《魔宫少主高中进士了?》 第1章 中状元 大庆二十三年三月十五,又是三年一次的科举殿试。帝都如往日一般人头攒动,勾栏瓦肆间都在谈论此次殿试谁能夺得状元。 “我是蛮看好朱首府家的大公子的了啦。” “人家的爹是内阁大学士,榜上没有他的名才是怪了呢。” “哎呦我还是比较看好那位江南来的李公子,儒雅俊秀的很呢!” “你这个婆娘,天天惦记着人家小白脸!” 穿过那些阡陌交通、宛若迷宫的坊市民居,上到宽可并行十驾车马的天一御道,径直向前走,帝都皇宫的琉璃瓦被周围的青瓦映衬着,在勾心斗角和江湖传言中岿然不动。白塔寺的钟楼准时敲响,惊起飞鹭一片。鸟群飞向远处的皇宫,徘徊在高耸的大殿之上,几声长鸣,唤醒了昏沉欲睡的殿内人。 当朝天子宇文尚正坐在龙椅上,拿着两卷试卷比对。天子到了岁数,蓄了一下巴胡子,相较当年沙场上斩马的英姿,倒更显得不怒自威了。一旁的椅子上懒洋洋坐着个极美的年轻男人,一只手撑着头,许是从困倦中刚醒过神来。底下一众内阁大学士正面面相觑,等着皇帝发话。 今年的殿试也是龙争虎斗腥风血雨,二十余人同场作答,竟有两份卷子让这些大学士分不出高下。 一位正是那街巷中人人都在谈论的朱英杰大学士之子朱世英,而另一位名不见经传,唤作严以琛。 宇文尚看了一会儿,把卷子递给旁边的年轻人,“宁儿,你看看。”此人正是年纪最小也最受宇文尚宠爱的六皇子,宁王殿下宇文奕宁。 宇文奕宁眨眨眼,不太乐意地接了,扫了几眼,又看了看早已等候多时的两位考生。 朱世英看起来势在必得,高傲得像个开了屏的孔雀。而另一位叫严以琛的他一眼却没看出深浅来。这个人还挺有趣的。 奕宁向宇文尚指了指朱世英的卷子,又把东西递回去了。宇文尚瞥了自家儿子一眼,这小子估计是懒得看完,直接看人下了菜碟。宇文尚又思索了一下,朱世英的确文采斐然,殿试题目作答如流,老辣的很;而这严以琛,虽然也天资过人,但怎么说呢,实在是…思维跳脱。 说白了,殿试题目考察的多是马屁诗赋,他宇文尚选个看得顺眼的做状元也就罢了,可这严以琛的卷子却是有趣的很,字字珠玑先褒再贬,既拍马屁又讽时弊,那群内阁学士也拿捏不准,这才要他天子做个决断。自家儿子看人是准,这朱世英估计也就和他老爹一样,天天拍拍马屁,捞点银子,不过绝无反心。严以琛此人背景虽没有问题,可他越看越觉得有自己年轻那股劲儿。天子呵呵一笑,打破殿内寂静,秉笔太监当即宣旨… 傍晚,帝都卿凤山的山崖上,有个挺拔男子迎风而立,看着帝都的夕阳直叹气,可不就是早些时候殿试上皇帝亲封的状元郎严以琛。 时间回到一年前,那夜天象突变,大雨倾盆,魔宫后山地动山摇。魔宫少主严以琛平日里见惯了自家爷爷,也就是魔宫宫主严屹宽练功时的那场面,只当是他老人家年过八旬功力又突飞猛进了,拿了把油纸伞,运起轻功去后山看看。 魔宫后山地形奇特,向阳的一面长满奇珍异草,背阴一面则如乱石荒滩。严以琛落到一颗大树上举目四望,心下吃惊。只见山阴面那些嶙峋怪石向被火石弹轰了一遍似的,整个山坡上多出几十个深坑,自坑里还冒出缕缕黑烟。严以琛落到地上,急走几步,去寻他爷爷。登上后山最高处,雷声大作,电光火石间有个飘摇身影立在崖边。 严以琛唤了一声:“爷爷?” 那人转过身来,脸上全无平时的慈爱,双目竟是赤红,形如恶鬼。 严以琛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把他爷爷搀回屋里。严屹宽却对他大吼:“停下!” 严以琛心下焦急,不知道这往日里没个正形和他嬉皮笑脸的老头这是怎么了,见严屹宽狠厉神色,也只好停下。 严屹宽缓缓开口:“我交代三件事给你,自今日起你就是魔宫宫主。” 严以琛心都凉了,他爷爷可是如今天下武林最强者之一,除了天一掌门白霄外有何敌手?凭这深不可测的内力,他爷爷活上一百多岁是全无问题,为何今日状若癫狂,又要和他交代后事? 严屹宽跟没看见严以琛脸上那神色一样,接着说道:“第一,遣散魔宫众人,魔宫从此不在江湖上活动。第二,切不可在人前使用魔道经。第三,不要找我。”说罢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孙儿,向后一仰,直直坠下山崖。 严屹宽飞奔上前,可还是晚了一步,他趴在山崖上向下望,哪有他爷爷的踪迹。这时候他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回头一看,是个老得嘴都瘪了的老太太,此人正是几十年前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蛊婆子霍梓。 蛊婆子拉着还失神落魄的严以琛回了魔宫,拿出个机关匣子。那匣子材质似玉非玉,看上去颇似某种动物的骨头。匣子已经被打开,里面有个东西。严以琛拿出来一看,见是半张镖对子,另外半张被火烧了去,依稀可辨上面盖了个镖局的章子。 “你爷爷今晚上收到这个,打开之后看了里面的东西,就一句话不说的出去了。” “蛊婆婆,究竟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 蛊婆子摇摇头:“魔宫所有人都被下了麻沸散,都倒了,唯独我身上有金蚕子,麻不翻,你爷爷亲自点了我的穴道。” “爷爷下的麻沸散?”严以琛惊了,严屹宽平素里对魔宫这群魔头好的出奇,就和自己家亲戚一般,怎么做出如此举动? 蛊婆子点头:“他点了我的穴后和我嘱咐了几句。” “他说什么了?” “他让我告诉你不要去查,拿了魔宫里的东西去安度余生。”蛊婆婆声音颤巍巍的,眨了眨眼睛。 严以琛火气上来了,这个老头子,就这么把他自己苦心经营数十载的魔宫往他身上一撇,说散就散了?严以琛可不是个怕事的主,他爷爷坠下山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算是怎么回事?他势要查个水落石出,不把这死老头揪出来拔光他的胡子就不算完! “还有啊。”蛊婆子瘪了瘪嘴接着说:“你爷爷让我给你下蛊,不得让你使用三重以上的魔道经。” “啊?”严以琛立马从蛊婆子身边跳开。 “刚才递给你盒子的时候已经下上了。”蛊婆子悠悠道。 “婆婆!怎么那老头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啊!”严以琛立马运功,刚行气至魔道经第四重,全身经络就酥麻无比,根本提不起劲来,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蛊婆婆把他扶起来:“小蛋蛋,你爷爷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严以琛欲哭无泪,知道蛊婆婆不会轻易解了他的蛊,只好先从手头的一张镖对子,一个机关匣子开始查起。而这两样东西,掀起了一桩被尘封了二十年的疑案的一角,想要将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只得混入帝都大理寺的案卷阁中。 可中州大理寺戒备森严闲人莫进,他严以琛又给蛊婆子束缚住了手脚,只得潜心静气混入大理寺中。试问如何堂堂正正进这大理寺的大门呢?答案就是——考科举。 严以琛从小在魔宫长大,自四岁他爷爷教会了他轻功以后那是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没有一天坐得住念书的。严屹宽见他是个练武奇才,可完完整整继承了自己的衣钵,便也并不强求他去读那四书五经。这回要去考科举,可是难为了这位从小没看几本书的魔宫少主了,于是自那天开始日夜苦读、废寝忘食,一年之后便去参加了乡试。您说气不气人,人家寒窗苦读数十载,他严以琛一朝乡试中解元。那怎么着?接着考呗,一路考到帝都去,他江湖上人人喊打的魔宫少主总算高中状元郎。 今日大殿之上,皇帝问严以琛想到何处供职,严以琛道:“大理寺。” “哦?严郎为何想去大理寺?” 严以琛信誓旦旦:“学生自小侠肝义胆,相信公道自在人间。大理寺乃是秉公执法,断人清白之所,希望皇上成全学生,让我去大理寺做一小吏。” 旁边的朱世英不屑地笑笑,大理寺能捞到什么油水?不如呆在吏部,既活络人脉关系,又有大把的人给你送钱。 宇文尚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奕宁转头一看,就知道他父皇是有了坏心思了。 宇文尚说:“既然严生侠肝义胆。”他把这四个字咬得挺重,听得严以琛嘴角一抽抽。“大理寺少卿一职空缺,那么朕就任你为新任大理寺少卿。” 严以琛看目的达到,心想这皇帝还挺好说话,刚想谢恩,却听宇文尚又来了一句:“临水有件疑案,你作为大理寺少卿,就先去把这案子查查清楚,再回来复命吧。” 严以琛心想,哪有这么支使状元的,但也没有办法,只能领旨谢恩,收拾收拾奔临水去了。 卿凤山头,蛊婆婆颤悠悠上来,站到严以琛旁边,递给他一包东西,“小蛋蛋,这包东西拿好了,里头有信号弹、金疮药、还有蛊虫。麻子吴提前去临水打听了,据说那边不太平啊。” 这麻子吴是江湖上的老灵通,收集消息他最在行。 “婆婆,魔宫的各位老人家,真的都散了?”严以琛问。 蛊婆婆摇摇头:“你也知道,他们最听你爷爷的话了,宫主让散,就都离开魔宫了。不过嘛,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既要查清楚真相,我们这群老的定会护你周全。” 严以琛叹了口气,在这之前的二十多年里,他被几百个魔宫的老魔头护着当个宝,如今爷爷失踪,魔宫的的这群老人家心下定是也不好受。 暮色西垂,帝都华灯初上,一如往日繁华。皇宫中轴线上的巨大祷台上,已有人点了灯在晚饭前做祭,豆大的暖黄烛光逐渐映亮御道。面对着这万家灯火,二十四岁的严以琛下山去,投身于这广阔江湖,花花世界。 第2章 新官上任 第二天一大清早,晨钟响起,严以琛准时来到大理寺门前。 清晨有薄雾,大理寺案卷阁的六重宝塔尖隐没在雾霭里。严以琛抬头望了良久,这真是可望而不可及。 大理寺与六部下的刑部不同,不仅管理官员案件,更多是维系上至帝都、下至乡野的长治久安,由皇帝直接统御,设大理寺卿,下有左右少卿、寺丞,再下则是司务、寺正等。大理寺在州府间设立分寺,分寺寺卿需三年一回向帝都总寺递交这三年任期内的案件卷宗,由总大理寺卿阅读、判决是否有疏漏或冤假错案。若地方民众不满当地大理寺与官府判决,则可以由外设的谏言机关上书帝都。 大理寺建筑的规制也有严格规章,最大、规格最高的当然是帝都总寺,设有前堂、中庭、后阁。前堂为判官堂,原告与被告两方陈说案件事实,大理寺卿断案就是在此大堂前。中庭虽说是“庭”但其实是大理寺众人办公之所,设几案百张,大理寺卿与左右少卿各有一间办公之所,其余人则在大厅处理日常事务。中庭两侧各有一圈厢房,左侧向阳的作宿舍之用,装修质朴舒适。右侧则是停尸间、仵作房与小型牢房,阴风阵阵。 最后就是“后阁”,这也是严以琛的目的所在——案卷阁。此阁体量不小,为八角攒尖顶,阁有六层,收录疑案杂案无数,供皇帝与大理寺人查看。案卷阁有专门的守阁人,以确保一些见不得人的卷宗不会泄露出去。案卷阁也是每三年开启一次,大理寺卿亲自盘点。如非皇帝、大理寺卿与一品以上的官员,没有要案不得入阁,私闯者死罪。严以琛在墙外绕了一圈,不知道何时他才能有入阁的资格。 门前的石兽旁站着个黑衣人,年纪不大,下巴上蓄了短须,昂着头背着手,目不斜视地站着等人。严以琛见状走上前去,站到他身旁。年轻的黑衣人身子都不转,恭恭敬敬行了个官礼,“左寺丞林鹭拜见少卿大人。” 严以琛在魔宫一众脾气古怪的老魔头中间长大的,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个硬骨头,不好说话也没那么容易低头,在官场上指定不受待见的。但左寺丞为从五品,大理寺中仅在少卿之下,如此年纪就做到寺丞,这林鹭想必是有些本事在身上。 严以琛也就不怠慢,也回了一礼,“在下严以琛,奉天子之命前来大理寺供职,烦请林大人引我进去拜见寺卿大人,不胜感激。” 林鹭打量了这新科状元一番,也有些惊奇。在他印象里,能考到殿试的人都是目中无人的混蛋,对手下那些摸爬滚打了多年的文官都极为不屑,没想到这位状元郎还真是客气,不知道这副样子能装上几天。 他也不再废话,把严以琛往里边引。大理寺建筑形制严整,红墙黑瓦气势十足。每一栋建筑前都有两个黑衣卫士把守,屋檐上还有盯梢的,戒备森严。案卷阁在视野中愈发庞大起来,严以琛用余光扫了好几眼,看到不远处楼阁下面正在换班的警卫,自知还不是时候。林鹭直接将严以琛引到中庭侧后面的一进院子里,让院前的小厮禀报大人。 这院子可算不上景致优美,反而乱七八糟的。墙角不知道是谁堆起来一大摞鹅卵石,从大到小往上叠,堆成一座塔;植物介于枯死和挣扎着冒芽之间,地上散落着一堆被拽下来的叶片花瓣,总的来说这院子的主人精神状态堪忧。 不等小厮出来禀报,大理寺卿,朝廷一品大员费征雁就自己跑出来了,抱住严以琛胳膊就不撒手。 严以琛大受震撼,看这眼前这个眼袋大的能砸死人的小老头,挣扎出来行礼。 费征雁两行热泪滚滚流下,大理寺本来有左右两位少卿,左少卿不堪痛风症的折磨,回乡养病去了;右少卿更甚,因为常年在帝都,过于思念家中妻子,思念成疾,也归乡了。这么一来不要紧,前段时间正好赶上三年一度的察算,他没有副手,可遭老罪了,忙不完,根本忙不完!再这么下去,他这一条老命就得交代在大理寺书房里。这总算自动自觉来了个新科状元,那必定是要充分利用起来,解放他大理寺卿的重负。 费征雁拉着严以琛就进书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在这好好干,三年盘点刚过,要操心的繁杂事务他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状元郎只要发挥才干解决皇帝额外发派的各种案件那就万事大吉。 严以琛看着一书房的各类卷宗铺满了书案和地上,脑仁疼,赶紧切入正题:“大人,敢问我何时出发前往临水,去查陛下交代的案子呢?” 费征雁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哎呦,现在。” “现在?” “对,就现在。”说着他在地上一顿乱翻,找出一个印玺,又飞快地草拟了张文牒,让书童誊抄下来,盖印。 “这个你要收好,临水是小县衙,没有大理寺分寺,到了临水的地方官府,只需把这文牒和官徽给县令看了就好,大理寺办案他们必须全力协助,不得有误。哦对了这是你的官徽。”费征雁手忙脚乱摸出一块腰牌,同文牒一起塞给严以琛。 他招手示意林鹭进来:“林小鸟,你跟少卿一道去,少卿有什么问题你要好好解答。” 说完他又转回头,“严少卿,你会武吗?” 严以琛答:“会些拳脚,三脚猫功夫罢了。” “那还不够,林小鸟啊,再叫张猛,徐崇,杨虎三个护卫,护少卿周全。”费征雁报了几个人名。 严以琛感觉这护卫倒是用不着,他虽然不能用魔道经,但身手底子还在这,一般小贼伤不到他。 费征雁看严以琛的表情,就说:“你不晓得现在那里是什么情况,江湖门派纷争,那是险象环生防不胜防。” 严以琛接了书童给的卷宗匆匆一看,心里也讶异,谢过大理寺卿,也不耽搁了,即刻上路前往临水。 费征雁叹着气坐下,看严以琛走远了的背影,念道:“唉,陛下如此安排,怎知是福是祸啊。” 临水湖畔,如酥般的小雨被微风吹得飘飘摇摇,落到一把油纸伞上。撑伞的那双修长的手动了动,伞面上的竹叶轻旋,水珠甩出几道银线。 撑伞的青年人看着雾蒙蒙的湖面发呆,撑船的船家一声悠长的吆喝,小船就已靠岸。那把月白的油纸伞轻盈地跃入形形色色的人流中,消失在长街小巷里了。 大理寺外出办案都是骑快马,此时三个壮实汉子已经在马厩检查马鞍,等候新上任的少卿大人。林鹭还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礼数一点不差,把严以琛往马厩领。 费征雁特意准备了五匹快马,都是血统优良可奔袭千里,可一路骑到临水去。尤其是给严以琛准备的那匹黄骠马,又称“透骨龙”,别看喂饱了,肋骨还是突出在外,但可日行千里,极通人性。 严以琛是识得宝马良驹的,摸了摸黄骠马的鬃毛,觉得费征雁挺够意思。他满以为今天能先在大理寺安顿下来,没成想这案子急成这样,身上的包袱没等取下来,就要出发了。那也正好,省去收拾的麻烦,速去速回。 话不多说,五人就出发了。从帝都到临水需行三天四夜,旅途还是遥远,林鹭在他的马背上放了个挺大的药箱,不知是何用处。 严以琛很快就和那三个护卫打成一片,四人也不论身份地位,互相称兄道弟,只有林鹭依旧端着架子,骑在马上目不斜视,从不与几人插科打诨。 徐崇是鬼灵精,悄悄告诉严以琛林鹭的背景。原来他是大理寺的仵作之一,也通医术,又能作文誊写,算是个全才。林鹭是个孤儿,从小被一老医者抚养长大,学习如何治病救人。老医者因为不事权贵,所以不乐意去一豪商府上做家医,结果被那家的小儿子打得断了气。 林鹭一气之下在那家的水井里投了毒,让那一家老小差点拉肚子拉死。是大理寺卿费征雁找到了他,让他停手,林鹭这才没在刑场上丢了小命。费征雁惜才,刚巧宫里面的一位大人生了重病,费征雁举荐林鹭进宫,还真给治好了,这就免了他的罪。费征雁让他从大理寺最底层干起,那一年林鹭才十七岁。他就这么从小干起,干了快十年,一直做到左寺丞。不过他还是看那些权贵不顺眼,表面上彬彬有礼,但心里其实厌恶得很。 严以琛扫了一眼在马上坐的倍儿直的林鹭,觉得此人也是条汉子,为了养父不惜冒被杀头的风险。而且看样子这人年纪轻轻就医术高明,交个朋友以后也有个保障,琢磨着怎么和他聊上,混成自己人。 林鹭也在观察严以琛,这几天他和张猛、徐崇、杨虎混在一块,看不出谁是主谁是仆,真是他见过的最亲民的状元郎。而且此人吃饭也不一般,不似一般读书人就吃一口猫食。严以琛就着下饭菜扒拉大米饭,吃的那叫一个香啊,连早饭都得塞两笼大包子进肚,这饭量连护卫们都自愧不如。 林鹭内心狐疑,难不成这位少卿大人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斯文读书人?但严以琛一副文生扮相,虽生的高大健硕,但毫无那些武生莽夫的鲁莽气,讲话礼节全又会逗趣儿,那一双漆黑灵动的眼睛倒像是会引得姑娘家笑的样子,做不得准。 两人就这么互相观察了一路,第四日清晨,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临水。 第3章 临水疑案 临水县坐落在曲江江边,正经是个水乡,由于水网发达走船便捷,就成为了南都临沼附近较繁华的商贸之地。 这个时节雨水丰沛,严以琛一行人披了雨披,骑马走在进城那条青石板路上,马蹄咔哒中混入了晨祭的颂歌声。 林鹭在马背上望到临水的祷台,那是水乡特有的景象。支流的河滩上打了两排松木桩,桩上架着一道浮桥,通向河中央由苇草编织成的祷台。香火已经升腾起来,又被丝状的小雨打压下去,低低地徘徊着。 临水县的县关旁边就是码头,十几个汉子正从货船上卸下一袋一袋的盐巴。撑船的船家三五成群,坐在小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低声谈话,打量着关口处的动静。 到了关口,张猛催马上前,给守县看了腰牌。守县一见大理寺的腰牌,连忙放卡让几人通过。码头上的人纷纷用余光侧视几人,严以琛觉察出这不太对劲的氛围,感到临水确实是不太平有一阵子了。 进了县城还没走几步,一个小吏模样的人急匆匆从一条小巷子里跑出来,还没站定就给严以琛他们行了个大礼。“敢问各位大人可是从帝都大理寺来?” “是,我们是大理寺的,你是哪个?”张猛跳下马,拽了一下雨披。 小吏脸上带笑,“小的是临水县县令崔大人手下记事。临水县衙年久失修,正赶上连日下雨,屋瓦坏了不少,恐诸位无法在县衙下脚了。崔大人让我在县关相迎,引诸位大人到酒店去,先扫一扫这长途跑马的乏气。” 林鹭看着那小吏一脸谄媚外加心虚的神情,开口道:“县衙再怎么破落,按规矩我们也应当先过去面见县令。临水自古富庶,县衙不会连修屋瓦的钱都拿不出手吧?” 严以琛明白林鹭的怀疑,他的解决之法简单的不得了。严以琛把自己的那一袋行李往徐崇马背上一扔,自己跳下马来拍拍小吏的肩膀,“给我指条路,我去衙门看看你们那屋顶,他们几个去酒店安顿。” 小吏汗都下来了,他见严以琛雨披里边穿着朝廷的官服,黑色缎子面上边双面绣着带爪的兽样花纹,怎么也得是正六品之上。崔县令现在被堵在衙门里,自身难保了,这要是给大理寺的人看到,再上报中央,那不得被摘了官帽? 徐崇是个乐子人,把包裹扔给老实巴交的杨虎,也跳下马,跟少卿大人一道去看热闹。小吏是指路也不是,不指也不是,还是一旁茶点铺子里的老板娘手一指,指明了衙门的方位。严以琛笑眯眯地向她一抱拳,老板娘看这帅气大小伙子,说啥都要往他手里塞俩糖饼。严以琛也不客气,接了,但还是给了钱,顺便打包一盒这边特色的米糕茶点交给林鹭。 见林鹭一脸严肃地抱着一盒茶点,严以琛拍拍他的马脖子,“帮我带回酒店,等一会儿回来吃。”说完,啃着糖饼,带着徐崇往县衙去了。 林鹭看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切了一声,把点心放到药箱上。小吏哭丧着脸,引他们去住店。 临水县衙门口可谓是热闹非凡,县令崔凯盛把大门紧闭,当起缩头乌龟。大门口外,正有两帮江湖人士围聚在一起,互相叫骂着。一派着灰白色衣裳,头发都挽成发髻,为首的几个腰间带着长剑;另一派着丧服,额头缠着白巾,更加怒不可遏,有几人连刀都拔出来了。 这两帮人正是武林中的两大派别,天一门与青猿派。天一门自称天下武林正宗,家大业大,总坛在天山南麓,不过在各大城市都设有分舵,收许多外门弟子。在这里对峙的就是三十余个天一门的外门弟子,虽然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从未去过天山总舵瞧上一眼掌门天一真人的尊荣,但也因着这身份显得高人一等似的。为首的那个抱着双臂,似乎都不屑与对面青猿派的人说上一句废话。 青猿派相对来说家业没那么大,总舵在常山青猿岭,门派中许多人在曲江流域活动。青猿派来的人不少,足有天一门的一倍,全部着丧服,将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围在中央。 两方虽说都自诩江湖上的正派,但却一个比一个骂的难听,青猿派什么骂娘的词汇都蹦出来了,嚷嚷着杀人偿命,让天一门中的凶手速速受死。天一门也不惯着他们,门下的几个年轻些的弟子哪里受得了如此难听的诽谤,拔出剑就要上去讨公道。 县令是不敢掺和江湖厮杀的,这些武林人士练武多年,都是一个打十个官兵的主,他小小县衙一共才几个能打的,出去一句话没说好,可能就要挨这帮莽夫的揍。于是崔县令干脆关门大吉,我不掺和你们帮派间的争斗不就得了? 严以琛站在旁边观望了一会儿,然后左顾右盼。徐崇不懂他在看什么,“少卿大人,看啥呢?” “这县衙应该有个偏门之类的吧。”说着往西边巷子里走,果真有个小门。 严以琛就上去敲门,半天没动静。再敲,门刷得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把砍柴用的斧头,在劈到严以琛脑门之前堪堪停下。严以琛眼睛都不眨,“袭击朝廷命官可是死罪啊。” 里面的人吓一跳,斧头桄榔一声掉地上了。严以琛没管那个手抖的家伙,直接跨进院里,往里一瞧,嘿,那穿官服戴官帽的,不正是县令崔大人吗?他这样子可不像是在处理公务,妻儿都拉出来了,一看就是想出衙门避一避风头。 崔县令不是个傻的,看严以琛气度穿着,再一看他堵了自己的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扑通拜倒在他脚底下。“大人救命!江湖武人目无王法,要取我这小小芝麻官的命啊!” 严以琛打量了他一下,明白这人是个怕事的主,和颜悦色把他扶起来,“崔县令,快进屋和本少卿说上一说,是谁要取你性命啊?” 这崔县令受宠若惊,大理寺正四品官员竟然对自己这么客气,连忙起来把他往里面引。严以琛刚才看门口那架势,觉得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还是先让这河蚌一样的县令吐一吐沙子,把案件情况给讲清楚。 临水的乱象其实已经持续了近一月,事情的起因尚未可知。天一门和青猿派的弟子很不巧地在临水碰上了,其实这本身也没有什么问题,两个门派都要维系所谓正道的名声,有事没事还会互相拍拍马屁,比试武功也是适可而止的。但是上个月月中,青猿派的一个小弟子受了伤,还伤的不轻,据郎中说,是被内力深厚的人打伤的,胸口一个馒头大的淤紫伤痕。小弟子是被偷袭,并没看清是谁给了他一下子。青猿派有些怀疑是不是天一门的人干的,毕竟在临水这个不大的地方,内力如此深厚的家伙非此即彼。但天一门也做了面子功夫,还来提了礼物来慰问伤员,青猿派暂时打消了这念头,只催促县令尽快查清真相。 崔县令上哪查这是谁干的啊?一没有目击证人,二找不到案发现场周围有什么脚印,抓瞎。这不,过不两天,第二个受害者出现了,还是青猿派的,不过这回这倒霉的家伙直接死了,胸前有个拳头大的洞。 青猿派这下坐不住了,上门找了临水所有的门派,还是觉得天一门最可疑。天一老人有一招探龙爪,可在几尺外贯穿巨石,这个锅天一门弟子是背定了。但天一门言辞声明,他们外门弟子绝无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带头的那位与青猿派赌咒发誓,如果真是他们做的,那原一神降灾天山。 不出三天,凶手再次行凶,这回死的不是青猿派的人,而是一位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皇亲国戚。这时县令才真正开始慌神,死的这位是谁呢?是皇帝表舅舅的小侄,虽然爵位不高,但在南都也是土财主一般的人物,加上此人平素里和他叔叔关系密切,他这死的不明不白,家中人拿不到一个说法是不行的。皇帝的表舅舅,封疆大吏立马上书,要求皇帝彻查此案,揪出幕后凶手。皇帝顶不住这番哭天抢地的催促,先安抚了这位表舅,然后就把这怪案子丢给了撞到枪口上的严以琛。 “少卿大人,您是不知道啊,加上那位皇亲,直到现在,临水已经死了八个人了。不知道您打正门过的时候注意没,那白布盖着的,就是今天早上刚死的青猿派弟子,一样的死法,都是胸前穿了个大洞。他们两家都跑到县衙门口闹了,我这一条老命无足轻重,但足下还有妻儿老小一家,怎能不担惊受怕…” “除了那位皇亲,死的其余人都是青猿派弟子吗?”严以琛打断他的哭诉,问正事。 “对,没错,其实下官也怀疑是不是就是天一门的人干的,这手法非武林高手难以施展。” “我知道了。”严以琛思索了一下,决定先平息门前的闹剧。 县衙门口,两派人士还是剑拔弩张。 天一门南水分舵的舵主史千华黑着脸把手下弟子挡在身后,他也明白如果打起来,天一门占不到理,不过现在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青猿派指着鼻子骂,也下不来台,实属是两难的境地。 青猿派那边就嚣张多了,不过为首的那大师兄压着身后的人,还是要等着天一门的人先动手,一旦天一门率先发难,那无论真相如何,他们门派行凶的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这时,县衙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第4章 两派纷争 天一门和青猿派两帮人一起往衙门大门看去,只见有个着黑色官服的家伙大剌剌从门里走出来,手里还拎着一小马扎。这家伙没下台阶,直接把小马扎往地上一放,坐下,从怀里掏出半个糖饼来。“继续继续,你们接着打,我就是看个热闹。” 两派人马都懵了,看此人穿着,是朝廷命官,但行为如此令人不解,一时间都收了动作。 严以琛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拍了拍衣服上的饼渣子,“打呀,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打了?刚才你们两家不是很威风吗?” 青猿派为首的那人率先发难,让人把那具尸体抬上阶梯。为首的舵主名叫柳霸,三四十岁的年纪,练的真像一只大猩猩。他也不怎么把官府的人放在眼里,怒道:“自我们青猿派报官已经近一个月了,我们的弟子越死越多,这已经是第八个,你们衙门的人全是他娘的废物。既然衙门抓不住凶手,那我们就江湖事江湖了!” 严以琛上前欲要掀开白布,左右两个弟子就围上来,不怀好意地看他。严以琛眼皮子都不抬,掀开布去看尸体,只见尸体脸色青白,胸口处有个被贯穿的血窟窿。严以琛一皱眉,在人身上开这么大一个洞,凶手的内力得多深厚?他魔宫倒是有几位可以做成这样,不过他们这些老魔头早就不参与江湖纷争,都下淮扬找乐子去了。 天一门的人也看到了尸体上的伤口,都互相看了看。领头的那个叫余威,后面有个弟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莫非…真的是探龙爪?” 余威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弟子识趣地退到后面去了。 柳霸斜睨着眼,看见余威的小动作,不无讥讽道:“据我所知,天一门天一老人的探龙爪可有方寸之内洞穿巨石的效果,肉体凡胎要是接这一下子,得是什么死状?”天一门众人脸色更难看了,骂又骂不出来。 严以琛看好了尸体,再把白布盖上。“都走吧,一周内给你们答复。” “一周内?哈哈,你算是哪根葱…”柳霸话还没说完,有一块腰牌就已经怼在他脸上。 “看好,我,陛下钦命的中州大理寺少卿。青猿派与天一门在衙门外滋事武斗,扰乱纲纪,是为大不敬,如再逗留,均杖责五十,发三年苦役。”严以琛这话说得不急不缓,貌似是在宣布自己中午午饭吃什么一样。两派脸色都不好看,他们知道大理寺为皇帝掌御,在地方上可以与二等侯爵平起平坐,办案优先权极大,这回是碰上硬点子了。 余威一扬手,天一门众人回身离去。柳霸虽不甘心,但也不能和朝廷命官对着干,只得也让手下弟子撤了。 他们刚想把尸体抬走,严以琛一踩那担架,“哎,谁让你们把他抬走的?” 柳霸怒了,“我青猿派弟子,死后自然要风光大葬,留在衙门算是他娘的怎么回事?” “急什么,你们派另几位死者还没下葬吧?一并送来。我要验尸。”还没等柳霸发难,他就接着说:“县令迟迟不能把犯人归案是因为他不敢惹你们青猿派,自然无从下手。大理寺不一样,出帝都以代皇威,陛下需要真相,那我们就得查到真相。” 柳霸看这年轻人那原本儒雅随和的气场变了,不知为何感到一阵不弱的压迫感,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竟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严以琛随机又切换到彬彬有礼的模式,一抱拳,“烦请这位大哥把其他几位枉死的青猿派兄弟也送来衙门,大理寺有最好的仵作,我严某人有把握在一周内把凶手缉拿归案。” 严以琛这话说得很大声,周围看热闹的一圈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下把柳霸架上去了,不论是凭人情还是官阶都难以拒绝。他只得匆匆回了一礼,就要带着手下离开。 严以琛怎么能满意?把徐崇推过去,“徐兄弟,去给青猿派搭一把手。”说着冲徐崇挤挤眼睛。 徐崇已经很欣赏这位新上任的少卿大人了,一听让自己去“搭把手”立马明白他什么心思。他在大理寺干了有几年,看得出严以琛的意思是让他过去盯着点,确保青猿派把尸体运过来的同时,探一探他们派内有没有异常。 他咧开嘴朝少卿一拱手,就跑过去混进青猿派一行人中。此人极好结交朋友,天生一张笑脸脾气又好,一般人和他谈上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称兄道弟,他去看着青猿派,不会太惹人嫌。 看闹事的人都走了,崔县令颤颤巍巍地出了大门,让手下把大门重新打开。崔县令虽然人不在帝都,但消息还算灵通,知道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不过他没想到严以琛新官刚上任,处理这种场面就这么淡定,一点都不害怕被江湖门派惦记。 严以琛当然不怕被江湖人惦记了,他是谁啊?魔宫少主啊。虽然大部分魔宫众老都各回各家了,但仍有一部分看着他长大的元老不放心,比如蛊婆婆。有这几十个曾经在江湖上翻云覆雨的老魔头在,他严以琛就算不动用功夫也不怕被人暗算了去。 崔县令刚想要把少卿大人往里边请,严以琛就转头往外面走。“崔县令,劳烦您县衙门几位把尸体都在仵作房里安排顺溜了,我先回酒店安顿一下,一会儿就回。哦,趁着这功夫,你顺便把那坏了的屋瓦修一修吧。”说完溜达着扬长而去了。 崔县令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县衙里哪来的破屋瓦。不过他也无可奈何,叫手下把那具尸体先抬进去,静候少卿大人的佳音。 严以琛沿着街巷溜达着,也不着急回酒店与林鹭他们会合,东瞅西看瞧着沿街有什么好吃的。不出一会儿,有个灰黑色身影跟在了他后面。严以琛一笑,拐进一条没人的小巷子里。 “麻大爷,有什么消息?”他回过身,笑眯眯对身后的人说。 这麻大爷就是麻子吴,早在严以琛到临水前一天就已经打探消息来了。麻子吴长得瘦瘦小小,把他往人堆里一丢都找不到他,练一身轻功夫,耳朵也好,最合适在人群里边打听事情。麻子吴蹦起来搓了搓严以琛的头,“小蛋蛋,这一身官服穿着挺合适嘛。” 严以琛无奈,魔宫的老人家都喜欢对他动手动脚的,还不是他两三岁的时候长得太福气,这些人撸习惯了。 麻子吴清清嗓子,坐到一旁的大木桶上,讲正事。“临水县里现在不止天一门外门和青猿派,还有不少门派都聚在这呢,具体是为了什么我还得再打听打听。这些江湖正派反正互相都看不顺眼,无非是因为三十年期限将至,要重新推举武林盟主。青猿派老大之前被天一老人揍过,算是有私仇,他门下也都看天一门的不顺眼,也是正常。” “这是想借这事儿降低天一门的威信,把天一老人名声搞臭?”严以琛啧了一声,感觉这些江湖正派既麻烦又伪善。“那这命案呢?有什么线索吗?” “昨天晚上青猿派刚死一个,在莲灯楼遭人暗算了。哦,莲灯楼是个临水的窑子,青猿派这帮家伙一到晚上就不干正经事儿,成群结队地在烟花巷柳找乐子。” “麻大爷,你有打听到有没有什么目击者吗?” 麻子吴摇头,“没有,这事儿也奇怪,就算是隔山打牛也得显个形,这家伙是真的不显山不露水。而且吧,这死的人除了一个皇亲国戚,就都是青猿派的,你要是说这人和青猿派没仇,那也不可能。” 严以琛点了点头,一共八位死者,看来他是要一点点查过去。 “哦,还有一件事,你得知道知道。”麻子吴不知为何压低了声音,严以琛把耳朵凑过去。 “我那天在船上,好像看到天一老人的关门弟子上岸来了临水。据我所知,他可是尽得天一老人真传,说不定,是会探龙爪的。”麻子吴的语气有点不确定。 严以琛有些惊讶,“天一老人貌似就收了那么一个徒弟,听说当个宝一样,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临水?麻大爷,你怀疑是他?” 麻子吴嘟囔道:“我可做不得准,不过如果真是他干的,那小蛋蛋你可就有麻烦了。” “他有多厉害?”严以琛问。 “额,据你爷爷说,和你之前差不离吧。”麻子吴这么回答他。 严以琛是当今江湖新一辈中的翘楚,论武学天赋,是绝对的天才,更何况他爷爷把魔道经尽数传于他了,在同龄人中鲜有敌手。这个天一老人的徒弟,竟然能让爷爷做出如此评价,定是不凡。严以琛要是没有被封住功法,倒是很想会一会这位天一门的高徒,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魔宫少主有力气也使不出来,这家伙最好别是凶手,要真是他还不好办。 “行了,小蛋蛋,我继续给你打听消息去,你在官府里可别让人瞧出端倪,不然那些所谓江湖正派又要喊打喊杀。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虽是不惧他们,不过你要查你爷爷的事情就有麻烦了。”麻子吴慈爱地拍拍他肩膀,严以琛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流,笑着送麻子吴离去。 第5章 验尸 看了看时辰,严以琛就一路打听,去到酒店里。酒店掌柜的见是位穿官服的大人,问是不是崔县令给订好了房的。严以琛点点头,掌柜的就亲自拿了房牌送他上去。 崔县令这人别的不行,溜须拍马倒是勤快得很,给严以琛他们订下了这酒店最好的房。严以琛进去看了看,还算满意,就问早些来的林鹭等人在哪里。 不等掌柜的引他去找人,杨虎就循声而来。严以琛拍拍他肩膀,“都吃饭了没?” 杨虎摇头,严以琛就塞给老板一张银票,“掌柜的,上你们家的好菜,按六人的份量上,给我们送到这房间里来。” 掌柜的接了银票一看,霍,这位官爷出手豪气,这一张银票都能管一周的伙食费了,于是笑着去准备菜了。 “杨兄弟,林寺丞在休息吗?可否把他和张兄都叫来我的房间,我们略作商讨。” 杨虎答应一声,就去敲门叫人。不多时,林鹭和张猛都进了屋,林鹭还提着严以琛买的点心,塞回给他。严以琛往床上一坐,打开点心盒子,给两人分了两块糕,自己拿着桂花糍粑往嘴里送。 “林寺丞,饭后要辛苦你了,我已经让徐崇监督着青猿派,将所有死者的尸体都运去县衙的仵作房。”严以琛对林鹭说。 林鹭点头,拿一张帕子把点心包起来吃。他这人多少有点洁癖,要是别人不小心把他衣裳搞脏了,他得不爽好一阵子。 “少卿大人,这凶手是何故杀人啊?你去了一趟衙门,可有收获?”张猛两口就把点心咽了,问道。 “尚未可知。不过此人要么对青猿派有极大的敌意,要不然就是想把青猿派的对头——天一门名声搞臭。我让徐崇留意青猿派内外有没有可疑的情况,希望能有收获。”严以琛觉得越吃越饿,盼着店家快些上菜,吃不饱他可没法干活。 “如果那位皇室宗亲不死,这件事怕是真的要江湖了了。”林鹭冷笑着说。 严以琛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说道:“既然衙门和青猿派都不太在乎他们的死活,那就得由我们给他们的鬼魂一个交代了。” 正说着话,菜上来了。严以琛顿时抛下案情,拿起筷子开吃。临水的这家酒店菜色也是一绝,油爆河虾与芙蓉鱼片鲜美极了,文思豆腐羹喝着滑润可口。严以琛先给徐崇留了点菜,不然等他回来要饿肚子。 饭罢,林鹭拎上他的药箱,随着严以琛去县衙。青猿派这时乖乖听话了,把所有的尸体都运到了仵作房里。最早的一具尸体放了大半个月,已经有些发臭。徐崇站在仵作房外面,身边还有个青猿派弟子。“少卿,这是第一个受害者,我把他也找过来问一问。” 严以琛果然没看错人,徐崇的确是个会办事儿的。他把饭盒给他,让他快些吃饭去,吃完再回来干活。徐崇打开一看这菜色,眉开眼笑,到一旁干净的地方吃饭去了。 林鹭指着那青猿派弟子说:“衣服脱掉。”那年轻人一捂自己胸口,瞪大眼睛看他。 “让你脱你就脱,这是仵作,要看你身上伤口。”杨虎眼睛一瞪,那张黑胡子大脸还挺吓人的。 那弟子只好慢慢吞吞把上衣脱下来,一边脱一边龇牙咧嘴。林鹭一看,发现他胸前还是有个很大的淤青,呈近圆形,和柚子差不多大。 严以琛问他:“你被袭击的时候,真的没看见是谁干的?” 他直摇头,“那晚我们和舵主在戏院里找乐子,周围都是同门的师兄弟,根本没人碰过我。我当时在喝酒,突然胸口剧痛,就倒地晕过去了。” 严以琛犯了难,就算是隔山打牛或者是探龙爪,也不能略过周围的一群人只袭击这一个目标啊,难不成是什么没听说过的新招式? 林鹭轻按伤口,仔细观察。“这攻击是有角度的,上面重下面轻,袭击者是从上往下击中你的。” “你是说凶手可能站在二楼,或者更高的地方行凶?能控制内力聚而不散,这得要多深厚的功力?”严以琛道。 “我要看其余尸体。”林鹭从箱子里拿了刀刃极薄的小刀和一副近乎透明的手套,进了仵作房。 严以琛跟过去,被杨虎拽住,“哎少卿,每次林寺丞验尸,那场面都挺血腥的,你不怕把刚吃进去的晚饭吐出来啊?” 严以琛对这种场面都免疫了。魔宫有一位赶尸人,没事儿就爱倒腾些尸体玩,严以琛小时候看见那些个尸体还倒胃口,长大后都麻木了,只要不烂的太恶心,他都能接受。 林鹭也没成想少卿受得了这个,他进入状态,没和他说话,径直走到死的最早的那具尸体旁,蹲下准备动刀子。他把那尸体上的寿衣褪下来,一个腐臭不堪的血窟窿映入眼帘。过了半晌,林鹭拿针线把这尸体重新缝上,转战下一具。严以琛没打扰他,在一旁看着,等他全部结束后再说结论。 第四个死的是那位皇亲国戚。此人穿着打扮就和青猿派弟子不一样,连睡衣都是用上好的白绸子做的。林鹭一点没手软,该怎么下刀子还是怎么下刀子,干脆利落地做检查。严以琛听麻子吴说,这家伙在这边也是一害,欺男霸女苛收杂税,从没为百姓着想过,他得了个如此死法也不冤枉。 林鹭验完第四具尸体,开口说:“我现在可以确定,凶手是在高处袭击目标,这四具尸体都是这样,另外四具,从伤口外观来看,也是如此。” 严以琛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外面的杨虎找张临水的地图来给他看看。徐崇吃完了饭,就和张猛一起问询那青猿派弟子,将所有尸体死亡的时间地点一一记录下来。 等林鹭检查完最后一具尸体,都已经半夜了,他直起腰,摘掉手套去揉酸痛的脖子。 “林寺丞,实在辛苦。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严以琛给他递了杯茶水。 “我想问你们会武的人。”林鹭喝了口水,看着其余几人道,“能否精确地控制出拳或者出掌的力道,使不同时间被袭击的人身上显现出同样尺寸的伤痕?” 张猛、徐崇和杨虎面面相觑,没明白林寺丞什么意思。严以琛理解了他的问题,说:“你是说,他们身上的伤口大小都是一致的?” 林鹭点头,让几人进去仵作房看。他拿了把尺子出来,挨个比对伤口大小,“看到了吗,几乎一致,偏差很小。” 严以琛也感到奇怪,“依我之见,以人力做到这一点是很难的,就算内力再微妙,也不能每一次都控制地分毫不差。”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些尸体身上的伤口不是人为的。”林鹭这么说道。 徐崇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能不是人为的呢?要说是用鸟铳打的,也没有弹丸和火药啊。” 严以琛摸着下巴,“鸟铳?嗯…也许这鸟铳射的并非是弹丸,而是内劲。” “还有就是,那个没死的家伙,他身上的伤口远大于其余尸体身上的血洞。我推测这个凶手在第一次犯案的时候经验不足,没有选择好合适的力道和距离,所以他才没有死。”林鹭慢条斯理地在小刀上倒了些高度白酒,收好工具。 “好,我明白了。徐崇、张猛,你们刚才问出的案发地点,可否在这地图上标明?” 张猛拿了支笔,对着刚才的记录,在地图上画圈,圈出八个地点来。严以琛借着油灯的亮光一看,发现这几个地点都是在临水的酒肆娱乐之所,且距离都不很远。所有死者都是在夜晚时分被人偷袭,丢了性命。 “这凶手清楚青猿派每晚的行踪,估计是找好了埋伏的地方,等着猎物到了指定地点就下手。” “那怎么办?把青猿派的人都先关起来?”杨虎问。 “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况且那群江湖人不会那么守规矩的。”林鹭摇头道。 正在此时,他们头顶的屋瓦突然传出一声响动。“嗯?那小吏没撒谎吗,屋瓦真的坏了啊。”徐崇呆呆地往上看。 严以琛瞬间跳起来,“有人偷听,快追!”自从硬凹读书人人设,他已经很久没动用身手,五感都有些迟钝了。刚才醉心于案情,竟没察觉有人暗中偷听,真想给自己来个大嘴巴子。 三个护卫也反应过来了,抄起家伙就追。那屋檐上的人一身夜行服,轻功还不错,跑得飞快。三护卫中身手最好的张猛也翻身上房,追着就过去了。严以琛喊道:“林寺丞,进屋去,小心调虎离山。”说完也不敢太显山露水,翻了一堵矮墙,追去了。 偷听者对临水地形比较熟悉,从县衙屋檐下到曲折的小巷子里。后面的张猛等人一路追踪,被那家伙处处使绊子,恼火极了。严以琛听着巷子里的动静,运起轻功翻上屋顶,快速追去。黑衣人弄倒了巷子里的一个推车,阻断了张猛的去路,自己跳到水道上行驶的小船上,再堪堪跳到岸上去,钻进仍然人头攒动的乐坊区。 严以琛从屋顶跃下,脚在船篷上轻轻一点,落到对岸,搜寻着黑衣人的踪迹。这时其余三人也赶上来了,严以琛让几人分头去找,他们点点头,向不同的街区里走去。 严以琛揣度了一下黑衣人的心思,觉得他应该不能直接回落脚处,有暴露的风险,于是着重探查便于躲藏的地方。一家酒楼门前,站着几个穿灰白色衣裳的人,是天一门的弟子,都喝得醉醺醺的,站在一处说些打趣的话,和白天衙门门口那副样子截然不同。严以琛把这坊间转了一遍,屋顶也上去看了,可这黑衣人像蒸发了一样,寻不到踪迹,大概是混入人群后迅速改变了装扮,狡猾得紧。 又绕回到那处酒楼,一抹干净的青色突然被严以琛的余光捕捉到。等他回过头,只看到半个着青衫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这夜晚的坊间热闹非凡,烛灯流连,男男女女都打扮的喧闹绚丽,这一抹青色更出落的清心寡欲了。刚才几个吹牛打屁的天一门弟子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但看面色颇有不忿。严以琛似乎想到了此人是谁,心念一动,就去追。可哪里还有那一抹青影?严以琛站在石桥上翘首四望,四周又充斥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纱衣金裘了。 他叹了口气,返回酒楼去。门口的天一门弟子都上楼了,门内有个着红裙的小歌女,大概十三四岁年纪,脸上还有泪痕,捧着一个月白织锦的钱袋子发呆。 “小妹妹,这钱袋是谁给你的?”严以琛蹲下来问她。 小姑娘一惊,赶紧把手背在后面,抿起嘴不说话了。她刚才被个喝高了的财主攥住手腕子,非要把她拉进包厢里作陪。她害怕,不愿意从,但又拗不过有钱人的手段,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时有个穿青衫的人替她解了围,那看起来清瘦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轻飘飘地把五大三粗的财主推出去了,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放到她手上,意思是这姑娘他包下了。 财主见那钱袋上用金银丝绣的花纹和此人面容,只得作罢,招呼手下离去。小歌女本想将钱袋交还与他——她还未成人,不肯把自己就这么包出去。但那青衫人什么话都没说,就那么走出去了。小歌女小心翼翼打开钱袋一看,里边的银子足够她全家一年的吃喝,直接愣在当场。 见小歌女又惊又怕,严以琛干脆坐在她对面,拿出腰牌给她看。“看,我是大理寺的,是抓坏蛋的人,不会难为你。” 小歌女也听说过大理寺,知道那是个厉害地方,再看坐在对面的严以琛神色温和,不像坏人,就把刚才的事断断续续说了一遍。 严以琛看着这做工精细的钱袋子,想了想,把自己的钱袋拿出来,将两个钱袋里的钱对掉了一下。“这些钱还给你,这银票你也拿着,我要这钱袋子有用处。”他拍拍小姑娘的头,“天都快亮了,小孩子不要熬夜,早些回家去吧。”说完就出了酒楼离去了。 小姑娘站起身来,擦干脸上的泪痕,想着这一晚碰见了两个妙人。 第6章 叶渡清 张猛、徐崇、杨虎三人与严以琛会合,他们三个也追丢了,都是一脸懊丧。严以琛拍拍他们,“没事儿,回去睡觉吧,明天一早再接着查。” 杨虎有些担心,“少卿大人,您今天可是在衙门口立下军令状了,这一周内要是破不了案,那群江湖人怕是要闹的。” 严以琛拍拍胸前放钱袋的地方,“放心吧,七日之内一定破案。”说完就打着哈欠回去酒店睡觉了。 徐崇倒是对严以琛很有信心:“走吧走吧,大半夜的,困死了。” 几人先回衙门接上百无聊赖的林鹭,大理寺几人就一道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清晨,临水古镇上薄雾飘渺。青猿派舵主柳霸和手下弟子皆戴了斗笠,沉默着坐在小渡船上,紧盯前面一艘客船。 客船的船家早就注意到船头立着的那个青年人,在心中暗暗称赞此人真是生的一副好相貌。青衣人背后负了一把长刀,用刀套包了隐其锋芒,更显得他清隽挺拔。 船渐渐远离渡口,朝江心的一个小沙洲驶去。柳霸等人乘坐的渡船紧随其后,船在江面上留下的痕迹很快被暗流冲散。 青衣人的船靠了岸,船家刚想说个价钱,就被塞了一个金丝镯子在手里。船家哪能收这等贵重之物,刚要还回去,就听青衣人道:“抱歉,手头只有这个了。”说完,青衣人轻盈地跳下船,向沙洲中心走去,只留船家在原地愣神。 柳霸的船很快也靠了岸,给他们撑船的船家见他们面有不善,周身都是煞气,哪管他们回不回得去,赶紧撑船离去。柳霸循着青衣人的脚印,走进沙洲的苇丛中,那青衣人早已在此等候,面向着青猿派众人。 柳霸在苇丛中站住脚,打量着对面的青衣人,也暗叹此人非凡相貌。不过他此行目的不是观赏美人,清了清嗓子,一张嘴就是讽刺:“阁下可是天一老人的高徒?天一老人可真是有格调,收徒弟也要收个小白脸。” 青衣人也不恼,面上没波澜,微微见礼,“在下叶渡清,天一老人正是我师傅。” 柳霸手下的人按捺不住了,后面一个弟子冷笑着说:“叶渡清,你们天一门害死我青猿派七个弟子,你是来偿命的吗?” 叶渡清听了这话,就摇头。 “怎么?”柳霸说,“天一门真是气度非凡啊,净是些敢做不敢当的人物。” “不是他们干的。”叶渡清说。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们天一门干的?不过是因为我们总舵主与天一老人比武失利,天一门就爬到青猿派头上拉屎,何时正眼瞧过青猿派一眼?”另一个弟子怒道。 “青猿派弟子死状如何?”叶渡清没理那咄咄逼人的语句,问道。 柳霸冷笑一声,“哼,胸口处被戳出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当时就毙命了,你说是何种死状。” 叶渡清点头,“那就不是他们干的。我昨日去找了在临水的所有天一门弟子,他们中没有人能如此杀人。” “这是为何?”柳霸上前一步。 “功力太浅。”叶渡清淡淡地说道。如若那些外门弟子听到他这话,怕是要被这位掌门师兄气吐血。 柳霸都叫他气笑了,“你说没人能干我们就信你?你当我青猿派都是黄口小儿?” 叶渡清用那双漂亮眸子看着柳霸,相当认真地说:“是真的,我昨天一一试了他们武功,就算是舵主余威,也没有如此强的内劲,可以在方寸外将人胸腔贯穿。” 眼见这叶渡清是软硬不吃,刚才说话的那青猿派弟子就拔出刀来,“舵主,天一门的人最爱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们不如直接擒了这天一老人的徒弟,带着他上天山去问罪,为我青猿派立名!” 柳霸正有此意,从腰间抽出他那一对寒铁弯刀。在曲水沿岸,他有个诨名唤做“霸双寒”,那一对宽刃弯刀配上青猿派的迅捷身法,实难有敌手。 叶渡清看着对面一众人纷纷拔刀,叹了口气,望着对岸的临水城,似在发呆。柳霸见他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怒从心头起,拖着双刀就冲将过去。他没半点客气,根本不留手,眨眼间寒锋迫近,马上就要取了叶渡清的人头。柳霸还在心里可惜呢,这美人就这么被一刀砍了,实在浪费。可再一看,眼前哪里还有人影?后面的青猿派弟子大声提醒:“舵主,在你后面!”他一惊,还不等转过身来,屁股就挨了一脚,趔趄几下停了下来。 天一老人的轻身功夫也自成一派,江湖上有人送了个名讳,唤做御风隐形,轻灵飘忽难寻踪迹。据传天一老人已将此功练得出神入化,能凌波御风而行。叶渡清此时使的就是这轻身功夫,风一般从柳霸身前飘了过去,刚才柳霸嘴巴不干净,说了他师傅坏话,于是他也没忘在柳霸屁股上踹一脚。 柳霸觉得是自己刚才大意了,转了一下双刀,以猿步倾身上前,长臂一挥,左手攻其下盘。叶渡清一纵身,身子腾到半空,柳霸冷笑一声,暗想这小白脸子果然中计。他这一到半空,就很难再做闪避,如是和使单刀或是宝剑的人对上,对方来不及收刀,叶渡清有机会落了地再避,可自己使双刀,一刀过去未中,只起到吸引注意力的作用,凶险的是紧接着的这一刀,避无可避。 正当柳霸右手送刀出去时,眼前的青影又一晃,不知怎的到了他侧面。叶渡清捏住柳霸右手,顺着他向前的冲劲儿,四两拨千斤,将他整个人甩了出去。柳霸这回没站住,在地上滚了一圈。叶渡清在原地背着一只手站着,连背后的刀都没出。 这时柳霸才冒了冷汗,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年轻人,身法怎如此迅捷,自己以灵巧见长的青猿步法都来不及反应。若说刚才的第一下是自己轻敌了,这回可是实打实被这叶渡清碾压,他柳霸何时和人比武比得这般狼狈? 叶渡清方才没下重手,心想着这回柳霸可以好好说话了吧?但他低估了青猿派这帮人的尿性,柳霸从地上爬起来后面色狰狞,一挥手,让后面的青猿派弟子一起上。叶渡清从怀中掏出一个怀表,看了看时辰,觉得时间快到了,自己得速战速决。收好怀表,青猿派弟子已在咫尺之间。他再一闪身,背在后面的手松开束带,取下那把长刀。他并未抽刀出鞘,而是用包了刀套的刀挡下青猿派的攻击,再轻轻一拨,那人脚下立马失衡,与后面人撞作一处。 青猿派众人本来队形严整,有攻有防。但叶渡清像一缕风一样穿梭在他们之间,这拨一下那踢一脚,这阵型马上就乱了。柳霸踹开倒在他身上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青猿派刀技讲究大开大合、由势出刀,叫叶渡清在中间一搅和,“大开”的弟子们“合”到一处去了,不少人被自家兄弟误伤,吃痛大叫,互相谩骂,活像一盘散沙。 叶渡清也懂得擒贼先擒王,见那些弟子晕头转向谩骂连连,就转向柳霸。他这回不再用轻身功夫闪避,直接和柳霸打开了。柳霸双刀劈砍,都被叶渡清一把未出鞘的长刀挡下,他的动作还没做完,就感觉叶渡清攻势又来,只得匆忙招架。打了一会儿,柳霸气恼地发现叶渡清这是给自己喂招呢,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样子,怕是没使出几重功力。 叶渡清不想恋战,知道了柳霸的深浅,卖了个破绽给他,柳霸急火攻心果然上当,双刀一起向他胸口挥去。叶渡清一矮身,顺势点了他穴道,柳霸顿时僵住,动弹不得。 青猿派弟子见状就要过去解救舵主,叶渡清一按柳霸肩膀,示意他们别再上前。 柳霸恨极了,咬着牙瞪着叶渡清,“你到底想怎样?” 叶渡清又看了一下怀表,“青猿派弟子的死,确实与天一门无关。如果真和你们说的一般,我今天会在这杀了你们。”他没半点威胁的口吻,但柳霸明白叶渡清现在很容易就能在这鸟不拉屎的江心小岛上杀了他们,但他好像真没这个意思。 “请诸位别再针对天一门,如果天一门弟子有冲撞贵派之处,我叶渡清在此替他们道歉。”叶渡清认认真真行了个礼,柳霸怀疑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哪有制服了仇家还道歉的?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该讲的都讲完了,叶渡清觉得在找出凶手之前,他也没什么好做的事了。时辰将至,他要抓紧回客店去。 送他过来的那艘客船仍停在岸边,叶渡清上船,劳烦船家再将他送回临水码头去。船家乐得答应,叶渡清给的实在是太多了,给他撑上一年的船都不为过,当即撑起蒿子,驾船离去。 刚在码头靠岸,叶渡清就匆匆下船,向临水街巷中去了,似是有什么急事。船家也释然了,如此神仙人物,又怎在意尘世财物。他一撑蒿,客船悠然水上,船歌回荡在石桥青瓦间。 雅致的客店门前,吉福掐着时间左右踱步,心急如焚。自家少爷这是跑哪去了?昨天晚上就没看到他人影,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回来呢?正焦急着,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来。吉福嘿呦一声,连忙引他进去。 叶渡清走在楼梯上,眼前已然开始发昏,勉力支撑着回了房间,就要倒下去。 吉福显然很熟悉自家少爷的这情况,扶着他躺到床上,卸去他身上的长刀。叶渡清此时像昏过去了一样,吉福将他外衣和鞋裤褪下来,他毫无反应,一声不吭地被盖上被子。 吉福用干净帕子擦了擦少爷的脸和手,叹气。少爷这病已经二十多年了,究竟还能不能好了? 第7章 悬赏 这一大早,林鹭就起床来,在院子里泡了一壶清茶。严以琛伸着懒腰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想在这晨雾中嗅出些早点的香气。 也不劳烦少卿大人亲自上街买早点,掌柜的领着一个小二,端了几食盒的早点给送到院里来了。严以琛心情愉悦地坐在院子里,给自己盛上一碗皮蛋瘦肉粥,又拿了个蟹黄馅的包子塞进嘴里。 林鹭无语,这位少卿大人每天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吃饭,不吃饱了饭根本没心思干正事。这时张猛、徐崇和杨虎也下楼来,几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 在吃掉了一碗粥、一碗馄饨、三笼小笼包和一碗葱油面后,严以琛用一杯豆浆溜了个缝,满意地擦擦嘴。“哎徐崇,你昨天去青猿派那边,有没有发觉他们派内有何异常啊?” 徐崇回想了一下,“也没什么很奇怪的,不过这青猿派内斗挺严重,很多年长的弟子打压新入派的弟子,不仅出言侮辱,而且脏活累活都让他们干。昨天搬尸体的那几个都是年纪小的。” “那个舵主柳霸不管吗?” “嗨,他管个屁呀,我看他可享受被底下的人捧臭脚了。昨天他没给我好脸色瞧,要不是这身官服,指不定他就得揍我。”徐崇撇撇嘴,十分看不惯这柳霸。 严以琛思考了一下,说:“青猿派死的这七个人,是不是年纪都不轻?” 林鹭点头,“都超过25岁,是壮年男子。只有最开始被袭击的那个人比较年轻,但他活下来了。” “凶手十分了解青猿派的行踪,并且青猿派内部并不团结,你们说,这杀人者会不会是他们派内的?”严以琛说。 “因为时常被师兄打骂,所以派内有个小弟子乱杀一气?”徐崇问。 “那这也不对啊。”杨虎反驳道,“小弟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功夫,能把人胸口捅出窟窿?” “所以说,这伤口不是人力所为。”严以琛眯起眼睛,像是在盘算着什么。“走,林寺丞,你随我去之前的几个案发现场转一转。” “少卿,我们三个干嘛啊?”张猛问道。 严以琛指着他,“张猛和我们一道去,徐崇你去青猿派那边盯着点,看看有没有总是被欺负的倒霉蛋。至于杨虎,你留在县衙看家,尤其注意仵作房周围,别让昨夜那个黑衣人把我们家给偷了。” 严以琛出门左转,向乐坊的方向走去。衙门外墙的布告板上贴了几个强盗水贼的悬赏令,因为临水最近人心惶惶,所以无人问津。严以琛看了一眼,决定在了结了这案子之后顺带把这些个小毛贼也解决掉,想着就大步向前走去。 白天的乐坊远没有夜半时分那股热闹劲儿,很多胡姬酒肆都不开张。严以琛来到第一个死者的死亡地点,拉过门环敲门。 门里传出一阵女人的抱怨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着:“来啦来啦,哪个不长眼的大白天来,吵老娘睡觉。” 一开门,酒家的老板娘正对上严以琛的俊脸,那怒气冲冲的神情顿时融化,“哎呦,小哥,我们这白天可不接客呀。” 严以琛笑着掏出腰牌,“这位姐姐,可方便我们大理寺的进去看看?” 老板娘一看大理寺的腰牌,心下一惊,眨眨眼睛说:“我们家小店是有酒家令的,都是不犯事的买卖,官爷,您这是要查什么呀?” 林鹭接过话茬:“上月中在你们店里死了一个青猿派的人,让我们看看现场。” 老板娘一听才稍微放下心来,把门打开请他们进去。“来,这边请。哎呦,上个月这码事可吓死我们姐妹几个了。” 严以琛几人被引到一处庭院中,老板娘指着庭院中央,说:“喏,就是这里喽。那晚上血撒了一地,真是吓死人了。” 几人走到近前,严以琛站到死者遇袭的位置,抬头看上面。从这庭院中央可以看到西侧隔壁的三层小楼,东面是戏园子,也有两层多高。 “那人死的时候是朝哪边站的?”林鹭问老板娘。 老板娘回忆了一下,“嗯…好像是朝那边。”她指了指西边。 “凶手很可能是在那小楼上动的手。”林鹭对严以琛说。 严以琛让张猛过去探查一下,林鹭大概比量了一下小楼的高度,说让张猛站在第三层窗边往这看。 张猛很快就上去了,因为这第一起命案已经过去很久了,小楼上并没有什么痕迹。他依言站在第三层窗边,朝楼下庭院里的严以琛和林鹭挥手。林鹭点头,“就是这个角度了。” 张猛下楼回来,和两人说小楼上没什么痕迹,严以琛表示理解。眼看着这地方没什么可查的了,他们转向另一个凶案地点。 第二个死者是在吃饭喝酒的时候死的。店小二把大理寺三人带到酒家的窗边,指着死者当晚坐过的位置,“三位爷,那人那天就是在这坐着的。他背后的窗户开着,吃着吃着饭,就叫人打穿了,满桌菜上都是血啊。” 严以琛如法炮制,自己坐到这位置上,让张猛去到袭击点,发现这回凶手是在民宅的二层屋顶上动的手。 “少卿大人,这屋檐的瓦片有点松动,是被人踩过的。”张猛回来这么说道。 严以琛点头,看来他们的方向是对的。林鹭这两天对这位状元郎有所改观,虽然严以琛是官场新手,不过断案追凶时还是有点脑子,这案子说不定真能在七日之内告破。 很快,几人就来到那位皇亲国戚的死亡现场。这就是他们第一个去的那胡姬酒肆旁边的戏园子。 “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林鹭一边看,一边说,“为何这个凶手要杀这样一个目标?” 严以琛点头,“确实,杀了这位,对他百害无利。要不是这位死了,我们也不会被派来临水。” “在那里。”林鹭手指着街对面的屋顶,“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凶手仇视的是青猿派的老弟子,那难不成此人的死是个意外吗?” 严以琛耸了耸肩,“那还真有可能,这蹊跷之处,等我们把这人捉住再问个水落石出吧。” 张猛已经回来了,“屋瓦也被踩过。” 严以琛点头,站在戏台子上思索一番,随后说:“林寺丞,张兄,你们接着去下面几个地方探查,我得先回去,和县令商量点事。” 两人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目送他离去。严以琛出了乐坊,走在大路上,麻子吴又悄悄跟上来了。 “怎么样麻大爷,有新消息没?”严以琛还是把他拉进没人的巷子里。 麻大爷往他手里塞了一袋芝麻糖,“有是有,不过是江湖事,和你要查的案子没啥关系。” “说来听听?” 麻大爷沉吟着开口:“你知道为何青猿派死了那么多人,还是不去避风头,而是要每晚在乐坊找乐子吗?”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人傻钱多吗?” 麻大爷摇头,“一个月前,江湖上有人放出了话,说要在临水卖一件古物。他这买卖是有讲究的,只在夜半烟花巷柳寻找有缘人,被看上的才有资格做买家,这就是为什么各个门派都聚在这小地方上。” 严以琛问:“什么古物,引得这么多江湖人聚集在这?” “哼,听说是从前朝的皇陵里扒出来的,有增进功力的奇效。不过嘛…从目前的消息来看,买家还没确定,所以青猿派每夜铤而走险,跑到这里来撞缘。” “麻大爷,那个卖家是只在乐坊撞缘吗?” “没错,只在乐坊,我估摸着是因为这地方人多眼杂,他不容易暴露身份。” 严以琛嘿嘿一笑,吃了一块芝麻糖。麻子吴知道这小子是有点子了,问他什么计划。 “我一会儿回衙门去,找县令把乐坊的这些买卖全封了。” “啊?小蛋蛋,你这是不想让那卖家出手他的货?” “不,他还是可以找买家,不过只能在我规定的地方找买家。”严以琛坏笑着,向麻子吴告别,“走了走了,麻大爷,有消息你再找我啊。” 麻大爷挠了挠头,也不清楚严以琛要搞什么事情,扭头走了。 严以琛吃着芝麻糖往回走,这时已经到了中午饭点,但找县令封店这事耽搁不得,他就拿这糖先垫一垫肚子。 县令坐在公堂里,看严以琛进来连忙给他让位子,“少卿大人,您请坐,请坐。” 严以琛拍着县令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崔县令呀,我有一事,可得请你帮个忙。” 崔县令受宠若惊,忙问他什么事,严以琛把嘴凑近了他耳朵,低语了一阵。县令听完,脸色一变,“这…这真的行吗?” “哎呀就这两天,绝不会断了临水的财路。都是为了案子,崔县令也不想看到陛下震怒吧?”严以琛又拍拍他。 “好吧,我这就带人和少卿一道去。”崔县令被打败了,叫上衙门的人,和严以琛一起去乐坊了。 这活儿一干又是好几个时辰,乐坊那些老板好大不乐意。严以琛和崔县令威逼利诱的,总算让最大的几家暂时关了门。转眼都快到晚饭点了,严以琛见剩下的小买卖,崔县令一个人也应付得来,就找借口先开溜,想回衙门看看有没有情况,顺便吃点东西,他可真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今天不知道是第几次走过县衙门口,严以琛一扭头,发现上午还在布告板上贴着的悬赏令被人揭了去,那上头空空荡荡的。他正心想是哪个家伙一揭揭了一墙,就迎面撞上守在衙门的杨虎。 杨虎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见是他少卿大人,就拉着他往里进。 “怎么啦这是?那黑衣人又来了?” “不是不是,少卿大人,有个人把外面贴的那些个通缉犯全抓来了,要赏钱。”杨虎语速飞快。 “啊?那榜上有五六个人吧,都抓来了?谁啊?”严以琛也吃了一惊,心说这是哪位英雄好汉,来临水惩恶扬善的? “您自己看吧。”杨虎把他带到院子里,只见一个谪仙般的青衣人坐在石凳上,脚边捆着五六个面相凶恶的彪形大汉,一边挣扎一边哭着求饶,这场面,简直是极富冲击力。 严以琛一愣,昨夜的那个青衣背影和眼前人重合起来。是他。 青衣人本来在看院子里那株未开的海棠,微仰着头,听到门外有人进来,便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对上了。片刻间,院子里有些安静,风吹过海棠新发的嫩枝,上面的花苞轻颤。 第8章 初识 严以琛反应了过来,走过去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朝青衣人一拱手,“在下严以琛,敢问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叶渡清站起来回礼:“叶渡清。” 他面前这个着官服的年轻人似乎和以往他打过交道的官场人不太一样,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没有什么算计,反倒是带着些好奇与欣赏。叶渡清对他的第一印象不坏。 严以琛再开口:“叶兄带了这些作奸犯科者来衙门,可是要悬赏的银子?” 叶渡清没什么可难为情的,直截了当的说,“是。” 严以琛看他穿着不浮夸但很考究,明白叶渡清家世不差。如若他真是天一门的传人,还出身名门,这不偏不倚的态度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 “好,杨虎,你去把这几个人和通缉令上的画像对一对,验明身份。”严以琛看着那几个被打成猪头的哭哭啼啼的家伙,心想叶渡清下手不轻啊。 杨虎嘴角一抽抽,叫衙门的人出来认人。那几个家伙还不配合,对着衙役直骂。叶渡清眨眨眼,走过去站在他们身前,那几位顿时蔫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等衙门的人确认了这些倒霉蛋的身份,就汇报给临时老大严以琛。严以琛也爽快,问他们赏钱何在。衙役说这钱的事得等到崔县令回来才行,账房的钥匙在他手里。 严以琛一扬眉毛,这小老头别的地方看不住,看钱可是看得很紧。他转身对叶渡清说:“叶兄,我并不是这县衙的主事,而是帝都大理寺的。还需你稍候片刻,待崔县令回来,定会把赏钱给你。” 叶渡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点头,又想在那石凳上坐着等。严以琛脑袋一抽抽,脱口而出:“叶兄吃饭了吗?不如和我去萃华楼吃个晚饭,边吃边等?” 叶渡清睡醒后发觉自己昨夜连钱袋都丢给小歌女了,今天清晨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拿去付了船费,现在是两袖清风。吉福掏了掏袖子,拿出几两碎银子,“少爷,这够我们吃饭的,但在这住店是不行了。” 叶渡清愣神了片刻,让吉福拿着这钱先买点东西吃,他出门去转一转,兴许会有叶家的钱庄,他可以先拿些银子救急。叶渡清的爹生意做得很大,整个江南都有他的商号钱庄,可叶渡清在临水的街头走了一圈,愣是没找见那叶字招牌。 他走到衙门门口,看到布告板上贴的悬赏令,那最上面的一张上用朱笔写了五十两银子。看了看画像上那张脸,好像有点眼熟,这人不就在刚才他路过的酒馆里坐着吗?再看另外几张,真是巧了,他在找钱庄的时候全看见过,干脆都撕下来,一个一个抓了送官府去。 那些个强盗见了叶渡清这么个年轻人要捉他们去官府,一开始都不屑得很,有两位甚至还出言调戏。叶渡清仔细读了悬赏令上的罪状,包括但不限于抢劫、盗窃、放火、调戏良家妇女。他眯起眼睛,走到那家伙对面就是一拳,直到这不识好歹的东西躺在地上叫妈妈。就这么重复了五六次,他向路边的老伯借了根长绳,将这几个鼻青脸肿的绑在一起,牵着往衙门去了。在县衙守着的杨虎怀疑自己眼睛花了,确认了好几遍,才着急忙慌跑出去找严以琛。 叶渡清自打醒来后就没吃东西,听严以琛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思考了一下,点头。 严以琛本感觉自己失言了,没想到叶渡清竟然答应下来,立马就要和他一道出门去。“杨虎兄,等崔县令回来别忘了让他拿赏钱出来,我和叶兄去去就回。” 杨虎目送两人出门去,挠了挠头,回身让衙役先把这些个通缉犯给关起来。 萃华楼是临水主街上最大、年头最久的酒楼,据说已经开了小一百年。严以琛刚到临水时就听说他们家的豉油鸡味道很好,早就想来尝尝了。不过叶渡清在他旁边走着,他这脑子里也不能光盘算吃食,思索着等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问问他身份,兴许还能知道些案情。 他们两位走在街上,回头率挺高,不过两个人各有各的心思,都对那些视线置之不理。不一会儿,那气派的“萃华楼”牌匾映入眼帘,门口接待的小二一瞧,向里边喊话:“贵客两位——” 严以琛对他说:“要个雅间。”小二答应一声,将二人往楼上引。 萃华楼距离码头并不算远,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往外一望,就是孤帆远影的江上美景。此时日薄西山,江水给夕阳染的粉红,有几只白鹭振翅起飞,划过水面,复又伫立在浅滩上。 小二拿了菜牌,严以琛扫了一遍,报了一堆菜名,又问叶渡清还想加点什么,有没有忌口之类的。叶渡清听小二把点了的菜报一遍菜名,觉得严以琛挺客气,菜点的不少,哪知这位少卿大人是个饭桶,饭量一个顶仨。 叶渡清平日里话就少,和不太熟的人在一起话就更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眼神飘到窗外的江景上去了。 严以琛在吃饭前不想没话找话,只盼着赶紧上菜,也看着江景转移注意力。 来上菜的小二就看到这么一副景象:雅间靠窗的桌子旁,两位公子谁也不开口说话,都向外望着江水。最后一点日光勾勒出两个人的侧脸,也不知美景是在窗外还是窗内。 听到门外动静,严以琛赶紧坐起来些。两个小二一人端着一个大托盘,将他俩点的饭食摆到桌子上。这豉油鸡放在中央,色味俱美。厨子把鸡细细剁成小块,摆在青瓷盘里,上头浇了秘制酱汁,香气四溢。 严以琛也不见外了,拿起筷子开吃,将一块鸡肉送进嘴里,果然汁水丰盈,肉质鲜嫩,点着头又夹了一块。 叶渡清也饿了,见严以琛吃起来,就也动筷子。严以琛吃饭是真香,叶渡清看着他吃东西,不知不觉多夹了两筷子菜,吃得比平时饱。 饭吃得差不多,严以琛的心思又回到正事上,眼珠一转,喊道:“小二,结账。”说完掏出那个钱袋来。 叶渡清看到那个熟悉的月白色钱袋,一怔。等严以琛付完饭钱,他开口问道:“严公子,请问你这钱袋是从何而来?” 严以琛一笑,“昨夜在乐坊查案时,遇到一个小歌女,这钱袋子看起来别有意义,于是我用一张银票和她交换来了。”严以琛昨夜就看到钱袋上绣的平安符号和一个“清”字,所以才拿自己的钱袋把它交换下来。 “这是我的钱袋,上面是家母绣的花纹。可否请严公子交还与我,等拿到赏钱,我会照价给你。”叶渡清看着他说。 严以琛直接把里面的钱倒了出来,划拉划拉收进袖子里,将钱袋递给叶渡清。“不必那么客气,呐,这回可收好了。” 叶渡清接了,向他道谢。若是母亲知道自己把她绣的钱袋随手给了别人,可要伤心了。自己昨夜从乐坊出来就在想事情,看都没看就将它递出去,引得这般麻烦。 严以琛看叶渡清脸上有些懊恼的神色,估计他昨夜是粗心大意地做了好事,觉得这人还挺迷糊的,和那帮天一门和青猿派弟子的小肚鸡肠截然不同。他顺口一问:“这钱袋子上的刺绣可是费时,是叶兄的亲人亲手制作,以求平安的吗?” 叶渡清收好了钱袋,点头,“是我母亲亲手绣的。” “原来如此,这上边的银竹栩栩如生,伯母真是好手艺。叶兄是哪里人士,何故来到临水呢?”严以琛给他倒上一杯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听严以琛夸赞自己娘亲,叶渡清笑了一下,回答道:“我家是淮扬府的,在天一门学武,受师门之托来临水处理一些事情。” 严以琛已对他身份十拿九稳,“巧了,我们大理寺正在查一件案子,似乎和天一门有点关联,叶兄可知晓一二?” 叶渡清没说话,看了他一会儿。严以琛被那双漂亮眼睛盯的发毛,心说我应该没说错话吧。 良久,叶渡清开口问他:“严公子身居何职?” “中州大理寺左少卿。” 叶渡清又看了他一会儿,严以琛只能对上他的目光,发现他瞳色偏淡,是稍浅些的琥珀色,因他那寡淡的神情显得不落尘世。 叶渡清好像打定了主意,眨了一下眼睛,说:“天一门天山宗门近日听闻临水乱象,恐坏了声名,就与我师父商讨对策。师父考虑再三,让我前来临水查明真相。昨日我去拜访了在临水的所有外门弟子,试探了他们武功高低,没有一人有如此功力,可用此种手法杀人。今日清晨,我去见了青猿派舵主柳霸,和他讲明了情况,但他能否接受,我不得而知。” 严以琛吃了一惊,没想到叶渡清这么实诚,把他这两天干了什么全盘托出。“叶兄去找了青猿派?那柳霸未曾发难?” “嗯…应该是发难了。”叶渡清拄着下巴,“我把他穴道封了,现在大概是解了。” 同一时刻,在青猿派落脚处,柳霸的身子终于得以动弹,肌肉早就酸胀不已,难受的他大骂叶渡清。酒楼里的叶渡清感觉鼻子有些痒,揉了揉。 严以琛哭笑不得,估摸着是柳霸不知好歹,被揍了。他也不再和叶渡清弯弯绕绕,直接问:“你能确定天一门弟子与此事无关吗?” 叶渡清点头。 “叶兄,你既是天一老人的高徒,应该也会他那一招探龙爪,这案子是你做的吗?” 叶渡清摇头。 “好,我了解了。大理寺会侦破此案,给青猿派和天一门两方一个交代。”严以琛起身就欲告辞。 叶渡清问他:“就这样吗?” “哪样?” “你就这样相信我说的吗?”叶渡清坐在那看他。 严以琛又坐下,笑着说:“是啊,你不是也对我讲了实话吗?” 叶渡清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没看错人。“严少卿,可以让我看看尸体身上的伤口吗?” 严以琛感觉这样也好,叶渡清兴许会知道那伤口究竟是怎么搞出来的,就带他往回走。 他吃饱饭了,还排除了一位嫌疑人,心情不错,一路上拉着叶渡清谈天说地。说来也怪,叶渡清平时不喜和人闲聊,但严以琛博闻广识,和他讲许多地方趣事,他听着也觉得好玩。 严以琛发现原来叶渡清比他要小上一岁,家中还有个大哥,年长他五岁。叶家是商贾大户,可以说是淮扬一代最富庶的人家。据小道消息,叶家所有商铺里的银子加起来,可和国库相较量。 不过叶家虽富,却不是为富不仁,严以琛听说过不少叶家老爷接济当地乡民的逸事,他能教育出叶渡清这么正派的孩子也不足为奇。 叶渡清得知严以琛是今年的状元,心生敬意,说道:“我大哥四年前也中了状元,现在礼部任职,你们也许谈得来。” “我们俩不也谈的来吗?”严以琛笑嘻嘻地拍他肩膀。 叶渡清一想也是,很少有人能和他讲上这么久的话,何况他俩今天刚认识,只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这么看,他和严以琛挺投缘的。 严以琛内心里纠结开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交他这么个朋友。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他们俩是站在山尖上的,本该惺惺相惜,但现在严以琛被封了魔道经,武力值低了不少,况且他魔宫少主的身份真的能被正派武林盟主的传人所接受吗? 这么想着,他二人已经来到了县衙门口,严以琛跨入大门,带叶渡清去仵作房。 第9章 设局 严以琛和叶渡清再回到衙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还守在仵作房门口的杨虎见少卿回来,就上前禀报:“少卿,今儿一整天都没什么情况。” 严以琛点点头,问:“林寺丞和崔县令回来了吗?” “刚回来不久,在后边吃饭呢。”杨虎把仵作房的门打开,一股腥甜的臭气扑面而来。 严以琛回头看叶渡清,见他皱了下眉,就说:“要不搬一具尸体出来,你就别进去了。” “没事。”叶渡清跨进去,见里面的床板上躺了一溜,就走到最近的一具旁边,把白布掀起来看伤口。看罢,他再把布盖回去,出来对严以琛说:“这真的是人的内力能造成的伤口吗?” “你也觉得不像?”严以琛见叶渡清的看法和林鹭相似,琢磨起来。 这时林鹭和崔县令也吃好了饭,过来仵作房找严以琛,见他身边站着的叶渡清,都疑惑。 严以琛看崔县令来了,催着他给叶渡清发钱,“哎崔县令你来得正好,这位叶渡清叶兄今日带回来了六个通缉犯,你可得按照悬赏令上的金额付他赏钱。” 崔县令惊讶,这文弱年轻人生擒六个凶神恶煞的贼人?林鹭站在一边,打量着叶渡清,没说话。 不过严以琛现在是这里官位最大的,崔县令虽然心疼,但也没办法,自己贴的悬赏令,还得自己掏钱,哭丧着脸摸出钥匙去账房。 严以琛对林鹭说:“这位是天一门天一老人的徒弟,叶渡清。他对尸体的看法和林寺丞你一样,都觉得这伤口不像人为。” 林鹭这才正眼看了看叶渡清,说:“探龙爪没有如此威力吗。” “据我所知,探龙爪是聚集周身内力于一处,随后骤然爆发,形成的伤口应当呈放射状。”严以琛看到林鹭审视的目光,说道。 叶渡清没想到大理寺少卿还对江湖武艺蛮了解的,点头表示他说的对。 后面的徐崇是个爱热闹的,搭着张猛的肩膀说:“叶兄弟会这功夫吗?要不使出来给林寺丞瞧一瞧?” 严以琛瞪了他一眼,徐崇吐了吐舌头,一缩脖子,少卿凶他! 叶渡清也没拒绝,看院子墙边有一块大青石,就用眼神询问严以琛。严以琛叫了个衙役过来,衙役说这石头没什么用处,只是因为太重了不好搬走,就一直搁在这里了。 闻言,叶渡清就走过去,在距离大石头五步以外的地方站住。他站了一会儿,似是在凝神聚气。严以琛觉察到他周身的气场走向变了,内劲汇于他右手手掌处。叶渡清微一抬手,就听砰得一声,那大石头上竟出现了个深孔。没过一会儿,噼啪之声不绝于耳,那半人高的坚硬石头,从空洞处向外裂开,碎作一地。 衙门里的其他人都开了眼了,林鹭上前去研究了半天,也觉天一门武艺精妙无比,竟然真能隔空击敌。严以琛点头啊点头,叶渡清这内力,实在是恐怖,加之对力量的精确控制和瞬间爆发,不愧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这份天赋,难怪天一老人只收他做徒弟。 崔县令拿了银票回来,看院子里放了多年的大石头碎了,疑惑的很。严以琛拿过他手里的银票,塞进叶渡清手里,“拿好,要是再缺钱就来找我,我借你。” 叶渡清将银票装进钱袋里,点头。 严以琛问崔县令:“县令,乐坊那边关门关的怎样了?” 崔县令回话道:“额,那几家大铺子,都已经按照少卿的吩咐暂时关停了,不过还有许多小店…我已经安排人逐一确认,少卿放心。” “明天晚上戌时之前,乐坊内只能剩下戏园子一家开张的买卖,县令辛苦。”严以琛一拱手,崔县令听着眉头直皱,叹着气去干活。 大理寺其余几人都不解,问严以琛这是做什么。严以琛说:“我在坊间听闻,青猿派想要在乐坊里买下一件宝物,而宝物的卖家每夜会在乐坊各处寻找买主。凶手清楚青猿派每夜会去哪里,但我们却不知道。既然不能确定他们的行踪定位凶手,那干脆由我们来安排。” 林鹭明白了他的想法,“你是想把青猿派限制在戏园子里,这样我们就可以确定凶手的位置。” “没错,林寺丞果然聪明。” “不过有个问题。”林鹭说,“我和张猛在回来之前又去了一趟戏园子,戏园子中央的院子很大,它四周的建筑比它都高,这就意味着凶手可以从很多位置袭击被害者,我们似乎没有那么多轻身功夫好的人可以盯住每一个点。” 这的确是个问题,算上严以琛,衙门里能上房盯梢的就四个人。严以琛还不能用功法暴露了自己,凶手很有可能会跑掉。严以琛看了一圈,视线停留在叶渡清身上,眯起眼睛。 “叶兄啊,你有没有兴趣再帮我抓一个人?抓到了我还请你吃饭。”严以琛过去用肩膀碰碰他。 林鹭汗颜,他大理寺少卿真是会找个帮手,连武林盟主的徒弟都敢支使。 叶渡清歪着头考虑了一会儿,“只是需要我把人抓到吗?” “对,没错,甚至你只需要把他从房顶上踹下来。对会御风隐形的你来说,肯定不算难。”严以琛一脸期待。 叶渡清点头,算是同意了。严以琛觉得这把是十拿九稳,不怕这丧心病狂的家伙跑了。 徐崇这时说:“少卿啊,你让我去盯着那青猿派,我确实发现几个小弟子老是被欺负。那几个小的有时聚在一起,眼神怪怪的,反正我不好说。哦还有,今天晌午我去时,发现那边没有人,等快中午的时候,柳霸叫人抬回来了,那帮弟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知道被谁打了,挺可乐的。” 严以琛笑看叶渡清,叶渡清抬头望明月,眨着眼做无辜状。 “啊?叶兄干的?打得好啊!”徐崇抚掌大笑,他早看青猿派不顺眼,没想到这一帮人叫叶渡清一个给收拾了。 “你说哪几个小弟子不对劲?”严以琛问。 “少卿还记不记得那日在衙门门口,把尸体抬上台阶的四个人?就是他们。” 严以琛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几个人来着。“走,我们去乐坊转一圈,看青猿派今晚有什么幺蛾子。” 徐崇和张猛就和他一起出去,叶渡清也跟着他一道走了,严以琛对他说:“叶兄,今日辛苦你了,你就先回去休息休息,等明日要行动的时候我再来找你。” 叶渡清摇头,“我和你一起去看看,青猿派人多,而且不讲道理。” 他这评价相当中肯,严以琛也乐得他同去,和他走在一排,继续聊天。徐崇戳戳张猛,“你看少卿和这叶渡清挺投缘啊。” 张猛点头,“那词儿叫啥来着?天造地设?” “你这什么形容,那叫惺惺相惜好不好。”徐崇嫌弃地瞥他。张猛看着前面两个匀称挺拔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今天晚上,柳霸带人来到乐坊,发现大部分娱乐场所都被关停了,看着临水县衙的布告,骂了一声。逛了一圈,不少人都集中在一家赌坊中,喝酒下注,好不热闹。柳霸带着人进去,找了一张赌桌,玩起牌来。 不久之后,严以琛、叶渡清等人也来到乐坊。严以琛看了看,觉得崔县令这办事效率还是不行,仍有多家酒楼赌坊在营业。 挨盘转了一圈,张猛在赌坊里看到青猿派弟子的踪影。严以琛问叶渡清:“你会玩这个吗?” 叶渡清看那些人投骰子赌大小,觉得这个应该不难,但他确实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不明白规则。 “看,柳霸在那呢。牌桌后面靠墙站着的四个人就是,他们负责给舵主端茶倒水。”徐崇指着那方向,说。 严以琛仔细观察,这四个小弟子都是神情阴郁,动作僵硬,面无表情地侍候他们的师兄和舵主。严以琛想去问问他们四个,但柳霸在那杵着,还不等他问就得被叉出去。 叶渡清看出他的为难之处,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自己走上前去吸引柳霸的注意。柳霸正玩牌呢,抬头一看,是白天把自己揍了的叶渡清,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趁着青猿派弟子的注意力都被叶渡清吸引,如临大敌的时候,严以琛摸到后边,一手一个,点了两个小弟子的穴道。张猛和徐崇也上去捂住另两人的嘴,悄无声息地拖出去。 叶渡清只起到这吸引敌军的作用,也没想干点什么别的,见严以琛他们得手了,转身欲走。不过他注意到一道不友善的视线追随着自己,一偏头,看见柳霸身后站着一个副手,不到三十的年纪,瘦高身材,看他的眼神怨毒无比。 叶渡清觉得此人让他浑身不舒服,走得更干脆,去后门找严以琛会合。柳霸又叫他这一出弄糊涂了,什么也不干,就在他眼前晃了一圈,干嘛呀,吓唬人玩? 严以琛已经在巷子里亲切问候青猿派的小弟子了,他们四人今天早晨倒是没去江心岛,没被叶渡清揍,大概是柳霸嫌他们身手不好,去了也是拖后腿。其中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弟子脸上有个巴掌印,严以琛指着这伤,问他:“谁打的?”那小弟子闷声不响。 旁边的另一个年纪大些的把他护在身后,“你们官府的人也要讲理,我们什么都没干,凭什么抓我们!” 徐崇让他放轻松,“我们要是想抓你们,早把你们捆了带到衙门去了。少卿大人就想查案子,要是和你们没关系,绝对不会动你们哥几个一根脚趾头的。” 这年纪稍大的弟子叫安擎,之前和徐崇打过照面,半信半疑。“他是被师兄打了,我们新入门的弟子被打是家常便饭。”安擎说着,神色很无奈。 “你们新入门的弟子,是否对打你们的师兄心怀仇恨?”严以琛问他。 另一个小弟子说:“要说不恨是假的,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加入这种江湖门派分舵的人,基本都是家世不好的,入了门至少能混口饭吃,挨打挨骂也只能忍着。” 严以琛观察着他们的神情,问:“你们之中,可有人动了杀念?”他周围的气场低下来,四人有些喘不过气,像被一只猛兽钳制住喉咙。 四个小弟子连连摇头,安擎结巴着说:“我…我们都打不过他们,怎么下杀手?” 这时叶渡清找了过来,走到严以琛近前。严以琛立马收敛了周身气场,换了副笑脸面对他。 叶渡清说:“刚才有个人的眼神很怪,我是不是应该把他带来?” “很怪?怎么个怪法?” 安擎好像知道什么,问叶渡清:“是不是瘦高个,脸颊有些凹陷?” 叶渡清点头表示就是他。 “那家伙很阴森,平时虽然不会欺负我们,但是看谁都很阴郁。他是舵主的一个副手,会写字算账,貌似姓张。” 严以琛觉得宁可抓错不可放过,拉着叶渡清再回赌场。但青猿派被他这么一吓,跑了,那张赌台前有了别的客人在玩纸牌。叶渡清啊了一声,刚才直接把他带走就好了。 “没事儿,青猿派今晚撤了,就不会再出命案,等明晚我们在戏园子周围设埋伏,就能见分晓了。”严以琛拍拍他,让他别懊恼。 到门外,张猛和徐崇带着四个小弟子,问严以琛:“少卿,这四个小的怎么办?” 青猿派根本也不在意这些个小徒弟,柳霸带着人一阵风似的就走了。严以琛啧了一声,“你们几个先去衙门住一晚吧,放心,不让你们住牢房,也有饭吃。”说罢,让张猛徐崇带四人回去,自己和叶渡清说:“叶兄,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明日我们再约。” 叶渡清没拒绝,和严以琛并排走着,回住处。吉福又是大半天没看到自家少爷,在门槛上坐着等,都要睡着了。叶渡清轻轻晃醒他,让他去睡觉。吉福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小少爷,酒店要续钱了,再不给钱,掌柜的不让住了。” 叶渡清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呢,进去给掌柜的交钱。吉福揉着眼睛,打量严以琛,“哎,你是当官的?怎么和我家少爷一道回来的?” 严以琛看吉福长得挺福气,作书童打扮,笑着说:“我是当官的,是你家少爷的新朋友。过两天我请你家少爷去古味居吃饭,小兄弟也来啊。” 吉福上上下下将严以琛看了个遍,觉得这人长得还挺好,个子也高,和少爷站在一处不违和。古味居也是临水有名的饭馆,吉福咽了口口水,故作深沉地抱着胸点头。 严以琛叫他逗乐了,这小书童不过十六七岁,摆的谱倒是不小。这时叶渡清叫他:“小福,上去睡觉吧。” 吉福答应一声,做了个鬼脸给严以琛,跑上楼去了。叶渡清再出来,对严以琛说:“严少卿,我住三楼左手边最后一间房,明日可到房间找我。” 严以琛点头说他知道了,目送叶渡清上楼去,也溜溜哒哒回去睡觉去了。 第10章 戏园抓人 严以琛第二天早上就去乐坊了,看了一圈,这回真是准备的差不多了。他的运气不错,昨天一整天青猿派都没出事,按照那凶手作案的频率,今晚该是要有人死了。 他今日出来穿的是便服,也没叫其余人和他一起,就怕在今夜行动前打草惊蛇。严以琛特意溜到青猿派的住处,想看看叶渡清昨天晚上留意到的那个家伙,不过青猿派住的院子大门紧闭,静悄悄的。 严以琛摇了摇头,马上往回走,派几个衙役换上便服,在青猿派住所周围守着,他们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汇报。 同时,林鹭也略作打扮,和护卫三人组一起在戏园子周围再次踩点。林鹭心想,不知道这一做局,那凶手还会不会来。严以琛吃着麻团站在他旁边,似乎看出他在想些什么,就说:“按我对这种人的了解,他肯定按捺不住作案的迫切心情,就算今晚不来,我们把乐坊多封几日,他总要露出马脚。” 屋顶上的三人已经商量好了埋伏地点,留出一个易于腾挪的位置给叶渡清,剩下要做的就是等待。 眼见着就要到晌午了,严以琛安排妥当,就去酒店找叶渡清去。叶渡清住的店比较雅致,是个县中心闹中取静的四合院子。严以琛走进去,就看见小吉福抱了个箱子,坐在院子中央捣鼓着什么,相当专注。 严以琛看了一会儿,没打扰他,上楼去敲叶渡清的房门。房内的叶渡清说了声稍等,就给他开门。严以琛见叶渡清换了一身深蓝色的衣服,许是那青色袍子送去洗了。他房间的桌子上放着那把长刀,长刀边上有个银镶玉的怀表。 叶渡清看是严以琛,就说:“我昨天思考了很久那伤口是如何形成的,有了个想法。” “真的?”严以琛挺意外,叶渡清对这事情还挺上心的。 “嗯,我让小福做了个东西。”说着,他出门往楼下院子里去。 严以琛想起刚才吉福捧着的“箱子”,心想该不会是那个吧,就跟上去。叶渡清下楼去,喊吉福,吉福答应一声,拿着那玩意跑过来。“小少爷,你看看,基本做好了,就是看着不太好看。” 别说,这小吉福手挺巧,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张羊皮,裁成几块缝制成一个小臂长的箱子。箱子的正面留了一个圆孔,不知作何用处。 吉福左看看右看看,在院子里捡了几个破竹筒,将它们立在一处,然后拿着箱子退到六七步远的地方,向严以琛勾勾手指。严以琛就过去,吉福对他说:“当官的,我拖着这羊皮箱子的底,前面的洞对准竹筒,你站在边上用点力,同时拍箱子左右两个侧面。” 严以琛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还是照做,一拍之下,从箱子的孔洞处传出一股气流,竟击中了不远处的竹筒,将四五个竹筒掀翻在地。 “如果把羊皮换成更坚固的材质,内部有可以传导并放大力量的机械结构,人击打箱子的力变为内力,那么内力也许会被快速传输到远处,形成类似探龙爪的效果。”叶渡清说。 严以琛朝他一拱手,“天才啊,叶兄!你怎么想到这法子的?” 叶渡清嘴角微扬,说:“这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我昨天突然回忆起师傅在小时候给我做的小玩具,就是这个样子,我小时候常将内力输进去打水花玩。” 严以琛知道天一老人也喜欢研究些精巧机括,看来这一点叶渡清也算是耳濡目染。“那么我们的凶手制作了这样一个机括,能让他的内力成倍增长汇聚于一处。此人学武应该不精,自知无法企及巅峰,所以另辟蹊径增强自己的力量,只可惜这心思没用到正地方上。” “如果他真的做了这么一个玩意,这武器的体积应该不小。”叶渡清说。 “这东西威力很强,叶兄,今夜一定小心。”严以琛皱着眉说。 叶渡清点头,吉福抱着箱子走过来,问他:“小少爷,中午吃什么呀?我饿了。” 严以琛笑着对他说:“肉圆米粉吃不吃?南街那家老婆婆开的小店味道不错。” 吉福觉得吃米粉挺好,看向自家少爷,叶渡清也没意见。于是严以琛带路,三人去吃米粉去。 吃过午饭,严以琛又去巡视了一趟。在青猿派门外守着的衙役并未发现他们有什么动作。严以琛让他们继续守候,他去戏园子找林鹭等人,向他们说了叶渡清的想法。 林鹭听了这装置的构成,思考了一会儿,说:“如果这件武器很大,那么情况利于埋伏的我们。” 张猛点头道:“东西大他跑得慢,除非他把武器扔了。” 严以琛还是提醒众人不可松懈,如果把他放跑,他用那玩意对准平民老百姓,就糟糕了。一旁的叶渡清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一下。吉福也看到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凑到叶渡清耳边小声说:“小少爷,今天晚上不是正好是…” 叶渡清摇摇头,表示没事,应该来得及。吉福一看,就知道劝不住他。叶渡清说今晚上会有危险,让他回酒店去,事情结束后他会立刻回去。吉福虽然担心,但也只能先回去等少爷,希望这事情不会拖的太晚。 晚祷时间到了,夕阳又将染红江面。张猛取下脖子上的原一符,对着祷台的方向做晚祷。码头边的幕鼓响了六声,待张猛完成晚祷,严以琛就让几人在预先安排好的位置埋伏起来。 白日沉睡的乐坊渐渐苏醒,坊司挑着长竿点燃戏园子周围的百花灯。与往日不同,今夜的临水,被花灯映亮的只有这一处。 青猿派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出动了。戏园子老板脸蛋通红,在台前忙于招待,各色客人流连其间,寻找称心的位置坐下,点些酒水点心,今夜的流水必定不菲。 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柳霸的身影出现在戏园子里。他还是那一副蛮横样子,叫住戏园子老板,让他给自己安排个角度好的位置,温两壶好酒。他今日只带来五六个人,昨日那个姓张的阴森家伙不在其中。老板忙不迭应了,将他向园子中央的主位请。严以琛看他坐下,躲在屋檐下注意屋顶动静。 很快,好戏开场。临水这边的戏种属于南北交汇,杂糅了些傩面舞蹈,加上时而激烈时而温婉的唱词,许是精彩。偏角上台热了个场子,台下观众已是喝彩不断。 严以琛一边用耳朵听着上方的响动,眼睛也不闲着,扫视下方戏台附近,想要找找看那个神秘的卖家是何许人也。下面的柳霸显然也是这个想法,并未认真看戏,一双小眼睛左瞟右瞟,转个不停。的确有不少小贩在下面走动,卖烟草的、卖麦芽糖画和糯米糕的,还有算命看面相的,各挑了一盏小莲花灯在人群间穿梭。这莲花灯是在乐坊做小本生意的执照,若是没有,行商司会将小贩逐出乐坊去,一个月内不得再次进来。 戏走到第二幕,徐崇的腿都有点蹲麻了,心说这个凶手来得真是慢,吊人胃口。此时天色黑下来了,徐崇刚想换个姿势,就听左手边一处有声响。他汗毛一炸,探出头去,看到一条黄色的大尾巴。虚惊一场,原来只是只上房的猫。 叶渡清站在西侧相邻的一栋小楼的顶层,隐于阴影中,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张猛杨虎身上披了修屋顶时用的油布,埋伏在他左右两边的屋檐背阴面。徐崇和林鹭在东边,佯装成点灯人和敲钟人,站在顶楼眺望。严以琛挂在对着戏台的檐角下,伺机而动。叶渡清知道严以琛会些武功,这么一看,他轻功不错,在那里挂着,面上并无难色。 时间一点点过去,戏台子上的好戏渐入高潮,主角与反派斗作一处,鼓点渐渐密集,光用耳朵去听周围的响动变得困难起来。一个灰黑的人影倒挂在屋檐下,用钢爪抓住木梁,缓慢地移动着。他手脚并用,爬到戏台上方的屋檐下面,隐藏在悬挂的绸缎中,取下背上背着的东西,注视着下方盘坐喝酒的柳霸,静静等待。 严以琛的眼神在场间游走,余光注意到戏台子上面的红色绸子动了一下。他看向檐角的风铃,风明明向东刮,为何那绸子向反方向动呢,戏台上并没有人去碰它。 小楼上的叶渡清好像也发觉了有什么不对,向前走了两步,翻身上了房檐,紧盯着戏台的方向。 严以琛暗觉不好,打了个手势给杨虎,自己和他翻身下去,挤开人流朝戏台去。此时戏台子上的主角长袖一甩,挑起红缨枪向反派刺去,大鼓敲得愈发卖力,观众的注意全被吸引去,连柳霸也不再东张西望,手端着酒杯看戏台上的好戏。 红绸间的黑衣人已经将那炮筒一样的武器栓在胸前,用脚挂住房梁,双手运起内力,即将一击毙命。戏角怒发冲冠,手里的红缨枪刺向反派胸口,给他最后的一击,敲大鼓的力士运起双臂,鼓槌重重抡下。黑衣人眼中流露出张狂的笑意,在这鼓响的刹那,通过这武器将内力放大多倍,就要发射出去。下面的严以琛暗叫不好,扭身垫步踩着桌子奔过去,向那方向甩出一个茶壶。与此同时,一片屋瓦咻得飞过来,和茶壶一起砸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应声而落,那炮筒一样的东西被打歪了,他的一通内力斜斜向上射出,轰飞了斜对面屋檐上的一大片瓦,露出里面的结构。戏台子上的演员正演到精彩处,突见有个人落下来,惊叫连连,向后退去,底下的观众也给吓了一跳,纷纷站起来去看怎么回事。 黑衣人的武器还在胸口栓着,并未掉落。此刻他目光阴毒地再度运起内力,对着柳霸就要射去。严以琛哪里肯给他机会,从侧面翻上舞台就给他来了一脚,黑衣人转身招架,一拍那武器,一股极强的内劲冲着严以琛就过去了。 杨虎大喊:“少卿小心!”严以琛就地一滚,堪堪躲过这一击,看了看背后那几乎断掉的木柱,心说好大的威力啊,怪不得能把人体洞穿。 黑衣人的两次袭击均未得手,恼羞成怒,又要攻击,想着先解决掉这个碍手碍脚的严以琛再说。还不等他的手接触到那武器,就有个人从天而降,把他的脸踩在地上。 对面的徐崇刚才还看到叶渡清在屋檐上方站着,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踩在黑衣人头顶上了,不得不暗赞其身法之快。叶渡清刚才看到戏台上方有一块不自然的阴影,就察觉不对,在黑衣人动手前丢了一片屋瓦过去,和严以琛的茶壶一起将他打落在地。他一松脚,正好把黑衣人的面巾带了下来,仔细一看,那张瘦脸上有一个脚印子,嗯,果然是昨天不怀好意盯着他看的那个青猿派的副手。 柳霸此时看出这家伙是冲着自己来的,脸色铁青地站起身,一看竟是自己的副手,大惊。那姓张的副手见身份暴露,爬起来就要跑。林鹭猜测的没错,带着那一件武器跑起来不容易。副手来了一招金蝉脱壳,一缩肩胛,褪去外衣,正好就要向后缩进乐器班子的人堆里。 但叶渡清动作是多么快,怎能让他在眼皮子底下跑了?严以琛就见一道蓝影飘过,副手整个人被踹飞起来,重重落在舞台下面。那副手还未从缩骨的状态中恢复,被踹这么一窝心脚,疼得在地上打滚。叶渡清也没用几成内力,觉得他这薄板一样的身子骨,踹废了严以琛就没法审了。严以琛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台上跳下来,挥手让已经赶到近前的张猛杨虎把人拿下。 副手还不死心,佯装晕倒,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瓶子,要使些阴毒招数。那瓶子里装着毒粉,一旦吸入神仙难救,他恨恨地咬着牙,大不了就和你们同归于尽。 严以琛见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见得多了,早就看出这家伙又没憋好屁。他在副手摔瓶子前走到一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盆水。副手瞪着眼睛把瓶子一摔,柳霸大叫着后退,“毒粉,快退!”严以琛翻着白眼一盆水浇下去,那粉末根本没扬起来一点,全被打在地上,自然毒不到任何人。张猛杨虎一左一右,把这副手压在地上,徐崇拿来一根粗麻绳,结结实实捆起来。 就这样,本案凶手终于落网,大理寺无人伤亡。严以琛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环顾四周,叶渡清不知何时走了。 他挠了挠头,这人怎么走了都不和他打声招呼,难不成有什么要紧事?林鹭也下来了,捡起地上的炮筒武器,研究起来。张猛杨虎拎着这瘦子副手,等着少卿大人发话,徐崇看少卿在发呆,就拍拍他,“少卿,想啥呢,回衙门不?” 严以琛啊了一声,让林鹭和几个衙役一起留在戏园子,先让观众各回各家,然后找戏园子老板看看损失,等过几日照价赔偿。他带着三护卫和这凶手回县衙,审人。 第11章 一波未平 严以琛在戏园子里转了半天,确定叶渡清真离开了才走。这人怎么来如影去如风,这么快就不见了,怕不是有什么重要的私事要处理。 副手被张猛杨虎拖着上了一道铁枷,动弹不得。严以琛让护卫们先将他关起来,待他吃点东西就连夜审了。崔县令看犯人被抓住,喜出望外。此次拿下凶手,总不会再有江湖门派到他门口闹事,招呼几个衙役把人看紧些,待会儿少卿大人来审人,老虎凳辣椒水都备齐全了。 林鹭对他捣鼓出来的武器更感兴趣,严以琛便让他拿去研究,拆了能装回去,到时候有个呈堂的证物就成。 严以琛随便吃了两碗炒面,就到关着张副手的牢房里审人。徐崇一直在旁边看着,摆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但这张副手显然不怎么吃这一套,仍然用那双阴狠的小眼睛看着地面。 “张冕,是吧?”严以琛拉了把凳子到牢门前,坐下。 张副手轻蔑地哼了一口气,看也不看他。 徐崇拿着一根铁棍,猛敲牢门,“大理寺少卿在提审你,头给我抬起来!” 严以琛看他这样子,伸了个懒腰,指向身后的一堆石头,“张冕,你瞧后面的那一堆石头,是什么弄碎的?” 张副手本不在意,慢慢把目光移过去,看到墙边靠着的那青石的遗骸,眼神疑惑了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火石炸药搞出来的,是人的内力。”严以琛看他神色动摇了,继续说道。 “探龙爪?”张副手终于绷不住了,出声问道。 严以琛呵呵一笑,“正是探龙爪,威力不容小觑啊,只是那么一瞬间,就碎掉了这半人高的大石。你还不知道吧,这是把你抓住的那位高手——天一老人徒弟的手笔。” 张副手的脸又扭曲起来,眼里全是嫉妒和憎恶。“凡人之躯罢了,如何比得上机括,迟早有一死。” 严以琛眼神沉下来,“肉体凡胎又如何?胜得过某些家伙用些歪门邪道大开杀戒。” 张冕低吼道:“只有你们这些愚蠢之辈才管我的机括叫歪门邪道!” “做出来不为躬耕冶炼扶持民生,只为杀人以宣泄你自己的仇恨,不是邪门歪道是什么?” “他们本来就该死。”张冕扑到铁门前,用手抓着栏杆,像是要把那张瘦脸挤出来,吼道:“那群武夫,自视天赋甚高,学了一招半式,在门派内混上几年就耀武扬威,对新入门的像是对牲口一般!若是没天赋、没家世,想要往上爬就难于登天,永生永世被那些猪猡踩在脚底下!” 严以琛看着他那马脸,淡淡地说:“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 “他们要感谢我,感谢我一击就给他们了个痛快。”张冕嘴角扬起,回忆着那些家伙死亡时的场景。 衙役在一旁将他这些证词记了个清楚,青猿派几位弟子的死亡都是这家伙的手笔,张冕已经是死罪难免。 “你可知道在你杀的这些人里,有个人叫做杨添广?”严以琛让徐崇拿出皇亲国戚杨添广的画像,给他好好看一看。 张冕已然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慢慢从栏杆上滑落,坐倒在地。“我不认识这人,他被人推到我的枪口上,我也没办法。” “那天在戏园,你看到是谁推了他没有?”严以琛心想,难不成这杨添广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是个黑衣的小厮,没看见脸。” “你本来想要杀谁?” “柳霸,我想弄死他很久了,哼,没想到这次还是让他逃了。”张冕摇着头说。 “再和我说说那日戏园子里都有些什么人。”严以琛再问他。这一案虽是抓住了凶手,但谜团仍未解开,杨添广的死依旧疑点重重。 张冕咧开嘴冷笑了一下,“我不记得了,你让我见那个天一老人的徒弟,到那时候,兴许能想起来。” 严以琛眯起眼睛,不知道这家伙打的什么算盘,让叶渡清见他是有何目的?他没作答,转身出了牢门,吩咐崔县令去告知青猿派,让他们将弟子的尸首领回去安葬。 林鹭刚才在门外听了个大概,拿了张他刚画的图纸给严以琛,“这机械还是很精巧的,和叶渡清那日做的小箱子是同样的原理,不过能够在更大程度上放大人的内力。像张冕一样的学武并不精深之辈,都可以达到如此效果,如果被恶人滥用,后果不堪设想。” 严以琛接了图纸看了看,说:“林寺丞,这可是你对我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林沐翻了个白眼,他最近发现这少卿平时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这东西需带回大理寺去,给大人瞧上一瞧。林寺丞,你可否差人先行一步,将这凶手落网的消息送回去,也算是给陛下交了一半的差,至于杨添广的死,我们还需接着查,这里头的水可不浅呐。”严以琛将图纸收进怀里,拍了拍林鹭,转头走了。 早些时候的戏园子里,叶渡清将怀表握在手里,看着时辰。他这病发是有时辰的,在这个季节每过一天左右就要昏睡一次,如若不在病发前赶回住处,那麻烦可就大了。 叶渡清看着表,还好,还有将近一个时辰,帮严以琛把人抓住应该绰绰有余。没成想这凶手也真耐得住性子,直至戏演到高潮时才动手,此时已经临近病发的时辰,叶渡清注意到台上的异常后就迅速出手,踹的那家伙无还手之力。到这时候,他头脑已经有些昏沉,确定严以琛能搞定后,立马运起轻功向住处去。 小吉福在别院里等的焦急,看着时辰已到,便挑灯出去寻自家少爷。刚出门去,就见一个身影向门内倒下来,他熟练地一接,摇着头将叶渡清扶回去。这个大理寺少卿,怎的值得自己家少爷这么帮忙的?少爷跟着他师傅走江湖的次数不少,自己可从未听说他和官府的人走的近,真是怪事。若是那家伙真要请他们吃饭,那可得狠狠敲他的竹杠! 严以琛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坐下,就有人挂在窗边敲他窗户,打开一看,这不是麻子吴吗? “小蛋蛋,可以啊,这么快就抓到那杀人的了?”麻子吴从窗口跳进来,坐到桌前,严以琛给他倒了杯茶水。 “麻大爷,还有那神秘卖家的消息吗?虽说这杀人者是抓到了,但杨添广并不是他的目标,他的死背后另有其人。” 麻大爷喝了一口水,说:“你去查临水的一家古董铺子,就在码头附近。那铺子的老板多少知道只言片语。江湖门派的事情也还没了呢,还有两大家在临水盘踞着。” 严以琛问:“哪两家啊?” “你知道的,嵩山派和葬花门,掌门都不是省油的灯。手段放聪明些,别和他们来硬的,知道不?” 严以琛点头,“我明白,我派人去盯住他们,别像青猿派似的老死人就行。我明日就去那古董铺子问问看。” 麻子吴也不久留,话带到了就原路出去,“走了,我待的久让人看见可不好说。还有啊小蛋蛋,别和天一门那小子走太近了,他功夫太高,你容易暴露啊!”说着就翻窗户出去了。 严以琛挠了挠头,关窗睡觉。 林鹭连夜写了封长信,附上一张那武器的大略图纸,就将信送到驿站去。信鸽展翅向北,他心想着大约后天晌午,费征雁就收得到这消息了。 他这人有个习惯,睡觉前喜欢到屋外边走上两圈,走得身上微微发热反倒更易入眠。林鹭披了件外衣,就到酒店的小院子里散步,脑子放空,看着天上被薄云笼着的毛月亮。走到墙边上,他听见墙外面扑通扑通的几声,动静不小,皱着眉走开了,觉得是哪家不睡觉的顽皮孩子,在墙外面蹦来跳去。 又走了一圈,他抬头一看,被吓了一跳。就见那一堵墙上边挂了半张老头子的脸。那老头子拿手抠着墙头,抻着脖子往里边瞧,见被发现了,嘿呀一声松开手,结结实实掉地上了。 这临水怪人真是多,还有老头半夜不睡觉来扒酒店的墙头的。林鹭摇着头往外走,心说那么胖一老头,掉下去别摔骨折了,他还是出去瞧瞧。但绕出去一看,老头腿脚还利索,跑没影了,只在墙外地面上留下一堆脚印子,看得出刚才蹦哒了半天。 见也没什么好看的,林鹭也就回去睡了,并未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崔县令那从不拔毛的铁公鸡竟请大理寺的诸位去衙门吃早餐。严以琛一听他这么说,洗了把脸就走,不吃白不吃。 杨虎还和徐崇说呢:“昨晚上是不是有野猫打架啊,那外面直扑腾。” “谁家野猫打架是那个动静?猫儿不都是静悄悄的吗?”徐崇反驳他。 林鹭也懒得和他们闲扯这无聊事儿,自顾自走在一边。严以琛非要让他多开口,净捡些俏皮话与他说,徐崇听了他那些野史笑话嘎嘎笑。严以琛心里哼了一声,他前两年埋头苦读的时候,全靠这些个郊野段子调剂心情,天天就念枯燥无味的四书五经,简直想要上吊。 林鹭自小也是广读诗书,不过他读的东西大多是正经文字,听着这些个不着调的哭笑不得。 前面一转弯就到衙门,开门的一见严以琛来了,立马笑呵呵地给少卿大人开门。崔县令一早就守在门边上呢,搓着手迎他。严以琛看他老脸上那谄媚的表情,琢磨着这老头没憋好屁。 不过还是先吃了饭再听他放屁,免得影响食欲。饭罢,崔县令又沏了一壶好茶,皱纹带笑地让严以琛品上一品。 “行啦县令,有什么就说,别跟我整这一套。”严以琛吹了吹茶,一口喝干净,崔县令又给他倒上。 “哎呀,这…”崔县令吞吞吐吐,眼珠子转了一下,“少卿大人,恐怕这案子还没了结呀。” 严以琛眉毛一挑,“哦?” 看严以琛不主动追问,反而似笑非笑,崔县令早些时候打好的腹稿都编排不上了。他知道自己在严少卿面前撒不了谎,只得实话实说:“唉!大人,今天早上,临水又死人了!” 临水不大,状况频发。这千年的富庶之乡最近是怎么了,属实是不太平得很。崔县令定是想让严以琛帮人帮到底,把这不知道和杨添广相不相干的案子也给破了。不过他也拿不准这事情和之前的连环命案有关系没,毕竟昨夜已经抓住了那狂徒,只好先用这套说辞。 张猛脾气不太好,觉得崔县令这是没事儿给严以琛找事儿,当场就要发作,被徐崇拦下。 严以琛也看不出啥情绪,反而是问案发地点。 崔县令见有一丝机会,急忙说:“在东市的古董店里。” 古董店?严以琛昨儿个才听麻子吴念叨过这地方,这么快就出事了,怕不是真有些联系。 他没急着答应,往外走。崔县令迈着小碎步跟上,“少卿大人,您这是?” “去看看死者,若是与本案无关,那本官一律不插手。” 崔县令在前边引路,心想这事就算是成了一半,都去看了尸体了,你大理寺少卿还能不插手?可严以琛也有自己的心思,夜里麻大爷才打听到古董店,凌晨就有人在那身亡,只希望不要是古董店老板,若是他被杀,线索可就又断了。 东市的铺子更老,也更密集,小点的巷子几乎只有两人宽,卖东西的商家把商品摆在明面上,似乎也不太担心有小偷小摸的。古董店没有沿街的铺子那么张扬,迎风挂着绣字的招牌,而是在一间门口植杨树的院里,院门口树枝上挂着一灰色的布条。 早些时候,铺子里的伙计发现了死人,跑到衙门去报官,崔县令已经派了人将铺子守着。严以琛进院子,才看见屋门外有块石碑,上面刻了古董店的店名。 进去一瞧,好巧不巧,死的那正好是古董店的老板——付春来。他背朝大门俯卧在地,脑袋上有血迹,一直流到地面上,血液已经有些凝固。 引人注意的是付春来的手,他死前还有意识的时候在地上写了半个血字,或者说是某种鬼画符,形状像一个尖角下面接了个圆弧,不明所以。 第12章 明器遗踪 崔县令赌对了,这古董店的老板付春来之死的确和杨添广有联系。严以琛知道这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的消息是从魔宫的消息通——麻子吴那里来的,怎能冷不丁倒豆子一样全说与大理寺以及县衙的人听?他若想把这案子带到这另一条线上,还得耐住性子,慢慢来。 林鹭的职业心挺重,上前去检查尸体,场面上动作起来。 “看起来像是被砸死的。”林鹭蹲下观察付春来的后脑勺,指着那被血粘连起来的头发,“凶器是个有些锋利,刃很宽的东西。” 徐崇眼神变化,看上去刚想质疑这两件案子的关联性,严以琛就打断了他:“这老板什么时候死的?死前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过谁?” 崔县令一捅旁边的衙役,衙役连忙说:“这老板付春来,今日卯时被出来上茅房的伙计发现死在店里。伙计说他昨天白天在店里和人吵了一架,晚上去了戏园子听戏,后来少卿大人抓住犯人,戏园子演出结束,他就回来了,好像一直呆在这店里,再没出去过。至于他见过谁…那伙计也不知道。” “他去了戏园子?”严以琛蹲到林鹭旁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 衙役把伙计拽过来,让他交代清楚。伙计有点大舌头,说话费劲,憋半天来一句:“老板…说,去替园纸…看货。” “去戏园子看什么货?”林鹭问他。 “不…不资道。老板小声说,说什么听原派要货,麻…麻烦。” “听原派?青猿派?”徐崇听他讲话真费劲,好不容易把他的话捋明白。 严以琛心里松了口气,总算顺上了。“什么货?你说清楚些。” 伙计又说道:“不…不资道。” “那和谁看货,你知道吗?”杨虎问。 “不…不资道。” “得,这货一问三不知。”徐崇无语,看伙计这愣愣的模样,能记得他老板那几句话就不错了。 “杨公之死是被有心者借刀杀人,付春来之死又与青猿派有瓜葛,让人生疑,此案要查,即使查到最后没联系,也不能放过。”严以琛让衙役把尸体带回去,他们几人留在现场细细查看。 崔县令目的达到,又是一顿拍马屁,严以琛根本不鸟他,摆摆手让他也回去,嫌这老头子在这待着碍手碍脚。 林鹭不急着回去,而是留在这现场寻找凶器,不过看了半晌,并无凶器的影子,大概是被凶手随身带走了。 “大人,这事情又和青猿派有关,不如您向河东那边借调些官兵来,直接把青猿派这些个家伙抓起来关大牢,咱们可就容易多了。”张猛提议。 严以琛摇头,“不可。两旬前陛下起兵讨伐厉宗,天下人心所向,江湖势力在乌家坳围困厉宗主力虎垚卫三天两夜,死伤无数。陛下趁此机会北上突袭帝都,一举夺权。由此陛下即位之后,庙堂与江湖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我们介入过多江湖事,只会打破了这平衡。” “大人,咱们昨儿个才逮住的那家伙可是柳霸的副手,他们现在一点都不占理儿,咱们直接将他们这些武夫叫到衙门,当堂询问,他们也绝不敢再掀起风浪。”徐崇叉着腰,站在严以琛身后说。 严以琛也正是这么想的,就叫住刚出门的崔县令:“县令啊,去把柳舵主请回衙门坐一坐,我看过这边就回去找他喝茶。” 崔县令是真不爱和江湖人打交道,领旨叹着气走了。 杨虎已经检查过整个房间,“大人,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窗户都关的好好的,在里边闸上了,凶手定是走的大门。” 严以琛看着大门口,走过去蹲下,细瞧门槛。门槛上头好像有些尘土,他捻了一点到手指上,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这土腥味儿挺重,不太干净。” 林鹭不太明白,看着他向门外走。 这古董铺子的院子还算洁净,但沿着墙的位置有些零星的泥土痕迹,干得结了小块。严以琛循着这痕迹一路走,在院墙处停下来,“这家伙有点身手,翻墙进来的。” “既然认识老板,又为何翻墙进来?”林鹭问道。 “大概是不想让伙计看见。”严以琛也翻墙出去,看外面还有痕迹没有。很可惜,这趟街每天人来人往,院外的蛛丝马迹早就没了。 看严以琛回来了,杨虎问:“少卿,这案子不像是为财杀人,我看过这几间屋子里的古董,放的都挺整齐的,没有被抢被偷的痕迹,是不是仇杀?” 徐崇同意他的看法:“我觉得也是,这一屋子东西看上去都挺值钱的,但凶手好像没动过。” 严以琛刚才把这屋子里头的古董玩意看了一遍,多数都是假货。他魔宫里有几位淘沙的好手,那才是真见过些真东西,茶余饭后总讲些当年的逸闻趣事,时不时塞几件有意思的明器给小严以琛当玩具。 “先把尸体搬回吧,找那伙计问问,有没有帐本簿子,将这屋子里的东西核对一下,就清楚是不是为财杀人了。” 林鹭和衙役一起把付春来抬上担架,盖了块白布在上边,徐崇耐着性子问伙计事情。这时候,付春来的夫人从院子外面进来,看到白布下面的人形,白了脸色,紧走两步上前查看。白布一掀开,付夫人一瞧,一口气没上来就晕过去了。 林鹭赶紧给掐人中,掐了半晌,这付夫人醒过来,自眼角汩汩流出眼泪。 她看上去不是什么柔弱女子,自进院子也未曾嚎啕,此时牙都快咬碎了。严以琛走过去,将她扶到石阶坐下。 付夫人抹了一把泪,咬着牙说:“老付是因为一件货叫人给杀了!我给你们查簿子,他屋里头还有个暗格,我也给你们说位置。” 另一边的别院里,叶渡清悠悠转醒。 他昏睡的时候身体完全失去控制,醒来之时意识先回归身体,四肢得等上半柱香的功夫才活动自如。他醒来后都会先运功行气,将经脉疏通。 吉福掐着点呢,推门进来,看少爷盘腿在床上运功,就打了盆温水,沏了茶。 过了一会儿,叶渡清睁开眼睛,看着床边的帷幔发呆。 “少爷,洗把脸去吃饭吧,这都晌午了。” 叶渡清哦了一声,顺手把长发往后拨,下来洗漱。他在临水的任务也还没完成,前两日为天一门洗脱罪名其实不是他此行目的。叶渡清从行囊里掏出来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画了个杯子一样的东西,旁边还写了俩龙飞凤舞的字——绿的。 叶渡清看着这纸就叹气,师傅也真是的,让他来找东西,就撂下一张纸条一句话,没了,他到现在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让他找回的失物是什么。 “少爷,天一老人咋也不和你说明白就去云游了。临水这么多绿色的杯子,哪个才是啊?”小吉福看那和小孩子涂鸦一般的字条说道。“天一老人画大山画那么好,画杯子就很抽象,还不如我呢。” 叶渡清穿了衣服,束好发,决定先带小吉福去吃点东西。吉福说:“我早上吃了的,还不饿。要不我们去问问那个当官的?少爷你还欠他人情呢,说不定他知道!” 叶渡清点头,觉得有道理,出门往衙门走。 他往衙门走,严以琛也正从古董店回来,好巧不巧,两拨人在路上遇见了。严以琛边走边想付春来临死时写的血字,没想出个道道来,就看见前面一个熟悉的人影,这不叶渡清吗?于是立马跑上前去。 俩人这一打照面还有点尴尬,颇为客气地互相行礼。严以琛嘴巴一咧,张口就来:“叶兄啊,你昨晚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什么要紧事?” 叶渡清这人不太会撒谎,不过这种场面他也应对过很多次了,直接闭嘴不说话,把话头让给吉福,吉福就说:“昨晚少爷有急事呢,急得很,你们抓人磨磨唧唧的,少爷帮完忙赶紧就走喽。” “帮忙”两个字被他加重了,严以琛以及随行的一众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也不好打探人家的私事,就不再往下问。 严以琛看叶渡清欲言又止,就把叶渡清拉进衙门。崔县令给他弄了个办公的单间,设施还算全,严以琛让林鹭和三护卫先各忙各的去,他先跟叶渡清聊两句。 坐下来,叶渡清开口说:“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严以琛一口答应:“好啊,什么忙?帮的上的我一定帮。” 叶渡清就把那张纸条摆在桌子上,往严以琛面前推了推。“这是师傅让我在临水找的东西,一个绿色杯子,严少卿认得吗?” 严以琛一开始看那画还发笑,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稚拙的线条好像和什么重合起来了,是什么呢? 叶渡清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觉得严以琛学识渊博,说不准能知道。此时严以琛的神情凝重起来,他思考的时候喜欢歪着头,用一只手扶着太阳穴,眉头微微皱起来。 半晌,严以琛突然打个响指,“叶兄啊,你真是我的福星。” “什么?”叶渡清眨了眨眼。 “我虽然不知道这杯子是何物,不过有个不幸的消息,这东西似乎,和我们查的一件命案有关。” 严以琛起身出去,喊人把付夫人叫来衙门。付夫人很快来了,还带来几本簿子。严以琛也不着急看她带来的东西,而是问她一些付春来的生活习惯。 “这些簿子和账本什么的,都是我在帮他整理,老付这个人小时候没上几天学堂的,大字不识几个,更别提写。”付夫人翻着簿子,有些触景生情了,飞快地眨了一阵眼睛。 “那就是了,夫人,付老板平时要是给你留消息,是用什么方法?”严以琛问。 “嗯…要么是留口信,但伙计小孙结巴,还大舌头,我听他说话听不清;或者他就画个图,我明白他意思就行。” 严以琛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付春来临死前写的东西,“付老板不识字,留的信息是图画而非文字。他画这图形时意识已经不清,所以只画了一半。”严以琛又蘸了些水,将图案补全,又在旁边放了叶渡清那张字条。“各位,看着是否相似?” 众人这才明白那奇怪符号是啥意思,原来是半个杯子。 “夫人,付老板最近有没有经手长成这样的货?”严以琛问。 付夫人皱眉想了半天,“我…我不太记得有这么一件玩意。绿色的?是瓷器还是青铜的绿锈?” 严以琛扭头看叶渡清,叶渡清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材质的杯子,摇头。 “啊!就是那个锦盒,我看到过老付有一天拿了个锦盒。我当时问过他是不是新货,想帮他记到簿子上,他却说不是,含含糊糊的样子,是不是就装的这杯子?”付夫人急急地说道,“他最近一段时间都很奇怪,都是这件东西闹得。老付特意把盒子放进暗格里,我好奇打开看,他竟对我发脾气!这是自成亲来少有的事,他怎会这么紧张那东西?” 张猛和徐崇立马返回古董店,去找这个锦盒还在不在。严以琛让付夫人再回忆一下,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类似的东西。 “没有了。”叶夫人很确定地摇头,“我记性不差,不记得簿子里有别的这种货。近几个月铺子里的货都经过我的眼,除了那锦盒。” 既然如此,严以琛就让她回去好好休息,别伤了身子。付夫人叹了一口气,给严以琛行了一礼,意思是让他多费心,早日抓住凶手。严以琛把她送出衙门,回过来与叶渡清解释。 吉福在旁边听了半天,发表意见:“万一只是巧合呢?那个死了的人的杯子和少爷要找的不一定是同一个啊。” “现在都还没有定论。不过这也过于巧合了吧?死者死前不愿示人的杯子,叶兄师傅丢失的杯子。”严以琛把字条还给叶渡清。 叶渡清将纸条揣好,“我下山前,师傅说这是上个月丢失的失物,让我最好找到。他还说了一句话,我没明白。” “什么话?” “他说,伥鬼呵道。” 严以琛知道这典故,所谓伥鬼,是人死于虎、为虎所役之魂,伥鬼呵道,就是这鬼魂会引诱路人让虎吃掉。不过这话和叶渡清要找的杯子八杆子打不着,天一老人果真深不可测。 “少爷,要不算了,都和人命案扯上关系,咱就不找了。天一老人最疼你,找不到也不会挨骂啦。”吉福扯着叶渡清袖子说。 叶渡清沉默了一会儿,说:“师傅这一句,大概是想让我知道这失物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我最好还是把它找到。” 严以琛对他说:“如若我在查这案子的时候真找到有这么个杯子,这东西也真是你师傅丢的,那最后一定物归原主,叶兄放心。” 叶渡清点头。吉福这时候肚子饿了,叉着腰歪着脑袋问严以琛:“你说好的请客吃饭,还请不请了?” 第13章 乌龟杯 见吉福问他请客吃饭的事情,严以琛一笑,说:“那必须请,叶兄帮我这么大的忙,一定请一顿好的。不过我还有件公事要办,二位稍等我一会儿?” 就在刚才,崔县令把柳霸给“请”过来了,这会儿人正在堂前等着,已经是不太耐烦。 叶渡清一向很有耐心,而且他还在思考找杯子的事,处于一种他时常流露出来的半走神状态。在外人看来,这叫做眼中万念皆空不落一处,妥妥的高人模样,但严以琛和叶渡清接触了两天,觉得这就是因为他比较天然呆,脑子里一般都只装一件事。 小吉福有点饿了,催严以琛:“那快点!少爷还没吃饭呢!” 严以琛也急啊,古位居地方不大,稍微去的晚一些就要排队了,赶紧让柳霸把该吐的都吐干净,他好去尝尝蟹粉狮子头。 “叶兄,一起去?我也是要问出些这杯子的奥妙,你大概也想知道。” 叶渡清回过神来,“问谁?” “柳霸啊。”严以琛把他往堂前拉。 柳霸在自己门派里没规矩惯了,不知道从哪里搬了把凳子过来,一屁股坐下。他身后还有一众青猿派弟子,一个个睡眼惺忪懒懒散散。 严以琛站在门槛外边咳嗽了一声,柳霸一回头,看见是前两日打照面的大理寺少卿严以琛,不情不愿起身。严以琛后面还有个人,柳霸看见,起身的动作加快。 严以琛叫衙役搬两把椅子给叶渡清、吉福坐,自己走到主位坐下,把玩起惊堂木。“柳舵主,您这一天天的,可真是日理万机。自家弟子里才出了个连环杀手,这回又和古董店老板付春来的死搭上关系了。” 柳霸一听付春来死了,心下吃了一惊,“你说倒腾古董那姓付的死了?” 严以琛观察他神色,似乎是真的惊讶。“柳舵主昨日见过他没有?” “我靠,我说这老小子昨儿个为啥放我鸽子,原来是死了!我昨天本约他在茶楼见面,等了他妈的半天都没人来。”柳霸已经算是老实回答了。 “你们在茶楼见面,是要做什么?”严以琛接着问。 “我找他买古董。”柳霸用手摸了一下下巴。 “买什么?” “你管我买什么?他要卖货给我,约我在茶楼看货,不是很正常吗?”柳霸那个大嗓门又起来了。 严以琛提笔在纸上勾了个形状出来,举起来给柳霸看,“是这东西吗?” 柳霸一脸狐疑,“你这画的啥玩意?酒坛子还是杯…背篓啊?”说到杯这个字,他就不大自然。 严以琛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也太明显了。“柳舵主,实不相瞒,付春来死前在地上画了半个杯子的形状,付夫人怀疑他遇害就是因为这一件货。付春来死亡的铺子里没找到凶器,你青猿派里兵器可是不少。” 柳霸上前两步,想大骂,但看见叶渡清的眼神,硬生生憋回去,瓮声瓮气地说:“对,老子是要找他买一个杯子,但我他妈的犯不着为个这玩意把他杀了。临水有的是人想要这东西,谁都有可能截胡把他弄死。” 旁边有个弟子站出来说话:“舵主昨天从茶楼出来就去酒楼喝酒了,在那里头待到今儿早上,酒楼的姑娘都作的了证…” 柳霸狠狠剜了他一眼,“反正不关我们青猿派的事。” 严以琛一个眼神,徐崇就会了意,让两个衙役去酒楼问问。 “跟我就别装了,柳舵主啊,说说这杯子是个什么宝贝,怎么引得许多人挤在临水?” 柳霸看似也不是非常迫切地需要这玩意,但也不乐意说。他踹了一脚刚才说话的那弟子,让他开口。弟子被他踹了一趔趄,揉着屁股说道:“上个月江湖上放出消息,说有一件古尊,乃是昆仑磁玉所造,用此尊喝酒可提升功力,甚至能轻易突破一重境界。这…这不是快要会盟了,各个门派都想把这宝贝弄到手…” 叶渡清听他讲“昆仑磁玉”,有点纳闷。他是在他师傅的博古架上看到过一些酒尊,有不少青玉制成的,但并未听过什么昆仑磁玉。小时候自己在天山上待着无聊,将所有杯子拿下来装上水,一个一个敲出音阶听,里边的水也喝过,哪有提升功力的效果? 严以琛看叶渡清又在走神,估计他陷入回忆了,就让小弟子说点“消息”的细节。 小弟子看柳霸的眼色,小心翼翼再开口:“额…一开始的消息说这宝贝在临水,总舵主就让咱们舵主来找。放出的消息意思是,因为宝贝认主,卖与不卖全靠缘分,每到夜里,卖家就在乐坊撞缘,撞上了就卖。不过我们已经在临水待了这么久了,一次缘分也没撞上,卖家那边也没半点消息。” 柳霸哼了一声,说:“故弄玄虚,什么王八蛋撞缘。我看葬花门和嵩山的人也都空着手呢,这消息就是糊弄鬼的!” “那你们怎么找到付春来的?” “不是我们找的他,是他来找我们,说他手上有真货,就在前天上午。我当时心想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管他手里是不是真东西,拿来看看再说,谁知这小子死了。”柳霸又坐下,把腿翘起来。 “老大,那这意思,是不是卖古董的手里的是真货啊?”一旁的弟子小声对他说。 柳霸不以为意,“是不是真的又能怎么样?总舵主那都剩层皮了,喝一缸神水也不见得恢复的了功力。” 严以琛暗暗发笑,青猿派总舵主刘亥在二十年前干了件糊涂事,差点被天一老人一脚踹死,听说回去靠什么烟吊着一口气,就这还想东山再起报仇呢?想起叶渡清踩张冕的那一脚,估计这风格也是代代相传了。 叶渡清好像终于想起来什么了,仰头看房顶。严以琛寻思在青猿派这也再问不出什么,就让他们先回去,这段时间夹着尾巴做人,别在临水惹出些是非。 吉福拽了一下叶渡清衣袖,“少爷,你想起来没?是不是有这么个杯子啊?” “有是有,但是那个杯子没什么特别的作用。”他说。 严以琛把人都打发走,从主位上下来,坐到叶渡清旁边,“说来听听?” “确实是老物件,也许是前朝的东西。玉制的,不太剔透,青灰绿色,杯底雕刻了一只小乌龟。” “小乌龟?” 叶渡清点头,“也就这杯子能和师傅画的对上,我小时候看见过,后来被师傅收起来了。” “你用这杯子喝过水没?”严以琛有点好奇。 叶渡清说:“没有,它看起来年头很久,我只在杯里注过水。装满水之后,杯底的乌龟像到水面来了一样,还可以敲出很好听的声音,挺有趣的。” “话说回来。”严以琛问,“这东西怎么就丢了?谁有那个胆子到天山去偷东西呢?” 叶渡清摇头,“我前一个月回家去陪我爹娘,并不在天山。师傅让人带信给我,我才到临水来寻这失物。不过师傅平日里也很粗心,也许是他不小心带到山下弄丢的。” 严以琛想到叶渡清稀里糊涂弄丢钱袋的事,无奈摇头,这师徒俩。 “走吧,我们到古位居去。徐崇啊,你叫上张猛杨虎和林寺丞,我们一同去好了。”严以琛一提吃饭,吉福眼睛亮了。 徐崇说:“大人,你们先去,老张老杨还没回来,林寺丞在仵作房呢。” “那行,我先去给你们订上一桌菜,都不能饿着干活。”严以琛就往外走,叶渡清和吉福跟上。 林鹭在仵作房工作了半晌,此时直起腰来,用盆打水仔细洗了洗手。这付春来身上没别的伤口,也没中毒,可以确定致命伤就是头上那一处。 他用帕子把工具擦拭一遍,突然察觉仵作房的角落里有动静。 这县衙的仵作房绝没有大理寺那样的条件,就是一间破瓦房罢了,后面那墙上还破了个不小的洞,用草席掩了。林鹭觉得大概是闹老鼠,就抄起门边的扫把,过去打耗子。 走了两步,动静愈发大。林鹭心下狐疑,什么体格的老鼠闹得出这么大动静?难道是溜进来想吃尸体的黄皮子或者野狗?走到洞口前,他看见那草席开了个口子,地面上有些墙灰,痕迹还很新。 这回那声音是从自己身后来的,林鹭虽然是个仵作,胆子不小,但这情形也让他后背有些发毛。他正要转身往后看,后背突然被拍了一下,他一激灵,啊了一声,手里的扫把胡乱挥舞,转身向后倒退好几大步,靠在墙上。 既不是耗子也不是黄皮子,身后站着个圆润老头呢,被扫把打得一头灰,呸呸往外吐口水。林鹭由惊转怒,这不是那天在酒店门口蹦跶的小老头吗? 小老头就要上来拉他,林鹭怒从心头起,一把薅住他长长的白胡子,“你是干嘛的?在衙门仵作房里做什么?” 老头矮胖,人都要给他揪起来了,哎哎叫着求饶:“哎哟哎哟,你放开啊!我有事儿啊!” “有什么事去公堂上说。”林鹭揪着他就要把他带出去。 老头脖子一缩,不知用什么手法把自己挣脱出来,往后蹦了两下。林鹭刚才抓的可紧,惊讶他是怎么脱身的。 “哎呀,找到寻路决,就能找到图,记得啊,寻路决。”老头就说了这两句,说完转身就要从破洞出去。 林鹭赶紧上去拽他,这说的什么不明不白的话?但胖老头像是身上抹了油一样,十分顺滑地从那么小一个洞钻了出去,林鹭拽住他一只鞋,还是让他溜走了,十分气恼,哪怕三护卫有一个在这也行啊。 这时候徐崇才进来,和林鹭说:“林寺丞,少卿订了一桌菜,喊咱们去吃呢。” 林鹭指那个洞,“快追,白胡子胖老头!” 徐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往外钻了。这洞对他来说太小了点,咬着牙往外爬,竟然通到外面街上了。他站起来四下看,胖老头已经没影了。四面的街道都走过一遍,无影无踪,溜的够快的。 徐崇一身灰,翻墙回来。林鹭把刚才的事和他一说,徐崇也摸不到头脑,“啊?什么引路决?图是啥啊?” 张猛杨虎也回来了,四人讨论这事情。 “张猛说:“先把这洞堵上吧。”其余三人都同意。 “我看咱们得和少卿说一声去。”杨虎把叶渡清那日打碎的石头搬进来,往墙洞里塞。 徐崇还在拍打身上的灰,“等我换件衣裳去,这仵作房的墙都是臭的!” 此时,严以琛、叶渡清和吉福已经到了古位居,这会儿到了饭点,果然已经排起队来了。 “店家,还有雅间没有?”严以琛递了碎银过去,店小二接了,大声问一个跑堂的。 “三位里边请,上三楼雅间。”还好,来的还不算晚。 吉福的魂都要被饭菜香味勾走了,直咽口水。严以琛也差不多,不过他能装,拔腿往楼上走,心里是刚才扫了一眼就记住的菜牌,盘算着点些什么。叶渡清没有那么热爱吃饭,不过他不讨厌和严以琛一起吃饭,起码不会像师傅那样出来吃东西不带钱,还能聊上两句。 今天吃饭的人多,严以琛可以敞开手脚多点些,把菜牌上一大半的菜都报了一遍。小二听他那熟练程度,怀疑这位是不是面生的老客。小吉福听着差点意思,又加了俩肉菜,不过他也没忘了自家不爱吃饭的少爷,给叶渡清点了盘青菜。 等菜的功夫,叶渡清向小二要了纸笔,将自己印象中的乌龟杯子画了下来。他显然没天一老人那么草率,竟画的很好,甚至用淡墨微微渲染。 “就是这样的。”叶渡清把纸拿起来让严以琛看。 这酒尊比较敦实,上面有些水纹,杯壁外侧有两个小半环,看大小不像是把手,不知道是不是纯粹做装饰之用。叶渡清在底下还画了个小乌龟,方头方脑的样子,倒是古朴可爱。 “叶兄记性如此好,这么多年前把玩过的东西也能画的这么细节。”严以琛细细看了,也觉得就是个普通酒尊,说它是什么昆仑磁玉,确实有些过分。 “其实师傅书画一绝,只不过他平常比较懒,不愿意好好画。”叶渡清说,“知道了样子,大概会好找一些。” 正说着,楼下一阵骚乱。吉福推开窗户往下看,喊道:“少爷快来看,楼下比武呢!” 第14章 嵩山派与葬花门 严以琛和叶渡清一起凑到窗边,伸出头往下看。古位居的窗户开的不大,这仨人挤作一处,有点尴尬,小吉福默默地缩回头,把少爷往远离严以琛的方向拉了拉。 楼下面最吸睛的莫过于那个一身浮夸装饰的妖娆男人,那些金项链、宝石戒指层层叠叠,估摸着他晚上往房间里一坐,灯盏都不用点了。他抱着手臂坐在一顶同样装饰浮夸、挂着金丝帷幔、撒了一大堆香死人花瓣的轿子上,拿下巴看对面的人。 对面为首的那个乍一看就朴素多了,他和他门派里的一众人都作修者打扮,多穿灰色袍子。看得出这家伙大概有点洁癖,衣服洗得发白不说,他都不乐意往街上有落叶的地方站,对峙的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拂袖用内劲扫了好几次地了。 严以琛以前虽不怎么走江湖,但是魔宫里故事多,天下门派他如数家珍,一眼就认出来这两方是葬花门和嵩山派。 葬花门主修阴柔功夫,这点从门主卢晓红的造型上就可见一斑。江湖上给他送个名号叫做“毒妇”,讥讽他平日做派的同时还得调侃一下这位的婀娜多姿。 嵩山派也是武林正宗,两百年前还和天一门平起平坐,不过改朝换代的时候没站好队,自此没落了。严屹宽好像对嵩山派掌门颇有微词,和魔宫中人聊到他总要冷笑一声,来一句“那个臭修道的”,连带着严以琛也对他们印象不好。 叶渡清虽是武林盟主的徒弟,但他是真不关心那些派别,对其余的武林正派也只能说是“见过,不熟”,如是而已。他也没啥兴趣看两派打架,但是一瞧葬花门一个女弟子把鳞鞭都拿出来了,又觉得不太合适。 “这打起来得出人命。”严以琛啧啧道,“鳞鞭往人身上一扫,可要脱一层皮的。” “这些个门派好烦啊,天天打日日打。”小吉福托着腮,坐回桌上去,心说快点上菜吧,一边吃一边看节目。 严以琛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先坐一会儿,我下去看看怎么回事,别又闹出人命来。” 叶渡清预感下面两方不见得会听严以琛劝架,但也没动,坐回原来的位置,眼神倒是还落到下面。 下面打得好不热闹,周围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镇民。 葬花门的女弟子出手极狠辣,那条缀了许多精钢薄片的鳞鞭让她舞得生风,毒蛇般凌厉地钻进对方的薄弱之处。嵩山派这人也不是吃素的,使一柄精铁长尺,把对方的攻击尽数挡下。 打了三四十回合,嵩山派弟子卖个破绽,欲要用长尺扫去,但女弟子料中他意图,身子一软,迅速变换位置。她手腕子一扭,鳞鞭活了一样倒转过来,眼见就扫到嵩山派那人的脸上去。 嵩山派二把手——有洁癖的应雨坐不住了,抽出身边弟子的剑替他挡下这一击。弟子惊得倒退两步,脸色难看。 卢晓红扬起嘴角笑了,招手让女弟子回来,“哎呦~弟子之间切磋,怎么还劳烦应大哥出手了呢?” 应雨受不了他拿腔作调的说话,冷哼一声,说:“门派弟子间切磋,既分高下,你这弟子的鳞鞭就要取他性命,我还不出手么?” “呵呵,哎呦,我家妹妹也没想着取人性命啊,既然比武,咱们就比个明明白白的。”卢晓红拿块绣花的帕子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还在观望的严以琛瞧见他那快两寸长的手指甲,鸡皮疙瘩起一身。 应雨还想呛他两句,就见一旁有个人走出来,咳嗽了一声清嗓子。他一打量,发现是最近在临水查案的大理寺左少卿严以琛,就闭上嘴了。 卢晓红不犯贱心里就痒痒,扬手示意抬轿子的把他放下来,一步三扭地朝严以琛走过去,先堪堪行了一礼,就去搭他肩膀。“少卿大人可是姓严?这一打照面,严大人不仅才华横溢,而且俊俏非常啊~” 严以琛握拳,深吸一口气,忍住不翻白眼。楼上的叶渡清喝着茶,觉得挺逗,脸上带点笑。 “阁下是葬花门门主卢晓红?久仰。”他从卢晓红的魔爪中挣脱,对他抱拳,“这位是嵩山派的高人?可是净道人应雨?” 两方都没成想严以琛认识他们,应雨也回了一礼,说道:“左少卿,两门派切磋武艺,不劳烦官府。” “门派间比试倒是不要紧,但你们两派在这闹市打开了,那可就不太合适了。”严以琛一指周围那些围观的人,“再者说,比武点到为止,近期临水也不太平,老百姓可不想再见血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百姓纷纷点头,早看这些张牙舞爪的门派不顺眼了,天天净闹得不安生。 卢晓红的情绪不怎么太稳定,觉得严以琛话里话外是在挤兑他,叉着腰指着他鼻子骂道:“官府不问江湖事,怎么,朝廷现在选出来的状元是要把江湖门派赶尽杀绝了?我可是听说青猿派的人在你手里没吃上什么好果子,那杀人的罪名是真的吗?” 严以琛脸皮厚着呢,哪里怕他骂,手也一叉腰,说:“青猿派张冕持凶器连杀数人,人赃并获,这罪状板上钉钉。我严某人新官上任,到目前为止是行的端坐的正,对得起陛下的提拔。两位要是能看我两分薄面,今天先散了,严某不胜感激。” 这回围观群众憋不住声了,纷纷议论葬花门与嵩山派,外加现在已经萎了的青猿派在临水干的诸多好事,有血气方刚的壮年人已经叫骂起来,嚷着让少卿大人把他们赶出临水。 这两家自诩江湖正派,在自己的地盘上哪里受过这气,脸色都不好。卢晓红更是恼羞成怒,不知道是否和他练的功夫有关,他一动气,就要运起功发泄一下才算完,这回盯住一个声音尤其大的壮年汉子,阴恻恻地一甩手,一个银戒指就往那飞去,眼看着就要击中男人的一只眼睛,这要是打中了,这只眼睛一定是瞎了。 那汉子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个什么亮闪闪的玩意朝自己飞过来,然后前面就晃过一个人影。 幸亏距离近,严以琛勉强接住了戒指,汉子免得瞎一只眼。 周围的镇民一阵惊呼,对葬花门的印象更加不好,反倒对大理寺生出些好感。 叶渡清皱着眉站起来,他记得严以琛说自己是三脚猫功夫,虽然腾挪过去接住戒指,但那戒指上带着内劲,说不好还下了什么毒。吉福吃着先上来的凉菜,回头一看,哎?少爷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卢门主,葬花门堂堂武林大门派,不至于此吧?”严以琛收起了随和样子,挺直了身对着他。 应雨还比较识时务,已经带着手下弟子离去,转头看了严以琛一眼,没什么表情,走了。 严以琛在心里边暗骂这该死的人妖,甩个暗器出来带的内劲真是不小,这戒指还有棱有角的。他现在这情况,短时间内用轻功冲过来已是极限,没有内力抵挡,掌心内已渗出血来。 卢晓红也知道了严以琛武艺不高,阴狠地笑了笑。朝廷命官?不弄死就行。他今天想好好玩一玩,出了近一个月寻宝不得的恶气。 严以琛看他没完没了了,心下一惊。卢晓红肯定是没自家爷爷那么无敌,但作为江湖大门派的掌门,内力深厚、招式阴毒,严以琛以前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但现在自己在他手底下走不过十招。难不成用应急的蛊虫破了限制,好好揍他一顿再说?可这地方人多眼杂,都是江湖中人,他这一运功很容易露馅。 说来就来,卢晓红一甩身上的一根银链子,那链子似刚才的鳞鞭,也如毒蛇一样倏地袭来。严以琛狼狈地侧身一滚,听取周围一片惊呼声。 刚刚避开一根银链,第二根又来。严以琛扔了那沾血的银戒指,把银链弹开,心想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背在身后的手里已经多了个小竹筒。 卢晓红一挥手,两根银链把严以琛缠住,往回带。严以琛心里叹了口气,刚想动作,这时突闻一声刀鸣,银链应声而断。卢晓红没收住劲,向后踏了好几步才停下。 一柄银色的长刀挡在严以琛前面。这刀刀身平直,形似雁翎,在三分之二处向上弯曲,要略长于普通腰刀;刀尖窄,是略微上翘的圆弧形。区别于普通刀客的武器,这柄长刀有反刃,几条血槽微微反光。 卢晓红看见这把刀,脸上就没了刚才的威风,一勾手收了被切断的银链。他怎么不认得这柄刀?此刀唤做秋水,是天一老人少年成名时用的,只会传给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关门弟子叶渡清。 叶渡清神色还是淡淡的,站在两人中间,看着卢晓红。 卢晓红觉得他简直刺目,青衣银刀立在这里,就不可一世极了。 严以琛从地上爬起来,小竹筒又被他藏进袖子里。 叶渡清也不是很乐意和他打起来,不过他看这家伙不顺眼,要打就快点结束算了。卢晓红看见天一老人的徒弟,心里发虚,并不准备和叶渡清硬碰硬,冷哼一声,跳回他那轿子上,走了。 严以琛拍拍身上的灰,又换回那副笑脸,“叶兄,我又欠你一个大人情。” 叶渡清摇摇头,收刀入鞘,“他太猖狂。”低头一看,严以琛的手确实在流血,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递过去。 “这是什么?”严以琛接了,问他。 “用这个洗一下伤口,如果他的暗器有毒,这药水也可以解一部分的毒性。”叶渡清拉过他手,把脉,“应该没事,脉象很正常。” 严以琛早就忘了疼了,嘿嘿笑着把药水倒在手掌上。刚才那个差点遇害的汉子带着家里人来给严以琛鞠躬,谢他的救命之恩。还没散去的镇民也纷纷微笑颔首,小伙子不愧是状元,还是好官,那个拔刀的后生真是俊呐,不知道有没有心上人?这时三护卫和林鹭总算是来了,看严以琛手掌受了伤,都吃惊。 严以琛把刚才的事与他们一讲,气得几人直跺脚。 “少卿,这葬花门欺人太甚,你是状元郎,皇帝亲封的大理寺少卿,怎能当街被他侮辱!”杨虎气得就要找上门去把卢晓红绑了打板子。 严以琛摆摆手,“卢晓红虽然人品极差,但是有真功夫在身上。要不是刚才忌惮叶兄,他不会就这么算了。你们去了也是以卵击石,没用。” “那也不能由着他欺负吧。”徐崇掏出来一块干净的帕子,让严以琛把伤口包上。 “据我所知,卢晓红有个很硬的后台,所以他才敢如此嚣张。我们与他纠缠没有好处。”严以琛随便包了一下,招手让他们上楼,“哎呀,真是扰了我们吃饭的好心情,走走,肚子饿死了。” 严以琛自己心情挺轻松的,但是三护卫和林鹭后背都发汗。大理寺少卿要是在出公差的时候出点什么事,大理寺卿费征雁肯定得罚死他们。几人互换了一下眼色,这几天得把自家上司看好。 外边的闹剧没耽误古位居上菜,小吉福眼巴巴瞅着饭菜一点点变凉,急都写在脸上了。看这一帮人终于上来,急忙拉叶渡清入座。 严以琛也不说啥,让众人开吃。菜一进嘴,刚才的烦心事儿全给他抛在九霄云外,手也不疼了,不知道是菜的作用还是叶渡清那药的作用。 林鹭有心事,还在思考那个胖老头的话。他知道吃完饭前严以琛是不能好好听自己说话,耐着性子看他扒第三碗饭。 酒足饭饱,严少卿满意地拍拍肚子,顺手给叶渡清倒了杯茶。林鹭可算是找到机会讲话,就把早些时候仵作房发生的事说了。 徐崇补充了点狗洞的描述,严以琛听完啧了一声,怎么家又被偷了。 “寻路诀?寻什么路?”严以琛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看着天花板想。 “老头状若疯癫,说的话也不可信。不过他似乎会功夫,泥鳅一样滑不溜手。” 严以琛说:“哦,那是种专门用来逃跑的功夫,和缩骨有点像。” 叶渡清刚才还没太在意,听严以琛说这个,再结合林鹭对老头的描述,愣了一下。“矮胖的老人家,白胡子?” “对,你认识?” 叶渡清眨眨眼,不会是他吧?好像真认识。 第15章 竹间笑士 白胡子老头钻出狗洞后上哪去了呢? 这老头看着挺胖,但身手还挺矫健,钻出洞后拍拍身上的灰,一溜烟混进街上的人流里。 他心想,小叶子这几天都和大理寺的人混在一起,把消息传给他们那就不会错,小叶子肯定也就知道了。本来想说给那个官最大、离叶渡清最近的小伙子听,但他碰巧不在,那就这个切死人的后生吧,看上去长得也挺聪明的。 老头在街上溜溜哒哒,捋着自己的白胡子,心想寻路爵到底哪去了?是不是真被哪个门派买走了?寻路爵被拿走,问题也不大,毕竟那帮家伙不知道内情,摸索不出门道,最大的问题就是自己没法跟天一交代。 想了想,老头还是决定自己去把东西找回来。嗯,肯定是被哪个门派买走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街上卖鱼的小贩就看着这圆球一样的老头颠颠地跑过去,感叹了一声老头子身体真好啊。 应雨从街面上回来,推开住处的大门,脸就一抽抽,这是遭贼了?怎么乱成这样? 老头还心存幻想,觉得凭自己那泥鳅功怎么都能脱身,但应雨不是林鹭,好歹是嵩山派的人物,哪有那么好糊弄的?这一下就被他点了穴道,捆得结结实实。 而且应雨也不是傻子,这几日在临水活动,就不可能绕得开昆仑磁玉杯,这老头不会以为那东西在自己手上吧? 老头在那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你们不是名门正派吗?怎么还会为难一个糟老头子?饶是应雨如何问,他都不说。 不知道这消息是怎么走漏的这么快的,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卢晓红就带着人马杀过来,把嵩山派住处堵得水泄不通。 卢晓红这回没心情坐轿子,气势汹汹踹开大门进来,一看那老头,吃了一惊。 老头好像也认识他,哎了一声。应雨看两个人眼神,明白这里头还有事儿,冷笑一声,拔出旁边弟子的一把腰刀,就架在了老头脖子上。 “卢掌门,如果我所料不错,这老人家和昆仑磁玉有联系。” 卢晓红的冲动行径已经暴露出自己的急切,狠狠瞪了那欲言又止的老头一眼,意思是让他把嘴巴闭严实点。老头识时务,知道保命更重要,天一之后要骂他那就骂吧。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们江湖人拿到磁玉的赢面已经变小了。一边是那个严以琛,还有一个天一老人的徒弟,都不是好相与的。”卢晓红的手下给他搬了一把凳子,他扭扭捏捏坐下来。 应雨那刀还架在老头脖子上,“你的意思是?” “我们两家暂时联手吧,那什么昆仑磁玉就是骗人的幌子,杯子背后还有大秘密,能获得的好处是你不能想象的。正好葬花门的人手调度不开,如果嵩山派,或者是说你应雨有兴趣……” 应雨在嵩山派内是不太受欢迎的,他性格太孤高,不爱向上谄媚几位长老,获得的资源更少,在派内兢兢业业十几年也不得青睐。看卢晓红为了找个杯子显现出来的失态样子,他说的这个大秘密十有八九是真的,如果这是一个向上爬的契机,那为何要拒绝呢? 江湖就是这么奇妙,刚才还大打出手的两个门派,转眼之间就因为利益联合起来。应雨把刀收了,卢晓红走过来,冷笑着踹了他一脚,“死老头,你也不知道东西在哪?” 老头子那双牛眼滴溜溜一转,眼下能救自己的只有小叶子了。这俩人加起来太厉害了,大理寺那帮人招架不住。“我…我咋不知道,我知道啊。” 应雨才不信,反问道“你若是知道,到我这里来找什么?” “我找的不是那杯子…”老头嘟嘟囔囔,“临水又不是就有那一个有用的玩意。” 卢晓红又踹一脚,疼得老头龇牙咧嘴,“在哪?还有什么东西?你给老子说清楚,不然今天用鳞鞭生剐了你!” “地图!还有地图!我听说地图被江湖门派买走了,就来找。杯子在,杯子在小叶子那呢!”老头再挨打,他那点粗浅的金钟罩就不好使了,赶紧胡扯。 “你最好别扯谎。”应雨让两个手下把他再捆结实点,卢晓红翘着二郎腿,对应雨说:“在叶渡清那,事情麻烦了。” 应雨把硕大的钢刀背在背上,说:“麻烦什么?一个江湖后辈,连毛都没齐的小子,我们两人会输给他?” 卢晓红呵呵一笑,戴上银护指,欣赏护指锋利的尖端,“你说的对,再怎么样,他也不过是个后辈。” “你认识那老头?”古位居里,严以琛问叶渡清。 “有印象,但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他貌似是师父的旧识。” 徐崇纳闷地问:“那他咋不直接找你,非要跑到仵作房去吓林寺丞?” 林鹭白了他一眼,补充道:“之前他在我们住的酒家外鬼鬼祟祟的,很可疑。” 叶渡清不解,“我也不知道,或许我找到他问一问,就能明白。” 张猛说:“少卿,付春来铺子里那个暗格是空的,里边的东西没了。” 严以琛点头,“嗯,暗格里的东西,大概率就是那件杯子,杀人者目的很明确。现在各方势力搅在一块,青猿派、嵩山派和葬花门都要找杯子;叶兄也受师门之托,要把杯子带回天山,而这件东西又是我们破案的线索。事已至此,我们不如分头行动。叶兄,你先去找找那老爷子,你们认识,说不定他知道内情。我们还是从这案子本身入手,找到凶手,就能找到杯子。” 众人也不多说,就分两头去了。大理寺众人重新回到付春来的古董铺子,继续查案。 叶渡清和吉福在大街上溜达,不知道从何找起,就一路打听。正好打听到卖鱼的那里,卖鱼的就给他们指了条明路,“那个老爷子啊,喏,往那边去了,跑的可快了!” 叶渡清道谢,向他指的地方走去。好巧不巧的,迎面撞上了气势汹汹的卢晓红、应雨一帮人。 小吉福指着卢晓红身后被五花大绑的老头子,小声问:“少爷,是不是他啊?” 叶渡清一看,就是了,那个以前总到天山来蹭酒喝的老头子。 卢晓红和应雨已经亮出兵器,看样子不想废话。卢晓红开口说:“叶渡清,交出那个杯子,你还可以安安生生地做武林至尊的徒弟。如果不交,哼,就别怪我们这些前辈不客气,白瞎了你这张脸蛋。” 叶渡清纳闷了,谁说的自己手上有杯子的?一看后面的老头挤眉弄眼的样子,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 被这两个人缠上就有些麻烦了,先不说能不能打得过,老头子在他们手里当人质,叶渡清也不能不顾他的死活,想着他就皱起眉头。 “我此行就是为师父寻回丢失的酒尊,且不论酒尊在不在我这里,这本就是属于我师父的东西,没有道理交给你们。”叶渡清直接把话说明白。 小吉福在一旁帮腔:“就是!撒泡尿照照自己脑门,无赖俩字都印上边了!” 卢晓红这不讲武德的家伙,顺手就向吉福那边扔了个叶子镖。叶渡清袖子一扫,叶子镖插进一旁的树干里。 应雨卸下他那把大刀的刀套,单手将乌铁大刀抽出来,上前说道:“莫怪,我也不想欺负后辈。” 吉福有点害怕了,对面那么多人,还有两个高手,少爷要是受了伤怎么办?叶渡清这时神色如常,也抽刀出鞘。他刚看见胖老头朝他挤眼睛,然后趁着卢晓红丢飞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开的时候用遁术溜之大吉了。 既然没有人质在对方手上,那么就打吧。 铉已拉满,正欲开弓,此时却听一阵口哨一样的破空声,一根竹制的尖锐物斜插在中间的地面上。 应雨和卢晓红一愣,心说是哪个不长眼的要在这时候横插一杠?叶渡清一听这哨声就知道来者是何人,收了动作。 不出半晌,一个斯文公子哥儿就拿着一根长竹笛从一旁走来,脸上笑眯眯的,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他走到叶渡清跟前,一拱手,给叶渡清行礼道:“小师叔,师侄这厢有礼了。”地上插着的尖竹哨颤动了几下,好像认主一般飞回他手里,被收进竹笛内。 卢晓红直呼晦气,怎么他也出现在临水?一个叶渡清就很难办,再加上这家伙,他们今天就没什么赢面了。 叶渡清不冷不热给他回了一礼,那人笑着拍了拍他,“怎么还是那么不苟言笑的?不能学天一师尊,多少也要笑一笑,嗯?” “竹间笑士于定溪,你也在临水?怎么?天一门是要把临水变成天山的后花园吗?”卢晓红的话里难掩怒意。 于定溪站在叶渡清前头,脸上笑意不减,“卢门主这是怎么说的?于某是为了给一位亲戚寻草药,这才南下。途经临水,听说小师叔在这里,那一定要来拜见一下,没想到正巧碰到小师叔受欺负了。小师叔平日里就容易叫人占便宜,这我看见了,不管岂不是要被师父师尊责骂?是吧小师叔?” 这一句里好几个“小师叔”,都给叶渡清听麻了。其实他年纪比于定溪要小好几岁,只不过因为是天一老人的关门弟子,论资排辈的时候辈分才特别的大。 于定溪是天山派掌门的徒弟,也就是天一老人的学生的徒弟,按道理该叫叶渡清师爷,但是叶渡清实在是受不了这称谓,天一老人一合计,定了这么个规矩,掌门及掌门以下的所有天一门弟子,都称叶渡清为师叔。 于定溪此人不似叶渡清,他经常在江湖上活动,也算得上是乐善好施、爱拔刀相助,加上他居所多植竹,又用竹枝竹笛做武器,所以得一竹间笑士的雅号。不少名门正派的弟子也和他交过手,都败下阵来,据说自他成年以来,行走江湖并无败绩。 叶渡清已经收了刀,他知道今天大概是打不起来了。应雨看向卢晓红,卢晓红摇头,他也只好把大刀往地上一戳,冷着脸看他们。 既然如此,叶渡清就和于定溪道谢,随后带着吉福转身就走。于定溪无奈地跟上。这小师叔,和小时候一样有趣呢。 葬花门和嵩山派就这么被天一门的两位晾在一边,卢晓红和应雨大眼瞪小眼。门下弟子才反应过来老头子不见了,哆哆嗦嗦地报告门主。俩人气得要命,这下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定溪还跟在叶渡清屁股后面,叶渡清突然停下,转过来面对于定溪,看着他。 “怎么了小师叔?” 叶渡清问:“是掌门让你来临水的吗?” 于定溪摆摆手,“我刚才也说了,我是为了给一位亲戚寻药才到江南,本要到浑南山里去,只在临水略作中转。 叶渡清哦了一声,也不太想和他说找杯子的事,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喜欢于定溪这个人,不想和他深交。 “小师叔,你要是遇到什么难事可要和我讲啊。今日那两个门派究竟是为何要与你兵刃相见?你平素不爱在江湖走动,也不招惹人的。”于定溪一脸关切地问他。 “没什么,大概是我前几日做了些事,他们看我不顺眼吧。”叶渡清一句话草草带过,就想在这和于定溪作别了,“我还有别的事,先行一步,今日多谢。” 于定溪无奈地笑笑,也留不住他,只好站在原地,看他往远处走去。待叶渡清走的远了,他眯起眼睛,张口说道:“东西呢?” 一旁的阴影里忽然出现几个戴斗笠、作渔夫打扮的人,都垂首站着。为首那个捧着个锦盒,交给于定溪。于定溪打开看了看,微笑着说:“很好,等用完了,再还给他。” 为首的斗笠人低着头问道:“公子,为何还要把玉尊交还给叶渡清?” 于定溪把锦盒收好,说:“自然是帮小师叔一个忙,让他完成任务,好按时回天山。”说完,他也笑着转身离去。 第16章 铲子王 大理寺一行人又回到付春来铺子里,杨虎把严以琛带到暗格那里,严以琛摸索了一下暗格内部,又捣鼓了一阵子机关连接处,站起来说:“不是被撬开的,机关很完整。” 林鹭说:“熟人作案,或者是个精通机括的家伙。” 严以琛刚站起来,就觉得后脖子疼了一下,顺势捂着肚子对众人说:“吃多了,我去找个茅房上,你们先看着。”说完拔腿就跑。 众人哑然,也只得先到各处寻找线索。 严以琛出门走到巷子里,感受着后脖子上细小蛊虫的运动方向,拐了几个弯之后在一棵大槐树下停下了。 这蛊虫被蛊婆婆唤做“寻路丫”,严以琛身上这只是母虫,蛊婆婆手里有只公虫,母虫感应到公虫在附近就会躁动不安,头永远朝着公虫的方向,跟着母虫就能找到拿着公虫的人。不过这东西的坏处就是太痒了,严以琛一边跑一边忍着不去挠脖子,脸都扭曲了,养蛊不是人人都受的了的。 大槐树下站着个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严以琛。严以琛跑过去,蛊虫总算消停了,他就叫人:“婆婆。” 这时麻子吴也从巷子里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男人。 “哎,铲子叔?你咋也来了?”严以琛有点惊喜。 铲子叔抬头看了一眼严以琛,挤出一个和他粗旷脸庞不符的羞涩笑容,挥挥手。 麻子吴习惯了他这副样子,说:“我去帮你打听了付春来的人脉,这家伙和一帮盗墓贼有来往,这不就把你铲子叔叫过来吗。” 铲子王,人如其名,在用铲子的盗墓贼里能称王。别人还在穿开裆裤的年纪,他就已经开始抡铲子刨坟玩了,他刨过的坟比饭碗里的米还多。虽然是行业泰斗,但是铲子王只在地下信心爆棚,一到地面上就唯唯诺诺不敢正眼看人,严屹宽平常在魔宫里都得温声细语地对他说话,生怕把他吓自闭。 严以琛上回留了个心眼,用手帕包了一些腥臭的泥土,就拿出来递给铲子王,“铲子叔,你帮我闻一闻,这是什么地方的土?” 铲子王伸手接了,放到鼻子下面细细闻了半晌,还用手指头蘸了一点儿送进嘴里,咂么两下,然后开口道:“埋死人的土,掘子翻出来的,我去给你对一对。” 严以琛一听,心里就有谱了,这杀付春来的家伙指定是个盗墓贼,身上土还没抖掉就杀人越货来了。 麻子吴除了去找了铲子王,这几天也没闲着,把一小卷纸交给严以琛,“小蛋蛋,临水走明器的堂口就这些,这地界上的掘子四五十个,不算多。” 严以琛眉开眼笑的,恨不得在这俩疤疤赖赖的老脸上亲两口。麻子吴看这小子得了便宜卖乖的样,揪着他面皮说:“行了,你回去吧,我和你铲子叔找坟地去,有消息寻路丫就会告诉你。你可千万别露馅,知道不?”看着严以琛嬉皮笑脸地跑远了,麻子吴叹了口气,对蛊婆婆说:“老婆子,我总放心不下天一门那个小子,你盯着些。” 蛊婆婆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好几个小瓦罐,心里琢磨:要不给那俊后生下点情蛊? 大理寺一行人在严以琛“上茅房”的时候没闲着,地毯式搜索付春来的铺子。 张猛力气大,把所有能搬的家具都搬了一遍,希望能在下边找到些什么,但很可惜,一无所获。 林鹭里里外外走了好几圈,指着一个茅房一样的地方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徐崇过来看,说这是个废弃了的鸡圈,“堆的都是破瓦罐什么的,要不翻翻看?” 几人就围过来,把上面盖的破洞油布掀开,一层一层清理垃圾。 翻到最下面,杨虎哎呀一声,把手举到眼前一看,流血了。“有些锋利的碎瓷片吧?”林鹭让他去洗洗手,待会上点金创药。 “不是。”杨虎把另一只手伸进去掏两下,拽出来一包东西,“是这堆破烂,里面有金属。”布包还不小,从里边伸出来一柄生锈的铲子,刚才就是这东西割破了他的手。 打开布包一看,净是些锄头铲子绳索一类,还有些蜡烛,最底下有个坏了的罗盘。林鹭拿起罗盘打开盖子,盖子内侧刻着一个“付”字。 “不对啊,这是挖坟掘墓的家伙事儿,付春来以前是干这一行的?”徐崇指着那“付”字说。 林鹭让衙役再把付夫人找来,之前并未听她提起过付春来早年的行当。 这时严以琛也“解决完”回来了,看他们几个一身灰围着一堆破烂,笑道:“太敬业了,本少卿太感动了。” 林鹭把罗盘给他看,“付春来以前可能是个盗墓贼。” 严以琛倒是没想到付春来以前也是干这一行的,还需要好好询问付夫人。付夫人来的很快,看到废鸡圈里的这堆东西,也吃惊,“我从不知道老付以前做过这一行,我对天发誓!” “夫人莫急,付老板是什么时候开始做古董生意的?”严以琛稳住她,慢慢问。 “我们成亲之前,大约十八、九年前,他就干古董买卖。当时老付手里货不多,大部分是仿品,也就是小生意人家买回去图开心的玩意儿。我是问过他货的来路,他说赝品都是手艺人工坊里出来的,真东西也都倒过几手,并不那么稀奇,自己绝不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的。”付夫人看着那袋工具,语气也迟疑了。 严以琛拿起那铲子,端详了一阵,说:“夫人,看来你相公还有不少事情瞒着你没说。这铲子精铁打造,两面开槽,铲尖磨的像刀一样,是个刨土的利器,如果当真是付老板的东西,那他必定不是个门外汉。那日我来铺子里,注意到院墙旁边有些泥土,带腥臭气,大概是从坟里带上来的。本官由此推断,凶手很可能是做盗墓这一行。” 付夫人两手纠结在一块,看了半晌罗盘上的“付”字,“他有时候去码头那边看货…我只去过一两次,那些人身上也是一股难闻的泥味。” 终于有了些线索,可以接着往下查案。留下一个衙役收拾下院子,几人拿着那包证物走出来,徐崇说:“盗墓贼在本地大多都有自己的盘口走货,少卿,我们挨个查过去,就算里面没有凶手,也会有认识凶手的人。” 严以琛点头,心想铲子叔这会儿应该在临水各种坟地探查,他就先去盘口打听一下,碰运气。 白胡子老头遁走好一会儿了,随便找了个酒馆钻进去,喝一杯压压惊。 酒馆老板看他一杯接一杯,还顺带着吃了两盘子下酒菜,拿起算盘算账。“老爷子,还喝么,三两酒算你十文钱,两叠小菜八文。” 老头吸溜一下把最后一点酒吞进肚里,掏身上的银子。从袖子里找出来五文钱,靴子里倒出来两文,又在帽子里找到一文,总共八文,多一点也没了。 老板斜着眼看他,老头摸了摸通红的脸,准备装傻。这时桌侧伸过来一只好看的手,放了两块碎银在那几文钱上。老板一看,立马划拉过来,抬头去看是哪个阔绰户请无赖老头喝酒,就见一个俊美的年轻人坐在了他对面。 老头哎呀一声喊,上蹿下跳手足无措了一阵子,突然喊了一声:“店家,再来二两酒,一盘子头肉!” 叶渡清不想喝酒,托腮看着老头子,开口问:“包子爷爷?” 老头笑嘻嘻地去摸他头,“小叶子越长越俊了,嘿嘿。” 店家把酒菜放到桌上,老头刚想要倒酒,叶渡清就把酒壶和盘子都拉到自己这边,一副“你不把事情说清楚就别想喝”的架势。 老头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知道这孩子表面上看着呆,但是威逼利诱很有一套,他这时候不说也总有被套出话的一天,反正天一不在中原,自己透露一点问题不大。 清了清嗓子,他稍微坐坐正,说:“你想问啥?先说好啊,多了我也不知道,你问我也没用!” 叶渡清直接就问:“寻路决是什么?是师父要我找的杯子吗?为什么去县衙给大理寺的人传话?” “哎呀我本来想给你传话的嘛,可是你又刚好不在,我看你最近和大理寺的人走得近,告诉谁都一样嘛,就跟那切死人的小伙子说了。”老头笑呵呵的。 叶渡清夹了一块盘子里的肉,丢给桌子旁边的一只潦草小狗,小狗叼住吃了,高兴得直甩尾巴。老头的心在滴血,这不糟蹋嘛! “跟踪我干嘛?”叶渡清接着夹肉给狗吃,“有事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 老头急得抓耳挠腮,“临水人多眼杂的,我不好现身。再说了,我替你师傅考察考察你身边的人咋样…” “寻路决?” “寻路爵就是你师傅雕了乌龟的酒尊,那是找到前朝古墓的钥匙,你师傅不想让你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事就没告诉你,只让你把酒尊找回来。江湖上不知道被谁放出了假消息,说那杯子是昆仑磁玉,有提升功力的效果,所以江湖门派都来抢东西。”盘子里的肉少了三分之一了,老头盯着肉,嘴里倒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全说了。 叶渡清看他吐露的差不多,就把酒和肉推给他。“杯子是不是你弄丢的?” 老头本来兴高采烈倒酒呢,一听这话僵住了,这死孩子,感觉的太准了点,怎么听出来自己心里发虚的。 “唉。”老头叹口气,“就我喝酒的那么一会儿…那谁知道就…再说了天山上都不是省油的灯,那谁成想就有人敢来偷东西呢。” “那个古墓里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为什么是师父守着钥匙?”叶渡清起了疑心。 “额…”老头大脑飞速运转,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你知道你师傅活得久了,和前朝的人有些渊源,帮旧相识守一下祖坟也是很正常嘛…前朝又奢靡,墓里头什么都埋进去了,让人挖进去怕是又得腥风血雨一阵子,于情于理他都要负点责任。” 叶渡清想了一下,觉得有些道理,他师傅的事情他也不去追究。“包子爷爷,你找到杯子在哪了吗?” 老头大摇其头,“哼,我要是找到寻路爵,现在都在天山了。小叶子你是不知道,你师傅知道杯子丢了,骂我骂的那叫一个凶啊,明明平时对你都轻言轻语的,哼。” 叶渡清无语,心里盘算起来:这杯子不在卢晓红、应雨手上,也不在青猿派那里;付春来本要卖给青猿派的那个,无论是真是假现在都已经丢了,现在只能等严以琛早些破案,寄希望于杀死付春来的凶手。 想着,他起身欲走,老头着急喊他:“走什么呀?你等我吃好喝好的。” 叶渡清转回头思索了一下,说:“要不你先回天山吧,杯子我来找。” 老头热泪盈眶,还得是小叶子,懂得心疼他这个老人家。还没感动完,他就听叶渡清又来了一句:“别又丢什么东西了。”老头一口酒卡在喉咙里,直翻白眼。 第17章 下墓 夜半三更,天上挂着小半个毛月亮,夜枭隐在树林间,澄黄的一双眼睛忽明忽灭。盗墓贼孙硕孙耗子拿着一把精钢的铲子,把前些天回填上的盗洞重新挖开。 铲子上还残存着几丝暗红色,孙耗子盯着它,发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呸!什么兄弟情谊,付春来他就是该死,悄无声息就想把把昆仑磁玉卖了,自己拼死拼活带上来的明器,一个子儿都捞不着。 他停下手里的活喘了半晌,早些年挥霍无度,女人和酒已经让他不再健壮。不过看了看盗洞里的铲子印,他又自豪起来,临水这一带,把活计做的这么细的也只有他一个。 过了半个时辰,一条斜向下的盗洞被打通了,耗子扔个火折子下去,等了半晌,最后看了一眼那模糊得有些发红的月,钻下盗洞。 这斗里和初次进来一样邪乎,穿过狭窄的墓室,耗子突然察觉到前面的主墓室里有火光,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吹熄了火折子和油灯,屏息猫腰向前。 他看见上次来时把自己吓得半死的邪性东西周围有一圈火把,火光映亮了那不可名状的、肠子一样交织在一起的雕像。 这庞大的东西被六条铁链吊在半空中,下方有一个石台。石台周围站着十几个黑衣人,都沉默不语;为首一个人手里有把尖刀,看着石台沉思。 墓室是近圆形的,墙上壁画的朱砂里不知道兑了什么,血一样红得妖冶,随着火光明灭,壁画里那些在发狂舞蹈的小人似乎要跳出来。 耗子睁大眼睛仔细瞧,那石台上正是被付春来卖掉的昆仑磁玉杯!他这一惊脚下不稳,发出了轻微的响动。但石台前背对他站着的那个身影显然听到了,在阴影中挑起嘴角,挥手让手下将他拿下。 耗子拔腿就跑,没跑出两步就被狠狠地按在地下,门牙断了,满口是血。他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按着跪在石台前。为首的那个人五官隐没在斗篷的兜帽下,轻轻笑了一声,“好,既然有一个现成的,那就用吧。” 在耗子惊恐的挣扎和尖叫声中,为首的黑衣人划开了他脖颈的动脉,血液立刻喷射出来。一旁的手下将杯子递过来,为首者接了一满杯新鲜的人血,又把把杯子放回石台上。 耗子被丢垃圾一样丢在一旁,一边抽搐,一边捂着脖子上的刀口。 于定溪摘下兜帽,眼睛注视着杯子里的变化。 血液之下,杯底的乌龟口中吐出一串金属小珠子,一个接一个浮到上面。诡异的是,这十二颗小珠自动排列成了一个形状,过了一会儿,像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了一样,又变幻成另一个形状。 于定溪仔细记忆着每一种排列,直到小珠子完成了六种形状的演绎,重新回到乌龟嘴里。他接过一块帕子,擦干净了手上染的鲜血,准备出去。 “公子,这个人怎么办?” 于定溪走到孙耗子旁边,又抬头看了看上方诡异的雕塑,说:“不如给严少卿留一份礼物吧。” 于定溪从墓里上来,见卢晓红正在一旁垂首等着。他又把兜帽戴上,走近俯看着卢晓红。卢晓红在他释放出的威压下喘不过气来,无力地跪下。于定溪扔下一瓶药,仍旧微笑着说:“这一点小事也能办砸吗?再有下一次,你便等着气血翻涌而死吧。” 卢晓红等那一股威压消失后,才捡起地上的瓶子站起来,迫不及待地倒出一颗放进嘴里,长出一口气。他在心里咒骂着已经死了的孙耗子,要不是那个贱骨头的盗墓贼,好死不死地倒了这个他们找了好久的斗,拿走了自己刚放进去的寻路爵,自己早就先于定溪一步拿到地图邀功去了,还用在临水到处放假消息找杯子?他数了一下药瓶里的药丸,只有八颗,骂了一声于定溪,运起轻功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严以琛与叶渡清顺着孙耗子留下的盗洞进入墓穴,后面跟着林鹭、徐崇。 铲子王再是厉害,也晚了半步,等他探到这个墓时,已经人走茶凉,只剩下两个盗洞。严以琛听了铲子王对这个墓的叙述,觉得事情越发复杂,除了凶手,还有一帮人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 杨虎和张猛带人守着两边的洞口,严以琛点起油灯,递了一个给叶渡清。徐崇缩在林鹭身后,小心翼翼地走。 这墓的前半段修得挺仓促,虽然是青砖砌的,但砖块参差不齐,砖缝歪歪扭扭。走到主墓室,四人都大惊,徐崇直接大吼一声,挂在林鹭身上了。 严以琛避开地上的血迹,向前走了几步,借着油灯光看着血淋淋的场景。 叶渡清很难形容上面吊着的东西是什么,只觉得像是一大团刚出世、还带着粘液的蛇在一起涌动。“蛇团”的下方有几个金属钩子,其中一个穿过了耗子的脖子,把他吊在半空中。血还在往下滴,汇聚到石台上的杯子里,血液已经溢出来了,石台上一片暗红色。 “是这个杯子吗?”严以琛问叶渡清。 叶渡清缓慢点头,举灯接近石台,严以琛却让他停下别动。 石台的底座上也刻画了那些东西,但总体上看起来像云雷纹。严以琛谨慎地退远些,捡一块石头扔在其中一块凸起的花纹上,轰得一声,束缚这诡异雕塑的铁链松了一下,雕塑落到接近地面的位置上。 徐崇放开林鹭,为了凑近点又去抱叶渡清的胳膊,啧啧称奇道,“这家伙是正好站在钩子旁边,误触机关直接被穿透挂起来了吧?太倒霉了点,没被我们抓住,死在这里了。” 林鹭走近看他脖子上的伤口,指着地上喷溅状的血迹说:“确实是倒霉,不过是触了另一帮人的霉头。这口子是刀划的,他被放了血,然后才被钩子挂了起来。” 耗子的后腰上别了把铲子,严以琛拿下来给林鹭看。林鹭一看便知:“是杀害付春来的凶器没错。” “付春来的案子其实很简单,是我们想复杂了。”严以琛叹了口气,“孙耗子从这个墓室里拿走了杯子,交给多年以来一直合作的付春来找买家。但付春来觉得这是个好东西,想要先偷偷卖了独吞一大笔钱,哪想被孙耗子撞破,孙耗子一气之下就去铺子里把付春来杀了。” 林鹭点头,“嗯,乐坊和孙耗子交往密切的几个妓女都听到孙耗子想杀了付春来。但这杯子究竟有没有被付春来卖出去?为何会与孙耗子的尸体一起出现在这个墓里?” “多邪性啊,杯子从这拿走的,转了一大圈又回来了,还装满了孙耗子的血。”徐崇说。 “临水的一系列案子,我们解开的似乎都是冰山一角,底下藏着的秘密太多了。”严以琛又叹了一口气,自己新官上任怎么就碰到这种事,一定是皇帝老儿有意戏耍他。 徐崇问:“那怎么办啊少卿,我们是查还是不查?杨添广是张冕杀的,但是是他误杀的,背后还有凶手;这付春来是孙耗子杀的,但还有一伙人把孙耗子杀了,太复杂了吧。” 严以琛唉声叹气,林鹭开口说:“我们先将目前查明的事情上报大理寺卿,听费大人的指示吧。严少卿,说一句不该说的,最好不要淌杨添广的浑水。” 徐崇笑嘻嘻的,林鹭对严以琛态度大变,竟然好心提醒,真是不多见啊。 严以琛听懂了林鹭的言外之意,顺坡下驴,笑着给林鹭行了一礼。林鹭张了张嘴,也就受了这一礼。 一扭头,严以琛就看叶渡清在那看着血杯一脸纠结。严以琛过去把徐崇从叶渡清身上撕下来,又去取了石台上的杯子,倒掉里面的血,用手帕大概擦了一下,“这杯子还给你,这会你可以回天山和你师傅交差了。” 叶渡清收了,向严以琛道谢:“多谢。不过我想,回去之后师父大概不会再把它拿出来了。” “也是啊,这都这么恶心了,不能再拿它装什么东西了。”徐崇咧了咧嘴。 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壁画,叶渡清说:“我还不知道这杯子中的信息是什么,但它已经被使用过了。” “你是说杀了孙耗子的人已经取得了另一个古墓的钥匙,寻路爵对他们没有用处了,所以才被留在这里?”严以琛说。 “恐怕是这样。”叶渡清看着那雕像发呆,“希望之后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严以琛拉着他往外走,“放宽心吧,又能出什么大乱子呢?你师傅是武林至尊来着,什么乱子不能摆平?” 叶渡清想着近几年频繁外出云游的天一老人,心事更加重了。 几人从地底爬出来,正听到一声鸡鸣。叶渡清看了一下怀表,心知要到发作的时辰,找借口先走了。严以琛和林鹭商量一下,决定再次下墓,将下面的情况一一记述清楚,这墓主是何人还未可知,墓中一切情形实在超乎常理。 又半天过去,叶渡清从昏睡中醒来,就见小吉福坐在桌前吃糕点呢。 小吉福见少爷醒了,塞了一块芡实糕到叶渡清嘴里。叶渡清嚼了两下,嗯,桂花味儿的。 “少爷,那个当官的给你留了一封信。” 叶渡清愣了一下,从食盒下抽出信纸,上面是严以琛的字迹:朝廷急召回京,江湖再见——严 叶渡清看了半晌,问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吉福说:“嗯…一个时辰前吧,当官的说少爷有事就不要送了,那家伙穿的官服,送完点心和信就走了吧…” 他话没说完,叶渡清就翻上屋顶,朝出镇的方向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去是干嘛,好像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了反应。 镇外官道上,严以琛不紧不慢骑着马,也吃着一块桂花味的芡实糕。他不经意间回头一望,见一个青衣人立在河边的屋檐上,笑了。 把糕点塞进嘴里,他一拉缰绳,透骨龙嘶鸣一声,扬蹄向前。马背上的青年挥了挥手,官道上留下一骑尘烟。 屋檐上的叶渡清也举起手挥了挥,那么,江湖再见。 第18章 宁王遇刺 虽说快到四月了,但帝都的晨露还是显得凉,长信宫中仍燃着炭盆。从五品侍卫李熊从院外进来,见殿内宇文奕宁已经起了床,抱着一只鸳鸯眼长毛狮子猫在喝早茶。 “事情都办妥了,该往校场去了。”李熊从桌上的精致茶点中挑了一块大的,塞嘴里,和自家主子问早安。 宇文奕宁吹了吹还烫嘴的茶汤,对他说:“晚一会儿吧,不用太着急。” 李熊给六殿下当了快十年的护卫了,自然明白他什么意思,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一只胖乎乎的长毛橘猫甜腻腻地叫了两声,跳到他大腿上打呼噜。 奕宁站起来去摸橘猫的肚子,狮子猫吃醋,不满地撒娇,被弹了下耳朵,“橙香肚子这么大了,你说等下个月生出来的小猫是什么花色?” 李熊心想,要是把养猫的这些个心思用到正事上,你那几个皇兄一天到晚也不会这么不安分。“三殿下今天不来了,肖公公说他昨天吃坏了肚子。” “哦。”奕宁没啥表示,“那走吧,去校场。” 宁王的轿子行到朱雀门,巧遇了同坐着轿子的秉笔太监卢冯,卢冯下轿来行礼寒暄:“最近朝中事务多,陛下有一个礼拜没看见宁王殿下了,这不昨儿个还念叨,殿下怕是有两三年没来过校场了吧?”奕宁在轿子上托着下巴,微笑着说:“是很久不曾来了。” 距典礼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校场内黑压压一片人,身着玄色盔甲的武士持刀肃立,没有一点声响。 此时的高台上朝臣聚集,看宁王来了都上去打招呼,宇文奕宁一一回礼,平静地走到皇帝的座位旁,向下眺望。 几位老臣凑到一起,看着宁王的身影说小话。 “六殿下越长越像先皇后了,眉眼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不是当年那件事,或许六殿下就是太子…” “提这些个干什么?陈年旧事…皇帝正值壮年,立储何须这么急?” “呵,你是不急,那五位皇子可没说不急,早已在朝中拉帮结派…” 等到辰时,皇帝宇文尚登临高台,群臣齐呼万岁。 宇文尚一眼就看见奕宁在那呢,心里头也挺诧异,这小子今天起这么早?父子俩说了一会儿话,阅兵仪式就要开始了。 兵部尚书李业骑一匹枣花马,举帅旗绕场半周,校场上众兵将齐发一声喊,开始操练。 宇文尚从十三四岁就开始带兵打仗,这种阅兵仪式看的太多,打眼一瞧就觉得这些兵将照十年前少了些肃杀之意。卢公公看出皇帝眼中的不满,适时地来了一句:“陛下,天下太平十五载,兵场上都是一副盛世气象啊。” 宇文尚怎么听不出话里头的宽慰,摇着头笑笑,“也就关嵬骑还剩下些精气神。” 奕宁眨了一下眼,托腮看着校场上扬起的黄沙。 仪式进行到快一半,李熊在宇文奕宁后面有些站不住,越发觉得是不是哪里有疏漏,心中焦躁不安。侍卫的本能让他死死盯住宁王和皇帝,但是不管是这两人还是群臣,并无一人面色有异。 奕宁在和他父皇讨论今年的端午,表示自己懒得参加宴饮,还不如出宫去溜达溜达来的快活。宇文尚在这些事情上一向是随他去,数落他平时别老是窝在长信宫里看什么古书,身子虚的赶上姑娘家了。 仪式的第一个环节即将结束,牛角号声起,战鼓声渐歇。正在这节骨眼上,李熊猛得向前撞向宇文奕宁的座椅,只见一支弩箭破空而过,没入椅背有小半截。 数十个影卫瞬间将校场高台围起来,皇帝前后挡了快有十人。校场上还在操演的兵将失了阵型,兵部尚书见此情景,急忙挥旗,大军停下动作,再次肃立。 过了半晌,再没有其他动静。高台上群臣均是汗流浃背,大气也不敢出。宇文尚从椅子上跳下来,挥开影卫们,去看还坐在椅子上,脸色有些发白的宇文奕宁。 奕宁这时发觉自己右侧大臂被弩箭划了个口子,血渗出了银白的衣料,氤氲出一片痕迹。幸亏刚才李熊暴起,不然现在被钉在椅子上的就是自己的喉咙。 宇文尚的脸简直比锅底还要黑,挥了一下手,一小半的影卫四散开,和禁卫军一起找刺客去了。李熊和长信宫的侍卫跪地颔首,向皇帝请罪。 奕宁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地上的李熊的肩膀,“父皇,要不是李熊,我现在要去见母后和姐姐了。” “叫太医。”宇文尚抬起他胳膊看了一眼,所幸是擦伤。“让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去查,查不出来,就都去天牢里喂鸟吧。” 严以琛刚到帝都大理寺,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请到大理寺卿的书房里去谈话。 费征雁正盘腿坐在院子的大树底下叠石头呢,一手拿石头,另一只手捻着下巴上没两根的胡须,屏气凝神,看起来精神状态比之前强了不少。 严以琛轻手轻脚坐到他对面,用气声问他:“大人,这么急把我叫回来,什么事啊?” 费征雁捻胡子那只手拍了拍严以琛,也用气声回答:“小严啊,有大事啊,大事。”话刚说完,那一堆石头哗啦一下,倒了。 林鹭一进来就看这两位面对面坐地上,围着石头块说悄悄话,闭了一会儿眼睛,是不是自己打开方式不对?费征雁看到他,就让严以琛把自己扶起来,三人进书房去讲话。 “临水的案子办的不错,平动乱,顺民心,我都已经了解了。”费征雁坐到书案后面,让两人都坐下。 严以琛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三人倒茶,“大人,我得向您请罪。” 费征雁喝了口茶,“哦?何罪之有啊?” “陛下派我去临水,不只是要抓住杀死数人的凶手张冕,更是要调查清楚杨添广杨国舅的死因。属下失职,并未查明杨国舅的真正死因。”严以琛道。 费征雁呵呵一笑:“哎呀,所以我才让你们回来。” “这是何故?”林鹭问。 “两天前,有人在校场验兵式上刺杀皇子。” 严以琛和林鹭都吃了一惊,好大的胆子。 “而且刺杀的还是六皇子,天宁郡王。” 林鹭轻轻吸了一口气,严以琛不是很明白,问:“六皇子怎么了?” 不等林鹭回答,费征雁就从书案上跳过来,搓着严以琛脑袋说:“你进朝廷之前就没做点功课?怎么连这事儿都不知道。老夫跟你讲,这六位皇子中最受皇帝宠爱的,就是老幺六殿下。六殿下要星星,陛下就不能给他摘月亮,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六位皇子中,唯一封了郡王的就是六殿下。” “那为啥不立六殿下为太子?”严以琛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型,都叫他给弄乱了,“陛下如今还未立储君,这我是知道的。” “唉!”费征雁站起身摆摆手,“不是陛下不愿立,是六殿下自己死活不要当啊!” 林鹭好像也没听过这一茬,有些感兴趣。 “还有皇子不乐意当皇帝的?”严以琛不大懂。 “前尘往事就别再提了。”费征雁抹了一把脸,指着严以琛,“你一会儿随我进宫面圣去,此事查不明白,老夫也得进天牢喂鸟了!还有,说到杨添广,要他命的家伙可不在临水,这一点,想必陛下也清楚。” 御书房里的气压很低,刑部尚书高顺祥跪在地上,脑门子上全是冷汗。 皇帝一页一页翻看着刑部调查校场的笔录,片刻之后,把这本小册甩在地上。“查出来了个屁!” 高顺祥咽了口唾沫,“陛下,校场内内外外都搜遍了,所有的兵将都搜过身,并没有人放过箭,这点是千真万确!“ “放屁,不是人难道是鬼?”宇文尚快要飙脏话了。 费征雁和严以琛刚到门口,听皇帝这浑厚的骂人声,停在门前了。门口的小太监通传一声,宇文尚让他们进来。 费征雁瞟了眼一脑门子汗的高顺祥,给皇帝行礼,皇帝不耐烦地摆手示意他免了。 严以琛本以为费征雁会就皇子刺杀案提出些疑点,再不济挑拨离间一下自己朝堂上的死对头,没想到这小老头张开嘴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寒暄的话,细心询问六殿下的伤情,并仔细表达了自己听闻殿下受伤的痛心疾首,给少卿大人听出了一脑门子汗来。 皇帝本来不太耐烦,但听了一会儿却平静了,理了一下桌子上的奏折,来了这么一句:“严郎是给自己寻了个好去处,从今往后在大理寺,要多学一学大理寺卿。” 严以琛脑子有点卡壳,学什么?学怎么拍马屁吗?还站在那的高顺祥面上有点鄙夷,也不好作声。 费征雁笑呵呵的,“陛下,还望准许老臣去长信宫探望六殿下,当面慰问。” 宇文尚这会儿脸上表情有点诡异,似笑非笑的,“准了,这事还要接着查,查到大伙都明白为止。” 就这么的,费征雁就和严以琛出来了,刑部尚书也叫皇帝撵了出来,他斜着眼睛和费征雁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费征雁上马车,告诉车夫:“去校场。” 严以琛跟着上车,五迷三道的,“大人,您不是要去探望宁王吗?” “哎,不着急不着急。宁王现在还在养伤,我们去了打扰他休息,多不好。咱们去校场,查出点刑部没发现的。”费征雁摘了官帽,挠挠头,“哼哼,你不用装,是不是觉得老夫溜须拍马,一点没有风骨?” 严以琛眼珠子一转,摇头。 “真傻还是装傻?也行,不管怎么,傻点有傻福。” 严以琛凑到他跟前,“小子愚钝,没听明白大人在提醒陛下什么,大人指点指点?” 费征雁哈哈大笑:“贼精,比林小鸟强。查下去你就明白了,反正陛下不会再为这件事动气了。” 严以琛在马车里坐正,他还是轻看了费征雁,果然不是什么平凡人物。他眼前浮现出案卷阁的大门,这么一个老狐狸,自己要进去取东西,还是需要费点心思了。 马车走的挺快,没到晌午就到了校场,大理寺三护卫和寺丞林鹭早就候在门口,看样子是费征雁提前吩咐的。校场的四个大门都有禁卫军把守,北侧大门外站着帝都禁卫军统领刘津。严以琛把费征雁扶下来,刘津便来行礼。费征雁顺势介绍了严以琛给他,刘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少卿,摸不清楚这人的深浅。 “请,刑部的人离开之后就再没有一只苍蝇进去过校场,大理寺卿尽管查。” 一行人鱼贯而入,严以琛目力过人,一眼就看到高台上那一把插着弩箭的椅子。这椅子离皇帝的坐席很近,要是误伤皇帝,不知后果如何。 “大人,刑部那帮人前前后后找了两天了,所有兵士都问了个遍,就是没找出来刺客在哪,我们从何查起啊?”徐崇问。 费征雁看着东瞧西看的严以琛,笑呵呵地指他,“少卿这不是有想法了吗。” 林鹭看过太医的诊断,说:“射伤宁王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支弩箭了,既然要行刺,为何不在箭头上涂上毒药,以确保万无一失呢?” 费征雁老神在在地背着手,并没回答林鹭的问题,而是望着天嘟囔:“哎呀,刺杀宁王,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 校场四面有墙,都是青砖搭建。由于所在的地势不高,每一面墙下都开洞设置了排水口,这墙上排水口正下方的地面上还有一个涵洞,下雨后水流顺着明渠汇聚入涵洞,流到再下一层的管道,最后排入河中。 严以琛走到这处,就发现墙下排水口内有两块鹅卵石,他拿起来看了看,把袖子一卷,就直接趴地上了,一只胳膊伸进涵洞里,掏啊掏。 费征雁快走两步,过去仔细瞧。严以琛这时已经掏到了什么,往外拽,众人一看,竟然是一架小型的弩机。 “弩机竟然被藏在这里,怪不得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杨虎等人啧啧称奇。 “这“凶手”聪明就聪明在他根本就不用自己动手。”严以琛随意甩了甩手上的泥水,“你们看这弩机没有扳机,发射弩箭其实是靠两根皮筋绷着。把弩机摆好角度放到排水口里,底下垫两块鹅卵石,等到阅兵之时万马奔腾地面晃动,下面的鹅卵石一震,橡皮筋就松了,弩箭自然发射出去。” 林鹭听懂了,还原弩机的摆放位置,“但照当时的场景,刺客并不会守在这里,禁卫军在宁王遇刺后立马封锁校场,他又如何把凶器藏进排水渠中?” 严以琛一笑,模拟弩箭发射,弹了一下皮筋。弩机维持不住平衡,落到下面涵洞里。“听说宁王遇刺之后就下了一场急雨,这排水渠中的水量应该不小。你掂量掂量这小弩机的重量,是不是很轻?我猜测大概是用浮木之类的材料做的,这样被水流一冲,自然就进了排水渠。我刚才掏到它也算是运气好,这东西被一块石头挡住了,所以没被继续冲下去。” 费征雁今天第二次对严以琛投去赞赏的眼光,“嗯,当时的情况,所有人都在找那个所谓的刺客,涵洞里面有什么,根本没人会注意,好极!张猛啊,你去取一支弩箭来,验证一下少卿的看法。” 张猛立即去取箭来,重新安排好机关。徐崇和杨虎在排水口旁边一顿乱蹦,模拟震动,鹅卵石果然受了影响,只消片刻,弩箭飞向高台。 “没错了大人,果真和少卿所想如出一辙!少卿真是神了!”徐崇立马开夸。 严以琛插着腰摆摆手,看着日头,肚子已经饿了,该吃饭了。 第19章 绕圈子 费征雁并不着急把目前的进度上报,带着众人打道回府。严以琛上马车前瞥见商贩打扮的麻子吴,心想这帮老人家动作也是真快。 大理寺的伙食挺不赖,四菜一汤,就算是素菜里也有些大片的肉。严以琛和大家一块坐在膳房吃,掌勺孙大妈看这大小伙子添了三次饭,慈祥得眼睛都笑没有了。 “你们说大人打的什么主意啊,也不着急去见宁王。”把碗里的东西一扫而空,严以琛满意地擦擦嘴,问道。 林鹭不吃葱姜,很仔细地挑着汤里的葱花,回道:“大人一向很欣赏宁王,这回的事情冲着宁王来,大概是更加谨慎些。” 张猛是大理寺的老人,对林鹭说:“林寺丞,我记得你似乎进宫给宁王瞧过病,是有这么一回事吗?” “林寺丞不仅能瞧死人,活人也能看啊?”严以琛喝着茶,笑嘻嘻的。 林鹭白了他一眼,“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宁王身上是顽疾,我也没办法。” “这是患了什么病症?传闻都说宁王身体不好。”徐崇小道消息听得不少。 林鹭刚要说些什么,吃好了饭的费征雁就来掐他脸蛋子,“小鸟,下午跟我们一块去长信宫,你去拿个药箱,到时候给宁王把把脉!”说着费征雁就把他提溜走了。 这病情有什么不好说的呢?想到这,严以琛一直比较好奇的另一件事就是林鹭和费征雁的关系,干脆问三护卫:“林寺丞好像和大人更亲密些。” “那确实是。”张猛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林寺丞是大人带回来的,在大理寺有九年了?大人膝下无子,觉得他儿时命苦,又有一身好医术,于是就当做自己的孩子来抚养的。” 杨虎插嘴道:“据说林寺丞是孤儿,被一个老郎中捡到养大的,具体他是怎么遇到大人,我们也不晓得了。” “费大人心肠很好,少卿和他多相处一段时间就知道了。”徐崇搭着严以琛肩膀,“大理寺上下数百号人,他一个个都能叫出名字来,那词叫什么来着?礼贤下士!” “你还要在状元郎面前舞文弄墨的。”杨虎嬉笑着骂他,徐崇把一桌的碗盘划拉过来,呲着牙端到后厨去了。 费征雁、严以琛和林鹭站在长信宫门口,相顾无言。 本想着有了皇帝的旨意,见宁王一面会容易许多,哪想这位金贵的六殿下下午还在休息养伤,恕不见客。三人就这么被一位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拒之门外,连宫里的景都没看见一点。 严以琛看费征雁,意思是问他咋办。费征雁叹了口气,表示他也没办法,让林鹭写份折子,将校场的弩箭机关详述给皇帝。 “明天早上,先差人通报,然后再来。”费征雁揪着胡子碎碎念,“不见也不行啊…这么拖日子哪是办法…” 林鹭和严以琛对视了一眼,费征雁肯定还有什么没和他们说,就一左一右把他架住,往马车边上拽。 林鹭吸了吸鼻子,从他袖子里掏出一块酥饼:“消渴症还要吃这么多甜食,上个月你一共买了多少次荣宝斋的点心?都没告诉夫人。” 费征雁大惊失色,把点心抢回来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说:“你没证据!” 林鹭眉毛一挑,“夫人信我还是信你?” 费征雁顿时像个撒了气的皮球,“哎呦,老夫就这么点爱好…” 严以琛凑过来说些软话:“大人呀,你到底和陛下打什么哑谜?给我们讲讲有什么的?” “这事儿不好拿出来说,至少现在别。”费征雁拍开他俩的手,上马车,“罢了,反正迟早都得摆到明面上,都上来,听我合计合计这事儿。” 俩人立马上车,竖起耳朵。 “你们对关嵬骑有多少了解?” 严以琛说:“五年前漠北突袭薄雪关,关嵬骑以一当百,不仅守住边关,还乱军中拿下北疆大将波然帖耳的首级;四年前突袭盐狼山,大破十万北疆铁骑;前年应陛下旨意,将帝国边疆又往外拓了一大截。” “嗯。”费征雁点头,“关嵬骑实际上只有万余人,但却比任何一支军队都更令敌军闻风丧胆,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统领这支军队的人是谁。” “如果我记得不错,陛下前年封关嵬骑统领陆骁为镖骑大将军,赐宝刀良田。”严以琛在民间也听说过不少陆骁的传言,总有人说他练的功夫邪,所以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无往不利,对这一点他是不怎么信的,还能有功夫比魔道经更邪吗? 林鹭也听过这位镖骑将军的大名,但并未见过面,“陆将军怎么了?” “三个月前,南诏匪患愈演愈烈,当地太守支撑不住,向朝廷求援,陛下就派陆骁去平定匪患。南诏那个地方地势复杂,在大山里头清剿匪头子也是麻烦,陆骁敲山打虎,终于把那个自立为王的徐螯打出来了。”费征雁从怀里掏出一卷纸,似乎是他抄下来的奏折,拿给严以琛与林鹭看,“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最后围剿的时候,却出事了。” 严以琛看过奏折上文字记述,大吃一惊,“陆将军坑杀三千余人?” 林鹭也不太相信,“怎会如此?并未听闻陆骁会大开杀戒。” 费征雁把纸张再次收起来,“你们看老夫相信吗?就算我们不信,陛下不信,但是总有人能让天下人相信。此事如果发酵起来,陆骁又将落得个什么罪名?杀祭乃是万不可提及的大过,要被千夫所指的。如若陆骁这根定海针被打下去,北疆虎视眈眈的那些家伙,怕是全要卷土重来。” 严以琛思考了一会儿,说:“大人,这事情陛下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嗨,就在宁王遇刺的前一天,战报传到朝廷,早朝上一片震动。陛下当日并没什么表示,但是各省各部的那些言官谏士的奏书,已经写的像雪片一样多了。树大招风,树大招风啊,如果第二日没有校场刺杀这件事,南诏坑杀的罪名,现在已经钉在陆骁脑门上了。” “怎么,难道刺杀一事,是宁王自己…”林鹭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费征雁摆手让他小点声,“老夫也是先这么猜想,这不是想亲自探一探虚实吗。皇帝贵为天子,自当不偏不倚,就算对陆骁青眼有加,那也得就事论事。现在陆骁本人不在京城,那么朝臣说什么就是什么。哼,内阁那帮老头,说风就是雨,陛下有些什么异议,立马仗着开国元老的身份一哭二闹三上吊,如若给他们太多发挥的时间,陆骁刚回来就得把脑袋放进天牢去。” “可这拖的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啊。”严以琛摸着下巴。 费征雁挑开帘子看马车外,又去揪胡子,“可不是怎么说的,老夫打赌,明日陛下肯定不上朝。” “那这案子如何办?”林鹭问。 “宁王拖着,陛下拖着,我们自然也不要太积极。只希望等陆骁回朝,这事就这么轻轻揭过,老夫能做的也不很多。”这时马车到了大理寺,费征雁下车伸了个懒腰,对两人说:“你们俩舟车劳顿,都回去睡觉。老夫这几日也没休息好,哎呀,恐怕要生病喽。”意思就是,大家伙一起开摆。 林鹭自然相信费征雁所说,让严以琛跟他走,“你的住处打扫过了,你来看看还缺些什么,可以让李婶她们去集上买。” 严以琛当了一段时间的大理寺少卿了,这才头一回进到自己的住处,跟林鹭一起进到院子里,四下打量一番。 这间屋子是比较僻静,装饰的素雅,总体不太大。严以琛进去转了一圈,看自己的行李都已经被打点好了,换下来的一身衣服也清洗干净,整齐叠放在樟木箱子里。 他往床上一躺,长舒一口气,“啊,甚好甚好,多谢林兄打点。” “不用谢我。”林鹭耸耸肩膀,“我看大理寺里的女眷都挺稀罕你的。”那些个丫头婆子,自打严以琛正式上任那天开始就眼里放光,八卦都不知道传了几轮了。“好了,我先回去写奏章,你休息吧。” 林鹭走后,严以琛又躺了一会儿,随后换了件便服,推开屋里的窗户,从房檐上溜了出去。 麻子吴坐在茶馆里头,捧着一杯菊花茶慢慢喝,时不时还加两块冰糖在里面。严以琛刚坐到他身边,怀里就被塞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啥呀?”严以琛打开一看,里头的银子直晃眼。 “还有银票,呐,都揣着,在帝都要钱打点的地方还多呢。” 严以琛照单全收,估计这是他丁姨——钱心魔丁芳漪给的,反正丁姨那有金山银山,这点钱吃不垮她。 “麻大爷,小飞叔最近有消息吗?”严以琛问。 “我还想找他呢。自从你爷爷失踪之后,他也不知道哪去了,要是他在身边,案卷阁里的还不是东西伸一伸手就有了。” 魔宫大盗檐上飞,偷遍天下无敌手,只可惜他不在,严以琛叹了一口气,连百事通麻子吴都没有他的消息,那就真的是杳无音讯了。 “我已经弄清楚了案卷阁的外部构造,守卫每三个时辰一换班,这两日等我消息,我需要蛊婆婆帮忙。”严以琛拿出一叠纸,上面是案卷阁的图纸。 麻大爷接过来,手中的茶杯突然落地,碎了。他俯下身去捡,在同样俯下身的严以琛耳边以微不可察的声音说:“你被跟了,一会儿你先走,甩掉后面的尾巴,在东来茶馆碰头。” 严以琛透过地面上茶汤的倒影看到不远处两个官差打扮的人,心里一紧,这是谁的人?竟无声无息跟了这么久吗?他起身去付茶钱,出茶馆后钻进最繁华的市场里。 后面的跟踪者也跟着出来,被人流冲散后运起轻功上房檐。严以琛已经戴上一顶斗笠,往街边看杂耍的人群里挤,不一会儿又换了件外袍,稍微佝偻起背走路,体态完全不一样了。 两个影卫环视一周,确认跟丢了,最终离去。 宇文奕宁懒洋洋地靠在榻上,怀里是那只名为橙香的橘猫,正用玉齿梳子给小猫梳毛。两个影卫回来了,向李熊禀报。李熊听了一阵,骂他俩:“一个读书人,这也能跟丢?” 其中一个影卫辩解道:“不像是完全不会功夫的,他身边那个老头先发现我们,两个人藏得都太快。” 李熊挥手让他们继续跟,走到奕宁眼前,“刚才严以琛去茶楼和一个老头碰面,影卫看他口型,说的似乎是大理寺案卷阁,这小子密谋什么呢?” “要不我也不查他了。”奕宁抬了抬受伤的胳膊,“我还想亲自去看一下,叫影卫随时禀报。” “我说,你这受一点伤皇上就心疼死了,这还要自己出宫去盯梢?”李熊一脸的“你想都别想”。 奕宁坐起来点,笑眯眯和他打商量,“定个地方,把他引过去,我就观察一会儿。” 这时一个小宫女端过一个还冒热气的药碗,李熊接过来递给他,“再说吧,你先把药喝了。” 这药难闻得猫都直打喷嚏,李熊扇了扇,“哎呦,这太医都给你加什么料了,比黄连还苦吧。” 奕宁接过来,面不改色地拿一把汤勺,一勺一勺喝,问李熊:“你说从南诏到帝都,行军要几日?” “最快也得五天,还不算辎重。”李熊抱胸站在那,“那陆骁又没救过你的命,你至于演一出苦肉计做给他们看?” “这样最经济,他要是没了,北边动乱,朝中哪个武将能应付,还要父皇御驾亲征么?今晚父皇大概要来,让厨房做些他爱吃的吧。”知父莫若子,这话刚说完,宇文尚就打门口进来了。宇文奕宁一脸促狭,端着药碗对他爹笑。 侍卫和宫女一齐行礼,宇文尚让他们都出去,父子俩单独坐一会儿。 奕宁还没等说话呢,就先挨一记脑瓜崩,“嘚瑟,被射一箭不疼是吧?” 奕宁一脸幽怨,把“我这是为你着想”写在脸上。 “行了,事已至此,我明天不上早朝,等那家伙回来再说。”宇文尚也坐到榻上,看奕宁把药喝完。 “大理寺卿怎么办?”奕宁放下药碗,喝茶水漱口,淡去一些药味。 “你不是不见么,不见就不见。费征雁明白着呢。”宇文尚刚把腿搭到茶案上,就被奕宁掐了一下,悻悻地放下来。“对那个严以琛感兴趣?可算开窍了,知道发展些人脉。” “谈不上感兴趣吧。” 皇帝哼了一声,说道:“杀祭一事,如果铁板钉钉,你也不要再管了,知道吗?” 奕宁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也没再说什么。 第20章 帝都再遇 严以琛与麻子吴再次接上头,这回他俩谨慎了许多,严以琛扮作一个半大老头子,麻子吴穿得乞丐一样。 “小蛋蛋,机会还有很多,这两天既然被盯了,进阁的事情就暂缓吧。”麻子吴已经打听过一轮刚才盯梢者的身份,“刚才那俩,看似是当差的,后头是谁就不知道了。朝堂不像江湖,我们这帮老家伙要混进去,难呐。” 严以琛拍了拍麻大爷,“你们最近也别现身,放心吧,我自会小心,大不了跑回魔宫呗。” 麻子吴点点头,递给严以琛一包卤菜,走了。严以琛心里头挺不是滋味,默默骂着自家爷爷,死老头,就这么抛下多年的老伙计和亲孙子,找你找的麻烦死了。 换回严以琛的装扮,走在路上,还是有如影随形的被注视的感觉。严以琛已经知道盯梢的人武功不浅,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还是不要惹麻烦比较好,于是佯装无事发生,自顾自回大理寺去,该吃吃该睡睡,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来敲严以琛的房门,他还没醒觉呢,迷迷糊糊推门一看,怎么是个脸红扑扑的小姑娘家站在门外。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没穿衣服,哐得一声把门砸上,慌手忙脚套衣服。 门口的果儿脸蛋通红,端着餐盘呵呵傻笑。少卿不仅脸长的有男子气概,身材也是相当的… 严以琛再开门,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咳,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那个,我叫果儿,膳房的孙大娘是我嬢嬢,喊我来给少卿大人送早饭。”果儿这个乐,把餐盘推给严以琛,“少卿大人您慢用,嬢嬢说,不够再来膳房盛!” 严以琛听到是早饭,就忘了别的事儿了,掀开食盒拿出个肉包子就啃。嗯,还有南瓜粥和鸡蛋饼,大理寺伙食是真好啊。 徐崇也叼着个包子溜达过来,“哎少卿,吃饭呢?刚才果儿碰见啥好事了,脸通红,跟抹了一整盒胭脂似的。” 吃过早饭,费征雁从屋里出来了,在院子里打八段锦。“呵呵,今天皇上病了,你们说巧不巧?早朝干脆取消,没人聚在一块嚼舌根子。” “宁王那边怎么说?”严以琛问。 “还能咋说,早上差人去送信了,不见呗。”徐崇在一旁道。 得,看来又是一天清闲。好不容易有个清闲日子,还不能去案卷阁再探查探查,以免叫盯梢的抓住把柄,真是麻烦。 这一天算是严以琛重新入职,熟悉工作环境。林鹭带着他把大理寺各个职位机能都梳理了一遍,从上到下混个面熟。严以琛是个会来事的,早就准备些礼品特产,四下一分,不显得谄媚倒也做够了人情,没有一个人不被他哄得笑盈盈的。 严以琛自己恶补了一些朝堂上的人际关系,看得头都大了,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一本书都够呛能写得完。他格外留意了宇文奕宁的信息,但奇怪的是,朝中并没有哪位大臣与他关系特别密切,和另外五位皇子比,他游离在权利争夺之外,看上去清心寡欲极了。 另一个“孤僻”的人是镖骑将军陆骁,近几年是有许多权臣对他不满,有三四位四品以上的官员弹劾过他,不过最终并没有什么结果。近五年天下看似一片太平,却仍有些贼心不死之人在蠢蠢欲动,陆骁的关嵬骑是解决这些麻烦最有效的工具,皇帝心里清楚他的重要性。 第三日,宁王仍旧闭门谢客。严以琛这个好动的人真是呆不住了,拉着徐崇问帝都哪里有好吃的小吃。徐崇也闲呀,干脆拉上张猛杨虎,四人一道去坊上溜达。正要出门时,撞上费征雁了,费征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回来的时候帮他带一袋卤鸡脖子他就既往不咎。 刚出门,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就往严以琛眼前凑,徐崇把他拉开,“干嘛的?知不知道这是大理寺?” 书生的书生气太浓厚了,对着三个人行礼,“小生楚灿,见过少卿大人和大理寺的几位大人。” “你认得我?”严以琛问。 “严少卿风流倜傥状元郎,才高德备,一举中第,帝都的读书人怎么会不认识您呢?小生此次前来,是想邀请少卿大人做客一场琴会,就在今日下午,不知少卿大人能不能赏个光,大驾光临?”楚灿疯狂拍马屁。 严以琛心说我就学了怎么念书写文章了,什么琴棋书画都不会啊,你找我去听琴,我能评出个花来?便想推脱。 徐崇这厮爱看热闹,问楚灿:“在哪啊?” 楚灿连忙回答:“就在翠微楼,今日整座楼都被一位公子包了下来,专门抚琴吟歌,还请了鼎鼎大名的琴姬子浪姑娘。少卿大人,您可一定要赏脸啊!” 都不等严以琛拒绝,徐崇把他嘴捂上,一口答应下来。楚灿真是灿烂了,道谢后离去。严以琛哭笑不得,“你瞎答应什么啊,我都不会弹琴,去了不是抓瞎吗?” 徐崇一摆手,“少卿,你这就不懂了,要知道翠微楼是什么地方?那家里没有点家底,平常日子都是进不去的,今天倒好,还有子浪抚琴,难得的很啊!少卿你只要去了在那坐着,你这状元郎就是压场子的,不管你点头摇头,那帮读书人肯定唯你马首是瞻。” 杨虎是子浪的粉丝,听到这事眼睛都亮了,这一个大汉瞪着星星眼看着你,真是让人身上冒汗,严以琛嘴角抽了抽,只好前去,不过前提是让他仨请客吃饭。 帝都的西市有意思的很,聚集了一批各地来的商旅小贩,自然也带来了各地美味。张猛带着三人进了一家烤肉店,酣畅淋漓地吃了一顿。 吃完了饭,还没有到约定的时间,几人也不着急过去,就在街上逛,消消食。从西市走到东市,街上的文人书生多了起来,街道两侧许多卖纸张砚台、书法画作的店铺。不愧是皇城,这些店里的东西齐全,档次也要高上不少,严以琛走走停停的,真逛起来了。 徐崇也喜欢逛大街,他还哪儿热闹往哪凑,拍拍严以琛,指着前面一间卖琴的铺子说:“你们看那家,怎么围了那么多姑娘啊,走,我们也去看看,卖的什么好东西。” 这家铺子牌匾上题了“泠音”二字,本来挺大的门头被姑娘们一围,都挤不进去了。严以琛仗着长得高,伸脖子往里一瞧,看见个熟悉的背影。那人在柜台前轻轻拨着琴弦,似乎在仔细分辨每种琴弦之间细微的差别,偶尔有几瞬露了侧脸,门口的姑娘们就又往里探一点。 站在后面些的姑娘察觉到严以琛正往店里看呢,转过头来让出一条路,三两之间窃窃私语,也是不停地打量他。严以琛迈步进去,站在那人身后,也没着急提醒他,笑眯眯地看。 铺子老板看又有一位进店来了,就招呼他:“这位客官看点什么?小店一应俱全。” 叶渡清这才回头,见身后站着的严以琛,愣了一下,而后也对他笑了。 门外的姑娘们一片抽气声,哪里来的公子,这两位站在一处,的确是太赏心悦目了些。 “你何时来了帝都?也不来大理寺找我。”严以琛没啥要买的,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 叶渡清从那些琴弦中选了一种,让老板帮忙包起来,“我今天上午刚到,是来替家父打理帝都的产业的。想来你公务应该很忙,就没立刻去大理寺打扰。” “哎不忙不忙。”严以琛看他颇通音律,就问:“这琴弦是你要用?你会弹琴的吧?” “我爹的琴弦太老了,我想着买些好的带回去换上。我是会弹琴,弹得不太好。”叶渡清给老板付钱,目光扫向墙上挂的各种琴。 铺子老板接了钱,被叶渡清告知不用找了,笑着说:“公子太自谦了,刚才试弦的那两下,我就听得出您是位好手。” 严以琛灵机一动,“你下午有事没?没事的话跟我玩去,怎么样?” “玩什么?”叶渡清随着他一起往外走,姑娘们自动让出一条路,门外的三护卫直摇头。 翠微楼里,宇文奕宁坐在二层隐阁中,身边是嗑瓜子的李熊。 “非要出来干嘛,大不了在宫里办一个琴会,把严以琛和美女琴姬都叫过来不就得了。”李熊盯着楼下那群寒暄的书生,埋怨奕宁。 奕宁伸了个懒腰,“出来多有意思,在宫里面哪有这么热闹,规矩太多。” 李熊瞧见一个昂首挺胸的公子哥,指给奕宁看,“瞧瞧,大学士的儿子朱世英。是不是听说严以琛要来,所以他也来找不痛快,你说今天能不能呛起来?” “看谁比得过谁喽。”奕宁反正是看不上朱世英,典型的世家子弟,臭毛病一堆。 “严以琛来了。”琴会即将开始,严以琛总算是进了翠微楼的大门,身旁还有个年轻公子,不知是何来头。 “等会,这是谁啊?”李熊不认得叶渡清,透过窗子打量他,“长得挺俊呐,不像是在帝都混的,面生。” 奕宁眯起眼睛,下面的一众人等纷纷进入了角色,好戏就要开场。 翠微楼玩的是文人气的那一套东西,前门还有一小块园林,有些欲扬先抑的味道。严以琛没来过,拉着叶渡清瞎走,后面的徐崇连声提醒,众人这才顺利进楼。 楼内已经有了十多个人,其中一大部分都围着一身锦缎的朱世英在客套。楚灿等到了严以琛,兴高采烈过来迎接,要将严以琛引荐给诸位同学。 三护卫他已经见过,没想到还跟来一个叶渡清,便问严以琛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严以琛简单介绍了一下,就说他是南方来的朋友,今日偶遇,一起来参加琴会。 朱世英现在在吏部站稳了脚跟,更加不可一世,大笑着走过来,虚情假意给严以琛行礼。“严兄,好久不见啊,世英有礼了。皇子刺杀一案还没有结果,少卿大人还真是有雅兴,怎的今日也来听琴了?” 这话听得三护卫直翻白眼,真是阴阳怪气。 严以琛也不恼怒,面上带笑,“那日在校场找到了刺杀的机关,想来凶手心思极为缜密,费大人一再告诉我不要妄自行动,以免打草惊蛇。倒是朱兄,这几日忙活灾粮的事情,还能倒出时间来听琴,效率之高,小弟实在是佩服啊。” 朱世英听到灾粮俩字,脸都绿了。他爹之前手脚不干净,想要倒腾赈灾的粮饷,还被人弹劾了。此次豫西水灾,他都没插上手,哪来的“忙活”,严以琛这是讥讽他爷俩呢。 楚灿是帝都本地大户人家的公子,长辈也在朝廷当差,不过地位没朱家那么高罢了,此时跳出来打圆场:“两位公子寒暄完毕,大家就一齐入座吧。子浪姑娘听闻二位亲临,说要亲自下楼来斟茶呢。” 朱世英冷哼一声,拂袖作罢,这时把目光转向叶渡清那里。“朱某还不知道知道这位公子的尊姓大名,我可从未在帝都见过公子这般人物。”他换了一幅面孔,站到另一侧来。 “叶渡清。”还是不冷不热的,叶渡清被他看得有点膈应。 “叶公子神姿非凡,不如和我坐在一桌,我们交个朋友?”朱世英说着就要去拉叶渡清。 严以琛啧了一声,先他一步把叶渡清拉向自己这边,“朱公子,这就用不着了。叶兄是我带来的朋友,自然是我陪着,不劳您费心。”叶渡清也不想搭理这二世祖,立马和严以琛坐到一处去,朱世英接连两次碰一鼻子灰,脸色更加难看。爱拍他马屁的公子哥儿们难得看他受冷遇,嬉笑着请他入座。 众人坐下,立刻就有一众着纱衣的美丽姑娘上茶,丝竹声音渐起,把刚才有些尴尬的气氛化解开了。叶渡清喝了一口茶,觉得味道还不错,转头小声问严以琛:“那个人好像很有势力,你不怕得罪他吗?” “你都不怕得罪他,我怕什么。你刚才不是也没给他好脸色看?”严以琛环视一圈,看到楼上的小阁里好像有人,回头问三护卫:“那楼上是什么人啊?” 徐崇凑近小声说:“应该是攒局的,非富即贵,起码比朱家富贵。按照翠微楼的规矩,这人要是不想露脸,那么今日的宾客都未必知道他是谁。” 严以琛听了一笑,对叶渡清说:“我说你才是贵公子吧,在场这些人,他们家里的钱加起来都没你家多。” 叶渡清向来对钱没什么概念,眨眨眼睛不可置否。 第一轮茶喝的差不多,丝竹声放缓,逐渐淡出耳边。大厅中央的藻井挂着层层薄纱,此时曼妙得飘飞起来,随之而下的是片片杏花花瓣。杨虎眼睛睁得那个大呀,谁人不晓得这“青纱帐,杏花舞,子浪声楚楚”,帝都最有名的琴姬就要登台。 大厅中央的情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听一声悠悠琴音,藻井内竟然降下一平台来,一位春水一样柔的女子坐在上边,浅笑着抚琴。 杨虎热泪盈眶,终于见到偶像了,跟着少卿有饭吃啊。旁边的张猛和徐崇揪住他,以防这家伙过于兴奋冲上去,再把子浪吓到。 公子们全都目不转睛,严以琛和叶渡清小声耳语:“帝都的花样就是多,听个琴也这般有意思呢。” 叶渡清也觉得这出场方式挺别出心裁的,坐在那静静欣赏。 子浪抚了一曲“别空山”,一曲终了,台子刚刚好落到地上。子浪款款起立,绕到前边给宾客行了一礼,台下一片抚掌声。 第21章 陆骁回朝 子浪不仅琴音绝美,本人的嗓音也柔,一句“万福”听得杨虎人都麻了。 朱世英这只出头鸟拍了拍手,一个朱家的家仆端了一托盘珍宝出来,呈给子浪。“子浪姑娘,半年不见,真是愈发精进了。如此琴音,人间能得几回闻?这些小礼,不成敬意。” 子浪伸出一只手来,捻起盖布瞧了一眼,微微笑了笑,让一旁的姑娘拿下去,自己端起茶碗,屈膝一礼,“子浪谢过朱公子垂爱,抚一曲朱公子喜爱的曲舟客以作答谢。”说完,她便再度坐下,又弹一首曲舟客。 “我爹倒是经常给我娘弹这首曲子。”叶渡清说。 “听起来你爹娘感情很好啊。”严以琛打小是爷爷带大的,没有爸妈,小时候是挺羡慕那些有爹有妈的孩子。 “是很好。”叶渡清想着家中种种,爹妈好像一直在秀恩爱。 这一曲结束,又听掌声一片。朱世英这会儿来找不痛快了,起身走向子浪,“子浪姑娘,每听到你弹这曲子,我心绪总是起伏,千回百转不得抒发,姑娘能不能让我班门弄斧,弹奏一曲呢?” 奕宁在上面翻了个白眼,打算眯一会儿。严以琛也同时翻白眼,这小子一会儿准要发难。 该说不说,朱世英弹琴技术还行,“波澜壮阔”地弹了一首破阵曲,那群小弟一个劲儿拍手叫好。子浪在一旁轻轻拍手,笑而不语。 果然,他显摆完了,转头就对严以琛开炮:“严少卿,你觉得这破阵曲如何?” 严以琛抱着胸,故作深沉地点评:“朱兄琴技了得,想象力也很丰富啊。没上过战场,但也能弹出来金戈铁马,佩服佩服!” 朱世英心头火一下上来了,冷哼一声,说:“严少卿点评的真是犀利,不知你是不是也弹的一手好琴?少卿大人,不如上台来给大家露一手?” 子浪早已知道两人从进门起就针锋相对,朱世英不满严以琛抢了他的状元郎已经很久了,此时就要上去调和。但严以琛一拍大腿,笑嘻嘻地说道:“朱兄这不是难为小弟了吗?我琴技差劲的很。” 朱世英眉毛立马挑起来,终于能出一口恶气,但严以琛话锋一转:“不过嘛,我身边这位叶公子会弹琴,不如让他代我上去弹奏一曲,你说如何?” 叶渡清眼睛都睁大了,原来严以琛把自己拉来是这个目的,拿眼睛斜他,严以琛还嬉皮笑脸朝他挑眉毛呢。 朱世英火没发出来,但又好奇叶渡清究竟是何方神圣,只好强忍下来,邀请叶渡清上去。 “行不行啊少卿,叶公子不会弹咋办啊?”徐崇看着叶渡清起身上去,和严以琛咬耳朵。 “琴店老板不是说他弹得好么?肯定不比猪头差。”严以琛的恶趣味上来了,反正叶渡清要是丢脸了他就和朱世英撒泼,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能咋滴? 叶渡清坐下,接过子浪的琴拨了两下,倒是很满意这把琴的音色,心想不然待会儿问问她,给爹和师傅各买一把,当作两位今年的寿礼。不过弹点什么好呢? 台下一帮人就看着这位俊美公子在那抱着琴发呆,配合着子浪登场时垂落的轻纱被风微微吹动,美的像一幅画似的,把朱世英都看呆了。 朱世英旁边的一个公子哥儿有点不耐烦,喊道:“你到底弹不弹啊,不弹就下去得了,让子浪姑娘再为我们演奏。” 叶渡清被他一喊,回过神,心想就随便弹好了,纤长的手指按住琴弦,抚起琴来。 众人皆惊,未意料到他如此通音律,这一曲浑然天成,似高山雪水淋漓。严以琛听得很享受,子浪也惊讶,看叶渡清的眼神有了转变。 隐阁里的宇文奕宁在听完第一段时后站了起来,一向慵懒的一双眼睛里尽是惊愕,还藏着些许哀伤。直到叶渡清一曲弹完,他垂下头,对李熊说:“去查他,和他有关系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叶渡清把琴放下,严以琛和三护卫大力鼓掌,真是有面儿啊。楚灿小嘴抹了蜜一样,“叶公子好琴技!真不愧为严少卿的好友,都是人中龙凤。” 子浪笑吟吟地走到叶渡清身边,亲手斟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子浪受教了,请问叶公子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可否与子浪分享呢?” 叶渡清接了茶但没喝,“学琴时随便写的一首曲子,并没有名字,献丑了。” “公子雅才,子浪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将这首曲子教给我呢。如此佳作,不经流传实在太过可惜了。” 叶渡清挺大度的,就要了纸笔,把曲谱默给她。子浪这回是笑得真心实意,说翠微楼的大门永远为叶渡清敞开,他可以随时来做客。 琴会余下的时间较为自由,用严以琛的话来讲就是小团体间互相吹捧。楚灿带着两个本地的文生公子过来,向严以琛敬茶。叶渡清属于是俘获了子浪的芳心,两人谈论音律谈了半晌,朱世英干瞪着眼插不上话,看得严以琛乐不可支。 快到酉时,众人也就散了,翠微楼由下至上亮起烛火。 子浪把叶渡清写下的曲谱交给李熊,站在隐阁外默默观察着里面人的动作。 奕宁看了曲谱,沉默地拨动琴弦,弹出那熟悉的调子来。子浪侧耳倾听,觉得很像叶渡清弹的那首,但又不尽相同。弹到一半,琴声戛然而止。等了一会儿,宇文奕宁从隐阁中走出来,李熊跟在他身后,子浪弯腰行礼,目送他离去。 大街上,严以琛心情很好地边走边哼歌,又说要请叶渡清吃饭。叶渡清看看时辰,指着前面一趟街说:“我爹嘱咐我的事情我还没办完,不然改日再聚吧。” “什么事啊?你爹让你来帝都谈生意?” 叶渡清摇头,“其实是收租,后天是最后一天了,最好在今天歇市前通知好每一家铺子。” 严以琛本来想问为啥他爹在帝都还有铺面,不过转念一想,巨富嘛,也挺正常,就问:“还有几间铺子啊?” 叶渡清想了一下,“嗯…大概还有一趟街吧。” 大理寺的四个人大跌眼镜。 叶渡清边走边摇头,“爹就不该在家以外的地方乱喝酒,喝了酒就要乱花钱,买这么多帝都的铺子做什么呢,年年都要来,好麻烦…” 其余几人表示,有钱人的世界,真是搞不懂啊。 有个人在后边拍了下徐崇的肩膀,徐崇扭头过来,看是大理寺的阿言,问他什么事。阿言让少卿回去一趟,大理寺卿有事找他。 一看这情况,严以琛便和叶渡清先分开,各干各的正事,改日再约。严以琛也没忘了费征雁的卤鸡脖子,顺道买了一大包,管够吃。 费征雁新到手一块文玩石雕,正爱不释手,看严以琛回来,就起来拿过自己的卤鸡脖,边啃边关门。 严以琛想从袋子里抓一个,手被费征雁拍开了。 “明天早朝,你换好朝服,跟我一起去。” 严以琛心说挺快啊,“陆将军回来了?” “现在应该还在路上,凌晨差不多就到了。”费征雁嘬了一下手指头,算时间。 “那有啥要注意的吗?” “有要注意的也是老夫注意些,你就去听一听就得了。朱英杰和李业是肯定要进言弹劾,关键的是陆骁本人的说辞和皇上的态度。嗯,还有就是孙大学士,这事情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老爷子没出来说半个字,不太寻常。” “内阁首辅孙博梁孙大学士?” “是,老爷子身体总也不好,不知道明日早朝会不会去。”话说的差不多,费征雁就打发严以琛回去休息,明天要起大早。 严以琛回了自己屋子,看到榻上一套叠放好的朝服,拎起来打量一会儿,发现这东西有点复杂,自己不会穿,还要研究研究。 丑时,禁卫军统领刘津守在帝都城门口,望着远处的官道。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地面微微震动,有千余战马从远处奔来。刘津看到为首一匹黑马辔头上的红缨,出城相迎。 马上坐着一高大男子,面上寒若冰霜,五官立体分明,带一股肃杀之气。行至城门前,他滚鞍下马,后面一众兵将齐齐下马,场面震撼。 刘津见陆骁安然无恙,挤出一丝微笑,“陆兄,回来了。” 陆骁摘了头盔,向他点点头,牵着黑马进城。 “还有好几个时辰才上早朝,你先回府休息休息。此间局势,怕是对你很不利…”刘津走在他旁边,语速很快地小声对他讲道。 “南诏事发之后,帝都反应如何?”陆骁边走边问他,做了个手势,让部下回军营歇息。副将接了命令,调兵回营。 刘津简略叙述了一下朝堂最近的局势,“陛下并没做出什么判决,也许是被宁王遇刺的事扰了心神,只要你解释合理,自会有大臣替你说话。” 陆骁听着他前面的话,并没什么表示,听到“宁王遇刺”这几个字,面上微动,“宁王为何遇刺?” “不知道,刑部和大理寺都在查,大理寺少卿发现校场的弩机机关,是预先设置,但查了多日,还没找到刺客。” 陆骁点头表示他知道了,“我要去大理寺,找费寺卿。” 刘津紧走两步,跟上他,“你现在去做什么?费征雁不是那么一个高风亮节之人,你拉拢他,他不一定会替你做保。” 陆骁不和他解释,再次上马,抱拳谢了刘津出城相迎。刘津无奈,看他催马奔驰在夜半的天一御道上,越行越远。 严以琛穿了好几次才把朝服穿明白,搞得肚子又饿了,想着偷溜去膳房找点夜宵吃,如果有酒的话,来上一点是最好不过。 吃饱喝足,严以琛拍着肚子回去睡觉,余光瞄到一个黑影往费征雁卧房去了,心里头咯噔一下,赶紧跟过去。他不放心,还从柴房拎了一根烧火棍,准备捉贼。 都这个点了,费征雁房间里居然还亮着灯,严以琛心想,这家伙不会要行刺大理寺卿吧?赶紧从墙头翻过去,一扔烧火棍,朝费征雁屋里大喊:“大人,有刺…” 不等他喊完,烧火棍咻得一声回来了,严以琛闪身一避,那漆黑的棍子嵌进墙里了,好深厚的内劲! 有人在背后给了他一巴掌,严以琛吓得一蹦,见是费征雁。 “你这小子,喊什么喊?魂都给老夫叫出来了。”费征雁又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把人都叫醒了咋办,嗯?还有你!”他指着那黑衣人,“你还能叫他发现了,镖骑大将军你是藏都不藏一下。” 镖骑将军?严以琛打量黑衣人,估摸他岁数不大,和自己差不多,脸挺臭的,总之没叶渡清看着顺眼。陆骁也打量他,用眼神询问费征雁这是哪位。 “算了,都先进来。自己找地方坐。”费征雁一摆手,回到屋里。“就知道你肯定得找我,说说吧,南诏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骁没着急坐下,看着坐好准备吃瓜的严以琛,看样子并不信任他。 费征雁挥挥手让他坐,“今年新科状元,大理寺左少卿严以琛。他脑袋灵光,也是自己人。” 严以琛起身给他行礼,“镖骑将军,久闻大名。” 陆骁简单还了一礼,并不太在意他。严以琛挑了一下眉毛,这家伙的性格梆梆硬,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不过也好,绝不是阿谀奉承之辈。 陆骁直入主题,看着费征雁说:“大人相信我吗?” “老夫当然是愿意相信你,但你先讲一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他沉吟了一下,“如果说,我也不确定那些人是不是我杀的呢。” 费征雁傻了,“啊?咋回事儿?到底咋回事儿?你要这么说,那我长八张嘴都救不了你啊。” 陆骁吸了一口气,开始简洁地讲前因后果。 他在南诏剿匪,共计一月有余,前面大半个月都在山里头打游击,瘴气毒虫弄得将士们苦不堪言。匪头子徐螯的各支部被逐一击破,剩下的都集结到徐螯本人的大营里,只差最后的大包围,就可以完成任务。 陆骁原计划将徐螯的两千余人包围在一处山间盆地中,此处四面环山,他们只要被引进来,那就是瓮中捉鳖,一个也别想逃。计划进展很顺利,陆骁用计引敌深入,关嵬骑顺势包围盆地,把山匪们都堵在里头了。此时,原本大好的天色突然变了,从山间弥漫开一场大雾,陆骁怕有变数,立刻缩紧包围圈,自己带部下骑马去与徐螯谈判。 但一切都发生的莫名其妙,随着雾气逐渐弥漫到盆地中,所有人都感到头昏脑胀,提不起力气。昏沉间,陆骁大喊让手下撤兵,但为时已晚,他们所有人都在迷蒙中失去了意识。等他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脸上全是血,原本一起昏迷了的两千山匪,此时尸横遍野,死状凄厉可怖。更糟糕的是,一支商队因为大雾迷失方向,途径此地,就看到浑身浴血的陆骁和遍地尸骸,这场面,实在太像是一场大规模的杀祭了。商队仓皇逃窜,也把这消息带了出去。 费征雁和严以琛都听呆了,这叫什么事呢?严以琛问:“所以,陆将军不确定自己失去意识之后干了什么,就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杀了那些人?” 陆骁点头,他就是这个意思。 费征雁站起来来回踱步,“你这叫个什么事儿啊?不过除了关嵬骑,南诏还有什么别的势力,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屠戮上千人呢?” “军医说,这些人都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开膛破腹的。”陆骁补充。 “停停停,你打住。”费征雁听不下去了,“当务之急是让你明天早朝上别被定罪,这得想个招。只要人不被抓进天牢,事情就好办很多。” 第22章 朝堂对峙 三个人在大理寺卿的房间里待了一晚上,眼瞅着快要到早朝的点了,费征雁把陆骁赶出去,“你快走,这回别再让人看着,等早朝上见,老夫和小严替你打掩护。” 严以琛困劲儿都过了,伸着懒腰打哈欠,含混不清地说:“那不还有宁王保底吗,应该没啥问题。” 陆骁本来就要走了,听严以琛这句话,回头问了一句:“宁王做了什么?” 严以琛叫他一问,愣了。他困大了,说话不过脑子,这事情该不该说啊?转头去看费征雁脸色。 费征雁好像笑了一下,不知为何看上去有点猥琐,“哼,老夫猜测,只是猜测,宁王为了替你拖一点时间,自己策划了刺杀一事。” 陆骁原地站了一会儿,向费征雁一点头,走了。费征雁捻着胡子,好像在想事。 “大人,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早朝了,走不?”严以琛喝了一杯凉掉的茶水,问费征雁。 “走,哎呀,这一晚上,折腾。”费征雁把严以琛推出去,让他换好衣服在门口等他。严以琛走在路上,眼神落到案卷阁那边,觉得当官这些日子好像还挺有意思的,如果不是急着去找爷爷,在大理寺干上一两年也不错。 正阳殿前的大钟敲了三下,群臣站在殿内,静等皇帝上朝。一副副平静的面孔下,各怀鬼胎。 兵部尚书李业和吏部尚书朱英杰在人群中对上眼神,两人都在心中冷笑。朱世英不是第一次上早朝了,低声问他爹:“爹,一会儿如何…” 朱英杰把玩着手里的象牙珠子,“一会儿你不用出声,学着些,知道吗?” 朱世英称是,把目光转向陆骁。其实今天大多数人都在暗中打量陆骁,等着看他的好戏。陆骁还是像一块冻成冰的木头,挺直腰板站在那里,谁也不看。朱世英又拿眼神寻找严以琛,严以琛就觉得身上刺挠,余光一瞥,就知道朱世英瞪自己呢。他想瞪回去,但这时候宇文尚来了,群臣一齐行礼,早朝开始。 早朝上半段其实乏善可陈,各部向皇帝汇报工作成果,皇帝时不时问两个问题,听得严以琛眼皮子要合上了。 这些日常程序处理完毕,宇文尚向后靠了靠,说道:“各位爱卿,还有什么事要谈?无事就退朝吧。” 兵部尚书李业站出来,向皇帝行礼,“陛下,南诏剿匪大捷,镖骑将军日夜奔袭,昨夜才回帝都,甚是辛苦啊。” 这就要开始了吗,严以琛清醒多了,觉得这李业大概是唱白脸的。 “陛下,镖骑将军剿匪确实有功,不过…有一些传闻,不知陛下是否有所耳闻。”朱英杰随即站出来,说道。 群臣小小的喧哗了一阵,有人在说:“传闻?不就是确有其事吗?”还有人不断地交换眼色,大抵是已经站好了队,准备借题发挥。 宇文尚很坐得住,“传闻是什么,朕大概知道。” 朱英杰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前朝陋习,每逢教历必行祭,以致同姓相残、血流千里,天怒人怨啊。如今盛世,再有如此行径,就算老天看不见,那百姓也会如惊弓之鸟,对朝廷的信任何在?镖骑将军陆骁,在南诏杀戮近三千人,真的不是用这些人血,来祭他的帅旗吗?” 李业在那瞪着眼睛演,“朱尚书,请问可有确凿证据,能证明陆将军杀祭?您这也只是消息传闻,空口无凭啊。” 后面又站出来一个人,兵部侍郎裴伍留,此人是李业的心腹,此时跪下来说道:“南诏太守昨日传信,一支商队从山里死里逃生,向官府描述了这一番场面。人证物证俱在,微臣不敢妄言,尚书,确有屠杀惨案呐!” 李业这时候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张口结舌起来。朱世英拱手请示宇文尚,“陛下,今日陆将军在场,请他来说一说,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群臣又是交头接耳一番,前后有将近十个人站出来,嚷着让陆骁说话。陆骁扫视一圈,其中也有以前巴结过他的人,在心中冷笑。 宇文尚看着陆骁,陆骁站出来,开口。他把昨晚上和费征雁他们说的话原模原样说了一遍,这是朱世英和李业始料未及的。李业有些疑心,自己往套里进?那就怪不得他们了。 宇文尚听得眉头直皱,他自己行军打仗多年,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朱世英刚想说话,宇文尚一挥手,示意他等一会儿,详细地问了陆骁的战术战略,何时埋伏何时进攻,陆骁一一作答,逻辑清晰,每个时间点都如数家珍。 严以琛这时见识到陆骁的过人之处,听了他的复述,可以看得出这个人的冷静程度超乎常人。在战场那么纷飞的环境下,还能保持着像算盘一样的大脑,无时无刻不权衡利弊做出应对,最终将己方的胜利地位牢牢握在手里,这个镖骑将军给他做是应该的。 宇文尚自己复盘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有问题的地方。“这一仗打得挺漂亮。” 李业有些急,皇帝搞错重点了吧? “那日行军之前,可曾看过天象?”宇文尚再问。 “看过。”陆骁复述司天对天象的观测,“南诏地势复杂,极易生成雾气,关嵬骑行军时遇到浓雾是很寻常的,从未像那日一样吸入后丧失意识。” “这大雾恐怕是掩护,非要在这种天气进行围剿,难道不是为了掩盖一些什么吗?”朱英杰幽幽说道。 宇文尚没有急着说话,心里在权衡轻重缓急。 陆骁向皇帝单膝跪下,声音没什么起伏,“关嵬骑没有一人有行过杀祭的记忆,我不发令,他们也绝不会做出其他任何举动。此事责任在我一人,陛下若要处罚,也请只杀我一人,留三千将士继续戍关。” 费征雁在人群里猫了挺长时间了,这时看火候差不多,晃悠出来,向皇帝行礼。“陛下,以老臣多年的判案经历来看,南诏一事实在是疑点重重啊。” 这会儿他站出来,等于是给了宇文尚一个台阶。只听费征雁接着说:“这雾气发起来的时间地点实在是太过巧合,有没有可能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故意做局,请君入瓮呢?”他特意扭过脸,把刚才群起而攻陆骁的大臣们都扫视了一遍,一些面皮薄的家伙或低了头,或转了脸。 “不过嘛…”费征雁的话头一转,“镖骑将军置大军于这般境地,他自身也有一定的责任,额这个这个…” 严以琛卡着点出来,接上话:“微臣有一提议,不如暂时解了陆将军的职权,请将军回府闭门思过,由大理寺负责他的安全。至于南诏杀祭一案,还要到实地去细查一番才能水落石出,严某人微言轻,不知各位前辈以为如何?” 大臣们窃窃私语了一阵,朱英杰脸色不好看了。严以琛这提议看似是软禁了陆骁,实则是将他放到大理寺的庇护之下,他们再难有针对他的行动。李业向他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见好就收吧,今日做的太过,难免会引起皇帝的怀疑。但朱英杰并不满足,流露出阴鸷之色。 宇文尚早知道大理寺是站在陆骁一边的,觉得严以琛的提议还凑合,便要答应。这时朱英杰冷不丁来了一句:“严少卿,解除军职可是不轻的处罚,镖骑将军可承受得住吗?陆将军,陆家也曾是世家,位列三公享尽荣华,你若吸取长辈的教训,又怎会在南诏闯出如此祸端呢?” 陆骁眼神凌厉起来,严以琛都感觉朝堂上温度低了好几度。 朱世英眼珠子一转,出来给他爹帮腔:“陛下何等仁慈,能够不计前嫌让罪臣之子担当这等重要的职务,陆将军的不坦诚,难道不是让陛下寒心吗?” 严以琛朝费征雁挑眉毛,老大,这啥事儿啊?你没和我说啊!现在咋帮陆骁啊?费征雁心里冒火,妈的,姓朱的这个老登,这么多年前的事也搬出来恶心人。 “我做了或者没做,上天看得清楚,陛下也能看得清楚,陆某再多说也无益。”陆骁的眼神像刀一样,割得朱世英的头皮有些幻痛,喘不过气来。 宇文尚明显不高兴了,“够了,今日就到这。按大理寺少卿说的办,都退朝吧。”皇帝的威压不是那么好承受的,朱英杰也只好不情不愿地与群臣一齐行礼,退朝。 两个宫人走到陆骁身前,请他褪去官服官帽,陆骁一言不发地照做,最后一个走出正阳殿。 严以琛和费渡清故意慢吞吞走在后面,眼瞅着陆骁做这一套动作。严以琛估摸这滋味挺不好受,陆骁这样一身傲骨的人,在朝廷上该弯腰也还是得弯腰,啧,当官也有当官的坏呀。 正阳殿的屏风后头,宇文奕宁抱着狮子猫靠在那,看陆骁走出大殿。他今天脸色略显苍白,嘴唇抿起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宇文尚绕到后面,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把他拉走。“怎么,又做梦了?” 奕宁摇了摇头,摸了一把柔顺的猫毛,“父皇很信任那个严以琛吗?” “信与不信,又有多大差别。信不信任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为己所用。”宇文尚答非所问的,随后就勒令宇文奕宁回去休息。奕宁别过他父皇,慢慢走回长信宫。 他喜爱走的这条路清净少人,宫墙边的柳树带着新发的绿,叫风拂了起来。他一边发呆一边走,差点撞上前面站着的人,抬头一看,竟是陆骁,心头一惊。 陆骁很正经地给他行礼,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应了一句,“陆将军。” “现在不是将军了。”陆骁看着他眼睛说。 奕宁避开他漆黑的眼仁,揉了揉猫头,“有什么事吗?” 陆骁不知道怎么接,只好往旁边让开,气氛有些尴尬。奕宁装作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接着走,脚步加快了些。陆骁注视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转角处。 奕宁后面跟着的李熊说:“你费劲巴力帮他,就大大方方的呗,怎么还别扭上了?” 奕宁心里头翻起来一股不知道什么情绪,瞪他,“你闭嘴。” 哎呦喂,不让说,生气了还。李熊撇撇嘴,跟他走回长信宫。 第23章 出发 下了早朝,费征雁就和严以琛忙活开了。虽说软禁陆骁只是做一做样子,但做戏还得做全套,费征雁调了大理寺官兵百余人,把将军府围个严实。严以琛看着挺好笑,以陆骁的身手,他要是想出去,这些个人估计拦不住,更何况到目前为止,这位爷还没回来呢,这是围了个寂寞。 严以琛凑到费征雁眼前,笑眯眯地,费征雁让他有屁快放。 “大人,这将军府就交给我来守,如何呀?” 费征雁哼哼了两声,“你想得美,案子不要查的?今天下午就出发,和我一道去南诏。” 严以琛在心里呐喊,又出去?又要离开案卷阁?那我啥时候才能动手啊?“大人啊!我才刚从临水回来,大理寺的被窝还没睡热乎啊!” “我管你被窝睡没睡热,此次出巡查案,人是要多多的带,你就别想跑了。那边匪患虽平,但各个寨子之间纷争不断,情况复杂,咱们这些人手,不知道够不够用。”费征雁又愁上了,叹着气看名录。 严以琛知道留在帝都是没戏了,垂头丧气往大理寺走。 走在半路,正碰上叶渡清,手里提了一大堆东西。叶渡清昨天刚昏睡过,今日醒来后把铺子的租金都收好了,便来找严以琛。 “拿的什么呀?”严以琛好奇地看着那对盒子和纸包。 叶渡清把这一堆东西塞给他,“给你的,都是吃的。” 严以琛两眼放光,一个个看,什么腊肉糖果点心,应有尽有的。 “收租的时候铺子老板给的,别的我没要,就拿了点吃的,想着你应该爱吃吧。” 严以琛道谢,心里狂笑。眼瞅着晌午了,他就把这些放回大理寺屋里,与叶渡清一道吃饭去。吃饭时,他和叶渡清聊起帝都这几天的事情,叶渡清听了南诏的事,也很惊讶。 “两千多人都被开膛破腹?如此残忍。”叶渡清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 严以琛把嘴里的饭咽下去,点头,“而且啊,能在两个时辰内杀掉这么多人,就两种情况,一是有一支军队,二是有一个或几个武功极高之人。” “但是关嵬骑全部陷入了昏迷,那里还会有别的军队吗?” “南诏那么一点大,太守手下也就一千人?武功都一般,哪有胆子干这事儿。” “那你怀疑陆骁吗?”叶渡清问他,“以他的身手,或许能做到。” 严以琛把剩下的菜都划拉到自己碗里,拌饭吃,“他的身手干成这件事是差不多,但我看这人脾气虽臭,人品还可以,要不大人也不会想法子帮他。再说,他挺精的,想干坏事也不能这么招摇吧。” 叶渡清端着茶杯点头,南诏啊,听说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呢…想着想着,他就问:“那个,我能去吗?” “啊?”严以琛往嘴里扒饭呢,冷不丁被他这么一问,灌了一口茶水把饭顺下去,“你有兴趣跟我一起去查案子?” 叶渡清没完全想好,“嗯…好像不合规矩。” 严以琛其实挺高兴,笑着说:“别管合不合规矩,你要是真想来,我一定欢迎。” “真的可以吗?不会很麻烦你们吧?”叶渡清从小到大是老家和师门两头跑,贵公子平日除了练功和帮长辈跑腿,也没别的事干。在临水和严以琛一起查案的几天,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充实感。 “等下和我一起回大理寺去,我将你引荐给费大人,他应该也会欣赏你的。” 费征雁吃过饭,看着林鹭写下的物资清单,想着还有没有疏漏。这时候严以琛回来了,他眼睛盯着书案,招手让他过来,“小严啊,你拿这单子找老季,让他上街采买一些药包,账上的钱要是不富裕,就先赊着。” 严以琛接了单子,把身后的人拉过来,费征雁打眼一瞧,真是个俊秀公子。 “这位是?” “大人,这是在临水认识的叶渡清叶公子,天一老人的高徒,正巧他来帝都办事,想着引荐给您认识认识。”严以琛之前就和费征雁提过他,大理寺卿知道他在临水帮了不少忙。叶渡清行了一礼,自我介绍了一下。 费征雁起身把他拉起来,“老夫久仰天一老人的大名了,今日得见他的弟子,真是不凡呐。” 严以琛趁热打铁,“大人,叶兄对南诏疑案挺有兴趣,问我能不能同去。正好我们大理寺缺这么一个武功高强之人,叶兄如果能一起,那是事半功倍,大人您看如何?” 这也合了费征雁的意,带上一个与严以琛交好的叶渡清,相当于多一个免费保镖嘛,何乐而不为?他看叶渡清和严以琛差不多年纪,身上带着那股未入名利场的清透纯粹气质,很是让人舒服。 “叶公子,老夫自是求贤若渴,但外出办案不是儿戏,条件艰苦就不说了,还常常陷入危险之中,如果把你牵扯进去,那可怎么好呢?”费征雁还是想的多一些,如是问道。 叶渡清随师父在江湖上走动过,恶人小人见过不少,回答说:“费大人,大理寺办案公允,替天行道,我若是帮的上忙,就是替我家人积福。” 严以琛在一旁帮腔:“大人大可不必担心叶兄的安危,当今江湖上的年轻一辈,哪有几个打得过他的。” 费征雁捻了一把胡子,“行!那老夫就放心了,叶公子,还请多多照顾!” 目的达成,严以琛和叶渡清谢过了大理寺卿,往外走去找后勤老季。老季正在账房门口发愁,手里一沓子采购清单。严以琛把这一张递给他,老季愁上加愁。 “季叔,这是怎么了?大人要的物资还剩多少没有买到?” 老季把清单展开,一卷长长的纸都拖到地上去了。“账房上的银子吃紧了,但这些物资又是必须要的,我正琢磨怎么匀一匀,先把东西买了再说。” 叶渡清常看家里点账,意识到大理寺是真正的清水衙门,每一分钱都是花在正地方上。这回外出太着急,朝廷拨的银子没那么快下来,于是就吃紧了。“还有多少东西没有采买?”他问道。 老季不认识他,捡了几张纸出来,“还有这么多呢,我看今天是走不了了。 叶渡清拿了单子过来,看了一遍,对严以琛说:“你在这等我一个时辰,傍晚之前可以出发。” 严以琛目送他拿着清单走了,和老季大眼瞪小眼。 “这谁呀?”老季不明所以。严以琛和他介绍一番,不知道叶渡清要干嘛,只好守在这等着。 与此同时,宇文奕宁在长信宫中快速翻看着叶渡清的信息。他自小就一目十行,那么厚一册笔录,像翻画册一般看过去了。 一个影卫从门外进来,李熊听了他的话,过来对奕宁说道:“这个叶渡清要和严以琛一起去南诏,过一会儿大概就出发了。” “他去做什么?”奕宁皱着眉,把这册子合上,没发现叶渡清与皇室或自己母族有一丁点的关系。 “他不是和严以琛交好吗,兄弟情深?大理寺卿看中他武功高,也就同意了。” “他武功有多高?” 李熊挠头,“我也没和他打过,不过真要打起来,我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奕宁有些惊讶,“你比他大上不少,打不过他吗?” 李熊的脸抽搐了一下,“这不是年龄的问题,陆骁也比我小,你看我打得过他?” “好像也在理。”奕宁站起来,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橙香睁着橙黄的大眼睛左右摇头看他,不知道自己主人在烦些什么。 奕宁停下来,抓起桌上的册子卷起来,“备马车,我也去南诏。” 李熊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我的祖宗,你去南诏?陛下能同意才见鬼了。” “谁说我要告诉他了。”奕宁回里屋翻衣服,挑出来几件没那么富贵的,甩在床上。“快去,我和他们一块走。不许反驳我,要不算你抗命,扣俸禄!” 一个时辰后,八辆拉货的马车浩浩荡荡地驶来,停在了大理寺门口。徐崇在门口站着呢,看这阵势眼睛瞪得溜圆。这些马车都是长途跋涉使用的,相较于普通的更结实耐久,拉车的马都更加壮硕。 赶马车的汉子跳下来,喊徐崇:“兄弟,这是你们大理寺要的马车和货,谁来接手?” 徐崇让他等一会儿,急忙跑去找大理寺卿。 费征雁和严以琛出来一看,好家伙,那单子上列的东西有这么多?再说了这马车是咋回事儿? 赶马车的汉子把车撂下,头也不回就走了。过了一阵,叶渡清才不紧不慢走回来,看了一下这几辆车,感觉还比较满意。 “叶兄,这是单子上的货?”严以琛指着问他。 叶渡清点头,“都买齐了,你看看。” 费征雁小跑着查看每一辆马车,嘴角咧到耳朵根,何止买齐,那是买多了! “那这车……”严以琛拍拍马脖子。 “哦,货物不好往回搬,顺便买的,不如直接赶着这些马车去吧,更平稳。” 费征雁现在是有点局促了,这八大车东西,库里的银子根本不够还的,“这…小叶啊,这些一共是?” “大人不必忧心银子的事,也没有多贵。大理寺的银两,用在各个官人的补贴上就好。”叶渡清确实没觉得贵,他爹这回给他的零花钱也就才用了点零头。 费征雁热泪盈眶,什么保镖啊,这是财神爷!严以琛扶额叹息,这是什么花钱如流水的大少爷。 “太好了太好了,徐崇啊,你快吩咐下去,全部收拾妥当之后,咱们就开拔!”费征雁蹦蹦跳跳的,红光满面。 叶渡清对他们说道:“我在帝都还有些未了的事务,就不和你们一起出发了。我骑马脚程快,不如在南诏碰面。”其实他是怕和严以琛等人一道出行,会暴露了自己的症状,就提出分头行动。 严以琛有点遗憾,这一路没有人作伴了,不过也无妨,等到了南诏再聚也是一样。 临近傍晚,帝都百姓在大理寺门前驻足。威武庄严的门前,二十余辆马车蓄势待发,后头还有两百精兵骑在马上,披银灰甲胄。大理寺卿一身正红官袍,迎风而立,后有二十侍卫,左右站着大理寺少卿与寺丞,好不威严。 严以琛还骑那匹黄骠马,他给这马起了个名字,叫桶。林鹭听这名字都想笑,听说是因为它太能吃了,又不长肉,纯是饭桶。徐崇悄悄说,这是马随主人,一个性质。 严以琛牵着马,指着一辆车问林鹭:“哎,那辆马车不是咱们的吧?” 林鹭也看见了,正觉疑惑,两人一起上前,问车内何人。 赶马车的那人从上边跳下来,咧嘴一笑。此人生的高大粗犷,下巴上一圈青灰胡茬,额头有一道疤,看着是个刚健的汉子。林鹭显然认识这人,吓了一跳,对着马车行礼,看严以琛傻站着,踹了他一脚,“宁王殿下。” 严以琛一愣,宁王?也先跟着行礼。车帘子被挑开,宇文奕宁露了脸,笑着说:“林寺丞,许久不见了。” “您这是?”林鹭满脸疑惑。 “没什么,暂时在这停一下车马。”奕宁狡黠地笑了,“我一会儿要出去狩猎。” 严以琛心想,我信你个鬼,后面走过来的费征雁也是这么想的,苦着脸扒在窗口劝他,但哪里劝得动?他这是铁了心要去的,亲爹来了也没有用。 费征雁正在那苦口婆心呢,严以琛一扭头又看见另外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的家伙。费征雁的马车上坐着个一身黑布衣的车夫,拿斗笠遮了面孔,往这边看来,这不陆骁吗? 严以琛默默地拽费征雁袖子,把他头掰过去。费征雁翻了个大白眼,“那个也劝不住,我要再说,现在就被打晕塞车里了。” 宇文奕宁认出陆骁,有点打怵,但来都来了,还能打道回府吗?那未免也太丢面子了,就对费征雁说:“我不是宁王,我是帝都商贾人家的公子,出来云游和你们顺路的,知道吗?” 是是是,你说啥都对,谁让你是宁王,官大一级压死人。费征雁耷拉着老脸,一声令下,队伍在夕阳下启程,前往南诏。 第24章 昏迷的太守 大理寺队伍的行进速度不敌关嵬骑行军,这西南之路行了已有七日。费征雁在马车里已经快被颠散架了,一到休息的时候就捂着腰下来放风。 严以琛毕竟还是年轻,连日骑马并未打消他那份精气神,有时路过村镇集市,总要买些当地特产打牙祭。他这些天的目标是和陆骁混熟,但这就不是啥容易事了,这家伙一整天都臭着个脸,不是赶车就是喂马,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车夫。 严以琛、林鹭以及三护卫经常凑在一起,几个人总觉得宁王和陆骁之间有点不对劲。宇文奕宁是真能在车里待得住,都很少看见他挑开帘子透气。他不出来,陆骁却经常跑过去喂他的马,侍卫李熊乐得清闲,有时看陆骁在那,直接到旁边歇着躲清闲去了。 “陆将军想抱宁王大腿?”徐崇观察许久,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挺合理的。”杨虎在那点头,“说不定打动了宁王,他就能官复原职了。” 费征雁像个背后灵一样,幽幽地来了一句:“说什么八卦呢?”张猛、徐崇和杨虎一激灵,缩了缩脖子。 严以琛脸皮厚,把费征雁拉进他们的小圈子里,“大人,您在官场这么多年了,肯定知道些他俩的恩怨情仇,给我们讲讲?” 林鹭也一脸新鲜,想听八卦。 费征雁嘿嘿笑了两声,勾手指让他们凑近点,严以琛刚把耳朵伸过去,就被费征雁揪住了,使劲扭,疼得他直喊。 陆骁抱了一捆干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嚎叫着的严以琛,像往常一样去投喂宁王那两匹拉车的马。马车里依旧安静,仔细听能听到细碎的翻书声音。他用手指梳顺那匹白马的鬃毛,余光看到马车帘子微微掀开了一条缝,又很快消失。 行至第九日,队伍终于抵达了南诏的边界。此地的风貌与帝都截然不同,崇山入云,猿啼不止,山腰上一片一片血一般的映山红,引得蜂蝶齐舞。各种植物争奇斗艳,在潮湿的土壤上肆意生长,吵得人眼花。 这种山地地形很难出现大型的聚落,零星有些小寨子出现在山间,被雾气遮罩。官道上倒是有些行旅的商队,骡子与骆驼负着各地货物,匆匆而过。 林鹭坐在马车顶上,观察着货物,对严以琛说:“南诏西北方通向西域,南面是缅国,这两个地方的商品都与中原流通。这里因为路途难行,所以关税比较低,一些商队愿意铤而走险,就走二十八峰天险,年年都有不少人死于非命。” 严以琛已经见识了危崖之上的土路,非是要打起十二般精神才能安全通过。在陆骁剿匪之前,还经常有山匪拦路打劫,心中感叹起商贩走卒的不易。 杨虎骑着马来到严以琛边上,“少卿,再走半天,就到赤陶郡。” 费征雁也探出头来,“终于快到了,老夫出发前给郡太守送了封信,不知道他收到没有啊。” 目的地临近,众人一扫之前的疲惫,打起精神加快脚程。山间气候多变,正晌午时突然降下一场大雨,雨后浓雾不散,只得放缓脚步,谨防马匹滑了蹄子。 陆骁望着凝乳一般的浓雾,皱起眉头,抖了一下手中的缰绳。费征雁在后面的车厢里,对他说:“那天也是这般景象?” 陆骁点头,“也是这般浓重的雾气,但颜色似乎有些区别。” “颜色?雾也有颜色吗?”严以琛问道。 “那天的雾气,不是纯白,像烟一样发灰。我之前觉得是周围的环境所致,如今再一看,是不寻常。”陆骁这么说道。 在阵雨连连中,大理寺众人终于抵达赤陶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欠佳,街道上鲜有行人,从街边铺子中传来一些并不友善的目光,陆骁压低了斗笠,低下头。 严以琛坐在马上,撑了一把油纸伞,察觉这地方气氛有些不对劲。郡县百姓看到官府队伍浩荡前来,并没有什么好奇神色,更多的是带着些抗拒和敌意,也许和前不久的尸横遍野有所联系。当地很多人抽水烟,这样的天气并不耽误男男女女吞云吐雾,神情萎靡地或靠或躺。 车队停在太守的官衙门口,仅有五六个人穿着雨披,在大门外等候。严以琛下马,替费征雁撑伞,大理寺卿冒雨走到门口。 为首一个男子给大理寺卿行官礼,“拜见大理寺卿,小人是赤陶郡的文簿梁奇,代太守前来迎接大人。” “太守呢?怎么不出来相迎?”严以琛打量着这几个官吏,问梁奇。 梁奇面色难看,踌躇片刻,跪下对费征雁说道:“大人恕罪,太守前几日突然中风,昏厥不醒,直至今日还倒在床上。” “什么?中风病倒了?那老夫的信件,想必他也没有收到。”费征雁吃了一惊。 林鹭听到太守病症,和费征雁说:“我去看看。” 费征雁就叫梁奇带他们进去,先将他医好,再做打算。 宇文奕宁这时下车来,要与大理寺众人一同进去,李熊替他撑着伞。梁奇看这年轻男子衣着相貌都不是凡品,疑惑问道:“这位是?” 费征雁咳嗽一声,和他介绍:“这位是和我们一道从帝都来的文公子,与老夫一向交好,也是博闻广识之人,我们一并进去无妨。” 梁奇虽然觉得不妥,但不好阻拦,只好在前面引路。陆骁装作护卫,也跟在后面混进去了。 林鹭拿了药箱,到郡太守床前一看,就知这人怕是难救。太守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此时仰面躺在床上,面容青灰枯槁,眼圈嘴唇都发乌,眼瞧着和尸体的差别也不大了。 严以琛一看,都觉得够呛能救回来,这身子骨,轻轻碰两下就怕要一命呜呼。 林鹭给他把脉,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直摇头。“这不像是中风发作的症状,更像中了什么毒。太守现在脉象微弱,时刻有性命之忧,我先开一副药替他吊着命,如果要彻底根治,就先得查清楚病根在哪里。” 太守的家人听他说是中毒,大惊失色。梁奇也没料到会是这样,面带惊惶地说道:“太守前几日刚从死人坑那边回来,就一病不起,果然是和这邪门的事情有关吗。” “死人坑?” “就是那三千土匪的葬身之地,现在南诏人都这么叫。”梁奇解释道,“这事情闹得人心惶惶,周围百姓口耳相传,都惧怕朝廷恢复前朝仪典,衙门这段时间屡遭破坏,但我们也无力阻止那些山野莽夫……” 费征雁拍拍林鹭,“小鸟,你快把药给他吃上,我们先在赤陶安顿下来,行了这么多日,难免人困马乏,今天先休息。” 林鹭留在这里看着太守,梁奇带他们出去,找到赤陶最大的客栈落脚。此时天放晴了,雾气消散了些许,马匹在外面抖落身上的水珠,打着响鼻。 宇文奕宁没回车上,和大理寺卿一道走,轻声说:“太守病倒的可是及时,正赶在费大人抵达之前。” “殿…呃文公子觉得是有人要封太守的嘴?”费征雁还不习惯这么称呼宁王,磕巴了一下。 “不论如何,太守常年寓居南诏,知道的当地情况自然比我们多,也许是在不经意间窥探到了什么,所以惨遭毒手。”奕宁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不知镖骑将军和太守关系如何。” 陆骁低沉的嗓音从后面传过来:“只打过照面,不熟。” 严以琛挑了一下眉毛,要是叶渡清和他这样子保持距离,他得疯,这俩人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前面的梁奇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眼神往后面瞟,无果。不一会儿他就领着众人来到三台居,吩咐店老板好生招待。“大人,我不打扰各位休息了,如有事情,我就在衙门,随叫随到。”说完行了一礼,就走了,看样子太守病倒的这些天,他忙的要命。 店掌柜吩咐伙计安置车马,严以琛嘱咐那伙计给他的桶多喂点吃食,要不它该从马厩里跳出来抢别的马的干粮了。 掌柜的引着他们上楼,嘱咐道:“各位大人,南诏这边蛇虫多,一到晚上还起大雾,诸位晚间睡前一定记得把窗户关严实些。”众人表示了解了,进到住处各自安顿。 严以琛放下东西就出来溜达,满大街找叶渡清。不过逛了一圈也没见他人,略显失望。 “严少卿,你在找什么?”宇文奕宁带着李熊出来了,看起来兴致挺好。 严以琛哈哈干笑两声,“我有位朋友也来南诏,我估摸着他也该到了,就四处找找,想来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宇文奕宁总是笑眯眯的,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哦?严少卿的朋友,应该也有特别之处,我也想结交一下,方便届时介绍一下吗?” “哈哈,自然是方便的。”严以琛赔笑,心里想,那也得看叶渡清愿不愿意呢。 这时突然听到有吵闹声,吵起来的两方说的语言各自不同。一方讲的是官话,带南方口音,另一方讲的是南诏的土话,叽里呱啦的不好听懂。两方吵得愈发激烈,听动静就要动手了,严以琛和奕宁往声音的来源去,就见是当地寨子里的锗族人和一支商队剑拔弩张的,其中好像有个熟悉的人,严以琛眯起眼睛一看,那不是叶渡清吗? 锗族人穿的都是青黄二色拼接而成的布衣,男子肩上以兽皮点缀,充满野性,其中有一个女子,头戴蚌壳镶嵌的头冠,流光溢彩,看似地位比较高。 他们现在情绪极为激动,几个结实的汉子从身上掏出斧子镰刀,就朝商队众人脸上砍去。商队的挑夫也不是吃素的,抄起扁担就打。 严以琛赶紧跑过去劝架,但还没等他出手,所有人的武器都脱了手,不知所踪。他们疑惑地看看手,又看看天,这时那些武器稀里哗啦地落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李熊在奕宁耳边说:“那个牵着马的小白脸做的,他很强。” 两方还想动手,就见一个青衣人牵着马横在中间。严以琛这时赶到了,笑着问:“叶兄,怎么还掺和打架斗殴呢?多不好呀。”大理寺的护卫们听到动静,站到严以琛那边,打架双方看有官府的第三方势力,只能暂时休战。 宇文奕宁这时候认出那青衣人,正是姗姗来迟的叶渡清。他没做声,站在原地看着。 叶渡清无奈苦笑,他刚才牵马走在这支商队后面,突然就有一群当地人围上来,和商队骂开了。叶渡清穿着打扮和商队的人比较相似,当地锗族把他也当成了其中一员,平白无故挨了一顿骂,这要打起来了,他就出手拦一下吧。 “我是中州大理寺少卿,你们两方为何冲突?”严以琛收起嬉笑,板着脸问道。 商队中也有个女孩子,貌似是老板的女儿,十七八岁,长得英气,脾气很冲,指着对面人的鼻子骂道:“这帮锗族土佬不讲道理,我们商队辛苦在山里挖到的草药,他们非是不让我们带出南诏。之前爹爹脾气好,给他们送了银子和盐巴打点,这些家伙倒好,出尔反尔,从山上一路跟下来,要抢我们的草药!” 对面的一个锗族汉子操着生硬的官话说:“艿薏是寨子的圣物,不能够让中州人的带走!放下艿薏!”他身后的锗族人用土话呼喊起来,看起来十分愤怒。 商队的女孩子气得扬起马鞭就要抽过去,她爹赶忙拉住她,对严以琛说:“这位大人,我们挖的那草药,就长在山上的,它也没写上谁的名字,怎么就不让我们带走了呢?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我们就把东西还给他们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爹,不得行!你为了采这药,还在山上滑了一跤呢!”女孩子不乐意,把装草药的兜子抱在怀里。 严以琛知道西南这些少数民族的风俗与中州大不相同,信仰多种多样,像什么灶台里的炉火、挂在屋檐的羊头都可能是这个民族的神圣之物,是外族人绝不可触碰的,不然就得跟你玩命。于是他柔声劝那商队女孩:“姑娘,既然是人家的神圣之物,最好还是还回去,让对面把你们送的银子退还回来也就是了。如果不够你们的劳苦费,我便补给你们,如何?” 女孩子叫他软和的语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堵着一口气,把脸转向一边。 叶渡清看严以琛难做,就问商队的老板:“你们商队这一趟,能赚回多少利润?” 老板不明白他问这个的用意,就随便估了个数报给他。 叶渡清掏出自己的钱袋,抽了一张银票出来,看了一眼数额,递给老板。老板接过来一瞧,差点没被银票上的数字吓死。 “这是给你们的补贴,应该不会亏本了,还是把草药还回去吧。”叶渡清说。 得,大少爷又施展钞能力了。严以琛无奈地看着他,很想劝他不要因为帮自己就这么败家。 女孩子看到银票,打量了叶渡清一下,哼了一声,把草药甩了过去。锗族的汉子接过去,查了一下数量,和那戴头冠的女子说了一句什么。戴头冠的女子点了下头,冷冷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商队,带着族人走了。 “我说你啊,那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多少珍惜一点。”严以琛说。 叶渡清眨了一下眼,展开钱袋给严以琛看,“还有很多,我再给你一点吧,大理寺的俸禄好像没有很多。”他心想,钱不就是给亲人和朋友花的吗?自己爹娘从小就是这么教育自己的。 严以琛拿过钱袋子,把口收紧,揣回叶渡清腰间,“别介,我钱够花,你收好。” 宇文奕宁这时走过来,“这位想必就是严少卿的朋友吧?” 严以琛急忙介绍:“啊对,这位是叶渡清,天一老人的高徒。呃这位…这位是文公子,你们认识一下。” 叶渡清虽然不知道这位文公子什么来头,但看在严以琛的面子上,还是友好地与奕宁互相行礼。严以琛怕冷场,就说要到饭点了,不如一块回去吃饭。两人都无异议,叶渡清牵着他那匹马,跟着严以琛一起回三台居。 第25章 客栈迷烟 等他们回去,店家就快备好菜了,马上开饭。 严以琛刚才在路上和叶渡清咬耳朵说了一阵悄悄话,告诉了他身边的这位正是宁王,待会儿还有个镖骑将军。进到雅间,陆骁可不就坐在费征雁旁边吗,严以琛坐到他家大人的另一边,叶渡清自然挨着他坐。奕宁看了看,只好坐到陆骁旁边的位置上。费征雁看叶渡清来了,心更安,招呼几人就坐。 严以琛把刚才的事情一说,费征雁赞许了他们的做法,没费什么力气就化解了一场冲突,不错。奕宁目睹了全过程,说:“其实我更好奇那所谓的草药到底是什么,商队采集它作何用处。” “我刚才看那草药长得和荠菜有点像,但是叶子发红。”严以琛说。 “嗯,老夫听说附近的很多寨子都将一种野草当作神赐之物,据说有奇妙的功效,你们看到的估计就是了。” “什么奇妙的功效啊?”严以琛看着桌上的菜多了起来,咽着口水说问。 费征雁也饿了,摸着胡子,“那不知道,老夫又不是什么都知晓的。”他拿起筷子,又问:“你刚才说他们是锗族人?” “是啊,商队这么说的。” “嗯,锗族所在的寨子离陆骁你昏迷的盆地是很近啊。”费征雁掏出一张地图摊在桌子上,指着山中的一个点,“你看看,以那天的风向,假如说雾里有什么毒烟毒粉,会不会是从锗族寨子的方向刮过来的呢?” 陆骁看了一下,说:“风向是对的,不过这两处之间有两重山。” “吹不过去吗。”严以琛抻着脖子看地图,“不过这寨子是离盆地最近的了,是否应该派人去打探一下。” 费征雁啧了一声,“太远了,来回起码要三天,我们去的人太多,也会引起寨子的不满。他们与官府的关系本就一般,到时候再起冲突。” “不如暗探吧。”奕宁纤长的手指敲了两下桌子,门外突然进来八九个影卫,都不知道从哪些犄角旮旯钻出来的。严以琛等人咋舌,不愧是郡王,出来带这么多保镖的。 “李熊,你带所有影卫去,速去速回,尽量把寨子的信息都收集全。” “不行,我得在这看着你。”李熊直接拒绝他。 “护卫里你轻功最好,这里有大理寺的这么多人,我不会有事。” 除了大理寺的人马,在座的还有叶渡清和陆骁两个高高手,李熊皱着脸寻思了半天,只好听命,“行吧,费大人,替我看好人啊,我去去就回。”说完就带着影卫们从窗户走了。 皇家保镖,效率就是高。严以琛想着,突然心念一动,那天跟踪他和麻子吴的,不会就是宁王的影卫吧?难道他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吗? 不等他想完,桌上的菜陆陆续续上完了。西南湿气重,这边的居民喜食酸辣,每道菜上都有红彤彤的各色辣椒,看着令人食指大动。费征雁拿过饭碗,“吃饭吃饭,吃完饭再说。”他第一个动筷子,夹了一大块酸汤鱼送进嘴里,随后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 严以琛迫不及待开动了,这重辣的菜色最适合下饭,吃得人头上冒汗,十分畅快。叶渡清夹了一筷子炒青菜,吃了一口后就猛灌茶水,这对他这个南方人来说太辣了点。 按李熊的话讲,宇文奕宁平时吃饭就是吃一口猫食,主打一个饿不死就行,绝不多吃一口。今天不知怎么的,用筷子夹菜的频率还挺高。严以琛疑惑他为啥干吃菜不吃饭,真的不咸吗?陆骁看他夹了一截辣椒放进嘴里嚼,默不作声地倒了杯水推过去。奕宁显然被辣到了,默不作声地拿起来喝。 叶渡清也很疑惑这两个人的关系,用眼神询问严以琛,严以琛给他夹了片不挨着辣椒的牛肉,做了个鬼脸,意思是,谁知道呢。 饭罢,费征雁眼皮子快粘在一起了,摆手说明早再议,让大家都回房休息。叶渡清到严以琛房间找他,拿出一个青瓷罐子。 “什么呀?”严以琛接过来看。 “竹酒,喝么?” 严以琛揭开盖子闻了闻,确有一股竹叶清香,“当然!” 二人也不点灯,坐在床边借着月光,一起小酌几杯。 这两个人可谓十分投机,一小罐酒喝了挺长时间,这时才惊觉已经夜深人静。严以琛把窗户关好,叶渡清也起身要回去休息了。正当他往外走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你闻到了吗?有一种怪味道。”他问严以琛。 严以琛吸了吸鼻子,也闻到了,“有点香,闻着怎么有些头晕呢?不对劲啊。”他抬头向上看,似乎有烟尘微粒自天花板向下倾泻。刚才他们一直开着窗户,所以没注意到这味道。 “从上面来的?”叶渡清闻多了,也觉得头晕,“这烟气恐怕有问题,我们先出去。” 两人推开门到走廊,发现走廊的情况和屋子里没什么区别,严以琛武功被封后内力没有叶渡清深厚,此时到了目眩的地步,叶渡清赶忙把他拉下楼,呼吸些新鲜空气。 严以琛被晚间的山风一激,清醒过来,“坏了,大家伙在睡觉,要是听了店家的话紧闭门窗,都要中招!”说着撕了一块衣服袖子,蘸上冷水捂住口鼻,冲进去叫人。叶渡清如法炮制,跟着他一起进去。 严以琛跑到二楼一看,机灵的徐崇已经把不少人叫起来了,张猛杨虎架着晕乎乎的费征雁往楼下走。严以琛和叶渡清挨个踹门,把还没醒的人叫起来,让他们到室外的院子里去。 喊了一圈,严以琛有些顶不住了,跑出去缓一会儿,顺便点人头,“还少谁没出来?” 费征雁一拍大腿,“哎!宁王人呢?” 严以琛大惊,宁王住在三楼的天字房,刚才还没来得及上去呢,这会儿不会出点什么事吧? 正欲去寻他,陆骁用布条掩了面,背着一人出来了,正是宇文奕宁。烟气是自上而下弥漫的,他在楼上似乎吸入的更多,此时昏了过去。 费征雁心惊肉跳的,看陆骁掐他人中,又用冷帕子擦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奕宁总算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在什么人怀里,那人脸挨得还挺近的,于是抬手就是一大嘴巴子。 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费征雁做出赶人的动作,都快走都快走,你们啥都没看见。 奕宁看清楚眼前的人是陆骁,赶紧把他推开,自己坐正,尴尬极了。陆骁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心说这一巴掌还挺有劲,看来没事。 这里没外人,费征雁对奕宁说道:“我说六殿下啊,李护卫刚走就有这种事,你还是快让他回来吧!你这出点什么岔子,老夫担待不起啊!” “这不是没事吗。”他头还是有点晕,揉着太阳穴。“客栈被人下了毒?” 叶渡清刚才运起轻功上房,此时取下来五个火折子形状的东西。“这个放在屋顶被揭开的瓦片旁边,那烟气就是它点燃后散发出来的。” 严以琛拿一个过来,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嗯,就是这味道,香的人头痛。” “我们也是闻到这股味道才反应过来。”费征雁仔细瞧这东西,感觉像大号的线香,“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头晕了,要不是护卫们来的及时,老夫也得晕过去。” “大人,我把店老板拽出来问了,他和伙计们也差点中招,应该不是他们搞的鬼。”杨虎像拎小鸡一样拎着掌柜的,掌柜的吓得瑟瑟发抖。费征雁点头表示知道了,看来设下迷烟的另有其人。 “六殿下没察觉这气味吗?怎会晕倒的这么彻底?”严以琛问宇文奕宁。 宇文奕宁觉得有些冷,拢了一下衣服,笑道:“我没有嗅觉味觉,如何发现的了?只感觉睡意很浓,有些晕眩,就闭上眼睛了。” 没有味觉?难怪他刚才光吃菜不吃饭,原来是根本尝不出有咸味,只能尝得出辣味,毕竟辣是一种痛觉。严以琛觉得这简直是酷刑,要是让他一辈子吃饭尝不到味道,那还不如死了算了,顿时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宇文奕宁。 陆骁听了这话,眼神一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多亏陆骁你,反正你现在在隐藏身份,不如李护卫不在的这两天里,你给宁王当护卫得了,要不老夫的一颗心总悬着。”费征雁说。 奕宁想抗议,但又没有反驳的理由,毕竟刚才是陆骁把自己救出来,还平白无故挨了一个嘴巴子。 陆骁自然没什么意见,还是那副样子。 徐崇跑回来,说:“大人,我们把窗户都打开,烟气不一会儿就散了,现在回去室内应该没事。” “这烟究竟是谁放的呢?吸入之后并没有致命,很奇怪。”叶渡清问。 “有人不想让我们在南诏查案太顺利,这估计是一个下马威。”奕宁好多了,站起来说。 “今晚留些人守夜吧,不可放松警惕。张猛,你挑几个机灵的,在这周围多巡视。”费征雁部署任务,“其他人接着回去休息,不能让居心叵测之人如了愿。”说完,他就让其余人回去,趁现在还能睡,赶紧睡个囫囵觉。 众人都回了,奕宁还站在院子里,他头痛未完全好,想要再吹会儿风,但觉得冷了点,打了个寒战。 一件带着体温的衣服突然落到肩膀上,奕宁回头看陆骁,不太想要他的衣服。但陆骁的手已经缩回去了,他也不好脱下来塞给他,只能先披着。 “你怎么还不回去?”奕宁看了一眼陆骁脸上若隐若现的巴掌印,问他。 “我现在是你的护卫。”陆骁说话慢吞吞的。 奕宁叹了一口气,向客栈走去,陆骁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直到他进屋,把门关上。他站在门内等了一会儿,听到陆骁好似是回去自己屋子了,这才把肩上的衣服拿下来。衣服上的温度已经消散了,他随手把它丢在桌子上,重新躺上床。过了一会儿,又撅着嘴坐起来,把衣服挂到门口的架子上。 陆骁在隔壁,侧耳听着这阵动静,也躺上床,合上了眼。 第26章 烟瘾 一夜过去,严以琛推开窗,见外面的群山还是雾蒙蒙的。众人再去衙门,就看到林鹭捏着银针,把太守扎成刺猬了。 林鹭把头顶上那根针一拔,严以琛就看见一股灰黑的气往外冒,太守的脸色貌似立刻就好了不少。 梁奇看起来又惊又喜,连连称赞林鹭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林鹭收了针,说道:“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不过还得缓上一两天才能醒。” 费征雁坐上太守的位置,临时代班,梁奇心惊胆战地往上递折子,不知道这位大人脾气如何。 严以琛早上和费征雁商量过,要先去查查迷烟的事情,费征雁让他带着叶渡清小心活动,查到什么就回来汇报。徐崇带了几个人在赤陶转了一圈,对严以琛说:“少卿,这地方不大,就有个听曲儿的园子最热闹,大白天的都不少人。” “里面有些什么人?” “我看有不少穿金戴银的在那讨乐子,园子外面蹲了不少衣衫破烂的人抽水烟,挺奇怪的。”徐崇说。 严以琛点点头,拉着叶渡清,“走,去人多的地方打探一下。” “我也去。”宇文奕宁不知怎的有一股兴奋劲儿,身后跟着陆骁。严以琛是没法拦他,只能给陆骁使眼色,让他看紧点,不知这家伙懂没懂。 这园子属实是热闹,还没走到就能听见里面的锣鼓声,好像是在耍杂技。到了门口,几人确实看到了徐崇说的衣衫褴褛在墙根下抽水烟的人们,一个两个脸上全是醉生梦死的神情,好似魂飞天外。 “看他们打扮,有庄稼汉,也有卖货的,怎么大白天的不干活,都在这墙下面抽烟?”严以琛小声对他们说。 叶渡清对味道比较敏感,说:“你闻这烟的味道。是不是有点熟悉?” 严以琛吸吸鼻子,被呛得打了个喷嚏,“是有点。” 陆骁难得说话:“和昨夜的迷烟有三分相似。” 奕宁闻不到,对他们说的没概念,“这些人抽的烟是迷烟?为何他们不会晕过去?” 严以琛接着往门里走,“估计是成分不一样,他们抽的这个好刺鼻。” 一进门,格局就不一样了。园子中间有个大舞台,上边枪来剑往演得正高兴。底下熙熙攘攘的,站了不少人,看杂耍的少,大多都用眼睛寻觅着什么,窃窃私语。 每隔上一会儿,就有十来个端着大水壶的小厮,在大厅里转上一圈。这时观众们都盯住他们,把钱掏出来扔到托盘上,买一小杯茶水,心满意足地小口喝着。 “他们喝的是什么茶?”叶渡清好奇地问道。 “颜色有点像红茶,但什么茶能是这个价钱啊,买一小杯的银子都能够我吃上一天了。”严以琛看托盘里那一层银子,咂着嘴说。 “很贵吗?”宇文奕宁和叶渡清这两位十指不沾阳春水,对物价基本没概念,一起问。 陆骁点头,“是贵,喝的恐怕不是茶。”说着,他走向一个端茶壶的小厮,也买了一小杯回来。 几个人找了个人少的角落,研究起来。严以琛闻了闻,发现这茶水也有股香味儿,只不过比迷烟淡很多。他用手指蘸了一点就要放进嘴里,但被叶渡清抓住了胳膊,“还是别喝为好,那些人喝了这东西,神情变得好奇怪。” 严以琛一想也是,他就是忍不住啥都想放嘴里尝尝。他从怀里掏了根银针出来,放进茶汤里,等了一会儿,银针并没有变黑。 宇文奕宁继续观察着场上的情况,小厮上了七轮茶水后就不再上了,杂耍表演接近尾声,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从后台出来,面带笑容地与每个客人交谈。有些富裕的家伙往老板袖子里塞上银钱,便被小厮引到楼上雅间,另一些手头紧的只得眼巴巴看着,过了一会儿被人请了出去。 院子里走动起来,几人虽不太明了这是什么交易,但都心照不宣地想要上二楼看看。 老板瘦的像竹节虫一样,满面笑容朝几人走过来,发现他们是新面孔,面色变了些许。严以琛上前,脸上装出与那些客人一般的迷离神色,对老板说:“我们几人听闻这儿的盛名已久了,今儿个来体验体验,的确不错。” 叶渡清适时地给老板塞了一个银锭,老板掂了掂,立马把这几位往楼上请。 戴头巾的小厮带他们上楼,楼上左右两侧是不同的雅间,雅间门上分别雕着龟和仙鹤。 “几位贵客,要云还是要雾?”小厮站在楼梯口,问着他们。 几个人都挺懵的,啥云啊雾啊的。宇文奕宁赏了他两块碎银,道:“我们两个要云,他们两个要雾。” “得嘞。”小厮收了银钱,带奕宁与陆骁进了龟纹雅间,严以琛与叶渡清则被另外一个伙计带着,往鹤纹雅间去。 严以琛与叶渡清正走着,迎面遇上一个矮胖的男子。这家伙穿着紫色缎子面的衣裳,把肚子上的肥肉全勒出来了,还要衬上一条金光闪闪的腰带。旁边有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揽着他的胳膊,甜腻腻地一口一个“马少爷”的叫,三人眼神都是迷离的,比楼下喝茶的更甚。 这马少爷大概是享受好了要下楼走人,和两人擦身而过时正巧看到走在后面的叶渡清,那一双小眼睛精光直冒,矮胖身躯就横在过道上。 叶渡清被他堵住,想从右侧绕过,结果这胖家伙一伸手,把他拦下。 “你们这还有这样的美人呢?怎么不早点拿出来,让本少爷多享受享受?”他仰起脸对小厮说。 小厮连忙解释:“马少爷,这位是新客人,并不是咱们园子里的公子。” 马少爷哪管这一套,“美人,快进我的雅间,我马二要的都是最纯的货,保准让你爽上天。”说着就要去捏叶渡清的下巴。 严以琛在后面火冒三丈,死胖子,手给你剁喽,想着就上前要踹他。 叶渡清往后退了一步,躲开那只猪蹄子,向严以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先看看究竟是什么货,你别着急揍他。严以琛深吸一口气,知道叶渡清有分寸,就拉开隔壁雅间的门,自己先进去。 叶渡清一副很为难的样子,看了看那两个女子。马少爷看见西瓜忘了桃,把两女子推开,让叶渡清与自己单独进去。叶渡清也不客气,进去就坐下。马少爷咳嗽一声,让小厮再上一份好货,笑着坐在叶渡清身边,眼瞅着是想动手动脚。 看着这张油腻的脸,叶渡清浑身不自在,就把头转向墙,另一边是耳朵贴在墙上的严以琛。 马少爷假惺惺地给他倒茶,他一看就知道这就是下面大茶壶里的茶水,接过来放到桌上。 “有品位,这都不纯,兑了许多茶水。”马少爷问起他姓甚名谁,手搭在他肩膀上捏了捏。 叶渡清马上就要忍不下去了,这时小厮敲了敲门,端着一个大盒子进来。盒子里是一柄黄铜的水烟枪,做工很细,烟管交接处还镀了金。小厮把烟袋接好,点上水烟,房间里立即弥漫开一股浓郁的香气。 在隔壁听动静的严以琛都闻得见,这味道和迷烟很接近了,还要更加甜腻些。 马少爷虽说是刚享受完,这时也按捺不住,端起烟枪吸了一大口,两个鼻孔像烟囱一样冒出大股白烟,小眼睛直翻白。 吸完一口,他把烟枪给叶渡清,“来,美人,你来试试,吸上这么一口,那是快活似神仙!” 叶渡清接过来,问:“这是什么烟?这味道我没闻到过。” “没见过就对了。”马少爷拉着他手腕子又吸了一口,“这可是南诏独有,别的地方产不出这么好的东西。中州和缅国的那么多巨富,花大价钱都不见得能尝到这么纯的。” “会上瘾吗?” “嘿嘿,上瘾了又怕什么?我老爹和供货的庄老板是什么关系?管你吸上一辈子都不是不行,只要美人你……”马少爷贴的越来越近,一只手就要去搂叶渡清的腰。 叶渡清闭了一下眼,再也忍不了了,掐住他后衣领,把这猪头往桌子上一砸。马二鼻子不冒烟了,改成冒血。不等他喊出声,叶渡清就点了他穴道,把这登徒子推在一边,站起来敲敲墙。 严以琛看走廊无人,急忙窜进叶渡清这房间,进来就被浓重的甜香呛得脑瓜子疼。他也没忘了马少爷,在他冒血的脸上留下几个脚印子,这还不算解气,又往他那大屁股上踹了几脚。马少爷此时口不能言,瞪着眼睛欲哭无泪。 叶渡清在研究水烟,把烟管拆卸下来,看烟袋里的烟丝。严以琛凑过来,看了一遍叶渡清全身,心里忿忿想着都给那死胖子摸脏了。 “这烟丝好奇怪。”叶渡清捏起一点,放到严以琛眼前。说是烟丝,其实是一种深灰色的粉末,仔细看,里面还有些细小的暗红颗粒。 严以琛说看不清,拉过叶渡清的手,让他将这点粉末放到自己手掌心上。叶渡清照做,严以琛就从怀里掏了一条帕子出来,把他那只沾了粉末的手连着手腕子一起擦干净。叶渡清由着他擦,脸上流露出费解的神情。 “不是烟叶,这是什么东西?”严以琛用帕子包了一小撮粉末,打算带回去给林鹭看看。 叶渡清透过雅间的窗户,看隔壁吞云吐雾的人们,“吸过就会上瘾,像赌徒一样控制不住自己吗。” “外面靠墙根的那帮人估计也是抽烟抽上瘾的,这东西一定价格不菲,如果没日没夜的吸食,早晚家破人亡,怪不得都衣衫褴褛。”严以琛皱着眉说,“整个南诏如果都是此种风气,就糟糕了。” 另一边的龟纹雅间里,宇文奕宁拿了一块金子出来,向小厮要最好的“云”,小厮忙不迭接了,出去拿货。 小厮出去的时间有点长,奕宁想倒杯茶喝,却发现这茶水喝不得,只得作罢。 两个人安静了挺长时间,陆骁突然开口:“多谢。” “谢什么?” “替我拖延时间。”陆骁看着他胳膊并无异常,想来是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奕宁晃了晃茶杯,“不必谢我,我也是为父皇的社稷考虑。你还是想想如何脱罪吧,不然关外又要热闹起来了。” 陆骁看着他懒洋洋半张着的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在脸颊上落下一小片阴影。“五年前推荐我的不只是费寺卿,我一直知道。” 奕宁没想到他提这个,拿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那还有谁,我又不知道。” 揣着明白装糊涂,奕宁把茶杯甩在桌上,抱着胸后仰。陆骁品味了一下他这副娇蛮懒散样子,低低笑了一声,跟他那只白色的猫有的一拼。 他刚才那是在笑我?宇文奕宁不可置信地斜睨他,好你个陆骁。 小厮回来了,呈上一个木盒。揭开盒盖,里面是用银盘子盛着的小巧糕点,切成如桂花糕一样的小片,一旁放了两支小叉子。 奕宁让小厮出去,叉了一块糕点放在眼前看。陆骁怕他吸入上面的粉末,从他手里拿过糕点,放得远些。他把剩下的几片包起来,准备带回去。 “这个就这么吃?”奕宁还是好奇,把窗户纸戳了个洞,往隔壁看去。 隔壁一直有些靡靡之音,他这凑近一看就看愣了。里面五个男女衣衫不整,一边调笑一边互相喂对方吃下这“糕点”,肢体交缠在一处。 陆骁看他脸色不对,也戳个洞看去,看了几眼,就把奕宁拉起来,“走吧,不宜久留。” 门口的小厮看两个人这么快就出来了,有些狐疑。奕宁又给了他一块碎金,“东西不错,下次再来。”小厮也不再说什么,满面堆笑地送他们下楼。 陆骁本是走在奕宁后面的,下楼梯时他突然紧走两步,到了奕宁右侧,和他贴得极近。奕宁吓一跳,去推他,反被拉住胳膊。陆骁在他耳边低声道:“看左下方那个穿蓝色衣服的人,李业的亲信。” 奕宁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去,果然有个蓝衣服的在和园子老板谈话,老板满脸堆笑,对他十分客气。陆骁应该是怕被这人认出来,所以躲到奕宁里侧来。 “李业和这里的生意有联系。”奕宁冷哼了一声,下楼后把陆骁推到人堆里,直接上去与二人攀谈起来。 陆骁皱起眉,在人群里默默观察,用围巾把脸遮上。 蓝衣人名叫雷进,是兵部一个文职,负责采买。他并没见过宁王,看这年轻男子突然上来搭话,有些意外,心生警惕。 园子老板认出这是刚才上楼的那几个新客人之一,便问他有什么事情,奕宁指了指楼上,说道:“老板的生意一本万利,我很感兴趣。” 老板知道他是个富贵的,赔笑道:“小本生意罢了,哪有那么大利润,几位爷觉得舒服便好。” 奕宁继续说:“这么好的东西,只在这荒僻南诏流通,多么可惜。实不相瞒,家父在中州有些地位,你不如把这生意转手给我,我会给你更高的分成。” 雷进用轻蔑的眼光上下打量他,有些地位?再有地位的富商又怎能敌得过朝廷二品大员?他只当奕宁是个天真的二世祖,这模样倒是万里挑一的,不如拿下了送到大人府上做新宠,还能替自己讨些额外的好处。 “这位公子,看你出身不凡,不过这一张口,是不是太贪心了点,要和朝廷抢生意做?” 奕宁微微一笑,真傻,还没怎么问就自己上套了。“哦?这竟是朝廷的生意?不瞒您说,家父在朝中也有些人脉,不知是哪位大人在操持?是吏部,还是兵部?” “哼,与那两位大人攀得上关系的世家我怎会不识得,你打肿脸充胖子也要看看时间地点。要知道在南诏这个地方做生意,不赚钱也是要倒贴的。”雷进皮笑肉不笑的,给园子老板使了个眼色,老板有些犹豫,这富贵人家的公子是好得罪的吗? 雷进看老板畏畏缩缩的,翻了个白眼,拍手叫来六七个大汉,貌似都是当过兵的。这些人也是兵痞,看奕宁的眼神都不怀好意,得了雷进的命令,笑着向他伸出手。 只听咔嚓一声,刚伸出来的那只手就被折了个一百八十度。那人痛呼一声,直接飞了起来,砸倒一片桌椅板凳。 蒙了面的陆骁被剩下几人围起来,雷进这狡猾的家伙看势头不对,点了一颗烟弹扔在地下,连忙遁走。 只一瞬间,剩下几个人就趴在地上了,奕宁被烟呛的咳嗽,指着雷进逃跑的方向。 陆骁刚想追,此时又突生变数,园子老板本被吓得呆立原地,动弹不得,陆骁这么一闹,他直挺挺倒在地上,双眼暴突,原本干瘪的肚皮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奕宁止住咳嗽,上去探他鼻息,“死了?” 陆骁看他肚子的起伏越来越大,连忙把他拉到身后。不过片刻,尸体的肚子消停了,却从七窍之中涌出无数黑色如天牛一般的小甲虫,密密麻麻爬满地面,看的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严以琛与叶渡清听到楼下的动静,刚冲下来就看到这么一幕,都倒吸一口凉气。奕宁庆幸刚才陆骁把他拉到身后,要不然这虫子得爬满一身。 严以琛从袖子里掏出一瓶黄色的粉末,撒在地上,那些小虫接触到粉末就丧失了方向感,过不一会儿就死了。这药粉是蛊婆婆给的,专治各类低级的蛊虫,在这派上用场了。 奕宁啧了一声,可惜让李业的手下跑了。看着死相骇人的老板,严以琛让他们先回衙门,他来处理这桩命案。 第27章 蛊遁 宇文奕宁皱着眉快步走回衙门,后面跟着陆骁。费征雁还在处理公务,就见他俩回来了。 “怎的,那俩不是和你们一起的吗?人呢?”他见奕宁神色有些严肃,问道。 奕宁从袖子里掏了个东西出来,塞进费征雁手里,对他耳语一阵,费征雁听完表情变了又变,“竟有此事?大胆,这些家伙真真是大胆!” “大理寺卿先不要声张,按我说的传急讯回去。” 费征雁点点头,看四周没有当地官员,提笔迅速写了封书信,誊写数张,盖印。他叫来张猛,让他与几位大理寺官兵快马加鞭,将消息传给南诏周边各个关卡,直到帝都。 “小严和叶公子呢?”费征雁回过头来问。 陆骁说:“烟馆老板死了,肚子里爬出来一群虫子。他们还在那。” 费征雁想着那场面,鸡皮疙瘩就爬了一身,“怎的突然就死了?我让林鹭过去看看。” “我也再回去。”奕宁说。 几人往外走,正碰到严以琛、叶渡清回来,两个衙役抬着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你们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费征雁惊讶道。 严以琛无奈,“大人,这尸体里的虫子跑出来之后,尸体就跟葡萄干一样,越来越瘪。我要是再不把他搬回来,估计林寺丞去到,就剩一层皮贴着骨头了。” 林鹭来了兴趣,让他们赶紧的,自己好验尸。 几人熟悉了赤陶衙门后,为图方便进出都走后门。正说话时,叶渡清与陆骁都觉察出一丝不对劲的气息,同时看向墙边的一个穿雨披的人。 这人捂得严实,根本看不见五官,只觉他身高不高,却很敦实。他发现两人注意到自己,脚步一顿,突然翻上墙头,向衙门里面飞去。叶渡清和陆骁两人没迟疑,一齐追去,把他拦在院内墙下。 严以琛没做动作,还守在墙这一侧,大吼一声:“来人啊!”院内官兵听见少卿这一声喊,马上就要赶来。 雨披人露在外面的眼睛凶光一闪,他从腰间抽出两把小臂长的弯刀就向陆骁砍去。陆骁微一侧身,避过他的双刀,与他斗在一处。叶渡清暂时不出手,在一旁观察两人的路数。 陆骁是军旅出身,招式简洁、单刀直入,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炫技之处,每一下都直取雨披人的要害。他有留手,大概是想抓活的。雨披人身手一般,接了他不到五招,已经极其吃力,由攻转防,陷入被动。叶渡清这时加入,两面夹击,下一个瞬间他就要倒地不起。 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什么东西从雨披里钻出来,箭一样飞向陆骁。叶渡清喊了声“小心”,两人后撤一步离开战圈。 雨披人抓住机会,身体一抖,足有上百只灰色的蛾子从雨披中钻出来,呼啦一下一齐振翅,翅膀上的粉末很容易迷了人的眼睛。严以琛蹲在墙头上喊:“快退!小心粉末有毒!” 叶渡清和陆骁闻言退了几大步,掩住口鼻。待到蛾子飞走,那雨披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严以琛跳下来,用手帕捡起地上一只死掉的蛾子,“这是传说中的蛊遁?没想到还有人会用啊。” “蛊遁?像刚才一样用虫子逃跑吗?”叶渡清看着他手里灰色、不太起眼的蛾子,问道。 严以琛观察了一下那蛾子,说:“对,这是老一辈西南蛊师的脱身妙计,没想到在南诏还能见到。亏得这蛾子没毒,要是再阴损些,用毒虫遁走,就不好办了。” 大理寺官兵赶到,费征雁、奕宁和林鹭也过来了。严以琛说:“大人,我怀疑刚才那家伙就是给烟馆老板下毒之人,这回他的目标在衙门里。” “在衙门里?”费征雁摸了摸胡子,“嗯…” 奕宁说:“太守还活着吗?” 几人反应过来,赶忙跑到太守病榻前,一看他安然无恙,松了口气。 叶渡清说:“刚才那个人的武功不成体系,不是大门派出身,内力也不算太强。不过,他身上带的虫子很厉害,最开始放出来的那一只速度好快,好像有尖尖的角。” 陆骁点头表示同意,“没看清具体是什么虫,深绿色的。” “尖尖的角,深绿色的?”严以琛冥思苦想,没在蛊婆婆那见过这虫。 “你好像对下蛊这类事很有研究啊。”林鹭看着他说。 严以琛心一突突,“嗨,从小就听了不少放蛊之人的评书段子,这今天见到真的,还真和书里讲的一般无二,哈哈…” 费征雁立马加强了县衙的戒备,安排人全天轮守,飞进去一只苍蝇都得查一查。 “大人,先看看这烟馆老板的尸体吧。”严以琛让衙役把尸体送到仵作房,众人都围上来。 叫蛊遁之人一耽搁,这尸体更干巴了。林鹭带上一副用鱼胶、鱼皮制成的手套,轻轻按压尸体的皮肤,回弹很慢。 “我把他切开看看。”他劲头上来了,眯着的眼睛精光直冒,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套刀具,这就要开膛破腹。 尸体的腹部被刀划开,宇文奕宁就被恶心出去了。只见腹腔里的内脏已经萎缩到很小,占据腹腔空间的是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的黄白色卵壳,甚至还有些未能孵化出来的完整虫卵挂在那里,使人头皮发麻酸水直冒。 “也真奇怪。”林鹭刮下来一片卵壳放到眼前研究,“这么多虫寄生在体内,这人还能行动如常没有丝毫异样,究竟是为何?” 严以琛听蛊婆婆讲过这种阴毒的蛊虫,虫卵会分泌出一种类似麻沸散的东西,让宿主对自己的身体变化毫无察觉,直至几千几百条虫破体而出才一命呜呼。要是蛊婆婆本人在这就好了,定不会让那家伙跑掉。 叶渡清鸡皮疙瘩起来了,转头不去看那些虫卵,说:“这个人杀掉了烟馆老板,又要来杀太守,这两人都与他有仇?” 费征雁一听,寻思了一下,“嗯,叶公子这么一说,老夫倒怀疑他们有联系。那迷烟在南诏畅通无阻,他太守难道是个睁眼瞎么,从不上报,估计是拿了些好处,给迷烟的流通开后门。” 叶渡清站在他爹的经商角度想,说:“只在这里卖,不挣钱,如果运到中原,利润翻倍。” “李业。”陆骁冷冷地说,“他买通太守,把迷烟带出南诏,只要吸的人多,不会没有钱赚。” “那不遭了殃了?”严以琛砸砸嘴,“中州的百姓迷恋上这东西,田地荒芜坊市衰败,朝廷定不会允许迷烟在市面上流通。” 陆骁看了眼门外,“让规则的制订者先上瘾,上行则下效。” 费征雁点点头,“六殿下的脑子还是快,在刚才就让老夫发急信回帝都以及各大关卡,给陛下以及各位大人都提个醒。毕竟如果宫内有人沾染上,问题就严重了。” 严以琛心里想,不愧是从小就长在宫里的,权力斗争见得多了,反应速度也比他们快不少。 林鹭说:“大人,此事与杀祭案是否有关联?如果没有关联,我们先查哪件案子?” 费征雁有他的考虑,“杀祭一案,暂且等一等李护卫的消息,陆骁你也不要太心急。既然烟馆老板死了,那当务之急就是阻断迷烟的流通,杨虎徐崇,你们带人去查查南诏有哪些人掺和这生意,一律查封。” 严以琛想到烟馆里的那个马少爷,说:“当地豪绅和这见不得人的生意多有关联,我们前来彻查,一定会激起他们的不满。大人,我和叶兄去帮把手。” 费征雁觉得有理,点头同意。 第28章 红草 大理寺上下齐心,雷厉风行,很快就把那迷烟原料的供应掐断了。 这迷烟其实是由多种物质混合调配而成,其中最重要的两味料是一红一白两种粉末。红色粉末多由南诏的富商提供,产量并不多,一家能有个百余斤已经不错了,这些家伙对这粉末的来源讳莫如深。白色粉末来源未知,是从深山里伪装成盐巴运至赤陶的,运送货物的一众脚夫竟然都没有舌头,形容沉默,令人讶异。 严以琛和叶渡清看着那群没舌头的脚夫,眉头都皱起来了。严以琛说:“我估计这群脚夫是被当作奴隶使唤,都割去舌头以免走漏消息。” 叶渡清看着他们的肩膀,由于常年挑担子,一侧的肩头十分明显的被压下去一截。他想起父亲经常教诲他的那句“人气生财”,在这里似乎并不适用。烟馆老板以及幕后之人,他们手里的真金白银,是用南诏人的血榨取出的。 严以琛看出叶渡清的情绪,拍了他肩膀一下,“一定把这条脏链子掐断,我们先从近的查起。” 叶渡清点头,两人去向南诏富商之一,朱家的府邸。 大理寺少卿带人来访,朱家家主不敢不见。朱彬长得和他儿子一般无二,肥头大耳脑满肠肥,眯着眼睛赔笑。朱家少爷脸上还有被打的痕迹,臊眉耷眼跟在他爹身后,唯唯诺诺。 严以琛不和他扯别的,直接在这庄园的地界走开了。朱家庄园种的多的是些漆树,这个时节有许多农人在山间割漆。他们腰间插着一把割漆用的刀,背篓里装个陶罐。割漆人拿刀在漆树树皮上划上大下小两个口子,在下方小口里插上一只蚌壳,乳白的漆液顺着树干淌到蚌壳中,待漆液盛满了,就倾倒入陶罐中。 叶渡清走得离漆树近了些,被严以琛拉开,“别沾上了,皮肤会红肿,起疹子。” 朱彬自己是从来不踏入田地一步的,此时气喘吁吁跟在后面,“少卿大人,您看我这地里都是种的作物,真没什么可看的…要不您还是回屋子里…” 严以琛根本就不理他,自顾自走在前面。眼看他就要走出这一片漆树林了,朱彬急了,招呼几个伙计把他拦下。“严少卿,不是我没提醒你,查案子查的太过了,对咱们都不好。”几个伙计手持木棒,把两人围住。 严以琛脸色冷下来,笑了一下,“对我好不好我不知道,反正最近,对你肯定不好。”伙计们看他阴冷神色,一时有些不敢上前,再加上少爷说后面那俊美年轻人武功不浅,更加忌惮。 严以琛无视他们,接着走。两人出了林地,行到一处被树包围的小山谷里。山谷里有一道小溪,溪边生长了不少红苋菜一样的野草,与那日看到的锗族圣物一般无二。两人走过去观察片刻,确认了这就是同一种草。 “好多。”叶渡清环顾山谷,朦胧一片红。 “这是人为栽种的。”严以琛捡起一个土块捻了捻,放到鼻端一闻,“施过肥。” 叶渡清采了一棵,观察这植株,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红色,有一点怪香味…你说,这会不会就是红色粉末的原料?” 严以琛就着他的手闻了闻,表示同意,“极有可能,这味道和客栈的迷烟差不多,那天屋顶上燃烧的就是它。我们采一些回去,一试便知。” 后面跟着的朱家父子以及众手下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两人在山谷中探查,共发现好几处红草的种植区,产量不少。 回到衙门,严以琛把红草拿给费征雁他们看,“南诏富商大多都建庄园,自给自足,庄园里种些什么作物朝廷不会过问。看来这帮人都是烟馆的供货源,在这山的角角落落种满这红草,外面种上些别的作物打掩护。” 林鹭拿了一部分红草,到仵作房做起实验。天色不早了,其余人吃过晚饭后稍事休息。 宇文奕宁对红草的效果较为好奇,跑到仵作房看林鹭工作。严以琛饭后还要去几家庄园,叶渡清这回不与他同行,也到仵作房来了。 林鹭本着严谨的态度弄了好几个对照组:泡水、研磨、燃烧、干制后研磨…几人看他在一堆瓶瓶罐罐中忙来忙去,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叶渡清属于对气味比较敏感的一类人,林鹭在研磨和燃烧红草的时候散发的气味让他觉得不太舒服,就走出去透气。燃烧红草的烟尘飘了出来,他就往清静远人的地方走了走,不知不觉走到一片杉树林中。杉树的气味清新柔和的多,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远处的黑暗说道:“这是做什么?” 一群影卫从树林间现出身影,宇文奕宁缓缓走了过来,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他脸上的神情。影卫们刀已出鞘,蓄势待发,鞋子裤子上还带着赤色泥土,大概是刚赶回来没多久,李熊站在奕宁身后,面容较平日更冷峻。 宇文奕宁开口说道:“叶公子,抱歉,我已经了解了你的不少信息,但还是不够解答我的疑惑,所以我决定当面问问你。” “什么疑惑?我们此前应该没有见过面。”叶渡清微皱着眉,看着持武器的影卫和宇文奕宁。 “你的确不认识我。”宇文奕宁从袖子中掏出那张曲谱,展开到他眼前,“眼熟吗?” 叶渡清认出这是那日琴会上他给子浪写下的曲谱,“有何问题?” 奕宁见他面不改色,冷着脸问道:“这首曲子,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叶渡清想到了那日坐在隐阁中的组局者,现在看来就是宁王,“如果你那天去了琴会,就应该知道这曲子是我自己编的,没有任何人教我。” “不可能。”宇文奕宁立马否定他,“不同的人谱写出同一支旋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认为我会相信这是巧合?” “你何时听到过这支曲子?”叶渡清反问他,“这是我十三岁那年谱的曲,也就是九年前。” 奕宁道:“我最后一次听到这曲子,是十三年前,远早于你。” 叶渡清这时也觉得稀奇了,说:“我确信,我此前从未听过这曲子。不如你让我和你那位谱曲之人见上一面,误会或可消除。” “你永远也不可能见到她,也不可能再听到她弹这支曲子,因为在十三年前,这个人就已经死了。”奕宁的脸埋没在阴影里。 怎会有这样的事?叶渡清自己也闹不明白,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如何给他解释,眉头皱到一起去。宇文奕宁这些天一直在观察他,分析他的一举一动,得出的结论竟是此人出乎意料的“简单”,正如现在这种情况,他脸上的不可置信、愣愣睁睁。 想了半天,叶渡清这老实孩子拿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说:“其实也不算是我自己谱的曲。” “什么?”奕宁眼神锐利起来。 “是在梦里听到的,醒来后没有忘记,就弹出来。”叶渡清回忆小时候的情况,一五一十道来。 奕宁听他这话,愣了一下,眼前浮现出姐姐的身影,“宁儿,这曲子好不好听?从姐姐梦里来的哦…”叶渡清的脸和姐姐重合在一起,他摇了摇头,心中疑惑更甚。 叶渡清看他摇头,觉得他不相信,说:“我没必要骗你,的确是这样。梦中的曲子断断续续,但调子大体一致,后来我把残缺的地方填补上,最后听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叹了口气,奕宁摆手,让影卫收刀退下。“我暂时相信你说的,你刚才说你是在十三岁那年梦到这曲子的?” 叶渡清点头,宇文奕宁找了个树墩子坐下,“未免太过巧合了,同样是十三岁。” 叶渡清看他没了逼问的意思,就走近些,他此时也一肚子问号,问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奕宁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平安扣,说:“是我已故的姐姐。” 叶渡清此时有些明白他为何对这件事反应这么大了,道声“抱歉”。 “如果你真的没骗我,那我应该向你说声抱歉。”奕宁苦笑了一下,站起身,“叶公子还真是个老实人呢,和你的好朋友完全不一样。” “他挺好的。”叶渡清准备往回走。 “真的吗?”奕宁恢复了往常的招牌微笑,“依我看,他的秘密还不少,你不会在意吗?” 叶渡清心里并没什么波澜,“每个人都有秘密,这没什么,有些人的秘密并不一定是坏事。” 奕宁笑了一下,“无论如何,这件事也太过蹊跷,我会继续查。叶公子,到时候如有要麻烦你的地方,请多担待。” 叶渡清表示理解,两人一道往衙门走。走了一段路,他又悠悠开口:“陆将军,应该会比我们先回去吧。” 李熊和一众影卫“啊”了一声,陆骁刚才在?根本就没发觉啊!奕宁愣了一会儿,踹了一脚路上的小石头,这个陆骁! 第29章 媒介 宇文奕宁和叶渡清一道回衙门,奕宁也通音律,为了缓和下关系,不动声色地引出几个有关琴技的话题,便也和叶渡清聊开了。到衙门口,就见严以琛和陆骁在那站着,两人都抱胸看着门内的情况。 奕宁瞧见陆骁果真提前回来了,翻个白眼就要往里走,却被他拉住。 “干什么?”奕宁瞪他。 陆骁没松手,一只手抓着他胳膊,另一只手指着衙门里的人。奕宁和叶渡清往里看,就见几个衙役蹲在地上,学鸭子走路,另一个衙役拿一根木棍,赶鸭子。 “啊?”两人傻眼了。严以琛笑嘻嘻招手让他们跟上,“往里走,还有更精彩的,拭目以待,拭目以待啊。” 几人往仵作房走,一路上看见虚空写字的,跟树聊天的和在地上游泳的人,真是丰富多彩引人流连。 “还有个疯的在这呢。”严以琛指着仵作房。 林寺丞这会儿干嘛呢?几人一踏进仵作房,就看见一片狼藉,瓶子瓷罐子什么倒了一地,林鹭满头大汗地把一个罐子从桌子上拿起来,在半空松手,任由瓶子摔到地上,随后着急地念叨:“把翅膀打开啊,怎么你也不会飞啊?什么?你说你要疼死了?我看看…” “这是怎么了?”叶渡清凑到林鹭眼前去,蹲在那看他摔罐子。 严以琛绕过地上一堆东西,去拽林鹭,“不知道啊,我刚回来就这样了,集体神经了?” 奕宁查看了仵作房里的东西,发现一堆已经熄灭的炭火,上面有些烧过的红黑色粉末,拿起来观察。“大概是林寺丞用那红草做实验的副作用,我们当时都不在场,所以没受影响。” “那怎么让他们恢复正常呢?”叶渡清看严以琛拦不住林鹭,就伸手点了他穴位,这样他就不再动作。 陆骁刚才出去了,这时提了一大桶冷水回来,挥手让他们让开,把冷水自林鹭头上浇下。林鹭明显就是一激灵,眼神貌似清明了些。严以琛看这有效果,和陆骁一道出去打水,又浇了两桶在林鹭身上,这回他清醒的差不多了。 叶渡清解了他穴位,林鹭就软下来,坐到地上,拿手揉额头。 “老林呐,咋回事?怎么都犯神经了?”严以琛看他清醒了,就问。 林鹭还有点晕乎,啧了一声说:“草率了,本该想到这红草的功效。我把干制后的红草点燃了,吸入一些烟气之后,突然听见桌子上的东西会说话,说要飞,飞不起来砸地上还喊疼…真是…” 严以琛乐不可支,让林鹭歇会儿,他们去把那些还疯着的人都泼醒。费征雁也没能幸免,在一堆小石头前面打着滚扭来扭去,被几人浇成落汤鸡。 知道了怎么回事后,大理寺卿揪着林小鸟的脸皮扯呀扯,“你小子,就不能小心点?老夫的一世英名啊!”林鹭本人也挺尴尬,挤了挤外袍上的水。 等大家都换好衣服,奕宁让李熊说说锗族寨子的情况。 已探明的消息总结如下: 第一,寨子由一个族长和一个大巫师领导,大巫师手下有五位放蛊女,族长领导若干装配武器的壮年男性。 第二,锗族人以种稻和打猎为生,自给自足,很少与外界接触。 第三,影卫们在暗中看到了巫师组织的奇怪仪式,仪式上巫师点燃红草,众人在篝火边歌唱舞蹈,嘴里念着奇怪的话语,状态游离癫狂。 “和我想的一样。”林鹭说,“这红草有致幻作用的,吸入后就那样了。” 严以琛不忘打趣他,“那样了,这下大家可是深有体会。”林鹭白了他一眼。 宇文奕宁说:“我看过些西南民族志,这些西南民族并不信仰原一神,而是向各种自然之神献上祭品。有时他们会燃烧特殊的草药,使自己的灵魂与神明链接,从而达到解惑的目的,看来这红草就是被尊为神圣之物的媒介。” “锗族人很抵触其他民族的人接触红草,朱家和其他庄园主却大肆种植。”叶渡清想到刚赤陶时发生的事。 “说不定红草就是从锗族人那搞过来的,悄悄大量种植作为烟的原材料。”严以琛说。 陆骁点头,觉得有道理。 费征雁问:“没有和杀祭有关的信息?” 李熊一摊手,“就目前来看,没有。我们听不懂锗族话,在暗中监视他们的时候只能靠猜。” “嗯,好吧,既然迷烟的销售渠道已经断了,下一步还是把重心放回杀祭上。”费征雁点头道。 严以琛提议说:“大人,不如派一部分人去探查那白色粉末的源头,我们去到事发现场做些调查。” 陆骁开口说:“我去事发之地。” 奕宁说:“我也去。” 费征雁知道拦不住这两位,“你们爱去就去吧,老夫留下来镇守后方,你们有消息要及时传递,知道吗?” 几人点头答应,分别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在明天清晨出发。 林鹭有些放心不下太守的病情,太守虽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就是迟迟不见醒转,林鹭给他家人留下一些药,嘱咐了几句。 时间还早,但叶渡清昏睡的时辰已然临近。他把白胡子老头教的一套说辞拿出来,对严以琛说自己现阶段内力不稳,时不时要闭门练功,整个晚上都不能受打扰。 严以琛没觉得他内力哪里有问题,但也没怀疑,觉得大概是天一老人这一脉的武学有其特点吧。叶渡清回房后把门闸上,临昏睡前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撒过一个谎之后,总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填补裂隙。 费征雁看他们都去休息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起身回房,感觉自己比在帝都还疲惫。 文簿梁奇一直在旁边立着,见大理寺卿离开,熄了房中的灯,在黑暗的掩饰下从边门出去。 他走了一炷香远,在一间茅草屋前停下。茅草屋里点了一盏油灯,忽明忽灭间可见屋内绰绰人影。那些人影听见动静,举灯出来见到梁奇,昏黄灯下,是朱彬与赤陶其他大庄园主的面孔。 “大人的命令来了。”梁奇阴笑一声,“明日他们出发去死人坑,你们今夜在沿途布下轰天雷,不要让他们活着回来了,知道吗?” 庄园主们窃窃私语了一阵,朱彬上前一步,问:“朝廷要是秋后问责,我们怎么办?” 梁奇似乎很自信,“没有人会问起,赤陶山上怎么会有轰天雷呢?明明就是连日大雨,冲得山石垮塌,将大理寺的一众人压死了。”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大理寺让我们的生意不好做,还要不要接着挣钱,你们自己看。” 众庄园主沉默了半晌,各自提着灯回去了。 第30章 山间遇袭 第二日清晨,严以琛收好行囊,准备出发。 据李熊描述,去往盆地最近的路途上藤蔓密集、青苔湿滑,马队如要通行太费功夫,最好徒步行进,于是众人背上必要的辎重,尽量轻装简行,只牵三四匹骡子背负粮草。 宇文奕宁身体没有其余人那么强健,李熊专门搞来一只毛驴,让他坐上。小毛驴头上毛茸茸,奕宁爬上去,骑它转两圈,被李熊笑称“黄花大闺女”。 “你今年的俸禄都不想要了?”奕宁的笑容里寒气森森。陆骁看他这搭配,也不免失笑,往自己背囊中塞了几根胡萝卜,留着喂驴。 叶渡清背着刀下楼来,与众人汇合,准备就绪后,一行二十余人向山中进发。 今日天气放晴,没有下雨,清晨的阳光从古木交柯的缝隙间挤入,在潮湿的空气中透射出一道道朦胧光柱。严以琛有意走在光斑下,试图让微弱的阳光把潮气从骨头缝里赶出去。 林间路难行,这些武功高强的人不必担忧,还可以轻松地聊聊天,剩下的官兵则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仔细着那些青苔和松软的泥土。一行人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多,已经到达半山腰。 叶渡清喜欢在森林里散步,走得很放松,一路上与严以琛谈天说地,呼吸树木和泥土的清香气息。他的嗅觉在这种环境下更加敏感,在走到近山崖的一段路上时闻到一股辛呛味道。 “你有没有闻到火药味?”他问和他并排走着的严以琛。 “你这是狗鼻子啊。”严以琛笑道,“那天客栈里的迷烟味也是你第一个闻见。”说着也吸吸鼻子,“有么?我没感觉有啥火药味。” 叶渡清转了转头,仔细辨别,“是吗,我的确有闻到,走上这条路之后格外明显。” “火药味…你确定是火药味?”严以琛想到了什么,神色变了,“哪里味道最大?”说着挥手让后面停下。 陆骁走在后面,看前面严以琛叫停,就紧走几步,赶到前面,“怎么了?” “找找看,四周围有没有火药一类的东西。”严以琛顺着叶渡清指的方位寻去,拨开一片片的草叶。 陆骁听到这两个字,瞳孔骤缩,忙抬头环顾山间地势。只见左侧上方赤色山壁耸立,有几棵老松扎根在近乎垂直的山壁上。 “你看这是不是火药粉末?”严以琛拨开草,让他们过来辨识。 陆骁蹲下拈起一点,放到鼻端嗅闻,叶渡清都不用离近了闻,他觉得味道已经不小了。 “快退,向回退!”陆骁猛地站起身,对后面的队伍大喊,转头对严、叶二人说:“炸药一燃会引发上面山石滑坡,到时候都得被埋在下面。”这崖边的山路较窄,人掉头容易,那几匹牲畜转身就有些困难,众人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几头犟驴掉过头去,催着它们快快跑起来。 陆骁运起轻功,在崖壁上蹬了两下,重新回到队首,带领队伍快速撤离,严以琛与叶渡清留在队尾压阵。眼瞧着队伍的大部分人都顺利通过了崖边道路,回到密林中,严以琛松了口气。可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不等他们回头,已有土块劈头盖脸砸来。 “快些跑!再快些!”严以琛大吼道。但这轰天雷来势多么迅猛,正在两人要逃脱的前一秒,地动山摇,大量土石倾泻而下,脚下的道路也分崩离析,严以琛与叶渡清被土石裹挟着向山下滚落。 叶渡清反应极快,在一瞬间运起内力护住自身,于半空中踩着土块飞扑向前,一把拽住严以琛。他虽带着一个人,身法依旧迅捷,在下落的过程中眯着眼睛判断出一个合适的落点,凌空连踏三步,有惊无险落到山崖下。 严以琛暗叹他应变之快,忽见头顶的山石再一次崩塌,喊一声“小心”,扑倒了叶渡清,两人作一团滚到一边,爆炸扬起的一层土石覆盖到他们身上。 过了良久,山间没了声息,一连串轰天雷都炸了个干净。奕宁从受惊的小驴身上跳下来,与陆骁一起回到塌陷的山崖边,急急寻找叶渡清和严以琛的身影。 与此同时,严以琛甩了甩头上脸上的土渣,看向自己身下的叶渡清,“没事吧?你说句话啊!” 叶渡清眨了眨眼睛,抹掉口鼻处的土,感觉自己睫毛上都是灰,“没事。” “哎呀,没事就好,得亏你身法快,要不我死八百回了。”严以琛叹了口气,看着叶渡清琥珀一样亮晶晶的眼睛说。 “要不你先从我身上下来,挺沉的。”叶渡清躺在那沉默了一会儿,说。 严以琛才反应过来,嘿嘿笑着爬起来,顺便把被土埋了一半的叶渡清拉起来。两人的手握在一处,手心都是汗湿的,身上全是泥,站在那拍来拍去也拍不干净。 “少卿——”山崖上边,徐崇大喊,“你们活着吗?”这小子是真着急,嗓子差点喊劈了。 山崖下传来严以琛中气十足的回应:“哥们活的挺好,没事儿!一会儿就上来了——” 其余人这才放下心来,在林中休整,捡拾刚才掉落的物品。 叶渡清爱干净,看山谷中有一道溪流,指给严以琛看,意思是去那洗一下。这溪流的上游没被滑坡污染,仍然清澈,严以琛看到就和他一起往上走。 “妈的,估摸着是李业操纵着那帮庄园主,来给咱们一个下马威,真他娘歹毒。”严以琛越想越气,脏字都蹦出来了。 叶渡清也觉得他们坏透了,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再搭上几条人命也不顾。 正走着,严以琛踢到一个麻袋,“嗯?什么玩意?” 他用脚拨弄了一下破麻袋,两个小蜡条从里面掉出来。 “是什么?”叶渡清捡起一个,在阳光下打量。 “里面有东西,打开看看。”严以琛从腰包里掏出小刀,削掉蜡条一端的蜡,里面露出一管白色粉末。 两人都愣了,这不是那产地未知的迷烟原料之一吗?怎么会出现在山间溪流附近? “那边是不是还有几袋?”叶渡清走到那堆塌下来的土石旁,指着几个脏兮兮的麻袋说。 严以琛顾不得手脏,把这几袋全挖出来,放置在一旁地上。“不少,这里足有几百条。你看这边上还有破竹筏,我猜这些是从溪流上游运下来的,上游的某处,一定就是这白色粉末的产地。” 他转头往回走,对上面的队伍大喊,描述了一下他俩的发现。叶渡清拿了一个麻袋,掂量一下,用些力气把麻袋抛了上去。 林鹭也打开了一个蜡条观察,确实与之前的白粉一模一样。 真是柳暗花明,要是不被炸下来,他们如何能发现的了这几袋白粉。严以琛喊道:“反正我俩都已经下来了,不如顺着河往上走,找一找白粉的源头在哪。我看这河流上游与盆地是一个方向,最后的目的地不会相隔太远。” 陆骁明白他的意思,整理了两人份的物资,用绳子放下来。“我们先去盆地,包裹里有信号弹,如有情况发信号弹联系,万事小心。” “得嘞。”和陆骁在一起办事效率就是很高,严以琛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对上面的人说:“你们派两个人回去送信,让大人知道情况,多加提防。剩下的人由陆兄带领,换一条安全的道路,接着前往盆地。” “知道啦!”徐崇探出头,“少卿,你和叶公子一定小心呐!” 严以琛朝他挥挥手,目送他们消失在林中。 叶渡清还在拍身上的土,严以琛走过去,开始脱衣服,“拍不干净,在水里洗洗算了,一会儿点个火烤一烤干。” 他脱衣服速度真快,一转眼已经打了赤膊,底下剩一条裤子。叶渡清看他小麦色、精壮如豹子般的腰身浸入水中,有点不太想脱衣服了。 “水还挺凉快,正好刚才被炸出一身汗。”严以琛回头看,发现叶渡清还在水边踌躇不前,“脱了洗洗呗,泥粘身上多难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渡清只好慢吞吞脱了外衣,蹲在溪边用水清洗。哪知严以琛这家伙冷不丁伸出手,一把把他拽下去,“你看你脸上也都是土,我帮你抹一抹。” 他的外袍是深蓝色的,里衣却是白色,较薄,被水一浸便成了半透的质地,胸前白皙的皮肤隐约可见。严以琛这一瞧,眉头一挑,放开了手。 叶渡清看了一眼他胸口的肌肉,心里有些忿忿不平,自己练了这么多年功,怎么身上看起来都没这么结实的?背过身去捧水洗脸。严以琛看他耳朵渐渐红了,发觉自己的心跳貌似也快了一拍。 第31章 荒寨下的秘密 严以琛和叶渡清把自己洗干净,点了一堆篝火烤干衣物。严以琛的里衣烤干了,有些想去方便,就和叶渡清说了一声,走远点找片小树林。 叶渡清努力擦干头发上的水,并未在意。 严以琛脸皮虽然厚,但也不怎么好意思当着叶渡清的面撒尿,于是走出去挺远,终于找到一棵大树。 他正舒爽呢,后背突然叫人一戳,头发丝都立起来了。回头一看,这不是多日不见的蛊婆婆吗。 严以琛提上裤子哭笑不得,“婆婆,魂让你吓飞了,能不能不要老是突然袭击。你怎么来了呀?” 蛊婆婆刚才蹲在山的另一边呢,他俩干了啥都看的一清二楚,笑呵呵说:“你来南诏,这边放蛊的多,我老婆子好派上用场。” 严以琛立马想到了那“凶手”,将这几天所见所闻叙述一遍。蛊婆婆听了之后点点头,“嗯,会蛊遁,这个人手艺不错。” “婆婆,他最后放出的那个头上有角的虫子是什么?你没给我讲过这种虫啊。” 蛊婆婆想了一下,说:“这个应该是他的本命蛊,关键时刻放出来保命用的,是他身上最毒最厉害的虫。”说着她闭了一下眼睛,喉咙动了动,不一会儿从口中吐出一只黑色闪着金光的胖虫子,“这是婆婆的本命蛊,花了四十余年用自己的精血培养的。本命蛊和主人性命相连,蛊虫死了,那人也会元气大伤。” 严以琛的确没见过这只肉乎乎的虫子,好奇地凑近看。这小虫的背部掀开两块甲片,透明的翅膀抖了抖,小米大的眼睛好像在观察严以琛一样。 “本命蛊是不是都很厉害?到时候如果和那家伙对上,我们应该怎么对付?” 蛊婆婆收了那只胖虫子,说:“不用你们对付,告诉婆婆就好,斗蛊虫,婆婆没输过。” 严以琛呲牙一乐,“那感情好。婆婆,我们要往上游去,你躲着点,别被人发现就好。” 蛊婆婆点头答应,严以琛就回到篝火边去了。 叶渡清的衣裳干的差不多了,将头发重新束起来。“走吗?” 严以琛把篝火灭掉,“走,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有发现。” 两人脚程快,顺着河谷走出去三四十里路,河谷两侧仍然荒无人烟。落日向西边的山头坠去,鸟群徘徊两周,隐匿在影影绰绰的树间。 “天晚了,要不找个地方扎营吧?”严以琛有点饿,拿干粮出来啃。 叶渡清刚想同意,突然看到前边山头有一片奇异的阴影,指给严以琛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一片建筑?” 严以琛定睛一看,果然是,“天就要黑了,怎么没火光?都不做饭的吗?” “去看看吧,夜里也好有个遮风的地方。”叶渡清说。 仅看阴影的形状就可以看出,这一片建筑也是典型的锗族风格。严以琛根据地形估计了一下,此处和影卫们探查过的寨子相隔甚远,位于其东南方,这两个寨子中间正好夹着死人坑。 那片建筑看着不远,但是望山跑死马,两人走到时,天已完全黑了。 “都是锗族吊脚楼,但怎么一点火光都没有呢?太奇怪了。”严以琛用火折子点燃了两个火把,他和叶渡清一人一个举着。 叶渡清向寨子深处看去,“真的没有人烟,有些吊脚楼已经破败了。这寨子被废弃了吗?” 严以琛和他一起往前走,边走边观察,“不应该吧,你看这寨子建在水源附近,土壤条件不错,易于开垦,旁边还有大山里的物产,多适合建寨呢,说废弃就废弃了?” “难道是因为有山匪,所以整寨的人都迁走了?”叶渡清猜想道。 “在死人坑另一边的锗族寨子还存续着,为何这个彻底荒废?说不准,咱们再走走看吧。” 走了半晌,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严以琛彻底饿了,挑了个干净些的茅草棚就进去坐下,拿出干粮和水,享用晚餐。 两人又生了一堆篝火,叶渡清用一根长树枝拨弄着木头,看着火苗发呆,感觉脸被戳了一下。 他不解地转头看严以琛,严以琛腮帮子鼓鼓的,说:“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很呆啊。” 叶渡清揉了揉脸,扁了一下嘴说:“有。” “谁啊?” “我师父…哪里呆了…”他托着腮帮子忿忿不平,“不过在家里的话,大哥比我更聪明,我脑袋不如他灵光。” 严以琛喝了口水,“呆不是笨,你挺聪明啊,上次你不是想出了张冕武器的原理吗?” “嗯。”叶渡清把树枝扔进火里,“也笨,我小时候识字很困难,一读书,上面的字全都变得虫子一样,爬来爬去看不清楚。” “后来怎么好的?”严以琛觉得稀奇。 “我爹娘没强迫我,觉得我念书不高兴的话,不念也就罢了。后来入了师门,师傅发现我不认字,就教我画画,边画边写,竟然好了。”叶渡清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微笑着,半边侧脸被火光映出跃动的暖色。 “你爹娘可真豁达。”严以琛哈哈一笑,半开玩笑道:“你会画画啊?什么时候给我画一张?” 没想到叶渡清很认真地答应了:“好,我一定给你画一张。” 话音刚落,地面震动了一下,两人被此前的轰天雷弄得有些神经质,立马跳起来警戒。但是这一下之后就没了声息,他们在原地站了良久,严以琛疑惑地趴下,耳朵贴着地面听声音。 “难道他们又遭了伏击?”叶渡清不免担心起来。 严以琛再没听出什么,爬起来说:“不像,不论是轰天雷还是什么别的火药,炸起来都是一连串响,这就一声动静。” 叶渡清望着层层黑密的山影,轻声道:“这里的怪事真多。” “谁说不是,保险起见,我们仔细探一探这寨子。”严以琛指向还未探明的区域。 荒寨东南,三面黝黑山崖下有个不起眼的岩洞,有两人高,深不见底。雷进跌跌撞撞地摸黑出来,嘴上不停骂娘。跟着出来的是那日在烟馆里的几个兵痞,几人都是一脸灰,狼狈不堪。 其中一个老兵咳嗽了几声,问雷进:“升降井塌完球了,剩下的几十石白料运不出去,怎个办?” 雷进朝洞里淬了一口,“他妈的猪猡锗族人,都砸死算了。还能怎个办?升降井修不好就一趟趟扛!累死几个乡巴佬也比供不上货强。去!拿鞭子赶人去!” 几人拿火折子点了火把,回过头进洞,消失在曲折岩洞中。他们刚消失不一会儿,严以琛和叶渡清就摸了过来。严以琛举着火把,照向地面的脚印,“新踩的,这寨子可不是没人呐。” 叶渡清望向洞内,“怎么说?我们进去吗?” 严以琛观察了一阵子地上的脚印,随后把火把灭了,“刚才这有至少六个人,都是壮年男子,我们偷偷摸进去,不要打草惊蛇。” 依言灭了火把,叶渡清走到严以琛前面,他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靠着岩壁一侧前行。 严以琛早就习惯了被叶渡清护着,贴在他身后走,用气声在他耳朵边说:“一会儿迎面遇上人怎么办?” 他看到叶渡清伸出手掌,无声地比了个手刀,咧嘴一笑。真直接,不愧是他。 岩洞两侧遍布人工开凿的痕迹,由于石质的区别,七拐八绕,头顶和脚下都是高低起伏的。人走在里面需集中精神,不然没两步就要摔个狗吃屎,或是撞个眼冒金星。 走出去两百余步,终于有声音从前方悠悠传来。叶渡清放缓脚步,肩膀抵住后面严以琛的肩膀,示意他往前面看。 似乎有一个很大的空间被火盆火把照得通明,洞室里人声回响,间杂金石与机括噪音。洞室空间很深,从最深处数共计四层,由粗糙雕琢的石台阶和藤梯连接。最下面一层洞室中间有一大堆散碎的木架,最上方残缺的木板摇摇欲坠,正是雷进口中塌掉的升降井,大概那声响动就是因为这里的塌方。 偷溜进来的两人转到一块大石后面,探出头往下观望。下方俨然就是个矿井,百余人正不眠不休采挖矿石。定睛一看,这些挖矿的力工都不是中原汉人,而是锗族人。再定睛一看,不仅有壮年男人干这些体力活,上年纪的老人、妇女与未成年的孩子都在其中。 有个瘦弱孩子颤抖着背起跟他自身差不多重量的一筐石料,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一旁监工的汉人一马鞭就抽了下去。孩子惨叫一声,在地上翻滚几下,又遭两鞭。一旁的几个成年男子放下铁镐,护在孩子身前,替他挡了数鞭,待到那汉人打累了,几人就把昏厥的孩子扶走,目中全是恨意。 上方的两人看得拳头都硬了,他们早注意到烟馆里那个兵部的雷进也在其中,这里八成就是白色粉末的产地。 “这些锗族人恐怕就是上面寨子的原住民,兵部这些家伙用武力压制来强迫他们在这干苦力。”严以琛咬着牙说。 “弄清楚生产的流程之后,需上报给费大人才好,是么?”叶渡清抿嘴望着下面伤痕累累的锗族人,指着生产线延伸过去的方向。前走三后走四的道理他从小就懂,虽看不下去兵部恶官欺压百姓,但这事情交给大理寺处理是最稳妥的。 “是,把消息传给大人后,我们便可以两边同时收网,他们一个也别想跑。”严以琛猫着腰,与叶渡清往深处去。 白色粉末是由这特别的灰白色矿石提取出来的,提纯过程还挺复杂,林林总总十几道工序,一石矿石只能提炼出一指甲盖那么多的粉末,产量很低,怪不得价比黄金。每道关口都有两三个雷进的人看管,守卫算是森严。 叶渡清探了一圈回来,低声道:“人不多,我一个人一炷香以内搞得定。” 严以琛点头,“最后一个问题,这些白粉怎么运出洞,送到赤陶。” “洞顶有个天然的石缝,通过升降井可以直接运上去,不过已经塌了。”叶渡清看着锗族人把白粉封进蜡里,“之前他们把这东西混在挑夫背的粗盐中,现在挑夫过的关口被费大人严查,恐怕不能再用。” “你说是不是走水路?这里地势高,水系很多,十有七八是汇到赤陶那条河里。”严以琛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示意叶渡清往洞穴的另一个出口行进。 “有可能,但这里山高水急,如何撑船呢?” 一时想不明白,遂来到最下面一层洞室,出口处有两人把守。叶渡清给严以琛递了个眼色,捡了块石头丢到那俩人身后的洞穴中,趁他们回头之际,风一样闪身过去,一边一个手刀敲晕了。严以琛连忙上去帮把手,把俩倒霉蛋搬走藏在角落里。 严以琛看了一眼这两个家伙胡子拉碴脏兮兮的样子,放弃了换装的念头,别把干干净净的叶渡清熏着了。晕都晕了,又顺手在他们身上摸了两把,摸走一把不知道开哪里的钥匙。 叶渡清提醒他:“前面还有人,不止两个。” 还好这洞分支甚多,前方来人也能及时闪避,两人有惊无险地一路上躲过两帮人,都是运了货后往回走的。又走出去四五十步,前方的岔路口似乎发生骚动,听得有人嘴巴被捂上的呜咽挣扎声。被捂上嘴的人似乎挣脱开了,立即要拔高声音大骂,“绑匪”好像不占上风,欲要逃跑。 再往前两步,就见一个半边眼圈乌青的汉人凶神恶煞地举着铁镐,正要砸向地上锗族少年的脑袋,旁边还有两个孩子死死拖着他脚,扯他胳膊,不让镐头落下去。 咻的一声,一块石头正中汉人太阳穴,他来不及哼一声就趴在地上了。几个少年愣了半晌,看到堵在洞口的两个穿中原服饰的家伙,大惊失色,躺在地上的那个挣扎着爬起来,去拾地上的镐。 严以琛把手指头竖在嘴前,举起另一只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压低声音用不咋标准的西南官话说:“别害怕,我们不是和他一伙的。”他怕几个少年听不懂,又用蛊婆婆教的、更加不标准的锗族话说了一遍。叶渡清不会锗族话,还觉得他挺厉害,也有样学样举起双手。 三个少年也就十二三岁,狐疑地互相看了看。最大的那个还攥着镐头,手心发汗。小一点的、梳着朝天小辫的小孩凑到他耳朵边上嘀咕,意思大概是说打不过两个成年人,要不还是投降算了。犹豫再三,最大的少年用生硬的中州话问道:“你们是哪里来?要干什么的?” 严以琛乐了,这小子还质问起他们来了,“我们,中州大理寺的,你们听说过没有?我们来把你们的族人都救出去。” 这时洞外有人巡逻,脚步声由远及近,三个孩子面露惊惶,看二人堵在洞口,他们无处可逃。叶渡清早已察觉,重新拾了块石子,掐在修长指间,未等来人发现他们,又准确击中他的太阳穴,巡逻者应声而倒。 这一手惊了少年,他心中暗赞,原本寨子里打鸟的巴乌哥都不见得有这个准头,这个中州人惹不得。 “哎,你们刚才怎么回事?”危机解除,严以琛接着问。 少年这才放下武器,说道:“我们要逃跑,你们得帮我们!” 第32章 锗族蛊师 少年连说带比划,讲了半晌,严以琛和叶渡清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原来这寨子下面的矿洞守卫森严,锗族人被雷进他们囚禁于此不眠不休地采矿,几个月内已经累死了几十人,剩下的伤残无数。老族长便让少年阿剌、阿果和阿邦想法子逃出去,能搬救兵就搬救兵,实在没办法的话就先保住自己的命,今后再为族人报仇。 今天老族长他们想法子弄毁了升降井,制造出混乱以便孩子们逃跑,三个少年逃跑途中却遇上看守,尽力搏斗却也没能制服他,接下来,就遇到了严以琛与叶渡清。 “你们知不知道他们现在用什么方法运送货物?”严以琛把两个晕倒的看守藏好,问道。 阿剌说:“他们先让阿叔们把东西扛到水边上,封进木桶子里去,然后在下游捞。” 严以琛与叶渡清恍然大悟,原来不需要撑船,用结实的大木桶也是一样的。 叶渡清问:“木桶最终会飘到哪里?” “到赤陶上面一点,有一个水没那么急的河,他们在那里种了圣草。”阿果说道。 “圣草?是不是像红色苋菜一样的植物?”严以琛立马想到初到赤陶时锗族人与商队的冲突,以及朱家庄园里种植的大片红草。 “对呀。”三个孩子齐点头,阿剌瞪着眼睛骂:”可恶的中州人!只有祭司才能种圣草,只有给神明做仪式的时候才能烧圣草。阿妈说,圣草叫中州人抢去,神明就不会庇佑我们了。” 叶渡清点头,“亵渎他族的神明,很过分。用圣草加工让人成瘾的迷烟,天理不容。” 严以琛含笑看他,好像咱们也是被骂的中州人的一部分吧。 “你们能让我们出去吗?”阿邦紧张地说。 “当然。不过你们翻山越岭到别的地方去搬救兵,来得及吗?” 叶渡清想了半晌,问:“那个装货物的木桶,有多大?从这附近的河漂到赤陶,大概要多久?” 阿剌不知道他想干嘛,比量了一下,“差不多这么宽,这么高吧。嗯……从这里到那里,大概要半天。” “怎么说?”严以琛知道他有主意了。 “如果是你们三个的话,能不能钻进桶里,漂到下游呢?顺着水路走,不只是货物,你们也可以很快到达。”叶渡清说。 三个少年互相看了看,好像还真是个办法。大木桶是浮力很够,里面装三个瘦不拉几的小孩漂下去不成问题。 严以琛打了个响指,“叶兄啊,我就说有时候你脑袋好使。小孩,我跟你们讲,你们如果顺利漂到下游,就去县衙门找大理寺卿费大人,把这里的事明明白白和他老人家讲一遍,明白吗?” “我不信你们中州的官。”阿剌说。 严以琛掏出一卷信笺,提笔疾书一封短信,封进小信筒。又掏出腰牌,连同信笺一起塞进阿剌手里,“我拿性命发誓,给他看这封信和腰牌,要是他不帮你们,你以后随时可以取我严以琛的性命。” 阿剌不识字,看着腰牌上刻的两条龙,想起阿妈跟他说这是中州人信的神。事到如今,他们三个孩子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照办。“要是他不帮我们,我阿剌一定拿刀把你的头割去祭神!”他瞪着大眼睛恶狠狠道。 严以琛直起身子,做了个你尽管来的表情,“来吧,我们把你们送出去,带路!” 叶渡清看着他这副没在怕的样子,微笑了一下,走到队尾断后,一行五人在阿剌的带领下悄然出洞,来到溪边。 折腾了一夜,此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有些泛白。几人潜伏在草丛中,看着守卫们指挥锗族汉子把木桶封好,推入水中。 “等一会他们就会回去的。”阿果看着体力不支的几个阿叔,目光中流露出担忧来,不知道这一去,会和多少族人永别。 严以琛察觉到这孩子的情绪,轻轻揉了揉他乱蓬蓬的脑袋。 果然,过了半柱香,守卫赶着锗族人们回洞了。五人趁机从草丛后钻出,寻找空的木桶。 “这里!”阿邦指着茅草棚下面,“锁上了,打不开呀。” 叶渡清刚想把连接木桶的铁链弄断,严以琛却摆摆手,从袖子里掏出刚才顺来的钥匙,插进去一扭,开了。叶渡清对他眨眨眼,严以琛邀功似的一摊手,搬了三个结实的木桶出来。 三个少年钻进去,刚好蹲在桶里,严以琛和叶渡清把桶盖封上,在桶盖上方留一个小孔通气,最后把他们送进溪流里。 “一定要把消息传到费大人那,靠你们了!”严以琛推了一把木桶,叮嘱道。 眼瞧着三个桶消失在远处,叶渡清回身看着洞穴,“既然我们向费大人传递信息需要时间,那么雷进也一样。” 严以琛思考了一下可行性,“你想现在就把他们解决了?” 叶渡清其实也有些犹豫,摸不准雷进会不会通风报信搬来救兵,还是要以保全锗族人的性命为主。 “我们先回洞里去观望一下,再做打算。”严以琛还是决定谨慎些,拽叶渡清回去。叶渡清点点头,两人轻车熟路地溜了回去。 走在洞里,沿路竟然出现了七八具雷进手下的尸体,二人看到死状,心里咯噔一声。这几具尸体死状狰狞,浑身的皮肤被不知什么东西腐蚀,蜡一样融化,血糊糊一片已看不清五官,只能靠服饰辨别是中州人。 严以琛心道,这不正是蛊毒发作而亡的一种症状吗?难道蛊婆婆看不下去出手了?不该啊,如果她要出手,怎么样都会和自己商量一下的。 叶渡清欲要蹲下去仔细看,被他拉住,“别凑太近,看这样子可能有剧毒。” “是谁?”叶渡清也挺意外,“是锗族人中的蛊师或是巫师做的吗?” “他们如果有这能耐,应该早就出手才是。”严以琛和他接着往前走,“有没有可能,是那日在衙门蛊遁的家伙。” 一路上都是死状相同的尸体,都是中州人,两人这一趟也算是畅通无阻。绕回最下层洞室,局势早已大乱,惨叫的中州人和结伴出逃的锗族人混作一团,到处都是或痛苦或愤怒的嘶吼声。守卫们全无之前的架势,抱头鼠窜,接连被不知什么东西击中,随即倒地抽搐,皮肤溃烂而亡。 看着这情形,严以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为何不攻击锗族人?他和叶渡清后脑同时一凉,凭本能往侧边跨了一步。两人只听耳边“嗡”的一声,一个东西箭一般掠过,在不远处急停,盘旋起来,是那日蛊遁者的本命蛊。 严以琛暗道不好,这东西速度奇快,一碰就死,不好对付。叶渡清把他拉到身后,盯住准备再次攻击的蛊虫,用余光搜索放蛊之人的所在。严以琛身上有一些克制蛊虫的药粉,此时都拿出来在自己和叶渡清身上乱撒一通,不过这种药粉似乎对高级的本命蛊没什么作用,那只深绿色反射着金属光芒的大虫还是面向他们,随时要发动进攻。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蛊虫翅膀一振,冲将过来。严以琛欲要往旁边躲,叶渡清却紧握着他胳膊,不让他动作。严以琛还没来得及惊讶,蛊虫已经快到叶渡清面门前,他大惊,想把身前的人拉开。但那蛊虫在瞬息之间却改变了方向,擦着叶渡清脸侧的头发丝飞了过去。 严以琛立马明白,不是蛊虫不想攻击,而是叶渡清运功改变了周身气流的方向,把蛊虫“吹”开了。怪不得不用动弹,内功外化,虽不至于刀枪不入,但飞虫之类是近不了身的,这要求修习者的内力达到一种醇厚的境地。叶渡清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可轻松掌握,当真是极其适合继承天一老人的内功功法。 如此反复几次,暗处的蛊师察觉到蛊虫没法近他们的身,操纵本命蛊振翅飞去。二人对视一眼,追着虫子上到矿洞二层,果然看到一个戴雨披的斗篷人。叶渡清没有犹豫,飞身向前与他斗在一处。 “保持距离,他手上可能也有毒!”严以琛出言提醒。 叶渡清听了,将背后的刀解开迎敌。他并未抽刀出鞘,以刀做棍去点蛊师的穴位。蛊师用一种夸张的姿态连退几步,堪堪躲过,蛊虫收到感应,重新向叶渡清发起攻击。但叶渡清周身仍有一层屏障,蛊虫对他无可奈何。 正在出逃的锗族人见此情此景,抄起家伙围将上来,对付落单的严以琛。这几十人虽被折磨的面黄肌瘦,但骨子里的血性不改,认为这两个中州人是和雷进一伙的,打得严以琛左躲右避。严以琛明了他们心中有恨,又来不及作出解释,也不能伤害他们,只得陷入被动。这时那本命蛊好似与主人心有灵犀,放弃攻击叶渡清,转而向严以琛冲过来,严以琛刚躲过一锄头,余光就发现蛊虫逼近。 幸好叶渡清还能一心二用,隔空打物将蛊虫掀飞出去好几米远。见此情景,他也不再收着力打,把刀往回一收,来了一招横扫千军,蛊师硬抗不住,被拍在石壁上。叶渡清挑飞他斗笠,将刀抽出一节抵在蛊师脖子上,喝道:“都别动!” 这蛊师是个长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肤色黝黑,五官周正,目露怒色。人们一看前来营救自己族人的蛊师危在旦夕,只得停手,严以琛终于有时间解释,“我们刚送了三个孩子出去,阿剌、阿果和阿邦。听我说,我们是来抓雷进的。” 这些人当然认得三个孩子,一时愣住。有位老人直起腰,用锗族话问:“他们去了哪里?你们是不是杀了他们?”一时间,氛围又变得极其紧张。 这时,一个浑身湿漉漉、扎朝天辫的小孩艰难地从快散架的绳梯爬上来,喊道:“族长爷爷,他们不是坏的!”正是刚被送走不久的阿果。 阿果的阿爸看到他还活着,激动地上前把他护在怀里。 严以琛和叶渡清吓了一跳,这孩子不是藏在木桶里漂走了吗?难道出了什么意外?“阿果,你怎么回来了?” 阿果说:“我的桶子被石头卡住了,我只能钻出来。阿剌阿邦都漂远了,我不想一个人,还担心我阿爸,就回来了。” 听了阿果的一番话,锗族人终于相信了严以琛的说辞,但并未放下武器,因为蛊师还在叶渡清的控制下。严以琛问他:“当日要进衙门行刺太守的,是你吗?烟馆老板也是你杀的,对么?” 蛊师听到他说太守和烟馆老板,目露恨意,“都是该死的。” 严以琛心下明了,这蛊师是在寻仇。 锗族人维护蛊师,武器全指着严以琛,嚷着要叶渡清快些放人。严以琛哪里肯放走行凶之人,向叶渡清摇了摇头,对蛊师说:“我不会杀你,但你要跟我们回衙门,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蛊师冷笑道:“你们中州人,都是人面兽心的,但凡相信你们,死的很惨。” 看来是谈不拢了,叶渡清接收到严以琛的眼神,正欲把蛊师打晕带走,但此时变故又生,下层洞室轰然巨响,一连串轰天雷把矿洞震塌,地动山摇。 严以琛眼尖,望到矿洞最上层一个慌忙逃窜的背影,大骂一声:“雷进!他要把我们所有人埋在下面!” 下层的锗族人还没走完,但矿洞已经逐渐塌方,严以琛与叶渡清顾不上许多,只得放弃蛊师,运起轻功到下面救人。 老族长见此情景,吼道:“快跑,往上面的出口跑……”话没喊完,就被一块落石砸倒在地,头上血流不止。 蛊师连忙背起老族长,带着族人往外面撤。下层的严以琛扯了两个人,憋着一口气往上窜。轰天雷还没炸完,矿洞塌的太快,能救几个是几个。叶渡清的情况和他差不多,一掌挥开落石,拽住人往上边带。几十人惊心动魄地冲出来,洞内又一连串爆炸声,洞口彻底被堵死了。 生还的锗族人对着坍塌的矿洞口失声痛哭,被落石砸中的老族长奄奄一息。严以琛把背上的人放下来,再抬头看,蛊师已经不见了。叶渡清脸上身上也都是灰,对他摇头,表示蛊师已经离开。严以琛叹了口气,帮伤势较重的锗族人包扎伤口。 叶渡清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回来说道:“雷进也跑了。” “算了,早晚有一天抓住那混蛋。”严以琛拍了拍他身上的灰。 老族长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眼瞧着活不长了。他抬起胳膊把族人们叫过去,吩咐后事。锗族人们全部面色沉重,悲从中来,等老族长说尽了话,他们围成一圈,低声歌唱。这是唱给即将过世之人的祝歌,保佑逝者的灵魂平安到达神的国度。 严以琛和叶渡清静静地站在一旁,听他们唱着长长的歌谣。太阳从洞穴后方的群山间升起,将老族长的灵魂一同带离。 锗族人的危机还没有完全解除,严以琛嘱咐他们先休养生息,隐藏在这片大山里,不要让兵部以及农场主们发现踪迹,一直等到恶人受到制裁,才是他们重新现身的时候。 几十个伤残的锗族人沉默地给两人行了一礼,互相搀扶着回到山上的寨子。阿果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阿剌和阿邦,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严以琛蹲下和他说:“如果他们真到了赤陶,找到了费大人,大人会给他们庇护,你们一定能再相见的。” 阿果点点头,转身和他阿爸离开了。 “接下来呢?”叶渡清轻轻问道。 严以琛把外袍脱下来抖了抖,“这地方离死人坑不远了,我们去和陆骁他们汇合。” 第34章 寺卿遇险 在手下都外出调查的这段时间,费征雁继续当劳模。 太守在榻上倒着不知何时能醒,赤陶郡衙门这些人还没几个办事靠谱的,每日郡内大事小情只能劳烦堂堂大理寺卿逐一解决。 除去日常事务,打击贩烟也没结束。赤陶从贫到富共千余人染上烟瘾,最小的还是娃娃,吸不上烟就百蚁穿心似的难受。费征雁把闲置的监牢收拾出来,收容些烟瘾太大发狂的,另外那些不严重的,则由衙门拨款,找大夫义诊,服药缓解。 再有就是,好好把郡太守调查一番。此前山匪横行就不提了,赤陶郡内如此乌烟瘴气民生凋敝,这昏官竟然熟视无睹,也不向朝廷上报,其间必有蹊跷。 费征雁本想让文簿梁奇把衙门近几年的卷宗都调出来查上一查,却不见此人踪影。向其他衙役打听,只说梁文簿家中有事,回家处理去了。没办法,寺卿只好把杨虎叫回来,从牢房后面积灰的仓库里搬出一人多高的案卷,逐一筛查。 这一查就是一整天,他惊讶地发现一个老熟人——杨添广。当然他的名字没出现在正经的衙门笔录里,而是夹杂在太守的私人账目里。 “大人您瞧,六个月前,太守的私账这一条,三台居私宴请的是杨添广。”杨虎把这一页从账本里抽出来,指给费征雁看。“还有,这是烟馆的账,在同一天的账目上也有他名字。” 费征雁眼睛一眯,感觉事情不简单。半年前杨添广这个大生意人到这山沟沟里做什么?仅仅过了几个月,他就在临水死于非命,很难不把他的遭遇和南诏的买卖联系在一起。 费征雁捻了捻胡子,对杨虎说:“虎子,你带两个人到三台居和烟馆去,找店里小厮打听打听。” 杨虎不放心留他自己在衙门,只带了一个人,吩咐余下的众将士看好大人。费征雁没心思紧张自己的人身安全,沉浸在杨添广的线索里,将迄今为止查到的所有线索按时间排列整合,真相呼之欲出。 在死人坑调查完毕的严以琛一行人马不停蹄返程,叶渡清默默在心中计算着时间,下山的时候就得立马找借口开溜。 又是大半天过去,众人翻下这座山就能重新返回赤陶了,看着远处零星灯火,大家都长舒一口气,总算回来了! 严以琛见叶渡清拉了他一下,就知道他要去“练功”,笑着点点头让他先去吧。叶渡清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运起轻功回客房。 就在叶渡清陷入昏睡,严以琛他们走在山脚下的时候,一颗信号弹从县衙门的方向徐徐升起。大理寺众人心一紧,这红色信号弹的意思是——有危险。 “大人有危险?”林鹭催着队伍奔回县衙,“快回去看看怎么回事!” 严以琛早就有不祥的预感,此刻心沉了下去,衙门里的内鬼还是动手了。他给同样忧心的徐崇和张猛递了个眼色,张猛明白他意思,从队伍里选出几人迅速到赤陶关口通知戒严,严以琛与陆骁带领其余人回衙门。 一到衙门,他们就明白情况不简单,几乎所有衙役和大理寺官兵都昏倒在地,症状轻的还勉强站得起来。林鹭拦住救人心切者,用手帕捂住口鼻,“迷烟!用布蘸水捂住口鼻再呼吸!” 陆骁看了李熊一眼,让他看着奕宁,别让他进去,李熊立马把宁王往外拽,哪顾他抗议。严以琛等人做好防护措施,快步走向费征雁办公之处。 大堂里,杨虎面上也蒙了块布,面露痛苦地倚靠着柱子坐着,捂住腹部的手上净是鲜血。 林鹭连忙上前把他架到烟雾少的地方,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黑衣人,蒙了面,功夫很好,还有个小孩,可能是他的同伙,带着大人往西南去了,快追!”杨虎没时间多废话,抓着严以琛喊道。 林鹭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所幸没伤到内脏,“你们快去追,我守在这。严以琛,一定把大人平安带回来,要不然我跟你玩命!” 严以琛暗自腹诽,最近想跟他玩命的真不少,拔起腿就和陆骁往西南去。 结果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一群几十个雷进的手下堵住去路。这些家伙都是在军队中犯下轻罪的士兵,虽罪不至死但也足够被除去军籍。后由雷进招安,净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一个两个拳脚了得心狠手辣,实在难缠。 陆骁把外袍的兜帽扣上,对严以琛说:“你先追,我解决完这些就来。” 严以琛没那心思欣赏陆骁的身手,从他打出来的缺口中突围出去,一声口哨唤来透骨龙,飞身上马急追而去。 赤陶西南,大理寺卿费征雁被一个锗族男孩拉着在草丛间穿梭,疲于奔命。 这孩子正是从荒寨下矿洞逃出的阿剌,在不久前刚刚找到大理寺卿,结果大理寺卿就要被闯入衙门的黑衣人劫走。 中州朝廷还没兑现诺言,阿剌怎么能让这个朝廷头头被人弄死?他在杨虎抵挡黑衣人时抓紧时机,拽着费征雁就跑,一路跑到这没什么人烟的地方来了。 可后面的人极擅长追踪,沿着他们留下的脚印像苍耳一样黏在屁股后头,真该死,要不是这个老头子喘气声大,应该早就跑脱了的! 跑到这荒草甸子里,费征雁实在跑不动了,摆着手坐到地上,“哎哟……哎呦喂……不行了小兄弟,老夫真不行了……再怎么也跑不动了,你别管老夫,自个儿逃命去吧!” “不行!你快起来!你们中州的官还得帮我们把寨子的人救出来,说到不做到要遭神惩罚!”阿剌从怀里掏出严以琛的腰牌,怼在他脸前边。 费征雁眯起眼睛辨认,认得是严以琛的腰牌,上任那天自己亲自交到那小子手上的。“救什么人?小娃,你跟我讲讲,把来龙去脉都讲清楚。” 阿剌急的一脑门子汗,“先快走,你命都没了我还跟你讲什么?” “哎~”费征雁举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他没想直接杀了我,老夫还有点价值在。” 阿剌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像热锅上的蚂蚁,可这时,不远处已经传来在草丛中行进的簇簇声。阿剌从地上捡了一根还算结实的棍子,心想着实在不行就拼命吧,费征雁直接站起来,把小孩拉到自己身后,用宽大的袖袍挡住他大半个身子。 “梁文簿,咱们也别玩这些你躲我猜的把戏了,这就咱们两个,不妨现出身来,同老夫面对面谈。”大理寺卿不疾不徐说道。 来人在面罩下上扬的嘴角僵住了,他走到费征雁身前,摘下伪装,虚情假意地行了一礼,“费大人,我们大人有些事想问问您,您要不和我走一趟吧?”梁奇面上全无平日的内敛窝囊劲儿,一股子狡诈小人味道。 费征雁咧嘴一笑,下巴上胡子一颤一颤的,提高声音说:“你家大人?太守可还在榻上躺着呢?他要知道什么呀?” “呵呵。”梁奇皮笑肉不笑的,“此大人非彼大人,寺卿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乖乖跟我走吧,一大把岁数,免受皮肉之苦比较好。” “不是太守,还是哪个大人啊梁文簿?你要谁受皮肉之苦?”后面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语气平淡,内含杀气。 梁奇猛地转身,竟是严以琛亦步亦趋走来。阿剌看到来者,眼前一亮,这十死无生的局面总算解了。 是夜,天上挂着半轮毛月亮,映着青年人半边俊逸硬朗的面孔。严以琛早就收起笑脸,目光把梁奇钉在原地。 梁奇阴笑一声,奔着费征雁面门就去,欲要挟持住离得近的大理寺卿。可他没想到,离这还有十余步的严以琛在一瞬之间就闪到他身侧,猛然出拳。那一瞬间他后颈汗毛倒立,这种压迫感,怎么能是这毛头小子身上带的?梁奇双臂交叉在胸前,挨了这一拳,被打出十步远才站定。 严以琛在来时的路上临时用了解蛊的药,暂时恢复三成功力,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费征雁死了。他把大理寺卿往草丛中推,“你们俩躲远些,陆骁一会儿就来了。” 被打退的梁奇彻底不装了,狂笑两声撕开上衣,露出筋肉虬结的上身。他将一对钢爪戴在手上,似一匹阴鹜的野狼,兽一样冲将过来。 严以琛未执武器,和他纠缠数个回合,心知此人不好对付,功力还在青猿派那柳霸之上。梁奇练的绝不是正派路数,行气激烈偏执、剑走偏锋,意在无限加强自身身体耐受度,达到像野兽一般的灵敏与力量,就如现在,他在严以琛周围越窜越快,钢爪掏的位置也不干不净的。 严以琛又接了他一脚,心里期盼着陆骁快点赶来救场,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愿意展露自己的真实水准的。 可这梁奇不愿意再给他时间拖延,一爪探向他面门,严以琛倾身向后躲避,不料这钢爪中间有机括,瞬间弹射出一根钢刺,眼瞅着就要从他脑门穿过去了。 严以琛急中生智,用嘴接了那钢刺,使腰劲儿向后翻,不过肩膀还是挨了那厮一脚,退了几步将口中的钢刺甩回去,被梁奇的钢爪挡下。 梁奇这一脚用了八九成内力,踢的严以琛肩膀脱臼,严以琛咬着牙用另一只手把肩膀向上一掰,自己给接回去了。他娘的,再被动下去小命不保,还是出手吧。 梁奇看他接招已然吃力,冷笑着再攻上来,两人对上的这一下,最开始那让他寒毛直竖的感觉又回来了。 严以琛打法完全变了,倾身上前以指为刀,全朝着他命门招呼。梁奇恐惧地发现,自己现在被他拖着打,这家伙的速度快的可怕,力量蓬勃到惊人的地步,这正是他这么多年梦寐以求的。 可是他的行气规则为什么不会损伤筋脉?邪功,这必是邪功!他梁奇这三十多年里为了磨练这副肉体,多少次行岔气导致筋脉错乱痛不欲生,这小子究竟是用的什么功法? 还不等他的脑子得出个什么结果,严以琛两指就插到他左侧肋下,“噗”的一声血花四溅,梁奇狼狈地翻出去落到地上,口角流血。 趁他病要他命,严以琛不肯给他逃跑的机会,乘胜追击。梁奇大吼一声,身上的肌肉又鼓胀一倍,全力运功以支撑身体速度。 现在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两人快得都有些看不清身形,梁奇的两个钢爪挥舞着,已带出残影。严以琛的眼神里透露出来一丝邪气劲儿,戏弄疯狗一样在梁奇身边一会儿踹一脚,一会儿再来一拳。这梁奇哪被人如此羞辱过,身上凸起的青筋血管都爆裂开,血染了一身,像个真正的疯兽一样嘶吼着。 到这个地步,他彻底不准备做人了,趁着与严以琛短暂分开的间隙,从裤袋里掏出几个蜡条,用牙咬开吸食其中的粉末。粉末让他完全忘却了身体的痛苦,反而变得极度亢奋,狂笑着龙卷风一样旋转,朝严以琛逼过来。 严以琛默默在心里嘲弄这疯癫的家伙,一味追求打造更强更快的身体,反而失去对自身的控制,真是枉为人。他虚晃一枪,侧腿一扫,将这大陀螺扫在地上,抬腿又是一脚,正踩在梁奇胸口上,瞬间就响起骨头在体内碎裂的闷响,梁奇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正在严以琛要下手把这家伙打晕的时候,背后一阵风声袭来。严以琛暗道不好,闪身一避,回身去看来者何人。 竟又有一黑袍人立在不远处,手执弩机,此时瞄准了草丛里的费征雁。 严以琛不管地上的梁奇,闪电般向黑袍人奔去,不料这位身法也极快,鬼魅般避过他一击,两人交上手了。 黑袍人明显没使全力,但招式诡异,不似中州武艺。严以琛试探几个回合,心凉了半截,陆骁再不来,今天真完蛋了。 不过虽迟但到,从远处飞来一把马刀,将缠斗一处的两人分开。陆骁从草丛间走来,衣袍的帽子脱下来了,身上沾了不少别人的血。 这位主比三成功力的严以琛难搞的多,黑袍人似乎轻笑了一声,默默退后。陆骁不想给他逃跑的机会,与严以琛一起追上去,但无奈黑袍人丢下一颗烟弹,呛得人眼泪直流,配合遁术,一瞬间就无踪无影。 “他把梁奇带走了。”严以琛看着地上那滩血,说道。 陆骁没说话,那张平日里没什么好颜色的脸此时带着一种别有意味的神情看着他。 严以琛看他没答话,扭头看去,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完了,这家伙刚才就在了?他看见多少?但严以琛也没法主动去问,尽量维持平时吊儿郎当的表情,大呼小叫扑向费征雁,“大人啊!你害我们找的好苦啊!” 费征雁刚才全程缩在草里,没看到多少严以琛的英勇身姿,还以为这小子被人揍了,此时哆哆嗦嗦站出来一看,没事啊,还全须全尾的呢,遂大叹一口气。“吓死老夫了,还以为交代在这了呢。刚才那人呢?怎么不见了?” “跑了。”陆骁扫视一圈,确定没人了,就把马唤过来。严以琛也把桶喊过来了,桶打了个响鼻,似乎在抱怨为啥大晚上还加班,严以琛决定用萝卜补偿他今晚的体力劳动,用一顿夜宵补偿自己今晚的体力劳动。 此时大理寺官兵也到了,徐崇和张猛打头,看到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都没出事,长舒一口气,今晚平安夜。 第35章 蛊师之仇 真的是平安夜吗? 在赤陶周围游荡的几支雷进的人马被陆骁震慑,不敢入县关一步,严以琛不免好奇陆骁刚才怎么对付的那帮人。在回去的路上看到几具挂在树上的尸体后,他沉默了。 不愧是关嵬骑的头头。 陆骁的马上还带着费征雁,不敢跑的太快。此时已近深夜,可县衙的方向又热闹起来。 “起火了。”他看着逐渐升腾起来的烟雾,一夹马肚子,载着“哎呀哎呀”直喊的费征雁往回跑。 严以琛的解蛊药效已过,变回了平日里平平无奇玉树临风的大理寺少卿。看着冲天火光,他狂翻白眼,又是谁?这一天到晚有完没完了,一刻也不让人歇着? 县衙这会儿烧的正热闹,大理寺的人和县衙们倒是都没啥事儿,唯独有一个人没出来——县太守。 严以琛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让他得手了。“大人,应该是那个蛊师,我与他打过照面,我进去和他谈谈。” 费征雁还未能了解到他们去死人坑查到了什么,事已至此只能让他多加小心。陆骁拿了两件浸了水的袍子,给严以琛一件,“我和你一起。” 接了袍子披上,两人从还没烧着的墙头翻了进去。南诏用于盖房的石块与木柱被火焰逼出一种独特的气味,火场内的空气被鞭挞得扭曲。 果然,蛊师在太守的房间外。他摘去了伪装,垂首坐着。 房间内是死状痛苦的太守,口流黑水、面色紫灰,从榻上跌了下来,还作垂死挣扎状。火焰逐渐将他包裹起来。 蛊师本是个精壮汉子,可此时看起来干瘪沧桑。听到二人的脚步,他勉强抬起头看了一眼,又把头低下了。 “这下,你的仇报完了吧?”严以琛站在离他五步开外的地方。 “还没有。”蛊师嗓音很沙哑,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吸入了过多火场的烟尘,“还有一个。” “雷进?” 蛊师点点头,“算了,就这样吧。你答应我两件事。” 严以琛不怒反笑,“我干嘛答应你两件事?我欠你的?” “你们中州人欠我们锗族人的!”蛊师愤怒道,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嗯,我在赤陶附近布置了一些蛊虫,剧毒的。我死之后不久,蛊虫就会孵化。你如果不答应我的条件,这个县就没了。” 他的神情很轻松,但看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严以琛已经见识过他放蛊的厉害,想想这后果,手心有些出汗。 “行吧,算你厉害。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第一,抓住雷进,帮我杀了他。你自己动手或者用你们中州的什么律法都行,我无所谓,只要你确保他死就可以了。” 严以琛点点头,“这没什么问题。”雷进这家伙是一定要抓住的,就算他不说,费征雁也得下通缉令。“第二点呢?” “第二点就是,中州朝廷要帮受难的锗族人重建寨子,寨子恢复正常之后,中州人不能干预锗族人的生活。”蛊师望着大山的方向,说道。 “好,我答应你。不过我也是中州人,你为什么相信我?”严以琛抱着胳膊说。 蛊师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你还算可以,我和阿剌见过面了。” 几人身后出了一声响动,蛊师向后看去,猛地起身,用锗族话喊了一句。后面的人正是偷偷溜进来的阿剌,蹭了一身黑灰,激动地跑到他身边,也用锗族话和蛊师说着什么。蛊师没受任何动摇,摸了他一下后,阿剌人就软下来,但还有意识。蛊师把小孩扔给严以琛,“让他之后回山上寨子去。” 阿剌动不了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冲严以琛吼:“当官的,你别让阿叔烧死!” 严以琛用胳膊夹着阿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一直沉默的陆骁突然开口问道。 蛊师颓然地重新坐在地上,无所谓细小的火苗渐渐蔓延到他身上,开口讲述一个故事。 在不久之前,阿布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妻子阿娜是寨子里最漂亮也最能干的女子,能织出花纹最复杂的布料。女儿日果比男孩子还顽皮,天天到山上爬树打鸟,活像一只小猴子。阿布是寨子里的蛊师,平时为大家治病消灾,被整个寨子的人敬重。 寨子水田肥沃,森林物产丰富,阿布一家最喜欢在请神节的篝火堆旁围在一起跳舞,整个寨子在那一天都会笼罩在圣草燃烧释放出的粉红色烟霞里,日果说,这是神把天上的夕阳放进了火堆里。 长老会将矿石与圣草放在一起燃烧,配合特殊的舞蹈,可遨游九霄,从神的国度带来吉兆。可这个锗族人的仪式却让中州人看到了利益。 一开始,锗族人对这些外来的、被大山弄的有些狼狈的中州人很热情,拿出招待贵客的果酒和粑粑,请他们观看请神仪式。但是圣草与矿石的烟雾让这些没有耐受力的外族人产生了飘飘欲仙的感觉,他们看不见神在哪里,只觉得这是超乎一切的快乐。事情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 中州人有时渴望的是快乐,可更多的时候渴求的是财富和权力,于是简单的交易变了味,纠结一气的山匪控制了寨子,他们和其他中州商人做起生意,把已经没有反击之力的锗族人当奴隶,大肆采挖矿石,种植圣草,只有为数不多的一两支寨子躲在大山深处,幸免于难。 阿布不是没有反抗过,可是中州人的狡诈胜过他的蛊虫,他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被渴求生命的同族人打得头破血流,险些丧命。 妻子和女儿用命把他送出去,等他再找回来的时候,得到的只有大树下两具零散的骨头。其中一节指骨上还戴着阿布亲手削的木扳指。 从这一刻开始,阿布为复仇活着。 他听说了中州朝廷会来剿山匪,于是赶在这之前潜入了山匪的大本营,确保每一个该死的家伙的肚子里都被种上虫卵。就这样,山谷变成了死人坑。 阿布本以为山匪都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奴役锗族人,可没想到另一方中州人“接手”了,那就是雷进、县太守、烟馆老板一伙人。 雷进负责管理矿洞以及武力镇压锗族人;县太守负责联合地方豪绅看管圣草种植园;最后,烟馆老板负责出货盈利。 这一套流程运转极快,甚至比原本的山匪还要变本加厉。阿布了解到雷进是朝廷兵部的人 ,而本负责清剿山匪的正是兵部,原来这一切都是蓄谋已久,只为把南诏的这块肥肉吃到嘴里。这些满口仁义的官差和粗鄙的山匪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于是阿布的目标又多了几个。烟馆老板很轻易的就被蛊虫蚕食了,可剩下的两个却没那么好对付。 太守谨小慎微,雷进神出鬼没还带有不少帮凶,他花费了许多时间都没能得手。 此前阿布欲进衙门杀太守,正巧碰上大理寺诸人,当然没能得手。回荒寨找雷进算帐,却碰上严以琛与叶渡清,又未成功。直至今日衙门内人手空虚,他才有机会放一把大火,看着太守死在自己眼前。 最后一个仇家雷进,他就托付给严以琛吧。 其实阿布的生命早就在那个夜晚结束了,燃烧到现在的只有复仇的火,到了现在,火塘里的炭燃尽了,这火终于还是要熄灭了。 “大仇得报,你心里就痛快了么。”陆骁问他。 蛊师缓缓摇头,“如果能选,我更想和她们死在一起。能在最后的时候看着她们,我也是快乐的。” 陆骁眼里,火焰逐渐吞噬了蛊师阿布。他闭上眼睛,把手上的扳指摘下来,放在胸前,用沙哑的嗓子唱起最后的祝歌。 严以琛捂上了阿剌的眼睛,叹了一口气,“出去吧。” 火势没再加大,两人并没有什么危险。走到庭院,前面的陆骁停下脚步,“你是什么人,我很好奇。” “什么什么人,我姓严,叫严以琛,陛下亲封的大理寺左少卿呗。看来这几天大将军还是没认识我,没事儿不着急,咱们日后慢慢认识……”严以琛混不吝地糊弄道。 陆骁逼近他,眼神似盯上猎物的狼,“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你最好不要打皇帝、大理寺卿或者宁王的主意。” 严以琛嘴一抽抽:“这好像是你这么多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他的脑瓜子把这话回味了两遍,抓住关键词,“哎你和宁王到底啥关系,我越看越觉得你俩不怎么清白。你跟哥们儿交个实底,你是不是想抱他大腿?或者单纯被美色诱惑了?” 陆骁威胁不成反而叫他问着了,狠狠瞪了他一眼。严以琛瘪了瘪嘴,看来这陆骁也不是半分人情味都没有嘛。 “陆兄你是个聪明能识人的,观察我这么多天,想必心里也有结果。严某倒是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没有伤天害理背后捅人的心思。要是我哪天干出这事儿来了,我就把脖子擦白了伸到你刀下面等着,如何啊?”严以琛胳肢窝底下还夹着阿剌,说话的时候软绵绵的阿剌一晃一晃的,低着脑袋直骂他。 陆骁没表明什么态度,看了他一会儿,就收了他那能瞪死人的目光,走出去了。 严以琛叹口气,也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找费征雁告状,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个时辰之后,大火被扑灭了,费征雁、严以琛、陆骁和宇文奕宁坐在三台居雅间里,把这么多天的事总结了一遍。 “那么说,在山上放迷烟的是雷进,他把关嵬骑迷晕就是为了打压陆骁你。”费征雁喝口茶润润嗓子,说道。 陆骁点头,“现在看来是这样。” 奕宁趴在桌子上,打着哈欠说:“李业看你不爽很久了,南诏的生意肯定也是他的手笔,个人风格太明显。前些年私开铁矿的事还是轻饶了他,胆子还这么大。”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雷进抓回来,不能让他死了,不然没证据和李业对簿公堂。”严以琛思索道。 “放心~”奕宁声音拖长了,软绵绵的,“我刚才也没闲着,肯定让他活着回帝都,不过是不是缺胳膊少腿就不一定了。” 陆骁低头看着他半睁着的猫眼,明明睫毛乖顺地垂着,眼神里却全然没什么好心思。 费征雁满意地点点头,不忘拍奕宁马屁,“还是殿下英明神武,这下老夫省事儿多了。” “大人,这事情还是有不少疑点,比如梁奇。”严以琛说。 “的确。”陆骁赞同,“太守中的毒不是蛊师下的,那就是梁奇。” “他到底受谁指使?是直属李业还是另有其人?” 费征雁捧着茶杯,摩挲这上面的花纹,“现在看来,第二种情况可能性比较大。在李业之外还有一个组织,也参与了南诏的“生意”。不过这股势力掺和的不深,很容易就脱身了,甚至为了抹除一些证据,杀掉太守,还有我们的老朋友杨添广。” 严以琛吃了一惊,“杨添广?这里的事和他也有关系?” “呵呵,你是不知道我和虎子查到了些什么,可以这么说,杨添广被害的直接原因就是他了解了南诏的生意。”费征雁微笑着说。 “大人详说。”严以琛来了兴趣。 费征雁把茶杯放下,严以琛给他添了些茶水。“你知道杨添广顶着一个皇亲的身份,最会做的就是投机的生意,因为大多数人都不好驳他的面子。这些年他在各地入股了各种产业,挣得盆满钵满,比咱们这些按时发俸禄的强多了。三个月前,他溜达到赤陶,在烟馆里消费了一笔。”费征雁从怀里掏出一份账目,摊开指给众人看。“他不仅消费了,还打探清楚这买卖的路数,我猜他想把盘接过来,赚大钱。” “可是有一个问题,三个月前,赤陶的交易还由那些山匪把持着吧?”严以琛说。 奕宁嗯了一声,“按照李业的秉性,一定会提前很久在这布局。” “对。”费征雁点头,“当时的烟馆老板就已经是肚子里长虫的这位了,李业的爪牙早就渗透进赤陶。所以杨添广的如意算盘打起来就算是触及了他的利益,甚至威胁到暗处的另一个组织,具体如何我们不得而知。” “总之他们要杀人灭口,于是找机会在临水把杨添广弄死了。”严以琛啧了一声,“至于太守中毒,我猜也是一样的理由吧?” 费征雁又掏出一打乌糟糟的信笺,让他们看,“是也不是,太守这老糊涂不知是不是人到暮年良心发现了,给老夫写了几封回信,这几封是夹在账本里的草稿,被墨涂过。内容嘛,我猜应该是揭发李业和神秘组织的,反正看不清楚。正文大概被梁奇扣下了,梁奇为了不让他跟我们说出真相,所以在我们到南诏前就给他下了毒。” 严以琛捶了下桌子,“可惜让他给跑了!” “哎~”费征雁拍拍他,“老夫还得感谢你来的快,要不我现在在哪还不一定了。说吧,这回回去想要什么奖励?” 严以琛狗腿子一样咧嘴傻笑,“嘿嘿,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奖励不奖励的无所谓,就是能不能给我多放几天假……” 第36章 第二张镖对子 蛊师向严以琛交代了蛊虫的位置,等大伙去城墙根底下一探究竟的时候,才发现这几处地方早已被刨过一遍,土里净是未发育完全的虫尸。 林鹭和严以琛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活着的毒蛊后就放火烧净虫尸,免得留下后患。 徐崇昨天就已经听说了蛊师的悲情故事,听到最后直抹眼泪。今日看到这情形,摇头叹气的,“哎,这蛊师也不是成心想害死人,看样子就是挖几个坑扔些死虫子进去吓唬吓唬我们。” 严以琛不觉得这是蛊师干的脱裤子放屁的事儿,这么多个坑都处理完了,多半是好长时间没露面的蛊婆婆做的。 心里正念叨,脖子后面就痒痒起来了。他让林鹭他们接着处理,自己跟着寻路丫找蛊婆婆去。 蛊婆婆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后面还有个缩手缩脚的铲子王。 “婆婆,那些蛊虫都是你处理的吧?我说怎么前两日不帮我的忙,我都差点遭了那本命蛊的暗算。”严以琛挽着她手臂笑道。 “呵呵~”蛊婆婆笑了两声,“小蛋蛋,你身边跟一个天一老人的徒弟,不遭欺负。这个蛊师养的这些蛊是大事,收拾得晚了就会死人,老婆子年纪大了掘不动土,就把铲子叫过来喽。” 铲子王在后面点头如捣蒜,一双大手把自己的袍子揉来搓去。 “除了雷进,南诏这边已无大患,婆婆,您两位受累,回去魔宫歇息歇息吧。”蛊婆婆虽然腿脚麻利、健步如飞,但怎么说都有一大把岁数了,严以琛怎么忍心老人家跟着自己东奔西跑整日风餐露宿的,劝二人回家去。 蛊婆婆摇头道:“婆婆这回来还有别的事,得去附近的巫寨找几个老朋友,你事情办完就回帝都去,麻子还在那边接应着你。” “好吧,多加小心。”严以琛管不了他俩,只好嘱咐两句。 处理完这些个散碎事务,严以琛上街买了一盒艾饼,回三台居敲叶渡清的房门。 还没等他敲,门就从里面开了,两人差点没撞个满怀,鼻尖几乎擦到一处去。 叶渡清刚醒没多久,还有点懵,眨着眼睛摸鼻子。严以琛笑着把他往屋里推,“怎么的叶兄,着急上茅房?” “我正想着去找你。”叶渡清坐回房间里,拿了一块艾饼咬了一口,“师门来信,我得回去了。” 严以琛吃了一惊,“什么事这么急?” 叶渡清摇摇头,给他看书信,“信鹰送来的,说是十万火急。眼下师父不在,我必须回去看看。” 信上寥寥数行字,并未说清是为了什么事,不过语气的确急迫,指名要叶渡清回山门,落款处盖着天一派掌门的章子。 严以琛看过就把信纸还他,“你倒是每次都这么急匆匆去了,留我一个无聊的紧。” 叶渡清苦笑一声,“我也不想。不过你每天都那么多事做,怎么会无聊。” “哎,话不是这么说。有事做不是不无聊,跟有趣的人一起做事才不无聊。”严以琛又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艾饼,嬉笑道。 无论怎么样,到了下午,叶渡清还是得走了。严以琛骑马送他,徐崇就望着他俩并肩行了很远很远。等到天色微红之时,透骨龙才载着他返还。 第二日,大理寺众人、陆骁与宁王启程回帝都,一路颠簸自不必说,令人高兴的是,雷进那个王八蛋在他们抵达之前就被关进了大理寺的天牢。宇文尚当然不能轻饶了李业,半天之内就把一串相关人员停职查办,朝廷上许久没这么热闹了,一时间,急着与他们撇清关系的、落井下石的层出不穷。 朱英杰父子俩早听到风声,把自己摘的一干二净,甚至朱英杰还犯了痛风“卧床不起”,做儿子的朱世英一个劲儿尽孝道,据说在他老爹床前痛哭流涕,赶上哭丧了。 陆骁的罪名自然被撤销,皇帝褒奖他剿匪有功(当然还要对受人诬告一事有所补偿),赏了不少银两布匹。东西都是好东西,镖骑将军大手一挥,全当军饷分给大家伙了。 宇文尚从吵闹的朝堂抽身出来,进到长信宫里,就听得一窝小奶猫“咪咪”直叫唤。奕宁一手抱了一只还没巴掌大的长毛小橘猫,眉开眼笑,见他父皇黑着脸进来,把小猫捧到胸前,睁大那双凤目做无辜状。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宇文尚咬着后槽牙扯他腮帮子,“翅膀硬了是吧?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去那臭山沟里?我看你是不要我这个爹了。” 奕宁把自己的脸解救出来,边揉边说:“跟你讲了我还怎么出的去,再说了,我不去,这事情哪有那么快被搬到明面上。” “哼……”皇帝拎起一只小猫,坐到奕宁旁边,小猫“哇嗷”一声发出抗议,奕宁接过去放在膝上,“狗娘养的李业,把那劳什子东西弄进后宫了。” “我就猜到……要是御膳里被下了药,后果不堪设想。”奕宁说。 “差一点。”宇文尚喝了一口明前龙井,放下茶杯说:“这茶性寒,你少喝,让内务府换些熟普。” 一旁的贴身太监适时开口:“李业买通了御膳房一个备菜的,幸亏王爷明察秋毫,急信回京,不然陛下万金之躯恐遭不测。现下御膳房以及内务府全然换了一批奴才,这才令人放心呢。” 奕宁挠着小猫的肚皮,看了一眼屋里侍奉着的宫女太监,宇文尚看他有事要说,挥手让他们都出去。 奕宁盯着屏风发呆,说道:“我着急跟去是为了一个人。” “你看上谁了?也是到要成亲的年纪了。” 奕宁白了他爹一眼,“这人会弹姐姐那首曲子。” 没有预料中的反应,宇文尚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他脑袋。 “父皇,我没在开玩笑。”奕宁苦笑着把宇文尚的手拿下来,“这人叫叶渡清,武林至尊天一老人的徒弟。” “宁儿……” “我没神经,父皇,的的确确就是那首曲子,他说是在梦里听来的,一般无二。” 宇文尚并不那么相信,但还是问道:“人在哪?抓回来审两天就全招了。” 奕宁摇头,“我接触过了,他不像撒了谎的。另外,这人身手极好,派影卫去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听到“接触过了”四个字,皇帝太阳穴直突突,“那你说怎么办?影卫讨不到好处,我派一个营的兵力总够了吧?” “我不知道。”奕宁理直气也壮,“他和严以琛都很有意思,我会继续观察。” 感情这小子是来通知自己他找到玩伴了的,宇文尚撇着嘴,对外面的公公说今日的晚膳就在这用。 回到帝都大理寺,严以琛又开始琢磨怎么进案卷阁。今天膳房的大师傅见大家伙都回来了,一高兴多做了几个肉菜,严以琛本来和案卷阁的看守探听消息呢,闻见辣炒鸡杂和爆炒牛柳的香气,二话不说就往饭堂跑。 事情可以放一放,饭不能不吃饱。 费征雁这会儿才回来,饿得前胸贴后背,招呼严以琛给他多拿一块烧饼。严以琛端着两托盘饭菜,嘴里叼着一块饼坐到他对面,两人拿起筷子埋头苦吃。 “一会儿帮我干点活。”费征雁打了个嗝,满意地擦擦嘴。 严以琛把蛋花汤喝干净,“行啊大人,啥活?” “进一趟案卷阁,把最近的卷宗送进去归档。” “啊?”严以琛呆了,他?就这么就能进去了? “啊什么啊,吃完了就上我那拿东西去,不会还想让老夫跑一趟腿吧?”费征雁站起来揉肚子,欲要饭后散步去。 严以琛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费征雁在试探他,“大人,这案卷阁不是不让随便进吗?” “是不让随便进。”费征雁溜达两步,斜眼看他,把严以琛的心吊起来一截,“老夫让进,那就是能进喽。虽然不满三年,但是有些老卷宗也得定期拿出来晒晒,再不开门,就得朽在里头了。” 路过的林鹭点头,“规矩是死的,大人是活的。我之前也进过。” 行吧,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点人际关系打点的真是太有必要了。严以琛心里荡漾非常,哼着小曲到费征雁书房去拿卷宗。 果儿和其余几个小丫头碰见了满面春光的严以琛,都捂着嘴咯咯直笑。少卿晚饭是吃了什么开心豆怡情果了,这般如他的意? 等严以琛抱着一堆卷宗过去,费征雁已经等在那八角攒尖六重楼阁下了。他手里拿着一大串钥匙,正和守阁人老段聊闲天。看严以琛来了,费征雁示意他把装卷宗的托盘放下,“放这放这,我给你讲一遍,之后这案卷阁由你来开。” 严以琛脑袋又一抽抽,怎么的?以后他还能直接进出自如了?这么随便吗? 费征雁不说啰嗦话,拍拍手,把四位主要守阁人召集到一处。“案卷阁是五重机关锁,四个守阁人一人一把钥匙,老夫也拿一把钥匙,缺一把钥匙这机关锁都开不得。” 原来如此,单凭一个人根本就打不开阁门,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外人想要闯阁,一时间也不好凑齐五把钥匙。这机关锁还不是挂在门环上的,而是嵌在铸铁大门里面,无法被单独破坏,十分牢固。 “看这钥匙上的数字,从一到五的顺序,一重一重开。”费征雁边说着,边示意守阁人拿钥匙开锁。门锁很快打开四重,费征雁上前插入最后的钥匙,扭了两圈,只听得一连串闷响,门锁如莲花瓣一般展开,露出内部虎口扳手。 “使点劲儿往下扳。”费征雁退后两步,对严以琛说。 严以琛扣住虎口,沉住气向下一按,又是一阵机括运行声,铸铁大门向内打开了,一股书页的陈腐气息溢散出来,阁内一片黑暗。 呼啦一声,费征雁打着一个火折子,将提灯点燃。“愣着干什么?拿着卷宗,跟我进去吧。” 严以琛跟在大理寺卿身后,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费征雁显然对案卷阁的内部了然于胸,在一排排架子中穿梭。“最下面这一层基本上是空的,最上面一层放最老的东西,从上往下来。” “最老的有多老?” 费征雁找到楼梯上去,“太祖那会儿的呗,难道还有前朝的?” 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将取之物的年限,不是在第三层就是在第四层。大理寺卿上到二层,举起灯来照了一圈,指着一边的架子对严以琛说:“把卷宗归到那边。” 严以琛乖乖照做,码放卷宗的同时用余光往楼上瞟。费征雁在二层看了一圈,觉得这层的纸制品没有发霉的嫌疑,满意点头。“一会儿你拿着灯上去,看看上面几层有哪些朽了,再叫几个人把状况不好的搬出去拾掇拾掇。” 今天的一切都合了严以琛的意,他按下心中激动,故作轻松地整理好手头的东西,接了费征雁的灯上楼去。 他方才摸清了这些架子的排列顺序,上楼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目标。大理寺办案详实严谨,有将重案悬案的关键物证封存于案卷阁的习惯,他要找的东西,此刻就静静躺在一样貌普通的匣子之中。 楼下传来林鹭和杨虎的说话声,他们大概是费征雁叫来帮忙的。林鹭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正在上楼。严以琛把那东西往怀里一揣,合上匣子,顺手拿起一旁布满灰尘的卷宗抖了抖。 林鹭刚上来,就被呛得睁不开眼,连连摆手挥开眼前的灰尘。“咳咳,有多少需要清理的?” “这层就有不少。”严以琛提着灯照了几个地方,“喏,瞧瞧这灰,这阁里不会闹耗子吧?怎么不少纸张都破成那样……” 等到半夜三更,一抹黑影从大理寺的墙头翻了出去,运着轻功向仍然歌舞招摇的帝都乐坊去了。 宵夜馆子里,麻子吴掐着时间,注视着桌子上几道小菜转酒杯。在他第七次转动酒杯的时候,一个人从窗外钻了进来。 麻子吴噌得起身,酒杯向桌面外运动,被黑衣人稳稳接住。 严以琛揭下面罩,冲他一笑,“到手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裹,展开。 那是半张略显焦黑的镖对子。 前段时间去北边玩了一圈,一回家就感觉好热呀!最近持续高温,大家要注意不要中暑哦~ 第37章 捕快金满丁 酒肆喧闹嘈杂,雅间竹门外人影飘摇。桌前的两个人相对无言,齐齐注视着桌子上的一整张镖对子。 麻子吴愁眉苦脸地砸么一口酒,“宫主留一张这玩意给你有啥用啊?我真是闹不明白。” “麻大爷,你不是消息王智多星吗?不能从这张东西上找找线索?”严以琛看了半天也没觉得这张纸有什么问题。 “啧,你又不是不识字,这上面的信息很明了,大庆三年,乌衣镖局接了个镖,要押到庆阳去,没什么特别的。”麻子吴指着上面的墨迹说。 严以琛又看了一遍,“难道爷爷想让我找到当年他们押的镖?还是说这个镖局的人有什么问题?” 麻子吴扯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这些人再有问题,现在也没问题了。” “怎么说?” “都死了呗,在送这趟镖的时候,乌衣镖局押镖的五十三号人全被杀了,镖也没了。要我看,这就是碰到了硬茬子的拦路匪,人财两空,你瞧这上面的褐色点子,都是血,过了二十年还看得见。” 严以琛嚼着牛板筋,细数这趟镖的货物,“值钱的东西不少,也难怪被抢。”他又翻了一下一起从案卷阁带出来的物证记录,指着一个人名说:“您看这,取这物证的是永定门巡捕房的一个捕快,姓金,咱们去找找这个人,是不是能有所收获?” “嗯,这倒是有道理,我明天就上街去打听打听。不过这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查不到也是很正常的,小蛋蛋,你得有点心理准备。”麻子吴记下这个捕快的名字。 严以琛点头,“我知道,不过只要有一丝爷爷的线索,我就会查下去。” 麻大爷伸了个懒腰,“哎呀,还有啊,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这大理寺的苦差就不用干了,找个时机趁早抽身出来得了。” “嗯…”严以琛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真走到了这一步,心里却有些舍不得。他说不好是因为享受破案路上的惊险诡谲还是喜欢上了大理寺那群人,总的来说,如果不用找爷爷,一直干这份官差也不是不行。 看出他的犹豫,麻子吴摆摆手,“男子汉大丈夫,得学会快刀斩乱麻,你要知道这纸最终包不住火的。你现在主动离开,说不定日后还好相见,正道和魔宫,从来就不两立啊。” 真的不能两立吗?费征雁、林鹭、徐崇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怎样?叶渡清知道了又会怎样? 看严以琛开始走神了,麻子吴把他推出去,“得了,回去睡觉吧,明儿个给你递消息。” 严以琛点点头,用油纸包了半只烧鸡揣在怀里,潜回大理寺。 永定门巡捕房已经不在二十年前的地段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串卖粮油的铺面。 顺着柴米油盐,严以琛找到新巡捕房不大的门头,叩响门环。 过了半天,门内才有动静,开门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中年人,打量了一下门外来者,问有何贵干。 严以琛亮了大理寺腰牌道:“打听点事。” 中年捕快看到是大理寺的人,就不好太怠慢,让他进去说。 “二十年前你们这有个捕快姓金,叫金满丁,你认识吗?”严以琛扫了一眼略显杂乱的巡捕房内院,直接问道。 里屋有几个看热闹的小捕快也出来,几个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摇头,“谁啊,没听说过这号人。” 中年男人躺倒在院里的藤椅上,“我是十四年前做的捕快,算这里资历老的,我都没听说过,你问谁都不好使。” 严以琛耐着性子和他攀谈:“附近的巡捕房,还有没有资历老的?” 没等中年捕快回答,从外面走进来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背上背了根扁担,中气十足地对几个年轻的喊道:“街对面挑沙子去,里屋的墙还不补,等着冬天喝风啊?” 那几个小的大概是都有点怕这老人家,小跑着出去干活,中年人看他来了,就对严以琛说:“有什么事你问他,他资历最老。”说着也溜达出去了。 老头把破扁担扔地上,解开外袍透气,“大理寺的?你要问什么?” “金满丁,二十年前他在这做捕快,您认识吗?” 严以琛刚刚问完,老头神色就变了,“你问他干什么?这人早就死了。” “死了?”严以琛觉得他今天运气一点都不好,就这点线索,结果还问出个死人来。 “你问他干什么?”老头子目光灼灼。 “最近查一桩旧案,和他当年抓的人有点牵扯。不过关系不大,我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严以琛见他戒心不浅,就干脆胡扯一通,反正这事儿谁气壮谁有理。 老头哦了一声,见严以琛抬脚就要走,放下提防,“这个金满丁人还行,就是太轴了。” 严以琛一听机会来了,佯装出满不在乎听八卦的状态,“怎么的呢?” “哎,为了些不值当的案子不值当的人,把命都送进去,能捞着什么好?这不现在跟他自己那老房子埋在一块了吗。”这一聊闲天,就到了严以琛精通的领域了,水到渠成一样搬了把凳子开始唠。过了半个时辰,老头亲自给他送出去,严以琛连连摆手,说不用留他吃午饭,太麻烦。 走出永定门外,麻子吴跟上来,“聊的挺好?” 严以琛一笑,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老屋子,“金满丁以前住哪都给聊出来了,过去看看,说不定能在他老屋里发现些东西。” 都城墙内外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穿过正青黄不接的小片麦田和数垄油菜,就是一片破败小屋。只有一个老妇人拄着拐,佝偻着背在田里拾杂草。严以琛上前打听金满丁的老宅,老妇耳背,说了几遍才听懂个大概,用手里的杂草往后指。 石质墓碑简简单单,上头只刻了金满丁的名字,生卒年月和墓志铭一概没有。 麻子吴领着严以琛像模像样拜了两拜,“多有打扰,多多见谅啊。” 严以琛钻进半塌的屋子里去,弯着腰观察了一阵,只找到一些早已腐朽的生活物品,没什么特别的。 蹲在地上甩了甩手上的灰,他准备钻出来了。这时听到那老妇人在和一女子对话,似乎在谈论萝卜的收成。 他赶紧从房子后面的破洞溜出来,麻子吴也绕到后面来,两个人在人家墓前鬼鬼祟祟的,容易吓着人家。 那是个中年妇人,岁月虽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但原有的那股内敛的风韵是不变的。她把老妇扶到旧磨盘上坐着,自己拎着菜篮子下到地里去收萝卜。麻子吴用眼神示意严以琛上去问问。 今年雨水没那么多,结出的萝卜大小参差不齐,李锦颇为不好意思地看着这个又帅又能干的小伙子帮她收了两筐萝卜,掏出手帕让他擦擦汗。 严以琛笑着摆手,“没事没事,这点活小意思。这两筐你带回去不方便,待会儿我也回城里,顺手帮忙拎了去。” 交谈中严以琛得知李锦多年前也住在这里,西面那破败的房子就是以前她家的。“姐姐,你可认识金满丁?我们最近查一桩旧案,与他有些牵扯,来了之后才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李锦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道:“以前是邻居,他是捕快来着,但后来就因病去世了,埋在这边老屋。” “他还有亲人朋友在世吗?”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了。”李锦挽了一下鬓角的头发,“他爹娘死的早,又是家中独子,所以就……” 严以琛叹了口气,拎起两筐萝卜,“没事,现在就回吗?晌午了,我也好回城吃口饭。” “哎好!小兄弟,真是太麻烦你了。”李锦跑去老婆婆那,把她扶回屋里,“这里的人基本都迁到城墙里去了,只有王婆婆不愿意走,我就经常回来看看她。” 严以琛跟着李锦一路走到南城一条街上,原来她家开了间小吃店,卖些煎饼、萝卜丝饼之类的。李锦坚持要他留下吃饭,严以琛肚子正好饿了,也就没怎么推脱。 萝卜丝掺着面糊,在一块大铁板上滋滋啦啦,煎得两面金黄酥脆。李锦铲了一盘子出来,端给他,挖了一些自己做的鲜辣椒酱在盘子边上,“尝尝看,新下的萝卜和辣椒,吃着适口些。” 严以琛不嫌烫,蘸上辣椒酱趁热咬了一口,外脆内软鲜香可口,眼睛瞬间亮了。李锦看他反应,不禁失笑,又去煎了一铁板萝卜饼,还让后面打煎饼的给严以琛加个鸡蛋。 连吃了十多个巴掌大的萝卜丝饼,外加一整张加了鸡蛋的煎饼,严以琛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谢过李锦的款待就要离去。 李锦犹豫着叫住他:“你要是想打听,就去永定门巡捕房找一个姓廖的老人家,他以前是和金满丁一起做捕快的。” 她口中的这位就是早上和严以琛聊起来的巡捕房大爷,严以琛心里很无奈,但还道了声谢,悄悄留了银子在案边上。 这时候云层散去,天气热起来了,街两旁的铺子支起棚,伙计在下面喝茶歇工。严以琛故意走的很慢,他在街上乱晃,七拐八拐转到背阴少人的一条小街上。 一个转弯之后,后面一身虚汗的跟踪者失去了目标,向前紧走两步,频频环顾四周。他这个样子想跟踪严以琛的确有些够呛,下一秒就被人在后面拍了下肩膀。 “我说大叔,身体这样就别搞跟踪了,隔着条街都能听见你喘气儿。”那人甩开严以琛的胳膊就想跑,可是哪跑得过他?严以琛轻轻松松跟在他旁边,“你是谁啊?刚才在李姐的摊上就偷看她,怎的?这么大岁数还心怀不轨要当流氓?”他跑着气都不喘,还有闲心调侃这人。 很快这胡子拉碴又黑又瘦的跟踪者就跑不动了,撑着墙大口喘息。严以琛把他扶起来,又被他一膀子挥开,“滚开!你这小子咳咳…没安好心…” 不是,自己又没偷窥人家,还帮忙干活,怎么就不安好心了?简直是天大的冤枉。不过严以琛脑子一转又一转,想起李锦在他提起金满丁时不自然的神情和这个家伙看着李锦的眼神,灵光乍现,“你不会是金满丁吧?” 跟踪者愣住了,然后拔腿就跑,又被严以琛拽回来。“你跑什么?你就是金满丁。我又不打你,我就想问点事儿。” 金满丁死命挣扎,严以琛抓他胳膊的手不重,但他就是挣脱不开。这一手是把脉门,捏人手腕子久了,整条手臂都会麻掉。见状,金满丁放弃了挣扎,“你要问什么,我老了,什么都不记得。” “我还没问呢,你怎么就不记得。”严以琛见他戒心仍然很重,就说:“找个僻静的地方,我们聊聊吧。”说着,他指向不远处李锦的铺子“我知道你不想让她看见。” 他一下子就泄了气了,指了一个方向,示意严以琛跟上来。两人来到一个贫苦人家居住的区域,巷子里净是还未被阳光蒸发的污水,有一些孩子就躺在干燥些的路边午睡、打纸牌。其中有几个孩子认出金满丁,围过来撒娇,金满丁板着面孔一人给了一暴栗,但仍从怀里掏出不知从何而来的半包炒板栗,给这些瘦小孩子们分了。 严以琛看着这趟街的环境,不禁皱眉,拉住一个拿到板栗跑开的小姑娘,把之前叶渡清给他的一包四平糖塞进她手里。孩子们又是一阵欢呼,七嘴八舌分糖果吃。 金满丁哼了一声,指着一处院子让他进去,“这。” 严以琛进去看了一圈,可真是家徒四壁,“这回可以说了吧?捕快当的好好的,你为何假死?” 金满丁拾了一把三条腿的木板凳坐下,“哼,老廖说的,为些不值当的案子。” “还有不值当的人?” 金满丁没接话,咳嗽了两声,吐出带血丝的痰。 严以琛只好单刀直入:“二十年前乌衣镖局案,你在现场找到了半张镖对子,然后你把它送到了大理寺。当年你就在现场,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仅在现场,我还看到了凶手。”他冷笑一声,“官府无能,不敢抓那凶手,不然乌衣镖局五十多号人不会白白惨死。” “凶手是谁?拿走了什么东西?” 金满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可知道当今武林两个巅峰是谁?” 这严以琛怎么不知道,其中一个巅峰,不就是自己爷爷严屹宽吗,“天魔尊主和天一老人。” “说的没错。杀了乌衣镖局五十三口人的,就是他们两人的其中一个,天魔宫宫主严屹宽。” 第33章 死人坑 与严以琛他们分头行动之后,前往死人坑的队伍安静了下来。平常大家走在一起的时候,严以琛绝对是那个调动全场氛围的家伙,他不只跟叶渡清、徐崇、林鹭这些混熟了的耍嘴皮子,也能和李熊侃大山,就算是陆骁路过都得被他调侃两句,只不过陆骁不怎么吃他这套。一句话,飞过去一只苍蝇都得听他的段子笑两声。 但这会儿严以琛不在,队伍由陆骁带领,气氛就有点冷冰冰。徐崇觉得无聊,和林鹭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接收他学究式的演讲,听得都犯困。 另一个爱说话的人是李熊,他就爱和宇文奕宁犯点贱,但奕宁坐在驴背上,叫太阳一晒,有点晕乎乎,根本不想搭理他,他只能自讨没趣。 李熊和奕宁对不上信号,就跑到后面“骚扰”同样无聊的徐崇。徐崇找到了救星,立马恢复能量,过了一阵子,队伍后半部分又热闹起来。 奕宁懒得管李熊,叹了口气伸手揉自己太阳穴。陆骁看李熊又“擅离职守”,放慢脚步顺手牵起奕宁的小驴,变魔术一样掏出根胡萝卜给它吃。 奕宁再一睁眼,就看到陆骁的后背,抱着胸往后坐了一点。没成想陆骁开口问:“你很讨厌我吗?” 奕宁平常在宫里的时候是出了名的伶牙俐齿,上谏的言官和后宫的嬷嬷都辩不过他,但不知道为啥,他一对上陆骁就熄火,像小猫碰上大石头,推不动挠不花。 憋了半晌,他来一句:”那天打了你一巴掌,我怕你报复我。” 陆骁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那么小心眼。” “哦。”宇文奕宁揪着小毛驴的鬃毛,惹得它摇头晃脑打响鼻。 “以前的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陆骁回头看他,奕宁低着头没再回复,两人间重归沉默。 徐崇和李熊勾搭上了,悄悄问他:“你家主子和陆大将军什么情况?我早就想问了。”林鹭伸了个耳朵过来,他也很好奇。 李熊砸了砸嘴,放低声音,“哎呀,前尘旧事,往事不可提。” “什么事儿这么神秘,费大人讳莫如深,兄弟,你也不敢说啊?”徐崇使出激将法。 “啧,费大人不说,那我也不说。给你个提示吧,十年前,青台之变。” 徐崇对政治上的事没那么感冒,但也知道当年轰轰烈烈的一场清算。林鹭常跟在费征雁身边,对本朝历史颇有了解,之前在心中做过如此猜想,听李熊一说,大致明了了。 “那他俩这……算得上是有仇啊……”徐崇还记得小时候看抄家的场面,挠了挠头。 李熊哼了一声,“当年牵连甚广,陆家基本上死绝了,就留陆骁一根独苗。不过要我说,陆宇那是自取灭亡,怪不得别人。” 林鹭此前一直没出声,这时开口:“传闻说,组织这场大清算的,是宁王,确有其事吗?” “十年前,宁王那会儿才多大?不可能吧。” 没想到李熊笑了一下,说:“对这事儿的其他揣测,基本都是胡诌八扯,不过你说的是对的。” “我靠。”徐崇爆了句粗口,努力整理思绪,“宁王设计了青台之变,也就是说,陆将军一家子都算是他杀的?那他竟然不恨宁王?” 李熊看着队伍前面沉默赶路的陆骁和宇文奕宁,说:“实话说,我之前挺紧张他的,但是这几年接触的多了,越发看不透。” 徐崇嘶了一声,“不是我想的歪,陆大将军最近上竿子往前凑,真没问题吗?李大哥,你放得下心?” “当侍卫的,把心放肚里就等于掉脑袋。”李熊哼了一声。 林鹭想了一会儿,才找到一个较为合适的词,“费大人似乎一直在……撮合他们?所以我想应该没什么大碍。” 徐崇又听不懂了,撮合?他俩?什么乱七八糟的。李熊还是那副不爱多管的态度,反正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就行,出不了大事。 马不停蹄走了大半日,到傍晚时分,一行人停下来歇脚。 宇文奕宁从小驴背上下来,腿全麻了,亏得陆骁扶他一把才没软在地上。 众人吃干粮休息的当口,奕宁掏出地图比对,距离目的地还剩不到十五里路,如果加快脚程,明天前可以抵达。 李熊终于回到他身边,奕宁对他说:“休整一下就上路吧,我们越快回赤陶越好,费大人那边容易生出变故。” “你还吃得消吗?”李熊给他递了一袋水,示意他喝一点。 奕宁接了,放到嘴边象征性地喝了一口,“轰天雷的事一出,我怀疑衙门里有鬼。” 陆骁听到了奕宁的话,点点头,“火药数量不少,是在我们出发前连夜布置的,一定有人通风报信。” 林鹭和徐崇不免有些担心费征雁的安危,张猛宽慰他们:”还有杨虎和百余精兵在大人身边,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话罢,大家休整完毕,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队伍点起火把,继续赶路。夜里的山林被黑暗收回了绝大多数的和蔼可亲,蛙声虫鸣不绝于耳,脱离文明的纯粹野性将过客包裹,密不透风。 这回没有多少人还有心情谈笑,均是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防范四周,行路速度比白天慢上不少。 一路艰险自不必提,待到东方既白,队伍人困驴乏,终于走出大山,进入盆地。 盆地四周的群山仍笼罩着一层雾气,陆骁借着逐渐亮起的日光审视熟悉的战场,再次回来已有恍若隔世之感。 “带路吧。”奕宁长舒一口气,对陆骁道。 过了不一会儿,东南传来一阵闷响,林鹭心里一惊,难道是严以琛和叶渡清出事了? “怎么回事?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徐崇看到山的那边徐徐冒出一股黑烟。 “也不见得是他们出事,有叶公子在呢。”林鹭也只能往好处想,这个距离,要是他俩真出了什么事,等赶过去人也早就凉了。 宇文奕宁皱眉看着雾间若隐若现的黑烟,“等雾气消散些,就放一颗信号弹,如果有回应,就没事。”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事发现场,看着盆地里七零八落的森森白骨。陆骁常年征战,是无数次从尸体堆中爬出来的,面上没有任何变化;林鹭做仵作的年头不短,天天和死人打交道,也没反应;不过其他人见了这尸山骨林,皆是由脚后跟到天灵盖起了一层白毛汗,叫盆地里的风一吹,又起一身鸡皮疙瘩。 陆骁已经走过去查看地上的白骨,林鹭紧随其后,提着药箱上前。 李熊拦了奕宁一下,挥手让影卫们先去探查一番。影卫们分散开,确认没有任何危险之后,李熊才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鹭已经换了好几个地方查验,满脸疑惑。陆骁神色也不平常,眉头皱在一起。宇文奕宁问:“是太干净了吗?” 陆骁看着林鹭在一地骨头里翻找,点头,“太干净了,没有腐肉,没有蛆虫,连臭味也没有。” 林鹭没有发现任何例外,回来说道:“就算这边气候湿热,尸体上的肉也不可能这么快腐烂殆尽,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手段。” “可不是吗,这骨头干净的,狼来了都得流眼泪。”徐崇不小心踢到一个头骨,往旁边撤一步,又踩到一根腿骨,双手合十连叫罪过。 奕宁慢慢地绕着尸骨堆走,边走边观察。他不仅看遍地的尸骸,更多注意的是尸骨堆周围的环境。就这样走了一周后,似乎下了什么判断。“陆将军,你在我这里没有嫌疑了。” “怎么说?”陆骁还没说话,李熊问道。 “你们对杀祭的仪典有了解吗?” 林鹭说:“我知道的基本上都是民间传言,具体的仪典布置和祭祀流程都不存于世了吧。” 奕宁点点头,“基本上所有记录都被抹除了,不过藏书阁里存了一些孤本……嗯,话说回来,如果这里曾经举行过杀祭仪式,按照前朝的规范,应该以地、人、天的顺序分三个阶段进行杀祭,这三个阶段分别是坑杀、斩首和烹煮。”停顿了一下,他指向那堆尸骨,“就算不按照规矩来,举行杀祭者也不会让这堆尸体就这么胡乱堆在一起,在这个地方我看不到任何仪式性的痕迹。” “的确,这些山匪的尸体比乱葬岗还夸张。”林鹭认可他的话。 陆骁此时察觉到雾气消散了一些,于是发了一颗信号弹。隔了一会儿,另一颗信号弹在不远处升起。 “哎,他们没事儿!”徐崇看到了,松了口气。 陆骁估计着距离,“离得很近,他们两个时辰之内就能与我们汇合。” 奕宁点点头,“很好,汇合之后一起回赤陶。” “现在做什么?”李熊问奕宁。 奕宁看着雾,从怀里拿出手帕,用两根手指捏着观察风向。他吩咐影卫与官兵们:“在附近的高点搜索,尤其是上风口,找找看有没有火堆一类的痕迹。” 陆骁听了他的话,也动身去搜,过了一个多时辰,他和两个影卫带了一包东西回来。 “发现了什么?” 陆骁把那包用斗篷裹着的东西打开,里面是燃烧后的炭火和一些火折子。 “这不是火折子,是那天客栈屋顶上的迷烟。”林鹭拿起来就闻到熟悉的味道,不敢放在鼻子边,“这些的浓度比那天的大多了,达到一定数量后通过烟气扩散出去,沉降在盆地里,绝对把人都迷晕。” “看来你们晕倒这件事也有答案了。”奕宁满意地说。 “嗯。”陆骁点头,“雾的颜色不对,是因为迷烟。” 远处传来一声喊叫,在盆地里回音袅袅。众人回头一看,是严以琛找过来了,正大力挥手,旁边是叶渡清。 徐崇激动地回应,也大力挥手。两人很快就走到近前,看到成堆白骨,吃了一惊。 徐崇把他们这边的成果给少卿汇报一番,严以琛听了就说好,“陆将军,恭喜恭喜,总算能洗脱罪名。” “还有一点没查得清楚。”林鹭和他们说了尸体白骨化过快、过干净的疑点。 严以琛打了个响指,“不瞒你们说,咱们的线索还真能对上。”他也把与叶渡清一起在荒寨矿洞的经历讲了一遍,众人听到他们在短短一夜之间经历几多变故,都感叹不已。 奕宁和陆骁抓住了重点,异口同声:“蛊虫。”说完对视了一眼,奕宁把脑袋别过去了。 严以琛打了个响指,“对,蛊虫的毒性能快速腐蚀血肉,这也就是为什么这里的白骨烂的那么干净。” 叶渡清听到这里,提出疑问:“迷烟也是蛊师做的吗?既然使用蛊虫攻击敌人的话,放烟好像没那么必要。“ “也许是做个双保险,静止的目标更好攻击?” 林鹭还在仔细看尸骨,这时拿着一段肋骨过来让他们看,“你们瞧,这骨头受了些损伤,上面很多锯齿一样的痕迹,看得清吗?” “这是怎么造成的?”严以琛拿过来仔细辨认。 “你们还记得那个肚里有虫的烟馆老板吗?他的尸体靠近腹腔的骨头上也有类似痕迹,是被还没破体而出的蛊虫啃的。”林鹭解释道。 “这么说,这些山匪也是被相同类型的蛊虫杀死的?” 叶渡清说:“蛊虫早就在山匪的肚子里了,只不过到了这,虫才把人杀死。” 严以琛“嗯”了一声,看着陆骁说:“那蛊师就更没必要点迷烟了,点迷烟是为了陷害陆将军,他和你未曾谋面,怎会有仇。” 奕宁望着那一片白骨,“跟他有仇的不是锗族人,是中州人。” “李业。”严以琛撇了撇嘴,“那两只朱说不定也参与了。” 陆骁语气冷冰冰的:“除了雷进,李业在这里还有眼线。” 把手里的骨头扔了,拍了拍手,严以琛对众人说道:“回吧,太守和雷进没死,就意味着蛊师还会出现,我们有机会抓住他。还有那个和雷进沆瀣一气的细作,我倒要把这家伙揪出来。” 第38章 请假 严以琛自然是不会相信爷爷是杀人凶手的。 江湖人总是把严屹宽塑造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魔头,但从小长在他身边的严以琛最清楚爷爷是什么样子。世人总是对天赋异禀之人怀有畏惧,或者把他捧上神坛,或者将他打入地狱,严屹宽就是那个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 他面上没什么动摇,接着问金满丁:“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如实和我说。” 金满丁以前把这番话说了无数遍,忘都忘不掉,“那晚下大雨,午时我接到消息,说镖局的把头要出事。等赶到之后,镖局一个活人都没剩,全被切碎了摊在地上,到处都是血和内脏的味道。那个人就站在他们的尸体中间。我躲在一边的草丛里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往城里走了。” 也就是说金满丁根本就没看到杀人的过程,严以琛心安不少。“你怎么知道人就是他杀的,也许他和你一样,只不过是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小子涉世未深,你可听过天魔尊主修炼的功法魔道经?” 听过啊,不只听过,我还会呢。 “魔道经修到八重以上,内气外化如霹雳长刀,近身者化作肉块。那个人走了之后,我从草丛里出来看他们的尸体,正是魔道经的手笔。呵呵,我对刑部说,对大理寺说,他们哪一个见识过这种场面,都笑我脑子有病!不过是一群懦夫,畏惧魔宫百余个恶贯满盈的魔头就缩手缩脚……” 严以琛气得想笑,只看了两眼就给人家定罪,怪不得刑部和大理寺都不理你。“那你觉得他干嘛要杀这些人?是因为镖局押的镖还是因为别的?” “他们押的镖没什么特别,魔宫宫主不差那点东西,一定是私仇。”关于这点金满丁说的挺中肯,魔宫值钱的玩意多的是,从不差这仨瓜俩枣的。“你既然找我问这件事,说明上面终于有人发现当年办案不力了。”金满丁突然坐起身攥住严以琛领口,“我查这案子查了整整一年,无非是想给那几十个死人讨个公道,可这群官府的酒囊饭袋…咳咳咳…就连费征雁当上了大理寺卿以后,也对这件事不管不问……” “你认识大理寺卿?”严以琛微微惊讶了一下。 “咳咳…费征雁,他还算个好人。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也和官场上那些家伙没什么两样,软弱,圆滑,总喜欢搞些人情世故……”金满丁评价费征雁的时候,表情很复杂。严以琛不知道他是真的耿直还是单纯不愿意好好面对世界的另一个侧面。 “所以这件事再没有后续了,你递上去的物证就一直被封存在案卷阁。那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 问到这,金满丁沉默了。良久,才说道:“你也看见了,李锦。” “她怎么了?” 或许是假死多年,已经很久没和人吐露过心事了,金满丁破罐子破摔似的把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全说给了一个小辈听。“我和她都出生在城外,我家那间破屋往西数三间就是她家,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小时候不懂事那会儿还天天混在一块和泥巴玩,再大一大,就发现李锦出落成了个漂亮姑娘…咳咳…” 他们走到一起是水到渠成,金满丁在永定门做捕快,李锦种地织布补贴家用,他们约定在李锦满十八岁的时候就结为夫妻。 “终究是我对不住她,因为乌衣镖局的案子,我和她的婚期一推再推。李锦没埋怨我,她说只要我是真想娶她,什么时候都不晚。”说到这,他那灰暗的瞳孔里终于泛起些回忆带来的光彩。 “然后呢?” 金满丁眼里的光瞬间熄灭,“我对不起她,我真对不起她,我不该让她一个人上南市去卖布,受那狗娘养的混蛋欺侮……” 后面的事情严以琛已经能猜到了,“你把那人杀了是不是?” “你猜对了,咳…咳咳…老子提着榔头翻进他家院子,哼……他死一万遍都不足惜!” “你惹的不是普通人吧?是谁帮你做了假死的证明?” 金满丁摸了摸鼻子,“那个混蛋是个二世祖,家里有两个臭钱,认识些人,事发之后就要把我绑去挫骨扬灰。我和李锦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让她此后寻个好人家嫁了罢。可费征雁当时在刑部供职,总算念着这么多年的情谊,寻了具尸体扮作是我,对外人和李锦都说是我已经被乱棍打死了。也好,也好,我死了对她最好……” 严以琛心说这人虽然轴,但真是个痴情的,说不定每天都这么远远看着在铺子里忙碌的李锦。“我很好奇,你和大理寺卿是怎么认识的?” “哈哈,我刚当上捕快那年,他还是个穷书生,进京赶考在城门口被小偷摸去了盘缠。我追了半座城,可算是把他的盘缠追回来了。没想到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小书生,那一年考了个第二名,立刻就去刑部供职,官还不小。过了一阵,他就因为得罪权贵被贬,虽然还留在刑部,但只能当个小吏。当年能帮我到那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 既然如此,那么费征雁应该知道更多这件案子的内情。按照他的秉性,在当上大理寺卿之后一定会动用资源重查这桩旧案,但为何此事仍旧不见天日?是证据已不可考还是牵涉其他无从下手?二十年后,半张镖对子还躺在案卷阁的原位上,不知道费征雁是否还会去查看一二。 “你是哪里的?”金满丁盯住他,“大理寺还是督察院?是谁还在问这个案子?半个月前,我去找费征雁,可他不在帝都,你是他派来的?不,应该不是…” “我也只不过是刑部的一个小吏,有位大人突然想起这档子事了,就让我问问有没有什么后续,现在看来,这事情到你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我也懒得再白费劲查下去。你放心,我就当没见过你,你仍然是个死人。”严以琛不好道破自己的身份,开始演戏。金满丁这里已经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可以离开了。 金满丁顿时失望了,“行吧,还以为你小子是什么好官,滚回去复命吧…咳咳咳……” 严以琛踱步走出巷子,又路过了李锦的铺子。李锦正在备菜,用刀给萝卜去皮。偶尔有几缕头发散落下来,她就用小指随意拨到脑后去。 麻子吴出现在严以琛身边,“都是苦命人,金满丁假死也是对的。” “麻大爷……” “肯定不是你爷爷干的,他什么秉性我们都清楚。再说了,对付镖局那些人,他至不至于用到魔道经第八重啊?”麻子吴摇头晃脑地说道。 那也是,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这多少有些大炮打蚊子的意味了。 严以琛在街边买了两杯莲子茶,递给麻子吴一杯,“我看了解最多内情的反而是费大人,不过也不好直接去套话。” “你想怎么办?”麻子吴一口气喝光莲子茶,嚼着里面的莲子。 “金满丁在我们还在南诏的时候去找过他,现在大人回来了,今天又让我一问,说不定最近还会去找他。”严以琛眯着眼睛算计,“到时候听个墙角也不是不可以。” 麻子吴哈哈一笑:“还不如找两个人把他绑了问,小蛋蛋你放心,绝对少不了他一根头发,手法一定轻柔。” 严以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麻大爷,咱们能不能文明点,绑架大理寺卿,这可不是啥光彩的事啊。再说了,我还没辞官呢。”说到这,严以琛昨晚已经有了打算,说与麻子吴听:“这两天我先向费大人请个长假,就说爷爷重病我要回乡照顾,利用这段时间把手头这些事理清楚些。我还没干几个月,这样贸然辞官,我怕一些人会对我有所怀疑。” “行,你自己看着办。我帮你盯一盯费征雁。”麻大爷刚想走,转头就看见一人站在街角,“哎呀,这不是老婆子吗?” 两人没想到能在这遇到蛊婆婆,是又惊又喜。“婆婆,你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去看老朋友吗?” 蛊婆婆慢悠悠走过来,“哎呀,朋友出门了,不在家,老婆子我就回来了。麻子,你和小蛋蛋干嘛呢?” 三人找了个茶馆坐下来,严以琛把最近的事和蛊婆婆说了一遍。 “嗯,宫主不可能杀乌衣镖局的人。他们有交情啊。”蛊婆婆不紧不慢的说。 “啊?”麻子吴和严以琛都大跌眼镜,严以琛捏着麻大爷肩膀晃啊晃,“麻大爷,你怎么不知道啊?”又捏着蛊婆婆肩膀晃啊晃,“婆婆,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啊?” 蛊婆婆一头白色麻花辫被摇来晃去的,“小蛋蛋,你也没问呐。” 麻子吴心里不平衡了,“不是,你为什么知道宫主和他们有交情,为什么消息最多的我不知道?宫主为啥不告诉我啊?” 看麻大爷一脸吃醋样,严以琛也是忍俊不禁的,“蛊婆婆,爷爷和镖局的人交情深吗?” “嗯,还行。我想想,镖局的把头姓黄,他死后,宫主把他家里人带出帝都了。”蛊婆婆记性没有麻大爷好,回忆了一阵才说出来。“乌衣镖局这些人,唉,死的冤枉呀。要是宫主再早赶到一小会儿,他们可能就不会遭此毒手。” 麻子吴也使劲回忆,“二十年前…二十年前…难道是那天?宫主急匆匆地把小蛋蛋扔给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原来是为了这事儿吗?” “具体是哪天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是在小蛋蛋吵着要吃鸡蛋饼的时候,宫主收到一封信,一下子脸色就变了,之后他就跑去帝都。过了一个月他才回来,拿着半张纸,放进匣子收好。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就跟我讲了。”蛊婆婆喝着茶,给严以琛慢慢讲事情。 “究竟发生了什么?”严以琛忍不住催促蛊婆婆快点说。 “在那封信里,黄镖头说他偶然间找到了一件东西,这东西是什么,他在信里没有说明,宫主也没和我讲。当年局势不安定,大概不少人想要这个宝贝,已经有人盯住了镖局,黄镖头催促宫主速去帝都将东西取走,宫主就即刻出发。可当时局势急转直下,黄镖头被逼无奈只能假借押镖的名义半夜出城,试图在路上得到宫主的接应,但刚刚出城就……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宫主赶到的时候,人都死了,凶手也跑了,只在黄镖头手里找到半张镖对子。” 严以琛听了这番话,心里暗自叹息,原来似爷爷一般神通广大,也有未能救下的人。乌衣镖局五十三人惨死,不知是不是在他心中留下了永远的遗憾。他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自己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爷爷总坐在悬崖边,等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就一杯一杯喝酒。严以琛那时候还没到懂事的年纪,晚上早早睡下了。鸡鸣之时,小严以琛揉着眼睛看悬崖的方向,爷爷还坐在那里,一直坐到天光大亮。 晚些时候,林鹭在大理寺门口碰到严以琛。 “才回来?膳房那给你留了点吃的。” 严以琛竟然不感兴趣,略带疲惫地摆摆手,“我有点事去找大人一趟,他在书房吗?” “他在,你去找他便是。”林鹭看他表情有点沉重,不似往日没心没肺的样子,有点意外,“怎么了?休息还休息出病来了?我给你把把脉吧。” “不是我病了,是我爷爷。”严以琛叹了口气,“正要找大人请假,回乡一趟。” 林鹭自小也是被爷爷带大,十分感同身受,让他赶紧去,严以琛摆了摆手,快步往费征雁书房走。 费征雁这一阵清闲了很多,坐在书案前捣鼓盆景,见严以琛回来,招呼他坐。 严以琛默默在心中道了声对不住,在坐下的时候稍用了点力气一抖袖子,一个小东西就掉进了费征雁的茶碗里。费征雁的注意力还在盆景上,根本就没看见这细微的变化,抬手端起茶杯就喝了下去。 严以琛给费征雁添上些茶水,趁着药劲儿还没发作,先提了请假一事。费征雁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边嘟囔着这段日子又没有得力干将,一边给批了假条,刚盖完印,他的神智已经不清楚了。 严以琛看他眼睛开始发直,站起来把书房的门拉上,重新坐下后问费征雁:“大人,你的私房钱都藏在哪?” 费征雁嘿嘿笑着说:“额,就藏在我家茅房的后头,夫人爱干净,肯定发现不了。” 好家伙,这私房钱藏的。看这情况,大理寺卿已经是问啥答啥相当听话了。严以琛接连抛出问题,费征雁把他了解的乌衣镖局案的情况全盘托出。 问题问完,严以琛坐在那消化了一下,准备给费征雁解毒。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竹罐,把里面那只不起眼的小虫放到费征雁手背上。小虫在他手上爬了两圈,随后动了动触角,一口咬下去。 费征雁哎呦一声弹了起来,直甩手,严以琛也站起来将虫拂到地上。过了片刻,费征雁清醒过来,“哎?刚才?” “大人,你手被虫咬了。”严以琛指着地上匆忙爬走的小虫,“最近是不是太过劳累,您这刚才就快要睡着了。” 费征雁方才的确迷迷糊糊的,好似讲了些什么话,但都想不起来,真是古怪,他揉了揉脸,对上严以琛担忧的眼神,“哦对,假条!拿着吧,回去好好伺候爷爷,尽尽孝道。” 严以琛对他道了谢,出去后把门带上,叹了口气。此时徐崇、张猛、杨虎他们几个都知道了他要回乡的事,过来宽慰他放宽心。 看这情形,严以琛越发亏心,找个借口溜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准备明天一早就走。 第39章 第二张地图 晌午的时候,大理寺几个好兄弟把严以琛送出城。 徐崇依依不舍地拽着他袍子一角,“给咱爷爷好好看病,看好了早点回来啊。” 林鹭也说:“如果需要什么,随时给我们写信。” 张猛和杨虎都不善言辞,默默点头。严以琛拍了拍他们,牵着马挥手告别。 半个时辰后,严以琛换了一身装扮,和麻子吴、蛊婆婆一起坐在城南一家烧肉馆子里吃饭。 严以琛昨天从费征雁嘴里问出的话让三个人都挺意外,麻子吴沉吟着说:“我说怎么当年闹得这么厉害,原来黄镖头手里的东西是找到前朝古墓的地图。” “说起来这事情很巧,两个多月前在临水,那群江湖人要抢的也是地图,莫非两件东西指向的是同一个地方吗?” 麻子吴拨弄着炭盆里的炭,“你说上回那个寻路爵已经被人用过了,但最近江湖上可没有谁下了墓的消息,估计是线索没齐全找不着地方。这种古墓的消息,大部分都是当年修墓的工匠逃跑后泄露出来的,位置被加密不足为奇。你铲子叔是这方面的好手,可惜东西不在我们手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呵呵~”蛊婆婆笑眯眯地,把最后一块肉夹进严以琛碗里,“一个寻路爵在天一手里,一份地图的线索在宫主手里。” 严以琛笑着把肉吃掉,“婆婆,你是说他俩在争着找到古墓?” 蛊婆婆和麻子吴一起摇头,麻子吴说:“小蛋蛋,你还是不了解他们俩的关系。” “什么关系?他俩不是水火不容吗?爷爷天天讲天一老人的坏话。” “你知道的这二十几年是这么回事,但是早前他俩的关系不是这样的。”麻子吴笑的意味深长,“你爷爷骂天一都是骂他老古板死人脸,天天守着天山死活不下来,你看他什么时候骂天一的人品了?” 蛊婆婆微微点头,“我猜呀,这地图的事是他们商量好的,一人守一个。” 严以琛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难道这两位武林至尊以前关系很好吗?想着想着他思维又跳跃了,如果他们关系不错的话,为什么不把自己和叶渡清介绍给对方认识呢?要是小时候就认识,那他们两个不就算是青梅竹马……啊不,发小了吗? 眼看着他的眼神都飘到九霄云外去了,麻子吴赶紧把他拽回来,“行啦,这第二张地图就有两种可能,要么被当年的凶手抢走,要么被你爷爷找到藏起来了,说不定宫主留给你镖对子,是想让你把东西找出来。” 让我找个东西还需要这么拐弯抹角吗?严以琛觉得爷爷藏的东西,能被别人找到的概率很小,不是因为藏东西的技巧有多么高超,而是他过于随便,无论什么好东西都随便找个地方一放,放在那就不管了,过一阵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放哪去了。 严以琛小的时候,夏天搬去北屋睡凉席,怎么睡怎么硌屁股,最后把垫子掀开,在底下发现一尊纯金的貔貅雕像,实在是令人无语。要是他老人家把那地图藏在魔宫,那么魔宫的地板砖都得掀起来找一遍。 饭馆外面有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小孩东张西望,麻子吴瞟了一眼,“金满丁那边有动静,去看看?” 三人吃饱喝足付过银子,先后钻进小巷,神不知鬼不觉地向金满丁的小院去了。 费征雁直到今天上午还迷糊着,他挠了挠头,掐了自己一把想要保持清醒。守阁人看到大理寺卿走过来要开阁,聚到一处拿出钥匙插进机关锁里。 林鹭他们刚送完严以琛回来,以为费征雁是要将前两天拿出来晾晒的卷宗放回去,就招呼人去院里搬东西。守阁人把他们拦下来,说昨日少卿已经整理完入阁了。费征雁欣慰地点点头,独自一人进去。他点了一盏小灯,慢慢走到前些天严以琛停留过的地方,打开那个匣子。 匣子里有半张陈旧的镖对子。 严以琛为了不留破绽,临走前趁着将卷宗归位的空档,支走了其余人,在原来的匣子里放了个伪造品。这以假乱真的半张纸在今日就派上用场了。 大理寺卿在一排排架子中间沉思良久,最后将东西重新放了回去,出阁。他跟林鹭说:“今天也没什么事,你们帮我看着,老夫先回家去。过一阵儿夫人要去庙里上香,我得紧着点准备。” 林鹭点点头,说过两天也去他府上看看夫人,费征雁又嘱咐几句,随后回书房换了身衣服,走了。 他出了大理寺,坐上马车,可马车走的不是回家的路,弯弯绕绕去了城南。费征雁在街边低调地下了车,看了一眼对面生意不错的煎饼铺子,匆匆走进街巷里。 严以琛等三人扒在墙头上,看费征雁拿着一个布包,进了金满丁的院子。 金满丁本在屋里的榻上躺着,听到门口的响动,踉跄地爬起来,倚在门上看来者是谁。 费征雁看他这衰弱样子,紧走几步想把他扶回去,却被他挣脱开,“不用你,我还没死呢。” 两人进到屋里说话,墙头上的三人也转移到屋侧,顺着窗缝继续偷听。 费征雁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唯一的一张破桌子上,自己寻了把木凳子坐下,“这药你得喝啊,喝满一个月,绝对有用。” “算了吧。”金满丁重新坐回到榻上,“我还能活多久我自己有数,不用靠汤药吊着。” 无奈地叹了口气,费征雁还是想劝劝他,但还没等开口,就被金满丁抢先说道:“有人来向我打听当年乌衣镖局的事。” “什么?是谁?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金满丁从地上摸了个酒坛子上来,喝了一口烧酒,“哈,说是刑部的,他知道我是谁了。我和他谈了谈,看样子也是个孬的,不会再往下查。” 费征雁有些紧张,询问来访者的体貌特征,“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金满丁没什么所谓地描述了一遍,可费征雁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是谁。 严以琛到底是做事严密,去见金满丁的时候略微易容,把自己弄得黑瘦些,还粘了假胡须,看上去和以往完全不是一个人,金满丁按照这形象描述,费征雁当然想不到。 “老朋友,我就最后求你一次。大理寺卿,你想想镖局死的那五十三个人,是时候给他们一个交代了……”金满丁直直地看着费征雁,而费征雁却避开了他的眼睛。“我知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一块心病,哪怕你今天随便答应我一句也好,让我能闭上眼睛进坟墓。” 费征雁盯着地板上的裂缝轻轻摇着头,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阵之后,费征雁开口说:“老金,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了,那我跟你说句实话。” 金满丁瞬间有了希望,放下酒罐子听他讲话。 “我能告诉你的是,当年的杀人凶手绝对不是天魔尊主。而将这件事永远封进案卷阁,是为了所有知情者好。杀人者背后的能量,不是你可以想象的强,当年的大理寺,或者说当年的陛下之所以不查下去,是真的为国之社稷考量,我话说到这个份上,你明白吗老金?” “啪”的一声,金满丁把酒坛子摔到地上,“费征雁,你凭什么就说天魔尊主不是凶手?这些危言耸听的说辞不过也是在哄骗我罢了,你若真不想和我说实话,可以不说,没必要编这些个东西出来糊弄人!”说完,金满丁剧烈咳嗽,整个人佝偻起来,肺部抽搐,几乎要把刚才的酒吐出去。 费征雁看他这副样子,无奈地摇头,“编瞎话骗你?我这又是何苦啊老金。我知道天魔尊主不是凶手,是因为我当年与他见过一面。唉,我本来是想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的……” 爷爷和费大人见过?墙外偷听的严以琛大吃一惊,这事情的走向全在他意料之外。 金满丁花了一阵时间才恢复,捶着胸口艰难道:“什么?你见过他…咳咳…” “是,其实那天他早就发现你了,知道你捡了那半张东西交给我。他当年找到我,就是问那半张纸的下落,我如实告知,他得知东西会被封存在大理寺案卷阁之后,点了点头就走了,走之前,叮嘱我一定不要让东西重见天日。”费征雁回忆着二十年前那个独特的夜晚,气质神秘而诡谲的男人抛下最后一句话后,就那么消失在雨里。 “他看见了我?他为什么不杀我?”金满丁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费征雁大力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老金啊,因为他不想杀你,他不想杀任何人,他就不是那个凶手啊!” “不可能,不可能啊!不是他,那谁还能把人弄成那副样子?既然他找了你,为什么不和我澄清自己?这不对……” “二十年了金大哥,你被你自己的执念蒙蔽已经二十年了。我之所以不说,就是不想掐灭你那一点活下去的念想,有个记恨的人总比没有好。到现在,我也真是拿不准我做的是对还是不对,那时候咱们都太年轻了。”在费征雁的回忆里,金满丁是那个孔武有力的永定门捕快,在他刚入京城的那个傍晚,替他从小偷那里拿回钱袋。那天晚上他们坐在酒店里,金满丁喝着酒对他说,要当官,就要当一身正气、惩奸除恶的好官。 金满丁又蜷缩起来,用那双粗粝的手掩住面孔。费征雁坐在他对面,想要拍拍他,最终还是缩回了伸出的手。 过了良久,金满丁才重新抬起头,抬头的那一瞬间,似乎又沧桑了些许。“我是不是这辈子都看不见这事情水落石出的那天了?” 费征雁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眼前浮现的是曾经金满丁和镖局阿天摔跤的场面。 “谢谢你,不用为此自责,起码最后我听到的是真话。”金满丁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舒展了一下身体,“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就把结果烧给我吧,我那坟头,你知道在哪。哦还有,我的身后事,得麻烦你了,一口薄棺就好。” “唉,自然。”费征雁眼里全是忧伤,“李锦她……” “也麻烦你多照顾。”提起李锦,金满丁的语气和神情都是柔软的。 “你就不想……” 金满丁摇头,“算啦,每天能看她一眼,我就挺高兴的。” 费征雁站起身,又叹了口气,“好吧,那么我……” “去吧,大理寺卿,你还有很多事要忙。”金满丁没起身,很平静地坐在那里,微笑着目送他出门离开。 费征雁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轻轻把院门掩上,离开了。 墙外的三人内心五味杂陈,相对无言。麻子吴拉着他俩走出巷子,三人重新在一间茶馆里坐下。 坐了一会儿,还是麻子吴先开的口:“宫主确认了另外半张镖对子被大理寺封存才离开,看来,这镖对子就是找到地图的关键了。我们还得再花点时间,找一找这里面的门道。” 严以琛拿出两张镖对子,把它们拼在一起看,仍然不得其法。他把这张纸举起来透过光看,但除了血迹和烧焦的痕迹,别无他物。 “别心急,慢慢来。”蛊婆婆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道。 严以琛很少被一件事卡住这么久,感觉有些挫败,心想要不回一趟魔宫掘地三尺算了。 他把想法和二位老人说了,他们也都赞同,“既然在帝都没别的线索了,那就回家去看看,你在这边待的够久了,家里好些人都想你想的不得了。” 严以琛一听这话,心里的愁稍微解了一点,想起魔宫那些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他就高兴。“行,咱们再在这边待两天,我还想为金满丁他们做点什么。” 第40章 有情人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六月了,帝都的天气一日较一日暖。 外面的阳光再怎么好,洒进这片贫民区复杂街巷的却少之又少,而金满丁那间朝北的破院子更不必说了。 不知道这是这段日子第几次有人敲门,门外还有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金满丁咳嗽着起身,拖着脚前去开门。一开门,他发现这是个面熟的家伙。 “是你?你不是说不会再查那事情了吗,怎么又来了?” 门外黑瘦的男子把手里的点心都分发干净,大大方方进到院子里,往那棵快枯死的柳树上一靠,“我是不查这案子了,只不过是路过,进来歇歇脚。” 金满丁狐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这家伙是何用意。不过他已经到了半截入土的境地了,有谁要害他又有何妨?于是随他靠着,自己蹒跚着进屋去了。 严以琛看他进屋,一时间也有点不知道该干嘛,难道继续靠着树耍帅吗?比起现在这个形象,还是平常的时候更适合凹造型。这么想着,他来劲了,把树当成搭档,旁若无人地连摆好几个姿势。 金满丁探头出来,就看见这小子在树下发神经,笑了一声,捡块碎瓦片砸到他脚下,“哎,小子,帮我个忙。” 严以琛虽然脸皮厚,但也是会尴尬的,恢复最开始的姿势故作轻松地问:“帮什么忙?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你帮我去那家铺子买几个萝卜丝饼吧,再来半斤烧酒。” “哪家铺子啊?”严以琛故意把前两个字拖长了些,贱兮兮地瞅着金满丁。 金满丁把一贯铜钱砸过去,“你他妈知道哪家。” “什么态度啊?”严以琛抓过那贯钱,骂骂咧咧走了。 金满丁闭上眼睛,在记忆里搜寻萝卜丝饼的味道。近几年喝多了酒,舌头越发尝不出味儿,可得在彻底完蛋之前吃上最后一回。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迷蒙间他好像坐在多年前那个小酒馆里,对面是喋喋不休给他讲朝廷八卦的费征雁和腼腆的镖局阿天。费征雁开始的时候还是年轻时那个圆脸大眼睛的样子,越讲越老,直到变成个胡子稀拉的小老头子。而阿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豁口的酒杯。 酒馆的后面有一道柔和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但就是转不动脖子。他感觉那目光温柔又哀伤地扫过自己全身,缓缓靠近。他手里似乎有一个装满酒的酒杯,正当他想用酒杯的倒影好好看一看身后人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叹了口气,金满丁重新睁开眼睛,费劲地起来开门,边走边骂:“臭小子,脱裤子放屁敲什么门?又没锁。” 打开门,正对上严以琛笑眯眯的一张脸,金满丁往下看他手,他手里什么也没有,“我要的东西呢?” 正当他要骂人的时候,严以琛往旁边一让,一个那么熟悉的人出现在金满丁眼前。 严以琛看二人面对面站着,一句话都说不出,便往外走,“我不打扰。” 门外的李锦眼眶里已经蓄满泪水,尽力地抿住嘴唇,挤出一个笑容。 金满丁用颤抖的手揉了一把眼睛,如梦方醒,侧身请李锦进去。李锦飞快地用袖口拭去眼泪,进了屋去。 严以琛走在路上,将那一贯铜钱抛起来又接住。他虽然很有些好奇这一对有情人久别重逢的场面,但心里还是觉得自己不看为好。 那日在金满丁的老宅,严以琛看过了那座坟墓。宅子周围的杂草长的能没过人的膝盖,而只有那墓附近的土地干干净净。 坐在李锦的煎饼铺子里吃东西时,他感受到的不止是金满丁的目光,李锦在忙碌中对那个角落不经意的一瞥,的确很难被发现吧。 这两个人蹉跎了大把光阴,究竟该不该再次相逢?这也许只有他们本人才能说得清楚。 隔日,费征雁放不下心,又来到老朋友的住处查看。进院子看了一圈,金满丁不知所踪。 费征雁心里咯噔一下,快步在附近寻找,等走到煎饼铺的时候才停下脚步。 铺子里,李锦和往常一样忙碌着,看到费征雁来了,笑着招呼他。铺子边上多了一个人,胡子拉碴的,坐在那用刀削着萝卜皮,也咧开嘴对他笑。 费征雁站在那愣了半晌,也笑了,和男人坐到一起,拿起一个萝卜开始削皮。 不远处的屋檐上,严以琛盘腿坐着啃煎饼。 麻子吴上来,站到他旁边,也看着那间炊烟袅袅的煎饼铺子。 “小蛋蛋,我这有个消息。”麻子吴低声说道。 严以琛有点噎得慌,拿出水壶灌了一口水,“麻大爷,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啊?” 麻子吴蹲下,摇着头说:“可能是个好消息,可能也没那么好。” “说说呗。” “十年一度的天山会盟快开始了,江湖传闻,宫主也许会出现在天山。” 严以琛蹭的一下蹦起来,“什么?这是谁传的?爷爷会去天山?” 麻子吴把他按下去,“都说了是传言,多半做不得准的,你别抱太大期望。” 那张镖对子上的线索还是毫无进展,此前也已经传信回了魔宫,让老魔头们来个大搜索,找找疑似“地图”的物品,他魔宫少主回不回去差别也不大,不如去天山碰个运气。再说了,放着天山会盟的乐子不提,天山上还有个熟人——好久不见的叶渡清,反正去了一定不亏。 看着那双滴溜直转的眼睛,麻子吴就知道严以琛是动了心思了。那天一的小徒弟长得是俊,但怎么就对他严以琛这么有吸引力呢?平日里这小子可没对谁有那么多兴趣。“得了,去吧去吧,去找你那小朋友好好玩几日也成。” 严以琛咧嘴就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那我可去收拾收拾了,去天山路远,麻大爷,你可吃的消?” “小子,你把你麻大爷想成糟老头子了?”麻子吴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笑骂道,“收拾去吧,明天就走。” “得!”严以琛站在屋檐边轻轻一跃,身形隐没在了帝都的烟火人家里。 第41章 初到天山 天山脚下沙湾镇的一个驿站里,店小二正忙得不可开交。 刚给新来的一桌点了菜,他抖了抖那块油腻的抹布对着柜台里算账的伙计唧唧歪歪,“最近是怎么了,咱们这就一个小破驿站,天天忙得跟蚂蚁搬家似的。” 算账的伙计手里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头也不抬地说:“也就这一阵吧,十年一度的天山会盟,你一个小娃没听说过也正常。” 门外又有一帮膀大腰圆的江湖人进来,粗着嗓门喊小二过去,小二佯装擦柜台,嘴里应了一声马上,回头还问:“天山会盟?什么意思,是这些武夫去开会?” “呵呵,开什么会啊,打架来着。听说武林至尊天一老人出门云游去了,不在天山守着,所以今年不少门派都想去施展施展,看能不能当上新一轮的武林盟主。” “啊,这么多人都去打架?那可真有意思,我们能不能去看啊?”小二一脸好奇,还没等问完就挨了老板娘一暴栗,灰溜溜跑走了。 小小一间驿站里挤了太多暴脾气的武夫可不是什么好事,推杯换盏吹牛皮的功夫,相邻的两桌就互相看不顺眼打作一团。严以琛刚把桶安顿在外面马厩里,一进来就是这幅混乱场面。 他轻巧灵活地避开了一盘凉拌黄瓜的攻击,顺手拽起桌子下面趴着的店小二,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你们这有什么好吃的?要三个热菜一个凉菜,再来一打烧饼。” 小二还没缓过神来,支支吾吾地看着这个英俊青年摘下斗笠。老板娘一边骂一边走过来,看到严以琛脸的那一刻面部多云转晴,一把把小二推到柜台那边去,“四个菜我再送你一汤,少侠的马可是要喂吗?” 严以琛从钱袋里掏出几块碎银给她,“要喂,除了正常草料,再给他弄两筐萝卜,我这马吃不饱可得闹脾气。” 老板娘嫣然一笑,扭着腰身走了。严以琛屏蔽了驿站里乌烟瘴气的环境,从怀里掏出张地图研究起来。 出发前,麻子吴大概给他讲了讲这天山会盟的规矩。像这驿站里的小门派武师或者单打独斗的江湖人是没有资格在一开始就上天山上的斗武场的。山脚下有一处大擂台,这些人可以上去自由对战,最后胜出的十个人可以上山继续挑战。 而有头有脸的大门派弟子有直接上山的资格,当然了,只有门派里天资最高、师门最显赫的弟子才有这份殊荣,能够与相同身份地位的同辈竞争。最后就是最有实力的各门派掌门人,他们会在会盟的最后一天向老的武林盟主——也就是天一老人发出挑战,如若获胜,那么就能成为中州武林之首。 严以琛问他:“天一老人成为武林盟主已经好几十年了吧?” 麻子吴点头说道:“天一那家伙可不是徒有虚名,是能和宫主平起平坐的存在。不过前几届会盟都没什么人敢去真的和他打,无非是走个过场说两句恭维话。今年他不在,啧啧,天一派有点悬喽,你那位小朋友估计要成为众矢之的。这些个所谓名门正派的掌门,没什么好东西,一个个心眼子都毒。” 听了麻子吴这话,严以琛还真的有些担心起叶渡清来。大概之前天一派掌门给他写急信,就是为了这事儿。 想着想着,小二就把他要的菜端上来了。严以琛闻了闻干煸牛肉丝的香气,拿过一个还烫手的烧饼,开吃。 吃过午饭,严以琛骑马又行半日,在傍晚时分看到了一片规模不小的临时擂台,已经有不少江湖人士在上面一展身手,你来我往打得热火朝天。 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严以琛感觉没什么大意思,就牵着马找旅店,今晚先安顿下来。没成想因为这会盟,附近的旅店家家爆满,一房难求,甚至有人为了住店要先和别人打上一架,看得严以琛连连乍舌。 转了一圈,严以琛把目光投向不远处最为富丽堂皇的一座酒楼。眼见着楼高五层,木柱抬梁,层层挂着琉璃彩灯,楼前挂一牌匾,上书“无一楼”三个大字。 严以琛心想这酒楼名字真是敢起啊,无一无一,不就是没有天一的意思吗?附近都是天一门的地盘,酒楼怎么开下去的?大概是老板很有些能耐吧。想着他就把马一拴,抬脚就进。 还没等进门,他就被门口迎客的伙计拦下来了。伙计满脸堆笑,示意他稍等一会儿,“这位少侠,您停一停,进咱们无一楼是要讲缘分的,回答对了一个问题才能进去消费。” 什么道理?进酒楼吃饭住店还得答题?严以琛满脸问号,看在他前面进去的大汉被询问了一个问题:“这位好汉,请您评价一下天一老人。” 那大汉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是何用意,实话实说:“武林盟主,天下第一呗,还能咋?” 伙计皮笑肉不笑:“很遗憾,这位爷,您和我们老板不投缘,请吧。”说着就把人往外赶。 大汉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店家,当时就眼睛冒火大喝一声,气得就要把伙计吞下去。还没等那沙包大的拳头落下,他人就不知怎的双脚离地,以一个相当狼狈地姿态被扔了出去,还在地上滚了两圈。这家伙懵了一阵,大概也知道自己不敌楼中人,只好灰溜溜走了。 严以琛一瞧这流云飞袖,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上前回答问题。 “这位客官,还是一样的问题,请您回答一下吧。”伙计还是那么笑眯眯的。 严以琛往楼上瞧,清了清嗓子,故意大声说:“天一老人是武林至尊不假。”话说一半,他周身就生风,流云飞袖又要来了,“但是吧,还是比不过天魔尊主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古道热肠天下第一。” 这一连串话说完,楼上传来一阵女子的轻笑声,伙计一伸手,“客官您里边雅间请。” 不急着上楼去,严以琛在一楼大堂转了两圈,欣赏了一下这富丽堂皇的装修,朝着楼上喊:“凌姨呀,你这店是不错,但是怎么没有客呢?” 楼梯上又传来一阵银铃一般的笑声,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丰满美女款款而来,在严以琛面前站定。 严以琛刚想说话,就被她抱个满怀,尴尬地举起手。“哎呀小蛋蛋,我早就听老吴说你要过来天山了~让凌姨看看最近又帅了没?哎呦~你说你去大理寺做什么破官呀?都瘦了~” 凌姨摸摸他胳膊又挫挫他的脸,恨不得整个人盘在严以琛身上,严以琛手忙脚乱把她扯下来,“凌姨,我小时候最胖,可不是越大越瘦吗?话说你怎么在这开酒楼?” 凌姨大名叫做吕孟凌,看样貌很难想象她今年都快六十了。她年轻时可是江湖上顶有名的蛇蝎美人,专打采花贼和伪君子。凌姨以前对天一老人一见倾心,追了他十几年都是热脸贴冷屁股,气得她粉转黑投奔严屹宽去了。这不这么多年了她还不消气,非得在天一门的地盘上开一家无一楼,就为了碍天一的眼。偏偏她是个武功高强还有钱的主,天一门拿她一点办法没有,由着她做这赔钱买卖,反正天一老人也没说啥。 严以琛被凌姨拉着胳膊往楼上带,“快来快来,我让厨房给你做一桌子菜,都做你爱吃的。” 一个时辰后,严以琛满足地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凌姨坐在桌旁双手托腮,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这孩子虽然是瘦了,但饭量一点没减,还和小时候一样能吃,真讨喜! “凌姨,我这次来是因为有我爷爷的消息,你一直在这一带,爷爷可曾来找过你吗?”饭罢,严以琛问她点正事。 凌姨叹了口气,摇着头说:“也不知道是谁放出去的消息,说宫主要趁天一不在攻上天山,可我天天就在山脚下盯着,哪有宫主的影子啊。” 看来的确做不得准,严以琛也叹气,又是白来一趟。 “虽然宫主他最近没来,不过嘛,在他失踪之前,倒是上过一次山。”凌姨犹豫着说。 严以琛又把耳朵竖起来了,“他失踪之前来过?为什么事?” 凌姨抱着胸哼了一声,“还能为啥事,去找那个臭男的呗。” “他去找天一老人?他们聊了什么?”严以琛现在有些相信这两个老头并非关系不好了。 “我哪知道啊,宫主失踪前那一段时间都神神秘秘的,那天都没在我这住,下山后就一溜烟跑了,搞得人家怪伤心的,唉~”凌姨捂着胸口作失落状。 严以琛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爷爷走前把镖对子留给了自己,而天一老人手中的寻路爵在不久后失踪,这二人当时谈论的难道就是关于古墓地图的事吗?这样一来,天一老人所谓的“云游”是否和自己爷爷一样,是带有某种目的的,或者这两个人是商量好要一起去做什么事? 看叶渡清去临水找寻路爵的样子,天一老人一定也没和他交代什么内情,某种程度上说,自己和叶渡清处于同一种境地。严以琛真想问问叶渡清他师傅出门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跟他说了什么话没有,但碍于身份,又难以启齿,真是难受极了。 看严以琛这纠结的样子,凌姨有些心疼,“哎呀,看把孩子折腾的,你爷爷办的这是什么事呦。行啦,先不想了,眉毛都要打结了,今晚先在凌姨这睡一觉,明早起来再想,好不好?” 严以琛揉了下眉心,冲凌姨一笑,“凌姨,都听你安排。不过我想着来都来了,干脆上天山一趟,探个究竟。” “你要上去也行。”凌姨引他去客房,“不过啊,会盟的这段时间,非大门派弟子,这山是上不去的,天一门那帮小子不给通行。我知道后山有条小路,爬上去得费点力气,没人拦。” 这正合他意,严以琛可不想一路辛辛苦苦打上去,不如爬山钻林子来的痛快。凌姨把他带到房间里,让他今天先休息,明天再把上山小路的方位告诉他。 第42章 会盟开始(上) 可能是因为在自家人的地盘上休息,严以琛这一觉睡得很沉。上午的时候无一楼仍然没什么客人,他打着哈欠下楼,就看到凌姨、蛊婆婆和麻子吴坐在一块喝茶。 “醒啦?”麻子吴招呼他过去坐。 “麻大爷,蛊婆婆,你们到的很快啊。”严以琛坐下喝了口茶水,感觉自己醒了。 麻子吴指了指窗外,“哎,进来前还在外面看了会儿热闹,今年下面的擂台也一般,没什么有趣的后生。” 严以琛把窗户推开,发现他们坐的地方正对着一处擂台,上面两个人正打的有来有回。“今天是会盟的第二天了吧?到晚上,就能决出十个能上山的人了。” “可不是嘛。”凌姨给蛊婆婆按着肩膀,“不过这些人呀,天分和资源还是不如那些大门派,上山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小蛋蛋,你要上山去找那个小朋友玩?”麻子吴从凌姨那听说了他的打算,问道。 严以琛挠了挠头,“我可有正经事呢,主要还是调查爷爷的行踪。” 凌姨从他俩的话里嗅出一丝八卦的气息,“什么小朋友?我们小宫主在外面交朋友啦?” 蛊婆婆捂着嘴笑啊笑,凑到她耳朵边上讲:“天一的小徒弟,长得可好看了,小蛋蛋和人家玩的好,都认识几个月了。” 一听是天一的徒弟,凌姨不怎么乐意,“怎么和那家伙的徒弟混在一块?天底下的好人多的是,那……”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蛊婆婆拍回去了,“哎呀,小娃娃的事情,我们长辈就不掺和。” 凌姨还是觉得别扭,“咱们小宫主的身份,他知道吗?可别从这生出许多事端,让那小子再害了小宫主。” “凌姨,我都这么老大了,有分寸,你放心吧。”严以琛无奈地说。他也在纠结究竟要不要和叶渡清坦白,总觉得此后如果想和他进一步深交,身份这件事是绕不过去的。如果天一老人和自己爷爷关系不差的话,他们应该也不怎么会反对这两个小辈交往吧? 随便吃了点东西,严以琛就让凌姨带着他去上山的小路。凌姨换了件便捷些的衣服,和他从酒楼后门出去,绕到后山。 “喏,就是这条小道,沿着路一直往上走就上去了。小蛋蛋,小心点,别被人发现喽,今年来的高手可不少。” 严以琛望着这条破败的小径逐渐消失在密林里,转头向凌姨道谢。 “一家人,谢什么。你蛊婆婆稍后上山去采药,你有情况就用蛊虫联系她,知道没?”凌姨仔仔细细嘱咐他,全当严以琛还是那个矮矮胖胖的小朋友。 又答应了几句,让凌姨不要担心,严以琛终于转身向山上走去。凌姨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捂脸,哎呦,小宫主也是长大了呢,颇有点宫主年轻时的味道。 走了一阵,严以琛总算知道这条路为何鲜有人迹了。小路的前半段还有些破损的石阶,被青苔覆盖略显湿滑,可走出半个时辰之后,道路的痕迹越发难以辨别,与不同的兽径混在一起,极容易走偏。 严以琛走的有些厌烦,干脆运起轻功腾跃在树冠间,这样一来速度快上不少。 不久之后,阔叶树减少,布满山坡的变成了各类松柏,透过树枝的间隙,可以看到远处几处房屋,这大概就是天一门的建筑了。 从树梢上跃下来,严以琛悄咪咪走过去。可能是因为会盟事务繁忙,天一门的人都跑去擂台那边守着了,他走了这么久一个人影都没见到,房前屋后只有流水鸟鸣声,远处雪峰高耸,幽静的很。 深吸了一口山间的冷冽空气,严以琛溜达起来了,叶渡清每天都在这好地方生活,难怪外表是那副清冷神仙样貌。 正溜达着,背后林子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严以琛翻上房顶,把身形隐匿在屋旁的树枝间,观察下面的动静。 没过一会儿,树林子钻出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树叶松针,颇有些狼狈地拍打着他那身破布袍子,一边拍嘴里一边还嘟囔:“这路可真难走,偷溜上来也不容易。” 嘿,没想到还有跟自己一样偷溜上山来的,严以琛看这家伙挺有意思,还不是天一门的弟子,便有意想逗他玩一玩。 少年把身上的树叶拍打的差不多,大摇大摆走起来,结果肩膀被人冷不丁一拍,当时就吓得头发都立起来了,霍得一下从腰里拔出一对匕首。 严以琛看小孩这么不禁逗,笑着踹了他屁股一脚,少年本来正在扭转重心,被他这一脚踹的失去平衡,摔了个大马趴。 “哪个不长眼的敢暗害小爷我!”少年还没挣扎着爬起来呢,就嚷嚷开了,严以琛怕他把人招来,揪着领子把他拎起来,用路上顺手采的人参堵住嘴。 “小孩,你是干嘛的?”严以琛用脚把他的匕首挑起来,举起来把玩。 少年把人参吐出来,气得跺脚,“你还我武器!你管我干嘛的,你又是干嘛的?” 严以琛把匕首丢回给他,“我是上山来采药的啊。”说着展示他背囊里的各色药材,“你这小子不会是偷溜上来看会盟的吧?这么鬼鬼祟祟,我要不要找人来抓你啊?” 少年本来将信将疑,可叫他戳破了计划顿时急了,“哎哎哎,别呀别呀,这位采药大哥,我上来一趟也不容易,就想看两眼他们名门正派打擂台的风姿,你可别告发我啊。” 看来这小子也是小门派出身,出来见世面的。“小小年纪不学好,这要是给人抓住了得被踹下山。你叫什么名字?” “站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林,叫林粤生。”少年胸脯一挺,骄傲道。 名字起得文雅,但怎么出来混江湖呢?严以琛耸了耸肩膀,“你要去偷看擂台就低调点,找个人多的地方挤在后面。” 林粤生抱着胸看他,“你看上去挺有经验,要不要和我一块去啊?听说今年青猿派总舵主、嵩山派掌门都会来,可有含金量了。” “我没经验,但是不缺心眼。”严以琛笑道,“我对打架没兴趣,你自己小心吧。” “好吧,那我走了。”林粤生有模有样地对严以琛一抱拳,依旧大摇大摆地走了。 严以琛无奈地摇头,这小子,感觉还是得被人踹下山去。 麻子吴今天早上也和他说了说这回会盟来比武的门派,除了青猿派、嵩山派、葬花门等中州知名大派,西域的灵鹫宫这回也来凑热闹。据说灵鹫宫新上任的宫主是个武学奇才,年纪轻轻就打遍了西域高手,来之前放出了话,说要见识见识中州武学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今天是会盟的第二天,是各派弟子们斗的最凶的时候,叶渡清也许会上去打两场? 这么想着,严以琛查看了下这几间屋子,发现多是用来堆放物资的仓房。他接着往建筑密集的地方走,举目四望,希望能找到天一老人的住处,或者是爷爷来过的痕迹。 逐渐深入天一门建筑群的中心,严以琛发觉这里和魔宫一样,都是沿山势而建的楼阁殿宇。不同的是清一色的白墙黑瓦配上青松绿竹,较江南地带更多一份冷冽威严的气度。 严以琛一路上避着人走,走着走着就听到喧闹之声,转头一看,好巧不巧地走到擂台这了。好吧,来都来了,不如过去看两场。这么想着,严以琛就溜达过去,找个视角还不错的角落站定。 没想到擂台上那姑娘还是个熟悉面孔,这不是在临水与嵩山派弟子对打的那个使鳞鞭的葬花门女弟子吗?再一看,擂台边上的看台上,珠光宝气的卢晓红正妖娆地坐着喝茶呢。旁边还有熟人,净道人应雨站在嵩山派那一边,他前面坐着看擂台的那位白衣老者手执一柄錾金拂尘,大概就是嵩山派掌门青嵩真人吧。 严以琛眼神一转,瞅见青猿派众弟子也在看台上观战。柳霸那厮倒是没来,只注意到中间那个枯干枯干像古尸一样的老头。嘿,这总舵主真是要强,一副稍微动弹两下都要散架的样子还来会盟呢。青猿派旁边应是灵鹫宫的位席,但此刻上面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这灵鹫宫宫主作何打算,这都会盟第二天了还不现身。 天一门的位席在看台最中央,掌门南松子须发皆白不怒自威,端坐在座椅上观战。严以琛仔细看了一下他身后的天一门众弟子,没有发现叶渡清的身影。也是,这种要抛头露面的活动的确不符合他的个性。 目光转回擂台上,与葬花门女弟子对打的是一个天一门的女弟子,手执一柄银白长剑,剑法凌厉轻盈,对上鳞鞭也不落下风,是越战越勇。 葬花门女弟子接了她一剑,觉着这么打下去必输无疑,一甩鳞鞭护住周身,看似要后撤一步躲避攻击。天一门女子见她欲要后撤,剑尖一抖乘胜追击,没想到这是中了圈套,鳞鞭环绕下的葬花门女弟子阴邪一笑,自护腕里射出一根毒针,冲着她面门就去了,这要是被毒针扎中,轻则毁容重则丧命。 天一门女弟子花容失色,急忙以剑格挡,弹开毒针。可葬花门那女子怎肯放过大好时机,鳞鞭如毒蛇一样卷起她腰身,向前一扯,紧接着用足了内力,一脚踹上天一门女弟子的心口。天一门女弟子被踹飞出去,落到十余步开外,哇得吐出一大口鲜血,看起来伤得不轻。 天一门看台上的众弟子坐不住了,急忙下来将女弟子扶回去医治。葬花门门主卢晓红见自家弟子赢下一局,嚣张地抚掌大笑。 还没等天一门的人说些什么,底下就有个少年大喊:“卑鄙!葬花门用暗器偷袭,胜之不武!” 严以琛一看说话那人,扶额叹息,不是刚才碰上的林粤生又是谁? 林粤生从擂台下那圈人中费劲地挤出来,“我可看的一清二楚,那家伙用了毒针。葬花门好歹也是江湖大门派,怎么还干这种下贱的勾当。”小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什么话都敢说,听得卢晓红和那女弟子脸都绿了。 眼看这不知死活的小子还在下面喋喋不休,卢晓红冷笑一声,手里的茶杯带着内劲就要飞到他脑袋上。 严以琛站在另一个角落,此时过去已然来不及了,心下替他捏一把汗。谁知少年身边人影一闪,另一把银白长剑将茶杯一挑,化去内劲转了两圈。最终,茶杯停在了剑尖上,里头茶汤一滴未洒。 严以琛心里默默点头,这个赶来救场的天一门的弟子身手不错。原来此人是天一门掌门的大弟子周鸿,也使长剑,为人公瑾,虽然平时严肃了些,但很受师弟师妹们推崇。 掌门南松子微微点头,认可了自己徒弟的行为。“卢掌门,小辈们在场切磋,何故要与一个孩子过不去。” 林粤生早过了那个后怕劲儿,见有人为自己撑腰,又不忿起来,“就是就是!你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臊不臊得慌。再说我看的一清二楚,她就是用暗器了。” 周鸿皱着眉头上擂台去检查,果真在地上拾得一根毒针,举起来示意林粤生所言非虚。他们坐在高看台上视角受限,看不真切葬花门女弟子的小动作,反倒是下面的林粤生眼尖,瞅见她护腕里那一点反光。 “师父,葬花门弟子使用暗器取胜不假,我看这场比试不作数,应重新来过。”周鸿拱手向南松子请示。 不等南松子发话,卢晓红就跳下看台,扭着胯走了两步,说道:“南掌门啊,不管用不用暗器,我家弟子可都是以实力取胜。你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能防住暗器也是一种能耐,是不是?再说了,会盟没有不许用针做武器的规定,我家弟子也不算坏了规矩。哎呀,还是说,在你们天一门的地盘,我们这小门小派的无理可讲啊?” 这真是恶人先告状,阴阳怪气的一番话冲着掌门就去了。周鸿怎能忍下师门被他侮辱,气得拿剑指着他,怒道:“卢掌门,你要这么说话可就有些无理了,敢不敢与我周鸿打上一场?” 严以琛在他们说话的当口挪动到林粤生身边,把他拽到身后去。林粤生看是刚才碰到的采药大哥,冲他直挑眉毛,意思是,怎么样,我眼睛尖吧? 严以琛看他那得意样子直翻白眼,好小子,要不是周鸿出手,你脑袋瓜子都要开瓢了。看他还要说话,严以琛干脆用一只手把他嘴捂上。 卢晓红不屑地看了周鸿一眼,翘着兰花指掩嘴一笑,“哎呀,你和我打还是差点意思,不如南掌门下来与我比划比划,我好知道自己差在哪了。” “你放肆!”周鸿喝道。 麻子吴和严以琛讲过这天一门掌门的情况,原来南松子本人并不精于武道,更擅长经营管理和指点弟子。虽然他武功不高,但能教出好些厉害门下,将天一门治理的井井有条,所以天一老人当年只立他为掌门。其实江湖上人人皆知南松子武艺不高,但从不会在这种场面让人下不来台,卢晓红这是摆明了要在会盟的时候狠狠打天一门的脸,这才出言挑衅。 严以琛看了一圈,看台上其余几大门派之首要么闭目假寐,要么一言不发。看来他们这些个江湖正派这回也是抱着打压天一门的目的来的,见卢晓红率先发难,都等着看好戏,坐收渔翁之利。 卢晓红再次上前挑衅,南松子紧皱眉头不动如山,周鸿宝剑在手蓄势待发。正在此时,人群中有人说话:“我说卢门主,多日不见怎么脾气还是这么火辣?我看会盟规则写得清楚,明日才是掌门间的切磋吧?怎么,这么着急呀?” 原来是下面的严以琛忍不住出声了,卢晓红一看是他,更加生气,“哎呦,我寻思是哪位英雄豪杰呢,原来是大理寺少卿——一届文官啊。怎么?少卿大人不在帝都查案子,跑到天山会盟干什么呢?” 严以琛把林粤生拉到自己身后,谦虚地摆摆手,“哎,不劳卢门主挂念,我这回来不为公务,是有点别的事。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一届文官,别的不行,就是各种规矩记得贼牢,用不用我背一遍给卢门主熟悉一下?” 天一门众人不认识严以琛,不晓得这位大理寺少卿是什么路数,不过肯帮着他们说话就是好的,听他呛卢晓红这话不粗俗还挺解气,纷纷微笑点头。 在临水时,卢晓红从严以琛那就没讨到好,这回更是被他三言两语气得心火直烧,周身银锁链被内力催动,像八爪鱼似的张牙舞爪,“哼,上次你运气好,看看这回怎么样。” 周鸿听到严以琛是文官,自然到他前面将他护住,可卢晓红奸诈更甚他的弟子,声东击西地让银链向南松子袭去。周鸿大惊,哪还管严以琛的安危,立马飞身过去护住师父。卢晓红等的正是此刻,哈哈大笑着操纵剩余的几根银链,想给严以琛来个穿心破腹。 严以琛身后的林粤生见躲不过去,索性一闭眼,完了完了,小爷我才不过十七就要壮烈了。 可等了半晌,林粤生都没感觉自己身上有哪里痛的钻心,大着胆子睁眼一瞧,只见刚才嚣张跋扈的卢晓红连退几步,周身的几根银链绞在了一起。 哎?这是怎么回事?林粤生从严以琛身后探出脑袋,想看个究竟,就看到一白衣男子从不远处走来。 第43章 会盟开始(下) 这青年身上的衣服料子应是极好,被天山上不时拂过的冷冽寒风吹的微微晃动。不提他的清隽身姿和一头乌发,光是这张脸就吸引的少年挪不开眼。他此前在山上撞见严以琛就觉得此人样貌很是不凡,但气他吓自己就懒得多看,而此时逼退卢晓红的这人真可谓是谪仙一般,男人见了也得夸他好看。 天一门众女弟子动作统一,捧脸,捂胸口,倒吸一口凉气。小师叔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叶渡清瞥了卢晓红一眼,都懒得和他打,抬头问南松子:“掌门,可有大碍?” 南松子刚才都快绷不住了,心里长舒一口气,暗暗埋怨叶渡清怎么现在才来,“无碍,小师叔日安。” 天一门众人见掌门对叶渡清行礼,就整整齐齐拱手行礼道:“小师叔。” 叶渡清从没习惯过这称呼,无奈地闭了下眼,扭头就看见严以琛,“严兄?你怎么在这里?” 严以琛这回又能抱叶渡清的大腿了,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叶兄啊,你这一走就是半个多月,可想死我了。” 叶渡清本想接着与严以琛叙旧,可严以琛挤挤眼睛提示他注意场合,叶渡清只好叹口气,回头对卢晓红说:“与掌门过招,你资格不够,坐回去吧。” “叶渡清!”卢晓红没想到他们嘴里的话一个比一个气人,想发作却有些底气不足。方才他袭击严以琛时,叶渡清来了招隔空打物,用内力生生将他轰出去好几步远,硬碰硬的话他还真有点打怵。看其余几个门派的掌门装聋作哑没有替自己说话的意思,卢晓红一甩手,气哄哄带着门下走了。 叶渡清看了眼时间,此时已临近正午,“上午对擂时间到了,都散了吧,未时再开打。” 南松子坚决贯彻执行小师叔的话,请那几大门派去休息。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南松子带着周鸿来到叶渡清、严以琛这边。 “小师叔啊,亏得你来得及时,要不我和这位小友的性命就要不保。”人都走了,南松子也不装了,苦哈哈地冲叶渡清说道。 周鸿早就习惯了自家师傅这个样子,见怪不怪。严以琛觉得这掌门挺有点意思,在外人面前装的严肃,一对上叶渡清立马就软了,估计他和天一老人也这样。 正在脑袋里调侃小老头,严以琛的手就被他拉起来,摇啊摇,“这位小友是大理寺少卿?老夫多谢你帮着天一门说话,果然小师叔结交的朋友都是有情有义的人物啊!” 叶渡清无奈地拉过严以琛,“掌门,你不是还要和其余几派的掌门吃饭吗?” “啊对对对,我得赶紧去了。”南松子一脸苦相,估计是根本不想面对那几个难搞的家伙。 严以琛打趣道:“掌门不必太担心,我看那卢晓红是不会去吃饭了,气也气饱了。” 叶渡清叫他逗的一笑,南松子脸一抽抽,心说这位大理寺少卿还真是对小师叔的胃口,一句笑话就能把他逗乐,难得难得。 南松子和周鸿刚要离开,就听到叽里咕噜一阵肚子响声。还跟在严以琛身后的林粤生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头。他刚才只顾盯着叶渡清看,都没发觉自己肚子空空。 严以琛也快把他忘了,听这动静转身笑他。南松子还有点喜欢这孩子,虽然莽撞了些,但为人正直敢于发声,不错。 叶渡清从刚才就注意到这少年一直盯着他看,疑惑地问他:“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这一问还给他问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 严以琛看出这小子是害羞了,转过头对他做鬼脸,气得林粤生跳起来掐他脖子。 “掌门,这孩子是偷跑上山的,只为亲眼看看会盟多长见识。严某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先不把他赶下山,等这两天的擂台比完再让他离开也不迟。”严以琛揉着他脑袋,对南松子说。 南松子是个大度之人,自然不会为难小孩子。他看林粤生饿着肚子,就对他说:“小兄弟,也多谢你刚才指出问题帮了天一门,作为报答,老夫请你吃顿饭可好?” 林粤生回头看严以琛,见他点头,就欢天喜地跟着南松子去了。南松子对严以琛道声失陪,又给他小师叔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一直板着脸的周鸿飞快对叶渡清行了一礼,跟在他师父后面走了。 “这周鸿是不是对你有点意见啊?我看他那样子很是不服气。”严以琛打量着他背影,对叶渡清说。 “嗯,可能吧,我也不太清楚。”叶渡清向来对这些事不怎么关心。 严以琛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周鸿一定对他有点成见。天一老人谁都不要,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那些自视天分甚高的家伙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自然要心生嫉恨。可谁叫人家叶渡清不光长得好,功夫也拿得出手呢? 叶渡清看人都走了,瘪着嘴向他抱怨:“我本想着师父在会盟前能回天山的,结果……唉。他不在的话我就要一直在这守着,掌门功夫不济,与那些门派对擂总要吃亏的。” 听他委屈巴巴地向自己抱怨,严以琛心里直痒痒,“这么大个天一门,除了你就没有别人能撑场子了?” “周鸿还可以,但师傅说他打架不够聪明。还有一个于定溪,也是掌门的徒弟,但他家里有些变故,近期都回不来。”叶渡清幽怨地看着擂台说,“哎,你怎么来了呢?” “说来话长,我此行是来天山采药。我爷爷有顽疾,需要天山雪莲做药引,我信不过市面上那些货色,于是亲自来看看。”严以琛把提前打好的腹稿说了一遍。 叶渡清一听这话,对他说:“原来是这样,我师父那有好几颗雪莲,你若要用就全都拿去。你爷爷生的是什么病?要不要找名医去瞧瞧?” 他再问下去可要穿帮了,严以琛搪塞几句,连连道谢,说已经请了名医去看,只是缺一味雪莲做药引。 “那就好。”叶渡清没细问,“你是不是也饿了?我带你去吃饭吧。” 严以琛感觉了一下,自己的确是饿了,就笑着说:“可不,我只不过就是肚子没叫罢了,你刚刚要是不及时赶到,我和那小子都得当饿死鬼。” 叶渡清也笑了,让严以琛跟他走,两人沿着宽阔的台阶继续上山。 随着海拔上升,气温越来越低,严以琛看着不远处的树梢上已有积雪。一路上遇到不少天一门弟子,纷纷与叶渡清打招呼,严以琛听着此起彼伏的“小师叔”,呲着牙凑到他耳朵边上,“小师叔小师叔”的喊。 叶渡清又好笑又好气,从一旁抓了一团雪砸他。严以琛吃了一口冰凉的白雪,也学他的样子攥雪球砸去。俩人一边上山一边互丢雪球,误伤不少无辜弟子。旁观的弟子目瞪口呆,何时见过平素里一板一眼的小师叔如此行为,不会是被那个大理寺的带的疯癫了吧。另一些弟子被砸了,顺势效仿他俩打起雪仗,通往山顶的阶梯一时间欢声笑语,一扫这两日会盟的紧张气氛。 玩闹半晌,叶渡清心情轻松起来。严以琛看他不再那么紧绷,笑眯眯地抖着衣服上的残雪。没想到叶渡清趁他放松搞起了偷袭,一个雪球砸他胸口。严以琛狞笑着发出“嘿嘿”的怪声,伸着胳膊去追他。叶渡清撒腿就往上跑,笑得眉眼弯弯。 不知道爬了多少阶台阶,二人终于来到了接近山顶的位置。严以琛四处看看,并没见到什么能住人的房子。 叶渡清脚步没停,向松林间走去。严以琛跟在他身后,就见穿过松林后别有洞天,有几间阔大的朴素茅屋建在危崖边,配着青松古柏与皑皑积雪,好一幅隐居图卷般的场景。 这山间的居所布置的不着痕迹,与周围山水融作一体,饶是见过些名山大川的严以琛也在心中默默赞叹天一老人超凡的品味,再看看自己爷爷暴殄天物的样子,唉! 叶渡清带他进了东侧的堂屋,严以琛一进门就知道盖这屋子的木头定非凡品。堂屋里炉火正烧得旺盛,催出木质香气的同时也带出一阵饭香。严以琛吸了吸鼻子,嗯,真是饿了。 请他坐到桌前,叶渡清从炉火旁的架子上拿过两个食盒,放到严以琛眼前,打开。 食盒也是木质的,手感沉甸甸,一打开就能看见里边色彩缤纷。左侧小格里都是当下的时令鲜蔬,右侧则是炖鸡和烧肉,下面一格是掺了杂粮的米饭。 叶渡清递给他一双筷子,又端来一个小盅,里头是蛋羹,“饭是山下送上来的,放在炉子边,还没凉掉,你趁热吃。” 严以琛不跟他客气,拿起筷子就开吃。天一门的膳房师傅有些水准,食物清淡甘美不失本味,连一向重口味的严以琛都吃的很欢。 他米饭都吃了快一半了,叶渡清才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青菜。严以琛想到了什么,问他:“你师傅不是不在吗?为什么他们给送了两份饭上来?” “我师父近几年经常出去,有时我也拿不准他什么时候回来,于是就叫膳房每餐都送两份上来。”叶渡清舀了一勺蛋羹,“今天剩下那份不用喂猪了。” 严以琛嘴里都是饭,含混不清地说:“你把我当猪啊?” 叶渡清抿着蛋羹,笑道:“你自己说的。” 严以琛一挑眉,从他食盒里抢了块肉。叶渡清没什么食欲,把食盒推过去随他吃,“你多吃点。” “怎么,不饿吗?” 叶渡清拄着脑袋叹了口气,“没胃口。” 虽然叶渡清一副不愿多管的样子,但严以琛知道他还是放心不下会盟的。等到明天,也就是此次会盟的最后一天,那些个门派难保不会拿天一唯一的徒弟开刀。“你明天打算怎么办?” “要打就打吧,师父不在,我不好给他丢脸。”又叹了口气,他把勺子叼在嘴里发呆。 严以琛把他的饭盒推回去,“多少吃点,饿着肚子怎么打架?” 最后叶渡清也就吃了不到半盒,剩下那些全被严以琛打扫了。叶渡清把食盒盖上放到门口,说等会儿有人过来收。 “我带你去拿药。”说着他推开门,示意严以琛随他出去。严以琛有点过意不去,明明是自己编的瞎话,还得真的拿走这么珍贵的药材。 出了门向树林的方向走,林中有一间小木屋。叶渡清从门口的树上摘下钥匙,插进锁里扭了一圈,推门进去。刚一开门,严以琛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道,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叶渡清在门口摸索着打火石,“里面有点暗,你等等,我点一盏灯。” 过了片刻,油灯亮起,严以琛发现这木屋里全是药店一样一格一格的小抽屉,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都被药材占满。虽说这木屋不大,但这些药材的品类基本是齐全的,看小抽屉上的药名,不乏真金难换的名贵药材。 叶渡清提着灯按顺序找,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发现雪莲的药柜,搬来梯子上去取了三颗。 严以琛死活不要多出来的两颗,“我就拿一颗,足够了,真的!” 叶渡清非要他收下,不管他抗议,直接拿油纸给包上,“你去看看那柜子里有多少颗雪莲。” 严以琛有点好奇,爬上梯子拉开柜子一看,霍,一满药柜,少说三四十颗,这是把雪莲当大白菜呢?这回他心里舒坦多了,既然这么多,那就收着吧。 接过叶渡清递给他的油纸包,严以琛真诚道谢,把油纸包揣进怀里。叶渡清看他神色有些奇怪,就问他怎么了。 “你师傅他老人家喜欢收藏药材吗?怎么弄了这么一屋子啊?” 叶渡清摇摇头,“也不算吧,反正天山上名贵的草药多,师父没事的时候就去采一点,还有些本地不产的他也会留心收集。按他的话说,是有备无患。嗯,其实他更喜欢收藏名家字画什么的,要不要带你去看?” 严以琛欣然同意,二人把木屋锁了,钥匙还挂树上,走回刚才吃饭的堂屋门口。 堂屋南侧有间和它差不多大小的草堂,上提“净室”二字。严以琛看了就说:“好字!怎么有点眼熟呢?这是你写的?” 叶渡清笑着点头,推开草堂的门,在门口脱去靴子,“是,我小时候写的,师父觉得好,就做成匾挂上了。” 严以琛效仿他脱了鞋进去,抬头就见一块巨大山水屏风。“这不会是郭溪的真迹吧?”这一幅古画,能在帝都的好地段换两套宅子了。 绕过屏风往里走,就闻一股墨香。这草堂里是个面积不小的画室,墙上地上几乎布满画卷,从工笔花鸟到写意山水无所不包,兼有书法数十卷,严以琛认得出的名家就有十几个,看的他连连乍舌。 叶渡清看他在里头流连,略有些得意地寻了个蒲团坐下,从书案上拿了本画论翻起来。严以琛在这一屋墨宝里转了三圈,转头看见他素衣黑发坐在这绢林墨丛中,心不由得跳得快了些。 看着看着,严以琛发现其中有几幅画没有落款,就指出来问叶渡清:“这是哪位名家的?怎么连题字都没有?” 叶渡清看了一下,说:“左边那幅是我师父画的,他没想好题什么字,就空着。” “另外的呢?” “那些是我画的,也不知道题什么字。”叶渡清轻咳一声,有点不好意思。 严以琛对他从不吝惜赞美,“我说,你这几幅山水不比前朝名家差呀,画到这个程度,你是天才吧!” 叶渡清被他夸的耳朵红了,“嗯没有,没那么夸张。” 看他不好意思,严以琛的恶趣味又来了,凑到书案旁一个劲儿夸他画好字也好,弄得叶渡清从脸红到脖子。 正逗他呢,严以琛却发现案上有一打生宣,上面勾勒了一些人物的轮廓,貌似是草稿。“这是什么?”他想也不想就拿过来看。 叶渡清还扭捏着呢,看他拿那一沓纸,连忙去抢。严以琛手快,早就一张张翻起来看,看来看去都是同一个人,“这是我?” 这下叶渡清从扭捏转为尴尬,站在他身后用手捂住画纸,“你先别看,都是草稿。之前说要给你画一张嘛……” 他不让看,严以琛就非要看,伸长胳膊欣赏叶渡清笔下自己的俊美容颜。翻到下一页,严以琛笑僵在脸上,指着画中自己头上那一堆可疑的东西问:“这一团不会是簪花吧?” 叶渡清噗嗤一笑,坐远了些,捂着嘴点头。严以琛大吼一声,扑到他身上就挠痒痒肉,两人又笑又闹喊了半晌。 最终还是叶渡清更胜一筹,骑在严以琛身上抢走他手上的宣纸。这会儿他的发髻早被弄散了,一头及腰的长发垂到严以琛脸上。严以琛平躺在地上喘气,看着他被发丝遮掩的面庞,鼻子里是一股清冽香气。 气氛到这似乎有些变味儿,两人迅速爬起来,各自整理衣着,努力平复心情。 “晚上你也没地方去,就先住这吧。如果着急回去,我明早就送你下山。”重新将头发挽起来,叶渡清背对着严以琛说。 严以琛看他挽发髻露出的一小节白皙后颈,喉结动了一下,“其实我爷爷的病情已经控制住了,雪莲的药方较猛烈,不急在这时用。你如果明天要迎战的话,我就多留一天,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也能为你助威。” 叶渡清点点头,“这样也好,我去收拾一间屋子给你住,你在这稍坐一会儿。”说着就出去了。 严以琛看他出去了,就收拾起书案周围乱糟糟的草纸,重新码放整齐。他忽然想到叶渡清是江南富庶人家的公子,能让公子哥心甘情愿干活的,估计也就爹娘和师父。可这会儿叶渡清正给他收拾屋子呢,看来自己这朋友还是挺有含金量的。这么想着,他心情大好,拿抹布把这净室洒扫了一遍。 等他们收拾妥当,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两人又回到堂屋一起吃饭,边吃边聊起画论。 严以琛虽然小时候不爱读正经书,但是书画鱼虫之类的闲书没少看。魔宫里有一位六指书生,他那有不少文艺野史,严以琛动不动就去他那坐坐,听了一肚子志怪杂谈。叶渡清从小就上了天山,小孩子家在这没什么娱乐,也没同龄人陪他玩,于是就缠着天一给他讲故事听,天一讲的不少故事也是他看来的名家八卦,两人这么一聊,发现他们小时候听的东西有不少都能对上,乐此不疲地聊到天色大暗。 “你该早些休息,明天又是一堆麻烦。”严以琛看天色晚了,对叶渡清说。 叶渡清点头,挑灯和严以琛来到睡觉的屋子。“这间屋给你睡,被褥枕头都是新的。”他说着,帮严以琛把屋里的火盆点起来,“晚上冷些,别感冒。” 这间屋子不算大,但看上去简洁舒服,原木色的装潢配着素白的床幔,让人精神放松下来。 “我就睡隔壁,茅房在后头,有事来找我。”叶渡清说完就去自己房间了,严以琛往床上一躺,似乎又能闻到净室里的清香,忽得坐起来揉鼻子。 隔壁的屋门被轻轻关上,严以琛仔细听了一会儿隔壁微弱的窸窣响动,心里越听越乱,干脆躺倒在床上,睡觉。 第44章 一战成名(上) 是夜,天山脚下的林中竹影飘摇。有个人披着斗篷,于竹林中悄然穿行。 他走到林间一片空地,月光此时穿透云层,洒在这个小小空间内,映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还不等他说话,暗处的黑衣人就已经用手钳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斗篷的兜帽此时滑落下来,被掐着脖子举到半空的,正是白天嚣张至极的卢晓红。 于定溪的手越攥越紧,卢晓红使劲掰他手指,但杯水车薪。 “我让你来会盟闹一闹,什么时候让你侮辱我师父了?”于定溪看他口水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嫌恶地放手,把他甩在地下。 卢晓红捂着脖子咳嗽了两声,嘶哑着嗓子说:“你只说要我闹出点动静……” “罢了。”于定溪懒得听他解释,这就想走,抬脚前又想起了什么,嘴角微微挑起一丝弧度,“明天他们打算挑战小师叔,是么?” “对…反正青猿派是一定会。”卢晓红不敢不回答,从地上站起来说道。 于定溪眯着眼睛看他,“那我再给你个任务,将功折罪。” 卢晓红知道他没安好心,但还是勉强问:“什么任务?” “你也要和叶渡清打一场。” 卢晓红在心里问候他八辈祖宗,这不就是变相的惩罚吗?卢晓红看他神色,轻哼一声,“怎么?不愿意?” “没…不敢。我明天和他打就是了。”他现在笑的比哭还难看,“您还有事吗?如果没事,我就去准备明天的比武了。” “滚吧。”于定溪这两个字刚说出口,卢晓红就逃也似的走了。抬头看看半轮明月,于定溪自言自语道:“小师叔,你的极限在哪里,我想看看。” 第二日清晨,叶渡清坐在桌前,对着怀表和小瓷瓶发呆。 隔壁屋内发出些声响,大概是严以琛准备起床了。 叶渡清这些天忧愁的一大部分原因是自己的昏睡之症,因为按照规律,他应该在今日下午陷入昏睡。可会盟起码要到酉时才能结束,这还得取决于那些掌门的难缠程度。 想了想,叶渡清给自己倒了杯茶,从瓷瓶中取了两粒药丸送入口中,吞下。 还是不能睡啊。 严以琛这会儿已经醒了,披上衣服推门出去,走到悬崖边,呼吸天山上的新鲜空气。 看了一会儿远处巍峨的雪山,身后的屋门传来声响,叶渡清穿一身白衣走出来,对他道早安。“早饭应该已经送上来了,去吃吧。” 严以琛刚起来食欲就不错,啃着食盒里的玉米。“你悠着点,打不过也就算了,反正他们那些家伙也是趁你师傅不在欺负你一个小辈。” 叶渡清也啃玉米,呆呆地说:“行,我尽量。” 严以琛看这状态就感觉今天他要使出全力,既担心又有些期待,毕竟他还没见过叶渡清正儿八经打架,之前那些小鱼小虾都不作数。 叶渡清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放下玉米对他说:“哦对了,你今天和掌门一起坐到看台上去吧,站着看怪累的。” 好嘛,他倒是一点不紧张,还操心自己站着累。严以琛哭笑不得地替他摘去脸侧的玉米渣,叶渡清没躲,“嗯”了一声,用手背蹭了下脸颊。 今日的比试是为期三日的会盟中最受瞩目的,看台上早已坐满了各大门派的弟子。严以琛随着叶渡清下山,就感受到无数道灼热的目光聚焦过来。 卢晓红今天收敛了些,板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青猿派那干巴老头见了叶渡清就目露精光,好似已经等不及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灵鹫宫的位席上今日坐了些人,都是西域人打扮,但那位神秘的宫主仍没在主位上。 叶渡清示意他上看台去,严以琛提醒他多加小心,上去坐到南松子为他预留的座位。 南松子还是维持着威严的掌门样子,见严以琛上来,板着脸冲他一点头。南松子身后蹦出来一人,冲着严以琛做鬼脸,原来是林粤生。 严以琛看他穿的是天一门弟子的衣服,有点惊讶。林粤生这小孩臭屁地晃过来,对他说:“嘿嘿,小爷我被掌门收作门下了,怎么样,厉害吧?” 严以琛哈哈一笑,夸他好福气,的确替他高兴。认了大门派的掌门做师傅,比他一个人在江湖上乱晃强的多。 “那个,小…小师叔怎么不上来?”林粤生看就他一个人上了看台,抻着脖子往下瞅。 “这么快就会叫小师叔了?”严以琛给了他一白眼,小小年纪就知道看美人,等长大了还了得。他估计叶渡清都懒得上来,就在下边等着人挑战自己算了。 叶渡清的确懒得上下来回折腾,抱着刀往那一站,就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青猿派总舵主袁斐刚要发难,结果被卢晓红抢了先。“本是想来会盟一睹天一老人的身姿,可没想到他老人家不在,那么我就只好再会一会名师之徒,弥补这份遗憾了。”卢晓红昨夜受了于定溪威胁,今日不得不和叶渡清打上一场。他想着早打晚打都是一样,不如早点对擂完了事,说着运起轻功,颇显妖娆地落在擂台上。 “行,打吧。”叶渡清不想跟他废话,也上擂台。卢晓红的银链又舞动起来,蓄势待发。 不等叶渡清出刀,卢晓红已经催动了他那多头蛇一样的银锁链。九根链条尖端是带倒钩的利刺,蝎尾一般激射而去。 林粤生就看不惯他,扒住看台栏杆骂道:“好不讲武德,还没说开始呢!” 众弟子见卢晓红以内力催动的武器攻速极快,势头威猛,均是倒吸一口凉气。在这一息之间,九条银链已经砸在叶渡清所站的位置上,激起一片尘土,甚至坚硬的地面都有了碎裂的痕迹。 未等尘土消散,叶渡清已然背手持刀,出现在卢晓红身侧。卢晓红知道他御风隐形身法的厉害,不敢怠慢,长链立马收回,向他四肢绞去。 叶渡清不给他绞杀的机会,矮身一腿横扫过去扰乱了下方的两条锁链,再执刀横劈,直取他腰腹部的弱点。 卢晓红还留有一根银链缠在手臂上,硬生生接了他这一劈之力,横着飞出几步之远后站定,又掷出两根链条,向叶渡清面门袭来。 叶渡清躲也不躲,倾身向前,眼看着那链条上的尖刺就要刺中他面孔。底下观战的天一门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年纪小些的甚至掩住了面孔。 可叶渡清神色不变,将未持刀的那只手举起打了个响指,啪得一声,一股精巧的内劲儿就把锁链弹开,丝毫近不了他身。 严以琛在南诏荒寨就已经见识过他对内劲儿的精妙控制,而今天的这一声响指可以说是天一门武艺的标杆,分毫不差地利用本不强烈的内力在空气中来了一次小爆破,算得上是超小型探龙爪。 掌门南松子面带笑容,沉声对门下们说:“好好看着些,今日你们能学到不少东西。”一旁的林粤生睁大眼睛看了全程,只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一个响指就能把锁链弹开?手指与铁链并未接触啊。天一门武艺果然十分精深,日后自己一定得跟着掌门好好学,不知有朝一日能否有这般水准。 卢晓红又未能击中,脸色已经不好看了。此时他见叶渡清执刀刺来,暗道机会到了。他一手控制了四五根锁链,提臂一扭,那锁链便如螺旋一般绞上了叶渡清的长刀。两人同时发力,一时间相持不下。 刚想操纵其余链条攻击“动弹不得”的叶渡清,卢晓红对上他的目光,顿觉大事不妙。 叶渡清从刚才开始长刀就未出鞘,此时被卷住的也只是刀鞘。他一手拽着被链条缠住的刀鞘,另一只手霍得拔刀,只听一声嘹亮刀鸣,秋水寒光一闪,将绷直的几根银链齐齐砍断。 看台上的天一门弟子齐声道好。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没见过叶渡清出手,平常只觉得这位小师叔是个长得漂亮的花架子,而今日一瞧这场比武,才自惭形秽,果然能被天一老人收作关门弟子的就不是一般人啊。 卢晓红被砍断了一大半银链,就像是失去了一半的手脚,气急败坏地狂舞着断链剩余的部分,都被叶渡清持刀挡了回去。他这会儿也不收着劲儿,几条参差不齐的链子你进我退,每一根都带着实打实的力道,要是谁的脑袋被抽上一下,那就跟掉地的西瓜没什么两样了。 可叶渡清的刀比他更快,秋水那寒铁打造的刀刃如削泥一般把链条越砍越短,严以琛看他就跟个断了须子的章鱼似的,扭得半死不活。 此时卢晓红就剩下两根还完整的银链,叶渡清抓住机会扯住其中一根,另一只手持刀应付着另一根,微微发力想把卢晓红扯过来。 卢晓红狞笑一声,原来是这根链条内有玄机。叶渡清正在使劲,就见这链条由远及近翻起一溜狰狞倒刺,看这样子是涂了毒药的。 严以琛见状啧了一声,这家伙,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打架不使些稀奇古怪的暗器就浑身难受。 叶渡清看这密密麻麻鱼鳞一样的倒刺,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松开手后退两步。 卢晓红将没有倒刺的那条银链重新缠回手腕上,一抖刺链,刺链化为长鞭劈来。 叶渡清看他整出的花活,感觉打的够久了,实在厌倦与他周旋,身法倏地快了一倍,风一般闪过刺链,转瞬就至卢晓红面前。 林粤生看叶渡清变换身位已有了残影,还没看清他的位置,卢晓红就已经飞了出去,原来是被叶渡清一脚踹的。卢晓红还算反应及时,双臂交叉护住胸口,饶是这样,他也在地上滚了一圈才起来,一身金银此时也灰头土脸,显得狼狈。 叶渡清不打算给他机会,趁他病要他命,提刀就砍。卢晓红翻身躲过几刀,以刺链护住要害,但不出几回合就抵挡不住,胳膊大腿上皮开肉绽。 眼看战局已经不可翻转,卢晓红在又挨了一刀后后撤几步,大喊:“我认输!”边喊着边举起一只手,缓缓放下刺链。 叶渡清没什么赶尽杀绝的心思,昨天掌门的仇已经报了,看他投降,就还刀入鞘。 可卢晓红哪是省油的灯啊,在他收了长刀放松警惕的瞬间,举起的那只手的护腕中射出一枚袖箭,飞向叶渡清的咽喉。 林粤生惊叫一声,严以琛瞳孔也骤然缩紧。但袖箭并没有插进叶渡清的喉咙,而是被他两根修长手指紧紧夹住。“还给你吧。”话音刚落,他手腕一抖,这袖箭从哪来的回哪去,插进卢晓红左侧肩膀。 “真是活该。”另一侧看台上,有一女子笑着骂了一句。叶渡清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灵鹫宫那张空着的椅子上此时坐了个一身红衣的张扬姑娘。 姑娘长眉凤目,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有一头微卷的齐耳短发,身着极具西域特色的阔腿纱裤,脚高高翘起来,姿势挺嚣张。她那双眼睛与周围人迥然有异,竟是碧绿的,在阳光底下如翡翠一般。 严以琛对灵鹫宫略有些了解,看林粤生有些不解就说与他听,“这位大概就是灵鹫宫的新宫主。灵鹫宫是西域第一大派,和大食国人一样信拜火教。一般来说他们会选出一个宫主和一位圣女,照这情况来看,这一任宫主和圣女合二为一了。” 还在擂台上的卢晓红中了自己的袖箭,此时已经毒发。他门下弟子慌忙上台来,喂他吃下解药。卢晓红怨毒地看了一眼毫发未损的叶渡清,被门下抬走了。 这第一场比试胜的干脆,叶渡清抬头环视其余门派,等待下一个对手。 青猿派总舵主袁斐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声音嘶哑的像锯木头似的,“我还以为天一的徒弟如何厉害,哼,也不过是个黄毛小子。” 他那一身干巴巴的骨头竟然还很敏捷,一闪身落到擂台上,“来,我来和你玩一玩,不知道天一看到他的徒弟被打残,该是什么心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45章 一战成名(中) 叶渡清听这话里的意思,就知道袁斐记恨自己师父,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了。 这干巴老头头发没剩几根,突然凑近叶渡清,用那双浑浊的老眼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严以琛在看台上坐着都觉得一阵恶寒想把他踹开,叶渡清更是叫他看的鸡皮疙瘩直冒,费了些心力才控制住自己想把他扇开的手。 “呵呵呵,长得还和天一挺像的,叶渡清是吧?注意点你这张脸蛋。”说完说完他就退开些,叶渡清总算不用屏住呼吸。“你先来,我不欺负你。” 哎呦,这把严以琛和林粤生都气笑了,还不欺负他,你多大岁数,他多大岁数?这袁斐的年纪都够做叶渡清的爷爷了,真是为老不尊虚情假意。 叶渡清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嘴巴好臭。”这句话说完,全场都沉默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从看台上发出一声爆笑,原来是灵鹫宫宫主。她这一笑,灵鹫宫其余人也大笑起来,随后是其余门派的弟子,甚至青猿派的一些人都有点想笑,硬生生抿住嘴唇憋回去了。 袁斐本来挺得意的,这下可好,脸都黑了。他气极反笑,狰狞着面孔就攻过来。 老头也不用什么兵刃,一双骷髅一样的铁爪带着腥风朝叶渡清面庞就去了。叶渡清明白此人外形虽丑,但内力极深厚,不可和他硬碰硬,就轻点脚尖,云一样飘开了。 袁斐连攻十余下,叶渡清辗转腾挪,愣是没让他碰到自己的衣角,活像在遛狗玩。 南松子又给弟子们上课了,“我们天一门御风隐形的功法人人皆知,可只有寥寥几人能练到七重以上,如今你们可以看看,这九成九的御风隐形是什么样子。” 严以琛听他这话倒是有点惊讶,问南松子:“御风隐形是每个天一门弟子都可以修习的吗?” 南松子抚须点头,“是了,不仅是轻身功夫,像九天刀法和探龙爪一类,都是可以修习的,能不能修习成功,就看个人的领悟和造化。据我所知,门内只有小师叔一人练成了师尊传授下来的所有功法,像鸿儿和定溪这几个颇有天资的孩子,也只参悟了部分。不过如师尊所说,不一定要修习他的功法才是最好,每个人都需要找到自身擅长之处。”他这最后一句话似乎是有意说给一旁的周鸿听的,周鸿听了后没什么表情,微低了下头。 袁斐见叶渡清像一阵风似的飘来飘去难以命中,立马提升了速度。他自创一套猿步,似林间猿猴挪动,鬼魅不见身形,隐没在他刚刚扬起的尘土中。 林粤生在上边看不到他身影,有些着急,“那老头怎么不见了?看不见可怎么打啊?” 正说着,袁斐自烟气中窜出来,欲袭叶渡清后背。叶渡清听到背后风声阵阵,将刀负到背上一挡,把他弹了回去。袁斐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带起一阵旋风,旋风越刮越大,刮的擂台边的观众睁不开眼,他在一片模糊中哈哈大笑,“小子,你可要注意了!”话罢就接连出爪,又长又尖的指甲与长刀秋水碰上,竟擦起了火花。 “好一副金刚爪,这双手练的刀劈不进了。”严以琛抱着胸评论道。袁斐这一招是钻对手的空子,若稍有松懈就会毙命于双爪之下,不知叶渡清这回如何破局。 “他怎么不动了?”林粤生指着叶渡清问他。 叶渡清的确在擂台中央站住了,双脚不动,只用刀格挡开袁斐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再过几个回合,他甚至将双眼闭上,只依赖耳朵判断攻击来自哪个方向。 只被动防守可不是万全之策,严以琛皱着眉观察叶渡清脸上的神情,发现他异常平静,平静到似乎是站在那听琴一样。 下一个瞬间,叶渡清忽然也不见了。看台上众人发出一阵惊呼,纷纷睁大眼睛寻找对擂的两人身在何处。 严以琛“哦”了一声,明白他要干什么了。南松子也微笑颔首,林粤生和周鸿还一头雾水,纷纷向掌门投去不解的目光。 “看着吧,这猿步带起的旋风,很快就要停了。”南松子示意他们耐心些,仔细观察。 林粤生眼神本来就很好,细看之下发现旋风中有些异常,“哎?这钻来钻去的是不是猴子老头?刚才都看不见他在哪,现在怎么现出真身了?” 听林粤生这么一说,天一门弟子们也发现了不对,袁斐的确频频现身,姿态还有些许狼狈,反而是刚才站定不动的叶渡清现在无影无踪。 “哈哈,御风隐形,当真是御风而隐形。”严以琛看时机差不多了,提醒林粤生,“看好了,风要散了。” 果然,话还没完全落下,袁斐就跳出了旋风的范围,捂着胸口喘息。过了片刻,那旋风真的慢慢停了,叶渡清还是一身洁净白衣,负刀出现在他对面。 “这到底是怎么弄的啊?严大哥,师父,你们都知道,谁给我讲讲?”叶渡清又把林粤生帅到了。 “呵呵,天一门以内功见长,而内功的修习并不只要求内力高,也要讲究运用自如。比如刚才小师叔的御风隐形,先让自己运功的频率与周围的旋风达到一致,随即化为风中的一部分,转被动为主动,以敌人的方式打败他,你可明白?”南松子不嫌麻烦,详细给他解释一番。 周鸿的手心里已经出汗了,他早前就知道自己和叶渡清之间存在差距,可没想到差距是如此之大。这不仅差在功力多少,单凭这份对天一武功的透彻理解,叶渡清就已经凌驾于他们所有人之上。大概这便是所谓的天之骄子吧。 袁斐没想到自己这么难解的招式竟然能被叶渡清轻松破除,终于不敢再轻敌,在双手上灌注八九成内力又攻过去。没想到叶渡清把刀往背上一插,也用双掌应战。袁斐喊了一句“狂妄小儿”,一掌拍去。叶渡清竟和他对掌,同样以八成内力与之抗衡,两人对上的那一刻,擂台上内力喷薄而出,离得近的观众不由得掩住面孔向后退了几步。 这一掌二人旗鼓相当,各退一段距离,袁斐再次蓄力,急攻上去,“再来!” 叶渡清就和他杠上了,二人再次对冲,又掀起一阵气浪。 这回叶渡清退得远了些,袁斐见他内力似乎不足,哑着嗓子哈哈一笑,乘胜追击。 实打实的对掌的确十分消耗内力,严以琛在看台上皱着眉头思考。青猿派的老不死多活了那么些年不是盖的,单论内力一定比叶渡清强,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多久。 袁斐得意洋洋地再出一掌,叶渡清仍然选择接他这一掌。严以琛紧张地攥起拳头,要是内力跟不上,叶渡清很容易受内伤。 可在他们还差半个身位就要对上的时候,袁斐突然发现叶渡清掌上的内力有些不对劲,不是均匀地覆盖在整个手掌上,而是汇聚于手心。这老头虽然傲慢,但还是带着些谨慎,见这情况就撤了内力要收掌。这正合叶渡清的意,严以琛见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一股磅礴内劲自掌心发出,竟是用了探龙爪! 袁斐躲都没处躲,生生挨了这一下,直接被打出擂台,往后倒了快十步才站定,口鼻冒血,这下是受了不轻的内伤。枉他打了一辈子架,临了叫一个后辈算计成这样,气得那干巴身子直抖。 南松子看他不肯罢休,轻咳一声说道:“按照对擂的规矩,被打出擂台就落败。袁舵主,你已经输了。” 青猿派站出来两个弟子战战兢兢扶着他,袁斐胳膊一甩,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在地上,“我呸,好个狡猾小子,若不是使点小伎俩,怎能伤到老夫?”多年前他打不过天一,到这个年纪了还打不过天一的徒弟,这回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叶渡清本来看他就不顺眼,此时嘴下也不饶人,“你输了便是输了,自己蠢笨就不要怪在别人头上。怪不得你打不过我师父,长得丑,嘴太臭,人品还差。” 严以琛和林粤生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真是倚老卖老不讲道理。本以为叶渡清这么文雅又天然呆的个性是不会骂人的,结果今天严以琛可算见识到了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几句词可谓是往袁斐心口插刀子,气的他又吐了一口血。 灵鹫宫那位此时又笑的前仰后合,直竖大拇指,冲叶渡清喊道:“喂,你真有意思,我要和你打!” 叶渡清见她挑战自己,点头,“行。” “你和他打的时候消耗了不少内力,我就让你先歇会儿,要不等会儿把你打的太惨了,不公平。”姑娘翘着二郎腿,指着袁斐喊他:“老头你都输了,怎么还不走?快点走吧,别在这碍老娘的眼。” 青猿派弟子欲要发作,结果灵鹫宫那群掩面的随从纷纷举起弯刀。袁斐已经伤了,不能再多得罪一个,只好忍气吞声,让门下扶着自己离开。 叶渡清看袁斐走了,对着灵鹫宫主摇头,“不用歇,你来吧。”越快打完越好,两粒药丸的药效在他全力发功的时候也维持不了多久。 “啊?”姑娘一挑眉毛,自看台上轻盈跃下,“你还挺有种的,好,那你就跟我比比刀法。” 两位正主没说什么,一旁嵩山派却有几人出言讥讽,“呦呵,怎么打女人呐?” 姑娘一听这话,顿时就毛了,不过没等她发作,叶渡清就开口道:“女子又如何?会盟一向只论输赢,不论性别。你们若是想和我打,我也奉陪。” 这几个家伙也就会逞口舌之快,被叶渡清这么一问,哑火了。灵鹫宫宫主面带微笑,欣然走到他们几个面前。她那双碧绿眸子凶光一闪,伸出只脚狠狠跺下去,擂台一角被她跺的裂开,碎石片和灰尘糊了他们满脸。 南松子看着可怜的擂台眼皮一跳,怎么办个会盟还得花钱修擂台啊? 看全场再无动静,姑娘就走回中间自报家门,“我是灵鹫宫宫主希纳音。” “天一门叶渡清。” 这两人自报家门后,就准备开打,十分标准的对擂流程,比前两个没武德的家伙强的多。严以琛觉得这个姑娘不错,直爽活泼有仇就报,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她那些侍从对她极为尊敬,想来在门派中很有威信。 众人已经见识过叶渡清的雁翎刀秋水,不知与他对擂的希纳音用何兵刃。希纳音站在台上,从背后抽出一对赤铁弯刀,刀刃竟如火焰一般艳红夺目。严以琛看她这把刀,询问掌门南松子:“这不会是昆吾吧?” 南松子眯着眼睛点头,“我也觉得像,这可是一对名器啊。” 林粤生不知道昆吾是个啥东西,问道:“这两把红色的刀很厉害吗?” 严以琛眼神还在擂台上,回答他说:“据传这刀本来是西戎人用西域赤铁打造而成,斩过上千头颅,妖性很重。后来西戎战乱,这把刀也毁坏了,不知怎的流传到妖僧刀匠玄弥手中。玄弥将材料一分为二,重新铸造成两把弯刀,刀刃似熊熊烈火。刀虽然变了,但他没改名字,还称昆吾。” “哦,原来是这样。我说,你一个当官的,懂这些懂的还不少呢。”林粤生随口一说,搞的严以琛嘴角僵了一下。 “害,谁小时候不爱听点评书奇谈了。”林粤生到底是小,没起疑心,反而是南松子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话不多说,两人抽刀便战。希纳音修习的是标准的西域刀法,以双刀作为自己身体的延展,既阴柔轻盈又刚猛狂暴,刀刀都像沙鹰的利爪,不见血不罢休。而叶渡清这回使的是九天刀法,简洁、准确、有效,配合他御风隐形的身法,进退自如,和希纳音打的平分秋色。 南松子看着台上刀光剑影,点着头说道:“西域果然是出了个几十年难遇的天才,这姑娘不知道师从何人,打起来可真是凌厉呀。” 两个高手过招,节奏极快,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已经打过了几十个回合了。两人都对对方的招数极为好奇,招招变幻莫测奇技频出,看的看台上的观众惊呼不止。 希纳音卖了个破绽,引叶渡清直刀刺来。叶渡清刀尖逼近她面庞时,她用双刀将秋水架在近前,随即莞尔一笑,腰肢一沉攻其下盘。哪知叶渡清左手用内劲轻弹刀柄,秋水转了一圈,从她双刀桎梏中滑脱出来,叶渡清也拧身出去,横刀滑步,退到一旁。 叶渡清抬起头看看,刚才那一刀将希纳音的红色纱裤划开了,姑娘白皙的小腿露在外面。 这下他有点慌了,“呃,对不起。” 希纳音看了看自己破掉的裤子,用刀指着他说:“打完你得赔我裤子!” 严以琛看的哭笑不得,这俩人脑回路就和正常人不一样,一个打架打一半和对手道歉,另一个不仅接茬还让人赔她裤子,还真是有商有量。 “你不错,接下来要小心了!”希纳音手上的昆吾迅速劈开了空气,众人就看到原本赤红的刀刃竟腾起真正的火焰,烧的周围的空气扭曲起来。 第46章 一战成名(下) 随着希纳音的双刀燃烧起来,观众们议论纷纷,惊叹西域武学之奇特。 严以琛倒是对这现象不怎么意外,他魔宫里有几位也是控火的好手。而林粤生没见过这么张扬的武器,“哇”的叫出来。希纳音听这小子叫的声音大,还转回头看了他一眼,调皮地做个鬼脸。 “这又是咋弄的啊?”林粤生拽着严以琛问道。 “我猜是双刀刀刃的部分有磷的成分,希纳音修炼的功法炙热极阳,以内力可以催动刀刃上的磷燃烧,就有如此效果了。”严以琛摸着下巴说。 南松子微笑点头,“严小友,我与你所见略同。刃上燃起烈火,这双刀昆吾的杀伤力又变强了不少。” 希纳音笑着冲将过去,红衣红刀就似一团烈火。而她的身法也如火焰一般,在叶渡清两步内的位置跳跃旋转,黏着在长刀的有效攻击范围外,寻找机会灼烧她的对手。 长刀与短刀的区别就在与敌人距离的远近,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长兵器的确具有更大的打击范围。可事实上刀的威力全在武师的手上,希纳音两把弯刀只有秋水的一半长,可这并不妨碍她打遍西域无敌手。 叶渡清此时以防守为主,十分平静地观察着希纳音的出招习惯。而希纳音脾气比较急,不愿与他鏖战,“喝”得一声催动火焰,以左脚为中心旋转出刀,将叶渡清震了出去。 刚才火焰骤然增强,叶渡清站定后抬手,发现自己右边袖子被烧掉半截。 “这算扯平,我的裤子你不用赔了。”希纳音一扬眉毛,再次发起攻击。 这回不等希纳音攻到近前,一道冷冽剑气就横扫而来。希纳音就地一翻躲了那道剑气,再抬头时叶渡清已不在原位。 她嘴角一挑,心想这才好玩嘛,侧身避过又一道剑气,将左手上那把刀掷了出去。 叶渡清用刀尖挑了那把灼灼燃烧的弯刀,避过希纳音另一把刀的锋芒,以刀为镖又把它甩了回去。希纳音把刀接回到手里,就发觉刀刃上火焰已经灭了,刀柄握在手里甚至有些刺骨寒意。 严以琛坐在看台上看得津津有味,这场比试甚是有趣,西域烈焰碰上天山寒风,二人所修习的功法迥然不同,不知最终是烈焰更胜一筹还是寒风吹灭火焰。 此时叶渡清率先出招,他似乎又改变了呼吸方式,身影变得极为飘渺,出刀速度也慢下来。希纳音对上他的刀时才发觉不对,风,还是风,他的刀上裹挟内力,比想象中还难接。“风”给希纳音的薄刃双刀带来的扰动是极大的,而在这种扰动下,她很难恢复自己的快节奏,被压制在叶渡清慢条斯理的出刀节奏中。 希纳音刀上的火焰再度烧得旺盛,试图用速度和温度来突破叶渡清的节奏,而这时叶渡清好像想起来了点什么,状态一下子变了,眼神犀利起来。南松子看他的架势,“哦”了一声,“终于要用那招了吗?” “哪一招?”严以琛也看得出叶渡清即将放大招。 “九天刀法的最后一招,流云追风。”南松子幽幽道。 希纳音敏锐地察觉了叶渡清的变化,心道来得正好。看台上诸多观众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喘,凝神看着二人的动作,只见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极快地对撞在一起,剑气四溢火光迸发。片刻之后,擂台中央安静下来,严以琛起身一看,秋水与昆吾都架在对方主人的脖子上。 “好像……小师叔的刀离得近一些?”林粤生有些不确定。 严以琛已经笑了,好你个叶渡清。希纳音右手的刀此时插在擂台的地上,刚才那一下叶渡清一定是更强的那方,不过这家伙明显在最后关头手软了,要换做是卢晓红或者袁斐,秋水现在已经见红。 希纳音自然知道叶渡清刚才放了点水,放下刀用手指着他鼻子说道:“你这是不尊重我!” 叶渡清也收了刀,眼神很真挚,“没,你很强。这只是比武,你没必要受伤。” 眯着那双碧绿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希纳音哼了一声,去捡地上的刀。“好吧,你的确很厉害,等下次再见我们再比一场,我一定要打败你!” 这一场打的酣畅淋漓,叶渡清对这位灵鹫宫宫主印象很好,冲她笑笑。天一门众女弟子倒吸一口凉气,可恶,小师叔这笑也太犯规了! 三战三胜,掌门南松子站起身来,抚掌叫了声好。天一门弟子沸腾了,一齐站起来叫好。 叶渡清今年二十有三,单挑三位高手立于不败之地,天一老人当年也就是这般风姿了吧?近些年江湖上暗流涌动,时常有人妄图动摇天一门的地位,今日一战,叶渡清便让他们知道,这个天下第一宗门绝非浪得虚名。 “好,好,很好。”突兀的声音从嵩山派那边传来,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嵩山派掌门青嵩真人抚掌称好。 叶渡清刚才一招定胜负就是怕误了时间,打赢后兀自松了口气,不料嵩山派此时也要掺和一下。此时已是傍晚,再有一会儿太阳就要落下山去,他心里有些没底。 不过他平常时候脸上都没什么表情,此时紧张也没叫旁人看出来,只有严以琛注意到他眼神迟疑了片刻,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 转向青嵩真人,叶渡清直截了当问他:“前辈有何指教?” 青嵩真人看他如此直接,又大笑两声,“哈哈,小娃,你连不肯废话的样子都和你师父如出一辙。我和你师傅也算多年的老相识,见他的徒弟出落的如此出色,我心里着实替他高兴,只不过正巧他今日不在天山,无法同乐。” 说着,他一甩拂尘,从看台上踏空而下,稳稳落在擂台上,“既然今天会盟,机会难得,那么也让我领教领教老友的招式吧。” 林粤生问掌门:“这个老头和天一师尊认识很久的吗?听他说的感觉他们关系很好的样子。” 南松子见青嵩真人也要与叶渡清对擂,眉毛都搅在一起了,“他们是认识了很多年没错,不过师尊对青嵩的态度,很是微妙啊。” “什么意思?”严以琛隐隐感觉这老头也来者不善。 “如果我理解的不错,青嵩应当十分嫉恨师尊才对……虽然不如师尊,但他的实力在武林中也能排在最前列,小师叔当真要和他过招吗?万一……”南松子越说越没底。 麻子吴曾在严以琛小时候教过他“识人术”,简单来说就是辨别一个人是否能对自己真情实意。麻子吴给他讲了很多辨别的方式,比如看此人是否言行一致啦,与亲人的相处啦之类。不过严以琛看人很直接,就是看这个人眼神如何。 他初见叶渡清,就觉得此人眼神干净澄澈、不含杂念,虽然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但那双淡褐色眸子里的天真神色是做不了假的,严以琛从那时就知道这是个可以深交之人。 而再看青嵩真人,严以琛只觉得他眼神里浮于表面的善意是为了掩盖更深的欲望。可能这副慈祥面孔骗得了绝大多数人,但绝对欺骗不了真实的他自己。天一老人大概知晓青嵩是个怎样的人,所以才对他态度微妙。 南松子还是不能坐视不管,起身喊话道:“青嵩真人,小师叔连对三局,体力已经不在巅峰。你若要替师尊指点一二,等到下次也不嫌晚,我看今日的会盟就到这为止吧。” 青嵩真人的嘴角飞快地向下撇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摆出了招牌的和蔼笑容,说道:“哎,南松子,不打紧的,我就只是给他喂喂招,绝对伤不了这孩子。天一要是在,一定也会同意。” 南松子听他这话,心中腾起一股火,何时轮到你替天一老人考虑了?他刚想发作,就听下面叶渡清说话了:“掌门,我并无大碍,真人想指点我武艺,那我就奉陪。” 严以琛见掌门叫停,本来松了一口气,结果青嵩真人还是要打,他眼神立马冷了下来。青嵩自如地手执拂尘站在那,突然感到一阵杀气冲着自己后脑袭来,回头看见冷脸的严以琛,才冷哼一声,没当回事。 叶渡清看了掌门一眼,示意他别担心,随后对青嵩真人说道:“晚辈听闻真人的八荒掌威力巨大,今日想领教一番。希望真人能拿出十成的功力,我想试试我能不能接得住。” 南松子本以为叶渡清有什么制胜奇招,没想到他竟要求青嵩真人全力施展最强的八荒掌,顿时面如纸色。江湖人虽然公认天一老人是武林第一,但谁人不知八荒掌那摧枯拉朽的威力呢?不说是十成功力,以叶渡清现在内力不足的状态,青嵩真人使七八分力都可要了他性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小子,好胆量!”青嵩听到叶渡清这般要求,又是仰天大笑,“你师傅可曾给你讲过我这八荒掌的威力?你既要见识一下也好,不过老夫不会使上十成内力,如要按了你的心意,他该记恨与我了。” 严以琛看青嵩真人眼里闪过一丝狂喜的神色,立马就觉得不好,转头去看掌门。掌门刚想说话,一直坐在那没开口的净道人应雨就接下话头:“既然叶小兄弟想向掌门讨教,南掌门就不要横加阻拦了,以免坏了他们俩的兴致。” 嵩山派众弟子均点头称是,看那样子是等不及看自己掌门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了。话已至此,南松子再说什么都无力回天,只好面色灰败地坐下。 叶渡清还是不卑不亢站在那,一脸淡然地请青嵩真人出手,严以琛这回实在摸不准他还有什么底牌,手已经攥紧了袖中的竹筒,随时准备恢复功力帮他一把,自己暴露身份事小,叶渡清的性命丢了可就没有第二条了。 “好,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青嵩真人把拂尘收入袖中,运起功来。 “请。”叶渡清也稍微拉开架势,准备接这八荒掌。 青嵩真人周身内力激增,众人在一旁揣测他今日准备用几成功力。可青嵩根本不打算留手,呵呵,叶渡清,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十成功力,那我便满足你,到时候毙命当场,也别怪在我的头上! 天一那讨厌的家伙,天赋异禀笑傲武林也就罢了,还找到这么个小怪物当徒弟,二十出头就能把袁斐打得落花流水。再容他发展下去,江湖上就真的没有嵩山派的一席之地了。天一啊,你别怪我心狠,要怪只怪被你惯坏的徒弟太过猖狂! 随着他掌上的内力越聚越多,原本晴朗的上空竟聚集了一片乌云,黑压压盖在擂台上方,让人喘不过气来。 严以琛看出青嵩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根本就是想使出全力一掌把叶渡清拍死,毫不犹豫给自己解了蛊,此后悄无声息地下了看台。其余人正屏气凝神看着擂台中央,自然没注意到他的动向。 另一边的叶渡清也在积蓄力量,可刚才的三轮战斗已经让他内力亏空,此时能拿出不到三成内力就山穷水尽了。青嵩真人看他那勉强样子,大喝一声:“来了,接掌!”随后飞身而去一掌拍向叶渡清。 严以琛没想到这老混蛋出手如此迅猛,此时还没到擂台边,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叶渡清没有一丝犹豫,也飞身上前,眼见着就要接了这让天地变色的八荒掌。 林粤生用手把脸捂住,透过手指缝看半空中的两人。青嵩真人来势汹汹,掌风带过之地,空气都扭曲了起来。叶渡清原本掌上生风,可此时竟然收了右手,侧身欲避。 青嵩真人看他似乎要退缩,冷笑一声,怎可能让你全身而退?手掌一偏全力攻去。可叶渡清在半空中侧过身来,左手正好伸出。严以琛看他左手中指、无名指压在掌心,手呈期克印状,在距青嵩真人眉心一尺来远的地方一点。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秒,叶渡清这一点过后,青嵩掌上的内力先是聚集在两人周围,而后骤然向外爆发,呈排山倒海之势掀翻了看台最高几层。这阵内力所过之处,树木摧折飞沙走石,功力低些的弟子甚至被震的耳鼻出血。 青嵩不可置信地落在擂台上,才发觉一把银白长刀抵在他脖子上。叶渡清举着刀的右臂渗出鲜血,微微颤抖。 “前辈,我赢了。”秋水的寒光与云层间洒下的夕阳一起映射在青嵩脸上,那张老脸上现在满是狰狞。 “怎么可能,你学的会他其余的招式也就罢了,这一招,你凭什么能用出这一招?”青嵩怎么能忘记多年以前他与天一切磋,当年天一破他的全力一击,用的也是这一指。两个相像的身影在他眼前重合起来,变成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天山。 南松子很久未有这般激动的心情了,“竟然是这一招吗,距离上一次师尊用它,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呢……” 叶渡清见他眼神逐渐癫狂起来,瞳孔一缩。青嵩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内力再次聚于手掌,对着他心口就要就要拍去。叶渡清内力已经透支了,此时用伤手举着刀都是勉强,根本避不开他无耻的一掌,心道这下玩脱了。 可下一秒,青嵩就横着飞了出去,落到地上踏了几步才止住动作。 叶渡清手一松,就要拿不住刀,严以琛顺势接过,帮他还刀入鞘,另一只手将他扶住。 “堂堂嵩山派掌门,趁着人家长辈不在就要欺负人到如此地步。怎么,你还想杀了他吗?”严以琛此时周身都是煞气,竟给青嵩带来不小的威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刚才用的是十成十的功力,好一个喂招啊。” 希纳音与叶渡清切磋过后并未离开,而是坐在看台上观战,此时也叫道:“你这老头分明就是想把他杀了,还满嘴大道理,按你们中州人的话讲,虚伪至极!”灵鹫宫的门下跟着附和,天一门众弟子更是气愤,一个个全站起来讨伐青嵩真人。 叶渡清一点力气都没了,现在算是挂在严以琛手臂上,严以琛放在他腰上的手又收紧了些,对青嵩说道:“论为老不尊,你和袁斐没差多少,不过一个是真小人,一个是伪君子。我看你趁现在赶紧滚吧,滚的越远越好,等天一老人听说了这事,不知道要和你如何切磋。” 青嵩真人脸色差的惊人,不过他也确实没什么理可讲,背身甩着袖子走了。嵩山派也抬不起头来,一众弟子跟着掌门灰溜溜下山去。 看他们走了,严以琛立马查看叶渡清的伤势,“你怎么样?胳膊流了不少血,有没有伤及筋骨?” 叶渡清摇摇头,“没事,他打到我的时候,掌上已经没有多少力道,只是我内力耗尽,没力气了,一会儿可能要麻烦你扶我回去。”他转头对掌门南松子说:“今年就这样吧,剩下的事辛苦掌门了,我现在回山上休息,这段时间不要打扰。”眼看着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不出一时半刻就得昏睡过去。 严以琛看他脸色苍白,恨不得把他扛上山去,可叶渡清坚持自己走。严以琛只得无奈地护在他身边,两人慢慢登上台阶,身后是乌云散去后,天边的最后一丝彩霞。 希纳音朝他们那边望了一眼,挥挥手对灵鹫宫门下说:“走啦,这回我也是见识到了,中州真好玩,下次还来。” 第47章 互诉衷肠 叶渡清心里再着急,自己那双腿也是一点都不听使唤了。他右臂被严以琛简单包扎过,已经止血,不过青嵩那一掌拍的不轻,现在又疼又麻难以抓握,怕是要将养些日子才好。 严以琛在一旁扶着,就看到他抿着嘴唇,脸侧已有汗水滑落下来,不知是累的还是疼的。不过现在更让严以琛在意的是山间那些若隐若现的气息,看来小人们没走全,还有不少投机分子想要搞点偷袭。 严屹宽一直对所谓江湖正派嗤之以鼻,至于原因嘛,严以琛今日是见识到了。 前方是那片松林,以严以琛的感觉来看,有十数人埋伏着,准备替自家掌门一雪前耻。叶渡清现在进去,不被弄死也被打残。 叶渡清已经有些恍惚了,他没那心力去注意埋伏者,站住脚对严以琛说:“我可能撑不住了。” 严以琛扶他在一个大树桩前坐下,“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处理一下,马上回来。” 叶渡清听了他这话后打起些精神,才发觉情况不妙,想要拦他却已经晚了。严以琛把外袍反穿,扣上兜帽,刹那间已经消失在松林中。林子里鬼祟埋伏着的是青猿派和嵩山派的弟子,虽然互相看不顺眼,但此时也心照不宣,谁能给叶渡清来上那么一下,谁就能在门派里飞黄腾达。 咻的一声,一排松针扎在他们埋伏之地外侧。领头的两人示意手下前去看看,心里骂着这叶渡清怎么还能动弹。 又是一阵响动,几排松针同时袭来,嵩山派弟子拔剑挥开暗器,向松林深处继续追击。 不知不觉间,原本队形松散的十几人被聚拢在了一起。青猿派打头的那人首先发觉不对,示意后面的停下脚步,“前面是石壁,不对劲。” 可这时已经晚了,被逼到绝路后,他们听得背后一阵冷笑,猛地回头,就见一黑袍男子从阴影中走出来。 “是谁?”为首那人厉声喝问,还不等他有所行动,那黑袍人身影一闪,掐住他的喉咙,轻松一甩,那人立马就嵌在岩壁里了。 “呵呵。”袍子里传出低沉的男音,“名门正派,还是一样的下作。都说我魔宫人作恶,可哪比得上你们的伪善让人恶心。” 看同伴从石壁上滑落下来没有了生息,其余人冷汗直冒。“他…他该不会是天魔尊者吧?”有个年纪大些的颤抖着问道。 不等他们逃跑或反击,松林另一侧传来一阵嗡鸣,竟有数十只通体泛红的巨大号马蜂飞了过来,后面是个佝偻老人,吹着一只竹哨,魔音贯耳。 “是了!那是魔宫的蛊婆子!快跑!”这时才想着要跑已经晚了,黑袍人一瞬之间就放倒了好几个,一脚又一脚把他们踹向红蜂。红蜂闻见血腥气,振动着翅膀就冲了过来,叮的他们狂呼乱叫生不如死。 剩下三个人摆开阵式,想要发动嵩山派的飞来剑阵。这三人有些水准,转眼剑阵已成,三把剑的剑气冲着黑袍人就去了。 黑袍人用脚从地上挑起一把刀来,直冲着三人的剑气就砍下去。实力的差距过于巨大,剑阵瞬间被击破,三人还没反应过来,黑袍人已到眼前,冲着他们肚子一人给了一拳,这下林子里又安静下来了。 “蛊婆婆,您受累处理处理。”严以琛摘了兜帽,又踹了一脚地上昏死过去的家伙。 蛊婆婆的红蜂吃饱了,被她收回竹筒里,“快去照顾那个小朋友吧,这有我呢。” 严以琛赶忙往回跑,没跑几步,他就发现叶渡清昏倒在一棵树下,一愣,蹲下把人扶起来。 叶渡清察觉到松林里的不速之客后放心不下,硬撑着往林子里走了一段,一边走一边掐自己,心里默念不能睡不能睡。但走了一半,他远远望见前面一边倒的战局,就再也支撑不住,眼睛一闭昏睡过去。 严以琛探他鼻息又摸他脉搏,发现并无大碍,但人就是不醒,急忙喊蛊婆婆过来,“婆婆,你快来看看,他这是怎么回事?” 蛊婆婆应声而来,给叶渡清把脉,“内力是耗尽了,右臂伤的是皮肉,问题不大。” “受伤不重,那怎会昏迷不醒?要不要给他渡些内力?”严以琛把他扶起来一些,让叶渡清的头枕着自己肩膀,他这算是关心则乱,平常冷静自如,这时候却慌了手脚。 蛊婆婆摇摇头,“我看和这关系不大,他脉象虚弱些,但挺平稳,更像是睡着了。小蛋蛋,你先把他弄回去,等一阵估计就自己醒了。” 听了她这话,严以琛挠了挠头,也只好先把叶渡清带回山上的居所。叶渡清刚才嘱咐了掌门不要打扰,这几天应该不会有人上来了。 看着叶渡清略显苍白毫不设防的脸孔,严以琛把他打横抱起来,走回崖边茅屋。叶渡清的房间门虚掩着,严以琛用后背推开,目光扫过这间洁净屋子,把他放躺在床上。 替他脱去外袍与鞋袜,严以琛小心翼翼拨开叶渡清右臂的里衣,露出沾了干涸鲜血的白皙皮肤。蛊婆婆这时推门进来,塞给严以琛一瓶药。“婆婆去把那些个人扔下山,你好好照顾着。”说完笑着走了。 严以琛烧了壶开水,在房间里寻到两条干净帕子,打湿了细细擦去叶渡清皮肤上的血迹,上好药后重新包扎起来。 壶里还有些热水,严以琛干脆把他手脚脸颊都擦了一遍,随后仔细盖上被子。 在这过程中,叶渡清还是呼吸平稳一动不动,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严以琛坐在床边看了他半晌,只观察到那双长长睫毛偶有抖动,叹了一口气。 折腾了这么一通,天早就黑透了。严以琛的肚子这时也不争气的叫起来,只好在这几间屋子里找点食吃。 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他也就发现半袋白面和一小缸米,还有好几坛陈年好酒。打开酒坛子闻了闻,严以琛真是明白了什么叫不食人间烟火,这厨房里的灶台就没热过几回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这情况严以琛只好掏了些白面出来,三下五除二给自己做了锅素面。 坐在叶渡清房间里,他一边嗦面一边看人,感觉如果晕倒的是自己,到这个时候也该饿醒吃饭了。 饭吃完了,除了继续盯着床上的睡美人看就没别的娱乐。严以琛盯了挺长时间,直到把自己看困了,起来伸个懒腰。 严以琛觉得不该把叶渡清自个儿扔在这间屋子里,看了看他床上的富裕,又觉得躺上去一起睡有点冒昧。思来想去拿了个枕头,往床旁边的桌子上一趴,就这么将就一夜。 结果等到第二天上午,叶渡清也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蛊婆婆怕严以琛在天山上饿死了,早上来给他送些吃的,顺便又给叶渡清把脉,仍诊断不出有何症状,只能归结于他打架太累伤了心神。 严以琛就这么守着他守到晚上,在他用房间里的火盆烤土豆的时候,叶渡清的手动了一小下。严以琛拨了拨火盆里的炭,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过了一阵,叶渡清抬右手,疼的嗯了一声。 严以琛立马弹起来,扒到床边,就见叶渡清缓缓睁开眼,眼神有点迷茫。等他缓了一会儿,严以琛柔声问道:“怎么样?胳膊还疼?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叶渡清扭头就看见他眼里全是关切,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把自己撑起来。严以琛赶紧去扶,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 “我没事了。”睡得太久,叶渡清嗓子稍有点哑。 严以琛去桌子那边给他倒了杯水,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一整天啊?我还以为你一睡不起了呢。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叶渡清看见桌子上的枕头,就知道他在这守了自己一整天,心里涌进一股暖流。“其实……” “什么?”严以琛把杯子塞进他手里,对上叶渡清那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神。 “我之前对你说谎了。”叶渡清抿了一下嘴唇,“我这是一种怪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昏睡,爹娘和师父带我看遍了名医都无济于事。之前很多次找借口离开都是因为我这病要发作了,所以……抱歉。”说完,他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己的手,这是他第一次向一位朋友袒露自己的秘密。 听了他这番话,严以琛恍然大悟,原来此前他每次匆匆离去,都是担心病情发作。这病症虽然不痛不痒,但实在很影响正常生活,更何况叶渡清算是武林中人,如果让什么仇家知晓了他这个弱点,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再者,他每次发作都要睡那么久,跟正常人相比,人生岂不是白白的少了一大截?想着想着,严以琛已经对他满是同情了。 想到这,他沉默不语,叶渡清还以为他生气了,小声说:“如果你介意的话,以后可以不和我往来,但请你帮我保守秘密。” “怎么会。”严以琛看他心情瞬间低落下来,连忙安慰,“我知道你是出于无奈,本来有这种病症就够惨的了,你长这么大都瞒着别人,怎么过的呀?” 见严以琛并不生气,叶渡清轻松了很多,抬头看着他,“我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事。” 他这亮晶晶的温顺眸子彻底击碎了严以琛的心理防线,严以琛背过身去龇牙咧嘴了一阵子,回过头来深吸一口气,“我也有事骗了你。” “之前在林子里,你应该看到了吧?我爷爷就是天魔宫宫主严屹宽,我不是什么书生,考状元当上大理寺少卿只是为了得到一些线索。”叹了口气,他接着说:“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是天一老人的徒弟,不想再与我来往也没关系,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说完,他垂头丧气转过去,心想这下完蛋了。但是过了片刻,叶渡清用手戳了戳他后背。他转回来,见叶渡清笑眯眯的看自己。 “我为什么会不想与你来往?”叶渡清趴在枕头上,长发垂在床边,“你出身哪里,是谁的血脉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你是个极好的人。还有啊,我师父不讨厌魔宫的,他说魔宫里是一群稀奇古怪的有趣的人,所以我想你爷爷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 “你这是真心话?” 叶渡清点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要真是所谓的邪魔歪道,那么今天在擂台上就不该救我,在树林里也不会替我赶走那些人。之前在临水和南诏发生了那么多事,还不够让我判断你的为人吗?” 原来他早就发觉了,严以琛如释重负,感觉自己的肩膀轻快多了,长舒一口气。 严以琛的问题要复杂很多,叶渡清心中仍有许多疑问,此时一起问了出来。到这地步,严以琛也没什么可瞒他的,将近两年来他身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叶渡清消化了一阵子,地图一事和自己师父也有关系,结合近些年师父频频外出,甚至在会盟的时候都未能返回,他也有些相信两个老头在秘密谋划些什么。 说了一大顿,两人把水壶里的水都喝光了。严以琛拍了下桌子,“嘿,说了这么半天,你一点东西都没吃。” 叶渡清这才感觉腹中饥饿,眨了眨眼,“这几天我让他们不要打扰,估计都没送饭来。我下山去找膳房师傅吧。” “不用。”严以琛站起来去厨房,“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弄两个菜。” 虽然不知道严以琛的食材是从哪来的,但叶渡清一向很信任他,就舒服地靠在枕头上,坐等吃饭。 过不一会儿,严以琛就端着一个砂锅两个盘子进来。叶渡清闻见饭菜香气,赤脚下床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坐到桌边。 砂锅里是还沸腾的青菜瘦肉粥,米粒煮的粘稠,清香四溢。那两盘菜一荤一素,荤的是山蘑菇炖鸡,素的是炒青菜。 严以琛拿个小碗,给叶渡清乘粥,叶渡清真的饿了,接了碗就喝上一口,被烫的直吸气。 “慢点,我今天肯定不和你抢。”严以琛把刚才火盆里烤的土豆扒拉出来,小心地剥去皮。 叶渡清喝过粥,又尝了尝那两个菜,频频点头,“想不到你做菜还蛮好吃的。” 严以琛给他夹了块鸡肉,“给,多吃点补一补。你这是饿了,吃什么都好吃,我和酒楼的厨子差的还远呢,不过做几个家常菜绰绰有余。” 叶渡清很难得的喝了两碗粥,还吃了一个严以琛的烤土豆,饱的不行。严以琛哼着小曲收拾碗筷,觉得这是近一年来最开心的时光。若是爷爷没有失踪,日子就这么继续下去也不错。 第48章 镖对子里的秘密 叶渡清此前睡了整整一天,这会儿精神很好。看严以琛收拾好碗筷回了屋,就问起那张镖对子的事。“你说这镖对子指向的是古墓地图?” 严以琛正愁没人和他商量这事呢,直接从怀里掏出那张破纸给他看,“喏,就是这玩意。我翻来覆去研究了多少遍都没看出个究竟。” 接过那两片东西,叶渡清借着桌上的油灯看了半晌,没发现上面有什么异常,就用修长手指轻轻捻了一下纸张。这一捻之下他就感觉有点不对,仔细去看纸张的横截面。 “有什么问题吗?”严以琛看他好像研究出了点名堂,问道。 叶渡清翻来覆去又摸又看,说:“嗯…我不太确定,不过能让我试试吗?” 反正拿着这张纸也是抓瞎,不如让叶渡清仔细研究,严以琛做了个“请便”的表情,把另半张纸也交到他手上。 “好,那我就试试。”叶渡清把鞋穿上就往外走,顺手拎过桌上的水壶。 严以琛看他外袍都没套上,堪堪披在肩上,一出去就能被风吹掉,紧走两步到他身边为他系上两个扣子,“这是去哪?” “去净室。”叶渡清推门出去,夜间凛冽的空气立马涌进屋子。夜晚的净室静悄悄的,叶渡清叫严以琛把灯点起来,自己寻了一张空一些的画案,将上面的几支毛笔扫了下去。 严以琛就见他取了张略大的垫纸,用水壶里的清水把垫纸刷在画案上,随后把半张镖对子反着置于垫纸之上,再刷清水,直到镖对子与垫纸贴合。 叶渡清随便捡了只毛笔把头发挽起来,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张帕子,轻轻吸走纸张上多余的水分。看状态差不多了,他就用一把小镊子轻轻揭去背面的那层宣纸。 他这时候相当专注,由于右臂伤了,用的是不惯用的左手,但手上一点不抖。严以琛的注意力不知怎的从纸张转移到了他那精致的侧脸上,不由自主地替他将遮挡视线的发丝别到耳后。 镖对子不大,但由于时间久远,最外层的纸质脆弱,不好揭下。叶渡清埋头干了半个时辰,这才把这半张纸揭干净了,直起身长舒一口气。 严以琛还是没看出什么所以然,用眼神询问他。叶渡清笑了一下,用镊子轻轻挑起镖对子的边角,严以琛仔细看去,才发现上面竟然还覆盖了一层薄纸。 “这镖对子总共有三层,我猜玄机就在最中间的一层上。”说着,他屏气凝神把这张更有韧性的薄纸轻轻揭下,放到一边。 严以琛把灯举得近了些,细细观察揭下来的薄纸,没想到由于温度上升,纸上竟显现出一些图画。“哎?真有东西!”他喜出望外,猛拍叶渡清肩膀,“不愧是你啊!真研究出来了。” 叶渡清捉了他手,“疼,别拍。” 严以琛这才想起来他胳膊有伤,一脸抱歉。他小心翼翼地用蜡烛均匀加热纸张,很快,一些淡淡的线条浮现出来。 “这是什么呢?”叶渡清另找了张纸放在旁边,一边看一边把图案描摹下来。 纸上的线条形状有些许复杂,长短不一,但共同点就是它们互不相连,中间或多或少都有空隙。两人看了半天,闹不明白这是想表达什么。 严以琛这时彻底理解了镖头和爷爷,原来黄镖头使了一招欲盖弥彰,让所有人都以为地图混在运送的货物中,可杀手就算取走货物也一无所获。真正的地图就藏在普普通通的一张镖对子里,被遗留在凶案的现场,如果不是知道内情之人,根本就不会把这张破纸和古墓地图联系起来。叶渡清从小和书画打交道,经常自己动手装裱,对纸质厚薄十分敏感,这才发现其中的奥妙。 “的确好计谋。”叶渡清听他一说,点头称是,“不过镖局那些人,可惜了。” “可不是吗。”严以琛看着那些线条发呆。 叶渡清见他没有思绪,就说:“我把另外半张也揭开吧,兴许拼在一起就能知道是什么了。” 严以琛看他活动了一下右手,担心地说:“你伤还没好,要不过两日再说吧。” 叶渡清摇摇头,“不打紧,现在你让我回去睡觉我也睡不着。”他很多次在本应清醒的时间醒来,夜晚不想入眠,就在这净室里与笔墨共处。天一怕他看瞎了眼睛,就在这净室里加了不少灯盏,照的画案上亮如白昼。 见他坚持,严以琛就不阻拦,默默在一旁陪着。这半张纸保存的更差,揭纸难度更高,叶渡清一动不动坐了快有一个时辰,终于大功告成。 浅淡的线条再次显现,叶渡清提笔把残缺的部分补全,图案似乎完整了。不过他俩趴在画案上一看再看,也没看出个究竟。 “好吧,看来是我们的问题。”叶渡清伸了个懒腰,“你说,之前在临水墓室里,他们用寻路爵看到的东西和这张纸上的一样吗?” 严以琛替他揉揉肩膀,“我觉得应该不会相同,如果传达的信息都一样,那就没必要分成两份了。” 叶渡清点头,表示他说的有理。“要不,我们再去一趟临水?” “你是说再用一次寻路爵?”严以琛觉得可行,就是那仪式恶心了点,不知道不用人血,改用鸡鸭的血行不行的通。 说着,叶渡清起身走到一个博古架旁,打开最下方的柜子,想把那寻路爵取出来。可原本放了东西的那格却是空的,叶渡清左找右找,在里面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是天一的字迹:杯子我拿走了。 严以琛看他蹲在那里半天,也过去蹲到他旁边,看到那张字条。“你师傅把杯子带走了?这是为何?” 叶渡清盘腿坐在地上,摇摇头,“不知道,难道师父也要去临水古墓吗?” “唉,咱俩的长辈真是一个比一个怪,不知道他们是想让我们查出些什么,还是单纯有意隐瞒。”严以琛抱着胳膊摇头,真是一对难兄难弟啊。 叶渡清把柜门关上,站起来,“嗯,最好是找到师父问一问,就是不知道他去哪了。”他昨天打了很长时间架,总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问严以琛:“你去不去泡澡?后面有一处天然的温泉。” 严以琛守了叶渡清一整天,也没收拾自己,听他这么说欣然同意。温泉啊…温泉?那不是要坦诚相待?他站在那心猿意马的,眼神发直。 “想什么呢?”叶渡清把刚才拼到一起的“地图”收好,戳了他一下。 严以琛“啊”了一声,帮忙收拾桌子上的工具,“没,还在想地图的事,温泉在哪?我们现在就去吗?” 大半个身子浸在温泉里,严以琛满足地吐出一口气。温泉自山间汩汩流出,在这寒凉的夜里腾起浓重的白雾,遮掩了天上的半弦明月。 只有一点他不满意——为啥这池子中间被墙隔开了? 他后背靠在墙上,墙的上半截是竹质的隔板,透露出隔壁淅淅沥沥的水声。 叶渡清似乎在洗头发,水声忽大忽小不绝于耳。严以琛想不听都不行,脑子里是昨日那半截白皙的前胸与上臂,想着想着就给了自己一嘴巴。 隔壁的叶渡清听他那边啪的一声,心里很疑惑,这天山上也没蚊子啊。他借着月光看了一下自己被包扎过的右臂,血迹被擦的干干净净,伤口上涂了金创药,已经愈合了大半。 想都不用想,这是严以琛做的。脑补了一下昨晚的场景,他从池水里站起来搓了搓脸。 脸这么烫一定是因为水太热了。 叶渡清从里边出来,就看见严以琛赤着上身在外间浇冷水。他飞快瞟了一眼对方精壮的上身,耳朵更红了,背过身边擦头发边问:“这样不会感冒吗?” 严以琛看他披着里衣出来,头发湿淋淋,又猛浇了一盆凉水在自己头上,“不会,刚才泡的太热了,我降降温。” 严以琛没带什么换洗衣服上山,叶渡清就递给他一套自己的衣服,“先穿这个吧。”严以琛这时候冷却下来了,胡乱一擦身子,伸手接过来套上,发觉有点小。 “嗯…好像你穿着有点紧绷。”叶渡清指了指他前胸的位置。 严以琛活动了一下手脚,对他挑眉,“你太瘦了,以后多吃点。” 严以琛个子比叶渡清略高上那么一点,但整个人比他壮一圈。之前向他隐瞒身份的时候有意缩着身形,此时不用装了,完全舒展开,像个开屏的孔雀。 “走吧,时候不早了。”晚饭后,揭那镖对子就用了极长的时间,两人又洗了个澡,此时已是深夜。 天山上的晚风很凉,他们提着一盏灯慢慢地往房间走,风吹过松林,再吹的灯火摇曳。 “晚安,明天见。”叶渡清站在房门口对严以琛说。严以琛点点头,也对他道晚安。两人脑子里都满满当当的,稀里糊涂睡去了。 ——————————————————————————————————————— 在他们进入梦乡的时候,天山山脚下,卢晓红烦躁地徘徊着。 过了一会儿,于定溪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卢晓红看他来了,立马向他讨药,“上次那一瓶太少了,你不会都克扣去了吧?” 于定溪貌似在想什么事情,慢条斯理从怀里拿出瓷瓶,却没急着递给他,而是在手中把玩。“你昨天倒是尽力了,打的还凑合。” 卢晓红欲哭无泪,大哥,那是尽力吗?那是拼了命啊。他盯着那瓷瓶咽了口唾沫,说:“你这次来只是想看看天一老人那还有没有地图?”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现在看来,师尊这里没有别的线索了。”于定溪在会盟期间去了天一的住所,一无所获。“不过小师叔的表现让我很惊喜,我真没想到他连青嵩都能对付的来。” 他拿着瓷瓶的手向卢晓红伸去,卢晓红急切地伸手欲接,却被他扣住手腕,疼得直呲牙。 “上次你从这里偷了寻路爵,为了邀功私自把它放进临水古墓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于定溪手上力道加大。 卢晓红感觉自己的腕骨就要被他掐碎了,痛苦地辩解道:“我也是立功心切,谁想到被那盗墓贼偷了去,引发那些事端!最后,最后我们也得到了地图,任务不算失败啊!” 于定溪松了手,把药瓶扔给他,“要是失败了,你的小命早就没了。” 揉着手腕,卢晓红捡起药瓶打开,见里面有十余颗药丸,欣喜若狂。他迫不及待吞服一颗,随后跟着于定溪离开了。 于定溪在前面走着,回想起一天前松林里那场一边倒的战斗,回头朝山顶的方向望了一眼,严以琛,你的身份也真是有趣呢。 第49章 星图 严以琛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早上天刚亮就醒了,干脆洗漱一下出门去。 清晨的空气极清新,他坐在悬崖边的树下看太阳升到半空,就想着去厨房煮点粥,等叶渡清醒了好吃早饭。 这两天他都把这地方摸的透彻了,熟门熟路往厨房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动静。 放慢脚步把耳朵贴在房门上一听,里头怎么丁零当啷的?叶渡清这会儿还没出房间,那能是谁?肯定不是蛊婆婆,她要是来,一定会提前用蛊虫通知他的。 不会是什么天一老人养的大耗子吧?正想着,噪声的来源到了门边,严以琛猛一推门,立马把里头的家伙撞倒在地。原来不是大耗子,是个白胡子胖老头。 “我头一次见着年纪这么大的贼。”严以琛把他提起来,老头头上鼓起来一个大包,还抱着个酒坛子不撒手。 “放下放下!干什么?你小子谁啊?”老头一边挣扎一边嚷道。 严以琛抢过他手里的酒坛子,“你是谁啊?哦~临水那个钻仵作房的是不是你?” 老头气得朝他吐口水,严以琛怕被喷到,连忙放手。“你个小贼!敢来天山上偷东西,我去叫小叶子收拾你!”白胡子老头边说边往窗边跑,看样子是想跳窗出去,可严以琛看他的横截面宽度,觉得有些够呛。 果然,老头卡在那动弹不得,又缩腹又扭屁股,就是出不去。严以琛蹲在厨房里戳他屁股,“要不要我把你拔出来?” 叶渡清刚起床就撞见这个场面,蹲在窗外面扯他胡子,“包子爷爷,这是干嘛?” 严以琛拿着那缸酒从厨房里走出来,站在叶渡清身边,“咋办?把窗框卸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两人终于把老头从窗户里弄出来了。 叶渡清叹着气给他揉肚子,说:“要喝酒就和我说啊,干嘛这么偷偷摸摸的。” 老头打量了严以琛一阵,一拍脑袋,“哦~你是那个大理寺的,我想起来了。” 严以琛见没什么事了,就进厨房煮粥,老头喊他给自己带上一份。 过了一会儿,三人坐在桌边吃早饭。老头喝了一口粥,像模像样点评两句,“嗯,比天一强多了,他在的时候这厨房都没有烟。” “你是不是知道师父不在才来的?”叶渡清眼睛一眯,套他的话。 老头美滋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滋溜一下吸进肚里,“那可不是吗,他那么抠,哪舍得让我喝?就得趁他不在家……” “哦~是师父亲口告诉你的?”叶渡清又给他倒了一杯。 “肯定啊!”老头乐呵呵又干一杯,“他自己说的,如假包换。”说完,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嘴巴一闭,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 不等叶渡清接着问,老头把手伸向酒坛子,立马就想溜。严以琛和叶渡清十分默契,一个站起来关门,一个把守着酒坛子,把他结结实实堵在里面。 “说!他去哪了?你肯定知道!”叶渡清抱着胸瞪大眼睛看他,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严以琛看他那样就觉得好笑,也就叶渡清自己觉得挺凶狠,那双眼睛一睁大反而有点可爱劲儿了。 老头摇头晃脑,“不说不说,要让天一知道是我告诉你的,他就再不让我上天山了!” 看威逼不好使,叶渡清把酒坛推到他边上,开始利诱,“包子爷爷,你知不知道师父二十年前在一棵树下埋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听到“女儿红”这三个字,老头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 “嘉阳那边的酒坊酿的,据说醇厚极了,想喝的话我就告诉你在哪。”严以琛倚在门边上偷笑,这三言两语把老头魂都勾走了。 “你真给我喝?你师父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他还有这好东西?”老头纠结住了,要是说了,小叶子追去有危险怎么办呢。 叶渡清看出他在担心什么,说:“我只是想找到他问点事情,不会怎么样的。再说了,你和师父认识那么多年,他怎么会真生你的气。” 这说的也有道理,这孩子尽得天一真传,再怎么也不至于吃亏。那家伙也是的,动不动玩失踪,不靠谱。 思虑再三,老头同意了,“你先告诉我酒在哪,我再告诉你你师父去哪了。” “就在悬崖边那棵树下。”叶渡清按着他肩膀,怕他跑了。 老头咂巴一下嘴,说:“你师父去寻乌了,具体在寻乌哪里,那我就不晓得了。” 叶渡清刚把他撒开,老头就脚底抹油溜了出去,提着铲子到树下挖坑。 “真的假的啊,那树底下真的有酒吗?”严以琛坐回到他旁边。 叶渡清心里琢磨着寻乌的位置,回了一句:“假的,那棵树下什么都没,去松树林里挖一挖,说不定还真有。” 严以琛笑着摇头,心想你还挺蔫坏的,“要去找他吗?” 叶渡清把粥碗放下,喝了口水,“当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说不定能从我师父那里得到你爷爷的消息。” 严以琛自然同意。两人都觉得找到两个老头当面问清楚才是解答他们疑惑的最有效方法,鉴于严屹宽失踪已久渺无音讯,去找天一无疑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我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就出发。”叶渡清一刻都不想等,这就要回屋收拾行李。 严以琛还是担心他的身体,问:“你内力恢复好了吗?” 叶渡清表示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每隔两天就会昏睡一次。严以琛这回已经对他知根知底,在他昏睡时可以随时照应着。 “我得去趟山下的无一楼,我的马和行李都在那。呃,还有几位魔宫的长辈。”严以琛和他一起回屋,路过奋力挖土的老头时说道。 “啊,那天在林子里的那位是?”叶渡清对魔宫人很感兴趣,向他打听。 严以琛见他真的不反感,也很高兴,说:“那是蛊婆婆,其实上次在南诏,蛊师在墙下面布置的那些蛊虫都是她解决的。” 叶渡清这才知道蛊婆婆一直跟随着他们呢,恍然大悟。 “还有麻大爷麻子吴,他是消息王,在江湖上很灵通。”严以琛向他简略介绍一下,“前面这两位都挺好相处,另一位嘛,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麻烦。” “为什么?”叶渡清从柜子里拿出几件换洗的衣服,听他这么说,有点疑惑。 严以琛坐在桌旁摸着下巴,“怎么说呢,她和你师父,不对,她对你师父有点意见。” “不会是无一楼的老板吧?”叶渡清坐在床上叠衣服,“附近对我师父有意见的人不多。” 严以琛哈哈一笑,点头说他猜对了。“没事的,只要你不惹她生气,凌姨还是很可爱的。” 收拾妥当后,叶渡清去他师父那屋拿了一瓶陈酿给气呼呼的包子爷爷,叮嘱他不要贪杯,随后与严以琛一起下山去。 掌门南松子看他终于从山上下来了,笑呵呵地让林粤生牵来他的马。林粤生这小孩看叶渡清没事,嘿嘿傻笑着把缰绳递到他手里。 叶渡清和他大概说了下自己要去找天一这回事,南松子听了后微笑着点头,“小师叔,这回出去要低调些了。” “为什么?”叶渡清很疑惑,心说自己平常出门也没有很张扬啊。 林粤生还在那傻笑呢,说道:“小师叔,现在你在江湖上最有名了,人人都在传你在会盟上四战四捷,是武林年轻一辈最最强的高手。” 严以琛看着叶渡清哑然的样子,心想他这真是一战成名了,未来是否会有许多挑战者闻风而至呢?以叶渡清这个内敛的性格,肯定是不乐意总被人缠着打架的。叶渡清眼里带着淡淡的无奈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什么时候能卸下伪装名震江湖一下,帮我分担分担? 两人就这么牵着马下山,一路上还是有不少门人弟子向叶渡清打招呼。和以前不同,严以琛很明显的听出,这些弟子的问候中多出了一份尊敬。 叶渡清还是那么淡淡的,谁跟他打招呼了他就点一下头。严以琛打趣他道:“小师叔真高冷,那么多人打招呼,都不对人家笑一笑的。” “那么多人,都要笑的话,脸不是要笑僵了?”叶渡清转过脸对着他,嘴角挑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就像这样吗?” 严以琛哈哈大笑,心想我宁愿你把微笑都留给我。两人并肩在山路上走着,都觉得经历了前几天的事情,与对方更亲近了些。 山下的无一楼还是生意惨淡,严以琛这回进去不用答题了,带着叶渡清直接上二楼。 二楼靠窗的位置,麻子吴正哼着小曲喝茶呢,看见严以琛正大光明地把叶渡清带进来,惊得茶都喷出来了。 “麻大爷,他什么都知道了。”严以琛对他摆摆手,示意他别吃惊,后又对叶渡清介绍,“这就是麻大爷。” 叶渡清礼数很周全,抱拳行礼,“前辈好,久闻大名。” 麻子吴脑子都没反应过来,颤巍巍从座位上站起,指了指叶渡清,又指了指严以琛。 蛊婆婆这时候从楼上下来,看叶渡清来了,瘪着嘴呵呵笑。严以琛也将他们介绍给对方,叶渡清同样对她行了一礼。蛊婆婆晃过来抓住叶渡清的手拍了拍,“好孩子,婆婆给你见面礼。” 叶渡清手里被塞了一个琉璃小瓶,里头是金黄色的粘稠液体,他举到眼前看了看,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疑惑地看向严以琛。 严以琛笑着对他说:“这是金蚕子分泌出的液体,能解百毒,很好用的,婆婆给你你就拿着吧。” 培养金蚕子极其耗费心力,一只金蚕子需耗费养蛊人数十年的光阴,产出的液体自然比黄金还贵重,蛊婆婆见面礼就送了这个,可见对叶渡清印象真是不错。 叶渡清把东西收好,对蛊婆婆道谢,蛊婆婆还是笑眯眯的,说还要感谢他前一阵子保护了严以琛。 “老婆子,你最精,我这都没准备东西。”麻子吴数落她不讲义气,又对叶渡清说:“我看我们小蛋蛋长这么大都没交一个你这样的朋友,你们俩真是投缘了。” 他刚开口,严以琛就想捂住他的嘴,可是已经晚了。叶渡清听得“小蛋蛋”三个字,笑得直颤。蛊婆婆点着头想,这孩子还是多笑笑更好看啊。 正在严以琛脸通红的时候,凌姨风情款款下了楼,看见叶渡清出现在这里,明显愣了一下。严以琛简单对她解释,凌姨掐着腰上下打量了叶渡清一阵,走到近前说:“你看起来比你师父还顺眼些。” 叶渡清也低头看着她,看了一会儿,转头问严以琛:“为什么叫姨?明明很年轻啊。” 这一句话歪打正着,击中了凌姨的心。严以琛就看她抿嘴咳嗽,努力不表现的那么高兴,“嗯,你比你师父强多了,叫姐姐!” “姐姐。”叶渡清乖乖听话,行礼。 凌姨再也绷不住了,转过头去狂笑,再转回来就换了副面孔,心想天一你个不解风情的老顽固,我把你徒弟拐走,看你怎么办! 严以琛站在一边一脸无语,这辈分怎么算的?叶渡清叫她姐姐,我叫姨,这不差辈了吗? 严以琛这边的亲属大致介绍完毕,几人就围坐在一起说正事。叶渡清拿出从镖对子上揭下来的图案,给几位前辈看。 麻子吴见过的东西还是多,看这些长短不一的线条感觉有点眼熟,摸着脑袋向楼下喊:“铲子!你来看看。” “铲子叔也在?”这几位挺长时间没聚了,趁着这会儿在天山脚下联络一下感情。 铲子王是从地下室钻出来的,上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小声嘟囔:“少点东西,不完整。” “铲子叔,你知道这图案是什么?”严以琛见他能看出名堂,问道。 铲子王点点头,“我看这样子,是个星图,就是上边没星星。” “星图吗?”叶渡清联想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的确,寻路爵里的线索应该是星星,镖对子里的是连接星宿的线条,它们组合在一起就是完整的。” “对喽。”铲子王谈到自己熟悉的领域,话还能多一点,“两个东西放在一起,就是一个特定地点的星图,从星图上倒推这地方的位置,再寻龙点穴,就找着古墓了。” 严以琛这下全明白了,夸奖他:“不愧是你啊铲子叔,术业有专攻,要不我们还像没头苍蝇一样呢。” 被他一夸,铲子王就像煮熟的虾一样红了,低头搓着手。叶渡清与魔宫的这几位接触一会儿,觉得他们的确各有各的可爱之处,哪有世人说的那么十恶不赦?于是他对传说中的魔宫更多了一份好奇。 “但现在的问题是,星星的点位被那帮神秘人拿到手了,寻路爵又被天一老人取走,我们无论如何都凑不齐两样东西。看来,还是得动身去找你师父。”严以琛看向叶渡清说道。 叶渡清点头,不知道以师父的脚程,等他们追过去,他是否还会在寻乌。 事不宜迟,两人这就要上路。这次严以琛和叶渡清知根知底能相互照应,他就让几位长辈不要随行。没想到铲子王执意要跟去,说如果有星图的线索他能派上用场,既然如此,两人也就欣然同意了。 临走前,凌姨一把一把给他们俩塞银子,“路上注意安全,要吃最好的、住最好的,可千万别心疼钱呀!缺钱了记得和凌姨说,知道不?” 严以琛拎着那么沉一兜子钱苦笑,心说凌姨你是不知道你新认的好弟弟兜里多富裕,我跟着他,还能穷了不成? 就这样,两人两马从天山下出发,踏上去往寻乌的路。 第50章 寻乌诡事 寻乌镇里,高家正张灯结彩,准备迎娶新娘子过门。 府上各处都张罗上了大红灯笼和红绣球,门窗上是大红纸剪成的囍字,里里外外擦得苍蝇站上去都要打滑。彩轿一大早就从女方家里抬了来,礼金也已经备全,管家忙上忙下吩咐下人们把采买来的喜宴用品归置整齐,等吉时一到,少爷就要骑着马,八抬大轿将秦小姐迎娶回来。 本是大喜的日子,可府上的高老爷和夫人都面色凝重。高家少爷在祖屋前打转,心里默念祖宗保佑。 高夫人虽然面露忧色,但还是走到自己儿子身边,安慰道:“没事的,我儿啊,你只管去把咱的新媳妇接回来,今晚家丁们定是看的很牢,出不了事。” 一头汗的管家也过来,对少爷说:“您别太忧心,那事情怎么都不会发生在咱高家头上。老爷早就找大师算过,今日成亲是大大的吉利,保准没有意外。” 高家少爷稍微放松下来一些,挤出一丝笑容去换衣裳。高老爷还是皱着眉头,吩咐管家再让下人好生巡逻,喜宴的时候千万不能放进来任何一个没拿请柬的宾客。 吉时已到,高少爷骑上马,几个健壮的家丁抬了那顶轿子,乐器班子又吹又打热热闹闹向秦宅出发。 高少爷担忧的心思在看见秦小姐后飞一般消逝了,欢天喜地接了自己的新娘子入轿,在锣鼓喧天的音乐声中和镇民们奇怪的注视下回到高府。 喜宴宾客云集,高家公子与秦家小姐拜完了天地,喝下交杯酒,红润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此时双方父母也从繁重的心绪中走出来,满脸笑容,直到新娘子入了洞房。 管家绕到高老爷和秦老爷身后,低声说:“两位老爷,咱们的人看的贼严实,小姐进去后,一只苍蝇都没飞进去。咱们后面的流程快着些,让少爷紧着点入洞房,这么的新娘子也不担惊受怕的不是?” 秦老爷深以为然,“是了,亲家啊,赶紧让我贤婿入了洞房算了,小女从小就怕黑胆小,再独自待上一会儿可要吓坏了。” 高老爷立马起身敬酒,感谢来宾,其后的流程在主家和宾客的心照不宣之下快速完成了。高家少爷不胜酒力,还是有些喝醉了,被管家引着快步走向新房。 新房外面守着一圈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些人滴酒未沾,机警地观察四周,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过去探查一下。 高少爷看到这些人,酒就醒了一半了,连忙推门进去,进去后一叠声喊新娘名字,“圆儿,圆儿你睡了吗?我来了圆儿。” 喊了数声,房间内只有烛火飘摇,未见秦小姐的回应。 高少爷此时汗毛倒立,冷汗瞬间浸透了喜服,拿起桌上的烛台就往床边走。 床上挂着大红的帷幔,因室内无风,死气沉沉地垂在那里。透过这半透明的帷幔,他看到床上似乎有个什么东西。 猛地拉开帷幔,床上哪有新娘子?一个破木偶瞪着没眼皮的眼睛,手脚瘫软地坐在那里。 高少爷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大口喘气,他现在还心存侥幸,想着圆儿大概有些不适,到后间方便去了。 他又颤着声音喊了两句,转身向外走。可这时,一滴粘稠的液体忽然滴到他的肩膀上。 高少爷颤抖着摸索了一把,借着摇曳烛光看清了手上刺目的红。他大睁着眼睛缓缓抬头,只见房梁上,自己的新娘子穿着大红的喜服倒悬在那,四肢关节与脖颈对折,眼睛大睁着,眼球暴凸。从嘴角流出的鲜血染红了那双无神的眼睛,血液一滴一滴的顺着眼睫淌下来,好似她最后的眼泪。 那床上的木偶嘴巴“咔咔”的开合起来,发出刺耳的讥笑,笑声过后,它唱起一首童谣:朱雀宿在异雀前,上有蜜蜂坐海山…… 高少爷再也支撑不住,嚎叫着坐到地上。外面的家丁一听动静不对就破门而入,一进去,就见少爷望着房梁上新娘子的尸体,将手指插进了自己的眼眶。 ———————————————————————————————————————————————————————————————————————— 严以琛与叶渡清两人快马加鞭,花了不到四日就从天山赶到了寻乌镇外。 叶渡清在这段时间里昏睡了两次,不过两人抓紧赶路,也把这些时间弥补回来了。 桶最近除了吃喝,还有了些别的心思。这是因为叶渡清那匹身体雪白、四蹄乌黑的“墨蹄玉兔”是匹母马。 叶渡清给她起名“覆雪”,每日“小雪小雪”的叫着,养的也精细。所以这马高大俊朗曲线圆润,时不时高昂着头,睁着那双长睫毛的大眼睛眨啊眨。桶这个只认吃的傻小子很难不心动,这几日只要他们并肩行进,桶就故意凑近过去贴贴。可小雪不吃他这套,打着响鼻把他咬走。 看桶那委委屈屈的样,严以琛都笑话他死缠烂打。叶渡清倒是看着有意思,透骨龙也是名驹,这两匹马凑到一块去也不是坏事。 转眼已经能看到乌江边的寻乌镇了,两人在一座小山包上停下脚步,隐约听见镇内敲锣打鼓的声响。 “怎么像是办白事的动静?”严以琛侧耳倾听,对叶渡清说。 叶渡清听了一听,“还真是,这阵仗不小,大概是殷实人家办白事。” 严以琛一拉缰绳示意桶转向下山,“走吧,虽然时机不好,但还是要进镇打听你师父的踪迹。” 叶渡清随他一道下山,进镇后两人下马步行,就见镇上街巷里都飘散着黄符纸钱,镇民们大多都在自己院子待着,闭门不出。 两人走了半晌,察觉到这镇子上氛围很不对劲,一路走来街上大多都是成年男性,只有零星几个年纪大些的妇人,年轻女子和小孩不知所踪。 让他们在意的是这飘散的符纸,“这镇上是闹鬼吗?怎么这么多符?”严以琛是个不信邪的,抓了张飘到他面前的黄符看了看,就是正常用来祛邪的。 叶渡清抬头看向办白事那家的府邸,见大门上挂了两面招魂幡,说道:“大概是逝者死的不太寻常吧。” 正在这时,街巷的另一头传来一阵嘈杂声。两人就见两个年轻的姑娘家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跑出来,其中一个竟穿着红色嫁衣,不过盖头早就不见了,蹬着绣花鞋勉强跑过这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后面是十几个手持棍棒的汉子,喊叫着让她们停下。 “别跑了小丫头!再怎么跑老爷也把你逮回去!”一个人把棍子扔向她们,两个姑娘惊叫一声堪堪躲过。 另一个瘦高个儿喘着气喊道:“他娘的,你爹把你卖了,早就收了老爷的钱,你不嫁也得嫁!” 穿红嫁衣的姑娘被石头绊了一跤,脚崴了,另一个着黄色褂子的姑娘死命拉她,但收效甚微。 那些人转眼就追过来了,红衣姑娘眼神发狠,心一横,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抵在自己脖颈上,“我死都不嫁!嫁过去入了洞房也是死,不如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 那瘦高个儿冷笑着,“哼,不论死活我们今天都得把你带回去,在我们老爷府上做小妾不比跟着你那穷爹过日子强吗?你这丫头,不如趁着自己还有点姿色讨好下老爷,哼哼,说不定还能给我们府上添丁呢,哈哈哈哈!”说着就要去掰姑娘拿簪子的手。 黄衣姑娘护在她身后,吓得发抖,瘦高个儿一巴掌就要扇到她脸上,“别在这碍事!” 巴掌还没到,瘦高个儿就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半截胳膊被掰脱臼了。严以琛站在他面前,结结实实扇了他两巴掌,“我呸,这么些人欺负两个姑娘家?臊不臊得慌!” 后面一众人就要挥舞棍棒打过来,没想到叶渡清晃过去,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他们全撂倒了。这些人看情况不好,费劲地爬起来,咒骂着一瘸一拐走了。 严以琛伸手扶起两个姑娘,“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的,他们逼婚啊?” 叶渡清走回来,拾起红衣姑娘掉落的行囊,交还给她。 姑娘们看着两位俊逸公子,交换了一下眼神,面上不自觉有些微红。 接过行囊,穿嫁衣的姑娘向他们道谢,“多谢你们,我们要出镇去了。你们也别在这久留,他们人多势众,还会来找你们的麻烦。” “他们这样,官府不管吗?”叶渡清很看不惯这种欺压弱小的行径。 苦笑着摇了摇头,穿嫁衣的姑娘简要叙述了下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原来姑娘名叫文婕,从小死了娘亲,跟她的酒鬼爹过日子。她爹在外面又喝又赌,败光了家产,于是打起了卖女儿得彩礼的混蛋心思。正好镇上的大财主张老爷生了一场重病,算命先生说最好娶个小妾冲冲喜,于是那六旬老头就看上了秀丽的文婕,要将她娶了去。他早就打点好了镇上的官府,于是衙门也对他们这强娶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老爷一大把年纪,都够做文婕的爷爷了,文婕打死都不愿嫁给他。更何况最近镇上怪事频出,一有人家办喜事,新娘就惨死于洞房中,为了性命考虑,文婕就更要逃了。今日张老爷派家丁来将她抬回府上,晚上就要与她成婚,文婕梳妆时趁他们不注意,与好友小存里应外合跑了出来,再后来的事情他们就都知道了。 严以琛与叶渡清两人听了这番叙述,都想把那张老爷拖出来打一顿,还得带上文婕那个酒鬼爹。穿黄衣的小存似乎不会说话,拽着文婕的袖子示意她快点走。 严以琛皱着眉头问她:“你们两个女孩子,一无盘缠二无交通,怎么跑得出去?” 文婕咬着下唇说道:“能离开这里就行,我留在这镇上是死路一条。” 叶渡清转头和严以琛商量,“要不让她们暂时与我们待在一起,等时机合适再把她们送出去。” 严以琛觉得有道理,对文婕说:“这里有没有好一点的酒店?我们在这镇上还有些事办,如不嫌弃,两位姑娘就和我们一道。你们放心,我们两个都会些拳脚,他们不能拿我们怎么样的。” 文婕和小存犹豫不决,小存对她比比画画,似乎还是觉得她应该现在就走。但两个姑娘的确身无分文,文婕的脚腕还受了伤,此时站立都困难,她们交流了一阵,决定暂时相信严以琛和叶渡清。 文婕指了一个方向,说道:“往那边走,镇上好一些的酒店都在那边。” 看文婕行走不便,叶渡清就把她扶上马。小雪很通人性,四蹄弯曲跪下来,等她坐稳后才缓缓起身。 文婕多看了几眼叶渡清,觉得这个年轻男子怎么生的这么好看。看刚才他教训张家家丁的样子,身手也极好。这样好的人,他的心上人该是什么样的呢? 一行四人向酒店走,迎面遇上出殡完返还的队伍。为首的一对老夫妻已经哭干了眼泪,互相搀扶着慢慢走,白发飘散,似一对风中残荷。 文婕的红嫁衣与出殡队伍的白色丧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得严以琛心里很不舒服。谁好人家赶在别人出殡的日子接亲呢?这镇上的情况真是混乱复杂。 寻乌镇不算小,也挺富庶的,镇上有几个经商的大户人家,家境都很殷实。镇上最大的酒店是高家的产业,下层吃饭,上层住店。把文婕从马上扶下来,严以琛去安顿马匹,叶渡清带着两位姑娘进店。 为保险起见,四人要了两个连在一起的房间,方便互相照拂。叶渡清爽快地给店家扔了一两银子,让他给置办一桌吃的。 店家认识穿嫁衣的文婕,看她与两个陌生男子进店,本有些防备。不过叶渡清出手如此阔绰,店家不能放着好生意不做,便收了银子引他们上楼去。 第51章 被诅咒的新娘 进了房间后,文婕抱着小存大哭一场,小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隔壁的两个男人四目相对,不知该如何是好。 严以琛让店家把菜拿到他们房间来,准备等两个女孩情绪恢复些后叫她们来吃饭。 文婕是个很有主意的女子,发泄过后就冷静下来,在房间里与小存讨论她们下一步的去向。严以琛在隔壁听着,看时机差不多了就敲了敲她们的房门。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两个女孩此前忙着逃跑,哪里有心情吃饭?现在环境安全,她们进屋看见桌上可口的饭菜直吞口水。 严以琛和叶渡清请她们落座,严以琛盛了两碗米饭递过去。 因为叶渡清给的银子多,店家送上来的都是好菜。两个女孩饿的不行,此时忘了矜持,拿起筷子就吃。 严以琛也觉得菜色不错,夹了一块桂香排骨品味一番,又给自己盛了一勺油浸鱼片,盖在米饭上吃了一大口。 叶渡清都怕他这个吃法被鱼刺卡了嗓子,给他夹了一块白糖糕。严以琛腮帮子鼓鼓囊囊,接了白糖糕冲他笑。 文婕和小存家里都不富裕,过年过节的时候能吃上这么一顿就不错了,在心里感慨还是有钱好啊。叶渡清看她们那样子,把严以琛那边的排骨挪过去,示意她们多吃点。严以琛一脸幽怨地看过去,被叶渡清投喂了一筷子青菜。叶渡清意味深长地拍拍他,意思大概是,你让人家多吃点,你就这一顿少吃点肉饿不死的,没吃饱的话我再给你重新点一盘。 过不一会儿,一大桌子菜被扫荡的干干净净。文婕和小存摸着肚子直叹气,吃得太饱了。 趁现在,叶渡清正好向她们打听一下自己师父的踪迹,问道:“你们一直在镇子上吗?有没有看到过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头发花白,穿白色衣服的人?” 两个姑娘想了半天,都说没见过这么一号人。严以琛看叶渡清有些失望,宽慰他说:“等一会儿出去问问,说不定有别人看见呢。” 严以琛问起新娘惨死一事,文婕面露恐惧,把这离奇事件对两人说了。 原来今天出殡的人家姓秦,也是这寻乌镇上的富户。秦家唯一的小姐本来是嫁给了高家少爷,结果在新婚当晚惨死在洞房中。高家少爷受打击过大,竟自戳双目,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下不来呢。 文婕继续说道:“这已经不是镇子上第一个死去的新娘子了,就在上个月,王家办喜事,那家的新娘子也是这么死的。” 严以琛和叶渡清都吃惊不小,四肢反折还被挂在房梁上,这一定不是自杀,究竟是谁和新婚女子不对付,要以如此残忍的手法将她们杀害在洞房中呢? “还有啊,高家和王家的新娘子死的时候,房间里都有一个奇怪的木偶,那木偶还会自己唱歌,别提多吓人了。我打死都不嫁过去,就是因为最近这事情闹得太凶,我可不想这么白白死掉!”文婕旁边的小存听了这话,吓得发抖,文婕紧握着她手安抚着她。 严以琛问:“官府查过这案子吗?有什么结论没?” “怎么没查过呢?那帮家伙也就会收那些富户的银子,做顺水人情,一到正事上就不行了。现在大家都觉得寻乌镇上是有索命的鬼魂,专挑新婚女子下手,所以你们看那街上全是纸钱黄符,秦家还找了什么大师做法,希望他家女儿的魂魄不被鬼魂勾了去。”文婕提到鬼魂,打了个寒颤,两姐妹都粘在一起了。 叶渡清看严以琛的神情,就知道他肯定不信这些鬼啊神啊的。严以琛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渡清一眼,意思是其中必有人作怪。“你出门去打听你师父的消息吧,我守在这。” 叶渡清点点头,推门出去了。严以琛让店家把桌子一收,加入姑娘们的话题,为她们今后的去处出谋划策。 严以琛本来就外向,还是个风趣幽默的,聊着聊着就把两个女孩逗得直笑。“等我们办完了事,就送你们出镇。哎,不然你们到淮扬去,我跟你们讲,我这位朋友是淮扬巨富家的公子,你们托他的关系,肯定就不愁了。” “真的假的?”文婕和小存兴奋地对视,两人已经开始畅想自由的生活了。“可是…是不是太麻烦你们了?你又要给我们盘缠,又要送我们出镇……” 严以琛摆摆手,“小事小事,你们能安顿下来是最好。” 过了一阵,叶渡清回来了,对严以琛说:“问了几家饭馆老板,他们的确见过我师父不假,不过已经是几天以前的事了,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 “有打听到他往哪去了吗?” 叶渡清摇摇头,“师父他并没有在这停留很久,应该是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后就离开了。” 严以琛和他坐在一起思考,“嗯,不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能得到和他一样的信息也好。” 对面的两个姑娘不知道他俩说的是什么,就自顾自交流起来,叶渡清注意到她们习惯于用手语交谈,“我无意冒犯,但小存姑娘这是天生的吗?” 小存对他摇摇头,文婕替她说:“小存小时候是会讲话的,但是她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发烧烧了好久,从那之后就讲不了话了。”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姑娘的身世也挺凄苦。严以琛看文婕还穿着喜服,脚踝肿痛,就劝她们回屋换件衣裳休息休息。叶渡清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治跌打损伤的药酒给了她们,顺便递给文婕一件素色的衣服,“干净衣服,可以先凑合一下。” 文婕和小存感动地道谢,回屋休息了。严以琛也伸了个懒腰,躺倒在屋里的一张床上,“哎,我看我们是走哪哪里怪事多,不知道是谁的体质招这些。” 叶渡清坐在另一张床上,对他这话不置可否。的确啊,临水、南诏、再加上个寻乌,怎么什么离奇事都被他们碰上了呢? 下午时分吃了这么饱一顿饭,他们晚上也不用吃了。两人商量着明日的行程,打算在镇上继续打听天一的消息,说不定能有发现。 隔壁渐渐没了声音,两个女孩子大概是睡着了。叶渡清也躺在床上,头枕着双臂。严以琛发觉他在看自己,扭头对上他的目光。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叶渡清缓缓开口:“你小名为什么叫小蛋蛋?” 严以琛跳下床来捂他的嘴,恨不得钻进他脑子里把这段记忆掐掉,“你不准叫!谁小时候还没个诨名了!我就不信你没有,你乳名叫什么?” 叶渡清笑着挣脱他的魔爪,“你喊我小师叔,我喊你小蛋蛋,公平!我才不告诉你我的乳名。” 这两个家伙这时候的心理年龄加一起不超过十岁,“小师叔”,“小蛋蛋”的互相喊,怕吵醒隔壁的人,还特意压低声音。 喊了半天,俩人倒在同一张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叶渡清小声说:“要是我永远都找不到我师父,你永远都找不到你爷爷,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严以琛转过来看着他的侧脸,“那能怎么办,我们一起一直找下去,直到把他们找回来。” “嗯,好。”叶渡清闭上眼睛答道。 严以琛心想,叶渡清认为好的,是一直在一起,还是一直找下去呢?见叶渡清的呼吸逐渐绵长起来,他轻手轻脚回了自己那张床上,也睡去了。 严以琛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他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叶渡清也醒了,站在窗边向外望。 他走到叶渡清身旁,叶渡清皱着眉头指着一处大院,“如果我没看错,那是张家。” 张家昨天就张灯结彩,是为了娶文婕过门,今日又敲敲打打鞭炮齐鸣,闹哪出? 严以琛发现一个轿子落在张家侧门外,指给叶渡清看,叶渡清看着一个穿红嫁衣、头顶盖头的女子被人从轿子上扶下来,进了张家大院。 他们俩心里都有种不好的感觉,到隔壁屋外敲门。这一敲文婕就把门打开了,脸色看着不太好。 “怎么了?”严以琛见她情绪不对,问道,“小存人呢?” 文婕也是刚醒,着急地说道:“小存比我醒得早,她留了张纸条说要回家拿东西,万一张家那些人记她的仇打她怎么办?我这脚不争气,这可怎么办呀!” “你先别急,张家今天又办喜事,那些家丁不一定会注意她。你告诉我们小存家在哪个方向,我们替你出去找。”严以琛劝她先冷静下来。 深吸一口气,文婕坐下来思考,“小存家在镇子北边最大的那棵槐树旁,那树很醒目,你们去了就能找见。不过她昨天说我没有衣服换,也许会去一趟我家里替我取衣裳。我们两家离得不远,往大槐树南边走两百步就到,我家门上有个漆成绿色的门环。”她飞快地告知了两人小存可能会去的地方,拜托严以琛和叶渡清一定要将她安全带回来。 叶渡清说:“我们两个分头去找,这样快。” 严以琛担心文婕独自待在这里会有麻烦,文婕却让他们快去,“我就在这屋子里哪也不去,绝对没事的!” 叶渡清飞快回屋,拿了一个小罐子过来给她,“我们走后,把里面的粉末倒在门缝边,千万不要用手直接接触。” 严以琛一看就知道罐子里是软骨散,看来叶渡清之前独自昏睡的时候也是有些安全保障的。 话不多说,两人出去找小存。严以琛去大槐树下的小存家,叶渡清前往有绿色门环的文婕家。 镇上那棵大槐树的确很醒目,两人来到树下,发现槐树的半边是焦黑的,似乎被大火烧过,而另外半边发着新芽,郁郁葱葱。 对视一眼,他们就分头行动。严以琛很快找到了小存家,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进去。 小存家也是一片大火焚烧后的痕迹,严以琛往里边走,喊了她几声,没有回音。 家里虽然破败,但是住人的地方还挺整洁,唯一那口木箱子敞开着,里面的东西被翻过,小存应该来过这里了。 又喊了几声,严以琛发现这老房子还有个地下室,掀开顶上嘎吱直响的木板走了下去。 地下室里漆黑一片,严以琛擦亮了一个火折子,借着这点光亮观察这不大的空间。看着看着,他手心不自觉地出了汗,原来这地下室里四面墙上全是各色人偶,被绳索拉扯着挂在木架子上。有些人偶还没上色,眼神空洞、嘴巴咧成大笑的样子对着他,好不诡异。 抬头看着墙上那些身份各异的人偶,严以琛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几支红色的蜡烛。这些蜡烛旁边有个台子,上面放着一对稍小一点的人偶,看起来比墙上那些更为精致。严以琛拿起一个看了看,发现是一对新婚夫妻的样子,“新娘子”脸色刷白,红唇红衣红盖头,脚上还有一双小小的绣花鞋。 严以琛放下新娘人偶,叫那些人偶盯的发毛,转了一圈就出去了,看来小存回了一趟家就匆匆离开了,不知道叶渡清那边能否找到她。 叶渡清找到了那扇绿色门环的破木门,看门是闸上的,就翻墙进去。 文婕家比小存家强不了多少,酒坛子杂乱的堆在一起,地上还有各种垃圾,看起来是被她那个酒鬼爹糟蹋的不行。 叶渡清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小存的影子。这时大门外传来声音,文婕的爹醉醺醺回来了。 他的钥匙似乎找不见了,翻遍全身上下之后破口大骂,也从那墙上翻进来,落地时脚步不稳,摔得结结实实。 叶渡清看他那邋遢样子,皱着眉头走近一些,问道:“小存来过吗?” 酒鬼看自己家里有个陌生人,抄起一旁的破扫帚就想打他。叶渡清都不想和他有接触,侧身躲过,没想到酒鬼下盘不稳,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 这回他有点清醒了,捂着腰嘟囔:“小存…小存?那个臭哑巴丫头……谁知道她来没来。” 看来这里也没有小存的踪迹,叶渡清只好离开文婕家,在镇上继续搜寻。 刚走两步,叶渡清就看到严以琛两手空空地跑过来,“你也没找到?” 严以琛摇头,“是不是她和我们正好岔开了?我们过来的时候她可能正好往回走。” “回去看看。”叶渡清和严以琛这回不走寻常路了,直接运起轻功走屋顶,这样视线更开阔,便于搜索。 可一路上也没见那姑娘的身影,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办喜事的张家附近,还不等他们落到地上,就听到张家大院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第52章 童谣 严以琛和叶渡清立马决定进张家大院看个究竟,两人从后墙翻进去,刚一站住脚就听得一阵嘈杂声。 他们两个身手好,赶在那群家丁之前进了通红一片的洞房,一进去就看见张老爷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大张着嘴已经叫不出声。叶渡清看到地板上粘稠的血迹,示意严以琛抬头往上看。果然,新娘子脖颈和四肢被折断,倒挂在那里。 张老爷瘫软在地上,两腿之间有一个小木偶,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嘶哑,两人在那站着,听到小木偶发出一阵凄厉笑声后唱道:朱雀宿在异雀前,上有蜜蜂坐海山…小斗正往东方斜,斜向附白一页边…鸟啄鹤唳朝下望,孔雀向西翩翩飞…… 两人再怎么胆大,都被这诡谲的场景震慑住了几秒钟。门外的家丁此时赶到,边叫老爷边开门。严以琛反应过来,把地上的木偶拿上,拽着叶渡清从窗户跑了出去。 重新回到高处,严以琛用手帕把那小木偶包了起来,叶渡清对这类东西有些天然的恐惧,看了一眼就起鸡皮疙瘩。 此时张家大院里已经大乱,几个家丁把张老爷抬了出来。张老爷的几个子女手忙脚乱地找大夫,有个修士模样的家伙举着桃木剑,在院子里到处撒黄符,一边撒一边念念有词。 “先回去,找到小存要紧。”严以琛低声道,叶渡清点点头,两人快速回到了住处。 为了不被软骨散波及,他们是翻窗户进的文婕房间,把她吓了一跳。 可小存并没有自己回来,文婕听了他们的叙述,面色苍白,“小存果真是被他们抓去了!” “也不一定,她可能是在镇子里某个地方躲起来了。”严以琛这么安慰文婕,实则自己心里也没底。 文婕狠狠一拍桌子,把叶渡清吓了一跳,“都怪我!早上怎么睡的那么死?要是早些醒来,我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人出门去!” 又有新娘惨死的消息很快在寻乌镇内不胫而走,叶渡清站在窗外,看到街上的行人都匆匆回家,把家门紧闭。一个小孩子贪玩,不愿意回去,那母亲便说大街上有女鬼,要抓住他吃掉,小孩子吓得懵住了,被母亲抱进家门。 严以琛把那个瘆人的小木偶掏出来,放到桌上。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木偶发出怪笑声。 文婕看到这东西尖叫了一声,害怕地捂住耳朵。 笑声过后,木偶又开始唱童谣:朱雀宿在异雀前,上有蜜蜂坐海山…… 叶渡清一看这东西心里就不舒服,默默地躲到严以琛身后。严以琛又听了一遍这童谣的内容,表情有些疑惑。 “怎么了?”叶渡清看出他居然认真地在听,问道。 小木偶的歌声在“孔雀向西翩翩飞”之后就戛然而止,严以琛又去拨弄它,试图让他再唱一遍。“这童谣的歌词有些问题,你仔细听。” 文婕不知道他的胆子怎么这么大,这时已经缩到被子里去了。叶渡清虽然不明白他说的歌词指什么,但还是忍着心中的不适,轻轻拉了一下木偶嘴里的舌头。 果然,小木偶又开始重复之前的怪笑和童谣。这回严以琛仔细听了每一句词,听罢,对叶渡清说:“异雀、海山、小斗、附白,这些是不是都是星宿名?” 叶渡清愣了一下,立即联想到镖对子里的星图,“星宿名…师父来寻乌,要找的东西就是这首童谣?这些星宿按童谣的顺序排列,指向的就是古墓的位置。” 严以琛打了个响指,“没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凶案扯上关系,但这的确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我看这首童谣还不齐全,目前听到的只有三句,木偶唱完“翩翩飞”之后就停了。” “木偶是凶手放在洞房里的,只有他下次再行凶的时候我们才能知道后面的词是什么。”叶渡清很不解,“师父一定是在得到所有歌词后才离开的,他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严以琛在房间里踱步,“这我们不得而知,但寻乌镇上不能再死人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听到完整的童谣,又能阻止凶手行凶呢?还有小存,现在不知道她去哪了……” 正说着,窗外传来叫骂声,还隐约有“啊、啊”的哭喊声。文婕听着那声音有些熟悉,连忙起身趴在窗口往下看。 楼下集结了一众张家的人,为首的除了张老爷的两个儿子,还有刚才在院子里作法的“大师”。 严以琛和叶渡清站在窗户两侧,隐了身形用余光向外看,就看到两个家丁正提着被五花大绑的小存。小存脸上全是泪水,呜呜啊啊冲楼上喊着,大概是想叫文婕快跑。 文婕一眼就看到小存在他们手里,脸上身上似乎还有血迹,立马指着张家人大骂。 张家那几个粗鲁的家丁立马作势要打小存,小存那瘦小的身板抖若筛糠。 这下文婕不敢轻举妄动了,那个大师捋了捋胡须,对她喊道:“文婕姑娘,老夫早就为张老爷起了一卦,你们命里六合,互相补全,你嫁到张家去,不仅能为张老爷冲喜,自己的下半辈子也能平安顺遂。可你执迷不悟非要逃婚,张老爷冲喜心切,从外地找了另一个女子,这才惊扰了镇子上的冤魂,发生惨案。” 张老爷那两个儿子装也懒得装了,大儿子直接对她骂道:“你这穷丫头,我爹看上你是给你脸了,就你那出身,若不是命好还能做我们的小妈?赶紧滚下来准备和我爹成亲冲喜,要是我爹不行了,我就把这个哑巴送去喂狗!” 文婕此时六神无主,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小存受苦?心里想着要不答应他们算了。 严以琛看他有些动摇,偷偷把她拉过去,关上一半窗户。 “怎么办?小存在他们手上,我还是……”文婕痛苦地捂住脸。 严以琛大脑飞速运转,眼睛瞟到房间角落里的喜服,又看见文婕穿着叶渡清的衣服,突然心生一计。 “我好像有办法了。” 叶渡清看他来主意了,问:“什么办法?” 严以琛郑重其事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说:“办法是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就是得让你牺牲一下。” 过了一会儿,文婕重新推开窗户,对下面的张家人喊道:“我嫁就是了,你们别伤害小存。” 底下的张家人都等的不耐烦了,看她终于同意,都松了一口气。 张家老二喊道:“既然决定嫁了,就赶紧下来。那两个镇外人哪去了?告诉他们,别想着自找麻烦包庇你!” 文婕说道:“他们已经走了,现在只有我在这。”她摇了摇头,接着说:“既然我嫁给你爹当小妾,那该有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少。” 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张家老大问她:“礼数?你想怎么搞?” “我那酒鬼爹是个不管事的,他送不送我出嫁都一样。不过我得梳妆一番,穿上喜服坐上轿子进你们张家的门。要是我就这么白白地走进去,你们的面子恐怕也挂不住。”文婕昂着头,丝毫不肯让步。 张家两个儿子讨论了半天,觉得她这要求还算合理。“行吧,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来,也不算辱没了我爹。你等着,一会儿给你送衣裳上去。” “你们不用上来,把东西给楼下跑堂的,在底下等着就行。还有,你们先把小存放了!”文婕看计划行得通,心里安定了一些。 “哼,谁知道你会不会又跑了,这哑巴丫头放不得。”张家老二眯缝着狡诈的小眼睛,警告她:“我劝你不要再给我耍什么心眼,否则她的小命不保!” 一小半张家家丁带着小存走了,文婕关上窗户,担忧地对严以琛说:“这真能行吗?” 严以琛还在做叶渡清的思想工作,“只要不露出马脚就没什么问题。” 叶渡清坐在一旁直叹气,这是闹哪出呢? 张家人都被那“大师”忽悠的魔怔了,非是要在今天给他们老爷冲喜,没过一个时辰,就有人把全套的喜服送过来。 文婕把门打开一个缝,接过那堆东西。严以琛扯过那件通红通红的嫁衣就往叶渡清身上套。 叶渡清反抗无效,一边叹气一边被严以琛和文婕指使着穿衣服。那喜服是女子的尺寸,他套进去真是勉强,被勒的有点喘不过气。 做戏做全套,文婕直接上手,弄散了叶渡清的头发,仔细给他梳了个女子的发型。 叶渡清头发一散下来,本不那么锋利的面部线条就更加柔和。文婕看着他,拿梳子的手有点抖,心说这比她以前见过的新娘子还好看呢。 头发梳好,叶渡清一脸无语地看着严以琛,“可以了吧?” 严以琛自刚才开始,嘴角就没下来过,笑嘻嘻地拿了胭脂过来就想往他脸上抹,“还差点意思,再画个妆。” 叶渡清抓住他的手腕子,宁死不从,“别,一会儿反正也要盖盖头,看不见脸的。” 行吧,看叶渡清脸都红了,严以琛也就放过他了,把盖头拿来往他头上一盖。 “绝了!”文婕转了两圈,评价道,“只要你坐在那不说话,谁都看不出来。” 他们打扮叶渡清用了不少时间,下面的张家人怕有意外,不耐烦地喊道:“好了没有?我们可上来了!” 严以琛让文婕藏在大柜子里,自己从窗户进了隔壁房间。 张家二少爷带着几个人上了楼来,一脚踹开房门,就看见床上端庄坐着的“新娘子”。屋内光线晦暗,半透的盖头下,隐约可见“新娘子”清隽的面部轮廓。几个男人都笑起来,甚至后面有个年纪小的吹了声口哨。 二少爷立马赏了那人一巴掌,对床上坐着的叶渡清说道:“小妈,这边请吧。” 叶渡清身高还是要比文婕高出不少,一站起来肯定就要露馅。文婕躲在柜子里,适时地说道:“你们昨天那么追我,我崴了脚,到现在也没法走路。你们几个谁来把我背下去吧。” 二少爷一听还有这等好事,哈哈一笑,立马上前。叶渡清不看都能想象到这家伙的猥琐表情,一忍再忍,趴在这二少爷背上让他背下去。 走了几步,二少爷感觉有点不对劲。这小姑娘怎么有点沉呢?自己这胳膊开始发酸了。 叶渡清见他有点迟疑,虚搭在他肩头的双臂环住了他脖子,还收紧了些。二少爷哪受得了这个,头上冒虚汗也把他背到了轿子上。 严以琛本来看的挺乐呵的,直到叶渡清被那长得像蛤蟆一样的二少爷背到背上,他心里有点冒火了。 二少爷把叶渡清背到轿子上,最后还不忘揩油。严以琛蹲在屋顶上,眼睁睁看着他在叶渡清大腿上摸了一把。这回严以琛是火冒三丈了,决定计划成功后一定要把这不知死活的猥琐家伙胖揍一顿。 叶渡清被他摸的一阵恶寒,心里默念忍住忍住,也决定在之后踹这个二少爷几脚。 轿子晃晃悠悠被抬了起来,乐器班子又卖力吹奏喜庆的音乐。叶渡清坐在轿子里,把盖头掀起来透口气。他真是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坐着轿子入洞房,这有些太超过了。 酒店离张家大院本来也没多远,轿子晃了没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张家老二又恬着他那张大脸到了轿子边上,叶渡清咬着牙让他把自己背进去,忍受着那双手在他大腿附近动来动去。 由于今天上午宅子里才死了人,叶渡清被带到另一个布置得当的房间。张家显然没心力搞办宴席、拜天地那一套,直接把才缓过来的张老爷搬进洞房,想着让他们赶紧圆房算了。 张家二少爷上午见识了那惨象,这时候还是有些打怵,把叶渡清往床上一放就出去了。 张家老爷一看新娘子进来,顿时面带红光。叶渡清再也受不了他们家任何一个男的凑近自己,十分利索地点了老头的穴道。 老头这边安静了,叶渡清也就松了一口气,坐在房间里静等那个神秘的凶手。 第53章 小存 在叶渡清坐着轿子被抬往洞房的时候,严以琛已经潜入了张家院子里。 趴在屋檐上,他听着下面回廊上走过的家丁说话。 “那个哑巴丫头给关柴房了?”瘦高个儿问。 “是。”另一个人答道,“是不是得给她弄点吃的,这关一晚上不会死了吧?” “随便她。做木偶的老林前几年就给烧死了,谁还管他捡回来的丫头。”瘦高个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可别再死人了,上午去了一遭乱坟岗,我胳膊酸的不行了。” 等他们走了,严以琛无声无息落到地上,前往柴房。柴房的大门落了锁,严以琛从袖子里掏出一段铁丝,在锁孔里捅了两下,咔哒一声,锁开了。 还行,盗圣教的那点手艺还没丢。严以琛轻轻推开门进去,压低声音喊小存的名字。 可柴房里没有她的踪影,严以琛看着地上散落的绳索和墙角的破洞,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叶渡清坐在洞房里,等的有点无聊。他也不好把盖头摘下来,怕这样的话那个凶手就不来了。旁边被他点了穴位的张老爷“哎呀哎呀”叫唤着,叶渡清实在是烦他,轻声喝到:“别叫。” 又等了一会儿,叶渡清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透过红盖头向上看。房梁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那个家伙终于来了。 房间里的烛火莫名跳动了两下,床顶上传来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是有东西拖着四肢在上面爬行的摩擦声。安静了两秒,一个披头散发的东西从床顶的挂檐边倒吊下来,扑向叶渡清。 叶渡清想都没想,一脚把那东西踹了出去,直接掀掉盖头把身上的喜服撕了下来。 那玩意被这一脚踹得不轻,翻滚着爬起来。透过乱糟糟的头发向外看,他看明白了叶渡清不是什么新娘子,立马就想逃跑。 叶渡清还没听到完整的童谣,怎么可能放他走了,扯过一旁的红色帷幔就甩了过去,把那家伙两条腿缠在一起,往回拽。 这凶手似乎没有什么武功路数,单纯有一股怪力,又抓又咬弄掉了腿上的帷幔。叶渡清拽住他胳膊往回扯,没想到这家伙不退反进,要往人脸上扑,吓得赶紧松手。 这时严以琛从后门进来,一进来就看到叶渡清跟这团东西纠缠着,冲过来搭一把手。 凶手一步一步被两人逼到角落里,喉咙里发出恶毒的诅咒,仍尝试突破封锁向外逃跑。 离得近了,严以琛和叶渡清却看出了些端倪。 叶渡清仔细看着墙角里这个怪人,问严以琛:“你看这身衣服,难道是?” 严以琛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这时凶手略微抬起了头,两人都看见了那张脸,是小存! “怎么会这样?”叶渡清看着小存脸上陌生的表情,对她下不去手。 严以琛也不明白为什么小存现在像变了个人一样,但还是得把她带回去,“咱俩配合一下,把她打晕了带走,等一会儿来人了就坏了。” “小存”还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一听到他俩要把自己打晕,立马扑向叶渡清想要突围。叶渡清迅速后退,严以琛逮住这空档绕到“小存”背后,用胳膊把她死死架住。 没想到“小存”瘦小的身板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几乎要挣脱开他的牵制。严以琛很怕把她弄伤,不敢用太大力气束缚她的手脚,一个不小心胳膊就被结结实实咬了一口。这一口下去严以琛就感觉她咬进了自己肉里,一定是见了血的。 叶渡清看严以琛被咬住胳膊,赶紧伸手掐了一下她的后脖颈,这回“小存”终于晕了过去,不动了。 把女孩背在背上,严以琛和叶渡清从后门出去,绕过张家那些家丁跑回了住处。文婕在房间里等的焦急,看两人带着一身污渍的小存回来,喜极而泣。 但严以琛和叶渡清却不敢掉以轻心,两人默契地用房间里的床单做绳子,把小存绑在了床上。 “你们这是干嘛呀?”文婕不明白为何要把小存五花大绑,站在床边阻止他们。 严以琛手上没停,试了试绳结的结实程度,说:“情况有点复杂,她现在可能是有什么疾病发作,与平时完全不一样,我们只能先把她绑起来。” 文婕没见到小存发作的样子,但她充分信任这两人,心疼地帮小存整理杂乱的头发。 天一老人曾经带着年幼的叶渡清访遍名医,所以叶渡清也听过不少离奇的症状,“我听过一种病症,叫做解离症。患者体内像是有两个灵魂一样,时常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严以琛也有所耳闻,点头同意他的观点,“的确,刚才看她的举动性情,完全不是小存,大概就是体内的另一个人出来作恶了。” “可是为什么要杀害新婚女子?”叶渡清脸上表情很复杂,他想象不到这个女孩身上发生过什么。 “什么?你说杀掉那些新娘子的凶手是小存?这不可能!她那么瘦那么胆小,平时连杀鸡都不敢看的!”文婕听到后满脸不可置信。 叶渡清摇着头说:“我们也很难相信。” 严以琛这会儿感觉胳膊疼痛,把袖子撸上去一看,果然,两排牙印深深嵌入他小臂的肉里,甚至皮都有些翻出来了,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文婕看到他这伤口,不信也得信了。叶渡清皱着眉拿来清水和金创药,清洗了一下他小臂上的伤口,涂药包扎好。 过了不一会儿,床上的“小存”有了动静。文婕看她要醒,急忙凑过去,却被严以琛拉开。 “小存”睁开眼睛,冷漠地扫视着屋内三人,文婕对她说:“小存,小存,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可“小存”完全不理人,文婕过去想检查她身体是否受伤,“小存”趁此机会就要从床上弹起来咬人,幸亏叶渡清眼疾手快,把她按住。 “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文婕惊魂未定,不敢相信最好的朋友竟然要伤害自己。 严以琛把那个小木偶拿出来,问文婕:“我问你,小存的养父是做人偶的是吗?” 文婕抹了一把眼泪,点头,“对,林叔他是做木偶、在镇子上演木偶戏的。小存是他捡回来的孩子,从小和他学手艺。小时候我们都爱去大槐树底下看他演木偶戏。但是三年前林叔和小存的那间屋子走水了,林叔喝醉了酒没跑出来,就……后来小存很少碰那些木偶了,我们一起做些手工活养活自己。” “这个会唱童谣的小木偶和她家地下室里的木偶很相像,最近死亡的新娘也是被掰成木偶的样子挂在那,似乎是在演木偶戏。”严以琛将线索串联起来,叙述事实。 文婕呆愣了片刻,找不出反驳他的理由,“可是…可是她没理由杀她们啊。”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原来的小存。”严以琛把目光转向床上的人,问道:“为什么要杀人?” 原本清秀的脸孔扭曲起来,被束缚住的女孩冷笑连连。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存”还能说话,但那声音是陌生沙哑的。“呵呵…我没有杀她们,我是在帮她们呀……” “命都没了,怎么算帮?” “把她们都变成木偶,不会痛,不会难过,不会害怕…哈哈哈…这不是在帮她们吗?只有这样才能永远快乐!!!”她声音飘飘忽忽的,说到最后突然嘶吼起来。 文婕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喜欢木偶不是因为这个,小存你快回来……” “哈哈哈哈,小存?那个家伙根本保护不好这副身体!就算那个老混蛋想占了这副身子,她也没胆子反抗。” 叶渡清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小存的养父对她……” 文婕从没听小存提起这件事,偶尔看到她身上有长短不一的伤口,小存也只说是养父喝醉后打的。文婕的爹也爱酗酒后拿她撒气,两个没有妈的孩子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但文婕没有想到平日里和蔼可亲、喜欢用糖果逗孩子们开心的林叔背地里有那么龌龊的心思,恍然间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做的真是差劲。 床上的人又挣扎了几下,甩开脸上的头发,“呵呵,如果不是那一天,我也不会解放出来,我还要谢谢林万办的那场婚宴呢。” “我想几年前的大火不是意外吧。”严以琛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小存”回味了一下那天的场景,“我只是把林万的脑袋扭了下来,本来还想用他的骨头做木偶呢,没想到她中途突然醒了,点了一把火,真是可惜。不过没关系,我越来越强了,我会好好代替她的。” 文婕再也听不下去了,眼见着她越来越崩溃,叶渡清又把“小存”捏晕了。 屋子里两个男人沉默下来,只剩文婕的抽噎声。 这时严以琛和叶渡清脑子里都没了要逼问出那童谣的念头,他们俩只想得到一个方法让可怜的小存恢复正常。什么古墓不古墓的,去他的吧! 严以琛问叶渡清:“这种解离症,有治好的先例吗?” 叶渡清面露难色,“据我所知,治愈的概率并不大,不过可以带她去找药王孙无常试试看。”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床上的人又有动静了。文婕这回有些怕了,不敢靠过去。 叶渡清走过去观察了一下,床上的女孩一言不发,紧咬着嘴唇看着文婕,浑身发抖,似乎十分痛楚。“这是小存。”他说。 文婕立马扑过去,看到小存的眼泪从眼眶中大滴大滴落下来,“能不能把她解开?她好像很难受。” 严以琛本想再观察她一会儿,但叶渡清已经解开了小存四肢上的绳结。文婕轻轻抱住她,感觉她一直在战栗。 小存费力地比划:我身上好疼,我怎么了? 文婕不知道怎么对她说,只能抱着她,紧握着她的手。 小存看到严以琛和叶渡清的神情,似乎猜到了什么,对文婕比划:是不是“他”出来了?“他”会害人,我知道。 “小存,你知道你身体里有另一个人,是吗?”严以琛蹲在床边问她。 点了点头,小存再比划,文婕替她说:“小存说,她控制不了体内的另一个人,只要镇子上有人成亲,“他”就会出来。她不记得另一个人做过的事,每回醒过来身上都有血,她…她害怕,害怕自己会…会伤害我。”说到这,文婕抱着小存泣不成声。 叶渡清捏着小存的手腕给她把脉,“她身体透支的很严重,看来另一个人使用力量不知节制,这样下去不行的。” “我们应该立马带她去求医。”严以琛说。 叶渡清微微摇头,“你来看看,刚才在张家的时候伤得不轻,现在最好别折腾,将养一段时间她才能受得了长途旅行。” 严以琛也把手搭在小存脉上,发觉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好吧,我这有几颗药,应急用的,先给她吃一点。” 文婕喂小存吃下药后,小存身体稍微舒服了些,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此时已是深夜,这一天每个人都折腾的不轻,皆是疲惫不堪。 严以琛劝文婕休息一会儿,文婕呆滞地点点头,抱着小存睡去。 “我看只要不受到刺激,她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就不会出来。”严以琛拉着叶渡清出了这房间,低声道。 叶渡清点点头,“镇子上再没有婚事就没问题,我们两个在这,也好控制。这么晚了,你去睡一会儿吧,我守着。”他看了一眼严以琛受伤的手臂,说道。 严以琛也放松下来了,得了便宜卖乖,“哎呦,你不说我还没发现,我这胳膊怎么这么疼呦~”说着,把那只胳膊举起来到叶渡清面前,脸皱起来。 叶渡清轻轻笑了一下,托着他胳膊慢慢地往伤口处吹气。严以琛觉得不疼了,反而有些痒。“再吹两下,这样我好得快。” 叶渡清知道他是在卖乖,瞥了他一眼,但还是低下头又吹了一阵子。严以琛这回彻底不疼了,反而被他吹得心里痒痒。“我睡一个时辰,到时候起来替你。” “嗯,你睡吧。”叶渡清回到文婕她们的屋子里,坐在桌前守夜。 没有吵闹的器乐声,也没有凄厉的惨叫,这个夜晚似乎很平静。但在所有人被扰乱的心弦重归平静之时,混乱还是爆发了。 第54章 大槐树下的绝唱 叶渡清守着一盏油灯坐了许久,无聊地蘸着茶杯里的水在桌面上画画。 小镇的深夜不比淮扬或者帝都,除了零星的狗吠就是虫鸣,在这样的氛围下,叶渡清也开始有些困倦。 正当他想喝口水清醒清醒的时候,远处传来飘渺的唱诵声:朱雀宿在异雀前,上有蜜蜂坐海山…小斗正往东方斜,斜向附白一页边…… 听到这熟悉的童谣,叶渡清立马清醒了,推开窗户向外望,只闻其声,不见源头。 他本以为是严以琛拿回来的那个木偶又发出了声音,但木偶此时安静地躺在桌下,只有漆成黑色的眼睛反射着诡异的光。 唱诵童谣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叶渡清考虑着要不要叫醒严以琛,自己出去看看,但背后的床铺上已然起了变化。 叶渡清对非善意的目光格外敏感,猛地回头就看到床上的小存坐了起来,长发披散盖住了脸。他立马就觉得不好,飞快转回去准备控制住她。 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小存”直接掐住还在睡梦中的文婕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 叶渡清深知这个“小存”的力量有多大,不敢再往前,怕他直接掐断文婕的脖子。文婕被这窒息的感觉弄醒,一睁开眼就见到狰狞的“小存”掐着自己,想喊却喊不出来。 “放下她。”叶渡清警告这个“小存”,背后的掌心运起内力,准备来一记隔空掌。 “小存”虽然疯癫,但是不是傻子,立马躲到文婕身后,拿她当挡箭牌。叶渡清看他藏的严严实实,很难不伤到文婕,心里十分纠结。 两人僵持了片刻,“小存”突然猛得把文婕推了出去,文婕惊呼一声就要摔到地上。叶渡清及时把她拽住拉起来,但“小存”趁着这短短一瞬已经踹开房门跑出去了。 隔壁的严以琛惊醒过来就见到“小存”飞奔出去,叶渡清心里又恼又悔,让文婕待在屋里,他和严以琛循着声音追去。 “他爹的,是谁用那童谣勾引她过去?谁还知道内情?”严以琛气得脏字都蹦出来了。 两人一路追去,没想到追到了那棵一半死一半活的大槐树下。树下站着白天在张家做法的那个大师,目光呆滞地唱着那首童谣的前两句。 “小存”显然是被刺激到了,怒吼一声就要扭断他的头。 正在“小存”即将冲过去的时候,几道锁链从一旁射过来,直接穿透了她的锁骨,将她定在原地。 这情况让严以琛和叶渡清始料未及,两人刚想上前,黑暗中又射出几十支毒镖,叶渡清拔刀出鞘挡了毒镖,看到一群黑衣人从黑暗的街巷里现出身来。 “小存”被限制了自由,死命挣扎,但锁链由四个黑衣人掌握着,动弹不得。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走到大槐树下,看了一眼那大师呆滞的眼睛,轻轻一拍他肩膀,大师即刻软倒在地。 “摄魂术。”严以琛咬着牙说,“这人我面熟,南诏行刺费大人的就是他。” 黑衣人首领听到了严以琛的话,似乎轻笑了一声,摆手让手下群起而攻之,自己走向被束缚住的“小存”。 “速战速决。”叶渡清此时不留手了,秋水一声刀鸣,瞬间砍倒一个冲过来的黑衣人。 严以琛也是这么想的,身形如电五指成爪,也放倒了一个。 “小存”本来狂躁地怒吼着,但对上那黑衣人首领的双眼,突然安静下来。过了一阵子,她开了口,竟然开始唱起那首童谣。 “这伙人的目标也是古墓,绝不能让他们得到完整的童谣!”严以琛立马明白了他们的目的,从战局里脱身出来,冲向黑衣人首领的身形快出残影。 叶渡清聚集内力于掌心,往地上一拍,强大的内劲把周围一圈黑衣人都震了出去。他不管他们,也冲过去,刀尖直指黑衣人首领。 黑衣人首领做了个手势,刚才用铁链束缚住“小存”的四人立马成阵。这四人用的绝对是邪功,其中一人拍向叶渡清的手掌上黑气直冒。叶渡清不能直接接他的掌,翻身一避,对严以琛喊道:“毒掌,小心!” 严以琛也躲过一击,将地上沙石扬起来,迷了那人的眼睛。可这功力深厚的四人轮番上阵,虽不能击退严、叶二人,但可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转眼之间,“小存”已经唱完了“孔雀翩翩飞”那句。 严以琛心急如焚,调动功力到魔道经第六重。叶渡清看他想要一举击溃四人毒掌的阵型,立马卖了个破绽,将他那边的两个黑衣人吸引过来。四个黑衣人此时站在一处,叶渡清出人意料地把刀甩到空中,自己运用御风隐形向侧边腾挪。 严以琛和他有一种天然的默契,接了半空中的秋水使出断岳斩。此刀法是严屹宽早年最常用的招式,有力劈万钧之势,一刀可斩人马两行。严以琛这一刀不比他爷爷当年差,前面两个黑衣人根本接不住,被他斩翻在地,阵型这就破了。 叶渡清一脚踹翻剩下两人中的一个,把最后的那个留给严以琛,就要过去把“小存”抢下来。 此时,又有半句童谣从她嘴里唱了出来:老人南船海石山……为首的黑衣人似乎已经是光杆司令,但他丝毫不慌乱,反而冲着另一个方向一指。 严以琛砍倒最后一个黑衣人,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回看,叫叶渡清停下,“他们抓了文婕!” 叶渡清硬生生停下脚步,也看向那方向。把匕首架在文婕脖子上那人,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卢晓红! 文婕被卢晓红拖拽着堪堪站住,鲜血从她纤细的脖颈上流下来。她看向小存,对叶渡清和严以琛喊道:“别管我,救小存!” 卢晓红尖着嗓子笑了两声,“呵呵呵,真巧啊,又见面了。我看你们今天一个也别想救,就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小姑娘死在这吧!”说着,他手上的刀又贴近了一些,文婕惊叫一声,仍然喊着让他们先救小存。 小存已经唱完了最后一句童谣:老人南船海石山,独钓飞鱼回庐庵。黑衣人首领见她停了下来,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没了?” 小存听话地回答道:“没了。” 黑衣人首领满意地笑了,收回目光。小存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卢晓红拽着文婕往黑衣人首领的方向移动,那黑衣人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走。” 严以琛和叶渡清多么想和这两个家伙打上一场,但文婕的命偏偏把握在卢晓红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人手中。严以琛恨得牙都痒痒,但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黑衣人首领的黑袍已经重新隐藏到了黑暗里,严以琛和叶渡清对视了一眼,准备对卢晓红发动突袭。 卢晓红看他走了,心里一惊,暗骂这家伙是一点都不顾虑自己的死活。看了一眼对面蓄势待发杀气腾腾的严以琛和叶渡清,他坏笑一声,把文婕推了出去,“去吧。” 严以琛刚想动手,就看到卢晓红胳膊没放下,那护腕里寒光一闪,袖箭弹出,冲着文婕的心脏就去了。 文婕被他一推,还有些劫后余生的欣喜,哪里知道卢晓红根本不想让她活下去。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卢晓红脚边倒着的小存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拼了命地飞扑过去,替文婕挡了这一袖箭。 叶渡清眼睁睁看着袖箭穿透了她单薄的胸膛,炸开了一朵鲜红的血花,心里凉了半截。 严以琛眼睛都红了,一拳挥向卢晓红。卢晓红自知玩大了,脸色苍白向后退。刚才离开的黑衣人首领这时却鬼魅一样返还,接了严以琛一拳,借着他这一拳的力道拉住卢晓红退出战圈,扔下一颗烟弹遁走了。 文婕还没反应过来这短短几秒钟内发生的事情,回过身就看到小存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叶渡清过去帮她扶起小存,想要封住她的穴位为她止血。可小存伤的太重,叶渡清再怎么做都无济于事,只是沾了满手鲜血。 严以琛放弃追击,看到小存的样子,沉默地把叶渡清拉起来,对他摇头。叶渡清看着他,眼睛湿润,面带不甘,最终看了看手上的鲜血,垂下了头。 文婕用手捂着小存胸前的伤口,努力挤出一丝笑,“没事的,没事的小存,你坚持一下,会没事的……”她转向两个男人,磕磕巴巴地求他们去找大夫,眼泪决堤而出。 小存此时一息尚存,举起那只还能活动的手臂,拂去文婕脸上的泪水。她开口,声音轻柔,“真好…小婕…真好啊,还好我没有害死你……” 文婕连连摇头,“你怎么会害死我,你绝对不会!” “别哭了小婕,我喜欢看你笑。等你走出寻乌,一定要每天都笑。真好啊…最后我还能再叫一叫你的名字…小婕……” 文婕颤抖着回应她,小存身下的鲜血越聚越多,流淌到那棵一半死、一半活的大槐树根部。小存微笑着躺在她怀里,为她最后一次唱起木偶戏的唱词:桃杏依稀香暗渡…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小存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最终面带着微笑,在文婕怀里没了生息。文婕呆呆地握着她的手,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此时透过大槐树的枝桠照射过来,但那阳光再也温暖不了小存冰冷的身体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镇外的山包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坟头。 文婕好像已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跪在坟前,手里捏着一缕小存的头发,放进自己的荷包中收好。 小存身上甚至没有一件完好的东西可以让她留着做个念想,也罢,便带走她身体的一部分吧。文婕最后抚摸了一下墓碑上她的名字,站起身来。 叶渡清看着自己写下的墓碑,再看看山下一切如常的寻乌镇,有些恍惚。这世间的一些人,他们来了又去,就像鱼在水中流下的眼泪,不被察觉,不被在意,最终消散在那条无限的河流中,未能激起一点水花。 严以琛牵马过来,沉默地把文婕扶上去。文婕最后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坟墓,坐在马背上离开了这处故乡。 来到赣州首府,叶渡清找到了这座城市里叶家的商行,将文婕托付给商行的人。 两人把身上大半的银子都给了文婕,只留下了吃饭住店的必须。 文婕换了一身新衣裳,腰间挂着那个小荷包。鹅黄色的绸缎料子很衬她,虽然面上还带着悲伤的阴霾,但她还是笑着感谢严、叶二人这几日的帮助。 “能遇到你们是我和小存的福气,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们的恩情。”听她这么说,两人心里并没轻松多少。严以琛现在可以理解当年爷爷面对乌衣镖局那些尸体的心情了,哈,真让人难受。 文婕跟着商会的人去安顿下来,叶渡清差不多到了昏睡的时候,两人与她暂别,进到叶家的酒店。 叶渡清和严以琛打了声招呼,就进屋躺到床上去了。严以琛本来想着出门透透气,可一摸后背,秋水还在自己背上背着呢,他又回到叶渡清屋里,想把刀还给他。 此时叶渡清已经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严以琛看他似乎睡去了,收了嘴边的话语,放缓脚步,把刀搁在桌上。 出门前,他看了一眼床上的叶渡清,愣在原地。 有一滴清亮的眼泪,从叶渡清眼角流了下来,悄悄滑到鬓角。 严以琛轻轻坐到床上,犹豫地伸出手,抹去那滴泪,眼神柔和地微笑了一下。之前给小存下葬时没见你哭,原来是一直憋着呢。 他就这么看了叶渡清一会儿,做贼一样用手背抚过叶渡清的脸侧,起身出去了。 在严以琛关上门后,叶渡清抬起手,擦干了眼眶里的最后一点湿润,最终陷入昏睡。 半天之后,接到严以琛消息的铲子王匆匆赶到。推门进到房间里,铲子王感觉屋里的氛围有点不对劲。 铲子王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看着桌旁对坐着的两人时不时抬眼看一下对方,又飞速转开视线,莫名其妙。 严以琛在叶渡清昏睡的时候把那童谣的词写了下来,这时给他铲子叔看。“铲子叔,你瞧瞧,这里头都是星宿名,结合那残缺的星图,是不是能定出一个位置来?” 铲子王一看来正事了,立马开始干活。专业的还是专业的,他把歌词里的星宿一对应,画出了完整的星图。“应该就是这样了,我看看,这是哪里。” 严屹宽曾经送给铲子王一个琉璃制成的、可以旋转的星盘,此时被小心地拿了出来,按照星图上的顺序依次旋转。位置对应好之后,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古朴的地图,放在半透明的星盘下面。 星宿汇聚之所指向一个位置,严以琛和叶渡清凑到地图上边一起看,发现那是阴山山脉的南侧。 “好,终于找到了。”严以琛大力拍了拍铲子王的肩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叶渡清说:“那些黑衣人得到童谣之后,应该也知道了古墓的位置,虽然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我们绝不能让他们轻易得手。” 严以琛点头,“如果你师父和我爷爷都在寻找古墓的位置,那么我们很有可能在那里找到他们。还有,小存的仇,不能不报。”他眼里杀气一闪而过,如果再遇到卢晓红和那个黑衣人,绝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两人即刻就想动身,铲子王却拉住了严以琛,“小宫主,你们要面对的是一个组织,两个人…恐怕会有危险。” 严以琛也明白这个身处暗处的组织资源异常丰富,内部都是高手,实力雄厚。他抱着胸向后靠了靠,脸上难得露出点邪气的笑,“江湖上平静了太久 ,我看天魔令是时候现世了。” 叶渡清听他师父讲过,据说天魔令一出,魔宫倾巢而动,天下俱骇。严屹宽失踪不见,按理说严以琛现在就是魔宫宫主,只要他一发天魔令,魔宫的所有魔头都会出来助阵,应该会很威风。 铲子王见严以琛这么说,内心也有点激动。宫主上一次发天魔令,还是二十多年前呢。“好,好,我去通知他们做准备。” “等一等,铲子叔,我们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严以琛没急着让他走。 铲子王重新坐下,摆出一副“你们问吧”的表情。 “为什么小存会知道记录古墓位置的星宿童谣呢?和她那个养父林万有关系吗?” “哦,这个啊。”铲子王挠了挠头,“我认识一些…呃,修墓的工匠,听说过林家这一支。他们家是前朝的御用工匠,大概也被派去修墓了。” 严以琛理解一些了,“所以林万的祖宗就是逃脱出来的修墓工匠,靠童谣把古墓位置传了下来,最终传到小存这。” “呃对,是这么个意思。”铲子王点点头,对叶渡清说:“你师父,他认识的前朝的人也不少,他能知道林家最后落脚在寻乌,不奇怪。” 师父应该是碰巧遇到了另一个“小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从他嘴里得知了完整的童谣后就快速离开了。叶渡清脑子里的疑惑并没有减少,“这个古墓里到底有什么?师父不是喜欢金银财宝的人,能让他如此寻找,一定有特别的理由。” “我爷爷也是,他们绝对不是冲着值钱的东西去的。我看那伙人也不是。”严以琛附和道。 “他们瞒了我们太多事。”叶渡清和严以琛对视一眼,暗下决心,不把两个老头找回来,他们决不罢休! 第55章 轮回宗 阴山南麓的一个小村庄里,老李把家里的两个孩子揽在身后,无助地站在墙角。 身后的小女儿不明白他们遭遇了什么,一派天真地问道:“爸爸,那些穿黑袍子的叔叔要把我们的粮食和小马带去哪啊?” 老李立马捂住了小女孩的嘴,见一个黑袍人走近,卑微地靠上前去,请求道:“求求您了,让我留在这吧,这两个孩子早早的没了娘,我这个爹再跟你们上山去,谁来照料家里啊?” 那黑袍人听他这番话,全然不被动摇,“走,跟外面的那些人站一起去。” 老李还想再说两句,可黑袍人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短棍,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后面的两个孩子哭了起来,老李用身子护住他们,喊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黑袍人把他拖出去,老李走了两步,就看到本村和隔壁村的壮年劳力都站在那,排成几列。村子里养的马也被牵了过来,有人往马背上添加辎重。 隔壁村的几个壮年汉子可能已经反抗过了,身上脸上带着被殴打的痕迹。老李加入了队伍里,眼睛看着孩子们的方向,想要钻个空子溜走。 旁边那个年轻一点的男人看他有逃跑的心思,拉住他胳膊摇了摇头,“兄弟,别。” “怎么?”老李低声说:“咱们那么多人,一起上反了他们还不成?” 男人给他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伤痕,“怎么反?这些穿黑褂的都是练家子,一个打我们十几个。我是隔壁张家村的,我们村不是没有跑的,被打死了两个之后就没人敢跑了。你还有两个娃娃,我劝你啊,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兴许还有命回来。” 老李看着两个大哭的孩子,气得直咬牙,“有没有王法了?这些是什么人?” “谁知道嘞,咱们这天高皇帝远,他们这么折腾也没人管。还得进那老山里,大哥,咱们互相照应着吧。”男人小张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山,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他们进那老山干啥?最远也就走到獒岭子那,再往里进都是野泡子,指定回不来啊。”老李常常上山采山货、打野鸡,但再深的深山他也不敢进去。 黑袍人们收集好了壮丁和物资,挥着鞭子让他们前进。小张提醒他脚下当心,“走了走了,祖宗保佑,我还没成亲哩!” 卢晓红不情不愿地披上那件黑袍子,让手下点一点脚夫和马匹的数量。 那些黑袍人对他不甚尊敬,但因为上级的命令不得不在他手下做事。“人马都够了,还差活鸡活鸭。” “还少东西就去找啊。”卢晓红也没什么好气,在这荒郊野岭的走上好几天,自己不得被这些个臭男人熏晕了。于定溪不知道哪去了,他可倒好,把事情往自己身上一推,当甩手掌柜。 此时在村子的高处,于定溪望着下面缓慢蠕动的脚夫和马匹,对卢晓红的办事效率很不满意。 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于定溪察觉到后转身对他行礼,“谭大人。” “谭大人”看起来身高不高,也穿着阔大的黑袍,脸上覆盖了一个红色傩面面具。 “你说在寻乌的时候,严屹宽的孙子也得到了这里的位置。” “是。”于定溪站到他身后,垂首回答道。 谭大人在面具下短暂地叹息了一声,“那就再快点,今天下午就进山。” “我明白了。” “还有,如果再碰到他们,格杀勿论。” 于定溪听了他这话,沉默了一小会儿,“属下不才,如果是严以琛和叶渡清联手,可能……” 谭大人冷哼一声,“宗门里高手无数,还怕弄不死两个小辈吗?如果还不行,那就我亲自动手。” “是。”于定溪目送他离去,没再隐藏眼神里的算计。严屹宽和天一,现在应该也已经到了吧。 ——————————————————————————————————————— 与此同时,山下小镇的一处小木楼里,麻子吴嚼着怪味豆,招呼严以琛和叶渡清进屋坐下。 从赣州出发后,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阴山,与他们同时出发的,还有魔宫的诸位。 “官府还没被惊动,但是江湖上早就传出了那帮人要来开墓的消息了。”麻子吴把桌上的一个册子推给他们俩,“轮回宗,你们看看吧,这回他们是打定主意要现世,干一票大的一举成为中州最大的门派之一。” 严以琛接过册子,翻开,举到他和叶渡清眼前。册子上的小字密密麻麻的,是麻子吴在这段时间内收集到的轮回宗的所有可知信息,包括他们已被探明的据点、组织架构、下层人员。 叶渡清指着册子上的几处空白,说:“他们宗内的高层还是很神秘。” 麻子吴点头,“不仅神秘,应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你们打过照面的那个黑衣人估计只是宗里的第三级,卢晓红就更不用说了。” “最好这次能把那个会摄魂术的家伙抓了问问。这轮回宗竟然都是原一教的信徒,可怎么净干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他们现世之后,如何能被天下人接纳?”严以琛虽然不信教,但是平常接触的都是温和的教徒,没见过这么极端的宗教组织。 麻子吴活的比他俩久多了,见过两次宗教变革,内心不无担忧,“现在神王分治,主要还得看各地的原一教领袖对他们的态度。不过总的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魔宫或许可以阻止他们的这次行动,但不能把他们一个不留地全杀光。” 叶渡清也不信教,不太懂中央、地方和教派的微妙联系,不过通过这几次的接触,他已经能感觉到轮回宗的邪乎,如果任由他们在中州发展,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哎呀,先不管那么多,我看其他人应该也快到了。”麻子吴摆摆手,“铲子已经进山去点穴了,我估计小刁在河边上钓鱼呢。” “哦?刁叔来这么快?”严以琛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可不是吗?这时候冷水的鲈鱼正是季节,他一早就跑去河边蹲着了,呵呵。”一个软糯的声音响起,正是凌姨。她身边跟着个穿藏青色衣服、戴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见到严以琛后,眼睛弯弯的笑起来,伸手出来冲他挥了挥。 严以琛很惊喜,“梁姨?你也来了啊!”说着就给叶渡清做介绍,“这是梁姨,我们魔宫用火的高手。” 凌姨早就把叶渡清拽起来了,“这个你也喊姐姐。” 叶渡清见这个梁姨看起来也很年轻,甚至有些过分腼腆,就也叫她姐姐。青凤凰梁彦被他叫的更不好意思了,一个劲儿往吕孟凌身后躲。 严以琛打趣她,“梁姨你怎么见了他就躲啊?他是翩翩公子不是采花大盗啊。” 梁彦都快缩到她那身衣服里了,连连摆手。叶渡清本以为铲子王是最内向的,没想到火烧土匪十七寨的青凤凰私下里也是这种性格,好有反差感。 麻子吴和梁彦也很久没见了,几位长辈坐到一起唠家常。严以琛向没见过叶渡清的梁姨介绍他,把他夸的天花乱坠,叶渡清听了这一番话,捧着茶杯直接自闭。 这会儿是中午了,麻子吴就说先去要一桌子菜,吃过了再商议进山的事宜。凌姨说:“我看蛊婆婆和小飞也快来了,我去把老刁喊回来。” 叶渡清轻声问严以琛:“是钓王吗?” 严以琛火急火燎给下去点菜的麻子吴报了几个菜名,里头有叶渡清和他自己爱吃的,随后回过头回答问题:“你猜的没错,钓王刁满桀,他也很有意思,等他到了引荐给你认识。” 正说着,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声音,一个扎着两个朝天辫的小姑娘飞快地扑到严以琛身上,“蛋哥哥!我想死你啦!” 严以琛笑眯眯地把她抱起来,“飞飞,又长高啦。” 飞飞是毒王臧然的小孙女,小小年纪就精通制毒放毒的本事,在魔宫里横行霸道调皮捣蛋。麻子吴点评道:有严以琛小时候的风范。 飞飞从严以琛身上蹦下来,转过头打量一边的叶渡清。这小姑娘的天赋在于嗅觉极灵敏,跟小狗似的能轻易分辨出不同种类的草药和矿物,所以学起她爷爷的手艺是再合适不过。 这会儿飞飞在叶渡清周身绕了两圈,闻来闻去的,突然扑过去抱他大腿,“这个哥哥是谁呀?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飞飞,不许没礼貌。呵呵,这个哥哥就是我和你提过的天一老人的徒弟呀。”蛊婆婆这时才跟上来,笑眯眯地揪了一下小姑娘婴儿肥的脸蛋。 “哦~”飞飞又在叶渡清身边转了两圈,“这个哥哥好看,和蛋哥哥很般配哦。” 听她嘴里蹦出这么一句,严以琛和叶渡清都给噎住了。蛊婆婆捂住她的嘴继续笑眯眯,飞飞大眼睛转呀转,怎么啦?这也不让说? 麻子吴在楼梯上碰到她们俩了,探头上来让飞飞下去点她爱吃的菜。飞飞扯着叶渡清的袖子不放手,非要跟他一块走。 叶渡清对带小孩这种事没什么经验,在被飞飞拖走之前用眼神求助严以琛。严以琛深知这小丫头古灵精怪,对他挤眼睛,你自求多福吧。 小木楼里的厨子是麻子吴特意雇的,做菜很利索,不一会儿菜就摆满了半桌子。凌姨这时候气哼哼地回来,“这个老刁,一钓上鱼就拽都拽不回来,不管他,我们先吃!” 接过严以琛递给他的碗筷,叶渡清觉得这场景真像逢年过节时的亲戚聚会。一桌子人热热闹闹谈天说地,你帮我夹一筷子菜,我帮你整理一下衣服,真好啊,怪不得每次严以琛提起魔宫,神情都是骄傲中带着些温情。 严以琛看他拿着筷子发呆,夹了一块清炖狮子头放进他碗里。严以琛夹的菜,叶渡清一般都会吃,察觉到碗里多了块肉,他回过神来吃饭。 今天在座的都是魔宫人,严以琛有点怕叶渡清融入不进去,时不时说上两句话调节氛围。叶渡清虽然内向,应付这种场面还挺顺畅,面对长辈们的各种问题,回答的得体大方,一看就是家教很好的样子。见魔宫的几位长辈看叶渡清都挺顺眼,严以琛也放下了心,给坐在他俩中间的飞飞夹了一块桂花糖藕。 飞飞嚼着甜甜的藕,抬头看了看身边两个年轻男人,心想,就是很般配嘛。 吃完饭,大家把桌子一收拾,开始讨论进山的事情。 “如果轮回宗要下墓的话,我们也进去。”严以琛这么说道。 “我反对。”凌姨摇头,“那底下又脏又臭还危险,你们两个小孩进去干什么?” “师父应该会进去,我想知道他在找什么。”叶渡清很平静也很坚决,严以琛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看两人如此坚持,长辈们也不好再劝阻。麻子吴说:“到时候让小刁和他俩一起进去,以他的身手,保准没问题。” “我也要去!”飞飞兴奋地喊道,结果挨了严以琛一个脑瓜崩,委屈地瘪起嘴。 严以琛问麻子吴:“麻大爷,还有多少人在往这边赶?” 麻子吴数了数,说:“呃,少说十几个吧,虽然灭不了轮回宗,但护你们周全是肯定没问题。” “好,我们等铲子叔的消息,他发信号后就出发。如果在途中遇到轮回宗的人,我会放天魔令。”严以琛大致说了下计划,魔宫这些人已经多少年没活动了,这回好不容易有架打,一个个都摩拳擦掌。 严以琛看他们脸上的兴奋神色,补充了一句:“哎,各位各位,碰到那个会摄魂术的家伙和卢晓红,最好活捉,可千万别弄死了啊!” 叶渡清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觉得有点够呛,这几位过于兴奋,完全没听进去吧。 魔宫这些人无组织无纪律惯了,打群架一般走的都是以武力值碾压对方的路线,不太在意什么战术战略。到时候严以琛一放天魔令,他们上去干就完了。说的差不多后,几个长辈把三个小的往外撵,“去去,小孩子外边玩去,我们几个凑一桌麻将。” 严以琛拉着一大一小出去,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些叔啊姨啊的,还当自个儿穿开裆裤呢。 虽然叶渡清缺乏带小孩的经验,但他是个极其有耐心的人,飞飞说什么他都认真回应,看那样子都不像是在和小孩子说话。这么一来,飞飞更喜欢这个哥哥了,从腰间的小老虎布包里掏出一瓶又一瓶毒粉毒药,挨个给他介绍。 严以琛汗颜,提醒叶渡清,“你可拿好了,你手上那瓶玩意掉地上,这一楼的人可就完蛋了。” 小孩子的注意力还是容易被分散,不一会儿,飞飞就去研究一旁泥地里的千足虫了。叶渡清自从见证了寻乌的一连串事之后,一直显得有些沉闷,到现在,脸上又见了笑。 严以琛察觉到他心情变好,自己也舒心了很多。 看了飞飞一会儿,叶渡清开口说:“魔宫真不错,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 “好啊。”严以琛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大懒腰,“等这次的事情结束,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叶渡清微笑着点头,“你爷爷这样很好,我一直觉得,我师父太孤独。” “他不是还有你陪着吗?”严以琛回想了一下天山上的场景,感觉天一是个很爱清净的人。如果他也像自己爷爷一样每天身边围着一大群人,大概会有点难以招架吧。 “嗯……”叶渡清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除了我之外,他很少和别人长时间的相处。他心里想的一些事情,我应该不能完全感同身受吧,所以我想,师父他活了这么多年,是不是有很多事情都只能独自消化。” 大多数人都认为叶渡清像个谪仙一般不为世事所扰,但严以琛觉得他的心思太细腻,像这般时常站在他人的角度思考,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徒增烦恼呢? 叶渡清察觉严以琛用那种眼神看他,竟然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眨了眨眼,“我运气比较好,遇到了你。” 严以琛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人怎么总是一脸纯真地打直球呢?“你来评价一下吧,我算你的什么?” 叶渡清稍微思考了一下,“挚友?还是…知己?”笑了笑,他又说:“总的来说,严以琛,我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严以琛看向不远处的飞飞,掩饰了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望。唉,这人,怎么就这么木呢? 第56章 天魔令出 第二天早上,有一只又尖又长的虫子飞快地飞进了木屋。蛊婆婆收了这虫子,通知大家:“铲子找到位置了。” 严以琛把一整个茶叶蛋塞进嘴里,使劲往下咽,“出发!” 这一行人没有身手不好的,进了山后都是运起轻功向目标地点赶。阴山南北坡差距很大,南面雨水丰沛植被茂密,北面危寒大风凛冽。虽然南坡看起来绿意盎然,但这片原始森林本身其实是危机四伏。只走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叶渡清已经在树梢上发现了五种不同的毒蛇。 飞飞还小,趴在严以琛背上,兴奋地想要扯一条蛇收集毒液,被头皮发麻的严以琛明令禁止。 凌姨有点洁癖,像只蝴蝶一样在林中飞,片叶不沾身。梁彦跟在她旁边,半张脸缩在高高的领口里,看着挺悠闲。 行进了将近一个时辰,麻子吴那边发现了情况,用鸟哨提醒他们停下。 几人凑到一棵树的树杈上,就看见林下有一支队伍在行进。这大概是整支队伍的末尾,前方视线所及的森林中还有接近上百人绵延不绝地前行。轮回宗的黑袍人走在队伍两侧,监督赶着马匹的脚夫,见到有谁脚步慢下一点就挥动马鞭。马鞭落到林间的地面上,惊的飞鸟四散。 其中有一个脚夫落在后面,佯装整理鞋袜,似乎在找时机逃跑。黑袍人看他不动了,走回来想要驱赶他。这脚夫一看自己被注意到了,掉头就往山下跑。黑袍人动作比他快很多,用鞭子卷住他小腿一拽,脚夫立马就头朝下摔倒在地,后背挨了一鞭子,皮开肉绽。 “他们从哪抓的这些人?”叶渡清皱起眉头问道。 麻子吴啧了一声,说:“西边有几个偏僻的村子,在草甸边上养马为生。轮回宗真会省事,抢了他们的粮食和马,把人赶过来当下墓的炮灰。” 叶渡清转头一看,就发现严以琛不在自己身边了。飞飞坐在树枝上,两条小腿荡呀荡。这时,从密林间升起一颗信号烟,这信号烟与平常的不同,竟释放出滚滚的黑色,升到半空后幻化出一个螺旋的形状,经久不散。 下面的队伍立即注意到了这醒目的标志,脚夫茫然无措地抬头,黑袍人们则拿起了武器,如临大敌。 几个呼吸过后,林间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一个飘渺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天魔令已出!” 队伍中的黑袍人聚集在一起,寻找声音的来源。叶渡清就见两柄板斧从树丛中飞了出来,砍断一个黑袍人的头。又有一串蝴蝶镖飞过去,干脆利落地划过几人的喉管。林子里影影绰绰,不断有黑袍人惨叫着倒下,好一个群魔乱舞! “他们可真是迫不及待,不说了,我也去活动两下。”凌姨唰得消失了,不一会儿,叶渡清就看到流云飞袖把落单的黑袍人卷走,拖到密林深处去了。 严以琛此时落到叶渡清身边,“大家都很积极啊。” 飞飞看他回来,把自己的小包背到胸前,哧溜一下滑下树,去找蛊婆婆一起玩了。 “我们也去帮帮忙?”叶渡清看着下面惊慌失措的轮回宗,问道。 麻子吴悠闲地靠在树枝上,“你俩一会儿要下墓,就别去浪费体力了,这么多人,基本上能把那些村民救出来,切断他们的供给。” 严以琛拉着叶渡清到了另一棵视野更好的树上,“咱们俩就在这看好戏得了,我刚才没找见卢晓红在哪,估计不在这一波人里。” 叶渡清观察了一阵轮回宗的队伍,说:“这些人大概不是他们的主力。” “的确,这些家伙实力都不强。我想真正准备下墓的那一批人出发的应该更早,咱们的人会在山里继续搜寻。” 轮回宗也没有坐以待毙任由他们宰割,分散开的黑袍人很快集中在了一起,以数量优势进行反击。这些家伙不把村民当人,用武器逼迫着他们站在防御圈外围做肉盾。 严以琛刚想用鸟哨提醒他们别误伤好人,就看见凌姨的流云飞袖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卷住村民们往外拉。另外十余个魔宫人像搬大米一样把几十个村民搬走,让他们下山去。不等黑袍人反应过来,人形肉盾就没了。 黑袍人们头顶响起一阵小孩子的清脆笑声,几个瓷瓶“啪啪啪”的碎在他们脚下,从里面冒出一股绿色的烟气。严以琛递给叶渡清一块特制的手帕,让他捂住口鼻。飞飞这孩子还有点不知轻重,别一同着了道。 黑袍人们立即用水囊里的水打湿了衣物,捂住口鼻,但这时离得近的十余人已经毒发。只见这些人的皮肤像被灼烧了一样,起了大片大片的脓包。脓包长出来时似乎痒的钻心,忍不住用手一抓,皮肤连带着血肉就脱落下来。只过了一会儿,那些中了毒的黑袍人就已经面目全非,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叶渡清心说这毒性真是猛烈,飞飞不愧是毒王的后代。严以琛说:“你是没看见她在魔宫找人试毒的样子,我有一阵都得躲着她走。” 剩下的黑袍人惊魂未定,其中又有人大吼着抓挠全身。原来是一大堆又黑又红的大蜈蚣从草里爬了出来,用它们那双大钳咬进黑袍人的肉里。这些蜈蚣一看就是剧毒的,被咬到的倒霉蛋不出一会儿就脸色青紫地倒在地上。 “用火烧!烧死这些虫子!”黑袍人们反应过来,拿火折子点起火把,要将地上的大蜈蚣烧死。 他们纷纷举起火把挥舞着,可不知为何,桔红色的火焰突然跳动起来,变为了一种妖异的青绿色。 “哦,梁姨出手了。”严以琛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分给叶渡清一半。 原来梁彦“青凤凰”的名头是这么来的,叶渡清眼见着黑袍人火把上的火焰失去了控制,像有生命一般窜到他们身上,再流淌到地上,熊熊燃烧起来。梁姨轻巧落地,不疾不徐地走到被烈焰焚身的黑袍人中间,用两把铁啄结束了战斗。 麻子吴看解决的差不多了,就下树去把受惊的马匹归拢在一起,指派了一个魔宫人送马下山,交还给村民。村民们有的还没走,此时从树丛中探出头,又敬又怕,一个劲感谢救了他们命的魔宫人。 凌姨收了流云飞袖,拽住一个村民问道:“你们这几个村,被抓来的就这么些人吗?” 村民见到这位身手了得的大美女,直打磕巴,“不…不不,还有,…俺们村还有隔壁村,加一起有几十个人,昨儿个下午就被带上山了,俺也不知道他们被带去哪。” 另一个村民找到了自己的马,也说:“是嘞,我是张家村的,我们村所有壮丁都叫他们抓走充数了。我那个侄儿还在里头,是昨天下午上的山。各位高手,你们好人做到底,发发善心去救一救他们吧,这些穿黑袍的把我们当畜生一样啊!” “嗯,这些王八蛋脚程挺快,咱们还得往前追一追。”麻子吴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好,就催着大家出发。 距离铲子王标记的地点还有不到半天的路程,一行人加紧赶路,沿途注意着轮回宗的去向。 飞飞还坐在严以琛肩膀上,一路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闻些什么。 “怎么了?”到了一处峡谷边上,飞飞闻得挺起劲,严以琛看了看谷底湍急的水流,问道。 飞飞指着一个方向,“那些穿黑衣服的往那边去了。”又闻了闻,她说:“有点硫磺的味道,嗯…还有火药。” 麻子吴让大部分人往飞飞指的方向走,解救剩下的村民,剩下的跟着严以琛,将他和叶渡清护送到铲子王那边。 “还有还有!”飞飞准备跟蛊婆婆去救村民,从严以琛背上跳下来,“有一股鱼饵味儿,刁大叔也在附近呢。” 严以琛笑着捏她鼻子,“你这小鼻子真是不白长,刁叔往哪去了?” 飞飞拍开他的手,头一扭,“那不知道,他在周围转来转去的,闻不出来究竟在哪。” 严以琛和叶渡清看了看方位,往山间的一个凹地走。穿过这个凹地后再翻一座山,基本上就到了。 麻子吴和吕孟凌与他们一道,几人走入了山间凹地,想要挑选更近的路线翻上那座山。可在比人高的草丛里走了一会儿,他们就发现这块凹地不对劲。严以琛停下脚步四处打量,问其余三人:“是不是过于安静了?” 的确如此,之前的路途上,虽然没碰见什么猛兽,但一路上鸟语猿啼不绝于耳。这凹地里不知道为何,只有风吹动草丛树叶的声音和远处峡谷的水流声,很不寻常。 叶渡清的感觉也不太好,他往前走了两步,脚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蹲下一瞧,草丛中有不少骨头的碎片,看起来有动物的也有人的。叶渡清捡了一块不知道什么生物的腿骨,举起来给他们看,“这片地里死过很多东西。” 严以琛也低下头,用脚在地上刨出一个坑,发现土里埋着各种生物的骨头。 “有一个问题。”麻子吴拿着罗盘看天,“我们进到这凹地里,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了,但你们看看远处那棵树,有变近吗?” 不对劲,这里相当不对劲。叶渡清看到麻子吴手上的罗盘指针乱晃,此地磁极有异。 凌姨本来走山路就够烦的,此时还在这破山坳坳里绕不出去,更加烦躁。她气哼哼地走到三人前面,运起功猛拍地面。草丛和地下的土壤像被犁过一样,直接翻开了,沿着一条直线向前绵延了几十步的距离。 “走吧,只要我这条线是直的,就丢不了。”凌姨霸气地拍了拍手,一马当先走在最前。严以琛看了看这条两尺来深的沟,心道真是难不住她啊。 边走边观察,严以琛就看出了端倪。原来这凹地中的地形是人为控制的,全是些微妙的起伏,人走在没有明确道路的高草中,很容易因为高差丧失方向。再加上地下混乱的磁极,不知情者在这转上一整天也走不出去。 “这些动物可能是因为磁极混乱才死在这里的。”叶渡清走在他后面,轻声说,“地下应该已经有东西了。” 按照凌姨这气吞山河的方式,不出一会儿他们就走出去了。几人重新进入由参天古树组成的原始森林中,这座无名的山峰已近在咫尺。 凌姨现在走在第一个,严以琛的余光扫到她,发觉她正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凌姨,你吃鸡蛋不吃鸡蛋清吗?”他胡扯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凌姨的嘴角绷紧了一瞬,忽然又放松下来了,“不吃鸡蛋清的那个不是我。” 叶渡清听明白了他们俩这是在打哑谜,周围有威胁,下一秒,凌姨就叫道:“停!” 几人立刻停下脚步,叶渡清走在队伍最后,瞳孔缩了一下。他脑袋后面,有一根透明的线,此刻紧绷着。 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东西落地的声响,随后,浓烈的血腥气弥散开来。叶渡清凭着直觉飞快拔刀出鞘,转身抬手一挡,秋水割断几根丝线,“当”的一声,和一根金属制的竿子对撞在一起,内力激起一阵气流。 叶渡清还想再出刀,严以琛就已经挡在他身前了,“刁叔啊,你别吓着人家。” 刁满桀慢悠悠地收了他那根一人多高的鱼竿,扶着斗笠抬起头。 叶渡清也收了刀,就见这是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中年大叔。他五官线条硬朗,眉眼挺深邃,头戴斗笠身背鱼竿鱼篓,活脱脱就是个渔夫的形象,原来这就是魔宫第一高手,钓王刁满桀。 刁满桀冲着严以琛一笑,充满兴趣地打量他身后的叶渡清,“小蛋蛋,这个小孩谁啊?好反应,一般人还没看见我就死了。” 严以琛嘴角抽搐了一下,凌姨抱着胸飞了他一白眼,“还能是谁啊?天一的小徒弟呗。要不是人家厉害,这会儿头都掉地上了,你个老刁,手底下能不能有点分寸!” 刁满桀挠着头,嘿嘿憨笑着,往叶渡清边上蹭。这人方才在一瞬之间杀了三四十人,叶渡清却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丝毫杀气。刁满桀开口问他:“你和小蛋蛋打过没有?你俩谁厉害?” 叶渡清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我好像吃过你的鱼。” 其他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跟哪啊? 刁满桀显然对他没什么印象,“我的鱼?什么时候?” “大概…我八九岁的时候,在天山,是一条很大的鳜鱼。”叶渡清表情很正经,不像是在骗人。 “啊…你八九岁,哦,那次啊……”刁满桀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好像也想起来了。“鱼好吃吗?” “好吃。”叶渡清点点头。 刁满桀立马就高兴了,拍着他肩膀,“好好,好吃就对了,哈哈哈哈哈哈!” 严以琛和凌姨咬耳朵,“凌姨,什么时候的事啊?” 凌姨“啊”了一声,“害,应该是那回吧,去找天一打架打输了呗,输给他一条鱼。” “你这人,怎么叫输的,那是我心甘情愿给的。”刁满桀把胳膊搭在严以琛肩膀上,“那可是一条好鱼。” 刚才钻进林子里查看的麻子吴回来了,手里提溜着一个黑袍人的脑袋,“我说小刁啊,你下回要出手能不能告诉我们一声。” 刁满桀比他们早一步找到了铲子王标记的位置,闲的没事在这个山头溜达,碰巧发现了一群伏击他们的轮回宗人,于是在这林子里布下天罗地网。等敌人都就位后,几近透明的丝线就成为利刃,悄无声息地收割了他们的首级。 他这一招十分适合在地形复杂的地方进行暗杀,往往目标进入了这张丝线大网中还不自知,稀里糊涂就丢掉了性命。要不是吕孟凌了解他的习惯及时叫停几人,他们几个也有可能和轮回宗人一样碎了一地。 严以琛看了一下麻子吴拿回来的那个人头,发现这人耳后有一个小小的纹身,是个三角的图形。“这是轮回宗的标记吗?之前遇到的那拨人身上并没有这个。” 麻子吴有点嫌弃地把头放到一边,“这一波人实力强一些,估计在宗内等级更高,所以才有的标记。” “他们从另一边绕过来堵你们的。走吧,就快到了。”刁满桀把斗笠戴上,走在前面,四人跟上他的脚步,继续向前。 第57章 进入皇陵 严以琛和叶渡清并肩而行,小声对他说:“刁叔他就这样,时不时的喜欢试探别人的身手,你别介意。” 叶渡清没觉得怎么样,“这没什么,他的确很强。” “那是。”除了严屹宽,魔宫里就属他实力最强,严以琛甚至一度觉得刁满桀能和爷爷一较高下。“你小时候见过刁叔?” “不算见过吧。”叶渡清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了,“我记得那年的春天,天山上还很冷,他从峰顶上下来,塞给我一条很大的鱼,然后就走了。” 倒是很有他的风格,严以琛想。这么说来,刁叔见过小时候的叶渡清喽?等下山后自己得找他打听打听,问问小叶渡清到底长啥样。 前面走着的刁满桀和吕孟凌也在那说小话,刁满桀说:“天一这徒弟行啊,不比小宫主差。我记得他小时候才那么一点点,长得跟个小瓷人似的。” “人家这次会盟,可是四战四捷,打败了袁斐和那个青嵩老儿,你二十几岁的时候能做到?”凌姨撇着嘴说道。 “哎?”刁满桀对叶渡清愈发的有兴趣,“打败袁斐倒也好说,他这么点岁数,怎么赢的青嵩?”说着,他就跳到后头去,直接问叶渡清:“小孩,你怎么赢的青嵩?说来听听!” 麻子吴和凌姨皆是微笑着摇头,这家伙,没脸没皮的。 严以琛其实也很好奇,那天叶渡清的那一指是什么招数,便也用眼神询问他。 叶渡清脚步不停,说:“其实那天的确是侥幸,我也没想到他真出了十成内力。” “为什么一定要对方出全力呢?”严以琛不太明白。 刁满桀却想到了什么,一脸“不会吧”的神情,“那招?那招还有人能学会?” 叶渡清给了他肯定的答复,“嗯。” 严以琛急得抓耳挠腮,“哪招啊?你们倒是说名字啊。” “没名字啊。”叶渡清一摊手,“我师父的招式其实都是掌门给起的名字,这招他没说过叫什么,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 麻子吴的声音从前面飘来,“不是没起过,宫主给起过名字的。” “叫什么?”严以琛和叶渡清异口同声。 麻子吴想了一下,“叫什么来着…好像叫无什么印。” “无相印。”刁满桀懒洋洋地说,“我一直以为只有天一才能用这个。” 严以琛不太懂这一招的含金量,“很难学吗?效果的确拔群,竟然能瞬时化解对手的全力一击。” “说实话,我学会的第一招,就是这个。”叶渡清眨着眼睛小声说,刁满桀听了之后大跌眼镜,在一旁一边走一边转圈。 麻子吴被刁满桀转的头晕,把他拽住,“其实吧,宫主曾经说过,这无相印更像一种术,可能是娘胎里带的。” 叶渡清也说不太明白他是怎么会的,甚至也记不清是何时看到师父使出的这一招。童年时他昏睡的时间更长,日常生活中看到的世界似乎都更加朦胧模糊,有很多记忆和梦境交织在一起,很难判断虚幻与真实。 “算啦,这也正常。我一度以为魔道经会失传来着,还不是被你小子学会了。”刁满桀搓了一下严以琛的脑袋,发现小跟屁虫都跟自己一般高了,有少许欣慰。 铲子王不声不响地从林子里钻出来,给凌姨吓了一跳。刁满桀又跑去他那边,问入口的情况。 “通了,这个墓不一般。”铲子王带着他们来到一个小小的山洞边,指着里头很不起眼的、半人高的地道。 地道旁边有一堆泥土和碎石,应该都是铲子王刚才清理出来的。铲子王自己钻了进去,招呼他们,“走吧,现在就可以进去。” 凌姨和麻大爷并不准备下去,在一旁站着把风。严以琛第一个跟他钻进去,随后是叶渡清。三人在这洞里站不起身,往前挪动些许,想给刁满桀腾地方。 这时,山洞外突然传出隆隆的声响,还站着的三人立马出去查看,发现蛊婆婆他们去的那个方向升起一片黑烟。 “怎么啦?”严以琛已经跟着铲子王往前爬了有一段了,感受到山体在持续的震动,向外面大喊。 刁满桀和吕孟凌站到树梢上,看到远处山坡上的树倒了一大片。 凌姨不放心,说:“你跟他俩下墓,我过去看看。” 可说时迟那时快,第二次爆炸毫无预兆的发生了。“奶奶的,他们把火药埋在地底下了,这么胡乱炸,山体容易塌方。”刁满桀说着就要往爆炸中心去,可他担心的山体塌方已经发生了,脚下的山洞瞬间垮塌,麻子吴狼狈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老吴!他们给埋在里面了?”凌姨惊呼一声,就要下去找严以琛他们。 塌方并未停止,上方的绝壁分崩离析,直直向下坠落,把原本山洞的位置压得严严实实。刁满桀把凌姨拉住,“挖不出来了,他们爬的够快的话,应该没事。” “应该?”凌姨眉毛一竖,“小宫主出点什么事,你怎么和宫主交代?我不管,我得把这挖开看看。” 麻子吴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对凌姨摆摆手,“我听见铲子喊他们快点爬,问题不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里面是一只指甲大小的蛊虫,“同命蛊,它还活着,小蛋蛋就没事。” 凌姨松了一口气,“那好吧,这下只有铲子自个儿带着两个小的了。” 刁满桀示意她跟自己去爆炸点看看,“走吧,小飞飞可别伤到了。” 凌姨一纵身,翩翩然向那个方向飞去。刁满桀背着手运起轻功,不出一会儿,两人就不见了。 麻子吴叹了口气,在这山峰附近转了好几圈,发现一处被掩埋了一半的、过于规律的洞。他站在这个大洞前面摸了摸胡子,要是这样的话,那两个孩子在墓里就没什么危险了。 爆炸发生后,经验丰富的铲子王反应很快,喊后面两人飞快向前爬。严以琛一边担心外面的魔宫长辈们,一边压低身子猛爬,心说土夫子长得矮一些是有道理的,个高的钻洞是真费劲呐。 叶渡清跟在他屁股后面,被晃动的山体弄的头有点晕。严以琛转回头来看他,发现这人眼神呆滞只管滑动四肢,翩翩公子哥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也是不多见。 “注意。”铲子王腰上有个萤石袋子,在黑暗的环境中发着冷光,“前面往下了。”说着他就一头扎了下去,看的后面两人一愣。 严以琛也跳了下去,没成想这向下的部分这么长,连忙蹬了两下侧边的洞壁,收着些劲。 铲子王已经到了下一层,见他直直的蹦下来,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指了指洞壁上的两排凹槽。 原来当年逃跑的工匠是由内向外打的洞,这条竖井侧壁上开了不少凹槽,便于向上攀爬。也就是严以琛身手好,寻常人要是这么跳下来,得把脖子摔断。 叶渡清不像他那么虎,轻巧地落了地。三人蹲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感受了一下,震动停止了。 铲子王说:“轮回宗在上面用炸药炸夯土层,用量太重了点。” 严以琛骂道:“怎么不把这座山炸塌了,真是莲藕吹风,半通不通。” 叶渡清拍着身上的灰,看着斜向下的通道,“真长,这得挖上多少年。” 铲子王分给他们萤石和冷焰火,说:“少说二十年。这整座大墓,没有三五十年的工夫完不了工,很多工匠的一辈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三人只能继续向下,到墓室里之后再寻找别的出路。天昏地暗地爬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铲子王停了下来,前面没路了。 “怎么回事?我们也要用炸的?”严以琛敲了敲前面的石壁,发现声音不太对,后面是空的。 铲子王从容不迫地从腰间掏出一把小锥子,在石壁上下两个缝隙间各敲了一下,随后用手一推,这块石板向前倒下,“嘭”的一声落到前方的空间里,激起一阵回音。 两人跟着铲子王从工匠的逃生通道钻了出来,直起身后就举着萤石四处打量。他们都是第一次下墓,心情还挺激动,尤其是严以琛,立即开始东走走西看看,跟参观游览一样。 铲子王用蜡烛测试了一下墓室内的空气质量,觉得没问题后就点亮了一盏小油灯,挂在腰带上。 加上地上燃烧的蜡烛,这下子墓室里亮堂多了。严以琛和叶渡清看清楚了不规则的墓室四壁,上面有些鲜艳如初的壁画。 “这壁画上有很多骑马射猎的场景。”叶渡清抬头看了看,“画师画技很高,中间那个骑青色大马的就是墓主人吧。” 听了他的话,严以琛向墙壁中间看去,果然有一个身披铠甲的人坐在马上,比身边众人都高出一截。虽说壁画上整体的场景是在射猎,但林间逃窜的除了各种飞禽野兽,还包括一些戴枷的囚犯。有两个囚犯已经被箭射中,倒在地上。 “这张脸长的不像是明君样子,我看这位孝灵皇帝的谥号可不是乱起的。”严以琛读过这位皇帝的生平,虽说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有些记载不能全信,但这孝灵皇帝在位的时候确实没干几件人事。 叶渡清看了其他的壁画,点头同意,“都是奢靡享乐的画面。” 这里应该是一间侧室,地上堆放了些瓶瓶罐罐,多数都是厨具。叶渡清家里富裕,见过不少好东西,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些瓶罐都是上好的官窑,釉料润、图案精美。 “都是些厨具啊,那个坛子跟装泡菜的坛子挺像的,不会里边腌的萝卜吧?”严以琛说着就要过去揭开坛子的盖,铲子王看见了他的动作,急忙把他拽到一边。 严以琛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刚才他站着的地方就有十几根锋利的木刺钻出来,足有一人高,这要是被扎到,直接就成人肉串了。 铲子叔带着这个熊孩子很头疼,指着地上的地砖说道:“这中间的地板砖是有讲究的,踩错一块就会触发机关。” 严以琛哈哈笑着挠头,叶渡清看他混不吝的样子,瞪了他一眼。严以琛做了个鬼脸,表示自己会小心的。 跟着铲子王走出侧室,两人就发觉这个墓的确挺与众不同的。叶渡清瞥见另一间侧室,问:“为什么墙壁是这种不规律的弧度呢?” 铲子王虽然下过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墓,但确实也没见过有人将墓室修成这样的,一边看一边摇头,“不合常理,不合常理啊……”他推开一道隐藏的侧旋门,进到内部更大的空间中。 严以琛跟着他进去,就见铲子王愣在了那里。一片昏暗中,有四个人直挺挺地站在那,不知是死是活。 他们身上的灯盏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区域,并不能看清那四个人面部的表情和细节。严以琛看得到一点最前面那人袖子的形状,似乎是前朝的样式。后面的叶渡清凑到严以琛旁边,扒住他肩膀往前看,看到四个僵直的人后屏住了呼吸。 “活的还是死的啊?”严以琛轻声问道,铲子王不确定前面是否有机括,丢了一个冷焰火到“人”的脚边。 三人定睛一看,都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四个做的极其逼真的人偶,人偶周围有灶台灶具,还有各类已经变成干的食物,俨然是一个厨房。 铲子王丢了一把石头子,确认地面没有机关,这才让身后的两人走过去。严以琛这回小心多了,谨慎地走到距离人偶一步多远的地方站住,观察起他们脸上的表情。 叶渡清对人偶这一类东西过敏,没走太近,觉得怪瘆人的。严以琛指着这四个人的脸问铲子王:“铲子叔,这些人偶表情怎么是这样的?好像是在生气?” 铲子王觉得这人偶精致异常,也凑近仔细看。这四个家伙都做伙夫打扮,头戴头巾,身材各异,的确脸上都是一副怒气冲冲的表情,五官比例都接近常人,栩栩如生。再仔细一看,铲子王发现人偶的四肢并不是一体雕刻成型的,关节间有嵌套在一起的连接点,似乎可以摆出不同的姿势。“这东西可少见。”上手掰了掰,他开始琢磨着要不要带回去一个。 叶渡清不爱看人偶,就在这间墓室里瞎溜达。墓室墙壁上依旧布满壁画,他发现这些壁画的共同点就是上面有许多草木花纹,大概这整个墓就是这种风格的吧。 他也不敢自己走出去太远,视线放在壁画上,用余光注意着严以琛那边。他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心脏一缩,立马回过身去看向左后方的人偶。“那边那个人偶,好像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严以琛看过去,心里也咯噔一声,“铲子叔,刚才这个人偶的脚,是这样的吗?” 铲子王直接喊一声后退,两人刚退两步,身前的人偶就啪得一声将两条胳膊合了起来,力道极大,感觉能把人头拍扁。叶渡清一看果然有问题,退到了墙边,想离那些人偶越远越好。 铲子叔边退边说:“竟然是传说中的神机人偶,这把让我见识到了……” 严以琛听他话里还有点兴奋,心说真是干一行爱一行,“怎么说?把这几个家伙打烂?” “别,你给我留一个完整的。”铲子叔从背后卸下一柄黑铁铲,活动了一下手脚。 第58章 墓中失散 四个人偶不知为什么苏醒了,机械地挪动两下四肢后,彻底活了过来,快速向古墓的入侵者发动攻击。 铲子王抡起铲子,冲着人偶的脖子就去了,没想到这开了刃的铲子砍在上面,竟然迸出火花,一击过后,人偶的脖子上只出现了一道小小的白印。 “咦?什么材质的,如此结实?”铲子王不信邪,又砍向人偶的脚踝,人偶被他大力一砍,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 严以琛避开两个人偶的攻击,惊讶于这玩意的结实程度,“太硬了吧,这都砍不进去?” 叶渡清拔刀出鞘,挥手一砍,人偶的一条胳膊落地。 严以琛点点头,嗯,还得是秋水。 可令人意外的是,掉落在地的人偶手臂没有停止运动,断臂的人偶身体一抖,那条手臂竟然被吸了回去,重新卡在关节上,恢复如初。 叶渡清也吃了一惊,这回挥刀砍下人偶的头颅。没想到失去了头颅也不影响人偶继续攻击,它像个陀螺一样横扫过来后,蹲下身捡起自己的头,安了回去。 铲子王已经十分佩服这神机人偶的工艺了,一边躲一边坚定了要带一个回去的念头。严以琛看这东西砍不坏,从一旁的厨房里拿了个青铜鼎,抡圆了砸过去,想试试把它砸烂。 他这一下力道是真的大,叶渡清眼见着人偶的后脑瘪下去一大块,直挺挺倒在地上。严以琛看这方法似乎有些奏效,就如法炮制,给剩下三个人偶一偶来了一下。 四个人偶都倒在了地上,严以琛看了看手里报废了的青铜鼎,把它扔了回去。 本以为危险已经解除,没想到人偶们四肢抽搐,关节反折着把身体撑了起来。它们的五官已经被砸的扭曲,有两个甚至眼珠脱落,却仍做着那副怒气冲天的表情,向三人猛扑过来。 铲子王闪到墙边,又摸开一道暗门,“走,惹不起躲得起。”严以琛和叶渡清跟着闪进门缝,三人一起将厚重的石门转回去。 “嘭”的一声,一只人偶的胳膊竟然砸穿石门,差点砸在铲子王脑袋上。三人大跌眼镜,这也拦不住它们?严以琛拽住这只胳膊用力一折,把它掰下来扔到墓室一角,结果这个人偶的另一只胳膊也穿透石门插进来,同样被掰断。 “我去,怎么还拿上武器了?”严以琛透过石门上的洞,看到门外三个手臂健全的人偶走到厨房那边,纷纷抄起生锈的菜刀,而后气势汹汹地赶来。 这些人偶对他们三人并不造成生命威胁,只是砸不烂砍不坏,烦人的紧。铲子王已经摸清这些墓室串联的规律,再次打开暗门,招呼他们出去。 铲子王又撒了一把石子,擦亮几个冷焰火丢在地上。这个墓室很大,三人看清墓室中央的东西时,都愣在当场。 墓室的中央是一个神坛,一根极其粗壮的石柱将穹顶支撑起来。看得出墓室都是在这山体内部雕凿出来的,石柱上雕刻着类似植物根茎一样的浮雕,向上下两个方向延伸。 最让人作呕的是,神坛上面和四周,是一幅极其血腥的人祭场景。很难说清到底有多少具尸体堆叠交叉在一起,每一具尸体都是挣扎的、扭曲的,肚腹被整个剖开,肠子和内脏也混杂在一起,缠在不知道谁的手脚和脖子上,根本就像是打了无数个死结,你甚至可以想象到这些人被活生生剖开肚子,尖叫着死去的过程。 整个墓室里弥漫着一股又苦又臭的味道,按常理来说,这些尸体应该自然腐烂,直至变成白骨。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这些祭品只是略显干瘪,内脏、肌肉、脂肪,一切都维持着与原来差不多的样貌,只有鲜血干涸了,在这个墓室的地面上积累了厚厚的一层血垢。 叶渡清把嘴捂住,胃里翻腾起来我。严以琛做了半天心理建设,也没踏出去一步。 铲子王虽然见过干的湿的无数尸体,但死的这么惨的也是少见,摘下脖子上的链子放在手心,认真念诵了几句悼词。 背后又传来破门声,可能是由于这里过于压抑的氛围,严以琛这回真是忍不了了,叹了一口气,想回去把那几个神机人偶大卸八块。 念诵完毕后,铲子王举灯观察那根石柱。他一路道歉,踩着尸体来到石柱前,用手指捻了一下石柱表面,发现有些小颗粒附着在上面。 这时,严以琛还没到门边,叶渡清跟在他后面,眉头紧皱。铲子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我们得从这出去,不安……”他那个“全”字还没说出来,墓室的天花板瞬间翻转,巨量流沙劈头盖脸地倾倒下来。三人武功再高,这时也无法呼吸,被压在三米多高的流沙层下死命挣扎。 可这流沙陷阱就是挣扎的越用力,陷的越快,严以琛和叶渡清都在第一时间奋力以内力冲击流沙,来到流沙更上层,为自己争取出呼吸的空间。 严以琛的喉咙里已经全是沙子了,一边极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一边寻找生路。叶渡清就在他旁边一点,此时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随时有窒息的风险。严以琛咬着牙窜过去,紧紧拉住叶渡清的手,试图靠近墙边获得支撑。 沙子还在不停地向下倾泻,严以琛根本睁不开眼,模糊地看到墙壁上似乎有个石龛,大小刚好能塞下一个人。叶渡清剧烈咳嗽,艰难地抬起手轰开上面的沙子。他又想抬腿,把严以琛踢到墙壁那边,再用刀插进墙壁里挂住,但此时呼吸不过来,只能作罢。 严以琛等待一个沙子减少的间隙,咬着牙运功,把叶渡清生生从沙子里拔出来,一掌拍进墙上的石龛里。叶渡清后脑磕到石壁,痛的闷哼一声,他立即抹掉眼睫上的沙子,去找严以琛的方位。 这时流沙已经没到严以琛的脑瓜顶了,叶渡清刚拔出刀想戳进石壁中,没想到自己身处的“石龛”突然向上移动,一眨眼的功夫,他就重新处于黑暗之中。 叶渡清心急如焚,用拳击、用刀砍,疯了一般想把这“石龛”打破。可上下左右全是极厚的岩层,他击碎了又能有什么用?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席卷而来,“石龛”还在上升,击打下来的碎石片划破了他的脸颊,可他半点都感觉不到,满脑子都是严以琛陷下去前看着自己的那个眼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渡清跪在碎石堆里,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手了。前方竟然出现了一个开口,有空气涌入。 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刚才的墓室,赶紧爬了出去,可借着唯一一块萤石的冷光看去,这地面上干干净净的,没有流沙,也没有血垢和尸体。 不对,这不是刚才的地方。叶渡清又跑回去,研究起这个被他搞得破败不堪的“石龛”,但不知为何,不管他在里面如何折腾,这“石龛”都纹丝不动,不上升,也不下降。 一定有某种机关控制这东西移动,叶渡清不愿意放弃,在墓室墙壁上敲来敲去。墙上有一块壁画稍微凸起,他欣喜地按下去,却没发现墓室里有什么变化。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头顶有一阵锁链断裂的声音。叶渡清抬头一看,发现上边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黑影。随着锁链断裂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一些东西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那是一大堆人的胳膊! 叶渡清左躲右闪,不想被这些男男女女的胳膊砸到,心里有点崩溃。在他靠着墙躲闪的时候,正巧推开了一扇暗门,他就顺势溜了出去,站在门外等待那些断肢全部落到墓室地上。 黑暗的墓室中,有一个人目光如炬,注视着暗门边的年轻男人。叶渡清天然的直觉起了作用,后颈寒毛直竖,飞快转身。他转身退到残肢墓室里时,背上已经变轻了,秋水竟是让人拿去了! 这个人很可怕。叶渡清的直觉告诉他。他不管仍零星掉落的残肢,直接运功,准备对抗。 但拿了刀的那人似乎没什么战意,推门进来站住脚,拔刀出鞘看了看。“嗯?秋水?好久没看见这把刀了。”男人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他举着刀挥了两下,秋水发出嘹亮的刀鸣。 叶渡清不明觉厉,仍旧没有放松警惕,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家伙是轮回宗的人。当对面的男人将刀举到面前时,刀刃反射出一点微光,短暂地照亮他的眉眼。叶渡清看到一点这人的长相,愣住了,随后身体放松下来。 男人还在确认秋水的真实性,干脆摸出个火折子点燃,这下他的面目了然了。他看上去大概五十岁上下,身材极其笔挺健壮,头发乌黑,下巴上有些青色的胡茬却不显得邋遢,反而为他增添些成熟的魅力。 叶渡清彻底放松下来,返回去看那个壁龛。男人看他根本不理自己,觉得挺有意思,“嘿,小娃,你不怕我杀了你?” “要杀我的话刚才就可以动手了,我得救人。”叶渡清还是弄不明白这机关的原理,有些颓然,直接问男人:“前辈是天魔尊主吗?” 男人有些意外,“你认得我?” 叶渡清摇头,“不认识,但我认识严以琛,他现在被埋在流沙下面了。” “啊?”严屹宽摸了摸下巴,这小子,果然来找自己了,“你不认得我,怎么知道我是天魔尊主?那小子跟你说过我长什么样子?” “没。”叶渡清又摇头,很真挚地看着他说道:“但是你们两个长得一样啊。” 严屹宽听了他这话哈哈大笑,打量起这个俊美的后生,嗯,有点天一年轻时的意思。 叶渡清心里还是担心严以琛的安危,就让他想想办法回到刚才的墓室,自己的孙子,他不可能不救吧? 严屹宽用长腿扫开地上的断肢,直接盘腿坐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看着很眼熟的小竹筒,倒出一只小虫给叶渡清看,“同命蛊,这虫不死,他就没事。我家这小子皮实,命大着呢。” 看了这蛊虫,叶渡清终于松了一口气,蹲在他对面。 “我记得你叫叶渡清,是吗?”严屹宽见他对严以琛的安危十分在意,有点意外,这俩孩子啥时候混到一起去的? 叶渡清点点头,看着那张和严以琛如出一辙的脸,想到了自己师父,心里顿时有点委屈。“我师父,他也在这吗?” 看着叶渡清可怜巴巴的眼神,严屹宽说:“在,不过不在这一层,他下去办点事。” 叶渡清彻底安心了,慢慢坐到地上。这时他才感觉自己双手火辣辣的疼,原来是刚才击打那石龛过于用力,指节和手背全擦破皮了。 严屹宽对他颇有兴趣,问他与严以琛是何时认识的,他又是何时得知对方是魔宫人,叶渡清就把从临水开始发生的所有事简要说了一遍。严屹宽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壶,边喝边听,津津有味。这两个小孩,此前几个月过的蛮丰富的嘛。 “你师父这个糊涂蛋,会盟也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你打青嵩,用的是无相印?”严屹宽骂了天一一句,问道。 “是。”叶渡清点头。 严屹宽又喝了一口酒,把酒壶递给他,“我就知道,你是随了他的根了。” 叶渡清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喝,“前辈和我师父很熟吗?” 严屹宽咧嘴笑了笑,这笑容都和严以琛差不多,只不过多一份邪气和沧桑,“呵呵,那何止是很熟,从小打到大。” 他们坐在地上说话的功夫,墓室外传来一阵声响。严屹宽侧耳去听,突然兴奋起来,“可算是来了,老子等的花都谢了。哎,你这刀借我使一下,一会儿还你。”说着,他站起来,直接走出去。 叶渡清听着外面的嘈杂,有一批人下墓了,是轮回宗。他不知道严屹宽想干嘛,跟在他后面出去。 严屹宽要干的事儿很简单,他循着声音穿越狭长的甬道,拔出秋水见人就砍。轮回宗这些人才从上面打洞下来,根本没有一点防备,叫他一刀一个杀的片甲不留。 守在上面还没下来的轮回宗人一看情况不对,立马就要把入口封住,严屹宽根本不给他们机会,抓住一个倒霉的家伙向上一甩,把上边的石板砸开。他还有心思躲一躲飞溅的鲜血,一边挥刀一边吹口哨。 砍了二三十个人,他朝上面喊:“姓谭的,下来吧,我给你个痛快。” 叶渡清一直跟在他身后,看地上有没死透的就踹一脚。这时他闻到些刺鼻的气味,提醒前面的严屹宽:“有火药。” 严屹宽也看到上面的人点起了火折子,骂了声脏话,领着叶渡清往回走。叶渡清提前把耳朵堵上,不出五秒,炸药剧烈爆炸,墓室里又是一阵摇晃。 第59章 打洞,还是打洞 古墓上层,火药被引爆后震塌了一面墓墙,有几个轮回宗的黑袍人被埋在下面。 于定溪从地面上下来,就看到这一片狼藉,大概猜到这些人是遭遇了严屹宽或者天一。 “大人,怎么办?下面是天魔尊主,盗洞打下去就是死。”一个管事的黑袍人走过来询问他的意见。 于定溪看了一下这个被掩埋住的盗洞,问:“底下一共有几层?” “按照六祭的规律,这皇陵应该共有六层,每层对应一种祭仪。我们要找的典籍,最有可能在最深的第六层。” 于定溪让他带自己看一下已探明的这一层,轮回宗内还有些懂手艺的土夫子,把大大小小的暗门都打开了。于定溪跟着他穿过几个狭小的不规则墓室,来到这层的中心。 中心墓室同样有一个祭台,上面堆了一堆剜下来的眼球、割下来的鼻子耳朵之类的。于定溪扫视了一圈,把注意力放在墙壁里一个不太起眼的“石龛”上。 “这是做什么用的?”他问那个黑袍人。 黑袍人不敢对他撒谎,说:“回禀大人,小的也不知道,不过在对面的那间墓室里,也有一个这样的东西。” 他再次带路,于定溪绕到墓墙对面,的确看到一模一样的一个“石龛”。他脑海里形成了一个墓室的结构图,似乎明白了什么。 严屹宽和叶渡清再次回到断肢墓室中,严屹宽把这些胳膊凑了一堆当木头,竟然点着了。叶渡清看着断肢上渗出的油脂,感觉接下来一段时间自己应该是不想见到烤肉了。 叶渡清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心里默默算时间,用手摸着怀里的小瓷瓶。瓷瓶不见了。 严屹宽看他摸来摸去,喝了一口酒问道:“咋啦?身上长虱子啊?” 确定瓷瓶不在身上,叶渡清叹了口气,说:“再过一会儿,我得睡觉。” “你在这里睡觉?胆子不小。”严屹宽嘴上随便回了他一句后才反应过来,“睡觉?你那怪病还会发作?” 看来两位武林至尊的关系确实是不错,师父竟然放心把自己的秘密告诉这个所谓的“死对头”。“一直都会的,我的药好像掉在了流沙那一层。”叶渡清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挪到没有残肢的墙角,把上半身靠在墙上。 严屹宽“啧”了一声,天一这么多年访遍名医,就是想给这孩子治病,现在看来,收效甚微。那家伙说是进来完成别人的嘱托,原来还带着点私心,想找一找解决他徒弟怪病的方法吧。“你怎么那么信我,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还真不怕我对你动手啊。” 叶渡清看着火光,发呆,视线中严屹宽和严以琛的脸重合在了一起,“嗯,不怕。” 严屹宽明白他对自己的放心是来源于严以琛,笑了一下,问:“我家那小子怎么样?” “他很好,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叶渡清实话实说,又想起方才严以琛的那个眼神,心里不知怎么的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撇过头去,却发现这墓室貌似又产生了变化。 严屹宽见他站起来,问:“你不是要睡觉?” 叶渡清走了两步,“我们回到的是同一个房间吗?”他指着平滑的墙面,“那个石龛,消失了。” 严屹宽也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两个人不是不认路,回的的确是同一个墓室,这侧墓墙与地面交界的地方还有一些零碎的石子,是叶渡清从“石龛”里爬出来时弄的,但是那个破损的“石龛”就这么消失不见了。叶渡清摸着那条不易被察觉的细缝,把耳朵贴到墙壁表面,墙壁里似乎有一些摩擦声。 严屹宽活的久了,立马想到这是什么东西,“估计是个升降的机括,联通古墓上下层的。” “我果然是从下面一层上来的,可是这次这个机关又因为什么被开启?”把手掌贴在墙壁表面,叶渡清觉得有希望能下去找他师父和严以琛。 “管他是怎么开的,反正这个地方下面有墓室。你来时的那个龛不见了,大概是因为轮回宗在上面一层启动了机关。”严屹宽是个行动派,推开暗门让叶渡清先出去,“你出去等着,咱们俩下去溜达一圈,说不定能碰见别人。” 叶渡清不知道他要干嘛,不过乖乖照做了。他心想,如果是自己师父的话,一定会为了图省事在地下开一个大洞。只听里面“轰隆”一声响,他再探头进去,果然,地上多了一个黑黢黢的大坑。 —————————————————————————————————————————————————————————————————————————— 严以琛陷进流沙后去哪了呢? 在将叶渡清推进石龛后,严以琛松了一口气,正当他准备自救的时候,一大堆沙子倾倒下来,把他结结实实的埋住了。 完蛋,这下真完蛋了。流沙的密度比水要大得多,压迫着人的胸腔,空气根本进不到肺里。严以琛深刻体验了一把窒息感,觉得自己大脑越来越迷糊,闭上眼睛祈祷着铲子王能来救他。 等他再次苏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黑暗中,身下是簌簌流动的流沙。 什么情况?自己不会已经在阎罗殿里点过卯了吧? 铲子王给他的那块萤石此时在沙堆里发着微弱的光,严以琛挣扎着起身,把萤石扒拉出来,借着这点微光观察所处的环境。 很快他就发现这地方的地板有一个微妙的倾角,流沙顺着倾角流到一侧墙壁下的缝隙中,消失不见了。难不成这个皇陵里的流沙机关是可以循环使用的? 把墓室里的四面墙都摸了一遍,他确信更高的那一面墙壁也是可以活动的。流沙裹挟着自己,从刚才那个有祭台的墓室一路冲到这里,不知道这边有没有路能出去,最好能找到叶渡清和铲子叔。 正想继续摸索有没有能出去的暗门时,右侧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严以琛差点被砸破脑袋,就地一滚避开漫天飞的碎石块。 墙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从洞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一盏灯。 严以琛站起身,心说这又是哪位啊?他定睛一看,就见那人穿一身白衣,哪怕在这种环境下还是一尘不染的。灯光照亮他的大半张脸,能看清此人一头银白的发丝和脸上细微的皱纹。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他轰开一面石墙,旁人只会觉得他是个极为儒雅谦俊的读书人。 白发,四五十岁年纪,穿白色衣服,这和叶渡清对天一的描述正正好好对上了。严以琛张着嘴愣了片刻,立马上去行礼,“前辈,久闻大名啊!” “你认识我?”天一举起灯,看这个突然冲上来的小伙子,哎?怎么有点眼熟呢? 严以琛算是找到救星了,“我何止认识您,我追寻、我仰慕您老人家啊!” 对着他这张脸看了半天,天一缓缓说:“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你和严屹宽什么关系?” 果然是认识的,严以琛说:“他是我爷爷,我叫严以琛。先不说别的,您徒弟还在这墓里困着呢,要不咱们先去给他找着?” “哦~怪不得,长得跟他年轻那会儿一样讨厌。”天一边说边点头,说完才反应过来严以琛的后半句话,“你说什么?清儿也在这?” 严以琛心想您老人家还真是挺迷糊的,还有,我这么风流倜傥,怎么就长得讨人厌了?“我们一起下来的,刚才遭遇了流沙陷阱后失散了。” “你们从哪来的?”说着,天一跃跃欲试,想把石壁再轰开。 严以琛陷入流沙前看到叶渡清身处的“石龛”向上移动,明白他们可能不在同一层了,就阻止天一,“我们应该往上走,我估计他在上面那层。” 天一也不废话,从哪来的从哪回去,严以琛跟着他穿过那个大洞,来到甬道中。 严以琛跟着他在甬道里一顿乱走,不知东西。沿途的墙上有好几个大洞,透过洞可以看见这甬道是曲折反复的,不知道共有多少条甬道并在一起。 “您这是打了多少洞啊?”严以琛有点汗颜,这大概是正宗探龙爪的威力。眼看着天一在这甬道迷宫里跟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走,严以琛把他叫住,“停,停,等一等,您老人家真的知道路吗?” 天一绷着脸,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尴尬神色。 “我爷爷是不是和你一块进来的?你们进来有多久了?为什么他不和你在一起?”严以琛叹了一口气,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天一张了张嘴,竟然乖乖地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起来:“我是和那老家伙一起进来的,就在今天上午。他在上面等着轮回宗的人,我要下去办一些事。” 虽然在黑暗的环境里很容易失去时间观念,但严以琛确信他、叶渡清和铲子王进来已经至少有小半天了,照天一的话来看,这位武林至尊在这一层溜达了好几个时辰。 揉了揉太阳穴,严以琛把两根手指放在甬道墙面上,发觉这墙面竟然在缓慢地移动。 “怪不得走不出去,这不仅是个迷宫,还是个会动的迷宫。”严以琛再次感叹这古墓修建者精湛的工艺。“哎呀,我怎么称呼您好?谁给起的天一老人的名号啊,您这看起来也不老啊。” 天一思考了一下严以琛和自己的关系,朋友的孙子,是不是也得管自己叫爷爷?“你好像应该管我叫爷爷。” “那不好吧,爷爷不是只能有一个吗?剩下的就得是二大爷三大爷什么的。我管麻子吴叫麻大爷,要不叫您天大爷?”严以琛站在一个大洞前观察后面的甬道,一边看一边胡咧咧。 天一竟然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不行,太难听了。” 看了一会儿,跨过了几个洞,他似乎研究明白了,“天爷怎么样?霸气,显年轻。” “这个还凑合。”天一拎着灯走在他身后,点头。 “得嘞,烦请天爷在这面墙上也开一个洞。”严以琛做了个您请的动作,躲到天一后面,天一手起洞开,又穿透一面石墙。 前面的墙上出现了熟悉的草木花纹,严以琛打了个响指,很好,基本上回到了刚开始的位置,现在只要找到流沙陷阱的那个房间,就有很大几率能找到叶渡清了。 天一在上面那层打了无数个洞才找到地方下来,下来后又被困在甬道里瞎转悠,要不是捡到了严以琛,他自己一个人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走出去。 严以琛记性很好,绕到他们失散的地方,一边走一边喊铲子王,希望他现在也已经脱困,能和自己会合。但他的呼喊没有任何回复,这里依旧静悄悄的。 推开一道暗门,两人终于来到熟悉的空间中。海量的尸体被流沙冲散了一些,七零八落的分布在墓室地面上。 刚一进去,严以琛就看到了天花板上的大洞,问天一:“这是您的手笔?” 天一很嫌弃地上厚厚的血垢,皱着眉走过来,“我不记得在这开过洞。” 严以琛摸了摸下巴,既然不是天一干的,那就只能是爷爷了。地上有什么东西反射着灯光,严以琛过去一看,是萤石的碎屑,摆成了一个箭头,指向墓室外。这只能是叶渡清留下的线索,看来,他被另一位天下第一“捡着了”。 把猜想与天一一说,天一也安心许多。“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凑在一起?” “说来话长啊。”严以琛按照箭头的方向一边走,一边给天一讲起来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天一听到会盟那里,站住脚一拍脑袋,“是今年会盟?怎么没有人提醒我?” 严以琛嘴角直抽,您老人家都踪迹全无了,如何才能提醒得到啊?他喊着叶渡清和自己爷爷的名字走了半晌,突然看到前面有个人影。 看到这个丑了吧唧的剪影,严以琛就知道是那神机人偶,“靠,烦不烦,又是这破东西。” 神机人偶迈开腿就过来了,严以琛刚想对天一说避它一避,天一已经站到他前面,抬脚踹去。 严以琛眼睁睁看到这个坚如磐石的神机人偶四分五裂,再怎么努力都拼不起来了,给天一竖大拇指。果然恐惧源于实力不足。 这一层的其余三个人偶聚集过来,同样被天一一脚一个踹散了架。 威胁解除,两人再往前走一段,发现第二处萤石标记,箭头指向地上的一个大洞。 严以琛站到洞边上,感叹道:“爷爷啊,你这动作怎么就那么快呢?” 第60章 皇陵第六层 叶渡清和严屹宽再下一层,这层的祭台上是堆成小山的头颅。严屹宽看过上一层被剖腹的尸体,已经明白了这皇陵的构造,“哼,按祭祀方式修的,还真虔诚啊。” 叶渡清听出他是在讥讽这墓主人,问:“师父来这里做什么?” 严屹宽对他说一半瞒一半:“他有个熟人,好几十年前死在这里面了,那人的亲属求他帮忙把尸体带出去,好落叶归根。” “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才来呢?”叶渡清很少听天一提起他的往事。 “那位亲属挺长寿,最近可能快要到时候了,想着与老相好的合葬一穴,这才求你师父帮忙。”严屹宽大摇大摆地走在墓室里,给他解释一番。 走着走着,附近又有人声,听脚步的密集程度就知道绝不是自己人,是轮回宗。 严屹宽这回学精了,示意叶渡清别说话,灭了灯后拉住他在墓墙之间快速移动。 于定溪在此前破解了两个“石龛”的奥秘,原来这是个靠重力平衡的升降机括,一边升起,另一边降下,需配置好两边的重量才能操作。那个戴面具的谭大人在他破解机关后也进入皇陵,一共二十个轮回宗精锐通过升降机括下到第四层。 但这墓里的机关还是年深日久了,难免有些老化。轮回宗众人还想再下,机括却卡在那里暂时无法动弹。于定溪面对这种情况也没办法,只得靠增减配重活动机关,希望能重新启动。 谭大人在一边有些许不耐烦,“什么时候能好?还有两层,不要耽误时间。” 严屹宽在黑暗中隐匿了气息,听到他的声音,脸上露出捕食者般的笑容。 终于找到你了。 叶渡清靠在墙边,看到了这个戴红色面具的矮小黑袍人,这大概就是严屹宽等待的目标了。 一瞬之间,一股浓烈的杀气席卷了整个墓室,于定溪感受到这股恐怖的威压后,在两个呼吸间都动弹不得。他面具后的脸上见了汗,飞速后退到升降机括旁边,扔了一个钱袋在“石龛”里,石龛开始运行。鲜血从那二十个精锐的身体中迸溅出来,随后是一阵尸体倒地的声音,谭大人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他原本站着的地方,地砖上出现一道深深的裂痕。 叶渡清在黑暗中看见刀光一闪,严屹宽这一劈不中,将石墙砍出一道半人深的刀痕,他用的是严以琛用过的断岳斩。 地上的尸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干瘪了,鲜血被榨取出来,向严屹宽的方向激射而去,这是血魔功。 叶渡清未能捕捉到严屹宽的身影,很显然,那聚血而成的血刃也没能捕捉到。面具下,谭大人双目如厉鬼一样赤红,躲避严屹宽攻击的同时操纵血刃。血刃击在墙壁上,留下刺目的痕迹,让叶渡清想到严以琛描述的乌衣镖局镖师的死法。原来严屹宽来这里守株待兔,为的是这件事啊。 严屹宽右手持刀,左臂往墙里一插,带出一大片石块,向谭大人掷过去。谭大人以血刃粉碎了那些力道惊人的石块,没想到严屹宽已攻至面前,他双臂成十字护在胸前,生生扛下天魔宫主这一击。 谭大人脸上的面具碎了一地,嘴角流出一道鲜血。叶渡清看到他那张脸像是被剥去了脸皮,老腊肉一般又红又干。由于裸露在外面的牙龈萎缩,他那两排白牙甚是醒目。 怒吼一声,谭大人扯掉了黑袍。只见他身上青筋暴起,身体肌肉竟像吹气球一般鼓胀起来,矮小的身形扩大了一倍不止。他再次狂吼一声,血刃重新汇聚在他周身,狂暴地向严屹宽袭去。 严屹宽竟然把刀插到地上,大笑一声,左手背到身后,倾身前去接他一招。两人对撞在一起,叶渡清似乎感受到一阵音爆,气流强劲的如同火药在这墓室里炸开。 等叶渡清重新睁开眼,严屹宽已经掐着谭大人的脖子,把他怼进了墙里。 谭大人绝对算是一等一的强手,修炼血魔功,实力比青嵩真人差不了多少,可他在严屹宽手底下没走过三十招就已经山穷水尽。 叶渡清曾经问过天一,魔道经究竟厉害在哪里。天一指着天山告诉他,不论是高楼还是山峰,它们的高度都是有止境的,只存在最高,不存在更高。而修炼魔道经之人不同,他们可以超越极限,毫无止境。比高山更高,这就是魔道经的可怕之处。曾经的他不太理解,直到现在,看着严屹宽的背影,叶渡清有点明白了。 “几个月前,我给你留了话,让你把脖子洗干净受死,看来你是没听见呐。”严屹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慢收紧铁钳一样骨节分明的手。 他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子,举到谭大人面前,“我说老黄,你的仇我可替你报了,你在下面安安生生的吧。”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捏爆了谭大人的喉管,丢垃圾一样把他扔在地上。 甩了一下手上的血,捡起秋水,严屹宽还刀入鞘,把刀递还给叶渡清,“拿着吧,我的活干完了,咱俩找个地方坐着,等你师父办完事好出去。”他身上那股煞气一转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对叶渡清说话的语调很轻松。 叶渡清接过自己的刀背到背上,提醒他:“我快要睡了,还有,有个人跑了。” 严屹宽刚才没搭理逃走的于定溪,此时看了一眼正在运行的升降机括,哼,跑的挺快,现在应该下到底了。 他刚想对叶渡清说要下去看看,叶渡清身子就一软,即将倒地。 “你这小孩说晕就晕啊?”严屹宽眼疾手快接了他一把,看了看周围又血腥又乱的环境,叹了口气,认命般的把昏睡过去的叶渡清扛了起来,换了个干净点的地方。 把叶渡清平放在地上,严屹宽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垫在他脑后。还是好生照看着吧,要不天一那家伙得长篇大论地骂自己了。 ——————————————————————————————————————————————————— 严以琛在上面一层墓室就听得底下打的激烈,他找到地上那个大洞,和天一一起跳了下去。 打斗声已经停止了,他们两人在墓墙之间绕来绕去的,发现一堆黑袍人的尸体。 天一看到地上脖子被扭断的谭大人,说:“嗯,他的事办完了。” “爷爷来这里就是为了杀他吗?他是谁?”严以琛蹲下查看谭大人的尸体,在他脖子上发现一个更为复杂的三角形标记。 天一看了一眼地上干瘪的尸体,说:“二十年前杀了乌衣镖局镖师的就是他。” 严以琛立马明白了,原来爷爷是来给老朋友报仇的。“他人呢?” “这儿呢。”严屹宽从黑暗中晃悠过来,严以琛又惊又喜,唰的一下站起来,跑到他身边上下左右的打量,发现这老头没缺胳膊少腿,外表也没啥变化。 严屹宽嘿嘿笑着,看着这个似乎成熟了一些的臭小子。可下一秒,他的头发就被揪在严以琛手里了。“你个死老头,一声不吭就跑了,你知道我这一年多为了找你遭了多少罪吗!?” 天一在一旁看着这倒反天罡的爷孙俩,严以琛边追边打,又扯头发又揪脸皮,严屹宽一边逃一边摆手,还像个傻子一样乐呵呵的。 把严以琛扯开,严屹宽清了清嗓子,“我也是有苦衷的,这不是怕轮回宗那帮小人找你麻烦吗。” “你让我隐藏武功,就是不想让他们察觉?没必要吧?”严以琛抱着胸不以为然。 天一在一旁悠悠开口:“有必要。轮回宗上层那几个家伙,还很棘手。”他顿了一下,看向严屹宽,“尤其是,他们针对你的血脉。” 严以琛不明所以,还想接着问严屹宽。严屹宽一拍脑袋,对天一说:“哎,你那小徒弟在我这呢。” “哪呢?”一听他提叶渡清,严以琛脑子里的问题瞬间消失不见了。 严屹宽带着他俩往里走,严以琛跑过去一看,发现叶渡清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这是……” 天一走过来,把了一下他的脉搏,轻轻摸了摸叶渡清的脑袋,“嗯,没事,又犯病了。” 严以琛注意到那双修长漂亮的手上全是血痂和血迹,脸上也多了一道伤痕,心一缩缩,大概是被自己推进“石龛”后弄的吧。 严屹宽看着严以琛那眼神,站在一旁摸下巴,好像有情况啊。 天一把自己纯白洁净的外袍脱下来,盖在了叶渡清身上,问严屹宽:“什么时候睡的?” “就不久前。”严屹宽瞅着那臭小子还蹲在那,心里直嘀咕,把他拉起来,问:“铲子没带你下来?他人呢?” 严以琛这会儿才把他想起来,挠了挠头,“我们三个一起下来的,不过在流沙那层之后就失散了,我也不知道铲子叔去哪了。” “他的话,应该没事。”严屹宽倒是不怎么担心,像铲子王这种经验丰富的,自己找路出去的概率更大。 天一整理了一下叶渡清脑袋后面的衣服,让他垫的更舒服些,说:“你们帮我看一会儿,我下去。” “你能找到路吗?”严家爷孙俩异口同声。这要是放他一个人下去,他们四个再过一天都不一定能离开这里。 天一的确没有方向感,要不也不至于在第三层打那么多洞都出不去。严屹宽说:“咱们四个一块下去得了,省的麻烦。” 严以琛已经自动自觉地把叶渡清背起来了,两个老头对视一眼,各自把外袍捡起来,披上。 现在队伍里有两位天下第一,严以琛顿时觉得安全感爆棚。严屹宽回到杀谭大人的那个墓室,看了一眼升降机括,还是在地上开了个大洞。 三人连下两层,来到这皇陵最深处。这最下面的一层不知为何弥漫着浓重的雾气,严以琛背着叶渡清,想往前走两步,却被严屹宽拦住。 严屹宽擦亮了两个火折子,向前方扔去。火焰驱散了少许雾气,严以琛看清了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一个不大的平台,从平台的边缘向下望,可以看到这第六层是一个山体中无比巨大的空洞,洞底像个盆地,向不可知的远处延伸。 “坑底下那些…不会都是尸体吧?”站在这个高度,很难窥得下方的事物,严以琛穷尽目力向下望,似乎看到一些人的肢体。 严屹宽在平台上转了一圈,指着下面一个庙宇一样的建筑,“应该是那。” 天一点点头,“下去吧。” 严以琛看了一下这起码有十层楼的高度,刚想问怎么下去,就被两个老头一人一边拽住腰带,下一秒脚就离地了。四人落到地面上,严以琛就看到这里的确是满地尸骸,按照密度来看,整个第六层至少有上万人被杀。 走在死状各异的尸体中间,严以琛看着都直摇头,怪不得现在各类淫祭都是要抓了砍头,真的是为了防止重蹈覆辙。 到了这座庙宇前,严屹宽停下了脚步,对天一说:“你自己进去吧。” 严以琛其实对里面的东西颇为好奇,也想进去看看来着,但考虑到天一要处理私事,也就作罢了。 看着天一的背影,他问严屹宽:“里面有什么?” 严屹宽耸了耸肩,“一堆宗教典籍之类的,都是破纸。” 严以琛看这宗庙的位置和规格,心里觉得这里头必定是有一些已经失传的珍贵孤本,反正肯定没有爷爷说的这么一文不值。“轮回宗那些人的目标就是这吧?” 严屹宽点点头,表示他猜对了,“也就是这些个疯子才会为了一堆破纸来这,他们想复教,哼,痴心妄想。” 把叶渡清放到地上,严以琛让他的头枕着自己大腿。爷孙俩在庙前的台阶上坐着,看着皇陵最深处的无数尸体。 “你跟他处的挺好?”严屹宽从叶渡清那里听了他这一年间所做的事情,问道。 严以琛看着叶渡清沉睡着的面孔,又审判了一遍自己内心深处对他的想法,最终也就回了两个字,“嗯,挺好。” 这孩子是自己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严以琛屁股一撅,严屹宽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怎么看不出来他的念头?骂了一句:“怂炮。” 严以琛一看自己的心思被戳穿,也没反驳,挠了挠鼻子。 两人在外面等了半天,严屹宽酒壶里的酒喝干了,等的甚是无聊,站起身骂天一:“这个老鬼,进个小庙都能迷路出不来?” “这也不算小,说不定真在里面迷路了。”严以琛转头看看黑暗中的重檐琉璃瓦,要是放在外面,肯定是个香火很足的大庙。 正说着,两人就看见天一从里边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罐子,大概是从庙里随手拿的。为了里面的东西不洒,罐口处还乱糟糟的缠着布条,严屹宽看他这手法就头疼,接过来仔细包装了一番。“你这包的跟什么似的,骨灰洒出来给你擀面条吃啊?” 哼,自己爷爷这张嘴还跟淬了毒似的,如假包换。严以琛又把叶渡清背起来,说:“两位爷爷,咱们走呗。” 天一把骨灰坛收好,几人想要原路返回,这时不知怎么的,雾气又蒸腾起来。 严以琛浑身冒汗,问其余两位:“你们有没有感觉,这里越来越热了?” 天一很平淡地说:“我刚才看到了这皇陵的图纸,这最底下一层是煮祭。” “所以呢?”就在这说话的功夫,气温已经达到让人难以忍受的程度了。 天一还是不疾不徐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领子,“所以这一层就是一口大鼎,里面的尸体都是献给神的食物。我们脚下面应该有座活火山,时不时的把鼎里的食物加热一下。” 地面已经开始烫脚了,严以琛觉得自己的鞋底会粘在地上,“要是这里的温度一会儿就能煎饺子了,那我们为啥不跑?” 话刚落地,他又被两个老人家一左一右提起来,几人箭一样朝来时的平台飞过去。 这时,火光一闪,大量火药炸塌了高高的平台。严屹宽和天一急转方向,避开倒塌下来的巨岩。 爆炸还没有停止,严以琛眼睁睁看着上面的第五层墓室垮塌下来,这回没法从原路出去了。 “早知道刚才就去把那个家伙抓了。”严屹宽啧了一声,记起逃跑的轮回宗黑衣人。那家伙估计是早一步下来,避开他们的视线又上去了,走之前布下火药炸塌通道,想把他们困死在里面。 严以琛摸了一把叶渡清的后背,发现已经被汗水浸湿。他现在处于昏睡的状态,没法运功在高温环境下护住自身,再这样下去非得脱水不可。“咋整?再不出去就要被蒸熟了。” 天一回忆了一下刚才看到的图纸,说:“我记得有一侧的山体不厚,大概能打穿。” “哪一边?”严屹宽问他。 天一在原地转了两圈,手指向他们左侧,“那一边。” 严屹宽立刻往相反的方向去,严以琛站在原地不知道听谁的好,“你俩怎么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啊?” “你听他的?他这人就从来没有过方向感!”严屹宽已经来到了右侧洞壁边,喊天一:“老鬼,快点来帮忙!” 天一板着脸过去,和他一起把洞壁轰开。在方向这种事情上,他确实是从来没对过。 严以琛把叶渡清护在身后,抹去他脸上淋漓的汗水,催促道:“快点!真要熟了!” 第61章 逃出生天 阴山山脉的森林里,朝阳透过林间的枝杈,照得峡谷里的晨雾泛起金色。有一群猕猴在林间游荡,一边觅食一边“哦哦啊啊”的叫唤着。 不远处的谷底有三四道不小的瀑布,水流声不绝于耳。一只小猴子蹦跶到水边,用它那小猴爪掬起一捧清水。 它刚要把水嘬进嘴里,瀑布那边的山体中发出一声巨响,小猴被吓得窜回树上,大声尖啸,不一会儿,所有猴子都尖叫着跑开了。 严以琛随着两个老头跳了下来,几人穿过隆隆的瀑布,向下边的潭水坠去。 严以琛在半空中一翻身,搂住昏睡中的叶渡清的腰,转背为抱,运起轻功蹬了两下崖壁,最终踩着潭水落到潭边。 两位高手也稳稳地落了地,几人回头看向那个洞,又听得一阵隆隆巨响。也许是皇陵内部被火药炸过,结构支撑不住,最终倒塌。 “塌了也好,省的再有人惦记。”严屹宽抬头看天,“都这个时候了,在底下折腾了一天。” 天一正在潭边仔细地洗手,他打湿了帕子,过来给叶渡清擦擦脸。“我之后要赶去洛川。” 严屹宽点点头,“知道了。” 严以琛猜测天一大概是要去忙活老友的后事,问道:“天爷,您这会儿就走?” “你这什么鬼称呼?”严屹宽听见他这个叫法,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天一白了他一眼,“怎么?辈分就是这么算的。我明天一早就走,你帮我照看下清儿。” 严以琛当然答应的很爽快,摸了一下叶渡清的后脖子,体温正常,应该不会感冒。 这时候,林间传来脆生生的一声喊:“蛋哥哥~叶哥哥~”飞飞抓着她那个小包跑过来,看到严屹宽竟然和他们在一起,立马转移目标扑上去,“宫主爷爷!” “小飞飞,想没想我?”严屹宽把她抱过来,戳了戳她胖乎乎的小脸。 飞飞后面跟着魔宫的诸位,此刻看到了多日不见的严屹宽,甚至还有没见过几次的天一,都上来问长问短。 看见严以琛背着叶渡清,大家伙都问:“这孩子怎么啦?” 严屹宽挥挥手让他们消停点,“没事,小孩的老毛病。” 凌姨看见天一,就止不住地阴阳怪气,“呦,这谁啊?我还以为你早就被冻死在天山上了呢。” 天一对她一点招没有,只能抬头望天,不搭理。 严以琛见人群中少了一个,忙问麻子吴:“麻大爷,我铲子叔还没出来?” 麻子吴还沉浸在喜悦中,听他这么问,说:“他不是跟你们在一块吗?怎么?” 严以琛心里咯噔一声,铲子叔不会真没出来吧?正想着,峡谷上方升起一道信号烟,是铲子王。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不愧是盗墓之王。铲子站在山崖上边,唯唯诺诺地放大声音喊道:“你们…你们谁来帮我搬一下……” 大家都疑惑不解,什么东西需要搬一下?铲子又从墓里拿了什么值钱的玩意? 刁满桀好奇地上去帮他的忙,下面的人围了一圈,结果看到一个长着大笑脸的人偶从崖壁上探头出来,都哭笑不得。铲子王可谓是言出必行,说是要带回去一个这神机人偶,就真给带出来了。 蛊婆婆这时“嗯”了一声,说道:“陷阱那边来人了。” 刁满桀扛着那个人偶跳下来,“走,收网去。” 刚从古墓中出来的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麻子吴一边招呼他们往峡谷外走,一边给他们讲了前一天的经过。 原来蛊婆婆他们这一波人循着气味找到了轮回宗扎营的地方,营中有少数黑袍人和几十个村民。飞飞用鼻子一闻就知道这营地周围布置了很多火药,他们是拿村民作诱饵,引魔宫各位高手深入,而后再引爆火药,想来个瓮中捉鳖。 当然不能如了他们的愿,几位高手先把负责引爆的那个家伙找出来干掉,随后按部就班地暗杀、救人。村民们一个个都被救了出来,正在排队下山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引燃了火药,营地瞬间开始爆炸。魔宫的诸位立马护送村民们突围出去,一路上又干掉不少黑袍人。 轮回宗这帮狡猾的家伙趁势引爆了埋入地下夯土层的火药,就这么炸开了墓的最上层。魔宫人这时忙着护送村民,没功夫管他们是否进入了皇陵,于是就有两队精锐下了墓。 他们这两连炸,直接导致严以琛那边的山体垮塌,封住了工匠们的逃生通道。等吕孟凌和刁满桀赶过去的时候,轮回宗的大部队已经下墓了。魔宫的这些老魔头们越想越气,决定要把刚才逃跑的一支轮回宗队伍一网打尽,这就在森林里布置了陷阱。 等了半天,陷阱终于被触动,可以收网了。一群人跑过去,看林间有一大群芝麻粒大小的小虫聚集在一起,把里面的黑袍人团团围住,随着时间的推移,包围圈还在缩小。 严以琛一眼就看见了卢晓红,眼冒精光,“那个留给我!” 蛊婆婆拿出一个特制的骨哨放到嘴边,吹出低沉的嗡鸣,那些小虫逐渐散去了。 严以琛把背上的叶渡清交给天一,嗖的一下窜了出去。刁满桀从怀里掏出两个弹弓,递给严屹宽一个,俩人比赛看谁射中的人数多。 卢晓红发现了周围看戏的一圈人,魂都要吓没了,此时左躲右闪,想着溜之大吉。严以琛把气全撒在他身上了,火力全开,硬生生把他那些链子啊、暗器啊什么的全部打烂,捏起拳头往那张讨人厌的脸上招呼。 卢晓红那张脸都被他打破相了,肿的跟猪头一样。严以琛掐着他脖子把他提起来,“来,跟我说说看,你们下这皇陵做什么?说好了,我就考虑放你一马。”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被逼着办事的!”卢晓红牙都掉了一半了,嘴里头血糊糊的,“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只是说要找什么教义。” 严以琛眯起眼睛,手上力道加大。一边的凌姨靠着梁姨,笑眯眯的,“哎呀,小宫主越来越霸气了,真有宫主当年的风范。” 严屹宽伸了个懒腰,“老子现在也很威风好不好。” “那个会摄魂术的是什么人?你最好给我说实话。”严以琛又问。 自己的小命抓在别人手上,卢晓红不敢不讲实话,“他…他就是…他……”话到嘴边,卢晓红却卡住了,面带痛苦。严以琛以为是自己掐的太紧导致他说不出话,就松手随他倒在地上。可卢晓红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憋的眼睛都红了,十指陷进脖颈里,掐出了血。过不一会儿,他瘫软在地上不再动弹,严以琛疑惑地把他翻过来,发现这人已经死了。 “啊?我还没下死手呢啊。”严以琛一脸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手。 严屹宽觉得不大对劲,走过来翻看卢晓红的眼皮,“没被下药,突然死了?” 天一看着这情况,问严以琛:“你说有一个轮回宗的人会摄魂术是吗?” 严以琛点点头,“我正想问他这个人是谁。” “嗯,这个人中了摄魂术中的一种,平常没什么,但只要他触发了某个关键点,身体就会被控制着做一些事。”天一用眼神示意他们看卢晓红的脖子。 严屹宽也知道了,“你问他那人是谁,这就触发了关键词,看来那个会摄魂术的混蛋并不想让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 严以琛叹了口气,可惜了。不过,这也算是给小存报了仇。 ——————————————————————————————————————— 叶渡清醒来时,太阳快要落下去了。他坐起身揉了一下眼睛,发现自己的双手缠上了绷带,还打了两个蝴蝶结。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天一走进来坐到床边,看他还愣愣睁睁的。 叶渡清摸了一下手上的伤口,知道自己不在做梦,“师父,你前段时间出去也不和我说,我以为你也要很久不回来了。” 天一面对别人时,一般都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但对这个他当成亲儿子一样的徒弟,总是很柔和的。“事情多,我一出门就忘了跟你说了。”停顿了一下,他老人家想起严以琛跟他说的会盟一事,眯起眼睛,“过一阵,我要去和袁斐、青嵩切磋切磋。” “那还用得着天爷您出手啊?我们两个小辈加起来就够了不是?”严以琛端着一盘炒饭走进来,炒饭上还趴着一个油光锃亮的鸡腿。他本来想递给叶渡清,却想起来叶渡清手上缠了绷带,又缩回手,“哎,你饿不饿?刚才特意给你留的鸡腿,可香了。” 叶渡清笑着点了点头,此前在皇陵中的不安感荡然无存了。门外的严屹宽探进来半个身子,“呦,这小孩醒了。老鬼你出来,我跟你说两句话。” 天一让他好好吃饭,起身出去了。严以琛把那炒饭放在桌上,用筷子剔掉鸡腿上的肉后又端到床边,用勺子舀了往叶渡清嘴边递。 “我可以自己吃的。”叶渡清的手只不过是擦破了皮,不知怎么的被包的这么严实。 严以琛不让他自己拿勺子,“不行,你这双手是用来弹琴作画的,留疤了怎么办?” 叶渡清本还想辩解一下,但看到严以琛坚持的眼神,就把话咽进肚子里了,张开嘴任由他投喂。 他嘴里嚼着饭,脑海中再一次回想起严以琛在墓室中看他的那个眼神,闭了一下眼。严以琛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勺子饭,问:“咋啦,头晕?是不是在最下面一层给热的?” 叶渡清腮帮子鼓鼓的,缓慢地摇着头,可能是被饭噎到了,眼神发直。 严以琛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递了茶杯过去,脑子里做起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两个人也算是共患难的关系了,要不然,趁现在…… 叶渡清喝了两口水,把嘴里的炒饭顺下去,他和严以琛同时开口,“那个…”“其实…” “你先说。”严以琛把饭盒放下。 “你说的那个最下面一层是什么?”叶渡清在皇陵第四层就睡过去了,不知道他们后面发生了什么。 严以琛叹了一口气,把后来发生的事情给他讲了一遍,心里叫苦不迭。算了,还是找个风花雪月的地方好好的表明心意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原来师父下墓是为了这个,那和你爷爷的动机也差不多。”都是为了朋友,两个老头在这方面有挺多共同点。“师父说的,轮回宗针对你爷爷的血脉,是为什么?” 严以琛摇摇头,从墓中上来之后,他还没跟严屹宽谈过,“我要去问这老头,他一年前突然消失,做的事情肯定不止这么点。” “的确,虽然卢晓红和那个谭大人死了,但是轮回宗还是从皇陵里带走了东西。如果下一次再遇到会摄魂术的那人,一定不要再放他走。”提起卢晓红,叶渡清想到了小存,不知她在天之灵会不会宽慰一些呢? 严以琛接着往他嘴里塞饭,“有些皇陵的细节,我还想问问铲子叔,等他整理出一些头绪,我们一起去?” “好,我也很好奇。”叶渡清嚼着鸡腿,点头。 把两个小辈留在屋里,严屹宽和天一出了小木屋,来到附近的一座山上。两个老头负手而立,任由风吹起他们的衣角。 “说说吧,除了老友的尸骨,你在那底下还发现什么了?”严屹宽与天一相识了太久,天一偷偷干了点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天一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卷皮制的经卷,递给他。 严屹宽拿过来展开,眉头越皱越紧。“我并不觉得这上面的东西很可信。” “前朝的什么东西都可能会作假,但是这个不会。”天一望着远处的群山,眼神中有与他外表不符的沧桑。 “有什么办法吗?”严屹宽把经卷递还给他,天一接过后稍一用劲,经卷在他手中化作齑粉。 “你看到那行红色的小字了吗?”天一平时虽然迷糊,但对上心的事情过目不忘,“神志丧矣,神子虚危。载神志以至应许之地,或可得圆满。” 严屹宽摇着头对他说:“这不是经卷里的神话故事吗?应许之地,难道真的有这么个地方,去了就能救得了他?” 天一又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呢。我愿意尽全力试上一试,如果是你孙子,你也会尽力。” 这的确,严屹宽也很理解他的心情,这么多年,天一早就把这个徒弟当成了至亲。“那你就这么一直瞒着他?” “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早晚会知道,不过不是现在。”天一转头往回走。 严屹宽跟上他,在后面直摇头,唉,这就是命么。 第62章 寺卿入狱 叶渡清既然醒了,就干脆起来活动活动。小楼里,魔宫的长辈们又在打牌,刁满桀坐在那数着自己的牌,脸上贴的全是白条。飞飞看她叶哥哥醒了,又欢天喜地过来缠着他。 过了一会儿,严屹宽和天一回来了。严屹宽站在刁满桀身后,笑骂他手臭。 严以琛看他回来,扯着他腰带把人拖走。严屹宽知道自己孙子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也就跟他出去说话了。 飞飞跑去帮刁满桀摸牌,天一坐到叶渡清旁边,师徒俩很平静地对起话。天一告诉了叶渡清他的安排,叶渡清得知师父明天一早就要走,稍微有点小落寞。 “我去办完老友的后事就回来,时间不会很长。你也有段日子没回家了吧?等我回来,一起去淮扬看看你爹娘。”天一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拿出一个锦盒,“给,这个给…他叫什么来着?” 叶渡清把锦盒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把深蓝色的匕首,“严以琛。” “嗯,当作见面礼吧。”天一点了点头,“我给他孙子准备了礼物,严屹宽那个老东西没给你准备,哼,气死他。” 叶渡清哭笑不得,收了礼盒。这两位还真是,无论什么事都要分个高下干嘛?明明交情很不错的。“师父,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你和天魔尊者认识呢?” 天一抱着胳膊站起来,那样子看上去气哼哼的,“那是因为他之前吵架没吵过我,他不来天山给我道歉,我就不搭理他。” 牌桌上的魔宫众人皆是汗颜,这俩老头,活了这么大岁数还这么幼稚,没救了。 严家的爷俩坐在屋顶上,严屹宽不知道从哪拿了壶酒,说:“你要问啥,赶紧问,我一会儿也去打牌。” 严以琛单刀直入,“就从你走的那天晚上开始讲起,那天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你离开那么久,就是为了找到那个谭大人为黄镖头报仇吗?还有,为什么天爷说轮回宗针对咱们严家的血脉?” “你这小子,问题真够多的。”严屹宽觉得有点麻烦,但还是得一件事一件事的解释清楚。“那天晚上我得到了轮回宗据点的消息,就即刻出发。把那半张镖对子留给你意思是让你保管好,别让其他人拿去了。” “那不对呀,为何当时山上全是大坑?”严以琛保持质疑的态度。 严屹宽指了指屋里,“天一那家伙来找我,我们切磋一下而已。这个呆子,从天山上离开之后,那寻路爵就被人偷了,要不是我二十年前留了一手,把另外半张镖对子放进大理寺案卷阁,还真就容易让轮回宗得手。” 叹了一口气,严屹宽坐下来,示意严以琛也坐下,“你大了,有些事也确实应该跟你说。” 严以琛坐下,看爷爷脸色有些沉重。 “小的时候,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你爹娘是因为一场海难过世的?”严屹宽喝了一口酒,思绪回到二十四年前。 “是,难道他们的死因另有蹊跷?”严以琛的爹娘在他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爷爷也甚少提起这件事,他只当老头不愿感伤,所以闭口不谈。 严屹宽摇了摇头,“不是,以前我怕你性情不稳定,会冲动行事,所以一直没告诉你真相。你爹娘的死,和轮回宗有关。” “什么?”严以琛震惊了,原来如此,轮回宗原来是自己的仇家。 “当年…是我疏忽了。”严屹宽眼底流露出哀伤,“天一曾经提醒过我,我们这样的家伙,应该是要绝后的,但我没想到这辈子会遇到一个像你奶奶一样的人。” 严以琛沉默了一会儿,问:“我爹娘,他们…是被谁杀死的?” 严屹宽递给他一个小木盒,严以琛接过来打开,发现里面有两只人的右耳。“就是这两个人,名字你也不需要知道了。在下墓之前,我干的事就是这些。” 把小木盒合上,严以琛明白了爷爷的苦心。他不愿意让自己陷于仇恨之中,一辈子只为了这样一个目标活着。所以爷爷的解决方式就是亲自动手,快刀斩乱麻。 “哼哼,上一辈的事,跟你们都没关系,什么仇啊怨的,你们小孩离远点就是了。”严屹宽察觉到孙子的情绪,大力搓了一下严以琛的脑袋。沉吟了一下,他说:“你爹娘很疼你,今年别忘了去给他们扫墓,知道吗?” 严以琛长出了一口气,点头。 “他们针对我的血脉也是真的。”严屹宽伸了个大懒腰,“因为魔道经。” 这点也好理解,江湖上实力强劲的高手的确容易遭人忌惮,更何况魔道经这种犯规的功法,他们得不到,就想着毁掉。 “小鬼头,你还有什么好问的?”严屹宽晃着酒壶,寻思着下去弄两个下酒菜。 严以琛站起来一耸肩,“暂时没了。你这老头子别再想着一声不吭地玩失踪,我都老大不小的了,还能没判断力吗?有什么事不好跟你孙子我商量商量?” 严屹宽跳下楼去,摆手说:“知道了。”严以琛心中有点五味杂陈的,也下了楼,想着去和叶渡清倾诉一番。 两人下楼后,正碰上麻子吴。麻子吴叫住严以琛,“小蛋蛋,我这有一条消息,关于大理寺的。” 严以琛停住脚,“啥消息?”既然爷爷找着了,他最近考虑着要不要回帝都去。 “大理寺卿费征雁,他下狱了。”麻子吴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什么玩意?费大人能犯什么事?为何下狱?”严以琛眼睛都睁大了。 屋里的叶渡清听到他们在外面说话,走出来,“费大人不是那种知法犯法的人,我看其中一定有些误会。” 严屹宽记得叶渡清和他说自己的孙子混上了大理寺少卿的职位,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现在看严以琛一脸不敢相信,就撺掇他:“回帝都看看呗,我以前见过他一面,这费征雁干不出什么坏事儿,估计是叫人盯上了。” “明天一早我就走。”自己离开了半个多月,怎么上司还被关进大牢了?不知道现在大理寺是什么状况,他还是快点回去看看吧。 严屹宽好奇心起,非要和他一起去。“我都好多年没去过帝都了,让你爷爷我也去热闹热闹。” “我也一起吧,说不定能帮上忙。”天一又要离开一段时间,叶渡清不如跟着严以琛去帝都,等天一办妥了事情再回家。 “行。”严以琛挠了挠头,拉着叶渡清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 宇文奕宁坐在长信宫中的书房里,阅读礼部的笔录,眉头紧锁。 他那纤长的手指翻过一页纸,停顿在半空中。这张纸上,画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图形。 揉了一下眉心,奕宁叫李熊过来,“差人去牢房那边打点一下,让他们不要苛责。还有,准备车马,我稍后过去。” 李熊明白他心情很差,没像平日里一般贫嘴,沉默地出去办他交代的事。 奕宁看着那个图形,在桌前坐了良久,最终把纸张翻过去盖住。这是冲自己来的吧。 ——————————————————————————————————————————————————— 大牢里,费征雁一边踱步一边叹气。 刚才有几个狱卒客客气气地打开门请他出去,带他进了现在这个有床有桌子的高级牢房。这地方就一点不好——闹耗子,不知道到了晚上能不能睡着觉。 费征雁习惯性地揪着自己乱糟糟的胡子,走到床边坐下,试了试床的软硬。究竟是谁使这么下贱的手法陷害自己下狱?宁王这回又要不好受了。 正在费征雁想东想西的时候,大牢的走廊尽头传来狱卒的盘问声。来者似乎给狱卒看了什么,他们立马不作声了,低头引路。有个男人叫他们把钥匙递过来,走远点,狱卒们立马照办,转头出去。 这位来者刚刚在牢门前站稳脚跟,走廊另一头又走来个头戴草帽、挑扁担送饭的。两人在同一间牢房前停下,对视。 费征雁趴到牢门上,就看到那披斗篷戴着兜帽的是宇文奕宁,而这个送饭的家伙是乔装打扮的陆骁,嘿,真巧啊。 “你怎么在这?”牢门前的两人同时开口,奕宁把兜帽摘下来,扭头不看他。 “我冤枉啊!”正好他俩一起来了,费征雁赶紧诉说冤屈。 陆骁把草帽拿下来,从牢门的间隙里塞进一个食盒给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费征雁打开食盒一看,是一整只八宝鸭,鸭皮酥脆可人,肚腹里塞满了八宝糯米馅,闻着都让人感觉不到大牢里这股臭味儿了。 他咽了口口水,先把食盒盖上,说:“这事情得从那日去灵山庙说起。夫人每年都在这个时候去庙里上香摆供,我送她过去,像以往一样不进大殿。”费征雁站的有点累,走到床边坐下。“一般来说我都跑到偏殿的一个小房间坐着等她,那天也一样。我进去之后就在里头那把太师椅上坐下了,可越坐越困,越坐越想睡觉,不知不觉的眼睛就闭上了。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反正后来突然就被人叫醒了。” “是礼部的巡察把你叫醒的?”陆骁已经打探到一些风声,问道。 费征雁叹着气点头,“可不是吗,我才清醒过来,就看见面前的地砖上画着那玩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几个巡察立马就把我拖走,还没来得及跟夫人说上一声…哎呦……” 奕宁脸色冷了下来,陆骁看这两人的反应,大概能猜到地砖上的图案是什么性质。 “事情是冲我来的,大理寺卿暂且在这委屈几日,等我找到证据后,一定还你清白。”奕宁听了事情的原委,立即判定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 陆骁听奕宁这么说,看了一眼费征雁。费征雁朝他挤了挤眼睛,意思是你得把这个人看好,别出意外。陆骁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你俩走吧,唉,不知道老夫要在这待上几天呐。”费征雁摆摆手,打开食盒,撕下来一个鸭腿咬了一口,“走吧走吧,那个啥,每天的餐标按这个来就成。还有啊,给我夫人带个话,叫她少担心。” 既然如此,两人就从同一个方向出去。李熊在入口处看着,见陆骁和宇文奕宁一起出来,“哎呦”了一声。 “怎么查?”陆骁问。 奕宁继续往外走,说:“要去灵山庙看个究竟,礼部…总归不是那么可信。” 李熊跟在后面,“事发之后,整座庙就被礼部封了,说是没调查清楚前谁也不让进。” “晚上偷偷进去。”奕宁一脸平淡地说出这话,陆骁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也挺不老实。“大理寺少卿,就是那个严以琛,他前段日子告假回家,现在回来了吗?” 到了马车边上,李熊替奕宁打开车门,“还没有,他告假的理由是老家的爷爷生病,谁知道真假。” “大理寺现在怎么样?”陆骁也问他。 李熊跳上马车,心说你俩把我当啥了,“没人管事,皇上今早上叫孙大学士暂代大理寺卿一职,但孙大学士这两天身体又抱恙,我估计啊,大理寺那些人要群龙无首一段时间喽。”说完他一挥马鞭,赶车回皇宫。 陆骁点点头,谢过李熊,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他走到偏一点的地方,把身上的伪装都卸掉。 如果是针对宇文奕宁,可能是因为皇位继承,还有可能是因为十几年前的那场清算。不论是何种原因,这对宇文奕宁来说都相当凶险,宫内宫外,又弥漫起阴谋的气息了。 晚上偷偷进去吗?这个他很擅长。陆骁走回将军府,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回屋找夜行衣去了。 第63章 叶渡明 与此同时,严以琛站在大理寺门口,哐哐敲门。 一个看门的衙役拖着脚步,把大门打开一条细缝。“谁啊?大理寺重地,闲人莫入!” “我啊。”严以琛把脸怼到那条缝里。 “哎呦喂!”衙役一看是多日不见的少卿大人,立马把大门打开,向里边大喊:“少卿回来了,少卿回来了!” 徐崇第一个听见,从里头冲出来,抱着严以琛大腿就嚎:“哎呀你怎么才回来啊!我们哥几个这些日子可遭老罪了!” 严以琛把他揪下来,走进门去。杨虎和张猛听见声音也赶过来,看到严以琛回来,心里宽慰了不少。 他身后跟着叶渡清和严屹宽,几人都认识叶渡清,和他打招呼,“叶公子也来了,真是太好了。这位是?” 严屹宽自来熟地进去,搂着严以琛的肩膀介绍自己:“我是他大爷,来看看他在帝都过得怎么样的。” 徐崇“啊”了一声,上下打量这位看起来有点霸气的大爷,长得还真是像啊。 严以琛没想到爷爷这么介绍自己,把他扒拉开,在他耳边耳语道:“你说你跟过来干嘛?在客店待着多好。仔细点,可别露馅!” “知道了,我在客店待着多没意思。我还是头一次来大理寺,地方不错啊。”严屹宽随意地挥挥手,自己就溜达开了。严以琛没功夫管他,问三人:“大人什么情况?快与我说说,怎么的就突然下狱了?林鹭去哪了?把他叫过来,咱们一块商量商量。” 杨虎说:“夫人因为大人入狱,过于忧心,这些天心口总疼。林鹭今儿个上大人府上给夫人瞧瞧病,开两副方子,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说着,示意大家进去讲话,几人进到公堂里,一人抄了一把椅子坐下。 听了事情的原委,严以琛就一拍大腿,“定是有人看大人不顺眼,陷害于他的,我看这事情漏洞百出。礼部的谁负责这事情?我便上门去与他讲一讲清楚。” 张猛说:“当天正好是巡查日,当值的巡查头子叫梁远,也是他把大人带走的。” “但是这个梁远并不是管事的,就在前些天,在中州各地巡查的礼部侍郎回来了,他回来后,这事情最终交由他负责。”徐崇接过话头,“我想想,这位礼部侍郎叫什么来着?好像姓叶?” 叶渡清听了这话,说道:“叫叶渡明,是吗?” “是啊,哎?怎么名字和叶公子这般相似?”徐崇有些讶异。 “那是我大哥。”叶渡明做礼部侍郎,日常的职责就是周游于各地庙宇主管之间,监察各种仪式是否合乎规范。自从叶渡明当官之后,叶渡清一年里能见到他的次数就很少了。这次叶渡明回来的似乎有些仓促,还没来得及给亲人送信。 严以琛之前就听他说过这回事,“那不巧了吗?要不你去找一找你大哥,看能不能先把费大人放出来?” 叶渡清点头,“不过我不清楚大哥住在帝都的哪里,他每次寄信回家,只说在这有座官邸,并没提及位置。” 徐崇一脸自豪,“哎呀,你不知道,我知道啊。我有个哥们儿是巡街的,哪位大人住在哪他都清清楚楚。” “事不宜迟,咱们就去吧,不然费大人不知道还要在大牢里待上多久。”严以琛没犹豫,立马重新上任大理寺少卿。徐崇打听好了叶渡明宅邸的位置,几人出发前去拜访。 官邸所在的区域大多是闹中取静,走在这一片,徐崇给严以琛指了指旁边的院子,“这是朱英杰家的一处院子,不过他们家豪横,平常不搁这住,就一直闲在这里。” 严以琛看了看大门上金光闪闪的牌匾,撇了撇嘴,这什么暴发户审美。 他旁边的严屹宽直接吐槽:“金色大门金色牌匾,他家是土财主啊?” 一行人都讨厌朱家父子俩,听了他这话都乐了,徐崇竖起大拇指,“大爷,您真敢说啊。” 又走了一小会儿,几人走到了。只见这间宅子显得十分低调,大门上甚至都没挂匾额。叶渡清上前去敲门,片刻之后,一个声音在门后问道:“是谁?” “大哥,是我。”叶渡清听到是他大哥的声音,对里面说道。 大门向内打开了,叶渡明看见自己弟弟站在门口,一脸惊讶,“阿清?你怎么会在帝都?”他又看了看身后的一大串人,“这几位是?” 坐在堂屋里,叶渡清分别向他大哥介绍了随行的诸位。叶渡明听说过严以琛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对他点了点头。 叶渡明和叶渡清长的有六七分相似,气质却全然不同。如果说叶渡清是清冷的话,那么叶渡明就是不苟言笑了。 严以琛看着这兄弟俩说话,就觉得叶家大哥没有他弟弟看着顺眼,果然啊,这种事都是讲缘分的。 “叶兄,实不相瞒,我此次来是为了费大人下狱一事。”看叶渡明一副生人勿近爱搭不理的样子,严以琛也就开门见山了,“我私以为这件事情颇有蹊跷,费大人在庙中淫祭并非事实。” 叶渡明从他们进门时就大概知道了来者的目的,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家弟弟和大理寺的人混的这么熟。“严少卿,就算其中有蹊跷,这件事情也不能交由大理寺来办,以防亲者徇私放过罪人。” 他这是一点不看叶渡清的面子,也不愿意给严以琛申辩的机会,好一个铁面无私的礼部侍郎啊。 “大哥,我与费大人相处过一段时间,他并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就算大理寺不能参与,能不能请礼部的官员迁思回虑,再查一查这个案子,不要这么早就定下罪名?”叶渡清用那双大眼睛认真看着叶渡明,恳求道。 叶渡明看他肯如此替大理寺卿求情,叹了口气,“阿清,礼部办事遵循规矩,如果证据指明费征雁确在庙中淫祭扰乱民心,那自当按律惩处。如果查办结束后发现他是无辜的,那么我们也会还他清白。你身不在庙堂,这种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知道吗?” 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叶渡明的语气还算柔和些。严以琛想再说上两句,叶渡明就起身送客了,“抱歉,我刚回帝都,还有许多事务亟待处理,诸位要是没有别的事,就先离开吧。阿清,你住在何处?等我忙完这些事宜,过去找你。” 看他这软硬不吃的态度,严以琛知道谈不下去了,就带着大理寺的几人和严屹宽先出去。叶渡清也知晓大哥的脾气,与他说了自己的住址,劝他多注意休息。 “你倒是不要老这么乱跑。”叶渡明看了看弟弟,发现他这些年长高了些,“你身患那昏睡症,旁人知晓吗?老是奔波在外,出了意外怎么办?别让爹娘担心,知道么。” 叶渡清知道大哥是在嗔怪自己,笑了一下,“大哥,我学艺这么多年,还怕不能自保吗?过一段日子我就和师父一道回家去,你能否同行?” 叶渡明拍了拍他肩膀,“到时候看吧,晚些时候再聚。” 严以琛在外面抱着胸等了一会儿,见叶渡清关上门出来,上去和他并肩走,“你大哥可是铁面无私,一点都没有你好相处啊。” “大哥他是严肃一些,只因你们还不熟,接触的久了就好了。”叶渡清叹了口气,大哥也真是的,一点私情都不愿意讲。“很多人也觉得我不好相处呢。” “你?你哪里难相处了?”严以琛用肩膀顶了他一下,撞的叶渡清有点趔趄。 杨虎在后面清了清嗓子,与徐崇张猛咬耳朵:“叶公子只是对少卿这样吧?自打认识以来,他都没对咱们几个笑过。” 徐崇点头啊点头,“就是就是,你们觉不觉得,这两个人好像变得更熟了?” 一直遛遛哒哒的严屹宽耳朵可灵了,听他们在后边说小话,就凑过去,“你们几个都是我家以琛的同事吧?来来来,大爷给你们派红包。”他是真的给钱,三人疑惑地打开一瞧,吓了一跳,银票啊! 严以琛回头对他龇牙咧嘴,警告他收敛点。严屹宽得意地看着三个见钱眼开的小伙子连声喊他大爷,得瑟极了。 “以琛啊,除了小蛋蛋,还有这个名字。”叶渡清小声嘀咕。 严以琛看他又提乳名这事,伸手戳他腰间,“我刚才就该盘问你大哥,你家长辈不会就叫你阿清吧!” “现在怎么办?”回到大理寺,几人又围坐在一起。 林鹭这时候回来了,见到严以琛和叶渡清,也很惊喜,“你终于回来了,大理寺已经好几日没人管事,我又在和礼部那帮人周旋,唉……” 他看起来人都憔悴许多,严以琛拍了拍他,提及几人刚才去找了叶渡明。 “叶侍郎是以公瑾闻名的,我还真不晓得他是叶公子的长兄。”林鹭知道他们去找他也是没用,“眼下灵山庙被封,就算是想找证据,我们大理寺的也不会被放行。” 严以琛就是歪点子多,“他们不让咱们去,咱们还能真不去了?”他拍拍叶渡清,“今儿个晚上,咱俩来一出夜探灵山庙,怎么样?” 林鹭对此有些担忧,“晚上有巡夜的,你们两个仔细别让人逮住了。” “问题不大,我先去看看有什么事要处理,等天完全黑下来再出发。”严以琛虽然不爱做案头上的工作,但这也不能全丢给林鹭处理,挠着头往书房走。 叶渡清带着严屹宽先回住处,几人约定一起吃晚饭。 严屹宽一边走一边对叶渡清说:“当了官他还转性了,小时候让他读一点书他都坐不住,皮的一天一顿打。其他什么的我都觉得正常,就是考上状元这一点,我到现在也不敢信。” “他很聪明,也很有责任心。”叶渡清想着严以琛小时候皮猴子一样的形象,就想笑。 “我跟你讲,他小时候能吃,胖的跟球一样,这才有这么个乳名。哎呀可惜你俩小时候没见过,不然就有乐子喽。”严屹宽和他走到帝都的大街上,兴致盎然地逛了起来。他是见什么新奇就买什么,买下杂七杂八一堆用不上的东西。叶渡清跟在他屁股后面帮他付钱,这是因为他的钱全用来派红包了。 晚些时候,叶渡明差人送消息,说今天忙不过来,就先不过来与叶渡清小聚了。叶渡清听了消息,对严屹宽说要不要先找个饭馆,等严以琛完事后吃晚饭。 “走吧,刚才在街上溜达,我瞧见有家鱼火锅人气挺旺。”严屹宽把买回来的那堆东西往房间里一放,拉着叶渡清出门去饭馆。 叶渡清这几日和他相处,发现这爷孙俩有许多相似之处,像爱吃好吃的、为人外向自来熟。甚至有一些日常的小动作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比如他们俩思考问题的时候都爱摸下巴或是鼻子,再要不就挠挠脑袋。 这会儿严屹宽在饭馆后头挑活鱼,提起来一尾最肥最大的,对店家说就要这条。 一个又高又帅的沧桑大叔一脸憨笑,提着条乱蹦的大黑鱼,就这个样子,谁信他是魔宫宫主啊? 严以琛赶在晚钟声响起的时候进了雅间,一坐下就看见桌上那口用炭烧的大锅已经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泡。 这鱼汤是用鱼头和鱼骨炖煮而成,炖的时候够足,汤底奶白,闻着就鲜香。 他刚坐定,饭馆的小二就端了一大摞碟子上来,摆在几人旁边。每一个碟子上都排列着几片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鱼肉片。 严以琛早就饿了,感觉处理这些案头上的工作比打架还费人心神。他拿起汤勺,给剩下两人一人盛了一碗汤。严屹宽和叶渡清品了一口乳白的鱼汤,都点头,鲜啊。 “吃饭吃饭。”严屹宽先动筷子,夹一片鱼片浸入锅中,片刻之后,鱼片就已经成熟。这会儿口感最好,蘸上店家自制的酱料,口感爽脆鲜滑。 两个小的也开吃,严以琛心想,帝都有帝都的好,好吃的真多呀。 第64章 夜探灵山庙 吃完晚饭,天色已然黑透了。严以琛和叶渡清在偏远之地停留了很久,再看这万家灯火逐一亮起,顿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严屹宽剔着牙起身,“我今天晚上自有安排,你们俩小心点,别被抓着了。” “我们俩还能被抓着?”严以琛让他快走,自己和叶渡清去换一身衣服,准备偷偷摸摸地干点坏事。 月黑风高,帝都城郊的灵山庙门口,一队官兵正在巡逻。为首的那个是礼部巡察梁远,今天他轮值,机警地扫视着庙宇周边。 “几个门都换过岗了吗?”梁远问走来的西边门巡察。 “换过了,梁巡查,您在这守了大半天了,回去歇歇吧。”这个巡察揉了揉脖子,略带倦意。 梁远摇摇头,示意他先回去休息。这人朝他一点头,走了。 严以琛和叶渡清穿着夜行衣,蹲在附近的一棵树上。严以琛看了一圈,说:“这人还不少,礼部这么兴师动众的干嘛?真是闲的。” 叶渡清等到两队巡察错开巡逻的间隙,一拉严以琛,“走吧,我们进去。”两人飞快地掠过去,轻飘飘落到庙内的地上,没惊动任何一个人。 庙内的道人们最近两天也不能在此停留,整个山头都静悄悄的,偶有一两只家雀扑棱着翅膀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树下有几道小灯似的亮光,是庙里喂的猫。 两人走到正殿前,推开半边门往内看。浮云宝座上端坐着三丈有余的原一神塑像,长明灯映得神像法相庄严。 从正殿出来,按照林鹭告诉他们的方位,两人来到费征雁出事的那间偏殿。偏殿内竟然有说话声,透过半掩着的门,可以看见里面有两个黑影。 严以琛和叶渡清对视一眼,这不会是构陷费征雁之人来销毁罪证了吧?他俩一左一右,猛地把门推开,严以琛低声喝到:“谁!现出身来!” 其中一人立马拔刀,叶渡清也不遑多让,秋水出鞘。令人没想到的是,偏殿东侧的窗户在这时被踹开,又一个黑衣人破窗而入,也拔刀相向。 屋里头现在站了五个人,略显局促,三人拔刀互相指着,谁也没动手,气氛有点焦灼。 严以琛首先看出不对劲来,指着跳窗进来的那门面黑衣人,“陆骁!” 其余几人都愣了,持刀的三人犹豫着把刀放下。严以琛把面上覆盖的黑罩子取下来,“我说几位,现真身吧?” 其余几人一看是他,也卸去了伪装。最开始拔刀的那位是李熊,宇文奕宁从他身后绕出来。破窗的果然是陆骁,他是跟着宇文奕宁的,一看严以琛和叶渡清破门而入,还以为是刺客,就也进来了。 这三个人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严以琛、叶渡清,都挺意外。李熊收了自己的刀,问:“严少卿?你啥时候回来的?还有这位叶公子。” “嗨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这么巧?我猜咱们几个是为同一件事来的。”严以琛把面罩塞进怀里,顺便把叶渡清脑后翘起来的头发抹平。 宇文奕宁没戴面罩,大概是嫌弃那玩意丑,不过他穿了一身黑衣服,黑色的绸缎在夜里还稍微有点反光。“的确,我也是为费寺卿一事来的。”说着,他看了一眼不声不响的陆骁。 陆骁也点头,“淫祭一事有蹊跷,他是被人陷害。” “那不是想一块去了吗,既然如此,就一起查查吧。”严以琛不多废话了,看了看周围茂密的竹林,点上一个火折子。 李熊从身后的布包里拿出一盏折叠的小灯,给他点上,“拿这个,看的清楚。” 把灯点上之后,这偏殿中亮堂多了。有一幅挂画挂在供桌上方,供桌上摆了供果和香炉。几人的视线沿着供桌往下走,看到了地板砖上的图案。 “就是这个吗?”叶渡清蹲下去,轻声问道。 陆骁把灯拿近一些,回头看奕宁。 奕宁都不用看那图形,他闭着眼睛都能原模原样画下来。其余三人看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冷冷地说了声“是”。 这事儿还和宁王有关系呢?严以琛转回头,对陆骁猛做表情,想从他眼神里读出点信息。但陆骁看着冷脸的奕宁,单纯皱着眉头,没搭理他。 叶渡清很敏感地察觉到奕宁情绪的变化,感觉自己是不是不该出声,犹豫着站起身来给他们腾位置。奕宁从小就很轻易的能看出每个人的心理变化,见气氛稍显局促,忍着不适,上前查看地上这个阵法。 地砖上用墨画了一个不甚复杂的图形,大致的轮廓是个等边的三角,三角形三条边外写着难以辨认的符文。内部绘制了一个眼睛的形状,瞳孔似乎是用鲜血点上的,显得有些妖异。最引人注目的是三个顶点处放置的草扎小人,小人心脏的位置被扎入了银针,倒在地上。 奕宁拿起了一个草扎小人,放到眼前仔细观察。李熊本来觉得他这样不妥,想确定这东西上面没有毒药之类的,不过被奕宁一个眼刀飞过去,悻悻地收回手。 “少了点东西,看来这陷害之人了解的不甚详细。”他把草人身上的银针拔出来,看了看。 严以琛问:“少什么?这个阵法原本是做何用处?” 奕宁把针和草人放到供桌上,解释道:“这是个用于诅咒人的阵法,三条边上的符文是咒语,眼睛里的血是下咒之人滴上去的。小人身上除了银针,应该还有被诅咒对象的头发或者贴身之物,这里并没有。” 大家都听明白了,叶渡清说:“那么我们需要证明这个诅咒阵法不是费大人画的,费大人知道这阵法长什么样子吗?” 奕宁摇着头,“很不幸,他知道。” “啧,这就有点麻烦了。”严以琛扫视着这房间里的东西,从供桌下面找出一个木托盘,里面有墨碟和毛笔。“这是用于画阵法的器具吧。” 几人检查了一番,碟子里的墨已经干透了,毛笔上有墨迹。托盘里还有一个小瓶子,里面是干涸的血,这应该就是“瞳孔”所用的鲜血。 叶渡清再去看地砖上的阵法,仔细观察后说:“这并不像是用毛笔绘制的,线条的圆润程度不对,更像是用手指蘸着墨在地砖上画的。” 奕宁也颇通笔墨,赞同他的观点。“嗯,那毛笔基本上没被用过。” 陆骁站在供桌前,这时打开上面的香炉,闻了一下里面的香灰,对严以琛说:“这里面的香不对,你拿回大理寺给林寺丞验一验。” “闻了这个大人才睡着的吗?”严以琛接过香炉,倒出一部分香灰包起来。 奕宁反复打量这个房间,有些许疲倦,“现在的线索很难证明费寺卿是无辜的,我们还需要一些决定性的证据。” 李熊看这些人一时半会儿完事儿不了,自己站在这也是占地方,就出去了,“我在外面给你们把风,注意时间。” 他推门出去,关门时手接触到门边,顺嘴说了一句:“哎,这门怎么有点黏糊糊的。” 听到这话,陆骁过去把门重新拉开,示意举着灯的严以琛照向那里。 “嗯?好像是沾了什么东西。”严以琛摸了一把,闻了闻自己的手指。 叶渡清比较爱干净,看他随便摸这来历不明的东西,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擦擦,是什么?” 严以琛又吸了一口气,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味道,“嗯…怎么有点熟悉呢,是啥呀……” “又油又黏,也不是没干的油漆。”李熊手上也沾了点,伸手管严以琛要叶渡清的手帕。严以琛把他手拍开,去,拿自己的擦去! 想了半天,他打了个响指,“哦!我记起来这是个什么味儿了!” “是什么?”其余几人一脸问号。 “哎呀,从天一御道往这边走,要经过一家卖糖油火烧的店,大人老是买这家的火烧,给的糖多,料足,外皮的口感还酥脆。我之前从他书房找着几个,红糖白糖的都有。”严以琛回味了一下,继续说:“你们猜,他从正殿走过来的路上,吃没吃东西?” 那四个人呆愣了片刻,有点无语,这就是吃货的洞察力吗? 奕宁对李熊说:“你去一趟,问问费寺卿是不是确有此事。不过,这和我们要找的证据有关系吗?” 叶渡清这时脑子转的很快,从房间里拿来那个墨碟,“如果费大人吃完了油糖饼后进了房间画阵法,那么这个墨碟就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这么一说,奕宁也明白了,“墨与油相斥,如果他用有油的手蘸了墨碟,这墨上面应该有一层油花。”可墨碟里的墨干干净净的,没有此类痕迹。 李熊拍了一下陆骁,“帮我看好人,我去去就回。”陆骁点了一下头,李熊立马离开了。 “不止门上有,这张椅子上也有。”严以琛照了照费征雁坐过的那张太师椅的把手,大家一瞧,果然是有些油手印。 “有一个问题。”奕宁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有几只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陆骁踹开的那扇窗的窗台,这几天它们没人喂,可能是饿了。 严以琛数了数窗台上的猫,还真不少。“什么问题?” “他们完全可以说,费大人是洗净了手之后才画的阵法。”奕宁从荷包里掏出些肉干,朝小猫们招了招手。有一只胆大的小花猫跳下来,窜到奕宁腿上吃肉干。 叶渡清点头,怕这证据站不住脚,“这确实,这点我们不好解释。” 严以琛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此言差矣,我还有别的证据。” 奕宁身边,猫越聚越多,“咪咪”叫着讨食吃。陆骁把一只在他衣服上磨爪子的小黑猫拎起来,问:“是什么?” “我们两个进来之前,看到了那天把大人带走的礼部巡察梁远。”严以琛冲着小猫“嘬嘬嘬”,不过他手上没吃的,小猫们都不理他。 “所以呢?”陆骁手里那只小黑猫张牙舞爪地想咬他,他看着那双澄黄澄黄的眼睛和那气哼哼的神态,感觉它有点像今天的宇文奕宁。 “梁巡查回去可能没来得及洗衣服,现在袖口的位置还有点脏。你们猜,沾的是什么?”严以琛拉起叶渡清的袖子,做了一个扯的动作。这下几人都明白过来,如果梁巡察的袖子上沾了费征雁手上的油,就可以证明费征雁在这房间里没有净过手,那么对他的指控也就自然不成立了。 叶渡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是真的适合干这个。” 严以琛哈哈一笑,还挺谦虚,“哎,今天这不是多了几位聪明人在场吗,效率高了不少。陆将军,咱们俩明天在早朝上跟他们一说,费大人一准就给放出来了。” 陆骁点点头,“我自然会同你一起讲了这些证据,不过他们若是问起我们的证据从何而来,你要怎么说?” 一旁沉迷撸猫的奕宁懒洋洋地开口:“就说是费征雁自己想起来,说与你们听的。” 还是他有招,奕宁在他父皇耳朵边上多念两句,黑的都能变成白的,费征雁也能从牢里给放出来。 过了一阵子,李熊轻手轻脚地回来了,“妥了,确有此事,咱们亲爱的费大人连吃了两个糖油火烧,弄得满手是油。” “得嘞,我看可以收工回去睡觉了,明早再议。”严以琛给陆骁做了个“我看好你哦”的表情,陆骁挑了一下眉,不置可否。 奕宁起身出门,一串猫都跟着他走。“走吧,回去了。”其余几人也不知道他和李熊是从哪边进来的,目送着宁王离去。 “陆兄,我们也先回去了。”严以琛打着哈欠一拱手,和叶渡清离开了。 陆骁留在最后,把屋子里的所有东西归位,看到宇文奕宁刚才坐的椅子上有一个荷包,俯身把它捡了起来。 荷包上绣的是小猫的图案,看颜色有点像长信宫里那只白色狮子猫。陆骁把荷包揣在怀里,掩上门窗离开灵山庙,向皇宫的方向走。 第65章 噩梦 宇文尚勤政治国二十余载,不喜欢宫里弄歌舞升平那一套,所以皇宫的夜晚一般都是寂静的。守夜的侍卫与宫女轻言细语,在二更的时候换了一班。 长信宫中更是静悄悄的,早已熄了火烛,只留院落中几盏石灯。宇文奕宁生性不爱闹腾,宫室中的侍从也就那么几个,甚至还没影卫多。到了夜间入眠时,他更加不想让人打扰,寝室之中从不设人服侍。 宇文尚总担心他这个小儿子出点什么事情,于是就苦了影卫们,白天守晚上看,愣是不能放一只不认识的苍蝇进长信宫。 在这六月无风的初夏夜里,寝宫床榻上睡着的人,似乎不那么安稳。 宇文奕宁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姐姐拉着他的手,来到镜华宫中那个他们都喜爱的小池塘边。小池塘里的水还是那么清透见底,数以百计的锦色金鱼聚成一团,追着岸上的人走,好看极了。 母亲坐在池塘边的凉亭里,穿一身水绿的衣衫,微笑着扇扇子,递给姐姐和他一人一罐鱼食。 鱼食洒在清澈的水中,鱼群聚集过来,争先恐后地夺食,溅出的水花弄湿了他和姐姐的衣物。 随着金鱼越聚越多,池水不知怎的被映成了鲜红的颜色。那些金鱼跳的越来越高,嘴越张越大,似乎有要吃人的架势。奕宁手中的鱼食罐没拿稳,掉在了水里,就见那些鱼像疯了一般,想要把罐子也吞吃下去。 奕宁惊惶地扭头看姐姐,姐姐脸上和身上溅到的竟不是清水,而是刺目的鲜血。 血还在不停地从姐姐那张瓷白的脸上滑落,她又拉起奕宁的手,说:“宁儿,我们去找母后,好不好?” 奕宁愣愣睁睁地被她拉着走,回到那个池边的凉亭。凉亭圆形的地面上画着一个血色的三角图案,内里的那个瞳孔瞪视着自己。母亲和姐姐七窍流血,站在了三角形两个顶点上,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他猛地坐起身,全身像被水浸过一遍,大口喘息着。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泪水已经把枕头打湿了,脑海中还是姐姐那只朝他伸出的手,奕宁沉默地用袖子擦干面颊。 静坐了一会儿,奕宁突然发现床的帷幔外有个人影。宫女淮儿夜里定是不会进来打扰的,其余几位公公也不会不通报一声就进到寝宫。 “李熊,是你吗?”奕宁伸手去挑开帷幔,另一只手悄悄拿起枕头,如果外面的不是熟人,他准备把枕头当武器丢出去。 他把帷幔慢慢挑开,只见在那静坐着的明明是个成年男子,看高度,身高肯定不低,身材精壮。 一定不是李熊。奕宁已经使劲地把枕头丢了出去,张嘴就要大喊,没想到枕头被那人接了,自己的嘴也被一只干燥有力的大手捂住。 “别,你把他们叫来,我被抓了怎么办。”这人把奕宁按在床上,还不敢太使劲儿,怕弄疼了他。 奕宁恼羞成怒,一口咬在捂住他嘴的那只手上,脚使劲一蹬,想把他踹开。“陆骁,你是不是活腻了!” 陆骁动也没动,松开了他,看着自己手上整齐的牙印子。“你怎么咬这么用力。” 这时的奕宁气得脸都红了,不过在黑暗的寝宫里看不太分明。陆骁只看见他那一头柔顺的黑发叫汗水沾湿,有几缕不明不白的粘在了微微敞开的白皙胸口上。睡服的腰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透过纤薄的丝织物,似乎能看见腰部的线条。 这人脸上还带着泪痕,那双眼睛大概也是红的,此时坐在床边,对自己怒目而视。 “你东西掉在庙里了。”陆骁拿出那个小猫荷包放在床边。 奕宁现在还在气头上,哪管他是什么理由,抓起荷包往他脸上扔,脾气大的不得了。 哎呦,小猫炸毛了。 床边上趴着睡觉的几只御猫这时闻到了荷包里肉干的香气,纷纷伸着懒腰喵喵叫,用爪子去挠荷包的系带。 “你刚才在做噩梦。”见奕宁瞪着他不说话,陆骁又一次开口。 奕宁把橙香抱到怀里,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从我寝宫里滚出去。” 陆骁叹了一口气,又把荷包放到床边。“晚上寝宫里不留人,很危险。”他站起来,向外面走,“如果这回是针对你,那么宫内宫外,要多留心。” “还用不着你提醒我,你信不信我让你也下狱?”奕宁拨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语气很冷淡。 “我信。”陆骁声音平淡,可奕宁总能听得出一股玩味的意思。他身影一闪就消失不见了,奕宁大力揉搓着橙香的脑袋,心想自己刚才怎么不把他手指头咬掉。 陆骁出去的时候也没惊动任何一个人,他穿着那套黑色的夜行衣在后宫中转了一会儿。 转到皇帝的寝宫那里,有一个人大摇大摆从里边出来了。陆骁还以为是宇文尚,躲到树后面,静待他离开。 令人意外的是,这人影突然没了踪迹,陆骁后背发凉,下一秒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 宫中还存在武功高成这样的侍卫吗?陆骁转过身看清这人的脸,立即确认他不在宫里当差。 “你是谁啊?大半夜在后宫里转圈,干嘛?”严屹宽倚在树上,笑看这位年轻的将军。他瞅见陆骁右手虎口处有个咬痕,对着他指指点点,“哦~你小子心思不正啊,敢给皇帝戴绿帽子?跟我说你去找了谁,我保证不告诉宇文尚。”他一脸八卦样,都准备听一听后宫风流秘史了。 直呼皇帝名讳?陆骁看着那张与严以琛相似的脸,一时摸不准他的底细。 “哎呦,你小子还是个闷葫芦。这样吧,你请我去吃宵夜,我就不告发你。”严屹宽跟宇文尚喝了一晚上茶,越喝越饿,把肚子里那点油水都刮没了。 “行。”陆骁对他有点感兴趣,两人运起轻功避开侍卫,出了宫。 ——————————————————————————————————————— 严以琛和叶渡清跑的挺快,抄了一条近路回到帝都中心地带。 叶渡清和严屹宽的住处还有点远,大理寺倒是近在眼前了。严以琛说:“要不你在我那凑付一宿的得了。” 叶渡清困了,打了个哈欠点点头。两人前些天夜以继日的赶路,都没怎么睡觉,今天刚到帝都就去办正事儿,现在都是一身疲倦。 他们俩怕把入睡的众人吵醒,蹑手蹑脚从侧门进去。严以琛带着叶渡清来到自己的房间,掏钥匙打开房门。 “不错啊。”叶渡清进屋去点上蜡烛,左看右看。房间虽然说不上大,但挺干净整洁,不过屋里只有一张床。 严以琛从柜子里找出干净的帕子,递了一条给叶渡清,两人快速洗漱一番,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这时候哪管睡一张床挤不挤的,脱了外袍鞋袜往上一躺。 都是好兄弟,睡一张床怎么了?严以琛让叶渡清睡到里面去,自己明天还得起来上朝,省的一大早就把他吵醒。头刚沾到枕头,严以琛立马就着了,叶渡清也差不了多少,两人就这么睡死过去。 第二天清晨,严以琛差点没起来床,慌手忙脚地套上朝服,心说这下得空着肚子上朝了。 床里面的叶渡清也许听到了他的响动,翻了个身,两条胳膊抱住严以琛的被子,蹭了蹭后继续睡。 严以琛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惊觉上朝要迟到了,才飞一般出门去,走前还没忘轻轻掩了门,把屋钥匙留在桌子上。 大理寺的丫头果儿只听说少卿大人回来了,不知道他今日要上早朝,掐着早饭的点来敲门。 谁知开门的不是少卿,而是那位极俊美的叶公子。果儿看叶渡清那睡的懵懵的样子,把食盒往他怀里一塞,捧着脸走了。 自打这天开始,大理寺的所有丫头婆子都在传:严少卿和叶公子晚上睡一个屋,一张床! 经过一番唇枪舌战,费征雁终于洗脱了罪名,今儿个就能给放出来。从朝堂下来,正春风得意的严以琛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不会是有人在说自己坏话吧? 陆骁这一晚上根本没睡,看起来还算精神,走在严以琛旁边,别有深意地看着他。 “干啥?”严以琛瞅他那眼神,抱住弱小无助的自己。 陆骁倒是难得的笑了一下,笑的严以琛直起鸡皮疙瘩。“昨天晚上,我去了一趟宫里,你猜,我遇到了谁?” “哼,你去宫里还能有啥目的,偷偷摸摸地去看宁王呗。”严以琛深知他的尿性,咧着嘴戳他肺管子。 陆骁梗住了,心里暗道这爷孙俩嘴都真损。“我见到天魔尊主从陛下的寝宫走出来。” 这回换严以琛梗住了,好嘛,我的爷爷啊,你说你晚上自有安排,感情是这种安排啊?“你怎么知道的?他老人家嘴巴挺严实的。” “我陪他喝了一晚上酒,他老人家喝高兴了,还想跟我拜把子。”陆骁皮笑肉不笑的。严屹宽酒量是真好,灌了好几坛下去都面不改色。自己昨晚喝的都快撑死了,这才跟老爷子掏心掏肺。 严以琛气笑了,扶额看苍天,爷爷啊,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那怎么的,陆将军现在对我是怎么个看法?” 陆骁走下台阶,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我没什么看法,现在准备去找家汤店,醒醒酒。” 其实陆骁今天还有别的安排,他下朝后回将军府换了套平时穿的衣服,来到接近晌午的闹市中。 百夫长崔俭已经坐在汤饼店里等他,见陆骁坐下,把桌上那碗汤推给他。“怎么约在这里见?怎么,今天不喝点?” “不了。”陆骁昨晚上喝的够够的,端起还烫嘴的热汤喝了一口,感觉舒服多了。“你说事。” 崔俭抱着胸摇头,“我说你啊,还是老样子,不喝酒就跟个铁人一样的。”他注意到陆骁手上的咬痕,指着就笑,“有情况啊有情况!谁能咬陆大将军一口啊?这你都不和兄弟说,生分了不是?” 陆骁看了一下虎口发紫了的牙印,轻笑一声,没否认,又引得崔俭连连盘问。 “算了,跟你说正事。”崔俭看他不动如山,知道问不出多余的话,就说:“想请你帮个忙。” 崔俭从最底层的小兵做到百夫长,也混了十来年,他和陆骁认识蛮久的,但鲜少请他帮忙,甚至吃饭都是一人请一顿。陆骁看他摸着脑袋傻笑的样子,有点意外。“你说就是了,能帮上我尽力帮。” “你知道我之前就有个相好的姑娘,认识有些年头了。”崔俭真有点不好意思了,把玩着手里的一个平安扣。“她在宫里当差,月例都拿出来补贴家用,还有个快要考学的弟弟。” 陆骁听他讲过这个叫小荷的姑娘,他们两个算是青梅竹马,崔俭一提这事,他也就明白了。“你上个月跟我说凑齐了银子,要在帝都购置一套宅院,为的就是娶她吧。” 崔俭笑着点头,“小荷还得要两年才能出宫,但是吧…我实在是想赶紧把婚事定下来。” “宫里的关系我不是没有,不过要帮你问一问。”陆骁没一口答应,在脑子里搜索着自己的人脉。 崔俭不想太麻烦他,就说:“要是实在不行,你也就别费心了,我们俩互相等了多少年了,其实吧,也不差这一会儿。” 两人正说着,突然见一个人狼狈地从巷子里爬出来,喊了两声“救命”,又被几个壮汉拖回去。随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那人还嗷嗷叫唤着,听上去有点惨。 “谁啊?光天化日的在这打人?走,看看去。”崔俭和陆骁起身,翻上了汤店的墙头,绕到那条巷子顶上。 陆骁就看见那人鼻青脸肿,衣服都成一条一条的了,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站在下面看戏的竟然是宇文奕宁,他虽然穿一身布衣,但那张脸也足够扎眼,指着地上那家伙,对李熊和旁边的几个影卫说:“打轻了,当街调戏妇女,把他腿打折。” 李熊一抬头,就瞅见陆骁蹲在那,“呦,陆将军,又赶巧了哈。”一边说,一边还踹了地上那人一脚。 昨晚陆骁走了之后,奕宁根本就没睡着,抱着猫在床上睁眼到天明。早上的时候他得知费征雁无罪释放,心情好了一些,不过还是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就拉着李熊出宫逛街。 逛着逛着就碰上这么个穿金戴银的登徒子沿街调戏妇女,这不是撞枪口上了吗?李熊手一挥,几个影卫拖着那登徒子就进了小巷,要把他打到宁王高兴了为止。 “怎么哪都有你。”奕宁冲他翻了个白眼,走到那登徒子旁边,对着那张大饼脸狠狠踩了几脚。 崔俭没见过奕宁,只觉得这年轻男子异常好看,问陆骁:“这哪位啊?你怎么没给我介绍过?” 陆骁也不好直说这位发脾气的小少爷就是宁王,看着奕宁即将走远的背影叫了他一声,“文公子,我想请你帮个忙。” 第66章 宫女之死 陆骁、宇文奕宁和崔俭回到了汤店坐下。崔俭得知对面这位是宁王殿下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陆骁,不是哥们儿,你这人脉是不是太硬了? “你要我帮你什么忙?”奕宁扬起下巴看他。 陆骁看他那黑眼圈,就知道他昨晚上根本没睡好。“成人之美。这是前关嵬骑百夫长崔俭,刚刚调至帝都做禁军把头。他有个青梅竹马在宫中当差,想托我打点一下,让她早点出宫。” 奕宁和崔俭都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崔俭猛拽他袖子,自己何德何能请宁王办事啊? “可以,她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宫室当差?如果条件允许,她本人也愿意的话,我就让内务府拿出些红妆银两,送她出宫。”没想到奕宁答应的这么爽快,崔俭立马道谢,甚至有点想给他跪下的冲动。 奕宁一抬手,让他别在这行礼,“还有别的事吗?没别的事我就走了。晚些时候我差人给你消息。” 崔俭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奕宁已经起身离开,李熊在他身后跟着。 陆骁也走出来,送了他一段。“多谢,看来我又欠你的人情了。” “你之前欠我什么人情?”宇文奕宁走到主路上,似乎是还没逛够,在一个卖花灯的摊位前站定,看了起来。 陆骁笑了一下,真是一副别扭样子。“我昨晚吓到你了?” 李熊等他挑好玩具,自己时刻准备着付钱,听陆骁提起“昨晚”,心想跳窗进来也不怎么吓人啊。 奕宁又白了他一眼,扭头走开。摊主看这大客户不买了,有些许惋惜。 陆骁这回没跟上去,目送奕宁上马车离去。他转回头掏钱,买下了那个奇奇怪怪的四不像小花灯。 街角处有个算卦测字的摊位,摊位后面坐着一个薄纱遮脸的道姑。她在这车水马龙中盯住宁王的车驾,眼神中满是怨毒。 宇文奕宁办事效率很高,回宫后立即找到内务府的张嬷嬷,向她打听宫女小荷。 张嬷嬷进宫都有快三十年了,比这些皇子的年岁还长,平日很是持重,用人办事也公允。可今天这位嬷嬷脸色不好看,但她不敢怠慢了六殿下,行礼道:“殿下万福。” 见她脸色不好,奕宁有些疑惑,“嬷嬷这是怎么了?后宫里有什么事吗?” 张嬷嬷神色有些为难,叹了口气,支支吾吾的,“这……” “但说无妨。”奕宁来了兴趣,究竟是什么事? “昨儿个晚上,高贵妃宫里有位宫女犯了错,贵妃一怒之下,把她送去慎行司。没成想,这就给打死了。”张嬷嬷一向是个温和的,就算手下的宫女犯了错,她也很少体罚,只不过在面子上装一装威严罢了。 奕宁也很久没听说过宫里体罚宫女致死的事情了,“高贵妃宫里的?叫什么?为何直接杖毙?” “叫做小荷。”张嬷嬷刚说出她的名字,奕宁就愣住了,不会这么巧吧? 嬷嬷看他脸色也变了,想劝他不要为这事费心神,可奕宁接着问:“二十出头,旬阳人士,家中有个念书的弟弟,是么?” “是,这是小荷。殿下,您这是?”不等张嬷嬷阻拦,奕宁就往慎行司去。李熊也没想到这事情就能有这么巧,皱着眉跟上。 慎行司里,太监们成排站着,个个都是头也不敢抬。 李熊掀开沾了血的白布,底下是小荷死不瞑目的尸体。奕宁问他们:“罪名?” 管事的太监心里叫苦不迭,这事情叫谁知道不好,为什么偏偏惊动了宁王呢?这下他们可都要掉脑袋了。“殿下。”他站出来跪在地上,说道:“宫女小荷在承乾宫内布阵淫祭,影响恶劣,贵妃娘娘将她送来,按宫规打五十杖。小的们也是按律办事,未曾想到这一打就给打死了。” 这后宫里头的刑罚孰轻孰重都是看各宫女的主子,主子想让你死,那必然是活不了。有位公公递来消息,在李熊耳边说了两句,李熊将话传给奕宁,“小荷在贵妃宫里侍奉了有五六年了,是她的贴身丫头。” 奕宁又看了一眼小荷的尸体,叫他盖上白布。“尸体先别动,慎行司的人你看着处理。找人把陆骁叫过来,我现在去承乾宫。” 陆骁刚与崔俭分别不久,就有个影卫找上门来,说宁王让他进宫去。 他跟着影卫走了一路,被带到慎行司。李熊在门口等着他,示意他进去。“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看到小荷的尸体,陆骁一时语塞。如果崔俭昨天就找到他,这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宁王去哪了?”陆骁问李熊。 李熊继续带路,“他在承乾宫,我看陛下很快就要被惊动了。” 高贵妃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是四皇子宇文栽厚的生母,靠着花胶燕窝一类的贡品,倒也保存下来几分年轻时的容姿。 宇文奕宁坐在承乾宫里,接过小宫女递的茶,往红木茶桌上一搁。“房间里的痕迹已经清理干净了,贵妃,你这里的人手脚好利索。”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就已经不怎么好了。 贵妃看似是一副病容,并未戴着她那一头翠金簪花,她给宇文奕宁道了个万福,咳嗽着说道:“此种邪阵自然不可留在宫中,我已叫人都清理干净了,免得殃及皇上龙体,到时候惹的社稷不稳。”她说这话时明显心虚,掩饰着手上劈了的指甲。 死去的小荷脸上有一道不浅的伤痕,似乎能和贵妃这根手指的指甲对上号。 奕宁半点面子都不给她留,直接质问道:“宫人犯错是要送去慎行司,不过是要在管教公公确认了罪状后才施刑罚。贵妃娘娘好大的火气,当晚就给慎行司打点例钱,打死了服侍你五年的侍女。” 高贵妃那张紧绷的脸上稍微挤出点笑,眼神中却有狠色一闪而过,“唉,小荷跟了本宫也这么多年了,本宫怎么可能不看情分呢?我送银子过去,只想让慎行司那帮人轻点罚,没想到有人从中作梗,曲解了本宫的意思。你!翠屏!我昨晚让你传话,你就是这么传的吗?” 高贵妃一指那个给奕宁上茶的宫女,宫女翠屏吓得跪在地上,不知说什么话好了。她只是个小小的见习宫女,无论是否讲实话,肯定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陆骁刚到门口,就听得里面闹的挺厉害。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宇文尚从御书房赶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是四皇子宇文栽厚。 陆骁给皇帝行礼,宇文尚看向承乾宫,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免礼。 “宁儿叫你进宫来?”宇文尚脚步不停,向里面走,问陆骁。 “是,昨夜被杖毙的宫女小荷和我有些关联。”陆骁只好这样说,其实他一个男子这样随意进出后宫是不合规矩的。 宇文栽厚跟在他父皇身后,还没插上一句话。刚进去,就见自己娘亲捂着胸口欲倒,连忙上去搀扶。“六弟,你这是否过于咄咄逼人了?母亲近来身体本就欠佳,经不起这些刺激。” 奕宁冷漠地看了一眼无病呻吟的高贵妃,这宫里人都知道,贵妃身子“不适”是看情况的。若是皇上不搭理她,那么可能过一阵子就好;若是皇帝送了东西过来以表关怀,那贵妃一时半会儿就好不了了。 宇文尚也不是傻子,听秉笔太监卢冯说了两句就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宁儿,不好对贵妃无礼。” 奕宁行礼行的怪敷衍的,看陆骁来了,用眼神示意他站来自己这边。 “父皇,贵妃何罪之有?处罚淫祭的宫女,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宇文栽厚把高贵妃扶着坐下,替她鸣不平。 奕宁自小就是被他父皇捧着长大的,贵妃都不怕,还怕他四哥?“皇兄,你不是在城北营抽调兵士排演父皇寿辰上的表演吗?听见消息,回来的真是迅速,好一片感人孝心呐。敢问贵妃,那淫祭的符文长什么样子?我看贵妃连昨夜差哪位宫女去了慎行司都知道,记性如此之好,应该不会忘了吧?” 宇文尚的寿辰的确快到了,几位皇子都想趁着这个时候多多讨好一下父皇,说不定就能受到格外的青睐,有望争夺太子之位。宇文栽厚也是如此,早早的就操练起手下的一支禁军。可他这算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宇文尚的天下是骑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最烦底下的人搞一些虚头巴脑的花架子军事表演,听奕宁这么一提,他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奕宁这一番话说出口,贵妃也闭嘴了,侧倒在椅子上呻吟,看样子是头疼。 宇文尚问地上跪着的宫女翠屏,“昨夜你在场吗?给朕形容一下。” 翠屏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我… 我没看清……”她抬头看了一眼贵妃,正对上她那威胁的眼神,赶紧又低下头去。 “不记得了?你说出来,朕让你平安无事,若是不说,那就是欺君之罪,直接处死。”宇文尚坐到椅子上,身上那股皇帝的威严释放出来。 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翠屏一咬牙,描述起昨夜小荷画下的阵法:“是一个三角,里头有个眼睛,三个角上还有小人” “啪”的一声,宇文尚把椅子扶手拍断了,“大胆!” 翠屏这时候已经豁出去了,“小荷…小荷前段日子出过一次宫,她跟我说,在街上遇到一个会看事的道姑。那个道姑给了她一个祈福的阵法,就是她昨夜画下的那个。因为贵妃娘娘最近灾病不断,小荷才想着在宫中为娘娘祈福,并无丝毫害人的心思啊!”翠屏自进宫以来,就受比她年长些的小荷照拂,小荷被侍奉了多年的主子活活打死,翠屏真是替她不值得,这才大着胆子在皇帝面前申辩。 秉笔太监卢冯对身后的小太监说道:“去查查此事是否属实,承乾宫内外都要问个分明。” 费征雁那事情已经够让宇文尚糟心了,这会儿这阴魂不散的诅咒阵法竟然还在宫内重现。宇文尚站起身,把手放在奕宁单薄的后背上,示意他回长信宫去,背着身对高贵妃说:“贵妃高氏,对手下宫女管教不严,还任意处置违禁宫女,罚禁足一月,月俸一年。” 高贵妃瘫坐在椅子上,气的不行。宇文栽厚还想说些什么,可宇文尚已经带着人走远,只能暗自窝火。 陆骁跟在这对父子后面,感觉周围的气压低到吓人。走出去一段路,进了后花园,宇文尚找了个地方坐下,问奕宁和陆骁:“你俩给朕说说,死的那个宫女和你们什么关系?” 奕宁沉默地坐到水榭的石桌旁,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把头扭过去。陆骁把缘由讲了一遍,然后就闭嘴了。 宇文尚揉了一下眉心,拍了拍趴在那的奕宁,“你回去。”他又指了指陆骁,“你跟他一起回去。” “为什么他跟我一起回去?”奕宁坐起来,稍微有点鼻音。 “从现在开始,宫里戒严,未经允许谁也不得私自出宫。陆骁,你反正也没仗打,就跟着他,不许让他踏出你五步以内,要不然拿你是问。”宇文尚把奕宁拉起来,往陆骁的方向推。 奕宁抗议:“我有李熊,用不着他!” 李熊轻咳了一声,“咳咳,陆将军在,确实更安全。” “李熊管不住你。这案子交给大理寺去办,给费征雁、严以琛那一帮人发通行证令,让他们宫内宫外都好好的查。宁儿,你也给我禁足,哪也不准去!”宇文尚根本不听他的,亲自押着他回长信宫。 “等一等,还有一件事。”奕宁无奈地屈服了。 宇文尚不知道他还要干什么,“你还想干啥?” 奕宁指着慎行司的方向,“起码让百夫长知晓她的死讯,把尸体带回去。” “你就是爱管闲事。”宇文尚也没阻止,只是安排人把崔俭带进来,同时加强防卫。 崔俭等了五年,可再见小荷时,面对的是她的尸体。 这个刚毅的汉子捧起小荷那双僵硬的手,颤抖着泣不成声。小荷的手心里有个与他一样的平安扣,已经被血浸染。 陆骁和宇文奕宁站在那看着,谁也没说话。崔俭好好看了看小荷最后的样子,抚上她的双眼,把白布盖回去。“只差一天,只差一天……” 宫里出了银钱,可将小荷的尸首带出去厚葬,另有一笔抚恤的银子,数额不小。崔俭哑声说要将所有银钱都转交给小荷在旬阳的家人,自己分文不取。 小荷的后事就算是处理完了,奕宁慢慢地往长信宫走,身后跟着陆骁。 长信宫外又添了不少侍卫,看来宇文尚是真的要关奕宁一段日子,不是开玩笑的。奕宁让这些人都待在寝宫外面,自己进去了。 第67章 宫中秘史 warning!本章大段文字预警!!! 费征雁被放出来之后,与夫人团聚,在家中歇了半日,就匆匆赶来了大理寺。 大理寺从上到下所有人整整齐齐地等在门口,喜迎寺卿洗脱冤屈。 费征雁从大门走进来,就见严以琛、林鹭、三护卫站在前面,与身后百余人一起拱手,“恭迎费寺卿回寺。” 老头尤记起他第一天上任大理寺卿时的情景,触景生情感动的一塌糊涂,抱着严以琛和林鹭的胳膊直抹眼泪。严以琛看他把鼻涕眼泪都往自己身上抹,默默把他往林鹭那推了推。 情感抒发完毕,费征雁回到自己的书房,房间里比自己离开前还整洁,一点没落灰。他又看了看书案上待处理的事项,发现已经一一批奏好,只等着自己盖章签字,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宫里的大太监来传皇帝的圣旨,宣费征雁、严以琛等人进宫调查诅咒阵法一案。费征雁接了圣旨,领了进宫的通行证令,看着圣旨上写的一句话摸不着头脑。“皇上这是啥意思?小严啊,你还有个大爷?” 严以琛接过圣旨一看,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让叶渡清和“少卿严以琛的大爷”一同入宫,“啊”了一声。 严屹宽这时和叶渡清一起进来了,叶渡清见到大理寺卿平安无事,给他行礼。 费征雁一抬头,就看见严屹宽那张脸,“啊?哎?你是!?”他又看看严以琛,指着他两人张口结舌。 严以琛拿那张圣旨把自己脸捂住,完了,这下完了,他的身份再也兜不住了。 “呦,这么多年,你倒是老了不少嘛。”严屹宽还是那么自来熟,进来就找地方坐下。叶渡清和严以琛都已经知晓费征雁二十年前见过他一面,只有林鹭和三护卫一头雾水。 费征雁看着这张毫无改变的面孔,心中感慨万分。 “你也别装了,那么精一个人,怎么认不出我的后代。我家这小子进案卷阁的时候,是你偷偷放水了吧?”姜还是老的辣,严屹宽心里跟明镜似的。 尴尬地摸了摸胡子,费征雁拍了拍严以琛:“龙生龙凤生凤啊,我当时虽然不知道这孩子是您的什么人,但大概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 严以琛没想到自己是被费征雁套路了,“大人…我这……” “哎!”费征雁摆摆手,“金满丁那事儿,我还得谢谢你,现在他们两口子过得挺好。”原来费征雁什么都知道,能坐上大理寺卿的位置,不是没有理由的,看来自己还是嫩了点。 林鹭等人还蒙在鼓里,瞪着费征雁一脸疑惑。严屹宽拍了拍大理寺卿,“我看这几个小孩也挺不错,但说无妨。” 半个时辰之后,这间书房里的所有人都得知了二十年前乌衣镖局案的始末以及严屹宽、严以琛的身份。 三护卫扒着严以琛的肩膀摇来晃去,“你这家伙不义气啊!你有这么牛逼的身份,哥们儿竟然是最后知道的?” 林鹭消化了一下,对费征雁说:“原来你以前跟我说的,不是在吹牛啊。” “老夫什么时候吹过牛!”费征雁以前开导林鹭的时候,天天跟他没话找话说,曾经讲过自己从天魔宫主手下“逃脱”的英勇事迹。 严屹宽拿起茶杯,徐崇立马凑上去给他老人家斟茶,笑的一脸谄媚。严屹宽满意地喝了口茶,“嗯,小子挺会来事儿的。” 他从桌上拿过那张圣旨看了一遍,说:“这个宇文尚,叫我们进宫去给他儿子当免费保镖?算盘打得挺响啊。” “爷爷,你什么时候认识的皇帝啊?”严以琛发现他爷爷身上还有着不少未解之谜。 “哼,什么时候?他还没当上皇帝的时候呗。”严屹宽把胳膊搭在叶渡清肩膀上,对他说:“你师父也认识他,不过嘛,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我昨晚上他那皇宫去喝了点茶,聊了会儿天。” 严以琛无奈地扶额,“然后你就被陆骁发现了?” “什么叫我被他发现?我要是不想让人发现,谁能发现我?”他这话说得像绕口令似的,“这小孩混的也不错,我认识他师父。” 叶渡清憋着笑,感觉严屹宽像是一朵交际花,谁都认识,朋友圈大的要命。 说回正事,几人都问这诅咒阵法到底是什么来历。费征雁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我不晓得是何人发明出这个阵法的,但是我知道这东西为什么让皇上和宁王反应这么大。这一切,都要从十几年前那场宫廷政变说起。” “略有耳闻。”严屹宽把茶杯放在桌上。 这些小辈也许听闻过这件事的只言片语,但绝对算不上了解,就请费征雁讲上一讲。 “说一句大逆不道的,你们都知道陛下的江山是从他皇兄之子,文德帝宇文杰那夺来的,从继承正统的角度来讲,肯定是难以被那些老臣承认的。不过文德帝在位的那两年兵政不勤,丢了漠北二十三城,百姓也没能休养生息,民间怨气很重,当年的陛下从封地一路打到帝都,还是受百姓拥趸的。”这段历史倒是人尽皆知,宇文尚并没有做什么掩耳盗铃的事情,大大方方向天下承认老子就要当这个皇帝。事实上,他这个皇帝当的也很好,近十年来吏治清明、兵强马壮,一派盛世景象。 “自太祖以来,朝廷就施行灭教的政策,毁庙烧经,以图全面禁止人祭行为。这举措虽然的确严禁了人祭,不过强行中断了天下万民的信仰,在道德和法律接管他们的理智之前,那段日子里,天下可以说是乱作一团。”的确,失去了“神灵”的约束,人很容易剑走偏锋。 费征雁问他们:“你们听过秦派和马派吗?在陛下成为中州之主后,对于宗教,朝堂上大致有两个不同的主张。一是先皇后与其兄秦海卿提出的温和渐进改革法,提倡在废除人祭的前提下,让万民自主选择是否信仰原一教,除其糟粕留之精华;另一方是以马复纲为代表的马派,更加激进,提议干脆完全废止原一教崇拜,以严苛精妙的法律代替宗教上的信仰。两派在朝堂上争论不休,那段时间只要一上朝,讨论的焦点就是这事儿。” 严屹宽点头,“那段时间江湖上也很闹挺,天一那家伙出面调和了一些大门派间的问题。至于朝廷那边,皇后的事迹我有所耳闻。” “先皇后蕙质兰心、贤能淑德,为替陛下分忧,亲身辗转于中州各郡县,推法布教,归一民心。几年之后,民间信仰逐渐恢复,民生稳定,吏治也好了不少,可以说秦派暂时赢下了这场政治与宗教的斗争。在这段时间里,秦后也为陛下生下了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宁王。加上五年前诞生的长公主,两个孩子成为了陛下的掌上明珠,当时全国上下都在传,这位皇子会是将来皇位的继承人。” 几人都听的有些入神了,徐崇问:“那为何先皇后和公主会早逝?” “唉。”费征雁叹了口气,“这就要说到重点了。虽然秦派取得了暂时的胜利,但庙堂上仍然暗流涌动。马派先是联合了定西将军陆宽,也就是陆骁的父亲,他们伪造了一起大型杀祭案,在东海郡虐杀了三千人。这件事情一出,秦派成了众矢之的,马复纲步步紧逼,一定要让先皇后出面,为此事承担后果。” “卑鄙啊!”严以琛听着都生气。 “哼,不仅如此,马复纲内外勾结,吃里扒外,暗通文德帝的次子宇文彻攻打帝都,逼迫陛下退位以实施自己的政治抱负。陛下出城迎战,大破宇文彻的十余万精兵,将宇文彻斩于马下。”说起这段事,他也有少许激动,喝了口茶。 “唉,但等陛下回宫,先皇后与长公主已经在镜华宫中被谋害致死,宫室的地面上就画着那个诅咒阵法,三角形的三个顶角处站着的小人分别指代皇后、长公主和六皇子。经刑部和大理寺事后调查得知,宫中的香炉里被投放了剧毒,吸入就死。当年六皇子原本并不在建筑内,是在毒烟散的差不多后才进去的,所以吸入的不多,就算如此也丢了半条命去,丧失味觉嗅觉,大病一场,到现在身体都不怎么康健。”费征雁说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按年份来算,当时宇文奕宁也不过五六岁的样子,亲眼目睹母亲和姐姐惨死,精神上受到的伤害不比身体要少。 “那后来呢?马复纲如何了?陛下没杀了他?”林鹭问道。 费征雁摇了摇头,“马复纲那个家伙,更像个邪教头子,不知怎么的拉拢了朝中大半官员,以他为首发动二次政变。陛下虽大破叛军班师回朝,但转眼间就得知挚爱殒命,小儿生命垂危,悲痛欲绝。马复纲和一众官员把陛下堵在大殿上,以六皇子的垂危性命相逼,让他即刻立法废止原一教信仰,在中州上下推行,如果不从,便废帝改制,再立新朝。这时陆宽又站在了马复纲这一面,带兵将大殿团团围住。” 听到这段,他们中不甚文雅的几人都爆粗口了,“我靠,这是真小人。” “这段我听天一讲过,马复纲此人,属实是为了权力地位走火入魔,早就忘了自己的初心。”严屹宽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评价道。 茶壶里的茶水都给他们喝光了,杨虎叫费征雁等会儿再讲,自己去烧一壶开水,去去就来。 续上茶水,费征雁再开口:“哎呀,之后的事情你们差不多都知道了。又过了五年,朝廷上风向大变,当年参与政变、谋害先皇后与长公主的所有人都被清算,严重者如马复纲被诛了九族,轻一些的则抄家流放,这就是青台之变。由于陆宽是政变阴谋的重要参与者,所以陆家男丁基本都被杀了头,女眷与未成年者流放漠北。陆骁当时与他的母族一道向北,在途中碰上了一帮马匪,唉,除了他,其余人无一幸免呐。”这一路讲下来,费征雁都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了。 林鹭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当年的宁王不过十来岁,如何有能力发动青台之变?” 费征雁摇头晃脑的,“宁王早慧,又在宫闱成长,玩弄权术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老夫当年并不在政治中心,所以只能听得只言片语,不过推动这场清算发展的一定是陛下,另一个主要人物就是内阁大学士孙博梁。” 叶渡清也有问题,“照大人这么说来,宁王与陛下或直接、或间接地致陆家于死地,陆骁为何还肯做镖骑将军,替朝廷卖命呢?” “是啊,这家伙不仅不讨厌宁王,还净往上凑。”严以琛也说。 “呵呵,是谁致陆家于死地?是陛下、宁王,还是陆宽本人?”费征雁摸着胡子,一脸了然。 严屹宽也笑了,“那小子,看得还挺通透。我听说过陆宽这个人,据说他的人品可不怎么样,功夫倒还行。” 总结了一下,大家都明白为何宇文尚和宇文奕宁如此嫌恶这个诅咒阵法了,这是父子俩心里一道共同的伤疤。 “自从先皇后与长公主殒命后,这些淫祭相关的东西就被销毁或者永久封存起来,还能知道阵法怎么画的人少之又少。这回他敢陷害到老夫头上,估计是想恶心恶心陛下与宁王。宫里那桩,现在并不明朗,咱们不如直接进宫去,问问当事人。”费征雁讲话讲的嗓子疼,站起来活动筋骨。 徐崇爱听这些勾心斗角的事,猜测道:“现在宁王那几个皇兄都多老大了,有没有可能是想争夺皇位,所以才……” “不是没有这可能。”林鹭进宫过几回,虽然待不太久,但也能感受到后宫里独特的紧张气氛。那几位皇子一直不太受宠,嫉妒宁王也很正常。 “既然皇上下旨让我们这些人都进宫协查,那咱们就一块去了。陆骁不知道哪里去了,要是允许,把他也拽上得了。”严以琛拿了一个通行证令,翻来覆去看了看。 叶渡清的生活离政治斗争、皇位继承这些事比较远,不过他对皇宫里长什么样子比较好奇,这次既然能进,那就和严以琛一起进去瞧瞧。 严屹宽昨晚溜进去,都把皇宫的路探熟了,也拿一块通行证令,招呼大家一块走。 第68章 神秘的道姑 一行人进宫去,对灵山庙那边的调查也不能落下。护卫三人组被费征雁委派去那边调查,与大部队暂时分开。 到了宫门口,几人就发现宫内外已经戒严了。侍卫层层盘查,看过通行证令,这才放他们进去。 “兵器不可带入宫。”叶渡清背着秋水,被侍卫拦下,严以琛腰间有几把小刀,也被扣在门口。 几人刚进去,就见李熊在等他们。严以琛已经和他比较熟了,上去打招呼:“哎,你怎么在这?现在皇宫戒严,你不应该守着宁王吗?” 李熊走在前面给几位带路,“陆将军在呢,皇上把他和殿下拴在一起了。” “他俩啥时候又混到一块去了?” 李熊示意侍卫们不用跟了,转回头说:“说来话长,等会儿让他们自己跟你解释吧。” 话说宇文奕宁和陆骁处理好了崔俭和小荷的事情后,奕宁就被迫回了长信宫。陆骁恪尽职守,坚决执行宇文尚的圣旨——离宇文奕宁的距离不超过五步。奕宁走到哪他跟到哪,弄得奕宁都烦了,“我去出恭你是不是也要跟着?” “当然。”陆骁点头。 奕宁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干脆不搭理,自己该干啥干啥。 陆骁就看他在寝宫里转来转去,拿着一把特制的银梳子把那七八只猫都抓来,一个一个梳毛、揉搓、举高高。宫女紫菱将厨房准备好的猫食拿进来,倒进一个个精致的小碗里。小猫们都骄傲地抬着头踱过去,在它们专属的御用官窑食碗里吃起饭来。 奕宁就盘腿坐在地上,托着脑袋看小猫们吃饭。陆骁也坐下,看了看,拿了个垫子放到他旁边。 “只给猫吃饭,你不吃?”奕宁从宫外回来就一直在和各种人周旋,从中午到现在水米不进,陆骁都怀疑他在修仙。 奕宁抬头看了他一眼,把垫子扯到自己屁股下面,指着外边,“你要是饿了,就让厨房做点东西吃。” 也许是因为没有味觉食欲不振,他才有这不爱吃饭的毛病,怪不得瘦,还爱生病。 小猫们都吃好饭了,三两一团找奕宁撒娇。有几个挤不进去,把注意力放到附近的另一个人类身上。 陆骁用手指戳了戳这只橘白小猫的额头,把它举起来放在眼前。小猫还不足两个月大,奶声奶气叫了几声,把肚皮翻过来撒娇。 嗯,确实蛮可爱的。 玩猫玩的差不多了,宁王殿下转战书房。 他的书房确确实实是“书”房,从古籍经典到连环插画应有尽有,最高的书堆都快摞到房顶上了。奕宁在里边挑挑拣拣,拾掇出半人高的一摞书,想把它们弄到书案上。 看陆骁在一旁站着没事做,奕宁正好使唤他干点活,“你帮我把这些书搬上来。” 陆骁挑了一下眉毛,很轻松地捧起这摞书,稳稳放在书案上。 往书案旁一坐,陆骁看着奕宁慢条斯理地翻书。这人的日常生活都是这样的吗?在这宫中待着,日复一日,的确容易让人生厌,怪不得上次去南诏他那么兴奋。 “跟你说个事。”陆骁说。 奕宁头也没抬,“什么?” “关于严以琛。” 这回奕宁有些感兴趣了,把书堆上面几本拿下去,看着他。 “昨天晚上我从你这里出去,碰到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他说要我请他吃宵夜,我就请了。”陆骁说话慢悠悠的,就是要吊着他的性子。 奕宁调查严以琛时,得到的大致都是虚假信息,只知道他家里有个爷爷。“然后呢?” “然后我们喝了不少酒,他说他是天魔尊主,是严以琛的爷爷。”陆骁把中间那段混乱的拜把子省略掉了,只说重点。 奕宁眯起眼睛看他,思考了一阵子,“你是不是诓我的?” 陆骁笑了一下,“骗人我是狗。” “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奕宁翻了个白眼,“长得很像是有多像?” “你看见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告诉了你,算是报答崔俭一事。”书案边有本书滑落,陆骁伸手一接,把它放了回去。 奕宁一边思考一边起身,又去书海里淘金,“算了吧,本来也没帮上什么忙。”找了半天,他找到本誊抄下来的笔记,上面全是江湖秘闻。他把书拿过来,扫开书案上其余几本,摊开来看。 “与其看书,你不如直接问皇上。”陆骁觉得桌上的书又要掉,起身蹲在桌旁,稍微归拢一下。“天魔尊主昨晚是从陛下的寝宫出来的。” 奕宁一抬头,额头差点撞上陆骁胸口,默默坐远了些。“他和父皇……” “也许是故交,我不甚清楚。”陆骁昨晚本来想问严屹宽来着,但老头喝大之后稀里糊涂的,向他控诉严以琛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各种罪行。 奕宁又趴在桌子上,似乎在发呆。陆骁俯视着他,看见那对长而密的睫毛不时抖动两下,思考着要不要劝他吃点东西。 这时,严以琛等人已经走在了后花园里。严以琛上回来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条路,东瞅瞅西看看,品味着这皇家园林的气度。 “不愧是皇宫啊,这亭台楼阁琉璃瓦还有假山,啧啧啧,真是高调奢华有内涵。”严以琛评价道。 叶渡清跟着他转了一圈,眨了眨眼睛,说:“感觉和我家里也差不多。” 其余几人都无语,公子哥家里是真富裕,御花园逛着都像自家后院。 李熊带众人来到长信宫门口,亲自开了门,“六殿下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寝宫,你们进去就是。” 宇文奕宁和陆骁也听见外边来人了,奕宁闲的无聊,立马出去迎接。一看为首的是被放出来的费征雁,稍微高兴了点,“费寺卿,这几日受苦了。” 费征雁连连摆手,“哎,殿下哪里的话,要不是您上下打点,老夫还真没那么容易扛过去。” 奕宁一抬头就看见了严屹宽,这才知道陆骁说的“长得很像”是什么意思,眼神在严以琛和严屹宽之间移动。 陆骁就跟在奕宁后面,这时候和严以琛对眼神了,意思是,我已经告诉他了。 “这位前辈就是鼎鼎大名的天魔尊主?”奕宁也不玩虚的,直接说。 严屹宽以前也见过先皇后,看着奕宁,感慨道:“你和你娘,长得真是相像。” 严以琛给了他一胳膊肘,瞪他,这话好乱说吗? 奕宁倒是没生气,示意众人到屋里坐着聊。“前辈何时见过母后?” “嗯…那还是她没嫁给你爹的时候,在她娘家,当年她还是少女。那时候我和天一被卷进一件麻烦事里,你娘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事情解决,那个聪慧机敏的样子,真是令人难忘。”严屹宽摸着下巴回忆起秦家小姐,“呵呵,我当时问她,你这样万中无一的女子,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 “她怎么说?”奕宁目光柔软了下来,想象着母亲少女时的样貌。 严屹宽随意地坐到椅子上,“说实话,我忘了。后来听说她嫁给你爹,我还寻思着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什么水平,敢说皇帝是牛粪?严以琛又一捅自己爷爷,一脸无语。 奕宁听了噗嗤一笑,自己父皇长得也挺周正的,不过和母后一比较,确实就成“牛粪”了。 其余几人奕宁和陆骁都见过了,不用一一介绍,费征雁这时候把话题拉回正轨,“殿下,要不给我们讲讲承乾宫中发生的事?” 奕宁点点头,让紫菱上茶,指着陆骁,“你说吧。” 他别扭是别扭,指使起人来还挺顺手。陆骁就与几人说了事情的始末,“现在可以得知,宫女小荷并不是有心下咒,而是受人蛊惑,那个道姑很可疑。” 严以琛说:“要不然把承乾宫那位翠屏姑娘叫过来问一问?小荷死了,她还待在贵妃手底下,怕是也不好受。” 叶渡清听了贵妃的所作所为,眉头紧锁,很不赞同。宫女丫头们虽然是在宫里做事,但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呐。只因犯下无心之过,说罚就罚,说打死就打死了,真是残忍无道。 他家里也有不少侍者,但母亲对每个人都和和气气的,从没红过脸。就算有人犯了错,也不过是象征性扣点工钱,绝不会体罚,更何况将人打死。 奕宁对紫菱点了下头,紫菱就去承乾宫那边要人了。不出一时半刻,翠屏捧着自己的贴身物品,低着头跟在紫菱身后走来。 “六殿下万福,各位大人万福。”翠屏给众人行礼,脚下都不稳,紫菱扶了她一把,惊讶地叫道:“呀!你的脸怎么成这样了?” 众人一看,就见翠屏脸上全是巴掌印痕,有的地方还有些破皮,原本清秀的一张脸都肿起来了。她身上估计也有大小伤痕,轻微发着抖。 紫菱摸了摸她的脸蛋,对奕宁说:“殿下,这一定是高贵妃干的,她恨翠屏在皇上面前说了真话,便如此责罚她。我看我今天要是不去,翠屏也非得死在承乾宫里头!”紫菱在长信宫里年头挺久,办事妥帖有分寸,却是个暴脾气,除了自己的主子,看谁都不顺眼。平时奕宁也惯着她,时不时给她撑腰,现下她连贵妃也骂,一张嘴似连珠炮。 “我看还是罚她罚的轻了。”奕宁冷哼一声,对紫菱说:“告诉御膳房,贵妃最近火气大,需要多清火。这静思的一个月,每餐都做些苦瓜炒莲子送过去吧,别的也莫要吃了。” 紫菱把翠屏的行李交给另外两个小宫女,领了旨意,兴高采烈往御膳房去了。 在座的几位都偷笑,这下子还是有点解气的,六殿下真有招啊。 林鹭从随身的药箱里掏出一罐药膏,让翠屏坐下,将药膏敷在她脸上。翠屏看着一屋子地位显赫的大人,害怕的不敢坐下。 严屹宽把她按在椅子上,“坐就是了,我们还有点事要问你。” 不知道林鹭的药膏是拿什么做的,敷上之后,翠屏原本火辣辣的脸舒服多了,连忙谢过他。 林鹭说:“等问完了话,我再给你治身上的伤。” 翠屏在宫中何时被人这么对待过,热泪盈眶的,“大人们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说。” 费征雁问她:“翠屏姑娘,可否与我们详细说说小荷出宫遇到的那个道姑?” 翠屏回忆了一下小荷那天和她说过的话,“小荷是一周前出的宫,去的金城坊那边,她说她是在阜成门附近遇到那个道姑的。听小荷的描述,那道姑似乎是蒙着面,坐在一个测字的摊位后面的,也没什么特别。” 李熊叫来个影卫,让他派人到金城坊去问一圈,查查看这个道姑是什么来头。翠屏还有些犹豫,又开口:“小荷还说了一句话,好像是…她在那个道姑身上闻到一股香味儿。我问她是什么味儿,她也说不上来。” “香味儿?”严以琛来兴致了,“是香膏脂粉的香味儿还是吃的东西的香味儿?” 叶渡清看了他一眼,问:“你是不是饿了。” “额,好像是。”严以琛挺诚实的。 奕宁已经见识到了大理寺少卿的吃货本色,叫厨房准备饭菜。陆骁暗暗给了严以琛一个赞赏的眼神,干得不错。 翠屏接着回话:“都不是,如果是这种气味,小荷应该直接就说出来了。” 那还真是挺特别的。目前也没什么新的线索,众人只能寄希望于灵山庙和金城坊的调查结果。 在等饭吃的当口,严以琛顺便问奕宁:“六殿下,你盘算盘算,有些什么人想要不利于你呢?” 奕宁笑了,“那么这人可就多了去了。费寺卿应该已经给你们讲了不少以前的事吧?九年前那场清算里,我得罪的人中,现在还活着的也有不少,难保他们不想向我复仇。” 众人听了这话,眼神不由自主地就飘向陆骁。陆骁倒是不动如山,还在那坐着。 “还有我那几个皇兄,呵呵,这就更不必说了,近几年在朝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你们有目共睹。要说他们不讨厌我,那是不可能的。”奕宁心里很清楚他那些哥哥们心里的小九九。 宇文尚偏心眼是明着偏,其余几位皇妃都是他年轻时被逼着迎娶的,说难听点,宇文尚宠幸她们只是迫于当时皇太后的压力。在他心里,唯一珍爱到骨子里的正妻有且只有秦后一人,秦后与他们的孩子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因此,自秦后逝世后,他再没立过皇后。 “依老夫的意思,这段时间不如把有嫌疑的都查个遍,如此才能知己知彼啊。”费征雁提议道。 陆骁难得说了句话:“合理。” 奕宁看了他一眼,说:“按寺卿的意思办吧。唉,反正我现在也出不去,每天能听见些新鲜消息也是好的。” 第69章 寿宴的准备 在等饭吃的当口,严以琛和叶渡清去了一趟承乾宫,想看看小荷画阵法的地方。 承乾宫的公公没什么好脸色,把他们带到了地方一指,“就是这,两位慢慢看吧。” “的确清理干净了。”叶渡清看着干干净净的地面说道。 严以琛在这个宫女居住的房间里稍微翻看了一下,“用来画阵法的东西也被清理掉了,高贵妃是真怕自己宫室中出事,处理的又快又狠。” 承乾宫中此时静悄悄的,高贵妃被罚的怕了,这段日子估计都不敢作妖。两人没什么发现,只能回长信宫,回去后就看见桌上摆着饭菜,可以开饭了。 长信宫中的厨子长久以来都没什么成就感,只因这位主子不爱吃饭,就算是吃了饭也尝不出味儿来。 今天倒是热闹,难得凑了一大桌人,厨子马勺一挥,弄了二十多道精致菜肴,看的严以琛直砸嘴。 宫内的御厨做菜就是精致,用的食材自然也是珍贵,什么葱烧海参、花胶炖鸡、豉汁烧鲍鱼纷纷送上了桌,另有冰糖血燕、黄酒醉虾仁之类清淡些的,用来调和口味。 宇文奕宁叫他们开吃,严以琛就不客气了,把二十多道菜轮流品味了一遍。叶渡清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叶家的厨子也是爱弄这些,但其实他更喜欢和严以琛去吃些烟火气重的美食。 奕宁依然胃口一般,紧着面前的虾仁吃,吃一口得嚼半天。陆骁看了看他,盛了一碗花胶炖鸡递过去。奕宁没拒绝,接了碗就吃,吃的心不在焉。 严屹宽看见桌上的酒,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了,对陆骁说:“你小子挺能喝啊,跟谁学的喝酒?” “我师父。”陆骁昨晚虽然不算太醉,但喝的有点恶心,这段时间都不想碰酒。 “也是,你师父那人是个酒蒙子,身上流的都不是血,是酒。”严屹宽对这一点倒是心服口服,他老人家虽然喝高了,但内力高强,早上的时候就把酒气都排出去了。 严以琛没听说过这一号人,问陆骁:“你师父是谁啊?” 陆骁夹了一筷子青菜,说:“他这人比较神秘,说了你可能也没听过。” 严屹宽嘴里嚼着鲍鱼,说:“那个老混蛋就不是中州人,他也是一顶一的武学奇才了,也就比天一弱上一点吧。” “这么厉害?爷爷,你跟他打过没?你不会没赢吧?”严以琛眼神贱兮兮的。 严屹宽给了他一脖溜,“老子怎么可能输?陆骁,你当年碰见他也是缘分,老混蛋很少有看得上眼的人,能收你做徒弟是不错。” 陆骁点点头,“我很感激他。”当年要不是他师父,陆骁早就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奕宁听了他们的对话,心中有些空空的,想起陆家被流放的场景。那时候的陆骁,年纪也不大,脸上总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阴郁神色。 这一顿饭又给严以琛吃美了,正在众人喝茶消食的时候,卢冯从外边进来,脸上带笑。 “各位大人查的如何?陛下让我来带个话,叫叶公子和严老爷今夜就住在宫里,不必再出宫,省的麻烦。”卢冯一拱手,如是说道。 叶渡清听了这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的昏睡症还会发作,留在宫里怕是会露馅,转头看向严以琛。 严屹宽这时发话了:“你告诉宇文尚,我留在这就足够了,其他几个小辈,让他们该回哪去回哪去。哦,陆骁可以不走。” 卢冯对这位严老爷的神秘身份早有察觉,昨夜他鬼魅一般进了皇帝寝宫,皇帝不怒反笑,让宫人们都出去,自己与他谈了半个晚上。现在这位严老爷竟敢直呼皇帝名讳,好大胆子啊。 不过他来只是传个话,也不好惹了这位皇帝都敬三分的主不高兴,一拱手就走了。 奕宁知道他父皇是想安排个绝顶高手在自己身边,便要好吃好喝好招待,唤紫菱收拾出一间宽敞卧室出来,给严屹宽住。 “现在灵山庙和金城坊都有人在查,你们也不用太急着走,如不嫌弃,就在我这儿待上一会儿,我自个儿也挺无聊的。”奕宁懒洋洋地起身,说道。 几人没推辞,下了饭桌后坐在屋里继续喝茶。林鹭拿上药箱,去给翠屏治伤了。严以琛心想这不是还有个陆骁吗,转头一寻思,也对,那家伙八杆子都闷不出一个好屁,待在一块确实无趣。” 一个小太监捧来卷轴,递到宇文奕宁手边,奕宁接了打开,仔细看起来。 “这是什么?”叶渡清问他。 奕宁干脆把卷轴摊在桌子上,让大家伙一起看,“我父皇生辰快到了,宫中按例要办寿宴。这是他们拟定好的节目名单和酒水吃食,父皇要是懒得过目,就送到我这来。” 一算日子,距离寿宴开始已不足七天。这段时间遭乱事频发,宇文尚估计是没心思管这个,看奕宁闲着也是闲着,就推给他了。 小太监给拿来了笔墨,奕宁核对名单,逐一批改,把不相应和他不喜欢的节目剔出去。 “好字。”叶渡清没怎么注意名单上写的啥,只评论奕宁的字迹。 严以琛探头过去看,也赞道:“的确好字,跟你也不遑多让。” 如果说叶渡清的字是恣意隽永、不落尘事,那么奕宁所书则多了一份天然的皇家贵气。他这份贵气还不显奢靡,与叶渡清的共同之处就是巧中藏拙,是书法中最难能可贵的了。 严屹宽和费征雁来看,也都说好。严屹宽踹了严以琛一脚,“你小子还真是长进不少,比以前有品位多了。” 严以琛在那一年里头悬梁锥刺股,天天手不释卷笔不离手,硬生生把一手丑字练的入木三分,可谓是勤能补拙。 奕宁看过严以琛的考卷,对严以琛说:“你也不差,殿试那天的策论写的很有趣。”转过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示意叶渡清和他进书房,“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得到验证。” “什么?”叶渡清跟他进去,看到一屋子顶到天花板的书,惊叹了一下。 奕宁又指使陆骁帮自己拿东西,“那摞书后面,有一个楠木箱子,你帮我拿出来。” 陆骁叹了一口气,任劳任怨把那口一人多重的大箱子搬出来。 奕宁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一卷画,展开,“这幅雪霁图据说是天一老人画的,但并没有印章或落款。你是天一老人的徒弟,能不能帮我鉴定一二?” 叶渡清拿过来看了看,摇头,“不是我师父画的。” “啊,这样吗,果真是赝品。可惜了,这位画师可也是好手。”奕宁显得有点失望。 “不是他师父画的,是他画的。”严以琛一看就明白了,笑道。 奕宁又高兴起来,“真的?” 叶渡清拿着画回忆了一下,“这是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师父带我出门没拿银子,只好卖一幅画换钱用。”记起师父干过的不靠谱事,叶渡清叹了口气。“不如你帮我提了字,这雪霁图也算有个名字。” 奕宁欣然同意,“父皇今年的生辰,我就送这个给他好了。”不是没有更贵重的礼物,纯粹是前些年什么稀世奇珍都送过了。反正不管自己送什么,父皇都乐得高兴,就这样吧。 严以琛反倒回头去研究名单上的节目,指着一行字说道:“琴姬子浪会来宫中抚琴啊。” 奕宁点点头,“是,这倒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 严以琛眯起眼睛对他指指点点,“你那回是她的座上宾吧,搞这么一出就为了监视我?” “是。我当时不清楚你是何身份,有何居心,观察观察很正常。”奕宁理不直气也壮。“结果那次却歪打正着,听到你那支琴曲。”奕宁看向叶渡清,“我后来也没研究出什么,这事情真是奇怪。” 费征雁和严屹宽没听过这档子事,奕宁和叶渡清就解释一番。严屹宽见多识广,摸着下巴说:“有些后天悟道的道人,他们或遭遇重大变故,或大病一场,自那之后会在梦境中得到一些神示,能默诵此前没看过的整本经文。” “有些类似,但我们得到的是音乐。”叶渡清觉得这解释稍微有点靠谱。 陆骁把话题拽回来,“寿宴当天会有不少人进宫。” 费征雁点头道:“是啊,进宫献宝的、演出的,谁知道都是些什么人,我看得加强防备,保不齐那个道姑也混在里面。” “不如严前辈和叶兄一同参加,加上严少卿、费大人,还有这个家伙。”奕宁瞥了一眼陆骁,“这样有保障多了。严前辈,我父皇应该对您很是敬仰,您如果赏光参加,他会很高兴。”奕宁会说话,哄的严屹宽嘴角咧到脸边上,一口答应。 严以琛把名单上的宫外人名字抄了一遍,准备拿去筛查。此时天色晚了,费征雁、林鹭、严以琛和叶渡清几人就先告别。 奕宁和陆骁把他们送到门口,目送他们离去。 严屹宽岁数大了,休息的早,和他们打声招呼就去了自己那屋。 奕宁看着院子里又冷清起来,慢慢走回寝宫。陆骁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紫菱已经收拾好奕宁的寝宫,将他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都准备齐全。旁边还多放了一套衣服,看大小,是给陆骁的。 奕宁往浴室走,快走到浴室门前时,突然转身,指着陆骁,“你不许再跟过来。” 陆骁走了两步才停下,几乎贴到宇文奕宁身前,“不行,我这样就是抗旨了,掉脑袋怎么办?” 他真是蔫坏又闷骚,面上似笑非笑的,纯黑的眼眸很是深沉。奕宁骂不动也打不过他,拿这软硬不吃的家伙没法子,打开浴室的门,重重摔上,进去洗澡。“敢进来你就完了!” 陆骁靠着浴室门,看到奕宁落在外面的浴巾,暗笑一声。过了一阵,里头没动静了,陆骁敲了敲门,“你好像落了东西在外面。” 奕宁都没脾气了,从水里站起身,对外面喊道:“眼睛闭上,给我把浴巾递进来。”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陆骁背对着门,用手举着那块浴巾。片刻之后,浴室门飞快打开,又飞快关上,透露出一团热气和氤氲香味。 浴室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奕宁已经穿好衣服,正擦着头发。陆骁直接拿过他手上的浴巾,“换我洗,你在这等着。” “我凭什么在这等着?”奕宁说着就要走。没想到陆骁把外袍一脱,拉过他手腕子,将他和门环拴在了一起,甚至还打了个死结。 奕宁扯了半天这个绳结,竟然扯不开,“你死定了!” 陆骁已经进去了,浴室中重新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努力了半天,奕宁放弃了用牙咬这种不体面的做法,郁闷地靠着门坐下,心想:这算是陆骁惩罚自己的方式?公报私仇吗? 他坐在地上,悄悄把门拉开一条缝,往里面瞧。 陆骁背对他站着,在拧头发上的水,后背线条分明,如雕似刻,上面有几道陈年的伤疤。再往下…… 他把门轻轻合上,咬着嘴唇,哼,身材蛮不错的嘛。 陆骁身在军旅的时间很长,像这类日常事务都做的很迅速,不一会儿就小心地拉开门,披着里衣出来,还不系扣子。这下正面也给奕宁看了个清楚,从门边站起来踹他,“你神经病啊!” 一看他又炸毛了,脸还挺红的,陆骁就把门环上的外袍解下来,拽着奕宁那只手把他拉近。奕宁本来想骂点脏话,抬头就看见陆骁结实的胸肌近在眼前,再然后头上就多了条浴巾。 陆骁用浴巾包着他头发运起内力,没两下,奕宁那头长发就给烘干了。 轻轻把他头发抖散,披在肩上,陆骁解了他手腕上的绳结,“头发不干,容易着凉。” 活动了一下手腕,奕宁仓皇而逃,直接窜上床榻把帷幔挑下来。陆骁拿起那套大一点的衣服换上,看了看奕宁床边的地板,就地躺下,灭灯。 第70章 道姑的身份 陆骁头枕在自己胳膊上,看了一下床榻上的人影,闭上眼睛。 小猫们察觉到地上有个温暖的人肉垫子,“咪咪”叫着趴在陆骁身上,还踩来踩去,发出咕噜声。 奕宁见自己的猫都弃明投暗了,不太高兴,叫又叫不回来。陆骁身上趴了五只猫,受宠若惊,闭着眼睛说道:“它们不喜欢躺在你身上,是因为你太瘦了,硌得慌。” 嫉妒地看了一会儿,奕宁酸溜溜地对他说:“去隔壁拿一床被子来,别委屈了我的猫。” 陆骁笑了一阵,低沉的声音激的小猫打滚。他小心站起身,去抱了一床被褥回来,铺在地上。“这下满意?” 奕宁“哼”了一声,把帘子拉上,“睡你的觉吧。” 梦魇总是在夜半时分找上门来。 奕宁察觉到自己正站在宣武门外,看着一干罪臣被接连斩首。 铡刀上满是破碎的血肉脂肪,血积的有半个脚掌那么厚,溢出,浸染了台下每个人的衣袍。 将死之人的反应其实各有不同,有怒目而视狂吼谩骂,直到脑袋掉下来才闭嘴的;有抖若筛糠一言不发的;也有的看着台下的亲人,涕泗横流。 看着看着,宇文奕宁不知为何站到了行刑台上,手里握着铡刀。 他满手满身的血,红的发黑,黏稠地往下流淌。 铡刀后面是一群未长成的孩子,哭喊着被推入刀下。奕宁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手和身体,铡刀猛的落下去,血花四溅,溅到他脸上,还是温热的。 定睛一看,下一个被送入铡刀下的是少时的陆骁。那双黑色的眸子略带哀怨的看着自己,铡刀又缓缓落下…… 奕宁吓得大叫,坐起来,发现又是一场噩梦,刚才脸上温热的液体是自己的眼泪。 陆骁就守在床边,关切地看着,递过来一条帕子,让他拭去泪水和汗水。 “你刚才在喊我的名字。”陆骁睡觉不沉,在奕宁开始梦魇时就已经守在了他床边,看见床上这人挣扎的越来越厉害,还大叫自己的名字。 奕宁喘了几口气,发觉后背已经汗湿,沉默地擦了两下,拿一套新的衣服。他把帘子拉上,于黑暗中换上干爽的衣物,舒服了很多。不然那满身鲜血的感觉真是挥之不去。 “你接着睡吧。”奕宁的声音还有点抖,侧身蜷缩在床里,抱着枕头。 陆骁皱着眉,这人是因为最近的刺激才日日梦魇吗?还是,自从那年开始,噩梦就缠上了他。 “我娘以前说,如果害怕做噩梦,就在床头留一盏灯。”陆骁把那天在街上买的小花灯拿出来,点上,放在床边的案几上。 奕宁感觉到光影投在帘子上,轻轻翻过身,把帘子掀开一条缝,看到是自己在街上把玩过的那盏花灯。 陆骁把两只小猫抱起来,塞进他怀里。小猫半梦半醒,懵懂地发出几声呜咽。 两人重新躺下,寝宫里安静下来。奕宁却很难再入睡,这些日子以来的那些噩梦场景随时萦绕在心头。 “陆骁。”他轻声喊道。 “嗯?” “你睡了吗?”这是明知故问。 “没。”陆骁闭着眼睛,低低地回他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奕宁翻了下身,“在漠北的时候,难熬吗?” 陆骁轻轻摇头,“还好。” “是么。” “嗯,比在陆家好。”陆骁想起母亲手臂上的伤痕,攥了一下拳头。 奕宁又沉默了,他还记得有一次陆宽带陆骁进宫来,只因陆骁行礼的动作不那么标准,陆宽就把他拉到角落里,用马鞭抽打自己儿子的手心。 那时他多大?十岁?十一? 陆骁也记起那一次,陆宽责罚过他后,就让他在那处院中待着思过,直到臣子们议事结束。 有一只纸鸢飞到院子的墙头,丝线卡在那,颤巍巍拿不下来。随后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就从朱红大门后露了半张脸出来,脖子上的长命锁轻响了一声,那只小手指了指墙头的纸鸢,对自己微微一笑。 他过了很久才知道,那天让他帮忙捡纸鸢的不是个小姑娘,而是皇帝的幼子。等再见时,长大了些的宇文奕宁站在陆家府邸前,面上没有了微笑,冰冷苍白地注视着抄家的过程。 “陆家的遭遇,全在陆宽一人。”陆骁这么说道。 奕宁没再说话了,合上眼,把小猫拢在自己臂弯里。 花灯受到热气的推动,不停旋转着。寝宫笼罩在这五彩的光里,直到天明。 ——————————————————————————————————————————————————— 一大清早,费征雁就在大理寺院子里活动筋骨。 徐崇、张猛和杨虎才回来,找他汇报灵山庙的情况。 严以琛把早饭带过来了,还买了几个糖油火烧。费征雁现在一看见糖油火烧就满心欢喜,亲爱的火烧这次救了自己的老命了。 叶渡清今天要昏睡,就没跟来。几人围坐在院中石桌边,杨虎讲起昨天他们的发现。 “灵山庙解封之后,那些道人就回去庙里了,我们问了庙里几十人,没人觉得哪有什么可疑之处。”杨虎说道。 徐崇端一碗豆腐脑喝着,“我们又问这庙里有没有道姑,有是有,但那三位道姑都是六十好几的年纪,走路弯着腰,并不符合小荷描述的道姑样貌。” 严以琛问道:“那道姑也许不是灵山庙中的,说不定是在其他庙里修行,再或者就不是帝都本地人?” “这我们也考虑到了。”杨虎拿了份名单出来,“这名单上是礼部记录在册的帝都道人,只要是女的,我们就给圈出来了。” 严以琛看着那名单,还有名单上附的调查结果。排除掉年龄、体态不相符的,只有二十余人满足条件,然而大理寺几个司务走访一遍,发现这二十多人在灵山寺出事当天都不在现场,没有嫌疑。 “那就不是本地的,各城门关口有没有问过?”费征雁快速浏览了下名单,说道。 徐崇掰了半根油条,蘸豆腐脑吃,“问过了,是有外地的道人进帝都谈经,但只有男道人,没有女道姑啊。” 嘿,这人可真是像水一样蒸发在帝都几万百姓中了。严以琛喝了口加了糖的豆浆,抹了一下嘴巴,“我猜啊,她的真实身份就不是什么道姑,这不过是伪装的把戏。” “嗯,小严说的对啊。”费征雁把当天灵山庙的访客名单打开,“依老夫之见,这些香客中间,有人心思不正。” 严以琛点头,“还有一点,策划此事的也有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所以最好把这些香客都筛查一遍,无论男女。” 正在他们讨论的时候,宫中的一个影卫进了院子,将他们在金城坊的所得告知几位。 金城坊那边鱼龙混杂,人员流动性比较大,不过还是有不少固定的商贩,有几人注意到前些天坊上多了个摆摊算卦的道姑。 这道姑有时在有时不在,不急着吆喝生意,一天也没见她算上几卦。见过她的人都说她以黑纱蒙面,看不清面貌,但看身形,感觉这女子正在妙龄。 影卫们戴上伪装,在金城坊蹲守,却再没见过符合描述的道姑,也许她知道事情败露,不再露面了。 “我看还是在香客中查找更有希望。”严以琛拿起香客名单,如是说。金城坊人海茫茫,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几人吃完了早饭,严以琛站起来说:“走吧,咱们去查查看这几十个香客。” —————————————————————————————————————————————————— 子浪在琴阁中给自己的琴换弦,换好后轻轻拨了拨,仔细听声音。 侍女敲了敲门,“子浪姐姐,我拿来寿宴时要穿的衣裳,你挑一挑哪件好?” 子浪把琴放下,将一块黑纱收进柜子里,“进来吧,我换上试试看。” 这三套衣服各有千秋,子浪站在铜镜前,难以抉择。侍女笑着说:“姐姐人美身段好,穿什么都是好看的。我看呀,姐姐就穿这件淡红色的,喜庆!” 在镜子前转了半圈,子浪笑了一下,“好,依你,就这件吧。” “簪花银钗也都准备得当了,姐姐当日像仙女般进宫,再为陛下抚琴一曲,一定能得到垂青,说不定哪位皇子会想娶了姐姐呢!”侍女笑呵呵收了衣服,说道。 皇子吗?子浪面色如常,眼神却冷了下来。 她捡起那支银钗,用指腹试了试锋利程度。银钗刺破了她带着层薄茧的食指,一滴血滑了下来。 子浪把手指含进嘴里,尝着嘴里淡淡的铁锈味,回想起九年前,目光中已全是恨意。 琴阁的门忽然又被敲响,子浪心中一凛,将银钗藏入袖中,“小桃,是你吗?”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子浪姑娘,打扰了。” 是大理寺少卿严以琛,子浪不动声色地说了声稍等,将银钗收好,换了平常的衣服再去开门。 严以琛已经走访过十余人,现在来到琴阁中,找到当天去过灵山庙的子浪。 见门打开,他客气地一拱手,“姑娘可方便?我此行来是想问点事情。” 子浪的神情还是那么端庄温柔,“少卿要办公务,那自然是方便的。我这房中凌乱,少卿不如和我去外面说上一会儿话。” 杨虎是子浪的粉丝,此时见到偶像,又是满眼亮晶晶的。子浪注意到他,对他莞尔一笑,都快把他的魂给勾走了。 严以琛把香客名单递给她,问:“灵山庙一事,现在闹的满城皆知,那日姑娘刚好在现场,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人员?” 子浪看了一下,做出回忆的样子,“嗯…我当日是去祈福的,在正殿拜了拜之后,稍微转了一下就走了,没注意到有什么人可疑。”说着,她看向严以琛的眼睛,“费大人已经没事了吧?是谁要陷害于他?真是可怕。” “他已经没事了,多谢姑娘挂念。”严以琛对上她的目光,稍微有点疑惑,她是不是显得过于关心大理寺卿了?“姑娘去过正殿往西的偏殿吗?” 子浪摇头,“并未,我只记得我走到了竹林边,后来就回去了。” “好吧,那打扰了。”严以琛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就要起身离去。他忽然记起子浪要参加宇文尚的寿宴,顺嘴一提:“哎,我昨天进宫去,知晓了姑娘过几日要在陛下寿宴上献曲,到时候再一睹…不,一闻姑娘绝世琴音。” 子浪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后又笑开了,“少卿原来也要参加陛下的寿宴,那就到时候再见了。” 她这一瞬间的僵硬被严以琛捕捉到,严以琛起身的动作没停,已经决定要查一查她。子浪起身送他,“少卿这边请。” 她起身时,袖子带起一阵风,严以琛鼻端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他一边走一边问:“姑娘还会调香的技艺吗?你身上这香味儿与一般的香囊有些分别啊。” 子浪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少卿闻到的应该不是熏香气味,而是养护琴弦用的膏脂,我今日特地换了琴弦,为的是几日后的寿宴。” “原来如此啊,那么我先告辞了。”严以琛笑着离开,转头就去找叶渡清去了。 三护卫看他走的方向不对,问道:“你往哪去?下一家不是往这个方向走啊。” 严以琛让他们先去把名单上的香客都问一遍,“我要去验证一些事情,晚些时候在大理寺集合。” 叶渡清这会儿刚醒,就看严以琛急匆匆推门进来,手里是一罐膏脂。“送我的吗?这个挺好用的,擦在琴弦上能让琴音更润。”他懵懵的,接过东西说。 严以琛示意他扭开闻一闻,“是不是味道还挺好闻的。” “是啊。”叶渡清闻了一下,“蛮好闻的,谢谢啊。” 被他这副呆样子弄笑了,严以琛坐下来,说:“你记不记得那天翠屏说的话?” 叶渡清还没反应过来呢,“什么话?” “翠屏说小荷在那个道姑身上闻到特别的香味。”严以琛指着这东西,“我今天在子浪身上也闻到此前没闻过的香味,问了她,才知道这玩意。” 这回叶渡清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了,“不过,小荷已经去世,翠屏并没有闻过道姑身上的香味是怎样的,这件事情无法验证。” “哎呀,这确实。”严以琛倒在他床上,“可费大人出事那天,她刚好在灵山庙,过几日又要去参加寿宴,身上还有特殊香味,会不会太巧合了些?” “你怀疑她就是那个道姑?”叶渡清把膏脂的盖子合上,问道。 严以琛挠了挠头,“我没证据,现在也只是怀疑。我想,我们得动用点人脉,查查子浪的背景了。” 第71章 皇宫寿宴(上) 最好的消息来源当然是麻子吴,江湖上的包打听有时候比皇家护卫还靠谱,所谓“小道消息”就是这么个道理。 放飞了信鹰,严以琛还有点不大放心,对叶渡清说:“我看还得进宫知会他们一声,让宫里也早做准备。” 叶渡清觉得有理,两人就拿上通行证令,再次进宫。 严屹宽在宫里待遇很高,这几天住的舒舒服服的。严以琛进长信宫时,他老人家正在树上打盹呢。 捡了块鹅卵石,严以琛瞄准了一丢,严屹宽的屁股被砸个正着。老头骂了声“小混蛋”,跳下树脱了鞋就要揍他,看这熟练程度,估计是以前经常操练的。 奕宁听见动静,让陆骁搬了把椅子出来,自己坐在院子里看喜剧。 严以琛轻功再高也没高过自己爷爷,左躲右闪之间被捏住后脖子。 严屹宽“哼”了一声,“小子,来跟我过两招,我看看你这段日子功夫懈怠了没有。” 叶渡清也加入看戏的行列,陆骁适时地递上一盘糕点,奕宁和叶渡清各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嚼。 陆骁这些天的一个任务就是让奕宁多吃点东西,不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手头都揣着些点心零食,就算是磨牙也好,多少喂点。李熊笑他把猫当猪养,物种不一样,哪那么快有效果?不过陆骁还是坚持不懈,相信量变能产生质变。 飞沙走石间,爷俩已经过了一百来招了。严屹宽最后踹了严以琛屁股一脚,把他踹了出去。叶渡清非常及时地把点心一扔,伸手拉住他。 严以琛抬头看天,张嘴,那半块点心精准无误的落到自己嘴巴里。 嗯,真甜呐,厨子糖放多了吧。 严屹宽斜了他一眼,“还行,没生疏,比上次有进步。” 严以琛揉着屁股,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你就不能温柔点,每回都得让我挂点彩吗?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啊?”掸了掸身上的灰,他面上严肃了一些,“哎,说正事。” 他把有关子浪的疑点说了一遍,“虽然没有证据,但这位琴姬同时具备了几个条件,我觉得有问题。” “不要让她入宫就好。”陆骁的解决方案最干脆。 但奕宁提出了不同意见,“这不太好,寿宴的表演名单已经敲定,各个环节丝丝相扣,现在再改,宫人们怕是交不上差,不妥。” 严以琛劝他,“那也比你有危险强吧?” “有严前辈在场,还怕我有什么不测吗?”他今天异常固执,非要让寿宴按计划进行。 陆骁看他神色,知道谁也劝不了他,对着严以琛轻轻摇头。 严以琛叹了口气,只能寄希望于麻大爷的消息,兴许能证明子浪真的图谋不轨。 奕宁和叶渡清聊起天,严以琛趁机把陆骁拉过去说话:“你再劝劝他,就不能提前把危险降到最低吗?” 陆骁都想把奕宁打晕了藏在寝宫里,不让他出去,但这可能吗?宇文尚的寿宴,他要是缺席,必定会有人趁机作妖,想想都烦。 况且,陆骁隐约觉得奕宁的态度很微妙,这不太对劲。 严以琛也察觉到这一点,“他是不是对自己的事情太过随意了?当时在南诏,这人可不是这样的。” “先这样吧。”陆骁看了一眼那边的奕宁和叶渡清,两人正把小猫聚在一起,试图画个八猫图,但是小猫哪里待的住,松手就没。“这件事跟皇帝也相干,到时候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容有失。” 两人达成一致,研究起当日的座次。叶渡清看了看严以琛那边,放下画笔,说:“陆将军很看重你的安危。” “你也要劝我?”奕宁想用吃食引诱小猫保持静止。 叶渡清坐在那看了他一会儿,眼神稍显困惑。奕宁叫他看的有点发毛,“拿这种眼神看我?” “我是觉得…你……”叶渡清斟酌了一下,在脑中换了几个形容方式,“你的一些感觉…不是很好。”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一旁的严屹宽听了,认为他这会儿有点像天一。 奕宁笑着看他,“什么感觉?你倒说说?” 叶渡清这时候形容不上来,摇摇头,再拿起笔,“算了,我也不明白,当我没说。”他心里的感受模模糊糊的,总觉得宇文奕宁这人少了点什么。 一转眼就到了宇文尚寿辰当日,皇宫内外一派欢庆氛围。尚衣局送了几套崭新衣裳到长信宫,让参加寿宴的几人换上。 给奕宁的是殷红底团花的玉绸礼袍,极衬肤色,甚至显得他有些超越性别的艳丽。陆骁看他平淡地在镜子前转两圈,腰还没有两尺宽。 紫菱这些天已经熟悉了镖骑将军,笑眯眯捧了一套鸦青色虎型暗纹的袍子让他换。不知是谁把他的尺寸要了去,这衣服做的笔挺利索,还不影响行动,挺让人满意。 奕宁打量了他一番,评价道:“差一把宝刀或是佩剑。”陆骁这些日子从未带刀,常按着刀的手边的确空落落的。 宇文尚自然没忘了严屹宽,叫人也给他做了一套新衣。严屹宽不大喜欢穿新衣服,总觉得它们和自己还没磨合好。不过长信宫的小宫女们对他老人家软磨硬泡,他实在受不了了,就换上亮相。 宇文尚说话虽然不甚文雅,但品味还是好的,给他弄了身玄色镶云雷纹金边的衣裳,穿着好不霸气。宫女们叽叽喳喳一人一句,三个人谁也没落下挨夸。 没过一会儿,严以琛和叶渡清也进宫来了,两人一进门,又惹得宫女们乱叫。 严以琛这套衣服其实是大理寺给做的,专为了应付这些场面。红色贴里配玄色圆领袍,考虑到他喜动不喜静,还改了个窄袖,这么一看,他本身浓郁的五官都更显立体。 最后是叶渡清,他那身冰蓝色袍子的形制并不显得复杂,有一圈暗银如意纹滚边,这身简洁衣物却让他穿的气质非凡,风骨自成,配上那张脸上的淡然神情,在这宫里实在惹人注目。 这五个人站在一块,的确是赏心悦目。距离寿宴开始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奕宁叫李熊拿上装进匣子里的寿礼,出发去皇宫大殿。 严以琛在今日早些时候收到麻子吴的回信,他和陆骁走在后面,看着前方的宇文奕宁和叶渡清,说道:“我刚得到的消息,子浪并不是帝都本地人士。三年前,她在苏北一间琴阁内弹琴,声名鹊起后来到帝都。” “她的身世呢?可还清白?”陆骁问。 “说是贫寒人家的女儿,因为死了爹娘所以才在琴阁卖艺。事情过去多年,不好查证,我那消息的来源说,再给他点时间,或许有更多信息。”严以琛说道。 陆骁点点头,“你多费心。” 今日的大殿少了几分肃穆威严,参加宴席的皇亲臣子们都挺雀跃。他们五人走到殿前,引得人群注目,不少人上前来给几位打招呼。 严屹宽一眨眼就没影了,严以琛找了两圈都没见他人,索性由他去,只要赶在正式开场前回来就成。 费征雁这时看到了他们,提着袍子笨手笨脚走过来,“哎呀,老夫是真不爱穿这玩意,又厚又重。” 宇文奕宁稍微去应付了一下社交场面,陆骁就站在他旁边。跟他说上话的人都很疑惑,宁王什么时候和镖骑将军如此交好了? 一个锦衣玉带的中年男人来到殿前,身边跟着个同样衣着华贵的女人,女人牵着个极可爱的小姑娘,大概五六岁,一双大眼睛跟乌玉珠子似的又黑又亮。 这男人是皇长子宇文洪,今年已经三十好几,生的一副老实面相,有些微胖。华衣女子是皇长子的正妻温婉柔,她牵着的小姑娘是就宇文洪的小女儿宇文恩才。恩才比他爹聪明伶俐多了,很讨宇文尚的喜欢。 宇文恩才一看到奕宁,就甩开了自己母亲,一边跑一边叫:“小皇叔!小皇叔!” 奕宁一低头就见恩才伸手要抱,笑眯眯弯腰把她举起来,“恩恩,你又变重了,小皇叔都要抱不动你了。” 恩才抱着他脖子蹭来蹭去的,“哪有!我是长高了,才没有变胖呢。” “是是是,长高啦,再过几年就能跟你皇爷爷一起骑大马啦。”奕宁也很喜欢这个聪慧可爱的小侄女,不过她平时坏主意一箩筐,经常在宫里捅出点篓子来。今天把皇妃院子里的花拔了换成狗尾巴草,明天在皇家马厩里添上点巴豆。只要犯了错,小家伙总要躲在奕宁后面让他帮忙擦屁股。 恩才腻在她小皇叔身上不愿意下来,小手把玩着奕宁脖子上的项链,悄悄打量陆骁。奕宁干脆把她放下,摘了项链挂在她脖子上,“送给你,别弄丢了,知道吗?” “真送给我啦?”恩才还有点不可置信,摸了摸项链上白玉的小兔子,“小叔叔,我以前跟你要去戴着玩,你都不给的。” 奕宁看着她稚嫩的脸孔,微笑了一下,揉揉她头发,“当然,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个吗?” 宇文洪和一众老臣打过招呼,携妻子过来,把恩才拉过去,“恩才,你又拿小皇叔什么东西了?”他看见女儿脖子上戴的镶金玉兔项链,愣了一下,“快还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不好要,知道吗?” 奕宁见他皇兄过来,说:“无碍,恩恩喜欢就戴着,送给她的就是她的了。” “这……”宇文洪怎么不知道这饰物的原主是谁,面上有点促狭。 “其余几位皇兄还没来?”奕宁不想跟他继续这个话题,随口问了一句。 宇文洪短暂地和陆骁行了个礼,说道:“老二老三都在门口,老四貌似去宫里接高贵妃了,老五说是已经在殿内等着,我看咱们也进去吧。” 严以琛和认识的不认识的打了一圈招呼,叶渡清就在那站着,等他社交完毕。不少人对这位天一老人的关门弟子很感兴趣,上去打招呼,叶渡清也就是平淡地回个礼,话都不想讲。 “走吧,我看他俩跟那个皇长子进去了。”严以琛回来拉他,两人跟在后面进入大殿。 五皇子宇文见坤果然已经等在里面了,对一旁的宫女太监们颐指气使,指责这寿宴的场地布置的不够严谨。 奕宁一直牵着恩才呢,此时对她做了个鬼脸。恩才立马体会到他的意思,上去扯着宇文见坤的腰带,“五皇叔,我要玩骑大马,你给我当大马好不好?” 大皇子刚想上前阻止,就被宇文奕宁拉住,“大哥,二哥三哥是要来了吗,不如我们去门口迎一迎,让恩恩跟她五叔玩一会儿,他们可都好久没见了。” 五皇子刚想让大皇子把这混世魔王带走,就见他大哥被六弟拽走了,他只好忍气吞声对恩才说:“好侄女,咱们玩点别的,不是非得玩这骑大马吧?” “不嘛不嘛,就要和五叔玩这个!”恩才一双大眼睛里全是狡黠,立马就让五皇子趴在地上,自己往上骑。 一旁看着的所有人都乐不可支,刚才还神气活现挑毛病的刻薄五皇子现在背上驮着个小孩,满地乱爬,狼狈极了。 宫女太监们憋着笑,严以琛把脑海中悲伤的事都想了一遍,抿紧嘴唇。叶渡清可不是会装的人,捂着嘴无声地笑起来,把宫女们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有个粗嗓门喊道:“小恩恩,五弟给你当大马好不好玩?好玩你就多玩一会儿。” 这是二皇子宇文钰,他长相可不似名字一般雅致,生的又高又壮,半面粗黑络腮胡子,眼睛不大,比陆骁更像个武夫。 身边是他的同胞兄弟,三皇子宇文佑樘。虽然两人是同一个妈生的,但风格迥异,宇文佑樘就是一副文生样子,眼角向上挑,嘴边有颗不大不小的痣。 四皇子宇文栽厚也匆匆赶到,中州的六位皇子这下子就聚齐了。他们围了一圈,看似在互相嘘寒问暖,实则是打探消息,玩心眼子。 严以琛在一旁把这六兄弟都观察了一遍,觉得还是宇文奕宁最顺眼,其次是老大宇文洪。剩下几人各怀心事,不知都在谋划些什么。 几位皇子首先注意到陆骁,其次是严以琛叶渡清,这就将话题引到他们身上。陆骁和叶渡清都不喜欢应付这种局面,严以琛的嘴皮子就忙开了。他倒是没必要巴结讨好这些个皇子,始终都和宇文奕宁站在同一个方向,说话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 三皇子眯了一下眼睛,对奕宁说:“六弟,你好福气,最近与陆将军、严少卿两位栋梁之才交好,让我们好生羡慕啊。” 奕宁面上没什么变化,笑道:“三哥过谦了,我可是听说,近几年来朝中不少重臣都对你青眼有加,说你是治国之才啊。”三皇子的确野心不小,积极地在政坛上活动,拉拢政客,到目前为止也算是办过些实事。不过此人是明着一套,背地里一套,五个皇兄中,奕宁最讨厌他。 这番话一说,话题的焦点就转移到三皇子身上了,奕宁不爱和这些“好哥哥”们聊此种话题,心里烦且无聊,转头看陆骁。 叶渡清在这站了半天,也烦了,问严以琛何时能落座。奕宁可算是能从中抽身出来,和几位皇子打个招呼,带着几人到指定的座位旁边。 第72章 皇宫寿宴(下) 皇帝还没来,宾客们就三三两两坐着说话。 这寿宴更像是家宴,除了诸位皇子和后宫嫔妃,邀请的大臣并不很多,位席也比较随意,一般都是相熟的坐在一起。 严以琛看案几上有果盘,就抓了把干果咯吱咯吱嚼了起来,小声对叶渡清说:“我看皇上喜欢小儿子不是没有理由的,那几个家伙感觉都不是善茬,今儿晚上也得提防着他们。” 叶渡清看了一眼对面的皇子们,点点头。都是一个爹生的,差距真大。 奕宁已经坐下了,右侧是陆骁,左边坐着费征雁。费征雁左侧的位席空着,那是留给严屹宽的,可他老人家到现在还没露面。 嫔妃们陆续登场,众人就看见被关在承乾宫中好几天的高贵妃给放出来了,虽然身着华服头戴凤冠,但面如菜色,估计是天天吃苦瓜莲子,脸都给吃绿了。 其余几位妃嫔年纪都不算小,虽然保养得当,但和当初刚入宫时的状态不可同日而语。自从秦后去世,宇文尚也没有了扩充后宫的心思,几位妃子日日在后宫大眼瞪小眼,连宫斗的戏码都上演不了。 这是因为皇帝有旨,谁要是在后宫中胡来,就可以直接搬去冷宫了。宇文尚一向言出必行,这些女人只好老老实实在自己的宫室中找点乐子。 这时丝竹声响起,器乐班子开始营造欢庆的氛围。李熊照例在大殿中巡视过一圈,站回奕宁身后,表示没什么问题。 奕宁点点头,喝了口茶。陆骁在旁边剥干果的皮,剥好一小碟后放到奕宁面前。奕宁今天还算给面子,慢条斯理挑出几枚形状好看的,放进嘴里。 “陛下到!”太监们连声通传,大殿内的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宇文尚今天穿的也是气宇轩昂。龙袍加身,不怒自威。他旁边走着的竟然是严屹宽,这老头漫不经心的,看着比宇文尚还年轻些。 宇文尚亲自引着他去座位,严屹宽还没坐下就先抓了把干果,在手掌里一盘,再放到嘴边一吹,手掌心里就只剩果仁了。 众人皆惊,在心中暗自猜测严屹宽的身份。能被皇帝如此礼遇,武功还这么高强,不会是武林至尊天一老人吧?但底下坐着的叶渡清是天一老人的徒弟,要是他俩有关系,为何不一起出场呢? 宇文尚也没想把他的身份公之于众,不做介绍,让众人落座。“今天这是家宴,都轻松些。”他看了看奕宁,发觉奕宁今天气色还可以,点了下头。 在节目开始前,按照惯例,几位皇子轮流向皇帝献宝。 大皇子送了皇帝一柄玉如意,通体纯白,上头镶金嵌红玛瑙,倒没什么特别的。二皇子见他大哥的礼物平平无奇,笑了一声,“父皇且看我这好礼。” 说着,他让人抬上来个长形的花梨木匣子,看那两人的表情,匣子似乎有点重量。二皇子上前去揭开木匣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把三尺多长的宝剑,拔剑出鞘,在大殿上舞的生风。 这二皇子还是有些身手,虽说赶不上陆骁,但也时常带兵,以展现自己的骁勇之姿。他这剑舞的刚猛有余,技巧不足,剑锋带过,惹得一旁服侍的宫女惊呼一声。 “父皇,这宝剑是我在民间寻得的,据传是太祖打江山时用过之物,放到今天还是削铁如泥,威力不减。父皇多年没有带兵出征,手怕是痒了吧?不如拿太祖使过的宝剑耍上一耍,尽个兴!”二皇子倒是知道宇文尚的喜好,将宝剑递上去。 宇文尚站起身,点了点头,“嗯,的确是一把好剑。”他走下台来,持剑在手,活动着手腕劈了两下,利剑发出破空声。“剑是好剑,不过朕还是老了啊。” 把剑尖朝下拿着,宇文尚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对叶渡清说:“小叶公子,你是天一老人的高徒,你来使这把剑,朕觉得更加合适。老二,你不是想和江湖高手过上几招吗?拿上你的剑,操练一下。” 叶渡清本来正神游天外,没想到宇文尚点了他的名,一脸疑惑地左看右看,我吗?要表演节目吗? 严以琛没想到皇帝来这么一出,只好拽了一下他,小声叮嘱:“千万要留手,这二皇子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把他伤了可就完了。” 二皇子也没想到父皇要自己和个小白脸比剑,上下打量他,“我说父皇,姓叶的小哥瘦巴巴的样,拿得动这精铁宝剑吗?” 叶渡清无奈地起身,冰蓝的衣摆拂过严以琛的侧脸,说道:“你用这把剑吧,我随便找一把别的。” 二皇子没想到他竟敢应战,让人将自己那把剑拿来,丢给叶渡清,“能拔得出来吗?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噌啷”一声,长剑出鞘,叶渡清随便甩了两下,觉得剑和刀的手感还是有些不同,不过用法是相通的。 这把佩剑的重量与二皇子献给宇文尚的那把不相上下,见叶渡清轻松拔了出来,二皇子有点吃惊。这家伙像个天天读书画画抒发情感的公子哥儿,哪来那么大劲儿?天一老人的徒弟,真有那么厉害?想着,二皇子大叫一声“得罪”,举剑就攻。 这两人本身就没有什么可比性,叶渡清像在陪小孩玩,脚步都没怎么动,光防守不攻击。二皇子越打越窝火,不知怎的,他的攻击就被轻轻巧巧化解了,跟打在棉花上差不多。这会儿他越攻越急,挥剑越来越重,叶渡清不怎么想陪他玩下去了,挡下一击,转头看一眼宇文尚,那意思是:我要打败你儿子喽。 宇文尚看这年轻人不声不响的,甚是有趣,拍手笑了两声。叶渡清认为他这是默许了,掂步后撤,抬手就将二皇子手里的宝剑挑飞了。 众人看那宝剑直直地落下来,正插在地砖上,整个剑尖都没进去了,果真是削铁如泥。叶渡清看二皇子难看的脸色,怕他下不来台,大脑飞速运转,“嗯…这把剑很好,你用起来,很威风。” 下面坐着的严以琛一拍额头,你这是往回找补还是让他更丢脸啊?宇文尚哈哈大笑,适时替叶渡清解围,“老二,听见了吗?剑是宝剑,你还得多修行。礼物朕很满意,拿来放着吧。” 二皇子挠了挠头,拔出地上的宝剑,放回匣子里。叶渡清把佩剑还他,转头就走,坐下后感觉有些尴尬。严以琛指着眼放精光的宫女们,说:“别不好意思啊,人家都看你呢,一会儿估计能多给你上点好吃的。” 接下来的献礼大同小异,三皇子送了个缠枝纹薄胎玉壶,四皇子送的是套西域琉璃酒器。五皇子估计是想以量取胜,搬进来一大扇红珊瑚,品相倒是极好的。 宇文尚都点头微笑,收了这些礼物。轮到宇文奕宁献礼,他就拿过那个卷轴,走到他父皇身前展开。 宇文尚看到这雪霁初晴图上有他的题字,再细细看画,问:“这是哪位名家的作品?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奕宁一指叶渡清,“正是叶兄早年之作。” “哦?小叶公子可真是文武双全,还有这本事?”宇文尚拿过卷轴,细细看了,“好一幅旷远气息,好画。” 叶渡清站起来行了一礼,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更不自在了。 严以琛笑嘻嘻的,“这回你在宫里也出名了,文武双全叶渡清,今天之后,兴许全帝都的好人家都要上门跟你提亲。” 叶渡清听他说这话,撅起嘴,“我可没说过我要成亲。” “哈,你这个条件,眼光高一点也是正常的,必须得门当户对情投意合。”严以琛在他耳朵边上碎碎念,打探他的态度。两人贴的极近,后面的宫女抿着嘴,感觉他俩说着说着话,都快亲到一起去了。 献礼环节结束了,接下来宫女们开始上菜,大殿中央布上舞台,宴席正式开始了。 今天严以琛没只顾着吃,盯着面前婀娜的舞女,确保没什么异常。 陆骁和他差不多,只喝酒不吃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严屹宽心最大,叫宫女把这金汤对虾多上几份给他,一份就两只,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严以琛看他爷爷那样子,嘴角抽搐了下,好歹是皇家宴席,爷爷啊,你矜持点。 惊险刺激的马戏表演之后,琴姬子浪款款登场。 大殿中的灯光先是暗了一阵,中央的舞台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帷幕。灯光逐一亮起,圆形的帷幕降下,剩一层几近透明的薄纱笼罩着。 此时全场已经安静下来,一声婉转琴音打破了这寂静,似潺潺流水,婉转萦绕在人耳边。 随着琴声越发激昂,那层薄纱降了下来,子浪穿一身淡红百花曳地裙,面若芙蓉,一双纤纤素手拨着琴弦,惊艳了在座的众人。 一曲终了,大殿内的观众纷纷鼓掌。宇文尚看她弹琴,想起当年的秦后,有些触景生情。“朕好久没听过这么好的琴音了,赏。” 子浪起身行了一礼,“谢陛下,能在这里献曲是子浪的荣幸。小女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能够答应。” “是什么?你说。”宇文尚有了些兴趣,问道。 “宁王殿下偶尔光临子浪的琴阁,殿下不仅品味出众,琴技也是极好的。若是今日能和子浪共抚一曲,为陛下寿辰更添雅兴,就再好不过了。” 严以琛眉头一皱,她果然有所动作。陆骁和他交换了一下眼神,严以琛就要起身驳回这一请求。 不过还不等他说话,宇文奕宁就起身答道:“好啊,李熊,去取一把琴来,我便和子浪姑娘共奏一曲。” 宇文尚看了看奕宁身边那些人的脸色,察觉到这事情似乎要有变故。严屹宽这时对他点了一下头,宇文尚犹豫了片刻,便同意了。 陆骁轻轻捏了一下奕宁的手腕,让他自己注意些。奕宁并没有看他,径直向着舞台走去。 琴已备好,台上的两人面对宇文尚一左一右坐下,奕宁拨了两下琴弦,“不如弹一曲潇湘云水,你看如何?” “听殿下的。”子浪笑的很甜,把手架在琴上,准备演奏。 奕宁呼出一口气,起了个音,子浪随即应和上。宇文尚听着这支熟悉的曲子,看着舞台上那张与秦后相似的脸孔,不禁悲从中来,举杯借酒消愁。 陆骁、费征雁,严以琛与叶渡清都紧盯着台上的两人,生怕出什么差错。潇湘云水弹过一半,这两人虽没演练过,但配合的极好。叶渡清也弹过这支曲子,不知为何,觉得子浪的琴音中带出一股杀气,让人十分不安。他低声提醒了严以琛,但严以琛还未发觉其他地方有何不妥,不能出言打扰,心中焦躁。 奕宁怎么听不出子浪的琴音愈发肃杀,叹了口气。这时变故突发,子浪止住动作,用右手一划琴弦,琴弦尽数崩断,圆形舞台的侧边竟然射出几排绣女神针,飞向观众席。 底下会武的都没带武器,文臣们乱作一团,大喊着保护陛下。护卫们从宇文尚身后涌进来,将他团团围住,挡下毒针的攻击。台下的严以琛等人把宫女上菜的托盘拿过来,飞身上前挡针,总算护住台下所有人安全。 此时子浪已经把头上的银钗拔下,长发披散在肩头。银钗锋利的尖端抵在宇文奕宁修长脖颈上,恨意终于从那双美眸中透露出来。 宇文奕宁此时很平静,坐在那没动弹。陆骁抬手把托盘扔出去,想要击中子浪持凶器的手,不料这舞台还有机关,一圈炙热的火焰霎时向上喷射出来,竟将飞来的托盘烧着了。李熊大喊拿水来,可宴席上的那点茶水怎么能扑灭这圈熊熊火焰?众人的视线被阻断,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心凉了半截。 “我知道你是谁。”奕宁放下琴,看着她,“你要杀我,也没什么不对。” 子浪有些讶异,“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哼,你和你父皇,都是真真正正该死的,可惜我杀不了他,就让你死在这里,留他满心悔恨吧!” 奕宁感受到那支银钗刺破自己的皮肤,吃痛后皱了下眉毛,“从你来帝都时,我就知道。” “什么?”子浪不理解他的做法,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不趁早绝了后患?“你拿命来吧!”事已至此,她手上力道加大,就要将银钗戳进奕宁的颈动脉。 第73章 茵茵和子浪 奕宁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接下来的疼痛。或许痛楚不会先找上门来,伤口处如果涌出鲜血,先感受到的是血液的温暖吧? 他本以为自己脑海中会有不少纷乱思绪,但很奇怪,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想,万籁俱寂。 但预料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他感觉到那只银钗划过自己脖子上的皮肤,留下不浅的伤痕。 在血流出来的同时,奕宁睁开了眼睛,看到陆骁站在自己身前,左臂还有未燃尽的火焰。子浪被打倒在地,嘴角流出鲜血,目带怨怼地看着他。 陆骁抬掌拍灭身上的火焰,刚才千钧一发之际,他直接无视这圈熊熊烈火,纵身一跃跳进来,把子浪一掌推开,这才救下奕宁。 子浪知道自己与他实力相差悬殊,虽然心中不甘,也只能认栽。 严屹宽此时才起身,双掌一对,啪的一声,一人多高的烈火竟然被这股强劲的掌风拍灭了。宇文尚和其他人看到奕宁没有生命危险,松了一口气。 秉笔太监卢冯招呼侍卫,将子浪团团围住,“你这妖女,竟在大殿之上公然刺杀宁王殿下,我看把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子浪凄楚地笑起来,“呵呵呵,看来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始终是宇文家刀俎下的鱼肉,只能静待宰割。” 没想到殿内又生变故,三皇子大声叫起来:“什么人?” 众人转移目光,看到三皇子身后站着个宫女,手持一把锋利匕首,抵在他喉咙上。那宫女竟是琴阁的小桃,不知何时混进宫来,此时喊道:“谁也别动,放她走,要不然我就划破他的喉咙!” 这女孩极冷静也极聪明,拉着三皇子背靠墙壁,用他的身体将自己完全挡住。“姐姐,你走!我看谁敢拦着你!”她对子浪说。 眼看着又有一位皇子被劫持,众人都有些束手无策。三皇子面带惊恐,对宇文尚说:“父皇,救我!” 虽然宇文尚偏心小儿子,但也不能看着亲生的三儿子暴毙当场,挥手让侍卫放开子浪。 “让她走,不许追!你们要是再敢伤她,三皇子就血溅当场!”小桃后背抵着墙,慢慢向门口移动。子浪看着她,目中带泪,“小桃,你何必!” 小桃示意她快走,“姐姐,你要是死在这,我也不活。我自幼被当成猪狗打骂,只有你待我如亲人,我这条命给了你也罢!” 三皇子还在小声求饶,小桃夹紧胳膊,让他闭嘴。大殿中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但都未出手,怕三皇子的小命有什么闪失。 宇文尚看向严屹宽,但严屹宽这回没有出手。“果然是前尘旧债,皇帝,这是因果,是得受着。” 眼见着子浪拖着受伤的身体出了皇宫,小桃仍没松开三皇子。子浪看出小桃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最后看了她一眼,丢了颗烟弹,含泪离去,转眼就消失不见。 三皇子面上还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心中却厌烦了这不松手的小桃,袖中滑出一根尖刺,悄然刺向小桃的腹部。 小桃被刺穿腹部,痛得一松手,立马被三皇子推开。墙头上蓄势待发的侍卫们趁机放弩箭,把小桃射了个万箭穿心,死在当场。 三皇子又恢复了那惊慌神态,腿软脚软地坐到地上,等着人来扶他。 已经有几队人马去追逃跑的子浪了,严以琛回到大殿上,看到奕宁已经无碍,坐在座椅上让御医包扎。 宇文尚怒气上涌,刚想发作,就被奕宁拽了下胳膊。“父皇。”奕宁显得很疲惫,眼眸垂了下来。 恩才刚刚吓坏了,站在一旁一边哭一边抹眼泪。宇文尚这时看到恩才脖子上的项链,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你这孩子…唉……” 奕宁指了一下一言不发的陆骁,“先给他看,他伤的比我重。” 众人这才看见陆骁被火燎到的半边胳膊,烧伤真是挺严重的。御医处理完奕宁这边,赶紧把陆骁的袖子小心割下来,处理他的烧伤。 宇文尚神色复杂,长叹一口气,说:“宁儿,你回去长信宫吧。陆骁,你还和他一起,这几日,都别出来了。” 严以琛和叶渡清站在一边,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好的寿宴被这么一搅,也办不下去了,干脆各回各家,收拾残局。 “你们两个小的,去帮着找人吧。”严屹宽对严以琛、叶渡清说。 皇帝看了他一眼,严屹宽又说:“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其余人都渐渐散去,宫门口还有一滩鲜血,小桃的尸体已经被搬走。 叶渡清看了这场闹剧,心中仍有隐忧,“我觉得,他还会出事。” 严以琛看着宫门口的侍卫队伍,点头,“子浪不会那么轻易罢休。” “不是因为这个。”叶渡清犹豫了一下,说:“你不觉得,宇文奕宁他不那么想活吗?” 严以琛愣了一下,转头看他眼睛,“你那天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叶渡清缓慢地点头,“我那天的感觉还没这么清晰,如果他自己都不想要这条命了,那么我们无论如何都救不了他。” “他这是为了什么?”严以琛不像陆骁那样了解宇文奕宁的过去,也不太能体会他的痛苦。不过痛苦是不能用轻重衡量的,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向善。旁人确实很难看出表面风光无两的宁王殿下有着消极的底色,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他倒是领教了朝堂与皇宫中的复杂关系,从小在这个环境下长起来,还真是不大容易啊。 叶渡清看着那滩血,问严以琛:“怎么办?我们要去找子浪吗?还是……” “我更想知道爷爷是怎么想的,他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严以琛决定先和他离开皇宫。 两人看着朱红大门缓缓关闭,沿着街走到天一御道上。御道两旁喜庆的装饰依旧,但已经见不到几个人影,现在全城开始戒严,势要把子浪找出来。 奕宁坐着轿子回长信宫,疲惫地合上双眼。陆骁走在轿子旁边,仔细听着里边的声音。 到了长信宫门口,轿夫停稳后落轿,奕宁走出来,旁若无人地进了寝宫,在陆骁进去前把门闸上了。 紫菱已经听说今日大殿上的事情,脸上都是担忧,试探地敲了敲门,但并没得到回复。陆骁叹了口气,让她先回去休息,自己守在门边。 橙香不知怎的从寝宫里跑了出来,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急切地扒拉陆骁的裤腿。陆骁知道这些猫平常都爱跑出来玩,但橙香很懒,一般都在寝宫专门的垫子上趴着,今天一反常态地跑出来找自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陆骁把橙香抱起来,又敲了几下门,随后疾步走到寝宫后面,查看每一扇窗户。果然,有一扇窗户大开着,窗台上还有个鞋印子,是新鲜的。 他从窗户进去,把猫放下,快速看了一圈。寝宫里没人,宇文奕宁自己跑了! 陆骁平时情绪很稳定,这时心却慌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从这扇窗户翻出去,看到窗户边角处挂着一丝殷红的布料。 好,只要痕迹新鲜连续,自己就完全能进行追踪,无非就是把战场的环境换成城市。 在陆骁眼中,有关宇文奕宁的一切痕迹都像在黑暗中发出荧光一般,一点接一点,引着他出了长信宫,又从偏门的缝隙出了皇宫。 到了街上,情况复杂无端起来,陆骁还是在一滩污水边找到了半个熟悉的脚印。 这边上还有四个人的脚印,四人簇拥着那半个脚印的主人。他被带走了! 没关系,还来得及。陆骁找到正确的车辙印,运起轻功,快速随着痕迹在街道间穿行,终点是市坊中一间破败的小楼。 小楼中,奕宁遣散了四个死士,和子浪面对面坐着。 “你还真是不要命,竟然找上门来。”子浪确认死士已经离开,说道。 她被陆骁伤的很深,此时咳嗽连连,嘴角渗出鲜血。 奕宁摸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身上出了些汗,靠坐在那,“你也撑不了多久了,杀了我之后,就得赶紧出城逃命去。” “我既然打定主意来到帝都,就没想活着离开。”子浪把那银钗放在桌上,“小桃是无辜的,她没必要为了我去死,你身上的人命,要再添上一条。” “也是,那就再加一人吧,一共一千一百九十三。”奕宁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 子浪有些意外,“你都记得?” “如何能忘呢?”奕宁嘴角微微挑起一定,似乎在嘲讽,又有些苦笑的意思。“复仇之后,我们难保不会后悔。” 子浪沉默了一下,“这个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我绝不会后悔杀你。” “当年徐由本来牵涉的不深,可惜他没能顶得住马复纲许给他的荣华富贵,最终还是跟他一起造了反。”奕宁回忆了一下徐由的样子,说道。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爹!”子浪喝到,随即就开始剧烈咳嗽,吐出一口鲜血。 奕宁叹了口气,“如果我没记错,你真名叫做徐茵茵。当年流落到江南,你又是如何改了个子浪的化名?” 子浪,不,徐茵茵抹去嘴上的血,笑了一下,说道:“当年父亲被杀,我举家流放,几个兄长为了活命,竟舍弃了我和娘亲,夺去所剩无几的盘缠跑了。我娘就这么被一场大病夺去性命,我也被人贩子拐到江南,流落烟花。” 这些事情奕宁还知晓,当年被抄家流放的大部分人,他都记得去向。 “幸好我自幼被母亲耳濡目染,琴技尚可,就辗转来到一间琴阁,在那安定下来。琴阁中有个和我年岁差不多的女孩,身世甚是凄苦,对我却极为照拂。”茵茵又想起和子浪一起受罚的样子,多想再吃一口她在厨房里偷偷蒸的蛋羹啊。 “在三年前,她染上不治之症,早早离世。我与她推心置腹,将复仇的计划全盘托出,于是她叫我顶了她的名字,隐瞒身份,这样才能来到帝都。”从刘子浪死去的那一天起,徐茵茵也不在人世了。她这副皮囊下只有复仇的烈火还在苦苦支撑,要是这火燃尽,她也就随之而去。 原来如此,奕宁闭着眼睛点点头,如是这样的话,一切也都合理了。 徐茵茵轻轻拿起桌上的银钗,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只有一点,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陆骁和我境况相似,他却对你没半点恨意?难道他忘了吗?当年陆府被抄家的惨状。” 奕宁这时把眼睛睁开了,眼神很迷茫,喃喃说道:“为什么呢?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恨我。” “没有为什么。”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陆骁推门进来,扣住徐茵茵拿银钗的手腕,把她甩到一边。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徐茵茵已经没有力气反抗,无力地倒在一边,手里的银钗掉在地上。 奕宁没想到他竟能跟来,“那四个死士……” “没杀,打晕了。”陆骁进楼前就被四个死士拦下,费了些功夫才把他们都打晕了,绑在一起。 奕宁看着快晕过去的徐茵茵,站起身,踉跄了一下,“你为什么……” 他是个习惯于隐藏自己情绪和想法的人,但情绪积攒到一定的地步,就会决堤而出。现在奕宁并不想哭,但眼泪就是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滑下来。 陆骁把他扶住,“很多人关心你,不希望你死。你父皇、李熊、紫菱、严以琛、叶渡清,费征雁…还有我。”他不擅长在这种情况下安慰人,也不那么擅长和宇文奕宁讲道理,念了一大堆人名,最后才把自己加上。 奕宁紧紧抓着陆骁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扣进他的肉里,他此时有些难以呼吸,全身颤抖着,看向陆骁的眼睛里满是痛苦。 陆骁看着他愣了一下,这是自己没见过的宇文奕宁,全无平时的稳重睿智,一身的伤痕,几乎是破碎的。 他轻轻把奕宁抱住,柔声说:“都结束了,都已经过去了,没事的。” 奕宁感受着他温暖的躯体,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晕了过去。陆骁赶紧扶着他腰,让他不至于从自己身上滑落。 怀中人眼睛紧紧闭着,面颊上还有不少泪痕,看着实在让他揪心。 地上的徐茵茵刚才短暂地晕了过去,现在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捡那只银钗。 陆骁把奕宁打横抱起,一只脚踩在银钗上,“如果不是他不想杀你,你早就是具尸体了。”他语气冷冰冰的,那股踩在万人尸骨上的冷峻的戾气散发出来,徐茵茵不禁打了个寒噤。“你可以有机会走,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前。” 徐茵茵捶了一下地面,“为什么?凭什么!” 陆骁抬起脚,头也不回地抱着奕宁离开了。 第74章 在意 紫菱在门外守了半天,发现宇文奕宁和陆骁都不见了,急的不行,跑出长信宫禀报皇上。她在半路上遇到发完通缉令回来的李熊,急吼吼地要他去找人。 李熊一惊,心说怎么连陆骁都没看住他?立马集结一批影卫在宫内外地毯式搜索。 宇文尚也被惊动了,大发雷霆,让他们务必找到人,要不统统拉去砍头,他已经不能再承受丧子之痛了。 严以琛和叶渡清接到消息后赶紧回来,发现寝宫后窗台上的痕迹,推断出宇文奕宁应该是出宫了,陆骁跟着他的踪迹追出去了。 众人这就想顺着痕迹找,没想到陆骁带着昏过去的奕宁回了长信宫。 看人被找回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紫菱连忙去喊太医给奕宁瞧病。 陆骁把奕宁轻轻放在床榻上,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是滚烫的,这人不知何时发起了高烧。 宇文尚坐在床边,一脸心疼。严屹宽一直在他旁边,此时摇着头说:“前人作孽是因,后人介怀是果,冤冤相报何时了。天一曾经提醒过你,称王霸业是需要舍弃很多东西的,你不舍,如今后悔吗?” “我以前不信命,觉得天下为营,皆能为我所有。真正有了软肋之后,鞭子打在身上才晓得疼,命啊,这就是命吗?”宇文尚自嘲地笑笑,“魔尊,你说,我要是不当这皇帝,天下如何?若芙、平儿、宁儿又如何?呵呵,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这一把年纪,竟也分别不清了。” 严屹宽苦笑了一下,“我又何尝分清过?或许从未有过对错,天地不仁啊。” 御医这时候赶到了,给奕宁把了脉,说这发烧其实是由思虑过重、郁结于心引起的。除了心病,他身体底子薄也是一大原因。御医开了几张方子,让翠屏每日煎服,先把高热降下去,再说别的。 他这病需要静养,严以琛他们就先散了。宇文尚和陆骁在那大眼瞪小眼,守着床榻上的奕宁。 “小子,你这回有功,朕会好好赏你。”没有陆骁,奕宁都死了两回了,宇文尚揉着眉心,疲惫地说。 陆骁摇摇头,“我救他,为的不是奖赏。” “呵,那你想要什么?”宇文尚的语气危险起来,眯起眼看向陆骁。 陆骁不说话,垂手立着。 宇文尚哼了一声,“你这闷声干大事的样真是和你那贼爹如出一辙,我当初留着你,是件好事吗?” “我并不想像他。”陆骁抬起头看宇文尚,“我也并不觉得他是什么可供学习的榜样。” 宇文尚给呢喃着说胡话的奕宁掖了一下被子,“你到底是恨他。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当年我不会由着宁儿心慈手软,定要斩草除根。” “徐茵茵呢?”陆骁不知道她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不过如果不是宁儿自己…她也不会……终归是这孩子太过心慈手软。”宇文尚站起身,背影似乎都佝偻了一点,“明天还有早朝,我先回去,你好好照看着。要是再有什么问题,我拿你是问。” 陆骁目送着皇帝离开,自己坐在床边,看着奕宁的睡颜。拿起帕子擦了擦奕宁脸上的汗水,陆骁又把他额头上用于降温的冷帕子浸了下凉水,重新敷上。 奕宁大概是不舒服,念了一句什么,侧身过来,把身子蜷成一团,帕子从额头上滑落。 陆骁整理了一下被子,用手把帕子轻轻固定在他额头上,保持着这个动作。 守了一夜,奕宁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睡得也更安稳了。陆骁把帕子拿下来,站起身,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解了衣带换身衣服。 在奕宁刚被陆骁带回来的时候,紫菱就给他换了身衣服。他发汗发了一夜,这件里衣干了又湿。陆骁找到几套干净的里衣,寻思着要不要给他再换一套,毕竟这人素来爱干净。 此时已经是上午,紫菱进来过一趟,给一夜未眠的陆骁送些吃食。陆骁低声谢过她,三两下喝干一碗肉粥。 床榻上的奕宁眼睫微动,终于醒了过来。陆骁看他睁开眼,立马蹲在床边,“难受么?” 奕宁想说话,但发现自己嗓子哑了,轻轻咳嗽一声。陆骁立刻去给他倒了杯温水,扶着他喝下。 奕宁坐起来,就感觉周身疼痛,提不起一点劲来。“难受……” “一会儿把药喝了,身子爽利些。”陆骁把杯子放好,在他脑后垫了一个枕头。 奕宁从没听过他这么柔声细语地讲话,呆呆地点了下头。他记起晕倒前那个拥抱,小小声说:“你那是做什么?” “什么?”陆骁以为他还要喝水,就又倒了杯递到他嘴边。 奕宁推开水杯,扭过头去,“算了。” 看他神色,陆骁这才明白过来,坐到床边,拉过奕宁的手。 奕宁显得有些扭捏,手指轻轻收回,又被陆骁那只带着茧子、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还要么?”陆骁微笑着,眼神中还是带点坏。 看他又变成平常那副闷骚样子,奕宁哼了一声,就要抽回手。陆骁却微微用力,把这人拉到自己怀里,用手拢住他的后脑。 奕宁睁大眼睛,再次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发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这种感觉,是不是很久未曾有过了? 陆骁感受着怀中人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似乎有点抽噎。 “怎么又哭呢?”他在奕宁耳边轻声问。 奕宁不肯抬头,带着哭腔说:“你不许动,不许看!” “好,不动,不看。”陆骁叹了口气,轻轻用手拍着奕宁的后背,给他顺顺气,“哭够了就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奕宁的情绪稳定下来,用陆骁新换的衣服袖子擦鼻涕眼泪。陆骁看他眼睛红红的,眼皮有点肿,拿帕子给他。 紫菱熬好了药,端着托盘送进来。她看见这两人间的微妙气氛,“啊”了一声,把盘子放下,飞快关门出去了。 陆骁把药吹凉,递给奕宁,奕宁倒是很爽快,端着碗喝净了。 又喝了一杯水,奕宁低头问他:“徐茵茵…她还活着吗?” “我没杀她,把她留在那间屋子里了,后来就不晓得了。”陆骁皱眉看着他,觉得这人的情绪还是不好。 “嗯……”奕宁坐在那发呆,用手指绞着被子的锦缎,“你胳膊还好吗?” 陆骁看了一下自己大臂,无所谓地摇摇头,“你说错了,伤的更重的是你,不是我。” 奕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哑然。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念头的?”陆骁扯过他的手,不让他用指甲在手上刻出印痕。 奕宁没说话,咬着嘴唇,手很冰冷。 “我知道你这些年很难熬。”陆骁这时候有些笨嘴笨舌的,没什么话好开导他,想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来。 用另一只手把面孔掩住,奕宁深吸了一口气,长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落下来。他其实很抗拒让别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除了在宇文尚面前,其余时间他都掩饰的很好。但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共享过同一段痛苦的经历,他竟可以把自己“糟糕”的那些东西拿出来给陆骁看。 “我讨厌我自己。”奕宁颤抖着说,“为什么可以铁石心肠草薙禽狝,但又那么软弱……我讨厌这样,为什么当年我不随母亲和姐姐一同去了,那才来的痛快……”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陆骁说,“看着我娘死在歹人刀下的时候,我有那么一瞬感到疲倦。”那是一种看着至亲死去的深深的无力感。 奕宁捂着口鼻,尽力抑制着自己的呼吸,勉强看着他。 “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后来我还是活着了,至于为什么而活,为了谁而活,当时我都还没思考过。”陆骁轻抚着他的后背,希望他把呼吸平缓下来。“再后来,我得知你在找我,原来除了我师父,还有人在乎我的生死。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有些明白了。” “什么…明白什么?”奕宁也不知道自己当年为何如此在意陆骁,得知陆家流放的队伍在漠北被劫杀,陆骁不知所踪后,他几乎动用了所有资源在冰天雪地的广袤荒漠里寻找这个比自己大上一些的少年。本以为这人已经命丧冰原,没想到几年之后,陆骁在戍边军中崭露头角,接连晋升。 陆骁看着他湿漉漉的双眼,“你还在乎,不想让我死,那么我就有不死的理由。刚入军时我重伤多次,这个念想让我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奕宁很惊讶,想起几年前他被封为镖骑将军时,两人在皇宫内的相遇。陆骁眼里的一点点喜悦,原来是真的吗? “与费大人相识后,我知道是你向皇帝举荐我。我还知道,当年是你为我求情,我才没被送上刑场。”陆骁今天真的对他讲了很多话,讲到这,他叹了一口气。“你自己说,你是在意我的吧?既如此,我便也明说了,我陆骁很在意你宇文奕宁。” 他这一番话把奕宁听愣了,呆呆地看着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平时聪明伶俐的,怎么到这时候脑子就不转呢?是发烧烧坏了吧。 “你别死,你死了,我就一点机会都没了。”陆骁很无奈地说道,“你考虑考虑,不只为你父皇,为了我,别死。” 奕宁的大脑已经停止思考了,靠着枕头慢慢往下滑,用被子把自己头捂上。陆骁怕他被被子闷住,把被边往下扯了一点,“嗯?怎么说?要不要试试治你的心病?” 奕宁露出两只眼睛,闷闷地说:“怎么治?” “不知道,不过,我们慢慢来,如何?”陆骁看他平静了,笑着说。 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奕宁“嗯”了一声。他现在思绪纷乱起来,有不少话堵在嗓子眼里,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陆骁伸手摸了一下奕宁的额头,发觉他又有些发烧,就叫他躺回去。“别想了,太医说你是想太多,我看也是。我去叫厨房给你熬一碗粥,吃些再睡。” “你今天好啰嗦。”奕宁嘟囔道,“平常像个哑巴一样。” “不是对谁都啰嗦。”陆骁拿了套里衣,示意他换上,自己端着空药碗出去了。 奕宁慢吞吞地换衣服,身上时冷时热的,换好后缩进被窝,轻声呼唤小猫们。 橙香一直显得很担心,现在听见奕宁唤她,竖起尾巴跳上床榻,用脑袋蹭奕宁的额头。奕宁把它拢进被窝里抱着,颈窝里毛茸茸暖乎乎的。 其余几只小猫也跳上来,在他床榻上寻位置趴下。陆骁回来时,见一窝猫闭上眼睛小憩,没忍住揉了一下奕宁的脑袋。 奕宁轻声抗议,那动静有点像在撒娇。陆骁一夜未眠,看着这宁静场景,有些犯困,在地上铺层被褥,也睡去了。 等陆骁醒来,发觉自己身上多了层薄被。他起身看向床榻,上面没人,急忙站起来寻奕宁。 奕宁慢悠悠地走回来,脸上还带着发热引起的潮红,他塞给陆骁一个小罐子,说:“治烧伤的药,涂上,不然留疤。” 陆骁接过来看了一下,就知道这东西甚是昂贵。“我还怕留疤吗?” 奕宁撇了一下嘴,“不好看。”他背上那几道还凑合,胳膊再多这么一大片,就有些过分了。 紫菱敲了敲门,对奕宁说:“殿下,皇上和叶公子来了。” 宇文尚忙完公务,就跑来看儿子;叶渡清觉得该来看看,也就来了。这俩人搭配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宇文尚问叶渡清:“朕看你和严以琛两个人是时刻都粘在一起的,今天他没和你一起来?” 叶渡清说:“没有,他还在忙,我就先过来。” 昨天的事情闹的挺大,搞得全城都乱哄哄的。费征雁倒没说一定要抓住徐茵茵,但城内的治安还需要协调。本来这种事不在大理寺的职权范围内,是兵马司和禁军使的活,但治安一乱就出了不少案件,大理寺也被迫加班。 两人进长信宫一看,奕宁的精神头已经好些了,起码眼睛里有了点光,不知道陆骁说了什么,还挺管用。 奕宁看见自己父皇,有点心虚,眼神中难得带怯。陆骁见状就示意叶渡清和自己出去,让他们父子俩单独说会儿话。 第75章 南下 皇宫的午后,月季遮遮掩掩地开了一半,池塘里也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天气真的暖了。 “他好多了。”叶渡清走到院子里的池塘边,对陆骁说。 陆骁点头,“你倒是真把他当朋友。” 叶渡清其实没太想过这个,只觉得宇文奕宁和他兴趣相投、挺对脾气,英年早逝太过可惜。不过在他心里,严以琛仍然是更重要的那个。“我朋友不多。” “看得出来。”陆骁的手指很灵活,那罐药膏在他五指间翻飞。“严以琛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还继续当大理寺少卿吗?” “他喜欢这活计,继续做下去也无妨。”叶渡清很爱看严以琛在断案时那眉飞色舞的样子,时常觉得这人聪明极了。严屹宽也不反对他当官,他老人家的教育方针十分松弛,不干坏事,高高兴兴的就行。天一和严屹宽差不多,对叶渡清没啥要求,只希望他健康平安罢了。所以叶渡清这些日子跟着严以琛各处跑,长辈们都没啥意见,年轻人嘛,多长见识是好事。 “呦,小王爷没事儿了?”严屹宽不知道什么时候晃悠过来,把胳膊搭在叶渡清肩膀上挂着,还是那副站没站相、随意的要命的样子。 陆骁对他很尊重,拱手行礼,严屹宽摆摆手,“见什么外,你师父当年和我打赌,差点没把你输给我当徒弟。你看他就不跟我见外。”严屹宽说着,揉了揉叶渡清的脑袋。叶渡清拨弄了一下被弄乱的头发,有点无语。 屋内的父子俩似乎说完了话,卢公公出来传话,让三人一并进去。 奕宁半靠在床上,手里把玩着那个玉兔项链。原来是宇文尚用别的东西哄了小恩才,将这链子换回来了。 宇文尚这些天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让三人随意坐。“这件事就这样,朕不再追查下去。但如果还有下次,那刺客必当伏法。”他这话是说给奕宁听的,奕宁没什么意见,点点头。 “宁儿,你既要放松下心情,那就出去走走。去哪里随你的便,但是必须有人跟着。”不用想,这个“人”指的就是陆骁。再这样下去,李熊真的就要失业了。 奕宁拉长声音,“知~道~了~”李熊这些天其实被宇文尚罚了,关在天牢里思过,一年的俸禄都打了水漂。“先把李熊放出来,这又不关他的事。” 宇文尚哼了一声,“哼,他让刺客得手就是失职,要不然朕要他干什么用?单单陪你玩吗?” 叶渡清也觉得李熊有点惨,严以琛不在,他就悄悄对空气做了个扁嘴的小表情。严屹宽瞥见了,心里暗笑,怪不得自家那小子稀罕这孩子,是怪讨喜的。 “小叶公子。”叶渡清又被宇文尚点名,“啊”了一声。 宇文尚呵呵一笑,“难得我儿遇到合心意的朋友,不知你有没有做官的心思?要是有,朕就给你在朝中谋个职位,自是不会亏待。” 叶渡清对做官这种事向来没兴趣,一是他不缺钱,再是他不喜欢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他更爱给大理寺当免费劳动力,少爷往往是不赚钱还倒贴,花钱花的心甘情愿。听宇文尚这么说,他开口:“我应该当不了官,朝廷里那些人关系太复杂,我搞不明白。” “哈哈哈哈哈!”宇文尚觉得他身上那股直率劲儿挺有意思,“你跟你那个大哥倒是不怎么一样啊,行,既如此,朕给你一个特权。” 叶渡清很莫名,“什么特权?” 宇文尚从腰间掏出一块金牌,扔给叶渡清,“拿着,今后的任何时间,只要你拿着这块牌开口,朕就能满足你一个要求,什么要求都行。” “呵呵,他要求你砍了自己的脑袋,你也同意?”严屹宽拿过那金牌看了两眼,又还给叶渡清,“行,拿着吧,算是个好东西。陆骁都没有,就给你了。” 陆骁在一旁坐着,脸上没表情。宇文尚看着他,有点来气,在心里骂了一句。陆骁还用得着这玩意?不论他做了什么,宁儿都能豁上身家性命保他。 叶渡清迟疑地收了金牌,问了个问题,“这个要求不用在我身上也行吗?” “行,随便,你就是要用在一条狗身上,我也认。”宇文尚说话开始不着调了。 奕宁靠在床上托着腮,此时还有些低烧。他早就神游天外,思考该去哪里散心。 严屹宽这时想起来件事,对叶渡清说:“你师父的事儿办完了,过几天会回去淮扬。” 叶渡清点点头,“我也该回去了。” 淮扬啊……奕宁托着下巴思考,他还没去过淮扬呢。“你家那边好玩吗?素闻江南是鱼米之乡,物产丰饶,这个季节会太热吗?”他问叶渡清。 “还好,你如果想去,我就带你转一转。”叶渡清没带朋友去过自己家里,不过叶家在淮扬人脉甚广,不怕让奕宁不尽兴。其实他也想让严以琛同去,不知道他现在能否抽身出来。 宇文尚喝了口茶,“去也行,你娘的母族是在江阴,离淮扬倒也不远。” 奕宁也知道这回事,不过这支宗族早在太祖时就没落了,人丁并不兴旺。母后以前讲起过几个江阴的故事,是外祖母说与她的,在奕宁的印象里,江南是个繁华富庶,兼有不少光怪陆离传说的地方。 他们要南下出游,也得等奕宁身体好些再出发。宇文尚先行离去,继续处理公务。陆骁把严屹宽和叶渡清送出宫,这两人要去大理寺找严以琛。 严以琛昨天没怎么睡觉,这会儿帮着费征雁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饥肠辘辘。 叶渡清和严屹宽从街上回来,拎了一大堆吃食,他闻见香味儿扑上去,打开食盒捏出个卷饼,就往嘴里塞。 “饿死我了,中午都没正经吃饭。”他一口咬下去半张饼,嘴角都是里头熏肉的酱汁。 叶渡清把食盒放桌上,掏出手帕顺便帮他一抹。“喊费大人他们也出来吃些东西吧,我们买了不少。” 不用叫,费征雁闻见香味儿就自己出来了,看着打开的食盒搓搓手。 里头有甜的咸的各种小吃,熏肉饼、黄米糕团、咸蛋黄麻糍……严以琛坐在那嘴就没停,一样一样挨着吃。严屹宽数落他:“你垫垫肚子得了,还让不让别人吃了?” “不够的话我再去买点。”叶渡清喝着茶看他吃东西,顺便把奕宁的情况说了一遍。 严以琛吃黄米糕团吃得太急,喉咙都给粘住了,他喝了一大口茶水,把东西咽下去,说:“那天得亏陆骁去的快啊,他还挺会哄人,照这意思,宁王现在没啥事儿了。” 严屹宽笑着摇头,“那小子,挺有出息,皇帝的儿子…哼哼……”说着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严以琛一眼,你什么时候下手啊? 严以琛还在吃,自动屏蔽爷爷的眼神,“他们要跟你回淮扬?我也想去啊。”说完,他转头看费征雁,眼神可怜巴巴的。 费征雁噎了一下,“呃,这个,原则上,按照规矩来说…这个这个……” “罢了罢了,我也不好留你们在这干活,自个儿跑去逍遥。”严以琛摆摆手,“要去的话,机会还有很多,不急在这一时。代我向伯父伯母问个好,等时机合适了,我再去拜见。” 叶渡清稍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得以正事为主,“好,随时欢迎,费大人和大理寺的各位兄弟也是,若到淮扬,一定好好招待。” 大理寺这边暂时闲了下来,严以琛和叶渡清有一段时间没待在一起了,坐在院子里聊天,聊的是那天刺杀的事情。 “我今儿个见了一位皇宫的侍卫长,他跟我说那日寿宴上的宫女都是筛查过的,不能有什么问题,你猜,那个小桃是怎么混进来的?”严以琛说道。 叶渡清不太明白,“是啊,她如何来到大殿上的呢?又怎么会让她轻易挟持三皇子?” 严以琛微微一笑,“徐茵茵在宫中没什么人脉,能拿到在寿宴上演奏的资格就已经不易,不可能再找渠道送个帮手进来。” “你的意思是,让小桃混进来的另有其人?” “对。”严以琛点头,“还有一件事,我去看了小桃的尸体,发现她身上的伤口和箭矢的数量对不上。有一道伤口在腹部前侧,角度很不对。” 叶渡清想了一下,“嗯?好生奇怪,腹部前侧?那只能在……” “只能是当时在她身前的人动手捅伤她。”严以琛做了个背身右手向后捅的动作。 “难道是三皇子?这么说他明明可以自保,却要把自己置于危险中,目的何在?”叶渡清明白了过来。 严以琛冷笑了一声,“虽然没人明说,但我估计,小桃就是那三皇子放进宫来的,或许让徐茵茵进宫也是他的授意。这个家伙,城府不浅。” “手足相残吗?他真这么想让宇文奕宁死。” “哎呀,这皇家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估计宇文奕宁心里跟明镜似的。”严以琛咂了咂嘴,看来远离了权力争夺的漩涡也不好使,该被暗算还是会被暗算的。 徐茵茵,也就是以前的琴姬“子浪”出事,最难过的是她的忠实粉丝杨虎。他那么大个子,最近天天郁闷的不行,喝完酒后以泪洗面,哭得跟个小孩似的。徐崇和张猛一个劲儿安慰,越安慰他越难过,弄的大家都没招了。 林鹭怕他心碎的去跳河,在他喝的茶水里偷偷加了几粒逍遥丸。吃完这东西后杨虎人倒是豁达了,但整日傻乐呵,软绵绵地趴在被窝里。 严以琛看的哭笑不得,觉得林鹭药下猛了,要是杨虎老是这副样子,还怎么当差啊。 不过这事情跟失恋差不多,总能被时间治愈。说不准过两年,杨虎另觅“新欢”,就会把这一茬忘了。 叶渡清对此事的评价就是三个字——不值得。刘子浪既然已经把身份给了徐茵茵,那么徐茵茵更应该带着子浪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深陷复仇的漩涡,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将来。 严以琛点头称是,心中很感激爷爷当年的决定。如果自己在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轮回宗一事,又该做出何种选择呢? 到了晚上,大家一起在大理寺膳房吃饭。正吃着呢,外面有个人来传话。 费征雁擦了擦嘴,出去接待,过了一阵,才拿着一卷卷宗进来,坐到严以琛旁边。“哎呀呀,小严呐,你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看看吧,淮扬发生一起疑案,皇上要咱们大理寺南下查案了。” 严以琛在裤子上蹭了下手上的油,接过卷宗一看,呵,浮尸案,死了好几个,这不是巧了吗? “这下你可以去了。”叶渡清笑眯眯地看着他。公务出差,名正言顺。 严以琛有点喜形于色,咳嗽一声,“咳咳,那个,办案之余,还是可以顺便欣赏一下江南美景嘛~” 瞧把他给美的,严屹宽吃了口菜,说:“淮扬有家酒坊挺出名的,我也去。天一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到时候让他给我付钱。” 皇宫内,奕宁已经退了烧,得知这个消息,放下手里的粥碗。“什么案子?有意思吗?我要和大理寺一同出发。” 陆骁把粥碗重新塞回到他手里,“不行,你晚点出发,还没好利索。” 奕宁撅起嘴,用眼睛盯他。陆骁不为所动,“你看我也没用。” “我都好了,什么事都没有。”奕宁叹了口气,想念听话的李熊。话说李熊怎么还不回来啊。 李熊才从大牢里放出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揉着鼻子往家里走,唉,希望以后那位祖宗能轻点折腾,可饶了他吧! 他刚回自己在帝都的宅子,屁股还没坐热,就有宫人前来敲门,叫他回宫去。 李熊挠了挠头,拎着自己那包东西就往皇宫走。长信宫门口,宇文奕宁披了件外袍,抱着猫靠在那,脸上有微微的笑意,“回来了?” “回来了。”李熊和他相视一笑,利落地行了个礼。奕宁伸手把他拉起来,“回来就好。” 李熊看了看熟悉的长信宫,跟在奕宁身后,伸了个懒腰,“哎呦,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在牢里蹲了一阵子,度日如年啊。哎你得把我俸禄补回来,不能说罚就罚,没钱我这一年可怎么办啊……” 陆骁在院子里扫地,看这主仆两人,也笑了一下。看来李熊这差事,得干到他干不动的那一天了。 第76章 叶家 六月江南,江花红胜火,江水绿如蓝。 一艘双层客船稳稳地行驶在淮江水上,江面荡起层层水波,引得江鸥竞相追逐。 船已行过千幢青山,远处一片繁华城市触手可及。船歌号子应了又答,越来越多大小造型各异的船只聚在江上。严以琛站在船头,负手远眺。 船上水手见这位大理寺少卿身形挺拔、眼神深邃,在心中暗暗感慨状元郎的文逸风骨,猜测他待会儿是要吟诗一首,或是要作一篇淮扬赋。不过少卿大人看着脚下滔滔江水,在严肃思考的问题是——这个季节什么江鲜最好? 叶渡清着一身白衣,从船舱里出来,走上甲板,与他并肩而立,手指远处城市,“再有不出一个时辰,咱们就到了。” 此次回家,叶渡清有好友同行,心情甚好,一路上观览大江沿岸的严陵山美景,画意大发。他在船上绘制一长卷,囊括自帝都到淮扬的名山大川之景,从浑厚巨岳到疏离秀丽的沙洲,笔皴精妙,气势非凡,谁看了都要称之为佳作。 严以琛给这幅长卷题了字,说:“你这幅画可得好好留着,说不定就名垂千史了。” 严屹宽笑称他是“小画圣”,还说他这是被学武耽误了。费征雁缠着他要幅花鸟,想送给自己夫人当生日礼物,叶渡清笑着答应,说为夫人画些吉祥的。 不远处的一艘富丽画舫冲着他们客船的方向驶来,只见这画舫飞檐翘角,上有一方小亭,亭内桌椅俱全,甚至还植有两棵青松,实在是豪中带雅。徐崇跑出来一看,啧啧称奇,“我还没见过在船上种树的呢,这谁家的画舫?真有想象力。哎!它怎么直直地冲我们过来了?再不减速,可要撞上了!” 严以琛举目一望,就在船头看见个熟悉身影。吉福大力挥手,三两下爬到桅杆上,拽着风帆微转方向,使得画舫与客船平行。这少年扯住一根麻绳,一荡之间就落到客船的甲板上,喊道:“小少爷!小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夫人和老爷都想死你了!” 叶渡清很久没看见吉福了,心生亲切,“小福,你特意来接我的?爹和娘可在家中?” “可不是嘛!听说少爷今天要归家,我一大早就叫船夫把画舫开出来,就等着接少爷呢!老爷夫人都在府上等着,什么都备齐全了。少爷的这些朋友不用去住什么客店,咱们园子里头那么多客房,绰绰有余呢。”吉福挺着胸脯,一脸骄傲。他听得徐崇刚才感慨画舫的贵气,说道:“帝都人,这才哪到哪。我跟你讲,这条江上一半的船只,都是我们叶家的,光这么大的画舫就有几十艘。” 叶渡清拍了拍他肩膀,“好了,小福,让画舫在前边引路吧。” 小吉福笑嘻嘻的,对大理寺众人耸了耸肩,又跳回画舫上,对船夫喊,“快些开,回咱们码头去。” 过不一会儿,船就靠了岸。船夫拴好船,提示众人可以下去。 这次大理寺带的人不多,加上寺卿、少卿和寺丞,总共就二三十个。叶家的码头上可是热闹,有几十人上前来,帮大理寺的官人们提着行李,还递上先前准备好的凉茶瓜果,殷勤备至。 码头上有各色人等,谈生意的商贾、撑船的船夫、戴头巾的力工、挑担子的小贩。 漕舫有条不紊地停靠,打赤膊的汉子们把船舱里的粮食和鱼鲜扛出来,商贾们立马上前,竞价买走,运往城市的各个角落。 不仅有成堆中州人,在这码头上还能看见西域和大食人,操着口音奇怪的官话,和商贾谈论价钱。这些外邦人不远万里来到淮扬,为的是把珍贵的瓷器和丝绸带回故国,换成成倍的黄金。叶家是淮扬一带最会做外邦人生意的,专设了驿馆,还养了一批译知,把江南的名产通过入海的淮河向外运输,占尽了这一带的地利人和。 大理寺的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吉福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叶渡清与严以琛并肩而行,一路上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都面带笑容。不出一会儿,“叶家小少爷回来了”的消息就会传遍这几个码头。 淮扬府是个很适合步行的地方,道路两侧都有一人粗的大樟树,郁郁葱葱,在初夏洒下一片片树荫。雨季差不多过去了,微风挺和煦,日头也刚刚好,往城中走,码头上的喧闹声就渐渐小了。 走着走着,又闻水声,这是回到河道边了。严以琛看了看四周围,发现这一片都是园墙,风过鸟鸣,树影映墙,颇有种出世的幽静感,竟不像是进了城了。 吉福走到一面爬满凌霄花的墙前,推开一扇朱漆雕花门,请客人们进去。 众人走进一片绿色中,两侧是略高于人头的叠石,与配置得当的绿树应和着,仿若穿行在峡谷中,颇有幽深之感。再多行几步,就豁然开朗,一片不小的水面上荷花绽放、锦鲤游曳,连着七曲折桥,东侧水岸边有座石舫。往北望,水面似乎绵绵不绝,好像是自远处山间流淌而来。 更妙的是水边的浅滩,有几只白鹤翩然漫步,时不时用长喙啄起清水,梳理洁白羽毛。一行人的动静惊了白鹤,它们长鸣过后,振翅而飞,落在池边枫杨树上。 费征雁最喜园林之景,自进门来就已经称赞连连,感叹园主超绝的品味和非凡的财力。不讲别的,就门口那组假山,非巧匠不能叠,还要叠出真山韵味,更是难上加难。 江南造园之风兴盛,有很多商人合资聚财成园,向百姓开放,还在节日开办各色花会,是当地一大特色。徐崇感慨之余,问叶渡清:“叶公子,我今儿个算是见识到江南美景了。不过你家怎么还没到?需穿过这片园子才是吗?” 叶渡清转回头,对他说:“并不是,已经到了,这园子就是我们家的。只不过宅院还有些距离,你们稍安毋躁,再走一小会儿就好。” 好家伙,这占地近百亩的园子都是叶家私有的,怪不得当时叶渡清觉得皇家园林也就那样,的确是有底气啊。严以琛也是真正见识到了叶家的家底,看来叶渡清平时投喂自己花的钱,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走着走着,园子里头人多了起来,好些丫鬟小厮在做些日常维护的工作,见了叶渡清,都高兴,喊他小少爷。叶渡清对这些人可比对天一门的师侄们柔和,双目含笑点头应了。 主屋前的小亭中,有位极美的妇人坐着等待,听到前方传来声音,急忙起身相迎。 这妇人与叶渡清极相像,穿一身水色鸳鸯罗裙,上头的图案都是精工绣的,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是柔和的,几道细纹恰到好处地缀在眼角眉梢,并不影响那秀雅绝俗的气质。 和叶渡清一样,她肤色也极白皙,双颊红润带笑,明眸依旧澄澈,看了就叫人心生赞叹,恨不能叫声神仙娘娘。 “呀!真是我家醒儿回来了!快过来给娘看看,出门好几个月,瘦了没有?”季留姝一把拉住自己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看就是想他想的不得了。 叶渡清歪头冲着他娘笑,“娘,我没瘦,什么事都没有。” 夫人听了这一声“娘”,心里比灌了蜜还甜,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我儿还是这么俊。” 她自然没忘招呼后边的客人,拉着叶渡清的手走上前,欠身一行礼,对费征雁道:“这位可是大理寺卿?有这样一位砥砺清节的大人自帝都远道而来,光临寒舍,叶家真是蓬荜生辉,这厢有礼了。” 费征雁连忙还礼,“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呀,这是折煞了费某!小叶公子前些日子没少为大理寺出力,老夫感谢还来不及,现下又来府上叨扰,惭愧惭愧!” “大人言重了,能帮上大理寺的忙,是我儿的一件幸事。何况我两个孩子,都提及您刚正不阿,是为当今陛下分忧的忠臣。费大人此行来到淮扬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我家醒儿说,叶家一定不遗余力。”夫人说话如春风和煦,既照顾客人的面子又不失妥帖,让人舒心极了。 醒儿啊~严以琛偷笑,可算晓得了叶渡清的乳名。叶夫人唤的软软糯糯的,还挺好听,反正比自己的乳名强!想到这,他狠狠剜了一眼严屹宽,都怪你,小时候叫我什么不好! “娘,这是严以琛,大理寺左少卿,我信里说过的。”叶渡清把严以琛引荐给自己母亲。 叶夫人一见这个星眉剑目的小伙子,就觉得顺眼,上下打量起来。严以琛可会讨长辈的欢心,上前就夸:“久闻伯母仙姿佚貌,不过这百闻不如一见,方才伯母要是不言语,单往叶兄旁边一站,我们都以为您是叶家哪位姐姐呢。” 这话一说,叶夫人更是笑开了,“哎呀呀,这孩子好!醒儿在信里说,严公子是今年的状元,文思敏捷,平时断案如神。今天见面看来,又生的这么高大俊朗,你们二人好是相衬!” 看来叶渡清没少在家书中夸自己,严以琛心里乐开了花,笑吟吟递了礼物上去,“伯母,初到府上,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我知晓叶家家大业大,什么奇巧的玩意都见过了,只好送些实用之物。我听叶兄说您冬日里易体寒,这盒子里的是特调的暖膏,在寒凉之处抹上一点,就能催出热气,缓解寒症。” 叶渡清没想到严以琛还瞒着自己备了礼物,有些许惊讶。叶夫人满心欢喜地收了,“好孩子,真是有心了。” 见自己母亲对严以琛印象很好,叶渡清就放心了,又把大理寺诸位向母亲一一介绍。介绍到严屹宽时,叶渡清有点不好形容,严屹宽直接说:“我是天一的朋友,严以琛的师父。” 叶夫人与天一相熟,一听是他的朋友,还是严以琛的师父,立马对他好感激增。“原来是天师傅的友人,这两个孩子还有这层关系,真是难能可贵啊。” 打过一遍招呼,叶夫人就说:“诸位远道而来,在这站着太过劳累。小福,你带客人们进厅堂去坐,上最好的茶,老爷和知府都在候着了吧?” “是,夫人,老爷早就在厅堂里候着了。”小福在叶夫人面前规规矩矩的,引众人进厅堂去。 叶家家主叶胥岷和淮扬知府赵涟在厅里坐着,叶胥岷见自己儿子回家来了,激动地上前去,抱着儿子直抹眼泪。 叶渡清习惯了他爹这样子,喊了声“爹”,无奈地任由他抱着。其余人都看呆了,这就是淮扬巨富,叶家的老爷吗?看上去…情感挺充沛啊。 叶老爷可怜兮兮地抹掉眼泪,抱着自己小儿子的胳膊,“儿啊,这次能不能多在家待几天?要不然把你师父接来,就别走了。” 叶胥岷看起来也很显年轻,气质极儒雅,下巴上蓄了胡须。虽然他这会儿哭唧唧的,但还是看得出年轻时有副好容貌,带着股天然的温吞气息,不知怎么的就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错觉。叶家老爷要是在正常的状态下和夫人站在一块,看起来就琴瑟和鸣,十分相配,是段不可多得的好姻缘。 叶夫人把他拽住,“胥岷啊,这么多客人看着呢,不好失礼。” “对对。”叶老爷放开自己儿子,赶紧清了下嗓子,向大理寺的诸位打招呼,转而向费征雁介绍淮扬知府,“费大人,这位是赵知府,与我素来交好。” 赵涟早就想拜会大理寺卿,行礼道:“费寺卿,下官淮扬知府赵涟。听闻大人要在叶家落脚,我就擅自赶来这与大人相见,礼数不周,莫怪莫怪!” 费征雁知道这位知府是有真才学,把商市繁多的淮扬府治理的井井有条,每年给朝廷上缴的税银都是天文数字,极大充盈了国库。“赵知府,你这就客气了,在哪见不是见啊?你这倒是省了时间,对我们破案也有好处。” 众人都落座,叶胥岷还抓着叶渡清不撒手,生怕他跑了似的。叶渡清把他爹按回座位上,自己与严以琛坐在一起。严以琛笑嘻嘻的,“伯父真有意思,疼你疼的不行呀!醒儿~” 叶渡清这下让他抓住把柄了,但此时费征雁和赵涟在说话,他只好瞪了一眼严以琛,意思是,你别乱叫。 叶胥岷问自己夫人:“留姝啊,这小伙子就是醒儿交的好友?看他俩这亲密劲儿,关系真是好。” 叶夫人看两个小伙子在那“眉目传情”,捂着嘴笑,“谁说不是呢?我看除了家里人和天师傅,醒儿从没和人如此亲密过,难得呀。” 第77章 江南浮尸案(一) 叶家厅堂中,两个梳环髻的小丫头给客人们上了茶。费征雁抿了一口,发现是上好的碧螺春,微笑着点头。 众人还是先谈正事,赵涟神情有些苦涩,对费征雁说道:“大理寺卿,我们淮扬府虽然擅长联络各家商户,但不擅长解决刑狱之事,平日里经济上的纠纷不少,但很难发生这么大这么恶劣的杀人案件呐。” “赵知府,我明白你的难处,这案子一定不寻常,要不然陛下也不会让老夫南下来搭一把手。不如先讲讲情况?”费征雁已经看过卷宗,想听听赵涟自己的看法。 赵涟叹了口气,开口:“大人知道了被害的三人姓甚名谁,但还并不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与叶兄在这给你们解释一二吧。” ——————————————————————————————————————————————————— 时间回到六月初十,在淮江边打鱼的一伙渔民合力收网。渔夫老王拉扯着渔网,就觉得手感不太对。 经验丰富的渔民都知道,在这江边上撒了网下去,捞上来什么都有可能。今天这一网格外扎实,老王骂了一句,心想不会是哪家养的猪啊狗啊的溺在江里,被他们网上来了吧? 同船的小丁只有十五六岁,看老王脸色不对,就问:“老王,下头是啥啊?我咋闻着味儿有点不对呢?”的确,网还没完全收上来,就有股难闻的腥臭气钻进人鼻孔里。 “可别是个漂子吧。”另一个渔夫不想沾晦气,放了手,让老王和小丁干活。老王骂了他一句,“捞上漂子也正常,那咋了?给人收尸不积德?到时候苦主给了银钱,你别拿。” 听他这话,那渔夫又悻悻地扯过渔网,使劲儿往上拉。最下头的渔网一被扯上来,站在最前面的小丁就大叫一声,撒了手跑到船尾,哇哇直吐。 老王已经看到水里浮浮沉沉的东西了,嘴里直念造孽,拎着一根竹竿,把那具肿胀的尸体挑到船边,喊其余两人撑船靠岸。 尸体一被捞上来,船上更加腥臭难当,三个人甩开膀子奋力划船,总算上岸,跑到岸边的芦苇丛中狂吐。 尸体像晾咸鱼一样瘫在地上,叫太阳晒了会儿,竟越发鼓胀起来。老王硬着头皮凑近,就看到这人腹部的衣物尽数裂开,肚子鼓得老大,像个孕妇一般。 别是一尸两命吧?要是这样,那怨气可就重了。老王仔细一看,稍微松了口气,这人脸上有胡须,是个男子,脚上穿一双紫金锦靴,做工很好,看着就贵。 这时候的温度已经挺高,岸边没有什么遮挡,小丁在芦苇丛里,就看见尸体的肚子越涨越大,喊道:“老王,这不对劲呐,你走远些!” 老王心里也有点打怵,听了他的话走远一段距离,心想让小丁在这看着,他去报官。 可这时老王背后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有比之前浓烈千百倍的恶臭味直冲天灵盖。老王吓得嗷一嗓子钻进芦苇丛,过了一阵才大着胆子和小丁互相搀扶着走近些,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人走到近前,就见男尸的腹部炸开了花,尸水四溅,肚子里头竟然全是生满癞疮的蛤蟆!有些癞蛤蟆还没死透彻,“咕咕”叫着往外爬,身上全是腐烂的粘液和发黑的血,踩着同伴的死尸缓缓蔓延到地面上。 三个渔夫都吓疯了,赶忙跑到官府报案。不久过后,死者的家属前来认尸,原来这个肚腹中塞满蛤蟆的浮尸,是淮扬商会五杰之首,丝绸大亨王宪。 这桩案子还没解决,两天之后,商会五杰中的另一个重要人物,木材商张惠也浮尸江上。与王宪一样,他肚子里头也全是癞蛤蟆,尸体由于泡水和高温,已经肿胀起来。 两位富商接连遇害,赵涟头都大了,还没把死者的关系一一排查完,江里又捞起了一具尸体。赵涟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不用说,还是商会五杰之一,做水产生意的杨万。 赵涟再怎么不会查案,那也该明白是有人针对商会这五杰了。到剩下两杰家中一问,好嘛,一死一失踪。 茶商刘思培一家老小哭哭啼啼的,说他们老爷已经没了好几天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大概也遭了毒手,尸体沉到江底喂了鱼,没捞上来。最后一位是酒商高钧,这人也失踪了,家里一团乱,没人主事。 商会五杰做生意各有侧重,平时少有利益上的纠纷,于是这五个人干脆结拜为五兄弟,互相扶持。淮扬府的人都知道他们兄弟之间情意深重,在酒楼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出门行商也是呼朋引伴的。这回可好,五兄弟不仅同生,还真的共死了。 众人听了都直咋舌,是谁跟淮扬商会的五位这么大仇怨?这是直接来了个团灭。 赵涟查了将近半个月,也没查出什么头绪。主要是这五位与太多人有着或直接、或间接的利益往来,人际关系就像张大网一样复杂,牵扯甚广。他们的家人罗列出好几十个仇家,从贩夫走卒到朝廷官员,赵涟的手下走访一圈,并没得到什么关键性的证据,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找个倒霉蛋归案,案件就这样陷入僵局。 因此,赵知府只能把这事情往上报,这才惊动了皇帝。皇帝一想,直接就把大理寺卿派到这来,要他速速捉了凶手归案,不要耽误淮扬这通商口岸生意的运转。 “各位可能不太了解,淮扬商会在本地是有很强的影响力的。之前提到的这五位商会的领头人分别在丝绸、木材、水产、茶叶、酿酒这五个行业上有所建树,都是巨富,财力雄厚。”赵涟解释道。 严以琛听了,就问:“既然是本地富商,那么凶手杀人的理由最有可能是求财。商会五杰在淮扬府可有什么竞争对手?” 叶老爷举手,“哎呀,要说竞争对手,那就是我吧。” 严以琛听了这话,立马闭嘴,想给自己一巴掌。想啥呢,咱这位叶伯父才是巨富中的巨富,要说竞争,那也是商会与他来竞争。 “这确实,叶兄的产业无所不包,方方面面都能做的红火,此前也惹得商会有些嫉妒。不过叶兄高风亮节,必不能干这杀人害命的勾当,我赵涟可在这做担保。”赵知府把话往回说,看来他和叶胥岷的确是好兄弟,从不怀疑叶老爷的人品。 费征雁也对叶家主很放心,看他教育出的两个儿子就能知道,他本人一定是个正直之辈。“叶老爷,我问句题外话,为何你当初不加入商会呢?据老夫所知,商贾抱团组成商会,与官家打交道,谈价钱让利是更加方便的。” “这说来话长啊。”叶老爷看着自己夫人,“早年我初出茅庐,得罪过当时商会的领头人。不怕你们笑话,当时我白手起家,举步维艰,被商会的人挤兑,干点什么买卖都赔。要不是夫人时而接济,叶某那会儿真的要吃不上饭了,哈哈哈。”叶老爷看向夫人的眼神里全是甜蜜,回忆起以前的苦日子,也觉得挺有意思。 叶夫人笑着摇头,轻轻推了他一把,接过话茬,“唉,当年的商会之首人品欠佳,做生意不讲诚信,坑了胥岷很多次。不过几年之后,胥岷的生意越做越大,逐渐超越了商会经营的总额,他们这才邀请他加入。” “他们越求着我加进去,我越是不加。”叶老爷哈哈一笑,神情跟个吵架吵赢了的小孩似的。 这下几人都明白了,叶老爷能闯出如今的家业,都是靠自己打拼,真是能耐啊。 林鹭对那几具肚子里有蛤蟆的尸体更感兴趣,问知府:“死者的尸身可还在?能否让我验一验尸体,或许能找到些新的线索。” 赵涟点头,“自然可以,我就怕遗漏了些线索,一直没敢让家属把尸身带回去下葬。现在已经找到的三具尸体都在仵作房里,林寺丞可以随时前去查验。” 赵知府态度极其配合,办事细心,能为大理寺省去不少不必要的麻烦。费征雁点点头,“那再好不过,那么咱们移步官府,去瞧瞧尸体?” 叶夫人这时起身道:“诸位远道而来,带着行李去办公事多有不便。要是不嫌弃,不如把东西先放在咱们家,好有个落脚的地方不是?”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叶老爷立马张罗家丁们带大理寺众人去安排好的房间。叶家园子里有不少闲置的客房,每间都宽敞舒适,比最好的客店还令人满意。大家被人领着找到自己的住处,都连声道谢,真是太客气了! 叶渡清并没让严以琛跟他们一块去,把他拉过来,往另一个方向走。“以琛,你跟我来。”他这么称呼严以琛有一段时间了,最近越叫越顺嘴。严以琛每回听见叶渡清这么叫自己,心里就痒痒,不知道为啥有一种想在他脖子上咬一口的冲动。 “这是带我去哪啊,醒儿~”严以琛笑着跟他走,决定以后就这么叫他,挺可爱的。 叶渡清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住我隔壁,挨得近些。” 这样安排,严以琛自是高兴。“哎,你这乳名,是你爹娘想让你多清醒,所以才取的吗?” “你猜的对。”叶渡清带他穿过假山下的小小溪涧,说道:“我小时候昏睡的时间太长,爹娘很是担心,就起这么个名,希望唤着唤着我就能醒来。” 果然如此,自古父母多痴心,叶家老爷和夫人更是这样。在叶渡清小的时候,这二位肯定没少花钱给儿子治病,不过都没什么成效。 脚下有一排水中的汀步,叶渡清怕严以琛不熟悉地形,就向后伸手,想拉他一把。严以琛看他那双好看的手向后伸出,就相当自然地拉过,握紧。 叶渡清感受到掌心的温热,也稍微收紧了手指。这地方没有旁人,两人就这么一路拉着手走过去,谁也没说话。 叶渡清带他来到一处幽静的院落中,院落四周遍植红枫,如到了秋季,应该是极美的。 “这是我的房间。”叶渡清推开一扇门,请严以琛进去。严以琛进去一看,就见房间里还是保持着简洁的风格,与天山上的那间有些相似。不过不同的是,这房间的架子上摆着不少精巧的小玩意,想来是叶渡清小时候的玩具。 这些东西摆放的整齐,也不落灰,大抵是有人经常来洒扫。严以琛在屋里转了一圈。还发现墙上挂了几幅叶渡清年幼时画的画,虽稚气未脱,但已经有些灵动的雏形了。 “来这间屋,这是为你准备的。”叶渡清示意他出门到隔壁。 隔壁这间屋子的格局差不多,宽敞明亮,门楣装饰也都是最好的工匠做的。屋里的桌子上摆着几盘水果点心,一看就是叶渡清提前让人准备的。 严以琛笑眯眯的放下行李,拿起块桃花酥咬一口。“叶公子,有心了啊。” 叶渡清在屋里转了一圈,见布置的得当,东西也齐全,点了点头,说:“你第一次来,当然要好好招待,不能让你住不顺心。” 严以琛笑着揽过他肩膀,“哎呀,我就知道你疼我。” ——————————————————————————————————————————————————— 与此同时,一艘华美的客船停靠在淮江边,船夫搭好梯子,静候客人下船。 宇文奕宁穿一身月白色衣裳,手里拿把折扇,自船上慢悠悠走下来。陆骁终于没穿深色衣服,很难得地穿了件雀青的圆领袍,腰间带一把短刀。 自旁边的小船上呼呼啦啦下来一堆人,全是宇文尚塞给他们的皇家侍卫,此刻围在奕宁四周,搞得码头上的气氛紧张兮兮的。 “李熊,让他们跟我保持距离。”奕宁看见这么多人就头疼,挥了一下扇子道。 “哎呀,你就忍着点吧,要是这回你再出事,皇上还不把我皮扒了。”李熊让侍卫们稍微散开了些,看着周围的环境。 这时有个头戴软巾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对宇文奕宁行礼,“大人们万福。两位可是文公子和陆公子?小的是叶府管家黄彬,我家少爷命我来码头迎一迎诸位。” 这管家知道二人的真实身份,因为叶渡清提前告知他要低调行事,于是就妥帖地叫了他们的化名。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管家行礼行的身子和地面都平行了,就差跪下去喊宁王千岁。 宇文奕宁把他扶起来,“黄管家客气了,叶兄是什么安排?我们客随主便就是。” 黄管家没想到这位宁王殿下这么随和,受宠若惊地直起身,“哎,车马已经备好,请两位客人先到我们府上歇一歇脚吧。少爷和大理寺的诸位去调查案件,大概要晚上才回得来,小的在此为少爷赔个不是了。” “无妨。”奕宁兴致很高,望着江边飘扬和河柳和歇脚的沙鸥,“管家带路便是。” 陆骁看出奕宁心情不错,走在他右边。奕宁看着熙熙攘攘的码头,语气带些嗔怪,小声对他说:“那两个家伙真是黏糊,一刻也分不开。叶渡清就知道跟着大理寺去查案,也不说亲自来迎一迎我。” 奕宁偶尔还是会耍点小脾气的,不过在陆骁看来,程度就跟吓唬人的小猫差不了多少。“是,六殿下金枝玉叶,总是要主人家来相迎的。” 奕宁踹了他一脚,“谁金枝玉叶!” 陆骁一侧身躲了过去,奕宁重心不稳被他拉住胳膊,哼了一声。 李熊在后面看着他俩你来我往,笑着摇头。这两个人呐,某种程度上说,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第78章 江南浮尸案(二) 黄管家赶着马车,带宇文奕宁和陆骁去叶家大院。 奕宁一路上看过江南城市风光,觉得烟火气十足,风格又和帝都不甚相似。街上人来人往,讲的既有吴侬软语,也有各地方言。 陆骁看他挑开车帘睁大眼睛观景,就也往外看去。三四个手拿布偶嬉笑的小童自车边跑过,抬头看见个极好看的年轻男人,都站在那呆住了。奕宁对他们笑笑,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糖,丢给车外小童。 小孩子们“哇”地叫出来,欢呼着抢糖吃。陆骁笑了一声,“那糖是我给你的。” “怎么了?你给我的,就是我的了。”奕宁还留了颗糖在手心,此时慢慢剥开糖纸。 “我也要吃。”陆骁抱着胸看他。 奕宁已经把这块软糖含了一半进嘴,听他这话,挑了一下眉毛,将糖咬断。他用两指捏着半块糖,说:“就这些了,你吃?” 陆骁伸手把车帘放下,探身过去。一瞬之后,奕宁手里的糖不见了。 “嗯,挺甜的。”陆骁嘴里嚼着糖,面色如常地坐回去。奕宁轻轻搓了一下微湿的两指,耳朵有点红,骂了句“登徒子”。他用唇舌抿着嘴里的糖,想要尽力榨取出一丝味道,不过很可惜,糖软糯糯的,就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大理寺的众人放下行李就跟赵知府去看尸体了,叶胥岷想看热闹,也跟着去。严屹宽说去卖酒的地方转一转,自己溜达走了,不和大部队一起。等奕宁和陆骁到叶家大院时,一个熟人都没有。 “他们还真是…不把我们当外人啊。”陆骁评价了一句。 黄管家有点惶恐,怕少爷这么随意对待身份显赫的客人,他们二位会不高兴。 不过这两位只是嘴上说说,自己就在园子里头转悠起来了。转着转着,正巧碰上叶夫人。她和几个小丫头在一起,带了几床新被子给费大人他们送到屋里去。 两人一见叶夫人,就觉得她和叶渡清长得像,走上前去拜会。 叶夫人知道他们今儿个要来,没想到到的这么早,略有些惊讶。“呀,果真是今天到了,你看看,我们招待不周了不是?” 奕宁扶住她,不让她行礼,“没有的事,是我们没及时通传,还要劳烦夫人了。” 叶夫人见了奕宁,就觉得这孩子神姿高彻,如瑶林玉树,心生喜欢,拉着他的手道:“小殿下快来屋里坐,还有这位陆将军。醒儿这孩子今年出门一趟,真是结交了不少好朋友啊!” “夫人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奕宁就好。这是陆骁,他闷葫芦不爱讲话,夫人不理他便是。”奕宁看着叶夫人柔水般的双目,心中想起自己的母亲,当年也总是这般温柔地看着自己。 叶夫人性格其实挺活泼的,笑得眼睛眯起来,一手一个拉着他俩进屋。这两人都是自小失去母亲,这时被叶夫人春风一样的母爱照拂着,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温暖。 奕宁从小口齿就伶俐,八岁以后为了应付宫里那些事端,阴阳怪气自有一套。不过叶夫人和叶渡清一样,待人没有半点坏心眼,说话做事毫无算计,都是真心实意地对你好。于是奕宁语气都较平日里更柔,说些吉祥话,惹得叶夫人的嘴角都没放下来过。 “既然醒儿和小严有事,那明日就让小福和老黄带你们游淮扬府去。咱们家在街上有几间酒楼,味道还算不错,直接去吃就是。”叶夫人给奕宁剥了个橘子,奕宁接了就很自然地放进嘴里。叶夫人吃了一片,酸的“哎呀”一声,“这么酸的橘子呢,这孩子,怎么吃得下的?” 奕宁哪知道酸,“啊”了一声。叶夫人看他吃进嘴里都没什么表情,心生疑惑。一问之下才知奕宁味觉的缺陷,顿时心疼起来。“我说你这孩子这么瘦,嘴巴里没味儿,怎么吃得下饭?这症状有没有的治呢?” “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大概是好不了了。”奕宁把那半个橘子放下,说道。 叶夫人想到小儿子的昏睡症,很有些共感。即使是生在皇家,坐拥大江南北的资源,也依旧有医不好的病症、一辈子的缺陷。造化弄人啊,这些孩子哪里都好,上天为何就是要给他们关上一扇窗呢? 奕宁看出叶夫人突然有些悲伤,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他和陆骁还不知道叶渡清的病症,不晓得她这是联想到了自己儿子。“夫人,您跟我们说说,这淮扬府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吧?”他岔开话题。 叶夫人反应过来,恢复平日里温柔的笑脸,“这个季节荷花开了,你们可到城西荷花苑去坐游船。城中有条彩衣街,商户林立,挺热闹的,要是喜欢,就趁傍晚时去逛一逛……”她讲了林林总总十几个地方,有俗有雅,总能让他们玩得尽兴的。 “这太好了,淮扬府果真热闹。”奕宁松了口气,“不过我也对前段时间发生的命案有些兴趣,不如一会儿先去官府寻到叶兄和严兄,等和他们把这事解决完了,我们再痛痛快快一起出游。” 其实叶夫人很忧心这个案子,她总觉得叶胥岷也会成为凶手的目标,这些日子叫他少出门,免得被人盯上。“唉,自王老爷去世,已经快有半个月了,这案子迟迟没有告破,淮扬府的生意人都忧心忡忡的,我也担心胥岷呀。” 陆骁说:“大理寺来了,就会解决的。” “是了,我们也去帮帮忙,事情解决,夫人就不必担惊受怕。”奕宁安慰她道。 叶夫人总把这些小的当孩子,“你们去查案子,当然也要小心。尤其是奕宁你呀,身子单薄,可别太劳累!” 奕宁心里暖暖的,应了一句,就说先和陆骁往官府走。叶夫人叫管家给他们引路,把二人送到门口。 两人又上了马车,陆骁坐在奕宁对面,低头看他眼睛,看到他双眼湿润润的。“想起你母后了吗?” “嗯。”奕宁闭了一下眼睛,把情绪压下去,“母后如果还在,应该也是这般模样吧?” “我也想我娘了。”陆骁低声说,“要不……” “什么?” 陆骁神情还挺认真,说道:“要不咱俩认个干娘,如何?” 奕宁哑然,觉得陆骁脸皮还挺厚,第一天见面,就想着认干娘了。 让奕宁从不好的情绪里抽离出来,陆骁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他伸出根手指点了一下奕宁的额头,不出所料地把人惹炸毛了。 小猫生气了乱叫没关系,就怕不声不响、不吃不喝。 —————————————————————————————————————————————————————————————————— 淮扬府仵作房的位置稍微有点偏僻,赵知府带着他们开了好几道门,终于来到一个小院里。 叶老爷一路上都拽着叶渡清胳膊,要他讲讲前几个月的见闻。叶渡清当然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类型,避重就轻,将旅途中有趣的事对他爹说了一遍。严以琛笑着摇头,你我命悬一线的事情,你是一点都不讲啊。 林鹭都迫不及待了,赵知府推开门后,他立马就冲了进去。进去后,林鹭很难得地感叹了一声。 赵涟请他们进去,众人就感觉凉气扑面而来,这仵作房内竟堆满了大冰块,把温度降得很低,跟个冰窖一样。 “这段时间天气逐渐炎热了,我们怕尸体继续腐烂,就多搞了些冰块放着。当然了,这些冰都是叶兄出钱出力送来的,哈哈。”赵涟解释一番。 连帝都大理寺都没有这么奢侈的仵作房,林鹭羡慕了,数着房间里的冰桶。 叶渡清看他样子,就说:“等再回帝都,我也让人多运些冰到大理寺仵作房。” 林鹭一脸期许,对他点头啊点头。果然,豪气是一脉相承的。 赵涟过去挑开几具尸体上的白布,“林寺丞,请吧。”叶渡清适时地捂住叶胥岷的眼睛,怕他爹招架不住吐出来。 这些尸体已经维持这种状态很久了,林鹭打开工具箱,戴上手套细细查验。叶胥岷掰开叶渡清的手指头,看了一眼,又掰回去了。 严以琛跟林鹭一起走近了看,就见林鹭从最早死去的王宪的肚子上挑出一根棉线。 “嗯?这肚子是被缝上的?”林鹭继续挑,把挑出来的线放在一个小托盘上。“先用利器剖开肚腹,再往肚子里塞癞蛤蟆,最后用棉线缝合。” 严以琛用脚把旁边的大桶挪过来,“这一桶黑不溜秋的玩意就是那堆蛤蟆了吧。” 费征雁蹲在桶边,闻见这堆癞蛤蟆的腥臭味儿,连连摇头。“凶手不仅杀人,还用这么恶心的手段侮辱尸体,罪加一等!” 林鹭切开王宪尸体的喉咙,检查一番,说:“喉咙里很干净,不是淹死的。致命伤是腹部的一道大口子,伤到了脏器,流血过多而亡。” 叶胥岷虽然不敢看,但是听着声音,小声跟儿子感叹:“你们这些后生真胆大,学问也好,是如何看得出人是怎么死的呢?” 听了他这话,林鹭表面没什么变化,心里美滋滋的。他如法炮制,验过张惠的尸体,发现死状一致。“这人也是一样的。” “再看看这位?”严以琛指着杨万的尸体。 其实能辨认出这三位富商,全凭他们身上的衣物和配饰。这三人死亡后在江里漂了很久,尸身肿胀不说,脸和四肢上的肉都被鱼咬去了不少,现在看起来狰狞可怖。杨万的尸体更是如此,不知怎的,严以琛觉得他神情扭曲,不知道死前经历了什么。 林鹭切开他的喉管,发出疑问:”嗯?这具不一样,他喉咙里有不少泥沙和水草。”再仔细一看,杨万的鼻端有些泡沫,牙齿根部发红。“果然,他是溺水而亡,溺亡后才被破开腹部,塞进蛤蟆。” “为何只有他不一样?”严以琛仔细对比三具尸体,“杨万的尸体是最后被发现的,是吗?” 赵涟点头,“没错,王宪、张惠、杨万尸体发现的时间分别是六月初十、六月十二、六月十八,我们推测,杨万应该死的更晚一些。” 林鹭对比着三人肚子上的刀口,说:“我的想法是,杀王宪、张惠的是一个凶手,而杀杨万的另有其人。” 严以琛也注意到杨万肚子上的伤口,“杨万身上这刀割的痕迹歪歪扭扭,一看就不是行家。而前两个人肚子上的痕迹干脆利落,刀得锋利,人也要够狠。” “看来这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些啊。”费征雁捋着胡子,问赵涟:“知府,你们可还记得三具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地点?” 赵知府不明所以,“有是有,我们对发现尸体的人都有问询,不过这时间地点有什么关系呢?” 严以琛笑着跟他解释:“费大人的意思是,通过尸体的大致死亡时间与被发现的时间,推算出他们在江里大概漂了多久,然后再根据江水流速,推断出大致的抛尸点,这样就能找到最初的案发现场。” “哦!聪明啊!”赵涟和叶胥岷同时说道。 严以琛总能明白费征雁的意思,费征雁微笑着点头,“对喽,先找到凶手杀人的地点,再逐渐抽丝剥茧。” “大人英明!”严以琛一拱手,还不忘拍领导的马屁。 尸体看的差不多了,赵知府就带他们出去,找到文簿,问起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地点。 叶胥岷看了几人办案的过程,对叶渡清说:“儿啊,你说的没错,大理寺办案真有一套,要不是我见不得这些尸体,我也跟你们一块大江南北地跑,惩奸除恶!” 叶渡清看他爹脚都有点发软,扶着他说:“爹,要不你再进去瞧瞧那些尸体,说不定就不怕了。” 叶老爷立马老实了,连连摆手,飞也似的跑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严以琛站在叶渡清身边笑,“哈哈,伯父真有意思。你怎么欺负人啊,吓唬自己爹?” “爹就是嘴上壮,实际上他看见老鼠都蹦高。”叶渡清也笑,小时候屋子里闹耗子,谁都没有爹跑得快,还是大哥拿着扫把把耗子打出去。 叶胥岷走到院子里的树下,松了一口气。哎呀,醒儿这日子过的,还挺刺激。 第79章 江南浮尸案(三) 正在大理寺的众人向知府确认发现尸体的地点时,奕宁和陆骁来了。几个熟人见面,纷纷打招呼,奕宁、陆骁看叶老爷也在,顺便拜会。 赵涟早就听说宁王殿下和陆大将军要光临淮扬府,此时见到真人,连忙行礼,紧张的满头大汗。叶胥岷这人对这种事情神经大条,拍着陆骁的肩膀,笑话他道:“老赵啊,这两个俊后生又不会吃人,你快起来吧。” 赵知府心想,你宝贝儿子和这些高门大户厮混的熟,我要是招待不周,可不知道会不会被摘去乌纱帽啊。 严以琛把他扶起来,“知府,伯父说的对,他俩不吃人。” 听严以琛这么说,赵知府才抬起头。奕宁适时地说了两句场面话,夸了夸赵知府在淮扬的政绩,总算让他放松下来。知府看宁王殿下和陆将军不摆谱,还进仵作房看了一眼尸体,觉得事情好办多了,请诸位一起到屋内暂坐。 严以琛已经在和林鹭研究抛尸地点了,奕宁喜欢做些脑力劳动,也凑过去一起计算。叶渡清和陆骁聊着这几日行船的状况,费征雁和叶老爷坐一起,继续了解商会五杰的人际关系。赵知府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景,感觉自己有点多余,默默地让手下泡点茶叶给这些人倒上。 纸上谈来终觉浅,商量了半天,几人决定去江上做个实验,测一下水速。叶胥岷特积极,举手说码头有几艘快船,可借了给他们用。 费征雁笑呵呵地谢过他,心想有钱有船就是好,以后还得让严以琛紧紧抱住叶渡清的大腿,那么大理寺办案就方便又愉快了。 事不宜迟,费征雁和赵知府留下,年轻人们出发去江上。叶胥岷是真的爱凑热闹,非要让叶渡清带上他。叶渡清拿他爹没办法,只好同意让他随行,不过一定得跟紧他们。 此处离江边不远,几人步行前往。走了一阵,陆骁就说:“有人跟着。” 严以琛和叶渡清也发觉了,停下脚步,看着后面那个穿土黄色袍子的家伙。 那人也不伪装,从背上卸下来一把大刀,大声问道:“你们之中,是不是有个叫叶渡清的?” 叶胥岷立马把自己儿子推出来,“他就是他就是!这位好汉,你有何贵干啊?” 叶渡清看他爹那股兴奋劲儿,很是无语。黄衣武夫把刀举起来,指着叶渡清,“你就是叶渡清?好!老子叫邱值,你来跟我打一架,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江湖上说的那么厉害!” 该来的还是来了,前段时间会盟的事情轰动整个武林,现在终于有人来挑战天一老人的徒弟、会盟的守擂者。严以琛看这人来势汹汹,用眼神询问叶渡清:你怎么应对? 叶渡清根本就没拿刀出来,他每次回家,都把秋水搁在屋内的柜子里。从小到大,他甚至都没怎么在家人面前展示过天山上的所学,最多也就是用轻功上房顶帮隔壁邻居家小孩捡个纸鸢。 此时他把一脸兴奋的叶胥岷拉到身后,说:“我不和你打。” “不和我打?哼,我看一老人的徒弟,也就是个没胆子的小白脸,你是不敢接我的招吧!”邱值看他这样子,不屑地哼哼着,想用言语激他。 但叶渡清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拉着自己爹和严以琛就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不想和你打。” 他也真的不生气,说实在话,的确没什么可生气的。邱值倒是在后面气得跳脚,甩开大刀就要直接攻上来。 没想到刀在半空硬生生停下了,陆骁稳稳地抓住邱值的手臂,手似铁箍。“他说了不想打。”镖骑将军一旦把那股气势放出来,平常人很少能招架得住,邱值被他弄得有些畏缩,没再上前。 “还是陆兄这身气势好使哈。”严以琛看叶渡清没把这事情放心上,就带着大家继续走。 叶胥岷把严以琛拉过去,在他耳朵边上嘀嘀咕咕,打听会盟的事情。叶渡清之前自动略过了这段记忆,严以琛就添油加醋补充了一大堆,听得叶老爷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激动的。 “我就说,醒儿从小跟着天师父,肯定不会差的,哈哈。”叶老爷不太懂武,得知自己小儿子身手很厉害,就自豪起来。 刚走到江边,叶渡清、叶胥岷和严以琛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此人一身白衣,头发几近银白,在江边站着,手里拎着好几个酒坛子,看上去既仙风道骨,又有点发懵。 “师父?”叶渡清跑过去,这位迷迷糊糊站着的,不是天一还能是谁呢?“你什么时候到淮扬的?怎么在这站着?” “我去买酒,半路碰到这老鬼,就顺便喝了点。”严屹宽也拎着一堆酒坛子,从旁边酒铺走出来。 天一大概是酒量不佳,把酒坛子一扔,就往徒弟身上靠。严屹宽“哎”了一声,“你别扔啊!坛子打了怎么办?我这买的可都是好酒!” 严以琛在一边眼疾手快地接了坛子,放到地上摞着。“我说你们喝的多也就算了,买这么多干嘛?尤其是你!”他指着自己爷爷。 严屹宽挠了挠头,“还不是这老鬼说喝的不尽兴,要买多些带回去喝吗。你小子,胳膊肘往外拐,骂我不骂他啊?” 叶老爷好久没看着天一了,把他从叶渡清身上扒拉下来,晃呀晃,“天师傅,我陪你回去喝!” 天一被他摇的清醒了些,眯起眼睛一看,突然把他嘴捂住,“走,回你家。” 其余几人没见过传说中的天一老人,看此情此景,都摸不着头脑。 叶胥岷看天一有点喝多了,就搀着他老人家往家里走。“醒儿,你们去就是了,我把天师傅送回去。” 叶渡清有点放心不下,严屹宽拍了拍他,说:“我在呢,出不了事。” 严以琛帮忙把酒坛子打包好,塞进严屹宽手里,“少喝点,那么大岁数了。” 目送着三人离去,奕宁问:“天一老人和魔尊面容都好年轻,是因为功力深厚吗?” 其余三人都点头,严以琛说:“我爷爷五十岁之后好像就没变过样子,反正蛊婆婆是这么和我说的。” “我师父也差不多。“叶渡清看着师傅的身影消失在街巷中,“他是少白头,以前头发就是这个颜色。” 陆骁跟奕宁解释:“功力高深、驻颜有术都是原因。我师父看起来更老些,他活得太糙,不注重保养。” “哦~”奕宁大概明白了,“我听说天一老人都快一百岁了,是真的吗?” “嗯,差不多。师父没说过他具体多大,但我小时候翻看过他年轻时的札记,上面的年份很远很远。”叶渡清想起师父屋子里那一箱泛黄的信笺和札记,说道。 严以琛小时候死缠烂打,问严屹宽是哪一年生人。不过严屹宽有意糊弄他,今天说这个年份,明天又换一个说。反正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位一定超过八十岁了,有没有破百,不好说。 叶渡清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师父平时是喜欢小酌两杯,但从不会饮酒过量。今天不知怎的,大白天喝酒也就算了,还喝的这么迷糊,十分不对劲。 “他们俩见了面,一高兴就喝多了吧。”严以琛是叶渡清心思的满级解读者,这么说道。 “嗯,兴许是吧。我们接着走,我去叫人开船。”叶渡清并没完全放下心,决定办完事回去问上一问。 奕宁小声对陆骁说:“他们两个心思还挺相通。” 陆骁似笑非笑,也用气声在奕宁耳边道:“你猜这回,他们俩能不能捅破窗户纸?” 奕宁之前情绪不好,没往这方面想过,听陆骁一说,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严、叶两人的互动,还真是看出些不清不白的地方。 严以琛虚搭在叶渡清腰上的手,叶渡清听严以琛说话时那专注的神情和笑脸,嗯……很有意思啊。 眼看着奕宁兴致上来了,开始暗中观察那两个家伙的一举一动,陆骁无奈地抚额。你跟叶渡清一样,都呆。 几人在船上一番操作,测得淮江的水速。严以琛拿出知府给的地图,在上面圈圈画画,最终确定了一个大致的范围。 “嘿,你们瞧,这三具尸体大概的抛尸点是一致的。” 叶渡清对这边的地理位置再熟悉不过,指着范围内江边的一处地方,说:“如果我没记错,这里是杨万家的捕鱼码头。” “杨万的家产?”林鹭记得他是做水产生意的,“我们过去看看吧,这三人都死在他们家的地盘,一定有古怪。” 事不宜迟,几人坐着快船来到杨家渔港。杨万虽然死了,但是生意还得运转下去,这会儿渔港上都是渔夫,把今日的收获从船舱运到地面上。 严以琛看着那些一臂长的大青鱼和活蹦乱跳的河虾,吞了口口水。找到个管事模样的人,亮出腰牌道:“大理寺办案。” 淮扬的生意人之间消息传得很快,早知道皇上派大理寺南下侦破此案。这杨家的管事向严以琛行礼,“大人有何吩咐?额…是来查我家老爷遇害一事的吗?” “是,我们现在怀疑你们家这处渔港是凶手杀人之所。你们这码头什么时候歇工,一天里都有些什么人经过,你都细细说与我听。”严以琛办正事的时候,收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嘴脸,身上那股子劲儿就上来了。 杨家管事不敢怠慢,带着他们在码头上转了一圈。“我们家这码头从寅时开始运转,酉时歇工,一天到晚都忙碌。大人您说命案在这里发生,但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可能呢?” “歇工的时间段,这里有人看守吗?”严以琛看着开阔的码头,也觉得在这杀人太张扬了。 管事点头,“有啊,有两个老翁看大门,剩下人就都回去睡觉了。” 叶渡清说:“有可能就是在歇工的时段里出的事。” 走着走着,管事带几人来到一处河湾里僻静的小院。 “这是什么地方?”奕宁问。 管事把院门打开,说道:“这地方我家老爷经常来,他过来渔港巡视的时候,就在这坐一会儿,看看风景喝喝茶什么的。” 几人走进去,林鹭就说:“此处倒是僻静少人,还临近江面。” “的确。”严以琛走到水边,看着涛涛水波,“水流的方向也正确。” 陆骁对现场的蛛丝马迹很敏感,把几人叫过去。“看,血迹。” 地上的血迹早已被潮水带走,可江边的芦苇叶上,还残存有星星点点的痕迹。 “陆兄,你眼睛好尖。”严以琛扯了两根带血的芦苇,要将这物证带回去给费大人看。 奕宁不想湿了鞋,就站在院内没下来,幽幽道:“猎犬。” 严以琛和叶渡清都笑了,这形容还挺准确。陆骁上次找奕宁的时候,也是这般敏锐。 陆骁听奕宁说自己是狗,看了他一眼,走回去说:“狗都喜欢追猫。” 奕宁懒得理他,寻了把躺椅坐下,余光瞟到河湾里停的几艘货船。他问管事的:“那几艘船是用来干嘛的?我看着形状不像是用来捕鱼的。” 管事的挠了挠头,说:“这是用来运沙的沙船,此前老爷府上修新房,就弄了几条船,在江滩采沙。” 奕宁眯了一下眼睛,“哦,这样吗?这些沙船看起来不小,修缮宅院,用得着这么多艘船一起么?” “害,大概是老爷求快,就多弄了几艘船一起运吧。老爷的心思,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如何能明白呢。”管事的赔着笑脸说道。 其余人转了一圈,没找到其他作案工具,大概是凶手杀完人后,把刀子什么的往江里一丢了事。 林鹭问起癞蛤蟆一事,管事的就指着附近的滩涂说:“这地方不知怎么了,今年蛤蟆特别多。渔夫一网下去,就能网上来几只,他们把蛤蟆拿下来,一般都丢回江去。要是没捡干净,之后送鱼上岸的时候就把这些东西归拢到破木桶里,再一起倒了。”回想起自家老爷肚腹中被塞满蛤蟆的惨状,管事的哆嗦了一下,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家老爷经营这水产业,有多少年了?”林鹭问道。 管事的回忆了一下,说:“老爷他早年是捕鱼、杀鱼出身,积攒了一些钱之后才做生意。干这一行,怎么都得有个二十多年了吧。” 杀鱼?林鹭和严以琛对视了一眼,想起王宪、张惠肚子上利落的刀口。 “你这里有杀鱼用的刀吗?给我找两把。”林鹭本着求真务实的精神,想回去实验实验。 “有是有。”管事的挠了挠头,去码头上问渔夫借了两把刀,用块布包了递给他。 林鹭拿起刀一看,满意地点点头,收好。 第80章 江南浮尸案(四) 见事情有些眉目了,众人就兵分几路。严以琛和叶渡清去刘思均、高钧府上问问情况,林鹭回仵作房实验杀鱼刀的威力。奕宁的身子刚刚痊愈,容易疲惫,陆骁先带他回叶府休息。 这时天色都暗下去了,叶夫人叫人准备了一桌饭菜,看陆骁和奕宁回来,就招呼他们上桌吃饭。 “咦?怎么就你们回来了?”叶胥岷坐下,问道。 奕宁说:“严兄和叶兄带着人去问失踪的两位商人家属了,费大人和林寺丞在官府,现在应该也吃上饭了。” 叶夫人给两个小辈夹菜,“这么忙呀,不按时吃饭怎么行?要是待会儿还不回来,就叫小福装点饭菜送去。天师傅也是的,一回来就和那位严师傅钻进书房里说话,到现在也不出来。” 这时奕宁和陆骁也觉得两个老头有些不对劲,避着人在悄悄研究什么呢? 叶夫人和陆骁都爱给奕宁夹菜,他吃饭又慢,不一会儿碗里都冒尖了。奕宁不能不给叶夫人面子,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努力的吃过饭,嘴里塞的满满的,尽力往下咽。 陆骁看奕宁这副样子,就不动声色地把他的碗拿走,换上一碗鸡汤。而剩下的大半碗饭菜,都被陆骁自己吃了。 奕宁喝着汤,给陆骁递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叶夫人看陆骁还能吃,又担心他吃不饱,转而给他夹菜。陆骁就这么硬塞下去三碗大米饭,把桌上的菜吃了大半。 饭吃完,两人都撑的不行了,揉着肚子在园子里头走一走,消食。 奕宁又累又撑,走了一会儿就坐在凉亭里叹气。叶夫人这时候端了些瓜果点心来,坐到他身边。 “奕宁啊,快给我讲讲,小严和我家醒儿,平日里都是怎么相处的?”原来叶夫人不是来投喂他们俩的,而是来打听自己儿子的八卦。 一说这个,奕宁就来劲了,从旁观者的角度,事无巨细地给叶夫人分析了一遍。严屹宽的身份他也不必隐瞒,想来叶夫人这么通情达理的人,必定不会在意。 叶夫人听的津津有味,一边听一边捂胸口,“哎呀,这两个孩子都是师出名门,旗鼓相当。我家醒儿啊,可从来没对谁这么上心过,我也没见他什么时候这么迫不及待地把朋友往家里带。” 奕宁一脸笑意,“叶兄平日里性子冷清些,不过遇上严兄嘛,就不一样了。”他还有点拿不准叶夫人的态度,试探着说:“叶兄到了这个年纪,夫人怕是要操心他的婚事了吧?” “呵呵呵,我和他爹呀,就希望他找个足够喜欢的人儿,成亲也好,不成亲也罢,日子过的快快乐乐的就好。”叶夫人出身不差,当年嫁给穷小子叶胥岷,没少遭人议论。不过他们夫妻俩足够坚持,最终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过的甜甜蜜蜜。所以他们也希望叶渡明、叶渡清两人能寻得好情缘,身份家世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喜欢呀。 见叶夫人如此开明,奕宁和陆骁就放心了,看来此次南下,那两个人说不定真能成。 ——————————————————————————————————————————————————— 严以琛和叶渡清同时打了个喷嚏,对视一眼。 “这是谁念叨我们俩了?”严以琛揉了一下鼻子,敲了敲挂着白灵幡的刘家大门。 等人开门的当口,叶渡清问他:“你饿不饿啊,都晚上了。” 严以琛的确是饿,不过还是一鼓作气把事情做完再吃饭吧,就摇摇头。 叶渡清从袖中掏出两块糖给他,“先垫垫肚子,事情做完,我带你去酒楼吃饭,吃鱼籽锅和爆炒河虾。” 听了这话,严以琛瞬间就高兴了,又大力敲了几下门。 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男子打开大门,问来者何人。严以琛把腰牌递到他眼前,“大理寺,来问问刘老爷的情况。” 听到是大理寺,男人也只好把门打开,放他们进来。从屋里走出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问中年男人:“何叔,什么人?” “少爷,是大理寺的大人们,说来问问老爷失踪的情况。”刘家这丧事办了很久,何管家这些天很疲惫,低声说道。 “什么失踪,我爹他跟王叔一样,都是被歹人害了。”他一转脸就看到叶渡清,有些惊讶,“你不是叶家二少爷吗?怎么跟大理寺的人在一起?” 这年轻男子叫刘沫,是刘老爷的大儿子。叶渡清不怎么喜欢他,因为小时候这家伙总是纠结一群小霸王,去欺负穷人家的小孩,品行不好。 严以琛看叶渡清不爱搭理他,就说:“你怎么那么确定你爹是死了,而不是失踪了?” 刘沫冷哼一声,“哼,这不是废话吗,人不见了那么多天,一点音信没有,也没什么绑匪来要赎金,我爹他肯定就是没了。要我说,嫌疑最大的就是叶胥岷,他家的生意越扩越大,眼里已经揉不下我们这些沙子了。叶渡清,你回去问问你爹,是不是雇凶杀了人,把王叔、张叔和我爹他们投江里去了?” 叶渡清自己被骂是没什么所谓,但刘沫这时公然侮辱叶胥岷,他的眼神霎时就冷冽下来了,周围的空气都凉了几分。 刘沫看到叶渡清的神情,不由自主退了半步,还接着嘴硬:“怎么,敢做不敢当?要么就让这些大理寺的查一查,查个水落石出……” 严以琛看叶渡清快忍不住了,就直接打断他,“你们家这丧事办了几日了?” 何叔支支吾吾地说道:“自六月二十到如今,办了有七日了。这不,今天是老爷的头七,少爷要守灵呢。” “呵呵,我记得你们老爷是六月十九失踪的,怎么,找人只找了一天,就办上白事了?你们到底是想不想让他活?”严以琛冷笑道。 刘沫一脸愤怒,正想与他理论,何叔把刘沫拉住,脸上神情不大自然。 严以琛自顾自进了灵堂,把棺材盖子一掀,“你们这丧事办的也好,尸体寻不到,也不在棺材里放两件衣裳做衣冠冢,真省事啊。” 灵堂里还有不少哭丧的家眷,听他这话,都面面相觑。严以琛已经知道了些刘家的门道,让手下几人搜查刘府。“都给我搜,着重搜查疑似凶器的物品,一个角落都别放过。” 他很少这么搜家,如此说话,就是让他们搞得乱些,给叶渡清出出气。叶渡清看他这副嫉恶如仇的面孔,此时也不气了,问他:“刘思均不会是假死吧?” “我看就是了。”严以琛抱着胸监工,“那个傻少爷估计不知道,姓刘的管家一定知情。我等会儿把他带回去问问,不怕不招。” 叶渡清笑了一下,严以琛挑了挑一边眉毛,“小少爷别生气,咱不跟傻子置气。” “我不气。”叶渡清看着越来越乱的刘家和气急败坏的刘沫,跟严以琛走出去。“还有高钧家,现在去看看?” 高家比刘家还乱套,他们刚进院子,里边就有个壮实的男人冲出来,扮鬼脸吓人。 两人差点没伸脚踹他,叶渡清仔细一看,拉住了严以琛,“这是高钧的儿子,叫高阳,他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一直这样混混沌沌的,像个小孩子。” 高阳傻笑着啃着手指甲,对严以琛伸出手。严以琛一看没法跟他交流,只能给了他一颗糖。高阳还挺好哄,拿着糖开怀大笑,走了。 自从高钧失踪,高夫人就以泪洗面,仿佛老了十岁。严以琛和叶渡清在屋里坐下,问高夫人高钧失踪前的情况。 “唉,自从王老爷、杨老爷和张老爷相继出事后,我家老爷就一直心神不宁的。我和他说话,他要过好久才反应过来,晚上还时常梦魇。我心里觉得不好,果然就出事了。那天晚上他说睡不着,要出去走走,这一走就再没回来,老爷啊……”说着说着,她又哭起来。“我家里虽然有些银子,但没了主心骨,好多本家亲戚都想来分些遗产,更何况还有这么个可怜孩儿。唉,这叫我们孤儿寡母如何过啊……” 严以琛照例在高家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高家是做酿酒生意的,院落后面就是酒厂和酒窖,此时天黑沉沉的,那些大酒缸一个挨一个的排列着,莫名有一种诡谲之感。 “比起刘思均,我更相信高钧死于非命了。”严以琛这么评价道。 叶渡清同意他的观点,“这两个人都很奇怪,赵知府一定是派人去找了,但都渺无音讯,不知他们身在何处。” 正说着话,傻乎乎的高阳又跑出来了,一边笑一边喊:“青蛙呱呱掉酒缸,青蛙呱呱跳江里!哈哈!” 听到“青蛙”这个名词,严以琛有些条件反射。他过去抓住高阳的胳膊,像逗小孩一样问他:“高少爷,哪有青蛙啊?我也想看青蛙,你能不能带我去?” 高阳看在严以琛给他糖吃的份上,小声对他说:“青蛙在死人肚子里,他们都在说呢,嘿嘿。在河里也有,酒缸里也有,青蛙洗澡,嘿嘿嘿…爹不让我说,我就说,我就说!” 他傻呵呵的,一直在重复差不多的话。除了得知高钧对此事讳莫如深之外,严以琛实在问不出什么。 高阳还在手舞足蹈呢,就看见叶渡清站在那,跑过去拉他手,“叶哥哥,高阳好久没看见叶哥哥了!” 因为智力有缺陷,高阳小时候也是被欺负的那个。叶渡清曾帮他解过围,所以高阳直到现在还记着他。 叶渡清也很久没见到他了,见他跟以前没什么分别,叹了口气,又塞了几颗糖在他手里。高夫人这时抹着眼泪出来,把高阳带了回去。 两人看着高阳蹦跳着进家门,都有些无可奈何。 严以琛的肚子叫了起来,他摸了一把身上的腰包,这回什么吃的都没了。叶渡清拉着他往城中心的方向走,那里还灯火通明,看着很热闹。 时间已经挺晚的了,但淮扬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街上比白天还热闹,夜戏、杂耍、摆摊卖小玩意的比比皆是。几家装修豪华的酒楼灯火通明,还有人在门口站着等位。 叶渡清带严以琛来到最阔气的一家酒楼门口。门口的接待一见叶渡清,就喊了声“二少爷”,连忙带他们上楼上的雅间。叶渡清把特色的吃食都点了一遍,让严以琛吃个尽兴。 先上来的是几道精致小菜,凉拌的茭白和藕片清脆爽口,都是今日刚刚采摘的鲜蔬;莲子用蜜糖腌制过,在青瓷碟子里摆成个宝塔形状,清苦味已经被去除,只剩软糯清甜。 随后上来的是文思豆腐羹和蟹粉狮子头。豆腐羹入口一抿就化,又润又滑;狮子头里加的是货真价实的蟹籽蟹粉,肉感十足还添一份鲜美。 吃到这,严以琛就已经很满意了,接下来还有芙蓉鱼片、鱼杂鱼籽锅和河豚鱼生,当然也有酥脆的油爆河虾。他细细品了这几道江鲜,觉得淮扬这边的吃食很是精致,口味清鲜,浓而不腻,淡而不薄,保持食材的原汁原味。 叶渡清给他夹了个蟹粉小笼包,“河蟹快到季节了,过两日让他们送些大只的到家中,蒸了给你吃。” 严以琛夹了鱼片到叶渡清碗里,“别光顾着给我夹菜,你也吃。” 这位置可以看到夜晚静静流淌的淮江,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欣赏江上升起的明月,好不惬意。严以琛吃着吃着就又开始胡思乱想,听说淮扬这边的商人家境殷实,常招上门女婿,如此宝地,能当个赘婿也是不错。 吃饱喝足,两人溜达着回叶府。街上走来一群妙龄女子,手上都捧着莲花灯,往城西走。 不少姑娘都认出了叶渡清,三两成群看着他窃窃私语。也有一些姑娘注意着严以琛,互相之间拉拉扯扯地说笑话。 队伍中间有位穿黛紫衣衫的姑娘,看到叶渡清,拉着女伴走出来,喊了他一声:“清哥哥,你回家来了?” 这姑娘是淮扬府漕运总督之女沈玉思,今年就要十九岁了,生的亭亭玉立,面若芙蓉。她从小就饱读诗书,还爱骑马游猎,可谓多才多艺,淮扬不少富庶人家的公子都心悦于她。不过姑娘还没有要嫁人的意思,每有媒婆上门提亲,都遭拒绝。 叶渡清和她从小就认识,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看她与自己打招呼,就微笑着回答:“是,回家来住一段日子,也带朋友转一转。” 沈玉思打量了一下一旁的严以琛,问道:“这位公子面生,是清哥哥的朋友吗?” 叶渡清稍作介绍,说严以琛是自己的好友。沈玉思听到严以琛是大理寺少卿,明白了过来,“严少卿是来查那几桩疑案的吧?” “没错,大理寺南下来查案,叶伯父和叶伯母对我们很是照拂,托他们的福,这几日都在叶府落脚。”严以琛和漕运官都不熟,想来叶胥岷经常做跨海的生意,应该与漕运总督有很多联络,叶渡清认识他的女儿也不奇怪。“姑娘们拿着花灯,这是要去做什么,是有什么节日吗?” 沈玉思笑了一下,“这是我们当地的风俗,清哥哥还没来得及给少卿介绍吧?每年荷花开前,未出嫁的女子都会在夜里到荷花苑放花灯,以祈祷接下来半年风调雨顺,花开富贵。” 叶渡清点头,“荷花苑那边是很美,等案子解决完,我们可以去泛舟。” 沈玉思看着两人,捂嘴轻笑。去荷花苑划船行舟的,最多的就是两情相悦之人。“清哥哥,后天是我生辰,爹爹给我在府上摆寿宴,你要不要来呀?” “好,我会去。”叶渡清点头答应,不过他还不知道该送女孩子什么生辰礼物。 “那太好了,到时如果严少卿得闲,也欢迎来我们府上玩。好啦,我们要去放花灯了,后天不见不散!”沈玉思拉着脸蛋红扑扑的女伴,一路小跑追上姑娘们的队伍。叶渡清微笑着点了点头,和严以琛接着往家走。 第81章 江南浮尸案(五) 一大早,林鹭就把两个半扇的猪肉挂在仵作房房梁上,让大家看。 “左边这个是普通刀划的,右边是杀鱼刀,你们看看,哪个和王宪、张惠身上的伤口更相似?” 严以琛仔细观察,就说是右边的更像。林鹭点点头,“我现在基本能确定,杀王宪、张惠和杀杨万的不是同一个人。” 费征雁说:“昨天老夫提审了不少人,倒也问出了点东西。一个月前,王宪、杨万和张惠在一家酒楼里小聚,不知怎的闹得不欢而散。据酒楼里的小二说,王宪当时出言威胁杨万,语气不怎么好。” “他们几家的生意不是没有冲突吗?为何产生矛盾?”严以琛问。 奕宁想起昨天在杨万码头见到的“运沙船”,说:“表面上的生意没矛盾,私底下,就不一定了。寺卿,你找人去看看杨万在河湾里停着的运沙船,我觉得肯定会有所发现。” “杨万用这些船干了什么?”陆骁昨天看了那些船,吃水不算太深,货舱里应该没东西了。 奕宁说:“肯定不是什么合法的勾当,不然他不至于如此避人耳目。” “嗯。”费征雁找来了杨万家的账目,发现了一些端倪,用朱笔圈出几个很大的数额,让众人看。“账上有不明来源的大笔银子,很可疑啊。贩卖水产,会有这么大数额的银子吗?” 叶渡清看过,认为这些银子的确不太寻常,“账目写得很隐晦,我觉得这些收入没向朝廷上税。如果是这样的话,杨万应该有两本账,一真一假,这本是真的吧?” “哈哈,没错。我让徐崇他们去杨家转了一圈,他们从杨万的枕头底下找着这真账本。”费征雁得意地说道。 严以琛对比着真假两本账,飞快计算了一下,发现数额相差甚大,杨万的灰色收入是暴利。“这么说来,凶手还是为财杀人。会不会是商会五杰中其余几人撞破了杨万的这门生意,加以威胁,随后几人互相厮杀呢?” 林鹭同意他的想法,“杨万以前是杀鱼的,用刀很熟练。我猜想,是杨万先动手杀了王、张二人,抛尸江中。” “那么杨万又是被谁所杀?”叶渡清问。 陆骁说:“你们昨天说,刘思均是假死,把他找到打一顿,或许就有结果。” 大将军的办法简单粗暴,严以琛笑了笑,叫人把刘家的管家带上来。 何管家被吓唬了一晚上,现在什么都招了,“各位大人饶命啊!小的也是奉老爷的命办事,根本不知道什么杀人案的内情!” “说吧,你们家老爷哪去了?”严以琛走到近前,问他。 “唉,老爷就和我说最近生意有些问题,怕仇家找上门,自己要先做戏假死,瞒过仇家再说。六月十九的晚上,他就拿了些盘缠,连夜赶去江阴避风头,嘱咐我把白事做的妥帖些,连家小都一并瞒了,谁也别告诉。”何管家苦着一张脸,把刘思均的计划全盘托出。 “知府,你现在可与江阴县丞联络,找一找刘老爷了。”严以琛对赵涟说。 大理寺指哪,赵知府就打哪,立马差人去江阴寻人。他另派了一波人,与大理寺几个护卫一起,严查杨万那几条来路不明的船。 最后,还有一个高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赵涟说:“我们是寻遍了淮扬府,就差掘地三尺了。高钧有可能真是沉尸江中,命丧鱼腹了。” 昨夜听高阳念念叨叨,叶渡清总有一种不好的直觉作祟,问知府:“高家的酒厂和酒窖,有找过吗?” “找过是找过,那些地方都是酒缸,并没有人影。”赵涟回答道。 奕宁这时候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嗯…我有个想法,可能有点倒胃口。” 叶渡清和他对视,两人决定去看上一眼。严以琛和陆骁自然跟着去。天一今天醒酒了,不知怎的和严屹宽走到官府这边,一听孩子们要去酒厂,就想着同行。 “昨天买的酒就是高家的,喝着还算醇厚。”天一背着手在队伍前面瞎走,被叶渡清拉回正确的方向。 严屹宽点头,“味道不错,去酒厂说不定能免费喝点。” “瞧你那点出息。”天一翻了个白眼,不屑与他为伍。 酒厂并没歇工,还在正常运转。叶渡清找到一个工人,问他哪些酒缸是不常打开的。 工人想了一阵,说:“正在发酵的酒肯定不会打开,这一批还得等两个月吧。哦,还有小仓房里的一些陈酿,高老爷总是去那看看。那几缸酒珍贵,他不让别人动,偶尔有酒坊的人过去接一点酒液带出去卖。” 几人让工人带路,往小仓房去。 严屹宽闻着酒香,对工人说:“把这些酒缸都打开,让我们看看。” “这…这不好吧?高老爷平时可不让我们动这几缸酒。”工人有些为难。 严以琛说:“大理寺办案需要,你打开吧。再说了,你的高老爷未必还在人世,他不会介意的。” 听他这话,工人挠了挠头,用竹竿挑开酒缸上的盖子。众人就感觉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的确是好酒。 奕宁往后站了站,对陆骁说:“你挑一个,上去看看。” 陆骁没什么所谓,找了架梯子爬上去,俯瞰酒缸里的事物。 看到中间那个缸,他愣了一下,找人要竹竿。拿了竹竿,陆骁伸进缸里搅了搅,沉默着不动了。 “啥情况啊?说啊。”严以琛抻着脖子往里看。 陆骁爬下来,说:“你们自己看吧。” 严以琛耐不住好奇,也爬上去,看过后同样沉默一会儿,说:“高老爷找着了。” 酿酒商高钧,此时正在自家陈酿酒缸里泡着,还是个囫囵个,只不过看起来有些发白、发软,和发酵过的酒曲待在一起。 天一和魔尊对视一眼,严屹宽说:“咱俩昨天买的酒,是高家的陈酿,对吧?” 相视无言,俩老头默默地走出去,在墙根底下干呕。 这死法的确是恶心了些,这回连严以琛都有点反胃了。他把林鹭叫过来,几人合力捞出尸体,平放在地上。 林鹭啧啧称奇,他也是第一次见被酒泡的尸体,打算验完后研究一番。“是淹死的没错。” “他是自己掉进去淹死的,还是被人推进缸里的?”严以琛看了一下大缸的盖子,“这东西不轻,我们来的时候它是盖上的。” 工人吓坏了,战战兢兢地说:“前几天我来这巡夜,看见这个缸没关盖子,就给盖上了。谁知道…谁知道这里面是……” “那天都有什么人进出酒厂?你把当班的酿酒工都叫来,我要问个清楚。”严以琛有些苦恼,这已经是商会五杰中第四个死者了。 问了一大顿,工人们都说没外人来过。那天晚上,只有一个老工人看见高家少爷高阳在这里玩,后来他就自己回家了。 严以琛叹了口气,“等赵知府把刘思均找到再说吧。” 奕宁看了泡在酒里的尸体,有点被恶心到了,想先回去歇着,陆骁就与他一起回去叶府。 两位武林至尊这回着了道,干呕半天也没吐出来什么,脸色发黑。 叶渡清找了点茶水给他们喝,安慰道:“没事,也不一定就是那一缸酒吧。” 天一越想越恶心,一巴掌拍在旁边的空酒缸上,酒缸顿时瓦解成成米粒般大小的碎片,散落一地。 “咱俩去江边瞧瞧杨万的运沙船吧。”严以琛提议道。和叶渡清一起看看江景,转移转移注意力,要不然中午都吃不下饭。 他们俩到场时,四艘沙船已经靠岸。杨家码头那个管事的拼命拦着官府的人,不让他们上去。“各位大人,这几艘沙船有什么好看的呢?船上脏,木板都老化了,上去不安全呐。” 他越是这么说,越说明这些船有问题。严以琛和叶渡清才不管他,运起轻功跳上船,走进船舱里观察起来。 船舱底部的确有一层沙子粘在上面,严以琛用手一摸,发现沙子还很湿润。 “这个湿润程度,可不像是剩下来的沙,更像才从江里挖来,撒上去的。”他闻了一下手上的味道,稍微舔了一下手指。 叶渡清被他这个行为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 “咸的?这里离入海口还有一段距离,沙子怎么会是咸的?”严以琛发现问题。 叶渡清听他这么说,蹲下来,仔细去看地上那层沙子,发现沙子中间掺杂了一些白色的结晶颗粒。他用手指捻了一块,拿到船舱外。两人看去,都觉得这是盐巴。 “我明白杨万那些钱是怎么赚的了。”严以琛又去余下的几条船里看了看,“背着官府贩运私盐,他胆子可真不小。” 叶渡清计算了一下这些船的运载量,杨万用这些船运一趟盐,就能收获满满。“王宪和张惠一定是撞破了他这门非法生意,杨万怕事情败露,就杀人灭口。” 他们两个从船上下来,查封了这处码头。赵涟得知此事后,立马展开调查。这种事情他在行,抓了倒卖私盐的一众人等,打入大牢严加审讯。 等刘思均被带回淮扬,真相就会大白。现在大理寺的任务基本已经完成,可以稍微轻松些了。 奕宁早早地回了叶府,走在折桥上看水边优雅踱步的白鹤。 岸边的石舫中有一个背影,坐在那,肩膀一抖一抖的,竟然是叶夫人。 她看上去是在啜泣,奕宁和陆骁大吃一惊,天性乐观开朗的叶夫人怎么独自一人在此哭泣? “我去看看。”奕宁小声说道。 陆骁点头,示意他去,自己站在树后面观察。 察觉到奕宁靠近,叶夫人用手帕拭去脸上的泪痕,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夫人,这是为何?”奕宁看着她哭红了、有些肿胀的眼睛,柔声问道。 叶夫人想找人倾诉,又无从说起,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唉,没事,想起一些伤心事,不打紧的。” 能惹得叶夫人如此伤心的,只有至亲之人。叶胥岷精神很好,十分正常,叶渡明在外为官,也没什么事情。结合昨日天一和严屹宽的反常行为,有事的就只能是叶渡清了。“夫人是为叶兄伤心吗?”他问道。 他猜的很准,听了这话,叶夫人又落下两滴泪来。 奕宁知道自己说中了,但心中仍然不解,“叶兄怎么了?他一表人才,文武双全,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一说起叶渡清身上这些优点,叶夫人就更伤心,抱着他哭起来。奕宁没法子,只能轻声安抚,坐在这陪伴,等她平静下来。 叶夫人哭了一阵,逐渐平复了心情。纠结再三,还是把事情和奕宁讲了:“奕宁,你既然是醒儿的好朋友,那我就把这事说与你听。” “夫人放心说,我会保守秘密。” 擦了擦眼泪,叶夫人说道:“其实醒儿他也有一先天的不足,从小到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陷入昏睡,无论怎么样都叫不醒的。自从醒儿拜入天师傅门下,昏睡的症状有所缓解,我和胥岷认为这孩子没有大碍,就放心多了。” 叶渡清虽然不会撒谎,但隐藏这件事隐藏的很好,奕宁和陆骁都没对他起过疑心。奕宁没听说过这种奇特的病症,想起那日叶夫人得知自己味觉丧失后突然而来的伤感,原来是联想到自己儿子的症状。 “如不危及性命,这孩子昏睡也就昏睡吧,不过只是消耗些时间罢了。但叶师傅这次回来,带回一个很坏的消息。他寻得一些古代的典籍,上面记载了这种病症,患病者…患病者……”说到这里,她又哽咽了,奕宁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唉,患有此症状的人,没有能活过四十岁的,最终会在睡梦中死去。” “什么?!”奕宁吃惊不小。天一说话自然不是开玩笑的,既然把这事情告知叶渡清的母亲,就是为了让她有些心理准备。“叶老爷,他也知道么?” 叶夫人点了点头,“你们不在的时候,叶师傅和严师傅把我们两个叫到书房,说了这事。胥岷一下子愁昏了头,现在还在屋里休息。” 奕宁突然得知这个消息,心中五味杂陈。想了一会儿,他小声说:“夫人,你们准备把此事告知叶兄吗?” 叶夫人此前正在想这个呢,内心纠结极了。告诉他,让他面对死亡的恐惧,还是一直瞒着,直到……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奕宁问,“连天一老人和魔尊都没有办法?” 天一其实是把最坏的情况告诉了叶夫人,其实他还说了一句“转机”,叶夫人看他的神色,并不觉得他有很大的把握。 奕宁听了叶夫人的描述,宽慰她道:“既然天一老人说有转机,那么就一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夫人千万不要轻言放弃,说不定就有那么个法子,能救叶兄。奕宁没有什么能耐,但我父皇毕竟是中州之主,普天之下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如果医治叶兄需要什么,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忙取得。” 听他这么说,叶夫人心里好受一些了,拉着奕宁的手,“好孩子,醒儿能认识你们,真是太好了。季留姝先在此谢过宁王殿下。”她说着,就要行大礼。 奕宁赶忙拉住她,“使不得,我和叶兄之间只论朋友,不论身份。我帮他是出于情谊,不是因为别的。” 叶夫人这才重新坐下,有些许脱力。奕宁扶着她回屋休息,陆骁一直在后面静悄悄地跟着。过了一会儿,奕宁出来,两个人走远了些,眼神中都是凝重。 刚才叶夫人和奕宁说了什么,陆骁全听见了,此时低声说:“叶渡清能不能知道,是个问题。还有另一个问题,就是严以琛。他若知晓了这件事,会作何反应?” 奕宁叹了口气,“我瞧他这两天跃跃欲试,正琢磨怎么表达心意。如果知道此事后他始乱终弃,我肯定要把他腰打折。” “他不是那种人。”陆骁也叹气,“他们俩,还能成吗?” 第82章 江南浮尸案(六) 赵知府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把假死的刘思均抓了回来。 刘思均见事情败露,只能全都招了。 杨万利用码头的方便,偷偷摸摸倒卖私盐这件事是张惠最先发现的。张惠与王宪关系最好,他就把这事情与王宪说了。 这两个人利欲熏心,没打算把杨万交至官府,反而想和他分一杯羹。那天在酒楼,王宪提出让杨万与他们合作,扩大经营私盐的规模,兄弟三人按比例分成。 可杨万不是省油的灯,不愿与他们两个瓜分利益,又怕他们把事情捅到官府去,决定先下手为强,做掉两个“好兄弟”。 于是他假装妥协,分别邀请王宪和张惠到他渔港的小院中喝酒。杨万事先在酒水里下了药,灌倒两人后就用杀鱼刀划开了他们的肚子。 刘思均并不清楚杨万为什么要把癞蛤蟆放进尸体的肚子里,然后再抛尸江中。也许是因为蟾蜍是财富的象征;也许就只是因为陈尸要增加重量,而杨万脚边刚好有一堆肥大的蛤蟆。 杨万动手杀王宪的那天晚上,刘思均不请自来,想和杨万商量点事情。这也是赶巧了,他在院门外没进来,就听到他们谈论私盐一事。此事十分重大,刘思均蹑手蹑脚地在外面站了半晌,都没敢出声,没成想就这么看到杨万行凶的全过程。 刘思均吓坏了,屁滚尿流地跑回去,总觉得那时候杨万发现了他,会把自己也灭口。 过了两天,王宪、张惠失踪的消息传来,刘思均再也坐不住了,找到高钧,诉说他在渔港听见、看见的一切。 他觉得反正杨万会来杀他,不如先发制人杀了那家伙保命,或许还能接过他家的生意,一举成为淮扬最富庶的商人。 可这事情他一个人不敢干,就想着拉高钧下水。高钧胆子也小,但禁不住他的诱惑,与他联手。 两人费了好大劲,终于迷晕了杨万。可药下的少了,还不等他们做好心理建设,杨万就醒了过来。事已至此,二人凶相毕露,按着杨万的头把他在水中溺死。 为了扰乱调查的方向,他们俩也用刀剖开了杨万的腹部,塞了些癞蛤蟆进去,把尸体推进江水里。可这二人刀工不济,切的歪歪扭扭,让林鹭抓住了破绽。 “高钧是你杀的吧?”严以琛问他。 刘思均面色灰败,摇着头,“我没杀他,再怎么说,我和老高也认识快三十年了,他还有个傻儿子,我下不去那个手。” 林鹭带他去看高钧的尸体,“既然你没杀他,他为何会溺死在自己家酒缸里?” 看到高钧被酒泡过的尸体,刘思均双脚发软,坐在了地上。“这…我六月十九晚上就跑了,怎么会杀他?” 的确,高钧的家人发现他失踪,是六月二十一的事情了。如果刘思均没撒谎,他没时间杀高钧。 严以琛把该问的都问了,就叫人把刘思均带下去,打入大牢。刘思均垂头丧气的,边走边诅咒心狠手黑的杨万。可他自己何尝不是个杀人犯?如果不是垂涎杨万非法的财富,又怎能干出这些事来? 商会五杰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财富迷了心窍,敲诈勒索、杀人毁尸,这些“好兄弟”因为金钱聚在一起,也因为金钱互相残杀,能有今天这个结局,他们都不冤枉。 叶渡清心存疑惑,“高钧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严以琛说:“不然我们再去一趟高家。” 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二人还是再次敲响了高家的大门。这次高钧是明明白白的死了,高夫人眼睛肿得像核桃,勉力操持这场白事。 有很多高家的亲戚聚在院子里窃窃私语,高阳还是疯疯癫癫的,扯了块白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没人有心思管他。 叶渡清心里不落忍,走到高夫人身旁,和她说了几句话。高夫人红着眼圈给他行礼,被他扶住。 严以琛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询问高夫人高钧坠缸当晚发生了什么,只好用点心哄住高阳,让他别在院子里笑着跑跳。 高阳不明白生死,也不理解自己的爹为什么躺在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里,老是想去把高钧摇醒。严以琛拽着这力大的“小孩”,有些无可奈何。 叶渡清走回严以琛身边,拍了一下高阳的肩膀。高阳喜欢这个“叶哥哥”,还算听他的话,难得安静下来。 “嘿嘿,叶哥哥。”他比叶渡清还要高壮,一大坨贴到人身上。叶渡清有点承受不来,叹着气把他拔下来。“高阳,你爹不见之前,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高阳张着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说:“爹和我玩捉迷藏,他藏不见了,我找不着。” 捉迷藏?什么乱七八糟的?严以琛听不太懂他讲话,“你们在哪玩捉迷藏?” “哈哈,晚上,在,就在大酒缸中间。”高阳嘻嘻哈哈的。 大酒缸?那不就是酿酒厂那边吗?严以琛和叶渡清对视一眼,觉得能问出些关键的信息。 “你们是怎么玩的?和我说一说行吗?”叶渡清放慢语速,一字一句问他。 高阳一边拍手一边笑,“好啊好啊,我也要和叶哥哥玩捉迷藏!就在大酒缸那里,爹爹躲,我来抓他。他喝大酒,都藏不好,一点意思都没有!” “然后呢?你不是找不着他了吗?”严以琛耐心引导。 “啊哈哈,对啊。”高阳挠了挠屁股,“我找不到他,就去抓青蛙了,抓完青蛙再回去找爹。青蛙叫,跳进缸里了,不见了。”说完这话,他又闲不住,跑出去玩了。 严以琛和叶渡清尽力理解着他这些话,青蛙,高钧,酒缸…… “是青蛙,还是癞蛤蟆?”严以琛想了一下,这么问道。 叶渡清愣了一下,“癞蛤蟆…刘思均和高钧杀了杨万之后,是不是接触了癞蛤蟆?” 严以琛看着灵堂外飘散的纸钱,说道:“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高钧与刘思均联手杀了杨万后,吓得喝酒压惊。他在酒厂喝醉了,碰到自己儿子,而高阳手里正好有一只呱呱叫的癞蛤蟆。” “高钧心虚,看到阴魂不散的蛤蟆,被吓得掉进酒缸。他本来就喝的酩酊大醉,掉进一人多高的酒缸里也无力挣扎,就这么溺死在里面。高阳说的青蛙跳进酒缸,其实是高钧……”叶渡清帮他补充完了下半部分。 两人拼上了这场闹剧的最后一块拼图,相顾无言。 叶渡清昏睡的时间快到了,得先回叶府去。严以琛还需去官府向费大人禀报此事,两人暂时分开。 分开前,叶渡清说:“明日是沈小姐的生辰,不过宴会是在晚上进行,我们白日里可以去荷花苑那边划船赏花,有一位老婆婆卖的藕粉莲子羹很好喝。” 严以琛见他主动约自己,心中欢喜,想着要不然就趁这个机会表明心意,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这当然好,我们明天就早点去,人少清静些。” 叶渡清笑着点头,“好,要不要叫上奕宁和陆骁?多些人作伴更有趣些。” 严以琛其实想和叶渡清单独幽会,见他这么说,眼珠一转,“那得问问他俩乐不乐意,要是乐意,就同去。”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怎么都不能让人打搅了这天大的事情。 这么约好,两人就分开走了。严以琛现在充满干劲,冲回官府写案件报告,像个陀螺似的转来转去。 徐崇和费征雁坐在屋里,看他一边傻笑一边干活,笑着摇头。“少卿这是碰到啥好事了?天上掉馅饼,砸他脑袋上了?” 费征雁这些日子也一直在观察严以琛和叶渡清,捻着胡须,坏笑着说:“你小子还是道行太浅,知不知道什么叫爱情里的傻瓜?” “爱情?啥爱情?少卿爱谁了?没见他多看哪个姑娘一眼啊。”徐崇不明所以。 费征雁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哎呀,所以说你道行太浅,太浅!” ——————————————————————————————————————— 严以琛在官府吃了晚饭,干完活后兴冲冲地跑回叶府。 叶渡清这会儿已经在昏睡了,严以琛听他房间里没动静,就不去打扰。 他在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中挑来选去,穿着在院子里踱步一会儿,又回屋换另一件。脱了又穿,这么来回折腾了几次,他终于决定好明天穿什么衣服。这会儿严以琛又焦虑起来,在脑海中组织措辞。 怎么和他说呢?吟诗一首似乎太过造作,直抒胸臆又太直白。 奕宁和陆骁吃过晚饭后也在园子里坐着,就看见他在那转圈,一圈接一圈的,看得奕宁头晕。 发现两人也在,严以琛跑过来,笑嘻嘻地说:“醒儿有没有对你们说明日要去荷花苑的事?二位卖我个面子,明天千万别跟去,算我求你们了。” 他现在这样特狗腿子,陆骁在心中默默地想,这就是求偶的冲动吗? 叶渡清回家后就跟他爹娘、师父进了屋,再没出来。奕宁猜想这几位长辈是和他实话实说了,不知道叶渡清作何反应。现在还蒙在鼓里的,就只剩下严以琛一人。 见两个人面色有些古怪,严以琛搓着手,“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同意了,明天千万别打扰我们啊!”说完,他接着组织语言,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什么。 “怎么办?我们现在告诉他,还是……”奕宁小声问陆骁。 陆骁摇了摇头,也拿不定主意。 严屹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坐在那看自己孙子发癫,“让他俩自己谈吧,这臭小子要是敢做那不负责的事,老子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奕宁和陆骁默默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在心中祝愿严以琛能平安度过明天。 天一皱着眉,坐到严屹宽对面。奕宁看见他,就低声问道:“真的没办法救他吗?就算希望渺茫,也总得试上一试吧?” “我和他们说,清儿活不到四十岁,其实是保守的估计了。”天一揉着眉心,心中有万般愁绪。“实际上,大多数患此病症的人活不过三十五岁。三十岁左右,昏睡的时间就会越来越长,直到死去。” 陆骁问:“您这消息是从哪里获得的?” 严屹宽替天一回答:“之前我们去了前朝的皇陵,那里头有成堆的原一教典籍。典籍中的记载算是详尽,总结来说,前朝有一两个家族的血脉有问题,其中一种表现方式就是这昏睡症,基本上是无药可医。” “前朝人认为这两支血脉和原一神有关,是神的后代,所以做了不少研究。还有一些家族中的人为了自救,想遍各种办法,都记录在册。”天一继续说。 奕宁听他这话,觉得有门道,“有什么方法是可行的吗?” 天一望着天上缺了一小块的明月,喃喃道:“应许之地…应许之地。” “这是什么地方?”陆骁不理解。 严屹宽抓了一下脑袋,“说实话,我俩也不知道。这他娘的根本就是神话传说,换做平常,我根本就不会相信有这么个鬼地方。” 奕宁博览群书,听天一提到“应许之地”四个字,有些印象。“如果我没记错,在原初神话里,原一神为救苍生脱离苦海,将自己的身躯分为六十四块,从这六十四块血肉中生出泥土和水,化作下界大陆。神使收集齐六十四块血肉,将其带回应许之地,原一神死而复生。” “神话是这样没错。”天一闭着眼睛点头。 严屹宽用手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圈,“老鬼在皇陵里找到张纸,纸上说带特殊血脉的人回应许之地,就有生机。可这天下这么大,找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谈何容易?” “我倒是觉得,有些神话故事并不是空穴来风,虽然典籍里写的夸张,但大多数东西都是有原型的。这应许之地想来是不那么好找,不过我们有时间和精力,可以做些研究。”奕宁这么说。 天一听他这些话,稍显欣慰。“你和你母后一个性子。” 奕宁又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母亲,笑了一下,看来母亲年少时,过得很精彩呢。 陆骁比较实际,看着严以琛离去的方向说:“您二位,对他们两个的事情,没什么看法吗?” 提到这事,天一翻了个白眼,“二十多年前,有个臭算卦的说我们两个的后人有姻缘。” “哈哈哈,神算,当真神算!你这老东西,不结婚生子就没后代了吗?不还是收了个宝贝徒弟,当儿子一样养着。”严屹宽哈哈大笑。“不过我有了小蛋蛋之后,总以为你会收个女徒弟,没想到也是个小子,当时还纳闷呢。” 天一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你管我的后人是男是女,我都不想让他跟你们严家有瓜葛。哼,现在可好,你家那小子不知说的什么花言巧语,将清儿哄了去,怎么,这两个谁嫁谁娶?” “哎呦,你个老鬼,说话别太难听!什么叫把你徒弟哄了去,你懂不懂什么叫两情相悦?我真是跟你这个呆子没话说。”严屹宽踩着桌子指着他骂,两个老头差点没打起来。 “他们关注的重点是不是有点问题。”奕宁退远了些,怕两位高手波及无辜。 陆骁把两个互相扯头发揪耳朵的老头分开,“你们告诉叶渡清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天一气哼哼地坐下,“他愣神愣了半天,后来直接睡过去了。” “悬了。”陆骁硬邦邦地说出两个字。 严屹宽“啧”了一声,“不行,我明天得跟着他们。” 奕宁举手,“我也去!” 天一和陆骁对视一眼,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看看事情会怎么发展。 第83章 放鸽子 一大清早,严以琛就把昨天选的那身衣服穿上,去敲叶渡清的房门。 他敲了半天,里面没动静。推开虚掩的门,严以琛进去找了一圈,叶渡清竟然不在。 这人去哪了?严以琛哪都找了,就是没见叶渡清的人影。这时吉福路过,严以琛把他拉过来,问道:“小福,你家小少爷哪去了?” 吉福起的太早,还没醒神,打着哈欠说:“少爷一大早就出去了吧,没见他在园子里。” 昨晚不是说好今天一起去荷花苑划船的吗?怎么这人自己出去了? 严以琛琢磨了一会儿,叶渡清有可能是去买沈小姐的生辰礼物去了,毕竟他这个人很少失约,也不会不守时,从没干过放严以琛鸽子的事情。 想着,他就先去厨房找早饭吃,填饱肚子再说吧。 严屹宽起得早,这会儿也在厨房。碰上他,严以琛问道:“爷爷,你看见醒儿了吗?” “没看见啊,你俩不一直待在一起的吗。”严屹宽这话说的有点心虚,“怎么,他人不见了?” 严以琛拿了一笼包子,一口塞了一个进去。“可不是吗,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不知道干嘛去了。” 陆骁起得也挺早,他来给奕宁拿早饭吃。和严屹宽对视了一眼,他撒了个很没水平的谎:“他可能先过去那边了,你要不,去荷花苑找他。” “也是哈。”严以琛深陷表白前夕的憧憬和焦虑里,脑子不太好使,竟然真的信了他这话。“那我吃完饭直接去荷花苑找他。” 陆骁看着他端着一堆早饭离开,哑然,看着严屹宽,意思是:您孙子没事吧? 严屹宽揉着太阳穴,“傻了,已经傻了。等会儿咱们跟着去。” 陆骁点点头,去叫奕宁起床。奕宁听说叶渡清不见了,非常麻利地从床榻上爬起来,“走,跟上去。” “早饭……”陆骁端着粥碗,跟在他屁股后面,瞅准机会往他嘴里塞了几口。李熊很迅速地备好车马,站在门口等,“拉倒吧,他吃不了几口。” 听了这话,陆骁摇着头放弃,在兜里揣了些点心。 严屹宽去把天一叫起来,“你徒弟不见了,你不找找?” 天一理了一下自己的银发,并不意外。“清儿遇到大事,都喜欢自己静一静,给他一点时间吧。” “给什么时间啊,走吧,咱俩也跟着去看看,两个小孩可别感情破裂了。”严屹宽直接把他扯起来,天一衣服都还没穿好,拿脚把他踹开。 一炷香之后,严以琛怀揣一个锦盒,往城西荷花苑走。这一天天气极好,惠风和畅,有不少蜻蜓抖动着翅膀,上下穿梭。 荷花苑附近有不少情意相投的年轻男女,在树荫下面笑闹着。严以琛走了两圈,仔细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很可惜,并没找到。 严屹宽、天一、奕宁和陆骁四人躲在墙后头,透过花窗上的孔隙观察严以琛的动向。 “你们说,叶渡清会来吗?”奕宁轻声问。 天一侧立着,摇头,“不一定。” 严屹宽把他往下按,“你低调点,一会儿被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呗,我又不是……”话还没说完,他嘴就被严屹宽堵上了,他把嘴里那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个花卷,啃了一口。 陆骁一动不动站在那,对几人说:“等一会儿吧,如果叶渡清真不来,严以琛应该会离开的。” 严以琛站着无聊,蹲在一棵大柳树下,看着池中大片茂密的荷花荷叶。 已经有不少人下到池中泛舟,舟桨带起阵阵涟漪,惹得荷花轻摇。水面上有十几只小鸳鸯,成双成对游得很自在,时不时潜下去找食吃。它们“夫妻俩”还互相帮彼此梳理毛发,看着很是有趣。 严以琛看着这些斑斓的水鸟,从袖中掏出半个没吃完的馒头,掰成小块丢入水中。鸳鸯们划动脚蹼,争先过来抢食,水面上热闹起来。 就这么过去了快两个时辰,严以琛多次起身在荷花苑周围转来转去,但都没看见叶渡清的身影,失望地回到树下,继续等待。 奕宁藏在墙后,都快累死了,要不是李熊给他拿了个小马扎,他腿就没知觉了。“叶渡清真的不来了,他就这么一直等下去?” “哼,他从小就犟,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倒要看看这小子今天能在这等多久。”严屹宽也找个地方坐下。 天一早就跑到对面茶摊上喝茶了,对他说:“清儿想事情,就这么自己待着,短则几个时辰,长则好几天,你让你孙子回去吧,别再等了。” 严屹宽叹了口气,“我劝他有用吗?你还是不了解这孩子的性格。” 奕宁和陆骁想了一下,觉得也是。严以琛的确是一个不达到目的绝不放弃的人。想当初他苦学了一年,硬生生考上状元,就是为了混到大理寺里去偷一张镖对子,足见其毅力。 “要不你我去找艘船,到荷花池里盯着。”陆骁看奕宁都蔫巴了,适时提议道。 奕宁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就叫李熊在这蹲着,有情况随时汇报,他和陆骁坐到船上去。 李熊看见陆骁脸上那一丝诡计得逞的笑容,叹着气坐到严屹宽旁边。要不他是大将军呢,有计谋啊。 荷花池中更凉爽些,陆骁找了个静谧的地方,推船下水,用船桨轻推水岸,小船就这么漂到池中央。 奕宁把袖子挽起来,伸手去摘一朵荷花,轻轻嗅了一下那淡雅的清香。这时有只蜻蜓落到他手中的荷花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又忽然飞去了。 抚摸着荷花心柔嫩的花瓣,奕宁的神情很放松,嘴角不自觉的带着点微笑。陆骁慢慢划着船,眼神总落在他身上,周围映日的荷花都失了颜色。 享受了一会儿水面上的美景与微风,奕宁想起盯梢这回事来,“你往那边划一点,看不到严以琛在哪了。” 陆骁有点无奈,拨开两旁的荷叶,向刚才的方向划了两下。 “好了好了,看得见了。”奕宁转过身,用荷花荷叶遮了面孔,见严以琛还是孤身一人在那等待,叹了口气。 陆骁看到严以琛脸上落寞的神情,觉得他也挺惨的,早知自己早上就不说那句话了,把他骗来苦等,愁上加愁。 严以琛没看时间,不晓得自己等了多久。每每看到穿青衣或白衣人的背影,他心中就会燃起希望,可等走到近前,刚燃起来的那点火花就被浇灭。 叶渡清说的那个卖藕粉莲子羹的老婆婆挑着担子走了几趟,吃食已经快卖完了。严以琛其实很想吃,但脑海中浮现起叶渡清每次投喂他时那温和的神情和笑脸,就忍住不买。 老婆婆看这个俊后生可怜巴巴地在一旁蹲了半晌,还以为他是没钱吃饭,好心地送了他最后一碗藕粉,随后就收摊回家了。严以琛端着那碗藕粉,也没吃,看它一点点变凉掉。 陆骁划着船,在水面上转了两圈,对奕宁说:“到对岸去看看吧,有动静的话李熊会有反应。” 奕宁看累了,就和他下船去,到荷花苑别的建筑中走一走。 严屹宽和天一坐在茶馆里,一壶茶泡的都没味道了。天一望着那个荷花池边的那个年轻人,倒是对他又多了一分好感。与叶渡清亲近之人都看得出严以琛对他的感情有多浓重。 天一听叶渡清说了会盟最后的时刻,是严以琛解了禁锢,飞身下来救他,连一直隐瞒着的身份都不顾了。他当时觉得这是叶渡清情感上涌一厢情愿的说法,此时却真的相信了。 “还行吧?我家这小子。”严屹宽找店家换了壶新茶,重新倒上一杯。“其实他身上的一些东西,像他奶奶。” 天一收回目光看着他,“是吗。你已经有很多年没提起过她了。” 严屹宽的眼神有点失焦,“嗯…是……自从她去世,就很少提了。” “你后悔吗?”天一也很久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问道。 “呵呵,宇文尚问过同样的问题,我后悔吗……这世上哪他娘的有后悔药卖,在一起的时候幸福,就很不错了。”严屹宽看着自己孙子,突然发觉脑海中爱人的形象有些模糊了,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天一“嗯”了一声,“你并没辜负她,她在最后的日子里也很开心。” 严屹宽点了点头,“我倒是欠你一句谢谢,那一阵子你没少出力。” 天一摇摇头,没再说话。他们相识那么久,那还是他第一次见严屹宽痛哭的样子。 等着等着,天色渐暗。严以琛心里冰冷冷的,叶渡清真的放他鸽子了。 他中午一步都没挪,还把半个馒头喂了鸳鸯,此时饿的肚子直抽抽,垂头丧气把那碗凉掉了、已经有些凝固的藕粉喝下去。 荷花苑里那些游人都已经结伴离去,奕宁和陆骁也回到一开始盯梢的位置。严以琛心里闷闷的,垂着头往外走。 他突然想到今晚有沈小姐的生辰宴,打起精神来。叶渡清放自己鸽子不要紧,他那日答应了沈小姐,一定会去赴她的约吧? 想到这,他向路人打听到沈家的位置,运起轻功冲过去。 奕宁看他一溜烟跑了,喊陆骁:“他跑了,快追!” 陆骁说:“现在坐马车可赶不上。” “那怎么办?” 陆骁站到他旁边,说:“你做好准备。” 奕宁不明觉厉,“什么准备?” 下一秒,他的腰就被陆骁扶住,双脚离地,飞了起来。 奕宁吓了一跳,闭起眼睛抓紧陆骁的胳膊。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感受着屋檐上的晚风,觉得这样还有点爽。 陆骁跟在严以琛后面,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双手紧紧抓住奕宁,不让他掉下去。 奕宁被他带着飞,看他还挺轻松,都没怎么喘气,心道人和人真是有差距的。 严屹宽和天一自然也无声无息地跟在后面,这两位高手的轻身功夫已入化境,飞起来什么动静都没有。严以琛着急忙慌地跑去沈家,自然不会顾及身后有没有人跟着。 沈家的宅院很是阔气,虽然照叶府还差得远,但今日为了庆祝沈小姐的生日,家丁们做了不少装饰,看上去就令人雀跃。 严以琛没心思看门前那些花花草草,直接就想进去。门口的家丁把他拦住,“哎,你是谁啊?我们家大小姐过生辰,邀请你了吗?” “严以琛,大理寺少卿,你们家小姐前几日邀请我来的,你不信就自己进去问她。”严以琛不耐烦地掏出腰牌,亮出来给他看。“叶家二公子叶渡清来了吗?他在哪?” 家丁看见大理寺的腰牌,就不好不放他进去了。“哦,少卿大人呐,您请进吧。叶家二少爷好像是来了,您进里边找找吧。” 听了这话,严以琛急吼吼地进去,在院子里找叶渡清。 今日来的宾客可是不少,一些是沈家的亲戚,更多的是年纪与沈小姐相仿的年轻人。那天与沈玉思结伴去放花灯的姑娘认出了严以琛,鼓起勇气上前和他打招呼:“见过少卿大人。” 还不等她自我介绍,严以琛就抓住她的手,吓了她一跳,“姑娘,你可知道叶渡清人在哪吗?” “呃…知道的。叶公子他刚才和玉思进屋去了。”姑娘看着他那张英俊的面孔,脸都红了。 严以琛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了。“多谢多谢!”话刚说完,他就走进厅堂中去。 还没完全进入厅堂,严以琛就听见琴音箫声应和而鸣。他一听就知道是叶渡清在抚琴,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厅堂中央,叶渡清抱着把蕉叶古琴,垂首弹奏。一旁的沈玉思吹起洞箫,衣袂飘动。他们周围或站或坐,聚集了一群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观众纷纷叫好。沈玉思收了洞箫,笑着对叶渡清说:“清哥哥,你的琴越弹越好了。” 叶渡清对她笑了一下,“你也是,气息较以前更平稳,我教你的含气法子,你一定有所练习。” 沈小姐扶着他的肩膀,说:“那是自然,清哥哥教我的是好东西,你可是天一老人的徒弟呢!” 严以琛在那站了许久,叶渡清早就该看见他了。可此时叶渡清眼中全是沈玉思,全然没往这边瞥一眼。 旁边三两站着的人们议论道:“沈小姐和叶公子真是相衬呐,一位是漕运总督独女,另一位是首富之子、武林至尊的高徒,正可谓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我看啊,是一桩好姻缘!” 另一个人也说:“可不是吗!沈小姐此前一直拒绝别人提亲,估计就是有心上人了,我看呀,八成就是小叶公子啊。” 第84章 告白 这些纷杂的议论声不停地钻进严以琛耳朵里,他不想听都不行。 甩了甩头,他走到众人关注的焦点——叶渡清和沈玉思那边,开口道:“醒儿,你今天为何……” 话说了一半,他就感觉很不对劲,为何叶渡清看他的眼神这么冷冰冰的? 沈玉思见他过来,亲昵地挽起叶渡清的手,“少卿大人果真来了,多谢您赏光来玉思的生辰宴。”她说完这句话,就看到严以琛眼中的不可置信,转头观察叶渡清的表情。 叶渡清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也没把胳膊从沈玉思手中抽出来。严以琛看他这样,心都凉了,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严少卿。”叶渡清冷着脸点了一下头,就像平常跟陌生人打招呼那样。 这会儿严以琛可不止是心凉,他心都快碎了!醒儿何曾这么冷脸对他讲过话?为什么他能容忍沈玉思如此亲密的举动?他声音稍微有点抖,问道:“你们这是?” “我来赴宴,祝沈小姐生辰快乐。”叶渡清转向沈玉思,嘴角挑起来一些。 沈玉思那双灵动的眸子在这两个年轻男人之间转了两圈,“清哥哥能来,玉思真的很高兴。今天只管放开了宴饮玩闹,不尽兴可不准回去!” 她这话也是说给在座的宾客听的,大家纷纷附和,找位置坐下。叶渡清被安排坐在沈玉思旁边,贴的极近。而沈家不知道严以琛要来,碍于他的身份地位,只好给安排了个上宾的位置,不过那位置距离叶渡清他们很远,严以琛想再问他两句话都不行。 此时的沈家门外,奕宁站在陆骁肩膀上,从墙头往里面看。“什么都看不见啊,要不咱们进去算了,他们总不会不让我进去的。”奕宁苦恼地说道。 陆骁把他放下来,“这不好吧。” “那怎么办?咱们就在外面等着吗?”奕宁都已经到这了,看不到接下来的事情总会有些遗憾。 “算了。”陆骁拉他,“要是他们真的闹掰了,你还能立刻去劝和吗?” 奕宁撅起嘴,有些不甘心,他现在也确实没什么可做的,只好罢了进沈府的心思。不过他坚持在外面等一等,说不定过一会儿,这两个人就会出来。 严屹宽和天一也还守着呢,天一太了解自己的徒弟了,对严屹宽说:“清儿主意正,现在来这个沈小姐的生辰宴,是有所打算。” “他打算干什么?”严屹宽听着里面热热闹闹的动静,在心里给自己孙子加油。 “我不清楚,不过,很有可能伤了小严的心。”天一摇着头说。 天一说的是对的,严以琛现在确实伤心。 他眼见着沈玉思给叶渡清夹菜倒酒,叶渡清来者不拒。尤其是酒,沈玉思倒多少,他就喝多少,脸色已有些微红。 严以琛皱起眉头,握紧自己面前的酒杯。叶渡清平日里只会和自己小酌,很少喝到醉酒,也绝不会像这样不停地喝,再这么下去,他就要不胜酒力了。 沈玉思晃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空酒壶,让下人温一壶新的拿上来。她看叶渡清还正襟危坐着,又给他的酒杯满上。 清哥哥啊,你还是快一点喝醉吧,严少卿那眼神都要把我千刀万剐了。再陪你演下去,我可要遭不住了呢。 叶渡清脑袋里情感复杂,此时算是借酒消愁。或许醉了就能不再想了,心中痛快些。见自己酒杯又满,他把杯子举到唇边,一扬头,酒液尽数滑入腹中。 其实他今天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与严以琛一样,处于一种饥肠辘辘的状态。肚里没食,又喝了这么多酒,渐渐的,胃部传来火烧火燎的感觉。 严以琛一直在看他呢,就见他眉头越皱越紧,身板也没之前那么挺直。沈玉思也看出他有些不舒服,轻声问道:“清哥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就是有点累。”叶渡清深呼了一口气,压抑住胃痛,再次拿起酒杯。 不等酒杯触碰到唇边,他的手腕子就叫人擒住。叶渡清一愣,抬头看到面带怒意的严以琛。 严以琛眼见着叶渡清越喝越难受,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起身离席,按住叶渡清拿杯的手,将酒杯夺下来。 “走,你跟我出去,我有话要对你讲。”他根本不管叶渡清是否挣扎,十分强硬地把人拽出去。 厅堂中的宾客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都噤了声,注视着这二人出门去。 沈玉思松了口气,严少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看他们离开,她举起酒杯道:“今日是玉思一十又九岁的生辰,感谢大家到场……” 宴会的氛围重新被调动起来,大家纷纷向沈玉思献上祝福,忘记了刚才那段小插曲。 叶渡清手腕子叫严以琛抓得生疼,甩还甩不脱,低声喝道:“放开!” 严以琛把叶渡清拉到寂静无人的后花园,将他推到一堵矮墙边,这才放开手。 叶渡清这时胃痛的不行,很想蜷缩起来。但他不愿让严以琛察觉到自己此刻的脆弱,就装的一脸淡然,抬头看他。 他抬头看去,就见严以琛没有往日里活泼的神情,嘴唇抿着,眉头紧皱,好像…是在生气。 “你究竟想怎样?为何白天不去荷花苑赴约,现在又装作和我不熟?醒儿,我要是做错什么事,你直说了便是,这样子闹脾气是为哪般?”严以琛对他说不出重话,如是问道。 叶渡清撇开眼,不愿去看他那双急切诚挚的眼睛。“你没做错什么。” “那你这是为何?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我去了荷花苑,那里风景很美,有好多鸳鸯,我也喝了你说的那个藕粉……”严以琛语气更缓,抓住他肩膀,诉说他今天白天经历的一切事情。 叶渡清听着听着,心中情绪翻涌,伸手把他推开。“你方才应该都听见了,他们都说我与沈小姐门当户对。” 严以琛吃了一惊,“你难道也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叶渡清直视他的双眼,也许是因为喝多了酒,眼睛红红的。 严以琛看了他一会儿,不怒反笑,“哈,醒儿,你做什么恶作剧?你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严以琛!”叶渡清见他的嬉笑神情,连名带姓喊了他一声,喊得严以琛一愣。“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两个根本就不合适。你是魔尊的孙子,而我代表的是江湖正派,本该水火不容……你是男人,我也是,这本就不该如此,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严以琛摇着头,“你以前不曾在乎过这些,为何到了这里却要斤斤计较?醒儿,你不对劲,你跟我讲实话,究竟怎么了?” “我爹娘也不会同意我们过于亲近的。”叶渡清自顾自地说,罗列了一大堆世俗的条条框框,“你放弃吧,我们就这样,日后也好相见,别做得太难看了。” 严以琛听他讲了这么一番话,不做声了,静静看着他。 此时月亮从云层中露出来,照亮矮墙前的两人。严以琛察觉到,叶渡清在轻微发抖。 叶渡清还在说,脑袋里跟灌了浆糊一样。他听严以琛没动静了,疑惑地抬头看他。 严以琛这时面色很平静,温柔地注视着月光下的叶渡清,叶渡清不自觉地收了声,向后退一步。 等了一会儿,严以琛叹了口气,“醒儿,你知不知道,你很不擅长撒谎。” 这一句话彻底击溃了叶渡清的内心,他后背靠在墙上,低下头。 严以琛见他肩膀抖得更厉害,跨了半步上去,轻声说:“醒儿,你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和我说?我有那么不值得信任吗?我实话说了吧,今日我本想要和你表明心意的,你心里怎么想?” 他说了几句,叶渡清还是没有声息。严以琛心中一滞,用双手轻轻捧起叶渡清的脸,就见他满脸的泪水。 严以琛吓了一跳,急忙用手为他擦去泪水。“这是怎么了?对不起,我错了,我刚才是不是说话太重了?对不起对不起。”他手忙脚乱的,把叶渡清的脸越擦越花。 叶渡清咬着唇,轻轻摇头,“不关你的事……”事到如今,他心如死灰,哽咽着说出那个消息:“我活不到三十五岁就会死掉,我不想耽误你,我不想让你为我伤心。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你会找到一个更好、更喜欢你的人……” 听他这么说,严以琛如遭晴天霹雳。“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活不到三十五岁?是谁说的?” 叶渡清见他不信,就流着泪把天一对他说的全说了一遍。严以琛听后,长出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天爷不是说了,可以找那应许之地吗?既然有法子,那就不愁救不活你,你是对你师父没信心,还是对我们没信心?” “师父他努力了这么多年,结果却毫无成效。就算是以他的身手和见识,都无能为力,我不觉得我们就能找到这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几十年前,甚至几百年前,患有这怪病的人无一例外全部死去,我又凭什么能够找到治愈的方法?”叶渡清稍微醒了些酒,脑子清楚了点。他这时胃痛的虚汗直冒,倚在墙上喘息。 严以琛根本不管这个,抓住他冰冷的双手,“你活不到三十五岁又如何?就算你明天就会死掉,我也要跟你在一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叶渡清还在那里摇头,“这只是徒增痛苦,你这样根本不值得……” 严以琛攥着他的手,耐心地等他发泄完情绪。叶渡清深呼吸几下,说道:“其实你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我的,趁现在分开,你就把我忘掉,之后一切都好……” 叶渡清话还没说完,就被严以琛压在了墙上,嘴唇上传来温暖的触感。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眼泪从眼眶中溢出来,感受到严以琛有些灼热的呼吸。 过了片刻,严以琛把他放开,用指腹蹭去那两滴眼泪。“现在你知晓了吗?我的心意?” 严屹宽刚才察觉到里边有人出来,就赶紧喊其余三人绕到后花园墙外,四人趴在墙头上看着。 他们离得远些,就见那俩人情绪挺激动,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半天。奕宁都要急死了,不会真的要谈崩了吧? 天一一瞅就知道自己徒弟哭了,当时就要上去把叶渡清带走,被严屹宽死死拉住。“老鬼,你等等,有转机,肯定有转机!” 过不一会儿,三人就看到严以琛步步紧逼,把叶渡清逼至墙前。再然后,严以琛就压着叶渡清,直接亲了上去! 奕宁捂着自己嘴,激动地拼命掐陆骁大腿。陆骁被他掐的脸都扭曲了,也不敢叫。 陆骁揉着自己大腿,心中想:严以琛,你还真是个爷们儿,挺敢呐! 天一咬着牙掐严屹宽,你这孙子,把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养的好白菜给拱了! 叶渡清被严以琛这突如其来的一吻搞的大脑停止运转了,呆呆地看着他。 严以琛叹了口气,拉住他一只手,放到自己心口上。“什么叫没那么喜欢你?你摸摸吧,这颗心早就是属于你的了。” 叶渡清手掌下,严以琛的心脏蓬勃地跳动着,那热度从自己指尖传上来,几乎是发烫的。 “我……”叶渡清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嘴。 “你要是不确定,我就再亲一口。”严以琛不要脸的劲儿上来了,把叶渡清拉近些,和他面贴面。 叶渡清看了他良久,忽然伸手环住他的后背。他手上极用力,手指骨节都发白。 两颗心终于贴在了一起,越跳越快,声音好似雷鸣。 严以琛也伸手抱住叶渡清,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别害怕,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叶渡清在他怀里默默点头,心里的情感山呼海啸一般翻涌出来,闷闷地说:“我也中意你的。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对你。是我不对,我只是太害怕了。” 严以琛根本不听他后面几句话,捧住他的脸,笑着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说对不起……”面对着他,叶渡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对不对,前面那句。”严以琛坏笑着,环住他的肩膀。 叶渡清脸通红的,咳嗽一声,“我中意你……” 听了他这句话,严以琛今天一切的坏心情都一扫而空,在他额头上轻轻啄了一口。“这才对嘛,我这么才思敏捷风流倜傥,还这么体贴细心,我就不信你不喜欢我。” 听他这番臭屁的发言,叶渡清被逗笑了,眼睛弯弯的,脸和鼻头还红着。严以琛被他可爱到了,从怀里掏出那个锦盒,打开。 “是什么?”叶渡清看着他的动作,问道。 严以琛从锦盒里拿出一个玉连环,手指一捻,玉连环就分开了,变成两个独立的指环。 他抓起叶渡清的手,将其中一个戴在他手指上,放到月光下欣赏起来。“嗯,大小刚好。” 叶渡清看这青玉指环与自己手指十分贴合,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手指的大小的?” 严以琛多少次在叶渡清昏睡时细看他那双手,又有多少次偷偷摸摸地拉着这双手比量,叶渡清手指的形状、长度,他当然了然于心。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当然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指环。”叶渡清呆劲儿上来了,老老实实回答。 听见这话,严以琛戳了一下他脑门,“呆呀!定情信物懂不懂?”他自己把剩下那只带上,牵过叶渡清的手,“看。” 月光下,两只指环交相辉映,玉色温润,似脉脉含情。 看了一会儿,叶渡清说:“所以,我们算是……” 严以琛又认真起来,郑重地问他:“你愿意做我的爱人吗?这辈子唯一一个爱人。” 叶渡清心里的结已经解开,这次没多犹豫,看着他回答道:“嗯,愿意。” 严以琛笑了,再次把叶渡清抱住,环着他腰晃来晃去。叶渡清软绵绵靠在他怀里,小声说:“我酒喝多了,胃好疼。” 差点忘了这回事了,严以琛拉着他就往外走,“走,找间粥铺,喝些热米汤。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把胃喝坏了,以后成了顽疾怎么办?” 听严以琛嗔怪起自己,叶渡清微笑听着,任由他把自己拉走。 夜深了,淮扬的街巷间的行人渐渐少了。 两个年轻男子手牵着手,慢慢走着。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奕宁和陆骁从沈家后面绕出来,严屹宽与天一跟在后面。奕宁眼前还回放着刚才的画面,兴奋的不行。陆骁拽他回去,“太晚了,回去睡觉。” 天一和严屹宽并肩走,说:“还是让你孙子得手了。” 严屹宽笑哈哈的,“嗨呀,以后就不论这个了,咱俩也能算亲家。” 天一白了他一眼,也回叶府去了。 互诉过心意的两人还在粥铺上,严以琛帮叶渡清把滚烫的热粥吹凉些,放到他眼前。 叶渡清端起碗喝了几口,彻底放松下来,看着手上的指环发呆。 他这一天里情绪大起大伏,精神有些疲惫,懒懒地搅动粥碗里的勺子。 严以琛已经喝了一碗粥,又要了些别的吃食。他再不吃东西,胃里也好难受了。 “你也一天没吃饭啊。”叶渡清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生愧疚,“对不起……” “好啦,我饿两顿没啥事儿。不过你保证,以后别再这样了,担心死我。”严以琛擦了擦嘴,说道。 叶渡清频频点头,“以后再不这样了,我们回家吧。” “走。”两人付过钱,从边门回了叶府。 这会儿真的是深夜了,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两人悄声洗漱一番,换了里衣坐到床边。 叶渡清昨天半夜从昏睡中醒来就再没睡,独自一人跑到山上去想了很久很久。到这个点,眼皮子打架,睡意很浓。 他却有些舍不下严以琛,轻轻握着严以琛带指环的那根手指。 “你睡吧。”严以琛看出他的困倦,说道,“我就在这,今晚不走。说了的,一直陪着你。” “嗯。”叶渡清心里安定很多,侧躺下,因为胃仍不舒服,蜷缩起来。 严以琛躺在他旁边,熄了火烛,轻声问他是否还胃疼。 叶渡清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严以琛就也侧身过去,用胳膊环住叶渡清的腰,将手掌贴在他肚腹上。 腹部逐渐温暖起来,胃疼的感觉也不明显了。叶渡清就在这温暖中睡去,无比的安心。 第85章 约会 严以琛在晌午的时候醒来,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没人来打扰。 他前几天忙着查案,昨日又在荷花苑和沈家之间奔波,有些疲累,一觉睡了很久。 这会儿他是被饿醒的,昨天半夜吃的那些汤汤水水不太顶事,很快就消化完了。还没睁开眼睛,他就觉得自己今天得开荤。 摆脱了睡意,严以琛睁开眼,就看到叶渡清的脑袋顶。 叶渡清夜里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把头放在严以琛颈窝里,睡得很安心。 严以琛揉了一下叶渡清柔软的头发,随后把注意力放在他露出来的那只耳朵上。 和严以琛自己的不同,叶渡清的耳朵软软的,形状好看,耳垂圆润饱满。 严以琛用手轻轻揉着那圆润的耳垂,揉了一会儿,叶渡清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呢喃,抓住他作乱的手,塞回被子里。 “醒儿,睁睁眼?晌午了。”严以琛将嘴唇凑到他耳廓边,低声说。 叶渡清“嗯”了一声,用一只胳膊环住严以琛脖子,脑袋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的。 严以琛一挑眉,用力揉了揉他脑袋,“别闹,再这样我要把你吃了。” “你饿了啊?”叶渡清显然没搞明白严以琛话里的意思,努力睁开眼,揉着眼睛看他。“那起来吧。” 严以琛伸手摸他肚子,昨晚他就感觉这人肚子上没什么肉,都不软和。“你胃还疼不疼了?今天要不要继续吃些粥?” 叶渡清摇摇晃晃坐起来,长发披散在肩膀上,“不疼了,已经没事了。” “还是别吃生冷油腻的东西吧,等会儿我去厨房那说一声,叫他们给你做些好消化的。”严以琛下床走到衣柜处,翻出一套衣服,递给叶渡清。 叶渡清慢吞吞地从被子里出来,接过衣服,先是看着自己手上的玉指环,随后抬头,看严以琛看的出神。 严以琛动作快,都穿好衣服了,见他还坐在那发呆,坐回到床边。“怎么啦?看我太帅气了?眼神都直了。” “我就是有点不太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又在做梦。”叶渡清讲话慢吞吞。 “要不然你掐我一下,或者我再亲你一口,你判断判断,这是不是真的。”严以琛用手捏他腮帮子,揉来拽去。昨晚上那一吻,他也回味了许久,醒儿的嘴唇不太厚,颜色偏淡,软乎乎的,很好亲。 叶渡清选择第一种方式,去掐他脸。两人在床榻边闹开了,互相戳来戳去,都笑起来。 严以琛一个没注意,被叶渡清使了绊子,仰倒在床面上。叶渡清报复他昨夜把自己压在墙上的“暴行”,跨在严以琛身上,用双手按着他肩膀,不让他动弹。 这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暧昧起来,严以琛注视着叶渡清淡粉的嘴唇,挑起嘴角。 叶渡清反而有些骑虎难下,面色微红。要不自己亲回去?亲回去就算扯平了。 正当他俩保持着这姿势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严屹宽和叶夫人从门口进来。 严屹宽本想叫两个小的出来吃些东西,没成想一进去就看见这种场面。 叶夫人捂住嘴,“哎呀”了一声,笑得脸都红了,一脸“我什么都明白”的样子,把严屹宽拉走,顺便把门带上。“对不住呀,咱们来的不是时候!” 一边往外走,严屹宽一边拿眼睛瞪严以琛。怎么回事?你小子怎么不在上面? 严以琛给他回了个眼神,意思是:放心,我包在上面的。 叶渡清此时更尴尬了,放开严以琛就想下来。但严以琛没那么容易放过他,用手抱住他的腰,说:“怎么的?叶公子不负责任呐,把我放倒了都没什么补偿。” 看严以琛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叶渡清眯起眼睛思忖起来。他飞快地低头,在严以琛嘴唇上印下一吻,就起身穿衣服了。 严以琛还在那躺着,抿着嘴唇嘿嘿傻笑。严屹宽在外面不耐烦地喊:“别在那腻腻歪歪的了,赶紧出来吃点饭!” 两人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洗漱,一起推门出去。 奕宁和陆骁早就坐在饭厅里了,见他俩进来,眼神里都充满深意。 严以琛昨夜其实发现了看热闹的诸位,只不过他懒得管,表白才是大事。此时他向陆骁扬了扬眉毛,怎么样,哥们儿厉害吧? 陆骁轻微点了一下头,就算是承认了。严以琛呲着牙大笑,拍拍他的肩膀。 奕宁早就把昨日的“见闻”分享给了叶家夫妻俩,他们二人既为自己小儿子高兴,又有点担忧。要是醒儿这病真治不好,严以琛之后该怎么办呢? 有严以琛在,饭局就不会冷场。他以茶代酒,在正式动筷之前先敬叶老爷、叶夫人一杯。“前几天忙于案件,还没认真拜会伯父伯母,今日得闲,小辈敬二位。” 叶胥岷听了叶夫人和奕宁的劝,今日从悲伤中缓过来了,接了他敬的茶。叶夫人拉过严以琛,念叨了一堆叶渡清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严以琛边听边点头,都牢牢记下。 叶渡清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喝汤。奕宁坐到他旁边,小声问他昨天在沈府里发生了什么。叶渡清支支吾吾对他说了一小半,奕宁就猜的差不多了,笑眯眯凑到他耳朵边,说:“我这有些画谱,送你几本看一看,你总要积攒些经验。” “什么经验?”叶渡清一脸懵,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奕宁笑的有点狡猾,从袖子里掏出来两本图谱,在桌子下面偷偷塞进叶渡清手里。 叶渡清心中疑惑,稍微展开来看了一眼,顿时羞的面红耳赤,咳嗽一声。 奕宁拍了拍他,眨了下眼,“叶兄啊,你研究吧。” 陆骁在旁边看着,哭笑不得。难道不是应该先给严以琛看吗?他知道怎么操作? 天一这时来了,看叶渡清精神挺好,没有大恙,点了点头,落座。 严以琛等他落座,就重新站起来,对两个老头道:“既然两位爷爷都在这,那么就做个见证人。”说着他转向叶夫人和叶老爷,拱手鞠了一躬,“我自小就没了父母,是爷爷拉扯大的。现今我与醒儿情深意重,他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伯父伯母,您二位可愿意收了我做干儿子?我严以琛愿像敬爱亲生父母一般敬爱您们。” 听他这番话,叶家夫妇欣喜又感动。“那自然是好!” 陆骁拉着奕宁,同样站起来,“也算上我们吧。” 叶夫人听严屹宽讲过陆骁和奕宁的身世,觉得这两个孩子成长不易,甚是心疼。此时见他们也要拜自己为义母,干脆照单全收,“都是我的好孩子,你们都快坐下!” “得嘞干娘!”还是严以琛脸皮厚,这会儿就叫得出口。他把叶家的小公子追到了手,自然要对干爹干娘大献殷勤,又倒酒又夹菜,忙得不亦乐乎。 叶渡清见他忙忙碌碌的,就捡了只带膏的大闸蟹,细细将蟹黄蟹肉剔出来,浇上点醋,送到严以琛碗里。他今日吃不了生寒的东西,干脆把桌上的人全照顾到,手上动作挺快,给每位长辈都剥了一只蟹。 奕宁和陆骁那边,他就没掺和,毕竟陆骁一直挺享受为宁王殿下服务的。 严以琛忙完了,低头看见碗里用蟹壳盛着的螃蟹肉,喜笑颜开,小口品味。这江南的蟹子就是不一样,又香又鲜,还能吃出些甜,味道好极了。 饭后,天一把严以琛带到书房,和他单独谈了一会儿。 叶渡清怕自己师父为难他,有点担心。 严屹宽摆了摆手,“不打紧,那家伙不能怎么样,顶多就是义正言辞地吓唬几句,你放宽心好了。” 听严屹宽这么说,叶渡清就坐下来,等严以琛和自己师父出来。 奕宁在一旁坐着,用鸟哨呼唤池边的白鹤。这鸟哨是陆骁给他做的,还挺精巧。 叶渡清对奕宁说:“要不今日我带你们出去逛一逛?”前几天未尽到地主之谊,他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好啊。”奕宁立刻答应下来。他知道叶渡清与严以琛之间没了隔阂,现在一同出游,身心都畅快很多。“夫人给我讲了好些有意思的地方,咱们就都转上一转,我也不算白来。” 叶渡清点点头,“你最近心情有好些吗?” “自然好多了,一半是因为江南的景色,另一半是因为夫人。”他这么说道。 “我娘很喜欢你。”叶渡清看得出母亲眼里的慈爱。这些天四个大小伙子围着叶夫人转,她身上的母爱都要满的溢出来了。 奕宁微笑着颔首,“我也很喜欢夫人,她让我想起我母后。不过说到心情,我还想问你。你现在心情又如何?” 叶渡清回想昨天一整天的心路历程,发了会儿呆,“嗯…现在的话,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最好还是能解决我身上这怪病,不然无法在爹娘和师父膝下尽孝,也没法…也没法陪以琛到老……” 奕宁又笑起来,用一只胳膊撑着脸。哎呀,要白头到老啊。 陆骁坐在旁边,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复杂。严以琛和天一这时候出来了,天一走到叶渡清身边,摸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去玩一阵吧,时间还长。” “嗯。”叶渡清微笑着点点头,与其余三人一道出去了。 这回四人可算是认认真真游玩起来,严以琛和叶渡清简直是黏在了一起,要不是彩衣街上人多、叶渡清面皮薄,严以琛就要拽着他的手从头走到尾。 奕宁的注意一开始放在这对有情人身上,后来就被街边五光十色带小玩意吸引去了,几乎每个有特色的小摊他都要停下来看一看。 这时他在一个卖绒花的摊位前蹲下了,看中一只毛茸茸、三花色的小猫。陆骁也蹲下,挑了一只黑色的狗,嘴里叼着一束小黄花。 严以琛随手拿了支海棠,别在叶渡清耳朵上,“嗯,挺俊!” 摊主婆婆看着这几个年轻人,呵呵笑,说给他们便宜点。 叶渡清拿出钱袋,把他们挑中的都买下来了。他把自己耳朵上那支花摘下来,悄悄插在严以琛发髻上。严以琛想起天山上那幅肖像小稿,“嘿”了一声,去戳他的腰窝。 奕宁童年的大半部分时光都过得一言难尽,所以现在格外喜欢这类有童心的玩意儿。他把陆骁手上的小黑狗抢过来,与三花小猫放到一起做对比,“还是猫可爱一点。” “是。”陆骁看着他说。 奕宁瞥了他一眼,把黑狗还给他,“喏,给你。” 陆骁不接,“我想要那只猫,猫比较可爱。” “凭什么?这是我挑的。”奕宁把手收回来,连狗也不想给他了,反正是叶渡清花钱买的。 “小气。”陆骁摇了摇头,“之前送项链的时候,怎么那么大方?” 奕宁哑然,气哼哼地把小猫塞给他,“给你就给你。” 陆骁收了小猫,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问:“那项链是谁的?” “是姐姐以前戴的,我留着算是个念想。”奕宁把玉兔项链拎出来,给他看了一眼,“仅有一条,我母后亲手打的样。” “原来这样。”陆骁摸了一下小玉兔,把链子重新塞回奕宁领子里,“好好戴着,别再送人了。” 奕宁理了一下领子,“切”了一声,还用你说。 走了一会儿,几人找到一家糖水铺子歇脚。严以琛看装糖水的碗不大,干脆多要上几份,挨个尝尝味道。 严以琛尝了一口芋头甜羹,觉着这个应该对叶渡清的胃口,就舀了一勺,往叶渡清嘴边递。 叶渡清忙着用勺子分开芝麻糊里的汤圆,直接张嘴吃了一口,吃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公共场合,脸微微有点红。 奕宁比较喜欢糯米圆子那种糯叽叽的口感,觉得嚼起来有趣,就多吃了几个。不过他胃口还是不大,吃过一会儿,就把剩下半碗推给陆骁。陆骁端起碗就喝,一碗红豆沙圆子直接见底。 糖水铺子边上有个很小的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想着来都来了,四人就进去看看。 叶渡清虽然是本地人,但也没进过这间小庙,往里走时,觉得这地方还有些香火。 院子里有个老婆婆在扫着落叶,正殿中是原一神的塑像,外面的漆有少许驳落,不过雕塑的工艺很好,神态安宁悲悯。 几人在庙里转了一下,发现一间小小的偏殿,里面供着的神像是一位慈美女子。 奕宁刚看见这尊神像,就愣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来。陆骁看着牌位上写的字,“慈济娘娘?” 老婆婆见他们停在这里,就慢悠悠走进来,“这位不是原一神的使徒,而是多年前来布道的娘娘。多亏了有她,江南一带的神庙才重新被修缮起来,信众们也有个地方做祷。几位不是当地的吧?我们呐,感念娘娘的慈悲心,就在一些庙里为她立了像。” 奕宁走到近前,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慈济娘娘的面孔。老婆婆站在侧边,有些恍惚,这年轻人怎生的和娘娘如此相像? 其余三人大概也猜到了,这就是秦后的塑像,没想到这么赶巧,能在今天遇到。 陆骁交了些香火钱,拿回几支香,分给他们。几人燃了香,静静地拜了拜。奕宁在偏殿中坐了一会儿,等香燃尽后,起身,“走吧,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老婆婆把他们送出门,看着他们的背影,又转头看慈济娘娘的塑像。 娘娘在天有灵,会保佑这些孩子的吧。 第86章 有关四方神庙的探讨 四人把烦恼抛在脑后,就这么畅快地玩了两日,把淮扬的名景都走过了。 长辈们看着四个小辈玩得尽兴,也挺欣慰。费征雁早就处理好了这浮尸案,很快将唯一还活着的凶手刘思均处以斩刑。他办完公事便回到叶府,在严屹宽和叶胥岷嘴里得知叶渡清的事情,吃惊不小。 在孩子们出去玩的时间里,几位长辈开始着手研究神话与应许之地。 天一已经收集了不少古籍资料,费征雁对这些东西有所涉猎,帮忙一起整理。 严屹宽虽然不爱看那些艰深晦涩的古籍,但也被拉过去当苦力。他现在的状态跟严以琛准备考试那会儿差不了多少,才干了一天就直叹气,眼里都没光了。 这天傍晚,严以琛与叶渡清出游回来,找到费征雁。费征雁两天都没看见他人影,见他找自己,笑眯眯的,准备打听些他跟叶渡清的事。 “大人……”严以琛还有点不好开口,面色有些为难。 “怎么着?有事儿你就说事儿,跟老夫还用得着遮遮掩掩的?”费征雁吃了一口叶家送过来的雪梨银耳羹,说道。 严以琛挠了挠头,说道:“您也知道了,醒儿的事。” “我知道,这两天,我也帮着天一老人想想办法。”费征雁悠悠点着头。 “算上今年,距离他到三十五岁,还有十二年整。我不晓得在这些年间,我们能不能找到应许之地,找到救醒儿的方法。所以自此以后,我想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这件事上。大理寺的官职,我恐怕……”严以琛垂首立着,面色有些沉重。 他的确很喜欢这份差事,也很喜欢大理寺这帮兄弟和费大人。相处了这么久,严以琛已经把他们当家人对待了。但是叶渡清是他此生最珍爱之人,为了救叶渡清的性命,他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费征雁明白了他的意思,“啊,老夫明白。小严呐,我早就想过你会有辞官这么一天。那回你从案卷阁里拿走了镖对子之后,我本以为你会自次销声匿迹,但是你没有。果真啊,你还是把小叶公子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 “大人,我…我其实很舍不下你们,在大理寺的日子,我每天都很充实、很高兴。您和林鹭、徐崇、张猛、杨虎,还有其他的兄弟们,你们都待我极好,我真舍不下你们。”严以琛这话的确是真情实感,说完,叹了一大口气。 费征雁让他坐下,拍着他的肩膀。他的确十分欣赏这个胆大心细、有勇有谋的年轻人。虽然他是天下人口中魔宫的继承人,但行事光明磊落,极讲义气,心里还有股子柔情。如果叶渡清没事,费征雁真的想把严以琛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如果有那么一天,或许,这孩子的仕途还能更进一步,成为真正的国之重臣。 “要辞官的这件事,你和小叶公子说过吗?”费征雁这么问他。 他猜对了,严以琛的确是瞒着叶渡清,单独来找的费征雁。如果叶渡清知道严以琛因为自己放弃了喜欢做的事,一定会自责,并阻止他辞官。 严以琛还在思考怎么跟叶渡清解释这件事呢,“自然是没有。大人,您也知道醒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我这不是向您来讨教万全之法吗。” 费征雁摸着胡子想了一阵,也没什么特别好的解决方法,让他先回去,自己再考虑考虑。 既然如此,严以琛就离开了费征雁的房间,去红枫馆的书房找叶渡清。 奕宁回来后休息了一会儿,走去天一所在的书房。天一正坐在案前,借着烛光阅读一份手抄本。看他进来,就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能看懂吗?” “能。”奕宁看了一下,认出这是几百年前的古字。 他从小没太多爱好,因身体虚弱不能常出去活动,就整日泡在皇宫藏书阁中,啃着生僻晦涩的古籍度日。近千年来古字的变体,凡有记录在册的,他都有些研究。 “四个方向,神的指引,庙宇。”他读出几个字符的含义,“连起来看,就是四方神庙。这是什么地方?我此前并没有看到过神话中有此地。” 天一见他果然博闻强识,目带欣赏的点了点头。“这是一段被抹去的历史,大概是在一千七百年以前。” 奕宁并没表现的很惊讶。虽然历朝历代以来,史书编纂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但很大一部分史书都是为政权服务的,有篡改或删减史实的行为很正常。“一千七百年以前,那还是神话的时代,这段历史没有被记录下来,有很多原因。” “你说的没错。”天一指了一下旁边的梨汤,让他喝,奕宁就拿过来,稍微喝两口。“不过这不是遗漏,是彻底的抹杀。” 奕宁叼着勺子,歪着头,“野史、神话、民间故事,都没有任何提及吗?” “是喽。”严屹宽拿着一碟豆腐干回来了,“有人把关于四方神庙的事藏起来了,什么都没有。” 能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从这个名词来看,“神庙”的建造需要极多的人力物力,让参与者通通闭嘴,方法可不是很多。比如说,都杀掉,不留活口。 “所以,四方神庙和应许之地之间有什么联系?”奕宁抓住重点,问道。 严屹宽吃着豆腐干,笑道:“你果然聪明,这就把事情联系到一起了。” 天一捏起一块豆腐干,闻了闻,发现是辣的,又放下了。“此前我安葬的那位老友,穷尽一生的精力,收集了很多原一教孤本,其中就有一些零散的手札,是后人的手抄本。在这些手札里,‘应许之地’和‘四方神庙’这两个词同时出现超过六次,而从现在的结论来看,这‘四方神庙’极为神秘。” “也就是说,多了解一些四方神庙的信息,就有可能找到应许之地?”奕宁再次拿起手札,逐字逐句看起来。 严屹宽这几天不喝酒,喝了一口梨汤。“哎呀,可惜这两个玩意都没有影子,一个比一个难搞。” 奕宁这些天有点落枕,陆骁刚才去找叶夫人拿些药油,此时在书房找到这三个人,听到他们谈论的事情。 “四方神庙?我师父曾经提起过。”他看了一眼奕宁懒洋洋的坐姿,拿了个垫子塞到他腰后面。 “嗯?”严屹宽回忆着酒桌上的事情,“那老家伙没和我提过。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陆骁摇摇头,“其实只是一句念叨,被我听了去。师父经常那样。” “能不能找你师父问问?”奕宁问道。 陆骁又摇头,“很难,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师父他一向居无定所,我学艺时,也是跟着他在漠北东奔西走。” 严屹宽和天一都点头,“他的确很难在一个地方待很久,连间像样的宅子都没有。” “那他平时如何吃饭睡觉?”奕宁很难想象这样的生活状态。 “附近有什么,他就吃什么。有时候是黄羊、野兔,有时候是狼肉、熊肉。”陆骁淡淡地说,“至于住,他从不进屋睡觉,只找块草地,铺块毛毡,往上一躺便罢。” 奕宁半张着嘴呆了一会儿,这活得的确糙,更像漠北草原游牧民。但牧民起码还会带个帐子,听陆骁的描述,他师父就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实在是太野了点。“你当年不会也是……” “是。”陆骁耸了一下肩膀,“慢慢就习惯了,后来回到城里住,还很不自在,觉得压抑。” 天一不大赞同这种养孩子的方式,听着直摇头。他把叶渡清带到天山上,虽不能说吃住有多么奢华,但是基本的物质需求,他都会尽量满足。叶渡清想要泡澡,他就找人修温泉池;叶渡清想画画,他就把原来的净室扩大一倍。反观陆骁,他师父那是带着他荒野求生啊,怪不得他在战场上如鱼得水,原来是从小练出来的。 严屹宽倒是觉得男孩子糙一点养没什么大碍,不过如奕宁、叶渡清之类的小玉娃娃就算了,没人能狠下这个心来。 严以琛和叶渡清腻歪好了,也来书房找这些人。 叶渡清守着他师父坐下,给天一按了按肩膀。 严屹宽看见了,踹严以琛,“你看看人家!” 天一得意地笑起来,哼哼,还是我徒弟好,贴心小棉袄。 叶渡清看这两个老头又开始争风吃醋,就拍了拍天一,雨露均沾地为严屹宽也疏松一下筋骨。严屹宽这回也得劲了,哎呀,真是舒服。 奕宁笑了笑,把刚才得出的结论给刚来的二人讲了。严以琛也没听说过什么四方神庙,觉得很莫名。“倒是有了线索,不过从何查起呢?” “有一个地方,书目最全,典籍无数,可以碰碰运气。”奕宁把手扎收好,摞在书案上,说道。 众人齐声问:“什么地方?” “帝都文渊阁,就在长信宫后面。”奕宁把梨汤喝干净了,慢悠悠说道。“文渊阁广收天下书籍,里头的书目是海量的,至今都在清点归档,不可能有人全部浏览过。阁中还有些禁书,平常不会供人借阅,我们想找的东西,也许就在其中。” 天一轻轻点头,“文渊阁,的确,江山刚易主的时候,就有一批文士不顾性命,力保藏书。后来大概是一并归到那里去了。” 这下好了,又要回帝都去。严以琛抱着胸想事情,看来啊,这官的确不着急现在辞。 “费大人他们是不是也快要回去了?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与他们同行便是。”叶渡清算着日子,大理寺南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严以琛点头,“是,的确该启程回帝都了,我待会儿找费大人商议一下。” 天一说:“走前再和你爹娘好好说一说,他们怕是舍不得。” 叶渡清点头,“知道了师父,我会的。” 几人再不能从手扎中找到额外的线索,就先散了。叶渡清去找他爹娘,一家子还能再温存些时日。严以琛见到林鹭,就和他一道去费征雁那,商量启程时间。奕宁揉着脖子回自己房间,感觉腰也有些酸。 陆骁跟奕宁住在一间院子里,他跟着奕宁回屋,拿出药油,示意奕宁把外袍脱下来。“落枕的地方在哪?给你搓搓。” 奕宁正难受地扭脖子呢,听他这话,依言脱了外袍,指着脖颈左后侧,“就这里。腰也酸……”这段日子不在长信宫,床边没有小猫可以搂着,他睡觉就不怎么老实,时常把头放到枕头下面,一来二去就落枕了。 “这里?”陆骁往手上倒了点药油,轻轻点在奕宁说疼的位置,搓了起来。 奕宁“嘶”了一声,“嗯……是这,轻些按……” 他这话带着些气声,没来由的有些勾人。陆骁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得更近了些,几乎贴在奕宁后背上为他按揉,看他舒服地闭上眼。 这时有一簇不听话的头发掉了下来,陆骁用另一只没擦药油的手把头发捞起来,别到奕宁发髻里。而奕宁腰酸,不自觉往后靠,这一靠就靠进陆骁怀里,肩胛贴到他胸脯。 奕宁赶紧弹起来,自己去摆弄那缕头发。陆骁很无辜地举起手,表示自己啥也没干。 他这一摆弄可好,原本就不稳当的发髻直接散开了。陆骁反应快,伸手一接,“头发沾到药油了。” “算了,待会儿洗一洗便是。”奕宁扒拉两下,选择放弃,任由头发散下来。“你手劲儿大,帮我按按腰,就左边,酸的很。” 陆骁把双手拇指放在奕宁腰窝上,其余几根手指虚搭在他腰侧。“这里?” “不,往左些。”奕宁指挥他。 腰上那双手动了动,还是没接触到最酸痛的位置,奕宁干脆伸了只手到腰后,把陆骁的手挪过去。“这里。” 陆骁看着那洁玉一般的手指,用了些力气按进去。奕宁被他按的往前倾,拍了一下陆骁胳膊,“轻些!” “知道了。”陆骁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一下一下揉着这个没什么肉的位置。 上次抱奕宁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轻的很,还不如自己那把陌刀扎实。“你的肉都长在哪了?要是这么到了漠北,就得被冻昏过去,穿再厚也没有用。” 奕宁不服气地哼哼,“才不会。你刚去漠北的时候,不也瘦的跟排骨一样吗。” 陆骁笑了一下,的确,他那会儿饥一顿饱一顿,面黄肌瘦。“遇到师父之后,他没亏待我,每日不是烤羊就是炖肉,慢慢长起来了。” 奕宁觉得腰不酸了,拍开那双手,扭回头看一眼现在的陆骁。嗯,已经从瘦巴巴的可怜小狗变成壮实的大狼狗了。 叶老爷和叶夫人的确很不舍得叶渡清这么快就离开,不过此次回帝都是为了解决他昏睡症的问题,他们再舍不得,也得让叶渡清去。 临走前,叶胥岷把严以琛叫过去,让他打开一个箱子。“小严啊,这些你们带着。” 严以琛打开箱子盖,就看见里面是成堆的银元、银票。 “哎呀,我就是个做生意的,没能耐。醒儿这事情,还得劳烦你和天师傅、小殿下多费心,这些都拿着,不够用就寄信回来。”叶胥岷把箱子盖上,费劲地提起来,交到严以琛手上。 伯父啊,你管这叫没能耐?这些银钱,都够小富人家吃几十年了。 看着客船渐渐远去,码头上的叶家夫妇互相挽着手臂,目带担忧。 “夫人啊,你说他们能治好醒儿吗?”叶胥岷抹了一下眼角的泪,问道。 叶夫人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感觉呀,咱们家醒儿是有福气的人,一定能的。” 此时此刻,叶渡清站在船头,眺望这河山万里。 严以琛走到他旁边,拉住他的手。 放心吧,我们两个在一起,没什么不可能的。 第87章 文渊阁 大学士孙博梁坐在雅苑古松下,解着一盘棋局。 老人已到古稀之年,须发皆白,脸上沟壑横生,双眼古井无波。 他手执的是黑子,久久未落,干瘦的手指稍有些抖。 “大学士,礼部侍郎求见。”书童从屏风后面绕过来,恭恭敬敬对他说道。 孙博梁把棋子扔回去,“叶渡明吗?让他进来吧。” “是。”书童出了雅苑,为叶渡明引路。“叶侍郎,这边请。” 叶渡明点了点头,走进松间雅苑。这地方是孙博梁在帝都的的一方园子,平时供文人学士们会谈论道,可以算得上是个小小朝廷。没有集会时,孙博梁也常常待在这,写字下棋。 孙博梁收了棋盘,已经煮上了一壶好茶,手执折扇轻摇。 “大学士。”叶渡明拱手行礼。 “叶侍郎,在这雅苑里,不必拘泥礼数,我上回跟你说过的。来,坐。”孙博梁把小炉上的茶壶拿下来,斟了两小杯青绿透澈的茶水出来。 叶渡明依言坐下,还是略显局促。 “这次来,是想跟我探讨些什么?”孙博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烫的茶汤入喉,激起一声喂叹。 叶渡明也拿起茶杯,轻呷了一口。“学生这次来,是想请教大学士一个问题,关于原一教的一则神话。” 孙博梁表现得很有兴趣,“哦?什么神话?你说来听听。” “大学士学识渊博,可曾听过‘四方神庙’吗?”叶渡明问道。 “四方神庙?这是哪篇神话里的地名?还是化名?”孙博梁抚着胡须,看似在思考。“叶侍郎,你给我讲讲,我还真没听说过。” 叶渡明略显失望,“啊,其实这四方神庙并不是记录在册的神话里有的,而是…家中的一位长辈口口相传。一直以来,我都想证明此地的真伪,于是今天上门叨扰,希望您能有些见解。” “哈哈哈哈,年轻人,有求知欲是好事。不过老头子我可帮不上什么忙了。”孙博梁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民间的神话十分庞杂,牵涉到不同地域的历史和文化,有可能衍生出不一样的祭俗,你作为礼部侍郎,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这很好。对了,我记得你是淮扬人士,江南一带,原一神话有很多不同的分支吗?” 叶渡明谢过大学士的夸赞,说道:“并不是淮扬的地域神话,而是家中长辈流传下来的。我儿时曾经做过些幼稚考证,基本可以证明,淮扬当地没有有关”四方神庙‘的神话传说,所以,学生一直觉得此事奇怪。” 孙博梁点了点头,“嗯,原来是这样。我虽然不晓得,但是啊,你可以去一个地方找一找有关的记载。” 叶渡明愣了一下,“大学士,您说的是文渊阁吗?” “是,你是礼部侍郎,官阶够了,应该有那个权限进去。至于有封禁的那个区域,嗯……”他做了个手势,让书童拿笔墨宣纸过来,“我给你写个条子,你给看门的人看一眼,自然就能进去。” 叶渡明又惊又喜,连忙谢过孙博梁,“多谢大学士!学生无能为报。” 孙博梁写好字条,盖了个章,把字条递给叶渡明。“你不必说这话,在朝为官我叫的上号的,属你最正派。拿着吧,今儿个就能去,赶在申时前。” 收了字条,叶渡明又向孙博梁道了一遍谢,随后告辞,出了雅苑。 孙博梁倒尽壶中的最后一滴茶汤,轻声笑了一下。 雅苑的屏风上是松石对景,此时大石皴法中,浮现出一张戴面具的脸来。 “用你们的办法吧,我什么也不掺和。”孙博梁这么说着,起身回到室内。 面具人无声无息隐去了身形,松石图还是那副淡泊景象。 叶渡明叫了一辆马车,让车夫快马加鞭,往文渊阁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文渊阁了,礼部有不少复杂的事宜,经常需要引经据典,考证其合理性,于是就得来找些典籍查阅。 他此行带了官印,向阁前守门的人亮了一亮,就得以进去。 此时刚过午饭点,文渊阁内极其安静,叶渡明先进昭文馆,拿了检索目录,提着灯在一排排书架间搜寻。 与前两次一样,他在昭文馆里一无所获。叶渡明关上大门出来,再去史馆。 走着走着,他转到绿漆窗栅的无名书阁外,站住了脚。这就是禁书阁了。 墙内有个很小的洞,一个人的声音闷闷地从洞中传来。“有条子吗?” 叶渡明愣了一下,就把孙博梁给他的字条递了进去。洞中伸出来一只枯槁的手,唰的一下把字条拿走。 这人似乎在里面端详,看了半天,没什么声息。 叶渡明刚想问,就看到另一侧小门上的锁已经开了。洞中的守门人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说:“进吧,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出不来,我一样关门。” 那张字条又被递了出来,守门人瓮声瓮气地说:“既然是大学士批的条子,那就可以多用两次,收着吧。” 叶渡明收好了条子,推开那个厚重的小门,进入禁书阁。 这间屋子比昭文馆和史馆内部更为昏暗,他拿起一盏油灯,小心点上,在油灯外面套上灯罩子。 一个时辰后,守门人佝偻着身躯走出来,准备锁门。叶渡明疾步从里面走出来,推门出去。 守门人一只眼睛是瞎的,用那只好眼看着叶渡明。“没把东西带出来吧?” 叶渡明手心略出了些汗,“没。” “走吧。”守门人没太在意,赶他出去。 叶渡明出了文渊阁,再次上马车。待马车开起来,他从袖中拿出一卷东西,反复看了几遍,长出一口气。 ———————————————————————————————————————————————— 严以琛一行人行船已有几日,沿着运河北上,时间比来时更长一些。 费征雁一开始还不太适应船上生活,走路左摇右摆站不住脚,可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一在船舱里躺下,就像进了摇篮,晃着晃着,眼睛就闭上了。 张猛其实晕船挺严重的,南下时头晕想吐,根本吃不下东西。这回返程,林鹭给他配了些晕船药和香囊带在身边,实在不行了,就给他扎上几针,能管用一阵子。 现在张猛一难受,徐崇和杨虎就无情地指着船舱外。你要吐出去吐,别弄的这一船舱人都吃不下饭。 严屹宽戏称张猛这是在喂鱼,比放生还积累功德。听他这么说,张猛“呕”得一声,吐得更起劲了。 这天中午,船终于到了帝都码头。码头上早有一支禁卫军在那等着,是迎接宁王殿下回宫的。 宇文奕宁一下船,两列禁军整整齐齐地单膝跪地行礼,后簇拥着宁王上了回宫的马车。 严以琛和叶渡清在后面跟着,很默契地对视一眼,还得是小殿下排场大。 费征雁带着大理寺的人回去了,而严以琛、叶渡清、严屹宽和天一则跟奕宁回长信宫。 南下多日,奕宁想死自己的那些猫了,刚一回宫,就挨个抱了一遍,检查它们瘦没瘦,毛发有没有打结。 紫菱和翠屏笑着迎接,紫菱说:“放心吧殿下,都好好的呢,这些小的,叫翠屏喂的愈发圆润了!” 翠屏自打进了长信宫,生活一下子好起来了。奕宁对自己宫室中的人一向都很大方,皇帝有什么赏赐,他吃不完用不完,就全拿给他们。每逢节日,还会在月俸的基础上添些银钱,所以长信宫里的人看着都挺平和富足的。翠屏来了一阵子,身型不干瘪了,脸蛋也更红润,和紫菱玩在一起,天天面上带笑。 严以琛、叶渡清和严屹宽这三人,两位姑娘都见过,一一行礼打了招呼,唯独这位儒雅的银发先生,她们没见过,不知该叫他什么。 严屹宽说:“这家伙就是你们上次问我的那个人。” 姑娘们惊讶地捂嘴,呀,是天一老人?怎么也这么年轻呢? 天一不讲究这些礼数,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捞起脚边的一只长毛小猫摸了两下,不说话都散发出一股子仙气。 紫菱看着天一,眼睛亮晶晶,她就喜欢这款儒雅帅大叔类型的。翠屏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让平时脾气火辣的紫菱脸红红的。 “这个时间,文渊阁应该已经闭阁了,今日不如就在我这住下,明天一早咱们就去里面找东西。”奕宁抱着猫一下一下地摸着,说道。 严屹宽熟门熟路往上次他住的房间去,“我看行,这宫里的饭挺好吃的,多住一阵也行。” 奕宁叫紫菱把天一安排在严屹宽那间房旁边,紫菱兴高采烈地引着天一去了。严以琛跟叶渡清开玩笑,“哎呀,照天爷这般,是不是有好多人争着做你师娘啊?” 叶渡清失笑,回嘴道:“你凌姨不算是吗?倘若师父当年和她成了一对,你现在管她叫什么?” 严以琛挠头算着辈分,感觉的确理不清,天一和吕孟凌,算是一辈的人吗? 陆骁回到长信宫,轻车熟路,转进奕宁的寝宫去放东西。 奕宁瞟了他一眼,算是默许了,跟猫又玩了一会儿,也进去寝宫了。 翠屏引着严以琛、叶渡清两人去房间。奕宁特意嘱咐过,要让他们住在一起。严以琛听到这话,朝他挤了一下眼睛。知我者,宁王也。 这一路舟车劳顿,大家都在饭前沐浴更衣。紫菱早收到了宁王要回宫的消息,知道他爱干净,提前准备了不少热水。 叶渡清也想好好洗个澡再去吃饭,在船上生活虽然自在,但是洗个热水澡还是困难的。 “我跟你一起,这几日后背直痒痒,你等会儿帮我搓一搓。”严以琛没带什么别的心思,是真的想搓背。他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最后一套干净衣服,搭在椅背上。 长信宫厢房的配置也极好,浴室浴池一应俱全。严以琛把大门一关,看这没有外人,直接脱了上衣,裸着上半身进去洗澡。 叶渡清是南方人,多少带点含蓄。他知道这间浴室不似天山上的那有道竹墙的温泉池,而是明晃晃一整个大水池,在外面佯装找东西,做思想建设。 不过他和严以琛亲都亲过了,一起洗个澡还怕什么?想着,他就穿着里衣轻手轻脚进去。 严以琛正洗着呢,皂角糊了一脸,视线比较模糊,听见叶渡清进来,就说:“醒儿,你来,后背中间那块我够不着。” 叶渡清看他对自己招手,结巴了一下,“哦,我…那个,放个东西就来。” 他把上衣脱去,轻轻搭在屏风上,拿了台边的澡巾,慢慢下了这齐腰深的水池,走到严以琛背后。 严以琛后背的肌肉线条紧致而流畅,由宽肩向下收紧,腰腹看上去很有力。他正用手扭着头发上的水,大臂上扬,摆出个张弛有度的姿势。 叶渡清用手指点了一下严以琛肩胛中间的位置,向下划,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奕宁给他的画谱里的场景来,摇了摇头。 “对,就是这儿。我吃劲儿,你用点力。”严以琛俯身摆好姿势,就等叶渡清开始搓。 叶渡清把那些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中赶出去,帮严以琛搓背。严以琛舒爽了,伸了个大懒腰,一不小心把水溅在了叶渡清脸上。“你要不要我帮忙?”怀着洗澡就要洗干净的念头,严以琛转回头去看叶渡清,用手在他脸上划拉一把,抹去水珠。 “我?额,不用。”叶渡清看他突然转过来,眼睛不知道该看哪好了,四处乱飘。 严以琛看他人都粉了,呵呵一笑,真是害羞啊。“你洗澡穿什么裤子,脱了呗。” 叶渡清往池子另一侧走了两步,把上半身都浸入水里,“嗯…我先泡一会儿,不着急。” 看他这副羞赧模样,严以琛笑了一声,出了水池。他洗的差不多了,哼着小曲拿帕子擦头发上的水。 叶渡清缩在池水里拿余光瞟他,一不小心就看见他前半部分,立马闭上眼,脸红的像番茄。 “你慢慢洗,我出去凉快凉快。”严以琛围着浴巾就出去了,独留叶渡清一人在浴室里。 叶渡清听他的脚步声远了,小心翼翼起身,换了个冷水池泡着,那股不曾有过的燥热渐渐消了。 严以琛在外面把快头发晾干了,才看到叶渡清慢吞吞地出来。兴许是泡的久了,浑身都红。 “醒儿,水温有那么高吗?感觉你都快熟了。”严以琛很自然地接过叶渡清的浴巾,帮他擦头发。 叶渡清坐在那,由着他揉搓自己的头发,用手指摩挲玉指环。 严以琛帮他擦着头发,就觉得叶渡清洗好后整个人都香香的,凑到近前闻了闻。叶渡清刚好抬头,鼻尖蹭到他下巴上。 看距离缩到这么近,严以琛捧住叶渡清的后脑,笑道:“怎么?亲一口?” 叶渡清没拒绝,两人就这么搂到一块去了。这回他们不满足于蜻蜓点水的一吻了事,缱绻地轻磨对方的唇瓣,感受柔软的形状。 严以琛轻轻咬了一下叶渡清的下唇,叶渡清垂着眼,虽然并没被咬疼,但微张了一下嘴。严以琛趁着这当口,一举侵入,五指插入叶渡清微湿的发根,再次加深这个吻。 叶渡清慢慢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呼吸,在绵长亲吻的间隙中攫取一些氧气,复又掉落到甜蜜的漩涡中。 这样下去,事态就有些控制不住了。严以琛连抱带吻,把叶渡清推到床榻边,倾身上去。叶渡清轻微地推拒了一下,而后顺势躺倒,屈起膝盖顶在严以琛腹部,轻喘了一声。 正在这个关键的当口,屋外传来敲门声,翠屏水灵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严少卿,叶公子,菜已备好,可以用餐了。” 叶渡清坐起来,拿过外袍穿上,双唇仍带水光,被严以琛吮得稍微肿起来些。严以琛叹了口气,又用帕子擦了一下叶渡清的头发,确定干的差不多了,就放他去挽发髻。 天一和严屹宽坐在饭桌前等这些小的,看严以琛叶渡清出来时的奇怪神态,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几人围坐一桌吃了晚饭,这一天就这么“平静”的度过了。 第88章 丢失的书籍 时隔两日,叶渡明再次来到松间雅苑。 孙博梁依旧在看棋局,见他来了,示意他坐到白子那边。 叶渡明看了看这复杂棋局,觉得局面十分难解。 “这残局,是文德帝在时就有的,时至今日,我也没想明白。”孙博梁笑着把棋盘翻过来,任由棋子散落在桌上。 叶渡明见棋子散落,吃了一惊。孙博梁看他表情,指着自己的脑袋笑道,“哈哈,都多少年了,这盘棋早就印在我脑袋里了,背着都能下出来。” “学生进了文渊阁,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叶渡明说道。 “既然得到了答案,为何看起来疑惑更甚啊?”孙博梁弯着脊背,慢慢将桌上的黑白两子归拢到一起,划进棋罐中。 叶渡明犹豫了一下,拿出自己手抄的内容,展开后放到孙博梁面前。“阁中实为残卷,只在第一页的上半边寻得‘四方神庙’四字,而其余内容…学生才学短浅,不能理解。” 他这番话勾起了孙博梁的好奇心,于是拿过叶渡明手抄的内容,眯着眼睛看起来。 书童给孙博梁递了一水晶镜片,能将字放大些许。看了一会儿,孙博梁“嗯”了一声,“这看起来,像是几份族谱。” “是,学生也是这么以为。但我实在联想不到这些族谱与神庙的关系。”叶渡明困惑的点就在于此,这份乱七八糟残破不堪的古籍上用古文写了上百个名字,大致有六个宗族。 这些家族既不显赫,也没出过什么名人,天下茫茫,何处去寻?就算是找到了他们的后人,又能如何? 孙博梁沉吟了片刻,把抄本放下。“叶侍郎啊,你这些个问题,还真是难住我了。你要找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叶渡明听他这么问,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或许是一份执念吧。” 没得到孙大学士的解答,叶渡明就告辞离去。他没叫马车,独自一人走在街上,一边走回自己的宅院,一边思考。 走着走着,他身旁多了一帮穿乌纱袍子、手持香烛的人。他们貌似是信众,垂首诵经而行,面带虔诚。 叶渡明被他们裹挟在中间,本想挤出去,没想到这些信众越聚越紧,将叶渡明夹在中间了。叶渡明叫了两声,但这些人自顾自诵经走路,充耳不闻,夹着他往南走。 就这么被裹挟着走了一路,叶渡明最终在一处院门前停了下来。院内似乎是个庙宇,与其余庙宇不同,它的屋瓦是黑灰色的,在这坊市中并不出挑。 乌纱袍信众们鱼贯而入,进到殿内做祷。叶渡明作为礼部侍郎,走访过帝都大小百间庙宇,却从未来过这里,心生疑惑,抬腿迈进院子,准备一探究竟。 殿内竟然聚集了上百人,黑压压一片,跪倒在一座鎏金的原一神神像前。叶渡明抬头一看,就见匾额上写着 “广宗”二字。他拍了一下身边的一个信众,但人家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念叨着祷文,专注的要命。 叶渡明更加疑惑,费劲地在人群中穿梭,希望走到殿后人少的地方去。这时,他注意到神像旁有一个戴面具的黑袍人,手执铃铛,按照祷告的节奏摇晃着。 这黑袍人的装束与信众们不同,面具上一半哭脸、一半笑脸。他显然也注意到叶渡明,改变了摇铃铛的节奏,晃了两下,信众们就停止祷告,退到殿外去了。 “你是何人?这庙又是什么庙?为何我从未见过这间庙宇记录在册?”叶渡明板着脸警戒着他,质问道。 黑袍人缓缓放下手中的铃铛,走近叶渡明。叶渡明皱着眉向后退了两步,发现后面就是墙,心里紧张起来。 不过黑袍人并没要对他做什么,反而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礼部侍郎。”他这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讲的是官话,没什么口音。 “你认识我?”叶渡明去看他面具下的眼睛,看不出年龄几何,只能确定这是个男人。 “在帝都操持法事的人,不会不认识叶侍郎。别人都唤我为乐先知,这间庙……”他说着,又摇了几下铃铛,信众们纷纷散去了。“这间庙是由信众们自发建的,就算是个共同做祷的地方。” 叶渡明听见“乐先知”这名字,就想起来他是什么人了。“哼,此前查封的邪门歪道,就是你带的头吧?现在又在帝都大张旗鼓,有何目的?” “怎会有什么目的呢?只不过是传播原一神的福祉,净化虔诚信众罢了。”乐先知还维持着那飘忽的嗓音,说道。“呵呵,叶侍郎,乐先知看你,心有大疑惑。” 叶渡明皱着眉,只觉得他是在故弄玄虚。待会儿不能回去宅子,应先到礼部那边去,将这庙宇查封了再说。 “不仅有大疑惑,还有深执念……”乐先知那声音飘进叶渡明的耳朵里,叶渡明的瞳孔缩了一下,像被控制住了一般,听他说了下去…… ————————————————————————————————————————————— 下了早朝后,宇文尚就来长信宫看自己儿子。 这时候奕宁还没醒,陆骁早早起来了,在院内打坐,练会儿功。 他看到宇文尚进来,就收了拳脚,行礼。 “嗯,起来吧。没有战事,你状态保持得倒还不错。”宇文尚看了一眼陆骁被汗浸湿的里衣,这么说道。“宁儿没醒?” 陆骁点点头,“还早。” 宇文尚和宇文奕宁向来不搞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在奕宁眼里,宇文尚是慈父,所以二人单独相处时不讲究什么皇家礼节。宇文尚如果要来长信宫,奕宁从不会像他那些皇兄那样“刻意表现”,随意的很。今儿个也不例外,皇帝到访,咱们这位小殿下还在屋里睡大觉呢。 宇文尚轻手轻脚进去,挑开床帘看了一眼。奕宁抱着一个枕头,睡得正香。 嗯,还不错,没有梦魇,脸色也不那么苍白。 陆骁住在奕宁寝宫里面的另一个房间,他这时想换衣服,就必须得经过宇文尚所在的房间,略有些尴尬,站在院子里犹豫。 严以琛这会儿起来了,伸着懒腰走过来,“早啊老陆。” “皇帝在。”陆骁提醒他。 严以琛把哈欠的后半截吞了下去,“嘿呦,这一大早的……” 宇文尚是武皇帝,生活里其实比较粗枝大叶。这时他想倒杯水给自己喝,却没收住力气,把琉璃壶弄出不小的声响来。 奕宁被这动静吵到了,用被子捂住脸,翻身朝向另一边。宇文尚手忙脚乱地扶住水壶,摇着头叹气。哎呀,真是老了,倒个水都不利索。 “父皇…?”奕宁又翻回来,睁开一只眼睛,“怎么这么早……” “醒了?”宇文尚尴尬地用龙袍擦了一下手上的水,“在淮扬玩的如何?” 奕宁清醒了,坐起身,“玩的很好,叶家招待我们,很周到。” 宇文尚慈爱地微笑着,点了点头。“起来吧,陪你父皇用早膳。” “好。”奕宁掀开被子下床,“哦,天一老人也来了,为的是…等会儿再讲,我先去洗漱。” “嗯?”宇文尚有些意外,他有很多年没看见天一了。这孩子讲话讲一半,把自己晾下就跑了,真是…… 既然奕宁去洗漱了,宇文尚就溜达回院子里。陆骁终于得空去换衣服。 严以琛见了皇帝,给他行礼,宇文尚问他:“你爷爷呢?” “没起呢吧?他和天爷在另一间偏殿里住着。”严以琛答道。 “呵,这二位果真都来了。”宇文尚点点头。 严以琛眼珠一转,想去找自己爷爷,让他与天一去和宇文尚提自己辞官的事情,就容易多了。宇文尚瞅见他眼珠子滴溜直转,眯起眼睛问:“怎么?你要跟朕谈点什么条件?” “额呵呵,那没有,我怎么敢和陛下您谈条件?”严以琛笑嘻嘻的,想回去叫自己爷爷起床。 这时奕宁洗漱好出来,解救了严以琛。他把自己父皇拉走,给了严以琛一个眼神,随后回过头来对他父皇讲述这些天发生的事。 严以琛回去把自己爷爷从床上揪起来,不管他有没有清醒过来,把心里的计划讲了一遍,“清楚没?我能不能辞官成功,就看你了啊爷爷。” 严屹宽挥着手叫他快点走,“得了得了,该说的时候我会说,老子又不傻。你给我滚蛋。” 叶渡清醒来时,发现严以琛不在屋里,就靠在床头上发呆。严以琛刚去找过自己爷爷,返回他们俩这间屋子,叫他起床。“皇上来了。” “是来看奕宁的吧。”叶渡清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起床穿衣。 严以琛帮他系衣带,“肯定的,人家爷俩聊上了。” 奕宁这时候差不多把叶渡清和严以琛的情况跟他父皇说完了,宇文尚听的一愣一愣的,“叶渡清活到三十五岁就会死?他和严以琛现在是好上了?” “好不容易才好上的呢。”奕宁笑眯眯的,“我看呐,严以琛估计要辞官了,不知道他和费寺卿说过没。” 宇文尚拉着他往餐桌走,“哼,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多情的种。好不容易找到个能胜任大理寺职位、给费征雁打下手的人,还没干够一年就要辞官了。”他语气里多少带点不满。 “父皇,你就别难为他们了,怎么也算我的朋友。”奕宁语气更软了,摆明了是在撒娇卖乖。 宇文尚在桌前坐下,“我这辈子是叫你给治住了,你能不能向我讨点好的?皇帝的位置你要不要?” “才不要,天天干,累死人了,你不怕我英年早逝?”奕宁撇了一下嘴,面带嫌弃。 陆骁在桌旁候着,听他们这话,嘴角抽了一下。这要是叫史官记去,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 严屹宽十分松弛地走过来,抬手跟宇文尚打招呼。天一在他旁边,打量了一下皇帝,说:“你变化还不小。” 宇文尚起身相迎,“自然,我说到底,也还是个凡夫俗子,赶不上你们容颜永驻。” 几个小辈也上了桌,一边吃饭,一边七嘴八舌说着进文渊阁找东西的事情。 “找什么?”宇文尚问道。 “关于‘四方神庙’的东西。”奕宁顺嘴回了一句。 宇文尚喝着油茶,说:“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严屹宽夹了个小麻花,一口吞掉,“别说你没听过,我们俩也没听过。要不不至于跟这几个孩子来文渊阁找。” 饭罢,宇文尚回去处理国事,奕宁带着众人前往文渊阁。 奕宁从小就泡在文渊阁里,熟门熟路把几人带到禁书阁门前。 禁书阁那瞎了一只眼的老头竟从墙里走出来了,笑着问候六殿下:“您可好久没来了。” “是啊,李伯,给我们开门吧,进去找点东西。”奕宁微笑点头,对他说道。 李老头是看着小殿下长大的,心里总有股亲切感,立马拿钥匙把门打开。奕宁推开门进去,熟练地找到灯盏,点上,交给一旁的陆骁。“你个高,往高处照。” 严以琛又点上两盏灯,六个人分为三组,在这禁书阁里找了起来。 从早上到中午,这些人就靠着架子看字,为保证没有疏漏,还得一页一页翻。 这禁书阁不比外面的昭文馆,里头的内容不可示人,奕宁带好几个宫外人进来,已经十分出格了,无法多叫些人帮忙。几人只能尽力自己找,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奕宁和严以琛看东西很快,几乎一目十行,这两个人在这半天的工夫里检查过了两架子书,都没有收获。中午时,紫菱送来饭菜,让他们在文渊阁里吃过,下午接着找。 不过事与愿违,这些人看了无数晦涩艰深的古文,见了千八百种人祭酷刑和巫蛊秘术,都没找到半点有关四方神庙的信息。 叶渡清看着外面西斜的日头,叹了口气,叫大家先回去,明天再说。 严以琛知道他心里过意不去,就放下书,安慰道:“没什么,这是大家都关心你的事,热心肠帮忙呢。” 奕宁跺着坐麻了的脚,走出去,“明天继续,书目太多了些,我们人手不够。” 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几个人形成了一条流水线。奕宁和天一负责处理含有疑难古字的书籍,叶渡清和严屹宽快速翻看正常书籍,严以琛与陆骁做检查,保证没有遗漏。就这么的,六个人一连看了三天古籍,看到看见字都想吐,愣是没找到一点有关于四方神庙的文字。 第三日下午,看完最后一摞子书,严屹宽感觉自己快疯了,跌跌撞撞出去找酒喝。 叶渡清、严以琛和奕宁同时叹了一口气,怎么一点线索都没有呢? 又到了禁书阁关闭的时间,刘伯拿着钥匙,劝几人回去。奕宁跟他抱怨了几句,刘伯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前段时间,禁书阁里丢了一卷书。” “什么?丢的书上是什么内容?” 刘伯拖着脚步,来到深处的一面书架前,指着角落里的一处空缺,“是这里,我洒扫的时候发现的。这面书架上的书尚未被分类,所以我不晓得内容。” “就在我们进禁书阁之前,这卷书被拿走了,好巧。”严以琛摸着下巴,感觉此事并不简单。 奕宁问刘伯:“前段时间有谁来访?” “我都记下来了。”刘伯返回他那个小洞室中,拿了张纸给奕宁,奕宁把纸展开,念了几个名字。 叶渡清听到叶渡明的名字,愣了一下,“大哥?” “你大哥来禁书阁,是为了礼部的公务吗?”严以琛猜测道。 叶渡清摇摇头,他并不了解自己大哥的工作。 刘伯说:“他拿的是孙大学士批的条子,是公事吧。” “大学士孙博梁?”奕宁皱起眉头,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查一查。 严以琛誊写了一份纸上的人名,“得把这些人查一遍才好,说不准丢失的那卷东西就是我们想要的。” “我去问问大哥吧。”叶渡清有些不好的感觉,觉得自己要尽快见到大哥才行。 第89章 恶祭与疫病 叶渡清和严以琛率先出了文渊阁,叶渡清说:“我去找大哥问一问。” “我送你过去,你和你大哥谈吧。”严以琛不怎么太喜欢叶渡明,但看在叶渡清的份上,还是得给他面子。 叶渡明的住处依旧比较冷清,这回开门的是个老翁,头顶有点秃。 他不认识叶渡清,但是觉得这年轻人与叶侍郎长得相像,就进去通传。 过不一会儿,叶渡明来开门,“阿清,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帝都了?爹娘在家还好吗?” “一切都好。”叶渡清进了院子,仔细看了看自己大哥。大哥这些天似乎没睡好觉,眼底有点乌青。“大哥,你还好吗?” 叶渡明让他进屋去,“我有什么不好?还是老样子。” “别太劳累,要注意休息。”叶渡清指了一下他的黑眼圈。 叶渡明这几日除了处理礼部的事情,就是研究他从禁书阁中带出来的残书,每每熬到半夜还不睡觉,怪不得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他不能与叶渡清说这回事,就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什么问题。 “大哥,我们这些天在文渊阁里找东西未果。而禁书阁的守卫告知我们,禁书阁中有一古籍丢失了,你前些天去过,可曾留意?”叶渡清对自己大哥不必保留,直接问道。 叶渡明吃了一惊,有些心虚,但没表现出来。“禁书阁中藏书甚多,我不可能一一翻看,怎能注意呢?你为何会进禁书阁去?没有官阶和大学士批的条子,如何进去?” “我与宁王是朋友,是他带我们进去。大哥…其实我……”叶渡清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告诉叶渡明自己的情况,但此时外面来人了,急匆匆进来给叶渡明行礼,他只好止住话头。 叶渡明见来者是礼祀部员外郎赵夏昌,就问他为何如此慌慌张张。赵夏昌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叶渡清,不知该不该开口。 “这是我本家弟弟,你但说无妨。”叶渡明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紧急,说道。 “兆明坊那边有人做恶祭,巡察发现加以阻止后,那帮人竟然不服管教,加以反击,拿锤子砸破了好几个巡察的脑袋。现在禁军来了,也不能把连大人带小孩的五六十人都砍了,正僵持不下呢。”叶渡明吃了一惊,怎么闹得如此凶?再这样下去,如果触怒了天子,这些人脑袋不保,礼部也会受到牵连。 “我这就去。”叶渡明没什么犹豫,带上官印官帽就要出门。“阿清,你先回去,我去处理急事。” 叶渡清听到多人在坊市中械斗,不由得担心大哥的安危。大哥从小习了些拳脚,不过后来忙于科举,无心操练,身手只比普通人强上一点,就这么过去,受伤了怎么办?“大哥,我跟着你去。” “这是公事,小孩子别来凑热闹。”在叶渡明眼里,叶渡清永远是那个没长大的弟弟。 叶渡清知道他大哥的脾气,不再说话,准备悄悄跟上。他绕出去跟严以琛说了一声,严以琛点头让他去就是了,自己回大理寺去。 等员外郎带叶渡明赶到时,事件愈演愈烈。三十多个手持工具的男女把一群面生红疮的孩子围在中间,大吼着让禁军退远。不时有人扔出几个臭鸡蛋和烂水果,砸在士兵们的盔甲上。一旁的几个巡察挂了彩,拿帕子擦脸上的血。 “怎么发展成这样?”叶渡明皱起眉头,责问巡察首领。 这一片的巡察头子也受了伤,脑门上裂开个一指长的口子,还在往外渗血。“侍郎,我们也不想的。这些刁民在坊市中做恶祭也就算了,我们加以阻止中断了他们的仪式,他们不讲道理,抄起家伙就打。兄弟们把禁军喊来,想着震慑一下,可这群疯子根本不怕,跟疯狗似的。我们不走,他们就这么死守着,命都不要了。” 叶渡明看着这群人亢奋激动的样子,觉得很是难搞。他们情绪上头时,是讲不通道理的。 禁军统领刘津把暴民们围了起来,清走坊市中的其余百姓,还未动用暴力。主要是人群里有那么多的孩子,真动起手来,伤了他们算谁的? “他们因为什么恶祭?是因为这些面生红疮的孩子吗?”叶渡明抓住了重点,问员外郎。 员外郎点点头,简单说了下这群人做仪式的原因:“孩子们得了怪病,浑身生疮、发高烧,止不住战栗。这病症几天前爆发,已致两个小孩死去。他们的父母不知受了什么蛊惑,迷信古时巫法,觉得烧些特定的东西,让孩子在火里踩过去就能痊愈。都是为了后代的性命,遭我们阻止后才这么激动……”员外郎是有孩子的人,完全理解这些为人父母者病急乱投医的心情。 “荒唐!生病了就找大夫,做这般仪式有何用处?”叶渡明骂道。他让刘津放自己进去,要亲自与情绪激动的恶祭者们交涉。 前排手执武器的那些人看他逼近,什么脏话都骂出来了,“他奶奶的!我管你是什么狗官,不让我孩子们活命,我把你骨头剃下来当柴烧!” 叶渡明举起官印,“都安静!听我说!你们这样如何能解决的了问题?在这僵持不下,小孩还是会死。” “你他妈让这些当兵的撤掉!我们完成了仪式,娃娃们自然会好!”一个汉子大喊道。 叶渡明摇着头:“不管你们是从哪得到这恶祭的方法的,我告诉你们,没有用的!你们把武器放下来,我给你们的孩子找大夫瞧病。” “呸!我信你才怪!等我们放下武器,那些当兵的就上来把我们抓走,到时候谁还顾我们的娃娃?”一位妇女淬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 “老少爷们儿!把这当官的抓了!抓了他,我就不信当兵的还敢上来!”有人一声令下,人群顿时暴动,菜刀石头向叶渡明招呼过来。 叶渡明没想到他们暴起的速度如此之快,此时想退,已经来不及。刘津让禁军们放没安箭头的木杆箭,先镇压住这些人再说,可一把菜刀已经快剁到叶渡明的胳膊了,场面惊险。 一青一黑两个身影闪到叶渡明面前,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就放倒了前面一排暴民。青衣人身形腾挪辗转,接连点了几十人的穴道,让他们都没了气力,软倒在地。 叶渡清眼看大哥要被菜刀剁了,从屋顶上翻下来,出手震开一排人。严以琛说是回大理寺,其实还是跟着叶渡清来了,这时搭了把手,二人协作将情绪激动的父母们“安抚”好。 “大哥,你还好吧?”叶渡清点了最后一个人的穴道,急忙转回头看叶渡明。 叶渡明出了一身冷汗,见自己弟弟突然出现打倒这一片人,惊了一下。“不是让你别跟来?你怎么……” 严以琛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孩子们,对叶渡清说:“我去找林鹭过来看看,你在这守着你大哥吧。” 叶渡清点头叫他快去,把地上姿势不好的人扶到墙根坐着去。 “阿清,你莫要插手了,赵员外!”叶渡明拉住自己弟弟,喊赵夏昌。 赵员外郎松了一口气,叫巡察把这些人统统带回去审问。刘津认识叶渡清,知道他和陆骁关系不错,对他点点头,带着禁军先撤了。叶渡清也点了下头,见大哥无碍,就退到不远处等着严以琛和林鹭。 林鹭抱着药箱,是被严以琛一路提溜来的,晕乎乎站定,看到那些病了的孩子们,吃了一惊。“疫病!赶紧,你们用高度酒浸湿帕子捂住口鼻,全身都别留裸露的皮肤。找一间没人住的大院,带他们进去,隔离起来。” 被点了穴位的父母们眼见着自己的孩子要被带走,连哭带喊。孩子们被刚才的场面吓得不轻,并不配合,有哇哇大哭的,也有尽力挣脱大人控制的。 叶渡明看局势混乱,就想叫人赶紧把家长们带走,可家长喊叫着自己的孩子,小孩们虽然身体虚弱,但仍旧给予回应。只要大人们不妥协,孩子们也不会乖乖被带走。 严以琛判断了一下现在的局面,伸手阻拦,对他们说道:“诸位父母,我乃大理寺少卿。我知道你们爱子心切,可在这纠缠也是干耗时间,对孩子们没有半分好处。”他指着一个不断战栗,已经快要站不住的小男孩,“这是谁的孩子?再拖下去,病症更加严重,到时候无力回天。” 一位母亲哭喊一声:“我的儿啊!” “不管用什么方法,当下最紧急的就是救治这些孩子。林寺丞是帝都名医,看过不少疑难杂症,你们先把孩子交给他,他治疗过后如果无效,再用你们的法子不迟,如何?能不能让孩子们先去治病?”严以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家长们听了他的话,有所动摇,逐渐安静下来。 “我看就先让他们试试吧。”一位父亲对身边人说道, 家长们终于同意了,纷纷哄着自己的孩子,让他们跟当官的大人们走,去治病。 现场终于不再嘈杂,叶渡清轻松下来。林鹭已经让所有人全副武装,他自己首先上阵,“来,小孩,一个牵一个走。走不动的,你们背一下。” 礼部巡察们当起了劳工,将病重者背起来,送到刚刚找好的一处大院子里。林鹭忙开了,从重症者入手,配药扎针,治病救人。 叶渡明还得处理恶祭的残局,皱着眉让礼部的人收集证据。严以琛走过去,对他说:“叶侍郎,我看定罪这件事,不如先放一放吧。” “你什么意思?”叶渡明被这档子事一闹,心情烦躁。“大理寺少卿对礼部办事横加干预,是作何打算?” 他这话一说出来就夹枪带棒的,搞得一片好心的严以琛很不爽。叶渡清还在这呢,严以琛不好发作,咽下这口气,说道:“无论如何,这些作恶祭之人都是慈父慈母,虽做了违法之事,但也都是为子女平安健康,只不过愚昧了些,听信偏方。如果你和醒儿出了这事,叶伯父和伯母一定也会想尽办法让你们痊愈吧?再说了,陛下圣明,如知晓了种种情况,定会从轻发落。你又何必将这些父母步步紧逼,孩子们病好后没了着落,可怎么办?” 叶渡清觉得严以琛这番话极有道理,跟着劝自己大哥,“小孩子是无辜的,不然等他们身体好一些再说吧?” “你不用拿我爹娘和皇上来说事,怎么判罚,我心里自然清楚。”叶渡明对着严以琛冷哼一声,不领他的情。“阿清,我已对你说过不要掺和官家事,你非是不听,刚才你们两个下手没轻没重,若是打残几个,又该如何?总是这样莽撞行事,亏你还是天一老人的徒弟。” 叶渡清点那些人的穴道,当然都是收着劲的,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自动解穴。他听大哥这么说,多少有些委屈,更多的还是替严以琛抱不平。以琛这么好,大哥怎么就是理解不了他的一片苦心呢? 严以琛立马察觉到叶渡清的情绪,在心里骂娘。叶渡明啊叶渡明,你真是当的一个好哥哥。“叶侍郎,我大理寺不掺和礼部的事务,现在就走。至于林鹭,他今天轮休,不是大理寺寺丞,你把他当大夫用吧。我跟醒儿不打扰礼部做事,告辞了。”说完,他拉着叶渡清就走。 叶渡清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对叶渡明说,但被他训斥一通,要讲的话全憋回了肚子里。看了大哥几眼,他闷闷不乐地跟严以琛走了。 叶渡明走到恶祭的场地中,看着还未燃尽的一堆灰烬,握紧拳头。他隔着袖子摸了摸左手戴着的珠串,回想起叶渡清出生那日并不算嘹亮的哭声,皱眉抿紧了唇。 严以琛拉着叶渡清一直走,走到长信宫少有人来的边门。叶渡清垂眼咬着嘴唇,先开口说:“以琛,我大哥他近日繁忙,心情不甚好,对你说话语气冲了些,你别生气。” 严以琛看他反而先来安慰自己,心里一软,明明你才是那个最委屈的吧?“我生什么气啊?你实话跟我说,你大哥是不是从小就欺负你?” “没有的事。”叶渡清摇头否认,“大哥就是严肃了些,对别人要求很高。他以前是说过我的不是,但都是出于好心的。” 害,醒儿这人这么呆,被人冷暴力了估计都没什么反应,还一个劲儿往上贴呢。严以琛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对别人太好了,怎么一点心眼都不长呢?伯父伯母性子都那么活泼,为什么生出你大哥这个老古板?” 叶渡清扁了一下嘴,嘟囔道:“我怎么没心眼了……”他的确是挺委屈的,心里酸溜溜,滋味不好受。 严以琛看四周无人,就把他拉过来抱着。“好啦,人家不领情,咱就别热脸贴冷屁股。我知道你重情,你大哥干什么你都能原谅他。能不能先放过自己,不想这事了?” 叶渡清把脑袋搭在严以琛肩膀上,闷闷地“嗯”了一声。他从严以琛的拥抱中汲取了不少能量,又被他一调戏,就把叶渡明那些话暂时抛在脑后了。 李熊出现在墙上头,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严以琛松开叶渡清,笑着骂他。李熊贱兮兮地做了个“你打我呀”的动作,跳回长信宫去了。 第90章 恶祭与疫病(下) 奕宁消息很灵通,已经得知兆明坊的事。此时严以琛和叶渡清回来,他就问:“那些小孩子得了什么病?” “不好说,林鹭在治呢。我去一趟,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严以琛说着就找了两块大一些的帕子,想用酒浸湿。 “你别去了,林鹭不是说他们得的是疫病吗?”叶渡清担心严以琛也染上红疮,这么劝道。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礼部的人…对你不甚客气。还是别去了吧。” 奕宁从他这话里得出不少信息,眯起眼睛回想叶渡明的性格。“你大哥对丢失的古籍有印象吗?” 叶渡清摇头,“他说没注意。” 其实奕宁已经调查过其余几个进过禁书阁的人,他用的手段绝对比叶渡清的问话更为强硬。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人动过那个书架上的古籍。结合叶渡清的话,奕宁更相信是叶渡明撒了谎。不过他没有明说,只是叫他们先吃饭。 李熊被奕宁单独叫去,听到奕宁要自己跟着叶渡明,低声问道:“真是叶渡明偷的书?这要是查出来,你怎么做人情?” “所以叫你别暴露,做隐秘些。”奕宁看着刚送上来的兆明坊事件笔录,说道。“找人去给染病的孩子送些物资,还有,太医院那些太医最近挺闲的,让他们都去给林寺丞帮忙。” “是。”李熊领了命,吩咐手下影卫们分头去办。 严以琛看李熊离开了,过来找奕宁。 奕宁看严以琛那样子,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你在担忧他们兄弟的关系,是吗?” 严以琛叹了口气,“你果然是太会洞察人心了。” 奕宁笑了一下,“是你关心则乱。我已叫人盘问了其余几个去过禁书阁的,现在看来,拿走古籍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叶渡明。” “他拿那东西有什么用?”严以琛不解,“醒儿可没跟我说过他大哥喜欢研究四方神庙。” “叶渡明没和叶渡清讲的事情,估计还有不少呢。我叫李熊盯着他,一有动向,我们便能知道。那些孩子突然染病,很不寻常,我觉得你应该着手查上一查,毕竟,严少卿你还没辞官。”奕宁也不让严以琛闲着,这就给他安排活干。 严以琛点头,他也认为孩子们染上的病症罕见,疑点重重。“敬爱的小殿下,你是不是试探过你父皇的口风了?就我辞官一事,他怎么说?” 奕宁挥挥手,叫他赶紧办事去。“这事好说,你爷爷在,不怕父皇不同意。” “行吧,那我去了。醒儿心情很一般,你跟他多聊。”严以琛就是这个劳碌命,从长信宫离开,查疫病去了。 叶渡清在吃完晚饭后自己回房待了一会儿,他回想起之前的场景,觉得大哥回答自己问题时的语气有些奇怪。但他仍旧不相信大哥会做出这种事情,思绪杂乱间,习惯性地用手指转动玉指环。 这时叶渡清脚边传来软绵绵的一声猫叫,那只纯白的狮子猫用大尾巴扫过他的小腿,随后用脑袋蹭他。 叶渡清把猫抱起来摸了两把,抬头看到奕宁靠在门口。 奕宁进来坐到他旁边,“严以琛去查疫病的事了,陆骁早些时候被父皇叫去军营,还没回来,现在就剩我们俩了。” “我师父和严爷爷呢?”叶渡清没瞧见两位老人家,问道。 “你师父他又去禁书阁了,应该是怕我们有所遗漏。”严屹宽本来想溜出宫喝点酒,不过还是被天一强行拖走,撒泼耍赖也不好使。 叶渡清听到自己师父又去看书,心里不好受。他老人家都那么大年纪了,还为自己干这些苦工……想着想着,他就要起身去禁书阁,不过被奕宁拉住。 “哎,你到底了不了解你大哥?我总觉得,他什么事情都不会和你讲,兴许也不会和你爹娘讲。”奕宁说道。 听他这么说,叶渡清愣了一下,回想过往和大哥相处的种种情形。“大哥从小就很有主意的,爹本想让他继承家业,但大哥更想考取功名。考上进士后,他就一路高升,现在…你也知道……但是,但是他这人很正直,做不出坏事,这一点你要相信。” 奕宁看了一眼叶渡清的指环,说:“我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不得不说,你是一叶障目,从未得见你大哥真实的样子。” 叶渡清并没有反驳他,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与大哥的距离就越来越遥远。自从大哥当官后,叶渡清就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我提醒你,是想让你做些思想准备。不过嘛,你手上还有父皇给的那块金牌,至于什么时候用,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奕宁看向叶渡清的眼神里带着些深意。 叶渡清揉着狮子猫的脑袋,开始发呆。奕宁坐到他房间里的书案旁,看他近些天画的小稿,从里边挑出几张写意的花鸟,说不用改动,直接装裱就好。叶渡清随便他挑,仰倒在床上,盼着严以琛能早点回来。 严以琛去了一趟大理寺,跟费征雁做个商量。 这件事本不该大理寺管,的确是礼部的职权范围,但事情闹的这么大,惊动了禁军、还打伤礼部巡察,应当好好处理。 其余的一些事不算太紧要,费征雁交代下去,按部就班就得了,两人还是想搞清楚孩子们染的是什么病。严以琛听说礼部的人离开了林鹭所在的那间院子后,就想着过去看看。 林鹭忙了半宿,现在还在煎药。孩子们一个挨一个睡在草席上,有的在打冷颤,有的发烧说胡话。 严以琛给他带了些宵夜,看他把脸露出来了,问:“哎,你不说是疫病吗?怎么不防着点?” 林鹭打了个哈欠,“没事,你看这些中病的,都是不超过十五岁的小孩,和他们天天待在一起的大人一点事没有。我估计这种病症,只有小孩子才会得。” “原来如此。”严以琛进屋看了看孩子们,出来说:“能根治吗? 林鹭不敢打包票,“如今只能把病症压制住,这些孩子不会死,但不见得能完全治好。主要是,我不知道他们的病根在哪。” “如此棘手吗?” 刚才太医院那边来了几个老太医,给孩子们把脉,与林鹭交谈了一番。“我和孙太医他们聊过了,我们都没见过这种病,医书上也没记载。”说着,他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详细跟严以琛复述一遍。 原来兆明坊的这些孩子都在同一个私塾上课,三天前,私塾里有个年纪最小的小孩发起高烧,不出半日,身上脸上就长出红疮。孩子的父母赶紧带他去求医,可大夫看了好几个,开了几副方子,都无济于事。 第二天,这孩子的同窗们纷纷发病,症状相同。他们的父母聚在一起,找了附近所有大夫,但都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更糟的是,孩子们回家后又将这病传染给了家中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到了今天,已经有三十多个孩子病倒,有两个身体弱的不治身亡。 孩子们奄奄一息,他们的父母病急乱投医,赌上身家性命秘密举行仪式,但还是被路人发现,上报给礼部巡察,后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 “好端端的在私塾念书,怎么会这样呢?死去的那两个孩子是最早发病的吗?他们去过哪里,吃过些什么不对的东西?”严以琛问道。 林鹭指着屋里的一个圆脸小男孩,说:“其实这孩子才是第一个发病的,那两个去世的孩子身体底子不好,所以……我方才问过,这孩子说他那天就是正常去上课,上完课后回家吃饭,没去哪里玩,也没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奇了怪了,帝都城内人员混杂,究竟是谁把传染源带进来,使孩子们染病的? “那么这些孩子父母做祭的方法是从何而来?你刚才一直在这,有没有听礼部的人说起?” 林鹭摇了摇头,“他们只谈到恶祭仪式如何,并没说来源,我看,你还是得去问被关起来的那些人。” 做恶祭的人们都被关在五马司狱里,这算是帝都最杂糅的监牢,里面关的犯人从小偷小摸者到江洋大盗,无所不包。此时已是丑时,严以琛带着官印腰牌到牢里提人。 狱监认得严以琛,知道他现在是宁王眼前的红人,就行个方便,直接带他到闹事者的监牢前。 这些人被礼部审了一遍,现在都靠在草席上,半梦半醒。严以琛在门口清了清嗓子,把前面两个男人惊醒。 “哎?你是…今天那个大理寺的?”中年男人混混沌沌地坐起来,认出他来。 严以琛蹲下来,“是,我刚去看过你们的孩子,经过救治,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不过我们还不知道病根在哪,不好使他们痊愈。” 这些人全醒了,听到严以琛的话,觉得安心了些。有几位妇女思念幼小的孩子,靠在一起抹眼泪。 “我来是想问,孩子们前几日在私塾里念书,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严以琛说话语气挺柔和的,不似一般审讯的严酷。 领头的中年男人看了看邻居们,摇头,“教书的先生就那两个,没什么不寻常的事。我家小子那天回到家就发烧,一边发烧一边起红疮。唉,老王和老纪家的两个娃,就这么没了,唉……” 有个女人神色纠结,似乎在思考该不该说话。严以琛注意到她,说道:“这位夫人,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女人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儿下学回家,和我说私塾院子里多了一个样式奇怪的皮球。他和同学在课间把那球踢来踢去,里面有些粉末什么的洒出来了。我…我不知道那皮球和这件事相不相关……” 这倒是条新线索,严以琛问:“你儿子有和你描述过那皮球长什么样子吗?” “他就说球是黄红相间的,上面有一些穗子,其余的,都没说。”女人如实说道。 严以琛摸着下巴,打算在天亮之后到私塾看看。 “既然来了,那我就多一句问。”严以琛把声音放低些,“是谁告诉你们仪式流程的?” 这些人犹豫了一会儿,互相看看。为首的那个男人已经比较相信严以琛了,就说:“是广宗门的人,他们说这法子管用,也不算淫祭,谁知道就……” “广宗门?”严以琛没听说过,“这是啥?” “额,最近这个广宗门,在帝都信教者之间很有名,我家的亲戚就加入了。据说领头的是个先知,算命很准,能指点迷津,这方法估计就是他说的。” 另几个人跟着点头,“对啊对啊,不少人找他看事情,都很灵验,于是我们便信了那法子。” 又是广宗门,又是先知,这事情听起来神神叨叨的,颇有股阴谋的味道。严以琛问的差不多了,就从狱里出来,返回长信宫。 叶渡清知道他会很晚回来,一直等在床边,困得睡过去了,半边身子还在床外。严以琛回屋后见他这样子,笑了笑,替他脱去多余的衣物,把快掉下去的半边身子挪到床里。 他动作尽量轻缓,但还是将叶渡清弄醒了。叶渡清眯着眼睛半坐起来,“你回来了,嗯…我不小心睡着了。” “该睡了,这都大半夜了。”严以琛把被子盖在他身上,灭了灯盏,上床躺下。 叶渡清鼻端闻到熟悉的味道,往里靠了靠,拽住严以琛的衣角。严以琛脑子还在转,计划着明日行程,拉住叶渡清的手。 想着想着,他的计划慢慢地与梦境混为一谈,消失在了无边的梦河里。 夜半时分,叶渡明还坐在书案前,总结今日案件的始末。书案另一边就放着誊写下来的族谱,小字如蚊蝇一般,在闪烁灯光下,好似活过来了。 房间内有一面屏风,上面画着瑞鹤图。烛火摇曳,屏风上的阴影不知怎的变了形状,聚为一团,后又变成了个人影模样。 一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叶渡明身后,他脸上有个面具,左半边被光映亮,是笑脸。 叶渡明手臂上的汗毛突然立了起来,回头看见突然出现的乐先知,吓得跳起来就要大叫。 乐先知伸手过来,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大声响。“呵呵,叶侍郎,不请自来,冒昧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叶渡明挣脱他的手,抄起砚台,就要砸过去。 乐先知并不害怕,面具上半张笑脸的大嘴向上咧着,怪异非常。“乐先知没有恶意,只是知道叶侍郎被乱事缠身,想来助侍郎一臂之力。” 叶渡明不屑地冷笑一下,“哼,你能助我什么?” “中疫病的孩子们多么难受啊,乐先知这里,有良药,药到病除。”乐先知从袖子中拿出一个葫芦,里面似乎是什么药丸。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你这种人?”叶渡明根本不信。 乐先知“呵呵”笑了几声,说道:“乐先知只是来告诉侍郎一声,原一神在上,不管侍郎同意与否,乐先知都会去救那些孩子的。” “你胆子不小!要是他们吃了药有什么不好,你那间小庙就要被连根拔起。”叶渡明冷冷地说道。 “那么,请侍郎拭目以待吧。”乐先知给他行了个礼,慢慢退回屏风后面,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第91章 叶渡明的执念 早上的时候,陆骁差人传信,说兵营那边还有事务未了,得晚一阵子才能回来。奕宁看了信,问送信者:“什么事情要耽搁这么久?” 信使回答道:“回殿下的话,北军营有个千户拿今年军饷中饱私囊,陛下得知此事后大怒,就叫陆将军前去彻查,顺带着操练一下皇城军队。” 奕宁点点头,让他下去。北军营近期换了几个练兵把头,都不能使父皇满意。这次陆骁回来,就被派去练兵,近日看来是不得闲了。 严以琛刚起来就收到林鹭的消息,说那些孩子们情况好转,身上的红疮逐渐褪去了。林鹭的语气多少有些困惑,这一夜之间,孩子们的身体就好转的如此之快吗?他并没用什么新药啊。 不过话说回来,小孩子能够痊愈,就是好事。严以琛今天还是要去那间私塾看看,叶渡清听他讲述昨天打听来的情况,就说要与他同去。 李熊一直在叶渡明那盯梢,并不在长信宫中。奕宁看严以琛、叶渡清离开了,自己百无聊赖,想着要不然去北军营看个热闹吧?镖骑将军练兵,应该会很有趣。 严以琛和叶渡清来到兆明坊这间私塾门口,敲了敲门。今天徐崇和张猛没什么公务,一起跟来。 等了一会儿,有个年轻书生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严以琛,突然激动起来,行礼道:“小生楚子铭,敢问您可是严少卿?” “我是啊,你认得我?”严以琛没见过他,有些疑惑。 “啊呀!竟然真的是状元郎!少卿快请进,请进!”楚子铭激动的要命,一叠声请严以琛进到私塾院子里去。 严以琛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带着其余三人进去。 楚子铭盯着严以琛猛看,请他进屋坐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叠画本,将头上插着的毛笔拔下来,结结巴巴地让严以琛帮忙签名。 叶渡清坐在严以琛身边,定睛一看,发现画本上全是严以琛的肖像。不知是谁作的画,肖像上的严以琛头戴纶巾,显得文绉绉的,眼神有点睿智。不过这画的还成,相较于本人,多了一部分文生气。 严以琛算得上大方,看他这么狂热,就把这些画本全签了。楚子铭接过来,细细翻看一遍,就开始对他的签名大加赞扬,眼神还是黏在严以琛脸上,盯得少卿大人头皮发麻。 “那个,你认识楚灿吗?”严以琛觉得这家伙和楚灿是一路人,就问道。 楚子铭连连点头,“认得认得,我们算是亲戚,论辈分,我是他表兄。不过嘛…楚灿他天资聪颖,家世更好,明年参加科举,定能取个好名次,在朝为官。我就不行了,连考了好几年都没什么结果,只好在这家私塾里教书。” 他跟严以琛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连徐崇这种话多的都嫌他啰嗦。严以琛赶紧叫他打住,“我这次来是想问私塾孩子们发病一事。” “啊,这事情很怪。”楚子铭挠了挠头,“礼部的人之前来问过,我也不明白。这私塾里就我和王先生两人,教书洒扫什么的都是我们亲力亲为,孩子们生病前,就是在这正常念书,什么事都没发生啊。” “我曾去狱里询问过,孩子们发病之前,私塾院子里是不是多了一个颜色奇怪的皮球?”严以琛问起这个来。 楚子铭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有一天下午的课间,我看到学生们围在一块玩球,当时王先生还呵斥过他们。” 徐崇说:“要不你把这位王先生找来,我们问问。” 严以琛一点头,楚子铭就起身去里面叫王先生出来。徐崇笑嘻嘻地对严以琛说:“少卿啊,之前总听咱大理寺的丫头们说你在帝都读书人圈子里人气很高,那会儿我还不怎么信。今天看到这个楚子铭,我是不得不信了。” 张猛在一旁小声说:“他拿的这些画本算含蓄的,我还见过……” 徐崇把他嘴捂上,干咳一声,“咳咳,不含蓄的你就别说了。” “怎么叫不含蓄的?”严以琛想象不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叶渡清脑子里开始联想,把奕宁给他的画本中主角的脸替换成严以琛的样子,想着想着,就浑身不得劲。 严以琛看叶渡清脸色别别扭扭的,就问他在想什么。“没什么。”叶渡清不知怎么的,突然感受到一丝危机感。能干的大理寺严少卿,在帝都好受欢迎啊。 王先生年纪很大了,腿脚不好,被楚子铭搀扶出来。“皮球啊,皮球被我给扔出去了。”王先生费劲地坐下,说道,“这群疯娃子,踢球踢到窗户上,窗户纸都给踢坏了。” “老先生,你有没有注意到皮球里有粉末漏出来?”严以琛比较在意这个细节。 王先生想了想,“也许是有?娃娃们踢球使劲儿,扬起来些灰尘,我还以为是院子里的沙土。” 听了这话,几人来到院子里,在孩子们踢过球的地方查看。 张猛用树枝戳了戳砖缝中淡红色的粉末,叫严以琛,“少卿,来看。” 严以琛走过去蹲下,用手帕捏起一点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粉末,放到眼前观察。 “小心些,别离得太近。”叶渡清在他身后站着,将他手推远。 楚子铭在一旁看着,想起楚灿和自己说过,这个相貌极好的年轻男子是严以琛的好友,天一老人之徒。刚才拿画册给严以琛签名时,他就注意到严以琛手上有个指环,现在又见叶渡清手上有个一模一样的,吸了一口气,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严以琛随身的腰包里有空的小瓷瓶,此时装了些粉末,准备带回去给林鹭看看。“孩子们日常接触的地方有哪些?带我们去瞧瞧。” 楚子铭带他们转了一圈,其余地方都没发现有此种粉末。 “我们看的差不多了,告辞。”严以琛觉得私塾中没什么疑点了,就准备离开。 楚子铭殷勤地带他们离开,替严以琛打开门。“能和严少卿说上几句话,真是小生的荣幸啊。敢问少卿是否有婚配?帝都待嫁的姑娘们,不少都倾心于您啊。哈哈,我也是随便问问……” 叶渡清眯起眼睛,转头看向严以琛。严以琛脸色没什么变化,“我还未婚,不过已经有心上人了。” “啊,原来这样……”楚子铭显得有些失落,还是将严以琛送出门,看着他们走远。 走在路上,严以琛就觉得叶渡清和他越贴越近,顺势揽过他的肩膀。“小叶公子,怎么了?” 叶渡清心里还想着那句“心上人”,听他问自己,没回答。严以琛脑子一转,笑起来,凑到叶渡清耳边,“啊~你这是吃醋了?” “什么?没有……”叶渡清也不知道心里这股酸溜溜的劲儿是哪来的,矢口否认。 “哎?嘿嘿,还说不是呢。你瞅见那画本之后,眼神就不对,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严以琛捏了一下他的侧脸,心里还挺美,这说明醒儿在意自己啊。 张猛在后面看得一脸姨母笑,徐崇踮起脚搭他的肩膀,“你说他俩会不会成亲啊?到时候在哪办婚宴?咱们随多少份子?” 严以琛和叶渡清来到林鹭这里,把瓷瓶中的粉末交给他。 严以琛再去看那些孩子,发现他们之中有不少已经恢复了精神头,三五成群在院子里做游戏。 “林神医妙手回春啊。”严以琛点着头说。 林鹭转过身看孩子们,“我觉得不是我的药起了作用。” 叶渡清被几个小孩子手拉手围住了,“那他们是如何好转的?” 林鹭摇了摇头,“我不明白,行医这么多年,我见过不少莫名其妙恶化的病例,但没怎么见过这种莫名其妙自愈的。” “管他呢,好了就行。”严以琛做了个鬼脸,把叶渡清身边的几个小孩吓跑了。 “我得研究研究。”林鹭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拿着那个装了粉末的瓷瓶,在心里构思如何实验。 叶渡清问严以琛:“下一步我们去做什么?” 严以琛说:“去查那个神叨叨的广宗门。” ———————————————————————————————————————————————— 叶渡明今日没有出门,在府邸中处理公事。 李熊在附近蹲守挺长时间了,一直没见这人出门,就叫个影卫回长信宫向宇文奕宁汇报。 赵员外郎从医治孩子们的大院里回来,向叶渡明禀报:“侍郎,今天那些孩子的病已经大好,预计再有两日,就可痊愈。” “是林鹭用的药有效果吗?”叶渡明问。 “额,我不懂医,但林寺丞说,他并没用特别的方子,只是煮了些降热的药喂孩子们喝下。”赵员外郎如实说道。 叶渡明皱着眉点头,“好,我知道了。牢里那些恶祭闹事者审过了吗?” “审过,他们说仪式是从长辈那里传下来的。”牢里的那些人提前对过口供,统一了说辞,如此一来,判罚可能会轻一些。 “无论是因为什么,恶祭都是事实,该罚还是得罚。”叶渡明其实也心软了,就叫员外郎自己判断,写折子递上去。 赵员外郎和叶渡明磨合了有段时间,知道他这个人并不是一点感情不讲,答应一声,领命下去。李熊看到他出来,啧了一声,叶渡明怎么如此正常呢?难道是自己在屋里研究从禁书阁里偷出来的古籍吗? 叶渡明这几天睡得很少,精神疲倦,坐在书案前揉着太阳穴,愈来愈困。 在他昏昏欲睡之时,乐先知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房间里。 “你怎么又来了?”叶渡明这次有了些心理准备,没被他吓一跳。 乐先知“呵呵”笑了两声,“乐先知知道,孩子们快要痊愈了吧?” “是你做的?”叶渡明眼神一凛。 “是乐先知给了孩子们解药,乐先知无病不能医。” 叶渡明没想到这怪里怪气的乐先知竟能信守承诺,问:“你既然能治病,知不知道这疫病是从何而来的?” “乐先知说了,侍郎相信吗?乐先知知道,疫病是从西域而来,作用于儿童,可用原一神神光普照过的红丸解救。”他慢慢走近,跪坐在叶渡明对面。“乐先知信守了承诺,侍郎是不是可以和乐先知谈一谈,你的执念……” 过了一阵,乐先知还是无声无息地离去了,叶渡明蹙着眉头,向后靠在椅背上,用手遮住脸。 眼前被黑暗覆盖,他很快睡了过去。 外婆慈祥的面孔难得出现在梦里。这好像是一个冬日宁静的下午,阳光挤进老屋的木窗,竭尽全力温暖外婆易寒的腿脚。 “阿明,外婆还有几个没讲过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外婆的语气永远是那么柔软,叶渡明微笑着走过去,坐在她脚边的地毯上,伸手为她按摩双腿。“要听的。” 祖孙二人好像在这间飘散着中药苦香的房间内待了好久,外婆讲出的故事如此光怪陆离,较以前更缺乏逻辑,大概因为这是梦境吧。 “阿明,所有的问题,最终都会有答案的,只要你想去追寻。”外婆摸着他的脑袋,这么说道。 外婆,我一直记得你说的,我一直在追寻你给出的谜题。叶渡明没说话,闭上眼睛感受外婆那双大手的抚摸。 过了一会儿,温暖的感觉消失了,屋外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叶渡明睁开眼睛,惊觉外婆已然不见。他起身快步出屋,见爹和娘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小小婴儿,哄着他入眠。他们的身旁,簇拥着许多亲朋和府上的下人,欢天喜地。而外婆不见踪影。 他跑上前去,想问母亲外婆去哪里了,可爹和娘都对自己视而不见,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孩越走越远。 叶渡明在后面追着、跑着,可前面的那一群人最终还是消失在了视野中。 他的周围一片白茫茫,只剩下一大堆无声的和有声的问题。外婆不在了,他又该往哪里去? 第92章 将军府和广宗门 陆骁身穿银甲,站在城北兵营高墙上,检视着下方操练的将士们。 从早上开始,将士们已经操练了整整一天。七月初的天气,臭汗出了好几身,衣物和盔甲压在身上,当真不好受。 可镖骑将军骑马巡视了好几圈,就是不喊停。他不喊停,这些士兵就得接着挥刀、拉弓、围成阵型模拟杀敌。 不仅低级军官要在沙场上模拟御敌,连百夫长都歇不得。陆骁不允许他们骑马,训练的内容与普通士兵别无二致。下级士兵看到平日里趾高气昂的长官也沦落得如此狼狈,心中倒还有一些舒爽。 奕宁到时,就看见沙场上这般盛况。陆骁站在军队前方,神色比往日更严肃,他后面的几个武将噤若寒蝉,没一个敢出声的。 陆骁近一段时间都跟在奕宁屁股后头当牛做马,每天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奕宁都快忘了他是个杀伐果断、横扫漠北铁骑的大将军了。此时他含笑走过去,在离陆骁十步远的地方喊了声:“陆将军,辛苦。” 其实陆骁早就看见奕宁了,他那身淡金色的广袖长袍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引人注目。“宁王殿下。”这是公共场合,几千双眼睛看着呢,他拱手低头行礼,面上其实带笑。 陆骁身后的武将跟着行礼,奕宁叫他们都起来,对陆骁说:“都练了大半天了,不用休息的吗?” 说这话时,他看着的是陆骁额角的一滴汗。陆骁看了看将士们,对武将说:“两人一组空手搏击,赢了的去吃饭,输了的加练一个时辰。”说完,他示意奕宁跟他走。 一听赢了就能吃饭,士兵们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一个个都用上十二分力气,扭打在一起。奕宁调笑陆骁:“大将军真是严格,这么个练法,不会被他们记恨吗?” “中州需要的是能打仗的军队,不是会愉悦主人的狗。”陆骁说这话时面色不改。 陆骁把奕宁带到室内,给他倒了杯茶水,“跑来这里干什么?这都是流着臭汗的糙男人,没什么好玩的。” “我就爱看流着臭汗的糙男人,怎么了?”奕宁那股娇蛮劲儿又上来了,把茶杯放到桌上,“你不是用陌刀很厉害吗?给我演示演示?” 陆骁笑了一下,取来自己的那把陌刀,还真的在这舞了起来。 他生的高大,因长个子时吃的都是野味肉食,格外健壮结实,手提一把五六十斤的长柄素面陌刀,也能舞的生风。 奕宁很少见他动武,此时坐正了,仔细看着。 陆骁所学武功基本上都是杀招,他为了适应战场上的环境,又自己改良,如今虽是演示,但看起来刀刀致命,杀气外露。刀锋掠过,周围的空气被划开,在那一瞬间好像扭曲了空间。 奕宁脸侧的头发被气流吹动起来,他睁大了眼睛,看陆骁银刀银甲反射出的光斑。几年前他率五千人连破三城,又是哪般景象呢? 陆骁收了招式,将刀倚在墙边,对奕宁说:“我热了,这没有旁人,你帮我卸下甲胄吧。” 鬼使神差的,平常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宁王殿下站起身,去掰陆骁铠甲上的搭扣,抬眼看见他喉结微动,周围有汗水淌下来。他手先动作,用袖子擦去一行汗水,手指接触到陆骁温度升高的皮肤,又快速缩回。 奕宁的手收的晚了,已被陆骁擒住。“拿这蚕丝的衣裳擦男人的臭汗?” “我又闻不见。”奕宁踮脚凑近了些,故意装作嗅闻的样子。“说不定陆大将军是香的呢?传说西域那边,可有体香迷人的女子,既然有如此女子,那就一定有这样的男子。” 他仗着自己嗅觉失灵,在这说些胡话。陆骁更没准备放过他,问:“你是不是想我了?” “我想你做什么?我就是无聊的紧,四处闲逛,一不小心走到这里来。”奕宁胡说八道的,城北军营离长信宫有三十多里地,骑马都得半个多时辰,闲逛到这? 陆骁一边听着他胡扯,一边自己解了甲胄,又脱去被汗水浸透的上衣。奕宁去看他上次被烧伤的地方,很好,并没有留疤。 “今晚我要回将军府,有事。”陆骁这么说道。 “哦。” 陆骁看他那样子,接了一句:“要收拾一下屋里的摆设,缺个参谋,你来吧。” 奕宁还没去过将军府,此时好奇心上涌,但嘴上不饶人,“你请我做参谋?” “宁王不肯赏光,那我也没办法。”陆骁拿蘸了冷水的帕子擦了擦上半身,换了件衣服。 “我倒要去看看你把朝廷给的俸禄花在哪里。” 陆骁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将军府的地段很是不错,坐落在显贵居住区与商市分界处,前门气派幽静,从后门出去就是烟火气十足的街巷。 陆骁从马上下来,打开奕宁马车的车门。奕宁来到将军府的正门前,四处打量。“好像和几年前没变化。” “进去看吧。”陆骁自己推开门。 “你这里没个管家吗?”奕宁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问道。 陆骁提起墙边放着的木桶,顺手浇了院内惟一一棵枣树。“没什么人,只有两个老伯,偶尔来帮忙洒扫一下。” “你怎么这么抠?得那么多俸禄,还舍不得多雇几个人吗?”奕宁看这院子里都长出杂草了,略带嫌弃地说。 “我雇那么多人做什么?平日守在边塞,能在帝都住多久?”陆骁是个绝对的实用主义者,他怕麻烦,不愿意去费心操持家事。换个角度说,他也不喜欢别人来伺候自己,能自给自足多舒服呢。 奕宁边听边摇头,推开主屋的大门。这厅堂里还算像点样子,家具什么的比较齐全,应该都是宅子自带的。陆骁说的两位老伯应该时不时会到此打扫,桌椅上没有什么浮灰。 厅堂是会客的场所,装修风格和装饰陈设最能反映主人家的志趣和品味。比如叶府厅堂中就立着一双面屏风,一面是多道大漆上过的镂空雕花,另一面是叶渡清绘制的山水人物图景。叶家富而不俗,厅堂两侧摆放的都是品相极好的玉器古玩,取些吉祥的寓意,确实是能让人欣赏的来。长信宫和叶家的风格有所不同,显得更加华贵些。进门绕过屏风后,还可见一处枯山小景,时常有猫蹲在上面磨爪子,可见主人兴趣。 但陆骁这里干净的像一张白纸,屏风朴实无华,墙上什么都没挂,唯一的“摆件”是案上的一柄斩马刀。 “最近漠北那边比较安定,我也许会时常在帝都居住,所以想着把这厅堂收拾一番,好作会客之用。”陆骁说道。 奕宁看着头顶那块写着“光耀门楣”的匾额,眉头一皱,“把这个拿掉,换一块。” “知道了,还有呢?”陆骁点头。 奕宁看他这不太在乎的样子,叹了口气,“别的你不用管了,我来安排。你睡觉的地方呢?我看看。” “那就无所谓了,客人又不会进去看。”陆骁这么说,但奕宁已经往那边去了。 等看到陆骁的卧房,奕宁更是要背过气去了。 这卧房真是实打实地只有睡觉这一种功能,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三条腿的板凳,一口大木箱,没了。床上铺的甚至是一块竹席,连褥子都没,奕宁都不敢想象这床板得多硬,亲自坐上去感受了一下。“你就睡这?” “是啊,怎么了?”陆骁拉过那三条腿的板凳,坐下。 也是,陆骁这家伙跟着师父学艺时都是直接睡地上,现在这个配置,对他来说还有点多了。 奕宁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的钱都拿来干嘛了?化成银水铸兵器吗?” 陆骁耸了一下肩膀,“要是可以的话,我兴许会试试。” 奕宁打开那口木箱子,把里面的衣物翻出来看,发现还有宇文尚寿宴那日的礼服,袖子烧掉了半截。就这破衣烂衫,陆骁还留着呢,上边有一股皂角味儿,看来是仔细洗过。 “这个扔掉,这个也扔掉。”奕宁边翻边往外扔。 陆骁蹲在一旁,无奈地捡衣服,“还能穿。” “不许穿!你穿这种东西出去,看着就像我父皇不给你钱花一样,丢脸!”奕宁把他手里那些衣裳抢过来,扔床上,“这一屋的家具都给我换掉,来人,把这些破烂都搬走。” 他一声令下,影卫们就进来,搬走三条腿的板凳、薄薄的竹席和一堆旧衣物。 陆骁抱胸看着,“你这样,我今晚怎么睡?” “你不是睡地上也行吗?”奕宁叫影卫们多带些人过来,他今天势必要把这将军府整个儿翻新一遍。 陆骁无奈地妥协了,好吧,管家殿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 严以琛和叶渡清一人罩了一块乌纱斗篷,混在广宗门信徒中。张猛和杨虎在前边带路,这时凑到两人身边。张猛说:“我家大舅最近不知怎么的,特别信这广宗门,每隔两天一定要来这庙里拜上一拜,我觉得是不怎么对劲。” “这个教派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从未听说过。”严以琛低声问他。 张猛算了算日子,“也就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吧,不知道为啥,他们很会招揽信众,很多去广济庙和灵山庙的信徒,现在都改来这里了。” 严以琛拉了一下叶渡清头上的兜帽,把他脸遮住些,说:“还有那什么的先知,今天倒是要看看他的真面目。” 这广宗门的庙宇不设限制,谁都能进,进去后,就看到几十个信众跪在神像前祷告。 严以琛转了一圈,没看到这个庙里有管事的。有几个年纪不小的信众关注到他们几人,呵斥他们快快跪下做祷。 为了不暴露,杨虎拉着严以琛和叶渡清跪下,装模作样地参拜原一神。叶渡清跪在蒲团上,悄悄抬眼去看那鎏金的原一神雕像,不知为何,觉得神像半合着的双眼显得有些妖异。 一段祷告结束,信众们往功德箱里投入些银钱,拿了案上的线香,点燃后拜神。 香刚燃烧起来,叶渡清就觉得味道不对劲,给严以琛递了一个眼色。严以琛接收到叶渡清的眼色,也起身到前面去,投钱后拿了几柱香,藏了些进袖子里,将其余的点燃。 离香炉近了后,他也闻出不对劲,这味道怎么如此熟悉?他把香插进香炉后就屏住气,走回殿后叶渡清他们的位置,说:“这甜香气味,和南诏迷烟好生相似。” 叶渡清点头,“我觉得这根本就是同一种东西。” 杨虎说:“他们天天燃这种香,不是也会上瘾吗?” 张猛本来就是原一教的信徒,听他们这话,就去潜伏在一众乌纱袍子中间,向一位大婶打探道:“婶子,我头一次来,这庙里的香真好闻,和灵山庙的不一样啊。” 那婶子脸上的神情如痴如醉的,听他这话,说:“这香啊,是广宗的特供,乐先知亲自制好了放进庙里的,闻了这香,不仅能健体强身,还能和原一神精神相通,大大的有益处啊。” “乐先知什么时候回来?我也想听他布道啊。”张猛装作很虔诚的样子,问她。 婶子拉住张猛的手,“小伙子,你有这份诚心,真是好。乐先知每逢初一、初七、初十、十五和廿一会来布道,到时候香炉里会插满香。听过乐先知布道的信众,是极有福气的,你等十五那天来,启迪心灵。” 张猛看着这婶子脸上狂热的神情,手心有点冒汗,谢过了她,回来向其余三人说了乐先知的情报。 “这先知还不是天天都在,挺大排场。”严以琛低声说。 叶渡清听张猛说到“香炉里插满香”这回事,就说:“如果同时燃很多香,那么迷烟就会有很强的致幻作用,信众多来几次,都会上瘾的。” “广宗门越来越多人信,原来不是因为虔诚,而是闻香上瘾了。”杨虎捂住了口鼻。 严以琛冷哼一声,“这做派,这手法,醒儿,你觉得像不像轮回宗?” “像。”叶渡清点头,“在南诏时,那个轮回宗的黑衣人就出现过,他到那里,应该就是为了迷烟的原料。现在这东西出现在帝都大肆传播,一定也是因为他们。” 上回林鹭研究过南诏的迷烟,应该对这东西有所了解,严以琛招呼几人出去,回大理寺,把线香交给林鹭。 这一轮祷告没有结束,他们这样正大光明出去不太合适。严以琛装作肚子疼,示意叶渡清搀着自己,杨虎张猛在前面开路,这才得以离开。 走远了些,几人迫不及待地脱下乌纱袍子,呼吸新鲜空气。再多待一会儿,都得中招。 往回走的路上,严以琛思考着。叶渡明是礼部侍郎,对帝都的庙宇应该极为熟悉。广宗门如今信众甚多,很不寻常,礼部却迟迟没有动静。这事情,也很可疑。 “以琛,你在想什么?”叶渡清看严以琛的神情,问道。 “没什么。” 叶渡清能看出他的回避,就说:“你是不是也觉得大哥很奇怪?” “额……”严以琛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你不用顾虑我。”叶渡清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我准备明天去大哥那里,和他好好聊一聊。我身上的事情,也该亲口告诉他的。” 严以琛见他想的比较明白了,就松了口气,“你别去钻牛角尖,有什么事一定跟我说,知道吗?” 叶渡清点点头,“我知道的。” 第93章 轮回宗再现(上) 林鹭这两天一直很忙。 得疫病的孩子们好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个身子弱的还不大有精神,其余都生龙活虎,挨着问林鹭什么时候能回家去,自己爹娘在哪。 这会儿严以琛又送来几根线香让他查验,林鹭顶着两个黑眼圈,无精打采地接过来。 “我找些人照顾这些孩子吧,你最近好像有点太辛苦了。”叶渡清比较体谅他,出门去雇人。 严以琛拍拍林鹭的肩膀,“哎呀老林,最近这事儿怪我,给你找麻烦了。” 林鹭无语地闭了一下眼,是啊,你谈情说爱的,我干苦力。“这回又是什么?” “从广宗门庙里拿回来的线香,你看看是不是和南诏迷烟一个原料?”严以琛示意他闻一下。 林鹭在南诏着过迷烟的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拿了个盒子把线香收好。“我不在这搞,等叶渡清雇人回来,我回大理寺去研究。” 有钱效率就是高,过不了一会儿,叶渡清就带回来几个姨婆,还买了好些甜点吃食。孩子们看到好吃的,都聚上来,对爹娘处境的担忧暂时被打消了些。 孩子们不需要林鹭的照料,他就和严以琛叶渡清一起回大理寺去。 “是南诏那东西。”不出一时半会儿,林鹭就得出结论。“这香的浓度还不算太高,不过如果像你们说的,同时点燃一定数量的香烛,恐怕对人是有危害的。” 三人一起去禀报费征雁,费征雁听完他们的叙述,拍板道:“老夫这就写张折子,明天早上递上去。要真是那毒害百姓的玩意,就一定得赶紧扼杀才是。” “咱们大理寺把这事往上报,礼部那边估计不会乐意。”严以琛说道。 “不管礼部配不配合,这个广宗门都不能在帝都这么猖狂。”费征雁认真起来时还是非常有威严的,“要是不配合,老夫直接在早朝上……”他本想说弹劾礼部官员,但突然想起来叶渡明是叶渡清的亲大哥,生生止住话头。 叶渡清不想让他难做,就说:“大人按规矩办就好,停掉广宗门的香火是大事。大哥那边,我会去劝。” “小叶啊,辛苦你了。”费征雁知道叶渡清夹在中间挺难受的。 既然来了大理寺,两人就不回去长信宫了,正好奕宁去了将军府,晚上不一定能不能回去。 叶渡清还是和严以琛挤在大理寺那个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严以琛拿被子把叶渡清裹住,不让他动弹,用手拍拍他后背,“别想了,睡吧睡吧。” 这一晚上叶渡清睡的不算安稳,老梦到小时候过节时候的场景。自己手里有一串糖葫芦,但大哥没有,于是小叶渡清就去找大人要,要来了一串,之前的那个又不见了,于是反反复复…… 早上起来的时候,叶渡清就感觉懵懵怔怔的,不过他还是穿好衣服,稍微吃了点东西就去找叶渡明。 严以琛在更早的时候与费征雁一起上早朝,下朝后回来就看见桌子上的药瓶,这是叶渡清用来推迟昏睡发作的药丸。 拿起药瓶,严以琛算了下日子,今天到叶渡清昏睡的时候了,要不自己等会把这药瓶给他送去吧? 但转念一想,醒儿是去找他大哥,应该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到点了他自己会回来睡觉的。再说了,天一对他讲过,这东西经常吃对精神不好,能不吃还是不吃。 叶渡清根本没注意自己没带药,甚至他都把今天要昏睡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到了叶渡明官邸门口,他敲了敲门,开门的仍旧是那日的老翁。 “是小叶公子吗?侍郎一大早就去上朝了,他说上朝后还有事情,今天一上午大概都不在家。”老翁已经认识他了,如实说道。 叶渡清是掐算着叶渡明下朝的时间来的,他没想到大哥今日还有别的事。“这样吗,那我进去等他吧。” “哎,您请进。”老翁打开门请他进屋,去泡了一杯清茶端过来。 叶渡清谢过了老翁,捧着茶杯慢慢喝。叶渡明办公的书案和以前一样,东西按类放着,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很能反映出他本人的性格。 等了大约有半个多时辰,叶渡清感觉有些无聊,就站起来,翻看书案上面的东西。 其实叶渡清是想趁叶渡明不在,看看禁书阁里那本古籍是不是真被他拿了去。四下无人,他就心虚地小心翻动案上的书本纸张。他心里很纠结,一方面想找到那本记载了四方神庙的古籍,一方面又不想真的发现大哥偷藏东西,此时翻找,手上动作犹犹豫豫的。 叶渡明有一个习惯,就是他会把自认为重要的信件或是文章抄写一份,夹在某些特定的地方,用于提醒自己。叶渡清从小就在叶渡明书房里玩,了解他的一些小习惯,按照规律翻找,在桌案下面一个隐藏的抽屉中找到份手抄的东西。这是叶渡明的字迹。第一页最上方,有“四方神庙”的古字。 看到这东西,叶渡清心中一凛。果然是大哥吗? 这东西分作两份,一份是古文书写的正稿,一份是叶渡明翻译过来的译文,叶渡清仔细看了一遍,发现似乎是很多份族谱,未能理解其中含义。 大哥在研究,看起来,他也没头绪。不过为什么要研究这个?大哥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叶渡清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把纸张整理好塞回去,可无意中打翻了一叠文书。他慌忙俯身下去捡,看到一个熟悉的符号。 那是一个黑色的三角形标志,轮回宗! 他急忙去看那封书信整个儿的内容,这竟然是一封邀约信。信中写着,要叶渡明在今日下早朝后前往东郊一处小庙,乐先知会解答他的疑惑。 为什么大哥会收到轮回宗的信?他和那些人有联系吗?三角形标志被大哥圈了起来,旁边有一些墨点。大哥一定不晓得对方是什么人,这样前去赴约,会有危险! 想着,叶渡清顾不得其他,找管家老翁询问了东郊小庙的地点,急匆匆向那地方赶去。 李熊今天早上跟踪叶渡明上了早朝,下朝后,发现他并没有回府,而是乘马车往城东走。他留了几人在叶渡明这,自己立马去禀报宇文奕宁。 奕宁昨晚待在将军府没走,虽然叫人拿来两床被褥,但还是被那结实的床板子硌得腰酸背痛。此时听到叶渡明那边有情况,就叫李熊去告诉严以琛。“你们也去,看看约他会面的是什么人。如果是什么结党营私、装神弄鬼之徒,就地正法,只留个为首的审问就是。” “官威不小。”陆骁刚下朝回来就碰见这场面,说道。 奕宁思考了一下,“我们也该去。” “我可以去,你留在这。”陆骁换了身便服,准备和影卫一道去东郊。 奕宁不乐意了,“不行!我要去!” 陆骁抱着胳膊看他,“骑马去,坐车太慢。” “我怎么不能骑马?”其实奕宁马术很烂,基本上都是坐车坐轿子来着。 陆骁无奈,“你和我同骑一匹,要是你从马上掉下来,我没法交代。” 奕宁见他看不起自己,气哼哼地去马厩想要证明自己,却被陆骁拎上那匹黑色的战马。 陆骁没给这马起名字,平时就用口哨或是响指呼唤它。奕宁坐上去,就觉得这马过于高大了,他靠自己怕是爬不上去,也下不来。 这时他还逞能,拉着缰绳轻踢马肚子,妄想催动战马。但这匹马性子本来就野,只有陆骁才能驯服得了它,面对奕宁的一连串动作,无动于衷,转回头来打了个响鼻。 “你别惹它,它今天脾气算好的了。”陆骁拿了把长刀,自己也上马,坐在奕宁前头。“抓紧了。” 没等奕宁做好准备,他就踹了一下马肚子,战马长嘶一声,扬起两只前蹄,绝尘而去。 奕宁惊呼一声,连忙抱紧陆骁的腰,抓着他腰带。 陆骁腰带叫他勒得紧了,哭笑不得地说:“你轻点抓,掉不下去的。” 严以琛在房间里坐着,李熊推门进来,告知他叶渡明的消息。他得知叶渡明要往东郊去,立刻去牵马。 算了下时间,醒儿估计还在叶渡明府上,还是自己先去看看,情况不好再通知他吧。 此时的东郊小庙前,叶渡明身着官服,怀里有一份古籍残卷。 庙门口并没有人,叶渡明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觉得自己是被那乐先知戏耍了。 车夫问他:“爷,您待会儿还用车吗?” 叶渡明觉得这谈话不应被外人听去,就叫他先走。车夫看了看荒僻的小庙,还是好心地说道:“爷,我先回去,过半个时辰再回来,您要是办好了事,就还在这等我。” “好,这些银钱先给你,算作回去的车费。”叶渡明给了他一些碎银,车夫接了,就驾车离去。 这时庙门口只剩叶渡明一个人,他大声道:“还不现身吗?你既可以随意进出我府上,又何必把我约到这里?” “呵呵呵呵呵,乐先知知道侍郎会来的。”乐先知戴着那半哭半笑的面具,从寺庙内的阴影中现出身来。“侍郎,请进。” 叶渡明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进去了。庙内很是简陋,有一尊缺了胳膊的原一神塑像。 “啊,乐先知看了这场景,真是悲从中来。”乐先知跪在塑像前拜了拜,叶渡明此时看得到他面具上的哭脸。“世上有那么多身在迷途之人,乐先知多想将他们都引上正道啊。叶侍郎,不如就先从你开始吧。” “我来只是想弄清四方神庙的事,你不用给我说些别的。”叶渡明冷着脸,拿出古籍残卷,在乐先知眼前一晃。 乐先知立马凑了过来,“有了这个,乐先知就能解答侍郎的疑惑。” 他拍了拍手,十余个黑袍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拿出来,给侍郎过目吧。” 叶渡明还是抱有戒心,将自己的古籍收回怀里。他看到那些黑袍人端上来一个锦盒,乐先知打开锦盒,拿出半本同样的古籍,隔着一段距离稍微翻动。叶渡明眯起眼睛仔细看,就看到这古籍上的书写方法和字迹与自己那本如出一辙,果然能够对应的上! “你将这东西给我就是了,我自会破译。”叶渡明说。 乐先知又笑了,“呵呵呵,侍郎有些贪心呐。” 叶渡明皱起眉头,“那你想怎样?” “乐先知是想与侍郎共享这本完整的古籍。侍郎所追寻的,也是我们所追寻的,殊途同归。”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寻找这个四方神庙是为了什么?你寄给我的书信上有一个三角符号,是你们广宗门的印记?你已了解了我很多,不如现在就交换信息,让我也对你们有所了解。”叶渡明开始与他谈条件。 乐先知沉默了一会儿,叶渡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拿不准他什么意思,心里有些许紧张。 “叶侍郎想要了解我们,是我们的荣幸。”乐先知这么说道。“侍郎不如先把古籍翻开来,给乐先知核验一番,这之后,乐先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渡明还在犹豫,忽听一声巨响,掩上的庙门叫人给踹开了。冲进来的竟是叶渡清,他看见自己大哥和轮回宗的人在一起,立马上前把大哥护在身后。“大哥,你没事吧?他们是不是要挟你?” “阿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叶渡明很意外,想到自己在书案上留下的书信备份,问道:“你动了我的书桌?” 叶渡清没时间跟他解释这个,“大哥,他们不是好人,很危险,我们先离开这。” “呵呵呵呵,这位就是侍郎的胞弟,天一老人之徒吧?乐先知久闻大名了。”乐先知面具上的笑脸很有些阴森之感,虚情假意行了一礼。 叶渡清一看这个乐先知,就觉得他不像什么好东西,拉着叶渡明就往外走。叶渡明没得到那半本古籍,心有不甘,但看自己弟弟和乐先知他们似乎互相认识,觉得里面水很深,只好先跟叶渡清离开。但这时,他们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乐先知做了个手势,他身后几十个黑袍人堵住兄弟二人的去路。“小叶公子,你的哥哥与乐先知相谈甚欢,你何苦着急离开呢?不如一起留在这里,畅谈一番。” 第94章 轮回宗再现(下) 看这架势,叶渡明额头上见了汗。这回真是在阴沟里翻船了。 叶渡清挡在他大哥面前,神情凛冽起来,秋水出鞘。 叶渡明听见这声刀鸣,心中惊了一下。他再看叶渡清那小半张侧脸上的神情,发现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杀气凛然的弟弟。 “让开。”叶渡清冷冷地下了最后通牒,可黑袍人们不会退却,纷纷从腰间拔出短刀,摆起架势。 乐先知并未出手,站在原一神塑像前。一束天光透过破烂的屋瓦照射下来,照亮塑像前蛛网密布的供桌。神像的面孔与乐先知的面具都笼罩在阴影里,是非不分、善恶难辨。 轮回宗的黑袍人首先发起进攻,叶渡清喊了一声:“大哥莫动。”举刀迎战。 这些黑袍人绝不是他的对手,九天刀法一出,几个回合下,已有两个黑袍人倒在地上。 叶渡明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手心里都是冷汗,紧紧攥着那本古籍。他以前从未见过弟弟动武,此时看那翩若游龙的青年身形与银光迸射的刀光剑影缠作一处,有些恍惚。这个小弟弟,原来早已不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不爱做声的孩子模样了。 看叶渡清接连斩杀几人,乐先知从袖中掏出一个铃铛,轻轻摇晃几下。听到铃声,余下的十个黑袍人退了回去,站在乐先知身前,摆出一个半圆的阵型。 叶渡清刚才与这些人交手,就觉得他们的招式甚是阴险,有不少偷袭的杀招,更像受过训练的刺客。此时看他们摆出阵型,就将刀横在身前,静待他们启动阵法,以不变应万变。 随着乐先知摇铃,这些黑袍人的状态发生了变化,不知为何,功力似乎瞬间提升了不少。后面的几人伏在地面上,黑袍和阴影化作一体,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叶渡清感到侧边生风,举刀一挡,双刀接触时迸出火星,短暂地映亮一个黑袍人的身体,复又消失不见。 影遁术?叶渡清开始认真起来,用耳力听着周围的响动,接连挡下几人的攻击。这功法在阴暗的环境下使用最为合适,运功者全身着深色衣服,便能在黑暗的空间里隐去身形,悄无声息地刺杀目标。可这对于江湖上的高高手而言不算太大的威胁,叶渡清现在还算游刃有余,一手持刀一手成掌,扭身过后就拍在一个袭击者后背上,将他拍出去十余步远。 转回头来,叶渡清突然发现这庙里少了些什么——是铃声停止了!果然,神像前的乐先知不知所踪。 叶渡清内力外化,震开身边的两三个黑袍人,手一甩,把秋水掷出。叶渡明瞳孔骤缩,就见那把银刀朝着自己来了,还没等闭眼,银刀就插入了他背后的墙体中。 乐先知极为狡诈,刚才化作一团阴影,想要趁乱偷袭呆立在原地的叶渡明。没想到他的这些小九九还是被叶渡清发现了,差点被长刀秋水钉在墙上,幸亏他的影遁术熟能生巧,在那一瞬间移开去,要不现在已然没命了。 叶渡明倒吸一口凉气,这乐先知果真不是善茬,竟然想在无声无息间要了自己的命,夺走古籍。叶渡清现在彻底怒了,他最受不了别人伤害自己的至亲。此时不再留手,身影如电,一瞬之间以探龙爪轰开三个黑袍人,闪到叶渡明身后,拔刀出来,冲着乐先知就去了。 乐先知辗转腾挪,避开叶渡清凌厉刀锋。他像一团黑气一样在大殿内飘来飘去,叶渡清连砍几刀,并未伤到他的实质。 还活着的几个黑袍人向叶渡明包抄而去,叶渡清不能恋战,又回去挡在叶渡明身前。 轮回宗是不讲武德的,黑袍人们掏出一堆蝴蝶镖,“扑棱棱”飞过来。叶渡清从左至右一划长刀,竟将毒镖挡了个结实。他再挑刀一甩,蝴蝶镖从哪来的回了哪去,全扎在黑袍人们身上。黑袍人中镖后立马毒发,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这回叶渡清得以认真对付乐先知了,可他突然一阵恍惚,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昏睡的日子。再一摸身上,糟糕!今早走的急,没带药! 回头看了一眼大哥,叶渡清强压下困意,举刀攻向乐先知,直接使出九天刀法第八重。这第八重名为“定风波”,内力聚集,气势涛涛。乐先知看出他有些着急,想要拖延时间,飘飘忽忽不愿正面接招。可他已经被叶渡清看穿了套路,刚找到一个落点,此前计算好的两条退路都已被堵死。叶渡清瞅准了他此刻无路可逃,挥手砍去,砍掉他半条胳膊。 乐先知大叫一声,“啪”的一下又消失不见,地上留下一滩鲜血。叶渡清此时已经昏沉,但并没有放松警惕,摇摇晃晃走到大哥身前,再想举刀,已是头晕目眩,情急之下,用刀划开自己的左臂,用疼痛换取片刻清醒。 叶渡明见自己弟弟突然萎靡下来,还用刀自残,大吃一惊,赶紧去扶他。乐先知明白叶渡清此时力有不逮,阴笑几声,攻上前来。叶渡清看他又来,急忙推开大哥,举刀挡下他的攻击。 挡开这一击后,他看东西都有重影了,手一松,秋水落地,自己也单膝跪在地上。 叶渡明知道叶渡清的昏睡症要犯了,急得不知所措。他眼看着断臂的乐先知从一团黑气化作实体,“呵呵”狞笑着走近,“叶侍郎,小叶公子这是怎么了呢?把古籍交给乐先知,乐先知就不会危及你们的性命。” “大哥…不要给他……”叶渡清精神涣散,听到乐先知的话,还是低声说。 叶渡明扶着叶渡清,现在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只好咬着牙拿出那本古籍,“我给了你,你就走!” “自然,呵呵,乐先知是信守承诺的。”乐先知的面具不知怎么了,此时完全变成一副笑脸,配合着血腥气,极端狰狞。 “拿去吧,快滚!”叶渡明递上古籍。 乐先知伸出手拿来这东西,用仅剩的右半边胳膊翻看了一阵。“嗯~叶侍郎手里的真是好东西,解了本宗的燃眉之急呀。呵呵呵,叶侍郎,接下来,你就可以和你的好弟弟生死与共了。” 说到这,乐先知收了古籍,拔出一柄匕首,阴笑着刺去。 叶渡清用最后的力气站起身,背身朝着乐先知,把自己大哥护住。叶渡明猛推他,“阿清!不要!” 鲜血溅了叶渡明一脸,他倒在地上,茫然失措,过了片刻才想起检查叶渡清的伤势。可叶渡清似乎没受伤,只是后背上有些血液,此时强撑着半站起来,看向庙门口。他看到那个令自己安心的身影,这才一闭眼睛,倒了下去。 严以琛瞬间移动到叶渡清身前,把他稳稳接住,用袖子擦去叶渡清脸侧的鲜血。 那乐先知胸前插了一把短刀,此时跪在地上,汩汩流出鲜血。他拔出短刀,大喝一声,化作一缕黑烟,跑了。 叶渡明跌跌撞撞爬起来,来看叶渡清的情况。严以琛一脸冷意,把叶渡清打横抱起来,又将秋水捡起,负在背上。 “他…他有事没有?”叶渡明问道。 严以琛此时全无平日的好脾气,自上而下瞪视着叶渡明,“你说呢?礼部侍郎。” 叶渡明看着他那阴鸷深沉的深色瞳孔,从头凉到脚,后退两步。这个大理寺少卿,平日装的人畜无害,可今天所见,他不仅身手了得,周身散发的这股气息,也实在让人恐惧。 “醒儿与你真心换真心,你却把他的真心拿去喂了狗。我不管是谁,亲人也好,朋友也罢,只要伤了他的心,都一律是我严以琛的敌人。叶渡明,你想当我的敌人吗?” 严以琛语调很低沉,语速也不快,可这话听的叶渡明又出了一身冷汗。他明白过来,自己的弟弟,对这个人好像有着特别的意义,为了叶渡清,这家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时,陆骁、奕宁和李熊都进来了。李熊刚才让严以琛先来助阵,自己在周围转了一圈。他现在回来,脸色极差,对奕宁说:“留在这看着叶渡明的几个影卫,都叫人杀了。 “什么?”奕宁眉头皱起。他的影卫都是精挑细选,特殊训练过的,虽然不像严以琛、叶渡清、陆骁等是一流高手,但肯定不会被人轻易抹了脖子。乐先知到底还是留了后手,暗中摆他们一道。要不是叶渡清发现书信,及时赶来,叶渡明现在恐怕也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叶渡明现在才明白自己有多糊涂,想要交易的对象是一群怎样的暴徒。那古籍叫他们抢了去,还差点害死自己弟弟,他现在悔不当初,站在那以手掩面,却发现脸上黏腻,全是血迹。 他袖子里的珠链不知什么时候露了出来,也沾上那恶人的鲜血。叶渡明把它摘下来,使劲擦去有些干涸的血,心里的信念有些动摇了。 陆骁检查了下地上的黑袍人,发现还有个活着的,就叫跟来的影卫把他带走,严刑拷打。“礼部侍郎,车在门口等着,你该回府了。” 叶渡明眼看着严以琛抱着叶渡清走出去,上了马,只好恍恍惚惚地上了来时的马车。车夫看他满脸是血,周围都是皇家影卫,战战兢兢赶车离去。 奕宁蹲在地上,看叶渡清削下来的半截断臂,自言自语道:“皇城头上动土,好大的胆子。” “可不是么。”李熊心里愁云惨淡的,那些影卫都是他培养多年的亲信,眼下一死就死了四个,他心里难受。 奕宁说:“都厚葬,有家人的,给双倍补贴,你去办吧。”他心里何尝不生气?这几个影卫他知晓名字,也都面熟,就这么白白死在这间破庙后的树林里,太不值当。 严以琛一路黑脸,骑马回长信宫,将叶渡清安置在他们那间屋子里睡下。 他发现叶渡清左臂上的刀伤,脸色更差了。紫菱见状,赶紧喊太医。太医把叶渡清胳膊上的伤包扎好后,忍受不了这房间里低的吓人的气压,赶紧跑了。 陆骁进来,对严以琛说:“那个还活着的,在大理寺天牢。” “好。你帮我看着,我去一趟。”严以琛的话里没温度,陆骁知道他这次是真动怒了。 叶渡清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了。严以琛坐在他床边,面色沉郁。 “以琛。”叶渡清,清了清嗓子,喊他。严以琛立马起身给他倒一杯水,递到嘴边。 叶渡清接了水杯,坐起来,“大哥怎样?他没事吧?” 严以琛面对他,脸色缓和了些,“他自然没事。” 叶渡清听出他话里的情绪,放下水杯,用手把他脸掰过来看,“你生气了。” 严以琛正视着他温润好看的正脸,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晚去一会儿,你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我知道。”叶渡清摸了摸他脸,语气很柔,哄着他,“可是……” 他话不等说完,就被严以琛按倒在床上,下一秒,一个略有些粗暴的吻落下来。 叶渡清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搭在严以琛后颈上,轻轻抚摸。 严以琛亲完还在叶渡清颈侧咬了一口。他也没舍得多使劲儿,看上去恶狠狠的,但叶渡清只觉得痒。 “让你担心了。”叶渡清可有法子消他的火,撑起上半身,去蹭他的侧脸。 严以琛最受不了叶渡清来软的,叹了口气,搂住他。“就他叶渡明的命是命,你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 叶渡清看他气消了些,又拍了几下,自己直起身,“是轮回宗的人没错吧?他们竟也盯上了四方神庙,不知道有何目的。” “是,我昨夜去牢里看了,那家伙宁死不招,最后叫他找到机会咬舌自尽了。”严以琛昨天真的是气急了发疯,把天牢里能找到的家伙事全在那家伙身上招呼了一遍,那惨叫声,听的牢内牢外的人鸡皮疙瘩直冒。虽然没问出什么来,但这个黑袍人身上有着轮回宗的纹身,他的身份是笃定的。 叶渡清想要下床,“大哥回府了?还是要去问个明白,他怎么会和轮回宗的人有联系。” “现在不许去,你先吃饭。”严以琛气消了大半,但还是板着脸。 叶渡清笑了,戳他面皮,“少卿大人,少宫主大人,小蛋蛋,好严肃啊。” 听叶渡清叫他“小蛋蛋”,严以琛绷不住了,又把他压住,“不许叫不许叫!” 叶渡清狡黠地把受伤的那只胳膊挡在脸前,看严以琛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放心下来。 第95章 外婆,儿时的故事,四方神庙 叶渡明昨日回到自己的官邸,满身鲜血的样子将管家吓了一大跳。 他从仓房里翻出别人当礼物送给他的酒,喝了个酩酊大醉,醉倒醒来后继续喝。 管家深知他的脾气,也劝不得,就守着,在他要吐的时候扶着他去茅房。 叶渡清到时,叶渡明正半靠在书案前,脸和脖子都是红的。房间里一股酒气,醒酒汤放在一边的地上,已经凉了。 “大哥,大哥……”叶渡明听见熟悉的声音呼唤自己,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阿清……”叶渡明看清来者是自己弟弟,摇晃着试图坐正,但却失手打翻了汤碗。叶渡清眼疾手快将碗扶住,这才没把汤汤水水溅的一身。 叶渡明稍微清醒了些,扭头看见严以琛抱着胳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有不善。“你怎么……” “我来看着醒儿,免得被你拉去当替死鬼。”他这话阴阳怪气,刻薄得很。叶渡清瞪了他一眼,严以琛抱着胸一撇嘴,唉,说还不让说了,我没揍你哥就不错了。 这整件事情,叶渡明有一大半错,由不得严以琛骂他。此时他低头在那坐着,一言不发。 “大哥,那些轮回宗的人为什么来要挟你?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叶渡清问他。 “轮回宗?他们不是广宗门吗?”叶渡明不解其意,事到如今,只好把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 严以琛听了事情的起因经过,讥讽道:“你这么大人了,心智怎么还如此单纯。那乐先知就是个邪教头子,拿令人上瘾的迷香祸害老百姓,亏你还是礼部侍郎,这都没发现。”他把叶渡明那日骂叶渡清的句式套用过来,听得叶渡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迷香?会让人上瘾?难怪那些信众如此虔诚……”叶渡明喃喃道。 叶渡清见他大哥不晓得轮回宗的情况,就简要地把此前与轮回宗打交道的经历说了一遍,听到这里,叶渡明总算对这个团体有了概念,真是一群混蛋。 “他们是狂热的教徒,不讲道德,也没有同情心,你被他们找上,实在是太危险了。”叶渡清说道。“大哥,你又为何会想着去查四方神庙?” “你知道这地方?”叶渡明惊讶地问。 叶渡清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我以前不知道,现在因为一些理由,得找到这个地方。” 严以琛直接帮他说了:“天爷说,如果他这昏睡症一直这么发展下去,那么活不到三十五岁就会死。” “什么?”叶渡明不敢相信,“这是天师傅说的?” 叶渡清点了点头,“四方神庙和我的事情有关系,所以我需要找到它。” “为何爹娘没有将此事告知于我?”叶渡明还是很难相信自己的弟弟会如此短寿。他起身去打开一个抽屉,翻找里面的家书,看到两封没拆开过的信件,急忙打开看。 这是叶夫人叶老爷寄到帝都的家书,专门为了和他说弟弟的身体状况,可他近日把注意力都放在古籍上,根本看都没看一眼。此时读罢了信件,心中五味杂陈。 “我…得知有四方神庙这个地方,是在很小的时候了。”他转回身坐下,低声开口道。“告诉我这个地方的人,是我们的外婆,你从未见过她。” 在叶渡明心中,外婆是这个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人。自己出生后,叶家的生意进入前所未有的膨胀期,爹娘东奔西走,分身乏术,没办法时时刻刻陪伴在自己身边。 但外婆一直都在。 外婆年纪很大了,身体不好,总是待在她那间充满药味的房间里。叶渡明的降生,给她垂垂老矣的生命带来新的光彩。 叶渡明很聪明,外婆手把手地教他识字、读诗,叶渡明每学会一行字,外婆就往他嘴里塞一块绿豆酥,说:“外婆知道,阿明是最聪明的。” 在叶渡明记事后的那段日子里,他最爱缠着外婆给自己讲故事。外婆的故事是从外婆的母亲、外婆的外婆、外婆的外婆的外婆那里一路流传下来的,有神话故事,有乡野奇谈。外婆讲故事的语调很有意思,学着外面讲评书的先生一样,抑扬顿挫,小叶渡明时常被她突然大起来的音调吓一跳,这时,外婆就呵呵笑着,把他拥入怀里轻拍。 有一天晚间,到小孩子睡觉的时候了,爹娘在外地商量生意,并不在家。小叶渡明虽然困了,还是向外婆撒娇,说要听最后一个故事,听过就睡。外婆拿着蒲扇坐在床边,一下一下地扇着,讲了一个她梦境之中的故事。 外婆说,她还是少女的时候,在梦里来到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地方。这个地方很亮,也许有着光滑的地面和墙壁,她赤着脚,在这个地方走啊走啊,一直找不到尽头。 但年轻时的外婆就一直这么执着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出去多远,有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到四方神庙去。 听到这,小叶渡明好奇心上涌,问外婆什么是四方神庙。外婆笑着扇扇子,说她也不晓得,那个声音将这句话说了两遍,但她什么也不明白。 再后来,她又做了几次这个梦,依然是在雪白光滑的环境里走呀走,那个遥远的声音对她说:四方神庙。整个梦就是这么没头没尾,但不知为何,外婆觉得这梦境有些真实。 外婆说,这是她人生中唯一想不明白的迷题,也许这个谜题没有答案,她将带着它去见原一神。 叶渡明躺在床上,眼睛已经闭上了。在朦胧间,他说:“外婆,我帮你找到四方神庙好不好。” “好啊。”外婆笑着说,“找到了,阿明就带外婆去,看看是不是像梦里一样,那么奇怪,那么亮。” 叶渡明呓语几声,拉着外婆的手睡了过去。在梦里,他似乎也来到那光亮的地方,有一个声音在对他喊:四方神庙。但那是外婆的声音。 自那天开始,叶渡明开始对原一神话有了浓厚的兴趣,每天都乐此不疲地从书院借书回来看,砖头那么厚的大书,他两三日就能读完。可惜的是,他没在别的任何神话里见到过“四方神庙”四个字。 看叶渡明这样,外婆笑着拍他的头,让他不要着急。叶渡明却觉得,自己应该着急,因为外婆的生命不是永恒的,自己早点找到四方神庙,就能早点带外婆去到那里。 外婆的生命的确不是永恒的。 那一年,母亲又有孕了,全家上下都很高兴,外婆同样高兴,轻轻摸着女儿的肚子,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 但叶渡明却很担心。 他眼看着外婆吃的药越来越多,可身体却每况愈下。之前每到下午,叶渡明就会搀着外婆到院子里走一走,可随着母亲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外婆逐渐站不起来了。 外婆躺在床上,给叶渡明讲故事的声音愈来愈小。叶渡明晚上不敢离开,将枕头搬过来,守着外婆睡,告诉她,自己就快要找到四方神庙了。外婆笑着点头,说好。 那段日子里,外婆抬起胳膊都已经很费力,但她还是亲自挑选了些珠子,串了两个珠串,把它们交给叶渡明。“阿明,这是外婆做给你和弟弟妹妹的,弟弟妹妹出生了,你就是大哥,要爱护他,知道吗?” 叶渡明接过珠串点头,其实在内心里,他总觉得母亲肚子里的那个婴孩把外婆的养分吸走了,要不然,为何他越长越大,外婆却愈来愈干瘦呢? 母亲每日都陪在外婆身旁,外婆抚摸着母亲的腹部,开始给未出世的婴孩讲故事。叶渡明在一旁翻书,他能看出母亲既担忧又欣喜,总是用哀柔的目光看着她的母亲。外婆却一直都很高兴,在满心期待中度过最后的时日。 可外婆还是没能看到新生儿的诞生。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下午时分,外婆躺在躺椅上,安静地离去了。 母亲极为悲恸,那几日几乎不吃不喝。父亲满面伤怀,强打精神,劝母亲为了腹中的孩子振作些,可不出意外的,这孩子还是早产了。 叶渡明在那段时间里一直守着灵堂,看着外婆的棺材发呆。他懂事早,早就明白人固有一死,但是他不敢想象,外婆的生命流逝的如此之快。 外婆下葬后,叶渡明第一次亲眼见到了自己的弟弟。那是个白嫩的像羊脂玉一样的小孩子,安安静静躺在襁褓里睡觉,既不吵也不闹。他的睫毛天生就是那样长,眉眼很像母亲。 母亲仍是伤悲的,但看着那个小婴孩,有时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府上的所有人在办完白事后就围着这个小婴儿团团转,也许是为了使爹娘开心些,一个劲儿地夸奖新生儿的可爱。慢慢地,爹娘被感染了,变着法地逗小婴儿笑出来,又亲力亲为地喂奶、换尿布。 爹娘每日都忙忙碌碌,叶渡明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了。偌大的宅院里,下人们对他还是那样客气,但是谈论的话题都变成了小少爷如何如何可爱,如何如何讨人喜欢。 叶渡明还是读着那些砖头一样厚的书,企图在那里找到含有“四方神庙”的字眼。但他依然什么都没找到。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那两串珠子,拿过一个戴在手上,而另一个,用剪刀剪断了,丢进园中池塘。 弟弟逐渐长大,身上的病症显现出来。爹娘为了这事又愁的茶饭不思,遍访名医,最终没有结果。叶渡明看着昏睡的弟弟和忙乱的爹娘,觉得自己还是独自一人。 这时,他已有了明确的志向。他要当上礼部的官员,这样就能纵览天下庙宇,一定能寻得外婆梦里的四方神庙。 如果世界上有鬼的话,外婆也许就能跟着自己,去看到梦中的场景。如果世上没有神灵鬼魂,那么他就自己去吧。执念的种子已经在叶渡明的心里发芽,把他带到帝都的考场,而后是礼部侍郎的位置上。 这深深扎根的执念,变成了乐先知牵动叶渡明的丝线。乐先知狡猾的话语每每触及这一点,叶渡明的理智就会崩塌,这来自梦境的、荒谬的人生信念,究竟会牵着他走向何方? 关于过往,叶渡明说了一些事实,也习惯性地隐去了某些真实的想法。可严以琛听的很明白,叶渡明的童年是失落孤寂的,外婆的离世、叶夫人和叶老爷的无奈之举,最终促成了他的执念和性格。 在这件事情上,外婆没错,叶夫人叶老爷没有错,叶渡清更没有错。而一个小孩子对爱的渴望,从来也没有错。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名为“命运”的大网,把叶渡明扣在了里面,难以挣脱。事情发展到现在,其实停止在了一个合适的点上,叶渡明仍有退路。 “大哥,你从没对我讲过这些。”叶渡清小声说道,眼睛微有些湿润。 叶渡清小时候只是不爱说话,其实性格天生很敏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叶渡清觉得大哥太过独立,而爹娘过分担忧昏睡症的问题,对自己多了许多不必要的关心。大哥独自待在书房里翻着那些书,没有人陪伴,真的不会孤独吗?所以那时候,小小的他就去做大哥的跟屁虫,大哥走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多了一个人作伴,大哥应该就不会孤独了吧? 大哥老是板着脸,把他往外赶,说不要打扰他做功课,不许调皮,他就乖乖照做,出去把门关上。原来大哥从那时开始就在忍耐自己吗?自己抢走了父母的关爱,大哥应该讨厌自己才对吧? “阿清……”叶渡明现在很难面对叶渡清。他一直明白,自己的弟弟是个极澄澈之人,从来都是以真心对待亲人。爹娘实际上在尽可能地把爱平分给两个孩子,他们从未轻视过自己。可自己的想法为何总是这么妄诞?勾画一些灰暗的图形,用这些东西塞满头脑和心灵,最终干出这样愚蠢的事来,差点致使弟弟罹难。 严以琛此时离开了,留给这对兄弟独处的空间。 “大哥错得离谱,阿清,抱歉,我说什么都晚了。”叶渡清俯下身,将头靠在桌案上,双手捂着脑袋。 叶渡清轻拍他的后背,“大哥,我以前从没理解过你,你有心伤,我与爹娘都有责任,不全是你一个人的错。世人皆会犯错,这是很正常的,师父常说,知错能改,就是一种善。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最厉害的大哥,这一点不会变。” 叶渡明抬起头来,看着叶渡清认真的眼神,哑然。阿清,你为什么肯原谅我呢?经历了这样的事,你内心里没有半点怨恨吗?他想起儿时的叶渡清,总把糖果玩具什么的往自己屋子里拿。那时叶渡明以为叶渡清是在调皮玩耍,勒令他把东西拿出去,如今才懂得,原来弟弟是想把所有他觉得好的东西都分给自己多一点。 兄弟两人在房间里谈了很久,叶渡明的心结慢慢地解开了。叶渡清看到了大哥的转变,感到很欣慰。 严以琛在院子里站了半天,还不见兄弟俩出来,无奈地在门口敲敲门,“你们再不谈完,就要过了午饭点了。” 叶渡清应他一声,对叶渡明笑了笑,“大哥,吃点东西,然后去睡一觉吧。不要担心,问题都会有答案的。” 听到这句话,叶渡明愣了一下,外婆的音容笑貌又出现在眼前。 外婆,你所期待着的这个孩子,好像长的很好很好。 第96章 古籍残卷(上) 叶渡清陪他大哥待了半天,兄弟二人间的隔阂逐渐消失。叶渡清并没责怪大哥把四方神庙的重要线索给了轮回宗,用他的话说,人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叶渡明对他的身体状况很担忧,“阿清,除了昏睡,你现在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我的身体很好,现在的话,昏睡时间还没变长。”叶渡清摇头。 “十二年……”叶渡明算着时间,面色纠结,“我怎么非在这个时候进了禁书阁?我真是手贱,不把那东西拿出来的话,就不会……” “你现在说这些也没啥用了,不如想想古籍上的内容吧。你好歹是考过进士的,看几遍能记住些东西吧?”严以琛不大满意今天中午的伙食,觉得叶渡明吃的太寡淡,一边剔牙,一边想着晚上和叶渡清去吃些什么。 叶渡明找出一沓整齐的手抄稿,“其实,古籍残卷上的内容,我都誊写下来了。一共就这么多,统计下来,是六个家族的族谱。”叶渡明的好习惯发挥了作用,叶渡清和严以琛拿过这些族谱,细细翻看。 “这什么意思?要找到四方神庙,必须先找到族谱上的人吗?”严以琛不解其意。 叶渡明叹了口气,“我已经研究了一段时间了,仍然没有头绪。中州百姓多以亿计,要找族谱上的人,就如大海捞针。况且这份东西的年头太久远,族谱上最小的一辈应该也离世已久了。” “不然先拿去给师父看看,也许他会知道些什么。”叶渡清提议。 严以琛站起身,“有道理,咱们这就去。” 三人刚想出门,大太监卢冯就来了,他带来的是皇帝的口谕。“礼部侍郎叶渡明,速速前去长信宫面见陛下。严少卿,叶公子,你们二位随行。” 叶渡明接了御旨,心中有些惶恐。只是革职的话倒是没有什么,现在要去面圣,不会还得受皮肉之苦吧? “大哥,没事的,皇帝若是真要削你的官职,你就回家去陪陪爹娘。”叶渡清很认真地说。 叶家确实不差朝廷给的那些俸禄,叶渡明不当官,就算是回家吃白饭,都能吃上两辈子。 严以琛摸着下巴说:“叫你去长信宫,那就是没什么大事。” “为何?”叶渡明不解。 “你去就是了,还怕醒儿不帮你说话吗?”严以琛啧了一声,让他快点走。 到了长信宫,三人就看见好几排御前侍卫把守着前殿。卢冯说:“叶侍郎,请吧。” 叶渡清想要与他大哥一起进去面圣,但被拦下。“叶公子,你稍候。” 严以琛把满脸担心的叶渡清拉住,给叶渡明做了个“你自求多福吧”的表情。叶渡明叹了口气,亦步亦趋进了前殿。 过了一阵子,叶渡明出来了,脸上神情有些恍惚。叶渡清刚想问他事情如何,就被传进殿。他只好拍了自己大哥一下,与严以琛一并进去了。 叶渡明在外面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旁边忽然有个人叫他。“侍郎,别在前边候着了,我家主子叫你绕到左花园去,放松放松。” 说话的这人是李熊,叶渡明并不认识他。李熊对他说话的语气既随意又客气,看他请人的这架势,叶渡明只得从了,走去左花园。 他在左花园里走了半天,只觉得葱茏草木迷人眼。几只玩闹的小猫滚作一团,在玉簪花丛中时隐时现。行至萃赏亭,才看见有位华贵公子翻看着自己誊写的古籍残卷,石桌边堆了些书籍。 这人他倒认识,正是宁王殿下。奕宁听见他来,头也没抬,说:“叶侍郎,坐吧。” 叶渡明犹豫着行了一礼,“殿下,您这是…?” “如你所见,解读这残卷中的信息。”奕宁终于抬起头打量叶渡明,见他脸色不怎么好看,就接着说:“你也许会被削去官职,但不会有牢狱之灾。你的好弟弟保得住你。” 叶渡明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跟这玉质金相的小殿下说些什么。叶渡明本人相貌堂堂,继承了爹娘的不少优点,而弟弟叶渡清则更为神秀些,他鲜少见到与弟弟一般好看的男人。 奕宁话锋一转,说起叶渡明的政绩,“入朝为官这些年,你做的倒还不错。我母后当年提出的一些想法,如今在各地都有践行。” 叶渡明拿不准他想表达什么,站住脚没说话。 “这些事情,父皇他心里清楚。刚才在前殿对你讲的,不会是最终决断。”一阵风吹过,奕宁漫不经心地用书本把纸张盖住,拨开额前的碎发。 “殿下,您做这么多,是想让我 ……”叶渡明有点惶恐,自己勾结邪教徒,还偷窃禁书,按律应当被打入监牢。现在平安无事,只是挨了皇帝一顿臭骂,宁王一定是在背后出了力的。 奕宁抬手打断他,“我用不着你做我的党羽或是别的什么,我做这些事,一是考虑到你算个良臣,二是,你弟弟是我朋友。” 叶渡明愣了一下,他不清楚叶渡清和宁王的关系如此之近。 “你是他大哥,出了这样的事,我不想让他太难做。如果没这层关系……”他瞥了叶渡明一眼,“你这会儿,已经被打的只剩半条命了。” 宇文奕宁此时的神情态度很是冷冽倨傲,坐在那拄着下巴,看起来对叶渡明的命运没什么所谓,纯粹是因为爱屋及乌才放他一马。 这时候,叶渡明有了与刚才类似的感觉,那是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奕宁不似他父皇一般威武高大,甚至看上去有些羸弱。但此时他懒洋洋地坐在那,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有臣服的欲望,这大概就是皇家的血脉。 “还有一个人,你应该感谢。严以琛现在大概也在替你求情。”奕宁又说了一句。 “他?他够讨厌我的了,这也是为了阿清吧。阿清与他,为何关系如此亲密?”叶渡明没忍住,小声问了一句。 奕宁稍微坐正了一点,“哦?看来你弟弟没和你说这事。呵呵,有趣呢。” 过不一会儿,严以琛和叶渡清从前殿出来了,叶渡清一脸歉疚,拉着严以琛的袖子,小声与他说话。 他们两个站在萃赏亭对面、花园小径通幽处,奕宁和叶渡明居高临下,刚好看得见这二人动作。叶渡明就看着严以琛把双手搭在叶渡清肩膀上,脸上阳光灿烂的,似乎在开玩笑。叶渡清把一只手的手掌立起来,撑在严以琛胸前,嘴角上扬,歪着脑袋放慢语速回应他。 严以琛随即放下手,侧过脸凑近叶渡清,叶渡清随便看了一眼周遭环境,用自己的嘴唇和鼻尖蹭过严以琛侧脸,然后两个人就搂到一块去了。 叶渡明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等一等,怎么回事?他们两个究竟是什么关系?就算是好兄弟,也没有这么表达感情的吧? 他去看奕宁,奕宁见怪不怪地收好纸张,起身离去,“顺带一提,叶老爷和叶夫人是知道的。” 叶渡明脑子有点转不过来,阿清和这个严以琛回家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弟弟喜欢男人?更离谱的是,爹和娘竟然不反对,这…… 严以琛和叶渡清又在下面腻歪了一会儿,叶渡明保守的内心受到了很大冲击。等这两人走上亭子,叶渡明一把把叶渡清拉到角落,看着弟弟莫名的神情,还不知道从何问起好了。 “阿清你…你和他……” 叶渡清咳嗽了一下,“是,大哥,我们的确……”他晃了一下手上的指环,表示他与严以琛已经互诉过心意。 叶渡明倒吸一口凉气,“他是不是胁迫你的?他强迫你跟他那个了?” “大哥,没有的事!”叶渡清连连摆手,脸都红了,“我们两情相悦来的。” “谁胁迫了?我打动醒儿,靠的是过硬的内在实力和风流倜傥的外在形象。”严以琛听他说“胁迫”这俩字,不乐意了,臭屁地自吹自擂道。 叶渡明指着严以琛,“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啥狠话。弟弟是个成年的大人了,自己并没什么权力对他的感情指手画脚。怪不得严以琛那天赶来时那么大的反应,原来他和阿清之间并不只有友情。“你家是哪里的?家里有些什么长辈?积蓄有多少?可有宅子良田否?” 严以琛听了他的夺命连环问,反倒笑了。叶渡明还是很关心叶渡清的人生大事的,真像个苛刻的长辈,对小辈的另一半挑三拣四。 “有钱,有地,有宅院。长辈嘛,也有不少。你放心,我就算辞官不干了,也不会亏待了醒儿。”严以琛说道。 “你最好是。”叶渡明持续审视他。 叶渡清叹着气把两人拉开,“走吧,我们去找师父和严爷爷。” 严屹宽与天一已经知晓了叶渡明这一档子事。天一了解叶家两个孩子的性格,但听到叶渡明偷拿禁书阁古籍残卷时,还是有些吃惊,觉得他是昏了头脑。严屹宽倒没觉得有啥,毕竟他魔宫里不守规矩的家伙多不胜数。 “师父。”叶渡清拿着那古籍誊本进来,喊天一。天一看了看他,又看到叶渡明,随即板起脸,对叶渡明进行了长达半个时辰的说教。 天一在叶渡清五六岁时就与叶家人相识,叶家所有人都拿他当本家的长辈。对他来说,叶渡明就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孩子,教育两句再正常不过。叶渡明很尊敬天一,就乖乖站着听他训话,时不时点头称是,模样有些可怜。 叶渡清坐在那拽师父的袖子,意思是让他别骂大哥了。严屹宽听了半晌,耳朵起茧子,一边掏耳朵一边说:“老古板,你差不多得了,我听着都快睡着了。” 天一瞪了严屹宽一眼,又说了叶渡明几句,就这么作罢了。叶渡明没见过严屹宽,用眼神询问叶渡清。 严屹宽大大方方的自报家门,指着严以琛说:“我是他爷爷,天魔宫主,天魔尊者,随便你叫。” 叶渡明大吃一惊,这不是江湖魔道之首吗?怎么他与天一老人的关系这么和谐?那天他就觉得严以琛武功很高,原来他也是武林至尊的传人啊。抛开江湖上的正邪之说,严以琛出身天魔宫,和弟弟还算登对。 “古籍。”叶渡清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天一坐在桌边,和严屹宽一起浏览这些族谱。两位老人家看得眉头紧锁,时不时指着那些姓名低声交谈。小辈们互相看看,谁也不知道他们看出了什么名堂。 严屹宽干脆把他们赶出去,“去去,小孩出去玩去,我们两个研究研究。” 三人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出去了。奕宁将宇文尚送走,这时返回来,“你们怎么在外面站着?” 叶渡清说:“师父和严爷爷好像看出了什么,让我们不要打扰。” 奕宁很有好奇心,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可惜什么都听不到。“这么神秘?” 严以琛耸了耸肩膀,“算了,咱们走吧,等他们研究出来,自然会告诉我们。” “也是。”叶渡清表示同意,问严以琛:“你晚上想吃什么?咸宜坊那家涮肉馆子好么?” “好啊。”严以琛笑眯眯地答应,他都好久没和醒儿出去吃饭了。 陆骁图省事,从侧边围墙翻进来,身上穿的还是铠甲内的军服。他见严以琛叶渡清在这里,打了个招呼,自动忽略了叶渡明。 “你真把我床扔了?”大将军回了趟将军府,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无奈来到长信宫,问自己的“管家”。 “是啊,今儿个晚些时候,他们就会把新家具搬过去。”奕宁给将军府做了个彻底的改造,他恨不能把建筑都拆了,重新修一遍。 严以琛问:“老陆,重新搞装修啊?啥时候请哥几个去你府上坐坐?” 奕宁回道:“快了。正厅暂无牌匾,需要人提个字。” “你们谁提都行。”陆骁说道。 “要不还是你来?”叶渡清对奕宁说。 奕宁考虑了一下,觉得也不是不行。几人一道往书房外院去,商量匾额大小。 叶渡明觉得自己难以融入他们四人的圈子里,但还是稀里糊涂地跟过去了。一番讨论过后,奕宁站在桌前,垂眼酝酿了片刻,落笔写下“浩气凌霄”四个大字。这四个字极有劲力,几乎带着股狂傲的势气,但从结构上来看,却又波澜不惊,方寸不乱。 “合适!”严以琛近看远看,都觉得这字配得上陆骁的气质,果然还是奕宁懂他。 奕宁没把笔放下,寻思着再写一张,在两张字里选一张最好的,叶渡清却让他不要再写,“气已用尽,这是最佳,没有更好的了。” 笑了笑,奕宁果然把笔放下来。“哎,你也送他些什么,不如把前几天那小稿裱起来,或者画只狗什么的……” 陆骁赶紧说:“小稿就好,不要狗。” 严以琛搭着他肩膀,坏笑道:“怎么不要狗呢?大理寺后院里那只大黄前段日子生了窝狗仔,我挑只最好的送你,镇宅!” 几人都笑,叶渡清拿笔给画题字。他转向叶渡明,“大哥,你来看,我这样写好不好?” 叶渡明看着这四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人谈笑风生的样子,站在那里愣神,听到弟弟的呼唤,恍惚了一下。 叶渡清笑的柔和,像一块初被打磨的美玉。他向自己伸出手,眼眸似孩童一般单纯愉悦。 接过画稿,叶渡明迈步走入他们之中。原来这些年,错过了很多吗。 第97章 古籍残卷(下) 年轻人们笑闹一阵,就到了晚饭点了。叶渡明这段日子经历了不少“突发事件”,没睡好觉还喝了一顿大酒,身心俱疲。他对叶渡清说要回去休息一下,叶渡清就把他送回府。 叶渡明进到屋子里,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弟弟的脑袋,“你去吃饭吧,我没事了,不用顾我。” “大哥,你吃什么?要不要我给你带些回来?”叶渡清还是不怎么放心。 “府上有厨子,去吧。”叶渡明看了一眼靠墙站着的严以琛,说道。 叶渡清点点头,就和严以琛出去了。两人来到那家人气旺的涮肉馆子,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来。 这家涮肉馆子每天能用个二三十头羊,羊肉鲜切,部位讲究。涮肉用的是大铜锅,底下燃着果木烧成的炭。这锅中只需注入清水,吃的是羊肉的原汁原味。 陆骁府上没厨子,就来与他们一起吃饭。奕宁纯是来凑热闹,这会儿捏着根铁钳翻动木炭,把上头那层灰抖下来,玩的还挺高兴。 既然有四个人一起吃饭,严以琛就多点了些肉。小二两只手上端了四个大托盘,头上还顶着一个,耍杂技一样把吃食上上来了。 光是上菜还不算完,这小二嘴似连珠炮,说绕口令一样介绍着这些肉的部位。什么里脊、外脊、大腿肉、小腿肉,颈肉、胸肉还有脸肉。介绍了一通,叶渡清和奕宁还是懵的,这都长一样,哪儿看得出来是什么部位啊? 严以琛拿起长筷子,夹了半盘子腿肉放进沸腾的锅中。“这腿肉卷就是肥瘦相间。”他又把那盘里脊划拉进锅里,“里脊更瘦,不宜烫太久,变色了就吃。” 这家店配的特制蘸料,将香油、酱油和香醋混合在一起,再用少许米酒调味,点缀香葱,别有风味。叶渡清拿筷子尖挑了一点放进嘴里,嗯,有些酒香,很特别。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肉已经变了颜色。严以琛知道叶渡清不爱吃太肥的肉类,捞出来些偏瘦的里脊,夹到他碗里。叶渡清夹起肉片蘸了些料汁,送入口中,觉得这羊肉柔嫩鲜美,再煮一会儿也不会发柴发硬,食材甚好。 陆骁吃了两口,觉得这家店人气旺是有原因的。他以前在漠北常食野生黄羊,嘴都吃刁了,今儿个尝了这涮肉,一尝就尝出店家用的是上好羔羊,还带股奶香味儿。 严以琛吃饭一向没有什么精细的做派,给自己夹了一满碗的肉,倒上料汁,直接旋进嘴里。嗯~还是得吃肉,太满足了! 奕宁慢慢嚼着肉片,看着热闹的铜锅发呆。陆骁看到涮肉馆子门口有个卖甜点的小摊,就给他要了份冰酥酪,奕宁看这东西是凉的,就拿起勺子吃了些。跟这三个人一起吃饭比较有气氛,他吃的比平日里多。 将军府没收拾妥当,这几个人全都去长信宫住。天一和严屹宽还没研究完,严以琛就和叶渡清回房间待着。 “醒儿,你把衣服脱了。”严以琛把门关上,对叶渡清说。 “啊?”叶渡清站在床边发出疑问。 严以琛拿起桌子上的药,“胳膊啊。” 叶渡清才想起来自己左臂有一道伤,答应一声就脱去外袍,将袖子挽起来。 严以琛把纱布取下来,给他涂上些金创药,说:“你看你,怎么老把自己弄伤呢?我还是得看着你。” “嗯,你在就不会了。”叶渡清看了下伤口,觉得还是有些疼的,往上面吹了两口气。还好,不用缝针就能愈合。 严以琛再把伤口包起来,放他去洗澡,叮嘱道:“伤处别碰水。” ———————————————————————————————————————————————— 陆骁坐在院子保养自己的武器,看到奕宁从屋里出来,穿了身便服,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这么晚了,去哪?” “去见一个人。”奕宁不解释,一定是有所打算。 陆骁起身跟在后面,奕宁并没拦他。他们上车,马车行到一大宅院前。借着月光,陆骁看清楚了这宅院所属何人,准备下车。奕宁却抬手阻止他,独自进了松间雅苑。 他在里面待的时间不长,只一盏茶的时间,就出来重新坐进车里。陆骁问:“你们谈了什么?” “没什么。”奕宁回答道。在回长信宫的路上,奕宁一直沉默着,似乎在思考。 ———————————————————————————————————————————————— 叶渡明一大早就被天一叫醒,吓了一大跳。严屹宽这个没边界感的老头子把他被掀开了,“小子,起床了。” “您们这是?”叶渡明尴尬地坐起来,手里被严屹宽塞了个包子。 天一说:“我们有些发现。” 同样没起床的还有长信宫里的严以琛、叶渡清和宇文奕宁。严屹宽在院子里敲锣打鼓,“起床起床都起床!” 严以琛起床气都被他敲出来了,骂骂咧咧穿上鞋出去就是一个飞踢。 陆骁看着院子里鸡飞狗跳,进了奕宁的寝宫,戳了一下那个被子蛹。橙香生的两只小猫在奕宁床上打架,陆骁把它们拎起来,扔到地上去。 奕宁最终还是睡不下去了,把头从被子里放出来,头发乱糟糟的。“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早……” 孩子们都起床了,严屹宽满意地坐到天一旁边。严以琛头上被严屹宽敲起来一个包,返回去跟叶渡清告状。 叶渡明刚才就被两位老人家拎过来了,这会儿无精打采地喝茶提神。 过了一阵,这几个人终于乱七八糟地聚在一起了。严屹宽清清嗓子,“咳咳,重要发现,我们大概知道其中一个四方神庙在哪了。” 众人一起机械地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四方神庙有很多个吗?” 天一说:“我们一开始都想错了,先入为主的认为‘四方’只是一个形容词。但实际上,‘四方’代表的就是四个方位,在四个方位上,分别有一座神庙。” 叶渡明悟了,“我之前做过许多假设,曾设想过‘四方’会不会代表神话中的四象,而四方神庙就是四象交汇处的一个祭所。按天师父这么说来,如果它们分散在四个方位,那么就对应了四象之地。” “如果只是为了祭祀四象,为何这些神庙会被从历史中抹去呢?”叶渡清提出疑问。 天一说:“神庙的功能没有那么简单,神话时代末期的一切都似是而非,没有什么是确定的。” 严屹宽说:“你别扯那没用的,说重点。” 天一瞪了他一眼,继续说:“古籍残卷中这些族谱上的姓氏其实很有代表性。你们知道神话中的六使徒吗?” “青龙、明堂、金匮、天德、玉堂、司命。”奕宁记忆力很好,如数家珍。“传说这六位使徒都是原一神的座下门生,使命就是向天下人传播原一教的福祉。” “没错。”天一把六份族谱分别摆放在桌子上,“我们猜测,这六个氏族就是六使徒的后代,每个姓氏都对应一位使徒。” 叶渡清问:“师父,这是如何看出来的?” “不是看出来的。我们认识一个家伙,他自称是六使徒中金匮的后人。此人是个拜火教巫师,原本应该姓奚。”严屹宽指了一下族谱上奚姓的一支氏族,“那家伙满嘴跑火车,我当时觉得他是诓我们的。” 天一摇摇头,“你没发现他与我们一样的人吗。” 严屹宽抱着胸,哼了一声,“也是。” 严以琛听爷爷提起过这人,“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变戏法老头吗?这也太巧了吧?” “就是他,一般人都喊他叫胡达,他是会些戏法什么的,武功也挺高,在西域大概是数一数二的了。”严屹宽点头道。 “西域?”奕宁看着族谱里的一堆名字,问:“这个奚氏族,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叶渡明也有些印象,“古提王族?” 天一点头,“正是。” 严以琛听过古提王朝的历史,这个政权在五十多年前就覆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的西域三大部:大月氏、龟兹、安息。 西域并不太注重修史,有关古提王朝的记载比较零碎,一大半都是野史。据说最后一任古提王奚勒尔眼见着中州易主在即,想要趁乱分一杯羹,将领土往东扩展些去,就不听大臣的劝告,亲自领兵东伐。 俗话说得好啊,听人劝吃饱饭,古提王不听劝告执意出征,换来的就是家门失守。平日里规规矩矩的三大部看古提王人老智衰,暂时组成联盟,带着家族亲兵直接打到古提王朝的首都,几乎把他一家老小都屠尽了。 古提王在东边没捞着什么好处,回家一看,嘿,广袤西域易主了。他那些残兵败将已没什么战斗力,三大部没费什么劲就把他的脑袋摘下来,高悬在大巴扎前的广场上。古提王朝延续了五百余年的那支精锐部队在此次战争中不知所踪,有人说他们是为了保护古提王朝最后的血脉,隐藏在大戈壁中了。 “爷爷,如果金匮的后代姓奚,那么也就是说,曾经的古提王室成员都是使徒金匮的血脉喽?”严以琛盘了一下这关系,问道。 “没错。胡达本身就是古提王室的成员,只不过他年轻的时候做神职人员,在一个什么神殿里侍奉圣火。后来古提王朝覆灭了,他就再也不用原来的姓名。”严屹宽解释道。 陆骁再把话题扯回来:“说了这么多,我有个疑问。使徒的后代,与四方神庙关系何在?” 天一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喝口茶润润嗓子,说道:“在皇陵里,轮回宗拿到了这古籍残卷的另外一部分,了解到一些我们尚未可知的东西。所以他们此次借小明的手,从禁书阁中取出了这些族谱。我们没看到的那部份残卷,也许才是解读信息的抓手。” 使徒后人、神秘的庙宇,模糊的历史、四个方位,奕宁在脑子里把这些线索整理在了一起,说:“使徒金匮的后人一直生活在西域,这是不是说明了一些问题呢?前些年金石圈子里有有些不成体系的考据,根据零散的明器、铭文,推断出原一神信仰是从咸安一带发展起来的。如果按照地缘来看,以咸安为中心向外推,西域可以算得上是四象之白虎地。” 这其中的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叶渡明计算着神话里的时间点,说:“一千七百年前,原一神话发生断代,使徒们的故事也就此截止。假如使徒金匮曾经去过西域,并把他的子孙后代留在了那里,那么他也许在西域做了一些事情。” 结合这两个人的话,严以琛与叶渡清对视一眼,明白了两位老人的意思。叶渡清说:“师父,其中一座四方神庙就在西域吗?” 严以琛接着说:“使徒金匮去到西域,建了其中一座神庙,然后他就留在那了。于是乎金匮的子子孙孙都在西域定居,然后搞出来个古提王朝,是这意思不?” “是这意思。”严屹宽吃了个桃子,用袖子擦擦嘴,“按我的想法,不管现在猜的对不对,直接去西域,找到胡达问一问就得了。” 天一点头,“他上次对我们讲的并不是全部,更多的是些没逻辑的酒后大话。胡达了解的古提王族内情不少,几十年前古提王还没死的时候,他的性格可不是那样的。” “今天把你们都叫过来,就是想让你们提前准备起来。去西域路可远,边界上那几个关口,最近貌似不怎么太平。”严屹宽站起来伸个懒腰,慢悠悠走了。 叶渡明参与了他们的一番讨论,此时心情激动得无以复加。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找到了通向四方神庙的敲门砖吗?除陆骁外的其余三个人开始了热烈的讨论,奕宁想着西域的别致景色就兴奋;严以琛在列举那边的好吃的,例如西瓜、葡萄、馕坑烤肉之类的;叶渡清在想象四方神庙的样子。三个人各说各的,叽叽喳喳。 奕宁带着股兴奋劲儿,去找宇文尚,临走前对严以琛说:“放心,肯定能让你顺顺当当地离开帝都。”严以琛也没问他用什么办法,反正小殿下总是靠谱的。 叶渡明坐在叶渡清身边,有些郁闷地思考自己的事。他现在被停职查办,离不开帝都这一亩三分地。叶渡清安慰他:“大哥,我知道你想去,实在不行,我就带着你偷偷跑,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听他这么说,叶渡明嘴角抽了一下。乖巧的弟弟现在怎么能这么自然地提出此种方案,肯定是被严以琛那厮带坏了。 “说起西域,你好像有个熟人在那边呢。”严以琛搭着叶渡清的肩膀,说道。 叶渡清不解其意,“谁啊?” “会盟时那个灵鹫宫宫主,我记得她叫希纳音,对吧?” 叶渡清想起来那个绿眼睛的姑娘了,“确实是,她还说要和我再打一场呢。不知道此次去西域,能不能碰得上。” 此时此刻,西域灵鹫宫的屋顶上,希纳音拿着只烤羊腿打了个喷嚏。她拿袖子擦了擦鼻子,啃了一口油乎乎的烤肉。 嗯,谁在念叨我呢? 第98章 拔汗那的大巴扎 拔汗那,戈壁间的明珠之地,财富流转之所,圣火照耀的西域天堂。 西域三大部的领土在此交界,一路向西的丝绸之路使拔汗那的大巴扎里汇聚了各地的异宝奇珍。金银器、瓷器、丝绸、玛瑙珊瑚、各色香料,这些昂贵商品受各地政权青睐、被富贵阶层追捧,在这里,却像萝卜白菜一样,摊在大巴扎外的露天集市上售卖。拔汗那一部分本地居民极富庶,甚至都带着些傲气,每每看到外地来的商旅在大巴扎流连忘返,他们就从鼻孔出气:哼,没见识的家伙,这些东西,在拔汗那多不胜数。 礼拜日刚过,大巴扎如期开市,这是最热闹的日子。 制青花瓷的作坊在修补其中一座土窑,另几座窑里火焰熊熊,烤得人汗如雨下。一个小徒弟弄坏了陶坯,被气急败坏的老师傅踢了出去。小学徒打了个滚,站起来揉着屁股,从身旁的烤馕店里顺了一张刚烤好的、还酥脆的大馕饼,啃着这张有他两个头大的馕跑走了。烤馕的大叔扯着嗓子骂了一声,抄起铁钳追上去。小学徒用嘴叼着馕饼,灵活地越过几个摆在地上的小摊,嬉笑着回看追他的微胖大叔。 这一回头不要紧,一不小心,他就撞在别人身上,“哎呦”一声跌倒在地。这小孩嘴巴不甚干净,用当地话骂了几句难听的,发现嘴里叼着的烤馕不见了。 严以琛拿着那张香喷喷的烤馕,在小学徒没咬过的那边撕下来一角放进嘴里。嗯,好香啊。 小学徒被撞疼了,抬头看见这是个挺拔英俊的中州人,就用不甚熟练的中州话骂他:“大笨蛋!把我的馕还给我!” 严以琛又掰了一块馕嚼着,见他骂自己,并不生气,“小孩,你这个在哪买的?挺好吃的,我也买点。” 烤馕大叔这时候才气喘吁吁地赶到,把小学徒拎起来,用铁钳招呼他的屁股。 “哦~你不是买的,是偷的啊。”严以琛笑嘻嘻地看他笑话,看了一会儿,递给烤馕大叔一枚金币,“这个馕饼还有没有?我买一些,连带他的这张一起付钱。” 见有人愿意为小学徒买单,烤馕大叔快速拿过金币,嘟嘟囔囔地示意严以琛随他走。小学徒盯着那枚金币,眼睛都不转了,跟在严以琛屁股后面。 正值八月初,这是西域最热的时节。其余几人都坐在茶馆里喝茶休息,就见精力无限的严以琛抱着一大摞新出炉的烤馕回来,屁股后面还跟着个黑瘦的小孩。 严屹宽拿过一张馕,掰开,就着茶水吃下去,喊店家再上点冰西瓜。其他人可没有这爷俩的食欲,一杯接一杯地喝水,感觉快被这毒辣的太阳晒成干了。 这些习武之人还好,奕宁和叶渡明这俩人一个身体弱,一个不常锻炼,水土不服的反应尤其剧烈。他们两个一路上基本都坐在马车里,饶是如此,在出关之后的白天里就觉酷热难当。西域早晚温差大,太阳落下去之后,只要穿的薄了些,就会冷得抖若筛糠,实在难受。 这一来二去,奕宁就得了伤风。现在日头正盛,他还打着喷嚏,喝着热茶,鼻头红红的。 严屹宽、严以琛和陆骁这三个人本来就不怎么白,这段时间天天在日头下骑马赶路,晒得更黑了。天一和叶渡清是那种晒不黑的类型,天一他老人家还时常坐在车里阅读古籍,肤色较原来没什么变化。叶渡清倒是和严以琛并肩骑马而行,严以琛看他越晒越红,就找了块半透的纱巾,把他脸裹住,这下不会晒伤了。 他自己黝黑,旁边跟着个缠纱巾戴斗笠、只露出一双漂亮眼睛的人儿,确实挺奇怪的。陆骁戏谑他,说他活像个劫了大户人家新娘子的马匪。 严以琛指着奕宁的马车嚷嚷,说你黑的像炭一样,更像马匪,那在车里头坐着哼哼唧唧的宇文奕宁就是从帝都逃婚的郡主啊! 奕宁在车里什么都听见了,有气无力地用手一指,命令李熊:去,你给我抽死他们。 坐在茶馆里,严以琛拿了张新的烤馕,掰了一小块送到叶渡清嘴边。叶渡清还没吃过这东西,张嘴接了,嚼了半天,有点费劲地咽下去。是挺香的,就是有点噎得慌。 茶馆里有各色人等,大部分还是深色皮肤、五官深邃的西域人,此时都打量着这些相貌好看的中州人。严以琛坐下,问偷烤馕的瓷器作坊小学徒:“小孩,你叫什么名字?我向你打听点事。” 小孩眼睛挺大,眼白和他的肤色很有些反差。此时他心里都盘算好了如何从这些富裕的中州人身上骗点银子花,开口说道:“向我拉图打听事情可是要收费的,中州人,拔汗那没有白来的买卖。” 严以琛失笑,“喂,刚才要不是我,你屁股早就被打开花了。还管我要钱?” 叶渡清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币,递过去,“给你这个吧。” 小拉图拿了金币就想跑,结果被端着盘西瓜的严屹宽揪住,倒着提起来。严屹宽把西瓜放在桌上,拎着拉图脚踝抖啊抖,众人就看到一堆碎银和铜板掉了出来,看来这小子是个惯犯。 严屹宽阴笑两声,拿手拧他腰上的肉。小拉图又疼又痒,大叫着让严屹宽放开他。“小贼,这是让你长点记性。钱都给你了,乖乖回答问题。” 拉图还不服呢,被严屹宽放下后划拉了一把地上的银钱,又想跑。才开始跑,严以琛就出现在他面前。拉图赶紧折返,下一个瞬间,严以琛又出现在他面前,饶是他怎么跑,都跑不出严以琛的手掌心儿。拉图本来是个极其灵巧迅捷的小贼,从没见过身法这么快的中州人,此时感觉像是撞到了铜墙铁壁一般,泄气地坐在地上。 “哎呦喂,我回答你的问题行了吧,你别追了。”拉图伸着舌头大喘气。 严以琛把他拽起来,问道:“我问你,你认不认识大祭司胡达?” 拉图点头,“认识啊,这一片拜火教教徒都认识胡达大师,他是西域最厉害的大师。你们这些中州人找他干嘛?” “你知道他人在哪吗?”天一擦净沾了西瓜汁水的手,问他。 拉图歪着头打量这个银发的男人,感觉他挺不一样的。“一般他都在圣殿啊,不过最近嘛,我就不知道了。还没回答我呢,你们找他干嘛?” 严屹宽按了一下他的脑壳,“我们是胡达的老相识了,找他叙叙旧,不行?” “老相识?”拉图明显不信。“你们两个老的还可能认识胡达大师,其他这些嘴上没毛的,怎么可能认识他呢?” “还挺机灵。”严屹宽又扔给他一枚金币,“带我们去圣殿,带到了再给你点钱。” 拉图接到金币,用牙咬了一下,是货真价实的黄金。“你们是坏的怎么办?不会想害拉图大师和圣女吧?” 严以琛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这小孩怎么看人的?我们这么纯良,怎么可能干那种事?” 拉图瞅了瞅他,又瞅了瞅旁边的叶渡清。“你嘛…看着坏,他还可以。” 叶渡清听了微微一笑,“走吧,歇够了脚,该行路了。”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拔汗那的外围,这里的集市还不算最热闹。“中州人,想要去圣殿,就得从大巴扎穿过去,到拔汗那最中心。看到那四座尖塔了没有?那是火神的接引柱,里面的火焰永远也不会熄灭的。” 众人举目望去,就看到平原上有一座高大的神殿拔地而起,在低矮复杂的民居群中显得极为突出。这神殿建筑是典型的西域风格,用偏黄色的大石建造,远看厚重沉稳。只要走近了细瞧,就能发现上面的那些精美浮雕与鲜艳色彩。圣殿门楣上雕刻了一只雄健的沙鹰,用青金石与金粉上了颜色,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光辉。 叶渡明嘴唇都干起皮了,又喝了口水,掌心向上,对着神殿中轴线前的一大片二层建筑,问道:“那就是室内大巴扎吗?” “没错,那里就是部族领袖和大商人交易的地方。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进去做生意,最起码,家里要有一座金山才行。”拉图介绍的挺夸张,举起手臂比划了个大山的形状。“你这个中州人还挺懂行,知道不能拿手指圣殿。” 叶渡明毕竟曾是礼部侍郎,不仅了解原一教教义和规矩,对其他宗教文化也有所涉猎。严以琛哈哈一笑,“监察御史,还是你懂规矩啊。” 经过奕宁的“运作”,叶渡明最终被贬了官,现任中州监察御史。这官品位不高,但的确是有一定实权的,最主要的是,有了这职位,叶渡明就可以随便瞎晃悠。要是有地方官员政绩欠佳贪赃枉法惹他不爽了,他一封奏折递上去,比寻常谏官管用的多。 严以琛也被“运作”了,给他安了个包庇叶渡明的莫须有罪名,现停职查办,也终究拥有了自由身。不过严以琛怀疑奕宁是在奚落自己,他和叶渡明本来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怎么给他找个“包庇”的罪名呢? 陆骁问过奕宁这罪名一事,奕宁似笑非笑地说:“我这是为他们好,以后说不准就是一家人,互相帮一把怎么了?” 走着走着,众人已经进入了集市的中心地带,只见人愈发多了起来。 奕宁身子还不是特别有力气,此时骑在陆骁那匹战马背上,将斗笠摘了下来,好奇地四下观望,陆骁在下面给他牵着马。 人群拥挤,其余人也纷纷拉紧缰绳,以防马儿扬蹄。叶渡清早在茶馆就摘了纱巾斗笠,此时牵着他那匹墨蹄玉兔,同样好奇地左右瞧着。严以琛把桶拉住,不让它去吃别人摊子上的香料和胡萝卜,对叶渡清说:“你可是招人看。” 叶渡清、奕宁和天一这三个肤色较白皙的人所在的地方成为了集市中人们的视线汇集处,大概是西域这边民风比较开放,一路上有不少男男女女向这队人吹口哨,挥舞手绢。有几个男人跑到奕宁马下,用当地话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比比划划想去摸他,黑色的战马一声嘶鸣,这就要去咬他们,吓得他们赶紧跑了。 同样的,也有些男女想来和叶渡清搭话,严以琛把手搭在腰间的短刀上,一脸“莫挨老子”的表情,成功把他们赶跑。 天一以前来过西域,可能已经习惯了,默默走在队伍里面。严屹宽看这几人的样子,笑着说:“现在知道为啥要晒黑点了吧?” 陆骁对奕宁说:“你要不还是把斗笠戴上?” 奕宁把斗笠扔给他,“我就长这样,遮什么?” 陆骁笑了一下,对那几个目光不单纯的家伙散发出些许恐怖的气息,这下子,基本上没人敢靠近了。 集市上售卖的东西的确极为丰富,大家都感到这地方色彩纷呈,有些让人目不暇接。金银、香料、丝绸之类的就不说了,光是各色农产品,就让他们大开眼界。 严屹宽看到几匹汗血宝马,有些走不动道了,与马贩子攀谈起来。这侧驴马市中还有卖小动物的,吸引了奕宁的注意,他从马背上下来,蹲下看一窝活泼可爱的波斯猫。 “中州人,你们不要跟他们谈价钱,我来谈!”拉图又动起歪脑筋,想中间商赚差价。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听声音,似乎是个老人家发出的。 “怎么回事?”严以琛向那边看去。 拉图看了看惨叫声传来的地方,说:“哦,那边是买卖奴隶的地方,正常的。” 叶渡清听说过西域有奴隶买卖,但从未亲眼见过。“还真的有卖奴隶的,有些…不讲人性。” “这在拔汗那很常见的,大月氏那边更多呢。”拉图耸了耸肩膀,“不厉害的人就只能当奴隶,男的被三大部买走干活,女的买去当小老婆。” “过去看看。”惨叫声还没结束,众人决定去一探究竟。 第99章 又见希纳音 奴隶买卖的区域以彩色纱布搭成凉棚,阳光直射下来,穿透这些缤纷的织物,让走在下面的的人们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奴隶贩子正用带刺的藤条抽打一个干瘦的老头,老头后背已经皮开肉绽,血流到温热的沙地上,很快干涸了。 “该死的养马奴隶,本来就卖不上价钱,还敢私自逃跑?打不死你这个老家伙!”奴隶贩子边打边骂,抬起粗壮的腿,就要踩在老奴隶的脖子上。 他脚未落下,下盘突然失去平衡,狠狠摔了个屁墩。原来是脚下正好有块西瓜皮,滑了一跤。 奴隶贩子揉着屁股爬起来,满腹狐疑。这附近没人吃西瓜啊,哪来的西瓜皮呢? 转头一瞧,就看见一队中州人走进彩色凉棚里,为首那个年轻人手里拿着半块西瓜,还在啃呢。 严以琛把西瓜吃完,随手一丢西瓜皮,正好盖在奴隶贩子脸上,“哎呀,抱歉,我手滑了。” 奴隶贩子看他们这些中州人的穿着打扮皆非凡品,就按下心中怒火,问道:“几位老爷,买点什么?要有力的男人还是美丽的女人?”中州废除奴隶制度已久,很少有中州人会购买奴隶。这集市上的各色奴隶,主要是卖给三大部及大食人。 叶渡清看着地上痛苦的老奴隶,皱起眉头,问他大哥:“大哥,按照这边的规矩,奴隶主是不是可以随意处置奴隶?” “是。”叶渡明点头,他也看不惯这种事情。 奕宁手里捧着小波斯猫,走到前面来。看到穷凶极恶的奴隶主、地上挣扎的老头和另几十个被锁链锁着、待买卖的奴隶,微蹙了一下眉头,“荒蛮。” 叶渡明掏出钱袋,问奴隶主:“这个老人卖多少钱?我出钱买下了。” 奴隶主看着他鼓鼓囊囊的钱袋,咽了口唾沫,就想报价。他话还没说出口,有一个难听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中州人?你们出再高的价,都不能买走一个奴隶。” 说话的是个戴夸张耳饰、梳小股辫子的男人,他带着一行十几个持武器的西域大汉走来,在奴隶贩子身旁站定。这人嗓子像是进沙子了一样,又干又嘶哑,听得人不舒服。奴隶贩子看到他来了,就不敢做严以琛他们的生意,谄媚地笑着,退到一边。 严以琛听见这人说话,掏了掏耳朵。哎呦,这动静怎么这么让人不得劲儿呢。 “我们为何不能买下他?”叶渡明问道。 破锣嗓子没回应,高傲地扬起头。那几对粗大的金耳饰把他的耳垂坠得长了,显得很怪异。破锣嗓子身后拿铁棒的大汉用手指着叶渡明他们,吼道:“这位是哈连,我们大月氏族长的二儿子,血统最高贵的西域继承人。中州人,还不行礼?” 大汉说话的时候,这位张扬的大月氏公子对着地上老人的肚腹踹了一脚,仿佛那是街边的一块破抹布。老人在沙地上滚了一段,停下之后就痛苦地呻吟着,抬眼绝望地看向中州的“买家”。 奕宁眯起眼睛打量了这位大月氏二公子一会儿,略带些不屑地说:“给他行礼?” 都说是血统高贵,但宁王的气质与这位大月氏二公子相比,真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听完哈连沙砾般的嗓音,再听奕宁慢悠悠说出口的这几个字,简直如闻仙乐耳暂明。 哈连注意到这个抱猫的年轻人,嘴角一歪,用那双吊梢眼盯着他看。“呵呵,中州的确有美人啊,女的玩腻了,换个男的玩一玩也好。” 陆骁本来就黑的脸色更黑了,他欲上前,被严以琛拦住。严以琛又掏了两下耳朵,对哈连说:“我看你是有钱有势的,这样吧,你来开个价钱,我们把这老爷子买走,如何?” 哈连尖利地笑了几声,又想踹地上的老头,“中州人,我就算打死这个老奴隶,也不会把他卖给你们的。我阿爸说了,奴隶市场不做中州人的生意,你们都是狐狸一样会说谎话的家伙,只会让贱奴生起逃跑的心思。” 话刚说完,这哈连就仰面倒下了,姿态挺滑稽。幸亏他身后一帮大汉接的及时,他不至于跟奴隶贩子一样摔个结实。 叶渡清悄悄收回手,“他说话好难听呀。” 其余几人听了他这话,都哈哈大笑,一旁市场上做生意的当地人也没忍住,都捂着嘴乐呢。叶渡清跟严以琛在一块太久,好像是“学坏”了,刚才不仅出手震倒哈连,还非常淳朴不带脏字地骂了他一句,这下子,哈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气的要命。 叶渡明和弟弟站在同一战线,叶家大少爷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金币,“哗啦”一下洒在地上,“这些够不够?我们要把他带走。” 哈连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大骂一声,抽出部下腰间的刀,就冲过来想砍他们。这家伙是有些身手的,手腕转了一圈,弯刀就至眼前。 不过哈连什么都没砍着,严以琛一侧身,捏住他胳膊关节的连接处,直接敲麻了他半边手臂,把他推了回去。“哈连公子,好好的做生意呢,你动什么手啊?怎么了,我们给的钱不够多?不够多你就说话啊,难道是说话声音太难听,害羞了?” 严以琛嘴更臭,听得周围商贩笑出声来。平时不可一世的哈连在奴隶市场上接连丢面子,恼羞成怒,叽里咕噜一顿说,让手下拿起武器,把这些不要命的中州人打死,尸体挂在大巴扎前的广场上。 叶渡明看事态有些严重,就拿出监察御史的官印,“中州监察御史,不得造次!” 哈连还算认得中州的头衔,看见官印,心里有了些忌惮,对手下说:“这个当官的留活口,其余都打残!那几个好看的,腿打折,不要动脸!”说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看得奕宁一阵恶寒。 奕宁侧过身,对叶渡明说:“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 叶渡明顾及哈连大月氏二公子的身份,有些犹豫,慢慢后退,心中觉得不甚妥当。但这个哈连的确一脸欠揍样…算了,他什么也没看见。 持武器的大汉们凶神恶煞地杀过来,严以琛、叶渡清和陆骁对视一眼,同时上前,没过两秒,那些膀大腰圆的家伙都倒在地上,捂着伤处哎呦哎呦地叫唤。 陆骁看向吃惊的哈连,“轮到你了。”说着,他手持未出鞘的马刀,想给哈连的脖子来上一下,最好让他这辈子都发不出那难听的动静。 哈连看着这个杀气腾腾的中州人逼近,吓得坐在地上。说时迟那时快,自他后方飞来一把红色弯刀,直冲陆骁的脑袋而来。陆骁抬手用刀鞘一挡,将弯刀打回去。 严以琛和叶渡清认识这弯刀,一起向后望去。哈连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连忙爬起来喊道:“圣女!” 弯刀被一只不大而手指纤长的手稳稳接住,循着这手向上看,就是覆盖着轻盈肌肉的手臂。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绿眼睛,像沙鹰一般带着锐气,还有些稚气未脱的天真神态。 “哈连,你真丢脸,在大巴扎被中州人打成这样!”希纳音掐着腰,毫不留情地嘲笑道。 哈连不敢反驳,低着头控诉道:“圣女,请您制裁这些可恶的中州人!他们在拔汗那都敢这么嚣张,您瞧啊,把我的侍从打成什么样子!” 希纳音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老奴隶,问他:“这个奴隶怎么这样?是谁干的?” 见她问这个,哈连哑火了,恶狠狠地瞪着奴隶贩子。奴隶贩子浑身一哆嗦,站出来怯懦地说:“圣女…是…是我打的,这个奴隶想要逃跑,所以……” 希纳音不满意他们的回答,“你们当我傻呀?”她转头看向“肇事”的中州人们,“咦”了一声,一闪身凑到叶渡清身前,“哎?怎么是你啊?” 她的鼻子都快贴到叶渡清脸上了,严以琛把她拉远一点,打招呼:“灵鹫宫宫主,好巧啊,这就又见面了。” “我也记得你!”希纳音激动地扯着他衣领子,“那天我都看见了,是你阻止了那个松松派的老头子,你也厉害!” “是青嵩派。”叶渡清适时地纠正希纳音。 希纳音没什么所谓,一脸兴奋地拉着叶渡清袖子,“叶渡清,我最近正无聊呢,你就来了,快跟我再打一场,这次一定分个胜负!” 哈连没想到他们认识希纳音,此时在旁边站着,还有些插不上话。“圣女,他们不是好东西,你不要被他们光鲜的皮囊迷惑了啊。” 希纳音转回身瞥了哈连一眼,“哈连,圣火在上,本圣女难道会被人迷惑?倒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戈壁边界干了什么,圣火永远注视着你。这次是你先动手的,被打了活该!”她又看向沉默的陆骁,“还有你,在拔汗那,想随便动西域人脖子上的脑袋吗?我只警告你一次,再有下次,我就把你的脑袋劈作两半,丢给秃鹰吃。” 陆骁从不会被人威胁,目光灼灼地看着希纳音。希纳音不甘示弱,那双绿眼睛回瞪对方。两人的眼神交锋,都快擦出火星子了。严以琛赶紧到中间打圆场,“哎呀,陆骁无心杀人,这不是因为大月氏二公子刚才对咱们这位尊贵的客人出言不逊吗。” 奕宁把手搭在陆骁胳膊上,拍了两下。陆骁就收回目光,后退了一步。希纳音看向抱着波斯猫的奕宁,打量起他。“你长得怪好看的,哈连与你调情了?” 她一个姑娘家,说话倒是挺直白的。奕宁噎了一下,说道:“谢谢,他的确不怎么礼貌。” 希纳音转回去,把哈连的手下都揪起来,“回你的大月氏去!被中州人打,还不嫌丢人?” 哈连恨恨地瞪了一眼严以琛他们,见在这里讨不到好处,灰溜溜带着人走了。 奴隶贩子看这情况,有点想溜。但希纳音也没放过他,轻轻松松揪住这二百来斤大汉的耳朵,把他往地下带。“说了多少次,惩罚奴隶不准见血!你是不是把我的话都当屁放了?” “我不敢了,圣女,我不敢了!”奴隶贩子感觉自己的耳朵快裂开了,大叫着求饶,“我卖给他们就是了,我卖!” 严以琛用脚划拉一下地上的金币,“我们给的价格很公道。” 希纳音看了一眼金币,松开手,把老奴隶拉起来。“喂,老头子,这些人把你买下了,跟着去吧。” 老头子几乎站不稳,叶渡清扶了他一把。刚才躲起来的小拉图从桌子下面爬出来,拉住浑身伤口的老头子,“老爷子,你命真好。” 叶渡清看着戴枷锁的其余奴隶期盼而艳羡的眼神,心有不忍。希纳音看见他的表情,却说:“你能买下一个奴隶,难道还能买下西域成千上万的奴隶吗?” 的确,只要世上存在阶级,就会存在压迫。恶棍可以被消灭,但阶级永远不会消失。 奕宁问道:“这些奴隶,都会被卖去哪里?” 希纳音说:“大月氏、安息和龟兹的贵族都会买奴隶,大食国的人也喜欢买西域的奴隶。这些人被买回去之后能活多久,就看主人是否仁慈了。其他地方我管不了,但是在拔汗那,打死奴隶就得遭火刑,我定的规矩。” 拔汗那的灵鹫宫是整个西域的信仰中心,神殿中供奉的圣火千年不灭。希纳音作为灵鹫宫宫主、拔汗那的圣女,拥有崇高的宗教地位,她的规矩在拔汗那就是法律。如果有人知法犯法,忤逆圣女,那就是对火神大不敬,死后是无法极乐的。 “你是谁呀?那个谁也不服的家伙又是谁?你们来拔汗那做什么?”希纳音这才问起奕宁、陆骁等人的身份。 严以琛介绍一番:“这位好看的,是中州的小殿下宇文奕宁,这个谁也不服的,是镖骑大将军陆骁。我叫严以琛,你知道吧?哦,这个是叶渡清的大哥叶渡明。”严以琛忙忙叨叨的,希纳音跟着他念了一遍这些名字,挠了挠头。“我们此行的目的…这个说来话长了。” 严屹宽和天一刚才都没在这站着,知道这些小辈能控制住局面,两个老头就跑去看汗血宝马了。这时他们俩溜达回来,正赶上严以琛做介绍。 严屹宽一听这姑娘是灵鹫宫宫主,“哎呀”一声,“你是灵鹫宫宫主?你师父是不是胡达?” “是啊,他是我师父没错。”希纳音看向他,“你认识我师父啊?” 天一点着头说:“认识。他之前说,捡了一个小姑娘做徒弟,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 一听是自己师父的朋友,希纳音热情起来了。“师父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要招待你们。” “哎,小丫头,你别着急。”严屹宽摆了摆手,“你师傅在不在拔汗那?我们找他有点事。” 希纳音摇头,“他没在这,老头子两个月前就不见人影了,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玩,都不带上我。天天在神殿待着,我都无聊死了!”说着,她又拽住叶渡清的胳膊晃啊晃,“你快陪我玩,我有新招式,你要不要领教一下?” 第100章 灵鹫宫 听到希纳音说胡达不在拔汗那,严屹宽和天一都叹气,看来这次是扑空了。 两人不太死心,继续问希纳音:“胡达一般会去哪里?我们去找找他。” 希纳音思考了一阵,说:“嗯…我师父啊,他很爱到处跑的。临走前和我说他要去龟兹的神殿里替人做祭祀,现在祭祀早就结束,他应该已经离开那里了。” 胡达这些年很少长时间停留在一间神殿内,行踪不定这一点,他和严屹宽、天一有的一拼。 严以琛撇着嘴对严屹宽说:“怎么样,体会到我找你那时候的茫然无措了吗?爷爷啊,出来混,总归要还的。” 严屹宽给了严以琛一个脖溜,天一问希纳音:“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讲过原一神使徒金匮的事情?” “原一神?我可是火神的侍奉者,知道原一神干嘛?他没和我讲过什么金亏,从小教我的,都是拜火教的古老知识啊。”希纳音睁着那双碧绿的大眼睛,感到很不可思议。自己师父作为拜火教大祭司,为啥去研究中州的神? 严屹宽摸了摸脑袋,“唉,算了,慢慢找吧。小丫头,你对这里熟,要不然先给我们这一大帮人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等一等!我要先带你们去看看整个西域最宏伟的神殿!”希纳音像个急于展示心爱玩具的小孩子,转了个圈,蹦蹦跳跳走在前面,让一行人跟上。“走,跟我来!” 奕宁让两个影卫一前一后站着,将已经昏迷的奴隶老头放在一块门板上,抬走。他自己重新上马,把那只两个月大的波斯猫塞进怀里。小猫扭动了几下,探出脑袋,奶声奶气叫了一声。战马的耳朵抖了抖,转到后面,似乎很爱听这动静。 希纳音在前面带路,大摇大摆。本地商人与居民都向她行礼,望向她的眼神中都是崇拜。 “你在拔汗那,是不是能说了算的?”严以琛问她。 希纳音骄傲地扬着眉毛,说:“算是吧!拔汗那就在三大部的交界处,但三大部都不能插手管理这座城市。如果说大巴扎是拔汗那的心脏,灵鹫宫圣殿就是引领智慧的头脑和绝对灵魂。灵鹫宫一直是大巴扎的调停者,什么时候开市歇市,买卖什么物品,这都归我灵鹫宫管,当然了,大巴扎每月都要上缴一部分的税金,用于侍奉圣火。” 怪不得集市上的商人都认识希纳音,灵鹫宫在西域既是引导精神之所,又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市场监督的作用,源源不断的税金流入神殿中,造就如今的西域第一大派。 众人花了些时间,才从规模浩大的露天集市中穿过去。再抬头,面前就是恢弘的神殿了。 离近了看,这座神殿上几何状的浮雕花纹更加引人注目,两列巨型沙鹰石像大张着嘴,口中是灼热的火焰,不断跳动着。 “这雕像嘴里没有燃料,火焰如何持续燃烧呢?”叶渡明好奇心起,离近了观察。 希纳音拍了拍其中一座石像,“这你就不懂了吧,生火不一定要用木头或者煤炭。” “难道这石像内部联通着火井(注)?”奕宁歪头看着沙鹰的“喉咙”。 “你还挺聪明的嘛。没错,拔汗那附近有好多火井,神殿里很多地方都用这方法照明。”希纳音打了个响指,两排火焰唰得一下突然窜高,把离得近的叶渡明吓了一跳,她这控火的绝活在西域更加如鱼得水。 等众人走到那扇巨大厚重的石门面前时,大门缓缓开启。一队穿红衣的侍从站在那里,十指半交叉,举过头顶,向希纳音行礼:“圣女。” “这些是我带来的朋友,你们要把他们当成贵客款待。”希纳音用西域话对他们说道。 大门打开后,就得见神殿的内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不小的圆形水池,池水不算很深,在西域这种干旱的地方,竟然还种植有不少睡莲。睡莲此时半闭不闭,颇有些含羞的娇嫩气质,与背后雄壮的建筑对比强烈。 希纳音示意影卫们把奴隶老头带到屋里休息养伤,她自己则引着客人进入中轴线上最高大的厅堂中。这厅堂中心的平面是个正圆形,圆心上即是燃烧了千年的西域圣火。 圣火火塘以花岗岩修葺而成,高于地面一尺左右。那坚硬的内里早已被火焰熏得漆黑,正对着火塘,在极高的上方有一藻井样式的天花,其上用砖石堆砌出几何状纹理。半人高的火焰不疾不徐跳动着,在这半黑暗的神殿中,散发着千年如一日的灼热温度。 希纳音面对着圣火,十指半交叉,右脚置于左脚后,双腿略弯曲,轻盈地拜了一下。火苗似乎是具有生命的,跳动着变换形状,好像在回应希纳音的动作。 “原来这就是圣火。”严以琛低声说。千年以来,信徒们能在战争与劫难频发的西域留存住这一点火种,实属不易。 “这就是我们西域的信仰,你们这些信原一神的中州人不明白的。”希纳音其实对信仰不同这点没什么所谓,也不会强迫别人皈依拜火教。胡达对她的教育比较全面,她从小就明白,就算是虔诚的教徒,也有可能干出违背天理的事情。教义应当是引导人向善、送灵魂通往极乐的阶梯,而不是暴力的理由、战争的导火索。 奕宁和叶渡清对拜火教历史和神殿内多种介质的记录挺感兴趣,看到许多精美的浮雕和壁画,就拉着希纳音,向她问了不少问题。希纳音带他们细致地走了一圈,一一解答,对这种事情,小圣女一向很有耐心。严以琛、叶渡清和陆骁三人以前没太了解过拜火教的文化,也挺好奇的,跟着他们边走边听,涨了不少知识。 看到这些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中州人心胸并不狭隘,愿意了解西域信仰的宗教,希纳音在心里对他们多了一份好感。“你们比那些讨厌的原一教教徒好多了,他们仗着有中州的文碟,就跑来西域大肆传教,还喜欢把我们的圣火和圣殿贬的一文不值,太过分了!” 奕宁说:“宗教就像田地里结出的果实,每个地方的土壤不同,结出的果子自然不同。有人爱吃苹果,也有人爱吃橘子,没必要为了苹果或橘子打来打去。以宗教为理由迫害人或者发动战争,这本质上是件可笑的事。” 众人皆点头,宁王说的有理啊。 “你是个有智慧的人。”希纳音拍着奕宁的肩膀,奕宁感冒还没好,打了个喷嚏。 严以琛问希纳音:“这座神庙就是拔汗那最高的建筑了吧?顶层能否上去呢?” 希纳音指着楼梯,“当然可以,走呀,带你们俯瞰一下大巴扎!” 年轻人们兴奋地登上神殿顶部,鸟瞰仍旧热闹的集市。严屹宽与天一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在心中感叹,哎呀,年轻真好。 这么一折腾,一下午就去了。年轻人们坐在神殿顶上,短暂地沉默下来。外缘的摊贩逐个收摊走了,靠近神殿的这部分商人与摊主将灯盏点起来。那些五光十色的纱帘布篷被照亮了,平坦的大地上散落着很多微明的碎片。 太阳渐渐落入耸立的石山间,生活的节奏放缓了。悠扬的祷告声与驼铃叮当一齐传来,夜色就将笼罩拔汗那。 “从来都是我一个人坐在这里看落日。”希纳音安静了下来,用手捧着脸,注视着太阳一点点落下。 严以琛把自己的手覆在叶渡清手背上,笑着说:“怎么样?我们一来,你这里可热闹。” 希纳音真的挺高兴的,“是热闹呢。我从小就被选作圣女,与我年纪相仿的小孩子都不敢和我玩,多没劲。你们现在是我的中州朋友啦,等师父回来,我就跟你们去中州玩,好不好?” 叶渡清微笑着点头,“好啊,上次你只去了天山,中州还有很多有趣的地方。” 希纳音伸出小拇指,“拉勾,你要守信用。” 叶渡清勾住她小指,“当然。” 陆骁轻笑了下,低声在奕宁耳边说:“这姑娘有点意思。” 奕宁眨了一下眼睛,并没看他,一直注视着天边紫红的晚霞。 严以琛吸了吸鼻子,闻见飘上来的烤肉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希纳音站起来拍拍屁股,说:“走!我带你们去吃人间美味!” 片刻之后,一群人围坐在半露天的餐馆里,听老板和希纳音叽里呱啦地说话。 这里的餐馆和中州最不一样的就是万物皆可烤的土窑,这家店里连排建了好多个窑,又厚实又宽,底下生起炭火,持续炙烧着。 老板哼着歌,指挥人揭开土窑的盖子。热气和香味同时溢散出来,能闻见味儿的所有人都咽了口口水。 烤馕、烤包子、馕坑烤肉、烤羊腿和羊肠,这些美食一上桌,就给人结结实实能吃饱的感觉。店后面有个年轻女孩娴熟地扯着拉条子,下入锅里煮熟,再把各种蔬菜与羊肉炖煮制成的美味浇头盖在上面。这样一大盘面条端上来,吃一口就能驱走一整日的疲倦。 严屹宽此前来西域,最喜欢的主食是抓饭,此时用怪里怪气的口音问店家要。店家笑呵呵地应了,用小木桶盛了一满桶金灿灿的抓饭,端到桌上来。 严以琛都不知道该先吃哪一个好了,抓了个烤包子大咬一口,被烫得直哈气。 “笨呐!烤包子的热气都封在里面了,要先咬一个小口,把它放凉才好吃。”希纳音做了个示范,而后两口就吞了那个外酥内鲜的烤包子。 其余人仿照着她的吃法,大快朵颐起来。在这吃饭没那么多礼节,吃饱就行,众人的吃相都比平日里豪放一些,边吃边喝了些精酿的葡萄酒。西域的葡萄最好,酿出的酒甘美香甜,实为佳品,两位老人喝过后赞不绝口,一致认为多年前胡达不够意思,没用这好酒招待他们。 严以琛嚼着馕坑烤肉,连连点头。这里的大块肉用盐、皮牙子和各种香料腌制过,放进馕坑里烤制。如此一来,肉本身的水分并没有丧失,多汁且有些嚼劲,肉香四溢。他拿了半张烤馕,将肉夹在烤馕里裹住,使劲咬下去,真是满足啊。 希纳音的确盛情款待他们,桌上的吃食都是一整盘一整盘的,直冒尖,兼有各种水果点心和酸奶,只要有盘子空下去,就有新的食物被呈上来。这边正吃着,有几个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快活地跑出来,弹琴歌唱,热情舞蹈。富有活力的躯体随着音乐摇摆旋转,他们身上的饰品闪烁着不同的光芒,好一个西域风情。 几个人都撑的走不动路,慢慢溜达回去。正走在路上,小拉图迎面跑过来,差点撞上走在前面的严屹宽。 “你这孩子怎么毛手毛脚的。”严屹宽把他拉住,塞给他一袋烤包子。 小拉图跑的有点喘,对众人说:“你们买下来的那个老头子醒过来了,他疯了,吵着闹着要进室内大巴扎,我们不让他动,他就自己爬到地上,你们快回去看看吧。” 这老爷子咋回事?怎么被救了下来还想跑?众人加快脚步,走回神殿,就看到老头子趴在地上哭天喊地,周围有一帮灵鹫宫的人在劝解。 “这是怎么啦?你们没给他找大夫治伤?”希纳音看这情况,有点纳闷。 其中一个信徒对希纳音说:“圣女,不是我们不给他治伤,是他不配合。非要进大巴扎里面,你看,爬也要爬过去啊。” 严以琛蹲下把他扶住,“老爷子,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又不会像那个哈连一样打你,你大可以放心在这住着养伤啊。” 这老头是会讲中州话的,但是口音比较生硬,喘了两口气,说道:“哎,哎呦,不行,我死了就死了,我的小孙女,她还在大巴扎里等着被人买去呢!我得去找她,她一个人,肯定怕得很!哎呦,火神在上,就让我去吧!” 希纳音让他说仔细点,“老头子,你的孙女在大巴扎里的奴隶市上?” “是啊,我的孙女才有十三岁,海子一样纯洁漂亮的,要是被人买了去,怎么能好好的活下来?她就是我的命啊,我死也得把她找回来。”老奴隶哭哭啼啼的,说完,还要接着往外爬。 叶渡清问希纳音:“室内大巴扎的奴隶市,和外面的有什么区别?” 希纳音说:“室内大巴扎卖的都是精品,就是所谓的质量更优。那里的奴隶市,一般都是以拍卖的形式做交易,价高者得。那孩子岁数小,要是被不好的买家买去,恐怕凶多吉少。” 老奴隶连连点头,“求求你们了,尊贵的主人,让我去吧!” 严以琛和叶渡清对视了一眼,达成共识。严以琛对老头子说:“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不要去室内大巴扎,由我们去把你孙女带回来,跟你团聚。” 老头子理解了一会儿他这话,有些不敢相信,“真的?这位主人,您真肯带回我的小孙女吗?” “真的。”叶渡清说。 叶渡明说:“买一个买两个都没什么区别,只不过花些银子。” 老头子激动了,这下是碰上活圣人了。他这就要给严以琛他们磕头,严以琛赶忙阻止,“哎呀呀,你拜我们干啥,要拜呀,你就等伤好了去拜圣火。” “是了,是了。圣火在上,让我遇到这几位仁慈的主子!”老头子一激动,就站不住了。灵鹫宫的人把他扶进屋,这下可以给他好好治疗。 希纳音看了下时间,说:“今天室内大巴扎已经歇市了,想要去买人,就得赶明天早上那场拍卖。我叫人去问问,是不是有这么个小孩子。” “再好不过,我们明天一早就进去,把这女孩子带出来,让他们爷孙团聚。”叶渡清说。 注:火井就是天然气 第101章 三大部与西突厥(上) 灵鹫宫本质上是宗教建筑,不能当客房使用,于是希纳音就把一行人带到拔汗那最奢华的酒店来,给他们安排了最上等的房间。 看到房间里的鲜艳的手工地毯和具有异域风情的床品,严以琛转了一圈,摸这摸那。叶渡清推开窗户,发现这里正面对着室内大巴扎。 “以琛,你看,这里的星星离地面格外近。”叶渡清指着天空,叫严以琛过来看。 严以琛走到他身边,抬头望去,也感慨了一声,“的确,好明亮的星河。”他想起这边的房屋都是平顶的,就对叶渡清说:“去不去屋顶吹吹风?” 叶渡清笑了一下,“走。” 他们两个抱着一块大毛毯,在屋顶坐下,长久地注视着灿烂的星河。严以琛把毯子披在叶渡清和自己身上,将身边人拉近了一些。 “真漂亮。在天山上,我也时常看星星,但天山上的星星没这么密,没这么明亮。”叶渡清找到北极星,一点一点数着星座。 “在魔宫也可以看星星,也是这么亮。”严以琛干脆躺在叶渡清大腿上,不用抬头,就能看到这难得的星河。 叶渡清有些着迷,眼睛一眨不眨地向上望,用手摸了一下严以琛的鼻梁。严以琛把叶渡清的手拉住,用嘴唇轻轻蹭他的手背。 “天凉了,回屋吧。”过了一阵,叶渡清轻声说,似乎怕扰了这夜的安宁。“你该喝点水,嘴唇有些干。” 严以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要是醒儿不被昏睡症所困,他们就可一齐游遍大江南北,那该多么畅快啊。 ——————————————————————————————————————————————————— 奕宁今天并没有让陆骁进自己房间。陆骁在隔壁屋的床榻上坐下,也没想太多。毕竟他们的关系还没进展到严以琛、叶渡清那样,时刻粘在一起不太现实。 把小猫放下,躺到床上,奕宁感觉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日赶路是十分消磨精力的,何况他伤风还未痊愈。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在不知不觉间,奕宁就睡着了。 一个奇怪的梦境渐渐浮现,他看到三座形态特异的山峰耸立在荒芜的大地上,一轮圆月正在中间那座山峰上方,发着暗红的光。 梦中的视点并不低,也许是在一座山峰的半山腰上。云层逐渐笼罩了那轮红月,荒原上黯淡下来,他听见一声苍老的叹息。 这个梦没头没尾的,奕宁只感觉身体越发冰冷,最终被冻醒。他进房间后不久就睡着了,没盖被子,也没燃炉火,被大漠的寒意侵袭,感觉身体有些发热。 奕宁头昏昏沉沉的,起身看了一下房间中的火炉,觉得生火麻烦,就随手找了条毛毯披上。他拿出两颗药丸,就着凉水服下去,脱了外袍,瑟缩着钻进被子里,蜷成一团。那只小波斯猫大概也觉得冷,费力地跳上床,踩了两下奶,和奕宁贴在一起睡。 真是怪,那是西域的山峰吧?那些形状,难道自己在来时的路上看见过?但奇怪的视点和叹息声又该如何解释?想着想着,奕宁思绪混乱地又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昏沉的感觉并没有褪去。余下的睡眠时间里,奕宁又做了些别的梦,梦醒后身心都不是很愉悦。 他咳嗽着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在铜镜前检视自己的脸色。 李熊挂在窗边,不无担忧。“我把随行的大夫叫过来。”他们这次出来带了不少人,这都是宇文尚要求的。不仅有几十个影卫,还有几十个挑选出来的马夫、力夫,甚至包括几个厨子和两个大夫。宇文尚虽然放奕宁出来玩,但仍是放心不下,总要做万全准备。 “不用,没什么,只是没睡好。”奕宁拒绝了,神色如常地推门出去。 陆骁早就在门口等他,见他一出来,就觉得这人脸色不好。刚想问,奕宁就略过自己,直接下楼去了。 李熊刚才已经从窗户外翻了进来,此时跟在奕宁身后,对陆骁一耸肩。陆骁觉察出奕宁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皱着眉头跟他们下楼。 因为今天要趁早进室内大巴扎,于是众人都没赖床。严以琛、叶渡清和希纳音已经坐在那吃早餐了。 叶渡清和希纳音在讨论着什么,两个人越说越起劲。 “聊什么呢?”奕宁坐过去,看了一圈桌上的吃食,感觉没什么胃口,就随便倒了杯热的奶茶,放在嘴边吹凉。 希纳音还是那么活泼,语气夸张地说道:“好奇怪呀,我们两个昨晚竟然做了一模一样的梦呢。” “什么梦?”提到这个,奕宁有些警觉,用平常语气问道。 叶渡清说:“也没什么,就是好像站在半山腰,看着远处的三座山,天上有一轮红月亮。” “还有个叹气的声音呢。”希纳音补充道。 严以琛喝着加蜂蜜的热牛奶,往嘴里塞小麻花,“你俩真有意思,做梦还能做个一样的。” 别人可能没当回事,奕宁听了却很狐疑。他并没把自己做了同样的梦的事情说出来,觉得这件事情稍微有点诡异。 他忽然想起叶渡清和自己姐姐从梦境中听来的同一支曲子,难道这种巧合这么频发吗? 陆骁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太对,用眼神询问他。奕宁却没回应,看着手里的碗发呆。 “怎么了?”陆骁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奕宁的回答很平淡:“没睡好。” 小殿下平时睡不好觉,心情一定会变差。陆骁在他身边有一阵子了,对此多少有了解,认为奕宁看看风景,自己调节一阵就能好。 叶渡清也看出来奕宁心情一般,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就说一起进室内大巴扎去。 希纳音说:“你们有钱吧?多带点钱进去,要不怕是买不下那个小姑娘。” 叶渡明拿出钱袋,打开让希纳音看,“这些够吗?” 希纳音探头一瞧,伸手抓了把金币,“足够足够!你这些钱,够买好几匹汗血马的。” 鸡鸣之后,室内大巴扎就开始了一天的运作。等商人与顾客涌入这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大建筑时,市场中已经井井有条,玄关处那个挂着许多刻字铜牌的柜台前有不少指引者,将他们带入想去的交易场所。 指引者当然认识希纳音,恭敬地询问圣女的需要。 “把我们带到奴隶拍卖场去。”希纳音这么说。 指引者就从柜台上取下一个铜牌,挂在一根长长的杆子上,挑着杆子走在前面,请一行人跟上去。 严以琛环顾四周,发现有不少写着不同文字的铜牌被挑在半空中,买家跟随铜牌走,较有秩序地进入各个空间。 奴隶拍卖场一共二层,由于希纳音的特殊地位,众人被引导到二层“包间”。这是个装饰华美的房间,从面向拍卖台的开敞处能清楚地看见拍卖品。房间前半部分的桌子上有一个小金铃,下面压着写了数字的木牌。 指引者向他们解释道:“尊贵的客人们,您们是第一次来到拍卖场,请让我介绍拍卖的规则。每场拍卖的拍卖品都有一个底价,买家在底价之上逐次加价,价高者得。如果看中一件商品,想要拍下来,只需摇响铃铛,再举起一定数量的加价牌子,就可以竞价了。” 原来是这么操作的,严以琛拿起铃铛轻轻晃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小一个铃铛发出的声音还挺响。 “拍卖将在一炷香后开始,请诸位稍坐一会儿。”说完,指引者行了个礼,离开了。有两个侍者端上来果盘与茶水,给客人们倒上。众人一边喝着花茶,一边坐着等待。他们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要把老头子的小孙女带回去就成。 临近拍卖开场,买家们纷纷涌入。叶渡清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戳了戳严以琛,让他看。 “哈连?”严以琛瞅见那夸张的金耳环,就啧了一声。 希纳音看见他也有些不爽,“这个哈连,还有心思来这买奴隶。咦?那不是艾热木吗?他怎么也来了?” “谁?” “艾热木,安息部族长的儿子。”希纳音解释道,指了一下那个身着黑色毛皮,看上去有点阴郁的瘦高男人。“旁边那个是他妹妹伊拉勒,真是赶巧,这几个人都凑在一起了。” 大月氏和安息部的两拨人财力雄厚,都上了二楼。两帮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圣女,遥遥向希纳音行礼。他们看到圣女身边是一群中州人,感到奇怪,叫来指引者,询问严以琛他们的情况。 陆骁的眼睛扫视着下方,突然发出一声疑问。 “咋的了?”严以琛搭着他肩膀,顺着他目光往下看。 下方有个八尺来高的壮硕男子,一脸络腮胡子,半个身子披着狼皮,踏着有些打圈的步伐走进来,屁股后面跟着同样粗犷的十来个人。 “那是谁?你认识啊?” 陆骁皱了一下眉头,说:“我的确认识。他是西突厥一个部的小可汗,叫阿史那?达投。” “大头?”严以琛觉得这人的名字挺搞笑,“西突厥人也来拔汗那买奴隶?这离得可不近吧。” “不远,西突厥和安息、大月氏都有交界,就在北方。前些年东突厥上层发生政变,西突厥有所动作,趁乱向东吞并了几个小部。据边疆探子说,今年西突厥又要有动作,最近几个月频繁出入西域,不知有何打算。”谈起军事,陆骁的话变多了。其实当年东突厥贵族政变的原因就是镖骑大将军本人,他带兵把东突厥几个平日里牛逼哄哄的小可汗打了个落花流水,顺便重伤了当时的大可汗。大可汗不出半年就死了,东突厥政治这才重新洗牌。 希纳音记事后,西域就没什么大的战争了,三大部的关系整体上稳定而微妙,所以她对政治和军事上的事情不甚了解。听陆骁说起西突厥,她挠了挠头,“我是听说这个大头总来拔汗那,但他除了买卖东西,也没干别的。” 陆骁的目光追随着阿史那?达投,说:“不单纯,也许在谋划什么。” 达投怎么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关嵬骑将军呢?一转头瞅见陆骁,吓了一大跳。中州镖骑将军为什么会在西域拔汗那?他来这奴隶拍卖会干什么?他谨慎地让手下去询问熟人,自己上了二楼,坐下等待。 时不时的,这个大头就往陆骁这边看上两眼,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家伙怕陆骁。八尺多的大汉配合上那贼溜溜的小眼神,真有些滑稽。 “陆大将军,你挺有威慑力啊。”严以琛很难不注意那些目光的注视,对陆骁说。 希纳音已经知道陆骁是个什么人物,看见三大部与西突厥的人都对他有所忌惮,在心里思考起来。这个人来西域,不会是因为中州皇帝的命令吧?他说西突厥有阴谋,那中州呢?会不会也想在西域得到些什么? 陆骁见希纳音撅着嘴,拿那种眼神看自己,就说:“你可以放心,我来西域,并没有带着军事目的,皇帝也没给我什么旨意。西域和中州一向泾渭分明,是中州商品流转的重要通道,中州不会轻易与西域交恶的。”说着,他看了一眼奕宁。 希纳音思考了一会儿,说:“你最好是!我灵鹫宫可不是好惹的。” 听她说这话,陆骁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她还是太年轻。 拍卖台上有个留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拍了拍手,拍卖场中响起钟声,拍卖要开始了。 大月氏、安息和西突厥人此时都知晓了严以琛等人的身份,面有不善,坐在那等待拍卖品登场。 拍卖台上的帷幕被缓缓拉开,烛火亮起。众人就看到几个大铁笼出现在台上,铁笼中是四个衣不蔽体的妙龄女子。 这些女子神情呆滞,眼里无光,在铁笼中或站或坐,迷离地微笑着。台下的买家瞬间沸腾了,站起身挤到前面去,打量这些女奴隶,似乎在挑选哪一个更合自己心意。 “哥哥,今天的奴隶质量都不错嘛,要不要买两个回去,给阿爸玩一玩?”安息部族长的女儿伊拉勒翘起脚,搭在哥哥艾热木膝盖上,甜丝丝说道。 艾热木用手抚着伊拉勒的小腿,摇了摇头,没说话。 每个女奴隶的竞拍底价都不甚相同,小胡子拍卖师在铁笼上挂上相应的底价,又拍了两下手,拍卖正式开始。 大厅里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铃声,十几只手举起来,竞相加价。 从中州来的众人看得眉头紧锁,这些女子的身体就这么沦为冰冷的商品,她们没半点选择权,谁出的价高,她们的身体和灵魂就属于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