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的玫瑰》 第1章 媵妾 “吉时已到,引新郎,新妇入门——” “吉时已到,引新郎,新妇入门,行撒帐,洞房之礼——” 司仪震耳欲聋的吆喝声把李元锦拉回了现实,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穿着一身粉红色的喜服,跪在嵩岳派掌门居住的院落——梨瑭别坞的一间小小耳房之中。 今天是青城派掌门的独生爱女度无忧和嵩岳派的掌门盛涉川成婚的大喜日子,房外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然而外面的声音越是热烈,里面的李元锦就越是绝望。 只因他是以媵妾的身份跟随度无忧嫁入嵩岳派的。 所谓媵妾,乃是指跟随正妻陪嫁过来的仆从,他们除了要像仆人一样对正妻言听计从,侍奉正妻外,必要的时候,还要替正妻承担服侍夫君的任务。 为了更好地巩固自己的地位,许多正妻在出嫁之前都会选择自己的姐妹兄弟作为自己的媵妾,这样既可以保证利益相同,又可以因为从小的情分相互照应。 但李元锦可没那么好命,他可不是度无忧的什么兄弟姐妹,而是几天前刚被度无忧买回来的一名贱奴。 而且是江湖上最为人不耻的风月场所——“蜃楼”所买来的贱奴。 在度无忧决定买下他,并让他假扮自己的远房表弟之前。 他在倒卖奴婢的牙郎手里已经待了半月之久。 虽然他样貌出挑,脾气温驯,但却因为右腿有些残疾,迟迟没有被人买走。 为此,他还经常遭受那些牙郎们的毒打,说他是个只会吃白食的废物点心,要不是看他长相还好,早就将他剁碎了喂狗。 有几个色欲熏心的牙郎已经对将他卖出不抱希望。甚至开始对他上下其手,想要将他内部消化,变成他们的暗娼。 幸亏度无忧和她的父母及时赶到,并交下了买他定金,这才转危为安,暂时保住了清白。 在得知他们买下他是为了服侍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男人后。 他曾十分卑弱地提出了一点儿抗议,但换来的却是更新一轮的毒打,以及被故意饿了三天三夜,被折磨地几乎不成人形。 他含泪认命的那天,正是度无忧出嫁的那天。 青城派的人随意把他塞进了装嫁妆用的箱柜里,便将他连同嫁妆一起,偷偷送进了梨瑭别坞中一个废旧的后花园的耳房里。 他虽然不需要拜堂,但必须在这间小小的耳房里等待盛涉川的来临。 脸上的妆容虽然遮蔽了他的虚弱,但几天几夜没吃过东西的身体却已经吃不消了,甚至连维持跪姿都有些困难。 可是……他还想活下去…… 真的还想活下去,为了活下去…… 这几天他已经完全想通了……只要能给他一口饭吃,别说让他做一个低贱的媵妾,让他做什么都行。 “咱们就走到这儿吧,里面我就不进去了,免得败坏了盛掌门的雅兴。” 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准确地说是个少女。 即便李元锦已经饿得浑身无力,但仍能辨认出来者肯定是度无忧。 那个出身高贵,容貌娇俏,眉眼嫣然的少女虽然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但他仍旧可以想象到对方娇嗔傲慢,可爱刁蛮的样子。 李元锦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他都不敢想象,那么骄傲自信的气质,那么勇敢无畏地拒绝盛涉川的底气,该是被父母给予了多少溺爱才能拥有的。 不像他,从小跟着母亲改嫁,被继父虐待着长大,还为此弄坏了右腿,永远只能自卑自贱地苟活着。 李元锦本想竖起耳朵,听一听那传闻中的江湖第一人盛掌门会如何回应她。 谁知那个男人似乎并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心思,反而淡淡回应了度无忧一个“滚”字,抬脚就踹开了卧房的大门,带着一身可怕的怒火,走进了这间布置温馨的耳房。 来了! 李元锦吓了一跳,立刻忍不住浑身发抖。 早听说盛涉川虽然武功盖世,但性格暴躁,下手狠毒,喜怒无常。 如今虽未见其人,但只听对方不耐烦的做派,就让他意识到对方可能确实如传言中一样,可怕地厉害。 说不定…… 说不定对方等会儿一不高兴,还会像继父,像那些牙郎和青城派的人一样,把自己当成出气筒,对自己拳打脚踢。 就在李元锦惴惴不安的时候,头上的粉红喜帕忽然被人一把扯掉,而随着喜帕的掉落,扑面而来的竟是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冷香,像是茶香,又似苍兰,给人一种特别幽静高雅的感觉,这到让他十分意外。 “你就是度无忧带来那个媵妾?青城派把规矩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盛涉川细长带有薄茧的手指扼住李元锦尖瘦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自己,李元锦苍白似雪的面容,饱满含情的鸳鸯眼睛和精致无瑕的鼻子赫然出现在盛涉川的眼中。 而李元锦也看到了对方的容貌。 今天的盛涉川可能是因为成婚的缘故,一改往日清秀如鹤,不落凡尘的仙人形象,反而增添了几分丰神潇洒,气宇轩昂的少年气。 要知道这盛涉川年少成名,时至今日,已经有三十五岁。 这样的年纪却丝毫不见老态,除去天生皮相优越,亦靠武功高深,方能维持。 不过,除去这些优点,习惯察言观色的李元锦明显注意到,盛涉川稍显冷冽的眸子中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震惊,深处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仿佛通过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 而李元锦也深深知道,他通过自己看到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他的前妻,陆荃沅。 而自己也正是因为跟陆荃沅长得十分相像,这才被度无忧选中,买了下来。 那个已经死了十七年的女子,不仅永远留在她丈夫的心里,也留在这间小小的耳房里。 不远处的墙壁上正挂着一个女子的画像,那女子长相跟李元锦十分相似,她身穿白裙,头戴发簪,素净之余,却不失高贵美艳,给人一种浓淡相宜的美感。 然而也正是这幅画像,却也时时刻刻,直截了当地提醒李元锦,他只是个替身而已。 “……叫什么名字?” “奴……奴叫阿元。” “阿元?这真是你的名字?” 盛涉川说这话的时候,仍旧冷冷凝视着他,看似是在询问,但李元锦知道他或许压根不想听见其他的回答。 阿元就阿元吧,听起来就好像在叫阿沅,盛掌门一定会很喜欢吧? “奴……就叫阿元。” “服侍我的事,度无忧跟你商议好了吗?你愿意吗?” 第2章 野草 李元锦点点头。 但点头的同时,一直积蓄在眼睛里的泪水,也跟着掉了下来。 他虽然出身寒微,命运多舛,但母亲从小就教导他要自尊自爱,懂得廉耻。 如果不是活不下去了,谁又愿意自轻自贱,做别人的替身,出卖身体? 而讽刺的是,就他这副残疾的身体,野草一样低贱的性命,能攀上江湖中的第一人,已经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了。 青城派的人已经明确告诉过他,如果他不能侍候好盛涉川,被盛涉川冷落或者退货,那么他们会立刻将他转卖回蜃楼,做那些牙郎的玩物。 如今盛涉川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只能死死抓住他这根稻草。 “那你哭什么?” “能代替小姐和荃沅君服侍盛掌门,是奴三生修来的福分,奴是高兴。” 李元锦照着青城派事先教好的话,小心翼翼地擦掉眼泪,挤出一丝笑容和盛涉川进行交流。 在来之前,青城派的人曾给他化妆,教他说话,也教他如何讨好盛涉川。 他们告诉他,盛涉川脾气很差,稍有不顺心,就会翻脸,因此一定要听话,盛涉川让他笑他就要笑,让他哭他就得哭,让他愿意,他就得愿意。 “那上床吧。” 盛涉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坐到床上去。 李元锦用尽力气走向盛涉川,并开始熟练地解开自己的衣扣。 在被牙郎关押的半月里,他们为了方便售卖他,曾经仔细教过他如何宽衣解带,如何用舌头给樱桃打结,以及把一沓宣纸铺在鸡蛋上,用腰胯发力,把宣纸揉开,鸡蛋却不碎。 他学得时间不长,也学得没那么熟练,但这种既青涩又带些魅惑的讨好对于盛涉川这个相对正派的“君子”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整夜,李元锦感觉自己像是一块破布,被人颠来倒去地揉弄。 所幸对方可能意识到李元锦是第一次,蛮横的同时也留有几分克制,虽然十分疼痛,却没有给李元锦造成太大的恐惧和阴影。 对方的唇齿很有技巧地引导着他,精力也十分充沛,这让未经人事的李元锦几度溃不成军,颤抖不已,有好几次他想要哭着求饶,但他却不敢,只能说服自己努力迎合对方。 等尽兴的盛涉川离开他的身体,李元锦已经在精疲力竭之中陷入了昏睡。 他甚至不知道盛涉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空空如也,只有凌乱的被褥和满身的狼藉。 “你醒了,今天一早,掌门和新夫人便一起去明山中堂拜见各位长老和长辈了,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掌门让我来给你送点吃的,帮你洗漱一下。” 看到李元锦醒了,一个年纪在十五六岁,穿着干净的嵩岳派衣服的年轻门徒捧着一个食盒走了上来。 里面放着一个馒头,一道鲍鱼珍珠,一道像是鹿肉一样的荤菜。 李元锦已经几天没有正经吃饭了,吃起东西来未免狼吞虎咽,几样饭菜不过片刻就让他风卷残云,吃得精光。 他的嘴里塞满了食物。 久违地满足和温暖终于光临了他饥饿无比的肠胃。 然而但当那种满足和温暖越是剧烈,他的眼睛却越发酸楚。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顿饭是他出卖清白才换来的。 吃完了这顿饭,他仅剩的自尊和自重也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以后的他除了以色侍人,手中再也没有了任何砝码。 “你怎么哭了?是饭菜不好吃吗?” 少年看见李元锦脸上坠落了泪珠,忍不住小声询问。 “不是……” “那……你是不是想家了?你放心,我们掌门虽然脾气差了些,但对门派中的奴从还是很好的。”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请给我一件衣服……我不想这样……” 李元锦小声恳求着,同时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事到如今,居然还试图为自己这副已经污浊的身体遮羞。 少年年纪不大,心思也很单纯,压根不懂李元锦的伤春悲秋,见李元锦擦干了眼泪,他才带来一些干净的巾帕和衣服,带李元锦去清洗身体。 “我姓李,叫做颜轻,你叫我小颜就好,我原本专门负责梨瑭别坞的洒扫工作,今早才被掌门选到梨瑭别坞的耳房,负责你的饮食起居,跟你作伴,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我。” “嗯。”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元。” “阿元?那我称呼你为元公子好吗?” 李颜轻的眼睛亮晶晶的,眼神之中丝毫没有世俗所带来的半点忧伤之色,跟忧郁自怜的李元锦简直完全不同。 李元锦有些羡慕地看着他天真可爱的样子,觉得他像太阳一样明媚。 “不用,你叫我阿元就好。” “好呀。” 他们年纪相仿,交往起来也比较方便。 李颜轻虽然单纯,但也十分机灵。 他应该很清楚李元锦对于盛涉川是什么样的存在。 对于李元锦身上的伤痕和一些暧昧痕迹,他也都装作没有看见,这倒缓解了李元锦的尴尬,让他不那么羞耻害怕。 只不过,在李元锦起身行走的时候,李颜轻的目光还是被他走路的姿势吸引。 李元锦虽然身材颀长,腰背纤细,气质文弱,但走起路来却明显一脚深一脚,十分滑稽。 李元锦很敏感地捕捉到李颜轻异样的目光,但好在从小到大他都已经习惯了,很快他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浴桶前,自己给自己清洗身体。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是天生的吗?” 李颜轻也知道问这种事不太礼貌。 但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在李元锦出浴之时,忍不住问了出来。 李元锦沉默了一下,轻轻摇头。 “那是你不小心摔伤的吗?” 如果这么一个美人却因为失足跌坏了右腿,那可真是天妒红颜。 “不是,是……我爹打得。” “啊?”李颜轻吃了一惊,“你爹打得?那是你亲爹吗?你长得这么好看,他怎么舍得打你?” “他是我的继父,不是亲爹。他喜欢吃酒,吃醉了就喜欢打人,没什么稀奇的。” “那你娘呢?她就纵容你爹打你吗?” “我娘很好……”提到母亲,李元锦鸦羽一样的睫毛轻轻垂落,眼底也生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柔软,“她向来很心疼我,可惜,家里的事她做不了主。” “当初,因为不忍心看我被继父殴打,她找了个机会偷偷给我一些钱,让我逃离了那个家。临行前,她嘱咐我好好活下去,还说只要找到肯收留我的好人家,就赶紧给她一个信,不论多远,她都会前来跟我团聚的。” 第3章 落差 “这样啊……” “可惜我并不怎么争气,自从离开了家,就一直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直到某一天,遇到一个人,他说愿意给我一个家……” “一个人?谁呀?” “……” 面对李颜轻的这一次问话,李元锦很罕见地没有回答。 李颜轻感到有些奇怪,因为方才即便是提到他的右腿,他都没有遮掩,但这一次,他却避而不谈。 显然李元锦所说的那个人并不是度无忧或盛涉川。 而是另有其人。 但也许那个人最终还是抛弃了他吧? 不然他又怎么会以媵妾的身份,来到嵩岳派? 李颜轻知趣地没有再追问他,毕竟自己已经问过他太多伤心事,再问下去就有些过分了。 今日是盛涉川成婚的第二日,虽然比不上昨日热闹,但院外却一直传来忙碌的声音。 李颜轻解释,那是因为大家在忙着安置度无忧带进来的嫁妆。 度无忧所在的青城派贵为江湖六大门派之一,身在巴蜀之地,富得流油,加上度无忧乃是青城派掌门的掌上明珠,因此度掌门特意为爱女陪嫁了将近三百担嫁妆。 十里红妆,火红喜庆的爆竹听说把嵩山的整个山路都染红,小小的梨瑭别坞更是被那些大大小小的嫁妆给塞得满满当当,前院塞满了,大家就把东西安置到后院来。 窗外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谈论度无忧丰厚的嫁妆,说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阔绰的手笔。 而当那些声音通过紧闭的窗户,传进李元锦所在的小小耳房,李元锦却只能羡慕地听一听,却不敢开窗去看一眼,毕竟他是被青城派的人偷偷送进来的,很多嵩岳派的人压根不知道他的存在。 虽然他和度无忧是一起嫁入嵩岳派的。 但他的“嫁妆”却远远不能跟度无忧相提并论。 甚至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他本身就是度无忧嫁妆的一部分。 青城派给他添置的一件粉色嫁衣,两件换洗的衣服和两根素玉簪子,就是他的全部。 而更可笑的是,他的身价,连带着那几样服饰加起来都没有度无忧嫁妆中的一颗珍珠值钱。 李元锦在门外的喧嚣声中,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 昨晚他被折腾地太厉害,因此一觉睡过去,竟连时间都忘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 不知是不是吃得太油腻了,李元锦才爬起床来,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李颜轻连忙给他拿来痰盂,李元锦抱着痰盂吐地昏天黑地,不仅把上午吃的东西和都吐了出来,还把之前在青城派那里为了果腹而偷吃的草根和泥巴都吐了出来。 “你……你肚子里都是些什么啊?” 即便是想要顾及李元锦的颜面,李颜轻还是被李元锦所吐出的秽物吓得不轻。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元锦十分抱歉。 他本来就不习惯有人服侍,如今又给李颜轻造成了麻烦,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生怕惹得李颜轻不高兴。 但好在李颜轻只是有些惊讶,并没有说李元锦什么,反而嘀咕着:“赶紧把这里收拾了,掌门最讨厌臭气,不然一会儿肯定骂你。” 李颜轻说完赶紧把李元锦的秽物处理了,李元锦也赶紧用杨枝仔细刷牙,清水漱口,嘴里也含了好些薄荷水,才把自己收拾干净。 可即便是这样,盛涉川来的时候,仍旧皱起眉头,很不满意地问道:“这里什么气味?你们做什么了?” “啊?阿元他肠胃不舒服,刚吐过一回,我马上就打扫干净。”李颜轻正在点燃一支熏香,听见盛涉川不高兴,于是连忙又加上了三根。 “去把窗户打开,你这样要熏到什么时候?” “啊?好……好得……” 李颜轻不敢怠慢,连忙过去把几扇窗户都打开。 窗外的寒风呼啸而入,纷飞的雪花瞬间涌入小小的耳房。李元锦刚吐过一次,身体十分虚弱,被冷风一吹,冻得打了一个哆嗦,连忙缩在被子里,怯生生地看着盛涉川。 今晚的盛涉川看起来眉头紧皱,眼中似有怒火。 李元锦以为他是讨厌自己弄脏了房间。 殊不知盛涉川是因为今日应酬客人太多,加上还要应付频频跟他胡闹的度无忧而恼火。 李颜轻进来送了一次茶水后,盛涉川就把他打发走了。 李颜轻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也不吭声,走的时候把门带上了。 “掌门,窗户……”李元锦看到没有关紧的窗户,心中非常忐忑,生怕被人看见盛涉川正在靠近自己。 “怕什么?” 盛涉川今日心中有气,并不愿顾及李元锦的心情,甚至有些介意李元锦已经清理干净的嘴巴,只许他背对着自己。 “奴不是这个意思……奴……嗯……”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盛涉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样东西堵住了李元锦的嘴巴。 今晚的盛涉川并不比昨晚温柔,李元锦疼得眼泪直流,浑身颤抖。 他渐渐意识到对方是在拿自己泄愤,而之所以堵住他的嘴巴,则是因为怕他求饶的声音败坏了兴致。 黑暗中的李元锦青筋暴起,酸涩空虚的胃部因为对方的动作而疼得更加要命,他瞪大了眼睛,无声地看着不远处的画像。 画像中那个长相跟他相似的女子体态风流,端庄从容,似乎也正透过那张薄薄的画纸在跟李元锦对视。 她在世的时候,肯定没被盛涉川这样对待过吧?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长得如此相似,命运却截然不同? 他也很想被爱人好好对待,体验一下被爱人呵护的感觉。 哪怕没有爱人,给他一对像度无忧那样慈祥宽厚,对他疼宠溺爱的父母也可以。 可是…… 老天遗留给他的,似乎只有苦难,以及一次又一次的玩弄。 巨大的难过和悲伤包裹着李元锦,他感受不到任何温暖,感觉自己在受刑,感觉自己想要一死了之。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想要死。 在被那个说好要给他一个家的“骗子”抛弃之后,他便不止一次想要死。 可是他还有母亲。 他捏着那张给母亲写好的书信,求对方留下自己,起码让母亲前来找到自己,再把他撵走也可以,可是对方非但没有同意,还撕碎了自己的书信,把自己丢给了那些嘴脸可怕的牙郎,随后又被那些牙郎丢给对他毫无怜悯之意的盛涉川。 李元锦想起往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很想死,可他又不能死。 他不敢想象只留母亲一个人在世上,她该有多难过。 第4章 病重 新婚后的第三日是新郎带新娘共同面见新娘父母的日子。 民间俗称归宁。 但青城派和嵩岳派相聚千里,两人当然不可能在新婚三日后,立刻动身前往千里之外的巴蜀。 而度无忧的父母也考虑到这一点,在为女儿送嫁后,他们便直接住在了嵩岳派,今日只要女儿带着女婿一起来他们所在的棠棣小筑吃顿便饭即可。 盛涉川一早就离开了耳房去找度无忧。 两人相伴前去棠棣小筑敬茶吃饭,而李颜轻则在他们走后,便将一碗鸡皮竹笋酸汤和几个油炸糕饼送进了李元锦的房间。 李元锦像往常一样吃光了所有的食物,还要了热水清洗身体。 但是就在他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因为腿脚不便,他一脚踩空,摔在了地上。 地上的踏板撞在他的胃部,李元锦疼得缩成一团,随后连滚带爬地扑向墙角的痰盂,把刚吃过的早饭都吐了出来。 “阿元!阿元你怎么回事?” 李元锦吐得浑身无力,根本没力气回答李颜轻。 李颜轻看他面色绯红,浑身颤栗,觉得不太对头,伸手摸了摸李元锦的额头,结果发现那里烫手地厉害。 “你是不是冻着了?”李颜轻这才意识到房间的窗户一整晚没关,“我去给你找大夫看看!” “别……别去了,会,会麻烦别人。我很快就能好的……”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生病了呀!” 李颜轻有点难以理解。 他不明白李元锦为何不好意思麻烦大夫。 毕竟梨瑭别坞中本来就配备有专门为掌门看病的医女。 盛涉川平日里身体康健,什么毛病都没有,那些医女每日聚集在医舍之中,不是吃茶就是打牌,闲得要命,这时候不找她们找谁呢? 李颜轻不顾他的反对,很快就跑去寻找医女。 然而,等他来到医女们聚集的医舍。 他才意外发现里面居然有好多生面孔。 原来,度无忧嫁过来的时候也带来许多医女。 这样一来便让本来就多余的医女更为尴尬。 嵩岳派的管事和青城派的管事对此进行了协商,最后裁撤了大部分盛涉川的医女,而将度无忧带来的几名医女填充了进去。 而且不太妙的是,经过这一轮的重组,青城派出身的医女反而在梨瑭别坞中占了大头,负责医舍的总医师更是成了青城派的人。 听说对方是自小陪伴度无忧长大的一名女婢,名叫韩英若。 她不仅医术精湛,而且武功高强,在江湖上颇有薄名。 正在忙着打牌的韩英若在听李颜轻把李元锦的病情汇报了一遍后,显得十分诧异:“吐了?是不是水土不服?给他带些养胃的荣升丸回去吃吃就好了。” 李颜轻看她说得轻描淡写,只怕自己说得不够详尽,连忙补充道:“可是我看他好像不只是水土不服,从来嵩岳派之后,他吃什么吐什么,现在已经有两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而且他好像还受了寒,身上也烫得厉害……” “那就是冻坏了吧?再给他抓几味驱寒的汤剂吃,他一个大男人,年纪轻轻的,能病得多厉害?” 韩英若玩得正尽兴,压根不想被一个冒名顶替的媵妾给打搅。 她随意摆摆手,一边撵着李颜轻去一旁的药房抓药,一边还笑嘻嘻地看着牌桌上的几个姐妹道:“我没牌出了,你来。” “哎呀,我也不要嘛,下一个下一个。” “哈哈,我也没有,下一个下一个。” “你们……你们怎么就顾着打牌!也不去看看他?我看他真的病得很厉害!他不是你们家小姐的表弟嘛?你们这样不管不顾,就不怕你们小姐怪罪嘛?” 李颜轻对她们事不关己的态度十分震惊,但更多的是焦灼。 因为方才他离开的时候,李元锦因为难受,又吐了好几次,整个人都精神恹恹,躺在床上,眼眶凹陷,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看着似乎非常危险。 “算了,我跟你去吧。” 就在李颜轻手足无措的时候,牌桌上有一个已经把牌都打光的少女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李颜轻。 李颜轻看了她几眼,发现对方身上穿着嵩岳派的衣裳,看来是以前就在梨瑭别坞工作的那些医女中的一个。 李颜轻用感激的眼神看向对方,而对方也没有磨蹭,很快就背起药箱子,跟着李颜轻冒着房外越下越大的暴雪,一起前往李元锦所在的耳房。 李元锦的耳房位于梨瑭别坞中特别偏远的一个旧花园的抱厦里,这里十分偏僻,空气流动不是特别好,但也正因如此,地龙反而烧得火旺,一进屋便让人感觉特别暖和。 “阿元!阿元!你怎么样了?我找大夫来看你了。” 李颜轻迫不及待前去看李元锦的状态,然而当他来到李元锦身边,才发现李元锦已经双目紧闭,面色萎黄,呼之不应! “阿元!阿元!你怎么了!你睁开眼睛!大夫来了!” 李颜轻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心里也越来越害怕,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那名医女。 “他昏过去了,我来给他把脉,你去外面弄些冷水来,给他降降温。” “好。”李颜轻赶忙出门找水。 李颜轻前脚刚走,医女便坐在床边的脚蹬上,为李元锦把脉,然而随着李元锦细弱的脉搏逐渐跳动,医女的眉头却越发紧皱。 “奇怪……” 医女的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为什么他的脉搏这么差劲?他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他很多天没吃过东西,现在忽然吃得很好,他的肠胃反而吸收不了。” “而且他的体质似乎特别差,气血两虚,如果再不加以滋补,肯定会损伤身体根基,影响寿命,寻常的补品可能治标不治本,必须……” “必须什么?” “必须抓点人参之类的名贵药材煮给他喝,可是医舍的名贵药材现在都被青城派的人管着,想要用它们,必须先跟青城派的那些医女商议。” “什么?那就商议呗,这可是她们的表少爷,她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李颜轻的想法很天真,丝毫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 倒是那名医女面露难色,忧心忡忡地解释道:“那你就去试试吧,通过我这几天的观察,我发现青城派的度小姐似乎每日需要用人参沐浴养颜,她们对这些药管控极严。而且我看她们方才对这位小少爷并不是很上心,那些药材那么昂贵,她们未必肯随意借给你。” “人命关天,就算不好借,我也得去问问呀。” 医女看他十分坚持,也有些动容,好心建议道:“如果她们不给你的话,你千万别跟她们起争执,她们青城派的人都会武功,一句话交代不好,说不定会打你的。我叫徐青则,要不到就快点回来,我先在这里守着他。” 李颜轻感激地点点头,转身就往医舍的方向跑去。 然而不出那名医女的所料。 当李颜轻返回医舍,向韩英若等人寻求药材的时候,韩英若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惊讶和抗拒。 “人参?你疯了?他得了什么病需要吃这么贵的药?” “他真的病得很严重,刚才徐医女已经帮忙瞧过了,说是再不吃些补药,会影响寿命的!” “真是失心疯了!那个徐青则会不会看病?那些人参要留给小姐用,他是什么东西?也用得起这样好的东西?” 韩英若很不耐烦地打发着李颜轻,对于她而言,区区一个贱奴当然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 在接手医舍之后,她已经仔细查看过那些贵重的药材,她不得不承认,嵩岳派的那些人参比起青城派自己产得那些要好得多。 青城派因为靠近巴蜀之地,气候潮湿,不适合人参生长,反倒是嵩岳派身在北方,得天时地利,随意拿起一只人参,年岁都有几十年不止,如此上上佳品,在她看来自然只能供这梨瑭别坞的女主人使用。 李颜轻看韩英若坚持见死不救,心中十分气愤,也十分不能理解。 好在徐青则已经提前给他进行了心理建设。 他虽然不满,但也只能愤愤不平地离开医舍。 “怎么样,要到人参了吗?” 徐青则一看见李颜轻回来,就赶忙迎了上去。 但当她看见李颜轻神色躲闪的样子时,她就都明白了。 “果然是没要到,这些人真是的……” 徐青则在陪伴李元锦的时候,已经察觉到李元锦神智越来越不清楚,呼吸也越来越轻微,再这样拖下去,肯定会出大事的。 “你们怎么在这里?” 正当徐青则和李颜轻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略显冷冽的声音却从耳房外传来。 对方裹挟着风雪前来,漆黑昂贵的狐裘上落满了风雪。 第5章 瑢哥 “掌门!” “掌门你怎么回来了?” 李颜轻吓了一跳,没想到盛涉川居然回来了。 “雪下太大了,度掌门他们生怕无忧受冻,让我们先回来了。” 盛涉川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徐青则身上,有些疑惑:“谁生病了?阿元?” 李颜轻听见盛涉川这么问,满腹的委屈立刻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忍不住告状道:“掌门!是阿元生病了,而且病得特别厉害!需要吃人参,我去找青城派的人要咱们药房的人参,可她们却说什么都不肯,非要留着给新夫人沐浴用。” 盛涉川闻言,拨开两人,来到李元锦身边。 床上的李元锦面色绯红,双颧突出,眼眶深陷,明显有些失水过度。 “先给他煮些开水来,兑一点糖和盐,凉成合适入口的温度,多给他灌下去些。” “是。”李颜轻见盛涉川并非不管李元锦,心中也有了些底气,连忙想要跑去烧水。 一旁的徐青则却说道:“水我已经煮好了,现在应该刚好适合饮用,你直接拿给他喝就行。” 盛涉川听见徐青则这样说,轻轻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 “我还给他煮了一些退热散,他应该是着凉了,所以才会发热,吃了药一会儿应该就能好。” “但是……我同时发现他身体孱弱,面有饥色,如果不赶紧给他滋补一下身体,进些吃的,恐怕十分危险。” 盛涉川也懂一些医术,他给李元锦把了一次脉,发现李元锦的脉象果然十分差劲,一时间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之前不是好好得吗?怎么突然病成这个样子?” 盛涉川说完,看向一旁的两人道:“你们两个一个去医舍取补药,就挑最大最贵的人参拿,她们要是不依,就说我说得,另一个去前院,把度无忧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是。” 得到命令的两个人立刻兵分两路,先后离开了房中。 盛涉川拿起两人早就准备好的退热药和糖盐水,把近乎奄奄一息的李元锦托进怀里,让他依偎着自己。 李元锦在昏迷之中被人喂了两口水,神志开始有所恢复,但他却不知道正在照顾自己的人是谁,迷迷糊糊地,他忽然喊出一个早已被他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瑢哥……” “什么?”盛涉川愣了一下,看向仍旧毫无知觉的李元锦。 李元锦的唇轻轻翕动,盛涉川听到他说了接下来几个字:“我会,好好听话……求你……求你别不要……不要我……” 说完,一滴滚烫的泪珠从李元锦的紧闭的眼眸中滑落,滴在盛涉川的手背上,让盛涉川感到一阵不适。 从前,他也曾照顾过陆荃沅吃药。 那时候的陆荃沅也曾像怀中的李元锦一样,病得神志不清。 他悉心呵护她,为她吃不下食物而焦灼不已。 但那个时候的陆荃沅,口中呢喃着的又是谁呢? 他听不明白。 他只知道,她叫的那个人不是他,就像今天的李元锦一模一样。 人参很快就被取了回来,而与人参一起来到耳房的,还有撇下手里的纸牌,急匆匆跟着徐青则过来的韩英若。 她方才正在医舍打牌打得十分尽兴,直到徐青则回来拿药的时候,她都丝毫不知道盛涉川已经回来了。 她甚至想奚落徐青则两句,笑话她竟还想让李元锦那种贱奴吃那么名贵的药材,谁知对方居然一开口就搬出了盛涉川这尊大佛。 她虽然瞧不上李元锦,但却不能怠慢盛涉川。 一路上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她不太明白盛涉川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又为什么会为那个贱奴出头,莫非两人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他竟被那个贱奴所迷惑吗? 若真如此,那这姓李的贱奴可真够狐媚惑主,而那盛涉川也真够色迷心窍! 韩英若惴惴不安地来到耳房之中。 进来的时候,盛涉川已经给李元锦喂完了药,一个人静静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掌门……” 韩英若一路上虽然一直在骂盛涉川,但真见了盛涉川却像是耗子见了猫,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他为什么会生病?病了又为什么不管他?他不是你们小姐的表弟吗?” “我……那是因为……是因为……” 韩英若张口结舌,她总不能说这个媵妾是自家小姐买来的贱奴吧?这一点若被盛涉川知道了,那青城派难免会落下骗婚欺瞒的口实,让江湖人笑话。 “我刚才给他把过脉,他的身体情况很差,似乎长时间遭受虐待,你们青城派家大业大,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盛涉川垂眸俯视脚边瑟瑟发抖的韩英若。 见韩英若良久没说出一句话来,盛涉川难免有些不太耐烦。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要等你们小姐来了你才肯开口吗?既如此,那你也不必跪在这里了,滚出去,到外面跪。” “什么?可是外面在下……” 韩英若以为自己听错了,外面天寒地冻,下的大雪犹如鹅毛一样,而且还越来越大,自己出身巴蜀之地,最耐不得寒冷,这要是出去,不给冻出病来才见了鬼了。 “掌门,我其实……我不是故意不给他药,我以为他病得没那么重,我……” “你以为?什么叫你以为?”盛涉川无不戏谑地说道,“你的医术难道已经高明到不用来看看病人,就能断定他病情的程度了吗?若是如此,你们青城派的医术可当真是厉害呢。” 韩英若被他嘲讽地面红耳赤,还想再说什么,但盛涉川已经不耐烦地斥骂道:“滚出去!我说最后一次,滚!” “慢着!” 盛涉川的话刚说完,一道清泠的少女声音忽然从耳房外传来,一个身穿大红色鼠锦披风的少女猛地从门外掀帘而入,她梳着双髻,一双鸳鸯眼睛,娇俏动人,出现的瞬间,房中那种压抑的布局与气氛似乎瞬间被她冲散,变得光亮而明媚。 第6章 无忧 “小姐!小姐救我!” 韩英若见是度无忧来了,连忙向她求救,谁知度无忧一进门二话不说,走到韩英若面前劈手就给了韩英若两个耳光。 “放肆的东西!谁叫你干这种蠢事的?我看你但凡半个脑子长在身上,也干不出这样的蠢事!” “小姐?”韩英若难以置信地捂着脸颊,呆呆看向气势汹汹的度无忧。 然而度无忧却像是看蠢货一样,狠狠瞪了她一眼,丝毫不顾及韩英若的颜面,大声骂道:“阿元不仅是我的表弟,如今更是盛掌门的爱妾!是你的主子!哪由得你用鼻孔眼看人?滚出去,滚回自己房间面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丢人显眼!” 度无忧一声令下,身后跟随来的几个仆人立刻七手八脚抓住韩英若,不顾韩英若的哭喊,将韩英若拖了下去。 被拖出的韩英若又羞又臊,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有懂事的奴婢们却悄悄提醒她:“姐姐是吃酒了吗,怎么变得疯疯癫癫的?您回去面壁思过有吃有喝又不受冻,不比跪在雪地里强?小姐这是救您,您可别不知轻重!” “何况那姓李的还要替小姐侍奉掌门,大有用处!他要是病了或者死了,谁替我们小姐服侍掌门?难道是你吗?别说区区几颗人参,就是拿咱们的金子给他当炭烧,小姐也愿意给!” 韩英若听了这话,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明白过来,再也不敢说话,闭上嘴巴,灰溜溜逃回自己的房间。 韩英若等人的声音越来越远。 而度无忧直到她被拖出花园,才在下人的服侍下用绢帕轻轻擦了擦手,然后回头看向始终冷冷看着她惩罚奴婢的盛涉川,别别扭扭地咳嗽了两下: “咳咳,盛掌门,方才叫你见笑了。事情的经过我已经都知道了,这个韩英若虽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但脑袋却十分蠢笨,做事也不尽人意,因此我特地把她调离我身边,撵去医舍当差,没想到她居然还不知收敛,惹下这样的祸乱,回头我就回禀我爹和娘,把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带回青城山,再也不让她出来了。” “哦?是吗?” 盛涉川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冷笑了一下,随后指着一旁的李元锦道:“无论度小姐想怎么惩罚那个医女,盛某都无所谓,不过,盛某倒是希望小姐可以解释一下,这位元公子是怎么回事?” “啊?什么啊?”度无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故作天真地眨眨眼睛。 “为何你的这位表弟已经多日未曾进食,又为何体质如痴孱弱,还生了这么大的病?” “在我们成婚之前,度掌门曾跟我说过,阿元是他的一个远房表妹未婚所出的遗腹子,从小就养在你们青城山,你们青城山富甲天下,总不至于虐待或者养不起一个表少爷吧?” “这……这个嘛……” 度无忧转了转眼睛,到也没犹豫多久便说道:“你也知道的,我这个阿元表弟呀,他是遗腹子,打从在娘胎里的时候,他娘就忧思过度,所以他先天不足,体质孱弱,至于多日未进食的事,还不是因为盛掌门你喽。” “我?” “对呀,就是因为你!盛掌门你年纪也不小了,虽然英俊厉害,但毕竟都足够做他的父亲了。他生得这般貌美,若不是要嫁给你,什么好的伴侣找不到?为了不嫁给你,他就绝食喽,甚至还寻死觅活的,要不是我和我爹娘劝了又劝,他又怎么会跟着我嫁过来?” “什么?所以说,他不是自愿嫁到嵩岳派,而是你们逼他的?” 盛涉川听到这里,不由得危险地眯起眼睛,看得度无忧心中一颤,紧张地后退了一步。 那些话当然是她现编的,她从小心思活络,什么谎话瞎话她都信手拈来,她和李元锦钱货两讫,纯纯的主奴关系,她想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何来逼迫不逼迫一说? “逼……也不是逼嘛,他要是不点头,谁还能把他绑过来不成?” 盛涉川听到这句话,简直怒不可遏:“他自己都闹绝食了,还能愿意到哪里去?你们如此做派,跟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喂!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少乱说话!我们可是名门正派,怎么会逼良为娼!别忘了,若真是你说的那么难听,那盛掌门你又算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天夜夜笙歌,你可没亏待自己!” “度无忧!” “干嘛!我说错了吗?如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的清白也被你毁了,你就要对他负责!哼!不然等我把这事传出去,看你们嵩岳派的脸往那边搁!” 盛涉川被度无忧的强词夺理的态度气得发抖。 如果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他早就要把对方捅死才解恨,可偏偏对方是自己的新婚妻子度无忧,这就让他只能干瞪眼,甚至连大声怒骂她的想法都不能有。 “好,很好!你也给我回自己房间去,我不想再看见你,永远都不想!出去!” 盛涉川指着大门,就差没把那个滚字说出口。 “哼!走就走!伪君子!别以为我不知道陆荃沅也是你强娶的!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你硬舔着脸往上凑!这事儿江湖上都知道!你年轻的时候那么不要脸!怎么老了还舍不下面子了!我呸!” 度无忧知道盛涉川想骂她,但又顾及着她的身份,不好意思骂出口,于是不由得更为嚣张。 然而她前脚倒是走了,后面的盛涉川脸色已经难看地像是锅底,连煮上参汤,蹲在房间里扇扇子的李颜轻和徐青则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 “你们还想待在这儿干什么?” 盛涉川冷冷看向不知所措的两个人,咬牙切齿道:“去找人禀明度无忧的父母,就把她方才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也听听,这像不像话!他们的女儿,让他们自己管!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我们这就滚!我们马上滚!” 两人一得到吩咐,连忙丢盔弃甲地夺路而逃,只剩下房间里的盛涉川和李元锦。 第7章 自愿 李元锦吃下了一碗参汤,气色开始有所好转。 下午厨房又给送了一些小米油和药粥,李元锦吃过之后,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下了一整日的大雪仍旧没有停止。 夜晚也没有月亮,他睁开眼睛,四下阒然,黑暗无边,只有房间中的地龙和体内的灼热让他切实地感受到他还活着。 “小颜……” 李元锦刚想要起身,忽然有一只大手从黑暗中来袭,接着狠狠扼住了他的脖颈。 “嗯……掌门……” 李元锦渐渐适应了黑暗,也认出了近在咫尺的冷香。 “我问你最后一次,青城派让你陪嫁的事,你自己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 李元锦费解地看着眼前近乎偏执的男人,他很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他?他一个贱奴,又怎能有不愿意的权力? 他没有。 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愿意。 “奴……愿意。” “撒谎。” “……” “你撒谎!” 盛涉川的手忽然无比用力,似乎想掐死李元锦,好像只有掐死了他,自己的苦恼也会跟着消失。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嫁给他的人,都情非所愿。 他曾经那么爱过陆荃沅,可对方直到嫁过来,才承认自己另有所爱。 还有那个度无忧,这个李元锦,他们都不想嫁给他! 难道老天爷在赋予他天赋与名利的同时,却非要带走他最在意,也最为遗憾的感情吗? 可怜李元锦根本不知道盛涉川在想什么,他只知道盛涉川可能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他在拿自己泄愤,自己必须尽力配合。 李元锦用哀求的目光看向盛涉川,手却试图宽衣解带,除了那种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本事,他想不出任何可以让盛涉川不生气的办法。 “奴……服侍掌门,奴……” 李元锦喘不上气,急得眼泪直流,他哀伤地看着盛涉川,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能不能给自己换来一线生机。 在最后一刻,盛涉川忽然大发慈悲放开了他。 获得自由的李元锦连忙翻身起来,大口呼吸,劫后余生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在床上。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哭出声,生怕惹得盛涉川再不高兴。 盛涉川自然看见了他试图宽衣解带的动作,也明白这个命悬一线的小东西准备用这种行为获得什么。 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心中还有别人,嫁给他也并非情愿,他便觉得兴致索然,甚至感觉在冒犯对方。 盛涉川想到这里,径自站起身来准备离开,顺便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我会给你很多补偿,今日之后,你不再是我的媵妾了,等你的病好了,就离开嵩岳派吧。这里不属于你,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盛涉川自认为自己的话已经很体面了,他会照自己说的话,给李元锦很多很多补偿,多到可以让李元锦无忧无虑地过完下半生。 可他却并不知道,对于李元锦而言,放他离开嵩岳派无异于将他推回青城派,将他推回蜃楼那个吃人的深渊,任他给他再多钱,都只会让李元锦万劫不复,生不如死。 李元锦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被赶出嵩岳派将会面对什么,于是不顾身体的不适,急切而狼狈地扑倒在盛涉川脚边苦苦哀求道: “掌门请留步!掌门……掌门为什么生气?是不是阿元哪里惹恼了掌门?如果阿元做得不好,掌门可以任意打骂阿元,阿元一定会改正的!” 盛涉川听到这句话,忽然站在了原地,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掌门……阿元既然来到嵩岳派,那就会好好守您的规矩,只求您留下阿元,无论您让阿元做什么,阿元都愿意。” “瑢哥是谁?” “什么?”李元锦以为自己听错了,记忆中的名字,像是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让他痛不可挡,比方才被剥夺呼吸还要致命。 “你昏迷的时候,曾经叫过他的名字。” “他是我的……是我的……”提起那个人,李元锦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称呼,来称呼这个曾经抛弃自己的“骗子”。 盛涉川回头看着他:“他是你的爱人?对不对?” 李元锦的眼泪因为“爱人”这两个字,再次流落,但他却尽量用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不是……” “他不是。” “自阿元跟随小姐嫁入嵩岳,嫁给掌门的那日起,掌门才是阿元唯一的爱人,除此之外,绝没有其他非分之想。” “哼……”盛涉川不是傻子,他听了李元锦的话,非但没有感到舒心,反而越发自嘲。 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也能听到枕边人说这么热络的话? 这个李元锦也真够好笑,明明每次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眼睛里的情绪就会溃败不堪,但他仍旧像个执意要说谎的小孩子,狠狠捏紧拳头,强迫自己说着那些不由衷的誓言。 那一刻,想到这一层的盛涉川不由得冷笑一声,故意恐吓他,试图让他知难而退:“是吗?那看来为了取悦我,你什么都肯做了?” “……”李元锦努力点点头,不敢抬头看对方。 “好。那从今天开始,我要你永远不许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许去,谁也不许见,也不许跟任何人说话,你就待在这个房间,你必须对我言听计从,想方设法让我开心,你若是敢违背一点,我就立刻把你撵出去,这你敢答应吗?” 李元锦愣愣看着盛涉川,然而良久之后,他却使劲点了一下头。 代表他愿意! 李元锦答应地太爽快,以至于盛涉川反而有些无措。 对于李元锦而言,比起回到蜃楼,待在对他毫无爱意,甚至会拿他泄愤的盛涉川身边,其实要安全得多,也稳定地多。 毕竟……那蜃楼可是会“吃人”的。 在他还是完璧之身时,蜃楼的人便试图对他上下其手。 他难以想象如果以残缺的身体返回蜃楼,等待他的将是多么可怕的噩梦。 可惜,这一切,盛涉川都不懂。 盛涉川只是低头看着这个嘴硬的少年,想不通他为何如此不懂得自尊自爱,拼着被不喜欢的人折磨,做别人的替身也不肯回家做一个堂堂正正的自己。 “好,既如此,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盛涉川说完,伸手勾住了李元锦的下颚,“行你的取悦之职吧。” 第8章 家丑 现在? 李元锦有些担忧自己的身体能否侍奉好盛涉川,但比起回到蜃楼…… 李元锦还是慢慢解开了衣扣,任凭盛涉川将自己扑倒,玩弄,乃至欺凌。 盛涉川今晚有故意折磨他的意思,李元锦过得尤为艰难。 他盼望着第二天赶紧到来,这样盛涉川就会离开,去他该去的地方。 他愿意一直待在这个小小的耳房中,这会让他很有安全感…… 反正他在这里没有任何朋友…… 也并不想看别人对他残疾的右腿投来任何同情的目光。 可是,他没料到的是,第二天的嵩岳派由于大雪封山,引发了局部雪崩,平日里掌门和众位长老议事的明山中堂被压塌了,盛涉川的公务全部取消,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是在李元锦这里度过的。 好在盛涉川还算有些良心,虽然嘴上说饶不了他,但实际上并没有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除了偶尔招惹一下李元锦以及陪李元锦吃药吃饭,盛涉川大部分时间都会用来钻研自己的剑谱和佩剑。 他出身名门,得遇名师,十七年前像李元锦这般大的年纪,便已经在剿灭魔教的“屠日城”一战之中大放异彩,成为江湖上战绩最为显着的少年英雄,此后十几年中,不断有新人崭露头角,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超越盛涉川的成就,而且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在盛涉川面前获胜。 如此傲人的成绩,除去他本身天赋惊人,更得益于他的孜孜不倦对武学的钻研。 而今经过十七年的积淀,盛涉川的武功日益精进,几乎在江湖上无人能敌,若非因为脾气太差,杀孽太重,他必然会成为武林盟主的第一人选。 李元锦跟盛涉川相处了有三四天,身体非但没有被折腾坏,还在盛涉川的眼皮子底下吃了好些补品和汤药,脸上开始变得红润健康,越发鲜嫩好看。 在掌门暂居梨瑭别坞的期间,嵩岳派所有的弟子都以为自家掌门正沉溺于与娇妻度无忧相处的甜蜜时光里,殊不知自家掌门正金屋藏娇,并与新夫人相看两厌,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青城派嫁一陪一的事做得很隐蔽,除了梨瑭别坞的人,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李元锦的存在,而盛涉川一直夜宿花园耳房的消息更是密不透风,不被任何人知晓……除了度无忧的父母,青城派掌门度千岁和掌门夫人令狐娴。 就在度无忧和盛涉川发生争执的当日,听到讯息的度千岁和令狐娴便第一时间找到了盛涉川,并且想要替女儿道歉,然而盛涉川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们,搞得度千岁与令狐娴只得返回女儿的房中。 “你是怎么回事?你已经十七岁了!都嫁人了!怎么还是这般不知收敛?亏得对方是盛涉川,要是换了旁人,你可是要吃大亏的!” “……” 一进门,度千岁便气急败坏地找到女儿大发牢骚,度无忧从小被度千岁捧在手心里长大,哪儿受过度千岁这般训斥,不由得生气跺脚道:“爹你干什么!干嘛骂我嘛!明明是女儿受了委屈,你怎么向着那个盛涉川嘛!” “你!你知道什么!”度千岁见度无忧满不在乎,不由得心急道,“你是堂堂的青城派大小姐,青城派家大业大,任你如何刁蛮任性,都能让你嫁得一个好人家!自你出生起,你知道有多少门派多少世家上门找我议亲吗?他们给你提的每一个少主,每一个公子,都与你年岁相仿,家世相当,可我为什么还是偏偏要把你嫁给这个脾气不好,又有克妻命的盛涉川做续弦?这你难道就没想过吗?” “我……” “还不是因为他是天下第一大门派嵩岳派的掌门!是武林第一!全天下的英雄豪杰都要看他的脸色,依仗他的颜面?万一有朝一日我出了什么大事!也只有他才能保护你和你娘啊!” “夫君……”一旁的令狐娴见度千岁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站起身来轻声劝阻道,“夫君,无忧还小,你别跟她说这个,会吓着她的。” 度千岁话说到激动处,不由得按住气息翻涌的胸膛,剧烈咳嗽起来。 “爹!爹你怎么样!” “夫君!” 令狐娴和度无忧一见度千岁动气,便知道度千岁动了气,牵动旧伤,连忙陪伴在他的身边,想要去搀扶他。 可是度千岁却挥挥手,一边让她们散开,一边叹气道:“是啊……我们的女儿还小,但是我却已经老了。” 度千岁说这话的时候,略显苍老,疤痕纵横的脸庞上隐隐闪烁着怅惘的情绪。 “当初,我与盛涉川算得上同辈中人,不过我比他要大上几岁,那时候盛涉川是嵩岳派掌门的独生爱子,初出茅庐,不谙世事,而我是青城派的新任掌门,经验老道,涉世颇深,武功甚至高出他许多,我们一起受命去魔教的总部屠日城刺探消息,我见他年纪不大,总会特意关照于他,而他那时候也天真烂漫,总是度大哥,度大哥地叫着我。” “我们的情谊就是那时候结下的,而在那之后,盛涉川一战成名,风头无两,我却为了救他,被魔头重伤,功力大减,不复从前,那时候我就躺在病榻上,看着盛涉川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的样子,你们可知我心中是什么滋味?” “我也曾是天赋异禀,年少成名,才不到二十五岁,便已经成为一派掌门……可是……” “唉……从那时起,我看着他,心中就暗暗想着,自此之后,我在武功上虽然再也无法与他相提并论,但他将会成为我在江湖上最大的人脉。只要他一日认我这个大哥,只要他一日记得我的恩情,那么他就必须答应我所有的要求。” 度千岁说着,怜爱地抚摸着度无忧的头发,叹息道:“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最疼爱你,也知道你厌恶做别人的续弦。” “可是,你需知,你娘也是我的续弦,续弦未必就不好,何况,你还是盛涉川的续弦,江湖上第一大门派嵩岳派的女主人。” 令狐娴闻言不由得点头道:“是啊无忧,你到底是太年轻,其实你无需介怀自己的身份,无论你是不是续弦,你在嵩岳派都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即便是那个什么李元锦,他也只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根本翻不了身。你在嵩岳派,没有人敢欺负你,但到了青城派,可就不一样了,你大娘娘留下的那个孽障,处处难为咱们母女,他做的那些事,你难道忘了吗?” 令狐娴口中所说的那个“孽障”不是别人,正是度千岁的前妻所生下的长子度无倦。 度千岁年少时曾经与峨嵋派的一名同辈师姐成婚,但二人之所以走到一起,皆是因为二人的师尊定下的娃娃亲,度千岁对她并无感情,在遇到令狐娴后更是火速与其和离。 那位师姐在和离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儿子,也就是度无倦留在世间。 度无倦从小天赋惊人,悟性极高,在青城派年轻一辈之中颇有声望,加上令狐娴身为续弦,有逼走原配的罪过,因此青城,峨眉乃至江湖上众多门派都对度无倦抱有欣赏与同情之意,而对令狐娴母女多有偏见,纷纷拥护度无倦为下一任青城派掌门。 度千岁深知度无倦对令狐娴深有敌意,一旦度无倦成为下一任掌门,那么令狐娴与度无忧必然会失去他的庇护,从此任人宰割。 为了保护令狐娴和度无忧,他不得不找一个可靠的人,给度无忧一个可靠的身份,让度无倦不敢轻易动这对母女。 而这个可靠的人,就是盛涉川,而那个可靠的身份,只能是盛涉川的妻子,嵩岳派的女主人。 “无忧,若你是个男孩,或者有一个兄弟傍身,青城派下一任掌门的位置,绝对不会落入无倦的手中……可惜,事到如今,我只能想到这一个办法了。” “我也曾经与众位长老商议过,提出改立你为继承人的想法,但是他们却以青城派没有女子做掌门为由,拒绝了我的建议。” “盛涉川虽然年纪比你大上许多,但样貌出挑,武功盖世,与我是生死之交,有这些条件在,你嫁给他绝对错不了,他也万万不会薄待于你。” “至于那个李元锦,你可以尽情拉拢他,利用他。我知道你不愿意和盛涉川圆房,盛涉川为人虽然轻狂傲慢,但绝不会强人所难,你需要的只是作为妻子的名分,剩下的就让李元锦去做。有他蜃楼的把柄在我们手里,他是万万不敢爬到你头上去的。” 度千岁拉着度无忧的手谆谆教诲,这些话其实早就被度无忧听了无数次,但是每次重新听度千岁讲这些话,她都不由得感慨父亲的良苦用心。 她虽然生性刁蛮,但也知道自己和母亲的尴尬处境。 她知道父亲年事已高,他和母亲已经很难再给她生下一个兄弟,因此母亲的后半生能够倚靠的只有自己。 她素来目下无尘,脾气娇纵,口无遮拦,能够耐下性子,顶着江湖人的编排做一个足以做自己父亲的人的妻子,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 至于其他的,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不然她也不可能一二再而三触犯盛涉川的底线。 “爹,您说得话,女儿都知道,只是女儿自小受宠,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女儿以后一定会改的,待雪灾过去了,女儿会亲自去盛叔叔那里道歉,再也不敢给爹和娘惹麻烦了。” 第9章 针线 听了度无忧的话,度千岁和令狐娴的脸上稍显柔和。 只是令狐娴见女儿这般放低姿态,心中还是有些心疼,轻轻拉着度无忧的手说道:“你能这么想,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你年纪小,还不懂后院之事,需要我这个当娘的再提点你一二。” “那李元锦虽然是个蜃楼出身的贱奴,但长相却十分酷肖那陆荃沅。我听说盛涉川新婚之后,一连几日都是宿在他的房中……这你可要注意了。” 度无忧疑惑道:“女儿买下元锦正是为了替女儿服侍盛叔叔,盛叔叔喜欢去他那里,不是一件好事吗?” “这自然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男人的心,敌不过情,色二字,英雄难过美人关,盛涉川那么厉害,不也拜倒在陆荃沅的石榴裙下?” “你这次因为韩英若那个蠢货而在盛涉川面前惹了一身晦气,而那个李元锦反而因此更讨盛涉川心疼,这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娘的意思是?” “娘是要你学着去拿捏这个李元锦,让你学会利用李元锦这颗棋子,既不要让他因为受宠而自命不凡,又要学会利用他的受宠,为你说好话。” 度无忧似懂非懂,挠着头道:“我好像……还不是特别懂娘的意思。” 令狐娴见女儿这副模样,不由得宠溺地点了点度无忧的小脑袋,轻笑道:“真是娘的小傻瓜,你不懂不要紧,娘有机会会亲自替你去敲打敲打,提点提点这个李元锦,你只管放心地做你的千金大小姐就好了。” “啊?好吧……” 度无忧虽然还是不太理解令狐娴想要干什么,但看自己母亲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也就暗自放下心来,只等着令狐娴出手让她长长见识。 而丝毫不知情的李元锦则依旧坐在那间小小的耳房里。 房间之中春光旖旎,盛涉川刚从他身上离开,便去进行洗漱,而李元锦则精疲力尽地歪在被褥里,看着不远处的窗户出神。 窗外的风雪早就已经停了,外面这几日一直传来下人们打扫积雪的声音。 李颜轻也是打扫积雪中的一员,主要负责旧花园这一带的冰雪。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手却很巧,为了解闷,他把扫起来的几堆冰雪,全部捏成了雪塑。 那些雪塑有飞鸟有走兽,有郎君也有美人,看起来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许多其他院子的下人和门徒都赶来参观。 大家都对这些冰雪堆砌的小东西啧啧称奇,却丝毫不知道这旧花园中唯一的住户李元锦却丝毫看不到外面的景致。只能听着那些称赞的声音,暗自出神,想象外面的景象。 “这个李颜轻真是胡闹,弄这么多人来,烦也烦死了。” 盛涉川沐浴更衣后,从屏风外走了进来,很不耐烦地听着外面的喧哗声。 随着这几日冰雪融化,明山中堂重新被修葺完好,盛涉川已经动了离开耳房,前去办公的心思。 但偏偏这个不知轻重的李颜轻非把这里变成个“景点”,搞得千人瞧,万人看,导致原本就不愿让门徒们知道李元锦存在的盛涉川简直无法出门。 “迟早有一天,我要把这个李颜轻打发去扫茅厕。”盛涉川极不满意,骂完李颜轻,又去看李元锦。 结果发现李元锦正在看着窗户出神,丝毫没注意自己在说什么。 “你在看什么?” 李元锦沉默的时候,侧脸上笼罩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 身为男子,他面部的线条比女子硬朗不少。 但不知为何,看到这个侧脸的盛涉川莫名感觉对方就好像是陆荃沅一样。 他感觉她似乎还像多年前一样,静静地坐在那张小小的床榻上。 或呆呆看着窗外的梨花,或沉默地想一些哀伤的往事。 “掌门……”李元锦听见盛涉川的话,连忙反应过来,紧张地看向盛涉川,随后挤出一个笑脸,试图去迎合对方。 他一笑,那种讨好的样子却瞬间击碎了盛涉川的回忆,盛涉川立刻板起面孔:“不许笑,以后都不许笑。” “……” 李元锦连忙收敛起笑意,变得又像刚才一样沉默哀伤。 其实对他而言,不笑也好,反正他的一生,也没什么可值得开心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刚才在想什么?” “我?我刚才在……听外面的声音。” 盛涉川坐在他的身边,轻轻抚摸他的鬓角:“你也想去外面看那些雪人?” 李元锦愣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奴只想留在掌门身边,不想出去……” 这话自然是违心的。 盛涉川听得出来,他甚至冷笑了一声,伸手弹了一下李元锦的嘴巴,轻轻骂了一句: “撒谎精。” 李元锦疼得发慌,连忙捂住嘴巴,双颊通红,不敢说话,生怕盛涉川因此不高兴。 “不要再自称奴了,就像刚才称呼自己为‘我’,听起来也没那么别扭。” “嗯……” “在这里陪我,其实挺无聊的吧?”盛涉川捏了捏他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可以跟我说一说,我会尽量满足你。” 李元锦不解地看向盛涉川,大概没想到他居然会照顾到自己的喜好。 “奴……我喜欢针线活,会绣荷包,打缨络。” “针线活?那不是女孩子才会做的吗?” “回掌门的话,我小时候家贫,娘说,学会针线活可以养活自己,补贴家用,免得被继父打骂。而且我腿脚不便,出门在外容易招人耻笑,不如待在家里,省得受人欺负。” “好,那我就让颜轻给你弄些针线来。” 盛涉川一口就答应了,毕竟只是几样针线而已,他嵩岳派家大业大,自然不会在这上面刁难李元锦。 “谢谢掌门……但是,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李元锦小声说道:“之前掌门不许我和旁人说话,不知……颜轻算不算旁人?我还可以和颜轻说话吗?” “李颜轻和徐青则可以,我已经把徐青则专门安排来给你看诊闻脉,你身体再不舒服,可以直接找她。除了他们两个,别的人你都不许接触。” “嗯……”李元锦轻轻点点头,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李颜轻算是他在嵩岳派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同伴,他不想失去和李颜轻交流的权力。 中午吃饭的时候,盛涉川把李颜轻喊了进来,嘱咐他赶紧把门口的冰雕移走,顺便告诉他李元锦的需求。 李颜轻也没想到自己的心血来潮会给盛涉川带来麻烦,好在盛涉川只是讲了他几句,并没有给他施加任何惩罚,甚至告诉他以后想玩冰雕可以去其他地方玩。 李颜轻答应下来,下午的时候便将门外的冰雕都分去了其他院子,门外瞬间变得空空荡荡的,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盛涉川晚饭之后罕见地没有宿在李元锦的房间,而是说要去听雪小筑那边,看看盛寒镶。 “盛寒镶?那是谁?” 李元锦一边整理李颜轻送来的针线和布匹,一边好奇地看向他。 “盛寒镶你都不知道?那是我们掌门和荃沅君的儿子呀,如今应该跟你差不多大,是很俊俏很有趣的一位小郎君呢。” 第10章 荃沅 “掌门和荃沅君有儿子?” 李元锦有些惊讶,他并不太关心江湖上的事,而且盛涉川看起来特别年轻,根本不像是已经做父亲的样子。 “对呀,荃沅君和掌门是少年夫妻,成婚之后不久就有了孩子,可惜荃沅君红颜薄命,生下孩子没多久就去世了。” “这样啊……那,那位盛少主也真是可怜。” 李元锦自幼失去父亲,生活得极其艰辛,如今听说盛寒镶也从小失去母亲,未免有些物伤其类。 “什么啊,少主才不可怜呢!少主虽说没有母亲疼宠,但自小被掌门当成宝贝疙瘩,什么事都依他,养得比你那位表姐都娇贵。” “怎么说?” “少主从小就不喜欢学习武艺,这要是放在其他门派,肯定会被父亲给打骂没出息的,可是掌门却不这么认为,只让少主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李元锦吃了一惊:“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迄今为止,我们少主都只会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只怕连我都打不过。” 李颜轻说这话的时候轻轻耸了耸肩:“你也不用这么好奇,少主他可跟我们不一样,他的父亲是盛掌门,盛掌门祖上豪富,武功盖世,他给少主积累下的钱财和人脉,足够少主几辈子也用不完,只要他不弑父杀君,犯下弥天大错,任谁也不敢为难他。” “这样啊……” 李元锦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多少有些羡慕盛寒镶。 “对了,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位荃沅君是什么样的人?你可以跟我说一下吗?” “荃沅君?”李颜轻十分惊讶地看着李元锦,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起这个。 李元锦说道:“那天我高烧昏迷,幸亏受到你和掌门,还有那位没见过面的徐医女的照顾才能保住性命,我一直想要感谢你们,因此总想为你们绣点什么……” “我的绣工还算不错,我打算给你和徐医女各绣一面双面锦的团扇,你们可以自己留着用,也可以拿出去换钱,以前我帮别人绣过,能换不少银子呢。” “至于掌门的话……他并不缺钱,也不缺一把扇子,我思来想去,他既然那么喜欢荃沅君,那就为他绣一个带有荃沅君形象的香囊好了。” “不用不用!那些小事,都是我应该做得,不必你如此费心。”李颜轻听李元锦要送他东西,连忙推辞,“你大病初愈,应该好好休息,别做这些费心的活。” “不过……要说是送给掌门的话,我觉得你的想法是好的。这次你能要到人参,还多亏了掌门,你给他绣一个香囊,倒是很合适。” “来,我仔细跟你说说……这位荃沅君啊可是位十分有故事的女子,但我的消息都是从别的地方八卦来的,你听听就好了。” 李颜轻挤眉弄眼地招呼李元锦凑近自己。两个人凑成一块,李元锦乖乖竖起耳朵听对方说话。 “荃沅君与掌门同岁,而且更巧的是同一月出生的,荃沅君比掌门大十三天,算的上是掌门的小师姐。” “小师姐?荃沅君也是出身嵩岳派吗?” “非也非也,我看你呀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懂江湖上的掌故。你可知我们嵩岳派为什么叫做嵩岳派?” “为什么?” “嵩岳派,原本叫做嵩山派,它的名字里是没有这个‘岳’字的,就像泰山派,恒山派,华山派等等。但是就在我们嵩山的不远处,还有一处小小的矮山,叫做小岳山,那小岳山虽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但那里却曾隐居过一位江湖上无人能敌的大侠,那位大侠携妻子在小岳山扎根,没过几年便生下了好多儿女。” “他的那些儿女继承了他的血脉,个个武功厉害,闻名江湖,而且尤其擅长剑术。” “许多人慕名而来,寻找他们学习武艺,渐渐地,这个名叫小岳山派的门派就出现了。” “因为小岳山距离嵩山很近,这两家的掌门时常相互走动,尤其是掌门的父亲瑛越公,他跟小岳山的上一位掌门陆君豪关系特别好。” “更巧的是,两位掌门的夫人是在同一年怀孕的,两位掌门因此为自己的儿女们指腹为婚,许诺若生下的是一儿一女,便做一对好亲家。而送子观音也如他们所愿,十个月之后,荃沅君和掌门便先后降生了。” “那荃沅君和掌门就是青梅竹马了?” “嗯……算是吧,不过听说陆掌门治家极严,由于女儿从小许下婚约,因此对荃沅君管束更为严厉,处处以嵩山派未来女主人的要求,严厉要求荃沅君,搞得荃沅君从小便不得自由,天性被抑制,她也因此十分讨厌盛掌门,而且在出嫁前……红杏出墙,喜欢上了本家的一位师弟。” “什么?荃沅君她……她不喜欢掌门?” “嗯……嘘!你可别和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掌门会杀了我的!”李颜轻说到这个地方,恨不得让李元锦赌咒发誓才肯继续说下去。 “可是荃沅君不喜欢掌门,掌门为什么还那么喜欢她呢?” “嗐!这我哪儿知道?这世上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更何况,这男女之事,本就蹊跷,她喜不喜欢掌门和掌门喜不喜欢她,完全是两码事。” “那荃沅君以前喜欢的那个人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嗐!还能怎么样?听说他与荃沅君两心相许,最后被强行拆散,更惨的是,还被废掉武功,逐出师门,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是吗……他也真是可怜,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李元锦口中喃喃自语,但眼神之中却似乎泛起一些微不可察的泪花。 物伤其类,他似乎在那个被小岳山逐出师门的师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曾经,他也曾与人两心相许,对方口口声声说要说服父母,迎娶自己为他唯一的妻子,可是那轻薄如纸的誓言,不仅没有获得他父母的许可,反而成了压垮李元锦的一座山。 “那师弟一被逐出师门,荃沅君就被陆掌门关进了高楼,限制了所有的活动,而与此同时,江湖上正掀起一场屠杀魔教的大会,被称为‘屠日城之战’,掌门在那场战役之中横空出世,一己之力斩杀魔教教主轩辕焰,成为当之无愧的少年英雄,而小岳山的掌门和瑛越公却被人暗算,死在那场战役之中。” “彼时,小岳山和嵩山派皆群龙无首,嵩岳派适逢掌门扬名天下,在瑛越公死后不久,便顺理成章地子承父业,但小岳山却没那么幸运了,不仅掌门陆君豪死于非命,连带着门派中绝大多数弟子都折损过半,荃沅君失去了所有可以倚靠的长辈和亲属,整个门派举步维艰,为了保留住小岳山的武学和衣钵,荃沅君只好找上了嵩岳派,说希望履行父辈的婚约,嫁给掌门,但条件是希望掌门收编小岳山,保留小岳山名号,帮扶小岳山遗留的弟子,善待大家。” 第11章 感谢 “所以,掌门答应了她?” “当然啦,不然这嵩岳派的名字,又是怎么来的?” 李颜轻耸耸肩,示意自己的话已经说完了。 听完了所有故事的李元锦默默记下了所有的情节,随后,他的目光移向房中静静挂在墙壁上的那幅画像。 画像中的女子虽然高贵典雅,但眉眼之中,似乎确实有一种难以抹去的怅然。 她身穿一袭白衣,手中捻着一枝刚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柳枝,看向远方,面向房中唯一的窗户,好像即便被封锁在画中,也是向往自由,向往那份年少而求之不得的爱情的。 李元锦想象着她年少时的样子,手中捻起针线,开始认真地缝制起那个香囊。 李元锦的速度很快,天刚刚黑的时候他才开始起稿绣制图样,凭借着李颜轻为他送来的几盏蜡烛,他仅仅用了一夜的时间,便将那个香囊完成了。 等李颜轻第二天早上来给李元锦送饭的时候,李元锦才刚刚累倒在被褥之中,沉沉睡去。 李颜轻很好奇李元锦的成果,于是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偷偷从他的手中抽出了那个雪白的香囊。 雪色的绸缎上赫然被他绣上了一个身穿红衣,手中持有长剑的少女。 那少女英姿飒爽,猛地一看有些陌生,但当看到她眉眼中略带羞涩而收敛的笑意时,李颜轻才意识到,这是陆荃沅。 睡梦中的李元锦丝毫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香囊已经被人拿走了,他尚且沉浸在疲劳而给他带来的睡梦中。 盛涉川回来的时候,他仍旧没有醒,李颜轻一边招呼盛涉川吃茶,一边将那个香囊递送给盛涉川。 “掌门,这是元公子为您绣的,说是想用来感谢您那日为他讨要人参。” 盛涉川外袍还没脱下,就听见李颜轻兴致冲冲地跟他汇报着什么,一回头,却看见他正捧着一个香囊要给他。 “一个香囊?我用不上,让他自己拿着吧。” 盛涉川说完,连看也没看那个香囊,掀起房中的门帘,就往李元锦的床边走去。 今日他刚刚回到明山中堂,许多积压已久的事情就纷纷来找他,其中尤为重要的,是接到了来自陆荃沅娘家人的道贺信,说是三日之后会亲自率众前来嵩岳派拜见他和新夫人。 陆荃沅的娘家人自然就是小岳山的那批人。 盛涉川既然答应过要好好对待他们,自然怠慢不得,即便陆荃沅已经死了十几年,但他凡事尽可能有求必应,免得遗落口实,被人说轻慢了小岳山。 他为准备去小岳山这件事忙了一整天,已经很累了,只想找个地方发泄,至于李元锦想要干什么,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李颜轻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盛涉川已经乏了,他挥挥手让李颜轻退下,李颜轻只好无奈地把香囊放在盛涉川解开的衣服上,自己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李元锦模模糊糊中感觉到一阵疼痛,等他发现是盛涉川进入他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掌门……等一下,我有东西想送……”他想要拒绝对方,但是对方已经不想听他说任何的话。 “别说话。” 盛涉川说完,随手用枕头捂住了他的嘴巴,李元锦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双腿拼命的扑腾着,但换来的却是对方惩罚似的入侵,他能够感觉到对方似乎有些生气自己的不配合。 逐渐来袭的疼痛让李元锦的意识逐渐清晰。 他忽然有些嘲讽自己,居然会试图通过绣一个香囊来讨取对方的欢心。 事实上,他只不过是一个被人买来的妾室,他唯一的能够讨取别人欢心的途径就是这些不入流的功夫。 想到这里。 李元锦半是难过,半是绝望地彻底放松了自己。 任凭对方在自己的身上折磨。 渐渐地他甚至在说服自己,对方哪怕再用力一点也可以。 似乎那种越疼痛的感触,越能带给他清晰的认知。 让他不断的回忆起自己在对方心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两个人折腾了很久。 盛涉川才算是放过了他。 他在他的身边心满意足地睡去。 但已经分外清醒的李元锦却久久无法入睡,锦绣织成的被褥之上,落满了他已经冰凉的泪水。 因为睡得相对比较早,盛社川第二天醒的也相对较早。 酣畅淋漓的欢快,让他神清气爽,反观李元锦却双眼乌黑,瞪着两个眼睛呆呆的看向前方,眼神里面充满了麻木与沉默。 他借着清晨的光芒注意到身边人的情绪似乎不是很好。 他想了一想,感觉昨晚他似乎想要对自己说什么。 但却被自己给打断了。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询问一下李元锦的时候,一只香囊却从他的衣服上掉落下来,刚好掉落在他的脚边。 盛世川低头捡起那个香囊。 结果便发现那个香囊之上赫然绣着一个身穿红衣,光彩照人的少女。 那个少女拥有一张令他毕生难忘的面孔。 陆荃沅。 就是她。 那种飞扬自信,青春洋溢的感觉,与年轻时还没嫁给她的陆荃沅简直没有分毫的相差。 “这是?你绣的?” 盛涉川有些难以置信,毕竟很少有人知道陆荃沅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舞枪弄剑,一身的剑法更是超然卓越。 李元锦熬了一夜,几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但出于本能,他还是点了一下头。 “是谁告诉你她以前喜欢用剑,还喜欢穿红色的衣服?” 李元锦犹豫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回应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测的。” “我看见那画像上的女子拿着柳条的手法像是在握剑,因此猜测荃沅君年轻的时候应该是熟悉剑法的。” “至于她身上的红衣服……我猜测,像那般大的少女,应该都是喜欢鲜艳颜色的……所以才用了红色……” “你猜的很对。” 盛涉川轻轻抚摸着香囊上的那个少女,思绪渺远,像是回到了从前。 “你绣得特别像她……我很喜欢,谢谢你。” 第12章 奖赏 “……” 李元锦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居然在向自己道谢。 身为天下第一,傲慢无比的盛掌门居然在向自己道谢? 李元锦想了半天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盛涉川,盛涉川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会好好感谢你,另外,我也要送你一样东西。” “送我?掌门要,送我东西?” 李元锦更加难以置信,感觉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盛涉川却煞有介事地从自己的衣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卷轴,递给李元锦。 “其实,这是我早就为你准备好的。昨晚就应该给你,但因为我太累,所以耽搁了,现在我把它给你。” 李元锦连忙打开卷轴,结果发现卷轴中居然暗含一封武功秘籍,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银毫千秋》。 “《银毫千秋》,《天遥地厌》,《尊青剑法》是嵩岳派三大绝学,其中《银毫千秋》是机关暗器之学,只要学得其中两三成的功力,便足以自卫。” “前几日,我听你说,你父亲待你不好,时常打骂于你。当时我就想着,要不要教你一些防身的武功。” “掌门……你……这……这是你们嵩岳派的武功,教给我恐怕……恐怕不妥吧?” “这怎么了?你与我有夫妻之实,那就是嵩岳派的人,怎么能算是外人?” “……” 李元锦听到这些话,简直感动地热泪盈眶。 他从小到大很少能够感受到别人对他的好,如今盛涉川忽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立刻让他昨夜的委屈和难过都烟消云散。 尤其……尤其他还承认,说自己是嵩岳派的人,这让他拥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虽然你父亲已经不在你身边,他不能再殴打你,但你还是需要些武功防身,不然别人容易瞧不起你,欺负你,就拿那天你去要人参的事情来说,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为你做主。人要学会保护自己,别人才不敢小瞧你。听懂了吗?” “嗯……嗯……”李元锦轻轻点头,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盛涉川见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了他一下:“颜轻懂些武功,你刚刚起步学习,不会的可以问他,他不会的,你再来问我。” “另外,我这几日忙于公务,可能来的少些,你好好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免得遇上别人,知道了吗?” “掌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听话的。” 盛涉川前所未有的温和,让李元锦如沐春风,那令人倍感温暖的叮咛使李元锦感到了久违的欣喜和愉悦。 盛涉川走后,李元锦迫不及待翻开卷轴,开始学习。 李颜轻进来给他送饭,发现他正孜孜不倦地读些什么,于是好奇地凑过去看,结果发现是李元锦正在翻看一本武功秘籍。 “哇,《银毫千秋》?这是掌门给你的吗?” 李颜轻非常意外,凑过来跟李元锦一起看书:“不过,《银毫千秋》虽然是三大绝学中最为简单的,但你没有武学基础的话,能看懂吗?” “会一点儿……我继父和娘,懂一些武功,后来……” “后来怎样?” 李元锦停顿了一下,只因他想到了那个曾经抛弃他的骗子。 “后来……没有后来了。” “那你爹娘既然会武功,为何没有教教你?” “他们二人擅长使用剑术,我身有残疾,学不得那样的武功。” “这样啊?那没关系,其实暗器和机关之术只要你肯动动脑子就能学会,不在乎开始学习的年纪大小。你有不懂得可以问我,我虽然武功比不得掌门,但基础还算扎实,随叫随到,你尽管开口就好。” 李元锦闻言十分感激地对李颜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李元锦在李颜轻的陪伴下开始琢磨暗器之学,出乎李颜轻预料的是,李元锦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很快,在武学上也很有悟性,不过几日功夫,便已经突破了《银毫千秋》的一二层境界,可以娴熟地发射暗器。 李颜轻有些激动地告诉李颜轻,自己学到第二层武功起码用了小半年的时间,但李元锦不但用了短短几日,而且中间还趁机缝制了两面团扇,这让李颜轻不由得更为羡慕。 盛涉川说这几日不来,便真的没来,李元锦也乐得自在,每天除了刺绣练功,还有了很多时间打理自己。 他虽然出身贫寒,身有残疾,但母亲从小就教导他应当注意仪表,举止应该有度,自从嫁入嵩岳派以来,他几乎每天都在自怨自艾,沉默伤神,都没顾得上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他趁着这几日给自己裁制了一件桃夭色的外袍和浅云色的内裳,头发也用一支素簪别了起来,看起来精神了不少,李颜轻笑称他简直焕然一新,容光焕发。 “阿元,其实我觉得,你比荃沅君和度小姐都好看,性格也更好,可惜你没托生到好人家,不然你一定能过得比她二人更加幸福。” 李元锦闻言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道:“你少疯疯癫癫的,我才没有,要是被人知道了,会有人打你的!” “怕什么,这里不会有人来的。”李颜轻笑嘻嘻地跟他打诨,两个人在相处的过程中关系逐渐亲密,简直无话不谈,李元锦也因此开朗了不少,脸上开始有了笑意,时不时还会跟李颜轻主动说话,连以前的那些苦难都很少再想起。 两个人如是过了有七日七夜,等到第八日,李元锦照旧学完《银毫千秋》,坐在床边给徐青则缝制一副手套的时候,李颜轻忽然推门进来,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似乎气鼓鼓的。 李元锦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活计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你自己看吧。” 李颜轻心情似乎很差,拿出自己刚从厨房带来的食盒给李元锦看。 李元锦这才看见里面居然只有两个馒头和一碟已经冷掉的煎豆腐。 “这是怎么回事?” 李元锦十分不解,但也能感受到今日的饭菜不比从前。 李颜轻看他懵懵懂懂的,不由得提醒道:“掌门已经有七八日没来了。” “……” “你的饮食向来是度小姐前院的小厨房负责,她们做好了饭先给度小姐挑,度小姐挑剩下的再给你,那些青城派的厨娘都是势利眼,见掌门不再来你这里,便以为你失去了掌门的宠爱,度小姐挑剩的饭被她们瓜分了,你如今的饭都是从隔夜菜里挑给你的。” 李元锦恍然大悟,不过在最初的恍然大悟之外,李元锦更震惊于盛涉川居然有七日没来了! 第13章 失宠 “是吗?我都没感觉到……”李元锦想了想,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掌门之前说,这几日他忙于公务,不会常来我这里,想是公务还没办完吧……等过几天,过几天他可能就回来找我了。” “我的小公子!你别傻了,掌门所说的公务其实就是为了迎接小岳山来看望新夫人的事。那小岳山的人在四天之前就已经全来了,到如今又过了三四天,早招待完毕了。” “招待完了?那……那掌门为什么没来?需要我去找一找他吗?可是……可是掌门之前又说过不让我随便出房间,我擅自去找他会不会被骂?” 李颜轻想了想道:“你说得也对,要不……我去帮你找找掌门?” “不太好吧……这会不会导致你被掌门给骂一顿?而且,我只是个媵妾,上不得什么台面,也没什么说话的份儿,咱们这样去请他,掌门肯搭理我们吗?” “啧……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李颜轻点点头,觉得对方说得也很在理。 两个少不更事的男孩彼此看着对方,一时之间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正当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怎么连房门都没关? “青姐?” 两个人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徐青则来给李元锦问脉了。 自从人参事件之后,盛涉川便对医舍进行了一些调整,除了将韩英若为首的几个青城派医女给赶走之外,还对医舍中所有的医女进行了考核,最后选举出医术最为高明的医女作为医舍的领头人。 而那个被选出的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徐青则。 徐青则上位之后,对李元锦颇为照顾,几乎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来给李元锦问脉,而李元锦则在她地照顾之下,身体越来越好。 “青姐……” 李元锦站起身来,对徐青则打了一个招呼,还拿出自己绣的手套给徐青则看:“这是我给青姐您做得一副手套,今天下午就可以完工了,天气这么冷,青姐还每日来看望我,我都不知该怎么感谢青姐才好。。” “好漂亮,你真是有心了。”徐青则看到那双手套上绣着一对十分诱人可口的樱桃,不由得感慨李元锦真的十分心灵手巧。 “别看你是个男孩子,这绣工真是不错呢,上次你给的团扇被好多人夸漂亮,还追着问我是从哪里弄来的。” “对了,说起来今天除了给你问脉,我还给你带了一些补中益气的茯苓糕,我怕你们觉得苦,还加了好多玫瑰和蜂蜜,应该味道还不错,你们尝尝吧。” 徐青则把一叠糕饼放在桌子上,而也就是放下的同时,徐青则注意到桌子上摆着的那些残羹冷炙。 “这是?你的午饭?” 李颜轻和李元锦有些尴尬,但还是点了点头。 “如今天气这么冷,阿元身体又不好,吃得这么凉,他会难受的,你也真不懂事,怎么拿这个来给他吃?” “我……” “不是的青姐,这不关颜轻的事,是……是厨房。” “厨房怎么了?” 李颜轻忍不住抱怨道:“青姐,是青城派那些人看掌门不来元锦这边,认为阿元失宠了,所以故意磋磨我们,给我们脸色看,从昨天起我就发现荤菜没有了,昨夜和今早更是只送了稀粥和酱菜。我拿到暖炉上热了才敢喝的。” “失宠?”徐青则有些疑惑,“掌门这些天一直没有来你这里吗?” “青姐的意思是……掌门?有来过这边?” “嗯……”徐青则想了想,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其实我听别人说,掌门这几日经常夜宿在度小姐那边,我还以为他抽空来看过你。” “度小姐?掌门最近都去找度小姐了吗?掌门不是不喜欢度小姐吗?为什么还回去找度小姐?” “嗯……” 李元锦闻言沉默了一下,说道:“度小姐是掌门明媒正娶的妻子,原本就应该去她那边,来我这边不过是权宜之计……” 李元锦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暗暗有些害怕,如果徐青则说得是真的,那么是否代表着盛涉川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兴趣,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青城派的人会怎么对他?会把他送回蜃楼去吗? 想到这些,李元锦有些难过。 他刚刚开始有归属感,盛涉川便对他失去了兴趣,这对他来说不啻于拉他走出泥潭,却又把他推入深渊。 “也许,掌门去她那边只是为了应付小岳山的人,毕竟小岳山是来看度小姐的嘛,阿元嫁进来的事很隐蔽,估计掌门也只是趁机跟那边装装样子,糊弄一下小岳山,不让他们发现阿元的存在。” “这倒也有可能,毕竟小岳山如今的领头长老,也就是小少主的舅舅陆荃屿这几日似乎一直缠在掌门和新夫人身边,不论吃饭喝水,都要在他们身边,每每清晨相聚到了深夜才会分开。也许掌门是为了应付他,才没空来这里的。” “什么?你是说荃屿君?他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他一个前妻的小舅子,闲的没事在新夫人面前乱晃干什么?度小姐和掌门不烦他嘛?”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到好像是想时时刻刻监视掌门和度小姐一样,而且度小姐似乎已经开始烦他了,我听每日向她房中请脉的医女说,她为荃屿君日日黏着他们的事情厌烦极了,摔了好几次东西。” “啊?那掌门呢?掌门也不为此说几句话嘛?” “掌门?掌门哪敢跟小岳山提意见?他是个重情的人,既然答应了荃沅君要善待小岳山,他自然不会让小岳山难堪,再不舒服也只能忍着。” “天哪,那这度小姐也真够可怜的,那荃屿君跟荃沅君可不一样,是个极其刁钻难伺候的主儿,这度小姐天天受他磋磨,再加上个不敢声张的掌门,真得够她受得,这么一想,掌门不来咱们这儿倒是件好事。” 李颜轻由衷感慨,而李元锦却没有言语。 他心中对荃屿君多可怕没有概念,他只担忧盛涉川是因为对他失去了兴趣,才会故意不来这边。 最好……掌门是因为荃屿君才不来这里的。 最好……掌门还对自己有兴趣。 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无底的深渊和痛苦。 第14章 教训 “娘!我活不下去了!我要杀了陆荃屿那个混账!你今天都看见他的嘴脸了吧?你今天都看见了吧!” 正当李元锦忧心忡忡的时候,度无忧的房中却正传出一片喧闹之声。 满地的瓷片和狼藉都是出自她的手笔,连房中垂落的纱幔,摆放的桌椅都没能逃出她的魔爪。 “无忧……无忧你冷静些,这才多大点事。不就是每天吃饭喝水的时候,多了个不相干的穷亲戚……”令狐娴看着女儿发疯的样子也是无奈,只好尽力劝她。 “多大点儿事?娘!他要真是个没头没脸的穷亲戚,过来打个秋风,我发这个疯干什么!”度无忧气得花容失色,头发散乱,“你们也不去听听他整日在我面前说得都是些什么?一会儿贬低我脾气暴躁比不得陆荃沅!一会儿又不经过我的同意,给我找什么妇科圣手,看我能不能生养!要么就假装开什么玩笑,让我和盛涉川共用一双筷子,用一个杯盏!逼我给陆荃沅的牌位下跪敬茶,要是我不愿意,就说我二人感情不好,说我不知道尊重前妻,要挟我传出去会遭人笑话!” “我本来就不想嫁到嵩岳派!他这么恶心人!不是要我的命吗?更可恶的还有那个盛涉川!他一句话也不说,就任由那个陆荃屿糟践我,恶心我!还什么天下第一,什么武功盖世!他在那个姓陆的面前,简直连个屁都不敢放!女儿都替他窝囊死了!” “哎呀,好了,那盛掌门哪像你说得那样不管你了?那陆荃屿逼迫你,对你不敬的时候他那次没为你打圆场,哪次又让他得逞过?他已经对你够维护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盛掌门和小岳山的关系,有陆荃沅在,他哪儿敢委屈了小岳山?” “他不敢委屈小岳山!那就能委屈我了?娘!女儿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便是无倦哥哥那也是真刀真枪地跟我作对,何曾像那个陆荃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威胁我!欺负我!假惺惺地!恶心地人想死!” 度无忧被气得一脚又踹翻个绣墩,一个人哭哭啼啼坐在摔烂的梳妆台前抹泪。 “好了好了,别哭了,一会让掌门看见,像什么样子嘛?你爹爹今晚专门单独宴请掌门,就是为了替你说这件事,想办法不让你和陆荃屿接触,这不到现在还没回来吗?等掌门再回到你这里,兴许事情就已经解决了,也找到可以不用让你去接触陆荃屿的办法了。” “真的……这真的能行吗?娘!我真是受够他了,我讨厌死他了!他还说五日后要带我去小岳山给那个什么陆荃沅扫墓,真是有病,我闲的没事给那种死女人扫什么墓?想想都觉得晦气死了!娘!娘你快帮我想想办法,能不能不要让我去小岳山扫墓,到了那里我孤立无援,肯定会被欺负死的!” 度无忧说着,躲进令狐娴怀中,止不住地啜泣。 “好了好了,这当然是真的,你爹和娘什么时候骗过你?要我说,这件事情上盛涉川做得确实不够好,那陆荃沅毕竟已经是个死人了,一个死人的面子还有什么可顾及的?你是他的新婚妻子,他应该偏向你才对,那些小岳山的拖油瓶又算什么东西?你放心,就算盛涉川不为你做主,爹和娘也会为你做主的。” “嗯……嗯……” 度无忧听到这儿才满意地擦干了眼泪,令狐娴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吩咐下人们赶紧把房间打扫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这委屈啊可不能白受,你要从中吸取一些教训,学一学再遇到这些事情该怎么去办。” “这是什么意思?” “就像我从小就教你的,遇见任何事情都要想想为什么,怎么办,你被他折腾了这么多天,就没想过为什么他单单刁难你?而且也没想过怎么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化解这个问题吗?” “他……他就是欺负我是新来的,占了他师姐的位置呗,至于怎么解决,就少跟他接触就是了。” “错!你呀看得太浅显了。陆荃沅在盛涉川心中的地位无可替代,这谁都看得出来,你占不了陆荃沅的位置,他心里清楚得很。” “那……那娘说说,他为什么欺负我嘛……” “他呀,害怕的不是你,而是你的肚子。” “我的?肚子?” “是啊!你以为他为什么找妇科圣手来给你看病?那就是想看看你身体如何,能不能生养。再者他为什么还强迫你和盛涉川共用一个杯盏?那是为了试探你二人感情如何……总而言之,他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可能再给盛涉川生出个儿子来!”令狐娴一语中的,叹了一口气。 “你别忘了,陆荃沅虽然死了,可她的儿子盛寒镶还在。这盛寒镶不仅是掌门的独生爱子,更是嵩山派和小岳山的血脉,目前为止,两个门派唯一的继承人。” “但是,如果你有了自己的儿子,那可就不一样了。” “你的孩子会是嵩岳派和青城派的血脉,青城派是什么江湖地位?小岳山又是什么地位?一旦你生下男孩,而那个男孩又天资聪颖,武功高强,你觉得盛寒镶在他面前还能有可比性吗?这嵩岳派岂不是要落到你的儿子手中?这偌大的家业岂不要拱手让人?那陆荃屿如何能安心啊?” “可是!可是他误会我了!我又不喜欢盛涉川,我才不会为他生孩子呢!他为难我根本什么用都没有!” “乖乖!你自然是这般想的,可那陆荃屿却未必这么想你。” “在外人的眼里,你年轻貌美,健康活泼,性子开朗,出身高贵,这么好的条件,你让人怎么不害怕?毕竟英雄可是难过美人关的。” “这……”度无忧在母亲的帮助下这才想通了一切。 但过了一会儿她还是丧气道:“好一个难过美人关!但那美人哪里是我?分明是那个李元锦,他天天都去李元锦那儿,可没碰过我!就算这几天他一直来我这边,可每天都是直接去最近的书房,然后倒头就睡……这个陆荃屿真是打错了算盘!而且即便是那个李元锦,那他也不能生啊……真是的,他真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那娘说,这样的话应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当然是让那个李元锦来帮你办。”令狐娴微微一笑,似乎已经计上心来。 “李元锦?”度无忧吃了一惊,“李元锦怎么去办?他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不被陆荃屿弄死就不错了,他能干什么呀?”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要敲打一下李元锦,利用他的恩宠,来帮你说好话,做好事吗?” 度无忧懵懵懂懂点了下头:“记得,可是娘后来也并没出手嘛。” “错!娘没出手,是因为娘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而如今这个机会来了。” “什么意思?” “李元锦是我们从蜃楼带出来的,蜃楼是个魔窟,他最怕被我们送回去,因此他特别卖力地在替你服侍盛涉川,生怕被盛涉川冷落。这么一个巴望着男人来宠爱他的小宠物,自然是很好拿捏的。于是我趁盛涉川不在他那边的这几日,故意吩咐了厨房,让厨房的人给他送了很多残羹冷炙,营造出盛涉川对他失去兴趣的假象。你别看这几日他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但依我看,再过不了三日,他就坐不住了。” “坐不住?假象?”度无忧似懂非懂,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她,“我怎么全听不明白?” 令狐娴闻言笑着捏了捏度无忧的脸颊:“真是娘的小蠢货,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那……那要是那个李元锦三日后毫无动静,那可怎么办?” “哼,若真如此,那他可真是认不清自己的地位,你在这里受苦,他倒滋润地跟少爷一样,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真这样我必须好好教训教训他。” 第15章 折磨 三日的时间犹如白驹过隙。 盛涉川依旧没有来。 李元锦从一开始专心致志地学习武学以及刺绣,到后来心思已经完全不在那上面了。 李颜轻早上又带回来一份隔夜的凉粥,这一次连酱菜都没有了。 “已经十天了,掌门……还在小姐那里吗?” 李元锦看着那碗白粥,呆呆出神。 “嗯,还在。” “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来了?” 李元锦默默看着半掩的窗户,心中微微有些失落。 “应该不会吧……那天掌门离开的时候还跟你说过好多话,还给你武功秘籍看,看样子不是不喜欢你了呀。”李颜轻心里也没有底,但还是想办法安慰李元锦,“而且这几天我也想办法替你去前山打探过消息,那荃屿君到现在还没走,掌门一直在招待他,听说最近他们还要相约去给荃沅君扫墓,这一来二去的,恐怕还要耽搁一段时间。” “这样啊……” 李元锦的神色中难掩哀伤之色,看得李颜轻也有些动容。 他可怜李元锦年纪小小,无依无靠,而且身有残疾,说得不太好听点儿,在这里生活全仰仗盛涉川的宠爱,因此一直有些可怜李元锦,每每李元锦问起,他还要想办法来安慰李元锦,帮他转移话题。 “好啦好啦,你现在想些也没有用,毕竟只要荃屿君在一日,掌门就不能随心所欲嘛,诶!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还想给掌门织个剑穗用来答谢掌门给你秘籍吗?你是不是还没开始做?你现在就开始做吧,我陪你一起。” 李颜轻说着就要给李元锦拿盛放针线的箩筐,可是他还没拿到箩筐,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阿元,好久不见了。” 熟悉的声音仿佛是毒蛇吐出的信子,落在李元锦的耳中,令他不寒而栗。 李颜轻也好奇地扭过头看向门口,结果发现一个容貌秀丽,笑容清浅的“年轻”妇人正在几名青城派婢女的簇拥下出现在那里。 “夫人……” 直到李元锦颤颤巍巍地开了口,李颜轻才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来者正是度无忧的母亲,青城派的掌门夫人,令狐娴。 她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因为保养得宜,看起来就像是度无忧的姐姐,而非母亲。 “我来的不巧,你们是在吃早饭吗?” 令狐娴似笑非笑,边说边往房间里走去,然而她每逼近一步,李元锦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尽管和令狐娴接触的时间有限,但他已经领教过对方的本领。 早在她和度无忧来蜃楼采买他的时候,因为他问了一句“能不能不侍寝”便被她在寒冬腊月按进了一盆刚融化的冰水里,窒息到手脚瘫软,命悬一线。 “慢着!你不许进来!掌门说了,没有他的命令,元公子不可以见任何人!” 眼看着李元锦瑟瑟发抖,李颜轻连忙挺身而出,挡在李元锦身前,不许令狐娴靠近李元锦。 令狐娴看到李颜轻的举动,微微有些诧异,随后有点嘲讽地冲李元锦取笑道:“阿元,你在这儿过得不错嘛,盛掌门给了你一条看门的好狗。” “放肆!”李颜轻眉头一皱,右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匕首,怒视着令狐娴。 李元锦见李颜轻一副要拼命的架势,连忙扯了扯李颜轻的袖子,小声辩解道:“夫人,颜轻是我的朋友,请您不要这么说他。颜轻对不起,我替夫人向你道歉,你……你先出去吧……” “什么?” 李颜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元锦:“我走?你单独跟她一块吗?你能行吗?” “嗯……能的,你放心走就行。夫人她……她是我的舅母,不会……不会伤害我的。”李元锦小声说道,“而且我现在有点武功,不会随便受人欺负的。” “那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情你赶紧叫我,这可是嵩岳派的地盘,你虽然被养在深宅,没被公之于众,但也是掌门的人,由不得别人随便欺负,她敢难为你,我就告诉掌门!” 李颜轻说话的时候故意狠狠瞪了令狐娴一眼,似乎在恐吓令狐娴,但令狐娴只是微微一笑,显然没有把李颜轻的威胁放在心上。 李颜轻前脚出了门,后脚青城派的人便把门关得紧紧地,还派出两个武功高强的婢女将李颜轻远远拦在门外。 房中只剩下李元锦和令狐娴等人,李元锦紧张地站在原地,深深低着头,反倒是令狐娴坐在了房中的锦榻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元锦身上的新衣裳。 “盛掌门很疼你吧?瞧着连衣裳都换了新的,你的姿容也更胜从前了。” “奴……奴的衣服是自己缝制的,布料是颜轻给的,不是掌门赏的……”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令狐娴忽然横了一旁的一个婢女一眼,那婢女也是个人精,立刻走到李元锦面前,挥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在李元锦脸上:“放肆的东西,才陪了几日床就把自己当主子了?竟敢站着跟夫人说话。” 李元锦闻言慌忙跪下,不敢吭声,满头的青丝随着他下跪的动作尽数滑落下来,像他逆来顺受的脾气一般柔顺。 “啧,你这是干什么?元锦如今是我的外甥,无忧的表弟,盛掌门的爱妾,换身衣裳怎么了?” “哼!夫人说的话可太抬举他了,明面上他是咱们家的表少爷,掌门的爱妾,可青城派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个从蜃楼买来的贱奴,蜃楼是全江湖最最肮脏的地方,哪个名门正派会纳一个蜃楼出身的下贱货色做妾室?也就是盛掌门不知道,才拿他当个宝贝。” “……” 令狐娴冷冷听着旁人的话,随后把目光移到李元锦的头发上,尤其是那根雪白的玉簪。 这是李元锦陪嫁之前,她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挑出来的两根不常戴的,以前她只嫌它们太过素净,没想到配在李元锦的头上却颇具风情,秀气迷人。 “跪的那么远干什么?爬过来。” 李元锦连忙手脚并用,小心翼翼靠近令狐娴。 然而当他刚靠近令狐娴,令狐娴忽然起身,伸手扯下了他束发的玉簪,摔在地上,碎为四节。 李元锦惊慌地看向忽然生气的令狐娴,令狐娴一脚踩在李元锦的手上,而那些玉簪的碎片则恰好深深钳进李元锦的手心里,李元锦半是疼痛,半是担忧自己的手指,他不怕挨打,不怕受疼,只怕自己的手指坏了,连刚学的武功和刺绣都碰不了了。 “夫人……夫人留情!夫人……” “哼,贱东西,你不过是我们青城派买来的一个贱奴,当初买你的时候,我说得清清楚楚,我帮你赎身,你想办法搞定盛涉川,不要让盛涉川和无忧同房,可现在盛涉川已经在无忧那里十日不止,无忧烦恼得要命,你却有闲心在这里拈针刺绣?还缝什么衣裳?你好惬意啊!真不知你是小姐,还是她才是小姐!” “夫人……我没有……是掌门不来我这里,是因为荃屿君……”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令狐娴松开他的手大骂道:“你是什么东西?还要等掌门来找你?你以为自己有多大的魅力?男人还要围着你转不成?真是笑话!” 李元锦被令狐娴骂得不敢吭声,只能深深低着头。 令狐娴发了一通火,见李元锦却始终一副不知反抗,茫然无知的样子,不由得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丝毫都不解气。 随后,她厌恶地看向李元锦道:“你既然不懂得要主动讨男人的欢心,那还穿得这么花枝招展做什么?你想穿给谁看?还不赶紧脱下来!” 李元锦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为难地看着周围的人,他也懂得一些廉耻,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脱光衣服,披头散发。 但令狐娴却误以为他是在无声地反抗自己,于是吩咐周围的人道: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把他身上的衣服撕了!穿得这么招摇,没得让人恶心!” “是!” 令狐娴一声令下,四周的婢女立刻围上来,对着李元锦便是一顿撕扯,她们身上都有武功,撕扯的时候更算不上柔和,说是撕扯衣服,实际上李元锦的皮肤和头发都遭了殃。 “等一等!小心他的手!” 几个人在撕扯的过程中忽然发现李元锦的袖中居然暗藏了几枚绣花针。 “袖里乾坤,绵里藏针”正是嵩岳派《银毫千秋》的宗旨,几个江湖经验丰富的婢女立刻认出了这些暗器,拿来呈给令狐娴看。 “好……好,好一个盛涉川,他还挺照护你,竟连嵩岳派的看家本事都教给你。你把这东西藏在袖子里是打算干什么?暗杀我们吗?” 李元锦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稀碎,他匆忙整理仪容,勉强遮住自己的身体,慌忙解释道:“夫人……夫人!这是掌门随意教给奴防身的,奴不是想用它们来伤害夫人!夫人救奴离开蜃楼,这份恩情奴无论如何都不敢忘!奴一定会遵守约定,好好伺候掌门,不让掌门去烦小姐!” “哦?你也记得是我救了你,还知道要报答我,我还以为你只顾着吃这些残羹冷炙,连报答我的事都忘了呢。”令狐娴说完,将那几枚银针一根一根深深刺进李元锦的胳膊上,李元锦想要挣扎,但四周的婢女却围上来将他死死按住。 “不许叫,你给我忍着。你要是胆敢出一声,或是把这件事告给盛涉川,我就把你以前勾引过轩辕岛少主律宗瑢的事宣扬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之所以被卖到蜃楼,就是因为你不知廉耻,以一介奴婢之身,勾引轩辕岛的继承人,结果被轩辕岛岛主和夫人绑到蜃楼卖了。” “律宗瑢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你却已经进过蜃楼,败坏了名节,你也不希望他因为与你有染而导致身败名裂吧?” “瑢哥……”李元锦的痛呼卡在嗓子里,律宗瑢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铁钳子,狠狠卡住了他的喉咙,眼泪更是决堤一样坠落下来。 那个曾经许诺要娶他为妻的少年是世界上最刻毒的刀。 哪怕只是听到他的名字,都让他觉得像凌迟一样痛苦,但同时,更不愿让他受到一点儿伤害。 “不……不要……我听话,我不疼……我也不说,只求夫人,求夫人别伤害……别伤害瑢哥。” “哼!真是个贱骨头,他都不要你了,你却还想着他。”令狐娴冷笑着看向已经溃不成军的李元锦,把最后一根银针嵌入他的胳膊,“一天,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想办法把盛涉川弄回你这个地方,不要再让他去找无忧,你要是做不到……” “我能……我能做到,今晚我就让他回来,今晚我一定能让他回来……” 令狐娴闻言,示意周围的人放开李元锦,李元锦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样子,像是一只被人刚玩虐过的狗。 “你最好说话算话,你既然说了今晚,那我就信你,若今晚办不成,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哦!对了,走之前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希望对你有用。” 李元锦泪眼婆娑地看向令狐娴,不解其意。 “这是江湖上的新消息,你可能还不知道。” “轩辕岛的少主律宗瑢要和无量剑派的大小姐谢兰若成婚了,婚期就定在下个月。至于他们订婚的时间嘛……就在半年前,你刚被律宗瑢的父母卖进蜃楼没多久。” “亏你那么爱他,可他倒好,转头就娶了别人,真是可怜呐。” 令狐娴的言语中有讥讽之意:“不过,要我说,这件事情也不能怪人家轩辕岛,谁让你出身贫寒,无依无靠,那轩辕岛的律氏夫妇一心想要儿子大展宏图,成为像盛涉川那样的少年英雄,这样的人家只会找门当户对的妻子,怎么会看得上你呢?” “与其还想着那个律宗瑢,我看你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嵩岳派做盛涉川的妾室,盛涉川是个念情的人,只要你好生伺候他,即便你日后年老色衰,恩宠不在,他也会给你一碗饭,不至于把你随意打发出去的。” 第16章 委屈 令狐娴走后,李颜轻几乎是立刻便破门而入。 他的嗅觉很灵敏,猜到令狐娴肯定是来找李元锦麻烦的,因此他迫不及待就想要来查看李元锦的情况,唯恐李元锦被人欺负。 然而当他进入房间,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李元锦整个人呆呆地坐在地上,一边的脸颊上留有乌青的掌印,身上的衣服被撕得粉碎,半边衣袖更是被鲜血染红。 “阿元!她们也太过分了!我这就去找掌门,掌门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李颜轻急吼吼地想要将李元锦拉起来,但是地上的李元锦却像是完全变成了一只提线木偶,任凭李颜轻如何摆弄,他都只是没有表情地坐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阿元!阿元你怎么了?别吓唬我……” 李颜轻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但等他再仔细看向李元锦的时候,他才发现李元锦毫无血色的薄唇正在轻轻抖动,漂亮的鸳鸯眼睛里正逐渐涌现出近乎决堤的泪水。 “你……你哭了?” 自嫁进嵩岳派以来,李元锦便一直郁郁寡欢。 但在李颜轻的眼里,李元锦其实算得上是个“坚强”的人。 他“坚强地”有些“无坚不摧”,甚至有些逆来顺受。 对于任何的苦难,他仿佛都能泰然处之,不以为意。 但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目睹李元锦流泪。 他听见李元锦的喉咙在发出低微的悲鸣,但同时,李元锦也在强硬地咬紧牙关,似乎只要他不开口,心里的那些委屈,那些悲伤就不会流露出来。 “阿元……你……你别这样……你有什么委屈就哭出来吧,你这样憋着……” 李颜轻话还没说完,李元锦眼里的泪水骤然滑落,随后那双向来温柔多情的眼眸活似变成了两汪泉眼,连绵不断的泪珠伴随着李元锦的痛楚一起掉落在地板上,溅在李颜轻的衣摆上,让李颜轻束手无策,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阿元……”李颜轻看见李元锦的身躯在剧烈抖动,明白他应该又是悲哀,又是愤怒,于是张开双臂,将李元锦抱住,好给他一点儿支撑和温暖,“你哭吧,她们都走了,不会有人听见的。 李元锦听了这句话,终于放下心防,埋进李颜轻的臂弯里开始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 他嚎啕大哭,一遍一遍的问着那三个字,像是要把一世所受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 为什么老天要他像一株野草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 为什么他从小到大都很难遇上一个肯好好疼惜他的人? 为什么要给他一个律宗瑢那样青春肆意,年轻鲜活的爱人,还让他发誓要娶自己做妻子,但最后却让他沦落到那种肮脏下贱的蜃楼,还像个货物一样被送给盛涉川,做他见不得人的玩物和替身? 为什么曾经的爱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抛弃自己,转头去娶别人? 为什么律宗瑢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自己,自己却还像是犯贱一样舍不得让他因自己受苦受罪? 为什么那些他穷尽一生去追求的东西,却偏偏是别人唾手可得的? 为什么他刚刚看见一点儿希望,刚刚想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却被人毫不留情轻而易举的毁坏? 他明明也在努力讨好盛涉川,努力按照青城派的要求去做事,明明也学会了一些武功,为什么还是不能保护自己? 难道自己这辈子只能这样依附于别人,被人任意糟践着过活? 可自己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为什么要让他遭遇这些? 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出身不好,他就活该受人欺凌,被人侮辱吗? 李元锦心中有千万个为什么,但却没有一句敢在李颜轻面前说出口。 李颜轻对他那么好,他实在不愿再让对方承受自己的负面情绪。 他肯给自己提供一个臂弯已经很让他感动了,自己不能再给他添任何的麻烦,让他为自己奔波受累。 “小颜……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给掌门好吗?” 李元锦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说出这句话。 李颜轻给李元锦找来了一些伤药,李元锦脸上的伤很快就消肿,手指也幸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些皮外伤。 “什么?不跟掌门说?为什么不跟掌门说?你都快被她们欺负死了!有一就有二,你这次默不作声,以后她们还会来欺负你的!你是不是不敢告她们的状?你不敢告我去告!这天下还能没天理了不成?” 李颜轻听了李元锦的话大为震惊,他不明白李元锦为什么如此胆小,连被别人欺负了也不敢吭声。 “别了小颜,我……我也许已经失宠,掌门未必肯为我做主,而且青城派的人都不是善茬,你为我出头,肯定会被她们记恨的,她们说不定会报复你。” “小颜,我知道你为我好,想要为我争一口气,但这不能建立在伤害你的基础上,上一次你和青姐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不能再拖累你们。” 李颜轻听了这话,反应过来对方是在为自己考虑,但感动之余更多的还是心疼和不解。 “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成这样,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掌门。掌门是个好人,侠义心肠,见不得弱小之人受委屈,即便你失宠,他也会为你做主的,你相信我!” “只不过……”李颜轻话锋一转,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只不过掌门最近可能要去小岳山给荃沅君扫墓,这几日可能找不到他,需要你多忍受些时日了。” “没关系的小颜,不告诉掌门也可以的,这件事情我有自己的打算,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白白受欺负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眼下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你只管说就好了。” 李元锦斟酌了一下,迎上对方好奇的目光,慢慢解释道: “最近这几日,厨房送的食物不好,害得我总是饿肚子,幸好青姐经常会给我送些点心充饥。” “不过,这日久天长的,也不能总麻烦青姐……” “而且……而且我最近特别嘴馋一种带肉馅的热烙饼,你可以想办法帮我弄一个来吃吗?” “热烙饼?好啊,我们嵩岳派给杂役烧饭的厨房就有!不过我们的厨房味道一般,没有青城派做得好吃,可能会让你失望的。” “没关系的,只要是肉馅的烙饼就行,我不挑食。如果你能尽快弄到的话,今天中午我就想吃。” 李颜轻丝毫没有怀疑李元锦的话,还以为李元锦只是单纯想要吃东西了。 “好!难得你想吃东西,多吃些也好,马上就到午饭时间了,我马上就去,毕竟人吃饱了才会开心,这几日你先委屈一下,等掌门扫墓回来,咱们一块想个办法为你讨回公道。” “嗯……” 李元锦点点头,李颜轻又举起药酒和棉纱,准备帮李元锦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但是他刚靠近李元锦,李元锦却害怕地后退了一下,说道:“别……别收拾这里了,这里都是小伤,我自己擦擦药水就好了。” “小伤?可是我看你那里都流血了,应该很严重吧?” 李颜轻压根不知道青城派的人对李元锦施加过针刑,而李元锦也不敢据实相告,只是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嗯……真的是小伤,我自己就能行的,你放心好了。” 第17章 死灰 李颜轻不疑有他,轻轻把药水放在了李元锦的身边。 李元锦在他的帮助下仔细梳洗了一遍,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轻轻躺进了被窝里,说想要休息一下。 李颜轻给李元锦放下床帐之后,便去收拾房中凌乱的残局,还按照李元锦的嘱托,忙着把那些被撕碎的衣服给处理掉。 不过,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却没发现在床帐放下之后,李元锦脸上便立刻浮现出的痛苦之色。 在确认李颜轻走远后,李元锦蹑手蹑脚从床上爬下来,随后找出一把剪刀,用烛火烧灼简单消毒了一下。 他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一样,暗自照料自己的伤口。 锥心的痛楚从针扎的手臂上传来,李元锦握住剪刀,嘴里塞进一块毛巾,咬紧牙关,费劲戳开自己的皮肉,开始细心翻找里面的银针。 重新被刀刃戳开的伤口比当初被人凌虐的针伤更让他抓狂,但因为害怕吓到门外的李颜轻,李元锦始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一旦被李颜轻发现这些近乎变态的伤痕,他肯定要追问自己是怎么弄得。 青城派是名门正派,怎么会对自己的表少爷施加如此过分的刑罚? 她们之所以敢这么轻贱他,不过是因为深知他只是个冒名顶替的贱奴。 可这一点却绝不能被嵩岳派的人知道,正如令狐娴所说,没有一个名门正道肯要一个接受过蜃楼调教的贱奴,那种人的存在对于那些名门正派来说,不啻于一种耻辱。 可是…… 想到这里,李元锦因为疼痛而凝聚汗水的面孔上再次流下不甘心的泪水…… 他也不想流落到蜃楼那个地方…… 在此之前,他也有过爹娘,是正经人家的儿郎,爱惜名誉,珍视清白,渴望拥有无尽幸福和美好未来,但却因为爱错了人,最终落得这样肮脏下贱的处境和身份。 一根……两根……三根…… 李元锦拔出一根又一根银针,鲜血从创口之中汩汩流落,一如他早已被人伤害地千疮百孔的心。 房间里只剩下皮肉撕裂和李元锦低沉的啜泣声,李元锦挑出第七枚银针的时候,剧烈的痛苦让他攥不住手中的剪刀,可还有一根银针正嵌在他的血肉之中,让他欲罢不能…… 李元锦想休息一下,紧绷的神经在瞬间放松,整个身体跟随着坠落的剪刀一起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呛啷声…… “娘……娘……我好疼……娘我错了,我为什么要信他的话,明明是瑢哥先招惹我,说喜欢我的……” “都是因为他……儿好后悔……儿好后悔……他怎么可以娶别人,为什么要娶别人……” 李元锦跌坐在地上,情绪彻底崩溃,比李颜轻在的时候还要崩溃。 李颜轻在的时候,他尚且要顾及李颜轻,如今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才敢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这一刻的李元锦彻底变身为一个无依无靠的人,他跪在地上,心里却想起这世上对他最最温柔,最最疼爱的母亲,也想起那个曾对自己甜言蜜语,主动说喜欢自己,许诺自己一生一世的律宗瑢。 他恨自己年幼无知,贪恋温柔,以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也对……儿出身卑贱……身有残疾,与瑢哥是云泥之别,儿好恨自己被温柔迷了眼,可儿好不甘心……” “难道就因为儿出身不好,没有依仗,没有背景,就要被人这样对待吗?这日子实在好苦……儿怕再也见不到娘……儿活不下去了娘……” “娘何时来接我?娘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李元锦难过到深处,却越发没有了眼泪,整个人扑在地毯上,用力掐住自己鲜血淋漓的臂膀,好像那里越痛,就越能逼自己流出眼泪,宣泄痛苦,让自己不再那么难过。 人在最绝望的境地,总能想起生身父母。 出身卑贱,身有残疾,这八个字曾是律宗瑢的父母评价他的,从前他也知自己是这样的身份,可律宗瑢待他太好,给他的太多,爱他太深,以至于让他曾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自己和律宗瑢是平等的。 直到当他辗转流落到嵩岳派,被人三番四次地欺负,被人三番四次当成玩物泄愤的时候,他才切实地体会到这八个字带给他的伤害。 “为什么……为什么……” 李元锦边忍受着痛苦,边抬起头看向这四四方方的小屋,直到他看到墙壁上的挂着的陆荃沅的画像。 “为什么我们长得这么像……你却不用被人这么欺负?为什么无论你活着的时候,死的时候,都有人那么爱你?” 李元锦呆呆看着画像中的女人,说不出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是羡慕多些还是嫉妒多些。 “从小到大,除了娘和瑢哥,我从来不敢在别人面前说真心话,也从很少有人愿意听我说真心话……颜轻说你是很好很好的夫人,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不会让你的丈夫纳我做妾对不对?” “……” 陆荃沅无法回应李元锦的问题,李元锦心里也清楚。 不过正因为陆荃沅无法回答,李元锦才敢肆无忌惮地继续把心里话说出来。 “青城派的人逼我把盛掌门找回来,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把他找回来,因为他要去给你扫墓了,他的心里都是你,怎么可能因我而回来呢?” “我做不到……可是我做不到……” 李元锦说到这里,自己都觉得自己极其犯贱。 明明对方都要娶其他人,明明对方曾那么决绝地抛弃自己,为什么他还是舍不得让对方受到一点惩罚,一点伤害?哪怕自己根本做不到,在他的安危面前,他还是愿意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 也许,是因为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律宗瑢变了心。 他记得在律宗瑢“变心”的前一天,他还曾将一只通体雪白,触手柔滑的玉戒戴在他的手上。他说这个戒指只能留给轩辕岛岛主的正妻,从前是他母亲的,以后会是他的。 他记得他们拿着那个戒指,开心地夜不能寐,喜上眉梢,他们把它戴在手上怕丢了,藏在匣子里怕偷了,最后两人一起把它埋在初遇的李子树下,想等他们成婚的那天再找出来。 他们彼此幻想着要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嫁给自己最心爱的,也最爱自己的少年,他们两个要长长久久,要白头偕老,做世上最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他们曾幻想地那么美好,也曾在那一晚相伴入眠。 可一转头,到了第二天,律宗瑢却忽然翻脸不认人,还让他的父母将自己扭送出轩辕岛,将他卖到了相隔万里的蜃楼。 他真的不明白,那一夜的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律宗瑢性情大变,与自己恩断义绝,甚至还无情地掐断了自己所有的希望和后路。 这其中或许有诈,或许有人在作梗,目的无非是不想让他嫁给律宗瑢。 如果没有那一夜的转变…… 他原本该是律氏的正妻,而不是嵩岳的媵妾。 他原本该堂堂正正走在轩辕岛的浪花翻卷的海岸边。 而不是枯萎在嵩岳派的后院之中,日日夜夜遭受着其他男人的折磨,心里却始终放不下那个像月光一样,照亮自己漆黑世界少年。 “瑢哥……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恨你……我好恨你……” “你为什么要娶别人……为什么……” 李元锦想到这一切,心中便犹如烈火焚烧过的荒原,一片死灰,遍地枯木。 他再也流不出泪水的眼睛变得赤红而幽怨,双手紧紧攥住身下的地毯。 第18章 转折 “我要他死……我要所有欺负我的人都遭报应……” “凭什么他抛弃了我,我却还要为他着想……” 李元锦想到痛处,整个人仿佛被怒火焚烧,他不甘心地抬头看向陆荃沅的画像,似乎终于认清了如果自己再沉溺于情爱和往事之中,一辈子只能被人拿捏欺凌的现实。 “苍天在上,我李元锦立誓,日后绝不要再受旁人的欺辱,我要活下去,无论用什么手段,我要活得远比那些欺辱过我的人好,一定要好……否则必遭凌迟剥皮,碎尸万段,永生永世不再为人” 李元锦咬紧牙关,死死盯着陆荃沅的画像,像是询问一样,轻轻说道:“你就是我的见证人,如果你真的是个好人,一定不会瞧不起我发这样的毒誓对不对?” 陆荃沅并未回答,但李元锦却只当她同意了,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污渍,擦干脸上的泪痕。 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抹花了他的面容,但少年的眼神中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软糯,唯有仿佛冰雪一般的冷冽和暗沉。 与此同时,明山中堂里的盛涉川丝毫不知道梨瑭别坞中发生的一切。 今早他从梨瑭别坞的前院出发的时候,度无忧死活不肯跟他一起出行,说是看见陆荃屿就觉得反胃,与其让她再面对那个讨厌鬼,她宁愿去死。 盛涉川也知道陆荃屿对度无忧有敌意,两人都不是什么善茬,而度掌门又刚跟他嘱咐过不要再刺激度无忧的事,他也不好强迫度无忧,索性自己前去明山中堂。 只不过在出行之前,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瞄向后院的方向,他已有十日未曾涉足那个小小的耳房,不知那个名叫阿元的少年最近怎么样。 “掌门是想要去后院看一看元公子吗?” 说话的人是盛涉川的一个近侍,名叫郑婷君,从前是专门侍候陆荃沅的,自陆荃沅死后,便一直负责照料盛涉川的起居生活。 虽说她出身小岳山,但对盛涉川却十分忠心,做事也灵透利落,不然也不能被盛涉川看中,提拔到身边多年。 “不去,前院的事情就够乱了,没必要再把他扯进来。” “陆荃屿那个人你还不清楚,自从荃沅死后,一直怕我再娶,怕我移情别恋,怕我冷落了小岳山,更怕我再有个儿子,威胁寒镶的地位。” “自从他知道我要娶无忧开始,就一直不安分,连我的婚礼都未曾出席,那是要给我脸色看。” “如今他回来,你以为真是来向我道喜,让我去给荃沅扫墓?怕不是听人说我日日宿在梨瑭别坞,误以为我是跟无忧圆房了,怕我再给整出个孩子来,这才天天缠着我们两个,跟盯梢一样,就怕我们两个感情和睦。” “依我说,这荃屿君真是多虑了,掌门您对荃沅君那般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您是不会移情别恋的。”郑婷君边跟着盛涉川往前走,边笑着劝解盛涉川。 “不过,要真是这样的话,掌门不如直接把那元公子的存在告知荃屿君,荃屿君若知道您宠幸的其实另有其人,兴许就放过度小姐了,如此也解决了度小姐的困境。” “你想的太简单,不论有没有阿元,他都会针对无忧的,而且青城派送媵妾的事至今没几个知道的,这事若是被陆荃屿知道了,就他那张破嘴,免不得要闹得满城风雨,让全江湖的人都知道。” “若青城派送了我一个酷似荃沅的男媵的事传出去,你让江湖上的人怎么看无忧?怎么看我?又如何看阿元?” “我是嵩岳派的掌门,一言一行都关乎嵩岳派的体面,需要爱惜名誉,而无忧和阿元更是年轻。这事传出去的话,人们不仅会笑话我和嵩岳派,还会笑话无忧不懂得为妇之道,不知侍奉夫君,助长妾室气焰,笑话阿元为人替身,自轻自贱的。” 盛涉川无奈地摇摇头,但等两人到了明山中堂,却罕见地没有见到陆荃屿的身影,迎接他的只有陆荃屿的几个仆从。 “荃屿君夜观天象,说今日可能会有大雪降落,怕发生雪崩损坏荃沅君的坟墓,于是提前回小岳山进行修缮,说等明日雪停了以后在小岳山等您和新夫人前去小岳山扫墓。” “哦?是这样,看来也只有荃沅能让这小子离开这里。” 盛涉川对这个近乎拖油瓶一样的小舅子其实算不上喜欢,但毕竟有陆荃沅的关系在,他能忍则忍,对他颇为包容。 “对了,荃屿君走的时候还给小少主留了一些零嘴,请掌门看一看吧,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就给小少主带去。” 陆荃屿甚是疼爱自家师姐留下的唯一血脉,对盛寒镶从来都是当小孩子对待,即便已经十六七岁了,他每次来看盛寒镶都要大包小包带好些零嘴。 “这小子近来贪嘴甜食,牙都吃坏了几颗,这些甜点心和糖果就别送了,其他的给他带去就好。” 盛涉川仔细看过那些零嘴之后,很快就做出了判断。 “至于这些剩下的,婷君你去拿个螺钿盒子来,装成一盒,留给梨瑭别坞那边。” 郑婷君愣了一下,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连忙取出一个造型精巧的螺钿盒子,把那些没开封的糖果和点心都收到了盒子里。 等小岳山的人带着零嘴离开后,郑婷君才笑着看向盛涉川道:“掌门留出这一盒点心是给元公子的吧?度小姐才不会吃荃屿君送的东西呢。” 盛涉川不吭声,但也没反驳,只是随手拿起一封积压的公文,准备处理这几日没处理的事务。 那盒点心当然是为李元锦留出来的,盛寒镶最近嗜好甜食吃坏了牙齿,这些点心剩下也是浪费,不如留给李元锦吃,而且陆荃屿出手向来大方,给盛寒镶的都是好东西,李元锦未必吃过这么好的。 “对了,今天中午掌门要回梨瑭别坞吃饭吗?需不需要在元公子那边摆一桌席面?” 郑婷君是个聪明人,她看盛涉川一日之内频频想起李元锦,便猜到盛涉川可能想去看看李元锦了,只不过尚未好意思开口。 “去也可以,不过席面的话就不必了,他房中加菜需要先跟无忧报备,麻烦地要命,而且他身体不好,吃油腻了容易肠胃不好,你去嵩岳派的后厨让他们煲一个高汤加上酸笋去油,再准备几样好消食的面点,放在食盒里,我给带过去。” “还有,我新婚的时候巨鲸帮曾送过一些龙井尚未开封,都是好东西,一块带给他,让他吃点心的时候配着用。” “是。” 郑婷君点点头,很快就准备好了一切。 盛涉川草草处理了几份公文,心绪却总是渺茫,似乎总不能集中精力在这些事务上,眼睛也总是瞄向不远处那个装满点心的螺钿盒子。 第19章 火灾 李元锦的形象时不时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也许是很久没有亲近过李元锦年轻的身体了。 盛涉川有些鄙夷自己居然对那些事想入非非。 从前他和陆荃沅虽然有些龃龉,但夫妻生活还算和睦。 那时候盛涉川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到不觉得什么,如今随着年岁渐长,他倒有些像度无忧嘲讽的那样,对床笫之事变得敏感而羞耻起来。 一定是因为太想念陆荃沅的缘故。 盛涉川勉强按住心中的躁动,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但同时他有点纳闷为何在遇见李元锦之前不曾有这样浓烈的“思念”情绪? 郑婷君见状很快就打点好了一切,而盛涉川也心照不宣地迅速结束了所有的事务。 两人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越发阴沉,空气也冷得厉害,显然是有大雪即将降落。 不知道李元锦那里暖和不暖和,有没有好好吃东西,有没有好好练功,又或者有没有在这几天中时时坐在那雕花精致的窗棱下,一边做着刺绣,一边瞄向空空如也的庭院,偶尔也会想起自己。 盛涉川想到这里,感觉自己又有些想多了,他和李元锦认识不过几日,那李元锦此前似乎还有心上人,怎么可能会时不时想起自己? 说不定自己不去的这几日,他反倒乐得自在,开心地不得了。 盛涉川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在郑婷君的陪伴之下大包小包赶向梨瑭别坞的方向。 可是,等他走到梨瑭别坞的门外,他却意外看见梨瑭别坞外人员十分嘈杂,人们手中拿着木盆和一切能够盛水的器皿往庭院深处跑去。 而庭院深处正有浓烟滚滚,似乎是什么地方着火了。 “怎么回事?里面怎么了?” 盛涉川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连忙跑向他们,询问发生了什么。 几个青城派打扮的奴婢脸色有些慌张,一五一十地说道:“不好了掌门,后院的那一片旧抱厦不知为何失火了,而且火势很大,如今天寒地冻,井水都上冻了,我们救火都来不及呢!” “是啊!听说那边似乎有人居住,不知道那边有没有人员伤亡。” “是抱厦那边失火了?”盛涉川眼神有一瞬间的怔忪涣散,随后他像是立刻反应了过来,丢下手里的东西便向门内冲去。 “掌门!掌门!” 郑婷君一边忙着安置手里的东西,一边赶紧追随着盛涉川往门内跑去。 盛涉川武功独步天下,轻功更是一流,郑婷君武功虽然不错,但比起盛涉川却差了一大截,因此根本没能赶上盛涉川的脚步,等她跑进前院的时候,盛涉川已经不顾众人的阻拦,向着火的抱厦跑去。 “掌门!掌门!小心火势!掌门……” 郑婷君急切地穿过纷纷扰扰的人群,然而当她抵达后院的时候,却看见盛涉川正怔怔地站在旧花园内,身体僵硬地看着完全被烈火吞噬的耳房。 “掌门……掌门,我只是去拿了个饭的功夫,回来就看见阿元的房间失火了!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掌门!求求你去救救阿元吧!求求你了!” 李颜轻情绪激动,呆呆提着一个已经没有水的木桶,脸上脏兮兮的,都是因为救火而留下的灰烬,眼中更是因为害怕而盈满了泪水。 盛涉川听了他的话,薄唇轻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当那些声音从他暗哑的嗓子中发出,却变成掺杂着白雾的热气。 “荃沅……荃沅的画像……荃沅……” 郑婷君距离盛涉川最近,她分明听见盛涉川在呢喃着陆荃沅的名字,随后身不由己地慢慢走向那个被烈火吞噬的房间。 “掌门!掌门别进去了,这么大的火,画像……画像肯定保不住了。” 郑婷君不忍心说出这个事实,但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盛涉川去赴死。 就在所有人都在阻拦盛涉川的时候,火光之中赫然出现了两个黑影,一道红色的身影正搀扶着一个虚弱而单薄的身影奋力跑出火场。 “小姐!小姐你什么时候进去的?这太危险了!” 等两个人彻底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才惊讶地发现居然是度无忧和李元锦。 度无忧身穿一件红色的鹿皮大氅,浑身湿漉漉的,大氅下躲着的还有瑟瑟发抖蜷成一团的李元锦。 她倒聪明,知道把衣服打湿再去火场救人更加安全。 “小姐!你没事吧!快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来!” 青城派的人被度无忧这一出吓得不轻,连忙纷纷丢盔弃甲,寻找大夫给度无忧查看伤势,反倒是度无忧连连咳嗽了几声就摇摇头说道:“不用不用!我知道怎么救火!我身上一点事都没有,还是看看他吧。” 度无忧说的那个人自然就是李元锦,此时的李元锦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睡衣,身上湿漉漉的,被冬日的冷风冻得嘴唇青紫,止不住地战栗。 相比度无忧的众星捧月,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李颜轻。 李颜轻见他身体单薄,连忙脱下自己的棉袄披在李元锦的身上,但李元锦还是冻得浑身难受,尤其是受伤的手臂更是锥心刺骨。 “画像呢?荃沅的画像怎么样了?” 看见李元锦安然无恙,盛涉川连忙拨开众人,来到李元锦面前,张口就要陆荃沅的画像。 李元锦干净白皙的面孔上沾满狼狈的烟灰,像个无助的小兔子一样缩成一团,随后在盛涉川近乎凶恶的眼神中,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卷完好无损的卷轴。 盛涉川眼神一黯,连忙抢了过来,在确认那是陆荃沅的画像,而画像中的人也毫发未伤之后,盛涉川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看向李元锦。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里面是怎么着火的?” “我……我也不知道,我方才就在睡觉……我……”李元锦冻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看向盛涉川。 盛涉川见他面色惨白,这才意识到他冷得要命,于是赶紧脱下身上的狐裘小心披在李元锦的身上。 李元锦弱小的身躯瞬间被盛涉川的体温所包裹,冻得透心凉的躯体也开始慢慢停止了抖动,鼻子一酸,闷哼一声,用盛涉川可以听见得声音,柔声倾诉道:“掌门……掌门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我以为掌门不要我了,阿元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第20章 小意 李元锦说这话的时候极尽卑微与可怜。 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委屈和酸楚,听得盛涉川好生内疚。 感觉自己实在冷落李元锦太久了! 李元锦的住处被完全烧毁,耳房当然是不能再住了。 而且当时救火的时候,因为李元锦“意外”抛头露面,导致“梨瑭别坞中藏着一个长相酷似陆荃沅的美人”的流言迅速传播开来。 盛涉川虽严词下令封锁消息,但李元锦的媵妾身份却已经藏不住了。 为了保护李元锦的安全,不让门派中的登徒浪子以及好事之人前来骚扰李元锦,盛涉川最终决定把李元锦带到他少时居住的云鸿别院居住。 云鸿别院有一个特殊的像是高级牢笼一样小楼。 小楼的二楼没有固定的楼梯,必须要专门负责的人搬来现成的木梯才能上下行走。 他年少时颇为用功,往往一整日都会在二楼温书习武,不希望别人打扰,而这栋近乎与世隔绝,像是空中孤牢的特殊小楼刚好适合他。 当然,如今也十分适合给李元锦这样不会武功的金丝雀使用。 等李元锦被安置好之后,门外的大雪已然纷纷落下。 由于衣服和首饰都被烧光,李元锦只能穿盛涉川的衣服。 盛涉川身量比他大太多,李元锦穿着他的衣服,更显得瘦小可怜,巴掌大的脸上满是不安和警惕,始终紧张地看着盛涉川因他忙前忙后,最终脸色放松地关上房门,回到他的身边。 二楼的布局很简单,除了一个宽敞的书库与练武场外,便只剩下一爿小小的厢房,以前盛涉川练武累了会在这个房间小憩一下。 那房间并不比耳房大,但贵在远离梨瑭别坞和青城派的掌控,同时距离盛涉川办公的明山中堂很近。 青城派的令狐娴忌惮着盛涉川,肯定不敢频繁来欺负自己,这一点令李元锦松了好大一口气,同时也越发感谢自己居然想出点燃房屋,并假装抢救出陆荃沅画像的点子。 盛涉川虽然不把他放在心上,但却不会不管陆荃沅。 他房中有陆荃沅的画像,如果房中着火,盛涉川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到自己所在的耳房。 而自己只要在他到来的前一刻扮演出不顾生命危险,救出画像的英勇形象,那么盛涉川肯定会因此感恩戴德,对自己萌生出更多好感。 只要盛涉川对自己产生好感,把自己视作救他爱妻画像的恩人,那么这将会成为盛涉川最看重的“情义”之事中的一颗砝码。日后盛涉川每每想起此事,只会对他越来越好,而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盛涉川忙完一切之后用手掌小心试探李元锦的额头温度,怕他再次受寒。 可也正是看着对方的样子,李元锦的心中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有利用对方心理弱点的抱歉。 “掌门……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失火的。” “无妨,我已经命人查看过了,你房中的窗户又忘了关,许是寒风吹落了房中的蜡烛,才导致的火灾。那么大的火势,你能全身而退还救出荃沅的画像,已经很厉害了。” 李元锦闻言点点头,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他低头想了想,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话,盛涉川见状不由得问道:“你还有话要说?” “掌门,救出荃沅君的画像是我应该做的,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李元锦说着,怯生生地抬起头,刚刚捂热的双手却攀上了盛涉川最靠近他的右手,眼尾泛红,小声说道,“我的问题,掌门还没回答我。” “什么问题?” “掌门,你这几日去哪儿了?掌门真的是在忙公务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听别人说,您这几日一直在表姐那里?掌门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我……”盛涉川想要搪塞李元锦。 但李元锦看见他犹豫的表情后却勉强一笑,有些懊恼地说道:“没关系,掌门和表姐才是正经夫妻,不来我这里也很正常,掌门应该喜欢表姐,我不应该奢求掌门喜欢我的……” 李元锦说着,轻轻收回了自己的双手,双眼却偷偷在端详盛涉川的表情。 盛涉川显然意识到李元锦说话的语气和以前很不一样,尤其他还注意到对方用了“喜欢”这个字眼,这就更让他感到意外。 “喜欢?除了荃沅,我不喜欢任何人,也不会喜欢你的表姐,希望你不要会错了意。” 盛涉川虽然有些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本身的性格却让他直截了当地回绝了李元锦。 被拂了面子的李元锦对此没有进行任何的反驳。 他当然知道盛涉川只喜欢陆荃沅,这些事不用说他就很清楚,不然方才着火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将那幅画像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 “对不起,阿元下次不敢这样说了。”李元锦乖巧地点点头,随后试探着将捂热的小手顺着盛涉川的衣袖滑进去,像是蛇一样攀上对方的手臂,还用那双无辜稚嫩的眼睛看向盛涉川,“掌门多日未来看阿元,今日又对阿元有救命之恩,阿元无以为报,请让阿元服侍掌门吧……” 李元锦说着,看盛涉川并没有任何的反对,于是胆子越来越大,主动凑近盛涉川的脸颊,轻轻亲了一下,盛涉川被近在咫尺的少年完全吸引,他今日所求的就是这个,自然不会拒绝李元锦。 盛涉川欺身把他压在身下,双眸紧紧盯着罕见主动的李元锦,半是情动半是愧疚地说道:“这几日冷落了你,是我的不对,我自会好好补偿你。” “日前我得了一些上好的兔绒,准备拿去给寒镶做外袍,我会让裁缝顺便也帮你也做一件,你的衣服都太单薄了。” 李元锦脸色绯红,嘴上说着感谢的话,但心里却莫名有些哀伤。 他和盛寒镶差不多大,那些兔绒对于盛寒镶而言,是父亲自然流露的疼爱,可对自己而言,却是邀宠才得来的赏赐。 接下来的一整日,盛涉川都沉浸在欢愉之中,但这漫长的欢愉对于李元锦而言却算不上多幸福,他甚至因为自己的主动,而感到一丝丝的内疚和嫌恶。 说到底他还是个讲究廉耻的可悲者,在拥有任人践踏的尊严的同时,却拥有极其敏感的羞耻心。 如果能有选择,他根本不想这样,可是……如果他不这样做,等待他的只有无休止的痛苦和欺凌。 为今之计他只能想尽办法抓住盛涉川这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开,令狐娴已经给过他最好的教训,他不能再重蹈今日的覆辙,也再不想回到那仿佛地狱一般的情景之下。 小岳山,月影中堂之中。 一名青年男子正身穿鹤氅,拥着火炉独自坐在高楼之上,双眸淡然地看向嵩山的方向,思绪渺茫。 此人正是陆荃屿,如今小岳山权威的领头人。 今年是他的师姐死去的第十七年,他已经将她的坟墓进行了第三十六次加固,每一次前去探望,每次前去修缮,都让他有一种终于能跟对方安静相处的感觉。 从前他小时候从不觉得有师姐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直到十八年前的“屠日城一战”,小岳山众星陨落,师姐也成为了别人的妻子,他才幡然悔悟其中的情谊与缱绻。 想到往事,他的手忽然摸到腰间的半爿玉佩,那是他出生时,师尊陆君豪留给他的,他和师姐一人一半,世人只知道陆荃沅和盛涉川的指腹为婚,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也曾有一对可以合二为一的玉佩。 可惜,自从陆荃沅死后,嵩岳派的人便将剩下的那半爿玉佩陪伴下坟墓,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了能与他相吻合的另一半,故而自陆荃沅死后,他始终未娶,直至如今。 江湖上都传言陆荃沅出嫁之前曾经爱过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岳山师弟,后来那个师弟被逐出师门,不知所踪。 但却没人知道,那个所谓的小岳山师弟,其实就是陆君豪当年的首席弟子,如今的陆荃屿。 他是师尊最疼爱的弟子,同辈之中最最得意,天赋也最高的弟子,师姐喜欢他,师娘看好他,同门仰慕他,他拥有太多人穷极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度。 他曾因为陆荃沅的一句“想要嫁给自己”,而勇敢地想要帮她“伸张正义”,还带着她来到师尊面前恳求退婚,但老天却偏偏让他遇上了盛涉川。 这个远比他天赋更为惊人的少年,用极其轻松的手笔就将他击败,从此让他在师尊面前失去了所有让师姐废除婚约的话语权,从那之后,他更是一蹶不振,自请退出师门,流浪江湖。 流浪江湖的漂泊岁月并未令他历久弥坚,心智成熟,反而让他认识到自己对陆荃沅的爱意。 他也曾计划过要不要迷途知返,返回师门,找盛涉川再决高下,可还不等他去找盛涉川。 陆荃沅却先历尽千辛万苦找回了他,而直到她带他重新认祖归宗回到小岳山的时候,他才惊讶地得知她已经为了保全小岳山而嫁给盛涉川。 她为了整个门派牺牲了自己的人生和全部,也因为生儿育女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可如今她的丈夫却娶了一个远比她更年轻可爱的续弦,这让他根本无法接受,完全无法接受! 第21章 眼线 因此他才会一再为难度无忧,目的也无非就是想要探究度无忧和盛涉川的感情,防止他们能够生下远比盛寒镶更适合继承嵩岳派的继承人。 否则他才懒得出现在最讨厌的盛涉川面前。 只要一看见盛涉川他就觉得倒胃口,若非如今他们寄人篱下…… 陆荃屿想到这里,越发气结,却也无可奈何。 盛寒镶小的时候他还曾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长大后可以继承母亲的遗志,勤勉练功,有朝一日振兴小岳山,将小岳山从嵩山派的阴影之下解救出来。 他以为盛寒镶有那样一个不可一世的父亲,武功天赋无论如何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结果让他大跌眼界的是对方居然对练武毫无兴趣,长这么大别说会几招花拳绣腿,就算是扎个马步都要喊三四天累。心机和城府更是半点都没有,每天除了吃就是玩。 陆荃屿边纳闷盛寒镶为何这般不争气,边暗骂盛涉川歹毒地很,竟不多分半个脑子在盛寒镶身上! 为了保住盛寒镶的地位和家业,还要他这个做舅舅的时刻在旁提点。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盛寒镶要不是盛涉川的儿子,而是他的儿子,一天之内被揍十次八次那都是少的。 陆荃屿想到这些破事,原本就郁结的心情越发生出一股无名的怒火,细长的手指更是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茶杯。 可巧这个时候,楼下传来笃笃的登楼声。 陆荃屿非常厌烦有人竟在此时来找他,还不等对方来到他面前说话,就拧起眉头怒骂道:“上来干什么?有话快说!” “……” 来者好不容易爬上高楼,还不等说话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委屈地很,但他显然素知陆荃屿喜怒无常的脾气,因此只好忍着委屈,无辜地说道:“回禀荃屿君,嵩山派的探子来报,说今日梨瑭别坞突然失火……” “失火?那不是好事吗?没把度无忧那个小贱人烧死吗?” 陆荃屿这几日虽在为难度无忧,但却没在度无忧面前讨到太多好处。 度无忧一副大小姐脾气,喜怒哀乐都喜欢写在脸上,每次都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出口不逊,指桑骂槐更是家常便饭,以至于他每天都巴不得度无忧出事。 “这……度小姐倒是没事,因为失火的是后院那些老抱厦。” “老抱厦?那不是师姐去世的地方吗?”陆荃屿冷哼一声,失去了全部的兴趣,“那些破房子早就荒废了,烧了也就烧了,这有什么可禀报的?” “但是……听说那老抱厦之中是住着人的,就今日失火的时候,很多人看见盛掌门从里面救出个容貌酷似荃沅君的美人,事后还抱着那美人前去了少时居住的云鸿别院,把他安置在那二层的小楼上了。” “什么?”陆荃屿刚放松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手中的茶杯也立即被他捏碎,深邃的眼眸之中喷射着怒不可遏的火光。 “好个盛涉川!我原以为他只娶了个度无忧,没想到还背着人金屋藏娇!那贱人是男是女?看清楚没有?多大岁数?什么时候陪在盛涉川身边的?我花了那么大精力把你们安置在嵩山派,你们却连他什么时候安置个大活人在身边都不知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荃屿君!荃屿君息怒,我等确实是今日才知道,实在是罪该万死,但后来我们也找青城派的人打探了,原来那酷似荃沅君的美人是度小姐的一位远房表弟,当初度小姐嫁过来的时候,把他当作陪嫁的媵妾一块带进的梨瑭别坞,也就说从新婚之日起,这人才来到盛掌门的身边……” “是男子?”陆荃屿确认过李元锦的性别后,语气稍微有些疑惑。 如今江湖上男风盛行,娶个男子或者纳个男妾并不是怪事。 只不过盛涉川在他心里简直是个固步自封,不赶热闹的老顽固,老古董,没想到居然也会沾染男色。 男子也好,这样就不会担心他生儿育女…… 不过,陆荃屿虽然脾气不好,但却不是傻子,他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想清楚了一件事。 “等一等……你方才说,那贱人长得像谁?像师姐?” “是,听说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比荃沅君身量稍高一点,眼神也更柔弱些。” “哼,妖艳货色!一个大男人装什么柔弱,他真不嫌恶心。”陆荃屿想也没想就开始骂,“不过,这人既然长得这么像师姐,又娇弱可人,比度无忧温柔太多,那盛涉川……焉有不碰之理?” 陆荃屿想到这里,冷冷瞥了那眼线一眼:“你们他妈的整天都在干什么?那盛涉川整日夜宿梨瑭别坞,睡的到底是哪一张床?你们到底搞清楚没有?” “这……我们的消息也是从嵩山派打探的,此前我们也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很多嵩山派的人也不知道。” “哼!好个盛涉川,我就说他年纪渐长后,怎么口味越来越差,竟会喜欢上度无忧那种疯女人,原来偷偷在吃老一套!他这几日一定都是在陪那个男狐狸精,至于那个度无忧根本就是在跟他逢场作戏!” 陆荃屿想通了全部关节以后,越发感觉自己是被盛涉川和度无忧给耍了,同时也对传说中的那个李元锦越发好奇,想要尽早看看那被盛涉川藏匿的“美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哼,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好好会会这个小狐狸精!他要是安安分分做个替身倒也没什么,但他要是敢助纣为虐与我小岳山或寒镶为敌,我势必要他好看!” 转眼到了第二日。 云鸿别院的二楼里,李元锦正在李颜轻的服侍下梳头,经过昨日的折腾,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力气,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乖乖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略显苍白的容颜。 盛涉川起得比他早很多,一晨起便前往隔壁的室内剑场练剑,此时尚未归来。 李颜轻小心翼翼看着镜中的李元锦,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今天的李元锦不像以前,整个人透露着一种极强的消极与倦怠感,似乎对生活失去以往的那种追求与期盼。 “阿元……你还好吗?” “嗯?好……我很好。”李元锦嘴上答应着,但眼睛中却有一闪而过的躲闪,似乎并不想正面回答李颜轻的话。 李颜轻还以为他是受人欺负后吓坏了,因此忍不住提议道:“阿元,我看掌门如今对你还算好,心里还是记挂你的,不如你就跟掌门说一说度夫人那件事吧……” “咱们总不能白白遭人欺负,看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很担心。” 李元锦闻言怔了一下,也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镜中人面色苍白,眼神憔悴,像是一朵枯萎的花朵,顽固地矗立在寒冷的冬日之中。 这确实不像以前的他,以前的他更为娇怯,更为天真,像个含苞待放的骨朵儿,即便是最落魄难过的时候,也未曾这般悲凉。 李元锦见状,用手轻轻遮住了面前的镜子,似乎连他自己也不愿看到这样“丑陋”的面孔。 片刻,他忽然抬起头,看向李颜轻道:“颜轻,我知道你为我好,但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掌门现在一心要去给荃沅君扫墓,我这时候提这件事,会给他添堵的,我想等他回来,心情好点的时候再说这件事,不然他肯定懒得管我。” 李颜轻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但等他醒悟过来之后,反而主动点点头附和道: “对啊!我差点忘了这件事!幸亏你机灵!没关系的阿元,这件事情我们就等掌门回来的时候说!” “你不要怕那个令狐娴敢报复咱们,如今咱们住到掌门的身边来了,掌门会时时刻刻保护咱们的,那个令狐娴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随便欺负人的。” “是吗?”李元锦默默听着这些话,嘴角浮现出一丝僵硬的笑意,他用手轻轻抚摸自己受伤的胳膊。 因为难以忍受剜肉的痛苦,那里面还藏有一根没能取出来的银针。 他很想把它取出来,但昨夜疯狂的欢愉却让那枚刁钻的银针在他体内入得更深。 盛涉川昨晚虽与他寸步不离,却始终没有注意到他胳膊上的伤口,更没有注意到每当禁锢他臂膀时,他脸上浮现出的痛苦之色。 盛涉川的心里只有陆荃沅,而自己只不过是个有点“小功劳”的,只会取悦对方小玩物。 自己连向他求情,向他寻求庇护的勇气都没有。 想让他主动关心自己保护自己?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 第22章 甜点 “颜轻,而且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怎么跟掌门说了。” “你已经想好了?你想好说什么了啊?我怎么听不懂?” 李颜轻还想追问李元锦,但门外已经传来盛涉川的脚步声,两人连忙闭上嘴巴,恭敬地低下头,迎接盛涉川的到来。 尤其是李元锦,他在低头的瞬间,迅速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换成一副欣喜期待的样子。 “掌门,你回来了。” 晨练后的盛涉川刚进行过沐浴,身上穿着一件漆黑色的外袍,浑身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冷香,像是从仙界而来的仙鹤,飘然降落在这小小的厢房。 他经过李元锦的时候,轻轻垂头看了他一眼,李元锦眼底的欣喜与期待演绎地极其完美,一时之间到让盛涉川分不出真假。 盛涉川微微愣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年轻的李元锦做这副姿态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一样,连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但也正是这样鲜活的样子,却是陆荃沅不曾拥有的。 “别那样看我,低下头。” “……”李元锦闻言抿了抿唇,但很快就放下了眼中的光华,重新变得低眉顺眼,沉默不语。 他好像注意到盛涉川似乎不太喜欢他笑,也不许他有任何兴奋的表现,也许是因为陆荃沅不曾这样对他。 “方才吃饭了没有,还饿不饿?这里的食物都是嵩岳派的厨子供应的,味道可能比不上青城派,你还吃得惯吗?” “未曾,我想……想等掌门回来一起吃,我听婷君仙子说,掌门还未吃早饭。” 郑婷君武功高强,在江湖上人人都会尊称一声仙子,因此李元锦有样学样,也跟着叫起仙子。 “好,那就一起。” 盛涉川坐在餐桌边,李元锦等他开始夹菜,自己才敢慢慢搅动面前瓷碗里的南瓜酪,这几日他一直没正经吃过东西,其实已经很饿了,但在盛涉川面前却始终不敢展现出来,只敢规规矩矩,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对了,昨日给他准备的那个点心盒子和龙井呢?” 盛涉川一发问,郑婷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答道:“昨日乱哄哄的,我都忘记给元公子了呢,我把东西都搁在书架上了,我这就去给拿过来。” 郑婷君说着转身取来一包茶叶和一个螺钿盒子,李元锦压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是迷茫地看着盛涉川和郑婷君。 “这是给你的点心,原本是寒镶的舅舅带给寒镶的,但寒镶生了龋齿,吃不了甜的,所以就想给你。” “这些甜点都是很好吃的,我想你可能没吃过,于是就带给你了,希望你不要嫌弃,如果你介意是别人送给寒镶的,那么不要也行,下次我专门给你带新的来吃。” “……”李元锦抱着那个盒子,惊讶地看着盛涉川,良久,他眼睛竟有些泛酸,眼尾一红,差点掉下眼泪来。 “掌门昨天就想给我?所以掌门昨天是特意去看我吗?” 盛涉川被他这么一问,略微有些尴尬,但还是如实点点头:“是。” 听了这些话,李元锦心情十分复杂,他原以为盛涉川是看见自己房中失火才赶过来看自己,没想到对方是自己想要来。 为什么盛涉川不早一点来呢?如果盛涉川早一点来,也许令狐娴就不会欺负自己,自己也不会情绪崩溃,做出那么多傻事,生出那么多近乎邪恶的心思,甚至……甚至还在盛涉川的面前故意做出引诱的姿态,违背自己的本心。 可是…… 无论盛涉川是因什么而来,起码手中这盒沉甸甸的糕点在提醒李元锦,盛涉川心中多少还是有他的位置的,或许那点位置比起陆荃沅要小很多很多,但起码他不再是无依无靠,不被人放在眼中的那一个。 盛涉川看李元锦很久都不说话,又看李元锦眼睛红红的,以为李元锦不喜欢点心:“怎么了?不喜欢?” “不……我喜欢,我很喜欢,谢谢掌门。”李元锦紧紧搂住那个点心盒子,心中却盘算着要不要吃这些点心。 其实他也很喜欢吃点心,但因为自小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财,他很少有机会吃点心。 他能接触的点心无非就是母亲或徐青则手工制作的那些。 至于律宗瑢,他虽然投喂过李元锦点心,但他本身不喜欢甜食,还经常劝李元锦照顾牙齿,不可贪嘴,从他那里获得的甜点屈指可数。 李元锦特别渴望吃到甜点。 因此,在突然获得这么多甜点后便不知如何对待才好。 即使这些甜点是给盛寒镶挑剩下的,他也为之感恩戴德,甘之如饴。 盛涉川似乎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淡淡补充了一句:“你随意吃就好,吃完了让颜轻跟我说一声,我再给你带新的。你先吃吃看,看喜欢那种,以后我多给你带。” “真的吗?”李元锦更加难以置信地看着盛涉川,“可以随便吃吗?” 盛涉川看他眼睛又变得亮晶晶的,这一次,他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好笑,像是在看着一个和盛寒镶差不多大的孩子,而不是自己的妾室。 不过是一盒点心,他真是容易满足:“可以,现在你就可以拆开吃。” 李元锦按捺不住喜悦之色,但可能考虑到当面拆开礼物不好,他还是没有拆开,而是真心实意并带有一丝丝愧疚地对盛涉川说道:“谢谢掌门,你对我真好。” 李元锦有些后悔自己竟曾那般抵触盛涉川。 如今看来,盛涉川人明明很好,对自己也很好,自己不应该设计引诱盛涉川。 “没什么,不过是一盒点心,倒是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小心被别人的小恩小惠骗去。” “还有,不要吃得太多,小心和寒镶一样长龋齿,那可就不好了。” “嗯!” 李元锦感激地点点头,他从小没有父亲,继父又对他不好,在他成长的过程中,父亲的角色是缺失的。 而如今盛涉川的话却莫名让他有了一种父亲的感觉,他忽然有些羡慕地想,如果自己也有个像盛掌门这样的父亲就好了。 盛涉川说话间已经吃完了早餐,并在郑婷君的服侍下更换衣服。 换衣期间,李元锦才慢慢吃完了饭,并乖乖坐在一旁看着盛涉川换衣服,像个主人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的小猫,仰头看着对方。 盛涉川换完衣服,看他那个样子,不由得揶揄了他一句:“那么看我干什么?你是猫吗?” “外面在下大雪,掌门你要去哪里?” 李元锦注意到他穿了一件比昨日的狐裘更为厚重的衣袍,猜到他应该要去扫墓了,但还是明知故问。 “我?我去小岳山给荃沅扫墓,你乖乖待在这里,很快我就回来。” 第23章 反击 盛涉川说完这话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回头就继续收拾仪容,准备出门。 然而这话落在李元锦的耳朵里,却让他如临大敌。 来了! 他终究还是要去扫墓。 而且他如果去给陆荃沅扫墓,那一定就会带上度无忧,令狐娴刚警告过他不要让盛涉川再去找度无忧,如果他去了,那么令狐娴肯定又会找自己的麻烦! 可是……要想阻止盛涉川去找陆荃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毕竟“陆荃沅”这三个字在他这里简直是无解的,他是陆荃沅的替身,面对正主,他简直不堪一击,不值一提。 李元锦思来想去,漂亮的鸳鸯眸子流转之间,已经想出一条计策。 “掌门!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你也要去吗?掌门……你去的话是不是会带着表姐一起去?掌门说很快回来是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又很久都不理阿元?” “不会,当日去当日回,那陆荃屿也不怎么喜欢我,才不想留我在小岳山过夜。” 盛涉川说完已经穿戴整齐,随口说道:“今晚我就回来,你好好在家吃点心玩针线。” “好!那我在家等掌门。” 李元锦见盛涉川心情似乎还不错,对自己回应也很积极,于是大起胆子,轻轻踮脚想要亲亲盛涉川的脸颊。 他是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主动跟盛涉川亲热,心中充满忐忑与不安。 但盛涉川显然非常不适应,在意识到对方的如此亲昵的举动后,他几乎是立刻推开了凑过来的李元锦,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别开了脸颊,不给李元锦碰。 “我去见荃沅,你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人嫌。” 李元锦听了这话连忙收回了身体,乖乖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感觉自己十分下贱,可自己也不过是在利用盛涉川,他没资格为自己难过。 他只要从中明白他不喜欢他笑,也不喜欢他在“陆荃沅”这三个字面前表现出任何“争宠”的意图就好了。 “走吧,去梨瑭别坞找无忧,今日让她跟我一起去小岳山。” 盛涉川在确认脸上没有不妥之后,连看都没看李元锦一眼,转身就离开了房门。 李颜轻显然看见了李元锦被拒绝的全过程,自己都有点替李元锦尴尬。 忍不住说道:“阿元,掌门一向说话算话,他说晚上会回来那肯定会回来的,而且他不喜欢有人跟他这样亲近,你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嗯……我知道,只不过,我还是有些害怕离开掌门。”李元锦随口附和了几句,随后一言不发地坐回梳妆台前,看着自己毫无表情的面孔。 他冷静的眼眸看着镜中的自己,耳朵却竖起来,听着盛涉川下楼的声音。 令狐娴昨日曾特意命他阻止盛涉川去“骚扰”度无忧,但他现在却丝毫不想照做。 度无忧根本就不愿意去小岳山。 如果度无忧眼看计划失败,那肯定会跟盛涉川大闹,惹得盛涉川特别恼火,跟她翻脸。 他们两个要是翻脸,盛涉川势必对度无忧更加厌恶,而自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进一步获得盛涉川的好感。 当然,令狐娴若得知此事,她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不过,所谓的不肯放过自己,也无非是拿出身蜃楼和律宗瑢这两件事来威胁自己。 如果说放在以前,他还会为此惶惶不可终日,但如今他已经想清楚了,蜃楼是他一辈子洗不清的污点,只要他活着,他就要受到别人的指摘,也不会得到任何好结果。 与其整日因此唯唯诺诺,不如索性撕开脸皮。 反正骗婚的是青城派,比起李元锦,他们才是最害怕事情败露的人。 至于律宗瑢…… 李元锦想到他,心中又是一阵难过,连胳膊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瑢哥……是你先对不起我的,你别怨我不管你,要不是你,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元锦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怨就怨你们都只想要我死,没有一个人肯救我一把。” 李元锦做出最后的决定,轻轻闭上了眼睛。 随后,他像是等待着暴风雨来临一样,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等候着消息的到来。 他掐算着时间,推算着盛涉川是否已经抵达了梨瑭别坞,而误以为高枕无忧的度无忧是否已经开始跟他大闹,盛涉川也许会因为害怕耽误时辰索性拂袖而去,而闻讯赶来的令狐娴和度千岁也肯定会气急败坏,找到他这里来算账。 他一刻一刻地等着,很快,他所期待的暴风雨也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如期而至。 房间里有几本盛涉川年少时学习用的武学秘籍,上面密密麻麻有他勾勒的蝇头小楷,这些文字虽然紧凑,但却通俗易懂,远比原着更能让李元锦接受,李元锦随手翻阅了几页,瞬间被盛涉川所写的那些内容吸引。 直到楼下传来嘈杂的吵嚷声,他才抬起头,看向急匆匆走进来的李颜轻。 “不好了阿元,你快躲一下,我看那个什么令狐娴又来了,说什么要来探望你,我看她就是又打算找你的麻烦,现在正让人帮她搭木梯呢。” 李元锦闻言轻轻放下手里的书,随手拿了一根又细又尖的簪子,不动声色地藏在袖中,慢慢说道:“来就来吧,没关系。” “啊?你疯了?她昨天那么对你,你还不快逃?而且我听梨瑭别坞那边的人说,刚才掌门和新夫人为了去扫墓的事大吵了一架,新夫人把掌门的衣裳都抓破了,气得掌门自己去了小岳山,还说什么大不了就和离散伙,现在新夫人在梨瑭别坞又哭又闹,而令狐娴就是从她那边来的,她肯定是想拿你撒气!” “别怕颜轻,我会应付她的。” 李颜轻眼中还有不解之色,但令狐娴已经气势汹汹地带人推开了房门。 强烈的光线从门外投射进来,打在李元锦苍白的脸上,他毫无惧意的眸光与令狐娴愤恨幽怨的目光相会,丝毫不落下风。 “喂!谁让你进来的,这可是掌门的云鸿别院,不是……” “你是什么贱奴才,滚出去。” 李颜轻的话还没说完,令狐娴已经狠狠斜了他一眼。 李颜轻有些害怕,但李元锦却站起来说道:“小颜,你到我身后来,不用害怕。” 令狐娴闻言危险地眯起眼睛,而李颜轻也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看两人,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度翾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度翾元这个名字是李元锦陪嫁之前,令狐娴帮他随意取的。 这个名字没什么特殊的,只是念快了很像在叫陆荃沅,如此也好讨得盛涉川的欢心。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让我的朋友到我的近前来,毕竟舅母你实在太凶了。” “大胆!你怎么跟夫人说话!”令狐娴身边的婢女明显感受到李元锦的不敬,不仅站出来大声呵斥李元锦,还想举起手来打李元锦。 李颜轻见状连忙拦在李元锦面前,毫不示弱:“放屁!你才大胆!这是你们的表少爷,掌门的爱妾,你是什么东西,你才应该滚一边去!” “都住手,都滚出去!我要跟度翾元单独讲话。” “夫人……” “阿元……” 两方僵持不下,但李颜轻在获得李元锦的眼神保证后,率先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房间,而剩下的青城派侍从也随之走了出去。 令狐娴在众人走后,一步一步逼近李元锦,但李元锦这一次一步都没有退让,而是无畏并冷漠地看着眼前人:“李元锦,昨天我跟你怎么说的?你难道都忘了吗?” “没有忘,只不过是夫人的要求太难了,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哼,你昨天不是很厉害吗?我还以为你没办法把盛涉川引到那个旧抱厦,没想到你还真办到了,那把火其实是你自己放的吧?” 李元锦闻言微微扯了扯嘴角,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荃沅君是掌门的爱妻,谁都不能凌驾于她之上,我不可能阻止掌门,再者,小姐是他的续弦,就应该负起续弦的责任,难道就因为他们是表面夫妻,她就可以任性妄为吗?去扫一次墓很难吗?荃屿君会杀了她吗?恐怕都不会吧?若是如此,我看夫人你也实在没有必要帮她躲过这件事。” “哼,好!好个李元锦,你说这种话,就不怕我将你送回蜃楼吗?” “夫人若想将我送回蜃楼,大可跟掌门直言,不必拿来吓唬我。不过,夫人你可要想清楚,你能跟掌门说蜃楼的事,我也可以,我出身蜃楼的秘密制衡着我们两个人,我出了事,青城派也别想摘干净。” “……”令狐娴直到听到这句话,才明白了李元锦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 她在经历完最初的惊诧与意外后,脸上浮现出近乎讽刺的笑容:“所以你想干什么?打算拿自爆来威胁我吗?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后院妇人,你敢跟我为敌,整个青城派都不会放过你。” “好啊,那就看舅母敢不敢拿整个青城派的名声来跟我赌。我李元锦没什么价值,但青城派可就不一样了。” “李元锦!你就不怕我报复律宗瑢吗?” “律宗瑢都要成婚了,我为什么还要顾及那个负心汉?他是生是死,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如果你要毁了他,那我真是求之不得,毕竟我之所以会流落蜃楼,全都是因为他!” “……”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度夫人你提醒了我,要不是你告诉我瑢哥就要成婚了,我还不至于这么快跟你们撕破脸皮,我承认他曾经是我的软肋,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令狐娴静静听着他将每一句话说完,脸上那种近乎嘲讽的笑意渐渐收敛,用一种崭新而有趣的眼神看向李元锦: “李元锦啊李元锦,看来是我小瞧你了,我还以为你只是个绵软好欺的羔羊,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心计和城府,我真好奇盛涉川知不知道你有这样一副丑恶的嘴脸?” 李元锦闻言有些别扭地别开脸,毫不客气地回答道:“夫人谬赞了,这都是跟着夫人学的,若非夫人苦苦相逼,我也不至于这样。” “呵……你倒真是有趣,不过我大可告诉你,我是不会受你威胁的,我买你是为了给无忧解决麻烦,既然你不听话,那我也就没有留你的必要。” 李元锦听到这句话,忽然感觉到一丝危险,而令狐娴却冷冷一笑,猛地揪住李元锦的衣领,李元锦衣领宽大,武功低微,自然敌不过令狐娴,一瞬间被她制住,他竟毫无反抗之力。 “你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后院妇人,家畜既然不听话,那我就杀了它。而且只要你死了,就没有人再知道蜃楼的事。” “哼……好啊!我早就料到夫人不会放过我。不过夫人忘了一件事,你在这里杀了我,盛涉川绝不会放过你!” 李元锦直勾勾看着令狐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但其实他心里早就已经慌乱。 他到底年轻,竟以为度夫人这样的名门正派应该不会滥杀无辜,没想到她张口就要把自己给杀了。 事到如今,他为了保命,也只能动动嘴上的功夫,用盛涉川来压对方一头。 第24章 剑祖 “哼,小残废,你的花招可真多,还知道拿盛涉川来压我。” “你以为这种方式可以威胁到我?” “你简直是异想天开!” “青城派能有一千种一万种方式让你听话!盛涉川现在宠你,不代表以后还会宠爱你,等盛涉川不要你的那一天,我必定让你生不如死!” “你放心,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令狐娴说完彻底松开李元锦,李元锦死里逃生,身上吓出一身冷汗,靠着桌角,勉强站住了身体。 令狐娴走后,李元锦如获大赦,立刻跌坐在床边,而李颜轻也连忙跑进来。 李颜轻在确认李元锦没有受伤后,松了一口气。 “阿元!那个女人跟你说什么了?没关系吧?” 李元锦摇了摇头,但只要一想到令狐娴的威胁与目光,他又感到无比担忧。 她虽是名门正派的夫人,但心地却并不慈悲,她说会杀人,那未必是作假。 想要保住性命,只有牢牢抓住盛涉川这根救命稻草。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 李元锦的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几本书籍。 只有自己变强,才可能保护自己。 这也是盛涉川告诉他的。 盛涉川不可能时时刻刻跟随在自己的身边。 而且令狐娴说得也对,以色侍人,并不会长久,盛涉川并不爱自己,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玩厌了自己。 如今,他已经得罪了青城派,已经没有退路了。 真到了那一天,死个痛快反而会成为一种奢望。 “颜轻,我没事了,她就是过来抱怨了几句,又没怎么样我,你就别担心了,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被人欺负的。”李元锦冲对方微笑了一下,随后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过,我还有件事,想要找你帮忙。” “找我帮忙?什么事啊?” “就是……之前掌门给过我《银毫千秋》的第一二层,现在我反正也没事做,你可不可以教教我第三层的武功?你应该会懂吧?” “嗯,懂是懂,不过我学得一般。”李颜轻并不知李元锦所想,也没注意到李元锦的思维跳跃的如此之快,但他素来是个热心肠,很快就答应了李元锦。 李颜轻取来笔墨纸张,铺在桌子上,根据记忆默诵出《银毫千秋》第三层的理论知识,并逐字帮助李元锦讲解。 李颜轻武功低微,基础也并不牢靠,讲解起来并不如盛涉川的那些注解明白,不过李元锦悟性还不错,即便李颜轻讲得一般,他仍旧领悟了一些要义。 “《银毫千秋》的第一层的要义是讲手法,第二层是刺射,第三层是准确,第四层是精进,虽然只有四层,但想要从第二层到第三层却十分困难,需要相应的内功才行。” “内功?你们嵩岳派的内功是叫什么?” “嵩岳派的内功叫做《闻星天要》,传闻是开山祖师在参悟星辰天文的时候创作而出,功法精妙古怪,没有名师指点是很难领悟的,我学了十年只学了个皮毛,真正学得好,而且讲得好的,门派之中还要数掌门和剑祖。” “剑祖?剑祖是谁?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剑祖就是掌门的师尊啊,掌门的师尊曾是掌门父亲瑛越公的师兄,其实他武功比瑛越公要高很多,可惜他却没能当上掌门。” “为什么剑祖武功高却不能做掌门?” “嗨!因为出身呗。” “剑祖出身不好吗?” “嗯,剑祖出身比起瑛越公差了很多很多,剑祖他虽为人平易近人,慈爱友善,幽默风趣,是个很好的人,但唯一一个缺点就是……他是个异族人,而非中原人。” “剑祖名讳鸠什多罗,身上有一半异族血统,早些年曾是个漂泊江湖,四处流浪的乞儿,因为天资聪颖才被收入门下。有人说,他的天赋其实比掌门更高,毕竟掌门可是家学渊源,什么好资源都是先送到他手里的,但剑祖却不同。” “剑祖学武成痴,为了学武终身未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也成为了老一辈中最顶尖的高手,剑祖和瑛越公情同手足,瑛越公也知道他武功比自己高很多,所以才放心把掌门托付给他。” “可惜,当年的剑祖虽然厉害,却终究因为出身受到他们师尊青悯公的歧视,原本说好要留给最强弟子的掌门之位,也转手给了瑛越公。” “好在剑祖志不在此,胸襟宽广,而掌门也比较争气孝顺,这才没让这些陈年旧事再起风波。” “是吗?嵩岳派是名门正派,也会如此在意出身吗?” “唉!阿元,你真是傻乎乎的,越是名门正派,才越在意出身。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老顽固们的心里可过不去这个坎儿。” “那……掌门呢?掌门也很介意这种东西吧?” “嗯?掌门的话还好吧,因为剑祖的缘故,他对出身的事看得没那么严重,只是有一点介意。”李颜轻随口回应了一句。 但李元锦听了这话却有些紧张:“有点介意是多介意?” “嗯……”李颜轻沉默了一下,显然想到了什么例子,随后他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在确定没人后才压低声音说道,“这么说吧,我没有冒犯你们青城派的意思,就拿你的舅母,那个令狐娴来说,其实掌门就很介意她的出身。” “她?她的出身怎么了?” “她出身也不好啊!听说你的这位舅母原是一名流浪江湖的孤女,父母不详,也无门派,当初嫁给度掌门的时候,曾使用了不少见不得人的手段,这才逼走了原配夫人上位。” “掌门一直认为她来历不明,城府颇深,对她不是很喜欢,当初娶度小姐的时候,还担忧过度小姐会不会跟着自己的母亲学坏了。” “哦……是吗?”李元锦有些惊讶,没想到令狐娴也有这么一段被人当作茶余饭后谈柄的过往。 “咦?不对啊!关于她的出身,不应该是你们青城派的秘密吗?你难道不清楚吗?” “我……”李元锦有些尴尬,连忙轻咳一声解释道,“我从小跟着母亲改嫁,一家人并不太受青城派待见,哪儿敢打听这种消息。” “啧,也是。”李颜轻丝毫没有对此产生怀疑,反而有些心疼李元锦这些年来生活艰苦。 李颜轻将大部分知识都传授给李元锦,而李元锦也用心将李颜轻所写记在脑海之中。 他求学的心情十分急切,因为他知道令狐娴如果想要杀他那是随时可以发生的事。 但是自己想要学会抵抗,却没那么容易。 虽然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领悟了第三层的要义,可没有内功这件事却成了他的硬伤。 李颜轻找了几枚飞镖给李元锦做练习用,随后便去忙别的,李元锦忍着手臂的疼痛拼命训练,到这一天快要过完的时候,终于能够将飞镖投掷到指定地点。 只不过,这飞镖的准头虽然对了,力道和速度却大打折扣,面对普通人或许能够自保,但如果遇上令狐娴这样的肯定没什么效果。 李元锦很是丧气,觉得自己十分没用。 晚间李颜轻给他送来了饭菜,李元锦仍旧心里不痛快,闷闷不乐,饭也没法好好吃。 这样的暗器即便是学会了也毫无杀伤力。 那么怎么才能让自己的暗器在短时间内获得强大的杀伤力呢?他又要怎么做才能尽快保护自己呢? 李元锦想不通,在吃饭之余还不忘拿出盛涉川的几本书来苦读,希望从里面找到什么快速习武的法子。 可也就是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搭木梯的声音。 “阿元,掌门回来了,你快收拾一下,他好像喝醉了。” 第25章 醉酒 “嗯?好!我马上!” 李元锦听见李颜轻的声音,连忙把自己草草收拾了一下,床铺也立刻铺好。 等他忙完这一切,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打开,郑婷君和李颜轻搀扶着几欲倾颓的盛涉川走进房门。 李元锦想要过去接,但还不等走动,一直低着头隐藏在毛绒绒斗篷里的盛涉川已经先瞥见了他。 他轻而易举挣开郑婷君和李颜轻,带着一身酒气一下子抱紧了李元锦,李元锦感到对方炽热的气息,还有几乎承受不住的体重。 “掌门……”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盛涉川隐藏在毛绒帽子里的眼睛却亮晶晶地,捧着李元锦的脸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 “阿沅……阿沅……” 李元锦听他叫地特别温柔,特别沉醉,一瞬间就反应过来对方肯定认错了人。 “掌门心情不好,下午在小岳山喝了不少酒,醉得厉害,一直在喊荃沅君的名字。元公子你先帮忙好好照顾一下掌门,我和颜轻先去煮醒酒的汤药。” 郑婷君见盛涉川抱着李元锦不肯撒手,索性把盛涉川丢给了李元锦。 李元锦没办法,只好任由盛涉川抱着自己,看着两人关紧了房门。 喝醉酒的盛涉川很奇怪,仿佛变成了一个只会叫“阿沅”的小怪物,抱着李元锦先是试探性地点点嘴唇,看他不拒绝,这才敢摁着亲亲。 李元锦觉得自己像个小玩具一样被盛涉川抱着喜欢,那种纯粹而热烈的爱意即便隔着厚重的冬衣都烫得他发疼。 不像平时,每次来找他,他身上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气。 “阿沅,阿沅我想去床上可以吗。”盛涉川揭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红红的鼻尖和酡红的双靥,看得出来是真喝了不少。 李元锦哪敢拒绝,只好点点头,盛涉川把他抱起来,两人一块坐到床上。 李元锦蜷在他怀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盛涉川的眼神是罕见的心动和温柔。 这让李元锦忽然想到了律宗瑢,以前他也喜欢这么看自己。 或许,这才是看喜欢的人的眼神吧。 “阿沅……你今天又变漂亮了,你真好看。” “……” “你这么好看,能亲亲我吗?亲亲我行不行?” 李元锦想了想,凑过去啄了一下他的脸颊,盛涉川脸上浮现出很震惊的表情,似乎是第一次从父母那里要到糖果的小孩子,晃着李元锦的肩膀亲热地央求道:“再来一次行不行?就一次。” 李元锦这一次没动。 他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盛涉川,想起今早自己主动亲他的时候,他眼里的嫌弃。 明明自己跟陆荃沅生得差不多,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连嫌弃也那么直接,那么伤人。 “阿沅……你不高兴了?你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我那里惹你不开心了?” 李元锦摇摇头,眼睛却越来越酸。 对于陆荃沅,即便是再细微的表情变化,他都能察觉到。 可是对于自己,他胳膊里的银针嵌了好多天,每次接触都那么疼,他却一次也没有在意过。 “掌门,汤药来了。”郑婷君用最快的速度送来了汤药,但当她看见两人“相互”亲热的场景,她又很知趣地把汤药放在房中的桌子上自行退去。 “阿沅,你为什么不说话了?阿沅……” 李元锦抬起头看向盛涉川,醉酒状态的盛涉川并没有防备,李元锦盯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问道:“掌门,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喜欢我?我就那么好吗?” 他说的这个“我”当然是指陆荃沅。 其实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性情的女人才能引得盛涉川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你很好看……我喜欢你这么好看的,我见你第一眼就很喜欢你。” “……” 李元锦沉默着不说话,觉得他在撒谎。 毕竟自己跟陆荃沅长得一模一样,但他却从没因此多喜欢自己一点。 可是,接下来,盛涉川却又这样说道:“你知道吗?我最近找到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其实一开始我不想留下他,但他跟你实在是太像了,所以我没舍得把他撵走。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怕他离开,因为我觉得他要是离开的话,世界上可能再也找不出,这么像你的人了。” “……” 盛涉川说完又凑近李元锦,声音暗哑:“阿沅我好热,你能给我把外套脱了吗?” “……”李元锦愣了一下,误以为他是准备求欢,于是自然而然伸出手去帮他脱衣服。 可他的手刚碰到盛涉川的领子,盛涉川却忽然握紧了李元锦,笑了一下:“阿沅?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听我的话?真是更喜欢你了。” “……” “我不需要你给我更衣,这是我自己的事。”盛涉川说着自己脱下了衣服,抱着李元锦,把他压在床上,捧着他的脸仔细看。 那种开心满足的样子,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好像只要看见这张脸,他就非常满意。 “掌门……你,你今天到底喝了多少酒?” 李元锦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于是轻轻别开脸,不敢跟他对视。 “嗯?不多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也就两三斤吧,其实我还可以再喝。” “……” 李元锦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他,他记得自己的继父也喜欢喝酒,但酒量似乎没有他这么大。 “阿沅,你为什么问我这个是不是讨厌我喝酒?” “如果你讨厌我喝酒,以后我就不喝了。” 盛涉川边说边摩挲着李元锦的手指,像是在摸索什么稀世珍宝。 李元锦看盛涉川如此沉迷,不由得感到好笑,于是追问道: “你喜欢我,就因为我长得漂亮?那你新找的那个小男孩儿跟我长得一样,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他?他再好也不行,他只是你的替身……”盛涉川想了想,“他并不能跟你相提并论。” “那你以后都不会喜欢他,对不对?无论他怎么努力?” “嗯。我永远永远都只喜欢你!” 盛涉川说完,像是讨要奖赏一样,冲他笑了笑,然后轻轻亲了他一下。 温热的吻落在李元锦的面颊上,可是不知为何,李元锦却只觉得那个吻十分刺痛。 他说永远都不会喜欢自己。 其实这个答案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明白了。 只不过,如今真的听到后,还是难免失落。 可是…… 自己为什么要失落呢? 他也不喜欢盛涉川啊!对方不喜欢自己,自己应该感到正常才对。 为什么心却酸地越来越厉害呢? 也许……是害怕失宠地缘故吧! 盛涉川根本就不知道李元锦在想什么,他凑到他的面前,轻轻贴着他的耳朵说道:“阿沅,今天我又去见你那个烦人师弟了,他真讨厌,每次见我都会笑话寒镶不聪明,可是寒镶就是那么笨啊,他不喜欢学武功,我也没有办法。” “阿沅,我们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可以什么?” “我们再给寒镶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弟弟妹妹都可以,我喜欢妹妹,因为男孩子太笨了,而且长得跟你一点都不像。” “我们再要一个妹妹好不好?最好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以后她长大了,我一定把她教成江湖上最厉害的女侠!我要把嵩岳派传给她。” 酒醉后的盛涉川话又多又乱,李元锦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盛涉川在获得了他的许可之后,用温柔的舌尖轻轻讨好李元锦,炙热的气息覆在他的身上。 李元锦能感受到对方的温柔,这种温柔是对方从来不曾施舍给自己的。 李元锦完全将身体交付给盛涉川,他扬起脖颈,任由对方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身上。 李元锦白皙的皮肤逐渐留下青紫的痕迹,盛涉川情动之下,用力箍紧了他的肩膀,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李元锦感受到一阵剧痛,受伤的右手臂不受控制地想要挣脱盛涉川的束缚。 盛涉川明显感觉到他的不适,疑惑地看着他。 李元锦很抱歉打断了他的欲望,只能勉强一笑,强装镇定,咬牙继续坚持。 淋漓尽致的快乐和排山倒海的痛苦一起向李元锦纤细瘦弱的躯体进攻,李元锦在灭顶的快感和剧痛之中失去了神智。 第26章 问责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李元锦感到自己的右臂似乎迸发出难以遏制的滚烫鲜血。 大量的鲜血瞬间飞溅在盛涉川的脸孔上。 他愣了一下,直到鲜血随着他脸颊上的汗珠一起坠落,他才忽然注意到身下人的右臂有一处隐藏已久的伤口。 那里有大大小小的剪痕,撕裂的结痂,乃至没有愈合的针孔。 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照料,加上盛涉川过于用力的挤压,那里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淋漓,隐隐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 盛涉川今天去扫墓之前曾经找过度无忧,但却与度无忧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从那之后,盛涉川就闷闷不乐。 来到小岳山时,面对陆荃屿的故意嘲笑,他更是心烦意乱。在扫墓之后的小家宴上,难免多喝了几杯。 他酒量其实很好,即便见到李元锦的那一刻,他承认自己一晃神认错了人,但当两人真正滚成一团的时候,他就是再醉也清醒过来了。 少年和他的爱人终究不一样,无论是身形,还是那种毫不抗拒的顺从。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选择停下,而是装聋作哑,将错就错。 最终酿成了让他意想不到的结果。 嵩岳派的知闲馆是专门为门派中弟子设置的医馆。 那里的大夫医术高明,比徐青则等人要强很多。 请大夫查看过李元锦的情况后,盛涉川连忙追上去问道:“怎么样?他有没有事?” 大夫闻言,将一根用面纱包裹着的银针拿到盛涉川面前:“回禀掌门,这是从元公子的胳膊里取出来的,方才我为他处理伤口之时,感觉他那些剪痕像是因为从肉里剜东西造成的,于是我在剪刀和镊子上加了一些麻药,这才从里面发现了这个。” “我之前听梨瑭别坞的医女徐氏说过,元公子体质十分孱弱,容易受寒高烧,受伤不易愈合,好好保养尚且不能周全,何况身体里还被人扎进去这样一根银针?你们可以去看看,他的伤口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腐坏。所幸这根银针未曾生锈,不然发展了七日风,可就要了他的小命。” 大夫说起李元锦的伤口,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并且多多少少对于李元锦的遭遇怀有质疑和指责的心态。 盛涉川看见那根银针,眼神一黯,随后就冷冷地瞥向一旁一脸茫然的李颜轻。 “李颜轻!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啊?我?我不知道啊!又不是……又不是我……” 李颜轻连忙摇头,生怕被人误会。 “你不知道?你不是天天守着他吗?就让你看一个人你都看不好?你到底有没有用?你要是干不了这份工,有的是人想干这份工,至于你,趁早去扫茅厕算了!” 盛涉川正在气头上,说话也有些口不择言,吓得李颜轻更为紧张,脸色灰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掌门,你别着急,他一个孩子家,难免有做事不周到的地方,你这么言辞急切,会吓坏他的。”郑婷君心地善良,见不得李颜轻畏畏缩缩的样子,于是主动出面劝解两人。 “小颜,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肯定不会伤害元公子的。但是你能不能好好帮我们想想,元公子胳膊里的银针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元公子自己扎的,还是有人要害他?” 有了郑婷君的安慰,李颜轻这才敢放下心来仔细思索。 这几日他倒是一直盯着李元锦,看李元锦还一心想要练武的样子,自残的可能性很小,那这样一来就只剩下…… “我……我想说,有一个人,有一个人很可疑,但是我不确定银针是不是她扎的……” 郑婷君一听有头绪,连忙宽慰道:“没关系颜轻,你只管说就行,有掌门在,不论是谁想害元公子,他都会为他做主的。” “嗯……就是……就是青城派的令狐夫人。” “令狐夫人?是她刺的阿元?” “她……嗯……但是……阿元不让我说的。”李颜轻有些尴尬地看着房间里的人,又看看尚且处在昏睡中的李元锦。 “说!”盛涉川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昏了头!嵩岳派我管不了了?在我跟前你还要听他的?” “没有没有!我不是!我说,我全都说!就是,就是……我感觉,令狐夫人似乎很喜欢虐待阿元,而且我已经见过好几次了!就上次耳房着火之前,令狐夫人就曾经来虐待过阿元,当时她不仅故意不给阿元饭吃,还带人打过他。今天掌门跟新夫人吵架后,她又来找阿元,想拿他撒气……” 李颜轻的话还没说完,郑婷君忽然皱起眉头,轻咳一声:“颜轻!你说话可要小心。青城派的令狐夫人可不是你能随意攀咬的,如果撒谎,青城派不会饶了你。” “我!我没有胡说八道!她来欺负阿元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上次没人作证,今天这一次可很多人都看见了!”李颜轻唯恐被别人误会,上前扒开李元锦的衣服,露出右胳膊上的伤痕,“只不过,她这次来找阿元没有动手,上次她打人打得可凶了!就这胳膊,还有他的手的伤,都是她在耳房失火之前留下的。” “当时阿元的手臂受了伤,我想给他上药,但是阿元却死活不让我碰他的胳膊,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想想,应该是他害怕被我发现胳膊里被人扎了针吧。” 李颜轻将自己所有的见闻和猜测都娓娓道来。 李颜轻的话刚说完,盛涉川和郑婷君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尤其是盛涉川,他狐疑地看了郑婷君一眼,说道:“令狐娴虐待阿元这种话,我简直无法想象。” “阿元是青城派的远亲,虽说隔了好几层,但血缘关系还是有的,度大哥这个人虽不喜欢自己的穷亲戚们,但也绝不会纵容自己的妻子这般作践于自己人。” “除非……他和度大哥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盛涉川边说边看向床上的李元锦,而李元锦沉浸在高热和病痛之中,丝毫不知道盛涉川已经对他的身份起疑。 第27章 蹊跷 “此事,肯定有蹊跷……” “郑婷君,你立刻亲自前去探查这件事情,务必搞清楚阿元和青城派的关系是否属实。” “是。” 郑婷君不敢怠慢,连忙点头称是。 一旁的李颜轻见状,忍不住出声说道:“掌门……仙子……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先查这种事?现在不应该先帮阿元找令狐夫人算账吗?阿元可是掌门您的妾室,她这样欺负人……” “颜轻!” 李颜轻的话还没说完,郑婷君连忙轻咳一声,让他不要继续说下去,并连忙拉着李颜轻离开了室内。 而等两人一离开房间,郑婷君便立刻轻轻弹了一下李颜轻的小脑壳,压低声音解释道: “颜轻,你怎么傻乎乎的?你方才也说了,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测,你又没有亲眼看见是令狐夫人刺伤的阿元,掌门若因此贸然质问令狐夫人,而令狐夫人又矢口否认,岂不搞得两家都很难看?” ”啊?可是我觉得肯定是她!不会有别人的!“李颜轻有些着急地叫了起来,但马上他又反应过来,以令狐娴的性格,说不定真能办出那种反咬一口的事。 到时候自己告状不成,还有可能被抵赖为诬告。 想到这里,李颜轻不禁为自己的天真单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颜轻,我知道你想帮元公子讨回公道,但你也要记住,你只是一个侍从,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元公子身为掌门妾室,唯一能有资格,有能力替他讨回公道的只有掌门。” “元公子固然能讨掌门欢心,可是你也不想想,那青城派的掌门度千岁是什么人?那可是是掌门恨不得以命相报的救命恩人。就算那青城派的令狐娴真的苛待了元公子,看在度千岁的面子上,掌门也只会装聋作哑,委屈元公子咽下这口气的。” “啊?什么?那也太过分了!那令狐娴如此恶毒,这简直是不拿阿元当人对待……”李颜轻听了郑婷君的话,不由得变得气呼呼的,“我不信!掌门他是个好人!他分黑白是非,错了就是错了,若真是那令狐娴欺负阿元,我就不信掌门会放过那个令狐娴!” 郑婷君见他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你肯相信掌门,那当然最好了,可惜掌门每次遇到情义两难的境地,都会绝情而重义,除非……与那个‘情’字相关的人是荃沅君,否则任谁也不会让他动摇分毫的。” 两人在说完这番话以后,都有些沉默。 李颜轻在原地站了半天,主动提出要帮李元锦烧一些热水,率先下楼去。 而郑婷君也没再言语,在向房内送了一次擦伤口用的药酒后,转身去办盛涉川交给她的任务。 房间里只剩下盛涉川和李元锦。 盛涉川内功高深,听力极佳,门外人的窃窃私语当然都被他给听去了。 他的表情始终保持着漠然,似乎两人所谈论的并不是他一样。 情义两难之时,他会绝情而重义。 这话并不假,盛涉川自己也认,否则他不会因为度千岁的再三恳求而答应娶度无忧。 当年屠日城一战,如果没有度千岁舍命相护,便不可能有今日的盛涉川。 盛涉川因此敬他谢他,哪怕有时候度千岁的要求过于奇怪或是离谱,他也愿意迁就。 可是,当他想到这里,并看向李元锦的时候,心中却忽然浮现出一种极其难以言说的羞愤。 他一直以来都对度千岁有求必应,从不怀疑度千岁,但这一次,他却有种很强烈的预感,那就是自己被骗了。 那个被他视为亲生兄长,恩同再造的度大哥可能骗了他。 这个貌似陆荃沅的少年,可能根本就不是他的远房表亲! 是啊…… 其实自己早就应该怀疑这件事,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青城山和小岳山相隔万里,他青城山怎么可能生养出这般像陆荃沅的孩子? “水……水……” 李元锦高烧不退,以往雪白的面颊变作绯红,整个人也因为高烧而轻轻颤栗。 可惜盛涉川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情绪里,即便听见了,也只是坐在原地,故意别开脸不看李元锦,眼不见为净。 他现在最期待的只有郑婷君的调查结果。 如果李元锦的确是青城派的表亲,那么自己会继续像从前一样对他,但如果不是,他将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度千岁。 也许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装聋作哑,然后把李元锦退回青城派,问起来就只说是他服侍的不好,却不会将自己发现真相这件事告诉度千岁。 毕竟他曾经救过自己,就算是心中留下芥蒂,面上还是要过得去。 可是,李元锦如果不是青城派的人,那么等他回去以后,他们会怎么对他呢? 李颜轻从小生活在嵩岳派,生性不会说谎,他敢指认令狐娴,说明虐待之事绝非空穴来风。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都敢如此胡作非为,他不敢想象如果李元锦被退回去,将要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盛涉川越想心中越乱,就在他沉浸在这些乱事里无法自拔的时候,一阵清脆的瓷器落地声忽然从李元锦的床头响起。 盛涉川猛一回神,才发现李元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 被烧得稀里糊涂的李元锦只想要水喝,而郑婷君刚好把药酒放在了李元锦的床头。 意识模糊的李元锦睁开眼就看前面前有个瓷瓶,像是装水用的,于是随手就摸过来往嘴里倒,等盛涉川走到近前查看的时候,那瓷瓶里已经一点药酒都没有了。 “度翾元!你喝什么了?快吐出来!那是外用的!” 那瓶药酒大概也不过一两左右,但主要的配料却是浓度极高的白酒,李元锦喝完之后更加晕头转向,一贯苍白如雪的面孔红得像是要滴血,五官七窍里都透着一股浓郁的酒味,眼神迷离,像是醉了。 盛涉川疯狂摇晃他,可李元锦却拼命摇头,怎么也不肯吐出来。 最后盛涉川只得死死扼住李元锦的下颚,把食指探进李元锦的喉咙,这才强迫他吐出了一滩秽物。 李元锦趴在床沿吐了好一会儿,盛涉川趁机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想让他漱口。 李元锦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后,神智似乎清楚了一些,但盛涉川看他瞪着一双鸳鸯眼睛动也不动的样子,感觉他好像又没有醒透。 盛涉川凑上去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见他仍旧没有反应,于是好奇地问道:“度翾元,你醒没醒?还认得我吗?” 李元锦像是听见了,眼神终于发生了变化,他甚至小声嘀咕道:“醒了,认识。” “那你说我是谁?” 李元锦想了又想,用醉意朦胧的眼睛看了盛涉川一会儿,才又坚定地点了点头:“你是……你是瑢哥,律宗瑢……” 第28章 怀抱 “谁?”盛涉川以为自己听错了。 “律,宗,瑢。” “轩辕岛的律宗瑢?” “嗯!” 李元锦听他说对了,使劲儿点了点头,甚至有点委屈的撅了撅嘴,落下两行泪。 “你是瑢哥,坏瑢哥。以后我不喜欢你了。” 盛涉川顾不上李元锦的胡话,而是难以置信地又确认了第三遍:“律宗瑢?真的是轩辕岛的律宗瑢?那个江湖少年榜上排名第一的律宗瑢?” 李元锦烧得迷迷糊糊地,根本分不清眼前人是谁,但他听对方说得很对,便又点了点头:“你会用剑,家里有一把青霜剑,怎么回事?你想不起来了吗?” 那一刻,盛涉川感觉有点汗流浃背。 他以为李元锦出身孤苦,身有残疾,从小足不出户,他口中那念念不忘之人,很有可能是他的邻家兄长或是乡间草莽,背景并不会有多强大。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一出口居然是律宗瑢! 那个即便是自己的师尊都青眼有加,恨不得让自己提着礼物上门求收徒的律宗瑢。 而且抛开律宗瑢长相出众,天赋异禀不说,他所在的轩辕岛盛产剑器,是江湖上很多知名神武的缔造地,几乎全江湖的门派都会跟他们家有合作往来,轩辕岛财力虽远不及青城派,但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 “你……你怎么认识律宗瑢……不对,你怎么认识我的?” “我以前在岛上做过工。你说我笑起来很好看,岛上没有我这么好看的,你说你第一眼就很喜欢我。” “那你怎么来到轩辕岛的?” 李元锦想了想,终于回忆起来了:“被卖。” “你不是青城派的人吗?怎么会被卖?” “谁说我是青城派的人啦?明明是你不要我了,我才会被卖给青城山。”李元锦话说到这里,感到喉咙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睛里的泪水再次止不住地掉下来。 即便已经对律宗瑢失望,也发誓不会再爱他,但思念却远比他的誓言诚实。 喜欢就是喜欢。 忘都忘不掉。 “其实,我现在都知道了,你和你爹娘一样,都瞧不上我,玩玩我可以,娶我肯定是不行的。” “你送给我的戒指,我后来又偷偷把它挖出来,藏在我们经常约会的轩辕柏下,你挖出来给你的新婚妻子戴吧,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那个戒指……一点也不喜欢……” 李元锦边说边擦眼泪,他嘴上说着不喜欢,可语气分明是带着怨气的。 他哭得像朵被雨打湿的蔷薇花,娇弱而饱含委屈,那种扑面而来的悲痛,把盛涉川心中那点儿因受骗而生起的怒火都浇淡了。 李元锦哭了一会儿,直到哭累了,体温也升上去,才又昏昏沉沉晕过去。 盛涉川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继续保持沉默。 他很期待正确答案,但当正确答案摆在眼前,他却忽然有些反悔。 反悔自己动过想把李元锦送回青城派的心思。 他的确不是青城派的人,那么回去以后肯定会被人折磨。 令狐娴从年轻时就是狠角色,这么个被青城派买来的小东西在她手上肯定落不到任何好结果。 但如果不把李元锦退回青城派,他应该又该如何安置李元锦呢? 难不成把他送回轩辕岛去?让他和律宗瑢团聚? 也不行。 自己和他已经有夫妻之实,自己应该对他负责。 何况听他的意思,律宗瑢似乎是玩厌了他才把他给卖掉,如今再把他送回去,一则怕律宗瑢会嫌弃,二则怕他被人再转手卖了,三则……他还有点舍不得,舍不得对方年轻鲜嫩的身体。 他虽然已经不是完璧之身,身体又有残疾,但却生得标致美貌,再出手肯定不难。 然而一想到这么漂亮的小东西被转手卖给其他男人,又或者对方是个远比令狐娴更可怕更狠毒的变态,再甚者被卖到蜃楼那种见不得人的魔窟,他心里就觉得难以接受。 这个难搞的臭小子,还真是难安排他。 盛涉川想也想不通,最后只剩下了将错就错,把人留下的办法。 “死小子,要不是你长得像荃沅,我一准重新给你卖了。你以后最好给我好好听话,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盛涉川叹了口气,上前摸了摸李元锦越发滚烫的额头,吩咐前来送水的李颜轻把地面打扫干净,又带进来几个冰包,给李元锦降温用。 今夜又是个大雪夜,屋外风雪凛冽,屋里的李元锦却浑身滚烫,几个冰包来回拿来冷敷,水也使劲往嘴里灌都不见好转。 盛涉川和李颜轻帮他退烧退到半夜,李颜轻困得站都站不住,盛涉川索性把他打发去睡觉,自己则坐在床边用一盆又一盆雪帮李元锦擦洗身体。 李元锦滚烫的身体在盛涉川的照料下逐渐退去热度,等盛涉川也因为困倦而伏在床边睡着的时候,李元锦终于睁开了眼睛。 周身的不适在体温下降之后也逐渐消失,屋内灯火昏暗,不远处的几支红烛已经烧到见底,露出黑黢黢的小灯花。 李元锦伸出一只手,想要支撑起身体,但还没等他用力,却忽然注意到一颗熟悉的脑袋。 盛涉川手里拿着一个还没融化的冰包,趴在他的床边熟睡。 李元锦愣了一下,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床上,更不知道盛涉川为何会守在他的床边。 “掌门……” 李元锦伸手去摸盛涉川手里的冰包,盛涉川纤长有力的手指被冰包里的冰块冻得冰凉,李元锦轻轻把冰包扯出来,用自己温暖的小手握住了盛涉川的拇指。 李元锦很想把盛涉川的整个手掌都温暖过来,但他的手比起盛涉川的实在是有些小。 睡梦中的盛涉川被他的动作惊醒,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李元锦看见他埋怨的目光,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把手收了回去。 好在盛涉川也只是看了他那一眼,随后伸出手又试了试他的额头,在确定李元锦不再发烧后才起身脱下鞋子,爬到床上,背对着李元锦,睡到里面那一侧。 “掌门……刚才,我是生病了吗?是你在照顾我吗?” 李元锦鼓起勇气,轻轻问着盛涉川,但盛涉川没回答他,平静的呼吸声像在告诉李元锦,他已经睡着了,不想说任何话。 可是,如今的盛涉川即便什么都不说,李元锦的心中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总觉得胸腔之中像是有什么奇怪的情绪在流动。 从小到大,很少有人会这样尽心尽力地陪伴自己,照顾自己,何况对方还是那个与自己有世上最亲密关系的盛涉川。 尽管自己的身份卑微,只是一个替身,但那种久违的被关爱的暖意却瞬间包裹了李元锦。 李元锦大着胆子躺回床上,轻轻从背后抱住了盛涉川,贴紧他的耳朵,轻声呢喃道:“掌门……谢谢你。” 他不记得自己刚才说过什么,只记得眼前人曾彻夜照顾过自己。 哪怕对方今晚刚说过,永远不会喜欢自己,但要他肯给自己一丝一毫的关心爱护,便已经可以让他开心很久了,也足以让他心中那名为“爱”的天平开始向着对方的那一面倾斜。 第29章 惩罚 盛涉川在黑暗之中,感到背后的人在轻轻向自己靠拢。 也听见了对方细如蚊蚋的道谢。 曾几何时,陆荃沅也曾这般主动依偎在自己身后,跟自己道谢。 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在那个已经被烧毁的小耳房里。 因为产后失血过多而气若游丝、命不久矣的陆荃沅请求他再陪伴自己最后一晚。 彼时的他就躺在那张收拾干净的产床上,不敢看她生前的最后一面。 反倒是她轻轻攀上自己的后背,咬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告诉他谢谢这几年的照顾,她也很想喜欢他,但身体却已经不能由她自己做主了。 那一天,他背对着自己的心上人,一夜未睡,直到背后的身体逐渐失去了所有的温度。 陆荃沅和李元锦说到底不是一样的,但神奇的是两人总能在特殊的节点巧妙地重合在一起。 盛涉川保持着背对的姿势不动,直到听见身后逐渐传来绵长的呼吸声,才敢轻轻转过身,低头看着已经沉浸在睡梦中的李元锦。 睡着的李元锦毫无防备,乖乖地躺在他的身边,像只热情粘人的小猫,舍不得跟自己的主人分开。 漆黑的夜色模糊了少年稍显硬朗的轮廓,令他多了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盛涉川忍不住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又轻轻拍了拍他瘦弱的脊背,贴着他的耳垂说了一句:“阿沅,祝你好梦。” 说完这句话之后,盛涉川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两人都折腾到很晚。 结果就是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盛涉川和李元锦都没醒。 李颜轻睡得比他们两个早,起的比他们早一个时辰,看见门外大亮,还以为自己耽误了工作,拔腿就拎着烧水壶跑上楼伺候,谁知打开门却看见那虚掩的床帐之后是两个仍旧熟睡的人。 看到这一幕的李颜轻连忙心领神会,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心有余悸地吐了吐舌头:“要死!幸亏他们还没醒,不然真要被撵去扫茅厕了!” 李颜轻松了一口气,趁机下楼去准备两人的早午饭,而也正在他走后没多久,被开门声吵醒的盛涉川却睁开了眼睛,一脸怨气地盯着门口,猜想肯定是李颜轻那个冒失鬼把自己吵起来的。 “掌门……” 盛涉川起床的声音惊动了李元锦,李元锦的烧刚刚退下去,全身虚弱无力,连说话声音都像是在呢喃细语。 “醒了?” “嗯……”李元锦轻轻答应了一声。 刚起床的李元锦声音细腻柔软,人也白皙可爱,唯有眼尾泛红,眼神空空,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 盛涉川看了他一会儿,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大病初愈,总算把心头刚起来的那点欲望又压了下去,只是伸手玩弄着他的发梢。 李元锦清醒了一些,看向盛涉川问道:“掌门,我昨晚怎么了?” 他不提这一茬倒好,一提起来,盛涉川的脸色微微一变:“你自己不记得了?” 李元锦察言观色,觉得对方像是不太高兴。 他不敢贸然回答,努力思索了一会儿,但还是没有任何收获。 盛涉川见他那个样子,索性单刀直入:“你胳膊里的针是怎么回事?”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元锦立刻想起了一些东西。 “昨晚,你体内的银针不小心刺到了深处的一根血管,出了很多血,同时你还高烧不退,大夫说再晚发现一些,你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 盛涉川说完,看着李元锦,李元锦有些心虚地垂下睫毛,不敢开口说话。 “怎么了?不打算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对你不够好,所以你打算自裁吗?” “不是,没有的事……”李元锦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害怕剜肉的疼痛,他本想再忍耐几日,让李颜轻去徐青则那里讨点止痛药再把针取出来,没想到盛涉川这么快就发现了。 他是个聪明人,他不敢说这伤口是令狐娴造成的,不然以盛涉川的头脑肯定会察觉到什么端倪。 自己的真实身份十分尴尬低贱,若因此被发现了,肯定会被盛涉川撵回青城派,被令狐娴折磨至死。 “是我……是我不小心把银针忘在床上,然后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扎进去的。” 李元锦想了半天,只能想出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 “度翾元,我说过,我最讨厌你撒谎,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再给我解释一遍,你胳膊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盛涉川早已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因此立刻戳穿了他的谎言。 李元锦脸色通红,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尽管他恢复了很多记忆,却唯独把自己醉酒后疯狂自爆身份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 虽不知对方是如何笃定自己在撒谎的,但他已经敏锐地感受到来自盛涉川的怒火。 这种情况下闭口不提,默不作声或许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李元锦沉默下来,不敢再看盛涉川一眼。 而他越是沉默,盛涉川就越肯定李颜轻的说法。 他胳膊上的伤的确是令狐娴造成的。 而令狐娴之所以敢这么做,无非是因为他只不过是一个玩物,一个被青城派买来的,可以任由他们打骂折磨的替身。 想到这里,盛涉川也跟着沉默了。 他有些失望,不仅是对青城派,更是对度千岁。 他拿他做救命大哥,拿他当恩人对待,对他有求必应,可他却拿他当傻子,自始至终都在瞒着他。 他胸腔有一团难以遏制的怒火,逐渐从心底燃烧起来。 这些怒气他当然不可能直接向度千岁发泄。 但保持沉默的弱者李元锦却在劫难逃。 “你不说话什么意思?” 盛涉川语气冰冷,跟方才完全不同,吓得李元锦紧张地缩成一团,怯生生地看着盛涉川。 李元锦一害怕,身体就会轻轻颤抖,看起来非常可怜。 而也正是这种可怜刺激到了盛涉川,盛涉川不顾他身体的不适和病痛,突然强行掰*开了李元锦的双*腿,将他强硬地拖到自己身下,不等李元锦反应过来,直接***李元锦。 李元锦失声尖叫,可盛涉川却捂住了他的嘴巴,眼神危险地俯视着他说道:“度翾元,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我就不该对你太好!这是你应得的。” “今天你但凡敢叫一声,你就给我收拾包袱滚回青城山!” 李元锦哪儿还敢再叫,他像条濒死的鱼,拼命摇头,恳请盛涉川相信自己绝不敢叫嚷。 可也正在他苦苦求饶的时候,门口处忽然传来极为冒失的开门声,伴随着一个陌生的少年音,他听到这样一句话: “爹!猜猜谁来看你啦?是我!你的好斑斑哦!” 第30章 求见 “爹我进来了哦!” 盛寒镶的声音越来越近。 房间的房门大开,床帐被门外的冷风吹起,扫在李元锦因为疼痛而变得绯红的面颊上。 李元锦羞耻难当,生怕被人看见,连忙闭紧眼睛。 盛涉川怒斥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盛寒镶半只脚刚踏进房门,就已经看见了床上的那副景象,不等父亲进一步发怒,连忙逃也似地跳了出去,然后啪一声巨响关紧了房门。 “晦气东西……”盛涉川的兴致被打搅,心中那股火更加炽热,他低低咒骂了一声,不知道是在骂盛寒镶还是李元锦。 他并不介意行房的时候附近有人,毕竟以前郑婷君和李颜轻都会在能听见他们声音的地方伺候,但那些人是谁都可以,绝不能是盛寒镶。 在他心里,盛寒镶还是个小孩子,这种场面被他看见,总归是有损他这个做父亲的形象。 盛涉川越想到这里,越发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李元锦身上。 李元锦感觉这是自己来到嵩岳派以来最快最残忍的一次,他没感受到任何快乐,只有无尽的疼痛和耻辱,盛涉川用枕头捂住他的脸,令他几次窒息。 等盛涉川终于发*泄够了,他像一块破布一样被扔在床上,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李元锦都反应不过来,他甚至无法想象,为什么昨晚还精心照顾过他的人如今就可以肆意伤害他。 难道就是因为他没回答他吗? 李元锦感觉刚才跟自己交#媾的那个不是人,而是没有道德和底线的野兽。 盛涉川拉紧了床帐,穿好了衣服,这才重新打开了门。 盛寒镶一直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个大包袱,委屈巴巴地看着一脸阴郁的盛涉川:“爹……” “你来干什么?”盛涉川咬牙切齿地看着盛寒镶。 “爹……干嘛凶我。”十七岁的盛寒镶穿着一件猩红色的外袍,面颊红润,眉眼唇齿既不像陆荃沅那样精致娇媚,也不像盛涉川那样清隽高贵,他好像自己一个长相,英俊的眉,挺立的鼻梁,单薄的唇,他的大部分五官都美得很有攻击性,但唯有一双眼睛是灵动而单纯的。 “好好说话!别那个腔调!” “啊?我怎么说话了?是你找人去我那边,让我挑几件旧衣服送过来,我这才过来的!” “送衣服让你房里的楼倦送就是了,你来干什么?” “楼倦生病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个月里面有半个月身体不好,今早我还刚给他请了大夫,不信你可以去知闲馆问。” “知道了,把东西放下,你回去吧。” 盛涉川一边抢过他怀里的包袱,一边吩咐楼下的人搭梯子。 “啊?你说什么啊爹!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这么赶我走?你最近多久没来看我了,咱们父子都生分了。”盛寒镶耍无赖似地搂住盛涉川的腰,就是不肯下楼。 盛涉川面无表情地睨着他:“说人话,你不走是想干什么?” 盛寒镶闻言,忽然抬头看向盛涉川,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盛涉川看见他故作单纯的眼睛,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刚才看见什么了?” “你的新小妾。” “……”盛涉川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睛,耳尖因为尴尬而有些发红。 “我听人说,青城派的无忧姐姐嫁过来的时候带来一个媵妾,虽是男子,但长得很像我娘。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我娘长什么样子,所以我就很好奇啊,爹,你就让我看看他好不好?我好想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 “不行,不许,你滚回去吧。” 盛涉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个荒唐的提议,直接就下了逐客令。 可盛寒镶就不肯走,死皮赖脸搂着盛涉川:“爹!爹啊!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做儿子的就这一个心愿,你都不肯满足,我还不如死了!等我死了我就跟我娘告状,说你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还薄待我这个做儿子的,儿子本来就不中用,就怕爹你不要我,可谁成想……谁成想啊!” “够了!好了!别再放屁了,滚在外面等着!” 盛寒镶一扯着嗓子又哭又闹,盛涉川就拿他没办法,从小就是如此。 盛寒镶也看透了,他这个爹不吃软不吃硬,就是吃他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套。 盛涉川骂完盛寒镶,转身砰一声关紧了房门,去找李元锦。 李元锦躲在床帐里,默默把门外人的话听了个遍。 那或许本是盛家父子再寻常不过的相处方式,但听在李元锦心里却五味杂陈。 从小到大,他从没尝过父爱是什么滋味,也从未跟父母以那种撒娇任性的方式相处过。 即便母亲疼他,可他似乎从小就“懂事”,觉得只有乖乖听话,好好表现才能换来母亲的疼爱,而不能跟母亲耍脾气讨东西。 正想着,床帐忽然被盛涉川拉开。 强烈的日光和盛涉川阴冷的眼神一块刺向李元锦,李元锦吓得连连后退,缩到床角,生怕盛涉川折磨他。 盛涉川看了他一眼,忽然注意到床榻上,李元锦躺过的地方,腿*上都有鲜血。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太凶蛮了,可能吓坏了李元锦。 想到这里,他眼神稍微柔和了一点,把盛寒镶带过来的一包衣服丢给李元锦。 “这是给你的衣服,先穿上,我带你见客。” “……”李元锦看了看那个包袱,又警惕地看着盛涉川,他看盛涉川心情似乎好点了,这才敢伸手去摸那个包袱。 包袱里面有几件盛寒镶十五六岁时穿的旧衣,虽说是旧衣,但他也没穿一两次,跟新的简直一模一样。 这个包袱不知道是谁准备的,看得出来对方还蛮贴心,里面甚至包了几件干净崭新的亵*衣。 李元锦用床头的绢帕把自己擦干净,这才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 那些衣服的布料既舒适又昂贵,饶是李元锦熟知女工,也被这布料的昂贵程度惊得咋舌。 趁着他穿衣服梳洗的时候,盛涉川打开了房间的窗户,让冷风把房间里那种暧昧的氛围冲淡了一些。 “穿好了没有?” 盛涉川站在窗边清醒了一下,扭头再看李元锦的时候,发现李元锦穿了一件赤色的衣裳,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床边。 李元锦本来就生得俏,穿红色更显得白皙漂亮,可惜他是个妾室,从来不敢穿红色。 “我不是故意穿红色,衣服……都是红色的。” 言外之意,他并不敢冒犯陆荃沅和度无忧的地位。 盛涉川不得不承认,他穿红色其实比陆荃沅和度无忧更出色,但这么说显然不合适,于是他移开眼,淡淡问道:“还合身吗?合身的话,回头我让人按这个尺码再给你做几套淡色的。” 第31章 有病 “合适……稍大点,不过大点也好。” 李元锦赤着脚去穿地上的木屐,木屐还是盛涉川的,很大,他想要站起来,结果双腿却疼得站不直,一下子摔在地上。 李元锦顾不上疼痛,先查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有没有损坏,盛涉川连忙走过来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到凳子上。 “疼就别站着了,坐着吧。” “嗯……” 盛涉川阴晴不定的情绪干扰着李元锦,李元锦觉得他像有病一样,对自己一会儿很好,一会儿很差。 收拾妥当后,盛寒镶终于如愿以偿被放了进来。 看到李元锦的第一眼,盛寒镶一向单纯的眼睛中瞬间闪过一丝异样的锐利。 他以前只在画像中见过自己的母亲,心中有一个自己设定的母亲形象。 在他的心里,母亲是英气勃发而坚强克制的,眼前人的五官虽然与母亲相似,但整个人却像朵被人工雕琢出来的冰凌花,圣洁而脆弱,很容易惹人垂怜,与母亲完全是两个人。 “你就是我继母带来的那个媵妾吗?你生得好标致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可爱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天真的微笑,两个浅浅的梨涡很容易令人生出好感。 “嗯……见过少主。”李元锦有些紧张地点点头,他并不知道应该如何与盛涉川的儿子相处,尽管两人差不多大,但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妾室,即便有盛涉川陪着,他也觉得很尴尬。 盛寒镶似乎看出他有些紧张,不由得轻声安慰道:“没关系,你别害怕,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就是好奇,想来看看你。听说你长得很像我娘,可是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有了母亲,我也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子,所以就很想看看你……你不会?不欢迎我吧……” 盛寒镶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丝委屈,眼圈也红红的,看起来像是要哭。 李元锦哪儿见过这架势,生怕惹得这个小祖宗不高兴,就差站来赔礼道歉:“没有没有,我没有不欢迎你,你误会了……” “行了,别理他,他就那个死样子。” 盛涉川摁住想要站起来的李元锦,嘱咐他乖乖坐着。 同时他又吩咐盛寒镶道:“如今你看也看完了,可以回去了吧?” “干嘛呀,这位阿元哥哥长得这么像我娘,我对他一见如故,觉得他很是亲切,恨不得多跟他说几句话,爹你别那么小气。” 他说着拉过一个凳子,坐在两人附近。 父子两个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把李元锦紧张地大气不敢出一口,只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他是陪嫁来的妾,不是正经八百的继母,身份上还是个奴婢,理论上他不能跟他们平起平坐。 好在盛寒镶似乎是个很天真可爱的小少爷,在看见李元锦紧张的动作后,他很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看起来有点紧张?” “回少主的话,奴是掌门的妾室,没有许可,奴本不该跟你们坐同一张桌子。” 不等盛涉川说话,盛寒镶抢先啊了一声,随口说道: “没事,没关系,你坐着就好,我们差不多大,你怎么跟我爹相处,就怎么跟我相处好了。你今年多大了?” “……”李元锦听了他的话,也不敢接茬,只敢回头打量盛涉川的表情,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盛涉川目光很无奈,像是个许诺过把猫丢给别人随便玩的主人,跟他们两个说道:“寒镶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用老是看我。” “嗯……我今年十八岁。” “是吗?几月生的?” “十月。” 李元锦沉默了一下,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十八岁生日是在那个暗无天日、肮脏痛苦的蜃楼里度过的,别说一碗寿面,就是连滴水也没喝到。 之前律宗瑢答应他,会在他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正式跟他定亲,但后来…… “十月?我是腊月,你是哪一天?” “初七。” “我也是初七,我刚过完十七岁生日,咱们差了一年多一点儿。” “嗯……” 李元锦听了他的话,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附和他。 其实他不是很喜欢跟盛寒镶说话,对方虽然不让人讨厌,但问的那些问题却总是刺痛李元锦敏感的神经。 这一点,倒是跟他那个说话特别伤人的掌门爹很像。 “对了,我叫盛寒镶,你叫什么名字?我只听人都叫你阿元。” “回少主的话,我叫度翾元。翾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元就是元日的元。” 盛寒镶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意外,他诧异地看了看这个既瘦削又美貌,脖颈上还带着暧#昧青¥紫的少年,想不到他居然会背出那么拗口的诗句。 “你懂诗?挺厉害的嘛。” 李元锦摇摇头:“我不会诗,只会这一句,是舅母教我的。” 其实,不仅这句诗是令狐娴教他的,就连那个名字也是令狐娴起的。 而且之所以起名叫度翾元,也无非是因为“翾元”两个字念快了就像是在念“荃沅”一样,能讨盛涉川的欢心。 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他喜欢他原来的名字,李元锦。 元元本本的元,花团锦簇的锦。 就在李元锦乖乖接受盛寒镶盘问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盛涉川说了一声请进,结果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竟是郑婷君的脸。 郑婷君脸色有些为难,有些古怪,她看了看房间里的盛涉川和李元锦,犹豫了一下,说道:“掌门,有些话我想单独跟您说一下,您先跟我来一下吧。” 盛涉川闻言,立刻明白她想找自己说什么,马上起身,顺便催促盛寒镶道:“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你快回去吧。” “哎呀!撵我走干什么?看不见我在这里跟阿元说话吗?而且你们一会儿要吃午饭了吧?你先去办事,我要留在这里跟你们一起吃饭。” “盛寒镶!别胡闹,赶紧回去。” 盛寒镶索性趴在桌子上不起来:“不走!不走!我就不走!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吧!反正我不走!” “盛寒镶你就是有病!盛寒镶,我告诉你,吃完饭你要是还赖在这儿不走,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第32章 捉弄 盛寒镶听见父亲如此恐吓,也不以为意,反而耸了耸肩,冲盛涉川吐了吐舌头。 等盛涉川出了门,回头他依旧笑嘻嘻看着李元锦:“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都跟我说说呗,现如今我爹不在,你不用那么拘谨。” 李元锦尴尬地冲他抿了抿嘴角,并没有因为盛涉川走了而变得有多放松。 他刚被盛涉川狠狠折腾了一通,身上难受得要命,能坚持坐着跟盛寒镶说话已经很不错了。 想让他热情配合,这有点困难。 “我没什么喜欢做的事,我平时会做一些针线活,吃得……能吃饱就好了,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针线活?你还会做针线活?嗯?我爹身上最近多了个香囊,那个是你绣的对吗?” “嗯……若是一个绣有女子的香囊,大抵是我绣的。” “哦?那应该就是了,我爹说,上面绣着的是我娘呢,我当时问他是谁给他绣的,他死活都不肯跟我说,哈哈,原来是你绣的。” “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无忧姐姐带了你这个陪嫁,我也真没想到,我爹这个老古董居然还会玩金屋藏娇那一套。” “……” “对了,你真没什么喜欢吃的吗?这不可能吧?青城山位于巴蜀之地,小时候我经常跟随父亲去那边走动,我记得那边的东西都很好吃啊,你怎么会没有特别喜欢的?” “而且,我怎么以前从没见过你?也从没听无忧姐姐提起过你?” “回少主的话,这跟我的身世有关。我娘虽是青城派度掌门的远房表妹,但却遇人不淑,尚未成婚,便与人有了我,当时我还没有出生,生父就死了,门派为了保护名誉,将她改嫁到巴中的乡下,也就是我继父家那里。我在继父家里出生,在那里长大,在十八岁之前,从未回过青城派。所以您没见过我也很正常。再说,村子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吃,一年到头,左不过都是一样的吃食,没什么让我印象太深刻的。” 李元锦的这番话,都是青城派的人教给他的。 为了掩盖出身蜃楼的过往,他这些日子不停地在心里默诵,几乎要把这些虚假的记忆变成真正的记忆。 其实他娘根本不是什么青城派的表小姐,他也不是在巴中的乡下长大。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出身穷苦的女孩子,年轻时家乡遭遇大旱,她与丈夫逃亡他乡,靠一些家传的武艺卖艺为生,丈夫意外病死后,他母亲受了刺激,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变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她自己一个人四处漂泊,孤身一人,纵使有些武功傍身,也免不得被一些登徒浪子欺负凌辱。 一来二去,等发现怀有身孕的时候,她早已不敢确定李元锦究竟是不是自己第一任丈夫的孩子。 她能留下李元锦,也不过是希望偌大的天地间还能有个亲人跟她作伴罢了。 再后来,她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男人,也就是他的继父,这才终止了那段孤苦无依,任人欺凌的岁月,神智也逐渐清醒起来。 继父虽然对他动辄打骂,但对母亲却是很好的。 母亲不止一次说过,如果没有继父,她们母子可能压根就活不到今日,因此面对继父对他的苛待,她根本不敢阻拦。 日子久了,李元锦渐渐长大,也懂了自己对于继父而言不过是个累赘,对于母亲而言更是耻辱。 继父愿意养活他,母亲愿意疼爱他,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他不敢奢求别的。 若非继父后来打他打得实在是太重了,他受不了了,这才不得已逃跑。 如果他早知道逃离那个家庭,会让他遇上律宗瑢,会被卖到蜃楼,会被带到嵩岳派沦为一个玩物,那他情愿永远待在那个充满暴力,没有希望的小乡村里。 尤其他还没从刚才的凌辱之中反应过来,一想到不久之前盛涉川曾那样粗暴地对待过他,他就觉得极其羞愤难过。 “我是不是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盛寒镶敏锐地发现了李元锦的情绪,李元锦连忙摇摇头,但那种委屈伤怀的样子是遮盖不住的。 “阿元……你跟我说实话,你家里人对你好吗?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是他们逼你嫁过来的吧?你这么年纪这么小,应该不情愿跟着我爹吧?我爹是不是对你也不好?” “?” 李元锦被他的后半段话吓了一跳,他连忙迅速擦了擦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在确定盛涉川没在附近后,他赶紧解释道:“少主,没有的事!你……你别胡说!” “我没胡说!”盛寒镶说着,轻轻凑近李元锦,温热的气息轻洒在李元锦的耳畔,“其实,方才我都看见了,也听见了,我爹他刚刚是不是在打你?” “打?我……”李元锦瞪圆了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的盛寒镶,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把行房当成了打闹,立刻羞得满脸通红,躲开一点,不敢看他。 “他刚才为什么打你?怎么打你的?你能跟我说说吗?” 长这么大,除了跟盛涉川,他从未跟人谈论过这么亲密的话题。 即便是和律宗瑢也没有。 律宗瑢是正人君子,饱读圣贤书,他们两个之间顶破天也只是亲过而已,尤其律宗瑢还特别容易紧张,一涉及到跟这些东西有关的事,都会脸红好久,搞得李元锦也总觉得做这种事其实很羞耻。 “没有打……我们没有在打架,我们那不是……打架。” 李元锦憋了很久,才敢小声嘟囔出这句话。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刚说出这句话,盛寒镶忽然哼了一下,笑出了声:“哈哈哈,你是打算跟我解释吗?你是信了我的话吗?你未免也太好骗了!哈哈哈!” “……”李元锦不解其意,茫然地看着盛寒镶。 “我都这么大了,当然你们在做什么,不用解释我也知道。只不过……”盛寒镶冲他笑了笑,伸手掐住了李元锦的下巴,将他的头别向一旁,把布满作案痕迹的脖颈露出来,“我爹也太不注意了,真是老房子着火不知节制,也不怕把你这个白面饽饽烧坏了。” 盛寒镶说话间捧着李元锦的脸看了又看,李元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未免有些尴尬和羞恼。 恰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咳,是盛涉川回来了,李元锦赶忙轻轻扫开盛寒镶这个坏心眼小少爷的手,正襟危坐起来。 第33章 温柔 “爹,你回来啦?” 盛寒镶听见后面有声音,连忙转过身来,冲盛涉川亲热地笑起来,仿佛对自己“调戏”父亲妾室这件事丝毫不在意。 “嗯。” 盛涉川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他,随后又用一如既往冰冷的目光扫了一下李元锦。 李元锦以为他生气了,连忙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整个人轻轻发抖,生怕盛涉川误以为自己在招惹盛寒镶,进而惩罚自己。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盛涉川也只是看了那一眼而已,似乎并没打算追究这件事。 好像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男孩子之间的玩闹,并不逾矩。 “吃饭吧,颜轻送饭上来了。” 盛涉川说完,李颜轻从外面捧了一个大食盒进来,里面摆放了三人份的午餐,还有碗筷。 “爹,我刚才来找你的时候就遇上颜轻了,他说要上来给你们两个送饭,我就想着陪你们一块吃,所以当时又打发他回厨房多加了几个菜。” “哼,我说他怎么那么久都不回来,原来是因为你。” 盛涉川轻轻骂了他一句,但也没再说别的。 李颜轻摆下六菜一汤和三副碗筷,李元锦注意到自己和盛涉川的碗筷都是普通规格大小的瓷碗,唯独盛寒镶的是一个彩绘小兔子的宝宝碗,连筷子也是同样绘有小兔子的。 看来这个小少爷的确被盛涉川养得既精致又娇贵,连吃饭都与众不同。 嵩岳派的伙食跟青城山不一样,青城山喜好辛辣,喜好名贵食材,而嵩岳派口味则偏好家常清淡。 桌上的六个菜里有烧豆筋,烧鳜鱼,糯米排骨,蒸肉糕,烧焦鲍鱼,烧蹄筋,蒸虾,唯一一道汤是煨牛尾,几个菜都烧得颜色清淡,热气腾腾。 这些饭菜的规格和味道虽远比不上青城山,但好在这些都是李元锦能消化的。 “爹,刚才郑仙子找你说什么了?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盛寒镶边吃饭边好奇地问盛涉川。 盛涉川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是在夹菜:“没什么神秘的,一共就两件事,一个是有关于无忧的,之前为了给你娘扫墓的事,我跟她吵了一架,她特别不高兴,于是就把梨瑭别坞全砸了。” “你度伯伯知道后很是生气,责令她来跟我道歉,可她死活不肯,急得你度伯伯和伯母只好亲自来找我赔罪,方才在明山中堂等了我许久。” “啊?那你不打算去中堂那边接受伯父和伯母的道歉吗?” “这事有什么好接受的?无忧就是不想去小岳山,那有什么办法?就算他们今日来赔罪,过几日我们再遇上类似的问题,她还是会跟我闹。索性我就让婷君打发他们回去,说这事别再提了,让他们把梨瑭别坞给我打扫干净就行了。” “哦……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事是有关于师尊的。” “剑祖?” “师尊他……”盛涉川表情有点儿奇怪,似乎他自己也没法理解,“也许是嫌孤身一人,太过寂寞,最近忽然动了再收徒弟的心思。” 听到这话,盛寒镶诧异地啊了一声:“剑祖想要收徒弟吗?那不就是给爹你找师弟师妹?” “嗯,是这样。而且他说,他想让我帮他举办一个比武大会,通过比武招徒的办法来选择弟子。徒弟的遴选范围扩大到全江湖,无论男女,无论年纪,无论出身,也无论武功高低,有没有基础,只要合眼缘就行。” “合眼缘就行?还不管武功高低?就?就这么简单?那比武的意义又在哪里?剑祖是江湖名宿,加上又有你这样一个师哥,江湖上的人不得抢疯了?万一剑祖见这个也有眼缘,见那个也有眼缘,那怎么着?是得都收上?” “那肯定不行,我也不能由着师尊胡闹。”盛涉川边说话边把筷子伸向了不远处的煨牛尾,“师尊招徒是大事,我让婷君去回师尊,说这事得经过长老会的商议再做定夺,但依我看,师尊想招徒弟的心是铁定的了,这比武大会肯定要开,到时候嵩岳派可就热闹了。” 盛涉川说完,从煨牛尾里夹出最大最软烂入味的一块牛骨肉,往李元锦和盛寒镶的方向送过去。 “给,这个给你吃。” 盛寒镶很自然地把碗伸过去接,而夹在中间的李元锦头也不敢抬,只是默默从面前的烧豆筋里夹豆筋吃。 他和盛涉川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也不少,但盛涉川从来没给自己夹过菜,因此他压根没把自己当成盛涉川的夹菜对象。 可唯独这一次,令他大跌眼界的事情发生了。 盛涉川的这块牛骨肉似乎根本没打算给盛寒镶,而是直接夹进了李元锦的碗里。 李元锦看着近在咫尺的惊喜,完全懵住了。 半晌,他逐渐反应过来,用一种疑惑而害怕的目光看着盛涉川。 显然,他很难理解盛涉川这突如其来的关爱。 他甚至有点害怕这是自己在嵩岳派的最后一餐。 毕竟之前在轩辕岛的时候,律宗瑢也是先给了他一个好大的惊喜,然后翻脸把他卖掉的。 “爹!啊?啊?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今天不把肉夹给我!你夹给阿元?你偏心!” 盛寒镶急得伸长了脖子,显然无法理解。 “别嚷嚷!那么大声干什么?他离得近,当然先给他,再说我也不是不给你。” 盛涉川瞪了盛寒镶一眼,立刻又给盛寒镶挑了块大的,这才堵住了他的嘴。 安抚完盛寒镶后,他还没忘了把李元锦面前的烧豆筋拿走,换了一盘蒸肉糕摆在他面前:“豆筋这么硬,吃了肠胃能舒服吗?吃这个。” “……” 李元锦更疑惑更害怕了,他小心翼翼看着盛涉川,捏着筷子的手也完全僵住,压根不敢吃一口。 直到盛涉川被他盯得有点不耐烦了,脸色微变,骂了一声:“还看什么看?你没长嘴?吃!” 李元锦这才连忙端起饭碗猛猛扒饭。 盛寒镶看着两人的相处方式,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没继续在夹菜这件事上多纠结,很快就跟着埋头吃饭。 三人的午饭吃了将近半个时辰。 期间,盛涉川给李元锦夹了不少菜,还多添了一碗饭,李元锦也不敢说自己吃饱了,只能硬着头皮吃。 他吃得又急又怕,胃里很不舒服,等盛寒镶走了,李元锦实在忍不住了,这才连忙找来李颜轻,抱着痰盂猛吐。 “你胃里还能装东西吗?怎么吃完就吐?” 盛涉川站在一旁,看着李颜轻忙前忙后,料理李元锦的狼狈。 “对不起……对不起掌门。”李元锦看起来很难受,但还是忙着解释,怕盛涉川怪罪他,“是我吃得太急了,对不起……” “对不起干什么?你怎么那么多对不起?你先缓一缓吧,我刚打发婷君去厨房给你煮碗热乎乎的杏仁茶喝,喝了肠胃会舒服些。” “嗯……” 盛涉川说完,走过去把李元锦抱起来,送到已经铺好的床上,接着半蹲下来,主动帮他脱下靴子,解开衣扣。 盛涉川的动作是显而易见的温柔,这让李元锦有点不适应。 他呆呆看着盛涉川,而盛涉川也刚好抬头看他:“你不用害怕,我只不过是想向你道歉……刚才起床的时候,我不该拿你发脾气,那时候……吓到你了吧?” 第34章 试探 “掌门……” 李元锦不可思议地看着盛涉川。 “我为我的所作所为道歉,以后我都不会那样对你了。” “我保证。”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李元锦的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长时间压抑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资格。 但同时他又不敢不接下这句道歉。 自己只是个替身,没有撒娇生气的权利。 他能做的只有尽量去讨好他,向他示弱,毕竟他是自己在嵩岳派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只要对方愿意给自己台阶下,即便心里再难受,他也要顺着爬下去。 他犹豫了一下,随后伸出双臂抱紧盛涉川,像只被遗弃过的小动物,重新回到了主人的怀抱,用略带哭腔的语调小声嗫嚅道: “掌门,刚才……刚才我是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你生气太可怕了,我以为你要杀了我。我以为我活不了了……” 说完,他开始流下眼泪。 李元锦哭得浑身颤抖,哭得哀婉可怜,弄得盛涉川很不自在,很是尴尬,身体更是僵硬。 “掌门……那个,那个银针的事……” “银针的事不必再提了,我相信你。” “真的?” 李元锦十分诧异,他仰起头,不解地看着盛涉川,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嗯。” 盛涉川说完,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竟然是郑婷君端着一碗煮好的杏仁茶站在门边。 李元锦正纳闷她怎么来的这么快,郑婷君却抢先说道: “掌门,我原本想专门为元公子煮一碗的,谁知这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我一到厨房,就看见那里刚好有给少主熬煮的杏仁茶,我就顺便问他们讨了一碗。” “对了,我还多要了一个酥酪捏的花朵点心,酸酸甜甜的,配着杏仁茶最好吃了。元公子,你可以尝尝看。” “嗯,好,给我吧,我来喂他。” 盛涉川接过食物,打发郑婷君出去。 郑婷君出了门,盛涉川转身看向李元锦,温和地招呼他吃东西: “先不管银针的事了,肚子是不是空空地很难受?先吃点东西吧。” 盛涉川捧来一碗奶白色的杏仁茶,还有一个造型精巧的白色花朵形状的点心。 李元锦不由自主地被那个白色的花朵点心吸引。 那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花朵,和杏仁茶一样是奶白色的,上面点了一些不知用什么东西熬制的黄色糖浆,当做花蕊,点缀在上面,栩栩如生,看起来令人很有食欲。 “这个好漂亮啊,这个真的可以吃吗?” 李元锦从小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见过这么精巧的点心,都有点舍不得去碰那个花里胡哨的小点心。 “可以,你吃就行,好吃的话,可以天天给你做。” 盛涉川紧紧盯着那一只点心,用稍显催促的语气说道:“好了,别多问了,快吃吧,趁热吃,不然可就凉了。” “嗯,好。” 李元锦毫无防备,乖乖拿起点心去吃。 但是,就在他吃东西的时候,他丝毫没注意到盛涉川看他的眼神有些晦暗不明,似乎很期待他吃下去的后果。 郑婷君被盛涉川打发出去后,便轻轻关上了房门,打算在屋外等着收拾用完的碗筷。 可她刚一出门,在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李颜轻便立刻迎上去问道: “仙子!仙子别走!怎么样仙子?怎么样怎么样?结果怎么样?我是,我是指阿元的身世,你查得怎么样了?中午我来给他们送饭的时候,看见你在和掌门悄悄说话,你是不是已经查完了?可是他们吃饭的时候,我又听掌门说,你只是跟他说了新夫人和剑祖的事,你到底查没查出来?真急死我了!” 看得出来,李颜轻非常在意事情的结果,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郑婷君见状,不等他说完,连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他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才小声说道: “颜轻,别这么大声,我告诉你就是。其实,我确实查到一些东西,我也跟掌门说了。只不过守着少主和元公子,他并没有提罢了。” “查到一些东西?为什么这么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他是不是青城派的人?难道这其中有什么故事或者蹊跷吗?”饶是李颜轻年轻,他也发现郑婷君的回答很含糊。 “我昨晚乔装打扮,混入了青城派带来的一些门徒之中,故意套他们的话,试图调查元公子的真实身份,结果我问了很多个人,他们都回答我说,元公子的确是度掌门的远房侄儿。” “真的!” “嗯,真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也正因如此,才让我感到很不对劲。” “因为我问的这些人里,有青城山的弟子,也有青城山的杂役和奴婢,有些甚至是他们临时雇佣来的脚夫,这些人之中有很多根本不知道,也不关心青城山的掌故和八卦,但他们却回答地异口同声,连元公子出身哪个村子,父母姓甚名谁,都知道地一清二楚……” 郑婷君怕他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换了一种说法来形容:“他们回答问题回答地如此一致,如此天衣无缝,如此细致入微,反而给我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们的回答好像是被刻意统一过的一样。” “否则,他们绝对不可能回答地这么完美,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李颜轻听她说到这里,立刻明白了,一张小脸逐渐变得煞白,那种不太好的预感更是油然而生: “天呐……不会吧,这么说……难不成,阿元真不是青城派的表少爷?不然他们为什么回答地这么刻意呢?” “嗯,对啊,而且……就像掌门说的,如果他真是青城山的表少爷,这样一来就解释不了他被令狐夫人虐待的事。他不是的话,反而好解释。” “这……说不定,说不定是令狐夫人和阿元的娘关系不好,所以才……”李颜轻想了想,觉得这事确实很复杂。 他毕竟少不经事,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替原本就命运多舛的李元锦叹了口气:“阿元真是太惨了,今天我看掌门对他还挺热络的,比以往好千倍百倍,我还以为你已经确定他就是青城派的少爷……没想到……” 郑婷君看他十分失望,犹豫着安慰道:“不过,颜轻你也不用那么沮丧,因为事情也没那么肯定。” “其实,昨晚我也不是只发现了到了这一个问题,我昨晚还从青城山的医女那里打探到一个特别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或许能够帮助我们查明元公子的真实身份。” 郑婷君话锋一转,迎着李颜轻好奇的目光说道:“在跟他们交流的过程中,我打探到青城派的度氏一族其实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家传病,那就是他们对一种名为金丝桃的植物过敏。江湖上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传言,只要是身上流淌着度氏血脉的人,一接触到金丝桃,身上就会立刻生出粉红色的斑疹,那些斑疹虽不痛不痒,但却状若金丝桃花蕊。” “只不过,因为金丝桃价格昂贵,生性娇贵,寻常人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所以很多人即便见到那些斑疹,也只会误以为是挠痕。” “而且,这种桃花疹还挺有意思的,大部分度氏子弟的斑疹会散布在四肢之上,唯有以度掌门为代表的度氏直系,他们的斑疹是散布在后背上的。” “中午吃饭前,我曾经跟掌门提起过这件事,于是掌门以替元公子熬煮杏仁茶暖胃为借口,让我特地从厨房要了个点缀金丝桃糖浆的酥酪点心来给元公子,哄他吃下去。” “元公子他毫不知情,方才……已经把点心全吃掉了。他如果真是度氏子弟的话,这会儿功夫,也应该开始发疹了。” 第35章 斑疹 郑婷君出门之后不多时,李元锦就把所有的食物都吃光了。 盛涉川一直默默站在他的面前,等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干抹净。 此时天色还不晚,但服用完杏仁茶的李元锦却感到阵阵困意来袭。 “掌门,我好困……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 李元锦蜷缩在床榻上,青丝散乱,眼神慵懒,说话声音也软软的。 “睡吧,我在你身边陪着,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盛涉川难得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由于陆荃沅早亡,他在很长时间里都扮演着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角色。 盛寒镶是他一手宠大的,他熟知一个男孩子最喜欢被人爱抚的地方以及手法。 从小未被人好好对待过的李元锦显然难以抵挡这种爱抚,很快就舒服地精神涣散,身体柔软,连脚趾都轻轻舒展开: “掌门,你真好……你对我……” “对你如何?” “我好羡慕……” “羡慕什么?” “少主……好羡慕少主……” 有你这样的父亲。 他想要这么说,但却没等说出口,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陷入了昏睡之中。 他吃饱喝足,卧在暖暖软软的床榻上,刚被盛涉川哄睡,暂时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也没人敢欺负他,他觉得这对他而言已经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 但他却不知,身边这个看似可靠的男子,却正用阴险的招数试探着他,他为了不被他发现,甚至在那碗杏仁茶里下了迷药。 “阿元?阿元……” 盛涉川轻轻拍了拍李元锦,李元锦毫无反应,睡得很熟。 盛涉川趁机解开了他所有的衣扣,将他白皙鲜嫩的身体从衣裳的束缚里剥离出来。 李元锦从头到脚白地像荔枝,除了一些令人羞赧的青紫外,什么都没有。 盛涉川默默看着这一切,心中那最后一点侥幸都轰然倒塌。 他不知道自己看着那具身体看了有多久。 以前他只觉得对这具身体很爱不释手。 但如今,一种特别窝囊,特别愤懑的情绪忽然涌上他的心头。 即便已经说服过自己,无论李元锦是不是青城派的人,他都愿意留下他。 可当“现实”真得摆在面前,当自己自以为的“救命之恩”,“兄弟情义”被彻底击碎,他又难以自持地掐住了李元锦布满爱痕的脖颈。 “骗我……都是骗子……为什么!” 盛涉川的手越来越用力,睡梦中的李元锦瞬间被窒息所笼罩,难受地双腿直蹬,像条濒死的鱼,用力地挣扎。 杏仁茶里的迷药量不低,李元锦压根醒不过来,他也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经历着多么恐怖的事情。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的盛涉川似乎又在欺负他,而他也只能卑弱地讨饶:“掌门……别这样,求求你……” “晦气东西……” 盛涉川的愤怒明明已经达到顶峰,但当他听到李元锦讨饶的那一刻,他的手劲儿却鬼使神差地松懈下来。 李元锦雪白的脖子上添了数道青紫色的指痕,看起来多了一丝要命的涩情。 放在以往,看到这一幕的盛涉川肯定是难以自持的。 但这一次,盛涉川却只感觉糟糕。 他明显地意识到,最近自己的判断力,自己的理智屡屡受到影响。 而影响的源头不是别人,正是李元锦。 每当他想要决绝地做些什么时,总会因为李元锦而食言。 仅仅是因为他酷似陆荃沅吗? 盛涉川想不通,他只觉得烦躁,对李元锦也失去耐心。 就在他打算收拾碗筷离开房间的时候,床上仍旧处于昏迷状态的李元锦忽然呢喃了一声,向着床内侧的方向翻了个身。 此刻的李元锦完全背对着盛涉川,盛涉川随意瞄了他的后背一眼,整个人如遭雷击,拿着碗筷的手也完全僵住了。 他直勾勾看着李元锦的后背,那上面散布着杂乱的仿佛抓痕一样的金丝桃斑疹。 盛涉川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撇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李元锦面前,摁住他的身体,仔细查看上面的斑疹形状。 他和度千岁素来交好,其实是知道度家的这个隐疾的。 但因为一开始并没有怀疑过李元锦的身份,加上年代久远,他自己都几乎把这回事忘了,直到今天郑婷君提醒,他才猛然想起,大约在十几年前,他曾亲眼见过度千岁后背的桃花疹。 那金丝桃虽昂贵难寻,江湖上罕有栽种,但在魔教总部屠日城却不少见。 当初尚未攻破屠日城的时候,二人共为卧底,深入屠日城刺探敌情。 他记得,那个夜晚,两人离开屠日城,返回客栈,度千岁更换衣服时,他曾亲眼见过对方满背的金丝桃花蕊。 当时他还年轻,很好奇,于是像度千岁询问过,而度千岁也并不介意,还语气轻松地告诉他斑疹的渊源。 正因为度千岁说得非常随意,不痛不痒,因此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时隔多年,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但直到今天看见李元锦的后背,他才蓦然惊讶地联想起当年的那一幕。 李元锦背上斑疹的走势,形状,跟当年的度千岁简直如出一辙! 怎么回事? 李元锦? 他是谁? 度千岁的儿子? 可是度千岁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与峨嵋派江雪琮所生的度无倦! 至于他的第二任妻子令狐娴,她根本没有儿子!如果她有儿子,那么度千岁肯定会把她的儿子当成青城派下一任掌门培养,怎么可能把女儿嫁到嵩岳派,还把他陪嫁到嵩岳派做妾? 莫非? 李元锦是度千岁的私生子? 度千岁还和别的女人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可是他怎么没听他说过? 而且那令狐娴眼里素来容不下沙子,她驭夫手段十分高明,度千岁压根不可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其他龌龊事……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可要是这样的话,李元锦背上的桃花疹又如何解释? 盛涉川百思不得其解。 在千万条混乱的思绪中,他捕捉到了一条“最有可能的真相”。 或许,李元锦的确是度千岁的私生子,这样一来倒可以解释为什么令狐娴虐待于他,而青城派的人也对他的身世遮遮掩掩。 何况,他自己也曾经在胡言乱语的时候透露过,他的初恋情人是轩辕岛的律宗瑢。 如果不是好出身,他怎么能接触到律宗瑢呢? …… 可是,好像也不对。 他记得他曾经说过,自己是被卖到轩辕岛的。 度千岁就算再不喜欢一个私生子,也不可能这样作践他…… 莫非?度千岁不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吗? 第36章 发小 还是说? 只有度千岁不知道他有个儿子? 令狐娴是知道的? 也不可能啊…… 令狐娴没有儿子,而李元锦性格柔软怯懦,这样的人其实很适合做傀儡,令狐娴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这一点。 如果她把李元锦收为养子,加以培养,那么李元锦肯定会对她感恩戴德,唯命是从,而度无忧也不用不情不愿地嫁到嵩岳派来受气。 这是这笔很划算的买卖。 起码比现在这样要好很多。 莫非?令狐娴也不知道李元锦是度家的儿子? 那李元锦是怎么来的? 而且? 李元锦为什么长得这么像荃沅? 没道理啊! 陆荃沅与度千岁从来都是以礼相待,点到即止,两人绝不可能有苟且之事,李元锦按年纪算也不可能跟陆荃沅有任何血缘关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盛涉川觉得这事越想越复杂。 而且,他还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如果度千岁真的不知道李元锦的身份,那么等他知道的时候,会不会把李元锦要回去呢? 届时,他还会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做旁人的替身吗? 盛涉川一时之间思绪混乱,恰好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是郑婷君在门外轻唤:“掌门?我可以进去了吗?” “嗯?嗯!” 盛涉川立刻收回所有思绪,当机立断,扯过一条被子把李元锦包住,而郑婷君在得到他的许可之后,这才敢走进来。 “掌门?”郑婷君站在门口,轻轻闭上门,仔细打量着盛涉川的表情,“掌门?结果出来了吗?” 盛涉川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也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 “掌门?” “嗯。出来了,以后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嗯?” 郑婷君觉得这个回答很奇怪,她好奇地看着盛涉川,又看了看躺在床上,被棉被裹着的李元锦,总觉得事情似乎没那么轻描淡写。 “对了婷君,今天是腊月二十七,有个差事,你年后帮我办一下吧。” 就在郑婷君出神的时候,盛涉川忽然喊了她一声。 “嗯?好,掌门您吩咐就好。” “你年后如果没什么事,帮我去轩辕岛走一趟吧。” “轩辕岛?”郑婷君感到意外,有些茫然地看着盛涉川,“掌门您素来与轩辕岛的律岛主没什么往来,这次是……” “哦,是因为剑祖,师尊不是想要收律岛主的公子为徒吗?但是律岛主只有那一个独子,多半是舍不得把他送来嵩岳派的,不过……话虽如此,师尊既然属意于他,那我这个做徒弟的还是得上门去提一嘴的。” “而且,收徒是大事,他们轩辕岛在江湖上又是有口皆碑的正经世家,我这一去自然不可冒冒失失开门见山,我想先让你帮我送一封信,也就是我的拜帖去给律岛主夫妇,待他们许可我上门拜谒,我再亲自前去。” “啊?好啊……好啊……” 郑婷君听着这些话,总觉得全是漏洞。 那轩辕岛虽是正经门派,但比起嵩岳派来说,也不过是个贩卖剑器的小门小户。 虽说那岛主律澜渟可能的确舍不得他那个宝贝公子,但他盛涉川是什么人? 武林中的第一人,江湖上武力实力都是顶尖的人,他想去任何地方都不需要送拜帖,即便是“有求于人”也不需要。 何况她记得昨天向他传达剑祖收徒的事时,她的原话是,剑祖说:他想收个新徒弟跟他作伴,并且点名想收轩辕岛的律宗瑢,如果轩辕岛舍不得放人,再帮他办个收徒大会。 谁知她刚说了这话,盛涉川便不容置喙地大手一挥,说会立刻帮剑祖举办收徒大会,还咬定律澜渟肯定舍不得律宗瑢,让剑祖想都别想把律宗瑢收为弟子。 这才过了不到一天,盛涉川就变了那大卦,郑婷君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她那里知道盛涉川心思。 在盛涉川的心里,那律宗瑢是李元锦的梦中情人,李元锦对他念念不忘,如果剑祖把律宗瑢收入嵩岳,那无疑给了两人旧情复燃的机会。 再者,他现在真的特别好奇李元锦的身世,而知晓李元锦过往的地方,非轩辕岛莫属。 他相信只要去了轩辕岛,很多他意想不到的真相还会被他揭露出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 “掌门请说。” “如今临近年关,还有几天就过年了。门派里上门来拜年的人特别多,你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天命楼闻楼主的人前来送新年贺礼,如果有的话立刻通知我。” “闻楼主吗?我记得他昨日似乎差了嵩岳派附近分舵的弟子送来了贺礼,不过您当时正在休息,加上天气不是很好,我们就暂时把闻楼主的那位弟子安置在别院小住,等您接见过他,天气也好点再送他下山,您要是想接见他的话,明日我替您安排一下就是。”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盛涉川点点头,一面吩咐郑婷君把东西收了,一面让她立刻去通知那个天命楼分舵的弟子,“他既然来了,便没有怠慢他的道理,你立刻跟那边说一声,请他去前面的云鸿别院一见,我马上就下去。” “好。” 郑婷君答应了一声,带着碗筷离开了房间。 她动作很快,很快就通知到了那位来自天命楼的弟子。 天命楼的总部位于北部的阴山一带,是江湖上最大的消息集散地,天命楼的分舵和眼线遍布江湖各地,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而盛涉川和他们的楼主闻涤非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两人脾气虽不相近,但臭味相投,好得穿一条裤子。 闻涤非年少时武功不济,曾被老爹扔到嵩山学武,被盛瑛越亲自教导。 盛瑛越有盛涉川这么个儿子,自然希望自己的徒弟也出类拔萃,于是对闻涤非百般督促。 可闻涤非生性不喜欢学武,天赋也平平,为此没少吃苦,许多课业少不了要盛涉川帮忙完成。 闻涤非从小在搜罗八卦刺探密情上天赋异禀,盛涉川终日苦修,日子乏味,纵然外貌冷漠高贵,但对八卦趣事并非不感兴趣,因此每次闻涤非一求他帮忙,他都会出手相助。 这一次有关于李元锦的事,他觉得闻涤非肯定有办法或门路,所以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他帮忙出出主意。 当那名弟子与盛涉川会面之时,盛涉川将一封写好的请求见面信交给了他,而那名弟子也迅速做出回应,将信件封入楼中转门调教的雪鹰身上,日落之时送它起飞。 雪鹰历经数个时辰,直至深夜方才返回,并带回了闻涤非的回信。 信上只有短短三字,写着的是: “这就来!” 第37章 玉菟 李元锦睡了很久,一觉醒来,窗外又是好大一个晴天。 窗外滴滴答答传来积雪融化的声音,李元锦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只不过身体还是又酸又痛。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李元锦晃了晃神,睁开眼睛,看见了盛涉川。 “掌门……对不起,我起太晚了……” “没关系,你最近身体不适,就是应该多休息的。现在饿不饿?要吃点东西再睡吗?” “……” 李元锦睁着眼睛看着对方,半天没说一句话。 他在消化盛涉川传达给他的信息。 什么叫?现在饿不饿?吃点东西再睡? 意思是他还可以继续睡吗? 而且是吃了继续睡? 他在让他做选择? 他可以做选择了吗? 李元锦完全清醒过来,有些害怕地看着盛涉川,他看见盛涉川坐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餐桌边,面前铺着一些书册和纸张,而他本人则将满头的青丝束起,执笔在写着些什么。 他的脸上很罕见地戴了一副金边叆叇,窗外的晨光透过窗扇,映在他的脸上,使他颇显青春年少。 虽然他比律宗瑢更为年长一些,但李元锦不得不承认,单论样貌,两人不分伯仲,只是盛涉川的形象更严肃刻板一些,看着就不好相处,而律宗瑢则总是亮晶晶的,像团温柔的火苗,惹人不断向他凑近。 “掌门你吃饭了吗?” “我吃了,我让颜轻给你留下了饭,你想吃的话,现在就可以吃。” “……”李元锦想了想,觉得腹中也的确有些饥饿,而且人家都特地给他留饭了,不吃实在浪费。 “吃吧,我刚好有些饿了。” 年轻无知的李元锦压根不知道这个回答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等李颜轻扛着一个大食盒噔噔噔跑上楼,并给他竖起一个床上用餐的小桌子,还摆下六个大碗的时候,李元锦的脑袋彻底不会动了。 面前的早餐里都是大补之物,阿胶雪蛤金丝燕,老参鹿茸乌鸡汤,贵得李元锦都不知道应该怎么下筷子。 “这些都是我吩咐厨房为你做的,食材都经过处理了,特别好消化,你尽量吃,你体质太差了,需要好好补一补。” “……” 李元锦踌躇了半天,他从盛涉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李颜轻。 李颜轻冲他笑了笑,挤眉弄眼地,一边把筷子交给李元锦一边压低声音说道:“吃吧阿元,都是给你的。放心吧,都没下毒。” “……” 李元锦将信将疑夹起一块阿胶糕,小小咬了一口,眼睛还是盯着不远处的盛涉川。 此时的盛涉川应该是结束了工作,起身向李元锦的方向走过来。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必有妖异,李元锦本来就防备着他,一看他动身,条件反射地向着床角缩过去。 盛涉川看到这一幕,难以自制地皱起了眉头:“干什么?我又不打你。” “掌门……今天,今天你是怎么了?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李元锦轻轻指着面前的早餐,“我不用吃这么好的,是不是厨房送错了,我就吃了一口,其他的都没碰的。” “……”这次轮到盛涉川沉默,他看向警惕敏感的李元锦,想到他有可能从小从未对人这么善待过,反应异常也可以理解。 不过也正是这个举动,让盛涉川意识到对方可能从小便生活得很是辛苦。 他是世家公子,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也不过是在屠日城受得那些煎熬,在感情上的求而不得。 而即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也不曾缺衣少食,因此他无法想象眼前的李元锦这些年的日子,并非“辛苦”两个字就可以一言蔽之的。 想到他有可能是度千岁的亲生儿子,且有可能流落在外这么多年,盛涉川一贯严肃冰冷的目光在再次面对他的时候,难免多了几丝温柔与慈爱,少了几分严苛与情欲。 “好了,你不用害怕,我只是觉得昨日很是对不起你,想以后对你好一些,你不会不肯接受吧?” “啊?我……我接受,我……我接受。”李元锦声音小小的,眼窝却有点热热的,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对方在向自己道歉。 眼前这个曾经欺负他折磨他而且并不尊重他的人正在对他道歉,甚至像曾经的律宗瑢一样在费心思地哄自己。 “那就吃饭吧。” “嗯。” 李元锦小声答应着,这才敢继续拿起筷子。 可是他心里原本是有委屈的,当这些委屈被眼前道歉用的食物围攻,便会瞬间变成泪水,轻轻落在木桌上。 盛涉川见状,用眼神示意李颜轻下去,自己拿起一张手帕,递给李元锦:“好了,别哭了,过去的事是我不好,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照顾你,先擦擦脸吧。” “嗯……” “阿元,其实我也是在昨天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你很不好,昨天你和寒镶坐在一起,我才注意到你其实跟他差不多大,都是小孩子,从前我对你实在太苛刻了,以后我会像对寒镶一对待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说。” 李元锦点点头,继续嗯了一声,却不敢说别的。 在他心里,盛涉川的性子多少有些反复无常,今天说会好好对他不代表以后就会好好对他。 他早在他那里遭了罪,才不敢轻易信他。 盛涉川不知道他的心思,他见李元锦乖乖地擦干了眼泪,开始重新摸起筷子吃饭,以为他心情好些了,于是趁机想要试探他,看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想了想问道:“阿元,其实……今天我想给你做点你喜欢吃的东西,可是你来嵩岳派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平时喜欢吃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我吩咐人给你做。我们这边也有巴中的厨子,只不过做得没有你们青城派好吃。” 李元锦掰了一小块包子,小心回答道:“回掌门的话,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不用麻烦的,只要是掌门给的,我都喜欢。” “这样啊……”盛涉川毕竟老练,立刻意识到李元锦的回答似乎言不由衷,像是在防备他。 他的眼眸轻轻转动,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办法来试探李元锦。 “对了,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要给你做兔绒大氅的事情吗?今天我让裁缝来给你量一下尺码吧,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很快就要过新年了,趁着这两天,我让裁缝快些给你做几件新衣服,也好用来过年穿。” 盛涉川停顿了一下,轻轻睨了毫无防备的李元锦一眼,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阿元,你喜欢什么颜色?给你做玉菟色的好吗?” “玉菟色?玉菟色是什么颜色?” 李元锦感到很奇怪,他从没听过这个颜色,于是好奇地看着盛涉川。 盛涉川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轻轻哦了一声,随口撒谎道:“玉菟色就是白色,像天上嫦娥怀中的玉兔一样,雪白的,很干净的颜色。” “原来是玉兔色,好啊,我都听掌门的。” “嗯,好。”盛涉川嘴角轻抿,像是笑了一下,帮李元锦添了一碗乌鸡汤,并仔细帮他把每一块乌鸡肉舀到一个单独的凉瓷碗里,转凉成合适李元锦入口的温度再舀给李元锦吃。 李元锦受宠若惊,心中那点顽固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今天的盛涉川给他的感觉很像一个长辈,又或者说很像一个父亲。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父爱,但像这么细致入微的照顾似乎只有自己的母亲才这样对待过自己。 如果他有自己的亲生父亲,对方也一定会这么照顾自己的吧? 李元锦小心翼翼地想着。 可是他哪里知道,此刻的盛涉川只是表面上在热心地照顾他,心中却早已升起一团疑云。 第38章 叫骂 玉菟色并不是纯白色。 而是一种白虎皮色。 “菟”这个东西,在巴蜀一带是小老虎的意思。 而“玉菟”则是代指白色的小老虎。 白色小老虎因为比较罕见,在当地人心里具有很高的地位,往往被认为是聪明,智慧,健康的象征。 当地人为了让小孩子能够茁壮成长,家家户户都会特地给新生婴儿准备小白老虎形状的布玩偶。 巴蜀之地的小孩子人人都知道“玉菟”的意思,如果李元锦从小在巴中长大,他不可能不懂。 如果他不懂,那么暗示着他压根就不是在巴蜀之地长大的,更别提什么巴中的乡下。 所以……这小子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阿元,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啊掌门?” “我看你这房间还是太过素净,寒镶精通插花,等到了春天,我想让寒镶帮忙插一束花摆在你房里,装饰一下,你喜欢什么花?有没有讨厌的花?都可以跟我说,我让寒镶帮你插得称心如意些。” “花?我没有特别喜欢的花,掌门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或者……掌门可以挑一些荃沅君喜欢的花,我这边都可以的。” “哦。”盛涉川淡淡回应道,“荃沅她……比较喜欢桃花类的植物,你喜欢吗?” “桃花类的?可以啊。”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 他对“桃花类”的东西没反应…… 完全没有…… 这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自己会对金丝桃过敏? 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度千岁的儿子? 他想不通。 盛涉川帮李元锦拣了最后一筷子菜,等李元锦乖乖吃完了,盛涉川才站起来说道,“我还有些事,需要去办一下,你在这里好好等我,晚上我就回来。” “嗯。”李元锦使劲儿点头。 盛涉川走到门口,忽然折回来看了一眼李元锦:“对了,我最近听颜轻说,你似乎很喜欢学武,而且天赋还不错,所以我帮你把《银毫千秋》和《闻星天要》从头到尾都做了一遍注解,你可以从头看看,不然你整天都闷闷地待在房中也不好。” “寒镶还喜欢养小猫,你要是觉得孤单的话,我让寒镶给你送只小猫来陪你。” “时候不早了,我先去了。有事晚上说。” “掌门……”不等李元锦说话,盛涉川已经率先走出房门。 门外传来盛涉川缓步下楼的声音,可那些声音却随着对方的远去而在李元锦的心中敲得更加清晰。 像是自己的心跳声,一步一拍。 等盛涉川完全走远了,他才反应过来,那不是心跳动的声音,而是自己久久备受冷落的情感,已经麻木的情感,终于再次开始悸动的声响。 像是已经冰封了许多层的湖面,终于出现了一丝因为春光照射而形成的罅隙。 可怕的春光像是浪潮,从那个细小的罅隙里涌出,瞬间就吞噬了李元锦的全身心。 他…… 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 难道真是因为愧疚吗? 还是因为荃沅君? 他会一直对自己这么好吗? 如果他一直对自己这么好,那会代表着什么? 自己配得上被他这样对待吗? 自己又应该怎么报答他? 如果他知道自己曾经流落过蜃楼,他还会……他还会对自己这么好吗? 他会打听自己的喜好,还……还保证要送给自己一只小猫…… 他也可以在嵩岳派养小猫吗?小猫软软暖暖的,可以跟他一起睡觉,可好了! 以前在父母身边的时候,他就收养过流浪猫,小猫会愿意跟他睡在杂乱的柴房,跟他在冬天挤温暖的厨房,小猫真的可好了! 可惜律宗瑢属鼠,他不太喜欢小猫,他喜欢小狗。不是很支持李元锦养小猫,不然他在轩辕岛也可以养的。 李元锦的一颗心惴惴不安,思绪烦乱,对于盛涉川的示好既激动,又害怕。 他高兴有人对他好,但又害怕这些好会转瞬即逝。 他渴望自强,也渴望被爱。 如果,他能强大到不在乎这些爱意就好了。 李元锦想着,有些羞愧地低下头,觉得自己配不上盛涉川这么用心的“爱意”。 李元锦想起这些事的时候,表情时而微笑,时而哀伤,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旁的李颜轻看见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替李元锦担心。 可怜李元锦压根就没察觉到自己家掌门正在试探他,还一副傻乎乎在高兴的样子。 真惨,太惨了。 李颜轻无奈地摇摇头,不敢再看李元锦。 盛涉川出门之后并没有去什么明山中堂办事,如今临近年关,门派中洋溢着一派欣喜热闹的氛围,他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吩咐什么任务,或者是组织什么活动。 尤其今年冬天他刚刚成亲,派中为他这点破事忙前忙后,都累得人仰马翻,他有心让大家好好休息一番,所以没什么要紧的事他都尽量推到年后去做。 他借口出来走动,只是因为想不通。 关于李元锦,关于他的身世,他的来历,一切的一切,回想起来都是那么的蹊跷。 闻涤非身在阴山,要来嵩岳派这边最快也要两天,到时候留他过年是小事,但盛涉川对这些事的真相已经迫不及待却是大事。 怎么才能尽快知道事情的真相呢? 盛涉川站在一处假山边出神,这几日门派之中连日降下大雪,不远处的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上还积压了一层厚厚的冰雪。 盛涉川靠在护栏上,望向远方出神。 忽然,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吸引了他。 他忽然发现不远处的湖面上被人用足迹蹭写出了几个大字,仔细一看,竟是“死变态盛涉川杀杀杀”。 盛涉川:“……” 始作俑者是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不用仔细辨认,也知道那是度无忧。 度无忧走在积雪的湖面上,边踢踏积雪边骂骂咧咧地发脾气:“死变态,老东西!怎么不早死了算了!那么喜欢陆荃沅怎么不跟着你老婆去殉情?我要是你早一头撞死了!活着恶心人倒是有脸了!看我哪天武功起来了不把你那张破嘴扇个稀烂!我给你扇稀烂!” 度无忧一个人在湖面上骂得极其肮脏,盛涉川捏起一个雪团照着她的脑袋就砸过去! “谁啊!信不信我杀你全家啊!” 度无忧被雪团砸中,气得跳脚,转头指着盛涉川的方向就骂。 “我……我……是你?” 盛涉川个子很高,长相出众,虽然穿着嵩岳派的校服,但还是让她一眼认了出来。 盛涉川手里掂着一个雪团,居高临下,不怀好意地冲度无忧冷笑了一下:“刚才骂我什么?” “我……我……”度无忧虽然武功远远比不上盛涉川,但胆识却过人,她是说到做到的脾气,敢说就敢认。 在最初的害怕被压下去之后,度无忧索性昂首挺胸,攥紧手里的软鞭,冲着盛涉川不卑不亢地叫喊道:“你装个屁!人老耳朵聋是不是?我骂你去死!骂你全家去死!你听不见啊!” 第39章 姑姑 “骂我全家去死?你也算是我的家人吧?” 盛涉川拿二人已经成婚这件事调侃对方。 不料度无忧白眼一翻,舌头一吐就骂道:“我呸!晦气死了!谁跟你一家人,想得倒挺美!我跟你过够了!你立刻给我休书!我要回青城派!” “死小孩。”盛涉川听了她的话,也不生气,只是用手里的雪团砸向度无忧。 雪团落在度无忧的脚边,并没有给度无忧造成任何的伤害。 而度无忧似乎也注意到对方并不想攻击自己,于是狐疑地看向他。 盛涉川打量了她一会儿,用一种比较和善,比较商议的口吻说道:“上来?谈谈?” 度无忧愣了一下,误以为对方是要跟自己谈休妻的事,立刻追问道:“喂!你也跟我过够了是吧?你准备把我休了还是打算跟我和离?我先跟你说清楚,如果咱俩过不下去的话,我的嫁妆可都要带走,连带着那个李……连带着度翾元,我都要带走。毕竟他也是我嫁妆的一部分。” “你想什么?我不是要跟你谈和离,我想跟你聊点其他的。你要是愿意跟我聊的话就上来。” 聊什么? 度无忧虽然性格直率,但也不至于痴傻。 她跟盛涉川婚后见的十次面里有九次都是在横挑鼻子竖挑眼,还有剩下的一次是在摔摔打打,骂爹骂娘。 她真想不通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聊的。 度无忧很是好奇。 她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又不怕他,没什么不敢谈的,于是干脆把脚上的积雪跺了跺,快步小跑着奔向盛涉川。 盛涉川领她去了云鸿别院的一个隐蔽的小房间,一进屋,盛涉川就吩咐左右的人都下去,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个待在里头。 “给新夫人调杯桂花柚子汤喝,再送几样小点心来。” “是。” 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散去。 度无忧有点儿不太自在地坐在房中,看着那些手脚勤快的婢女们为她送来一壶酸甜可口的饮品和几样香气扑鼻的糕点。 “无忧,我也算是从小看着你长大,其实你是个挺好的女孩子,如果不是你爹非要把你嫁给我,不出意外,过了今年,我其实是想为你和寒镶说亲的。” 等众人都走光了,盛涉川才慢慢站起来,拿着饮品壶为度无忧面前的瓷碗里添了一份饮料。 “……” “寒镶跟你年纪相仿,你们又从小一起长大,加上我跟你爹是生死之交,知根知底,其实我是很想促成这门婚事的。” “我跟他提过几次,可是你爹总觉得他孩子气,怕他以后保护不了你,因此你们之间的姻缘便没能促成。” “无忧,我说这些话,不是想让你难堪,也不是想让我难堪,更不是想要寒镶难堪。” “我的意思是,其实时至今日,在我心里,我从未把你当成自己的妻子看待,你跟寒镶一样,都是需要我去保护的小孩子,你要是想离开我,或是要跟我耍脾气,我都可以接受,都可以不放在心上,随便你们。” “关于小岳山那次的事,我承认我当时说话有些难听了,希望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毕竟我这人脾气很是糟糕,在荃沅这件事上,我不会跟任何人让步,也绝不会委屈了小岳山。” “如果有下次,我也未必会偏袒于你,所以希望你能够大人有大量,别再记恨这件事了,你爹身体也不好,你跟我闹得难看,只会让他难过的。” 盛涉川本意是想跟度无忧打探李元锦的事,但他心思缜密,江湖经验丰富,当然不会开门见山,以免引起度无忧或者是青城派的注意。 而且说这些话,还有利于与度无忧套近乎。 度无忧是千金小姐,不谙世事,虽有些心眼儿,但自然玩不转盛涉川这样的老狐狸。 盛涉川这些话一说完,度无忧一贯强硬不满的心绪稍稍有些退缩。 说到底,这小姑娘还是有些吃软不吃硬在身上。 何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盛涉川的态度一柔软下来,度无忧也不好继续颐指气使,乱发脾气。 “盛叔叔……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其实我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至于寒镶,我们两个只是一起长大而已,我对他,他对我,都没有非分之想,我们两个没成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盛叔叔,你如果想要跟我道歉,其实大可不必。毕竟这件事也算是因我闹脾气而起,我爹也被我气得够呛。” “刚才……我其实不应该骂你,都是因为我爹和娘刚骂过我,所以我才跑到湖面上撒气的,回头我就去那边把湖面清理干净。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嗯,好啊,那我们上次的事就算是过去了,我也不是记仇的人,希望你也别记我的仇好不好?”盛涉川说话间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饮料,显得十分宽宥随和的样子,“你父母那边我会亲自去找你爹娘说,说我们两个已经和好如初了,让他们不要再为难你了,好不好。” 度无忧闻言,受宠若惊,有些惊讶地看着盛涉川:“盛叔叔,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虽执拗,脾气也不好,但说到做到,在这种事情上,不至于欺骗小辈。” 但是说话的时候故意设置圈套,套别人的话,那可就得另说了。 盛涉川见度无忧听了这些话以后,变乖了不少,于是略微斟酌了一下,轻轻问道:“而且……你爹娘我也是知道的,他们最喜欢拿你是个女孩子的事说事,这一次想必又说了很多让你不开心的话吧?” 盛涉川提到度无忧的伤心事,度无忧的脸色明显微微发生了些变化,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圆圆甜甜的眼睛里迸发着一丝丝不甘与不屑:“说就说呗,我就不是男孩子怎么了,我就没有兄弟怎么了?我活该嫁到嵩岳派来受这份闲气,我后半辈子就要夹着尾巴做人,这都是我自找的还不行?这些烂话他们一天能说八百遍,我早就听烦了。” “你爹和娘所说得那些话,虽不中听,但也是结合你们青城山的情况说得,青城派的那些长老甚是顽固,我是见识过的,你爹已经很努力在帮助你们母女了。” “不过……说来也奇怪,你爹和娘感情倒是很好,为何你娘自从生了你之后,便再也未曾怀有过身孕呢?” 盛涉川这话问出口的时候,其实并没期待度无忧说出什么有大用的信息。 没想到度无忧双脚一晃,脑袋一歪,认真想了想,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哦,那个啊,那都是因为大娘娘和大姑姑呗。” “大娘娘和大姑姑?” 盛涉川愣了一下,她口中的大娘娘当然就是度千岁的前妻,出身峨嵋派的江雪琮,而那个所谓的大姑姑,则是度千岁的亲妹妹度千馨。 当年屠日城一战,虽然将魔教中人赶尽杀绝,但正道中人也遭受重创,像度千岁这种身受重伤的不在少数。 而那些以身殉道,身首异处,流离失所,不知所踪的侠士也一抓一大把。 度千馨正是其中之一。 在那场大战之后,度千馨就不知所踪,时至今日也没有人知道她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第40章 拜师 “她们怎么了?” “她们……” 度无忧欲言又止,并且狐疑地把盛涉川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这不是在跟你闲聊吗?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盛涉川见度无忧似乎有些察觉到自己在套话,索性以退为进,故意说自己并不想听。 “哼……撒谎。”度无忧不屑地白了盛涉川一眼,“我知道你一直瞧不上我娘,平日里有关于她的消息你根本连听都不爱听,怎么可能会主动打听她的事?喂?你究竟想干什么?” “请你不要想多了,我是听你不太高兴才顺着问下去的。” 盛涉川眼见度无忧没有李元锦好糊弄,索性佯装站起来要走:“爱说不说,不说我还真不想听。等我有兴趣了可以直接去问无倦,反正我们两个的关系可比跟你好得多,他比你大,知道的也更多。” “慢着。” 度无倦是度无忧平生之敌,盛涉川一把他搬出来,度无忧很快就警觉起来。 “怎么?” “要我说也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度无忧踌躇了一下,似乎在鼓励自己下什么决心:“我听说剑祖鸠什多罗,也就是你的师尊,他好像准备收一名弟子,我想向你要这个名额。” “什么?” 盛涉川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为什么?你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你不用管我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总之我肯定有自己的办法。” 盛涉川思忖片刻,马上否定道:“不行,你不可以成为师尊的弟子。” “为什么?难道你跟我爹娘一样,也不同意我拜师学武吗?”度无忧显然十分不悦,咬着牙,站起来,瞪着盛涉川。 盛涉川如实回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事情是这样,对于收徒这件事,师尊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中意的人选,那就是轩辕岛上的律宗瑢。在律宗瑢不肯拜他为师的情况下,他才会托我为他举办这个收徒比武大会。” “律宗瑢是轩辕岛主律澜渟的独生子,律澜渟十之八九是舍不得独子另投他门的,所以这收徒大会肯定是要办的。” “而且这件事很多长老已经知道了,收徒的范围又面向全江湖,如果最后收徒大会收上的那个徒弟成了你,那么江湖上难免会嚼舌根,说你是通过我的关系成为师尊的弟子的。” “那我可以去跟他们比,我可以真刀真枪跟他们一起比拼,我相信我不会差的。” 度无忧这话一出口,盛涉川明显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度无忧抓紧时间缠住盛涉川道:“而且!你们的收徒大会肯定是透明的,届时全天下的英雄都会作为这场大会的见证人,如果我在这场大会上拔得头筹,肯定不会有人敢说什么的!” “那你觉得以你的武功可以拔得头筹吗?” “……” “我不是贬低你,而是现实就是如此,你爹并不注重培养你,你的武功未必能有多强。一旦比武,江湖上多少青年才俊,能人异士,都会来到现场,你到时候输了,丢面子是小,万一受了伤,你让我怎么跟你爹交待?” “……” 度无忧听完了这话,没有说什么,但眼睛却明显红了,接着珍珠大的眼泪便从眼窝之中坠下。 她颇感狼狈地擦了一下眼睛,不想让盛涉川看见。 但是她的悲伤实在是太明显了,盛涉川想不看见都难。 “你……你别这样。” 盛涉川虽然生性不肯让人,但却对女孩子的眼泪没什么办法,尤其对方是被自己惹哭的。 “哼,行了,我都知道了,说那么多没用,反正你们就是不同意我学武,只想让我做一只牢笼里的金丝雀……” 度无忧愤恨地擦干眼泪,咬着牙齿,佯装坚强:“从前他不肯,如今你也不肯,我算是没活路了,就这样吧!就让我遂了你们的愿!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事了!” “慢着!” 盛涉川见她悲不自禁,怕她出门以后做傻事,连忙把准备夺门而出的度无忧喊住。 “你先别走,我并不反对你学习武艺,可是你得给我一个想学武艺的理由。” “……” “而且你想要学武艺,并不一定非要拜在剑祖门下,这江湖上有很多更适合你的名师,你为何非要执着于此?” 度无忧闻言,转过身来,眼含泪珠,看向盛涉川:“盛叔叔,我知道你跟无倦哥哥关系更好,但我仍然可以告诉你,我也不怕你跟无倦哥哥告密。” “我度无忧,我是青城派的大小姐,我可以为了和度无倦争夺掌门之位而死,但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嵩岳掌门夫人的位置忍气吞声!” “……” “盛叔叔,我说这话,非是因为你不好……当然了,你性格确实讨我厌烦……但我知道,你是个很厉害很聪明的人,想必你能理解我的意思。” “咱们两个并不相配,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终有一日,我们会分道扬镳的。” “今日,我父母还可以拿出父母的体统来压我一头,训斥于我,阻挠我跟你和离。但我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度无忧的归宿不在嵩岳派,度无忧终有一日要回到青城山,只有我自己才能保护我自己,保护我的母亲,堂堂正正地守护我们两个人的尊严。” “而且……而且我是有基础的,我的武功并不弱,不信你可以来试试!我爹的天资就很高,无倦哥哥能达到的水准,我也可以达到!我敢说青城派年轻一辈的人里,未必有几个可以与我并肩!” “青城派的武功我都学过,可惜都是我私下偷学的……我想要让我的武功再精进一层,而那样我必须要一个名师为我做指点。” “而那个名师……我希望是剑祖。是教出天下第一的你的剑祖!” 度无忧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灼灼,双手奋力扯着盛涉川的双臂,期待而努力地争取着盛涉川的赞同。 盛涉川垂眸看了她许久,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你真的那么想学?” “真的!我说真的!” “那我就可以教你,不必劳烦剑祖。” “你?”度无忧有些诧异地看着盛涉川。 盛涉川继续说道:“如果你跟着我学武,日日与我形影不离,会让你的父母以为咱们的关系变好,这比你冒着风险去向剑祖拜师要划算地多。” “如果你真的有天赋,我有信心教好你,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不白教,有一些事情,我要向你打听一下,而且你必须要给我保密。” 第41章 往事 “关于我娘生下我之后就没能再有孩子这件事,确实跟我大娘娘和大姑姑有关。” “我大娘娘是爹的前妻,在我娘没出现之前,她和我爹的感情应该还说得过去,就相敬如宾那种吧,想来你也知道。” “大娘娘她跟我娘不一样,她是峨嵋派出身的名门闺秀,在江湖上有口皆碑,和很多其他名门正派的小姐们从小就交往,很多都是她的手帕交。” “大娘娘和爹指腹为婚,两人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家之间往来不断,这一来二去的,我大娘娘和大姑姑也就认识了,甚至还成为了相处不错的闺中密友。” 度无忧想了想,觉得这个形容词还是不太恰当:“嗯……是很好很好那种关系,怎么跟你形容呢?她们两个就是好到即便大娘娘已经和爹的感情破裂,大姑姑都还跟她私交甚密。而且大姑姑还很讨厌我娘,经常与我娘为难,听我娘说,故意指使下人给我娘缺衣少食还是轻的,有时候还动不动就喜欢无理取闹,罚跪立规矩。后来即便是我娘怀有我的时候,她都不肯放过我娘。” “我娘没有家世,也没有背景,为了好好把我生下来,只得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而就在她怀有我的时候,我大娘娘可能是为了挽回我爹的心吧,竟也想尽办法与我爹同房,从而也怀上了孩子。” 盛涉川听到这里,表情有些微妙,这倒是他不知道的一件事:“我只听你爹说,你娘来到青城派不久,他就和你大娘娘和离,你大娘娘伤心欲绝返回峨嵋派,过了没几个月就抑郁而终,从没听说过她竟怀有身孕。” “哎,有的有的,她跟我娘只差了一个月,就怀有了身孕,当时我娘孕反极为严重,但大姑姑却非说她腹中的我与大娘娘腹中的胎儿相克,还趁着我爹前去忙于参加屠日城之战的时候,把我娘撵到野兽出没的青城山附近的一座孤山上居住。” “我娘着实觉得没有活路,于是给我爹写信,求他回来救救自己。没成想我爹知道后大怒,立刻返回青城派,与大姑姑大吵一架,听说两人吵得十分严重,我爹还搬出门规想要惩处大姑姑。” “我大娘娘大约是个很和善很心软的人吧,她知道大姑姑之所以这般虐待我娘,都是因为他们三人之间那点烂事。” “她不想让我大姑姑为难,也明白了她和我爹之间夫妻情尽,于是主动提出和离,还不顾已经三个月的身孕,硬是决定返回峨嵋。” “大娘娘这么做,断然是因为受够了我爹和娘。但是她的行为却没能得到她的父母,当时峨嵋派的掌门江涵臻和掌门夫人陆蝶茵的理解,他们不答应和离之事,加之屠日城之战在即,他们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扰乱军心,于是他们把大娘娘拒之门外,让她自己回青城派去。” “大娘娘回不了娘家,也不愿回青城派,便投宿在青城山附近的一个客栈里,由大姑姑亲自照料。” “屠日城之战旷日持久,而大娘娘这一住就是五个月,五个月中,她先后接到了父亲,母亲的死讯,接踵而至的噩耗让大娘娘心碎断肠,因此大娘娘的胎儿便早产了。” “你大娘娘的胎儿?生下来了?”盛涉川有些惊讶。 “生下来了,但是因为大娘娘体虚过度,身体不好,那孩子先天不足,生下来就死了。” “那是男孩还是女孩?” 度无忧有些疑惑盛涉川的问题,但还是用肯定的语气说道:“男孩,是男孩。” “大娘娘为了生他,耗尽了全部力气,油尽灯枯,在得知孩子死讯后,彻底丧失了求生的意志,撒手人寰。” “我大姑姑眼看着大娘娘死在她面前,气得大哭大闹,说都是我娘插足大娘娘和爹的婚姻,才导致大娘娘和胎儿的死,于是她冲上青城派,找到我娘,将我娘打成重伤,还把她推落悬崖,想让娘和我给大娘娘母子赔命。” “我娘没什么武功,当然敌不过她,给她推落悬崖,本来是死定的,但没想到悬崖之下还有一湖泊,又得人搭救,我娘和我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我娘当时虽然侥幸生下了我,但因为当时是深秋时节,湖水冰冷,她落水之后不仅昏迷了数日,甚至因此伤了元气,以至于不能再有孕。” “我爹想了很多办法,为她调理,但却都没有作用,进而也导致了我没有兄弟再出生。” 度无忧说完了事情的经过,耸了耸肩,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这些都是我娘告诉我的,虽然我是娘的女儿,但我得承认,我娘和我确实与大娘娘和胎儿的死有关,无倦哥哥恨我,恨我娘,也是应该的。” “嗯……你是几月生辰?” “我?十月初八,我娘是在大娘娘产子之后的第二天生下的我。” “十月初八?” 盛涉川挑了一下眉,忽然想起之前盛寒镶来找李元锦闲谈的时候,李元锦曾经说过自己的生日是“十月初七”。 难道……李元锦是江雪琮的儿子? 陆蝶茵正是出身小岳山,她的后代能够与陆荃沅有几分相像倒是极有可能。 可是听度无忧的意思,江雪琮的胎儿生下来就死掉了……莫非?江雪琮所生的那个男婴未死吗? 如果那个男婴是李元锦,那么倒可以解释李元锦身上的桃花疹,也可以解释令狐娴对他的苛待,毕竟令狐娴素来是个面善心狠的角色,她视江雪琮为死敌,把怒火牵扯到李元锦的头上也是有可能。 那这样一来,唯一……唯一不能解释的就是,度千岁不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令狐娴作贱江雪琮的孩儿,而度无倦更不能容忍她欺负自己的亲弟弟。 难道,只有令狐娴知道李元锦的身世,而度千岁和度无倦还有度无忧都不知道吗? 盛涉川的心思在转瞬间已经过了好几个来回,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好奇地看着他的度无忧身上。 想要进一步探查真相,还是要从他们度家人入手。 “行了,我的问题问完了,找个地方我试试你的武功吧。” “真的?去哪儿?” 度无忧见盛涉川说话算话,很是兴奋,整个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盛涉川想了想,冲度无忧扯了扯嘴角,说道:“去云鸿别院吧,我那里有个二层小楼,上面有一个挺私密的练功房,去那里就很合适。” 第42章 窃听 盛涉川与度无忧相谈甚久,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那个二层小楼。 李元锦趁这个空档坐到桌边,捧着盛涉川给他的两本书仔细去看。 盛涉川不愧为江湖第一人,对武学的理解极为通透,而且特别擅长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出来。 有了他的注释,李元锦很快就将《银毫千秋》第一至三层的要义重新温习了一遍,并且开始试着打坐,修炼内功。 也不知是否天赋异禀,刚上路打坐,李元锦就顺利地将体内真气运行起来,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李元锦逐渐感觉全身经脉通畅,小腹的关元,气海等穴位也开始变得暖暖的,手脚也不再那么冰凉。 李元锦感受到身体微妙的变化,心中非常开心,一门心思想要等盛涉川回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只不过他修炼了一天的武功,身上汗津津乱糟糟的,免不得央求李颜轻为他送些热水梳洗。 中间裁缝曾来过一次,为李元锦量体裁衣,当他问起李元锦喜欢什么颜色的时候,李元锦从众多颜色中选了一个白色。 他其实并不喜欢白色,他喜欢那种天青青的苍葭色,而那些布料里面也有这个颜色。 不过只要一想到荃沅君似乎常穿戴白色,他就有些退缩……他如果选白色的话,会令盛涉川更为中意吧。 李元锦挑选完了衣服,就开始认真梳洗打扮。 或许是刚感受到来自盛涉川的善待,今天的李元锦对于盛涉川的到来稍显期待。 掌门什么时候回来呢? 掌门回来的时候,自己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 掌门会喜欢听自己说那些武功进步的话吗? 掌门出去这么久到底去干什么了呢? 李元锦坐在梳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一个梳篦,心思早就已经不在梳妆上,而是不停地想着盛涉川的身影。 如今他虽然谈不上喜欢盛涉川,但已经开始期待他的到来。 虽然盛涉川大多数情况下脾气很差,对待他也很粗暴,可偶尔,他也会关心自己,好好对待自己。 尽管那些关心总体来说非常的稀少,然而对于人生最惨淡时刻的李元锦而言,无疑是珍贵的。 “阿元,我看见掌门好像往这边来了。” 李颜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李元锦连忙收回思绪,把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在确定自己的着装和容貌都还说得过去之后,他才站起身,紧张而期待地走到二楼的窗边,轻轻打开窗扇,望向外面那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盛涉川颀长挺拔的身姿出现在雪地之中,李元锦有些羞赧,怕被盛涉川发现自己在“偷窥”,于是准备关上窗扇。 他的手轻轻搭在窗棱上,正准备推窗的功夫,却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因盛涉川的背后居然还有一道火红色的身影,那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的身影,她还有一张让他熟悉而害怕的面孔,那就是度无忧。 李元锦脸色一白,有些茫然无措。 虽然是度无忧的媵妾,但从被青城派买下起,度无忧就从未跟他有过任何正面接触。 他对于度无忧的惧怕,多半来源于她的母亲——度无忧的长相约有五分是酷肖令狐娴的。 只要一看见那张脸,他就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 为什么? 为什么掌门会突然跟她在一起? 他们不是?不是刚吵过架吗?他们不是吵架吵地很凶吗? 为什么现在的他们看起来那么轻松愉悦,像是重回于好了一样? 还有…… 他们为什么要向这边来? 那!那不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吗? 他们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度无忧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了吗? 他们要准备和离?把他从嵩岳派带走吗? 还是单纯不需要自己了,要来把自己杀了? 等会儿这个度无忧会不会也像她娘那样,对自己动辄打骂,侮辱虐待? 如果她真的那么对自己,盛涉川会维护他吗? 李元锦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是心慌,抓着窗扇的手也不安地用力,指节泛白。 他长久地盯着雪地中的这对“新婚夫妻”,两人一个英俊,一个貌美,如果不提起盛涉川的年纪,很多人或许会误以为他们是一对年纪登对的神仙眷侣。 …… 是啊,他们本来就是一对,自己才是被硬扯过来凑数的那一个。 就像青城派和蜃楼的那些人说的一样,是人家度小姐不同意圆房,这才给了他爬床的机会,他哪有资格跟这位青城派的大小姐相提并论? 何况度小姐她年轻美貌,健康活泼,真到了哪天想通了,愿意跟盛涉川做真夫妻,盛涉川未必拒绝…… 到时候自己又算什么? 他前妻的替身? 留着总归是让新欢不痛快的。 何况还是个腿脚不太好的替身,身体总闹病痛的替身,一个流落过蜃楼的替身。 盛涉川其实自始至终都瞧不上他,觉得他上不了台面吧?不然也不会把他从这里关到那里,遮遮掩掩地,从不许他到人前去,肯定是怕他给他丢人现眼。 李元锦站在窗边胡想八想,一时间忘了关窗。 而不知是否是心灵感应,楼下的度无忧忽然抬起头,看向那个二楼,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交汇,李元锦吓得连忙低下头,不安地扣着自己的手指,偷偷躲在窗后看她。 度无忧显然没想到李元锦居然藏在这里,她的表情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噗嗤一笑,一边用手指指着李元锦的方向,一边用手肘碰了碰盛涉川:“喂!我说盛叔叔,我还一直在琢磨你把我那个小表弟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原来在这儿啊!” “看你年纪不小,手段倒花哨,还会金屋藏娇呢。他服侍你服侍地还不错吧?要不然你也不能这么宝贝他。” 盛涉川听了她的嘲笑,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轻轻骂道:“去死。” 度无忧听了他的话更加想笑。 唯独毫不知情的李元锦躲在一旁,偷偷打量着两人的神态和小动作,猜到他们应该是在拿自己取笑,心中本就脆弱的防线,更加不堪一击,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最初的期待和热切,讷讷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怎么为自己挽尊。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元锦也越来越害怕跟他们碰面。 他环视着这个小小的厢房,真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小小的蟑螂,躲到大家都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去。 好在两人上了楼之后,并没有往他这个房间来,而是去了隔壁的练功房。 这让李元锦十分意外。 “阿元?阿元你刚才看见了没有!掌门他带着新夫人去了练功房诶。”李颜轻也是活久见,他也老早就发现了盛涉川和度无忧,整个人惊讶地啧啧称奇。 “阿元,阿元我跟你说,我还以为他们是来找你的呢……好在是虚惊一场,谁知道那度小姐会不会跟她娘一样呢?你说是不是阿元?” 李颜轻年纪不大,看到这种新鲜的八卦非常来劲,一个劲儿想拉着李元锦说话。 但虚惊一场的李元锦显然压根没空跟他胡扯八扯,而是低头耷耳地站在原地,一个人想了又想,眼巴巴地看着那面距离练功房只有一墙之隔的墙壁。 李颜轻是个鬼精灵,他很快就察觉到李元锦的情绪,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怎么着?你是不是想听听那边发生了什么?” “……” “想听就过来呗,这两个房间本来就是木头隔开的,凑过来还能通过上面的窗纸看到那边呢,来,你来就是。” “我……我不敢,掌门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啊呀没事的!来吧!咱们悄悄地!我也想知道那边在做什么!” 第43章 聊聊 “这不好……这样不好……”李元锦十分害怕,但李颜轻却不以为意,拉着李元锦就往靠近木墙的那边走去。 李元锦和李颜轻一起站在木墙前,李元锦茫然地看了看密不透风的木墙和窗纸,又茫然地看看一旁的李颜轻。 “这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吗?” 李颜轻哦了一声,拉着李元锦一起蹲下,然后在木墙的右下角,轻轻戳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破纸洞。 李元锦:“……” “这是我打扫卫生的时候不小心弄破的,我没敢跟掌门说,怕他骂我,嘿嘿嘿……” “是吗?那,那这还怪……怪巧的。” 李元锦也想不通应该怎么形容李颜轻的行为,但这个小纸洞也确实方便了两个人偷窥。 两人一块凑在那面木墙前,透过那个小小的纸洞,看着里面的情况。 盛涉川和度无忧是来切磋武艺的,两人简单热身之后,就切入正题,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两人看了又看,最后李颜轻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啊,感觉他们好像就是来练武的,别的什么都没干啊。” “……” 李元锦默不作声,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练功房里的盛涉川和度无忧一个在使用嵩岳派的《尊青剑法》,一个在使用青城派的《血月风刀》。 青城派有两门绝学,一种是适合练刀的《血月风刀》,一种是适合练剑的《天雪神剑》。 所谓百日练刀,千日练剑,度无忧的武功多半是自己学的,比起剑器,她的刀法更为精湛娴熟。 但是她这些刀法放在盛涉川面前,多少还是有些微不足道的。 盛涉川只用了不到五成的功力,可度无忧顶多能从他的手下走过十来招。 “再来。” 度无忧对自己自学的武功很知深浅。 她知道自己敌不过盛涉川是情理之中,同时也越挫越勇,一个劲儿缠着盛涉川切磋。 “先别忙着切磋,你方才的十几招刀法之中有些不甚合适的地方,我要跟你好好讲一讲。” 盛涉川虽教育“废物儿子”的武功不怎么尽心,但对于度无忧这种好学之人,却十分体贴。 不仅将度无忧的一些小习惯进行了纠正,还将《血月风刀》之中一些比较玄妙的概念给度无忧重新解释了一遍。 度无忧学得很快,盛涉川教得也耐心,两人把方才用过的一招一式都分解过一遍后,才重新开始切磋。 很快,度无忧便能与盛涉川过个三十来招。 度无忧意犹未尽,还要再学,盛涉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却摇了摇头:“不学了,你的天分还成,一天学个三十来招,就足够受用,回去好好温习一下,明天再学吧。” “天分还成?怎么这评价听起来不高啊?” 度无忧对自己的天赋还是很自信的,听到盛涉川的这种评价,不由得轻轻抿了抿嘴,表示不满。 “天分还成的意思就是中等偏上再偏上一些,跟无倦差不多。” “啊?真的吗?你不是在贬低我吧?” 度无忧不信。 而盛涉川只是淡淡看了看她:“我确实没有贬低你,因为你那点儿天赋的确没有我强。” “……” 度无忧闻言翻了个白眼,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咦——你自恋死了,跟你说话真倒胃口。” 度无忧说完,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扭过身子跑出了房间,下楼之前还不忘跟盛涉川打了个招呼:“喂!那我明天继续来哦!你别乱跑。” 盛涉川巴不得她继续来,好继续打探消息,于是点点头道:“快滚,明天再说。” 度无忧噔噔噔下了楼,而偷窥良久的李元锦则不着声色地立刻离开木墙边,退到梳妆台前整理仪容。 身边的李颜轻早就看厌了那些武艺切磋,早早离开去准备晚饭,唯有李元锦用心把两人所有的招数都记了下来。 他武功虽然不济,但稍微有些武学基础,加上年轻灵透,两人的很多招式都被他一眼参透,姿势步骤更是学了个十之七八。 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盛涉川送走了度无忧便来找李元锦。 而李元锦早就收拾停当,整个人局促地站在梳妆台边,小心翼翼地看着盛涉川。 毕竟,他猜不透度无忧为什么会突然和盛涉川变得关系很好,也猜不透度无忧有没有说他的“坏话”,更猜不透盛涉川那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会不会一不高兴就把自己从云端踹落谷底。 “好饿,颜轻去准备晚饭了吗?” 盛涉川的语气非常平静,像是以前每次处理完公务来找他时一样。 听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 “嗯,去了有一会儿了。” “那就好。”盛涉川说着,想要脱下靴子,换上木屐。 李元锦见了,连忙去帮他脱鞋。 李元锦跪在地上想要碰盛涉川的脚,但盛涉川却轻轻抬起小腿,压住了李元锦服侍他的动作。 李元锦不解其意,抬起小鹿一样湿润天真的眼睛看向盛涉川。 盛涉川俯身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做声。 放在以往,他并不会拒绝李元锦的服侍,甚至在看到李元锦这副稚嫩的表情时,会忍不住将对方就地正法。 但如今或许是知道对方有可能是度千岁儿子的缘故,他看向他的眼神少了几分情欲,多了一些温柔和慈善。 “这些事不用你做,站起来吧。” “嗯?嗯……” 李元锦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乖乖听了他的话,慢慢站起身来。 “以后这种服侍人的活儿,就交给颜轻去做好了,你不必插手。” “不,不用的掌门,这是我力所能及的,而且我最近总是生病,颜轻也很是忙碌,我不能再给他多添麻烦。” 李元锦说得是真心话,他从小为家里干活不计其数,后来流落江湖,也没少给人帮佣做工,自然觉得服侍别人没什么不合适的。 “叫你不要做,你就别做了,如果颜轻忙碌,我可以再抽调几个人来服侍你。就拿寒镶房里来说,单服侍他吃穿的就有七八个人,你这儿也得多添几个才够用。” “不过你这儿房间太小,七八个人肯定是盛不下的,不如我先从寒镶那里挑一个得力能干的来给你用,你若觉得他好,就留下,不好,就撵回去,行不行?” “……” 李元锦茫然地听着盛涉川的话,他脑子里一头雾水,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什么问题。 盛涉川这是在干什么? 给自己的房间里增添人手? 还不劳烦自己服侍他? 这? 这? 这是他一个媵妾应该享有的吗? 度无忧今天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啊?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喜欢有新人来打扰吗?” “嗯?不,不,全凭掌门吩咐。”李元锦哪儿敢反抗,乖乖点点头。 盛涉川拉住他僵硬的手,引着他坐到床边来,李元锦惴惴不安地坐下了,才听见盛涉川这般和颜悦色地问道:“阿元,你来嵩岳派的时间也不短了,一直以来我忙于公务,都没好好跟你说过话,今天左右无事,我们不妨就好好聊聊天吧。” 李元锦闻言瞪大了眼睛,目光落在脚尖上,无声地“啊”了一下。他在蜃楼待得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蜃楼只教过他怎么服侍人,却没教过他怎么和人聊天。 而且……而且他很久没跟人坐着好好聊过天了,他感觉自己都快失去了最基本的交流欲望和能力。 如今盛涉川忽然提出跟他聊天,他第一反应不是高兴或期待,反而是害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他不高兴。 李元锦见他也不主动说话,犹豫了半天,硬着头皮,笨拙地开口道: “掌门……掌门想要聊些什么呢?” “就聊一聊最近的生活吧,你在嵩岳派还住得习惯吗?想不想家?家里还有没有什么亲人?你想不想给他们写封信,告诉他们,你在这儿已经安顿下了?” 第44章 好笑 盛涉川不说这话还好。 一说这话,李元锦的眼睛就红了。 他当然想写信,他想写信给娘,告诉他找到了一个新的“家”。 可是他从不敢把这事告诉盛涉川,他怕自己一提起这件事,就会招来对方的嘲笑,怕对方会“纠正”他,说这里不是他的“家”。 这里只不过是他暂时落脚的地方。 在嵩岳派,真正属于他的,只有和盛涉川睡在一起的时候的那半张床。 盛涉川看他情绪波动,立刻意识到他可能确实想做这件事。 他自小聪慧无比,悟性极高,其实很会察言观色,设身处地地为人着想,体谅别人。 只不过,在得知李元锦身世不同寻常之前,他从不认为李元锦这种小玩意儿值得被他体谅。 “想写的话就写吧,我把纸笔拿给你。” 盛涉川把房中的纸笔整理了一份递给李元锦。 李元锦紧张的双手捏住纸张,但当他的眼睛落在空白的纸面上的时候,他却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他应该给娘写些什么呢? 他的信又该寄到什么地方去? 他从小在西北地一个边陲山坳长大,而不是在青城山。 如果他的信不寄到青城山,那么自己的身份肯定会露馅的。 他当初那么奋力地离开那个小山村,走了那么多的路,受了那么多骗,忍了那么多饥寒,挨了那么多毒打,遭了那么多白眼和冷落,他多希望把自己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世界上对自己最好最好的娘。 可当他终于有机会去倾诉的时候,他却悲怆地意识到,从他离开母亲的庇护开始,从他流落蜃楼万劫不复开始,他的过往,他的未来,都不能由自己做主了。 “掌门……我……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写,我刚写了一份,没写地址,劳烦您帮我交给舅舅舅母吧,他们会把信带到青城派,给我娘的。” 李元锦想了又想,随便扯了个谎,将写成的一封纸递给了盛涉川。 盛涉川接过来看了一眼,发现李元锦的字十分难看,字体大得大,小得小,有很多地方甚至还有特别幼稚的涂鸦和涂改。 李元锦见他越看越发皱起眉头,忍不住小声解释道: “掌门,我小时候没有钱买纸笔,只会认字,不会用毛笔,所以字写得很丑。您要是……要是觉得不好看,就……我就重新写一份。” “不用,不是字体的问题。” 盛涉川沉默了一下,把那封信放在桌子上,指着上面的话,一字一顿念道: “娘,儿在嵩岳已经安下了家,请娘勿要牵挂,舅舅舅母对儿很好,掌门和表姐对儿也很珍视,这里不愁吃穿,掌门还教儿武功,送儿新衣,儿还交了很多新朋友,少主也很友善,还要给儿小猫养——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 李元锦闻言,有些尴尬,他低头扣了扣被墨迹弄脏的双手,小声辩解道:“是心里话,其实,在这里,有很多人对我好,我如今的生活比以前好太多了,尤其是……掌门你,真的对我挺好的。” “何况,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娘精神本就不太好,我自然不能刺激她,她见我过得好,自己也会很开心的。” “……” 盛涉川听着他的话心情有些复杂,他看向眼前的李元锦。 李元锦苍白而精致的脸低垂着,唯唯诺诺地蜷缩着身子,手指不停地做着小动作,一看就知道他自幼没受过什么体面的家教。 而之前他曾偷听过李元锦和盛寒镶的对话,他们的话也印证了李元锦以前的生活经历十分凄苦。 那一瞬间,盛涉川忽然想到了很多。 他既想起度无倦的潇洒出众,又想起度无忧的率真骄傲,甚至想到盛寒镶的落落大方…… 这些孩子,从小都有人爱,有人教,他们养尊处优地长大,他们看待整个世界、看待自己的眼光,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跟李元锦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根本不会像李元锦一样,卑躬屈膝地向别人献媚,讨好别人。 想到这里,盛涉川再想起李元锦的身世,心中多多少少对李元锦多了几分疼惜。 “报喜不报忧,你倒是个孝顺的孩子,信我会帮你交给度大哥的。” “嗯。” “不过,阿元……” “怎么了?掌门?” “你……我是说,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爹娘,也是很有权势的人,你还会愿意留在嵩岳派做我的妾室吗?” “啊?”李元锦愣住了,但马上尴尬地抿了一下唇,“能做表姐的陪嫁,跟着掌门,是阿元此生最大的福分,而作为掌门的妾室也已是阿元最好的归宿。” “不是的阿元,我的意思是,假设,假设你的父母,是像度掌门,像我一样的人,你,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李元锦闻言,张了张嘴巴,脱口而出一句:“掌门在说什么?我做梦都未曾梦到过呢……” “……” 李元锦说着,忽然见盛涉川表情一黯。 他不知道盛涉川是在心疼他,反而以为是对方嫌他不会说话,于是连忙轻轻捂住嘴巴,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掌门,抱歉……我,我确实没想过,我对有权势的家庭没什么概念,我连少主和表姐他们过得什么日子都不知道……因此也没法想象,如果有你们这样又厉害又疼爱孩子的父母,我会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其实,我,我……不需要我的父母像你们那般厉害,只要对我好就行了。” “娘其实对我很好,就是继父对我不太好,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继父能跟掌门您一样,是个好父亲的话,那我的腿可能不会残废。” “到时候,我可以帮他们干很多很多活,学他们的武功,然后留在他们身边,好好照顾他们。” “就这样?” “嗯……就这样。” “你不想像无忧和寒镶那样,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去行侠仗义,扬名天下吗?” 李元锦想了想,诚恳地说道:“说完全没想过也不可能,但我知道那些东西离我太远了,大约,只能在梦里描摹个大概吧。” 李元锦说着,自嘲地握紧了手指,把头低地更深,小声说道:“掌门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问我这些问题?” “我……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 盛涉川随口编了个理由,恰逢李颜轻进来送饭,他立刻岔开话题,让李元锦先吃饭。 两人沉默地吃完了晚饭,期间盛涉川免不得又为李元锦添了好多荤菜。 李元锦受宠若惊,乖乖把饭都吃光。 盛涉川为他重新设计过食谱之后,李元锦能消化的食物越来越多,吃了也不那么难受了。 李元锦饭后本想服侍盛涉川休息,盛涉川却罕见地躲开了他帮自己宽衣解带的手,看着李元锦道:“不必了,你歇息吧。” “掌门?” 李元锦很是不懂,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拒绝自己。 “我……我最近在修炼内功,需要养精蓄锐,不可沾染男色,你撒手吧,我去别的地方睡。” “……” 李元锦哦了一声,眼睛却看了看盛涉川的胯下,那里倒是比盛涉川的嘴巴诚实。 李元锦想了想,没说其他的,自己钻进被窝里,脱光衣服,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眼巴巴看着盛涉川: “掌门?你今晚?真的不进来了?” 盛涉川低头看看了自己,也觉得很尴尬。 片刻,盛掌门在自己的欲望和对兄弟儿子的愧疚之中做出了抉择,脱下了自己的鞋子,吹灭了房中的烛火,揽住了李元锦。 “算了,改天再练内功吧,今天先睡觉。” 李元锦嗯了一声。 两人在黑暗之中四目相对。 但过了没一会儿,盛涉川可能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非常好玩,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一下。 李元锦也想笑。 两人于是都对对方笑了一下。 李元锦觉得自己有些不太礼貌,把头埋进被子里。 盛涉川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声说道:“睡觉吧。” 第45章 羔羔 今晚的李元锦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盛涉川的动作中多了一点儿不同寻常的意味。 李元锦说不出那种感觉,像是在被人“讨好”一样。 对方在有目的性地探索自己的“某些”部位,而且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确实是专心在为自己“服务”,而不是因为陆荃沅。 李元锦被这种近乎贴心的“照顾”哄得意乱情迷。 说实话,在此前,他很少能在这些事上体验到乐趣,这与盛涉川以往过于蛮横有关。 唯独今晚,他开始对与盛涉川的接触充满了期待,缠着盛涉川一次又一次。 夜晚的荒唐让李元锦精疲力竭。 盛涉川倒是精力充沛,第二天早早被赶来学武的度无忧叫走了。 两人纠缠到很晚,李元锦睡在被褥之中,困得不知今夕何夕。 盛涉川离开一个时辰后,李颜轻上来送了次早饭,发现李元锦仍旧没醒。 他不忍心打扰李元锦,于是准备下楼去浆洗衣物。 可是当他刚走到门外,准备下楼的时候,越过二楼的栏杆,他却意外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个少女的身影,娉婷袅娜,纤细高挑,她在一楼的木地板上站着,穿一身干干净净的素色棉裙,背上背了一个竹箧,怀里抱着一个黑白相间的长毛猫。 少女和猫咪一起抬头看向李颜轻,李颜轻与她目光交汇,霎时间被对方那双妩媚而饱满的眼睛所吸引。 “你好啊,少主着我来服侍阿元公子。” 她说着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微笑。 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她肌肤雪白,薄唇鲜艳,鼻梁挺立,猛一瞧,似个精雕细琢,望而可亲的小菩萨。 但偏偏那双眼睛却显得有些多情,狡黠,危险,不安分,像随时能勾走男人的魂。 “哦……哦!是!是这里!” 李颜轻自负从小到大也是见过不少美人的,但在面对这一个抱猫少女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连说话也凑不成一句,甚至有点自惭形秽地不敢直视对方。 “我叫羔羔,羔羊的羔,今年十六岁,这位哥哥叫什么名字?我初来乍到,不怎么知事呢,免不得要哥哥费心了。” 李颜轻带着少女走到一楼底下的几间空房,帮少女安顿下行李。 一路上听少女不知念叨了多少声哥哥长,哥哥短。 “啊……我,啊……就是,我只有十五岁。” 李颜轻感到自己好像不会说话,自始至终只敢背对着对方,手忙脚乱地帮对方收拾东西。 “真的吗?我瞧你虽面嫩,但做事却稳重,手脚伶俐,比我强得多了,还疑心你大些呢,真是抱歉。” “不抱歉不抱歉!我,我就是显老,不是……也不是显老,那个你……你坐吧,你坐下就好。东西我帮你收拾。” “啊?不用啊,我没什么好收拾的,我自己来就行……哦对了,这是少主让我带来的小猫,他嘱咐我当面交给阿元公子,问阿元公子喜不喜欢,他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不如先让我去见过阿元公子吧。” “啊?啊!啊!走,那我带你先去见过阿元公子,他就在楼上。” 李颜轻慌张劲儿一上来,早忘了李元锦还没醒,领着羔羔就要去二楼。 两人噔噔噔上了楼,李颜轻要拿手拍门的时候,才忽然反应过来,抱歉地冲羔羔笑了笑:“那个,那个他可能还没醒,我进去催催他,催催他啊!” 李颜轻说着,打开一条门缝儿,把自己挤进去。 房里的李元锦睡得昏天黑地,在那个充满暧昧气息的床榻上蜷成小小的一个,压根不知道李颜轻已经一脸为难地站在他的面前。 李颜轻看着他肌肤上留下的点点爱痕,遮都遮不住,想了又想,扯过一条被子,把李元锦全部包住,然后拉开床帐,把房间的窗户都打开,好让房间的空气流动起来。 “唔……” 李元锦燥热了一晚的小脸被冷风吹地一麻,皱起眉头哼唧了一声,茫然地睁开一个眼睛,不解地看向面前的李颜轻。 放在以前,李颜轻才不会管李元锦睡到什么时候,无奈这次实属是许诺了佳人,不好让羔羔跑空,李元锦起不来也得起来。 “阿元,快起来快起来,都什么时候了,少主派人来给你送猫了,人家少主还等着你回话呢。” “嗯……” 李元锦刚有点意识,脑子乱乱的,压根没听明白李颜轻在说什么。 他没有赖床的习惯,也不会生起床气,他只知道李颜轻在催他,他也就乖乖起了。 刚起床的李元锦头发凌乱,像个炸毛的小鹌鹑一样,怀里抱着一床被,背上披着一床被。 李颜轻给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梳了梳头发,就把羔羔和小猫放了进来。 李元锦被冷水擦脸后,意识清醒了很多。 但直到羔羔完全走进来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李颜轻方才是想告诉他来人了。 “嗯?你?你是……” 李元锦怕见生人,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就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但羔羔怀里的小猫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冲李元锦喵了一声,咕噜咕噜地发出讨好声。 “小猫?咦?你是哪里来的小猫?” 李元锦也发现了小猫,脸上的茫然忽然变成那种难以掩饰的惊喜,他直起腰,大胆地向羔羔伸出了一只手,轻轻触碰小猫粉红色的鼻尖,想让小猫熟悉自己的气味。 “小猫你叫什么名字?可以让我抱抱吗?抱抱小猫。” 李元锦的眼睛黏在小猫身上,而羔羔的眼睛凝视着李元锦。 李元锦未曾发现这一点,他只知道对方很顺手地将小猫交给了他。 李元锦抱着巴掌大的小猫,和李颜轻一块猜它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大。 而一旁的羔羔笑了笑,帮他们解释道:“她叫雪卿,一个半月大,这是少主所有小猫里最活泼的一只,是只乌云盖雪,少主希望阿元公子喜欢。” “雪卿?你叫雪卿呀?为什么叫雪卿?谁给你起名叫雪卿?喵喵喵?” 李元锦抱着小猫爱不释手,并抬头看向羔羔,想说一声自己很喜欢。 但也就是刚抬头对视的功夫,李元锦的眼神忽然一滞,对着眼前的少女重新露出迷茫的神色。 “你……你是?你是青城派的人吗?我怎么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你?” 第46章 昙花 “阿元公子说笑了,我自小长在嵩岳派,并不是什么青城派的人。” 羔羔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乖巧的笑。 “公子与我一见如故,看来是羔羔与公子有缘呢,日后羔羔就留在公子身边伺候,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好。” “姑娘客气了,只是我平时身体不好,需要劳你多多费心。” “公子言重。” 羔羔说完,冲李元锦福了福身子,说要回去禀明盛寒镶,随后便暂时离开了房间。 “阿元,她生得好标致!她真漂亮!想不到掌门对少主这么好,把这么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安在他房里,更邪门的是少主居然舍得把她打发来伺候你!唉!少主也真是暴殄天物……不懂怜香惜玉。” 李颜轻意犹未尽地盯着人家姑娘的背影,馋地连连叹气:“真的,阿元,我没有说伺候你不好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要是少主的话,一准把这么个大美人收进房里做妻做妾,才舍不得把她推出来伺候别人。” 李元锦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并未觉得此事有什么奇怪的,他想了想,跟李颜轻说道:“这没什么奇怪的吧,或许,少主可能跟掌门一样喜欢男子吧。” “啊?算了吧,少主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儿!”李颜轻一脸笃定,挤眉弄眼地说道,“他可是荃沅君和掌门的独子,就算掌门纵容他,不指望他开枝散叶,可荃屿君绝对不能让他寻男妻或者男妾的,不然腿都得给他打断。” “何况他武功不济,天赋不行,小岳山那边还指望他生下个一男半女,继承武学呢。” “……”李元锦倒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这么复杂的道理,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应李颜轻,只是低头逗弄怀里的小猫。 李颜轻见他似乎对方才那个少女不感兴趣,十分奇怪,轻轻用手肘碰了碰李元锦。 “喂,而且话又说回来,你不觉得她好看吗?这世界上或许没有什么男子不会被她迷住吧?” “她确实很好看,不过,我觉得有个人应该不会被她迷住。” “切,谁啊?我才不信。” “掌门啊,掌门喜欢荃沅君,不会喜欢别人的。” 李元锦想都没想就说出这句话,李颜轻也愣了一下,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啧,掌门……掌门确实,确实不同寻常。” 李元锦见他哑口无言,一时间忽然有种奇怪的落寞涌上心头。 原来不管是盛涉川,他自己,还是那些旁观者们,大家都心知肚明,盛涉川喜欢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陆荃沅。 自己只不过是个替身,原本便不应该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抱有太大的期待。 只不过年少的他还是学不会对这件事淡然处之,毕竟昨夜的盛涉川是那样的卖力。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曾恍恍惚惚出现了一丝丝的错觉,错以为盛涉川在昨夜或许真的对自己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情愫,否则他又为什么会突然对自己那样好呢? 李元锦想不通这些事,怀里的小猫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凑上来嗅他的脸。 李元锦从难过中抽身出来,笑着亲了下小猫,心情不再像之前那样怅然若失。 与此同时,嵩岳之外。 距离山脚下不过几里地的城郭之中,正举办着一场丧事。 雪已经停了有一日,地上的厚重的积雪在寒冷的加持下,已经逐渐开始化为寒冰,尽管今天是有暖阳的,但那些温暖的光线照射在十足冷酷的寒冰之上的时候,却并未让他们得到融化。 城郭的泥巴路上人来人往,人们的脚步和往来的车辙压在积雪上,让原本雪白的地面变得污浊不堪。 “真是晦气死了,那贱人就合该去死,你们还留着他做什么?依我说,就该将这贱人一块钉进棺材里,相公不是喜欢他吗?那就快让他下去陪他好了。” 搭建灵堂的人家门前停着一台棺材,那棺材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木,通身被漆刷上大气的黑色,棺身上更是镶嵌了阔气的金雕,看得出死者的家庭非常富裕,在当地应该是极为少见的有钱人家。 “少奶奶,您休说这话了,矮着些吧,依我看那贱人也活不长了。” “少爷死在他的房中,老太爷知道了以后气个半死,昨夜叫人将他好一顿毒打,听说到了天亮都未曾住手,如今有没有气都不一定了,这样的脏东西还让他进少爷的棺材干什么?那不是脏了少爷的身子吗?” 灵堂之中,一个穿着雪白色孝服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神色凄楚而委屈地背对着前来吊唁的人群和吹吹打打的哭丧戏班,面对着一块空墙壁愤愤不平地辱骂着某人,而在她的身边则是陪嫁来的乳母正对她进行苦口婆心的劝说。 “少爷好男色,这事整个镇上都知道,要不是咱们家败落了,他家又有些银钱,少奶奶你又何苦嫁到这里来受罪?” “您和老太爷为他喜好男色这件事劝说他不止一回了,可他就是不听,还非要花重金买下个蜃楼出身的肮脏货进门,结果倒好,反倒让那肮脏货给杀了。” “我看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他死了也好,少奶奶你刚好落个清净。何况如今您有了身孕,而少爷又没有兄弟,这通家的家产不就都是您的了吗?您何苦纠结那个贱人的死活?” 那乳母是个明白人,三言两语,便已经把年轻孀居的女子劝了个分明,那女子恍然大悟,立刻擦干泪水,瘪了瘪委屈的小嘴,嘟囔了一声:“妈妈说得有道理,自他为了那男狐狸精鬼迷心窍开始,我与他便已是夫妻情尽,如今还守在他的身边,不过是因为他有几个臭钱,能补贴我的娘家罢了,如今他因为那贱人死了,家里钱都得是我们母子的,我才不应该哭呢,该笑才对。” “是啊少奶奶,您能这样想就对了。老太爷这一脉三代单传,您这肚子如今尊贵着呢,您若一举得男,这整个陶家可不就是您说了算?” 女子闻言撅了撅嘴,心中最后一点儿对亡夫的伤怀都不见了. 那乳母引着女子款款走向陶家的后院,可就在穿过灵堂的时候,女子的目光忽然被一个身影所吸引。 虽然已经为人妇,但女子还是被对方身上那种蓬勃的少年气所引诱,一双眼睛紧紧盯住哭丧戏班中的一位少年。 他像一支鲜活秀丽的昙花,背衬着漆黑的幕布,穿着惨白却不失清爽的白色麻布丧服,手里正拿着一只细长的青竹笛,轻轻擦拭着。 第47章 思凡 “少奶奶,走吧?您还有什么事吗?” 乳母不解地看向女子,而女子的目光始终未能从那少年的脸上移开。 “妈妈?那是哪里来的年轻人?” 乳母顺着女子的目光看过去,也是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此地还能有如此惹人注意的少年人。 “这?这是慕月班的乐师吧?看着倒很是年轻呢。” 那乳母嘟囔了几声,欣赏的目光却没从对方身上移开: “一个吹笛的乐师生得这般好做什么?左不过是个穷苦人,老天爷真是暴殄天物。” “走吧少奶奶,别看了,老太爷他们还在呢。” 乳母可能看出女子有些心猿意马,催着她走出灵堂。 女子返回自己的房屋之后,便推脱自己已经疲惫不堪,想要歇息。 乳母伺候她洗漱一番,送她入帐房中点燃着甜甜的安胎香为她助眠,但女子翻来覆去却没什么睡意。 她的身边是丈夫冰冷的枕头。 尽管她也曾多次独守空房,但唯独这几日令她感到格外不同。 因为身边的那个人这一次是真的回不来了。 她才二十三岁,刚刚懂事,成为大人,却要承受这望不到头的寂寞,这实在叫她难挨。 思索良久,她哄着自己入睡,但心中却像是着了魔一样,总是想起那个擦笛子的少年。 那少年应当是从其他镇上来的吧? 本镇可从没有这般出挑的仙谷苗蕊,像朵含苞待放的花,令人忍不住遐想。 不知道他而今多大了,有没有婚配,或者是心上人。 唉,自己年纪轻轻地,怎么就那般早就成婚了? 如果自己还没有成婚,而是在一个陌生人的葬礼上遇见他,她一定会红着脸,催促父母去帮她询问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最好他没有婚配。 最好他也对自己一见倾心。 他们在一起成亲,可以生一大堆孩子。 他那么年轻鲜活,一副白皙美貌,隽秀出尘的样子,一看就很有令人亲近的欲望,也充满这个年纪的男孩应有的力气和干劲,她几乎不敢想象,如果能嫁给这样的人,她的每个夜晚将会多么幸福快乐。 女子浑浑噩噩想着,不知不觉思绪已经开始迷离。 可就在她将睡未睡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不好了!不好了!柴房失火了!柴房失火了!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正在试图通过思春入眠的女子被吓了一大跳,身上立刻生出一层冷汗,呆呆看着人影憧憧的窗外。 房门被大力推开,只见乳母神色慌张地跑进来,拉着她的手道:“不好了少奶奶,那柴房中的男狐狸精造了大孽!他不想活了,趁着打手吃酒歇息的功夫把房中的油灯给推倒了,现在那柴房已经是一片火海,那贱狐狸身受重伤,指定是逃不出来了。如今火势越来越大,止都止不住,咱们快离远些吧!省得被连累。” “嗯?嗯!好!”女子顾不上其他的,随便穿了一件外袍,便跟着乳母跑出门外。 冰天雪地的院落里挤满了逃窜和救火的人。 女子紧紧跟随着乳母往前院的方向跑去。 可是当她挤进那嘈杂的人群之时,却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之前那个手拿青色玉笛的少年。 他手里提着一只木桶,向着后院跑过去,像是要去救火。 那个木桶里面装满了水,看起来沉甸甸的,但他却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跑步生风,丝毫不受影响。 柴房中常年堆积着各种木炭和柴火,如今遇上火焰,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老旧的房屋更是因为烈火的吞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摇摇欲坠。 当少年带着水桶跑到柴房面前时,柴房的火势已经难以阻挡。 “这火这么大,肯定救不成了,好在只有那个男狐狸精还在里头,死也只死他一个。” “唉,那就好,那男狐狸精死就死了吧,也省得老太爷自己动手杀了他。” 几个刚从火场中逃出来的打手还处在劫后余生的震惊之中。 其中一个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那男狐狸精可真是疯得厉害,我就说蜃楼里面没什么好货色,没想到果真如此,少爷把他从蜃楼里买下来的时候,我就看那小子双眼发红,全是杀气,没想到他真敢趁着跟少爷同房的时候杀了少爷。” “咱们折磨了他那么长时间,我看他一副有进气儿没出气儿的样子,还以为他死了呢,谁承想那居然是他装的,回头趁咱们睡着竟把房子烧了。” “是啊,他性子也忒烈了些,罢了……这样也好,这样一死了之,也省得受剩下的折磨……” 这人的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感到身边似乎有什么人影一闪而过,他愣了一下,发现竟是一个身穿雪白丧服的少年丢下手里的木桶,冲着那摇摇欲坠的柴房之中不顾一切地奔去。 “喂!你疯了!别进去,你会被烧死的!” 众人还来不及阻拦,那少年已经冲进滚烫的火海之中。 炽热的浓烟让毫无救火经验的少年双目刺痛,但他的脚步却未曾退缩,他用被水溅湿的袖子轻捂口鼻,在那个充满死亡与灼热的环境中嘶声呼喊道: “李元锦!李元锦!李元锦你在哪儿?李元锦!” 没有人回答他。 焦灼与恐惧第一次爬上少年的心头,他绝望地环视整个火海,眼泪被炽热的空气瞬间蒸发,一贯发光发亮的眼眸中也充满无助。 苦苦搜寻不到目标的少年声音开始颤抖,双膝也止不住发软,喃喃低语道: “小锦?小锦……我是瑢哥,我来找你了……小锦……你在哪儿?” 律宗瑢心中乱似一团麻,一直以来的那种濒临崩溃的情绪在这一刻像是达到了高潮。 他太想找到李元锦了。 所以才会不顾一切,抛下父母,抛下家业,一个人排除万难,离开轩辕岛,踏足他从未来过的内陆。 一路上,他身无分文过,也风餐露宿过,甚至被抢劫欺骗过,几度命悬一线,几度迷路不知归途,可是只要找不到李元锦,他就一步也不肯返程。 他不想回到那个只有他父亲,母亲,还有那个什么所谓的“未婚妻”居住的轩辕岛。 他们都是会耍手段的骗子,他们只会哄骗他服下失忆的药水,让他把李元锦拒之门外,甚至残忍地把李元锦发卖到蜃楼那样犹如地狱的地方。 在他的心里,李元锦是再脆弱不过,也再贵重不过的珍宝,他无法想象被“抛弃”的李元锦该有多么伤心难过。 现在的他只想找到李元锦。 告诉他自己并没有抛弃他,一切都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才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弄丢了他。 他辗转找到蜃楼,又辗转得知了李元锦被蜃楼转卖的日期。 可是那一天被蜃楼转卖的少年有两个,一个买家来自巴蜀,一个买家则来自嵩山附近。 蜃楼距离嵩山更近一些,于是律宗瑢立刻先来到嵩山附近的城镇,寻找那个被蜃楼卖掉的少年,想看看他是不是李元锦。 谁承想他刚来到嵩山脚下,就在那竹篮镇上得知了镇上富户,陶家的公子被所买的男妾杀死的消息。 他害怕那个“男妾”就是他的小锦,这才混进戏班,作为吹笛的乐师出现在陶家的灵堂前,没想到葬礼还没进行一半,后院就传来失火的消息。 他因此连忙魂不守舍地追逐到这里,想要救火。 此时此刻的律宗瑢感觉自己快被大火吞噬,细小的火舌开始舔舐他的衣裳,连头发也被烈火烤灼地打卷。 就在律宗瑢已经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木桌底下居然传来一声细弱的呻吟。 律宗瑢难以置信地望过去,却发现一个瘦弱纤细的少年正蜷缩在桌下,喃喃求救。 第48章 行善 “臭小子!你真是不要命了!你看见没有?要是再晚出来一秒,这房子都得烧塌了!” 律宗瑢前脚刚奋力抱着那个少年逃出火场,后脚那座摇摇欲坠的柴房便轰然倒塌。 律宗瑢跑出柴房的时候,雪白的衣衫上沾满了滚烫的火苗,众人见状连忙用打来的井水泼他,帮他熄火,可是当冰冷的井水泼向他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把怀里的人紧紧挡在身下,生怕怀里的人被冷水弄湿。 “请住手……别泼了……” 律宗瑢忍着刺骨的严寒将怀中人轻轻扳正。 一张陌生而清秀,沾满灰黑与血迹的面孔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不是他的小锦,他的小锦五官精致,风致楚楚,有一种难以掩饰的荏弱贞静的美。 他庆幸挨打受苦的不是李元锦,同时也深深担忧李元锦的处境。 他太了解李元锦了,腿脚不便性格柔弱的他肯定很难在别人家里受到厚待,说不定日子过得并不比这个少年好多少。 “嚯!你居然把这个男狐狸精救了出来……等会儿?这男狐狸精还有气儿吗?”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律宗瑢搀扶起来,同时将那个少年围在中间,想要查看他还有没有呼吸。 律宗瑢本想说些什么,但慕月班的班主已经闻讯赶来,气喘吁吁地找到律宗瑢训斥道:“你小子真是疯了!主人家着火,你一个临时雇佣来的乐师帮什么忙?关你屁事?真是蠢货!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介绍你来的掮客交代?还不快回去干活?这丧曲还没吹完呢。” 那班主眼看原本白皙干净的小乐师转眼变成灰扑扑的样子,心中十分不满,说话也未免凶狠。 但律宗瑢只是沉默地听着,并没有做任何反驳,仿佛他已经习惯了将这种难听的话当作耳旁风。 只不过在离开之前,律宗瑢仔细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躺在雪地中的少年,他注意到对方的右脚踝处有一个类似月牙形状的胎记。 律宗瑢回到灵堂之前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才继续坐在灵堂之中吹笛。 灵堂外的冷风一直往律宗瑢的身上吹拂,吹到律宗瑢没太擦干的肌肤上,令他很不舒服。 好不容易挨到白天的丧曲结束,晚上用饭的时候,律宗瑢才在那些打手的口中打听到,那个被他救出来的少年已经死了。 “死了?” “嗯,那男狐狸精死了,听说被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气。” “那他的尸体呢?” “你问这个干什么?”被询问的打手很好奇地将这个曾不顾一切也要救人的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 律宗瑢慢慢低头,从怀中递出一块银子,偷偷塞在对方手里:“告诉我,其他的不必问。” 那打手摸了摸手中的银子,看向律宗瑢的眼神更为惊讶。 但这世上没人跟钱有仇,那打手不过犹豫了一小会儿便如实说道:“镇东的乱葬岗,靠近出口的位置。” “好。” 律宗瑢回答了这一个字后,并没有再说其他的。 他和夜班吹笛的乐师做了交接,自己一个人返回居住的房屋,从那个充满男人汗味儿脚臭味儿的大通铺上找出了自己的一件厚外套。 尽管生活大不如前,但律宗瑢是个洁身自好的人。 为了避免自己的身体和衣服沾染其他人的味道,他每天都特别细心地将自己的床褥和衣服进行折叠和浆洗。 做人做事都要体面干净,讲礼仪,懂廉耻,这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而李元锦跟他在这一点上不谋而合。 律宗瑢将厚外套抱在怀里,又从厨房打了一壶热热的豆腐汤,趁着月色,一个人走出陶宅,一路摸索着向那个所谓的乱葬岗走去。 路上的风很大,风声像鬼怪的嘶吼,又像尖锐的利刃,一寸一寸侵袭着律宗瑢的皮肤。 但这并不足以阻挡他前行。 那个少年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 不管他是死是活,他都想给那个衣衫单薄受尽折磨的少年送一件御寒的冬衣。 物伤其类。 没人愿意流落到蜃楼那个地方。 而且律宗瑢多少有个天真的想法,那就是希望老天有眼,能将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善举回馈到李元锦身上。 自己日行一善,老天也会对李元锦好一分吧? 这么冷的冬天,不知道他的小锦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给他送温暖的棉衣?做热乎乎的饭菜?会不会遇见心善的神,把他照顾地好好的。 律宗瑢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人却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那个肮脏不堪地乱葬岗。 今年冬天雪很大,厚重的积雪掩盖了腐臭的尸体,让空气中的味道不那么浓烈,但是整个乱葬岗的氛围却依旧阴沉可怕,隐隐透露着一种妖魔盘踞的恐怖。 律宗瑢顺利在乱葬岗的出口找到了那个脚踝处生有青色胎记的少年。 他僵硬的身体蜷缩在雪地里,脸上的血都结冰了。 律宗瑢走上去给他盖上外套,把带有温热气息的饭壶放在少年的心窝前,然后试探着他的鼻息。 可是,让律宗瑢感到无比惊讶的是,就在他把手送上去的瞬间,那本该“死”了的少年竟忽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救……救……命……救……我命。” 与此同时,嵩岳派中的云鸿别院里,二层小楼之上灯火通明。 “李颜轻?李颜轻!李颜轻你死了?给我滚上来!把这个毛畜生给我抱下去!” 盛涉川愤怒的叫骂声从二楼传出来,而在他的面前是吓得瑟瑟发抖的李元锦,还有躲在李元锦被窝里瞪着眼睛弓着背看着他的“盛雪卿”。 二楼的房门传出吱呀一声响,有人从外面探出半个身子,好奇地看着里面。 “掌门……你,你声音太大了,吓得颜轻不敢上来,所以我就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来的是羔羔,她穿着睡衣,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显然没想到自己第一天上班就听见那声名远播武功盖世的盛掌门在二楼突然发癫。 “你是盛寒镶屋里来的对不对?滚回去问问盛寒镶怎么养这个小畜生的?什么畜生喜欢钻别人的被窝?什么畜生喜欢扇别人嘴巴?滚!把这畜生给我抱回去!我不想看见它了!” “好!好的掌门,我这就把它抱走。”羔羔反应过来,才注意到盛涉川的脸上居然多了三条血痕,一看就是被抓破了脸。 眼看着羔羔走过来要抱盛雪卿,李元锦吓得搂紧了小猫,舍不得撒手。 “不要抱走她,别把她抱回去……猫就是喜欢暖和的地方,钻被窝很正常,没有不钻被窝的小猫。我……我以后一定好好教她,她再不会挠人的。求求你了掌门……” 盛涉川听了这话,愤怒地别开脸,就是不肯依他。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猫。 也不了解猫。 只是因为盛寒镶喜欢,他才纵容他去养。 当初说要给李元锦一只猫养,也不过是随口答应下的,谁知道那盛寒镶别的不往心里去,这上面倒是积极,第二天就连人带猫都打包送来了云鸿别院。 更要命的是那猫崽子小小的,躲在被窝里,打从进门开始他就没发现。 他一进门就直奔李元锦,想要跟李元锦亲热,谁知那被窝里居然伸出个爪子,猝不及防给了他一耳光。 “弄走!我说最后一遍!” “不要……不要……” 李元锦可怜巴巴地看着走到他面前的羔羔,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然而羔羔只是笑着看了看他,轻飘飘地说道:“阿元公子,你可要听话哦,今天你若是非要留下雪卿,掌门可就不想留下你了。雪卿离开了云鸿别院还可以去投奔少主,但你可怎么办呀?” 第49章 夫妻 “……” 李元锦听了这话,原本紧紧抱着小猫的手一时间立刻松了下来。 是啊,能不能留下小猫,自己说了根本不算。 他自己的处境尚且比猫咪轻贱,他怎么有权力反抗盛涉川? 何况盛涉川还被小猫挠伤了。 “给我吧。” 羔羔眼看李元锦不说话,立刻把小猫夺了过来。 盛雪卿发出喵呜一声叫,李元锦怅然若失,眼巴巴地看着羔羔把小猫抱走了。 “掌门……” “哼!” 盛涉川长这么大,还从没人敢挠他的脸,谁承想今天居然被一只猫给抓破了相。 “掌门对不起,我……”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盛涉川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甚至随手啪地一声甩上了门。 “……” 李元锦被这个举动吓得不轻,盛涉川脾气虽然不好,但基本的世家公子礼仪还是很讲究的,若非气疯了,断然不能如此失态。 李元锦猛地回想起自己方才讨价还价的样子,顿时感到十分后怕。 他本没有资格违抗他,若真惹他生气了,后果他根本承受不起。 盛涉川离开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李元锦简直备受煎熬,身体都忍不住轻轻发抖。 当盛涉川突然返回的时候,开门的声音甚至吓了李元锦一跳,李元锦连忙后缩了一下,抓紧被子紧紧盯着门口。 盛涉川探进半个身子,脚还没踏进来,就看见李元锦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躲在被子里,眼神警惕地看着自己。 盛涉川瞄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他皱了皱眉头,没说话,直接走了进来,把门轻轻关上。 李元锦发现他的脸上多了一小块棉纱,原来他去包扎伤口了。 “看什么?睡你的觉。” “……” 李元锦抱着被子,偷偷又看了盛涉川一眼,想要确定一下盛涉川有没有在生气。 说心里话,盛涉川当然很生气,如果放在以前,他不知要怎么拿李元锦撒火。 但如今只要一想到对方有可能是度千岁的儿子,他那股火却又不得不压下去。 李元锦的目光一直黏在自己身上,这让盛涉川感到很不自在,他索性吹灭了灯,脱了鞋子,背对着李元锦,上床睡觉。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棱照射在两人共卧的床榻上,也映着李元锦茫然的面孔。 很奇怪…… 说不上来的奇怪…… 李元锦自问不是情愿受虐的人,但盛涉川这一次的行为确实令他匪夷所思。 按照以往的惯例,盛涉川一生气,一不高兴,肯定要拿他出气。 今天是怎么了? 累了? 也不对,应该说最近的盛涉川就很奇怪。 最近的盛涉川似乎对自己特别特别地……宽容? 对,也说不上好,但起码对自己比以前宽容了很多。 唔……可能也带点儿好,他还给自己做新衣服,关心自己的饮食,还给自己武功秘籍。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李元锦想不通。 他长这么大,只有娘和律宗瑢对他好过。 娘对他好,肯定是因为亲情。 而律宗瑢想必是因为“爱”。 想到这个词汇,李元锦的脸倏地一下红了。 掌门?这……这不可能吧? 掌门之前还曾亲口说过,永远只喜欢荃沅君……可如今,可如今又算什么呢? 李元锦心里,脑袋里都乱糟糟的,以至于一晚都没睡着,更没发现今晚的盛涉川罕见地没有向他求欢。 他挨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支撑不住睡过去,而盛涉川清晨见他沉睡,也没着急喊醒他。 今日是腊月二十九,盛涉川掐算着闻涤非应该快要赶来,因此只教了度无忧十五六招就将人打发走了。 而就在他打发走度无忧没多久,郑婷君就从前院来找盛涉川,说闻涤非闻楼主和夫人已经来了。 盛涉川答应了一声,先去前院的卧室换了身干净衣服方才去前厅见客。 盛涉川还未走到前厅的时候,便遥遥看见一对夫妻的身影。 那女子身穿红衣,容貌明艳张扬,鹅蛋似的圆长脸,说话的时候顾盼神飞,一看便是个颇为外向的性子。反倒是那男子肌肤雪白,唇红齿白,英气之余,文弱内敛,一副很随和听话的样子。 “我原只想找阿非来,不成想钰姐你竟也来了,真是有失远迎,钰姐可莫要生气。” 盛涉川素来目下无尘,鲜少有人能受到他的尊敬, 但闻涤非的夫人玄钰贞却是个例外。 坐在前厅的玄钰贞和闻涤非听见盛涉川的声音,立刻转身看向盛涉川。 “盛掌门,你可真会说玩笑话,休要折煞我这等妇人家了。” 夫妻两个与盛涉川很熟,玄钰贞更是冲盛涉川笑了一笑。 只不过当她完全面向盛涉川的时候,盛涉川看到她那张标致的明艳大美人脸上,赫然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她的右眼角划下来,直到右耳边。 当年屠日城之战,各门各派都派人援助正道,扩充兵力,但唯有天命楼中的人并不会武功,只能通过刺探敌情来帮助众人。 玄钰贞在那场战役中率先刺探到魔教教主轩辕焰的行踪,为屠日城之战提供了最为珍贵的信息。 只可惜,她也因此身负重伤,毁了容貌。 “哼,大家都是老相识,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真是没得恶心。”闻涤非站起来笑着打趣两人。 他用审视而促狭地目光将盛涉川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最后把目光落在盛涉川被抓破的脸颊上,忍不住笑道:“哎呀,我们盛掌门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抓的?是你那位娇蛮的新夫人呢?还是你那个身世凄楚的小男妾?” “都不是,是猫。” “哼,死鸭子嘴硬,真会放屁。”闻涤非死也不信,讥讽盛涉川。 “……”盛涉川懒得理他,要不是看在两人交情甚好的份上,这么一个八卦臭嘴的人早被他一剑捅死了。 玄钰贞性格比丈夫稳重得多,轻轻白了丈夫一眼,然后一脸严肃地看着盛涉川道:“盛掌门,我夫妻二人见了你的信,都觉那小……那度翾元的身世十分可疑,更觉兹事体大,怠慢不得,所以夫妻两个便一起来了,你就给我们细细说一说吧。” 第50章 见客 盛涉川点了点头,请郑婷君为夫妻两个点了热茶来。 随后将房门关紧,把李元锦对金丝桃过敏,还有度无忧之前说的青城派往事都讲给夫妻两个听。 玄钰贞早就在信上得知了李元锦很有可能是度氏血脉的事,但她一开始也没太惊讶。 毕竟江湖上也有不少因父辈风流,导致儿子流落在外的事。 何况度千岁抛妻另娶,早有前科。 可直到听见盛涉川说起李元锦有可能是江雪琮的儿子时,玄钰贞的神情才开始变得有些动容。 “你说那个度翾元有可能是雪琮的儿子?这真的有可能吗?” “不好说,但通过生日,年纪,长相,还有金丝桃这些事来推断,这种可能并不能完全排除。” “这……若这个度翾元当真是雪琮的儿子,那我们可断然不能让雪琮的骨血这般流落在外。” 玄钰贞虽出身天命楼,长在阴山一带,但与峨嵋出身的江雪琮也有不错的交情,听到度翾元有可能是江雪琮的儿子,她便有些坐立难安。 一旁的闻涤非听到这些话,也是颇为意外,但他头脑到还清楚:“阿川,且不说这个度翾元究竟是不是琮姐的儿子,你不觉得这整个故事说下来十分混乱吗?” “具体你是指什么地方?” “整个故事讲下来,我感觉这些人里,不仅那度翾元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度千岁不知道他的身世,度无忧不知道他的身世,甚至连那个令狐娴也似乎不知道他的身世。” “这么来看,这个度翾元其实挺像个‘突然’出现的角色。” “而且还有一个点我很不能理解。” “什么?” “为什么你这个小男妾这么像荃沅呢?你方才说,是因为琮姐的母亲陆夫人与小岳山有血亲的缘故,但……但这个解释你不觉得很牵强吗?” “这个……我也曾考虑到过,可是……除此以外我想不到任何其他的解释。而且我相信荃沅和度大哥绝不可能有苟且之事,他两人虽然从小认识,但度大哥与荃沅素来恪守本分,以礼相待……何况,荃沅嫁过来的时候尚且是完璧之身,那度翾元绝不可能是他两人的孩子。” “嗯……这倒是。”闻涤非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 “不过……”闻涤非只是犹豫了一下,目光流转之间,竟又想出一个主意,“还有一个可能,我不知你想到过没有。” “什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原本并不长得这个样子,而是被人刻意改成了这副容貌?” “刻意改成这副容貌?刻意改得像荃沅?”盛涉川皱起眉头,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没必要吧,他改成这样,能有什么用?” 闻涤非闻言道:“当然有用啊,你不正喜欢这副容貌吗?若非因为这张脸,你又岂会留下他?不是吗?” “我的天哪,若真如此,那是谁把他的脸改成这个样子的?度千岁吗?他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吧?为了讨好你,不惜这个孩子的容貌给抹去?而且那也没道理啊!如果他有本事改容貌的话,为什么不找个腿脚更好,身材也更像陆荃沅的女孩子来做替身呢?” 闻涤非不愧为盛涉川的知心好友,一语中的,盛涉川竟哑口无言。 玄钰贞见盛涉川眉头紧皱,知道他也起了疑心,于是连忙说道:“盛掌门,你休要听他乱嚼舌根,一切都是他的猜测。” “不过,我觉得,与其让我们几个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盛掌门您把那孩子叫到我们跟前来看上一看吧。” “我们天命楼在刺探消息的时候会使用易容术,对一些换颜手术也有一定的涉猎,您要是放心的话,可以让我们先帮您过一下眼。” 盛涉川闻言犹豫了一下,但随后点头道:“见见倒也无妨,只不过他生性胆小,脾气怯懦,见了人总是畏畏缩缩地,只恐让你们笑话。” 他说完,便对一旁的郑婷君使了个眼色:“你去把阿元叫出来见客,让颜轻他们给他收拾干净。” “是。” 郑婷君闻言,领命而去。 而身在二楼的李元锦丝毫不知,楼下的盛涉川已经给他安排了客人相见。 郑婷君来到二楼的时候,李元锦正坐在床边,睡眼惺忪地看着身边空荡荡的被褥,想不明白盛涉川去了哪里。 “元公子,你醒了吗?掌门要你下去见客呢,赶快洗漱一下吧。” 听了郑婷君的话,李元锦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而一旁负责为李元锦摆放早饭的李颜轻和羔羔也都面露惊讶之色,茫然地看向彼此,以为自己听错了。 “掌门?要我去见客?”李元锦重复了一遍,紧张地小声嘟囔道,“掌门……掌门为什么叫我去见客?只叫我去见客吗?我……我表姐也在吗?我表姐知不知道这事?我表姐也去见客吗?” “新夫人不去见客,掌门只叫我来招呼你,只用你一个人去见就行,颜轻和羔羔也不必跟着。” “……” 李元锦闻言低头不说话,手指轻轻抠动指甲边缘的肌肤,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他只不过是盛涉川泄愤用的替身,盛涉川其实很介意他的腿脚,也很介意他上不得台面,不大方的做派。 盛涉川肯定不愿意领自己去抛头露面的,他知道他嫌丢人。 可如今他突然要求自己单独见客,那么只有可能是遇上了大事,要事。 他的见识浅薄,命途多舛,多遭不幸。 他深知,人世间的那些好事,幸事,多半是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除非是那些糟糕透顶的灾难。 盛涉川为什么让他单独去见客? 去见什么客? 下一任买家吗? 他玩厌了自己,打算把他转手给其他人吗? 还是更恐怖一些, 是那个令狐娴揭发了他出身蜃楼的秘密,现在要蜃楼的人来领他回去了? 还是…… 最最不可能的原因。 有人来找他了? 瑢哥吗? 会是他找过来,来接自己回家吗? 可笑,当初是他亲自做主把自己卖掉的,现在他应该在轩辕岛,和自己真正的未婚妻浓情蜜意,开开心心地等着做新郎官,怎么可能还记得自己? 郑婷君见李元锦沉默了很久,脸色苍白,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立刻就明白他可能想差了。 她连忙温声安慰道:“元公子不要害怕,那些客人是掌门的朋友,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正派人士,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何况有掌门在,没有人胆敢欺负您的。” 郑婷君的话,无疑给了李元锦一颗定心丸。 李元锦的焦虑这才稍微好了一点,硬着头皮在李颜轻和羔羔,郑婷君三人的帮助下穿衣服。 让四人有些尴尬的是,李元锦居然凑不出一身可以见客的体面衣服。 李元锦新做的衣服还没做完,他手头只有从盛寒镶那里捡来的旧衣服,而且都是红色的,他一个妾室穿着去见客是很不妥当的。 而且盛寒镶没给他送鞋子来,房里只有李元锦平时穿的木屐。 三个人绞尽脑汁,最后从李颜轻那里借了身素色的便装和鞋子,又问羔羔借了身银色的狐裘。 羔羔身材长挑,狐裘又宽大,她的衣服穿在李元锦身上倒也合适。 李颜轻鞋码和李元锦一样,但羔羔还是往右脚的鞋子里垫了厚厚的鞋垫:“公子右腿比左腿短些,走路容易跛,垫上垫子会好些。” 李元锦闻言感激地看了羔羔一眼,而当他站起来走了几步之后,发现的确像羔羔说得那样。 李元锦在郑婷君的带领下离开房间,缓步走下楼梯。 外面是个晴天,冬日的暖阳温柔地照射在他的身上,映在他长久不见天日的眼眸中。 但就这一点儿阳光,却令他感到分外刺眼。 那一刻,恍如隔世,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在太阳底下了。 李元锦跟着郑婷君去了前厅,厅里的三人在聊一些家常。 闻涤非和玄钰贞生有一儿一女,儿子与盛寒镶年纪相当,女儿却比盛寒镶小了两岁。 闻涤非有心为女儿说亲,方才一直缠着盛涉川提这件事。 直到李元锦被带上来,闻涤非才突然止住了话头,夫妻两个瞪大了眼睛,看向这个传言中与陆荃沅生得极像的少年。 第51章 压岁 打从李元锦跟着郑婷君出面起,玄钰贞和闻涤非的眼睛就活似黏在了他的身上一样。 李元锦生性胆小,最怕被人盯着打量,因此连忙深深低着头,手指偷偷捏着郑婷君的衣服,生怕自己面前的这块“遮羞板”跑了。 盛涉川和闻涤非夫妇两个早已把谈话的阵地移到一个相对暖和的套间里,三人一起坐在暖榻上,房间里的温热加上三人审视般的目光,逼得李元锦大气不敢喘一下,脸也红地像是要滴血。 “你怕什么?上近前来。” 盛涉川见不得他遮遮掩掩的样子,一边呵斥他走近些,一边让郑婷君去给李元锦搬个小凳子,让他坐在闻涤非夫妇面前。 李元锦被他一吓更加慌乱,一时间竟连行礼问好都忘了,任由郑婷君把他安置在小凳子上,随便让人查验。 玄钰贞和闻涤非起初本以为李元锦和陆荃沅男女有别,就算再怎么像,也不可能惟妙惟肖,如出一辙。 岂料在看到李元锦本人后,两人都顿时受到一种特别强烈的冲击感。 李元锦本人的身型和样貌固然和陆荃沅有些参差,但不知为何,当他站在他们面前时,就能给他们一种恍然见到陆荃沅本尊的错觉。 说点真心话,李元锦的样貌甚至比陆荃沅更精巧一些,整个人也因为身上那种怯懦的做派而让人分外想要怜惜。 “好像啊,依我说,这孩子比沅姐生得还好。”玄钰贞也不怕得罪盛涉川,实事求是地发出这一感慨。 随后她站起身来,将李元锦的手拉起来看了又看,甚至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李元锦的口齿和眼睛。 李元锦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盛涉川。 可是盛涉川似乎正在用茶,连一个眼神都不曾交给李元锦,这让李元锦不由得方寸大乱。 这么被人端详口齿和样貌还是被卖给蜃楼的时候,李元锦联想到当初被强行扭送出轩辕岛的那一幕,顿时吓地浑身发抖。 “哎呀,不好意思,我好像吓到他了。” 玄钰贞见李元锦吓得脸色苍白,立刻松开了李元锦的脸,但她的手却没放开李元锦。 李元锦不解其意,也不敢挣扎,只好惊惧地看着玄钰贞。 玄钰贞冲他笑了笑,将自己右手上的一个红玉镯子并一个莲花纹银镯子一起摘下来,带到李元锦的右手上:“这么漂亮的小孩子怎么被教养地这么胆小?你家掌门怕不是总吓唬你吧?” “你这样年轻,原不该穿戴地这样素净,这两个镯子送你了,你戴着玩吧。” “我……我不……不敢要。掌门?掌门……” 李元锦连连后退,看向盛涉川的表情都快急哭了。 盛涉川见状,这才轻咳一声,招呼李元锦来他身边坐:“给你你就拿着,还要人家说第二遍吗?丢人现眼的东西,到我这边来。” 有了盛涉川的话,李元锦才敢轻轻挣脱出玄钰贞的手,尽快逃到盛涉川身边。 他本想挨着盛涉川的背后坐,但可能又觉得跟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坐在一起不妥当,于是只好乖乖站在盛涉川附近,动也不敢动。 闻涤非在一旁仔细观察李元锦的反应,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打着趣儿冲盛涉川说道:“喂!阿川?你是不是整日虐待他?他见了你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别胡说,我可没虐待他,谁被虐待地这么水水嫩嫩的?” 盛涉川的后半段话听起来似乎确实不错,自从跟着盛涉川住进云鸿别院之后,李元锦的饭吃得越来越好,人也被养得多了几两肉,加上近来盛涉川总与他缠绵,李元锦的眼神都变得更加娇怯多情,充满一种吊人胃口的青涩可口。 “啊?真的吗?可我看着他连件像样的衣服和首饰都没有呢。”闻涤非把李元锦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种近乎凝视一样的“冒犯”,令李元锦汗流浃背,很不舒服。 他很感激羔羔和颜轻借给他衣服,也从不觉得这身衣裳有什么不体面的,可是当对方提出近乎“羞辱”的言论时,李元锦不可避免地有些愤懑。 可他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心里默默把对方放进了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名单里。 但是,让李元锦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把闻涤非“打入冷宫”没多久,闻涤非突然从身上解下个沉甸甸的荷包丢到桌子上。 “你家掌门不给你添置衣裳首饰,我给你添置,这些元宝你拿着当私房钱,权当我夫妇二人给你的压岁钱了。” “……” 李元锦一时之间颇感无语,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对方的行为。 你说他目中无人吧,他还乐善好施。说他口无遮拦吧,他还体贴入微。 而且当那个荷包被甩在桌子上的时候,李元锦分明看见那敞开的荷包口里露出来的是金灿灿的金元宝…… “你有病吧?我给他添置衣服了,拿回去。” 盛涉川皱了皱眉头,感觉自己似乎被侮辱了,挥手把那个荷包扫回闻涤非怀里。 他扭头瞪了李元锦一眼:“不是给你衣服了吗?这身又是从哪里弄的?” “我……我那里只有少主的,而且都是红色的,不合适见客,而且我……我新做的还没做完。” “……”盛涉川沉默了一下,不知该说点什么,毕竟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自己疏忽了李元锦的穿戴。 他此前也确实没对李元锦怎么上心,不然岂有让他捡儿子穿剩的衣服的道理。 玄钰贞见盛涉川有些尴尬,连忙轻轻踹了闻涤非一脚,接着起身把那个荷包交给李元锦:“你家掌门给你的算你家掌门的,我们给的就算我们的,都说是给你的压岁钱了,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 “我们夫妇膝下也有一儿一女,他们年纪与你差不多,都是半大孩子,因此我们夫妇二人难免会怜爱你一些,拿着吧。” 李元锦长这么大还没收过这么昂贵的红包,推辞了半晌,但始终拗不过玄钰贞,只好收下了。 收了人家的首饰和红包,李元锦对这对夫妇也不再敢有什么敌意,他们问什么,他就乖乖答什么。 在两人问过他多大年纪,生辰几何,饮食喜好之后,玄钰贞忽然话锋一转,问出一句奇怪的话。 “你舅舅度千岁家的大公子无倦跟你关系好吗?” “嗯?” 李元锦被这句话问地措手不及。 事实上,他是被令狐娴买回来的,在被送到嵩岳派之前,他知道度无忧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度无倦,而且度无倦跟度无忧关系不好,但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样问他。 “表哥……表哥我……我没太接触过他,跟他也说不上话,我们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啊?是吗?这样啊……不过也难怪,你那个无倦表哥是出了名的棺材脸,小小年纪,看谁都凶凶地,好像人家欠他钱一样,整个青城山的人都害怕他,你说是不是?” “我?我……嗯是……” 李元锦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好附和对方。 可是,李元锦不知道的是,就在这话一出口后,盛涉川,闻涤非还有玄钰贞的表情都稍微变了一变。 度无倦虽在度千岁令狐娴的口中形象差劲,但他的容貌却跟尚未毁容前的度千岁几乎一模一样。 他样貌儒雅高贵,青城山的人都称赞他“虽仙人之姿,难以形容其万一”,而他为人更是极好,除了他那个瞎了眼的爹和后妈还有度无忧,几乎人人都称赞他温柔谦逊,和睦有礼,如果李元锦在青城山长大,绝不可能会附和这句话。 第52章 獠牙 不过三人都是老狐狸了,即便发现李元锦已经露出马脚,他们仍然没有停止对李元锦的询问。 “对了,你说你娘是青城山的人?你娘叫什么名字?她应该跟我们差不多大吧?说不定我还认识她呢。” “我……我娘虽是度掌门的表妹,但血缘关系却很远了,您这么尊贵,想必是不认得她的。” “不可能吧,既是青城派的弟子,当年想必也参加过屠日城之战,我这人没什么特长,就是记人记得清楚,只要你描摹个大概,我肯定能想起一些东西来。” “……” 李元锦沉默了片刻,想不出任何应对的借口。 但也只是那片刻,李元锦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姑娘,就算自己描摹出她的样子,玄钰贞这样的大人物也不可能对她有任何印象。 因此李元锦微微一沉吟便回答道:“我娘,是瓜子脸,眉毛弯弯,眼睛圆圆,嘴唇红红,只是鼻子不太好看,她很温柔,好像不太美,但有时候,从某些角度看,却又很美。” “嗯……而且她左眼下的卧蚕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李元锦说完这话之后,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显然,他们似乎同时有了些眉目,都觉得这个形容有些意外的耳熟。 但偏偏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 玄钰贞又问过李元锦的继父生得什么模样,但李元锦的继父似乎并不怎么值得描述,对于他,李元锦只说他生得身躯魁梧,浓眉大眼,除此之外,便不想再提了。 四人又闲聊了几句,玄钰贞才打了个眼色,让闻涤非收收嘴巴,先行告辞。 “阿川,咳咳,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往住处去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见。” “那我送送你们。”盛涉川站起来想要送他们。 “诶!不必了,你好好陪着你这位小情人吧。”闻涤非说着,挤眉弄眼地冲盛涉川笑了一下,“把他照顾地体面些,你脸上难道不光彩吗?好好珍惜吧,这般像荃沅的人可不多见了。” 盛涉川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坚持送他出了套间。 但是,也就在出了套间的那一刻,闻涤非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猛地折回来,凑近了盛涉川,压低声音说道: “对了阿川,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你小心些吧,他没形容他娘长相的时候,我还对他的身世存疑,但现在,我敢笃定,他形容的这个女子我绝对有印象,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就算他不是度千岁的儿子,但故人之子这个可能,怕是跑不掉的。” “你可想好了,别到时候他身份坐实,你进退两难。不说别的,度千岁如今可太馋儿子了,万一这个小男孩真跟他有关系,你可实打实地留不住他。” 闻涤非说完,一面冲盛涉川摆了摆手,一面揽着玄钰贞往屋外去。 盛涉川看着这对夫妻言笑晏晏地离去,他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作。 李元锦站在他的身后,默默看着他地背影。 猜不透他这沉默的片刻里,思索的是闻涤非那句“好好照顾自己”,还是在因为别的夫妻恩爱如旧,自己却痛失所爱而伤神。 郑婷君把夫妻两个送走了,返回室内询问盛涉川:“掌门,我把元公子送回去吧?” “嗯?不必了,他腿脚不好,上下楼不方便。你去让颜轻和羔羔把他的被褥搬下来,以后就让他住这里吧。” “掌门?” 郑婷君有些不可思议,但她并没有反驳什么,点点头,转身去通知李颜轻和羔羔。 房间里只剩下盛涉川和李元锦两个人。 李元锦把他的表情看了又看,犹豫了一下,把自己收下的金元宝和镯子都拿下来,捧到盛涉川面前:“掌门,这些给你吧。” 盛涉川淡淡看了他一眼,反问道:“给我做什么?” “这个……是闻楼主和夫人看在您的面子上才给我的,本来就应该给您。” 李元锦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幼稚。 就像小时候每次收到压岁钱,他都会乖乖交给娘一样。 他知道他的压岁钱都是娘先给别的小孩,别的小孩的父母才会给他。 这些所谓的“压岁钱”其实是大人们的人情世故。 盛涉川闻言拿了过来,打开荷包,把里面的金元宝倒出来,一颗一颗地数了一遍,发现一共有五个。 他点完这些元宝后,又如数把元宝还给了李元锦。 “给你的就是你的,拿着吧,我没那么小气。就算有人给寒镶钱,我也不会要的,何况是你。” 盛涉川说完,低头仔细看了看李元锦,他看见李元锦一身素色的衣服,身上也没有任何饰品,的确显得有些寒酸可怜。 “我让婷君去制衣房催催工,让他们先给你赶制出衣服来。” “还有,以后每个月让颜轻去给你领一份月钱,一个月给你二十个金元宝。” “嗯?二十个?二十个太多了,我这辈子都用不完。” 李元锦诚恳地摇了摇头。 表示自己不需要这么多。 “没关系,你是我的妾室,原本就该领月钱的,闻涤非给得起的,我也给得起。” “还有,今晚我不在你这里吃饭了,明天小岳山的亲戚们会来嵩岳过年,你老老实实待在房里,别让那些姓陆的看了去,他们可都不是什么善茬。” “好……好吧掌门。” 盛涉川听他答应下了,便没再说其他的。 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 当他越靠近李元锦的身世时,他就越容易对李元锦多出一份莫名其妙的“疏离”。 这或许是随着李元锦的身份地位逐渐上升而导致的。 其实在方才,他沉默的那段时间里,他反复想的既不是如何怀念陆荃沅,也不是如何照顾李元锦,而是在思考怎么才能把李元锦留在自己身边。 从闻涤非点明白李元锦很有可能是某位“故人之子”开始,盛涉川就立刻反应过来——眼前的小少年已经彻底不是可以任他欺辱的身份。 曾经的他可以肆意在他的面前作恶,但现在只要一想到他的背后可能有度千岁,或者是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老朋友,他就不得不把自己的那些獠牙收起来。 他对李元锦的“感情”源自于对这具身体的痴迷,源自于对亡妻的怀念,同时也源自于他屡次碰壁的爱情观。 他能轻而易举地从李元锦这里得到和情感相关的回馈,这极大地满足了他一直以来失败的情感经历。 他得承认他有把痛失爱人的伤心和悲痛施加到李元锦身上。而每次在他身上泄过愤,他的心情就会好转一些。 这对李元锦而言是很不公平的。 可这对于盛涉川而言,却是并不愿改变的。 他虽是个正派人物,但他也有自己心底深处的“恶”和“私欲”。 他已经无数次地将自己“污浊”一面展现给李元锦,而像只小绵羊一样的李元锦也无数次地逆来顺受,照单全收。 他不想失去一个已经这么契合自己欲望的“同伴”,他思来想去,都舍不得把李元锦另送旁人。 李元锦注意到他的眼神很奇怪,好奇地问道:“怎么了掌门?” 盛涉川别开眼睛,看向从窗外落在地上的阳光,心中莫名其妙想起闻涤非的话,“这样像荃沅的人可不多见了”。 是啊,自己从未好好对待过他。 若有朝一日,他的身份被确定,他的家人一定会想要领他回去的,到时候自己再去那里找一个这么像陆荃沅的人? “度翾元。” “嗯?” “你还记得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吗?” “……”李元锦想了想,不知道这人说的是哪句话,“请……请掌门明示。” “你说永远不会离开我,只取悦我一个人,这话你还记得吗?” 盛涉川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种罕见的危险,他用手轻轻拨弄李元锦的发梢,像是摆弄一个娃娃。 李元锦弱弱地点了点头:“记得。” “记住你的话,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无论发生什么。除了我,这世上不会再有别人对你好。” “掌门……” 盛涉川缓缓捂住他的唇,用近乎威胁的眼神盯着李元锦的无辜茫然的眼睛。 “你好好想想,从小到大,有几个人有能力让你生活地这么安稳?你也不想流落江湖,任人欺凌吧?” 第53章 催生 “掌门……” 李元锦觉得今天的盛涉川很奇怪,他惊恐地瑟缩了一下,却被盛涉川一下环进了怀里。 盛涉川拿着他的右手腕看了看他手上的红玉镯子和银镯子,表情看起来非常的不爽,像是在打量一件花瓶上的尘埃。 “钰姐送你的镯子挺好看的,但回头你收起来,不要带了。一会儿我送你一套更好的首饰,你以后只许带我给你的东西,别人给的都不许带。” “我先离开一会儿,吃完晚饭就回来。” 盛涉川说完,旋即松开了李元锦。 李元锦呆呆看着盛涉川离去的背影,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但是他毕竟年轻,思量甚久,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 他只是感觉,听了对方的话,令他有种特别紧张,特别害怕的感觉。 不过,仔细想想,感觉盛涉川说得好像也对。 以他现在的身份和经历,能跟着盛涉川已经是最好的归宿。 他不敢再有其他的奢求。 只不过……李元锦抬起手仔细看了看玄钰贞送给自己的镯子,这两个镯子真的很漂亮啊,为什么掌门不愿意让自己戴它们呢? 李元锦想不通。 而此时,就在梨瑭别坞中,令狐娴和度无忧正忙于布置新房。 此前梨瑭别坞被度无忧砸了个稀巴烂,但好在青城派既不缺钱也不缺人,很快就把梨瑭别坞收拾地干干净净,更胜从前。 令狐娴和女儿对坐在暖榻上剪窗花,周围是进进出出忙碌的随从。 令狐娴为人虽然备受诟病,但手上的功夫却十分厉害,一把剪刀轻挑之间,一团活灵活现的牡丹便在她的手上绽放开来。 她认真剪了有四五个,可当她一抬头看向女儿度无忧的时候,才发现度无忧正拿着一个剪刀,比着画上的花样,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地想把上面的那个小花给剪下来。 令狐娴看她为难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跟女儿说道:“罢了罢了,我的小祖宗,收手吧,我自己来。” 令狐娴说着把女儿手里的花样拿过去,自己开始慢慢地剪起来。 度无忧见状,不好意思的撅了撅嘴,小声撒娇道:“娘,人家也是想帮你嘛。” “你啊,不用在这些小事上帮忙,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好好跟盛涉川相处,别动不动就惹下一堆麻烦,你都不知道,我和你爹,每天得受多大的煎熬。” “哎呀娘……女儿知道了,女儿只是气不过嘛,而且后来我也自己找盛叔叔道歉了,盛叔叔也原谅我了,就扫墓那件事,我们已经翻篇了。” 度无忧想了想,继续说道:“而且我们现在重归于好,成为……成为‘好朋友’了呢。” “哼,好朋友,你们是夫妻,什么好朋友。”令狐娴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用一种特别促狭地目光看了看度无忧,小声问道,“对了,你最近是不是天天往云鸿别院跑?怎么?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去那边了?” “我……” 度无忧犹豫了一下,当然不敢把自己去学武的事告诉令狐娴,于是信口胡说道:“我,当然是去找盛叔叔。” “你为什么会突然找他?” “我……我……娘!你真是的!刚才你也说了,我和他是夫妻嘛。我愿意找他就找他咯。” 令狐娴闻言,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度无忧,随后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道:“就会撒谎,你觉得这个借口我会相信吗?” “我……哎呀娘!人家说得是真的,不信你就去问盛叔叔吗,再说了,我和他关系变好,不正是你和爹希望看到的吗?”度无忧吐了吐舌头,也不知道应该用点什么话来搪塞令狐娴,她低下头,只顾把玩自己手上的剪刀,以此转移注意力。 令狐娴把女儿看了又看,见她好像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一时之间也猜不透她说得是真是假。 “无忧,不是娘不信你,只不过你素来不满这桩婚事,如今态度却忽然变了个样,你让我这个做娘的心里不起疑也不行。” “哎呀知道了娘,你就别问东问西了。” “不行,我的话还没问完呢。” 令狐娴剪完最后一个牡丹,认真地看向度无忧:“我问你,你当真跟盛涉川关系变好了?我这可是最后一遍问你,你可不许撒谎。” “嗯……是真的。” “那你们现在好到什么程度了?你跟娘说说。” “我……”度无忧虽然年幼,但也意识到对方话里有话,连忙皱起眉头,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反问道,“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就是想问你,你和盛涉川的感情,现在怎么样?你既然天天去找他,那你们之间的感情升温了吗?他可曾对你表露过好感,或者……” “或者什么呀或者,聊什么感情啊?我们就是从相互看不顺眼变得一团和气罢了,我每天……每天去找他说说话,聊聊……聊聊家常。别的,别的就没有了。” “娘!人家嫁到嵩岳来可都是因为你,我跟他和和睦睦地保持现状就够了,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啧!你这小蠢货,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嫁来嵩岳怎么是为了我?那是为了你自己啊!说什么是为了我的晚年有所保障,但说到底,我又能活多久?那我要是死了,你还打算离开嵩岳派不成?” “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嫁给天下第一人做妻子,是多少女子求不来的福分,但嫁进来不是本事,你得把这日子过下去,那才叫本事!” 度无忧闻言,不耐烦地挑眉道:“过下去?我怎么过下去?” “生孩子呀,你这么年轻,不愁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孩子是你后半生的依靠,也是你们夫妻之间的纽带,到时候就算我和你爹没了,盛涉川也冷落了你,可你起码还有个孩子傍身,你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娘!你疯了吧?什么孩子?我过什么呀!盛叔叔都多大了?我怎么跟他培养感情?而且他也不想跟我培养感情!当初你们哄我嫁过来,说好的就是只做表面夫妻,现如今怎么又跟我提起孩子来了?娘!就这么说吧!我才不会跟盛叔叔有孩子,我下不去口!我又不是李元锦,我才不跟他好呢!” 第54章 休提 “我买李元锦就是为了让我自己舒服,就是不愿伺候盛涉川!哦!现在我还得上赶着给他生个孩子?他什么东西?我不干!你让李元锦生去吧!” 度无忧越说越生气,恨恨地抱怨道:“娘!你和爹真过分,你们怎么还得寸进尺起来?不生就是不生,再敢提!我可就翻脸了!” 度无忧说完,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跑向门外,再也不想理令狐娴。 “无忧!无忧!你这个小蠢货!真是气死我了!” 令狐娴眼看自己追不上这个被自己惯坏的女儿,急得直叹气。 身边的仆从有听见声音好奇地看过来的,令狐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怒气冲冲地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干自己的活儿。” 她一开口,立刻吓得众人噤若寒蝉,纷纷作鸟兽散。 但只是过了一会儿,令狐娴却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自言自语道:“不对,这个无忧,既然对盛涉川没有男女之情,那为什么还往那边跑呢?” “看来这事,我还要好好调查一下才行。” 令狐娴打定了主意,立刻吩咐了身边几个得力的奴婢好好盯着度无忧。 而就在令狐娴还在琢磨度无忧心事的时候,盛涉川已经来到了给闻涤非夫妇安置的住处,松溪堂。 闻涤非精通丹青之术,很快就把李元锦口中的“母亲”形象勾画出来,摆放在桌面上。 闻涤非和玄钰贞一块看着那张画像陷入沉默。 而盛涉川就坐在不远处,眼神空洞地盯着某个方向。 画像上的女子虽只被描摹出个大概,但当这人的形象一经出现,整个松溪堂都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阿川……” “……” “这人,倒……倒真是既让我感到意外,又让我觉得合理。”玄钰贞看了那张画像半天,忽然失笑,像是在嘲讽自己引以为豪的记忆力一样。 “度千馨。这是度掌门的亲妹子,如果她是度翾元的母亲,那么也难怪度翾元会对金丝桃过敏。” “可是……那度千馨早年在屠日城之战中消失的时候,只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即便她是失踪后怀上的孩子,那孩子也应该跟寒镶一样大才对,她肯定不是李元锦的亲生母亲。” “那度翾元不是说过,自己的生日是十月初七?而琮姐的小儿子不也正是这一天出生的吗?难道他真的是度千岁和琮姐的亲生儿子?阿川你……不,这件事太大了,我们不如跟度千岁说说吧。” “……” “阿川?” 盛涉川嗯了一声,忽然伸手抓住了那幅画像。 “阿川!你这是干什么?” 闻涤非夫妇惊讶地看着盛涉川将那一幅画像揉成一团,都吓了一跳。 “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的,你们别管了。” “阿川?” “别提了!” 闻涤非的话还没说出口,盛涉川突然打断了他说话的欲望。 闻涤非和玄钰贞有些茫然地看着盛涉川,盛涉川立刻感到自己有些失态,轻轻放开了手里的画像,如实说道: “我……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大声。我知道这件事,对度家来说意义重大,但我不想让他们把度翾元带走。” “……” “琮姐和度大哥关系不好,和令狐娴关系也不好,他如果是琮姐的孩子,回到青城山,肯定不会被好好对待的,而且,而且无倦为了保住自己继承人的位置,一直以来绞尽脑汁,付出了很多心血,这个时候把度翾元放回去,肯定会弄得他们兄弟不和的。我想琮姐也不会愿意看到这样。” “阿川,你在说什么?就算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可你也不能把这事隐瞒下来。”闻涤非犹豫了一下,认真看着盛涉川道,“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是青城山的少主,就算你再想留下他,你也要看清这个事实。他跟着度千岁回家,总比跟着你强。” “……” 盛涉川听了这话,一句话都不肯回答。 闻涤非盯着他看了很久,最后还是玄钰贞轻轻扯了扯他,小声说道:“阿非,这件事情,你别急他了。盛掌门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这样像荃沅的人,自然舍不得把他放走。不过,我相信盛掌门也并非那种强取豪夺之人,左右这件事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们三个知道,而且还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度千岁的儿子。” “依我看,我们不如将这件事彻底弄清楚再告诉度掌门吧。如今眼看就要过年了,先让大家把这个年过好,等过了初十,我就派人将这个度翾元的身世来历全部查个底朝天,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刚好趁这段时间,也让盛掌门仔细考虑考虑。” “可是……” “我同意钰姐的说法,阿非,你别说话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盛涉川说完,站起身来,略做犹豫,然后对夫妇两个说道:“我真的会好好考虑这件事,也请你们先不要把这事往外说。” “可是……” 闻涤非还要说点什么,但盛涉川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们的房间。 “阿非,你别说了。”玄钰贞冲闻涤非使了个眼色,“他根本就不想把人还回去,你还看不出来吗?” “但是这对那个度翾元不公平,我们不能这么助纣为虐,而且我看阿川对那孩子也不好。我不怎么喜欢度千岁的为人,但琮姐却是个好人,我怎么能忍心看着琮姐的骨血流落在外呢?” “阿非,我们不是在助纣为虐,而是在给盛掌门留下一点儿脸面啊。琮姐是我们的好朋友,盛掌门难道不是吗?难道你还非要违背他的意愿,强行把度翾元从他手里夺走吗?他的武功和手段不是你我可以抗衡的,你也不希望因为一个没查清楚身份的孩子,破坏你们之间这么多年的友谊吧?” “……” 玄钰贞说完,眉头微蹙,继续开口道:“不过,依我说,这件事情,咱们也不能为了盛掌门而完全委屈那个度翾元。若等我们把度翾元的身份完全查清了,盛掌门还执意不肯把人还回青城山的话,那这件事我就要私下跟度掌门商议一下了。” 第55章 首饰 “好大……好大啊……” “阿元,这里真是太大了,我还从来没到这么大的房间里伺候过!” 经过不到一个时辰的收拾,李颜轻和羔羔终于把李元锦的新窝给安置好了。 李元锦东西少得可怜,其实没几趟就搬完了,剩下的时间三个人一块在收拾从制衣房送过来的新衣服。 制衣房得了盛涉川的吩咐,对李元锦的衣服分外上心,从亵衣到外套,鞋子,发带都准备地十分齐全,而且做工特别精良,料子更是好到李元锦爱不释手。 “好漂亮啊,阿元,不是我说你,你最近给掌门灌了什么迷魂药?他对你可越来越好了。” “我?我没有啊,我也不知道掌门最近怎么了。” 李元锦穿着一件盛寒镶的旧衣服,拿着一个扫帚,一边慢慢扫屋外的雪,一边回应着李颜轻。 盛涉川新给他安置的地方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这个院子隐藏在云鸿别院的花园中,卧室的面积很大,还专门配备有奴婢们居住的房间和厨房。 这里应该很久没有人住了,但盛涉川并没有叫人荒废这里,许多年来一直有人定期打扫,因此李元锦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只不过,院子里的积雪稍微有些多,李元锦扫完积雪以后,又找来铁锹,想要把院子里多余的雪都铲起来。 他的腿脚不是很方便,但好在已经习惯了干活,因此很自然地就开始用力挥动铁锹。 “我来吧,你去屋里试试衣服。” 说话的人是羔羔,她穿着一件崭新的淡蓝色的棉袄,头发编成特别精致的小辫子,看起来像是个精雕细琢出来的娃娃。 “不好,这样不好,你的衣服这么好看,弄脏了就不好了,我这衣服旧,我来吧。” “没关系,今年我做了两身新衣服,过年还有其他新衣服穿,你就不用担心啦,回去吧,外面这么冷把你冻坏了就不好了。” 羔羔冲李元锦笑了笑,李元锦看拗不过她,只好把铁锹交给了羔羔。 羔羔接过来之后,很熟练地铲着厚重的积雪,而里面的李颜轻哪儿舍得让羔羔自己铲,连忙戴了副手套跑出去帮忙。 房间里只剩下李元锦自己,李元锦看了看那些衣服,从里面挑了件轻薄的睡衣想要先试试。 但是就在他摸着那件白色的睡衣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个很奇怪的点。 之前盛涉川明明问过自己喜欢什么颜色,为什么做衣服的裁缝又问过自己一遍? 难道盛涉川没告诉裁缝要给自己做“玉菟色”吗? 李元锦觉得这个点很奇怪,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会问两遍? 难道是因为盛涉川事务忙碌,忘记告诉制衣房了吗? 也许只有这一个解释吧。 李元锦穿上那件睡衣,在镜子面前照了又照。 他穿白色也很好看,只不过有之前的红衣服做对比,穿白色未免显得有些寡淡。 此时此刻他身上唯一的亮色就是玄钰贞送他的那个红玉镯子。 他以前从没有机会穿戴过红色,如今一接触,倒好似着了魔一样喜欢。 可是……以他的身份,也许这辈子都碰不了这种颜色。 红色是只有盛寒镶和度无忧那样的少爷小姐才能穿的,而自己只能在人后过过眼瘾。 想到这里,李元锦冲镜子里的自己勉强笑了笑,然后把镯子褪下来,小心翼翼放在梳妆台的一个隐秘的抽屉里,好好藏了起来。 “你的手套好漂亮啊,是哪里买的?” 门外的羔羔一边铲雪,一边笑盈盈地盯着李颜轻的手套看。 李颜轻的手套是粉红色的,上面还绣了两个小兔子,这是李元锦还在梨瑭别坞的时候给李颜轻做的,李颜轻一直挺宝贝这对做工精致的手套的。 “哦!这是阿元给我做的,他针线活可好了,改天让他也给你做一个,他肯定会答应的。” “嗯,好啊。不过,我真没想到阿元还会针线活呢……”羔羔闻言点点头,她张了张嘴巴,还想说些什么,但当她的目光扫到院门的时候却忽然脸色微变,脸色稍显严肃。 “掌门?掌门您怎么回来了?” 暮色四合,天色阴暗,盛涉川颀长的身影犹如鬼魅一样不知何时出现在院门的阴影中,看起来心情似乎不太好。 他手上提着一个木头箱子,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嗯,今晚我不在外面吃了,你们去让厨房往这边送饭。” “嗯……好,那我,那我现在就去通知阿元。”李颜轻连忙放下铁锹,想要跑回去通知李元锦。 但是盛涉川却摇摇头道:“不必,不用通知他。” 房内的李元锦试完睡衣后,发现房间的光线越来越暗,因此索性拿起火种,点燃了房间的几盏烛灯。 这个房间很大,需要点的蜡烛也多,李元锦从靠近床榻的第一根蜡烛慢慢点,顺着它们的布局,一步一步走向门口的位置。 他点得认真,竟没有发现盛涉川已经来到了门前。 温暖的烛光朦胧了李元锦的容貌,让李元锦看起来更加雌雄莫辨。 就好像…… “阿沅,我回来了。” 盛涉川分明知道眼前人的身份,但张口喊他的时候还是叫错了。 好在阿沅和阿元本身就没什么区别,李元锦也没发现,他抬起头就看见盛涉川似乎在温柔地着看向他,还以为他本就想对自己这么温柔。 “掌门?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要等吃完晚饭再回来吗?” “不吃了,还是来陪你吧。” 盛涉川被他的那一声掌门喊得清醒过来,眼神中的温柔变成了躲闪。 “这是送给你的首饰,你戴这个吧。” 李元锦愣了下,才想起盛涉川曾答应过自己,要送自己新的首饰。 盛涉川把那个木箱放在桌子上,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套看起来珠光宝气的首饰。 不过,李元锦注意到那些首饰多以粉红色与淡绿色的宝石还有珍珠和白玉构成,像是女孩子戴的。 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东西可能原本是陆荃沅的。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盛涉川却说道:“这套首饰是我与无忧成婚之前做的,度大哥提前跟我打了招呼,说会送个陪嫁,但那时他没说你是男是女,而我错以为你是女孩子,因此就为你打了一副女孩子样式的首饰。” 第56章 殴打 “这是……专门给我的?” “嗯。后来发现你是男孩子,我想了又想,没有给你带过来,这套首饰也搁置了。”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李元锦把这些首饰看了又看,立刻意识到这些东西可能价值不菲。 其实,当他知道这些东西是专门给自己打造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开心了,但让他佩戴的话,他会感觉很别扭。 一个是他总感觉这像是女孩子的东西,再一个是他总觉得这些东西太贵重,根本不适合自己的身份,即便戴上也会让他感觉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戴一样别扭。 “给你的,你就乖乖戴上。” “……” 盛涉川的声音不算柔和,而当李元锦看见他的目光,也被对方骤然降温的眼神吓了一跳。 盛涉川拉过李元锦的右手,在确定他已经把镯子摘下来之后,这才从箱子里取出一对粉色和翠色搭配的玉跳脱带到李元锦的手腕上。 里面还有一串特别漂亮的璎珞,是粉色宝石和翡翠还有珍珠串起来的,坠着的如意上还用黄金镶嵌,看起来不比度无忧的首饰档次低。 除了这串璎珞,还有一对粉色和绿色的发簪,还有…… 李元锦注意到里面还有一对连坠式的珍珠耳环,白色的珍珠下是用粉色宝石和绿色宝石坠成的流苏。 李元锦看盛涉川还要给他戴,连忙小声提醒道:“掌门……这个就……我,我没有耳洞。” 盛涉川顿了一下,捏起李元锦的耳垂轻轻揉捏了一下,似乎在确认那里的厚薄。 “没关系,可以现在穿一对。你的针线呢?” “……不,不要,不要穿……” 李元锦拼命摇头,但话一出口,他又看见对方威胁的目光,他的反抗又不不得软了下去。 李颜轻给他们翻出了针线,盛涉川挑了一根针,用火焰烧灼过针尖,然后面向李元锦。 李元锦看着那根针,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针线原本是他赖以生存的工具的,但自从被令狐娴用针扎过之后,他就对针这种东西产生了强烈的抵触心理。 李元锦眼看着对方一步一步走近自己,下意识地往后挪动。 “去哪儿?在这里坐好。” 盛涉川指了指就近的梳妆台。 可是李元锦吓得浑身发抖,根本不想靠近盛涉川。 “不穿了好不好?掌门不要穿了,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盛涉川抓住李元锦的胳膊,很轻松地就将他摁在凳子上。 李元锦看见烧红的针尖,那一瞬间大脑空白,他绝望地握住盛涉川的手,悲哀地求饶道:“求求你了掌门!我不要被针扎,求求你了掌门……嗯……啊!疼!别碰我!放开我!放开我!” 李元锦感到右耳一阵钻心似地疼,慌乱之间,他抬起脚踹在盛涉川的心窝上。 这一脚对于盛涉川来说其实不痛不痒,因为李元锦的力气并没有多大。 但他确实没想到李元锦居然敢攻击他,即便这很有可能是无意的,但也足以让盛涉川心生愤怒。 而李元锦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他脸色一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盛涉川目光阴沉地看着李元锦,说实话,他恼火地并不只是被李元锦踹了一脚,他更恼火地是李元锦的反抗意识。 因为他联想到,如果李元锦真的跟度家人相认,他对自己的反抗意识只会更强。 “度翾元?你翅膀硬了!不想活了?” 盛涉川说话间手腕倏翻,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打在李元锦的脸上。 李元锦哪儿受得了这一巴掌,顿时被盛涉川掀翻在地,嘴角和鼻腔涌出的鲜血立刻染湿了他的新衣服和新首饰。 “掌门!” 外面听见声音的李颜轻和羔羔连忙跑进来,结果就看见盛涉川已经拎住了李元锦的后衣领,拖着他往屋外的方向去。 “滚出去!” 李元锦边痛哭边求饶,盛涉川揪他的时候揪住了他的头发,这让李元锦感到很痛苦。 “掌门我不敢了,掌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李元锦的哭声和求饶根本没有熄灭盛涉川的怒火,盛涉川把人拖到门外,往雪地里一丢,旋即就要离开院落。 羔羔见李元锦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睡衣,连忙脱下身上的棉袄想要给李元锦披上。 盛涉川愤愤转过头来骂道:“不许给他衣服穿,不许给他食物吃,就让他待在外头,等他知道错了再放他进去。谁敢帮他,别怪我不客气!” 可是李元锦早就知道错了。 盛涉川却还这样说。 他不过是想要等自己气消了再放李元锦进去。 也趁这段时间,他要让李元锦知道反抗自己的下场。 “阿元!阿元!刚才你们怎么了?掌门怎么会打你?赶快起来吧,我看掌门走远了,外面多冷啊!快趁他不在,你快进去。”羔羔跑到门口,眼看盛涉川走了,连忙又跑回来给李元锦披衣服。 李元锦浑身上下又冷又疼,本来就很难受,如今一被人追问安慰,濒临崩溃的情绪终于绷不住了。 李元锦不肯说话,俯身在雪地里嚎啕大哭起来。 血和眼泪在雪地上晕染开,李元锦又羞又怕,都不敢把自己被打花的脸给两个人看。 为什么就突然打了他? 之前明明对自己那么好。 雪卿挠伤他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舍得打过雪卿,可一换成了自己,他就拳打脚踢,为什么…… 难道真的,自己连只猫也比不上吗? 是啊,或许真的比不上。 一只猫尚且来历干净,被主子搂着抱着喂养大,可自己呢? 一旦得罪了盛涉川,他一点儿退路都没有。 那一刻,他甚至都不敢埋怨盛涉川打了他,反而后悔自己为什么那么“不懂事”,居然敢反抗盛涉川。 可是……可是他真的太害怕那根银针了,真的很害怕。 羔羔见李元锦始终不敢抬头,连忙催着李颜轻去院门口盯梢:“你快去门口守着,掌门一回来赶紧告诉我们。” 李颜轻连忙跑去门边,而羔羔等他一走,连忙想要搀扶李元锦起来:“起来,快起来吧阿元,咱们去屋里暖和,我叫颜轻去盯梢,掌门一回来咱们再出来,你别傻乎乎在外面待着,掌门肯定是在气头上才吓唬你的,快随我进去。” 可是,李元锦却使劲儿摇摇头:“不,是我冒犯了掌门,我不能进去,如果违背了掌门的命令,他……他肯定会更生气,就……就不要我了。” “你……你真是的,他怎么舍得不要你?快听话,进去吧。” “不,不行,掌门会为难你们的,我,我就待在这儿,我就待在这儿吧。” 羔羔见状,不再说话。 她见劝李元锦没用,又看李颜轻老老实实背对着他们站在门口。 那一瞬间,她的眼眸转动,想出一个办法。 她趁李元锦不注意,一个刀手砍在李元锦后颈,李元锦登时失去意识,整个人软软地昏倒在她的怀里。 “哎呀,不好了!阿元昏倒了!小颜!小颜你快来!咱们快把人抱进屋里去吧。” 羔羔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轻声呼唤李颜轻。 李颜轻闻言被吓了一跳,连忙跑回来看李元锦的情况。 李元锦靠在羔羔的怀里,双目紧闭,泪痕未干,雪白的脸上有显而易见的青紫和血污,看起来特别可怜。 “阿元!阿元!真是的!掌门干嘛要打他!我这就把他抱进去。” 第57章 鸠什多罗 李颜轻说着想要把李元锦抱起来。 可是李元锦比他年纪大些,身量高些,李颜轻猛一把他抱起来,竟颇觉吃力。 “我来吧。” 羔羔见李颜轻有点抱不动李元锦,主动伸手把人“夺”了过来。 李颜轻压根没有推让的机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么个细细弱弱的女孩子竟轻松把李元锦抱了起来。 而就在李元锦被抱进房间不久,已经走出花园有一段路程的盛涉川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其实从他把李元锦扔出房间那一刻开始,他就有些后悔了。 他虽然从年少时便开始的当家做主,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亲自动手惩处过任何一个人。 何况是用那么侮辱人的方式。 盛涉川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瞬间感觉自己非常地恶毒不像话。 而且…… 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远离父母,从小过得又不好,自己怎么能这样对他。 盛涉川想回去道歉,但又抹不下面子向李元锦道歉。 他之所以那么执拗地想要给李元锦戴上那些首饰,一半是为了满足自己古怪的占有欲,一半是为了试探李元锦的底线。 对,就是一种古怪的占有欲。 盛涉川自己也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以前跟陆荃沅相处的时候,他是万万不敢有这样的心理的,但也许是李元锦太过于逆来顺受,这导致盛涉川潜意识里形成了一种固有的认知,那就是李元锦就应该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如今忽然冒出个度家,他立刻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陆荃沅是他握不住的一束光,但李元锦却是切切实实被他拿捏在手里的小玩意儿,他怎么容许到手的东西强行被别人掳去? 因此他急不可耐地想要给李元锦的身上打满属于自己的标签。 他要他从头到脚都穿着自己给他的东西,他要他离不开自己,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但想要达到那种程度,他就不得不不停地试探对方的底线,看他能忍耐自己的胡作非为到什么地步。 虽然他也知道给李元锦造成伤害是不对的,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不对…… 不对…… 自己怎么可以有这么邪恶歹毒的想法,自己可是个正派人士,这种强迫别人,玩弄人心,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作贱无辜之人的手段和做法与邪魔外道又有何异? 这不该是他做出来的事。 为什么? 为什么一遇到李元锦,他的思想就会变得这样令自己陌生? “掌门?” “谁!” 盛涉川猛地听到有人在喊自己,他瞬间惊醒,一抬头,却发现一个比较眼熟的男弟子正好奇地看着他。 对方穿着嵩岳派的校服,眼神惊惧,显然是被盛涉川阴郁的目光吓到了。 盛涉川看了对方几眼,忽然认出这个男弟子似乎是跟在剑祖鸠什多罗面前侍候的一个。 他脸色稍微柔和了一些,挺直了脊背,看向对方道:“做什么?” “掌门,我……在下是剑祖身边伺候的弟子,名为乔湛,剑祖方才派我来找掌门,说是有要事相商,请您快些过去。” “我……我原本想去您的云鸿别院找您,可巧路上就遇上了您。” “剑祖?”盛涉川反应了一会儿,很快就回过神来,“知道了,怕是为了收徒的事,我这就过去,你先走吧,我慢慢走过去。” 盛涉川心情不好,不想让人看见。 而乔湛也比较识趣,转身就先行离去。 盛涉川对自己刚才略显失态的反应感到懊恼,但他又阻止不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一直到走到鸠什多罗居住的后山,他都魂不守舍,打不起精神。 鸠什多罗居住在后山的一个小院落里,那里虽然不是很大,但布置地却十分温馨,一进门甚至养有鸡鸭兔子,院角的厨房里甚至正冒着袅袅炊烟。 不说是一派宗师的隐居之地,一般人还以为误入了一家普通的农舍。 鸠什多罗如今已经六十岁不止,样貌也已经不如年少时精致出众,但他那头异于常人的黄色头发以及鼻高目深的异族长相却依旧十分鲜明。 他许是听见动静,竟从厨房里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炒菜,迈着大步,走出来迎接盛涉川。 “阿川!可曾吃饭了没有?陪为师小酌几杯如何?” 他身形魁梧,声音中气十足,一看就是内力十足,武功高强的江湖名宿。 但在面对盛涉川的时候,他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亲热。 像是一个父亲在开心地招呼自己久未归家的儿子吃饭一样。 “师尊。” 盛涉川看了鸠什多罗一眼,没有拒绝他的邀请,但乱糟糟的心情却并没有好转,在答应了陪他喝酒之后,就精神恹恹地进了屋。 “风腌腊肉,烧醋鱼,炙鹿肉,都是下酒的好菜,来来来,自从你娶妻之后,咱们两个就未曾好好吃过一顿饭,为师来给你满上。” 鸠什多罗为人豪爽,做派素来潇洒不羁,比起自己这个中规中矩的徒弟,他的性格反而更显孩子气。 “嗯。” 盛涉川点了一下头,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鸠什多罗虽然性情洒脱,但也不是不会察言观色,他立刻就捕捉到盛涉川的情绪似乎很低沉,于是主动询问他。 盛涉川犹豫了一下,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喝的酒似乎是鸠什多罗自己酿的,度数好像特别大,像他酒量这么大的人,在喝过一杯之后,都感觉有点烧心难受,精神一恍。 “没什么,家务事,烂事。师尊你别问了,说说你找我是为了什么吧。” “这……”鸠什多罗犹豫了一下,讪讪一笑,有些心虚的看了盛涉川一眼,“阿川,这件事情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 “其实这件事我本想找个你心情好的时候说,但因为实在是十万火急,我就不得不……”鸠什多罗边说边从附近的橱柜里拿出一封信,摸着下巴说道,“就是那个……就是……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想要收徒的事?当时我就是很喜欢律岛主家的那位公子律宗瑢嘛,但是我看你似乎对他不是很感冒,怕你阻挠我收他为弟子,于是私下写了一封信,希望先偷偷询问一下律岛主和他本人的想法,如果人家不愿意做我的弟子,那就算了。” “可是,没想到,我这封信发过去没多久,那边就立刻回信了,说现在已经顾不上让他拜师的事了,原来,这律宗瑢居然在数月之前无缘无故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轩辕岛的人找他都找疯了。” “这律岛主也是没有法子了,见我忽然来信,便苦苦央求我动用嵩岳派的人脉,帮他找找他的儿子现在何处。” 第58章 道歉 “……” 盛涉川听完鸠什多罗的话,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冗长的漠然。 他盯着桌子上的信,半晌没有说话。 数个月前, 律宗瑢, 无故失踪。 一个月前, 李元锦, 陪嫁嵩岳。 律宗瑢和李元锦是老情人。 好,好,好。 盛涉川就算是再蠢,也不信这个律宗瑢的失踪和李元锦没有关系。 他还不等前去轩辕岛一探究竟,这个律宗瑢到自己先跑了。 律宗瑢为什么会“无故”离开轩辕岛? 是抛弃李元锦的事另有隐情?还是他故意弄来搪塞鸠什多罗的借口?亦或是他早就知道李元锦在嵩岳派做妾,为了避免让嵩岳派的人发现他曾抛弃情人而故意避而不见? 荒唐,杂乱,有病,真是搞笑…… 如果真是第一种情况,那律宗瑢早他m干什么去了? 如果真是第一种情况,那律宗瑢肯定对李元锦旧情未了。 律宗瑢年轻貌美前途无量,李元锦那个小蠢货又对他念念不忘,自己现下正绞尽脑汁把李元锦锁在身边,怎么可能会去帮忙找什么律宗瑢? 到时候两人一见面天雷勾动地火,一拍即合,撒丫子跑了路。 他盛涉川成了什么? 哦,还忘了说,李元锦还有可能是度千岁和江雪琮的儿子,到时候自己隐瞒对方身世,家暴友人儿子的事情再全抖擞出来…… 好好好。 身败名裂,彻底身败名裂。 鸠什多罗见他迟迟不说话,心中有些忐忑,试探着喊了一声:“阿川……你是什么想法?” 盛涉川感到心烦意乱,小声嘟囔道:“我能有什么想法?谁的儿子谁自己找,律宗瑢又不是我儿子我为什么要帮他找。” “……” 鸠什多罗听了这话,尴尬地笑了笑。 他虽然是盛涉川的师尊,但却不是嵩岳派的当家人,即便他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会越过盛涉川,去做他不同意的事。 “我也只是说说,既然你不……” “师尊,非是我不爱帮助律岛主一家,也不是恼火你私下给轩辕岛送信。收徒是你的权力,你喜欢收谁就收谁,只不过,我眼下正有一件事闹得我心烦……” 不等鸠什多罗说完,盛涉川忽然打断了鸠什多罗的话,抬起眼睛看向鸠什多罗。 鸠什多罗为他倒满酒杯,盛涉川略显迷醉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怎么了?你从方才进来起,情绪就很不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盛涉川把杯子里的酒水喝光,盯着杯子的杯底。 “师尊,我有罪,我好像犯了一件大错……” 盛涉川犹豫良久,在面对鸠什多罗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 将有关于李元锦的一切都讲给了鸠什多罗。 鸠什多罗倒是对盛涉川的男妾有所耳闻,但他却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的故事。 “所以说,他有可能是度千岁和江雪琮的儿子?”鸠什多罗犹豫了一下,大脑有点跟不上盛涉川叙述事情的速度。 “那么你现在是什么打算?不打算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吗?” “我不知道,按照常理,我不该隐瞒他的身世,但是又怕暴露了他的身世后,度大哥会把他带走。” 鸠什多罗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听了你的话之后,我也感觉这件事情疑点重重,总之就是非常混乱,让我感觉这个度翾元的来历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个巨大故事。” “而且依我说,这件事情是一定要跟度掌门说的,因为这不仅关乎到度翾元能否认祖归宗,更关系到度千馨啊。” “那度千馨自从失踪之后,度千岁多年来苦苦搜寻,一直挂在心头,不知受了多少煎熬。你有私心,其实无可厚非,毕竟人皆有私,但是若因你的一己私欲,令旁人备受分离之苦,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公平的。” “……师尊,你也这样认为吗?” “是个人都会这样认为,你自小聪明,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 “如果你实在找不到两全的法子,怕度千岁拒绝你,那不妨让我去和度千岁说,你和度翾元已有夫妻之实,那度翾元未必对你无情,我……” “别了师尊,他应当是喜欢律宗瑢,而且,而且我还刚打了他……” “……” 这话一出口,连鸠什多罗都沉默了。 “为什么……为什么打人呢?” 鸠什多罗想了又想,也不知应该说盛涉川什么好。 “要不,我带你去向他道歉好了。” “不去。” 盛涉川难得说话慢吞吞地。 “为什么不去?怕丢人吗?可你要是不去跟他道歉,他对你怨恨只会越积越深。” “以后真到了让他选择去留的时候,他难道不是更想要逃离你吗?” “……” 鸠什多罗还想再劝,但盛涉川却挥挥手说道:“明天吧,明天再去,今晚不行……起码过了今晚,不然,我……我不好意思见他。” “……也好,那就等明天,等明天跟他赔礼道歉完,我带你去找度千岁,将这件事说给他听好不好?” “嗯……” 盛涉川点点头,心中却忽然想起自己把李元锦丢在外面这回事。 不知道那傻小子是不是还傻傻地待在雪地里。 他应该,应该没有那么傻吧。 李颜轻虽然不聪明,但那个叫羔羔的女孩子看起来似乎还行。 有他们在,应该不会让李元锦在外面待太久吧? 盛涉川还想再想想这件事,但醉意却已经来袭。 他父母早亡,只剩鸠什多罗一个师长留在世上。 在面对鸠什多罗的时候,难免流露出些脆弱情绪。 当鸠什多罗劝解他的时候,他也相对能听得进去。 他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一不小心,还是把自己喝醉了。 只是他不知道,他倒是一醉到天明。 而李元锦却彻夜难眠,一个人在宽大的床上坐卧难安,每次抽泣,委屈的眼泪就会从眼窝中坠落下来,打湿枕头。 羔羔就坐在他床头,手里拿着一个煮熟的鸡蛋帮他揉脸。 但是盛涉川的手力非比寻常,李元锦半张脸都被打得高肿,头也晕乎乎地,一侧鼻腔一直在冒血。 第59章 命运 “掌门太过分了,怎么舍得下这样的狠手。” 羔羔给李元锦收拾完伤口,李颜轻也刚好从厨房带了一份热粥来。 “别想这个了,阿元你先吃点东西吧。” 李元锦擦干眼泪,接过那一碗热粥。 “嗯……” 羔羔看了看李元锦,随手将手里的熟鸡蛋放在一旁,轻轻说道:“阿元,你就实话实说,今天掌门为什么会打你?” “……” 李元锦想了想,小声说道:“我不小心踢到了掌门,掌门因此不高兴。” “原本就是我的错,掌门惩罚我也是……应该的。” 羔羔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回头对李颜轻说道:“小颜,你帮我去打点水来净手吧,顺便把这个熟鸡蛋拿出去。” 李颜轻啊了一声,笑嘻嘻地点点头,满口答应了。 他丝毫没意识到,羔羔这是想要支开他。 等李颜轻走了,羔羔这才扭过头来,把手轻轻搭在李元锦的肩膀上:“如果是你先攻击了掌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过你为什么会攻击掌门呢?”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很害怕针……” “害怕针?我听颜轻说,你的针线活很好啊,怎么会害怕针呢?” 李元锦不肯说话,他总不敢把令狐娴用针扎过他的事说出来。 羔羔是个聪明人,一见李元锦不说话,就知道他是打算隐瞒些什么。 不过,羔羔似乎并不着急打探李元锦内心真实的想法,而是拉着李元锦的手,轻声说道:“阿元,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这是你的权力。” “我们毕竟刚刚接触,还不是很熟,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乱嚼舌根的人。” “你和掌门,毕竟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他高高在上,有些时候即便不是你的错,他也会为难你的。” “唉,谁让我们都是苦命人,生下来就只能为奴为婢,一辈子都逃不出这个魔咒。” 李元锦听了她的话,有种奇怪的感觉,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对方的话里还包含着另外的意思。 羔羔说着,见李元锦瞪着泪水婆娑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她掏出手帕,想要把他的眼泪擦干净。 但是李元锦却忌讳着男女有别,连忙往后躲了一躲。 羔羔见状,微微一笑,却也没有怪罪。 “阿元,你不必这样远着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其实,我跟你的命运是差不多的。” “我原本是小门派出身的弟子,因为长相好看些,这才被我们门派的掌门送到嵩岳派的。” “嵩岳派如今身为武林第一,世上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讨好盛掌门。” “可是盛掌门眼里是容不下我这样的俗物的,于是我们掌门退而求其次,把我送给了少主。” “少主推辞不了,只好把我收下。但是事实上,他不仅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甚至一直都觉得我的身份和地位很尴尬,因此一有机会把我弄走,他就快把我塞到你身边来了。” “……”李元锦听着她的经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被当成礼物送到嵩岳派,这样的经历的确跟自己很像。 “阿元,以前我刚来的时候,以为掌门很宠爱你,我一开始还挺羡慕你的,但如今看来,掌门也并未将你当人。无论是我,还是你,在别人眼里,都不过是可以任人宰割的玩物罢了。” “阿元,我觉得你跟我同病相怜,这才将心里话告诉你,你知道的,我在嵩岳派没有什么朋友,与我亲近的人,多半是迷恋我的色相,唯有你,让我觉得不同。你千万别把我今天说的话告诉别人,好不好?” “……嗯。” “其实,我是有心上人的,就在……我原来的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还保证过会娶我呢。” 羔羔说着,轻笑一声,眼睛里坠落下一颗泪珠。 而她一贯冷艳的面孔,也因这颗泪珠,突然增加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的美感。 “可是我们后来被迫分离,我再也没能找到他。” “唉,真是的,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阿元,我觉得我的人生,真是一眼望不到头。在家里,我会被家里人送人,来嵩岳派,我又被少主送人,再往后,谁知道掌门会不会把我再送给谁呢?” “有时候我常常天真地想,要是我能逃走就好了。或许只有逃走了,自己的命运才能由自己做主吧。” 羔羔的话刚说完,李颜轻就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羔羔连忙不再说话,并且竖起食指,对李元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叫他不要说话。 羔羔的眼泪擦得很快,表情调整地也十分及时,李颜轻压根就没发现她曾经哭过。 两人帮助李元锦洗漱完毕,分别去歇息下。 反倒是李元锦久久无法入睡。 虽然在羔羔说话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无疑,他将羔羔说得那些话都听进去了。 真没想到,在嵩岳派还有跟自己同病相怜的人。 怪不得盛寒镶不愿意把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留在身边,而是把她打发到自己这里来。 原来她的命也这么苦。 而且……而且,最主要的是,原来她也有心上人,她的心上人也曾经答应要娶她。 就好像瑢哥。 瑢哥在哪儿呢? 他会想到自己被人打了吗? 他还记得他曾起誓,说要娶自己吗? 如果当初嫁给了瑢哥,他应该不会打自己吧? 或许也未必,他二人尚未成婚,他就不要自己了,真要是成了婚,自己还不知要被折磨成什么样。 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不要自己呢? 李元锦越想越难过,即便已经无数次劝说自己放下,可是只要一想到他真的曾经拥有过一个那么好的瑢哥,他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就会再次隐隐作痛。 他怎么……怎么就变心了呢? 李元锦想着,眼泪又掉下来。 真的,或许就像羔羔说得那样,自己和掌门,和瑢哥都是不同层次的人,他们想把自己扔掉就扔掉,根本不需要任何“为什么”。 自己的命运自己根本就做不了主。 如果自己敢反抗,后面还有个青城山和蜃楼会要了自己命。 要是能逃走就好了…… 逃走……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可以逃走吗? 他的腿脚不方便,就算要跑,想必也不能跑太远,而且他也没有嵩岳派的地图,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出去,被人发现,肯定会招来一顿毒打。 可是……李元锦的手摸到自己颈中的璎珞,又想起闻涤非夫妇给自己的红包。 他现在有钱了,如果真能逃出去,靠着这些钱,他的后半生应该也不会过得太惨吧? 如果自己逃得出去,找到娘,然后带着娘逃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以后就不用再被人打了吧? 第60章 会面 李元锦捏着手中的璎珞,看似安静,但思绪却已经飘到很远的地方。 小镇,村庄……哪怕山洞也可以。 自己可以自力更生,养活自己和娘。 他现在还会了一点武功,如果有人胆敢欺负他们,他也可以自保。 对啊,为什么不逃呢? 怎么逃呢? 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呢…… 李元锦想了很久,只觉得心中的一团火越烧越热。 嵩岳派的地图应该比较容易弄到。 但是…… 他把目光移到自己的腿上,如果自己的腿没有残废就好了。 怎么才能让自己的腿变好呢? 李元锦想到这里,又有些失落。 他的腿是被继父打断的,是小时候落下的伤。 而正是因为这,导致他两条腿的长度都不一样长。 走起路来也深一脚浅一脚。 李元锦想起那个让自己的整个童年都笼罩在黑暗之中的男人,整个人都忍不住轻轻颤抖。 印象中的继父高大,凶蛮,很少有对他和颜悦色的时候,他经常无缘无故被他打骂,有时候他上一秒明明是笑着的,但下一秒就会把拳头挥向自己。 长期生活在对方的殴打谩骂之下,导致李元锦每次遇到比他身形高大的男人,都会下意识地感到害怕。 盛涉川倒还好,因为以前他没“动手”打过自己。 可从今天起,只要一想到盛涉川,他就不由自主的将他的面容和继父重合。 他甚至开始将自己逃跑失败,被人抓住的画面,与盛涉川联系起来。 他以前也有几次从继父身边逃跑失败的经历,结局无一例外全是毒打,最严重的一次,被打了一天一夜,昏迷之后甚至还会被重新打醒。 而且每次打完他,继父还会故意把他锁在狭小的衣柜里,饿着他,不许母亲前来送饭。 窒息,黑暗,无助,饥寒交迫,连缝隙里流露出的一点光都看不见。 李元锦因此惧怕特别狭小密闭的空间,甚至只要联想到那样的场景,他的浑身都会感到剧烈的痛苦。 他承受不起失败的逃跑,想要逃跑,就要计划好…… 李元锦抱着这个念头,想了一整夜。 一整夜他都没有睡着,熬得眼睛通红,脸色也憔悴。 第二天一早,李颜轻主动提议,说要去院门口帮他们盯梢,如果掌门来了就会通知他们一声。 可是李颜轻刚跑到门口,一打开大门,就看见两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 “……” 李颜轻张大了嘴巴,脑袋飞速运转,但还是半天才把那两个称呼说出口。 “掌门……剑……剑祖?你……你们……好?早上好……” 鸠什多罗站在盛涉川前面,手里拿着一个食盒,笑眯眯地看着李颜轻,而盛涉川则站在他的身后,一开始低着头,直到李颜轻开口打招呼,他才抬起眼,淡淡看了李颜轻一眼。 但他脸色还是阴沉着。 当然,还带着那么一丁点儿别扭。 “你是颜轻罢?都长得这么大了?你哥哥楼倦可还好?” 鸠什多罗一向待人和煦,加上笑口常开,嵩岳派很多小辈不仅不怕他,还特别喜欢同他讲话。 “是我!剑祖你记性真好!不过……您怎么来了?” “哦?这不是快要过年了吗?你家掌门请我来做客,怎么?不欢迎吗?” 鸠什多罗边说,边一脚踢开还没完全打开的木门,带着盛涉川就走进来了。 “嗯……这……当然,当然欢迎,绝对欢迎。” 李颜轻一看这架势,知道自己不欢迎也不行。 “不过,那里面,里面住着掌门的……掌门的元公子,此刻还没收拾好呢。” “哦?那就等他收拾好罢。” 鸠什多罗话刚说完,房间里的羔羔听见动静,连忙探出头来,看向外面。 “颜轻?怎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院子里的盛涉川和鸠什多罗。 “剑祖?掌门?你们怎么来了?” 羔羔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对着两人甜甜一笑。 “哦,是啊,咦?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好生标致啊!” 鸠什多罗笑着问众人,盛涉川还没来得及介绍,羔羔先走出来,冲鸠什多罗福了福身子:“奴婢是琼月山庄出身的,一年前才到嵩岳派,原本跟在少主面前伺候。” “哎呀,原来如此,竟真是个美人。琼月山庄的宋庄主和夫人我都认得,都是蛮好的人。”鸠什多罗虽然闭关多年,但认识得人却不少,他说着说着,忽然从身上拿出两个荷包,还从食盒里拿出一包点心,“给你们两个小孩子准备的,你们拿去吃罢。” 李颜轻一看有荷包和点心,那点儿小心思立刻就兜不住了。 “哇,是压岁钱吗?剑祖你真好!” 李颜轻先把东西拿到手里,喜得眉开眼笑,羔羔也连忙走过来接下红包。 李颜轻道:“羔羔,你不知道,剑祖做饭可好吃了。剑祖,这个点心是你自己做的吗?” “对,是的,你们两个拿去慢慢吃,我与你们掌门进去说几句话。” “嗯!好啊!刚好还没给阿元公子送早饭呢,我们去准备早饭吧。”羔羔是个人精儿,立刻就听懂了,这是要支开他们。 “啊?可是阿元还没……” “哎呀,别说了,快走吧,阿元在里面正等着吃饭呢。” 李颜轻话还没说完,羔羔就扯了扯他,笑着拉他出门。 鸠什多罗对这个生性机敏的小姑娘颇为欣赏,不过为了避免浪费,他还是告诉他们,自己已经给李元锦带了早饭,只让他们自己去吃饭就好。 两人等李颜轻和羔羔走远了,鸠什多罗这才招呼盛涉川往屋里去。 盛涉川见李元锦不在外面,自然而然地认为他应该早就回屋躺着,没受多大委屈。 但直到进了门,他才发现李元锦正呆呆靠在床边,一脸憔悴,泪痕未干。 鸠什多罗捅了捅盛涉川,让他上去跟李元锦打招呼。 可是盛涉川刚一挪动脚步,发现他走过来的李元锦如临大敌,连忙使劲儿往后缩,缩到最角落里。 李元锦还狐疑地打量着突然出现地鸠什多罗,这个头发焦黄,身材魁梧,拥有明显异族人长相的男子是他从没见过的,因此他特别地害怕对方,生怕他是和盛涉川一起来伤害自己的。 第61章 补偿 李元锦的半张脸虽然已经被打花了,但容貌依稀可以辨认地出。 鸠什多罗看到他的瞬间也是一愣,没想到对方跟陆荃沅长得如此相像。 只不过他的神韵比起陆荃沅更娇怯,骨相也更精致一些。 李元锦的目光从盛涉川身上挪动到鸠什多罗身上。 半天,三人都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李元锦小心翼翼地说道:“掌门……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我都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进来的,我马上就出去,你……你别把我送人。” 鸠什多罗闻言轻轻用手肘捅了捅盛涉川,让他赶紧走过去跟李元锦道歉。 盛涉川硬着头皮走到李元锦面前,李元锦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抬起茫然失措的眼睛看着他。 盛涉川看着他青紫交错的脸,心中有些愧疚,小声说道:“阿元,对不起,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李元锦的脸色更迷茫。 “我昨晚其实就想来道歉,我不应该打你,如果你还生我的气,你就打我一顿好了。” 李元锦听完了他的话,沉默了很久,他的手藏在被子里,使劲儿捏了捏自己的大腿,想要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显然,不是做梦。 可就算不是做梦,李元锦也不敢打他。 李元锦眼眸低垂,轻轻说道:“掌门,我没有生气……你误会了。” 他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惊惧,丝毫没有因为盛涉川的道歉而感到开心。 鸠什多罗见状,连忙走上前安慰李元锦道:“好了,你莫要害怕,他是真的想要跟你道歉。” 随后,他又推了一下盛涉川:“你呀,空口白牙地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他难不成还敢打你?” 李元锦木然地看着正在给他们做和事佬的鸠什多罗,越发想不通他究竟是谁。 盛涉川看到李元锦惴惴不安地看着鸠什多罗的样子,这才意识到还没有介绍鸠什多罗。 “对了,阿元,这位是我的师尊,我将昨日的事告知了他,他便来陪我向你道歉。他还给你带了早餐,你拿着吧。” 盛涉川说话间已经把食盒接了过来,递到李元锦面前。 李元锦从听到对方是盛涉川的师尊起,后面的话就都听不见了。 盛涉川的师尊? 那不就是? 剑祖鸠什多罗? 早听颜轻说过他是个异族人,但真见了本尊,他竟没有联想到这一点。 这个门派中,能被盛涉川这样尊敬的异族人,想必也只有鸠什多罗了。 李元锦呆呆看着鸠什多罗,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他打个招呼。 鸠什多罗见他很害怕地看着自己,脸上又有伤,心中难免有些可怜他,于是主动说道:“你不必害怕我,我之所以会来,主要是因为阿川素来不会道歉,需要我这个做师长的来帮帮忙。” “你要是不敢打他,我可以替你打他,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不是装模作样。” “不用……不用的,我真的没有怪罪掌门,都是我不好,我本来就是吃打吃骂的命,剑祖不必陪掌门来的,这样……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话说的,谁人又是合该受罪的命呢?他既然错了,就应该跟你道歉。你若不愿打他,那就代表你不肯原谅他。” “没有没有……不是的!” 李元锦还想争辩,但鸠什多罗却继续说道:“即便你不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也应该接受他的诚意和补偿。” “补偿?我不……不需要补偿。” 李元锦觉得这两个人的话他有点听不懂,他不过一任人买卖的男妾,主人家压根没有对他道歉的必要。 至于补偿?那更加天方夜谭了。 “阿元,师尊的意思是,我打你这件事必定是让你很难受的,即便你嘴上不说,但心中肯定留有委屈。” “只要能让你的心里不那么委屈,无论你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 “什么都可以满足?” “嗯,什么都可以满足。” 李元锦看着盛涉川坚定的目光,一颗心怦怦直跳。 当他们让他提条件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腿。 如果能治好自己的腿,那自己就可以逃走了…… 李元锦紧紧抓着自己的腿,鼓起勇气,迎上盛涉川的目光道:“掌门,我想……我想……治好我的腿,可以吗?” “……” 盛涉川和鸠什多罗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稍显微妙,他俩甚至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眼中的惊讶。 他们倒是没想到李元锦想要的是这个。 而李元锦见到他们的反应不同寻常,心跳得更加厉害,生怕他们察觉到自己治腿是为了逃跑的目的。 “掌门……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只是,觉得这样很不美观,也……也伺候不好掌门。如果不行就算了……” “没关系,可以的。” 李元锦正琢磨着怎么为自己遮掩,没成想盛涉川一口就答应了。 盛涉川道:“你的腿我曾查看过,应该是因为幼时的旧伤导致的腿骨不齐。” “这种病要治也不是太难,不过可能需要动刀开骨。知闲馆的医术虽然高明,但只精通内在调养和外伤治愈,在这种精细一些的疗骨之术上,可能差点火候。” “那……那……” “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既然夸下海口,就一定帮你做到。嵩岳派的医术虽不行,但人脉还算广,我与闻楼主私交甚密,我会让他帮忙找一个医术高明的骨科大夫来给你治病的。” “真的?” “真的,就年后吧,过了初十,最晚十五,我一定把大夫带到你的面前。” 李元锦听了这话,眼睛里泪光闪烁,他没想到盛涉川居然答应了,而且还答应地这样干脆。 不知他会不会骗自己…… 他以前也不是没食言过。 但是…… 他的话却给了李元锦一丝希望。 李元锦看了看一旁的鸠什多罗,用探寻地目光看着他,问道:“剑祖……掌门说的是真的吗?你可以为他作证吗?” “那是自然,我作证,如果到时候他办不到,我就帮你办到。” 第62章 偶遇 鸠什多罗与盛涉川围着李元锦又说了一些话。 盛涉川给李元锦道了歉,心中轻松许多,但因为脸皮薄,他给李元锦又送了些金疮药之后便不再说话。 剩下的话基本上都是鸠什多罗说的。 鸠什多罗谈话的内容无非围绕着李元锦的过往。 他的父母姓甚名谁,有没有什么特殊体征,小时候住在什么地方,这些年又是怎么生活的。 李元锦都按照青城派给的剧本一一回答。 鸠什多罗虽然闭门不出,但也是老江湖。 李元锦把过往描述地越完美,他心中便越是起疑。 最后,鸠什多罗也意识到这样问下去没什么用处,他轻轻拍了拍李元锦的肩膀,然后跟李元锦道别。 鸠什多罗和盛涉川走后,李元锦才打开了那个食盒,想要看看里面有什么食物。 说实话他也饿了。 嵩岳派的伙食虽然讲究健康,用料实惠,但是口味却不怎么出众。 李元锦颠沛流离习惯了,时常风餐露宿,饥寒交迫。 他对于食物的要求很低,只要干净热乎就是一顿好饭。 可是今天,当李元锦打开食盒的时候,却忽然嗅到一股久违的香气。 好像小时候,生活在那个小乡村里时,娘为他烧菜煮饭时的味道。 熟悉的味道勾起了李元锦的回忆,悲伤瞬间充盈了他的胸腔,眼睛里一片滚烫,像是有泪水要掉下来。 逃走吧…… 逃回母亲的身边。 他也想天天吃到新鲜热辣的饭菜,与真正爱自己的人生活在一起。 可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面的母亲,似乎谁也不爱他。 瑢哥似乎爱过他,但现在肯定已经不爱了。 至于掌门,他看不懂他。 这个人明明一而再再而三地扬言不爱自己,但每次做的那些事,却又态度暧昧,令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而且…… 而且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还会跟自己道歉…… 他昨天真的是一时冲动吗? 如果是一时冲动,是不小心的,那自己想要逃跑会不会有些过分? 可是他真的不想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啊…… 他就不能好好跟自己说话吗? 算了,像自己这样的身份……根本没有被好好对待的资格吧? 李元锦咬了一口馃子,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阿元,今日是除夕,掌门会在梨瑭别坞设宴,与新夫人,剑祖,度掌门夫妇还有少主,荃屿君吃年夜饭,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 “不过掌门刚才派人给咱们塞了一些金元宝,让我们给你今晚的年夜饭上多添几道好菜。要不今晚我去山下的酒楼给你订些外面的饭菜吧,那些店比我们厨房烧得菜好吃,还有很多小甜点吃呢。” 李颜轻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李元锦在哭,一时之间没敢进来,只敢站在门口,捏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小声跟李元锦商议。 “嗯?嗯……好,都可以。” “好……那我这就出发了,你和羔羔好好在家待着,我马上就回来。” 李颜轻说完,转身便出了房门。 房间里的氛围很令人不舒服。 李颜轻没进门就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悲伤和压抑。 直到他转身来到院子,闻到空气中飘浮的冷气的时候,这才颇感如释重负。 “啧……难搞,真压抑。每天过得战战兢兢地,谁不难受啊?” 李颜轻耸了耸肩膀,将一身的鸡皮疙瘩抖掉。 说实话,他挺可怜李元锦。 不过是个比自己大了一丁点儿的小孩,每天被这人打,被那人骂,身边连个依仗都没有。 真难想象如果盛涉川不要他了,他以后该怎么办。 不过话又说回来,上次郑婷君还跟他谈论过有关于李元锦身世的事,后来也不知结果怎么样了,看来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郑婷君。 李颜轻这样想着,人已经走到了山门外。 他身上有些轻功,脚力不弱,但是山中的积雪还是很多,想要快点到山下的城镇还需要花费很多时间。 好在山上还有下山用的缆绳,李颜轻年轻大胆,并不觉得危险,轻轻松松便顺着缆绳,顺利滑到山脚。 山脚下最近的一个城镇名为竹篮镇,那里有好几家酒楼,都是为往来的江湖人士服务的。 其中有不少江湖小炒,味道鲜美,口感丰富。 李颜轻想这些好吃的想好久了,在给李元锦订了年夜饭之后,便来到那些小饭馆里,拿一些多余的零钱购买自己喜欢吃的。 李颜轻在一家小店附近点了许多小菜和卤肉。 今天已经是除夕,路上的行人很少,开业的店铺也不是很多。 李颜轻百无聊赖地翘着二郎腿,坐在小店外的一张凳子上,点了一壶不错的茶水,嗑着瓜子,等着厨师给他烧菜打包。 下午的阳光不错,日光照射附近店铺的招牌上,让狭窄逼仄的街道因为这份日光而散发出一片金黄色的圣洁光芒。 风腌山货,酥鱼,郑婆婆炊饼,菓子店……李颜轻把店铺名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目光却落在他斜对面的一个烧鹅店的门口。 那个小小的门头看起来收拾地蛮干净,黑黢黢的店门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不过,这并不是最吸引李颜轻的。 最吸引李颜轻的,是那个站在烧鹅店门口的年轻食客。 对方穿着一身素白干净的冬衣,身材颀长,年纪跟李元锦差不多大,腰间斜挂着一支碧绿的长笛,谦谦君子,风度翩翩。 李颜轻盯着他看了很久,完全被对方出众的容貌所吸引,有一瞬间,他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好像今天的街道之所以散发光芒,并不是因为太阳,而是因为这个光彩夺目的少年。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律宗瑢。 律宗瑢在付过账以后,从烧鹅店的老板手中拿过了一只分量十足的烧鹅,转身准备去斜后方的小店买些饺子。 他一转头,目光刚好跟李颜轻的目光交会。 律宗瑢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个呆呆盯着自己的少年,生怕他是父母派来寻找自己的。 而李颜轻也因为对方警惕的目光瞬间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李颜轻抱歉地冲他笑了笑。 律宗瑢见他笑得天真,有些错愕,他感觉到自己有可能多虑了,于是也冲他谨慎地点了点头。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李颜轻的饭菜已经被打包好了。 第63章 幻星 李颜轻拿了饭菜转身就走。 而律宗瑢也并未打算与这个身穿嵩岳派校服的弟子多做交流。 两人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去,谁也没有将这次偶遇放在心头。 律宗瑢带着两份饺子,一份烧鹅,顺着窄小的巷子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他来到竹篮镇就是为了找李元锦。 在确定自己找错了人之后,他便不欲在此多留。 他为陶家出完了殡,便辞去了戏班子的乐师工作。 戏班的老板有心留他,但律宗瑢显然志不在此,今天一早就结了工钱,收拾包袱,搬离了那间睡满闲杂人等的脏乱宿舍,往竹篮镇上的一家隐蔽的客栈赶去。 律宗瑢出身富贵,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更别提过捉襟见肘的日子。 好在他心志坚韧,遇事沉着,虽说一开始离家那段日子也受过缺衣少食的窘迫,但很快就学会了自力更生。 如今,每当来到一个新地方,他总能迅速找到一份新的、足够糊口的工作。 哪里的房租最合适优惠,哪里的食物最可口味美,他都有办法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发现那个被陶家毒打的少年没有死之后,他想办法将他从乱葬岗救了出来,并安置到这家位置隐秘的小客栈中。 律宗瑢为他买了伤药,熬了补品,经过他的照料,少年在被救回的当晚就恢复了些神智,而等到今天早上律宗瑢辞职回来的时候,少年已经能够坐起来要吃要喝了。 律宗瑢想到今天是除夕,特地为他购买了一份烧鹅和饺子。 一进门,少年便不顾身体的疼痛,急切地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吃饭。 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现在看见食物就两眼放光:“给我……” 律宗瑢见状,将一份煮好的饺子放在他面前,少年来不及拿筷子,伸出缠着绷带的双手就来抓取食物,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的东西全塞进嘴里去。 律宗瑢本想给他递筷子,但见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干脆将筷子放下,为他倒了一碗饺子汤,省得他噎坏了。 “你慢些吃,都是你的。” 律宗瑢见他吃得凶相毕露,很是难看,心中也有些同情少年。 但是同时,他又想到这人身上还背着陶家少爷的一条人命,心中多少对他有些防备。 好在这少年如今只顾着吃饭,压根没有心思去看律宗瑢的表情,更没有察觉到律宗瑢对他投来的那种既怜悯又警惕的目光。 “你……为什么要救我?” 在吞下最后一个饺子后,少年又给自己灌下一大口饺子汤,这才攒齐说话的力气,用锐利而凶蛮的眼神看向律宗瑢。 律宗瑢也不害怕,平静地回答道:“不为什么,见你可怜罢了。” “可怜?哼……我可一点都不可怜,陶家那个小色鬼是我亲手杀的!你就不怕我恩将仇报,把你也杀了吗?” 少年很聪明,立刻就察觉到律宗瑢在含糊其辞。 不过,就在他用言语恐吓律宗瑢没多久,他忽然用十分奇怪的目光将律宗瑢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 律宗瑢能感到,这一次,少年看向他的眼神带有明显的震惊和犹豫: “等等……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律宗瑢?你是轩辕岛的律宗瑢对不对?” 此言一出,律宗瑢睫毛翕动,不愿回答,同时他又皱起眉头看了对方一眼,想不懂他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我不是律宗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你就是,几年前我曾经见过你,只不过你未必记得我……” “……” “五年前,我曾经跟随父亲前往你们轩辕岛定制剑器,那时候你跟我差不多高,我们年纪相仿,还曾一起比试过剑术……只不过你从小天资卓绝,武功比我强出太多,我并未获胜。” 律宗瑢闻言,表情稍微有些茫然,他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的骄傲,从启蒙起,他就是江湖上知名的神童,每年都有带着子辈、孙辈的江湖人前来轩辕岛,以定制剑器为借口,邀请自己跟他们带来的“小客人”们切磋。 每一年跟他过招且失败的小客人没有八百也有一千,律宗瑢哪儿能记住每个人的脸? “哼……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记不得我了,哼,也罢,谁叫你有天分,有本事。你不认得我这样的废物也实属平常。” “不过……你不必试图掩盖自己的身份,我这个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 听对方言之凿凿,律宗瑢也意识到自己说谎无益。 他不再试图逃避,而是诚恳地说道:“对不起,我实在不记得你了,抱歉,你可以再跟我讲一遍你的名字吗?” “琼月山庄,宋幻星。” “琼月山庄?”律宗瑢有些吃惊地重复了一遍,继而不敢相信地追问道,“琼月山庄虽然不大,但轻功卓绝,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宋宪壬庄主的《琼月蹁跹》在鼎盛时期,几乎可以与嵩岳派盛掌门的《天遥地厌》一较高下,你……你若是琼月山庄出身,又怎会……怎会……” “怎会落得今天这样的田地?哼……”宋幻星听到律宗瑢的话,一向充满讽刺和敌对的表情瞬间闪过一丝悲哀,他长舒一口气,冷笑一声,却是诵起一句十分生僻的诗词。 “竹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琼月山庄是不大啊,它很小,小得像是只剩一个缩影,留在我的记忆里。” 宋幻星说话间缓缓闭上眼睛,像是想起了很痛苦的事情。 他说话文绉绉的,想必从小也应该长于书香世家,养尊处优,如今落得这种地步,想到从前,难免哀恸不已。 “宋宪壬就是我爹,我是他唯一的儿子,琼月山庄的少主。” “什么?” 律宗瑢还来不及惊讶,宋幻星却淡淡横了他一眼,嫌他有些大惊小怪。 “我爹当年因为屠日城之战受了重伤,后来因为旧伤难愈,最终熬成了一个废人。” “我继母带来的继兄是个实足的白眼狼,他见我爹不好了,便觊觎他的武功绝学。” “可是我爹的轻功只能留给宋氏的子孙。我那继兄见我爹不肯松口给他,竟伙同他娘那个贱妇将我爹关进了山庄的地牢,对他严刑逼供,逼他说出《琼月翩跹》的藏书之地。我爹抵死不从,受尽酷刑而死。” “而我更是被他们废掉武功,卖进蜃楼那个见不得人的腌臜地方,被折磨成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宋幻星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充血的眼眸中迸发着怨毒而可怕的光:“我本以为我会死在乱葬岗,但谁承想竟被你给救了。” “是天叫我不死,留我性命,为我爹报仇,他日我必将那两个贱人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第64章 恸哭 “我从不知……你居然……” 律宗瑢从小生活在轩辕岛,足不出户,对江湖险恶知之甚少。 一路走来,坑蒙拐骗,烧杀抢掠已经是他见识之中最过分的事情。 至于算计他人武功秘籍,以至于对方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他真是想都没有想到! “抱歉,是我害你想起伤心事了。”律宗瑢叹了口气,对宋幻星的遭遇颇感同情,但同时又无能为力。 律宗瑢搜遍全身,给宋幻星凑出一个荷包的银子,递给宋幻星道:“宋少主,对于你们家的遭遇,我深感同情,可是,我年轻不经事,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这些钱你拿着吧。或者,你在世上还有什么可靠的亲人吗?我可以帮你传送一份书信,你去寻求他们的庇护吧。” “……” 宋幻星闻言,眉头一挑,没有正面回答律宗瑢,反而冷笑着说道:“少岛主这是什么意思,打算跟我分道扬镳吗?” 律宗瑢回答道:“分道扬镳倒不至于,是你我本就不同路,我救你纯属机缘巧合。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陪你太久。” “自己的事情?” 宋幻星闻言,这才重新将律宗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是了……方才只顾着说我的事,我倒忘了问少岛主你,你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律宗瑢虽然年纪不大,江湖经验不足,但也知道行走江湖不能太过诚实,被人问什么说什么。 “我的事不用告诉你,你也不必问。” “哦?哼……”宋幻星笑了笑,“少岛主,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且看你衣着素净,又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手头银钱也不多,想必……不是外出历练,就是离家出走。” “你可是轩辕岛的宝贝大公子,真要是出门历练的话,肯定有仆从相伴,但你没有,说明,你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宋幻星说完,得意地关注着律宗瑢的表情变化。 律宗瑢眉头微皱,这才意识到自己救下的这个宋幻星极其聪明。 他会杀人,有强烈的报复欲,心思缜密,绝不是什么善茬。 当自己提出想要离开的时候,他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是想要缠住自己。 可是,他一心去找李元锦,可没功夫陪着宋幻星。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过了今晚,我就会离开客栈,你有亲戚的话就赶紧跟我说,没有的话我便将你送到官府的救济院。” 律宗瑢不是能被轻易道德绑架的性格,对于这种不太诚实,心机很多的人,他往往会采取比较强硬的应对方式。 他说完这话之后,便想转身去拿自己的那份饺子。 可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宋幻星却忽然说出三个字: “李元锦——” “……” “这个人你认得吗?” “……” “之前我在蜃楼的时候,曾经跟他一起关押在同一个暗室,他长得挺漂亮,性格也很乖巧,只是腿脚不太好,跟我是同一天被卖的。” “那里的牙郎因为他长得好看,经常欺负他,对他上下其手,他一不愿意,就会换来一顿毒打,有一次,他被他们打得实在受不了,跪地求饶也没用的时候,曾经大声喊过你的名字。” “他怎么样?他在哪里?他怎么提起我?他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律宗瑢像是瞬间暴露原型的猛兽,突然冲向宋幻星,双手死死拧住宋幻星细弱的臂膀。 宋幻星臂膀上有伤口正疼地揪心,猛然被律宗瑢禁锢住,险些被律宗瑢的手劲儿活活疼死。 “放手……你疯了……” “说话!回答我!不然杀了你!快说!” 此时此刻的律宗瑢早已没有了耐心,宋幻星也被他突然显露出的狰狞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看似翩翩君子的少年,竟有这样可怕的一面。 “他……他被卖给了青城派的人,他说……他说他好恨你,他恨你为什么不要他,如果真的不要他了,一剑刺死他也行,为什么要送他来受这样的折磨?” “……” “你……你这是干什么……” 宋幻星刚说完这句话,律宗瑢的双手就已经放开。 他身上那种爆炸似地焦急在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 眼中,凝聚起摇摇欲坠的水珠。 “你哭了?” 律宗瑢不说话,一个人渐渐退到房间的角落,随后,他像是累了一样,顺着墙壁渐渐滑了下去,抱住自己的双腿,埋头呜咽。 窗外,爆竹声声。 每一户人家都充满阖家团圆的欢喜。 世代扎根于嵩山的盛家也不例外。 尤其今年掌门刚刚娶妻,嵩岳派为盛涉川一家准备的年夜饭格外丰盛,新年发放的红包和福利也极其丰厚。 几乎每个门徒的脸上都挂着极其真挚的笑容,漆黑的天幕被他们燃放的烟花点缀成五彩斑斓的样子。 人们看着烟花上升,绚烂,坠落,最后湮灭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 李元锦一个人站在窗边,抬头看向热闹的天空。 他身后是忙着分发碗筷的羔羔。 李颜轻在把年夜饭送回他房间后,便带着自己打包的食物去盛寒镶那边找自己的哥哥过年。 房间里只剩下李元锦,羔羔,还有一桌子年夜饭。 “阿元,吃饭吧。” 羔羔已经摆放好了碗筷,李元锦扭过头来,窗外的火光映照在桌面上。 上面有八个冷碟,八个荤菜,四个汤品,四样点心,两份饺子。 李颜轻怕两人吃不完,点了那边最低规格的年夜饭,不过食材都要的上好的,味道闻起来也确实比嵩岳派自己做的好吃。 “好多……这也吃不完啊。” 李元锦坐在桌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饭菜。 羔羔闻言只是轻笑,给李元锦拿来一壶烫好的热酒:“没关系,过年嘛,尽量吃,有我陪你一块吃呢。你要喝点酒吗?” “可以尝尝吗……我不会喝酒。” 李元锦小口咬着距离他最近的点心,点心很好吃,也很甜,李元锦吃了以后颇感轻松愉悦。 “可以呀,这是果酒,南方送来的椰子酒,你尝尝。” 羔羔给李元锦倒了一杯,李元锦尝了尝,果然像椰子糖水一样甜津津的。 “好喝吗?” “嗯,好喝。” 两人各自饮用了一杯酒之后,也没什么可说的,两人干脆自己拿起筷子夹自己喜欢的菜。 李元锦没吃多少菜,但却喝不少椰子酒,酒壶喝空了又续。 他不知道这椰子酒虽口感甜爽,但度数其实不低。 李元锦自己干了两壶下肚,双靥绯红,醉态毕现,他茫然地看着面快被消灭光的席面,有些吃惊地看着旁边的羔羔。 羔羔跟他对视,笑着问道:“怎么了阿元?” 李元锦打个小酒嗝,小心翼翼地看着羔羔那张倾国倾城的俊脸,小声嘟囔道:“羔羔,原来你这么……” “这么什么?” “你怎么这么能吃?原来你能吃好多啊……” 羔羔笑着的脸一下子垮下来,拉着脸瞪着李元锦。 李元锦似乎没察觉到羔羔已经变了脸,自己笑了笑,有些羡慕地看着羔羔:“真羡慕你,要是我也能这么健康就好了,真羡慕你……” 第65章 心法 “我从小就想吃得高高壮壮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不过,自从我跟着掌门后,我现在变强了!变得很强很强!” 李元锦说完,忽然抓住羔羔的手腕,神神秘秘地看着她:“我现在会武功了,我表演一下给你看看!” “……” 羔羔这才确定,李元锦喝醉了。 “好了阿元,你别闹了,我知道你最厉害了,你喝醉了,睡觉吧。” “不要!” 李元锦拉着羔羔,就是不肯松手。 羔羔没办法,只好由着他拉她的手。 李元锦从桌上拿起一根干净的牙签,然后醉眼惺忪地扫视整个房间,最后把目光落到窗外的一株梅花上。 李元锦捻住牙签,醉眼惺忪地瞄准上面的一朵梅花,弹指之间,牙签飞射而去,嘶一声响动过后,牙签穿透空气,恰好钉在他选中的那朵梅花上。 “我厉害吗?” 李元锦摇着羔羔的胳膊,询问她的看法。 羔羔无奈地冲他一笑,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在酒水中沾了一下。 她保养干净的蔻丹甲里被她勾出一滴酒水,随后,她将手指瞄准了李元锦刺中的梅花,拇指轻弹一下,那滴酒水竟然像是化作石子,啪地一下将那朵梅花打得粉碎。 “……” 李元锦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羔羔反问他:“谁厉害?” “你,你比瑢哥都厉害。” 李元锦竖起大拇指,思维混乱,未免有些胡言乱语,但他对羔羔的佩服却是真的。 “瑢哥?呵,黄口小儿,律宗瑢算什么东西。” 羔羔的表情暴露在绚烂的烟火下,脸上那种一贯的温柔与柔弱都荡然无存,她看着面前的李元锦,而李元锦喝得晕乎乎地,几乎站都站不稳,更没联想到羔羔为什么会知道律宗瑢的全名。 李元锦甩开羔羔的手,后退几步,指着羔羔,很不高兴地说道:“你好坏,怎么骂瑢哥,瑢哥最厉害了,瑢哥……”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羔羔一把反握住李元锦的胳膊,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律宗瑢的武功不过是被那些正道的凡夫俗子教出来的,再强能强到什么地方去?”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只要我略加调教,你也能达到他那样的水平。” “不信……我不信,你说大话。” 李元锦喝得舌头都发麻,使劲儿想要甩开羔羔的手,但是羔羔却不疾不徐地轻声诱哄着他:“真的阿元,我们可是好朋友,我怎么会骗你呢?” 羔羔的手轻轻攀上李元锦的手,将他纤细的手指同样按在酒水中,然后拿出沾有酒水的手指,对准外面的梅花。 “其实你学暗器应该挺有天赋的,只不过,你的内功不足,所以才达不到我那样的效果。” 李元锦顿了顿,醉酒状态下的他丝毫没意识到对方与自己紧紧贴着的行为已经逾矩。 “可是……嵩岳派的《闻星天要》太难了,即便掌门给我做了注释,我也不能快速学会。” “嵩岳派的《闻星天要》虽然位列江湖内功第一,但这门内功却是极难理解的,即便聪明如盛涉川,也要从童子功练起,方能有所大成,你而今已经十几岁了,学《闻星天要》其实是不太合适的。” “不过,好在我这里有一套特别适合你的内功心法,只需几句口诀,然后每日能保证打坐一个时辰,一个月内我必定让你如有神助,武功修为一日千里。” “真的?” “真的,难道你不想这样吗?” 羔羔说着,引动身上的内功,将李元锦手指尖的水珠顷刻之间弹射出去,李元锦顿觉指尖犹如霹雳降临,接着便眼睁睁看着那滴水珠击打在窗外的梅花上。 水珠崩在梅花上的瞬间,迸发出无数更加细小的水珠,那些小水珠飞溅在附近的树枝上,根根拇指粗细的树枝竟犹如被刀削下一般,纷纷落地。 李元锦目瞪口呆,痴痴看着背后的羔羔,小声问道:“这……这是什么功夫,是你们琼月山庄的武功吗?威力竟如此之大!” “这个不能告诉你。” 羔羔淡淡拒绝了李元锦的追问,随后贴近李元锦的耳朵,将一段短短的口诀告知于李元锦。 李元锦虽然性格柔弱怯懦,但胜在年轻聪慧,记忆力也好,跟着羔羔默诵了几次之后,他竟完全将其记在心中。 李元锦喝了太多酒,在跟羔羔交流了没多久之后,便因为酒醉而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吵嚷着想要睡觉。 羔羔就势将他抱起来,将他放在附近的床榻上。 李元锦睡得很沉,羔羔走过去给他盖上了被子。 羔羔注视着李元锦很久,忽然,他伸手在自己的下颚摸索了一阵,随后,竟从自己的脸上轻轻揭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随着面具逐渐脱落,羔羔逐渐将自己的真实面目全露在李元锦的面前。 真实的羔羔有远比人皮面具更为立体的五官,突出的喉结,以及明显的异族混血长相。 优越的骨相在月光的映照下犹如工匠精心雕琢的神明,完美无瑕。他的眼睛是罕见的蓝色,像两片澄澈的天,落在他的眼窝中。值得一提的还有他蜷曲的长发,那是极为罕见的银白色。 他轻轻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解开自己的外衣。 随着身躯里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原本便身材颀长的他竟瞬间又长高了好多!几乎与盛涉川比肩。 可惜眼前的一切,李元锦什么都没看到。 羔羔伸手轻轻抚摸着李元锦细腻的脸颊,趁着月色朦胧,轻轻坐在他的床边,最后将手指滑到他已经戴上耳坠的右耳上。 他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撩拨上面垂落的珍珠,脸色平静地吐槽了一句:“老男人选得东西,真难看。” 梨瑭别坞里,此刻热闹非凡。 席面上不仅有盛涉川,鸠什多罗,度无忧,度千岁,令狐娴,更有盛寒镶和每年都会来嵩岳派过年的陆荃屿。 鸠什多罗对度无忧印象还不错,席面上没少拉着度无忧说话,度千岁也乐得在里面插两句嘴,三人谈得颇为尽兴。 盛涉川心情乱糟糟的,闭口不爱说话,因为他知道鸠什多罗马上就要带他去跟度千岁谈话,有关于李元锦的身世,今晚必须要做个解释。 而陆荃屿则心不在焉地夹着面前的菜,眼睛从每个人的脸上划过,仔细观察这些人的表情。 他并不喜欢跟嵩岳派的人搅在一起,更不喜欢青城派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师姐唯一的儿子在这家养着,他才懒得跟这一群晦气东西聚成一桌。 陆荃屿看过每个人的表情后,用脚轻轻踢了踢埋头吃饭的盛寒镶:“喂,你爹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盛寒镶啊了一声,这才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老父亲。 盛涉川的确拉着个脸,心情看起来很差劲。 “不知道,舅舅你吃饭就是,管那个干什么?” “啧!你这个蠢笨东西,你都多大了,竟不知关注关注你爹?你没看见他们两家相谈甚欢吗?你小心你爹被那姓度的小妖精给迷了眼,两个人回头把孩子一生,这嵩山派偌大的家业,岂不拱手让人?” “啊呀,舅舅!人家吃饭呢,你怎么老说这个?我不是还有你吗?继承不了嵩山派,我不是还有你的小岳山抄底吗?反正嵩山和小岳山又不分家,你也没儿子,你那么大的家业可不得留给我?” 第66章 诊治 “啧!盛斑斑,你这个蠢货,我真恨不得掐死你。哪有外甥惦记舅舅家产的?” “什么啊?你那点家业还不是我娘想办法给你弄来的?我都不爱说你。” “你……” 当着满桌人的面,陆荃屿不敢讲太大声,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盛寒镶,然后在桌子下使劲儿掐了一把盛寒镶。 盛寒镶被他掐疼了,竟不甘示弱地使劲儿踩了一下舅舅的脚。 他与陆荃屿的相处模式向来如此,虽为小辈,但他一向没有小辈的样子。他对陆荃屿态度十分一般,甚至说得上有些不尊重。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与陆荃屿过分纵容盛寒镶有关。 毕竟他可是陆荃沅的儿子,陆荃屿对他期望颇高的同时,对盛寒镶的宠爱简直毫无下限,盛寒镶捅出个天窟窿,陆荃屿都得跟在屁股后面夸他劲儿大。 “盛寒镶!” 两个人桌底下暗搓搓的小动作还是被盛涉川发现,盛涉川狠狠瞪了盛寒镶一眼,压低声音呵斥盛寒镶。 盛寒镶原本不太耐烦的表情瞬间收敛,立刻规规矩矩坐直身板,再也不敢乱动。 令狐娴距离三人比较近,自然注意到三人的言谈举止。 她轻笑一声,不怀好意地凑近陆荃屿感叹道:“荃屿君,想不到,还是我们盛掌门教子有方呢。” 陆荃屿本来对青城派的人就没什么好脸色,如今又被令狐娴讥讽,心中更是不满。 他表面上故意不理睬令狐娴,心中却暗暗怒骂: “废物,他爹教子有方就见了鬼了。” 一桌宴席很快就吃的差不多了,众人几乎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之中。 嵩岳派新年有守岁的规矩,一家人吃完饭会聚集在一起闲话家常,直至子时。 子时过后,整个门派会有一场盛大的烟花晚会,各种五彩缤纷形状各异的烟花会一直被燃放到清晨,初一这一整天不需要拜年,门派中所有的人都不需要早起,也不需要社交,可以尽情睡到自然醒。 门派中的仆从们为主人家撤掉了晚宴,送来了守岁的茶水点心,以供他们聊天消遣。 鸠什多罗趁撤菜的时候轻轻扯了扯盛涉川的袖子,对他使了个眼色,盛涉川低头不语,显然仍旧不太想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师尊,等一会儿,你帮我跟度大哥谈吧……我希望,你可以帮我说服度大哥,请他……能不能别把阿元收回去?” “这个……我试试罢。” 鸠什多罗也有些为难。 此时郑婷君刚好派人来送橙花茶给众人饮用,鸠什多罗趁机呷了一口茶,对正准备饮用茶水的度千岁说道:“啊呀,今年的橙花茶倒是好呢,度掌门喝喝看喜不喜欢?” 度千岁生性并不爱附庸风雅,更不懂品茶,但鸠什多罗在江湖上德高望重,他主动推荐一样茶水,度千岁也不好否认,因此便顺着他的话不断点头称是。 “这橙花茶是我在后山亲自采摘晾晒而得,当时采摘橙花得时候正是阿川与无忧订婚的时节,如今他们二人已经成婚,我看他二人也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心中十分开心。” “剑祖说的是。”度千岁笑着附和着鸠什多罗。 鸠什多罗借着自己的话继续说下去:“这橙花有调理阳元,滋阴补气的功效,对于人的身体特别好,对了……我听说度掌门你当年受过魔教教主轩辕焰的寒冰烈焰掌的重击,以至于身体大受摧残,而今距离屠日城之战已经过去多年,不知你身体……” “唉……” 一提起这个,度千岁的笑容便开始逐渐僵硬。 “剑祖,所谓往事休提啊……” 度千岁边说,不仅自己手中的茶杯被他渐渐放下,连一旁的妻女脸上都浮现出替他惋惜心疼的表情。 “轩辕焰那魔头,他……他……唉,罢了,当初屠日城一战,不知多少英雄豪杰都命丧他的掌下,如我这般能从他手下逃出一条命来的,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又怎么能再要求其他的呢?” “那贼魔头真是可恨啊,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老天爷当真是不公平,竟让那样一个穷凶极恶,丧心病狂,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混蛋拥有如此强悍的武功!” “所幸他和他的老巢已经被我们连根拔起,连他的那些手下也被我们赶尽杀绝,这江湖十几年来风平浪静,安然无恙……嗨,这样就足够了,至于我这些旧伤,就不必提了。” “诶!度掌门这是那里的话,江湖是江湖,你是你。江湖再好,也须你有健康的身体去走一遭,方能领略这江湖上的风光美景。”鸠什多罗说着,眼睛转来转去,已经想好了支走度千岁的办法,“这几年我在后山隐居,时常前往后山摘取草药,钻研有关于寒冰烈焰掌的治疗方法,最近颇有所得,度掌门你若是不介意,不妨让我来为你诊治一番吧。” “啊?当真?” 度千岁一愣,有些受宠若惊。 “诶!我的话又怎会有假?今日为着见你,我还专门将一份治伤药膏带过来了,就放在云鸿别院。”鸠什多罗转头看向盛涉川,“阿川啊,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带路?” “好。” 盛涉川答应着,起身带着两人一同出门去。 度千岁只以为喜从天降,对鸠什多罗的话不疑有他,一路跟着两人前往云鸿别院。 可是当他真正到达云鸿别院,等着他的却并非什么治伤膏药,而是一幅度千馨的画像。 度千馨的画像被他们摆放在一进门的八仙桌上。 度千岁借着烛火看向画中的女子,有那么一瞬间,因为年岁久远,度千岁竟没有认出朝思暮想的度千馨,而只觉得对方十分眼熟。 直到……看到妹妹卧蚕上的那颗小痣。 度千岁简直难以相信!他扑到画像前,试图用手抚摸画像,但又好像怕画像被他摸坏了一样,只敢空悬着手掌,描摹记忆中的这副熟悉的面孔。 “千馨……是千馨……千……千馨的画像为什么会在这儿?千馨……千馨她……不对,你们把我叫到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第67章 崩溃 “抱歉,度掌门,我们确实骗了你。” “……” “但我想先跟你解释一下,这幅画像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 鸠什多罗见度千岁一副悲痛不解的样子,心中十分不忍,但犹豫再三,他还是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度千岁听。 其中自然也包含对李元锦身世的猜测。 度千岁听完了所有的话,表情从不解,到震惊,再到听到李元锦的名字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彻底没有办法形容了…… 他的表情既悲伤又古怪又惊喜又茫然。 且是那种带着些许呆滞的茫然。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他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李元锦,那个被他从蜃楼买出来送给盛涉川做玩物的李元锦。 他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儿子。 而且是被他抛弃的,他最不愿面对,也负罪最深的江雪琮的儿子! 更要命的是,他还是被自己的亲妹妹度千馨养大的! 这么深厚的血缘……怎么,怎么就落到这个低贱如草的李元锦身上? 且不用验证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单是他能拿出度千馨画像这件事,还有桃花疹的事,他肯定是跟度家脱不了血亲关系的。 他毁了他…… 他毁了他! 度千岁想到这里,崩溃地尖叫一声,整个人眼前一黑,顿时跌坐在地上。 “度大哥……” 盛涉川试图去扶他,但是度千岁整个人精神状态已经接近癫狂,他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似乎想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千馨!雪琮!我丧尽天良!报应啊——报应啊——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啊!” “度大哥!” “贼老天你捉弄我!贼老天……我做了什么错事,你要折磨我至此啊啊啊——” 度千岁甩开盛涉川,一个人拼命往雪地里跑,可是当他一出门,却不小心被门槛绊倒,整个人绝望地扑在雪地里。 “为什么是他啊?为什么啊……” 度千岁抓起地上的一捧雪,死命捏碎,拳头用力捶打大地,不一会儿,他的双手就有鲜血涔涔而下,染红了雪地。 “度大哥,你别这样,先进屋吧,而且我们还没确定李元锦的身世呢。” “还确定什么啊,这不是铁证如山吗?世上还能有这样的巧合吗?我罪无可恕……我罪无可恕……而且你不知道他……他曾经……他曾经还……” “还什么?” 度千岁悲痛绝望之下,尚且存有一丝理智,当着盛涉川的面,硬是把那句“他曾经流落到蜃楼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给咽回肚子里去。 “他曾经还受了很多苦。我,我对不起他啊……” “……” 度千岁嚎啕大哭,情难自禁,被鸠什多罗和盛涉川劝了好久才劝回屋里。 三人关闭门窗,在确认了四周没有人后,这才把话重新说起来。 “度掌门,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且十之八九是板上钉钉的,我们想问问你对这事是什么态度,对于度翾元,你又打算怎么处置呢?” 度千岁啜泣不止,说一句话,能被自己打断好几次:“我……我想过了……我觉得你们的推测非常有道理,为了证实你们的猜测,我……我想……想滴血认亲,你们觉得可以吗?” “滴血认亲倒是个好办法。”鸠什多罗点点头,“这样倒是快些,但是我们怎么通知阿元呢?把他的身世告诉他吗?” “……” 这话一出口,三个人却心照不宣地沉默起来。 鸠什多罗是局外人,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发言权。 盛涉川有私心,他当然不想李元锦被青城派认回去。 至于……度千岁。 度千岁当然是想把李元锦认回去的,但是一想到他有可能是江雪琮的儿子,他就有点犯难。 毕竟令狐娴和江雪琮可是死对头,而且令狐娴因为度千馨而失去了生养能力,对度千馨简直恨之入骨。 李元锦如果被他认回去,令狐娴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要不……先不说了,咱们偷偷地行不行?毕竟这事太大,我怕家里其他人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度千岁小心翼翼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盛涉川心中稍安,以为度千岁可能并不想把李元锦认回去。 谁知度千岁下一句话说道:“但是,我要表明立场,如果阿元真的是我的儿子,我是一定要把他带回青城派认祖归宗的。” “……” 盛涉川抬起眼睛,用失望而迫切的眼神看向鸠什多罗,像是在求救。 鸠什多罗轻咳一声,说道:“度掌门,阿元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我可以理解你想要补偿他的心情,但是……但是他如今已经是阿川的妾室,木已成舟,不如……我有个小小的想法,不如你把阿元留在嵩岳派吧,阿川可以抬他为平妻,像对待无忧那样对待他,我保证阿川一定不会亏待阿元的。” “而且,我听说,无忧的母亲似乎与雪琮还有千馨不好,这阿元回了青城派,难保不被欺负。我听阿川说,无忧的母亲不止一次为难过阿元,阿元若回了家,只怕会被欺负地更惨。” “再者说了,你若是把阿元带回去,你让无倦怎么想?他好不容易拿下了继任掌门的资格,如今却平白无故多了个弟弟,多了一个继承人,无倦会不会敌视他呢?” “你的家中已经有兄妹不和,若因为阿元的出现再导致兄弟阋墙,那就得不偿失了。” 鸠什多罗的一席话,把度千岁倒是说得沉默了。 只不过,度千岁犹豫的却并不是以上三个问题,而是李元锦出身蜃楼的问题。 一个流落过蜃楼的儿子,这要是带回家,确实是会被江湖人耻笑的。 可是,要是把他留在嵩岳派? 这也很不合适。 李元锦如果真的是他的儿子,他怎么还舍得让他去跟一个男人联姻?毕竟联姻的事有他的女儿无忧就够了,儿子终究是要带回去培养,留着娶妻生子的。 怎么办呢? 度千岁压根想不出办法。 “剑祖,阿川……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大了,我没办法自己做决定,我想回家仔细考虑一下。我晚点给你们答复好不好?” “另外,那个……那个滴血认亲能不能尽快安排一下。偷偷地就行,别搞太大动静。这……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别叫太多人知道。” 第68章 比试 度千岁与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便自己一个人先行离去。 盛涉川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回头看向鸠什多罗,有些失望地问道:“师尊,这行吗?他会同意把阿元留下来吗?” 鸠什多罗叹了口气:“不知道,不过……我总感觉他好像在顾及着些什么,属于那种既想要把阿元带回去,又害怕着什么似的……” “算了,先别管那个了,你先想想怎么安排滴血认亲的事吧。” “……” “夜已经深了,烟花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先回梨瑭别坞吧,不然回去太晚,他们会怀疑的。” 鸠什多罗说完,也主动走了出去。 唯有盛涉川呆呆站在原地,看着鸠什多罗的背影,还有度千岁留在地上的血迹。 是啊。 血浓于水,自己怎么可能阻挡地了度千岁。 而且自己对李元锦也不好,就算自己想要留下李元锦,李元锦也未必愿意跟着他。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他要失去李元锦了。 那个任由他摆布的李元锦,每天乖乖等着他回来宠幸的李元锦。 他仔细数数李元锦进门的日子,居然还不足一个月。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这么舍不得他了吗? 为什么老天爷不等自己好好对待他,就要把他从自己的身边带走? 或许…… 老天也给过他那样的机会,而他自己也发过类似的誓言。 但他似乎没有一次珍惜过,亦或是说话算话过。 盛涉川心情差到了极点,未免感觉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鸠什多罗又招呼了他一声,盛涉川这才低着头走出门去。 回到梨瑭别坞后,除了鸠什多罗还在强颜欢笑,盛涉川和度千岁都面无表情,完全失去了与人交谈的兴致。 令狐娴见度千岁脸色难看,追问度千岁怎么了。 但度千岁只说是服用了药膏之后精神不太好,想要去休息一下,便准备告辞,而令狐娴也先行告退,说要先陪同度千回棠棣小筑安歇。 度无忧一边吃着瓜果一边跟盛寒镶下棋子玩。 眼看父母要走了,她连棋子都顾不上玩,追着两人也要出去:“爹!娘!你们去哪里啊?” “无忧,爹身体不舒服,娘先陪爹回房间去,你好好待在这里和寒镶玩,过完了烟花大会好好睡一觉知道吗?” “啊?好啊娘。” 度无忧难得乖乖点头。 回头继续找盛寒镶去下棋。 不过当她刚坐好的时候,盛涉川忽然睨了她一眼,说道:“度无忧,明天你睡起来后,记得去云鸿别院找我。” “啊?为什么?” 度无忧好奇地看着他,盛涉川皱了皱眉头,给了她一个隐晦的眼神。 “去二楼。” “哦!知道了!” 度无忧愣了一下,立刻想起自己还要找盛涉川学武这件事。 她对这件事并没有多想,还以为盛涉川这人挺有教学责任感,过年都不忘教自己。 殊不知盛涉川心中已经计划好了如何滴血认亲。 是夜,整个嵩岳派在一片烟花爆竹的声响中度过了新年。 李元锦喝了很多酒,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午后。 他喝醉酒容易断片,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呆呆的,对于昨晚的一切都记不太起。 不过,虽然他已经记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却意外感觉整个身体十分轻盈,像是浑身的经络都被打通了一样,十分舒服。 “是睡得太好了吗?” 李元锦查看了一下身体,发现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自然不记得,就在昨晚,羔羔趁他睡着之后,悄悄对他的经脉做了一些手脚,使用内功将他的经脉全部打通,好让他更快适应那套速成心法。 “你醒了?” “羔羔?” 门口是穿着一身素色衣裙的羔羔,她端着一碗梅花羹和几块豆乳饼给李元锦吃。 “阿元,你昨晚可喝了不少,都说胡话了呢。来吃点东西醒醒酒吧。” “唔……好。” 李元锦还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起床洗漱,帮羔羔把食物都摆放好。 “阿元,你还记得昨晚说了什么吗?” 李元锦刚咬了一口豆乳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无辜地看着羔羔。 羔羔仔细看着他的表情,立刻就明白过来,对方并没有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 “算啦,不告诉你啦,省得你不好意思。” “啊?别了,告诉我吧,我喝醉了都做什么了?” “你啊,你昨晚喝醉酒以后说胡话了,说了好多好多……” 羔羔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院落里居然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什么啊!你不是说去二楼学武吗?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这里住着谁啊!人家为你一句话起的好早,困都困死了,你可不能骗人啊。” “谁骗你了,我这是带你来找人切磋一下,看看你最近学武的结果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不过你要带我跟谁比试啊?” “度翾元。” 说话间,那一男一女已经来到了房间,是盛涉川和度无忧。 李元锦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来,呆呆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夫妻两个。 “掌门……小姐……” 度无忧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呆住,她不解地看着李元锦,又看看盛涉川,脸上浮现一种不太高兴的表情。 “什么啊盛涉川?你不会是要让我跟这个小瘸子比试吧?喂!盛涉川!你别瞧不起人好不好!你这简直是侮辱我!” 度无忧一席话把李元锦说得很尴尬,李元锦吓得整个人局促地站在原地,心中虽然有些委屈,但压根不敢表现出来。反倒是度无忧跟没事人一样掉头就要走。 “回来!” 盛涉川喊住度无忧。 度无忧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干嘛?” “你别瞧不起人,他天赋也不错,而且暗器学得很好,依我说,你未必比得过他呢。” “什么?我?比不过他?你真是会开玩笑!” 度无忧气鼓鼓地转过来,气势汹汹走到李元锦面前。 李元锦从没跟她近距离接触过。 不过当他注意到她面容有几分令狐娴的时候,心中竟油然而生一股惧意,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羔羔挺身而出,挡在了他的面前。 “度大小姐,您慢些走,小心吓着他。” 羔羔的眼神不太和善,加上她面容本就冷艳,一看就像朵带有剧毒的罂粟,竟让一向蛮横的度无忧顿时停住了脚步。 “小姐,我……我不会武功,我认输,求您和掌门别拿我寻开心了。” 在李元锦的认知里,他是绝对打不过度无忧的,因此赶紧求饶,生怕一会儿被这对夫妇拿来当出气筒打。 “阿元,你别怕,有我在,你们两个都不会受伤的。”盛涉川面向李元锦道,“而且你也跟着我学过一段时间武功了,你不想试试自己的身手吗?” 第69章 误伤 “……” 李元锦想了想,不太想答应盛涉川。 但他显然不敢明着表态,最终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盛涉川帮两人定下输赢规矩,任何一方只要率先用兵器刺到对方的皮肤,那么那一方就算赢。 至于奖品则可以由胜者任意许愿。 “阿元,你行吗?不行的话,就不要勉强了,她可是青城派的大小姐,家学渊源,你肯定打不过她的。” 羔羔带李元锦去更衣的小间换衣服,一边忧心忡忡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我知道,可是掌门硬让我跟她比试……没关系,反正也打不赢,就当被打了一顿好了,小姐……表姐应该不会打得太疼吧。” 李元锦换上了练功服,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 羔羔见状,走过来拉着李元锦说道:“阿元,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挨打呢?” “阿元,我……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帮你不被打,你愿意试试吗?” “有那种方法吗?” 李元锦表示怀疑。 “有的,阿元,你不是学暗器学得不错吗?你可以用暗器跟她比试。” “可是我的暗器只学了不到一个月,威力很小,表姐身手肯定不错,我这点雕虫小技……” “不,阿元,你肯定可以赢的,我教你个办法绝对有用。你会用剑吗?” “用剑?” 李元锦想了想说道:“会是会,但是那都是我小时候学过的,基本上都忘光了,而且我的腿脚现在也不好,那些招数根本上不了台面。” “阿元,你听我说,一会儿你拿一把青钢剑,最普通的那种就可以,你假装声称跟度小姐比试剑术,但是实际上你可以趁她不备偷偷使用暗器偷袭她。反正你们的规则是谁先被刺到皮肤谁就输。却没规定用什么兵器,能不能只用一种兵器。” “可是……这样未免有些不讲武德,表姐和掌门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而且,输赢没那么重要的,我也不是非要赢。” “阿元!你也太天真了,这不是赢不赢的问题。你看那个度无忧面相凶凶的,脾气也那么刁蛮,肯定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家伙,你要是一味示弱,她说不定会仗势欺人,借机殴打你。” “阿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也不是非要强调输赢,我这是为了保护你。你想啊,只要你能先趁她不注意刺中她的皮肤,你就可以跟掌门说你赢了,请求他停止比赛,让他赶紧把那个度无忧带走,也免得她借机欺负你对不对?” “……可是,我始终觉得……” “阿元,你真是不开窍。他们两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家学渊源,武功高强,却来跟你这样毫无根基的人比试,这种行为才叫不讲武德,你这是为了保护自己出此下策,你压根不用内疚。” “……” 李元锦迟迟下不定决心,站在镜子前踌躇。 门外的度无忧有些等烦了,忍不住吵嚷道:“喂!你好了没有啊!怎么这么磨蹭?我还有事要做好不好?快点!” 李元锦见状,也不敢再继续思索,慌忙接过了羔羔送来的一把青钢剑以及几枚细小的柳叶钉。 度无忧正抱着一把长剑站在院子里,她穿着一身惹眼的红衣,怀里抱着一把家传的霜霞剑,用不耐烦的眼神看着李元锦。 盛涉川看见李元锦拿着一把剑走出来,表情非常意外:“阿元?你会用剑吗?” “我……我以前会用点。” “阿元,我之所以组织这次比试,目的是为了检测你们两个的学习成果,我希望你们拿出你们最擅长的武功来进行切磋。你腿脚不便,用剑肯定不方便,如果你选择用剑和无忧比试的话,我怕你只会毫无还手之力。” “我……嗯……” 李元锦听了盛涉川的话本想把剑放下,可是一回头他就看见羔羔正用一种严肃而失望的目光看着他,好像在埋怨他不听自己的建议。 李元锦有些为难,羔羔是他的“朋友”,她劝自己也是出于好心,自己一味坚持己见,是不是会伤害自己的“朋友”呢? “喂!你到底放不放下?还比不比,你怎么那么慢啊!” 度无忧见李元锦仍旧磨磨蹭蹭的,心里很不舒服,直接就对着李元锦斥骂起来。 李元锦连忙轻咳一声,试图掩盖自己此刻的尴尬。 这俩个小姑娘他一个都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思来想去,他只能委屈自己,硬着头皮说道:“掌门,我还是用剑吧,表姐比我强太多了,无论我用什么肯定都打不过表姐,都无所谓了……” 盛涉川闻言,只好说道:“行吧,既然你坚持用剑,那就如你所愿吧。” 李元锦点点头,而度无忧听了李元锦的话以后则轻轻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两人说完,终于开始比试。 度无忧本意并不想与李元锦比试,毕竟李元锦腿脚有些残疾,自己若与他比试,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何况…… 她细细打量了一下李元锦的脸,看着上面青青紫紫的巴掌印,就意识到李元锦跟着盛涉川可能过得并不好,甚至经常遭受虐待。 女孩子心地总归柔软善良一些,她也不忍心过分欺负李元锦,因此在最初的两三招里她故意放慢攻速,让着李元锦,但李元锦多年没有用剑,加上腿脚确实不太方便,因此即便被度无忧让了几招,他也显得左支右绌,十分为难。 度无忧一看李元锦不济事,也不想跟他多费拳脚,在两人对了七八招的时候,她的攻速突然变得凌厉起来,想要快速结束这场战斗。 李元锦能明显感觉到从对方身上袭来的敌意。 度无忧下手越来越重,他拿剑的手也被震得发麻,几乎握不住长剑。 度无忧瞅准李元锦的下盘不稳,长腿突然扫向李元锦那条健康的左腿。 她忽然认真起来进攻的样子,把李元锦吓了一跳,恍惚间,他只觉对方认真的样子颇有几分令狐娴的凶蛮。 摔倒之际,李元锦早已方寸大乱,手中扣着的一枚柳叶钉瞬间刺出。 度无忧来不及躲避,惊叫一声,那枚柳叶钉居然打在度无忧肩膀上,锐利的暗器划破了度无忧的肩膀,度无忧的肩膀瞬间鲜血淋漓,留下一道细长的伤痕。 第70章 哭闹 度无忧受伤的瞬间,李元锦只感觉自己脑袋轰得一下,一片空白,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觉得自己干了一件特别特别蠢的事情,他打伤了青城派的大小姐,盛涉川的正妻,自己的主子……最最可怕的是,对方令狐娴还是的女儿。 令狐娴肯定不会放过他,令狐娴非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度无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受伤的肩膀。 从小到大,碍于她的身份,还从来没有人敢真正伤她,何况对方居然是李元锦这个卑贱如草的陪嫁媵妾。 不仅如此,最最重要的是,按照他们一开始的约定来算,她输了。 她输给了李元锦。 她一个高高在上的青城派大小姐被这么一个小瘸子给打败了,而自己一开始居然还好心好意让着对方,生怕对方受伤。 “下三滥的东西,你不是说用剑吗?你怎么出尔反尔!你真不要脸!” 度无忧气急败坏,大叫着抬起腿就要踹李元锦心窝。 李元锦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躲也不敢躲。 可是度无忧的脚还不等踹到李元锦身上,盛涉川和羔羔几乎是同时冲过去把两个人分开,盛涉川钳制住度无忧,而羔羔则挡在李元锦面前,生怕他被度无忧打伤。 “表姐,表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太害怕了……让表姐打我出气吧,对不起表姐……” “呸!别叫我表姐,谁是你表姐!下三滥的东西狗娘养的杂碎,我好心让着你,你跟我耍这么下作的心眼儿,你就那么争强好胜就非要赢吗?盛涉川你放开我!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缺爹少娘的死瘸子!” “行了!住口!” 盛涉川听度无忧说得越来越难听,忍不住呵斥了度无忧一声。 度无忧一见盛涉川维护李元锦,气得更加上头,干脆大喊大叫道:“我凭什么住口?明明是他的错,你凭什么不让我说话?我不服!我不管!我要告诉我爹和我娘!我要把这个臭小子扒皮抽筋碎尸万端。” “好了!谁说不让你说话了,是你骂得太难听了,亏你还是青城派的小姐,骂人怎么跟市井的泼妇一样?自来比试武功哪儿有不见血的?你吵吵嚷嚷地难道不嫌有失风度吗?” “还有你度翾元,谁叫你用暗器的?你明明说要跟无忧比剑,怎么能出尔反尔用暗器伤人,你这种行为非常下作知道吗?” “我……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李元锦恨不得冲过去把自己的肩膀给度无忧,让她好好捅自己一下解气,但是身前的羔羔却死死拦着他,不让他出面,甚至火上浇油地说道:“掌门,这也不能怪阿元,毕竟你们也没说必须只能用一种兵器,度小姐那么厉害,阿元若不想个别的法子,被打伤的肯定就是阿元了。阿元也是为了自保啊……” “放你娘的屁!盛涉川!你听她说些什么屁话!你们刚才没看出来我在让着那个小贱人吗?你们都维护这个小贱人对不对?我偏不衬你们的意!我要找我爹我要找我娘!爹!娘!救命啊!救命啊!这里有人欺负我,快来救我啊!” 度无忧今天来也没带个侍从,整个花园里只有她自己在大喊大叫。 盛涉川眼看事情失去控制,只好先想办法稳住度无忧:“行了无忧,别告诉你的父母了!你就说怎么才能消气?” “我要杀了他!” “不行!” “那你问个屁啊!” 度无忧大怒之下气得大哭,抬脚狠狠踩在盛涉川脚上,双臂乱舞,挣扎间不知扇了盛涉川多少个巴掌。 “掌门……掌门……表姐你别打掌门了,都是我的错,我愿意跟你去领罚,只要你不杀我,怎么拿我出气都可以。” 李元锦觉得自己做了极其下作的事,羞愧地无地自容,他甚至都不敢面对盛涉川和度无忧的目光。 而盛涉川看向李元锦的目光也的确有些费解。 在他的心里,李元锦性格怯懦善良,温柔懂规矩,他也没想到李元锦居然会暗用兵器,伤害度无忧。 “死贱人,你要非这么说的话,就砍下自己的左胳膊来赔罪好了!” “……” “无忧!你过分了。”盛涉川扯着度无忧,不许她冲动。 “我过分?我有什么过分的?我是青城派的大小姐,我受伤就是比别人来的娇贵,他刺伤我左臂,我就要他的左胳膊来赔!” “小姐,掌门……你们,你们别争了,我听话,我把胳膊赔给小姐就是!” 李元锦说完,居然真的拾起一旁的青钢剑,挥剑对准了自己的左胳膊。 他是真的后悔,也真的知道错了,因此才会这么急切地想要道歉,想让对方满意。 羔羔见状连忙劈手夺过李元锦手里的长剑,而盛涉川也因为紧张李元锦而分神,被度无忧趁机挣开,度无忧拾起地上的霜霞剑夺路而逃,很快就消失在花园的门口,往棠棣小筑的方向跑去。 “阿元,你真是傻,怎么真听她的话?就算她告诉父母又能怎么样,他们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 “度翾元,谁叫你暗自用暗器伤人的?” 李元锦还不等回答羔羔,盛涉川已经走过来,轻轻瞪了李元锦一眼。 李元锦抬眼看见对方被掴的绯红的脸孔,又想起自己做的错事,顿时哑口无言,低下头去。 他当然不会卖羔羔,因此只能闭口不谈,等着盛涉川发落自己。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盛涉川只是瞪了他那么一眼,随后便说道:“行了,这事肯定会被无忧告诉父母,你等着跟我去棠棣小筑负荆请罪吧。” 棠棣小筑里,刚刚睡醒的度千岁和令狐娴很快就被哭闹着跑进来的度无忧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令狐娴见女儿哭得花容失色,肩膀鲜血淋漓,简直吓得要命,连忙问道:“怎么了无忧?这是怎么回事?” “娘!那个李元锦他欺负我,他刺伤了我,然后……然后盛叔叔就维护他,拉偏架,几个人合起伙儿来刁难女儿,女儿委屈死了,女儿要回家,我死也不要待在这儿了!” 第71章 母女 “什么?” “真是岂有此理!那个贱人居然也敢!来人!赶紧随我去云鸿别院,我要找盛涉川问个清楚!” 令狐娴知道自己不讨盛涉川喜欢,从来也不会主动去找盛涉川惹晦气。 但这一次不一样,盛涉川居然敢让李元锦欺负自己的女儿,她无论如何也要为女儿要个说法。 “慢着!先别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度千岁从房间的屏风后绕出来,向母女两个询问事情的始末。 度无忧哭哭啼啼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但却隐瞒了自己找盛涉川学武的事。 可度千岁不是傻子,在听完了度无忧的话之后,狐疑地问道:“你说阿川让你和李元锦比试?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李元锦不是不会武功吗?还有你为什么会去云鸿别院?” 度千岁地一席话倒是把度无忧给问住了,度无忧略作犹豫,自然不敢把自己偷学武艺的事情告诉父亲。 她索性胡搅蛮缠地大哭道:“哎呀我怎么知道他非让我跟那个小瘸子比试!盛涉川有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是他正妻,我怎么不能去他的云鸿别院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别的!我受气了!就要爹和娘给我做主!你们要是推三阻四地不管我!一味地让我忍让盛涉川,我就不活了!说什么也不活了!” 度无忧说着,干脆一下坐在房间的椅子上边哭边跺脚。 “掌门,夫人,盛掌门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度千岁夫妻两个正忙着安慰度无忧,门外却已经进来个仆从传话,说盛涉川已经领着李元锦来了。 “盛涉川来了?好啊!他来的正好,我还要去找他呢!” 令狐娴听到盛涉川的名字就生气,气冲冲地便叫人赶紧把盛涉川和李元锦带上来。 李元锦紧紧跟在盛涉川后面,一路走来始终不敢抬一下头。 这或许是他来到嵩岳派以后走过的最长的一段路。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用过自己的双腿行走,李元锦觉得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很别扭,为了走起路来姿势不至于那么难看,他在右脚的靴子里塞了很多棉垫子,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自己的脚被撑得很疼,但即便是这样,他依旧能感觉到一路上似乎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的残疾。 那些似有若无的目光让李元锦本就惶恐的内心更加煎熬,寒冷的冬天里,他觉得羞得浑身是汗,怕得浑身发抖。 “盛掌门?你好啊!我们正准备去找你呢!听说你纵容妾室打伤了无忧,不知有这回事没有呢?” 令狐娴一跟盛涉川见面便愤愤不平地讥讽盛涉川,盛涉川看了看她,随后让李元锦在自己身后躲着,坦然说道:“是我让无忧和阿元比试武艺,阿元不小心弄伤了无忧,这是我的不对,也是阿元的不对,所以我们两个来向无忧道歉。” “道歉?这怎么道歉?我们无忧从小到大哪里受过伤?我甚至听说盛掌门你还故意包庇这个小贱人,他只不过是一个妾室,若是放在别人家里,胆敢对正室不敬,活活打死也是没什么问题的,盛掌门你莫要因这贱人生得有几分似荃沅君便色迷心窍!做出些让江湖英雄耻笑的事来……” 令狐娴伶牙俐齿,揪着盛涉川数落个不停。 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度千岁却轻轻扯了扯令狐娴:“行了,别说了,你没听见吗?阿川本意是让两个人比试武艺,又不是让阿元欺负无忧,阿元弄伤无忧也是无心之举,而且人家也过来道歉了,你们就不要不依不饶了。” 度千岁这话一出口,一旁的度无忧立刻嚯地一下站起来说道: “不依不饶?爹你在胡说什么啊!我刚才明明说了是这个小杂种耍诈才伤到我的,怎么就成了他的无心之举?爹!你怎么也跟着颠倒黑白?你叫我别跟他们计较,我可没那么大度!” “你……那你想怎样嘛?” “我就要他砍下左胳膊来赔我,否则这事没完!” “胡闹!你这是什么道理?” “怎么不行嘛!他刺伤了我的左胳膊,我就是要让他用左胳膊来赔,我的命就是比他值钱,我不管!” “你……” 度千岁被度无忧的一席话气得不轻,但当着令狐娴母女的面,他自然不好把李元锦的身世说出来,因此只能想办法做个和事佬,让母女两个息事宁人。 “就是,无忧的命就是比这个小贱人金贵,我们没要他拿命来赔已经很仁慈了。你们看看他,这个小贱人自从进了这棠棣小筑,见了我们主人家竟连个礼也不知道行,说是来赔罪的,可是仗着有盛掌门的宠爱,连头都没给无忧磕一个,我看他根本就不是来道歉的,是来看无忧的笑话的!” 李元锦闻言,早就吓呆的身体轻轻挪动,显然想走上前去给两人磕头道歉。 可是盛涉川却捏住了他已经出汗发凉的手,让他乖乖在后面待着。 “令狐夫人此言差矣,我们确实是来道歉的,也并没有来看笑话的意思。我方才也说了,这件事我和阿元都有错,我们愿意补偿无忧。但是阿元确实是无心的,没必要索要他的性命和胳膊来赔。” “哼,好啊,那盛掌门是什么意思?嫌我们小题大做,是觉得这个贱人不应该受罚吗?” “与人约定比试剑术,私下却用暗器伤人,这的确是他的罪过,罚自然是要罚的。” “哼!盛掌门这句话说得好,那我请问盛掌门觉得应该怎么罚他才合适呢?” “差不多得了,你少说几句吧。”度千岁见令狐娴仍旧不依不饶,连忙出言劝说。 令狐娴见度千岁一再阻拦,心中早已有些不满,当即眼中就噙起泪花,颇为委屈地看着度千岁:“岁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他们让咱们的女儿受了欺负,我还不能给女儿出口气吗?你今天为什么一再维护这个小贱人?莫非你也被这个小贱人迷住了心窍吗?” “我……我自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事没必要罚得太重,他们两个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 “什么小孩子之间的玩闹?我看这个小贱人就是故意欺负无忧,今天他敢刺伤无忧,明天说不定就敢谋杀无忧,这样的人绝不能轻饶,依我说,起码也要把他扒光了吊在山门前示众,每天都叫狠狠打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第72章 受罚 “你,你真是……这怎么能行?” “什么行不行的?你今天真的很奇怪,怎么老为这个贱人说话!” 度千岁闻言立刻把令狐娴拉到一旁,小声说道:“你呀,你真是糊涂了,怎么能这样,他……他可是盛掌门的妾室,你把他扒光了吊山门口,你让盛掌门怎么做人?我知道你是为了给无忧出气,但是无忧跟着盛涉川的日子还长着,你若为了逞一时之快得罪了盛涉川,等咱们一走,受罪的还不是无忧吗?” “你且把目光放长远一些,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我们的女儿吗?” 度千岁循循善诱倒是有一套,令狐娴闻言沉默半晌,似乎也觉得对方说得有些道理。 不过她对李元锦早有不满,上次李元锦胆敢与她发生争执就叫她很不爽了,这一次她不仅想为度无忧出气,其实也想为自己出气。 “行吧,既然如此,我可以不罚的那么重。” 令狐娴仔细思索了一下,立刻计上心来,笑眯眯看着盛涉川和李元锦。 “方才我和岁哥商议了一下,阿元毕竟已经是盛掌门你的妾室,你的妾室犯错,自然应该由你来惩罚。你们盛家想必也有你们自己的家规,我希望盛掌门可以秉公执法,按照你们盛家的家规好好惩处这个小贱人。” 盛涉川闻言点头道:“好,回去以后,我自会秉公执法,好好教训阿元。” “且慢,盛掌门,我们也不是信不过你,但你要教训这个臭小子,就请当着我们的面教训,一则是为了给无忧出气,二则也是怕你太过喜欢阿元而下手太轻。” “……” “请你说一说,你要给阿元什么罪名,用什么手段惩罚阿元,我要你当着我们的面一一道来。” “冲撞正妻,按照家规应该受鞭刑四十,暗箭伤人,按照家规应该被关入云姑庙受十日禁闭。” “但是……我相信阿元肯定不是故意伤害无忧的,所以我希望可以相应地减少对阿元的惩罚。” “哼,减不减少我们说了不算,得无忧说了算,盛掌门你不妨问问无忧,她同不同意宽恕这个小贱人。” 盛涉川闻言,转身看向度无忧,低声说道:“无忧,这件事是因我而起,阿元今日所受的惩罚应该由我来分担,甚至应该由我来承受。我愿意替阿元受罚,等下你可以亲自动手实施鞭刑,事后我就去云姑庙领罚。” 此言一出,房中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不仅是等着受罚的李元锦,连度家三口都为之张口咋舌。 盛涉川居然会为了自己的妾室不惜受正妻的怒火,这是明摆着要保下李元锦,不许李元锦受一点儿伤害。 度无忧从震惊中渐渐反应过来,随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古怪而自嘲地轻笑了一下,讥讽道:“盛叔叔,你还真是喜欢他呢,为了这么个小贱人,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不仅是我名义上的丈夫,还是嵩岳派的掌门,我日后免不得要在你的手下讨生活,所以我是万万不敢惩罚你的。” “我不管你为他出头是真的为了替他受罚还是为了做戏,总之这个度翾元我是绝不会放过的。” “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罚他罚得不那么重,但是我要先看到他认错的态度,如果态度够好,我不罚他了也说不定。” “……” 度无忧说完,慢慢坐下,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冲李元锦抬了抬下巴。 “你过来。” 李元锦被她点名,心中十分不安,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必须要受到惩罚,因此战战兢兢站出来,慢慢走到度无忧面前。 度无忧依旧用下巴点点自己面前的空地:“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头,我要看看你认错的态度。” “无忧,你这是要干什么……”度千岁熟知女儿的脾气,知道这事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有些替李元锦担忧。 度无忧摆了摆手让度千岁不要多说话。 李元锦听话地跪在她面前,想要磕头,但度无忧却说道:“爬得往前一点儿,别距离我那么远。” 李元锦乖乖往前爬,度无忧低头凝视着李元锦瘦弱的肩膀,不等他完全爬到自己脚边忽然抬起脚来狠狠踹在李元锦的左肩上。 李元锦内功不足,身体瘦弱,哪儿受得了她这一脚,顿时只觉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喉咙一甜,立刻呛出血来。 “阿元!” 度千岁和盛涉川几乎是同时出声,但度千岁刚出声,就被令狐娴狠狠瞪了一眼,立刻心虚地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这一脚我是恼你暗箭伤人。这世上无论男女都应该言而有信,不可出尔反尔。”度无忧说完,抬起头看向想要过来搀扶李元锦的盛涉川,“盛叔叔你往旁边站,我的气还没撒完呢。只要他给我磕够三个头,我保管不叫人打他鞭子,也不让人关他禁闭。” “……” “继续爬过来啊阿元,你还没磕完呢。” 李元锦明知再靠过去还是会被打,但他没办法,只好慢吞吞往她脚边爬。 “扬起脸来。” 李元锦怯生生地抬起头,度无忧毫不客气地扬起自己带着戒指的一只手狠狠掴在李元锦的脸上,李元锦只觉眼前一黑,口鼻之中血流不止,脸颊上也火辣辣地疼,竟是被度无忧的戒指划破了脸颊。 盛涉川眼见他那张酷似陆荃沅的面孔被划伤,什么也顾不得,连忙抢过去把李元锦的身体扶住,用手捂住李元锦脸上的伤口。 “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就是要打他这张脸!都是因为这张脸,你才会被他迷得不知所谓,蒙住了心窍,才会拉偏架委屈我,我真恨不得打烂他的脸!” 度无忧说完,抬起一脚狠狠跺在李元锦的右腿上,李元锦右腿上本来就有儿时落下的旧伤,哪里虽然已经不痛了,但骨骼极其脆弱,此刻被度无忧狠狠跺了一脚,顿时只觉钻心的痛苦,像是骨头断了一样,发出压抑地哀嚎,疼得眼泪直流。 “最后一个磕头我不要了,这一脚是你替盛叔叔受的!你给我滚!我永远不想再看见你,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滚!” 第73章 暴露 “疼……掌门我好疼,掌门……” 李元锦被带回云鸿别院后,一直止不住地喊疼,盛涉川把他安置在架子床上,给他上了药,但李元锦还是坐卧难安,不停地说自己肩膀和右腿疼。 羔羔给他冲了止疼的糖水喝,李元锦喝了以后稍微安静了点儿,盛涉川趁机让羔羔去知闲馆给李元锦找大夫来瞧。 盛涉川抱着李元锦,问他还疼不疼。 李元锦喝了糖水以后确实不那么难受了,但是精神却很不好,有些昏昏欲睡。 “还是有点……” 李元锦慢慢说道:“掌门,我的腿是不是又断了,为什么那里那么疼?” “没有,没有断,只是起了些血肿,给你熬了药就好了。” “掌门……我是不是毁容了?脸上的伤口深吗?以后如果不像荃沅君了,你还会要我吗?” “……” 李元锦见盛涉川不说话,以为盛涉川在拒绝他,他自嘲地牵了牵嘴角,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掌门,如果你不要我了,就把我送回我娘身边行不行?你做做好事,把我们藏起来行不行?我不想再挨打了……” 盛涉川仍旧不说话,只是用力抱紧李元锦,如今已经不是他要不要留下李元锦,而是李元锦还愿不愿意跟着他。 “掌门……我不是故意暗箭伤人的,对不起,对不起……” 镇痛的糖水有些催眠的作用,李元锦不多时便已经睡着了。 度千岁是在李元锦睡后不久才来的。 度千岁进来的时候,盛涉川依旧抱着李元锦,李元锦乖乖窝在他的怀里,包裹着面纱的脸上挂着泪珠,看起来十分可怜。 “度大哥,你来了。” 盛涉川看着度千岁,而度千岁步态犹豫,小心翼翼地走到两人的床前,低声问道:“他睡了吗?” “睡着了。” “唔……” “今天……” “今天……” 盛涉川和度千岁几乎是同时开口,两人都有些尴尬。 度千岁礼让道:“你先说吧。” 盛涉川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今天我不是故意要制造矛盾的,一开始我只是想让无忧和阿元比试,我想着无忧原本就比阿元厉害些,若无忧跟阿元比试,无忧肯定能赢过阿元,他若因此被刺伤肌肤,我刚好可以趁机取走他的血液,但是没想到无忧反而落败,这才惹出这么多麻烦。”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让他们产生矛盾的。无忧从小也是被我宠坏了,所以做事很不讲道理。” 度千岁犹豫了一下,追问道:“不过……你今天取到阿元的血液了吗?” “嗯……取到了。” 盛涉川说着,从自己的手上摘下了一个玉戒指,那个戒指镶嵌着一个宝石,盛涉川轻轻扣动宝石,那里面居然是中空的,里面赫然有一滴尚未干涸的鲜血。 度千岁看着那个戒指里的血液,表情沉重,随后,他用银针将自己的指尖刺破。 当李元锦的鲜血与度千岁的鲜血共同滴注在一个盛满清水的器皿中后,两人眼睁睁看着那两滴鲜血毫无意外地融合在一起。 度千岁像是早就预测到这个结局一样,没有太过激动,但是却只是痴痴看着,嘴巴微微张开,眼泪在他的眼睛里打转。 “报应……这一定是雪琮在报复我……” “她怨恨我抛妻弃子,所以把儿子带离我的身边……” 度千岁想了又想,无力地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掩面而泣。 盛涉川都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他怕自己一张口,说错了话,度千岁就会立刻把李元锦讨要回去。 但事实是,盛涉川也很快就意识到,就算自己这样杵着不动,他也改变不了度千岁的心。 果然度千岁在哭过一段时间后,他重新抬起头来,擦干眼泪,眼神坚定地说道:“我决定好了,我要把阿元接回青城山,我要让他认祖归宗,日后我一定要好好补偿他。” 盛涉川闻言犹有不甘:“你跟无忧他们商议好了?你如果就这样把阿元带回去,令狐娴能够善罢甘休吗?” “这……这我已经顾不得了,我不能看着他继续流落在外受苦。”度千岁说着,看着李元锦布满青紫的脸孔。 李元锦还没被度无忧打的时候,脸上就顶着一个巴掌印,不用说,那肯定是盛涉川打的。 如果放在以前,度千岁肯定只会轻描淡写地认为是他没伺候好盛涉川,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他知道,李元锦一定受了盛涉川的虐待。 他想起李元锦小小年纪却命途多舛,又想起当时李元锦被蜃楼任意打骂买卖的场景,他便能联想到李元锦以前一定吃过不少苦头。 他不管自己和江雪琮是否已夫妻情尽,但血缘中的羁绊却不容许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任人践踏。 盛涉川见度千岁心意已决,只觉如鲠在喉。 他抱着李元锦,抬头看向度千岁。 二人目光交汇,度千岁并没有伸手去讨要李元锦的动作,但那眼神却是毋庸置疑的绝不让步。 盛涉川很熟悉这种势在必得的眼神,早在多少年前,屠日城之战之前,没有受伤的度千岁便是这种眼神。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志得意满,还遇到了一生所爱。 那时候的他志在天下,一心想要扬名立万。 除了为铲除魔头伤脑筋,剩下的也就只烦恼什么时候才能甩脱发妻,迎娶自己的心上人令狐娴进门。 可是后来,因为轩辕焰的那一掌,因为盛涉川……他终究落得一个武功一落千丈,妻离子散的惨淡下场。 “阿川,我知道,我带走他,是夺人所好,但请你理解我。” “假使今日流落在外的是寒镶,想必你也不会任由他流落在外,受人欺辱。” “我只剩此残身,苟延残喘,一生中已没有什么愿望,我希望看着过往的情面上,你能忍痛割爱,将阿元还给我。” 度千岁的话说完以后,盛涉川仍旧不回答。 半晌,盛涉川慢慢说出三个字:“别这样……” “阿川,你必须把阿元还给我!”度千岁或许早在鸠什多罗劝说他不要把阿元带回去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是盛涉川舍不得放人,因此也是做好了准备。 他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道:“阿川!事已至此,我也不瞒着你了。” “在你刚发现阿元可能是我儿子的时候,你肯定疑惑过,为什么我会把儿子送来给你做妾?为什么这名义上是我外甥的孩子居然会有桃花疹?” “现在我跟你解释清楚,其实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阿元的真实身份!他也压根不是我的什么远房亲戚!他其实是我为了讨好你,从蜃楼买来的一个贱奴!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合,他竟是我的儿子!” “阿川!那可是在江湖上声名狼藉的风月地!没有一个名门正派愿意收纳从那里出来的人,这事如果被江湖上的人知道,人人都会耻笑你们嵩岳派!我也不怕你生气了,我实话告诉你,就阿元这个经历,这世上除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愿意接纳他,世上再也没有人肯接纳他了!” “你一贯居高自傲,又是嵩岳派的门面,你岂容你的声誉乃至整个嵩岳派因为一个小小的李元锦而蒙受污点?我就不信你知道这件事之后还愿意留下阿元!” 第74章 不公 “你说什么?什么蜃楼?你再说一遍?” 盛涉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度千岁。 而度千岁爆发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糟糕的东西。 “我……我……” “你骗我?” “我如此信任你,敬爱你,感激你,这么多年来对你有求必应,你拿蜃楼出身的人来以次充好?来给我做妾?” “阿川……你听我解释。” “度!大!哥!我的好大哥!我问你!如果没有发现身世这件事!你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你既然知道全江湖都以纳娶蜃楼出身的贱奴为耻,那你把他塞给我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果吗?” “阿川我……” 盛涉川怒火中烧,已经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解释。 盛涉川一下子撇开李元锦,站起来逼视着度千岁,眼中愤恨幽怨的怒火几乎要把度千岁活活烧死:“你还想解释?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有没有想过?他从那么肮脏的地方出来身上带不带着脏病?” “你明知我嵩岳派看重名声,你却拿这样的东西来跟我开玩笑?还拿我最在意的荃沅作为我的弱点来攻击我?他是什么肮脏的东西?他怎么配顶着一张像她一样的脸孔与我朝夕相处同眠共枕?” “阿川……” 度千岁的话不等说完,盛涉川忽然用力攥住度千岁的衣襟,双手恨不得将度千岁当场勒死: “行了!我不想听你解释任何东西!立刻带着你那下贱的儿子给我滚!没人愿意跟你抢他了!你高兴了吧?滚!给我滚出去,滚出嵩岳派!连带着你的女儿都给我滚!永生永世,我不许你们再登我们嵩岳派的门!滚!” ”阿川……阿川……“ 度千岁的话还没说完,盛涉川已经不想再听,他怒气冲冲地一脚踹开房门,想要离开。 但是当木门被他踹得粉碎,他却看见门附近竟躲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对方身穿红衣,容貌可爱,只是表情有些呆滞惊恐。 那赫然是度无忧。 早在惩罚完李元锦之后,她便总觉得父亲的行为很奇怪,于是在简单包扎过伤口后,便一直偷偷注意跟踪父亲。 度千岁进了李元锦的房间后,度无忧就开始躲在门外偷听父亲和盛涉川的对话。 什么身世之谜,什么兄弟反目,全都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一贯骄纵任性的她呆呆看着盛涉川,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盛涉川也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随后立刻抬步离开。 “爹……” 度无忧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度千岁。 度千岁狼狈地站在房间里,衣衫不整,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尴尬。 “你……你刚才和盛叔叔说的……你们说的是真的吗?你们……你们在开玩笑对不对?这个李元锦他……他是谁的儿子?他是我的哥哥吗?”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他是大娘娘的儿子吗?大娘娘不是已经死了吗?” “爹!你说话啊爹!” 度无忧难以置信地攀扯着度千岁的衣袖,似乎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但是此时此刻的度千岁却只感到疲惫,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回去……回去吧无忧,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爹……” 度无忧心乱如麻,度千岁的敷衍无疑是给了她一个最难以接受的答案——方才他们说的事都是真的! 那个被他们从蜃楼买来的贱奴李元锦居然是她的“哥哥”? 这么多年来,她对哥哥的印象全部都来自于度无倦。 印象里,她的哥哥应该英俊高大,处事端庄,威严,温柔,而又兼带有几分神性…… 她的哥哥……怎么可以是这样一个怯懦柔弱的人? 纵使度无忧再不愿意相信,可她仍旧听从了度千岁的意见,暂且将李元锦带回了棠棣小筑…… 至于令狐娴那边,就算她再不愿意,恐怕也已经不能阻止。 “什么?你们说什么?李元锦是谁的儿子?” 令狐娴今日刚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好得很,本来她正悠闲地坐在榻上修剪窗花,当那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向她袭来的时候,她甚至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尖锐的剪刀刺破了她的指尖,鲜血流水般点点滴落在她昂贵的衣裳上。 “……” “你们在说什么胡话?他怎么可能是你的儿子?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也不相信的,但是我们……我们已经滴血认亲过了,而且……而且他身上有桃花疹,出生日期也与雪琮的次子出生日期吻合,当初是千馨抱走了他,所以我们都不知情……” “你这话什么意思?就是说,他是江雪琮的儿子?而且还是度千馨养大的对不对?” “……” “我问你!他是江雪琮的儿子?而且还是度千馨养大的?对不对!回答我!” 度千岁颓然坐在椅子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当然明白令狐娴为什么这么在意李元锦是不是江雪琮的儿子。 她与她二人有旧仇,她从不吝啬于表达对二人的厌恶。 而当她知道李元锦与这二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后,她是绝对不会善待李元锦的! “十之八九是这样的……” 令狐娴闻言,身形一晃,几乎要晕厥过去,度无忧连忙跑过去搀扶她,但她却使劲儿推开度无忧,整个人扑在美人榻上,哀恸大哭道:“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无忧!无忧!娘的命好苦啊!娘的命真的好苦啊——” “娘……”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的孩子活下来啊!江雪琮和度千馨当年几乎逼得我们母女一尸两命,我更因为她们而落下终身不孕的病根!这份仇怨,十几年来像是一根针刺在我的心底,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忘记!” “……” “如果当初没有她们从中作梗,我和你爹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没给你生下一个兄弟傍身?你又何须被嫁到嵩岳派来受这份闲气?” “我好恨她们!我那么恨她们!为什么老天爷还要善待她们!不仅没让度千馨那个贱人去死,而且还让江雪琮的儿子活了下来……” “为什么她的儿子能活下来,而我却永远不能有儿子……” “岁哥!岁哥啊!你评评理!老天爷应该这样对待我吗?你又应该这样对待我吗?把我仇人的孩子带回来?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第75章 奸计 “那你……那你想怎么样……我人都已经带回来了。而且他流落在外这么多年,肯定受了不少苦,为了补偿他,我是一定要让他认祖归宗的。” “认祖归宗?好一个认祖归宗!自从他跟我们认识以来,为了无忧我没少难为过他,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为了青城派的小少主,无倦的亲弟弟,他要是回了青城派,肯定会跟无倦一样敌视我们母女,到时候岂能有我和无忧的活路?” “娘……” “而且为了他,你还跟盛涉川闹翻了,搞得我们无忧都要被休!我们无忧刚刚嫁人就要被休,日后在江湖上谁还敢聘娶她?你让无忧以后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令狐娴哭得好不难过,止不住地啜泣着:“他真是烦死了,我看我们今天之所以弄得这么狼狈这么难看都是因为这个小贱人!” “岁哥,我实话说了,我就是讨厌江雪琮和千馨,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是因为这个连带着不喜欢这个李元锦!” “你也别嫌我说话难听,总之我讨厌他!你要是非得把他弄进来!我就不活了!他纵然有个好出身,可已经是流落过蜃楼的残花败柳,而且做了盛涉川的妾室,这样的人你带回家只会招人闲话,被人取笑!” “还有他的腿脚,我都不爱说!你看看谁家的少主是腿脚不好的?你把他带回家,你丢得起那个人,我还丢不起呢!” “你!你真是,说得都是些什么话!”度千岁听了令狐娴的话也是又气又恼,“你的话未免也太难听了!” “你讨厌雪琮和千馨,那是你们上一辈的恩怨,如今你已经是青城派的正头夫人,应该学会疼爱其他子女!怎么可以把他当成自己的敌人来苛待?” “你没看看他的样子,一看就没被好好对待过,我是一个做父亲的,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儿子流落在外受这样的苦楚。” “而且,你说他流落过蜃楼,那谁愿意流落到那个地方去?如果他能选择,他会去那个地方吗?” “他流落到蜃楼那种地方,不正是从侧面暗示了千馨这些年过得也不好吗?” “我找千馨找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了消息,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这件事情我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了,等李元锦醒了,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他!然后问出千馨的下落!” “我不管江湖上的人怎么说我,总之依我说,咱们青城派这些年也没什么脸可丢了!” “无忧的婚事关乎到嵩岳派和青城派两家的体面,就算是盛涉川想要休妻,也要掂量掂量!他如今正在气头上,什么话说不出来?我现在马上就去找剑祖鸠什多罗说说这件事,鸠什多罗性情温和,好成人之美,他绝不会不管的!”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就这么说定了!” 度千岁说完无奈地叹了口气,招呼身边的人给他打点外衣,说要往嵩岳派的后山去找鸠什多罗。 听了度千岁的话,令狐娴简直羞愤欲死! 她与度千岁夫妻多年,度千岁从来对她有求必应,处处维护,可谁曾想如今为了一个小小的李元锦,他竟敢当着女儿的面面斥自己! “李元锦!他就是个小杂种!一个害人精!他娘和度千馨害我不算,他如今又来恶心我!” “无忧……无忧……娘真是要被气死了,怪娘没有本事!竟叫这贱人和他的娘一次又一次置我们于险境!” “娘,你别这样……” 母女连心,看见母亲悲不自胜,度无忧心里也不好受。 “娘,您别怕,就算盛叔叔真的休了我,爹也不会不管我们的,女儿也会武功,到时候可以保护娘,娘你放心吧。” “保护我?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保护我……全都在伤害我……” 令狐娴瘫坐在床上,拉着度无忧的手说道:“无忧,娘的好女儿,娘不需要你保护,但娘要问你,对于这件事,对于李元锦,你是怎么看的,难道你也同意你爹的说法,让这个小贱人认祖归宗吗?” “我……”度无忧话到嘴边却又有些犹豫。 说心里话,她不仅并不怕被盛涉川休掉,甚至还有些期待,毕竟她可不想嫁给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男子,一辈子被锁在嵩岳派这个小小的天地。 但是对于李元锦,她却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厌恶,对于这个一直以来流落在外的“哥哥”,她更多的是可怜,以及对自己刚刚刁难打骂过他的愧疚。 “无忧,你怎么不说话?” “娘我……我当然是,听娘的话,娘是什么想法,我就是什么想法。” 度无忧只好先言不由衷地应付令狐娴。 “无忧……娘的好女儿,不枉娘疼你一场。” 令狐娴听到这个回答非常欣慰,但同时,令狐娴的目光也逐渐变得阴狠可怕起来。 “江雪琮和度千馨,她们两个贱女人害得我不能生养,几次害得我命悬一线!我真恨不得抽她们的筋,扒她们的皮!让我和李元锦住在同一屋檐下,还让我善待他?想都不要想!” 度无忧连母亲的目光逐渐变幻,漆黑的眸子里写满怨毒,一时间不由得心惊肉跳。 “娘?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是要想办法把那个李元锦弄走!他是什么东西?怎么可以和我们做一家人?” “可是……可是,是爹把他带回来的,我们……” “你爹带回来的又怎么了?只要是对咱们没好处的,就不该在我们面前乱晃,何况他还跟那两个贱女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既杀不得江雪琮和度千馨,那便要拿这个小贱人来泄愤,你爹如今不在,我刚好可以趁机让人把他扔出山门。外面天气这么冷,叫冰雪活活把他冻死我才高兴!” “啊?你说什么啊娘!你如果把他扔了,被爹发现怎么办?” “无忧!你真傻!我们可以把他扔掉后再伪装成是他自己逃跑的啊。哼!只需要我少作手脚,一定能把这件事情办的神不知鬼不觉,让你爹看不出一丝破绽!” 第76章 好心 “娘!这样不好吧娘!” 度无忧心中并不赞同母亲的想法,但无奈母亲心意已决,她怕多做劝解反而会惹得母亲伤心。 令狐娴想好了计策,便找了几个心腹立刻去做这件事,而度无忧则心乱如麻,推说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想要先回房休息。 可是,当她回到梨瑭别坞之后哪儿还有休息的心思。 一路上她都在想李元锦。 他居然是自己的哥哥? 他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哥哥呢? 而且自己还曾经那样欺负凌辱过他。 他真的很可怜,自己怎么可以那么对待他? 不过,听娘说,他是大娘娘的儿子,无倦哥哥的亲弟弟,他如果进入了青城派,那么他肯定会和无倦一条心,到时候他们兄弟合起伙来挤兑她们母女可怎么办? 自己和娘对他都不好,他难保不会报复她们。 把他扔掉或许可以一劳永逸…… 但是…… 他真的很无辜啊,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头,好不容易找到家人,却被暗算…… 这样真的不好。 度无忧想了又想,整个人都坐立难安,一颗心也砰砰跳个不停。 她倒是有心搭救李元锦,但是她也不想让娘难过。 思来想去,度无忧心中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她休息了片刻,便准备了一个小包袱,又找来一个心腹婢女,与她互相换了衣服,假扮成青城派的一个小婢女,偷偷摸摸向着棠棣小筑的方向跑去。 令狐娴的心腹她都是认得的,因此一到棠棣小筑之后,她就偷偷藏在一处隐蔽的角落,等发现他们把李元锦卷在一张草席中准备丢出去的时候。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紧紧跟在后面。 她轻功还算不错,一路上竟没引起令狐娴心腹们的注意。 待她看见他们将李元锦抬到一个山谷附近,准备将他从山上扔下去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她原以为令狐娴只是打算将李元锦丢掉,没想到她竟吩咐下人将他扔下山谷,活活摔死! 度无忧一方面庆幸自己及时追了上来,同时又无比心急,想不出任何办法来搭救李元锦。 度无忧急得跺脚,可也就在这时,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一阵悦耳动人,同时又有些熟悉的曲调忽然在山谷附近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寒月深深,嵩岳雪,凭剑当年豪气。一夫开关醒世人,君吹洞箫彻江水……” 那声音逐渐由远靠近,度无忧先是一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嵩岳派弟子巡山的山歌。 如果附近响起这个歌声,说明附近有嵩岳派的弟子! 度无忧心中一喜,知道李元锦可能有救了,而令狐娴的心腹们也自然认出了这个歌声,为了避免被发现,他们手忙脚乱地将李元锦随意丢到一个雪窝里,又用很多冰雪埋在他的身上,遮掩了一下,然后快速逃离了现场。 度无忧见他们跑了,心中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立刻跑到李元锦身边查看情况。 一则怕被嵩岳派的巡山弟子发现,二则怕令狐娴的心腹们并没有走。 可是,奇怪的是,度无忧在原地蹲了很长时间,都没发现有任何人来到这附近。 那个巡山弟子的歌声似乎也在令狐娴的心腹逃走之后消失了。 难道……那个巡山弟子往别处去了,他来到这边只是巧合? 度无忧来不及细想,她屏气凝神,仔细注意附近的声响,在确定母亲的心腹都离开后,她这才站起身快速跑向李元锦。 李元锦仍旧昏迷着。 但他身上衣着单薄,身上裸露着几处伤痕,整个人在雪地里冻得浑身青紫,全身颤抖。 度无忧见状,连忙脱下厚重的外袍盖在李元锦身上。 “李元锦!李元锦你怎么样?” 度无忧呼唤了李元锦两声,试着摸了摸李元锦的额头,发现那里一片滚烫。 “糟了,发烧了。” 度无忧环顾四周,试图给李元锦找一个山洞避风,但是她对地形并不熟悉,只能勉强将李元锦拖出雪坑,把他放在一个相对避风的山坡后面。 度无忧尽可能地捡了很多树枝,干草,给李元锦铺了一个小窝。 做完这一切之后,度无忧将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打开,里面居然藏着一个手炉,一个火折子,一包点心,一包细软以及两个信封。 度无忧把手炉掖进李元锦的怀里,好让他暖和一些,剩下的东西则都被她贴心塞到李元锦的手上。 “李元锦,咱们兄妹一场,我自是不愿让你死的,但是我同时也不能违背我娘的意愿,因此只好委屈你了。” “你要是命大,能赶紧醒过来的话,就赶紧带着这些钱逃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来了。如果命薄,冻死在这个山窝窝里的话,我度无忧也没什么对不起你的,我只能帮你帮到这里了。” 度无忧说完,轻轻握了一下李元锦冰凉的小手。 “你不要怪我,怪就怪你是大娘娘的孩子,跟我不是同一个母亲,我也想救你的,抱歉。” 度无忧说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李元锦的身边。 她一路上频频回首,但李元锦始终不见醒来,她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也没有勇气再返回去。 度无忧离开后约摸半个时辰的时间,李元锦怀里的手炉炭火逐渐变得微弱,温暖渐渐消失,但是他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样下去再过半个时辰他就会彻底失去唯一的热源,听天由命。 “娘……娘……我好冷,娘……” 李元锦的体温逐渐升高,牙齿也开始轻轻打颤。 就在李元锦怀中手炉彻底失去温暖的那一刻,他的附近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有人踩着积雪慢慢靠近他。 对方身穿银灰色的狐裘,身形高挑,银色头发,赫然是穿着男装的羔羔。 他从知闲馆回来后,便发现李元锦不见了,几经打听才知道他被度千岁带去了棠棣小筑。 可是当他来到棠棣小筑的时候,对方却又已经被令狐娴的手下抬了出去。 可以说,他几乎是同时跟度无忧一起跟踪上李元锦的。 不过,他比度无忧有办法,在看见令狐娴的手下准备将李元锦扔掉的时候,他急中生智,唱起一首巡山歌,这才救下了李元锦的性命。 他早就发现度无忧躲在暗处,因此故意耐心等着度无忧走了这才出现。 他来到李元锦的面前,从他的手里拿出了度无忧塞给他的两封信,那是一份嵩岳派的地图,还有一封手写信。 信是度无忧写的,上面写的无非是告诫李元锦赶紧拿着钱离开嵩岳派,自己可以保证帮他善后。 但是羔羔在看过她的信后,却悄无声息地将地图和那一封信一起撕得粉碎。 碎纸随着山风四散,羔羔的眸光落在李元锦身上,他脱下外袍,为李元锦披上,并将他抱起来,揽在怀里,顺着一条偏僻隐秘的山路慢慢走过去。 第77章 酒疯 竹篮镇内,一家隐蔽的酒楼之中,老板罕见地迎来了新年的第一个客人。 按理说,过年期间是很少有店铺开张的,尤其像大年初一这样的节日。 但因为这家酒楼的老板是个鳏居而没有亲友的老人,故而例外。 这家店就如同他的亲人一般,无论是什么日子,他都会守在这小小的店铺里。 一楼二楼的厅堂给客人用来吃饭,三楼则给客人用来住店。 老人这里并没有什么名贵的酒水,最好的也就是存了几斤花雕。 以他以往的经验来算,就他们店的这点儿客流量,几斤花雕够他卖到二月二了。 可没想到今天那客人一来,便将他最好的花雕全买了去。 而且他酒量似乎很大,几斤花雕都不够他喝。 老人为了满足他,一开始还试着给他换了一些次等但酒劲很烈的烧刀子糊弄,到最后他发现,这个也满足不了他,只好把他平时喝着解闷且存货最多的廉价绿豆酒都搬来给他喝。 从名贵花雕到下等烈酒,对方始终来者不拒,一个人默默坐在二楼临窗的桌子边,与桌子上的空酒坛一起默默看着窗外的雪景。 对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裳,身披黑色的斗篷,面料价值不菲,应该是个有钱人。 他拉着帽子,宽大的帽子遮住了他上半张面孔,只露出下半张脸。 老人猜他或许只有二十岁,或许会更大点,但似乎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他的身材已经明显如同一个成年人,高大挺拔,可这种纵酒无度的行为却实在有些小孩子气。 老人猜他应该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所以才会借酒消愁。 他也曾试着劝解对方,不要再喝了,然而对方不但并不打算听他的话,甚至还抓了一把碎金子拍在桌子上,叫他不要多说话,只管往上抬酒。 老人也没有办法,拿钱做事,天经地义,他只能尽量把所有的酒水都给对方拿上来。 盛涉川坐在酒桌前,靠着窗户,一个人在这对他而言又低廉又糟糕的小店里买醉。 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喝过这么低劣的酒水身处这么脏乱的环境过。 即便是在屠日城的那段日子,他也未曾亏待过自己。 可是,如今,因为一个李元锦,他只能偷偷跑到这个小地方饮酒发泄。 他酒量不错,但小店的酒水度数却十分复杂,他几种酒混杂着喝,而且是不要命地喝,很快他就感到一种剧烈的头痛来袭。 他知道,那一半是因为自己醉了,还有一半是因为酒水太过低劣,他的身体并不能适应。 李元锦…… 是他的名字吗? 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吧? 自己跟他相处了这么久,才知道他的名字。 …… 不过,等他回到青城派,度千岁应该会给他起新的名字吧? 大哥叫度无倦,妹妹叫度无忧…… 哦,对了,他想起来了,以前年少的时候,他曾听度千岁说过…… 如果他和令狐娴有女儿,就叫无忧,如果有男孩,就叫无祟。 度无祟? 这会是他以后的名字吧? 青城派的小少主,多么金贵的身份。 度家比他们盛家还要富几倍,比小岳山更富几千倍,等他小少主的身份坐实了,陆荃沅的身份反而比不上李元锦,自己又怎么有资格让他做她的替身? 哦,对了,自己还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 他骂他有病,骂他肮脏,下贱。 可是他也知道,他应该是有苦衷的吧。 每次生病、难受、被他大声吼、被他欺负、被他吓坏的时候,他都会很委屈地掉眼泪,他快乐的时刻屈指可数,有时候连睡觉都是担惊受怕的。 他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他性情乖不乖巧,身世可不可怜,身体有没有脏病,他其实一清二楚。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他原本应该心疼他的,应该安慰他的,告诉他以前的事都不是他的错,以后他会好好对他,以后他的日子会更加好起来…… 可是,现在…… 他被人带走了。 他逞一时口舌之快,换来的却是无尽的后悔。 但……但是他也很难接受自己被骗的事实啊! 他一向看重情爱与恩义二事,可是老天爷就好像是在捉弄他,总是喜欢在这两个最脆弱的点上用力刺痛他。 他那么爱陆荃沅,那么敬重度千岁,恨不得把命给他们,可是到头来又换得什么? 反倒是李元锦什么都没做,却惹了一身腥臊。 “可笑……全都是笑话……” 盛涉川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眼泪从他的眼眶里坠落,发红的眼睛变得湿润,决堤,泪潮汹涌。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 他已经不小了,哭对于他而言是很丢人的事。 可是,现在的他除了哭泣,却想不出任何可以解气的方式。 对了,还有酒,喝酒也可以,起码可以暂时忘记脑子里的这些糟心事。 盛涉川拿起酒坛,发现里面再次空空如也。 “店家……店家!” 盛涉川边说边晃着酒坛,吵吵嚷嚷地催促老人再给他上酒,可是店里地酒水都被他喝光了,想要再买酒喝必须要去距离小店十里路远的乡下酒坊去打酒喝。 老人看了看天外阴沉的天色,显然有些犹豫。 “客官,您已经喝的够多了,要不您回家去吧,这天也黑了,小店也要关门了。” “关门?有钱赚,你关什么门?立刻拿酒来……” “哎呀客官,客官!你这样子喝酒是不行的,实话告诉您,小老儿家的酒水都被您喝光了,您就回家去吧。喝酒伤身,喝酒误事,喝酒解不了愁。不瞒您说,小老儿我如今孑然一身,无儿无女,皆是因为年少时喝酒纵欲,引得家人不满,才落得这样一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您这样年轻,可莫要想不开,真到了小老儿这般年纪,您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年轻?哼……” 盛涉川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随后他把头埋在胳膊里,闷闷地低笑起来。 “好一个妻离子散,好一个妻离子散……” “我今日之所以这般狼狈,与饮酒又有何干?” “不过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她死了……她早就死了,为什么我还要把他当成她?为什么我会舍不得他?就算是两个人长得很像,可那就是两个人,做不得真,做不得假……自始至终,只有我自己在糊弄我自己罢了。” “客官……你这是醉了吧?” 老人听着盛涉川的话越来越没有逻辑,说得乱七八糟的,一时之间也颇为无奈。 盛涉川侧起头,看向窗外的雪景,凛冽的北风吹拂他看起来年轻的面孔,但他的神智却越发混乱,言语糊涂。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哼……”盛涉川面颊上挂有眼泪,“都怪她……都怪她没爱过我,才会殃及了他。” “一定是我不够好……她才会不爱我的,因为她不爱我,我才会伤害他,但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她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而我为什么又要刨根问底,纠结这么多年?” “我究竟是真的爱她,还是因为想要弄清楚她为什么不爱我?” “或许,我应该亲自下去问问她……弄清楚了,对我们三个都好。” 盛涉川说完,忽然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抬起腿想要走路。 但他应该已经醉了,竟把窗户当成了门,抬脚就要往外走。 老人吓了一跳,尖叫一声,大喊救命,但以他的身板想要拉住盛涉川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有人忽然快步从老人的身后闪现,伸出右手,死死扯住盛涉川一侧的腰带,将盛涉川从窗边用力扯了回来! 第78章 山洞 老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压根就没发现身后的人是何时出现的。 而盛涉川被扯回来之后也渐渐恢复了一些神智,他扭头看向身后那个年轻人,对方应该和李元锦差不多大,面相英俊,隽秀温柔,乌黑的头发柔顺而有光泽,纵使衣着素净寒酸,仍旧难掩身上那种蓬勃青春的朝气。 说来也是巧合,盛涉川买醉的这家小店正是律宗瑢暂住的小店。 而两人之所以不谋而合地选择同一家店铺,原因竟出奇地一致——他们都觉得这里很偏僻,不会被人发现。 律宗瑢本来就是想出门打个热水,没想到刚出门就遇上了老板和正在撒酒疯的盛涉川。 他本想与这一幕擦肩而过,但他人还没走远,就听见老板大声呼救的声音。 回头再看的时候,盛涉川已经爬到窗户上准备往下跳了。 情急之下,律宗瑢也顾不上其他的,立刻撇下水壶便冲过去救人。 但真当他把人拉住的时候,他却后悔极了。 因为…… 盛涉川太重了…… 两人相差的岁数不小,盛涉川的体型已经完全与少年人不同。 他虽时常扮相儒雅出尘,但肌肉十分结实,尤其他现在还喝醉了酒,身体不受控制,律宗瑢抓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险些把律宗瑢给带下去。 律宗瑢双手并用,用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人拽回屋里,等老板手忙脚乱地关窗户的空当,律宗瑢在一旁直呼惊险,顺便还暗暗感慨自己未免有些多管闲事,毕竟他这一次路见不平差点把自己的胳膊给拉脱臼了。 “哎呀!客官!你这是!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你说你要是死了,而且就跌死在我楼底下,这大过年的,我岂不晦气死了!以后你叫我怎么做生意嘛!” 老板忍不住地抱怨盛涉川,但盛涉川的注意力却并不在老板身上,此刻的他呆呆坐在凳子上,眼睛直勾勾看着那个刚把自己拉回屋的年轻人。 看着律宗瑢。 他其实从没见过律宗瑢,但他却认得律宗瑢的父亲律澜渟。 他虽然处于意识模糊状态,可当他看见律宗瑢的第一眼起,他就觉得对方很像年轻时的律澜渟。 又或者说,他其实比律澜渟生得更出众漂亮,毕竟律澜渟承袭了律氏常年经受海风的小麦色肌肤,但律宗瑢却可能是受到母亲的影响,白白净净的,像块入手柔滑的羊脂玉,很招人喜欢。 律宗瑢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过了有一会儿才发现这个被自己搭救的男子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律宗瑢起初有些惊讶,但马上他就觉得不太妙,因为他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脸上。 律宗瑢见对方身材魁梧挺拔,腰配刀剑,猜测他应该是江湖中人。 他怕对方是父亲的旧友,亦或是认出自己,于是连忙扭头想要跑开。 可是他还没跑出去几步,盛涉川忽然开了口:“你认识李元锦吗?” “……” 律宗瑢的脚步瞬间停滞,他猛地回头看向盛涉川,急切的眼眸中像是突然被人点燃了两簇火苗,而火苗散发出的光,正直直刺向盛涉川。 盛涉川也像是被那眼神刺痛了,浑身上下有一种剧烈的不适在蔓延。 只要看了这个男孩子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而且…… 从那个男孩子的眼中,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渴望——他想要李元锦,他想要找到李元锦,他离家出走一定就是为了找李元锦! 他没有抛弃亦或者是忘记李元锦,他们之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所以才会分别。 而现在,这个男孩子踏遍千山万水,马上就要找到他了。 只要自己默许两人见面,他们或许很快就能冰释前嫌,相拥而泣。 他肯定会比自己更珍惜李元锦,更爱李元锦吧? 他这么年轻,这么鲜活,浑身上下散发着这么浓烈的爱意,李元锦也一定会更喜欢他吧? 真不枉费李元锦每次午夜梦回,每次心碎断肠的时候,喊着的都是他的名字。 真难怪李元锦总是对他念念不忘。 律宗瑢,那就是他的瑢哥。 而自己…… 盛涉川想到自己,只想起糟糕两个字。 他固然有太多比律宗瑢值得夸耀的东西,但在关于李元锦这个命题上,律宗瑢只要拿出“年轻”和“爱”这两件东西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击碎。 那一刻,盛涉川觉得自己可能没有任何胜算了,索性,不如放手。 他也不想再挣扎,而是用一种近乎平静地口吻说道:“你跟我走吧,我知道李元锦在哪儿,我把他还给你……” 盛涉川说完,忽然感觉自己的说法有些冒昧,对了,现在李元锦不归他了,现在李元锦归青城派了。 律宗瑢能不能带走李元锦,要看度千岁愿不愿意。 现在的李元锦恐怕已经不是律宗瑢能够“高攀”的上的了。 即便他已经流落过蜃楼,折了百倍的身价,恐怕度千岁也舍不得把到手的儿子拱手让人了。 可惜,盛涉川在想这一切的时候,压根不知道李元锦已经被令狐娴给“丢掉”了。 李元锦醒来的时候,感到身边非常暖和。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但很快就感到一种强烈的疼痛,那是从他的腿上和脸上来的。 “掌门……掌门……” 李元锦还以为自己在云鸿别院,一睁开眼睛,就开始呼唤盛涉川。 但是陪伴在他身边的却并不是盛涉川,而是羔羔。 “阿元,是我。” “羔羔……” 李元锦听到熟悉的声音,于是轻轻答应了一声,说道:“羔羔,我好痛,还有止痛的药水吗?” “有啊。” 羔羔说着,拿起一个小小的药瓶,递到李元锦唇边,李元锦模模糊糊把药瓶衔在口中,一饮而尽。 药液入喉,李元锦意外觉得有些苦涩。 咦?奇怪,这一次的药水为什么是苦的?他记得以前明明是甜的。 “为什么?这一次的药水是苦的?” 李元锦轻轻抬起头,看向羔羔,羔羔已经换回了女装,温柔地坐在一旁,看着李元锦。 李元锦看了羔羔有一会儿,忽然意识到周围的环境不对,他似乎身处一个山洞之中,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石壁,只有身下的“床褥”是用干草和厚重的绒毛垫子铺成的,距离他不远处还有一堆烧着的火堆,火堆上架着一个小小的汤锅,里面咕嘟咕嘟地不知道在煮些什么。 “这……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会在这里?” “这里啊?这里是嵩岳派后山的一个山洞,很偏僻,很难有人能找到这里。” “山洞?我为什么会在山洞里?掌门呢?掌门去哪里了?” “掌门?”羔羔听了他的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随后便撒谎欺骗他道,“掌门他嫌你破了相,觉得你不再像荃沅君了,就不想再要你了。他原本想让我把你丢出来自生自灭,可我可怜你无依无靠,所以就把你藏起来了呢。” 第79章 挟持 李元锦听了他的话,呆呆坐在原地,看着羔羔,半天反应不过来。 随后他将信将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上面还包扎着棉纱,他也猜不透自己的脸伤得有多重。 不对…… 不对…… 如果掌门不要自己了,起码也会把自己送回青城派,或者给自己留一些后路,绝不会将自己一丢了之的。 而且…… 李元锦环顾山洞的四周,结果发现里面无论是生活用具还是食物饮水都一应俱全,这里像是提前准备好的一个避难所,而不是偶然找到的山洞,要把一个山洞准备地这么完善是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的。 “你……你是不是在骗我,掌门不会随便把我丢掉的。” 李元锦鼓起勇气看向羔羔,试图从她那里得到自己期望的回答。 羔羔的眼神亮了亮,显然没想到他竟没被自己骗到。 “我没有骗你呀,我们可是朋友呢,你忘了吗阿元。” 羔羔说着,想要去拉李元锦的手。 但李元锦却往后缩了一下,有些警惕地看着羔羔。 羔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元锦,笑问道:“怎么了阿元?” 李元锦犹豫了一下,目光落在羔羔的脖子上。 羔羔见状,随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颈部…… 喉结。 事情有点糟糕起来了,刚才换装太快,竟忘了收拾这个小东西。 羔羔有些遗憾地想着。 “你……你不是女孩子。”李元锦小心翼翼地瞪着对方,小声说道,“你……你究竟是谁?” “我啊?” 羔羔见自己再隐瞒也没什么意思,索性也不打算再伪装,顺势揭下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将自己原本的五官和银白色的头发尽数展现出来。 “其实我不是什么羔羔。今天就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你可以叫我的异族名字,阿若谭,或者我还有更加响亮的名字,轩辕珍北。” “轩辕焰是我生父,依咱们两个人的关系,你叫我一声珍郎也可以。” 李元锦嘴巴缓缓张开,几乎合不拢口。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没错,是算上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男男女女,都没有这个阿若谭漂亮。 盛涉川和律宗瑢的样貌和身姿已经是出类拔萃,但真要论起顶尖中的顶尖绝色,非眼前的阿若谭莫属。 而阿若谭自己也似乎明白自己生得很好看,他见李元锦半晌不说话,便明白他已经被自己的样貌迷惑住了。 不过,他一生之中早已见惯了这种表情,非但没有引以为豪,反而只觉得有些可笑。 世人果真是更贪恋美貌的色相,一见了漂亮的容颜,便觉得像是天上耀眼的明月,竟忘记了自己此刻正身处漆黑可怕的黑夜。 李元锦也显然完全被他的长相吸引,几乎忘记了自己现在已经被人挟持了。 “我不是你的朋友,更不是你的奴婢,你现在被我劫持了,反应过来了吗?” 李元锦被对方的话拽回神智,连忙回过神来。 但是他现在完全处于震惊之中,而且他也没有任何被挟持的经验,他现在应该大喊大叫吗? 应该快点想办法逃跑吗? 不对啊,这个阿若谭刚说过这里人迹罕至,就算自己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而且自己腿脚现在也不好,根本跑不了…… 李元锦一时间思绪混乱,后背发凉,他就这么跟羔羔大眼瞪小眼,完全束手无策,连哭都不会了。 半晌,他笨拙地问了阿若谭一句:“你劫持我,是打算杀了我吗?” “不,我不杀你。” “那……你想干什么?” “我要利用你来刺杀盛涉川,我之所以乔装打扮混进嵩岳派就是为了刺杀盛涉川。” “……”李元锦听了他的话,表情很茫然,他要杀盛涉川就杀盛涉川,劫持他有什么用?还说利用他杀盛涉川?他行吗? 李元锦犹豫了半天,小声说道:“那你,那你是不是挟持错了人,你要是想杀掌门,应该挟持掌门才对……我武功不行,帮不上你。” 阿若谭:“……” “我要是有本事挟持盛涉川,我早在嵩岳派就把他杀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你为什么要刺杀掌门,你跟他有仇吗?” “……” “你是不是不知道轩辕焰是谁?” “嗯……”李元锦确实不知道。 阿若谭认真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李元锦吓得眼睛都不敢抬,哪儿还有功夫敢开玩笑。 阿若谭只好解释道:“轩辕焰就是魔教的前任教主,十几年前,被盛涉川杀死在魔教总坛屠日城,而我是轩辕焰的儿子,盛涉川是我的杀父仇人。” 听到这里,就算李元锦再不懂得正邪之争,也明白阿若谭的身份了。 “那……那,可是你挟持我也没什么用啊,掌门他并不怎么喜欢我,也不在意我,就算你挟持了我,也威胁不到他什么的。” “一开始我也不想挟持你,我本来是打算挟持盛寒镶的,但那小子机灵地很,不太好骗,而他也似乎觉得我有些古怪,便顺水推舟把我打发走了,谁知一到了云鸿别院,就遇上了你。” “……”李元锦听了他的话,感觉有点被冒犯到,说得好像他比盛寒镶蠢很多。 但他仔细想了想,并没有反驳什么,因为他觉得盛寒镶确实比自己聪明。 “看在我们相处一场的份上,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我就不会为难你,而且保证好吃好喝地伺候你。” 李元锦好奇地看着他,而阿若谭则站起来,拿来一些纸笔,交给李元锦。 “现在我要你写一封信,我说着,你写。” 李元锦惴惴不安地拿起纸笔,他不敢不听话。 “就写一首诗,叫做,去岁今年此中日,人面桃花沾血红。泪痕湿溅鸳鸯谱,巫峡一散无归期。传情每向碧落水,绝恨不休誓杀还。高月可教百骨枯,菩萨斩尽世人头。” 李元锦识字不多,字迹也丑,阿若谭免不得给他指点一番,他才把那一封信写完。 不过,在这过程中,阿若谭倒是说话算话,李元锦既然肯乖乖写信,他就耐心指导,丝毫没有对李元锦展现任何不耐烦的情绪。 第80章 高月菩萨 “夫人!夫人!夫人不好了!您快看!你快看这是什么!” 阿若谭的速度倒是不慢,就在李元锦写完信后没多久,便迅速将书信送回了嵩岳派。 李元锦的信与一枚飞镖同时被钉在棠棣小筑的一根承重木上,负责洒扫的青城派婢女们第一时间发现了这封信,连忙把信交给了令狐娴。 此时的棠棣小筑之中只有令狐娴自己一个人,度无忧并不在身边,而度千岁则仍旧在鸠什多罗那边,没有回来。 “去岁今年此中日,人面桃花沾血红。泪痕湿溅鸳鸯谱,巫峡一散无归期。传情每向碧落水,绝恨不休誓杀还。高月可教百骨枯,菩萨斩尽世人头。” 令狐娴一字一句将整首诗读完,眉头微蹙,而当她将纸张反过来的时候,她看到那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李元锦在我手中。” “高月……菩萨……是……是他!” 令狐娴猛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惊骇无比,手中的信封一时之间也落在地上,整个人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夫人……夫人你,你怎么了?” “快!快去找岁哥,快准备随我去后山找岁哥和剑祖!” 令狐娴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不敢怠慢,众人连忙帮助令狐娴打点行装,快步追随她前往后山去。 “岁哥!岁哥!”令狐娴此刻也顾不上其他的,只一门心思往有度千岁的方向跑去。 而此时此刻的度千岁正要跟鸠什多罗告别。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鸠什多罗果然心软仁慈,他虽然怪罪度千岁用蜃楼的人欺骗盛涉川,但看在李元锦身世可怜的份儿上,他并没有将度千岁拒之千里之外,而是答应会帮他想想办法。 但同时,鸠什多罗也声称这事关乎嵩岳派名誉,他自己也不能完全做主。 他乃一派宗师,既然开了金口愿意帮忙,那这事便就有一丝转机,度千岁免不得千恩万谢,可就在他打算出门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妻子令狐娴焦急的声音: “岁哥!剑祖!大事不妙了,你们快看这个!” 令狐娴说着,将书信递过来。 鸠什多罗和度千岁见她花容失色,都知道此事或许非同小可,于是连忙拿过书信仔细看了一遍。 可是二人刚一看完,便陷入了同样的恐慌:“高月菩萨!这是高月菩萨黛伊丝死前所作的绝命诗!” “高月菩萨……她是魔教教主轩辕焰的情妇!圣子阿若谭的生母!她不是已经死在屠日城,身首异处了吗?她的绝命诗怎么会出现在嵩岳派。” “会不会……是她的下属或者亲信?是魔教的余孽死灰复燃了吗?” “岁哥,还不止这样,你快看后面。上面写着阿元也被他们掳走了呢!” “什么!” 度千岁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连忙将纸张翻过来,匆匆看了一眼字迹后,几乎立刻晕厥过去! “可恨奸种!他们居然敢掳去阿元!我不是叫你好好照看阿元吗?这嵩岳派铁桶一样牢靠的地方,你是怎么看人的!” “我……我又怎么知道,魔教的人手眼通天,又怎么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以匹敌的!” 令狐娴本来还盘算着怎么推脱自己丢掉李元锦这件事,见如此,索性把过错都推在魔教的身上。 “一定是魔教的余孽不知寻了什么法子混进了嵩岳派,然后趁我们不备,把阿元给偷走了!” “他一个男孩子家的,我和无忧都是女子,也不方便时时跟在他的床前吧!” “你……嗐!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度千岁连忙寻求鸠什多罗的意见:“剑祖,这……这可怎么是好?” “这……这只能找阿川了,他是嵩岳派的话事人,这件事必须要跟他商议!先前往云鸿别院吧!” 然而,当一行人火急火燎来到云鸿别院,身在云鸿别院的郑婷君却告知他们:“掌门?掌门不在云鸿别院,我也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 “什么?这可怎么办?阿元他被魔教的人给俘虏了去,这……这这这要是耽误了时辰,他们伤害阿元可怎么办?” 郑婷君闻言,拿过信封看了又看,温声安慰度千岁道:“度掌门稍安勿躁,这信笺之上说了,阿元公子在他们手上,既然如此说,阿元公子想必是活着的,对方应该是想用阿元公子跟咱们做什么交易,我们不如静观其变,对方肯定还会给我们送信来的!” 郑婷君这些年跟着盛涉川也是学了不少,在大家都有些方寸大乱的时候,她竟然还能镇定自若,而且一句话也正中要害,让原本纷乱的局面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我与掌门有一个私人传递的烟花暗号,我一会儿就燃放烟花弹,好叫掌门看见,让他速速回来。” 郑婷君办事素来麻利,说完便前往室内寻找烟花弹通知盛涉川。 而此时此刻的盛涉川正坐在律宗瑢的房间里,店主为二人点了热茶和醒酒汤,而律宗瑢也趁机将自己的经历说给盛涉川听。 “我与小锦原本已经约定定亲成婚,但是我的父母始终对小锦有所偏见,不愿让他嫁给我为妻,于是趁我们定亲前夜,为我下上了一味名为‘春盏’的蛊毒,使我暂时忘记了小锦,而他们则趁机……将小锦扭送出了轩辕岛。” “‘春盏’这种蛊毒应该是云南十万大山一带所出的,据说中蛊者会对自己真心所爱之人厌恶至极,时长长达三月,可自动消除,你身在轩辕岛,又是怎么沾染这种蛊毒的呢?” 律宗瑢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我父母为我挑选的未婚妻子出身云南大理无量山,是无量剑派的大小姐,谢兰若。” 听到这里,盛涉川算是明白了。 原来一切都是律宗瑢的父母与未婚妻在后面做了手脚。 “不过,盛掌门,你说你知道小锦的下落……你是怎么认识小锦的?你怎么会知道小锦?” 盛涉川犹豫了一下,含糊其辞地说道:“我与他相遇实属意外,只因他样貌过于像我的前妻陆荃沅,此前,我也不知他曾经流落过蜃楼这种地方。” 律宗瑢听了他的话,慢慢站起身来,看向盛涉川:“盛掌门,那请问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是你救了他吗?他现在好不好?还愿不愿意见我?我真的很想见他,跟他解释清楚。” “你……坚持要找他吗?即便他流落到蜃楼那种地方去,即便他有可能已经失贞?委身他人?” “我……我只想说,那并不是他的错,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如果他还愿意原谅我,跟我在一起,我愿意带着他远走高飞,永远陪伴在他身边,再也不回轩辕岛。” 第81章 怀疑 盛涉川刚想要说话,但此时此刻的天边忽然绽放出一朵独特的霜花形状的白色烟花。 盛涉川愣了一下,立刻认出那是自己和郑婷君设置的私人信号。 若是普通的五角杏花,那么表示派中有些事需要他回来处理,但要是霜花,则代表门派中出了天大的事,亟须他立即返程。 “抱歉,我门派中有些事可能需要我去处理,我要先行一步,我可以为你留一封手写的信笺,到时候你可以凭借我的字迹上嵩岳派找我。” “这……也好。” 律宗瑢见盛涉川面色严肃,也不好强加阻拦,连忙点点头,等着盛涉川把信笺写好。 盛涉川写好后,便匆匆出了门。 律宗瑢拿起盛涉川的信笺看了几眼,忽然,他的视线被一个小小的东西给吸引,低头一看,竟是盛涉川把一个小小的香囊落在了房中。 律宗瑢本想出声喊盛涉川,可是当他把东西捡起来的时候,他却意外发现上面绣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对方手执长剑,神采飞扬,不知男女,但样貌却跟李元锦几乎生得一模一样。 而且…… 律宗瑢是认得李元锦绣工的,他敢百分之百断定,手中的这个小东西肯定出自李元锦的手笔。 “小锦……” 律宗瑢看向盛涉川的背影,眼神未免多了几分狐疑,看来李元锦的确跟他有些接触,可是……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绣有“李元锦”小像的香囊?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看来只有赶紧上嵩山一趟,才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盛涉川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嵩岳派,但是当他快进门的时候,就看见郑婷君的身影正在山门附近焦急地等待着他。 他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而郑婷君一看见盛涉川便迫不及待地奔跑过去说道:“不好了!掌门!你快看这个!” 盛涉川脚步不停,将郑婷君塞过来的纸张看了一遍。 不用细看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他就认出了李元锦的笔迹。 他写字实在是太丑了,丑得别具一格。 “掌门,阿元公子被魔教的人给掳走了,现在度掌门与度夫人都急坏了,不知怎么办才好呢!剑祖也等着您回来商议,大家现在都在云鸿别院呢。” 郑婷君说完的功夫,盛涉川其实也看完了。 在看见黛伊丝的绝命诗时,盛涉川就已经皱起了眉头,至于等看到李元锦被掳走的时候,他的一颗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不免十分担心李元锦现在的处境。 然而,他还未表露心迹,却又联想起度千岁骗他的事。 他一想起度千岁办得这件烂事就想吐,当即故意将那封信笺丢在地上,赌气说道:“魔教的人死灰复燃,揪出来杀了就是,有什么好商议的?至于李元锦,谁的儿子谁去救,与我何干?” “掌门?诶!掌门……” 郑婷君还不知道李元锦的身世已经被确定,更不知道盛涉川和度千岁已经闹翻了。 她不明白盛涉川为什么突然不想管李元锦的死活,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捡起那张信,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他的背影,似乎在琢磨他是真生气还是故意的。 好在盛涉川只走出去两步,便忽然停下了脚步,像是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一样,回头伸出手说道: “算了,先把信还给我,我去云鸿别院跟他们商议商议怎么办。” 郑婷君闻言,马上明白盛涉川方才只是赌气,连忙把信又送了回去。 “阿川!阿川!你终于回来了!阿元他被魔教的人掳去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度千岁一看见盛涉川,就好像见到了主心骨,忙不迭迎上去,恨不得围着盛涉川打转。 盛涉川一看见他还是很生气,但当他注意到度千岁颇显狼狈焦急的样子时,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他淡淡瞥了度千岁一眼,说道:“你坐下,少说话,这事我会料理。” 度千岁见盛涉川脸色严肃,知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他不敢造次,连忙乖乖坐好。 一旁的鸠什多罗见盛涉川回来,立刻站起来说道:“阿川,这事非同小可,你打算怎么办?” 盛涉川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看向度千岁夫妇:“阿元不是被你们带走的吗?你们为什么没有看好他?他是怎么消失的?你们从头与我细细说来。” 所有人都看向令狐娴,令狐娴赶紧坐直身子回答道:“我和岁哥将阿元安置在一间厢房里,然后岁哥就出去办事了,留我在棠棣小筑照顾他,但是他……他毕竟是男孩子,我又不是他的亲娘,也不好一直在他床头盯着他,于是我就先离开,去了别的房间待着。至于他具体是怎么被掳走的,我也不清楚……” “他身上受伤,又在昏迷状态,你就没留个人在他身边照顾吗?” “我……我留了,但是那些负责照顾他的人也很忙的,他们当时……当时或许是出门办别的事了,刚好留出了一个空当,才被贼人趁虚而入的……问起阿元是怎么失踪的,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哼。”盛涉川听了令狐娴的话,只觉漏洞百出。 他敢保证他们嵩岳派的安保极其严密周全。 任何外来人都不可能轻而易举进入嵩岳派,再把那么大一个活人给偷出去,这其中肯定要有人里应外合,计划良久,才能做得这么顺畅。 他知道令狐娴跟李元锦关系不好,说不定这李元锦的失踪会跟令狐娴有关。 令狐娴说完这话之后,见盛涉川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未免有些慌张:“盛掌门……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令狐夫人,你不觉得你的话漏洞百吗?你们青城派那么大的家业,阿元又是刚找回来的小少主,这么金贵的一个人,重点的保护对象,如果没有里应外合,或者多人运转,怎么可能被绑架?” “令狐娴!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回答,阿元究竟是怎么不见的?否则,别怨我怀疑是你和魔教的人里应外合绑架了阿元!若真如此,届时就算度大哥容你,我可容不下你!” “我……我!盛掌门这是什么话!是你们嵩岳派自己不济事,挡不住外人,才把人丢了的,怎么就怨起我来了!”令狐娴闻言有些慌张,连忙拉着度千岁的手说道,“岁哥!我没有勾结魔教!岁哥你要相信我啊!” 度千岁当然不相信令狐娴会勾结魔教,于是也赶紧帮令狐娴说话:“阿川,这件事应该就是阿娴一时疏忽,怨不得阿娴,如今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把阿元找回来,怎么解决绑架他的魔教余孽,这……这怎么开始找起自己人的麻烦来了?” 盛涉川见度千岁事到如今还维护令狐娴,心中暗骂他色迷心窍,他懒得跟这对夫妻计较,低头仔细闻了闻纸上的墨水,忽然,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扭头看向李元锦此前居住过的花园的方向。 “这张纸,还有上面的墨水,是嵩岳派专供掌门使用的雪花纸和清斐墨,整个嵩岳派,只有云鸿别院才有,也就是只有我有资格使用。” “魔教的人为什么会拿到云鸿别院的东西?” 盛涉川话说到这里,猛地看向郑婷君:“你赶紧去把照顾阿元的颜轻和羔羔找过来,立刻!马上!” 第82章 悬赏 “掌门,颜轻带过来了,但是羔羔却找不到了!” 郑婷君速度不慢,很快就把颜轻给带过来了,同时,她还带来了一包东西。 “那个羔羔的房中已经人去楼空,我在她的包袱里找到了……找到了……” 郑婷君似乎不敢继续说下去,而是将包袱交给了盛涉川,盛涉川拿过来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放着一卷类似宣纸的东西,盛涉川上手去摸了摸,发现手感细腻真实,犹如人皮,而当他真的把那东西抖开,却赫然就是一张被剥地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人皮!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老江湖,但也不免被这一幕吓得头皮发麻,浑身一颤! “这……这羔羔究竟是何人!这这这……她怎么会有这个!” “羔羔原本是谁房中的人?寒镶对不对?去把寒镶叫过来,不要惊动陆荃屿。” 盛涉川不愧为江湖之首,手中拿着那张人皮,仍旧面不改色,思路清晰,吩咐郑婷君把盛寒镶喊过来。 当然,为了避免吓到盛寒镶,他先把那张人皮给藏了起来。 “诸位,看来是我们嵩岳派中混入了一些魔教余孽,这个羔羔十分可疑,她极有可能和阿元的失踪有关。” “倘若她真的和魔教有关,那么这件事我们嵩岳派难辞其咎,找阿元的事我会全权负责,我一定会尽快给大家一个交代。” 盛涉川话说完没多久,郑婷君便将盛寒镶带了过来,盛寒镶还穿着一身睡衣,困得睡眼惺忪,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猩红色狐裘。 “爹……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盛寒镶进了门才注意到这里有很多人,未免有些惊讶。 “我问你,你可知那个羔羔的底细?” “羔羔?”盛寒镶想了想,这才想起来,“知道,是那个琼月山庄来的婢女吗?我不是把她分给阿元使唤了吗?怎么了?” “这个人极有可能与魔教有关,而且很有可能掳走了阿元,你仔细想想她平时有什么异常吗?” “什么?魔教!她还掳走了阿元?”盛寒镶大吃一惊,睡意全无。 不过,他倒也不是全然的酒囊饭袋,惊恐之余,脑袋倒是非常灵活:“她之前在我那儿就……就还好吧,不过当初琼月山庄送她来,其实是为了讨好爹你啊,但是你对她没兴趣,于是她就把讨好对象换成了我。” “她其实对我挺殷勤的。但是我平时起居都有人照顾,她这么热情反而让我有点不适。” “后来,楼倦今年病得厉害,我就顺势把她塞给楼倦,让她照顾楼倦……她好像跟楼倦交情不错,我可以把楼倦喊过来跟你们细说。” 一提起楼倦,一旁的李颜轻稍微有些紧张,连忙说道:“掌门,别叫我哥哥来了吧,我哥哥近来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病得下不了地,就由我去传话吧,这么多人会吓到他的。” “嗯,去吧。” 李颜轻得到首肯之后立刻跑去通知楼倦,没过一会儿功夫,李颜轻便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荷包回来给大家看。 “我哥哥说,那个羔羔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异常的,但是却挺健谈,针线活也不错。然后就在今天下午申时,她还去看望过我哥哥,给了我哥哥一个荷包,说今晚子时左右再打开,会有惊喜。从那之后,她好像才彻底不见的。” 盛涉川接过那个荷包,结果发现里面竟然藏着一张纸。 盛涉川把纸抽出来,一字一顿地念道:“嵩岳派盛掌门亲启,轩辕珍北敬上。” 轩辕珍北。 这个名字一出现,盛涉川和在场的诸位都皱了一下眉头。 “轩辕珍北不就是阿若谭的另一个名字?他……他的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荷包里?” 盛涉川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只是迅速打开了信笺。 信上的笔迹都是阿若谭所写,每一个字都十分隽秀,笔力又不失遒劲。 “暌违已久,别来无恙,未恭祝盛掌门新婚之意,实为遗憾,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别数载,今犹耿耿,长夜更漏,如彻心扉。一十八年已过,此恨难消,故夺君所爱,以做报应。君若忧思难忘,望还珠于掌,可二月初四天台山一见,江湖恩怨,正邪之争,自有分明。” 书信末尾,夹着一绺银白色的头发,盛涉川看了看那颜色,与当年的黛伊丝发色如出一辙。 “他!他说什么杀父之仇!难道真的是阿若谭?他在屠日城中没有死吗?” “……”盛涉川听了这话,略做犹豫,像是在思索什么往事。 “我们当年也许被骗了。” “屠日城之战,那年阿若谭应该只有三岁。我杀死轩辕焰之后,曾经下令将屠日城掘地三尺,搜索阿若谭的下落,但是最后我们只在屠日城中搜索到一具三岁孩童的尸骸,而且当时他的尸体已经被烈火焚烧得不成人形。” “那是我们在屠日城中搜索出的唯一一具小孩子尸体,加上他身上带有魔教圣子的指环,因此我们不疑有他,认定他就是阿若谭,岂不知……真正的阿若谭或许早在那场大战之中瞒天过海,逃之夭夭。” “是了,的确有这种可能,你一提起阿若谭,我倒想起来了,他那生母黛伊丝极其精通易容之术,说不定这阿若谭也继承了母亲的技艺,假扮成女人的形象,混进了嵩岳派。” 度千岁这些年虽然武功不济,身体虚弱,但提起江湖往事却头头是道。 “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我听他的意思是,他是为了报复阿川你才掳走阿元的……难道我们就这么被动,只能乖乖听他的话,等到二月初四的时候,再去那个什么天台山找他吗?” “我怕这贼人报仇心切,我怕他……怕他会伤害阿元啊!” 度千岁想起那张人皮,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盛涉川回答道:“度大哥,你不必太过忧心,阿元即是因为我才被掳走的,我自然要把他安全地找回来,至于这个阿若谭,我也势必会将他斩草除根。” “这阿若谭十之八九是通过假扮琼月山庄的婢女,才混进嵩岳派的。而这个琼月山庄正位于天台山,我看这个琼月山庄肯定有些猫腻,说不定他们已经和魔教有所勾结。我会立刻派人前去刺探消息,另外……” 盛涉川看向郑婷君说道:“他想尽办法混入嵩岳派容易,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一个大活人离开嵩岳派可就太难了。” “如今正是戌时,他下午申时却还返回听雪小筑找楼倦,嵩山这么大,他又带着个人,极有可能还没走太远!” “你传令下去,立刻封锁各个山口,让弟子们在山上展开细致搜查,每隔四个时辰一换班,若有发现蛛丝马迹者,立即赏赐黄金百两。” 第83章 强吻 “不!赏黄金千两!只要去搜查的弟子,我每日每人多给一百两黄金做辛苦费!只要能找到阿元,花再多钱也无所谓!” 度千岁连忙站出来表明立场。 而这也是他力所能及的。 盛涉川听他还算有些良心,对他说话口吻也变得柔和一些:“度大哥,你去把无忧叫过来,跟寒镶待在一起吧。那贼人恐怕是有备而来,今日敢掳走阿元,他日未必会放过寒镶和无忧。” “先让他们住在云鸿别院,由师尊照看保护他们吧。” “师尊,这几日恐怕要多劳烦你帮忙,好好照顾这两个孩子,照看嵩岳派,等找回阿元,您再回后山清修好不好?” 鸠什多罗闻言郑重道:“可以!你就放心前去,这边我自会照料好。” 盛涉川说完,正要出门去找人,一旁的盛寒镶听到情况不对,睡意全无,连忙拉住盛涉川,紧张地问道: “爹!爹你去哪儿?什么魔教?怎么阿元就被掳走了?你别走好不好?外面会不会有危险?爹你不要去!爹你留下来保护我!” 盛寒镶自小依赖父亲,眼看着盛涉川要走,一时之间也顾不上体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像小时候一样抱紧盛涉川的胳膊,就是不肯撒手。 盛涉川看他两个眼睛急得红红的,像是要哭,顿时只感觉又可气又可笑,忍不住骂道: “收收你的眼泪,等我死了再哭吧!轩辕焰都杀不了我,区区一个轩辕珍北又算什么东西?你在家老老实实别乱跑,敢给我闹出麻烦来,你给我打包跟着你舅舅回小岳山住!到时候你就跟着你舅舅练功练到死吧!” “啊?爹你怎么这么狠心!那你快走吧!我不要你保护了!” 盛寒镶闻言立刻撒手,气鼓鼓地跑到鸠什多罗身后躲起来,他才不想吃学武的苦,尤其陆荃屿教起学来不要命,他可不想受那个折磨。 盛涉川甩脱了盛寒镶这个小包袱,这才放心上了路。 可是阿若谭在此之前已经详细制定了计划,那躲藏的山洞更是无比隐蔽,想要立刻找到他们实在有点困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元锦就那么跟阿若谭待在一块,两人守着温暖的篝火,静静坐着。 此时已经临近子时,李元锦已经有点想睡觉了。 阿若谭看他有些困倦,也不阻拦,而是慢慢撩拨面前的火焰,说道:“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内功心法吗?” 李元锦下意识地摇摇头,当时他在醉酒状态,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不过阿若谭似乎并未生气,而是耐心把心法又说了一遍。 李元锦立刻回想起来,好奇地问道:“记起来又怎么样?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长夜漫漫,闲着也是闲着,你把这一套内功心法修炼一遍,我看看你能领悟多少。” 李元锦听了这话,脑袋里冒出一万个问号。 为什么要练习这套心法?不会是什么邪功吧? 阿若谭看他纠结地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很好,不会打你?” 李元锦闻言乖乖挪到一旁打坐,他闭上眼睛,透过眼缝打量阿若谭,阿若谭面色如常,但一双眼睛却仍旧黏在他身上。 李元锦不敢再有小动作,连忙听他的话练功。 阿若谭给他的内功心法十分简单,但是当李元锦在他的指导下练习了几遍之后,身体却感觉十分舒服。 他小时候也听母亲给他讲解过一些内功知识,因此学起来不是很费力,但是打坐本身是件很辛苦的事,他一直苦于耗费时间在这上面。 可阿若谭的内功却并没有给他很辛苦的感觉,不消一个时辰,李元锦便感到身体舒适,周身气流柔顺平和,气海充盈。 李元锦做完这一切之后,小心翼翼看着阿若谭,似乎在等他给自己发布新的任务。 但是阿若谭却只是说道:“学得挺快,今晚差不多了,明晚这个时辰你再继续练习,现在你去睡觉就行了。” “?” 这么简单? 李元锦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阿若谭自己却已经躺倒,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山洞里只有一个软铺,阿若谭自己占了半边。 两人虽然都是男子,但李元锦已经跟盛涉川有过“夫妻之实”,这么跟一个年轻且陌生的男子睡一张床似乎不太好。 李元锦正犹豫着要不要挪到一旁的泥土地上睡觉,阿若谭却忽然睁开浅蓝色的眸子,看着他说道:“过来。” 李元锦觉得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阿若谭说那句“过来”的时候看向了阿若谭。 他实在生得太美了,拒绝这样一张脸,实在有些不知好歹,暴殄天物。 但是如果被掌门知道自己和陌生男子共枕同眠的话…… “哼……你不会打算给盛涉川守节保贞吧?他的年纪足够做你父亲了,而且他脾气也不好,喜欢欺负你打骂你,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眷恋的?” 李元锦沉默了一下,小声反驳道:“掌门他……也有好的时候。” “那如果我给你一个选择,让你在跟着我和跟着他之间做个选择,你会选择什么?” 李元锦正要说话。 阿若谭补充了一句:“我虽是魔教中人,但你若跟着我,我可以让你做我唯一的妻子,而不是妾室。” “只要你嫁给我,我会尊重你,疼爱你,我可以给你数不尽的珍宝美食,拥有没有限制的自由,你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那种随意而放松的笑容,让李元锦震惊的同时又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 “是做正道人没名没份的妾,还是做魔教人尊贵无限妻,这还需要考虑很长时间吗?” 李元锦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问出了一个他认为最要紧的问题。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让我这么选?为什么说要娶我为妻?我们才认识没几天吧?” 阿若谭听了这句话,忽然失态地笑出声来。 不过,他失态的样子也很好看,这个人简直没有任何丑陋的地方。 “怎么?没人跟你这样调过情吗?” “调情?”李元锦反应了一下,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律宗瑢。 以前在轩辕岛,律宗瑢倒是经常把娶他为妻挂在嘴边。 但律宗瑢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都特别认真,不像是在调情或者开玩笑。 阿若谭见李元锦不知道在想什么,正在走神,于是趁机凑过去,对着李元锦的薄唇轻轻吻了一下,李元锦吓得瞪大了眼睛,双手推开阿若谭就要跑,但阿若谭却用双臂死死箍住了李元锦。 李元锦简直想象不到,看似美貌如天神的人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强大的膂力,在他的怀里,他简直像个布偶娃娃,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抗,只能任由对方的唇舌在自己的口腔中攻城掠地。 李元锦从一开始的僵硬,渐渐被阿若谭的强势彻底征服,他的呼吸被完全掠夺,大脑一片空白,等阿若谭完全放开他的时候,李元锦的表情已经完全呆滞,眼睛红红的,脸颊上还有因为惊恐而坠落的泪水。 阿若谭垂眸凝视着李元锦的面孔,像是在打量什么珍贵的宝物。 “我没有骗你。其实我特别喜欢你睡着的样子,真的很容易勾起一个人的邪念,在云鸿别院的那几天,我每次见你入睡,都特别想尝尝你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滋味。” “盛涉川那么矜高自傲的人都对你欲罢不能,可见你真的很好睡。” 第84章 驱赶 李元锦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抱在怀里,以这么暧昧的姿势,被强迫着听这么多叫人面红耳赤地话! “你有病吧!你真是够有病!你在说些什么啊!快放开我!” 李元锦觉得自己十几年来所有的认知都崩塌了,他近乎崩溃地推开已经不再禁锢他的阿若谭,连滚带爬地想要从软铺上逃出去,可是他忘了自己的右腿很疼,刚一挪动就疼得冷汗涔涔。 阿若谭就坐在原地,笑着看李元锦疼得难受的样子,像是看着什么自讨苦吃的小宠物。 “我数一二三,自己爬回来,不然我打人可不比盛涉川轻,一……” 李元锦知道自己逃也逃不远,只好忍气吞声地往回爬。 他怕阿若谭再强吻他,于是干脆背对着阿若谭睡觉,结果谁能想到阿若谭竟凑过来,从后面抱住了他,把他圈进了怀里。 李元锦能感受到他的炽热,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虽然阿若谭生得的确美貌,但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让李元锦感到非常不适。 算了…… 打不过,打不过…… 只要他没进一步的动作,就当伺候盛涉川了…… 可是,跟盛涉川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这么不适啊…… 李元锦怕得要死,生怕阿若谭真的会凭着那种强吻别人的疯劲儿把自己就地正法。 那自己可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完了,真要那样的话,自己在蜃楼守住的那点儿尊严可就彻底没了。 李元锦吓得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睡意全无。 可是阿若谭似乎真的只是想让自己陪他睡觉而已,除了被强吻过一次,阿若谭再也没做其他出格的事情。 李元锦瞪着的眼睛,紧绷的精神也渐渐偃旗息鼓。 两个人相伴着入眠,丝毫不知外面的嵩岳派和青城派的弟子正苦苦寻找着他们。 律宗瑢来到嵩岳派的时候,盛涉川早就不在门派中了,他递上去的拜帖直接被交到了鸠什多罗和度千岁的手里。 负责通传的弟子不认得律宗瑢,而律宗瑢也没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鸠什多罗和度千岁还以为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客人, 可是当律宗瑢跟着守门弟子缓步走到云鸿别院的时候,鸠什多罗才意外发现,来者居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梦中佳徒! “你!你是律宗瑢!你怎么会来嵩岳派?你不是离家出走吗?你父母正到处找你呢!” 律宗瑢有些尴尬,显然没想到自己一亮相就被认了出来。 他本不欲暴露自己的行踪,于是连忙遮遮掩掩地欺骗鸠什多罗:“晚辈轩辕岛律宗瑢,见过剑祖,劳烦剑祖记挂,晚辈因为一些私事,所以才会跟父母不告而别,是晚辈不好,过几日我就会自己回轩辕岛的。” “哦!原来是这样,但是你今天来又是所为何事?” “回剑祖的话,我是为了找一个人……” 律宗瑢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度千岁忽然站了起来,不太礼貌地打断了律宗瑢的话:“哦!原来你就是轩辕岛律岛主的爱子啊,你的容貌倒真是与你的父亲有几分相像呢。” 律宗瑢被度千岁的声音吸引,循声看过去,可是他不认得度千岁,所以面露疑惑之色。 鸠什多罗连忙解释道:“哦!适才忘了跟你解释,这是青城派的度千岁度掌门,也是我徒儿盛掌门新婚妻子度无忧的亲生父亲。” 律宗瑢这才明白过来,连忙以晚辈的身份向度千岁行了一礼。 他从没见过度千岁,也没有讨好度千岁的意思,他的这一举动不过是以晚辈的身份向长辈问好罢了。 但让人意外的是,度千岁看见他向自己行礼后,非但没有客气地让律宗瑢起来,反而冷哼一声,很不配合地背过身去,看也不看律宗瑢。 律宗瑢有些尴尬,更不明白为什么度千岁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他哪里知道如今的度千岁已经将李元锦当作了自己的儿子。 放在两人没认亲之前,他度千岁身为李元锦的“二手买家”绝对不会对律宗瑢这个“头号卖家”有任何的指摘,但今时不同往日,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是被轩辕岛的人卖到蜃楼去的,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还说自己是来找人的,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到他是来找李元锦的! 他也有脸! 想到这里,度千岁越发对律宗瑢没有耐心,反而阴阳怪气地问道:“你既然是律岛主的爱子,不好好待在轩辕岛,来嵩岳派找什么人?你们轩辕岛和嵩岳派相隔千里,是什么人值得你跑这么远来找啊?” “我……回度掌门和剑祖的话,我来是为了找一个叫李元锦的人,他,他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 “啊?未过门的妻子?哼!律少主,你怕不是吃错药了吧?现如今江湖人皆知,你律少主不久之前刚和无量剑派的大小姐谢兰若订了亲,你的未婚妻应该是人家谢大小姐才对,这怎么又冒出个姓李的来呢?” “度掌门有所不知,我和李元锦乃是真心相爱,在我心里,只有小锦才是我唯一的妻子,但是我父母并不喜欢小锦,因此强行把我们拆散。至于谢小姐,我并不喜欢她,与她的结合不过是我父母一厢情愿,我与她丝毫没有感情!” “不管我日后找不找得到小锦,我都会跟谢小姐断绝婚姻关系的!” “哈哈哈!律少主真会说笑,自古婚姻之事,讲究的是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那李元锦既然是私定终身,他就算不得你的未婚妻子!而且我们这里没有一个叫李元锦的人!你找错地方了!下山去吧!” 度千岁说完这话,直接甩了甩袖子,一脸嫌恶地叫人把律宗瑢打发走。 可律宗瑢哪里肯依,连忙争辩道:“不会的!小锦肯定在这里!是盛掌门说的!他说他见过小锦!说他认识小锦!而且我还有这个为证!” 律宗瑢说着,从怀里拿出了那个香囊:“这个香囊上有小锦的绣像,他就长得这个样子!我不信你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第85章 父子 鸠什多罗距离律宗瑢更近,他不敢怠慢,连忙拿过了那个香囊。 那香囊上的人眉眼清晰,样貌嫣然,颇为眼熟,但雌雄难辨。 他分不清陆荃沅和李元锦细微的差别,但只这么猛地一看,他就误以为这上面的人是李元锦。 “这不是度……” 鸠什多罗不知道“李元锦”就是“度翾元”的真实名字,他正要脱口而出,一旁的度千岁脸色一变,立刻抢了过来,将那个香囊草草看了一遍,便随手将它撕成粉碎! “你干什么!你!谁让你把它撕了的!” 律宗瑢勃然大怒,什么礼仪尊卑晚辈前辈都顾不上了,他几乎是猛扑到度千岁面前,想要把他手里的东西夺过来。 但是度千岁毕竟年长他许多,纵使武功大不如前,也并非他这个小辈可以一举制服的。 “哼!撕了又怎么样!这上面的绣像根本就不是什么李元锦,而是盛掌门的前妻,小岳山昔年的大小姐陆荃沅!凭你空口白牙的,你以为我们就会信你吗?来人!赶紧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给我轰下山去!” “我没骗人!分明是你骗人!这个香囊我认得!它肯定就是小锦做的!而且是盛掌门身上落下的!” “呸!好一个盛掌门落下的!我还说是你偷的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轩辕岛律氏早年就是海贼起家的!你们这些腌臜东西!以为会打几下铁,卖几样剑器,就以为自己可以洗白了吗?在我眼里不过是下等货色!” “度掌门!你有话尽管说话!做什么污蔑我们轩辕岛!我们轩辕岛怎么你了?我才没有偷东西!你们尽可让盛掌门出面与我对峙!” 律宗瑢手按腰间玉笛,表情严肃而愤怒,双目狠狠瞪着度千岁。 而度千岁也毫不示弱:“我实话告诉你,盛掌门现在不在门派之中,这里只有我和剑祖说了算!你别给我不知好歹!就算是你爹和阿祖来了,也不敢对我这般大声喧哗!来人!取我的刀剑来!这小子不知好歹!不听人话!让我来亲自教训教训他!” 眼看两人的局势剑拔弩张,鸠什多罗连忙站出来劝解道:“且慢动手!律少主!度掌门!我看你们两个肯定是有些误会!你们千万别动手!” 鸠什多罗先看向度千岁,无奈劝说道:“度掌门!这是我们嵩岳派!你好歹给我个面子!让我说句话,行不行!” 度千岁闻言,冷哼一声,别过身子去,一言不发,但也不再冲律宗瑢呲牙咧嘴。 鸠什多罗见劝住了度千岁,又转头劝律宗瑢:“还有律少主,我不知你这香囊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但我实话实说,我们这里确实曾有两个与绣像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待过。” “真的?是谁?” “一个是我徒儿盛掌门的亡妻陆氏,但是她已经死去十几年了!而另一个,则是他近来新纳入房中的一名媵妾,是青城派为无忧大小姐送来的一名陪嫁,叫做度翾元!” “度翾元?度翾元……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是男是女?他的腿脚有没有残疾?” 方才律宗瑢在焦急之下反而忘记了李元锦最显着的特征。 其实这也与律宗瑢太过喜爱李元锦有关,与他相处的时候,他总是会忘记李元锦身上的残缺,而将他当成一个与自己同等的人来看待。 “他……他是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少年,腿脚的确有残疾,而且是右腿。” “小锦……那就他!那就是他!那就是小锦!”律宗瑢骤然得到李元锦消息,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摇着鸠什多罗的胳膊询问他李元锦的下落。 “小锦他在哪儿?我想要见他!求求你们了!让我见见他好不好?” 律宗瑢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度千岁脸色一变,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这个蠢货!你是聋了还是怎么了?你听不见剑祖说他已经是盛掌门的妾室了吗?他如今已经是盛掌门的人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怎能随意见他?” 度千岁的话犹如一盆冷水,赫然浇在律宗瑢的头顶,律宗瑢这才逐渐反应过来,整个人完全僵硬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在听见那一句话以后变得冰凉。 “什么?他是谁的妾室?盛掌门如今已经有三十多岁,可他那么年轻……他为什么会成为盛掌门的妾室!为什么?” “呸!你也有脸问这个问题!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轩辕岛!是你们轩辕岛逼良为娼,把人卖去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把人逼得没有路走,否则他怎么会阴差阳错成了盛掌门的妾室!” “还有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怎么还有脸来找他!你当初对他始乱终弃,弃如敝履,他恨都恨死你了,他早把你忘了!你怎么还有脸来找他?你真是厚颜无耻!我告诉你,他是绝不可能再见你的!你也永远都别想见到他!他也不想见你!” “我没有……我没有……”律宗瑢还沉浸在李元锦已经成为盛涉川妾室的震惊之中,整个人精神恍惚,像是在做梦一般,喃喃自语。 “我没有不要他,我没有抛弃他,是我爹娘骗了我,我没有不要他!我保证过会娶他为妻的!所以我才会来找他!” 律宗瑢又怕又急,生怕度千岁说的都是真的,他左思右想,忽然扯住了鸠什多罗,对着鸠什多罗苦苦哀求追问:“剑祖!剑祖!我知你是出名的心善,是出名的好人!度掌门他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求求你,让我见见盛掌门,见见小锦好不好?” “我……” 鸠什多罗听了两人的对话,这才反应过来,那度翾元就是李元锦,而律宗瑢正是当初将李元锦卖到蜃楼那个卖家。 他偏爱律宗瑢的资质和品德,心中自然相信律宗瑢不是故意抛弃李元锦的。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今的李元锦已经被盛涉川退还给了青城派,李元锦如今已经是度千岁的儿子,能不能见李元锦得度千岁说了算,自己就算再可怜律宗瑢也没法儿做这个主。 “这……律少主,非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而是你口中的这个李元锦,如今已经被证实是度掌门遗落在外的亲生儿子,能不能见李元锦,你得听他的。” 第86章 立誓 “什么?” 律宗瑢扯着鸠什多罗的手迟迟没有放开,眼睛里写满困惑,比刚才听见李元锦已经做了盛涉川的妾室更不能接受。 “小锦……小锦怎么……怎么可能是他的儿子?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哼!”度千岁闻言更加生气,指着律宗瑢的鼻子大骂道,“怎么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的!就容得你们轩辕岛作威作福地欺负人,不容得阿元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不成!你们轩辕岛是什么门脸?也配欺辱我的儿子!现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我改日真恨不得把你们轩辕岛那块地皮全买下来,把你们全家都发卖了!叫你们把阿元受过的苦全受一遍!” “你们真是不要脸!无量剑派是个什么地方?他家的女儿算什么东西?你爹娘也是瞎了眼!我告诉你,就冲这一点,你死也别想再见阿元!” “度掌门,我……”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一个字!滚!赶紧滚!” 度千岁越说越气,怒火中烧,一个劲儿只想把律宗瑢轰走。 律宗瑢呆呆站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 方才短短的一段时间,他接收了太多信息与转折,以至于他的大脑已经完全不会运转了。 他原本正沉浸在爱人失而复得的欣喜之中,但马上就被告知爱人已经因为自己父母的过错而委身他人。 委身他人也无妨,毕竟是他没有保护好他,但是…… 现在…… 李元锦又成了度千岁的儿子。 他怎么会成为度千岁的儿子?纵使青城派在江湖四大门派之中屈居末尾,但是那也是江湖巨擘,非是他们轩辕岛可以高攀的。 然而…… 他更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见到李元锦。 李元锦此前落魄的时候,他并没有介意过李元锦的出身,而今李元锦忽然找回身世,他不期望李元锦能像他一样不在乎门户之见,但起码,起码让他见他一面也好…… 想到这里,律宗瑢心中一颤,双膝一弯,竟当着众人的面跪在度千岁面前。 他虽素来懂礼,行事周全,但因为天赋极高,资质又好,因此心中也是自视甚高,何况男儿膝下有黄金,非到万不得已,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也不会下跪乞怜。 “律少主你这是……”鸠什多罗被律宗瑢吓了一跳,正想要上前搀扶,但是一旁的度千岁却冷笑一声,似乎根本看不上律宗瑢这种近乎卑微的姿态。 “律少主,你这是干什么?哼!收起你的可怜吧,这种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一丁点儿用!” “度掌门,我知道是轩辕岛对不起小锦,也是我没有保护好小锦,无论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是我真的很想见一见他,我想告诉他,当初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抛弃他!这其中是有误会的,其实当初是我父母和……” “是吗?然后呢?就说你们之间有误会,把错都推到你父母身上吗?你现在看他成为我的儿子,知道他的尊贵了,你又想把他讨回来了?” “不是的,我喜欢小锦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我不管你喜欢他是因为什么!总之你们已经伤害了他,已经把他的名声都毁了!你们轩辕岛好歹也自称世家,我真没见过那个世家能想出这么下作的法子,把人卖去蜃楼!你这不是要活活逼死他吗?” “你有没有想过,他在蜃楼会遭受是什么?那里九死一生啊!什么人进去不剥一层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没有被我们买下来,而是被卖给任何一个变态,现在他岂不是生不如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轩辕岛!你以为这事三言两语就能算完吗?我告诉你,这事没完,回头我就杀上你们家,不把你爹和娘杀了泄愤,我都枉为人!” 度千岁说到气愤处,忽然抬起腿狠狠踹了律宗瑢几脚。 律宗瑢身形不稳,险些栽倒,他长这么大从未被这样当众羞辱过,一时间脸颊都羞地发红,汗流浃背。 鸠什多罗眼看律宗瑢被打了骂了也不敢出声,颇为心疼,连忙将律宗瑢护在身后道:“度掌门!差不多得了!我知你生气,但此事非律少主一人所为,而且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阿元,你现在生这些闲气做什么?这不是叫人笑话吗!” “哼!剑祖你不知道!就这臭小子!我看见他我就来气!烦死了!”度千岁考虑到这毕竟是嵩岳派,鸠什多罗张嘴劝他,他不能不给他台阶下,于是愤愤不平地坐到椅子上,并趁机调整气息。 鸠什多罗也趁这个功夫把律宗瑢从地上搀扶起来,律宗瑢站在原地,低着头,听鸠什多罗说道:“律少主,如今度掌门正在气头上,你就先别找那个不痛快了。” “另外,如今还有一桩很尴尬的事情未曾告诉你,就是……就是你说的那李元锦,他此刻也不在嵩岳派,他……他被魔教余孽给掳走,而今不知去向……” “什么?”律宗瑢张了张嘴巴,紧紧攥住了鸠什多罗的袖口,“小锦被魔教的人掳走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你不用太担心,我徒儿盛掌门已经派人去找他们了,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他们去了什么地方找小锦?我也要去!” “哼!你去干什么?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连盛掌门都不一定能找到阿元,你以为你去了能有什么用吗?” 度千岁毫不留情地讽刺律宗瑢。 律宗瑢闻言却说道:“我肯定能找到他!我找了他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 “好大的口气,哼,律宗瑢,你要是真有本事把阿元找回来,我就允许你们见面,但是,我只允许你们见一面,之后无论阿元原不原谅你,我都不允许你们再在一起!” “度掌门……差不多得了,你又何必呢?律少主肯去找阿元就是帮了咱们的忙,你切莫苦苦相逼啊!” 鸠什多罗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律宗瑢忽然开口道:“小锦之所以来到嵩岳派,并且被魔教掳去,说到底都是因为我的过错,只要度掌门能同意我们见一面,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第87章 糊涂 “哎呀你这个孩子!你你你,看你生得如此伶俐,怎么说出来的话这般愚蠢?你向度掌门夸下海口容易,可你去哪里找阿元呢?” 为了避免律宗瑢和度千岁再起冲突,鸠什多罗先将律宗瑢带出了云鸿别院的正厅,来到一个厢房之中。 律宗瑢局促地站在房内,脸色苍白:“可是如果不去找小锦,我恐怕连最后见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问你,你打算怎么找他呢?” “我……我也不知道,就从嵩岳派开始找吧,我一寸一寸地翻找,总会找到他的。” “一路走来,我就是这样找的。” “……”鸠什多罗听了这话,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律宗瑢缓缓说道:“我只会笨办法,剩下的多半全凭天意。我知道这样做有些鲁莽,但是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我相信老天还是愿意让我和小锦重逢的,否则我不能阴差阳错找到这里来。” “如今距离找到小锦只有一步之遥,我不管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找到他,但只要这里有小锦的消息,我就会一直找下去。” 鸠什多罗听着他的话,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盛涉川动粗打李元锦这件事。 感情这些事果然十分费解,同样是一个人,有人对其弃如敝履,毫不爱惜,而有人却待之如珠如宝,求之不得。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那么想跟他在一起?即便他已经成为了他人的妾室。” 律宗瑢没有犹豫,但却低着头,小声地,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应道:“是。” “就算阿川同意把他还给你,度掌门也同意你们在一起,但他曾经流落过蜃楼,名声已经坏了,你也愿意接受他,违背你父母的意愿,放弃轩辕岛的家业,娶他为妻吗?” “只要小锦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旁的都不是难事。” 律宗瑢说这话的时候,心头涌现出一股酸涩的情感,像是为他们两人波折多难的感情而感到一丝悲伤,眼睛中泪光闪烁,垂头擦泪。 鸠什多罗见状,沉默半晌,忽然说道:“你的心志既然如此坚定,我也不忍心看你希望落空,我倒是有个办法。” “真的?” 律宗瑢有些惊讶地看着鸠什多罗,鸠什多罗表情有些为难,有些严肃,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出自己的计划。 “你年轻,又无根基,想要找人,是很难的一件事,但有一个人却不一样,我相信以他的实力和能力,一定会用最快的找到阿元的。” “谁?” 鸠什多罗回答道:“就是我的徒弟盛涉川。” “……” “他是嵩岳派的掌门,拥有千万门徒,位列江湖之首,有武功有手段,他一定可以尽快找到李元锦。”鸠什多罗继续解释自己的意图,“我的想法就是,把他先叫回来,跟他商议一下,让他带你一起去找李元锦。” “你说他已经同意把李元锦还给你,说明他不反对你们相见。到时候只要在他找到李元锦的时候,让你跟李元锦见个面,你们两个趁机把所有的误会都解开,不就可以了?” “这……这真的可以?” “我觉得……应该可以吧,最好……等你们把误会解开,而李元锦也很想跟你在一起的话,我觉得可以让阿川去劝劝度掌门,有阿川的面子在,度掌门或许不会太过阻挠你和小锦。” 鸠什多罗边嘟囔着边挠头。 心中其实多少有点后悔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能不能得到盛涉川的同意。 他边考虑着盛涉川的态度,心中也在估量李元锦在盛涉川心中的地位。 他对自己的徒弟也自诩了解,盛涉川最喜欢的人应该是陆荃沅,至于李元锦,他们相处的时间不过月余,何况他已经扬言说过不要李元锦了,他应该会……会赞同自己的想法吧…… 鸠什多罗正纠结要不要收回自己的话,但律宗瑢却不疑有他,立刻跪在地上冲鸠什多罗感谢道:“剑祖!晚辈怎值得剑祖为晚辈这样尽心筹谋!晚辈无以为报!请受晚辈一拜!” 鸠什多罗吓了一跳,想要去搀扶律宗瑢的时候,律宗瑢已经五体投地,向鸠什多罗磕了几个响头。 “你……你别这样,这事还没有定论,你先不要……” “剑祖,晚辈只恨自己年轻无能,没有办法立刻拿出足够珍贵的东西来答谢剑祖,剑祖今日肯帮我,日后无论剑祖向晚辈提出任何要求,晚辈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让剑祖满足!” “……” 鸠什多罗本想再劝,可是当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却微微有些心动。 什么要求都可以满足自己? 那是不是让他拜自己为师也可以? 是了,如果自己帮他办成了这件事,想来他也不好意思拒绝自己。 鸠什多罗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有些痒痒。 如此一来,就不知道盛涉川同不同意帮律宗瑢了。 鸠什多罗不敢把这事答应地太圆满,但心中已经十分期待。 他轻咳一声,掩盖自己雀跃的心情,跟律宗瑢说道:“好孩子,这事……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并不能由我一个人做主,还得让盛掌门答应才行。” “这样吧,我赶紧把阿川叫回来,等他同意这件事,我们再做打算好不好?” 律宗瑢当然不会说不好,满眼期待地等着鸠什多罗差人去找盛涉川。 可怜盛涉川在外找了一夜,熬得双眼通红,急得想要杀人,却被鸠什多罗以“天大的要事”为借口叫了回去。 他火急火燎回到云鸿别院,结果一进厢房,就看见了和鸠什多罗一同等着的律宗瑢。 两人再次相见,未免有些尴尬。 盛涉川一看他来到嵩岳派,就知道他肯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而律宗瑢只要一想到他已经和自己的心上人有过“夫妻之实”,他就觉得十分难以面对。 鸠什多罗也察觉到那种古怪的氛围,连忙站起来打圆场:“咳咳,阿川,是为师将你叫回来的,那个……这是轩辕岛的律少主,想必你们之前已经见过了。” “他这次来,是为了找小锦……嗯,你应该已经知道阿元原本的名字就是李元锦了吧?” “现在就是发生了一个插曲,你不是已经不想要小锦了吗?刚好律少主找上门来,想要娶小锦为妻,把小锦带走。” “可是度掌门他不同意这件事,非让律少主找到小锦才肯让两人见一面。” “我见他年轻无知,仅仅凭借自己的力量肯定是找不到小锦的,所以就想找你帮忙。” “希望你能带他去找到小锦,然后让他们解开误会,再跟度掌门美言几句,让他们两个喜结连理,破镜重圆。” 鸠什多罗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想法全说出来。 盛涉川听完了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还是鸠什多罗脑袋出问题了,他忍不住反问道:“师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是谁想的这个馊主意!” 第88章 破防 “过来,过来……哎呀你过来!” 鸠什多罗扯着盛涉川,捂着他的嘴,硬是把几乎要大骂的盛涉川扯出了门。 “哎呀你小声些!小声些!这……人家小孩子听着呢,给我个面子还不成吗?” 鸠什多罗把盛涉川扯到门外僻静处,对盛涉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师尊!刚才那些话是谁想出来的?你不嫌招人笑话吗!” 盛涉川见左右无人,压着心中的恼火,十分不满地看着鸠什多罗。 “这……这是我的主意!哎呀我都答应人家了,你就帮我把人找回来,然后交给律宗瑢,再帮他们说说好话,让度掌门同意他们吗?我看他是真的想娶李元锦,而且真的愿意好好对他。” “师尊!李元锦是我的妾室,你让我把他找回来,然后把他送给律宗瑢那个臭小子,完了我还要帮他们两个牵线拉媒,求度千岁玉成两人的好事?师尊!我是嵩岳派的掌门,又不是观音池下的王八!亏你也答应的下来!” “哎呀!你这么生气干什么!你不是已经不要李元锦了吗?刚好律宗瑢喜欢他,那就把李元锦还给他好了,而且人家律宗瑢说了,是你亲口答应可以把李元锦还给他的!” “我……我……” 盛涉川被气得哑口无言,瞪着眼睛看着鸠什多罗。 鸠什多罗见他没话说,连忙补刀:“是你亲口答应人家的吧?看你这个样子我就知道你肯定答应那孩子了!你一介掌门之尊,金口玉言,若出尔反尔,那才叫人笑话呢!” “而且……而且人家律宗瑢说了,如果我能帮他办了这件事,他说不定就能拜我为师呢。” 盛涉川听见这句话,又气又笑,咬牙切齿地说道:“师尊!你想徒弟想疯了!如果律宗瑢真成了你的徒弟,我的师弟,而李元锦又嫁给他,那江湖人会怎么说?说你的二弟子娶了他师哥的妾吗?我不要脸还是他不要脸!这事没得商量!我绝不同意!” “你!你干嘛呀……就……就你纳李元锦为妾这件事,不是只有我们嵩岳派和青城派知道嘛……” “光咱们两家人知道还嫌少吗?师尊!你糊涂了?青城派是什么地方?他家的儿子女儿没人要了?李元锦就算是进过蜃楼,做过我的妾,那也是青城派的小少主!我跟度千岁讨要他做妻子他都不同意,何况是律宗瑢?你少让我干那些没脸没皮的事!我不爱干!也绝不肯干!” “那……那光让你带律宗瑢去找小锦行不行?” “他爱找就让他跟着来找!总之再让我去给他们说好话不行!而且你要是想收他为徒弟的话,我绝不许他娶李元锦!单这一件事,我绝不答应!要么你就只让他娶李元锦,别收他为徒!这是我的底线!” 盛涉川大声说完这句话,气呼呼地想要推开鸠什多罗走开,但是走了没几步,他又折回来对着鸠什多罗叫道: “师尊!你真是失心疯了!我知道你喜欢成人之美,帮助别人,但你也不能毫无下限!我不是你徒弟吗?你有没有为我想过!有没有为嵩岳派想过!你去江湖上打听打听,有谁家师兄弟是共享一个男人的?” “那你早知道我想收律宗瑢为徒,还答应他会把李元锦还给他是怎么回事嘛!我还以为你完全不介意李元锦的去留了!” “我喝醉了!我喝醉了胡说八道行不行!总之我现在反悔了,我不想把李元锦还给他了!又或者说,我可以同意把李元锦嫁给任何一个人,唯独不能嫁给律宗瑢,除非他不做你的徒弟!” “你……阿川!” 鸠什多罗还想再说什么,盛涉川已经带着一身怒气冲向了律宗瑢的房间。 两人虽然去了僻静的地方说话,但盛涉川和鸠什多罗的说话声音不小,房间里的律宗瑢该听见的都听见了,此刻他尴尬地站在房中,看着自己的房门被盛涉川一脚踹开。 盛涉川狠狠瞪了律宗瑢一眼,想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有什么好,带走了李元锦的心还不算,现在连鸠什多罗的心也抓住了。 “跟我走!” 盛涉川说完,扭头就走,也不管律宗瑢跟不跟得上。 律宗瑢紧紧跟着对方,临行前,忍不住回头看了鸠什多罗一眼。 鸠什多罗站在雪地里,像是个刚被长辈训斥过的小孩子,尴尬而无奈地留在原地。 他见律宗瑢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为了避免律宗瑢担心,于是冲他勉强笑了笑,冲他挥了挥手,让他快去跟上。 律宗瑢看到这一幕,心中十分难受,但为了去找李元锦,他只得赶紧先跟上盛涉川,先行赶路。 此时天色已经大白,阿若谭和李元锦也先后醒来。 李元锦醒来的时候,阿若谭已经在山洞里活动很久了,他倒是勤快,给李元锦烧了热水,煮了早餐,甚至还准备了新衣服。 李元锦刚翻了个身,阿若谭就把热毛巾递了上来。 “擦擦吧。” 李元锦警觉,连忙翻身起床,在确认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好好的,没有被解开之后,他才敢接过阿若谭的毛巾轻轻擦脸。 可是他的动作再轻,还是难免碰到脸上的伤。 阿若谭看他疼得呲牙咧嘴,丢给他一瓶药水:“止痛的,用这个。” 李元锦将信将疑,不敢用他的药。 阿若谭拿了两个烧麦,一碗肉粥过来,顺便提醒李元锦:“如果你不听话,我就会怎么对你来着?” 被打! 李元锦可不想被打。 他连忙把药水倒在毛巾上,给自己敷脸,他的药效果挺好的,敷上以后立刻就不痛了。 李元锦敷完脸,开始乖乖吃饭,阿若谭就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吃饭。 李元锦吃了两口,总感觉自己像个被主人盯着进食的小宠物,而且身为“主人”的阿若谭正噙着笑,很满意地看着自己吃饭的样子。 说实话,一直被这么盯着,真的叫人接受无能。 李元锦抬起头,看着他,阿若谭明知故问:“怎么了?” “你老看着我,我吃不下。” “那我就不盯着你了,咱们说说话吧。” “我……应该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有啊,肯定会有的,我特别擅长跟小女孩小男孩聊天,他们都很喜欢跟我说话。” “……”李元锦没搭腔,继续吃东西。 然而阿若谭接下来就说道: “李元锦,你离开家那么久,不想家吗?”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呵,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 “想不想家?” “嗯……想。”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有我继父,有我娘。” “哦?就这两个人?” “嗯。” “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李元锦使劲儿摇摇头:“没有。” 他说出这两个字之后,阿若谭很久都没有说话。 第89章 兄弟 “嗯,没有兄弟姐妹是很无聊的,不过……我以前有个弟弟,小时候,我们曾是彼此的依靠。” “我可以告诉你我小时候的故事,你想听吗?” 李元锦左右无事,诚恳地点了点头。 羔羔慢慢说道: “我爹是魔教的教主,我娘曾是他的下属。” “我爹虽然是个魔头,但也是个武痴,他一心学武,壮大圣教,对儿女私情从不眷恋,即便是我娘,也不过是他抒发欲望的一个玩物罢了。” “可是我娘很喜欢我爹,她为了能多接触到我爹,拼了命地往上爬,终于成为了他手下最为得力的干将。” “也许是因为接触的机会多了,我娘才有机会怀有了我,那时候我爹年纪已经不小了,而我又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于是他就允许我娘把我生了下来。” “我娘生下我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为我爹效力。” “不能为他效力,就意味着不能长伴我爹身边,毕竟他不喜欢累赘。” “我爹这个人,怎么说呢,就像某种雄性动物一样,撒了种就不再管了,有的人会很渴望家庭,渴望亲人,他却不一样,他不但不喜欢那些东西,甚至觉得那些东西只会成为自己的软肋。” “更过分的是,趁着我娘怀孕生子的空当,他又不知道找了多少女人。” “那段时间里,我娘一个人抚育我,既被仇家追杀,又无依无靠,好在圣教中有一个好心的叔叔跟她交情不错,经常接济她,她身体恢复之后出去执行任务,我那位好心的叔叔就会帮忙照看我。” “这位好心的叔叔,我一贯喊他为樗叔,他会给我染发,带我乔装打扮成正道弟子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四处游玩。而且说来有趣,有一次,就在我们假扮正道弟子的时候,他竟偶然结识了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 “他对那个女孩子一见钟情,可是,那个女孩子是正道中人,是名门正派的大小姐。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我叔叔就算再喜欢她,也不敢表露心迹,唯恐害了她。” “后来呢?” “后来,我娘努力做事,终于重新被我爹看到,而我也越来越长大,大到我爹认为应该给我们母子一个体面的身份。” “他终于决定迎娶我娘,做教主夫人,并且让我做魔教的圣子。” “可是他迎娶我娘的这个消息,却被正道中人截获,他们认为,魔教娶亲之时,守备肯定会十分虚弱,于是决定趁虚而入,并策划了那场旷日持久的屠日城之战。” “那时候我只有三岁,那是我爹娘成婚的前夜,娘给了我很多好吃的糖,带我去了好大好大的宫殿,还有房间,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以后我再不是没有父亲的白毛杂种……” “我躺在床上开心极了,想着,等明天他们成婚了,我就可以一手拉着爹,一手拉着娘,做世界上最开心的小孩子,然后……” “然后,你猜怎么着?”阿若谭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扭曲的笑意,那种古怪的笑,令李元锦不寒而栗。 “然后,盛涉川就带人杀进了我刚得到的家,他先是一剑杀了我娘,然后他的兄弟就斩下了我娘的头颅,我爹跟他拼命,他却又杀了我爹,同样斩下了我爹的头颅。” “樗叔早得到消息,带着我躲在地板下的一个暗洞里,捂着我的嘴巴,一起被迫观看了那场杀戮,我爹的头颅和我娘的头颅滚到我所在的地板上,他们死不瞑目,眼睛透过地缝,仿佛在看着我,血滴下来,一滴又一滴掉下来……沾湿了我的头发……还有,脸,手,这里……那里……” “樗叔为了带我杀出重围,决定找一具小孩子的尸体,假扮是我的尸体。” “当时场面特别慌乱,我们穿着以前用来乔装正道弟子衣服,边逃边找替死鬼,最后……他遇上了自己一个下属。” “那个女属下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跟我一样大,以前经常陪我一起玩,他娘对樗叔很是忠心,孩子被抢走的时候,她跪在地上恳求樗叔饶过他们母子,可是樗叔还是忍着难受将他的那个下属杀了,随后又将我的圣子指环放在那个孩子的身上,放火将那个孩子活活烧死了,伪装成是我,这才带着我跑了出来。” 李元锦呆呆听着这个故事,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阿若谭讲到动情处,脸色逐渐阴沉可怕,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杀戮的渴望。 “世人都说屠日城之战,让整个正道哀鸿遍野,流离失所!可是我们圣教中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盛涉川在那一战之后功成名就,而我却双亲皆亡,成为浪迹天涯,无处栖身的孤儿。” “这世上,我最恨的,也是最想报复的,一共有两个人,一个就是盛涉川……” 羔羔说到这里,简短地停顿了一下,随后看向李元锦:“另一个留给你猜一猜,猜对了我就放了你。” 李元锦闻言局促地挠了挠手,猜不透对方的许诺是真是假,不过他仔细想了想,心里还真有几个猜测:“我可以猜几次?” “一次。” “盛寒镶?”李元锦回答出他认为最可能的人。 阿若谭看向李元锦的眼神十分微妙,反问道:“为什么觉得是他?” “因为……我觉得,是他爹害你失去了父母,害你失去了一切,所以你很有可能想杀了他爹,然后夺走他的一切。” “哼,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 阿若谭冲李元锦笑了笑,半是夸奖半是嘲讽地说道:“看你每天被盛涉川哄得鬼迷心窍的,我还以为你的脑子只有这么一丁点儿大,没想到你还可以嘛。” “……” 阿若谭毫不吝啬地告诉李元锦,他回答正确。 同时,他也毫不要脸地耍赖道:“不过就算你猜对了,我也不会放过你,因为我是魔教中人,说话就是不算话。” 阿若谭得意地冲李元锦笑了笑,期望看见李元锦失望的样子。 但是李元锦从一开始就压根没信他的话,他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然后低头吃烧麦。 这种反应,让阿若谭微微有些失落,毕竟他更期待看见李元锦丰富多彩的表情。 “继续说说你以前的故事吧,你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你那个樗叔把你带出屠日城之后呢?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弟弟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莫非……是你的教主爹在外面撒的种?你们后来在逃亡的过程中相遇了?” “……” 阿若谭闻言,有点尴尬地摇摇头,感觉自己似乎是反被李元锦指挥了,成了个讲起床故事的小奴仆。 “我那个弟弟与我并没有血缘关系,是樗叔带我逃难期间,意外组建了家庭,娶了妻子,那个弟弟是樗叔的妻子带来的。”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我樗叔的本名叫李修樗,我跟着他一起逃难时,他把我的名字改叫做李元箴,至于那个弟弟,他就跟着我们一起姓,起名叫李元锦。” 第90章 交换 “啊?你弟弟居然跟我一个名字?” 李元锦没想到竟能从对方的故事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他第一反应就是以为重名,但马上,他又想到了一种新的解读方式…… “你弟弟不叫李元锦吧?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我可没有哥哥,也没有一个叫李修樗的继父。” 阿若谭闻言淡淡看了看他,伸手在李元锦的脑袋上狠狠弹了一下,有些不太高兴地说道:“笨死了,说了这么多,怎么一点窍都不开,一边练功去吧,别在我跟前晃,不然我就打你。” “……” 李元锦没办法,抱着脑袋缩到一旁练功。 不过…… 他脑袋里挥之不去的还是他刚才讲的那个故事…… 继父,继母,其实他的经历跟自己还蛮像的,只不过他没有兄弟。 李元锦闭上眼睛打坐,磨磨蹭蹭练了一会儿功,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大半。 李元锦累得浑身大汗,但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阿若谭居然为他准备了洗漱的热水,换洗的衣服,还有热菜热饭。 李元锦瞠目结舌。 他长这么大,有被人拐卖过的经历,也有被人发卖过的经历,但唯独没有被绑架的经历。 在他以往的印象里,一旦自己的性命落在别人的手里,那日子必定会过得无比凄苦惨淡,挨打挨饿都是家常便饭。 但? 但这个阿若谭是怎么回事? 莫非被绑架和被拐卖不一样? 魔教有优待肉票的传统吗? 李元锦心不在焉地擦洗了身体,然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去吃饭。 饭菜是烧烤的兔肉,还有炖煮的萝卜鸡汤,甚至有香酥的烧饼。 李元锦吃了一些,犹豫着看向阿若谭。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得先保证,我问完了,你不打我。” “……”阿若谭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道,“不打你,你说就行。” “为什么要绑架我?你想通过绑架我达到什么目的?” “我觉得,盛涉川其实没多喜欢我,你绑架我,不会有太大的回报的。” “是吗?你未免也太瞧不起自己了,我觉得你是个很有用的砝码,甚至可以说,比绑架盛寒镶都划算。” 阿若谭说着,给李元锦又添了点鸡汤。 “我们不妨打个赌,就赌盛涉川会不会为了你向我屈服。” “屈服?你是想要他做什么啊?” 阿若谭回答道:“之前我跟你说过,我父母的头颅,在屠日城之战中被正道的人给斩下,我和樗叔忙着逃难,根本没有机会拿回头颅,因此我父母的头颅至今被盛涉川藏在嵩岳派。” “我想用你,换回我父母的头颅。” “……” 李元锦想了想,说道:“你觉得,对于他而言,我有你父母的头颅重要吗?”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或许可以试一把。” “没关系,如果他不舍得用那两个头颅换你,我觉得你也没什么必要留在他身边了,到时候我就带你回新的魔教总坛,娶你做我的新娘子。” 阿若谭说完,已经吃饱了饭,起身假装要弹李元锦一下,李元锦吓地抱着碗往后缩,阿若谭见他害怕,就没有继续吓唬他,而是收拾了自己的碗筷,走到其他地方,不知道去刷碗还是做什么了。 嵩山脚下,盛涉川和律宗瑢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的位置,坐着一个闻涤非。 现在已经是晚餐时间,周围被嵩岳派的门徒们点起了许多篝火,人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烧着热水煮茶,吃着干粮和肉片,欣喜地讨论着今天能从度千岁那里领多少黄金。 但,唯有这三人这里,气氛无比尴尬。 闻涤非生了一堆火,拿出几个玄钰贞给他打包的烧麦,热了热,又煮了奶茶,他把食物和茶水递给盛涉川,盛涉川跟没看见一样,始终闭着眼睛,像是在打坐。 闻涤非见他那个死样子,心里气得骂娘。 他了解盛涉川,他现在可没有心情打坐,他闭着眼只不过是因为不想看见律宗瑢罢了。 闻涤非知道自己多半劝不了他,于是把烧麦和奶茶给了律宗瑢,律宗瑢倒是很有礼貌地接了过去,还跟他说了声谢谢,但从那之后,就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一口接一口毫无食欲地吃着饭。 两人的反应,对于生性外向且话痨的闻涤非来说,不啻为一种折磨。 “咳咳,我说,咱们找也找了一天了,但是连阿元的一点儿影子都没找到,看来那个小魔头是有备而来,想要快点找到阿元,只靠这种笨办法可不行。” “……” “我说,你们两个有什么建议没有?” “……” 盛涉川闭着眼睛,就是装死不吭声。 而律宗瑢则摇摇头,如实回答道:“前辈,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阿川?你说句话啊,别装了!”闻涤非忍不住踹了盛涉川一下,盛涉川终于睁开眼,冷冷看着他。 “没有,别问!” “你……你干嘛呀!冲我发什么火。” “不高兴!不爱说话!一边去!” 盛涉川说着,扭头背对着两人,非常别扭的样子。 “有病一样,找不着人谁能高兴啊?” 闻涤非嘟囔了两声,顿了顿,忽然看向一旁的律宗瑢。 “那个,律少主,我看盛掌门心情不是很好,或许是因为看见你容易勾起不太好的回忆。要不你暂时先去那边自己吃饭,吃完再回来,我趁机好好劝解一下盛掌门。” 闻涤非是个对八卦极其敏感的人,加上跟着盛涉川和律宗瑢转悠了大半天,东问一句,西问一句的,很快就推断出了两人,又或者说是有关于他们三人“情感纠葛”。 律宗瑢跟盛涉川一块行动,说实话也感觉十分尴尬,加上闻涤非又撵他,他便立刻起身,拿了一簇火把,找了个没有人的空地吃饭。 闻涤非见他走远了,贱兮兮地揭盛涉川伤疤:“喂!你的小情敌走远了,你说句话呗。” “滚……滚远点!”盛涉川没好气地甩开了闻涤非。 闻涤非也不气馁,绕到盛涉川面前说道:“干什么呀!多大点事?我看你师尊也就是一时兴起才答应下那件事,他又不是头一回这样了,你既然提出反对意见,你师尊可能也就知道错了,这事回头就跟没有一样。” “好一个跟没有一样,他律宗瑢算是什么东西,凭空跳出来的一个人,把李元锦和我师尊的心全抢走了!我看你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有闲心跟我开玩笑?等着瞧吧闻涤非,等到有人跟你来抢玄钰贞的那一天,你还能笑的出来吗?” 第91章 诈话 “你开什么玩笑,这根本没有可比性好不好?” “钰贞是我三媒六聘,父母之命,娶进来的妻子,谁要是跟我抢她,我必定是要跟对方拼命的。” “至于李元锦的话……他是你的妾,妾通买卖,就算你把他送给律宗瑢也……” 闻涤非话说到一半,看见盛涉川眼神像是要杀人,他连忙改口,干咳一声,尴尬地说道:“那……也不合适,咳……” “而且他如今还是度千岁的儿子,那几乎是更不可能。” “依我说,你师父一向也算聪明,怎么就在这上头犯糊涂呢?” “……”盛涉川不说话,他的眼睛偷偷瞄向一个人躲在远处的律宗瑢。 律宗瑢自己生起了一堆火,温暖的火光照耀着他年轻的面孔。 盛涉川看了他几眼,纵使再不满意,也得承认他比自己更年轻,更招人喜欢。 “我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他。” 盛涉川随口附和了闻涤非一句,想了想,说道:“方才你说的话其实我都听见了,这样盲目地找下去,确实不是个办法。” “就是说啊,但是你有别的办法吗?” “或许有……” “啊?你这是什么回答?到底有还是没有?” 盛涉川让闻涤非跟自己凑得近一些,慢慢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那个阿若谭究竟是怎么把阿元给弄出去的呢?我觉得问题的关键还在令狐娴身上。” 闻涤非还是不太懂,茫然地摇了摇头。 “阿元被他们带回棠棣小筑之后,度千岁就去找我师尊,从他到他们身边再到被阿若谭绑架的这段时间里,只有令狐娴在陪着他。” “度千岁这个人对令狐娴向来没有保留,而且从令狐娴的话语中,我基本可以判定,她已经知道阿元是江雪琮的孩子了。” “她那么恨江雪琮,怎么可能允许阿元认祖归宗,回到青城派?” “而且青城派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连个大活人也看不住?” “除非,是这个令狐娴跟阿若谭里应外合,如此这般,才能把阿元从门派里绑架出去。” “哦!我明白了!”闻涤非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啧!不对啊!你小子是不是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为什么现在才说?我们这都找了一天了!你为什么不当时揭穿她的面目?” “哼,我怎么没说?但你觉得度千岁信我的话吗?色迷心窍的人我真不爱多说!” “啧!这倒是,那现在怎么办呢?” “兵分两路,你去查令狐娴,而我继续巡山。” “我?我去查令狐娴?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可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天命楼楼主,她一个青城派的填房你搞不定吗?” “这……不是这个问题啊!那女人一向精明,而我又一向以打探消息出名,她一见我靠近她,肯定提防我,到时候万一她再跟度千岁告状,那度千岁不得跟我没完了?”这个问题把一向自认擅长刺探消息的闻涤非都难住了。 “蠢死了,亏你还是天命楼的楼主,你就不会委婉地套她们的话,或者找人去套他们的话吗?令狐娴的话套不出来,她女儿的你还套不出来吗?” “无忧一向跟她母亲形影不离,如果她母亲真的跟阿元失踪这事有关,她肯定知道些蛛丝马迹!” “度无忧?你让我去套她的话?那不是你老婆吗?你直接去问她不行?” “哼!我马上就要休了她了!就这么说吧,现在所有姓度的人,我一个都不想见。”盛涉川顿了顿,忽然又看了不远处的律宗瑢一眼,愤愤不平地加了一句,“另外加上这个姓律的臭小子,我也不想见,你把他打包带去查令狐娴,别让他跟在我面前乱晃。” “啊?这不行吧?你师尊不是让你……” “别再提我师尊了!到时候找到人,我给你发个信号弹提醒你们行不行?再说了,打探消息能用多久的时间?一天两天还不够用吗?那个阿若谭绝非善类,肯定不会让我们那么容易找到阿元的!” “哎呀行吧,那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我可告诉你,要是打听不着消息,你可别怨我!” “哼!你要是打听不着东西,以后干脆也别来我家了,你女儿爱嫁给谁嫁给谁,反正不能嫁给盛寒镶!” “你!” “你真是烦死了!”闻涤非听到最后一句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拍拍屁股起身去找律宗瑢。 律宗瑢本意是不想去打探消息的,他只想第一时间找到李元锦,但闻涤非利用他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劝了又劝,律宗瑢最后也只得同意,跟着他暂且回了山门。 盛涉川见律宗瑢这个小包袱被人拎走了,心里总算舒了口气,这才拿起食物准备吃饭。 可是他刚吃了没几口,忽听一个弟子急匆匆地跑过来说道:“不好了掌门,方才我们在吃饭,有人暗中用暗器传信,将这封信和一枚飞镖刺在了不远处的一颗柏树上。” 盛涉川闻言,饭也顾不上吃,连忙把书信拿过来看了又看。 上面的字迹依旧是阿若谭的字迹,只不过信的内容却不再那么客气。 “正月初四月圆之时,嵩山飞檐塔一见,自行前往,若有违背,后果自负。” 这种口吻近乎命令,附带在书信里的还有一片衣服的碎片,碎片上带有一个完整的花纹,盛涉川认得那花纹,是他命裁缝为李元锦选用的新衣花纹。 今日已经是正月初二的晚上,距离阿若谭约定的时间足足有两日,届时,他究竟想要找自己做什么呢? 嵩山派内,度无忧与盛寒镶面对面下棋,不过两人的心思似乎都不在棋局上。 盛寒镶的小“卒”都放到了度无忧的马脚上,可度无忧却呆呆地不知道出手去吃。 度千岁和鸠什多罗在一旁看了又看,知道两个孩子也是心猿意马,加上他们心中对于李元锦的处境十分担忧,两人都不由得连连叹气,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十分压抑。 闻涤非带着律宗瑢回到云鸿别院,一路上,他已经打听清楚度无忧就在云鸿别院,而他的心里也暗暗打出一个诈问度无忧这个刁蛮大小姐的草稿。 她性子刚烈,容不得别人污蔑,所以一会儿他打算用十分过分的言语激将来试探她究竟知不知道李元锦的去向。 只不过,自己一个人用言语侮辱她可能达不到想象的效果…… 想要达到那种效果就必须有人帮腔…… 想到这里,闻涤非忽然回头看向律宗瑢,而律宗瑢一愣,不明白他为啥忽然用特别狡黠的目光看着自己。 “小子,等会儿我要去诈一个人的话,动作和语言可能会有些激烈,你不要多说话,只管帮腔就行,只要你帮腔帮的到位,不愁套不出小锦的下落。” 律宗瑢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但心里还不是很懂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闻涤非也不管他,拉着他扭头就往屋里钻。 闻涤非回来的时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被那么多眼睛盯着,弄得闻涤非有点儿不舒服。 “呦,都干嘛呢?” “别看着我呀,继续下棋呗。” 说话间,闻涤非身后的律宗瑢也跟着进了屋,鸠什多罗有些惊讶,问道:“律少主,你怎么?你怎么跟着回来了?” “我……” “哦!是阿川让我们先回来的,毕竟我们也找了一天一夜了,身体吃不消,他叫我们先回来休息一下。” 闻涤非边说着,边走到度无忧的面前,将度无忧上下打量了一番,把她看了又看。 度无忧有点儿茫然地看着他,但下一秒,闻涤非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那一侧的棋盘,度无忧还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闻涤非突然一扬手,把整个棋盘都掀翻在地。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度无忧更是大怒,几乎跳起来质问道:“喂!你干什么?!” 闻涤非闻言,淡淡哦了一声,回答道:“不做什么啊,我只是看你不顺眼。” “你!你太过分了!你我不说是素不相识,起码也无冤无仇吧?你凭什么看我不顺眼!” “因为你娘啊!” “我娘怎么得罪你了!” “因为你娘勾结魔教!” “喂!你胡说!你怎么血口喷人!我娘才不是那种人!” “还狡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看就是因为你娘勾结魔教,所以才把李元锦给弄丢的!魔教余孽与走狗人人得而诛之,你作为她的女儿,我跟你一见面没杀了你,就已经是很客气了。” 第92章 失踪 “我娘不是!我娘才没有!” 度无忧一边争辩,同时又有些心虚,毕竟令狐娴确实与李元锦失踪有关。 “闻楼主,说话可是要有依据的,你怎能这般胡言乱语!污蔑阿娴的清白!”度千岁也有些生气,忍不住站起来呵斥闻涤非。 闻涤非冷笑一声,说道:“胡言乱语?我可没有胡言乱语,现在大家都这么说呢!” “大家是谁?你倒是给我说出个人名来!”度千岁把女儿护在身后,与闻涤非对峙。 “盛涉川!我!还有他!” 闻涤非随手指着律宗瑢,并且捅了律宗瑢一胳膊肘子。 律宗瑢啊了一声,僵硬而配合地点了点头。 度千岁见他居然敢点头,简直怒不可遏! “死小子你跟着胡乱答应什么?!” 度千岁气得要打律宗瑢,闻涤非连忙把人藏到身后。 “所谓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小锦失踪的时候只有令狐娴在身边,令狐娴肯定有重大嫌疑!” “我还要告诉你们,纸包不住火,盛涉川的本事你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善茬,如果这件事真的跟令狐娴有关,你们全家都得跟着身败名裂!” “但你们要是坦白从宽,说不定盛涉川还能看在你们老实本分的面子上给你们一线生机!” “闻涤非!”度千岁见他对度无忧连哄带吓,如何能依? 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几乎恨不得将闻涤非活活撕碎。 闻涤非不擅长武功,被度千岁一吓,怂地连连后退,反而躲到律宗瑢身后。 “爹!你……你别这样,我……我照实说就是了,我娘她,她确实和李元锦失踪有关。” “什么?” 度千岁瞠目结舌,愤怒的表情瞬间凝固,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你再说一遍!这是真是假?你怎么能伙同外人污蔑你娘呢?” “我……” “笑死了!度掌门!你也知道令狐娴是她娘!当女儿的岂有帮着外人的道理?用你的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她是在说实话!你别再执迷不悟了!你那后娶的填房老婆她就是跟魔教有关!” 闻涤非一见自己的计策管用,连忙加紧攻击,拼命拱火。 “闭嘴!”度千岁恨不得撕烂闻涤非的嘴。 “爹!你别再说了,娘确实跟这事有关,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纸确实是包不住火的,而且李元锦他真的很可怜,就算我想要维护我娘,但也不能看李元锦白白丧命。” “其实……其实,我娘很不喜欢李元锦,她讨厌李元锦是大娘娘的儿子,于是就想把李元锦丢出山门外冻死。” “什么?” “然后,我是知道这件事的,我觉得李元锦很无辜,所以就跟踪我娘的几个亲信,眼看着他们把李元锦给丢到了一个山坳里。” “不过!我娘真的只是想把他丢掉而已,她绝没有勾结魔教,我亲眼看见她把人丢在山坳里就不管了,我猜那个什么阿若谭应该是趁我娘和我走了之后,意外捡漏了李元锦……反正……反正我娘肯定没勾结魔教……” “你!你们!看你和你娘做的好事!那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娘把他扔了,你都不知道劝阻吗?” 度千岁听完了事情的始末,气得又羞又臊。 尤其还当着鸠什多罗等人的面。 “哎呀!爹!我娘能是我劝住的吗?反正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别的我也说不出来,反正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娘就是没勾结魔教!你们不能污蔑她!” “你!我这就去找你娘问个清楚!” 度千岁说到最后,已经没脸继续在现场待下去了,甩甩袖子,立刻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闻涤非见目的达成,心惊胆战地松了一口气。 他正想要从律宗瑢的身后走出来,却听一旁同样把事情经过听完的盛寒镶冷不丁说道:“但是,照你这么说的话,你还记不记得你娘当时把阿元丢在什么地方了?” “记得又怎样?” “我想,那个地方或许会是阿元被绑架的地点,那里也许会有阿若谭留下的脚印,或是蛛丝马迹。” “啧!对啊!有道理!”闻涤非吃了一惊,竟是没想到这话是一向畏首畏尾,看起来天真不懂事的盛寒镶说出来的。 “有道理有道理,度小姐,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找阿元吧。” 闻涤非转头看向度无忧,笑嘻嘻的样子与之前咄咄逼人的嘴脸判若两人。 度无忧虽然厌恶他咒骂过自己和母亲,但想到李元锦的性命安危,她也就没在那事上多做计较。 “要不,我也跟你们去吧。” 盛寒镶主动请缨,可是话一出口,一旁的鸠什多罗却说道:“你去做什么?出了事,你爹和陆荃屿岂不要寻死觅活?你还是乖乖待在家里吧。” “那好吧。” 盛寒镶闻言撇撇嘴,乖乖坐回原处。 另一边,度千岁已经怒气冲冲地回到了棠棣小筑。 他现在着急跟令狐娴理论,整个人的表情显得狰狞可怕。。 但他一向与令狐娴感情很好,即便是盛怒之下,势头看起来十分唬人,他也并未动起动粗或是用言语咒骂于她的心思。 他只是想找到令狐娴,跟她解释清楚,跟她说,他可以接受她不喜欢李元锦,但也不允许她虐待李元锦。 只要李元锦可以平安归来,他甚至可以原谅令狐娴对李元锦犯过的任何错误,毕竟李元锦可是她的“仇人”们所养育长大的,她不愿意接受李元锦,他可以理解。 不过,保证李元锦的人身安全,是他最后的底线。 毕竟,抛开一十八年未曾培育过的父子亲情不谈。 他本身对于江雪琮是有愧的。 他想要好好对待李元锦,不仅是为了补偿他,更是为了补偿被自己伤害的前妻。 可是,当他终于回到令狐娴的房间,眼前的一切却让他大跌眼界。 整个房间都空荡荡的,根本看不见令狐娴的踪迹。 “阿娴?阿娴!阿娴你在哪儿?” “阿娴!” “夫人呢?夫人在什么地方?她去哪儿了?” 度千岁见找不到令狐娴,急得四处打转,揪过一个奴婢就进行询问。 但是那个奴婢却显得十分茫然,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夫人她……夫人她……夫人她说今天晚上不舒服,想在房间里待着,叫我们都不许打扰她,我们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不在的,我们还以为她一直在房间里呢。” 第93章 珂绮诺雅 “什么?你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你们这群蠢货!李元锦你们看不住!夫人你们也看不住!真不知要你们有什么用!” “李元锦被你们弄丢了,我还没找你们算账,现在又加上夫人!一个时辰里你们找不到人!你们也不用活了!通通给我陪葬!” “还不快去找!快去找人啊!” 度千岁急得跳脚,连骂带吓,将在场的人全都轰走。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令狐娴并没有“无故失踪”,她是自己趁着夜色,偷偷离开嵩岳派的。 令狐娴在入夜之后便把自己收拾了一番,穿上了一件青城派弟子的衣裳,乔装成青城派的普通弟子,跟随盛涉川的搜寻队伍出了山门。 她手里拿着一个纸灯笼,一开始还跟着队伍寻寻觅觅,但等队伍逐渐散漫的时候,她才趁机溜走,趁着夜色,往一条隐秘的山间小道走去。 如今正是隆冬时节,大雪布满山道,纵使有弟子们勤加打扫,但有些山路上还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不会武功的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摔下山道,跌个腿折脚断。 令狐娴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柔弱不会武功。 但今天,她却一反常态,在那狭窄湿滑的山路上健步如飞,仿佛脚下有轻功一样,不消多时,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山谷之中。 那山谷中都是积雪,看起来人迹罕至,但她却像是有十足的把握一样,小心翼翼,纵身跳到一块结成冰的岩石上,用手轻轻抚摸附近山坡上的一块积雪。 瞬间,那积雪瓦解,一个巨大的石块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石块约有千斤重,将后面的一切挡的严严实实,不过令狐娴并不气馁,她仔细把头凑近石块与山壁的缝隙,并嗅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饭菜香气。 绝对是这里没错。 令狐娴催动体内真气,然后双手搭在石块上,轻轻推动。 出人意料的是,那足足有千斤重的石块竟在她细弱臂膀的推动下,缓缓向旁边挪动,让里面幽微的火光逐渐展现在她的面前。 倘若度千岁在此,他一定会被惊地张口结舌。 毕竟在他的心里,令狐娴是个无比娇弱的角色。 但这一幕,无疑证实了她其实是会武功的,而且她的内功和轻功都绝非泛泛。 石块之后,是个深邃的山洞。 火光就是从山洞的深处散发出来的。 令狐娴向着火光散发的方向逐渐走去,越往里走,温度就变得越来越高,显然里面是热源的。 她走完了幽深的洞道,视野豁然开朗。 山洞的最深处是一个宽敞的平地,里面生着一堆热热的篝火,而在篝火不远处,是准备齐全的生活用具,一张用稻草铺成的软床,软床上还有一个厚重的狐裘。 李元锦睡在那张柔软的狐裘上,枕着一个小枕头,身上被盖了一张厚厚的棉被,睡得很是香甜。 令狐娴极其讨厌李元锦,同时又气他没有死成,心中一动,手指转瞬之间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她想要立刻杀了李元锦,尖锐的匕首对准了李元锦的心脏,试图一击致命。 “住手!” 令狐娴匕首距离李元锦不过分毫之际,一枚飞镖瞬间从一处石壁后刺出,飞镖刚好打在令狐娴的匕首上,兵刃相交,令狐娴只觉右手一麻,身躯也跟着轻轻后退了一步。 “谁?” 令狐娴丝毫不惧,昂然看向发射暗器之人。 阿若谭从石壁之后缓缓走出来,银白色的长发,湛蓝的眼睛,一出场就攫取了令狐娴所有的目光。 “哼!原来是你这个白毛小杂种。” 令狐娴见是阿若谭,冷笑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言语间的嘲讽。 阿若谭却丝毫不计较,反而微笑着走向她:“这个山洞是圣教的先祖为了刺探嵩山派的消息,为安插在嵩山派的细作所安置的交易点,如果不是圣教的人,根本找不到这里。” “令狐夫人,你真的很让我意外,想不到你竟是魔教中人呢。” 面对阿若谭刻意为之的反问,令狐娴下巴一扬,语言犀利: “哼!小贱货,你不必跟我装不熟,你跟着李四哥那个贱人长大,还能不知道我的存在?” “啊!是了,我倒是贵人多忘事,忘了令狐夫人你当年可是我爹座下的六大护法之一。” “当年我爹为了光大圣教,同时也为了从你们六个之中选出一个接班人,曾经发布过一个任务。” “他叫你们六人假扮卧底,各自潜入嵩山,青城,峨嵋,武当,少林,昆仑六个门派,谁先能斩下门派中掌门的首级,就把教主之位传给谁。” “据说,令狐夫人您……啊!又或者说,应该叫您真正的名字,珂绮诺雅……您,好像是唯一一位偷鸡不成蚀把米,使用美人计钓度千岁不成,反被他哄得叛离圣教的奇人。” “哼,真是无稽之谈,谁说我叛离圣教了?我当时刚获得度千岁的信任没多久,就出了屠日城的事,我不将错就错嫁给他,难道回屠日城挨刀子吗?” “反倒是你娘那个蠢货,虽是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但却为了你放弃继任教主,恳求你爹娶她,哼……真是个没有脑子的女人,竟执迷于情爱,将如此尊贵的教主之位弃之不顾!一门心思想要成婚,结果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好!好!好啊!想不到令狐夫人您远比我想象的厉害,苏武为汉室守节也不过守了一十九年,而令狐夫人您,都快赶上他了呢!令狐夫人对圣教如此赤胆忠心,想必过不了几天就能提着度千岁的人头返回圣教,届时我这圣教继承人不做也罢,立刻退位让贤,圣教上下全凭夫人吩咐。” “呸!少跟我耍那些嘴皮子!” 令狐娴虽在度千岁等人面前一副乖巧的样子,但当着阿若谭的面却原形毕露,一句话说得令她不痛快,她马上就变脸,反手还想给阿若谭一个耳光。 可阿若谭武功奇高,又怎么是她可以呼来喝去,任意拿捏的。 “令狐夫人!你有些过分了!” 阿若谭说着,瞬间捏住了令狐娴打过来的手腕,他力气很大,令狐娴挣扎了几下,竟都没能挣扎开,只能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放开我!放开我!” “你这么多年不回圣教,反而是待在青城派,这种行为究竟是已经叛变,还是卧薪尝胆,你骗不了我!你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剑之圣使珂绮诺雅,你现在是青城派的夫人,度无忧的娘亲,你宝贝你的女儿宝贝得紧,怎么舍得离开她?” “我不管你跟李元锦有什么过节,总之,你要是胆敢伤他,我就拿你的女儿来抵命!” 第94章 发现 “你敢!” “我有何不敢?珂绮诺雅!别忘了你的身份,我的身份!” “呵……你?你有什么身份?圣教都没有了,你早就不再是圣子!别再跟李修樗做东山再起的美梦了!” 令狐娴话音刚落,阿若谭湛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狰狞,他反手一个耳光掴在令狐娴的脸上。 令狐娴身形不稳,有些狼狈地往后踉跄了一下,但手腕却仍旧被阿若谭紧紧攥着。 “圣教存不存在,能不能东山再起,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与其嘲笑我和李修樗,不如考虑考虑你自己!看看你如今早已大打折扣的武功,还有你那个只能依靠嫁人维持体面的女儿,你的处境可比我糟糕多了!” “实话告诉你,我已经聚集了圣教之前的散在势力,重新建立了新总坛,实力远在我父亲当年之上!只要我一声令下,江湖上势必掀起腥风血雨!” “李元锦于我有大用!你如果胆敢把这个地方泄露出去,他日,你和你那个女儿都不会好过。” “但你要是乖乖听话,全当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我,我大可放你们母女一条生路。” “你听明白了吗?滚!” 令狐娴被迫仰望着他,并静静听着阿若谭说完了那些话,半晌,她忽然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但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阿若谭: “好啊,好啊,好大的口气,你以为自己武功高强,加上李四哥帮扶,你就能高枕无忧,卷土重来?呵,实话告诉你,你也不要小瞧了正道中人,单一个盛涉川,他的武功,就够你追一辈子也追不上!” “你放心,我不会把见过你的事说出去,不过……我与李元锦这个小贱人有仇,就算今天杀不得他,来日我总要折磨他的!” “另外,你也不要太得意,所谓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你仗着年轻力胜,欺负于我,用言语威胁我,持强凌弱,他日,早晚有你遇上盛涉川的时候,届时看你怎么耍威风!” 令狐娴说完,慢慢起身,将自己的仪容整理好。 不过临行前,她轻轻抚摸自己被打痛的面颊,眼神阴郁地看向阿若谭和李元锦的方向。 “好你个白毛杂种!居然胆敢侮辱于我,他日,我必要讨还这份公道!” 走出山洞,令狐娴将山洞的洞口好好遮掩住,同时愤愤不平地咒骂了一句。 她走在布满冰雪的深山之中,思绪万千,但脑海中想的最多的,还是有关于自己坎坷离奇的前半生。 珂绮诺雅是她的异族名字,然而她并不是异族人。 她是一个汉人的弃婴,不知父母,却被一对出身异族的魔教夫妇养大。 她从小生长在魔教,养父母都是魔教的高阶教徒,他们给予她的理念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在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魔教,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靠山和能力,任谁都能瞧不起你,打骂你,残害你。 人不需要关爱,更不需要什么虚无缥缈的情爱,那些东西只不过会成为你的软肋和弱点,让你在遭受敌人痛击的时候,起到最关键的致命作用。 所以她从小就拼了命地学习剑术,或许是悟性极高,老天眷顾,她在剑术上的造诣超凡脱俗,小小年纪,就已经成为了魔教之中知名的天才少女,十七岁的时候更是手刃上一任剑之圣使,以最小的年纪,位列六大护法之一。 魔教教主座下有音,颜,力,药,巫,剑六大护法。 而护法之位距离魔教教主之位仅有一步之遥。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那个位置的渴望,在接到上一任教主要从他们六个之中选择继承人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决意赌上一切去争取那个位置。 可是,当她伪装成来历不明的歌姬,并且遇上年轻时的度千岁时,她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所期盼的位置恐怕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容易获取。 她已经不是年少的时候,也几乎快忘记了年轻时的度千岁长得什么样子。 哦,对了,年轻时的他,与度无倦有几分相像,但是比起度无倦,那时候的度千岁又有一种显而易见的自信飞扬。 他是一个跟自己一样天资出众的人,而且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太阳底下,无比骄傲地展示自己风采的男子。 那时候的盛涉川尚未成名,而他已经功成名就,成为江湖上极为罕见出色的少年掌门。 她与他相遇在六月的雨季里,他拿着一把油纸伞陪她走过一段泥泞的乡间小路。 他把伞留给了她,红着脸说以后可以到青城派找他,把伞还给他。 而她也只是笑着拿过来,并没有戳破他已经有家室的事实。 后来,她带着那把伞去找他,做了他的妾室,她知道自己生得漂亮,她也能从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出那种渴望,不过…… 让她真正感兴趣的,并不是他上钩时的期待与羞赧。 而是期待着杀掉他之后,怎样以胜利者的姿态,继承轩辕焰的教主之位。 不过,就在她与度千岁半推半就的相处过程中,她不小心有了身孕。 她本想事成之后打掉腹中的胎儿,可说来也奇怪,怀有度无忧的那段时日,她总觉得颇为疲惫。 在正道中人筹备屠日城之战的时候,她曾计划过要不要趁机杀掉度千岁,但身体的不适与度千馨的警觉却总让她屡屡失手,最终甚至不慎坠崖,险些一尸两命。 度千岁对于她,有着极其强烈的爱,但她对于度千岁的话,却很难说。 她并不懂得什么是爱,也认为自己不需要爱,她需要的只是在任何情景之下,都能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从崖底捡回性命之后,魔教覆灭,她再也没有了退路。 而她引以为傲的武功,因为产伤和坠崖较前大打折扣,怀中的女儿,青城派掌门夫人的身份,成为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唯二砝码。 从她心底而言,她觉得自己并未叛离魔教,但从现实而言,在正道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她,已经难以轻易脱离这样的生活。 她固然可以跟着阿若谭一走了之,追随他重振魔教,可是曾被她利用过的度千岁和度无忧怎么办? 收容魔教中人为妻,再加上有一个魔教出身的母亲,以后的他们又应该怎么生活下去。 真讨厌,果然父母说得都是对的,只要尝过感情的滋味,人就再也不能那么无懈可击。 何况那个阿若谭似乎并不喜欢自己,觉得自己曾经叛变过,自己真要是回了魔教,未必会过得比现在好。 她慢吞吞想着,不知不觉,竟已经走到了一处丛林之中。 那丛林之中,处处留有篝火的痕迹,很多被熄灭的篝火边还放在一些吃剩的干粮和泼掉的茶水。 令狐娴忽然意识到,这里应该是嵩岳派的人曾驻足过的地方。 她弯腰捏起一些雪,正犹豫着怎么假扮成青城派的人返回棠棣小筑的时候。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令狐娴一愣,回头,看到的竟是盛涉川。 第95章 乔木 “是你?” 去而复返的盛涉川面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令狐娴出现在这里是相当不合理的。 令狐娴脸色一白,她也没想到盛涉川居然会去而复返。 不过,她到底是心思活络,转瞬之间,便想出了一个主意。 “哦!没什么,是……是我惦记阿元,心中总是过意不去弄丢了阿元,所以才会私自出门寻找他的。” 她说着,发现盛涉川狐疑地打量着她身上的衣服。 “哦,这衣服是我故意换上的,岁哥素来担心我,疼爱我,如果知道我出来找他,是肯定不允许的,所以我就偷偷……” “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盛涉川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有些不耐烦地想打发她走。 令狐娴见他似乎根本不耐烦跟自己交流,又怕多说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慢慢离开。 不过……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盛涉川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凌厉。 他是因为忽然发现自己腰间的荷包不见了才返回寻找的,没想到就遇到了令狐娴。 不过……这嵩山的山路崎岖复杂,冰雪奇多,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妇人又是怎么找上来的呢? 盛涉川正犹豫着要不要悄悄跟随,但令狐娴却忽然回头,冲他微微一笑,说道:“对了,盛掌门,我出来找阿元原本是跟着你们的队伍的,不成想这嵩山实在是太大了,在遇到你之前,我其实已经迷路好久了,如果,您方便的话,可不可以送我一程?” 令狐娴的这番话不是随意说的。 她心思缜密,早就猜到盛涉川会怀疑自己,更不想暴露阿若谭的隐藏地点,于是索性自退一步,笑意盈盈地邀请盛涉川跟她一起。 盛涉川沉默了一下,眼眸流转,像是在斟酌什么。 半晌,盛涉川轻挑了一下眉头,拒绝道:“不了,我现在很忙,不过我可以发射一个信号弹,让门派中的人来接你。” “是吗?那不必麻烦,我……” 令狐娴还想说些什么,盛涉川却没给她机会,直接一个刀手砍在令狐娴的后颈。 令狐娴怎么能想到盛涉川如此不按套路出牌,她想要反抗,但却已经不可能了。 盛涉川将失去意识昏厥的令狐娴轻轻放在树下,拿出火种,将一堆篝火点燃给她取暖用。 “你巴不得李元锦去死,怎么可能会出来找他呢?这点小伎俩哄哄度千岁还可以,但要哄我可不行。” 盛涉川说完,眼睛瞄向令狐娴来时的脚印。 那些脚步通往深山之中,而且并不杂乱,看得出,她的行走路径很有目的性,丝毫没有迷路的慌乱。 这么晚的时辰,这么危险的山路,她却丝毫不惧,这真的很有嫌疑。 盛涉川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左思右想,他找来一根绳索,将令狐娴绑在树下,同时燃放了一个信号弹,请求门派中门徒的增援。 盛涉川的信号弹在夜幕之中缓缓升起,然后在漆黑的云端炸开。 烟火点亮夜空的瞬间,盛涉川立刻掉头,顺着令狐娴的足迹,往深山之处寻找。 阿若谭在送走令狐娴之后,一个人缓缓走出山洞,看着他们所隐藏的那个山谷。 尽管令狐娴来的时候施展了轻功,但雪地上还是留存了不少她的足迹。 加上洞口的巨石明显有被挪动的痕迹,他立刻断定,这地方已经不能久留了。 但是,魔教留在嵩岳派的隐藏点并不是很多,如果离了这里,恐怕很难找到另一个藏匿之所。 这个蠢女人……她的贸然出现简直打乱了他的计划。 阿若谭正这样想着,天空中却闪现出一丝火光,那是盛涉川燃放的信号弹。 阿若谭立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令狐娴离开这里没有多久,山中就燃放了烟雾弹,她很有可能出现了什么意外,这个地方十之八九已经被暴露了,他必须立刻带李元锦走。 不过……嵩岳派如今已经被盛涉川的人围得犹如铁桶一般,想要逃,谈何容易? 阿若谭想了又想,忽然冷笑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手上那个至关重要的砝码——李元锦。 是了,有李元锦在,无论是盛涉川还是度千岁,都断然不敢轻举妄动。 阿若谭心中想出了一个计策,返回山洞,拍醒了李元锦。 李元锦今日练完功之后,总觉得十分困倦,尤其在吃了阿若谭给的鸡汤之后,更是睡得不省人事,压根就没注意到山洞里有人来过。 “怎么了?” “这里不太安全,你跟我走。” “不安全?为什么不安全?” 李元锦这话一出口,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自己作为一个肉票根本没有问这种问题的资格。 好在身为绑匪的阿若谭并没有介意这件事,反而笑着跟李元锦说道:“当然是有人发现我们这个地方了,你心心念念的盛掌门马上就派人来救你了。” 李元锦听了这话,表情稍微有些僵硬。 他其实想解释,自己并没有那么心心念念于盛涉川,但是同时,他又不否认自己希望被救走。 他得承认,在被绑架的这几天,他一直有幻想过盛涉川会来救他…… 可是,他只是个替身而已,盛涉川,他……真的会来救自己吗? 李元锦想不通,也不敢想。 阿若谭为他穿上了一件大氅,同时将山洞里所有有关于魔教以及李元锦的踪迹都给抹除,这才带着李元锦离开了山洞。 李元锦无法直立行走,阿若谭便抱着他,他躲在对方的怀里,跟着对方走出山洞,空气中有雪,松枝,还有一种冷意,这让一直隐藏在山洞中的李元锦感到一丝放松。 “我们去哪儿?” “那儿。” 阿若谭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一根积雪很重的高大乔木,那棵乔木几乎有百年的历史,树冠茂盛,树枝粗壮,即使两个人站上去,也完全能够承受。 阿若谭带领李元锦跳上乔木之后,忽然掏出匕首,抵在李元锦的颈间,在李元锦迷茫的眼神中,他对着李元锦笑了一下,说道:“还记得我们之前打的赌吗?” “……” “我们要赌盛涉川会不会舍得用我父母的人头来换你,今晚,我们就可以揭晓谜底了。” 阿若谭说完这话没多久,眼睛忽然往下瞄了一下,只见山谷的不远处,竟真的有人拿着一个明亮的火把在缓缓靠近。 “掌门……”李元锦站在高处,很轻易地就认出了盛涉川的装束,震惊之余,下意识地就要呼唤他。 可是阿若谭却眼疾手快,一下子捂住了他的嘴巴,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直到盛涉川临近山洞的洞口,看见被挪动开的巨石和山洞时,阿若谭才在树上古怪地讥笑道:“盛掌门,这么晚了,你来找什么呀?” 第96章 闭嘴 盛涉川循声望去,凭借火把,他看到了树上正站着银白头发,样貌极其英俊漂亮的异族少年。 而就在那个异族少年的怀里,被挟持的那个人,正是失踪不见的李元锦。 尽管盛涉川对他流落过蜃楼的事颇为介怀,也扬言不想再要李元锦,但当他看见李元锦被阿若谭用匕首威胁的时候,他还是脱口而出道:“阿若谭!有话好说,不要伤他!” 阿若谭闻言,眉毛只是轻挑了一下,却并没有将匕首挪开半分。 “真想不到,盛掌门你还挺在意这个臭小子的。” “为了找他,盛掌门怕是两日两夜未曾合眼了吧?” “这不是要紧的问题,你究竟为什么劫持他?你又想要什么?若只是为了给你父母报仇,那么你尽可对我一个人来,不必伤害无辜。” “后退!不许往前走!” 阿若谭并不急着回答盛涉川,而是一而再再而三试探着盛涉川退步的底线。 盛涉川有些愤怒地瞪了他一眼,长这么大,很少有人敢这么呵斥他。 偶尔有那么几个,结局多半也都叫他杀了。 可是,此时,李元锦的命正捏在他手里,他再生气也只能暂且忍气吞声,不敢有所违逆。 “把剑,暗器,统统给我放下。” 盛涉川后退到他认为足够安全的地方,随后不太情愿地将身上所有的金属利器都拆下来,丢在较远的雪地里。 “我身上所有的武器只有这么多,别的实在没有了,你可以跟我好好说话了吗?” “还不行!” “你还想怎样?” “盛掌门!我父母皆死于你手,我对你恨之入骨,一见到你就来气,不如,盛掌门你先给我磕几个头,让我开心一下吧?” 阿若谭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让盛涉川讨厌的嘲笑。 李元锦听他说得有些过分,使劲儿挣开阿若谭的手,大声说道:“掌门!你别听他胡说!他说话不算话!他……”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阿若谭忽然死死掐住了李元锦的脖子,李元锦瞬间被剥夺了所有的呼吸,脸色憋得青紫。 “盛涉川!我手里可捏着你爱妾的性命,他还是你救命恩人的儿子,真要掐死他,你舍得吗?” “你别冲动!” “不想让我冲动就老老实实听话!” 盛涉川闻言,抬头看向阿若谭。 他仍旧没有跪,相反,他的情绪逐渐归于平静,似乎试着跟他商议:“阿若谭,我劝你不必如此试探于我,我没你想象地那么在乎他。” “首先,他只是一个陪嫁,算不得爱妾,其次,我已经把他退还给青城派了,他的死活由青城派管,不归我管。” “最后,我劝你也不要太过分,他要是死了,你手上唯一的砝码也没有了,到时候我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爹是什么下场,你就是什么下场!你不信就试试看。” “你!” 阿若谭听到这里,笑容终于有所收敛,眼神有些阴郁而怨毒地看向盛涉川。 而身在树上的李元锦也分明听到了盛涉川的话。 他不太懂什么叫“他是你救命恩人的儿子”,但他却分明听到他说得那句,他已经将他退回了青城派。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为什么不知道? 难道真的因为自己毁容了,他就不要自己了吗? 李元锦想到这里,已经足够窒息的身体忽然感到一种排山倒海的无力。 死到临头,他真不想听到这么令人绝望的消息。 与其被退回青城派,真不如就这么死在阿若谭这个魔头的手里。 可是,如果他不要自己了,为什么还会来找自己呢? 他应该就是来找自己的吧? 李元锦的意志全凭这最后一点儿希望支撑着。 丝毫不知自己的人生早已峰回路转。 “盛涉川,你不必把自己装的那么绝情,你既然不想要他了,又何必巴巴地找过来呢?” “如果你不想要他了,又何必迟迟不动手杀了我,反而受我摆布,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哼,你不肯承认自己在意他,但我可看的出来!” “少胡说八道了!你才屁大一点的年纪,你能看出什么来?”盛涉川被他猜中心思,有些恼羞成怒,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 “我不想跟你多说一句话,你爹都没你这么多废话,快说你要什么!” “我要我爹娘的头颅,现在!立刻!只要你给我拿过来,我就可以放过他!” 盛涉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的要求是这个。 阿若谭见他似乎犹豫,掐着李元锦的手更加用力,李元锦的嗓子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声,阿若谭厉声质问道:“你不愿意?我现在立刻就可以掐死他!” “慢着!” 盛涉川眼眸流转,眼睛很危险地眯起来:“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可以叫人给你拿上来,但前提是你得安全地把他还给我。” 此言一出,阿若谭和李元锦的表情都显得有些微妙。 “掌门……” 李元锦万万想不到盛涉川居然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阿若谭。 而阿若谭的表情也是显而易见的警惕:“你说的话当真?我父母的头颅可是你倾覆圣教的证物,那年,正道武林的上一任江湖第一蔺九师因我父母的头颅对你论功行赏,退位让贤,推你为江湖领袖。” “你素来看重他们的头颅,甚至将它们藏了起来……可如今,因为一个李元锦,你就要把它们拱手让人,你当真舍得?” “我是不是第一,不是由你父母的头颅决定的,而是凭我自己的本事。” “何况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从不认为自己可以一辈子都在那个位置,承受那样的殊荣。” “另外,我还想纠正你一点,你不必强行给我加那么多戏,我根本没有多么看重你父母的头颅,真正看重它们的其实只有你自己而已。” “你闭嘴!” 阿若谭此前从未跟盛涉川正面交锋过,无论是武功上还是言语上。 以前只看他对李元锦一阵儿疯一阵儿好的癫样,还以为他的嘴巴只会刁难李元锦,没想到他的思路和格局竟远比自己想象的清晰宽广,就连一向自诩伶牙俐齿的自己也没讨到任何好处。 “你说话我真不爱听!赶紧闭上嘴吧!” 阿若谭不想再跟他说多余的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要你废话少说,立刻把我父母的头颅送过来,但是!我有个条件,我要你自己亲自去拿来,绝不许惊动别人!” “方才那个信号弹是不是你放的?我现在要你立刻下令驱散你的那些帮手!整个山谷里,只允许留下咱们三个人!” 第97章 用心 “我听你的话,但你必须保证他的安全,不然你肯定死定了。” 两人对峙已久,总算各退一步。 盛涉川唯恐他撒谎,补上了一句:“如果在这期间你敢走的话,我会立刻将你父母的头颅砸个稀巴烂,不信你就等着瞧。” 盛涉川说完这话,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阿若谭眼看他走远了好长时间,才敢放开李元锦。 而李元锦也终于能够正常呼吸,在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些瘫软地靠坐在树干上,像是对阿若谭,又像是对自己说道:“掌门……掌门愿意救我……他愿意救我……” 原来,自己在他的心中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吗? 原来,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重要吗? 不然他怎么舍得拿那么贵重的东西来救自己,甚至说没有做过多的犹豫? 或许,真的像他说得那样,他对阿若谭父母的头颅并不看重。 他救他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是从他说出自己愿意救他的那一刻开始,李元锦那颗总是左右摇摆的心,终于再次不可抑制地倾向盛涉川。 他说不出那是感动还是什么别的情绪,总之,只要一想起盛涉川,他的心仿佛就有了依靠。 他觉得自己不再像是一只漂泊无定的船,因为有一个名叫盛涉川的人愿意保护他。 他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 自己在他的心中又是什么地位? 真想问问他…… 如果,自己还能活下来…… 如果这次自己能平安回到他的身边,他一定要问问他…… 盛涉川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嵩岳派,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是临行前,就在经过云鸿别院的时候。 他的脚步却忽然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向云鸿别院的里面。 如果没有猜错,鸠什多罗多半还在里面。 而律宗瑢那个小子在嵩岳派举目无亲,回来之后,肯定会暂时在鸠什多罗所在的地方落脚。 方才他答应过要让律宗瑢见一见李元锦。 而现在,只要他进去通传一声,律宗瑢可以立刻跟着他上山,见到他朝思暮想的李元锦。 盛涉川向前踏出一步,想要进入院子。 可是,真的要把李元锦还给律宗瑢吗? 也就是在这一步跨出之后,盛涉川却犹豫起来,随后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那只脚收了回来。 …… “真想不到,盛掌门你还挺在意这个臭小子的。” “为了找他,盛掌门怕是两日两夜未曾合眼了吧?” 不知为何,阿若谭那嘲弄的声音又在他的耳畔回响。 笑话,他怎么会在意他,明明是个自己不要的妾,明明是个从蜃楼出来的贱奴,他只不过因为对方是度千岁的孩子,才会救他……才不是因为在意他。 他不要的人撇给别人又怎么了?他现在就去找律宗瑢! 盛涉川想到这里,不停地催促自己,把脚又跨进了院子里。 可是…… 他万一真的和律宗瑢复合了怎么办? 师尊那么喜欢那个臭小子,如果不能收他为徒,师尊一定会很难过的。 他父亲的掌门之位本就是从鸠什多罗手里拿来的,父亲曾告诉他今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忤逆师尊的心愿,必须对师尊唯命是从。 就算自己一时不同意律宗瑢进门,但只要鸠什多罗坚持,他最终肯定会让步的。 到时候他不要的妾,跟自己的师弟纠缠不清? 很“好”! 这非常“好”! 大大的“好”! “好”就“好”在嵩岳派的百年声誉终于一败涂地,没法儿翻身了! 盛涉川都能想到他以后出去行走江湖,会被人怎么戳脊梁骨笑话了。 盛涉川把脚重新收了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院子。 可是…… 纠缠自己不要的妾的人是律宗瑢,丢人的说到底也是律宗瑢,自己作为先提出分手的人,又有什么丢人的呢? 他害怕的究竟是嵩岳派和他的名声受损? 还是害怕李元锦再也回不到他的身边? 守门的弟子看盛涉川既想进去,又想出来,跟那儿磨蹭半天,忍不住问道:“掌门是有什么事吗?不如让弟子们前去通传。” 盛涉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嫌他有点多管闲事。 但是马上,盛涉川却说道:“你偷偷去把郑婷君叫出来,我有几句私密话想要跟她说。” 守门的弟子闻言不疑有他,连忙点头称是,偷偷把郑婷君喊了出来。 郑婷君看见盛涉川有些惊讶,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掌门?你来了怎么不进去?” 盛涉川将人拉到僻静的地方,小声说道:“阿元我找到了。” “什么?掌门你找到元……” “你小声些,怎么以前没见你声音这么大过?” 盛涉川嫌她说话声音大,又把她往更加僻静的地方扯了扯:“你先不要管我怎么找到他的,现在你就办一件事!” “什么事?” “等会儿大约隔半炷香的时间。你再进去,进去以后,务必当着度千岁的面告诉大家,我找到阿元了。” “当着?度掌门的面?” “嗯。” “为什么要当着度掌门的面?” “怎么回事?怎么以前没见你话这么多?” 盛涉川今日颇有些不耐烦,而在郑婷君看来,盛涉川的行为真的很古怪。 盛涉川说道:“阿元现在被魔教的人给劫持了,魔教的人要求我自己前去跟他们交涉,绝不许带旁人。我表面上对他言听计从,可是又怕他另有后招,设计埋伏害我和阿元,因此还是通知大家暗地准备帮忙的好。” “那?为何非要当着度掌门的面?” “……”盛涉川瞪了她一眼,小声解释道,“师尊叫我发现阿元的第一时间就告诉律宗瑢,可是我……我不想让他和阿元和好,我本心是不想通知他的。” “但是我也答应过我爹,这辈子不能忤逆师尊。” “我知道度千岁也不愿意让他们两个好。” “因此……” “因此,你故意让我当着度掌门的面说这件事,这样一来,既保证了第一时间告诉律少主,同时又阻止他见元公子?掌门……你想让度掌门做这个恶人,让他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出言阻止律少主和元公子见面对吗?” “……” 盛涉川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 他没有回答郑婷君,带着一个包袱和佩剑,扭头往前走。 “掌门!你是舍不得阿元公子吗?你……你是喜欢上他了吗?” 郑婷君的话在他身后响起。 盛涉川的脚步停顿,眼神躲闪,但他是背对着郑婷君的,这一切都没有被郑婷君看见。 也幸好,没有被人看见。 可是,尽管郑婷君没看见他的表情,却注意到了他的沉默。 “掌门?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不是只喜欢荃沅君吗?为什么如今……却也对阿元公子用了心?” 第98章 消弭 “掌门!他如今已经是度掌门的儿子,他不肯让律少主和阿元公子和好,也不会同意把他继续留给你的!” “掌门!” 盛涉川忽然回头,表情有些僵硬,同时又用一种稍显埋怨的目光看着郑婷君。 似乎很不喜欢她问的这个问题。 “我喜欢陆荃沅。” “我永远只喜欢陆荃沅!” “他们爱把李元锦送给谁就送给谁行了吧?他去哪里跟我又有什么相干?你为什么非要逼问我这些问题?难道我不会比你更清楚现在的处境吗?你以为我会跑到度千岁和律宗瑢面前自取其辱吗?” “因为我是小岳山的人,曾是荃沅君的奴婢,也曾见证过掌门你有多么喜欢荃沅君!” 郑婷君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大,言语也有些冒犯。 “对不起,掌门,刚才是我情绪不好……我会听你的话,按你说的去做,只不过……我只是感到你有些动摇了。” “不可理喻,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会感觉了?我不喜欢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和态度,再有下次,你便回小岳山去伺候,别来我这里了!” 盛涉川说完这话,简单交代了李元锦和阿若谭所在的山谷,随后扭头施展轻功,飞快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郑婷君站在原地,一直没有挪动脚步,直到盛涉川完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是出身小岳山的人,从小与陆荃沅一起长大,纵使心地再好,情感上终究还是偏向于陆荃沅。 自屠日城之战后,小岳山的人流离失所,门庭破败。 这遭受厄难的人中其中既有她的朋友,也有她的家人。 如果不是陆荃沅牺牲了自己,求得了盛涉川的庇护,小岳山此刻恐怕已经不复存在。 盛涉川算得上重情重义,在陆荃沅死后仍旧持续对小岳山颇为照拂。 她了解他的性格,如果不是因为爱,他或许并不会理会小岳山这一大家子拖油瓶。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感觉到一丝丝不安。 原来哪怕再爱一个人,在找到替代品之后,对她的爱,也会逐渐减少和消弭吧? 倘若有一天,他完全不再爱陆荃沅,那么小岳山又应该怎么办呢? 郑婷君在原地踌躇良久,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咬咬牙,并没有按照盛涉川所说的话,等半炷香之后再返回到室内通知大家,反而是单独把律宗瑢给先领了出来,跟他偷偷说了此事。 “律少主,掌门已经找到元公子了,他喊你立刻上山去找他。” “真的?他找到小锦了!” 律宗瑢情难自禁,惊呼出声。 郑婷君连忙让他低声些,小声说道:“嘘,律少主,你小声一点,这是掌门偷偷告诉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单独去见阿元公子,好让你们重归于好,你可千万要抓住机会。” “你走以后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我会告诉度掌门他们这个消息,好让他们一起捕捉魔教余孽,在这期间,你可千万要小心,别被度掌门发现你偷偷去见阿元公子。” “好!那是自然!我一定小心!” 律宗瑢连忙点头,但心中又稍微有些困惑。 因为他记得之前盛涉川曾跟他约定要用信号弹的方式通知他们,怎么又忽然变了卦,改成由郑婷君通知? 他心中虽然疑窦丛生,但为了快点找到李元锦,他不敢怠慢,连忙按照盛涉川留下的地址,往山谷的方向跑去。 盛涉川带着包袱迅速返回了山谷,此时山谷中风声凛冽,一片漆黑,只剩下乔木上的一只灯笼,散发出幽暗的光芒,映照着阿若谭雪白的脸孔和精致的五官。 “掌门……” 李元锦靠在树干上,眼巴巴看着盛涉川出现在树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泪珠在闪烁。 他回来了,他带着东西来救自己了。 真好…… 掌门真好…… 掌门或许也是在乎自己的吧,不然他也不会……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找了自己一遍又一遍,还这么急切地拿了珍贵的东西来救他吧? “盛掌门,你回来的速度可真快,是生怕我把你的小美人就地正法了吧?” 盛涉川不答,只是仰头看向对方。 “东西我已经拿来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好!我们一手交人一手交物。” 阿若谭嘴上说着,眼睛却小心地搜索着四周。 盛涉川将手中的包袱率先抛向空中,而阿若谭也立刻揪起李元锦,将李元锦猛地推下乔木。 李元锦瞬间失去重心,以极其快速的速度向下坠落。 盛涉川生怕他受伤,立刻从地上飞跃而起,趁着李元锦还没有落地,将他稳稳揽在怀中。 “掌门……” 李元锦跟着盛涉川落地的瞬间,他轻轻呼唤盛涉川。 可是李元锦还没跟他说几句话,盛涉川表情忽然一肃,立刻将李元锦放在地上,转身飞快拔出长剑,白光乍现之下,盛涉川剑气已成,直斩阿若谭暂时落脚的乔木。 阿若谭早有防备,但仍旧没想到盛涉川速度这么快,他轻功卓绝,如白鹄一般飞滑而出,可盛涉川的剑锋还是毫不留情地划过他的胳膊,阿若谭躲闪不及,右臂立刻鲜血如注。 盛涉川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纵使多年未出江湖,但功法卓绝,绝非如今任何一个年轻人可以比得上的。 他一招没有刺死阿若谭,并不受挫,反而再用杀招,劈向阿若谭的要害。 阿若谭躲闪不及,连连后退,在他不到七成功力的攻击之下竟毫无还手之力,连三招都抵受不住,表情既狼狈又不甘。 “盛掌门!我劝你别对我穷追不舍了,先看看你的小男妾吧!” 阿若谭眼看性命不保,再被刺中前胸血肉,千钧一发之际,大声叫嚷! 他这话说的奇怪。 盛涉川一愣,回头看向一旁的李元锦。 只见李元锦整个人趴在雪地之中,一动不动,盛涉川这才发现他扑在雪地里,身下的白雪被大量的鲜血染红。 盛涉川大脑一片空白,顾不得阿若谭,连忙来到李元锦面前,只见他的前胸赫然插着一把匕首,距离心脏的位置很近,鲜血正汩汩地从那个伤口冒出来。 此时天气极其冷,而李元锦的鲜血在飞速流失,李元锦很快就出现失血过多的症状,整个人瑟瑟发抖,神智涣散…… “掌门……冷,我好渴……掌门……” “你!阿若谭!你说好不伤害他的!”盛涉川勃然大怒,先点了李元锦胸口的四个大穴,保护他的心脉,然后死死按住他的伤口,压迫止血。 阿若谭见盛涉川顾不上自己,趁机施展轻功,逃到足够安全的地方。 “盛掌门!你武功盖世!断然不肯给我留下活路,如果我不使用点小手段,怎么能困住你?” “我算准了你在意这个小子,所以在丢他下去的时候,故意从前胸插了一刀。如今他的性命危在旦夕,为了救他,你怎么还顾得上找我算账?” “阿若谭!你不得好死!” 盛涉川又急又气,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阿若谭杀了,可是,只要一想到李元锦需要压迫止血,他又舍不得就此放手。 李元锦在鲜血大量流失的情况下,精神已经不再凝聚,但他似乎注意到了盛涉川的急躁,忍不住小声说道: “掌门……别管……我,掌门……去抓他……他要……跑了……” “……” “我不,重要,掌门……” “你,送我回家,但别……叫我娘知道我死了……行吗?” 李元锦说话间,声音越来越小,而阿若谭的身影已经逐渐消失在山谷之间。 那一刻,盛涉川既悔恨自己没立刻把追兵叫过来,同时又悔恨自己轻视了阿若谭的狠毒,更悔恨自己竟心志动摇,在保护李元锦和斩杀魔教余孽之中,选择了李元锦。 为什么…… 为什么…… 他本不该如此…… 他可是正道的领袖,是魔教的天敌,可如今他在做什么? 难道真的像郑婷君说的那样,自己对李元锦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吗? 绝不能…… 绝不能…… 他喜欢的是陆荃沅,他喜欢的分明是陆荃沅…… 当年为了剿灭魔教,多少人将生死置之度外?就连他自己,他的父母,也都死在那场战役之中。 当初的他可以为了斩杀魔教牺牲任何东西,但现在……现在他这是在做什么? 盛涉川还没从自己的一团乱麻中脱离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山谷的远处传来。 “小锦?” 是律宗瑢。 盛涉川的目光显得有些惊讶,显然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来。 律宗瑢神态十分急切,他很明显是认出了李元锦,认出了他满身伤痕的爱人。 他多想急切地靠近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可是在李元锦身边的盛涉川看起来是那么的碍眼,让人觉得那么的尴尬。 盛涉川和律宗瑢目光交汇,瞬间,两人几乎是默契地同时别开脸,不愿去看对方。 “你照顾他吧。” 先开口的是盛涉川。 他淡淡看了律宗瑢一眼,先放开了李元锦,拾起了地上的长剑。 “把他带下山,务必保全他的性命。” 盛涉川说完,正要起身,可是李元锦的手却抓住了他的半幅衣袖,失焦的双目,茫然地盯着盛涉川。 那种下意识的“懂事”在瞬间土崩瓦解,他甚至试着挪动身体,用另一只染红的手掌去触碰盛涉川的靴子,在那个雪白的靴子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属于他的指纹。 “掌门!掌门……你别真走……掌门……” 李元锦的视野逐渐模糊,听力也在逐渐消弭。 他甚至连律宗瑢的存在都未注意到,他的视野里只剩盛涉川越走越远的身影。 盛涉川的脚步停顿,有些不忍,但只要一想到,如果他活下来,总会拥有更加年轻美好的恋人,他又觉得自己的惦念十分可笑。 等他好了以后…… 又或者等很多年以后,他成为了青城派的小少主,有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名利地位,自己则算是什么东西呢? 他年少时人生中的一丝污点吧…… 对,一丝污点。 盛涉川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可以被形容成一丝污点。 算了,也罢。 这段感情无论是对于他,还是自己,本就是畸形的。 自己主动放手,或许对他会更好。 当他看见律宗瑢用那么怜惜的目光,看着李元锦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尽快去做点自己该做的事了。 第99章 偷袭 盛涉川携剑而去,循着阿若谭逃跑的方向追去。 他轻功卓绝,所学的天遥地厌更是臻至化境,纵使阿若谭先逃跑许久,盛涉川仍再片刻之间追随而上。 阿若谭自小勤学武艺,自认天赋异禀,在前来嵩岳派之前也对盛涉川的武功做过细致的研究,以及足够的心理准备,但真到了实战的时候,仍旧没想到对方的武功竟远超自己想象! 混入嵩岳派绑架盛涉川的妾室是件大事,如果没有细致的规划和人力的配合,他根本不可能做的这么顺利。 因此,阿若谭虽然听见背后风声凛冽,盛涉川已经近在咫尺,但仍旧并没有那么害怕。 因为他知道,他的帮手就在附近。 阿若谭纵身跳进一个峡谷之中,那峡谷的入口漆黑一片,极其窄小,仅能通过一人。 可是当阿若谭一进入里面,里面的景象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大片雪地,而就在广阔的雪地中央赫然站着一个身穿漆黑斗篷的人影。 那人影身材高大,体型魁梧,显然是一个男子。 只可惜他的全身都笼罩在漆黑的斗篷里,让人看不清他本来的容貌。 不过就在阿若谭看见他的第一眼,阿若谭一向玩世不恭的表情却瞬间变得欣喜起来,他边跳向对方,边挥手向他展示自己手里的包袱,像是一个完成任务,拿到奖赏的孩子。 “樗叔!我拿到了!” 阿若谭话音一落,对方并没有任何表示,反而只是静静站着,目视前方。 阿若谭似乎很习惯对方这种处事不惊的态度,很知趣地没有再说话,而是乖乖跳到了对方的身后,躲了起来。 就在他躲到对方身后没多久,盛涉川也已经挤入了那个峡谷,他早就不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知道阿若谭此次行动肯定有帮手,因此在发现雪地中的人影后并没有多惊讶,反而一言不发,挥剑而上。 盛涉川身法精妙,转瞬之间便已经连发数招,而那黑衣人也不多做废话,衣袂飞扬,长剑出鞘。 二人瞬间斗成一团,阿若谭也不闲着,取出匕首,蝚身抢上,盛涉川以一敌二,毫不落下风。 只不过……盛涉川与二人过招不过百余,渐渐发现对方的剑术十分眼熟,他见多识广,闲暇之余喜爱钻研各种门派的剑术,就连魔教的剑术也多有涉猎。 如今,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是魔教的剑术!你们魔教果然尚未被我赶尽杀绝!死灰复燃!” 盛涉川在认出两人的剑术之后,略微一沉吟,他仔细关注那个黑影人的身姿,立刻意识到对方的剑术虽然十分有魔教的痕迹,但单论剑术并不算如何完美,两人齐心协力虽能跟他斗百余招,但也仅此而已,不能再多。 盛涉川找准缝隙,一招“青龙绝迹”扫开黑影人长剑,抬脚踹在对方胸膛上,那黑影人长剑落地,胸腔大受打击,整个人立刻向后退去,跌坐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雪地。 阿若谭见状连忙放弃攻击,携带包袱来到黑影人身边,用匕首挡在两人身前,眼神愤恨地看着盛涉川。 盛涉川剑尖指着两人,背对月亮,眼眸冰冷,面无表情。 “魔教教主轩辕焰座下一共有音,颜,力,药,巫,剑六大护法,其中剑之圣使珂绮诺雅是个女子,当年魔教覆灭的时候尚且不超过二十岁,如今一十八年已过,她也不过三十五岁,该是个娇俏妇人,绝不是你这样一个魁梧壮汉。” “我虽未领教过珂绮诺雅的剑术,但你的剑术显然当不起魔教的最高水准,你究竟是谁?” 盛涉川话音刚落,那黑影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地笑出声来,嗓音沉闷:“盛涉川,你自负武功盖世,素来不将人放在眼里,就算我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只怕你也记不得我。” “在你的眼里,从没有魔教的人,只有死人,你肯定是要杀了我们的,所以我是谁都不重要。” “哼,你不用跟我打这种哑谜,就算你不说,我也可以猜出你的身份。” “只看阿若谭对你毕恭毕敬,我就知道你肯定就是他的长辈,魔教之中能被他当作长辈的,只有和他母亲音之妙仙黛伊丝同级的六大护法。” “力之金刚魏三思和药之祖师温司司皆死于我手,颜之圣手华如瀑早年叛逃魔教,不知所踪,何况他腿脚有残疾,所以,你只剩下一个人选,那就是巫之宗祖李修樗。” “哼……” 李修樗被认出身份后不怒反笑:“盛掌门好记性,竟也还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 “你可不是什么小人物。”盛涉川用剑尖指着阿若谭,“这个孽种就是你养大的吧?年纪没多大,心思可比他那个不成气候的爹坏得多。” “你!你不许侮辱我爹!” “哼……侮辱你爹又怎么了?我还杀了他呢。” 阿若谭毕竟年轻气盛,纵使在李元锦面前表现地十分运筹帷幄,云淡风轻,但每次面对杀父杀母的仇人时,却忍不了他的一再撩拨,总是三言两语就被气得发疯。 李修樗眼看阿若谭按耐不住,连忙对他使了个眼色,呵斥道:“退下,不许多说话!” 阿若谭为人虽然诡计多端,心思缜密,但在李修樗面前听话地像只小白狗,他一开口,他就乖乖听着,半个字也不再吭。 “盛涉川,你是正道的领袖,没必要跟一个孩子开玩笑。实话告诉你,我们既然敢来你嵩岳派,还做出这样让你焦头烂额的事,绝不是贸然行事。你不要以为打伤了我们,这件事就算完了。我们能把你引诱到这里来,必定是要你付出代价的。” “付出代价?好啊,我十几年前杀人如麻,可如今几千个日夜已过,还从未感受过任何阴私报应,你们魔教的那些渣滓如果真的有种,尽可来报复我。” “怕只怕你们活着的时候尚不是我的对手,死了更加不是。” “哼!盛涉川!你好狂妄!今日我便叫你无路生还!尝尽苦果!” 李修樗话音一落,袖子一扬,一阵迷烟竟从他的袖中飞出。 盛涉川连忙飞身后退,生怕烟雾有毒,可是就在他撤身后退的瞬间,一个人影忽然在他的身后闪现,对准了他的后心,狠狠击出一掌! 那是有别于李修樗和阿若谭之外的第三个人。 他们竟安插了这么多人在此偷袭于他。 电光火石之间,盛涉川连忙拧身要躲,但对方的手掌却已经拍到了他的肩膀! 一瞬间,盛涉川怒从心头起,挥剑使出全力斩向对方的右手! 盛涉川落在地上跌了个踉跄,但却凭借长剑支撑住了身型。 反倒是那个偷袭他的人发出连续的尖叫!他的悲鸣的嘶吼在夜色之中显得尤为凄厉。 而他之所以这么痛苦,则是因为盛涉川在肩膀重伤之余,竟活生生砍下了他的一根胳膊! “我的手!我的手!” 对方尖锐而悲戚地叫喊着,而李修樗和阿若谭赶紧一左一右扶住他,大声说道:“趁正道的追兵没来!赶紧走!” 二人说完,立刻抱住对方,三人一起施展轻功,飞向山下。 这一次,盛涉川没有跟随,一股剧烈的寒意正从他的肩膀慢慢蔓延开来,但他的五脏六腑却犹如火烧,冷暖交锋,让他的全身都感到一种极其强烈的痛苦。 他认得这种滋味,是中了魔教绝学寒冰烈火掌的症状。 而当初,度千岁就是因为替他承受了这一掌,才最终落得一个武功一蹶不振,终身病弱的下场…… 第1章 清醒 李元锦醒来的时间是在三天后。 那天已经是正月初六,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夜色开始变成湛蓝色,东边的天际显露出一点点晨光,光芒透过房间的窗纸,落在李元锦的脸庞边。 他枕着一个绣着鸳鸯杏花的丝绸枕头,身上盖极其柔软的被子,空气中散发着安神的梨檀香,这是青城派独产的一种香料,造价昂贵。 度无忧出嫁的时候,度千岁曾为她陪嫁了一些梨檀香,并分给了盛涉川几盘,但盛涉川却觉得那东西颇为甜腻,不愿使用,没多久便差人将那东西还了回去,故而如今整个嵩岳派里只有梨瑭别坞和棠棣小筑有条件使用它们。 “掌门……掌门……掌门不要走……” 李元锦沉浸在昏睡之中,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离开了云鸿别院,更摆脱了那个阿若谭,住进了度千岁所在的棠棣小筑。 “哎呀,他好像醒了!小姐呢?快去通知小姐!” 几个身穿青城派衣裳的女子站在李元锦的身边伺候着,当她们看见李元锦的眉头开始微微皱起,嘴巴也跟着轻轻蠕动时,她们立刻意识到李元锦的精神已经开始好转,并且相互催促着去向度无忧禀报这件事。 自从盛涉川向她提出和离之后,度无忧便自觉地搬离了梨瑭别坞,来到棠棣小筑,陪父亲居住,尤其这几日她无事可做,便代替父亲照看李元锦。 李元锦三日没有醒来,她便也有三日不曾安眠,方才正直她前往偏厅用饭,医女们刚一通传,她便立刻放下食物,洗净双手,跑过来看李元锦。 “李元锦?李元锦你醒了吗?” 度无忧轻轻走到李元锦的面前,李元锦的眼睛轻轻睁开一条缝儿,用迷茫的眼神,环视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摆放的东西古色古香,点漆描金,从桌椅家具到摆放的古玩皆价值不菲,这种近乎奢靡的装修风格和盛涉川所在的云鸿别院是完全不一样的。 李元锦开始意识到有点不对劲,而渐渐地,随着度无忧的面孔在他面前渐渐清晰,李元锦这才发现,眼前的人长着一张和令狐娴颇为相似的脸! 李元锦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起身,但是周身的剧痛却让他感到无比的难受,整个人都轻轻颤抖着,浑身冷汗直流。 “你不要乱动了,大夫昨日刚刚为你换了药。” 度无忧小声劝诫着他,并且着人为他煮一些安神止痛的药来喝。 李元锦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意识到对方是度无忧,不过,他对度无忧同样没什么好印象。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度无忧也狠狠地“教训”过他。 “掌门呢……我要找……掌门……” 李元锦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着话,语气也弱弱的,说不上是在提要求,还是在恳求。 他对在此之前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他唯一还能记住的是,自己被魔教的人俘虏过,而且是盛涉川救了他。 此时此刻的他大病初愈,刚刚捡回一条命,他最想获得的其实是一份安全感。 而在他的心目中,盛涉川就是这份安全感。 尽管盛涉川的脾气喝性格阴晴不定,甚至有可能对他拳脚相加,但是……但是他再坏也不会比度家的人更残暴。 起码他还知道照顾自己,偶尔在意自己,尽管这点儿好对盛涉川来说不过是指缝儿里流出来的一丝丝怜悯,但对于李元锦来说已经足够了。 “盛叔叔他……他现在不方便见你,你以后也不用去找盛叔叔了,就留在我们这里吧。” 度无忧说话间,婢女们已经送了一些充饥的蜂蜜牛乳和软点心过来,度无忧说完,接过食物,想要劝李元锦吃东西,但李元锦的表情却十分僵硬,脸色也十分苍白。 他张了张嘴巴,却并没有吃东西的意愿,相反,他的眼睛里有种显而易见的惊恐。 “为什么?为什么不用见掌门了?掌门呢?他……他不要我了吗?” 李元锦的手紧紧抓着被单,一颗心狂跳不止。 度无忧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调羹,小声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盛叔叔不要你了,是我们把你要回来的。” “为什么把我要回来?我做得……不好吗?你们,你们要把我送到哪儿去?求求你们,别……别把我送回蜃楼去,好小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好好听话,叫我当牛做马也成,你们千万别打发了我……” 李元锦的声音中明显有害怕,他的眼睛里开始有眼泪泛滥,像是涨潮的海水,满满涌上来。 “不,不是那个意思,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度无忧见他十分害怕,于是赶紧解释:“是这样的,是我爹……我爹,我爹调查了你的身世,发现你……发现你……” “发现我怎样?” “发现你跟我们度家有血缘关系,所以……” “有什么?” “嗯……就是有些亲缘关系,具体是什么,让我爹跟你解释吧,我也弄不太明白。” 度无忧其实弄得明白,但是当着李元锦的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李元锦更是满头雾水,不知所谓。 什么叫?什么叫跟度家有血缘关系? 他的父母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人,怎么可能会跟度家有关系? 李元锦还来不及细细思索,四周的奴婢早就有人也去通知了度千岁。 度千岁应该是从棠棣小筑之外的其他地方急匆匆赶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有积雪,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冷气。 “阿元!你!你醒了!” 度千岁的眼神中有三分炽热,三分激动,剩下四分里则全是显而易见的踌躇和尴尬。 李元锦被他的表情弄得更加不知所措,只好呆呆地看着他。 “度……度掌门?” “你……嗐,你还叫我掌门做什么?”度千岁说着,不安地搓了搓自己的手,别扭地咳嗽了一声,“无忧,你……你没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他听吗?” “我?”度无忧皱了皱眉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爹啊,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好意思跟他说那个?这都是你自己欠下地风流债,要说你自己说。” 第2章 寻找 “这……真是的,这叫我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度千岁心中有万分尴尬,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将一切和盘托出。 “阿元,这件事情,得叫我慢慢说一遍,我说完了你可得信我,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 “啊?” 李元锦茫然地看着一旁的度无忧,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但度无忧表情闷闷的,一点儿也看不出喜怒。 “就是,就是你之前跟我说过,你是遗腹子,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的亲生父亲就死了,你娘带着你嫁给了你的继父,是也不是?” “……”李元锦不明白他为什么提起这个,但他说得都是对的,于是他也只好点了点头。 “咳咳。其实,我一直很关注你的身世,自从你我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就一直在查找你的身世,结果就发现……” “掌门你?你关注我的身世做什么?” 李元锦感到十分奇怪,小声反问。 “嗯……就是好奇,单纯好奇嘛……” 度千岁想不出任何借口,毕竟连查找身世的事都是他信口编的,因为李元锦的身世是盛涉川查找出来的,他度千岁可没查找过半点东西。 “哎呀,爹,你怎么净说些没用的!一句两句的事,起开我说吧!” 度无忧本就觉得尴尬,如今见父亲支支吾吾的,更是心烦,索性挺身而出,也不管尴尬不尴尬了,对着李元锦说道:“李元锦,实话告诉你,我爹以前曾经有个妻子,叫江雪琮,你知不知道?” “江雪琮?”李元锦倒是记得这个名字,因为李颜轻等人曾经跟他提起过青城派的掌故。 “知道。” “当初我爹为了娶我娘,于是就跟她和离了,但是她和离的时候,身上是怀有身孕的。” “当时她离开青城派之后没有地方可去,于是被我的姑姑,也就是我爹唯一的妹妹度千馨所收留,在我姑姑的照顾下,她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婴,可不幸的是,她刚生下这个孩子便撒手人寰,而这个孩子,也被我的姑姑抱走。” “当时正值屠日城之战,正道许多人都流离失所,不知所踪,而我的姑姑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因为魔教的反扑和追杀而与我爹失去了联系,至于那个男婴也跟着她消失不见。” “我们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找到姑姑和那个男婴了,直到……遇见了你。” “我?” “嗯。” “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 “意思就是,那个男婴其实就是你,你是我大娘娘和我爹的亲生儿子,是我的哥哥,至于你口中的那个娘,则是我的姑姑度千馨。当初姑姑受到魔教人的迫害,可能失去了记忆,才会忘记了这段往事,误以为你是她亲生的孩子,把你带到陌生的地方养大。” “谁知阴差阳错,老天爷竟让你流落蜃楼,而且还被我们买到,让咱们一家人重逢了。” “……” 李元锦眼睛瞪得犹如两颗鸡蛋,眼珠一动不动,像是被这个故事给震惊了。 事实上,他看似沉默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他即将炸裂的思绪。 她在说什么? 说些什么? 什么大娘娘和爹的亲生儿子? 什么姑姑? 什么屠日城? 什么?又是一家人? 他跟他们是一家人? 笑话,天大的笑话…… 李元锦还没有表态,度无忧生怕他不信,立刻起身拿来了一张画像。 而那幅画像正是李元锦之前所口述的“母亲”的样貌。 “我问你,你说这是你的什么人?” “这个……是我娘。” 度无忧闻言,又从房间里扒拉出一个彩绘的陶瓷瓶子,那瓶子上赫然画着一个惟妙惟肖的美人。 “那你看这是谁?” 李元锦拿过瓶子看了又看,见那上面是个十分漂亮的,身穿黄衣服的少女,她不仅样貌十分像娘,而且脸上也有那颗标志性的小痣。 “这也是娘……” “你看瓶子底下写着什么?” “礼赠……吾妹,喜贺……芳辰……” “这是我姑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我爹亲手为她绘制的一个瓷瓶,上面有个美人,画得就是我姑姑度千馨。” “你口中的娘跟我姑姑就是同一个人,而且盛叔叔之前试验过了,你对金丝桃过敏,金丝桃过敏这种病,只有我们度家人才有,而且我爹也私下跟你进行了滴血认亲,证明了你就是他的孩子,所以……现在你听明白了吗?” 李元锦听明白了。 听的不能再明白了。 他只是难以置信。 他,一个出身卑贱,命运坎坷的如草芥的小人物,居然是天下第一豪富的青城派的掌门的儿子。 可笑…… 真是可笑,戏本也不能这么写…… 可是……可是这画像又怎么解释? 这个瓶子上的女孩子的确就是娘,这真的是娘啊…… 她怎么可能不是自己的娘? 什么姑姑? 什么江雪琮? 难道自己的母亲另有其人? 可是,如果她不是自己的娘,怎么能对自己那么好? 这可是从小到大最疼爱他的人,他悲惨而疼痛的一生中最大的慰藉和温暖……她怎么可以不是自己的娘?怎么能不是自己的亲娘?! 想到这里,李元锦丝毫没有一下子飞上枝头做凤凰的欣喜,相反,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瞬间剜走了一大块,浑身的血都冷了,眼泪也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度千岁原以为在他在听到自己的身世后会喜极而泣,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在哭泣,丝毫没有开心的样子。 “阿元……阿元你怎么了?”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的话,我要找盛掌门。” “这……阿元,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要见掌门……我要见掌门,除非掌门亲口跟我说……我只相信……相信掌门……” 李元锦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显而易见地有些心虚。 或许他也意识到盛涉川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但是,除了他,他还能再相信谁呢?其实任何人都会欺骗他的…… 度无忧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回应道:“盛涉川你就不必见了,他虽然救了你,但却明确跟我们表示了,他最近不想见到你。” “为什么?他……他为什么不想见到我?” “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因为你现在已经是爹的儿子,青城山的小少主,而不是可以被他任意玩弄的妾,他必须把你还给我们。” “第二个则是因为,最近……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来找你,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并且要求盛叔叔把你还给他。” “……” “律宗瑢,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就是他来找你,听说为了找你,他特意离家出走,在江湖上风餐露宿,四处漂泊,连父母为他选定的新婚妻子都不要了。” 第3章 交易 “谁?” “你刚才说……谁来找我?” “律宗瑢,轩辕岛的律宗瑢。”度无忧说完,小心地反问了一句,“他说他喜欢你,其实你也喜欢他对不对?” 李元锦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尽管他曾经无数次赌咒发誓,再也不想回忆起这个人。 但是当他真的听到高对方来找他的消息时,他却仍能与对方心意相通—— 他来找他。 说明他肯定不是故意抛弃他。 只要他来找他,那么当初的事情,一定是有隐情! 甚至连他的身体都十分诚实,条件反射地带着他掀开被子,挣扎着想要下去。 “瑢哥……是瑢哥来找我……让我去见他……” 李元锦忍着剧痛准备下床,但无论是腿,还是被刺伤的胸腔,都让他无法向前挪动一步,反而被度千岁和度无忧按在了床上。 “我要去见瑢哥……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让我去找他,让我跟他说清楚!” “我敢说,只要他来找我,就证明他当初‘抛弃’我肯定另有隐情!一定是这样的,我相信瑢哥!求求你们让我跟他走好不好?你们要多少钱?我都想办法给你们,求求你们让我去见他好不好?” “你!你去见他做什么?你别忘了当初就是他们轩辕岛把你卖掉的!如今就算他追悔莫及,也为时已晚!何况你已经做了盛掌门的妾,你觉得他能接受这一点吗?” “……” 度千岁这话一出口,原本还挣扎不止的李元锦忽然彻底僵在原地,呆呆地流着眼泪,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动也不动。 “阿元!你已经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这是不可抹去的事实!就算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介意,可时间长了呢?你就能保证他永远不介意吗?” “你年轻不懂事,看不清人心,我看这个律宗瑢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之所以对你紧抓着不撒手,我看就是因为你已经成了青城派的少主,他贪恋你的名誉地位,这才回心转意来找你!” “爹!你别胡说,人家律宗瑢来找阿元的时候,阿元还没认亲呢!他肯定不是因为阿元的身世才回来找他的!” 度无忧见父亲说的有些过分,忍不住出言提醒,可是度千岁却不愿意多听,反而厌恶地说道:“我不管!反正,就算他当初来找阿元的时候不是因为这个,那现在你能保证他不是为这个吗?” “他已经欺骗过他一次了,我绝不会再给这种人第二次机会!” “阿元,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别忘了,你可是进过蜃楼的,这样的经历,除了我这个做父亲的,谁又能接受?就连……就连盛涉川那样的人,他都嫌弃你!” 李元锦豆大的泪珠挂在脸上,哭得通红的眼睛惊恐而诧异地望着他: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掌门……掌门已经知道……” “对!他已经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他知道的当天就不要你了,让我把你领回来,他嫌你身上肮脏,怕你有脏病,这你都不知道!” “……”李元锦的嘴巴张开,久久说不出话,连压抑的哭声在那一刻哑了音,那满腔的悲愤更像是活生生被这话堵进了心窝,除了更加失控的眼泪以及变体发凉的身体,他什么反应也做不出了。 “爹!你少说两句!你越来越过分了!怎么什么都说!” 度千岁的话过于刺耳,恨不得捂上度千岁的嘴,可是度千岁还是不依不饶:“我说错什么了?这丑话就要说在前头!盛涉川介意的东西你觉得律宗瑢不会介意吗?你们年轻时或许觉得只要身体满足了,其余的就可以不用管了,但是你也不看看律宗瑢是什么样的家庭?他那个父母能干出发卖人去蜃楼的事,就足以说明他们家的人道德败坏!” “你如果真的跟了他,你就等着吧!糟心事还在后面!何况人家已经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妻子了!” “你要是真跟着律宗瑢,那你成什么了!” 度千岁的话太多,一时之间竟让李元锦插不上一句话。 等度千岁全说完了,李元锦绝望地尖叫一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想看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难过,也后悔。 为什么…… 他明明那么期待,也那样幻想着律宗瑢来接他的!可是真到了这一天,为什么要给他说这么多残忍的话? 还有盛涉川,明明他不顾一切地救过自己啊!为什么说话也那么难听?怪不得他曾跟阿若谭说不要自己了,原来这都是真的! “瑢哥……瑢哥不是那样的人!瑢哥跟掌门不一样!求求你们不要那么说说瑢哥!不要那么说他……” “阿元!你别糊涂了!你们两个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且,我告诉你,人家剑祖鸠什多罗说了,想要收律宗瑢做弟子!但是盛掌门又说,如果律宗瑢要进嵩岳派的门,他就不许自己的师弟娶他不要的妾!你是他不要的妾你懂不懂?你要是再转头嫁给律宗瑢,你让江湖上的人怎么笑话你们?你们不要脸,嵩岳派青城派还有轩辕岛总要脸吧?” “别说了爹!你出去!你出去!” 度无忧使劲儿推着度千岁,硬是把他从房间里推了出去。 等把门一关,她再回头看李元锦的时候,却见李元锦早已捂住了耳朵,边哭边看向门口。 “阿元,你别听他胡说,事情不是那样的,律宗瑢没有嫌弃你,他亲口说过,为了你他可以放弃轩辕岛,跟你浪迹天涯,而且盛叔叔也没有不要你,他说得都是气话,你千万别当真。” 李元锦哭了一阵儿,听了度无忧的话,心中稍微好受了些,但是他仍旧无法接受,恳求度无忧道:“小姐,我求求你,无论如何,帮我和瑢哥见一见吧,我不管他是为什么来找我,也不管他介意不介意,我都求你让我见见他好不好?” “这……这种事我说了也不算,是爹执意不肯让你们见面……” 度无忧犹豫了一下,抿起嘴角,忽然转了话锋:“不过,倒是有个人,或许可以替你们说话。” “谁?是谁?” “是我娘,我爹最喜欢我娘了,你知道的,无论我娘说什么,他几乎都会听她的……” “……” 李元锦本来还满怀希望,但当他一听见对方是令狐娴,立刻就败下阵来。 他哪里敢去见令狐娴呢…… “不过,我娘,最近……不知为何,竟被盛叔叔给拘禁起来了,好像……是盛叔叔说她勾结魔教,可是我娘不是那样的人,我娘真的不是!” “这几天,我爹一直为了这件事在奔忙,恳求盛叔叔放了她,但盛叔叔一直避而不见。” “我在想……盛叔叔其实他……挺喜欢你的,要不我们做个交易,你去帮我求求盛叔叔放了我娘,等我娘出来后,我让娘替你和律宗瑢求情好不好?” 第4章 来信 “我?” 李元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姐,我只不过是掌门不要的妾室,掌门他压根就不喜欢我的……就算我去求他也没有用。” “不!不是的!你相信我,我敢肯定盛叔叔肯定是喜欢……不,应该说,起码是在意你的。” “为什么……这么说?”李元锦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只喜欢荃沅君,我想小姐你应该是会错了意。” “不会的,我肯定没有会错意,因为……因为如果他不在意你,根本就不会去救你。” “我……我曾经亲耳听他说过他不想要你了,但是他这个人素来口是心非,他前脚刚说了不要你,但是其实后脚为了找你几乎几日几夜都没有合眼。” “我……觉得,就算他对你说不上喜欢,但你在他心里肯定是有特殊意义的……” “阿元,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思来想去,只能找你了。” “你不知道,从你回来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娘,我爹为了她的事求了很多人的,但是他们一听说我娘可能与魔教有染,就立刻避之不及。” “剑祖和斑斑我都去找过,他们倒是愿意帮忙,可是盛叔叔连他们也不见,我甚至去找过郑仙子,可是郑仙子也似乎被他嫌弃了,如今只剩一个李颜轻在服侍他。” “你跟李颜轻关系不是挺好吗?我觉得你总归说得上话……反正李颜轻好像不喜欢我,连话也不想跟我多说,我烦死他了,若我娘还像以前那样好好的,他断然不敢那样对我,我这几日真是遭够了白眼。” “阿元……我知道我娘以前对你不好,但是她也是为了我,才会跟你为难,我替她向你道歉好不好,求求你了,帮帮我吧,就一次,就一次行不行?” 李元锦见度无忧说到最后,眼睛也变得红红的,手指不停地搅动衣袖,十分委屈尴尬的样子。 她神情是那样的恳切,搞得李元锦感觉,如果回绝她,肯定会让她特别特别难过。 “我……我可以帮助你,但是……但是我现在恐怕没办法面见掌门……” “没关系!只要你同意就好,你可以写封信给掌门!求求他网开一面!”度无忧见李元锦松了口,双手合十,欣喜地感谢着李元锦。 李元锦素知她性子高傲刁蛮,如今肯低头求人,恐怕是确实走到了绝境。 他虽然从小生活坎坷,什么下跪求饶,做小伏底,摇尾乞怜都是家常便饭,可是他同时也心地善良,不忍心看别人也遭受这样的苦楚。 度无忧帮他拿来纸笔,他略作思索,给盛涉川写了一封信。 度无忧心急救母,草草看了看那封信,见里面大致表达的都是请求放了令狐娴的意思,便没多想,也没做任何修改。 她帮李元锦封好了信封,派人紧急送往云鸿别院,交代务必送给盛涉川。 信封没费多大功夫就被送到了云鸿别院,但是此时此刻的云鸿别院里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 郑婷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还有求着李颜轻的一天。 “颜轻,掌门今日怎么样?他还是不肯见我吗?” 一大早,郑婷君便等在盛涉川的房外,希望可以得到盛涉川的召见。 但是从房间出来的李颜轻还是带来了让她失望的消息。 “对不起,郑仙子,掌门……掌门还是不想见你。” 李颜轻的表情有些为难,显然他不是故意阻挠两个人相见,而是盛涉川的确不想见她。 “怎么会……你可不可以再去帮我给掌门通传一声,就说我知道错了,请他消消气好不好?” “我……我已经那么给掌门说过了,但是掌门却什么也不肯说……” “……” “郑仙子,你和掌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为什么自从阿元回来之后,大家就变得怪怪的?” 这话一出口,却又轮到郑婷君沉默。 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当初为了小岳山而并没有听从盛涉川指令这件事? 盛涉川受伤的事被他瞒得很好,嵩岳派上下都不知道这件事。 郑婷君单纯以为盛涉川在因自己生气,心中的愧疚未免更加深重。 可是……她记得那律宗瑢上山找到李元锦的时候,李元锦已经昏迷了,他们之间应该没有说上话,而且度掌门很快也赶到现场,将两个人强行分开。 按这样来说的话,李元锦和律宗瑢应该丝毫没有接触到才对,更别提因为自己的告密而旧情复燃…… 掌门……掌门好像不应该这么生气啊…… 难道是因为掌门开始怀疑自己不够忠心?怀疑自己不够听话吗? 若真如此,他会不会真的把自己退回小岳山,并且因此迁怒小岳山呢? 郑婷君想到这里,未免忧心忡忡。 而恰逢此时,李元锦的书信被送到了云鸿别院。 “还请李兄弟帮忙给盛掌门吧,这是我们小少主写给掌门的,请掌门一看。” 来者是度无忧身边的一个贴身女婢,名叫蝶魄。 她不经常在人前露面,因此李颜轻也不知道她跟度无忧的关系,还以为对方是青城派专门给李元锦配备的奴婢。 “阿元写的?你是伺候阿元的婢女吗?阿元他……不,是你们少主,他最近好吗?” 那蝶魄也是个人精,知道李颜轻不喜欢她们小姐,生怕亮明身份会被拒绝,于是就坡下驴,含含糊糊地撒谎道:“嗯,是,我是伺候少主的奴婢……少主他……少主他还好,今天刚刚醒了,一醒来就想要给掌门写信,他如今正在我们掌门那里等着回信呢,烦请李兄弟速速帮忙传递。” “好,好,我这就去。” 李元锦信以为真,还以为是李元锦放不下盛涉川,连忙把信送了进去。 他要是知道这信是度无忧要求李元锦写的,那他可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把信送进去。 “掌门!掌门!阿元公子来信了,他醒了,听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您写信呢,您快看看,那边还等着您回信呢。” 盛涉川的房间里一片昏暗,窗帘和床帐都被紧紧拉着,整个房间的氛围都显得十分压抑。 盛涉川穿着一件素色的绸缎睡衣,散着长发,躲在绣满合欢翠竹的床帐后,透过那朦朦胧胧,缥缈似雾的布料,李颜轻依稀可以看见对方僵硬并且略显憔悴的侧影。 “放桌子那儿。出去,我自己会看。” 第5章 恶言 盛涉川指着的是一个距离他比较近的床头桌。 李颜轻轻轻答应了一声,听话地把东西放在了指定的位置。 不过,就在准备离去之前,李颜轻有点儿忧心地看了看盛涉川的身影,同时回味着盛涉川略显疲惫的语调。 奇怪,这几天的掌门似乎越来越懒了,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说话却越来越短,像是有气无力一样。 更让他有些不理解的是,盛涉川似乎已经很久都不出门了,而且十分厌恶阳光,饭也不喜欢吃。 “掌门?你是不是生病了?” “……” “要不我让郑仙子帮忙去知闲馆请个大夫来吧?或者……” “出去。” “掌门?” “你是不是想跟郑婷君一起滚?” 盛涉川的声音陡然变地凶狠,吓得李颜轻直吐舌头。 李颜轻连忙关上门逃走,而就在他前脚刚离开房间,床帐之内却忽然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叹息,里面的盛涉川似乎是松了口气,又或者是被自己突然拔高的语调给累到了,消耗了太多力气。 他在身后的抱枕上靠了一会儿,积攒了一些体力,这才将一只手伸出帐外,拿起那封书信。 他的手是苍白而冰凉的,摸到书信的时候,他的手指轻轻用力,甚至在书信上留下了一些褶皱。 书信上写着四个很丑的字——掌门亲启。 是李元锦的笔迹。 他不知自己该如何想起这个李元锦,这个他曾经的妾室,如今却已经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蒙尘明珠,他现在一定被度千岁捧在手心里,被心爱的人呵护着过着每一天。 为什么他会给自己写信? 真的是因为想自己吗? 自己曾经那样欺负他,那样侮辱他,咒骂他,这样的自己也值得被他想念吗? 盛涉川不抱希望地打开那封书信,映入眼帘的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掌门安好,我是阿元,今天我刚刚醒了,遇到了很多想不懂的东西,我可以见见你吗?我想跟你问问身世的事,还有关于令狐夫人,她应该不是魔教的人,还有瑢哥,你可以帮我跟他见一面吗?度掌门好像不允许我们见面。”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盛涉川看着这封信,很久都没有做下一步的反应。 他像是在辨认信上的每一个字,但是李元锦的字就算再难看,却不至于认不清。 何况李元锦的信十分口语化,根本没什么值得推敲的,总而言之就是要找他干三件事。 问身世真假,给令狐娴求情,见律宗瑢。 白眼狼,他果然不想自己。 盛涉川气得把那封信捏烂,同时又暗自庆幸,自己没对这封信抱太大希望。 但是……他还是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 他为什么不问问自己现在怎么样? 他现在真的特别难受,而且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魔教余孽混入嵩岳派绑架李元锦的事终究会被传出去,到时候会有很多人知道魔教死灰复燃。 自己作为正道的领袖,在这个关键时期,应该尽最大努力保持最好的状态和最昂扬的斗志,才能做全江湖的表率…… 可是……现在…… 他不仅保持不了应有的状态,反而陷入了一种十分糟糕的境地。 寒冰烈火掌的毒性从他受伤那日起便渐渐渗入了他的五脏六腑,他追逐阿若谭的过程中被神秘人袭击,尽管自己削下了对方的一条胳膊,但是对方同样也弄伤了自己。 好在那个人的寒冰烈火掌并不是特别精通,比起当年的轩辕焰要差了很多。 盛涉川相信经过自己的内力调养,能够让身体有所好转。 但是寒冰烈火掌毕竟在江湖上驰名已久,想要完全渡化体内的毒性,没有三四个月是不可能的。 三四个月……这足以给魔教留下可乘之机。 三四个月太长,自己必须,必须找个更加快速的法子来救自己。 盛涉川从难受中缓了缓神,但是他却想不到太好的办法。 其实受伤之后,他第一时间是想联系鸠什多罗的,鸠什多罗身为江湖一代宗师,见多识广,肯定能有好办法。 但是……他…… 盛涉川一想到鸠什多罗,却又想起律宗瑢。 他还记得自己负伤归来,准备找鸠什多罗私聊的时候,鸠什多罗的注意力却全在律宗瑢身上。 是啊,他帮律宗瑢实现了“梦想”,让他第一时间见到了李元锦,作为回报,师尊可以收律宗瑢为徒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师尊一定开心的不得了,他怎么能扫他的兴?让他担心自己? 起码,等过几日,再过几日,等自己先调养调养,说不定这几天里就能有转机呢? 可是,事情似乎并没有往他想的方向发展,他越是隐瞒,越是急功近利,身上的冰火之毒却在他体内愈演愈烈,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每天都在承受不同程度的煎熬,痛苦……像是要被撕碎一样,害得他精疲力竭。 尤其刚才看到的那封信,那着实给他气到了,搞得他原本平静下来的情绪再起波折。 盛涉川缓缓滑进被子里,想要埋头忍受此时此刻的不适。 偏偏门外的李颜轻又敲起了门:“掌门?您看完了没有,阿元公子的人等着您回信呢。” 盛涉川正难受地躁郁无比,听见他在外头乱嚷,烦地咬牙切齿:“不回!不管!我不想再听见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滚!” “啊?这……” 李颜轻也没想到盛涉川会这样回话,他还以为掌门看到李元锦的书信后会很开心,会很想见他呢。 “这……这好吧。” 李颜轻无奈地耸耸肩,抱歉地看着蝶魄。 “对不起,姑娘,掌门他好像不愿意见阿元公子,你还是先回去吧。” 蝶魄有些尴尬,也只好点了点头,乖乖返回了棠棣小筑将此事进行了通传。 “什么?盛叔叔不肯给阿元面子!阿元也不行吗?” 蝶魄回到棠棣小筑,度无忧听到这个结果,整个人立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呆呆坐到了绣墩上,双目失神,泪水涔涔。 “这可怎么办……怎么办?究竟谁能救救我娘?谁能救救我娘?我娘她真的是被冤枉的,谁能救救她啊……” 第6章 回信 “小姐……” 蝶魄从未见度无忧如此伤心过,一时间也慌了神,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度无忧。 李元锦原本坐在床帐内歇息,听到度无忧的话,心情也是一沉。 盛涉川……他果然不想见自己。 看来知道了真相的他果然是瞧不上自己的。 或许,他之前肯救自己,一定是是因为他是正道的领袖吧。 他是正道的典范,自然以与魔教为敌为己任,救自己或许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又或者…… 是因为自己的身世被发现了。 自己是他救命恩人度千岁的儿子,所以他才舍得救自己吧。 尽管早就有了这个想法,但是想起盛涉川当时义无反顾来救自己的样子,李元锦却难免伤怀,心里也空落落的。 松溪堂内,闻涤非和玄钰贞正在温暖的室内闲坐。 玄钰贞养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那鹦鹉小巧又懂人语,玄钰贞闲来无事,喂它吃食物,那鹦鹉每吃一口,便抖着翅膀,甜甜地喊一声:“爹爹……娘亲!” 它的发音清泠,十分悦耳,像是春天里刚融化开的冰雪,参杂着春风的旖旎与甜腻,应该是在模仿一个小姑娘的声线。 玄钰贞喂了几口鹦鹉,回头,却发现闻涤非正呆呆看着窗外的雪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 “喂!阿非!” 玄钰贞叫了他好几声,闻涤非才回过神来,冲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嗯?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这几天我看你总是闷闷不乐的。” 玄钰贞放下喂鸟的小碟子,洗净了手,转而去拿桌上的热茶喝。 “唔……没什么,其实,我是在想阿川的事。” “你想盛掌门做什么?”玄钰贞呷了一口茶汤,十分好奇。 “我觉得,阿川最近行为有些古怪。” “嗯?嗯……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儿。”玄钰贞想了想,竟十分同意这个想法。 “连你也这么感觉?” “嗯,其实挺明显的吧,他一向精力旺盛,尤其在关乎魔教的事上十分积极,但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地没有抛头露面,这的确令人很奇怪。” “是啊,我也是这么感觉,而且我最近打听了一下云鸿别院那边的消息,发现阿川最近还有很多奇怪的操作。” “首先就是,自从李元锦被救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过门。” “其次就是,他不肯见任何人,就连剑祖鸠什多罗和郑婷君都被他拒之门外。” “剑祖被拒绝的话,我倒是可以理解。”玄钰贞犹豫了一下,说道,“剑祖做的那件事情,说实话,让人有点接受无能。” “就是关于律宗瑢这件事上,他为了收律宗瑢为弟子,其实多少有些不顾盛掌门的颜面,这其实挺让人伤心的,尤其……盛掌门年少失去双亲,多年来一直将剑祖当成父亲看待。” “嗯……我也觉得对阿川不公平,而且,昨日剑祖曾经召开了一个小的会面,找了我,度掌门商议开英雄大会的事——因为最近魔教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他就想将这件事公之于众,让江湖上的人引以为戒,同时团结起来,共同抵御魔教反扑复仇。” “阿川没有参加这次会议,而剑祖不问世事多年,我不太中用,度掌门也拿不定主意,我们三个商议了半天,也没有商议出一个最终的计划……唉,以前阿川在的时候我到没发现,失去了这个话事人,主心骨,办件事这么困难。” “你说,他最近到底怎么了呢?为什么不出门呢?” 玄钰贞想了想,大胆猜测:“难道?是为情所困?” “为什么所困?” 闻涤非抻长了脖子,大为惊诧:“不可能,我觉得……像阿川这种性格,就算是为情所困,也不会把抵御魔教的事放在情爱之后。” “他虽重情义,但同时更以天下为己任,把嵩岳派的颜面看得比天重要,他肯定不能单纯为这个就不出门了……” “而且,李元锦又不是陆荃沅,就算是陆荃沅死的时候,阿川还坚持主持嵩岳派的工作,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李元锦这么糊涂呢?” “莫非是……” “生病?!” 夫妻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随后,两人像是恍然大悟一样,嘴巴和眼睛都变圆了。 “阿川性子要强,最忌讳被人看低了,或是在人前示弱,他是不是在救李元锦的时候遭遇了什么麻烦,却不想让人知道?” “有可能,非常有可能……不如,我今晚就去一探究竟。”闻涤非狡猾地眯起眼睛,一副势在必得样子,“今晚我必定能查出个结果。” 闻涤非说到做到,他们天命楼最擅长捕风捉影和刺探消息,尤其他从小在嵩岳派生活过,对嵩岳派的很多便捷小路和隐秘小道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盛涉川居住的云鸿别院有一个隐秘的地道,可以直通盛涉川的卧房,而他小时候时常顺着这条密道半夜摸进盛涉川的房间,瞒着盛瑛越带盛涉川外出,下山玩闹。 入夜之后,闻涤非循着记忆找到了地道的入口,他没费多大力气就顺利进入了地道,并且在李颜轻安歇打瞌睡的空当,顺利进入了盛涉川的卧房。 一掀开地板,闻涤非就感受到房间里有种扑面而来的压抑。 整个房间里虽然燃放着安神又清爽的熏香,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个房间应该很久都没有透过风了。 “阿川?阿川?” 闻涤非试着喊了两声,可盛涉川半坐在床上,毫无反应。 闻涤非完全爬出洞口,来到床帐面前,轻轻掀起床帐,发现盛涉川身披一件织金睡袍,散乱但柔顺的头发坠在丝滑的被褥上,双目紧闭,竟是睡着了。 他雪白的脸孔上有异样的潮红,像是在发烧,他的右手里拿着只笔,左手上拿着纸,好像原本是准备写信的,但是可能因为困倦,写着写着就睡着了。 闻涤非拿起他手里的毛笔,生怕把被子弄脏了,但是当他再看盛涉川左手上的纸时,才发现那是由一封被揉乱但重新捋平的信,还有一封没写完的回信组成的。 那封被揉乱但又展开的信是李元锦写的,而回信则是盛涉川准备写给李元锦的。 闻涤非先看了李元锦的信,发现上面应该是三个意思,问身世,给令狐娴求情,找律宗瑢。 而盛涉川的信也只有三个意思,身世是真,少管令狐娴的闲事,有关于律宗瑢的事他可以帮忙。 第7章 为何 闻涤非把那封信看了又看。 眉头微微皱起。 因为他发现那张回信上有十分明显的涂抹。 尤其在“愿意帮助李元锦和律宗瑢复合”这一回应上,他涂改的迹象特别严重。 闻涤非可以辨认地出,他一开始写的那意思其实是“绝不同意让两人复合”,但随后他好像又犹豫着改了,再随后又不同意,再同意,这样反复不知道多少次,导致他最终决定写下“帮助”这两个字的时候,整张纸都几乎没有了写字的地方。 看得出来,盛涉川很煎熬,促使他两人复合,或许并不是他的本愿。 闻涤非想了想,有些狐疑地看向盛涉川,他仍在沉睡,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朋友已经悄悄摸进了自己的房间。 闻涤非凑近他的面孔,仔细看了又看,一副有些迷茫的样子。 他甚至喃喃自语道:“怎么回事?他这么舍不得李元锦?” 话一说完。 盛涉川忽然毫无征兆地张开了眼睛,他冷冰冰的眼神在闻涤非略显呆滞的脸上滚了几滚,把闻涤非吓了个觳觫。 “看够了吗?” “嗐!你有病!吓死我了!” 闻涤非压抑着惊惧,好歹没发出过激的尖叫,他指着盛涉川的鼻子小声骂道:“人家担心你!所以才想办法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 “我没病,你才有病!拿过来!” 盛涉川不太爱搭理他,也不太想追究他是怎么进来的,显然他也知道那条密道,自己的狐朋狗友肯定是通过那条小狗道爬进来的。 他所求的只有闻涤非手里的那两张信。 而且不等闻涤非反应过来,他就蛮横地把那两张纸抽了过来。 “啧!你紧张什么?口是心非,不想把李元锦送人还在那儿装大度。” “我是顾及嵩岳派的颜面!” “我是顾及嵩岳派的颜面~”闻涤非做了个鬼脸,翻着白眼,阴阳怪气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不是顾及嵩岳派的颜面你心里清楚,懒得跟你说些没用的。” 闻涤非嘲讽了他几句,不愿再跟他多说废话:“喂,我来主要是为了问问你,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最近总是闭门谢客?你以前可从不这样。” 闻涤非说着,伸出手去摸盛涉川的额头,盛涉川轻轻躲开,嘴硬地说道:“不为什么,我闭关练功。” “拉倒吧,闭关练功你从不在床上,你是不是生病或者受伤了?你一向如此,总觉得生病受伤是丢人的事。” “你实话跟我说,你那天是怎么找到李元锦的,在遇见阿若谭的时候,你是不是跟他起了争斗?他是不是伤了你?” “真要是因此受了伤,你可千万不要瞒着我,给我说说,我或许能想到办法来帮你治疗,总比你自己忍着强。” 闻涤非最擅长捕风捉影,刺探八卦。 往往只看一些事情的表面,他就能猜出大概。 盛涉川知道自己多半瞒不住他,索性也不再遮掩,轻轻揭开睡袍,将自己的后肩展现出来。 盛涉川虽然自小习武,肌肉结实,但肌肤却极富世家子弟的白皙,加上如今正是冬季,不见阳光,他的后肩颈更显得雪白。 可是,也正因如此。 神秘人在他身上留下的掌印也极为突出。 对方在他的右肩膀上留下的只有一个模糊的掌印。 而且是一个非常古怪的,淡蓝色的掌印。 这个掌印虽然极轻,但闻涤非见多识广,悚然一惊,失声问道:“这是?这是寒冰烈火掌?你……这是阿若谭伤的你?” “是寒冰烈火掌,但却不是阿若谭伤的我,那日我因为令狐娴留下的痕迹,顺藤摸瓜,找到了阿若谭。” “阿若谭武功在年轻人里算是不错,但想要伤我,却没那么容易。” “阿若谭是不是还有同伙?是他们联手伤了你?” “是……加上阿若谭一共有三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巫之宗祖李修樗。” “我自觉李修樗武功一般,构不成威胁,当时很是大意,竟忘了防备身后,以至于被人从背后偷袭,留下了这个掌印。” 盛涉川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神中还有显而易见的懊悔。 他对自己的轻敌非常后悔,也非常痛恨。 “好在那个人的寒冰烈火掌并不是特别厉害,比起轩辕焰实在是九牛一毛,我想过使用内功度化体内寒气,或许可以有所好转,但是那也需要三到四个月的时间。” 盛涉川边说,闻涤非边细细思索。 “寒冰烈火掌乃是魔教最厉害的武功,它的名字中虽有烈火两个字,但其实是因为这门功法寒气过于旺盛,寒到极致,反而使人五脏剧痛,犹如火焚,若是拥有者使用十成功力伤人,对方几乎必死无疑,像是度千岁,当年若不是再江湖上颇有威望,家资丰厚,奇珍异宝的药材不要命地拿来吃,当年只怕早已成为孤魂野鬼。” “至于这种比较轻的,用些厉害的内功和药物的确可以度化。” “我们天命楼有些祖传的火绒丸,最擅长铲除体内寒气,我立刻着人给你送些过来,想必对你的伤有用。” “好……”盛涉川听他这么说,微微颔首,很是感激,“多谢你了。” “谢什么?”闻涤非叹了口气,“我们是好朋友,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门派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做决策呢。” 盛涉川闻言点了点头:“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还有什么?” “就是……关于李元锦和律宗瑢,你帮我给他们两个传个信。” “李元锦已经不是我的妾室,他现在是度千岁的儿子,他的感情,我已经无权插手,同时我也绝不允许律宗瑢以师尊弟子的身份迎娶李元锦。” “请你帮我转告他们,如果他们还那么想在一起,与其求人,不如求己,除了私奔,别无办法。” “我可以给李元锦陪送一些金银细软,让他傍身,除此之外,我在海外有一处海岛,那里四季如春,谷物丰盈,瓜果极多,在那里安居,既不会有外人打扰,也不会挨饿受冻。” 闻涤非听了这话,脸上疑惑的表情更加严重,半晌,他忽然问道:“你确定要我这么给他说?那个海岛,应该是你以前想要留着给你和陆荃沅养老用的,怎么……现在竟要给他们两个?你为何愿意给李元锦留这么多后路?替他考虑这么多?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盛涉川沉默地捻动手中的信笺,摇摇头,回答道:“不是。” “那你觉得……自从他出现后,你还像以前一样喜欢陆荃沅吗?” “嗯。” 闻涤非啧了一声,鼓起勇气问道:“其实,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有个问题,没敢问你。” “什么?” “世上的女人那么多,你为什么单单对陆荃沅与众不同?她就那么值得你喜欢吗?以至于你连一点儿爱都不愿意分给别人?” 第8章 羁绊 “她很好……” 盛涉川闭上眼睛,轻轻靠在身后的抱枕上,像是想起了从前。 “我和她的羁绊很深,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并不能全用喜欢和爱来形容,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我的妻子。” “小时候我曾经见过她几面,那时候,她像我一样不快乐。” “……” 闻涤非听到这句话,微不可察地张了张嘴巴,似乎也想到了一些不好地回忆。 盛涉川天资出众,举世皆知。 而作为他的父亲,盛瑛越尤其注重对他的培养。 在盛涉川很小的时候,他便极其害怕儿子的天资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流星,更怕把盛涉川养得太过娇纵,以至于落得个“伤仲永”的笑柄。 每日不间断的习武,研学,受训,充斥盛涉川的整个童年乃至少年时期。 他也会跟随父亲出门,或者是进行一些人际交往,但是那些东西都是局限在对他的培养上。 每一次待人接物,每一次应酬宴饮,都是带有很强的目的性和规劝性。 盛瑛越把参天的乔木按在方方正正的盒子里养大,经年一过,乔木倒是长得方正高大,但外表却留下了为了契合盒子而留下的畸形和棱角。 在他那样枯燥刻板的人生经历里,唯二不同的风景,或许就是闻涤非和陆荃沅带来的。 他对友情的概念完全来自于闻涤非。 至于对于爱情的概念,那就完全来自于陆荃沅。 “友情”可以带给他快乐,让他从烦闷的世界里开溜,这一点,闻涤非做的非常符合标准。 “爱情”可以带给他与众不同的,让人心情很微妙的感觉,让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围绕着那个人去转。 而陆荃沅确实有这种让人围着她转的资本,除了样貌出众,她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抹不去的忧愁,像是山间里的一团雾,又像是刚烧着的一缕袅袅的烟,令人着迷,让人想要探索。 不过,她也不总是这样。 盛涉川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很是紧张,这位天之骄子的眼睛低垂着,眼睛只敢瞄着未婚妻腰间悬挂的玉佩。 而陆荃沅似乎也不是性格很开朗的人,乖乖由着父母摆布,让她站着便站着,让她坐着便坐着。 “我那时候,就躲在父亲的身后,偷偷打量过她,我发现她其实并不快乐。” 盛涉川回忆着那一幕,嘴角抿了抿,也回忆着自己当时的心情。 “她的表情虽然得体,也会微笑,但那种虚假的表情我非常熟悉,因为我也会在父亲的教导下跟人那么笑,那只是一种待人接物应有的客气,而不是出自真心的。” “直到有一次,我看见她在和人玩剑,她穿着红色的衣服,笑得很是开心。” “我想,这或许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吧……” “从那时候,我就在想,她一定跟我同病相怜,她一定跟我一样,从小被父母按在一个盒子里长大,她是我命定的妻子,以后如果我们成了婚,我一定想办法让她,或者说,是让我们……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要有那么多的拘束。” “我固执地以为,我们的生活轨迹和方式一定都是一样的,她这么不开心,肯定是因为被束缚着长大。我们肯定有共同语言,我们一定可以相互理解,做一对情深伉俪……我觉得,老天爷总归不能是无情的,他把我和荃沅的红线牵在一起,一定是为了让内核相似的两个人相伴终生。” “直到……后来,传出她喜欢上她师弟的传言……我才模模糊糊意识到,她好像跟我又不同。” “我会把她当成命定的妻子,小心翼翼地去保护这段姻缘,想象我们的未来。但是她却并不信命定的姻缘,她不开心,不仅仅是因为像我一样被束缚着长大,更因为她有另一个喜欢的人。” “你既然深知她跟你不一样,又有喜欢的人,可是为什么后来还是对她难以自拔?” “因为,后来,我们确实同病相怜了,还成为了彼此的唯一。” “……” “屠日城一战,我爹死了,娘也死了,而她,家破人亡,无枝可依。我被推举为正道的新领袖,带着很多很多人的尸骨,返回他们的家乡。” “那年,我的最后一站才是嵩山和小岳山,我先去了小岳山,送她亲人和同门的尸骨,并琢磨着跟她提退亲的事。可是……当她家的灵柩停到她家的山门前,我远远地看见了她时,才她早就穿好了白色的孝服,站在山门前。” “还不等我开口,旁人却告诉我,在得知小岳山全军覆没之后,她已站在山门前,像是疯魔了一样,三日三夜未曾进食合眼了。” “我叫她一声,师姐……那还是我们第一次说话,她没听我说完,却双膝一软,跪在我的面前,扑到我的怀里,失声痛哭。嘴里反复一句话,说的是……” “是什么?” “荃陵,我再也没有家了,请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 “……” 荃陵是陆荃沅的父母对盛涉川独特的称呼。 陆荃沅的父母一生都没有儿子,只得陆荃沅一个女儿。 他们时常开玩笑,说一个女婿也算半个儿子,他们还煞有介事的给他取了一个以“荃”字辈的名字,把他收为义子,希望百年之后,盛涉川可以以儿子的身份为他们养老送终。 然而,他们甚至没有等到“养老”的那一天。 最后,他们由他们认下的义子“荃陵”送他们七零八落的遗体回家,唯一的女儿“荃沅”悲痛地收殓他们的遗骸。 “她叫我一声荃陵,似是把我当作了她的弟弟,我还以为她已经因为父母的死,自动解除了我们的指腹为婚,故而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将退婚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我原以为,我和她就会这么平淡如水地,以姐弟相称,慢慢把日子走下去,直到过了头七,她却又带着自己做的点心来找我,很娇怯又怕被拒绝地问我,以前的婚约还做不做数。” “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血亲,而我也没有了。当时,我就想着,以前我们家庭都完好的时候,上天便要求我们做夫妻,现在我们都孤零零的了,上天却又把我们推到一起,这其中……一定是有不可违逆的天命,我需得好好照顾她,与她共度余生,无论是以姐弟身份,还是夫妻。” “我们的姻缘,是父母,是老天一次又一次促成的,她本就该是我家庭中的一员,保护她,爱护她,是我毕生该做的事情,她永远都应该被摆在我妻子,我爱人的位置上,任何人都不能改变。” “至于李元锦……他没有我们之间那么深的羁绊,若说有,也不过是因为那张脸。” “但也就是这张脸,也只会提醒我,或许是上天见不得我不能再跟荃沅做家人,所以才把他送到我身边。纵使我对他有愧,有惦念,可那多半是来自于我对荃沅的遗憾,算不得喜欢。” “……”闻涤非听完了全部的话,反而沉默,他有点儿想反驳盛涉川,作为一个外人来看,盛涉川对有关于李元锦的描述似乎是不太对的。 但是,想起他方才说的大段话,他又不忍心反驳他。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好,我都知道了,你先不要管别的了,快好起来是正事,我会把你的要求办好的。” 闻涤非说到做到,在离开他的房间不久,闻涤非便迅速来到了后山所在的范围。 后山上有鸠什多罗的住所,而律宗瑢如今就居住在那里。 鸠什多罗这几日在明山中堂处理嵩岳派的事务,回来的并不勤快,因此整个竹屋里只有律宗瑢在居住。 律宗瑢夜里剪了灯花,准备歇息,可是人还没上床,却听见门外有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律少主,你还未歇下吧?” 第9章 蕖红 “谁在外面?” 律宗瑢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站起身来开门,直到看见对方的模样,他才有些惊愕地问道:“闻楼主?是你?” “方便进去说话吗?” 闻涤非站在雪地里,明亮的室内映衬着他漆黑深沉的眼眸,嘴角噙着一丝疏离而礼貌的笑意。 “可以,请进。” 律宗瑢虽然奇怪他为何会深夜到访,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闻涤非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必不会害他。 闻涤非进了门,将律宗瑢居住的环境看了一圈,眼睛最后锁定在律宗瑢的一张书桌上。 这间屋子是鸠什多罗农舍里的一间房,原本是留给盛涉川小住的,里面许多雅致古典的摆设都是盛涉川布置的,但是由于盛涉川常年忙碌,他几乎从未在这里过过夜,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律宗瑢的住所。 闻涤非的心自然是偏向盛涉川的,看到这一幕,未免心中替盛涉川泛酸,尤其,在看见律宗瑢桌上摆放的几本武功秘籍上的时候,他心中那种不适几乎达到了一个顶点。 “《闻星天要》?这是嵩岳派的绝学,你怎么拿到的?是剑祖给你的?” “嗯?嗯,回闻楼主的话,是剑祖给的。” “啊,真不错啊,看来剑祖果然更喜欢你,还未收进门,就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讨你欢心了。” 他这话说得带点攻击性,律宗瑢不可能听不出来。 “闻楼主取笑了,我并未有加入嵩岳派的想法,剑祖给我这本书也只不过是借我一看,我绝没有……” “诶,好了!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闻涤非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却不是故意使绊子的小人,“我来是给阿川传话的。” “盛掌门?” 律宗瑢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些僵硬,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你的那个小情人李元锦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但是他爹不许,于是就写信央求阿川帮忙,好让你们见一面。” “小锦醒了,他想要见我?” 律宗瑢听到这话,喜不自胜,连忙扯住闻涤非想要确认一下。 闻涤非挑了一下眉,提醒他这个动作过于热情了。 “阿川的意思是,想要劝度千岁同意你们两个怕是不行的,至于他,也丢不起‘让你进了嵩岳派又娶师哥妾室’的脸。因此,他帮你们想了个办法,就是私奔,我不知道你对此是什么看法。” “私……私奔?” 律宗瑢的表情显而易见地有些震惊和茫然,也不知是被这两个字吓到了,还是因为提出者是盛涉川而吓到了。 “你不同意这个办法?” “不……我不是……” “我自己本就是私逃出家的,对此并没有意见,但只怕小锦受苦……他如今刚找到父亲,更成为了青城派的少主,我只恐污损了他的名节,违背他的意愿。” “……”闻涤非闻言淡淡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坐以待毙。” “那不能!但我……但我想知道小锦的想法,这事,不能由我一人做主,我需得尊重他。” “我……我希望,能先见小锦一面,皇天后土为证,我律宗瑢绝无变心之意。” “好了……你不用一再发誓,我信你。” “至于见面一事,却也并不是很难,我有个主意,但是需要你配合一下。” 律宗瑢有些不解,但还是认真听着。 “我有个小女儿,名叫蕖红,她自幼颇精通医术,师承一名骨伤圣手,我已经给她寄信去,说烦请她师尊大年初十前来嵩岳派为李元锦诊治腿伤,届时你可以乔装成我天命楼的弟子,混进棠棣小筑,与李元锦一见。” “当真?” “当真,届时,我会安排他们都先行离开,尽量让你们两个独处。” “闻楼主……晚辈真不知该如何……” “不!不要谢我,我最不喜欢有人谢谢我,你只要听懂一件事,如果李元锦还愿意跟你走,你就赶紧回复我,我会尽快安排你带他远走高飞,你们离开嵩岳派之后,就给我躲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来。” “好……晚辈自当听命。” 律宗瑢谨慎地收敛起感激的情绪,他能感觉到闻涤非似乎并不是很喜欢他。 “我帮你们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乐善好施,也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喜欢乱管闲事,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帮你们只是因为想让阿川心里好受些,你以后把李元锦看好,不要再弄丢了,阿川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我看得出,这个李元锦已经乱了他的心神,李元锦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他的身边了。” “他和你都那么年轻,你二人才是良配,希望你真的可以说到做到,好好对待这个孩子。” 律宗瑢闻言,慎重地点了点头,虽没有再做任何的保证,但目光坚定,绝无作假之意。 闻涤非约定的日子是初十。 但他安排的人还没到初十就提前来到了嵩岳派。 闻家夫妇二人今年没在天命楼过年,家中的孩子自然十分想念他们,因此没到约定的日子,便快快赶着车队来到了嵩山脚下。 “爹爹!娘亲!” 闻蕖红一进山门,便犹如一阵风一样扑向会客的明山中堂。 这个少女身穿蜜合色的一件毛领大氅,头发用同样俏皮的蜜合色带绑起好几个小辫子,显得她更为活泼灵动。 她有着鲜红的草莓色的红唇,漆黑的眼睛和很是小巧的脸盘,仔细看看,竟是比母亲玄钰贞年少时还要漂亮出众。 “主人家还没拜见,却只顾着喊爹和娘,真不知你学的那些规矩都学到什么地方去了。” 玄钰贞素来疼爱这个小女儿,嘴上虽然嫌弃她,但双目却满含爱意地看着她,并伸手帮她整理领口的褶皱。 “你还未见过剑祖和度掌门呢,还不过来见见他们。” 玄钰贞说着,引着闻蕖红走到剑祖和度千岁面前。 “见过剑祖,度掌门。” 闻蕖红乖乖行了个礼,两人微笑着点点头,随即塞给闻蕖红两个过年的红包。 尤其剑祖鸠什多罗低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闻蕖红,他一面啧啧称奇,一面对度千岁说道:“啊呀,这个闻家的小小姐生得好美,竟与你家无忧的模样和神韵有些像呢。” “嗐!剑祖哪里的话,无忧是多么的刁蛮任性?怎么比得上闻小姐乖巧懂事?”度千岁打了个哈哈,毫不掩饰对闻蕖红的喜欢。 “要是我家无忧也如闻小姐这样可人乖顺,那我真是放心了。”度千岁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哦!对了!怎么光见你一个人?你哥哥蕖蕊呢?” “我哥哥安置车队去了……哦!在哪儿!他来了!” 闻蕖红说着,忽然扭头指着明山中堂的大门,众人一起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漆黑外袍的年轻男子正静静站在门框边,眼神疏离而冷漠地看着房间里的所有人。 第10章 纱幔 “哥哥!” 闻蕖红笑着奔到门口,轻轻挽起了自己的兄长。 而闻蕖蕊似乎并不如自己的妹妹活泼,即便是在这样重要的场合,面对多年未曾见过的长辈,他的表情也始终淡淡的。 “见过剑祖,度掌门。” 尽管他的态度很是冷淡疏离,但是一举一动却十分标准,看得出也是受过良好的家教,并非孟浪骄傲之人,只是心性淡然,不爱做出热情的回应。 “抱歉,剑祖,度掌门,我家阿蕊性子素来冷淡,我与阿非这么多年了,也未曾调教好,叫你们见笑了。” 玄钰贞有些抱歉地冲两人笑了笑,她的表情有些尴尬和僵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比起女儿,她似乎对闻蕖蕊这个儿子并不是那么喜欢。 “蕊公子从小就性格稳重,我看着倒是很好,见着他,我倒想起小时候的阿川呢。从前他小时候跟着师弟出门,也是这副冷淡样子,常常惹得师弟回家教训他,哈哈,如今想起来都是趣事呢。” 鸠什多罗口中的师弟自然就是指盛瑛越,他素来慧眼识珠,眼光独到,对学武的好材料尤为敏感,凭借直觉,他能看得出闻蕖蕊与他的父母不同,他骨骼清奇,身姿挺拔,身上有一种特别明显的习武之人特有的警觉和认真,他绝对是十分适合学习武艺的。 尤其……眼前的闻蕖蕊虽然表情冷漠,但那通身的气派却十分像年少时的盛涉川,就连说话时习惯性偷偷抚摸剑柄的小动作也十分像。 盛涉川年轻的时候很讨厌跟随父亲出门社交,每次不耐烦或者不自在,都会偷偷做这种小动作。 鸠什多罗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间想起从前,才惊觉那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时光荏苒,当初那个努力生长,倾尽全家栽培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他长出了繁盛的树冠,用茂密的枝叶,为整个嵩岳派投下可靠的荫蔽,让他们在整个江湖上有了最不可撼动的地位和至高无上的话语权。 可是,当少年成为栋梁,不再需要长辈的灌溉,他却与他们逐渐疏离,相去甚远。 鸠什多罗在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对他而言,盛涉川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可是,盛涉川自从接管了嵩岳派之后,又有多久没来看过他呢? 除非过节或者是父母的祭日,他会上门拜访看望自己的次数屈指可数。 鸠什多罗因此时常觉得伤怀和寂寞,可他同时又不得不劝自己,要接受这个现实,他是他的弟子,他的家人,但唯独不能是他的个人所有物。 即便是亲生父子,他们一生所要面临的都是“分别”和“放手”这两个命题,何况是师徒呢? 鸠什多罗不否认,他正是因为如此,才生起再收一个弟子的心思。 尤其,在得知律宗瑢的名声之后,他更觉对方或许能被他培养成又一个惊世骇俗的“江湖第一”。 律宗瑢的天赋真的不错,他的悟性很有当年盛涉川的风采。因此他才那么想要收他为徒。 不过,这种特别浓烈的想法,却在他看见闻蕖蕊的时候,渐渐有些动摇,因为眼前的闻蕖蕊气质真的太像盛涉川了,如果他的天赋也…… 鸠什多罗还没开口询问,一旁的度千岁倒是先开了口:“听闻蕊公子自小师承昆仑派的掌门何宗武,前几年无倦曾去昆仑派修行剑术,回来后偶然提起过你,说你剑法精妙,昆仑派中所有的弟子皆不及你呢。” 一句话,彻底熄灭了鸠什多罗的收徒之心。 原来他早已“名花有主”。 昆仑派虽然不在四大门派之内,但是若说是江湖前六也是排的进去的。 何况昆仑派的何宗武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虽不及鸠什多罗,但也是位不可多得的一代宗师。 “回度掌门的话,都是倦哥谬赞了,论剑术,还是倦哥的好。” 闻蕖蕊说完这话,漆黑的眼眸忽然低垂了下来,眸光中飞速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 “不过……请问度掌门,倦哥最近好吗?他有没有跟来嵩岳派?” 闻蕖蕊的话很少,但当他提起度无倦的时候,话却明显多了一些。 “唔,他很好,他没有跟来,不过昨天我已经修书一封,让他来嵩岳派一趟,青城山距离这里十分遥远,就算日夜兼程,只怕也要将近月底才来。” 度千岁急急地把度无倦叫到嵩岳派,为得自然就是把李元锦的身世告知于他。 李元锦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他自然得有知情权,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事在信上说清楚,只说是有要事相商。 “诶,算了,不提这个了,这次来是为了给小锦看病的,先让玉环去棠棣小筑那边瞧一瞧吧,她师尊的马车在路上耽搁了,得明日才来,先让她去看看小锦的情况吧。” 闻涤非见大家一直之间都只忙着寒暄,连忙催促着众人先往房里去,至于闻蕖红,他则趁机把她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玉环,东西拿来了吗?” 玉环是闻蕖红的小字。 闻蕖红闻言点点头,将一包火绒丸偷偷交给父亲:“爹爹,这个火绒丸药效很猛的,稍有不慎,会对人体造成极其强烈的影响,你怎么一下子要了这么多?你要拿他们干什么呀?” “好了,这个你就不要管了,爹拿这东西总归是有用的。”闻涤非此刻也顾不上药物的副作用,只想快点把盛涉川给治好。 “对了,我之前在信上说了,要你带一个人去棠棣小筑,让他假扮成咱家弟子的样子,假扮用的衣服你带了没有?” “嗯嗯,带来了。” “好,你可千万要注意时间,别被人发现你带了其他人进去,不然……” “不然咱们天命楼的脸可就要丢尽了!”闻蕖红佯装生气地撇了撇嘴,气鼓鼓地说道,“爹爹你别唠叨了,我自有分寸。” “哎呀,你有就好!信你还不行?”闻涤非性格不羁,对子女的态度也十分随和,所以闻蕖红才敢这般顶撞于他,而他也并不怪罪,反而狠狠捏了捏小女儿的脸颊。 闻蕖红带着乔装打扮后的律宗瑢顺利地来到了棠棣小筑。 律宗瑢的容貌极其出众,很容易给人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因此在出门之前他特地对自己的容貌做了一番修饰,将自己的面目改得平庸了些。 度千岁正在明山中堂议事,负责接待他们的是度无忧。 度无忧因为母亲名声不太好的缘故,与很多世家女子都不是很熟,但闻蕖红天性可爱,惹人喜欢,两人浅浅交谈了几句,便算是认识了。 闻蕖红主动挽着度无忧的手,说自己看诊用的银针忘了取,趁机拉着她去找青城派的医女借医用的银针,并把乔装打扮的律宗瑢送进了李元锦的房间。 说来也巧,李元锦最近虽然在重病,而且又成了青城派的小少主,但他房间里安插的人手却很少。 因为李元锦还是不太习惯被那么多人环绕着伺候,而度无忧也比较知趣,只选了两个得力的奴婢为李元锦侍奉起居。 如今正是午时,李元锦御下十分宽松,见两人颇为困倦,便打发两人去隔壁的碧纱橱午睡,自己则靠在床头,藏在轻薄的纱幔之后,看着窗外的雪景发呆。 律宗瑢一个人走进房间,他没有察觉,但律宗瑢却看见了他消瘦的身影,正被冬日微弱的阳光映在寒风浮动的纱幔上。 第11章 不敢高声语 “小锦……” 即便隔着那层纱幔,律宗瑢还是认出了对方。 他的唇轻轻张开,但吐出的却只有气流,没有声音。 他知道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也怕吓到李元锦。 他想要立刻走向李元锦,但不知为何,当对方越是近在眼前,他却越是无法挪动脚步。 一颗心在他的心里狂跳,他忽然感觉浑身都在觳觫,五脏六腑都是酸涩的。 李元锦原本就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并没有发现律宗瑢的存在。 可是,不知是否是天意捉弄,一阵寒风忽然拂面而来,李元锦畏寒,拢了拢被子,想要把自己包裹地暖和些,但是也就在这一刻,他身旁的纱幔忽然被风吹起。 李元锦下意识地扭头,温柔的轻纱在空气中飘摇,像是一只轻柔的手,既从他的身旁抚摸过,又触及到律宗瑢已经泪水纵横的脸颊。 李元锦看到一个样貌陌生的男子,有些惊讶。 可是很快,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直看着那个人。 尽管律宗瑢改了样貌,可他的身姿和气质并未改变。 如同白杨一样挺拔的身姿,像昙花一样难寻的沉静…… 以至于李元锦在联想到这一切的那一刻,眼泪也先掉了下来。 “你是谁?” 律宗瑢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看见了李元锦布满指印的脸,也看见了他脸上的划痕,那一刻,一种难言的愤懑和痛苦充斥了他的胸腔。 “我……” “……” “……” 他像是回答了他,又像是没有回答。 但声音出现的瞬间,李元锦完全呆住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律宗瑢,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只有眼泪在往下掉。 “……” 律宗瑢慢慢走到李元锦面前,像是不再会说别的话,他轻轻跪在床前,想要抚摸他的脸,又怕弄疼了自己受尽折磨的心上人。 “小锦,是我……是我……” 很少会有人叫他小锦,大多数人喜欢叫他阿元。 “瑢……” 李元锦想要回答他,但是却不知自己的喉咙中已经蓄满了呼之欲出的委屈,刚一开口,回应律宗瑢的只有他哑然无声的痛哭。 李元锦也知道房间里另有他人,崩溃之际,他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千万别大声说话。 律宗瑢见他剧痛之余,仍旧小心谨慎,心中更是埋怨自己无用,不顾一切地紧紧把李元锦搂在怀中。 李元锦再度落入那个熟悉的怀抱,竟还是如当初那般下意识地紧紧圈住了律宗瑢。 二人在逼仄的床榻上相拥,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他们明明一个受尽了非人的折辱,殴打谩骂,明明一个踏遍了万水千山,尝尽了白眼,明明他们都有那么多的话想要跟彼此说。 可是,造化弄人,此时此刻的他们除了拥抱,却什么也不敢做。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律宗瑢更坚强一些,尚且可以稳定心神,但他的话也再说不出许多,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一向能言善辩的少年却再说不出第四个字。 李元锦轻轻咬着律宗瑢的肩膀,哭得颤抖不止,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他却扬起挂满盈盈泪珠的脸庞,半是怨恨半是痛楚地看着对方:“你很坏,我讨厌你,我再也喜欢你了,永远都不喜欢你了。” 李元锦虽这么说着,但双臂却舍不得撒开律宗瑢。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几乎要把律宗瑢的心都搓碎了,律宗瑢垂眸看向他,哭得满面皆是湿润的潮红。 “别这么让我难受,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别这么说我,行不行……求你了小锦……” 律宗瑢的声音近乎哀求,两人的目光隔着泪水对望,律宗瑢透过那层水雾,轻轻亲吻李元锦的面颊。 李元锦原本僵硬的身子在瞬间松软,气愤,难过,幽怨,痛苦,毒誓,委屈……在遇到心上人温软的唇齿后,瞬间土崩瓦解。 “瑢哥……瑢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每天我都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好多好多人打我,好多好多人打我,他们都欺负我,求求你赎走我吧,别再不要我,我受不了了,别再不要我……他们饿着我,不给我饭吃,喂我吃冰块,给我浇冷水,拿针扎我,用巴掌打我,鞭子,脚,什么刑具都用,他们甚至还……还……” 李元锦想起了自己已经失身的事,不免又想起盛涉川。 盛涉川…… 这个名字像是一根针,瞬间刺进了他倾诉的喉咙里,让他再次无法说出一句话。 是了,他已经失身了,瑢哥还会要他吗? 就像度千岁说的那样? 瑢哥会不会也介意这个? 可是他好贪恋心上人的怀抱,那么久了,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律宗瑢,可是今天,他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真的不想让这份到手的温暖转瞬即逝。 律宗瑢听他说完上面那番话,早被气得双目猩红,他咬牙切齿,用极其不符合他一贯形象的声音,一字一顿,怨毒地诅咒道:“是谁?都有谁?我要把他们都杀了,我一定要把他们全杀了!” “不!瑢哥……别这样,我已经……” “我知道盛涉川,也知道蜃楼……我知道不是你的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没有错,我全知道,你不要怪自己,是我有错,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你千万别为这事介怀,倘若哪日我胆敢与你论起这事,伤害于你,就是我律宗瑢猪狗不如!” “我不论是做过谁的妾室,或是谁的儿子,亦或是谁的替身,李元锦就是李元锦,永远是我的李元锦,没有谁能把你再从我身边带走。” “瑢哥……” 李元锦听到这里,缓缓低下了头,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是有人来了。 李元锦下意识的想要把律宗瑢推开,但是律宗瑢却拉着他的手道:“小锦,还有一个问题,你需得回答我。” “怎么?” “我想带你远走高飞,永远地离开这里,知道你是否愿意。” 李元锦张开嘴巴,一声愿意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是,不知为何,就在此刻,盛涉川的形象却在他的心头一闪而过。 跟着律宗瑢远走高飞,那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 可是,倘若他如今真的这样做了,盛涉川能同意吗?他知道吗?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迫害律宗瑢? 李元锦突如其来的犹豫让律宗瑢感到一丝恐慌,他对于李元锦的心固然纯净,但李元锦却早已不再是当日的李元锦,莫非他…… “瑢哥,来人了,我回头想法儿告诉你。你先躲起来吧。” 第12章 春心 “……” 李元锦既然这么说,律宗瑢也不好再纠缠,他赶忙放开了李元锦,低头赶紧退到一旁,等着人进来。 “姐姐送我到这里吧,一会儿我让元锦哥哥的奴婢们也出去,留我和我们天命楼的那个弟子就成了。” 度无忧和闻蕖红行至门外,两人听见闻蕖红犹如银铃般动听的声音。 “好啊,那你就自己进去吧,出来结果记得跟我说说。” 闻蕖红这妮子素来嘴甜可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儿,竟哄得一贯坏脾气的度无忧也对她颇为喜欢,言听计从。 闻蕖红进屋后打发了李元锦的奴婢,这才走近李元锦。 律宗瑢和李元锦此刻一个在床上,一个躲在窗边站着,看似毫不相干,但空气中却包含有一种微妙的气氛。 闻蕖红虽然不太懂情爱之事,但也隐隐感到他们的情况不太对。 “我是爹爹找来给你看腿病的,我可以看看你的腿吗?” 李元锦听见有人喊他,连忙轻轻嗯了一声,将帘子掀开,把小腿上的裤子挽起来。 李元锦的右小腿肿胀青紫地厉害,上面还打了夹板,一看就很疼。 律宗瑢远远看到这一幕,轻轻捏紧了拳头,很是心疼。 “这里,之前不小心弄伤了,可能出现了点儿裂痕,后来我又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就把骨头摔断了。” 李元锦小声说着自己编造的故事,当着外人的面,他不敢把自己是被度无忧和阿若谭折磨才落下腿伤的事说出来。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他说完这话之后,闻蕖红很久都没有说话。 李元锦有点儿疑惑,抬起头,才发现闻蕖红的眼睛压根不在自己的腿上,而是在自己的脸……脸上? 李元锦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伤,吓着了对方。 可是,一旁的律宗瑢却轻轻皱起了眉头,因为闻蕖红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欣赏和占有欲,这与她一贯表现出的可爱截然不同。 她仿佛把李元锦当成了什么可口的小型猎物,正试图用目光将李元锦狠狠剖析一番。 “咳咳……” 律宗瑢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两声,闻蕖红回味过来,抱歉地冲李元锦笑了笑,但话一出口,还是不太着调: “你真好看,家哪儿的?” 李元锦:“……” 律宗瑢:“……” 闻蕖红说完,看两人都呆呆的不说话,也很是尴尬: “咳……跟你开玩笑,我先给你看一看。” 闻蕖红莞尔一笑,坐在床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李元锦的右腿,李元锦畏疼,瑟缩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点点泪水。 闻蕖红抬头看了看他,并向他投以安慰的目光,同时也格外小心自己的手劲儿。 “你的腿有过旧伤,因为旧伤治疗不及时,导致两条腿不一样长,使你落下了跛足的残疾。” “我估计以我师尊的治疗方式,多半就是将你的骨头重新打断,好叫你的腿骨重新生长,让两边一样长。” “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应该用个什么办法哄你,让你同意把骨头打断呢,没想到你自己倒摔断了,真是巧了。” 闻蕖红说完,轻轻帮李元锦盖上了被子:“我给你开几副活血化瘀和止痛的药,你先按我的药方吃,我师尊有一些促进断骨迅速愈合的独门药膏,不过,她得明天才能来。她的药特别管用,寻常人都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她的药只消半个月就能起效。” “不止如此,她还很懂康复锻炼方面的知识,等你的腿骨长好了,到时候还能帮你复健呢。” “哦,对了,我还带了一个临时吃的消肿药粉,晚上你冲个果汁喝,对你的腿有好处,我先帮你掖在床铺下面,晚上你自己打开喝就行。” 闻蕖红说着,将盛涉川写给他的回信包在药方里,塞到他的床铺下。 “啊?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元锦并没有对她塞药方的小动作吸引,注意力全在她的话上。 他擦擦眼泪,见闻蕖红一副轻松的样子,似乎并没把自己的腿伤看得太重。 “意思就是你这个腿伤不是问题,很好治的,有我和我师尊替你保驾护航,一定能让你像正常人一样走路。” “真的?” 李元锦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闻蕖红莞尔一笑,点头道:“是真的。” “那……那请问,找你们来治的话,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大概……大概要花多少钱啊?” “不值几个钱啊,几副膏药而已,其实稍微大一点的城市里的医馆都可以给你治,花不了几吊钱,知闲馆那边也完全可以给你治,只不过盛叔叔和我爹特别小心你,所以才会特别看重这件事,特地为你请了我师尊。” 李元锦一时间感到心中既喜且酸,喜的是自己的腿居然能够被治好,以后的他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不用再忍受他人异样的目光,酸的是……原来自己的腿伤这么好治,他还以为自己的腿很难治,要花很多很多钱……原来连几吊钱都不用,可自己这么多年却一直蒙在鼓里,与这份令他羞赧的残疾相伴了这么多年。 因为跛脚,人们总是对他投来鄙视,可怜,好奇的目光,那些异样的情绪像是针,每每都会刺痛李元锦敏感的内心,几乎贯穿了他的整个童年和少年。 “真好……谢谢你……谢谢你……” 李元锦的唇轻轻颤抖,眼里的泪花也再次开始闪烁。 他总是这么容易被感动,总是这么容易对旁人流露出的好而感激涕零。 “没关系,你好好休息吧,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我叫闻蕖红,芙蕖的蕖,艳红的红,闻楼主是我的父亲,我的小字叫玉环,你可不要忘了我,明天我还会来看你的。” “嗯,好。”李元锦乖乖点点头。 闻蕖红冲他笑了笑,冲一旁的律宗瑢使了个眼色,催促他跟着自己离开。 律宗瑢哪里舍得离开李元锦,他站在原地,近乎执着地盯着李元锦,仿佛出了这个门,就再也难见他。 李元锦被律宗瑢炽热的目光烧的抬不起头,他轻轻别开脸,声音沙哑地说道:“瑢哥,你先回吧,我一定想办法见你。” 律宗瑢轻轻张了张嘴巴,却又总觉有口难言,他走到李元锦的面前,单膝跪地,拉着李元锦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再抬头时,李元锦看见他的脸上又挂满了新的泪珠,近乎卑微地恳求道: “小锦,别忘了回答我,你好好考虑,别丢下我……真的,我求你了……” 尽管律宗瑢一早就表明态度,说会尊重李元锦的选择,但试问,谁又愿意承受与失而复得的爱人再度分离的痛苦? 律宗瑢多希望从李元锦的口中得到脱口而出的爽快。 可是他却沉默了,他越是沉默,就越是让他煎熬,心也像是沙漏一样,一点点地往下坠落,碎如散沙。 第13章 谈柄 “瑢哥……” 起来吧瑢哥,我自是愿意跟你走的,我愿意,我只怕有人会伤害你。 李元锦想要把这句话说出口,但刚起了个头,一旁的闻蕖红却咳嗽了一声,再次催促律宗瑢:“走吧,时间太长,青城派会起疑的。” 律宗瑢闻言,连忙松开了李元锦。 李元锦感到手上的那份温暖稍纵即逝,眼巴巴地看着律宗瑢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纱幔之外。 闻蕖红出门之后,先向度无忧说明了李元锦的情况,并帮自己的师尊约定了来看诊的时间,两人和气地告别,之后,闻蕖红才带着律宗瑢出了棠棣小筑。 闻蕖红走在前面,而律宗瑢则像是她的影子,慢慢跟在她的身后。 闻蕖红对律宗瑢的身份很好奇,一路上不停地扭头打量律宗瑢。 眼前的律宗瑢是易过容的,因此在她的眼中律宗瑢不过是个样貌平庸的少年,只是身姿更挺拔一些,看起来像是受过良好的教养。 来的路上,她曾经听爹爹说过,这次来嵩岳是为了给一个“贵客”看病,但这位“贵客”李元锦究竟“贵”到什么程度,她却并不了解,也就是说,她并不知道李元锦的真实身份。 不过,从嵩岳派和青城派两个大门派对李元锦的重视可以看得出,李元锦的地位肯定很高。 何况李元锦还生得那么年轻美貌,精致柔情,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和眼前这个需要乔装打扮才能混进棠棣小筑的人搅在一起? 看他们两个依依不舍的样子,好像……两个人是情人…… 可眼前的这个人,怎么配得上那个李元锦呢? 他们究竟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呢? “你跟那个元锦哥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两个一见面就哭?你们是被迫分离的有情人吗?” 律宗瑢原本沉浸在悲伤之中,完全没想到闻蕖红会跟他说话,他先是一愣,但随即点了点头。 “他是什么身份?我看他似乎很受嵩岳派和青城派的重视。你又是谁?为什么非要乔装打扮才能见到他?” “……” 看似简单的两个问题,一时之间却把律宗瑢问住了。 律宗瑢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闻小姐还是去问闻楼主吧。” “啊?哦……” 闻蕖红虽然天真可爱,但却不是蠢货,她见他遮遮掩掩的样子,必是不肯跟自己据实相告,于是便抿了抿唇,不再询问律宗瑢。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律宗瑢换下了衣服,还给了闻蕖红。 律宗瑢踌躇了一下,跟闻蕖红说道:“对了,闻小姐,如果闻楼主跟你问起我,你就告诉他,我已经成功和小锦相认了,但是……小锦他并没有给我确定的答复。” “好,我会跟我爹说的。” 律宗瑢顿了顿,像是有些不死心:“还有……” “怎么?” “我想让你帮我问一下,闻楼主最近方便吗?如果我上门拜访他,他会愿意见我吗?” “……” “闻楼主似乎不太喜欢我,我也不敢贸然前去拜见他,但有些事,我还想跟他商议,希望姑娘可以帮帮我,日后律某必有重谢。” 没有得到李元锦确切的回答,律宗瑢不知道有多煎熬,他恨不得立即返回棠棣小筑,找李元锦再问个清楚,可是他又知道自己不能“逼”他,他固然可以为了李元锦抛下一切,但却不能逼迫李元锦也这般。 “好,我一块告诉我爹。” 闻蕖红对他笑了一下,她站在梅花树下,笑得甜美可爱。 或许是被她的笑容所感染,律宗瑢觉得稍微舒心了一些,郑重地向她行了个礼。 不过,律宗瑢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过身的瞬间,闻蕖红就立刻收起了甜美的笑容,眼神忽而一变,竟是有几分与兄长类似的阴郁,与之前那种人畜无害的可爱截然不同。 松溪堂内,闻涤非早就叫人给安排了家宴,并叫从家里带来的厨子亲自动手,做了许多热菜。 天命楼位于阴山一带,紧靠关外,气候寒冷,他们的饮食多半喜欢肉类,口味偏好咸鲜,而嵩岳派位居中原,口味偏淡,尤其厨子们厨艺不佳,只顾健康,不顾口味,这些天早把闻涤非憋坏了。 “快快快,赶紧净手用饭,这嵩岳派的破饭我真是一顿都吃不下去,以前我师尊还在的时候还好些,自从阿川接了嵩岳派去,这伙食是一天不如一天。” “来来来,这里有炙羊腿,先给玉环,再给钰贞,呐,还有哥哥。” 桌上有一盘炙羊腿,早就被人片好了,看上去鲜美无比,肥瘦相宜,闻涤非作为一家之主,分别给家人们分了一片。 “爹,我有问题,我可以问你吗?” 闻蕖红紧紧挨着母亲坐着,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戳弄着米饭,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啊?什么啊?你有什么问题?哇!这个汤好,先添给哥哥。” 闻涤非吃着桌上的一份鸡汤不错,先舀了满满一大碗给闻蕖蕊,然后才给玄钰贞和闻蕖红。 玄钰贞虽对两个孩子有点区别对待,但闻涤非却尽量一碗水端平,宠了妹妹,必不会忘了哥哥。 “今天你让我带着的那个人是谁呀?他跟那个李元锦什么关系?那个李元锦又是谁?” “啊?你问这个干嘛?治病就行了,小孩子家家不要管那个。” “爹啊!告诉我嘛,人家想知道。” 闻蕖红很少被父母给拒绝,一见闻涤非不依她,立刻撅起嘴开始撒娇。 “好了,你爹不告诉你自然是有原因的。乖乖吃饭吧。”玄钰贞见她不安分,连忙给她夹菜吃。 “娘!怎么连你也这样,江湖上那么多秘密,咱们家什么不知道,你们却跟我装傻,哪有这样的!你们都不疼女儿了!” “爹!娘!” 闻蕖红见父母罕见地有些避讳她,顿时就不高兴了,急得直跺脚,像只发嗲的小猫。 “哎呀,好了好了,给你说就是了,但是你可不许往外说嗷!” 闻涤非撇撇嘴,真是拿女儿没办法。 “我需要退下吗?”闻蕖蕊停下筷子,抬头看向自己的家人。 他其实很奇怪,即便是跟自己家里人,也显得那么不热络,不亲昵。 闻涤非听他这么说,有些尴尬,连忙摆摆手:“用不着,哥哥在这儿就行。” 第14章 提亲 “这个李元锦说来话长,他其实是度千岁的私生子,哎呀……也算不上私生子,就是……就是度千岁不是跟无倦的娘和离过吗?无倦的娘与他和离时其实怀孕了,她背着度千岁偷偷生下了那个儿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没人知道这件事,而那个孩子就是李元锦。” “啊?他?这么说,他是青城派的小少主了?” 闻蕖红猜到李元锦身份与众不同,但没想到这么与众不同! “嗯,算是吧,不过他最近才被找回来,还没认祖归宗。” “我听说度掌门不久之前给无倦写了信,催他来嵩岳派一趟,想必就是为了把李元锦介绍给他,让他知道自己还有个胞弟活在世上。” 闻涤非边说边吃饭,将自己知道的东西拣着重要的说。 “倦哥恐怕不会喜欢他。” 闻蕖蕊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几乎让餐桌上所有的人都一愣。 “为何?” 闻蕖蕊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盯着,很是不自在,他像是感到自己失言了一样,轻轻咳嗽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感觉……” “倦哥从小就受青城派那些长老的教唆,为了保住继承人的身份,努力了很多年,这个时候忽然跳出个同母弟弟,只怕会把他当成自己的敌人。” “我……只是感觉……倦哥人其实很好,但他的那几个老师和长老特别喜欢给他灌输仇恨,也不是说这样不好,毕竟他娘……” 闻蕖蕊话说到一半,一旁的玄钰贞忽然打断了他,不冷不热地说道: “人家的事你不用管,也不是你该管的。” “……” 闻蕖蕊听了母亲突如其来的教训,立刻不再说一个字,低头继续夹菜吃,心中刚浮现出的一点儿表达欲瞬间消弭。 闻涤非见母子两个话不投机,一时间也颇为尴尬,脸上那种赔笑的表情越来越明显:“钰贞,别这么说孩子。” “是啊娘,你别这么说哥哥。”闻蕖红也知道哥哥很不讨母亲喜欢,连忙帮着两个人打圆场,“哦,对了,再说那个李元锦吧,他既然是青城派的小少主,那今天跟我一块去见他的人是谁?” “谁?哼,他叫律宗瑢,这个名字你们总不陌生吧?” “啊?律宗瑢?他是律宗瑢?我见过律宗瑢啊!之前陪哥哥去轩辕岛购置武器,我还见过他的正脸,我记得他很好看的,怎么会是……” “嗐,易容了呗。那李元锦没认亲之前,在江湖上四处流浪,为了生活不得不卖身为奴,也是机缘巧合,他被人卖到了轩辕岛,就……就那么认识了律宗瑢。” “这李元锦是个美人胚子,又乖巧柔顺,任谁不喜欢呢?那律宗瑢对他一见钟情,情难自制,非他不娶。” “可是,这婚姻之事,光律宗瑢一个人乐意可不行,律宗瑢的父母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怎么肯叫他娶一个无依无靠的奴婢为妻,于是强行拆散了他们。” “那律宗瑢也是够痴心,为了找李元锦,连父母和未婚妻都不要了,千里迢迢跑来找李元锦,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罪。但谁料造化弄人,等他找到李元锦的时候,那李元锦早就摇身一变,成了青城派的小少主。” “度千岁知道轩辕岛苛待过李元锦,死也不肯叫两人复合,把律宗瑢急得团团转,他也很可怜的,一门心思想要见心上人,于是我就帮了帮他。” “嗯……原来是这样,那就可以理解了,我要是度叔叔,我也会对律宗瑢有所介意的。” 闻蕖红想了想说道:“嗯……不过,依我说,度叔叔现在应该挺宝贝他吧?度叔叔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想要儿子的人,如今忽然多了个儿子,肯定想着再给他找个合适的姻缘。轩辕岛那个律宗瑢虽然前途无量,但轩辕岛却家世浅薄,嗯……起码比起青城派是天差地别,度叔叔肯定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你说的很对。”闻涤非非常赞同她的说法,“这婚姻之事,还是得讲究个门当户对的好,要么就像我和你娘,要从小培养感情,方才能够长久。” “诶,你也别光吃饭,这次我把你叫来嵩岳派,主要还想帮你跟寒镶说亲,你不是对寒镶挺有好感吗?我争取今年与你盛叔叔商议好,给你和寒镶把婚定下,明年开春就结婚,你看怎么样?” “盛寒镶?我不要盛寒镶!你听谁说我对他有好感了?” 闻蕖红一听见盛寒镶的名字就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高兴地撇撇嘴:“人家才不喜欢他,他可坏了。” “啧,你看你说的,哪儿就坏了?我看着他就很好,咱家与你盛叔叔家是世交,那盛寒镶又是嵩山派和小岳山的继承人,别看他如今不争气,但人家就是当了二世祖,那也有花不完的钱,何况你两人从小就认识,加上你盛叔叔这个江湖上的通天神保护着,日后江湖上谁不畏惧你三分?” “哎呀烦死了爹!我讨厌盛寒镶,讨厌死他了!别跟我提他!我才不想嫁给他!”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今天上午,剑祖和度掌门还夸你乖巧,你看你现在乖巧吗?你多么不听话呀!” “哎呀我不管,爹!娘!求求你们别再跟我提这个事了,人家真的不想嫁给盛寒镶,哥哥还比我大呢,你们怎么不先帮哥哥订亲,却来管我?” “啧!关你哥哥什么事?你哥哥之前说了,他在昆仑山自己寻了个家世合适,自己又中意的情人,说过几年会把人领回家来,他比你可省心多了!再说了,你不想嫁给盛寒镶还想嫁给谁嘛!” “有的是人可以嫁!”闻蕖红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瞪起眼睛,认真说道,“爹,娘,天下间也不是只有嵩岳派才有适龄的公子,嗯……我看,我看度叔叔家也很好嘛,他家不就有两个儿子?” 闻蕖蕊冷不丁插嘴道:“青城派的公子你就不要想了,太远了,爹娘必定舍不得你。” “哎呀,哥哥,人家就算嫁到青城派,也不一定就住在青城派嘛。我要是嫁给无倦哥哥的话,那铁定是要去住在青城派,但要是嫁给他们家的李元锦的话,我就不用住在青城派了吧?” “无倦哥哥在青城派根基很深,将来的掌门肯定非他莫属,但是李元锦就不一样,他是凭空出来的一个儿子,没有人会支持他即位的,我要是嫁给他的话,完全可以让他跟我把家安在天命楼,这样我就可以跟爹娘还有你一直住在一起啦!” 第15章 恼火 “你说什么?” 闻涤非宁愿以为自己听错了,都不信这是闻蕖红能想出来的主意。 “你再说一遍?” “我说,爹你能不能跟度叔叔说说,不行……让我嫁给李元锦也可以,如果嫁给李元锦的话,我就可以……” “你疯了?你想都不要想!” 不等闻蕖红说完,闻涤非立刻把手里的筷子放下,板起脸来大吵大叫。 “为什么嘛!天命楼跟青城派也算得上门当户对,他又是青城派的少主,我觉得我们就很合适!” “不行!我告诉你,你嫁给谁都不能嫁给他,你也永远不许动这个心思!”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他和律宗瑢早就私定终身了嘛?度叔叔根本不喜欢律宗瑢,他们之间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闻蕖红十分坚持,非要刨根问底。 闻涤非尴尬地浑身颤抖,脸上也有些因为恼火而浮现出的潮红。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李元锦是什么人?我不许你嫁给他,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是律宗瑢的心上人,更因为他做过盛涉川的妾!我怎么能让你嫁给……”闻涤非越说越觉得荒唐,咬咬牙,一甩袖子,“我不是说李元锦不好,只是他已经做过别的男人的妾室,又喜欢男子,这叫我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他怎么做你的丈夫?我看他比你更需要个男人来保护!” “你说……你说什么?” 这一次,轮到闻蕖红面露震惊之色,连一旁想要安静吃饭的闻蕖蕊都瞪起眼睛,犹如石化一样,坐在原地。 闻涤非说完这话之后,有些后悔,但他到底是被女儿的小心思吓到了,胸廓因为激动而大幅度地喘息着。 “阿非,你……不是说好了,以后不说这事了吗?盛掌门已经将他退回了青城派,度掌门也叫咱们不要往外说这事,你怎么又说起来了?” 玄钰贞轻轻踢了踢闻涤非,闻涤非心烦意乱,瞪了她一眼,很泄气地说道:“我这不是要她死心吗?谁知道那个李元锦是什么东西,来一个人一个喜欢他,本来阿川和那个律宗瑢为着他就争得极其难看,现在若再添上个玉环,传出去真叫人笑掉大牙。” “我告诉你,还有你。”闻涤非先指着闻蕖红,又指着闻蕖蕊。 “我不管你们俩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总之我对你们的底线就是不能沾李元锦!盛掌门跟我是过命的兄弟,我绝不允许你们之中任何一个接手他不要的人!你们两个别给我做出让我没脸见盛涉川的事!” “阿非,你过分了,说什么呢。”玄钰贞听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感到有些荒谬,她想要劝阻闻涤非,但偏偏闻蕖红却又问了个问题。 “可是,你都说了,他是盛叔叔不要的人,盛叔叔既然不要他了,那肯定就是不喜欢他!我就算跟他在一起,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吧!” “放屁!我看你是鬼迷心窍!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你要一个别人玩……玩……” 闻涤非本想说“别人玩剩下的东西”,但是他素来是好脾气,加上知道李元锦也是身不由己,盛涉川更对其念念不忘,这句脏话犹豫了好半天都没能让他说出口。 “玉环!你爹都说了不许你再有非分之想,还问那么多做什么?还不赶紧回自己房里去,还要等着你爹揍你吗?” 玄钰贞见闻涤非站在原地憋了好半天,眼睛也变得通红,知道他肯定气急了,连忙叫两个孩子先出去。 闻蕖红扁扁嘴,觉得自己好像说得也没什么不对的,一时间反而僵持着坐在原地,动也不肯动,亏得闻蕖蕊站起来,扯着她的手臂,使劲拖拽,这才把她从凳子上拖起来。 两个孩子前脚刚走,玄钰贞就想回头再劝劝闻涤非,结果闻涤非突然把手里筷子狠狠一摔,破口大骂道: “李元锦!他真是个祸害!赶紧叫律宗瑢把他领走吧!再这样下去,我看我们家也要完了!我看这饭也不必吃了,撤走,全他妈撤走!” “阿非!阿非!” 玄钰贞叫不住闻涤非,一时间也无奈地坐回凳子上,深深叹了口气。 棠棣小筑里,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饭桌上的谈柄的李元锦也在吃饭。 自从他被盛涉川送回度千岁身边后,虽然还没正式认祖归宗的,但度千岁已经将他完全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每次吃饭都会在他的房中摆上一桌席面,叫着度无忧一起用饭。 只不过,李元锦跟他们实在没话说,而度千岁和度无忧也正因为令狐娴的事烦恼,因此他们的吃饭时光都相对沉默,甚至沉默地有点尴尬,有点叫人窒息。 李元锦现在正在身体恢复期,正在养伤,桌上的山珍海味都做的十分清淡,这与青城派一向喜爱的辛辣不同,这让原本就没什么胃口的度千岁和度无忧更加不愿动筷子。 李元锦吃了一碗汤,拿筷子想要去找块菜或者肉吃,但入目能够看到的不是猩唇就是熊掌或是鱼翅,这些都是他见都没见过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吃,想了想,只能装作自己很喜欢喝汤的样子,又要了一碗汤喝。 “爹,我吃好了,先去休息了。” 度无忧吃了不到小半碗饭,就觉得十分疲惫,放下筷子,想要离开。 度千岁食之无味,但当他看见度无忧原本娇俏的小脸日渐憔悴,心中也十分不好受:“就吃这么一点?不再多吃一点了?” “我没什么胃口,你跟二哥吃吧。” 度无忧很自然地叫李元锦为二哥,但李元锦每次听见这个称呼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为何……李元锦总感觉无法融入到这一家人之中去,时至今日,他仍旧不愿意相信自己居然跟度家有血缘关系。 “好吧,那你就先回去吧,我叫厨房再给你做几个点心,送到你房间里去。” 度无忧闷闷地嗯了一声,而李元锦也趁机放下筷子,小声说道:“其实我也吃饱了,我可以也去休息吗?” 李元锦自始至终都没有叫过度千岁一声爹,有时候逼急了,可能会叫一声度掌门,但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含含糊糊的,故意不去称呼度千岁,而是直接自说自话。 “你也吃饱了?那就,那你也去休息吧,不过我看你吃的也不多,晚上我也叫人给你做一些小食吃吃看吧。” “不用……我……”李元锦没有吃宵夜的习惯,但是当他注意到度千岁殷切的目光,他又不忍心拒绝。 他想了想,恰巧想起了之前闻蕖红留给他的药方,让他伴着果汁服用。 “那个……要不,就来杯果汁吧,我喝一点儿就行。” “嗯,也好。” 度千岁听见他并没有拒绝自己,心中稍微有些宽慰,他一面让众人把席面撤了,一面出门去送度无忧。 李元锦被人扶到床上,静坐了一会儿,等人都走了,这才慢慢抽出了闻蕖红留给自己的药方。 可是,当他将那张纸完全抽出来,才发现那是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五个字:“李元锦亲启”。 笔锋犀利,文字隽秀,一看就是盛涉川写的。 第16章 翻篇 “掌门……” 看见熟悉的字迹,李元锦浑身一阵觳觫,心如针刺。 但同时,只要一看见盛涉川,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律宗瑢。 律宗瑢…… 自己还想跟他逃走呢…… 真不知这事被盛涉川知道,盛涉川会是什么想法,他能放自己走吗? 或许掌门巴不得自己走吧。 他曾听度千岁说,掌门似乎很嫌恶自己曾经流落过蜃楼,还为此骂过自己恶心,因此不要自己了,之前自己给他写信,他也没理自己。 不过…… 他似乎也没有完全不理自己,否则怎么会让闻蕖红来送信呢? “小少主?今晚你想喝什么果汁?婢子们去帮你调一杯吧。” 隔着纱幔,李元锦听见有人喊自己,他其实也不太适应“小少主”这个称呼,有好几次,他都以为是在喊别人。 “嗯?嗯……什么都行,我不挑,麻烦姐姐们了。” 李元锦偷偷藏起书信,小声回应。 他是个很好伺候的小主人,从不喜欢,也不习惯受人照顾,就算是跟李颜轻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太舍得支使他。 照顾他的这两个婢女虽然跟他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也摸清了他的脾气,听他这么说,丝毫没再反驳,只微微福了福身子,便出门去帮李元锦弄果汁喝。 李元锦等人都走光了,这才胆战心惊地打开了那封信。 信的篇幅并不是很长,但写的稍微有些口语化,不像盛涉川这种世家家主的文笔,估计是为了李元锦能看懂,才写的这么通俗易懂。 “日前一别,知君受了重伤,故而托付闻楼主为君诊治,闻楼主幼女玉环,得遇名师,通晓医术,有她照顾,君可安心。 君之身世,确凿肯定,无需怀疑。 令狐娴之事事关魔教,君切勿多管闲事,以免引火烧身,况此人心术不正,心肠歹毒,素来待君严苛,多有虐待,君不必为其劳心劳力,是非曲直,自有盛某定夺。 轩辕岛律氏之子,曾于不久之前来嵩山寻君,然君当时被魔教所掳掠,故与君失之交臂。 君如今既为度掌门爱子,绝不可再委身盛某为妾,故放君归家,若君欲与律氏重修旧好,可找闻楼主相助,离开嵩岳派。 与君相处不过月余,时长虽短,但盛某待君亦是轻慢,言语恶毒,乃至拳脚相加,实在得罪,还望君勿要介怀,原谅盛某。 盛某愿赔付君海岛一座,君可与律氏在海岛隐居避世,此间之地,幽静难寻,犹如世外桃源。 祝君长寿安好,身体康健,此生无需与盛某再见。此信阅后即焚,切勿为外人道也。” 信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李元锦看着最后一句,久久没有动作,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此生无需与盛某再见。 此生无需与盛某再见…… 此生…… 无需再见…… 李元锦呆呆看着这句话,心中五味杂陈。 他并没有哭,只是感到心中,眼窝,莫名酸涩。 他与盛涉川相处的日子的确不多,从他成婚到现在也就一个月稍微多一点儿,这么短的时间,说是露水情缘都不为过,但……不知为何…… 李元锦总感觉心情恍惚,那种感觉就好像做了一场梦,而这场梦终于醒了。 盛涉川,这个与他曾亲密无间,与他发生过世界上最亲密之事,也是第一个与他发生过这么“羞赧”之事的男子,就这样用一封信,斩断了和自己的联系。 这个人,连带着自己悲惨的人生,在短短的几天里,彻底离开了自己。 李元锦其实已经做好了离开盛涉川的准备,但当他真的迎来这一刻的时候,他却觉得一颗心仿佛是被放在油锅上煎熬着,不知不觉,滚下几颗说不出情绪的泪珠。 李元锦来不及细细剖析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门外已经响起奴婢们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李元锦连忙将书信丢进附近的炭盆里,匆匆擦干了眼泪。 火焰立刻烧着了那封信,原本柔软洁白的纸张瞬间化作焦黑,像是几缕幽怨的残魂,渐渐被炽热的火光吞噬。 “小少主,我们带来了一杯梨汁,很是清爽,您用一些吧。” “嗯?嗯。” 李元锦在纱帐内嗯了一声,其中一个婢子走进来,为他把梨汁放在了桌子上。 “小少主你……” 李元锦呆呆抬起头,看向对方。 然而对方的表情很是奇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小少主,你为什么哭了?” “我?我没事……就是……我不是……我不是总爱哭吗?这……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 李元锦尴尬地冲她笑了笑,但笑着笑着,李元锦的嘴角忽然变得僵硬起来,像是再也藏匿不了面具之后的悲郁,连声音里也逐渐有了哭腔,吓得两个婢女不知所措。 “我不是……我不是哭他,我是哭我自己……我是哭我自己……我其实很开心的,因为结束了,都结束了……” 李元锦想要解释,但话还没说完,却忍不住一头扎在枕头上,沉闷地呜咽起来。 他想说自己不是为了离开盛涉川而哭,他是为了受尽折磨的自己哭。 那些苦难的日子,都结束了,全都结束了…… 他终于不用过以前那样屈辱又没有尊严的日子,终于有了体面的身份,谁也不敢再欺负他,就连盛涉川,这么不可一世的人,不也来跟他道歉了吗? 而且,他还愿意帮助自己和律宗瑢,自己终于可以和律宗瑢在一起了,那些自己以为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终于可以实现了。 但是…… 但是…… 为什么老天爷非让他经历这么多难堪的事,才让他得偿所愿? 原来自己原本就应该跟盛寒镶和度无忧一样,养尊处优地长大,他可以任意穿好的,吃好的,不必摇尾乞怜,更不必为奴为婢,为了活下去,卑微地低进尘埃里。 他原本可以跟律宗瑢幸福而顺利地在一起的,他相信律宗瑢的父母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当初肯定不敢那么对待自己。 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这个身份,这些便利的条件,非要等他受了这么多苦,才出现在他的眼前。 盛涉川的这封信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塌了李元锦十几年来的铸就的防线。那些被隔绝在心墙之外的委屈,犹如滔天的巨浪,汹涌地淹没李元锦。 他原本不该过那样的人生,不应该的…… 李元锦哭得声音太大,以至于两个婢子都手足无措。 最终,她们只好将度千岁请来。 度千岁也不明白李元锦为何会放声哭泣,他试着轻轻拍了拍李元锦的肩膀,李元锦的哭声渐渐消弭,但口舌紧张,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了阿元?谁欺负你了?还是想起了伤心的事?” “掌门……掌门……我没事,我只是想我娘,我想找她,我想去,去找我娘。告诉她,我找到家了。” “你娘?你娘她已经死了……”度千岁第一反应是他要去找江雪琮,但马上,他又回味过来,他口中所谓的“娘”应该是指度千馨。 “好……好!我们去找你‘娘’,我们一起把她找回来,我们一起回家。” “嗯……嗯!” 李元锦听到这句话,用力点点头。 此时此刻,他太想找到度千馨了,他想找到度千馨,告诉她,自己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栖息的枝桠,自己的人生终于不用再是一滩烂泥,从今以后,他要好好地活下去,也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此外,等他把这个喜讯告诉度千馨,他就准备去找律宗瑢。 他要去告诉他的心上人,他肯为他做到的一切,他也同样可以为他做到。 从今以后,他们两个要永远在一起,做一对神仙眷侣。 那些布满阴霾的过往,终于可以翻篇了。 第17章 剧痛 云鸿别院内,弥漫着一股沉静的青桂香,那种清新烂漫的香味,随着袅袅的烟雾,在偌大的居室之中盘旋。 “掌门,这个是今天要穿的衣服,您看看行吗?” 盛涉川吃了几天闻涤非带来的火绒丸,身体总算见好,除了偶尔会感到阵阵阴冷,行走已经不受限制,武功也没有受到任何打击。 李颜轻正帮着盛涉川准备今天要穿的衣服,不过,当盛涉川抬起眼睛,看向李颜轻给他准备的装束时,心中那点儿因为大病初愈而显露出的开心,瞬间瓦解。 盛涉川皱起眉头看着李颜轻为他准备的那件近乎妖艳的艳紫色外袍和大红色里衣,气得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 “不行,换!” “那这个行不行?” 李颜轻又给他找出一身明黄色的外袍和淡黄色的里衣。 “掌门今天去中山名堂议事,穿着一身肯定很精神。” “不!行!再换!” “啊?那这身?” 李颜轻又拿出一件草绿色的外套和深绿色的里衣,甚至还有一条绿油油的发带。 “这个显得青春活泼……” “……” 盛涉川的视线像是烧着火油的箭,直直刺向李颜轻。 李颜轻被他的目光吓得悚然一惊,瞬间也意识到这个颜色有些过于冒犯了。 嗯……阿元如今很有可能会跟那个律宗瑢旧情复燃,掌门看见了难免会触景生情,啧啧啧…… “那个……那个,要不?绿色的穿在里面,黄色的穿在外面?” 李颜轻抱歉地冲盛涉川笑了笑,偷偷把绿色的发带藏到身后。 但盛涉川已经看透了他的想法,气得几乎想要吐血。 “李颜轻!” “啊?在!” “我是去明山中堂商议要事,不是去明山中堂当绿头苍蝇!你眉毛低下挂那两个玩意儿只会眨眼不会看是不是?没用的话趁早给我挖了!你会不会搭配颜色?你觉得穿这一身好看吗?” “我觉得……还好吧……掌门你最近气色好像不是太好,穿鲜艳一点儿会显得好看,何况这些事以前都是郑仙子做的,现在郑仙子被撵走了,我……” “……” “滚出去!” “掌门……你还没挑好衣服呢。” “先滚!” 盛涉川叫他气得气血翻涌,本来好了六七成的病,此刻立刻又坏了三四成。 李颜轻吐吐舌头,连忙走出门去,顺带着把门也给关上了。 盛涉川一个人坐在床边生闷气,李颜轻走了约半炷香时间,他的情绪彻底爆发,抬脚把附近的一个乌木靠背椅给踹出去老远。 他们嵩岳派家大业大,其实也不缺会侍候的奴婢。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盛涉川虽然对大部分门徒都很宽和,但唯独对身边得力的几个人要求很高,加上他本性高傲,是个臭脾气,又有些挑剔,下面人一做的不好,虽不至于轻易出言辱骂,但无一例外都会遭受他的冷眼。 他小时候有个一起长大的男仆,那个人倒是待他很尽心,工作也很让他满意,但是后来却死在屠日城了。 他死之后,作为妻子的陆荃沅立刻接手了照顾他的工作,虽然陆荃沅努力想把他照顾地舒适一些,可陆荃沅未婚前也是正头正脸的千金小姐,她可以做一个无可挑剔的妻子,但在处理内务这些琐碎的工作上,做的却并没有那么完美。 盛涉川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却不忍心说她,即便真有陆荃沅没做好的地方,他多半也就忍着。 不过,他虽然不说,但陆荃沅却是机灵人,在好几次注意到盛涉川有些欲言又止后,她适时地把小时候照顾自己的郑婷君叫来,让她专门伺候盛涉川。 郑婷君很会照顾人,在所有伺候自己的人里,郑婷君可以说是照顾地最尽心尽力的,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往往就知道他要什么。 而且她已经与他相伴十几年了,两个人的配合简直堪称完美,跟她在一起,盛涉川从不需要为自己的内务和生活为难。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 却背叛了他,有了自己的小心思,这让盛涉川感到很不舒服。 尤其,最近还有一件让他心情很糟糕的一件事…… 没错,就是糟糕。 闻涤非给他带来了李元锦和律宗瑢的消息,说他们两个还是希望复合。 复合好,复合真是太好了。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 盛涉川嘴上这么说着,但到了晚上,也不知是否是因那讨厌的寒毒的缘故,竟叫他彻夜难眠,连吃了几颗火绒丸都无法治愈他的坐卧难安。 李元锦这个没良心的小畜生,他还真的不带一丝眷恋。 自己就不应该救他,早知道叫阿若谭一刀捅死他算了…… 不过,他知道,他肯定也舍不得李元锦死。 一个月,原来他们之间只接触了一个月,他还以为两人已经接触了很长时间了。 一个月,就算是养只猫,也该有点感情。 怎么肌肤相亲过的人,就丝毫不带留恋? 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受了伤? 如果他知道自己为了救他受伤,会不会回心转意? …… 也不对,自己受伤似乎是因为自己轻敌,跟李元锦没有太直接的关系。 盛涉川想到这里,有些后悔,后悔自己那封信有些过于冷静,过于绝情…… 不过,当“绝情”这个词一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的心却轻轻颤了一下。连那股寒毒,也像是捉弄他一样,发了疯了似的直钻他的心窝,盛涉川暗道不好,但那种彻骨的寒冷与疼痛,像是有一把冰雪雕成的刀,狠狠贯穿了他的心。 剧烈的疼痛,让他感到呼吸停滞,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盛涉川连忙翻出装有火绒丸的袋子,投出好多药丸,发疯似地吞了好多,缓了好一会儿,他才感觉自己能够重新呼吸,喉咙里发出阵阵隐秘的喘息,双眼翻白。 寒冰烈火掌,想不到这门邪功竟然如此恐怖,在发病的瞬间,盛涉川发现自己竟瞬间失去了催动内力的控制力,像是溺水将死的人,虚浮在水面之下,只能任由冰冷的水侵蚀他的感官。 不过,他现在最在意的,并非这门驰名天下的邪功给他带来的痛苦。 毕竟这几日,他已经遭受过很多次寒毒的凌辱攻击了。 他现在最在意的是,自己怎么会联想到“情”这个字? 莫非自己真的像闻涤非说得那样?变心了吗? 自己也会对李元锦动情吗? 不可……不可…… 一定是长夜寂寞,一定是失去了那副那么像陆荃沅的皮囊,自己才会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像个怨妇一样畏手畏脚。 这不是他,这不应该是他。 他是嵩岳派的掌门人,江湖正道的领袖,他最应该做的事绝不是沉浸在这些斩不断理还乱的琐事里。 永远战斗,永远警惕,永远以嵩岳派,以全江湖的安危为己任,铲除魔教,才是他盛涉川应该做的。 对,去做那些事,去疯狂地做那些事,自己才能找回自己。 之前的那一个月实在是太糟糕了,人果然不能太贪恋温柔。 他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以前的自己。 李颜轻在门外百无聊赖地等了有好长的时间,他手里拿着个小棍子,轻轻划着地上的积雪。 “什么嘛,我觉得那些衣服其实就很好看的。掌门也是……老是穿那种死气沉沉的黑白灰,把自己都穿老了,穿得年轻活泼点也很好嘛……” 李颜轻嘴里念念有词,注意力全在雪地上,丝毫没发现身后的门已经被盛涉川打开了。 “李颜轻,你在鬼叫什么?” 李颜轻瞪大了眼,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回头看向盛涉川。 可是这一回头不要紧,只见眼前的盛涉川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外袍还是那件红色的外袍,里面却是一件雪白的里衣,头上带有金色的束发冠,看起来高贵且惊艳。 盛涉川不仅相貌出众,身材高挑,而且他还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美而不自知,毕竟他身上的优点实在是太出众了,美貌可能是他所有优点中最不值得一提的部分。 “掌……掌门,这身……好看!好看地很!特别好看!” 第18章 绞杀 “神经病,净说些没有用的。” “眼睛不好使,嘴巴也不好使,真是比你哥哥楼倦差远了。” “……”一席话把原本兴致昂扬,准备夸夸盛涉川的李颜轻瞬间打击地呆立在当场。 …… 这大清早的,自己闲着没事找这份罪受干什么? 李颜轻嘴角抿了抿,很尴尬地冲盛涉川笑了笑,扭头陪着盛涉川出门的时候,不免在背后挤眉弄眼地嘀嘀咕咕: “早知道就不夸你好看了,再有下次,我就是小狗!” 李颜轻跟着盛涉川走去明山中堂。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不少人的问候。 盛涉川自从回来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派中早已传出流言蜚语,说他有可能在那晚受了重伤。 更有甚者,还说那阿若谭武功高强,远在盛涉川和其父轩辕焰之上,神鬼难敌,盛涉川被他一击致命,如今已经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这些话其实早就传到了李颜轻的耳朵里,尽管李颜轻跟他们解释了很久,说掌门什么事都没有,就是心情不太好,但无奈没有人相信他。 直到今天盛涉川好端端地走在阳光底下,这七嘴八舌的一大家子人才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 明山中堂里,早有嵩岳派的各位长老,鸠什多罗,度千岁,以及闻涤非夫妇在等待着他。 明山中堂虽然身为江湖第一大宗门的最大议事厅,但里面的布局却十分雅致,这与嵩岳派一贯给人的典雅端庄之气非常契合。 不过,别看这里面的东西都很是素净,其实样样都造价昂贵。 如今正是寒冬,但是室内却处处绿竹依依,室内还有人造的温泉,温泉之中还有盛开的莲花。 这些新鲜的,只有夏天才能看见的东西之所以能够在冬天出现,没有足够的室温和工匠的悉心栽培是办不到的。 每年冬天,嵩岳派几乎是不要命地在这上头花钱,方能维持此间的体面。 主位之上摆放着两把楠木椅子,尽管鸠什多罗不怎么管事,但他毕竟是盛涉川的师长,盛涉川总是将最尊贵的位子让给他,自己则坐在右侧的那张椅子上。 而两人左右两边,摆下两排椅子,左边从左到右共有四张。 度千岁坐在左首第一张椅子上,再往后是嵩岳派的训诫长老华锋,执法长老轩辕三忠,静心长老袁薇茹。 右边从里到外有五张,第一张椅子上坐着的是闻涤非夫妇,再往下则是执剑长老盛繁音,斩魔长老盛鎏昀,成泰长老盛云茂。 这些姓盛的长老多半都是盛涉川的本家,与盛涉川都有亲缘关系。 而度千岁那边的几位长老虽是外姓,但都是忠心可靠之人,当年在屠日城之战中更是战功赫赫。 “阿川,你来了?” 鸠什多罗一看见盛涉川来了,便立刻站起来,迎接盛涉川。 盛涉川面色看起来还好,只是神色淡淡的,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眼睛却没有看向鸠什多罗。 这让原本就为他担忧的鸠什多罗十分愧疚。 他曾听说盛涉川这几日闭门不出,都是因为心情不好。 鸠什多罗隐隐能够猜到,他心情不好或许会跟自己有关。 自己在律宗瑢的事上显得有些操之过急,这肯定会伤害盛涉川。 鸠什多罗原本想跟他道歉,但是考虑到场合问题,他还是局促而尴尬地坐回原地。 “各位,近日嵩岳派发生了不少事,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明山中堂,正是为了商议这些麻烦事。” “第一件事,就是有关于魔教重出江湖的事。那轩辕焰的独子阿若谭当初并未死去,如今为了给父亲报仇,卷土重来,甚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劫走了我的一名妾室。” “第二件事,则是跟奸细有关。” “这个阿若谭之所以能够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名妾室掳走,其实是早有预谋。早在数月之前,他便通过假扮我嵩岳派的弟子,混入宗门,而我们的人自始至终都完全不知情。” “他有胆量混入嵩岳,甚至成功从我的手里抓人,这一系列行为,不仅说明他武功卓绝,而且说明他心思十分缜密。” “他能够在嵩岳派这种铁桶一般的地方来去自如,仅凭借他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魔教死灰复燃后,他必定有很多追随者,而我在后续追赶他的时候,也证实他是有不少帮手的。” “我想,他的这些帮手,或许不仅仅在我们的宗门外,只怕,连我们的宗门之内也是有的。” 盛涉川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提起令狐娴,但很多人的目光已经看向度千岁,这令度千岁感到十分难堪,如坐针毡。 “魔教卷土重来是大事,这件事肯定不能由我们嵩岳派自己部署,依我之见,应该立刻修书一封,给旧武林盟主蔺九师和现任武林盟主楚佚,询问他们的意见。” “同时,为了防止魔教再次偷袭,请各位长老传令下去,严守山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加强巡山,绝不容许可疑之人再进入嵩岳。” “此外,全门派上下还需进行一次摸底排查,凡是有形迹可疑,像是魔教奸细的人,立即抓捕,关入云姑庙,强加审讯,一旦坐实,立即绞杀。” 盛涉川说完这些冷冰冰的话,抬眸看向房中的众人:“我说的这些话,不知大家可否同意?如果有其他好的办法,不妨直说。” “那个我……” 盛涉川的话刚说完,度千岁已经急不可耐地站起来,吞吞吐吐地想要说些什么。 盛涉川瞥了他一眼,立即转开目光:“令狐娴与魔教勾结,乃是我亲眼撞见的,这事做不得假,她不必审问,等两位盟主到嵩山之日,就是她的死期!” “什么?这不行!怎么可以连问都不问?你!阿川!你听我说!我告诉你!你听我说!阿娴她不是魔教之人,她绝对不是魔教之人!” 这几日因为盛涉川避不见客,门派中对于令狐娴的处置态度一直十分暧昧,度千岁更是怀着一丝侥幸,以为盛涉川出来后会顾念旧情,放他们一马,没想到他一出现,就给他带来这么巨大的打击。 “度千岁!你清醒一点!这事关魔教!” 盛涉川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语气已经十分不好了。 他也是长着人心的,这么多年来,他对度千岁一次又一次失望,那种被欺骗,被玩弄,被利用的阴霾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他的感激和感动。 “那日我亲眼看见她独自一人行走在深山雪地里,嵩山地势险峻,下雪之后更是湿滑,如果没有武功,根本无法在山间行走,而她却平白无故出现在那里,如履平地,这足以说明她压根就不是什么不懂武功之人,这些年她一直在骗你!” “第二!当时她看似不知归途,谎称迷路,但是雪地中的脚印却证明她的足迹是很有目的性的,而我也是顺着她的脚印才找到了阿若谭。” “单是这两点她就没法反驳,这事肯定是板上钉钉的,怎么?度掌门?你是打算为她辩护吗?还是说你也跟着她一起勾结魔教?如今已经是非不分了吗?” 第19章 讨饶 “我没有!我没有!” 度千岁万万没想到,盛涉川一上来就毫不留情地指责自己,一时之间气得浑身颤抖,汗流浃背。 “阿川……不,盛掌门,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阿娴,但是阿娴真的不可能勾结魔教的,自我与她成婚以来,她一直相夫教子,足不出户,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就算她当年不懂武功,但她在青城派住了这多年,耳濡目染,说不定早就学会了我们的轻功,哦!对!就是我……我也曾经教过她一些武艺的。另外……另外你说你是顺着她的脚印找到阿若谭的,可是……可是当时嵩岳派去了那么多人,那脚印不一定……不一定就是她留的。” “强词夺理,我跟你说不清。” 盛涉川见他到此时此刻还维护令狐娴,彻底对他失去了耐心。 “剑祖!华锋长老!繁音长老!闻楼主!几位其他长老!你们说说话啊!你们难道也同意盛掌门的说法?难道就不问问她了吗?万一你们冤错了好人,那我们又跟杀人不眨眼的魔教有什么分别?” “轩辕长老!你不是执法长老吗?你一直负责看管管束犯人的云姑庙,这几日你难道就没问过阿娴吗?阿娴怎么说?她是怎么说的?” “我……”轩辕三忠没想到度千岁会突然问自己,他尴尬地挠了挠头,面孔上浮现出应付的僵硬的笑容,“她什么都不肯说,我也不好对她用刑,因此这几日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说的是实情,自从令狐娴被关起来后,每天都在看着墙壁,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任凭他们怎么问,都不肯回头看他们一眼,或者说一句话。 尽管盛涉川说她是魔教的奸细,但她毕竟是度千岁的夫人,他们自然不敢随意用刑。 “剑祖?剑祖你说!你就纵容盛掌门这样一意孤行吗?” 度千岁看轩辕三忠言辞模糊,焦急地看向鸠什多罗。 鸠什多罗虽觉得盛涉川有些过于不留情面,但他心中正对盛涉川十分内疚,哪儿敢说违背盛涉川意思的话。 “我不知道……这事,我全听阿川的。” “你……” “度掌门,你别这么激动,阿川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有确凿的证据,何况……令狐娴当初,与你相遇的时候,就来历不明,你说她与你成婚后足不出户,我们倒是信你,但是婚前呢?谁又能保证她婚前不是魔教的人?” 玄钰贞犹豫着开口,但这一句话似乎是踩着了度千岁的尾巴。 度千岁瞬间勃然大怒,大喊大叫道:“你说什么话!她是不是魔教我难道会认不出来吗?她不是!她就不是!你们就是讨厌她才会针对她!你们就是看不起她!你们就是对她有偏见!你们……” “坐下!闭上嘴!这是嵩岳派!别逼我动手!” 度千岁正言辞激昂,盛涉川猛地大声喝断了他的话。 度千岁稍微冷静下来,但也意识到今天的盛涉川似乎对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耐心,索性他也不装了,板起脸,气呼呼地咒骂道: “盛掌门,这的确是你们嵩岳派,但是!请你也尊重我!” “我们青城派虽然位居四大门派末尾,但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容不得你这样吆五喝六!纵使我度千岁如今武功不济,但也要维护我妻子的安危,如若盛掌门坚持对我无礼,他日我青城派诸位长老,势必找你讨还!” “哎呀!哎呀!怎么吵起来了!快坐下!你们这是干什么?啧!干什么嘛!坐坐坐,度掌门你坐下。” 眼看局势剑拔弩张,场上的几位长老都站起来拉架,他们都是嵩岳派的人,自然都劝度千岁不要发作,硬扯着度千岁坐下来吃茶。 可是度千岁哪儿有心思吃茶? 训诫长老华锋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与度千岁关系还算不错,好心给他递了一杯茶。 但是度千岁丝毫不给脸面,黑着脸一下就把那杯茶扫在了地上,茶碗立刻摔得稀碎,茶汤撒了一地,弄得大家面面相觑。 “我不吃你们嵩岳派的茶!我看你们嵩岳派已经将我们夫妇两人全当成了魔教的奸细,你们索性把我也抓起来吧,把我也杀了吧!” “哼。” 度千岁话音刚落,一声非常轻微的,但带有十足的嘲讽意味的声音从附近传来。 度千岁怒目圆睁,立刻就发现这声轻笑是从盛涉川的嘴里发出来的。 “你干什么?你笑什么?” “我笑你鬼迷心窍,病入膏肓!” “盛涉川!你别太过分!”度千岁被他一再挑衅,急得什么话都往外吐,“你既然对我多有刁难,那我也不必再顾及我们之间的情义!盛涉川!今天这话我就撂在这儿了!当初若是没有我舍命相护,岂有你今日的荣光,如果没有我,如今坐在江湖之首位置上的人应该是我!哪儿轮到你在这里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你想要杀阿娴,就必须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总之我绝不许你伤害她!” “好!好啊,度掌门!好的很!你总算是将心里话说出来了,这些年,恐怕度掌门一直认为盛某亏欠与你,所以一而再再而三欺骗盛某,利用盛某,好,很好。” 盛涉川冷冷一笑,继续说道:“负心汉,真小人。我总算看透了你,我对你失望极了!看看你现在丧心病狂的样子,我真替琮姐不值!真不知要是琮姐还在,你可会为了她舌战群儒,不顾性命。” “……”度千岁脸色难看,冷冷甩袖,“你休要提起旧事。”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你们都让开!“ 正当场面纠结僵持之际,忽然有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带随着几阵此起彼伏的阻挠之声,一个红色的人影正推开众人,冲进了明山中堂。 “爹!盛叔叔!你们别这样!求求你了盛叔叔,你不要杀我娘!求求你了盛叔叔,起码让我见一见我娘!我娘她真不是细作,她真的不是,求求你让我见见我娘吧!” “盛叔叔,我娘之所以不说话,一定是因为被云姑庙那种地方吓怕了,求你让我去见一见她吧!求求你了,或许见了我,她就肯为自己辩驳了。” 来者正是度无忧,今日的她发髻散乱,形容憔悴,虽然穿着红色,却不复往日娇俏神气。 尤其,她还一进门就扑跪在了盛涉川的脚边,容颜惨淡,泪水潸潸。 盛涉川冷冷瞥她,心中却生起涟漪,十分意外,没想到这个一向娇纵的大小姐也有这般乞哀告怜的时候。 第20章 牵连 “求你了盛叔叔!求求你了!” “没有我娘,我也不想活了,我娘真的不是细作,如果你是因为讨厌她、因为讨厌我才这么做,那你把我休了也行!把我撵走也可以,甚至你可以杀了我泄愤,然后把我娘撵得远远的,你千万别杀我娘!求求你了!” 度无忧哭得不能自已,盛涉川素来受不了女孩子的眼泪,索性站起来,绕开度无忧,躲到远一点的地方。 “我可以让你跟你娘见一面,但是她必须死。” “真的?盛叔叔!那……那要是我从娘口中得到她不是魔教之人的证据呢?你是不是就可以放过她?” “你找不到证据的,因为那都是铁证。接下来的几日,我还会不断寻找新的证据,证明她就是魔教的细作。” “我之所以同意你去见她,是觉得你们母女或许再难有见面之日。而且,倘若她真是魔教之人,你作为她的亲生女儿,也是逃脱不掉的。” “没人会对魔教余孽心慈手软,他们的孩子也会受到牵连,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盛涉川危险地眯起眼睛,看着她。 度无忧咬紧了下唇,娇弱地身体轻轻颤抖:“懂……我懂。” …… 云姑庙外,站着总算能够来探视令狐娴的度千岁与度无忧。 明山中堂的会议仍在继续,但是心急见令狐娴的度家人已经等不及会议的结束,立刻就要求前来见令狐娴。 度无忧披着一件雪白的大氅,神色憔悴,泪痕未干。 “度掌门,您和新夫人一个一个进吧,这是规矩。” 轩辕三忠亲自带领两人来到嵩岳派关押重犯的云姑庙之外,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自家规矩说了出来。 “多谢轩辕叔叔。” 度无忧红着眼眶,慢慢点了点头。 走进云姑庙之后,身后沉重的木门慢慢关闭,父亲的身影最终被黑暗所吞噬,度无忧感到自己身处一个漆黑的门洞之中,那个门洞深邃,幽暗,几乎不见五指,只有专门的人带领,才能在里面行走。 度无忧身处无边的黑暗之中,感到心惊肉跳,双腿发软,周遭是此起彼伏的嘶吼和呻吟,这让从来没接触过黑暗的掌上明珠感到不适。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走这么漆黑的一段路,她的前方渐渐出现一丝丝光亮,是她们走进了一个天井。 冬日的阳光算不上炽烈,但或许是她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一接触到阳光,她感到一种非常强烈的眩晕。 经过天井,里面还有个很幽暗深邃的走道,不过,这里就比进来的那个门洞好了很多,周围甚至点着火把,让原本漆黑的走道,变得多了几丝温暖。 牢房的条件还算可以,起码没有恶臭或者是老鼠,这让度无忧心里放松了一下。 “令狐夫人就在最里面那个房间,新夫人可以去了。” 领她进来的弟子将她送到门口,却没有离开,显然是防备着她劫狱。 度无忧知道她的意思,也没有反驳什么,低头乖乖走到门前,等着她们打开了牢门。 令狐娴身穿雪白的衣裳,长发披肩,静静坐在室内,头顶的阳光穿过高高的窗户,洒在她的身上,给她的背影蒙上了一层暧昧而神秘的光芒。 开门的声音很大,令狐娴不可能听不见,但她就是故意懒得回头,直到度无忧轻轻喊了一声: “娘……” 令狐娴猛然回首,看见了女儿哭得通红的双眼,还有布满忧愁的面庞。 “娘!我好想你。” “无忧?你怎么来了?快,快过来。” 令狐娴看见是女儿,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丝涟漪,她张开双臂,让度无忧过来,度无忧心中十分难过,也十分委屈,她立刻飞扑向令狐娴,埋在母亲怀里,努力嗅取母亲身上幽香气息。 “娘!我好想你!你究竟怎么了?你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天你为什么会去山里?你不是魔教的人对不对?我不相信你是魔教的人,魔教都是坏人,坏人不会做我的娘!我不要你是坏人,你不是……” 度无忧哭得厉害,声嘶力竭,令狐娴一直抚摸女儿长发的手轻轻顿住,心绪杂乱。 她张了张嘴巴,像是打算和盘托出,但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变了样。 “对……好无忧,你相信娘就好,娘怎么可能是魔教的坏人呢?娘不是坏人,娘不只是无忧的母亲,还是是无忧的好朋友,无忧的好姐妹,对不对?无忧这么好,娘肯定也是好的。” “娘……娘……我就知道你不是坏人,你不知道,这几日为了你,我和爹受了好多委屈,盛叔叔还说要杀了你,他连问都不想问你了,他说你明明会武功却欺骗我们,说你跟那个阿若谭有勾结,你快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对不对?娘不会那样的,娘不是那样的人。” 度无忧抬起挂满泪水的小脸,很是期盼地看着令狐娴。 令狐娴脸色微微一变,问道:“盛涉川说要杀了我?他不打算拷问我了?” “嗯……” “别怕,你不用被他吓到,反正那些事我没做过,我不是魔教的细作,我跟魔教一点关系都没有,娘不怕他,他要是敢来杀娘,娘绝对不会让他称心如意,他那是滥杀无辜。” “真的吗娘?”度无忧听见这话,更觉得委屈,再次埋进令狐娴的怀里大哭。 “娘,我就知道你不是坏人,你不是……” 度无忧又哭了很久,但是令狐娴却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轻轻流转,显然在思索其他的问题。 她其实骗了度无忧,她是个会骗人的,魔教出身的坏女人。 这几日,她不断地幻想过,应该怎么跟度无忧承认这件事,跟度千岁承认这件事,但是……当她那天真纯洁的女儿真的来到她的面前,她又怎么忍心看这颗被她呵护在掌心的明珠,因为她承受那样举世厌弃的污浊。 她太清楚了,如果自己被当成魔教的人,那么度无忧也会成为全江湖的公敌,被赶尽杀绝。 这可是她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女儿,纵使心肠再歹毒,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怎么忍心看她受苦受难? “好无忧,你不要哭了,以前娘跟你说过,娘最喜欢快快乐乐的女孩子,娘不喜欢看见你哭,所以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你高兴一点,娘也会开心的。” 第21章 发病 “嗯……娘,我不哭,我不哭……” 度无忧连忙擦干眼泪,抬头看向令狐娴,令狐娴慈爱地冲度无忧笑了笑。 “无忧,娘这些天也来不及问你,现在我想问问你,你最近过得好吗?盛涉川有没有为难你?家里好吗?你爹对你还像从前好吗?阿若谭那件事怎么样了?” “娘……人家过得不好,人家过得一点儿都不好,他们都说你是魔教细作,我跟大家解释,大家也不信,还为难我,孤立我,就连那个什么李颜轻也瞧不起我。” “……” “我跟盛叔叔估计是走到头了,之前因为李元锦的事,他就很生气,生我爹的气,还把李元锦给撵了出来,现在李元锦就住在我们棠棣小筑,过几日,我估计盛叔叔就会正式跟我提和离的事,当然了……也可能是休妻。” “……” “家里就那样,没有你,我觉得什么都不好,我只想要爹和娘的……那个李元锦住了回来,爹的心思都在他身上,可能爹还是喜欢男孩子,也可能爹是愧疚他,但是……我能感觉到,爹不似从前那样,满心满眼里都是我了,或许……他现在很忙吧……而且我听说他还打算帮李元锦把姑姑找回来。” “……” “阿若谭的事,应该是已经过去了,不过盛叔叔今天在明山中堂议事,正在商议如何对付魔教。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度无忧说完,忽然发现令狐娴的眼中有泪光莹莹,像是要哭。 “娘?娘!你怎么要哭了?” 令狐娴听见女儿这么问,抿抿唇,将眼泪轻轻拭去,又捏捏女儿可爱的脸庞。 “乖无忧,娘的好女儿,娘是哭自己,也替你哭。是娘对不起你,经营半生,竟还是叫你受了委屈。” “娘有时候也知道自己来路不正,能够成为你爹的妻子,实属侥幸。” “但你不一样,你是爹和娘的女儿,青城派的大小姐,原不该受这样的委屈,是娘做的还不够好,没有给你留下依仗,以后娘万一出现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怎么办呢?那个李元锦会不会和度千馨还有度无倦合起伙来欺负你呢?” “娘!求求你了,你又说,你别说这种话好不好?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好了无忧,你别难过,娘一定好好活着,你是娘的心肝宝贝,娘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人欺负了你。” 令狐娴捏了捏她的鼻子,冲她笑了笑。 “两位夫人,时间差不多了,换度掌门进来吧。” 门外的弟子声音冷淡,很不合时宜地打断了这温情的一幕。 度无忧还舍不得离开令狐娴,抱着令狐娴哭了又哭。 最后还是门外的弟子催促了有两三回,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个小小的牢房。 …… “掌门,听轩辕长老说,新夫人从云姑庙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哭,如今更是来到了云鸿别院外,吵着要再见见您,她说令狐夫人亲口辩解了自己不是魔教奸细,她想跟您细说,您见是不见?” 从明山中堂说完事,盛涉川就回到了云鸿别院,刚一进门没多久,就听见了来自李颜轻的传话。 “不见,我不想跟她讨论令狐娴的事,叫她回去。” 盛涉川草草回了一句,似乎不愿跟李颜轻多说什么。 他之所以一结束就着急回房,而且还对李颜轻很不耐烦,主要还是因为感到体内的寒毒再次发作,吃的那几颗火绒丸,只能勉强让他讲完那几件事,现在的他只想赶紧躲起来,不要让人看见自己的失态。 可是当他从枕头下面找出那个药袋子的时候,他却忽然发现,里面只剩下一颗了。 盛涉川有些沮丧,可是他还来不及收拾自己的心情,门外的李颜轻又叫道: “对了掌门,还有剑祖,剑祖似乎也想找您,他如今正在门外,您……” “你烦不烦?哪儿来这么多人?师尊为何有话不在明山中堂说?算了……我暂时不太想见人,师尊要是有事,叫师尊写信给我,我会回他的。” “还有……” “还有谁!都打发了,别来烦我!” 盛涉川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边界,马上就要绷不住了,没想到李颜轻还没说完。 “可是……这是一封天命楼的闻楼主送来的信,叫我给您看呢,好像事关阿元公子的病情。” “……”盛涉川听到这句话,总算沉默了一下,改口说道,“拿进来。” 李颜轻推开门,把信带了进来。 盛涉川仍旧躲在纱幔后面,似乎准备休息。 “放在床头,出去吧。” 李颜轻乖乖点了点头,照旧把信放在了以前放的床头桌上。 盛涉川催动内功,勉强稳定了一下自己体内的不适,这才伸出手去拿那封信。 信封上面字是闻涤非写的,但内容却与闻涤非本人没有任何关系,里面讲述的内容都是有关于李元锦,律宗瑢,还有闻蕖红的。 “阿川安好,近日玉环师尊已抵达嵩岳派,并为李元锦进行诊治,玉环师尊出身风陵山庄,医术驰名天下,有她经手,一切顺利,据玉环相告,李元锦小腿肿胀已除,半月之内,或可下床行走,阿川不必挂怀。关于李元锦与律宗瑢之事,二人热情如旧,待李元锦可下地行走,即刻安排二人私逃。” …… 这封信到这里就结束了,盛涉川的眼睛紧紧盯着李元锦那三个字,半天都没有反应。 半晌,那种剧烈的寒冷再次吞没了他,他感到无法呼吸,像是要窒息一样,他下意识地去抓自己的喉咙,但是让他感到慌乱的是,他双手像是不受控制,不仅不停地颤抖着,甚至让指甲在他的脖颈上乱抓乱挠,留下道道血痕。 盛涉川感到眼前一黑,喉咙一甜,鲜血从他的喉中呕出,他身形不稳,跌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缓了好半天,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因为这封信而这么痛苦。 “畜生,小畜生……跟他倒是热情如旧!” 盛涉川蜷缩成一团,将手里的信纸揉成一团。 怎么每次跟自己在一起就跟个死人一样? 他热情是什么样子? 自己就对他那般不好,那般比不得律宗瑢吗? 全是没良心的小畜生,小畜生就该配小畜生! 盛涉川心里咒骂着,但身体却觉得痛楚,神智涣散。 “李颜轻……李颜轻!李颜轻人呢?” 盛涉川感到喉中似乎还有鲜血要涌出,他感到这一次发病十分不对劲,此时他早已顾不上失态,只想赶紧喊人来救他。让他快点从这个名为“李元锦”的魔咒里解脱。 “掌门!掌门你怎么了?” 李颜轻一进门就看见盛涉川歪在靠背椅上,身前全是呕出的鲜血,雪白的里衣几乎与外面的红色外套融为一体。 李颜轻吓得发懵,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剑祖……去叫剑祖回来!愣着干什么!快去!” 第22章 毒情掌 盛涉川这一次因为发病而昏厥过去。 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床上,他先是瞪着雪白的绣花床帐发愣,随后就听见开门的声音,是鸠什多罗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而李颜轻正蹲在地上清理地毯。 鸠什多罗甫一走进这个屋子,就注意到盛涉川似乎醒了。 他眼神有些激动,连忙走上前去,想要确定盛涉川的状态。 他一生所有的精力都用来钻研武学。 他既没有家人,没有妻子,更没有孩子。 在他的心里,这个从小被他教大的徒弟就是他唯一的亲人,而盛涉川也会把他当成第二个父亲依赖。 盛涉川的外壳再强硬,他也知道他的内里并非坚若磐石。 “阿川?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幸亏我并未走远,你吐了好多血,可把颜轻吓坏了。” 轻薄的纱幔,像是香烟炉里吐出的一层薄薄的雾,将盛涉川的病痛和脆弱挡住,令他看不真切。 “师……尊。” 盛涉川感到有口难开,同时,他又立刻想起了自己方才失态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的病瞒不住了,索性没再说别的,只是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情绪有些消沉,烦躁。 “阿川,你生病了。” 鸠什多罗将一碗药放在桌子上,掀开帘子,看向盛涉川。 盛涉川已经在李颜轻的服侍下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一个人歪在床褥上,脸色苍白。 他不知道应该跟鸠什多罗说什么。 不仅是因为隐瞒的病情被发现,更因为那个律宗瑢。 鸠什多罗过于急切地想要收他为徒的举动说到底还是伤害了他. 盛涉川没有回答他,鸠什多罗也不怪罪,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自从你避不见客,我就觉得你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后来我去你找李元锦的地方勘察过,发现那附近有多人打斗的痕迹,加上你刚才又说,曾经遇到阿若谭的同伙,因此我猜想你肯定跟他们发生了冲突……” “师尊,我没事,我其实一点事都没有……阿若谭的那个同伙武功不济,他的寒冰烈火掌一点儿也不厉害,相信只要三四个月,我就能完全好转,今日之事,只不过,是我操之过急……” 鸠什多罗默默听着这话,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反而伸手拿起了床上那个吃空的药袋子。 他仔细嗅了嗅,立刻就认出了里面的东西:“火绒丸?这是闻涤非给你的吧?他知道你生病了?” “嗯。” “为什么一开始不找我呢?” “我以为……师尊你忙着收新的弟子,我不想扫你的兴。” “……” “我已经是嵩岳派的掌门了,没道理让你再牵挂。” 一席话,说得鸠什多罗很是抱歉,他慢慢地低下了头,解释道:“我没有跟律宗瑢提起过收徒的事,但他似乎那天听见了咱们的对话,知道我有那方面的想法,后来……他来找过我,说……说他是很钦佩我的武艺的,但是他其实更希望跟……跟李元锦在一起。” “……” 盛涉川躺在床上,侧着脸,夕阳像是天际边缘涂抹的胭脂,红彤彤的,透过窗纱,映照在他的脸上。 “不过,先不提这个……有一件事,我觉得你可能弄错了。” 鸠什多罗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旁边帮着盛涉川收拾地毯血污的李颜轻道:“颜轻……你先停一停,下去吧,我有点儿事想跟阿川单独说。另外,记得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好吗?” “嗯?嗯!好。” 李颜轻从没见过盛涉川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也是被吓坏了,整个人都显得呆呆的,鸠什多罗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等李颜轻完全出去了。 鸠什多罗才说道:“阿川,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就是,我刚才听你说起寒冰烈火掌,你为什么觉得你那天中的是寒冰烈火掌?” “师尊……这话是什么意思?”盛涉川罕见地面露迷茫之色,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刚才为你查看了伤势,也号过脉,发现你中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寒冰烈火掌,而是魔教中与寒冰烈火掌很像的一种邪功,名叫……毒情掌。” “……” “毒情掌是魔教的巫之宗祖李修樗在寒冰烈火掌的基础上研究出的一种邪功,李修樗武功修为比不得轩辕焰,他所研究的毒情掌比起寒冰烈火掌,威力要小很多,但是,他的毒情掌之中,却被他加入了一种来自西南十万大山一带的巫毒。” “所有中了毒情掌的人,症状会跟中了寒冰烈火掌的人很像,身上都会落下蓝色的掌印,并且遍体生寒,如坠冰窟,五脏六腑,皆受寒毒摧残。” “但不同的是,毒情掌的寒毒比起寒冰烈火掌的寒毒威力要小很多,而且毒情掌的寒毒是内功和温性的药丸无法克制的,或者说,效果甚微。” “无法克制?” 盛涉川的大脑稍微空白了一下,但随即就明白过来,为什么这几天里无论自己怎么催动内功都不见好转。 “可是,我感觉,吃火绒丸也有效……” 盛涉川试图辩解。 但是鸠什多罗接下来说道:“毒情掌名字中,带有一个‘情’字,其毒性自然与‘情爱’有关,越是想起自己所爱的人,毒性越是发作的厉害,想要让它的毒性有所缓解或是治愈,要么找到李修樗来解毒,要么……” “要么什么?” “要么,就拿你所思念之人的血来做药引。” “……” “阿川,我想问你,你近来每每发病时所思念的人,究竟是荃沅呢?还是李元锦?” 盛涉川的眸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霎时间变作滞黯,他细白的牙齿轻轻咬住下唇,苍白的唇上留下了他的齿印。 “阿川?” 鸠什多罗看到他的表情,心中微微一颤,似乎也发现了问题的谜底。 但是盛涉川仍是下意识地遮掩,脱口而出:“自然是荃沅……但如果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岂不是除了找到李修樗外,就治不好了?” “……” 鸠什多罗闻言,嘴角有些僵硬地牵动了一下。 “让李修樗交出解药救你,恐怕有些困难……如果你不自己想办法,最终的结果要么走火入魔,要么终身不愈。除非……你自己忘记他,只要以后你不再想起他,没有人在你面前提起他,你也不会毒发的。” 盛涉川听到这个回答,内心十分挣扎,他并不愿承认自己对李元锦的感情。 是啊…… 他对陆荃沅惦念了十几年,十几年的情意,怎么能被不足月余的露水情缘击败? 他不相信,更觉得这是对陆荃沅的亵渎。 “师尊,我想问你,就真的没有其他的办法?你……你是不是骗我的,这世上,真的有这种古怪的武功吗?还是你编来试探我的?” “我又何曾骗过你?究竟是你在骗自己,还是怎样,你心里恐怕比我清楚。” “我不清楚……我不清楚,我一点儿都不清楚。” 盛涉川喃喃自语,轻轻摇头:“而且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武功,也从没从魔教的记载中,看到过这个武功,我不信这世上有这样邪门的东西,一定是弄错了。” “一定是弄错了……” 盛涉川说着,两个眼珠上,竟渐渐爬上了血色的细纹,鸠什多罗看到他的身体轻轻颤抖,像是冷得厉害,他连忙将被子拢在一起,将盛涉川紧紧包裹住,而盛涉川似犹有不甘心,近乎执着地抓住鸠什多罗,像是还要问他个究竟。 但是鸠什多罗显然已经不想跟他深究他所思念的究竟是谁。 为了避免质问,他索性别过脸,不去看盛涉川。 盛涉川看他如此反应,眼中期待的光芒,如夕阳一般寸寸低落下去。 良久,盛涉川在失控之中,渐渐找回了一点儿残存的神智,他看向鸠什多罗,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剩这样一番话: “师尊,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你既然坚持,我全当那是真的,但我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求你,求你,别将此事告诉寒镶……” “我对荃沅爱之入骨,绝不可变,这事天下人都知道,寒镶也知道。” “寒镶生性胆小,武功又不好,总是因为没有母亲而没有安全感。” “求你,万万不可叫他知道这事,我只恐他误以为我对他母亲的爱有所动摇,让他害怕担心自己的处境,怕我不再像从前那样爱他。 “……” “我和荃沅真正相伴的时光很短,满打满算,只有一年多一点儿。” “我和她,只得一个孩子,那就是寒镶。” “魔教卷土重来,势必会找我们嵩岳派算账,尤其是找我算账。” “如今我深受寒毒之苦,未来几个月里,或许不能正常战斗,我很害怕魔教的人会趁机攻击我们。” “师尊,我希望你最近……或者以后,可以帮我好好照顾寒镶。万一我有不测,你一定要保护他,千万不要叫他落入魔教之人的手中,好吗?” “你……你说这个做什么!你不要说这些丧气话,你是嵩岳派的掌门,是江湖第一!怎可因为这些小小的寒毒而心神不定?灭自己志气?听我的话,不要说这些没用的!大不了我现在去找李元锦,去找度千岁!我……” “别去,千万别去!” “你!你事到如今还要嘴硬吗?” “没有……没有,我没有……”盛涉川用力扯住鸠什多罗,但他像是累了,没有更多的力气了,语气也没之前那么强硬。 “我自觉并不思念于他,何况我已经放话要还他自由,此生不复相见,岂可出尔反尔……何况……度千岁现在为了救令狐娴,一直在想办法,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现在的状态,以他的性格,必然会以此为要挟,逼我放了令狐娴。。” “我是嵩岳派的掌门,是江湖的第一,我可以自己忘了他,或是找到李修樗要解药,但绝不可授人以柄,被人左右,受人拿捏。” “一天忘不了他,我就用两天,用三天,用一年,几年……” 盛涉川在面对鸠什多罗的时候,终于再次展现出了他最柔软的一面。 “我相信我会好,我一定会好。” “我只是担心寒镶……担心他因为我受罪,到底是我没有教好他,他从小没有娘就已经够难过了,我舍不得让他吃点儿苦,因此总也不肯督促他学武,怕他不开心,但现在我算是后悔了,哪天我要是完蛋了,这小子可怎么办?” “阿川,旁人的事你不要管了,管好你自己吧,有小岳山和诸位长老在,死不了他的。你伤得太重了,先休息吧。” 鸠什多罗说着,为盛涉川盖上了一条被子。 盛涉川经过鸠什多罗的抚慰,身体感到十分温暖,也很安全,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鸠什多罗见他入睡,这才准备出门,但是让他意外的事,他注意到盛涉川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纸,他将纸张抽出来,却发现……那是闻涤非写给他的,有关于李元锦的信。 鸠什多罗将那封信完全看完,总算读懂了闻涤非的意思,原来,他这是要准备安排李元锦和律宗瑢私奔。 鸠什多罗神情复杂地看向盛涉川,随后又看了看这张纸,想起他一进门时,他情绪略显波动的样子。 一丝遗憾而心疼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第23章 隐瞒 听雪小筑内,熏烟袅袅。 盛寒镶独自一个人半躺在他卧房的一张红木摇椅上,翘着脚,拿着一把干净的指甲锉轻轻打磨自己圆润晶莹的指甲。 他的听雪小筑是整个嵩岳派中除了云鸿别院和梨瑭别坞之外最大的院落,早在他居住在这里之前,这里一直是他的祖父母盛瑛越夫妇的住所。 房间里的东西都是按照盛瑛越生前的喜好摆设的,因此室内的环境显得十分幽静古朴,与盛寒镶这种正当风华的少年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他的背后有一张大理石须弥座的屏风,上面刻画着一些梅兰竹菊,典雅的同时,显得有些俗气。 而在屏风后面则有一个造型精致的碧纱橱,碧纱橱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一些难以遮掩的中草药的苦涩气味,还有阵阵揪心的咳嗽声。 这一切都显示着,那碧纱橱里面应该是住着一个常年需要吃药的病人的。 这种因为病痛而带来刺鼻的药香,是房间内甜腻的小南香所不能掩盖的。 “……少主,我,我今天听到的就是这么多,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在距离盛寒镶脚边的地毯上,跪着的正是这几日一直在伺候盛涉川的李颜轻。 盛涉川或许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天真无知的李颜轻竟然是自己儿子的眼线。 盛寒镶保持着手拿指甲锉的动作,然而,脸色却并不如李颜轻刚来的时候红润。 他之所以在盛涉川身边安插眼线并无恶意,只不过是为了关心父亲的身体,如今忽然听到“噩耗”,难免心如油煎。 “这么说,我爹他受了魔教中人的暗算,受了重伤是吗?” 一开口,盛寒镶的声音有些沉闷,他与盛涉川相依为命,父子情深,自然见不得父亲受难,因此情绪十分焦灼。 “是……” “哼,好一对没良心的白眼狼!都是为了李元锦和律宗瑢!才把我爹害成这样!” 盛寒镶皱起眉头,右手紧紧攥住那只指甲锉,想起李元锦和律宗瑢,他难掩厌恶之情。 “我爹是为了救李元锦才受了伤,可他倒好,现在不仅飞上枝头变凤凰,还一门心思跟自己的旧情人双宿双飞,要是没有我爹,他哪儿来的机会认亲成功,又哪儿来的性命回到嵩岳派?见那个什么律宗瑢?” “那个律宗瑢也是个狼心狗肺的贱人,一边哄得剑祖对他俯首帖耳,一边哄得李元锦对他忠贞不渝,我爹好心帮他,他却害得我爹成个孤家寡人,真是彻头彻尾的贱货!” 在人后,盛寒镶一改人前天真热情的小白兔模样,将自己隐藏在人皮下的狼崽子心思全暴露了出来。 “回……回少主的话,阿元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我想,或许是阿元不知道掌门受了伤,他……” 李颜轻与李元锦交情还不错,自然忍不住为李元锦说话。 可是不等他的话说完,盛寒镶突然怪叫一声,愤怒地将手里的锉刀砸在李颜轻面前,呵斥他闭嘴: “你失心疯了?替那个贱人说什么话?谁养着你?谁打发你工钱?你少不知数,干那些吃里爬外的事!” 盛寒镶叫骂的声音不小,碧纱橱里的人似乎听见了他在骂李颜轻,咳嗽声更加急促焦急,似乎有些担心李颜轻。 李颜轻听见里面的咳嗽声有所变化,心中也很替对方担心。 他小声对着盛寒镶哀求道:“少主,求您小声些,别叫我哥哥听见……” “哼,听见又怎么了,你胆子替那个贱人说,还没胆子挨骂不成?” 盛寒镶嘴上这么说着,还冷冷瞥了他一眼,但马上,他又回头走到碧纱橱外,一脚把碧纱橱虚掩的门给踹上。 碧纱橱的门一关严实,里面咳嗽的声音立刻小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更不容易传到里面。 李颜轻见他还算给他留了些颜面,一时间更不敢吭声,由得盛寒镶继续发号施令。 “我不管李元锦知不知道我爹为他受了伤,我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冤有头,债有主,他害我爹中了毒情掌,必的叫他拿自己的血来救我爹,就算我爹抹不开面子去找他,可我得去找他。” “我管他想跟谁在一起,管他跟我爹曾经怎么样,管他像谁,管他是谁的儿子……只要他能救我爹,别说是他的血,就算是挖出他的心,那我也敢做!” 李颜轻俯首帖耳,五体投地,并不敢说话,但他的心中其实多少有些疑惑,不知这盛寒镶想要怎么做这件事,毕竟盛寒镶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绣花枕头。 他想不出这个绣花枕头能在这件事上能想出什么对策。 “你回去吧,这件事我会自己想办法,你继续盯好我爹,十日之内,我必定会把李元锦这个小贱货的血弄来,给我爹做药引子。” 盛寒镶并未表露出自己的计划,而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地靠在躺椅上,斜着眼睛,看向李颜轻。 “但听少主吩咐。”李颜轻低低回应着盛寒镶,但却没有立刻起身。 “还跪在那儿做什么?” “我……不知,少主可否再让我见见哥哥,自从阿若谭之事发生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哥哥,不知……”李颜轻的目光一直瞄着碧纱橱的门,显然十分想见一见碧纱橱中住着的那个病人。 可是盛寒镶见状只是轻轻地一笑,嘲讽道: “哼,李颜轻,你好大胆,你还见他做什么?你真不怕惹一身骚!” “楼倦现在的处境你不是不清楚,如今全门派上下都在排查魔教奸细,而楼倦此前跟阿若谭私交甚密,训诫长老华锋等人不知找了我几次,想要提审楼倦,但都被我打发了回去,他现在是勾结魔教的重点嫌疑人,是个人都不敢靠他太近,你少犯傻,来找这个晦气。” “……” “楼倦名义上是我爹的养子,以前他们忌惮着我爹,自然不敢动他,如今我爹病了,能护住他的就只有我。你想让我好好对他的话,就好好为我办事,否则,你一旦办不好,或者在我爹面前露了马脚,看我怎么折磨他。” “……” “你哥哥常年生病,真要是死了,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病死,绝不会有人怀疑到我的头上,你,可要掂量清楚。” “……” 一席话,把李颜轻的脸色变得灰败如土,整个人彻底没了言语,犹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站了起来。 早在出现阿若谭事件之前,他并不是盛寒镶的眼线,也从不知盛寒镶真实的性格,他还以为盛寒镶真的跟哥哥说得那样,是个很有意思很和善的小主人,没想到他的真实嘴脸居然如此狡猾阴险,狠毒可怕。 李颜轻想到这里,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他简直难以想象楼倦在他手下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原来哥哥这么多年来都是与这种人相处的吗? 李颜轻心中有再多怨言都不敢表现出来,他只能一个人依依不舍,忍气吞声地离开听雪小筑。 而当李颜轻走远之后,一直躺在摇椅上的盛寒镶忽然睁开狼崽子一样的眼睛,幽幽看着门外纷纷扬扬的雪。 他缓缓站起身,来到李颜轻跪着的地方,将那个小小的锉刀拿了起来,放在手中把玩。 那根小小的锉刀是黑色玉石做的,上面刻画着特别精致的蔷薇花纹,这是他八岁生日的时候,盛涉川送给他的礼物之一,上面的花纹还是盛涉川亲手所刻画的。 盛寒镶轻轻抚摸着那些花纹,像是在抚摸父亲的手指。 “你放心,爹,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等着我,我必定要把李元锦这个小贱人弄回你身边,无论他飞得多高多远,我都会把他的翅膀拧断,把他死死地锁在嵩岳派。” “等我料理了他,我就去找阿若谭那个白毛杂种,帮你报仇!” 盛寒镶说完,将手中的锉刀轻轻扎进身旁的摇椅上,锉刀并没有尖锐的棱角,但当它被盛寒镶戳进木椅的时候,却轻而易举地扎穿了摇椅上的把手。 可惜盛涉川没能看到这一幕。 他要是看见,只怕也会感慨。 原来,这世上隐瞒自己武功的人,并非令狐娴一个。 第24章 行走 棠棣小筑内,李元锦在闻蕖红的帮助下,再次换了一帖药。 不知道是不是李元锦的错觉,他总感觉闻蕖红给他换药的时候,表情都有些奇怪。 嗯…… 怎么说呢? 就是她老是喜欢对他笑,笑得莫名其妙。 律宗瑢自从第一次来看过他之后,就再也没能来看过他。 不过好在闻涤非亲自来看过他,许诺等他的腿好了,就可以安排他们私奔。 律宗瑢虽然不能亲自来看李元锦,但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他多次托闻家的兄妹两个送信给他,信上经常会问候他的身体状况,说说自己最近遇到的一些趣事,或是当初浪迹江湖时的一些奇遇。 李元锦每次都会把律宗瑢带给他的信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读好几遍。 他把他的信都藏在枕头底下。 新来的信来了,他也舍不得丢了旧的信。 就这样一封接一封,李元锦攒下了律宗瑢对他所有的思念和爱意。 李元锦也会给律宗瑢回信,但他写字不好看,也没那么多好玩的事可以跟律宗瑢说。 因此他回给他的话多半都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像是“今天很好”,“今天吃了点心”,“今天不疼了”等等只言片语。 其实,对于自己写字不好、文化程度并不是很高这件事上,李元锦一直十分自卑。 他也下决心趁着认祖归宗的机会好好再学习一番。 无奈,他在这上面天赋不高。 起码不如学武的天赋高,草草学了几个字,都不见长进,搞得他心情很是挫败。 好在律宗瑢并不会笑话他,而且还特别热心地鼓励李元锦,经常在信里提一句,“今天的字很有长进”,“小锦很好”等等宽慰鼓励的话,这让李元锦既开心又有些难为情。 “好了,药换完了。” “多谢闻小姐。” 李元锦的思绪被闻蕖红拉回,他怔忪了一下,连忙冲闻蕖红笑了一笑,诚恳地跟闻蕖红道谢。 闻蕖红听他道谢,冲他甜甜地笑了笑,然后漫不经心的捏了捏李元锦的大腿,说:“谢什么?不用谢。” “咳。” 闻蕖红刚说完,房间里就又响起一个声音。 闻蕖红有点儿尴尬,一回头,却看见她哥正站在不远处,冷冰冰地看着她。 “换好了吗?走吧。” 闻蕖蕊看妹妹一直在冲李元锦笑,觉得有些逾矩,立即就想要催促妹妹离开。 “哥哥,别这样,我与这位元锦哥哥一见如故,让我再跟他说会儿话吧,反正咱们回去也没什么事。” “……” 闻蕖蕊闻言,把脸别向一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其实,按照闻涤非的意思,他就不同意闻蕖红和李元锦再有任何接触。 但是因为闻蕖红的师尊,风陵山庄的老夫人筇江华家中有事,在匆匆为李元锦看诊之后,便又回了家,这导致全嵩岳派上下只有闻蕖红一个人熟悉李元锦的腿伤,闻涤非不得不同意闻蕖红每天都去给李元锦换药。 不过,让女儿去换药已经是他的底线。 他绝不能允许闻蕖红再在李元锦面前大肆“孔雀开屏”。 他打发在松溪堂闲得没事做又老是讨玄钰贞嫌的闻蕖蕊跟着去盯梢。 他的原话是,叫闻蕖蕊两个眼睛轮流站岗,盯死了闻蕖红,不要让她干什么出格的事。 但是依闻蕖蕊所见,妹妹那点小动作早就不是他能阻止的。 闻涤非口中的“两个眼睛轮流站岗”被他糊弄来糊弄去,就变成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我给你上药也有五六日了,你是不是感觉腿上都有力气了?” “嗯……是的。” 李元锦小心翼翼地跟闻蕖红说话,同时,他眼角的余光不停地偷瞄那个闻蕖蕊。 …… 但每一次看向闻蕖蕊,他都能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似乎一直盯着他们这边看,这让他很不自在。 “你为什么老看我哥哥那边?” 李元锦的小动作也很明显,以至于闻蕖红都看得出来。 “嗯……我,抱歉,我……”李元锦有些尴尬,但还是据实相告,“我觉得,闻公子,有些像盛掌门。” 都让他感到危险,高傲,不可靠近。 “哦,是吗?你眼力劲儿挺不错的呀,很多人都这么说呢。” “嗯。” 李元锦尴尬地笑了笑,同时也冲闻蕖蕊笑了笑,但闻蕖蕊一直板着脸,这令李元锦的笑容瞬间僵持,手脚都不知道往什么地方看才好。 “对了,你要不要下来走走试试?” “啊?可以走走试试吗?” “当然可以了,我师尊的药很灵的,在风陵那一带,她简直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谁家有伤筋动骨的,只要她一帖药,很快就能好,如果是扭伤或者轻微的骨裂,用了她的药,三五日就能完全愈合。” “你受我的治疗已经有五六日了,而且这期间我也给你进行了很多复位的治疗,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 “来试试吧。” 闻蕖红眼睛亮晶晶的,站起来邀请李元锦。 “我……要不还是再等等。” “哎呀没事,你不要怕摔倒,我来扶着你!” 闻蕖红顺势攀住了李元锦的左手臂,李元锦还没反应过来,右手臂却被另一个人给抓住。 “放手。” 抓住李元锦右手臂的是闻蕖蕊,他冷漠地看了看闻蕖红抓着李元锦的手:“我来。” “我来扶他,你去一旁站着。” “哎呀你知道什么?我比你会扶,你起开。”闻蕖红知道,闻蕖蕊这是听从老爹的命令,不许她过度接触李元锦。 李元锦被兄妹两个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感觉像是成了兄妹两个拔河的绳子,十分难受。 “那个,要不,还是让闻公子来吧。” 李元锦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因为他也太好意思让闻蕖红这么娇弱的女孩子来搀扶自己。 尤其……他长这么大,还没跟这么可爱漂亮的女孩贴得这么近过。 闻蕖红身材娇软,在靠近他的时候,总能让他产生一种特别微妙的感觉,这可能与闻蕖红前胸那傲人的尺围有关,自己的胳膊不小心碰在上面,弄得他很是抱歉,也很觉得冒犯。 “起来。” 闻蕖蕊听到李元锦选择自己,也不含糊,立刻把李元锦从床上提溜了起来,李元锦猛一起身,感到十分眩晕,头也一阵儿一阵儿的不适,忍不住往闻蕖蕊身上歪,但他的头还没歪到闻蕖蕊身上,闻蕖蕊便侧开自己脑袋,用另一只手推开李元锦的脑袋。 “站好。” “……” 李元锦在闻蕖蕊的帮助下总算站直了身体,不过,每当看见闻蕖蕊那冰冷的面孔时,他又忍不住腹诽一番,从小到大,尤其是从到了嵩岳派开始,他所见过的男子中似乎少有这么清心寡欲,看起来不像是断袖的,看来阴山一带的风土人情果然与嵩山一带不同。 李元锦在闻蕖蕊的帮助下,行走了几步。 一开始李元锦还害怕疼痛,脚步很是虚浮,不敢用力。 但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踩在地上也不是那么的疼,因此便逐渐适应过来,大胆地跟着闻蕖蕊的脚步往前走。 十几年来,他几乎都忘记了使用双腿正常行走是什么感觉,如今忽然体会到这种感觉,却让李元锦感到汗流浃背,不知该先迈那一步才好。 闻蕖蕊扶着他走了不到十几步,李元锦已经因为激动和害怕弄得浑身汗津津的。 闻蕖蕊只好将他放下,闻蕖红看他坐在床上大口呼吸,连忙问道:“怎么样?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有……”李元锦抱歉地摇摇头,“我太久没正常走路了,刚一开始,反而比跛脚的时候走起来更累。” 第25章 蓝色 “啊?这样啊,没关系,多走几次就好了。” “接下来这几天,我和哥哥都来陪你走路,咱们明天见吧。” 闻蕖红冲他甜甜一笑,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拉着哥哥一起离开。 “哥哥,下次你得让我扶他走,我才是他的治伤医师。”还没出门,闻蕖红有点儿抱怨地瞪着闻蕖蕊。 闻蕖蕊帮她背着药箱子,脸色一如既往地冷漠:“不行。” “哎呀什么不行,你怎么就这么听话,他也不沉吧?我一定可以扶住他,我一定行的,下次把这个机会给我。” 闻蕖红不依不饶,拉着哥哥的一条手臂,止不住地撒娇。 闻蕖蕊一言不发地扯着她往外走,闻蕖红在出门前不忘笑嘻嘻地冲李元锦挥挥手,期待地跟他告别:“明天我还来,别忘了我,等着我啊!” 李元锦点点头,看着这对兄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兄妹两个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李元锦才回味过来。不知为何,看见他们两个,他却又想起自己和度无忧。 两人虽然以兄妹相称,但是关系却仿佛路人。 度无忧已经学会一口一个二哥那样称呼他。 但是他还是习惯性地称呼她为小姐。 李元锦忽然感觉自己仿佛在硬融进他们的那个圈子,不过,他同时也能清醒地认识到,就算自己进去了,也会显得像个怪物,一个异类。 还是,快点好起来吧,等把腿伤治好了,就可以和瑢哥在一起了。 瑢哥……不知道瑢哥现在在做什么。 “小少主,你需要擦洗身子吗?” 床帐之外,传来他的婢女玉燕的声音。 他一共有两个侍女,一个叫玉燕,一个叫嫣红,名字虽然普通,但她们为人都很干练亲切,也十分有眼力劲儿。 她们早就看见李元锦今日似乎消耗了不少力气,因此及时赶来询问于他。 “给我一张帕子擦一擦吧,我自己来就行。” 李元锦仍旧不愿大费周章。 那玉燕也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说道:“也好,少主这几日正在上药,泡澡肯定是不行的,我这就去拿帕子来,嫣红你去给少主拿身干净的衣服。” 两人分头行动,很快就帮李元锦准备妥帖。 李元锦自己擦干净身体,换上了新的衣服。 “谢谢两位姐姐,我暂时休息一下,你们别处忙就行。” 李元锦说这话的隐含意思就是可以让两人自由活动了,玉燕和嫣红也乐得清闲,帮李元锦放下床帐,盖好被子,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李元锦再度躺回那张大床上,盯着午后昏暗的房间,暗自出神。 这个时候,不知道瑢哥在做什么……掌门又在做什么…… “掌门……” 李元锦倏地想到了这个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听到过有关于他的消息了。 他说,以后都不想跟自己见面了。 也是……自己好像伺候地不是那么让他满意,而他也总喜欢跟自己发火,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他当初甚至都不会跟自己多说几句话。 李元锦想了想,从枕头下摸出一面小小的镜子,在昏暗的午后,慢慢看着自己的五官。 精致的五官…… 挺奇怪的。 李元锦脸上浮现出一丝丝迷茫的表情。 “以前总感觉自己不像娘,还以为是像爹多一些……可是我怎么跟度掌门和江夫人都不像?” 他口中的娘,自然就是指度千馨。 小时候他就总感觉自己和度千馨长得不像,说起来,度千馨的眉眼和那种偶然露出的娇蛮,其实还蛮像度无忧的。他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长成这样,是因为“死去的生父”的缘故。 但是直到和度千岁认亲,并且看过江夫人的画像,他才隐隐感到一丝丝不对劲。 自己长得跟这对夫妇根本一点儿都不像。 为什么度掌门坚信自己就是他的儿子呢? 听说江夫人的娘家与小岳山有亲,难道是因为隔代相亲,才让他跟陆荃沅长得这样像吗? 李元锦想不明白。 窗外忽而一片乌云从并不炽热的太阳面前掠过,一缕缕午后的阳光,照进他的床榻,映在他的脸上。 突然!李元锦像是发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猛地坐起身来,拿着镜子仔细把自己的眼睛看了又看。 不对……一定是看错了,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自己的眼睛会在日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蓝色? 印象里,似乎只有阿若谭的眼睛才是蓝色的,为什么自己也会这样? 李元锦记得自己的眼睛不这样的! 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嵩山派的后山,鸠什多罗隐居的农舍之中,灯火通明。 鸠什多罗站在药房之中,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灯盏,仔细在自己私藏的药房里翻找药物,为盛涉川配置克制寒毒的药方。 “川穹,丹参,五味子……”鸠什多罗一个一个点过去,将那些大大小小的草药堆放在桌子上。 门外响起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剑祖?晚辈可以进来吗?” “哦,请进。” 是律宗瑢的声音,鸠什多罗很轻易地就辨认了出来。 律宗瑢身穿雪白素净的衣衫,手里端着一盅梨汤,轻轻走了进来。 “剑祖,晚辈看你深夜还未曾安眠,所以就来看看您。” “哦,吵到你了吗?我一会儿就弄完了。” 鸠什多罗这才恍然惊觉时光飞逝。 他放下手里的灯盏,又带上一副叆叇,看了看自己拟定的药方,随后才看向律宗瑢。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晚辈已经睡过一次了,偶然起夜,发现剑祖未睡,所以才前来打扰。” “请坐,你是有其他的事吧?”鸠什多罗虽不问世事,但也通晓人情世故,他的目光放在律宗瑢带来的梨汤上,如果只是偶然路过,就没必要费尽心思为他再熬一碗汤了。 “剑祖,实不相瞒,我想向你问问,有关于盛掌门的事。” 鸠什多罗接过梨汤的手微微一顿,反问道:“问有关于他的什么呢?” “他是不是生病了?” “……” “又或者说是受伤了。” “呵呵,你这孩子,从哪里听来的闲话?他怎么会受伤呢?” 第26章 手臂 “那日,我去见小锦,看见他曾追逐那个阿若谭,回来的时候,他脸色十分不好,身上也沾了一些血迹。” “哦,我问过他了,那是他与魔教之人打斗留下的,其中一人曾偷袭于他,但没有成功,他身上的血迹是那人的,不是他的。” “原来如此,只是,我今日才知,盛掌门自从那天回来之后,便很久都没有出过门了。” “没有啊,他今天还出来了呢,明天他也会出来,以后他的生活都会回到正轨,这个你不必担心。”鸠什多罗顿了顿,忽然冲律宗瑢勉强笑了一笑,“而且,你马上就要跟李元锦长相厮守了,这些事,你全都不要管了。” “……” “剑祖,这事,是盛掌门告诉你的吗?” 律宗瑢捕捉到了鸠什多罗的弦外之音,鸠什多罗微微摇头:“不是,是我自己发现的。” “剑祖,我……” “没关系,我没有讽刺你的意思,你与李元锦之间多遭磨难,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是替你开心的。” “多谢剑祖。” “只不过,你父母那边……” “无妨,待我和小锦安顿下来,我会想办法告知他们的。” “你们要私奔到什么地方去?” “一个……海岛,是盛掌门安排的。” “阿川安排的?” “嗯。” 鸠什多罗忽然沉默,异色的瞳孔里,散发出意味深长的光芒,他像是想起了某一座海岛,原本属于盛涉川和陆荃沅的。 “那是,他送给陆荃沅的新婚礼物。” “……” “其实阿川,或许也喜欢上他了。” “剑祖我……” “感情之中,总归要讲究先来后到,你情我愿,何况李元锦中意的是你,而不是他,你没什么好尴尬的。” “阿川这个人,素来嘴硬,外壳又强劲,高傲,有时候又带些自私,但总而言之,还算是没有被我教的太坏。” “你就和李元锦走吧,走的越远越好。趁着他还在反驳自己,没有认清自己。” 律宗瑢听了这话,脸上那种略显激动的情绪,一寸一寸暗下去。 “剑祖,晚辈知道,晚辈其实都知道,但是,晚辈只恐,盛掌门因为我与小锦而受了伤。” “我心中,其实早就知道盛掌门对小锦是有感情的,因为那晚,我曾亲眼看见到他为了救小锦,而险些放弃追逐阿若谭……” 鸠什多罗听着这话,表情明显有些意外,他还真没想到,那件事,竟有这么丰富的细节。 “我与小锦会尽快离开这里,不再给剑祖和大家添麻烦。” “不过,之前我曾答应过剑祖,说如果剑祖让我去见小锦,就……就愿意满足剑祖所有的愿望,但做剑祖弟子这事……” “律少主,你不必为难,那件事,只是我一厢情愿,何况我也没有跟你正面提出过这个要求,你不用挂在心上。” “不过……我也不是毫不需要你的帮助,我接下来说的这件事,想必,律少主一定可以满足我。” 律宗瑢面露疑惑之色,但马上就提起精神,追问道:“剑祖请说。” “如今魔教卷土重来,江湖上势必再起波澜,十几年前的正邪之战不免再现。” “阿川已经写信给两位盟主,蔺九师和楚佚,相信这两位盟主一定会非常重视这件事,届时他们肯定会召开武林大会,邀请全天下的英雄豪杰一起抵御魔教。” “律少主你虽然年轻,却是天资聪颖,武功高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律少主在私奔之前,可以为正道武林,出一份力。” 律宗瑢倏地抬头,眉目之中,有转瞬即逝的诧异。 “当然了,我也知律少主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心上人,律少主如若不愿……” “不,剑祖。承蒙剑祖抬爱,既是事关天下安危,律某自不能置身事外,只不过……律某初出江湖,武功低微,恐怕力量绵弱……” “无妨,律少主如若不嫌弃,可以来找我切磋武艺。” 话已至此,律宗瑢也再难拒绝。 他虽也曾志在天下,但如今与李元锦多遭磨难,内心深处其实更像跟李元锦重归于好,隐居山林,忽然有了这么一个插曲,这其实让他十分不安。 不过……他随后立即想到自己与李元锦承蒙鸠什多罗关照,而李元锦也曾被卷入这件江湖纷争,无论是于公于私,他都不该拒绝。 “好,在下定当尽力。” 有了律宗瑢的回答,鸠什多罗的脸上亦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律宗瑢愿意留下来就太好了。 只要律宗瑢能够留下来,那么李元锦自然便无法先行私奔。 而只要李元锦不走…… 那么总会有让他帮盛涉川克制寒毒。 鸠什多罗想到这一点,心中又是宽慰,又是抱歉。 他素来以宅心仁厚,德高望重享誉江湖。 可是,在自己的徒弟的安危面前,他终究也是踏出了这带有私心的一步。 不过,他暗暗下定决心,只要李元锦可以帮助盛涉川恢复健康,那么他一定会倾尽全力帮助他和律宗瑢有情人终成眷属,好好补偿两人。 如是又过了有八九日,盛涉川的书信便已经送到了两位盟主手中。 但是两位盟主中,一个早就隐居云梦泽一带,一个则远在千里之外的武当,这导致他们虽然收到书信,可还需再等待些时日才能抵达嵩山。 不过,两人倒是出乎意料地同时派遣门下弟子,快马加鞭赶紧给盛涉川回信,说兹事体大,怠慢不得,让盛涉川赶紧派人将此事通知给江湖上各大门派,令全员处于戒备状态,随时抵御魔教的入侵。 其实,自从阿若谭偷袭嵩岳派再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有半个月左右,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却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长久的沉默令众人感到有些不妙。 毕竟,这段空白期未免有些长。 有这么长一段时间,已经足够正道进行周密的部署和反应。 这对于一贯以阴险狠毒,擅长偷袭着称的魔教来说,未免太一反常态。 盛涉川吃了鸠什多罗给他配置的药,加上鸠什多罗日日来帮他调养,身体中的寒毒稍微得到控制。 这几日他一直忙碌于部署反击计划,时常挑灯夜战,废寝忘食。 忘情工作,总能让那些不太愉悦的事抛掷脑后。 唯一的缺点是不能停下来。 只要一停下来…… 李元锦的身影,就会犹如鬼魅一般,从他的脑海之中跳跃出来,攫取他的心神。 他无法遏制这种突如其来的思念,也难以抵御他带来的那种寒冷。 可是,两位盟主前来嵩岳派的日子指日可待,他绝不能以这么病弱的姿态与他们会面。 对于魔教迟迟没有动作一事,他也对这一点进行了自己的分析。 他个人认为,魔教之所以没有动作,原因或许有二。 要么是魔教正在筹备一场极其阴险可怕的反扑,要么则是因为如今的魔教或许并没有十几年前那样的规模。 也就是说,东山再起的阿若谭虽然斗志昂扬,但因为年轻,又没有根基,很有可能并没有像他父亲那么多的教众和得力的下属。 想到这一点,盛涉川的心中稍微有了些安慰,若真如此,倒是好事。 魔教鼎盛时期尚且不是自己的对手,如今只剩残部,或许能够更好应对…… 只不过,也不能太小看他们。 盛涉川想着,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他轻轻掀开自己的左袖口,而那左袖口之下赫然隐藏无数剑痕,新鲜的剑伤落在已经结疤的旧伤之上,看起来触目惊心,左前臂的内侧面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 那都是为了克制自己想起李元锦所刻下的。 盛涉川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举起长剑伤害自己的一天。 他发现,只要在李元锦刚出现在自己脑海的时候立刻用尖锐的疼痛进行驱赶,他就会立刻躲避对李元锦的思念。 剑伤虽然也很疼痛,但是比起像是魔咒一样的寒毒,却是好一些的。 一道,两道……全是为了不去想他。 整个前臂内侧暂时是不能再划口子了,盛涉川轻咬下唇,在自己左前臂的外侧划了一道。 尖锐的疼痛令他攥紧了拳头,也让脑海中刚冒出头的小畜生溜之大吉。 盛涉川赤红的眼睛里全是隐忍,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再忍忍吧…… 最近他想念李元锦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总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盛涉川心中同时默念…… 那这个阿若谭比起轩辕焰那个武痴看起来更加狡黠阴狠,自己已经吃过了轻敌的亏,下次见面可不能再重蹈覆辙。 第27章 局外 “混账!全都是一些混账!当年屠日城之战后,这些江湖上的门派哪一个没从我的手里借过钱,修缮他们的山门?如今倒好,听说我有难,却个个避之不及!他们真是枉为人!” 棠棣小筑里,刚从明山中堂回来的度千岁气势汹汹,一进门就摔烂了房间里的一副茶壶茶碗,大吵大叫。 “爹……” 度无忧站在门外,无辜且为难地看着眼前的父亲。 暴怒,陌生,焦灼……这些词汇,就是如今的度千岁带给她的感觉。 从前,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向自己流露出这样丑恶的面孔,但最近这短短几天,她几乎天天都能听见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叫喊。 随着盛涉川将魔教的事散发给天下英雄知晓,几个距离嵩山比较近的门派纷纷快速来到嵩岳派拜谒盛涉川,了解事情的始末。 度千岁趁机向他们提出有关于令狐娴的事,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支持,替令狐娴说说话,起码能有个人站出来,反驳盛涉川那不问缘由就要将令狐娴斩杀的心思也好。 谁知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对他避而不见,三缄其口,这让度千岁十分恼火。 一回到家不是发脾气,就是甩脸色,弄得青城派上下人人自危。 “掌门……您要用饭吗?午饭已经在小少主房间里摆下了。” 战战兢兢的婢子走上来询问度千岁,可是度千岁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对那个婢子怒目圆睁,大声叫嚷道:“吃什么吃?吃什么吃?你看我有心情吃饭吗?救不出夫人,你们谁都别想吃饭!以后青城派的人都不许吃饭了!滚!” 度千岁发疯似的话,吓得众人不敢吱声,唯有度无忧听他说得过分,忍不住站出来说道:“爹!你别这样好不好,你不想吃东西,拿别人发什么火,何况二哥刚刚回家,难道连二哥也不用吃饭了吗?” “哼!” 度千岁被女儿提醒,这才稍微有些收敛,气呼呼地别过脸,一言不发。 度无忧转头对那个来通传的婢子说道:“去叫二哥自己吃吧,别管我们了。” “是。”那婢子如获大赦,连忙小跑着出了门。 那婢子出门后,总算逃离了那个压抑的环境,一路小跑,来到李元锦所在的房间,将度千岁父女不来吃饭的事告知了他们。 李元锦就坐在房间的窗户边的美人榻上,掀开窗户,竖起耳朵,茫然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这些天度千岁的叫喊声实在太大了,搞得他不想听见都不行。 自从令狐娴被抓起来,这个青城派就一直鸡飞狗跳的,全家似乎都人心惶惶。 但是唯有李元锦却总是呆呆的,一副状况外的样子。 说真的,或许是因为令狐娴对他太过不好,对于令狐娴的“倒霉”,他真是一点儿同情心都没生出来。 她打自己打得太疼,给他留下了很强烈的心理阴影。 对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没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仁慈了。 不过……有时候他确实感觉度家的父女很是可怜,毕竟那是他们的骨肉至亲。 而自己,却到底跟他们隔着一层。 毕竟,令狐娴不是他的娘。 也幸好她不是自己的娘。 李元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倒没注意到玉燕已经过来喊了他好几次。 “小少主,小少主?” “嗯?嗯……” “吃饭了。” “好。” 李元锦这才慢慢关上了窗户,起身下榻。 经过闻蕖红的悉心照料,李元锦已经可以下地行走,而且是很健康地自由行走。 说实话,这种感觉很微妙。 非常微妙…… 自从没有了跛脚之后,李元锦惊讶地发现,自己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似乎都好多了,不仅腰背更加挺直,身姿也更加端正,脸上那种显而易见的脆弱和病态也逐渐消散,反而多了几分非常明显的少年气。 加上身上的衣服还有首饰都比以前名贵且合身,李元锦能感觉自己的眼神里似乎都有了那种珠光宝气带来的阔绰和自信。 金银珠宝,到底是养人的。 不过……李元锦看着镜子的时候,偶尔也会注意到自己耳垂上的两个耳洞。 每次看到这两个小东西,他眼中那犹如初生竹笋般冒芽的自信又瞬间消弭下去。 这是他为奴为妾时的佐证,这两个小东西总是会不经意地提醒他,想起不久之前遭遇的那些东西。 好在……都过去了。 但是,他也不能否认,一想到过去,他就不可避免地想起盛涉川。 忘掉吧,忘掉吧…… 听说耳洞也是会自己长合的,等那空洞的地方生长出新的血肉,他也会跟着涅盘重生。 李元锦跟随玉燕来到餐桌前,由于他的身体好转,已经可以开始吃辛辣的食物,桌上清淡的菜品开始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来自巴中的特色菜。 不知是否是血缘的关系,李元锦竟对这种略显辛辣的食物非常喜欢。 以前他风餐露宿,对食物并不是很讲究,能吃上热乎饭都已经是奢望,更别提这种精心烹制的菜肴。 律宗瑢所在的轩辕岛和盛涉川的嵩岳派的菜倒是制作精心,但是他们的厨子往往喜欢咸淡适宜,绝不会加麻加辣,在调料上下这么多功夫。 李元锦跟着青城派的厨子吃了好几天饭,体重蹭蹭上涨,之前那种因为常年饥饿和病痛导致的骨瘦如柴逐渐消失。 加上他有时候会根据盛涉川和阿若谭教给他的暗器和内功心法进行修行,他的身体素质也得到了加强。 “小少主,有一件事,我等还未曾告诉你。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李元锦吃了三碗饭,茫然地看着有些欲言又止的玉燕。 玉燕看他一侧腮帮子吃的鼓鼓的,觉得他有些可爱,微微冲他一笑,但马上又恢复了那种显而易见的担忧:“就是,您的兄长,咱们青城山的大公子无倦,明日就能到嵩岳派了。” “度……无倦?” 李元锦似乎还记得这个名字。 玉燕听他说对了,连忙点点头:“对,就是他,他明天就要来嵩岳派了,估计得跟您见一面,您得有个心理准备。” 第28章 邀约 “唔……他是不是,是不是脾气不太好?” 李元锦想了想,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大家对他的评价。 无论是青城派,还是天命楼,似乎都对这个度无倦的评价一般。 “嗯……还好吧,无倦公子人其实还不错,他生得很英俊出尘,是位君子,对门徒和下人都很好,不过,他也老爱与小姐为难。” “他……他……嗯……” 李元锦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其实他想问玉燕,度无倦会不会为难自己。 但是马上,他又想起来,自己和那个度无倦是一母所出,他应该不会很讨厌自己吧? 哥哥…… 这个陌生的词汇。 让他有些异样的情绪逐渐浮现出来。 “以前我曾有个弟弟……” 阿若谭认真的表情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叫李元箴,我的弟弟叫李元锦。” …… 糟糕,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想起这个瘟神。 李元锦感觉有点儿头疼,轻轻放下了碗筷。 当时他只以为是对方在跟自己开玩笑,但是……如今不知为何,一想起这段话,却总感觉他的表情是出乎意料的认真。 李元锦努力回想往事,试图迎合阿若谭的那个故事,或者说是想拿他的故事,贴合自己的过往。 但是……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对于过往,他能想起来的只有对他任意打骂的继父,还有时而疯癫,时而温柔的度千馨。 哥哥,应该是充满保护色彩的词汇,应该充满温暖吧? 为什么在以往的记忆里,他搜索不到任何有关于“哥哥”的温暖? 他想不明白,只觉得头痛欲裂,脑袋里像是缺了一块肉似的,钻心地疼。 “小少主?你还好吗?” “嗯……好,我只是有些不舒服。” “玉燕姐姐,你帮我冲点儿安神的饮料来喝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李元锦说的安神饮料是一种来自青城山的甜豆乳,那个豆乳之中加了一些安神的药方和薄荷,喝起来不仅毫无豆腥气,还有一种薄荷的清香。 这种豆乳加上冰块以后会更好喝,但是度千岁总是怕他胃痛,不许他喝凉的,他只能私下央求玉燕偷偷给他放凉,再加一两块小冰块喝。 李元锦喝了豆乳,一个人歪在床榻上睡了一小觉,醒来时,屋外像是又要下月,天色晦暗,很是压抑。 但李元锦的心情却很好,午后,阴天,室内温暖,没有事情要做,也没有人需要他服侍,这简直是他这十几年的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丝毫不知道,这段时光也会是他之后很多年里最怀念的一段日子。 “少主,天气不好,你快把窗户关上吧。” 玉燕从外面走进来添炭,催促这个小少爷赶紧躲到温室里去。 “天气还好啊,我其实很喜欢阴天,阴天让人很舒服……” 阴天是轩辕岛的常态,轩辕岛几乎每天都会有风雨来到,每次大雨将至,天色阴沉,他都不觉得压抑,因为那段日子里总有律宗瑢来陪他。 只要律宗瑢一出现,他觉得世界都是粉红色的。 想到律宗瑢,李元锦心中忽然一动,一个小小的主意忽然在他的心中萌生。 如果……能去见律宗瑢就好了。 虽然度千岁不让自己去见律宗瑢,但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自由行走,自己完全可以偷偷跑去见律宗瑢啊! 李元锦想到这一层,立刻有些期待地看着玉燕,小声问道: “玉燕姐姐,我可以出去随便走一走,玩一玩吗?” “出去?” “嗯。” “这个要问问掌门呢,不过如今这么乱,掌门恐怕不允许你出去乱跑。” “那……那你能帮我问问吗?问一问可不可以,万一度掌门同意呢?” “那我帮少主问问,少主稍微等我一下吧。” 玉燕轻轻吹吹自己因为使用火钳而弄脏的小手,对李元锦的话不疑有他。 玉燕出门找度千岁,很快,她就回来了,并且带回了消息。 好消息是度千岁同意李元锦出门玩。 坏消息是度千岁只同意李元锦去找盛寒镶玩。 “盛寒镶?为什么是找盛寒镶玩?我跟他……跟他不熟的。” 这个回答让李元锦感到十分意外,毕竟他跟盛寒镶的爹还有一屁股烂情帐算不清楚,他可不想让自己那么尴尬。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似乎是盛少主主动托人来找的掌门,说想找小少主你玩。他说跟您是好朋友,如果掌门肯让你去找他玩,他可以劝劝盛掌门,让盛掌门在令狐夫人的事上网开一面呢……” “掌门因此很是高兴,还叫我带了一些昂贵的零食,让您带去跟他一起吃。” 玉燕说着,有些局促地冲他晃了晃手上提着的几样点心。 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他让李元锦跟盛寒镶玩主要恐怕还是想通过盛寒镶这条线,帮令狐娴说情。 李元锦也懂人情世故,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变得兴致并不是很高。 说真的,他本来就对盛寒镶的印象不是很好,总觉得他会捉弄他,如今又听说叫自己去找他是为了给令狐娴说情,这就更令李元锦如鲠在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不适。 “小少主,掌门让我把零嘴都带来了,还说叫你在那边跟盛少主好好玩儿,您看去是不去?” 李元锦看玉燕的表情很是为难,他也不忍心看玉燕这样,于是只好有点儿沮丧地,像是认命了一般地说道:“算了,那就去吧。” 李元锦说完,听从玉燕和嫣红的话,穿了厚裤子厚斗篷,搭乘轿子跟着去了盛寒镶那里。 一路上,李元锦都为自己的一时心软而后悔。 早知道就不说这种话了,现在倒好,还得去应酬盛寒镶。 他对盛寒镶的印象算不上好,主要是他曾经戏弄过自己,而且自己说实话跟他也不是很熟。 最最让他纠结的还有…… 去他那里可能会遇见盛涉川。 盛涉川最近应该很忙吧?忙的话他就不会去看盛寒镶。 对,一定是这样,最好是这样。 李元锦纠结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盛寒镶的听雪小筑。 一下轿子,玉燕就跟他说道:“小少主,你一会儿说话和气些,尽量好听些,可别惹恼了这个小祖宗。掌门说,最好您跟他能玩到一块去,以后多走动,这样对夫人也有好处。” “……” 李元锦嗯了两声,心想,有盛涉川在,自己可跟他儿子玩不到一块去。 李元锦经过下人的通传后,成功受到了盛寒镶的热烈欢迎。 盛寒镶其实早就处心积虑地想要把他找来,但当李元锦真到了门外,他又故意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故意只穿着雪白的睡衣,身披红色的斗篷,头上带着一个红色镶嵌玛瑙玉石的抹额,使自己显得很随意,不是在特地等他一样。 他从门里出来,趿拉着一双鞋,出来迎接李元锦。 “阿元?你来了?快进来坐吧。” 李元锦站在雪地里,穿着昂贵的衣服,衬得那气质比当初跟着他爹的时候还要好几百倍,绯红的面颊,低垂的睫毛,给他增添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生命力,这一下子就抓住了盛寒镶的目光,令盛寒镶忽然感觉他确实十分美丽动人。 “你……你好。” 李元锦都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盛寒镶,只好叫了他一声少主。 他跟着盛寒镶进屋。 令他安心的是,盛涉川不在。 但他也并没因此太过兴奋,因为盛涉川虽不在,陆荃屿却在。 此时此刻,陆荃屿就坐在盛寒镶的客厅里,手里拿着一杯茶,挑起眉毛,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地扫视着快要进门的李元锦。 第29章 楼倦 李元锦很明显地感受到来自对方的敌意。 吓得连忙站住了脚跟,不肯往前。 不过,让他稍微意外的是,陆荃屿那种不礼貌的眼神也只是出现了一瞬间。 很快,他眼中的厌恶似乎在看清李元锦面貌的那一刻彻底消融,像是透过他看见了某位故人一样。 “阿元,我其实可想你了,一直想跟你一起玩,我还怕你不来呢,如今你一来,我可开心了……对了,这个是我的舅舅,小岳山的领头人,荃屿君,你叫他陆掌门也可以。” “阿元,你不用叫我少主了,叫我寒镶或者斑斑都可以。” “对了,你现在有没有改名字?还叫李元锦吗?你爹有没有给你起新的名字?” 李元锦顿了顿,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道:“他很忙,还没给我说改名字的事。” 李元锦说的是实话,他倒是有一个姓度的名字,叫度翾元。 但是这个名字叫快了真的很像陆荃沅,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对了,这是……是我带来的东西,给你吃。” 盛寒镶哦了一声,拿过来看了看,反问道:“这是什么呀?” “一些糕点,度掌门……不,是……嗯,反正就是他让我带来给你吃的。” 李元锦还是不喜欢叫他爹。 不过,也就是这句话,却惹得一旁静坐的陆荃屿冷笑了一声:“都成为青城派的小少爷了,怎么还不叫他一声爹?你是嫌青城派如今出了魔教奸细,不敢硬往上攀亲戚了吗?” “嗯?不是……我不是……” 李元锦想说,他只是不习惯,但是陆荃屿却冷笑一声,站起来,从盛寒镶手里拿过那盒零嘴,打开一看。 “哦?还是很名贵的零食呢。你以前给盛涉川做小老婆的时候,跟寒镶关系也不好吧?今天为什么来看他?为什么带这么贵的东西?谁指使你来的?” 陆荃屿虽然一开始被他的样貌震慑了一下,但马上就回过味来,将这个顶着他师姐的容貌,靠做妾做“狐媚子”为生的小东西当成不安分的家伙,对他态度颇为刁难。 他当然不知道李元锦是被盛寒镶“请”来的,他只知道青城派出了魔教的细作,大家都忙着跟他们撇清关系,他可不想让青城派来玷污盛寒镶的声誉。 “我……我就是,来玩。” “来玩儿?找寒镶玩?真是好笑,你那么多情人,怎么不找他们玩?盛涉川不要你,不跟你玩了吗?你不是还有个轩辕岛来的小姘头,你怎么不去找他玩?” 李元锦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陆荃屿这张颇为俊秀出尘的脸,能说出这么多肮脏恶毒的词汇,一时间完全傻了。 “舅舅!你烦死了,是我主动找元锦玩的!你怎么那么多话啊!真扫兴,你快回小岳山去吧。” 不同于李元锦的茫然,盛寒镶很不高兴地撇撇嘴,使劲儿推着陆荃屿往外走,一边拉着李元锦往内室里面去:“别管他,他发疯呢,咱们去找楼倦玩。” “盛寒镶!你找他玩干什么?你疯了!” 听见盛寒镶跟李元锦这么说自己,陆荃屿很是愤怒,大声叫着盛寒镶的名字:“盛寒镶,你听话,少跟这个小杂种玩,他们家现在跟魔教纠缠不清,你别给自己身上惹骚!” “什么叫小杂种?他娘是他爹明媒正娶的娘子,便是和离了,也跟杂种不沾边,再者说,跟魔教有关的是令狐娴,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随便你怎么说,少管我的事。” “盛寒镶!” 这两人真不愧是舅甥,连说话伤人的杀伤力都势均力敌。 盛寒镶不去看对方近乎暴怒的面孔,反而随意跟身边人吩咐了几句,然后才带着李元锦来到了他的卧房,那房间里的摆设十分雅致,也十分古朴,而且让李元锦印象深刻的是房间里居然有一股特别浓重的药味儿。 “他刚才那样说你,你为什么不回嘴骂他?” 刚走进房间,盛寒镶忽然回头问了李元锦一句。 李元锦有些发愣,想了想,如实说道:“我不敢骂,也不会骂人。” “你现在是青城派的少主,不用害怕任何人,另外,你要是不会骂人的话,我就教教你,一句话的事儿。下次他再骂你是杂种,你就告诉他三个字‘你才是’,总之就是别人骂你什么,你就用什么去骂他,这能学会吗?” “嗯……能……” 李元锦一边答应着,心中却有些纳闷,他总感觉这对舅甥的关系似乎不太对劲儿,那个陆荃屿看起来似乎特别疼爱盛寒镶,但是盛寒镶似乎没有那么喜欢陆荃屿,甚至有点儿讨厌他。 是因为他说话不好听,所以这个小少爷才不喜欢他吗? 李元锦想不通,不过,当盛寒镶进了房间之后,他注意到他又推开了房间里的一扇门,原来这个房间里还有个小隔间,又或者说是碧纱橱,而这个小隔间里面是住着人的。 一进门,那种扑面而来的药味儿更甚,房间里面摆放着一面屏风,打造了很多柜子,但都关紧了柜门,此外没有多余的人在里面伺候。 盛小少主走到窗边很自然地把窗户推开,点起了一盘香薰,随后才走到屏风后面,把正在床上休息的人喊醒。 对方一苏醒,李元锦就听见了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这是楼倦,是颜轻的亲哥哥,也是我爹的养子,你以前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吧?” 盛寒镶推开屏风,李元锦才看到里面的景象。 里面有一张做工十分精良的千工拔步床,象牙打造的,看起来十分昂贵,床榻又深又广,但也因此,里面显得黑洞洞的,点了几盏蜡烛,也不能完全看清里面的样子。 而就在那令李元锦觉得黑暗到有些恐怖的床榻上,赫然半卧着一个脸色很苍白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睡衣,眉心有一颗红色的小痣,看起来十分和善,有点儿像观音坐下的英俊仙童,脸盘,鼻子,下巴虽然瘦瘦的,但依旧可以看出与李颜轻确实有几分相似。 “以前我生过一场大病,要不是楼倦肯救我,我可能早就死了。”盛寒镶说着,又跟楼倦凑近说了几句悄悄话,“这个就是颜轻之前说的那个阿元,你看他是不是很像我娘?” 第30章 亲情 “是很像,咳咳咳……” 楼倦说了不到三个字,忽然却又俯下身来,找出手帕,咳嗽了好一阵儿。 李元锦见状,感觉他比自己都要弱不禁风,多灾多难。 “楼倦身体不太好,是当时为了救我留下的病根,不过楼倦这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只要有人来找我玩,我就带他们来找楼倦。” 李元锦正犹豫着要不要跟楼倦打个招呼,但盛寒镶说完这话之后,便自顾自地拉着李元锦去柜子旁边,打开柜子给李元锦拿楼倦做的小玩具。 李元锦有些担忧地看了楼倦一眼,发现楼倦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一双眼睛里有因为拼命抑制咳嗽而涌出的泪水。 对于盛寒镶略显不礼貌的对待,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是慢吞吞拿出另一张干净的手帕,自己擦干了眼泪。 他并没有抬头去看李元锦,似乎对李元锦并没有兴趣。 但是从他故意躲闪的目光中,李元锦大致可以看出来,他应该是想通过这种假装冷漠的方式来给自己和盛寒镶关系挽尊。 李元锦很熟悉这种替自己遮掩的尴尬,他多少能够感觉到,楼倦虽然救过盛寒镶的命,但盛寒镶似乎并没多么尊敬他,不然这么冷的天,他不能不顾他的身体,非要大开窗户通风。 而且…… 李元锦还注意到一个细节,楼倦的睡衣是立领的,刚好可以把整个脖子遮住。 这真的很奇怪…… 他熟悉女工,也擅长裁剪衣服,睡衣是用来给人们睡觉用的,讲究的就是舒服,没有人会用这种紧绷绷的立领做睡衣领子。 难道楼倦这么怕冷?连睡觉的时候也要把脖子遮起来吗? “这个是楼倦做的机关鸟,可以在空中飞,我给你看看。” 盛寒镶打开的柜门里有很多木头制作的小玩具,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玩的,但是因为造型精巧可爱,弄得李元锦心里也痒痒,很是喜欢。 盛寒镶拿出一个造型惟妙惟肖的鸟儿,鸟儿身上有一个机括,只要轻轻拉动,鸟儿果然在空中开始飞翔。 李元锦从未见过如此稀罕的东西,一时间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还有这个木头做的小山庄模型,你弹一下这里看看。” 盛寒镶指着一个外表十分富丽堂皇,巍峨雄伟的微型殿堂,鼓励李元锦轻轻弹一下屋檐下的一个小铃铛。 李元锦轻轻弹了一下,刚好触动了一个小机关,一只小小的飞燕形状的弹丸从一个燕子窝掉落,滴滴答答顺着亭台楼阁中的小空隙掉落下来,连续的滴答坠落声居然谱成了一曲十分好听的曲子。 “好厉害啊!” 李元锦由衷感慨,盛寒镶还想给他展示其他的,结果李元锦忽然小声说道:“少主,我感觉……有点儿冷,要不,把窗户关上吧。” 盛寒镶闻言挑了一下眉,没有立刻说话,两人沉默的间隙里,是楼倦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好啊,那就关上。” 盛寒镶扫了一眼李元锦身上的棉衣棉裤,没有戳穿他,转身去把窗户关上了。 窗户被关上没多久,有个婢女进来送了几杯热饮和点心。 盛寒镶让她把东西放在房中的一个圆桌上,随手拿起一杯给李元锦,又一杯给楼倦。 “我这儿还有很多好玩的,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完呢,你坐,我们说说话,晚上留在我这儿吃饭吧。” 李元锦犹豫了一下,看看天外的天色,小声说道:“不了吧,度掌门他们还在等我。” 其实来这里找盛寒镶压根就不是他的本意,除此之外,他跟盛寒镶也不是很熟,盛寒镶肯招待他,就已经很让他意外了。 “怎么?你才来没多久就想回去,是不是不喜欢跟我玩?还是说,你讨厌我,根本就不想跟我待在一起?” “唉……你知道的,我其实很期待你能来找我,毕竟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 “我……” 李元锦连忙摇摇头,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怕回去晚了不好。” “没关系,在我这儿就行,我会叫人跟度掌门说的。” “你有喜欢吃的菜吗?我让后厨去做几个。” “没有,你们看着做吧。” 李元锦如鲠在喉,只得咽下自己心头所有的不适,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盛寒镶见他答应了自己,因此展露出开心的笑容。 李元锦跟着他吃了一些热饮和点心,陪他玩了一些楼倦制作的小玩具,下午的几个时辰也很快也就过去了。 盛寒镶性格跟盛涉川不同,他很喜欢说话,偶尔还会妙语连珠,惹得李元锦发笑。 这让李元锦觉得两人之间的相处也并没那么困难。 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盛寒镶叫人把晚饭摆在了楼倦的房里。 楼倦中间吃了次药,咳嗽地不再那么难受,晚上虽然还是精神恹恹,但饭却吃了两碗。 饭是嵩岳派的厨子做的,味道比起青城派确实差了一大截,但李元锦刚刚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对于食物并没有多挑剔,嵩岳派的厨子做什么,他就跟着吃什么,并没有浪费。 吃完饭之后,盛寒镶才派人送李元锦回去。 李元锦总算松了一口气。 来听雪小筑之前他还害怕在这里遇上盛涉川,没想到竟是自己想多了,那个盛寒镶似乎真的只是想找自己玩。 回到棠棣小筑之后,李元锦本想洗漱睡觉,没想到却见度千岁身边的一个心腹来传话,说是度千岁想要见他。 李元锦乖乖答应了,但心中却多少因为度千岁想让他讨好盛寒镶的事有些芥蒂。 他虽然和度千岁没多少父子情分,从小对“父亲”这个角色的定义也很模糊。 但是,他起码感受过来自度千馨的爱。 父母如果疼爱自己的孩子,应该……应该不会逼迫孩子去做他不太喜欢的事吧? 李元锦想了想,不知道应该怎么解读度千岁的这种行为。 难道大家族里的亲子关系都不如利益关系来的浓厚吗? 可是……他看盛涉川和盛寒镶似乎不是这样啊。 盛涉川心疼盛寒镶,都舍不得让他习武吃苦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娘”的缘故? 早听说自己的“生母”江雪琮跟度千岁的关系不好,度千岁或许是因为她才会对自己这样吧? 他还听说,自己的那个“哥哥”度无倦也不受度千岁的喜欢。 李元锦默默在心里碎碎念着,但脚步却没停下,很快就跟着那个心腹来到了度千岁的面前。 今天晚上,度无忧并没有在陪伴度千岁,房间里只有度千岁一个人在看着一本书,李元锦识字不是太多,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楚那是本什么书。 “掌门,小少主来了。” 一声通传过后,度千岁才像刚发现李元锦来了一样,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书,笑眯眯看着李元锦。 第31章 无祟 “阿元,你来了。” 度千岁看见李元锦来了,很热情地招呼他。 “先坐下吧阿元,我叫人给你煮了荔枝茶,甜甜的很是好喝。” 度千岁说着,一个婢女立刻捧了一杯香茶过来。 李元锦连忙接了过来,有些局促地捧着那杯茶。 说实话,他知道度千岁最近心情很不好,不大吵大闹就已经很少见了,怎么可能还有精力笑? 何况,对方笑起来的样子真的说不上真诚,假的厉害,表演成分过于浓重。 “阿元,这几日我事忙,总是顾不上你,你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嗯……” 李元锦点点头。 但是,他只是喝了一小口便问道:“掌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哦,是有的,方才我正在翻看咱们度家的族谱,忽然想起你还没有起一个带‘度’姓的名字。” “掌门,我有一个带‘度’姓的名字,度翾元。” “诶,那不一样,如今你已经是青城山的小少主了,自然要按照度家的族谱来起一个合适的名字,度翾元这个名字就不要用了。” “嗯……” “你哥哥叫无倦,你妹妹叫无忧,但是你却还没有一个‘无’字辈的名字,这件事我一直记挂着,所以才叫你专门过来一趟。” 度千岁重新拿起那本书,指着其中的一页说道:“这是我们度家的族谱,你的名字应该排在这个地方。” 李元锦隔得远,也没看清楚他指着的地方是哪儿,他只是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 “我给你拟定了几个字,打算用在你的名字里,你看着自己挑一个吧。” 度千岁说完,又一个婢女走上来,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放着四张纸,每一张纸上只写着一个字。 “这个是‘休’字……另外这三个字……嗯,我都不认得……” 李元锦看了看那四个字,其中只认得一个。 “这是‘休’,‘怅’,‘祟’还有‘戚’。” 李元锦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度千岁解释道:“你们都是‘无’字辈的,因为‘无’字带有否定意味,所以你们名字里的第三个字往往都会使用寓意并不是很好的字,这样反而可以给你们带来好的祝福。” “你像是无倦,‘倦’字本来有懈怠,厌烦之意,但是添上一个‘无’字,却成了永无懈怠,永无厌烦,反而让人感觉精力充沛,永远昂扬向上。” “而‘无忧’的‘忧’,原本是有忧愁之意,但是加上一个‘无’字,反而令人感到天真活泼,无忧无虑。” “‘休’字有停止,完结之意,‘怅’有怅然若失之意,‘祟’往往指灾祸,‘戚’往往指忧心。” “这几个字虽然单拿出来不好,但当加上‘无’字,都会成为刚好相反的意思。” “你可以看着挑一个自己满意的。” 李元锦明白了每个字的意思,轻轻点头,他仔细看了看那几个字,最后伸出手,在“怅”和“祟”之间犹豫了一下。 李元锦拿起“怅”那个字,看了一会儿,随后放下,又拿起“祟”,像是下定了决心。 “就要这个吧。” “这个?为什么是这个?” 度千岁看到李元锦挑这个字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古怪的情绪。 “嗯……就是,我觉得,‘休’和‘戚’的意思,似乎和少主还有小姐的名字的意思有所重合,所以就想选‘怅’和‘祟’……” “但是……如果叫度无怅的话,这样又好像跟小姐名字的写法有些相似,我怕别人会误会我和小姐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我怕会冒犯小姐与令狐夫人,所以就选了这个。” 说白了,李元锦不想让自己的名字和令狐娴扯上关系。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度千岁在听完这个解释后,很奇怪地笑了一笑,说道:“这个没关系的,‘怅’和‘忧’虽然都是从‘心’字的,但是在咱们青城派里,即便是同胞兄弟姐妹也不必都从一样的偏旁,你像我和千馨,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字,只要第二个字相同就行。” “而且……这个‘祟’字,其实是我原本专门为阿娴的儿子起的。” “……” “那……那我还是换回来吧。” “不必了,选这个也很好听。度无祟,这个名字很好的,左右我和阿娴已经不会再有儿子,这个名字就给你好了。” “你前半生多遭磨难,尝尽了人世间的艰辛,希望你以后可以无灾无祸,有神明保佑,一生平安幸福。” “……” 李元锦虽然感到有些不舒服,但是他见度千岁似乎很坚持,他也不好再反驳什么,只好点点头,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心里更加觉得不适。 度无祟,这个名字就给你好了…… 左右我和阿娴也不会再有儿子…… 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施舍了一个名字。 无祟。 不再有灾祸的好名字。 但它被赋予他的那一刻,却只让他感到冒犯和抗拒。 “对了,你今天跟寒镶玩得还好吗?” 闲谈了几句有的没的,度千岁终于把话题引到了盛寒镶身上。 这或许才是他今晚找自己的真实目的。 “嗯,好,很好。”李元锦突然感到很是疲惫,很是无聊,他敷衍地回答了度千岁。 “嗯,那就好,东西都送给他了吗?他都收下了吗?有没有约你再去玩?” “嗯,有。” “那就好好跟他玩,你刚回来,没什么朋友,我也是希望你可以快快乐乐的。” “我与你盛……盛叔叔是至交好友,关系好的不得了,我自然希望你和寒镶多走动。” “……” “当然了,如果你能够让他帮无忧的娘美言几句,就更好了,毕竟咱们家最近的情况很不好。” “……” “你放心,等料理完阿娴的事,我会专门抽出时间来好好陪你,好好补偿你的。” “……”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就是……明天你大哥会来这件事,你就……你就小心一些。” “嗯?为什么?” “咳咳,你这个大哥,性子不太好,从小,因为你们娘的缘故,一直对我很有敌意。总怕我偏心,或者薄待了他,什么事都要跟我斤斤计较,据理力争,而且还总针对阿娴母女。” “……” “我跟你说小心一些,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希望你不要学他。” “你虽然跟他是同一个母亲,但千万不要跟他一样为难阿娴母女,我这个做父亲的,自然对你们三个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你可千万不要跟他学坏了,认为我厚此薄彼,偏心于她们。” 一席话简直把李元锦说得哑口无言,十分恶心。 他虽然没在青城派长大,但是也知道青城派的一些掌故。 度千岁对令狐娴母女何止是偏心,他的一颗心简直全长在了令狐娴身上。 他原以为度千岁自己也是认为自己偏心的,没想到他竟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并不偏心,还诋毁度无倦过于斤斤计较,难道他不明白度无倦的抗争正是因为他做的不对吗? 李元锦越是想清楚其中的关节,越是想赶紧从度千岁面前逃离。 “知道了,掌门,我觉得今天很累了,能不能先回去?” 第32章 好人 “哦,现在也的确是晚了,你就先回去吧。” 李元锦点点头,恨不得赶紧离开。 但是临行前,度千岁还是叫住他,再次强调了一次。 “明天见完你的哥哥,该去找寒镶玩还是要去的。” “……” 李元锦脚步停顿了一下,心中已经极度厌烦,但还是忍着不适,点了点头。 出了房门,李元锦简直一步也不想停,生怕再被度千岁叫住。 他逃得好快,玉燕都险些追不上他,生怕他在路上摔倒。 “小少主,小少主!您慢着些……” 一回到房间,李元锦忽然翻出了痰盂,抱着痰盂吐了起来。 “小少主?你……你怎么了?” 惊魂未定的玉燕和一脸茫然的嫣红一起围绕着他,帮忙拿毛巾的拿毛巾,递水的递水。 “我没事,你们别害怕。” 李元锦仔细把口腔收拾干净,脸上有因为激动而留下的潮红。 “我只是感到不舒服,你们去做自己的事就行,我想睡觉了。” “小少主,方才你去找掌门的时候,盛少主派人给您送来了一封信,您现在要看吗?” “……”李元锦虽然因为度千岁而厌恶去盛寒镶那里,但是盛寒镶本人似乎还不错,自己没有不理他的道理。 “你拿过来吧,我一会儿就看。” 等两人都走了,李元锦这才换好睡衣,钻进被窝里。 借着窗边的灯光,李元锦把那封信的表皮看了又看,同时又开始想刚才的那一幕。 度千岁…… 他到底怎么想的? 感觉他像是中毒了一样,为何就对令狐娴那么痴迷? 痴迷到可以薄待自己与发妻所出的长子,也可以委屈自己失散多年的幼子? 同样一个男人,为什么对于两段感情的态度就这么截然不同? 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也罢,反正自己在青城派待得时间不会太长了,他的腿已经好了,很快就可以跟瑢哥私奔,度千岁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令狐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那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李元锦想着,打开了那封信,但是当他刚打开这封信,只看了几眼,便猛地坐了起来,一颗心也扑通扑通乱跳。 那封信不长,意思也十分简单,但是…… 但是那封信的内容却是邀请李元锦去嵩岳派的后山玩,也就是剑祖鸠什多罗隐居的地方! 在与律宗瑢通信的过程中,他早已知晓律宗瑢如今就住在鸠什多罗的住所。 如果自己跟着盛寒镶去那里玩,那么自己不就可以见到瑢哥了? 李元锦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一门心思只想赶紧等到天明。 真想不到,这世上的好人竟然这么多!原本他觉得盛寒镶的坏心思总是很多,很喜欢捉弄人,没想到还有这么喜欢成人之美的一面。 他一定是很善良,知道自己很想念律宗瑢所以才带自己去那边玩吧? 真难为他,自己明明跟他的父亲曾经是那样的关系,他竟……竟也愿意帮助他们。 李元锦的心中浮现出一丝既甜蜜又抱歉的情绪。 他甜蜜于马上就能与律宗瑢相见,抱歉于自己曾那样揣度过盛寒镶的心思。 他一整夜都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一心只想着,如果明天见到律宗瑢该怎么办? 自己能顺利见到他吗?他知道自己要去见他吗?自己能跟他说上话吗? …… 嵩岳派,后山。 正当李元锦在心心念念与律宗瑢相见的时候,鸠什多罗却仍旧在案桌前帮助盛涉川配置草药。 今天他去见过盛涉川,在给盛涉川把脉的时候,他意外看见了盛涉川那只剑痕纵横的胳膊。 当然,还有吃了药也不见好的身体。 他体内的寒毒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如果再不帮他想办法,那么等待盛涉川的结局恐怕并不会很乐观。 自己已经劝说律宗瑢留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怎么哄着李元锦给盛涉川送些血来做药引子。 鸠什多罗想到这里,放下了手中的药材,仔细思索。 要去找度千岁吗? 如果跟度千岁开口,那么难免要替令狐娴说话。 但是如果不经过度千岁,那么盛涉川就要继续受苦,蔺九师和楚佚大概只有几日就能到达,盛涉川断然不能以现在的状态去见他们。 正当鸠什多罗十分纠结的时候,忽然有一名弟子轻轻叩响了他的门扉。 “谁?” “剑祖,是少主送了一封信来给您。” 鸠什多罗闻言,眉头紧皱:“一封信?他有什么要跟我说得?拿过来吧。” 话音一落,便有一位门徒将一封信带了进来。 鸠什多罗接过信,打开一看,一双瞳仁却随着信封逐渐读完而变得骤然缩小。 信的内容不长,几乎只有一句话,但表达的意思却是,明日上午,他会带李元锦前来拜访。 李元锦…… 自己正在想着他,盛寒镶怎么就立刻能把信送过来?而且还把李元锦给带了过来? 鸠什多罗一时之间又惊又喜,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或许,明天,自己要想个办法把盛涉川生病的事告诉他,毕竟盛涉川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 翌日,李元锦起了个大早,在仔细进行了洗漱之后,穿上了玉燕和嫣红为他准备的衣服。 “少主今天晚上才能到,小少主中午可以在剑祖那儿吃饭,下午再稍微玩一会儿,晚饭前一个时辰赶回来就行,我和嫣红再给您换一件更正式一点的衣服。” “嗯嗯嗯……” 李元锦嘴里叼着一个馃子,边吃边答应着两人的话,心却早已飞到了鸠什多罗的小农舍里去。 盛寒镶的小轿子已经等在了棠棣小筑之外,李元锦一出门就看见了他。 盛寒镶的到来自然惊动了度千岁,当李元锦走到盛寒镶附近的时候,便注意到盛寒镶似乎正在跟出来迎接他的度千岁说着什么,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眼睛都是弯弯的,像是商议什么事商议地很顺利。 李元锦看见度千岁,有点犹豫,正打算要不要等等再过去找盛寒镶,但盛寒镶早就看见了他,笑着跟他招了招手,说道: “阿元,你过来啊。” 第33章 敌意 “阿元,上轿子吧。” 度千岁经过盛寒镶提醒,这才注意到李元锦已经来了。 两人笑着招呼李元锦上轿子。 李元锦犹豫着抬起步子走向两个人。 “我刚和度叔叔说,让你坐我的轿子去剑祖那边,度叔叔很同意呢。” 一上轿子,盛寒镶便将轿子的帘子全部放落,和李元锦坐在一起。 盛寒镶的轿子是红色的,帘子全部落下后,狭小的空间里像是着火一样艳红。 轿子的材质应该用的都是厚布料,空气不流通,虽然里面点了熏香,但难免让李元锦感到闷热和透不过气。 “嗯……” “昨晚我送你的信看了吗?今天我们去剑祖那边玩,剑祖那里虽然没有楼倦那里的东西好玩,但是剑祖做饭很好吃,我已经提前跟剑祖说了,让他给我们做午饭吃。” “嗯……” 李元锦微微笑了笑,有些敷衍地回应着盛寒镶。 盛寒镶也不气馁,凑近李元锦耳边轻轻说道:“而且,我听说你的那个小情人律宗瑢似乎住在那里,你正好可以去看看他。” “……” 李元锦听到这句话,脸色倏地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小声说道:“少主说什么话,我……你小声些,咱们还没走远呢,度掌门他……他不喜欢我去见他。” “怕什么,他听不见的。” “你不想知道我刚才在跟他说什么吗?” “是什么?” “度掌门知道律宗瑢住在那里,所以要求我千万不要带你去找他。” “……” 李元锦一愣,想起两人刚才相谈甚欢的样子,心中像是在敲鼓,双手也轻轻攥成一团。 “你……你答应他了?” “嘴上当然是答应他了。” 盛寒镶笑了笑,话锋一转:“但是他又不是我爹,我为什么听他的?” “就算是我爹,我也有骗他的时候,至于度叔叔……” “当然也会被我骗啦。” “你……” 李元锦这才反应过来,盛寒镶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一定会让你见到律宗瑢的。” “你……你人真好,你……你不介意我跟你爹……你愿意成全我们吗?” 李元锦很天真地问着盛寒镶。 盛寒镶嘴角一撇,像是在笑:“当然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 很遗憾,这也是一句谎话。 可是李元锦只顾着开心,丝毫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盛寒镶连盛涉川都敢骗,又怎么会对他诚实。 前方等待着他的,绝对不止有律宗瑢那么简单。 鸠什多罗早就知道两人要来,于是从清晨就开始准备午饭。并将李元锦要来的事告诉了律宗瑢。 律宗瑢为此起得更早,早饭也没好好吃,就焦急地等在农舍的大门前,等着李元锦的身影出现。 他实在是太想见到李元锦了,以至于都忘了自己不该站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最后还是鸠什多罗劝说他,免得被青城派的人看见,他这才恍然大悟地溜进厨房,帮着鸠什多罗打下手。 律宗瑢从前在轩辕岛的时候十指不沾阳春水,君子远庖厨,但是行走江湖之际,为了谋生,也学过一些厨艺,虽厨艺不精,但也不至于添乱。 盛寒镶带着李元锦来的时候,律宗瑢正在帮着鸠什多罗刷洗杯盏。 盛寒镶遣散了随从,李元锦见人都走远了,立刻像是一只脱出鸟笼的金丝雀,扑向农舍之中。 “瑢哥!” 李元锦跑进院子的速度很快,但是当他到了院子里,脚步却又慢了下来,仿佛是近乡情更怯,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不顾一切冲上岸的一条鱼,面对着陌生的天地,无法呼吸,心意慌乱。 不过,这种慌乱很快就被律宗瑢惊喜的声音打断,他就站在靠窗的水池边,一看见李元锦就放下了杯盏,擦干双手,向着李元锦奔去。 “小锦!” “瑢哥……” 李元锦骤然看见律宗瑢,心中一阵委屈,连忙迎上去,扑在律宗瑢怀里。 两人在十几天之前刚刚见过,算不得久别重逢,但这一次,因着两人再也没有了顾忌,李元锦反而哭得比当初刚见面的时候更厉害。 鸠什多罗见状,也是十分感动,站在原地颇为感慨,顿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说一句话。 反而是盛寒镶走上去轻轻拍了拍李元锦:“好了,你们两个要哭就到房间里哭,万一被人看见了可不好。” 李元锦听他这么说,连忙反应过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看着这个农舍的主人鸠什多罗。 鸠什多罗微微一笑,冲着律宗瑢说道:“就去你房间里就是。” 律宗瑢闻言,连忙点点头,拉着李元锦逃也似地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鸠什多罗微笑着看着两人走远,但是当他回过头来看向盛寒镶的时候,脸色却忽然一变,笑容也跟着垮下来,拉长了脸,看着盛寒镶。 都说世上有隔辈亲。 但是鸠什多罗却显然不怎么喜欢盛寒镶。 尽管盛寒镶的性格比起盛涉川活泼太多,而且是盛涉川唯一的儿子,但他就是对这个孩子有种莫名的敌意。 盛寒镶原本也是笑着看两人进了房间,但是当他注意到鸠什多罗的脸色时,他不得不稍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笑脸。 “剑祖为何这样看着我呢?” “你是怎么找上李元锦的?你为何接近李元锦?又为什么会想到让他来见律宗瑢?” “……” 盛寒镶脸上仍旧十分镇静,仿佛并不觉得自己的这位长辈在“逼问”自己。 “我与李元锦关系好,他喜欢跟我一块玩,仅此而已。” “哼,我就不信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 “巧合不巧合没关系,只要咱们的心到了一处去,那就是好事。” “……” “你在阿川身边安插眼线?谁?李颜轻?” 鸠什多罗也是老江湖,眼神霎时间变得阴郁。 盛寒镶挑了挑眉头,说道:“剑祖此言差矣,那是我爹,我关心关心我爹又怎么了?” “哼。”鸠什多罗忽然冷笑,毫不留情地讽刺道,“是吗?但愿真的如你所说,毕竟你自小心底歹毒,你的话,我总是信不过的。” 第34章 毒计 “剑祖此言差矣,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何况我那时候年纪很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 盛寒镶笑了笑,来到厨房里,随手拿起一块切好的香梨,放在口中,慢慢嚼碎。 他的眼睛盯着律宗瑢的房间,看着这对小情人见面后欢天喜地往房间里跑去的背影。 “只要能救我爹,牺牲一个李元锦又算得了什么?” 鸠什多罗站在煮沸的热锅面前,眼神晦暗地看着盛寒镶。 说实话,他对盛寒镶真的提不起一点儿好感。 这不仅因为小时候的盛寒镶性情残忍,视人命如草芥,更因为他一直怀疑盛寒镶的真实身世。 这说起来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但鸠什多罗却记忆犹新。 那时候,陆荃沅身怀六甲,却坚持要去小岳山祭奠父母。 当时盛涉川有事不在嵩山,是他亲自送陆荃沅出的门,并叮嘱随从好生照看陆荃沅。 谁知在回来的路上,陆荃沅竟遭遇了偷袭,身负重伤。 等随从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因为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并在梨瑭别坞生下了孩子。 盛寒镶虽为早产,但体态却犹如足月——鸠什多罗不怎么精通妇人医术,但孩子健康与否,他却看的出来。 鸠什多罗仍记得自己用过于怀疑的目光看向陆荃沅,试图从陆荃沅的脸上看出一丝心虚,或者躲闪,来验证她是否背叛了盛涉川。 但是当时的陆荃沅早已命悬一线,她连刚出生的孩子都顾不上,更别提鸠什多罗审视的目光。 盛涉川抛下外面的事务,极速赶回嵩山,夫妻二人相见没多久,陆荃沅就死于血崩。 鸠什多罗本想在事后提点盛涉川,但当他看见陆荃沅情真意切地与盛涉川道别,而盛涉川也忧思过度的样子。 他又实在不忍心将此事宣之于口。 何况……盛寒镶越是长大,越讨盛涉川喜欢,盛涉川几乎将全部的爱都放在这个孩子身上。 他那般娇养着这个孩子,把他视之为生命,这令鸠什多罗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动摇盛涉川的精神支柱。 他知道,骨肉亲情,是不能轻易怀疑的。 对于血脉的怀疑,一旦开了口,就会伤害一个孩子的一生。 他宁愿劝自己,是自己想多了,误会了陆荃沅。 但即便是再怎么劝说自己,他也还是下意识地疏远了盛寒镶。 尤其,他偶然有一次,撞见盛寒镶居然故意往燃烧的火堆里扔东西,然后哄骗楼倦伸手到那火堆中帮他去捡。 那可是于他有救命之恩的楼倦,他想不出盛寒镶有多么冷血,才会生出这么可怕的玩弄之心。 他只知道,盛家……应该是没有这么歹毒的心肠的。 他的师弟盛瑛越是江湖上公认的君子,他的徒弟盛涉川虽然脾气臭,暴躁,有些傲慢,心思深沉,但却重情重义,绝不会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那一次,他挺身而出,制止了盛寒镶欺辱楼倦的行为。 虽然他帮楼倦保住了手,但盛寒镶却好似从那件事上发现了鸠什多罗对他的“敌意”。 尽管他表面上仍对他尊敬如初,但背地里却逐渐对他敬而远之。 “你打算怎么从李元锦身上弄血?” 鸠什多罗不愿跟他多做交流,只想单刀直入。 “一会儿我会安排颜轻过来,让他跟李元锦哭诉,就说我爹因为他们病了,需要他的血。” “剑祖放心,我的计划很简单的。” “李元锦为人心软,单纯,肯定会乖乖听话,把鲜血双手奉上的。” 盛寒镶说完,见鸠什多罗眼神仍旧不善,有些无辜地眨眨眼: “干嘛呀剑祖,我真的没有恶意,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只凭你天天配药看诊,什么时候才能救我爹啊?如果被其他两位盟主知道我爹现在不好,那咱们嵩岳派都要跟着倒霉。” “毕竟那两位盟主可是心怀各异,聊不到一起去,整个江湖上只有我爹能够唬地住他们。不然,别说对抗魔教了,光他们两个就能打上三天三夜。” “……” 鸠什多罗闻言,冷笑一声,说道:“是吗?那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看得竟这般远呢。” “多谢剑祖夸奖,其实,我不光看得远,而且,我还有更好的办法帮助你们找到那个阿若谭呢。” 鸠什多罗目光流转,狐疑地看着盛寒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盛寒镶微微一笑,将手里捏着的一粒坚果的壳捏成粉碎,把白生生的果仁挑出来吃。 “阿若谭是魔教的人,为了不被正道找见,肯定会想办法藏起来,而且必定会藏的无影无踪,让人没法下手寻找。” “想要找到他们,就必须想个招数,让他们自己冒头。” “阿若谭再神通广大,也只不过是个凡人。” “是人,就会有弱点,就会有软肋。” “只要我们拿捏住了他的这个软肋,不愁他乖乖就范,引颈就戮。” 盛寒镶这话一说完,鸠什多罗却撇了撇嘴,不太感兴趣。 “你说的轻巧,你又不了解他,怎么拿住他的软肋呢?何况,他想要的父母的头颅已经被他拿走了,我们根本找不到他的弱点。” “诶,剑祖这话,就说错了。我们虽不了解他,但有人一定了解他。” “谁?” “令狐娴。” 这个名字一出口,鸠什多罗立刻收起了嘲讽的表情,深深看着盛寒镶开始变得有些卑劣的笑容。 “令狐娴是我爹认定的魔教细作。” “虽然很多人都说,在这件事情上,我爹有些过于武断,但我却完全相信我爹的判断力。” “令狐娴,她绝对跟魔教有关。” “我们不妨从令狐娴下手,问出有关于阿若谭的蛛丝马迹。” 鸠什多罗眉头一皱,眼神轻蔑:“看来你已经有办法了?” “有是有,而且办法非常简单。唯一的难处,就是需要剑祖您帮个忙,让轩辕长老走走关系,把咱们爷俩放进云姑庙,好叫咱们爷俩跟她当面问清楚。” “哼,当面问清楚?直接问?你说的容易!可令狐娴又不是傻子,她怎能把一切和盘托出?你这样做,无异于与虎谋皮,万一她骗了我们怎么办?万一她坚持不肯承认自己是魔教怎么办?” “哼,就因为她不是个傻子,她才会乖乖配合。她那天先是在夜晚独行嵩山,而随后,我爹就靠她的脚印找到了阿若谭。这些事,铁证如山,任凭她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也正因为如此,她迟迟无法从云姑庙里脱身。” “我们是她的敌人,是我们把她锁在那里面,她当然会仇视我们,敌对我们,不听我们的话。但倘若我们换一种态度,营造一种假象,就说,可以帮她从云姑庙里面逃脱呢?” “你猜她会不会转过头来配合我们?” 第35章 兔笼 话已至此。 鸠什多罗大骇,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要把她给放了?” “你刚才还口口声声说她肯定是魔教,你如果把她放了,那不就是放虎归山吗?” “你怎么能够这样纵容魔教的人!这是有违江湖道义的!” “剑祖——剑祖稍安,先听我把话说完嘛,请坐请坐。” 盛寒镶眼看鸠什多罗急得跳脚,但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伸出手安抚鸠什多罗,让他先坐下说话。 “剑祖,你真不愧是我爹的师尊,你们两个对于这世上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太过较真了。” “那令狐娴是魔教的人,本身就是个恶毒的坏人,对于一个恶毒的坏人,我又怎么能够用诚实守信来对付她呢?” 盛寒镶把鸠什多罗安置在一张烧火用的凳子上,自己则蹲在他的身边,漆黑的目光幽幽盯着面前焚烧的火焰。 “我的计划是,我们可以帮她洗清嫌疑,放她回到青城派作为条件,哄她跟我们合作。” “等套出了我们想要的东西之后,我们再暂且把她放回青城派。” “她回到青城派后,肯定会以为我们就此放过了她,对我们放松警惕,觉得我们不可能再找她的麻烦。” “但是——”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等她回到棠棣小筑的那个功夫,另外两位盟主也要到达嵩山了。” “那两位盟主可都不是吃素的家伙。” “就算咱们不再提审她,可那两位盟主却未必会放过她。” “到时候那两位盟主自然会替我们背锅,把她重新抓回云姑庙审问。” “届时,她再被抓,可就跟我们无关了。” “……” “整个嵩山如今被我爹封锁地像是铁桶一般,你也不用担心她会逃跑,她逃不出去的。” “她现在就像是被猎人抓进笼子里的小兔子,在猎人的笼子之外,还有猎人的大房子。” “我们只不过是把她从笼子里放了出来,放进了房子里。” “她以为自己重新获得了自由,但其实,她压根是逃不出去的。” “猎人只是想要逗她玩儿,过不久他就会让其他猎人把她重新关回笼子里。” “我们是放她出来的猎人,其他两位盟主则是重新送她进去的猎人。” “云姑庙是她的笼子,嵩山是猎人的房子,她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我们的掌控啊,剑祖。” 鸠什多罗听完了一切,恍然大悟的同时又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 他有些难以想象,这些话居然是从只有十七岁的盛寒镶口中说出来的。 “你真的比我想象的歹毒,盛家……还真是未出过像你这般工于心计的人物。” “剑祖夸奖了。” “可是,万一那个令狐娴拼死顽抗,就是不肯配合我们呢?万一你的计划进展不顺利呢?” “我每设计一个计划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既准备成功也接受失败。” “我的每一个计划并非万无一失,所以接下来发展的一切我们都只能靠赌。” “赌?” “我就赌令狐娴会为了保住自己而出卖阿若谭。” “……” “毕竟,剑祖你别忘了,这个令狐娴如今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是青城派的掌门夫人,度千岁的爱妻,无忧的母亲。” “一个女人一旦被家庭所牵绊,那么她就不再是自己。” “我就赌令狐娴对度千岁有情,对无忧有爱,舍不得因为自己的身败名裂而给他们带来灾祸。” “我敢赌她肯定会配合我们的。” “毕竟,如果她对魔教足够狂热,足够忠诚,那么,在阿若谭出现的那一晚,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追随于他,而阿若谭也肯定会想办法保护她。而不是以身犯险,将她暴露出来,让她置身于成为奸细的困境之中。” “……” “给我几个时辰,让我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等下我会给你答复。”鸠什多罗斟酌半晌,随即抬头看向盛寒镶。 而盛寒镶也冲他微微一笑,用笃定的语气说道:“好啊,我就站在这儿等着您的回信。何况……那对小鸳鸯刚见面,有的是话要讲,剑祖您大可利用一段时间,去慢慢想。” …… 房间内,律宗瑢和李元锦处在一起,紧紧相拥。 两人一进门便紧紧抱在一起,初时,律宗瑢试着亲吻了一下李元锦的额头,李元锦被他啄了一下,像是点燃的柴火,踮起脚,锁住律宗瑢的脖子,两人唇齿交融,律宗瑢身体微微一阵僵硬,哪儿预料到这样的惊喜,他反向紧紧抱住李元锦,两人相吻了许久,方才分开。 李元锦脸上红红的,几乎要把挂在脸颊上的泪烘干。 不知是因为窒息,还是因为羞赧。 “瑢哥……” “你……我好想你,自从上次一别,我一直只想重新再见你。” “我们什么时候走,我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李元锦轻轻靠在他的怀里,委屈地像是小猫,瞪着泪盈盈的眼睛看着律宗瑢。 律宗瑢搂他坐在床上,轻轻说道:“恐怕要再等一些时日。” “等着时日?为什么要等些时日?不是说等我好了,我们就可以走吗?我现在已经好了,我们快走好不好?” 李元锦微微支起身子,坐在律宗瑢的双腿上,有点儿失望地看着他。 “是……是因为剑祖。” “剑祖?” “嗯。之前刚来嵩岳派,剑祖曾帮助我很多,我向剑祖保证一定会好好报答他,如今嵩岳派有难,我自然……” “嵩岳派有难?嵩岳派怎么了?” 律宗瑢看着李元锦,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就是有关于魔教,魔教的人与嵩岳派有血仇,如今他们卷土重来,势必会为难嵩岳派,嵩岳派如今已经联系天下英豪共同抵御魔教,剑祖希望我能够出一份力。” “……” 李元锦虽然并不懂什么以天下为己任,但是也懂得江湖恩义,知恩图报。 “魔教是江湖公敌,自然该杀,如果你能出一份力,那当然是很好的。” “但是……我总害怕,你会不会有危险,那个阿若谭十分可怕,我怕他会伤害你。” 李元锦忧心地看着律宗瑢,律宗瑢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耳垂,小声说道:“没关系,你别害怕,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而且……还有一件事,我也很害怕。” 李元锦并没有因为律宗瑢的保证而感到舒心,反而蹙起眉头,小声说道:“就是……我刚才听你说,他们会联系天下英豪前来助阵,那里面,会不会包括你的爹娘?他们如果见到我,会不会再劝你跟我分开?” “不要管他们说什么,你只要知道我永远在你身边就好,经历了上一次的事,我一定牢牢把你看住,绝不允许旁人再将我们分开。” “那……那你的未婚妻子呢?她怎么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 律宗瑢罕见地沉默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冷漠。 “不必管她,小锦,你只管记住,她不是好人,你千万,千万不要跟她有正面接触。” 律宗瑢话说得十分郑重,李元锦心中有些紧张:“她?她很可怕吗?为什么这么说?” “她出身无量剑派,虽是名门弟子,但是她们家的情况,略微有些复杂,她的心地也不是太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会不择手段。” “当初,把你卖到……把你送出轩辕岛那件事,其实就是她一手策划的。” “什么?” 李元锦眼中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律宗瑢的父母向来比较属意比律宗瑢年轻,且样貌婉约的年轻女孩子,一个能被律宗瑢父母选中的人,外形肯定十分符合律氏的审美,而且年纪也不会比律宗瑢大。 律宗瑢今年还不到二十岁,那个女孩子或许也就跟自己一样大。 他不敢想象,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能有这么恶毒的心肠。 “但是你不要太害怕,毕竟你如今已经不是当初的李元锦了。如果他们来了嵩岳派,如果他们胆敢为难你,你要记得向我,或者是你的家人求助,我相信度掌门也绝不会容许你受委屈的。” 提起度千岁,李元锦的眼神黯了黯,似乎不是很高兴。 “怎么了小锦?” 律宗瑢最会看李元锦的小心思,敏锐地察觉到了李元锦的不快。 “你在度掌门那里不好吗?他们欺负你了吗?” “没有……他们没有欺负我,但是……但是我总感觉跟他们处不到一块去,就是……度掌门似乎非常喜欢令狐夫人,然而我是他的原配江夫人生的,所以……他可能没那么喜欢我。” “如今令狐夫人身陷囹圄,他们计无可施,就……就要求我去讨好寒镶,想让我跟盛家求情。” “那个令狐夫人对我不好,以前经常欺负我,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帮助她。” “可是……有时候我又感觉,无忧小姐和度掌门最近好像很心急,我就怕自己有这么种心态,是不是太冷血了。” 律宗瑢听完了事情的始末,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李元锦的脑袋:“小锦,你别为此事忧愁,你听我的话,既然你已经进了度家,与他们就是一家人。你与他们荣辱与共,休戚相关,很多事情如果帮得上忙,自然是应该尽全力去帮的。” “但是,唯有令狐夫人这事,你不必受他们绑架。” “我也曾经听过有关于令狐夫人的传言,这位夫人似乎来历不明,与阿若谭关系非同寻常,只怕跟魔教脱不了干系。” “你切莫因为一时的心软而介入她的因果,否则,肯定是要承受相应的代价的。” “什么代价?” “你想,她如果不是魔教的人,自然不怕被查证,有朝一日,肯定会平安返回青城山。你与她关系很差,就算她受难的时候你没有帮助她,她也不好说什么,顶多只会对你冷言冷语一番,却不敢怎么样你。” “但是,如果她是魔教的人,这事一旦坐实,那不仅她在劫难逃,就连为她说过话的那些人也会受到牵连。” “你好不容易回家认亲,找回身份,切莫因为一个虐待过你的人而再受伤害。” 第36章 救人 “嗯……我听明白了瑢哥。” 李元锦点了点头,忽然搂着律宗瑢的脖子,对他笑了一下:“瑢哥,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是吗?” “嗯……以前你只知道练功,逗我玩,遇到大事的时候,总是犹犹豫豫,即便心里有想法,也不敢说出口。” “但现在不同了,我感觉你好像……好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跟你在一起,我会感到很安心。” “真的?” “真的。” “你自己有想法的样子,敢说自己想法的样子越来越像……” “像什么?” 李元锦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却是盛涉川的影子。 他望着律宗瑢期待的眼睛,心中忽然感到有些冒犯律宗瑢。 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想起盛涉川。 这对律宗瑢来说是不应该的。 可是……大抵相对成熟起来的少年,都会有那种成年男性的影子吧。 “像……像律岛主,像你爹。” 李元锦终究没把生盛涉川的名字说出口,但律宗瑢也并没有怀疑这个形容,而是又亲了亲他。 李元锦和律宗瑢一起躺在床上,李元锦轻轻枕在他的胸膛上,小声说道:“瑢哥,我真的好期待你眼下的事快点过去,时间拖得越长,我就会越害怕,害怕你和我出什么不测。” “我的家人……就是度家的人,我其实很不喜欢他们,唯一让我有所期待的,只有我娘,就是……现在变成我姑姑的那个娘。” “趁你解决魔教的事的空档里,我一定要找到娘,跟她说说,我已经有了归宿,我找到了我最喜欢的人,那就是你。” “小锦,你不要害怕,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还能重新找到一起,这一定是天意,上天让我们重逢,一定不会再把我们分开。” “我答应你,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会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平平安安地回来见你。” “嗯……那一言为定,等我们去那个小岛上之后,我想种一些花花草草,最好能有个花园,每天浇浇水,跟你散散步,就是不知道,那岛上有没有房子,有没有院子……” “嗯……我听说,那个地方是盛掌门准备来送给他的亡妻荃沅君的,想必那里的设施都是齐全的。” “……” 李元锦想到陆荃沅,心中忽然有种微妙的情绪,他轻声呢喃道:“是荃沅君的啊……” “嗯……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想要荃沅君的房子?不成的话,我们一起再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 律宗瑢误以为李元锦想到了曾做陆荃沅替身的时光,误以为他可能有些不喜欢陆荃沅。 “不是的……荃沅君,我其实不了解她……但她似乎不是什么坏人,我没那么讨厌她。” “但是我曾经很羡慕她,特别羡慕她……甚至觉得命运很不公平,为什么我们长得那么一样,但经历却天差地别。”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刚来嵩岳派,被人欺负了,不敢跟人倾诉,只好跟她的画像哭,还跟她发过毒誓。” “什么毒誓?” 李元锦有点儿不好意思,说道:“我说我再也不喜欢你了,而且我还想不要再受别人的欺负,否则就死无葬身之地,永不为人。” “那现在呢?” “现在不那样想了……当我知道,你有来找我,我就没那么怨恨了,因为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人爱着我,我太渴望被爱了……” “瑢哥,你会觉得我很幼稚吗?” “幼稚。不过,人都是幼稚的。渴望被爱,在我看来跟渴望力量、渴望武功是一样的。只要你渴望的东西能让你充满希望地活下去,让你一直前进,往前看,那你的渴望就是对的,你不必嘲讽自己的渴望。” “我想,荃沅君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她一定会懂你的,即便你发了毒誓,她也不会报应你的。” “瑢哥……你真好。” 李元锦认真看着律宗瑢,侧头的时候,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落到枕头上,耳朵里。 “会好的小锦,你不仅要被别人爱,你也会学会爱自己,你值得被喜欢,值得被爱。” “嗯。” 李元锦乖乖地靠在律宗瑢身边,律宗瑢也认真为他擦干了眼泪。 中午,两人洗干净了脸,一起用了饭。 四个人虽然没说太多的话,但鸠什多罗和盛寒镶都看得出来,李元锦和律宗瑢之间那种虽然略显害羞,但十分胶着的甜蜜。 用过午饭之后,李元锦原本想帮着鸠什多罗收拾碗筷,但是原本被他遣散的嫣红却忽然走进院落,找李元锦。 “小少主,方才有个嵩岳派的年轻男弟子,说想要找您,听他说,他以前伺候过您,如今有一些私密的事想跟您说说。” “嵩岳派的弟子?” 李元锦忽然想起了李颜轻。 “是颜轻吗?” “不知道,他看起来挺焦急的,正在院子外面的一个杉树林里等着您。” “好吧,我这就过去。” 李元锦跟鸠什多罗等人暂时道了个别,跟着嫣红前去了那个杉树林。 杉树林里等着李元锦的自然是李颜轻,而且是被盛寒镶偷偷指派过来的李颜轻。 李颜轻穿着厚实的棉袄,眉目中有浓重的忧愁之色。 “颜轻!真是你啊!” 李元锦骤然见到李颜轻,很是开心,走过去想要跟李颜轻打招呼。 但是李颜轻看见他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有些惊讶地说道:“阿元?是你吗?你变得更好看了,我都认不出你了。” “啊?或许是衣服的原因吧……” “不止,你如今还能正常走路了,看起来真的很好,比从前更好,我真的……很替你开心。” 李颜轻冲李元锦认真地说了几句话,随后小声说道:“不过……阿元,我有一些私事,想跟你单独说,你能跟我来一下吗?” 李元锦有些好奇,但并不觉得李颜轻会害他,于是点了点头:“可以的。” 李元锦屏退了众人,跟着李颜轻走进了丛林深处。 可是,越是往里面走,李元锦越觉得四周静谧寒冷,渐渐地,他都看不清自己来时的路了。 “颜轻,你……你这是要把我带去哪儿?” 李元锦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看着李颜轻的背影。 李颜轻最近似乎长高了一些,但也瘦了很多。 眉宇之中的少年气也不似从前张扬。 李颜轻扭头看向李元锦,忽然走到他的面前,跪下来,可怜地拽住他的衣角,低声恳求道:“阿元,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掌门吧!他现在很不好!特别不好!” 第37章 拉钩 李元锦被吓了一跳,他一开始还害怕是对方在骗自己。 但是,等他把事情的始末听完,他开始变得沉默不做声。 “阿元!掌门都是因为你才中了毒情掌!他现在危在旦夕,没有你的血,他就完了!” “他虽然曾薄待过你,但也曾对你好过,为了找你,几日几夜也不曾合眼。” “阿元,就算是功过相抵吧,求求你念在掌门性命垂危的份儿上,帮他一帮吧。” “我只需要你的一点儿血做药引子,绝不会让你受其他的伤,请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我……” 李元锦从不知盛涉川竟还有这样的遭遇,他口口声声说什么要跟自己永不相见,他还以为两人真的再也不会见面了,没想到他居然因为自己在受这些折磨。 “我可以救他,你先起来吧。” “真的?” “真的,只是鲜血而已,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李颜轻早就有备而来,连忙翻出一个干净的瓷瓶一根银针,递给李元锦。 李元锦看到针的时候,眼神有些畏惧,小声拒绝道:“还是用你的匕首吧。” 李颜轻恍然大悟,想起李元锦曾被施加针刑,于是连忙把东西换了过来。 李元锦滴了数十滴鲜血在瓷瓶里,李颜轻见拿到了鲜血,心中十分激动,一个劲儿地对李元锦道谢。 但是李元锦也并没有那么傻,他看着李颜轻,小声问道:“不过,你今天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是谁跟你说的?” “……” “阿元,我……这我不能告诉你。” “是剑祖还是……寒镶?” “他们是不是都知道这件事?” “……” 李颜轻抿紧嘴巴,不敢答话。 李元锦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有些尴尬地别过头,轻轻说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请你回去告诉他们,如果掌门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帮助他的,不用这样。” 李元锦说完迅速转身,逃离了这个地方。 李颜轻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叫住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李元锦在鸠什多罗那里又待了没有一个时辰就走了,回去的路上,李元锦照旧跟盛寒镶坐同一个轿子。 盛寒镶回去的路上安静多了,他一直闭目养神,显然已经从李颜轻那里得知已经得手了。 “是你让颜轻来找我的吗?” “……” 盛寒镶不答,只是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跟我说别的,是我自己猜的。其实,如果是掌门受伤,你直接开口就好,我不会……” “李元锦,你能够这么想,也不枉费我爹与你缠绵过一场。” “李颜轻确实是受我指使,才来找你。” “说实话,咱们两个关系一般,如果不是因为我爹,我也没那个闲心陪你玩。” “咱们权当做一笔交易,我每天都可以带你来见律宗瑢,而你,乖乖把血交出来,咱们钱货两讫,概不相欠。” “……” 李元锦张了张嘴巴,却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显得十分无力。 “好,那就听你的。” “可是……关于,令狐夫人的事……你……如果你不能替她说话,那么度掌门还能允许你来找我吗?” “你管那个干什么?令狐夫人又不是你娘,你给她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她的死活与你有什么干系?再说了,我就是骗了度千岁又如何?这世上会骗人的多了去了,他也不是没被人骗过,他的人生中,还缺我这么一个小骗子吗?” “……” “李元锦,你流浪江湖那么多年,为什么心地还是那么单纯?” “如今,看在咱们两个合作一场的份儿上,也算是我看你傻乎乎地可怜,我不妨叮嘱你一件事。” “什么?” “青城派可是一个出了名的虎狼窝,里面没一个好东西,你,不要对这一家人抱任何的幻想,也千万别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他们都很自私自利,在着眼于自己利益的情况下,任何被他们认为不够重要的砝码,都会被他们丢弃。” “不……不会吧,我看……我看度掌门对小姐和少主似乎还算……” “你觉得度千岁对他的那一双儿女好吗?我告诉你,他眼里其实只有他自己。” “他喜欢令狐娴,为了让自己永远拥有令狐娴,他可以牺牲任何东西。” “包括他的儿女。” “不信,你就走着瞧,当然了……我已经提醒你了,祝愿你,不在这上面栽跟头。” “人皆有私,这句话说得很好,当然,我同时也认为,每个人都带有一张面具,在夜深人静,以及完全放松警惕的情况下,他们会毫无顾忌地撕下面具,露出他们的獠牙。” “有时候,我感觉,你爹和我爹非常适合这句话,他们在人后,都喜欢散发自己的恶,而令狐娴和你,恰好都是可以让他们感到可以摘下面具,露出本性的人。” “只不过,你比令狐娴要惨一些,因为,你爹跟令狐娴是一拍即合,对她是宠溺而娇纵的,而我爹对你,却是别扭凶狠的。” 李元锦呆呆看着盛寒镶,感觉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了。 他想不通,这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年,居然能说出这么多的话! 而且还是他有点儿听不懂的话。 显得……好像很高级。 但是…… 李元锦茫然的表情,出卖了他基本没听懂的现实。 “蠢货,看来你什么都没听懂。” 盛寒镶一笑,忽然掀开帘子,看向窗外。 “到了,滚下去吧。明天再来接你。” “另外,别把我爹受伤的事,告诉你们度家的人,懂吗?” “嗯……嗯。” 李元锦感觉跟他在一起,显得自己很蠢,他早就想逃离那个环境了,听到回了棠棣小筑,就立刻下了轿子。 不过,当他下了轿子,却又巴巴把着盛寒镶的轿子,用单纯乌黑的眼珠看着这个小蝎子一样的少年。 “你还有什么话?” “你……你虽然会骗人,但……但在我们的交易里,你能不能不骗我?” “……” “我答应给你爹血,但是你一定要带我去见瑢哥,行不行?” “……” “我跟他好不容易才重新遇见,我们真的承受不起任何欺骗了。” “求求你好人做到底,千万别骗我,拉钩行不行?” 李元锦伸出小拇指,期待地看向盛寒镶。 盛寒镶的目光一冷,像是在看什么愚蠢的小动物。 但是,李元锦的目光实在太过恳切了,这让一贯冷血的盛寒镶也难免感到无奈,不愿再跟他为难。 盛寒镶伸出手勾住了他的小指,认真地回答道:“可以,我不骗你,你放心好了,事成之后,我把雪卿也送给你们,权当贺礼了。” “真的?谢谢你!” 李元锦冲盛寒镶笑了一笑。 他不常笑,自从离开了轩辕岛,离开了律宗瑢,他几乎就没再笑过。 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比他时常小心谨慎的样子要好看地多。 当初律宗瑢就是被他那样的笑容俘获。 他跟盛涉川一样,美而不自知。 故而让盛寒镶看到他笑容的那一刻,微微有些失神。 盛寒镶脑子转得快,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是他父亲的妾。 虽是不要的妾,但他们也曾发生过切实的关系,不是他该冒犯,动歪心思的。 盛寒镶连忙放下轿帘,吩咐起轿。 而李元锦浑然不知盛寒镶的心思,转身雀跃地往棠棣小筑之中走去。 “小少主,您回来了,无倦少主的车马快,已经提前到了,您抓紧时间欢欢衣服吧。”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玉燕连忙把李元锦接了进去,服侍李元锦换了衣服。 李元锦一想到要见“陌生人”,顿时感觉心乱如麻,方才那种开心的情绪烟消云散,犹如木偶一样由着人摆弄。 他被人带去了棠棣小筑的正厅。 冬日的棠棣小筑里枝叶枯败,原本是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色的,但青城派到底有钱,为了使院子看起来富贵热闹一些,度千岁特地叫人在那些光秃秃的树上缠绕的特别漂亮的金色流苏和价值不菲的绒花,整个小院在冬日之中,竟因此给人一种百花齐放,花团锦簇的美感。 “无倦,这就是你的弟弟,无祟,你还未曾见过他呢。” 第38章 面斥 李元锦刚进门,隔着屏风就听见了度千岁的声音。 正厅里坐着度千岁,度无忧,还有一个身穿白色狐裘的男子。 那男子皮肤很白,细长的眉毛,眼神温柔而坚韧,看起来十分好相处。 他的鼻梁挺立,嘴巴紧抿,给人一种既克制又柔情的感觉。 他像是严肃的深海,但同时又让人感觉那深不见底的海洋之心里,藏匿着的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而是一颗善良的心。 简言之,他看起来很像那种,既美,又温柔,还能给人一种可靠感的贵公子。 这就是度无倦,那个被度千岁称之为“既不懂事”,又喜欢“事事较真”的那个度无倦。 不过……李元锦目测,他好像没什么攻击性。 “二哥,这是大哥,你先见过大哥吧。” 度无忧虽然跟度无倦关系不好,但这两人也不至于是那种一见面就掐着对方的脖子骂的幼稚鬼。 她甚至还会很贴心地介绍这对兄弟相认。 可是,李元锦踌躇了半天,面对着这个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兄长,却生不出半点亲近之心。 “少……少主。” 李元锦犹豫了半天,还是喊出了这样一个疏远的称呼。 “你就是无祟?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你的故事了,你是不是还不习惯改了名字?我先叫你小锦好么?你也可以先叫我少主,都没关系的,不必勉强。” 度无倦很懂人心,立刻猜出了李元锦的心情,还请李元锦先坐下。 李元锦被安排在一张椅子上,兄妹三人一时之间都出现在度千岁的面前,这倒让度千岁颇为感慨。 “我年轻时曾遇到一位卦师,那人卜卦极为厉害,说我此生能有两子一女,如今果然应验了。” “从前我不知琮姐竟为我生育了无祟,还以为是阿娴能为你们生个弟弟呢。 “是啊,姨娘当时生死未卜,爹自当年为着她什么都不顾了,哪里能想到,娘居然还生下了无祟呢。” 度千岁的话一说完,度无倦几乎是无缝衔接,立刻顶上一句极其不礼貌的反问。 度千岁的表情明显一阵僵硬,握着茶杯的手也跟着攥紧,至于度无倦,仍旧是那副温柔的嘴脸,笑吟吟地看着场上的每一个亲人,仿佛他从没说过任何冒犯父亲的话。 “小锦,你流落在外那么多年,吃尽了苦头,如今既然认祖归宗,身为亲哥哥,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有什么喜欢的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尽可跟我说。” “嗯……” “你现在住在哪里?吃饭和日常用度可还满意?如果有不顺心的地方,都可以找我解决。” “这地方多年来都是姨娘说了算,她不会御下,下人们都被她教的刁钻势利,很是不中用,若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也别怪罪,谁叫她来历不明,不过是个出身下贱的歌姬。” 度无倦一口气说了好多话,惊得李元锦一句话也插不上嘴。 不过,他能听的出来,他称呼的那个姨娘,就是令狐娴。 挺有意思的,度无忧称呼他娘,为大娘,而他却称呼度无忧的娘为姨娘。 看来自始至终,他都只把令狐娴当作他爹的妾室,而非继室。 “度无倦!” “你说话客气些。” 度千岁显而易见地有些生气,但度无倦轻轻拿起一杯茶,吹了吹上面地茶沫,没喝,随手放下了。 “爹在说什么?我说话还不算客气吗?令狐娴如今已经被盛叔叔认定为魔教的奸细,马上就要处死了,一个败坏咱们家门楣的贱人,我还称她一声姨娘,真的很客气了,怎么?爹,你不会还想把她捞出来吧?” “以后,青城山可是我说了算,我不喜欢你把这些背景不干净的东西往咱们家的家里带。” “度无倦!” 两人话不投机,度千岁简直勃然大怒:“你诚心拣难听的说是不是?我叫你来认亲,不是叫你来说脏话,何况还当着无祟的面!” “当着他的面怎么了,都是你教我的,丑话都要说在前面,反正在咱们家里,就咱们几个,素来还是脏话讲得多些,叫他提前适应适应,总好过咱们虚与委蛇,假装客套吧?” “爹,我告诉你,这一路走来,你都不知道人家怎么笑话我们青城山,你不要脸这么多年了,自然可以忍,但我忍不得。” “什么叫不要脸?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你自己做的丑事,还用得着我说?” “当初要不是你招惹不相干的女人,逼走了我娘,小锦和姑姑又怎么会流落江湖,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不相干的女人,小锦又怎么会被陪嫁给盛叔叔做妾?你们把我娘逼死,把我亲弟弟害得受尽磨难,这都是你们的错,我哪一点错怪了你们?” “想让我说点好听的,那你就应该做点好事给我看看,自作孽,还要我说些好听地哄着你,你真是跟那个令狐娴一样爱白日做梦!” “你!” “我且表明态度,我不管你最近怎么想捞令狐娴出来,我都双手赞成绞杀令狐娴,是她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们全家都是叫她带累坏的!” “我恨不得这一天早点来,这就是我的立场,也是小锦的立场!” 李元锦冷不丁听他提到自己,吓得脸色一变,虽然他的心里确实和度无倦一个想法,但是当着度千岁的面,他哪儿敢说这种话。 “我……我不懂,我全不懂,我听大家的,我听……” “小锦,你是我的兄弟,咱们兄弟才应该同心,你可不要听爹给你灌什么迷魂汤,听他说什么要好好照顾令狐娴母女,真搞笑,她们逼死我娘,我不杀了她们算我好心。” “……” “今天的见面就到此为止吧,我也乏累了先回去了。” “……” “他有病!他纯粹有病!你看见了吗?他这么多年了,你这个哥哥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我真服他了,他还老嫌我偏心,就他那个破嘴,还让我怎么亲近他?” “……” 李元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 嗯……度千岁感情很混乱,家务事弄不清楚。 但是……度无倦这张嘴确实…… 攻击力很强。 他都不敢想象,看起来强势的令狐娴遇上度无倦都是什么样。 反正,他看度无忧是一声不吭。 怪不得她们母女一直强调度无倦为难她们,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她们夸大其词,但就看度无倦这个劲儿,面斥恐怕都是家常便饭。 第39章 大胆 度千岁为了迎接度无倦,专门通知厨房置办一些好酒好菜。 但经过度无倦这么一闹,他们是彻底没心情吃了。 度千岁咬牙切齿地骂了度无倦好几句,随后扬言说谁都不许给度无倦的房间里送饭吃。 可是度无倦这些年来早就在青城派扎下了根,成了自己的气候,就算度千岁有心为难他,下人们也不敢苛待他,甚至免不得偷偷给度无倦开小灶。 度无倦骂完了父亲,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正厅,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棠棣小筑的一个厢房里,距离度千岁和度无忧乃至李元锦的房间都很远。 而且房间也比较小,里面的摆设十分朴素,与那几人的奢华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真是的,掌门怎么给少主准备这么小的房间。” 一进门,度无倦的随从将房间打量了一圈,愤愤不平地替度无倦抱怨。 “咱们少主是青城派的继承人,瞧着这房间,只怕还没那个冒牌货的房间大!” “骊心,住口,别说了。” 那随从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度无倦已经皱起了眉头:“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好生收拾一下房间吧。” 江骊心闻言,瘪了瘪嘴巴,显然还是觉得很不公平。 他是江雪琮从峨眉派带来的陪嫁侍女的后人,从小与度无倦一起长大,对度无倦素来忠心耿耿。 而度无倦从小也纵容他,即便他言语无状,也舍不得斥骂他,如今一被说了重话,忍不住反驳道:“少主,你怎么就这么忍气吞声了,方才你为什么没有戳破那个什么李元锦?咱们夫人死的时候,是您亲自收敛的尸骨,咱们夫人的那个小儿子一生下就死了,您赶到的时候,脐带都没断呢,他怎么可能得活下来?” “您当时看的真真的,您也知道,夫人没有为您生下弟弟。掌门不知道这个秘密,被那个姓李的欺骗,您怎么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这种话不要提了。” “少主?”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你怎么不听话?”度无倦眉头一皱,显然有些不高兴,细长的眉毛也显得用力。 “少主……” “我自然知道我娘当年是一尸两命,也亲眼看见了我弟弟的尸体,李元锦绝对不可能是我娘和爹的儿子。” “但是!他身上的金丝桃花蕊却是真的!这个做不得假!而且他和我爹已经滴血认亲过,就算他不是我娘的儿子,但也肯定是爹的儿子。” 此言一出,毫不知情的江骊心显然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反问道:“少主你说什么?这个李元锦……他,他怎么会……” “可是,据我们所知,掌门他只有夫人和令狐娴……莫非,他,他还有除了两人之外的其他露水情缘吗?” “不知道,他的情债,我素来不想过问。”度无倦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一想起父亲的事,就很头疼。 “不过,我心中有一个猜想,一个很大胆的猜想,这个李元锦,虽然不是我娘的儿子,但很有可能……” 度无倦有些犹豫,似是如鲠在喉。 “很有可能是什么?” “他很有可能是令狐娴的儿子。”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 江骊心如遭雷击,骇地面如土色。 但是他还算机灵,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把四周的门窗都关的紧紧地,在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之后,他才追过来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当年令狐娴怀孕之时,就有人不止一次地提起过,说令狐娴孕身明显,怕不是怀有双胎。” “但是,也有人说,令狐娴身量纤细,也许是腹中胎儿太大,所以才更为显怀。” “当初,家中事变的时候,我一直由姑姑养着,姑姑一直在照顾着娘,把她安置在青城派附近的一个房子里,这我是知道的,有时候,我也经常会去看我娘。” “到我娘临盆的那一天,姑姑怕我见了血腥的场面害怕,特地嘱咐我千万不要出门,好好在家待着。” “但是我因为担心我娘,不仅没有听她的话,反而顺着记忆的路线,偷偷找到娘所在的房子,想去看看娘。” “可是,等我终于到了那里的时候,娘……已经死了。” “房间里只有姑姑一个人,而娘就躺在血泊之中,身下是一团模糊的血肉,一个没有生命,浑身青紫的畸胎。” 度无倦想起那一幕,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开始苏醒,轻轻刺痛他的心。 “我吓得大哭,以至于引起了姑姑的注意,姑姑连忙把我拉进门,找我看着娘和弟弟的尸身,逼我记着这一幕,说,都是令狐娴和爹,才害得娘一尸两命。” “她说她要去找令狐娴算账,随后便留我在房中守着娘和弟弟的尸身,去山上找令狐娴。” “我在那里守了很久,直到听见房门外传来打斗的声音,我推开窗户一看,才发现是姑姑将那令狐娴抓了过来,而令狐娴为了自保,出于无奈,跳下了悬崖。” “姑姑当时状态已然疯癫,只想杀人,她只恐令狐娴跳崖不死,于是下山去追。” “她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而我因为害怕,不敢跟娘和弟弟的尸身独处,于是提前跑回了家,找了姑姑的当时的议亲对象,我娘的师弟,如今峨眉派的楼翠微楼大侠帮我娘收敛了尸身。” “楼大侠掩埋了我娘和弟弟的尸身,带着我去悬崖下找姑姑,但是那个时候,姑姑已经找不到了。” “我们在四下的村庄寻找她们的踪迹,最后只在其中一个村子里找到了重伤昏迷的令狐娴,还有尚在襁褓的无忧。” “原来,令狐娴在落崖之后,就被一个上山拾柴的农户给救了,那个农户见她身穿绮罗,猜她必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夫人,他琢磨着把她救下肯定能赚一笔钱,这才把她们母女带回了家。” “至于,我姑姑,他却并没见到。” “楼大侠宅心仁厚,不忍伤害无辜,又见无忧可怜,于是把她们母女带回了青城山。” “但是……我自始至终,却总记得楼大侠的一句话。” “当时楼大侠为了与姑姑议亲,曾在青城派住了不少日子,他不止一次见过令狐娴,知道她孕时的身量。” “在令狐娴未生产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跟人提起过,觉得令狐娴怀的是双胎,当然,也不排除腹中孩儿过大的嫌疑。” “可是……无忧出生的时候,尚且不足四斤,楼大侠抱着无忧,当时还纳闷,跟我说,怎么这么大的肚子,却生了一个比猫还小的崽子?” 第40章 继承权 “那是我很小的时候经历的事,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忘干净了。直到来了这里,听他们说起李元锦,我才回想起这些事。” “以前,我总也没注意过这件事,但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些事,这些人似乎都有一些奇怪的联系。”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听人说,这个李元锦……是姑姑带大的。” “我在想一个故事,一个最有可能是李元锦身世真相的故事。” “当初令狐娴落崖之后,非但没死,而且生下了龙凤双胎,他们一男一女,男孩子是李元锦,而女孩子就是无忧。” “姑姑可能找到了他们,但不知为何,她却只带走了那个男孩,留下了令狐娴和无忧。” “娘生产的时候,是当年的十月初七的亥时,而令狐娴被带到娘的房门外时,是十月初八的丑时。” “姑姑已经疯癫,在抱走那个男孩之后,很有可能把他的出生日期给记错了。这样一来……方才合情合理……” 度无倦将心中所思全部说了出来,不过,他心中仍有疑惑。 “可是,若李元锦和度无忧是龙凤胎,两人为何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呢?”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不明白,或许只有找到姑姑才能弄清楚。” 江骊心听完了度无倦的话,早吓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可是……”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可是,但却没说出个所以然。 “可是什么?” “他……可他要是,他要是令狐娴的儿子,那……那这事如果是真的,而且被掌门知道了,您……您岂不就危险了?” “……” “本来掌门就不喜欢您,他一直巴不得令狐娴能有个儿子,这样才好把掌门之位从您手里夺过来……” “这么多年了,令狐娴一直没有儿子,这才断了掌门的念想……” “可如今,若李元锦的身世真的被确定,难保掌门不会又起更换继承人的心思啊少主!” 江骊心虽然年轻,但看得却分明。 “少主!要不!要不我们趁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把那个李元锦杀了吧!” 江骊心杀心大起,眼中杀机必现,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度无倦,只等度无倦一声令下。 可是度无倦却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骊心:“你疯了?杀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少主!他怎么就是不相干的人?您难道就忍心看着本该属于您的掌门之位,成为别人的东西吗?” “……” “夫人死的那样惨,都是因为令狐娴,我们怎能让令狐娴的儿子拿走原本属于你的一切?那夫人不就白死了吗!” 度无倦沉默片刻,看着江骊心:“冤有头,债有主,害死我娘的是爹和令狐娴,与李元锦无关。” “可是令狐娴是魔教中人!李元锦就是魔教余孽!连带着度无忧也是!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咱们都不能善待他们!” “可是,据我的了解,他这一生,已经承受了很多波折,如今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就不要……” “那都是他活该,谁叫他是令狐娴的儿子?令狐娴坏事做绝,老天爷把报应施加在她儿子身上又怎么了?” “……” “少主,您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他受罪受难的时候,您难道没有吗?” “……” “而且,您知道他是什么人?他的乖巧可怜说不定都是装的,就像令狐娴当年一样!等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您觉得他能安心做一个简单的富贵公子吗?” “……” “越是这样身份低贱,浪迹江湖,无依无靠的人,一旦获得了高贵的身份,肯定会变本加厉的!” “别说了!叫你别说了!”度无倦感到心烦意乱。 尽管他在度千岁面前十分强势嘴毒,但是他对这个可怜的李元锦并无“敌意”,更不太忍心伤害他。 “这件事以后再说,总之,我不想要你们伤人性命!歇息吧,这事最近不要提了。” 度无倦顿了顿,说道:“这件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许你告诉任何人,你就当他是我娘的儿子。” “何况,只要他被人认成是我娘的儿子,那他就不是令狐娴的儿子!只要他跟令狐娴永不相认,那他就是我爹前妻的次子,他的继承权就永远排在我的后面。” “你们别自作聪明,弄巧成拙。” “就这样吧,你要是敢多嘴多舌,就给我滚回峨眉去!” “少主!”江骊心还想再说,但度无倦已经走进了屏风之后,准备歇息。 江骊心瘪了瘪嘴,目光流转,俨然是不服的。 他深知度无倦的性格,他太像江雪琮了。 善良,软弱,又与世无争。 倘若不是身负血仇,他恐怕根本对掌门之位没什么兴趣。 就连对掌门和令狐娴的敌视,这些年也全靠门派中的长老和峨眉派的长辈对他耳提面命,耳濡目染。 在江骊心看来,李元锦的出现,简直就是给度无倦的前程添了一块巨大的绊脚石。 不行,他绝不能让李元锦阻挡度无倦的前程。 此事,还要跟楼翠微和门派中的各位长老仔细商议一番才行! 江骊心伺候度无倦睡下,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却暗暗起身,立刻修书几封,准备交给马上就要来到嵩岳派共议抵御魔教的长老们。 翌日,李元锦从睡梦中醒来。 按照他和盛寒镶的约定,今天他还要去鸠什多罗的农舍。 只要去鸠什多罗的农舍,他就可以看见律宗瑢,想到这里,他不免仔细把自己好好打理了一下。 出门的时候,他路过了度无忧的院落。 度无倦吃过早饭后,正在院内练剑。 自从令狐娴被抓之后,她的脾气显然有所收敛,那种娇蛮天真的气息消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和忧郁。 她时常会找些事情做,以便可以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减少与人接触的机会。 李元锦从她门口走过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也是瞥见他的。 两人隔着院门远远看了一眼,李元锦不太好意思直视她,匆匆看了她一眼,连忙落荒而逃。 反倒是度无忧,她站在雪地里,看着李元锦远去的身影,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她的侍女注意到了度无忧的出神,这才忍不住出言说道:“小姐?小姐是累了吗?不如歇息吧?” “无妨,继续吧。” 度无忧眼神一黯,没再说别的,举起长剑,继续练招。 这才短短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与李元锦的处境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她只可怜他无依无靠,殊不知,风水轮流转,眼看着,这份可怜就要落到自己的身上了。 他如今有度无倦做哥哥,有了依仗,真是不错,也算是老天爷怜悯他。 可是,度无忧看着手里的长剑,掂了掂,想起了自己。 可是,没关系,自己也没那么可怜。 她不需要哥哥。 也不需要上天怜悯。 从她的母亲被关起来,盛涉川也不愿要她那一刻开始,她反而只觉得轻松。 或许,从现在开始,她终于不用做那些令她违心的选择了。 从今以后,就要靠自己了。 第41章 另一种交易 李元锦去了一趟鸠什多罗的农舍,下午便按时回来,这一天稀松平常,没什么可说的。 只是, 到了这天深夜, 等整个棠棣小筑渐渐陷入安睡之中后。 等最后一盏灯在室内熄灭后。 度千岁的身影从他的房中闪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入黑暗之中。 他身穿漆黑的斗篷,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步履匆匆,显然要去赴一场隐秘的约会。 云姑庙位于嵩山的一个隐蔽山坳之中,如今冬雪肆虐,整个庙外落满了厚厚的积雪,不仔细注意看,都分不清什么地方是山堆,什么地方是建筑。 度千岁屏气凝神,远远地看见一个挺拔青葱的身影,站在云姑庙之外。 他急切地跑过去,与对方相认:“寒镶?” “度叔叔?你这么早就来了?” 盛寒镶看见了度千岁,连忙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他拉到相对僻静的地方。 “怎么样?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度千岁唯恐今夜扑空,他实在是等不及要去见令狐娴了。 “嘘,叔叔莫要这般心急,今晚肯定能见到婶婶,但您来的太早些了,需略微等一等。” 盛寒镶边安抚着度千岁,边用眼睛看向云姑庙的大门。 度千岁见他一个劲儿卖关子,急得几乎跳脚。 “怎么了!干嘛还要等?你不是骗我吧?” “叔叔哪里的话,侄儿怎么会骗您,实话告诉您,是剑祖……剑祖他现在正在里面见婶婶呢。” “剑祖?剑祖去找阿娴做什么?” “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叔叔,我可得告诉您,就您来见婶婶这件事,是我找了剑祖,托剑祖去找轩辕长老才促成的,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我一个小辈哪儿敢多嘴多舌,您说是不是?” “……” 盛寒镶最会撒谎,任何谎话都是信手拈来,眼睛一转,任何人都要被他小蝎子一样的毒心思害一下。 “那……那要等多久?” “叔叔别急,很快就好了,他进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趁盛寒镶安抚度千岁的时候,鸠什多罗已经先行进入了云姑庙。 令狐娴身处斗室之中,正要安眠,根本没有料到有人会来,更想象不到来的人竟是鸠什多罗。 “剑祖?” “剑祖何以至此?我与剑祖你……从未……有过接触吧?” 饶是令狐娴已经打定主意对嵩岳派的人一言不发,但仍旧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鸠什多罗给弄地十分茫然。 鸠什多罗有些局促,但还是尽量保持平静,说道:“我自然是为了魔教而来。” “……” 令狐娴闻言,恍然大悟,随即微微一笑,像是了然了,她慢慢坐回床边,不再说话。 有关于魔教的问题,她一个字都不想说。 “我想你应该知道阿川对你的态度,他……他想要把你直接杀了。” “……” “你对此,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吗?你就甘愿那般引颈受戮,不为自己辩解分毫吗?” “……” “就算你已经准备好赴死,想用什么都不说来反抗阿川,但是你就不关心度掌门和你女儿的安危了吗?” “……” “你以为你不明不白地死了,就是为自己抗争了,但度掌门和无忧会因为你不明不白的死,而承受不可想象的折磨和痛苦。” “难道,你愿意看见无忧的余生,都因为你而活在阴霾之下吗?” 鸠什多罗按照盛寒镶给出的剧本,一字一句逼问着令狐娴。 令狐娴心思细腻,很快就察觉出鸠什多罗的语气与以往不同。 她皱起眉头,看向鸠什多罗。 “剑祖哪里来的这些话?这种语气,倒真不像我了解的剑祖。” “……” “您在嵩岳派虽然是高人,但却是隐居世外的高人。” “嵩岳派的很多决定,您说不上话,也懒得管,我不知道是谁指使您来的,但恐怕绝对不是盛掌门。” “剑祖不妨把话说得直接一些,究竟为什么找我?目的是什么?也免得兜圈子了。” “……” 鸠什多罗低下头,没想到对方竟然也十分聪明。 “我确实是为了与夫人你做一桩交易而来。” “交易?” “嗯。” “什么交易?与魔教有关的交易?”令狐娴将目光看向别处,慢慢说道,“这个我帮不上你,因为我不是魔教的人。” “夫人在嵩山会见阿若谭铁证如山,就算夫人此时不认,但倘若阿川执意查询下去,有些事情总归会浮出水面。” “……” “魔教与我有杀师杀友之仇,我与魔教不共戴天,放在正常的情况下,如果你是魔教的人,我是一定会将你除之后快的。” “……” “但是从你那一日未曾跟着阿若谭走,而阿若谭也丝毫没有维护你来看,我相信你……或许已经未必那么誓死效忠于魔教,何况你已经在青城派生活了那么久,那么疼爱无忧,想必你也不肯让无忧因为你而受到连累。” “……” “所以,我想说,如果你真的不想再做魔教的人,那不妨与我合作,如果你能提供有关于阿若谭或者魔教的相关讯息,尤其是他们的下落等等,我愿意出面,帮你担保,送你回到青城派。” “……” “你考虑一下吧,知错能改,回头是岸,总比你负隅顽抗要来的好些。” 鸠什多罗说完了这些话,便静静站在相对昏暗的房间里,等着令狐娴的回话。 令狐娴坐在月光之下,窗口中投射出的光芒让她浑身都附着着一种圣洁的光芒。 “剑祖是要给我一次机会,放我回家。” 良久,令狐娴终于说出了这一句话。 “但是,就算剑祖肯为我担保,又有什么用呢?” “剑祖你代表不了整个嵩山,更代表不了整个江湖,就算剑祖肯放过我,其他人也不会放过我的。” “……” “我已经和魔教有了牵扯,这件事将会伴随我的终身,回了家,也只不过是给岁哥和无忧增添烦恼罢了,所以,剑祖的想法,我不能沟通,剑祖的交易,我也无法配合。” 鸠什多罗有些失望,他没想到令狐娴竟对此看的十分通透。 “那……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 “慢着,剑祖。” 鸠什多罗刚打算走,令狐娴却忽然叫住了他。 鸠什多罗扭头看着她,令狐娴从床边站起来,默默看着他,慢慢说道:“剑祖,你先不要走,虽然你口中的那笔交易咱们做不成,但我这里还有一笔交易,想要跟你做。” “……” “剑祖,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一向言而有信,很少撒谎,与盛掌门不同。” “尽管我与你接触不多,但是却本能地有些信任于你。” “我可以告诉你,其实我确实与魔教有些干系,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我早已不是魔教的人,自从嫁给了度千岁,我再也没有伤害过其他人。” 令狐娴说到这里,表情有些微妙,似乎是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说法过于绝对。 “当然了,江雪琮除外。” 第42章 偿还 “你终于承认自己是魔教的人了,但是你想跟我做什么交易呢?” “我想……”令狐娴犹豫了一下,微微一笑,像是做好了决定,“我可以告诉你有关于阿若谭的事,包括任何你想知道的有关于魔教的消息,只要是我知道的。” “……” “作为交换,我想要的有点儿多,总结起来,一共有三条。” “请说。” “第一,请您在我被江湖公审,或者死后,好好帮我保护无忧。” “我魔教的身份多半会被坐实,岁哥被我所迷惑,肯定会遭到江湖上的嘲笑,不过……他早已有了退隐江湖的心思,就算身败名裂,也并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他多半会选择退位,让无倦继承家业,自己做个闲散的江湖游侠。” “但无忧不一样,她身上流着我的血,肯定会被江湖人当作魔教余孽,遭受他们的追杀。” “我想要你保护她,在我死之前,将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吗?” 鸠什多罗闻言,轻轻点头:“可以,但你有认为安全的地方吗?” “有,在西北,有一个很隐秘的雪山,雪山之中,有一个名为菩提城的小镇子,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那里与世隔绝,民风淳朴,没有中原人和异族人的区分,也没有正道和魔教的区分,那里只有快乐的男人和女人,是个很好的地方。可惜……我一出生就被魔教的人带走,从未在那里生活过,我希望您能把无忧的带到那里去,让她代替我,好好在那里生活下去,永远不要再离开那里。” “好,那第二个要求呢?” 令狐娴说道:“第二件事,则是有关于李元锦。” “谁?” 鸠什多罗有些意外:“为什么还有李元锦?他不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 “正是因为他不是我的儿子,所以我才提起他。” 令狐娴目光灼灼,眼含恨意:“方才我提起无忧是为了托孤,但对于李元锦却不同。” “李元锦是江雪琮的孩子,而且是被我讨厌的度千馨养大的,因此我很讨厌他,不想他过得好,尤其见不得他比无忧过得好。” “他的生母和养母害我遗恨终生,我既无法亲手报复那两个女人,就要报复他来解气。” “我一点儿都不后悔让他做了盛涉川的妾,也从不觉得老天爷让他认亲成功是眷顾他。” “只要一想到他那两个母亲在时,逼我做妾,侍奉她们,对我百般磋磨,我就觉得他做我女儿手下的妾室全是报应,非常解气。” “活该他流落江湖,受了那么多屈辱,受了那么多折磨和毒打,这全都是他应得的报应。上天既不报应他的两个母亲,就该报应他!” 令狐娴玉雪晶莹的面孔上,写满嫉恨怨毒的表情,与方才为了女儿温声软语的样子截然不同。 “那……那你想怎么李元锦?” “我想要他万劫不复,我想要他一辈子无法得偿所愿,一辈子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 “他越是想要认祖归宗,回到青城派做小少爷,我就越不要让他如愿。” “我要他一辈子做妾,做奴,做遮遮掩掩上不得台面的畜生,我要他永远被锁在笼中,无法展翅高飞,一辈子只能做人掌中的玩物,靠他人的恩赐苟活下去。” “……” 令狐娴说着,嘴角噙起一丝怨毒的笑,她看向面露不解之色的鸠什多罗。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这般报复他?” “实话告诉你,这些话,都是当年度千馨告诉我的,她就是将这些话一字一句告知于我,天天折磨我,迫害我。你是大门派的得意门生,虽然出身不好,但终归没被人那般折辱摧残过。可我不一样……我当年因着那两个女人,真是过了好长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吃了好多苦头。” “我做梦都想要这两个女人尝一尝我受过的苦,如果她们尝不了,那就由李元锦来尝,让他来偿还!” “而且,只要一想到,以后的无忧会因为我而不得不隐居避世,他却活得光鲜亮丽,众星捧月,我就十分痛苦,犹如千万只蚂蚁啃食心脉。 “可是……可是……”鸠什多罗完全呆住,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可是你要怎么对李元锦,才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这种事我怎么帮你?我完全做不到啊!” “不!你能做到,你完全可以做到。” “……” “他不是想要离开嵩岳派和律宗瑢私奔吗?我就偏偏不能让他如愿!” “我要他一辈子无法得偿所愿,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个出身蜃楼的贱奴!是个彻头彻尾,人尽可欺的贱货!” “……” “可是,可是这样……” “我要你想办法拆散他和律宗瑢,在天下英雄面前揭露他的真实面目,我要让他万劫不复。” “老天爷既然要让我的孩子活在他人的指摘之下,那么他也别想跑!” “他从蜃楼卖身的契书被我藏在我的房间里,就在梳妆柜台的一个隐秘抽屉里,我要你想办法将这封契书昭告天下,让他脸面丢尽。” “等他的身份被公之于众,无论是盛涉川还是律宗瑢,即便再喜欢他,也要顾及这一份污浊的过去!” 鸠什多罗皱起眉头争辩道:“可是,你这样是没用的,你以为人人都会介意他的过去吗?” “律宗瑢深爱于他,他们之间绝不是我可以轻易拆散的。而且律宗瑢愿意为了他抛下一切,跟他隐居世外,你的报复完全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 这一次,轮到令狐娴沉默。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搞得两人的局面很是尴尬,半晌,令狐娴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缓缓坐下,冷笑一声:“是吗……他真是好命,能遇上这样的痴情种子。”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能遇上这样的人?而无忧却没有……” “老天爷到底是对他太好,凭什么,凭什么!” 令狐娴轻轻呢喃,随后,眼神犀利地看向鸠什多罗:“等一下,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一定可以拆散他们两个。” “什么……办法?” “哼,我给你一个药方,你拿去凑齐药材,煮一碗药汤,送给李元锦喝。” “什么药方?” “就要,春雪草二两,金明花四枚,积雪樱一簇,烈芸草六株,还有穿心虫一只,研磨成药粉,做成糕点,用雪梨汤做配,送服到李元锦的腹中。” 第43章 梨汤 云鸿别院内,正是用早餐的时间。 自从有了李元锦的血,盛涉川的病情明显得到了好转。 昨夜李颜轻让厨房做了一个酥酪,把李元锦的血滴了进去。 他让人里面添了很多香料,好把血腥气给遮掩了下去。 盛涉川丝毫没发现酥酪有问题,吃了以后,一晚上都无事发生,睡了个很好的觉。 只不过…… 他并不是很喜欢吃甜食,加上那份酥酪所用的香料实在太多,太甜,导致他第二天早上又看见那个酥酪的时候,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厌恶之色。 “怎么又是酥酪,这个东西甜津津的,我不喜欢。” 李颜轻听见他不想吃,唯恐被他看出端倪,连忙解释道:“请掌门多用一些吧,这是厨房听说您近来时常劳碌,特地为您准备的。” 盛涉川闻言,皱了皱眉头:“可是我不喜欢。” “我只吃这最后一次,午饭告诉他们别做这个了。” “啊?好……好的。” 李颜轻赶忙答应,紧盯着盛涉川把那份酥酪吃了下去。 直到盛涉川把那份酥酪吃了个干净,李颜轻才如释重负,叹了一口气,帮盛涉川收拾碗筷。 盛涉川吃完了饭,净了手,回到书桌旁继续工作。 蔺九师和楚佚算起来还有三天就要到,现在他正忙于处理迎接的事宜,同时也不忘调查有关于琼月山庄的事。 阿若谭是通过琼月山庄的关系来到嵩岳派的,琼月山庄在魔教这件事上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前几日已经让人把宋幻星接来嵩岳派住了同时加紧时间派人前去琼月山庄调查。 如果琼月山庄真的和魔教有关,那么自己派人去的时候,很有可能早已人去楼空。 但是盛涉川并不怕他们逃之夭夭,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燕过留痕,他坚信他一定能从琼月山庄中找到蛛丝马迹。 来嵩岳派的英雄豪杰特别多,门派中的食物,房间,各类用品,各类会议,庆典,人员名单……都需要盛涉川一一过目,盛涉川将那些东西一页一页看过去,并在每一项上都进行了批注。 直到…… 直到看见青城派所送来的人员名单的时候,盛涉川在度无倦的名字上停顿了一下。 青城山和嵩山虽然相隔甚远,但是以度无倦的脚力想必已经到了。 他如今应该已经在棠棣小筑住下,和李元锦认亲了吧。 想到李元锦。 盛涉川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并且准备好摸出匕首,准备刺伤自己。 但是…… 奇怪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痛苦…… 奇怪,真是奇怪,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自己想起李元锦的时候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难不成?自己化解了所谓的毒情掌了吗? 这也没几天吧? 自己究竟是怎么克服的?难道是阿若谭的同伙的毒情掌也不怎么济事,威力不够强大吗? 盛涉川想了一上午都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午,李颜轻又来送饭,盛涉川百忙之中瞥了一眼餐盒,发现里面确实没有酥酪了,而是换了一个桂花小米糕。 盛涉川挑了挑眉毛:“怎么又有点心?我是不喜欢吃这种甜津津的东西,不是单单不喜欢酥酪。拿下去。” “这个……掌门,你还是吃了吧,这个吃了对身体好。” 李颜轻有些为难,而盛涉川似乎是注意到什么,好奇地挑了挑眉毛:“什么叫对身体好?” “嗯……就是,就是……这是少主,这是少主专门给您送来的,说是小米可以补中益气,对您的身体好,您就吃一些吧。” 听见是盛寒镶送来的,盛涉川皱了皱眉头,勉强拿起一块来准备吃。 “你告诉他,以后不要在这种东西上下心思,叫几位长老还有剑祖多多催促他学习武功,千万不可再荒废度日,听见了吗?” “嗯,听见了。” 李颜轻胆战心惊地点点头,看着盛涉川不疑有他地把小米糕送进了口中。 那小米糕入口即化,虽然甜些,但盛涉川也并没再说什么不好的话。 嵩岳派的后山之中,也是午饭时刻。 李元锦跟着盛寒镶来到农舍之后照旧前去找律宗瑢。 两个小情人进了房间就关上了门,不知如何恩爱去了。 盛寒镶百无聊赖地坐在厨房陪鸠什多罗做饭,只不过,他跟律宗瑢可不一样,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非但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只会躺在一张摇椅上,抱着一盆洗干净的梨子吃。 “剑祖,昨晚你去见那个令狐娴了,怎么样?她同意帮忙了吗?昨晚你一出门就走了,我都没追上你。” 鸠什多罗看着自己灶台上的火焰,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剑祖?剑祖?” “嗯?” 盛寒镶叫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迷茫地看向盛寒镶。 “你说什么?” “剑祖,我问你昨天的事交涉的怎么样了?就是跟令狐娴。我叫你好几次了,你都不搭理我,怎么了?是事情有变故吗?她不同意?” “没有,她没有不同意。” “那你的状态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是因为……因为她……她向我提出了一些要求,就是……就是她想要让我,让我照顾好无忧,什么的……你小孩子家就不要再管了,剩下的事我来弄好了。” 鸠什多罗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盛寒镶知道他不太喜欢自己,索性也不再追问。 鸠什多罗见他不再追问,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和盛寒镶说昨晚发生的事。 好消息是令狐娴愿意配合他们,但坏消息却是令狐娴要求报复李元锦。 他虽然对李元锦接触不多,没什么感情,但是也知道他这么多年受尽了艰辛,如今好不容易生活有些起色,自己怎么可以再将他捶入深渊,万劫不复呢? 可是若不如此,又无法快速找到那个阿若谭,将魔教扼杀在萌芽之中。 鸠什多罗感到左右为难,眼睛一直盯着灶台上的火。 而在那火焰之上放着的那个瓦罐里,煮着的正是令狐娴给的药方。 春雪草,金明花……那些药材虽然不是很罕见,但凑在一起,却是让他想不懂的。 这究竟是什么药? 吃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令狐娴说这个药吃不死人,只是会给李元锦带来一点小小的“改变”。 可是这小小的“改变”会是什么呢? 有度无忧在,为了度无忧,她应该不会哄骗自己吧? 而且她答应自己,一定会给自己提供可靠情报。 只要有了情报,就可以快点找到魔教老巢了…… 但是这样做,肯定会伤害李元锦的…… 李元锦他不该……不该受这种无妄之灾啊…… 鸠什多罗正想着,一旁的盛寒镶忽然伸了个懒腰,嘟嘟囔囔地说道:“好饿,好饿啊!剑祖,你的饭还没做好吗?我们快点吃饭吧。” “嗯?嗯。好。” “那我去叫李元锦和律宗瑢来,小锦!小锦!吃饭了!你们吃不吃饭啊!” 盛寒镶打了个哈欠,丝毫没注意到鸠什多罗古怪的目光,伸着懒腰往律宗瑢的房间走去。 鸠什多罗拿下那个瓦罐,往瓦罐里加了一些糖块,然后将它搁在了厨房靠窗的位置。 这副药材被梨汤煮沸之后,闻起来简直跟普通的梨汤没有任何的区别。 如果哄骗李元锦喝下去的话,李元锦应该完全不会发现。 可是…… 自己真的要这样做吗? 如果这样做,老天爷会不会报复他? 第44章 青梅 “剑祖,我们帮你收拾桌子吧。” 鸠什多罗默默盯着那碗梨汤,而律宗瑢恰好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厨房,准备端菜。 鸠什多罗回头看了他一眼,同时,也看到了他身后表情开心,毫无防备的李元锦。 自从和律宗瑢重新在一起后,李元锦肉眼可见地变得漂亮活泼了很多。 果然爱人如养花,真正被爱滋润的人的确会变得更好。 “好,你拿菜吧。” “我也帮忙吧。”李元锦也想帮忙,但鸠什多罗却叫住了他。 “你等一下,小锦。” “嗯?怎么?” “你……你正在养伤,就别多活动了。” “嗯?嗯。”李元锦闻言乖乖点了点头。 律宗瑢也说道:“你在那边好好坐着,这边我弄就好了。” 律宗瑢干活倒是麻利,很快就把四菜一汤都摆在了桌面上,今天中午有一道竹笋鸡皮汤,酥炸丸子,一个炸得金灿灿的肉骨头,还有两样素菜。 虽说简单,但味道都还不错。 吃饭的时候,鸠什多罗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让李元锦吃药,但几番想要开口,都被他忍住了。 四个人直到快吃完饭,鸠什多罗都没有下定决心毒害李元锦。 李元锦实在已经够惨了,他真的不想再那么伤害他。 算了,马上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就要来了,有他们在,难道还愁找不到阿若谭吗? 鸠什多罗思来想去,越想越是不忍,索性吃到个半饱,就决定暂时回屋去拿出厚衣服,先去一趟云鸿别院,迎接即将到来的前任武林盟主蔺九师。 按照既定的日程,蔺九师此时此刻应该快到嵩山山下了。 律宗瑢最先吃完了饭,他收拾着自己的碗筷,一边喊李元锦吃好了饭回屋休息,一边准备刷洗锅碗,他把用脏的碗筷放在厨房里,而盛寒镶吃饱饭跟进来找清口的梅子吃。 “之前剑祖腌了一些青梅,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我拿一些出来大家分一分吧。” “嗯,我和小锦不吃,你想吃的话,自己找就行。” 律宗瑢与盛寒镶只有几面之缘,两人相处十分客气,点到即止。 盛寒镶踮起脚从厨房的柜台上拿起了一个罐子,揭开以后,仔细闻了闻:“好像是这个,我先尝尝……” 盛寒镶从里面夹了个梅子,想要咬一口,但是又怕梅子酸,于是趁律宗瑢不注意,冲一旁的李元锦招了招手。 “小锦,你过来,你看看这是青梅吗?” 李元锦丝毫不知道这个小少爷的坏心思,连忙跑过去,凑上去看那个颜色青翠的梅子。 “这是啊,这就是青梅,你不认识吗?” “啊?我不认识啊,我只管着吃,分不清杨梅青梅。” 盛寒镶这么说,李元锦也没怀疑,还以为盛寒镶确实是从小娇惯,五谷不分。 “对了,你尝尝,你先尝尝,酸不酸?” 李元锦没防备盛寒镶,听话地咬住那个梅子,把它叼进了口中。 可是,随着梅子被他在口中咬碎,汁水飞溅,李元锦忽然哎呀一声,双眼紧闭,表情扭曲,捂住嘴巴,赶紧找个地方吐了出来。 “酸!好酸!怎么这么酸啊!” 李元锦说完,连忙从厨房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使劲儿冲自己的嘴巴。 律宗瑢见状,连忙跑过来看李元锦的情况。 李元锦被那颗青梅酸地眼泪直流,捂着嘴巴,脸也憋得通红。 “瑢哥,我没事……我没事……” “盛寒镶!你给他吃什么了?” “青……青梅啊,我也没想到这么酸,是他自愿帮我尝的嘛。不信你问他……” 盛寒镶也没料到那个青梅那么酸,一时间有种做错事被抓包的心虚。 “什么他自愿?肯定是你先哄骗他吃的,你真过分,自己怎么不试?” 律宗瑢一会儿没看住,李元锦就被人欺负了,他当然很生气,对盛寒镶说话的语气也未免不太好听。 “什么啊?我才没有哄他,他自己又不是没脑子。” 盛寒镶被律宗瑢抢白了一番,心中也有点不好意思,他索性撇撇嘴,说道:“再说了,不就是吃梅子酸到了嘛?那么娇气干什么?我看他就是装的!” “呐,我想起来了,剑祖刚才还煮了个梨汤,梨汤是甜的,让他先喝碗梨汤压一压吧。” 盛寒镶想也没想,转身拿起了鸠什多罗放在窗边的梨汤。 梨汤早就放凉,温度正是李元锦喜欢的。 律宗瑢拿过来以后,嘴上抱怨着有点儿凉了,但还是端着碗喂给李元锦喝。 李元锦咕咚咕咚喝下去好大一碗,脸上那种扭曲的表情才变了样,他泪光盈盈地看着律宗瑢:“好了,瑢哥,不酸了。” 李元锦倒是不酸了,可律宗瑢却还要找盛寒镶算账。 “都是你惹得祸,你自己要吃梅子,害别人干什么?” “我……我什么时候害他了?他自己就没有错嘛?他不想吃梅子我还能逼他?你这人真有意思!” “你……” “你少说话,这里可是我家,别分不清主次,小心我叫人把你们全撵出去。闭嘴吧你!” 盛寒镶跟人吵架总是蛮不讲理,律宗瑢脾气其实算好,一般也不会跟这种娇少爷计较,但偏偏这事关乎李元锦,他最见不得有人欺负李元锦,一时之间两人未免僵持住了。 “算了瑢哥,别计较这个了,是我不好,不关他的事。回房间去吧,回去吧……” 李元锦小心地扯着律宗瑢的袖子,小声哀求。 律宗瑢气得要命,但人在屋檐下,却不得不低头,索性揽着李元锦先行回屋去。 他进屋的时候,鸠什多罗已经从房中出来有一阵子了。 他呆呆站在门边,看完了李元锦被灌梨汤的全过程,整个人瞬间犹如石化,彻底傻在了原地。 “剑祖,你不知道!真是气死我了!我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个气!刚才他们两个人真是好一顿欺负人,那个律宗瑢怎么不分青红皂白骂人嘛!” 盛寒镶虽然跟鸠什多罗关系不好,但是当他看见自家长辈的时候,还是难免抱怨。 不过,让他感觉十分奇怪的是,今天的鸠什多罗就好像完全傻了一样,站在原地,木然地,犹如一尊石像一般。 “剑祖?你怎么了?” 盛寒镶这才感觉到不太对劲,他茫然地看着鸠什多罗,不明白他为什么那种表情。 鸠什多罗在原地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反应过来。 他慢慢走向厨房,从桌子上拿起那个空碗。 他看了看盛寒镶,又看了看律宗瑢所在的房间。 半晌,他张了张嘴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千言万语到了他的嘴边,却只剩下两个惨然的字:“不好,不好……” 第45章 梦与海 “那个盛寒镶真是欺人太甚,他怎么不自己试试,偏偏哄你试?亏他还是盛涉川的儿子,嵩岳派的公子,哪有这么捉弄人的!” 一进门,律宗瑢便愤愤不平地关紧了大门,怨恨地咒骂盛寒镶。 李元锦很不好意思,没想到因为自己导致两人发生了龃龉。 “瑢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小锦,我不是气你,我是气他!” “我看盛涉川虽然……虽然蛮横一些,但起码心地不是很坏,但他这个儿子真是讨厌,这不是明摆着耍你玩吗?” “今天我都看见了他还百般抵赖,那我要是没看见呢?他岂不是要倒打一耙,翻脸不认人?” “烦死了,我真后悔答应了剑祖,留下来弄什么抵御魔教的烂事,连累地你也要忍气吞声的!” “瑢哥……瑢哥我没关系的,他……他说话就是不太好听,心眼儿也坏些,但是……但是他也帮咱们见面了不是?咱们也别跟他计较了。” “你不要这么生气,这样……我也会很自责的。” 李元锦话说到这里,很是为难地低下头:“咱们如今确实是寄人篱下,连见面都要偷偷摸摸的,要是惹得他不高兴,我怕他会不让咱们见面。” “瑢哥……咱们就……就再忍忍吧。过去就好了,肯定很快就过去了。” 律宗瑢见李元锦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过。 这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总是委曲求全地帮别人找借口。 自己在的时候尚且如此,以前不在的时候,还不知被嵩岳派的人怎么欺负。 律宗瑢想到这里心中更是生气羞愤,他有些抱歉地拉着李元锦的手,小声说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吓到你了,是我有些冲动了……” “不过,说实话,这里的日子我真的受够了,就让时间快点过去吧,我已经等不及要跟你私奔了。” 律宗瑢的话刚说完,李元锦本打算说些什么鼓舞的话来安慰他。 可是他还没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小锦,你先出来一下,颜轻找你。” 是那是盛寒镶的声音,两人微微一惊,律宗瑢误以为是盛寒镶想要找李元锦的麻烦,脸色一变,把李元锦护在身后,想要去跟他理论。 但是李元锦却马上反应过来,这是李颜轻来管他要血。 “瑢哥,颜轻我的朋友,不会害我的,你别激动。” “可那盛寒镶在外面,我总是不放心你……” “没关系的瑢哥,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就行。” 李元锦安抚住了律宗瑢,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去找李颜轻。 李元锦跟李颜轻会面之后,李元锦照旧给李颜轻点了数十滴鲜血。 李颜轻再三感谢了李元锦,小心翼翼地表达了自己的感谢:“谢谢你,阿元,掌门用了你的血之后明显好了很多,我真的十分感谢你。” “没关系,掌门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很感谢掌门的。” “对了,这个,这个是我从青姐那里要的一些金疮药,你拿去用吧。” “青姐?”李元锦一提起这个名字,感觉恍如隔日。 徐青则,他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过她了,说起来,这也是自己的一个恩人呢。 当初刚来嵩岳派,如果没有她好心求药,为自己治病,自己可能早就死了。 “说起青姐,我好久没去见过她了,不知她最近好不好。” “嗯,青姐最近挺好的,还向我问过有关于你的事,她听说你认亲成功,很替你高兴呢。” “嗯……我改天有机会去瞧瞧她。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吧,我还有事。” 李元锦心里记挂着律宗瑢,顾不上跟李颜轻多说什么,转身就打算要走。 “那个……小锦。” 李元锦疑惑地转过头,看着李颜轻。 李颜轻真心实意地说道:“小锦,祝福你,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祝你幸福,真的。” “离开嵩山吧,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好。” 李颜轻说着,微微一笑。 李元锦被他说得一愣,但随即点了点头:“嗯,谢谢你,也祝你好运。” 李颜轻勉强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盛寒镶就站在两人交易的不远处,静静看着两人的交谈。 “时间差不多了,一会儿我们回去吧。” 鸠什多罗从房间里出来后,就变得怪怪的,一个人站在厨房里一言不发。 盛寒镶原本就跟他不是很亲昵,此刻更是不想在这里多留。 李元锦还记挂着律宗瑢在等他,想了想,打算再去他的房中道个别。 可是偏偏不知为何,他的头似乎很痛。 尤其是…… 他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又干又痛。 痛得他只想快点找个地方敷一敷眼睛,降降温,然后倒头大睡,好生歇息一番。 也罢,反正明天也能见瑢哥,就明天见他好了。 李元锦这样想着,鬼使神差地跟着盛寒镶回了轿子,却没再跟律宗瑢打个招呼。 李元锦在回去的路上就睡着了,等到了棠棣小筑,仍旧没醒。 盛寒镶还以为他玩累了,并没有往深处想。 度千岁不在棠棣小筑,出来迎接他的是度无倦。 度无倦在盛寒镶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表现出好哥哥的样子,将李元锦接下轿子,让李元锦暂时睡在自己怀里,把他房间里抱。 李元锦的房间距离棠棣小筑的正厅不远,而且李元锦体重不沉,度无倦没费多大劲就把他送进了房间里。 李元锦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睁开了眼睛,看向度无倦。 在他朦胧的视线中,身穿白衣的度无倦的形象跟律宗瑢有些略微的重合。 李元锦张了张嘴巴,叫他的名字。 “瑢哥……瑢哥别走。” 度无倦一开始没听明白,以为他在喊哥哥,他凑上去准备安抚一下李元锦,但等凑近了,才发现他叫的是律宗瑢的名字。 “瑢哥……别走,瑢哥……” 度无倦犹豫了一下,发现他认错了人,随后,度无倦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声哄着他说道:“行了,睡一觉吧,你一定是太累了。” 说完,度无倦慢慢起身,没吩咐左右的人好好照看李元锦,自己则走向房间的出口,雪白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李元锦的面前。 李元锦陷入了冗长的昏睡之中,这一睡令他感到很累。 他梦见了一片海。 一望无尽的海平面上,是汹涌起伏的浪潮,给人一种极其强烈的压迫感,还有未知的恐惧感。 其实最近他经常能梦到这种场景。 自从……第一次看见自己的眼睛出现湛蓝色之后,这片有些凶险的海,似乎频频在他的梦中出现。 李元锦对海的印象其实很好,因为“海”总是与他人生中最甜蜜的时光相关。 轩辕岛四面环海,那是他和律宗瑢情定终身的地方。 他觉得世上所有的海,都不如轩辕岛的海漂亮。 别的海的颜色都是孤寂的,沉默的,但唯有载满他和律宗瑢记忆的轩辕岛的海,是“粉红色”的。 尤其在傍晚,夕阳在海岛干净天空上落下的温暖的余晖,落在海面上的时候,那片海真的像是粉红色的。 那种颜色只会让他感到惬意,快乐。 这与他梦中那令他害怕的海完全不同。 为什么今天又梦到这片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元锦越是害怕,心中就会开始默念一段文字。 这是他最近总是不由自主去做的一件事——念阿若谭曾教给他的一段口诀。 说来也奇怪,每次他心中有所困扰或者烦躁的时候,这段文字总能带给他很奇妙的感觉。 好像只要多念几次,心中还有脑中的不快就会快速消失。 但是,唯有这一次。 让他有些绝望的是,无论他怎么去反复默诵,那种潮湿,恐怖的海景一直消散不去。 李元锦想在梦境中逃走,可是无论他怎么挣扎,逃跑,那种窒息的感觉都如影随形,令他无法摆脱。 他感到自己大汗淋漓,呼吸急促。 慌不择路中,他奔向深海。 湿冷的海水将他淹没,整个人几欲窒息。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淹死在这梦海之中的时候,一道白光像是神来之笔一般,突兀地照进了他的梦境。 李元锦眼睁睁看着那刺眼的白光,一阵恍惚之后,终于醒了。 他全睁开眼睛,浑身已经被汗水打湿,玉燕给他送来了水。 李元锦还是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轻轻揉了揉眼睛才喝了一口水。 他把那一碗水一饮而尽,招呼玉燕再去帮他取一碗。 可是,当玉燕拿着灯盏走向他的时候,他却忽然听见玉燕惊诧地叫唤起来,手中地灯盏都险些掉在地上。 “小少主……小少主!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变成了蓝色?” 第46章 蔺九师 “李元锦将药吃下去了吗?” 云姑庙中,令狐娴也没有想到,鸠什多罗会这么快就来找她。 “你给他吃的到底是什么药?” 一日未见,鸠什多罗倒像是老了几十岁,连声音都显得沙哑了许多。 令狐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认真端详着他的表情,似乎在判断他的表情够不够真实。 “别看了,他喝下去了,我只想知道他喝下去的是什么!” 鸠什多罗这话一出口,令狐娴表情稍显古怪,随后,她忽然抬起袖子掩面,转身,背对着鸠什多罗,竟是止不住地,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你到底给他吃了什么?” 鸠什多罗得不到回答,显得十分焦急,他有些失态地拉住令狐娴的手腕,但令狐娴已经笑得不能自已。 “好,太好了,剑祖,我没有想到。你居然真的让他喝了下去,我真的太高兴了。” “实话告诉你,那个药方,是魔教用来帮助弟子修炼内功的,就是那门会让眼睛变色的《息壤神功》。没学过这个内功的人吃了这个药方可以打通浑身的筋脉,而学过这个内功的人吃了这个药方则会内功大增。”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李元锦吃了这个药,就等于沾染了魔教的武功。只要修炼了魔教的武功,那他就跟魔教永远脱不了关系。从他喝了那碗药开始,他就已经万劫不复,跟我一样,成为魔教的人!” “你!你怎么如此恶毒!你怎么可以这样!” 鸠什多罗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令狐娴居然歹毒至此! 他原以为对方也不过是讨厌李元锦,想要给他一些药让他受点小伤,但却没想到……没想到她居然打算让李元锦跟她一样!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你疯了,你完全疯了!你已经害死江雪琮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的儿子!” 鸠什多罗暴怒之下,扬起一只手,想要打在对方那张猖狂的笑脸上。 可是,他从不打女人,在距离她的面颊还有尺寸远的地方,他还是停住了。 令狐娴看透了他的仁慈,叫嚣地更加尖锐: “因为他还是度千馨的儿子!” “只要想到他能清清白白地活着,我就不甘心!” “我就是不想看他过得好,只要他过得不好,我就开心,我就高兴!” “你也不必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药不是你亲手熬的吗?人难道不是你害的吗?你不是也在拿李元锦的性命做赌?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吗?” “你有什么可生气的?你有什么资格可以审判我!” “……” 令狐娴的一席话,让鸠什多罗脸色灰暗,彻底沉默。 他的手缓缓落下来,连带着他的心情,他最后一点儿强硬的体面,都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鸠什多罗沉默半晌,眼中竟暗暗有了泪光在闪烁。 “好……好……你说的是,你说的对。” “你说过,不会伤他性命,你信守了诺言。” “错的人是我,是我在赌你的善良,是我在一厢情愿地期盼你放过李元锦,不要太折磨李元锦,都是我的错……从我答应你,跟你做交易开始,我就已经错了。” 他这么说,反而令令狐娴沉默了片刻。 “倒也不必如此,不过……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劝你就看开点儿。毕竟,我可以提供给你有效信息,你也不算白干了一场。” “我知道阿若谭现在可能藏身何处,我相信这个消息,或许对你们有用。” “他……在哪儿?” “蜃楼。” “蜃楼?”鸠什多罗从悲痛之中回味过来,脸上的表情稍显惊诧。 “蜃楼,明面上虽然是个中立的江湖组织,但是那里的楼主郁久闾岩山,其实是魔教的人,昔年曾经是轩辕焰的结拜兄弟,他的女儿郁久闾楼瑶比阿若谭大不了多少。” “当初轩辕焰叱咤江湖,蜃楼趋炎附势,没少巴结轩辕焰,郁久闾岩山甚至想要跟轩辕焰攀亲家,但轩辕焰觉得郁久闾楼瑶野性难驯,年纪比阿若谭稍长,不适合做魔教的少夫人,因此拒绝了这门婚事,但他碍不住那郁久闾岩山苍蝇缠屎一般的一再恳求,不情不愿地私底下和岩山结拜为兄弟。这件事,江湖上的人很少知道。” “李修樗这个人呢,我是知道的,他不仅擅长巫蛊之术,同时也特别懂得经营算计,拿捏人心。魔教遭到重创之后,财力大不如前,想要东山再起,必须有金钱的支持。而蜃楼,刚好可以做这个钱袋子。” “即便……岩山这个人是个十足谄媚的小人,李修樗一直很看不起他,但……为了让阿若谭重振魔教,李修樗肯定会忍着恶心,想尽办法跟他合作的。” “而且……”令狐娴说到这儿的时候,眼神中浮现出一丝促狭的笑意,“阿若谭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那个郁久闾楼瑶长大后出了名的好色,这么个落难的小情郎,她怎么舍得放过?肯定会趁着阿若谭穷困的情况下,把阿若谭留在身边暖床的。” “当真?” “起码……七八分是真的,毕竟我也很久不在魔教了,这其中有一些话,是我的推测,不过,蜃楼这个地方,我劝你们最好仔细查一查。” 鸠什多罗脸上有些犹豫之色,令狐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笑,说道:“行了,这个你不必怀疑,我只针对李元锦,这才害他,但是在提供情报上,我不会造假的,毕竟,无忧还要靠你离开中原呢。” 此时,明山中堂中正举办着一场特殊的宴会。 度千岁去了一趟明山中堂,与嵩岳派的几位长老以及其他门派的几个领头人共同迎接了上一任武林盟主蔺九师的到来。 蔺九师和鸠什多罗是同一时期的江湖豪杰,两人如今虽已经都是归隐的年纪,但影响力却截然不同。 蔺九师因为曾经担任过武林盟主,在江湖上享有很高的地位,即便已经不再是江湖第一人,但在武林中却余威尚存。 但鸠什多罗从隐居之后,却俨然是一个飘然世外的世外高人形象。 按照武功来说,蔺九师的武功其实未必比得上鸠什多罗。 但是因为蔺九师乃是名门出身,正经的中原世家公子。而这也决定了他在江湖上的名誉地位便绝非鸠什多罗这样一个初设寒微的混血乞儿所能比拟的。 纵使鸠什多罗武学上的造诣比起他要高,但在论资排辈的时候,却不得不屈居人下。 好在鸠什多罗这么多年来早就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在名次这种事上并不十分挂心,因此这二人虽时常被人当做“死对头”比较,但其实两人的关系出乎意料的好。 而这,也是当年蔺九师竭力推选他的徒弟盛涉川做江湖领袖的原因之一。 自从听说嵩岳派有难,蔺九师几乎是不舍昼夜地赶路,只盼望着赶紧来到嵩山面前多年未见的好友。 谁知他怀着一腔热情到了这里,却被告知鸠什多罗身体抱恙,暂时无法见客的消息。 “师尊昨日我还见过,身体倒好,怎么今天就出了岔子?” 盛涉川自从服用了李元锦的血,身体恢复简直一日千里,不到几日的时间,就恢复了那种神采奕奕的样子。 “这个……弟子也不知道,剑祖脸色似乎不是很好,今下午我去寻他的时候,他看起来……有些烦恼。” 前来通传消息的弟子毕恭毕敬地将鸠什多罗的现状告知了盛涉川。 盛涉川闻言不免担忧,心中害怕师尊是因为自己而操劳过度,身体受损。 “好吧,那就让师尊好好休息一下。” 盛涉川当着外客的面,不好展露心迹,只好先随意打发了那个弟子。 “怎么了?阿展可是有什么不适吗?” 说话的正是蔺九师。 蔺九师年逾六十,但满头青丝,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他保养得宜,身穿深湖水绿的衣裳,佩戴美玉,洞箫,一举一动之间,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世家翩翩公子。 “哦,有劳蔺盟主牵挂了,我师尊最近有些劳累,身体不适,怠慢了盟主,还望盟主恕罪。” “诶,贤侄此言差矣,我与阿展是多年好友,你又何必如此客气?” 蔺九师口中所说的阿展就是指鸠什多罗。 鸠什多罗拜入嵩岳派时,曾得恩师青羊公恩赐,起过一个带有盛姓的名字,叫做盛瑛展。 这个名字随着鸠什多罗的江湖名声越来越响亮,早已被人遗忘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如今能够知道这个名字的,不是已经成为了屠日城的冤魂,便是已经风烛残年。 “我素知阿展的为人,他可是个十足十操劳的命,嘴上说着隐居,其实事事都放心不下,希望你们嵩岳派方方面面都安稳妥当。” “这次阿若谭偷袭,想必也是让他颇为揪心,辛苦了很多时日。” 盛涉川闻言,连忙诚恳地回答道:“是弟子无能,才害师尊受累,如今有蔺盟主坐镇,想必魔教之祸,肯定能迎刃而解。” 盛涉川脾气虽然差劲,但在不被触犯底线的情况下,对于自己的师长们还算中规中矩,对待客人更是言辞规矩,令人听了舒心。 蔺九师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并未反驳,也没有赞同,而是默默低头,拿起一杯茶水,轻轻吹去了茶水上的浮沫。 “对了,我听说,那魔教余孽阿若谭当初曾掳掠了你的一名妾室?你那名妾室如今何在?” “我……”盛涉川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眼睛飞快地瞟了一下角落里的度千岁。 度千岁脸色也稍微有些难看,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 毕竟,李元锦是他儿子的事已经被很多人知道,就算他们有心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盛涉川见度千岁不说话,一时之间也不知应该怎么回话,只好刻意拖延时间,顾左右而言他。 “蔺盟主怎么想起他来了?” “哦,我听说他曾被那阿若谭掳去,与阿若谭共处多日,如今我们正忙于找到阿若谭的下落,我想他或许会有一些蛛丝马迹。” “再者,我还听说,他似乎与贤侄你的前妻陆夫人生得很像。” “他……他就不必见了吧,他年纪很小,那件事情之后,几乎把他吓傻了,如今他整日生病,卧床不起,什么都记不得了,问了也是白问。” 盛涉川随便找了个借口,把这件事搪塞了过去。 蔺九师似乎感觉到盛涉川有意避讳这个妾室,一时间也不好多问。 “即是如此,倒还真是不好见他,别是吓坏了那个孩子才好。” 蔺九师喝一口茶水,轻轻把茶盏放下。 盛涉川本以为这事就这样糊弄过去了,谁知他却只是放过了自己而已。 “我听说度掌门你最近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听说还是你的前妻,峨眉江女侠的儿子?” “……” 度千岁如遭雷击,整个人动也不动,坐在原地,呆呆看着蔺九师,周围所有的人都看向他,这让度千岁如坐针毡,浑身难受。 “这……回蔺盟主的话,我那孩儿,身体孱弱,且漂泊在外多年,性子懦弱粗鄙,不太方便见客,让他出来,只怕是丢人现眼。” “哦?是吗?这真是有意思,盛掌门你的妾室身体不好,度掌门的儿子身体也不好,这还真是巧呢。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是同一个人呢,哈哈哈……” 盛涉川和度千岁两人听了这话,立刻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看着前方,装聋作哑。 他俩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尤其是度千岁。 因为当初抛妻另娶的事,弄得他在江湖上名誉扫地,江湖上很多大人物其实并不是很瞧得起他。 像是蔺九师,其实并不喜欢他。 他也不爱去这些大人物面前自取其辱。 如今这蔺九师看似对他颇为关心,但他心里有数,蔺九师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嘲弄他的机会。 他不想贻人笑柄,正打算想个借口离开。 恰好一个青城派打扮的弟子急匆匆地来到了明山中堂,前来寻度千岁。 “掌门,掌门,小少主今天找盛少主玩过之后,似乎生了什么大病,您快去看看吧。” 第47章 楚佚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我即刻回去。” 度千岁恨不得有人把他捞走,连忙急匆匆站起来,向在座的几个人告别,趁着夜色赶紧离开了明山中堂。 随着度千岁逐渐消失在众人面前,蔺九师渐渐收敛了脸上客气的笑容,意味不明地里冷笑了一声,说道: “报应,这真是报应……当初他抛妻弃子,寒心事做绝,活该落得个人人笑话的下场。” “对了,他如今那夫人令狐娴怎么样了?” “回蔺盟主的话,此人私通魔教,证据确凿,我已经暂时将她关押到云姑庙中,无需公审,不日即将绞杀。” 蔺九师听了盛涉川的话,十分赞同,他慢慢说道:“你心思素来缜密,既然说是证据确凿,想必是做不得假的。不过……” 蔺九师停顿了一下,眉宇之中浮现出一丝厌恶之色。 “过不久,那个楚佚也是要来的,这人素来讨厌地很,你说向东,他非要向西。我只怕他会在这事上横插一脚。” “蔺盟主所言有理,不过,楚盟主为人虽孤绝傲慢,但他一向与魔教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想必不会在魔教奸细这件事情上糊涂。” “嗯,到底是贤侄你心地宽宥,我倒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蔺九师这句话说的有些阴阳怪气的,场上很多人都听得出来。 但是盛涉川却只是轻轻饮用了一口茶水,像是没听懂这话一样,脸上云淡风轻。 迎接蔺九师的席面散后,盛涉川请人将蔺九师送到早已安排好的住处休息。 而等蔺九师刚走,闻涤非却凑上来跟盛涉川咬耳朵。 “要命,这蔺盟主其实素来不是搬弄是非的人,但每每话题关乎到楚佚,他就总是要说几句难听的。” “他隐居云梦泽一带已经有十几年了,我还以为这些年里他早就对楚佚气消了,没想到竟记挂至今。” 盛涉川边走边听着闻涤非的话,半晌,他低声说道: “蔺盟主看似为人随和,脾气很好,但是此人内心深处十分芥蒂门第出身,如我师尊那样出身寒微却得他尊重的,天上地下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至于楚佚,他虽出身名门,但生母却上不得台面,蔺盟主一直很鄙视他,所以当初在楚佚接任下一任盟主的时候,才会百般阻挠。” 闻涤非闻言,不由得想到往事,心生感慨: “是了,我还记得呢,当初屠日城之战,大家约好战役最后会根据所斩获的人头数量来论功行赏,谁杀的人最多,谁就可以接任下一任武林盟主,而那个楚佚简直跟疯子一样,好一个杀神模样,一千个人里,得有七八百个死于他手。” “当时我们都以为本次战役的佼佼者非他莫属,谁知你竟突袭总坛,杀了轩辕焰夫妇,一举成名。” “按照原本的约定,楚佚无疑是那场战役的最大赢家,可偏偏蔺盟主最后清算战绩的时候,却把你的功劳放在了他之前,说你击杀魁首,功劳最大,非要把盟主之位传给你。” 盛涉川眉眼微微一挑,像是也想起了当初那副争执不休的场面。 “当时楚佚好一通大闹,当着那么些人的面,指着蔺九师的鼻子大骂他出尔反尔,偏心偏向,弄得蔺九师下不来台。” “要不是你主动放弃,加上剑祖说情,以及武当楚家的几位长老颇有埋怨,依蔺九师那个犟脾气,肯定就仗着自己是前辈,不顾楚佚的申诉,将盟主之位传给你了。” “诶,阿川,说真的,我真的很好奇,你当初为什么会主动放弃接任盟主的资格,将盟主之位拱手相让呢?” “原本我们就约定好了,谁杀的人最多,谁接任盟主,楚佚实至名归,我本就不该跟他争抢。” “再者说了,楚佚的生母是个没有名分的通房,那么多年来,一直受武当的掌门夫人年氏的磋磨。” “他一直梦想着为母亲以及自己正名,才会那么勇往直前,不顾性命,这样的人,我再与他争执,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他比我更需要一个盟主之位。” “何况,他也怪可怜的,虽然成为了盟主,但是江湖上不少人听了蔺九师的话,认为我才应该排在他之上,对他的盟主之位多有非议。这些年,想必他也不是太开心。” “哎,那又有什么办法?不过,据我所知,这个楚佚也没那么可怜的。” “他娘虽然不体面,但他爹很是偏爱他,他长那么大,除了被年夫人欺辱过,估计从未受过其他委屈呢。” “随便吧,那都不是咱们该关系的了。” 盛涉川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看向闻涤非。 “对了,有机会,你记得让小红去棠棣小筑看看吧。” “什么?” “我刚才听他们说,李元锦好像生了病。” “……”闻涤非恍然大悟,微微一笑,说道,“可以,自然是可以。到时候我叫玉环去看。夜深了,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别光操心别人,自己的身体也要注意。” “好。” 两人言尽于此,默契地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盛涉川回了云鸿别院,而闻涤非则计划着明天得安排闻蕖红前往棠棣小筑关照一下李元锦的情况。 他才要安寝,却听见李颜轻前来通传,说鸠什多罗有事找他。 盛涉川原本就很记挂鸠什多罗的身体,如今一听对方出事,连忙也顾不上休息,急急往鸠什多罗所在的后山前去。 而棠棣小筑中,此刻早是一片乱象。 度无倦身为青城派的下一任掌门,在年轻一辈之中最为见多识广。 而当他被人叫来,看见李元锦变成蓝色的眼睛时,他的心中咯噔一下,即刻想起了臭名昭着的《息壤神功》 传言,这《息壤神功》高深莫测,玄之又玄,刚入门学习之人,打通经脉后,眼睛会变成蓝色,而随着武功的精进,当修炼者将《息壤神功》练到第五层的时候,眼睛会恢复为黑色,至到最高层——七层的时候,修炼者的双眸则会变成金黄色,届时便可武功盖世,无人能敌。 第48章 激变 可是,纵使这门武功再厉害,它也是一门邪功,李元锦为什么会修炼这种邪功呢? 他是怎么沾染上的? 是阿若谭教他的? 还是被迫学习的? 亦或是他根本那就是魔教的细作? 但是……看他茫然无知的样子,好像又不是这样啊。 顷刻之间,度无倦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可能。 这件事情是他从所未见的棘手事情——他们家又出现“与魔教相关的细作”了,这事如果传出去,他不敢想象青城派的门脸丢得的有多干净。 青城派自从出了度千岁抛妻弃子的事,在江湖上的名望就江河日下。 如今若再加上一个令狐娴,一个李元锦…… 那日后别说是位列四大门派之一,就是路边的一条狗,见了他们青城派都要吐一口口水。 尤其,度无倦忽然想到李元锦有可能是令狐娴的儿子,他心中就更加生气——都是他那个死爹色迷心窍,把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弄回家,才会弄出这么多冤债。 “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 李元锦还缩在床上,担忧地拿着镜子,看着自己的双眼。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惹上了多大的麻烦,还天真地以为只是吃药吃地。 “是不是吃药吃的?好像自从小红来给我看病起,我就出现过这种症状,但是……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变得这么严重。这究竟是怎么了?” 李元锦见度无倦变着脸不肯说话,一时间也感到害怕。 度无倦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沉默了半晌,最后,等他终于冷然开口的时候,说出的却是这样一番话: “来人,把他的双手双脚都绑起来,关进地窖,严加看管,他眼睛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 “少主?” 众人都没有想到,度无倦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毕竟度无倦如今可还担着一个李元锦亲哥的名分。 连江骊心也分外怀疑自己的耳朵,同样反复向度无倦确认:“把?把他抓起来?” “你们都听不懂人话了,叫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是……是!” 话音一落,度无倦带来的几个人立刻一拥而上,将李元锦团团围住。 李元锦又惊又怕,又是不解,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所有的人:“为什么抓我?我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了什么?时至如今,你还跟我装傻不成?” 度无倦罕见地冷下脸来,狠狠瞪了李元锦一眼,他其实很想质问李元锦究竟是怎么沾染邪功的,但是室内的人不在少数,他不敢轻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问李元锦,以免打草惊蛇,引起骚动。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抓起来,等爹回来再说!” 度无倦不想再跟李元锦解释,而是挥挥手让大家先制服李元锦,把他关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可是,李元锦怎么可能乖乖就范? 这几日他不但身体有所恢复,武功更是在《息壤神功》的加持下突飞猛进,三五个壮汉走来,想要将他按住,却立刻被他挣开。 李元锦受惊之后躲进床角,抓住头上的一只发簪,正对着环伺自己的青城派众人,眼睛吓得满是血丝,几乎要哭出来。 “别过来!我到底怎么了?你们为什么突然要抓我!” 在他的视角来看,这几天他一直在做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所有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礼敬有加。 他吃得饱穿得暖,又很有安全感。 这么美好的日子虽然只有不足月余,却是他人生中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让他感到安稳的时光,怎么就被突然打断? 那些往日对他照护有加的门徒仆人,为什么忽然对他倒戈相向?露出可怕凶狠的一面。 双方正僵持不下,忽然听门外有人大声叫道:“掌门回来了!掌门回来了!” 是玉燕的声音,方才正是度无倦打发她去寻找度千岁。 度千岁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李元锦眼睛的事,他比起度无倦,经验更为丰富,当然明白眼睛变蓝是怎么回事,尤其他还知道李元锦曾经和阿若谭相处过一段时间,那么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息壤神功》! 这小子绝对是修炼了《息壤神功》! 糟糕!这也太糟糕了! 本来令狐娴就洗脱不了嫌疑,现在再加上个李元锦,那不是要他的命? “住手,都在做什么!” 他来不及仔细思索这件事,人已经快步来到了李元锦的房门外。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双方剑拔弩张的场景,而李元锦一看见度千岁,就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眼泪都掉下来,小心翼翼地呼唤道:“掌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度千岁还不等答话,度无倦先走上来说道:“爹,你应该已经知道他眼睛的事了吧?” 度千岁正要开口,度无倦压低声音,小声提醒道:“爹!这是《息壤神功》!传出去,咱家可就会被人当成魔教奸细的窝子,咱们全门派都要跟着遭殃,我这是准备把他先关起来!免得走漏风声!这你也要阻拦吗?” “……” 一席话,正中度千岁的心结。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先把李元锦关起来,的确是对大局最有利的! “爹,咱们先把他关起来,然后咱们爷俩再单独审问这个小子,究竟是怎么染上邪功的。” 度千岁闻言默不作声,似乎在做什么思考。 他毕竟老奸巨猾,江湖经验也丰富。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他暗暗抬眸看了度无倦一眼,说道:“你的做法是对的,此刻的确应该先把他抓起来。” “不过,你这样大动干戈,叫你的手下把他抓起来,照样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我看这小子一派懵懂无知的样子,恐怕是不知怎得染上了邪功,这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而且,这小子眼睛还是蓝色的,说明他的《息壤神功》应该在五层之下,五层之下的《息壤神功》,合你我之力,对付他简直易如反掌。” “先把你的人撤了,咱们现在就立刻仔细盘问他。” “如果他是不小心沾染的邪功,我们就从长计议,但如果他是魔教细作……” 度千岁闭上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说道:“如果他是魔教细作,那我们就把他交给盛涉川,我倒要看看,这个盛涉川如果知道自己的枕边人也是魔教的细作,他会怎么办!” 第49章 父兄 度千岁这话一说完,度无倦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 但马上,度无倦像是反应了过来,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丝嫌恶之色。 他斜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心中沸腾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不适。 如果李元锦是魔教余孽,他就把他交给盛涉川,任凭盛涉川处置。 他还想用李元锦来威胁盛涉川,看看盛涉川的反应? 而他动这一系列心思的基础,则立足于李元锦是自己的“亲弟弟”,江雪琮的“亲儿子”的基础上。 甚至李元锦还在外流浪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的罪。 他丝毫不顾念亲子之情,可以立刻选择把他交出去。 可是对于令狐娴,他却拖泥带水,左右摇摆,要死要活。 真是叫人感到玩味,真不知度千岁如果知道这个李元锦是他最爱的女人的儿子的话,他还会这么对他吗? “你们全都下去,只留下我和两位少主。” 度千岁很快就打发了所有的人,自己正襟危坐,笑呵呵地叫李元锦放心坐下,同时又叫玉燕给李元锦泡一杯热茶。 “小锦,你别害怕,你这个哥哥呀年轻不懂事,方才也是叫你的眼睛吓坏了,这才做出那样的举动,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玉燕给李元锦拿过来一杯热茶,李元锦小心地捧着喝了一小口,却不知这杯茶中已经被度千岁派人放下了蒙汗药。 “嗯……” 李元锦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小声说道:“我……我也相信是误会,我……我真不知道这眼睛怎么了,是不是吃药吃的。” “就是……小红给我的那些药……” “哦,这样啊。” 度千岁微微一笑,安抚着李元锦的情绪。 不过言语之中,他可能也察觉到李元锦对《息壤神功》似乎一无所知。 “不过,你的眼睛变蓝可不是因为吃药吃的。小锦,你仔细想一想,最近有没有接触过奇怪的人,学过什么奇怪的武功?” “人?武功?”李元锦仔细想了想,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阿若谭的身影。 他有些担忧地问道:“阿若谭吗?我最近接触过最奇怪的人就是阿若谭,他……他曾经教给我一些内功口诀,让我每天练习。” “啊?那你就听了他的话?乖乖练习了吗?那可是魔教的人啊小锦,你怎么能听他的话?” 李元锦本来就害怕,听他这么说,连忙站起来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故意听他的话,以前他还没暴露身份的时候做过我的侍从,他是从那个时候教我的。” “哎呀!小锦!你真是惹了大麻烦!你知不知道你学的是什么?那是魔教中人才会学习的内功!《息壤神功》!” “而且在魔教中,这门神功只有高阶的魔教教徒才能接触,一旦沾染这种邪功,你的眼睛就会变成蓝色!” “本来咱们家出了阿娴的事就够焦头烂额的了,你怎么又在这个节骨眼弄出这样的祸事来,你这是要咱们青城山的命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事这么严重!那……那怎么办?我不想这样的!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去掉这个东西?” 度千岁略做沉吟,立刻说道:“这个息壤神功是魔教的绝学,密不外传,我虽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对这门邪功,却也束手无策,想不到可以去除的办法。”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只要是武功,就必定有去除之法,如今我手中有一些可以废去人武功的天香绝筋散,服用之后,可以废除任何一门正道的武功,唯一的缺点就是,它可能会给服用者带来一些副作用。” “副作用?” “嗯,这个天香绝筋散的原理就是损害人的筋脉,让人无法运转内功,但是当筋脉被损之后,你身体的本元也会受到损伤,从而让你体弱多病,再也无法修炼任何一门武功,犹如废人一般。” “……” 这话一出口,李元锦显而易见地沉默了,他低下头,一言不发。 度千岁边说边关注李元锦的表情,他说的话的确是真的,但是同时,他也是想试探一下李元锦,看看李元锦舍不舍得抛弃这门邪功。 如果他真的舍得抛弃,说明李元锦的确不想跟魔教沾染任何关系。 可是…… 出乎度千岁意外的是,李元锦却选择了沉默。 “小锦?小锦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我……” 李元锦略做犹豫,轻轻说道:“我不是不想废除,我只是……” 我只是不想再成为一个无法保护自己的废人。 他马上就要跟律宗瑢私奔了,身上有些武功,其实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律宗瑢都是有好处的。 尽管律宗瑢总是强调会保护自己,可是,当初被轩辕岛暗害的场景还是历历在目。 没有武功,无法自保,他就只能成为律宗瑢的累赘,像是米虫一样,寄生在律宗瑢身上,等着律宗瑢来喂养他,爱他。 盛涉川虽然脾气不好,阴晴不定,但自从跟着盛涉川,盛涉川不止一次强调过要他学会保护自己,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无惧无畏。 他也懂得盛涉川的意思,因此特别珍惜每一个学习武功的机会。 他在这些事上那么用功,也的确学出了一些眉目。 但就在他觉得自我良好的时候,度千岁却让他自废武功? 这让他怎么舍得?又怎么敢把自己的命运再交到其他人手中? “我只是害怕……害怕成为废人,成为废人的话,我就……我就……” “小锦!你看你说的什么胡话?你是咱们青城山的小公子,我是你爹,你还有一个亲哥哥无倦,别说你是个废人,就算你疯了瞎了残了,我们也照样能够保护你,让你过得舒舒服服。” “我们会用最好的东西来补偿你,照顾你,爱护你。毕竟你是被那个阿若谭所害的,不是自愿的。而你自废武功,更是为了保住我们青城派的颜面!我们都会记住你的牺牲,你的理智。” “小锦,你相信我们,爹和兄长,难道还会害你吗?” “……” 度千岁说完,李元锦还是有些犹豫,他抬起眼睛,看向一旁的度无倦。 像是想得到他的意见。 可是度无倦能有什么意见?他又不是自己的亲弟弟,而是自己仇人的儿子。 度无倦原本想阴阳怪气地来一句,你听爹的就行,但话到嘴边,却觉得有些伤天害理。 毕竟,李元锦没害过他,作孽的都是他那个娘。 “小锦,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要是想喝,现在就可以派人去给你拿药来。” 第50章 猫腻 听到这个回答。 李元锦的表情显而易见地有些失望。 尽管他很天真,但是也能察觉到对方似乎不太愿意理睬自己。 尽管对方是自己的“亲哥哥”,但是他有的时候总是表现得那么疏离。 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小锦,事不宜迟,留给你考虑的时间可不多了。” “我……” 李元锦犹豫了很久,眼巴巴看着眼前给不了他任何帮助的父兄,小声地跟他们讨价还价: “我可以相信你们吗?” “当然了,我们是你最亲的人,怎么能骗你呢?” “那……要我喝也可以。我有一个小条件。” “有什么条件你单说无妨。” “要我喝下去也行,但是你们得答应,同意让我和瑢哥在一起,再也不许阻挠我和瑢哥。这你们能答应吗?” 李元锦说这话并不是没来由的。 如今他料知自己只能成为废人,但他真的不想因为自己而给律宗瑢拖后腿。 如果度家的人能够同意他们两个,那么他们两个也就不必费尽心机逃跑私奔。 如果他们能够得到父母的同意,结为夫夫,安定下来生活,那么让他成为废人,也不会那么让他感到遗憾。 听到这个要求,度千岁显而易见地沉默起来。 除了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之外,其实他更意识到,李元锦应该的确不是魔教的奸细,毕竟息壤神功可是很难习得的,这样难搞来的武功,他为了一个男人说放弃就放弃,说明他的确不会是魔教的信徒或者走狗。 度千岁有些高兴,但同时,他得承认,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 因为他本想用李元锦来威胁盛涉川,让盛涉川难堪的,但李元锦此时此刻的回应,无疑是在告诉自己,自己的“如意算盘”全然落空了。 “掌门……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李元锦心里很是忐忑,生怕对方不答应自己。 度千岁听见他呼唤自己,这才反应过来,冲他笑了笑说道:“小锦,你看你,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我知道你喜欢律宗瑢,我成全你们就是。” “真的?” “嗯,真的,小锦,以前我不喜欢他,都是因为对他有偏见,觉得他们家害过你,但是现在看着你越来越好,而他也对你不离不弃的,我心中十分感动。” “我听说轩辕岛的律氏夫妇也在这次清扫魔教余孽的名单之中,过几日他们就会来嵩山,到时候我自然会主动为你们两个说亲的。” 李元锦听到这话,眼泪不由得扑簌扑簌地落下。 他等这一句话已经等得太久了。 真的没想到,度千岁居然同意了。 他不疑有他,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好……那我……就听你们的话。” “那快去拿药来吧。” 见李元锦松了口,度千岁连忙给身边人使眼色催促他们快点将药水拿过来。 他现在其实的确不介意李元锦跟律宗瑢在一起。 说实话,他以前很希望李元锦认祖归宗之后,能够以男儿之身,正大光明地娶一个世家女子,为青城派联姻。 但是,经过这几日的仔细思索,他很快就意识到,其实律宗瑢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虽说轩辕岛的家业在他眼中看来不过尔尔,但是律宗瑢本人对李元锦痴心绝对,且在武学上前途无量,若律宗瑢当真不嫌弃李元锦一介残躯,愿意敬他爱他,为他们青城派鞍前马后,这其实说来,还是他们青城派占了便宜呢。 毕竟,律宗瑢那么年轻,加上如今正道和魔教大战一触即发,有这个契机,难保他不会在这场大战中崭露头角,成为下一个盛涉川。 如今他们青城派声誉江河日下,下一任掌门度无倦虽说也还不错,但仅仅凭借他一人之力,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振兴门派,如果……他们能把律宗瑢也拉进来,那么就太好了。 度千岁打定主意,立刻派人去给李元锦烧水熬药。 三人在等药的过程中,度千岁循循善诱,劝说着李元锦: “小锦啊,爹虽然可以同意你和律宗瑢的婚事,但是爹也有个要求,你也一定要答应爹啊。” 李元锦闻言,坐直了身体,小声问道:“掌门还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爹想告诉你的是,关于你喝下天香绝筋散的原因,你可千万不能跟律宗瑢说。” “啊?” “爹的意思就是,千万不能让律宗瑢知道你沾染过邪功。” “……” “你想啊,虽说咱们家的家业比律宗瑢家好,但是人家律宗瑢是清清白白的正道弟子,他们家若跟咱们联姻,肯定也是看重咱们青城山的正道身份和家世。” “但是,你要是暴露了自己沾染过邪功,你想,他的父母还能同意把自己的儿子交给咱们吗?” “……” “爹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 李元锦听到这里,既懊恼,又难过。 但他毕竟不怎么经事,被对方三言两语地哄着,也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事,深深低下头,很久都没有言语。 不过,他心中到底还有一丝底线,一丝善良,总觉得如此这般,其实是对律宗瑢的不尊重。 “可是……这样的话,岂不是骗了瑢哥?” “我,我不可以骗瑢哥。瑢哥是个清清白白的人,他有权利知道我不小心学习了息壤神功这件事,如果……他介意的话,我们就不该将他拉下水。” “……” “掌门,少主,要不,我们跟瑢哥说一说吧,我们先和瑢哥说说这件事,然后再……再决定要不要跟轩辕岛议亲。” 李元锦想的很简单,他其实是想给律宗瑢选择的机会,他既然爱律宗瑢,律宗瑢也爱他,那么两人就应该坦诚相待,不可欺瞒。 药,他当然会喝下去,但是他不能让律宗瑢稀里糊涂地娶到一个沾染了邪功的自己。 而他相信,律宗瑢他肯定会相信自己的! 可是,这些单纯的想法,却是度千岁所考虑不到的。 度千岁只恐李元锦是想要拖着不肯喝药,而且,他哪儿敢让律宗瑢知道李元锦沾染了魔教的东西?万一律宗瑢反悔不肯娶李元锦,那么他们青城派岂不偷鸡不成蚀把米?沦为江湖的笑柄吗? “不行,不能告诉律宗瑢!万一他知道这件事后翻脸不娶你了,那你怎么办?” “我……不会的,我相信瑢哥。” “你相信他管什么用?你当初照样相信他,可不还是被他的父母卖去了蜃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天真!你听话,先把药喝了,关于事情的真相,我会事后跟律宗瑢说的。” 李元锦见度千岁似乎有些不赞成自己的想法,有些执着地摇摇头:“不行,还是得先说,先说了我再喝。” “你真是!小锦!你真是太不叫我省心了!” 度千岁说话间已经有些气急,语气也不是很好。 李元锦原本想解释,自己就算被律宗瑢拒绝,他也会服用药水的。 可是偏偏在这一刻,李元锦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浑身难受,跌坐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李元锦坐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看见眼前的度千岁和度无倦的身影逐渐变成重影。 “这是蒙汗药……是蒙汗药……” 李元锦江湖经验虽然不足,但却有过数次被拐的经历,尝过蒙汗药的滋味儿,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 他把目光先是移到桌面的茶杯上,随后,又看向度千岁和度无倦。 “你们……你们在茶里下了药?你们从一开始就下了药?你们不相信我?却还要我相信你们?你们骗我……你们想骗我!” 第51章 一个问题 计谋被拆穿,度千岁和度无倦都有些尴尬。 度无倦虽然不太想管李元锦的死活,但是当他看见李元锦泪光莹莹,大受打击的样子,一时之间也感到羞愧难当,将脸别向一旁,不敢去看李元锦。 他是他仇人的儿子,他没去报复他已经是善良了,而今,沉默地看着仇人的孩子受难,是他唯一能为枉死的母亲所做的。 “小锦,你听我解释……” “别解释!我不想听你们解释!” 李元锦再一次被愤怒和悔恨裹挟,那些负面的情绪犹如潮水来袭,像是有人将他倒吊着丢进了黑暗的井,让他觉得恐怖。 同时,他还感觉特别窝囊,特别窝火,他又因为自己的天真受骗了。 他又被人算计了,而且对方还打着“家人”的名义。 他还天真地问过他们,能不能相信他们。 他承认,自己没想从十几年没见过面的父亲,兄长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疼爱,但是…… 但是他们怎么能以家人的名义来算计他? 为什么要给他下药? 怕他不听话吗? 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自己真的不想沾染魔教!如果早知道阿若谭是坏人,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 想到这里,李元锦再次流下不争气的眼泪,悲恸冲散了药物带来的恍惚,他非但没觉得更加迷糊,反而越发清醒。 而此时,那为他专门熬制的天香绝筋散已经被玉燕拿了过来。 玉燕一进门,就看见父子三人正古怪地对峙着,一时间十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而李元锦远远地看见她,不怒反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阴恻和嘲讽。 “药来了?方才那杯茶也是你端给我的,你早就知道那茶里面有蒙汗药是不是?是不是!” 玉燕一惊,没想到李元锦会忽然问她这个问题,一时间呆愣在原地,局促地看着李元锦。 “小少主……我……我……是,是掌门的吩咐……我……”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啊……好……” “你们都骗我,你们都骗我……原来你们从一开始就在诱哄我,而我还天真地问,能不能相信你们?而你们还要恬不知耻地说什么是我的父兄,绝不会骗我!”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小锦!你别这样!我们也不是故意要骗你,不是故意要算计你!毕竟你身上的邪功是魔教的东西,我们必须给你清除,要怪都要怪那个阿若谭!” 度千岁连忙解释,但是李元锦却忽然再次笑起来,眼泪流在他的脸颊上,那是对他们之间那点儿可怜的“亲情”最后的哀悼。 “怪阿若谭?怪阿若谭做什么?要怪就怪我自己太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给我下蒙汗药,你们不就是害怕我是魔教的细作,怕我奋起反抗,控制不了我吗?” “父亲?兄长?在你们眼里,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你们甚至从一开始就打算把我当成魔教的奸细来处置?假惺惺地来试探我?” “当我说我愿意废去武功的时候,你们一定很欣慰吧?你们欣慰我不是魔教的奸细!可是,如果我不愿意废去武功的话,你们是不是就要以为我是魔教的奸细?那接下来呢?接下来你们打算把我怎么样?杀了我吗?” “小锦,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人。无论你是不是魔教的奸细,我们都会保你的,而你身上的邪功也必须要去除,今天这个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度千岁眼见计策被戳穿,索性也不装了。 “小锦,我告诉你,爹已经对你够仁慈了,如今正是反击魔教的敏感时期,任何魔教奸细都不得好死,爹只是废去你的武功,还要好好养着你,把你嫁人,已经对你很好了。” “如果,你不是我的儿子,我会立刻杀了你,或者是砍掉你的手脚,挖去你的眼睛,把你交给盛涉川,让他把你活活折磨死。如今你还能完完整整地跟我们说话,都是因为我还顾念父子之情!” “无倦,玉燕,你们按住他,我亲自让他把药喝下去!” 度千岁一声令下,可度无倦却站在原地,有些犹豫,至于玉燕,显然也有些不敢轻举妄动,她快速看了度无倦一眼,见他没动,自己也没动。 “度无倦!你为什么不听话?你别分不清斤两,他虽然是你的亲弟弟,但是却沾染了邪功,如果不废去他的武功,对于整个青城派都是灭顶之灾!” “……” “度无倦!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度千岁对度无倦的态度很是不满,忍不住大吵大叫。 而李元锦也透过逐渐血红的眼睛,看向这个名义上的兄长。 度无倦低头看了看有些狼狈的李元锦,心中的情绪十分复杂。 他心善,见不得李元锦这样受伤心碎。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是仇人的儿子,他又提不起任何保护他的欲望。 “度无倦!” “爹……非是我不愿动手,只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度无倦只是略作犹豫,忽然抬起眼睛,问了父亲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姨娘被正道认定是魔教的细作,你为她百般抵赖,四处奔走,如今,小锦也沾染了魔教,你却想把他交给盛涉川,我问你,这都是因为他是我娘的儿子对不对?如果他是姨娘的儿子,你还舍得废去他的武功,将他交给盛涉川吗?” 这些问题,令正满腔怒火的度千岁有些摸不着头脑。 说真的,他确实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非要挑这个节骨眼跟自己提这个问题。 他只是感到烦躁,甚至很不高兴地怒骂道:“你真是有病,这个时候还跟我计较这个?” “我要你回答我,无论是什么答案,只要你回答我,我立刻就配合你喂药!” “神经病,那我告诉你吧!首先!我和阿娴没有儿子,如果有!我绝不可能让他流落在外!他绝不可能有今天!而且,如果我们有孩子,你也绝不可能成为青城派的下一任掌门!跟我这样面对面地叫嚣着跟我说话!” 第52章 第二个问题 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当度无倦听到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浮现出了失望的表情。 不过,也同样是这个回答,让他在绝望之后,古怪地笑了一下。 “好啊爹,你的回答,我很满意。” 度无倦说完,向着李元锦走上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元锦:“李元锦,不对……度无祟,你记着,是爹要废了你的武功,太可惜了,你不是姨娘的孩子,所以只能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度无倦说着,蹲下身,看着狼狈的李元锦。 李元锦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兄长,如鲠在喉,只是看着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求饶情绪。 这个总是置身事外的兄长,这个让他感受不到太多兄弟亲情的兄长,他早已对他失望了。 “度无祟,你马上就要失去一切了,动手之前,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会不会后悔,你不是姨娘的孩子?” “毕竟,如果你是姨娘的孩子,那么如今坐在我这个位置上的人,应该是你。” “你不会感到遗憾吗?你会感到难过吗?” “我最恨……与你家……沾亲。” “除了‘娘’,你们的姑姑,那才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是她的孩子,不是你的亲兄弟,更不可能做令狐娴这个毒妇的孩子。” 李元锦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地回答他。 度无倦听完这个问题,展颜一笑,随即站起身,拍了拍手,似乎很满意李元锦的回答。 “好!太好了!你们的回答,我都很满意。” 度无倦说完,一脚踢在李元锦的肩胛骨上。 他踢得其实不重,但却让中毒的李元锦身形不稳,扑在地上。 李元锦想站起来,他却马上一脚踩在李元锦的脊背上。 说实话,按他原本的想法,即便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愿意伤害李元锦。 可是,度千岁的话,是那么的伤人,这深深刺痛了他心地最敏感的东西。 如果李元锦真是令狐娴的儿子,那么,成为下一任掌门的绝不是自己。 可如今,能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父亲亲手摧毁自己最宝贵的儿子,更让他解气的? 他本不该如此对待李元锦。 可是他娘,又何尝应该白白送死,而自己也要因为那些陈年往事,断送一切。 “度无祟,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投错了胎。”度无倦说完,冷冷看向度千岁,催促道,“爹,你可以动手了。” 度千岁闻言,从玉燕手中拿过了那碗药,慢慢走向李元锦。 一步,两步…… 李元锦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为他父亲的男人走向他,而自己则匍匐在自己的兄长脚下。 那一刻,李元锦忽然觉得是报应。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幕——曾经他也这样匍匐在令狐娴的脚下。 后来他发誓要自立自强,再也不被人欺负,否则不得好死。 可是如今,他还是败在了自己那左右摇摆的天真和幼稚中。 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挺活该的,既然发了毒誓,又为什么心存侥幸,觉得上天不会惩罚于他? 可笑,真是可笑。 度千岁走到他的面前,而李元锦心中那最后一点儿带有天真和幻想的防线彻底崩塌。 度千岁蹲下身,挑起了李元锦的下巴。 温热的药汤近在咫尺,可是父兄的决绝和试探却只让他如坠深窟。 而就在此刻,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李元锦没有受到钳制的右手忽然扣紧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粒尖锐的银光从他的手中飞出,直刺度千岁的双眼。 度千岁哪儿料到李元锦还会暗器,不及躲闪,大叫一声,捂住双眼,鲜血如注,从他的双手中点点滴落! 度无倦一看不对劲,生怕同样受伤,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放开李元锦,躲到一旁。 而挣脱束缚的李元锦顾不上跟度无倦算账,他挣扎着爬起来,扶着桌沿,一脚踹开跌落在不远处的药碗,摇摇晃晃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他只想离开,快点离开。 玉燕完全被现场的状态吓傻了,李元锦能够在人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击中度千岁,那么就能同样打中自己,她吓得后退了几步,不敢去拦李元锦。 不过,她注意到,李元锦捏紧的拳头里,同样有鲜血滴落,他手中紧攥着的,是被他捏碎的簪子,刚才他就是用这个簪子打中了度千岁的眼睛。 “逆子!你这个逆子!度无倦!快拦住他!” 度千岁到底还是有些道行,李元锦的簪子其实并没有刺中他的眼球,而是刺到了他的眼眶。 他调整状态之后,立刻指挥躲到一旁的度无倦去追李元锦。 “赶紧抓住他,不然被人看见他的眼睛,咱们就完了!” 度千岁的话提醒了度无倦,而度无倦也为之一振,赶忙想要去拦李元锦。 李元锦感到身后有人追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是他的脚步再快,也没法儿快过度无倦。 从前,因为他有腿疾,所以没学会盛涉川给他的《天遥地厌》,谁料如今到了逃命的时候,却真的拖了后腿。 而且,他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去找律宗瑢? 可是那在后山啊,而且去找律宗瑢的话,肯定会给律宗瑢带来麻烦。 去找盛涉川? 可是,似乎也不行,毕竟他说过,不想再见自己。 想到这两个人都不能求助,李元锦忽然觉得特别可悲。 原来天地之大,竟没有他李元锦的容身之处。 如果娘还在就好了…… 可是,娘怎么会在呢?自己还是会幻想,做那些无用的幻想。 李元锦向着大门奔跑,而当他一跑出大门,原本退避到院子里的仆人们也纷纷注意到李元锦,想要把李元锦立刻拿下。 李元锦很想保持几分冷静,可是蒙汗药的药效却逐渐发作,不等众人围上来,李元锦却自己跌倒在雪地之中。 度无倦见状,连忙来到李元锦身边,点住李元锦的穴道,将李元锦手中的碎簪子全拿出来,然后吩咐左右的人:“去拿绳索来!立刻!马上!” 可是,他的话刚出口,众人还没动作,一个声音忽然从人群之外传来,伴随着一阵严肃而清新的竹香,在这冷风中暗暗来袭。 “住手。此人沾染魔教武功,既为可疑人士,应该归我们嵩岳派管,青城派的人即刻退后,不许阻挡。” 第53章 保证 人群之中闪出一条道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身穿昂贵的冬衣,站在人群的尽头。 度无倦愣了一下,但马上就反应过来,立刻松开了李元锦。 “盛叔叔……” 他低头,随后迅速退到一旁。 呆滞地看着盛涉川从人群的尽头走过来。 他可以对他的父亲不客气,但绝不会对盛涉川不客气。 这不仅因为他的父亲曾经薄待过他们母子,更因为他本身对于盛涉川这样的强者有来自心底的谦卑。 他不敢在盛涉川这种绝对的强者之前造次。 “掌门……” 李元锦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也认出了这个曾写信告知他绝不愿再见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曾与他有过最亲密关系的男人。 可是他来不及说什么,便已经失去了意识,沉睡在雪地之中。 而跟随盛涉川一起来到棠棣小筑的律宗瑢和李颜轻则快速来到李元锦身边,为李元锦披上了一件外衣。 “盛叔叔,您为什么会来这里,小锦他发生了一些事,他……” “关于息壤神功的事,我已经全部知晓了,不用你再提了。” 盛涉川淡淡看着面前的度无倦,不过,他的余光似有若无地,还是在正搀扶李元锦的律宗瑢身上略微逗留了一下。 “是……” “我不管你们刚才在搞什么,总之,这个人必须要被我带走。” 盛涉川的语气毋庸置疑,随后吩咐律宗瑢将李元锦先带出棠棣小筑。 而就在此刻,稍微整理好自己的度千岁也追了出来,他满脸是血看起来十分狼狈,而当他看见盛涉川的时候,则更加惊怒。 “盛涉川!你敢把他带走?他现在可跟魔教有关!” “既是跟魔教有关,我自然有责任送他进云姑庙,与其质问我,你不如先料理一下自己的家事,一家出了两个跟魔教有牵连的人,真不知你是怎么料理家务的。” 盛涉川毫不客气地回头看了度千岁一眼,随即转身出了门,只留给对方一个背影。 “等着给你的令狐娴收尸吧。” “你!盛涉川!”度千岁还要追上去理论。 可度无倦却连忙挡住了他的去路:“爹!行了!别闹了!家里都要死人了你还闹!别闹了!” 李元锦离开了棠棣小筑之后就被众人护送到了后山,而不是云姑庙。 当然,盛涉川身为一派掌门,金口玉言,既然说了要把李元锦送去云姑庙,自然也不能食言。 这注定了李元锦只能在这儿暂时待一会儿,随后就要离开,前往云姑庙中那些小小的牢房中居住。 鸠什多罗与众人查看了李元锦的伤势,发现李元锦除了手上的皮外伤,以及中了蒙汗药以外,其余的并没有太特殊的问题。 鸠什多罗在得知这个结果后松了口气,但他只要一想起李元锦的眼睛,心中还是惴惴不安。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他埋怨着自己,但李元锦却丝毫听不见,而律宗瑢更是坐在李元锦床边的脚凳上,拉着李元锦包扎好的手,不肯放开。 “师尊,这事全都是因为那个令狐娴而起,你虽有错,可都是为了我。” “师尊,你别再自责了,这事我也有责任。” 盛涉川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始末,无论是盛寒镶向李元锦要血,还是鸠什多罗的交易,此刻他都一清二楚。 他知道,这一系列的事情中,错的绝不止一个人,但最终受伤的却只有李元锦一个。 不过,尽管李元锦是受害者,但他也因为这些人的错而沾染了魔教,失去了清白。 此刻他必须想办法给李元锦洗清嫌疑,消除邪功,同时给天下正道一个交代。 “律少主,请你也不要过度悲伤,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的,你先放开他吧,为了保证公平,我要把他先关进云姑庙。” 盛涉川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总感觉有种说不出的不适。 这或许与他和李元锦曾有过亲密关系有关。 尤其……李元锦长得那么像陆荃沅,而他也曾对李元锦动情,为放弃了李元锦而后悔。 时至今日,他其实还不是很习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律宗瑢。 “妥善处理?你们想怎么妥善处理?你觉得我还能相信你们吗?小锦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都是你们设计的吗?” 律宗瑢恨得牙根痒痒,他愤恨地瞪着盛涉川等人,他真的太生气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人都要牺牲李元锦? 他原以为剑祖是好人,可剑祖却拿李元锦和令狐娴做交易。 他原以为盛涉川是好人,可李元锦明明是被人所害,他却为了所谓的“公道”,要把他送进云姑庙关起来! “剑祖,盛掌门,我是小辈,原是没资格质问你们的。” “可是我还是想说,小锦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拿他去和令狐娴去做交易,通过伤害他,来换取令狐娴口中的情报?剑祖!请你回答我!” “……” “还有你,盛掌门,小锦与你也算有救命之恩,你明知他受人所害,是无辜的,为什么还要把他当奸细,送进云姑庙那种地方!” “……” 律宗瑢说完,看着李元锦安宁的睡颜,想到他已经变成蓝色的瞳仁,心中又是心疼又是窝火。 他如今也算寄人篱下,原也不该对主人家大声责难,但他们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李元锦害怕他再抛弃自己,可他又何尝不怕李元锦再离他远去? 鸠什多罗心中本就愧疚,被律宗瑢这么一问,更加说不出话来。 盛涉川见状,只得好言相劝。 “律少主,我知道你心中不忿,但是请你听我说完。” “我们把李元锦送进云姑庙其实并不是为了‘惩罚’他,恰恰相反,我们是在保护他。” “令狐娴的本意就是要害他,让大家都误以为阿元是魔教的奸细,而如今,她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现在青城派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幕,纸是包不住火的,如果现在不把阿元放到安全的地方,江湖上的人肯定会对他群起而攻之的。” “万一阿元因此受了伤,那就得不偿失了,不如先将他送进云姑庙,先由我们的人将他保护起来。” “律少主,请您放心,有我盛某在,一定会着人好生照顾他的。” “是吗?好好照顾他?盛掌门觉得我还会信你的话吗?他的父兄尚且没有好好照顾他,把他逼成这个样子,你觉得你有多好?能比他父兄对他还好吗?” “……” 盛涉川闻言,张了张嘴巴,似乎还想辩解。 谁知律宗瑢接下来说出的话更让他猝不及防。 “何况,我听说以前你跟小锦在一起的时候也没对他多好,我才不会把他交给你。” “而且,他叫李元锦,请盛掌门称呼他为李公子或者其他什么敬称,别叫什么阿元,他不是你妻子的替身,我劝盛掌门别说错了话!叫错了人!” 第54章 掌门的叛逆 “喂!你说什么话啊!叫阿元怎么了?我也叫他做阿元,这有什么问题?他名字里就是有个元字嘛!我们掌门叫习惯了,又不是故意的,你在这儿叫唤什么!我们掌门爱怎么叫怎么……” “颜轻!行了!” 李颜轻哪儿能容忍律宗瑢说自己主家的不是,立刻就要反唇相讥。 但是,盛涉川早就被律宗瑢堵地脸色苍白,气得后槽牙紧咬。 他心里有鬼。 他之所以称呼李元锦为“阿元”,的确是因为陆荃沅。 但是…… 但是谁叫最初他也不知道李元锦的真名。 而且李元锦第一次介绍自己的时候就说自己叫“阿元”,那时候的他哪儿知道这么多后来的事? 盛涉川想起这一切,又羞愤,又觉得委屈,但更多的是被小辈,或者说是被这个“情敌”给奚落的窝囊。 “律少主,我真是对不住,谁叫我之前的确不知道李公子的真名,以后我都叫他李公子,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另外,请你以后别再提过去的事了,我承认对他没那么好,但我也跟他道歉了。” “请你尊重我们之间的过去,也尊重你们之间的感情,更注意尊重咱们三个的颜面。” 盛涉川想尽办法维持表情的体面。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话,换来的却是律宗瑢的一声冷笑。 “哼……” “盛掌门,你说的好听,但须知,事在人为。” “你说了道歉就没事了?你以为你说了道歉,你跟小锦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那你还想怎么办?” “当然是要你好好补偿他!” 律宗瑢略做沉默,随后抬起头,说道: “之前害小锦流落蜃楼,全是是我没有照顾好小锦,那是我的错。” “为了补偿小锦,以后我会永远陪在小锦身边,绝不让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而现在,害他沾染邪功的人是你,你要是真心想要道歉,就必须帮他洗刷冤屈,恢复名誉,去除邪功。” “那是自然,此事我责无旁贷。” “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 盛涉川刚答应完上一个要求,律宗瑢下一个要求就跟上了。 “什么?” “我既然说了,要永远保护小锦,陪伴在小锦身边,那我就不能只送他一个人去云姑庙受苦。” “……” “要关,就把我们两个一起关进去。我要好好看着他,再也不允许他受一点儿伤害。” 盛涉川闻言愣了片刻,连忙解释道:“那不行,云姑庙是我们用来关押重犯的,你名声很好,如果一起被关进去,这对你的名声也有损害,我……” “损害?小锦以后是我的妻子,他是魔教,我就是魔教,他是正道,我就是正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不管自己名声如何,更不管天下人在想什么,反正我就是要陪在他身边!” “你……你……你随便!” 盛涉川自负有一张巧嘴,自小与人争执,唇枪舌剑,很少能落下风。 但直至今日,那一瞬间,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的能言善辩。 他不知道是自己年纪大了,还是现在的小孩子都太直白了。 他一直觉得,“爱”是一种很羞涩的东西,“爱”应该是沉默的,是浓烈但朦胧的。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这么热衷于表达自己的心肠…… 是?是只有律宗瑢这样吗? 还是他对“爱情”的理解有所偏差。 总之,他觉得……这么浓烈地在旁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爱,实在是有些让人感到冒犯! 太冒犯了! 尤其被表达爱意的,还是曾和自己同床共枕的李元锦。 “随便,你喜欢就好,随你便吧,那你们也别耽误了良辰吉时!现在就快去云姑庙报道吧!省得在这儿看着我们心烦!” 盛涉川说完,转身就大步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他都忘了自己是以多么扭曲的表情走出那个门的。 他回到了云鸿别院,李颜轻替他脱了冬衣,然后送了杯茶。 他手里捧着热茶喝了一口,随后,毫无预兆地,他扬起茶杯啪地一下把茶水摔在了地上。 一声脆响,茶杯四分五裂,吓得李颜轻一个激灵,抱着厚重的冬衣不敢说话,呆呆看着盛涉川。 “律宗瑢!他是个什么东西!他们轩辕岛什么家教?他怎么敢跟我这么说话!” “他犯了错就能永远陪在李元锦身边,我犯了错倒活该看他们俩恩爱!他好大的口气?也敢来定夺我的罪过?” “还李公子?怎么不让我管他叫少夫人?我纳妾的文书还没还回去呢!李元锦是我的人!他什么东西?还要跟他一起进云姑庙!他拿我当人吗?” “掌门……” 李颜轻想劝他,可是说话间,盛涉川又砸烂了房中的好几个杯盏! “还有你也是!” “我?” 李颜轻冷不丁被他指着,吓了一跳! “你吃饱了撑的!听盛寒镶那个兔崽子的话?向他告我的密?谁是你的主子!你给他卖命?索性你也滚蛋吧!去跟着盛寒镶,别回来了!” 这话一出口,李颜轻被他吓得一脸菜色,双膝一软便跪在当场,垂泪哀求道:“掌门,掌门……非是我卖主求荣,我也绝对不敢有二心,实在是少主他……少主他逼迫我,他说我要是不听他的,他就折磨死我哥哥……掌门,我也是没法子,当时您又病得厉害,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掌门……” 李颜轻哭的很伤心,盛涉川见状,也没法儿再说他的错处。 盛涉川叹了口气,扶额,试图冷静。 可是当他一闭眼,想到的却是李元锦那张与陆荃沅极其相似,又柔顺乖巧,每天巴儿巴儿等着自己回来的样子…… 他的心里又好似油煎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从前不觉得这些细节值得回味,值得怀念? 非要等到失去了,才回想起来。 那一刻,盛涉川再次感到一种熟悉的寒冷,从身体中散发出来,伴随着的,还有左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在痛,在痒。 “掌门!掌门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 李颜轻看他面色不善,猜到他应该是又犯病了。 “掌门,阿元的血已经用完了,要不我现在再去找他,向他要一点吧。只求那个姓律的别为难人,再不允许供血了……” 盛涉川强忍着不适,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一把推开了李颜轻: “你说什么胡话?李元锦是我的人,我要用李元锦的血,与他律宗瑢有什么相关?” 盛涉川勉强稳定住心神,但他只要一想起自己受了这么多罪的左臂,还有那被自己“拱手让人”的李元锦,他此刻就分外不甘! 尤其,他还被律宗瑢这个小兔崽子给奚落了,他就更加气恼。 “你明天一早就去传我的命令,第一,先去通知盛寒镶,以后不让楼倦跟他一块住了,叫楼倦搬来云鸿别院,你亲自照顾他。” “第二,明天,轩辕岛的律氏夫妇就会到嵩山,等他们一到,你立刻去云姑庙找轩辕三忠,叫他把这个信儿告诉律宗瑢,把那个姓律的小兔崽子撵出云姑庙!叫他爹娘把他缠住!不许他再见李元锦!” “这是我嵩岳派,李元锦是我的妾,哪儿有他登堂入室的道理?他今天不跟我摆那副嘴脸也就罢了,他越是那样我越是生气,他想跟李元锦双宿双飞?那我就偏偏不许!”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可真是显着他了!” 第55章 恳求 翌日,云姑庙中,李元锦逐渐睁开了眼睛。 看着陌生的房顶,李元锦的思绪无法凝聚,他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身体,目光涣散地躺着,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是双手传来的刺痛。 对了,他记起来了,自己……好像在不久之前,与度千岁和度无倦发生了冲突。 那一切的一切,他逐渐想起来了。 “小锦?小锦!你醒了?” 律宗瑢昨夜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一见到他醒了,很是开心,连忙想要查看李元锦的状态。 李元锦的眼眸转动,看着律宗瑢:“瑢哥……” “小锦,太好了,你没事了,来吃点东西吧。” 律宗瑢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还把早餐送来的热粥端来。 但是李元锦却别开脸,没有吃的欲望,他勉强从床上坐起来,有些疲倦地对律宗瑢说道:“瑢哥,我想要镜子。” “……” 律宗瑢微微一滞,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小锦,这里,没有镜子。” 李元锦听到这个回答,没说话,他用眼睛盯着律宗瑢的眼睛看。 律宗瑢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他的样子,但同样,他也无法忽视律宗瑢的眼眸中倒影着的,有自己早已变成湛蓝色的眸子。 “小锦……你……” 律宗瑢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元锦在通过自己的眼睛看他的眼睛。 律宗瑢连忙站起身,不给他看自己的脸。 “小锦,你别这样。” “……” “你眼睛的事,一定会得到解决的,你别……” “这是哪儿?我们现在在哪儿?” 李元锦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不停地打量这个房间。 “在……我们在……” “这是云姑庙吗?” “小锦?” “这里小小的,像是牢房,我以前就住过牢房,在蜃楼,不过那里没有这里好。” “……” “但如果这里是云姑庙,我恐怕已经被指认成为了魔教的细作,那你呢瑢哥?瑢哥你为什么又在这里?” 律宗瑢看向李元锦,不知为何,今天的李元锦让他感觉十分陌生,从前的李元锦绝不会用这么理智的语气跟他说话,也不会做这么理智的分析。 “小锦,你别这么说话,我……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你了。” “盛掌门把你安排来云姑庙住,不是把你当成魔教的奸细,而是为了保护你,而我……而我是想陪着你,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律宗瑢拉着他的手,轻轻安慰。 “保护我?” 李元锦低头看着律宗瑢的手,不知为何,却忽然想起了度千岁和度无倦,就在不久之前,他们也曾经这么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说会保护自己。 “瑢哥,你真好,这世上,只有你对我好,如今,只有你跟我说保护我,我才会相信。” 李元锦脸上挂有笑容,他笑着看着律宗瑢,但,却不着痕迹地拿另一只手,推开了律宗瑢的手。 律宗瑢大惊,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 “小锦?你干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瑢哥,你走吧。” “走?你要我去哪儿?” “瑢哥,我如今已经沾染了魔教的邪功,你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别因为我断送了你的大好前程。” “小锦,你说什么胡话?我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我知道那都不是你的错,所以我绝不会抛下你的,小锦,我说过,要娶你做妻子,无论你有没有沾染魔教的邪功,你都是我最爱的人,我绝不会因为什么狗屁前程和天下人的目光而放下你的!” “……” 李元锦听到这句话,昨夜,已经被伤透的心,终于感到一丝丝暖意。 他忽然再次看向律宗瑢,看向这个曾经,也是现在,最爱的人。 他真好,真的,每一次,他都会永远地站在自己身边,无论自己多么的狼狈,多么的倒霉,多么的不堪,他都从未觉得那些东西可以阻挡他们。 他真好…… “瑢哥,你真好。”李元锦看着他,一不留神,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而与此同时,他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小锦?”律宗瑢坐在地上的脚凳上,而李元锦坐在床上,从这个角度看,他刚好需要仰视李元锦。 他看见李元锦掉眼泪,伸手想要去揩,但是李元锦却再次轻轻挡开了他,看着他。 “瑢哥,你真好,每次,只要想到你那么好,我就觉得,老天爷让我受那么多罪,也不是不能忍受。” “……” “虽然,这个世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曾伤害我,但是,唯有你却从未伤害过我。” “……” “瑢哥,我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因果报应,也不信有什么神明,我只信你,这世上,只有你你对我最好。” “小锦,你别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我是你的爱人,当然会一直喜欢你,我会永远喜欢你,我……” “你走吧。” “什么?” “你走。” 律宗瑢呆了很长时间,他仰视着这个脸上还有泪珠不断滑落的李元锦,这个攥紧了身下棉被的李元锦。 半晌,他的脸上有一丝怒意爬过,律宗瑢忽然站起来,咬牙切齿地问道:“李元锦,你说什么胡话?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李元锦没有说话,像是没听见律宗瑢的话,只是不吭声。 律宗瑢从没对李元锦发过火,见李元锦不说话,又害怕他是被自己吓到了,连忙又坐下来拉着他的手,小声服软:“小锦,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方才不该跟你说话那么大声,你别这样,我以后都不那样了。” “反正我已经跟盛掌门说了,要陪着你,你千万不要心里觉得连累我或者怎么样,是我自愿跟着你的,你别让我走。” “为了你,我……我已经离开了家里,求求你,别让我落得个一场空行吗?” “你别让我走,就让我陪着你吧。” 他不这么说,李元锦心中到还好受些,可是当他真的这么说了,李元锦心里却又觉得愧疚。 是啊,是愧疚。 这么好的律宗瑢,这么好的律宗瑢。 他有一个前途无量的爱人,他甚至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一切,只是为了陪着他,陪一个名声已经败坏的他。 这么好的律宗瑢,为什么偏偏爱上了他。 他本就因为出身,因为残疾自卑,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些东西,但是现在……现在他又成为了“魔教的奸细”,弄得不伦不类,连带着也要败坏律宗瑢的名声。 可是律宗瑢仍旧不愿意放弃他,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有什么好,值得律宗瑢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觉得我对不起你,瑢哥,你明白吗?我觉得我一次又一次地对不起你,我害你离开了家,害你放弃了志向,如今还要害你败坏名誉,瑢哥……你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你跟我在一起,总是在失去,总是那么倒霉?我不想害你,我不想害你……” 第56章 掌门的早餐 李元锦说到最难受的地方,痛彻心扉,埋头进被子里,拼命撕扯自己的头发。 “小锦!小锦你别这样!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别这样……” “瑢哥,我好想去死,我好想去死,为什么我就像个祸害,一直祸害你,我快要疯了,求求你杀了我吧,我为什么要活着?”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对我不好就好了,我好想把这世上每一个欺负我,辜负我的人都杀了,可为什么你还对我那么好,让我感觉这个世界也没那么不好,为什么……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在我快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出现,给我希望?” “小锦!” “小锦你别这样!” 律宗瑢看见李元锦自毁一般地发疯,吓得连忙搂住李元锦。 李元锦躲在他的怀里,仰头看着他,问道:“瑢哥,你让我怎么偿还你?” “……” “我怎么才能偿还你,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也偿还不起。” “你怎么了?我对你好不需要你偿还,你在说什么?” “我偿还不了你,我觉得,跟你在一起是在害你……” 李元锦脸上有挥之不去的悲郁,他穿过婆娑的泪眼,看着逐渐模糊的律宗瑢。 “瑢哥,我好喜欢你,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可是我觉得咱们两个也不该有什么以后,你走吧……我不要跟你私奔了,跟你在一起,我觉得越来越羞愧,越来越沉重,我快受不了了……瑢哥,如果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就离开我吧。” 律宗瑢闻言,心如刀绞。 他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可是,门外却不合时宜地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谁?” 律宗瑢本想忽视,但是对方的声音似乎十分急促。 “律少主,您出来一下,这里有了不得的大事要找您。” “找我?” 律宗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里是嵩山,有什么大事是需要他来处理的? “律少主,是真的有事,您的父母从轩辕岛来了嵩山,同时还带着您的那位未婚妻谢小姐来了,您先去处理一下吧。” 听到这个回答,律宗瑢和李元锦的脸上都瞬间浮现出尴尬的神色。 尤其是律宗瑢。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而且这么尴尬。 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和李元锦长相厮守,即便是父母来了,他也坚信他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心意。 “小锦,你听着,我去见一见他们马上就回来。” “……” “小锦,我再重申一遍,我不允许你再说什么傻话,你要这么想,如果……你在这个时候放弃了,我怎么办?” “……” “小锦,我舍不得伤害你,舍不得让你失望,但是也求求你别让我失望好吗?求求你了。” “……” “我知道,这么说,听起来像是在绑架你,但是求求你为我想一想,别叫我两头落空……好吗?” 李元锦抬头看着律宗瑢灼灼的目光,一颗心简直都要融化。 可是,越是这样满溢的爱,却越让李元锦开始生畏。 他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他为什么会这么爱自己? 这叫他怎么来偿还? 他怎么能用一个肮脏的未来,去回馈这么好的瑢哥? 律宗瑢不知他此刻所想,略作犹豫,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小锦,你乖乖吃饭,吃完了饭,我就回来了。” “相信我,我一定会信守诺言,再也不上他们的当了。” 律宗瑢的唇离开了李元锦的肌肤,李元锦坐在床上,任由他将一碗甜粥塞在他的手里。 律宗瑢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外,而甜粥的温度则透过棉纱,慢慢撩拨着他手上的伤口。 李元锦保持望向门口的动作很久,最后,他转过头来,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粥。 多么温暖的东西,以前,他总是流浪,被人虐待,吃不饱饭。 那时候,他最大的奢望,就是每天有一碗热乎乎的汤饭吃。 而老天也似乎颇为青睐他,不但让他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好日子,同时还给了他世界上最富有的出身。 看着粥碗中早已化作湛蓝的眼睛,李元锦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家”。 曾经,他多么羡慕度无忧。 羡慕她有那么好的家世,财大气粗,还被百般宠爱呵护着长大,有一个天下第一的丈夫。 她头上随便拆下两颗宝石,都比他的身价贵。 如今…… 他已经是青城派的少主,身为男子,甚至有青城派的继承权,按他们青城派的说法,他的身份是比度无忧还要金贵的。 可是…… 他非但没有体会到一丝一毫的善待。 反而落得个身陷囹圄,名誉受损的下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捉弄我?为什么总是捉弄我!” 李元锦想不通! 那一瞬间,他湛蓝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怨毒,扬手将手中的粥碗打翻,粥碗落在地上,砸成稀碎,连着里面温热的粥米也泼洒地到处都是。 他看着满地的狼藉,先是解气,但是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转而变得有些后悔,有些悲伤。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方才律宗瑢曾叮嘱他,等他吃完这碗粥,他就会回来。 可是他现在做了什么? 他把粥摔烂了,如果瑢哥看见这副场景,瑢哥会怎么想? 瑢哥会不会失望?会不会生气? 而且……他把粥洒了,他吃不了了,万一一语成谶,瑢哥不回来了怎么办? “瑢哥……瑢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李元锦心里很害怕,他从床上爬下来,跪在地上,拼命想要把那碗粥重新拼起来。 可是,那早已是覆水难收。 李元锦用缠满纱布的手使劲儿把它们聚成一团,可得到的只有掺满碎片的粥米和温热的液体。 他的注意力全在挽救残局上,丝毫没注意到房门已经被人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俯身看着他狼狈的样子。 “李元锦,你在干什么?” 李元锦被这个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入眼看到的,却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盛涉川。 “掌……掌门?” 多日未见,李元锦在看到对方的第一时间,就感到对方的身形似乎清瘦了许多。 而且……尽管他和他已经“恩断义绝”,李元锦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蜃楼贱奴。 但李元锦打心底里还是对这个曾经对自己施暴的男人感到畏惧。 盛涉川停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冷冷看着他,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恐惧。 他没有再向前走,像是怕吓着他。 不过,他的眼睛还是反复看着他,还有地上的碎片。 “怎么了?刚才不是很生气吗?现在知道覆水难收了?” 原来,他早就躲在附近,将两人的话全都听去了。 李元锦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只是蜷在地上,默默注视着他。 也就是这个功夫,李元锦忽然注意到盛涉川不是空手来的——他居然还带了个食盒。 盛涉川并不遮掩自己来送饭的行为,相反,他一反常态地大方,他甚至伸出了手,把李元锦从地上提了起来。 “别弄了,起来吧,我叫人来打扫这里。” 第57章 洗髓功 “掌门,你……为什么会来?” 李元锦尤有一丝理智,但是他马上就想起,当时似乎是盛涉川带人将自己从青城派的手下救了出来。 想到这件事,李元锦忽然别开脸,不敢让盛涉川看到自己的眼睛。 他素知盛涉川嫉恶如仇,与魔教不共戴天,自己如今这副模样…… “息壤神功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 盛涉川将食盒放在桌子上,里面放着许多精致的小早点,还有一碗熬好的骨汤。 “此事事关魔教,我也不能包庇你,但是,我也知你不是有意的,因此,肯定会想办法帮你除去邪功,洗刷冤屈。” 盛涉川舀了一碗热汤给李元锦,李元锦想了想,想要伸出湿漉漉的手去接。 但是盛涉川瞥了一眼他的双手,却把饭碗先放在一边,接过他的双手:“你的手都湿了,先换换药吧。” “……” “我给你带了很好的金疮药,我来给你……” 盛涉川想要将自己带来的伤药拿出来,但是他话还没说完,李元锦却有些避嫌似的,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小声说道:“掌门……算了,我……我现在已经跟瑢哥好了,咱们,还是注意些吧。” “……” 盛涉川闻言,先是感到一阵尴尬,但随后,又马上意识到对方说的是实情。 他的尴尬在那一瞬间化作了愤怒,他尽量克制,但却还是忍不住狠狠剜了李元锦一眼,从怀里拿出个药瓶,丢到李元锦的床上:“那你自己换药吧,倒是我唐突了。” 李元锦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好,他也不敢多说话,连忙低着头拿起药瓶,准备自己换药。 可是,就在他忙着拆绷带的时候,盛涉川却掀开食盒,从食盒下面拿出了一本书。 李元锦换完药,才看见这一幕,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掌门,这是什么?” “昨晚,我……查阅了一些典籍,发现你那个息壤神功也不是去除不掉,之前我祖父,曾经着有一本《洗髓功》,这个可以化解你体内的邪功,而且不会给你的身体造成伤害。” “你天赋很不错,想必学一个月,就能小有所成。” “到时候,不仅可以治好你的眼睛,还能为你洗刷冤屈,我会想办法在天下英雄面前为你拖延时间,你这段时间可要抓紧了。” 李元锦闻言,心头一震,他连忙跑到盛涉川的面前,将信将疑地看着那本书,他小心翼翼将那本书拿在手上,看了又看。 “掌门……掌门你……你真的太好了……你……” 李元锦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加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盛涉川。 “掌门,谢谢你,等我好了,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李元锦也不知应该如何感谢他,思来想去,跪下身来就要叩拜。 但是盛涉川见状,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他,侧过身,不冷不淡地说道:“报答?你拿什么来报答?” “自从那个律宗瑢来了嵩岳派,我一天不知道要听他说几次报答,可后来呢?他非但没报答我,反而还把我好一通挤兑。” 李元锦茫然地抬起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盛涉川清了清嗓子,故意撩起自己的袖口,将自己伤痕累累的左臂显露出来。 李元锦看到这一幕,更是吓了一大跳,一时间呆呆看着他。 盛涉川蹲下身,把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给他看,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功勋”。 “李元锦,你看见了吗?这些都是因为你。” “当初为了救你,我中了毒情掌,故而每次想到你,我就浑身难受,痛不可当,每想你一次,我都要在胳膊上划一刀才会好受。尽管后来有了你的血来救命,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救你而起。” “当日,你流落蜃楼,辗转来到嵩山,我见你可怜,曾想要给你一些金银,送你远走高飞,是你自己不肯离开,坚持留下来。” “我承认一直以来对你不好,但是,我觉得,自己也算是受害者,毕竟一开始都怪你和青城派害我。” “掌门……我……” “这一切,我从未与外人说过,也不屑与人倾诉,可谁知,那律宗瑢……他竟然拿那些旧事揭我的短,叫我难看。” 李元锦看着那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伤口,心中五味杂陈。 他本想问问盛涉川如今好些了没。 但是盛涉川却忽然放下了袖子,装作无所谓了一样,甚至还故意冷笑一声,说道: “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你的心已经都在那个律宗瑢身上了,怎么还会同情我?反正我对你又不好,当初虽与你道歉,可你也未必肯原谅我,说不定,你看见我这个样子,心里很开心呢。” “不是的掌门,我……我只听颜轻说这事,但我不知道实际情况这么严重。” “我……我的性命都是掌门救的,怎么可能还埋怨掌门,不原谅掌门?掌门其实对我……还……” “还怎么样?”盛涉川察觉到一丝不同,追着问道。 李元锦想了想,实事求是:“就……就一般……嗯,不不不,还行,还行……” “……” 盛涉川怒气冲冲地一甩袖子,显然十分不满意这个回答。 李元锦怕他生气,只好解释道:“掌门,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比起瑢哥的好,你有点儿……确实有点……” “别说了,我不爱听了。” “嗯……” 李元锦尴尬地点点头,不敢再言语,低头翻书。 盛涉川见他忙着看书,顾不上吃饭,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 一时间,他的眼睛渐渐大胆起来,将李元锦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眼前的李元锦自从离开了他,不仅腿脚好了,身姿更挺拔了,脸上那种雌雄莫辨的气质渐渐敛去,整个人显得十分白皙,英俊,多了很多以前不曾有的少年气。 李元锦看着书,似乎看到了一些不太懂的地方,缓缓皱起眉头,指着其中的一句话,问向盛涉川。 “这个……我怎么有点儿看不明白?” “这个叫什么?叫双……双修?” 李元锦茫然地看着这两个字,然后看向盛涉川。 盛涉川哦了一声,凑过去,也看那一句:“哦,是吗?这本书我从没看过呢,上面还有这么一句?” “……” 李元锦疑惑地嗯了一声,觉得他的话有点儿前后矛盾,因为他记得,刚才盛涉川跟他说这本书需要修炼一个月左右,才会有效果。 这说明盛涉川肯定知道里面有什么内容。 可他现在却说,自己没看过这本书? 这可信吗? 这当然不可信…… 盛涉川当然看过这本书,从头到尾都看明白了。 昨晚他一夜没睡,从自家藏经阁里扒拉了一晚上,找出好多可以去除息壤神功的妙方。 而就在他扒拉出这些妙方之后,他特意挑了这本带“双修”的《洗髓功》带来给李元锦。 目的不为别的,就为了借机黏住李元锦。 律宗瑢越挤兑他,让他跟李元锦划清界限,他就偏不能遂他的愿! 第58章 出尔反尔 “那……那我自己是不是不行?” 李元锦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和律宗瑢好像还没有过夫妻之实,这么直白地邀请他“双修”…… 似乎有点…… 有点……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其他办法?那当然没有了。这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盛涉川加紧了攻势,循循善诱,“而且,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可要早下决心啊。如果今天能开始,就不要等到明天。” “那……那我找瑢哥,商议一下……” 李元锦犹豫了半天,艰难开口。 可是盛涉川一听见这话,立刻拉下脸来,质问道:“找他商议做什么?” “他……他是我的未婚夫,我当然要找他。” “未婚夫?他怎么就成了你的未婚夫?人家父母可没承认过你,你怎么可以这么称呼他?” “我……” “嫁则为妻,奔则为妾,你们两个以后就算私奔成亲,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你可不能这么叫他。” 李元锦闻言,轻咬下唇。 不得不说,盛涉川很会拿捏人心,三言两语,戳的都是李元锦心里最敏感的地方。 “而且,今天,我听说他的父母还带着那个谢小姐来了。” “那谢小姐家虽然败落了,但也是名门正道,又得他父母青眼,在那个女孩子面前,你这个沾染了邪功的青城山少主又怎么比得上呢?” “掌门,我……你别说了,瑢哥不是那种人,瑢哥答应过我,他……他肯定不会跟你一样想我的!” 李元锦虽然还是容易被盛涉川拿捏,但是也比从前精明了一些。 可是这话刚一出口,盛涉川却不让他再说下去,而是一把抓住了他双手手腕。 李元锦大惊失色,想要把手抽回来,但却被对方用力拽到面前。 李元锦惊恐地看着他,因为盛涉川的脸色特别难看。 他不知道哪句话说的不对,惹得盛涉川不高兴。 但马上,盛涉川就帮他揭晓了那个谜底。 “我不管他怎么看你,我要你知道的是,你就不该找他双修!” “为什么?” “因为你还是我的妾,我休妻的文书虽然还给了青城派,但立妾的文书没有!你现在还是我的人,你说你找他双修合适吗?” “什么?你没还回去?你为什么还没还回去?掌门!这都多久了!” “……” 李元锦大声说出那句话之后,盛涉川气得额角青筋暴起——他现在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能好到一块去,这俩人说话的方式都令人生气,特别是令他生气! “掌……掌门,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么大声,但是,但是我以为,从你说不要我开始,咱们俩就没有关系了。” “你这样,会让瑢哥误会的,而且这样对咱们三个也不好,掌门你还是尽快把立妾的文书还给青城派吧,这样真的不好。” 盛涉川沉声道:“谁说我不要你的?” “是……是度掌门说的,还有……你也给我写过信。” “度千岁的瞎话你也信,那封信也不是我写的!” “真的?”李元锦大为疑惑,觉得他在撒谎。 盛涉川硬着头皮,坚持不肯承认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我没说过那话,也没写过那种信,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认,你赶紧把身上的邪功去了,等你好了,就乖乖留在嵩岳派,我可以让你做我的妻子,不让你做妾了。” 李元锦觉得荒唐,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不是已经答应让我跟瑢哥……” “别跟我再提律宗瑢!我不许你再提他!” 盛涉川抓着李元锦的手越来越紧,李元锦疼得表情扭曲,不安地挣扎道:“我不提他,你先放开我行不行?” 盛涉川闻言果然放开了李元锦,李元锦轻轻扭转自己被捏地青紫的手腕,脚步却不露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掌门,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突然跟我说这些话,但大丈夫言而有信,你都答应让我跟瑢哥私奔了,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我说了,我没答应过!而且,就算我那时候答应,现在我也不答应了。” “骗子!你总是骗我!” 李元锦心情本来就不算好,如今又见识了盛涉川的不要脸,一时间吓得浑身发抖。 可是,让他更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盛涉川不等他说完,忽然将他又拉近了几分,将他禁锢在身前,李元锦拼尽全力都不是他的对手,急得立刻大叫。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我看你给我的《洗髓功》也有猫腻!我不相信你了,你放开我!” “你说让我放开就放开?你是什么东西?” 盛涉川丝毫不给李元锦说话的机会,拖着他就往外走。 李元锦察觉到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立刻警惕起来,警惕道:“你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儿?” “实话告诉你李元锦,我就是骗你,那《洗髓功》也不过是为了让你跟我旧情复燃!对,就是旧情复燃!我从前觉得你卑贱不值得一提,可现在,我忽然觉得离不开你,我说什么都不会把你再让给律宗瑢那个臭小子!你永远都别想跟他在一起,你们之间完了!” “你真卑鄙!谁跟你有过旧情?那时候都是你强迫我的!我跟你一点儿情分都没有!你休想再让我回去做荃沅君的替身!” “好啊李元锦,现在在你嘴里,咱们之间的那点事成了强迫了?当初不是你哭着求着叫我留下你吗?你现在金贵了,成了小少爷,不想再做替身了?哼,那我就再给你上一课,我要让你知道,就算你变得再好,身份再高,在我面前,你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实话告诉你,这一次就是我安排人把律宗瑢叫走的,而且我还给了他父母一包蒙汗药,叫他们偷偷给律宗瑢那个小兔崽子服下,等他喝了蒙汗药,他们就会再给他下一次忘情蛊,让他彻底忘了你!” “盛涉川!你卑鄙!你不是名门正道吗?你怎么可以这样!放开我!放我下来!瑢哥!瑢哥!” 李元锦拼命叫着律宗瑢的名字,而盛涉川则将他打横抱起来,抱出门去。 轩辕三忠原本就站在门外,将所有的话都听了去,此时看见盛涉川抱着李元锦出来,三人六人相对,轩辕三忠尴尬地恨不得把脑袋插进地里。 “掌……掌门,这……这人身上有邪功,与魔教有染,您这是要带他去哪儿?” 轩辕三忠委婉地提醒自家掌门,劝他不要色迷心窍,一时冲动,坏了自己的名声。 谁知盛涉川冷笑一声,说道:“去哪儿?此人既然与魔教有染,就是江湖重犯,我要把他关到一个人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嗯……啊?” “云姑庙中不是还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地下牢宫吗?你赶紧把那里打开,我要把这个臭小子关进去,在他身上的邪功被洗清之前,谁都不许放他出来!” 第59章 闻蕖蕊 “盛涉川!你混账!我杀了你!等我出去!看我不杀了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李元锦大吵大骂,却都无济于事。 轩辕三忠打开了地牢,李元锦立刻就被关了进去。 盛涉川松手的瞬间,李元锦拼尽全力扑向盛涉川,试图偷袭他。 可盛涉川不是度千岁,李元锦人还没接近盛涉川的衣角,盛涉川手腕倏翻,剑柄一推,用没出鞘的剑尖一下点中了他前胸的穴道,李元锦身体一软,因为摔跤发出一声轻哼。 盛涉川听他哼唧了一声,以为打疼了他,俯身想要查看,结果李元锦一等他靠近,就露出凶狠的表情,狠狠瞪了他一眼,一下扑在盛涉川身上,对着他的脖子狠狠撕咬。 轩辕三忠连忙把两人分开,但盛涉川的锁骨还是被咬得血肉模糊。 “李元锦,你真是疯了,给他打晕!” 盛涉川摸了一下锁骨,气得发抖。 轩辕三忠连忙照做,而等李元锦安静下来之后,盛涉川擦干自己的手,慢慢吩咐道:“一会儿去把他那个牢房收拾好,律宗瑢要是回来找他,你就说李元锦故意不想见他,让他跟那个谢兰若成婚,好好过日子。” “是。” 他只是让人把律宗瑢支开,却并没有叫他的父母给他下蒙汗药,下什么忘情蛊。 他只是想要留下李元锦,但是…… 看起来,李元锦似乎并不怎么愿意留下来。 或许自己的确比不得律宗瑢吧。 “给他手脚铐起来,找个人专门看着他,别叫他想不开寻短见。” 棠棣小筑。 度无倦正坐在自己房中看一份文书。 那是今早盛涉川着人送来的休书。 有了这封休书,就代表着盛涉川与度无忧断绝了夫妻关系,令狐娴为女儿做的所有筹谋在这一刻都化为了乌有。 从小,他就一直活在母亲的枉死,还有父亲妾室猖狂狠毒的阴影之中。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没有真正快乐过,但如今总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个害他不幸的令狐娴终于自食恶果,一切算计都化为一场空。 房门外传来一声响动,是有人来了。 度无倦把休书放在一旁,看向来人。 来人正是江骊心,他的手里捧着一个白色的小瓶,恭敬地走到他的面前。 “少主,方才我去了小姐的住处,说了盛掌门来送休书的事,她没什么大反应,似乎还挺开心的。” “嗯。” “另外,我还听从您的话,谎称掌门吃药需要处子的血做药引,向小姐要了一些血。” “拿过来吧。” 度无倦叫他走上前来,而就在度无倦的身边,放着三个小瓷碗。 那三个瓷碗中各自泡着一粒沾血的碎簪子,碗中的清水中带有血色,那都是李元锦昨晚留在簪子上的血。 度无倦拿出一把小刀,割破手指,滴在其中一碗水中,江骊心可以清楚地看到,度无倦的血根本无法与李元锦的血融合! 这就证明!两人确实不是亲兄弟! 度无倦用眼神示意江骊心,把度无忧的血滴在第二个碗中,而就度无忧的血进入碗中不久,两人的血迅速相融! 度无倦饶是早有准备,却仍旧压抑不住翘起的嘴角,大喜过望。 “这……这说明……说明那李元锦果然与小姐才是亲生的兄妹?” “这李元锦果真是令狐娴那个毒妇的孩子?” 江骊心一说完,度无倦终于忍不住了,弯下腰,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哈哈哈哈,好!好啊!太好了!哈哈哈……娘!你看见了吗?我好开心,哈哈哈哈……” “父亲!你苦心经营一世,为了那个贱人抛妻弃子,可殊不知,竟亲手害惨了最爱女人的儿子!” “苍天有眼,哈哈哈哈哈……苍天有眼……” 度无倦笑得不能自制,但是很快,等心中的欣喜退去,他却又板起脸,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中坠落。 江骊心小声呼唤着他,知道他是想起了母亲。 果然,度无倦哭着哭着,嘴巴也开始轻轻呢喃:“可是……娘……你却看不见了……娘……儿好想你……为什么,死的是你,死的是我的弟弟,她和她的儿子却活下来了……” “娘……娘……娘……” “这些年,爹总是联合那个女人欺负我,他真的太过分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是爹的儿子,为什么……” 度无倦扑在桌上,放声痛哭,江骊心见状,想起度无倦这一生所受的来自父亲与继母的白眼与冷落,刁难和算计,心中也是酸涩,跟着流泪。 “少主,您……您也别太难过了,如今我们查明了李元锦的身世,刚好可以借机向那个令狐娴复仇,而掌门如今也是名声败坏,家中的重任都压在您的身上,下一步,您可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哼,自然是想好的,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我要先把家里这点破事弄干净,再料理门派的门面。” “第一,如今那个令狐娴与魔教相关,盛叔叔势必要杀了她,未免无忧和我爹在其中捣鬼,阻挠他们杀令狐娴,你务必叫人把他们看紧了,不许他们踏出棠棣小筑半步。” “是。” “第二嘛,哼,我要想办法去一趟云姑庙,见一见那个令狐娴,我太想知道她得知李元锦是她亲生儿子的表情了。” “那一定特别有趣……”度无倦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似乎已经看到了仇人心碎断肠的样子。 “可是……可是咱们要怎么去见令狐娴呢?毕竟没有盛掌门的命令,咱们是没办法进云姑庙的。” 度无倦略作沉吟,想了又想,半天,他忽然说道:“咱们去找盛叔叔也不是不行,但是,我看盛叔叔似乎对李元锦旧情难忘,若叫他知道李元锦的身世,只怕会出手帮助李元锦掩盖身份。” “这件事情,我们得偷偷的办……” “那轩辕三忠原本是昆仑剑派的高徒,因为娶了盛家的小姐才在嵩山扎根,而他的亲哥哥轩辕三礼正是闻蕖蕊在昆仑的直系师叔,闻蕖蕊和轩辕兄弟关系亲厚,我去托闻蕖蕊私下找轩辕三忠开个后门,放我进云姑庙,他肯定会答应帮我的。” 第60章 异想天开 云姑庙外,夜色阴沉。 度无倦按照约定带着江骊心来到附近时,闻蕖蕊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倦哥!” 闻蕖蕊看见度无倦来了,表情十分欣喜,迎上去呼唤对方的名字。 但是,度无倦在看到他的时候,表情却略显僵硬,似乎并不怎么期待看见闻蕖蕊。 “叫你办的事办了吗?” “倦哥,你吩咐的事我自然是办了的。” “那就快点去见人吧。” “慢着!倦哥!你我自从昆仑一别,很久都没有再见面了,今天好不容易再见,你也不跟我多说句话。” “……” 闻蕖蕊为人素来寡淡孤绝,即便是自己的生身父母,也未必这般巴儿巴儿拉着手,软声说话,但唯独对度无倦却不同。 江骊心也听过一些有关于闻蕖蕊性情的传闻,因此有些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闻蕖蕊为何与自家主子这般亲昵…… 而且,看起来…… 自家主子似乎不太待见那个闻蕖蕊,懒得理他…… 奇怪,两人不是师出同门地兄弟吗?而且自家少主性格挺好的,为什么独独对这个闻蕖蕊看起来不耐烦。 “你想让我说什么话给你听?看不见我在忙着?撒手。” “倦哥……” 度无倦用力想要甩开闻蕖蕊,可是闻蕖蕊说什么都不肯撒手,反而抓得更紧。 度无倦本来就心烦,见甩不开闻蕖蕊,江骊心又在一旁看着,一股火无名来袭。 他指望着用闻蕖蕊办事,不好意思骂他,因此只好骂江骊心:“你还站在这儿看什么看?看不见我要去办事?你走远点,一会儿我自己进去。” “啊?嗯……”江骊心这次倒是听话,一被骂着,连忙脚底抹油跑到一旁去了。 但是闻蕖蕊仍旧不撒手,还跟度无倦说道:“我要进去,我陪你进去。” 度无倦看了看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劝不动他,索性没再说一句话,自顾自地往云姑庙中走去。 他虽然与闻蕖蕊师出同门,但两人私下却闹过一些矛盾,度无倦为那点儿矛盾受了些惊吓,从此每见到闻蕖蕊就心烦,最后索性学剑学到一半,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从昆仑退学,返回青城山。 他退学的目的就是为了躲他,如果不是这次要求助于他,他是万万不愿再找闻蕖蕊的。 闻蕖蕊果然有些面子,很顺利地就找轩辕三忠说好了情,让他见到了令狐娴。 令狐娴坐在窗边,听见门锁响动的时候,表情还没多大变化,但当她看到来者居然是度无倦时,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轻轻站起身来。 “是你?” “是我,姨娘安好,自从你和爹来为无忧送嫁,咱们可许久都没见过了,说起来,我还真想你呢。” 度无倦一开始还不太满意闻蕖蕊在身边,但是当他看到令狐娴,知道自己即将要做一件令对方痛彻心扉的事情的时候,他又感到极度兴奋,极度战栗,连嘴上都挂着压抑不住的笑容。 “你想我?少说那些没用的,你为什么来找我?你想干什么?你把无忧怎么了?” 令狐娴不是蠢货,知道自己的“仇人”不会这个时候无缘无故来找自己。 “姨娘真是无忧的好母亲,叫我看着,真是眼馋,若我娘还在,一定也会像你那般疼我,可惜我娘因你死了,还有我的弟弟。” “你的弟弟?” 令狐娴愣了一下,马上想起了李元锦。 她对李元锦的了解止步于李元锦服下了她调制的汤药,此后发生的事情她就全然不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元锦死了?” “哼,李元锦嘛……他还没有死,但是距离去死,却也差不得多远了,应该说,他是生不如死。” 令狐娴听到这个回答,心中先是一喜,但是马上,她就注意到度无倦的表情十分不对劲。 李元锦是他的“亲弟弟”,他的亲弟弟都要死了,他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姨娘,枉你筹算半生,害我家破人亡,我曾经要多恨你有多恨你,可现在,我只想可怜你,嘲笑你。” “你什么意思?你这话什么意思?” 令狐娴越发感到不对劲,扑上去想要抓着度无倦捶打,问个清楚,但是闻蕖蕊却怕她伤着度无倦,连忙插在两人中间,分开两人。 “什么意思?令狐娴,你这一辈子,不是最遗憾自己没有儿子吗?那我今天就告诉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就是,你确实有个儿子,那个儿子与无忧是一母同胞,是龙凤胎,可惜,他刚出生就离开了你,被人带走了,而你自始至终不知道!” “至于第二个坏消息就是,你那个儿子当初应该就是被我姑姑带走的,我姑姑将他抚养长大,但他从小却受尽了旁人的打骂,受尽了别人的欺辱,最后还沦落到蜃楼那个肮脏的地方,被人买下来做妾!那个孩子就是李元锦!他叫李元锦!” “你不是最想要儿子吗?你现在有儿子了,你开心不开心?” “可惜,你的儿子,李元锦,他早就被你害惨了!他是被你亲手送给了盛涉川!而他现在还沾染了邪教的武功,他现在不止身体没了清白,连名誉的清白都没有了!” “他完了!他全完了!算是老天爷有眼!令狐娴!这都是老天在报应你!全是你做的孽!” 度无倦在来之前早就在腹中打好了草稿,他多想体面而高傲地将那些话说给令狐娴听,但是,真到了将一切宣之于口的时候,他却只觉得难受,觉得窝囊,觉得痛苦。 眼前的令狐娴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他,无动于衷。 度无倦以为她听不明白,或者是不相信自己。 他忍不住扑过去,使劲儿摇晃令狐娴的双臂,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听见没有?你听见了吗?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这个表情?” 令狐娴闻言皱起眉头,显然毫不相信他的话,使劲儿甩开他,咒骂道:“我看你是失心疯了!李元锦怎么可能是我的儿子?你真是异想天开!” 第61章 验证 “你不信是不是?我现在就拿出证据来给你看!” 度无倦说着,从随身的行囊中拿出两个瓷瓶,其中一个瓷瓶中装有李元锦和度无忧的血液。 “你看见了吗?这是李元锦和无忧的血,他们的血是可以相融的!” 令狐娴拿过那个瓷瓶,看到里面的血液,一时间大脑空白。 度无忧不等她说话,又拿出第二个瓷瓶,里面只有李元锦的血。 他把那个瓷瓶放在桌子上,抓起令狐娴的手,割破,把她的血滴在瓷瓶之中。 令狐娴的血落在雪白的瓷瓶之中,她的血液瞬间与李元锦的血液相融。 “你看见了吗?你看啊!你仔细看!” “李元锦是我爹的儿子,他身上有金丝桃花蕊,这件事铁证如山!” “可我的弟弟,当年早就死了!他和我娘一尸两命!我弟弟早就死了!” “我爹一生只有你和我娘两个女人,他不是我娘的儿子,只能是你的儿子!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而你唯一的儿子,已经完了!他跟你一样成为了魔教的奸细,他如今与魔教有染!你一生中最想要的东西,全都被你和爹亲手摧毁了!” 度无倦扳着她的头,强迫她去看那一幕。 令狐娴原本平静的表情开始有了轻微的波动,她怔怔看着眼前的瓷瓶,像是被那一幕摄去了心神。 而闻蕖蕊也被度无倦近乎癫狂的样子吓坏了,他小声叫着他的名字:“倦哥……你冷静些,别这样……我……” “别碰我!我就是要让她看清楚!看明白!”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没有儿子,这血肯定是你拿来骗我的,这血是假的!” 令狐娴忽然挣开度无倦,推手把眼前的桌子扫翻,雪白的瓷瓶和鲜血一起滚在地上,碎地一片狼藉。 令狐娴站直身体,扬起下巴,突然甩手给了度无倦一个耳光。 “你骗人!才不是那样?你休想骗我!” 这耳光来的太突然,闻蕖蕊还不等上前为度无倦伸张,度无倦却比他反应还快,反手也给了令狐娴重重一记耳光。 “我骗人?你也算是人?凭什么你的儿子活下来!我娘的儿子却要去死?” “你娘活该!” “你也活该!你更活该!” 度无倦借助身高优势,冷冷地看着被自己打倒在地的令狐娴。 他从不打女子,但当他面对令狐娴的时候,却总也管不住自己。 他太恨她了,这么多年,他因她受了那么多的苦,叫他怎么来释怀? “令狐娴,如果没有充足的证据,我是不会特意来找你的!放在平时,跟你多说一个字我都嫌烦!” “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大可去找李元锦,你跟他滴血认亲,去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啊——对了,当然了,你可能也没法儿见李元锦了,因为他已经被盛涉川抓起来了关进了云姑庙,你们母子两个现在都成了笼中囚徒,就算你们近在咫尺,也没有办法再见面了。” “我听说你以前对李元锦特别不好,你说,他要是知道你是他的娘,他会是什么表情?嗯?哈哈哈哈哈……”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全都是你骗我!全都是你骗我!” “我不信,我全都不信……” 令狐娴蜷坐在地上,双眼之中虽没有泪水,却已经有了惊慌。 什么叫李元锦是她的儿子? 李元锦怎么可能是她的儿子。 “我只有无忧一个孩子,我只有无忧一个孩子!我没有儿子……我从没有儿子……” “令狐娴!你难道忘了当初你怀孕之时,总是觉得困倦,体力不支,腹部高耸?当时许多江湖的名医都说你怀有双胎,但是生下来的却只有无忧一个,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怀疑过吗?”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要去见盛涉川!要见剑祖!我现在要立刻见李元锦!你们赶紧去通传!赶紧给我通知他们!” 令狐娴站起来,死死拽住度无倦的袖子,就是不肯放开。 可度无倦嫌她烦,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她心窝上,袖子一甩大骂道: “滚!你的孩子的死活,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也没义务帮你!信不信也由你,你就带着你的疑惑,带着你的抱歉去死好了!我们走。” 度无倦言尽于此,招呼一旁的闻蕖蕊就要出门。 令狐娴被度无倦那一脚踹得心慌,喉中更是有鲜血涌动,浑身因为心急和羞愧汗流浃背。 可是,她心中尤有不甘,尤有不解,她不明白,怎么李元锦就忽然成了她的儿子? 那个她所讨厌的李元锦,那个被她欺负了很多次,被她视如蝼蚁的李元锦,为什么……为什么会与她的血肉扯上关系? “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我要见李元锦,我要见李元锦……” 令狐娴自言自语,强忍着身体的痛楚,眼睛却盯住了闻蕖蕊腰间的长剑。 她这些年虽然饱受生育之苦带来的伤害,武功的大打折扣,但也不是武功全无。’ 原本她还顾及着度无忧的安危,不敢用强,此刻,她却心生疑窦,不能安心。 闻蕖蕊正准备出门,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劲风,他心中暗道不好,正要防备,可令狐娴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他的佩剑! “倦哥小心!你快走……” 危险之际,闻蕖蕊连忙推开度无倦,可他自己却被令狐娴给点住了穴道,用长剑抵住咽喉,挟制住了。 “令狐娴你干什么?” 度无倦显然没料到令狐娴还有这番本事,他虽然不怎么喜欢闻蕖蕊,但也不能看闻蕖蕊因他受制。 “让我去见李元锦,现在!马上!我叫你们马上去办!” “令狐娴有话好说,你别弄得这么难看!” “去找人!我叫你立刻去找人!” “找找找!我现在就去给你找,你先别冲动,我现在就去!” 第62章 你配吗? 兹事体大,度无倦也没想到事情就这样闹开了。 可他不敢去找盛涉川,只好去找轩辕三忠。 轩辕三忠睡眼惺忪,听完了事情的始末,气得大骂: “小祖宗!你们有病吧?我私下放你们去见令狐娴就够罪过了,你们还给我惹出这样的祸患来?你叫我怎么交差?” “对不起,轩辕叔叔,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而且……而且……” “别而且了,我现在烦死了!现在我面前一堆破烂事,我快难受死了!”轩辕三忠在房中急得走来走去,怎么也想不通度无倦为什么非要挑这个时候给他找事。 “你知不知道掌门对那个姓李的还有意思?” “你知不知道掌门对那个姓李的旧情难忘?他还指望着那姓李的把邪功去除了,跟他重归于好呢!” “我的乖乖,你现在叫他们两个滴血认亲?他俩要是认亲认上了怎么办?姓李的成了魔教奸细的儿子,掌门跟他不就完了?全完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为了给你娘报仇这我可以理解,可是呢?你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其他人?” “别说掌门了,今天还有个律宗瑢回来跟我要李元锦,叫我好说歹说才打发走的!” “这一个李元锦牵扯着多少人?你……你真是太过分了!你倒真是会添乱!” “轩辕叔叔,我不知这里面还牵扯着这么多事。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你问我啊?我怎么知道?而且掌门把那个李元锦锁进了地宫,钥匙在他那儿,我连私自让那令狐娴去见李元锦的权利都没有啊!” 轩辕三忠急得原地转圈,不知该如何是好。 度无倦见状,有些很不好意思,他思来想去,犹豫地说道:“轩辕叔叔,那……那要不就跟盛叔叔说说吧,万一李元锦真是她的儿子,咱们也不能瞒着盛叔叔是不是?” “盛叔叔若知道他是魔教奸细的儿子,断然容不得他,咱们这么做是为了盛叔叔好啊。” “轩辕叔叔,我知道你赤胆忠心,总是为了嵩岳派着想,这可不是个小事,万一盛叔叔引狼入室,这对整个嵩岳派都不好啊。” “……” 一席话,将轩辕三忠说得沉默了片刻。 度无倦原本就不怕事情闹大,让令狐娴伤心难过,于是加紧了攻势。 “轩辕叔叔,您别忘了,小蕊还在那个贱人的手里,您要是不赶紧上报,自己偷偷解决,那小蕊要是出了差错,天命楼的人能饶了你吗?” “……你” 话已至此,轩辕三忠彻底被他说得没了脾气。 “好吧,好吧!那就只能这样了,我真是服了,以后我再给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开后门,索性就叫我去死吧!而且这么晚了,也不知掌门睡了没有,真是烦死了。” 轩辕三忠嘟囔了一番,不得不赶紧去通知盛涉川,他不敢惊动别人,只得自己亲自前去。 盛涉川昨夜一夜未睡,今天睡得倒是早,他睡了没几个时辰,就被轩辕三忠亲自给“轰”了起来。 他正气得怒不可遏,可早把事情的经过听了一遍的李颜轻已经吓得浑身乱颤: “掌门!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您现在赶紧去云姑庙吧!” “出什么大事?轩辕三忠能有什么大事?你们能让我睡个安稳觉吗?” “掌门!还睡什么觉啊!阿元他……阿元他不好了!青城派家的大少主无倦公子不知怎的,非说阿元是令狐娴的儿子,现在令狐娴急得发癫,非要见阿元滴血认亲,连闻家的蕊公子都给她劫持了!” “什么?” 李颜轻虽然办事不力,但口齿还算清晰,这件事相关的人员虽然多,但却都被他复述地一清二楚。 盛涉川如遭雷击,在床上愣了片刻,顷刻之间,只觉后背发凉。 “怎么回事?阿元怎么成了令狐娴的儿子?先去云姑庙,万万不可惊动任何人。” 盛涉川完全清醒过来,赶紧带着李颜轻和轩辕三忠去云姑庙。 路上,他将事情的经过都听了个遍,气得浑身止不住发抖。 正如轩辕三忠所说的,自己正努力想要跟李元锦旧情复燃,如果李元锦真成了魔教余孽,那他俩就真的完蛋了。 他想到这里,狠狠瞪了轩辕三忠一眼,忍不住破口大骂:“轩辕三忠!你失心疯了,你手里有点儿权力不知道怎么用好了是吗?等我料理完这些破事,我第一个找你算账!我看你也不用干了,趁早收拾收拾家伙事滚回昆仑吧!” “掌门!不是……我……哎呀!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啊!” 轩辕三忠急得跺脚,心里把闻蕖蕊和度无倦骂了个遍,可面上仍不敢多嘴多舌。 云姑庙中关押的犯人并不多,加上令狐娴是重犯,被关在一个特别偏僻的地方,此时倒是没人发现这里出现了变故。 待盛涉川赶到的时候,现场只有度无倦令狐娴还有闻蕖蕊三人。 闻蕖蕊被令狐娴挟持着,而度无倦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盛叔叔!” “别叫我叔叔,你是我叔叔!滚一边去!” 度无倦一开始还打算跟盛涉川打个招呼,可盛涉川恨不得一脚把他踹远了,才顾不上他。 度无倦自讨没趣,连忙撤退到一边。 “令狐娴,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先把人放了,你要干什么我都依你!” 盛涉川看着令狐娴,可令狐娴却并没被他的话打动:“盛掌门,你最擅长跟魔教的人打交道,也最会骗魔教的人,我不信你,除非你先把我要做的事办了,我才会放人!” “你!行!行!你想干什么?赶紧说!” “我要见李元锦!” “你见他干什么?”盛涉川明知故问。 “我,我要向这个臭小子证明,他不是我的儿子!” 令狐娴说着,狠狠瞪了一旁的度无倦一眼,度无倦皱起眉头,目光躲闪,很是尴尬。 “就这?” “就这!” “令狐娴!你听着,我可以让你见李元锦。但你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得考虑好做这件事的后果,你得考虑好能不能承担的起这件事的后果!” “哼,我有什么承担不起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承担不起的?”令狐娴反问,丝毫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盛涉川冷笑一声,不无威胁地说道: “哼,令狐娴,这后果嘛,可真不一定是你能承担的起的,我可以跟你分析一下。” “如果你认亲不成功,李元锦不是你的儿子,那么今日之事顶多是场闹剧,我们权当是无倦给大家闹了个笑话,无伤大雅。” “但是!如果你认亲成功了,李元锦成了你的儿子!那李元锦就成了魔教的余孽!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你想想,那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他就落在外面那么多年!他受尽了屈辱打骂!你从没疼过他半分,他也没享受过任何父爱母爱,他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却就要因为你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令狐娴!你问问你的内心,你舍得害他这样吗?” “……” “令狐娴!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敢这样吗?你敢赌吗?而且,如果李元锦真是你的儿子,你觉得他愿意跟你相认吗?” “……” “你曾经为了无忧,打他,骂他,把他折磨地生不如死,你觉得他会认你做娘吗?你觉得你配吗?” “……” “令狐娴,我的话说完了,你要是觉得自己能坦然接受这些问题和后果,我现在就让你见李元锦!我现在就叫轩辕三忠给李元锦开门,放你们母子相认!” 第63章 见面 “你考虑好了是吗?轩辕三忠——” “在!” “现在就去把李元锦给我弄来,我亲自让他们滴血认亲!” “是!” “慢着!” 话音刚落,令狐娴忽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杏眼含恨,恨不得用目光刺死盛涉川。 盛涉川见她如此,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他知道他赌对了,令狐娴根本不敢面对李元锦就是她儿子的事实。 盛涉川见事情有回旋的余地,连忙追上去给令狐娴递台阶。 “令狐娴,看来你不敢,你现在要是放了闻蕖蕊,我可以当今晚的事没发生过。但你要是不配合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如果你们认亲成功,你,度无忧,李元锦,全都别想活命,等楚佚来到嵩山,我先拿你们三个开刀祭天,我说到做到!你能听明白我的话吗?” 令狐娴听完了这些话,眼中怨恨的目光渐渐转化为动容,紧接着,令狐娴竟真的放开了闻蕖蕊。 闻蕖蕊连忙逃脱她的控制,跑到度无倦的身边,一把搂住度无倦,委屈地说道:“倦哥,方才吓死我了……” 度无倦闻言,浑身起鸡皮疙瘩,趁没人看见,轻轻扇了他一个嘴巴,低声骂道:“闭嘴,少跟我搂搂抱抱的,这难道光彩吗?松手!” 可闻蕖蕊不松,度无倦仍旧拿他没办法。 此时局势混乱,大家也注意不到这两个年轻人。 反倒是令狐娴,她率先说道:“人我已经放了,但我要求见一见李元锦,你跟我单独去!” 令狐娴直视盛涉川。 盛涉川一看她没了人质,态度就没有刚才那么好了,他冷笑一声,质问道:“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令狐娴闻言,眉头一挑,似乎并不意外他会这样对自己说话。 她轻抚剑身,皓腕轻翻,慢慢挽了一个剑花,月华从牢笼的窗棱倾泻而下,落在她和那柄长剑的身上,令她多了一种说不出的静谧和危险。 “凭我这把剑。” “……” “我虽多年未曾用剑,武功也大打折扣,但若拼死一战,这屋里的几个人,只怕唯有你盛涉川能活着出去。” “……” “我敢放了闻蕖蕊跟你对峙,就有与你们拼死一战的决心,你敢赌的话,尽可跟我试试咱们谁的剑杀人快。” “……” “掌门,这妖女怕不是唬人,您千万别上当,此人心思歹毒,竟敢挟持闻公子,咱们不要听信她的话,再中她的计!赶紧把她杀了吧!” “是啊盛叔叔,姨娘她素来不懂武功,你可不要被她骗了,她能有多大的能耐,她一定是吓唬咱们,咱们可别给她牵着鼻子走!赶紧把她杀了吧!” 轩辕三忠和度无倦连番相劝,但盛涉川只是沉默地看了片刻,竟松口道:“好,我答应你,你们都离开这儿。” “掌门……” “盛叔叔……” “出去!” 盛涉川的语气不容置疑,众人听他这么说,也不敢再插嘴,连忙尽数退下了。 待所有人都退下了,令狐娴却仍旧保持着持剑的姿势。 而盛涉川却保持着衣衫松散,表情淡然的样子,像是正面对着一个熟悉而安全的故人,坦然地跟她说着话: “行了,人也走了,咱们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 “此前,我听师尊说,你已经承认了自己的魔教身份。” “令狐娴想必不是你的真名,请问我现在可以请教你的真实姓名吗?” “……” 令狐娴张了张嘴巴,却没说出一个字。 倒不是时间太久,令她把名字忘了,而是她忽然很害怕,如果自己据实相告,盛涉川会不会因此伤害她的孩子。 毕竟她当年在魔教的排名不低。 “我在魔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令狐娴就是我的名字。” “是吗?” “可是依我所见,你当初敢只身去见阿若谭,说明你胆识过人,敢直呼李修樗名讳,更说明你地位不低。” “闻蕖蕊的武功在他们这一辈的人中算的上顶尖,恐怕和律宗瑢不相上下,尽得昆仑真传,而你却本事挟持他,这暗示你武功精湛,招数老练。” “让我猜一猜你的真实身份吧。” “当初魔教中有很多武功高强之人死于我手,但唯有一位名叫珂琪诺雅的女子,下落不明。” “此人被称为魔教年轻一派中最有实力,也是最年轻的一个,被魔教之人尊称为剑之宗祖,位列六大护法之一,这人,是你不是?” 盛涉川的话一说完,令狐娴忽然冷笑一声,慢慢说道:“盛掌门,从前,我其实很瞧不起你。” “嗯?” “我与你算是同辈,甚至长你一二岁,在你未曾扬名天下之时,度千岁与我算得上是正邪两道之中的翘楚,那时候的你,在我眼中不过是个只会跟在大哥身后学舌的小碎催。” “后来你斩杀轩辕焰夫妇,人人都夸奖于你,可我还是瞧不上你。” “毕竟时势造英雄,那时候我总感觉,你之所以能够名扬天下,只不过是因为你是正道弟子,并且获得了崭露头角的机会。” “如果我从小也在正道长大,以我的天赋,恐怕成就不会弱于你,可惜……我是魔教的人,又是女子。” “轩辕焰因此总是轻视我,还把原本最该留在魔教守卫的我派出去出卖色相,改造成间谍,潜入青城派。” “轩辕焰自己识人不清,看不懂谁能帮他,死了也活该。” “不过,直到最近,我才发现,你这个人的确有过人之处,你的眼力真的挺不错的。无怪天下英雄皆以你为榜样。” “……” 盛涉川听了这话,略微一沉默,他其实挺不适应被令狐娴给夸奖的。 “不说这个,你先带我去见李元锦吧。” 令狐娴略微一停,握紧长剑,缓缓说道:“你说的很对,他未必是我的儿子,也未必肯认我,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请你,让我见一见他。” “如果他真是……我的,儿子……那,求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这一生几乎未曾做过什么善事,唯一对得起的人,只有无忧,我的女儿。” “我很希望有个儿子,但却不希望他就是我的儿子。” “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件事。” 令狐娴说完,抬起眼睛,认真看着盛涉川:“盛掌门,我方才见你未曾把话说死,似乎对那孩子还有些旧情。” “我可以相信你吗?如果他真是我的儿子,你还会保护他吗?” 第64章 妒母 盛涉川沉默片刻,似乎正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原本他和李元锦之间不过是囿于一些感情纠葛。 但若李元锦真的成为了令狐娴的儿子,那么他们就成了正邪不两立的仇敌。 他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不能像年轻的律宗瑢一样立刻做出抉择,因为他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整个嵩岳派和正道。 “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伤害他。” “只要他不违背江湖道义,不做坏事,不与魔教为伍,我就会尽量护他周全。” 说完,盛涉川别开眼睛,不再说话。 令狐娴沉默片刻,似乎也意识到这是盛涉川所能做的最大的程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一次,我就信你吧。” “请带我去见他吧。” “好。” 两人商议一致,盛涉川走在前面,带领令狐娴来到地宫。 李元锦被关入地宫之后,就被轩辕三忠锁住了手脚,房中也点燃了催眠的香薰,此刻正在熟睡之中。 进门的时候,盛涉川与令狐娴分别佩戴了面纱,防止吸入催眠的烟气。 令狐娴立于房门之前,久久看着李元锦的模样,像是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自己的样貌。 可是…… 让她感到遗憾的是,李元锦完完全全像是陆荃沅,五官之上,丝毫没有与其相仿的痕迹。 房中有喝茶用的瓷杯和清水,令狐娴割破手指,又取了李元锦的鲜血,滴在瓷杯之中。 下一秒,两人的血液即刻相融。 令狐娴见状,面有悲恸和失望之色,但显然,她并不肯完全相信,她思索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撕开了李元锦右腿的裤脚,将李元锦的右腿肌肤展露出来。 盛涉川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却可以看得出,在看到李元锦右腿肌肤的那一刻,令狐娴的表情忽然似是土崩瓦解一般,顷刻之间坍塌下来。 她用手轻轻抚摸李元锦曾经受过伤的右腿,轻轻说道: “是这里……是这里,他的腿上也有这样奇怪的血管。” “我是我的养父母捡来的孤女,他们说收养我的时候,曾给我起名为纯娜,取义馈赠的意思。” “可是后来,随着我渐渐长大,他们发现我的腿上出现了玫瑰形状的血管纹路,所以给我起名为珂琪诺雅。” “我一直不知道这个纹路从何而来,这应该遗传自我的亲生父母,而且无忧也是有这种血管纹路的。” “……” “他就是我的孩子……他就是我的孩子……” “……” “为什么,为什么真的是他?为什么!为什么!” 令狐娴大声质问,捏紧手中长剑,忽然起身,劈手剁碎了身旁的桌椅。 “是度千馨!是度千馨带走了他!全都是她害了我和我的孩子!” 令狐娴心中怨气冲天,举起长剑还要再砍,盛涉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说道:“你别闹了,会吓醒他!” 令狐娴一滞,整个人僵硬如石,她回眸看向盛涉川,眼中竟已饱含泪水,那些泪水凝聚成团,犹如一颗摇摇欲坠珍珠,叫人见之生怜。 令狐娴忽然闭上眼睛,眼中泪珠犹如断了线的珠子,雪白的面孔几乎是瞬间沾满了泪水。 她手中的长剑当啷一声落地,整个人身形晃动,最终,她跌坐在地上,附身呜咽起来。 “是你们都害我,是你们都害我……是你们都害我……我现在怎么办,我现在要怎么办……他又要怎么办……这一切该怎么办……” 她自小伶俐,天赋卓绝,鲜少有这般失望透顶的时候,若非确实失了方寸,她也不会问出这么多为什么。 盛涉川看她如此伤心,本想上前劝说她几句,但是,他还不等出言,令狐娴忽然抬起头,轻轻抚摸着李元锦的右腿。 以前她只觉得对方低贱,怎么可能会去查看他残疾的右腿? “为什么非要到今日才让我知道真相?为什么?” “我甚至叫他喝下了那种东西……怎么办……怎么办!” 令狐娴抹去眼泪,目光忽然又恢复了既往的狠厉,她咬牙切齿地重新抓住剑身,猛地起身: “这里面最恶毒的就是度千馨,都是因为她,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令狐娴作势要冲出地宫,但盛涉川却先一步挡住她。 “站着!不许出去!” “……” “你答应过我!只是来看他。如果你胆敢走出这个门,我就杀了你们母子三人!” “……” “令狐娴,你休要责怪苍天,倘若你心地善良,未曾介入旁人的家庭,又怎么会酿成这样的恶果?” “……” “如果你没那么妒忌琮姐,不做得那么过分,千馨又怎么可能把你的孩子抱走?” “……” “再者,如果你不那么狠心,不那么自私,也没有虐待过李元锦,你又何必如今后悔?” “……” “这一桩桩一件件,我说的可有错处?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又怎么可以怨恨旁人?” “……” “令狐娴,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想想吧。” 盛涉川说完,松开了令狐娴。 令狐娴重新陷入沉思,却唯有眼泪不止。 “盛掌门……” “我这一生原是作恶多端,一路走来不知害了多少人。” “你骂我,指责我,我没有理由反驳。” “但是,我只是悔恨,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他是我的儿子。” “如今,我的身份暴露,天下英雄都会来审判我,我的时日无多,下场注定凄惨。” “我也没什么可以补偿他的,但我……终究是他的母亲,我不能让他在我这里得不到任何关爱。” “我有三个要求,请盛掌门答应。” “……” “第一,请盛掌门不要将他是我儿子的事告知众人,就算是岁哥也不可以。毕竟,如果岁哥知道了他是我的儿子,肯定会想将掌门的位置给他,这样一来,无倦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他,会因此引出很多的祸患。” “第二,请你也不要让他知道,我来找过他,就让他以为自己是江雪琮的儿子好了。我……这一次,就不与她争了……” “第三,请你将我给他下过药,害他沾染魔教邪功的事公之于众,叫大家知道,他是被人所害才与魔教有染,帮他恢复名誉,去除邪功。” “这三件事情,你能答应我吗?” 第65章 鸿沟 “这些……我当然可以答应你。” “多谢……多谢盛掌门。” 令狐娴说完,重新俯下身,深深看着李元锦。 “阿元……你们都那么叫他,可是我多想告诉他,如果他能做我的儿子,在我的身边长大,我和岁哥,会给他起名叫做无祟。” “如果你能在我的身边长大,我一定不会叫你受那么多委屈。” “阿元,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盛掌门,你不是女子,也没有做过母亲,你不懂,母亲这个角色,其实是很让我不喜欢。” “年少时,我总是志在天下,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偌大的江湖上,留下属于我的传奇,可后来有了孩子之后,我的天地,却仿佛缩小了。” “我讨厌我的孩子锁住了我,也讨厌孩子会让我的武功一落千丈。” “可是……我的良心上却又过不去,因为我从小没有亲生父母,我总容易幻想,如果我有亲生父母,他们会多么爱我……” “我觉得他们肯定会很爱我,因此我自然而然觉得,我应该爱我的孩子,不可以让我的孩子受到任何的委屈。所以……我从成为母亲的那一天起,我就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去爱我的孩子。” “这其实很‘恐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从有了他们那天开始,我就再也不是我自己了……” “可是,就是这样付出全部的我,却换来与亲生孩子错过的结局,你能明白我的心中有多痛苦吗?” “这一生,他或许都不会叫我一声娘了……” “阿元……我的阿元,从今天起,你就是江雪琮的儿子了,你不是我的儿子……但是,如果你跟着我长大就好了,我会给你准备好多好多你喜欢的东西,不会把你当成礼物,不会舍得伤你分毫。” “对不起,对不起,我曾经那样对你,害你痛了那么久,让你饿了很久的肚子。我真后悔,没有好好对待过你。” “连唯一给你几样嫁妆,就被我弄坏了,娘什么都没留给你,娘很没用,娘什么都没留给你……对不起……对不起……是娘害你受苦,为什么老天要你有我这样的娘……” “……” 盛涉川当然不能理解她,甚至觉得她的话很是奇怪。 而说着那些奇怪的话的令狐娴似乎也并不祈求盛涉川理解她。 她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我不是女子就好了,如果当初,轩辕焰没有把我派出去就好了。” “我本不该被生儿育女困住,被困在青城派的后院之中。” 盛涉川见她怅然若失,心中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她。 只不过,也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度无忧。 那个曾经短暂地成为他妻子的女孩子,似乎也曾经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他想起她,忍不住说道:“可是,如果你真的那么想,为什么还要让无忧走上你的老路?” “……” “你将无忧嫁给我,把她的未来锁在嵩岳派,这与轩辕焰将你派去青城山又有什么区别呢?” “……” 盛涉川此言一出,令狐娴的表情明显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婆娑的泪眼一时间流露出茫然的神色。 盛涉川道:“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囿于性别,以至于无法施展身手,但在面对无忧的时候,不还是总是提及她不是男子,总认为她不堪大用,比不得无倦吗?” “……” “我是没有做过母亲,但却知道与心中所期待的东西失之交臂的感受。” 盛涉川话说到这里,令狐娴忽然哼了一声,接着,她低下头,像是想了很久。 盛涉川原以为她哼的那一声是想要否认自己的话,但没想到,令狐娴却声音弱小地说道:“盛掌门,你……真令我刮目相看。” “你说的对,一直以来,是我对无忧的教育方式有问题,看似为她筹谋了那么多,但其实,我何尝不是一步一步,逼她走上我曾经的路?” “盛掌门,我之前已经拜托了剑祖,叫他送无忧前往一个安全的地方。” “现在,我想让你帮我带一句话,请你帮我告诉剑祖,在送无忧上路之前,请他带无忧前去屠日城旧址附近的春山客栈一趟,在客栈天字第六号房的橱柜夹层里,有一本我所着的剑谱,请他帮我找出来,拿给无忧。” “希望无忧以后,能够好好学习剑术——我不求她能在武学上有多少造诣,但求她能自保,余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得偿所愿。” “好。” 盛涉川听她说了很多话,心中对她稍微有所改观。 尽管他从前,包括现在,都认为她做了很多错事,但在为人父母上,她还算得上及格。 当然,这不包括她对李元锦做的那些错事。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可以走了。” 尽管令狐娴对李元锦仍是恋恋不舍,但盛涉川还是提醒了令狐娴。 令狐娴帮李元锦收拾好凌乱的鬓发,略做犹豫,忽然转头对着盛涉川道: “对了,还有一事……请盛掌门听我说完,不要嫌我烦。” 盛涉川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她。 他觉得她今晚也没提出太过分的要求,于是坦然地说道:“你说。” “我想说的,是有关于李元锦和律宗瑢的事……” “什么?” “我知道这两个孩子两情相悦,尤其是那个律宗瑢,对阿元情有独钟,我希望盛掌门能够玉成他们的好事,让阿元跟他远走高飞……” 令狐娴话还没说完,盛涉川已经勃然变色,愤怒地打断了她。 “行了!我看我今晚给你的面子太多了,你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我告诉你,我可以答应你所有的事,就这条不行!李元锦是我的人,到死都是!你少给我多嘴多舌!” “你想让他们俩好,除非我死了!快走!” 盛涉川话说到最后,神态开始极其不耐烦,再也没有了那种闲适自在的状态,催命似地催促令狐娴走。 可是令狐娴越见他气急败坏,就越知他的心思。 令狐娴似笑非笑,冷冷道:“盛掌门,今日我承你恩惠,有所感悟,我很是感谢你。” “不过,也正因如此,我也要提醒你一句。你如今虽然是江湖人口中的天下第一,但也不是无所不能。” “有些事情,律宗瑢这样的少年人做得,你却做不得,别忘了,你身后可还有整个嵩岳派,整个江湖。” “你今日护下李元锦,他日总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到时候,你将面对的可是难以想象的灾难!” “灾难?到时候你都死了,还管我的灾难干什么?我盛涉川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挡着我,是非曲直,自在我心,管他年轻还是年长!” 盛涉川压低声音,表情略显狰狞凶狠:“你觉得他年轻,可以为了跟李元锦在一起不顾一切,有跟他私奔抛弃一切的资本是不是?” “但我告诉你,也就是因为他年轻,他注定得不到李元锦。” “这个江湖上最强之人是我,即便是楚佚和蔺九师,也及不上我!我要李元锦离开他,他就永远别想得到李元锦!” “只要我动动手指,定叫他粉身碎骨,得不偿失!你少跟我扯些年少有为,我只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晚比我出生一年,武功和能力就比不上我一年!我们之间的这些差距是他这辈子跨不过的鸿沟!” “一个无名小辈,凭什么在我的面前叫嚣?在我的强硬和武力之下,他就算爱得要死要活,他都抢不走李元锦!” 第66章 美人计 “好了,我今天说话有些过分了,你别误会,我没有说楚佚和蔺九师不好的意思。” “我只是要告诉你,李元锦是我的,这件事没的商议。走吧。” 盛涉川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袖子一甩,催着令狐娴出门。 令狐娴面露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盛掌门,我看你已经中邪了。” “哼。” 盛涉川本不欲跟她再说,但令狐娴却忽然提到一个奇怪的话题。 “不过,看在你似乎对阿元还算好的份儿上,我可以提醒你一句。” “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你注意过没有。” “什么?” “其实我从一开始买下阿元的时候,就挺怀疑这个问题的——那就是,为什么他长得这么像陆荃沅?” “嗯?” 盛涉川心中一动,也有些怀疑。 其实这个问题他也很不解。 尤其在得知李元锦是度千岁和令狐娴的孩子后,他更是不解。 毕竟,如果李元锦和度无忧是龙凤胎的话,李元锦的样貌应该和度无忧很像才对,他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像陆荃沅呢? 难道? 李元锦从前并不是这副样貌?他如今这副样貌乃是被别人所改动过? 可是……为什么李元锦从未提及自己被改去容貌的事? “盛掌门,你可能不知道,那个蜃楼的主人郁久闾岩山虽然是个武功不济的草包,但是,他却精通易容之术!我怀疑是蜃楼的人故意把他的容貌给改变了,然后通过我的手送给你,目的就是为了投你所好!” “我虽然离开魔教多年,但却跟郁久闾岩山有些联系,他知道我要把女儿嫁给你,说不定会在这上面做手脚。” “魔教的人十分精通美人计,我看你似乎已经被阿元迷得神魂颠倒,不能自拔,因此好心劝你,可别中了蜃楼的奸计,毕竟,如今的蜃楼可是与魔教狼狈为奸,我说这番话是为你好,也是为阿元好。” “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令狐娴此言一出,盛涉川已然是冷汗如雨。 是了,倒是她提醒了他。 其实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尤其随着李元锦身世的不断揭开…… 是了,是了…… 这个问题确实很令他困惑,但是,如果把这个问题放在蜃楼与魔教的美人计上,这倒是很说得通了。 他已过而立,却丧偶多年。倘若这时候能有个与前妻十成十相似的人来到他的面前,那他不可能不动心。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非要是李元锦呢? 他们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李元锦来下手,把他的容貌给改变以后,再送给他? 而且,如果是他们改变了李元锦的容貌,那为什么律宗瑢没有对李元锦的容貌提出疑问? 毕竟律宗瑢是先于蜃楼接触李元锦的。 难道……在李元锦来到轩辕岛之前,他就被人改变了容貌吗? 谁会这样做? 那时候的李元锦也不过十几岁,谁会对这样一个孩子下手? 改变一个人的容貌,说白了就会改变他的一生啊…… 谁会恶毒到从一开始就打算改变李元锦的容貌呢? 度千馨? 可是,听李元锦说,她好像疯疯癫癫的,她应该也没有那个财力吧? 盛涉川想不通,思索之间,他已经来到了门外。 一出云姑庙,度无倦立刻迎了上去问道:“盛叔叔?怎么样?那妖女和小锦认亲成功了吗?” 盛涉川闻言,淡淡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没有,他们不是母子,李元锦是你娘的儿子。” “什么?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度无倦抓住盛涉川的袖口,大声说道:“这不可能,我弟弟已经死了!他死了!李元锦绝不可能是我的弟弟!” “你真费劲,我都说了不是,你还说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盛涉川心情本来就不好,加上度无倦一直纠缠,他更是失去了好脸色,狠狠甩开度无倦。 度无倦身形不稳,险些跌倒,幸而被闻蕖蕊扶住。 盛涉川略做思索,总认为李元锦的身份十分可疑,加上令狐娴已经发现了李元锦的身世,再让两人一块住在云姑庙,恐怕不是很稳妥。 盛涉川想到这里,同轩辕三忠吩咐道:“一会儿你把李元锦弄出来,送他到云鸿别院,以后他跟我一起住,今晚的事就是一场闹剧,不许再提了。” 轩辕三忠一听他这么说,连忙点头称是。 而唯有度无倦极其难以接受,他挣开闻蕖蕊,还要追着盛涉川问: “为什么?为什么李元锦不用住云姑庙了?为什么要把李元锦提出来?他沾染了邪教的武功,是魔教余孽!” “倦哥……别说了。” “少主……” 闻蕖蕊和江骊心已经看见对方表情不悦,急着安抚度无倦。 但度无倦怎么甘心?他今日来就是为了揭露令狐娴和李元锦的母子身份,叫令狐娴心碎断肠,让李元锦再无翻身的可能,但为什么……为什么现在盛涉川又否认了他的观点?还要把李元锦弄出来? “我要怎么做,还需要跟你说吗?度无倦,你管的未免有些过分了。” 盛涉川冷冷瞥了他一眼:“令狐娴跟李元锦滴血认亲,两人的血并不能相融,他们不是母子。” “此外,令狐娴已经承认,李元锦之所以会沾染邪功,是因为她给他下了药。” “李元锦此事乃是情有可原,因此他不用再住在云姑庙。” “情有可原?他怎么就情有可原了?而且他们怎么可能不是亲生母子?我都看见两人血液相融了!” 度无倦情绪显然已经失控,他冲上去揪住了盛涉川的衣襟,吓得闻蕖蕊和江骊心全都傻了,连忙一人一旁拧住了度无倦的胳膊。 “倦哥,别说了,回去吧。” “少主,别争了,咱们回家去吧。” “家?我哪儿还有家?我娘死了,她死了以后我就没有家了!盛涉川!你就是包庇他们!盛涉川!我娘死了啊!我为她报仇!我要为她报仇!我要那个贱人去死!我要她的儿子身败名裂!你凭什么包庇他们!” “倦哥!你疯了,别说了,快走!” 闻蕖蕊试图捂住他的嘴巴,但是却被度无倦甩开,反手给了一个耳光。 “你们凭什么拦着我?我还用你们拦着我?那里面的母子两个都是魔教的余孽,都是罪该万死的罪人!盛涉川!你胆敢包庇他们!你就不怕天下英雄找你问责吗?” 第67章 强迫 “度无倦,我看你已经失心疯了。” “……” “我说他们两个没关系,他们就是没关系,说李元锦不是魔教中人,他就不是魔教中人。” “……” “你没资格这么跟我说话,你爹也不行,起开。” 盛涉川说完,随手推开度无倦,大步走向云鸿别院的方向。 度无倦立于雪地之中,呆呆站着,不时……眼尾已然通红,眼中泪水汩汩而落。 “倦哥,你别哭了,倦哥……” 尽管被度无倦拿来撒气了,但闻蕖蕊看起来仍是不恼。 他轻轻拍拍度无倦的后背,可度无倦却在那一瞬间仿佛是碎了一样,颓然跪在雪地之中。 他的唇齿轻轻开合,说着的只有一句话:“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他是江湖之首,就可以说黑为白? 凭什么……他一句话就否定了自己所有的希望和努力? 他明明……明明那么期待这一天,这一刻。 可是当盛涉川说出要放过他们的时候,他的心里是多么的惨然和绝望? 复仇的快感,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留给他的只有窝囊和羞赧。 “我不会放过他们……我绝不会放过他们……绝不……” “少主……” 江骊心本想搀扶他起身,可是度无倦却皱起眉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江骊心胆战心惊,不知他为什么这么看他。 度无倦冷笑一声,骂道:“畜生,你这个小畜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给门派中的几位长老写了信,说了李元锦的身世。” “我……少主……我……我这也是为了你……” 当初度无倦不愿揭露此事,曾三令五申,叫江骊心不要告诉别人。 他其实说到底心善,只想叫令狐娴一人心里过不去。 但是……盛涉川今天的行为,却几乎泯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儿善良。 “好……你传信传得好,我不骂你,还要夸你!你即刻回去,把门派中的几位长老全都叫来。我要叫他们来,让他们跟我一起去找盛涉川算账!” “我不管盛涉川想怎么保他们,总之……我要他们母子全死……我要他们全死!快去!” “是……是!” 江骊心见度无倦已经失了理智,连忙起身去办事。 闻蕖蕊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度无倦正试图从雪地中站起来。 他去扶,却仍旧被他推开。 “倦哥。” “别叫我的名字。”度无倦冷冷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渍,“自从在昆仑山跟你闹过矛盾以后,我就再也不想见你,如果不是今天有求于你,我根本不会找你,闻蕖蕊,我讨厌你,你能滚多远给我滚多远。” 翌日,李元锦从昏睡中醒来。 他迷茫地睁开了眼睛,看着从窗户旁投射进来的晨光。 晨光…… 原来地宫里也有日光吗? 李元锦的大脑还在昨日吸入的那些迷香的作用下昏昏欲睡。 思绪也没那么灵活。 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现在正躺在盛涉川的床上,身边还躺着盛涉川本尊。 盛涉川连着几日未曾睡好,今早起的也晚。 不过,他显然察觉到了李元锦的苏醒,他睁开眼睛,看着继续陷入熟睡的枕边人。 睡觉的李元锦看起来乖乖的,像是从前那样。 盛涉川低头看了一会儿他睡着的样子,想了想,却忽然感到自己锁骨旁有一些刺痛。 哦,想起来了,这是这臭小子昨日刚弄伤的。 李元锦睡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而当他一睁眼,就看见了盛涉川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 李元锦就算是再昏,也该醒了。 “你……你?是你!” 李元锦立刻想要起身,但他刚起床,就感到自己颈间一勒。 李元锦伸手一摸,才发现那里居然被人锁了一个项圈,而那个项圈正被一条锁链锁在床上。 “……” “你干什么?这是哪儿?” 李元锦虽然与盛涉川同床共枕多日,但却从没有资格进过他在云鸿别院的主卧。 因此他对这里的环境十分陌生。 “这是云鸿别院。” “云鸿别院?来这儿做什么?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昨晚,令狐娴已经招供了,你的眼睛之所以会变蓝,沾染邪功,都是因为她给你下了药。如今我已经弄清楚你并非魔教奸细,所以我就把你从云姑庙接了出来,以后你就住在这儿。” “下药?什么下药?她不是一直在云姑庙里吗?她怎么可能会有机会给我下药?” “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我会跟你慢慢解释。” “那这个呢?” 李元锦指着自己颈间的项圈,质问盛涉川。 “这个怎么解释?” 盛涉川淡淡看着那样东西,缓缓说道:“这个我不做多余的解释,你是我的妾,我锁着你是因为不许你去找律宗瑢,就这么简单。” 李元锦听了这话,俨然有些恼火了。 “盛涉川!你少胡说八道了!谁是你的妾?我……”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盛涉川忽然冷冷横了他一眼: “李元锦,你那么爱律宗瑢,肯定不希望他因为你而死吧?” “李元锦,从今天起,你就给我好好待在云鸿别院。你要是胆敢去找他,我就立刻杀了他,听明白了吗?” 李元锦听完了这些话,看着盛涉川发了半天呆。 他像是不敢相信这是盛涉川说出来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反应过来,说道: “盛掌门,你这是不对的,你疯了。” “我疯了?我只是想要留住我喜欢的东西,怎么就疯了?” 盛涉川说着,一把揪住了锁链,将李元锦扯到面前,凶狠地说道: “李元锦,我这几天也想清楚了,我就是要得到你,要永远地把你锁在我的身边。” “我已经失去了陆荃沅,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逃走的。” “你这是强迫!我会让你如愿的!” 盛涉川一笑,不无威胁地说道:“强迫?你也太天真了,你以为把你锁起来就算强迫了?我还有更想做的事没做呢!” 李元锦不等反应过来,盛涉川已经搂住了他的身体,将他狠狠禁锢住,咬住了他的下唇,吻上了李元锦。 李元锦大脑一片空白,可是他根本挣不开盛涉川,而他越是用力挣扎,颈间的项圈就勒得越紧。 在窒息和无法挣脱的绝望中,李元锦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68章 碰壁 与此同时,云姑庙外。 律宗瑢照旧又来到了门口。 自从昨天来没见到李元锦之后,他就隐隐感到不安。 昨日轩辕三忠给他的说法是李元锦不想再看见他了。 但是…… 他觉得这不太可能…… 毕竟他们分开的时候李元锦看起来倒还好。 李元锦也答应乖乖吃饭,等他回来。 可为什么等他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事情就都变了呢? 难道他生气自己去见父母和谢兰若了吗? 但是他真想告诉李元锦,当面告诉他,自己并没有跟他们三人发生什么。 面对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求,谢兰若的委屈,他丝毫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只想着李元锦。 “长老,那位律少主又来了,这可怎么办?” 云姑庙的弟子们见律宗瑢又来了,纷纷去找云姑庙的话事人。 而轩辕三忠惊魂未定,整个人都沉浸在昨晚的那场闹剧之中,无法自拔。 他只庆幸昨晚没几个人知道这事,不然整个嵩岳派乃至整个江湖肯定要引起轩然大波。 可怕可怕…… 那个李元锦居然是令狐娴的儿子,而掌门居然把那个李元锦给保了下来。 这事如果被发现了可怎么办? 他们嵩岳派岂不就要跟那个什么青城派一样丢人了? 他们家掌门打小就是江湖上的榜样,就连与他同年的轩辕三忠,那也是听着盛涉川的故事与传奇长大的,他本以为盛涉川是那种铁面无私,为了自己脸面可以牺牲任何人的。 没想到……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因为情爱左右心智。 做出完全错误的判断。 到时候事情如果暴露,他们嵩岳派也就完了,不仅门派名誉倒塌,就连他这个长老也不用做了。 到时候他可怎么办? 总不能带着老婆孩子回昆仑吧? 这样的话,就算是回了昆仑,也会被他兄弟嘲笑,被昆仑的同门嘲笑的。 臭小子,都怪闻蕖蕊那个臭小子,自己就不该听他的鬼话,给他们两个开后门,不然也不会惹出这么多的麻烦。 “长老……长老?” 云姑庙中负责通传的弟子叫了轩辕三忠好几声,轩辕三忠才反应过来。 他有些不耐烦,于是皱了皱眉头,语气也算不上好。 “干什么?有话快说!” “长老,我方才都说了好几遍了,那个律宗瑢又来要求见李元锦了,您快去看看吧,他就在门口不肯走呢。” “什么?他怎么又来?不是跟他说了李元锦不想见他吗?你!就去那么回他,说李元锦不想见他。” “哎呀,长老!我说了!可是他就是不肯走,我看这事还得您亲自出马。” “烦死了,真是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那个李元锦有什么好?一个两个三个全惦记他?起开,我去找他!” 轩辕三忠骂骂咧咧起身,走向门外。 律宗瑢等了好长时间,总算等到了轩辕三忠,他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跑过去,追问道:“轩辕长老,我想见小锦,求你跟他说一说,求他叫我进去吧!我真的有话想跟他说!” 轩辕三忠原本准备了一大肚子说辞,想要劝退律宗瑢,可当他看见少年人真挚的目光时,他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分,有些绝情。 律宗瑢见轩辕三忠看着他,却不说话。 还误以为轩辕三忠嫌他没给他好处,律宗瑢犹豫了一下,从身上解下钱袋,他一路走来,身上的盘缠都是自己赚来的,如今父母虽然来了,但却没给他添钱,他身上的钱也不多,只有这一个小荷包的银子。 他忐忑地将那个荷包掖给轩辕三忠,语气很卑弱,同时也很怕轩辕三忠看不上这点儿钱。 “轩辕长老,对不起,麻烦你了……” “你看你……律少主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要这个。” 轩辕三忠也不是不通人事,立刻就意识到律宗瑢误会了他,将他的荷包重新塞给律宗瑢。 “律少主,我看你痴心不改,一门心思都在那李元锦身上,着实可怜。” “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其实……不是李元锦不想见你。” “那……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哎呀,不是我不让你见他……是,是掌门,是盛掌门他不让你跟李元锦见面!” “……” “律少主,我劝你,我劝你别再想着那个李元锦了,他已经是掌门的妾室了,掌门很喜欢他,他已经把那个李元锦接去云鸿别院住了,此时此刻,他们两个肯定在商议着怎么重归于好,哪儿还能让你再去插一脚?” “你这么年轻,天赋又好,什么样的男人女人找不到?干嘛非要惦记别人的妾?而且我看掌门……掌门恐怕是想把他扶正做妻子,以后他肯定会是掌门的妻子,你……你就不要惦记别人的妻子了,这样传出去会叫人笑话的!” “……” 轩辕三忠说完,别扭地移开眼睛,不敢看律宗瑢的表情。 律宗瑢表情霎时间变得苍白,整个人站在雪地之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半晌,他像是回过神来,机械般地扭过身,向着与云姑庙相反的方向走去。 轩辕三忠见他精神有些古怪,忍不住提醒道:“律少主?你干什么去?” “我要去云鸿别院,我要找盛涉川问个清楚!” 律宗瑢想起方才轩辕三忠的话,就气得浑身发抖:“什么叫他的妻子?他之前都说好要把李元锦还给我了,他凭什么出尔反尔!我这就去云鸿别院找他问个清楚!” “唉!你……” 轩辕三忠见自己劝了也是白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一拍大腿,也不阻拦他,转身就往云姑庙的方向去。 几个弟子见轩辕三忠并未出手阻拦律宗瑢,于是好奇地问道:“长老,你不去拦着他吗?万一他去找掌门闹事怎么办?” “哼?怎么办?能怎么办?凉拌!你们没看见他不听劝吗?那就叫他去云鸿别院,等他在掌门那里碰了壁,他就知道厉害了!” “这小子……这小子我看他也是疯了!不见棺材不落泪!叫掌门亲自跟他理论吧!” 第69章 斗殴 云鸿别院中,一场春事已然结束。 盛涉川起身沐浴更衣,精神看起来挺不错。 李元锦躺在床上,颈间满是项圈带来的勒痕,脸色青紫,眼中全是泪水和愤恨。 在方才的几个时辰里,他反复在快感和窒息之中来回穿梭,整个人简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既羞,且愤。 可是锁链锁着他的身躯,让他根本不能反抗。 盛涉川穿完衣服,随手拿起那本《洗髓功》,冷冷看着李元锦。 李元锦看着这个刚刚侵犯了自己的人,气得拳头捏紧,恨不得杀了他。 “哼,小畜生,你很恨我吧?我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始,以后你敢再去见律宗瑢,我不介意当着他的面再来一次。” “你无耻!” 李元锦突然暴起,想要从床上冲下来,他在盛怒之下,力气其实不小,但是那锁链却十分结实,李元锦非但没跳下床,反而被项圈勒出血来。 盛涉川见他一副疯狗的样子,冷笑一声,挥手把那本《洗髓功》重重拍在他的身上:“不中用的东西,你也就会些伺候人的本事,勾引律宗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名扬天下了。” “以后你就给我留在这个屋子里好好练功,什么时候把武功学好了,有本事打赢我了,再去找那个律宗瑢吧!” “盛涉川!你不得好死!” 李元锦口中骂着,双手握紧了那本《洗髓功》,心中的恨意滔天。 盛涉川忙着去明山中堂议事,没那么多空跟李元锦耗时间,他转头对李颜轻说道:“给他脖子上点儿药,弄个棉垫子来,给他脖子包起来,别再弄伤了。” “嗯?嗯!” 李颜轻尴尬地点点头。 盛涉川看他那个样子,瞥了他一眼,吐出一句话:“李颜轻,你最好给我安分守己一些,你要是胆敢放他走,或者再吃里爬外,你跟你哥哥一起滚出嵩岳派,自生自灭去吧!” “啊!是!是!” 李颜轻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地立正。 毕竟以前掌门都是只撵他一个人出去,这次却加上了他哥哥,可见他把看守李元锦这事看得很重,如果自己敢玩忽职守,肯定要连累楼倦。 盛涉川正准备出门,门外却下起大雪。 盛涉川吩咐李颜轻去拿伞来,但李颜轻出去没多久,却又慌慌张张跑回来,结结巴巴说道:“掌……掌门。” “干什么?好好说话!” “那个……那个律宗瑢来了,我拦不住他,他……他已经冲进正厅了。” “……” 律宗瑢的名字一出口,盛涉川和李元锦的表情都十分丰富。 李元锦想都没想,张开嘴巴就要大叫,盛涉川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敢叫一声,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盛涉川按住腰间的长剑,对李元锦说道:“是我以前对你太过放纵了,总让你误以为我脾气很好,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你尝尝后悔的滋味。” “我身为江湖之首,有的是由头杀一个江湖小辈,他爹娘就算不满,我也有一万个办法让他们吃哑巴亏。” “你给我好好表现,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一个字也不许说,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然,我还有个比杀了他更叫人恨的法子!” 李元锦瞪着他,果然不敢再说话,但盛涉川却不依不饶:“我甚至可以把他也卖去蜃楼,让他万劫不复!” 盛涉川说完,也不看李元锦的表情,转身对李颜轻说道:“律宗瑢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李元锦?你现在就叫他进卧房,来这里,我当面让他死心!” “啊?这……这里?” 李颜轻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他看了看盛涉川的表情,盛涉川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 可是李元锦身上几乎什么衣服都没穿,身上还都是爱痕,房间里的空气也十分暧昧。 他素知李元锦注重衣着,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李元锦找件衣服。 盛涉川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转身走到床边,不顾李元锦的反对,一把将他身上的被子全扔在地上,一脚将附近遮挡视线的屏风也踹翻了,让李元锦无处可躲。 “叫他进来,他不是喜欢李元锦吗?今天就让他看个够。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 李颜轻很是为难,但他不敢违抗对方的命令,只得将律宗瑢领了进来。 律宗瑢起初还觉得奇怪,为什么盛涉川肯叫他去房中见面。 可等他真到了房间,看见李元锦浑身血迹斑驳,衣衫不整躲在床角的样子,他只感觉自己脑袋里轰得一声巨响,将近二十年所有的修养和认知在此刻全部崩塌。 “盛涉川……盛涉川……你这是干什么?你!对!他!干!什!么!” 律宗瑢简直无法直视这场视觉冲击,更何况空气中还飘散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暧昧旖旎的香气,两人显然是刚恩爱完没多久。 律宗瑢悲鸣之际,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玉笛,他们轩辕岛精通兵器制造,而他作为轩辕岛的公子,家人为他所挑选的兵器自然是称心如意。 如他这般谦谦君子,品味又好,连随身佩戴的短剑都是做成玉笛形状,不知情的还以为那玉笛只不过是一样装饰物,实际上,那却是他家最为顶尖的兵器,也是江湖上十分有名的神武——青霜。 律宗瑢出剑极其迅猛,兼之带有怒气,转瞬之间已经向盛涉川攻进了三招,盛涉川起初未将他放在眼中,连剑也未屑于出手,弹指之间,便将律宗瑢的剑刃推散。 律宗瑢心中怒火滔天,招招都是必杀,盛涉川见他不要命,这才微微有些重视起来。 可是他“重视”的方式未免太羞辱人——他明明可以跟对待阿若谭几人一样,拔出长剑,用出全力,但他这一次,刻意没有使用长剑,像是摆明羞辱律宗瑢一样,聚集起七八成的功力,一脚踹在律宗瑢右肩上。 律宗瑢胸腔中顿觉气血翻涌,手中长剑也铮然落地,律宗瑢勉强稳住身形,但全身的骨头像是裂了个遍,整个人倚靠在房中的承重木上,口中鲜血长流,满头都是汗珠。 盛涉川一脚踩在他的佩剑上,两人的背景声音,是李元锦的哭求。 其实从律宗瑢拔剑开始,李元锦就已经哭了,但他不敢说一个字,生怕盛涉川真的要迫害律宗瑢。 可直到他看见律宗瑢落了下风,流血了,他喉中的惧怕和抱歉总算是压制不住了,他哭着恳求道: “不要……不要……别打瑢哥,我求求你了……瑢哥,是我没脸见你,你回去吧,你回去吧,别打了。” 第70章 求饶 “闭上嘴,让你说话了吗?” 盛涉川原本多少沉浸在羞辱了情敌的喜悦中,但李元锦的恳请却实在让他感到不舒服。 李元锦被他吓怕了,捂住嘴巴,再也不敢出声。 盛涉川脚踩律宗瑢的佩剑,嘴上呵斥着他最喜欢的人,心中说是没半分得意是不可能的。 “律宗瑢,你那天不是很狂妄吗?不是说要保护他吗?现在我给你个机会,你的心上人李元锦,他就在你的面前,你来救他啊!” “……” 律宗瑢气得浑身颤抖,眼眶发红,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盛涉川的那一脚也夹杂了怒火,律宗瑢稍微一动,浑身上下都传来一股剧痛,他很狼狈地跌在地上,可他又不甘,还想爬起来。 盛涉川见他说不出话来,知道自己那一脚可能踢重了,他有些抱歉,但马上又觉得不能轻易放过这个觊觎李元锦的臭小子。 盛涉川想着,一脚踹远了律宗瑢引以为豪的佩剑青霜。 “江湖上都说你厉害,天赋好,可我看你也不过如此,连阿若谭都比你强上甚多!就你?也配用青霜?” “律宗瑢,我跟你说些实话,你别不爱听,就你那点儿名气,我看也不过就是你父母给你吹嘘出来的,你没有一点儿实绩,凭什么在少年榜上排名第一?” “你知道我的佩剑是什么吗?我的佩剑名为‘十八学士’,这把佩剑甚至不是江湖上有名的神武,但它却是轩辕焰的佩剑,是魔教祖传的信物!这是我武功盖世,傲视群雄的佐证!” “你知道我的儿子为什么叫寒镶吗?魔教的创教祖师,一个叫澹台寒,一个叫年月镶,他们是轩辕焰的师祖,当年武功盖世,无人能及!可他们一手创立的魔教,不还是做了我的垫脚石?” “他们的名字里不配带‘寒’和‘镶’字,把他们的名字用在我儿子的名字里嘛,倒还可以。” “在我眼里,他们就是一群鼠辈,连人都算不上,至于你?你更是个废物!” 盛涉川说着,眼中更显光热,似乎急不可耐地想要将所有难听的话都拿出来羞辱律宗瑢。 “你觉得我说话难听是不是?呵,那你起来打我啊,你还能起来吗?哦?你是看不见你的心上人被我欺负了吗?” 盛涉川说着,走到床边,一把抓住李元锦,将他身上的锁链解开,不顾李元锦的挣扎,把近乎不着丝缕的李元锦拉给律宗瑢看。 “你看清楚!你看见了吗?你享用过这具身体吗?你那么爱他有什么用?你帮得了他吗?废物!你们两个都是废物!” 盛涉川话刚说完,李元锦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强忍着这种极其羞辱的行为,甩手给了盛涉川一个耳光。 “别说了!你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 “李元锦!” 盛涉川被当场驳了面子,简直怒不可遏,他太想打回去了。 但想到对方是李元锦,他又舍不得下手,他扫兴地收回扬起的手掌,索性一把将李元锦推在地上,转身在律宗瑢的后心狠狠又踹了两脚。 “你就会偏向他这个窝囊废,就凭他对你好?” “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你现在又不听话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 李元锦拢了拢衣裳,这才想起一开始的约定,怕得浑身打颤。 “对不起掌门,对不起,求求你别再祸害他了,都是我不该,我听话,我什么话都听,求求你放了他吧,别打他了,瑢哥他是好人,他还要练功,你别打得那么重,你叫我怎么伺候你都行,求你了……” “我再也不敢离开你了,我好好伺候你,我再也不敢离开这个屋子,你想怎么我都行……” “怎么你都行是吧?那现在,你就听我的,给我跪下来,替你的心上人给我道歉。” 盛涉川说着,李元锦连忙跪下来,可盛涉川嫌他跪地太远。 骂道:“近前点儿!演那么不诚心给谁看?” 李元锦跪着爬到盛涉川地脚边,律宗瑢的面前。 律宗瑢双手紧紧攥着地毯,看见李元锦衣衫褴褛地爬向自己,心都碎了,他脸色赤红,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把人杀死。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连动都不能动。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抱歉,为什么会说出保护李元锦的傻话? 他保护不了李元锦,上一次是因为父母,这一次是因为盛涉川。 他原以为离开了父母的控制,他就能得到李元锦。 可他现在才意识到,他所以为的久别重逢,不过是强者的恩赐。 盛涉川许他跟李元锦好,他们就能好,不许的话,他们两个连体面做人的资格都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小锦……对不起……” 律宗瑢说话的时候,容易牵动胸腔,令他十分痛苦。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睛,不去看李元锦的身体。 “闭上眼还有什么意思,律宗瑢,我告诉你,我的人不是那么好勾引的,我让你们在一起,你们才能在一起,不让你们在一起,你们死也别想如愿。” “我盛涉川的门,不是那么好登的,你没有资格对我大呼小叫!本来我也不想为难你,但你实在欺人太甚,我只能给你点教训,让你彻底死心!” “李元锦,你听着,现在开始你就给我磕头,用力磕!让他听听清楚。” “告诉他你是谁的人,以后怎么做,他又应该怎么做。” “我……我……” 李元锦心如刀割,脑袋重重砸向地面,额头之间已经一片血色模糊。 “说你是谁的人!” “我……我是盛涉川掌门的……人,我是他的人,是替身,是妾,是狗也行,是什么都行……” “以后你要怎么办?” “以后,我足不出户,只愿一心一意服侍掌门……如有二心,就叫我天地不容,五雷轰顶。” “加一句,如有违逆,律宗瑢不得好死……” “……” “说!” “如有违逆,律……瑢哥,不得……好死。” “告诉他以后该怎么办?” “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瑢哥……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再害你了,对不起,求求你以后别来找我了,看在彼此性命的份儿上,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吧。” “你回家成婚吧,你要生好多好多小孩子,跟一家人……快快乐乐一辈子,你回家吧……回家吧。” “让我自己烂着吧,反正……我也没得救了,放过我吧。” “我以前,真的想跟你好一辈子,可是……我就是个扫把星,你跟着我永远只有遭罪,永远只有失去,我不想看见那样的你……” “回去吧,就当我不喜欢你了,我再也不喜欢你了,求求你了,回家吧。” 李元锦说完,拿头重重在地上磕了好几个,直到鲜血长流,他才悲恸地伏在地上,呜咽而疲惫地哭出声。 第71章 抢词 言尽于此,盛涉川也闹够了,满意了。 他松开律宗瑢,将李元锦拖到床边,重新锁住。 他叫李颜轻给他送来了擦手的毛巾,他擦完了手,把用过的毛巾扔在律宗瑢身上。 “来,给这位律少主好好擦擦,我用过的人他用不上,一条手巾嘛倒是没什么大碍。” “擦完给人送回去,就送到律氏的门前,叫他父母好好看看自己的好儿子是多么的贼心不死,而这!就是他沾花惹草的下场。” “至于他的佩剑嘛,就先放在我这儿,等他的父母来向我道歉了,我再还给他们。” 盛涉川说完,准备出门,但是出门前他又折了回来,阴阳怪气,故意翘起嘴角说道:“哦对了律少主,等平定了这次魔教的祸乱之后,我打算把阿元扶正,做我的正室,到时候我免不得要为阿元补办一场喜宴,届时还要邀请你来贺礼呢。” “以后见了他,你要记得称呼他为盛夫人,或者是小夫人,你要是一不小心叫错了,今天怎么打你,我就怎么打你的父母,听清楚了?” 盛涉川才不管他听不听清,说完,他就收起那副假笑的表情,拉长了脸,抬腿踹开房门就往外走。 此时,明山中堂那边早就已经派人来催盛涉川了。 武当的楚佚在昨晚也来了嵩山,今早刚刚到了山门,如今正在明山中堂等着见盛涉川。 盛涉川不在明山中堂,剑祖又推脱生病,所以这里的事情都是年资最高的华锋在办。 “掌门,我爹叫我来请您呢,大家都到齐了,就等您了。” “您不知道,您不在哪儿,楚盟主和蔺盟主都不搭话,气氛可尴尬了。” 来人是华锋的儿子华灵则,为人十分稳重,武功高强,在嵩岳派中也是后起之秀,实力不弱于律宗瑢与闻蕖蕊等人。 众人见盛寒镶不济事,成日游手好闲,几乎都对盛寒镶继任掌门的事不抱希望,而把注意力都用在几位长老的儿子身上。 华灵则正是这些人中最受人拥护认可的一个。 盛涉川对下面人这种拥立少掌门的事并不是很关心,因为在他心里,他确实没想让盛寒镶继任掌门,下面人终归是要再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当家人的。 “嗯,知道了,就去。” 盛涉川答应着华灵则,在前往明山中堂的路上,努力调整好情绪。 时至如今,江湖上大部分英雄豪杰都已经来到了嵩山,众人约定在二月二日正式举办大会,而今天这场会议则是专门为四大门派还有两位盟主举办的。 毕竟这些人都是江湖上金字塔顶尖的人物,许多问题自然会由他们部署,决定。 “盛掌门别来无恙,自从上次新婚一别,楚某与您可是许久未见了。” 楚佚早就受够了跟蔺九师大眼瞪小眼,因此一看见盛涉川就倍觉舒心。 他当初虽然与盛涉川有争位的矛盾,但是盛涉川并未为难于他,反而向大家解释是自己杀孽太重,心躁不宁,不适合做盟主,因此才落选盟主之位,这保全了楚佚的颜面,也令两人间的龃龉瞬间消弭。 楚佚一直记着此事,因此对盛涉川格外客气。 “楚盟主客气,各位都请坐吧。” 盛涉川已经完全调整好了心情,请楚佚和蔺九师上座,自己则和众人陪在下首。 他虽然没有坐在主位上,但其实力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楚佚不是没有跟他私下切磋过,最终结果说是平手,但楚佚心里明白,盛涉川也只是不想让他太难看罢了。 不过,盛涉川并未因此轻视楚佚。 他虽然心里认为自己天下无敌,但也明白自己的成就是几代人累积的结果。 像楚佚这种并没有享受家族最好资源,却仍旧走到江湖之巅的人,是十分值得尊敬的对手。 “我们已经听说了盛掌门你家的事,此前那阿若谭居然伪装成你们的人,潜入嵩岳派,掳走了你的一名妾室。” “这件事不仅说明魔教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同时也暗示着这个阿若谭是个有胆有谋,不可小觑的对手。” “但是,这件事从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那阿若谭却迟迟没有动作,不知盛掌门怎么看待此事?” 率先说话的人是楚佚,虽然这些人里,蔺九师才是资历最老的,但是他最烦蔺九师,每次都不想听他多说一个字。 “哦,这件事我也考虑到了,因为嵩岳派的守卫出现了问题,我已经加紧了本门的防范,并且对门派上下做了一次排查,以防再次出现类似的事。” “我自认为魔教迟迟没有动作,大概是因为两个原因,一个是实力不足,一个则是正在计划更为可怕的反攻。” “我们之前发现了一个魔教奸细,经过此人招供,我们发现,这个阿若谭如今确实是寄人篱下,处处受制。” “他如今很有可能就隐居在臭名昭着的蜃楼,受楼主郁久闾岩山保护。” “什么?蜃楼?” 盛涉川的话引起了一些骚动,大家立刻开始议论纷纷。 “是,听说这个郁久闾岩山早在轩辕焰在时,就已经与魔教往来暧昧。” “如今,他的女儿郁久闾楼瑶似乎对阿若谭情深意切,对他所有的行动都十分尽心尽力。” “什么?可恶!这个郁久闾岩山!他早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墙头草,此人首鼠两端,一直有人说他投靠魔教,但我们却一直没抓住确凿的证据!没想到他居然大胆包天,在轩辕焰死后还不知收敛,收容魔教余孽!” “是啊!这个郁久闾岩山素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前蔺盟主还出手教训过他,没想到他非但没有知错,反而变本加厉。” “哼!这等出尔反尔,助纣为虐之徒,咱们就趁这一次剿灭魔教,给他杀了算了!” “就是!就是!” 众人一时群情激奋。 楚佚见状,微微点头,显然他也赞成这个说法。 不过,楚佚稍作犹豫,轻轻说道:“诸位的心自然是好的,但是,谁又知道那蜃楼在什么地方呢?” “……” “毕竟那个蜃楼你我只听说过,却没亲眼见过。传言那蜃楼隐藏在一个名为‘望月谷’的地方,可在座的各位谁都没有去过‘望月谷’啊。” 楚佚话音刚落,盛涉川正打算将之前从令狐娴那里打听来的地址告诉众人。 谁知青城派掌门落座的地方,却传来一声冷笑: “楚盟主此言差矣,你以为大家不知道望月谷的所在?其实不然,咱们在座的人里面可就有个知道望月谷地址的。” “咱们的盛掌门,他新纳的妾室,不就是蜃楼出身的吗?” 第72章 告发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 大家都用吃惊的表情看向盛涉川,同时,更用吃惊的表情看向青城派的方向。 而那里坐着的并不是度千岁,而是度无倦! 盛涉川一看是他,本想说些什么,但一旁的蔺九师却抢先问道: “无倦公子?今日为何是你来代表青城派说话,却不是你的父亲?” 度无倦闻言,抱歉一笑,施施然站起来,眼尖的众人已经发现,他今日穿的是青城派掌门的服饰。 “诸位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 “容我,为大家慢慢道来。” “我爹最近身体不好,情绪呢也不是特别稳定,不方便主持门派的公务,经过我与门派中的几位长老商议后,现在门派中的一切事宜,暂且由我代劳。至于我爹,就先让他在他的卧房中静养,由几名医术高明的医女看守起来。” 他这话虽说的十分体面,但在座的都不是蠢人,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度无倦联合几位掌门把度千岁给软禁了,并且强行夺权。 如果这种事发生在别人家,大家肯定会指责那个做儿子的。 但是,唯独当这事发生在青城派,大家才会闭口不谈。 毕竟度千岁的名声并不是很好,而且他们都对令狐娴成为魔教奸细的事情有所耳闻。 “哦?是吗?那你口中所说的盛掌门妾室的事又是从何说起?那蜃楼可是正道中人人人鄙视厌弃的地方,盛掌门冰清玉洁,怎么可能跟那里的人有关联?你可不要信口胡说。” 蔺九师脸色微微沉了一沉,似乎在警告度无倦。 但是度无倦却只是一笑,坦然说道: “这件事情嘛,还要从十几年前的一桩旧事说起。” “方才盛掌门说,他曾抓到一个魔教奸细,他口中的这个魔教奸细不是旁人,恰恰就是我们青城派曾经的掌门夫人,令狐娴。” “这个令狐娴劣迹斑斑,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当初她来历不明,迷惑我的父亲,导致我父亲色迷心窍,抛妻弃子,让我娘走上了绝路。” “这么多年来,我对她一直十分怀疑,如今她身份暴露,我心中甚喜,自觉这就是老天给她的报应!” “当初她嫁给我爹没多久,就怀有了身孕,当时她腹部高耸,不少江湖名医都认为她怀有双胎。” “而她更是依仗身孕,屡次三番欺辱我娘,最终乃至将她逼死。” “这件事当时引起了我姑姑千馨君的不满,毕竟我姑姑与我娘有自小长大的情分,而且姑嫂情深,为了帮我娘报仇,她特意趁那贱女人分娩之际,偷偷抱走了她所生的龙凤双胎中的那个男孩。” “什么?龙凤双胎!这个令狐娴居然是生下了一儿一女吗?她……她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此言一出,大家众说纷纭,交头接耳。 “是啊,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那度掌门一直遗憾未能与这个新夫人孕育男胎,这会儿怎么又凭空冒出一个儿子?” “咦,对了,当初我们对这件事也有所耳闻,听说千馨君当时将那令狐娴驱逐到青城山的山崖边,逼令狐娴跳下悬崖,那令狐娴是跌落悬崖后才产下孩儿的,我记得,当时还是峨嵋派的楼翠微楼大侠把她救上来的,当时也没听楼大侠说她有个儿子啊!” 有几个熟知这一段秘事的武当长老纷纷看向峨嵋派的方向,而恰巧,楼翠微今天也出席了这场会议。 峨嵋派有江,楼,辛,月四大家族。 那峨嵋派本是江家做掌门的,只因江家掌门夫妇都死在屠日城,他们的儿女也大多战死,病死,或剃度出家,如今江家一家早已在峨嵋派销声匿迹,峨嵋派的掌门之位早已被楼观澜和楼翠微等为代表的楼氏才俊所接管。 楼翠微虽不是掌门,但却是峨嵋派掌门楼观澜的亲弟,也是如今峨嵋派的中坚力量,当然有资格出席这场会议。 楼翠微为人侠义仁厚,内向腼腆,一时间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很是不好意思。 但是他还是清了清嗓子,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当时是在一户农家中找到的令狐娴与无忧小姐,当时那农家的老乡告诉我,他捡到令狐娴的时候,令狐娴怀中就只有无忧一个女孩,他压根没看见什么男孩。” “所以……我也不知道无倦所说的龙凤胎是怎么回事。” 楼翠微为代表的楼氏与江家关系极好,在江家败落后,仍总是以度无倦的母族自居,这些年没少明里暗里支持拥护度无倦即位。 他们是最会帮助度无倦的人,然而他们这一次却显得十分茫然,不附和度无倦的说法,那说明他们可能确实是不知道此事。 “我看翠微似乎真的不知道此事,不如大家就先听无倦怎么说吧。” 楼观澜虽置身事外,但也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他打了个圆场,好叫度无倦继续说下去。 度无倦继续说道:“大家不知道此事也实属正常,毕竟这些事,也是我们最近才知道的。” “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命运捉弄。” “那个由令狐娴所生的男孩自从被我姑姑带走时,正值屠日城之战。我姑姑抱走那孩子后,许是怕被我爹发现,于是便自行下山,结果这其中不知遭遇了什么变故,竟一去不回,再也不见了踪迹。” “不过,尽管她不知去向,但却一直抚养着那个被她抱走的男孩,并且带着那个孩子另嫁他人,组建了新的家庭。” 度无倦说起度千馨的时候,一旁的楼翠微脸上时不时有些激动的神色。 毕竟他曾经与度千馨有过婚约,也曾十分喜欢过度千馨,但因为度千馨无故失踪,导致他们没能在一起,这也成为了他一生中极为痛心的事。 他为了等候度千馨回来,一直拖到三十多岁都没有娶妻,直到去年,在兄长的劝说下才娶了月氏的一个师妹成家,没想到……没想到他所喜爱的女子,居然早已与他人组建了家庭。 “不过,我姑姑虽然与人组建了家庭,但精神似乎受了些刺激,也失了忆,竟不记得家是那里,自己是谁,而她所家之人更是不堪,似乎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汉子。” “那人嗜酒成性,又好赌博,脾气不好,对姑姑所带来的那个孩子动辄打骂,那孩子从小受尽了打骂折辱,过得十分凄惨,最过分的一次,竟被那男人打断了腿骨,落下了跛脚的残疾。” 第73章 再次认亲 “后来,这孩子实在受不了继父的打骂,鼓起勇气离家出走。” “可他当时不过十几岁,不谙世事,加之江湖险恶,几次三番被人蒙骗拐卖,最后流落到轩辕岛,做了律氏的一个仆役。” “律氏虽是江湖上的小门户,但却精通铸剑,在江湖上也算有名,加上他们的少岛主律宗瑢十分争气,年纪轻轻就跻身江湖少年榜的第一,这令他的父母更是对他寄予厚望。”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个律宗瑢虽然在武功上颇有造诣,但在情之一字上却是糊涂,放着父母为他挑选的未婚妻不要,非是看中了那个流落到他们岛上的跛脚仆役,也就是我之前所说的那个由令狐娴所生下的男孩。” “律宗瑢的父母见他惑于美色,无法自拔,乃至轻视未婚妻,他们对此十分生气,盛怒之下,竟将那男孩扭送出轩辕岛,还把他卖到了蜃楼做贱奴!” “什么?这也太……” 听度无倦说到这里,一直坐着听话的楼氏兄弟都面露惊诧之色。 这楼家的兄弟都是心善侠义的好人,一听轩辕岛竟做出这样的事,不免有些嘀咕。 “这也太不像话,那孩子虽是令狐娴所生,但我听着他的经历却十分可怜,这对夫妇看着倒是良善,没想到竟做出这么过分的事!” 楼观澜的话刚说完,青城派中立刻有一位名叫度山泽的长老冷笑一声,反驳道:“楼掌门此言差矣,你不能听着这孩子可怜,就忽视了他的出身,他可是令狐娴那个妖女的儿子,说不定身上自来带有那种狐媚的本事,也许是他故意勾引律宗瑢,才被律氏夫妇扭送到了轩辕岛,不然律少主那么一个少年英雄,前途无量,怎么可能会看中他那么个小残废?” “就是,更何况,他是令狐娴所生,那就是魔教余孽,魔教余孽只有活该,没有什么值得可怜的,楼掌门,你可要分清是非黑白,别做滥好人啊!” 几个其他门派的长老都纷纷为律氏夫妇说话,反驳楼观澜,这搞得楼观澜十分尴尬,只好清了清嗓子,不再说话。 “无倦公子,你继续说,那孩子被卖进蜃楼之后呢?” “那孩子进入蜃楼之后,便接受蜃楼的调教,成为最为低贱肮脏的贱奴。” “不过,这个孩子虽然残疾,但样貌却十分出众,长相嘛……与盛掌门的前妻荃沅君简直不差分毫。” “无忧出嫁的时候,令狐娴因为害怕无忧性格火爆,不愿伺候盛掌门,为投其所好,维系两人的婚姻,令狐娴花重金从蜃楼买下了一个与盛掌门前妻十分相似的人,可她不知道,这个由她亲自准备的卑贱‘替身’,这个由她亲自送给盛掌门的犹如玩物一般的妾室,正是她失散多年的儿子——李元锦。” “又或者说,他应该叫做度无祟。” 度无倦这话一说完,场上所有的人反而安静了下来。 很明显,他们似乎被这个故事过于狗血的巧合度给震慑住了。 不过,不同于所有人的是,作为故事的主人公之一,盛涉川,他在听完了这个故事之后,脸上竟丝毫没有沉重的表情,反而有些忍俊不禁,最后,甚至有些没礼貌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盛掌门?” 楚佚看见盛涉川竟掩面而笑,一时间也不知为何。 盛涉川笑了一会儿,抬起尤带笑意的眼眸,看向众人:“好笑,太好笑了……无倦,我竟不知,你这么会讲笑话呢。” “……” “首先,你说的这个李元锦呢,他确实是我的妾室,而且长得确实与荃沅不差分毫。” “其次,你难道没有仔细想一想,如果他真是令狐娴和你爹的儿子,那么他为什么会长得像荃沅呢?这压根说不通吧?” 度无倦似乎早就料到盛涉川会反驳他,于是冷冷开口道:“由不得你不认,之前这个李元锦在你的帮助下跟我爹相认,还被错认成了我娘的儿子,我已经让他跟令狐娴,无忧,我爹,还有我自己分别滴血认亲,认定他就是令狐娴的儿子。” “一派胡言,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盛涉川冷哼一声。 度无倦见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不承认,不由得也是生气:“盛掌门,我看你也是被那个李元锦给迷惑了,你怎么能给那种魔教余孽说话呢?” “这些事由不得你不认!我可以用人头担保,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大可将那个李元锦和令狐娴叫出来,让我们当着大家的面一起滴血认亲!” “真是有病,我要是不依呢?” “你不依就是心里有鬼,就是你包庇魔教余孽!” “……” 度无倦本想再说几句话,但他说着说着就发现盛涉川的脸都拉下来了,目光阴阴地看着他。 盛涉川刚揍完律宗瑢,对这些不知死活顶撞自己的小辈真的很讨厌。 说真的,从他讲故事开始,他就已经想把他揍一顿了,如今他还能好好站着,全是因为他是江雪琮唯一的儿子。 度无倦看他脸色难看,知道自己再说下去肯定要遭殃,因此悻悻地不敢说话。 不过,盛涉川地抗拒和沉默还是引起了大家的好奇。 毕竟,度无倦说的也没有错,如果盛涉川心里坦荡,自然会大大方方同意滴血认亲。 楚佚沉默地坐在上首,仔细关注盛涉川的表情。 而蔺九师在听完这个故事后,也罕见地保持沉默,似乎若有所思。 所有人都将目光转移到这两位江湖最大的决策者身上,想要看看他们怎么说。 但是这两个人在关乎盛涉川的事情上,却总是保持出奇的一致——就好比现在,两人都一言不发,弄得原本就很尴尬的氛围更加压抑。 “盛兄,我觉得,这件事情疑点颇多,不论是无倦还是你,言语之中都似乎有些漏洞,叫人不解。” “为了盛兄你的名誉,也为了让大家安心,不如,你就安排那个李元锦和令狐娴出来跟大家见见面,再做定夺吧。” “我们会仔细问问这个李元锦和令狐娴,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再进行处置。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人,但也绝不能包庇任何一个魔教余孽。” 楚佚想了半天,总算把自己的心里话都委婉地说了出来。 而蔺九师也清了清嗓子,慢慢说道: “是啊阿川,这事怕是容不得你不依,毕竟,那孩子还出身蜃楼,这么不合适的身份,说实话真的不该留在你身边,就算他不是魔教的余孽,你也不该再留他了。” 第74章 翻供 盛涉川半晌都没有说话。 最后,他抬起眼看向房中的众人,像是终于同意了一样,轻轻闭上眼睛。 “各位,非是我盛某心虚,而是……那孩子着实可怜。他好不容易认祖归宗,我是真的不想让你们大家打扰他。” “而且,他根本就没有流落过蜃楼,我不知道无倦为什么要这么说他。” “你!”度无倦听到这个回答,整个人再次有些傻了,他是万万没想到,盛涉川居然会为了那个李元锦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黑的说成白的! 此刻,他也顾不上尊卑,焦急地说道:“盛掌门,你不能胡说!他明明就是从蜃楼来的!” “哦?是吗?你是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从蜃楼来的?你有他的卖身契吗?” “这……这……买他的事是令狐娴一手操办的,我怎么会有他的卖身契。” “哦?那你就是没有卖身契了?你连卖身契都没有,那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你口中的蜃楼之说就是空穴来风。” “我……我……盛掌门!令狐娴买他的事,几乎整个青城派都知道,这还能作假吗?” “啊?是吗?那你口中所谓的蜃楼之说,就是人云亦云,或者是全听令狐娴胡说的喽。既然……你说是令狐娴买了他,那等会儿我们直接把令狐娴叫来问问,有没有这回事,不就行了?” “……” “你说好不好呀无倦公子?” 盛涉川这句无倦公子说得阴阳怪气,气得度无倦全身发抖。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盛涉川的陷阱——那李元锦就是令狐娴的儿子,令狐娴肯定向着李元锦,为了自己的儿子,她肯定死不承认他在蜃楼待过。 如果令狐娴当场翻供,那?那自己不就成了小丑? 对了,还有卖身契……找卖身契!令狐娴的房间里肯定有卖身契!现在就去找应该还来得及! 度无倦赶紧把江骊心叫过来,压低声音,吩咐他赶紧带人去搜令狐娴的屋子,务必把那张卖身契找出来。 可是,他不知道,那卖身契早就被令狐娴托付给了鸠什多罗,他们现在就是把令狐娴的房子拆了,掘地三尺,都找不出一件证据来证明李元锦曾经流落过蜃楼。 “那顺便把律氏夫妇也叫来吧,不是他们做主把李元锦卖去蜃楼的吗?他们应该也知情。” 蔺九师倒是聪明,还没忘了这对夫妇。 不过盛涉川丝毫不惧,反而笑着说道:“好啊,叫他们来就是,我也要亲自问问他们呢。” 他才不怕律氏夫妇来跟他对峙,毕竟把人卖去蜃楼可不是正道所为,他们夫妻两个万一真的认了,肯定会被天下英雄耻笑!而这也会影响律宗瑢的名声。 “既然如此,那就先让盛兄去请小李公子和令狐娴吧。” 楚佚插了一句话,盛涉川也没提出反对意见:“好。” 他说完,就吩咐李颜轻和轩辕三忠去叫那两人来。 李颜轻拿了钥匙,解开了李元锦的锁链,给他找了几件衣服,又拿个兔绒大衣把他包起来,陪着他来了明山中堂。 这些衣服说起来还是当初盛涉川给他做的,如今穿在身上倒是合身。 但他头上刚刚受了伤,此刻他的额头被棉纱包裹,整个人看着脸色苍白,可怜兮兮的,像是一枝易碎的冰玫瑰,被李颜轻小心翼翼送到了众人面前。 他昨夜适才承欢,下身很不舒服,站也站不住,跪也跪不久,李颜轻给他找了个厚垫子,叫他跪坐在上面,好少受些苦楚。 令狐娴所在的云姑庙距离这里远些,一时间还来不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元锦的身上,李元锦被这么多人看着,眼神不由得躲闪起来,轻轻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地毯花纹。 不过,即便是低着头,许多人都被他的容貌吓了一跳。 方才他们都说李元锦长得像陆荃沅,他们还在心底嘀咕,一个男子怎么会长得像女子,但当李元锦真来了,那些曾见过陆荃沅的人都立刻反应过来,这绝非虚掩。 不过,除了李元锦的样貌,他们更加在意的是李元锦蓝色的眼睛。 他们之中有很多见多识广之人,一看到李元锦的眼睛,立刻大声说道:“息壤神功?这个李元锦怎么会练息壤神功?难道他就是魔教的余孽?” 说话的人是武当的一个名宿,内功深厚,声若洪钟,而且身形高大,他一说话,把原本就害怕的李元锦吓了一跳。 李元锦像是受惊的兔子,惊慌地颤抖起来。 盛涉川见状,连忙走到李元锦近前,屈身半跪在李元锦身边,将李元锦圈入怀中,哄他,叫他不要害怕。 李元锦虽然对盛涉川同样害怕,但此时此刻,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盛涉川的怀抱无疑是温暖而可靠的。 他紧张地扶住盛涉川的手臂,尽量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而众人一看盛涉川与李元锦如此亲昵,甚至不顾众人,就立刻明白盛涉川肯定是极其珍视这个看似柔弱的年轻妾室,一时间大家也没有再敢高声说话吓唬李元锦的。 “诸位不必惊慌,他不是魔教余孽,而他之所以有蓝色的眼睛,乃是被人所害,我已经在想办法帮他洗去体内的邪功,相信不出数月,他就能康复如初。” 盛涉川替李元锦解释。 但是,度无倦却不认同这个说法:“为人所害?我看未必吧?当初他被魔教的阿若谭给掳去,他的息壤神功就是跟着阿若谭学的!我看说不定就是他自愿投靠阿若谭,跟着阿若谭学的!” “你闭上嘴行吗?你怎么那么多话?” 盛涉川终于没有了好脸色,冷冷地骂了一句:“你属驴的?怎么那么死倔?你是觉得当了青城派的掌门,就觉得自己升辈分了?滚回你的座位上去,闭嘴!” “……” 度无倦瞬间哑口无言,气得双拳攥紧,一旁的楼观澜连忙起身拉着度无倦,低声说道:“坐下,盛掌门叫你坐下!你失心疯了,你们青城派敢跟他撕破脸吗?你们家现在什么样自己不清楚?以后你依仗他的时候多了去了,快别得罪这个通天神了,快坐下!” 第75章 令狐娴 度无倦心有不甘,可是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地坐下。 李元锦一直不说话,大家看他一个劲儿往盛涉川怀里钻的样子,也都不好意思主动为难他,或者是问问题。 唯有华锋,在方才看了一看李元锦的身姿和气质之后,忽然轻笑了一下,说道:“啊呀,说起来,这位小公子虽然嫁来的时间不短,可我却是第一次跟他见面。” “请楚盟主不要怪罪,方才我见他这等纤细窈窕的体态,倒有几分楚盟主年少时的款段。” 此言一出,楚佚目光流转,表情看不出喜怒,他是妾室所生,他母亲是个娇小活泼的美人,而楚佚也继承了母亲偏娇弱的身量,气质柔美。 他长大后勉强达到正常男子的身高,但身形却稍显细弱。 武当的上一任掌门楚文凤为着他身形纤弱,没少想办法给他补身子,但都无济于事。 好在他武功甚高,这弥补了他外形上的不足,整个人看起来很有威严。 “华锋长老说笑了,我年少时,可比不得这位小李公子好看。到底是位酷肖荃沅君的美人,也难怪盛兄这般呵护喜欢。” “你多大了?” 楚佚轻轻感叹了一句,略带笑意地看向李元锦。 李元锦只敢露出半边脸跟他说话:“十八。” “什么时候生日?” “十月……初七。” “哦?十月初七?我是初六,我刚好比你大十七岁呢。” “这孩子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瞧着很是怕人,一会儿等令狐娴来了,再一起问话吧。” 楚佚发了话,众人也不再反驳。 只等令狐娴到来。 令狐娴很快就被带到了明山中堂,一进门,她就注意到了李元锦也在这里,进门的时候,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但马上,她就换上一副漠然而高傲的表情,走进了明山中堂。 “令狐娴,听说你已经承认了自己的魔教身份,是也不是?” 楚佚见到令狐娴,看到她并不跪拜求饶,反而昂然站着,也觉得十分新鲜。 “是又如何?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哼,好,你倒是硬脾气。” “好了,莫要跟我说这些废话,就说找我来是干什么的?说完我就回去。你们要是想把我杀了祭天,就快点动手,我最讨厌跟你们这些正道人多费口舌。” “好,好好,看你也是痛快人,那我就不废话了。” 楚佚眼眸一转,指了指一旁的李元锦: “这个人,你仔细瞧瞧,你认得吗?” 令狐娴低头看了一眼李元锦,李元锦见是她,只感觉很奇怪,他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会把他们两个都叫来。 他呆呆看着令狐娴,而令狐娴则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接着一口痰啐在李元锦身上。 “干什么!不许动!” 轩辕三忠连忙拉住令狐娴,而李元锦也连忙坐直了身体,茫然地看着自己那被弄脏的大衣。 “小贱人!你怎么还活着!看我不杀了你!” 令狐娴说着,抬脚就想要踹李元锦,轩辕三忠连忙把两人拉远了,这才没让两人有肢体接触。 “这个小贱人,我认得他,我太认得他了,他就是个下贱的妾室,是我女儿的一件陪嫁罢了,可谁能想到,他居然是江雪琮的儿子!我最恨江雪琮,恨不得叫他去死!” “江雪琮的儿子?你确定他是江雪琮的儿子?谁告诉你他是江雪琮的儿子?” “自然是度千岁,他认祖归宗的时候,我还没被抓起来呢。” “可是,我们这里刚得到一个消息,说这个被你从蜃楼买下的李元锦,其实是你的孩子?” “谁?” “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呸!凭他也配!你们瞎了不成?他跟我长得一点都不像,怎么可能是我的儿子?” 令狐娴说着,斜睨了李元锦一眼,无不戏谑地说道:“你们这些正道中人也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做,眉毛底下挂俩蛋,只会眨眼不会看,这贱人生得这般模样,看着倒像是陆荃沅生得,你怎么不造谣说他是度千岁跟陆荃沅私通生下来的贱种?竟非要扯在八竿子打不着的我身上?” “住口!你这个妖女!休得侮辱荃沅君!” 有几个嵩岳派本门的长老听见令狐娴羞辱陆荃沅,都纷纷为陆荃沅抱不平。 可是令狐娴非但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嘲讽道: “哼,她人都死了,羞辱她两句怎么了?你们那么心疼她,怎么不下地去陪她?跟我这儿大呼小叫什么?” “你!” 众人万万没想到令狐娴如此牙尖嘴利,几乎想冲上去揍令狐娴一顿。 好在楚佚及时打断了众人的嚼舌,略显不耐烦地说道:“够了,你们不要再说了。令狐娴,今日叫你来只为两件事,第一,我要你原原本本地将如何从蜃楼买下李元锦的事说一遍。” “第二,就是叫你来跟李元锦滴血认亲,看一看你们是不是母子关系。” 楚佚这话一出口,一直瑟缩在盛涉川怀里的李元锦抬起头,茫然地反问道:“什么关系?” 盛涉川解释道:“有人指认,说你是令狐娴的儿子。” “……”李元锦闻言眼中的迷茫之色更甚,低下头,小声辩解道,“不是的,他们肯定弄错了,我是江夫人的儿子,不是她的儿子。” “……” 他的声音虽轻,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却都听得见,盛涉川听到这话之后,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看了一下令狐娴。 似乎想看一看令狐娴的表情。 但令狐娴显然在刻意回避,她别开脸,冷笑一声,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是啊,你们看,他这不是挺明白的吗?也就是只有江雪琮那个贱人,才会生出这么没用的小畜生,我的孩子才不会那样……” “住口!不许你污蔑我娘!” 度无倦忍不住斥骂道:“令狐娴!我昨日刚给你二人进行了滴血认亲,你们两个的关系证据确凿,容不得你不认,不然你敢当着大家的面再跟李元锦滴血认亲吗?” “哼,真是一派胡言,你什么时候给我和李元锦滴血认亲了?云姑庙可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你怎么有本事进去的?” “你……” “而且,我还要说一句,这个李元锦不是我从蜃楼里买来的,他跟蜃楼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至于滴血验亲——你们想验就验,我可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不是我的儿子,我也只有一个女儿,才不怕你们的胡说八道呢。” 第76章 局【上】 “哦?是啊,我刚才还奇怪,无倦公子是怎么给这二人滴血认亲的,原来无倦公子是去了云姑庙吗?” “……” 度无倦一沉默,抬头看向一旁的轩辕三忠。 轩辕三忠脸色青绿,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云姑庙不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吗?” “这地方难道能随便出入吗?” “执法长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众人都看向轩辕三忠,轩辕三忠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哪儿敢把自己偷偷开后门放度无倦进云姑庙的事说出来? 轩辕三忠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盛涉川。 盛涉川本不想为度无倦辩解,但是眼看自家长老受人攻讦,他又不得不出面帮他解围。 “昨日是无倦公子通知我,叫我开门给他二人进行滴血认亲的。” 盛涉川没好气地编了个借口,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也算是给了度无倦和轩辕三忠一个台阶下。 两人默契地闭口不谈此事,就坡下驴,假装盛涉川的说法是真的。 毕竟,盛涉川口中的事都存在的,但发生的顺序却不对——是度无倦先斩后奏,才引来了盛涉川,而不是盛涉川带这他去滴血认亲。 “事情还要从不久前说起,这个令狐娴因为嫉妒李元锦认祖归宗,记恨琮姐,所以想办法给李元锦送去了一碗毒药,让他染上了邪功,当时我们没查明这件事,还以为是李元锦自己故意学习,所以就暂时把他关进了云姑庙。” “而李元锦在被关进去不久,无倦又非说两人是母子关系,要求我放他进云姑庙滴血认亲。” “那就是说,当时滴血认亲的时候,盛掌门你就在现场了。” 盛涉川想了想,自己其实并没有看到度无倦让两人滴血认亲的画面,而是看到了令狐娴去地宫跟李元锦滴血认亲的画面。 不过……这勉强也算是吧。 “是,我看见了。而且不久之后我就查明了李元锦被人下毒的真相,把他又接出了云姑庙,住进了云鸿别院。” “那也就是说,盛掌门早就知道这个李元锦被怀疑是令狐娴的儿子了?” “是。” “那?那既然如此,你们两位应该看清楚了滴血认亲的结果吧?那为什么你们还各执一词,说法不一致呢?” “……” 盛涉川闻言,跟度无倦对视了一眼。 他们俩说法不一致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盛涉川撒谎了。 不过就在盛涉川不说话的时候,令狐娴突然开口道: “滴血验亲的时候我也在现场,我可以告诉你们为什么他们各执一词。” “哦?你可以证明?” “但你既然能证明,为什么还否认无倦公子找你们滴血认亲过呢?” “哼,因为我乐意。我不这么说,你们怎么反应过来,这度无倦曾经私自去过云姑庙?” “没错,他是在昨天跟盛掌门找过我,但当时李元锦并不在现场,当时度无倦是拿着一瓶血水来跟我认亲,我的血当时确实与那血水相融合了。” “但我和盛掌门都认为那血水来历不明,断然不能当做我和李元锦是母子关系的证据,因此并不信他,可没想到度无倦却因此一口咬定,说我就是李元锦的生身母亲。” 度无倦听她这么说,不由得生气道:“那就是李元锦的血!怎么又成了不知名的血?不是他的血还能是谁的血?” “哼,万一你是拿了无忧的血来哄骗我呢?你这个臭小子,也不是第一次害我了,你觉得我能相信你吗?” “我看你就是嫉妒李元锦是男子,怕他认祖归宗后分了你的家产,所以才诬赖他是我的儿子。” “你!你少胡说八道,李元锦要真是我亲弟弟,他在外流落那么多年,我就算分一半家产给他又怎么了?但关键是他根本就是不是我的亲弟弟!” 度无倦昂头面对众人,说道:“各位前辈,各位掌门,长老,我度无倦确实曾经私入云姑庙见令狐娴和李元锦,但同时,我度无倦敢以自己的性命起誓,这个李元锦他绝对是令狐娴的儿子!” “当时我眼看着令狐娴与李元锦的血融合后,盛掌门又把我赶走,暗地让令狐娴和李元锦见了一次面,我敢说他们两个那次见面肯定又滴血认亲过!” “这个李元锦一定是她的儿子!不信我们现在就让他们滴血认亲!如果不是,我愿意以死谢罪!还李元锦一个清白!” “好了!别说了!”楚佚见度无倦的话越发不成样子,连忙呵斥住他。 “无倦公子,你是江湖上年轻一辈中的才俊,在我们眼中素来沉稳可靠,怎么能随随便便把一个死字挂在嘴边?这成何体统?” “何况,我看这令狐娴似乎也并不惧怕滴血认亲,只怕她胸有成竹,万一等会儿滴血认亲真不成功,你难道还真的要死给大家看吗?” 楚佚说完,对盛涉川说道:“盛掌门,这里是你们嵩岳派,本该是你说了算,但是如今你已经卷入这场风波之中,恐怕你的决断会有失偏颇,所以请恕楚某越俎代庖,替盛兄你主持这次滴血认亲。” “好,楚盟主既然发话,盛某不敢不从,楚盟主为人侠义公正,我盛某信得过楚盟主,楚盟主随意安排就好,盛某问心无愧。” 楚佚见盛涉川言语坦然,而度无倦却言之凿凿,倍觉此事疑窦丛生。 为了公平起见,他不仅亲自前去准备了滴血认亲的器皿,同时又邀请了蔺九师,楼观澜,还有青城山和嵩岳派的几位长老一起见证,确保准备的用具和材料都没做手脚。 楚佚准备完所有的东西之后,回到明山中堂,朗声说道:“诸位,我已经在各位长老的见证下备齐了东西,在这个过程中,我没有做过任何的手脚,而事情的结果,也全凭两人的验血结果说话。” “倘若两人真是母子,那么我作为武林盟主,自然不会放过李元锦这个魔教余孽,但是……倘若这两人不是母子,那无倦公子以后不得再提此事,以免损伤你家小少主的名誉。” “事已至此,你们也别磨蹭了,开始滴血认亲吧。” 楚佚说完,将令狐娴让到摆放有一碗清水的桌前,令狐娴拿起桌上的匕首,轻轻划开了自己带有戒指的中指,将一滴血滴进了水中。 李元锦看着这一幕,虽不理解,也十分狐疑,但还是将自己的手交给了盛涉川:“我不是她的孩子,为什么他们要那么指证我?” 盛涉川并没回答,而是用匕首快速割开了他的指尖,将他的血滴进了碗中。 众人屏气凝神,都在紧张地关注着这场滴血验亲的结果。 度无倦尤其紧张,毕竟令狐娴过分的坦然让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可是……同时,他又反复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过度紧张,因为东西都是楚佚他们准备的,事情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 然而,就在他心里犯嘀咕的时候,一个声音却彻底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这……你们快看!这个李元锦的血跟令狐娴的血是不相容的!他们根本就不是母子关系!” 第77章 局【中】 “什么?这怎么可能?”度无倦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而同样,所有人也都争先恐后去看那碗里的血迹。 只见碗中的两滴血确实没有融合在一起,而像是两个孤零零的物体,遥遥相隔,并没有丝毫的交缠。 “啊?看来这个令狐娴的确不是李元锦的母亲,无倦公子,你是不是弄错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这水有问题!一定是他们做了手脚!” 度无倦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霎时间,他只感觉当头棒喝,整个人晃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 盛涉川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冷笑一声,说道:“事实胜于雄辩,度无倦,这些东西可是楚盟主亲自准备的,几位长老也做了见证,怎么可能有假?” “你三番两次发疯胡闹,我已经够容忍你了,我劝你别再得寸进尺!” “不!你胡说!你胡说!肯定是昨晚你和令狐娴商议好了对策,你那么聪明,早就预料到了肯定会有人再找他们滴血认亲,所以……” “所以什么?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昨晚真的跟她商议了,但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帮令狐娴和李元锦改变全身的骨血?这些东西都是楚盟主准备的,我和令狐娴根本没有机会插手好不好!” “不……不……” 度无倦看起来脸色苍白,十分失态。 他确实被盛涉川的一句话给问住了,对啊,这里的东西都是楚佚准备的,而且有青城派和嵩岳派的各位长老见证,楚佚不可能偏袒任何一个人,这些用具也肯定都没有问题。 可这样一来……唯一能让两人血液不相容的办法,就是改变两人的血液,盛涉川和令狐娴是怎么办到的呢? 毕竟昨晚他真的亲眼看见两人的血液相融了! 度无倦想不通。 而众人则本就没那么相信令狐娴和李元锦的母子关系,如今一看这个结果,便更不愿再在此事上深究,反而纷纷觉得度无倦有些过于执着了。 峨嵋派的掌门楼观澜是看着度无倦长大的,他眼看度无倦难受,心中也十分不忍,他带着楼翠微走上去道:“无倦,这可是大家一起见证的滴血认亲,做不得假,不信就让我和翠微证明给你看。” “我和翠微是亲兄弟,这毋庸置疑,现在我和翠微也给大家滴血认亲,我们把血滴在这同一个碗里,如果我们的血液能相融,就说明这水没有问题。” 楼观澜说着,与兄弟楼翠微一起割破了手指,将血滴进了碗中。 而两人的血,在滴进碗中不久,就立刻融合! 显然!这水没有问题! “不是……不是水的问题,是血的问题!是血的问题!” 度无倦眼中有强烈的不甘和愤恨,他突然抓住了令狐娴还在流血的手,强迫她再往碗中滴一滴血,但这一次,令狐娴却不像上一次那样隐瞒实力,由着度无倦撒野。 “滚开!别碰我!你真是失心疯了!” 令狐娴飞起一脚,踹开了度无倦,而度无倦身形不稳,立时撞翻了身边的验血瓷碗。 碗中的血水立刻被踹翻,而令狐娴也瞬间被众人制服。 令狐娴看着度无倦狼狈的样子,心中痛快极了,不由得笑出了声:“哈哈哈!度无倦!你不是想为你娘报仇吗?你来报哇!你有那个本事吗?你这个蠢货!你连滴血认亲都弄不清楚,就敢来污蔑我?呸!凭你也配!” “你不仅永远没法儿给你娘报仇,而且还永远比不过你爹!你爹也就是名声坏了,武功坏了,不然以你这种资质,压根就不配做青城派的掌门!” “你住口!” “我住口?我偏偏就不!我告诉你度无倦,不只是你比不上你爹,而且你娘也比不上我!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现在身败名裂,即将去死了,我也比你娘强太多!因为我比她多活了十几年!这十几年我有好好养育自己的女儿,好好陪伴她保护她。” “可她呢?她只能在天上看着你束手无策,报仇无门!孤零零地被人欺负!就连逼死她的仇人,你也只能靠天下英雄的手,来看我被公审而死,却不是由你手刃而死!” 令狐娴伶牙俐齿,几乎句句都戳在度无倦的软肋上。 度无倦抓住腰间短剑,想要戳穿令狐娴的身躯,手刃于她。 但楚佚却出手阻拦了他,并且吩咐左右道:“赶紧把这个妖女带下去!等到公审之日再杀!” “是!” 众人听命,连忙扯着令狐娴远去。 楚佚见度无倦还是面目狰狞,不由得厉声说道:“无倦公子!之前我们早有约定,愿赌服输!你不该再闹了!” 度无倦被四五个人钳制着,原本苍白的脸已经憋地通红,一双眼睛里,既有泪水,又有怨毒! “我要!为我娘报仇!” “为什么?为什么即便是娘死了,还要受她的侮辱?为什么?为什么……” 他边说着,眼中的清泪犹如断弦崩裂,止都止不住。 众人感受到他的力气似乎小了,手中的短剑也无力地垂下了,于是纷纷放松了警惕,任由他带着短剑,跌坐在地上。 “娘……为什么……为什么……我就这么没用?为什么明明既定的事,到了他们的口中!就成了我无理取闹!” “我又不会骗人……我从来不骗人……我又不骗人……你们干嘛把事情弄成这样……” 度无倦说着,情绪彻底崩溃,双手捂住脸庞,呜咽着哭。 众人见到这个场景,都十分不好受。 尤其是青城派的几个人,还有峨嵋派的人,都知道度无倦母亲的事,他们想起往事,更是难过。 而也正是此时,江骊心终于重新出现在了明山中堂,面对这么混乱的现场,他立刻就猜到了结局。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或者对搜查令狐娴房间的事闭口不提的时候,度无倦却像是回过神来,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看向江骊心。 “找到了吗?” “少主……” “李元锦蜃楼的卖身契你找到了吗?” “……” “怎么不说话?到底找没找到!” 度无倦有些急了,样子更是难看,楼翠微见状,想起他小时候失去母亲,也曾这般无助地声嘶力竭,因此不由得极为可怜他,赶忙上去扶住他,轻声安慰道:“无倦,别难过了,我们都知道你的心,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我问你卖身契呢!江骊心!”度无倦像是没听见楼翠微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问江骊心。 江骊心咬咬牙,低头小声说道:“回少主的话……没找到,我们……什么都没找到。” 第78章 局【下】 度无倦哑然失笑。 挺奇怪的,其实当滴血认亲没成功之后,他似乎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他本该再次嚎啕大哭,但唯有这一次,他却只觉得讽刺和可笑。 楼翠微不知道他吩咐江骊心去找什么了,只想继续安慰他。 可是度无倦却突然抓住短剑,转瞬间刺向自己的心口! “无倦!不可!” 楼翠微虽在江湖榜上排名在二十名之外,但也是有勇有谋,机敏非凡。 一发现度无倦寻死,他几乎是立刻就出手,阻挡了这场悲剧! 他死死捏住度无倦的手腕,悲怆地苦劝道:“无倦!你这是干什么!” “我要死!我要以死证明我的清白!我是真的看到了!我是真的看到了他们两个血液融合……为什么你们不肯信我……为什么事情最终变成这个样子……” 度无倦难过至极,自杀又不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伏在楼翠微的肩头恸哭。 人们本来还觉得这场滴血认亲只是度无倦弄错了,但如今,当大家看见度无倦如此声嘶力竭的时候,人们又不免在心里嘀咕,是不是错怪了度无倦。 楚佚见状,心中也十分不忍,他走上来对度无倦说道:“无倦公子,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是不尽如人意的。” “但须知天日昭昭,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倘若你真的有冤,我相信老天不会叫你白白受一番委屈的。” “今日之事,有众位豪杰作证,我楚某迄今为止,没发现一点儿错处,所以,我并不能帮你说话——证据显示,李元锦并非令狐娴的儿子,暂时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李元锦就是从蜃楼来的贱奴。” “一会儿律氏夫妇会来明山中堂,我会再对李元锦的事进行过问。” “无倦公子,我看你已经心力交瘁,你就不要再硬撑了,先回家去吧。” “呵……”度无倦听到这这番劝说,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像是给自己止不住地眼泪收了一个尾,“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若老天有眼,为何不叫那贱人立刻死了,却叫她多得意十几年,而叫我多受了十几年的痛苦和折辱……” 度无倦说着,慢慢起身,捡起短剑,转身看向李元锦。 李元锦尚且沉浸在今早盛涉川殴打律宗瑢的恐惧之中,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显得呆呆的。 他看向度无倦,这个名义上的自己的亲生哥哥…… “李元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很可怜?” “……” “其实你一点儿都不可怜,不是吗?这么多人爱你,帮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你甚至不用说任何的话,就那么呆呆坐着,就有人帮你料理一切。” “……” “我真羡慕你……哼……” 度无倦说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轻轻笑了一下,他的表情那么讥讽,说不出是在笑李元锦,还是在笑他自己。 度无倦走后,李元锦还暂且在明山中堂,等待律氏夫妇的到来。 回云姑庙的路上,轩辕三忠和令狐娴并肩而行。 两人都十分沉默,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令狐娴目光稍显呆滞,机械地行走在雪地之中,双手被轩辕三忠锁上了一副镣铐。 而轩辕三忠则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心中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当时的场景。 他昨晚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滴血认亲的场景,但是总感觉此事疑点重重。 如果两人不是母子,那么那天晚上的令狐娴为什么非要坚持见李元锦一面呢? 这根本就不合理! 轩辕三忠想着,眼睛似有若无地落在令狐娴纤细的手指上。 忽然,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轻声说道:“令狐夫人……” “嗯?” 令狐娴没想到他会叫自己,站住脚步,回头看他。 轩辕三忠指着她的手指,指着那根带有戒指,被她用来滴血认亲的手指。 “你那个戒指……是掌门的……” 令狐娴一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那根中指上戴着一个造型古朴的嫣红色玛瑙戒指,那颗玛瑙看似很大,其实里面是中空的。盛涉川经常会把那个戒指当成纳戒,用来盛放一些很小的信笺或者是药物。 这个戒指,轩辕三忠不止一次见盛涉川带过,但如今,它却好端端被带在令狐娴手上。 “……” 令狐娴收起手指,慢慢说道:“你看错了,没有的事。” “……” “这个纳戒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这是我从青城山带出来的。” “可是你进云姑庙的时候根本就没戴戒指!” “那就是度千岁送我的行了吧?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令狐娴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她回头狠狠盯了轩辕三忠一眼,嫌他多嘴。 轩辕三忠忍着牙齿的打颤,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你……你其实就是李元锦的亲生母亲吧?这个纳戒是掌门给你的,你和掌门早就防备着今天的滴血认亲,所以……” “哼,所以,他给了我这个纳戒,而这个纳戒里存放了的,是盛涉川的血液。” “当他们让我割破手指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照做,而是偷偷提前打开了纳戒,让盛涉川早藏在纳戒中的那滴血,掉进了碗中。” “盛涉川和李元锦不是亲生父子,血液当然不会相融!否则,若拿我和李元锦的血做滴血认亲,那么我们两个的血肯定会相融!” 这些话,都是令狐娴想要告诉轩辕三忠的。 可她知道,言多必失,所以她永远都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口。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回云姑庙吧。” “……” 轩辕三忠见她不正面回答自己,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令狐娴却又回过头,看向轩辕三忠。 “少说话,才能保住性命,轩辕长老。” “什么?” “你今日承了盛掌门为你开脱的情,可一定要听盛掌门的话,乖乖做人,小心做事啊。” “……” 令狐娴的话十分暧昧,但也极具威胁。 轩辕三忠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今日的事,多半是盛涉川早有安排。 他身为嵩岳派长老,吃嵩岳派的饭,当然要乖乖听盛涉川的话,不然可是会被赶回昆仑的。 可是……轩辕三忠心中又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叹息声——完了,他们掌门果然已经开始为了那个李元锦不分黑白,乃至开始铤而走险了。 第79章 焕然【上】 “小李公子,方才让你受惊了,请坐起来吧。” 李元锦在李颜轻的帮助下坐在一张柔软的椅子上,坐在盛涉川的身后。 李颜轻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李元锦却没什么心情喝。 “我可以回去了吗?” 李元锦更在意什么时候能离开明山中堂,说实话,这里的气氛很压抑,让他没心情待在这里。 “请小李公子稍等一下,一会儿还有轩辕岛的律岛主要来。” “律岛主?” 李元锦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心中微微有些紧张。 他虽然是律宗瑢的父亲,但对自己却十分刻薄严厉,当初他不愿离开轩辕岛,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可这位律岛主却一点儿也不肯同情他,反而直接将他打晕,送上了前往蜃楼的商船。 是了,蜃楼…… 李元锦开始想起这个地方,更开始仔细回味方才的那场闹剧…… 奇怪,自己明明就是蜃楼出身,为什么令狐娴现在却矢口否认? 还有什么滴血认亲…… 为什么大家会把自己和令狐娴扯到一起? 昨晚?他们还滴血认亲过吗? 为什么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还有什么下毒? 自己的眼睛难道不是跟着阿若谭学武功学坏的吗? 李元锦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那上面果然有一道细小的伤痕。 李元锦心绪复杂,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些奇怪的问题。他想要求助盛涉川,但同时又害怕盛涉川会扭过头来训斥他或者打骂他。 毕竟盛涉川的脾气最近有些阴晴不定,很多时候他都搞不清楚盛涉川究竟想要干什么。 正当李元锦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有人说道:“律岛主来了!” 李元锦闻言,立刻不敢再想其他的事,而是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想跟律澜渟对视。 律澜渟所住的地方距离明山中堂也不算太远,但他却隔了好一会儿才来。 而且,当他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发现他脸色铁青,神情躲闪,满头大汗,显然在不久之前刚刚遇见了一些棘手的事。 盛涉川淡淡瞥了他一眼,心中立刻明白,律澜渟肯定是看到律宗瑢被自己暴打的样子了。 作为父亲,他心中不可能不恨,但作为一个资质普通,家世不高的小小岛主,在强权面前,他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地低头,以求那些大人物千万不要继续为难他的儿子。 “轩辕岛律氏,拜见诸位英雄。” 律澜渟年纪跟度千岁相仿,人已经接近四十岁,而且因为常年居住在海边,又继承了律氏略显黝黑的皮肤,这让律澜渟看起来颇显年纪。 不过,此人长身玉立,五官立体,气质儒雅,仔细看来,与律宗瑢简直有七八分像,让人一看就知道,两人断然是父子关系。 “律岛主,这个时间把你叫来,实在是有些打扰了。” “楚盟主言重了,律某出身小门小户,不过是一以贩卖剑器糊口的莽夫,能得诸位长老和前辈召见,乃律某之幸事。” “律岛主太过自谦了,请起吧。” 楚佚让人给律澜渟拿了椅子,律澜渟却坚持不肯坐下说话,整个人显得拘束而尴尬,目光更是时有时无地落在一旁的盛涉川的身上,仿佛一直在打量盛涉川的表情和动作。 “律岛主,今天叫你来,也不是为了旁的事,而是要跟你确认一件旧事。” “楚盟主但说无妨。” “这里,有你的一位故人,不知你还认不认得。” 楚佚说着,用下巴点了点李元锦的方向。 律澜渟脸色一白,立刻就认出了人群中的李元锦。 他知道,今日的李元锦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李元锦,那个可以任他打骂欺凌的李元锦。 如今的他可是青城山的小公子,四大门派的继承人,成了他们轩辕岛望尘莫及的存在。 而且,他尚且不清楚来这里的缘由,毕竟自己的儿子刚被打了一顿——他不知道今天被叫来,是大家要跟他清算卖李元锦去蜃楼的事,还是要跟他理论律宗瑢“勾引人妻”的事。 “这……这位公子,我,我确实认识。他名为李元锦,曾在我岛上做过仆役。” “哦?是吗?我听说,这个李元锦曾与你家公子有过一段情事,却因为你和你夫人的阻拦而被迫分开。听说,你还把他强行卖到了蜃楼,有这件事没有?” “这……这……”律澜渟听到这儿,心里无比的紧张。 他哪儿敢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事说出口? 一则李元锦已经是青城山的少爷,二则成了盛涉川的爱妾,自己一旦承认曾经卖过李元锦,那肯定会给这两家抹黑,被这两家针对。 律宗瑢已经因为李元锦的事被这两个门派针对,他可不敢再多嘴多舌,惹是生非。 “我……我不知……我……” “什么?你不知?你这是什么回答?你不是认得他吗?” 律澜渟思索片刻,连忙躬身说道:“诸位长老可能,可能误会了,我家瑢儿,他……他从未与这个李元锦有过什么瓜葛,他……他这个李元锦当初确实在我们岛上伺候过,但他一向老实本分,乖巧听话,怎么可能会跟我的儿子相爱呢?” “至于……至于后来他离开了轩辕岛,是……是他自己跑丢的,并没有被我卖去蜃楼。” “我不知道蜃楼的事是怎么传出来的,总之,我们轩辕岛绝没有做过把人送去蜃楼祸害的事!” “……” 律澜渟将这些话一股脑地全部说完,整个人弯着腰,冷汗直流。 说真的,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几乎连他自己都信了。 蜃楼虽然臭名昭着,但他们做生意的底线是不能出卖买卖双方的信息。 像令狐娴这种有内部关系,能获取卖家信息的还在少数。 他不怕这些人找蜃楼核对,一则他们压根找不到蜃楼,二则蜃楼的口风很紧。 只要买卖双方咬死了不承认,被卖的那个也不承认,那这件事就是死无对证。 律澜渟心中惴惴不安,而李元锦恰好在这个时候缓缓站了起来,脸上像是有不解之色。 他太不解了…… 律澜渟在说些什么啊? 明明自己就是被他卖去了蜃楼,这件事证据确凿,为什么他现在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矢口否认? 还有自己和瑢哥的感情…… 他们之间可是确确实实相爱过,这件事律澜渟也是知道的…… 为什么连这种事也会被否认? 连这种事情也会被否认?那什么事还是真的? “我……你……” 李元锦本想说什么,可是盛涉川却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坐下,谁让你说话了?” 盛涉川显然对律澜渟的话十分满意,看来这个律澜渟真的比自己想象地要聪明很多。 律澜渟见李元锦还想说话,连忙抢先对李元锦深深做了一揖:“小少主,此前是我律某有眼不识泰山,让您在轩辕岛受委屈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请看在您自己与我儿前程和名誉的份儿上,宽恕了我们吧,求您给您自己,给我们轩辕岛,也给我儿留一条生路吧!” 第80章 焕然【下】 “……” 李元锦近乎呆滞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如遭雷击。 眼前是极尽谦卑,恳求自己“原谅”的律澜渟。 这多么可笑……多么荒谬…… 就在不久之前,大约不到一年前,这个人还曾近乎蛮横,近乎凶恶地将自己和律宗瑢拆散,骂自己出身卑贱,身有残疾,恨不得将一切肮脏的词汇加在自己身上。 可现在,仅仅是随着自己身份的改变,他对自己的态度就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谨慎求饶的样子,几乎让李元锦觉得这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我看阿元已经被吓坏了,既然他不是蜃楼的人,也不是什么魔教余孽,不如就先让他回去吧。” 盛涉川说着,用近乎真诚的微笑看向律澜渟:“律岛主,阿元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回去之后,我会好好劝他,改天我会过跟他一起去拜见你们夫妇,还有令郎和儿媳。” 律澜渟闻言,连忙俯身再拜:“掌门言重了,此前瑢儿外出游历,在府上叨扰多日,该是我们前去拜见掌门才是,掌门这话,实在是折煞我了。” “哼,律岛主太过客气了。” 盛涉川回头对李颜轻道:“去把阿元送回去。” “是。” 李颜轻连忙躬身行礼,李元锦站在原地,起初并不肯离开,但李颜轻却使劲儿拉了他几把,这才将他从原地扯离。 回去的路上,李元锦和律澜渟有一段相同的路。 律澜渟像是刻意躲着李元锦,脚底抹了油一样,匆匆往前去。 李元锦眼看他要溜,终于忍不住喊住了他: “岛主,我有话要说。” “……” 律澜渟身形一顿,回头看向李元锦。 此时的律澜渟看向他的表情十分复杂,虽少了些在明山中堂时的谦卑,但却也能看得出,他对李元锦有明显的退避和敬而远之。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说,刚才……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 “你不是讨厌我跟瑢哥在一起吗?你不是因为这个才将我和瑢哥拆散,我……” 李元锦话尚未说完,律澜渟忽然打断了他,垂眸低声说道:“小少主,你不要这种话了,你如今身份水涨船高,已经是青城派的少主,未来还有可能是盛掌门的妻子,身份与我们轩辕岛有云泥之别。” “我承认,以前因为你身份卑微,对你多有怠慢和偏见,但也请你原谅,我那时候确实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若因此怨我,怪我,我无话可说。” “但是,蜃楼的事,就请你当作没有发生过,这样对你也好,对我也好,对青城山还有嵩岳派都好。” “你可以说我两面三刀,不知廉耻,说黑是白,但身为一个父亲,我实在不想再看瑢儿因你……因你受罪了,我们轩辕岛,原就不该跟你扯在一起,请你放过瑢儿吧。” 律澜渟说完,不敢再看李元锦的目光,他微微侧身,轻轻又说道:“我从瑢儿那里,听说了你和盛掌门的事,还有……跟家里的一些事,你与青城派关系不好,那度千岁宠爱魔教妖女,必不会对你多好,你以后免不得要靠盛掌门生活,你……好生伺候他吧,告辞。” “……” 律澜渟说完,转身急匆匆走进了风雪之中。 此时天色阴沉,大雪积满道路,李元锦站在原地,只能看见律澜渟被风吹起的红色衣角。 李颜轻见李元锦神色茫然,不知在想什么,忍不住提醒道: “阿元,咱们走吧?你还在看什么?” “……”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可是,蜃楼的嫌疑被洗清,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以后,有掌门保护你,没有人敢再说你是蜃楼出身的贱奴,也不会有人怀疑你是魔教的余孽,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啊。” “……” 李元锦略作沉吟,像是从一场旧梦之中,浑浑噩噩地清醒过来。 “是啊……你说的也对。” “是吧。”李颜轻听李元锦肯附和自己,心里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挺会劝人的。 可是李元锦下一句却说道:“可是,楚盟主不是也说了吗?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阿元?” “天日昭昭,真相终有拨开乌云见日的那天……今日我靠掌门的帮助,掩埋了过去,可日后呢?” “阿元,你……你别想那么多,都没用的……” “掌门最重情义,就算日后不爱了,也会照顾你的。” “掌门……” 李元锦想起盛涉川,脸上忽然显露出一个很诡异而悲凉的笑:“你们都叫我好好依附掌门,可我哪儿敢依附他?” “今日,他可以依靠自己的强权,拆散我和律宗瑢,让所有人都拜服在他的脚下,可是,谁又知某一天他会不会也匍匐在另一个强权的脚下。” “阿元……你想的太多了,掌门是当今江湖上最强之人,这世上的英雄虽多,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强的过他。” “英雄?”李元锦仔细想了想这个词,垂下睫毛说道,“说黑为白的人,算不得英雄,我是什么东西,我自己知道。也不是世上的强者,才能被称为英雄……” 李元锦说到这里,心中忽然想起了律宗瑢。 那才是他心里的“英雄”,那个将自己的光亮,投射进自己黑暗深渊之中的人,才算得上他的英雄。 还有度千馨,那个曾用纤弱的怀抱,将他抚养长大,放他逃出桎梏的女子,才算得上他的英雄。 “抱歉,颜轻。我这么说话,实在是太扫兴了。毕竟掌门帮了我……回去吧,以后我都好好听话的。” “嗯?嗯。” 李颜轻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他感觉李元锦像是突然想开了,他轻轻点点头,跟着他往云鸿别院的方向走去,同时他的心里一直在犯嘀咕,也拿眼睛不断扫视着李元锦的表情。 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儿其他的情绪,但遗憾地是,李元锦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像是真的释然了一样。 回到云鸿别院之后,李颜轻拿着项圈,为难地想着,应该怎么劝说李元锦戴上。 可李元锦却对他说道:“不必戴了,颜轻,等掌门回来,我会告诉他,我不走了,我就留在云鸿别院,好好跟着他。” “……” “整个江湖都是他的,我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不如趁着他还喜欢我一些,多讨些好处吧。” “阿元……” 李颜轻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略显惊愕。 “这……这不像你会说出的话,你以前从不这样。” 也不是从不这样,只是……多少还有反抗的心思和自怨自艾的心绪。 可现在…… 瑢哥没了,他们再次被拆散,他重新燃起的希望都没有了,他从一个笼子,被关进了另一个笼子,连最后一丝可怜的期盼都没有了。 他轻轻拨弄着床帐上的流苏,小声说道: “以后不会了,以后,都不会像从前那样了。” 第81章 卧底【上】 滴血认亲和蜃楼之争相继落幕之后,楚佚终于有机会把今日的会议主题再次拉回正轨。 盛涉川处理完李元锦的事,心中简直高兴极了。 他表面上虽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心里却像是乐开了花,连说话都比以前多了很多。 “方才说起望月谷的事,我们尚且不知道望月谷的地址。” “楚盟主,说起望月谷,方才我就想说一句的,可是却被无倦打断了。” “之前在云姑庙,令狐娴已经供出了望月谷的地址。” “哦?是吗?” “是,据令狐娴所言,那望月谷隐藏在西北祁连山中的一个山坳之中,那地方十分隐秘,每次去那里都需要有一个他们蜃楼信得过的掮客带路,方能进入。” “那令狐娴从前在魔教的时候曾经去过那个地方,但却因为山路崎岖,未能记得具体的路径。”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们这么多年来,都未能知道蜃楼的所在,那郁久闾岩山倒当真狡猾。” “可是,我看那令狐娴是个狡黠凶狠之人,她不像是个诚恳的人,谁能知道她给的这个地址是不是真的地址呢?” “是啊,万一她给的这个地址是假的,那里其实是魔教的巢穴或者陷阱呢?魔教之人狡猾多端,我认为不可轻易相信。” “对,楼兄所言极是。” 峨嵋派的言论显然引起了大家的赞同。 一旁很少开口说话的蔺九师说道:“既然不知这个地址的真假,保险起见,我觉得应该找个人前去看一看,嗯……起码应该找个探子去查探一番。” “可是,我们这些老家伙那都是在屠日城中露过脸的,即便易容,武功路数也容易引起怀疑,让人警惕,而且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混进蜃楼查探。” “是啊,看来,还是得找个年轻的人去。” “可是年轻人之中,又有谁可以去那里呢?” “咦?听说琼月山庄的宋幻星宋少主曾经流落蜃楼,不如让他……” “唉!看你这话说的,人家好不容易逃出那个地方,又死了亲爹,家业都叫魔教败坏尽了,听说盛掌门派人去琼月山庄查看,那里已经满目疮痍,不成样子,宋小庄主为了重新建立山庄,忙得焦头烂额,你这个时候去叫他去蜃楼,像什么话嘛……” “那……年轻一辈中武功高强的几个里,或许能挑几个吧?像是轩辕岛的律少主,华长老家的公子,天命楼的少楼主闻蕖蕊,那也都是人中龙凤。” “是啊,要不问问这几家?可愿意派这些人出马?但……但蜃楼那个地方可是个虎狼窝,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会落得个极其凄惨的下场,这些公子们都是整个家族倾尽全力栽培的,谁又舍得让他们前去呢?” 话音刚落,陪侍在一旁的华灵则率先站出来说道:“诸位长老,在下华灵则,愿意主动请缨,前去蜃楼刺探消息,只要能为正道中人出一份力,在下万死不辞。” “灵儿……” 华锋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主动站出来,一方面他心中十分感动,觉得自己的儿子很有勇气,但同时也深深为他担心。 “华公子肯主动站出来,勇气可嘉,令人折服,但此事危险重重,必须从长计议,你武功高强,乃新一辈中的翘楚,合该放在后续与魔教正面对抗的时候出力,而不是做急先锋。” 蔺九师见到华灵则肯站出来,心里也十分感慨,不过,他的话里明显还包含着另一种意思。 有人试探着问道:“听蔺盟主的话,似乎对前去做先锋人已经有了主意,不知蔺盟主可是有了合适的人选?” “人选嘛倒是算不上,顶多是有个提议。” “愿闻其详。” 众人都十分好奇他心中的这个人。 蔺九师略一沉吟,眼睛忽然落在盛涉川的身上,抱歉一笑:“说起来,这个人还跟盛掌门有些关系。” “?” “盛掌门你的第二位妻子,青城派的那位无忧小姐,我看就很合适。” 盛涉川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微微欠起身,觉得这个建议非常不妥。 但是接下来,蔺九师就继续说道:“之所以选择她呢,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是令狐娴的女儿,令狐娴就算再狡猾,也不能拿一个假地址去害自己的女儿吧?” “而且令狐娴本就是魔教的人,她的女儿如果前去蜃楼,刚好可以有借口,就说她叛变了正道,这样一来更容易迷惑蜃楼和魔教的人。” “最后嘛……这个度无忧是板上钉钉的魔教余孽,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若她当真能获取有效的消息回来,那也算是她为自己赎罪了。” “盛掌门,你以为如何?” “……” 盛涉川坐在原处,呆呆看着对方,像是不敢相信这是蔺九师说出的话。 “我觉得……不怎么样。” 蔺九师的话虽然理智,但在盛涉川的心里,度无忧罪不致此,怎可被人这么糟践? 那可是蜃楼,她一个女孩子如果真的去了,肯定会有危险的。 “哦?为什么呢?莫非盛掌门对这个女子仍旧留有余情嘛?” “不……我只是感觉……” “阿川,这个女子可是魔教余孽,你可千万不能被色迷心窍啊。” “……” “蔺盟主此言差矣,我只是感觉,反正我们都要杀了令狐娴了,这个度无忧肯定会对我们怀恨在心,说不定……说不定她会因此报复我们,故意给我们传假情报。” “哦?你说的也对,这一点倒是我没有考虑到的。” “那不如,我们就暂且不杀这个令狐娴,而以令狐娴的性命为要挟,让这个度无忧前去蜃楼,有她母亲的命在,不怕她不乖乖听话。” “这……” 盛涉川万万没想到蔺九师今天就是咬紧了度无忧不肯撒嘴,一时间颇为尴尬。 他正欲与之争辩,一旁的楚佚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我觉得让度无忧去不妥,这个无忧小姐我也是听说过的,生性刁蛮任性,怕是不堪大用,而且她都是魔教余孽了,应该尽早除去才是,这么拖拖拉拉的,只会夜长梦多。” “哦?那依楚盟主所见,谁又能扛起这个重任呢?” “我觉得,李元锦或许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第82章 卧底【中】 “谁?” 听到这个名字,盛涉川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 “楚盟主,蔺盟主,你们今天是怎么了?就咬准了盛某的一妻一妾不肯撒嘴了?” “李元锦又不会武功,派他去做什么?不是送死吗?” “盛兄稍安勿躁,且听我把话说完。” 楚佚耐心地为他解释。 “盛兄可别忘了,这个李元锦可不是完全不会武功,他可是学会了魔教的息壤神功呢。” “他不是魔教余孽,可以排除他包庇魔教的嫌疑,而且我知道这个息壤神功是一种邪功,凡是所学之人,在一个月内定然能够有极强的进步,所谓息壤,正是取义生生不息之意,今日学的一点内力,明日甚至可以翻十倍,这么强悍的武功,加上盛掌门从旁指点一些防身剑术,肯定可以保护他的。” “……” “一个不小心沾染了魔教武功的人,被正道所不容,无奈之下投靠魔教,这个理由岂不比度无忧的那个理由要好?” “你……好,真好,这么一说,我还得谢谢楚盟主你呢!” “你看也看得出来我对阿元不同别个,他是我的爱妾,你叫他去蜃楼,不是故意夺人所爱吗?” 盛涉川忍不住骂着。 但楚佚却微微一滞,说道:“盛兄,你这是什么话,当初屠日城之战中,多少门派中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有多少人妻离子散,父母兄弟皆死于城中,包括盛兄你,也在那场大战中失去了双亲,那时候,大家为了正道,不惜付出全部,怎么偏是到了今天,却这般糊涂起来?” “楚佚,你少跟我说这种话,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如今的魔教也不是当初的魔教,没必要叫不相干的人为之牺牲!你要是非要找个人去刺探消息,我可以去,但绝不能是李元锦!” “掌门,楚盟主!看你们两个,这像是什么样子?请坐,你们两个都请坐下嘛……” 眼看楚佚和盛涉川的局势剑拔弩张,一旁的华锋连忙站起身来,紧张地劝说两人。 一旁的蔺九师虽然一向不太赞同楚佚的话,但这一次也罕见地察觉到盛涉川有些过于紧张: “阿川,你这话着实有些不像样,就算你宠爱那个李元锦,舍不得让他去送死,也不能随随便便许下你代替他去的话啊。” “我看你呀,真是叫他给蛊惑了,你当初把他收入房中,不过是因为他有几分像荃沅,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早已为他失了分寸。” “他固然年轻貌美,娇弱可怜,但阿川你可不能忘了,你是嵩岳派的掌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你爱的人是小岳山的荃沅君!你可不要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倘若荃沅今日还活着,楚盟主提出让她去蜃楼卧底,你会为她挺身而出吗?” “那当然,不论是荃沅还是李元锦,都是需要我来保护的人,既有我在,便不必叫他们去冒风险!” “阿川!此言差矣,那李元锦又怎么能跟荃沅君相提并论,纵使他身份同样尊贵,但却是后来人,你把李元锦放在和荃沅君同等的位置上,你叫小岳山的人怎么想?又叫寒镶如何想?” “哼,我喜欢陆荃沅,她死后多年,我从无二心,也未另娶,我对得起她!至于李元锦,他身世可怜,性格柔软,他年纪轻轻做了我的妾室,我自然该好好爱护他,保护他,这两个人,两种感情,盛某都问心无愧,从不觉得偏袒了谁,小岳山要是有不满,只管来问我,寒镶要是不满,也只管来问。” 盛涉川说完,不管蔺九师想怎么劝架,他都不想再听,反而对着楚佚逼问道:“楚盟主,咱们也是老交情,你武当门下,我嵩岳门下有的是可以派出去刺探消息地弟子,你为什么偏偏抓着李元锦不放?” “……” “楚佚,你凭什么抓着他不放?你想干什么?” 楚佚见盛涉川把话问到这个份儿上,微微一扯嘴角,笑着说道:“盛兄,正是因为咱们之间是老交情,所以我才想让李元锦去。” “我可以告诉你实话,我觉得,李元锦的身份还是存疑,滴血认亲,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楚佚此话一出口,盛涉川几乎是脱口而出:“楚盟主,你在说什么笑话?东西难道不都是你准备的吗?而且还有那么多英雄和豪杰注视着,难道这还能有假?莫非你觉得度无倦哭了几声,委屈了几句,你就觉得他是对的了?你就觉得他有理?” “弱者哭泣,并不有理,但也不能因为你是强者,就要被你牵着鼻子走,一锤定音。” “我听完了那度无倦的话,总感觉你在这件事中疑点颇多。” “一派胡言,我有什么好被怀疑的?李元锦被怀疑与魔教有染后,我立刻把他抓进了云姑庙,后来他洗脱嫌疑,我就把他带了出来,这一切都没有问题。” “是吗?可我真的很想让你跟我解释一下,你当时支开度无倦之后,跟那个令狐娴又说了什么?” “昨夜滴血认亲既然不成功,你为什么没有立刻跟着度无倦离开,而是跟令狐娴又在云姑庙待了一段时间?” 楚佚也是个人精,自然很快就察觉到了整个故事中漏洞。 盛涉川闻言,早有准备,冷冰冰回应道:“我找她自然是为了无忧的事,她毕竟是无忧的娘,她交代我几句话,这有什么好跟你说的?” “哼,就算如此,那也无法解释度无倦的行为,度无倦刚刚继任青城山的掌门,他力量薄弱,若非证据确凿,怎敢在天下英雄面前嚼舌,搬弄是非,指摘你的不是?” “好啊!楚佚,你闹了半天,说这话的意思不还是信了度无倦那撒泼的样子,怀疑我,怀疑李元锦?明明刚才是你说的只要滴血认亲,就可以排除嫌疑,现在又跟我来这一套,你就不怕有损你的颜面吗?” “此事事关魔教,必须再三小心。我提议让李元锦去蜃楼,一则是为了试探令狐娴的反应,若两人真的是亲生母子,令狐娴必然不肯让李元锦前去蜃楼,二则,则是为了试探你盛掌门,看看你对这个李元锦到底有多么上心。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的与魔教有染,而你又死命维护他,日后会给你,给嵩岳派带来多大的灾难吗?” “你我从少年相识,我素来敬佩你,却不想你竟被情色所左右,我劝你迷途知返,切莫落得与度千岁一般的下场!” “你……” 盛涉川原本想过是楚佚刻意为难他,不成想他背后还藏着这样一句逆耳忠言。 他承认自己最近为了李元锦的事有些过于冲动,甚至很多情况下都在自己骗自己。 就如度无倦和律宗瑢的事,都是通过他强求得来的。 他承认自己从其中得到了快感,但也正如楚佚所说这些快感的背后,藏匿着的尽是难以估量的深渊和危险。 “是啊盛掌门,你对这个李元锦,未免太好了。” “而且此事确实疑点重重,我看那度无倦心碎断肠,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可是,盛掌门也没道理为了一个李元锦冒这么大的风险,我看盛掌门和楚盟主各执一词,也不像个样子,不如听听蔺盟主怎么看这件事吧……” 此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看向蔺九师。 其实蔺九师因为鸠什多罗的缘故,心中肯定是偏向盛涉川的,但是度无倦今天的一闹,的确让大家心中倍感怀疑。 蔺九师犹豫再三,开口说道:“盛掌门,确实对这个李元锦很好,甚至好的有些过分,但之前滴血认亲的规矩,毕竟是楚盟主定下的,如今再推翻,倒是不好。这件事你们既然各执一词,我也不好表态,不如把这个选择权交给大家,让大家来表态,看看大家是更愿意让度小姐前去卧底,还是这个李元锦前去卧底。” 第83章 卧底【下】 “盛掌门肯定是舍不得李元锦去了,那其他人呢?华长老你先说。” 蔺九师先问华锋。 华锋脸色一白,哪儿敢说盛涉川不喜欢的话,他清清嗓子说道: “我……我也不赞同李元锦去。” “楼掌门呢?” “我……我赞同楚盟主的说法。” “楚盟主是武当的人,武当自然不必问了,还剩下青城山……” 青城山的度无倦虽然走了,但几位长老还在,其中一名长老说道:“我们听无倦少主的,他多半是推荐李元锦去……” 这些长老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小心地看了盛涉川一眼,显然是害怕盛涉川生气。 毕竟他们青城派如今式微,加上度无倦又得罪了盛涉川,倘若他们这个时候投了李元锦一票,肯定会引起盛涉川的不满的——尤其现在李元锦两票,度无忧两票,他们作为第五个投票的,其实起到的是最关键的作用,这一票要是投给了李元锦,盛涉川不把他们全杀了才怪。 “不过……那李元锦毕竟身世可怜,这才刚刚回家,就被撵出去做卧底,我家掌门肯定会心疼的……” “所以,我们几个还是不参与投票了吧。” 那些青城派的长老都跟人精儿一样,说着说着,就不着声色地把责任给推脱掉了。 盛涉川听了这话,立刻抓着这个台阶,冷声说道:“青城山弃票,那这样一来,楚盟主和峨嵋派投李元锦,我们和蔺盟主投度小姐,两人平票,派谁去都不合适……” “慢着!” 盛涉川的话刚说完,一旁的蔺九师忽然发话,打断了盛涉川的发言。 盛涉川茫然地看着他,蔺九师轻叹一声,改口道:“我改投李元锦,不投度无忧了。” “这样一来,李元锦三票,度无忧一票,就这样吧。” “你!蔺盟主!你怎可出尔反尔!” 盛涉川万万没想到蔺九师居然反将一军,给了他致命一击! “蔺盟主,让度无忧去是你提的,你现在却矢口否认算怎么回事?” “我……我也是多方考虑,阿川,我刚才也只是建议,现在我觉得楚盟主的话更对,这也没什么……” “你……你们就是故意与我盛某为难!” “故意跟李元锦为难!” 盛涉川捏紧了拳头,显然已经动怒。 华锋唯恐盛涉川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指挥儿子,两人一左一右拉着盛涉川,想要劝他:“掌门稍安勿躁,这事也不是没有商议的余地……” “还商议什么?没看见一大家子人都在欺负人不成?他们要李元锦去,我偏不叫他去,我就不信离了李元锦这事还办不成了!” 盛涉川大怒之下,真恨不得冲上去给楚佚和蔺九师一人捅一剑:“你们这几个说白了就是想说我色令智昏,逼我让步,逼我就范,我盛某偏偏不干!” “当年在屠日城,我盛某凭借一人之力,既可斩杀魔头,如今十几年过去,我盛某只有更强,便是没有你们,也照样能成事!” “你们少弄些不干不净的手段来试探我,我最恨有人这样逼我!以后这种刁难人的会也不必开了,我也不来了!你们自己玩去吧!” 盛涉川说完,拂袖而去,方才那盛气凌人的骂声,竟浑似指着在场的几位英雄豪杰大骂。 这些人素知盛涉川脾气不好,但却很少有人当面见过盛涉川发疯,如今头一遭遇上了,顿时都感觉下不来台,满脸铁青之色。 “这个……嗐!这个盛掌门,他真是糊涂了!怎么就是认准了那个李元锦,就是要维护他呢?” “是啊,以前他可从不这样,以前我们小姐刚嫁来的时候,从小岳山那儿受了委屈,那盛掌门可是一言不发,叫小姐忍气吞声呢,谁能想到,为着一个李元锦他能这样?” 青城派的几位长老看盛涉川走了,这才说出了真心话。 大家议论纷纷,搞得嵩岳派唯一留在场的华锋十分尴尬,华锋解释道:“诸位稍安,这李元锦毕竟生得那般似荃沅君,掌门爱屋及乌也是正常,何况我家掌门原本也说了,这事不该李元锦去,他自己愿意代替李元锦前往,可……可大家干嘛偏偏咬着李元锦不放呢?” “哼,华长老,这话可不能这样说,我瞧着这盛掌门年纪越大,这格局与心眼儿却是越小了,为了一个男子,不惜与天下英雄翻脸,这是不懂事的幼稚小孩子才会做出来的事!真是的,真没想到他会这样,我看你也不必给你家掌门解释了。” “色迷心窍,这就是色迷心窍,以后啊肯定有他后悔的时候!” 众人的话犹如冷酷的雪花一般飞至而来,可盛涉川早已走远,都听不见了。 盛涉川心里闷着一口恶气,急匆匆地回了云鸿别院。 他们从上午开始议事,此时正是中午时分。 李颜轻寻思着,那盛涉川头一遭与四大门派和两位盟主碰头,无论如何都是该在明山中堂摆席做客的,因此中午就没准备他的碗筷,只给李元锦准备了。 盛涉川一进门,外袍还没脱,一眼瞥着那桌上的饭菜碗筷,和坐着李元锦,立刻就大骂道:“怎么?我的碗筷呢?不打算给我饭吃了?还不滚出去拿!” “我……我这就去拿!”李颜轻看他又恼了,也不知他怎么了,但脚底却似抹了油一样,赶紧跑出去拿筷子。 而李元锦也赶忙站了起来,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等着盛涉川发火。 盛涉川看了他两眼,才反应过来李颜轻没把他锁起来。 盛涉川心里有火,上前一把抓着李元锦,硬把他扯进卧房之中,一把把他推到床上,抓起锁链,喀嚓一声,把李元锦又重新锁在床头。 李元锦全程都面无表情,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 盛涉川注视他良久,看他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心里更是气愤。 就在刚才,他为了李元锦,几乎跟那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家伙撕破了脸,可他呢?他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像是置身事外的仙人一样,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像是小丑一样暴怒的他,这种反应真的让盛涉川难以忍受。 盛涉川扬起巴掌,卯足了劲儿想要扇李元锦一个耳光,可他的手刚扬起来,却又舍不得打。 半天,盛涉川咬牙切齿地转过身,一脚踹翻了不远处的一个脚蹬子,顺手连桌上的饭也全都扬在地上。 “脱衣服,你给我脱衣服!别在那儿装得跟个死人一样!” 第84章 请愿【上】 这话一出口,李元锦先是一愣,随后默不作声而熟练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裳,只留一件轻薄的里衣,半脱不脱地挂在身上。 这种欲拒还迎的邀宠方式是蜃楼教给他的,以前他也不是没使用过,盛涉川一直都很受用,但唯独今天,这个动作,却让盛涉川感到极为可笑。 是啊,他就是蜃楼的人,他就是蜃楼培养出来的贱奴!他长得那么像陆荃沅,说不定就是被蜃楼的人所改造的,他们就是想要投其所好,使用美人计来害自己。 可是,自己不但有所察觉,甚至还一再沉沦,为这个小畜生辩驳,为这个小畜生遮羞! 真是活该,自己今天受气都是活该! 李颜轻其实在盛涉川砸东西的时候就回来了,他拿着碗筷,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好在房间里很快就传来让他羞赧的声音,这让他找到借口不进去,顺便还给两人掩上了门。 他察觉到盛涉川心情特别不好,应该是在明山中堂受了气。 而身为出气筒的李元锦显然也从对方故意的折磨中,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情绪。 结束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房中没有点灯。 李颜轻听见声音没了,进来把碎掉的碗筷都打扫了,还点燃了香薰。 出门时,他隔着纱幔,看见到两人似乎都没睡,也没休息,两个人一块瞪着床帐的顶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元锦只感觉累,感觉疼,别的什么都没想。 但盛涉川想得可太多了,他非但没解气,反而有些懊悔,觉得有些窝囊。 其实他本该可以好好跟李元锦解释解释,诉诉苦,说自己在明山中堂为他做了什么。 但是,他一则怕李元锦笑话他自讨没趣,二则怕李元锦察觉到自己的身世,因此,想了又想,只得闭上眼睛,闭紧嘴巴,不去讨嫌。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也曾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幻想李元锦会不会像心疼律宗瑢一样,问候一下自己。 可是他闭眼半天,什么都没得到。 最后只能狠狠瞪了李元锦一眼:“你不问我为什么生气吗?” “……” 李元锦一天来了两次,简直快累死了,听盛涉川这么问,只感觉更累: “你怎么了?说吧。” “四大门派,加上那两个盟主,提议让你去蜃楼做卧底,刺探情报,我给你拒绝了。” “我?” 李元锦累得差点睡着,但当他听到这个回答时,还是惊讶地看了盛涉川一眼: “为什么是我?” “……” “你……帮我拒绝了他们?你跟他们吵架了?” 盛涉川没回答他,拢了拢被子,背对着李元锦,故意不跟他说话。 李元锦被他抢了大半部分被子,茫然地看着他地背影:“为什么帮我拒绝他们?” “你有病是不是?” 盛涉川觉得他脑子跟缺了点什么一样,愤然扭头看着他: “你去干什么?你又不会武功!你死了怎么办?” 李元锦迟钝了一下,低下头,小声说道:“人……都会死的,除了我娘和……没有人会关心我的死活。” 虽然没把律宗瑢的名字说出口,但盛涉川还是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 盛涉川很想告诉他,他也会在意他的生死。 可是李元锦下一秒却说道:“掌门,其实,你也不希望我死对不对?之前颜轻说,你为了救我,中了毒情掌,需要喜欢的人的血去做药引,你其实已经开始喜欢我了对吗?” “……” “掌门,你是这天下间武功最高强的人,是人人敬佩的人,假使我从小在青城山长大,以青城山小少主的身份嫁给你,对我而言,也是不屈的。” “可惜,我们却以那种关系,那样悬殊的地位相遇……今天,你为了帮我遮盖过去,与大家为敌,我都看在眼里,也很是感动。” “掌门,如果我们先遇见就好了,我一定也会喜欢你。” 李元锦说着这些话,盛涉川感到非常意外,他坐起身,把李元锦从床上扶起来,把他的表情看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要么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就是李元锦疯了。 盛涉川盯着李元锦半天,最后把目光聚焦在李元锦面无表情的脸上。 他捏住了李元锦的下半张脸,迫使他靠近自己。 不对,不对,话倒是很好听,表情却没那么真心,语气也没那么由衷。 那些话,一听就是假的! “李元锦?你装什么?当我是傻子?净说些假话,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着说好听的话了?” 李元锦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识破了,他感到很无趣,别开眼,慢慢说道: “假不假的,好听不就行了?” “你!你跟谁学的?” “掌门你,还有律岛主,不都是是这样吗?连我蜃楼的出身都可以作假,还有什么不能作假?” “你……” 李元锦话刚说完,盛涉川轻轻抽了他一个耳光:“闭嘴!好东西你不学!净学这些外门邪道!小畜生,我之所以那么说,还不都是为了你能堂堂正正做人?你拿这话来揶揄我,你良心被狗吃了!” 李元锦被他一个耳光抽倒,躺在被褥里不吭声。 他近乎自暴自弃地说道:“我是个烂人,学不着什么好东西,能伺候好你,就是我的价值。” “你……” “你们不是都这么跟我说的吗?你们不是都想看到这样吗?” “谁跟你说的这话?” “你,还有很多其他人。” “我……”盛涉川在明山中堂大杀四方的时候,万万没想到回来还要受李元锦这个小兔崽子的气,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我都是在嘴硬,嘴上痛快罢了,我才没想真的骂你。” 盛涉川看着李元锦躺在床上,一副麻木的样子,心中很是抱歉,他一方面觉得李元锦是受他逼迫才自暴自弃,同时又怕他因着自暴自弃,像他母亲一样走上歧途,他俯身贴近李元锦,轻轻抚摸李元锦的头发,说道: “你别管别人说什么,你是善良的好孩子,别人骂你都是别人坏,故意欺负你的,你要是信了他们的话,你才是蠢货呢。” “……” “你才多大?好日子刚刚开始,别人都羡慕死你了。” 李元锦抬起眼睛,奇怪地看着这个骂自己骂的最多的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转了脾气来哄自己。 “可你以前不是那么说的。” “嗯?我以前怎么说?” “你说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都名扬天下了,你还说我是个废物。” “……” “好好好,这种事倒记得清楚。”盛涉川深吸一口气,勉强扯了扯嘴角,冷笑着哄他,说道:“我是废物,你不是,行了吧?” “……” 李元锦仍不说话,一副丝毫不解风情的样子,这让拉下脸来哄人的盛涉川很是没面子。 “李元锦,现在是我在生气,你应该来哄我开心,而不是我哄你开心,你别弄错了主次!” 盛涉川脾气没那么好,一见李元锦不买他的账,立刻就不乐意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那些人有多难为我,就想把你送去蜃楼去送死,要是没有我,你早完了!” “你跟我在这儿甩脸色,装高冷,算什么东西!” 盛涉川重新躺下,准备闭上眼休息,可李元锦却忽然道:“你要不回去跟他们说说,把我送去蜃楼吧。” “什么?” “我想去蜃楼做卧底,若刺探到消息,算我能干,若刺探不到,死在那儿也没关系……死在那儿也好,就当没被卖出来过,我早就该死在那儿了。” 第85章 请愿【中】 “有病,你病了,改天我给你找个大夫看看。” 盛涉川没好气地翻了个身,临了,又说道:“我不许你去送死,这事没得商议。” 天色越来越黑,李元锦躺在床上,忽然问了一句: “掌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说实话吗?” “什么问题?” “为什么他们说令狐娴是我的母亲?这话是怎么传来的?” “……” “我没读过什么书,却知道世上之事,没有空穴来风的。” “……” “我真是她儿子吗?” “不是。” “真的?” “真不是!你睡觉行吗?滴血认亲你不是也看见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 李元锦听他这么回答,感觉盛涉川可能生气了,他不再敢说话,小心地转过身去,不再吭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盛涉川背对着他侧躺了一会儿,忽然听他叹了口气:“掌门,你叫我去蜃楼吧,去一次,就当我历练一番。” “以前,你问过我,有没有想象过,若我有一对像是无忧那样的父母,日子该会是什么样的。” “可我那时候太卑贱了,竟想也不敢想。” “可如今,老天忽然让我有了这个机会,我琢磨着,也不该浪费。” “哪怕不去蜃楼,我也想学一点儿东西,别一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行吗?” 盛涉川略作沉默,觉得李元锦说得也有些道理。 他今日刚为了李元锦和各位英雄发生了冲突,大家都对他回护李元锦很有意见,若此时李元锦主动请缨去蜃楼,倒是件好事。 可是,此去蜃楼必定凶险万分,李元锦武功低微,肯定要遭罪,自己绝不能允许李元锦因此受伤。 “等明天,我带你去见楚佚,到时候再说吧。” 盛涉川本想哄李元锦先歇息,却又想起李元锦没吃饭,旋即喊了李颜轻张罗饭菜。 李元锦今天遭遇的事太多,不仅精神疲惫,人也饿了。 晚间他吃了不少东西,吃饱了便随着盛涉川歇息。 他跟盛涉川没什么可说的,盛涉川为了哄他睡觉,给他念了几页《史书》,《史书》中记载了不少前朝往事,江湖趣闻,内容倒是有趣地紧,各个故事也很有哲理,以前寒镶小的时候,就最喜欢听他念这个。 李元锦看起来似乎也很喜欢这些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任由盛涉川把他脑袋安置在肩头,有一下没一下抚摸他的长发。 盛涉川念了四五个故事,低头看了李元锦一眼,发现李元锦睡着了。 盛涉川趁机看了看李元锦睡熟的面孔,睡着的李元锦可太乖顺了,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两样,眉眼,鼻子,也简直是陆荃沅的翻版。 盛涉川轻轻抚摸着他的五官,但是,过了有一会儿,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知是不是李元锦最近吃的好了,李元锦的体型好像比从前结实了一些,身上甚至有了少年人才有的那种薄薄的肌肉,脸庞也有了棱角,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般女相。 他好像,没一开始的时候像陆荃沅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盛涉川心微微颤动了一下,把手收回来,抬起眼睛,看向床外。 此时房间里没有点灯,借着屋外的雪光,他看向了附近的墙壁。 那墙壁上,挂着陆荃沅的画像。 就是那张从梨瑭别坞耳房中抢救出来的画像,为了避免画像再次受损,他特意把它挂在了自己的卧房,小心保护起来。 画中的妻子一如年少时温柔娇俏,仪态端庄。 盛涉川放下李元锦,轻轻起身,来到画像前,将画像取了下来。 画中人近在咫尺,但两人却早已阴阳两隔十几载。 “阿沅……” 盛涉川看着画中的人,没有预兆地,他忽然感觉眼圈发热,像是有泪想要坠落。 他很少会哭,抑或是伤怀,如今骤然发现这个情绪,他方寸大乱,连忙合上画像,将泪水忍了回去。 可是,当泪水忍回去之后,他却又叹了口气,将画像卷好,放在了自己书写用的桌子上。 他没得到过陆荃沅的心,这令他此生抱憾。 而李元锦的心,他其实一样没得到。 盛涉川想到这两件事,心情越发糟糕,最后索性也没有了睡意,穿了件冬衣,拿起佩剑,往练功的静室去了。 李元锦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身边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在。 李颜轻正帮他摆放早饭,看见李元锦醒了,说道:“掌门昨夜练剑去了,累了之后,就在静室歇下了。” 李元锦想了想,问道:“练功的地方?是之前我住过的那个小楼吗?” “嗯,对,就是那儿。” 李元锦闷闷嗯了一声,说起那个小楼,那里还存在着他和盛涉川的一段算得上“恩爱”的记忆——金屋藏娇,当时度无忧就曾这么调笑过他们。 李元锦努力把自己从往事中捞出来,低头夹桌上的笼包和肉片吃。 正吃着,李颜轻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掌门回来了。” 说完,盛涉川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他应该已经沐浴过了,也换了一身干净的银色长袍,头戴一个白银做的额饰,浑身上下散发着清爽冷冽的气息,像是雪里走出的一个神仙。 李元锦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手里不仅拿着自己的佩剑,还另带了一把更秀气修长的小剑。 那把小剑外形很是奇怪——剑鞘是粉色的,上面镶嵌有淡绿色的宝石,看起来像是一件工艺精湛的装饰品,而不是什么正经的剑器。 “这个给你用,很适合初学者。” 盛涉川把剑给李元锦,李元锦愣了一下,接了过来,发现手感很轻。 李元锦本以为盛涉川给他拿了个什么小玩意儿,但当他抽出剑鞘,才发现这口剑器锋刃冷冽,杀气逼人。 “这把剑,是小岳山的前掌门夫人,荃沅的娘亲所用过的,也是小岳山开山师祖的佩剑,名为‘狐仙’,外表虽柔弱似玩物,但内里却坚不可摧,削铁如泥,是江湖上有名的神武,进攻防守都极其趁手。” “当初陆夫人将此剑给了我,当作姻亲信物,后来,我就是用这把剑,斩杀了轩辕焰夫妇,一战成名。” “如今,我把他给你,希望你能够也学出点成绩来,不至于污损了这把剑的名声。” 第86章 请愿【下】 “你的剑?给我?” 李元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回味了一下盛涉川的话,很快就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讯息——他让他“学”出成绩来,这是要正式教他学剑,前去蜃楼执行任务的事吗? “掌门?你……你答应我去蜃……” “去蜃楼可以,但我要跟你一起去,我绝不允许你自己去,一会儿我会带你去找楚佚,说这件事。” “……” “可是,可是……你……” 李元锦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同意了,但是……但是盛涉川毕竟是十几年前就扬名天下的人物,去了蜃楼,万一被认出来,肯定会特别危险。 不过,当他表达了自己担忧之后,盛涉川却哂然一笑,只催促李元锦快点吃饭。 两人一块前往楚佚的住所,一路上,盛涉川都走在前面,也不等李元锦,李元锦只好小步跟在他身后跑。 楚佚所住的翠竹轩距离他们挺远,一路上两人也遇到不少熟人,其中也有昨日刚被他指着鼻子骂过的武当或者峨嵋派众人,此时他们看见这对冤家忽然出现在嵩岳派的山路上,都感到十分意外,纷纷侧目。 两人来到翠竹轩的时候,楚佚正用完早饭,与妻子闲聊。 他与他的妻子也是少年夫妻,扶持至今,他的妻子生得素净小巧,皮肤很白,她身穿淡紫色的衣裙,佩戴轻轻晃动的珍珠流苏发簪,跟身穿淡蓝色的楚佚挨在一块儿耳语,浑似一对儿画中的璧人。 “盟主,盛掌门带小李公子来了。” “哦?” 通传消息的婢子将盛涉川和李元锦带了进来,楚佚的妻子见状,脸上的表情有些局促,似乎不太适应有外人来。 “你见过盛兄和小李公子,就下去吧。” 楚佚素知妻子胆小,也不奇怪,吩咐了一声,叫妻子跟两人打了个招呼,就让她走了。 待她走后,楚佚站起身来,看了没什么表情的盛涉川,又看了看有些局促的李元锦,最后把目光落在李元锦双手紧紧攥着的‘狐仙’上。 “哦?盛兄?你这是……要带小李公子来杀了我吗?青天白日的,怎么拿上剑了?” 楚佚说着,脸上保持微笑,甚至请盛涉川和李元锦先坐。 “坐就不必了,我长话短说,今天我是为了蜃楼的事来,李元锦他主动请缨去蜃楼卧底。” “……” “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跟他一起去。” 楚佚尚且沉浸在李元锦主动要去蜃楼的震惊之中,盛涉川接下来的这句话更是让他惊诧。 隔了半天,楚佚都没想出合适的对策来应付这两个人。 最后,他只好把目光看向李元锦:“你可知蜃楼是什么地方?” “我知……”李元锦刚想答应,却又想起盛涉川刚给他掩盖了过往,只好咽了口口水说,“掌门跟我说了,那是个很不好,很危险的地方。” “一旦失败,你可知你会有什么下场?” “也……能猜到一点,或是惨死,或是生不如死。” “那你为什么肯去呢?” 李元锦想了想,说道:“掌门说,他如我这般大的时候,已是名扬天下的英雄。” “我流落在外多年,虽置身江湖之外,但也想……以掌门为榜样,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番话,倒是让盛涉川意外,他侧目睨了李元锦一眼,猜测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好,好啊。我倒是没想到小李公子你还有这番见识,此前,倒是我冒犯了,真是惭愧。” “盛兄,我看你,似乎也没什么意见,不如我就将这件事再跟蔺盟主和四大门派的长老们商议一下,你看找个合适的时机,跟大家再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大家对李公子去这件事没什么意见,但是你却有些不同,万一你出了事……” “我不想跟你们商议了,你们现在都针对我,至于具体的卧底计划,我会跟李元锦商议,不用你们操心。我就是来通知你们的,告辞。” “盛兄!” 盛涉川说完,头也不回地拉着李元锦就要走。 “且慢!” 楚佚眼看二人要走,连忙追上李元锦,把一个瓷瓶塞进了李元锦的手中。 “小公子武功不高,去了蜃楼,只怕会受伤受难,我这里有几粒玉露转魂丹,可以解百毒,我……” 楚佚话还没说完,盛涉川将那个瓷瓶夺了多来,一下摔在地上,随后一句话不说,扯着李元锦就走了。 楚佚站在满是碎片的地上,目送两人离去。 楚佚的妻子躲在门外,早听见动静,怕楚佚踩着碎片,连忙进门打扫残局。 “这个盛掌门这事做什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无妨,他这是生我的气,一则恼我叫李元锦去蜃楼,二则,嫌我装好人,给李元锦赠药,妄图收买人心。” “可是,我听那小李公子心底倒还不坏,你们也真是,何苦非要欺负他,逼他去蜃楼呢?” “他能主动请缨前去蜃楼,说明他本心还算好,有心上进,更说明他不是脑袋空空之人,可惜……就怕他是魔教妖女的儿子。” “令狐娴?可是,即便他是令狐娴的儿子,但他流落在外那么多年,从未与那令狐娴同流合污过,你们又何必对他赶尽杀绝?” “斩草除根,只能如此,只盼他千万不要是那令狐娴的儿子,不然,非得落得一个跟度无忧一样的下场不可。” “那令狐娴如今已经承认自己是魔教,那……那位度小姐岂不……” “嗯,蔺盟主今早就派人前去青城山所在的棠棣小筑拿人去了,这位度小姐,只怕要也被关进云姑庙一段时间,然后找个由头把她杀了。” 楚佚的妻子闻言,心中颇为不忍,她叹了一口气,心中却想起度无忧刚嫁来嵩岳派时的场景:“好好的姑娘,怎么就变成这样,我只记得她当初嫁来嵩岳派的样子,那是何等风光,可如今……” “在度无倦夺权之后,她就已经被度无倦软禁了,如今的结局,想必她也能料到……” 楚佚的话刚说完,门外忽然跑来一个形色匆匆的弟子:“盟主!盟主!不好了!今早,我们跟随蔺盟主的手下去棠棣小筑抓人,谁知一到棠棣小筑,才发现那度小姐已经不见了踪迹!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87章 线香【上】 “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楚佚以为自己听错了,追上去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就不见了?” “不知道,青城派的人也很不解。” “胡闹!快随我去棠棣小筑看一看。” 楚佚察觉到事情很不对劲,连忙催促弟子带自己前去。 而当他赶到棠棣小筑的时候,发现蔺九师早已带人站在那里。 而度无倦脸色苍白,长发散乱,面有病容,显然昨天已经受了很大打击,如今看到这一幕,更是手足无措。 度无忧的房门被打开着,门口跪着几个奴婢,俯首帖耳,浑身颤抖,显然都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今……今早,不,也可能是昨天晚上,自从少主将小姐软禁之后,小姐就足不出户,每日饮食都是由我们去送,小姐睡眠不好这几日都要燃放线香助眠。” “昨晚,我们照常给小姐点了线香,但谁知,那线香刚点上没多久,房里的大家都感到浑身无力,眼前漆黑,都昏厥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小姐也不见了。” 婢子们哆哆嗦嗦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番,而蔺九师的人则仔细查看了燃放的线香,说道:“回禀盟主,这线香被人替换了,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助眠的线香,而是迷香!” “昨晚是谁负责点的线香?” 蔺九师大声呵斥几个奴婢,其中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说道:“是……是我,但是,我那线香是从少主房中取的,管少主要的,我绝对没有替换线香啊!” 对方说完,止不住地磕头,希望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江骊心闻言,赶忙查看了度无倦使用的线香,回来说道:“少主的线香都是助眠用的,里面没有迷香!” “哼!没有?那还能是度无忧自己替换了迷香?如果没有你们青城派的人里应外合,她一个人怎么逃跑?” 蔺九师听到这个回答,感到智商都受到侮辱。 “来人,将这几个奴婢带下去,严加审问,另外,所有有机会接触迷香的人都抓起来!” 蔺九师显然十分不满,指挥众人就要将青城山的涉事人员拿下。 度无倦素来心软,何况蔺九师这么一网打尽,连江骊心都得被抓起来审问,因此他不顾身体不适,急忙恳求道:“慢着!蔺盟主!这事牵扯的人也未免太多了,这么兴师动众的,只恐伤及无辜啊!” “哼,那你说怎么办?你想出个办法来,把度无忧找出来啊!” “……” “你爹在的时候,这个青城派就乌烟瘴气,如今你上来了,我还以为能有多强,谁承想,竟连个人也看不住!” “……” “我看你们青城派别是贼喊捉贼!你们青城派现在简直像什么?像个贼窝,要么是魔教奸细,要么是魔教余孽,亏你们还有脸位列四大门派之一!你们青城派祖师脸都叫你们丢尽了!” 蔺九师说完,拂袖准备离开,楚佚见度无倦下不来台,连忙站出来说道:“蔺盟主,你说话未免也太过了,度少主说的没错,此事颇为蹊跷,这么兴师动众,确实不好。” “哼,闭上你的嘴,楚佚,我跟你没得说。” 盛涉川不在,蔺九师立刻原形毕露,跟不愿意与楚佚交流。 好在楚佚素知他不喜欢自己,也没在这事上计较,而是出主意道:“蔺盟主,你糊涂了,怎么不肯听劝呢?咱们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出度无忧,而不是对这些人刑讯逼供。” “哼,说的好听,不刑讯逼供,如何找出度无忧?” “如今整个嵩岳派,围得铁桶一般,就算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那度无忧就算出了自己的房间,但未必能逃出嵩山,为今之计,应该想办法搜山,盟主把精力放在这几个人身上,只会浪费时间。” “哼,一派胡言,你的搜山岂不比我严刑拷打更加兴师动众?” 蔺九师瞬间板起脸,对着他反唇相讥。 “你……” 两人眼看僵持不下,附近听着这边动静,闻讯赶来的闻涤非却恰巧进来。 他们闻家所住的松溪堂距离棠棣小筑不远,打今早儿,他就听见了蔺九师来拿人的消息,一直关注着这旁的动态,没想到事情居然愈演愈烈,上升到度无忧逃跑,楚佚和蔺九师对峙。 “蔺盟主,楚盟主,你们这是做什么?大敌当前,怎么自己人反而吵了起来?” “哼。” 双方其实也意识到这样不好,但他们两个刚刚吵起来,和事佬就来了,两人面子上都抹不下,皆不肯让步,这让闻涤非十分尴尬。 闻涤非见度无倦苍白着脸,夹在中间十分难受,于是只好先安抚他:“这里都是大人物,你做不了主,你先回去避一避,歇着吧。” 闻涤非其实也知道昨日在明山中堂的事,知道度无倦受了排挤,受了难堪,而且此刻他也没有父亲和长辈帮忙做主,因此打发他回去。 度无倦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心里很不好受,他长这么大,自来只受过家里的气,不成想,如今还要被外面人气。 他心中不甘,又没有办法,只好一言不发,扭头离开了现场。 “蔺盟主,咱们是正道中人,就算气急了,又怎可严刑逼供?万一逼出了冤案可怎么办?” “还有楚盟主,你也是急糊涂了,这里是嵩岳派,要搜山,也得盛掌门同意,你提出来搜山,算怎么回事呢?” “哼,那依你说怎么做?” “依我说,便先将相关人员收押起来,但不必严刑逼供,至于搜山的事,不如先问过盛掌门,盛掌门最熟知嵩山的地形,有他襄助,找人也会快些。” “……” “那就去请盛掌门!” 两人话听到这里,倒是没再吭声。 以往他们两个一遇到麻烦事,都是盛涉川出面调停,如今自然没有意见。 只不过,如今的盛涉川可不是那么好请的。 盛涉川领李元锦回云鸿别院后,便带着李元锦学了几招剑术,李元锦还算聪明,又或者说,资质其实挺好的,一点就通,盛涉川按照教度无忧的方法教他,尽管他的基础比度无忧差,一招一式,能学个六七分像样也已经挺厉害了。 闻涤非打发了自己的人去通知盛涉川,盛涉川听说了度无忧的事,很久都没有吭声。 其实用脚趾头想想,他都能想到度无忧去了哪儿——之前鸠什多罗答应令狐娴,要带度无忧逃跑,这回失踪,肯定是叫鸠什多罗派人搭救走了。 自己要是真出面把人找出来,那鸠什多罗也不用做人了。 “不去,他们不是都很厉害吗?还用得着我?” “告诉他们,请几个明白人出主意,我色迷心窍,做不了他们的主!” 第88章 线香【中】 “这……掌门……” 盛涉川也是小心眼,心里还是惦记着昨日他们挤兑自己的事。 不过,那天命楼的弟子也是颇有心机,他见盛涉川不依他,眼珠一转,说道:“可是,掌门,这度小姐终究是在嵩山丢的,您怎么着也得露个面,给大家一个交代。何况……楚盟主和蔺盟主也知道请不来您,所以叫我家楼主做了和事佬,派我来请您,您要是不去,我们楼主可怎么办?” “哼,活该他爱凑热闹,谁逼他当和事佬了?” 盛涉川冷笑一声,但考虑到闻涤非的处境,他还是皱起眉头,收起剑,说道:“我一会儿过去就是。” 盛涉川说完,与李元锦吩咐道:“你留在这儿好好练剑,一会儿我就回来。” 李元锦偷偷看了这边几眼,有些好奇,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盛涉川跟着对方去了棠棣小筑,而其他四大门派的有头脸的长老也来了此处,大家表情都不是很好看,而度无倦则没有出现,他被闻涤非劝到房中,由妻子玄钰贞和儿女先陪着,以免他心绪低沉,或者再出面叫人找了麻烦。 盛涉川来了之后,见到众人,依旧是板着个脸,一副很为难才来的样子,丝毫没有因为度无忧丢在他们嵩山而感到一丝一毫的“羞愧”或者“尴尬”。 “选两个得力的人去将这几个人都盘问一遍,另外,立刻叫人去找各处守山的弟子,问问从昨夜开始,有没有奇怪的人出入,以免这个度无忧跑了。” “剩下的人,就按楚盟主的意思,各自去找度无忧的下落。” 盛涉川说着,随意看了看庭院中的众人,说道:“没什么事大家就散了吧,少聚在这儿。” 他说完,就准备走,但是,楚佚和蔺九师却皱起眉头,两人很明显察觉到盛涉川似乎不太愿意多管这件事,也丝毫没有从中调解的意思。 他口中所说的“把这些人抓去盘问”以及“所有人都去搜山”听起来只是将两人的主意给折中了一下,各自糊弄了一下,看似公平公正仿佛要把一碗水端平,实则连个屁都没放。 “慢着,盛掌门,你的话未免也太敷衍了些吧?” “敷衍?我怎么敷衍了?你们叫我来,不就是为了给你们两个人调解?蔺盟主你不要严刑逼供,楚盟主,我允许你搜山,你们俩各干各的,早点把那个度无忧给抓出来。” “那你呢?这个度无忧可是在你们嵩山失踪的,你怎么跟不关你的事一样?这可是魔教余孽!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跑了,这就是你们嵩岳派看守不力,你应该承担第一个责任!” “我?她是青城派的人看着的,怎么成了我的责任?” 盛涉川想也没想就讥讽了一句,但是,他很快也反应过来,自己这么说话有点难听:“哼,当然,蔺盟主你说的也有理,这人是在我嵩岳派丢的,那我也去找行了吧?” 趁这些以盛涉川为首的长辈在纷纷对骂,室内,度无倦在闻蕖红和玄钰贞的照料下,先坐在了床上。 度无倦身为男子,与两位女子独处一室,本是不太好的。 但闻蕖红在江湖上有医女的身份,玄钰贞和江雪琮又是相熟,担的上度无倦的一声婶子或是姨母,算是长辈,加上江骊心此刻也叫人扣住了,没人照顾度无倦,因此,母女两个这才心安理得的陪在他的身边。 度无倦昨日被气得要死,回来之后便呕了好几口血,半夜还寻了一次死,虽没成功,但整个人的精神劲儿却是被挫去了大半,整个人无精打采,病歪歪,阴沉沉地依在床上。 闻蕖红给他冲了安神的药,度无倦接过来,喝了一口,但因为心里有事,没什么胃口,竟是也只吃了这一口,就再也不肯用了。 “你这孩子,愁苦什么呢?不吃药人是不会好的。” “昨日,你在明山中堂的事,我们也听说了,你呀,也未免太心急了些。” “你是个比你父亲德行好的人,虽是刚刚上位,但大家都很看好你,你初出茅庐,其实最该做的是料理好家事,重振家业,在江湖上给你们青城派正名,而不是非要给你娘争那一时之快。” “令狐娴都是个要死的人了,你忍了那么些年,还差这一时不成?现在倒好,反叫人看了笑话去。” “好在,这江湖上的诸位前辈,还是疼你的,你别往心里去。至于蔺盟主,他素来恶言恶语的,你别管他。” 玄钰贞劝人也是有一套,而且她也是真心待度无倦,一字一句,都是至理名言。 度无倦把她的话都拾进心里,十分感动,同时也越发觉得自己昨日幼稚了些,一时间触动往事,又开始掉眼泪。 “无倦哥哥,你先擦擦眼泪吧。” 闻蕖红见度无倦掉眼泪,心中也十分不忍,拿出帕子给度无倦用。 度无倦接过来,说了声多谢,随即掩面而泣。 “唉,你也别这么埋怨自己,谁家摊上这样的事,都窝囊,都恶心,你别怕,我既然与你娘相熟,这事儿便不能袖手旁观,关于李元锦和令狐娴的事,我必定给你查清楚,还你个公道。” “婶婶……” 度无倦听到玄钰贞这么说,哭声更加哽咽。 “好了,不哭了,你一个男孩子家,哭顶什么用?叫人看着笑话,你我两家是世交,原就应该相互帮衬,日后再受了委屈,便来天命楼,以后见着玉环和蕊儿,你只管吩咐就是,别见外,听见没?” 玄钰贞见度无倦哭得难过,想起江雪琮坎坷可怜的一生,心里也十分酸涩,擦了擦眼泪。 不过,也正是因为提起了闻蕖蕊,她忽然意识到,闻蕖蕊却不在房中。 “嗯?不对,你哥哥呢?他方才不是还在这儿?” “嗯?哥哥……是啊……我刚才还没注意哥哥呢。” 闻蕖红方才只顾着照顾度无倦,倒是没发现闻蕖蕊不见了。 此时的闻蕖蕊早猫出房间,趁着众人在庭院中议论,偷偷摸摸进了度无忧的房间。 度无忧的房间的香炉上,还插着那小半截没烧干净的迷香。 闻蕖蕊见四下无人,拿起那截迷香看了又看,忽然发现那截迷香烧了有四分之三,但是香炉的莲花底座上却没有烟灰。 不对,这不对……按理,迷香被烧掉四分之三的话,莲花底座上应该留有烟灰才对,为什么这上面没有呢? 难道,这支迷香并没有在室内燃烧过?这不可能啊,不然大家是怎么昏过去的? 闻蕖蕊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房间的四周,尤其是附近的门窗,很快,他就发现了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窗纸,被人戳破了一个小洞。 原来如此,他知道那个度无忧是怎么不见的了。 看来,青城山的人肯定是拿了催眠的线香来烧,但是,他们刚点上线香,就有人从门外捅破窗纸,往里面吹送了迷烟,将屋里人都迷晕过去。 而为了掩盖自己吹送迷烟的行为,他故意在房中的香炉里放了一截迷香,将大家的矛盾点移到青城山的人身上,让大家误以为是青城山内部出了奸细,将度无忧放走了。 第89章 线香【下】 闻蕖蕊想到这里,恍然大悟。 他快步走出房门,来到长辈争执的庭院中,朗声说道:“诸位长老,我有一事,想要陈说。” 盛涉川原本在跟蔺九师犟嘴,扯东扯西,忽然听见有人打断了他,很是诧异,而当他看见对方是闻蕖蕊的时候,他更加惊讶了。 其他人的表情不比盛涉川好多少,毕竟闻蕖蕊素来不是多嘴多舌的人。 闻涤非被他也吓了一跳,连忙三步并两步来到闻蕖蕊面前,拉着他道:“你干什么?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爹,我有证据,可以为倦哥和青城派证明清白,请让我把话说完吧。” 闻蕖蕊说着,将那截迷香拿出来,说道:“这迷香不是被青城派拿来点的那个,青城派的人从倦哥那里拿的肯定是正经的催眠线香,他们是被人从门外迷翻的。” 闻蕖蕊将自己发现的一切尽数说出来,大家连忙查看了房间的窗户,果然看到了那个破洞,而蔺九师则从闻蕖蕊手里拿过了那个迷香,嗅了嗅,接着,他冷笑一声,将那节迷香一下丢在附近的楼观澜身上。 “好个楼掌门,好个峨嵋派!你自己闻闻这是什么东西?不是你家的迷魂折香散?度无忧就是被你们弄走的吧?” “什么?” 楼观澜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捡起那节迷香闻了闻,接着,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这迷香确实像是我家的,但是我……我偷走度无忧干什么?她又不是江师姐生的!” 楼观澜说着,忽然指着盛涉川:“对了,我家的迷香,是江掌门和陆夫人在时,效仿嵩岳派的黑月无极散制作的!味道其实差不多,我看这迷香应该是盛掌门家的,盛掌门!是不是你心疼自己前妻,所以派人把她偷走了吧?” “少胡说!我偷她干什么!她又不是李元锦!” “你敢发毒誓?” “我……我……”盛涉川气得简直要笑出声来,“我怎么不敢?人就不是我偷的!大敌当前,我已经因为李元锦招来了那么多麻烦,我现在巴不得把自己摘干净好吗?” “哼,楼掌门这么一说,我看倒有道理,一则,盛掌门与度小姐有夫妻情分,二则,那度小姐昨夜肯定也被迷晕了,那人能把度无忧抱走,而且在嵩岳派来去自如,肯定得是嵩岳派的人!好啊!原来贼喊捉贼的是盛掌门你!” 楼观澜的话一说出来,大家纷纷指责盛涉川。 盛涉川老老实实在云鸿别院睡觉,哪儿想到还有这么个屎盆子扣上来。 “就是,我看盛掌门一开始对那个李元锦就颇为照顾,莫非盛掌门对那个度小姐也动了情,想要把这对姐弟一起保下吗?那可是魔教余孽!” “放屁!我跟度无忧成婚不过一月就和离了,我跟她哪儿来的夫妻之情!而且她是公认的魔教余孽,我招惹她干什么?诸位不信,就去云鸿别院搜!” “哼!去就去!你以为大家会被你唬住吗?大家现在走!” “阿川!你……你们别啊!这……这算怎么回事,你们来嵩岳派做客,反而搜主人的家,你们这样做不对啊!” 闻涤非听盛涉川的话十分冲动,而大家也义愤填膺,心里简直尴尬死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儿子跳出来说的一番话,竟让死党陷入了这么两难的境地。 “闻!蕖!蕊!”闻涤非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闻蕖蕊一看老爹生气,连忙心虚地移开眼睛,掉头撒腿就跑。 “我去看倦哥!” “你!” 闻涤非打定主意,一会儿一定要把这个臭小子的双腿打断,可院子里人已经鱼贯而出,纷纷向着盛涉川的云鸿别院冲去。 闻涤非在跟着大家去云鸿别院和暴揍闻蕖蕊中间抉择了一下,最后在院子里找了根趁手的洒扫笤帚,决定先追去度无倦的房间揍自家逆子。 云鸿别院中骤然来了很多人,李元锦完全没有准备,吓得连忙和李颜轻退到院子的角落里,站在雪地中,看着众人在屋内屋外进进出出地翻找。 “怎么了?这是……”李元锦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似乎意识到,他们不是冲他来的。 盛涉川来的晚,进门的时候,显然也没制止他们的行为。 李元锦看盛涉川来了,连忙迎上去问道:“掌门,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不用管,叫他们搜。” 盛涉川并不怕他们搜,因为他这里根本就没藏着度无忧。 放手让他们去闹一番,一会儿他们找不到人,自然会觉得自讨没趣,而他正好抓住这个机会令他们吃瘪。 果然,大家在云鸿别院搜了个遍,仍是什么都没搜到。 盛涉川站在庭院中,在雪地里来回踱步,半是讥讽半是嘲弄地说道:“怎样?诸位?可是在我这里找到那度无忧了?” “跟你们说了,她不在,我没干过这件事,你们偏是不信!” “现在好了,给我整出一场‘郑庄公之射周天子’?传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好玩吗!” 盛涉川的话说得在场的人脸上都尴尬。 但是,这些人之中,倒也不全是蠢人。 他的话刚说完,蔺九师忽然冷笑了一声,说道:“盛掌门,话,别说的这么早,她或许不在你这儿,但我看这个度无忧的消失,跟你们嵩岳派不可能没关系。” “你还想干什么?” “哼,擒贼先擒王,何况方才你们嵩山守山的弟子说,昨天至今,没有人出入过嵩山,那么,这个度无忧肯定就在嵩山之中。” “她与她的母亲感情很好,我就不信,她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母亲因她受苦!” 盛涉川听到这话,感到不对劲,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蔺九师毕竟是比他资历更老的老江湖,有的是办法折磨人。 只见他微微一笑,说道:“即刻把令狐娴提出来,我今天,要先剁掉她的一条胳膊,明天再剁掉她的第二条胳膊,这样日复一日,只要度无忧不出现,我就一寸一寸,把这个令狐娴给凌迟,酷刑相逼,我不信她不出来!” 此言一出,莫说是盛涉川,就连其他人,也觉得十分残忍。 楼观澜心地善良,忍不住说道:“蔺盟主,这……这未免太残忍了些……” “残忍?不残忍,怎么对得起当年为了屠日城而死的众位英雄,又怎么对得起被魔教害死的诸多冤魂!” “我主意已定,谁要是反对,为那个妖女求情!那就是与魔教同流合污!” 第90章 月亮星【上】 蔺九师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果然再也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 不过,盛涉川却悄悄回头,看了李元锦一眼。 李元锦用单纯不解的目光看着盛涉川。 他大概不能理解,他们的话意味着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令狐娴也是他的母亲。 这些人在叫嚣着杀了他的母亲,可是身为她唯一的儿子,他却浑然不知,置身事外。 甚至,连一点儿悲伤也不见。 盛涉川看他没有反应,心中倒是好受了些,不知道也好,这种娘,活在世上,只会给他增添污名。 但同时,他也莫名有些心疼李元锦,并对令狐娴生出一些可怜。 于情于理,他们都是一对未能相认的母子,如果他日真相揭晓,他不知李元锦能不能接受。 眼看蔺九师的人已经启程前往云姑庙,盛涉川灵机一动,趁机拉着李元锦来到一旁,低声问他: “李元锦,你讨厌令狐娴吗?” 李元锦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过,实事求是的,他就是讨厌令狐娴,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令狐娴就要遭到报应了,你开心吗?” “……” 李元锦心地善良,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她罪该万死,但……凌迟会很疼。” 盛涉川扶着他的肩膀,说道:“阿元,你听我说,我有一件事,想要你帮我。” “你有事?” 李元锦抬起头,眼中尽是迷茫之色。 盛涉川想了想,从身上解下一个银鱼匕首,然后把这个匕首交给李元锦。 “你把这个给令狐娴。” “为……为什么?” “凌迟是很痛苦的,不如一刀结果了自己痛快,你把这个给她,叫她自裁吧,不要让她死前受太多罪。”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助她?” 李元锦想了想,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难道……难道掌门你,真的把小姐藏起来了,你不想让小姐看到令狐夫人受罪?” 盛涉川不知应该做什么表情,他想说,自己是怕李元锦看到令狐娴受罪。 但是他又不能这么说。 “嗯,对,我与无忧夫妻一场,不忍心看她们母女受这种苦楚,令狐娴虽恶,但却是个好母亲,她……是个很可惜的女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你别问那么多了,先帮我这个忙,把这个东西送去,你要快跑,用我教你的轻功,尽快跑,要比蔺九师的人快,知道吗?” “可是,我的轻功很差,可能赶不上。” “那你记住这句口诀,我教你。” 盛涉川凑近李元锦,跟他说了一段轻功口诀:“记得催动你的内功,虽然那是魔教的武功,但是现在是可以用的,一定要快,知道吗?” “嗯。” 李元锦乖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不得不说,盛涉川真的很会教人,他多年来沉迷武学,早把嵩岳派的武学钻研透了,虽然只是一段简单的口诀,但却融汇了《天遥地厌》的精华,李元锦试着催动内力,果然速度惊人,脚步飞快,令李元锦咋舌。 李元锦趁着学到新武功的新鲜劲儿,很快就先来到了云姑庙,在见到轩辕三忠后,他出示了盛涉川的信物,并且要求见令狐娴一面。 轩辕三忠早已知道李元锦和令狐娴的关系,并未阻拦,反而嘱咐他小心些,别叫人看见。 李元锦来到令狐娴牢房里的时候,令狐娴正坐在床边,把玩一个戒指,那个戒指正是之前盛涉川留给她的纳戒,也是她用来滴血认亲的作弊工具。 她抚摸着上面的花纹,思绪中却像是走马灯一样,一遍一遍过着那天滴血认亲的场景。 “令狐夫人?” 当李元锦的声音响起,令狐娴一愣,几乎以为在做梦。 她慌忙站起来,回头,却发现李元锦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 “是……你?你……你来做什么?” “我,我……是盛掌门叫我来的,我……长话短说,正道的人想抓无忧小姐进云姑庙,但无忧小姐却被盛掌门的人给藏起来了,他们为了逼小姐出现,决定把你凌迟了,想要折磨你,盛掌门怕你受罪,叫我来送这个给你,让你自裁。” 李元锦完全没有注意到令狐娴在看见他时,那带有泪光的双眸,而是低着头,像是宣布任务一样,说完了那番话,然后把那个匕首递给令狐娴。 令狐娴完全愣在当地,看了李元锦半天,始终没有去接。 李元锦等了一会儿,以为她不想死,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她,说道:“夫人,生死有命,掌门……这是为您想了个好办法,您……您要快点考虑一下,不然……蔺盟主的人就要到……” 李元锦的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察觉到令狐娴走近了自己。 出于自我保护,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警惕而恐慌地看着这个曾经狠狠折磨他,欺辱他的女人。 “你……你别过来,我把东西放桌子上。” 李元锦连忙将东西丢在桌子上,匕首掉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李元锦已经拔腿跑到门边。 “慢着!别走……” 令狐娴叫住了李元锦,把李元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问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你的脑袋为什么受伤了?” 李元锦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就在不久之前,盛涉川曾逼他下跪磕头,替律宗瑢求饶,这些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盛涉川对你不好吗?” “度千馨,她对你好吗?” “度千岁,最近对你怎么样?” “……” 令狐娴就站在桌子后,小心打量着李元锦的表情,不敢向前,生怕自己靠近了,李元锦就会离开。 “与……这与夫人你,没有关系吧?” “……” “是啊,是没有关系,是的……”令狐娴听他这么回答,却不意外,她冲李元锦笑了笑。 或许是捕捉到令狐娴眼中的半分柔情,李元锦忽然鼓起勇气,用奇怪的目光看向令狐娴: “夫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是我娘吗?” “……” “为什么,他们会说你是我娘?” 令狐娴张了张嘴巴,面对着李元锦,又看了看桌上的匕首,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这辈子,她最后一次与李元锦相认的机会。 如果现在与李元锦相认,此生,也就无憾了。 可是,她倒是无憾了,李元锦怎么办? 承受着有她这种母亲的阴影活下去吗?可怜他一点母爱都未曾享受过,却要因为自己受那种委屈。 半晌,令狐娴一笑,说道:“小畜生,做梦,凭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做我的儿子?我若是有儿子,那就是青城山的掌门,江湖首富继承人,我会悉心培养他,叫他娶娇妻美妾,风流倜傥,笑傲江湖,做万人之上的英雄,哼……才不像你这样,这么没用。” 第91章 月亮星【下】 “……” 令狐娴说着,目光又落在他的佩剑上,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对李元锦说道:“你的剑是谁给的?” “是……是掌门给的。” “你拿过来。” 李元锦怕她夺去防身,不敢给她,令狐娴却冷笑道:“区区一把狐仙而已,救不了我的命,我要它做什么?” 原来她认得狐仙…… “你认得狐仙?” “这么漂亮的剑,我可喜欢了,可惜……我的剑,不长这样。” 令狐娴拿过狐仙剑,看了又看。 “你……会用剑?” “是啊,我有一把剑,名为‘神寰’,通神漆黑,像是男人用的剑,我把它藏在了屠日城的地库里,被很多珍宝,掩埋着。” “他日,如果你能去屠日城,找到那把剑,我就把它送给你。” “送……送给我?” 李元锦想了想,说道:“我不要。” “为什么?” “你……你是魔教的妖女,我不要你的东西。” “……” 令狐娴听了这句话,忽而悲怆一笑,但马上,她却像是真的开心一样,哈哈哈笑出声来。 她笑得那么开心,一点儿也不像个将要去死的人:“好啊!魔教妖女!我就是魔教妖女,而你,一个正派人家的小公子,怎么可能跟我扯上关系?” “李元锦,你记住了,你这辈子都跟我扯不上关系,你也永远不可能做我的儿子,想做我的儿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令狐娴说着,将狐仙丢回他的怀中,伸手拿起桌上的匕首,捧在手里,看了一看。 或是人之将死,令狐娴的语气稍显温柔,说道: “月亮星,亮晶晶,天阶来小船,宝宝游玉京。” “团圆月,灿烂星,夜夜享安宁,孩儿不伶仃。” “夏三月,秋三月,春来江水换三月……” “……” “这些,都是青城山的歌谣,无忧小时候,我常给她唱着听,度千馨会给你唱吗?” 李元锦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她为什么没给你唱过?” “她疯了,精神不好,只会摇拨浪鼓。” “你真可怜,好可怜……我们无忧就不一样,她可以天天听我唱歌,她最喜欢听我唱的宝宝歌,说等我老了,也给我这样唱,月光光,照玉京,娘做天上星,明明……似眼睛……” “无忧……娘的无忧……” 令狐娴忽然掩面而泣,攥紧了匕首,俯身哭泣。 李元锦有些手足无措,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可是令狐娴却又抬头看向他,问道: “李元锦,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吧。” “嗯?嗯。” “你……为什么姓李?” “啊?因为……我义父姓李。” “义父?你的义父,叫什么名字?” “他叫,李北农。” “李北农?李北农……北农……日斜登北都,小雁归天幕,凭栏观海渚,劝农理椿樗。是他,是他……” 李元锦见她若有所思,有些奇怪,问道:“你……你认得他?” “认得?我的确,认得他……但你,无需知道他的身份。” 令狐娴说着,忽然道:“兔子血……” “什么?” “兔子血……” “……” “你记得这个东西有用,这个……很有用……下次,他再敢伤害你,你就用这个东西来对付他,他就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令狐娴话音一落,眼神一凛,忽然拿起匕首,拿尖端划穿了她的颈间,李元锦虽然距离她很远,但还是被溅了一身,脸上,身上一阵热血喷溅,鼻腔中全是血腥的味道。 令狐娴跪倒在血泊之中,把用过的匕首,连同戒指,全扔向李元锦的方向。 她不想将盛涉川的东西留在现场,这样会给盛涉川招来麻烦。 李元锦捡起那两样东西,但又有些害怕令狐娴真的死,毕竟他还从未见过死人,他想要走上去几步,试图挽救什么,但令狐娴却忽然目露凶光,呵斥李元锦:“滚开!别走过来!小蠢货!小畜生!我讨厌你!别叫你的鞋底脏了我的血!” 李元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令狐娴是不想让他留下“作案”痕迹,于是连忙后退。 此时,走廊的尽头,已经出现了脚步声,李元锦进退两难,知道自己非走不可了。 令狐娴眼看他要走,眼神一颤,眼泪滚落,向李元锦的方向,说道:“等一等,你,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叫我……叫我……” 李元锦看着她的方向,令狐娴看着他年轻的面容,心如刀绞,痛不可当,她想要让李元锦叫她一声娘,可是…… 话到嘴边,她却咽了下去,改口道:“你可不可以,叫我唱完那首《月亮星》?求求你,等我唱完再走,好吗?” “月亮星,亮晶晶,天阶来小船,宝宝游玉京。” “团圆月,灿烂星,夜夜享安宁,孩儿不伶仃。” “夏三月,秋三月,春来江水换三月。” “年华一度一千岁,往事流水忘干净。” “月光光,照玉京,娘做天上星,明明似眼睛。” “从此天上月亮星,照得黑夜不冷冰。” 她多想唱完,可是李元锦却并没同意她的提议,而是转身就离开了云姑庙。 等蔺九师的人来到令狐娴的牢房,他们看见的,唯有令狐娴还没有僵硬的尸身。 李元锦浑身是血,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 其实他也不是不想听令狐娴的歌,而是他太害怕了。 他没见过死人,那触目惊心的红色,让他平生第一次对那种好看的颜色产生恐惧。 他浑身颤抖,凭借记忆,跌跌撞撞回到云鸿别院。 云鸿别院中的众人早已撤离,整个院落空荡荡的,他来到卧房,找到洗漱用的清水,拼命洗刷自己身上的血迹,可是他浑身都在颤抖,也忘记了自己手里拿着那把“凶器”匕首,尖锐的匕首刺穿了他的手,李元锦惊呼一声,感到很痛。 他捂住手,很多血都滴在盥洗的脸盆中,可是,当他好不容易止住血,低头看脸盆的时候,却惊愕地发现,盆中自己的血和令狐娴的血是相融的! 李元锦头皮发麻,巨大的冲击刺激了他的精神,他骤然尖叫,像是被热油烫惨了的老鼠,发出嘶鸣! 他不信,他连忙搬起脸盆,重重摔在地上。 他不信!他跌跌撞撞走出房门,想回云姑庙找令狐娴问个究竟。 可是刚出门的他,却跌在闻声赶来的盛涉川身上。 盛涉川看他满脸是血,吓惨了,忙问他:“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不是什么?好好说话!” 李元锦感到心里像塞了一口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的棉花。 他整个人身体一软,跪在盛涉川脚边,哭道:“为什么,她要唱月亮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第92章 卸任【上】 “盟主,令狐娴已经死了,现场,什么都没发现。” “……” 当蔺九师和楚佚来到云姑庙的时候,令狐娴的尸首已经渐渐冰冷。 蔺九师在云姑庙中来回踱步,目光犹如刀子,在轩辕三忠的身上剜来剜去。 轩辕三忠大气不敢出,心里直呼晦气,他哪儿知道李元锦来了没多久,令狐娴就死了? 这令狐娴的死肯定跟这个臭小子有关!可是……可是借自己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李元锦给供出来! “哼,刚才,是谁来过这里?” “啊?” 轩辕三忠装疯卖傻,眼神迷离,一副茫然的样子。 “人?没有人啊……” “轩辕三忠!” “啊?” “你装什么?” “我没装啊,我……” “且慢,蔺盟主,请看这里。” 正当蔺九师向轩辕三忠发难的时候,楚佚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蔺九师一愣,走过去查看,轩辕三忠松了好大一口气,但接下来,随着蔺九师慢慢蹲下,他却看到牢房的地板上被画了一个特别不起眼的浪花形状的图案。 “这是……这是魔教的图腾。” 魔教的总坛屠日城虽然位于西北一带,但是发源地却在东海。 魔教的两位祖师正是在东海一带闭关,根据观察潮汐运动,这才创立出《息壤神功》,《寒冰烈火掌》这些惊世骇俗的神功。 “看这图案血迹未干,似乎是令狐娴临死之前画下的,我看这里似乎也没有凶器,会不会是魔教的人为了杀人灭口,所以进入了云姑庙,将她杀死?” 楚佚的话不无道理,蔺九师沉吟半晌,目中闪烁着精光:“魔教……一个魔教的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进入云姑庙?嵩岳派的守山弟子不是说,没有奇怪的人进出过嵩岳派吗?” 蔺九师说完,回头狠狠瞪着轩辕三忠,大骂道: “轩辕三忠!你还不承认!” “我……我冤枉啊盟主!” “哼?冤枉那个?我看你分明满口谎话,来人,将这个轩辕三忠抓起来,关进云姑庙,当作魔教奸细处置,他看守令狐娴不力,那就拿他来祭天,以儆效尤!” 蔺九师说着,顺便冷笑一声:“哦,对了,他要是能招认谁来过这里,我倒是可以考虑把他放出来,带走!” “不!不行!你们不能抓我!我……我是嵩岳派的人!要抓也得是我们掌门说了算,你们不能抓我!我要见盛掌门!我要先见盛掌门!” 轩辕三忠不是蠢货,他知道李元锦是盛涉川叫来的,如果他能见到盛涉川,盛涉川肯定会为他打掩护的。 而且云姑庙是轩辕三忠的地盘,就算是蔺九师想要把他抓起来,云姑庙的弟子们也不能依。 云姑庙中有很多弟子都是嵩岳派中因屠日城之战而受伤,丧夫,丧子的女弟子,轩辕三忠虽是男子,但性格十分随和,对她们十分体恤,以礼相待,如今眼看蔺九师要拿轩辕三忠,哪儿能听他的。 “就是!蔺盟主!这是我们嵩岳派,你凭什么发落我们的长老?” “对!这事除非我们掌门出面,否则我们绝不听你们的!” 蔺九师听到这话,十分恼火,他冷笑一声,说道:“我身为武林盟主,自有处置天下英豪的资格,就算你们掌门来了,也得听命。” 蔺九师的话一说完,云姑庙中有一位满头都长了白发的年老女弟子忽然冷笑一声,手拄拐杖站了出来,说道:“蔺盟主,你在说什么呢?别是大家都叫你一声盟主,你就真拿自己当盟主,如今的江湖,早就是楚盟主的江湖,楚盟主都没说话,你在这儿说什么话?” “你!” 蔺九师平生最恨有人将楚佚摆在自己的上头,他正要出言与那个女弟子理论。 楚佚说道:“蔺盟主,我看云姑庙中的弟子必是不能听你的话,要不还是叫盛兄来吧。” “哼,盛兄?你一口一个盛兄,这江湖如今不是你在当家作主吗?可你出了事,自己却没主意,整天找盛涉川出主意!我当年就说你不中用,你还不服气!” “你……” 楚佚好心劝架,不成想却被蔺九师抢白了一通,气得浑身发抖。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那云姑庙的年长女弟子一开始也没想中伤楚佚,如今见蔺九师辱骂楚佚,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蔺盟主,你也是年纪大了,只觉得自己是长辈了,就胡乱发脾气,人家楚盟主好心帮你解围,你却跟楚盟主翻旧账,真是为老不尊。” “我告诉你,你休要挑拨我家掌门与楚盟主的关系,我家掌门自来对楚盟主心服口服,而且楚盟主对我家掌门更是敬重有加。” “别觉得自己是长辈,你就可以颐指气使!何况,说起长辈来,我们剑祖尚且要听我家掌门的!” “大胆,你是谁?谁给你的胆子跟我这么说话!”蔺九师见对方虽然年迈,但身上穿着的却是最普通的嵩岳派弟子服装,他生在世家,出身极好,很少会有人敢当面讥讽他,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衣着朴素,看起来没什么背景和资本的“老婆子”。 “哼,谁给我的胆子?蔺盟主你可知我们云姑庙是什么地方?当年屠日城之战之后,我们嵩岳派中死伤众多,多少人家破人亡?做妻子的自己身受重伤,却要为丈夫送殡,刚送走了丈夫,又收到儿子的尸首,好不容易掩埋了儿子,女儿却又成为魔教妖人刀下的亡魂?” “这云姑庙中的女子,如我这个年纪,有很多都是失去过丈夫,失去过儿子,失去过女儿,最后无人赡养,孤苦无依的婆子。当初若没有盛掌门为我们修建云姑庙,为我们提供庇护之处,叫大家有个归宿,我们早就伤心欲绝,恨不得一死了之。” “我是知道你蔺九师的,从年少时,你就是出了名的自视甚高,看不起人,即便如今年纪大了,也瞧不上这瞧不上那,你素来瞧不起楚盟主,觉得他身份低微,可是楚盟主当日在屠日城,所杀魔头,多达千人,他就该做天下人的盟主!” “而我,虽然远远及不上楚盟主,但我的丈夫曾经手刃一百八十个魔头,我杀过一百三十一个,我女儿杀过七十九个。你的眼睛里只看见我身份低微,觉得我不配跟你说话,可是,我告诉你,我亡夫与死去的女儿加上我所杀的三百九十个魔教妖人,就是我跟你说话的底气。” “别以为我忘了,蔺九师当年在屠日城可是作壁上观,没杀过人的!” “你凭什么对楚盟主指指点点的?我看你才应该被指指点点,你的武功根本比不上我们剑祖,你的盟主才是我们剑祖让出来的!” 第93章 卸任【下】 “你!”蔺九师脸色铁青,右手抓住了剑柄。 就在局势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却瞬间传来: “住手!” 众人循声而去,只见出现在云姑庙的不是别人,正是盛涉川。 “掌门!” “掌门……” 盛涉川脸色复杂,显然他早就来了,也听见了那个女弟子辱骂蔺九师的话。 蔺九师一看是盛涉川,立刻冷哼一声,扭头看向一旁,指着地上的令狐娴道:“盛掌门来的好,先不说别的,你先解释解释,令狐娴的事吧。” 他被那女子抢白了一通,十分没脸,自然不想再提。 盛涉川闻言,也没多嘴,而是来到令狐娴身边,楚佚把令狐娴的伤口和所画的图案给令狐娴看。 盛涉川看过令狐娴的伤口,又看了看那个图案,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图案是令狐娴故意画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帮自己和李元锦掩盖真相,把自己的死嫁祸给魔教。 “……” “怎么样?盛掌门,你看明白了吗?” “你们云姑庙,你们嵩岳派,不是号称铁桶一般的地方吗?为什么这些魔教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光临你家呢?” “这你怎么解释?” 盛涉川看完了一切,慢慢站起身。 他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先看了看一旁的轩辕三忠:“别为难他,放开他。” 蔺九师的人本来围在轩辕三忠的左右,但当听盛涉川这么说,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应不应该走开。 “掌门……” 轩辕三忠早就料到盛涉川会想办法为自己开脱,但是没想到,盛涉川居然说得这么直接,这让轩辕三忠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盛掌门!放了轩辕三忠,就是你的回答吗?” 蔺九师显然对盛涉川的回应十分不满。 盛涉川略作沉默,他也在思索应该怎么回应这些话。 从他决定遮掩李元锦的过往,从他开始为李元锦撒第一个谎开始,那些谎言就以滚雪球的速度,立刻膨胀。 各种质疑,各种窟窿,都从他为李元锦所撒的第一个谎开始,飞至沓来。 他从前最最在意的嵩岳派的威望,嵩岳派的脸面,包括他个人的形象,都因为他为李元锦让步开始,变得无法控制。 尤其,他在门外有听见那位女弟子的话。 她的话,虽是在指责蔺九师,但说真的,也同时说到了他的心中。 嵩岳派中,还有这么多的人,他们曾经,包括现在,都对正道,甘愿抛头颅,洒热血,也那么地相信自己。 可是……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呢? 为了一个李元锦…… 为了他,不惜将错就错,一错再错。 他的世界里原本不该只有李元锦。 尤其,李元锦甚至有可能是蜃楼使用的美人计。 可他现在,应对这个“美人计”的办法,却只有拼命希望李元锦不要真的是他们派来的奸细,或者不要像他的母亲一样,误入歧途。 但,谁又能保证他的希望可以成真呢? “盛掌门,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诸位,此事,原是我盛某监管不力,所以才惹下这等祸事,不该埋怨旁人。” “当初那魔教的阿若谭甚至埋伏到我的身边,我却始终未察觉,这已经足以证明我的失职和懈怠。” “这次,令狐娴被杀,度无忧失踪,或许是我们山门中还有魔教余孽,或许是又有魔教余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我们嵩山。”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罪过都应该算在我的身上,而与轩辕长老无关。” “诸位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蔺盟主与楚盟主还有其他几位门派的掌门或许都已经对盛某有所怀疑,但是又忌惮于我盛某人的权势和武功,不敢对盛某怎样。” “如今,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我愿意暂且辞去掌门一职,陪同李元锦前往蜃楼刺探魔教的消息,门派中的全部事宜都交给华锋长老与剑祖处置,等什么时候查找到度无忧的下落,令狐娴的死因,再恢复掌门一职。” “盛兄……” 听了盛涉川的话,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楚佚,他忍不住出言劝道:“盛兄,如今大敌当前,你……你不要这么冲动,如果是因为李元锦,那……” “楚盟主,李元锦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处理,你放心,我一定会用最快的时间查找蜃楼的事,并安全回来,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 “以免……你们再因为权力问题,自相仇雠。” “我自会平安回来,届时,还要与你们共抗外敌,请楚盟主和蔺盟主,应允了吧。” 盛涉川说完,蔺九师的脸色稍微有些缓和,但也有些尴尬。 他看了看盛涉川,先是冷哼了一声,但随后,他叹了口气,说道:“好,这还算些人话,是盛涉川说得出来的话,我只愿你,好好把握好自己,切莫成为下一个度千岁。” 盛涉川听蔺九师这么说,微微颔首,却并未跟他再说什么,反而对一旁的华锋道:“华长老,对不起,但我想说,我并无推卸责任之意,我此去虽然凶险,但一定会平安回来的,请你和剑祖务必照顾好寒镶。” “掌门……这……掌门……” 华锋心中百感交集,他虽然希望儿子能够继任掌门之位,但自己却自认比不得盛涉川,也从未想过在有生之年承担掌门之位。 那日他在滴血认亲时,也曾对盛涉川心生一些狐疑,认为他难免色迷心窍,为李元锦说话,但如今,他想到那些事,却十分羞愧难当。 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轩辕三忠熟知内情,但他也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用这么一种方式来堵住所有人的嘴巴。 他的心中悠悠叹了一口气,却不知应该怎么评价这一行为。 云姑庙之事告一段落之后,蔺九师并未放过令狐娴的尸身,而是将令狐娴的尸首悬吊在山门最醒目的地方,任由她的死讯传遍了整个江湖。 为了逼迫度无忧出现,他与楚佚一起派人在门派之中进行了搜捕,不过,盛涉川余威尚存,大家搜捕的过程并不敢嚣张,但即便如此,江湖上也渐渐起了非议。 盛涉川辞去掌门之事传到鸠什多罗处,鸠什多罗在得知此事之后,并未做任何异议,而像是坦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次日,鸠什多罗以护送盛寒镶前去小岳山暂居为名,用一辆马车将盛寒镶送出嵩岳派。 守山弟子对鸠什多罗的话并未怀疑,很轻易地就将他们放行。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那架由鸠什多罗亲自驾驶的马车上,护送的不仅有盛寒镶,更有众人搜山苦寻也没找到的度无忧。 他按照与令狐娴的约定,将度无忧从棠棣小筑之中偷了出来,并且用迷药迷晕,把她塞上了外出的马车。 度无忧身处梦境之中,唇角轻轻翘起,像是在做什么愉快的梦。 梦里,或许,她又回到小的时候,缠在令狐娴的身边,拨弄母亲漂亮的珍珠步摇,然后被母亲抱起来,放在膝上,听她给她唱《月亮星》。 然后,她会像小时候那样,亲昵地亲亲母亲的面颊,告诉她,娘,等你老了,我也给你唱这首歌,哄你开心。 可惜,她不知道,当月光再次笼罩整个嵩岳派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母亲可以去让她哄着开心了。 她做了天上的星星,再也回不来,见不到了。 第1章 闻说情蕊倦思归【上】 转眼已至二月。 度无倦身体见好,不仅可以下地行走,精神也好了很多,甚至可以出席各种会议。 今日他在明山中堂议事,结束后,叫江骊心带了几样点心干果,黄金首饰,去松溪堂看望闻家的夫妇。 上次他受难之时,多亏天命楼的闻家帮助,这才摆脱嫌疑,走出阴影。 因此,最近他一有时间就会去闻家夫妇那里探望一下。 当然,他也不是光去看看闻涤非和玄钰贞夫妇,而是要再加上个闻蕖蕊。 闻蕖蕊之前为了帮他说话,以至于让盛涉川吃瘪,当着他的面,被闻涤非一顿乱打,揍得起不来床。 他虽与对方有些龃龉,但说到底,人家是因为自己受了伤,自己可不能袖手旁观,他这几日给带去的点心干果,基本都是闻蕖蕊喜欢吃的。 来到松溪堂的时候,他意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颜轻。 李颜轻正老老实实守在门外,当他看见闻蕖蕊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度掌门,你来了。” 自从令狐娴死后,度千岁的精神就受到了刺激,整个人神智混乱,旧疾复发,如今已经彻底不能处置门派中的事务,门派中各位长老索性直接拥立度无倦上位,让他正式接管青城派。 “嗯……你好,是盛叔叔在里面吗?” 度无倦自从闹过滴血认亲那件事之后,便再也没见过盛涉川,而后来,等他再听见盛涉川的消息,就已经是他辞去掌门之位,准备带李元锦去蜃楼刺探消息。 说实话,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度无倦的心里很是唏嘘,毕竟他也没想到盛涉川会为了李元锦做到这个地步,加上令狐娴已经惨死,父亲得到报应,他对李元锦的恨意也不那么强烈了,甚至每每想起那天的争执,他还挺不好意思的。 “嗯,不过,掌门马上就要出来了。” 尽管盛涉川辞去了掌门的职务,但是门派中包括江湖上的人,还是习惯称呼他为掌门。 而盛涉川和华锋也没在这事上计较。 “那……那我等一会儿……” 度无倦本想先行离开,但门内已经传来了一阵寒暄声,却是闻涤非送盛涉川出门。 “早跟你说了别冲动,你就是不依,万一死了,你那小宝贝寒镶可真完了,听我的话,给寒镶和玉环的亲事定下算了,我届时带他回阴山,万不会叫人欺负了他去。” “哼,你说得倒好,可是他的婚事怎么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这事儿你得找陆荃屿商议,他不点头,我若是偷偷办了,他不跟我拼命才怪。” “真是的,他连个亲舅舅都不算,当哪门子亲戚,就是吵嘴有一套,我不爱跟他说话。” 闻涤非说着,叫人打起门帘,想把盛涉川送出去。 可是两人一掀起帘子,就看见了度无倦。 度无倦很是尴尬,而两人也是一愣,盛涉川反应倒快,见是度无倦,立刻冲他一笑:“前番听你病了,如今可好了,看着倒是没什么事了。” “我……盛叔叔,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 盛涉川听他这么说,又是一笑,冲闻涤非摆摆手,一句废话没说,带着李颜轻走了。 闻涤非见他跑了,还不依,扶着门大叫道:“你考虑考虑!考虑考虑啊!” 盛涉川摆摆手,示意他听见了。 “真是,造孽。” 闻涤非看着他走远了,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闻世叔,盛叔叔来做什么?” “哦。他?他来辞行,去蜃楼嘛。进来吧。” 闻涤非连忙将他请了进来。 闻涤非听他那么说,一边叫江骊心给他脱去外袍,一边叫人把礼物拿给对方。 “盛叔叔真的要去蜃楼啊?” “嗯。” “那……那李元锦呢?李元锦怎样?很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呵……就那样吧,阿川方才并未提起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方才玉环在这儿缠了他一会儿,问李元锦的情况,他也都糊弄了过去,说是在家练剑。” “哦。” 闻涤非说完,度无倦低头喝了一口茶,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对了,今日给婶婶和玉环带了几样首饰,一会儿给她们两个瞧瞧,若是喜欢,我就再给她们拿些来。” “嗐,不必了,她们娘俩都不是喜欢涂脂抹粉,玩弄珠钗的,哪儿谈得上喜欢不喜欢?你如今刚刚接过青城派来,忙的很,有的是使钱的地方,别在这上头费心了。” “一会儿你照旧去看看哥哥,你也忙,晚间就不留你吃饭了,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闻涤非显然已经习惯了度无倦来,也不客气,随便谈了几句就走了。 度无倦也没废话,连忙起身,轻车熟路,就去了闻蕖蕊的房间。 在屋里,一进门,他就看见闻蕖红和母亲玄钰贞正坐在闻蕖蕊的床边,闻蕖红红着眼睛,又是跺脚,又是使性子,像是受了什么气,很不高兴。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叫爹杀了我吧,我不嫁,我就要嫁给李元锦,别人我谁也不嫁……” “李元锦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闻蕖红抽抽噎噎在哭,弄得度无倦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玄钰贞听她说这样的傻话,本来就尴尬,回头看到度无倦正站在门口,更恨不得带着女儿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好了,哭什么,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你就认着一个李元锦,生得好看顶什么用?再哭!再哭明天就给你送去小岳山,给寒镶做老婆。” 闻蕖红听了母亲的话,哭得更厉害,站起来说道:“你们敢把我嫁给盛寒镶,我就杀了他!” 闻蕖红说着,转身想跑,结果一转身,就看见了度无倦,她小脸一白,知道自己丢人了,索性扁扁嘴,一言不发地从房里跑了出去。 “这孩子,方才我们跟盛掌门提起她和寒镶的婚事,她当着人家爹的面要死要活的,真叫她丢死了,我去说她。” 玄钰贞说完,提起裙裾就去追女儿,房中只剩下度无倦和江骊心,还有闻蕖蕊。 闻蕖蕊原本趴在抱枕上看书,看见度无倦来了,立刻就不看了,勉强支起身体道:“倦哥。” 度无倦回头对江骊心吩咐道:“你出去找两个盘子,把干果和点心拆开,拿给蕊公子吃。” 第2章 闻说情蕊倦思归【下】 江骊心听话,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度无倦犹豫了一下,走到闻蕖蕊身边,坐在他床下的脚蹬子上,抬起眼睛看了看闻蕖蕊。 但是他似乎不太敢跟对方对视,在看了一眼之后,迅速就把眼睛移开了。 “……” “你,好些了吗?” “没有,才四五日,哪儿就能好了?” 闻蕖蕊说着,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看的书收起来,很伤感地说道:“我爹真狠心,打得我动都不敢动,倦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 “你……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度无倦其实早就看见他在看书了,也知道他大概夸大其词,不过,人家到底因为自己受了伤,他哪儿好意思戳破。 “倦哥,我的身上好疼,你帮我揉揉好吗?” “……” 度无倦脸色有点为难,但是他不好拒绝人家,只好硬着头皮问道:“哪儿疼?” 闻蕖蕊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说自己那里疼: “倦哥……我觉得浑身没有力气,不想大声说话,你坐得进些,我说话也不费劲儿。好吗?” 度无倦没办法,坐到他的床上,可是他人刚坐到床上,闻蕖蕊忽然翻身坐起来,把度无倦拉到怀里,双臂将他紧紧箍住。 度无倦想挣开已经来不及了,更要命的是,江骊心正好带着点心回来,看着这一幕都呆住了。 “你……出去!滚出去!” 度无倦知道自己挣不开闻蕖蕊,正臊得要死,只好先想办法把江骊心骂走。 江骊心有些呆滞,显然也被吓傻了,他连忙放下果盘,快速跑了出去。 “闻蕖蕊,你这不是好了?快放开我!” “放开你?人都走了,还放开你干什么?” 方才守着江骊心,他都不撒手,江骊心走了,他怎么可能放开度无倦? 度无倦有点儿后悔,想把江骊心叫回来,可是闻蕖蕊却很聪明,他看出了他的意图,说道:“倦哥,你叫吧,最好叫人都听见,让大家看看咱们在干什么。” “你……你真是个无赖!放开我!” “我就是无赖,可是,也就是无赖帮了你,你有本事就告诉我爹和娘,你只管叫他们来,我到时候就说,是你勾引我。” “你……” 闻蕖蕊眼中有危险之色:“倦哥,听话,你的长命锁在我这儿呢。” 一提长命锁,度无倦原本紧绷的身体,稍微顺从地放松了一下。 那把长命锁是江雪琮留给他的遗物,多年来他一直贴身佩戴,直到……在昆仑山遇上闻蕖蕊这个狼崽子。 起初,他听说闻蕖蕊是因和母亲不和睦,才会被丢去昆仑学艺的,而他与父亲感情也不好,是以见着闻蕖蕊的时候,总是难免同病相怜。 加上闻蕖蕊几乎是从小就在昆仑长大,他师尊师娘都是治学严苛,沉默寡言之人,这导致他性格孤,很不合群,总与动物为伍。 他天性善良,总是忍不住照顾这个比他小很多的闻蕖蕊。 但是,谁知这个闻蕖蕊既承了他的恩惠,便得寸进尺,不止一次对他做出过分亲昵的举动,他起初只以为是他不懂事,可直到后来,被这小子设计强压了,他这才意识到,这小子虽然看起来冰雪聪明,天资很高,但因为没人好好教养,他看待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很接近于畜类。 你对他好,他便觉得你是主动送上门来请他享用的猎物,要不然?你主动接近他做什么? 两人在昆仑山,因闻蕖蕊的设计,有过一夜缠绵,但那件事对度无倦打击很大,以至于度无倦连夜打包辞别了师长,跑回青城山。 可是,他在慌乱之中不小心弄丢了母亲留给他的长命锁,他本以为是丢在了路上,还为此痛心了很久,谁知是被闻蕖蕊给拿走了。 “闻蕖蕊,咱们好声好气地说话,你把我娘的东西还给我,我可以拿钱来赎,不然,我就告诉你爹,说你偷我东西,看你怎么办!” “你说就是,我不怕他们。” “闻蕖蕊!你正经点儿,咱们俩没什么可能,那天我权当你是一时冲动,你别逼我,逼急了,我就死给你看!” 度无倦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闻蕖蕊也意识到自己玩得有些过分了,他连忙安抚度无倦,可却没松开他。 “好倦哥,你别死,我听你的。” “我也不是不好商议的人,东西我可以还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度无倦冷冷说道:“什么事?” “昨日开了英雄大会,会上两位盟主说,要设置四路分队,由四大门派带领,围攻魔教,你去找我爹,把我要到你们青城山去,只要你把我要过去,我就依你,把东西还给你。” “真的?” “真的。” 度无倦沉默了一会儿,他也在仔细考虑这件事。 其实,要闻蕖蕊过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天命楼位于阴山一带,按照祖上得关系,加上地形分布,闻蕖蕊应该被分给嵩岳派,但是,自己若出言恳求,闻涤非不会不依。 只是,闻蕖蕊毕竟对自己另有企图,万一真把这小子要过去,岂不给他吃干抹净提供了机会? 对了,不如,把他要过去,但是故意把他丢到围攻魔教的后勤队伍中去,或者全让他去打头阵,把他搞得忙死,他不就没空缠着自己了? 到时候自己拿到了长命锁,就冷着他,远着他,时间长了,他自己说不定就知难而退了。 “闻蕖蕊,我要你立字据,我信不过你。” “呵呵,好啊倦哥。”闻蕖蕊看似天真地笑了笑,然后对度无倦说,“好倦哥,你写字据,我签字画押,你知道的,我大字不识几个,写字也不好看,不如你写。” “你今天回去写一个字据,明天带给我,好吗?” 闻蕖蕊说着,轻轻亲了一下度无倦的耳垂,度无倦跟叫针扎了一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趁机挣脱了闻蕖蕊,说道:“可以,但你不许亲了!” “好啊。” 闻蕖蕊嘴上答应地好,其实一件人事都没干过。 度无倦逃出房间,脸都羞得抬不起来。 江骊心看着自家掌门眼尾泛红,耳垂几乎滴血,简直像是发了场高烧,他估计度无倦全身都得是通红的。 他刚要说些什么,度无倦恶狠狠地说道:“不许说出去,你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第3章 下山 云鸿别院中,李颜轻已经为盛涉川和李元锦打点好了行李,其实东西也不是很多,此去祁连山路途遥远,拿够了钱就行,两人都没什么舍不下的用物,李颜轻收拾了几天,也不过多给两人准备了些银票和细软罢了。 令狐娴死后,被暴尸了有四五日,到今天,还被吊在山门内。 李元锦自从令狐娴死后,整个人变得就很奇怪。 他对盛涉川辞去掌门之位的事没有任何反应,而盛涉川也没再提过这件事,只是照常教他几招剑术,指点他学剑。 李元锦这几天除了学剑,就是打坐练功,盛涉川找来的《洗髓功》他没练,而是继续练《息壤神功》。 或许是觉得李元锦在短时间内需要快速提升武功,盛涉川对此并未阻挠,而李元锦的内功也日渐精进,有了很大的进步。 “明日我们就要走了,你就留在云鸿别院,守着你哥哥,盛寒镶要是敢来闹事,就给他撵出去,跟他说,要是他敢把楼倦接走,我就不要他了。” “嗯……” 李颜轻虽然总是被骂,但对盛涉川还是很信服,很喜欢的,如今见盛涉川要走,难免十分难过。 “掌门,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看看吧,我也不知道,快的话,可能一两个月,但也不一定。” “嗯……” “对了,掌门,之前您让我去还律少主的剑,律少主倒是没出现,但是却见着他的未婚妻了。” “哦?” “他那未婚妻,我看着倒还好,听说律少主的饮食起居,如今都是她在照顾,律氏夫妇对她也不错,说要早些把他两人的婚事定了,以免夜长梦多,我看,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她与那律少主,多半也得成了。” “嗯,知道了,这事,别跟阿元说。” “嗯。” 李颜轻听话地点点头。 盛涉川打发了李颜轻,准备去二楼的练功静室看李元锦。 可是到了二楼,他并没听见李元锦长剑铮鸣的练剑声,他好奇地拉开虚掩的房门,发现李元锦正抱着长剑,看着窗外的某个方向。 盛涉川跟着看过去,发现那个方向是悬挂令狐娴尸身的方向。 盛涉川怕他触景伤情,想过去把窗户关上,可是李元锦却轻轻看了他一眼,挡住了他的手:“不用……我看看风景,我没看她。” “……” 盛涉川听他那么说,点点头,没说别的。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明天就要走了,你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带吗?” “没有,这里没有我的东西。” “嗯,那棠棣小筑那边呢?还去看看你爹吗?” “……” 李元锦想了想,低下头,说道:“我没有爹。” “……” “我不看了,我们走吧。” 李元锦在原地站了会儿,似乎是觉得无趣了,催促盛涉川离开。 其实,他可能真的与他的父母没什么感情,令狐娴死后,他只有在发现自己是她儿子的时候,哭闹了一次,从那之后,他就变得很安静,不吵不闹。 两人出了门走到隔壁房间的时候,李元锦忽然停住脚步,看着自己曾经住过的,“金屋藏娇”的地方。 “掌门,我能进去看看吗?” “……”盛涉川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想看看里面,但还是放他进去了。 这个房间一直有被打扫,里面的一景一物,基本还跟当初一样。 李元锦摸摸桌子,摸摸凳子,想起自己曾经和盛涉川父子在这里用过饭,他看过桌椅之后,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架子,忽然,他在一个地方停下来。 他踮起脚,拿下一个螺钿盒子,盒子打开后,盛涉川走过去,发现里面是一盒没吃过的点心。 螺钿盒子密封性还不错,那些点心都没坏。 盛涉川认出来,这是当初李元锦刚陪嫁过来时,盛涉川送他的,当时他刚刚挨了令狐娴欺负,房间也遭遇了火灾,险些被烧死。 “这个点心放多久了,会不会坏了,颜轻也真是粗心,怎么把这个忘了?” 盛涉川怕点心坏了,李元锦吃坏肚子,所以劝他别丢了。 但是李元锦却说道:“这个,叫颜轻烧了,给她吃吧。” “谁?” 盛涉川愣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是令狐娴。 “把点心烧给她就行,这个盒子挺好的,就不给她了。” “我不想去看她,但有时候……又觉得良心上,过不去,这个点心,我曾经很宝贝。” “无忧走了,度掌门疯了,恐怕也没人肯去参拜她,我把点心烧给她,让她在黄泉路上吃吧。” “……” 这话说的盛涉川没言语,心里微微有些泛酸,不过他还是答应了,还说:“嗯,我叫颜轻给她烧纸钱。” “那……那叫颜轻偷偷的,别给人发现了,给人发现了,不好。” 李元锦说完,又环视了房间一周,见没什么可以带的东西了,也就下楼去了。 到第二天,两人便趁着天色未亮,早早离开了嵩山。 李元锦从陪嫁进来之后,便没走出过山门,而且他的腿刚好没一个月,走山路走多了也不舒服。 盛涉川叫他抱着小包袱,背着他下山。 李元锦虽然在他的背上,但盛涉川能感觉到他正趴在自己的背上,偶尔回望山门,像是在看什么东西。 盛涉川只当他是在看令狐娴,却不知李元锦是在看向山峦中,那些明亮的灯光。 他不知道律宗瑢的房间在什么方向,更不知道律宗瑢现在醒了没有,知不知道他要走了? 如果他知道自己离开了嵩山,他会想自己吗? 本来,他应该跟律宗瑢一起离开山门的。 可现在,趴在盛涉川背上,他总有种与梦境与现实割裂的感觉。 刚跟律宗瑢重逢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和盛涉川的纠缠像是一场梦,但现在看来,好像,他跟律宗瑢之间的过往,才更像是一场梦。 “掌门……” “嗯。” “没什么,我叫叫你。” “嗯。” 隔了一会儿,李元锦又开口说道:“掌门,其实,我有点困,今天起太早了,你可以多背我一会儿,让我睡一觉吗?” “可以。” 盛涉川对他有求必应,这让李元锦在远离“家园”的同时,感到一丝丝的可靠。 李元锦打着哈欠,伏在他的肩头,小声说道:“你再跟我讲讲下山之后的注意事项好吗,你小声讲讲,我再记一记。” 盛涉川想了想,从头又给李元锦讲了一次—— 等下了山,见到年长之人,无论男女,要叫前辈,见到年岁相仿的姑娘和年纪稍长的姐姐,皆称呼娘子,见到相仿儿郎和成年男子,称呼公子或兄长。 至于对盛涉川,就不要再称呼掌门,而是称呼叔叔…… “我可以不叫你叔叔吗?” “那叫什么?” “你行走江湖的名字叫做陆沉,我就叫你沉哥好吗?” 盛涉川想了想,说:“不好,我跟你爹差不多大,以前,我还要叫度千岁为大哥呢。” “就叫沉哥,我不当他儿子。” “唉,好吧,随便你。” “你叫陆沉,我叫陆辞云,就……就先这样,你叫我辞云——”李元锦说着说着打了个哈欠,觉得很困了。 小声说着:“掌门,你给我讲《史书》,再讲几页,我想听着故事睡觉。” 盛涉川背着他,听他说话已经很慢了,知道他快睡着了,他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不像是他“哥”,而是当了个“爹”,尤其一想到哄他睡觉这事,连度千岁都没做过,他就更觉得荒谬。 不过,说到底,他心底中也有些感慨命运的百变,从前是度千岁带他外出历练,自己跟在度千岁身后大哥大哥的叫,现在倒反过来,成了自己带他的儿子外出。 第4章 袁坠雨【上】 盛涉川背着李元锦下了山,两人一路往西,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而同样跟他们一样离开嵩岳派,往西边去的,还有两个人,那就是袁坠雨和度无忧。 袁坠雨是嵩岳派的长老中,静心长老袁薇茹的小儿子,袁薇茹是几位长老中唯一一位女子,她本是出身岳阳派的女侠,但却嫁给了盛家本门的弟子,这才在嵩岳派扎根。 她虽是女子,但内功造诣很深,是门派中除了鸠什多罗,盛涉川之外对《闻星天要》钻研最深的人,故而被称为静心长老——嵩岳派中历代长老中,只有内功最深的人,才能被称为静心长老。 她的武功高强,夫妻恩爱,本来一生很是顺遂,但偏偏后来遇上屠日城之战,丈夫死在屠日城,她本想跟丈夫殉情,但无奈膝下还有两个刚长大的儿子,尚未议亲。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在两个月内,迅速把两个儿子给安排着订了亲,本想着这一次总算可以死了,谁知她却在那个时候被查出来怀有了袁坠雨这个遗腹子。 这下想死都死不成。 她原本合计着,若是个女儿的话,便得好好留在身边,疼宠着教养长大。 毕竟她儿子多,早烦了带儿子,谁知她这辈子就没有生女儿的命,见老三呱呱坠地后,还是个儿子,她简直气死,刚出了月子,就打算把袁坠雨这个小累赘扔了。 好在鸠什多罗劝了又劝,让她把孩子留在了后山,交给门派中几个夫妻都在,但死了子女的门徒收养,鸠什多罗甚至还贴心地把袁坠雨的原本的名字“盛赘余”,改随母姓,改为袁坠雨。 袁坠雨此人虽然没有父母缘,但弟妹缘倒是不错。 说来也奇怪,凡是收养过他的夫妻,往往不出一年,就能怀有孩子,好在这些夫妻虽然有了自己的孩子,但对袁坠雨还是如以前一样疼爱。 袁坠雨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天性开朗,知恩图报,他深知当初能被留在嵩岳派,多亏了剑祖鸠什多罗,因此与鸠什多罗感情很好,凡是鸠什多罗吩咐的事,多离谱他都敢干,就如护送度无忧去昆仑,他便义不容辞。 不过,他既然敢管这种烂摊子,干这么离谱的事,那性格说实在的,也老实不到什么地方去。 而且,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嘴巴有点贱,喜欢捉弄人。 度无忧跟他相处了几天天,差点叫他气死。 她还记得她刚醒来的那一天,她看着陌生的环境,正奇怪,这个陌生又讨厌的袁坠雨就忽然跳出来,给她来了句: “嗨,你好,你娘死喽,他们叫我把你偷偷送走,不然正道的人就把你宰喽。” 度无忧一开始还以为他开玩笑,不去理他,但后来随着一路上遇到的人越来越多,令狐娴被杀,度无倦上位,度千岁疯魔的事传开了,度无忧一下子感觉天都塌了,每一天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闹,说什么都要回嵩岳派去。 袁坠雨不是没劝过她,但他劝人的方式未免缺德,他跟度无忧说: “你回去干什么?看你娘啊?你娘死了才给吊山上,我看倒是件好事,毕竟不知道事儿了嘛,但你回去可就不一样了,你要是回去了,活着就得被吊山上,说不定还给你扒光了,倒吊在山上,多丢人啊?” 一席话气得度无忧真想掐死他。 她虽是身份尊贵地千金大小姐,但也会骂人打人。 以前在青城山,大家见她是小姐,被骂几句打几下,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而像是盛涉川和陆荃屿,这些人顾及体面,也不会跟她说的太难听。 可袁坠雨不一样,袁坠雨那个贱兮兮的劲儿一上来,你说一句,他能顶十句。 此人虽信道,常穿一身道袍,但他道根估计未净,度无忧一骂他,他能搬过一个板凳或一块石头过来,翘着二郎腿,跟度无忧对骂上几个时辰,把度无忧骂的口干舌燥,放声大哭。 度无忧骂不过他,就想打他。 但袁坠雨虽然在嵩岳派中没有排名,也没正式拜过师,但是他的武功却基本都是鸠什多罗指点的。 他信道,心志坚定,肯吃苦,加上天赋不错,母亲又是内功大家,因此武功其实高得惊人。 只不过,他为人一向追慕长生之术,对掌门,正邪之争没什么兴趣,因此这些年一直掩盖实力,看起来只像个没什么用的闲人。 比起同辈中的华灵则,轩辕荷淑,盛岱远等人,他的名声或许远远不及,但论起武功,他却比这些人要强。 可怜度无忧对他的实力一无所知,几番争斗不成,还被袁坠雨推着摔倒好几次。 两人打了几次,无一例外以度无忧失败告终。 袁坠雨嫌她烦,干脆给她手拴上,嘴巴用碎布堵上,点了穴,拿个麻袋装起来,放马背上,自己则边赶路边读几页道经。 他其实心地不坏,只是不太会照顾女孩子,更不太喜欢跟他总是起争执的女孩子。 而度无忧在他那儿几次三番碰了壁,只当他觉得自己是魔教余孽,故意欺负自己。 加上整天给关在麻袋里,御寒不及时,天气又冷,竟冻坏了身体,病倒了。 那日袁坠雨投宿客栈之中,早起准备催促度无忧上路,可是他叫她好几声,都不见她回应,等去她床前试了试她额头,才发现她已经发了高烧,神志不清。 袁坠雨吓得要死,连忙给她找了大夫,好在大夫说只是简单的风寒,但必须静养个七八天,不然容易落下肺炎之类的慢病。 袁坠雨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后来等度无忧醒了,度无忧见他心里有愧,伺候地也殷勤,因此便报复似地使唤了他好几天,差点把袁坠雨累死。 过了七八日,度无忧身体逐渐好转了,可以重新出发了,袁坠雨给她买了一匹新马,几件轻便的骑装,度无忧洗了个澡,重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再出现在袁坠雨面前时,整个人的精神风貌比起以前变了很多。 从前她总是穿着红装,梳两条辫子,看上去又凶又刁蛮,但现在,她已经学会了把头发盘起来,装作一个年轻妇人,掩人耳目,衣服也经常穿的清淡素雅,不施粉黛,不配珠玉,气质也变得低眉顺眼,温婉娴静。 袁坠雨看她有所改变,语气也不那么凶了,待她比以前礼貌了很多,而他也改变了一直穿的道袍,改换了一身白衣,看起来像个江湖侠客,两人牵马走到一处,看起来倒像是一对仗剑行走江湖的侠侣。 第5章 袁坠雨【下】 两人紧赶慢赶,一路向西。 这一路上,度无忧也不是没想过回去。 但是,她虽思念母亲,也思念父亲,可她也渐渐接受了现实,江湖之中已经将她人做魔教余孽,就算是回去大家也容不下她。 回去是要回去的,但绝不能是现在。 而且,她心中还有一事,很不愿相信——那就是,为什么她的母亲就成了魔教之人。 他们还说是母亲亲口承认的,但是……但是母亲为什么会承认?是确有其事?还是被严刑逼供弄出的冤案? 这些度无忧都想不明白。 尤其,她还有些担心父亲,临走之前,父亲就被兄长给软禁了,如今兄长成为了掌门,肯定更不能善待父亲,万一父亲被门徒们给薄待了怎么办? 也不知青城派现在好不好,还有…… 还有那个李元锦,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度无忧每天操不完的心,吃也不好好吃,睡也不好好睡,一张圆圆的脸,没过多久就瘦了下来。 袁坠雨每天看她愁肠百结,便总是劝她,给她讲些道家心法,开导她,度无忧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自然很容易被这种具有精神力量的宗教给吸引,慢慢地,两人时不时能在这上面谈论几句,偶尔也切磋交流一下武功。 后来,度无忧觉得里面不少教义很不错,便与袁坠雨说,以后她也要出家做道姑,袁坠雨说这个提议不错,便带她去裁剪了一身粉裙子,蓝道袍的衣裳,披着头纱,又点了眉心痣。 度无忧气质本就显得清婉,如今一加修饰,更是美丽无俦,活脱脱一个年轻精致的小菩萨。 两人相伴走了很长时间,不到半个月,便走出了中原,往西北一带去了。 西北一带风景与中原不同,那里山脉较多,气候很冷,度无忧体弱一些,来了西北张掖一带,度无忧又因为气候温差变化病倒了。 袁坠雨这日照旧去给度无忧买药。 可在路上,他却偶然与一人擦肩而过,他觉得对方甚是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对方也注意到有人在监视自己似的,回头多看他好几次。 在袁坠雨眼中,对方身穿一件碧色棉衣,五官精致,肤色白皙,身材修长,是一个特别扎眼的少年郎,他在点心铺子里买薄荷糖吃,一出现,就引得店里不少姑娘对他侧目痴笑。 袁坠雨思索半天,没想出对方是谁,他忙着回去给度无忧熬药,于是赶紧走了。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那少年的身后边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那男子身穿同样碧色的衣裳,长发束起,年纪看起来似乎只比少年大个三五岁,但气质却十分沉稳。 少年感到身后来了人,回头看一眼,叫道:“沉哥,方才有人在盯着我看。”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日夜兼程,来到这里的盛涉川和李元锦。 “嗯?” 盛涉川有些意外,随口问道:“男的女的?” “男的,像是个道士。” “道士?” 盛涉川有些意外,若是普通男子或女子盯着李元锦看,倒还能理解,道士的话,他就有些不太懂了,尤其李元锦和他还易容了,他把李元锦的眼睛也用药水点成黑色,按理,应该没人会认出他们才对,怎么会…… 盛涉川想不通,不过,出门在外,还是要万事小心。 “走吧,先回去休息,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盛涉川揽着李元锦离开,众位姑娘一看李元锦是被一个更高大的男子带走的,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李元锦早已名花有主,因此不由得失望地四下散开。 盛涉川带李元锦走在路上,两人本是向着投宿地客栈走去,但是,当他们走到一个大道的时候,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锣声: “诸位!来瞧一瞧!看一看!河伯有喜,择日娶妻,镇中凡满十八岁女子,皆须至天宁山报道。” “天宁山?那是什么地方。” 李元锦看到很多人都闻讯看向打鼓的方向,有人在一处醒目的地方贴了红纸,请大家观看。 而路上的行人都纷纷跑过去观看,并且发出议论的声音。 “天宁山?好像是,张掖境内的一处山峦,但是,没听说过那里有什么有权势的宗门或者组织。” 饶是盛涉川见多识广,也被难住了。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两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被附近围绕着观看的几个女子听去,这些女子怀抱衣篓,里面放着一些脏衣服,应该是附近以浣衣为生的女子们。 “这个天宁山上有神仙的。” “神仙?” “嗯,对啊,那上面的神仙还会飞呢,你们不知道吧?” 盛涉川闻言挑了挑眉毛,他怀疑那女子口中所言的“飞”乃是轻功一类的东西。 他本想跟她们多说几句,但是那女子身边的朋友却催促她道:“好了,少说些话,仔细叫人听了去,叫天宁山的人把你抓去给河伯当老婆。” “哼,河伯?河伯才看不上我呢,河伯多专情啊,他只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我是不行的。” 那女子一面笑着回应她的同伴,一面指着自己脸上细细的雀斑。 其实,这女子并不难看,但她似乎很在意自己脸上的雀斑,所以将自己归于样貌不佳的范畴,按盛涉川的审美来看,她其实真的挺漂亮清丽的。 几个女子边说边笑着离开,盛涉川正打算找附近的人再问问天宁山的事,但是李元锦却在这时扯了扯他的衣角,指着人群中一个身穿道袍的人道:“就是他。” 盛涉川拿眼一瞧,有些惊讶,他立刻就认出了袁坠雨。 “袁坠雨?” “……” 袁坠雨抱着一包药,惊讶地张开嘴,看着这对璧人。 等盛涉川亮出自己身份的时候,袁坠雨下巴差点掉地上: “掌……掌门?” 袁坠雨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见盛涉川,他连忙将两人带去了他和度无忧投宿的客栈,在度无忧的卧房中,四人相互见了面。 度无忧一见是盛涉川和李元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两人良久,忽然垂下眼泪,一味地哭起来: “盛叔叔,二哥,我娘呢?我娘她到底怎么死的?” 第6章 逃跑【上】 这话一出口,盛涉川和李元锦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最后,盛涉川实在碍不住度无忧苦苦哀求,只好将李元锦和袁坠雨打发去置办酒肴,自己则将令狐娴的真实身份,过往,死因都告诉了度无忧。 不过,这其中,他并没有提起李元锦的身世,因为他觉得应该找个合适的时机去说这件事,但绝不能在现在刺激度无忧。 “娘……娘……我娘怎么会是魔教的妖女,为什么……为什么……” 度无忧做了一十八年的正道大小姐,尽管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在听到真相以后,她仍是心碎欲死。 加上她原本就病着,一时间,咳嗽的时候,竟是因为气血激荡,咯出血来。 “无忧,这也是大家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动气,如今你能在你母亲的帮助下逃脱,已经是幸事,如今,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你的所在,这是一件好事,等到了昆仑,你要好好听你娘的话,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娘……娘……” 度无忧面如金纸,口唇苍白,稚嫩的面孔上,因为体温而渗出热汗。 “我听话……盛叔叔,我听话……” “可是盛叔叔,我的心中,如何能够释怀,那终究是我的爹娘,我当初……我何曾想到会有今日……” 度无忧哭着,盛涉川心中也是可怜她,只好为她倒了一杯水。 度无忧漱口之后,努力勉强心神。 问道:“对了盛叔叔,你和二哥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刺探魔教的消息,寻找蜃楼的所在。” “你们找到蜃楼了?” “还没有,我们刚到张掖,那蜃楼藏在祁连山的望月谷之中,我们想去那里还得有些时日。” “好……好啊,你们刺探完消息,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如果顺利,我们很快就能回去。” “真好,你们还能回去,可我,却不能了。” “……” “盛叔叔,当初我原就不该嫁你,幸亏你眼力好,早看出我娘是……是魔教的人,我……我真无话可说。” “……” “按说,正邪不两立,你抓出我娘,间接害死我娘,我原应当恨你,可是……咱们二人之间,却绝非恩仇两字,可以形容的。” “你……你若想恨我,也是应该的。” “恨……我如今已经是魔教余孽,再也翻不了身,我没法子,也没脸面去恨别人了。” 说话间,李元锦和袁坠雨已经回来了。 两人各自带了些茶水与素菜,以及少量的酒水和酱肉。 袁坠雨解释道:“无忧小姐自从母亲死后,便开始茹素,不用酒肉,这些酒肉是给掌门您和元公子买的。” “哦,无妨,原应该如此。” 四人见面之后,简单吃了一次饭,问了问最近各自的光景。 盛涉川抽空告诉了李元锦,说自己并未将他的身世告诉度无忧,而李元锦也觉得暂时不要告诉她比较好。 四人在吃完饭之后,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盛涉川想了想,说起四人虽然都要往祁连,昆仑一带走,但四人同行,目标太大,不如各走各的。 袁坠雨对此没什么意见,度无忧一开始也没说话,但是,当盛涉川真的带李元锦出门的时候,度无忧却又忽然从病床上翻身下来,追上盛涉川,跪在地上,哭求道: “盛叔叔!求求你!带我一起去蜃楼吧,我想回去!我想回青城派!我爹还在那儿!” “我不想一辈子躲躲藏藏的活着,我娘虽然是魔教的人,可却从没有一日教我去加入魔教,我也以正道人自居,回去以后,我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好不好?” “您是正道的领袖,肯定比我爹有脸面,求求你,看在我爹与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也给我个立功表现的机会,带我回家去吧。” 度无忧说着,已然泣不成声。 盛涉川为难道:“无忧,不是我不愿带你回去,只是我现在也早已不是嵩岳的掌门了,帮不了你,你这样,只会叫我为难的。” “……” 度无忧见盛涉川不肯帮助,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李元锦。 “二哥……” “我……我也没法子,抱歉,我只能听掌门的。” “……” 李元锦见她难过,也很是心疼,但是,他根本做不了主。 “无忧……小姐,我和掌门现在都是代罪之身,蜃楼这事,我们必须要完成,完不成,我二人在江湖上也无立锥之地,我们不是不想帮你,但……” “你们不用帮我太多,你们带我去蜃楼就行,带上我,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也可以去卧底!只要我去卧底,刺探到消息,说不定,正道的人或许就能不计前嫌,收容我了。” 度无忧的想法十分天真,这可更令盛涉川难过。 她哪儿知道,按蔺九师的意思,她横竖都得死。 “无忧,你听我说,不是我们故意孤立你,不肯带着你,而是你现在已经被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就算是你立下汗马功劳,在他们眼里,都是错的,你回去,只会被杀。” “……” “我知道你并不想成为魔教的人,也想做个正道弟子,但是,你若是一心向善,想要做个侠者,只要行侠仗义,扶危济困,做到问心无愧即可,何必非要给自己划分阵营呢?” “这天下间,不涉足江湖的百姓有的是,他们不也生活的很好吗?” “无忧,你娘好不容易让你逃出是非之地,你千万不要让她的努力付之东流啊。” “……” 度无忧听到这话,心里一凉,浑身冷汗,呆呆地瘫坐在地上,不肯再说一句话。 盛涉川见她失魂落魄,也不忍心再说不好听的,于是便叫袁坠雨好好看着她,然后带着李元锦走了。 二人回到他们的客栈,李元锦想起方才度无忧的样子,心中十分难受。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没提起这件事,毕竟他们心里都清楚,当初如果李元锦的身份被公之于众,现在的李元锦的日子不会比度无忧好过。 “来吧,擦擦脸吧。” 盛涉川拧了一把毛巾,递给李元锦。 两人自从出了嵩山,李元锦一路上没少受盛涉川照顾,虽然盛涉川是世家公子,但生活能力并不比李元锦差。 李元锦原本还想路上好好照料对方的起居,谁料盛涉川却事事处置周到,李元锦一到某个地方,什么脑子都不用动,什么体力活也不用干,只管紧紧跟着盛涉川就行。 这种近乎惬意的生活,是即便跟着律宗瑢也未曾享有过的。 李元锦感觉自己真找了个“爹”,而且是个世上少有的“好爹”。 这个“爹”什么都好,就是偶尔还得需要他侍寝一下。 不过,这点儿付出比起之前盛涉川那个发疯样儿来看,实在是温柔太多了,弄得李元锦都有点儿怪不适应的。 第7章 逃跑【下】 午后,两人吃了些茶,静坐了一会儿,谈起下一步的计划。 盛涉川的计划是先在祁连山附近打听关于望月谷的踪迹。 据令狐娴说,那望月谷十分蹊跷,诡异,用正常法子根本找不到那个地方,必须在月圆之时,方可在山峦之中的一座湖泊中倒映出来,而且出现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左右,如果错过了这个时机,必须再等一个月。 为了能够尽快找到那个地方,他们必须保证第一次去就赶上月圆之夜,否则就要多浪费一个月的时间,如今,距离下一次月圆之夜还有十几天,他们必须日夜兼程,赶往祁连山一带。 盛涉川对下一步行程做着规划,而李元锦则趁机练剑。 这几日,盛涉川一直在督促他学习练剑,李元锦武功突飞猛进。 虽说盛涉川未教过徒弟,也没教过儿子学武,但在待李元锦学武这件事上,他却颇有严师的样子。 李元锦基础并不是太好,武功虽然精进,但破绽百出。 盛涉川每次跟他喂招,见他犯错,总是板起脸来训斥他,弄得李元锦很是害怕。 不过,李元锦心里清楚,他也是怕自己学艺不精,在蜃楼丢了性命,所以才会这般严厉。 何况,严师出高徒,盛涉川每次发火也不是无理取闹,他自知理亏,从不敢还嘴。 两人如是相处了片刻,忽然听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而且有些急切。 李元锦收起长剑,前去开门。 谁知出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袁坠雨焦急的面容。 “袁兄弟?” 李元锦比袁坠雨大一岁,因此这般唤他,而袁坠雨也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声,说道:“元锦哥,大事不妙了,度小姐她……度小姐她不见了。” 李元锦一惊,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不可怠慢。 连忙把他让了进来。 盛涉川早听见动静,看见袁坠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赶紧一五一十说出来。” “方才掌门与元锦哥来我们那边用饭,你们走了以后,小姐看起来就失魂落魄的,我扶她上床,可是静坐没一会儿,她推说身上难受得要命,催我出去抓一副安神的药来吃,她之前一直表现地很是听话,我也没有在意,于是就去了,谁知,回来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连带着房中的细软和金银,也被她带去了一半。” “我问了客栈的伙计,那伙计唉……他还以为小姐只是出门闲逛,并未注意她去了什么方向。” 盛涉川闻言,低声道:“坏了,这个无忧,肯定是要想办法回中原去,她身上有病,走不了多远,这陈宁镇很大,这个时间段,她肯定还没离开陈宁镇,而且,天快黑了,镇子一到晚上,更不许出入,我们现在立刻去找,肯定有希望找到。” “好。” 李元锦和袁坠雨也连忙点头,根据盛涉川的指示,分头行动。 李元锦往西找,袁坠雨往北,而盛涉川脚力更快些,负责东南方向的寻找。 这三人逢人就问,见到店铺就找,可是奇怪的是,直到天黑,都没有找到度无忧的踪迹。 盛涉川奇道:“真是古怪,这丫头莫非长了翅膀飞了不成?你们两个在房里待着,晚上我去找,早晚得把她找到。” 盛涉川叫李元锦跟袁坠雨去了他们的客栈,只盼度无忧回心转意,回客栈的时候,能够有人及时接应照顾。 可是,盛涉川哪儿知道,这个度无忧心思到很是活络,她知道自己肯定逃不出去,而盛涉川三人也肯定会找她,她索性没有跑远,而是找到一处谷物堆放的地方,找了个压在粮食下的箩筐,钻进去,把自己藏了起来。 她临走前,抓了一大把止咳药吃,可是那些药物吃多了有催眠的作用,那箩筐中虽然不宽松,勉强只够一个人蹲下,但因为她实在是太困太累了,以至于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她压根不知道,这些谷子是附近的粮店用来运货周转的,她睡到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的时候,那店家已经把这堆稻谷,连同她,都给运出了陈宁镇。 等度无忧睁开眼醒过来,抠破箩筐往外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人运到车上,给运出镇去,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布满皑皑白雪的山峦,风声呜咽,寒冷无比。 度无忧冻得浑身发抖,她心里有些后悔——其实,她出来不是为了回中原,而是为了去寻找蜃楼。 毕竟,她心里清楚,现在回中原的话,肯定会被当成魔教余孽杀死,但是,倘若她能找到蜃楼,并且刺探到有用的消息的话,自己或许会获得跟正道的人有商议的资本。 虽然盛涉川说过,就算是她立下汗马功劳,正道的人也不会容她。 但是,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还留在青城山受苦,而自己更不应该躲躲藏藏活着。 要她一辈子窝在昆仑的小村落里过活?这不是她度无忧该过的生活。 她想法很丰满,但是现实却未免有些骨感。 她在箩筐中待了一晚上,腿脚都麻了,之前在睡觉的时候,倒不觉得,但是现在清醒了可不行。 她忍了再忍,见这些运粮食的人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干脆也不等了,直接拨开稻谷,从箩筐里冒出头来。 运送谷物的伙计们本来在好好赶路,忽然见稻谷耸动,还以为闹鬼了,谁知接下来,那里面居然钻出一个美貌逼人的年轻道姑! 他们顿时吓得叫停马车,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度无忧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见众人一副惊诧的样子,她扁了扁嘴,冷哼一声,说道:“看什么看,姑奶奶坐一坐你的车怎么了?给你!” 度无忧说着,从身上抓出一把碎银子,丢给领头的伙计:“我问你,你们现在在往什么方向走?” “西……西南。” “祁连山往什么方向走?” “正是西南。” “那继续赶路吧,给姑奶奶找件厚实的衣裳,少打不该打的主意,不然,我就把你们全杀了!” 度无忧说着,亮了亮她随身带来的佩剑。 她武功虽然比不上袁坠雨,但家学渊源,又有盛涉川指点过,对付几个普通人,绝对绰绰有余。 而那些伙计虽然都是膀大腰圆的成年男子,但他们也十分会察言观色,他们一看度无忧气度不凡,颐指气使,便知道她肯定是个刁蛮凶悍的主儿。 而且,度无忧还付了钱,他们略作思索,却也没计较什么,拉着度无忧往西南的方向继续走去。 第8章 天宁山【上】 一行人就这么上了路。 度无忧虽然是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但心眼儿却很多,不是轻易吃亏,被人占便宜的主儿。 加上一路走来,跟着袁坠雨学了不少江湖规矩,她对于这些伙计很是提防,他们给的水,不喝,给的食物,不吃,睡觉也抱着剑,距离他们远远的。 其实,她倒不必如此严防死守,因为,这些伙计其实都是陈宁镇本地的居民,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他们看度无忧凶狠的样子,甚至一度以为度无忧才是那个行凶作恶的家伙。 双方相互观察了有两三日,在发现彼此都没什么恶意之后,他们总算能坐下来好言好语地说话。 经过交流,度无忧渐渐知道了,他们之前和盛涉川相遇,也是她逃出来的那个镇子,名叫陈宁镇。 陈宁镇的人多数姓陈,而这些护送粮食的人,一共有六人。 领头的那一个名叫陈玄,是本地粮店的长工,余下的都是与他一起在当地长大的兄弟们。 当他们问起度无忧的身份时,度无忧只含糊地说,自己出身云南一带,毕竟云南与巴蜀的乡音类似,这些外乡人也听不出来。 至于问起她为什么在这里,她则说了两个字,云游。 “云游?哦?原来是云游啊,我还以为你是……” “是什么?” “天宁山的人。” “天宁山?天宁山是什么地方?” 度无忧不懂。 “天宁山啊,天宁山是我们这附近的一座神山,那上面有神仙呢。” “神仙?”度无忧笑出声来,摆摆手,说道,“这世上哪儿有神仙,我就不信。” “小菩萨,我看你年纪轻,又是外地人,怕是不知道这地方的厉害。” “那天宁山原本是张掖境内的一个荒山,就在我们镇子附近,但是大约十几年前,忽然来了一群道人,占山为王,盖了很多庙宇。” “庙宇盖好之后,就有道士下山传教,当时有不少人信了他们的教,上去参拜呢。而他们也的确显灵,谁家遇上难平的纠纷,都是他们派道士去摆平的。” “哦?这么说,倒是好神仙呢?那后来呢?” “后来?嗐,后来,就一直如此,但他们这些神仙,却有个怪癖。” “什么怪癖?” “他们不仅供奉三清,还供奉河伯。” “河伯?”度无忧想了想,一路走来,却也没见过几个像样的湖泊。 她有些好奇,忍不住说道:“你们这儿有河水吗?就供奉河伯?” “河水也是有的,只是不多,而也正是因为不多,所以才要孝敬河伯,保佑个风调雨顺。”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们孝敬河伯的方式,却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 “他们每隔三个月就供奉一次河伯,除了供奉三牲,饼饵之类的东西,他们还要一些活物。” “活物?” “就是一些妙龄女子,年纪大约在十几岁左右。” “啊?”度无忧听到这儿,感觉不太对头,“他们是好神仙吗?哪儿有要妙龄女子去供奉河伯的?他们怎么供奉,杀了她们吗?” “不是吧……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大概跟杀了差不多,因为凡是被选中的女子,我们都没再见过她们。” “天宁山的神仙们在陈宁镇里,有一位大香客,姓步六孤,是个异族人,非常有钱,我们都叫他步六孤员外,他们家世代扎根于此,给天宁山,捐钱捐物,他们家还为天宁山修建了祭祀的高台。每三个月被选中的少女们,都会被送进步六孤员外的府上。” “送进去之后呢?” “就不知道了啊。” “不知道了?万一,这些女孩子被那个步六孤给杀了呢?她们的父母都不问的吗?” “嗐,问什么?这陈宁镇里有不少人,都是外来的,这些被选中的女子,很多甚至都是外来的旅客,莫名失踪,只怕她们的父母都不知道呢。” “而且,凡是当地被选中的女子,都会收到一大笔钱,有钱,谁还管女儿死活呢?” “这……” 度无忧听了这话,简直义愤填膺。 “这也是人话!凭什么不管她们死活?女儿家就不管了吗?” 度无忧火还没发完,其中一个伙计说道:“嗐,别叫唤了,你以为只有女子的死活不被人管吗?钱到位了,就是男子,也保不住性命。” “啊?” “就那天宁山,也真是怪了,说出来都叫人笑话,有一年,镇上实在没有少女可以供奉给河伯,那家伙,竟派了步六孤家的人来说,说是面容姣好的男子也行,只要合适,照样打发钱,为着那钱,有的是往他家送儿子的。” “……” 这话说的令度无忧尴尬,她轻咳了一声,觉得很荒唐的同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最后索性坐下来,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度无忧撅撅嘴,小声嘟囔道:“哼,什么天宁山神仙,我看他们就是一群好色之徒,他们肯定有猫腻,别叫他们犯我手里,不然,我就杀了他们。” 度无忧与这几个伙计有了这次交流之后,相互之间更加信任了一些。 度无忧虽然有些小性儿,但总而言之,还比较随和,豪爽,他们一行人,渐渐地也敢相互开玩笑。 粮店的货物很快就运到了该去的地方,众人即将告别,度无忧拿出钱来置办酒席,与他们送别。 一行人在天宁山附近的一家酒楼一楼吃酒,席间,不知谁又提起度无忧样貌美丽,要小心被天宁山的人抓去。 度无忧也是吃多了酒,说话没有分寸,听到那话儿,便大声说道:“哼,什么天宁山,敢来要姑奶奶的强,看姑奶奶不把他们全杀了。” 殊不知,祸从口出,话音一落,附近几张桌子上竟有几个身穿道袍的人拍案而起,大声斥责道:“谁?哪里来的野道姑?敢在道爷的山下撒野?” 几个伙计脸色一白,知道惹祸了,连忙扯扯度无忧道:“小菩萨,这些人身穿天宁山道袍,应该是天宁山的人,莫与他们争辩,快赔不是吧!” “天宁山?哼,天宁山怎么了?我正要杀这些蠢货呢!” 度无忧说着,长剑一鸣,铮然出鞘。 天宁山的人见状,连忙将度无忧团团围住。 剑拔弩张之际,忽然,只听轻轻抚掌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人在二楼,凭栏看着这出好戏: “好美丽的小菩萨,你们都不许动手,请这位小菩萨上来说话罢。” 度无忧一愣,抬头看向二楼,只见那里站着一个身穿黑衣,长发披肩,容貌惊人,极其好看的男子。 此刻,他看见度无忧看他,饶有兴趣的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托着下巴,仔细欣赏她的容貌。 第9章 天宁山【下】 “都放下手中武器!” 那二楼的男子一声令下,天宁山的人立刻就收起武器,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 “……” 度无忧正纳闷,那天宁山的道人中,立刻有一个为首的道士匆匆跑到那男子跟前,规规矩矩拜了下来,说道:“不知步六孤员外在此,贫道有失远迎,多有冒犯,万望恕罪。” “!” 度无忧听到这个名字,酒醒了一半,呆呆看着对方,一则,她没想到传闻中的步六孤员外居然会在这里,二则,她没想到对方居然生得这般年轻美丽。 这简直……简直是……是她从没见过的绝色。 那位步六孤员外,俯身看着度无忧,再次发出邀请:“小菩萨,叫你的朋友们散了吧,上我这儿来。” 度无忧本来还在犹豫,那步六孤见她犹豫,笑吟吟的表情忽然一收,故意虎着脸说道:“不上来,我可就要让你的几位朋友遭殃了。” “你……” 话说到这份儿上,度无忧义不容辞,跺跺脚就冲上了二楼。 二楼上尽是雅间,而那位步六孤,就在其中最大的一个雅间中吃喝。 而在那间雅间里,还有一个陪他吃酒的道士打扮的人,对方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也很是年轻。 那个道士吃酒吃的醉醺醺的,整个人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斜倚在椅子上,那眼睛睨度无忧: “好,好,好个小道姑……真是,上上佳品。” 说罢,冲着度无忧有些淫荡地笑起来。 度无忧觉得气氛不对,正想离开,但身后的房门却被人一下子关紧,她想后退,却被那个步六孤欺身到面前,拦住了她的后路。 “小菩萨,你叫什么名字?” “哼,凭什么告诉你,滚开!” 度无忧见他的朋友不是正经人,自然也不拿他当正经人,她正要挥开那个步六孤,但手腕却正好被那个步六孤给抓住。 度无忧使劲儿想要挣开,但那个步六孤却手劲儿却奇大,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挣不开他,度无忧大惊,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她身上有青城派的内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控制的,可对方却能轻而易举挟持她,说明对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 度无忧立刻酒醒,急得使劲儿踢打步六孤,但那点儿打骂落在步六孤身上,却浑似调情。 “你真凶,若是放在旁人身上我一定杀了你,但你的话,我就舍不得了……你长得真合我心意。” 步六孤说着,松开一只手,摸了摸度无忧的脸,可是度无忧哪儿能依他,甩手就是一个巴掌。 步六孤不躲,挨了那一巴掌,但脸上却没半分不乐意,反而挂着微笑,将度无忧揽到怀里,紧紧抱住。 “登徒子!你干什么!你敢碰我一下,我……我叫我爹和……和丈夫杀了你!” 度无忧本想搬出自己父亲,但想到父亲已经不在跟前,附近能求助的只有一个盛涉川,她只好硬着头皮,称呼盛涉川为自己的丈夫,前夫就前夫吧,救命要紧。 可是,这话非但没救得了她,反而让对方更加兴奋: “哼,好啊,原来你有丈夫,那我就更喜欢了。” 步六孤说完,回头看着那个同伴:“出去,我要跟这位姑娘,仔细聊聊。” 那道人闻言,只哼哼笑了笑,立刻站起来,就准备走。 而当他经过他俩的时候,度无忧分明听见,他语气猥琐地冲步六孤说道:“那,就不打搅小教主你的兴致了,好好玩罢。” 小教主三个字一出口,度无忧只觉头皮嗡地一声炸开了。 她看着步六孤道:“什么小教主?” “你是什么教主?他为什么叫你教主?” 步六孤待那道人出去了,轻轻一笑,将度无忧一推,把她掼倒在地板上。 度无忧摔了一跤,正好跌在桌子边,她想起来,步六孤一脚踩在她附近的凳子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教主嘛,自然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教主。” “我知道你,你是青城派的人吧?令狐娴是你娘。” “你……你怎么知道?” 步六孤一笑,伸手摸到自己的下颌,轻轻一撕,竟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他戴着人皮面具的时候,便已经美的极其出色,如今露出本来面目,度无忧只觉满屋生辉,对方美得令她张大了嘴巴,都忘了自己现在正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中。 “步六孤珍是我在张掖一带的化名,我真正的名字,叫轩辕珍北。” “哦,你可能不太熟悉这个名字,但要是说阿若谭的话,你应该有些印象。” 阿若谭说完,拿起一张帕子,轻轻擦了擦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手帕的擦拭下,变出原本的样子——蓝色。 “你……你……你……” 度无忧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初出江湖,遇到之人,多数都是好人,她也因此掉以轻心,一开始并没把这个步六孤珍放在眼中,谁承想,对方居然是阿若谭! 度无忧肠子都要悔青了。 她不想坐以待毙,攥紧了腰间的长剑,立刻奋起,与阿若谭斗在一起。 可是,那阿若谭武功比袁坠雨武功还要高,度无忧拼死跟他斗了五十招,没讨到一点儿便宜。 阿若谭其实一开始还没太把度无忧放在心上,直到过了七十招还没把她拿下,他心中暗暗有些意外,没想到度无忧武功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过,他武功甚高,纵使度无忧武功超乎他的想象,但他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二人又来往了几招,阿若谭趁机抓起桌子上的一根筷子,斜身飞上房梁,度无忧想要趁机逃出房间,阿若谭对准她背后的大椎穴,拿筷子猛地一掷,度无忧啊呀一声,顿时感到从脖子以下都没有了知觉,整个人再次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阿若谭飞身下来,走到度无忧身边。 度无忧看他逐渐走近,急得要死,破口大骂道:“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想杀人,尽管来吧,我不怕你!” “啧!看你!这话也太难听了,我虽然是你们口中的魔教,但又不是杀人狂魔,杀你干什么?” “再说了,你娘身为圣教六大护法之一,与我爹有旧,圣教要是没被灭的话,咱俩说不定还是青梅竹马的好兄妹呢。” 阿若谭笑着蹲下身,玩弄地挑起度无忧的下巴,仔细看了又看,似乎特别喜欢她的长相。 度无忧很嫌恶地别开脸,但即便如此,阿若谭也不生气,反而啧啧称奇,口中说着:“真像,真像……简直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 他这话说的很奇怪,度无忧很疑惑地看着他,她并没有弟弟,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正当度无忧奇怪地看着他的时候,阿若谭逐渐反应过来,冲她说道:“对了,你刚才说起,你的丈夫?盛涉川和李元锦是不是就在附近?” “……” 度无忧冷哼一声,不想回答他。 “不说?哼,我告诉你,我早已截获了正道的消息,盛涉川和李元锦是不是准备来蜃楼刺探消息?我这次专门到张掖来,就是为了抓他们两个。” “……” 度无忧听到这话,脸上更是诧异,她不明白,为什么阿若谭连这么机密的事情都知道。 “你!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是不是在正道安插眼线了?” “兵不厌诈,我安插几个眼线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这事只有四大门派和两位盟主知道,你的眼线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们就在这些人之中?” 度无忧这么说完,忽然觉得很不对! 这么说,无疑是承认了这个事情,她后悔地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 但是阿若谭一看她懊悔的样子,心中更觉得好玩,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死了,我真该叫珂绮诺雅来瞧瞧你的蠢样子,唉,可惜她死了,看不到你又蠢又天真的这副模样喽。” 第10章 步六孤珍【上】 “你少提我娘,快杀了我吧!不然我喊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真是的,你怎么这么吵?李元锦都没你能叫。” 阿若谭说着,呵斥了度无忧两句,但是度无忧不听。 阿若谭哼了一声,说道:“别叫了,这里是步六孤家的产业,没人会来救你。” “还哭?来人,去把楼下她的那几个同伴都杀了,给她助助兴,看这位度小姐还哭不哭?” 度无忧一听,汗毛倒竖,哪儿敢再哭,立刻就闭上了嘴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阿若谭看她那副样子,似乎挺喜欢的,他爱怜地捏捏度无忧的小脸。 度无倦脸被他捏地变形,忍气吞声地说道:“我不哭,我听话,你把他们放了,跟他们没关系。” “啊?好啊,可是……” “可是什么?” 度无忧感到不太妙。 “我的手下一向都很听话,方才我一声令下,他们可能已经将那几个伙计杀了,啊呀,谁叫你听话地太晚了,你的朋友,现在应该都身首异处了。” “……” 阿若谭说完,楼梯上传来阵阵脚步声,只见三个道人走上来,他们每个人手里各自提着两个人头,而那些人头的主人们,正是方才还与度无忧谈笑风生的几个伙计。 “你……你……你这个畜生!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杀了你!” 度无忧心中的震惊已经不能用语言形容,她看着这个俊美无匹的男子,简直想不通,为什么上天给他如此完美的皮囊的同时,又给了他这么变态的心理。 “嗐,几个人而已,杀就杀了,叫唤什么?” “把人头都拿走,别吓着我们度小姐。” “是。” 度无忧眼看他们提走了人头,但刚才那血淋淋的人头实在给了度无忧太大的冲击,度无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决心赴死的吵嚷,闭上眼睛,不敢再说一句话。 “好了,你也不用害怕,你跟李元锦是一家人,看在李元锦的份儿上,我不伤害你。” “毕竟,我对李元锦挺有意思的,要是伤害了他的家人,他肯定会恨我的。” “不过,你得好好听话,这样,我才能好好对你。” “我原本藏身祁连山一带,如今来张掖,正是为了特意来抓盛涉川和李元锦,等我抓到盛涉川,我必须把他碎尸万端,脑袋砍下来当尿壶,至于李元锦,他嘛……我就收到房里做老婆。” “你长得也很好,我其实也很中意你,但以后我要是让李元锦做正头娘子,免不得得先问问他得意见,再把你收进房,只要他同意,我也给你个名分,好好待你。” “……” 阿若谭说着,自己坐下,呷了一口茶。 度无忧崩溃之下,听他说了些胡话,只觉全是在做梦,忍不住点评道: “你疯了吧,你还想杀了盛涉川?做你的梦吧!你也别瞎说八道了,让我和二哥嫁给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老天爷怎么偏偏让你托生个人形的畜生!” 阿若谭听她骂人,无奈地耸耸肩,说道:“你看看,你还是不听话,我这个人可是说到做到,来人,给这位度小姐用用刑,叫她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度无忧眼看着阿若谭叫人端来一盆清水,顿时慌了神。 “干什么?当然是教你点儿规矩啦,还愣着干什么?快服侍度小姐洗洗脸,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小姐的脸面,都不及当初白嫩了呢。” 阿若谭说着,几个道人立刻按住度无忧,把她的头按进了水中。 陈宁镇的清水大多是引自天宁山上的冰泉,此时气候又冷,水温十分寒冷。 度无忧浑身没有力气,根本没法子反抗,整张脸都被按进水中,顿时喘不上气来。 她生长在巴蜀,天府之国,打小也不是没学过凫水,但是,她憋气的时间并没有多长,而阿若谭似乎看出了这一点,故意叫人把她按在水中好长一段时间。 度无忧一开始还凭借内功,坚持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就忍不住了,鼻腔一吸气,大量的冷水灌进肺里,度无忧冷得浑身打颤,像是将死的鱼,拼命扑腾。 “提起来。” 阿若谭终于大发慈悲,度无忧被人提出水面,形容狼狈。 “听不听话?” “呸。” “按下去!” “唔……” 这一次,度无忧受的罪比上次还苦,时间更长。 有好几次,度无忧感觉自己快被活活憋死了。 “听不听话?” 度无忧神智涣散,但她却仍有一丝理智,说道:“不听话!我是正道的人,才不跟你同流合污,你就是把我的皮扒了,我也不怕你!” 阿若谭听她说这样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骂道:“犟种。” “偏是那个首鼠两端的珂绮诺雅,生出你们两个顽固不化的石头。” “你不听话,我有的是法子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娘暴露了蜃楼的地址,等我把你送到蜃楼去,把你交给郁久闾父女,他们能有一千种,一百种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呸。” 度无忧觉得跟他多说一句话都脏,索性闭上眼睛,任凭他发落。 阿若谭看了看她,心里也很不痛快。 说真的,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要是碰见别的这么倔的女孩子,他非把对方先奸后杀了不可,但是,偏偏眼前这一个,是李元锦的亲人。 他对李元锦有情,不愿让李元锦恨他。 所以也不好往死里折磨度无忧。 “度无忧,我看你是个硬骨头,而我也不太方便把你揍得皮开肉绽。” “武的治不了你,咱们就来点攻心的伎俩。” “你不是说自己是正道的人吗?那我偏偏让你做不了正道的人。” “来人,你们几个立即修书一封回蜃楼,让他们找几个嘴快嘴碎的细作,将我准备纳娶度无忧度小姐的消息传出去。” “就说度小姐经过母亲的介绍,心悦于我,不知廉耻,百般邀宠也要嫁给我做妾,从此加入魔教,成为魔教教主的侍妾。” “是。” 众人听了阿若谭的话,不疑有他,立刻就去干。 这一招可比肉体折磨更刺激度无忧,度无忧气得掉眼泪,大骂道:“你少胡说八道!谁要嫁给你做妾!我就是死了!我也不……” 度无忧话还没说完,阿若谭走上去一把拧住度无忧的头发,表情凶恶而狰狞:“现在你已经没有人身自由,你的生死我说了算!我就是要毁了你最在意的名声!作为你不听话的报应!现在你就算想做正道的人都做不了了!” “我要你做我的妾,而且是最低贱的妾,我不打你,但我会零零碎碎地折磨你,走着瞧,我有的是办法叫你配合我,而且,我还要利用你把盛涉川和李元锦给钓出来呢!” 第11章 步六孤珍【下】 盛涉川和李元锦,袁坠雨三人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度无忧。 盛涉川记挂着去蜃楼刺探消息,但是眼下却被困住,无法离开陈宁镇,急得有些焦灼。 他跟李元锦商议,说他们两个只能在陈宁镇再留一日。 但是李元锦却很担心度无忧,他与盛涉川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决定在这里再留两日,若两日之内再找不到度无忧的消息,那么就离开陈宁镇。 由于度无忧失踪的时间太长,盛涉川怕她已经出了陈宁镇,于是主动负责出镇寻找,而李元锦和袁坠雨则继续留在镇内寻找。 李元锦和袁坠雨虽然是习武之人,但每天费心费力去找度无忧,也很是疲惫。 两人找到这天下午,仍旧没有人说看到过一个身穿粉色衣裙,蓝色道袍的道姑。 两人从东南和西北分头去找,一直到日暮时分,垂头丧气地回到今早分别的茶棚。 “累死了,唉……真是累死了。” 袁坠雨和李元锦跑得鞋底都要磨破了,两人背靠背,坐在茶棚里,要了两碗热茶,喝了以后,吐着舌头喘气。 李元锦还懂礼貌点儿,只是喝水,不说话。 袁坠雨则把度无忧祖宗十八代都问候到了。 李元锦想到自己和度无忧是亲兄妹,本欲制止袁坠雨,但后来,他忽然想到自己跟度家的祖先也不是很熟,而且似乎也没受过他们庇护,索性一声不吭,听着他乱骂。 “我真是,我真是服了她了,头一天晚上跟我坐而论道,第二天就拍拍屁股跑了,真有她的,这么一弄,叫我怎么和剑祖交差嘛。” “……” “诶,晚上吃点什么?还等掌门回来吗?” “咱们先吃吧,掌门估计要很晚回来,咱们随便吃点吧。” 李元锦跑了一天,虽然嘴上没抱怨,但饿得够呛。 两人要了二斤牛肉,几张油饼,两大海碗面,一碟酱菜,几碗茶,埋头苦吃。 两个人都是半大小子,饿死老子的年纪,袁坠雨吃饭一向很香,差点没把碗吃了,而李元锦自从学武之后,胃口越来越好,不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肠胃不适,也吃了不少。 “你吃不少啊,我还以为你吃的不多呢。” 袁坠雨吃面的空当,对李元锦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嗯,饿了。” “你……你刚嫁来嵩岳的时候,我好像在一次救火中,见过你,你是不是比那时候高了些?” “没高,胖了。” 李元锦身高的确没变,但因为腿脚好了,身段看起来比以前直溜了不少,加上最近能吃能喝,整个人气血很足,容光焕发。 “通过这几天跟你相处,我觉得你人不错,挺不错,我有个建议,等咱们各自完成任务,要是能顺利回家的话,咱们拜个把子,结拜为兄弟怎么样?” “啊?” “话先说开,我可不是因为你是掌门的人,青城山的公子,我才跟你套近乎。” “我这人没什么家人,也不爱交朋友,但是,却十分喜欢跟人拜把子,做兄弟比做朋友亲,你要是不嫌弃,咱们就拜一个,嫌弃的话,全当我没说。” “那……那随你,我都行。不过……你为什么找我拜把子?” “你能吃,饭量跟我差不多,我觉得跟你一起吃饭特有劲儿。” 李元锦:“……” 两人吃完了饭,摸摸肚子,都觉得饱了,他俩一起起身回客栈。 路上,李元锦看见有卖冰豆乳的,去买了三壶,给袁坠雨一壶,给盛涉川打包了一壶。 两人相伴走在夕阳西下的道路上,夕阳把他们两个的影子拉很长。 两人走到当初相遇的那个糖果铺子的时候,袁坠雨忽然拍了李元锦一下,说道:“你看,那里好像贴新的告示了,走,过去看看。” 袁坠雨和李元锦一人叼一根吸管,抱着豆乳,去看告示。 “河伯娶妻,已有人选,择日入步六孤宅,人名如下——” 袁坠雨把名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都是些陌生的女孩子名。 “步六孤宅?为什么河伯娶妻,要把女孩子们送进步六孤宅,那是个什么地方?”袁坠雨还不太明白。 而李元锦却说道:“步六孤我知道,是本地的一个大财主。” “你怎么知道的?” “我找无忧的时候,偶然得知的。” 李元锦没好意思说,他那天走在路上,遇到几个道士打扮的人,他们自称天宁山的道士,他们可能是觉得他生得不错,上来问过他有无婚配之类的话。 李元锦一开始还不太懂他们的意思,后来经过解释,他才了解到原来他们给河伯找老婆是男女不忌,他们打算“请”李元锦前去步六孤宅“坐坐”。 李元锦弄清楚了他们的意图,觉得十分荒唐,连连说自己已经有婚配,而且配偶就在附近,这才把他们打发了。 而他们几个在交流的过程中,他大概了解了给河伯娶妻的流程。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这个步六孤宅,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路远方,有一阵风铃响动的声音传来。 “河伯娶妻,吉时天相,承天之佑,八女有幸,福泽深厚。” 两人一愣,才发现是一队道士正押送着八台花轿在路上走过。 袁坠雨拉着李元锦往后退,两人躲到街角,看着这一队吹吹打打的花轿。 那八位女子都被放在密封的红轿子中,吹吹打打的声响,让整个队伍看起来十分喜庆。 “诶,等会儿,你看最后一个轿子。” 袁坠雨细心看着每一个轿子,在看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轻轻踢了踢李元锦。 “最后那个轿子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那个轿子比其他的轿子要轻,那些轿夫根本没用力。”经过对方一提醒,李元锦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只见队伍中,最后一个轿子的轿夫们的确看起来不太吃力。 “啧,不对不对,这轿子里面既然只装着七个新娘,为什么他们却说是八个女孩子呢?” 袁坠雨说着,拍了拍李元锦的肩膀,说道:“走,咱们跟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有意外的收获呢。” 李元锦想了想,其实没那么想去,因为他还想回去跟盛涉川会合。 但是,他耐不住袁坠雨的一再恳求,只好半推半就地跟着他尾随那支队伍。 第12章 美人计【上】 两人尾随队伍而行,很快,就看到队伍在一个建筑奢华的宅院面前停住。 宅院大门的匾额上用异族文字写了四个字,李元锦看不懂,袁坠雨贴心帮他翻译了一下,他才知道那是“步六孤宅”。 送嫁的道士们将八台轿子送进了宅中。 李元锦问道:“现在咱们怎么进去呢?” 袁坠雨略做沉吟,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步六孤宅,发现这里虽然是一处民宅,但这里的防守却十分严密,不仅在外守卫的家丁很多,连建筑的四角上都设置有高台,方便家丁巡逻,观察宅院附近的动态。 “有钱就是好啊,费这么多人在这儿帮他看家。” 饶是袁坠雨古灵精怪,一时间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 “我看,这个地方很是麻烦,咱们得从长计议。” 李元锦心里记挂着盛涉川,说道:“不行咱们就先回去,回去问问掌门,他或许有好办法。” “也成吧。” 袁坠雨点点头,拉着李元锦想要走。 可是,两人刚掉头准备回去,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大街上缓缓驶来,那马车上不知道燃放了什么熏香,经过他们的时候,带起一阵甜腻的香味,熏得李元锦和袁坠雨直皱眉头。 马车停在步六孤宅的门前,车夫下车后,宅内立刻有人送来一个脚凳子,马车的帘子被人掀开,从里面俯身出来一个身穿黑衣,身形高大的男子。 尽管只有背影,头发也被乔装成黑色,但当李元锦注意到那人时,他心里却忽然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他在脑海中苦苦搜寻,很快,一个人的身影迅速与这人重叠。 李元锦吃了一惊,小声嘟囔道:“是……他?” “谁?” 李元锦看着袁坠雨茫然的样子,心里也在斟酌,要不要告诉袁坠雨,他觉得那人的背影很像阿若谭。 但是…… 阿若谭不应该在祁连山的蜃楼吗? 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等会儿,你快看!” 袁坠雨表情惊讶,他指着那边,而李元锦也看见了,就在阿若谭下车之后不久,一个身穿道袍,粉色裙子的女子正被人从车上扭送下来。 “是度无忧!” 袁坠雨正想想去理论,但是李元锦却一把拦住了他:“慢着,别动。” “为何?” 袁坠雨很是不解,他当然不知道李元锦在想什么。 这个阿若谭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他不能贸然出击,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如果轻易出手,被阿若谭给抓住了,那么这无疑是给盛涉川找麻烦,容易给人留下把柄。 但是,他同时也很担心度无忧,他不知道阿若谭是怎么抓住度无忧的,而且,他也不敢保证阿若谭会怎么对待度无忧。 万一,他把她杀了怎么办? 虽然自己跟度无忧的兄妹感情没那么深,但自己与她毕竟有血缘关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小雨,你回客栈去,我觉得掌门这个时候也差不多会回来了。” “你见到掌门,就告诉他,说这个步六孤宅的确不对劲。” “啊?那你呢?” “我?我想办法进去。” “这……这太危险了吧?” 李元锦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计策:“没关系,我有办法了,你快回去,我总有办法逃出来。” 袁坠雨心里有些不敢相信,但他看李元锦十分自信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 “赶紧去,听话,如果看到掌门,你还要记得说一句,就说,我遇到了一个熟人,叫做羔羔,你让他等我三四日,若三四日还没有出来,就立即返回嵩岳派,不必管我了。” “啊?这么严重吗?羔羔是谁啊?” 袁坠雨自然不知道阿若谭的化名,但是他看李元锦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也不敢怠慢,于是连忙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跑去。 李元锦送走了袁坠雨,回头一看,阿若谭已经带着度无忧走进了大门。 李元锦鼓起勇气,伸手抹掉脸上的易容痕迹,擦干净瞳仁的颜色,冲到门前。 守卫的道士们一看有人冲过来,纷纷拔出长剑,指着李元锦。 “站住,什么人?” 李元锦不卑不亢,语气平静,吐字清晰: “我找阿若谭。” 原本听到有人冲过来的时候,阿若谭就已经停下了脚步。 而当他听对方说出阿若谭三个字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似乎是不相信似的,他转身看向来人。 眼前的人,正是李元锦。 阿若谭的目光从一开始的茫然,错愕,到迅速染上笑意,这个过程用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 “是你?来的好快呀。” 度无忧也认出了李元锦,她急得呜呜直叫,但是她浑身却被绑着,嘴巴里也塞了碎布,怎么也说不出话。 李元锦看到眼前的人转过身,但容貌却不是记忆中的那个阿若谭,一时之间有些迷茫。 阿若谭慢慢走下台阶,轻轻撕下自己的面具,来到李元锦面前。 李元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阿若谭却亲热地抓住了他的一只手,举着他的手往唇边送,似乎是想亲亲李元锦。 李元锦见状,立刻把手抽出来,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耳光。 阿若谭没躲开,被他打得嘴角流血。 “大胆!” 身边的道士们见状,拿剑指着他的动作更具有进攻性,但阿若谭却面无表情地用指尖蘸蘸唇角的鲜血,看了看,又笑了笑,夸奖道: “你比以前更漂亮了,不过,力气看来也见长。” 李元锦冷冷道:“请你尊重些,我不喜欢你说那些漂亮话。” “怎么自己一个人来?盛涉川呢?” 李元锦虽然初出茅庐,但也意识到这话有些问题。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跟盛涉川一起来的?是度无忧告诉他的吗? “我不想跟你提他,我今天是专门来找你的,我们进去说话,行吗?” 第13章 美人计【中】 说实话,李元锦的这番话,令他挺意外的。 阿若谭原以为对方来到自己面前,会立刻怒不可遏,像只炸毛的小鹌鹑一样,向他讨要度无忧。 没想到他居然丝毫没有看度无忧一眼。 阿若谭一方面觉得有趣,一方面又确实挺想念李元锦的,于是跟左右吩咐道: “来人,设宴,我要好好宴请一下这位李公子,请。” 阿若谭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元锦也不推让,直接就往里面走去。 经过度无忧的时候,阿若谭道:“给这位姑娘松绑,也叫她来吃酒。” 阿若谭话刚说完,李元锦却一扬手道:“不必了,我不是来找她的,我只为来找你。” “……” 这话一出口,不只是度无忧,连阿若谭也愣住了。 两人都搞不懂李元锦这是要做什么。 阿若谭越发觉得这事有意思了,于是改口道:“你们把这位度小姐先送到厢房吧。” “是。” 众人听命,将度无忧和李元锦送去了不同的地方。 阿若谭尾随着李元锦来到用饭的厅堂,下人给阿若谭递来一块热毛巾擦脸。 李元锦也没闲着,进来以后,四下打量周围的摆设,又观察下人们的举止。 “这不是步六孤宅吗?为什么大家拿你当主人一样?” “哼,你亲我一口,我告诉你。” “……” 李元锦对他这种近乎调情一样,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行为很是鄙夷。 他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样子,转身不去看阿若谭。 阿若谭看他似乎恼了,只好笑了笑,调解一下气氛:“好了,不叫你亲我了,其实呢,我暂时在充当步六孤宅的主人。” “这个步六孤宅原本是蜃楼的产业,原主人步六孤雪心,是天宁山的主人,也是真正的步六孤员外,步六孤宅看似是所普通民宅,其实是蜃楼在张掖的分舵。” “步六孤雪心在蜃楼的职位比我低,因此我一来,他便奉我为上宾,称呼我为主人,所以他们都听我的。” 李元锦闻言,有些意外,没想到阿若谭居然对他据实相告。 阿若谭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解,说道:“你是不是很意外,为什么我对你什么都说,毫无保留?” “哼,那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你和盛涉川是来干什么的。” “我来张掖,就是为了抓住你,然后杀了盛涉川。” “我原本以为我要费很多功夫才能抓住你们,没想到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我不管你来是想捣什么鬼,总之,你既然来了,我就不会放你走,所以,我不怕跟你说任何事。” 阿若谭说着,倒了一杯茶,举到李元锦唇边:“喝吧。” 李元锦推开茶杯,说道:“你在正道安插奸细?” “兵不厌诈嘛,你这次来祁连山,不也是为了做奸细的吗?” “又或者,你现在,不就是在当奸细吗?” 阿若谭说着,轻轻挑起李元锦的下巴,亲了亲他的脸颊:“可惜,你当不成了,就算我来张掖抓不着盛涉川,你也别想回去了。” 李元锦冷笑一声,竟任由他亲了,没有反抗。 “李元锦,关于你的身世风波,我都知道了,你是令狐娴的儿子,我听说盛涉川为了给你掩盖身世,掩盖蜃楼的过往,跟正道那边闹得很难看。” “你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多劝,依我说,这人是什么,就永远是什么,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与其跟着他东躲西藏,被正道的那群蠢货刁难,不如,跟着我回魔教去。” “回魔教?还是回蜃楼?” “若回了蜃楼,你阿若谭,说的算吗?” 李元锦忽然抬起头,用一种很陌生的表情看着阿若谭,言语之间尽是调笑。 “你一直在调查我和盛掌门,但我和掌门,其实也在一直研究你。” “……” “上次你在蜃楼袭击过我之后,就一直按兵不动,我和掌门分析,你之所以没有动作,多半……是因为实力不足。” “你跟着李修樗,这些年想必也过得挺艰难,寄人篱下,那郁久闾岩山和郁久闾楼瑶,也不能让你吃白食吧?” “……” 李元锦这话一出口,阿若谭的表情显而易见有些不舒服。 “李元锦,当初我真不该把你还给盛涉川,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说话行事,越来越像那个老东西了,真叫人讨厌。” “行了,我不跟你废话了,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想加入你们,加入魔教。” “……” 阿若谭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李元锦,你真意思,你?加入我们?你觉得我能相信吗?” “……” “你愿意信就信,不信算了。” “不信不信,我绝对不信,哈哈哈哈哈。” “而且,我不白白加入你们,令狐娴死前,曾经告诉我一个秘密,那就是有关于魔教教主轩辕焰的宝藏,藏在什么地方。” “……” “阿若谭,如果我帮你找到这份宝藏,你可就有了足够的资本摆脱蜃楼的控制,招兵买马,这你难道也不心动吗?” 李元锦的话说到这里,阿若谭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看着李元锦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令狐娴多少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圣教,连我都不知道的圣教宝藏地址,她怎么可能知道?” “这,就是她的能耐了,她有一把剑,名为神寰,就被她藏在那里,你不信我,难道还没听说过她的剑吗?” “……” 这一次,轮到阿若谭沉默了。 他以前确实听李修樗说过,当年六大护法之一的剑之宗祖珂绮诺雅在执行任务之前,特意封剑于魔教屠日城的宝藏库祀山台下。 但是,屠日城是个极其大的城池,轩辕焰为了守住无尽的财富,从没向众人透露过祀山台的所在,传言祀山台是一个比蜃楼更加难以寻找的地方。 阿若谭沉吟半晌,似乎在考虑李元锦值不值得信任。 过了很久,他忽然说道:“李元锦,叫我信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为了检验你的真心,你必须做两件事,我才能完全信你。” “什么事?” “第一,帮我活捉盛涉川,第二嘛,陪我睡一觉,这两件事,缺一不可。” 第14章 美人计【下】 “若我两件事都不答应呢?” “那你就是不诚心。” “盛涉川对你可算是不错了,他对你那么好,你舍得杀他吗?” 阿若谭质问李元锦。 李元锦垂下睫毛道:“再好,我也不喜欢他。” “哦?” “我真正喜欢的另有其人,但却被他拆散了,我恨他还不来不及,怎么可能舍不得杀他。” 阿若谭好奇道:“你是说律宗瑢?” “我以前很喜欢律宗瑢,但现在不喜欢了。” “他们两个,一个只知道强迫我,一个保护不了我,这些人,我都不喜欢了。” 李元锦说到这儿,忽然抬起头,伸手钩住了阿若谭的领口,说道:“如果,能找到一个人,既尊重我,又能保护我就好了,好哥哥。” 一声哥哥叫出口,阿若谭急速运转的大脑在刹那间停止了运转,他想让自己清醒点儿,但是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变成一滩软肉,一片空白。 李元锦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小声说道:“其实,那天你挟持我的时候,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回去以后,我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记起了什么似的。你,我,义父,娘,本是一家人吧?” “小锦……” “其实,我并没有全记起来,这些都是我通过不断地回想,猜测的,而且,令狐娴死之前,也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什么,日斜上北都,凭栏观海渚……那首诗里面隐藏着一个人的名字,说的其实就是李修樗——后来改名成李北农的义父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忘了你们,想起那天你怀念从前的样子,真是好心疼你,好哥哥……别说是叫我去杀了盛涉川,你叫我杀谁都行。” 李元锦说着,轻轻抚摸阿若谭的鬓发,声音低沉暧昧:“对了,我以前是管你叫哥哥,还是元箴哥哥?” “……” 这一番话出口,阿若谭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看着李元锦,忽然搂紧了他,轻轻呢喃着:“小锦,小锦……对不起小锦……是我弄丢了你,对不起小锦。” 他口中说着对不起,但手上没闲着,他轻轻挑开李元锦的腰带,轻轻抚摸李元锦。 李元锦主动亲上他的唇,阿若谭动作一僵,竟是化主动为被动,任凭李元锦轻轻逗弄。 李元锦轻轻亲着他,手上也没闲着,他的手中,扣着一枚银针,此时,趁着阿若谭意乱情迷,他已经将银针扣在了他的耳畔,只要他轻轻一捏,轻轻一送,他就可以将银针刺入他的头颅,让他当场毙命。 他的确是将之前阿若谭的话,还有令狐娴的话联系在了一起,并且推断出了自己的身份,但是,这份“亲情”并不能让他饶过阿若谭。 他不知道李修樗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把度千馨拐走的,但在他有限的记忆中,他只记得李修樗待他很不好,而对阿若谭的记忆,更完全为零。 没错,这个点真的很奇怪。 他也曾在盛涉川的帮助下,仔细梳理过自己的记忆,他发现自己所有的记忆几乎都可以想起。 但偏偏就是不记得有阿若谭这个人,还有就是他的容貌,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被改变的。 那时候,盛涉川便有一个推测,他总觉得,李元锦的容貌变化,或许与阿若谭有关。 但是,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当时他为什么要改变自己的容貌,并且让他忘了自己呢? 或许,他应该跟阿若谭问清楚,可是,他也意识到,此时此刻,绝对是个杀了阿若谭的好机会! 只要杀了阿若谭,他和盛涉川甚至不需要再去蜃楼刺探消息,魔教就会因为失去领军人物而溃不成军。 而自己更是可以救出度无忧,为正道立下“汗马功劳”,自此之后,绝对没有人敢再指摘他的不是。 李元锦心中一凛,正待动手。 可偏偏,也就是这时,门外忽然传来轻咳声: “小教主,饭菜来了。” “……” 阿若谭扫兴地推开李元锦,也扫兴地看着门外鱼贯而入的婢女们。 李元锦不动声色地收拾衣服,顺便把银针藏了起来。 几个婢女把饭菜摆上,又拿来好酒,送给两人。 那些饭菜食色诱人,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但偏偏李元锦刚跟袁坠雨吃饱了,眼下什么都吃不下去。 阿若谭为李元锦斟酒,李元锦趁这个空儿注意了一下那几个婢女,他发现这几个婢女衣着华丽,容貌姝丽,似乎不是天宁山的人,也不是陈宁镇本地的女子。 “你们下去吧。” 阿若谭跟她们说话的时候,语气不是很好。 但那些婢女们看起来也不是太驯顺的样子,她们非但没有听阿若谭的,反而说道:“小教主,是少楼主让我们伺候您,我们可不敢怠慢。” “您一日之内,先是带回个道姑,如今又跟个不知来历的男子纠缠,这要是叫少楼主知道,我们可吃不了兜着走——毕竟,少楼主马上也要到张掖来找您,我们可不想找不痛快呢。” “……” 李元锦听了这话,明白过来,这些人应该是郁久闾楼瑶的人。 “好,好,你们果然忠心。” 阿若谭冲她们笑了笑,然后看着李元锦:“吃饭吧,不用管她们。” 李元锦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不吃,你吃吧。” “怎么?怕我下毒。” 李元锦抱歉地轻捶胸口,压下一个饱嗝:“吃撑了。” “……” 阿若谭无奈地笑了笑,自己拣起筷子吃了一餐。 吃完后,阿若谭便吩咐人给李元锦安排床铺,他让她们给李元锦搬床被子来,跟他一起睡。 但是这几个婢女领命之后,却还是把李元锦的床安置在一个很远的院子里。 李元锦可以看得出,这人确实很不顾及阿若谭的颜面。 而阿若谭被她们当着李元锦的面落了面子,脸上很是难看,当她们不在的时候,阿若谭忽然怨毒地骂了一句: “迟早有一天,我要杀了这些贱婊子,还有郁久闾楼瑶那个贱货。” 骂完她们,阿若谭立刻变过脸来,春风满面地对李元锦说道:“小锦,你先去歇息,明天我去找你。” 说完这话之后,他压低了声音,有点贴心地提醒了一句:“去自己住处的路上小心些,这些贱婊子都不是省油的灯,难保不会害你。乖,去吧。” 第15章 暗算 李元锦巴不得快走。 跟阿若谭告了个别,就走出了房间。 一路上,他很小心那些蜃楼来的婢子。 但好在她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这让李元锦十分安心。 等到了房间,这些人粗声粗气地把他打发了进去,说道:“小公子,今晚你就住这儿吧。” 李元锦走进房间,发现这个房间很小,而且只有一扇小窗户,看起来像个小小的牢房,连云姑庙的单人牢房,都比这个敞亮些。 看来这些人是真不给阿若谭面子,阿若谭这个教主当得也怪憋屈。 “好,多谢姐姐们了。” 李元锦道谢之后,关上了门。 关门之后,他却没有立刻睡觉,心里惦记着的,却是盛涉川和度无忧。 也不知道盛涉川现在回去了没有,他还是比较理智的,在听到自己找到阿若谭之后,肯定会按兵不动,先仔细观察局势,等着自己送信儿出去。 但是,现在自己进了这深宅大院,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应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呢? 再者…… 度无忧现在怎么样? 阿若谭那个色胚子应该不会折磨她吧? 方才自己只顾着暗杀阿若谭,哄骗他,一时间倒忘了询问阿若谭想怎么对待度无忧。 而且……还有一件事,他之前为了哄骗阿若谭,让他相信自己,曾经抛出祀山台的宝藏为诱饵,但是……但是令狐娴死前其实并没有告诉自己,那祀山台宝库在什么地方,到时候,阿若谭若逼问自己,自己可怎么骗他呢? 李元锦的小脑袋瓜子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太好的办法,他心里嘀咕着,要是盛涉川在就好了,盛涉川若是在的话,肯定就不需要自己费脑子了。 不过,自己也不能总是依靠盛涉川,人总需要历练,才能不断成长。 他想着,不一会儿,就打起瞌睡。 今夜无雪,但风声凛冽。 他伸了个懒腰,看着夜色已经很深了,就准备上床。 可是,他刚走到床边,忽然听到靠近床的窗户边传来一声响动,以及人们低声耳语的说话声。 李元锦十分警惕,抓住狐仙,问道:“谁?” 窗外的说话声戛然而止,随后,李元锦听见门外的人说道: “不好,他没睡,快!快动手!” 那是一群女子的声音,而且一听就是郁久闾楼瑶的人。 李元锦正疑惑她们说的动手是什么意思,接着,他就闻到一些火油的味道。 李元锦反应过来,这是要点火烧屋! 转瞬间!四周都已经被火种点燃,四下火光大起,李元锦瞬间置身火海! 这些人!果然要杀他!看来阿若谭还挺了解她们。 李元锦被浓烟呛地咳嗽了好几声,若放在以前,他不会武功的时候,看到大火,肯定会坐以待毙,等着老天派人来救他。 可如今,他早已不是当初的李元锦。 他提起茶壶,撕下一块床帐,浇湿之后,捂在口鼻之上。 接着,他眯起眼睛,提起一条长凳,飞身跃上房梁,卯足力气,对着房顶狠狠捣了几下。 这房屋低矮,一看就是宅中下人的奴舍,以前李元锦住过类似的房间,知道建筑者在建造的时候,必定不会用太好的材质,加上他现在有内功在身,因此没费多大力气,就捣破了屋顶,从里面钻了出来。 可是,他刚从屋顶一跃而下,那些蜃楼的婢女就立刻发现了他,纷纷举起长剑,跃到他跟前,将他围在中央。 “摆阵!” 领头的女子一声令下,众人立刻脚踏七星北斗方位,亮出长剑,丝毫不拖泥带水,招招都是要命的杀招。 李元锦依仗狐仙,与众人缠斗在一起,他武功最近大有长进,论单打独斗,这些人应当不是他的对手,但现下他是被几个女子一起为难,车轮战似的折磨,他一时间也不好脱身。 李元锦心急之余,想起了他藏在袖中的几枚暗器。 之前他跟度无忧对打,曾经就用过暗器作弊,这一招还是阿若谭教的。 没想到如今,他竟正好又还给了这些魔教中人。 李元锦扣住暗器,即刻射出去,近前的三个女子立刻被他打中,发出哎呦一声,跌坐在地,她们的阵法也登时乱了。 其中那个领头的女子叱骂道:“不要脸的小畜生,你胆敢暗箭伤人?” 李元锦不理她,调头施展轻功就跑。 对方一看李元锦不理她,立即说道:“追上他!拦住他!” 说着,剩下的四名女子也身形晃动,如影随形,去追李元锦。 那个领头的女子武功高些,她拼命奔跑,果然追上李元锦,并且一把抓住了李元锦的胳膊。 “小畜生!受死吧!” 女子眼中杀机毕露,挥剑砍向李元锦。 李元锦脸色一变,催动内功,那女子脸色忽然难看,竟发现自己身上的内力犹如江河汇入大海一般,向着李元锦的身上流淌而去。 “你……你的息壤神功!你的息壤神功已经到第三层了?” 那女子第一次见李元锦的时候,看见他是中原人长相,但眼睛是蓝色的,就猜到对方应该学过息壤神功,但是,同时她看他年纪轻轻,一副妩媚白嫩的小白脸样儿,还以为他只会些花拳绣腿,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练到第三层了。 息壤神功之所以被称为魔教的邪功,正是因为这门武功实在太过诡异。 一则它学起来进步迅速,二则当所学之人学到第三层的时候,就有了可以吸纳旁人内功的能力。 整个江湖上,几乎各门各派的内功,都无法抵御息壤神功的吸取,除了嵩岳派的《闻星天要》! 那女子十分后悔,自己居然小瞧了李元锦。 眼看通身内力都要被这个臭小子吸干,这时候,阿若谭的声音终于响起: “住手!” 他身穿睡衣,银发披肩,以轻功从墙头跃下。 他落地时捡起一枚石子,啪地一下,打在李元锦的肩膀上,李元锦闷哼一声,松开了那个女子,那女子顿时瘫软在地,而李元锦也不太好受,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吸取别人的内功。 他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有一股异样的气流在他体内乱冲乱撞。 阿若谭一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他吸了别人的内功,于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上的某个穴道。 李元锦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但身上却立刻舒服了很多。 “都告诉你们别暗地害人,不听,现在好了吧?” 阿若谭看李元锦吐血,随手给他一张帕子,转过脸,对那几个女子却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位李公子是我们圣教的座上宾,我的亲兄弟,你们少打量着他模样好些,就把他当小白脸,给郁久闾楼瑶告状,你们胆敢伤了他,坏了我们圣教的大计,我一定要你们好看,还都愣着干什么?快救火!快去!” 第16章 抓捕 几个女子眼看李元锦武功不低,心中也纷纷有些后悔,连忙四下散开,治伤的治伤,救火的救火。 “小锦,你没事吧?” 李元锦摆摆手,任由阿若谭搀扶他回到了他的房间。 来到房间之后,阿若谭给他倒了茶水压惊漱口,又端来脸盆洗手。 李元锦受惊之下,满嘴血腥,也顾不上问水有没有毒,仔细漱漱口,又洗干净了手。 阿若谭看到李元锦的手腕上戴着两个漂亮的金镯子,那些镯子造型简单,就是两个素圈罢了,不过,这却是他从没见他戴过的。 “什么时候有的镯子?盛涉川送的?” 李元锦愣了一下,说道:“是,出门在外,身上戴些金银,可以应急。” “哦?他没告诉过你,出门在外,戴着这些东西,容易招惹土匪吗?” 阿若谭说着,伸出手来管他要:“给我,没收。” “没收干什么?” “我不喜欢你戴他给的东西。” 李元锦感到有些无语,但也没跟他争辩,褪下镯子来给他了。 阿若谭掂了掂重量,看了看成色,冷笑道:“老东西,对你还挺舍得。” “……” “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老东西,他没那么老好吗?” “哼,你疯了吧?他那样作贱你,你还替他说话。” 阿若谭说着,将两个镯子随意扔桌子上,然后从梳妆台的小盒子里,拿出一个首饰盒子,给李元锦。 “送给你的。” “给我?” 李元锦有些意外。 “之前在嵩岳派,我见你穿红色好看,也喜欢红色,心里就一直记挂着,那天,觉得这个好看,就给你买了。” 李元锦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是一对红色的珊瑚手钏,也不便宜。 “费心了,小教主。” 李元锦也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同时为了获取他的信任,随手就带上了。 阿若谭满意地笑了笑:“没关系,你是我弟弟,我送你些东西,也没什么。” 弟弟…… 说起这个称呼,李元锦不知为何,想起了度无倦。 自己曾经跟他做过一段时间亲兄弟,虽然后来被证明自己并非他胞弟,但是,却也是同父异母,血脉相连的亲人。 他却从没阿若谭这般,对自己这么亲。 李元锦想起自己的过往,以及遗失的记忆,忍不住问道:“小教主,我问你个问题好吗?” “请说。” “为什么我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我的容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变化?” “……” 阿若谭听了这话,喝茶的手微微一顿,笑道:“这事,我现在不跟你说,等你见了义父,见了母亲,再说吧。” 听到这里,李元锦嚯地一下站起来,目光灼灼: “我娘在哪儿?” 是了……从见到阿若谭开始,双方一直在相互算计,相互防备,李元锦险些忘了问起度千馨的去向。 “我娘……她还好吗?” “好……她一直过的很好,现在,她就跟义父一起住在蜃楼。” “你要想见她,就必须跟我去蜃楼。” “……” 李元锦听到这话,忍不住说道:“我愿意去蜃楼,现在就去好吗?” 阿若谭放下茶杯,语气难得温柔:“现在不行。” “为什么?” 阿若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因为,你还没有给我表忠心。” “……” “别忘了,要跟我睡一觉,还要杀了盛涉川。” “……” “这两件事,你想先办哪一件呢?” 阿若谭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投射在李元锦身上,这让李元锦感到有些不太舒服。 “我……先做第一件事吧。” 李元锦伸出手,假意去摸阿若谭的脸,但这一次,阿若谭却笑着抓住了他的手,不给他碰:“我的心肝,跟我做戏,挺自然的嘛。” 阿若谭说话间,忽然扼住了他的手腕,从他的袖子里没收出一把银针。 “哼,小畜生,我拿你当亲兄弟,你拿我当冤大头?” “我看你小子近来心眼学坏了,就算没收了你的银针,保不准,你还想用别的法子害我。” “我虽然对你有些想法,但也不是色中饿鬼,断不会为了这点儿裤兜子里的烂事,丢了命去。” “……” 阿若谭说着,随手一推,把李元锦推到床上。 “从现在开始,咱们俩同床共枕,但我不碰你,等到了蜃楼,我要把你扒光了,洗干净,再好好玩你。” 阿若谭说着,又捏捏李元锦柔软的腰肢:“小畜生,别以为我不知道盛涉川那个老畜牲每天会对你干什么,保不准昨天他刚碰过你,想起这事儿我就生气。” “我不喝他倒下来的刷锅水,除非把他杀了,我心里的膈应劲儿压下去,然后把你也拾掇干净了再说。” “明天你就给我指路,去你们落脚的地方,我必须把他杀了。睡觉吧。” 阿若谭说完,李元锦狠狠瞪了他一眼,嫌他说话难听:“你说话真难听,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嫌脏别碰我。” 李元锦骂完了还不解气,甩了他一个嘴巴,转身躲进床的内侧去睡。 阿若谭摸摸自己被打肿的脸,心里暗骂盛涉川把李元锦教养坏了。 从前李元锦性格温顺,逼急了也不会打人,现在倒好,一言不合,说给一嘴巴就是一嘴巴,这个李元锦好的不学,学那个老畜牲动手打人倒是学的快。 两人此后没再说过其他的话,各自睡了。 李元锦一开始还有些忧愁,他怕明天是不得不带阿若谭去找盛涉川,盛涉川武功那么高,应该不会怕阿若谭吧? 而且自己让袁坠雨去传信,想来,盛涉川应该能够有所防备,说不定连夜就跑了呢。 李元锦心里十分担心盛涉川,但是他实在太困了,只能暗自祈祷对方吉人自有天相,千万别死了才好。 第二天,李元锦刚起床,就被阿若谭揪起来吃饭。 两人说话间,谈起过度无忧,李元锦大概知道阿若谭并没怎么折磨度无忧,心里放松下来。 阿若谭带了不少人,让李元锦带路,来到客栈。 李元锦惴惴不安地询问伙计,盛涉川是否还在,结果让他有些失望的是,盛涉川居然没退房。 李元锦不情不愿地带着阿若谭上楼,来到房间之外,而阿若谭则叫人将客栈团团围住,自己则按住几枚暗器,严阵以待,只等李元锦开门,他就要扑上去杀了盛涉川。 李元锦走上去,轻轻敲门,说道:“掌门,我回来了。” 然而,他敲完了之后,里面却迟迟没有回应,反倒是旁边的门被打开了。 “元锦哥?你回来了?” 住在他们隔壁的是袁坠雨,袁坠雨看起来也是刚刚醒来,没梳头发,他茫然地打开窗户,看着他们。 “你……你……掌门呢?” “掌门?掌门没回来啊,一晚上都没回来,我等太晚,实在撑不住,就睡着了。” 第17章 失踪【上】 袁坠雨的话,让两人都瞠目结舌,尤其是李元锦,嘴巴都张大了。 阿若谭白等一场,还带着这么多人招摇过市,心里很不痛快,他恶狠狠地瞪了袁坠雨一眼:“先不管盛涉川,他把先抓起来。” 袁坠雨啊了一声,没等反应过来,就这么被涌进来的人给按住。 他也不是没挣扎,但碍于人多势众,加上还有阿若谭坐镇,他终究败下阵来。 临走,他诧异地把阿若谭看了一遍,又看了看李元锦,抗议道:“不是?怎么光抓我啊?我犯什么罪了啊?” 李元锦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解释,索性看看天,看看地,尴尬地不想跟他对视。 回到步六孤宅,阿若谭一进门就叫人把袁坠雨摁在地上打了一顿,好在李元锦帮他求情,袁坠雨只挨了几脚,就被扒起来问话。 “说说吧,盛涉川呢?” 袁坠雨莫名其妙被抓起来,心里很不痛快,哪儿有心情跟他好好说话。 “你听不懂中原话吗?我说盛掌门他没回来,就昨天出去找度无忧,然后就没回来。” “昨天他去哪儿找度无忧?” “城外,就是陈宁镇之外,别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袁坠雨说着,瞪了李元锦一眼:“怎么回事?你说你想进来找度无忧,结果投靠魔教了?狗东西,亏我还想跟你拜个把子,你死去吧!” “……” 阿若谭听他们两个还有闲心聊别的,气得捏了捏眉心:“够了,你闭上嘴。” “李元锦,这事是你和那个盛涉川安排的吧?你故意进来当卧底,然后想跟盛涉川里应外合?是不是这样?” “不是,我没想这么干。” 李元锦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更没想到,盛涉川居然没回来,导致自己现在里外不是人。 “那他去哪儿了?他还能丢下你,自己回嵩岳派了不成。” “这……我真的不知道。” “哼,不知道,我看说不定他已经知道我在这儿,跑出去搬救兵了呢。来人,现在立刻去陈宁镇之外搜索盛涉川的下落,顺便勘察一下,这附近有没有正道人埋伏。” “至于你们两个臭小子,你——” 阿若谭指着袁坠雨:“把他衣服扒光了,拴在城门外的旗杆下,带上重枷示众,我要让他被千人瞧,万人看,我就不信盛涉川能够眼睁睁看着他自己的门徒因他受苦。” “啊?不是,这关我什么事?李元锦!我真被你害死了,下次你来客栈抓人,给我提个醒行不行啊!我真是服气了!我要是知道你投靠了魔教,我是死也不能开门!” “你这个畜生,回头等我冻死了,我做鬼也不饶你。” “这……你……”李元锦被他骂得心虚,想给他求情,阿若谭冷冷瞪了他一眼,李元锦知道自己也没脸求情,于是小声说道,“留……留件衣裳也行。” “……” “李元锦?你也有脸跟我提条件,我还没制裁你呢。” “那,那你想怎么制裁,你说吧。” “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我不打你,也不骂你,但是,我也不能让你白白把我玩了。” “……” “你不是来给正道刺探消息吗?” 李元锦小声纠正,自己都不好意思:“我现在是诚心投靠魔教,教主。” 阿若谭没好气地讽刺道:“是吗?这就是你投靠圣教的忠心?盛涉川呢?” “这……这是意外。” “意外,哼,你的意外未免太多了,而且,你一直称呼圣教为魔教,你说你那心能诚心到什么地方去呢,李元锦?” “对不起,教主,我以后会注意。” “哼,不必了,我现在叫你干两件事,你最好给我把事儿办明白了,不然……我就叫人把度无忧那个小婊子给活剐了,看我干不干的出来!” “……” “第一,我要你写一封信,就寄给嵩岳派,说你已经刺探到有关于蜃楼和我的消息,骗他们说我现在就在陈宁镇,叫他们来拿我的性命。” “第二,给你三天时间,把那个老畜生给我找出来!” “这两件事你完不成任何一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就那个袁坠雨,三天一过,你拿不出个交代给我,我立刻扒了他的皮。” “拿纸笔来!” 阿若谭一声令下,立刻有人给李元锦拿来桌子和纸笔,李元锦用那只昂贵的毛笔,写了一张歪歪扭扭的信,阿若谭拿起来看了看,检查无误后,冷笑一声:“蠢死了,写字还那么丑。” 说罢,将信交给下人,叫他们去送信。 待将下人打发了,阿若谭瞪了李元锦一眼,说道:“还坐在那儿干什么,滚起来去找那个老畜生去啊!” 李元锦无奈地摸摸鼻子,拿起剑,冒着雪出了门。 当然阿若谭不可能只让他一个人出门,两人略作易容,阿若谭还是那副步六孤珍的打扮,头发改成黑色,眼睛改成黑色,穿一身黑袍,而李元锦则身穿一件仆从的衣服,拿着长剑,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两个即便易容了,也都十分好看。 若是天气好的时候走在路上,肯定要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但是,偏偏今天天气很差,北风呼啸,天气阴沉。 李元锦心里既怕盛涉川出事,又怕袁坠雨冻死,还怕度无忧被糟蹋了,整个人心神不宁,脚步匆忙。 说真的,他心里有些后悔,他觉得当初还是有些冲动了,他本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决心,但上天却好似跟他开玩笑似的,就这么把盛涉川给变没了。 不过,他不在也是件好事,不然,他跟这个阿若谭肯定是要打起来的。 李元锦先是来到跟盛涉川分别的地方,然后顺着盛涉川可能行走的轨迹行走,一路上,他逢人就问,但是人人都说没见过盛涉川这么个人。 阿若谭原本还怀疑是李元锦跟盛涉川传通好的,但是,当他意识到李元锦显得有些过于垂头丧气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他了——盛涉川可能有那个脑子,但李元锦十之八九没有。 李元锦到底是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尽管他一再保证自己是一心归顺魔教,但是他的行为无疑在暗示,他确实对正道的人都很上心,一个诚心叛变的人,肯定做不到这样。 阿若谭本想戳破他,但是…… 他却无端想到李元锦的那声哥哥…… 管他是真的想要归顺,还是假的,只要他再不能回到正道,那都无所谓了。 这个想法一跳出来,阿若谭忽然被自己吓了一跳。 色迷心窍。 绝对的色迷心窍,自己怎么能为了一个李元锦,而给自己光复圣教的路上,埋下这样一个隐患呢? 第18章 失踪【下】 阿若谭心里一直在碎碎念,而李元锦却已经找的心力交瘁。 两人直到下午,雪停了,也没吃上口饭。 阿若谭给李元锦买了夹肉烧饼吃,李元锦心不在焉地坐在城外的一处岩石上,边啃烧饼,边盯着道路看。 阿若谭则坐在他身后,一块比他的岩石更高点的岩石上用餐。 他吃东西很斯文,也很好看,他慢条斯理地吃着烧饼,还不忘用脚踹踹李元锦,让他喝口水。 李元锦喝了一口水,小声叹了口气。 阿若谭拿过他喝过的水瓶,自己也喝了一口,冷笑道:“怎么了,怕自己给那个老畜生守寡不成?连个正头娘子都没挣上,倒先哭起丧来。” 李元锦白了他一眼:“你说话真是越来越难听,别说了。” 李元锦刚说完,忽然竖起耳朵,他回头问向阿若谭:“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阿若谭掏掏耳朵,冷笑一声,装聋作哑。 李元锦气得拣石头砸他:“说话!” “啧,你是什么爆炭?怎么动不动就打人?是你不让我说话的。” “哼。”李元锦也就因为愧疚,在今早的时候,夹着尾巴对阿若谭俯首帖耳了一阵儿,现在他又原形毕露,变成那副随时会甩阿若谭一个嘴巴的“坏”样子。 “我还管得了你?我又不是郁久闾楼瑶!” “你……” “别说没用的,你就没听见什么哭声吗?” “哭声?” 阿若谭哦了一声,指着某个方向说道:“听见了,好像是哪儿……” 李元锦站起来,踮起脚,果然看见那不远处,正有一队车队,边赶路,边发出恸哭声,仿佛是死了人,在送葬。 李元锦顾不上没吃完的烧饼,跑过去问道:“这位老丈,你好,你们从哪儿来,有没有看到一个这么高,然后长得很英俊,年纪看起来像二十来岁,身穿青色棉衣,带黑色长剑的侠客?” 李元锦上前拦住为首的那个老人,那人身穿棉衣,脸色灰败,眼睛通红,悲不能自抑。 李元锦注意到,他的身后有两三辆马车,车上摆放着尸首,盖着白布,看样子都是刚死去的成年男子,而且没有头颅。 “侠客……侠客?青色棉衣的侠客……这倒是……” 那老丈虽然悲伤,但还是努力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你说的那个侠客,额头上,是否还带有银色的额饰?” 李元锦闻言,喜极而泣,说道:“是,是竹叶样式的额饰!” 一旁的阿若谭见李元锦似乎打听到消息了,也好奇地凑过来听。 “是碰到过他,他……就是他帮我们,找到了孩子们的尸首。” 那老丈娓娓道来,原来他家是在陈宁镇重开粮店的,前几日拉了一批货,叫家中的几个长工一同去送货,可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四处托人打听,都没人见过那六个孩子。 那些长工虽然在他店上帮工,但都是家生子,打父母那辈,就在他店里干活卖力,这老丈虽然经商,但是心眼不坏,何况这几个孩子都是他眼看着长大的,自然急得不得了。 就在昨日,他正在店中算账,合计着算完这笔账,就带人出城寻找六人。 可是,也就是在这时,盛涉川忽然来到他店中,问他是否丢了伙计。 这老丈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就叫人套车,跟着盛涉川去找人,结果盛涉川带他们一行人来到了乱葬岗,让他们找到了六个长工没有头颅的尸体。 据那老丈说,盛涉川之所以能找到他店里,多半是因为他也要找人,而他所要找的人,应该是个道姑,因为他找到他的时候,还拿着那道姑的头纱,问他们认不认得这个头纱的主人。 李元锦听到这儿,基本可以确定,盛涉川应该是久寻度无忧找不到,于是便疑心度无忧死了,去乱葬岗寻找。 谁知,在那里,他没找到度无忧,但却找到了那六个伙计,以及其中一个伙计手中拿着的头纱。 他认得那是度无忧的头纱,同时通过几人身上的衣着,认出了他们是当地粮店的长工。 他拿着头纱找到当地粮店的老板,并把六人的尸首交给他们相认,但是遗憾的是,这个老板并不认得度无忧。 “那……那他后来呢?他去哪儿了?” “后来,后来就不知道了,他见我们接了尸首,就拿着头纱往西边走去了,说是要继续去找。” “你确定是西边?” “对,就是那儿。” 李元锦闻言,连忙提起精神,打听了乱葬岗的地址,一股脑往那边跑过去。 阿若谭见状,也不好怠慢,只得跟了过去。 不过,他也注意到一点,那就是,那老丈带走的几个人,正是那天被自己杀死的度无忧的同伴。 他怕李元锦拿这事跟他计较,于是故意没提这事。 但是,李元锦自己有脚有嘴,能跑会问,很快,他就顺着乱葬岗往西走,找到了一家酒楼。 酒楼位于天宁山下,显得富丽奢华,建筑美轮美奂。 李元锦想要进去问问,然而当他和阿若谭来到门前,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 一股腥臭的味道忽然从门内传来,李元锦还没反应过来,但阿若谭却反应过来,他把李元锦拉到身后,率先踹开房门。 房中恶臭的气味更加明显,李元锦从阿若谭的身后探出头来,看到房内的场景,瞬间瞠目结舌。 只见门内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尸体,血污遍地,桌椅倒塌,从血液干涸的程度,以及尸体死亡的时间看,这里的惨案应该已经发生有一天左右了。 “掌门……掌门……” 李元锦生怕盛涉川也死在其中,推开阿若谭,跑进去搜索盛涉川的踪迹。 他忍着恶臭,忍着恐惧,在房中搜寻了一遍。 从一楼到二楼,都没有看到盛涉川的“尸体”。 不过,李元锦却在二楼捡到一样东西,那是一个香囊,上面绣有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女,而那绣工,赫然就是出自李元锦的手笔。 “这是我送他的香囊,这上面的红衣女子,是他的前妻荃沅君。” “掌门来过这里!掌门一定来过这里!” “掌门!掌门你在哪儿?” 李元锦喊了几声,阿若谭说道:“别叫了,他肯定走了,而且,这些人都是他杀的。” 阿若谭指着几具尸体,说道:“这是尊青剑法留下的痕迹,我认得。”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里的死人,都不是天宁山的人,也不是当地陈宁镇的人。” 李元锦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些尸体的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是像蜃楼那几位女子的衣服一般——这些死人,都是蜃楼的人。 可是,蜃楼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与盛涉川发生了恶斗? “是她来了。” “她是谁?” 阿若谭难掩眉宇中的厌恶:“郁久闾楼瑶。” 第19章 郁久闾楼瑶【上】 阿若谭这么说,李元锦就想起之前那几个蜃楼婢女说的,郁久闾楼瑶将会来的事了。 难道郁久闾楼瑶已经来了,而且和盛涉川发生了冲突? “那……这些尸首中有郁久闾楼瑶的尸首吗?” “哼,有到好了。” 看得出来,阿若谭很不喜欢她。 不过也因此,李元锦更好奇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色胚。” 阿若谭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讨厌。 李元锦本来觉得这样说一个女孩子家不太好,但是,他仔细想了想,一个能被阿若谭形容成色胚的人,估计只能比阿若谭更色,某种程度上说,他们俩倒是挺旗鼓相当的。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说不定,郁久闾楼瑶已经去了步六孤宅,在那里等着我们。” “可是……” “可是什么?没准儿那老畜牲被楼瑶给抓了,你要是回去晚了,说不定就真守寡了。” 李元锦听他说话又不着调,只好叹了口气,跟着他一块走出客栈。 回去的路上,两人经过城门口,李元锦原本还担心袁坠雨怎么样了,谁知袁坠雨居然早就不在那儿了,那里绳索解开,看来是被人放走了。 李元锦吃了一惊,心中尤有一丝幻想,以为是盛涉川把他救走了。 但是阿若谭却说道:“怕不是,估计是楼瑶来了。” “郁久闾楼瑶放他干什么?” 阿若谭很坦然地说道:“那小子年轻鲜嫩,样貌也不错,正合她胃口呢。” 李元锦闻言,哦了一声,有些揶揄地问道:“那她岂不给你戴绿帽子?你都不生气?” “哼,你看我像老实人吗?” 阿若谭微笑着看着李元锦:“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就地正法,送她一顶绿帽子,顺便送那老畜牲一顶。” “……” 李元锦听他这么说,立刻闭上了嘴巴,不敢再跟他说话。 两人回到步六孤宅,宅院外看似还跟以前一样,只有宅院的家丁守卫,但是等进了宅子,李元锦才发现里面多了很多蜃楼来的奴婢。 蜃楼来的奴婢们无论男女,都身穿白色衣裳,戴有面纱,而且无一例外都生得眉眼多情,身材更是婀娜多姿。 李元锦以前虽然在蜃楼待过一段时日,但当时他住的是最下等的牢房,自然没机会看见这么多的美人,因此,当他看到这些人的时候,未免有些呆滞。 阿若谭看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很是无奈,他带着他走进正厅,两人刚走在房外的回廊上,李元锦就听见里面传来凤箫声动,琵琶拨弦的乐曲声。 看来郁久闾楼瑶不仅来了,而且还在正厅大摆宴席,为自己接风洗尘。 一个身穿白色衣裙,广袖描绘金边的婢子娉娉婷婷地走出来,看见阿若谭后,恭敬地行了个礼:“少楼主等候小教主多时了,请小教主进去吧。” 阿若谭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领着李元锦穿过几个小隔间,绕过几个设计豪华,雕琢气派的屏风,往正厅的最深处走去。 李元锦可以明显地感到,当他越是靠近里面的时候,四周的花香似乎越是浓郁。 那种花香有别于熏香,而是鲜花的香气。 他跟着盛涉川和度千岁生活过,在他的印象里,舍得熏香不计较钱的人家,已经是非常富有了,而当他走进郁久闾楼瑶举办宴会的厅堂,看到厅堂上被摆放着无数的鲜花的时候!李元锦彻底震惊了!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原本幽静古朴的厅堂,此时此刻正被鲜花包裹,金黄的杏花,灿若云霞的牡丹,冷冽的白梅,娇嫩的玫瑰……数不胜数。要知道,现在还是二月份!想要找一枝鲜花都得花大价钱,他不敢想象,郁久闾楼瑶要花多少钱,才能办起这场宴会,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办这场宴会,也不过是为了为自己接风洗尘,吃过喝过用过之后,这些鲜花无一例外都要被丢弃的! 他们穿过厅堂侧边的一条小路——他们只能从侧边走,因为厅堂的正中央有一群正身穿轻薄的舞衣翩翩起舞的少男少女,而在那些舞者的身边,则聚集着许多负责吹奏乐曲的伶人,他们或弹或唱,看起来十分专业,所用乐器,更是价值不菲的木料或者玉料打造的。 李元锦看着这里的一切,觉得自己应该是来到了天界。 “珍郎,你回来了?” 李元锦正沉浸在这泼天的富贵中无法自拔,一个懒洋洋,娇滴滴的声音忽然从厅堂中央的一张坐位上响起。 那里原本摆放着一对椅子,给阿若谭用来待客,但现在,那两张椅子被撤除了,转而换上一张柔软的玉榻,玉榻上放着柔软的褥子,还有一张暖绒绒的白虎皮,一个身材曼妙,身穿碧绿色短襦,棕色绣金色吉祥纹长裙,披有红色披帛的少女,正用自己的一条胳膊,支着自己的脑袋,娇媚地笑着,跟阿若谭打招呼。 李元锦学过刺绣,也学过衣裳的搭配,在他的印象里,他总觉得大红与大绿搭配在一起,或许会有些过于不适,但他不可否认,郁久闾楼瑶身穿的这身衣裳,真的特别吸引人。 尤其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衣料是很好的,好到让他忍不住想要上去摸一摸,感受一下是什么感觉。 阿若谭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厅堂上的景象,一言不发。 显然,他已经习惯了郁久闾楼瑶的奢华。 而郁久闾楼瑶也没有计较阿若谭的轻慢,显然,她也已经习惯了。 郁久闾楼瑶伸出一只手,她身旁立刻有个容貌非凡的少年站出来,慌忙跪下,好让她扶着自己,借力坐直身体。 “珍郎,方才,你去哪儿了?人家都找不到你了,快来我身边坐下。” 郁久闾楼瑶五官算不得出众,但却十分可爱,看起来像个甜甜的小女孩。 李元锦这辈子没见过几个甜妹。 度无忧和闻蕖红算甜美了,但是她们却在甜美的同时,明显带有一种很具有自我意识的攻击性,具有一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棱角。 唯有眼前的郁久闾楼瑶,仿佛柔弱无骨,像个可以任人玩弄欺辱的蚌肉。 阿若谭仍旧面无表情,他虽然不跟郁久闾楼瑶说话,但是却很听话地坐到了她那张玉榻上,任由郁久闾楼瑶歪在他地肩膀上,让她随意搂着自己的腰。 郁久闾楼瑶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弯着甜甜的眼睛,看向李元锦。 “真漂亮,多大了?” 第20章 郁久闾楼瑶【中】 “十八。” 李元锦没想到她会立刻问自己问题,饶是做好的准备,也还是有些紧张。 “十八岁啊,怪不得,珍郎喜欢陪你,不喜欢陪我,人家都二十六岁了,珍郎,你是不是,更喜欢年轻的呀?” 郁久闾楼瑶说着,凑近阿若谭,似乎想要亲亲他,阿若谭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郁久闾楼瑶的红唇,斜了她一眼。 郁久闾楼瑶无辜地看着他,阿若谭盯着她有片刻,妥协道:“睡觉的时候让你亲,现在当着外人的面不好。” “外人?”郁久闾楼瑶看向李元锦,脸上仍旧带着笑,“你还挺有本事,当着你的面,珍郎都不好意思跟我亲近了呢。” “别瞎扯,他是我弟弟,那个李元锦。” 显然,阿若谭之前跟郁久闾楼瑶提起过李元锦,而郁久闾楼瑶也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轻轻捂住了嘴巴,伸手招呼李元锦: “你?就是李元锦,过来我瞧瞧。” 李元锦犹豫了一下,但四周的奴婢们显然以为李元锦想要拒绝她,于是纷纷走上来,推搡着李元锦来到郁久闾楼瑶面前。 郁久闾楼瑶伸出手,捧起李元锦的脸,像在欣赏一件完美的工艺品,最后,她很羡慕地说出了自己的评价:“真好看,怪不得,那个盛涉川喜欢你。” 提起盛涉川,李元锦紧张地问道:“你……你认识盛掌门吗?你最近有……有见到他吗?” “他吗?江湖上的人,都是认得的。” “至于最近……嗯……我还真是遇到过他,就在天宁山山脚下的客栈里,他好厉害,杀了我们好多人呢。” 李元锦一听这些事对的起来,连忙追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 “他啊,我们毕竟人多势众,最后,他敌不过我们,被我们抓住了。” “……” 李元锦听到这个回答,吓了一跳。 盛涉川,他被蜃楼的人抓住了? 完了,蜃楼现在在跟魔教合作,而盛涉川当初杀了那么多魔教的人,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李元锦心里一沉,都不敢想象盛涉川即将遭遇什么。 他正替盛涉川担忧,郁久闾楼瑶忽然说道:“对了,你现在,是他的妻子,还是妾室?” 李元锦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是,他很快想到盛涉川并未三书六礼娶他过门,时至今日,他确实只是个妾。 “是他的妾室。” “你身为他的妾室,这么年轻美貌,他肯定很疼你,而我看你又这么关心他的去向,想来,你肯定也很爱他。” “……” “我呢,也不是什么很坏很坏的人,既然你这么爱他,我就让你们见面,好吗?” “……” 李元锦听了这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直觉告诉他,这个郁久闾楼瑶肯定很危险,她的话未必能全信。 他犹豫着看向一旁的阿若谭,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点儿什么讯息,但阿若谭却像是看戏一样,看着李元锦的反应。 李元锦有点儿懊恼地扁扁嘴,想起来这事跟盛涉川相关,阿若谭肯定是懒得帮他的。 看来,只能靠自己应付这个郁久闾楼瑶了。 “掌门武功盖世,想来不会轻易中你们的圈套,你说你抓到了他,但我偏偏不信,除非你拿出证据来。” “哦?” 郁久闾楼瑶听他这么说,有点好奇地支起身子,很感兴趣地打量着李元锦。 “珍郎总说你天真可爱,但依我来看,你也还算聪明嘛……” “不过,人家真的不会骗人啦,来人,给他看样东西。” 郁久闾楼瑶说完,示意一旁的一个婢子去取东西,很快,那婢子就拿着东西回来了,并且把东西呈到李元锦面前。 李元锦看了一眼,顷刻间,大脑一片空白! 只因对方拿来的东西,正是盛涉川的佩剑,十八学士。 如果郁久闾楼瑶拿出盛涉川的任何一样衣物或者配饰,他或许都心存怀疑,但唯有佩剑,他不会怀疑! 而且,当佩剑出现的那一刻,连阿若谭也勃然变色,站直了身体 因为那不仅仅是盛涉川的佩剑,在很多年前,这把剑真正的主人正是他的父亲,轩辕焰! “是我的……这是我的!这原本该是我的!快拿过来!” 阿若谭神情激动,而郁久闾楼瑶则厉声吩咐那个略作迟疑的婢子:“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点给珍郎拿过来!” “是……是……” 婢子一看郁久闾楼瑶生气,吓得浑身颤抖,连忙小跑着来到阿若谭面前,阿若谭拿住剑身,泪光莹莹。 他握着那把剑,犹如握着父母的手臂。 “爹……娘……” “……” 阿若谭轻轻抚摸剑身,拔出长剑,剑光寒冷如昔,可惜上面沾染点点鲜血,那是被仇人使用过的痕迹。 “他在哪儿?” 这一次,轮到阿若谭询问郁久闾楼瑶,问盛涉川的去向。 “他就被我安置在一个笼子里,好大好大的笼子里,就等着珍郎你回来,把他杀了呢。” 郁久闾楼瑶说着,轻轻捏捏阿若谭的鼻尖,调笑的样子,丝毫不像在说一条人命的死活。 “把他带上来!快把他带上来!我要杀了他!” “珍郎,好珍郎,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郁久闾楼瑶笑盈盈对阿若谭耳语,但当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奴婢时,却面露杀机,“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个笼子拿来。” 她说是“拿来”,但是那个笼子未免太大了些,必须要靠十几个人“运”才能运进来。 “这个人太难控制了,于是,我只好把他关到锁豹子的笼中去了。” 郁久闾楼瑶解释着,然后轻轻捏了捏阿若谭,说道:“珍郎,你也别忙着去杀人,不如,先让这个弟弟进去看他的情郎最后一眼,你再杀,如何?” 阿若谭的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狐疑,而李元锦也在这一刻,对郁久闾楼瑶的话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这个笼子看起来的确是用来锁野兽的,但是…… 但是,盛涉川真的会在里面吗? 她是不是只想骗自己进去?然后害死自己呢? 第21章 郁久闾楼瑶【下】 “这位小弟弟,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进去,看看你的情郎呀……” “……” 李元锦有些犹豫,他看向郁久闾楼瑶,但郁久闾楼瑶见他犹豫,反而道:“你犹豫什么呀?难道,你不爱你的情郎了嘛?” “你要是不想见他的话,我可就让别人见喽。” 郁久闾楼瑶拍拍手,只见有人押着一个身穿蓝色道袍的少女走了上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度无忧。 “把她关进去。” “慢着!” 李元锦眼看度无忧正拼命挣扎,连忙顾不上犹豫,挡到度无忧面前:“我去,我去!别难为她。” 郁久闾楼瑶听他这么说,哦了一声,笑着挥挥手,让他们把度无倦松开,给李元锦开门。 度无忧看到是李元锦挺身而出,心中五味杂陈,想起自己曾经打骂过李元锦,一时间更是惭愧。 郁久闾楼瑶见度无忧情绪崩溃,叫人拿下度无忧口中的碎布,度无忧简直无颜看李元锦,只敢小声地,酸涩地喊了一声: “二哥……” 李元锦犹豫了一下,没有回应度无忧。 他或许已经猜到了,郁久闾楼瑶这是要让他去死,但是,他又不敢确定盛涉川是不是在里面。 倘若他真的在里面…… 李元锦不敢往下想,但眼前的笼门已经被打开。 笼中传出畜生屎尿的臭气,还有肉味儿腐烂的气息,李元锦捂住口鼻,矮身走进笼中。 李元锦刚进笼子,身后就传来咔哒一声锁门声。 李元锦完全置身黑暗之中,周遭除了臭气,就是猛兽打鼾的声音。 因为太黑,他甚至都没法儿分辨笼中的猛兽是什么动物。 豹子,好像是豹子,他刚才听郁久闾楼瑶说过。 那笼子有两人多高,容纳一个李元锦不在话下,但是,他怎么找盛涉川呢? 他连豹子睡在什么地方,里面有几只豹子都不知道,他怎么敢轻举妄动? 他连气都不敢大声喘一下。 李元锦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但是一路走来,他为此不知后悔了几次了。 左右自己也摆脱不了这种冲动的性格,便顺其自然好了。 尤其,他也不敢让度无忧来冒险。 虽然度无忧的武功或许会比他强,但可能是血亲关系使然,他并不忍心让“妹妹”来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李元锦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把手放在自己身上,他笨拙而紧张地在身上摸来摸去,最后竟真的让他摸到一根火折子! 他紧张地掏出火折子,想起这是之前找度无忧的时候,他随身携带用来夜晚照明的。 窒息的氛围,漆黑的境地,未知的恐惧,让他思维混乱,他用尽了十几年来所有的耐心,鼓励自己打开火折子,吹了好几次,才把火折子吹起。 他借着幽暗的火光,想要打量四周。 但是,就在他打开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火光会不会引起猛兽的惊吓。 可是,当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李元锦借着火光,看清了笼中的一切,就在他的四周,环伺着三头沉睡的豹子,它们睡得很安详,以至于都没发现李元锦进来了。 人类对于猛兽有着天然的恐惧,尽管李元锦已经是个拥有内功,身配长剑的男子,但他还是控制不住逐渐变软的双腿。 他迅速打量着四周,确定这里面除了自己和三头豹子之外,没有任何人。 郁久闾楼瑶在骗他,她果然骗他。 但是,他轻轻靠后,推着身后的笼门,发现笼门已经被反锁,自己是出不去的。 那么?用长剑劈开木门吗? 这样的话,用时会过长。 但如果不这样,与三头猛兽决斗吗? 这样的话,自己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抵抗不了多久,几乎没有胜算,说不定还会成为它们的腹中之物。 怎么办…… 求助别人吗? 谁能救他? 盛涉川不在,度无忧被挟制,袁坠雨不知去向…… 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阿若谭。 对,阿若谭,只能向阿若谭呼救。 而且要尽快呼救, 不然肯定会惊动这些猛兽。 李元锦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与此同时,笼外,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这出好戏。 郁久闾楼瑶闲适地倚在阿若谭怀中,度无忧在一旁破口大骂:“你们干什么!里面到底什么东西!如果你们敢伤害我二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盛叔叔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郁久闾楼瑶斜眼看她,似乎觉得她有些聒噪:“叫什么?你好吵!” “呸!嘴长在我自己身上,我喜欢叫就叫,喜欢哭就哭,你是什么东西,你也管得到我!” 度无忧丝毫没把郁久闾楼瑶放在眼里,当然,她也并不知道郁久闾楼瑶的身份。 郁久闾楼瑶显然被她激怒,眯起眼睛,吩咐左右道:“来人,拔下她的舌头!” “慢着。” 身边的人刚要动作,阿若谭忽然冷声开口。 郁久闾楼瑶有些无辜地抱怨道:“珍郎,这个贱婊子骂我,你怎么不让她闭嘴?” “楼瑶,你别做的太过分,她是李元锦的亲人,不要伤害她。” “……” 阿若谭说完,轻轻抚摸剑身,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盛涉川到底在哪儿?他不在笼中,对不对?” “……” 郁久闾楼瑶闻言,翻了个身,换个舒服的姿势,抱怨道:“珍郎,你好没意思,这么快戳破人家干什么?” “胡闹!李元锦是我弟弟,跟你说了几次了?他要是出了事,我要你好看!” “珍郎!” “快说,盛涉川究竟在哪儿?叫你的人把李元锦快放出来!” “哼,好吧,我可以告诉你,盛涉川,我没抓住。我们在天宁山下的客栈相遇,但他武功高强,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跑了?” “跑是跑了,但是也受了点儿伤,我们追他到天宁山上,他杀了我的几十个实力特别强悍的舵主,最后被我用毒针刺中,跌落悬崖。” “他也算是顶厉害的人物,我这毒,素来见血封喉,凡是中了这个毒的人,没有不当场毙命的。” “但他却仍旧设法逃出了客栈,逃出了我们的包围。” “这剑,是我在搜山的时候找到的,至于他这个人,我也不知去了哪里。” 第22章 困兽【上】 “好啊,我就说呢,凭你,也能抓住他。” 阿若谭冷笑一声,郁久闾楼瑶觉得他在讽刺自己,不满意地冷哼了一声。 “行了,既然你闹也闹够了,快把李元锦放出来。” “放出李元锦?哼,好啊,那我这就放了他。” 郁久闾楼瑶叫人把钥匙拿来,却不让人立刻开门。 “你又耍什么花招?” 郁久闾楼瑶拿起钥匙,娇声笑道:“珍郎,人家能有什么花招?人家就只会喜欢你,恨不得你只是我一个人的,谁敢接近你,人家就讨厌谁。” 郁久闾楼瑶把钥匙丢给阿若谭,刮刮他的鼻子,说道:“珍郎,说实话,刚才看他进去,你却没阻止,是不是在等着你那个好弟弟大声呼叫,然后你好去救他?” “……” “你那个好弟弟,有手有脚有嘴巴,看见情况不对,肯定会大喊大叫的,呵呵……可惜啊,人家这个笼子是传不出声音去的,外面的声音传的进去,里面的声音传不出来,他就是喊破喉咙求救,都不会有人去救他的,哈哈哈哈哈……” “你!” 郁久闾楼瑶话还没说完,阿若谭忽然起身,冷漠的表情立即化作阴郁,双手犹如鹰爪,死死扼住对方的咽喉! “大胆!快放开少楼主!” “贱婊子!闭上你们的嘴,李元锦今天没事,咱们都好说!他要是死了残了,她也得死,大家索性都别活了!” 阿若谭说完,丢下瞬间被他拿住、险些被掐死的郁久闾楼瑶,飞身下堂,来到笼门前,迅速打开笼门。 开门的瞬间,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儿扑面而来。 阿若谭浑身一颤,感到不妙,他想要冲进去查看李元锦的情况,但是,当笼门完全打开,他却看到这样一副景象…… 李元锦手拄长剑,垂首站着,身上的棉袄已经浸满了鲜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那几只豹子的。 阿若谭吃惊地看着他,因为,他很快就意识到,那笼中居然没有一只猛兽发出声音,或是探出头来。 李元锦杀了它们? 他怎么办到的? 阿若谭来不及细想,他上去扶住李元锦,想要查看李元锦的情况,但当他靠近李元锦,他才发现,李元锦的精神不太对,他的脸上带有数道狰狞的抓痕,沾满鲜血,表情麻木,双眸恍惚,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他左侧肩头,血肉模糊,几欲见骨,后背也被抓出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 “掌门……不在……” “不在里面……” “小锦……” 阿若谭忽然发现,李元锦的声音特别嘶哑,他立刻意识到,在发现笼子无法传出声音之前,李元锦可能拼尽全力呼救过。 而且,他的左手看起来烂糊糊的,他甚至可能拼命砸过门,但是,无论他怎么做,都没有人回应他。 阿若谭简直不敢想象,李元锦是怀着多么绝望的心情,放弃求救,而是拿起手中的剑,保护自己。 “水……我想喝水,我渴了。” 李元锦没来由地嘀咕了这么一句。 “掌门说,血流得太多,就会……就会渴。” “小锦!”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整个人轰然倒塌,阿若谭用最快的速度封住他的心脉,还有几处大穴,用力压迫他身上的伤口,催人去给他拿药止血。 阿若谭拼尽全力,总算给李元锦捡回一条命来。 说是捡回来,并不为过。 因为在那天晚上,阿若谭几乎用尽了所有能用的止血药,内服外敷,全都用上了,这才给李元锦止住血。 前半夜李元锦的血止住了,下半夜,李元锦又开始发高烧,偶尔睁开眼睛,精神也很混乱,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些什么都叫人听不懂。 郁久闾楼瑶死里逃生,心情不忿,见阿若谭从李元锦的房间出来,跑过去狠狠掴了阿若谭几个耳光。 阿若谭冷眼看着她,咬牙切齿道:“是你玩的太过火的,楼瑶!” “你要是嫌我打你,如今咱们散了也成,我没那个闲心伺候你!” 一席话,把郁久闾楼瑶说的脸色更加难看。 郁久闾楼瑶一言不发,调头欲走。 可是阿若谭却又喊住她:“站着。” “还要做什么?” “把度无忧跟袁坠雨留下,你走,从这里滚出去!” “你!” 郁久闾楼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阿若谭道:“这里是是我家的产业,要走也是你们走,来人,赶紧将他们请出去罢!回去也告诉李修樗,把他也给我撵出去!” 阿若谭冷笑道:“好,我这就走。你去跟他说吧。” 阿若谭转身就去床边找李元锦,郁久闾楼瑶见他果真没有回旋之意,脸色更加难看。 她虽然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但家资雄厚,一生之中顺风顺水,鲜少有得不到的东西。 可偏偏是这个阿若谭,叫她既抓不着,又握不住。 她承认自己喜欢阿若谭皮相,毕竟如阿若谭这般美貌英俊的男子,世上也找不出第二个。 就算是如今气急了,她仍希望通过言语恐吓让他回心转意,伏低做小,谁知道这个阿若谭偏生是油盐不进!让她完全下不来台! “阿若谭!你敢这么羞辱我!我一定叫你好看!” “你身上吃的用的,全都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一条丧家之犬!你应该对我摇尾乞怜才是!你没资格命令我!” “而且,你越是想带走他,我就是不依!这里也不是你想走就走的地方!” “来人,给我把他抓住!把李元锦也扔出去喂狗!” 郁久闾楼瑶一声令下,众人还来不及动作,阿若谭拔出长剑自卫,傲然面对着郁久闾楼瑶,质问道:“谁敢?” “楼瑶,我说的难听些,跟你来的那几位蜃楼长老和舵主都死了,你身边没有得力的助手,我就算杀了你,也没人知道!” “你!” “你少跟我计较得失,也少跟我充正头娘子,你管不着我!我现在对你客气不过是因为对你有些旧情,感念你收留过我。” “而且,你也动用你的脑子想一想,我义父是那种老实本分,由着你摆弄的蠢货吗?” “你爹已经少了一条胳膊武功大打折扣,你带着这么多人离开蜃楼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义父会不会在蜃楼做什么小动作,杀了你爹夺权吗?” 第23章 困兽【下】 郁久闾楼瑶听到这儿,勃然变色。 她按紧了腰间的软鞭,警惕地看着阿若谭。 下一秒,郁久闾楼瑶忽然听到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刀剑相交声以及哭喊的声音。 门外显然发生了什么乱斗。 郁久闾楼瑶到这儿总算明白过来,她回头冷笑着看向阿若谭:“轩辕珍北,你真狠心!你和你义父给我们父女设下陷阱,意在完全掌控蜃楼,为你们所用是不是?” “一开始你和你义父以《息壤神功》和《寒冰烈火掌》为诱饵,劝说我爹收留你们,可你们实则并未将《寒冰烈火掌》教给我爹,反而是教给他一门《毒情掌》。” “你们诱哄我爹跟你们去嵩岳派刺杀盛涉川,结果害我爹被盛涉川砍断一条手臂!” “我爹受伤之后,李修樗趁机协理蜃楼的许多事务,并且派你前来张掖,还劝我前来找你,他自己则趁机在蜃楼夺权。” “好……好!你们父子两个,果真是一伙喂不熟的白眼狼!” 阿若谭闻言,哂笑道:“丧家之犬罢了,在你眼里,我们这种手段下作的小人,被形容成狗,都玷污了这种动物。” “哼……” 郁久闾楼瑶还要说什么,她身后的木门已经被人咿呀一声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正是天宁山的掌门,之前与阿若谭在楼上对饮的道士,步六孤雪心。 步六孤雪心浑身血迹斑斑,手执长剑,气定神闲,冲阿若谭笑了笑道:“已经将她的人都解决了,小教主。” 郁久闾楼瑶看着他,冷笑道:“连你也叛变了?你就不怕阿若谭回过头来害你吗?我的今天,说不准就是你的明天呢。” 步六孤雪心闻言,坦然道:“少楼主不必说这种离间的话,你们父女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我追随小教主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 “门外已经都是我的人,剩下一些你的随从,也都答应归顺小教主。” “少楼主,你大势已去啊。” 步六孤雪心用最谈笑的口吻与郁久闾楼瑶说着话。 阿若谭早已不愿再在这些事上费心,更不想多看郁久闾楼瑶一眼:“把她带回房间去,好生看起来。” 郁久闾楼瑶早知大势已去,负隅顽抗也是枉然,不过,在听到阿若谭的话时,她还是挑了挑眉:“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于我有活命之恩,我不会杀你。” 阿若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想法,说完便着人将她“请”了下去。 郁久闾楼瑶虽然落势,但眉目间丝毫没有狼狈之色,反而轻轻将腰间的软鞭收好,整理了衣衫,昂首挺胸,随着步六孤雪心走出门去。 袁坠雨和度无忧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度无忧尤其担心李元锦,央求了多次,终于获得了阿若谭的许可,叫她进来看一看李元锦。 而当她一进门,看见李元锦面如金纸,奄奄一息,浑身纱布包裹的样子时,她轻轻捂住了嘴巴,简直难以面对。 “二哥……二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乱跑,对不起……” 度无忧俯身大哭,悲恸不已。 一旁的阿若谭听见她还在喊李元锦“二哥”,眉头轻轻挑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没说出口。 他转身先看着步六孤雪心道:“方才楼瑶说,盛涉川已经躲进了天宁山,你立刻着人去细细搜查,千万不要让他跑了。” “是。” “另外,你写信给蜃楼那边,告诉我义父,我这边已经料理好了。” “是。” 步六孤雪心十分听话,一一应允,随后便告辞,退出了房间。 阿若谭送走了他,转身看向度无忧。 度无忧感到阿若谭似乎在看她,有些警惕地说道:“你……你看我干什么?”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阿若谭说着,找一个绣墩坐下,仔细将度无忧又打量了一番: “度无忧,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我?你……你跟我有什么可说的。” 度无忧显然不愿跟他正面交谈,局促地别开脸,不想跟他对视。 “我要给你讲一段前尘往事,顺便让你帮一个小忙。” “我?” 度无忧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于是坐直了身体,等着阿若谭说话。 阿若谭看了看她,又看看床上的李元锦,说道:“我给你先讲一段故事,是关于你娘令狐娴的。” “她应该是一对中原夫妇的弃婴,样貌并不像异族人,但却被一对异族出身的圣教夫妇所收养,这件事,你想必已经知道了。” “当初,她为了完成我爹的命令,所以才接近你爹,在嫁给你爹之后,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受到来自峨嵋的江夫人和你的姑姑度千馨的敌对。” “不过,她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最后逼得江夫人无家可归,一尸两命。” 度无忧听了这话,小声说道:“这些事我也知道……” “但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你娘在害死江夫人之后,曾经受到你姑姑的报复,被她打落悬崖,在崖下,她生下了一对龙凤双胎。” 阿若谭此言一出,度无忧感到脑袋一片空白,她呆呆看着阿若谭,轻轻张大了嘴巴,看着他。 两人所处的室内静的出奇,只有烛火燃烧和李元锦均匀的呼吸声。 “我……你……你在胡说什么?我娘,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从未听她说过……” “你娘产后便因为失血过多,失去了意识,而你的姑姑则在她跌落悬崖后,搜山寻找她。在找到她之后,便带走了她所生的那个男孩,而那个男孩就是李元锦。” “……” “据你的姑姑回忆,那个男孩其实比你出生的要晚些,李元锦应该是你的弟弟,而不是哥哥。” “……” 度无忧整个人完全愣住,半晌,她的唇轻轻抖动,全身也在轻轻颤抖。 “你……你骗人,我不信你,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姑姑当时因为江夫人的死,受了刺激,为了报复令狐娴,她故意抱走了李元锦,但当时因为屠日城之战,江湖上十分混乱,而她又不敢回家,怕你爹怪罪,亦或是被他发现令狐娴生下了一个儿子,于是她当时便打算出去躲避一下。” “谁知,就在她离开山门不久,便……遇上了刚从屠日城带着我逃出来的李修樗。” “李修樗就是圣教中六大护法之中的巫之宗祖,也是后来化名为李北农的小锦的继父。” 第24章 往事【上】 度无忧原本坐在脚踏上,绷直的身体,在听完这些近乎戏文一般巧合的陈年旧事之后,彻底瘫软。 她轻轻扶着床沿,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的李元锦。 睫毛轻轻颤动之间,已经沾染上决堤而出的泪水。 “不可能……这不可能!李元锦是大娘娘的儿子,是无倦的亲弟弟,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弟弟?我不信!而且,而且……如果他是我的弟弟,为什么他长得跟我一点儿也不像?” 相较于度无忧的崩溃,阿若谭显得分外平静,他缓缓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在客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吗?” “……” 度无忧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有些苍白。 “当时我说,你长得像一个人。” “而那个人,就是李元锦。” “李元锦尚在襁褓之中时,便被度千馨抱来与我们一起生活,度千馨在跟我义父生活后没多久,就发现了我义父的真面目,闹着要走,我义父不依,就失手打了她,导致她疯病加重,忘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不过,纵使她已经疯了,却始终记得李元锦是她哥哥的儿子,于是每每见到小锦,就说要带小锦去找亲生父亲。” “我义父想了很多办法,或打或药,总算让她彻底忘了这件事,安安分分跟着他过日子。不过,小锦的爹毕竟是度千岁,当初就是度千岁和盛涉川联手杀了我爹娘,我义父始终对这二人怀抱敌意,既暂时杀不得这两人,也不太舍得再伤害度千馨,便将一腔怨愤都发泄在李元锦身上,对他动辄打骂,百般虐待。” “李元锦跟着他受尽了折磨,不过,当时的度千馨已经将往事全都忘了,也护不住他。” “我义父在那几年里一直在寻找光复圣教的办法,后来便联系上了郁久闾岩山。” “郁久闾岩山是个首鼠两端的小人,奸诈狡猾,他说可以帮助我们光复圣教,但是必须让我们拿出圣教的《息壤神功》和《寒冰烈火掌》作为交换,才能帮助我们。” “我义父假意用《寒冰烈火掌》作为诱饵,哄骗郁久闾岩山与我们合作,并且承诺事成之后,就把《息壤神功》教给郁久闾岩山。” “他信以为真,便同意帮助我们,却不知,我义父怎么可能将真的《寒冰烈火掌》教给他?他根本就没有给他真正的《寒冰烈火掌》,而是将自己所创立的,与《寒冰烈火掌》相似的《毒情掌》教给了他。” “在达成协议之后,郁久闾岩山就打算带我们一家前去祁连山,故事到这儿,其实都还算好,一切也算得上正常,倘若后来我义父没有做那件事,恐怕我们一家四口都会在祁连山好好生活下去。” “那……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们虽然去了祁连山,但是想要光复圣教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实现的,我义父等不了那么久,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锦越长越大,身上许多特征,样貌,都越来越像度家的人,尤其是度千岁。” “他本就十分痛恨度千岁,加上在蜃楼又见识了他们超高的易容术,于是,一条毒计就在他的心中萌芽了。” “他找来郁久闾岩山,说想到一个十分歹毒,可以一箭双雕,离间度千岁和盛涉川的好办法。” “那就是,一条美人计,他想要郁久闾岩山将小锦的容貌改变成盛涉川的前妻陆荃沅的样貌,然后把小锦培养成一个专门侍候男人的妓子,拿来引诱盛涉川,待盛涉川上钩之后,便揭露小锦的真实身世。” “毕竟,小锦可是度千岁最想要的儿子,如果他知道自己唯一想要的儿子,被盛涉川给染指了,他肯定会与他发生龃龉。” “而盛涉川是出了名的喜欢陆荃沅,见到一个与亡妻十成十相似的年轻人,自然是把持不住的,真要一朝夺他所爱,便是有过救命之恩的好大哥,他也是不能宽宥的。” “这个毒计一想出来,郁久闾岩山十分赞同,两人一拍即合,趁度千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小锦拖去易容,照着陆荃沅的模样,将他的容貌全改了。” 阿若谭想到往事,似乎一块想到了年幼的李元锦被人拖走时的悲鸣与绝望。 他轻轻支住下颚,看着度无忧:“其实,他小时候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你应该庆幸,你是女孩子,没有被你姑姑带走,倘若当时被带走的是你,你恐怕不会比李元锦强到什么地方去。” “……” “李元锦被我义父和郁久闾岩山改去容貌后,便被囚禁起来,一去有半年,度千馨找不到小锦,疯得越来越厉害,于是央求我义父和我,带她去见李元锦。” “我义父如何能依她?就不肯。” “后来,还是我找到了小锦的所在,偷偷带着度千馨去见小锦。” “度千馨当时已经将往事忘干净了,但是,当她看见小锦被改变的容貌时,却忽然想起了陆荃沅,故人的容貌刺激了她的脑子,令她浑浑噩噩想起一些往事。” “她想尽办法带着小锦逃出了祁连山,躲进了一个附近一个村落。可是,蜃楼的势力极其强大,她带着小锦躲了不到一个月,就又被我义父和郁久闾岩山发现。” “我义父和郁久闾岩山将两人挟持之后,强迫两人分离,那时候,度千馨的嘴里就喊着小锦的名字,叫他快跑,快跑,还说,他的家在青城山,说去了青城山,见到亲生父母,就没有人敢再伤害他了。” “可是,就凭他们两个孤儿寡母,又怎么跑呢?左不过是被抓回蜃楼,被各自囚禁了起来,从那之后,小锦应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于是哭求着想要去找爹娘,我义父嫌他烦,便给他灌下了失忆的药水,令他忘了那段时日所发生的一切。” “……” “他们加大了对小锦的看管,而小锦因为我义父灌下的失忆药水太强,终日浑浑噩噩,水米不进,气息奄奄。” “郁久闾岩山以为小锦活不成了,于是便决定将他杀了,扔到雪山之中去自生自灭。” “我得知之后,买通了蜃楼的人,将小锦搭救下来,送到了一辆前往青城山的马车上,写了一封有关于他身世的书信,放在了他的小包袱里。” “我原想着,那些人能把他送回家去,但是……后来又一想,如果他回了家,和父母相认,会不会就想起我和义父正在蜃楼,带正道的人来杀我呢?” “思索再三,我把他从那辆前往青城山的车上抱了下来,把信撕碎,将他随便塞到了一辆不知前往何方的马车上。” 第25章 往事【下】 “我原以为这样万无一失,他也会逃得远远的,谁知他竟流落轩辕岛,又被轩辕岛这些蠢货送了回来。” “他一回到蜃楼,就被郁久闾岩山和我义父认了出来,加上你娘又来讨要一个酷似陆荃沅的媵妾做陪嫁,他们便顺水推舟,将李元锦送到你娘的手上。” “……”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度无忧听完了这个故事,只觉后背发凉,浑身冷汗。 一方面,她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包括所有人,都早已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进入了他人所设的迷局。 另一方面,她也感到后怕,就像阿若谭说的,如果当初被抱走的人是自己,那么李元锦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只怕都会落到自己头上。 她是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能想象到李元锦受过多少苦楚? 单是这几日跟着阿若谭,她就觉得自己够遭罪的了,而李元锦这十数年来,却几乎日日都在过那样的日子!甚至比这凶恶无数倍! “我的故事说完了,你也应该能听懂。” “至于我要你帮忙做的事,也跟小锦有关。” “自从多年前小锦被迫与度千馨分离,度千馨就再也没见过他,这些年,度千馨忧思成疾,疯病一天重似一天,怕是时日无多,我此来张掖,除了要把李元锦和盛涉川抓住,还想把李元锦带回去,见一见度千馨。” “……” “可是,如今小锦容貌被毁,命在旦夕,恐怕不能舟车劳顿,为了能让度千馨放心地走,也为了不刺激她,我希望你能帮我假扮小锦,去见一见度千馨,就当完成你姑姑死前的一个愿望……她,真的很希望能再见到小锦。” “……” 度无忧听完了这话,沉默许久,她看向床上的李元锦,想叫他一声二哥,又觉得不太合适。 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尽管她能感受到李元锦跟她的疏离,但也能感受到李元锦在试图以一个兄长的身份来保护自己,何况,这是这世上除了度千岁外,与自己血脉最相连的人了。 “我想知道,这件事,我娘知道吗?” “什么?” “她知道李元锦是她的儿子吗?” “应当是知道后死的。” “……”度无忧提起令狐娴,心中酸涩,同时想到李元锦,更是心疼,她重重伏在床边,放声恸哭。 阿若谭没有阻止她,而是静静等她哭完。 度无忧哭过之后,抬起头,道:“我去,我可以跟你去,但是,我希望你能尽全力救他,好吗?” 阿若谭道:“那是自然,他不仅是你的弟弟,也是我的弟弟,我自然要救他。” “那……咱们什么时候走呢?” “先找着盛涉川。” “不过,也不能找太久,再过三日,找不到也得启程了。” 阿若谭立誓三日找到盛涉川。 他原以为,天宁山不大,盛涉川又身中剧毒,应该跑不了多远。就算是找不到盛涉川的人,尸首也该能找到。 可谁知,那盛涉川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步六孤雪心几乎将天宁山翻了个遍,都没发现盛涉川。 这样令人意外的结果,让阿若谭都怀疑是不是郁久闾楼瑶撒了谎。 眼看出行的日子越来越近,阿若谭都打算亲自出门去找盛涉川了。 只不过,李元锦的病情虽然好转,但还是每日昏睡,没有清醒过来。 阿若谭找了几个疡医来给李元锦看脸,可是大家都说李元锦的脸上伤口过深,多半是要留疤毁容,叫阿若谭做好心理准备。 阿若谭倒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蜃楼负责易容的医师手段十分高明,届时等回了蜃楼,他们肯定有办法帮李元锦医治。 阿若谭将李元锦,度无忧,袁坠雨等人交给步六孤雪心看管,自己出门寻找。 是日大雪,冰封千里,天地之间都是白茫茫的。 李元锦,度无忧,袁坠雨三人被锁在房内,插翅难逃。 好在步六孤雪心未曾虐待他们热茶热水热饭一应俱全,暖炉更是烧得热乎。 度无忧有些担心盛涉川,不停地追问袁坠雨有关于盛涉川的消息。 但是袁坠雨显然并没有撒谎,他那晚的确没有见到盛涉川回来。 度无忧有些泄气地坐在床边,近来发生了太多事,简直让她身心俱疲。 如果放在以前,她肯定会大哭一场,但现在,她却累得再说不出一句话。 “掌门会不会……遭遇了不测,如果真是那样,我们怎么办?” 饶是袁坠雨这样生性看得开的人,心情也很低落。 他原本跟这些正邪之间的恩怨并没有太大的牵扯,此次远来西北,也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 可是,随着事情的变化,他现在无辜成为了魔教的人质。 逃是不太可能逃出去的。 他也不可能投靠魔教。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份儿上,等待他的或许只有死。 死…… 袁坠雨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尽管他也算看得开,但他毕竟还这么年轻,怎么舍得这么轻易去死? 两人各怀心事,一时间气氛十分沉默。 正当两人都说不出话的时候,度无忧忽然听到床上传出一声细微的挪动。 度无忧警惕地抬起头,看向李元锦,只见李元锦地手指轻轻颤动,眉头轻蹙,俨然有了苏醒的迹象。 “二哥……” 度无忧连忙凑上去,查看李元锦的情况。 李元锦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因为另一只眼睛正被纱布包裹,轻轻一用力,就会牵动脸上的伤口。 “……” 度无忧本想改口不再叫他二哥,但是又顾及着袁坠雨在旁边,两人也不好相认,因此照旧那么称呼他。 “二哥,你感觉好些了吗?” 袁坠雨也看见他醒了,于是凑过来追问道:“感觉怎么样?还记得我们是谁吗?能看见我们吗?” 李元锦感觉自己的视力似乎受到一些影响,不过,在短暂的回神之后后,他能感到自己的目光在重新聚焦。 “无忧……小雨……” 听他能说出正确的名字,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想……喝水。” “好好好,水!这就来水了。” 两人赶忙手忙脚乱地扶他起身,给他倒温水喝。 李元锦被袁坠雨扶到靠枕上,斜倚着,喝了一口水。 李元锦脸上有些痛苦之色,或许是因为牵动伤口导致的。 “元锦哥,你还能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吗?” 袁坠雨试探着问他,李元锦仔细回想了一下,失神的眸色中渐渐有了些光亮:“能想起一点儿……” “掌门呢?掌门找到了没有?” “……” 袁坠雨和度无忧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李元锦看他们那个样子,便猜到了结果大概并不怎么好。 他想要支撑起身体,但却因为疼痛而无法挪动。 “好疼,浑身都很疼,脸也很疼……有镜子吗?我想看看我的脸怎么样了。” 第26章 出发【上】 听到这个要求,度无忧有些为难地看着袁坠雨,袁坠雨则尴尬地戳戳度无忧,叫她别隐瞒了。 度无忧只好站起身,拿出一个镜子给李元锦。 李元锦拿过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满面纱布包裹,只有右眼是裸露在外面的。 “二哥,你的脸受了点儿伤,可能要留疤,不过,那个阿若谭说了,他可以带你回蜃楼疗伤。” 度无忧话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其实,阿若谭请了几个疡医,他们都说李元锦的脸几乎已经毁容了,想要医治,非得请医术高明的整容医师给他改头换面不可。 好在阿若谭对此似乎很有信心,只说回了蜃楼就好了,蜃楼那边肯定有办法让李元锦恢复如初。 李元锦拿着镜子,把自己看了又看,似乎在说服自己相信度无忧的话。 他这个人一向悲观,容易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 即便度无忧劝他,但他仍旧不敢轻易相信。 不过,眼下,他最想追究的并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有关于盛涉川的问题。 “对了,还是,先说说掌门吧?掌门现在怎么样了?” “你们有他的消息对吗?” “……” “元锦哥,我们其实也不知道掌门的情况,因为掌门似乎与蜃楼的人发生了冲突,他现在躲进了天宁山,不知去向,阿若谭正带人找他呢。” 袁坠雨主动将他受伤后的事介绍了一下,不过,有关于度无忧和李元锦身世的事他并不知情,因此也就没说。 “掌门……” 李元锦心中有些担忧,但好在听他们的意思是阿若谭也没找到盛涉川。 盛涉川是聪明人,应该……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抓住吧? 李元锦说不出心中的那种感受。 盛涉川毕竟拆散了他和律宗瑢,于他而言,他是个应该被记恨的存在,他生死未卜,其实倒是他的“报应”,何况二人的出身,本就是正邪不两立。 可是……他与盛涉川之间毕竟有夫妻之实,而且他为了自己也放弃了掌门之位,随自己远来西北,这一路走来,对方对自己教导有加,关怀备至,两人之间的感情说是恩怨交织更为契合。 他想要选择漠视盛涉川的失踪,但又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伤后初愈,没有太多精力去动脑子,而且他每天服用的药中有一些镇静安神的成分,很快他就重新睡了过去。 度无忧和袁坠雨陪他陪到深夜,直到阿若谭回来。 阿若谭回来的时候,适逢李元锦再次醒来,度无忧叫人给他熬了米浆和参汤,李元锦已经可以进食,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阿若谭进屋之后,便打发走了袁坠雨和度无忧,脱下沾满风雪的外袍,自己来到李元锦面前。 “醒了?” “……” 李元锦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半晌,他问道:“你们找到盛掌门了吗?” “……” 阿若谭听他问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只感觉扫兴。 “他死了。” “!” 阿若谭说着,玩味地欣赏着李元锦惊愕的目光,他把帽子一丢,坐在火盆旁的摇椅上,那张椅子刚被度无忧坐过,上面还有淡淡的馨香。 阿若谭倚在上面,轻轻摇晃椅子,说道:“他死了,你就要守寡了,多好的事,一会儿我就叫人给你放两串鞭炮,庆贺一下。” “……” 李元锦看着他的表情,慢慢反应过来,小声说道:“你撒谎,我不信……” “哼,看来,脑子没坏,还挺聪明的。” 阿若谭道:“我决定明天再在张掖留一天,找找盛涉川,即便找不到,到晚上,也要出发带你们回蜃楼去。” “……” 李元锦欲言又止,阿若谭压低声音,不无威胁道:“李元锦,你难道不想回去见见度千馨吗?她可是很想你呢。” “……” 说起度千馨,李元锦再也没有话说,阿若谭站起身,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小锦,你听话,咱们什么都好说。” “那老畜牲再好,还能好的过娘吗?” “我带你回家,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事吗?” “等我们回了蜃楼,我会禀明义父和娘,娶你为妻,你这几天就好好养伤。最好,明天叫我活捉盛涉川,或是找着他的尸体,届时,我会砍下他的首级,作为我讨伐正道中人的祭品。” “……” 阿若谭不等李元锦有任何反应,轻轻亲了亲李元锦的右眼。 李元锦感受到他唇齿的温热,立刻有些不适,连忙躲开。 阿若谭将他肩膀拿住,强迫他看向自己:“从今天起,你归我了,若你胆敢再想着那个老畜生……” 李元锦看着他,阿若谭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合适的惩罚,来惩罚李元锦。 “你要是敢再想着那个老畜生,我就杀了度无忧。” “……” “睡觉吧。” 阿若谭知道自己在对方面前逞强不了多久,于是干脆放开他,宽衣解带,熄灭蜡烛,钻进了被窝中歇息。 被子里有李元锦的体温和药味儿,阿若谭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搂住了李元锦。 可是,李元锦却久久不能入睡,黑暗中,他睁开右眼,看着头顶那宽大的床帐顶部,思绪十分混乱。 他可以回去见度千馨了,去做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 不知道娘现在怎么样,疯病有没有好…… 而且,娘如果知道,自己是她讨厌的女人的孩子,她还会不会接受自己?像以前那样疼爱自己? 她是自愿跟着继父的吗?她想不想回青城山?想不想知道家里的近况? 再者,如果她知道家里最近不好,会不会又受到打击? 还有……自己遇到盛涉川的事,她会持怎样的态度? 是了,说起盛涉川,他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外面的风雪似乎很大,不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 他是不是凶多吉少,或者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呢? 如果他死了,自己怎么办,自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吗? 李元锦的小脑袋里想了很多东西,最后,他也终于意识到,答案是否定的。 他有些想出门寻找盛涉川,但显而易见,那是不可能的。 李元锦想到这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被阿若谭听见,他睁开湛蓝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 “没事,心烦。” 李元锦小声说着,催促对方不要再问了:“睡觉好吗?别跟我说话了。” 第27章 出发【下】 阿若谭虽然脾气不算好,但在李元锦面前还算好哄。 阿若谭见他有点儿生气,一时间也没再问,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两人凑合着睡到第二日清晨,阿若谭早早起身,准备再去找盛涉川。 李元锦被他吵醒,睁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对方。 “我叫人去给你煮羊奶喝,里面放了花蜜,喝完了以后,记得把药也喝了,听见了吗?” 李元锦嗯了一声,再次闭上了眼睛,现在是冬天,清晨时分,天色也是黑的,因此李元锦睡意朦胧,根本不愿离开被窝。 阿若谭关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知道阿若谭走了。 如果身体允许,他肯定会跟随对方出门去找盛涉川,但现在,显然不行。 他大概睡了又有半个时辰,听见有人走进来送东西。 李元锦在昏睡中,感觉那应该是蜃楼的几个奴婢,她们的脚步很轻,声音很细,在摆放食物的时候,还不忘轻轻说着什么。 “真没想到小教主居然如此狠心,把少楼主给关起来了呢。” “嗐,这有什么狠心不狠心的,依我说,小教主就不是什么善茬,他生得那么美,却肯委身给少楼主,他肯定是有所图谋,如今,没把少楼主杀了,只怕已经是留情了。” “也是,不过,我看少楼主也挺可怜的,听说她被关起来之后一直不肯说话,只是喝酒,整个人看起来心情很差。” “你说什么胡话呢?她心情差才正常啊,谁家家产被抢走了不生气,叫我说,少楼主这是被小教主给吃绝户了呢。” 几个奴婢边摆放碗筷边轻声说着话,同时也不忘看看床上的李元锦。 “这个小公子怎么还没醒?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不吧,昨晚的时候,我还见人往里面传过米浆和参汤,他肯定是醒了,要不然他们也不能要这个吃。” “唉,可惜了,这个小公子其实长得很漂亮,但是如今容貌被毁,只怕小教主以后也会厌弃他的。” “我听说这次步六孤掌门在陈宁镇搜罗了八名特别好看的男女,说不准这里面能有小教主的新欢呢,毕竟现在可没人管着小教主了,小教主怎么不会图一时之快,先染指一番呢?” “啊,对了,听说,里面有个最好看的男子,是昨日的时候被寻来的,人长得又英俊又高大,眼睛亮亮的,连步六孤掌门都对他青眼相加,多看了好几眼呢。” “啊?是吗?还有这样的人,回头可真要好好看看呢。” 几个女孩子说着,已经将一切收拾妥当,轻轻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等她们走后没多久,度无忧和袁坠雨便来到了房间,喂他吃饭。 三人会面却没什么可说的,因为他们都明白,如果到了今晚还找不到盛涉川,那么他们就要前往蜃楼了。 三人惴惴不安等着阿若谭的消息,可是,让他们失望的是,他们仍旧没有找到盛涉川。 宅中上下都在打点行李和马车,度无忧和袁坠雨也被分上了不同的马车,准备出发,离开陈宁镇。 阿若谭和李元锦共同乘坐一辆马车,而步六孤雪心则被暂时留在本地,继续刺探消息,搜索盛涉川的踪迹。 李元锦先上了车,坐在车中等待阿若谭上车。 阿若谭身披斗篷,与步六孤雪心走在雪地中,边商议事情边告别。 “小教主,这里的一切自有我来打点,你就放心的去吧,如果有盛涉川的消息,我就告诉你。” “嗯,好。” 两人慢慢向前行走,可直到快走到李元锦的马车前时,两人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喧哗。 阿若谭有些好奇地皱起眉头,扬声问道:“闹什么?” 几个神色慌张的奴婢听到阿若谭的声音连忙跑过来回复道:“小教主,是少楼主在闹脾气,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办。” “楼瑶?” “她怎么了?”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一个胆子比较大的婢女说道,“回小教主的话,少楼主方才吃醉了酒,在耍酒疯,说什么……嫌一直以来有些无聊,说要找个没……没玩过的男子来……来消遣一下,叫我们来回你。” “……” 守着李元锦,阿若谭觉得这话实在有些尴尬,于是连忙有些厌恶地打发他们道:“现在没有新鲜货色,这样吧,你们去把那八个人拉过来,叫她挑,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惦记这个?” “是。” 众人领命之后连忙去办这件事,很快,那边的声音就逐渐消失,看来郁久闾楼瑶已经挑选到了她最喜欢的那个男子。 服侍郁久闾楼瑶的人在办完这事之后,将八人的花名册拿回来,给步六孤雪心看,步六孤雪心看了一眼,不出意外地挑挑眉毛,说道:“她真是,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挑个最好看的。” 阿若谭闻言冷哼一声,也不回话,径直上了李元锦的马车。 待阿若谭上车之后,整支队伍便缓缓开始出发。 一路上,风雪稍停,众人夜间行走还算顺利。 郁久闾楼瑶虽然失势,阿若谭也不太待见她,但对于她平时的饮食用度并未克扣,此时她正躺在宽阔的马车里,守着一盆暖烘烘的炭火,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用着夜光杯中的美酒。 她斜睨着眼睛,看着跪坐在她面前的男子。 对方眉目英俊,身材修长,虽然比起阿若谭少些惊艳,但五官却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只是……他的神情未免看起来有些冷漠,身上也盘旋着一种特殊的冷香,给人一种很难驯服的感觉。 郁久闾楼瑶看他样貌,猜测他也就二十岁,但那种略显成熟的气质,却让她猜不透对方的实际年纪。 “你们都出去吧,叫我跟这位郎君好好说会儿话。” “是。” 众人不敢久留,连忙退出房间,只剩下郁久闾楼瑶和那名男子。 郁久闾楼瑶心中有愁事,难免多喝了几杯,浑身萦绕着酒气。 她用手撑着下巴,问道:“多大了?” “……”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抬起眼睛,目光冷淡地盯着她。 尽管在醉中,郁久闾楼瑶还是被对方过分审视地目光吓了一跳。 “看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叫人好害怕呀。” “来,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第28章 盛涉川 对方神色虽然不太友善,但好在还算听话,他没有反驳郁久闾楼瑶的要求,缓缓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坐下。 郁久闾楼瑶看他正襟危坐的样子,扑哧一笑,像是蛇一样攀上对方的手臂,把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 “你好严肃啊,侍候过人没有?以前是做什么的?” 郁久闾楼瑶仔细欣赏他的五官,越看越觉得对方英俊不凡,冷眼迷人。 她樱唇轻启,凑上去,恨不得一吻芳泽。 可惜,她的唇还没等凑上他的脸,对方忽然开口道: “以前我在嵩岳派,管着很多人,但现在不做那事了。” “……” 一句话说完,郁久闾楼瑶感到自己的脑袋已经不会转了。 而眼前的男子显然也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他难得冲郁久闾楼瑶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握住了她的颈部,死死扼住。 “咱们不久之前刚刚见过,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你……你……” 郁久闾楼瑶终于反应过来,但是对方的手却死死扼住她的咽喉,令她发不出声音。 对方见她想要说话,大发慈悲地松了松手,郁久闾楼瑶难以置信的忍着窒息的感觉,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你是……你是盛涉川!” “你……你不长这样……上次你……” “易容罢了。” 盛涉川言简意赅。 “你……可你中了毒,不应该已经毒发死亡了吗?” “毒发?什么毒发?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盛涉川了,就凭你那点儿微末道行,想要我的命?做梦。” “那你……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当时你用毒针刺中了我,我立刻封住心脉,逃出客栈,进入天宁山。” “我在正道这么多年,位列江湖之首,什么排除万毒的法子没有?因此我很快就找到解药,化解了体内的药性,不过,你那药物的确厉害,纵然化解了毒性,却还是叫我昏睡过去,并被过路的山民搭救。” “说来也是此地‘民风淳朴’,他在捡到我不久,就将我卖给了天宁山负责搜罗献祭河神的道士,而我则在他将我出卖之前醒来,偷偷调整了一下五官容貌,而天宁山的人不认得我,因此才没被认出来。” “……”郁久闾楼瑶听到这个经历,一瞬间感到很是无语。 那阿若谭费尽心机想要找到盛涉川,谁知盛涉川早就神不知鬼不觉混进了他们的队伍! “巧吗?”盛涉川见她说不出话来,主动问了她一句。 郁久闾楼瑶尴尬一笑,说道:“巧……太巧了,但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你来这里,多半是为了打探魔教的消息,或者是杀了阿若谭。” “而我现在被阿若谭所害,与他有仇,我相信我肯定能帮上你的,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帮助你。” “咱们两个合作好吗?” “……” 盛涉川沉默片刻,显然在衡量对方的利用价值。 郁久闾楼瑶继续说道:“别忘了,你的爱妾李元锦可还在他手里,李元锦对你多上心,那么爱你,你难道舍得让他被阿若谭给欺负了吗?” “……” “而且,还有什么度无忧,袁坠雨,这么多人需要你救,你难道能冷眼旁观吗?” “……” “而且,蜃楼那个地方十分的难找,就算去了,里面也犹如迷窟,你们就不想找个明白人指路吗?” 盛涉川听到这儿,总算觉得有些意思。 他放开郁久闾楼瑶,冷笑道:“你开的这些条件,我比较满意,不过……” 郁久闾楼瑶正要松口气,盛涉川却继续说道:“不过,你这个人,我觉得不太老实,只怕跟你爹一样,是个首鼠两端的小人,所以……” 盛涉川说着,轻轻放开了她的脖颈,郁久闾楼瑶刚要为自己辩解,盛涉川手中忽然多了一粒药丸,手腕倏翻,将药丸弹入她的口中。 郁久闾楼瑶立刻觉得不好,想要吐出来,但盛涉川立刻制住她,压在她身上,捂住她的嘴,强迫她咽了下去。 两人的扭动声引来了车外人的注意,这些人有些担忧地探进头,想要问问究竟。 可盛涉川怎么可能给他们进来的机会,当即怒斥道:“滚出去,我与少楼主正行好事,你们几个胆子敢来打搅?” “……” “是……是……” 一众人哪儿敢多说话,连忙退出身去,将车门关紧。 等人走后,盛涉川立刻坐直身体,说道:“少楼主,方才给你吃的是一些我们嵩岳派独家研制的毒药,药性凶猛,三月之内如果吃不到解药,中毒之人就会遭受万蚁啃噬之苦,最后化为一滩血水。” “……” “不过,你别担心,只要有我在,而你也好好听话,我一定不会白白让你送死的。” 郁久闾楼瑶有口难言,有苦难说,气得浑身发抖,她本以为盛涉川是正道中人,应该做不出太险恶的事来,没想到他还会喂人吃药! “你……你这个……” “什么?” 郁久闾楼瑶本想破口大骂,说他是个诡计多端的老畜牲,但想到自己现在受制于人,后续又免不得借助对方的力量向阿若谭讨个公道,因此只好忍气吞声地夸奖道: “你真是,足智多谋。” “……” 盛涉川冲她皮笑肉不笑地翘了下嘴角,没有跟她计较这句话的真伪。 “李元锦现在怎样?” “李元锦……” 郁久闾楼瑶有些心虚,但脸上却不露声色。 “他,最近,不太好呢。” “怎么说?” “他为了找你,受了阿若谭的诱骗,被他打得都毁容了呢。” 郁久闾楼瑶眼神很是无辜的样子,口中说着的却全是假话。 明明是她害的李元锦受伤,但守着盛涉川,她才不会承认,反而将脏水泼到阿若谭身上。 “他现在好可怜啊,听说每天都痛得厉害,想要找你呢。” “……” 郁久闾楼瑶说完,盛涉川的脸上果然浮现出怒色,他抓住郁久闾楼瑶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你即刻想个办法带我去见李元锦,立刻,马上。” 第29章 家人 郁久闾楼瑶闻言,轻笑一声:“盛掌门,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现在身陷囹圄,自身难保,恐怕帮不了你太多,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与阿若谭相识多年,想要带你钻个空子,让你见到李元锦,也并非难事。就是……” “你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呵呵,盛掌门真是聪明人,人家说到底,是个生意人,我既然帮你,也不能白帮,盛掌门不如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一定对您言听计从,毫无保留。” “说。” 盛涉川冷冷看着她:“我的耐心不多,你一次性说完。” “哼哼,人家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等你救出李元锦之后,可以帮我把那个阿若谭拿下。” “阿若谭?” “对啊,人家的家产和一切,都被这个小畜生弄走了,人家好难过的,盛掌门,人家是真的很想好好报复他,求求你啦,看在人家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就帮帮人家吧,盛掌门。” “……” 盛涉川闻言,扫开她缠着自己的双手,一字一顿道:“帮你可以,但是,在拿下阿若谭之后,我是一定要让他死的。” “死?好啊,我也想让他死呢。” 郁久闾楼瑶面含微笑,说道:“我对阿若谭恨之入骨,恨不得吃他肉,喝他的血,这件事我自然没有意见。” “阿若谭多年来练功很是殷勤,日常生活中,只要没有要紧的事,他每到正午都会抽出两个时辰闭关练功,你可以趁那个机会去见李元锦。” “我如今虽然落魄,但扎根蜃楼多年,想要买通几个奴婢送你去见他,也不是难事。” “你今夜就暂且歇在我车上,等过几日,我会设法送你前去。” 郁久闾楼瑶虽然在旁人的形容中未免有些耽于酒色,但是真到办起事来,效率奇高,过了不到三日,她就安排上二人见面的事宜。 盛涉川稍作乔装,穿上疡医的衣服,随着为李元锦侍奉汤药的几个奴婢进入了李元锦的马车。 阿若谭果然早已前去练功,不在附近,一名早已被郁久闾楼瑶买通的婢女送来汤药后,屏退了众人,独留下盛涉川一个。 “这马车不大,站不下这么多人,你在这儿伺候李公子用药,我们先出去。” 盛涉川答应了一声,站出来接过汤药。 方才他站在后面,未曾看见李元锦的状况,等走到前面,才发现李元锦正在合着眼睛打盹。 巴掌大的脸上缠着厚重的面纱,只有右眼和嘴巴可以露出来。 看到这一幕,盛涉川的心中犹如翻江倒海,极为难受,他想过自己离开之后,李元锦会受到一些苦楚,但没想到代价竟这般大。 等所有人都走光后,盛涉川连忙放下药碗,来到李元锦面前,轻轻呼唤着他道:“阿元……阿元……” 李元锦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叫他,于是轻轻睁开了眼睛,但是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而年轻的男人。 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却被对方捉住双手。 “阿元,是我。” 李元锦听到熟悉的声音,简直如遭雷击,他难以置信地辨认着盛涉川的容貌,小声说道:“掌门?是……是你吗?” “是我。” 盛涉川说着,忽然瞥见李元锦没被纱布包裹的右手上有几处细小的针眼。 “掌门,这是针灸留下的,针几下,就不那么疼了。” “……” 盛涉川听到这话,抓着李元锦的手轻轻用力了几分,他素知李元锦畏针,如今为了治病,却不知又受了多少苦。 李元锦顾不上盛涉川复杂的眼神,悄声问道:“掌门,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怎么进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容我以后跟你说,你又是怎么搞的?还疼的厉害吗?” 李元锦轻轻点点头,小声道:“疼……” 他本想告诉盛涉川自己是受了郁久闾楼瑶的骗才受伤,但是又怕盛涉川因此误会他什么,或是因此愧疚,因此他并没有细说这事。 “掌门,关于蜃楼的消息,我打探到了,我娘,继父,他们都在蜃楼,我的继父就是李修樗,我果然……果然与魔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掌门,就算我立下功劳,回到正道,恐怕也洗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掌门,你拿到消息,就回去吧,不要保我了……” “不过,还有,无忧和小雨,你记得带他们去安全的地方。” 盛涉川此前并没有心理准备,如今一听到他的继父居然是李修樗,他整个人的大脑难得空白了一下。 但是,当着李元锦的面,他在短暂的停顿之下,立刻说道:“这事也放在以后再说,你先把病养好,我设法带你们逃走。” “逃走?掌门……我,我不逃了。” “什么?” 李元锦轻轻抽回手,小声说道:“我之前听大家说了,我的容貌已经毁了,我再也不能像荃沅君了,我对你而言,连最后一点儿价值都没有了。” 盛涉川听到这个回答,把脸一拉,冷冷看着李元锦道: “李元锦,你有没有价值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来替我做决定。” “我既然说了带你们逃走,自然会信守诺言,我不是律宗瑢,也早过了没能力兑现自己承诺的年纪。” “……”提起律宗瑢,两人显而易见地有些尴尬。 盛涉川有些心虚,毕竟是他亲手拆散了两人。 他轻轻别开脸,转移话题到: “如今我正在郁久闾楼瑶那里落脚,你若是遇上什么难题,就设法联系我,我也会想办法来寻你。” 盛涉川说完,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轻轻放在李元锦的手心中:“这是本门研制的九轮转活丹,包治百病,吃完百痛可消,你吃了这个药,就没那么难受了。” “掌门……” 李元锦听着他的话,心中百味杂陈。 而此时,马车外传来一阵轻轻的催促声:“医师?吃完药了吗?咱们该回去了。” 那声音显然是楼瑶买通的那个侍女的声音。 “我走了,你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想着回去以后会怎么样。” “阿元,你听着,你是我的家人,你,我,寒镶,剑祖,我们是一家人,我绝不会让你流落在外。” “不管你此刻如何,以后如何。” 第30章 歌谣 “掌门……” 李元锦听到这些话,轻轻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盛涉川却不得不动身了。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起身离开了马车。 李元锦等他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他看着手中的药瓶,那上面已经不再有盛涉川的体温,但却仍旧留有一丝清淡的冷香。 李元锦轻轻攥住那个药瓶,感到一丝心安,但同时,他却又很快松开了手,低头再次看向那个药瓶,像是看着盛涉川的面孔一般,轻声呢喃道: “……可是,掌门,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我早就没有家了。” “阿若谭说跟我是一家人,瑢哥说会和我成为一家人,你也说跟我是一家人,青城山的人也曾说我们是一家人。” “这么多的家人……” “却叫我落得这样……的境地。” 李元锦说到这儿,自己都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他把那个药瓶小心收好,然后轻轻躺在软榻上,心绪纷乱。 盛涉川完全不知道李元锦此刻心中所想,他从马车上下来之后,便跟循着记忆,返回郁久闾楼瑶的马车。 郁久闾楼瑶照旧倚在软榻中歇息,当她看到盛涉川回来,便主动挺起腰肢,问道:“陆郎,一切可还顺利?” 盛涉川与她约定,在众人面前暂时以“陆沉”这个名字示人,但郁久闾楼瑶是个生性活泼的女孩子,在很快与对方相熟后,她就开始甜甜地称呼他为“陆郎”。 “还成。” 盛涉川想到李元锦伤成那个样子,心里并不舒服,也没太有心情跟她说太多的话。 “你坐。” 郁久闾楼瑶亲自为他斟茶,还请他坐在自己软榻旁边的软垫子上。 “陆郎,人你也见了,总该心安了,下一步,你想做什么呢?” 盛涉川闻言,挑了一下眉,没有立刻说话。 郁久闾楼瑶道:“看陆郎这个样子明显是不相信人家,可是,就冲人家安排你们见面,却没告诉阿若谭这事上就可以看出,人家是真心的嘛……” “陆郎,你要是对下一步没什么打算的话,不如听听我的意见。” “你?” “对啊,毕竟我们是合作关系嘛。” “有意思,那你说说看。” “嗯……”郁久闾楼瑶重新躺好,惬意地伸了伸懒腰,眨眨眼睛,“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李元锦等人救出魔教的实力,仅仅凭借你自己显然是不够的。” “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利用全部的人脉和力量,神不知鬼不觉地组装好自己的势力。” “你现在除了我之外,还有度无忧和袁坠雨这两个帮手,你我得想办法联系到他们,让他们知道你活着回来了。” “其次,就是等到了蜃楼以后,动用我的力量。” “你的力量?” “嗯。虽然,听阿若谭的意思,我们蜃楼本部已经被李修樗给掌握,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父子两个妄图发动叛变,将我们一口吞掉,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 “这么说,你有信心反败为胜,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从阿若谭手中抢回来?” “呵呵,也不能这么说,不过,我郁久闾楼瑶绝非束手就擒,坐以待毙之辈,只要有一线生机,就绝不可能让人置于死地。” 郁久闾楼瑶说着,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盛掌门,其实我手里确实还有两张底牌,尚未亮相。” “哦?” “一张嘛,我暂且不能告诉你,而另一张,我却可以告诉你。” “是什么?” “盛掌门见多识广,一定听说过祀山台的故事吧?” “祀山台?我知道,那是轩辕焰收藏宝物的地方。” “可是,那个地方似乎只是传说,当初我们攻入屠日城的时候,曾经派出许多人马前去寻找这个地方,但是却一无所获。” “轩辕焰乃当世奇才,不仅武功盖世,心思也很难琢磨,他想要藏一样东西,哪儿能那么容易被你们找到?” “不过,有些东西,只要藏,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我爹以前与轩辕焰有些交情,机缘巧合曾经得到了祀山台的一些线索,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些线索却十分奇怪,我和我爹研究了十几年,都未曾有结果。” “哦?” “如今我爹只怕已经被李修樗控制,我无依无靠,所能求助的只有你了。” “如果我们能快点破解这个线索就好了,找到轩辕焰留下的宝物,有钱在手,不怕没人给我们卖命,或者拿捏阿若谭。” 盛涉川听了这番话,心念一动,考虑了一下,说道:“你先说说是什么样的线索吧。” “那是一首上古歌谣。盛掌门家学渊源,见多识广,想必知道这首歌谣。” “这歌谣名为《弹歌》(弹,念dan),描写的是古时候,奴隶们追逐猎物的场景……” “这首歌只有短短八个字——断竹,续竹,飞土,逐宍(rou四声,“肉”的古字)。”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盛涉川试着念了几遍,发现这首歌谣实在简单地有些离谱:“这首歌我也听过,歌谣的大意就是,砍断竹子,连接起来做成竹弓,飞土的意思是制作泥弹进行射击,逐宍意为追逐猎物,获取它们的皮肉。” “可是……这……似乎跟祀山台没有任何关系……” “就是说啊,我也想不通,我和爹研究了多年,也没研究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 郁久闾楼瑶无奈地耸耸肩,不过,盛涉川却在此时忽然说道:“你有没有问过你爹,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获得这首歌谣的?” 郁久闾楼瑶仔细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个,是我爹偷听来的。” “偷听的?” “嗯,想必你也去过屠日城,见过屠日城里轩辕焰用来练功的雪崖海。” “雪崖海是一个人造湖泊,但因为魔教是发源于东海,所以在建造雪崖海的时候,魔教的几位先祖特意运来海水,将湖泊充盈,并在湖泊中央修建了一个人工小岛,供历代教主修炼神功。” “我爹曾意外进入了那里,并从轩辕焰与人交谈的过程中,获取了这个歌谣。” 第31章 跳车 “与人交谈?可是,雪崖海是只有魔教教主才能进入的地方,为什么……你爹还有外人能够进入雪崖海?” “我爹的话,是因为受到了轩辕焰的许可,毕竟我爹为了接近他,花了不少钱,出了不少力。” “当时魔教在轩辕焰的带领下如日中天,他曾想重新修缮雪崖海,这才找我爹前去雪崖海,观看那里原有的装潢,但也仅此而已。” “至于另一个人是谁?来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爹后来回想过当时的场面,他说,当时两个人似乎在讨论进攻正道的事,因为,那时候已经是屠日城之战前夕,对方似乎是正道来的人,也就是轩辕焰安插在你们正道的奸细。” 郁久闾楼瑶刚把“奸细”二字说出口,马车外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两人正沉浸在这个秘密之中,不免都被吓了一跳。 好在他两人都是人精儿似的人物,自然很快就反应过来,郁久闾楼瑶让盛涉川先别说话,自己先扬声问道:“谁?” “少楼主,您的饭菜来了。” 郁久闾楼瑶听到这个回答,清了清嗓子,缓缓吩咐道:“进来吧。” 说完,马车的车门被人打开,四个婢女各带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四人的食盒中各自带了两样菜,共计八道,一一摆在两人面前的餐桌上。 “少楼主,如今我们在路上,饮食难免差些,还请您多多担待。” “好说,你们先下去吧。” 郁久闾楼瑶忙于与盛涉川商议,顾不上这些人,只想快些打发她们出去。 “哦对了,你——”郁久闾楼瑶忽然指着其中一个婢女道,“你留下来为我二人斟酒布菜。” “是。” 那名婢女答应了一声,缓缓走到两人面前,轻轻跪坐到盛涉川的身边。 盛涉川起初还纳闷为什么楼瑶会留下一个人服侍,直到那名婢女抬起头,盛涉川才吃惊地认出,对方居然是度无忧! “方才你去找李元锦的功夫,我便设法联系到了度小姐,怎么样,我办事的速度是不是很快?” 郁久闾楼瑶说着,甜甜地冲他们眨眨眼,像是等着他们来夸奖自己。 但度无忧虽然在她地帮助下与盛涉川相认,却还是愤愤不平的指着对方大骂道:“盛叔叔!你怎么跟这个女人混在一起,你不知道她多恶毒,我和二哥差点被她害死!二哥的脸就是被她设计毁容的!” “你说什么?” 盛涉川惊怒之下,先将度无忧挡在身后,而后冷冷地看向郁久闾楼瑶,眼中杀机毕现。 “郁久闾楼瑶!” “盛掌门!你小声些,别叫人听见呀。” 郁久闾楼瑶面有尴尬之色,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盛涉川捏紧的拳头,讨好地坐直身体,微微笑道: “咱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有什么事,咱们留在后面说,好嘛?” “而且,李元锦的伤也不仅仅是因为我,更是为了救你。” “何况,我能保证,只要让李元锦回到蜃楼,我会让李元锦的面容恢复如初的。” 郁久闾楼瑶不愧为一个绝顶聪明的生意人,三言两语,句句说在要害上: “盛掌门,我知道你想为李元锦出气,但是,你要是在我脸上挂上伤或者弄疼了我,阿若谭肯定会发现的,你也不想给自己招来麻烦吧?” “你这个女人!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可说!盛叔叔!你别听她的!她就是个奸诈小人,她……” “无忧,你先别说了。” “盛叔叔?” 度无忧很不满盛涉川的态度,她急得跺脚道:“当时就是这个女人骗二哥,说你被她抓了起来,害他被豹子抓伤,二哥受伤都是因为你,你怎么能袖手旁观,跟这种女人讨价还价!” “她害李元锦,我自然不会放过她,不过,正如她所说的,现在我还用得着她,所以不能跟她闹得太难看。” “那!那你就这么放过她吗?” “……” 盛涉川没说话,眼神却极其阴鸷地看着郁久闾楼瑶。 郁久闾楼瑶强装笑脸,但却意识到对方此刻的沉默远比当初杀人的时候更为恐怖。 “放是不能放的,不过,正如她所说,如果她在回去的路上被我打伤,肯定会引起阿若谭的警惕,我要好好找个合适的机会,来报复这位少楼主。” “……” 度无忧闻言,不再说什么,但目光却有些好奇。 “方才我正在与这位少楼主商讨一些有关于营救你们的事情,你今日回去之后,务必告诉袁坠雨,让他等候我下一步的消息,届时我会以本门密信的传讯方式与他联系。” “你和他来往比较方便,也不会引起阿若谭的注意,你待在你的马车里好好练功,记得随时关注他的动向,务必保持动作一致。” “好,我知道了。” 度无忧乖乖点头,盛涉川拿出纸笔,将那首《弹歌》写成两份,给了度无忧。 “你们两个都是年轻人,心思活络,脑子也好用,这是有关于祀山台地址的线索,你们两个拿回去研究一下,最好阅后即焚,千万别叫人发现。” 度无忧愣了一下,没想到盛涉川还会给自己发配任务,不过,她素来处于深闺之中,对魔教的很多秘辛知之甚少,对于祀山台,更是一无所知。 “祀山台?那是什么地方?” “去问袁坠雨,他知道的多。” “嗯,好吧。” 度无忧点点头,看起来很是兴奋,毕竟她一直想要为前去蜃楼做些什么,如今终于有了这个机会,她当然跃跃欲试。 度无忧在马车上与两人共进午饭后,连忙退出了房间,准备去找袁坠雨研究《弹歌》的秘密。 而在度无忧走后,盛涉川则没有再跟郁久闾楼瑶说过一句话。 郁久闾楼瑶有些心虚,她一路上都在仔细观察盛涉川的表情,生怕盛涉川趁她不备,给她一些厉害看看。 不过……随着马车急速向前行驶,盛涉川的身体像是凝固了一样,只是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一切。 郁久闾楼瑶观察了他一下午,发现他一动不动,这让她几乎以为盛涉川打算用沉默来“报复”她。 夜里,二人照旧在榻前共进晚饭,等婢女们将马车收拾停当之后,郁久闾楼瑶看了几页书,打算早早睡下。 睡前,她仔细看了看盛涉川,发现盛涉川已经背靠在窗边,合着眼睛似乎睡了。 她轻轻松了口气,觉得此事约摸要翻篇了,可能盛涉川考虑到还要利用自己,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有了这个想法,郁久闾楼瑶的胆子也就大起来,坦然地卷着被子打算歇息。 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盛涉川忽然睁开眼睛,猛地起身,一把揪住了她的后领! 郁久闾楼瑶想要大叫,但盛涉川速度奇快,不等她喊出声,他竟拽起她,犹如抛出一枚石子般,将她从车窗狠狠掷了出去! 郁久闾楼瑶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等她被扔出车窗,跌进一个深邃的雪窟时,她才意识到,盛涉川这一路走来,都在打量着怎么找个深渊,将她结结实实摔个稀巴烂! 她很懊悔,低估了盛涉川的报复心,当她的身体触及到坚硬的冰面时,她听到自己全身多处骨头碎裂的声音! 那个雪窟其实并不是很深,但对于毫无防备的她而言,已经足够让她受重伤却不至死,而这,正是盛涉川想要的效果。 众人听见响声,连忙将郁久闾楼瑶的马车包围,同时派人下雪窟搜寻郁久闾楼瑶的下落。 盛涉川被人从马车里抓了出来,举起双手投降,可是,他装得那么无辜,那么害怕,眼睛里甚至闪烁着虚伪但足够诱骗众人的泪光,语气也很柔弱害怕: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少楼主似乎想要逃跑,我拦不住她,然后她……她就自己从车窗跳了出去,谁知道外面有个雪窟?眼下,她只怕凶多吉少了……” 第32章 贱兮兮 郁久闾楼瑶坠入雪窟的事很快惊动了阿若谭。 当阿若谭赶到的时候,医师刚给郁久闾楼瑶查看完伤势。 “教主,少楼主身上足足有十几处骨折,但幸好都没伤及要害,不过,即便如此,还是要休养几个月才行。” 郁久闾楼瑶在床上卧着,想起方才被盛涉川丢下去的那一幕,气得浑身发抖。 偏偏阿若谭不知实情,听了这事后,非但没安慰郁久闾楼瑶,反而皱起眉头问道:“你逃什么?现在好了,你满意了吧?” “……” “你乖乖跟着我回蜃楼,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绝不会杀你,你又何必自讨苦吃,我……” “滚出去!” 阿若谭话还没说完,郁久闾楼瑶早听不下去了。 她骂不了盛涉川,但却敢冲阿若谭使性子发疯。 “我不想看见你,滚!” “你……顽固不化,我不管你了。” 阿若谭见自讨没趣,也是生气,干脆拂袖而去。 盛涉川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等众人都散尽了之后,他装模作样来到郁久闾楼瑶面前,单膝跪地,微笑着说道:“少楼主,接下来的日子,就让我来伺候您吧。” “你……你真够贱的!亏你还是正道的领军人物,你就这么下黑手!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饶是冷静如郁久闾楼瑶,在面对盛涉川的挑衅下,也不得不破口大骂! “啊……少楼主,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太明白呢。” “我说你不要脸!” “说什么?”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 “哦?真是条听话的好小狗,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惜,我还是听不清,你再多说一百遍我听听。” “……” 盛涉川明明距离她那么近,却就是要犯贱气她。 郁久闾楼瑶气得吐血,但又奈何不了他,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与此同时,袁坠雨的马车中,度无忧和袁坠雨秉烛共同观看那首《弹歌》。 两人在记住歌词之后,将两张纸焚烧,并将歌词用手指蘸水,写在木桌上。 “奇怪。” 看了足足有半日,袁坠雨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还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谜底。” “……” 度无忧闻言轻哂:“我还以为你想什么呢,人家父女十几年都没研究出的东西,你能一个晚上就想通吗?” “诶,不能这么说,要解谜语,最关键的,不能看耗时,而要靠脑子和缘分,有时候人家努力了多年,或许不如咱们灵光乍现。”袁坠雨倒是很乐观。 度无忧扁扁嘴巴,说道: “得了吧,郁久闾楼瑶看起来可不是蠢货。而且,说实话,这首歌描述的是奴隶们劳作的画面,这场景是动态的,但是祀山台是一处景物,那是死物,为何轩辕焰会选择这首歌作为线索呢?莫非,这副动态的画面要套用到祀山台附近,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嗯……有些意思。” 袁坠雨觉得对方言之有理,但却也说不出更多的话。 “还有就是……” “还有什么?” 度无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有些警惕地看着他:“我要是说的话,你不许笑我。” “笑什么?我觉得你有时候说的话挺有道理的,说呗。” 度无忧虽然在青城派有些地位,但从来没参与过重要的谋划做过重要的决定,因此她很怕自己的发言招来别人的耻笑。 “就是……我感觉,这个歌谣有个很奇怪的地方,方才你说祀山台在屠日城,而我刚才又说道,这首歌或许需要结合祀山台附近的景物才能理解,但若真是如此,那就很不对劲。” “展开说说。” “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蜃楼,不是屠日城,屠日城距离蜃楼虽近,但也要几日的路程,而我们和掌门如今都被困在阿若谭的眼皮子底下,谁能抽出时间跑到屠日城去破解谜底?” “……” 度无忧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不过袁坠雨略作思索,说道:“咱们几个虽然如今受制,但是唯独掌门是在暗处的,或许掌门可以前去祀山台啊。” “不对,这不对……我们的命都被捏在别人手中,就算掌门在暗处,只怕也不敢轻举妄动,何况他应该也知道楼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轻易相信。” “可是……我觉得,你能想到的这些,掌门或许也能想到,可是……若真如此,掌门为什么还把这个给我们呢?而且,郁久闾楼瑶也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为了报仇,她应该不敢拿假线索来糊弄我们吧?” “我也不清楚……总之,我们要去的是蜃楼,要解密的东西却在屠日城,就算屠日城里有宝贝,也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离开屠日城,我们恐怕也解不开这个谜底,这本身就很矛盾,反正,我觉得不对劲。弄不懂他们要干什么。” “莫非,她是想让我们先研究着,然后找个机会送我们去屠日城?” “不懂,总不能那个祀山台在蜃楼里吧?还是说,其实这首歌要结合蜃楼的景色来看?” 度无忧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而袁坠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坐在一旁发呆。 正当两人发愣的时候,马车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两人一愣,只听门外有奴婢的声音响起: “度小姐在吗?小教主找您。” “哦……在,在的。” 度无忧边答应着,边迅速伸手抹花桌面上的字迹,佯装镇定地走了出去。 阿若谭身披斗篷在门外等着她,见她出门,微微一笑,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你跟这个姓袁的小子来往很密切啊,怎么?喜欢他?” “我……我才没有,你找我什么事?” 度无忧摇摇头,连忙撇清关系。 “没什么,我们马上就要到达祁连山了,在进入祁连山的蜃楼之前,我想跟你商议商议去见度千馨的事。” “……” 度无忧哦了一声,点头道:“是了,我倒险些忘了。” “不过,姑姑现在在你们手里,你想怎么安排还用得着跟我说吗?” “之前跟你说过,需要你稍微易容一下,我这里有个不错的易容师傅,他根据我的描述,可以把你装扮成男孩子的样子,而且几乎天衣无缝,叫人看不出任何的差别。” “一会儿你就跟我过来,随他的指示把服装和容貌都改变一下。” 度无忧闻言没有任何反对,其实她也很期待能够见到度千馨。 阿若谭带领她前去化妆的马车,在易容师的精心打扮下,度无忧换上了一件男孩子的衣服,头发束起,五官和骨相虽然没做太大的变动,但在对方的着笔下,却显得英气了不少,眉色更深,鼻骨更高,嘴唇更薄,身材挺拔纤细,看着确实有了少年人的样子。 度无忧看着镜中的“陌生人”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只因她忽然意识到,如果李元锦没有被改变容貌,那么他或许就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他和自己是龙凤胎,长得像也实属正常,不过,当她瞥见一旁阿若谭的目光时,却发现对方的眼神似乎远比自己的更为期待和惊诧。 “像……你们真像,跟我想象的小锦简直一模一样。” 第33章 守山仙子 他的目光过于灼热,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度无忧连忙躲避他的视线,眼神飘忽。 “那个……别这么看我了,怪不好意思的,我二哥怎么样了?他好些了吗?” “好些了,今天拆了脸上的纱布,只不过……他脸上留了点儿疤,不太好看。” “我可以去见见他吗?” “还是不了,他心情不是太好,等过几日他适应适应再去见他吧。” “好吧。” 度无忧有些失望,但想到李元锦刚刚经历毁容,大病初愈,也不好去打搅,因此只好不再谈论这事。 车队在祁连山的山脚下停留,稍作休整。 李元锦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一个人慢慢走下床,走出马车,在蜃楼奴婢们的监视下走到附近的湖边,看着已经冻结的湖面,以及湖面上倒映着的自己发呆。 距离他拆开绷带已经有三日,阿若谭给他用的药很好,那些伤口很快就结痂,开始恢复。 但是,因为伤口太深,许多地方已经伤及骨头,即便再恢复,他的面骨也有多处骨折塌陷,整个左脸几乎已经不能看了,而且左眼也留下一些残疾,看东西容易重影,迎风流泪。 李元锦看着湖面里越发丑陋的自己,觉得很难看,他捡起石子,狠狠砸了过去,结冰的湖面被他打出一个窟窿,发出沉闷的响声。 阿若谭远远看着这一幕,没有出声。 他看见李元锦是用拆线的左手扔出的石子,虽然那里也受伤骨折,但好在他的左手并没有受太大的伤,能够正常使用。 阿若谭看到他心情郁闷,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安慰李元锦,只能在心中暗自发誓,等到了蜃楼,必须立刻给李元锦安排几个整容医师,帮他修复容貌。 车队在山下做了片刻的休息,便整装待发,再次出行。 进入蜃楼的过程十分机密,因此李元锦和袁坠雨还有度无忧都被蒙住了双眼。 不过,尽管他们三人被蒙住了眼睛,但盛涉川却凭借郁久闾楼瑶的掩护,目睹了进入蜃楼的全过程。 车队在进入祁连山之后,仍旧向前行走了有一两天的时间,直到次日晚间,一行人才逐渐从迂回曲折的山路上走进一个豁然开朗的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湖泊的小盆地之中。 是日无雪,月光冷冽,山风呼啸,犹如鬼泣。 盛涉川见车队行走到一处早已冻结的湖泊面前,只见月光正缓缓倾泻在犹如一面冰镜的湖面之上,而在那湖面之上,竟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婀娜地站立于其上,冲众人嫣然微笑。 “这个人是蜃楼的守山仙子。” “守山仙子?” 盛涉川看到她倒映在湖面上的影子,确信她是人类无疑。 “为什么叫她守山仙子?” 盛涉川其实不太能理解这个称呼,因为那个女子身穿轻薄的红衣站在湖泊之上,湖泊周围要么是皑皑白雪,巍峨高山,要么是怪石松柏,整个环境都显得寒冷而诡异,他想不通为什么人们会把这样一个,出现在这么“可怕”场景中的女人称之为“仙子”。 在盛涉川看来,她被称之为“妖精鬼怪”还差不多。 “这个守山仙子有什么用?” “此人掌管着蜃楼入门的钥匙,还记得江湖上的传言吗?蜃楼的入口,必须要等到月圆之夜,在一个湖泊中才能看见。而她则只在月圆之夜出现,负责呈送钥匙。” “你们蜃楼发生巨变,但她看起来丝毫没有悲伤的样子,她跟你们父女关系不好吗?” 郁久闾楼瑶闻言道:“她?她只是个掌管钥匙的工具罢了,不需要和别人有任何关系,也没必要有什么情绪。” 盛涉川一开始还不明白这话,过了不久之后,阿若谭忽然从自己所在的马车上走了出来,此时月光正盛,映在他的脸上,使他本就俊秀的五官更显出色。 “山高路远水摇舟,试问英雄怎封侯?不见武林豪杰尽,何将雄风扬九州?” 那女子见到阿若谭,表情丝毫没有变化,但口中却忽然吟起一首盛涉川从未听过的诗。 而就在那女子念完之后,阿若谭竟走下马车来,躬身向对方行了一礼。 “长忆西楼未展愁,行路迢迢孤泪流,唯有皓月千层雪,照得华发已满头。” 两人一唱一和,不知在打什么哑谜。 阿若谭在说完这话之后,那女子但笑不语,阿若谭朗声道:“还请娘子开山,送我等回到蜃楼。” 那守山的女子听了这话,开口说道:“即是离人回来,那便不会阻拦。” 说着,那女子忽然纵身一跃,轻盈的身姿在空中划出一道极其优美的红光,并犹如一片雪般,稳稳落在了东面的一处山峦上。 盛涉川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只见对方落脚的地方竟有一个只足够一人行走的山中小道。 那女子转身进入那条小道,没过半炷香的时间,众人面前偌大的山体竟开始发生轻微的抖动,大量的积雪开始倾斜,马队中的马匹高声嘶鸣,但那些雪量并不是特别多,最终落下来的时候,也不过是浅浅没过了马蹄。 盛涉川吃惊的看到,眼前的山体在女子进入之后,竟缓缓从中间分裂开来,一道宽阔的道路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而那个女子却已经不见了。 “方才我说,她掌管着钥匙,其实那把钥匙就是她自己。” “其实这面山,并不是山,而是她设计的机关。她这人一生的追求,就是研究这些东西,一个肯把自己的一生都用来做一件事的人,不是神仙,也是神仙了。” “盛掌门,你现在服不服这‘仙子’二字?” 盛涉川何曾见过这种场面,自然也被折服,诚恳地说道:“我服气。” 开山之后,一行人缓缓进入了山中,而穿过山体,盛涉川终于正式进入了蜃楼的所在地——望月谷。 此地的建筑规模极其宏大,说是一座帝王享有的宫殿也不为过。 众人距离那些建筑群尚远,但是盛涉川却已经闻见了空气中漂浮的脂粉香气,同时听见了空气中悠扬的音乐声。 “这就是蜃楼了,你一直想要找的地方。” 郁久闾楼瑶说着,让盛涉川给她打开窗户,看向外面。 此时马车刚刚停下,两人从窗户往外看,可以看见阿若谭正来到度无忧的马车面前,将身披斗篷的度无忧接了下来,说道:“先送她去度娘子那里,剩下的事由我跟义父说。” 第34章 蜜糖包 盛涉川见她被带走,有些担心。 但是,很快,他和郁久闾楼瑶也被安排去了一个地方,不能在这里久留。 他们所去的地方,是一间宽敞奢华的卧房。 郁久闾楼瑶看着屋内的摆设,淡淡问道:“你们小教主不是答应我一切如旧吗?怎么不让我去以前的房间住?” “回少楼主的话,我们只是执行小教主的命令,其他的我们无法回答。” 对方的态度客气而疏离,显然并不想跟郁久闾楼瑶多说什么。 郁久闾楼瑶见对方有所回避,知道这些人也是看人下菜,一时间便默不作声,也不再打算追问他们有关于自己父亲的事。 “知道了,你们去打些热水来,我和陆郎一路舟车劳顿,需要沐浴更衣。” “是。” 几名婢女连忙点头,转身走出了门去。 盛涉川见她们走了,这才转身看了看郁久闾楼瑶:“你不打算问问你爹的情况?” “问又如何?不问又如何?就算她们肯说,我也没法儿救我爹,不是吗?” 郁久闾楼瑶倒是想得开。 不过,盛涉川却依旧有些担忧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着外面。 可是,直到他打开窗户,他才发现他们所处的房间位于蜃楼的一个特别偏僻的楼角,放眼望去,只能看见黑漆漆的山峦和凛冽的月光。 “你是在担心李元锦吧?” “……” “你放心,阿若谭肯定会照顾好他的。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带李元锦去见度千馨,有度千馨在,他们父子不会难为他的。” “……” 盛涉川自然能想到这个,可是,这几日反复听见度千馨的名字,让他对往事开始有了一些回忆。 从前他和青城派的关系很好,两家经常走动,而度千馨他也是见过很多次的。 记忆中的度千馨明艳活泼,娇媚可爱,脸上还有一颗标致的美人痣。 她跟陆荃沅也很谈得来,陆荃沅很喜欢这个活泼的妹妹,时常会把喜欢的珠钗手镯,或者绣帕扇子送给她玩。 而她每次见到他,也会川哥川哥地叫他。 “她……她现在怎么样?你见过她吗?” 盛涉川越是想起往事,越是感慨度千馨的境遇。 身为一个名门正派的小姐,她是怎么接受被魔教的人收为妻妾?并被扣留了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的? 李修樗对她好不好? 她想不想家? 如果知道家里出了事,她会不会很伤心难过? “见过是见过,不过,在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疯了。” “……” “要不然,她那么个尊贵的小姐,也不能蠢到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回家。” “她平时都住在什么地方?” 郁久闾楼瑶想了想说道:“思露台。” “思露台是位于蜃楼高处的一个楼阁,也是李修樗和阿若谭居住的地方。李修樗一直紧盯着她,想来,那个度无忧也应该见到她了。” 郁久闾楼瑶所言非虚。 度无忧很快就被带到了思露台。 而稍微出乎人们意料的是,李修樗不在这里。 “李先生先去藏经阁查阅东西去了,李公子自行进来看夫人吧。” 说着,众人便将度无忧让进了楼中。 思露台有四层高,而度千馨则住在最高的四楼。 楼梯上提前安排好了很多人在把守,看来是专门为了迎接“李元锦”的到来。 度无忧小心翼翼地走在楼梯上,一路上,她都十分紧张。 她只在父亲和母亲的口中听说过度千馨的名字,却从没见过度千馨。 早听说她似乎与母亲交情很差,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她是否还对此事耿耿于怀。 “李公子,请进吧。” “嗯。” 已经易容成李元锦样子的度无忧走到门前,一颗心怦怦乱跳。 说实话,除了紧张,她还有点儿害怕见一个“疯女人”。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疯子,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像别人口中的疯子那样蓬头垢面,不知羞耻,胡言乱语,乃至与人大打出手。 度无忧紧张地走进房间,房间之中,燃放着安神的熏香,整个房间更是装扮地十分素净古朴,与蜃楼其他地方的华丽有别。 度无忧仔细观察房中的景致,很快就发现,这里的装潢似乎简单地有些过分,倒不像是一个宫殿的设计,而像是一个农舍。 “夫人,您的儿子李公子来了。” 青色的纱幔之后,传来婢女们通传的声音,度无忧被人推到纱幔之后,只见一个身穿白衣,容貌清丽的女子正坐在一张矮炕上,静静等着自己。 度无忧在看清对方的容貌之后,几乎是不用别人介绍,就认出对方正是自己的姑姑,度千馨。 那左眼下不可忽视的美人痣,还有那张带有青城山度氏印迹的面孔,无一不在印证她们之间的亲缘关系。 “小锦……你是小锦吗?” 度千馨也看清了对方的容貌,轻轻站起来,走向度无忧。 “姑……我,我是小锦,母亲,我回来了。” 度无忧按照阿若谭早已设定好的话语,与度千馨交谈。 度千馨虽然疯癫,但还留有一丝理智,她不解地看着度无忧,问道:“小锦,你……你的容貌,怎么又像小时候一样了?你不是被坏人带走了吗?他们不是给你改变了容貌吗?” “母亲,我的确是被他们改变了容貌,不过……不过幸好元箴哥哥把我找了回来,还给我把容貌变回原来的样子。” “珍郎……是珍郎把你找回来的?” 度千馨说到这儿,眼中开始浮现出盈盈的泪水,她轻轻抚摸着度无忧的鬓角,将她拥入怀中:“小锦,我的小锦……娘好想你,娘一直以来,都没有忘记你……可是娘没有办法去找你。” “……” “小锦,这些年你都去了什么地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 “娘很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 “哦,对了小锦,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甜甜的东西,可是娘只会做简单的蜜糖包给你吃。” “……” “娘听说你会回来,娘可开心了,娘专门给你做了你喜欢的蜜糖包,你尝尝看,是不是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度千馨兴冲冲地拉着她,走到桌子前,那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点心,但唯有一个被盖子小心扣着保温的餐盘中,放着的是度千馨亲手制作的蜜糖包。 蜜糖包的制作方法非常简单,而度千馨的厨艺也不是很好,那几个蜜糖包的造型歪歪扭扭,看起来毫无食欲,说是甜包,却更像是丑丑的馒头。 度无忧从没吃过这么难看的点心,但碍于对方的催促,她又不得不拿起一个来尝尝。 “怎么样?小锦?” 度无忧吃了一口蜜糖包,感觉里面加的糖馅儿实在是太多了,齁得人有些反胃,但碍于对方的颜面,加上对方慈爱关心的模样,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的心中不免有些酸涩,眼中同样涌出了动容的泪水: “嗯,好吃……很好吃。” 第35章 密信 “真的吗?太好了,小锦,娘还怕你在外面见多了世面,回来就不喜欢娘做的东西了。” “你要是不喜欢吃娘做的东西,娘还给你准备了很多其他的甜点,虽然是别人做的,这些都很好吃。” “哦,对了,这个……你来看这个。” 度千馨说着,忽然又拉着她起身,来到了房间的一个角落。 度千馨看到那个角落里居然有一个可以使用的灶台,一些柴草,一张织机,一张床。 那些东西都十分笨拙老旧,除了那张床。 但好在那上面并没有什么灰尘,看得出来,有被人经常擦拭。 “小锦,还记不记得这里?” “这里是……” “这里是你的房间啊小锦!你看这个,这是你小时候学针线用的绣绷子,娘当初送你去学针线,村里的很多绣娘都很喜欢你,说你聪明懂事,学东西快,嘴巴也甜甜的,以后长大了肯定会很孝顺娘的。” “可惜,娘那个时候保护不了你,你织了那么多的布匹,绣了那么多的衣服,给家里赚的好多银两,可你自己却连一张小小的床都没有,只能睡在又干又硬的柴草上。” “现在,你元箴哥哥终于有了出息,可以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了,所以娘就立刻给你准备了一张小床,以后娘再也不怕你睡不好了。” “……” 度千馨自顾自的说着,但度无忧却总感觉,度千馨的神智很奇怪——她所有的话题,都好像围绕着一家人当年在村里的生活,她的言语中既没有对魔教的抵触,也没有对正道的向往。 她好像病得确实有些厉害。 度无忧想到这里,未免替她感到担忧,说真的,在听到阿若谭说她也曾受到李修樗欺辱的时候,她无比想带她回到青城山,回到家中,但现在看来,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度无忧想到这些事未免有些泄气,可就在这个时候,度千馨却又把她拉回到桌边,让她坐下说话。 “对了小锦,你还没回答娘,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你……你是不是嫁人了?我听你继父似乎提起过,他已经给你找了个归宿,那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娘,这个不提也罢,人家这次被元箴哥哥找回来,只想嫁给元箴哥哥,从此以后个哥哥好好照顾娘,其他的往事,就……就不要提了。” 阿若谭早就料到对方会过问李元锦的婚事,因此提前给度无忧设置了回答的话语。 度无忧本就不愿在这上面多费口舌,因此连忙避重就轻地说了出来。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度千馨却不依不饶:“嫁给元箴?元箴不介意你做过别人的妾室吗?而且还是他杀父仇人的妾室?” “啊?” 度无忧愣了一下,看向附近监视他们的人,似乎想要寻求他们的帮助。 不是说度千馨病得厉害,压根不知道李元锦去了哪儿吗? 怎么……怎么她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么具体的问题? 负责监视他们的奴婢显然很有经验,说道:“李公子不必担心,度夫人的意识并非完全疯癫,有时候她也能听到李护法和小教主的话。” “哦……哦……他……他想必是不介意的。” “你是嫁给川哥做妾了吗?” “川……” “就是嵩岳派的盛涉川盛师哥?” 度千馨的很多记忆停留在屠日城之前,而且支离破碎,前言不搭后语。 不过,她认得盛涉川这事她倒是没忘。 “嗯……” “可是,川哥的未婚妻不是荃沅姐姐吗?他们夫妻成婚至今也有多年了吧?他们两个待你好吗?会不会欺负你?打骂你?苛待你?” “盛掌门的原配荃沅君已经死了十几年了,盛掌门对我还算好,娘你就放心吧。” “什么?荃沅姐姐死了?她……她怎么死的?” 度千馨有些惊讶:“我记得,我记得她没有去什么屠日城啊!” “荃沅君是难产死的。” “难产……难产……难产……” 说起难产,度千馨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头痛欲裂。 “难产死的,荃沅姐姐是难产死的,嫂嫂也是难产死的……嫂嫂难产死的时候,连她的孩子也死了,嫂嫂很可怜……嫂嫂真的很可怜……” “娘……” “别叫我,我的头好痛,我的头好痛……” “我记得,嫂嫂死后,我就想去杀了那个贱人……那个害得我哥哥和嫂嫂分离的贱人!” “那个贱人叫什么来着?令狐……令狐娴!没错!就是令狐娴那个贱人!她抢走了我嫂嫂的丈夫,害死了嫂嫂的儿子,所以我就带走了她的儿子!” 度千馨扶着脑袋,看起来很是痛苦。 度无忧有些担忧地想要查看她的状况,可是度千馨却生硬而烦躁地推开了她! “放开我!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你!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令狐娴那个贱人的儿子!你是令狐娴和我哥哥的孩子!” “我想起来了!我全想起来了!” “娘!” “你走开!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我讨厌你娘,以后也会讨厌你的!你不要叫我娘!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们!你给我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度千馨说着,忽然走上前,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桌子,然后抓起房中的一只凳子,狠狠砸在灶台旁的新床上。 “你给我滚!你怎么还不滚!你滚出去!这里不给你住!这里不给你住!” “你……你还想嫁给魔教的余孽做妻子是不是?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滚!你给我滚!” 眼看度千馨的言语越来越混乱,动作越来越带有攻击性,那些奴婢们连忙将度千馨团团围住,并且准备把度无忧带出房间。 “李公子,这边请吧。” “你们……你们要怎么对他?” 度无忧眼看众人将度千馨制服,样子很是可怕,心中也十分难受。 可是对方并没给她任何回答,而是将她直接请了出去。 出门之后,度无忧能感到度千馨的尖叫声越来越小,看来她应该已经被里面的人制服了。 度无忧被人送回房中,她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荒谬。 她难过地走到床边,彻底放松自己,躺在床上,而与此同时,她的手一松,那个被她吃了一半的蜜糖包却掉在了地上。 度无忧躺了一会儿,毫无睡意,起身准备吹灭房中的蜡烛。 可是,待她起身的时候,她却不小心踩到了那个蜜糖包。 度无忧啊呀了一声,连忙收回脚。 但也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那个蜜糖包的馅儿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度无忧掰开糖包,发现里面居然有一张碎布,布上写着几个字: “我已知情,请君安心,我有计可助君逃出蜃楼,下次来见,详谈。” 第36章 藏书阁【上】 度无忧立刻警惕起来。 她挺直了腰肢,开始仔细回忆方才的一幕幕。 这个东西是度千馨制作的,那么这张布条多半应该是她塞进去的。 而且,看着这个布料,还有针线的颜色,似乎与灶台旁的织机和针线的颜色一模一样。 “难道……难道姑姑她,她没有疯?或者已经好了?” 度无忧心中浮现出一种可能,但又无法肯定。 思来想去,她决定求助于盛涉川。 她将消息先送到容易接触的袁坠雨处,随后由袁坠雨通过嵩岳派本门密信传递的方式送到了盛涉川的手中。 盛涉川在接到密信之后,尤为惊讶,他本就有些担心度千馨的精神状态。 如果度千馨的精神状态真如这布条上所说的这么好,那倒是件好事。 盛涉川即刻写信给了袁坠雨,请他通知度无忧,让度无忧务必与度千馨保持联系,争取再见上一面。 蜃楼的藏书阁中。 李修樗正身处堆放散乱书卷之中,不知在查找着什么。 阿若谭来到阁中,向李修樗请安。 “义父,我回来了。” “嗯。” 李修樗答应了一声,但并没有抬头,显然他还沉浸在自己查阅的东西之中。 阿若谭耐心等候了很久,他才慢慢合上书本,跟阿若谭说话: “这次你在张掖做的事情我大致都知道了,事情办的还算顺利,只是有一点不好,没有找到盛涉川。” “回义父的话,我已经派步六孤雪心继续寻找盛涉川的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儿子以为,如今李元锦正在我们手中,只要他还活着,他必定要乖乖束手就擒。” “嗯……” 李修樗也很赞同他的说法,不过同时,他抬起眼睛,看向阿若谭道: “李元锦现在怎么样?听说他被郁久闾楼瑶毁容了,你送他去见千馨了吗?” “回义父的话,小锦面部受伤很重,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所以我暂时没有安排真正的小锦跟母亲见面,而是安排了度无忧代为相见。” “哦?度无忧。” 李修樗似乎想起了对方的身份:“她是珂琪诺雅的女儿……” “没错。”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度无忧?” “我……”阿若谭略作沉默,他心中自然有答案,但是当着李修樗的面,他未免感到一丝恐慌,生怕得到对方的拒绝。 “为什么不说话?” “义父……我,我想……” “你想做什么?吞吞吐吐!” “请义父……不要取她性命,她是小锦的亲姐姐,我不想让她死,也不想伤害小锦。” “哼,你对她留情面,看来说到底是因为这个李元锦。” 阿若谭被他说中心事,干脆也不想再隐瞒,鼓起勇气说道:“义父,我,我想娶小锦为妻,求您答应。” “我答应?如今咱们夺权成功,这蜃楼的家产早已是你小教主的囊中之物,我又算什么东西,也敢做你的主。” “……” 阿若谭听出李修樗的话中有讽刺之意,一时间如鲠在喉。 “义父,我……我说的是真心话,而且只有这一个请求。” “小锦于我而言不同于旁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亲人。而且,义父你一开始想要利用小锦去害盛涉川,小锦将那个盛涉川迷得神魂颠倒,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如今,他平安归来,您就别再难为他了。” “哼……好,你既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那我也不再劝你。” “真的?” 阿若谭眼神一亮,没想到李修樗居然没在这事上继续刁难他。 不过,李修樗却继续说道:“你不要高兴地太早,你们的婚事还需要得到千馨的同意,毕竟小锦是她的‘儿子’。” 阿若谭说道:“娘素来疼爱我和小锦,想来应该也不会阻挠。” “只要她也不阻拦,我会为你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 阿若谭听到这番话,简直犹如喜从天降,他连忙跪下身,向李修樗磕了几个响头,眼泪濡湿了眼眶。 他不知该怎么感谢对方…… 没错,就是“感谢”。 两人虽然以父子相称,但阿若谭心中除了对李修樗有亲子之情,还对他有愧疚与感恩之情。 毕竟,当初自己父母双亡之时,李修樗完全可以弃他于不顾,可他没有那么做,他不止将自己抚养长大,还用了毕生能够使用的一切资源,帮助他光复圣教。 而现在,他甚至还同意自己娶自己心爱的人,并为他送来作为父辈所给予的祝福,这让他简直不知怎么感谢他才好。 只是……他心里其实也有一点点奇怪。 在他的印象里,李修樗是很讨厌李元锦的,而且一直将他当作仇人之子来看待…… 若是放在以前,他不该这么轻易地同意两人的婚事,为什么这一次反而顺利地出奇? 他不会想要趁机做什么伤害李元锦的事吧? 想到这里,阿若谭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 “你去跟你娘请个安吧,有机会让那个李元锦也来见我一面,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这个父亲。” “是。” 阿若谭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出门之后,等在门外的是他的几个亲信。 阿若谭在走远之后,心中总是感觉有点不对劲,李修樗答应地太过顺利,这让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最近一段时日,义父怎么样?为何他总是身处藏书阁之中?” “回小教主的话,李护法最近一切如旧,身体和心情都没什么问题,至于为何在藏书阁之中,我们也不知道。” “奇怪……义父并不是喜欢翻阅书籍之人,为什么最近却……” 阿若谭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忽然,他看向那名亲信,低声问道:“对了,那个郁久闾岩山呢?郁久闾岩山被夺权之后,落得个什么结果?” “回小教主的话,郁久闾岩山自从被盛掌门斩去一条手臂后,大受打击,失血过多,伤了元气,后来李护法在他的药中下毒,将他毒死了,如今他早已化为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再也回不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 那名亲信略作思索,说出一个奇怪的地方: “不过,好像就在郁久闾岩山死后不久,李护法就开始整日沉溺于藏书阁之中,这么一说的话,我感觉,李护法似乎试图从这些书中找什么东西。” 第37章 藏书阁【下】 “郁久闾岩山……藏书阁……这其中必定有许多联系。” 阿若谭隐隐感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过…… 李修樗素来对他丝毫没有隐瞒,在许多重要的计策和筹划上,他总会直白地告诉自己,但为何偏偏这次,他对于自己身处藏书阁的事丝毫没有提及的意思?好像他并不打算告诉自己什么…… 难道,他在做什么连自己都不能知道的事情吗? “你们继续盯紧义父,有什么消息,要立刻告知我。” “是。” 夜晚,阿若谭总算处理完所有的事情,返回到属于他和李元锦的卧房当中。 李元锦似乎刚沐浴完,身穿一件干净的白色睡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阿若谭进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回头去看阿若谭。 “今天让整容的医师来看过他吗?” 阿若谭在婢女们的服侍下更衣,随口问了一句。 那些婢女担忧地看了看李元锦,压低声音说道:“回小教主的话,医师们来看过,但是……李公子的情况好像不太好。” “怎么说?” “医师们说,李公子受伤严重,想要把容貌修复地完好如初,恐怕十分困难。” “……” “他当时什么反应?” “没……没什么反应,李公子事后也没有说什么话,只顾着看着窗外发呆。” “知道了,下去吧。” 阿若谭将众人打发走,独留自己和李元锦身在房中。 李元锦从今天下午开始,心情就有些烦躁。 容貌的事固然给了他一些打击,但同时,他最担忧的,还是有关于盛涉川和度无忧等人的处境。 从进入蜃楼以来,他一直在观察蜃楼的地势和守卫,这个蜃楼简直犹如铁桶一般,想要硬闯出去显然不太现实。 何况他们四人之中,唯一有本事全身而退的,恐怕只有盛涉川一个。 尽管盛涉川跟他赌咒发誓,说要带他回家,可是自己的身世已然是抹不去污点,又毁了容貌,再也不能像陆荃沅,自己跟着他,也只会徒然增添他的烦恼。 盛涉川如今虽然不是嵩岳派的掌门了,但他扪心自问,也知他是天之骄子,本不该因为自己这么个污秽不堪的替身坠落云端。 他或许可以因为色迷心窍而一时意乱情迷,但自己却不该让他跟着自己堕落沉沦。 说真的,时至今日,他其实能够模模糊糊感受到盛涉川对他态度的转变。 从一开始的轻慢侮辱,到后来的忍痛割爱,再到后来的失控失智,盛涉川似乎一步一步在向他证明,他的心正打算贴近自己。 可是,他的心呢? 还是在律宗瑢那里吗? 或许还在,但他却不敢再在。 因为他知道,那会再次伤害本就因为他抛弃父母妻子,身受重伤,被狠狠欺辱过的律宗瑢。 那盛涉川呢? 其实,他为自己付出的代价也很大。 名誉,地位,声望……都因他不同程度地受损。 自己害了律宗瑢,如今却又害了盛涉川…… 自己果然是个扫把星一样的存在,谁同他好,谁就注定遭殃。 李元锦想到这儿,心中难免十分难受自责,无法释怀。 而与此同时,阿若谭已经走到他的身后,将他抱住。 李元锦有些僵硬,本想推开他,但旋即,他又想起自己和盛涉川等人的处境,因此还是选择乖顺地靠在了对方的怀里。 “……” “小锦,我方才刚去见了义父。我已经秉明义父,要娶你为妻,而他也答应了,我们之间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你就乖乖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吧。” 李元锦听到李修樗的消息,脸色微变。 但同时,他也马上就想起了度千馨,赶紧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我娘呢……你,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娘?” “你的脸上受了很重的伤,就先别着急去见娘了,我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 “我已经拜托度无忧伪装成你的样子去见她了。” “……” 李元锦闻言,问道:“我……我想说,我可不可以,偷偷去看她一眼?只要一眼就好,我……真的很想见见她。” 阿若谭见李元锦一副极为难过的样子,心中微微生出一些可怜之意。 “偷偷见一眼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今天下午度无忧曾来找过我,说还想再见见娘,届时我会安排她们前去蜃楼的汀兰水榭相见,你可以提前躲在哪儿,等着她们的到来。” “但是,你只许远远地看,不许出声。” “好……” 李元锦听到对方允许自己看一看度千馨,心中十分宽慰。 然而,阿若谭的话还没完全说完。 “不过,在见完她们之后,你要跟我去见一见义父。” “见一见……谁?” 李元锦一愣,骨子里对李修樗的惧怕让他十分抗拒。 “我,我就不见他了吧……我们,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他……他又不喜欢我。” “是他主动要求见你。” “他主动要求见我?” “嗯,不过你放心,届时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不会再让他欺负你的。” 阿若谭说着,将李元锦下巴挑起,仔细看了看他早已面目全非的容颜。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就算治不好,我也不会不要你。”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比那个律宗瑢,比那个盛涉川,更值得托付。” 李元锦听了这话,轻轻扯了扯嘴角,看向阿若谭道:“如今我身似浮萍,他们两个却都救不了我,他们自然不如你了。” “我心里很明白,如今,我是回不去正道的,日后,免不得还要跟着你,依靠你。” “我可以嫁给你,永远跟你在一起,但我有一个心愿,希望你能答应。” 李元锦这一番话出口,倒是轮到阿若谭发愣。 毕竟以前的李元锦对他总是表现得十分抗拒,对他们的婚事也显得十分逃避,他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这一刻,他又像是想通了。 “怎么?你又想哄我了?” “这一次不是哄你,我是说真的。” “就在刚才,我一直在想我的过去,我觉得我就像是一个扫把星,无论跟着谁,谁都会倒霉。律宗瑢也好,盛涉川也罢,他们都因为我受到了很多伤害,你能不计较这些,娶我为妻,我其实非常……非常感谢你,感谢你不因此厌弃我。” “……” “元箴哥哥,我仔细想过了,如今,我是个容貌尽毁,且没什么用处的人,回了正道,也只会遭人欺辱,遭人指摘,倒不如跟着你,做个彻头彻尾的……彻头彻尾的……‘恶人’。” “我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放了无忧和小雨,让他们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只要你能答应我,从此以后,我愿意心甘情愿跟着你,只要你不赶我走,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再也不跟你分开。” 第38章 汀兰水榭 “你想让我放了他们两个?” “嗯。” 李元锦小心翼翼点点头,追问道:“可以吗?” “李元锦,你是骗过我的,你觉得我能轻易答应你吗?” “……” 阿若谭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元锦,李元锦被他那样盯着,有一瞬间的瑟缩,他在他怀中打了个冷颤,但阿若谭却扶住了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些温暖。 “小锦,对于一个欺骗过我的人,我本不会给他们太大的耐心,但是,你却不同。” “小锦,我真的很喜欢你,可以给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但你也要拿出一些诚意来,让我相信才行。” “你……你想要什么诚意?” “你让我放了他们两个,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他们两个毕竟来到了蜃楼,又了解了圣教的很多秘密,我不能将这样两个人轻易放走。” “那……那你想怎么样?” “蜃楼中,有一味药效很好的失忆药散,天下间没有任何解药可以医治。” “我要你亲手熬制两份药汤,端给这两个人喝,只要他们喝下之后,忘了蜃楼的一切,我就会放他们远走高飞。” “……” “如果你能做到这件事,我就信你,好吗?” 阿若谭说完,期待地看着李元锦的反应。 可是李元锦怎敢轻易相信他? “你……你万一,万一给我的是杀人的毒药,我……我岂不犯下大错?” “小锦,要做恶人,就要敢赌,敢做,可不能像你这么瞻前顾后。” “……” “我只有这一件事要你去做,你要是觉得自己做不到,那么我的谈判也没必要继续了。” “慢着!我……我做,不过!我要告诉你,如果你胆敢害死他们,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小锦,我是不会骗你的。”阿若谭轻轻刮了一下李元锦的鼻子,“明日我就安排她们见面,到时候,等你偷偷见了娘,我就会,让你和度无忧他们见一面,你可以趁机把药端给他们喝。” 阿若谭办事效率很快,翌日,度无忧就被安排再次面见度千馨。 两人在汀兰水榭相遇,四周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围满了奴婢,但却有阿若谭作陪,这让度无忧感到有些束手束脚,不敢轻举妄动。 度千馨应该是服用了药物,看起来精神很是稳定,甚至能心平气和地和阿若谭说话。 “小锦,珍郎,时间过得真快,你们两个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快来坐吧。” 度千馨带着两人穿过长长的回廊,最后落座在一个建筑精巧的亭子中。 那个亭子除了建筑精巧之外,还可以通过那里,看到很多盛开的梅花,此时几个园丁正在认真修剪那些红梅。而几名婢女则趁机为他们带来茶点和饮品,还端来热烘烘的手炉。 “这是娘做的蜜糖包,小锦,你快趁热吃吧。” 度千馨笑着给度无忧一个蜜糖包,整个人神色看起来跟昨日简直一模一样。 “谢谢娘。” 度无忧拿过来之后,小心翼翼地吃着,同时,她的心中也一直在盘算着怎么支开阿若谭,跟度千馨单独聊聊。 “珍郎,你也吃些东西,娘叫人给你做了玫瑰紫玉酪,你趁热饮一碗尝尝。” “谢谢娘,到底还是娘记挂着珍郎,珍郎从小就最喜欢吃这个了。” 阿若谭拿过一碗准备好的玫瑰酪,却不急于饮用,而是说道:“娘,今日我和小锦一同来见您,乃是为了一件事。” “哦?什么事啊?” “是关于我和小锦的婚事,义父已经同意了,让我再来问问娘的意见。” “哦?你和小锦的婚事?那……那你们岂不是,就要成为夫妻了?哈哈,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娘自然没有意见,这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啊!不过……小锦你呢?小锦你是什么想法呀?” 度千馨看起来很高兴,完全没有昨天的冲动和愤怒。 度无忧当着阿若谭的面儿哪敢说不好听的,只能忍气吞声地说道:“我……我自然也跟同意。” “呵呵,同意就好,同意就好,小锦,以后元箴做了你的丈夫,他就会好好保护你,以后你再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不过,珍郎,小锦他毕竟嫁给过盛师哥做妾,你就一点都不介意吗?你不怕他找上门来吗?” “哦,娘,这个你不必担心,那盛涉川如今根本不足为惧,他已经中了楼瑶的七叶夺魂散,只怕早已变作一具尸体。” “而且,就算他不死,等我和小锦风光大办婚礼的时候,也不怕他不出来,我就不信他肯做这个缩头乌龟。” “好,那你也要多加小心……对了,说起楼瑶,她怎么样了?” “……” “其实,楼瑶这个女孩子,也很不错的,楼瑶她以前,经常来看娘的。如今她和她爹不行了,你也不要苛待了她。” “哦,娘,这个你也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嗯,珍郎你做事一向让娘放心,娘自然信你。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我早就把你们看做是一对儿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我还跟你义父说这汀兰水榭的梅花开的很红,怕是有什么喜事要发生,如今一看,果然是你们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兆头。” “娘,今年的红梅开的这样好,您不如就带几支新鲜的梅花回去,插在自己房中吧。” “好啊,还是珍郎贴心,那就折几支漂亮的梅花,放在我的房中吧。” 阿若谭点点头,同时,立刻将一个婢女喊了过来,让一个园丁折了几支梅花,插在一个素净的瓶子中,捧着送到了度千馨的面前。 度千馨从枝头上折下一只梅花,轻轻嗅了嗅,喃喃说道: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诗人称颂的,应该是白梅,可是,依我说,还是这灿烂热烈的红梅,更讨我的欢心。” “今天我也乏了,就让小锦送我回去吧,小锦马上就要嫁人了,让我跟小锦好好说几句体己话儿吧,不必让这些人跟着了。” “是。”阿若谭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挥散众人,只叫八九个日常照料二人起居的奴婢远远跟着他们。 度无忧立刻意识到这是度千馨在创造独处的机会,因此连忙跟上度千馨,随她走出了汀兰水榭。 第39章 仇人之子 阿若谭送走了两人之后,默然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出声。 半晌,一名婢女走过来说道:“小教主,我们把这些茶点撤下去吗?” “先不用,你们先下去,一会儿再来撤。” 那名婢女并不是很懂,但却没有反驳,轻轻说了一声“是”,便带着人离开了汀兰水榭。 阿若谭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转过身来,把目光落在庭院中唯一一个没有离开的人身上。 那是一个身穿斗篷的园丁,方才就是他折下梅花,送到了度千馨的手中。 此时,他也看向阿若谭,并轻轻摘下了自己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张布满伤疤的面孔。 这是李元锦。 方才他一直乔装成园丁的模样,远远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 “小锦……” 阿若谭招呼他过来,李元锦抬起脚步,慢慢走到他们方才吃过东西的桌边,低头看向桌子上没吃完的几个蜜糖包。 李元锦伸出手,拿起一个,塞进口中。 度无忧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劲,这个蜜糖包的味道其实很不好吃,齁地有些发苦。 但是李元锦却仿佛拿到了什么珍馐一样,眼含泪珠,将那个蜜糖包全塞进了口中。 回思露台的路上,度无忧与度千馨相互扶持着,缓缓走向前方。 度无忧一直在等对方说话,但是度千馨却神色淡然,似乎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 度无忧有些犹豫,琢磨着要不要主动问问度千馨。 可同时,她又怕那张纸条不是度千馨塞的,自己再弄巧成拙,引起风波。 “这里的景致真好,我们坐坐吧,小锦。” 就在度无忧摇摆不定的时候,度千馨忽然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小庭,邀请度无忧过去坐坐。 度无忧连忙点头,随她走了过去。 两人在庭中的凳子上刚坐下,度千馨又以畏寒为由,支使几个婢女前去拿暖垫和狐裘。 度无忧有些局促地坐在她对面,直到度千馨忽然问道:“你不是小锦,对不对?” “娘……娘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度无忧说这话的时候警惕地看向四周,生怕被人注意到。 度千馨看她那个样子,淡淡说道:“你不必探头探脑地,这样只会引人注意。” “……” “我既然能把布条塞进糖包里提醒你,就证明我有把握确定你来历不同,你不用如此瞻前顾后。” “……” “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来找我又想做什么?” “我……我其实是……” 度无忧本想脱口而出,亮明自己的身份,但是考虑到自己的母亲跟对方关系不是很好,她还是强忍着没有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度夫人,我是……我是嵩岳派的盛掌门派来的,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刺探魔教的消息,但后来,当我们发现您也在这里,于是便想要将您一起救走。” “盛师哥?你是盛师哥的人?他如今也在蜃楼吗?” “嗯,不过,盛掌门是乔装打扮,一直藏在暗处。” “你既然是盛师哥的人,又是怎么获取阿若谭的信任,偏偏选中了你做小锦的替身?” “我……我,因为我认识小锦……和他比较熟悉。” “你认识小锦?” “嗯。” 度千馨闻言,眼神一亮,追问道:“小锦现在在哪儿?他怎么样了?” “他……他不太好,他的脸上受了伤。不过……不过他没有性命之忧。” “他受伤了?他怎么受伤的?” 度千馨听到这话,有些难以自持,眼中更是有深深的忧虑。 度无忧仔细关注她的神色变化,觉得她的一言一行确实没有任何疯癫的迹象。 而且,从她对李元锦的关心程度上可以看出,她其实很爱李元锦。 “度夫人,他受伤是因为……是因为掌门,他为了找掌门,被人所骗,才会那样。” “被人骗了?是谁骗了他?他现在在哪儿?怎样才能见到他?” 度千馨看起来很激动。 度无忧也可以理解她的反应,毕竟李元锦是和她相依为命的孩子,她作为一个“母亲”,当然舍不得听到孩子受伤。 “度夫人,其实我可以告诉你小锦在哪儿,但是,在你跟他重新相认之前,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小锦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世,他是令狐娴的儿子……” “……” “你和令狐娴的关系很差,你觉得,你们再见面的时候,还能像当初那样母慈子孝吗?你还会对小锦像以前那么好吗?又或者……你不怕小锦跟你有隔阂吗?” 度无忧虽然年幼,但字字句句都说在度千馨的心坎上。 度千馨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担忧,激动,慢慢变得偃旗息鼓,再到彻底落寞。 她怅然坐在原处,望着远处的景致发呆。 半晌,她像是从往事中抽身出来,呆呆看着度无忧: “你说得对,他是……仇人之子。” “可也就是这样一个仇人之子,却是我相依为命的孩儿。” “我应该恨屋及乌,连带着讨厌他,憎恨他,可是,只要一想到这么多年来,他跟着我……从未受过半点好处,我又觉得很对不起他,觉得他受得那些苦,早已抵消了我对他母亲的恨……” “又或者说,我应该只恨他的母亲,而不应该恨他。” “……” “这位公子,其实,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来,我虽装疯卖傻,但为了与李修樗父子周旋,我被迫吃了很多药,遭受了很多折磨,我的身体和意志都不复往昔,如今更是日薄西山,时日无多了。” “我们不要讨论那么沉重的话题好吗?我只想见一见他,起码,在我死之前。” “当然了,如果还能见一见盛师哥,那就更好了,我想跟他打听一下,我哥哥现在怎么样了,还有……楼师哥……” 说到亲人和那些旧交,度千馨黯然的表情上多了几分淡淡的遗憾。 度无忧见状,联想到自己也不知父亲的状况,心中也十分煎熬。 她强忍泪水说道:“度夫人,你放心,这些话我一定想办法帮你转告给小锦他们。” “那就多谢你了。此外,我手中有一份关于蜃楼的地图,相信可以帮助你们逃离蜃楼。” “待你能够让我见到小锦,完成我的心愿,我会将详细的逃亡计划,交给盛师哥或者你,让你们安安全全地回家。” “好。” 度千馨慎重地将一根簪子交给度无忧,度无忧拿过簪子之后,发现那根簪子是中空的,里面居然藏有一卷特别细小的地图。 度无忧拿到地图以后,不敢久留,在送对方回到思露台后,她便打算返回自己房中。 可是,她刚走到半路,还没想好把地图藏在什么地方的功夫。 一个眼熟的,经常在阿若谭身边伺候的奴婢却忽然喊住了她: “度小姐?度小姐是你吗?我们小教主邀请您今晚和袁公子一同用饭,宴席就设在李公子的房中,您可一定要按时参加啊。” 第40章 晚膳【上】 “阿若谭叫你我一同用膳?” “这怎么看都是鸿门宴吧?” 来到袁坠雨的房中,袁坠雨也对此事感到十分不解。 度无忧显然也很费解,她无不担忧地说道:“他是不是想杀了咱们?要不然怎么会平白无故找咱们吃饭。”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那这样的话我们怎么办?不如我们再联系一下掌门?反正你的地图也要交给他。” 度无忧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只好点头道:“只有尽快联系掌门了,你记得顺便把度夫人的情况告知掌门。另外……另外这个地图我们也得留一份,一会儿我先临摹一幅,你再交给掌门。” 度无忧说着,展开地图,正准备找出纸笔临摹,门外孤却忽然传来敲门声。 “度小姐,袁公子,小教主请你们先去李公子房中等候,你们二位即刻动身吧。” “……” 听到这话,度无忧与袁坠雨尴尬地对视了一眼。 “糟了,这可不行,现在去根本来不及通知掌门。” 袁坠雨大呼倒霉。 度无忧眉头微蹙,也是心乱如麻。 不过,最近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度无忧也不像从前那样只会坐以待毙。 “这件事是很糟,但是我们也不能束手就擒,没有掌门,我们就自己想办法。” “你……你说的简单,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度无忧略做犹豫,没有立刻说话,但是随即,她抬起头,把地图交给袁坠雨。 “你先把我得到的情报告知掌门,剩下的就交给我,我现在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保住我们的性命。” “你能有办法?” “我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是见招拆招。” 度无忧轻轻咬着下唇,眉目间仍是有一抹抹不去的忧愁。 卧房之外,阿若谭正在接见自己的亲信。 那名亲信正是不久之前被他安插在藏书阁附近的眼线,此刻二人正说着近日发生的一切。 “你说义父正在搜查有关祀山台的线索?” “是。” 阿若谭显得尤为惊诧,俊美的面容中有狐疑之色。 “祀山台……那不是父亲藏匿宝物的地方吗?这个地方自从父亲死后,就没人知道它在哪儿,为何义父却背着我开始寻找那个地方?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是,千真万确,当时小人为李护法送去茶饮,不经意间曾经瞥见李护法查阅的书籍,确定那些书是跟祀山台有关。其中……” 这名亲信努力回想当时的场景,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继续说。” “其中,有个地方,我觉得必须要汇报给小教主。” “什么地方?” “我看见李护法似乎特别关注一样药材。” “药材?” “没错,这一药材名为千霄神花。” “叫什么?” 听到这这个名字阿若谭警惕地回眸,看向对方:“你确定是千霄神花?” 对方一愣,显然也不明白为何对方的反会这么激烈。 不过他还是诚恳地回答道:“千真万确,小人绝没看错。” “千霄神花……千霄神花……此物乃是父亲藏于祀山台中最名贵、也是最重要的灵药,服用之人的功力可以得到千百倍的大增,百病具消……他找这个东西干什么?莫非是为了救度千馨吗?” “可若是如此,又何必背着我呢?” 阿若谭想到这里,心中未免有些不快。 说实话,他并不是怀疑李修樗,他只是对李修樗这种隐瞒的态度感到不适。 而且,这种隐瞒的行为,带给了他巨大的危机感。 李修樗以前从来都是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何偏偏这一次,却并不肯直言呢。 正想着,有下人前来通传道:“小教主,度小姐他们来了。” “哦?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继续帮我看着义父些,先去领赏吧。” “是。” 待打发了亲信,阿若谭调整好心态,换上一副笑容,前去迎接度无忧和袁坠雨。 度无忧没有卸去男装,和袁坠雨并肩站在一起,倒好似一对兄弟。 “度小姐,袁公子,好久不见了。” 度无忧听他这么打招呼,不以为然地瘪瘪嘴:“也没有很久吧,才几天而已。” 度无忧一面说着,一面警惕地看着四周:“对了,不是说我二哥也会在这儿吗?我二哥呢?” “你说小锦吗?小锦正在后厨烹饪晚膳,你们应该从未尝过他的手艺吧,这一次你们可有口福了。” 阿若谭说着,对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那种自然而骄傲的语气让度无忧两人感觉他像是在向他们炫耀自己“妻子”的厨艺一样。 虽说早就知道阿若谭中意李元锦,但二人总将李元锦当作盛涉川的人,他这般落落大方,反而让两人微微感到不适。 晚饭由李元锦掌厨,虽然李元锦厨艺确实不错,但他会做的菜并不是很多,而且都是些常见的家常小炒,只有一道鱼汤看起来还比较昂贵。 李元锦受伤之后也很久没见过两人了,因此他的表情也显得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桌上四人面面相觑,除了阿若谭,竟无一人动筷子。 阿若谭面带微笑,一边吩咐下人分别给几人添饭添汤斟酒,一边谈笑风生,丝毫不顾旁人的尴尬。 “两位不必拘束,今日特地叫你们两位来用饭,主要是为了宣布一件事。” “……”度无忧和袁坠雨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决定迎娶小锦为妻,而这件事已经得到了我们父母的许可,婚期嘛就定在七日之后。你们是小锦的朋友和亲人,因此我特意请你们来吃一顿饭,宣布这个消息,并邀请你们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 一席话说完,李元锦感到浑身难受,几乎无法承受度无忧和袁坠雨审视的目光。 度无忧忍不住问道:“二哥,他说的是真的吗?我以为他在开玩笑的!你答应他了?” “我……” “元锦哥,你,你是自愿的吗?你这样的话,掌门……掌门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掌门找回来的话,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我……” 李元锦听着这些话,简直百口莫辩,只能垂着脑袋玩弄自己的衣袖。 “别问了,你们别问了……是我自愿的,我愿意加入魔教,成为阿若谭的妻子。掌门……掌门这么久没有消息,我就全当他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也用不着他了,他爱怎样怎样吧。” 第41章 晚宴【下】 “你……” 袁坠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要站起身,替自家那没死的掌门说几句话,但度无忧却一把拦住他,对李元锦说道: “二哥,掌门如今生死未卜,你另觅佳偶,我也能够理解,何况小教主容貌出众,又有才干,你们两个能成,也算是般配。” “不过,在你们成婚之前,你不想听听有关于姑姑的事吗?” “……” 李元锦坐直了身体,他早就看到度无忧乔装成自己的样子,也早就想问有关于度千馨的一切。 可是,眼下情况这么尴尬,他哪儿敢多嘴多舌,胡言乱语。 “娘……娘怎么样了……” “二哥,她很想你,她真的很想你……从她对我的态度上,我就可以看得出,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思念着你。” “……” “今天,她听说你要跟小教主成婚之后,还曾经亲手交给我一样东西,你看。” 度无忧说着,拿出一根发簪,而那根发簪正是之前度无忧给她传递消息的那根发簪。 李元锦连忙伸手接过来,将发簪捧在手中,痴痴看着。 “二哥,你我虽然不是一母所出,但却还是一家人,我得罪过你,伤害过你,但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人,绝不会记恨我,害我。这杯酒,权当我敬谢你大人有大量,祝你新婚愉快,与小教主百年好合!” 度无忧说着,举起酒杯冲二人微微一笑,作势就要喝下去。 不过,当酒杯举到唇边时,她并没有立刻将它们一饮而尽,她口中所说的办法,无外乎以李元锦的善良做赌注,她要赌李元锦良知未泯,绝不会害他们两个。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她举杯的时候,李元锦没有任何想要阻止的意思,仿佛她喝的东西并不是什么毒酒。 度无忧心中纳闷,心中迟迟不敢确定,但是守着阿若谭的面,她又不敢作假,只好心一横,闭上眼睛,轻轻抿了一口。 阿若谭见她只是轻轻抿了一口,笑道:“度小姐,你的心不诚啊,就喝这么一丁点儿酒吗?” “我……我不胜酒力。” “哦?那袁公子呢?” “我?我更不行,我滴酒不沾的。” 袁坠雨连连摆手,早急得皱眉头,他无助地看向度无忧,企图她快点想想办法。 可是她哪儿还能有什么办法? 度无忧急得要死,她所有的赌注都在李元锦身上,可是,偏偏李元锦什么反应都没有,这让她彻底束手无策。 “袁公子?你真不喝?” “我来替他喝!” 度无忧索性站起来,打断了阿若谭的催促。 “喂……你别喝!” 袁坠雨虽然不敢喝,但也不希望度无忧替他受过,万一酒水中真的有毒,而度无忧因此而死,那他真是要抱憾终生了。 可是,在度无忧看来,自己已经喝过这酒了,左右是有中毒的风险,还不如叫自己把酒全喝了,也免得袁坠雨跟着中招,两人之中能有一个被保全,那也算好事。 “给我,你少多事!” 度无忧有些不高兴,狠狠瞪了他一眼,两人僵持不下,阿若谭见二人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二位这是干什么?我和小锦又没有在酒中下毒,你们干嘛弄得跟喝毒药一样?” 阿若谭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空酒杯给他们看。 “你们看,我跟你们喝的是同一种酒,才没有下毒。” “我是真心要娶小锦,你们作为小锦最重要的人,我怎么舍得伤害你们呢?” 见阿若谭以身试法,度无忧两人将信将疑。 阿若谭见状,轻轻拉着李元锦的手,说道:“小锦,你看,他们不信我,你快跟他们解释一下吧。” “我……”李元锦冷不丁被提醒,立刻抬起头来说道,“是的,这个没有毒,你们放心就好。” 听见李元锦这么说,两人这才如释重负。 不过,当两人重新坐好吃饭的时候,早已感到后背都是湿的。 几人沉默地在夜色之中用饭,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 而就在他们用饭的时候,盛涉川正在郁久闾楼瑶的房中参看那个谜语。 ——《弹歌》。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盛涉川将这几个字从头读到尾,又从尾读到头,经过这几日的解密,其实他心中已经渐渐有了一个答案,但是却始终不敢完全确定,总感觉像是少了什么。 可是,也就是“少了的这个东西”,才让他最举棋不定,不敢下最后的判断。 而就在他苦思冥想的时候,郁久闾楼瑶却正吩咐婢女们前来摆饭。 “陆郎,你也累了一天了,不妨先用饭吧。” 郁久闾楼瑶说着,努力舒展了一下自己已经断了多处的骨骼,看向盛涉川。 盛涉川抬起头,将自己从思绪中拯救出来。 他抬头看向窗外,只见窗外已经挂上了一轮明月,今日虽然不是满月,但因为距离月圆之夜的时间不是很久,因此那个月亮看起来还像是满月一样。 盛涉川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到郁久闾楼瑶的附近,准备用饭。 婢女们很快将晚饭摆好,纷纷退了出去, 不过,就在他坐下的时候,他发现郁久闾楼瑶似乎在摆弄一些珍珠玩。 那些大大小小的珍珠被她摆在面前,一字排开。 盛涉川见状,问道:“玩珠子做什么?” “数数。一颗珍珠代表一个我可以联系到的比较可靠的亲信。” 郁久闾楼瑶诚恳地回答了他。 盛涉川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只有十三颗珍珠,无不讽刺地说道:“只有十三颗,看来你能用的人也不是太多。” “怕什么?阿若谭不是也只有两个人吗?他不是照样夺权成功?对了……你把那个歌谣破解地怎么样了?” “一般。” “一般?一般是什么意思?” 郁久闾楼瑶觉得这个话非常新鲜,盛涉川解释道:“一般的意思是,我已经有些眉目了,但是总感觉还缺少一个契机。” “哦?说来听听。” 盛涉川欲言又止,似乎不太愿意现在告诉郁久闾楼瑶。 郁久闾楼瑶见他三缄其口,不由得嘲弄道:“盛掌门为何不痛快直说?莫非你其实没想出任何头绪,却在这里跟我吹牛吗?” 郁久闾楼瑶这样说完,盛涉川却依旧不理。 正当两人话不投机之际,盛涉川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木窗敲击声,他立刻站起身,来到窗边,只见窗外居然停着一只犹如蝗虫大小的机关虫。 那个虫子雕琢地栩栩如生,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只真正的虫子。 不过,只有盛涉川才知道,那根本不是普通的“虫子”,而是嵩岳派用来传递密信的机关虫。 盛涉川连忙打开机关虫,将信件取了出来。 而当他看到信件的内容之后,盛涉川的脸色愈发难看,转身返回房中,从墙上拆下一把装饰用的木剑,就准备出门。 郁久闾楼瑶见状,勉强支撑起身体问道:“你去哪儿?” “救人,不关你的事,你只管待在房中。” 第42章 质问 “慢着。” 盛涉川刚要离开,郁久闾楼瑶忽然喊住他,轻声说道: “虽然不知你收了什么信儿,但你若是想在蜃楼救人的话,必定困难重重。” “我这里有三枚珠子可以借给你,我在每一颗珠子上都刻上了一个名字,到危急的时候,你可以去找这些人来求救。” “这几个人都是绝对可信的人,而且他们都认识我的笔迹,届时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盛涉川听到这话,有些意外:“你还挺热心,竟主动帮我?” “盛掌门哪里的话,人家本来就跟您是合作关系,自然应该帮您呢。” 郁久闾楼瑶笑了笑,继续说道:“虽说咱们之间有些龃龉,阵营也不同,但目的却都是一样的。” “如果我的珠子可以帮助到您,您也别忘了之前答应过我的话才好。” 盛涉川闻言,点头道:“可以,我会按照我们的约定,把阿若谭交给你处置。” “呵呵,好啊,那我们就一言为定,盛掌门一路平安。” 说着,盛涉川已然转过身,开门走了出去。 不过,就在他出门的瞬间,郁久闾楼瑶的眼神却忽然黯了几分。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阿若谭,这都是你逼我的,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 此刻,在阿若谭的房中,四人的聚会已经接近尾声。 席间,阿若谭主动问了度无忧有关于婚嫁的事,毕竟这些人中,只有度无忧有过成亲的经历。 度无忧虽然是千金大小姐,并没亲自操办婚事,但是对于许多青城山的婚俗却比较了解,二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话,这才没让席面过于尴尬。 李元锦吃了几口饭,犹如蚂蚁进食,少的不能再少。 阿若谭见他没什么胃口,主动说道:“小锦,你要是没什么胃口的话,不如把最后一道甜汤传上来吧。” “嗯?嗯……” 李元锦闻言,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筷子,默默走向厨房。 “最后一道汤,是小锦做的杨梅圆子,可惜现在是冬天,没有鲜杨梅,只能用杨梅酱,不然的话,若用鲜杨梅和冰块做汤,会更加美味。” 阿若谭说着,李元锦已经端来了四碗甜汤。 度无忧和袁坠雨接过甜汤,然后看向彼此,大眼瞪小眼。 阿若谭见状,主动喝了一口。 两人见状,这才放下心来,各自轻轻吃了几勺。 不过,就在他们两个吃了这几勺之后,一直一言不发的李元锦忽然站起身,有些冒昧地紧紧盯着度无忧和袁坠雨。 度无忧看他脸色难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二哥你,你干什么?” “……”李元锦沉默地低下头,半晌,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在汤里下了毒……” “……” 度无忧和袁坠雨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拿着勺子,一起张大嘴巴,看着李元锦。 李元锦看他们毫无防备的样子,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他解释道: “你们放心,我只是……只是拿了一些失忆药给你们吃,吃完了,你们就会忘记这里的一切,阿若谭会放你们出去的。” “……” 李元锦说着,看向阿若谭,小声问道:“你,你应该会信守诺言吧?” “……” 阿若谭看着李元锦努力解释的样子,又看看度无忧两人略显滑稽的样子,一时间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是的,我自然信守诺言……你们既然已经吃了小锦亲手制作的毒汤,那我自然会信守诺言,放你们回家。” 话音一落,度无忧气得浑身发抖,拍案而起:“李元锦!你搞什么!你们是在开玩笑对吗?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李元锦被她生气的样子吓了一跳,但他的神智还算淡定,语气也比较平静:“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这次没有骗你。” “你!你干嘛这么做!你难道真的要嫁给阿若谭?他是魔教的人!你这是为虎作伥!你这是自甘堕落!万一他给你的药不是失忆药,而是致死的毒药,你把我们两个害死了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无忧小姐,小教主方才也说了,我们的婚事是经过我们的父母同意,我们二人也同意才促成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一再怀疑我是不是真心的。” “我都跟你们说了,我给你们下的只是失忆的药,你们不会死的,至于盛掌门……我和他的事已经翻篇了,请你们也不要再提起他。” “李元锦!李元锦!我真是看错你了!” 度无忧气得大吵大叫,袁坠雨本想拉住她,但度无忧盛怒之下,力气特别大,她挣开袁坠雨,冲到李元锦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大骂道: “李元锦!你失心疯了!你怎么可以信他?你怎么可以信他?” 李元锦被她揪得很不舒服,若放在以前毫无武功的时候,他肯定会束手就擒,乖乖听训,但现在却不一样了,他本意并不想伤害度无忧,但度无忧的反应未免太过激烈了。 李元锦用力甩开她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放开我!” “度小姐,我的事不用你管。” “为什么不用我管?难道你不知道我其实是你的亲姐姐?娘至死都不愿再回到魔教,可如今她尸骨未寒,你却上赶着给魔教的教主做妻做妾?你觉得你对得起她吗?” 李元锦听到她说这种话,很意外地冷冷看着她,反问道:“对得起她?你在讲什么笑话?我为什么要对得起令狐娴?她对我的伤害不够大吗?她养育过我一天吗?我为什么要对得起她?” “你……” “度小姐,你以为我不知道咱们两个的身世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姐姐吗?”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虽然是亲姐弟,但在青城山享受了十几年好日子的人是你,你对她感恩戴德是天经地义!可我呢?我因为她而被偷换了人生,流落在外那么多年!阴差阳错与她重逢后受尽了她的折磨和虐待。我没因她享受到半分好处,到头来却害得我成了魔教余孽,受人白眼辱骂!她都害我害成这样了,你还要我感谢她?要对得起她?凭什么?” “……” “度无忧,她对我有生育之恩,可是,她对我的恩,也不过是给了我一条命罢了。如今,我一命还一命,放你远走高飞,不让别人杀了你,这就算是我报恩了。” “你……你当真这样想?” 度无忧被他一顿抢白,逼地无言以对。 是的,平心而论,他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度无忧愤怒之余,忽然感到一丝心虚,只因她忽然想起了之前自己流浪在外的一桩桩一件件事。 那对于她而言,是一段多么可怕痛苦的经历,可这么凄惨可怜的生活,却曾是李元锦年幼时的每一天。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你收拾东西,离开蜃楼吧,我累了。阿若谭,你立刻他们送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们。” 第43章 突围 “李元锦!” 度无忧还想再说什么,但阿若谭已经站了出来,横在两人中间: “两位——请吧。” “你……” “无忧,走吧,走啊……” 袁坠雨抓住度无忧的胳膊,强行将她拽出了门。 “两位先回去收拾东西吧,我们现在就送你们出去。” 走出门后,一名婢女立刻迎了上来,将阿若谭早就准备好的行程通知了他们。 度无忧气得浑身发抖,她收拾好东西后仍旧不解气,照着行李摔摔打打,大怒道:“李元锦!这个叛徒!我真是看错了他!” 袁坠雨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不过眼下他最纠结的并不是李元锦“叛变”的事,而是他们的药效什么时候发挥作用。 因为……他觉得自己吃了那些饭之后,没有任何不适…… 两人各怀心事,一起在蜃楼奴婢们的带领下走向一个方向。 两人之前进来的时候,曾经被人蒙住眼睛,没想到这一次出去的时候,却没人给他们再蒙上眼睛。 “喂,为什么咱们出去的时候不用蒙眼睛,而且我们的药效为什么还没发作?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袁坠雨很好奇地问度无忧,度无忧没好气地说道:“认识!我还能不认识你吗?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你!” 听她这么说,袁坠雨更加摸不着头脑。 他心中纳罕,这蜃楼的药看来也不太管用啊,怎么吃下去这么长时间都没失忆。 他这么想着,轻轻扯了扯度无忧,小声说道:“不对啊,他到底给我们下毒了没有?咱们怎么一直没失忆啊?难道他骗阿若谭的?” 他一这么说,度无忧也是一愣。 是了,虽说李元锦下毒确实让人意外,但他们两个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反应其实更让人意外。 度无忧的大脑迅速运转,很快,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中浮现: “不会……不会他没下毒吧?” “那也不能吧?万一被阿若谭发现,他不就死定了?” 袁坠雨话音刚落,众位婢女已经将他们领到了一处大门前。 “度小姐,袁公子,这里就是蜃楼的出口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 度无忧和袁坠雨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大门,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他们进来的时候那么艰难,出来却那么容易,这种反差实在太大了,他们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嗅不到危险的气息。 “完蛋了,我觉得……他可能真的没有给我们下毒,而阿若谭可能已经料到了,你信不信咱们进了这个门,咱们两个都要丧命?” “……” 度无忧脸色苍白,其实不用袁坠雨说,她也已经隐隐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如果一切都跟他们猜的一样,那么李元锦现在肯定特别危险,不过……比起李元锦的危险,他们两个现在才更麻烦! “怎么办?我们要进去吗?” “进什么进?进去不是送死吗?” 度无忧犹豫半晌,转身想要返回蜃楼,但那些原本还恭恭敬敬的奴婢们在看到这一幕时立刻拔出刀刃,将两人团团围住。 “度小姐,路在前面,你走错方向了。” “我……我还有东西没带,先让我们两个进去。” “哼,进去?进去恐怕是不能了!” 度无忧和袁坠雨对视一眼,都感到不对劲,可是他们的刀剑此时都不在受伤,而对方的人数很多,如果以硬碰硬,肯定讨不到任何好处! “两位,请吧。” 众人将他们两个团团围住,逼着他们往前走去。 袁坠雨心思活络,见两人早已退无可退,压低声音说道:“方才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手上留了几枚暗器,等会儿我给他们来一下子,你趁机往里面跑,你不是知道掌门在哪儿吗?你尽快跑去找他。” “我去找他?那你能行吗?之前你见到阿若谭连个屁都没放,就叫人抓起来了,我看你就会打我。” 袁坠雨尴尬一笑,说道:“真是的,你误会我了,那阿若谭武功不在华师兄之下,又人多势众,我若跟他硬碰硬,肯定讨不到好处,才不是因为我软弱无能,你尽管去找掌门就是,快去快回!” 袁坠雨说完,手中已经扣紧了几枚暗器,弹指之间,将七八枚碎钉弹射了出去。 众人显然没想到袁坠雨还有暗器,场面登时大乱,度无忧也没废话,趁乱蹬地而起,施展轻功往郁久闾楼瑶的卧房跑去。 “度无忧跑了!追上她!” 领头之人反应倒快,一声令下,立刻将众人分为两队,指派他们一队围住袁坠雨,一队去追度无忧。 可是,他们未免太小瞧袁坠雨。 袁坠雨此前一直乖乖束手就擒的样子给了他们太大的迷惑性,让他们误以为袁坠雨不过是个酒囊饭袋。 可是,真实的袁坠雨可不是什么善茬,他眼看众人追逐度无忧,如何肯依,当先一脚,踹开拦路的一个奴婢,随后劈手夺过对方的刀刃,作为武器。 他的《尊青剑法》在鸠什多罗的指导下出神入化,而他的母亲又是内功大家,对《闻星天要》钻研地极为透彻,区区几个喽啰,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很快,袁坠雨便斩出一条血路,飞身向着度无忧的方向追去。 那些奴婢们眼看袁坠雨得逞,连忙大声呼叫:“有刺客!抓住他!” 蜃楼守卫甚为严密,这些人高声大叫之后,立刻吸引来无数帮手,犹如蚂蟥扑食伤口。 袁坠雨皱起眉头,大呼晦气,回头冷冷瞪了他们一眼,说道:“真是讨厌!本来还想留你们性命!谁让你们大喊大叫的!” 袁坠雨说着,长剑挥舞,大开大合,顷刻间血肉横飞,竟是将几个近前的奴婢杀得当场毙命。 他武功高强,自然可以持强行凶,可是度无忧那边可就不一样了,度无忧得许多武功多是自己偷偷习得,虽说她悟性很高,身法精妙,也得到过盛涉川的指点,但是她内功不足,实战经验也差,起初她还可以游刃有余,但是随着涌上来的敌人越来越多,她体力不支,马上露出破绽。 “袁坠雨!” 度无忧说话间已经被这些人围住,刺伤了几处身体,鲜血汩汩而落。 袁坠雨听见呼救,连忙想要脱身去救她。 不过,蜃楼的这些人并不是傻子,他们早就看出袁坠雨的武功更高,是以围攻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袁坠雨一时间竟无法脱身。 眼看度无忧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体力越来越差,袁坠雨有些心焦,一时间也不慎露出破绽,受伤流血。 度无忧眼看袁坠雨无法救自己,心中一片后怕,但她也知道对方多半是自身难保,她咬了咬牙,心想若是当真逃不出去,自己断然要率先自裁,千万不可再落入魔教之手。 度无忧咬牙硬撑,她刚用力挡开面前的长剑,后背却又有一把长剑砍来。 正值千钧一发之际,度无忧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劲风来袭,她竟被一人揽进怀中,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转瞬间挡开了距离她不过咫尺的长剑,并迅速挥剑刺穿了对方的咽喉。 鲜血飞溅,度无忧只觉眼前血雾迷蒙,而当她努力看清楚抱住她的人事,才惊讶地说道: “掌门……是你!” 第44章 交易【上】 “笨死了,躲在我后面。” 盛涉川早就改回了妆容,说话间手起刀落,已经又杀了几个跃跃欲试的蜃楼奴婢。 度无忧惊魂未定,可当她站直身体,看向盛涉川手中的“长剑”时,才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把仿佛是玩物一样的木剑! 而众人也渐渐发现这个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武功高得邪门,一时间都警惕地往后退去。 袁坠雨远远看见盛涉川来了,心中一喜,精神也为之一振,杀敌更为勇猛,终于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两人身边。 “掌门……” 盛涉川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也一般,我还以为你武功能比华灵则强很多,没想到也不过如此,这叫我怎么把嵩岳派交给你们这些小辈,真是丢人。” “我……” 袁坠雨冷不丁挨了盛涉川的斥骂,一时间十分尴尬,好在他对掌门之位没什么兴趣,因此只好呲牙笑了笑,也躲到盛涉川身后。 袁坠雨刚刚站好,只听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笑声,那声音十分熟悉,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是阿若谭挟持着李元锦走了出来。 李元锦被阿若谭用匕首抵住咽喉,出现在不远处的高台上。 “盛掌门,这真是意外之喜,你别来无恙啊。” “……” “我原本只是想让小锦给他们两个蠢货下毒,借小锦的手除掉他们,谁知他竟心软至此,舍不得给他们下毒。” 度无忧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怒骂道:“死贱人,亏你想得出,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净干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事!” “哈哈哈,度小姐过奖了,说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我哪儿比得上你们青城山的小公子,你的亲弟弟呢?” 阿若谭说着,用手捏紧了李元锦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本来嘛我就是想给你们下点儿药,这药呢,虽然不致命,但却会让人神智发疯,武功尽废,我怕他不肯答应,就骗他是失忆的药,没想到他连失忆的药都舍不得给你们吃,还试图用言语提醒你们,可惜,你们的默契太差了,非但没发现他的良苦用心,还把他骂了一顿。” “小锦,你未免太让我失望了,不过……看在你我马上就要成亲的份儿上,我不会怎么样你的。” “何况,正是因为你的胡作非为,才把我们盛掌门给意外逼了出来,说起来,我还要好好奖励你呢。” 阿若谭说着,轻轻亲吻着李元锦的耳朵。 李元锦感到耳畔的温热,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地看向盛涉川,盛涉川显然也看见这一幕了,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糟糕。 “李元锦,你要跟他成亲?有这事?” “……” 盛涉川的语气似乎很平静,但李元锦太熟悉他了,当他看见他说话时,眼睛微微眯起来的样子,他就知道他打算动手发疯了。 李元锦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想要解释,但是阿若谭却扯住他,用眼神威胁他:“小锦,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再跟盛掌门说说呗,省得他,不死心……” “我……” “小锦,你可要掂量清楚,这里是蜃楼,没人能逃出蜃楼。” “……” 李元锦脸色难看,他低下头,咬咬牙,说道:“掌门,你……你别管我了,这事……说来话长,我……我已经无法回到正道,你也应该找一个更适合你的良配,我……我愿意嫁给小教主,我觉得这很……” “很什么?” “我觉得……很……般配。” “哪儿般配?” “哪……哪……” 李元锦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盛涉川一生气,说话的时候必然极尽可能地阴阳怪气,弄的人下不来台。 亏他也问的出来,他和阿若谭能般配到什么地方去? “哪儿都般配!” 不等李元锦说话,阿若谭早听不下去了,他狠狠瞪着盛涉川道:“起码年龄就很合适,总比你这个恬不知耻的老畜牲强。” “哼,年龄般配?若说年龄,我看律宗瑢比你更年轻合适!我看你才恬不知耻。不信你问问他,更愿意嫁给律宗瑢还是愿意嫁给你。” “你……盛涉川,你真是有病!关律宗瑢什么事!这是咱们两个的事!” 阿若谭被他这句话气得发抖,他是万万没想到,盛涉川还会借力打力,拿一号情敌挤兑二号情敌。 盛涉川满脸讥讽,说道:“哼,阿若谭,你真够搞笑,律宗瑢你都比不上,还想跟我比?你除了会拿年纪说事,你还会什么?啊,我知道了,主要是,你其他地方都比不得我,你爹娘的头颅找着了吗?上次被骗得很惨吧?你那个义父李修樗应该找你问责了吧?” “盛涉川!” 提起往事,阿若谭气得眼眶都红了,咬牙切齿。 可是盛涉川越是看他生气越是高兴:“怎么?生气了?你的威风也就维持了不到一会儿啊,还是那句话,你比你爹真是差远了,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 “起码,你爹可不会因为一段感情而乱了他的志向,就凭这一点,你就是个十足的废物!” “盛涉川,好……你还真是伶牙俐齿,不过,你也风光不了多久,你如今丢了十八学士,没趁手的兵器,且又置身蜃楼之中,无法脱身。今日,势必就是你的死期!” “你不必在这里大言不惭,试图激怒我,叫我说,你也不如我爹,为了一个李元锦,你不是也丢了嵩岳派掌门的位置,巴巴儿跑到这里来做卧底?色迷心窍的老畜牲,你也有脸骂我!” 盛涉川听了这话,抓着木剑的手紧了几分,他冷冷看着阿若谭,缓缓吐出一句话:“李元锦是我的人,谁都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弄走,至于那把十八学士,我早就不想要了,那不过是我的一样战利品,才不是什么趁手的兵器。” “我当初之所以丢掉它,不过是嫌它累赘,影响我逃命,没想到,你却拿它当宝贝——啊,对了,谁叫那是你那个废物爹的废物兵器呢?你珍视它,我也可以理解。” 第45章 交易【下】 “盛涉川!” 话已至此,阿若谭已然无法忍受,他到底年轻,比不得盛涉川狡猾。 不过,也只是转瞬间,他忽然冷笑了一下,伸手死死扼住了李元锦的脖子。 盛涉川勃然变色。 阿若谭捕捉到他眼神中的变化,表情更为得意。 “盛掌门,你说的对,十八学士,你看不在眼里,但是李元锦呢?你忍心看着他受罪吗?” “……” 阿若谭说着,掐着李元锦的脖子更为用力。 李元锦脸庞青紫,呼吸困难,说不出一句话。 “盛掌门,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我家小锦不过是我义父安插到你身边的一枚棋子,是专门培养来诱惑你的间谍,目的就是要你中我们的美人计。” “你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却还这么关心他,看来我家小锦把这项工作做的十分出色。” “你方才说我色迷心窍,容易被感情左右,可是我告诉你,在光复圣教的道路上,我可以牺牲任何东西!包括他的命!” “可是你呢?你舍得吗?盛涉川!” 阿若谭说着,更用力了几分,李元锦眼神绝望,但他却伸出手,冲盛涉川轻轻摆手,让他不要管他。 盛涉川见状,眼神中有挣扎之色。 他不说话,其实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不希望李元锦受到任何伤害。 “阿若谭,你有话好说,别扯不相干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盛涉川,想不到,你已经色迷心窍到这样的地步了。” “好,看在我对小锦还算有情的份儿上,我且不杀他,不过,想要他脱离危险,还需要你付出一点儿小小的代价。” “说。” “哼,我要你自断双臂,跪下来给我磕头,立刻,马上!不然的话……” 阿若谭松开李元锦的咽喉,将匕首重新抵在他的喉间。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他!” “你!你也太过分了!”度无忧脸色一变,没想到对方居然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盛叔叔,你别答应他,他就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就算你自断双臂,他也不会放过小锦的!” “是啊,掌门,你千万不要答应!” 袁坠雨也不赞同这个条件,他大声说道:“咱们三个合力一起冲出去,我就不信没办法!而且,他根本也舍不得杀了元锦哥!他绝对舍不得!” 袁坠雨虽然未经情事,但为人通透,看得出盛涉川和阿若谭都对他割舍不下。 “袁坠雨,关你什么事?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阿若谭有些讨厌袁坠雨的聪明,不过,盛涉川的态度也让他好奇,因为自始自终,盛涉川始终没有表态。 “盛掌门,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怎么不表个态?难道你不爱他了吗?” “……” “说话!” “掌门……别,管了……” 李元锦刚被阿若谭掐着脖子,现在嗓子里的声音很嘶哑:“掌门,别管我了,我就这样了,没得救……别因为我……”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阿若谭忽然一下推开他,将他推倒在地。 李元锦身形不稳,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双手都磕破了。 阿若谭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说道:“死到临头,还替他打算?声音这么小,盛掌门怎么听得见?拿鞭子来!” “慢着!” 阿若谭扬起鞭子,正打算鞭打李元锦,盛涉川却在这时开了口。 “阿若谭,我是喜欢他,舍不得他,但是你想用我的双臂来换他,恕我暂时做不到。” 李元锦虽然隔得远,但还是听见了这句话。 比起愿意用性命来换自己安危的律宗瑢,盛涉川这话,着实拿不出手。 可是,他的话,却也是理性的,李元锦难受之余,却感到一丝释然。 他也会想被别人不遗余力地爱着,但是他的自卑却同样让他害怕被爱,因为凡是爱他的人,都会因他而遭受各种灾难。 盛涉川这个回答意味着什么? 或许恰恰意味着没那么爱他。 没那么爱也好…… 没那么爱太好了…… 这让李元锦稍微感觉能够透口气。 可是,他真的看起来挺爱的,难道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表演吗?那他肯为了自己离开嵩岳派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完成任务吗? 李元锦想不通。 其实不只是李元锦,阿若谭也想不通,显然他没想到盛涉川的回答这么理智。 “你不肯为了他放弃双臂?哼,李元锦,你听见了吗?这就是盛涉川的回答,他根本就没那么爱你,他只爱他自己!” “阿若谭,你不必跟他说那些没有用的,我虽然不打算用双臂来换他,但却可以用一样你无法拒绝的东西换他。” “阿若谭,你难道不想知道祀山台的秘密吗?我已经破解出来了,你觉得这个情报,值不值得你拿李元锦来交换呢?” “……” 此言一出,度无忧和袁坠雨都十分意外:“掌门你……你破解出来了?” “那是自然,等你们解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哼,盛涉川,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有关于祀山台的秘密,郁久闾岩山父女那么多年都没解出来,你有什么办法解出来?” “看来你是不相信我了,没关系,你不相信我,有人肯相信我……” 盛涉川说着,眼睛忽然看向一旁,冷声说道:“李修樗,既然来了,就别躲躲藏藏的,出来吧,你也应该很想知道祀山台的秘密吧?” “义父?” 显然,阿若谭并没有料到李修樗也在现场。 盛涉川说完之后,李修樗缓缓从一处高楼之上的一个柱子后走了出来。 他漠然看着这一切,并没有与阿若谭做交流,而是直接看向盛涉川:“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说出理由来。” 盛涉川昂然道:“我只说一句话,真正的祀山台宝藏,其实早就不在屠日城了,是也不是?” 盛涉川说完,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而李修樗的脸色也分外精彩,他看着盛涉川,淡淡一笑,说道:“好,不愧是盛涉川,你有跟我谈判的资本。” “义父,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早就知道祀山台的秘密了?” “你先不要说话,我要先跟盛涉川说几句话。” “义父……” “你开个条件吧,怎样才肯把你全部的情报交给我?” “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我要李元锦,第二,放我们出去。” 第46章 祀山台【上】 “好说,放人。” “义父!” “你犹豫什么?还不赶紧去做?” “……” 阿若谭显然心有不甘,满眼怒火,但是当着李修樗的面,他又不敢说不是。 因此他只得挥挥手,叫人将李元锦送下楼去。 李元锦慢吞吞回到盛涉川等人身边,头都不敢抬。 而盛涉川狠狠瞪了他一眼,叫度无忧和袁坠雨拉住李元锦的胳膊,死死把他看住。 “盛掌门,你提出两个要求,我可以先满足你一个,至于另一个,等你上来与我们详谈之后,我再去办。” 盛涉川坦然道:“原应如此,请吧。” “掌门……你,你是真知道吗?” 度无忧有些担忧地问他。 盛涉川道:“事关你我四人性命,我还能开玩笑吗?” “那……那若让他们知道这个秘密,岂不帮了他们?而且……姑姑还想见一见小锦,我们就这么走了的话……” 然而,她刚说出这句话,盛涉川却忽然说出一句很奇怪的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秘密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用,对他们而言……也未必有太大的用。至于度千馨的话,这个不必着急,我们早晚还会再回来的。” 盛涉川说完,便离开三人,独自向着李修樗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兵刃,能够依仗的只有一把木剑,这让三人都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汗。 盛涉川在蜃楼奴婢们的指点下,缓缓走上高楼,李修樗和阿若谭早已在里面等候着他。 阿若谭一看见盛涉川走近,心中便气愤难平,抓住十八学士就想要跟对方一决雌雄。 可是李修樗却一反常态地将他呵斥住,说道:“住手,不得无礼。” 阿若谭听对方再三阻挠他,早已有些不满:“义父!他是我的杀父仇人,与我有血海深仇,你明明也最恨他,为什么却一再阻挠我?” “珍郎,这件事等我之后跟你解释。” “你是想跟他打听祀山台的消息吗?哼,他一个正道的人,怎么可能知道祀山台的秘密,我看他根本就是胡扯。” “小教主,此事关乎我们几人的性命,我还没那么无聊,拿我们几个人的性命开玩笑。” “哼……” 阿若谭仍旧不信,说道:“就算你真知道什么,我也不信你会把实情告诉我们。” 盛涉川见他如此“顽固”,一时间也知道没法儿跟他交流,于是只好看着李修樗道:“李护法,想必你最近也在寻找祀山台的下落吧?” “让我来猜一猜,你之前的十几年中,应该很少会琢磨祀山台究竟在什么地方,因为一则你知道祀山台早就被深深藏在屠日城中,二则你们父子势单力薄,仅凭你们两个人的力量是找不到那地方的。” “不过,随着你们来到蜃楼,想必你们很快就发现了郁久闾父女一直在苦苦追寻祀山台的秘密。从那时候起,你们就打算密切关注他们的动态,打算随着他们的步伐,暗中打探祀山台的下落,好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让你们没想到的是,那郁久闾父女潜心钻研数年,居然一无所获。时至今日,你们所能得到的线索,唯有一首名为《弹歌》的谜语,对吗?” 李修樗听了这话,说道:“这事确实是这样的。” “那首《弹歌》是一首比较古怪的歌谣,它只有简单的八个字,却描绘出一副动态的场景——在我第一次看到这首歌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预感,这支谜语肯定要放在一个特殊的场景下,才能获得解开秘密的契机。” 李修樗道:“不错,盛掌门所想,与我所想完全一致。” “在我想出这一点没多久,我就又想到了一样事,既然这个主意能被我这么轻易地联想到,那么郁久闾父女不可能联想不到,而他们有财有力,完全可以自己前去屠日城,结合当地的景致,推算出祀山台的下落。” “可是……这么多年,他们却一无所获,这其实很容易令人心生怀疑,怀疑那郁久闾父女是否早就找到了祀山台的地址,但在你们面前却故意装作解不开的样子。” “在抱定了这个主意之后,一个想法就在我的心中萌芽——如果郁久闾父女早就找到了那些财宝,那么他们或许早就开始利用那些财宝,而我在潜伏蜃楼的这段日子里,曾设法查阅了蜃楼这些年的账本,我发现自从十几年前开始,郁久闾岩山曾经发过一笔来历不明的财,那笔钱超出了他以前所赚过的所有的钱,而那个时间段,正是屠日城之战的一年之后。” “他拿到这笔钱之后,立刻大肆扩张他的生意,而随着资金的充裕,不到一年时间,他便将手中的钱翻了好几番,不仅富甲天下,而且还建立了美轮美奂的蜃楼。” “在捕捉到这两者之间微妙的联系之后,我当时茅塞顿开,立刻意识到,在这个时间段,郁久闾岩山极有可能已经找到了祀山台的地址,并且将祀山台中的财宝都运了出来。” “哈哈哈……好!好个盛涉川,你说的完全正确,想不到你果然有本事。当年你与度千岁合力打败轩辕教主,我曾一度轻视于你,觉得你的天下第一浪得虚名,但而今看来,你心智机敏,不在轩辕教主之下。” “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我并不是来到蜃楼之后才开始找祀山台的,其实自从屠日城之战之后,我便和珍郎一直寻找祀山台的下落,但是却一无所获。” “后来,我们因为机缘巧合,遇到了郁久闾岩山,他见我落魄,还带着珍郎四处躲避,便洋洋得意,羞辱于我,我素来瞧不上此人,但谁知一别数年,他却从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成了巨富之人,当时我就觉得十分古怪,于是我便假意奉承,并拿出圣教的武功为诱饵,说愿意为他效力,而他并未有所怀疑,所以便将我带入了蜃楼。” “在见到蜃楼的豪华景象之后,我便更加怀疑他的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想到他曾经为圣教装潢过房屋,当时我就疑心,是不是他在为圣教工作的时候,偷偷拿走了圣教的财物?” “而圣教大部分财物都隐藏在祀山台中,从那之后,我就越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了祀山台的下落,并且挪用了圣教的财产。” 第47章 祀山台【下】 “我曾几次试探于他,但他十分狡猾,从不肯吐露半个真字。” “后来,说起来,还要感谢你盛掌门,当初我带他前去偷袭于你,没想到你居然砍断了他的手臂。” “他被我们救回来之后,虽然还有一口气,但是却气若游丝,命不久矣,我于是私下给他用了些巫毒,严刑拷打,最后他招认自己确实找到了祀山台的地址,并且挪走了其中所有的钱财,不过,这个地址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连他的女儿,他也没有告诉。” “我本想逼他说出地址,但是他却早已耗尽了力气,一命呜呼。” “为了找到祀山台,我最近一直在想办法破解祀山台的下落,可却一无所获。” “他虽然挪用了祀山台中所有的钱财,但其中的药物却还在祀山台中,其中就包括可以增长武功,包治百病的千霄神花。” “我想要找到千霄神花,一则可以帮助珍郎突破武功,二则……则是为了救治千馨的疯病。” “义父,你……” 听到李修樗寻找的目的是为了自己和度千馨,阿若谭一时间羞愧不已,想到自己之前还有些抱怨对方隐瞒实情,他不由得暗骂自己不是东西。 “珍郎,你一向喜欢感情用事,容易冲动,我当初也是怕你得知祀山台的宝物被运走之后,心中受到影响,或者是因此分心,所以打算自己先找到祀山台,再跟你说这件事,没想到盛掌门居然比我们更早查到了谜底。” “盛掌门,你既然你敢只身与我们来做交易,想必已经有十足的把握,找到祀山台的下落了吧?” “没错,我可以找到祀山台的下落,祀山台的财物虽然不在屠日城了,但药材还在屠日城,其实祀山台,就藏在……” “藏在哪儿?” 盛涉川微微一笑,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我却不能在这里告诉你们,除非你们先把我们送出蜃楼。否则,我怕你们父子出尔反尔,知道了谜底,再把我们杀了。” “哈哈哈哈,好,好个盛涉川,你还真是有勇有谋,狡猾多端。来人,送他们出蜃楼!” 阿若谭听李修樗这么轻易地就要放走盛涉川,心中大惊,连忙阻止道:“义父!不可!他是我们的仇人,而且已经进了蜃楼,怎么可以轻易放走他们?” “哼,你怕什么?盛涉川是我们的仇人,整个正道也是我们的仇人,当初正道联盟几乎将我们毁于一旦,要报仇雪恨,就要把所有正道的人都杀干净,杀区区一个盛涉川怎么能解我心头之恨?” “盛涉川,你今日即可回去,回去告诉正道的人,就说我们之间,势必会有一场大战,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我们已经失败过一次,这一次不管成功与否,我们都势必让你们付出比当年更为惨痛的代价,你们大可想尽办法来对付我们。” 盛涉川听了他的话,有些意外,毕竟在他心中,李修樗不过是个手段下作,酷爱暴力,欺凌弱小的小角色,没想到他的眼界和气势居然比身为教主的阿若谭更加出色。 “好,李护法,我自然会把这些话,转告正道的英雄们,而我也会按照约定,只要你们把我们送到安全的地方,我就可以立刻告诉你们祀山台的地址。” “哼,那我们一言为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出去吧。” 度无忧三人在外面紧张地等待着盛涉川出来,他们不过等了一刻钟,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对于他们而言却好像是过了几天几夜一样煎熬。 “掌门!是掌门出来了。” “掌门!” “走吧。” 盛涉川刚来到三个人面前,三人犹如小狗见到主人,全都围上来。 “你谈妥了?掌门?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上车,一会儿会有人送我们出去。” “这……就这么短的时间就行了?” 度无忧感到十分意外,但是李修樗已经尽快安排了一辆马车,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这辆马车的窗户都被封死了,显然是提防他们看清出去的路。 不过,四人都认为只要能够出蜃楼便足够了,因此并没有在这上面多做纠结,一起上了马车。 四人挤在密不透风的车厢中,漆黑的环境和压抑的氛围让他们都感到一丝不适。 度无忧担心地说道:“盛叔叔,他们真的会放我们走吗?会不会半路害死我们?” “别怕,他还没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你放心就好。” 度无忧闻言,稍微有些安心,过了一段颠簸的山路,他们渐渐感到路途似乎比较平坦了。 此时,他们听到车外的车夫吁了一声,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 四人都一愣,盛涉川率先反应过来,探出身体,发现他们不仅把他们送出了蜃楼,甚至将他们送到了一个断崖边,而断崖对面的山崖上,赫然站在李修樗与蜃楼的人马。 盛涉川小心观察四周,确定马车和附近都没有危险,这才将事先已经准备好的纸条插在飞镖上,并吩咐袁坠雨催动马车,待一行人撤退到合适的距离,盛涉川才将写有答案的纸条刺向李修樗的方向。 等李修樗接到飞镖的时候,几人虽未完全逃出蜃楼的控制范围,但却已经逃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袁坠雨和盛涉川在外赶车,一刻都不敢停歇。 祁连山的山路分外崎岖曲折,幸亏盛涉川进来的时候已经记住了几处适合歇息的地点,几人按照盛涉川的指示,在祁连山中且行且停,总算在两三日之后,成功离开了祁连山中。 尽管蜃楼的人并没追上来,但他们也不敢歇息,不敢走张掖那条路,而是选了一条比较偏僻的小路返回中原。 三人又过了两日,终于抵达一处名为善宁的城市,此地虽然偏僻,但却位于中原与西北的交界地带。 盛涉川来了这里,才敢开始投宿,几人在城中的客栈里订了客房,又要了酒菜与沐浴的热水,这才得以放松下来。 盛涉川用完了饭,一言不发,等着三个小辈吃饱喝足。 而待三人逐渐吃饱了,盛涉川才忽然开口,看向度无忧:“到这里,咱们几个就分手吧,度无忧,你跟着袁坠雨去昆仑,我带李元锦回去。” 第48章 心事【上】 “盛叔叔!你……你还要赶我走?” 度无忧没想到,几人经历了这么多天的患难与共,盛涉川居然还是不愿意带她回家。 “无忧,你听你娘的话,去你该去的地方,你的身份已经不再适合让你待在正道了。” “我……我不回去?那……那他呢?他就能回去?盛叔叔!你这分明是偏心!” “李元锦现在明面上还是江雪琮的孩子,这一点与你不同,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我如今也是非缠身,能保下自己和李元锦都很吃力,至于你,我绝不能让你再回来涉险。” “何况,正道和魔教早晚会有一场大战,我不希望你因此受伤。” “可是……” 度无忧还想再说,一旁的袁坠雨早已绕到她的身后,上去一个刀手将她砍晕过去。 度无忧的声音戛然而止,软软地倒在袁坠雨的怀里,袁坠雨很不好意思地说道:“一提起这种事她就喋喋不休,所以我干脆给她打晕算了。我先送她回房,你们继续聊。” “……” 袁坠雨早就看出来,盛涉川老早就想跟李元锦谈谈了,因此他很知情识趣地把时间留了出来,给他们两个。 随着两人离开房间,一直没说话的李元锦忽然感到一阵寒颤,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盛涉川两个人,盛涉川送走了他们两个之后,就招呼来伙计,将房间里的饭菜都撤了,然后自己点上香薰,驱散房中的饭菜味道。 房间里的空气中很快就被盛涉川惯用的冷香笼罩。 盛涉川找了块干净的手帕,用水浸湿,递给李元锦。 “擦擦。” 李元锦小心翼翼拿过手帕,轻轻擦拭自己的双手和口角。 他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因为他大概可以猜到,对方应该是想要找他算账——算他扬言要嫁给阿若谭的账。 他想起当初盛涉川眯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危险样子,几乎是立刻,就回想起最初他曾殴打自己的场景。 尽管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他对自己还算好,可是盛涉川向来喜怒无常,谁又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再次翻脸。 盛涉川站在他的正对面,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李元锦略显单薄的身体。 李元锦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正在他的身上游走,这令他渐渐停下了擦拭自己身体的手,轻轻抬起眼睛,低声问道:“掌门?” “你……你有……什么事吗?” 盛涉川低头看着他,两人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可是,也只是那一瞬,李元锦连忙把眼睛移开,不敢再看对方。 盛涉川的目光其实很平静,丝毫没有怒气,仿佛把李元锦当成一样准备好好观摩的物品,加以审视。 但越是经受对方如此认真的审视,李元锦就越是害怕。 他既害怕对方发火,又怕对方盯着自己脸上的疤痕看。 盛涉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在被李元锦提醒后,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抬起了对方的下巴,迫使他扭过头来。 “你和阿若谭除了亲过,还做过什么?” “……” 李元锦听到这句话,心中像是被人敲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果然…… 其实他并不意外对方会问出这种话。 李元锦本想如实回答,说自己并未与阿若谭发生过什么出格的事,但鬼使神差地,他却选择了沉默。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盛涉川表面上还算平静,但是暗地里,他已经感到一丝不适。 说实话,他曾经想过李元锦任何回答——失贞也好,没有也罢,他其实都给自己做了心理预期,哪怕李元锦说自己真的跟阿若谭有过什么,他也并不打算动粗。 可是,让他没料到的是,李元锦选择的是沉默,这让人分外煎熬。 “李元锦,他们给你哑药吃了?为什么不说话?” 盛涉川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好,手劲也有些用力。 他的手捏疼了李元锦的脸,李元锦知道自己强撑着不说话也不是办法,于是反问道:“盛掌门,你很在意这种事吗?你只在意这种事吗?” “你!” “盛掌门,请你,多少尊重我,我不是街边发情的狗,谁都想要勾搭一下,难道你看不出我跟阿若谭在一起是权宜之计吗?” “没错,我就是跟他睡过了,你若是介意,大可将我撵走,我不是度无忧,也不是非要回到正道,你要是觉得恶心,咱们两个大不了一拍两散!” “畜生!” 李元锦谎话还没说完,盛涉川反手就是一个耳光,他这个耳光只是警示,并没用多大的力气,但李元锦还是感到半边脸火辣辣的烧,不知是因为撒谎羞耻,还是因为被责打难受。 李元锦捂住脸,想要坐直身体,但盛涉川却抢先一步按住他。 他制服李元锦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了他的腰带。 可李元锦却偏偏被他这个动作刺激到,倍感冒犯,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挥起手臂,狠狠给了盛涉川一记响亮的耳光:“放开我!别碰我!” 盛涉川结结实实受了这一巴掌,一向雪白的脸庞瞬间高肿,口角都流出鲜血。 盛涉川被打之后,第一反应其实并不是暴怒,而是怔愣。 或许是没有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盛涉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李元锦看他发愣,鼓起勇气,恶狠狠的说道:“别碰我!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我又不喜欢你,也不想嫁给你,更不想跟你回正道去!收收你的为难吧,盛掌门!” “李!元!锦!” 盛涉川发疯似的拧住李元锦的肩膀,表情说得上狰狞:“你敢再说一遍?” “我说我……” 李元锦话刚开头,盛涉川的力气忽然加大,李元锦感觉自己肩膀的骨头都要被活活捏碎了,疼得他眼泪直流。 “放……放开我。” “李元锦,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不受用对吗?我说过埋怨你吗?我说过介意的话吗?你非要跟我拧着来?非要我这么对你?你真是够贱!” 李元锦忍着剧痛,额头上都是硕大的汗珠。 “为什么要以身犯险?听信阿若谭的话,给他们两个下毒,你觉得你很聪明吗?如果不是我,他们两个可能早死了,你知不知道!” “哼,你说得对,我犯贱……我蠢笨,我自然比不上你盛掌门!这世上没了你盛掌门,不知道多少人要丧命,可若没有了李元锦,许多人却不用再倒霉了!” “……” “盛掌门,你也早已弄清楚了,我就是他们安插来的棋子,诱你入局的玩物,你那么聪明,那么懂得权衡利弊,如今也该玩够我了吧?再玩下去,无异于玩火自焚。” “……” “何况,我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一张残缺的脸和浑身的伤,我连玩物也做不成了,甚至跟着你只会给你招来非议,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为什么还要向我刨根问底!难道你喜欢上我了吗?你很爱我吗?” 第49章 心事【下】 “如果你爱我,喜欢我,觉得可以用这种东西绑架我,劝说我像以前一样,跟你好好过日子的话,我劝你不要再做梦了,因为喜欢我的人太多了!我不觉得爱和喜欢这两个字有多么值钱!” “盛掌门,何况你那点儿爱根本拿不出手!在你眼里,我曾只是个可以随意送人的玩物,至于后来把我抢回来,我看也不过是为了宣示主权,至于你跟我前来蜃楼,我看也不过是为了给你自己正名!” “李元锦!你就这么想我!我盛涉川为你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就都成了为自己?你没有心肝吗?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无论是律宗瑢还是阿若谭,他们谁会比我更能保护你?谁又能比我付出的多?” “保护我?付出?盛掌门,说来可笑,其实我曾对你抱有过期待,从我刚来到嵩岳派的时候,我把你当成救命稻草,苦苦哀求,求你疼我,可你的心里只有荃沅君,丝毫不管我的死活,梨瑭别坞那么大,可属于我的地方,却只有半张床。” “半张床也好,起码不用再被打被卖,只要吃得饱,穿得暖,我也不要求太多,可是,后来,你不来了……令狐娴欺负我,我连温饱都解决不了,她欺负我,打我,可你明明知道,却为了息事宁人,不闻不问,反而责怪我知情不报,活该受罪。” “再后来,你忽然对我很好,特别特别好,我天真的以为,你是不是像瑢哥那样喜欢上我了,我那时候对你抱着那样殷切的希望,以为上天眷顾我,让我能够重新开始,可你又打我……你为什么要打我?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难受吗?你把我所有的幻想都打散了,让我真真切切认识到自己只是个异想天开的玩物!” “我第一次被阿若谭绑架的时候,每天都在期盼你来救我,可当我好不容易被救出来,你却又将我拱手送回瑢哥身边。” “你给了希望,让我和瑢哥重续前缘,我多感谢你,可是……你再次把我的希望摁灭了。” “盛掌门,你真正保护过我几次?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每次都是在我挺过绝望的时候才会出现,在我刚燃起希望的时候骤然把我推向深渊。我承认,在滴血认亲的时候,你帮过我,可是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自己在撑着。” “在郁久闾楼瑶的黑笼子里,我很绝望,我大声呼唤你的名字,可没有人来救我,想到自己的亲人和朋友身陷囹圄,我也很绝望,我的见识和思想只能让我做出与阿若谭合作的计策……牺牲自己,换取你们的性命,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好的办法……” “一次又一次,你都没有出现过,全是我自己想办法,就这样……你还要我怎么想你?” “盛掌门,不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实力计谋,我都与你不相配,请你不要自轻自贱,跟我这种人再混在一起。”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留住我,如果是对我这具身体有想法,也不嫌难看不嫌脏的话,你可随意享用,什么时候觉得厌倦了,你就知会我一声……” “只要你说一声够了,我李元锦可以立即就走,绝不给你添麻烦。” 李元锦说完,忽然用力推开盛涉川,解开自己的衣服,闭上眼睛,躺在被褥之中,任凭盛涉川观赏。 盛涉川没料到李元锦的心中憋了这么多的话,也未曾想过自己的“付出”在李元锦的眼里是这样的。 他此刻心情十分复杂,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李元锦,不过,在看见李元锦扒下衣服的时候,他的眼睛瞄到的却是李元锦身上纵横的伤疤,还有他脸上狰狞的伤口。 眼前的李元锦已经失去了最初那副美丽无瑕的皮囊,眼前的人充满了病痛和破碎的气息,只让人觉得心疼和可怜。 盛涉川看着他急促起伏的胸膛,一时间感到自己有些过分,他拿起被子,轻轻盖在李元锦身上,犹豫片刻,调整语调,用稍微温柔的语气说道:“抱歉……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我的。” “阿元,我……我从前有诸多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不祈求你能原谅我,方才我也对你多有冒犯,希望你……算了,你不原谅我也属正常。” “我说不上喜欢你,或者爱你,因为我自知,比起律宗瑢,我那点儿心意也拿不出手。” “我其实很回避跟你讨论‘爱’和‘喜欢’这两个话题,因为,我毕竟曾经真心实意喜欢过荃沅,我心里有她的位置,便不能恬不知耻地说全然喜欢你,或者爱你,而且那样的话,对荃沅和寒镶也是不公平的。” “喜欢和爱是一种很冲动的感情,我自问还算理智,像之前为了你跟律宗瑢和蔺九师他们作对,其实已经很超乎我的想象了。但我,仍旧不能将这些事定义为爱或者喜欢。” “或许,有点喜欢,有点爱……” “我很难描述那种感觉,总之,我想说,如果你死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在别人眼中,世上不能没有盛涉川,可在我眼中,我不能没有你。” “我从不觉得你是什么扫把星,会让人倒霉,选择你是我自愿的,若因此倒霉,那也是我自找的,跟你无关。” “阿元,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刚才只是有些生气,气你为什么没有听我的话,将这些事交给我,好好养伤。还有,我也很后悔当初把你和袁坠雨留在陈宁镇,结果让你受了很多罪。” “阿元,之前都是我不好,以后,你就放心跟我在一起吧,如果你觉得正道不适合你,魔教也不适合你,那我们就都不选择,天大地大,并非只有正邪之分,江湖之外,还有芸芸众生,我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我会好好弥补你过去十几年的遗憾和痛苦,我们可以组建一个家的,这样你就有家人了,有什么事不要再自己硬扛,要记得你还有我。” 第50章 摘星【上】 盛涉川说完,轻轻拍了拍李元锦的后背。 李元锦躲在棉被下的面孔烧得厉害,眼泪已经打湿了半个枕头。 盛涉川猜到他在哭,起身拿起手帕,重新沾湿,拧干,给李元锦擦脸。 盛涉川陪李元锦恢复了一会儿情绪,轻轻拍着他的身体,问道:“好些了吗?” 李元锦不说话。 盛涉川觉得他可能还在生气,于是继续哄他:“还在生气?这样吧,是我惹你不高兴的,为了补偿你,我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行不行?只要你开口,我都满足你。” “……” 李元锦还没说话,盛涉川想了想,怕他翻脸,说要离开自己。 因此他补了一句:“但是,离开我的话,不行。” 李元锦话卡在喉咙里,其实他确实想提这个要求,但却被他提前否定了。 李元锦赌气,恶狠狠地说道:“我要天上的星星。” “你要什么?” “我就要天上的星星!你去给我摘下来,不然我不会原谅你的。” “……” 盛涉川闻言大怒,气得捏紧了拳头。 但是想到自己跟李元锦夸下过海口,他也不敢食言:“你要天上的星星对吗?我可以给你摘下来,但不能是今天。” “为什么?” “因为今天下雪,天上没有星星。” 李元锦愣了片刻,看向窗外,果然窗外大雪飘扬,一片漆黑,别说是星星,就连点亮光都没有。 盛涉川道:“等明天或者后天,如果不下雪,我就给你摘下来,行不行?” 李元锦抽抽鼻子,有些狐疑地看着他:“我不信你能摘下来,你要是拿个镜子或者拿盆水糊弄我,我可不依。” 盛涉川无奈道:“好好好,但我们说好了,我给你摘下星星来的话,你就不许再闹脾气了,也不许再提离开我的话,行不行?” “你先把事情办成了再说。” 李元锦见他胸有成竹,也不敢把话说满。 盛涉川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十分不满,但他还是气呼呼地甩给他一条手帕,说道:“先擦擦你的鼻涕泡吧,一天到晚使性子,谁哄得好你?” “你……” 李元锦被他这话臊地浑身难受,可拿起帕子擦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干干净净的,早就被盛涉川擦干净了。 “你骗人!” 盛涉川没回答他,起身吹灭了蜡烛。 二人一宿到还算安生,没有再起新的冲突。 到第二天早上,盛涉川带着他下楼退房的时候,正好遇上同样准备出发的袁坠雨。 袁坠雨为了护送度无忧先去昆仑,只得故技重施,在她饮食中掺了些蒙汗药,将她弄晕,并将她塞上一辆马车,打算趁今天与盛涉川两人告别。 可是他刚一出门,就遇上了脸上还带着巴掌印的盛涉川和眼睛都哭肿的李元锦。 他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的样子,尤其是盛涉川脸上的那个巴掌印。 “元锦哥,你们?吵架了?” 趁还没分别,袁坠雨偷偷靠近李元锦,语气十分八卦。 李元锦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没有?那掌门脸上的巴掌是谁打的?” “……” 李元锦感到尴尬,但他还是咬咬牙,说道:“不用你管,反正我们两个已经都好了,你少问了,我得走了。” 李元锦说完,逃也似地跑向盛涉川。 盛涉川找了一匹快马,把李元锦扶上马去。 而袁坠雨就站在原地,认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最后,他忍不住摇摇头,轻声感慨道:“你们两个别的不说,还都挺好哄的,一个被气得哭,一个挨了大嘴巴,就这样还能一块回家,真是有意思。” 盛涉川和李元锦丝毫不知道袁坠雨在他们背后嘀咕了什么,只是认真赶路。 两人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交流,连续两天,天气也不是很好,天上也没有星星,直到第三日,他们还有两个城市就能赶到嵩山的时候,天气才渐渐好转。 这一天夜色刚刚降临,盛涉川便带着李元锦去客栈投宿。 两人在客房安置下行李,吃了晚饭。 饭后,李元锦拿出自己的佩剑狐仙,练了几招《尊青剑法》,而盛涉川却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元锦忽然听见房门被敲响,他警惕地问道:“谁?” 门外传来盛涉川的声音:“是我,出来。” 李元锦感到好奇,于是打开门,只见盛涉川身穿一身干净的衣袍,表情平静地与他对视。 “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天上的星星吗?现在我就带你去摘。” 盛涉川说完,拉住李元锦的手,带他走下楼梯,一起来到客栈外的一片空地上。 两人所处的客栈并不在居民聚集的地方,而是在附近山坡的一个缓坡附近。 盛涉川带他爬上覆盖茫茫白雪的山坡,领他来到一个平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像是爆竹一样的小东西,插在积雪之中。 李元锦看到是爆竹,并未将这个小东西放在眼里。 甚至有些抱怨地说道:“你说的星星,不会就是这个爆竹吧?” 盛涉川没有回答他,只是点燃了那个小小的爆竹,爆竹被点燃的瞬间,一点星火咻地一下,直冲夜空,在漆黑的夜幕中划出一道极其绚烂的光芒。 李元锦虽然看不上这个爆竹,但人的目光总会忍不住追逐耀眼的事物,他看着那个星火飞上布满星辰地天空,然后,消失不见。 就在李元锦以为盛涉川的招数都已经用完的时候,盛涉川忽然对他说道:“你伸出手来。” 李元锦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伸出手来。 而就在他伸出手的瞬间,一枚星光竟缓缓从天幕之中降落,李元锦看到这一幕,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枚星光飞上天空的速度很快,但坠落的速度却很慢,不过,此时的李元锦完全处在惊诧之中,丝毫没有在意时间的差别。 星光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手心,但那点儿渺小的星火在坠落在他手上的瞬间,消失不见。 “不见了……” 李元锦来不及感慨星光的转瞬即逝,盛涉川却忽然伸手盖住了他的掌心,李元锦不解其意,可当盛涉川移开手掌的时候,他的手上却赫然多了一枚状若星星的水晶。 李元锦完全愣住,盛涉川却说道:“你刚才看错了,星星没有不见,就在你的手里。” 第51章 摘星【下】 “你……你……你怎么做到的?” 李元锦十分惊讶,他拿起那个星星形状的水晶,兴奋地看了又看,猜不透这是盛涉川方才趁机塞给自己的,还是那个“星星”变的。 “你不用管,反正星星给你摘下来了,你就要听话。” “你跟我说,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星星?” 李元锦非要问个究竟。 盛涉川被他缠地有些招架不住,只好无奈地边走边说道:“好了,其实你手上的星星不是真的星星,小时候,寒镶也想要星星,我经过多方打听,得知这附近有人卖这种星星爆竹的商铺,这个爆竹只要点燃,就可以把火花飞向天空,然后再让火花掉回发射者的手中,所以你才会看见星星掉下来的样子。” “至于这个水晶,这是我昨天从其他城镇上买来的,方才我变了个戏法,把它放到了你的手上。” “变戏法?你还会变戏法吗?刚才你是趁机放到我手上的吧?这好像不需要什么戏法。” 盛涉川闻言,站住脚,回头看向李元锦。 “我其实是会的,不信我现在还可以给你变一个。” 盛涉川说着,伸出双手给李元锦看:“我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吧?” 李元锦认真检查了他的双手和袖口,确定里面没有任何东西,然后才点点头。 盛涉川耐心等他检查完,这才攥紧拳头,又拿给李元锦看。 “我现在的左右手里刚各变出一样东西,都是送给你的礼物,你想先看哪一个?” 李元锦目光灼灼,有些为难,最后先选择了右手。 盛涉川伸开右手,李元锦发现里面是一个黄金项链。 “这个项链送给你,用来穿那颗星星水晶。” 李元锦没想到盛涉川这么周到,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他拿过项链,想起自己前几天有些“咄咄逼人”,未免有些尴尬。 “那,那左手呢?” 盛涉川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把指缝中的一点儿缝隙给他看。 李元锦看到他的指缝里居然像是藏着什么布料。 盛涉川指导他:“你可以抽出来。” 李元锦伸手揪住一点儿布料,慢慢地那块布料越变越大,等李元锦完全抽出来的时候,他发现那居然是一块柔软的头巾。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于是选择了黑色,等回家之后,我带你挑块喜欢的头巾,或者做个面具也可以。这样……你就不怕别人盯着你看了。” “……” 李元锦听到这句话,眼眶一酸,心中五味杂陈。 他对盛涉川颇为戒备,但没有人能够承受住这种近乎“狂轰滥炸”的示好。 那一刻,经受了多日折磨和煎熬的李元锦,似乎又感到了一丝切实的温暖,好不容易筑起的城墙,再次摇摇欲坠。 “掌门……” 盛涉川见他像是又要哭,才要劝说,李元锦却忽然主动圈住了他的身躯,闷声说道:“我不想要你对我这么好,我怕我会又相信你……我怕我会害了你,怕我以后会对不起你。” 盛涉川身体一僵,伸出去想要安抚李元锦的手,轻轻落下来,轻拍李元锦的后背。 “阿元,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对你好,不求你回报我什么,如果我做这一切是为了向你索取好处,那我的行为就属于绑架,不值得你为我哭。” “你从小受了很多苦,自然会主动靠近对你好的人,但从今以后,你要学会分辨,不是所有对你好的人都值得你相信。”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李元锦说完,忽然起身,推开盛涉川,将脸别向一旁,擦干眼泪说道:“你别老跟我说这样的话,我感觉你像我的爹,我很不适应。” “……”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跟你说。” “你讲。” “你以后,不要叫我阿元了,我不太……我有点介意这个名字。” “……”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小锦。”李元锦小声说道,“像我娘他们那样。” 盛涉川闻言,抿了抿唇,说道:“可以,以后我不那么叫你了。” “嗯。” 李元锦没想到他回答地这么痛快,他小心地点点头,不再说其他的话。 两人在当地投宿一夜,翌日便早早启程,相伴赶回嵩山。 经过几日的赶路,两人顺利回到嵩山。 盛涉川将李元锦安置在云鸿别院,交给李颜轻照顾,自己则先行前往明山中堂议事。 “你说什么?蜃楼当初果然收容了李修樗父子?” 盛涉川在面见蔺九师等人之后,将这几日的见闻皆据实相告。 “可恶,这个郁久闾岩山真是胆大包天!” “可是郁久闾岩山已经死了,如今李修樗父子已经掌握了蜃楼的力量,日后只怕正邪之间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哼,郁久闾岩山虽然死了,但是你们没听见盛掌门的话吗?那李修樗父子似乎在我们之中安插了奸细!而且对方似乎就在我们之间呢!” 众人聚在一起共同商讨关于蜃楼的事,大家一开始还算得上和睦,但话说到“奸细”的话题上,众人却忽然噤若寒蝉,气氛瞬间沉默下来。 “盛掌门前去蜃楼的事这么机密,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那李修樗又怎么能轻易得知这么重要的事呢?” “攘外必先安内,我看我们必须先揪出这个奸细是谁,不然的话,以后肯定会出大乱子的。” 众人纷纷点头,可是,想要查出这些人中谁是奸细又谈何容易? 毕竟他们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一真抓出哪个是奸细,那关乎到的将是一整个门派的名誉。 “我看此事虽然重大,却要从长计议,不然,错抓了好人可就麻烦了。” 楚佚也感到这事十分棘手,他主动看向盛涉川,问道:“盛掌门,你在蜃楼待过一段时日,可曾在那里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吗?” 盛涉川闻言,站起身说道:“这些事是李元锦刺探来的,我并不知奸细是谁,不过,想必这个人,就在我们今天所坐着的人之中。” “李元锦?又是他?” 一旁的蔺九师有些好奇:“我没有诋毁他的意思,只不过,此人出身不明,与魔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会不会是他假意传出一个错误的消息,让我们相互猜忌呢?” 第52章 楼倦【上】 这话一出口,盛涉川眉头一皱,未免觉得十分刺耳。 “蔺盟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元锦为了刺探消息几乎九死一生,如今连容貌都被毁了,若他真的想要害我们,何必为正道付出这么多?” 盛涉川说出这话,很多人也纷纷附和。 峨眉派的楼观澜道:“可是,若我们之间真的有奸细,还是得早点揪出来的好,毕竟他现在可能已经知道自己暴露了,这样很容易打草惊蛇。” 盛涉川闻言,微微一笑,说道:“楼师哥不必惊慌,盛某既然敢当着大家的面将这件事公之于众,那么就说明盛某已经想到了办法将这个人揪出来。” “我相信,只要给盛某三日时间,这个人一定会被我抓住的。” 盛涉川语出惊人,众人的表情都十分精彩,显然,他们没想到盛涉川居然早就做好了准备。 不过,这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毕竟盛涉川做事素来周全,他说已经做好了筹划,那么多半是所言不虚。 云鸿别院中,李元锦已经在李颜轻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收拾妥当。 李颜轻仔细看着李元锦受伤的面孔,心中十分难过。 “阿元,这次去蜃楼,你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了。这些人也实在是逼人太甚,刺探的事谁做不行?却偏偏要欺负你。” 李颜轻替李元锦抱不平,李元锦闻言,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让他不要太过在意: “没关系,这件事我都已经释怀了,你就不要再生气了。” “这怎么能行呢……掌门对此就没说什么吗?掌门有没有介意你容貌的事啊?” 李颜轻小心翼翼地询问他,毕竟他觉得盛涉川之所以喜欢李元锦多半是因为他的脸,如今李元锦的脸受了伤,他怕盛涉川会因此冷落李元锦。 李元锦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他不由得微微一笑,说道:“没有,掌门没说什么,颜轻,谢谢你关心我,这件事掌门从头至尾都了解地很清楚,而他也是确定了自己能够接受,才带我回来的,你放心,他不会因此难为我或者冷落我的。” “真的吗?那就好!你不知道,一开始看到你的脸的时候,我都替你害怕。而且,那一定很疼吧?” 李颜轻心地善良,免不得对李元锦的遭遇很是心疼。 李元锦又宽慰了他几句,才把他哄好。 他问了一些嵩岳派最近发生的事,李颜轻都一一作答。 在他们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嵩岳派还算风平浪静。 不过…… 唯有一点,让李颜轻觉得苦恼,那就是有关于盛寒镶。 “掌门走之前,把我哥哥从少主的房中要走,还狠狠骂了少主一顿,少主因此怀恨在心,因此在掌门离开之后,不止一次来云鸿别院骚扰我们,让我把哥哥送回他的房中。” “我人微言轻,挡不住他,好在有剑祖从中阻拦,叫荃屿君把他拖到小岳山住了几天,这才没叫他得逞。” 提起李颜轻的哥哥,李元锦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病弱而年轻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好像叫做楼倦,性格很温柔,手工做的很很棒,不过,他似乎一直病得很重,盛寒镶对他也不够关心,不够在乎,这让李元锦对他的回忆多了一丝怜悯。 “我之前也见过你哥哥,我看他似乎一直生病,是有什么不足之症吗?” “没有,我哥哥以前很健康,他之所以会生病,都是因为那个盛寒镶。” 提起往事,李颜轻不满地叹了口气。 “你应该也听过我们兄弟的一些传言,我们两个的父母都是盛家的奴仆,本姓李,后来在屠日城之战中,他们两个作为嵩山派的劳力,前往屠日城附近运送物资。” “本来他们在后方也没什么危险,但他们两个偏偏时运不济,在得胜归来的途中,被几个残余的魔教弟子给偷袭杀死了。” “失去父母之后,我们两个虽然得到嵩岳派的照顾,但我当时尚且不满一岁,且门派中人多事杂,哥哥自己根本照顾不好我,所以我便总是生病,有好几次高烧不退,差点要死。” “有一年,我又生了病,病得特别特别严重,我哥哥带我问遍了嵩岳派的大夫,都说我这次是真的无力回天,小命不保。” “他们说,除非,我哥哥能从掌门那里要到一种百年灵芝,那个灵芝特别特别厉害,只要吃了它,什么病都能好。” “可是,他们又说,掌门虽然心善,但他的儿子,寒镶少主,他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病。” “当时荃沅君临盆的时候,被人偷袭,以至于身受重伤,一命呜呼,她的孩子盛寒镶虽然活了下来,但身体却因为那次重伤儿受到极大的伤害。” “从刚出生起到两岁,他每天都要吃这个灵芝续命,所以掌门多半是舍不得拿出这么名贵的灵芝救我的。” “我哥哥听了这话,很是为难,可是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不可能不救我,于是就想去找掌门。” “结果,说来也是阴差阳错,机缘巧合,他在去找掌门的时候,偶然听到了知闲馆的大夫说起,说小少主中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寒毒,这种寒毒必须要一个年纪与他差别不超过五岁的男孩,一日三次长期为他贡献鲜血做药引,才能克制。” “在治疗期间,一旦选定了某人,那么他就彻底成为一个取血的工具,而且在这期间,一定不能死,否则一旦换了别人的血,就前功尽弃了。” “我哥哥当时也是为了救我,刚听那个大夫说完,便主动站出来,说愿意给小少主做药引。” “可是,他哪儿知道,一日三次贡献的鲜血远远超乎他的想象,纵使掌门天天用上好的药材帮他养血续命,还认他做了义子,好吃好喝供着,但等少主真正克服寒毒的时候,他已经为少主提供了足足十年的鲜血。” “十年的时间,为了我,也为了那个盛寒镶,他长期失血过多,尽管救活了我们两个,但他自己的身体早就亏空了。” “掌门心疼他受罪,对他十分照顾,连带着对我也比较纵容,可是,偏偏是那个被我哥哥救活的盛寒镶狠心绝情!非但不感念我哥哥救了他的小命!他甚至……他甚至……” 李颜轻说到这儿,变得支支吾吾,神情躲闪,似乎有点儿不太好意思说下去。 李元锦很好奇,问道:“他怎么了?他打你哥哥吗?” “也不是,嗯……一开始可能是打,但后来就……就……” 第53章 楼倦【下】 “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不懂,哎,你别问了,我也说不明白,哥哥也说得很模糊……不过,有一次,我曾经看见哥哥的身上有很多牙印,他好像咬他。” 李颜轻说不清楚,而李元锦更是听得云里雾里。 在李元锦心里,他觉得盛寒镶还挺成熟的,没想到他折磨人的时候,竟会挑选咬人这么幼稚的办法。 “午膳备齐了没有?又聚在一块闲聊?” 两人正说着话,盛涉川已经从明山中堂回到了云鸿别院。 李颜轻这才想起自己没摆午饭,尴尬地吐吐舌头,起身去忙。 李元锦见盛涉川回来,连忙问道:“今天议事还顺利吗?他们都说什么了?” “还好,我将在蜃楼刺探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不过,他们最关心的,还是有关于奸细的事。” “奸细……” 李元锦想了想,说道:“这件事的确很棘手,毕竟我和无忧都曾从阿若谭的口中得知,这个奸细的身份应该挺尊贵的,说不定就在你们四大门派之中。” “掌门,你的直觉一向比较准,你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虽然我心中并没有答案,但我却已经想出了一个计策,相信只要用出这个计策,这个奸细一定会坐不住的。” “不过,这个计策还需要你来配合我。” “我?” “嗯。” 李元锦感到很意外,盛涉川招招手,叫李元锦凑过来,在他的耳边耳语了一阵儿。 随着盛涉川的计策逐渐说完,李元锦的眼睛亮了亮,有些佩服地看着盛涉川。 “这招虽然有些凶险,但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不过我武功不济,届时你可要及时来帮我。”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门外传来阵阵喧哗声,似乎有什么人正要往云鸿别院中闯。 “舅舅!你烦死了!怎么走也走地那么慢!” 说话间,一个红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冲进了云鸿别院的正厅。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刚被“撵”去小岳山居住的盛寒镶。 盛寒镶多日不见盛涉川,心里一直记挂着他,人也因此消瘦了不少,脸上的那种精气神也萎靡了很多,整个人看上去增添了不少阴郁的气质。 “爹!爹!你回来了怎么不先去看我!我不想跟着舅舅住了!我要搬回来!我要搬回来!” 盛寒镶一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扑到盛涉川的怀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呜呜地哭起来。 盛涉川有些尴尬,但他们父子毕竟很久没见了,加上看见盛寒镶一副伤心的样子,未免有些动容。 “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今天回来就不去小岳山了,爹让你回来住。” “爹!爹啊!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你真讨厌!说走就走!也不管我怎么样!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去蜃楼出了事,我可怎么办!” 盛寒镶搂着盛涉川不肯撒手,而陆荃屿则姗姗来迟,到父子两个哭得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走进了门。 “臭小子!小畜生!你哭得那么大声干什么?在小岳山住的这几天我哪儿亏待你了?你哭得这么伤心,你爹还不得以为我虐待你了?” “呜呜呜!爹!人家没有爹就是吃不下睡不好的嘛!爹!人家不能没有你,人家不想离开你!爹!!!”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盛涉川被盛寒镶突然拔高的声调吵地耳膜刺痛,他连忙安抚住盛寒镶,然后说道,“差不多得了,我还没死呢!再哭你就跟你舅舅回去!你都多大了!像什么样子!” 盛寒镶被盛涉川一吼,总算安静了一些,但他还是委屈地擦着眼泪,嘀咕道:“爹,干嘛这样说人家,你不知道,你走了以后人家多担心,而且自从没有了你,大家对我也不好,剑祖把我撵去了小岳山,舅舅也总对我很严厉,不练功就不让人家吃饭。” 陆荃屿在旁边听见这话,气得连连跺脚:“好你个盛寒镶,你听你说的是人话吗?你爹都不在了,你还叫人打发回了小岳山,这说明你在嵩岳派很不受待见,我好心好意督促你学武返到成了我的不是!” 陆荃屿刚控诉完,盛涉川也不满地呵斥着盛寒镶:“好了,不许胡说,剑祖都跟我说了你最近的情况,如果不是你欺负楼倦在先,他们又怎么会撵走你?” “当时我着急走,没来得及跟你好好算账,这一次有你受的!” 盛寒镶闻言,装作害怕地吐吐舌头,说道:“好了爹,人家知道错了,人家之前是想要找楼倦道歉的,可是他弟弟怎么也不许,这也不全是我的不是。” “爹,我发誓,我以后全都会改的,你听我的话嘛,把我接回来,人家不要在小岳山住了,然后把楼倦还给我,爹……” “行了,你可以回来住,但楼倦的事还要看你表现,总之我现在很不相信你。” 盛寒镶听盛涉川的话中有回旋之意,心中暗暗高兴,他开心地摇着盛涉川的手,搂着盛涉川道:“谢谢爹,人家一定好好表现。” 看着盛寒镶一副狗摇尾巴的乖样子,陆荃屿脸色很是不好看,他狠狠瞪了盛涉川一眼,说道:“好好的孩子,全都是因为你,才被养得好逸恶劳,不学无术。看你日后下了黄泉,见了师姐怎么交代。” 陆荃屿说完,愤愤不平地拂袖而去。 盛寒镶见状,也不阻拦,而是拉着盛涉川说道:“爹,别管舅舅,他一天能念叨好多次娘,我听都听烦了,今早我让他送我来,他百般磨蹭,急得人家都掉眼泪呢!” “爹,你不知道人家多想你,你们是不是快要吃饭了?留我吃饭吧,人家想跟爹一起吃饭。” 盛寒镶只一味撒娇,竟全然不顾李元锦还在附近,李元锦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这对父子。 李元锦看着盛寒镶旁若无人撒娇的样子,还有盛涉川一味好好好,是是是的样子,他忽然有些怀疑,盛涉川是不是挺吃撒娇这一套的。 饭菜很快就被李颜轻给带了过来,而李颜轻显然不知道盛寒镶突然来到了这里,在看见盛寒镶的那一刻,李颜轻脸色煞白,几乎都不敢靠近他们上前布菜。 盛寒镶在面对盛涉川的时候天真烂漫,但在看到李颜轻的那一刻,他忽然脸色微微变化,眼中含着一丝狡黠而卑劣的笑意,狠狠地瞪着他。 第54章 父子冲突 “掌门……他……” 李颜轻十分紧张地看着他,不敢吱声。 盛寒镶主动站起来笑道:“颜轻,你那么害怕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人家是真心实意跟你们两个道歉的哦,而且爹也同意,只要我好好表现,就会把楼倦还给我。” “什么?” 李颜轻听了这话,犹如当头棒喝。 “为什么?掌门……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盛涉川闻言微微一愣,随口说道:“别管他,他有病,让他改一件事,比登天还难,先等他改好再说。” “啊?那……那也不行,就算他改好了,我也不能让我哥哥跟他回去!” 李颜轻闻言又急又气,他忍不住拉住了李元锦,说道:“阿元,你快帮我劝劝掌门,别让他答应少主,别让他把哥哥送回去,我哥哥若是回到他的手里,迟早会被他折磨死的。” “我……”李元锦本不敢多嘴,但李颜轻毕竟帮过他很多,他也不忍心拒绝对方。 李元锦想了想,正要开口。 一旁的盛寒镶忽然冷哼一声,说道:“李元锦,不是你的事你就少管,也别多说话。” 李元锦本来还想委婉些,但当他听到盛寒镶说话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李元锦自然而然感到有些抵触。 毕竟他早就听说了盛寒镶的过分,加上上次的确见楼倦过的不好,因此,他鼓起勇气,认真说道: “你,你说话态度不好,只怕不是真心想改,楼倦如果回去,肯定还会受罪的。” “李元锦!” 盛寒镶眯起眼睛,狠狠瞪着李元锦: “李元锦你是什么东西?有人准许你说话吗?” 盛寒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甚至站起来,像是要冲上去对李元锦动手。 李元锦连忙起身,想要防卫,可盛涉川却比他更早一步,他冷冷地看着盛寒镶道:“你干什么?坐下!” “爹!谁叫他多说话!” “他爱说就说!你有什么不痛快就跟我说,吓唬他干什么?” “你……” “我说话你不听是不是?不听你就回小岳山去!” “爹!你真过分!我怎么样他了,你就这样对我?”盛寒镶显然没想到,自己只不过说话凶了点,盛涉川就会对自己这么严厉。 盛涉川见盛寒镶变了脸,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心中立刻有些愧疚,自责自己的样子可能让盛寒镶不舒服了。 “寒镶,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的态度的确不好。而且,我还没告诉你,过不久我就准备和小锦……” “我态度不好又怎么了!他又不是我娘!就算嫁给你了,我也不会尊敬他的!” “在我心里,他不过是我娘的一个替身,就算你不认,我也永远记得!” 盛寒镶说完,突然抓起桌子上的一个杯子,将杯中的茶水全泼在李元锦已经疤痕结痂的脸上。 李元锦躲闪不及,满脸沾水,脸色因为羞愤,瞬间就红透了! “你这个魔教余孽,没人要的东西,你怎么不滚回青城派去?赖在我们家做什么?” “盛寒镶!你闭上嘴!滚出去!来人,把他拖走!给陆荃屿送回去!” 盛涉川一个没防备,就让李元锦遭了羞辱,立刻脸上难看,呵斥左右,叫人把盛寒镶拖出去。 可是,盛寒镶素来深受盛涉川疼爱,平日里骄纵高傲,不可一世,身份高贵,哪儿能忍受下人和门徒拉扯他的衣裳? 盛寒镶愤怒地甩开想要触碰他的人,冲盛涉川大叫道:“你凭什么叫我滚!嵩岳派就是我的家,我乐意说什么就说什么,乐意住下就住下!我要么住自己的房间,要么现在就自杀,下去陪我娘!你休想赶走我!” “还有你!你等着!别以为现在我爹疼你,你就多嘴多舌,搬弄是非,你现在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你就是个丑八怪,那一天等我爹不要你了,看我不给你扒光了扔到大街上!” 盛寒镶说完,气势汹汹地一转身,也不管盛涉川的怒骂,自己一溜烟跑出了云鸿别院。 盛涉川见他不肯听话,追出去教训他,父子两个一个追一个跑,院子里的景致甚是热闹。 李颜轻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将众人推进了这么尴尬的境地。 他后悔地看着李元锦道:“阿元……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李元锦接过他递过来的手帕,把脸擦干净,小声说道:“没事,不要紧。” 他脸上的红晕渐渐消散,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没关系,你别当回事,他说的也没错,不过……他脾气确实不好,你哥哥回去肯定还会受罪的。” 两人正说着话,盛涉川却又很快就回来了。 两人之间盛涉川脸色铁青,衣服领子都被人拽歪了,脸上也多了道抓痕,看得出来这都是被儿子耍横留下的印记。 “你们几个去通知盛繁音来,他不是管着盛家的族谱吗?赶紧叫他来,把这个逆子给我划出族谱去,把他撵去小岳山做陆荃屿的儿子吧!” “真是够丢人现眼!另外,从今天起,他要是敢留在嵩山,就不许给他房里送饭吃!” 盛涉川吩咐完左右,气还是没太消,加上看见李元锦脸色也不好看,他一时间更觉得脸上无光,勉强安慰了李元锦两句,但两人却早已没了吃午饭的心情。 两人对于盛寒镶的闹事都默契地采取了沉默应对的方式。 经过盛寒镶的一闹,他想要回楼倦只怕是难了,而李元锦虽然无辜招惹了一顿骂,但也没有趁机告状或者落井下石的心思,于是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发声,草草用了点下午茶,天刚擦黑,就推说自己累了,早早歇下。 是夜,寒风呜咽,无雪。 身在小岳山的陆荃屿很快就得知了云鸿别院今日发生的一切。 在听到盛寒镶因为骂了李元锦而被盛涉川责罚,不许吃饭之后,陆荃屿不由得大怒: “你们说什么?盛涉川他疯了!师姐可就这一个儿子,他难不成还想饿死他?立刻随我回嵩山,我要找盛涉川好好算账!” 第55章 身世【上】 棠棣小筑之外。 陆荃屿带人匆匆赶来。 这里是盛寒镶在嵩山的住所。 在这里伺候的奴婢们虽然知道他被盛涉川训斥了,但也不敢阻拦陆荃屿,因此陆荃屿很顺利地就来到了他门外。 陆荃屿在盛寒镶的卧房外站住脚,见里面一片漆黑,以为盛寒镶睡着了,于是他轻轻敲了敲门,说道: “寒镶?盛寒镶?” 里面没有回应,这让陆荃屿感到不妙。 陆荃屿抬脚踹开门,却发现盛寒镶正背对着门,站在漆黑的房间里,抬头看着房梁的方向。 房间里的气氛十分压抑,把陆荃屿吓了一跳,他试探着喊盛寒镶的名字,并绕到盛寒镶的面前看盛寒镶的表情,可是真当他来到盛寒镶面前,才发现盛寒镶手里居然攥着一根腰带,眼睛中泪光点点,在漆黑的夜色中轻轻闪动。 “你疯了,你要干什么!” 陆荃屿立刻意识到这小子是打算上吊,连忙将他手里的腰带抢了过来,一脚踹开盛寒镶,生怕他做傻事。 盛寒镶往后趔趄了一下,摔坐在地上,有些茫然。 而陆荃屿却狠狠将腰带摔在地上,然后指着盛寒镶大骂道: “你想干什么?上吊寻死吗?就因为盛涉川骂了你?你真不争气!为两三句话要死要活,真是白养你了!” 陆荃屿刚骂完,盛寒镶抱怨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为自己辩解,说道:“谁寻死?谁想要寻死!刚才我听见有人来,我还以为是我爹来找我道歉了,我刚想假装上吊吓唬吓唬他!谁成想来的是你?” “我正难过怎么来的不是我爹,谁知你一脚就踹上来了,我就是不吊死,也该让你这一脚踹死了。” 陆荃屿:“……” 盛寒镶不紧不慢地骂完,自己拍拍屁股站起来,嘴里叽叽咕咕说着埋怨的话。 陆荃屿被他噎地难受,因此忍不住回嘴道:“你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那个李元锦身上,哪儿还顾得上你?别当你舅舅不是亲戚,出了事,还不是我最惦记着你?” “哼……” “吃饭了没有?我叫人给你做了几个热菜,你先垫垫肚子。” 舅甥两个虽然相互看不上,相互拌嘴,相互埋怨,但真出了事,两个人还是能相互扶持,相互安慰的。 盛寒镶板着脸扭捏了两下,还是在陆荃屿的劝说下坐下来吃饭。 “其实我屋里有零嘴,我已经吃过饭了。” “零嘴能当饭吃?亏你还是嵩岳派盛涉川唯一的儿子,怎么就混成这么个样子?” “……” “你不是一向很聪明的吗?那个李元锦如今正得意,你去跟他争执什么?” “现在好了,挨你爹一顿埋怨不说,还叫李元锦那个小贱人看了笑话,说不定这小贱人正拽着你爹说你的不是呢!” “我真是谢谢令狐娴,亏得她给你爹找来的妾室是个男的,要是换成个女子,这两个人不出一年半载给你弄出个弟弟来,你看你在嵩岳派还有立足之地吗?” “舅舅!你烦不烦?我在吃饭!你说得我很没胃口!” 盛寒镶没少听陆荃屿给他吹耳边风,早就有些不耐烦了。 “我就是看不惯他多嘴多舌,而且也看不惯我爹护着他!真讨厌,原来我爹只拿他当个小玩意儿,谁成想现在他竟翻身做了主人,反把我爹给拿捏住了!” “我看我爹迟早要叫那个臭小子给带累坏了!” 盛寒镶边说着,越想越气:“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个臭小子赶出嵩岳派。” “赶出嵩岳派?哼,你啊,就少白日做梦了,依你爹那个脾气,就算日后不喜欢这个李元锦了,也不会把他赶走的。” “而且,就依你现在这点儿本事,以后这嵩山肯定是别人的囊中之物,与其管李元锦的去留,你还不如操心一下你以后的死活。” “……” “你看看那华灵则,轩辕荷淑,盛岱远,袁坠雨……这些人哪个不比你强?日后,这嵩岳派的掌门之位,说不定就是他们的呢。” “他们有本事,愿意当掌门就当呗,我又不稀罕当掌门,再说了……就算我继承不了嵩山,不是还有小岳山吗?我去小岳山接手你的家业不就行了?” “你!你真是没出息,嵩岳派这名字里虽然既有嵩山又有小岳山,但说到底还是以嵩山为主,那小岳山也就在其中占了个名分罢了。你看四大门派议事,可有小岳山的位置?根本就没有啊!” “……” “想想当年,咱们小岳山开山祖师还在的时候,那在江湖上也算是首屈一指,后来到了你外祖的时候,声势虽然不及从前,但也算得上是名门世家。直到当年的屠日城之战之后,这才变得一蹶不振,香火都险些断绝。” “寒镶,盛涉川是天下第一,师姐的天赋在宗门中更是最高,你身为他们唯一的孩子,原应该比江湖上的小辈们更强才对,怎么反不如他们了呢?” “烦死了!舅舅!我都说了我不想……啧,你一年到头能不能换点别的话题跟我聊,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就是因为你总是跟我聊这种不切实际的话题!” “这怎么不切实际了?” “我……我……” 盛寒镶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有难言之隐。 陆荃屿见状,连忙打发了众人,将房门关死,压低声音追问道:“你想说什么?别婆婆妈妈的,赶紧说。” “有人说我不是我爹的儿子。” “什么?” 盛寒镶说着,似乎很不满意陆荃屿的质疑,他直视着陆荃屿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们说!我不是盛涉川的儿子!” “真是放屁,谁说的!” “剑祖他们都那样说过!” “真是笑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师姐是世上最本分最善良的女人,她根本不可能与旁人有染!更不可能背叛盛涉川!鸠什多罗他懂什么?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陆荃屿听到这个秘密,比听到有人羞辱他还要生气,抓住腰间的佩剑,就要冲出去找鸠什多罗要个说法。 盛寒镶连忙扯住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就是不肯放他走。 “你先不许走,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还有什么话?” “他们还有传言说,我是你和娘的私生子,这是不是真的?” 第56章 身世【下】 此言一出,陆荃屿的脸上浮现出一阵难以言喻的红晕。 好在他背对着月光,盛寒镶没有捕捉到他的慌乱。 “我……这更是胡说八道!我跟师姐清清白白的,怎么可能有染!” “而且我当初漂泊在外……等我回来的时候,师姐已经怀孕了,你当然不可能是我的儿子。” “漂泊在外?你当时难道一直没回过小岳山吗?” “……” “屠日城之战那么重要的事,你也没有参加过,你漂泊江湖的那段时间究竟去了哪儿?” “……” “这……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不想跟你细说……” 陆荃屿提起往事,显得很是慌张,像是想要隐瞒什么。 不过,当他撞上盛寒镶极度怀疑的目光时,他又有些心虚地补充道:“当初我跟盛涉川比剑,失败后负气出走……当时我年轻气盛,只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自然是找了个人迹罕见的深山老林潜心修炼……我当时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要是……要是我知道有屠日城的事,我难道还能袖手旁观吗?” “这么说……我不是你的儿子?” “笑话,你当然不是我的儿子,而且我……我和你娘清清白白的……” “清白?”盛寒镶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眼神越发狐疑。 “可是,之前,我曾在你的书房中找到过你私藏的我娘的画像,还有那个玉佩……我记得爹说过,我娘也有。” “你……那个玉佩是我的师父,你的外祖给我们姐弟的,我们情同姐弟,拥有一对玉佩又怎么了?” “那画像呢?” “……” “画像是因为……我与她情同姐弟,收藏她的画像也是为了怀念她!” “……” “舅舅,我听剑祖说,当初我娘临盆时,不仅曾经深受重伤,而且月份也是不对的……当时,你曾经在她的身边,你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 “我到底是不是盛涉川的儿子?” “……” “舅舅,这个问题真的对我很重要,请你告诉我……” 盛寒镶说到这个秘密,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语气也稍微柔和了些,像是在恳求。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荃屿言语中似乎有隐藏,但这更激起了盛寒镶的求知欲。 “舅舅,求你解答我心中的疑问。” “我可以跟你实话实说,我之所以不肯跟我爹好好练功,并非不喜欢学武,而是害怕……我怕爹对我这么好,把一切都给我,而我却辜负他?……万一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该多么难过!多么伤心!” “我虽然自认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不愿让他所托非人,将一腔心血白白浪费在我的心上。” “你……你就是因为这个想不开,所以才……” 陆荃屿十分惊讶,没想到盛寒镶心中居然隐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与自己做着斗争。 半晌,他终于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寒镶,其实,我……我确实知道一些事,但是我……我也仅仅只知道一点儿而已。” “……” “其实,当初你娘被人偷袭的时候,我并不在身边。” “什么?你不在身边?” “嗯,其实我当时并没有陪在你娘的身边,我们一起前去祭拜师父师娘,回来的路上,因为天气不好,我便叫人先送你娘回嵩山,自己则跟在身后,处理剩下的祭品和事务。” “你娘比我早走了半个时辰,而等我半个时辰之后下山的时候,你娘已经被人偷袭,身受重伤,身边的奴婢们都死了,而她也……也早就将你生了下来。” “什么?我娘是在回去的路上生下的我?这……这怎么可能?我记得……我记得他们都说,我娘是回到嵩山之后才生下的我,我娘在生下我之后,就因为体力不支,失血过多而死,而且当时偷袭她的是一个魔教余孽,她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寒毒,而且那个寒毒也影响到了我。” “……” 陆荃屿听他这么说,略作沉默,如实说道:“寒镶,其实,这件事,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而是师姐要求的。” “当时,我见师姐虽然身受重伤,刚刚分娩,但体力尚存,于是连忙上前去查看她的状况,但谁知,刚靠近她,我就看她怀中抱着一个……一个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而那个孩子,就是你。” “我当时连忙脱下外袍,将你们母子两个包裹起来,但是你娘却央求我,让我务必将你先藏起来,不要让人发现你。” “为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记得她说,必须让我把你们带回嵩山,才能让你出来……总之,意思就是,必须要让大家以为,你是在嵩山出生的,而不是在路上出生的。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你是真的不明白?” “我不明白。” “为什么呢?为什么娘要掩盖我在路上出生的事实?难道我真的不是爹的儿子?可是这跟我出生在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关系?” 盛寒镶喃喃自语,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抓住陆荃屿的肩膀问道:“对了,你方才说,你赶到现场的时候,只剩下我娘和我活着,那偷袭她的人呢?偷袭她的人去哪儿了?” “好像是跑了,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其他人。” “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这些事完全都说不通,娘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你是不是还在瞒着我什么?” 盛寒镶越想越觉得可疑,但陆荃屿却已经不愿再多说什么。 “寒镶,我能告诉你的,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你不要再问了,你只要记得,你是盛涉川和陆荃沅的儿子,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你一定要继承你父亲和母亲的一切,绝对不可以把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你明白吗?” “……” “寒镶,你不要觉得对不起盛涉川,你要这样想……如果被他知道你不是他的儿子,那他肯定会特别特别伤心,就算你拒绝学他的武功,但这么多年来,他对你多好你不是不清楚,如果让他知道你不是他的儿子,他该多绝望,多难过?” “你娘死后,他就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你难道要让他最后一份希望也破灭吗?” “你那么爱你爹,你怎么忍心让他因为你而受伤呢?寒镶!” 第57章 窃听【上】 此言一出,盛寒镶的脸色显然有些难看。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说,我真的不是我爹的儿子吗?” 陆荃屿摇摇头,说道:“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有些不确定……毕竟我……我没有看见你……” 没有看见你是师姐生下来的。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师姐的怀中。 可是,若他不是师姐亲生的,那她又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那个婴儿? 因此,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盛寒镶肯定是师姐和盛涉川的亲生儿子。 然而,他又怎么都忘不掉,当时陆荃沅怀中抱着的那个孩子,浑身上下都白白净净的,一看就不是刚刚坠地的婴儿。 这件事其实一直曾深深困扰过他,但是,随着盛寒镶逐渐长大,他渐渐将这个孩子视作陆荃沅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对他倾注了大量的心血。 他对盛寒镶付出了十几年的亲情和关注,如今,就算有人告诉他盛寒镶不是他师姐的儿子,他恐怕也并不会舍弃盛寒镶,亦或是伤害他。 “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难道我真的不是我爹的儿子?如果不是我爹的儿子,我又该怎么办?” 盛寒镶感到头痛欲裂,整个人抱住脑袋,许多难以接受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脑海。 “别怕,寒镶,无论你是不是盛涉川的儿子,你都是我心中唯一的亲人,我永远不会抛弃你的,如果盛涉川不要你,你就跟我回小岳山,你千万不要因为这种事自责难过!” “不是的……我怕的不是这个……怎么办,我真的不想让我爹知道这个真相,我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如果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特别崩溃的,而我到那时,肯定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舅舅!” 盛寒镶说话间眼泪已经汩汩而落。 整个人的神态是前所未有的伤感与绝望。 陆荃屿使劲儿抓住他的肩膀,让他振作起来:“寒镶!你听我说!你听着!盛涉川没有你想象地那么脆弱!你怎么就知道他从没怀疑过你的身世吗?” “寒镶!如果你真的想要你爹好,那就要将这件事死死瞒住,想办法好好学习武功,回报你爹对你这些年的好。” “如今正邪大战一触即发,你爹势必首当其冲,成为对抗魔教进攻的主力。” “届时,他肯定会处于特别危险的境地,你如果你不好好学习武功,又怎么能够保护他?保护自己?你总不能成为他的拖油瓶吧!” 陆荃屿的话一说完,盛寒镶的脸色微微好转,眼中也像是有了光芒一般,看向陆荃屿。 陆荃屿见状,鼓励道:“寒镶,这些年我也曾教过你一些武功,你的悟性也不错,我相信你肯定能学有所成,如今魔教随时可能进攻,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明白吗?” “我……明白。” 盛寒镶咬着下唇,轻轻闭上眼睛,止住眼泪,放下抱着脑袋的双臂,无力地靠在陆荃屿的怀中。 陆荃屿轻轻拍拍他的身体,盛寒镶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可是,正当他们逐渐从悲伤之中挣扎出来的时候,他们却丝毫没注意到房门外赫然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刚从云鸿别院带了餐盒来看望盛寒镶的盛涉川。 尽管盛寒镶对李元锦说了过分的话,而自己也下令不许他吃饭,但他心中并不愿让盛寒镶真的挨饿,所以便趁着夜深人静,前来送饭。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也记不住自己听了多少不该听的话。 此时此刻,他甚至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知道自己三十年来,都没有这样觉得冷过。 今天好冷,明明没有下雪,也没有凛冽的北风,但一股寒意,却慢慢从他的身体中蔓延出来,让他整个人情不自禁地战栗。 “好了,你再吃些东西,吃好了就先歇息,好吗?” 房间里的陆荃屿耐心劝着盛寒镶,盛寒镶轻轻摇摇头,说道:“不了,我不想吃了,你带走吧,舅舅。” 房间里传来收拾碗筷的声音,盛寒镶渐渐反应过来,抓紧自己手中的餐盒,匆匆吩咐众人不要说自己来过,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现场。 陆荃屿哄睡了盛寒镶,自己提着食盒走出房间,小岳山的门徒们正在距离房间比较远的庭院之外等着他。 “方才没有其他人来过棠棣小筑吧?” 陆荃屿随手将自己的食盒拿给随从,可是对方却略显犹豫,如实说道:“回荃屿君的话,方才盛掌门来过。” “什么?你说盛涉川来过?” 陆荃屿悚然一惊,有些慌乱地看向四周,压低声音,警惕地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来多久了?现在怎么没看见他?” “这……盛掌门好像没来多久,进去了没有半炷香的时间,就离开了。” “……” “他说……” “他说什么了!” “他说,既然小岳山的人来了,想必您也来了,您肯定给少主带了晚饭,他就不进去打扰了,他还告诉我们,别跟少主说他来过这儿。” “……” 陆荃屿听到这话,心中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眉头紧皱,暗暗说道:“不好……这下糟糕了,万一他听见什么可怎么办……” 盛涉川手里提着食盒,脑子里十分混乱,但是凭借身体的记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往云鸿别院的方向走去。 落满积雪的嵩山上布满他略显仓促的脚印,他或许应该觉得愤怒,怀疑,痛苦,失落,绝望的……但是他心中显然还有一丝侥幸,起码盛寒镶的身世并没有完全确定,他肯定是陆荃沅和自己的孩子……他肯定是的…… 不然陆荃沅在重伤之下,又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孩子?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陆荃沅会隐瞒他不是在嵩山出生的事实? 难道盛寒镶的身世真的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听过一些闲言碎语,可盛寒镶毕竟是他从小养大的,盛寒镶对他颇为依恋,他怎么能接受对方不是自己儿子的事实? 何况……何况盛寒镶自幼娇纵,养尊处优,武功低微,如果身世的事被坐实,以后他又该如何生活,如何面对江湖上的指摘呢? 第58章 窃听【下】 盛涉川想到这儿,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呆呆站在原地,不再往前走去。 过了许久,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时至如今,他其实远比盛寒镶更想知道他的身世。 而关于查找身世的工作,自然还是交给天命楼更为合适。 李元锦今日睡得早,到半夜的时候醒来了一次,便再也没有了睡意。 他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发现卧房的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盛涉川却不知去向。 “颜轻……颜轻……” 李元锦感到奇怪,于是轻轻呼唤李颜轻的名字。 李颜轻正在守夜,睡意朦胧,赶紧爬起床,拿着蜡烛来看李元锦。 “颜轻,你看见掌门了吗?掌门还没回来吗?” “掌门?掌门没回来吗?” 李颜轻被李元锦提醒,才注意到床上只有李元锦自己。 “奇怪,我记得掌门去找少主了,是不是少主让掌门在棠棣小筑留宿了?” “留宿?他们两个刚刚吵架,这么快就能和好吗?” “也许吧,少主一向最听掌门的话,而掌门也对少主没什么下限,两人和好也很正常。” 两人正说着话,李元锦忽然听见卧房的门口传来开门的声响。 “掌门?是掌门回来了。” 天色尚且漆黑,盛涉川的白袍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尤为醒目。 “掌门……” 李颜轻认出是盛涉川,连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餐盒。 可是,当李颜轻拿到餐盒时,却暗暗有些吃惊,因为餐盒是重的,说明里面的菜并没有被吃掉。 “掌门,少主不肯用饭吗?食盒怎么还是这么重?” 李颜轻说着,打开食盒,果然,里面的几样菜摆放地整整齐齐,饭菜已经凉了,但都没有吃过的痕迹。 “嗯?嗯……他不听话,不肯吃,你拿下去倒掉吧。” 盛涉川从房门外进来,身上带来的冷气逐渐被室内的温暖所消弭。 李颜轻想要帮他更衣,李元锦却主动下床说道:“颜轻,你早些休息吧,这里我来。” 李颜轻闻言,还害怕李元锦不懂更衣,但随即,他就看到李元锦已经熟练地来到盛涉川面前,帮他宽衣解带。 李颜轻见状,立刻想起李元锦从前也做过伺候人的活,于是便闭口不再说别的,尽快离开了房间。 李元锦帮盛涉川拆开外袍的纽扣,此刻他正站在盛涉川的面前,一仰头,目光就可以跟盛涉川躲闪的眸色相对。 “掌门……你怎么了?” 盛涉川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睛,装作无事发生,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回避,却让李元锦感到一丝警惕。 “怎么了?是不是少主说了过分的话?是因为我吗?” “不关你的事。” 盛涉川轻轻推开李元锦的手,背对着他,不敢接受他的一再追问:“跟你没关系,小锦。” “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我……我没想到他那么不听话,算了……你先别问了,我现在心情不太好,等过几天,过几天我再跟你解释好吗?” “……” 盛涉川三缄其口,这让李元锦感到意外,也令李元锦有些误会。 他自然想不到盛涉川之所以回避,是因为盛寒镶的身世问题,反而以为是父子两个又因为自己起了矛盾。 尽管盛涉川保证会将自己当做家人,但两人身份毕竟有很大的差距,盛寒镶不同意两人在一起,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何况……如果非要在儿子和自己之中做个选择,李元锦并不认为对方会选择自己。 “那……那就改天再说吧。” “嗯。” 盛涉川见李元锦不问了,心下稍安。 不过,他现在情绪波动比较剧烈,不敢让李元锦看出太多的端倪。 因此他主动说道:“小锦,我……我方才在外面待的时间有些长,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恐怕是感染了风寒,你……你这几天先自己睡吧。” “风寒?” 李元锦愣了一下,但随即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睡了。” 盛涉川闻言,赶忙溜之大吉。 而李元锦在他离开之后,却并没有立刻休息。 他怎么会相信这么蹩脚的借口呢? 盛涉川可是身中剧毒仍旧能死里逃生的人,区区风寒又怎么能打到他? 说到底,其实是他不愿跟自己待在一起吧? 这个想法一出现,李元锦感到豁然开朗,但同时,他又有一些难过。 两人各怀心事,在不同的房间就寝。 李元锦一夜未睡,翌日,他早早起身练剑,而盛涉川比他晚了一个时辰才起床。 李颜轻丝毫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异常,照旧摆了早饭给两人。 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饭,直到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清晨的沉默。 “掌门,少主来了。” “……” 盛涉川吃粥的手微微一停,略作沉默,说道:“请他进来吧。” “是。” 盛涉川吩咐完,盛寒镶很快就被带了上来。 李元锦犹豫了一下,说道:“掌门,我先下去了。” 盛涉川原本想要让他离开,但是,他同时又有些“害怕”单独见盛寒镶,因此便轻咳了一声,说道:“不必了,你在这儿就可以了。” 不多时,盛寒镶来到吃饭的正厅,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显而易见的局促,不像从前那么刁蛮张狂。 “爹。” 他恭恭敬敬喊了盛涉川一声。 盛涉川尽量保持平静,轻轻嗯了一声,问道:“你今日来又是为了什么?” “爹,我……我知道错了,所以来向你道歉……” 盛寒镶说着,看了一眼李元锦,补充了一句:“同时,也是为了跟小锦道歉。” “你……你能知道自己错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嗯……不过,爹,我还有件事。” “你还有什么事?” 盛寒镶轻咬下唇,说道:“昨晚,舅舅来找过我,跟我说起如今正邪之间大战一触即发,爹作为正道领袖,肯定首当其冲,责任重大。而我身为您的儿子,本应该在您身边效力,可是……我又不怎么中用,只怕不仅帮不了爹,还会给爹拖后腿……” “……” 盛寒镶说这话的时候,小心地看着盛涉川的脸色:“儿子想过了,我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再躲在爹的身后,等着爹来保护我,所以……我想向爹学习一些武艺,不说能为爹帮忙,起码能保护好自己,免得让爹担心,不知……不知爹还有没有时间教我。” 第59章 学武 此言一出,盛涉川并不意外,但是李元锦和一旁的李颜轻却都感觉很不可思议。 盛寒镶居然主动要求学习武功? 这真是犹如盘古开天一般的新鲜事。 而且……而且盛寒镶今天的态度简直好得过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谦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昨天父子两个不是还大吵一架吗?而且直到晚上也没有和好。 为何到了今天早上,两人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了? “寒镶,其实爹……其实爹也很想教你,毕竟,只要肯学,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听到这个回答,盛寒镶眸色一亮,心中暗暗一喜。 毕竟,昨晚的时候,陆荃屿便第一时间将盛涉川来看过他的消息告知了他。 在得知那个消息之后,其实盛寒镶特别怕盛涉川听到了什么,或是因此不再理会自己,没想到盛涉川今天不仅很顺利地见了他,而且还鼓励自己学习。 看来,盛涉川或许真的没听见他们的话。 然而,就在他尚且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盛涉川话锋一转,说道: “可是,爹最近忙于跟四大门派议事,没有时间陪你练功。不过……小锦最近也在学习武功,你可以跟他学习一下,嵩岳派一共就那几样绝学,你找着书本先学习,不懂的地方,等我回来之后再跟你们讲解,你看怎么样?” “爹?我……我跟他一起学?”盛寒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睛狐疑地打量着李元锦。 旋即,盛寒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失望地说道:“爹,我看你就是故意不想教我,他会什么?” 盛涉川见状,轻轻呵斥道:“胡说,你不要小看人家,他虽然学武功晚,但悟性很高,虽然只有几个月的学习时间,但他的武功却比很多学习了几年的武功的人都要强。” “他?” 盛寒镶将李元锦上下打量了一番,而李元锦骤然被夸奖,也显得十分紧张。 “哼,我才不信呢。” “信不信由你吧,如果你不想跟他学,你就去小岳山找陆荃屿学,只不过,你要是去小岳山学的话,就让陆荃屿全权负责你的学习吧。” 盛涉川说完便站了起来,说道:“我现在要去明山中堂了,先不能陪你们了,寒镶,你要是愿意在这儿的话,就留下吧。” 盛涉川说完,不敢再看盛寒镶的表情,匆匆拿了外袍,走出门去。 “爹——” 盛寒镶想要拦住对方,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他见拦不住盛涉川,心中十分懊恼,可是,当着李元锦和李颜轻的面,他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看什么看?” “……” 李元锦和李颜轻尴尬地对望了一眼,只好收回目光。 李元锦犹豫了一下,说道:“少主,你要是不想留在这儿跟我一起学的话,你就回去吧。” “小岳山的陆掌门武功远远胜过我,跟着他总比跟着我……” “用你废话!让你说话了嘛!” 盛寒镶心里有火,不敢对盛涉川骂,便对着李元锦发疯。 可是,李元锦早不是原来的李元锦,他见盛寒镶对他很不客气,当即变了变脸,说道:“少主,如果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请去别处,不必来找我的晦气。” “什么?” 盛寒镶稍微一愣,没想到李元锦胆敢还嘴。 半晌,他冷笑一声,看着李元锦:“李元锦?你还真是一朝得道,鸡犬升天,都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少主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这儿毕竟是少主的家。如果少主不肯去别的地方,那我就去别的地方。” 李元锦说着,转身拉着李颜轻就要走。 盛寒镶见李元锦不肯做他的出气筒,索性板起脸,对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魔教余孽,你就是个祸害,害了律宗瑢不算,如今又来害我爹。” “……” “喂,李元锦,你回来了才一天,应该还不知道律宗瑢要成婚了吧?” “……” “律宗瑢和无量剑派的谢兰若到这个月底就要成婚了,虽说律宗瑢身受重伤,但那谢兰若却对他不离不弃,两人甚至有了肌肤相亲。” “……” “哼,李元锦,虽说你是度家的人,青城派位列四大门派之一,家世比谢兰若强得多,但你到底来历不明,比不得谢兰若出身清白,我要是律宗瑢也不会要你的,也就我爹拿你当个……” “你说够了吗?” 不等盛寒镶把话说完,李元锦忍不住站住身,回头狠狠瞪了盛寒镶一眼。 盛寒镶挑衅地看着李元锦,冷笑一声,也不说话,满意地欣赏着李元锦的恼火。 李元锦握紧了腰间的狐仙,而李颜轻见他动怒,连忙拉住他道:“算了阿元,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跟个疯子一样。惹上他可甩不掉,麻烦着呢!” 李元锦本想动手,听他这么说,心中一阵郁闷,只好忍气吞声地咽下这口气,打算不去理他。 可是盛寒镶却不依不饶,说道:“怎么不为自己辩解啊?难道你自己也这样认为?原来你自己也瞧不起自己啊。” 李元锦闻言,咬了咬牙,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不会骂人,就算被欺负极了,也只会大叫着为自己辩解,想不出太多有攻击性的词汇。 但是,他毕竟也年轻气盛,经受不住盛寒镶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语挑衅,他瞪着盛寒镶半天,鬼使神差的,他忽然想起之前盛寒镶似乎教过他骂人的办法。 他鼓起勇气,捏紧了拳头,对盛寒镶说道:“你才自轻自贱!你才来历不明!你……你才是魔教余孽,你是祸害,你才出身不清白!” “你!李元锦你闭上嘴!你闭嘴!把嘴闭上!” 这话不说则已,一说出来,却句句字字打在盛寒镶的软肋上。 盛寒镶的脸都绿了,他的表情既阴沉且难看:“李元锦!你这个没爹死娘的小杂种!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是……是你教的!是你之前教我的……” “……” 盛寒镶愣了一下,忽然回忆起在很久之前,自己确实跟李元锦说过,如果有人胆敢欺负他,或者辱骂他,就用相同的侮辱词汇骂回去。 他当时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拉近彼此的关系,哄李元锦献出鲜血来救盛涉川,谁能想到对方居然把这招用在了自己身上! “李元锦!我撕烂你的嘴!” 第60章 痛扁 盛寒镶说着,忽然冲向了李元锦。 李元锦第一反应是后退,毕竟在他的印象中盛寒镶并不懂武功,用轻功逃开,反而是个好办法。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当盛寒镶冲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赫然发现盛寒镶的手中居然抓着一把匕首。 李元锦连忙飞身跃到附近的椅子上,这才没被对方一刀捅地肠破血流。 盛寒镶一击不中,如何肯善罢甘休,追上去一脚踹烂了李元锦落脚的椅子,李元锦连忙逃之夭夭,落到更远的地方,看向盛寒镶道: “少主!对不起!方才是我说错话了!你又何必跟我一般见识,我跟你赔不是!” 李元锦的话压根没得到任何回应,盛寒镶脸色阴沉,飞身欺到他的面前,扬起匕首,对准他的心口窝就要捅下去。 李元锦见状,这才确认对方是来真的,而且看对方的身形,显然不是丝毫不会武功。 李元锦不得已抽出狐仙抵挡。 两人的兵器相互碰撞,发出铮然的脆响。 狐仙虽然是江湖上有名的神武,但盛寒镶的匕首也绝非凡品,两人兵刃相接,竟都毫发无伤! 李元锦见自己的兵器也不占上风,连忙一退再退,跃出门外,而盛寒镶也跟着来到庭院之中,身形之利落,显然不是不懂武功的样子! “你会武功!” 即便是天真如李颜轻,也看出了端倪。 可是盛寒镶却冷笑一声,昂然道:“那又如何!” “你们两个人既然都知道了,那就都去死吧!” 盛寒镶说着,手中居然扣住了几枚暗器,转瞬间刺向李颜轻。 李颜轻脸色大变,双腿发软,平时学过的轻功在这紧要关头却半分也使不出来。 李元锦见状,连忙闪身到李颜轻身旁,一脚踹开李颜轻,挥剑挡开暗器。 “少主!你过分了!何必伤人性命!再说也不是他惹到你了!” 盛寒镶不答,几发暗器再次刺向李颜轻。 李元锦不假思索,还想去救,可是盛寒镶就在等这个机会,趁李元锦分神之际,他捏紧又一枚暗器,狠狠打向李元锦的脑袋。 “阿元小心!” 李元锦听到耳畔风声凛冽,可是,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饶是他身法足够精妙,帮李颜轻扫开了暗器,但却没有躲开刺向他的暗器。 盛寒镶的暗器深深钉进李元锦的右臂,李元锦一瞬间手臂剧痛,长剑哐啷一声落地。 盛寒镶趁机抢到李元锦身边,用脚挑起长剑,抵住李元锦的咽喉。 “臭小子!没用的东西!我叫你逞英雄!” “阿元!”李颜轻后悔不迭,企图哀求盛寒镶。 可盛寒镶却厉声呵斥道: “闭嘴!” “少主,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必要杀了我,不然你怎么跟掌门交代?” 李元锦冷冷看着盛寒镶,料定他不敢杀了自己。 “哼,李元锦,你到底是跟着我爹的时间长了,都会设身处地地考虑对手的利害得失了。” “可惜,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可以找出一千个借口把你杀了!” “反正在我爹心里,我根本不会武功,到时候,我就说是魔教的人混了进来,把你们两个杀了,料想我爹也怀疑不到我的头上!” “哼……” 李元锦冷冷一笑,似乎并没被他吓到。 “你笑什么?” 李元锦的笑容显然激怒了盛寒镶。 李元锦冷然道:“我笑你天真!” 盛寒镶正要问他为何这样说,李元锦忽然眼色一黯,左手发力,一枚暗器竟已经钉进了盛寒镶的心脉。 盛寒镶胸前鲜血喷涌,雪白的衣衫之上立刻染出一团红色的血污。 “你!” 盛寒镶心脉受伤,不敢催动内功,而李元锦不等他说完,狠狠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盛寒镶瞬间被他踹出几丈之外,跌落在雪地中好不狼狈。 盛寒镶正想爬起来,可李颜轻这次反应却快,连忙把狐仙捡起来,剑尖对准了盛寒镶的咽喉。 “李颜轻!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李颜轻闻言,一时间不敢妄动,而李元锦则拔出钉在肉里的暗器,丢在一旁的雪地里,走到盛寒镶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方才还洋洋得意的作恶者。 “李元锦!你敢打我,我爹和舅舅不会放过你!” 盛寒镶话刚说完,李元锦只感觉厌恶,一脚踩在盛寒镶的脸上,将他的脸狠狠踩进雪地里。 “盛少主,我已经一忍再忍!请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爹现在可舍不得为难我,至于你舅舅,他还要听你爹的呢!” “李!元!锦!” 盛寒镶的脸被踩在李元锦的脚底摩擦,这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哪儿瞧得起李元锦? 可是事实却是自己被他打败了,还被对方以这么侮辱人的方式侮辱着。 “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拉起来!” 李元锦生怕盛寒镶另有后招,叫李颜轻给他点了穴道,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盛寒镶的脸上沾满血水,还有点点血污,一双眸子赤红,恨不得把李元锦吃了。 李元锦看着盛寒镶,盛寒镶不甘心地啐了一口血痰,啐在李元锦的脸上,李元锦反手就是一个嘴巴,狠狠掴在他的脸上。 “盛寒镶,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就是恃宠而骄,你也知道我受宠,那我自然要趁着受宠作威作福,不然以后我哪儿有这样的机会教训你。” 李元锦说完,左右开弓,又给了盛寒镶三四个耳光:“今天我就打你了,你爱跟谁告状跟谁告状,我悉听尊便,就在这儿等着!” “日后你胆敢再拿律宗瑢的事跟我开玩笑,或者为难楼倦兄弟,别怪我再打你!” “当然了,你要是敢告我的状,我就跟你爹好好说说你会武功这件事!你少拿我当以前的李元锦!” “现在你可以滚了,滚!” 李元锦说完,用眼神示意李颜轻撤回长剑。 盛寒镶被李元锦打了一顿,口鼻出血。 不过,即便他已经气得要死,但心脉上的伤却必须先去诊治。 出门前,盛寒镶一言未发,可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李元锦,那双满是算计的美目中流转着怨毒的光芒。 第61章 算账【上】 盛寒镶前脚刚走,李颜轻有些害怕地跑到李元锦面前,小声说道: “阿元,你……你打了他,他肯定会找掌门和荃屿君算账的,而且荃屿君现在就在嵩山,我们……” 李元锦闻言,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安慰他道:“别怕颜轻,人是我打的,他们要问责就叫他们来找我。” “阿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他们肯定会为难你的,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快跑吧。” 李颜轻说着,拉着李元锦的手就要跑,可是李元锦却苦笑了一下,并不为所动。 “没关系的,让他们来找就是了,而且……我也逃不到什么地方去的。” 棠棣小筑中,陆荃屿一直在焦急地等着盛寒镶回来。 他很担心盛涉川已经对盛寒镶的身份起疑,所以才会让盛寒镶主动出击,前去试探,谁知盛寒镶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好不容易等他出现了,他却见到盛寒镶满身血污的样子! “寒镶!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盛寒镶一回到棠棣小筑,早已等在房中的陆荃屿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 盛寒镶头发散乱,身上沾染血迹,十分狼狈。 陆荃屿越看越生气,不由得大骂道:“是盛涉川打的吗?这个畜生!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行了,舅舅。” 盛寒镶无奈地甩开陆荃屿道:“不是他,是李元锦。” “谁?” “……” 盛寒镶不愿再多说话,疲惫地挥挥手,叫他先把自己的伤口处理了。 陆荃屿自然不敢怠慢,不过他嘴上也没闲着: “他为什么打你?是不是盛涉川授意的?” “不是。” “那李元锦怎么敢的?” 盛寒镶有些不太耐烦,反驳道:“别说了舅舅,看不见我现在忙着处理伤口吗?” “本来让他打了我就够晦气了,你还问个不停。” 盛寒镶语气不是很好,听得陆荃屿心里憋着一股火。 “你叫什么!你有本事怎么不打回去!跟我这儿骂什么?” “连李元锦都打不过,你有什么脸跟我大呼小叫的,真是白养你了,你等着,我去找他要个说法。” “你去干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 “这有什么丢人的!盛涉川自己养的狗看不住,出来乱咬人,肯定是他没教好他,或者是他故意指使的!” “今天我不仅要找李元锦,还要找盛涉川算账!” 陆荃屿说完,抓起长剑,就往云鸿别院的方向赶去。 李元锦正在处理自己的伤口,刚收拾好的功夫,陆荃屿就已经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李元锦见状,一面催促李颜轻去找盛涉川,一面强装镇定,暗暗做好准备迎接陆荃屿。 “李元锦!” “……” 陆荃屿手持长剑,明晃晃的剑刃不是唬人的,李元锦自问跟他之间还是有些差距的,于是警惕地抓紧了右手的狐仙,硬着头皮跟他对峙。 “荃屿君……” “哼,你这个贱畜生,你也配叫我的名字?就是你打了寒镶对吗?盛涉川又在什么地方?叫他滚出来见我!” “掌门……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哼,好啊,他不在这里,你都敢欺辱他的儿子,若在场,那你岂不是更要狗仗人势?” 李元锦自觉理亏,轻咬下唇,也不好辩解。 可是,陆荃屿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故意装作高冷,陆荃屿握紧长剑,指着李元锦道:“盛涉川不在也好,今天就由我来替他教训教训你这个臭小子!” “住手!” 陆荃屿步步紧逼,正要出手,盛涉川的声音却如影随形,立刻出现在房门之处。 “陆荃屿,放下刀剑,有什么事跟我说,为难他做什么?” “哼,盛涉川,你这次来的倒及时!” 陆荃屿见是盛涉川,表情有些嘲弄。 “你的小妾胆大包天,把你的宝贝儿子给打了,我这个做舅舅的来为他讨个公道,这你也要阻拦吗?” 盛涉川听到这个回答有些意外,他之所以来的这么快,是因为他已经结束了明山中堂的议事,提前回来的。 他在路上遇上了李颜轻,但李颜轻当时只说陆荃屿在为难李元锦,却没敢将李元锦也打了盛寒镶的事说出来,因此他也很是茫然。 “这是怎么回事?” 李元锦犹豫了一下,据实说道:“方才掌门走了之后,少主用言语辱骂我,我回骂了两句,少主生气了,就……我们就打了一架。” “寒镶骂你?他骂你什么了?” “他……他骂我是来历不明的魔教余孽。” “哼,寒镶冤枉你了吗?你不就是来历不明的魔教余孽?” “住口!”盛涉川狠狠瞪了陆荃屿一眼,“我都说了不许再提这件事,你偏要过嘴瘾!” “李元锦,你又是怎么骂他的?” “我,我说他才来历不明,说他才是魔教余孽。” “哼,你真是血口喷人!李元锦,你要不要脸!” 当李元锦说起盛寒镶来历不明的时候,盛涉川和陆荃屿的脸上都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尴尬。 尤其是陆荃屿,他愤愤不平地争辩道:“寒镶是盛师哥的亲生儿子,怎么就来历不明了!你说话可要讲证据!” “还有你盛涉川!你当初是怎么答应师姐的?现在你另寻新欢,就把当初的誓言抛诸脑后了吗?” “你知不知道这个小畜生把寒镶打得浑身是血?寒镶不会武功,你都从来舍不得打他,现在倒好,反叫这个小畜生给欺负了!你要是不给寒镶做主,给他出气,你还有脸到地下看师姐吗?” “……” 相比较于陆荃屿的发疯,盛涉川的表情显得过于平静。 陆荃屿有些惊讶于他的沉默,但盛涉川也只是沉默了那一瞬间,便问道:“你想让我怎么为寒镶主持公道?” “哼,他把寒镶打成那个样子,自然不能轻饶了他,赶他走你肯定舍不得,那便不如动用家法,狠狠给他百十来棍。” 第62章 算账【下】 这话一出口,李颜轻连忙说道:“不行!这不可以!掌门……当时我也在现场,小锦不是故意打少主的,实在是少主……” “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陆荃屿冷冷呵斥李颜轻,李颜轻有些害怕,只好闭嘴。 “既然是两人都有错,那便不该重罚某一个人,盛寒镶虽然是挑事的人,但是他现在已经受了伤,得到了教训,我就不罚他了。” “至于你,李元锦,我也不打你,你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反省,面壁三日。赶紧去!” 盛涉川说完,李元锦微微一愣,心下稍微松了一口气。 所谓面壁,其实也不过是不许他出门,这对他来说其实已经够仁慈的了。 李元锦不敢怠慢,连忙带着李颜轻匆匆离开房间。 可陆荃屿听了盛涉川的惩处方案,心中十分不忿! 他甚至不由得大叫道: “怎么?盛涉川!就这样?他把你的儿子打成那个样子,你……” 盛涉川不等他说完,忽然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厉声道:“那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要我为我这个儿子做什么?陆荃屿!你真当我昨晚什么都没听见是不是!” “陆荃屿,你总该让我有个接受的过程,你能明白我现在多煎熬吗?不要再来试探我,刺激我!我现在没有那个功夫!” “你……”陆荃屿被盛涉川突然爆发的情绪吓了一跳,方才那种嚣张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化作虚无,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都听见了?” 盛涉川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该听见!” “我告诉你,陆荃屿,这件事我已经交给了天命楼的人去处理,至于结果,无论他是不是我的儿子,我都会把少主的名分给他留住,这是为了他的体面,也是为了嵩岳派的体面!” “这是目前我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剩下的让我慢慢去接受!但这一期间,不要一再试探我对寒镶的容忍程度!你听得懂吗?” “……” 盛涉川的情绪来的太突然,以至于陆荃屿隔了很久才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盛涉川见他还算配合,顿时感觉自己的情绪很差劲。 他努力调整情绪,用比较平和的语气说道:“行了,这事,我们两个知道就行,别再告诉寒镶了。” “就这样吧,现在我忙于找出四大门派中的奸细,还顾不上这些事。” “四大门派的奸细?” 陆荃屿此前并没听说过这件事,一时间有些怔愣。 “是的,之前我和小锦去蜃楼刺探消息,在那里,我们得知阿若谭在正道安插了奸细。” “那你们知道那个奸细的真实身份了吗?” “目前还没有,但小锦经过这几天的回忆,已经在记忆中搜索到一些蛛丝马迹,我想只要再给他几天时间,他就能破解谜团的。” “我今天去明山中堂议事,就是将这消息传递给他们,让他们放心。” “这几天你要看好寒镶,千万不要让他受伤,知道吗?” “嗯?嗯。这是自然。” 陆荃屿说完这话之后,心中很是复杂。 来时的一腔怒火到现在早熄地无影无踪。 “那个,我想说一句其他的话……关于寒镶的事,无论真假,请你都不要迁怒师姐,她……她是个很好的人,她不会背叛你的。” 盛涉川沉默片刻,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因此迁怒或者冷落你们小岳山的。”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要那个……我只想说,请你不要误会师姐。” 陆荃屿本想再说些什么,但他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态度十分卑微,这让他有些难受,也十分不适。 毕竟眼前的人,可是从小就被他视为一生之敌盛涉川。 盛涉川听到他这么说,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曲解了他的意思。 两人默契地不再说话,而是分头向自己要去的方向走去。 盛寒镶已经包扎好了伤口,他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受伤的心脉被止血之后便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失血过多,浑身无力。 “舅舅?” “嗯……” 盛寒镶看见陆荃屿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于是强撑着站起来,想要迎接他。 陆荃屿见状,连忙说道:“不必起身了,你坐下就行。” “舅舅,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心情也不好?你……找李元锦算账了?” “啊?嗯,去了。” “可是你怎么不高兴?” “我……哦,我方才去找李元锦嘛,我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谁知你爹突然回来了,我就跟他对骂了几句,你也知道,我一直吵不过你爹,所以心情不好。” “真的?” “真的。” “那你跟爹说过我被李元锦打了吗?” “嗯,说过了。” “那……那我爹怎么也不来看看我?他……他是不是听到了我们说的话?” 盛寒镶说着,低下头,心情很是酸楚,眼睛也开始变得红红的。 陆荃屿见状,连忙安慰道:“你胡乱想什么呢?你爹怎么会不来看你,今天他还问过你,问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最近忙于抓魔教的细作,抽不开身,就算是李元锦,他也没那么多时间陪伴呢。” “真的吗?” “嗯,真的。” “寒镶,你要听舅舅的话,好好学武功。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害怕自己身份的变化,也不会害怕被人抛弃。” “寒镶,你爹他很爱你的,我相信他会一直对你好。” “我会为你扫清所有的障碍,小岳山永远是你的后盾,我只把他留给你,好吗?” 陆荃屿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这让盛寒镶有些无所适从。 “舅舅……你,你今晚干嘛说这么奇怪的话?你再这样说,我可不理你了。” “好了,你别多心,我跟你闹着玩的。” “嗯……” “不过,你从今以后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李元锦毕竟得宠,你以后可不能再跟他硬碰硬。” “好吧。”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上次给你的那一盒菓子吗?” “嗯,记得,那个豆沙味儿的。” “你呀,要记得跟李元锦搞好关系,明天趁你爹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去看看李元锦,给他道歉,然后把那盒菓子给李元锦吃。” 第63章 恨意 “给李元锦吃?” 盛寒镶有些狐疑地看着陆荃屿:“为什么给他吃?舅舅,你不会想要毒死他吧?” “你说什么胡话?我毒死他干什么?就算我要毒死他,也不可能让你去送东西吃吧?” 盛寒镶闻言微微一愣,觉得也确实如此。 “你别胡乱想了,让你去你就去。” 盛寒镶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 夜里,他找出那个点心盒子。 他仔细看了看那个盒子,发现那个盒子丝毫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这盒点心是陆荃屿专门买来送给他的,陆荃屿肯定不能害自己,所以这盒点心应该是没有毒的。 但是……但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这盒点心给李元锦送去呢? 盛寒镶想不通。 他总觉得此事疑点颇多。 他行事素来谨慎,尤其现在又深陷身世风波,还被李元锦给打了,按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去云鸿别院的。 但是,事情越是奇怪,他就越是好奇。 翌日,他还是夹着那盒点心,走向云鸿别院。 盛涉川照旧外出,这一次据说是去了后山寻找鸠什多罗,一时半会难以回来。 李元锦虽然在“禁足”,但云鸿别院的人并没有真的禁止他出门活动,因此盛寒镶非常顺利地见到了李元锦。 李元锦正在李颜轻的帮助下换伤口上的药,衣衫半开,露出雪白的肩膀。 当盛寒镶进来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来了?” 李元锦不等说话,李颜轻先反应过来,连忙把李元锦的肩膀盖好。 盛寒镶见状,不屑一顾地说道:“挡什么挡?都丑成那样了,我还能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盛寒镶说着,将自己带来的点心盒放在了桌子上。 “呐,给你送点心吃。” “送点心?你为什么要送点心来?你不会不怀好意吧?” 李颜轻对他的到来十分警惕。 盛寒镶冷笑道:“得了吧,就算我想毒死你们,也不会亲自来给你们送点心,我那不是找死吗?” “哼,怕就怕你是心怀不轨,想要报复阿元。” “哼,好好好,我就是报复他,你们不吃就算了。”盛寒镶说着,随便坐在房间的一个地方,看着李元锦,“李元锦,我告诉你,我今天来可不是找你晦气的,我呢不是什么记仇的人,而且昨天被你打败,也只是因为轻敌。” “我回去以后想了很久,觉得我爹现在正喜欢你,以后咱们两个免不得还是要做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咱们就别相互为难了。” “今天带这盒点心来,正是为了说这件事。” 李元锦闻言,略作沉默,猜不透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那你放哪儿吧。” 李元锦想了想,说道:“昨天的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也不是故意要跟你打架。希望你也能原谅我。” 李元锦其实也有些埋怨自己昨日的冲动,他见盛寒镶主动示好,便就坡下驴,顺势说了几句好话。 “哼,李元锦,你呢毕竟打了我,想要我快点原谅你肯定是不行的,不过那件事我就不跟你多计较了,以后我会经常来云鸿别院跟你切磋,若我拿出真本事来,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李颜轻听他这么说,小声对李元锦嘀咕道:“他怎么这么能装?连登门示好都显得高高在上,我看他根本不是诚心悔过,而是看掌门和荃屿君没给他讨回公道,觉得你在掌门心里有地位,所以才来巴结你。” “阿元,你可千万别听他的。这个人两面三刀,根本不值得信任,今天对你好,说不定过几天就会害你呢。” 李颜轻说这话时显得忧心忡忡。 李元锦也知道盛寒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本性并不想与人为敌,再者说,他以后还免不得要跟盛寒镶经常见面,所以他只好息事宁人,一面安抚李颜轻,一面应付盛寒镶。 “少主,你肯跟我讲和是瞧得上我,日后若少主要来切磋,我自然会奉陪的。” 盛寒镶道:“这还算句人话,李元锦,以前咱们两个也算是朋友,经历这件事情之后,我相信,以后咱们两个能够相处地更加愉快。” “希望如少主所言。” “既然我们已经和好了,你不打算请我多坐一会儿,玩一玩,我还特意给你带了点心来,你不请我吃杯茶吗?” “……” 李元锦闻言,有些尴尬地看着李颜轻:“颜轻,要不,你去给少主泡杯茶吧……” “阿元!” “去吧,他都那么说了。” 李元锦平时不太爱支使李颜轻干活,尤其要伺候的人,还是盛寒镶这个“仇人”,李元锦只好半催促半央求地让李颜轻去泡茶。 李颜轻无奈地叹了口气,白了盛寒镶一眼,老大不乐意地走出门去。 盛寒镶见李颜轻怠慢他,冷哼一声,低声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 盛寒镶话音刚落,李元锦刚要为李颜轻说几句话,一阵突兀的巨响却在窗边响起。 李元锦和盛寒镶都吓了一跳,盛寒镶距离窗边比较近,他最先反应过来,只见一个身穿青城山门徒服饰的男子破窗而入,对方用蒙面巾蒙住口鼻,手持长剑,目露杀机。 盛寒镶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飞身跃到门边,大叫道:“不好,有刺客!” 盛寒镶只顾着逃跑,却忘了自己身上有伤,刚一催动内功,便觉得心口一疼,满头大汗。 那名刺客眼看盛寒镶落在他的附近,丝毫不带犹豫,举起长剑就捅向盛寒镶的心窝。 李元锦见状,抓起狐仙,连忙挡在盛寒镶面前。 “快跑!” 李元锦的狐仙与对方的兵刃相碰撞,顿时感到整个右臂一阵剧痛,差点抓不住手中的狐仙。 他也忘了自己的右臂有伤,如今一用力,那里便钻心地疼。 盛寒镶显然没想到李元锦会挺身而出,他在场愣了片刻,而在这期间,李元锦已经和那刺客过了十几招不止。 对方武功和经验远在李元锦之上,加上李元锦身上有伤,用力不方便,转瞬间李元锦就被对方逼地连连后退。 李元锦见盛寒镶还不走,急得要命,忍不住大叫道:“你不走等死吗?” 盛寒镶这才反应过来,他刚要起身逃跑,可是他一抬头,却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依然闯进了门,对方赫然就是盛涉川。 “爹?” 盛寒镶先是震惊,毕竟后山距离这里很远,盛涉川不可能在这么快的速度内回来。 但是,马上,盛寒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或许盛涉川根本就没有离开云鸿别院,难道?难道他是故意告诉别人自己不在云鸿别院吗? 盛寒镶这一声爹叫出口,那名刺客明显像是在忌惮着什么,连忙丢下李元锦就夺窗而逃。 “掌门。” 李元锦雪白的衣衫被右手臂渗出的鲜血染红,忍着疼痛,呼唤了盛涉川一声。 盛涉川用眼神安慰了他一下,踩着窗棱就飞出室内,不消片刻,竟已经追上了对方。 那刺客与盛涉川在庭院中缠斗,对方招数老练,步步杀招,看来打算跟盛涉川决一死战。 盛涉川与之交手,也不敢怠慢,不过,两人在拆了十几招之后,盛涉川隐隐感觉对方的武功路数十分熟悉。 他自小熟知各家绝学,应付对方的剑术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也正因为对各家的路数十分熟悉,在跟对方打了几个来回之后,一个可疑的怀疑对象忽然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盛涉川在想到那个人之后,脸色有些古怪,像是不太敢相信。 但是,他为了抓住魔教的奸细,特意谎称李元锦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自己则躲在暗处,随时准备捉拿奸细。 这个计策只能用一次,即便自己再不敢相信对方的身份,他也不能轻易放走对方。 毕竟,如果放走他的话,肯定会打草惊蛇! 盛涉川想到这里,眼神一黯,手上使出杀招,奋力挡开对方的长剑,当胸一脚,将对方踹出几丈之外。 那刺客跌落在地上,气血翻涌,眉头大皱,李元锦见他想跑,也不敢怠慢,连忙忍着疼痛跑出来拦他。 “不许动!” 李元锦明晃晃的剑刃对准了对方的咽喉,盛涉川大步走到对方面前,一把扯下对方的蒙面巾。 李元锦看清对方的表情的瞬间,大惊失色,失声叫道:“荃屿君!是你?” “陆荃屿!” 盛涉川抓着那张蒙面巾,看到谜底的瞬间,一颗心都冷透了。 陆荃屿看了看李元锦,又看了看一旁的盛涉川。 没有说一句话。 然而,就在此时,听到陆荃屿名字的盛寒镶却也赶了过来。 陆荃屿察觉到盛寒镶过来,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李元锦的狐仙。 狐仙锐利的剑刃被他夹在指尖,稍微一用力,他竟将狐仙的剑刃深深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李元锦吓得失声尖叫,立刻放开狐仙,但陆荃屿却早已血溅当场,整个人都倒在血泊之中。 “不……不是我杀的他!我没想杀人……我没有……” 李元锦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会自裁,而这也在盛涉川的意料之外。 盛寒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他的视角看过去,他只能看见李元锦的长剑刺穿了陆荃屿的心脏! “舅舅!舅舅!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李元锦!” 盛寒镶扑到陆荃屿面前,双目赤红,但陆荃屿却已然气若游丝,抓着盛寒镶的手,口中喃喃说道:“寒……寒镶,我只是,想要给你出气,只是……想要出气。我想趁你来送东西的时候,杀了李元锦,我刚才不是故意攻击你,我是吓唬他的……” “舅舅!舅舅!你怎么这么傻,你别说了!我去给你叫大夫!快来人救他!快来人救就他!” “寒镶……你是,盛涉川的儿子,不要……怕,他不管你,我……我管你。” “舅舅!舅舅!” “你是师姐留在世上的孩子……师姐留下的……一切,我都会……都会……” “舅舅……” 陆荃屿话还没说完,手忽然松开,双目凝固,再也没有了意识。 “舅舅……舅舅……你怎么了?舅舅!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盛涉川连忙叫人去找大夫,同时第一时间封住陆荃屿心前的几处大穴,帮忙止血。 “寒镶,你先不要激动,先起来……” 盛涉川试图搀扶盛寒镶,可是盛寒镶却狠狠推开盛涉川,近乎疯癫地嘶吼道:“别碰我!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 “寒镶,这件事很复杂,等我慢慢跟你说好吗?” “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啊!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我恨你,我好恨你!你根本就不是我爹!我爹不会这么对我的!我爹不会这么对我的!” 第64章 官山情断【上】 “掌门,我等已经竭尽全力,虽然暂时保住了荃屿君的性命,但是荃屿君失血过多,早已伤及身体根本,加之精神受创,如今昏迷不醒,只怕……只怕情况不是很好,即便过了今日,未必能过得了明日。” 陆荃屿出事之后,整个知闲馆几乎倾巢出动。 尽管众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挽救了陆荃屿的性命,但陆荃屿的状况却仍旧十分危险,随时有恶化的可能。 “好……我知道了。” 盛涉川听到他们的话,隔了半晌,像是才反应过来。 盛寒镶守在陆荃屿的床边时,双手握住陆荃屿已经没有任何反应的胳膊,也是久久都不肯说话。 李元锦紧张地站在房中,浑身湿汗,几乎被现场的气氛压迫地喘不过气来。 尽管盛涉川已经给自己做了解释,但是盛寒镶却始终不肯相信,这让李元锦左右为难,有口难辩,心情焦灼。 “掌门,天命楼的闻楼主来了。” 李颜轻送走了知闲馆的大夫之后,匆匆带着一个人走上来,对方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受到盛涉川委托的闻涤非。 “掌门,闻楼主来了。” 盛涉川闻言,连忙屏退众人,只把闻涤非,李元锦,还有盛寒镶留在了房中。 闻涤非看到房间里的局势,很快也就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尴尬,不过,他毕竟受人之托,这次来,更是为了向他们公布自己的调查结果。 “阿川,我……我现在还,方便说话吗?” 盛涉川知道这很尴尬,但时至今日,他也只能懊恼地摆摆手,让闻涤非赶紧说下去。 “我……我要说的东西十分复杂,本来我很纠结,应该怎么告诉你们,但是后来我偶然得到了这个,你们就看这个吧。” 闻涤非并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而是将一本厚厚的册子送了过去。 盛涉川拿过来,发现是一本老旧的日记本,那上面字迹隽秀熟悉,俨然是陆荃屿的。 “这是我手下的探子在刺探小岳山消息的时候偶然获得的,好像是在小岳山摘星楼的书房里,这里面详细记载了他和魔教的一些渊源,还有……关于寒镶身世的记载。” “……” “那个探子做事十分可靠麻利,他不仅找到了这个日记,他……他还……搜到了几封密信,都是他和李修樗来往的书信。虽然他并没有在四大门派的议事会上出现,但他毕竟是你家的亲戚,对你们的动向,其实同样了如指掌。” 盛涉川揭开日记,粗粗看了两眼,然而,也就是这两眼,他却忽然脸色苍白,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李元锦从没见过盛涉川做出这种表情过,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而又可怕的东西。 可是,那只不过是一本日记而已,那里面又有什么可以触动盛涉川心弦的呢? “阿川,抱歉,这本日记,我提前看过了,其实我也非常惊讶,寒镶他……居然是官山的儿子。”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李元锦从没听过,面露疑惑之色。 “官山……官山就是……官山就是……” 盛涉川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居然闪烁着泪光,像是想起了什么藏在心底的秘密。 “官山从前是阿川的侍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在陆荃沅嫁过来之前,一直是官山在伺候阿川。” 这么一提醒,李元锦似乎也想起这个人,但是他面露狐疑之色,小声说道:“可是……之前我听掌门说,他已经死在屠日城了。怎么会……” “事情还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 “其实,陆荃屿和荃沅……他们,他们在年少时曾经相互爱慕,但因为荃沅早已被许配给阿川,所以陆掌门和陆夫人始终不肯答应他们的婚事,陆荃屿不肯放弃,于是就苦苦恳求,希望陆掌门可以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和阿川比试,如果赢得过阿川,就求陆掌门把荃沅改嫁给他。” “但是,陆荃屿的武功自然是比不过阿川的,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落败。陆掌门和陆夫人虽然没说什么,但他自己却十分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更觉得没有脸面去见荃沅,所以便负气出走……” “他走之后,荃沅有一段时间伤心欲绝,两人的事虽然瞒地严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人多嘴杂,很快,江湖上就传出一个谣传,说小岳山有个倾慕荃沅的男弟子被逐出山门……其实,那个弟子就是陆荃屿,而他也不是被逐出山门的,是他自己要走的。” “他离开山门之后,四处漂泊,同时发了疯般地想要学到天下最强的武功,打败阿川。” “他当时不过十几岁,正是冲动不计后果的年纪,他偶然听说魔教的教主轩辕焰的《寒冰烈火掌》乃是天下间最强悍的武功,所以他便铤而走险,混入了魔教,希望窃取邪功,学成归来,打败阿川。” “他的想法很天真,他只是想要打败阿川而已,但是江湖险恶复杂,非他一人可以控制,尽管他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百般掩盖自己的身份,但还是被魔教的护法李修樗发现,并把他扭送到轩辕焰的面前。” “当时两人对他威逼利诱,哄他加入魔教,他都不肯,直到他们发现……发现他的心上人是陆荃沅,于是他们就提出,让他返回正道去做卧底,给他们输送消息,否则他们就会将他杀了,然后把他的尸体送到陆荃沅的面前,说他勾结魔教,让他彻底变成一个无法为自己辩解的叛徒。” “至此,他才知道自己铸成大错,他一方面不希望出卖正道,但同时也不希望变成一个叛徒,遭到荃沅的耻笑,所以……他就佯装答应了二人的提议,返回中原。” “出卖正道非他所愿,因此他在回去的路上故意拖延时间,而也就是这个时候,阿川和度千岁突然提前率队进攻魔教总坛,陆荃屿尚未回到中原,魔教便已经毁于一旦。” “见魔教毁于一旦,他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连忙日夜兼程赶回小岳山,可是,当他回到小岳山的时候,荃沅嫁给阿川的事已经成为定局,而小岳山也门户凋敝,再无法恢复从前的盛景。” “他曾向荃沅提出请她跟自己私奔,也十分后悔因为一时赌气,导致没能保护师父师娘,可是,当时荃沅对他失望至极,没有答应他,同时,也是为了能够振兴小岳山,她坚持要嫁给阿川,严词拒绝了陆荃屿。” “两次遭到拒绝,这让陆荃屿十分受挫,但这一切恶果都是由他酿成,他也只能接受。” “在荃沅出嫁之后,他便接任了小岳山掌门之位,成为了新的掌门,此时,他只愿余生平安无事,大家安安生生过日子,再也不要被人发现他曾投靠过魔教。” “可是……他越是想要平静的日子,老天就越是要捉弄他,就在荃沅即将临盆之前的那个冬天,他们两人相约前去击败陆掌门和陆夫人,谁知那日天气十分不好,荃沅提前返程,但在回嵩山的路上,她却遇到一对夫妻拦路。” 第65章 官山情断【下】 “夫妻?”盛涉川的面上浮现出迷茫之色,他用十分细微的声音说道,“什么夫妻?那是官山和他的妻子吗?官山他在嵩山的时候没有娶妻,这个女子又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而且,他不是死在屠日城了吗?我派了很多人去找他,都没有找到他,他何时娶妻?既然娶妻,他为何没有回嵩山来找我?” “没错,就是他们,那个女子……其实就是官山的妻子。” “官山在嵩山时的确没有娶妻,但在屠日城之战中却意外头部受伤,失去了记忆。当时他流落山野,被附近山村的一个孤女所收留,在她的精心照顾下,二人日久生情,不久便怀有了身孕。” “在妻子怀有身孕不久,官山逐渐恢复记忆,并带着妻子来嵩山找你,他们几经波折才来到中原,刚一上山,就遇上了荃沅。” “荃沅是认得官山的,因此立刻与官山相认,官山开心地与她交谈,说起自己这一年来的奇遇,同时还告诉荃沅,说他已经有了孩子,孩子虽未出世,但他已经给孩子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叫做斑斑。” “三人相谈甚欢,准备立刻回嵩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你,而就在这时,陆荃屿却凑巧赶来。” “而就在陆荃屿出现的那一瞬间,官山的妻子却忽然变了脸色,指着陆荃屿,说他是魔教的人。” “原来,官山的妻子之所以会成为孤女,都是因为魔教滥杀无辜,她的家人都是被魔教的人所杀,而陆荃屿当年刚好曾经出现在那场杀戮之中。” “尽管他并没有杀人,但官山的妻子却误会了他,而官山也视他为背信弃义之徒,扬言要把这事告诉阿川。” “陆荃屿害怕事情败露,冲动之下,不顾陆荃沅阻拦,杀了官山,同时重伤了官山的妻子。” “官山的妻子见官山被杀,大惊失色,苦苦哀求荃沅放过她,并保证不会把这事说出去。” “荃沅见她可怜,于是劝说陆荃屿放过官山的妻儿,带官山的妻子回嵩山医治。不过,同时,为了保护陆荃屿,也为了保护小岳山的声誉,她命官山的妻子服下哑药。” “官山的妻子本就受惊,加上药物刺激,以至于早产,生下一个男孩后,便失血过多而亡。” “至于荃沅……她也因为受到惊吓,出现难产。” “她虽在众人的合力照顾下,生下了孩子,但那个孩子因为难产,一落地就死了。” “她没法子给阿川交代,所以……所以就强撑体力,杀了所有的随从,伪装成被人偷袭,同时将官山的妻子……还有那个死婴,一起抛下山崖。” “等陆荃屿料理了官山的尸体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将那个名叫斑斑的男孩擦洗干净,用襁褓包裹,事后……两人将错就错,将他抱回了嵩山,假装他是在嵩山降生的。” “那个叫做斑斑的男孩就是寒镶,至于他身上所携带的寒毒,根本就不是来自荃沅,而是来自他的生母。他的生母,正是被陆荃屿在魔教学来的邪功打伤的。” 话已至此,盛涉川如遭雷击。 良久,他都说不出一句话,整个人汗如雨下。 而床边的盛寒镶显然也想不到自己的身世如此复杂,他机械般地看向床上的陆荃屿,又看看完全石化,不知在想什么的盛涉川,随后将目光移回陆荃屿的身上。 这个甚至比父亲更疼爱自己的人,居然是他的杀父仇人! “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盛寒镶勉强支撑起身体,脸色苍白,伸手指着闻涤非,怒吼道:“什么官山!什么村女!全都是你们编出来谎话!我的爹娘怎么会是他们!我舅舅怎么可能会杀了他们!” 盛寒镶说着,声音中透露着一种似有若无的疲惫,像是自己也觉得心虚,不过,他还是在勉力争辩:“我舅舅这么好,他对我这么好……他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奸细!怎么会是奸细!” 盛寒镶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盛涉川面前,拼命摇晃他的身体,泪流满面地恳求道:“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现在你高兴了,我不是你的儿子了,你是不是一直在怀疑我?现在你满意了,终于不用再怀疑我了!对不对?” “但我舅舅不是奸细,他不是奸细!” “少主,你别说了!”李元锦眼看盛涉川的身躯摇摇欲坠,神色惨然,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一时间很怕盛涉川会把他推倒,于是小心翼翼的站到盛涉川的身后,轻轻抵住他的身躯,以防他摔倒。 闻涤非不忍心看到这副惨象,但为了把话彻底说明白,他还是继续说道:“寒镶,你不要再为他说话了,在害死官山之后,他确实心存愧疚,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安分守己,并且尽力补偿你,可是,随着魔教死灰复燃,他很快就被李修樗找上门,被他要挟提供消息,不然就会把他曾经投靠魔教的事说出去。” “……” “如果你不信的话,这里有几份书信,是他和李修樗通敌的证据,你可以看看。” 闻涤非从怀中拿出信,盛寒镶止住哭声,彻底呆滞。 就在场面极度失控的时刻,盛涉川喉结滚动,声音暗哑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我与官山,犹如手足,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 “可是,我真正的孩子呢?他去哪儿了……他在哪儿?” “这个……陆荃屿也不知道,因为孩子是荃沅丢掉的,而荃沅后来死了,就……就没人知道孩子在哪儿了,更不知道,那是男孩还是女孩。” “……” 盛涉川听到这句话,眼中泪珠怆然而落,犹如断裂的珠帘,身体更是歪斜,若没有李元锦搀扶,只怕他早已跌坐在地。 盛涉川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赤红,举起手中的日记,狠狠砸在地上,神情狰狞且怨恨。 他大声说道:“你们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女孩子!” “掌门……” “我终于知道……我终于知道……为何,她死前,曾告诉我,寒镶如果是个女孩就好了……我如此爱她,她何以骗我!为何骗我至此!” 第66章 离开 “哪怕她死前肯告诉我一声,我也不会这般难受!” “为了小岳山!她就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盛涉川说完,抬起眼睛,目光中闪烁着可怕的怒火。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盛涉川忽然冲到陆荃屿的面前,举起长剑,狠狠刺进了陆荃屿的心窝。 “舅舅!” 盛寒镶想要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鲜血从陆荃屿的胸口喷涌而出,这一次,他没有任何挣扎,更失去了治疗的希望,他就那么躺在血泊之中,渐渐停止了呼吸。 “我要为官山报仇……我要为官山……报仇……” 盛涉川杀了陆荃屿之后,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放开手,失魂落魄地转过身,犹如行尸走肉,慢慢向外走去。 “阿川。” 闻涤非拉住他,有些担忧地说道:“阿川,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再追悔莫及也无济于事。你振作些吧。” “……” 盛涉川没回答他,轻轻甩开他,往外面走去。 李元锦很是担心,于是追上去紧紧跟着盛涉川。 他并没有出口阻拦,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他的。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雪地之中,留下两排大小不一的脚印。 一路上有不少认识盛涉川的门徒和其他门派的弟子都主动跟他打招呼,但盛涉川却早已无力回应。 李元锦一路跟着他,直到来到一处建筑面前。 梨瑭别坞。 那是陆荃沅曾经住过的地方,而在那个小小的耳房中,她更是失去了她的生命。 盛涉川走进那个院落,院中有很多负责洒扫看守的奴婢,他们一看到盛涉川来了都很惊讶,慌忙起身迎接盛涉川。 “掌门?掌门您怎么来了!院中还在收拾,恐怕要等您大婚的时候才能修缮完毕,您现在来是为了……” 盛涉川回来之后,曾经向众人宣告,自己会娶李元锦为妻,所以这几日大家都在帮忙收拾梨瑭别坞,用来给李元锦婚后居住。 盛涉川置若罔闻,一声不吭地向后院走去。 李元锦尴尬地告诉大家不必惊慌,然后追随他来到后院。 到后院之后,他在那个耳房面前站定,沉默地推开了虚掩的门。 这里曾经被李元锦烧过一次,不过,经过重新修建,这里已经和新房子一模一样,里面的摆设和家具也完全复制如旧。 李元锦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于是怯生生地问了一句:“掌门,你来这里做什么?” 盛涉川仍旧没有回答,他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梳头的桂花油。 他把那瓶桂花油倒在附近的床褥上,从身上拿出火折子。 李元锦立刻意识到他想要放火烧屋,于是连忙拉住他说道: “掌门,你不要这样。” 盛涉川看向李元锦,苦笑一声,反问道:“李元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很可怜?” “……” “或许,可怜也说不上,我只是令人感到好笑,感到活该。” 李元锦闻言,诚恳地说道:“掌门,您别这样想,荃沅君是好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想她也不愿骗您。” “你真好,到这种时候,居然还安慰我。” 盛涉川听到这个回答,脸上的苦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毫无波澜的神情,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认真地说道: “你走吧。” 李元锦一愣,重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小锦,你走吧,离开嵩山,我现在除了无法面对现实,同样也无法面对你。” “我曾将你当做荃沅的替身,对你倾注的诸多爱意,多半是因为你十分像她。” “可如今,在知道她这般骗了我之后,我忽然感觉自己的行为非常可笑,对她的爱也渐渐开始消弭。” “你懂那种感觉吗?我曾以对她念念不忘为荣,觉得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恩深义重,我把那段感情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为了这段感情一叶障目,不惜忽视任何人的感受……” “可是我付出地越多,越执拗,到最后,却越可悲,也越觉得对不起你。” “为了她,我曾经那样薄待过你。甚至拆散了你和律宗瑢,只为追你回来,填补她的空缺……” “小锦,我觉得我已经再也没有脸面见你……如果,你没有地方可以去,那我就离开嵩山,再也不出现在你的面前。” “……” 李元锦听完这番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半晌,李元锦抬起眼眸,轻声说道:“掌门,你不必离开,如果你觉得尴尬,我可以离开的,因为从蜃楼回来之后,我并未打算跟你回嵩山的。” “……” “不过,掌门,你要想清楚,你真的要让我走吗?你如今只是太难过了,人难过的情况下,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江湖广阔,山高路远,如果我今天离开了你,你或许再也见不到我。” “请你考虑清楚,真的要放我走吗?” 李元锦说完,重新低下头,静静等着对方的回答。 盛涉川微微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李元锦会说出这么理智的话。 他长久地注视着李元锦,看他结痂的伤疤,看他纤细的身姿和沉默地等候答案的神态。 那一刻,盛涉川不知为何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和李元锦之间交往了不足三个月而已。 三个月,即便是做一对朋友都未必能够完全了解彼此,走近对方的内心,可李元锦却早已与他有过夫妻之实,出生入死,共同患难过。 他认真看着李元锦已经面目全非的面孔,心中一遍又一遍回想当初李元锦刚来到嵩山的样子。 那时候的他体型更为纤瘦,像只看到有人出现,都会吓得瑟瑟发抖的幼猫。 可如今,他已经渐渐成长起来,成长成一名可以保护自己,可以冷静地分析问题的正常人。 除去一侧眼睛,他的脸已经与当初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如果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刚认识李元锦,他一定不会认为他曾拥有过一副那么美丽的皮囊。 他不是陆荃沅了,他本来就不是陆荃沅。 盛涉川沉浸于对往事的回忆,忘记了回答李元锦的问题。 李元锦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复,心中渐渐有了答案,他勉强笑了笑,对盛涉川说道:“掌门似乎很是犹豫,这样看来……掌门你,应该是真的不想要我留下了。” “抱歉,是我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当初从蜃楼回来的时候,你说会带我回家,那时候,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当成了李元锦,而不是一个替身。” “但现在看来,到底是我想多了。我把这个还给你吧,掌门。” 李元锦说着,解下颈间的星星项链,放在盛涉川的手中。 李元锦做完这一切后,转身要走,盛涉川忽然拉住他,问道:“你要去哪儿?你没有地方可以去。” 李元锦对背着他,轻轻咬了咬下唇,说道:“天大地大,总会有我能落脚的地方,我会先回蜃楼,去找我娘,然后想办法带娘离开蜃楼,躲到一个你和阿若谭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掌门,你不要再问了,其实我以后的事情,对你而言,不过是陌生人的事……再见……还有……” “我不埋怨你什么,对于律宗瑢的事,你不必替我难过。” 李元锦说完,抬脚欲走,盛涉川见状,恍然如梦,停滞片刻,忽然像是醒来一样,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李元锦。 李元锦骤然落入盛涉川的怀抱,整个人被温暖所包裹,耳畔更是充盈着盛涉川颤抖而温热的呼吸声: “不……你别走,你别走……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走……” “我知道你不是荃沅,你在我心里,早就不是荃沅了……” “我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对你的情感不够真诚,再连累你受罪。”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冲动,我收回原来的话,求求你留在我身边,求求你,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了。” 第67章 千霄神花 盛涉川说完,轻轻放开李元锦,将他的身体扳过来,面对自己。 李元锦看到盛涉川的眼泪,缓缓叹了口气,帮他擦掉。 盛涉川将他重新抱紧,把头埋进他的肩膀,沉默地蹭着自己眼窝中的泪水。 房门外,在不远处的回廊内站着另外两个人影。 那是因为担心他们而随之赶来的闻涤非和盛寒镶。 两人在看到二人相拥而泣之后,默然对视了一眼。 盛寒镶像是不太愿意跟他对视,轻轻说道:“闻叔叔,我先走了。” 闻涤非愣了一下,追问道:“走?你去哪儿?” 盛寒镶的视线落在远处,目光看上去有些茫然: “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我或许会下山散散心……” “……” “我想,他或许暂时不想看见我。” 盛寒镶口中的“他”自然是指盛涉川。 闻涤非闻言,略做沉默,轻轻拍了拍盛寒镶的肩膀:“寒镶,他现在心情不好,你不去见他,其实对你们两个都好。” “……” “不过,你放心,我素来知道他的心,在他的心里,你还是他的孩子。” “这几日你先回自己的棠棣小筑,我会开导开导他,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寒镶,现在我先把你送去你的房间,至于陆荃屿的尸体,我会替你料理。” “我已经托人去帮咱们寻找你父母,还有那个小女婴的遗骸,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咱们耐心等一等好吗?” 听了这些话,盛寒镶的鼻子微微一酸,眼睛也热热的,他抿起唇,小声说道:“闻叔叔,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请求?” “让我去送送舅舅好吗?他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我想送他入土为安,尽管……他是我的仇人,但他毕竟对我很好……你,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闻涤非点点头,说道:“明白,你这就随我来吧。” 两人说完,相伴离开了梨瑭别坞。 三日之后,陆荃屿入土下葬,而他身为奸细的事也被揭发出来,江湖中上下皆惊,大家在痛斥陆荃屿通敌的同时,也纷纷议论着盛涉川的果断。 因为大家也同样知道了陆荃屿的死因——是被盛涉川一剑杀死的。 而且,在陆荃屿死后,盛涉川立即代表嵩山与小岳山划清界限,将门派重新更名为嵩山派,连前妻陆荃沅的牌位和遗物也一并移出祠堂,送回了小岳山。 盛涉川一向以重情重义扬名江湖,如今却与小岳山分地干干净净,颇有不沾纤毫的架势,这不由得令人感到唏嘘。 有人甚至拿出当初李元锦被指认为魔教余孽的事来做对比,说盛涉川此举虽然保全嵩山派的颜面,但未免有厚此薄彼,有了新人忘记了旧人。 可是,这些口中批判着盛涉川的芸芸众生中,却几乎无人知道盛涉川所承受的背叛和痛苦,更不知道盛寒镶真正的出身,以及十几年前那对双双殒命的夫妻,还有出生便死去的那个婴孩。 盛涉川打起精神,照旧坦然自若地和诸位掌门还有各位英雄议事,大家都没看出盛涉川比起以前有什么不同。 唯一引人注意的是,他似乎对李元锦更偏爱了些。 这种偏爱太过于显眼,以至于人尽皆知。 盛涉川只要结束工作,势必要跟李元锦黏在一起。 李颜轻身为两人的贴身近侍,自然也更为明显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李元锦在陆荃屿死后的第二日就搬回了梨瑭别坞,不过,这次他回到梨瑭别坞之后,住的不再是那间耳房,而是之前度无忧住的正房。 随着盛涉川来的频次越来越多,他为两人更换床褥,烧水送饭的活明显多了不少,这让他微微有些抱怨,嫌盛涉川未免有些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好在楼倦经过这些天的精心休养,身体好转,这也算给了他一些安慰。 嵩山的日子便这般一日一日过去,犹如翻过的书页,平静而又不着痕迹。 直至再过了半月,天气开始渐渐好转,大地开始出现回暖的迹象,人们才纷纷惊觉春天竟快要到了。 人们都期待着春暖花开,可同时,魔教的虎视眈眈又成为众人心头抹不去的一份阴影。 屠日城内,尽是废墟残垣。 古老的灰烬掩埋在厚重的尘土之下,生锈的刀剑,腐烂的骨肉,布满陈年的血污。 李修樗根据盛涉川给的线索很快就来到了他念念不忘的祀山台。 盛涉川确实聪明,他给的线索十分正确。 那神秘的祀山台其实就位于屠日城中—— 它和蜃楼以雪崖海为界限,东西直线对称,各自距离雪崖海有两日的路程。 至于原因为何如此,还要从蜃楼这个名字说起。 蜃楼之所以名叫蜃楼,自然是取“海市蜃楼”之意,可海市蜃楼乃是经过光线和水源共同交织所形成的幻象,是另一所建筑的投影。 而那所建筑,正是传说中的祀山台。 盛涉川当年刺探魔教消息的时候,曾经将屠日城的上上下下的地形都摸了个遍。 因为祀山台隐藏在群山之中,当初他并没发现那里藏匿着宝物,不过他却深深记住了那一片的地形地势。 当他意外获得蜃楼的地图之后,他立刻就发现蜃楼的地形地势几乎与屠日城中的某个位置一模一样。 而那个位置与蜃楼之间赫然隔着一个广阔的雪崖海。 郁久闾岩山不会随随便便给自己的“帝国”起名为蜃楼,除非他在隐喻或故意复刻着什么。 至于那首《弹歌》,其中所说的飞土逐宍之说,也恰恰映照了蜃楼的开山机关。 也就是说,蜃楼的开山机关和祀山台的开山机关是一模一样的,只要来到祀山台,然后将守山仙子作为“飞土”,也就是钥匙开山,就可以顺利抵达他们朝思暮想的“猎物”——祀山台。 历经十几年,祀山台中的许多宝物都已经被搬空,偌大的仿佛宫殿一般的宝库中,唯余一些药材秘籍和散落的神武宝剑。 李修樗带阿若谭进入祀山台,来到此行的目的——千霄神花之前。 两人共同凝视着供台上的那朵形似莲花的药材,尤其是阿若谭,在看到那朵神花的时候,惊愕地发现,那居然是一朵并蒂莲花形状的药材! “千霄神花……千霄神花……” 看到那株药材,李修樗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轩辕教主……属下总算不负教主之恩,是天佑圣教,保我圣教生生不息,万古不灭……” 李修樗说着,缓缓跪下身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阿若谭见状也连忙跟随,父子两人一同起身,李修樗回眸看向阿若谭。 “珍郎,此番获得千霄神花,我会将它们炼制成四味药丸。” “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获得你的同意。” “义父请说。” “千霄神花乃是当世神药,可以助人增长武功,治疗百病,寻常人只要得到一颗,便足以武功大成,突飞猛进,而我打算将其中三颗都给你,唯独留下一颗,算作我的私心,留给千馨服用,不知你可否同意?” 李修樗话一说完,阿若谭如何不从? 阿若谭恭恭敬敬地回复道:“但凭义父的意思,若无义父,珍郎早就死了,何以有今日成就?莫说拿出一粒给母亲,便是全拿出来又有何妨?” “哼,不许胡说,我受你父亲的恩惠多年,又与你母亲交好,抚养你成人,乃是我的职责所在,取你一颗药,已经足够了。” “这祀山台中的宝物,皆是你父亲的心血,你要仔细保存,切勿挥霍无度,令本就被郁久闾父女糟蹋的宝物,再遭浪费遗失,你明白吗?” 听到李修樗的句句真言,阿若谭心中更是一热,眼含泪水说道:“请义父放心,孩儿一定听话,不惜一切代价,光复圣教,继承父亲遗志,更不负义父悉心教诲。” 李修樗慢慢点头,说道:“好,好!那我就拭目以待,待你服下神药以后一个月内,我会立即组织与正道的交战,到时,我势必要整个正道血债血偿!” 第68章 比试大赛【上】 春日将近,嵩山已早早下起一场春雨。 梨瑭别坞内积雪融化,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梨树开始抽芽,急骤而来的雨水打湿了窗棱,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房内床帐垂落,掩盖着一场春事。 李颜轻趁着午休的时候在院外的矮房里打瞌睡。 整个院落都显得十分安静,仆人们偶尔从长长的回廊上走来或走去,但声音都很轻。 楼倦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已经可以下地活动,现在也偶尔可以帮着李颜轻做事。 只不过,由于他身份特殊,是盛涉川名下的义子,加上身体也不是太好,他能做的工作并不是很多,大部分时间他都只是呆坐在靠近梨瑭别坞大门附近的一个凉亭中,坐在石凳上,或看看风景,守着一张石桌做木匠活。 闻涤非来到梨瑭别坞找盛涉川的时候,楼倦正坐在石凳上雕刻一个盆景样式的木雕,见闻涤非来了,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笑着迎了上去。 “闻楼主?” 闻涤非见是楼倦,冲他一笑,示意他不必多礼。 “我找你家掌门。” 楼倦闻言,先去唤醒了李颜轻,李颜轻进了李元锦的房间没多久,盛涉川便跟着走了出来。 盛涉川身上披着那件常穿的睡袍,长发松松挽起,神色微微有些不悦,看得出来,他今日见客,尤为匆忙,像是做什么事被人打断了一般。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闻涤非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会心一笑,语气稍显促狭:“我找你,自然是为了要紧的事,毕竟,如果不是要紧的事,我也不敢来打搅你。” “……” “在去蜃楼之前,你曾经与四大门派的长老们共同商议,要分出四路纵队,前去进攻魔教,如今四路纵队已经准备齐全,每日都在进行训练。不过……昨日楚盟主找到我,提起这四路纵队虽然备齐,但尚且缺少两位先锋。” 盛涉川听到这里,心下了然,说道:“所以你是听了楚佚的话,让我来做先锋的吗?攻打魔教之事,我责无旁贷,自然愿意做这个急先锋,至于另一位的话……” “诶,你这话可就说差了,人家楚佚没有打算让你做先锋。” “他不打算找我?那打算找谁?” “十几年前,我们第一次攻打魔教的时候选择的是你和度千岁,当时你们两个乃是年轻一辈之中的翘楚,而这一次,楚佚也打算从年轻一辈中选择两个武功出色的人作为先锋。” “毕竟,这次攻打魔教也可以给江湖上的年轻人们表现和成长的机会,他打算趁各门各派都齐聚嵩山的时候,为江湖上三十岁以下的侠士们举办一场比武大会,届时他想选择其中武功最强的前两名作为先锋。” “不过,嵩山毕竟是你当家作主,他也只是提出了一个建议罢了,事情要不要办,还得看你的意思,他今日委托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 “哼……他都已经想的那么完备了,我再反对,未免有些不通人情了吧。那就依他的意思,举办一场比武大会吧。”盛涉川说完,狐疑地看了一眼闻涤非,“等一等,你与楚佚算不上交好,楚佚为何偏偏委托你来找我?” 闻涤非闻言,哈哈一笑,也不掩饰:“哈哈,阿川,果然还是你了解我,这事的确是楚佚找的我,而且找我的经过非常的……曲折。” “哦?” 盛涉川有些好奇,挑起眉毛,看向对方。 “楚盟主一开始是将这个想法说给了蔺盟主,但是蔺盟主认为时间紧迫,不必兴师动众,而是直接举荐了两个人作为先锋。” “蔺九师推荐了谁?” “一个是律宗瑢,一个嘛……则是阿蕊。” “……” 听到律宗瑢的名字,盛涉川稍微有些不自在。 闻涤非继续说道:“不过,这两个人,都拒绝了做先锋。” “拒绝了?” “嗯。” 盛涉川略作沉吟,说道:“这两个人在年轻一辈中都是有口皆碑的少年英雄,他们在江湖上颇为有名,只差一个扬名天下的机会,为何他们都放弃了呢?” “阿蕊是我的儿子,我是知道他的,他虽然武功高强,但性格古怪孤僻,对名声和功利都没有太大的欲望,不愿做的事,谁劝都没有用,因此他放弃这个机会,我并不觉得奇怪。” “至于律宗瑢嘛,我听说,他似乎……因为一些事受到了打击,近来性情大变,不爱与人交涉,在楚盟主上门询问他的意见时,他直接以自己武功低微,不配当此重任,拒绝了楚盟主,搞得楚盟主十分尴尬,好在律岛主从中调解,说一定会劝劝律宗瑢,让他参加比武大会。” 盛涉川心虚地嗯了一声,眼睛盯着自己地脚尖。 闻涤非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因此也没好意思多说什么。 “你知道的,我们天命楼中没有武功出色的小辈,顶多就是一个阿蕊,但他却放弃了这个机会,所以我们家是没有人参赛的。” “既然没有人参赛,也就避免了偏袒徇私,楚佚便邀请我做本次比试大会的公证人。” “由于时间紧迫,任务紧急,楚佚那边决定速战速决,既每个门派中只推举一到两人参赛,最多不可超过两人,即便是四大门派也不例外,各家各派可以先自行预赛或者由掌门推荐,总之只要凑出两个武功最强的年轻人就行了。” 盛涉川点点头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这倒也简单,不过,你们呢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比试呢?” “七日之后乃是惊蛰,此时万物复苏,大地回春,是个年轻人扬名立万的大好日子,相信在那一天,一定会有惊才绝艳的少年英雄大放异彩的。” “好。” 盛涉川也比较中意这个时机,并没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闻涤非说完这些话之后,便先行告退。 盛涉川送他出门后,一直守在门边的楼倦忽然迎上来,拦住盛涉川:“义父,方才您和闻楼主说话的时候,轩辕岛那边送了张喜帖过来,着我交给您。” 盛涉川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马上又反应过来,把那张所谓的喜帖拿了过来。 他打开喜帖,只见那喜帖上赫然写着这样一番话: 呈送嵩山派盛涉川盛掌门台启 谨定于三月初一为犬子律宗瑢儿媳谢兰若行新婚之礼 敬备喜筵恭请光临 第69章 比试大赛【下】 “律岛主一家住在靠近后山的地方,他们一家和剑祖交好,听说律少主和谢小姐要成婚,剑祖很是高兴,先于您答应了他们在嵩山举办喜宴的事,剑祖还特意写了一封信,向您说明情况。” 楼倦说着,又拿出一封信。 盛涉川尚且沉浸在得知律宗瑢马上就要成亲的震惊之中,一时间没心情去看鸠什多罗的信。 “就听剑祖的,不必看了。” “嵩山近来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他们却仍旧愿意在嵩山举办喜事,这反而是嵩山之幸,你一会儿叫颜轻去通知账房和总务那边,让他们跟紧轩辕岛的婚事,有什么要花钱或者用人出力的地方,尽管开口。” “是。” 盛涉川吩咐完了楼倦,拿着那张喜帖,心情复杂地回房。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把这事告知李元锦,更不知道对方知道这事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不过,他并不敢瞒着李元锦。 进入房间之后,他看见李元锦半躺在床上,身体软软地倚着一个绣枕。 这几日他为李元锦找遍了修复容貌的医师,他们的技术或许不如蜃楼高超,但好歹是帮李元锦重新修复了面容。 李元锦的样貌虽比从前大打折扣,也不再那么像陆荃沅那般精致美貌,但总算五官端正,眉目清冽,见之仍有几分动人之处。 “方才是谁来了?” 李元锦勉强支撑起酸软的腰肢,看向盛涉川。 盛涉川随口说道:“是闻涤非。” “哦。” 李元锦听到这个名字并不意外,不过,下一秒,盛涉川忽然递过来一张喜帖,背对着他道:“还有这个。” 李元锦见是喜帖,愣了一下,茫然地看向盛涉川:“是结婚的请柬?谁会在这个时候……” 说话间,李元锦已经打开了婚帖。 霎时间,他忽然闭口不再说话,而是沉默地攥紧了喜帖。 “律宗瑢打算在嵩山成婚,我已经传令下去,让他们放心去办,如果……你还想去见见他……” “我跟他没什么好见的,何况人家也并没有请我。” 盛涉川的话还没说完,李元锦合上喜帖,还给盛涉川。 盛涉川微微有些意外,但李元锦都那么说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那到时候,我就自己去。” 盛涉川顿了顿,没说话,李元锦也不搭腔,房中的气氛有些压抑。 两人正尴尬着,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兴奋的跑步声。 来者是李颜轻,但他看起来兴致勃勃,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掌门!掌门!” 他飞快地跑进来,眼睛亮晶晶的。 盛涉川本来就觉得尴尬,恨不得有人帮忙打破这种窒息的气氛,见李颜轻来了,他连忙轻咳一声,说道:“你都多大了,就不能规矩些?快说什么事?” “掌门,我方才听哥哥说,门派里要举办比武大会,你看我能不能去?” “谁?” 盛涉川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李颜轻,那种略带鄙视地目光让李颜轻觉得有些不适。 李颜轻扁扁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干嘛呀掌门,别那么看我,人家也想凑凑热闹嘛。” “李颜轻,这不是凑热闹的事儿,更不是我不让你去,闻涤非方才找我,专门说了,一个门派只让出两个人武功最强的人代表门派参赛,你觉得你的武功能比华灵则和轩辕荷淑几个人强吗?” “什么!只要两个人!” 李颜轻失望地瞪大了眼睛:“干嘛呀,真小气!就要两个人!” “颜轻,不是人家小气,而是这次比赛旨在从江湖上的年轻人中选择两个武功最高的,作为攻打魔教的急先锋,大家凭本事说话,你就不必自怨自艾了。” “讨厌,我还以为谁都能参加,真没劲,那我肯定没希望了。” 李颜轻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想要走,盛涉川道:“你要是很想参加的话也不是不行。” “真的吗?怎么说?” “在正式比赛之前,他们允许每个门派举行预赛,而我也会在嵩山举办预赛,届时你们无论武功高低都可以参加。” “真的?” “真的。” 李颜轻显得有些雀跃,开心地说道:“好哇!那咱们嵩山什么时候举办预赛?” “三日之后比赛,嵩山的门徒比较多,我会连续举办三日。” 盛涉川想了想,敲定了一个时间,李颜轻看起来十分期待,小狗摇尾巴一样蹦蹦跳跳离开了房间。 李颜轻的到来冲散了房间中压抑的气氛,李元锦似有所动,忽然问道:“掌门,那个比赛,我可以去吗?” 盛涉川闻言,觉得有些荒唐,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去做什么?太危险了,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我……我想参加决赛,成为攻打魔教的先锋,因为我……想早点见到娘。” 盛涉川本想拒绝,但他略作犹豫之后,又觉得李元锦似乎没那么强的武功,即便他参赛也未必能够拔得头筹。 想到这里,盛涉川态度稍微软了下来。 “小锦,我也不是不让你去,只不过,你学武功的时间特别短,比起华灵则等人,恐怕要差很多,我只怕你并不等得偿所愿。” “没关系的掌门,虽然我学习的时间短,但我也想在攻打魔教的事情中有些参与感,为大家做一些事。” 盛涉川轻轻碰了碰他刚刚修复好的面孔,说道:“小锦,你付出的已经够多了,我是真的害怕你再受伤。” 盛涉川说完,安慰他道:“这样吧,你如果坚持要去,我也不反对,为了避免你受伤,这几天我会抽出时间陪你练剑,不过,我有个条件,如果你在比赛中有危险,我会随时插手,打断你的比赛,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也不许因此生气,行吗?” 李元锦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慎重地点了点头:“可以,我不生气,我也会小心的。” 两人约法三章,总算在比赛这件事上达成一致。 李元锦沉浸于准备比赛,日日忙于练剑,这样一来倒是让他淡忘了律宗瑢要成婚的事。 到三月初一那一天,盛涉川以事务繁忙为由,并未出席律宗瑢的婚礼,但考虑到对方毕竟是在嵩山举办婚事,他作为主人家,不可以不做任何表示,于是就托鸠什多罗带了一笔价值不菲的贺礼送给了律氏。 预赛之日转瞬即至,李元锦已经跃跃欲试。 闻涤非得知李元锦也要参赛,便建议李元锦选用化名与嵩山的门徒对战,以免对方慑于掌门爱妾的身份而放水。 李元锦深以为然,加上他自己刚刚改变了容貌,嵩山中认识他的人不多,他便很自然地使用陆辞云这个名字参赛。 嵩山的参赛人员很多,盛涉川将所有参赛人员分为八组,第一日会在每八组中选出两个武功最高的,共计十六人参加第二日的半决赛,半决赛之日会选出四个武功最高的弟子,参加第三日的决战,优胜的前两名获得举荐资格。 盛涉川原本对李元锦的比试名次不抱任何希望,觉得他能通过第一日的海选,但未必能通过第二日的半决赛,可让他大跌眼界的是,李元锦不仅顺利通过了海选,甚至很顺利地挤进了半决赛! 第70章 嵩山决战【上】 “华灵则,轩辕荷淑,盛岱远,陆辞云,以上四位弟子进入明日决赛,请四位弟子到长老台前抽签!” 负责宣布名次的司仪由袁薇茹长老负责,随着她的话说完,看台之下的诸位门徒早已议论纷纷。 “好奇怪啊,你们谁听说过陆辞云这个人?” “没有啊,都没听说过。” “以前只听说过华师哥,轩辕师姐,岱远师弟,这个姓陆的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对啊,而且怎么不见袁坠雨袁师哥参赛?他的武功也很强啊!他干吗去了?” 众人议论纷纷,而看台上有认识李元锦的长老也十分好奇,窃窃私语。 盛繁音是盛涉川的本家,他与他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又是掌管族谱的长老,比起别的长老,他和盛涉川的关系更亲厚,他大着胆子,小声问道:“川哥,你……你给他传授什么武功秘籍了吗?我记得你这个小锦公子刚来嵩山的时候是不懂武功的。” “……” 盛涉川还没回答,一旁的几个长老闻言,也都八卦地竖起耳朵,胆子大点的都凑上来打听: “是啊,掌门,你是不是研究出什么武功速成的秘籍?这可太不公平了,你怎么不拿出来跟大家分享分享?” “就是啊,我看他无论剑术还是内功都进步地惊人,你到底怎么教他的?快给我们说说呀!” 盛涉川脸上青一阵儿红一阵儿,臊得有点儿难受,他哪儿好意思说李元锦的内功是跟着阿若谭学的? “少打听,我哪儿有什么武功秘籍?” “啧,你不说实话!” “胡说,明明……明明是他天赋异禀,毕竟他爹是度千岁,度千岁当年也是惊才绝艳,他身为他的儿子,总不会差。” 盛涉川刚说完这话,一直站在不远处主持抽签的袁薇茹忽然挑了下眉毛,说道:“掌门,你说的很有道理,正所谓虎父无犬子,你最近是不是不太知道寒镶的事?” “谁?” 盛涉川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从陆荃屿死后,他很久都没有和盛寒镶见面了,更不太了解他最近在做什么。 如今忽然被人提到这个儿子,他心中有些紧张,怕他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掌门,你真是沉浸于温柔乡中,竟连自己的儿子都忘了,寒镶他这次也报名了比赛。” “什么?”盛涉川有些茫然,他仔细回忆这两天观看的比赛,确定没在里面见到过盛寒镶。 袁薇茹说道:“少主这一次代表小岳山出战,因为小岳山是小门小户,只有他一个参赛者,所以他就参加了由蔺盟主负责的小门派联盟的海选,如今他已经顺利杀出重围,与轩辕岛的律宗瑢共同成为小门派中的代表,据说,他的武功似乎只比律宗瑢差了一点儿。” “什么?少主也这般深藏不露吗?掌门!少主不是一向不会武功吗?你到底还瞒了我们多少啊?” “我……” 盛涉川听到这个消息也十分惊讶,毕竟他是真的不知道盛寒镶会武功,而且还是这么拿得出手的水平,这倒让他这个做父亲的脸上增光了。 盛涉川正不知道怎么应付众人的盘问,抽签台上的四个人已经各自抽到了各自的对手。 “明日比试,华灵则对战陆辞云,轩辕荷淑对战盛岱远!” 这个宣布一出现,盛涉川已经顾不上应付各位长老,而是替李元锦捏了一把汗,毕竟华灵则在嵩山之中可是公认的武功第一,且不说李元锦能不能赢,万一华灵则弄伤了李元锦…… 他正犹豫,可是华灵则却忽然开口道:“且慢,袁长老,非是我瞧不起这位陆兄弟,而是我心中早已有了一位既定的对手,那就是轩辕荷淑师妹,恳请袁长老能够让我与荷淑师妹一决高下!” 华灵则本就生得气宇轩昂,风度翩翩,说起话来更是字正腔圆,掷地有声,一开口,与其说是恳求,倒更像是有了一副主人翁的姿态,仿佛一定要求与轩辕荷淑分出个胜负不可。 轩辕荷淑听到他的话,十分惊讶,她本就生得可爱,瞪大了一双杏眼看向华灵则的时候,更显得美丽娇媚。 “哈哈,这个华师哥肯定是故意的,谁不知道华师哥从小喜欢轩辕师姐,这次他肯定是舍不得轩辕师姐前去魔教打头阵的。” “是啊,做急先锋这种事还是要男人做才安全些,轩辕师姐虽然武功高强,但终究是女孩子,万一受伤或者被魔教的坏人轻薄了,那可太危险了。” 众人议论纷纷,轩辕荷淑耳朵灵敏,听大家因她是女子而心存偏见,忍不住说道:“少胡说,女孩子又怎么了,只要能为天下正道献出一份力量,就算有危险我也不怕,我若是为了正道而受伤或者吃亏,我不信有谁敢说我的不是!除非是些龌龊下流,丧尽天良的小人!” 华灵则见轩辕荷淑生气,连忙说道:“师妹,我并无此意,也不是轻视于你,只不过你我二人从小就被拿来相互比较,这些年咱们交手过无数次,胜负几乎平分,我自问只将你当作年轻一辈中能与我一战的对手,所以才斗胆要求与你对战。” 轩辕荷淑闻言,冷哼一声,说道:“华师哥未免忒小瞧嵩山中的各位弟子了,你自以为是嵩山年轻一辈中最厉害的弟子,所以就不把大家放在眼里,你想跟我打,我偏不跟你打!” 轩辕荷淑说着,看向一旁乖巧站着的李元锦,笑了笑,说道:“我看这位陆兄弟可是一匹十足的黑马,华师哥你别眼高手低,明日若输在这位陆兄弟的手下,可真要被大家笑掉大牙了!” 说完,轩辕荷淑掉头就走,唯余华灵则原地尴尬。 看台之上,几位长老听了他们的对话,都不由得面面相觑。 华锋见儿子被当众落了面子,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他幽怨地瞪了一旁的轩辕三忠一眼,说道:“轩辕师弟,你家的小女儿未免也太牙尖嘴利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 轩辕三忠闻言,尴尬地啜了口茶,掩饰自己的理亏:“小孩子嘛,华师哥你别怪罪。”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腹诽。 你儿子才不懂事呢,还挑选起对手来,回头真给李元锦打输了,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第71章 嵩山决战【下】 “小锦!你好厉害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回到梨瑭别坞,李颜轻一边帮李元锦更衣,一边围着李元锦说个不停。 李元锦也显得十分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顺利就进入了决赛。 他如实说道:“不知道,我以为大家都很厉害,结果就……” “哼,骗人吧阿元!你也不说实话了。” 李颜轻误以为他在撒谎,而恰逢这个时候盛涉川也回来了。 “别围着他说个不停了,烧水了没有?先沐浴要紧。” 盛涉川最是爱干净,回来第一件事就要水沐浴,李颜轻只好先去干活。 他走以后,盛涉川看了看李元锦,说道:“这两天表现得很好。” 李元锦也有些侥幸,说道:“我也没有想到这么顺利。” “不过,你的武功进步地有些太快了。内功有所长进,或许与阿若谭有关,但是他们魔教的内功再厉害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你得到这么大的提升。” 李元锦想了想,说道:“其实有件事我还没敢告诉你。” “说。” “上次你好像给了我一些丹药,我把它们全吃了。” “什么丹药?”盛涉川自己都忘了。 “好像叫什么九轮转活丹。” 盛涉川听到这个名字,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立刻站起身,问了第二遍:“你把那些九轮转活丹全吃了?” “嗯……那个,是不是不能全吃?嗯……我当时怕自己要跟阿若谭同归于尽,就把那个药全吃了,免得便宜他们,然后……吃完以后,我觉得身体好像……变强了很多。” 李元锦说着,指着自己的眼睛:“掌门,我的眼睛之前是蓝色的,你给了我一些药水,让我点成黑色的,之前那几天我一直在听话地点药水的,可是直到前几天,我发现我的眼睛不用点黑药水,也是黑色的了。” “你……你没有再点过药水?” 李元锦乖乖点点头。 盛涉川张开嘴巴,从未这般无措过,想当初,他身中蜃楼的剧毒,命悬一线,只吃了一粒九轮转活丹就稳住武功,逃出生天,立刻好转,而他记得自己当时给了李元锦有六七颗不止。 鸠什多罗怕他死在外头,几乎把嵩山派的神药的家底都掏给他,家里就这么几颗转活丹,鸠什多罗还嘱咐他省着点儿吃,带回几粒来留给后代,没想到……没想到就这么成了李元锦的腹中之物。 而且,据他所知,李元锦所修炼的《熙攘神功》一共有七层,而练功者只有在修炼成第五层或以上的情况下才会让眼珠变回黑色。 难怪,真是难怪,他把他们嵩山积攒多年的最强神药都给打包吃了,他要是进不了门派前四,估计嵩山的列祖列宗都能气活过来! “掌门……你没事吧?” 李元锦见盛涉川久久不说话,很是担心。 盛涉川渐渐回过神来,摆摆手:“算了,吃就吃了,事到如今,你就好好比赛吧。” 李元锦点点头,他见盛涉川没跟他多做解释,便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心理压力小了很多。 到第三日,嵩山的决赛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场是轩辕荷淑对战盛岱远。 盛岱远虽然位列嵩山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他的年纪其实很小,到今年刚满十六周岁,如此年轻就有如此的本事,这在嵩山中其实十分罕见,可惜,他同样也败在过于年幼上。 轩辕荷淑比他大两岁,对战经验到底比他强些,两人拆了百余招,这才分出胜负。 “比试第一场!胜者轩辕荷淑!” “承让。”轩辕荷淑在比赛之后,冲盛岱远点头致意,而盛岱远似乎也早就预料到自己会失败,也礼貌地向她回拜。 “第二场,华灵则对战陆辞云!比赛开始!” 随着战鼓敲响,李元锦略显紧张地走上比武台,尽管盛涉川已经安慰过他,说他十之八九会赢,但他的心里却一点儿谱都没有。 毕竟他早就听说过华灵则的名声,他小心地看向盛涉川的方向,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些鼓励的眼神,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盛涉川居然不在! “咦?掌门呢?” 长老们也发现了盛涉川的缺席。 “掌门应该是去看少主了。”一旁的袁薇茹熟知各个赛场的比赛次序和秩序。 “本来蔺盟主负责的小门派选举已经定下了人选,但是那些参赛者中有不少人认为小岳山不配出战,更觉得少主能获得推举是因为掌门的缘故,根本没有真才实学。” “少主为了维护小岳山名誉,也为了自己,特意在那边的擂台立下誓言,说那边赛场上任何不服气的人都可以去跟他挑战,只要打得赢他,他便让出位置。” “哦?少主真的这么说吗?” 华锋听到这个回答十分意外:“想不到少主也是个有骨气的铮铮男儿,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说话的语气,倒有几分掌门年少时的风范。” “是啊,听说,那边很多人指责小岳山的陆荃屿曾经与魔教通敌,小岳山应该被除名在正道之外,可是少主说,小岳山叛徒虽死,但武功剑术不该死。” “小岳山的叛徒既然死了,那么,剩下的便都是顶天立地的侠客,捍卫正道的英雄,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要为小岳山正名。” 说话间,比武台上,早已刀光剑影,李元锦和华灵则缠斗在一起,胜负难分。 李元锦其实这次比赛十分重视,但真到了上场的时候却未免有些分心。 只因盛涉川突然消失,这令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心里始终想着盛涉川说的——如果自己遇到危险,他会立刻站出来帮他终止比赛。 可是,为什么偏偏今日决赛没来? 掌门去哪儿呢? 为什么不来? 是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了吗? 还是遇到了什么别的变故? 李元锦不知道盛寒镶在其他赛场的事,一时间容易胡思乱想,心绪不宁,进攻的时候也显得不太专心。 李元锦兀自沉浸在自己碎碎念中,丝毫没在意华灵则的表情,假若他这个时候抬头看一眼华灵则的表情,一定会被华灵则吓到,因为华灵则的脸色一点儿都不好看! 说实话,华灵则一开始并没把“陆辞云”这个角色看在眼里,以为他能冲进决赛是因为侥幸,因此他打算在十几招之内打败对方。 可谁知,两人如今交手几百招了,还是胜负难分。 他昨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下海口,自然不肯落得一个失败的下场,因此他渐渐上心,下手的招数也越来越凌厉。 然而,相对于他的心急,李元锦却显得过于冷静,甚至……甚至说得上心不在焉。 这种十分随意的态度,真的很挑战华灵则的心理。 “陆师弟!你要打就打,你在想什么?” 华灵则与李元锦缠斗了将近五百招,仍旧胜负难分。 袁薇茹为免两人脱力,连忙主动开口,中止了比赛,让他们两个先行休息。 华灵则头一次在嵩山遇到能跟自己打这么长时间的同辈,心情既郁闷又好奇。 李元锦呆呆地,他啊了一声,说道:“抱歉,我在想别的事情。 “你……” 华灵则还想要说什么,一旁的观战的袁薇茹忽然压低声音对华灵则说道:“灵儿,听袁姨一句话,别跟他打了。” 华灵则闻言,惊讶地张开嘴巴,看着袁薇茹。 袁薇茹无奈地叹了口气,偷偷指着李元锦,说道:“灵儿,你还看不出来吗?他的内功远高于你,你们都斗了五百招了,他却神闲气定,丝毫不见疲惫,甚至没有真正发挥杀招来对付你,可你已经满头大汗……再这样打下去,你输定了,即便他不使出杀招,也能用内功把你耗死。” “……” 华灵则闻言,脸上一烧,当即就红了脸,他毕竟年轻,哪儿肯丢这个人? “可是我也不能认输,我……” “灵儿,你别傻了,你以为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其实就是掌门的未婚妻子李元锦,他的武功都是掌门亲自教的,只怕早已洞悉了你的看家本领,打败你易如反掌。你在胜负未分之际退场,总比被他打趴下强吧?” “……” “灵儿,他的身份到最后肯定要被揭露的,你且听话,主动认输,日后大家等知道真相的时候,大家也只会觉得你主动退赛是为了给掌门的爱妾面子,而不会以为你技不如人,你何乐而不为呢?” “我……” 华灵则听到李元锦的真实身份,惊地张口结舌。 不过,袁薇茹的话也确实让他动心。 尤其袁薇茹还补充了一句:“灵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而且,这些话是你爹叫我转告你的,你照做就行了。” 华灵则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华锋。 华锋眉心拧成一团,对他摇摇头。 华灵则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认输。” “第二场比试,华灵则主动退赛,胜者陆辞云!” “嵩山分赛结果已定,由弟子轩辕荷淑,陆辞云代表嵩山出战!” 第72章 律氏【上】 “阿元!你好幸运啊,那个华灵则居然认输了?哇——天哪,他居然还有认输的时候!你不知道今天比赛结果一出,门派里简直要爆炸,都在猜你是什么来路呢!” 李颜轻仿佛一个小孩子,蹦蹦跳跳地陪着李元锦去楚佚的住所抽下一场比赛的签。 李元锦像是做梦一样被李颜轻推搡着往前走,而跟他一起去抽签的轩辕荷淑也说道:“是啊,你真的好厉害啊,其实我看那个华灵则提前叫停比赛,反而是他赚了,要不然他肯定要丢大脸的。” “诶,不过,你到底是谁门下的弟子啊,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轩辕荷淑对李元锦的身份也很好奇,李元锦不方便说自己的身份,只好支支吾吾说道:“我……我以前是,是个杂役。” “杂役?不可能吧!” 轩辕荷淑才不信呢。 一旁的李颜轻帮腔道:“哎呀,人家就是杂役呢,你看他的朋友我,那就是杂役啊,所以他肯定也是杂役。” 轩辕荷淑认识李颜轻,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拉倒吧,你哥哥是掌门的义子!你在门派中也是体面人,他能被你这么奉承着,只怕身份不低。” 三人说着,很快就来到了楚佚所在院落。 因为嵩山的比赛时间最长,其他赛场的人都已经挑选完了彼此的对手现场只剩下两个签,留给他们两个。 楚佚见到来者中居然有李元锦,微微有些惊讶,但马上就换上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他。 “是你?不错,有本事。” 李元锦被他夸奖,还有些不太好意思。 “你们现在可以抽签了。” 楚佚拿出两根写着名字的竹签,给他们两个瞧。 “此次比赛,分为五个大组,除去四大门派之外,小门派联盟为第五个大组,所以共计十人进入了决赛。” “前五名前来抽签的人都发放的空签,而剩下五人则获得带有姓名的竹签。” “第一天,我们把十人两两分成五组,总共获得五个获胜者,而这五个人中,有一个可以通过抽签直接获得前锋的资格,剩下的四个人则要分为两组,角逐出胜者之后,再做一轮比赛,这样抉择出另一名先锋。” “什么?居然有人可以从前五名中直接获得前锋资格?这也太……” 轩辕荷淑有些不满,不过楚佚笑了笑,说道:“有时候运气也很重要,你们两个可以抽签了。” “谁先来?” 轩辕荷淑想了想,说道:“一起吧。” 轩辕荷淑说着,邀请李元锦一起抽签,李元锦抽完之后,发现那是一个陌生的人名,写着的是“青城度君华”。 他不了解对方的实力,所以几乎没什么情绪。 但一旁的轩辕荷淑却怪叫一声,失望地问道:“律宗瑢?我怎么抽到律宗瑢啊!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救命啊,好兄弟,你跟我换换成吗?” 李元锦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犹如触电一般,哪儿敢接这个话茬? 他连忙后退了一步,礼貌而尴尬地拒绝道:“别了,还是……算了吧。” 李元锦说完,脚底抹油,拉着李颜轻就快跑。 两人狼狈地跑出楚佚的住所,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颜轻惊慌未定,见轩辕荷淑没跟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幸亏跑得快,不然被她跟上可就惨了。 “掌门要是知道你跟律宗瑢对打,非得气得把擂台拆了不可。” 李颜轻说完,忽然捂住嘴巴,显然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 李元锦冷不丁想起一些残忍的往事,表情黯然,兴致缺缺。 “算了,没事,回去吧。” 他说完,便沉默地继续往前走去。 两人相伴走在曲折的山路上,各怀心事。 他们只顾低着头,丝毫没注意过那些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路人。 直到走到一个缓坡的石阶时,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在经过李元锦时忽然站定,回眸看向李元锦匆匆而去的背影。 “李元锦?” 李元锦一愣,如遭雷击,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看向对方。 对方恰是故人,容貌如旧,只是看向他的时候,不再那么由衷地带着笑。 “瑢……瑢……”李元锦万万没有想到,他上一秒刚祈求不要再看见律宗瑢,下一秒对方居然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李元锦感到犹豫,感到难过,感到老天爷有些爱捉弄人,但他最后刨除了所有的主观感觉,抓回一丝理智,清了清嗓子,小声说道:“律……律少主,你好。” “……” 律宗瑢听到这个称呼,顷刻间垂下了眼睛,他没说话,又或者说是在那一刻咽下了口中所有想说的话,转身便向着下坡的石阶走去。 作为在感情中被迫放手的一方,适时地保持沉默或决绝离开,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但是…… 这对李元锦而言,未免太过残酷,只因双方都是被迫分手的,故而先冷静下来的那个人,实在让另一个感到伤怀。 李元锦忍不住想要开口再说什么,李颜轻连忙拉住他,冲他摇摇头。 李元锦一瞬间脸色灰败,不敢再说什么,他鼓励自己鼓起勇气,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刚准备转身没多久,一个动听清泠的少女的声音却在附近响起: “瑢哥——” 那个人喊着律宗瑢的名字,律宗瑢明显是听见了,他站住脚步,缓缓回眸,看向李元锦的身后,因为目光交错,有那么一瞬间,李元锦感觉他像是在看他。 李元锦连忙别开脸,扯着李颜轻飞也似地想要逃走。 然而身后的少女却笑盈盈地拦住了他的去路,跟他福了福身子,打着招呼:“度小少主,你好啊。” 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律宗瑢的新婚妻子,谢兰若。 也是,如今,人家才是律宗瑢的正头娘子,也就只有她才能光明正大地叫他瑢哥。 谢兰若生得貌美,人像是一朵空谷幽兰,散发着沉静而柔弱的气质。 但李元锦却很难对她生出一丝一毫的好感,只因对方心地有些歹毒,当初律氏夫妇决心将他卖去蜃楼,就是由她出谋划策推波助澜的。。 “小少主容貌虽改,但似乎……更胜从前了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吟吟的,也不知存了什么心。 不过李元锦心里却清楚,自己容貌发生变化之后,其实不及从前。 而且加上身材也发生了些变化,整个人说是改头换面从新做人都不为过。 一般的旧相识很少能立刻认出自己的,更别提谢兰若这种与自己不过只有几面之缘的情敌了。 她肯定是早就看见或听见律宗瑢认出了自己,这才故意拦住自己的去路的。 李元锦早不是当日的李元锦,既然察觉到对方心思不纯,他也不打算让对方好受,于是冷笑一声,说道: “自然是更胜从前,在下能有今日造化,还多亏了谢小姐推波助澜,改日,在下还要好好跟谢小姐算算这笔账呢。” 李元锦说完,脸色故意一沉,拿长剑推开了谢兰若,怪腔怪调地说道:“我事忙,暂时没空跟你叙旧,也请你长点儿眼色,别挡我的道。” 第73章 律氏【下】 李元锦说完,抬起眼睛,装出一副志得意满,目高于顶的样子。 领着李颜轻昂首挺胸地从谢兰若面前经过。 谢兰若明显愣了一下,或许是没有预料到李元锦会说这么难听的话,她有些委屈地看着律宗瑢,目光中含着盈盈泪珠:“瑢哥……” 律宗瑢看着她,淡淡说道:“没事,别生气了,他说着玩罢了。” “……” 李元锦并没走远,他自然听到了律宗瑢的回答。 尽管律宗瑢的回答并没有偏袒任何一个人,但李元锦还是对他的回答感到十足的不满。 那可是……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他不记得了吗? 为什么要安慰她? 跟她那么心平气和的说话? 也对,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们已经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亲密的人了,他当然会对她好,这是理所应当的。 李元锦一遍又一遍安慰着自己,带着李颜轻匆匆离开了现场。 李颜轻丝毫没有察觉到李元锦的神色变化,他反而觉得有些兴奋,因为李元锦方才表现出了一种特别强势的攻击性,这让他觉得李元锦的性格不再那么懦弱。 “阿元,你刚才真厉害,我都不敢想象那个谢兰若得多生气。” “哎呀,你不用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别看她嫁给了律宗瑢,但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律宗瑢如此年少有为,英俊潇洒,江湖上不知多少人都惦记着他呢。” “琼月山庄的新庄主宋幻星你知道吗?他当初似乎被律宗瑢给搭救过,他对律宗瑢一直念念不忘,春心不改,律宗瑢成亲那日,他甚至醉酒后强吻人家呢,哎,你不知道,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谁知这个宋幻星是真醉还是装醉呢?” 李颜轻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梨瑭别坞附近。 李元锦早就听不下去了,眼看着到了梨瑭别坞的门口,李元锦立刻抛下李颜轻,狂奔向自己的卧房。 李颜轻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追过去:“阿元!” “阿元你怎么……” 李颜轻话还没说完,追到卧房里,才发现李元锦早就一头伏进柔软的床榻上,闷声不语。 李颜轻渐渐反应过来,意识到李元锦在哭。 李元锦虽然没有哭出声,但身体却在剧烈地颤抖,像是在尽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李颜轻见状,小声说道:“对不起阿元,我以为你把那件事放下了。” 李元锦伏在床上哭了一会儿,很久之后才抬起头,但他没有面向李颜轻。 “颜轻,我没事,你别跟掌门说。” “我……我肯定不说,你放心吧。” 李元锦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颜轻帮他打了热水洗脸,以免让盛涉川看出端倪。 而巧的是盛涉川今天很晚都没回来,听说是去找盛寒镶了。 盛寒镶今天的比试再次大获全胜,父子两个想必也冰释前嫌,此刻或许正在享受天伦之乐,顾不上李元锦。 李元锦趁机早歇下了,等盛涉川回来的时候,李元锦早已熟睡,而他果然没发现任何异常。 次日是初六,李元锦动身前去新的赛场比赛。 盛涉川亲自陪同,一路上关怀备至,与他讲了很多有关于青城派武功的破解之法。 “青城派年轻的一辈中,武功没有太惊艳的,无倦的天资勉勉强强,但比起他爹当年,未免差了很多。” “以前无忧倒是有点意思,但她却不在了,依我看,你今天对战那个度君华,想必是十拿九稳。” “再者,你既然代表嵩山派出战,那么就要尽力,若你真的被选上了,也别害怕,到时候我会想办法从旁保护你的。” “嗯……” 李元锦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打起精神,听盛涉川的话。 盛涉川领他到会场,其他门派的几位掌门和长老早就到了。 李元锦以自己参赛,隐藏真实姓名为由暂且告退,盛涉川也不阻扰,只叫李颜轻陪着他,别磕碰着,然后才放心地跟几位熟人聊天。 “盛掌门,你怎么自己来了,却不见李元锦呢?” 楚佚早就等在看台的座位上,笑吟吟看着盛涉川。 盛涉川随口说道:“他年轻,面皮太薄,不好意思见人,就由他去吧。” 盛涉川说着,在一名司仪的指引下,坐在了自己的位置。 蔺九师见他这么说,神色古怪地笑了一下:“阿川,听说你们嵩山派这次比赛可十分有趣,有一位名叫陆辞云的小辈居然力压华灵则,代表嵩山出战,可是……”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陆辞云,似乎是李元锦前去蜃楼时的化名吧?嗯?” 蔺九师说着,看向盛涉川。 盛涉川哦了一声,也不跟他绕圈子:“是,陆辞云就是李元锦,李元锦就是陆辞云。” “他为了避嫌,特意用了大家不知道的名字,我可以保证,他能够取得如今的成绩,都是凭借自己的能力。” “诶,阿川,我可没有质疑他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他的武功为什么进步地这么快?可是你给他开了什么小灶不成?如此速成的功夫,真是令人眼馋呐。” 说来说去,还是质疑他。 盛涉川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他略做沉吟,说道:“盟主若是好奇,不妨看看他的比赛,看完或许就有所感悟了。” 蔺九师碰了个软钉子,有些不悦,不过顾忌着彼此的颜面,他并未再进一步“冒犯”盛涉川。 “对了,我们嵩山的荷淑也进了这次比赛,她的对手是谁?” 盛涉川昨日回来的晚,早晨又只顾着李元锦,一时间倒忘了轩辕荷淑。 “是律宗瑢。” “谁?” 楚佚随口一说,却没料到盛涉川的反应这么大。 “盛掌门,你这么激动是做什么?” 楚佚显然有些好奇。 盛涉川面不改色,轻咳一声:“没什么,我是觉得荷淑打不过他。” 其实他不仅怕轩辕荷淑打不过他,更怕李元锦会遇上他。 “律少主是本次比赛的热门人选,他虽然自称武功低微,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武功卓绝,在年轻一辈中实乃翘楚。” 说起这个年轻人,峨眉派的楼家兄弟也是赞赏有加。 楼翠微更是感慨道:“可惜这位律少主英年早婚,娶的是无量剑派的小姐,若是不与那位小姐成婚,而是等这次攻打魔教之后再议亲,说不定能够聘到四大门派中的世家女子呢。” “是啊,也不是说无量剑派不好,只不过,比起四大门派的话,她们家委实差了些。”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盛涉川听得很是心烦,恨不得叫他们别再继续说下去。 而一旁的度无倦则颇感荒唐,他偷偷看了下盛涉川难看的脸色,心中又是解气又是想笑——四大门派的世家女子?哼,他倒是差点跟他们家结亲,可惜造化弄人,最终成了一场闹剧。 几个人各怀鬼胎,守在看台前,等着比赛的结果。 轩辕荷淑是第一组比试的对手,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打不过律宗瑢的。 “第一场,轩辕荷淑败。” 来传信的弟子上台把这个消息告诉盛涉川,盛涉川淡淡点头,也不意外:“去给荷淑封五十两黄金,作为鼓励,告诉她不要气馁,也不要伤心,再接再厉。” “是。” 那弟子领命而去。 又过了两场,有一个弟子来向负责小门派的蔺九师汇报: “盟主,第三场,峨眉派的辛金悦败,小岳山的盛寒镶胜了。” “哦?”蔺九师点点头,对一旁的盛涉川说道,“好,寒镶这次,也是令我意外。” “他还需再努力。” 盛涉川并不骄傲,而是中肯地做出了自己的点评,毕竟在他眼里,陆荃屿那点儿武功真的不够看,而盛寒镶能偷着学成这个水平,已经很好了。 “第四场,峨眉辛金悦胜,青城度林枫败。” 转眼间,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场,而最后一场正是李元锦对战度君华。 度君华年纪也不大,在与李元锦相互打了招呼之后,两人便迅速出招。 度君华用的是长刀,长刀比起长剑学起来简单,加上他对本门派的《雪月风刀》钻研地十分纯熟,内功也还不错,与李元锦打起来,一开始并未落下下风。 他此前听说自己的同门度林枫已经被淘汰了,为了冲进决赛,他自然拼尽全力,而他也因此让李元锦稍微觉得有些棘手。 不过,两人的机遇和实力毕竟有很大差距,度君华百招之内还可以应付,到第三百招左右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体力不支,左支右绌。 “第五场,嵩山陆辞云胜!” “现在就请五位参赛者上台抽签。” 闻涤非亲自主持抽签,第一个上来的是律宗瑢。 律宗瑢伸手抽出一根竹签,闻涤非帮他看了看,说道:“你是备选签,得等别人抽到你,下一个。” 下一个是来自武当的褚金玉,褚金玉上台抽了一根签,抽到的峨眉派的辛金悦。 第三个是盛寒镶,他上台的时候,稍微有点儿紧张,因为律宗瑢抽的是备选签,备选签的意思是自己不能选择对手,而要后面的人抽他。 他很想前去蜃楼,去对战魔教,做出一番事业,证明自己,可是如果抽到律宗瑢的话,他肯定完蛋。 他在几个竹签中选择了半天,最后连闻涤非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小声催促道:“我的大侄子!别挑了,你挑媳妇儿呢!快抽个得了,说不定抽着李元锦呢?” “……” 入围的一共五个人,其中辛金悦和褚金玉已经匹配成功,剩下能被他挑的自然只剩下律宗瑢和李元锦。 李元锦……自己好像也不定能打过。 万一……万一自己真的手气好,拿到直通签呢? 盛寒镶还有些心存侥幸,可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觉得那几乎不可能,就自己这个破命…… 盛寒镶一咬牙,随便抽了一根。 “盛寒镶!直通签!” “剩下两组选手,一组是武当褚金玉对战峨眉辛金悦,二组是轩辕岛律宗瑢对战嵩山陆辞云!” 第74章 放手 这个结果一公布,不仅仅是李元锦和盛涉川,在场的其他人也十分激动。 毕竟他们两个一个是本届比赛的黑马,一个是稳操胜券的种子选手,大家也很想知道究竟谁能获胜。 “不行,我不同意。” 盛涉川在看台上听到这个消息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楚佚闻言,解释道:“盛掌门,这是他们自己抽签选择的结果,此乃天意,如果让他们两个跟别人换的话,恐怕有失公允。” 一旁的楼翠微显然也十分好奇盛涉川的反对:“是啊,盛掌门,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莫非你觉得陆辞云比不过律宗瑢?怕给嵩山派丢脸吗?” “……” 盛涉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很郁闷,很愤怒,又觉得有点儿窝囊。 他最不想让李元锦接触到律宗瑢,但眼下,他们之间却不得不有一场比试要打。 盛涉川闷闷不乐地领着李元锦回梨瑭别坞。 李元锦猜到他为什么生气,有些心虚,同时更不敢招惹他,只好小心翼翼抱着剑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进了屋,楼倦早就命人热好了饭菜,等着两人回来吃饭。 楼倦本来想恭喜李元锦闯入决赛,但等两人真进了屋,他才发现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比李颜轻会察言观色多了,连忙捏了个借口告退,拉着李颜轻快跑了。 屋里只剩下盛涉川和李元锦,盛涉川等到房里没有外人了,才回头狠狠瞪了李元锦一眼。 李元锦有些尴尬,但问题是,他不是他自愿跟律宗瑢比试的,所以他多少有点委屈,说道:“你……你瞪我干什么,又不是,又不是我要求的。” “哼,这个律宗瑢!他真是阴魂不散!” “……” “李元锦,你今晚不许早睡了!” “为……为什么?” “我今晚要好好教你几招,免得跟他比赛受伤。另外,你给我打起精神,好好学习,不论输赢,三十招之内,你给我尽快结束战斗!我不许你跟他有过多接触!” 李元锦见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副大难临头的急躁样子,觉得他有点儿小题大做。 他小声嘀咕道:“急什么,多大……多大点事……” 盛涉川很不满他的态度,把他拉过来,摁到餐桌前,给他的饭碗里添满了饭,压实,又补上两三根鸡腿,命令道:“吃!吃完就跟我去练!” 李元锦感到很无辜,也很无奈,但是他也明白对方正醋意大发,再反驳他,两人肯定又闹得不愉快,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吃菜。 嵩山的后山附近,积雪早已融化,律宗瑢站在一处回廊下,昂首看着山谷中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兰若贴心地取来一件大氅,柔声说道:“瑢哥,夜深露重,你小心着凉。” 律宗瑢的思绪被打断,表情有些茫然,但他也只是茫然了那一刹那,很快,他的表情就恢复了平静和疏离。 “谢谢你。” 他说完,转身就往房间里走去。 谢兰若能明显感受到他的疏离,她的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失望,但很快,她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快步走上去,挽住了律宗瑢。 律宗瑢犹豫了一下,没推开她,但他也并没有看着她,或者跟她说任何的话。 谢兰若主动找话题,道:“瑢哥,你是在担心明天的比赛吗?” 律宗瑢的确是在想明天的比赛,但他担心的并不是比赛的结果,而是在担心李元锦。 他没有回答,但谢兰若却很聪明,她反问道:“瑢哥,你……是不是在担心度小少主?” “……” 是担心他。 担心他回去以后会被盛涉川欺负,担心盛涉川会因为自己而跟李元锦闹不愉快,跟李元锦为难。 不过,这些心声,他并不打算跟谢兰若讲。 尽管两人已经成婚,但他打心地里并不想接纳这个曾暗害过李元锦的女子。 他不愿据实相告,在略做思索后说道:“天色很晚了,我想先休息,你也回自己房里休息吧。” 说完,他轻轻抽出自己的胳膊,将谢兰若留在原地,自己离开。 谢兰若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随着丈夫的体温逐渐散去,谢兰若眼眸中的失望逐渐消弭,一种可怕的怨恨的情绪笼罩着她。 “李元锦……都怪你,所以他才不会爱我。早晚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谢兰若说完,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试图跟自己和解。 可是,就在这时,一个婢女匆匆走过来说道:“小夫人,琼月山庄的那位小宋庄主又来了,说是想见一见少岛主。” “这么晚了,他见瑢哥做什么?” “回小夫人的话,他说,明天少岛主就要比武了,他想亲自见见少岛主,亲手送少岛主一个平安符。” 那婢女是律氏的人,在她面前,谢兰若免不得要装出一副贤惠可人的样子来。 她微笑着看向她,柔声说道:“山月,少岛主刚觉得累了,已经进屋歇息去了,我正要去服侍他呢,他哪儿有空见宋庄主呢?” “你去告诉宋幻星,就说我们早就一起睡下了,等过几日再来吧。” “是。” “哦对了,你记得替我谢谢他的好意,另外,你把他的平安符收下来,拿给我就行,我替瑢哥守着。” “是。” 山月认真地点了点头,对这位小夫人的话不疑有他。 这位小夫人看起来美丽温柔,与人相处更是和善,这让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很喜欢。 不一会儿,山月就返回到谢兰若的身边,把一个精心绣制的平安符送到了她的面前。 谢兰若跟她道谢之后,打发走了她,然后拿着那个平安符仔细看了看,表情阴沉,很是可怕。 “一个大男人,拈针绣花,真是恶心。” 谢兰若说着,用她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上面的花纹。 那上面被精心绣了一个“瑢”字。 “绣的真难看,还没李元锦绣的好呢,也好意思勾引瑢哥,哼……既然你这么犯贱,那我正好儿借你的东西,好好整治你一下。” 谢兰若说完,一条一石二鸟的毒计立刻被她想了出来。 一宿无话,转眼就是天明。 李元锦昨晚压根就没睡好,一整个晚上,盛涉川都翻来覆去在被窝里唉声叹气,弄得李元锦心情很郁闷。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动身前往擂台。 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压抑,连平时神经大条的李颜轻都被他们的样子吓得不敢吭声。 律宗瑢一家来的更早,当李元锦被送上擂台的时候,他早已站在擂台上,等着他的到来。 李元锦低着头被领到擂台上,他用余光轻轻扫视对方的鞋子,顺势看到了对方利落的雪白衣袍和一尘不染的靴子。 他不敢正视律宗瑢,除了因为盛涉川,更因为对方已经娶妻,自己已经失去了跟他对望的资格。 他敢确定,如果自己看向对方,眼神绝对算不上清白,可若那样的话,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不好。 “比赛正式开始,嵩山派陆辞云对战轩辕岛律宗瑢,刀剑无情,点到即止!” 司仪高声宣布开始,场下擂鼓阵阵,众人皆拭目以待。 李元锦握紧了长剑,随时等着律宗瑢出击,但是,让他意外的是律宗瑢迟迟没有出手。 两人就这么干站着,动也不动。 他们出乎意料的举动令台下的人都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不是开始了吗?” “对啊,我也听见了,他们不会没听见吧?” “他们两个为什么不打啊?” “不知道啊,总不能想通过瞪眼瞪死对方吧。” 面对众人的非议,作为知情人的闻涤非十分尴尬,他连忙让司仪起开,自己拿起一面小锣敲敲打打:“喂喂喂,比赛开始了!现在开始!” 闻涤非的敲锣声极其响亮,众人也跟着呐喊催促。 “打啊!你们怎么不动手啊!” “就是啊,还比不比了?” “谁怕了就自己先下来行吗?我们武当和他们峨嵋还要比呢。” “就是……” 听到台下的抱怨声,律宗瑢终于有了反应,他素来不愿意看李元锦因他为难,所以率先拔剑,准备出招。 而李元锦也犹豫了一下,缓缓拔出长剑。 李元锦剑术深得盛涉川真传,他的《尊青剑法》虽然还没学全,但所学会的那几招几式都被盛涉川教地非常到位,应付律宗瑢的武功其实勉强够用。 不过,说心里话,他并不想真的跟律宗瑢为敌,尤其在他们交手的过程中,两人的目光偶尔会相对接,律宗瑢看他的目光太专注,这让李元锦未免有些方寸大乱。 “他们两个怎么打得软绵绵的?这是他们的真实水平吗?怎么倒像是在打太极?楚盟主?你们武当派在赛前给他们两个做指导了?” 蔺九师戏谑地挑了挑眉,发表了自己的评论,两人从作战到现在,一共打了不到十几招。 楚佚被他揶揄地有点儿尴尬,不过他也注意到两人的比赛太过温柔了,像是小孩过家家。 “是不是因为李公子从前做过轩辕岛的奴婢,所以不太敢进攻律宗瑢?” “哼?奴婢?怕不是旧情难忘吧?” 蔺九师微微一笑,竟丝毫不顾场合,将旧事重提。 一旁的盛涉川脸色狰狞,狠狠瞪了蔺九师一眼,立刻就站起来道:“蔺盟主!我还在这儿!你说话干净些!” “你……” 蔺九师脸色不太好看,毕竟盛涉川江湖地位再高,在他面前也是小辈,被他这么当面顶撞,确实足够丢人的。 盛涉川骂完蔺九师,冷冷回头看向擂台,然后走到闻涤非面前,把他撵开,抓起敲锣的棒槌狠狠打在那面小锣上。 “陆辞云!你犯困了!不想去蜃楼趁早给我滚下来!都多长时间了?表演够了吗?” 盛涉川的怒吼响彻云霄,李元锦吓得一哆嗦,有点儿委屈地看向盛涉川的方向。 他后退两步,看向律宗瑢,律宗瑢进攻的手势也跟着停下,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李元锦形容不出那种感觉,他觉得律宗瑢的眼神中既有茫然又有一些伤怀,而那种情绪是在前天见面的时候不曾有的。 “瑢哥……不,瑢……律少主,我,我认输吧,不比了,你去蜃楼吧。我要,下去了。” 李元锦还是习惯称呼他为瑢哥,改了两次口总算改了过来。 台上是他曾经的美好,可台下才是他要面对的现实。 “小锦……” 眼看李元锦就要转身离去,律宗瑢忍不住踏上一步,用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锦……我……我不想去蜃楼,我……如果你想去,我不跟你争。我只要你别为难,别被他欺辱。” “瑢哥……” 李元锦听他这般说,心中一片酸楚,他张了张嘴巴,想要说话,但律宗瑢却刺出一剑,佯装攻击李元锦的心窝。 李元锦下意识地举剑去挡,岂料兵刃相接的瞬间,律宗瑢忽然松开手,任凭自己的长剑掉落在地上。 李元锦的剑尖刺伤了律宗瑢的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襟。 “第一场,嵩山派陆辞云胜,备战下一场决赛!” 第75章 贤妻 另一场的比赛很快就结束了。 武当的褚金玉略胜一筹,挤进了决赛。 而李元锦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也表现得不错,打败了褚金玉,获得了前往蜃楼做先锋的资格。 所有人都对今日的比赛津津乐道,唯独李元锦盛涉川两个人,脸色一个比一个不好看。 楚佚想留盛涉川和李元锦吃个庆功宴,盛涉川一句话都没说,甩着脸,扯着李元锦就走了。 所有人都十分好奇。 加上方才律宗瑢放水放得实在是太明显了,所以大家都议论纷纷,猜测律宗瑢为何会如此。 李元锦惴惴不安地跟着盛涉川回了梨瑭别坞。 一进屋,盛涉川勃然变色,把门关上,拉过李元锦摁在门板上狠狠咬了两口。 李元锦根本挣不开,被他在脸上咬出两个明显的牙印。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盛涉川听他有些生气了,总算放开他。 李元锦面色绯红,胸膛剧烈起伏。 “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你咬我干什么!” 李元锦擦了擦脸,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很委屈。 盛涉川见他不高兴,憋在肚子里的火也不敢发出来。 但是,他还想陈述事实:“别装了,我都看见你偷偷跟他说话了!你们比赛就比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眉来眼去做什么!” “你……我就是想告诉他我不比了,你不是让我赶紧结束吗?” 李元锦其实也有点儿心虚,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假装拉下脸来,推开盛涉川:“算了,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多费口舌,现在我就收拾东西离开嵩山!” 李元锦作势要走,盛涉川果然不肯,气势汹汹地拉住他,质问道:“你如今越发娇纵了,我才说了几句话,你竟有如此多的牢骚等着?你能去哪儿?老实在这儿待着!” “不用你管!” 李元锦还要挣扎,却被盛涉川拦腰扛起来,把他扔到附近的碧纱橱里锁了起来。 李元锦气得砸隔断窗:“你敢把我关起来!” “不止敢关你,我还敢杀了他!你给我在里面老老实实待着,” 这句话一出口,李元锦彻底老实了,再也不敢吱声。 与此同时,律宗瑢在自己父母面前也不好过。 律宗瑢此刻就坐在椅子上,等着知闲馆来的大夫为他包扎伤口,律澜渟焦躁地在房中走来走去,而律夫人则坐在一旁,由谢兰若陪着暗自垂泪。 他虽然受伤,但并不是很重,只要稍微包扎一下就可以了。 嵩山派的医师在的时候,这一家人尚且能够保持基本的体面,而等医师一走,律澜渟便再也忍不住了,他愤愤不平地瞪了儿子一眼,很不甘心地说道: “瑢儿,你!你叫我怎么说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就这么拱手让给那个李元锦?你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你难道忘了自己从小立下的志向了吗?” “……” “那个李元锦有什么好?你为他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你为什么还是那么执迷不悟?爹当初好不容易帮你们瞒下了那段关系,可你今天的表现无疑又将自己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你就那么忍不住一点儿吗?” “而且那个盛涉川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就不怕他再将你打成重伤吗?” 律澜渟大发牢骚,一刻不停地跟他分析利弊。 然而面对父亲的指责,律宗瑢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 “我不怕盛涉川,他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杀了我就是,我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更留不住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你说的那是什么话!” 律澜渟听到这个回答,十分愤怒,他用力拍着桌子,大骂律宗瑢的薄情寡恩!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你已经成婚了你明白吗?你现在已经是有妇之夫,而且那个李元锦也即将要嫁给盛涉川了,你怎么可以还将他视作你心爱的人?” “你心爱的人只有一个,那应该是你的妻子兰若,这才是你一生所应该珍爱的人,怎么能是那个李元锦?她一直以来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对你那么好,难道这都捂不热你的心吗?” “对我好?” 律宗瑢咀嚼着这三个字,目光锐利地看向自己的父亲,母亲,乃至妻子。 三人似乎被他过分刺眼的目光所刺捅,连忙纷纷移开眼睛,看向别处。 “你们三个联合起来,拆散了我和李元锦,把他卖去蜃楼,让他受了奇耻大辱,不白之冤,最后甚至为人妾室,吃尽了苦头……你们做了这么恶毒的事,不怕阴私报应也就算了,居然还质问我为何薄情寡恩?” 律宗瑢说着,缓缓站起身,丝毫不肯退让:“我受伤期间,她的确对我很好,也尽心尽力,我自问承她恩惠,理应报答。我再三说过,会对她以礼相待,以兄妹相称,可是你们却又听了她的话,在江湖上传出我跟她已经有过了肌肤之亲的谣言,逼我必须娶她。”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你们一厢情愿,我未曾碰过她分毫,若你们觉得我不够爱她,不够敬重她,那我们可以和离,我现在就写和离书,放她回家。” “你……” “你们放心,我会在上面说明,她还是处子之身,和离的过错也全在于我,与她无关,绝不影响她再嫁,这样你们满意了吧?” 律宗瑢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律澜渟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话,而律夫人则放声痛哭,似乎试图用自己的哭声引起儿子的怜悯和回心转意。 “这个逆子!这个逆子!都怪你平日里太过纵容他,才将他养得这般无礼执拗,离经叛道!” 律澜渟怨无可怨,只得将一腔愤懑发泄在妻子的身上。 而律夫人生性柔弱没有主见,听见丈夫埋怨,更是伤心,哭得也更加厉害。 谢兰若见状,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安慰两人道:“父亲,您千万不要埋怨母亲,这件事说到底终究还是我的错,都怪我,没有办法留住瑢哥的心,是我没有用。” 她将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一副十分懂事的样子。 律澜渟见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罢,罢……这又怎么能算是你的过错,全都是因为瑢儿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色迷心窍,才会落得今日的地步。” “父亲……” “唉,想他小时候,那是何等的乖巧听话,那时候他最肯听我和他母亲的话,总是志在天下,想要将整个轩辕岛发扬光大。他从小就是最叫人满意的,无论谁见了都会满口夸赞……唉,可是他,怎么偏偏就喜欢上了李元锦。” 律澜渟刚说完,律夫人抽抽噎噎地接口道:“唉……真是老天捉弄,也怪我当初心软……那时候,那个人牙子带了那么多的奴婢来轩辕岛贩卖,可我怎么偏偏就挑中了李元锦这个孽障。” “那时候他虽然小,但已经出落的很是貌美,我只觉得那里头唯独他生得可人,便叫人把他领过来看,可到了近前,才发现他腿上有残疾。” “他身上有残疾,干不了粗重的活儿,所以一直以来都没人肯买他。” “我也曾犹豫,可那人牙子又说,若这几次再把他卖不出去,就要把他卖去烟花之地。我心中一动,立刻就怜悯起来,而他也跪在我身边苦苦哀求,求我救救他,只要给他一口饭吃,什么都愿意做。” “唉……他那时候哭得好伤心,连我也跟着落泪,于是便将他留在了岛上,谁知……谁知他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勾引瑢儿。” “若我早知他是青城山的小公子,我……我也就依了他们的婚事,可偏偏……可偏偏没人知道他的身世,唉……这下子,弄得咱们里外不是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律夫人说着,更觉得命运不公,语气中颇有后悔之意。 可是律澜渟却不这么认为,他冷哼一声说道:“得了吧,就算他是青城山的公子,他们的事我也不能答应。” “青城山的度千岁有两个儿子,可咱们只有一个儿子,咱们总不能让律氏的香火在瑢儿这里断了,唉……别提了,总算是他们两个有缘无份,就算再来千百次机会选择,我也不会让这个李元锦进轩辕岛的门。” “唉,多好的机会……咱们瑢儿的天资那么强悍,只怕比起盛涉川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盛涉川当初之所以能够扬名天下,不正是抓住了屠日城的契机吗?我还以为瑢儿也能重走他的老路,成为下一个一鸣惊人的少年英雄,唉……全都是因为李元锦!全都是因为他!” 夫妻两个说起往事,唉声叹气,心情都很差劲。 谢兰若在一旁默默听着,直到两人都陷入了同样沉默的境地之中。 谢兰若见他们两个都不再说话,主动站出来说道:“父亲,母亲,这件事你们用不着自责,瑢哥的实力摆在那里,就算今日未曾夺魁,痛失机会,但江湖上的人都看得出是瑢哥让了那李元锦。” “依我说,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一次比赛的结果,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人生走向,也不能决定事情的结局。”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虽然李元锦获得了第一,但他的实力肯定是比不上瑢哥的,这个事实,想必那四大门派和两位盟主都心知肚明。不如,就由我亲自去找一找两位盟主,请他们加试一场比赛,或者想个别的法子,把李元锦暗中替下来,把瑢哥塞上去,不就行了?” “这……这能行吗?那四大门派和两位盟主怎么会听你一个女儿家的话呢?何况李元锦的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嵩山,万一把他替下来,盛涉川却不依,那不就……不就等于惹恼了盛涉川?” 谢兰若闻言温柔一笑,安慰地说道:“父亲,你不必忧心,这天下地事都讲究一个理字,虽说我年轻面薄,可我只要据理力争,未必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而且,瑢哥这一次真的很可惜,咱们总要为他争取一下,万一事情能够顺利解决,那自然皆大欢喜,若不能如咱们的意,那也没关系,起码咱们为瑢哥争取过了,事后想起来,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父亲,母亲,你们放心,这事儿就由我一个人去说,若两位盟主怪罪,你们就说全是我的主意,你们不知情。” “反正我只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又年轻,他们顶多会觉得我无理取闹,或者年幼无知,笑一笑也就过去了,而不会埋怨咱们整个轩辕岛不懂事,如此可好。” 听到她这样说,律夫人显得十分高兴,她立刻破涕为笑,拉着谢兰若的手说道:“好孩子,好孩子……我就知道你的心,你是真心待瑢儿的。你放心,无论瑢儿说什么,在我们心里,只有你才是我们心中唯一的儿媳。” 谢兰若闻言开心一笑,温柔地冲律夫人点点头。 然而,等她告别夫妻两个,走出律氏的住所的时候。她的脸色却在无人之处,明显变的十分阴郁可怕。 山月追上她,询问她是否要带点儿礼物去与人交涉谈判,谁知谢兰若却说道:“带什么东西呀,又不是逢年过节,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不必跟着了。” “是。” 山月很听话的留在原地,谢兰若只身一人出了门。 在出门之后不久,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腰包里拿出了那个平安符,那是昨夜从宋幻星那里弄来的,而她并没有转送给律宗瑢,而是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李元锦,你别怪我无情无义,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第76章 一个梦 天气沉闷,又下起大雨。 轰鸣的雷声在窗外奏响,室内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李元锦发过脾气后有些困倦,疲惫地窝在床上打盹,没过多久,他就陷入了梦中,耳边轰鸣的雷鸣更是渐渐消失。 他的梦和现实一样潮湿,黏着。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梦见盛涉川,梦里无外乎是两人在缠绵。 他深深记得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吵了一架,他甚至现在还有点儿生气,为何现在……两人又好到一处去? 或许是因为在做梦吧。 李元锦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做梦,但这场梦境是那么的真实,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热情,甚至情到浓处,他也不再那么生气,而是热情地回应着对方。 他们的快乐在梦境中攀升到顶端,在事后,李元锦梦见自己紧紧抱着盛涉川的胳膊,小声说着话: “我不喜欢你今天的样子。” “以后你不能再那么说我,不然我真的会走。” 李元锦咕哝着,威胁对方。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盛涉川并未立刻回应他,而是忽然从床上离开,拿起了自己的衣服,准备向外走去。 虽然是在梦中,但李元锦也对他的行为感到十分意外。 “你去哪儿?” “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李元锦在自己的梦里,态度未免有些嚣张。 可是,面对着他的“嚣张”,盛涉川却回眸淡淡看着他,说道:“你离开嵩山又能去哪儿?去找律宗瑢还是阿若谭?” “……” “你要是想找他们,直接跟我说就是,不必离开嵩山,因为他们现在已经来了。” “?” 李元锦觉得他的话十分奇怪,他茫然地看着盛涉川,一头雾水。 盛涉川将目光收回,穿好衣服,打开了房门。 当房门打开的瞬间,李元锦看见有个人从屋外缓缓走了进来,而对方正是律宗瑢。 “瑢哥?” 李元锦大惊失色,虽然在梦中,但也连忙抱紧了被子,生怕被律宗瑢看见自己的失态。 律宗瑢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将盛涉川替换了出去。 李元锦被梦中的这个律宗瑢的目光盯地很不舒服,他皱起眉头,想要往后躲一躲。 可是他刚一后退,却忽然又撞在一样东西上,李元锦惊愕地回头去看,只见床上竟多了一个人,对方满头银发,赫然是阿若谭。 李元锦一看是他,吓得汗毛倒立,立刻要跑。 可是那个阿若谭很敏捷,立刻就按住了他的双手,笑嘻嘻地说道:“你想跑去哪儿,我们还没玩呢。” 李元锦听到这话,脸色一白,拼了命地想要挣脱他,同时大喊盛涉川的名字。 可是盛涉川并没回应他,梦中留给他的只有被群狼环伺的恐怖。 李元锦猛地睁开眼,从噩梦中逃了出来。 他浑身大汗,心跳加速,瞳仁轻轻颤动,显然吓得不轻。 随着视力逐渐恢复,房中的很多摆设和轮廓渐渐清晰起来,他适应了很久,喘息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床边正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 房间里没有点灯,压抑昏暗,让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他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盛涉川,于是赶忙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他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生怕盛涉川再次离开,把他扔回那个梦里。 “掌门……掌门……别走……掌门……” 他期期艾艾地诉说着自己的害怕和委屈,而对方却身体僵硬,久久没有做出任何安慰的举动。 李元锦觉得有些奇怪,从对方身上爬起来,结果,让他大惊失色的是,对方压根就不是盛涉川,而是不知何时来到此处的盛寒镶。 “灯来了灯来了!天黑的真突然,我都忘了……” 李颜轻慌慌张张地拿着一盏灯进来,可一进门,就看见李元锦呆呆的,半靠在盛寒镶的怀中,样子十分亲密。 而盛寒镶像是被吓到了,脸上也有一种异样的潮红,神色古怪。 “瞎眼的东西,看清楚我是谁!” 盛寒镶先反应过来,脸色一沉,起身离开床边,走到门口,把蜡烛灯台要过来,然后把李颜轻轰走了。 李元锦惊魂未定,他看着突然出现的盛寒镶,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这个问题问得好。” “……” “我是来找我爹的,我想问问他前去蜃楼需要注意些什么。” “可我来了之后,他又想起你也要去,所以就想要喊你起床,谁知你睡得跟个死猪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本想留我吃饭,顺便等你醒了再说,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被人叫走,说要去明山中堂议事。” “我来都来了,就寻思着不妨等他回来,让他把事情跟我说完再走。” “可我才在外头吃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听见你在里面乱叫乱喊,我想进来看看你怎么了,谁知你竟在这个节骨眼醒了。” “唔……” 李元锦听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稍微安了安心,不过,只要一想到自己当着盛寒镶的面儿做过春梦,他就很是尴尬。 他眼神躲躲藏藏的,而盛寒镶也不是傻子,他见状,故意招惹李元锦,轻薄地嘲弄道:“你刚才睡觉的时候发出了很奇怪的声音,像小猫哼唧,你梦见什么了?” 暖黄色的灯光下,李元锦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 “又是叫我爹,又叫什么瑢哥的……你是梦见多少人了?” “你……不关你事。” 李元锦心虚地要命,连忙抓起一个枕头砸在盛寒镶身上,说道:“你出去,这是我和你爹的地方。” “哼,说的好听,你人虽然在我爹的地盘,心却不知道早就飞到哪儿了,信不信一会儿我告诉我爹,就说你心里记挂着别的男……” “你出去!我没有!” 李元锦见他不依不饶,急得要下床堵住他的嘴巴,可是他刚一下床,就被自己的靴子绊了一跤。 李元锦跌向地面,盛寒镶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两人的身体顷刻间亲密接触,李元锦的唇轻轻擦着了盛寒镶的唇角,两人都像是触电了一样,慌忙推开彼此。 李元锦又悔又气,吓得捂住嘴巴,逃命似地奔向屋外洗嘴巴。 而盛寒镶也大呼晦气,轻轻擦了擦嘴角…… 不过,在做这个动作的同时,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李元锦的身影,心里更是在回味方才的那瞬间的感觉…… 撞在他怀里的李元锦又香又软,浑身上下带着一种极其吸引人的慌张和脆弱,像是某种可怜又可爱的小动物。 真难怪父亲那般喜欢他,恨不得把他拴在身边。 这样的小玩意儿,谁又舍得拱手让人呢? 第77章 平安符 李元锦臊得想死, 出了碧纱橱之后,他就躲进了卧房里不肯出来。 他本想等着盛涉川回来,让他把盛寒镶弄走,可是盛涉川迟迟没回来。 晚饭的时间到了,李颜轻摆了三个人的晚饭。 李元锦饿发慌,又不好意思出去吃饭,最后还是盛寒镶给他把靴子送过去,给他扔到卧房里,喊他出来吃饭。 “出来吃饭,我爹晚点回来。” 李元锦看到自己的靴子,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光着脚从碧纱橱里跑出来的。 李元锦硬着头皮穿上鞋,来到饭厅吃饭。 他有些好奇地看着旁边地空座位,问道:“掌门呢?为什么不回来?” 盛寒镶顿了顿,说道:“爹走的时候,我稍微留心了一下,似乎是和律宗瑢的妻子有关。” “律宗瑢的妻子?” 李元锦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明山中堂,谢兰若已经将自己的来意向四大门派及两位掌门说完。 楚佚和蔺九师的表情略显为难,两人对视一眼,意见罕见一致。 “律小夫人方才来为律少侠说情,其中的道理,我们不是不能领会,但是,李元锦夺魁之事毕竟早已人尽皆知,在这个时候再进行名次更改,或者再让他们加试一场,未免太过儿戏了。” 谢兰若听到他们这么说,也并不气馁,而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可是,我夫君在最后一场比试时的确没有用尽全力,那李元锦却也是胜之不武。” “各位掌门和盟主之所以举办比赛,正是为了一个公平公正,从中选出武功最强的人,可是,我敢说那李元锦绝不可能胜过瑢哥。” “作为正道的先锋,我等自然希望他们能够出师告捷,可是……” “可是输了就是输了,若人人都像你一样,做事后诸葛,那岂不都乱了套?” 谢兰若话还没说完,盛涉川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心情本来就不好,如今又听她说了半天律宗瑢,情绪更是差劲。 “盛掌门,那李元锦毕竟是您的妾室,您自然为他说话,不过,说句真心话,您也不是不知道为何那李元锦能够从瑢哥面前获胜,您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 盛涉川冷冷斜了她一眼,心里很不痛快:“因为他比他强,这就是原因!” “……” 盛涉川这一句话不可谓不毒,直接让谢兰若满腹的话都堵在了肚子里。 盛涉川缓缓地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说道:“你家的律少主固然年少成名,曾名扬天下,但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凭什么认为他能一直身在高位?稳坐第一的位置?” “在关乎自己命运的比赛面前,却丝毫发挥不出自己的真实水平,这种人根本就没有成为先锋的胆识和能力,单凭这一点,他就不配。” 这些话一出口,在场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丝松动的情绪,似乎被盛涉川的话给震慑住了。 而他本人也的确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谢兰若仍旧不肯放弃,说道:“那依盛掌门的说法,在关乎自己前程的比赛面前侥幸取胜,这种人难道就有做先锋的资质吗?你就不怕他下一次没有这样的好运吗?” “有没有好运我不知道,李元锦从来也不是什么能交好运的人。我只知道李元锦曾从阿若谭的手下全身而退,曾为正道流血牺牲,他有你丈夫所没有的经验教训,更有你丈夫所没有的刚毅果决,依我说,不仅你的丈夫没资格跟他相比,连你也没有资格说他。” 盛涉川说完,已经不想再跟谢兰若交流下去,起身要走。 谢兰若不甘心,冷声说道:“盛掌门,我看你还是太过偏袒李元锦了,李元锦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我看你如今已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是非不分了。” 谢兰若这话一出口,在场很多人都面露惊诧之色,或许是他们都没想到,以谢兰若这种小门户出身的年轻女子,竟敢当面训斥盛涉川。 盛涉川站住脚,好奇地看着她,似乎想看看她打算说什么,谢兰若暗地抓紧自己手中的东西,压制心中的紧张:“那李元锦之前流落轩辕岛的时候,就不肯安分守己,对我夫君百般纠缠勾引,后来更是私自出逃,被蜃楼的人所绑去,这些事,我们轩辕岛上上下下都可以作证。” “我夫君心地单纯善良,容易受骗,被他所蛊惑,时至今日还误以为他是好人,所以才会在比赛的时候心软。” “盛掌门,我原以为你是名扬天下的英雄,断然不会受这种小人的蛊惑没想到你居然也……” “住口!” 盛涉川素来算得上尊重女子,在多数女子面前都会循规蹈矩,言语温柔,但今天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他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居高临下地蔑视着这个往李元锦身上泼脏水的女子:“谢小姐,请你把嘴巴洗干净再出来说话,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李元锦!” “而且轩辕岛的律岛主曾经亲口说过,李元锦和律宗瑢没有任何的关系,这事人尽皆知,你现在出来搬弄是非又是为了什么?” “凡事都要讲求证据!没有证据却污人清白,是要遭天谴的!” 盛涉川的话刚说完,谢兰若略作沉默,伸手亮出一个平安符,举到盛涉川的面前。 盛涉川一愣,有些茫然,他素知李元锦也会针线,故而一瞬间误以为是李元锦有什么把柄被谢兰若抓着了。 “盛掌门,我说你色迷心窍,你还不肯承认,如今在你的心里,那李元锦千好万好,犹如白玉无瑕,可你知不知道,就在他们比赛的前一天,李元锦曾经私会过我的夫君,并且还与他私相授受,交换过信物。” “……” “诸位,你们或许不知,那李元锦虽然是男子,但却精于女工针线,而这个平安符正是他为我夫君缝制的,上面还绣有我夫君的名字。我夫君当时见到此物之后大受刺激,所以才会一时冲动,被他扰乱心智,棋差一招。” 说完,谢兰若将那个平安符交给了盛涉川。 盛涉川起初完全不信,但当他拿过那个平安符看了一眼,才发现那针脚十分眼熟。 李元锦之前曾赠送过他一个锦囊,他也是熟知李元锦的针脚的。 这上面的针脚确实与李元锦的针脚如出一辙,仿佛就是他制作的,但是……据他所知,李元锦自从被令狐娴施以针刑之后,就十分畏针,他根本不可能再拿起针线做这种针线活,更何况这几天他几乎和李元锦形影不离,李元锦绝没有时间给律宗瑢做这么个小东西。 盛涉川的心思飞速运转,理智很快就占了上风,对这个平安符的真实性产生了一丝怀疑。 但是,他虽然相信李元锦,其余的人却未必相信李元锦。 众人见谢兰若说得这般真实,而盛涉川又忽然安静了下来,一时间不由得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律宗瑢真的是因为与李元锦有情所以才会让着他吗?” “律宗瑢和李元锦的事,之前度掌门也曾经提及过,可是后来却被律岛主推翻否认,莫非当时度掌门说的是真的?而律岛主说的却是假的?” 有好奇的人已经开始询问度无倦,度无倦早已成为青城山的掌门,拿到了全部的家产,他对李元锦早就没那么“恨”了,加上日后少不得还要和嵩山派搞好关系,所以他说话自然十分小心,多少有些回护李元锦。 “我虽是小锦的兄长,但我和他的关系并亲密,我其实压根就不了解他。” “至于之前说他跟律宗瑢相好过,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并没有真的证据,依我说,儿子怎么样,父亲最知道,律岛主既然为他们正名过,那他们两个想必就没有苟且之事……” “这个平安符嘛……依我看,也未必就是小锦做的。” 度无倦的话一说完,陪他一起参会的闻蕖蕊也跟了一句:“是啊,我看倦哥说的有道理,那个李元锦看起来还算安分守己,我爹娘和妹妹也对他颇为赞赏,颇为爱惜,似乎不像谢小姐说的那样,是个狐媚妖冶的货色,谢小姐别是不得丈夫喜爱,所以乱吃飞醋,误会我家小少主才好。” 闻蕖蕊自从要求加入青城山,就一直粘着度无倦不肯撒手,无论度无倦去哪儿,他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度无倦本来还嫌他烦,想赶他走,可是,后来他也发现自家门派实在拿不出能撑门面的年轻高手,所以只得默许了闻蕖蕊跟着他,更默许他称呼自己为青城山弟子。 闻蕖蕊虽然平时不爱吭声,但他心思其实很机敏,眼光独到,能查人所不能查之处,时常能提出至关重要的见解。 就好比今天,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的确让谢兰若脸色微变,心中十分恼火。 “闻少楼主,你这话好没道理,我怎么就成了那拈酸吃醋之人,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何况……你是天命楼的人,怎么就称呼起青城山为你家了?我劝少楼主还是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事才好。” 闻蕖蕊听她这么说不仅不生气,反而站出来,走到盛涉川身边,从他手里抽走那个平安符,仔细看了又看,又轻轻嗅了嗅,片刻,他忽然眼睛一亮,说道:“谢小姐,你这话可就差了,我如今正在倦哥手下效力,自然就是青城山的人,至于你这平安符嘛,依我看,未必是李元锦做的。” “李元锦精通女工,这种事连你这个后进门的媳妇儿都知道,看来李元锦的手艺在你们轩辕岛应该很出名,这么出名的一个绣郎,自然会在你们轩辕岛留下很多针线活儿,保不准你这个平安符就是从他留在你们轩辕岛的旧物中翻找出来的,不信大家看这上面的布料,似乎是前几年流行的岩松布,而不是近几年流行的叶芜布。” “而且,仔细闻闻这个平安符,里面似乎还添加了一些安神的草药,这种草药,我曾经在我爹哪儿学习过,味道像是来自琼月山庄一带的月芽草,而非嵩山盛产的竹叶香。” “我觉得,这几点都十分可疑,我看谢小姐你不如先弄清楚这个平安符是怎么来的,再来搬弄是非吧。” 第78章 烛火 谢兰若暗地捏紧了拳头,警惕地看着闻蕖蕊。 显然,她并没有预料到闻蕖蕊的心思这般缜密,更没预料到闻蕖蕊会替李元锦说话。 那个平安符其实还是宋幻星送来的那个平安符,不过,她早已在上面动了些手脚。 正如闻蕖蕊所说,李元锦曾在轩辕岛留下过很多绣品,其中不乏一些平安符和具有吉祥寓意的绣囊。 她将宋幻星的那个平安符的表面拆了下来,而将李元锦曾经绣的平安符的表面缝了上去,试图偷梁换柱,混淆视听。 不过,她并没有意识到,那个平安符中居然被宋幻星塞入了安神药。 闻蕖蕊的猜测几乎可以说是丝毫不差。 一般人听到这般无懈可击的推理或许就开始退缩了,但谢兰若却迅速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换上一副疑惑的面容,故作平静地看向闻蕖蕊。 “我不知道闻少楼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总之,这个平安符我并没有做任何手脚,我只不过是想要为夫君讨回一个公道,如果少楼主是为了回护你家的小少主而针对于我,未免也太小气了些。” 谢兰若撒着谎却面不改色,她的声音既委屈又可怜:“各位掌门,两位盟主,我知道我们轩辕岛是小门派,我们无量山在十几年前也家道中落,你们自然瞧不上我,总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罢了,若是如此,各位只当我没有来过,或者只当我闹了一出笑话吧。”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李元锦与我夫君比赛前私会是真的,我没道理撒这个谎,不信你们可以去问李元锦,或者是李元锦的随从,他们当时都在现场。” 谢兰若说完,抢过那个平安符就要离开。 闻蕖蕊见状,心中一面觉得荒唐,一面觉得这个谢兰若真是够狡猾,在被人戳破心机之后仍胆敢腆着脸反咬别人一口。 他一时有些过于讨厌这个女人,忍不住冷哼一声,毫不留情面地说道:“分明是自己心思歹毒,诬陷旁人,何必装的这么委屈?倒像是我们欺负了你似的。” “你……” 闻蕖蕊这话一说完,谢兰若站住脚,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一副摇摇欲坠,被人欺负地不敢还口的样子。 楼观澜等人自然见不得女子流泪,于是轻轻呵斥闻蕖蕊:“阿蕊,你说的什么话?也太过分了,还不赶紧向律小夫人道歉?” 闻蕖蕊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场面一度僵持。 度无倦见状,连忙站起来,挡在闻蕖蕊面前,替他说话:“各位叔伯,请听侄儿一言,小蕊性格自来直爽,不拘小节,他能说出这种话虽然有失分寸,但想来也是平安符这件事过于蹊跷导致的。” “依我看,小夫人拿平安符来要说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夫君,而小蕊反驳小夫人,则是为了维护我家的小公子。两人各为其主罢了,何必深究?” 一句何必深究,让在场有些看不惯闻蕖蕊冷言冷语的人都有所收敛。 而谢兰若也很会察言观色,连大家似乎不再完全向着她,于是便轻轻擦拭眼泪,情绪有所收敛。 不过,就在她擦眼泪的时候,度无倦忽然冲她笑了笑,一面命人拿了张干净的手帕来给她擦脸,一面说道:“不过,小夫人,我还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若说出来,你可千万不要怪罪。” “若你的丈夫律宗瑢真的是因为喜欢小锦而在比赛中放水的话,那他很有可能会放第二次。” “……” “小夫人,你为了你的夫君费尽口舌,这固然让人敬佩,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夫君,他自己愿不愿意再跟小锦比试一场?” “……” “若我们真的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却再次败给李元锦,那么到时候,可就更不好收场了。” “……” 度无倦说着,谢兰若的眼泪渐渐止住。 她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佩服度无倦一句话就说到要害的同时,也暗骂度无倦说话为何这般毒辣,弄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小夫人,非是我度某有心偏袒自己的弟弟,只不过,在这一次比赛中,我们考究的是一个人的整体水平,你自持律少主的武功高强,应该胜过小锦,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很多能够与你丈夫武功比肩的人,都没有参赛?” “机缘,选择,心智,毅力,运气,都是我们考虑的因素,差一丝一毫也不行。” “就拿你眼前的这位闻少楼主来说,他的武功恐怕不弱于你的丈夫,可是,在这次比赛中,他却连名都没有报。” “按照参赛的要求来说,主动放弃比赛资格的人,都是消极倦怠,自私自利,不愿为正道奉献之人,在我们眼里甚至比不得在海选中被刷下来的人优秀。” “但是,要单纯论武功,你敢说闻蕖蕊没有那个夺魁的李元锦优秀吗?” “……” “小夫人,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吧?” “……” “输了就是输了,不管是因为什么,若我们因为你,而给律少主改了规矩,那么就会有很多很多的人也找上门,给他们讨公道。” 谢兰若攥紧手帕,心中已经再没有了反驳的力气。 她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度掌门这番话,倒叫我无言以对,小女子拜服,不再有异议了。” 度无倦闻言,面含笑意,着人好生将她送了出去。 谢兰若刚走,众人免不得又看向事情的另一个主角——盛涉川。 尽管有青城派从中周旋,把谢兰若打发走了,可是经过她这么一闹,却又给李元锦和律宗瑢的关系蒙上了一层粉色的谜团。 盛涉川站在众人的目光中央,只觉难受,他一言不发,转身拂袖而去。 显然,他打算去找李元锦问个清楚。 虽然平安符有可能是假的,但他赛前见过律宗瑢恐怕是真的。 他打算现在就回去好好问问李元锦,顺便也问问那个整天不着调的李颜轻,问问他们是否真的背着他见过律宗瑢。 他寒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向云鸿别院。 可等他来到云鸿别院的时候,里面早就熄灯,只有睡眼惺忪的楼倦开门来迎接他。 对着楼倦,他不好发脾气骂李颜轻,所以只得忍着不痛快,问他李元锦是否也睡下了。 楼倦打着哈欠,告诉他:“少主和李公子都在等您回来,过了亥时,都守不住了,此刻应该在偏厅打盹,也可能睡着了。” “寒镶?” 盛涉川顿了一下,才想起儿子也在。 盛涉川叫他先休息,自己掌了灯去找两人。 他本是怀着一腔怒火来找李元锦算账的,可是当他真来到偏厅,发现李元锦和盛寒镶正缩在炕桌两侧沉睡的时候,心中却又改变了主意。 两个人守着同一张炕桌,桌上燃烧着一根温暖的蜡烛用来点明,烛台旁放着一些放凉的热茶,还有一些吃了大半盘子的香糖果子。 显然两人在这里等了他很久,直到很累了,才沉沉睡去。 楼倦并未休息,他赶上来,对盛涉川低声耳语道:“义父,少主和小锦公子等您等了好久,还给您在灶上热着宵夜,我去给您端过来吧。” “……” 盛涉川听到这里,心中有片刻的暖意来袭,他稍作犹豫,心中那种怒意已经消散了大半。 “不必了,你早些歇下吧,我不饿。” “嗯。” 楼倦点点头,自行告退。 盛涉川等他走了,上前先拍醒了盛寒镶。 盛寒镶茫然睁开眼睛,见是盛涉川,小声嘀咕道:“爹……” “天色太晚了,你先在这儿的碧纱橱睡,明早再回去。” “嗯。” 盛寒镶听话地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伸了个懒腰,往某一个房间走过去。 等打发走了盛寒镶,他才去料理李元锦。 李元锦这几天一直在比赛,精神紧张,体力消耗的也大,所以睡得更深。 盛涉川拍了他好几下,他都没有反应。 盛涉川见他没反应,一时间又想起他曾瞒着自己见律宗瑢,于是故意捉弄他,轻轻捏住他的一绺头发,用发梢玩他的鼻子。 李元锦在梦中觉得瘙痒难耐,像小猫一样哼唧了两声,用手推开盛涉川。 盛涉川觉得有趣,他见他将醒未醒,索性狠狠捏了一下他刚做过手术的鼻子,李元锦吃痛,猛地睁开眼睛,抱怨地拍开盛涉川不安分的手。 “干什么!” “……” 盛涉川被他打得猝不及防,立刻脸色一沉,反问道:“用那么大劲儿干什么?” 李元锦听到声音,这才意识到把他惹醒的不是盛寒镶,而是盛涉川。 他大惊失色,又见盛涉川有些不高兴,连忙拉着他的手说道:“掌门!我不是……不是故意打你的,我以为你是盛寒镶。” 说起盛寒镶,他又有些不太高兴。 因为只要一想起自己曾经错把他认成盛涉川,还不小心亲到了他,他就臊得难受。 他想到这儿,有些抱怨地抱住了盛涉川的胳膊,心情不悦地诉苦道:“掌门你怎么才回来?我不喜欢跟少主待在一块儿,你叫他回去,我自己不好意思喊他走啊。” 第79章 出发 “都这么晚了,你让他怎么走?我已经把他打发到其他地方去睡觉了。” 李元锦闻言轻轻哦了一声,偃旗息鼓。 盛涉川的怒火虽然已经消去了大半,但还是打算好好问问李元锦。 “今天律宗瑢的妻子找过来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元锦闻言,茫然地看着他,缓缓摇摇头。 盛涉川直接问道:“在比赛前你是不是私自见过律宗瑢?” “我……我没有私自见过他,我……” 李元锦小声替自己辩解:“当时我和颜轻在路上偶然遇到了他,他跟我打招呼,我就答应了一声。” “谢兰若当时在场?” “嗯。” 听到这个回答,盛涉川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一些不忿,心想这个臭小子果然背着他见过老情人。 “那平安符又是怎么回事?” 李元锦茫然地瞪大了眼睛:“平安符?什么平安符?我怎么不知道?” “今天谢兰若找来,说律宗瑢之所以会输给你,都是因为对你旧情难忘。而且还带来了一个平安符,说是你跟律宗瑢私相授受的证物。” “我没有!我只是见过他一次,我们连话都没说,我也压根没有给过他任何东西。” 李元锦着急辩解,生怕盛涉川误会。 “当时他叫我名字,我就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喊了他一声,然后我们两个就没再说别的,这一件事颜轻可以作证。” 李元锦说着,想了想:“不过,虽然我没跟他多说话,可是那个谢兰若却编排了我几句,我不太高兴,就顶了回去。” “她编排你什么了?” 李元锦如实回答:“她说话阴阳怪气,说我比从前更好看了,可是我知道,我没有变得更好看。” “我就回她……叫她别多说废话,改天还要找她算旧账之类的,吓唬了她几句。” 李元锦将前因后果说完,盛涉川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他沉声说道:“小锦,你听我说,我大致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也知道那个平安符多半是被那个谢兰若做了手脚。不过,当时你见到律宗瑢之后,本不该瞒着我的。” “掌门……你当时不在梨瑭别坞,当然了,我也怕你误会我和……那位律少主。” “小锦,我知道,你我之所以能够走到今日,多半是由于我的勉强,你心中另有所属,暂时无法放下,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你若真的想叫我安心,就不该对我刻意隐瞒,引我猜忌。” “那个谢兰若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要特别小心她,今天多亏有青城山的人替你从中周旋,这才把她打发走了,若下次她再想加害于你,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李元锦听到这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一则他是惊讶于盛涉川会回护自己,相信自己,理解自己,二则却是因为听到他说青城山的人竟也会帮助自己。 李元锦面上发热,不好意思把感情的事展开说,于是便只好转移话题,想问问有关于青城山的事,他支支吾吾了半天,问道:“青城山的人?是无倦少主吗?” “现在你不能叫他少主了,因为他已经是掌门了。你也不必太感谢他,或者对他心存感激,因为他也曾伤害过你,这次肯帮你,一则是对你有些愧疚,二则是拿到了家产,报仇雪恨,没必要跟你再起冲突。” “那……青城山最近……好吗?他……他好吗?我是说,上一个度掌门。” 盛涉川很意外,李元锦居然还会关心度千岁。 他略做犹豫,如实回答道:“他不太好,自从,自从……令狐娴死后,他的精神受到极大的刺激,旧疾复发,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 “无倦找了不少大夫去看他,只不过,心病难医,他的寿命估计也要到头了。” 盛涉川虽然跟他起过很多矛盾,但人之将死,他也不忍心再计较那些往事,反而有些可怜对方: “我是真没想到,他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与他,曾经很好。” 盛涉川说着,注意观察着李元锦的表情: “你还要去看看他吗?” 李元锦稍显犹豫,问道:“他知道我是令狐娴的孩子了吗?” “应该不知道。” “那就……算了吧,这样,对他也好……” 李元锦想起他,就不免想起自己曾被他设计伤害过。 他觉得想这些东西很晦气,因此不肯再想,而是对盛涉川说道:“掌门,我们不讨论这个了,睡觉吧。” 盛涉川见他不欲继续谈论,知趣地点了点头,不在说下去。 翌日,二人晨起,盛寒镶也跟着起床用饭。 他昨晚是在那个碧纱橱睡的,李颜轻偷懒,没有更换李元锦用过的床褥,因此那床褥上还有李元锦身上的竹叶香,盛寒镶昨夜睡在那个被窝里,才想起这件事。 他心中一面暗骂李颜轻做事不尽心,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李元锦身上的竹叶香比盛涉川上的竹叶香要温和柔软一些,这对他的睡眠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 他花了一夜的时间跟李元锦残余的气味相伴,故而第二日再见李元锦的时候,竟意外觉得这人顺眼的不少。 “你们过几日就要一起去蜃楼了,在未来的那段日子里,你们免不得要朝夕相伴,相互照应。” “江湖上的人其实很看好你们两个,毕竟当年前去魔教做先锋的,一个是我,一个是度千岁度掌门,如今十几年过去,前往魔教的仍旧是盛氏和度氏的后人,这在他们看来,是天命所归,而对于我们两个家族来说,更是无上荣耀。” “你们两个一定要珍惜这次机会,好好表现。” “不过,比起让你们一鸣惊人,拔得头筹,我更希望你们能够平安无事。” 盛涉川的话一说完,盛寒镶立刻说道:“爹,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相互照顾,平安归来的。” “嗯。”盛涉川很满意盛寒镶的回答,自从盛寒镶发现自己的身世之后,整个人都像是长大了一样,为人处世,都让他十分欣慰中意。 “我曾经向两位盟主要求过,想要暗中跟随你们,保护你们,但是却被他们否决了,其他几位掌门也劝我,叫我不要太过忧虑。” “我思来想去,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过于保护你们,你们或许会依赖于我,这样反而不利于锻炼你们。” “小锦,你此前曾经去过蜃楼,对路途比较熟悉,又比寒镶年长,你要好好照顾寒镶。” “嗯……” “寒镶,你心思比较敏捷,遇到问题,鬼点子也多,你要随机应变,照应小锦,万不可丢下他一个人逃命去了。” 盛寒镶本来坐得老老实实的,听他这么一说,有些尴尬地耸耸肩:“爹,你说什么呢,我不会丢下他的。” 盛涉川很了解他,勾了勾嘴角,挑了挑眉毛,一言不发。 盛寒镶有些心虚地瘪瘪嘴,说道:“放在以前我肯定不会管他,但现在他可是你的爱妾,我不会再欺负他的。他不下黑手打我,不告我的黑状就不错了。” 盛寒镶也挺了解李元锦,李元锦也很不好意地低头看着碗里的早餐,半天没说话。 盛涉川又嘱咐了他们一些江湖规矩,给他们打点了行李,说了好些注意事项,这才放心叫两人离开嵩山。 出发那日,两人走得隐蔽,而盛涉川忙于部署嵩山的进攻队伍,并未亲自相送,反而是楼倦和很久不见的郑婷君来相送。 楼倦跟盛寒镶的关系似乎还是不太好,两人虽然见了面,但也不说话,盛寒镶只是冷冷瞪了他一眼,就把眼睛移开,挑着下巴不拿正眼看他。 楼倦有些尴尬,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并未吱声。 反而是郑婷君将两人看了又看,很是舍不得他们。 “小少主,阿元,你们一路上可要小心,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第80章 天宁客栈【上】 盛寒镶跟郑婷君关系倒好,温声宽慰郑婷君道: “放心吧郑仙子,我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四人依依不舍,正欲分别,楼倦偷偷又拉住李元锦,将一个小小的点心包交给了李元锦。 “小锦公子,这是少主喜欢吃的点心,你们留着路上吃吧。” 李元锦有些意外,没想到他居然会惦记着盛寒镶,还特意带来了他喜欢的点心。 李元锦当下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两人的关系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儿奇怪。 两人趁着天色未明,一起上路。 李元锦熟知来回的路,一路上两个人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很快就来到了张掖的天宁山附近。 对于此地,李元锦有着很深的记忆,故而比较警惕。 而盛寒镶也受他感染,行事比较小心,路上遇到道士打扮的人也会刻意回避。 他们一路向西,而正道的其他几路队伍也趁机悄悄包抄而来。 这日,李元锦从街上购买了几样熟食回来,而盛寒镶则躲在房中练习小岳山的剑谱。 两人自从离开嵩山,便形影不离,两人住客栈也常常默认同住一间房,吃一桌饭,睡一张床。 盛寒镶是大少爷,从不肯自己跑腿去点餐买饭,因此每次到了吃饭的时候都要靠李元锦。 “带了什么回来?真是饿死我了。” 盛寒镶见他平安回来,也是松了口气,收起长剑,净手吃饭。 李元锦打包了一只烧鹅样,两份羊汤和几张胡饼,这些食物虽然简单,但味道却别有一番风味,盛寒镶吃着也受用,没有像以前一样挑剔。 盛寒镶埋头吃了一会儿饭,而当他抬头看向李元锦的时候,他却意外发现李元锦的表情有些奇怪,眉目中似乎有一些抹不开的忧愁。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感觉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 “这里所在的几个镇子都受天宁山的管辖,每过一段时间都要向天宁山送去少男少女献祭河神,但最近这几天,天宁山的人却一直没有出来要人。” “之前我听我爹说,那个天宁山似乎是蜃楼的势力,招募少男少女也是为了给蜃楼输送人力,如今蜃楼都被阿若谭给拿下了,想必也不需要那么多少男少女做生意了,天宁山或许因此不再招募新人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样一来,是不是说明阿若谭等人已经将自己的重心转移到其他事情上了?” 其他事情不言而喻,自然就是集中精力围攻正道。 “他们经过上次的刺探事件,如今或许已经加强了对蜃楼的守卫,我们想要混进去恐怕会更难的。” 李元锦说完,盛寒镶也陷入了沉默,他比李元锦心思更为敏捷,李元锦能想到的事,他也能想到。 “按你所说的,这么推断的话,说不定那阿若谭也未必会留守在蜃楼,没准儿跟我们一样,早已暗中准备偷袭我们了。” “那可怎么办?咱们和大家岂不都很危险?” 李元锦想了想,说道:“之前我曾落在阿若谭手中,他看起来倒没那么想杀我,但你可就不一样了。” “我?” 盛寒镶一些意外:“我怎么了?” “我记得他曾说过,说他其实挺恨你的,只要一想到你爹杀了他爹,把他害得那么惨,他就很嫉妒你。” 盛寒镶闻言,大皱眉头,忍不住咒骂道:“真是有病,冤有头债有主,他受罪干我屁事?” 盛寒镶正骂着,两人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两位客官,有人叫小的给您送来一封信,请您过目。” 信? 李元锦和盛寒镶都吃了一惊,十分警惕。 他们两个刚来到这里没多久,在这里也没有旧相识,怎么可能会有人给他们送信? “会不会是掌门给我们送信来了?” “恐怕不会,我爹如果想要找咱们,大可亲自前来,或者使用本门派传密信的办法来传信,根本用不着这样。” “那……莫非是魔教?” “很有这种可能。” 盛寒镶点点头,表情十分凝重,抓住长剑。 李元锦见状,连忙跟他说道:“你靠后,我去拿信,他们如果捉到你,肯定会折磨死你的,但我不一样,我或许还好些。” “你?” 盛寒镶一愣,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挺身而出,保护自己。 盛寒镶看看他略显单薄的臂膀,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在流动。 “你退到窗户那边去,打开窗户,一看见不对劲,你就快跑。” 说话间,李元锦不等盛寒镶反驳,自己已经走近门边,说道:“你把信插在门外,我一会来,现在不方便。” 门外的人顺从地答应了一声,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随手将信封插在了门外。 这个举动让李元锦稍微有些安心,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打开房门,将那封信抽了过来,并关紧了门。 “怎么样,信上说什么了?” 盛寒镶确定附近没有危险,连忙来到李元锦的身边。 李元锦压抑住心中的激动,拆开信封,读着上面的字迹。 “今夜子时,天宁客栈一叙,有要事商议……” 两人看完内容,又去看落款。 只见落款上写着一个名字——步六孤珍。 “步六孤珍?这个人不就是……” 盛寒镶想了想,想了起来:“他是天宁山的掌门?” “不,不一定,据我所知,步六孤珍只是一个代号,他有可能是天宁山的掌门,也有可能是阿若谭本人。” “莫非……阿若谭已经发现了我们?” “这个可能性很大。” 李元锦也察觉到他们现在凶多吉少。 不过,他还能保持理智:“要不,我们向掌门他们汇报这件事?” “向我爹汇报这件事?这不太好吧?万一阿若谭故意用这封信来钓我们,想要借机发现我爹他们的藏身之处怎么办?咱们给他送信不是恰恰暴露了他们吗?” “……” 李元锦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那……那不如我就自己去吧,你就不要插手了,咱们两个能保下一个算一个。” “这封信既然能被送到我们这里,就意味着你和我都被发现了,阿若谭既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我,我不如跟你一起走一趟,而且……我答应了我爹,不能抛下你。” 见盛寒镶这么说,李元锦心中有些安慰,但同时也对今晚的行动充满了戒备和紧张。 两人摩拳擦掌,又在浑身上下藏满了暗器,毒药,以及解药。 入夜,李元锦和盛寒镶一同前往天宁客栈。 天宁客栈正是郁久闾楼瑶之前重伤盛涉川的地方,那里曾经横尸遍地,但如今早已洗刷干净,门外更是被层层把守,一对血红的灯笼被高高挂起,犹如魔兽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危险的气息。 “李公子,盛少主,教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李元锦和盛寒镶对望了一眼,紧张地往房门的方向走去。 可是到了房门前,有人却又拦住他们,说道:“两位,留下兵器,身上的暗器也一并除去吧。” “……” 李元锦和盛寒镶停顿了一下,这次,他们没有照做,李元锦按住盛寒镶想要踏上一步理论的身体,对对方说道:“你家教主找了这么多人来,难道还怕我们两个跑了不成?我看兵器就不用去除了。” 李元锦试图跟对方交涉,但对方却仿佛是一个木头做的人一样,机械地重复道:“请留下兵器和暗器。” 李元锦见多说无益,只好依言解下身上的佩剑以及容易发现的暗器,而盛寒镶也照做。 两人解下兵器之后,又有人走上前来将他们全身搜了一遍,这才将他们送进了客栈的大门。 客栈内同样灯火通明,桌椅整洁干净,空气中甚至飘浮着一种温馨的木料香气,看起来这里是刚被修缮完毕。 “你们两个站在这里,教主在二楼,我们去通传。” 说完,那个一开始带领他们进门的人便缓缓走上二楼,走进了其中一个房间。 盛寒镶在手中暗暗藏了一枚淬毒的银针,盯紧了那人进去的门口。 但是李元锦却轻轻摇摇头,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两人略等了片刻,房中很快就有了动静,只见一个身穿漆黑的衣裳,银发皤然的俊美男子从房中走了出来,而让李元锦和盛寒镶最震惊的是,今天的阿若谭与以前有个极其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双眸居然已经变成了耀眼的金黄色! 看来,他已经顺利找到了千霄神花,并且将武功提升了很多,如今只怕已经踏入了《息壤神功》的最高层。 第81章 天宁客栈【中】 “两位,好久不见。” 阿若谭缓缓走到二楼的栏杆边,俯身看着他们。 “……” 李元锦和盛寒镶丝毫没有想跟他打招呼的意思,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感觉自己可能快要完蛋了。 阿若谭见他们两个表情十分有趣,轻轻一笑,揶揄道:“怎么回事呀,你们两个似乎不太想见到我?” 盛寒镶闻言,觉得他真的很能装,忍不住嘀咕道:“当然没人乐意见你了。” 他的声音也不是很大,但却被阿若谭听见了,阿若谭扬扬下巴,说道:“把他拖下去剁碎了喂狗。” “是。” “啊?不行!不行!” 李元锦和盛寒镶都反应过来,连忙求情。 李元锦道:“你别杀他,盛涉川就在附近,你敢碰他,掌门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哈哈……” 阿若谭笑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他特别有趣。 “李元锦,你还觉得自己能跟我谈判吗?带下去!别废话!” 说着众人就已经围住了盛寒镶,盛寒镶如何肯依,连忙按住手中的暗器自卫。 众人见他手中还有武器,一时都不敢向前。 阿若谭见状,缓缓走下身来,他一走下来,一种极其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或许是察觉到对方的武功在自己之上,而自己又没有兵器,所以他十分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哼,身为盛涉川的儿子,也会害怕吗?” 阿若谭的语气十分嘲讽,盛寒镶脸色微变,而李元锦赶忙站出来,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若是害怕,自然不必来见你。” 阿若谭见他竟敢挺身而出,意外地挑了一下眉头:“长得不及从前漂亮了,嘴巴倒硬了不少。” 阿若谭说着,凑近了李元锦,他弯下腰,到刚好可以跟对方面对面的距离。 李元锦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阿若谭直接说道:“小锦,你不会也藏了暗器吧?” 李元锦一笑,说道:“暗器没有,别的倒有。” 话一说完,李元锦忽然踮起脚,似乎是要亲他。 阿若谭警惕地后退,然而李元锦的本意却不是亲他,在阿若谭后退的瞬间,李元锦目光忽然变得十分锐利,对盛寒镶呵斥道:“愣着干什么,抢剑。” 盛寒镶立刻反应过来,有了李元锦指令,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逼近了附近的几个魔教侍卫,众人虽人多势众,但盛寒镶武功比起他们还是不低的,想要夺取兵器易如反掌。 阿若谭见他们不敌盛寒镶,想要上前,可李元锦却拦腰抱住了他。 盛寒镶见状,想要抢一把剑再给李元锦,可李元锦却道:“自己跑!” 阿若谭闻言,不耐烦地说道:“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都别想跑。” 说罢,阿若谭想推开李元锦。 可是李元锦的内功早已进入第五层,此刻更是使出全力,阿若谭一推之下居然没有推开李元锦。 阿若谭嫌他碍事,抬脚踹在李元锦的肚子上。 李元锦挨了他一脚,顿觉腹部绞痛,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可是他知道,一旦盛寒镶真落在阿若谭手里,势必没有好结果。 盛寒镶见状,知道自己非走不可,可他马上却又转变主意,掉头转回阿若谭面前,攻击阿若谭门面。 阿若谭侧身躲避,盛寒镶趁机拉起李元锦道:“要走一起走,我不能食言扔下你。” “咱们来之前,本以为他是能商议的,如今既然不能商议,左右都得死,不妨死得体面些。” 说话间,盛寒镶已经丢给李元锦一把长剑。 李元锦见他心志坚定,心中也不再纠结谁先走的事,而是精神一振,抓起长剑,三人缠斗在一起。 小岳山剑术精妙,盛寒镶头脑聪慧,颇得要义,只是内功稍显欠缺,而李元锦内功倒强些,阿若谭以一敌二,一时间倒难分胜负。 不过,阿若谭原本就比他们两个年长,加上有神药加持,武功早已远超两人,纵使两人已然尽力,但却始终未能占到任何便宜,甚至有几次二人都险些被阿若谭的寒冰烈火掌所伤。 寒冰烈火掌虽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已久,可他们两个早就听说过寒冰烈火掌的名头,知道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尽管两人已经百般小心,然而盛寒镶的体力不支,很快就露出了破绽,阿若谭抓住时机,一掌拍在盛寒镶胸膛前,盛寒镶眼前一黑,如坠冰窟,整个人立时犹如被抽取了灵魂,呆滞地站在原地。 李元锦见状,不顾危险,赶忙扶住他:“少主!” 盛寒镶的身体寸寸下滑,口中鲜血滴落,李元锦扶他不住,看着他滑坐在地。阿若谭伸出手,有人将长剑送过来,李元锦跪坐在盛寒镶身边,眼角的余光认出了那把剑,是那把十八学士。 “我不杀你,但杀他。” “我写信给你们,就是想要保你而杀他,他其实可以不来,但他若是不来,我仍旧有很多办法捉住他。” “你若想杀了他,就先杀了我吧。” 阿若谭闻言失笑,看着李元锦:“李元锦,我是喜欢你,但比起我为圣教做的全部的努力,你算不上什么,世上有的是貌美而倾慕于我的男男女女,我不缺你一个。” “……” “你也别想用死来威胁我,度千馨已经恢复了神智,很想见你,你难道要为了这个盛寒镶放弃见她的机会吗?” “……” 李元锦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谈判的资格,心中一片死灰,但他仍有一丝挣扎:“你要怎么对他?” “那就不关你的事了,来人,把他们两个分开。” 众人将他们团团围住,想要分开李元锦和盛寒镶,可他们越是要分开两人,李元锦就越是不肯。 阿若谭见李元锦顽固不化,早没了任何耐心:“李元锦!这是你自己选的!” 阿若谭手中长剑一挽,对准李元锦的后心,眼神一凛,就要刺下。 “住手!” 阿若谭一愣,移开剑尖,长剑立刻深深刺入地板,看来他是下了死手。 阿若谭看到来人,目光有些错愕:“母亲?” 这个称呼一出口,李元锦的身体一阵僵硬,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的来处,就在客栈的门前,血红的灯笼影下,赫然站着一个身穿淡蓝色披风,发髻高挽,容颜姝丽的女子。 李元锦看到对方脸上熟悉的美人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娘?” 阿若谭心中有些疑惑,为何度千馨会突然来到这里。 尽管度千馨这几日一直是跟随李修樗住在天宁山的,但她此刻应该身在天宁山的客房之中,而不该闪现在这里。 “母亲为何来此,您……” “我再不来,可还能再见到小锦?” 度千馨语气平静而威严,吐字清晰,而且面容气色带着一种健康的粉嫩,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好了很多。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阿若谭在度千馨面前不敢造次,于是只好训斥陪同度千馨来的奴婢。 那奴婢也十分害怕,小心翼翼地回复道:“今晚夫人寝食难安,总觉得身体不适,请了大夫也没法儿医治,非要询问步六孤掌门您去了什么地方,步六孤掌门没法子,只好……” 度千馨也不管那奴婢如何跟阿若谭解释,自己快步走到李元锦的面前,将他扶起来。 “小锦,不要在这里,快随娘回去吧。” 她的容颜比起从前似乎没什么变化,连说话的语调也像从前那么温柔。 她把李元锦扶起来,却发现李元锦不止面容变了,连个子也比自己高了。 她粉色的卧蚕上圈着她眸中的泪花,她轻轻用手掌抚摸李元锦的面颊,仰头说道:“我的小锦……你是小锦吗?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比我都高了呢。” 她的眼泪还没流下来,李元锦却先忍不住泪水,率先掉下眼泪来。 “娘……” 李元锦很想扑在她的怀中哭泣,可是她那早年能够任由自己依偎的怀抱,早已不再能够容纳他了。 度千馨拿出帕子,帮李元锦擦干眼泪,回头看向阿若谭道:“我要先把小锦带回去。” “好。” 阿若谭对这事没什么意见,立刻叫人开路。 可是李元锦却拉着度千馨不肯走:“娘……我……他是盛叔叔的儿子,我不能丢下他,娘,你……你救救他。” 第82章 天宁客栈【下】 度千馨闻言,站住脚步,立刻看向地上的盛寒镶。 盛寒镶口中鲜血喷涌,眼神空洞,整个人在血泊中不停地扭动挣扎,看得出来,他特别难受。 李元锦满怀希望,恳求度千馨来救救他,而开始度千馨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冷冷说道:“咱们自己还顾不过自己,怎么去管别人,快跟娘回家。” “娘!” 李元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只恐度千馨没听清,于是再次恳求了一次:“他是盛掌门的儿子,盛掌门是我的……是我的未婚……反正我们是一家人,我不能不管他。” “别胡说!只有你和我,还有你的义父和元箴哥哥才是一家人,别人都不是你的家人!什么盛掌门?他要是好人,咱们落难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来救咱们?他既未曾救我们,我们也没必要救他的儿子。” “娘!” “回去!跟娘回去!” 度千馨的语气不容置疑,李元锦惊诧之余,忽然用力甩开度千馨,执拗地说道:“我只拿娘和盛掌门做家人,魔教的人害咱们母子分离,又怎么算得上是我的家人?娘你又怎可叫我认贼作父!” “你……你这个孩子,真是叫人给教坏了。” 度千馨见劝他没用,有些生气。 她看向阿若谭道:“快将他给我弄走,别在这里叫我生气!” 有了度千馨的吩咐,阿若谭立刻走到李元锦面前,李元锦见他高大的身体走过来,抓紧了手中的长剑,咬紧牙关: “你敢碰他试试!” 阿若谭闻言,反而被挑起斗志,十八学士被他划在地板上,剑尖在那上面留下雪白的划痕。 “别……” 李元锦感到袖口一紧,却是盛寒镶在轻轻扯他,冲他摇头:“别管我……” 李元锦刚一分神,阿若谭连忙趁机倒转长剑,用剑柄击打在他的后颈上。 李元锦只觉脑袋一阵剧痛,眼前一黑,顿时歪在地板上。 “送小锦公子回天宁山,至于这个盛寒镶,把他给我拉到地牢里,挖去他的眼睛,我要把他身上的部位,一点一点送给盛涉川。” “是。” 吩咐完教徒,阿若谭转身恭敬地看向度千馨:“娘,您和小锦先回去吧。” “嗯。” 度千馨低低应了一声,但还是有些不太满意地说道:“下次不许再这样对待小锦,你的事情,我不过问,但若是伤着小锦,我可绝对不依。” “那是自然的,母亲。” 送走了李元锦和度千馨,阿若谭冷冷看着地上的盛寒镶,叫人快些将他带走。 众人将盛寒镶带下去之后,阿若谭情绪逐渐恢复平静。 有教众走上前来,侍候阿若谭净手。 阿若谭将十八学士小心收回剑鞘,将雪白修长的手指浸入温水之中。 然而也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慌慌张张地从后院跑来,而那人正是方才带领盛寒镶出去的几人之一。 “教主!不好了教主!教主……” 他跌跌撞撞跑进来,阿若谭立刻感到不妙,厉声呵斥道:“急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回教主的话,方才我们将人带去后院,可刚到那儿没一会儿功夫,居然有人忽然出现,将盛寒镶劫走了。” “什么?废物!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 阿若谭勃然变色,立刻追出门外,可是后院之中只剩几个身受重伤的教众,哪儿还有盛寒镶的影子。 “他们往什么方向逃了?” 一个意识尚存的教徒勉强打起精神,指向东方。 阿若谭眼神一黯,立刻施展轻功前去追逐。 在李元锦和盛寒镶刚刚踏入天宁山所在的地界时,阿若谭曾经立即在全城之内进行了搜查,确定只有两人在而已,并未发现其他正道人的踪迹。 莫非来者是盛涉川? 盛涉川心思狡猾,想要伪装成其他人的模样混进城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如果盛涉川早就在天宁山附近的话,他怎么可能会眼看着盛寒镶身受重伤后才出手搭救呢? 阿若谭向东追寻了几里路,并未发现对方的踪迹,索性不再追寻。 毕竟盛寒镶身受重伤,即便活下来,只怕也时日无多。 丧子之痛,也够让盛涉川难受的了。 阿若谭这般想着,打定主意,返回客栈。 回到客栈之后,他立即查看了客栈中的几个受伤的教徒,结果让他十分意外的是,这些人身上的伤都不是嵩山派的武功导致的。 盛涉川不可能使用其他门派的武功,这就说明,来救盛寒镶的并不是他。 可如果不是他,又能是谁呢? 经过一夜的折腾,李元锦被人护送到天宁山。 他在那里昏睡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重新醒来。 “少主……少主……” 他在昏迷之中仍旧不忘拯救盛寒镶,可是当他睁开眼睛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房间内陈设雅致,点着安神的香薰,而度千馨正端着一碗药粥,担忧地看着他。 “小锦?你醒了?” “娘……” 李元锦感到头部一阵剧痛,但是他只是恍惚了一下,就想起了他们不久前经历的一切。 “娘,少主呢?我是说寒镶,他怎么样了?” 李元锦这话一出口,度千馨脸色一白,冲他摇摇头,说道:“什么少主?什么寒镶?小锦,你糊涂了?” 李元锦有些茫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然而下一秒,他忽然将目光移向度千馨的身后,她的身后赫然站着一个身形高大,脸色阴沉的男子。 而那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李修樗! 李元锦一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缩。 尽管他现在已经学会了武功,但是对方从小给他施加的暴力却仍旧令他胆寒。 “小锦……你别怕。” 度千馨显然看出了李元锦的惊慌,于是连忙挡在他的身前,轻轻呵斥李修樗。 “你先别过来,瞧不见他这般害怕吗?” 李修樗被度千馨呵斥,脸色稍微好转,甚至嘴角轻轻一挑,似乎是对李元锦笑了一下。 但说真的,他还不如不笑。 李元锦脸色更苍白,攥紧了身下的被子。 “你害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毕竟我们现在可是一家人了。” 第83章 蛊毒 “……” 李元锦看着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而度千馨只是拉着他的手,温声劝道:“是啊,小锦,义父以后都不会那么对你了。” 听到她的话,李元锦脸上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简直难以遮掩。 “娘?你……你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怎么了?” “你以前,很痛恨他们,如今怎么会……” “哼……” 度千馨还没说话,李修樗却先冷笑了一声,说道:“痛恨?李元锦,你的性命是我救下的,你有什么资格痛恨我?” “……” “当初我遇到千馨的时候,完全可以不收留你,而是将你随便丢弃于荒野,可我没有那么做,而是把你也带回家,给了你一碗饭吃。” “你……可是你……” “还有,要不是我设计将你送给盛涉川,你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奇遇?不仅学到了武功,还过上了养尊处优的好日子?” 李元锦听了这话,只觉得荒唐:“照你这么说,你害我吃尽苦头,流落江湖,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你?” “那自然。” 李修樗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而且,你要是有几分良心的话,还得好好报答我呢。” “报答?” “没错,其实说起来,也不能叫做报答,毕竟我们是一家人,我和珍郎的事,也就是你的事。” “……” “经过我的悉心栽培,现在的珍郎武功已经臻至化境,只怕与盛涉川不相上下,对于这次围攻正道,我们势在必得,而你则会成为我们最大的诱饵。” “诱饵?” “我相信,以盛涉川的重情重义,断然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 李元锦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但是他仍旧咬着牙,愤然说道:“凭你怎么花言巧语,我都不会信你的!要我去做诱饵伤害掌门,你死也别想!” 李修樗闻言,脸色一变,扬手就要打向李元锦。 而度千馨则连忙站起身阻拦道:“不行!你答应过我的。” “哼!” 李修樗没有打下去,但是他却并不打算放过李元锦。 “我可以不打你,但是有一样东西,我却必须送给你。” 李元锦正感到疑惑,然而李修樗却挥挥手,着人送上来一碗药汁。 李元锦看到这碗药汁十分惊诧,他慌张地看向度千馨,度千馨按住他,说道:“小锦,你别怕,这只是一些失忆的药,吃了它,你就会忘记盛涉川,忘记从前的一切,等你喝了它,我们就能像从前一样……” “娘!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李元锦看向度千馨的眼神尤为失望:“你怎么可以替他说话?” “我……小锦,你,你要听娘的话,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度千馨说着,轻咬下唇,说出这样一番话,“小锦,我只是想让你忘记在正道发生的事,等你喝了这碗药汁,你会忘记你的身世……” “……” “小锦,你是我仇人的孩子,你明白吗?” 李元锦听到这句话,浑身一僵,他最怕的就是听到度千馨说这种话。 “你不是我的孩子,但是……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将你视作我的亲生儿子。” “我不想失去你,但也不希望令狐娴影响我们之间的母子亲情。” “喝吧,小锦,喝下去,等你喝下去,我就是你唯一的母亲。我们好好一起生活,那不是你和我一直期待的吗?” 看着度千馨期盼的目光,李元锦久久无法释怀。 他的唇齿轻轻抖动,吐出了一句话:“令狐娴不是我娘……你也不是我娘……我娘不会助纣为虐。” “小锦!” “按住他!” 李修樗一声令下,早有人一拥而上按住了李元锦。 “不要伤害他!” 度千馨眼看众人将李元锦团团围住,心中甚是焦急。 可是李修樗却拉住了她,将她挡在身后。 李元锦如何肯束手就擒,他拼命挣扎,七八个人都摁不住他。 李修樗见状,双手掐诀,来到李元锦面前,念起一段咒语。 一只小虫从他的袖口中爬出,在看到那只小虫的那一刻,李元锦大脑一片空白,而对方则将手掌狠狠压在他的头上。 “不要!不要……” 度千馨想要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那只小虫几乎是瞬间飞入了李元锦的耳朵,李元锦感到一阵剧痛,瞬间七窍流血,喉咙中发出可怕的咯吱声。 李修樗挥手散开众人,自己走上前去,而李元锦早已浑身瘫软,不需要旁人控制,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李修樗抬起他的下巴,将那碗药汁尽数灌入了李元锦的口中。 李元锦尤有一丝理智,他跌坐在床上,试图抠出那些液体,但是却是徒劳。 “娘……娘……救我……救我……” 李元锦不知道谁能救自己,只好茫然无措地抓着附近的被褥,似乎想要搜寻度千馨。 度千馨赶忙凑上去,扶住他的臂膀。 “我看不见,也听不见……我的头很痛,娘……” “小锦。” “他只是暂时中了我的蛊毒,过一会儿就会好转,不过,在他好转的时候,他的记忆也会随之消散。” “你,你非要如此吗?” 见到心上人质疑,李修樗嚣张的态度稍显收敛。 他将度千馨圈入怀中,温声安慰道:“千馨,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只要小锦喝了药,他就会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 “他不仅会完全成为你的孩子,而且还会忘记盛涉川,所学的武功,更能为圣教所用。” “如此一举多得,又有什么不好呢?” “……” “千馨,如今珍郎的武功恐怕不在盛涉川之下,只要他杀了盛涉川,重建屠日城,光复圣教,我们就可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到时候,小锦可以嫁给珍郎,能够常常陪伴在你的左右,那不是很好吗?” 度千馨轻轻依偎在李修樗的怀中,神色看起来很是开心。 “嗯,是呢。” 她这样说着,同时跟李修樗温柔地说道:“不过,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太过伤害小锦。” “小锦刚刚回来,我还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跟小锦说,就让我继续和小锦待在一起,好吗?” “也好。” 李修樗说着,轻轻吻了一下度千馨的额头,随即将她放开。 度千馨贴心地目送李修樗离开,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而就在他消失后不久,度千馨转身看向李元锦的眼神却变得焦灼而难过。 仿佛,在李修樗彻底离开后,她原本的面目也终于暴露出来了一样。 “小锦……” 见左右无人,度千馨立刻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两粒药丸倒出,用温水给李元锦送服下去。 李元锦苍白的脸色有些好转,但却仍旧没有醒来。 度千馨心中十分担忧,紧紧拉着李元锦的手呢喃道:“小锦,娘怎么会忘记过去?娘这样做,都是为了帮助你回去……你不要怪娘,娘自己恐怕是不能回到正道了,但你却不同的,小锦。” 度千馨说着,想起方才李元锦拒绝把自己当做母亲的话,又觉得心中难过,一时间沉默不语,俯身在床旁呜咽。 而此时,数百里的一座荒城之内,盛寒镶也从阵痛中醒来。 他迷茫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山洞之中,四周都是柔软的干草,看来这是一个被人精心准备好的藏身窝点。 他依稀记得自己曾身受重伤,并且被人所搭救。 他下意识地以为救他的人会是盛涉川。 因此,当他看到距离自己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衣人的时候,他忍不住呼唤了一声: “爹?” 那人背对着他,听到他的声音才转过身来。 可惜,对方脸上也带着黑纱,盛寒镶看不清他的容貌。 不过,他说话的时候并不客气。 而且那口吻显然不像盛涉川能说出来的:“哼,臭小子,睁开眼就喊爹,你是没断奶的娃娃不成?” “……” 盛寒镶被人骂了,一时间有些尴尬,他本想回怼几句,但一想到对方曾救了自己,他又不好多嘴多舌。 “前……前辈,我只是,误以为您是我爹。” “请问方才是前辈您救了我吗?” “不知前辈高姓大名,您只管告诉我,待我见到父亲,必然回报您的大恩大德……” “大恩大德?哼,我不需要你父亲的回报。” “实话告诉你,我是受你父亲所托,前来救你,可惜我来的终究有些晚了,以至于没有及时救出你。” “不过,好在你小子足够命大,你身上穿有一件出自小岳山的护身软甲,它帮你抵御了一大半寒毒,若没有它,你只怕早就死了。” 第84章 蹊跷【上】 对方同盛寒镶说了很多话,但是却并未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盛寒镶猜到对方应该是有意隐瞒,所以也不好多问。 他唯一能断定的是,对方是男子,但仅凭声音,他又判断不出对方的年纪。 他的心中记挂着李元锦,于是小心地追问道:“对了前辈,我……我想问一下,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同伴。” “你的同伴?” “嗯……” 对方略作沉默,说道:“你是说,李元锦?” 他能说出李元锦的名字,这让盛寒镶更为信任他。 “对……就是他……他……” “我没看见他。” “什么?” “我救你的时候,现场只有你自己,他似乎已经被天宁山的人给带走了。” “……” 盛寒镶听到这里,脸色苍白,他轻轻起身,似乎想要从地上起来。 但是他刚一动,就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与寒意,这让他不得不跌回原地,止不住地颤抖。 “虽然你中的寒毒并不是很重,但也不容小觑,此时你根本不适合活动,还是先躺下吧。” 说着,对方从怀中掏出两粒丹药,给盛寒镶服下,盛寒镶吃了那药,身体不再那般寒冷,也停止了打颤,可是他的浑身上下还是很疼。 “我要去找李元锦……” “你找李元锦?找他做什么?你现在都保护不了自己。” “……” “他本就跟魔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次回去,说不定正是如鱼得水,早就跟魔教的人一拍即合了。” “他根本不需要你去救他。” “你去了也只会白白送命。” 听了他的话,盛寒镶略作沉默,但马上,盛寒镶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我答应过我爹,要带他回去。” “……” “否则,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我爹。” 见盛寒镶心意已决,对方稍作停顿,像是劝说自己让步一般。 “我可以去天宁山救李元锦,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盛寒镶有些疑惑地竖起耳朵,看向对方。 “盛涉川如今正带领嵩山的人驻扎在距离天宁山两日距离的濯思城,我要你立刻去向你爹通风报信,说阿若谭的人如今正驻扎在天宁山中。” “……” 盛寒镶一愣,没想到对方是让自己去送信。 “若是去送信也没什么,只不过……” “只不过,你现在身受重伤,不可以使用武功,假设你在路上出了任何意外,到时候可就没有人能救你。” “但是,如果你放弃救李元锦,而是听我的话,跟我立即回到正道,寻找寒毒的解药,那你将会落得一个更为安全的结果。” “我见你素来聪明,没必要因为一个李元锦冒那么大的险吧?” 盛寒镶闻言,轻轻叹气道:“这位前辈,我其实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选哪个才最有利,可是,我这个人还想正正经经做人的。” “我这次来西北出师不利,就已经够丢人的了,若再干出丢下盟友,私自逃命的事,我这辈子也不用挺起腰杆做人了。” “哼,好,看来你倒是有几分骨气。” 对方语气中带有一丝丝笑意,随即解下腰中的锦囊,丢给盛寒镶:“这是五粒火绒丸,可以帮你抵挡五次寒毒发作,你要省着点儿吃,不然可挺不到濯思城。” 盛寒镶闻言,目光一沉,仔细看了看锦囊中的几粒药丸,喃喃说道:“好,我自会快去快回。” 天宁山内,李元锦渐渐苏醒过来,度千馨的形象在他的眼前缓缓浮现。 而站在度千馨身边的,还有阿若谭。 “小锦……” 两人看见李元锦醒来,都立刻凑上去,查看李元锦的状况。 李元锦目光中透露着一种清澈与茫然,他怔怔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只觉得他们眼熟,却无论如何想不起他们的身份。 “小锦,我是娘啊……” 度千馨拉着他的手,轻轻询问着他的状况,可是李元锦的目光中却显现出明显的警惕和退缩。 “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度千馨和阿若谭对视了一眼,小声嘀咕道:“是不是药下多了?怎么谁都不认识了?” 阿若谭见状,鼓起勇气,上前询问道:“小锦,你还记得我吗?” “……” 李元锦看了看他,皱起眉头,随后使劲儿摇了摇头,问道:“你们是谁?我在哪儿?” “坏了,要不,还是叫义父来看看。” 阿若谭低声咳嗽着,说道:“小锦比较怕义父,见了他,或许能想起什么。” 度千馨也没有主意,只好点点头道:“听你的吧。” 不一会儿,阿若谭便差人将李修樗叫了过来。 然而,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即便是李修樗来了,李元锦仍旧表现地呆呆的,他不仅连李修樗都不认识了,甚至变得思维迟钝,话也很少。 “怪事,按理,不应该谁都不认识的。” “我的药方和蛊毒都是按照严格的计划配制的,怎么可能会出现偏差呢?” 李修樗想不通,略做犹豫后,缓缓说道:“除非,是有其他的药物对我的药产生了影响,影响了药效。” 说到这里,度千馨很是紧张。 她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很快,她又想到言多必失,所以干脆闭上嘴巴,一声不吭,只表现出很忧虑的样子。 “莫非是盛涉川给他吃过什么丹药?” “也有可能。” “但是……盛涉川又怎么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说不定是为了防止他中毒所以提前给他吃了药。” “……” 父子两个想了想,都没再继续讨论下去。 不过阿若谭倒是灵机一动,说道:“义父,虽然他不记得我们了,但想必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不如先问问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还记不记得盛涉川?” 李修樗深以为然,于是上前询问李元锦。 李元锦愣了半天,像是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半晌,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过去?” “……” 李元锦单纯地摇了摇头。 “那……盛涉川呢?” 李元锦在众人的期待中,再次摇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是一个人吗?” 第85章 蹊跷【下】 眼前的李元锦犹如一张白纸,三人心中各怀鬼胎,但却同时看向彼此。 三人将李元锦安抚了一番,喂他喝了一些安神药,让他重新睡下。 三人一同走出房间,李修樗略作沉默,随后对度千馨说道:“千馨,你先留在房中陪伴小锦,我有些话要跟珍郎单独说。” 度千馨闻言,有些犹豫,但她只能点点头,转身进入了房间。 阿若谭见她一走,立刻压低声音说道:“义父,依我看……小锦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反倒是件好事。” 他这话一出口,李修樗立刻扬手打断了他的话:“忘记过去,自然是件好事,不过,我更在意的是,李元锦究竟为何会忘记一切。” 李修樗精通蛊毒药理,对自己的技艺十分自负,自然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阿若谭想了想,谨慎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义父,会不会是母亲……” “……” “母亲她以前十分抗拒我们,在神智清醒的情况下,她更是不肯顺从,为何吃了千霄神花之后,反而与我们和睦相处?” “……” “义父,你用那千霄神花是为了治好母亲的疯病,但母亲的疯病若是好了,她应该会恨我们才是……会不会……会不会她现在的样子都是假装的呢?” “……” 面对这些问题,李修樗选择了沉默。 阿若谭似乎预料到了他的沉默,他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想要劝说什么。 可是李修樗却忽然道:“关于这些事情,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关于你们母亲的事,我会自己处理的,你不用管了。” “那个盛寒镶既然可以在别人的帮助下逃脱,这说明正道的人或许就在附近,你尽快做好准备,随时准备迎敌。” “是。” 阿若谭立刻俯首,答应了对方。 阿若谭走后不久,李修樗便缓缓转身,走进了房中。 度千馨虽在屋内,但却紧张地听着门外的声音,父子两个的商议和怀疑自然被她听在耳中,但是,当李修樗准备进来的时候,她又不得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假装镇定来掩盖内心的慌张。 李修樗开门进屋,度千馨听到声音,回眸看向对方。 李修樗来到她的面前,未等她开口,却率先说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度千馨一愣,似乎想要狡辩,但李修樗早已捕捉到她的犹豫,怒从心起,愤恨地给了她一个耳光。 度千馨身形不稳,口中鲜血飞溅,落在李元锦的床褥之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假装,但你也不能太过分!” 度千馨伏在床旁,沉默不语。 李修樗见她不肯说话,更是生气,随即上前拉住度千馨的手臂,强迫她抬起头来。 度千馨脸色苍白,雪白的面孔上血迹斑斑,目光冷冽,与之前那种温顺的样子截然不同。 “哼,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呸!” 度千馨冷冷啐了一口血痰,啐在李修樗的脸上。 “我只恨杀不得你。李修樗!” “你!” 李修樗听到这个回答,越发握紧了度千馨的肩膀,度千馨吃痛,轻轻低吟。 李修樗捏住她的下颚,质问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若是没有我,你和李元锦早就死了。” “我到宁愿我们死了,也不要落得被你挟制十几年的下场。我和小锦的一辈子,全都被你毁了!” 李修樗心中已然明白对方是恨极了自己,他索性不再掩饰,而是单刀直入:“你给李元锦吃了什么?” “……” “说话!” 度千馨仍旧不肯吭声,这让李修樗恼羞成怒。 李修樗扬起巴掌,打算再打,而度千馨却冷漠地闭上了眼睛,似乎任君摆布,听之任之。 李修樗见状,只感觉一拳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让他极其不解恨。 “你是拿准了我舍不得杀你,但是你就没有想过李元锦吗?” 度千馨睁开眼睛,坦然说道:“你敢再碰他,我就去死,你自己看着办。” 李修樗面色愠怒,可他不是阿若谭,做不到为了自己的目标而放弃自己心上人的性命。 “好!好!我不杀他,但我也有的是法子折磨你们。” 李修樗说着,忽然将度千馨从地上拽起来,扯着她往房门外走去。 度千馨感到不妙,立刻挣扎起来:“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李修樗不答,只是将她拉到一处隐蔽的密室,将她推入其中。 度千馨扑倒在地上,抬起头,却恰好与李修樗阴狠的目光相对。 度千馨被他那种可怕的目光惊地胆寒,轻轻咬紧下唇。 李修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随即捏住了她的下巴,冷冷地说道:“我此前并不想做的那么绝,我以为总有一天,你会和我重归于好,可是,这都是你逼我的。” “你想干什么!别碰我!别碰我!” 度千馨的悲鸣声从密室之中传来,但她所处的地界实在太隐蔽,以至于压根就不可能有人来救她。 自那日之后,度千馨再未出现在天宁山之中,无人知道她的去向。 李元锦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身处房间之中,他茫然地看着四周的摆设,房中没有点灯,黑魆魆的,他要适应很久才能看清附近的每一样东西。 房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是有人开门。 李元锦瞪大了眼睛,小心地缩在被窝之中,直到对方带来的烛火照亮了房间。 来者是阿若谭和李修樗。 两个人一个掌灯,一个拎着食盒,看起来都很人畜无害。 李元锦本来就有些饿了,因此有些局促地盯着对方带来的食物。 阿若谭点上灯,然后将食物从盒子中拿了出来,说道:“吃吧。” 他们所带来的是一碗热粥,还有几样小菜,甜点,虽然清淡,但却很适合李元锦这种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食用。 不过,虽然他已经失忆,可骨子里还是有几分警惕。 他没有立刻吃东西,而是小心地看着父子两个,说道:“这个能吃吗?你们到底是谁?” “哦,我们是你的家人啊,怎么?你把我们都忘记了?” 李修樗装出一副温和的样子,轻声引诱着李元锦。 “你的名字叫做李元锦,这是你的哥哥,叫做李元箴,你从小就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啊。” “从小一起长大?那我……一直都生活在你们身边吗?” “如果我一直都跟你们生活在一起,我为什么会失忆呢?” 一提起这个,李修樗和阿若谭的脸上都故作难色,支支吾吾,很是为难的样子。 李元锦更为好奇,止不住地追问,最后还是阿若谭率先说道: “小锦,你听我说,事情呢其实是这样的,你的确从小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从未分开过,但是我们的身份很特殊,我们是……是圣教的人。” “圣教?那又是什么?” “这个世界本来是一个整体,但却因为人为的划分,将天下的很划分为两个阵营,即正邪两道。” “而我们口中的圣教,就不幸被那些以正道伪君子为首的人,划分为了歪门邪道。” “正道的,伪君子?我……我是歪门邪道的人?我是……坏人?” 李元锦虽然忘了很多东西,但心中也有好坏之分,一听说自己是坏人,未免有些尴尬。 阿若谭点点头,继续说道:“是啊小锦,咱们圣教与正道的那些伪君子多年来相互厮杀,这其中不知死了多少人。” “……” “义父和我为了制止这些纷扰,原本想跟他们谈和,谁知他们居然丝毫不肯听我们的解释,不仅杀了咱们的母亲,还把你也俘去,当成了他们的玩物,害你失忆,忘记了一切。” 第86章 哄骗 “杀了,我们的……母亲?” 他们所给他灌输的信息未免太多,以至于李元锦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母亲?谁是我们的母亲?” 他连度千馨也不太记得。 “就是之前陪伴你的那名女子啊。” “什么?她……她死了?” 李元锦尤为震惊:“死了?” 他与度千馨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方的音容似尤在眼前。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般?死了? “她怎么死的?是……是何时的事?” “哎,就在昨日,你昏迷以后,她一直忧心于你,所以前去找正道的领袖讨要说法,结果就……结果就……被对方给杀了。” “杀了?那她的尸首现在何处?” “这……她被人杀死之后,早已被碎尸万段,她的随从费劲力气,也只拿回了这个。” 阿若谭说着,一脸悲痛地递过来一角带血的衣服碎片。 李元锦看着那片带血的布片,大脑一片空白,他还记得度千馨当时的穿着,正是蓝色。 “这……是她的。” 见李元锦拿过布片,若有所思。 阿若谭加紧了攻势:“小锦,可怜你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我们,忘记了仇人,从前你还好着的时候,娘对你多好啊,哎,可惜如今你被害得什么都不记得了,娘也白白为你死了。” “……” 李元锦愣了愣,看着阿若谭,而阿若谭则趁机做出一副难过无比的样子,低声呜咽。 硕大的泪珠从阿若谭的指缝中流下,戏做的这么足,李元锦也有些动摇。 阿若谭哭了几声,李修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珍郎,别跟小锦说这些了,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们现在就让他好好静一静吧,至于我们共同的仇人盛涉川,我们就……就不要管了,反正我们已经被他欺辱了那么多年,早已习惯了,哎……过几日,我们就一起启程回西北的老家吧。” 阿若谭止住眼泪,不再吭声,俊美的脸孔上满是破碎与落寞,令人见之可怜。 李元锦见状,也不免感同身受。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盛涉川是谁?” “盛涉川就是……” “珍郎!都说了不要提这件事了,赶紧回去。” 阿若谭话还没说完,便被李修樗厉声呵斥,赶出门去。 可是,父子两个越是这样一唱一和,模棱两可,李元锦就越是生疑。 他们离开之后,李元锦默默吃完了晚饭,不一会儿一个道士打扮的青年男子便走进来收拾他的碗筷。 对方身穿道袍,看起来应该是天宁山的人。 李元锦仔细观察了他一会儿,问道:“请问,这位道爷,我娘去哪儿了?” 他虽然失忆,但问的问题却很巧妙。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李元锦。 “回这位小居士的话,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道士,并不能回答您的问题。” “哦?是吗?我还以为,大家都知道我娘去了哪儿。” 李元锦说话时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但对方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看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迹。 “不是的,毕竟,您和夫人身份尊贵,是圣教的高阶教徒,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可以接触的。” “不过,虽然我身份低微,但我却知道,您和教主是兄弟,而李护法和护法夫人是您两位的母亲。” “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们从昨日起,就再也没见过护法夫人了。” “传言……” “传言什么?” “传言,夫人遭遇了不测,给正道的领袖,嵩山派的盛涉川盛掌门给杀了。” “……” 说完,对方像是察觉到自己说话说多了一般,低声说了声抱歉,随后拿着碗筷,匆匆离去。 盛涉川…… 李元锦仔细回忆着这个名字,但脑袋空空,却是什么都记不起。 翌日,他晨起准备出门走走。 负责他饮食起居的还是昨夜的道士。 他询问对方是否可以出门行走,而对方也很是通情达理,诚恳地告诉他:“您是我的主人,教主的兄弟,您当然可以随意行走了。” 听到这个回答,李元锦心中稍微松了口气,在那个小道士的服侍下,梳洗穿衣。 在这个过程中他仔细注意了衣橱中的衣物,他发现那里面有很多衣服都有穿过的痕迹,而且尺寸都很适合他,看来自己可能真的跟这些人是一家人。 他走出门去,看到庭院里有很多花草树木,那些植物因为春天的到来已经有了复苏的迹象,放眼望去,能够看到很多毛茸茸的绿芽,看上去生机勃勃。 李元锦漫无目的地漫步在庭院的回廊之中,看着附近的亭台楼阁,心绪混乱。 忽然,一阵悲切清泠的琴声从远处传来。 李元锦察觉到那是从一个藏经阁的后面传来的,他有些好奇,大着胆子,循着声音,去找琴声的来源。 他绕过藏经阁,走进一个狭窄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个石堆砌成的门框,进了那个石头门,豁然开朗,里面居然隐藏着一个假山与池水构建的小院。 假山的中央是一个石塑的菩萨,而在菩萨的脚边,坐着的则是身穿白衣的阿若谭。 阿若谭身披银发,隐于雾色之中,静心弹奏一张古琴。 李元锦发现对方是熟人,有些尴尬。 他本想离开,但阿若谭已经发现了他,请他过来。 “小锦,你别走开,过来。” 说着,他已伸出了一只手。 李元锦想了想,觉得不好拒绝,只好走了过去。 阿若谭见他过来,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李元锦感到他的手指纤长而冰凉,不似凡人。 阿若谭的眼睛是金色的,虽也是好看,但却有种妖异之气。 像是化形的龙妖,静静地盘踞在此,等候着猎物的出现。 “小锦,这么早就醒了?” “我……嗯。” 李元锦想了想,也不知跟他说什么好。 “你……我……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元箴就好。” “嗯……元箴……元箴哥哥。” 李元锦较为礼貌,还是带上了哥哥两个字。 阿若谭微微一笑,似乎很是满意。 他请李元锦坐下,用手轻轻抚摸他鬓边的头发。 李元锦有些不太适应,觉得有些暧昧,想要躲开,阿若谭却低声道:“小锦,别动,你忘了,我们两个以前,经常如此。” “以前?” 李元锦小声说道:“可是我,我记得我们是兄弟,我们……” “小锦,看来你都忘了,我们毕竟不是亲兄弟,咱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早就定下了婚约,而我在不久之前也早已迎娶你进门了,这你忘记了吗?” “啊?我们……我们?” 李元锦吃惊不小,他呆呆看着对方,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 半天,他嘟囔了一句:“我是……男的,你……你是……” “小锦,你看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是金色的,这是因为我修炼圣教的神功所致。” “你也曾经修炼过这种神功,这门神功只有教主的配偶和极其亲密的人才能修炼,你看……” 阿若谭说着,捏住了对方的手腕,李元锦感受到对方的力气特别大,他下意识地想要反击,结果他竟意外感受到对方的内力正被自己所吸引过来。 李元锦脸色一变,惊诧地将手挣脱出来,阿若谭毫不意外,而是笑着对他说道:“你看,小锦,这就是我们圣教的《息壤神功》,我还知道你对金丝桃蕊过敏,腿上有奇怪的血管纹路,这些……恐怕你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我却记得,只因,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阿若谭说完,凑近了李元锦,轻轻亲上了李元锦的唇瓣。 不知是被对方的颜值所蛊惑,还是被对方地言语所说服,李元锦犹豫片刻,竟没有立刻推开他。 阿若谭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接纳,他的胆子更大,将李元锦整个拦入怀中。 他在处理情事上比盛涉川更为经验丰富,更富有技巧,李元锦稍有松懈,便被他死死缠住,连反抗也不会了。 诱惑,引人堕落,这本就是阿若谭的本色。 李元锦才经历过多少情爱? 何况如今更是白纸一张。 阿若谭欺身将他压在身下,李元锦轻轻喘息着,总算反应过来,猛地抵挡住对方的进攻,小声说道:“等一等……不能在,不能在这里。” 他还有一丝理智,不能幕天席地地做那样的事。 阿若谭挑了挑眉毛,看了看四周,没说话。 他率先站起来,做戏用的古琴也不要了,随后把李元锦打横抱了起来。 李元锦忽然被他抱入怀中,下意识地揽住了他的脖颈,生怕掉下去。 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本不必焦虑,因为对方的臂膀特别可靠,而且胸膛也是温热的,他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第87章 失利 两人的目标是最近的房间,走过长长的回廊,两人来到一间客舍。 阿若谭刚把李元锦放下,进一步宽衣解带,可这时,门外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敲门声。 阿若谭本想置之不理,可是李元锦听见附近有人,哪儿还有心思跟阿若谭亲昵,他连忙别开脸,把身体藏进被子里,小声嘟囔道:“去开门。” 阿若谭感到极其扫兴,勉强调整心情,披上衣服,脸色阴沉地打开房门。 对方是一个身穿道袍的青年,有些面生。 不过他在天宁山认识的人本就不是很多,因此一时间也并未多疑。 “小教主,不好了,李护法的客房着火了,您快去看一看吧。” “什么?” 阿若谭一愣,没想到是这般十万火急的事,一时间也顾不得李元锦,而是立即夺门而出。 那青年道人见他走远了,便立即冲进了房门。 李元锦正起身整理衣裳,冷不丁发现有人冲进来,吓得脸色一红,叱责道:“你……谁让你进来的?”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对方面色不善,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冲自己冲过来。 李元锦吓了一跳,捏紧拳头打算迎敌,但是对方的武功极其强劲,竟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手法利落地封住了他的穴道,李元锦顿时感到无法说话,更无法呼救,整个人软绵绵地昏倒在对方怀中。 阿若谭飞身来到李修樗的房屋面前,只见李修樗的住所果然被熊熊的烈火所燃烧。 他飞奔过去,寻找李修樗的踪迹。 好在李修樗正好端端站在门前,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义父!义父!发生了什么事?” “嗯?你怎么来了?” 李修樗看到阿若谭出现,显得十分惊讶。 阿若谭有种不太妙的预感,反问道:“义父,不是你喊我来的吗?是你派人来寻我,说房子着火了啊。” “我没有派人去寻你啊,我的房子起火时我并不在房中,我也是刚赶到现场,哪儿会有空差人去找你?” “糟了!” 说完,阿若谭顿时感到不妙,立即起身返回李元锦栖身的客房。 可是,那青年道人想要带着李元锦这么一个活人离开,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他将李元锦的穴道封住之后,立即将李元锦扛在肩头,准备施展轻功离开。 可是,就在他踏出庭院不久,他却被另一个身穿道袍的人拦住了去路。 对方身形高大,笑容阴鸷,竟赫然是伺候李元锦饮食起居的那名道士! 不过,他现在的表情很是可怕,丝毫没有之前服侍李元锦时的那种乖顺恭敬。 “阁下似乎并非天宁山的人,此番又想带走小公子,意欲何为啊?” 或许是察觉到对方脸上的敌意,那名挟持者脸色一变,话不多说,迅速摔出两个烟雾弹,背上李元锦,施展轻功就要逃走。 可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运气。 他背着李元锦刚飞上屋檐,阿若谭的身影已然出现在空中。 他借着逐渐清晰的日光,瞬间瞥见了阿若谭的眼睛! 金色! 顿时,他的表情极为丰富,似乎没有想到阿若谭的武功居然更加精进! 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一见阿若谭状态有变,顿时便做出决定,转身飞回地上,将李元锦随手扔在一旁,打算撞开地上的那名阻拦者,自行逃命! “想跑?” 那个阻拦的道士也绝非善类,立即拔出长剑准备与他作战。 可是,这个挟持者的武功显然远高于他,二人兵刃相交,不出十招,这名道人已经感到吃力。 “步六孤!闪开!先去稳住李元锦!” 说话间,阿若谭已经跃到那道人身旁,挥出十八学士,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教主!” 这名负责李元锦饮食起居的不是别人,正是天宁山的掌门,步六孤珍。 也难怪,毕竟这一行人要哄骗李元锦,自然不可能随便派一个人去服侍李元锦。 阿若谭凭借十八学士的威力,与对方大打出手。 这名挟持者在与阿若谭交手之初尚且还能自保,但随着两人交手的招数越来越多,这名挟持者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取胜。 而且,他越是恋战,越会引来更多的敌人。 他已经有了逃脱的想法,不再恋战,因此未免有些急于求成。 阿若谭明显察觉到对方的破绽,加紧了攻势,就是不肯轻易放他远走。 那人心中开始有些焦灼,心中暗道不好。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李元锦已经自行冲开穴道,轻轻喘了一口气,看向混乱的战局,小声呢喃道:“兄长……” 阿若谭一分心,对方抓住机会,立即奔逃。 可步六孤珍见状,早有准备,手中暗自扣着的毒针立刻发出,深深刺进对方的后背之中! 对方身形趔趄,但马上就调整了身姿,发力逃出了庭院,往山下而去。 “来人,立刻去追,绝对不可让他逃出天宁山!” “是!” 随后赶到的教徒皆垂首听命,纷纷涌出庭院。 阿若谭连忙来到李元锦身边,查看李元锦的状况,在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大碍后,这才放下心来。 步六孤珍心有余悸,追问道:“教主,来者可是盛涉川?” “不是。” 阿若谭的语气十分肯定:“盛涉川不会扔下李元锦,那人不是盛涉川,他的武功比不上盛涉川。” “那他是……” “他肯定是正道中武功很强的一个人,说不定,就是上次劫走盛寒镶的那个!” “先不要管那么多,赶紧把李元锦安置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去,此地不宜久留,走!” 说完,阿若谭便拉起李元锦,揽着他往外走去。 天宁山内,刚从天宁山的道观飞奔而出的挟持者已然身受重伤,步六孤珍的暗器虽然一般,但上面的毒性却很强,他急于奔命,反而引动了毒发,令他步履维艰,摇摇欲坠。 身后的追兵根据他一路落下的血迹穷追不舍。 他既焦虑又悔恨,焦虑是因为自己很有可能要落入敌手,而悔恨则是因为暗骂自己倒霉,居然答应了来救李元锦,故而害得自己落得这样一个危险的境地。 他的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雪山,一眼望不到头,只有背后的追兵犹如一只只索命的黑鹰,等着啄取他“将死”的肉身。 “贼老天!当真要收我的命去不成?” 他长叹一口气,只觉身上渐渐没有了力气。 正当他有些绝望地,即将狼狈地扑在雪地中长眠不起的时候,一只穿着漆黑长靴的脚忽然出现在白茫茫的雪地中,他的眼前。 这名挟持者茫然地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穿嵩山派服饰的男子身穿白衣,手持长剑,冷然背对着日光,看着他。 “盛……盛涉川!是你!” 这几个字刚说完,盛涉川抬脚踹在他后心的两处穴道上,立即封死了他的心脉,而他也立刻呕出大量的黑血,将一部分毒血呕了出来。 他感到身体一阵舒适,而接下来,他看到盛涉川的身后走出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搭救起来,扶他来到一处担架之上。 原来!盛涉川不是自己来的! 第88章 神寰【上】 在盛涉川的身后是无数身穿嵩山服饰的门徒,看来他早已从盛寒镶那里获取了消息,并且提前进攻天宁山了! 追逐那名挟持者的天宁山教众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群人会突然出现,而且数量众多,一时间,他们都预料到事态严峻,产生了退意。 可是盛涉川又怎么可能让他们逃回去复命? 华灵则也身在队伍之中,追随盛涉川前来杀敌。 他安置好那名受伤的挟持者之后,立刻来到盛涉川面前问道:“掌门,这些人怎么处置?” 他指的自然是天宁山上的人。 “杀。” 盛涉川漫不经心地下达了指令,众人都蓄势待发,顷刻间一拥而上。 在漫天的血腥与澎湃的杀意之中,盛涉川并未出手,而是沉着脸,越过这些混乱的杀戮场面,自己一个人缓缓走向不远处的天宁山道观之中。 道观之内,李元锦惊魂未定,追问道:“元箴哥哥,方才是谁?我好害怕!” “你别怕,那就是正道之中的人,他们想要再次掳走你,让你成为盛涉川的妾室。” “盛涉川?” “嗯,是的,盛涉川,那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就是他害得你我分离。” 阿若谭说着,拿出一把匕首,塞到李元锦的手中。 “小锦,你记着,像是今天的事,肯定不止会出现一次,若有下次,你再遇到危险,就用这个防身。” “嗯。” 李元锦有些犹豫,但还是郑重地拿住了那把匕首。 经过方才混乱的局势,李元锦几乎更加对阿若谭的话深信不疑。 他紧紧拉着阿若谭道:“兄长,不要离开我,我很害怕……” 李元锦说这话时长发散乱,眼眶中闪烁着泪珠,像是受惊的幼鹿,令人见之生怜。 纵使狠心如阿若谭,也难免为他倾倒。 阿若谭捧起他的脸孔,轻轻擦拭他的眼泪。 “教主,不好了,嵩山派的人已经率先攻上来了,那偷袭之人果真与嵩山有关系!” 听到这话,阿若谭微微一愣,随口说道:“我知道了,按照原有的计划,立即迎敌。” “是。” 步六孤珍即刻点头,着手去办这件事。 阿若谭吩咐完步六孤珍,便回首温柔地对李元锦道:“小锦,你乖乖听话,跟着义父走,只要今日杀了盛涉川,我就会回去找你们。” “兄长……我……我跟你一起去,好吗?” “……” 阿若谭隽秀的眉眼微微闪过一丝错愕,像是不太敢置信,但马上他就笑了起来,仿佛春雪融化一般,亲了亲李元锦的眼睛。 “好小锦,既如此,那你……就……” 阿若谭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留下李元锦,毕竟李元锦的《息壤神功》已经到达了第五层,若是能留他在身边,倒也是个帮手。 但是…… 阿若谭在犹豫过后,却改变了主意,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 “好小锦,这事可不能依你,若我遇到了不测,还需要你继承我的事业,光复圣教呢。” “兄长……” “时候不早了,快去吧。” 阿若谭说着,冲李元锦笑了笑,催促他离开。 “元箴哥哥……” 他那样呼唤着他,但阿若谭只是稍作停留,便迅速离开了此地。 李元锦局部不安地被人领出门,道观中为了迎敌,十分混乱,每个人都形色匆匆,这让李元锦不由得捏紧了匕首,小心翼翼地跟随着一位天宁山的门徒,逆着人流,害怕地走着。 “李护法已经在后山安排了车马,您跟着李护法,一定可以安然无恙的。” 那人说着,便将李元锦送出了门,还送上了一辆车。 那辆马车并不怎么起眼,且只由一名车夫驱赶。 他紧张地上了车,李修樗就坐在车厢的正中央,怀抱一个小小的瓷盅。 “义父……” 李元锦小声呼唤着对方,但对方只是合着眼,没有看他。 “坐上来吧,咱们启程。” “启程?” 李元锦有些意外,担忧地看着来时的路,追问道:“现在就走?元箴哥哥怎么办?” “他自有他的办法,不需要你来担心。” 李修樗的语气未免有些冷漠,这让李元锦本能地有些害怕,不再敢继续问下去。 马车缓缓开始行走,那车夫似乎知道走什么道路不容易遇到伏击,一路上都平静地惊人。 李元锦不知道要跟对方说点儿什么合适,所以一路上都特别尴尬。 他的目光偶尔会瞥向李修樗手中的瓷盅。 李修樗本在闭目养神,但李元锦的目光实在太引人注意了,因此他最终还是睁开眼睛,看向对方。 “做什么?” “义父……那个……是什么?” 李修樗停滞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抚摸着那个瓷盅,好似抚摸着爱人的脸颊。 “这是你们母亲的骨灰。是我花了很大的劲儿,才要回来的。” “!” 李元锦张大了嘴巴,无措地看着他。 李修樗说道:“虽然我们并未举办过婚礼,但是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妻子。” “现在,我要带她回家了。” “……” 李元锦有些疑惑,反问道:“回家?我们的家在哪里?” “就在……西北的屠日城,我要将她的尸骨,带回去。” “小锦。” 李元锦正发呆,李修樗忽然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李元锦连忙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 “义父……” “小锦,以前,你娘最疼你,现在,你再见见你娘吧。” “……” 李修樗说着,把那个瓷盅递给李元锦。 李元锦拿过来,感受着那个瓷盅的重量。 “小锦,你其实并不是她的亲生孩子,而是她哥哥嫂嫂的孩子,你的亲娘,是为了圣教而死,而你,也注定继承她的衣钵。” “你要为你的两个母亲报仇。” 李修樗说着,命令李元锦跪在他的面前。 李元锦知道他有话要说,连忙听话地跪在原地。 “小锦,我知道你现在还没完全记起我们,但是我相信,假以时日,你肯定会想起一切。” “这次反击正道,我和珍郎只有两个目的,一是重建屠日城,光复圣教,二是杀掉盛涉川,报仇雪恨。” “这是一场布局了十几年的棋局,我们几乎将一切都算了进去,包括我和他的性命。” “如果珍郎在这次行动中遭遇不测,你就必须继承他的志向,直到将我们的目标实现,你明白吗?” “我?” 李元锦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巴,没有立刻回答。 李修樗的目光有些危险,他眯起眼睛反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回义父的话,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责任重大,而我……恐怕远远不如哥哥。” 李元锦声音诚恳,眼神澄澈:“不过,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如果哥哥真的……我一定会想办法为咱们报仇,实现咱们的愿望,杀了盛涉川。” “好!好!” 李修樗十分满意他的回答,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之中取出一把长剑,赠给李元锦。 “此剑名为神寰,是你亲生母亲的遗物,在你被盛涉川霸占的那段时间里,我特意为你寻到,送给你。” 李元锦眼神一亮,连忙接过那把剑。 只见眼前这把剑通体漆黑,形象与十八学士有些相似,但剑锋比起十八学士更为锋利冰冷,似不是女子所用的佩剑。 李元锦询问了几句有关于亲生母亲的话,李修樗也一一作答。 天宁山并不是很大,很快,两人就下了山,来到了一个小溪边。 此时天气转暖,山上的积雪融化,露出青青草芽的雪山大地之中的那湾溪水潺潺流动。 “到这里略作休息,让马匹吃水,小锦,你也下去打些水上来吧。” “嗯?好。” 李元锦听话地拿起水壶,挎上长剑,走下车去,来到溪边,打了一些山泉冰水,拿回去给李修樗喝。 “义父,这是新打来的山泉水,入口有些冰凉,不过,还算甘甜可口。” 李元锦将水壶捧过来,给李修樗喝。 李修樗看了一眼水壶,笑说道:“好,难为你的孝心了。” 说罢,李修樗接过来,并没有喝,而是将水放在了一旁。 “义父,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啊?” “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李修樗的话刚说完,马车忽然没有预兆地停下了。 两人有些诧异,相互看了一眼,此时,门外的车夫惊惧地喊道:“李护法!小公子!外面好像有人拦住了我们。” 第89章 神寰【下】 “李修樗!你已经无路可逃!还不下马就擒?” 那声音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李修樗略作停顿,神色淡然。 “义父,现在怎么办?” “无妨,你拿好剑保护我,带着那杯水。” 李修樗说完,起身走出马车,马车之外,围着一些身穿峨嵋派衣裳的门徒,为首的一人赫然就是峨嵋派的楼翠微。 李元锦跟在李修樗身后下车,楼翠微显然认出了李元锦,有些惊讶地问道:“是你?你在这儿?” 李元锦显然完全不记得楼翠微,而是呆呆地看向李修樗。 李修樗吩咐他:“拔剑。” 李元锦丝毫不带迟疑,拔出神寰,冷然站在李修樗的面前,与众人形成敌对的姿态。 “李元锦!你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李元锦果然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李修樗立刻大笑出声:“惊讶吗?惊讶什么呀,李元锦是令狐娴的亲生儿子,我的义子,他不保护我又能保护谁呢?” “哼!李修樗,凭你怎么狡辩,我都不会信你,不论是你还是李元锦都要被我抓回去!来人,动手,两个都要活的!” 说罢,楼翠微一声令下,众人不带丝毫犹豫,便一拥而上。 李修樗见状,丝毫不慌,反而纵声大笑:“好!好!那就一起上来吧!李元锦,打开水瓶,给我。” 李元锦一面防御敌人,一面打开瓶盖,将打的那杯水递给李修樗。 李修樗用左手轻点水面,口中念念有词,立时,那杯冰凉的液体竟瞬间化为无数飞虫,李修樗眼神一凛,将杯中的虫子泼洒而出,那些虫子仿佛受到指令一样,疯狂地撕咬峨嵋派的人。 “楼翠微,你真是异想天开,盛涉川都抓我不到,你又算什么东西?” 见对方立刻乱了阵脚,李修樗拉住李元锦,厉声说道:“走!” 李元锦不敢怠慢,连忙追随他上了马车。 上车前,他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些被虫子撕咬地峨嵋派众人,凡是被咬之人,都面色红肿,无法呼吸,看起来十分痛苦。 他虽然失忆的,但也决计没法儿看着这些人受这样的苦。 他有些犹豫,正打算询问李修樗这样做是否太过过分,可是当两人走到车前,李修樗却厉声呵斥赶车的车夫道:“快走。” 那车夫何曾见过这样的招式,早就被李修樗给吓坏了,他吃惊地看着李修樗,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你是妖怪……你会妖法!” “废物,真是聒噪!” 李修樗不愿跟他多说什么,挥出一掌,打在对方天灵盖上,对方登时脑浆迸裂,命丧当场。 李元锦大为惊骇,从失忆以来,他第一次见到杀人的场景,顿时呆立原地。 他的身上尚且沾有对方的鲜血和脑浆,但李修樗已经挥手吩咐道:“你上车,我来赶车!”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李元锦略作犹豫,只好上车,而李修樗则抓紧缰绳,对着峨嵋派的队伍直冲过去,一路上不知冲散了多少峨嵋弟子,车帘上更是血肉飞溅,惨不忍睹。 “李元锦!你当真黑白不分,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吗?” “你难道忘了盛掌门是如何对你的?你这般做,对得起盛掌门吗?” 马车远去之际,李元锦忽然听到了楼翠微的怒喝,李元锦本经心神不宁,如今听到这种话,立刻便陷入恍惚之中,脑袋一阵剧痛,一些奇怪的画面逐帧闪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李修樗生怕他们扰乱李元锦的思绪,大声催促马车,只想迅速离开这个地方。 马车颠簸向前,俨然即将驶出天宁山所管辖的区域。 正道中人原本就分为四路纵队,如今他们安全冲出峨嵋派的包围,显然距离顺利逃脱已然不远。 可是,就在李修樗准备做最后冲刺的时候,他们的背后忽然绽放出一朵巨大的飞鸟形状的烟花。 那是峨嵋派的求救信号! 哼,该死的峨嵋派,自己不中用,摇人倒是有一套。 如今盛涉川大概率已经被阿若谭拖住,他就不信盛涉川能插上翅膀,赶来救李元锦! 他这么想着,但是,世间的事情大抵都不能如他所愿,就在他距离目的地还有一箭之遥的地方,一道人影,忽然突兀地出现在了马车的前方,对方身穿武当的道袍,身姿挺拔,手持长剑,静静等着李修樗的到来。 李修樗见到对方的脸,勃然变色,只因对方不是别人,而是楚佚! 马匹显然感受到来自楚佚身上的澎湃的杀意,一时间也不敢上前。 整个马车忽然停下,车厢里的李元锦坐立不稳,手中的瓷盅没有拿住,顿时落在地上,摔个稀碎。 李元锦一开始还担心里面的骨灰,可是当他定睛一看,里面却爬出五样毒虫!根本不是骨灰! “什么声音?” “啊?没,没什么声音,是杯子破了。” 李元锦哪儿敢据实相告,只好临时扯谎。 李修樗早已顾不上他,而是面对楚佚,冷笑一声道:“楚盟主,峨嵋派这些不中用的东西,终究是惊动了您呢。” “李护法谬赞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德不配位,靠机缘巧合才登上盟主之位的江湖混子罢了。” “哈哈哈哈,楚盟主又何必自谦,再说了,你我之间亦是仇人,没必要说话这么客气。” 楚佚但笑不语,抽出长剑,准备迎敌。 “李元锦。” 李修樗冷声冲车厢内喊了一声,不过一会儿功夫,李元锦已经拿着神寰出现在他的身后。 “李元锦,你去迎敌,只要先缠住他,我们安排的人马随后就到,此刻他们应该已经快要包围天宁山了。” 李元锦闻言,缓步走下马车,来到李修樗的身前。 楚佚见到他,有些意外,但是他仍是抓紧了长剑,看向李元锦,显然,他意识到对方不是自己的友军。 “李元锦,你还不动手吗?” 李元锦答应了一声,向前跨上一步,他轻挽剑花,指着楚佚。 楚佚虽然不解他为何倒戈相向,但还是严阵以待,蓄势待发。 李元锦的剑法是受盛涉川调教,他学武天赋不错,已经能模仿到盛涉川的十之七八,楚佚能从跟他对打的过程中隐隐能看到盛涉川的影子。 两人转瞬之间已经交手了数十招,楚佚原以为李元锦是后辈。抵挡不了多少时间,但是让他颇感意外的是,李元锦在这十几招中丝毫没有露怯,而自己也捉不到对方的任何漏洞。 奇怪,之前比赛时他也见过李元锦的武功,对方的武功进步虽然飞快,但也不至于达到能与自己作战这么长时间的水准,莫非短短数日不见他的武功又精进了很多? 楚佚来不及仔细思索,二人只听身后传来马匹催动的声音,二人都是一愣,却发现李修樗已经再次催动马车,准备上路。 “李元锦!我不管你发生了什么!这个李修樗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要保护他吗?” 楚佚无心与李元锦再缠斗下去,内功施展地越来越迅猛,进攻更是毫不留有余地。 李元锦渐渐感受到对方的严肃,对招也越来越吃力,他扬声叫道:“义父!” 李修樗并未停下马车,反而加快了速度,冲着两人直冲过去。 楚佚见他来势汹汹,已然下了杀手,便想抛下李元锦,先行躲开,再做打算。 可是李元锦眼看他要离开,忽然一把拉住了他,断然不肯放他走。 楚佚眼神一黯,心中一狠,扬起长剑就要斩断李元锦的手臂,李元锦见状,却仍旧不肯放开他。 李修樗的马车转瞬间已经逼近到他们面前,楚佚顾不上很多,却不敢真的砍断李元锦的手,因此他的剑锋一转,想去削自己的衣袖。 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剑刃还不砍到自己的衣袖上,李元锦的剑尖忽然调转,并且迅速地松开了楚佚,脚步点地,猛地冲向李修樗。 李修樗早已无法勒住马匹,他可能也没有想到李元锦会在这个节骨眼倒戈相向,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第90章 母亲 锋利的神寰在顷刻间刺穿了李修樗的右胸。 马车仍在前进,但李修樗却被李元锦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刺翻在地。 楚佚停留在不远处,也没有预料到这个变化。 马车仍在飞速前进,带着孤零零的车厢,往前方疾驰而去。 李修樗跌落在暮色之中,鲜血比夕阳更早地染红他身下的土地。 “李元锦!” 李修樗躺在地上,口中鲜血涌出,冷笑着看向李元锦。 李元锦长剑之上沾满血腥,眼神冷漠地看向他。 “你恢复记忆了?还是说,从没失忆过?” 李元锦缓缓说道:“不久之前,刚刚恢复。” “哼。” 李修樗身在险境,却丝毫不惧,仿佛压根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我娘在哪里?她没有死对不对?” 李修樗一笑,啐出一口鲜血,说道:“李元锦,你背刺我,背叛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就要你永生永世,永远都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你!” 李元锦闻言,捏紧了神寰,想要再刺下去。 楚佚见状,连忙挡住他的剑刃,轻声说道:“不要杀他!要留活口!” 李修樗闻言,哈哈一笑,看向李元锦和楚佚:“留活口?你觉得,我会如你们的意吗?” “李元锦,我早就说过,这场围攻,我和珍郎设计了十八年,在这段岁月中,我们无数次推演过我们的任何一种结局,在那些结局中,甚至包括丢掉我和他的性命。” “其实我压根就没把你当成自己人,就在我给你神寰之前,我早已在神寰之上涂上了必死的毒药,目的就是防着你背叛我,活捉我,回去邀功。” “若没有百分百的几率逃走,我宁愿去死!” 当李修樗说出毒药两个字的时候,楚佚和李元锦都勃然变色,尤其是李元锦,他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愿相信李修樗真的就这般快要死了。 李元锦想起这个人从小对自己的虐待,也想起他对度千馨的暴行,一时间简直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他近乎发疯地揪住李修樗,追问道:“我娘在哪儿?我娘在哪儿!你不会杀她的!你把她藏在哪儿了?” 李修樗哈哈哈笑着,抬起逐渐失焦的瞳仁,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早已给她种下了与我同生共死的蛊毒,把她藏在了那辆马车的座位之下,可惜,你杀了我,也就等于亲手杀了你娘。” “你快去追她啊,去啊!否则,说不定,那匹疯马,会带着她的尸体冲下悬崖……” “你畜生!你这个畜生!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李元锦双眸赤红,忽然攥住了李修樗的脖子,力气之大,似乎要将他活活掐死。 “李元锦!你难道真要掐死他?把他交给我!你快去找度千馨!” 楚佚还存有一丝理智,拼命拉开李元锦。 李元锦如何能甘心,嘶声怒吼,无论如何也没法儿释怀。 他勉强支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向着马车奔去的方向寻找度千馨的踪迹。 可是,李元锦刚一走开,李修樗忽然睁开眼睛,突兀地笑出了声:“好,好啊,真有意思,他们母子两个,真的很有意思。” “小时候,我可以儿子要挟母亲,长大了,却又可以用母亲要挟儿子。” “到底是无情无义的好。” “楚佚,就算你留在这儿也没法活捉我,我就要死了,而你们,还有盛涉川也注定要死!” “珍郎的武功已经精进到第七层,整个江湖上已经几乎无人能敌,我们的大队人马也即将从蜃楼赶到,包抄天宁山,届时,就算我死,珍郎也不会死!” “就算珍郎死,我也已经留有后手,着人帮我重建屠日城!” “即便我死……即便都死……我也……我也要,完成……那个……目标……” 李修樗说着,眼神忽而一凝,似乎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楚佚并不懂救人之术,也知道自己救不了他,他忍不住问道:“李护法,你何以至此?你并非魔教的教主,又何必给自己设置这么重的枷锁。”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我受教主提携,自当……报还……” “可笑我笑你们看重情义,而我又何尝……不是死在这上面……” 李修樗得意的笑容渐渐消散,直到彻底僵硬。 李元锦追随马车远去的方向,发足狂奔,可是,许是老天捉弄。 任凭他如何追逐,天地之大,就是少了那辆载有母亲的马车。 “娘!娘——” “娘!” 李元锦奔跑在山峦间,四处搜索马车的踪迹。 从前,他的腿脚不好,怎么也跑不出那个充满暴力的家,充满村民白眼的山村。 可是,现在他好了,却不论怎么跑,也再不能跑回母亲的怀抱。 天色逐渐变得漆黑,李元锦寻找到度千馨的可能也越来越小,李元锦感到脚步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冷,精神也渐渐恍惚,似乎是中毒了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娘……娘……” 李元锦失足跌下山崖,无法控制自己,最后落在一个三四米深的沟壑之中,再也无法站立。 “娘……” “娘。” “我怎么找不到你……母亲……” “我想,跟你回家,我们现在就走,去一个,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娘……” 李元锦诉说着自己的心愿,尽力向前攀爬,山区的沟壑之中,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 雪地中留下了李元锦歪歪扭扭爬行的印迹,还有艳红的鲜血。 天宁山的道观之内,一场厮杀已然落幕。 楚佚自己肯定不能将李修樗的尸体扛回来,于是在解救了峨嵋派众人之后,便与峨嵋派的几位幸存者,将李修樗的尸体带了回来。 天宁山的门内尽是死尸,但其中大多都是天宁山的道人。 青城派和武当派在这次围剿之中并未受到什么损失,只有遇上李修樗的峨嵋派伤亡惨重,连带队的楼翠微都身受重伤,被李修樗放出的虫子咬伤,气息奄奄。 嵩山派虽有伤亡,但死者不多,多数都是轻伤,唯一重伤的竟是盛涉川。 楚佚回来后,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惊。 他连忙追问陪同来此的华灵则:“受了重伤?你家掌门没事吧?阿若谭呢?阿若谭又在什么地方,他死了吗?” 楚佚方才忙于对付李修樗,却是错过了盛涉川与阿若谭的作战。 华灵则听他这么问,如实回答道:“掌门与阿若谭正面打斗,二人都受了重伤,但是那个阿若谭却被步六孤珍给救走了。” “什么?阿若谭居然没死?反而伤了盛掌门?” 楚佚尤为惊讶,他没想到阿若谭的武功居然高到这样的地步,看来李修樗所言非虚,只怕他们这些人尤有后招。 “掌门现在在哪儿,我去看他。” “掌门被阿若谭的剑刃伤到腹部,失血过多,好在没有大碍,但阿若谭却被刺伤了一侧琵琶骨,伤的更重,如今掌门被安置在观外的营帐之中,楚盟主请跟我来吧。” 华灵则说着,引着楚佚走出观外。 两人并肩来到观外的一个营帐,一进门,果然看见盛涉川正卧在被褥之中闭目养神。 盛涉川的面孔在温暖的光芒下仍显得苍白,他的身边陪伴着的是袁薇茹等几位长老。 “盛兄?” 楚佚一进门,惊动了盛涉川,他睁开眼睛,看向对方。 他失血过多的薄唇轻轻颤动,最后,先问出这样一句话:“找到李元锦了吗?” “……” 楚佚一愣,回答道:“找到了,但是他去追逐度千馨的马车了,想必找到度千馨就能回来。” 盛涉川听到这个回答,好像得到一些安慰,他勉强支撑起自己,似乎想要起来:“他去了什么方向?我去找他。” “掌门!你别急了,让我来吧。” 袁薇茹见他想动,连忙制止他。 同时,她回首对着楚佚说道:“楚盟主,你跟我来,我们私下说。” 说罢,袁薇茹带着楚佚走出营帐。 一出去,楚佚便问道: “袁师姐,盛兄他没事吧?我方才刚打听到一些消息,是李修樗说的,他说不久之后,会有其他的魔教弟子前来围攻天宁山,我们还是想想办法吧。” “此外,峨嵋派的人损失惨重,我们还得想想办法给他们解毒。” 听他说着这番话,袁薇茹微微点头,说道:“楚盟主不必忧心,掌门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那些魔教弟子不会再来攻山了。” 楚佚有些吃惊,忙问道:“为何?” 第91章 烈火 “掌门此前卧底蜃楼时,曾从郁久闾楼瑶处获得了三颗明珠。” “郁久闾楼瑶在那三颗明珠之上刻下了三个名字,而那三个人名,正是可以帮助我们抵御阿若谭进攻的关键人物。” “掌门在李元锦和少主出发前的几日便已经提前前往祁连山,联系那三个人,因此也没来得及送两个孩子出山。” “经过多日奔走,掌门已经将这三个人全部找到,并且让他们辅助咱们的计划,暗中保护李元锦和少主,顺便监视魔教的一举一动。” “早在阿若谭安排人围攻我们之前,掌门便已经截获了这个消息,并托那三个人之一,帮忙化解了这场围攻,现在天宁山附近已经没有任何危险了。” 听袁薇茹说完这番话,楚佚惊得咋舌,显然,他没想到盛涉川的心思居然如此缜密,连这么细微的事情都能阻止于毫末。 他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哪……哪,那三个人究竟是谁?盛兄说过没有?” 袁薇茹摇摇头,说道:“没有,掌门并不肯据实相告。” 袁薇茹说这话的时候,也显得十分好奇。 “对了,楚盟主,你方才说的话,我会转告盛掌门的,您稍等片刻。” 袁薇茹进去以后不多时,便再度出现。 “盟主,掌门说,他此前曾查阅书籍,见过一些有关于李修樗巫术的克制之法,李修樗的巫术虽然古怪,但是却最怕兔血,您想办法通知其他门派的门徒赶紧去附近的农庄要一些兔血,来帮峨嵋派化解巫毒吧。” “好。” 楚佚不敢怠慢,正要离开。 袁薇茹却又喊住他,说道:“楚盟主,还有两件事,我家掌门希望您能够上上心。” “袁师姐请说。” “一则是我家掌门忧心李元锦李公子,如今夜深露重,又不见月亮,掌门唯恐他出事,因此托您带些人去寻找。” “另外,就是有关于李修樗的尸体,此人生前极为狡诈,加上又是魔教的重要人物,他的尸体必须严加看管,不得有失,因此,还请楚盟主多多费心。” “那是自然,盛兄的吩咐,我自然做到。” 楚佚说完,连忙吩咐手下人按照盛涉川的指示做事,自己亲自带人前去看着李修樗的尸体。 武当派的弟子和其他小门派的弟子们下山寻找兔子血,并且负责照顾峨嵋派的弟子。 而青城派的度无倦等人这次损伤最小,便主动请缨前去寻找李元锦。 度无倦和闻蕖蕊骑马去找人,闻蕖蕊出了观门,忽然提起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 “倦哥,你有没有发现,蔺盟主最近好像不见了?” “嗯?” 不经闻蕖蕊提醒,度无倦倒没发现这个问题。 “是啊,这一路走来确实没见到他,是不是因为他主要负责小门派的带队,所以未曾见到?” “非也,我和几个小门派的弟子聊过天,这一路上,他们其实也从未见过蔺盟主。” 度无倦闻言,灵机一动,反问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有啊,那就是……我怀疑,蔺盟主是那三个人之一。” “什么?你说什么胡话,蔺盟主是正道的领袖,怎么可能跟蜃楼有关连?” 度无倦觉得有些荒唐,并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闻蕖蕊微微一笑,说道:“我自然是有根据的,因为我知道蔺盟主的一个小秘密。” “小秘密?” “嗯,我们天命楼知道江湖上很多秘密,这不足为奇。” 度无倦耸肩道:“愿闻其详。” “人人都知道,郁久闾岩山是个外族人,却很少有人知道,郁久闾岩山在来到中原之前,曾是外族中的落魄贵族。” “他年少时曾流落于云梦泽一带,卖身为奴,而当时他所服侍的主人,正是云梦泽的少主人蔺九师。” “他为人机敏,深得蔺九师重用,不过……他的志向并不仅仅在于做一个奴婢,因此在成年之后,他便自行赎身,要求离开云梦泽。” “蔺盟主当时对他颇为信任,真要放他走还有些舍不得,于是就给了他很多金银,而郁久闾岩山也是靠着他的资助起家。” “什么?蔺盟主居然资助过郁久闾岩山?可是郁久闾岩山的生意不都是……” “是啊,郁久闾岩山的生意很脏,不过,一开始的时候,蔺盟主并不知道真相,还以为他在做正经买卖。直到郁久闾岩山后来引起了江湖上的不满,蔺盟主受命前去捉拿对方,才发现,那个臭名昭著的皮肉商,居然是自己曾经的下属。” “郁久闾岩山对他苦苦哀求,发誓自己会改过自新,而蔺盟主因为一时心软,最终还是放过了他。” “谁知,这一放,可真谓是放虎归山,而蔺盟主后来得知郁久闾岩山变本加厉,也是极为后悔。” “这些事都是我从我爹哪儿听来的,这两个人明面上是敌对关系,其实私下里是主仆。郁久闾岩山曾经感念他放生的恩德,每年都会给蔺盟主送去很多的厚礼,但是蔺盟主却始终避而不见,刻意避嫌,想让他隐瞒此事。” “哦?原来是如此。” “蔺盟主跟他避嫌,其实是很正确的选择,但碍不住那郁久闾岩山一家都是狗皮膏药,首鼠两端,他们死死咬着蔺盟主不放,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再度受难的时候,让蔺盟主再拉他们一把。” “郁久闾楼瑶肯定深受父亲的影响,所以把自己跟蔺盟主的‘亲密’关系暴露给了盛叔叔。” “我想,蔺盟主也肯定是受到这个威胁,才会听盛叔叔差遣。” “要不然,我可想不出谁能孤军深入,从阿若谭的手下救出盛寒镶,还从他的围剿之下逃了出来。” 听了闻蕖蕊的分析,度无倦总算恍然大悟。 “到底是你聪明,若叫我自己,可想不到这些问题。” 度无倦由衷地感慨了一句,而就在此时,一个青城山的弟子忽然骑马赶到两人面前,大声说道:“掌门!不好了!我们在前面发现了一个马车的残骸,但是……但是里面既没有小少主,也没有千馨君。” “什么?” 度无倦闻言,精神为之一振,连忙催马来到那些残骸面前。 两人赶到那辆破碎的马车面前,才发现那马车跌落在一个沟壑之中,沟壑中尚有积雪,积雪之上有长长的爬痕,爬痕上沾有血迹。 度无倦跑到马车前,不甘心地想要扒开残骸,但闻蕖蕊却拦住了他,指着一块木板下的东西,说道:“倦哥,小心。” 度无倦借着火光看去,只见木板下居然有几只冻死的毒虫。 “这应该就是李修樗的马车,可是……为什么不见千馨君他们?” 闻蕖蕊的话刚说完,度无倦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他伸手拿出来,发现是一个亮晶晶的星星吊坠。 “这是……小锦的,他来过这儿。” “可是他现在又去了哪儿?” “顺着爬痕找!” 闻蕖蕊心思透彻,认定爬痕是李元锦造成的,因此便带人追着爬痕一路寻找。 但是,让他们有些泄气的是,李元锦的爬痕在一处断崖附近消失了。 度无倦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不好,小锦是不是摔下去了!” “立刻着人下去寻找!” 众人听令,马不停蹄地打起火把下山。 度无倦和闻蕖蕊也跟随在后,纷纷爬下山崖。 众人打着火把,将崖下搜寻了许久,但直到天明,却一无所获。 度无倦忧心不已,整个人在崖下焦躁地走来走去。 “这完了,这可如何跟盛叔叔交代?而且……而且,我看现场有爬痕,只怕小锦已经受伤。” “再者,那爬痕只有一个,说明,或许只有小锦自己来过这儿,姑姑却并没在马车之中。” 想到这些事都十分复杂,度无倦越发忧心。 闻蕖蕊道:“倦哥,人找不到也不是我们没有尽力,或许是我们花费的时间还太短的原因,你已经熬了一整晚了,不妨先回去吧。反正天宁山就那么大,李元锦受了伤,不会爬太远的。” 度无倦听到这个回答,稍显安慰,但还是不太放心离开。 闻蕖蕊继续说道:“倦哥,你就放心的去吧,这里交给我,你可以先回去把李元锦的项链给盛叔叔,顺便汇报一下这边的进程。” “这……好吧。” 度无倦总算被劝走,犹豫着离开了那处山崖。 闻蕖蕊打起精神,吩咐青城山的几那些弟子们轮班寻找李元锦。 “闻公子!这边有发现!” 几个人找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闻蕖蕊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激动的叫喊声。 闻蕖蕊顾不上疲惫,连忙赶过去,只见那些人正围着一个山洞,那个山洞很浅,里面有一些积雪,很是潮湿。 此时正是清晨,天色还没完全放亮,天穹上浮现出一种极其静谧的湛蓝,人们必须借助火把,才能看清自己面前的东西。 闻蕖蕊借着火光,发现里面居然坐着一个人。 那人蜷缩在山洞之中,长发散乱,脸色苍白。 炽热的火光映照他的脸颊,也映照着他哭红的眼睛。 闻蕖蕊认识李元锦,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他松了口气,喊他的名字。 “李元锦?” 山洞中的人似乎有所察觉,他抬起眼睛,茫然地看向闻蕖蕊。 可是当他正面对向闻蕖蕊的时候,闻蕖蕊忽然被他的样子惊了一跳,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李元锦还是从前的李元锦,只是那双眼睛居然变成了金色! 这是《息壤神功》最高层才会导致的身体变化! 李元锦!李元锦怎么可能会学过魔教的武功! 闻蕖蕊来不及细想,连忙脱下外袍,把李元锦包住,随即想把李元锦从山洞里扯出来。 “先出来,别在里面。” 闻蕖蕊把他从山洞里扯了出来,才发现李元锦整个人呆呆的,有点儿神经兮兮的。 “李元锦?你怎么了?” 李元锦不说话,眼睛往上凝视,直勾勾看着他。 “你……你怎么了?你还认识我吗?” 闻蕖蕊说出这话之后,有些后悔,因为他忽然记起来,李元锦没见过他几面,他或许已经不认识他了。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李元锦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小声叽咕了一些听不懂的话,然后点点头说道:“认识。” “你?认识我?” “嗯!” “那,那你说我是谁?” 李元锦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是,掌门。” “谁?” “你是……盛涉川,盛掌门。” “……” 闻蕖蕊脑袋飞速运转,弯下腰,凑近李元锦的脸颊,好让他看清自己。 “再说一遍?我是谁?” 他认为自己凑得很近了,可是李元锦却还是认真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忽然伸出手,揽住了闻蕖蕊的脖子。 闻蕖蕊吓了一跳,想挣开,但李元锦却搂住他,不肯撒手,把脸颊埋在他的颈窝,呜呜地哭了起来。 “掌门……娘不在里面,娘在哪儿……我娘呢?我要找我娘……” “你……” 闻蕖蕊意识到对方认错了人,有些尴尬,不过,他并没有继续推开李元锦,而是将他抱起来,抱回营帐之中。 嵩山派的人见李元锦回来,忙着给他请医生,烧热水取暖。 盛涉川也顾不上身体,先来看李元锦。 李元锦被冻得不轻,缩成一团,好不容易暖和过来,又因为极度疲惫,昏睡在盛涉川的怀中。 “李公子似乎中了一些蛊毒,是一种由五毒制成的失心散,吃了之后容易丧失心智,失去记忆。” “不过……” “不过什么?” “看李公子的脉象,他似乎还食用过千霄神花。” “什么?千霄神花?” 盛涉川十分惊讶,因为他记得那东西他已经告知给了李修樗,那李修樗应该把千霄神花都给阿若谭吃了,怎么可能让李元锦再吃到那个东西。 “嗯,他是怎么吃到千霄神花的,我并不能明白,不过,那千霄神花是绝世神药,不仅让他的功力大增,而且会抵消他体内的失心散的毒性。相信过几日,他的失心散的毒性就会消除,精神也会好转的。” 听到大夫这般说,盛涉川稍微安静下来。 盛涉川又嘱咐了大夫几句,叫他万万不可将李元锦眼睛变化的事说出去,这才放心让对方离开。 李元锦抱着神寰,沉睡在梦中。 盛涉川忍着身上的剧痛,轻轻抚摸李元锦的鬓角,像是问他,又像是自顾自地说话。 “哪儿来的剑?嗯?谁给你的?” 盛涉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哄小孩子。 李元锦迷迷糊糊地转了转头,忽而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娘给的。” 盛涉川意识到他早就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于是冲他笑了笑,问道:“谁是你娘?你娘呢?” 李元锦想了想,说道:“娘丢了……” 盛涉川注意看了下那把剑,发现上面写着两个篆体字——神寰。 那是令狐娴的剑。 他抱着令狐娴的剑,却在思念度千馨,这种带有宿命感的差错,让盛涉川一时失笑,说不出话来。 李元锦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是谁?” 盛涉川想了想,说道:“我是你的丈夫。” “嗯?” 李元锦惺忪的睡眼忽然变得滚圆,他试图纠正盛涉川:“你不是我的丈夫,我丈夫……好像,叫……” “……” “阿若谭。” 盛涉川目光锐利地盯了李元锦一眼。 刚解决了一个律宗瑢,如今又来一个阿若谭,他当然不爱听。 李元锦感受到他眼中的几许寒意,吓得不再敢说话,把目光移向一旁。 “阿若谭给你吃过什么药没有?” “药?没有,但是……爹和娘给我吃过。” “爹给我喝了一碗药,娘偷偷给我吃了几个药丸。” “爹的药吃了不舒服,但娘的药丸,吃了以后就好受多了。” 盛涉川听了他的话,暗暗有些明白,为何他的武功忽然精进,或许和度千馨有关。 李元锦态度浑浑噩噩的,神智也不清,说着胡话,慢慢陷入新一轮的沉睡。 翌日,李元锦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些,但或许是因为想到度千馨还没有下落,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 盛涉川考虑到他的眼睛非比寻常,所以暂时不打算让他见人。 盛涉川自己的身体也稍有好转,已经可以出走出营帐议事。 他来到楚佚的营帐,见到了正守在李修樗身边的楚佚。 李修樗的尸身就放在他的营帐之中,而且被盖上了一块白布。 楚佚熬了一天一夜,有些疲惫,强打精神,迎接盛涉川的到来。 “盛兄可大好了,听闻你伤得厉害。” 盛涉川摇头道:“是重一些的皮肉伤,要养好还需要些时间。” “对了,阿若谭怎么样?我倒错过了你们的那一仗,他伤得如何?” 盛涉川沉默,看起来心情不是太好。 “比我重一些,但却不致命。这个阿若谭,武功越来越强,如今被他逃脱,只怕更是养虎为患。” “看来,我们之前有些小瞧了这对父子,不过,我相信,只要李修樗的尸体还在此处,那阿若谭,断然不会放弃回来找他的。” 盛涉川也这般认为,他轻轻点头,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不解之处。 “可是……度千馨究竟去了哪儿呢?我们搜遍了整个天宁山,都未能找到她,莫非李修樗早就将她送出了天宁山吗?” “这些事情,我们恐怕还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查,去找。” “你也累了一天了,先歇息吧,这里就交给嵩山派的人来看守。” 盛涉川这话一出口,楚佚也如释重负,说道:“这样也好,我确实有些累了。” 盛涉川说着,叫来了袁薇茹,替楚佚看守。 两人相伴走向其他的营帐,然而,就在两人走出不到一里的地方,楚佚的营帐中忽然传来尖叫之声,二人悚然一惊,看向身后,只见楚佚的营帐火光冲天,竟是着火了! “走水了!走水了!赶紧救火!” “不好!李修樗的尸体!” 两人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忙回身去救火。 可是火势太大,等两人赶到此处的时候,里面早已化作一片火海! “回禀掌门,我方才刚刚进去,却也没做什么,但是房中的火烛却在无风的状态下忽然倒塌,烧照了地毯而失火!” 袁薇茹也惊魂未定,看得出来,这次的火灾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 “继续救火!” 楚佚怕李修樗的尸体被人劫走,恨不得自己上去扑火,但盛涉川却拦住他,冷声道:“不必了,这肯定是李修樗在捣鬼,你们抓他的时候,他肯定早就想到了今日的逃脱之法。” “我们抓不住他了。” 听了盛涉川的话,楚佚沉默不语,似乎也意识到他说的是真的。 炽热的火光迅速烧灼,与天边的残阳一般火热。 两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皆意识到他们与魔教的斗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92章 后手 祁连山外,一座荒城之中,阿若谭渐渐从昏迷中醒来。 眼前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农舍,暖炕温热,他的身上盖着一层棉被,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药香,似乎有人在屋外煮药。 阿若谭感到自己的胸腔传来一阵剧痛,他伸出手,试图抚摸那里的伤口,但是他的手还没碰到那里,他便想起自己在不久之前刚经历过一场可怕的厮杀。 他金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怨念,但马上,他就收敛了那种怨念,转而换上一种疑惑。 只因在不久之后,他就发现,在自己的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熟人。 那是一个面容娇媚的女子,身穿白衣,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珍郎,人家等你好久了呢。” 说话间,女子嫣然一笑,那媚态十足地样子,天下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人。 阿若谭一阵惊讶,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疑惑道:“是你?” 对方不是别人,赫然是本该身处蜃楼的郁久闾楼瑶。 郁久闾楼瑶见他意识清晰,轻轻一笑,说道:“珍郎,难为你还记得人家呢。” 郁久闾楼瑶说着,轻轻坐在阿若谭的身边,阿若谭警惕地往后退了退,恰逢这时,步六孤珍从房门外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 “教主,您醒了。” 步六孤珍把汤药放在床旁的桌子上,也坐在床边,轻声说道:“教主,少楼主是我们自己人,您尽可放心。” “自己人?” 阿若谭狐疑地看着两人,在他的印象中,两人在数月之前还曾是刀剑相向的仇敌,步六孤珍作为自己的亲信,参与了对蜃楼的夺权,按理,郁久闾楼瑶应该恨他才对,怎么可能跟他们成了自己人? “很惊讶吗?小教主?” 郁久闾楼瑶眨眨眼睛,看着阿若谭:“人和人的相处,都是依靠利益的,只要咱们的利益是共同的,咱们就还是好伙伴。” “哼……” 阿若谭听了她的话,简直没控制住自己,失笑起来。 “利益?伙伴?咱们之间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就别演了。” “珍郎!你真是呢,净说些扫兴的东西。” “杀父之仇,我自然是会报的,但是,在报仇之前,人家毕竟还没玩够你呢。” 郁久闾楼瑶说着,忽而卑劣地笑起来,轻轻勾住阿若谭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 阿若谭似乎不愿与她多做接触,厌烦地想要推开她,但是刚一用力,却发现自己浑身软软的,像是使不出任何力气。 “哦,对喽,人家为了防止你不听话,所以暂时点了你的穴道,你现在可没法儿乱动喽。” “郁久闾楼瑶!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阿若谭显得有些不耐烦,一旁的步六孤珍说道:“教主,请让我来说吧。” “其实,与少楼主的合作,是李护法促成的。” “义父?” “嗯,李护法在出行之前,与少楼主达成了合作,让少楼主作为我们的后手,帮助我们撤退。度夫人之前就是被暗地送到了少楼主的身边,看管了起来。” “什么?义父怎么会跟她合作?义父给了她什么好处?他怎么能相信她?” 阿若谭觉得这简直荒谬至极,可郁久闾楼瑶却笑出声来,说道:“阿若谭,你未免也太小瞧我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以为仅凭你们父子两个,还有你的色相,就能把我郁久闾楼瑶骗得团团转,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尽收囊中吗?” “殊不知,你们帮我料理了我爹,正是为我提前继承家业铺路呢。” “你的义父比你可聪明多了,他知道蜃楼的很多生意,还有关系,都要依靠我郁久闾氏的颜面,因此他早就暗地跟我达成了共识。” “阿若谭,我有本事和盛涉川达成合作,令你一败涂地,也有本事帮助你东山再起,光复圣教。” “哦,当然了,你这一次也不算失败,毕竟你的小命还有你的钱,都被我保住了。” “你以后呀,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喽,好好听我的话,才能有好结果嘛。” 郁久闾楼瑶笑着,捏了一把阿若谭的大腿,阿若谭脸色一变,冷哼一声,别开脸,不想说任何话。 郁久闾楼瑶也不管阿若谭的状态,回眸对步六孤珍说道:“对了,叫你着人去接应李护法,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话说到此,阿若谭一愣,疑惑地看向两人。 “回少楼主的话,我已经安置了可靠的人去接应,相信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好。” 郁久闾楼瑶点点头,很欣赏对方做事的利落。 阿若谭忍不住问道:“我此前安排义父带着小锦早些离开,他们现在应该早就逃出来了才对,怎么会现在才到?” “哼,你自然不知道了,在你安排他们早走的时候,盛涉川已经派人前去截杀他,若非他聪明,给自己留下了假死药,否则他早就死在李元锦和楚佚等人的剑下。” “什么?你说小锦他……” “好啦——我的珍郎!你还一口一个小锦呢,他根本就不喜欢你,跟你也不是一条心,你没必要把他想得那么好吧?” 郁久闾楼瑶的话中暗含讽刺之意,阿若谭脸色一阵难看,却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现在呢,天宁山已经是不能回去了,蜃楼被盛涉川找到过,也不安全,所以我早已暗中将家产都移居到了西北的一个隐蔽之处,在那里,我将会帮你建立一个全新的屠日城,我会让你认识到,现阶段,只有我,才是你最可靠的伴侣。” 郁久闾楼瑶说完,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少楼主,李护法已经被安全营救出来了,如今正在门外求见。” “呀,你看,这不是都来了嘛?”郁久闾楼瑶说着,冲步六孤珍点头道,“你安排的这个人,速度还蛮快的嘛。” 步六孤珍闻言微微一笑,说道:“那是自然了,而且,说起来,这个人不仅熟知正道的很多秘密,还是我们的一个熟人呢。” 说话间,房门之外已经传来一阵脚步声,当先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赫然是李修樗,而跟随着李修樗之后的人,隐约是一个妙龄女子。 当她出现的瞬间,阿若谭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对方。 只见对方身穿一件红衣,长发盘起,容貌俏丽嫣然,怀抱一柄长剑,低垂着目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度无忧?你不是……你不是已经,跟随盛涉川回到正道了吗?” 阿若谭看着她那张酷似李元锦幼年时的面孔,一时间有些出神。 度无忧听到这句话,轻轻抬起眼睛,看向阿若谭,隔了很久,才慢慢回答道: “我固然跟他回去了,可是正道的人不肯接纳我,所以,我就只好来为你们效命了。” “反正,我本就是圣教与正道结合的产物,我选择继承我娘未走完的路,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说罢,度无忧冲阿若谭微微一笑,目光之狡黠,却是已然代替了她从前的天真单纯。 【正文完】 20249.911:05 【因文章热度原因,不得不先行截稿,而且拖的时间也很长了,正文虽结束,但每个人的故事结局,故事线会在番外“第四卷玉楼金殿遮眷眷”中写完,不会烂尾的。大概隔几天一更,大家可以随缘看。】 第1章 隐居 莺飞草长,天宁山的山峦之上,积雪渐渐消融,往昔只露出毛茸茸的嫩芽的雪山大地之上,渐渐长出齐膝的野草与野花。 天宁山下早已恢复了早日的平和与宁静。 此处虽然地处偏僻,但因为来往的商客侠士不在少数,故而城镇的贸易还算繁盛。 家住天宁山下的宋记点心铺的老板最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 对方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又或许比他想象的年纪更为年长一些,他为人生得十分英俊,身姿挺拔,但听口音,看他行动的做派,皆不像张掖本地的人。 他穿得十分体面,看起来像是个富家公子,不过,每日辰时左右,他都会雷打不动地下山来购买一份甜点,有时候会从他家买,有时候也会光临其他点心铺,总之,每日他都会费尽心机买一份与前一天不一样的点心,然后返回那对于居民而言神秘古怪的天宁山中去。 “那郎君是从天宁山上来的,怎么不见他穿天宁山的道袍?” “天宁山啊?你不知道吗?天宁山最近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了?” “前几个月,有好多外地人来了天宁山,从那之后,你没发现天宁山上的道士就不见了?” “咦,是啊,说起来,倒是很久都没看见天宁山的道士下山来要少男少女了。” “依我看啊,那天宁山的道士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些外地人说不定就是来铲除他们的。” “是吗?若如此,这些人倒真是大善人了。” “不过,若是天宁山的道士已经被铲除了,他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不清楚,不知道啊。” 几个店铺的老板正闲谈着的功夫,盛涉川已经从山下的镇子上买好了今天的食物,准备上山。 山脚下的宋记点心铺的口味其实并不怎么美味,但贵在用料真实,用糖量足,很受李元锦喜欢,因此他才会每日下山来买。 不过,吃糖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故而每隔几天,他就会换一家不那么甜的点心铺或者换一样其他的甜点给李元锦调剂着吃。 上次围攻天宁山,虽然重创了阿若谭,但他们自己也损失惨重,一则他也受了重伤,二则李元锦误食了千霄神花配制的药丸,武功精进,眼睛变成了金色,回到嵩山难免会招人非议。 为了养伤,掩盖李元锦的武功变化,同时也为了方便继续搜寻魔教的踪迹,在正道撤离天宁山之际,他主动将掌门之位暂交给华锋,并请他将受伤的盛寒镶带回去疗伤,自己则跟李元锦一同留在了天宁山上。 天宁山上如今虽然杳无人烟,但道观还在,给他们两个人居住完全足够。 李元锦精神恢复之后,情绪一直郁郁,这可能与度千馨失踪,李修樗逃脱有关。 如今的他隐居在天宁山中,除了每天闷头练剑之外,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盛涉川则负责视察天宁山周围的安全,洒扫庭院。 盛涉川并不会做饭,认真学了好几次,也做不出盘像样的菜肴,他因此大受打击,只好一日三餐都下山去买。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多月,直到李元锦从抑郁中走出来后,才渐渐意识到盛涉川不会做饭这个问题,为了减少盛涉川的焦虑,他主动站出来承担了做饭的工作。 李元锦做饭还不错,起码比起盛涉川要强太多。 而盛涉川在吃了几次他做的饭之后,很快就接受了这种李元锦负责一日三餐,自己出门采购的生活方式。 他每天都会下山去买菜,给李元锦带份点心,同时也不忘在上山之时仔细关注天宁山附近的动态,以免魔教进攻。 随着李元锦武功越来越强,他敢离开道观的时间也更长,有时候他甚至敢远离天宁山,到张掖周边的几个山上去探查。 正道中鲜少有人来看他们,除了楚佚和盛寒镶。 盛寒镶因为受伤未愈,只来过一次,而楚佚倒是勤快,这几个月来了四五次不止,每次来都会给他们带来正道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比如楼翠微近来才得知度千馨未死,意图跟妻子和离,去寻找度千馨,却被兄长痛骂之后偃旗息鼓。 还有度无倦打发闻蕖蕊回天命楼,闻蕖蕊死也不肯,闹得玄钰贞上门领人,又打又骂,传为笑话。 再则还有蔺九师在围攻天宁山之后忽然宣布隐居避世,再不出江湖。 甚至还有江湖上又自行组织了一次年轻侠客的比试,华灵则脱颖而出,但律宗瑢却仍旧没有参加,据说,跟他的妻子谢兰若怀孕有关…… 楚佚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元锦往往也会在盛涉川身边跟着听听,他对其他人的八卦并不是很感兴趣,但一关系到律宗瑢,尤其是听到谢兰若怀孕的时候,李元锦的脸上难免浮现出失望的神色,一连好几天都没跟盛涉川说话。 李元锦因为律宗瑢而情绪波动。 这要是放在以前,盛涉川难免会大吃飞醋,但这一次听说谢兰若怀孕了,他反而安心下来,毕竟有了这档子事,李元锦与律宗瑢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深越宽,暂时的痛苦总比长时间的藕断丝连要好得多。 果然,李元锦难过了四五天,便又主动跟盛涉川说话,道观的厨房里也升起炊烟。 盛涉川今日也是为了“庆祝”他能想开,特意下山,在卖完糕点之后,捎带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烧鹅。 李元锦煮了饭,练了一会儿剑,便等到盛涉川回来。 两人一如既往地开了饭,偶尔闲谈了几句,便不再做声。 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人的性格是活泼的,除非吵架,否则他们两个之间的主旋律就是相对无言。 两个人胃口都一般,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李元锦忽然动了动耳朵,茫然地回头,看向自己的背后。 盛涉川见状,问道:“怎么了?” 李元锦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问题,但又不敢确定:“我觉得……厨房那边好像有声音。” “声音?” 盛涉川狐疑地站起身,放下筷子,挡在示意李元锦先来到自己身后,两人一起前往厨房。 李元锦武功虽然比从前强了不少,但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躲到盛涉川身边,盛涉川拿起长剑,两人一块前往厨房的方向。 厨房中看起来一切如旧,煮饭的灶台上升起袅袅的热气,木勺和瓢盆还放在原本的位置,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人来过。 两人试探着走进厨房,环视着看起没什么变化的房间。 就在盛涉川以为这里没什么异常的时候,李元锦忽然扯了扯盛涉川的衣角,指了指锅中的米饭。 盛涉川这才注意到,锅中的米饭居然有被人抓过的痕迹,显然,有人在李元锦走后偷偷碰过这锅米饭。 盛涉川警惕地皱起眉头,仔细观察附近的变化,直到他将目光锁定在厨房碗柜紧闭的门缝中露出的一块衣角上。 第2章 小雨 “有人。” 李元锦也发现了这一点,用口型提醒盛涉川。 盛涉川冲他做了个不要多话的手势,走向碗柜,不等李元锦反应过来,随即一剑劈开碗柜。 碗柜被劈开的瞬间,木屑纷飞,而在碗柜之中赫然藏着一个人。 李元锦起初有些惊惧,但马上,他似乎认出了这个眼神飘忽,衣衫褴褛的人。 “小雨?” “……” 盛涉川以为自己听错了,踏步上前,揪起对方的衣领,袁坠雨略显胆怯的表情在他眼前逐渐清晰,盛涉川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怎么回事?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去昆仑送无忧了?” 袁坠雨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古怪,他听着盛涉川的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语气虚弱地说道:“我饿了,想吃东西……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儿。” 盛涉川和李元锦简直摸不着头脑,但两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李元锦立刻帮他盛了一大碗饭,又起锅烧了几个菜,而盛涉川则趁机帮他烧了热水,找来了干净的衣服。 袁坠雨草草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狼吞虎咽地将面前的饭菜一扫而空。 吃完了以后,李元锦看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空碗,看样子像是没吃饱,于是李元锦赶忙又把自己地点心拿出来给他吃,袁坠雨把李元锦的点心都吃光了,那种疲惫的情绪才一扫而空,眼睛里看起来也有了光。 “你到底怎么了?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了吧?” 盛涉川把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锁定在他的腰间:“还有,你的剑呢?” “……” 袁坠雨沉默着不说话。 盛涉川口中的那把剑是袁坠雨父亲留在世上的遗物。 袁坠雨生来六亲缘浅,与至亲的联系极其少,他父亲死得早,袁薇茹时常忽略有他这个儿子,两个哥哥和嫂嫂也不怎么跟他有来往,这么多年来,唯一能证明他跟那个家有联系的,就是他继承的那把剑。 那把剑说起来还是嵩山派的一把知名神武,袁坠雨向来十分珍视爱惜,盛涉川想不通他是怎么弄丢的。 袁坠雨越是沉默,盛涉川和李元锦越是感觉事情不妙。 “小雨,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或者是无忧出事了?” “我……” 两个人哄了袁坠雨半天,袁坠雨才缓缓开了口:“我把她送去了昆仑,本来……都挺好的,她也挺配合,但是……直到有一天,她骗取了我的信任,偷走了我的剑,逃跑了。” “逃跑?她逃跑干什么?回正道去吗?我怎么从没听楚佚提起过她?” “她……她,没有回正道,她……她去了祁连山。” “祁连山?”盛涉川尤为吃惊,但马上就反应过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怒意,“她去祁连山干什么?!那里可是蜃楼的领地!她疯了?” “她……我不知道,但她,应该……是投奔魔教去了。” “荒唐!不是叫你看好她吗?你武功高出她那么多,还能让她跑了?你到底都干什么去了?” 说度无忧跑了,盛涉川还稍微能接受一点儿,但直到他听说对方投奔了魔教,盛涉川简直再也无法忍受,拍案而起,吓得袁坠雨明显瑟缩了一下。 “掌门,算了……你吓到他了。” 李元锦原本想要上前劝说,但盛涉川连他的面子也不给,生气地说道:“这怎么算了?这么大的事他都给办砸了,叫人怎么收场?令狐娴好不容易才帮她逃了,她倒好,自己又跑到魔教去!那个地方,从李修樗到步六孤珍没一个善茬,她去了万一死了怎么办?这不是叫人死也难心安吗?” 听到这话,原本便脸色难看的袁坠雨更抬不起头来。 “掌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现在……我现在就去死!” 袁坠雨说着,真的站起身来,打算夺门而出,李元锦吓得要命。连忙拉住他,不肯放他走:“不能死!” 李元锦摁住他,又冲盛涉川抱怨:“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见李元锦不高兴,盛涉川再大的火也得先压下来,但他还是难以控制地说道:“我怎么就大声了?我也是一向见他谨慎,才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 “你……你胡说,真要是重要的事,你不都得亲自去办?为难他干什么?别说了!” “你!” 盛涉川被李元锦堵地难受,既咽不下这口气,又不敢再说难听的,只得愤愤不平地坐下,任凭李元锦安抚袁坠雨。 李元锦安抚了袁坠雨好一阵儿,袁坠雨坐立难安,小声跟李元锦说道:“元锦哥,别为我出头,这事的确是我大意了,怨不得掌门,如果交出我的命能换无忧回来,我……我也愿意。” “现在……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找也找不到她。” “……” “要不……还是死吧。” “你死了管什么用?她莫名其妙失踪加入魔教,你再莫名其妙去死,你想叫别人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嵩山派?” “我……” “现在我只问你一件事,你确定她是去祁连山投奔魔教了吗?她到底是去复仇还是怎样,你弄的清楚吗?” “我……有。” 袁坠雨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份皱皱巴巴的纸,那是一封信,盛涉川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字迹的确是度无忧的。 上面言明,她已经对正道一再羞辱针对她的行为极其失望,故而她决意叛变正道,加入魔教,势必为母亲的死讨回公道。 盛涉川看着这封信,更生气了,只因他想了半天,觉得这世上一再“拒绝”,“针对”她返回正道的似乎只有他自己,毕竟要是换成别人,他们早就直接把她杀了。 盛涉川越想越郁闷,有种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感觉。 他气愤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拂袖而去:“她爱干什么干什么吧,我管不了她了。” 盛涉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元锦和袁坠雨面面相觑,也不知应该再说些什么好。 袁坠雨见李元锦眼睛的颜色有变化,于是多问了几句,李元锦顾左右而言他,并没据实相告,而袁坠雨也没好意思再问下去。 李元锦为袁坠雨安置了住处,他把他的住处安排在他和盛涉川的附近,以便观察他的动向,避免他做出傻事。 安置完袁坠雨之后,李元锦又回房中找盛涉川,盛涉川在房中生闷气,见李元锦回来了,冷冷瞪了他一眼,仍旧看着窗外,一副不爱搭理他的样子。 李元锦知道,这个时候越是理他,他越是来劲。 两人的房中有没用过的棉被,李元锦去抽了一条,打算给袁坠雨送过去。 临走,他又怕袁坠雨奔波多日,床褥不舒服,所以又多抽了一条给袁坠雨当褥子用。 盛涉川虽然背对着他,但眼角的余光一直扫视着他。 他一看见李元锦拿着两床被子,立刻警觉起来,拦到他的面前,质问道:“你去哪儿?” “我?我送棉被给小雨。” “谁送棉被送两条?你打算去他那边睡?” 李元锦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无聊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想的太多了,我只是多给他送一条罢了。” “……” “哼,事情都没办好,我看也不必让他睡了。” “你也太坏了,哪有那么严重?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而且你没发现,他的情绪很不对吗?” “怎么不对?” “嗯……小雨是个心思很豁达理智的人,我觉得,就算任务失败,他也不应该这么颓废。他这个反应,怎么感觉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李元锦这话一出口,盛涉川心思一动,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是有些不对,莫非,这小子撒谎了?或者,无忧离开的事另有隐情?会不会跟他的剑丢了有关?” 第3章 来客 “不知道,先把被子给他搬过去再说吧。” “那我跟你一起。” 两人偶尔吵架,但并不会维持很长的时间,盛涉川主动干体力活,李元锦也不会阻止。 两人一块出了门,去了袁坠雨的房间。 袁坠雨这几日可能太过疲惫,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两人进门的时候,他都没有发现。 他的睡姿是蜷缩而紧张的,像只没什么安全感的小动物,李元锦把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李元锦的动作很轻,对方毫无知觉,甚至轻轻哼哼了一声,在感到温暖后放松了一些。 “看来他的确很累了,我们先走吧。” 李元锦催促盛涉川,然而盛涉川却在袁坠雨面前站了很久,随后,他忽然伸手摸住了他颈间的一根红绳。 随着红绳被彻底拉出,盛涉川和李元锦惊讶地发现,那根红绳上居然拴着一枚金镶玉连理枝戒指,上面的玉是鸽子血色的,看起来颇为昂贵喜庆。 “这是什么?小雨以前好像不戴首饰。” 盛涉川脸色有些古怪,沉默片刻,说道:“这个是我和无忧的婚戒。” “啊?” 李元锦呆滞片刻,没反应过来。 盛涉川看了看那个戒指,又看了看袁坠雨,低声说道:“无忧叛逃的事,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李元锦略作沉默半晌,渐渐反应过来,他惊讶地说道:“也就是说……也就是说……小雨和无忧他们……” 顾及着盛涉川的颜面,李元锦没好意思把话说出口。 婚戒的意义非凡,即便盛涉川已经跟度无忧和离,但是婚戒对于度无忧而言也是极其私密的东西,袁坠雨把这种东西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贴身佩戴,这无疑表明两个人极有可能暗生情愫。 盛涉川对度无忧并没有男女私情,没感到任何吃醋饿情绪。 但是这事毕竟事关前妻,说实话,多少令他有些尴尬。 “这事也没那么绝对,不过……他们两个年纪相仿,又共患难过,想来……出现这种事,也正常。” 盛涉川带李元锦出了门,两人心照不宣地假装没有看见。 翌日,袁坠雨从昏睡中醒来,精神状态好了不少,不过,他丝毫没注意到盛涉川和李元锦的古怪,而是乖乖听李元锦的话,坐在桌子前吃午饭。 李元锦托盛涉川买了鸡鸭鱼肉,备了薄酒,席面上的菜肴也比昨天精致很多。 可是,袁坠雨今天却不比昨天有胃口,饭吃到一半,他小声地问道:“掌门,元锦哥,事情虽然已经发生了,但是……但也不能任由这事发展下去,下一步咱们应该怎么办?” 盛涉川道:“这事我也没法子,毕竟我也不知道魔教的人隐藏在什么地方,其他几个门派也派了人去找他们的踪迹,但都没线索。你离开家的时间也很长了,回头我叫小锦给你准备一些银子,你回嵩山去吧。” “回……回嵩山?” “嗯。” 袁坠雨的眼神中有显而易见的失望,显然,他并不舍得离开,但是盛涉川既然不留他,他也不好多嘴。 李元锦给袁坠雨打包了行李,牵了马匹,送他上路,袁坠雨临行前与李元锦依依不舍,李元锦看他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可等到最后,他也没听见他说出一句话来。 如是又过了数月,为了找度无忧的所在,李元锦跟着盛涉川多次离开天宁山,前去探查魔教的踪迹,但整个魔教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任凭他们怎么找也不见蛛丝马迹。 待到一个秋日,李元锦和盛涉川一起从祁连山附近回来,到了天宁观门口,却意外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那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盛寒镶和度无倦。 盛寒镶虽然中了寒毒,但好在中毒不深,又有众位英雄豪杰帮助,所以身体没什么大碍,伤好之后,还多来看过盛涉川几次,因此他的出现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但度无倦的话,倒是令两人颇感奇怪。 “爹,你们去哪儿了,我和倦哥在天宁山等你们多日了。” 盛寒镶一见到两人,连忙迎了上去,他配有这道观的钥匙,对里面也熟,既等不到父亲,他就自行带着度无倦住了几日,盛涉川回来的时候,甚至见房中有烧好的热茶和新买的菓子,这都是这几日盛寒镶置办的。 “你们找我什么事?” 盛涉川见来的客人里有度无倦,就知道事情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度无倦欲言又止,眼睛看了看一旁的李元锦。 李元锦明白,他这是不希望自己在旁边,他知趣地说道:“我下山去买些东西,中午便留在这儿用饭吧。” 他刚站起来,盛寒镶连忙跑过去,缠住他,说道:“不必下山去买了,我带了几尾鲜鱼和螃蟹,你去把那个烧来吃吧。” 说着,他丝毫不避讳地揽着李元锦往外去,李元锦感觉他这个举动太亲密,但也没好意思推开他,硬着头皮跟他往厨房去了。 两人一走,盛涉川问道:“你可以说了吧?” 度无倦忙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盛涉川:“盛叔叔请看,我……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也不敢跟楚盟主他们说,只得来找您。” 盛涉川听他言辞恳切,也不敢怠慢,毕竟自从滴血认亲之后,他们两个的关系就不比从前,若不是遇上难事,他也不会亲自登门,这么低三下四地恳求。 盛涉川打开信封,一看到信中的字迹,他就警惕地抬起头,看向度无倦:“这是无忧的笔迹?” “嗯……” 盛涉川连忙将信件草草看了一遍,然而等他读明白信中所写的一切,他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说她要回来给她娘报仇,她说她要杀了我!她娘根本就不是我杀的,她杀我干什么!” 度无倦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脸色有点儿绝望,但又有点儿无奈。 “而且,她胆敢给我寄这封信,说明她绝不会一个人来,她肯定是有把握做这件事。”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摊上这样一家人!” 第4章 青城山 “令狐娴虽然并非你所杀,但是……你也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而且……有一个坏消息我要告诉你。” 度无倦近乎绝望地看着他:“还能有什么坏消息?” 盛涉川见他的样子,虽然不忍心,但还是如实说道:“无忧叛变了,她加入了魔教,只怕,她到时候会跟魔教的人一起来杀你。” 度无倦:“……” 厨房里,李元锦正在收拾盛寒镶带来的几尾鲜鱼。 盛寒镶虽然渐渐懂事,不再游手好闲,但要他帮忙料理复杂的食材还是有些费劲。 所以李元锦就把撕羊肉的工作分给他,盛寒镶挽起袖子,乖乖蹲在厨房的门槛上收拾煮熟放凉的羊肉,等一会儿拿去给李元锦烧菜用。 李元锦心不在焉地把鱼放进蒸锅,好奇地看着盛寒镶:“少主,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想问就问,不用客气。” 别看盛寒镶平时吊儿郎当,但真用心干活的时候,却也十分沉浸,面对李元锦的询问,他都顾不上抬头。 “无倦少主……他来这里做什么?” “无倦少主?”盛寒镶终于抬起头,略带嘲讽地看向李元锦。 “你还那么叫他?算了,反正你们关系也不好,无所谓喽。” “他最近遇到一些仇家追杀,吓得要命,所以来找我爹帮他解决问题。” “仇家?能把他吓得来找掌门解决的仇家,应该不是普通人,只怕,那人掌门也认得吧?” 李元锦说出这番话,盛寒镶显得很意外:“哇,你真厉害,跟着我爹时间长了,脑袋也变聪明了。” “……” 李元锦听得出好坏,对方明显是在讽刺自己。 他闷闷地别过头,不跟盛寒镶说话,生怕被他再奚落了去。 而盛寒镶觉得他特别有意思,还想说两句别的话逗逗他,但就在这时,盛涉川忽然来到房门边,表情有些慎重地说道:“饭做好了没有?一会儿有件事我要跟你商议一下。” “我?” 李元锦有些意外,但他隐隐能猜到,盛涉川要跟他商议的事或许跟青城派有关。 果然,等李元锦暂且将手头的工作交给盛寒镶之后,盛涉川便将度无倦的事情如实告知给他,并向他说明,自己打算前去青城山帮助度无倦,希望李元锦可以同他前去。 李元锦吃惊于度无忧的“复仇”速度,但是,要他前往青城山,却微微让他感到一丝丝不适…… 他虽没去过青城山,但是那地方的人和事显然没留给他什么好印象,这让他天然地有点抵触。 “你要是答应了无倦少主,那我就跟着去,不过……话要先说明白,我本身,不太想帮助这位新掌门,倒不是因为令狐娴……而是因为我本身……本身不是很喜欢他。” 李元锦显得有些为难,但好歹还是答应了盛涉川。 盛涉川知道他跟度无倦之间有些不快,他也不指望李元锦能跟他重归于好,毕竟这对兄弟之间横亘了两代人的恩怨,他对此表示理解。 四人在天宁山共进了一场午饭,略作歇息,便马不停蹄踏上前往青城山的路。 青城山距离天宁山路途虽然遥远,但比起前往嵩山可就近得多,加上如今正是夏秋交界,气候干爽宜人,昼夜分明,他们赶路十分顺利,一路上没有出现任何差错或者意外。 李元锦起初还有些抵触前去青城山,但当他渐渐进入这个对他而言陌生的出生地时,他却渐渐被这里幽静的自然风光和山城中深厚的文化底蕴所吸引。 巴中一带山势蜿蜒,层峦叠嶂,瀑布水帘,溪流潺潺,置身其间,犹如置身在一幅天造地设的山水画中,不禁让他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他此前也在嵩山住过一段时日,但是他身在嵩山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寒冬,白雪皑皑,冰封千里,根本没机会见到如此美丽青翠的山景。 一时间,他流连忘返,对此处的那种警惕和敌意也渐渐消减。 一行人进入青城山后,先是经过一段连绵起伏的山脉,又经过一段树木茂盛,青翠欲滴的丛林,他们在凌晨赶路,并于清晨见到阳光。 当阳光渐渐刺穿山中缭绕的云雾,穿过那珍稀的花草树木,在他们的身上落下光斑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恍然觉得自己仿佛是置身仙境中闪闪发光的神仙。 而路过他们的飞鸟和小动物也十分好奇地看着他们,它们轻轻鸣叫着,在他们的脚下飞快穿梭,然后躲在它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偷偷窥探着他们。 目之所及,皆是生机勃勃,风景壮丽。 可谁又能想到,就在这般温柔似仙乡的桃园地中,正酝酿着一场复仇的风暴? 度无倦将他们顺利带回青城山,心中松了很大一口气,仿佛只要盛涉川来了,他的性命就可以安然无虞了。 “我叫骊心帮三位准备了住所,盛叔叔和小锦一间,寒镶一间。时间匆忙,加上我比较在意自己的安全,想离你们近点儿,所以那几处房屋都在我的卧房附近,不是正经待客的房子,环境一般,只是勉强像样,甚至稍显寒酸,多少有些委屈几位了。” 度无倦诚恳地说着,安排江骊心去安置三人。 不过,他嘴上说着为他们三个准备的房间“勉强像样”,可等盛涉川三人真的来到他所准备的房间时,他们三个简直都呆住了。 度无倦显然是谦虚了,而且是太!谦!虚!了! 青城山虽位于四大门派之末,但财力却是天下第一,度无倦口中所说的寒酸客房,足足有李元锦梨瑭别坞主卧的两倍大! 而且房中的摆设极其富丽堂皇,房中处处充满黄金点缀,置物的长桌上摆放着各种各样名贵稀有的古董瓷器和金器,墙壁上更是挂满名家真迹,木雕彩绘,书架上塞满了古籍与卷轴,主打一个入目极其繁华,极其花哨。 盛涉川和盛寒镶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但他们两个还是暂时被这两个房间的奢华给震惊了一下。 毕竟嵩山派虽然也有钱,但他们那儿的建筑和装潢讲究一个雅致如画,简朴素净,绝不可能像青城山一样,恨不得把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标记上金钱的味道! 最最惊讶的,其实只有李元锦自己。 说真的,他长这么大,见过最最豪华的房间,还是郁久闾楼瑶的房间。 而眼前这个房间,几乎在他心里足以跟郁久闾楼瑶的房间相媲美! 可就是这么奢华的房间,却被度无倦评价为“寒酸”。 他都不敢想象,能被度无倦评价为“好”的房间,那得什么样! 看李元锦张着嘴巴,久久无法闭上,一副痴呆的样子。 盛寒镶坏心眼儿地凑上去,在他耳边说坏话:“我的小锦公子,看见了吗?要不是你从小被你姑姑抱走了,这度家的家产,那都是你的!” “……” “啧啧啧,你看看,这装潢,简直是富得流油,要我是度无忧,我也不肯嫁人,就留在这儿争家产。但凡从我这无倦哥哥手里抠出三分之一的钱来,都够我逍遥十辈子了。” 第5章 婷婷 第5章婷婷“咳。” 话刚说完,盛涉川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盛寒镶闭嘴。 盛寒镶一愣,忽然意识到江骊心也在现场,而且听了他的话之后,脸色稍微有些僵硬。 江骊心是度无倦的人,难免会把自己的这番话再讲给他主子听。 度无倦本来就对李元锦比较敏感,若真是把这话传到他耳朵里,免不得会让这对兄弟再起矛盾。 盛寒镶想到这儿,尴尬地笑了笑,拍了拍李元锦的肩膀,说道:“不过,你现在嫁人了,就不必考虑这个了,我爹的钱都可以给你花,要是不够用,我们小岳山也有很多钱。” “我不要这个,你不用那么说……” 李元锦显然对钱没什么兴趣,他轻轻推开盛寒镶的手,自己走进房间。 盛涉川不咸不淡地剜了盛寒镶和江骊心一眼,道:“少说话。” 他既是在提醒盛寒镶,也是在提醒江骊心,两人尴尬地吐了吐舌头,自然不敢再多言。 三人在青城山小住四五日,期间也未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盛涉川中途曾提议过要去看看度千岁,度无倦略作犹豫,也同意了这事,并问李元锦要不要同去,但李元锦或许是芥蒂着什么,始终不肯。 盛涉川只得自行去看度千岁,他去了有半日,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看,看来度千岁的情况不是很好,神智或许也不是很清楚。 李元锦虽然不喜欢这个父亲,但他心地十分善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盛涉川只说,他整个人疯疯癫癫的,整天在念叨令狐娴和度无忧的名字,偶尔也会提起度千馨。 显然,大家并没有将李元锦的真实身世和度千馨的事告诉他,他的神智还停留在嵩山的某个雪夜,那一夜,他失去了他的妻子,女儿。 江雪琮的死固然也带给过他打击,但令狐娴的死才是彻底地杀死了他。 而李元锦和度无倦,自始至终,并未被他提起。 李元锦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不过,由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不唏嘘倒也不可能。 度无倦原本对度无忧要来复仇的事十分在意,命人将门派里里外外团团把守,生怕丢了自己的小命,但让人十分意外的是,直到中秋,他们连度无忧的一根毛都没等到。 而直到中秋节的前一日,距离三人来到青城山已经足足半月。 度无倦感到十分尴尬,毕竟当初请他们来的时候,他表现地十万火急,如今迟迟未见动静,反而像是他小题大做了一样。 左右门派上下也正在筹备中秋节的事,度无倦便大起胆子,主动建议三人下山走走,感受一下山门附近的节日氛围。 盛涉川虽有顾虑,但考虑到李元锦和盛寒镶都是小孩,他怕两人耐不住寂寞,所以便答应了这事。 不过,在出行之前,出于保险起见,盛涉川特意让李元锦假扮成度无倦的样子,跟着自己和盛寒镶出行,而让度无倦必须待在家里。 众人一开始还十分疑惑,但很快,众人就反应过来,盛涉川这是要使用障眼法。 提防度无忧在他们游街之时刺杀度无倦。 李元锦是度无忧亲弟弟,即便发生不测,想来她也舍不得让他去死。 其次,用一个假的度无倦来迷惑度无忧,刚好可以引蛇出洞。 几人在出行前计划好一切,这才放心出门。 青城山上的灯会是由青城山的门徒自行筹办的,山上的山路上提前被这些弟子们规划好了摊位,吸引周围的商户和有意向售卖物品的同门前来卖货,每个摊位根据客流量的多少和地理位置,收取不同的摊位费。 灯会一连举办七天,从八月十一到八月十六,皆为灯会开张的时间,只要天一擦黑,延绵悠长的青城山路上就挂满了五彩缤纷的纸扎花灯,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原本漆黑山道瞬间化作耀眼的星河,热闹非凡。 平日里只能穿山门服饰的门徒们纷纷换上自己喜欢的衣服,女子们或浓妆艳抹,或轻施粉黛,步履轻盈地行走在每一个摊位之前,而男子们也个个收拾地气宇轩昂,英气十足,穿着洁净地衣衫,佩戴长剑,陪同自己的女伴,同门,一起游荡在这场热闹的盛会之中。 三人也渐渐被节日的气氛所感染,不时驻足在小吃摊或者猜灯谜之类的摊位前流连忘返。 盛涉川和盛寒镶很擅长猜谜,投壶等游戏,不过一会儿功夫,就给李元锦淘换了不少玩具和有趣的小摆件,搞得李元锦开心的同时,又有些不自在,因为他没想要这么多小玩意儿,一会儿拿回去,他都不知道放在哪儿好。 好在盛寒镶很懂事,见他收拾不了这么小玩意儿,便主动帮他拿着那些战利品。 三人并肩行走在山路上,几乎渐渐忘记了度无忧的事。 李元锦漫无目的行走,眼睛好奇的看来看去,他很少有机会参与这么大的盛会,所以难免沉迷其中。 可是,就在他逛得正起劲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腹部撞上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盛涉川眼疾手快,连忙把他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那个始作俑者。 盛寒镶也提高警惕,严阵以待。 然而,当他们定睛看向撞着李元锦的“那个东西”时,才发现,对方只是个五六岁的,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粉妆玉琢,穿着可爱的粉红色薄夹袄,手里拿着一串被撞扁的糖葫芦,仰起头,呆呆地看着三个严肃地瞪着她地男人。 她应该是被三个人吓到了,随后,她立刻咧开嘴,哇地一下哭了。 她手里的糖葫芦也不要了,掉落在山路的石板上,把糖浆摔得稀碎。 “这……这谁家小孩?” 三人被这个小姑娘弄得很尴尬,连忙抬头去找她的爹娘。 可是,随着小姑娘的哭声越来越大,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一个人站出来,承认这是他们的孩子。 盛寒镶最讨厌孩子哭,他脸色一变,恐吓那个小孩子道:“不许再哭,再哭我就打你!” 可是,他越这么说,那小孩子反而越是控制不住自己,三个人中只有盛涉川有带孩子的经验,他连忙从打包的零食里拿出几枚梅子蜜饯,塞给小姑娘吃。 小姑娘嘴里被塞进去甜蜜饯,立马就不哭了,她好奇地看着盛涉川,眼中那种恐惧渐渐散去,反而多了几分信任。 显然,这个小姑娘不怎么精明,被人用甜点哄一哄,便开始相信眼前的几个陌生人是好人,不会伤害她。 盛涉川见她安静下来,松了一口气,四处寻找她的父母在什么地方,但奇怪的是,这孩子似乎是走失了,怎么也不见有人来寻她。问她父母的姓名和住址,她也一问三不知。 她只能含含糊糊说出自己的名字,但那个名字是叫“婷婷”还是“灵灵”他们都没听懂。 盛涉川没办法,只好先抱小姑娘来到相对僻静的一个茶汤摊子,给她点了一碗甜茶汤,然后几个人一起想办法。 “这孩子是青城山上找着的,怕不是青城山门徒的儿女,回头把她送青城派那里去,相信她父母很快就能找来了。真是的……好好地怎么遇上这么个麻烦东西?人家还想逛街呢。” 盛寒镶根本就不想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待在一块儿,而那个小姑娘似乎也不太喜欢盛寒镶,一个劲儿地冲他做鬼脸。 “好啦,也只能如此。先哄她玩玩,耽误不了你逛其他的。” 盛涉川倒是挺喜欢小女孩的,所以难免对这个小姑娘颇为偏爱,甚至拿新买来的小玩具逗她玩。 李元锦坐在小姑娘旁边,颇有兴致地看盛涉川教小孩玩玩具。 那个叫婷婷的小女孩玩了一会儿新玩具,忽然撅了撅嘴,似乎对这个小东西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我要汤汤,不要玩具。” 她这么一说,盛涉川连忙答应道:“好啊,那就先吃东西。” 他放下玩具,帮小姑娘调匀茶汤,想要喂她,但是小姑娘却别扭地摇摇头,指着一旁的李元锦道:“我要这个哥哥喂,要这个哥哥喂。” 第6章 暗杀 说罢,三人都是一愣。 李元锦感到惊讶,因为自己的孩子缘真的挺一般,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自己现在顶着的是度无倦的脸。 度无倦长相比较温柔,倒是很容易招小弟弟和妹妹的喜欢。 李元锦对她并无防备,从盛涉川的手里拿过茶汤,准备给小姑娘喂饭。 盛寒镶对这个小姑娘的提防心很重,他见李元锦这么随和,忍不住出言阻止道:“倦哥,你小心些,这孩子来历不明,恐怕没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元锦微微一愣,但还是说道:“没关系,我会小心的。” 李元锦说着,给小姑娘舀了一勺茶汤,那个小姑娘冲盛寒镶吐了吐舌头,像是在向他宣示自己的“胜利”。 她衔住李元锦递过来的汤勺,乖乖吃了好几口。 见她还算安分,三人渐渐放松了警惕,小姑娘胃口不大,吃了不到半碗,就嚷着不吃了,要李元锦背她玩。 盛涉川主动提议要帮忙,但那个小姑娘就是不依,可怜巴巴地揪着李元锦的衣服,就差滚在地上拧麻花。 李元锦没办法,只好把她背到背上。 小姑娘落到他的背上,这才安静下来。 盛涉川本来还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但当他发现对方有些过分刁蛮的时候,他未免有些不太高兴,同时也对这个小姑娘心生怀疑。 李元锦背着她走了几个路口,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个声音叫道: “婷婷!”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对方看起来年纪不大,身穿青城山的服饰,看来应该是青城山的一个门徒。 他满头大汗,急得大口喘气:“婷婷!你怎么可以乱跑!我和你阿娘都担心死你了,快过来。” 说着,他向着小姑娘伸出双臂,而那个刁蛮的小姑娘婷婷在看见对方之后,也甜甜地喊了一声:“爹爹。”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几位大侠,这是我的女儿婷婷,方才都怪我和她阿娘看花灯过于着迷,一时间没看住她。” 那名男弟子满口感谢,对三个人几乎五体投地。 在道谢完之后,那名男弟子又低头对那个名叫婷婷的小姑娘说道:“婷婷,方才多亏了这几位大侠,你跟他们说谢谢了没有?” 叫婷婷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看着三个人,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睛转个不停,一副鬼灵精怪的样子。 “哼,我不要谢谢他们,回家,我们回家。” 说完,那个小姑娘便调过头,快速跑下山路,而她的父亲也只好满脸歉意地冲他们赔不是,然后追下山去找她。 “这个臭丫头!早知道我就一脚把她踹下山去!她还吃了咱们一把梅子姜和一碗甜茶汤,拿咱们当小狗使唤,别叫我下次再碰见她,再碰见她我非揪断她的辫子!” 盛寒镶见那个婷婷这么不客气,气的跺脚大叫。 可是他们父女早就走远了,他再大喊大叫也没用。 “行了,人都走了,别计较了。” 李元锦也觉得这个小孩子很没礼貌,一面安抚盛寒镶,一面拉着他往前走。 “诶,前面还有一个猜谜语的摊位,咱们去哪儿玩。” 李元锦本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可是,就在他拉着盛寒镶往前走的时候,一条沾满火油的箭矢忽然破空而来,燃烧的箭尖犹如流星,又似鬼魅,对准了李元锦的后心,直直刺过来,大有要李元锦当场丧命的架势! “小心!” 盛涉川耳力最佳,连忙拉住李元锦的左臂,将他扯到自己的怀里。 李元锦被他一扯,立刻就躲开了要害,他反应很迅速,动作也十分敏捷,可即便如此,那根飞箭还是从他的衣袖边擦过,火焰擦过李元锦衣袖的瞬间,他的衣袖腾地一下燃烧起来! “着火了!快跑啊!” 突如其来地刺耳尖叫在热闹的人群中迅速传开,恐慌点燃了整条街道,无论是游玩的门徒还是路边的摊贩,一时间都惊慌失措,四下逃窜。 李元锦的衣服燃烧速度特别快,盛涉川第一时间脱下外袍,迅速披在李元锦身上,阻断了火焰与空气接触的机会,而盛寒镶则拼着从混乱的人群中抓住了一缸雪梨凉水,用尽力气泼在李元锦身上。 李元锦身上的火被及时熄灭,但这场原本欢庆的盛宴却在顷刻间狼藉一片,盛寒镶想要挤过去跟他们两个会合,可是由于人流十分混乱,他竟一时间怎么也挤不到两人跟前。 “分开跑,去青城山里面会合!” 盛涉川意识到问题绝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当机立断,一边搂住李元锦,一边吩咐盛寒镶另寻出路。 他武功甚高,借助一处倒塌的摊位,纵身施展轻功,幽灵一般飞快穿梭在人群之中,他的目标十分明确,那就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根飞箭显然就是冲着李元锦来的,度无忧已经采取了行动! 盛涉川带李元锦飞跃到青城山观附近的丛林深处,这处丛林,远离灯会,寂静地可怕。 两人惊魂未定,躲在树冠之上,屏气凝神,关注着周遭的每一种声音。 在四下阒然的深林之中,凄冷的月光和远处散乱的灯火通过繁密的树叶,静静地映照在两个人的身上。 李元锦的心脏狂跳不止,尚未从火灾的震惊中脱离出来,他的额头渗出大量细密的汗珠,急促的呼吸成为山林之中最明显的声音。 盛涉川尽量保持稳定,但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飘浮着一种特别奇怪的火油味儿,而且是从李元锦身上传来的。 那枚箭矢不过是擦到了李元锦的衣袖,怎么可能会留下这么严重的火油味儿,他凑近李元锦,轻轻嗅了一下李元锦的后背,结果发现对方的后背上有浓重的火油味儿,似乎被人泼上过火油。 “不好,中计了,那个婷婷果然有问题!” 盛涉川的警觉犹如电流一般迅速传遍了全身。 李元锦也渐渐反应过来,他惊魂未定,连忙追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赶紧回观里——” 盛涉川话还没说完,两人忽然听到树下传来阵阵野兽的低嗥,李元锦悚然一惊,往下看去,只见他们的树下赫然出现了一群身形修长,肌肉线条分明的猎豹。 它们极有目的性地聚集在他们的树下,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咆哮声令静谧的丛林中充斥着一种不安的气息,它们的花纹在冷冽的月光之下闪烁着恐怖的光芒,森森白齿,犹如鬼瞳般幽深的目光,透露着对猎物的渴望。 第7章 密林脱险 夜已至深,月光冷冽,初秋的山林中,连空气都透露着冷冽而萧索的雾气。 树叶因山谷的冷风吹拂而沙沙作响。 树影斑驳,落在二人绷直的脊背之上。 幽暗的丛林中闪烁着几点银光,那些光芒来自于盛涉川手上逐渐显露出的剑刃。 “掌门,小心。” 李元锦忽然压低声音,抓住了盛涉川的手腕,盛涉川看到他用眼神示意自己的身后。 盛涉川略一沉默,很快,他就明显感受到自己身后的枝桠上有重力传来。 盛涉川轻轻侧首,目光与一对饥饿,贪婪的豹眼相对。 早有一只猎豹竟不知在什么情况下爬上树枝,意欲从背后偷袭两人。 人对于猛兽有着纯天然的恐惧,即便是武功高强如盛涉川,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从这么多猛兽的围攻之下全身而退,何况他险些忘记了,豹子也是会爬树的。 “强战无宜,走为上计。” 盛涉川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仍能保持理智,李元锦与他心意相通,立时明白了他的意图,两人瞬间交换了目光,同时握紧手中的兵刃。 早已悄然上树的猎豹在那一瞬间发动了攻击,低沉而凶狠的咆哮声在瞬间撕破黑暗的寂静,它的身姿狡黠而迅猛,浑身的毛发随着它的跳跃而根根蓬勃起来,配上它无法抵抗的气势,让身为猎物的两人感觉它势在必得。 “逃!” 盛涉川说着,轻轻推了李元锦一把,两人瞬间向不同的方向施展轻功,迅速落在不同的枝桠上。 早先发动攻击的猎豹扑了个空,凶狠的咆哮声在树冠之上盘旋,而与此同时,刚落在附近树冠上的李元锦立刻感觉自己所站立的枝桠在轻轻抖动,他的四周瞬间被无数猎豹所包围。 危机四伏的夜林之中,茂盛的树冠犹如海洋,波涛起伏,而就在这片“繁盛的海洋”之中,李元锦的处境岌岌可危。 李元锦此前只有一次与猛兽作战的经验。 而那一次,显然给他的身体和心灵留下了巨大的创伤。 他的身体轻轻抖动,显然牵动了对恐怖往事的回忆,可也就在此时,林间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神秘的笛声,那笛音所吹奏的乐谱应该相当古老,那是两人从未听过的曲目。 但是,他们都能感受到,那笛声十分具有穿透力,笛声穿透深夜,传到两人的耳中,同时,更是传进四周猎豹的耳中。 原本对李元锦持观望态度的猎豹们,在听到这个笛声之后,一瞬间像是发疯了一般,嘶吼着扑向李元锦。 李元锦登时大脑空白,只听盛涉川道:“快跳下去。” 李元锦做不出任何判断,只能听盛涉川的,他不顾一切,急速下坠,而盛涉川也早已跃到树下,不等李元锦站住身形,便把他强行揪起来,扯着跃到距离落地几丈远的位置。 他的轻功比李元锦强上很多,即便是带着一个人,脚下也丝毫不见凝滞。 那笛声似乎有蛊惑兽类的魔力,原本悠扬的笛音在两人施展轻功准备逃离的时候,忽然变得十分诡异,变得急促。 十数只猎豹瞬间跃下高树,发疯似地追逐二人,猎豹的速度犹如疾风骤雨,转瞬间便拉近了追逐两人的距离,它们的四肢强健有力,口腔中喷薄的腥臭,捕猎的喘息,近在咫尺,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因为它们而增添了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盛涉川轻功虽然好,但他对青城山的地势并不熟悉,何况两人又是在丛林之中,发足奔跑之时,难免被荆棘灌木划破衣衫和肌肤,弄得十分狼狈。 李元锦浑身大汗,紧张无比,不过,人在巨大的恐惧之下,总能迸发出极大的求生欲,他扯了一下盛涉川的袖子,拼命喊道: “掌门!方才你我分头逃离之时,那些猎豹只顾纠缠我,却不管你,只怕只为杀我而来,我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你先行离开,我来对付它们。” “你?” 盛涉川瞪了他一眼,连想都懒得想。 “驳回。” 他不信李元锦能有什么好办法,可李元锦却目光灼灼,近乎恳求地说道:“掌门,我真有,你信我一次,若不放心我,你就带我跃到那棵树上。” 李元锦奔跑中,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棵茂盛的乔木,盛涉川拎住他的衣领,将他使劲儿提起,两人在转瞬间落在那棵乔木上,而那十几只猎豹如影随形,立刻跃上树冠。 李元锦登上树冠之后,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把烟花弹,这把烟花弹是李元锦放在逛街的时候买的,他本想拿回去做信号弹用,但现在刚好用得上。 李元锦用最快的速度点燃那把烟花弹,将它们抛上天空,那些烟花弹本来就沾染了李元锦身上的火油,在燃烧之后,它们爆发出更大的威力。 数枚烟花弹在空中伴随明火炸开,瞬间湮灭了笛声,猎豹再凶猛也不过是兽类,天性畏火,纷纷跃下树枝,四下逃窜,而那些烟花弹在炸裂之后,落下的火苗更是瞬间点燃周围的不少树木,令那些猎豹一时间不敢上前。 “小锦!” 李元锦和盛涉川趁树冠着火的瞬间跃到附近的一棵乔木上,但李元锦还是被火苗所烧着了头发,后背也被烧出一个窟窿,看起来血肉模糊。 李元锦被爆炸的辛辣味儿呛得咳嗽不止,他顾不上自己的身体,而是说道:“快!快回观里,那个笛声肯定还能再把它们招来。” 其实不用他说,盛涉川也意识的到,他不敢怠慢,赶忙带着李元锦往青城山山门的方向掠去。 两人回去的路上虽然狼狈,但好在没再遇到什么危险。 两人安全回到山门,一到门里,才发现里面已经一团乱象,很多人都受了伤,被人从山门外搀扶进来,他们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踩踏伤,不少人都受了惊吓。 盛寒镶焦急地等在门口,一见到两人回来了,连忙赶上去迎接:“爹!你们没事吧?” 盛涉川身上的衣裳刮破了好几处,脸上也有小小的刮伤,但都不太要紧,反而是李元锦,不仅衣服破破烂烂的,头发也烧坏了。 一路上,盛涉川怕他受风,被人看见样子狼狈,所以解下自己还算体面的外袍,给李元锦遮羞挡风,自己只穿着单衣回来。 盛寒镶连忙安排人去给两人准备一件新衣服,并接李元锦去治伤。 盛涉川顾不上自己,一边陪李元锦等大夫,一边问道:“无倦呢?无倦怎么样?还安全吗?” “倦哥倒是没什么事,只不过,刚才那场变故太突然了,很多人为了逃命都涌进了山门,现在倦哥正在派人挨个盘查进来的人,以免混进……混进一些他不想看见的人。但是……因为实在是太乱了,恐怕有些困难。” 第8章 女子 两人听了这话,都隐隐感到不安。 盛涉川安抚了李元锦一阵儿,随后把他暂时交给盛寒镶,自己去找度无倦。 “走吧,先送你回屋里去。” 盛寒镶倒也不怠慢,连忙扶着李元锦往房间里去。 李元锦心有余悸,身上出了不少汗,免不得先行擦浴一番。 待他换上新的衣服,大夫也就来了。 李元锦身上只是受了点儿轻伤,受了些惊吓,没有大碍。 大夫开了一些治伤安神的药物,便嘱咐盛寒镶来帮他换药。 盛寒镶主动拿起药瓶和药擦,准备帮李元锦换药,李元锦反而有些犹豫,似乎想要避嫌,毕竟对方是自己“丈夫”的儿子。 盛寒镶看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一副很警惕的样子,他瞬间就读懂了他的意思,觉得他特别搞笑:“不至于吧?李元锦?” “幸亏嵩山派没有贞洁烈妇的排名,要是有,我看你该排第一呢。” “……” “没必要吧!而且,咱们两个也算过命的交情,一起执行过任务,你不至于怀疑我对你会有二心吧?要真有,我早就跟你犯下不顾礼义廉耻的事了,何须等到今日?” 李元锦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声音也越来越大,吓得脸色一白,忙着争辩道:“你低声些,少胡说八道,我分明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怕你上药太疼,还是等你爹回来再说吧。” “过来吧,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盛寒镶说着,已经走过来,拧住李元锦的胳膊,将他背对着自己。 李元锦十分别扭,但他见对方如此坚持,也只好照做,尴尬地拉下衣裳,让他给自己上药。 李元锦跟他差不多大,肌肤紧致,细腻白皙,整块后背像是一块浑然天成的白玉,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手感不错。 盛寒镶从前也见过楼倦的脊背,楼倦的脊背也白,但稍显羸弱,并不如李元锦的颜色健康,肌肉匀称。 盛寒镶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李元锦后背的烧伤上,但再往下,他的脸色却微微一红——李元锦的腰肢两侧落有暧昧的指印。 而往上,他可以看见对方肩膀和后颈上有斑斑点点的吻痕,不用细想,都知道那是怎么造成的。 那些伤痕无一例外都来自另外一个男人,他的父亲。 盛寒镶从没这么近距离地观赏过至亲之人的欲望,尤其此刻灯光昏黄,整个房间像是笼罩了一层温柔的雾霭,这让原本就香艳的场景更显旖旎暧昧。 那一瞬间,盛寒镶难以控制地想到了很多不可言说的画面…… 他久久没有动作,也没有回应,这让原本就如芒刺背的李元锦感到狐疑。 李元锦茫然地转过头,只见盛寒镶的目光深邃而缠绵,显然在发呆想着些奇怪的东西。 “你……你看什么?” 盛寒镶顿了顿,才意识到李元锦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后背上有那种暧昧的痕迹。 盛寒镶大脑飞速运转,在据实相告和装聋作哑之间反复横跳。 “你脸红什么?” 李元锦敏锐地发现盛寒镶脸色有问题,即便是在这么暖调的灯光下。 盛寒镶听他这么问,也知道自己不好继续隐瞒,索性拉他来到穿衣镜前,让他自己看自己的后背。 李元锦来到镜子前,才恍然大悟,他脸色绯红,比盛寒镶还尴尬。 他用最快的速度拢住衣服,很抱怨地说道:“我不知道这个……都怪你爹……不是……” “你!唉!你好烦!都说了不让你上药!” 李元锦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后背有这么暧昧的东西。 “我……这……这也没什么,你都嫁人了,这……很正常。” 盛寒镶难得结巴,他拿着药擦和药粉,有些尴尬地看着李元锦:“你还上药吗?” “上什么?快出去。别叫你爹知道!” 李元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偏偏这个时候,房门外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响,盛涉川居然回来了。 他显然听见了李元锦的最后一句话,脸色茫然地看着两人,问道:“不让我知道什么?” “我……” “我……” 盛寒镶聪明,他先反应过来,随口扯了个谎:“没什么,爹,我刚才……故意逗他玩呢,他不受哄,又生气了。” 盛涉川哦了一声,整个人都进入房间,他脸色平静,显然并未怀疑盛寒镶的话,毕竟他的确总是喜欢捉弄人。 “你都这么大了,过了今年我就要给你张罗婚事了,你少跟小孩子一样,出去吧。” “嗯。” 盛寒镶连忙往外走。 可是, 临到门口,盛涉川忽然叫住了他: “等会儿。” 盛寒镶心里一紧,局促而心虚地看着他。 盛寒镶其实并不该心虚什么,毕竟他也只是看到了李元锦后背的爱痕而已,以前他也不是没看过李元锦身上的吻痕,但不知为何,偏偏是今天,他却总觉得无法面对盛涉川的目光。 或许与方才他胡思乱想的东西有关。 他不该幻想有关于自己父亲和李元锦的床笫之欢。 一向高高在上的父亲忽然变成一个欲望的化身,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更有些埋怨自己“污化”了父亲的形象。 “把药粉和药擦放下。” “啊?” “放下你手里的东西,这还不清楚吗?” “哦!噢噢噢噢。” 盛寒镶罕见地有些笨手笨脚。 他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放在桌上,逃也似地跑出房门,房门都没关紧,便溜之大吉。 盛涉川看着他的背影,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见鬼了吗?怎么这个样子?” 盛涉川还在自言自语,一旁的李元锦一看盛寒镶走了,小脸一垮,悄无声息地溜到床边,趴在床褥上,闷头生气。 盛涉川察觉到他在生气,因此也顾不上关门,连忙去哄李元锦:“怎么了?他怎么欺负你了?” 盛涉川不碰他还好,一碰他,他就容易想起方才的窘态。 其实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他早经人事,最懂男人的眼神在表达什么样的欲望。 即便盛寒镶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却早从盛寒镶略显遐想的眼光中看到一丝轻薄。 他既羞,又怕,又怨。 羞的是被丈夫的儿子以那种带有情欲的目光审视。 怕的是被盛涉川知道了刚才的事。 怨的是自己身上被盛涉川留下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么多复杂的心绪凝结在一起,让李元锦觉得十分别扭,眼圈也一红,他干脆推开盛涉川,小声呵斥道:“别碰我,不许碰我。” “怎么了?” 盛涉川看他精神恹恹的,似乎刻意躲着自己,还以为他埋怨自己没斥责盛寒镶。 “怎么了?他怎么欺负你了?让你这么生气?跟我说说,我去教训他。” 他说着,边贴在李元锦耳边说话,边把李元锦揽到怀里。 李元锦被他的温暖包裹,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心绪稍微安稳了一些,但想起方才的样子,又觉得羞人,便缩在他怀里,卑弱地告状: “你的儿子不好,你也不好。我讨厌你们。” “嗯?我?怎么还有我的事?” 盛涉川越发觉得好奇,又觉得有些好笑:“我怎么了?你仔细说说。” 李元锦低着头,却不说话了。 他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经历了什么,他觉得心烦,又怕自己的话引起盛涉川的兴趣,所以干脆糊弄着说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不要再问了,快把眼前的事办完,我要回天宁山去,不要跟他待在一块了。” “啧,好吧,我答应你,咱们尽快回去。” 盛涉川见他不想多说,索性凑上去亲了亲李元锦的脸颊,李元锦没抗拒,像是跟他和解了。 盛涉川帮他上了药,又命人煮了安神汤给他吃,李元锦被他哄得没有脾气,很快也就将此事抛掷脑后,歪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宁静的夜空下,皎洁的月光犹如银纱一般笼罩着大地。 微风轻轻吹拂,树叶轻轻敲打窗棱,李元锦的眉眼在睡梦中显得十分柔和。 然而,在距离两人甚远的山峦之中,月光之下,却有一名身穿蓝衣,手执长笛的女子。 她轻轻地走在林间的小路上,脚下有一头跟随的花豹。 她与那只猛兽缓缓走进夜色,像是融入了这青城山的夜景之中。 她今日没有束发,而是任凭长发垂落,只在发顶松松挽着一个发髻,月光倾泻而下,她的富有光泽的长发微微反射着月光的光辉。 四周的落叶跟着她的裙摆摇曳,犹如她深邃目光中暗藏的情绪,轻轻晃动着。 她的目光渐渐锁定在远处的青城山山门之上,眼中那种摇摆的情绪逐渐宁静,变得冷冽坚定。 低沉的兽鸣在她脚下响起,猛兽随着她的停留而匍匐在她附近的地面上,轻轻打着鼻鼾。 度无忧抬起自己的脸庞,月光落在她脸部的轮廓和面纱上,让她看起来既神秘且动人。 “爹,娘,女儿……还是回来了。” 第9章 中毒 盛寒镶一夜未眠。 一整个夜晚,都让他备受煎熬。 月光如练,洒在他的床前,可他的脑海中却反复浮现出李元锦的背部。 该死。 自己真该死,为什么会对这么种东西念念不忘? 他不断地调整睡姿,但怎么也无法入眠。 其实,在走出李元锦的房间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偷偷站在房门之外,站在那个没有关紧的门缝前,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儿。 他没法儿描述自己的心情,或许有一些不知廉耻,但他就是有些控制不住。 自然,他通过那道门缝,偷偷看见了盛涉川是如何将李元锦抱在怀里,轻轻亲吻他的面颊,又是怎么哄他的。 真好奇把他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 感觉父亲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似乎十分有耐心,而李元锦也很听话,乖乖任由他摆弄。 盛寒镶想到这里,忽然睁开眼睛,伸手轻轻抚弄自己的唇。 他忽然想起,在今年上半年,一个昏暗的午后,他曾与李元锦的唇轻轻擦过。 那种感觉倒是很奇妙。 奇妙……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想到一个形容词,比如喜欢之类的。 但也不对。 他对李元锦谈不上喜欢。 顶多……有点儿想试着再逗逗他,哄他跟自己玩一玩。 但显然,他也意识到,有盛涉川横在中间,他是万万不可跨越那道底线的,即便两人并非亲父子。 “妖精……美人计,全是美人计。” 盛寒镶在心里默念,缓缓压制着自己未免有些逾矩的心思。 但是,当他的情绪压制下去了,心灵却始终得不到安宁。 夜越来越深,深到极处,反而开始渐渐泛起鱼肚白。 星光渐渐暗淡下去,熬了一整晚的盛寒镶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抱着满心满肺的无奈,他在晨光破晓之前,渐渐陷入了昏睡。 他这一睡,干脆睡到了下午。 盛涉川早上吃饭的时候没见着他,中午没见着,还以为他出了事。或者是嫌李元锦生气,故意赌气不来找他们。 直到他来到盛寒镶的房间,看见他睡得挺安稳,这才放下心来。 盛寒镶为人虽坏心思多,也不怎么靠谱,但家教还算可以,睡相也好。 不过,盛涉川注意到,他睡觉的时候挺奇怪的,不管床多大,他都喜欢紧贴着床沿那边睡,仿佛要把里面的一块留给谁一样。 盛涉川很了解他,知道他这是跟楼倦睡习惯了,总是会下意识地给楼倦留出里面来睡的缘故。 秋天的白天越来越短,盛寒镶这一天什么也不干,就睡到了下午。 盛涉川虽然纵容他,但这毕竟是在别人家里,他总不能就这么没规矩地睡上一整个白天,回头叫青城派的人知道,肯定会笑话他懒惰的。 “斑斑,起来。” 盛涉川把盛寒镶拍醒,盛寒镶认出是他的声音,故意不肯马上起来,慵懒地在床上打滚,怎么也不肯离开被窝。 “起来,起来吃饭,回头叫你倦哥知道,断然要笑话你。” “他笑话我吧,我又不是他儿子,他爱说我什么说什么。” 盛涉川听他说话没正形,干脆随手扯掉了他的被子,把房间里的窗户也打开。 盛寒镶又冷又畏光,只好爬起来打哈欠。 盛涉川看他睡眼惺忪,头发像鸡窝,就觉得没规矩。 他随手拿过一个篦子来帮盛寒镶梳头,盛寒镶从小被他梳头发梳习惯了,一点儿也不觉得难为情,自己盘着腿,任凭父亲帮他梳理头发。 盛涉川帮他把头发梳顺,好声好气劝他:“你而今也快十八岁了,再过不到两个月,就十八岁了,我和各位长老打算在你过完生日后就给你议亲,可你看看你这样子,不是到处招惹别人,就是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我看谁家小姐要是嫁给你,可真是倒了大霉。” “哎——” 盛寒镶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忍不住说道:“别说了爹,听到了听到了,我两个耳朵都听到了。” “依我说,你要是嫌我丢人,就别给我议亲了,我这十几年过的好好的,凭什么找个媳妇来,反而要夹着尾巴做人?我不干。” “……” “再说了,你能给我找谁?肯定是找闻叔叔家那个小红。” “玉环怎么了?” “她烦死了,我不找她,若叫我娶她,我情愿一头撞死!” “啧。” 盛涉川听了他这话,觉得十分过分,忍不住扯了一下他的头发,说道:“玉环怎么就不好了?我看她就很好。以前你小的时候,我就很是中意玉环,女孩子活泼一些,就是讨人喜欢,家里也会热热闹闹的。” “得了吧,那是你喜欢活泼的,我才不喜欢。” 盛寒镶连忙否定。 盛涉川不依不饶,说道:“你既不喜欢活泼的,那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 盛寒镶沉默片刻,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冒昧地浮现出李元锦的身影。 不过,也只是那一瞬,他就变了脸色,觉得自己十分过分,居然在父亲的面前想起李元锦。 “怎么?说啊。” 盛寒镶想了想,说道:“我喜欢听话的,要听我的话,乖巧一些的,最好肯费心哄我,还要白白的,高高的。” 盛涉川听了他的话,忽然觉得他口中的这个“形象”十分具体。 盛涉川未免有些怀疑,问道: “等会儿,听你说的这么有板有眼,不太对劲,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盛涉川狐疑地盯着他。 盛寒镶见他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心里十分紧张,以为自己透露地信息太多,暴露了自己的心思,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紧张地反问道: “什么……你说什么啊?” 盛涉川紧盯着他,努力思索了半天,在他认识的人中搜索了一番,最终想到一个很适合这个条件的人: “你实话告诉我,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楼倦?” “谁?” “我觉得,楼倦就很符合你的要求,他倒是听你的话,也肯费心哄你。” “什么啊爹!你胡说什么啊爹!” 盛寒镶意识到父亲猜错了人,心中大为不快,急得乱嚷嚷。 “行了!小声些,我不过打趣罢了,你要是真中意楼倦,我还不依呢。” “你对人家那般过分,我说什么都不能让你再糟蹋人家。”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楼倦比你尚且大五岁,也早到了议亲的年纪,依我看,等你议亲的时候,也该给他一起商量着亲事。” “……” 盛寒镶听到这话微微一愣,马上就说道:“不行?” “怎么不行?” “楼倦是我的,他得伺候我一辈子。” 盛涉川很意外他会说出这种话,忍不住嘲笑他道:“得了吧,我的大少爷,你想让人家伺候你一辈子,也得争取人家的愿意才行,你说了可不算,赶紧起床,快点。” 盛涉川陪他瞎聊了半天,懒得跟他再说别的,把篦子收好,拿起几件衣服甩给他。 “昨天灯会出现了踩踏事件,现在山门里面出现了很多混进青城派的民众,其中有不少受伤的山民,小锦和无倦正在帮忙送粥送药,你也别闲着,赶紧起床干活。” 盛涉川说完,就出了门,而盛寒镶只好忍着被吵醒的郁闷,拖着困倦的身体,磨磨蹭蹭走出门去。 青城山的山门内有几千石阶,以往,这里都会被弟子们打扫地干干净净,唯独今天,那石阶上挤满了人。 李元锦的头发烧坏了好大一块,为了美观,只好都绑起来,成一个小丸子,忙碌着给大家送粥送水。 度无倦并未向众人透露过李元锦的真实身份,也没人知道眼前这个相貌只能算中等偏上,衣着简朴素净的少年,就是他们家掌门的亲弟弟,度千岁和令狐娴的儿子。 度无倦也没闲着,略懂一点儿医术,趁着帮人查看踩伤的机会,仔细关注每个人的状况,以免度无忧混入其中。 盛涉川始终觉得那个叫“婷婷”的小姑娘有问题,因此特意将那小姑娘和她父亲的样貌画了下来,让江骊心拿去挨个比对。 然而,江骊心将门派中适龄的女孩子都查了个遍,却怎么也没找到那个名叫“婷婷”的小姑娘。 几人忙活到夜深,又累又困,尤其是度无倦,从昨晚就一夜未睡,撑了一天一夜,早就支撑不住了,整个人眼前一黑,险些从石阶上摔下去。 好在李元锦就在身边,连忙撑住了度无倦。 “掌门……” 众人面忙迎上去搀扶,但度无倦却没什么事,只是恍惚了一下而已。 盛涉川赶忙来到他的身边,把过脉象,又问了他今日的饮食,结果发现他不止一夜未睡,甚至水米未进。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照看你们家掌门的?这样下去,不等你家大小姐来,他自己都累死了。”盛涉川埋怨了江骊心一番,并嘱咐李元锦拿了一碗热水和热粥来喂度无倦。 度无倦方才多亏了他才没摔下去,如今又受他照料,心中十分感动,他认真地跟李元锦道谢:“谢谢你。” 李元锦听他这么说,反而很不自在,他小声回答道:“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 盛涉川见他们兄弟两个相处起来很是尴尬,也不主张两人再对着干瞪眼,而是对下人吩咐道:“已经搜了一天都没搜出个好歹来,我看今晚也就别再执着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寒镶,你去送无倦回房吧。” 盛寒镶听盛涉川吩咐自己,连忙放下手头的工作,陪伴度无倦往房间走去。 度无倦回了房,吃了一碗热粥,仍觉得头晕目眩,想要吃些宵夜补充一下肚子。 他对送他回来的江骊心道:“骊心,你去厨房要一碟糖藕来,再来一盏花茶,我想吃甜的。” “好。” 江骊心连忙外出,而等他走了,度无倦很抱歉地对盛寒镶说道:“抱歉,寒镶,你帮我守一会儿,我想睡一觉,等骊心回来,你记得喊我。” 盛寒镶睡了一整天,精神抖擞,自然没有二话:“行,你歇息就好,倦哥。” “嗯。” 度无倦说完之后,自己便沉沉睡去。 他已经到了一沾枕头就失去意识的状态,很快就不知天地为何物。 江骊心来到厨房,将自小负责料理度无倦饮食的几个厨娘喊了起来,给度无倦烧了花茶和糖藕。 一路上,江骊心都小心谨慎,没有出什么差错,他渐渐也放下心来,将准备好的食物拿给度无倦吃。 度无倦被拍醒,下人给他捧来了漱口水和盥手盆子,度无倦仔细清理自己,才吃了一盏茶,用了几块糖藕。 就在盛寒镶和江骊心感到一切顺利的时候,度无倦的喉腔种突然传来几阵咳嗽,他们本以为是度无倦受了风寒,可是接下来,度无倦的咳嗽声却忽然更重,一口鲜血,咳在面前雪白的瓷碗上,把距离他最近的盛寒镶吓了一大跳! “倦哥!” 盛寒镶意识到问题不对,赶忙冲过来,点了他胸口几处大穴,以免他心脉受伤。 “怎么回事?” “有毒……饭菜有毒,我觉得,胸闷……快叫盛叔叔来。” 度无倦说着,手紧紧攥着盛寒镶的胳膊,触目惊心的鲜血已经染红了盛寒镶的衣裳。 第10章 喜鹊 “爹!爹!” 盛寒镶的声音十分急促,盛涉川果然闻声而动,紧急赶来。 当他看见度无倦犹如血人一般卧在床上时,盛涉川尤为震惊,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九转还魂丹给度无倦服用。 度无倦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他拉着盛涉川的手道:“盛叔叔,水……我想喝水。” 盛涉川听他这般讲,立刻意识到是他失血过多。 “你别怕。” 盛涉川正安慰他,李元锦连忙提了温水过来,可是,当度无倦一看见水来了,却又害怕,摇头拒绝道: “我不要喝水……有毒……这个会有毒。 度无倦心有余悸,显然被刚才的食物吓坏了。 盛涉川连忙拿过李元锦手中的碗,当着度无倦的面喝下去,说道:“无倦,你看,没有毒的。” 见盛涉川喝下去,度无倦才放下警惕,小口小口地喝下一部分水。 “你们怎么搞得?不是叫你们好好看着他?” 江骊心十分害怕,他紧张地说道:“不知道……我就是按掌门的意思前去找人烧饭,那些人都是掌门的心腹,绝对不会害掌门的。” “你来的路上可曾遇上过什么奇怪的人?” “没有,一路上我都没碰上别人,饭菜都是我紧紧盯着烧的。” “那……那动物呢?有没有遇到过奇怪的动物?” “人都没遇见,当然更不可能遇到动物。” “怪事,总不能什么都没遇到,那他怎么中毒的?” “掌门,看这个。” 众人正疑惑不解,谁知李元锦却忽然指着窗边,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窗边不知何时停留了一只喜鹊。 喜鹊是黑色的,这个季节能看见喜鹊也不意外,但让所有人都稍显惊讶的是,那喜鹊的口中居然衔着一封信。 盛涉川走过去,将信封接下来,还没打开,只看表面的字迹,盛涉川便意识到,这是度无忧写的。 江骊心忧心主人,连忙问道:“盛掌门,信上写什么?” 盛涉川一言不发地看完那封信,随后将信交给了别人:“是度无忧写的,她说她将毒下在了门派的餐碟之上,这种毒是无色无味的,但服用之后,中毒的人便只剩两日的生命,会渐渐吐血而亡,若想要救无倦,换取解药,那就必须去山下的黄龙洞,跟她见面。” “什么?她……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盛涉川看着不远处的喜鹊,缓缓说道:“只怕,凭借她现在的本事,已经不需要亲自混进来了。” “你们在这里照顾无倦,我去黄龙洞见她。” “爹!” “掌门。” 盛寒镶和李元锦自然不肯让盛涉川只身前去送死,纷纷主动站了出来。 “掌门,请让我跟你去吧,她……她应该不会伤害我的。” 李元锦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 可越是这样,盛涉川却越是说道:“不,小锦,你留在这里,正是因为她不会伤害你,所以才要留你在这里陪伴无倦。” “……” “最近你受伤太多了,切不可再加以冒险。” “……” 李元锦心中十分担忧:“可是,她如今毕竟牵涉进了魔教,我怕他们会从中害你。” “掌门……这样吧,若你执意自己去,就带上我这把剑吧。” “……” “此剑乃是令狐娴的佩剑,人非草木,我相信她看到这把剑,也一定会有所感触,说不定,还能让她会回心转意。” “好。” 盛涉川郑重地答应了对方。 李元锦仍是不放心,认真恳求道: “掌门,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你要是……出了事,我都不知……该去什么地方了。” “放心吧。” 盛涉川安抚好李元锦,正待离开,盛寒镶却又舍不下他,追着跑出房门,非要跟着他。 盛涉川当着李元锦的面,未曾拒绝他。 但等出了门,他却耐心地劝盛寒镶道:“寒镶,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好好陪着小锦。” “方才小锦在,我没敢跟他说,那黄龙洞我曾听岁哥说过,那是一个十分诡异且狭窄的隧道,里面时常有虫蛇或者是怪事发生,总之凶险万分。” “你和小锦都是小孩子,这般年轻,若去了之后发生什么闪失,那我真是会一辈子愧疚的。” “你好好听话,保证自己的安全,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 “若我有什么不测,还需要你帮我照顾小锦,不然我怕仍会有人拿他的身世说事,欺负于他。” “爹!” 盛寒镶听到这儿,才意识到此去黄龙洞,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危险。 一方面,他自然是十分害怕父亲出事,可是又一方面,他也明白,盛涉川的安排无疑是十分理智的。 “爹,我不管,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你身上不是有咱们嵩山派的信号弹吗?你去了黄龙洞,每天给我报个平安好不好?” “嗯,好。” 盛涉川说着,免不得又哄了盛寒镶几句。 青城派中有不少长老也听说了度无倦中毒的事,大家都不敢怠慢,更不好叫盛涉川一人只身前往,所以便派出四名武功高强的长老,十数名青城山弟子陪同盛涉川前去黄龙洞。 与此同时,山脚下的某家客栈之中。 度无忧身穿一件绣有合欢花的藕白色裙子,披一件浅紫色的长褙子,长发用一根同样浅紫色的丝带束起,两边的耳坠上坠有美丽的明月珰,整个人看起来比从前更加宁静沉稳,眼眸中更有着从前少有的忧郁和严肃。 此刻,她正靠在客栈的窗边,凝望着远山的黑夜。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开门声。 度无忧闻声而动,她的身后赫然出现一个身穿一袭素雅衣裙的女子,那女子容颜娇媚,身形窈窕,杏眼含春,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玉兰花。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传闻中的蜃楼楼主,郁久闾楼瑶。 郁久闾楼瑶面含笑意,步履从容,看起来比从前更为成熟妖冶。 “怎么了?事情还算顺利吧?” 她说着,轻轻掩上门,度无忧回首望向窗外,此时,一只喜鹊悄无声息地落在距离两人两尺远的窗棂上。 度无忧仔细看了看那只喜鹊,确认是自己派去青城山传信的鸟儿之一。 她抬起眼眸,肯定地回答道:“鸟儿回来了,想必,我大哥已然中毒,而盛涉川也收到信了。” 郁久闾楼瑶闻言,轻轻点头,似乎对度无忧的办事效率非常认可。 “大小姐做事果然爽利,从前倒是我小瞧你了。” “……” “以前我见你年轻冲动,又不经事,还以为你天真无知,笨手笨脚,没想到你不仅学东西快,做事也比正道中那几个婆婆妈妈的大男人要果断。” 度无忧安静地听着郁久闾楼瑶的评价,脸上无悲无喜,像是在听对方评价别人。 “楼主谬赞了,能为圣教做事,是我的福气,也是为了继承我母亲的遗志。” 郁久闾楼瑶听着她的奉承,也没见多高兴,显然,她也早就听习惯了这种恭维的话。 她轻轻坐在度无忧身边的八仙桌前,为自己轻轻斟了一杯茶,呷了一口。 “好听话呢,我从来都听多了,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 “人们把嘴一张一闭,说出些海誓山盟,也不过都是假的。” “想要我真的信任你,你就要拿出足够的诚意,还有让我认可的成绩。” 郁久闾楼瑶说着,慢慢放下茶盏,笑着看向度无忧:“大小姐,非是我太过疑心于你,但毕竟,你是在正道长大的,你在正道生活了那么多年,心性正直善良,总归与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楼主放心,我受楼主和教主的帮助,才在昆仑的客栈找到我母亲的剑谱,修炼成神功,后来又得您两位的帮助,学会御兽之术,这份恩德,是正道之人,从未给予我的,单冲这一点,我便绝不可能背叛圣教与楼主。” “我大哥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吐血而死。 他是逼死我母亲的仇人,我绝不会把解药给他。 至于教主的死敌盛涉川,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我已经在黄龙洞中安置了炸药,只等盛涉川来到黄龙洞,我便会叫盛涉川当场毙命,死无葬身之地。” 第11章 笛曲 “哈哈哈哈——好!好啊!” “你果然比我想象的更为狠毒,你不愧是珂绮诺雅的女儿,依我看,无论是你那个哥哥,还是弟弟,都及不上你。” 郁久闾楼瑶说着,站起身,与度无忧共同眺望远方,她把下巴轻轻抵在度无忧的肩头,远远看向黄龙洞的方向。 “三日之内,真想听到你的好消息。届时,我会安排一个可靠的帮手去帮助你的。” 度无忧闻言,微微一哂,道:“楼主言笑了,何须三日,今夜,我就要他们死。” 黄龙洞外,盛涉川已经带人聚集于此。 黄龙洞原本是前朝的士兵打下的隧道,并非天然形成,如今天下承平已久,这里早就被荒废。 但传言这里面曾经被坑杀过很多战俘,阴气很重,经常出现极为诡异的事件,附近的山民还有青城山的弟子都避之不及,不敢靠近。 盛涉川借着火把,望向那个黑黢黢的洞口,整个黄龙洞静静地潜伏在青城山之中,仿佛是什么沉睡的猛兽的血盆大口,散发出腥臭恐怖的气息。 洞口只有一人高,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行。 盛涉川准备先进入,可青城山的长老们却主动说道:“盛掌门,您是为了我家掌门才会来此,我们实在不该让你独自涉险,请让我们先行进去探路吧。” 盛涉川见对方语气郑重,一时略作沉吟,说道: “千离师兄如果坚持,在下自然听从师兄的安排,不过,无忧如今是为了复仇而来,她对青城山的人恐怕都没有好感,不会手下留情。” “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不如就由我做第二个进去的人吧,万一前面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好出手帮助。” 这名长老与度千岁乃是同辈,年纪也比盛涉川更大,自然当得起盛涉川喊他一声师兄。 “盛掌门思虑周全,那我等就听度掌门的话,多劳盛掌门在我身后保护。” 度千离如今乃是青城山中首屈一指的长辈名宿,虽然武功不怎么强,但对整个度家却是赤胆忠心,当仁不让。 他手持火把,安排了几个弟子和长老等在洞外。 同时又在自己腰上缠上一根绳索,带上铃铛,以免发生不测。 在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他才敢带上盛涉川和几名年轻的弟子走进洞中。 洞中内部的隧道犹如一条蜿蜒曲折,盘踞在山间的蛇。 几人走了大约有半炷香,空气中弥漫的潮湿和腐败臭气逐渐消弭,附近的山壁上应该有漏洞,外界的空气可以吹进来,而他们也隐隐能够听到风声的呜咽。 又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几人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可以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隧道越来越宽。 他们走了这一段时间,都没遇上什么奇怪的事,这让他们几乎以为这里没什么危险,心中那种压迫的感觉也渐渐消散了很多。 “盛掌门,你看……” 走在最前面的度千离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前方。 盛涉川凑上前去,借着火把的光,却看见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宽阔的平地,里面足以容纳千百人。 同行而来的弟子们见状,也纷纷走上前来看,但是随着火把逐渐照亮山洞,洞中蛰伏的蝙蝠们却受到了惊动,一时间纷纷振动翅膀,嘶鸣着飞向洞口。 “小心!” 这些蝙蝠们虽然没有伤人的意思,但数量如此巨大的蝙蝠还是带给了他们不小的冲击,它们带起的风动让不少火把熄灭,这让原本便昏暗的山洞变得更加黑暗。 “重新打起火把,快。” 众人屏气凝神,趁蝙蝠飞尽之后,七手八脚地打起火把。 几枚火把再次散发出温热的火光,然而,也就是在火光从新出现的瞬间,一阵悦耳的笛声恰如其分地轻轻响起,那笛声悠扬轻快,像是小孩子第一次学习横笛时所学的简单曲目。 “这里怎么会有笛声!” 这简单的笛声如果放在外面,或许会让人颇觉温馨可爱,但是,眼下,大家正身处未知的险境,自然分外警惕,众人纷纷拔出长剑,严阵以待。 盛涉川也觉得十分不妙。 不过,他隐隐有种错觉,他总觉得这个曲子很熟,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 “这是……《月亮星》。” 一旁的度千离从小生长在青城山,自然熟知这个哄孩子的曲目。 “月亮星?那……” “是小姐。以前令狐夫人最喜欢这首歌。” 度千离的话刚说完,对方的笛音也刚好停止。 突然! 众人的前方忽然亮起一把明艳夺目的火把,而在那炽热的火光之下,赫然站着这次邀请他们前来的“主人翁”——度无忧。 度无忧一袭紫裙,一手拿着紫笛,一手打着火把,冷漠平静的表情在火光的映照下分外清晰。 “无忧!” “小姐!” 大家并不意外可以看见度无忧,但是,今天的度无忧和以往很不一样,这让他们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盛叔叔,千离长老。” 度无忧认出了两人,勾了勾唇角,似乎算是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盛涉川一见到她,便忍不住说道:“无忧,我知道你这段时日受了很多委屈,但即便如此,你也万不可自暴自弃,听我的话,把解药给我,及时收手吧。你难道忘记你母亲死前的愿望了吗?” “只要你肯回心转意,我一定会帮你……” “帮我?”度无忧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盛叔叔,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如果不是你和剑祖从中周旋,我只怕早就做了楚佚剑下的亡魂,更没机会活到今天,手刃仇人。” 盛涉川:“……” 一旁的度千离哪儿知道度无忧当初是被盛涉川放走的,如今骤然听到这话,自然十分震惊! 他大骇,立刻皱起眉头质问道:“盛掌门!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是被魔教的人劫走的吗?怎么还有你和剑祖的事?” “我……” 盛涉川心里气得发慌,真恨不得把度无忧的嘴巴缝上。 “是啊盛掌门,你那时候应该知道她是魔教的余孽吧?你怎么还能放她走呢。” “是啊!盛掌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对众人的诘难,盛涉川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比较合适。 “休要听她胡说,她这是要离间我们,我放走她干什么?我和剑祖才没有放走她!” 盛涉川边撒谎边为自己辩驳,一张雪白的脸烧得通红,幸亏附近的光线比较昏暗,大家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众人相对还是比较信任盛涉川,听他这么说,一时间都偃旗息鼓,不再质问盛涉川。 盛涉川压着怒火,跟度无忧好声好气地说道:“无忧,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是你也不该把怒火发泄在自己家人身上,你的刀尖应该对准曾经伤害你们的魔教。” “你难道忘了你娘是怎么被魔教抛弃?你父亲又是怎么被魔教所伤?兄弟又是怎么被魔教残害的吗?” “家人?” “残害?” 度无忧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抬起冰冷的眼眸看向盛涉川和青城山的众位弟子。 “谁是我的家人?你们的兄长,会逼死你们的父母吗?” “……” “圣教何曾伤害我们一家? 我娘早就离开圣教,打算重新做人,而我爹是为了救你才受伤。 他们本想做一对寻常夫妻,将我好好教养长大,让我相夫教子,平安一生。 我们曾经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可偏偏是你们,非要把那些旧账翻出来,陷我父亲于不仁不义之地,逼我娘自杀而亡,害我远走他乡。” “盛叔叔,你那么爱小锦,那么肯花心思,去了解小锦的心,但你怎么就不能爱屋及乌,理解一下我究竟为何走到今日这一步?难道我走到今天,全因为一念之差,一时冲动,才会投身圣教,毒杀兄长吗?” “……” “时至今日,你还认为我只是在闹事?只是在发泄心中的怒吗?” “不,你压根不知道我在离开你们之后经历了什么。” “这短短的几个月,我已经品尝了爱情,权力,武功,自由,带来的乐趣。” “我早已不是那个非正道不可,苦苦恳求你们接纳我的度无忧了。也不想再做那个束手束脚,在男人的恩赐下苟活的小妇人。” “我要为我的父亲,母亲报仇,杀掉每一个伤害过我的人。” “你根本就不理解我,我也不稀罕得到你们的理解。” 第12章 费婷 “我今天让你们来,根本不是为了给你们解药。” “黄龙洞外的弟子们已经被我们的人给杀了,他们帮不了你们了。” “度无倦逼死我娘,逼疯我爹,他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去死!” “你们休想绑架我,拿亲情说事,倘若他当真是个好哥哥,我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盛涉川听到这里,知道度无忧的心魔已经很严重。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可是他们的身后却传来弟子们接二连三的惨叫声。 盛涉川和度千离看向身后,只见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手执短剑的女孩。 那个女孩身形矮小,脸庞稚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 但盛涉川在看见她的瞬间,却面露惊讶之色,只因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出,对方正是那天在灯会认识的“婷婷”。 “盛掌门,别来无恙!” 那“女孩”说话间,短剑飞舞,手起剑落,转瞬间已经将围攻她的几名青城山弟子斩杀于剑下。 代表死亡的鲜血溅湿了“女孩”美丽的面孔,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的纯真可爱,但这一切,不过是她嗜杀本性的面具罢了。 盛涉川来不及回答她,连忙使出杀招,推开又一名险些丧命于“女孩”手下的弟子。 两人兵刃相接,盛涉川手中的神寰毕竟是当世知名的神武,浑身散发着狰狞肃杀之气,在与那“女孩”的兵器格挡的瞬间,竟立刻削断了“女孩”手中的短剑。 那“女孩”脸色微变,显然没想到盛涉川的武器威力这么大。 盛涉川脚踏嵩山派的武功步法,下手丝毫不见凝滞,在打落“女孩”手中短剑之后,剑刃丝毫不犹豫地砍向“女孩”的头颅。 剑刃已经砍到“女孩”眼前,那“女孩”连忙使出一招轻功,迅速躲开神寰的攻击,但盛涉川武功驰名天下,并非浪得虚名。 那“女孩”纵使躲开致命一击,但还是给盛涉川削下左臂的大片衣衫和皮肉。 整个人也扑在地上,擦伤了膝盖。 一旁的度无忧显然跟她是一路的,刚见“女孩”落了下风,立刻抛出自己紫色的长笛,扔给“女孩”: “费婷接剑!” 原来那“女孩”名叫费婷。 盛涉川倒是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只看她的武功,他就能知道,对方根本就不是等闲之辈,只怕是魔教中的后起之秀。 而且,从跟她交手中,他也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武功和内力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能够拥有的。 显然,她根本不是什么四五岁的孩童,而是个个子娇小的侏儒! 费婷身体虽然娇小,但反应惊人,在落下风之后,丝毫不慌,纵身一跃抢过那把紫笛,而紫笛落在她手中之后,瞬间被她拔出一节剑刃! 原来,这紫笛也不是紫笛,而是一把被装饰为笛子的细剑。 “这是……神武紫电!” 一旁的度千离也早就加入战局,而当他看见费婷手中的武器时,他简直要惊掉自己的下巴! 只因她手中的武器正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至尊神武! 紫电,青霜。 这两把剑是位于江湖神武榜上前三的名剑!杀伤力极强。 这两把剑当年均为轩辕岛的祖师所铸造,而这两把剑一出世,不仅让轩辕岛声名大振,同时也给轩辕岛带来了血光之灾。 江湖上不少险恶之徒来到轩辕岛,试图强抢这两把神武。 而轩辕岛的祖师为了避祸,连夜将这两把剑以天价售卖出去。 其中,青霜几经转折,回到了轩辕岛的手中,如今成为轩辕岛的祖传信物,被律宗瑢使用。 而紫电则被神秘买家买走,至今不知去向。 没想到,居然被魔教的人得到了! 费婷武功本来就极其强悍,得到神剑的加持,更是如虎添翼! 而度无忧也拔出随身携带的长剑,加入战斗,好让费婷专心对付盛涉川。 盛涉川一时间被费婷缠住,顾不上青城山的人。 转瞬间,那些青城山的弟子就被度无忧逐个击破,刺死在剑下。 度千离见度无忧手下丝毫不留情,不禁大怒,指着度无忧怒骂道:“度无忧!正道白养你十几年!这些青城山的弟子,难道不是你的同门吗?你也下得去手!” “哼,你不过是度家的一条狗,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度无忧丝毫不受绑架,甚至反唇相讥。 “我母亲自嫁入青城山以来,恪守本分,除了对不起大娘娘外,从未对不起你们,或者薄待你们。 可是,我娘死的时候,你们可曾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说过一句话?都说她是魔教奸细,可她害过你们什么!” “我恨你们,你们全都应该去死!” 度无忧说话间,已经刺伤了度千离好几道伤口。 度千离万万没想到度无忧的武功居然精进到如此地步,比自己这个做长辈的还厉害!他一时间左支右绌,又羞又气。 度无忧根本不依不饶,冷哼说道:“没用的东西,你们有什么资格评判我娘,我告诉你们,如今我使用的剑法,就是我娘所创立的!” “我就要用我娘的剑法,为她讨回公道!” 度无忧与度千离斗得难舍难分。 而另一边,盛涉川正在应付费婷。 紫电的威力的确超乎他的想象。 紫电虽然是细剑,但精巧轻盈,比起他手中的神寰,反而更适合战斗。 两人的身影被剑光所覆盖,战斗正酣。 费婷有了紫电之后,斗志昂扬,比之前更加难以对付,但是,盛涉川也并未慌乱,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对战。 盛涉川使出家传剑术,一招“明月出天山”,瞬间击破费婷密如雨点的进攻,他的剑术大开大合,犹如雷霆万钧,饶是费婷依仗神武,都未能讨到太多便宜。 “盛掌门!好功夫。” 两人阵营虽然不同,但费婷显然早就听说过对方的名号,也对这场对打充满了期待。 盛涉川根本没空理会她的夸赞,因为从小到大,他听过的称赞太多了。 盛涉川剑招招招致命,纵使费婷再不要命,也捉不到半点缝隙,抓住盛涉川的破绽。 而一旁度千离和度无忧的比试已经接近尾声。 度千离已经浑身是伤,毫无还手之力。 盛涉川见状,又气又恼。 说真的,他生气不仅是因为度无忧的对同门痛下杀手,毫不留情,更是因为度千离的武功实在有点差劲。 青城山果然自度千岁之下,尽是莽夫。 身为一派的长老,连个小辈都拿不下,换成是他,早就羞得一头撞死了。 至于,他恼火的地方,则是因为度无忧讲的那些话。 他忙里偷闲,一下跃到度千离面前,对着度无忧抬脚就踹,毫不留情: “小畜生,早知你能说出这般绝情的话,做这般绝情的事,当初就不该费心救你!” “你母亲介入他人婚姻,害得无倦一家骨肉分离,离心离德!这你怎么不算进去!” “她有错在先,自己都是认的,事后自裁,也只为了让你和你的兄弟好过!” “我要是早知道你这么蠢!这么倔!我就把你关进云姑庙,把你关一辈子!” 第13章 爆炸 盛涉川帮度千离挡开攻击,皱眉呵斥他:“走!快走!” 度千离本有些犹豫,但他如今性命攸关,不敢怠慢,便立刻夺路而去。 盛涉川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费婷的身形虽然矮小,但剑术精妙。 度无忧的剑法虽然差些火候,但却早已比当日强了百倍。 两人使出全力,与盛涉川缠斗良久,眼看度千离的身影即将消失,一旁的费婷忽然道: “拦住他,一个都不许走。” 说罢,度无忧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个烟雾弹,狠狠摔在地上。 烟雾弹在瞬间炸裂开来,盛涉川眼前一片迷雾,几乎睁不开眼睛。 “走!” 费婷的声音犹在耳畔,但等盛涉川勉强适应周围的视线之后,他却发现费婷和度无忧早已趁机离开,消失地无影无踪。 盛涉川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绝不会在打斗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撤离,除非是另有后招。 很快,盛涉川的这个猜想就得到了证实。 空气中忽然传来阵阵刺鼻的火油味儿,还有东西被烧着的焦糊味儿。 盛涉川大惊,才发现这山洞中竟隐藏着火油! 她们莫非是打算把他们活活烧死? 这未免也太歹毒了! 他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冷静地分析周围的地形。 方才他们进来的时候,曾经听到过附近的石壁上有风声,这说明石壁上是有裂缝的,她们两个莫非是寻找到附近的裂缝出去了吗? 盛涉川凭借山洞中残存的火把,四处寻找出口。 然而令他绝望的是,他不仅没有找到出口,而且还在山洞的一处角落中,发现了一条被迅速烧灼的细绳索,而绳索的另一头,拴着数量惊人的炸药! 那根绳索已经短的岌岌可危,再有几秒钟,盛涉川必定要丧命于此! 青城山上,东方既明。 太阳从天际缓缓探头,柔和的晨光沐浴着青城山的山门,山中万物渐渐从黑夜之中复苏过来。 度无倦服用了很多止血的药物,到了早上总算不再吐血了,只不过,他现在特别虚弱,脸色更是面如金纸,看起来日薄西山。 李元锦和盛寒镶尽心照料他一整晚,期间凡是有人送来汤药饮食,李元锦必先亲自尝过,确认没事之后,才敢给度无倦服用。 度无倦虽然病重,但神智还算清楚,自然将李元锦的一切所作所为都看在眼中。 他自问对李元锦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有些差劲。 因此,当他看见李元锦不遗余力照顾自己的时候,他心中更是羞愧难当。 “掌门,再吃些药吧。” 李元锦端来一碗新的汤药,在尝过之后,才给了一旁的江骊心。 江骊心接过来之后,想要喂给度无倦吃,可是度无倦却轻轻侧过头,似乎已经吃够了药。 “盛叔叔呢?” “他……回来了吗?” 几人相互看看,眼中只有担忧和迟疑。 最后还是盛寒镶站出来主动说道:“倦哥,我爹还没回来,你别着急。” “没回来……怎么就没回来……是不是无忧不肯给他解药。” 度无倦想要坐起来,但却压根没有力气。 江骊心连忙拿来一个软枕,将度无倦轻轻扶起来。 度无倦整个人显得病弱而憔悴,像是块随时会碎掉的水晶,不堪一击。 他轻轻蹙起眉头,看向一旁的李元锦,伸出手招呼他:“你过来。” “……” 李元锦有些惊讶,不敢置信,他要自己上前。 不过,在盛寒镶等人的鼓励下,他还是鼓起勇气,来到了度无倦的眼前。 他轻轻蹲在他的床前,距离巧到刚好适合让度无倦触碰到他的脸。 度无倦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李元锦温热的面庞,把他看了又看,像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人的样子来一样。 但好在,他并没有看出任何“故人”的影子。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真好……真好……” “……” “你不像她们,长得不像……一点儿也不像。” “……” 李元锦略作沉默,意识到他口中的“她们”是指令狐娴母女。 “李元锦……我知道,你是她的孩子,不论盛叔叔如何掩饰,我都知道。” “原谅我,我始终是恨她的,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你,即便……我们有同一个父亲。” 李元锦听着这话,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等着度无倦自说自话。 “我本不该对你苦苦相逼的,但是,我的心,不允许让她的孩子,过得比我更好。” “我娘生前一直受她欺辱,我不想让她在地下,看见我也受她孩子的欺凌,因此我总是跟你和无忧过不去……” “我真的好恨……好恨……毕竟,如果她从未出现,我会有自己的弟弟,我会很开心快乐,即便父母的感情只是相敬如宾,但我……也会快乐的。而不是像现在,沦为父亲眼中的累赘,前妻的遗物……令他见之厌烦。” “李元锦,你没有享受过父爱和母爱,这很悲惨,其实,我是可以理解你的,因为,从你娘来到青城山之后,我就……也失去了那两样东西。我娘被夺去丈夫之后,心也很少再顾得上我了……” “那一年我只有……四岁。什么都不懂,却只知道,爹娘都变了。” “五岁的时候,你和无忧出生了,可我娘却死了。” “那天我跟着小楼叔叔,在山里走了很久……很久……那天真的好冷,我忘了穿夹袄,就那么……跟着叔叔找我娘的尸体。” “后来他找到了娘,留我在那里等他回来,一起掩埋娘的尸体……” “我就站在我娘死的那个产房里,守着她和弟弟的尸体,屋里明明有灯,有炭火……可我觉得却比外面更冷。” “那个夜晚,我终身难忘,自此以后,每一年的秋冬,我都特别……特别怕冷。” “可爹从不知道我的害怕,还送我去那么冷的昆仑学艺,每一天……我都不快乐。” 度无倦说到这里,似乎是累了,他轻轻闭上眼睛,泪水从他清瘦的眼窝中坠落,见者无不替他难过,替他悲伤。 连一惯不怎么喜欢他的李元锦也有些动容: “掌门……你不要说了,你累了,歇息一下吧。” “不……我不累,我感觉自己,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清醒。我可能……就要死了……” “真好,死了也好,这样我就不会再想起我五岁那一年所有的事。” “其实我的好,我的恨,我的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五岁那一天,今天……我要死了,我终于,不用再被那一天困住了。” “……” “李元锦,我死后,青城山肯定是要再立掌门的,可是……度家已经没有……足以顶立门户的人了……我能想到的,足以帮助青城山在江湖上站住脚跟的,只有你,和你背后的盛叔叔了。” “我是个很小气的人,其实,从心底里说,我还是很讨厌你的,不希望看见你继任掌门……” “但若你能答应我三件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从前了……只要青城山能好,叫我死也甘心了。” “第一,我有一个娘留给我的遗物,不慎被我落在天命楼的闻蕖蕊手中,我管他讨要多次,他都不还给我,请你……在我死后,帮我要回来,给我陪葬到我的墓里,我要拿着这东西去找我娘。” “……” “第二,我要你以后都住在青城山,不许再离开青城山,这样的话,盛叔叔就不会离开青城山。” “……” “第三,度无忧如今叛逃魔教,成了板上钉钉的魔教中人,我不允许你跟她再有来往,也绝不许你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世。” “自即日起,你就是我娘的第二个孩子,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只有……这样一个身份,这样一个正派的身份,你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青城山的掌门,江湖上其他人也不敢说你的不是。” 度无倦说完,沉默了很长时间,他见房中的人都不说话,而且脸色沉重,不由得反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 “尤其是你……李元锦,你到底愿不愿意答应?” “……” 李元锦不知该怎么回答,毕竟继承青城山并非他所愿,而且他自问也没那个能力可以管好青城山,成为一山之主。 “我……我不知道……我……我从未有过继承家业的想法,青城山也不是我的家,我………” 李元锦话还没说完,度无倦眉头一皱,忽然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江骊心连忙端了痰盂去接,只见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喉中涌出,触目惊心的血红和血腥气活活让李元锦心中的话全堵住了。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一幕,不知该作何反应。 江骊心一心护主,哪儿能见得度无倦一腔好意换来李元锦的拒绝? 毕竟在他看来,度无倦肯将家产和地位全盘交出,已经是对李元锦天大的信任和抬举了!他怎么可以拒绝度无倦! “李元锦!你想好了再说话!我家掌门都做成这样了,你还不满意吗?你快答应他!莫非你想活活气死他吗?” “我……” 李元锦既怕度无倦去死,又不忍欺骗度无倦,一时间没了主意,只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一旁的盛寒镶。 盛寒镶见状,轻轻对李元锦说道:“人命关天,你别婆婆妈妈的,你去喊他一声兄长,就算答应他了,等他好了再说其他的也不迟。我看他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死的,去啊……” 李元锦还有些犹豫,可盛寒镶暗地里使坏,轻轻踹了他一脚,李元锦没蹲好,一下子扑到度无倦的面前,与度无倦四目相对。 李元锦十分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兄长……我……我答应你了。” “……” “不过,我相信……你一定会好的,我不要你的掌门之位,也不要你的什么家产,请你放心等盛掌门回来吧,不要想那么多。” 第14章 寻觅(上) 李元锦的话刚说完,度无倦还未开口。 一阵巨大的声响忽然从山下传来,响声之大,连房屋都为之颤抖。 “怎么回事?地震了?” 盛寒镶觉得耳膜一阵刺痛,十分惊讶。 度无倦愣了愣神,说道:“山中有特制的地动仪,但我很久没见它发生过变化了。” 众人正愣神,一个弟子火急火燎地跑进来说道: “不好了!不好了!掌门,山下黄龙洞的方向发生了巨响,可能是有爆炸,我们现在即刻派人去查……” 话音刚落,房中的人齐齐变色,李元锦脸色一白,难以置信: “什么地方发生了爆炸?” “先……先去查看,不要慌乱……” 度无倦也感到不妙,但他勉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主持乱局。 “骊心,快去,找长老们都来,派稳妥的人前去查看。” “是……是……” 江骊心原本手足无措,如今一听见度无倦的话,一时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慌忙出门去办事。 李元锦心如乱麻,说道:“掌门恐怕有危险,我也要去……” “不,别去,你别去。” 度无倦和盛寒镶几乎是同时出口,都不赞同李元锦前去涉险。 “可是!掌门有可能遇到了危险!我要去的!” 盛寒镶按住李元锦,说道:“你听着,如果我爹真出了事,那必然是遇上了了不得的大事,遇到了极其强悍的对手,他都解决不了的事,你去了更束手无策。” “再者,我不相信我爹会出事的!” 盛寒镶嘴上虽然镇定,但心里却也是十分慌乱。 “是……寒镶说的对……你们两个,都不要涉险,如果你们真的担心盛叔叔,就等我的人去探查完再说。” 度无倦说着,忍不住再次咳嗽起来,李元锦和盛寒镶拿起手帕和痰盂,想去接他口中咳出的血。 但这一次,他口中的血不是咳出来的,而在干咳了几声之后,从喉中呕出的大量鲜血。 那些鲜血连绵不绝,数量惊人,这让李元锦和盛寒镶见之胆寒。 度无倦呕出那些血之后,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脆弱,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平静。 李元锦帮他擦去唇边的血,度无倦轻轻推开他的手帕,消瘦的躯体轻轻颤动,眼中浮现出绝望的神色,看向他们: “我命……休矣……罢了……” “等死了……就不难受了。” 度无倦说完,轻轻合上眼睛,像是累了。 李元锦本想立刻离开,去寻找盛涉川,但当他看见度无倦这般危险,一时间却也不再敢轻举妄动。 此时,夜幕再度降临。 黄龙洞外,围聚着青城派的门徒。 他们早已看见了坍塌的黄龙洞,也在洞外寻找到了他们同门的尸体。 可是在悲痛的同时,他们又感到一丝丝安慰,因为他们还没找到盛涉川的尸体。 “长老!师兄!你们快看,这石堆下还有人!” 一个弟子站在黄龙洞的废墟之上高声大叫,几个领队而来的长老和弟子闻声而动,连忙赶到他指着的地方。 经过几名青年弟子奋力挖掘,很快,废墟中浮现出一个中年人的尸体。 尽管这人的身上布满了伤痕,面目全非,但那几名长老还是从对方的衣着和身体特征上辨认出,这个死去的中年人不是别人,而是度千离! “师弟!师弟!” 度千离在门派中的同辈中排名较小,因此那几个长老都称呼他为师弟,同时,他们也对度千离的死感到极为愤慨。 “师弟!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捶胸顿足,无不掩面落泪。 毕竟,度千离武功虽然不济,但对师长和门下的弟子都十分仁慈仗义。 人们感念他的好,自然伤心。 就在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时候,随行的医师匆忙来到度千离的身边,为他进行身体检查。 “等一等……千离长老还有气,他还有……还有一丝希望。” 说着,那医师在众人的催促下赶忙找出救伤止血的灵药,喂度千离吃下。 度千离吃下药丸之后果然悠悠转醒,他费力睁开眼睛,看向围绕着他的众人。 “师弟!师弟!你看看我们啊!师弟!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盛掌门呢?” 听着耳边人的催促,度千离只觉浑身疼痛,难以忍受。 他费力睁开眼睛,小声呢喃道:“师兄……爆炸,小姐……杀我……” “小姐?你……你是说无忧小姐?” 度千离使劲儿点头,表示正确。 拼着最后一丝理智,他继续说道:“盛……掌门……不见……不见了……” 说完,度千离终于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彻底闭上了眼睛。 “快,快送他回青城山抢救!快呀!” 众人七手八脚,将度千离搀扶到担架上,飞快将他抬上山门。 不过,他的话也算是给了众人一颗定心丸。 “按千离师弟的说法,盛掌门或许只是失踪了,却没有丢掉性命,我们还是打起精神,立刻寻找一下,或许很快就有收获。”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说出这个假设,众人纷纷附和,纷纷拿起铁锹前来寻找盛涉川的踪迹。 而就在距离黄龙洞不远处的一个山崖上,郁久闾楼瑶,度无忧和费婷三人却冷然站在那里,看着众人挖掘废墟的样子。 “好,你们这次做的很好。” 郁久闾楼瑶说着,回眸对两人微微一笑。 尤其,当她看到度无忧的时候,更是欣赏。 “大小姐,你真是让我感到惊喜呢。” “要是教中的那几个男人也跟你一样干净利落,圣教早就光复了,何须等到今日。” 度无忧闻言,微微颔首,回答道:“楼主谬赞了,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那盛涉川这一次恐怕在劫难逃,就算不死,也要重伤,我相信,经此一役,轩辕教主必可高枕无忧了。” 郁久闾楼瑶闻言,微微一笑,说道:“不,那也未必。” “我与盛涉川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深知这人的厉害,要想杀了他,可没那么容易。” “这人最擅长死里逃生,讨厌得很,我们还是需要小心一些,你们两个要仔细盯紧这里,起码要等五日,才能断定他究竟死了没有。” 郁久闾楼瑶说着,眼神一凛:“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天不见盛涉川的真实下场,我就不能安心。” 第15章 寻觅(下) 夜色犹如帷幕,在清晨之际,缓缓揭开。 秋日的阳光缓缓刺穿云端,洒落在青城山的沟壑山川,几处奇岩怪石,森绿山柏,在薄雾的缭绕中若隐若现,恍若仙境露出的一角。 青城山前去搜索黄龙洞的弟子们搜索良久,迟迟没有搜寻到盛涉川的踪迹。 这个结果令他们十分焦灼。 也令他们迟迟不敢回去复命,将这个“模棱两可”的消息带回山门。 不多久,正午已经来到。 在不远处的一个山村之中,家家户户的烟囱中缓缓飘浮起炊烟。 随着太阳升到最高,山村里的山民们纷纷扛着锄头回家,而那些没有回家的山民们,则等着他们的妻子或者孩子挎着竹篮来给他们送餐。 平凡的日子,平凡的山村,因为这片刻的喧闹而充满了烟火气息。 家住村子东头的高珠姐忙活了一整个早上,终于将家里收拾干净,并蒸出一锅热气腾腾的稻米饭,烧了几个鸡蛋菜,准备了米酒和水果,招呼五岁的儿子过来,嘱咐他把这些饭菜放在一个竹篮里,让他拿去给地里劳作的丈夫吃。 五岁的儿子乖乖听话,挎上小篮子就蹦蹦跳跳,轻车熟路地上山去寻找父亲。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高珠姐就忙着将剩下的没动过的饭菜舀出来,准备端出来给孩子和自己吃。 她正将那几样饭菜摆在桌子上,准备碗筷。 忽然,她听到沿街的厨房窗户外,传来一个清泠动听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个小姑娘的,在说话时,她甚至还会礼貌地叩击着窗棱,问道: “姐姐你好呀,你做的什么饭菜,真是好香呀。” 高珠姐一愣,她确认这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她好奇地转过身,看向窗外,只见一个长相甜美,梳着一个可爱发髻的红衣女孩子,正在窗外笑盈盈看着她。 她的皮肤很白,很健康的那种白,眼睛亮晶晶的,俏皮灵动,一看就像个从小受尽疼爱的小小姐。 这样粗鄙的山村,可养不出这么可爱娇贵的女孩子。 高珠姐虽然是乡野妇人,但也不是没见过青城山上往来的侠客,只看对方的衣着打扮,她就立刻断定,对方应该是误入此处的江湖中人,而对方的身份应该是个小侠女。 “哦,这位女侠,你是有什么事吗?” 高珠姐态度倒是很热情,毕竟她十分好奇对方究竟是来做什么的,而且这个小姑娘长得特别讨人喜欢,让人忍不住跟她多说几句话。 “哦,这位姐姐,我本是来青城山上参加灯会的,但那里不小心发生了踩踏事件,我没能玩成,就打算随便在山里玩玩,谁知,这走着走着,就经过了你家门口。 姐姐你做饭好香,人家闻到这个香味都走不动路了呢,不知你可否卖给我一些饭菜,我会给你银子的。” 小姑娘说话的语气十分诚恳,眉眼弯弯,看起来毫无攻击性,这让高珠姐信以为真,连忙换上一副笑脸: “这位女侠那里的话,我和丈夫经常受山上的度掌门招抚,度掌门曾下令让我们善待往来的侠客,你就算不给我钱,我也会我也会给你饭菜吃的。” 说着,高珠姐取来一个竹篮,给小姑娘准备了些稻米饭,炒菜还有米酒。 对方看起来很是开心,坚持付了一笔钱,这才安心地离去。 不过,高珠姐不知道的是,这个小姑娘用同样的话术从村子里好多户农家里都买了一些饭菜。 她在买下那些饭菜之后,并没有按她所说的那样四处转转,而是很有目的性地拿着那个竹筐前往山中的一个山洞。 那个山洞隐藏在一片碧绿的藤蔓之后,里面铺着柔软的干草,值得一提的是,里面甚至还藏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那个人双眼紧闭,软软地躺在稻草之中,什么知觉都没有。 她将饭菜轻轻放在地上,歪头凑近对方,拿一根干草轻轻扫弄对方挺立的鼻梁,很是好奇的样子。 可是,在挑逗了半天都没什么结果后,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哎……盛叔叔,你这次是不是真的完蛋了?你要完蛋了……我可怎么给我爹报丧啊。” 小姑娘说着,略显忧郁地托着自己的脸,撇撇嘴,看向远方。 “你可千万别死啊盛叔叔,你要是死了,我爹肯定会觉得盛寒镶那个小坏种无依无靠,肯定要把他招进门做女婿的!那我就要嫁给他了,哼!我爹想得美!他要是敢把盛寒镶弄进门,看我不弄死这个小坏种!” 少女叹了一口气,越想越觉得揪心,她没头没尾地嘟囔了一句: “哎,盛叔叔,你说,你要是早死就好了,你要是死得早,说不定李元锦就不会嫁给你了,说不定他能先认识我……我们两个要是在一起的话,他肯定会很听我的话,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住在天命楼,住在爹和娘的身边,哎呀……那该多好呀……” 少女说着,拿起干草狠狠拨弄了一会儿他的鼻子。 不知道是她太过分,还是对方真的到了该醒的时候。 就在少女完全放下警惕,打算拿点儿米酒灌他的时候,一直昏迷的男人忽然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山洞的顶端。 “啊呀!盛叔叔!你醒了!” 这躺在地上的人,正是盛涉川。 而这个为他下山买饭,在一旁照料他的人,则正是来自天命楼的闻蕖红。 闻蕖红在最初的惊讶之后,连忙捂住嘴巴,生怕对方把自己方才所说的话给听了去。 不过,让她稍显安心的是,对方沉默了很久,都没开口,眼睛也始终无法聚焦,像是看不见任何东西一样。 “盛叔叔?” 闻蕖红试探着叫他,盛涉川如梦初醒,循着声音看向闻蕖红的方向。 “你是……谁?” “我是玉环啊盛叔叔,你不认识我了?” 闻蕖红感到奇怪,凑上去伸出手,在盛涉川的眼前晃了晃,但盛涉川毫无反应。 盛涉川想要坐起来,闻蕖红赶忙搀扶,他靠在山壁上,轻轻喘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酸痛。 “盛叔叔,你别乱动,你之前在山洞中受到爆炸的冲击,幸亏我哥哥当时就在附近,及时把你救了出来,但你的内脏还是有轻微的出血,好在没什么大碍,这几日你需要好好休养,不要乱动。” “……” 盛涉川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收回自己混乱的思绪。 最后,他声音沙哑地开了口: “玉环……是你,我认出你的声音了。” “不过,我们现在是在哪儿?你们怎么会在青城山?你哥哥小蕊呢?你父母又在哪儿?” 第16章 功亏一篑 闻蕖红连忙将他们兄妹两个如何来到青城山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原来,天宁山之战后,闻蕖蕊就被强行送回了天命楼。 回到天命楼后,闻蕖蕊和玄钰贞不知因为什么发生了很激烈的冲突,两人大吵一架,玄钰贞甚至要动用家法,把闻蕖蕊打一顿。 好在有闻涤非从中劝解,玄钰贞这才只将闻蕖蕊关了禁闭。 这一关就是好几个月。 闻蕖红很是担心闻蕖蕊的处境,于是趁父母不察,偷偷溜进禁闭的静室探望闻蕖蕊。 结果闻蕖蕊见着她第一句话,就是央求她放他离开天命楼。 闻蕖红不忍心见兄长失望,但也不敢面对母亲的怒火,因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放走闻蕖蕊的同时,自己也跟着离家出走,免得光剩下自己在家挨训。 她跟着闻蕖蕊逃走的时候,本以为对方只是一时赌气,离家散心,随意逛逛。 但直到上了路,才发现对方根本就很有目的性,两人一路上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很快就抵达了巴中一带。 到这儿,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兄长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回青城派。 她真不明白青城派有什么好的,值得闻蕖蕊这么念念不忘,为此不惜连家都不要了。 两人来到青城山时,正值中秋之前。 山上正举办灯会,十分热闹。 她生性喜欢热闹,一到这边就央求闻蕖蕊带她去玩。 而闻蕖蕊说来也奇怪,明明那么着急来青城山,但等到了青城山之后,他却显得犹犹豫豫的,似乎总是在忌惮着什么一样,总也不敢去青城派登门拜访。 说来也是巧合,他们一起游山的那一天,恰好就是八月十四,山上发生动乱的那日。 闻蕖红受闻蕖蕊的保护,丝毫没有受伤。 但闻蕖蕊在将她安置在这个比较安全隐蔽的山洞后,却又返回青城山的方向。 这一去,就是一整夜。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她便看见他将受伤的盛涉川给救了回来。 她听闻蕖蕊说,当时他一直有在暗中跟踪盛涉川一行人,并且比盛涉川等人更早来到黄龙洞附近,目睹了度无忧在何处安排下炸药。 在爆炸之前,他早就找好了逃脱路径,并趁机将盛涉川救了出来,不过,他自己一个人即便再快,也赶不上爆炸的速度,即便救出了盛涉川,但盛涉川还是受了伤,昏迷过去。 盛涉川听完她的叙述,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过,当他问到闻蕖蕊如今在什么地方的时候。 闻蕖红想了想,说道:“哥哥走之前,只留下一句,说青城派的无倦哥哥有危险,需要他亲自去救,就不见了。” 闻蕖红说完,仍是不解,她追问道:“所以度家的无倦哥哥到底怎么了?盛叔叔,你们是不是都知道?怎么单单我一个人不知道?” 盛涉川沉默片刻,总觉得不该让她知道度无忧的事,于是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谈。 “无倦惹到了一些麻烦,现在被仇家追杀。” “什么仇家?” “这个……这个你不必知道,对方来势凶猛,绝非善类……” 盛涉川说着,想要转移话题。 “对了,现在是什么时辰?山洞里没有灯吗?你为什么不点灯?” 闻蕖红听到这话,迟疑了一下。 其实早在盛涉川刚醒过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盛涉川的眼睛可能有些问题。 她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盛叔叔,现在……现在是白天啊,你……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 山林之内,一片寂静。 深秋的山林中,连空气都是那么的清新。 夕阳透过身边的树木枝丫,撒下一片美丽金黄的光斑,仿佛是从天上飘落而下的金箔。 郁久闾楼瑶在分派下任务之后,便与两人告别。 自己一个人行走在山间,打算先回客栈。 而度无忧和费婷则分别向不同的方向离去,四处搜查盛涉川的下落。 青城山的秋景很美,树木高耸入云,四周弥漫着泥土的芬芳还有落叶的幽香,这让第一次来到青城山的郁久闾楼瑶深感惬意。 尤其,她们几个这次的行动十分顺利,这就让她更为放松,整个人徜徉在这片芬芳宁静的林海之中。 可是,这片刻的舒心并没有维持太久。 郁久闾楼瑶在林中走了不多时,脚步忽然渐渐慢了下来。 她的耳力很灵,直觉也十分敏锐。 隐隐之中,她能感受到一种特别不舒服的危险环伺在自己的周围。 她的情绪立刻紧绷起来,而也就是这个瞬间,一抹寒光几乎是立刻来袭。 她身居高位,常年需要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刺杀。 身体的本能让她立刻后退,轻易地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 “谁?” 话音未落,对方第二剑已经再次挥出,郁久闾楼瑶立刻摸出随身的匕首护身。 两人兵刃相接,郁久闾楼瑶顿觉对方的力气特别大,登时虎口发麻,差点把手中那把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短刃给丢出去。 郁久闾楼瑶连忙施展轻功要往后退去,但对方似乎早已看透了她的退缩之意,进攻反而更加猛烈,招招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郁久闾楼瑶武功本就不是特别强的那种,而对方显然在剑术上强出她甚多。 郁久闾楼瑶不敌对方,连忙拿出一个信号弹,立即摔响。 一朵艳丽的赤红牡丹瞬间在山林上空炸开。 周围十里远的地方,都可以看见。 在青城山的地界里放这么明显的烟花,对于她们来说当然是不利的。 可是,她现在正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她只求度无忧和费婷看见信号弹之后,能够赶紧来救她,至于别的,她已经顾不上了。 “你究竟是谁!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好吗?” 不等度无忧和费婷到来,郁久闾楼瑶已经落入对方手中。 被对方点住穴道,用长剑架在脖子上。 趁这个机会,郁久闾楼瑶也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样子。 对方是一个少年,清瘦高挑,容颜出众,气质不俗。 他身为一个刺杀者,却根本没有蒙面,看来,他丝毫不避讳自己的真实身份。 郁久闾楼瑶自问也算是阅遍了美男子,但是,当她看见对方的时候,仍是被对方那种罕见的冷冽的感觉所吸引。 她自问上次见到的这么一款冷冰冰又惹人喜欢的男人,还是那个杀千刀的盛涉川。 “楼主!” “楼主!” 度无忧和费婷都没走远,听见动静,立刻就返回,寻找郁久闾楼瑶。 然而,等她们到达现场的时候,郁久闾楼瑶已经被人挟持了。 “闻蕖蕊?是你!” 度无忧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闻蕖蕊,不由得失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闻蕖蕊听见度无忧的声音,脸色一寒,冷冷地瞪向度无忧。 好似度无忧是他的什么仇人一般。 “解药,给我。” 三人闻言,立刻就意识到他是为了度无倦而来。 度无忧闻言,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要我就给?世上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 话音刚落,闻蕖蕊冷哼一声,指尖忽然多了一粒药丸,他不顾郁久闾楼瑶是否反应过来,顷刻间塞进了她的口中,强迫她咽了下去。 “?!” “现在你不给也不行了,我已经给她吃下了我们天命楼特制的绝命丸,咱们一份解药换一份解药,你若不从,就等着让你的主子去死吧!” “你……” 度无忧见状,微微变色,还想反驳。 但郁久闾楼瑶闻言,却有些紧张起来,她轻轻呵斥度无忧道:“无忧!把解药给他,有话我们好好说。” “楼主!” 度无忧显然十分不愿意,毕竟她眼看大仇得报,如何肯轻易回头? 但是,她终究要听郁久闾楼瑶的,最终还是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扔给对方。 可是,那个瓷瓶被扔给闻蕖蕊以后,闻蕖蕊却根本不接,任凭它落在的地上。 众人不解,而闻蕖蕊却一脚将那个瓷瓶踢了回去,冷冷道: “你先把这个药拿去给倦哥吃,有效了,我再把解药给你。” “你!” 三人显然没有想到闻蕖蕊的防备之心这么重,一时间都面面相觑。 度无忧用眼神寻求郁久闾楼瑶的建议,郁久闾楼瑶十分无奈,只好催促度无忧道:“你们听他的。” 度无忧气不过,把那个药瓶踢给了费婷,说道: “你去送药,我不去。” 费婷啊了一声,反问道:“我去?为什么?” “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下了毒?眼看要成功了,却遇上这样的事!叫谁谁高兴?” “何况,我是青城山的叛徒,要是回青城山,还不让青城山的门徒扎成筛子?” “你武功比我好,他们又不认得我,你去当然比我去安全。” 费婷一听,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只好拿起那个解药,转身离去。 费婷人虽然不大,但轻功很好,不多时就消失在三人的眼前。 费婷走后,郁久闾楼瑶转头对闻蕖蕊说道: “行了,解药也给你去送了。我们的诚意很足了,你可以先放开我了吧?” “何况我已经中剧毒,你挟不挟持我都没什么用了。” 郁久闾楼瑶谆谆善诱,但闻蕖蕊就是不让步。 “有效再说。” “死脑筋。” 听到这个回答,郁久闾楼瑶也感到十分无语。 费婷去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回来了。 她刚一回来,青城山山门的上空便突然炸开一朵金色的芙蕖。 金色是青城山的安全色。 而这个芙蕖信号弹,是青城山所独有的。 费婷唯恐自己跑得太慢,让青城山的门徒找到这里,一路上几乎用尽了全力,回来的时候都气喘吁吁的。 “好了,我已经把药送过去了,是一个名叫李元锦的人接过去的,他拿到解药后,就给度无倦服用了。” “我跟他们约好,如果有效,就赶紧燃放一朵金色芙蕖。” “现在你也看到了吧,可以放人了吗?” 闻蕖蕊不吭声,但手上动作却没停,将一枚丹药弹向度无忧。 度无忧伸手接住,而闻蕖蕊趁机松开郁久闾楼瑶,将她推到两人面前,自己施展轻功,纵身消失在了山中。 “楼主!” “楼主您没事吧?” 度无忧和费婷连忙围上来,把解药给郁久闾楼瑶吃下。 郁久闾楼瑶吃了解药之后,脸色一变,连忙说道:“方才我放了牡丹信号,肯定会引起青城派的注意,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紧走!” 第17章 香灰水 郁久闾楼瑶一声令下,两人皆不敢怠慢,连忙扶持着郁久闾楼瑶离开了现场。 三人施展轻功,很快就逃走了。 她们当机立断,离开了青城山,并且在距离青城山比较远的一个小山坡上略做停留。 那个小山坡上风景如画,甚至还有一个香火不是很旺盛的小庙。 小庙的观主早已年迈,而且视力不是很好,度无忧给了他一些钱财,在小庙中暂时租下一个小屋,三人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 这山中的小庙虽然远离是非,比较安全,但房间的环境也十分破败。 度无忧主动清理了床榻和桌子,这才将郁久闾楼瑶请到床上坐。 “楼主,您歇歇吧。” 郁久闾楼瑶虽然出身富贵,但也不至于身娇体弱。 不过,她刚才到底是受到了惊吓,而且被闻蕖蕊所伤,身体不适,因此,她事事便都交给度无忧和费婷安排,听话地坐在床榻之上。 “楼主,您方才受了伤,又受了惊吓,就让属下先去为您找些安神止血的汤药吧。” 度无忧倒是很贴心,这让郁久闾楼瑶十分受用。 可是,费婷说道: “不过,我们现在在深山之中,恐怕没那么容易弄到汤药,而且,外出买药肯定会引起青城派的注意的。” “无妨,我以前听说,庙里的香灰土对于治疗百病都有效,我现在去向那老道讨要一些,楼主服用了,必定有效。” “也好,那你去吧。” 费婷点点头,同时又对郁久闾楼瑶说道:“楼主,一会儿等她回来,我就去厨房帮大家弄些食物,咱们忙了这几天了,也很是疲惫。” “好在,咱们出了巴中,就能跟教主的人会合,到时候就安全了。” 郁久闾楼瑶点头道:“嗯,去弄些东西吃也好,这一次,我是真没想到,辛苦一场,竟在这个闻蕖蕊的手里翻了船。” “这个闻蕖蕊在正道年轻一辈中十分有名,以前我学剑的时候也是听过他的名头的。” “他师承昆仑派,是何宗武那小老儿的嫡系亲传。” “我听说过,他似乎跟那个度无倦是好兄弟,以前天宁山的时候,还跟他并肩作战过,只是没想到,他跟他居然这么要好。” “嗯,我也没想到。” “不过没关系,咱们这次来青城山,主要目的是为了试探度无忧是否真心归附我们,如今,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就算度无倦不死,也没什么大碍。” “毕竟,一个度无倦算什么角色?又不是盛涉川。” 郁久闾楼瑶说着,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嗯,我明白楼主的意思,这一路我跟着这位度小姐,与她同吃同住。 我是真没想到,这位出身名门正派,家世显赫的娇小姐,居然那般能吃苦,而且对自己的家人那般心狠。 尤其之前在黄龙洞的时候,您是没看见,她杀自己人可真是不留情。” 费婷想起那日的战况,尚且心有余悸。 郁久闾楼瑶道:“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不过……也正因如此,我们也更得小心些。” “你想,那正道养育她十几年,她一时变心,都能毫不手软。 改日,若她又要叛变我们,她岂能对我们留情?” 费婷闻言,深深认可。 郁久闾楼瑶继续说道:“非是我这个人多疑,容不下她,只不过……她毕竟跟你不一样,你自小就长在蜃楼,受蜃楼精心培养,与我同心同德,可她……那就不一样了。” 两人说完这话之后,很久都没有再言语。 而又过了片刻,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度无忧回来了。 “楼主,我回来了,请用药吧。” 度无忧手捧一碗加了香灰的水,来到房中。 而费婷见她回来,也连忙说道:“你在这里陪着楼主,我去弄点吃的。” “好。” 度无忧一面答应着,一面服侍郁久闾楼瑶用水。 郁久闾楼瑶饮用了她带来的水,果然舒心了不少。 “无忧,你有心了。” 她冲她微微一笑。 度无忧见状,连忙说道:“楼主那里的话,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你这次表现得特别好,等我跟珍郎见面后,一定会好好赏赐你,提拔你。” “谢楼主。” 郁久闾楼瑶继续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今天面对闻蕖蕊的时候,未免太冲动了。” “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许多刺杀并不是能够一次成功的,你也要看开。” “你如今是我们圣教的弟子,你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你和度无倦的仇恨我都记在心里,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的。” “楼主所言,属下都记下了。日后,属下一定更为谨慎,绝不再那样冲动。” “嗯。” 郁久闾楼瑶说着,又捧起手中的水,轻轻饮用起来。 那几口液体顺着他的口腔滑入喉咙,进入胃里。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 可不知为何,在这次饮用完水之后,郁久闾楼瑶总觉得有些心跳加速,浑身上下很是不舒服。 起初,郁久闾楼瑶还没太反应过来,但渐渐的,她忽然感到越来越不对劲。 她感到自己浑身上下开始变得燥热,剧痛,像是有几百条蛇在她的身上撕咬。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那个表情恭顺的度无忧,而度无忧也在这个时候缓缓抬起头,唇角浮现起一丝冷酷而陌生的笑容。 “你……你在水里放了什么?你……你下毒了?” “啊?楼主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呢,什么毒?楼主不是中了闻蕖蕊的毒吗?楼主不是服用解药了吗?难道?闻蕖蕊给的解药是假的吗?” “你……你这个叛徒!度无忧!你……枉我如此相信你!你难道,难道忘记圣教对你的栽培了吗?” 郁久闾楼瑶的声音逐渐颤抖,她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可度无忧却施施然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说道: “相信?楼主,相信这个东西,可是很难得的,而且,你真的相信我吗?” 度无忧说着,笑着凑近了郁久闾楼瑶,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楼主,我值得你欣赏的地方,多了去了。每一次,我都会尽力去完成我的每一个目标,而且,做事的质量绝对超出你所预料的范围。” “这世上,没有完不成的刺杀,只有懦夫、仁慈的蠢货,才会失败。可恰好,我不是那种人。” “你……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你是正道的卧底?还是……还是……阿若谭派你来……来害我?” 度无忧表情稍显玩味,回答道:“楼主,看来你的确很不了解我。” “我既不是正道派来的,也不是教主派来的,我只不过,就想杀了你而已。” “你!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你为何要杀我?” “哼。杀了你,有很多好处,进我可以拿着你的头颅返回正道为自己洗白,退我可以拿着你的头颅去找阿若谭邀功。” “你的命那么值钱,应该能抵过杀几个青城派的门徒的罪过吧?” “你还把持着圣教的钱粮命脉,杀了你,这些东西,可就全由阿若谭说了算了。” “我要是拿着你的尸体去向阿若谭邀功,他说不定会很开心呢。” “你……你把当我棋子?当垫脚石?你!你怎么敢!我……” 郁久闾楼瑶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在她看来,度无忧投奔她的时候,是那般的狼狈。 这么一个犹如砧板上的鱼肉的落魄小姐,应该只能做她的棋子才对!她怎么敢把她当成自己向上爬的阶梯!踩在脚下!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你总是喜欢把自己想象成钓鱼者,以为自己可以稳坐钓鱼台,那就别怪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阴沟里翻船。”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给你用的这个毒药,可比给我哥哥用的毒药要猛烈,你应该马上来就要死了。” “不过,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会把你的死全算到闻蕖蕊的头上,为你好好哭丧的。” “来年,我一定给你烧很多金山银山,让你在地下也过得逍遥快活。” “你别觉得窝囊,其实只要能让我不再受制于人,成为天下间最强悍之人,任何人都会做我的垫脚石。” “别看我杀了你之后,大概率会用你向阿若谭邀功,但是,说不定哪天,等我觉得他需要被我踩在脚下的时候,我就把他杀了,让他下去陪你。” 郁久闾楼瑶渐渐感觉呼吸困难,娇俏的脸庞逐渐变得狰狞,七窍流血。 “度无忧!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哼,借你吉言,但这种事,我会等我死的那天,再操心的。” 说罢,郁久闾楼瑶不甘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度无忧。 但她的手刚伸出去,她的整个身体就彻底僵硬。 度无忧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只等眼前这个鲜活明艳的女子,渐渐失去全部的生命。 她等了一段时间,直到确定郁久闾楼瑶彻底死了,这才缓缓跪下身,轻轻摇晃着她渐渐失温的身体。 一副悲痛,震惊,难以置信的样子: “楼主?楼主?楼主!楼主您怎么了?楼主!楼主啊…… 小婷!楼主毒发了!快来人啊!是闻蕖蕊害死了楼主!是闻蕖蕊害死了楼主啊!楼主!楼主——” 度无忧的声音很快将费婷引来,可是,当费婷赶来的时候,郁久闾楼瑶早已回天乏术。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楼主!” 费婷搭上郁久闾楼瑶的手腕,又试探她的鼻息,但郁久闾楼瑶早已是个彻彻底底的死人了。 “是……是天命楼,是天命楼的闻蕖蕊杀了她!” 说着,度无忧的脸上浮现出似有若无的恐惧,似乎对整件事情充满了不解和害怕。 “为了救楼主,我把真正的解药双手奉上,可他……他怎么能够骗我……害死楼主!” 度无忧越说越哽咽,像是受了天大的欺瞒一般。 费婷见郁久闾楼瑶已死,早已方寸大乱。 她武功虽然强,但做事却不及度无忧缜密。 度无忧见她一时间六神无主,不由得趁机道:“兹事体大,咱们两个不过是小喽啰,如何料理的了楼主的后事,我看,我们不如早早下山,去跟教主会合吧。” “这……也好,也只得如此。” 听到费婷同意,度无忧轻轻低下头,擦拭着眼泪,但唇角却轻轻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青城山内,度无倦早已在李元锦等人的服侍下,吃下了费婷送来的药丸。 在吃下药丸后,度无倦果然再也没有吐过血。 看来这药丸还是很有效果的。 不过,盛寒镶对于那个费婷颇有微词。 一直到费婷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愤愤不平地骂着费婷。 “那天在灯会上,我就觉得她古怪,偏是你和我爹觉得她不错,还尽力哄她,谁知道她竟然是魔教的人!” “她还挺会看人下菜碟的,觉得我不好相与,前来送药的时候特意不肯跟我面对面交易,而是找了你。” “这个小妖女!最好别再叫我看见她!否则,我一定杀了她!” 盛寒镶话音刚落,一旁的李元锦道:“不过,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她又把解药送了回来?他们不是想要杀倦哥吗?” “难不成……是我爹!难不成是我爹没出事?而是找到了她们,逼她们交出了解药?” 李元锦面露疑惑之色:“可是,如果是掌门的话,他为何还不回来?” 众人正不解,只见门外有弟子匆匆跑进来禀报道: “启禀掌门,我们有盛掌门的消息了。” “什么?盛叔叔的消息?他如今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