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她飒爆边关,父子双双火葬场!》 第1章 和离 和离那日,正值寒冬腊月,武定侯府门前薄雪铺地,路上行人寥寥。 陆棠身着墨绿色斗篷,随身只有一个小包袱。 她抬头看了看灰扑扑的天际。 十二岁被接回陆府,十五岁及笄嫁入侯府,如今已三载有余。 过得真快啊。 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准备跨过门槛,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她身旁窜出,展开双臂死死拦住她的去路。 “娘,您要去哪!” 原来是她那五岁的嫡子,确切来说,是她的外甥。 嫡姐难产而死,留下这一根独苗,为了照顾他,作为庶女的陆棠才有幸在及笄后嫁入侯府做了续弦。 那时她是欢喜的,她曾心悦萧知远,在他求娶嫡姐后歇了心思,没想到会有峰回路转的那一刻。 所以她尽心照料萧景年,全然当做亲生儿子对待。 “娘,云姨知书达理,我喜欢她有错吗,您就因为这个离开我和爹爹?” 稚嫩的脸上透着不解和诧异,大概没想到她如此没有容人之心。 不远处,萧知远神情自若,似是笃定她不会走,“你不过是个庶女,身份低微,我仍许你正妻之位,你有何不满?” 陆棠笑了。 许是听出她笑声中的讥诮和嘲弄,萧知远沉沉的眸子闪过一抹愠色。 “萧知远,我稀罕你这正妻之位吗?”陆棠语气平缓,字字清晰,声音清脆。 陆棠犹记得,三年前嫁入侯府时的欢欣雀跃。 尽管萧知远对她不冷不热,她也甘之如饴,甚至他要为嫡姐守孝三年,不沾床笫之事,她也一点意见都没有。 那时她对他又敬又爱,好生羡慕嫡姐。 却又惋惜嫡姐那样好的人,没有福分和萧知远长相厮守,反倒是便宜了她。 刚进侯府时,陆棠礼孝公婆,爱待小姑,将萧景年当做亲子,事事亲力亲为,更是收起满身脾气,敛了欢脱的性子,去做萧知远喜欢的温柔小意贤妻。 她以为自己是幸福的,直到两年后他把陶云倾带回府。 “倾儿乃我袍泽亲妹,她父兄皆战死边关,她更是吃了不少苦头,你要好好待她。” 陆棠并未多想,只觉得萧知远宅心仁厚,重情重义。 作为侯府主母,她给了陶云倾贵女的待遇,因她父兄的牺牲,合该对她多一分敬重。 然而半年前,他们无谋苟合,滚到一张床上。 那时,陆棠崩溃不已。 原来不沾床笫之事,只是同她而已。 所谓的守孝三年,更似一个笑话。 “这事怪我,是我酒后情难自禁,毁了倾儿清白。”萧知远自责不已,语气神态尽是对陶云倾的愧疚和维护。 好一个情难自禁。 而她,仿佛一个无所谓之人。 “此事过错在我,我该对倾儿负责,给她一个名分。” 陆棠想着,作为宗妇,应当大度,有容人之量。 “既然侯爷有意,择日便将云倾姑娘纳入府中吧。”陆棠垂眸,木然说着。 原以为遂了他的心愿,萧知远会高兴,谁知他蹙起眉头,眼中愠色渐浓。 “倾儿乃将军府嫡女,即便家破人亡成了孤女,也改变不了她是嫡女的事实,怎能入府为妾!” 陆棠眉眼微沉,语气带着一抹讥讽,“怎么,还要我让出主母之位给她吗?” 萧知远见她这副神态,同以前温柔顺从的模样大相径庭,诧异之余,嘴上说道:“虽然倾儿身为嫡女,但考虑到你为侯府的付出,我也只得求娶倾儿为平妻,你与她不分大小,一般无二。” 他语气隐含告诫,带着对‘倾儿’的心疼。 收敛几年的脾气险些压不住。 陆棠俏脸微寒,“这么说,倒是我占了便宜。所谓平妻,说好听点叫平妻,说难听点就是妾,你的‘倾儿’愿意吗?” 萧知远恼她说话带刺,“倾儿出身将门,同一般循规蹈矩的闺阁女子不同,她率性而为,不会在意这些名分,更淡名薄利。” 陆棠听得出,他就差将‘一般循规蹈矩的闺阁女子’换作她的名字了。 对陶云倾浓浓的维护是她从未得到的,她以为世子生来就是淡漠的性子,却原来只是对她淡漠罢了。 那是二人唯一一次产生分歧。 …… 眼下,萧景年挡住陆棠的去路,正僵持不下之际,丫鬟匆匆跑来。 “世子爷,云倾姑娘旧疾复发,头疼难忍,您快去看看吧。” 说着,她有意无意看了陆棠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挑衅之色。 萧知远微微蹙眉看向陆棠,还未说什么,倒是萧景年先开口。 稚嫩的脸上满含担忧,“云姨怎么样,快去请大夫!” 末了,他生气地对陆棠说道:“娘,您怎么不知轻重,非要这般闹下去吗,云姨旧疾复发难受得紧,您还在这里折腾!” 随后他又哽咽了,“云姨这样顶好的人,怎么会受这样的折磨,我恨不得以身替之。” 以身替之啊。 陆棠看着自小养大的孩子,口口声声要为别的女人以身替之,尽管已经做了决定,心中仍旧难掩酸涩。 她虽是在他两岁半才嫁入侯府,可她在未出阁之前,时常以姨母的身份过来陪伴他。 因为萧景年自娘胎出来,就患有癫症。 病发时狂躁不已,幼年时自伤,稍稍年长后便开始伤人,侯府自上至下无人愿意照料他,嫌他避他。 每次从侯府回来,陆棠手背手臂都是抓痕咬痕,嫁入侯府后,更是经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陆棠毫不在意,每每在他发病时衣不解带拥着他入睡,给他施针医治。 在她精心照料下,萧景年从数日发病一次,到一月发病一两次,症状也不再如以往那样难以自控。 那时候他总是乖巧又满眼孺慕地叫着她‘娘亲’。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孩子不再同她亲近,甚至话里话外隐含着对她身份的轻视。 有一次,陶云倾来到她院前,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还不等说话,萧景年便欢快地朝她扑过去。 “云姨~” 小小身影透着欢喜。 “年儿乖不乖,等一下,我还未向你母亲见礼。” 这么说,身形却不动。 萧景年撇嘴,“一个庶女而已,比不得云姨身份高贵,不必同她见礼。” 陆棠呼吸一滞,整个人如同溺在水中。 萧知远急匆匆赶过来,将陶云倾护在身后。 “倾儿心思纯净,你不要让她沾染后宅这些腌臜之事!” 陆棠的一颗心彻底溺于深潭,隔着门,看着萧知远抱着儿子,携陶云倾离去,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浓浓情绪在心头翻涌,逐渐归于平静,她的眼中只剩一派死寂。 …… 因为担心陶云倾,萧景年的眼泪大颗大颗跌落,转而怨怪陆棠瞎折腾,吓着他的云姨了。 他的话音才落,眼底血丝迅速蔓延。 没有征兆的,他发病了。 萧景年已经能够自控不去伤人,代价却是加倍痛苦,这个时候只有陆棠能够缓解这锥心蚀骨之痛。 “娘……我、我癫症犯了。” 以往,陆棠会立刻拥他入怀,一边细声细语安慰,一边择机施针给他缓解痛苦。 可这次,任凭他如何呼唤,陆棠都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迎上她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萧景年恍惚了一下,“娘?” 陆棠语气平静而淡漠,“我已与侯爷和离,我不是你娘了。” 不再理会蹲坐在地上的萧景年,也没有多看萧知远一眼,她大步向外走去。 明明是熟悉的眉眼,但眼神却陌生的让萧知远心里慌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掌控。 侯府一时乱了套,没人看到陆棠出府后,被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接走。 第2章 所求 马车离开侯府后,直奔城东,行驶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停在一座府邸前。 抬头望去,鎏金的‘昌运公主府’的牌匾高悬于上。 陆棠下了马车,说明来意,被人请入府中。 昌运长公主乃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姐姐,陆棠听说过她的传奇,却是第一次见到。 水榭亭台中,雍容华贵的身影正坐在石凳上逗弄着一只波斯猫,她唇角莹然,看着小家伙的眼神满含慈爱。 长公主看上去四十许人,谁能想到她如今已经六十高寿。 脸上纵然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仍旧能够看出年轻时的花容月貌。 看到陆棠的时候,长公主脸上笑容微敛。 陆棠于亭外叩拜行礼。 “你就是丘师的关门弟子啊,瞧瞧这模样,生得倒是标致,还是一副国泰民安的样貌。” 长公主给陆棠赐座。 “丘师可好?” 陆棠恭敬道:“师父安好,劳烦公主殿下挂念。” 她同师父一直有书信来往,因此还惹得萧知远不快。 他始终认为她的师承是三教九流,曾直言让她断了来往。 长公主感慨一叹,“当年一别丘师,如今已四十余年未见,丘师人中之凤,一身本事,从不拘泥后宅那一方天地,虽未上过战场,却当得起巾帼英雄之称,实乃大女子也。” 陆棠微怔,总觉得长公主话里有话。 抬眼间,恰好看到长公主扫过她时,眼底那抹不以为意。 她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今日能够拜见长公主,也因着师父这层关系。 长公主和师父的事情陆棠听说过。 师父当年游历至京城,治好了困扰长公主多年的不育之症,诞下一子一女得以圆满。 长公主以此为契机,希望能够留住师父这位奇人。 若真能留住她,才登基的皇帝不仅名声大旺,可稳固朝堂,借助丘师的学识能力,大盛的国力说不准能够更上一层楼。 有师父这层关系,陆棠觉得或许能达成所愿。 她干脆直言说道:“公主殿下,小女冒昧求见,实则有事相求。” 长公主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可是要我为你主持公道?” 不理会世事,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武定侯府那点事,明眼人都能看出怎么回事。 虽然这个关门弟子同丘师云泥之别,全然局限于后宅那点事,但看在往日丘师的恩情上,她还是会帮忙。 岂料陆棠摇头,“小女已同武定侯和离,嫡姐恩情还清,如今是自由身。” 长公主顿感讶异,问了问才知道,陆棠今早拿了和离书离府。 想不到她如此果断! “那你所求何事?”长公主倒是有些好奇。 难不成让她惩戒武定侯萧知远? 陆棠语气平静,“小女奉师命前往边关协助许将军抗击岐人,但女子出行不易,世人眼光使然,行事多有不便,欲求长公主手谕,好能方便行事。” 大盛女子地位较之一般国家要高,便是面前这位昌运长公主的努力。 她创办女学,谏言启用女官,鼓励女子也可征战沙场。 如今女官逐渐替代宦官掌管宫中事务,几十年来,已经彻底拔除前朝宦官势力。 长公主怔忪片刻,眼底划过一抹惊喜,嘴上却问道:“有本宫在,你在京城也可安然度日,为何要去那驻边艰难之地?” 陆棠轻叹一声,随即浅笑,“小女糊涂几年,如今已然清醒,不想再虚度光阴。除了师命难为,小女也想倾尽绵薄之力,愿天下太平,四海晏然。” 惟愿天下太平,四海晏然。 陆棠的话让长公主有些恍惚,仿佛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奇女子,在大盛危难之际义无反顾地站出来。 危难过后,拂去一身荣华潇洒离去,任凭皇帝三请四邀,都不愿再走到人前享那富贵,后与伴侣再次结庐于周山脚下,悉心教导三个徒弟。 “有你们是大盛的福气。” 眼角一抹泪意闪过,长公主再不同刚才那般淡然疏离,拉着她的手又是感慨又是欣慰。 “本宫叫你一声棠儿,北地驻边大将乃许宴舟,二品镇国大将军,仁义正直,只是脾气臭了点,有我在,你且放心的去。” 有了这句话,陆棠放下心来。 …… 与此同时,武定侯府。 青山苑中,萧景年蜷缩在床榻上,冷汗湿透衣襟,浑身战栗,手脚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大夫在旁边把脉,冷汗涔涔:“侯爷,世子的病一直是夫人相看的……老朽,老朽实是无能。” 萧知远冷叱一声:“废物!” 一个华服美人焦急地坐在榻边,“看着年儿这么难受,我这心里像是被剜掉一块。” 华服美人容貌秀丽,如同一幅画卷,眉浓鼻高虽破坏了‘秀丽画卷’,倒是衬得多了一抹英气。 这抹英气,将她同那固守成规的闺阁女子区分开。 门外也跟着传来议论声。 “夫人当真狠心,抛下公子头也不回就走了。” “倒是陶姑娘,从早清一直陪着公子到现在,尽心尽力,也难怪公子更喜欢陶姑娘了。” 萧知远听着,竟也没有反驳,越发觉得陆棠的心冷硬如铁! 说走就走了,连孩子病发了也不顾! 他在屋子里踱步,越想越气,直接一拍桌子,“还没把她找回来吗?” 门外慌乱间进来一个小厮,直接滑跪地上。 “侯爷,夫人……夫人上了一辆马车就不见了,听人说是往陆家方向去了。” 陶云倾神色浅淡地听着。 看来这陆棠是回娘家了。 这一次,她可是彻底把萧知远的心给推远了。 看她还怎么跟她争。 无人看到的角度,陶云倾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 她手里还拿着帕子,刚要给萧景年擦汗,手腕突然被握住。 陶云倾还未反应过来,一阵剧痛从手腕传来,萧景年紧闭双眼死死咬住她的手腕,面容狰狞如煞。 陶云倾吃痛惊呼,扬手就要打下去。 却反应过来萧知远还在,高扬的手迅速落下来,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她闷哼了一声。 萧知远果然立马就心疼了。 第3章 针锋 “倾儿!” 萧景年犯病的时候,咬合力惊人,又一点不控制,陶云倾的手腕上已经鲜血淋漓。 萧知远捏住萧景年的下巴,强行让他松开,心疼地捧着陶云倾的手。 “大夫呢!还不快来包扎!” 陶云倾面色苍白,额头一层细汗,如此却还咬着下唇摇头,“定贤哥哥,我没事,和战场上相比,这都不算什么,还是先把姐姐找回来给年儿看看吧,他难受得很。” 她坚强的模样让萧知远动容。 陶云倾有意无意抬了下刚包好的手腕,萧知远的目光果然被缠着的手腕吸引,可没过一会,他却神色复杂道:“我……这就去把人找回来。” 居然就准备走了。 陶云倾面色冷沉下去。 怕有变故,她跟着起身:“不然我带着景年一起去,这样姐姐就能直接给景年施针了!” 萧知远一听,觉得有理,当即多派了一辆马车。 萧知远先去,陶云倾和萧景年后到。 一路上。 萧知远脑子里尽是一幕幕血淋淋的场景,但不是陶云倾的,而是陆棠的。 他几乎都要忘了,景年无法自控的时候每次复发都会撕咬抓挠,陆棠次次都带伤。 可他似乎没见过陆棠痛苦的样子,每次她都会扬起明媚的笑容,告诉他,“放心,年儿没事了。” 他……似乎一次都没听她提起过受伤的事情。 一开始他会露出关切的样子,久而久之,他习以为常,对那些狰狞的咬痕抓痕视若无睹。 萧知远的心像被划了一道口子,丝丝拉拉的疼着,连带着脚步也沉重起来。 马车停在陆府门前,萧知远刚下了马车,陆府大门敞开,陆参议脸上堆着笑容迎了出来。 “贤婿过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我也好让人准备一下,快快请进。” 萧知远矜贵颔首,神情淡漠,跟着陆参议进了府。 世人皆知‘通政司惟掌文书而已’,陆正乃正五品参议,没有实权,在这偌大的京城不过一粟,掉水里都激不起半点水花。 但他有武定侯府这门姻亲,地位便跟着水涨船高,不仅周围同僚对他态度大有不同,收到的官宦勋贵的宴请也多了起来。 陆正过了几年的舒服日子,全都是因为萧知远。 “贤婿来得正好,正好我得了几坛好酒,一会你可要好好尝一尝。” 萧知远见他脸上的笑容比以往更甚,看来是知道陆棠的所作所为了。 “陆大人不必客气,景年发病哭着要找陆棠,我才不得已过来,等景年恢复了,她要何去何从随她心意就是。” 陆正还算儒俊的脸上呆了呆,小心翼翼地问道:“棠儿何事惹恼贤婿?她年方十二才被接回府,怪我们没有好好教养她,若是……” 萧知远沉了脸。 陆棠没回陆府! 陆正几经询问,才惊愕知道,陆棠居然和萧知远和离了,还是主动提出的! “这个孽女!”陆棠拍案,又惊又怒。 萧知远蹙眉,如果陆棠没回陆府,又能去哪里呢? 陆正拍胸保证,“贤婿放心,若是陆棠不乖乖回去磕头认错,我是不会让她进陆府大门的!” 萧知远淡淡地说道:“她若是磕头认错,好好操办宴席,我也不是不能原谅她,毕竟这么多年,她将景年照顾得不错。” 陆正连忙再三保证。 二人正说着话,管事来禀,陆棠回来了。 萧知远垂眸,遮住眼底情绪。 陆正怒不可赦,“她还有脸回来,告诉她,和离之女不得归家!” 他要逼陆棠回去。 娘家不让进门,她只能回去向萧知远认错。 陆府门外,陆棠披着墨色大氅站在那里,身姿笔直。 因为涉及边关要事,长公主手谕也不是说给就能给的,需禀明圣上。 长公主一刻也没耽搁就进了宫,陆棠则来到陆家。 拿到手谕之前,陆棠还有一件事要做,她要取回一样东西。 但管家一句‘和离之女不得归家’,将她拒之门外。 “我可以不进府,我只想取回姨娘随身玉佩。” 驻足观望的行人见此窃窃私语。 近些日子武定侯府的瓜可不少,都说武定侯夫人善妒自私,无容人之量,容不下将军孤女。 “看这样子是被武定侯休了。” “若我成了下堂妇,早就一条白绫吊死自己,怎么有脸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 “这是陆参议家的庶女吧,听说十二岁才被接回来,无人教养,不懂规矩,必然是德言有失才会被侯府丢出门来。” 寒风中,陆棠的身姿单薄却挺拔,任凭冷风拂过,她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可她不会就此退缩。 管家立于阶上,居高临下看着陆棠。 “和离之女怎好讨要娘家物什。” 他一口一个和离女,若非有人授意,一个管家怎么敢。 陆棠眸子冷沉,“玉佩乃我师门信物,并非参议府中之物,父亲为朝廷命官,不会因为一块玉佩为难和离女吧。” 她的声音平缓有力,仔细听还带着一抹淡漠疏离。 陆正自诩清流,最是注重名誉,若非想要逼迫陆棠回去,他又怎会出此下策。 管家有些拿不定主意,正要进去请示老爷,就看到另一辆华丽的马车也行至陆府前。 车上下来一位秀丽美人,身后的婆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公子。 陶云倾人还未到跟前,眼泪却先下来了。 “棠姐姐,都是云倾不好,云倾给你赔不是,你不要再同侯爷闹别扭了,求你回府吧,求你看看景年。” 众人顺着陶云倾的视线,目光落在蜷缩在婆子怀里的萧景年身上。 身体偶尔会战栗一下,小脸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皮轻颤,小小一只看上去可怜兮兮。 围观之人的眼神都变了,不需要陶云倾说什么,看向陆棠的目光充满鄙夷。 “她这是连孩子都不要了!” “心真狠啊,这样的人怎配为人母!” “我就说,陆家为什么不给她出头,谁会给这种妒贤嫉能之人撑腰。” “陶姑娘不愧是将军嫡女,和这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天壤之别。” “在外野了十余年,谁知道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 人们天生同情弱者,可笑的是,他们不会伸出援手,更不会了解情况,只会妄加揣测,然后站在制高点指责怨怪旁人。 站在参议府门前的陆棠,承受着四面八方的猜疑议论。 刻薄的言语声声如刀,刺进陆棠的身体。 陆棠面色沉沉,身姿依旧挺拔,腰板笔直。 她的目光扫向一旁的陶云倾,刚好看到她脸上尚未敛尽的得意。 “陶姑娘是以什么身份求我?武定侯府的客人,还是……武定侯的妾?” 第4章 我们再无关系 陶云倾眼底划过一抹恼恨,脸上露出屈辱之色。 “棠姐姐不必如此羞辱我,侯爷顾念父兄旧情照顾我,本没有其他意思,也不是棠姐姐所想那般,是棠姐姐误会了。” 众人听闻‘父兄旧情’,立刻想起她的父兄皆战死于沙场,就是她本人也曾是上过战场的女中豪杰。 如今却要因这后宅腌臜之事,被一个庶女编排欺辱。 议论声嗡嗡,皆是指责谩骂她的。 陆棠冷笑一声,猜到陶云倾这是笃定她会顾忌萧知远,不会将她俩那点事当众说出来。 可今日不必往昔。 “误会你俩无媒苟合,私相授受?” 陶云倾蓦然睁大双眼,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下去。 “我不止一次见你深夜进了侯爷书房,府中丫鬟小厮都看到过,难道也是我误会了,你和侯爷探讨国家要事一直到清早?” 陶云倾面色涨红,“你、你不要胡说,你血口喷人!” 陆棠挑眉,“讨论国家要事叫水做什么?有时还数次。” 她的话太过露骨,陶云倾羞愤难当,感受到周围聚集过来的异样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虚弱稚嫩的声音开口,“不许你这么说云姨。” 萧景年半睁着眼,死死瞪着陆棠。 她不管他就算了,还要欺负对他这么好的云姨。 陶云倾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眼泪涌下来,“我今日来只是求你再看看景年,却不曾想被你如此污蔑羞辱,我活不下去了!” 说着,她作势要往陆府门前的狮子上撞,被赶来的萧知远一把抱进怀里,满眼怜惜做不得假。 二人亲密的举止惊得周围人双目圆睁。 再蠢的人也能看出他们之间并非陶云倾所言清白,想到刚刚还在怜悯她,一个个心中顿时如同吞了苍蝇。 什么将军嫡女,居然是个无媒苟合私自爬床的贱人! 当真辱没将军府的门楣,那些战死沙场的陶家将士,若是知道她是这等不知羞耻之人,怕是要气的诈尸吧。 萧知远将陶云倾护在怀里,隔绝那些异样的目光,心疼地说道:“你何必委屈自己来求她。” 陶云倾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我看不得景年如此难受,景年到底是棠姐姐的嫡子,她不会见死不救的,只要能救景年,我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垂眸轻泣,哀哀戚戚,心中却松了口气,忍不住抬眼瞥了陆棠一眼,眼含得意。 面对千夫所指,侯爷毫不犹豫出现护他于身后。 陆棠,还看不明白谁才是侯爷心尖上的人吗? 萧知远心疼,萧景年也心疼起来。 他从婆子怀里挣扎着站到地上,看向陆棠的目光气恼厌恶。 “我病了是云姨陪着我哄着我,现在云姨为了我放下嫡女身段,低声下气求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看着病弱的小童嘶哑着嗓音诉说嫡母的不闻不问,甚至是……苛责,众人心中刚刚涌起的对陆棠的那丝惭愧烟消云散。 若非苛责,堂堂侯府家的公子爷,怎会如此瘦弱。 情绪激愤之下,萧景年脱口而出,“你不配做我嫡母,我宁愿云姨做我娘亲!” 萧知远眉头拧紧,对婆子冷喝一声,“少爷病糊涂了,还不赶紧带上车!” 当众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旦给萧景年扣上一顶不孝不悌的帽子,他这辈子就完了。 陆棠眸色淡淡,“我也没有你这么狼心狗肺的儿子。” 说完,她挽起衣袖,露出一小截手臂,入目的不是白皙柔嫩,而是一道道一块块狰狞的疤痕。 众人皆尽哗然。 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女最是注重这些外表仪容,别说这么多伤痕,就是一道浅浅的印记都要用尽手段褪去。 堂堂侯府夫人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萧景年倏然瞪大双眼,第一次见到这些触目惊心的痕迹,他便清楚笃定地知道,这些痕迹都是他留下的! “四岁前你犯了癫症根本无法自控,我这两个胳膊被你撕咬抓挠成这样,这才不到一年光景就被人哄得忘干净了?” 萧知远心神微震,那满胳膊的伤,纵横交错,一直延伸进衣袖遮掩处。 她、她却从未嚷过一句疼! 陆棠放下衣袖,再抬眸,眼底的情绪已经散在这深冬里。 “我就当这些年的付出喂了狗,既然你不认我,从今往后,我们再无关系!” 萧景年愣在原地,有些茫然,又有些惶恐。 他每次病发,只知道找到娘就会好,却不知道自己竟然给陆棠咬得这么深,这么狠! 那些狰狞的伤疤,真的是他弄的吗? 萧知远也怔怔看着陆棠。 再多的回忆,都比不过此时此刻,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萧知远甚至有些希望所有的事情一笔勾销,他一定会好好对待陆棠。 陶云倾演戏演到一半,怎么也没想到陆棠会直接撸袖子展示伤口,如此直接,如此…… 不知羞耻! 眼看着萧家父子有了动摇,陶云倾见状,随即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父子二人再顾不上陆棠,急忙将她带上马车。 临走,萧知远神色复杂,还是忍不住回头,道:“你想好了,只要你认个错,侯府还是你的家。” 她如此胡闹,他还肯亲自来寻人,自问已经给足了她面子。 然而他并未在陆棠脸上看到惊喜,那轻蹙眉头的模样,似是在嫌他。 萧知远愣了一下,觉得应该是他看错了。 陆棠等这个台阶,怕是等了许久,果然,他见陆棠笑了。 不得不说,她的姿容是一等一的,萧知远晃了下眼,已经准备伸手拉人上马车了。 “有句话,我想对侯爷说很久了。” 萧知远的手一顿,下意识问道:“什么话?” 陆棠轻启红唇,一字一顿地说道:“滚!” “你!” “陆大人!你教的好女儿!” 萧知远被当众落了面子,寒着脸离开了。 啪! 迎接陆棠的,是她的父亲陆正抡圆胳膊的一巴掌。 陆棠被打得偏过头去,没多会脸颊便高高肿起。 “孽女,和离这么丢脸的事你也做得出来,还不滚回侯府去向侯爷磕头认错!” 第5章 青鸾坐撵 陆棠后退一步,和他保持距离,目光仿佛淬了冰,“我若不去呢。” 她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彻底激怒陆正。 “你要是不去,我陆家就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去,给我拿笔墨纸砚。” 陆正竟当场给陆棠写下绝亲书! “你若现在去,这纸绝亲书我自当焚毁,你若不去,从今往后,不要再说是陆家女!” 直言了当的威胁! 陆正笃定她会妥协。 离开婆家,娘家又不要,她活不下去的。 手上一空,绝亲书已经到了陆棠手中。 “既如此,绝亲书我收下了,我姨娘的随身玉佩还请归还,那是我师门信物,并非陆府之物。” 陆正一脸震惊之色,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拿走绝亲书。 “你、你简直是疯了!” 他已经没有女儿能嫁去侯府了,陆棠不回去,他的舒服日子也就到头了。 “一个破玉佩!好好好,你若想拿回玉佩,现在就给我去侯府磕头认错!” 陆棠蹙眉,看样子,要用非常手段拿回玉佩了。 正想着,一辆青鸾马车缓缓驶过来。 青鸾飞舞报佳音,幸福安康乐满心。 百姓纷纷瞪大眼睛,若说其他的皇室贵族他们不认得,但这青鸾坐撵他们却认识。 “那是昌运长公主的坐撵吧!” “我大盛国还有谁敢用青鸾做图,唯有长公主殿下!” “昌运长公主?就是那位创办女学,倡议启用女官的昌运长公主吗?” 围观之人窃窃私语。 “除了她还有谁,大盛女子活得如此潇洒,绝大部分都是殿下之功。” “据说长公主早已不问世事,怎么今日出现在这里?” 长公主孀居二十余载,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看到这青鸾坐撵,百姓猜测纷纭。 达官贵人都不住在淮阳路,那么青鸾坐撵极有可能是冲着参议府而来。 陆正吃了一惊,赶忙敛了怒气,整理仪容,准备恭迎殿下坐撵。 心中思忖不已,却想不起什么时候同长公主有所交集,但青鸾坐撵现身,绝不是坏事! 或许是他的夫人无意当中得了长公主赏识也说不定。 陆正激动地往前迎了两步,随即蹙眉看向一旁的陆棠,“等一会再收拾你!” 陆棠目光浅淡地瞥他一眼。 陆参议从这一眼中看到不加掩饰的讥讽,心头火起,正要训斥,奴婢已掀开鸾鸟展翅的门帘。 从青鸾坐撵上下来一位气度不凡,举止有仪的女子。 看到眼前之人,陆正眼底闪过震惊之色,赶忙躬身行礼,“下官陆正,见过方姑姑!” 来人是公主府掌事姑姑,也是昌运长公主的贴身女官,虽不涉朝政,但同外朝大臣一样有着品级。 方姑姑乃正三品。 也难怪陆参议如此惊讶,因为见方姑姑如见长公主! 方姑姑颔首,“陆大人不必多礼。” 陆正脸上堆着笑,“方姑姑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里边请!” 坐撵停在他陆府门前,自然是到他府中的。 不论是什么事,青鸾坐撵和方姑姑的到来,对陆府都有莫大助益,也好让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人看看。 方姑姑笑容不变,语气浅淡,“我来找陆姑娘,恰好听到陆大人给了绝亲书,我就不叨扰了。” 说罢,她错身而过,仪态万方地向着陆棠走去。 陆正脸色蓦然一白,身形都跟着晃了一下。 怎么可能,方姑姑来找陆棠的? 他们如何联想,也无法想到堂堂三品掌事女官会找一个下堂妇。 方姑姑见陆棠脸颊红肿,面色微变,伸手轻抚上她的脸颊。 “长公主夸这张脸乃国泰民安的脸,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掌掴!” 陆正一听慌了神,腿一软跪倒在地连连请罪。 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 陆棠……什么时候得以拜见过长公主? 还被长公主如此称赞! 早知如此…… 陆棠眼尾微红,她知道这是长公主在给她长脸撑腰。 尽管长公主顾念的是她师父的情谊,但被众人唾骂,深陷泥沼之时,长公主此举无疑救她于水火。 陆棠恭敬行礼。 方姑姑拉着她的手,笑盈盈将她扶起,和刚才与陆参议说话时的态度截然不同,看得陆参议一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陆棠知道这是方姑姑特意抬举她。 “长公主手谕送到,你且放心去。” 陆棠松了口气,如此就有了保障。 “多谢长公主,劳烦姑姑跑一趟,还有一事可能要劳烦姑姑。” 说着,她看向陆正。 在方姑姑的注视下,陆棠顺利取回师门信物。 陆棠拳脚功夫比不得师兄们,但她善农桑,喜兵法,爱奇技淫巧,善创武器。 北地驻边的战事日渐紧张,敌寇蠢蠢欲动,极其不安分,圣上知道丘师主动派遣弟子前往助阵,龙颜大悦。 “你可先用长公主手谕调动人力,圣旨随后会到北边驻地。” 方姑姑又嘱咐陆棠几句才上了马车。 送来手谕之时,便是陆棠离开京城之日。 时候刚刚好。 青鸾坐撵离开了,眼看陆棠就要上马车,陆正上前拦住她。 “棠儿,你、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长公主?”陆正惊疑不定,眼底带着一抹希冀。 看上去还如此熟稔。 陆棠眼神揶揄,语气不疾不徐,“与陆大人何干?” 陆正一噎,眼睛一瞪,“你怎么和我说话,我是你父亲,你个不孝女!” 陆棠轻轻抖了抖那纸绝亲书,明眸皓齿,“陆大人莫不是忘了,如今我同陆府已经没有半点关系。” 陆正嘴唇一抖,愣住了,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原意……是担心陆棠和离无法带给陆家殊荣,可谁想到长公主如此抬举她。 颇有一种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感觉。 陆夫人听闻消息也出来了,端庄地走过来,唇边含笑,“棠儿不要同你父亲置气,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 陆棠见她端着嫡母的架子,唇边弧度淡淡,“陆夫人放心,我不同不相干的人置气。” ‘不相干’三个字让二人面色齐齐一变。 第6章 她以学识卖高价 眼看着陆棠毫不留恋地上了马车,陆正羞恼不已,“养女如此,冷血无情,不孝不悌,实乃我陆家不幸!” 看着陆大人气急败坏的样子,周围窃窃私语声再度响起。 “这陆大人在说什么胡话,不是他给的陆小姐绝亲书吗?” “想必因为长公主的缘故,陆大人得了健忘症。” “冷血无情?在下要笑死了。” 陆正面色微变,匆匆回了府,关上大门。 车轱辘滚滚,直奔城门。 半日光景,应当可以赶到最近的驿站。 从京城到平遥城大约两个月光景,陆棠不愿在路上过多耽搁,想着要不要于下一个镇子上换一匹快马,至少可以缩短二十余日时间。 她与萧知远的一段孽缘已经彻底结束。 接下来要奔赴的,该是陆棠的人生了! 女子撩开车帘。 目视尽头,正是苍阳漫天! …… 武定侯府中。 萧知远刚刚砸碎一只茶盏。 “她竟如此绝情,她竟真如此绝情!” 男人长身玉立,怒火外放之下竟也如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陶云倾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萧知远这样子,分明是还对那个女人心存念想! 眼底划过一抹晦涩,陶云倾却细语安慰。 “定贤哥哥莫要再生气,姐姐只是一时赌气罢了,过不多久就会回来的。” 萧知远生生压下火气,“她若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心痛之余,想到陶云倾今天的忙里忙外,眸色柔和下来,“今日让你受委屈了,等她回来,我定会好好教训她,让她给你赔罪。” 陶云倾垂眸,遮住眼底情绪。 “对了定贤哥哥,听闻长公主亲下手谕,请了丘国师之徒前往平遥城助阵,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萧知远忙纠正道:“丘师不曾接任国师一职,称呼上还要谨慎。” 但为表尊敬,大盛上下称之为丘师。 见他转移了注意力,陶云倾眉眼弯弯,听话地表示知道了。 萧知远沉思,“丘师之徒或许不是长公主所请,但这件事想来不假,圣旨应当很快就会到平遥城。” 顿了下,又道:“我已自请上前线,不知命令何时才能下来,到时便有幸见识一下这位名师高徒了。” 萧知远计划着上前线的时候,陆棠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一个月的功夫,终于赶到了升州城。 “小姐,我们去牙行做什么?” 一个梳着双髻,十五六岁模样,眼睛又大又灵动的少女好奇地问道。陆棠看着身量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少女,想起才出京城时见到她的场景。 “小姐,我叫琥珀,丘恩师让我随侍在你身边,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琥珀娇娇小小,眼睛灵动模样却有些娇憨,谁能想到这是师父派来保护她的。 那时才从泥沼中挣脱出来,千疮百孔下,师父的挂念让她内心暖意融融。 陆棠说道:“我奉师命去边关相助,总不能空手去。” 升州城是人口十万多的大都城,大盛对外的交通要道,很多进出口贸易都要经过这里。 这里的牙行共有三家,陆棠来的这家是其中影响力最大的一家,买卖奴仆、代客垫款、代客运输起卸报关、代客预卖等都做。 陆棠在牙行约莫半个时辰就离开了,之后就带着琥珀在城中吃吃喝喝,走来逛去。 一开始琥珀高兴的很,可一连五日都是如此,她就有些疑惑了。 “小姐,你有没有发现今天商旅尤其多?”琥珀垫脚向着城门出张望。 进城的队伍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一眼望去大多数穿着华贵的商贾。 街道上,已经不少商旅以及车队来往,嘴里谈论着什么‘缫(sao)车图’。 “李掌柜也来升州城了,可是冲那‘缫车图’而来?” “哈哈哈,那可是织出胡州丝绵的缫车图,我怎么也要来凑个热闹。” 胡州丝绵闻名天下,各国皇室有一多半的丝织品都是胡州丝绵制作而成,但其制作手法独特,使用的丝车也同旁的不一样,想要模仿很难。 所以这次升州城牙行放出消息,周围都郡的商贾日夜兼程往这里赶,生怕错过这个机会。 哪怕只是看看胡州缫车长得什么模样,也算涨了一番见识。 琥珀张大小嘴,吃惊地看向自家小姐。 缫车图……那不是前些日子小姐去牙行出手的吗? 进城的商贾愈发多起来,随便一问居然都是冲着缫车图来的。 “这就是小姐说的造势吗?”琥珀似懂非懂。 陆棠含笑点头,“有竞争才能体现出这东西的价值,更何况,急人之所急,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让人珍惜。” 有钱能使鬼推磨,陆棠从牙行一个管事那里拿到商贾们的名单,选了个中意的交给牙行。 按照牙行的规定,所得佣金不低于上限和下限的均值,卖家可以指定买家。 陆棠在清风茶楼见到薛掌柜的时候,看到他满面愁容,脸上尽是疲态,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薛掌柜是做丝绵裘生意的富商。 近期西南的雨水泛滥,导致他的丝绵在短时间内损毁腐败严重,老主顾要求他赔偿损失,连带着几个新主顾也不敢从他这里订货了。 最大的几个货订断了,还可能面临巨额赔偿,薛掌柜坐不住了,半个月下来眼眶深陷,身形都清减了几圈。 “陆姑娘当真可将胡州制丝的方法传授干在下?” 两句寒暄过后,薛掌柜迫不及待地开口。 如果能够得到胡州制丝方法,再有胡州缫车,可解他燃眉之急,将来还能在同行中独树一帜。 陆棠一笑,也不卖关子,“既是我说的,自是可以,只看薛掌柜是否付得起代价。” 薛掌柜正襟危坐,开口道:“陆姑娘,薛某愿以一万五千两黄金,买下这胡州手艺。” 他说完,就见陆棠笑而不语,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知道外边商旅都排着队等这个机会,若是不给个满意的价格,呼吸之间就会被人替代。 空有一个缫车制造图没用,众多商旅赶来这里,真正看中是附加条件,便是有机会习得胡州丝绵手法。 陆棠见他这般神态,就知道造势的目的达到了。 果然,薛掌柜咬牙说道:“在下出三万两黄金!” 第7章 兑换粮食 这是薛掌柜的极限,也是这东西的上限。 陆棠浅浅一笑,“成交!不过……” 薛掌柜的喜悦还没升上来,硬生生被那‘不过’二字压下去。 还有其他条件不成? 陆棠:“我只要一万两黄金,给我换成不同面额的银票和一部分现银,另外两万两黄金,给我兑换成五万套御寒棉衣,二十万旦粮食,我还要大概五万两白银的肉类白菜,种类可以不多,但量要足。” 一万两黄金等比例为十万两白银。 御寒棉衣1两2钱一套,一旦粮食500文钱。 细算下来,还要占薛掌柜一点便宜。 薛掌柜睁大一双眼睛,哆嗦了一下嘴唇,“陆姑娘要这些作甚!” 难不成要养兵造反? 陆棠见他惊恐的样子,也不隐瞒,“我奉长公主命令前往北地驻边协助许将军御敌,平遥城乃苦寒之地,百姓生活艰苦,将士吃不饱穿不暖,每年冻死饿死的不知凡几,这些是要送往平遥城的。” 说完给他看了长公主手谕。 薛掌柜肃然起敬,忙起身叩拜。 “陆姑娘大义,薛某再送千旦粮食,以尽微薄之力!” 尽不尽微薄之力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结交陆棠。 一个同长公主相识,又有如此学识之人,有这样一个机会,哪能不大力结交!更何况,这样的人,本身身份也不一般。 陆棠:“既如此,我再给薛掌柜加上五百两,再多一千旦粮食,务必把粮食尽快运到平遥城找许晏舟将军!” 薛掌柜连道没问题。 …… 半个月后,平遥城。 “平二,还是没有粮草的消息吗?” 说话的人满脸胡子,身形单薄,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单衣,在这数九寒冬,这是唯一能保暖的衣物。 被唤作平二的将士,除了一身单衣,还套了一件旧的抽条,损伤严重的布甲。 这是他们行军打仗的保护甲,多数将士过冬都靠这件布甲。 “回将军,没消息,京中也没有回信。” 半年前军饷告罄,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半粒粮食。 送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是被抛弃了,还是出了什么状况。 许宴舟心中沉重,却顾不得思考许多,当下是解决将士们的吃食问题。 负责采买的几队人马月前离开,至今未归,极有可能出了意外。 苦寒之地大片冻土,没有商旅往来,消息极其闭塞。 百姓艰苦尚不如他们,城中每日都有死去的人,冻死的饿死的不计其数。 不仅如此,近期许宴舟发现,城中乱象已生,架锅蒸人,易子而食,留男去女。 这么下去,过不多久,不需要岐人攻打,平遥城就会成为一座死城。 平二干裂的双唇轻轻颤抖,“将军,咱们……弃城吧。” 已然到了绝境,弃城或许还有活路,坚守下去,这两万余人坚持不到半月,就会系数饿死冻死。 “将军,弃城吧!” “咱们得活下去才能东山再起,死了这城一样会破!” 平遥城破,岐人便可长驱直下,用不多久就能打到升州城,再然后就是安邑。 直达都城。 锵! 金戈出鞘之音。 许宴舟面色冰寒,“谁再提‘弃城’二字,休怪我刀剑无情!” 厅内鸦雀无声。 “可是……将军府也没有粮食了,我们只能等死。”平二绝望地喃喃道。 这满城百姓,即便没有饿死冻死,早晚也会被杀进来的岐人屠尽。 还不等许宴舟说话,忽然有人飞奔进来。 “报!将军……粮……粮食!还有棉衣!” “有人送粮食和衣服来了!!!” “粮食?!” 大片冻土,树根早就刨干净,一点能吃的东西都没有了,平二只是听到‘粮食’两个字,就直往肚里吞咽口津。 许宴舟心神微动,立刻带着众将领向城外而去。 快马来到城外,为首的是三十几个浑身是伤的镖师,在他们身后,一车车捆的结实的物资横在眼前,足足有三十余辆。 粮草,棉衣,竟还有草药和武器……一箱箱,一捆一捆都扎扎实实绑在车马上! 许宴舟上前,直接掏出匕首扎破一袋粮食。 是小米! 除了小米还有面粉,甚至大米! 当白花花的大米流出来,比银子还要耀眼。 许宴舟深吸一口气,胸腔像是被什么填满,眼眶酸胀。 车马后面,有人带了管事的过来。 “报,将军!这就是献粮的人!” 薛掌柜慌忙擦了手,拱手见礼。 许宴舟让薛掌柜起来说话。 许宴舟问道:“粮草棉衣都是你准备的?” 薛掌柜听出他的弦外音,忙道:“是小人准备的,分批次运输,目的地都是平遥城。” “就是说后面还有?” 平二狂喜,抓住薛掌柜急问。 其余将士眼中神采迥异,再不复刚才死气沉沉。 薛掌柜一边擦汗一边道:“是,一共二十万担,这只是第一批,后面还有……” “先生大义!”许宴舟满腔激荡。 薛掌柜连连摆手:“不……不是我,是陆姑娘,所有的物资都是陆姑娘一路上筹的。” 薛掌柜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将事情言明。 正说着,车轱辘滚滚,一辆马车从队伍后方踏着尘土碎石而来。 许宴舟抬眸遥望。 行至跟前,马车中传来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小女子陆棠,前方可是许将军?” …… 一辆辆辎重进入城门,随行镖师们刚想放松一下,身体却先一步紧绷起来。 冒着绿光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聚过来,像是闻到鱼腥的猫儿,死死盯着车上显露出一角的粮食。 陆棠掀起一角帘布,看到破败的平遥城吃了一惊。 目光所及,百姓衣不蔽体,面黄肌瘦,双眼如同枯井毫无神采,行尸走肉般或倚或靠,还有躺在地上不知生死的。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多数房屋破损严重,有的遮风不避雨,有的干脆就是个棚子。 这如何过冬! “将、将军,这车上……可是粮食?!” 一个老妪颤颤巍巍横在路中间,神情麻木地看着许宴舟。 周围一切好似静止一般,连肃肃冷风都静了下来。 老妪瘫坐在路边,纵横交错的皱纹像是凝固在一起,嘴里喃喃不止,“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不能早一点……” 琥珀掀起门帘想要一探究竟,目光好像瞥到什么,定睛一眼,顿时面色煞白,瞳孔骤缩。 第8章 救下五万余人 陆棠见状,眸子微眯,门帘还未被掀起,手便被琥珀握住。 大大的杏眼中盛满惊惧和绝望,紧握着她的手,冲他摇摇头。 刚刚匆忙一撇,她却看得清楚,棚子下那口大锅中,蒸煮的分明是个白花花的小身影。 这和她记忆深处的场景重合,身体不由自主轻颤起来。 感受到琥珀的情绪,陆棠轻轻安抚着她,余光透过帘布缝隙,看到那让人心颤的一幕。陆棠闭了闭眼,压下脏腑的翻滚,心中疑虑丛生。 从老妪断断续续的呢喃中,众人终于得知,没有可易子的人家,没有能用孩子兑换粮食的地方,他们只能去女留男。 那口锅中,是她一岁的孙女。 如此她两个孙子就能多活些时日。 可她不心痛吗,她也痛的呼吸不过来,孤儿寡母存活于世,她若死了,三个孩子都会成为旁人口中之食。 战马上的许晏舟久久不语,笔直的身形似乎有了些许弧度,微微敛首,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人开口,千万人便跟着开口。 饥肠辘辘的百姓眼中只剩下粮食,已经无惧那些朝向他们的寒光凛然的利刃。 越来越多的百姓围堵过来,将本就不宽阔的主干道围的水泄不通,甚至有些人直直扑向粮食,被守在四周的将士以及镖师们拦下。 “军爷,救救我儿子吧,给他一口吃的就能活!” “将军您行行好,我娘就剩下一口气了,求您救救她吧!” 地上跪倒一片百姓,一片哀戚苦求之声。 自家尚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哪有精力去顾及他人生死。 他们只希望尽可能留住在意的人,哪怕多留些日子也好。 还有一部分人虎视眈眈,他们不求,他们欲抢。 百姓的情绪愈发激烈,从有人试探到情绪失控开始抢粮不过数个呼吸的功夫,将士和镖师紧张地拿着武器,眼底却一片茫然。 他们面对的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寇,而是饿红了眼的百姓。 战马鸣嘶,金戈交鸣。 百姓们的动作稍顿。 “一个时辰之后,开棚施粥,每人一份。” 许晏舟收剑,沙哑的声音如同甘露,倾洒到每个百姓身上。 百姓们眼底有了些许的光,饥瘦的脸上展露出欢喜之色。 平二张口欲言,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辎重队伍顺利进入将军府,府外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 “陆姑娘,舟车劳顿,你先稍作歇息,待我布置完施粥一事,再来拜谢!” 陆棠这才有机会看清楚许宴舟。 他脸上的胡子许久未曾修剪,如今除了一双深邃灼亮的眸子,竟看不出本来面貌。 陆棠颔首随小厮离开。 随行而来的镖师都下去休息了,薛掌柜早就被搀扶回房,大锅蒸煮那一幕给他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双腿软如无骨,这一路都是被人背回来的,至今无法独自行走。 陆棠换洗一番,便带着琥珀来到将军府前,百姓们正在捧着碗瓢领粥。 看一眼大锅内,连同稻米豆子和小米一起煮,虽然算不得浓稠,但每一口都有粮食,在这种环境下,许宴舟算是仁善之极。 一碗粥吃不饱,却能续命,许宴舟承诺众人,每日每人可领一碗粥。 平二忍不住低声说道:“将军,都施出去,我们怎么办?” 二十万担粮食,够两万余将士吃两个月左右,包括战马粮草,节省一点会更久,不仅能助他们渡过凛然寒冬,若敌军来犯,他们自当可以应对。 但是按照将军这个施法,他们顶多坚持一个月。 城中百姓死的死,逃得逃,如今剩下三万多人,想要养活一座城,他们哪有那个余力。 平二心中矛盾的很,面对百姓的苦难他于心不忍,可作为前线将士,他也希望能够保持足够的战力。 吃饱饭才有力气打仗。 许宴舟看着百姓们弥足珍贵地捧着粥,目光悠远坚定,“我们保家卫国,保的是民,卫的是安,若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那我们便成了纯粹的维护皇权的兵器。” 他的眉宇舒展开,“那不是我所追求的道和义。” 陆棠微有动容,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却透着人情和血肉。 她忍不住抚掌,“许将军说得好!” 许宴舟回首,“陆姑娘怎么不多做休息?” 他有些诧异,两个多月的日夜兼程,别说她一介女子,便是男子都受不了这舟车颠簸,她却只是眉宇间略带疲惫。 说话间,他便撞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 眸里光影千回百转,像是有一片呼之欲出的海。 素衣荆钗,依然难掩她绝丽的姿容。 许宴舟微微出神,好在他意识到不妥,忙移开视线,轻咳一声,引着陆棠回了中堂。 “陆姑娘因何为我军筹集如此多粮食,又是如何筹得?我该怎么答谢姑娘!” 许宴舟直抒疑惑。 陆棠将长公主手谕拿出来,“奉师命前来相助,得长公主手谕助益,若是将军想要答谢,便多放些权给我便是。” 许宴舟看过手谕才知道,陆棠竟然就是他一直盼着的丘师高徒。 居然是一个女子! 陆棠似笑非笑,“将军不信我?” 许宴舟忙收敛神情,“陆姑娘带来二十万担粮食,五万御寒棉衣,我焉有不信的道理。” 陆棠的到来,救了五万余人的性命,他哪里还会质疑什么,只是太过惊奇罢了。 好在,他同一般腐儒不同,他从未瞧不起女子。 “除了粮食和棉衣,还有一部分白菜和肉类在路上,不过,我建议将军派出一支队伍前去迎接。” 这一路而来,运输队伍遭遇大大小小不下十余次劫掠,好在她知道这一路不太平,高价雇佣四个镖局护航,再有她和琥珀在,这才有惊无险的到达。 许宴舟神情微肃。 从平遥城到升州城百里,山匪盗贼虽有,却绝对不会出现劫掠同一批货物十余次的情况。 除非,那些人知道这批粮食的目的地。 平二惊讶不已,“将军,咱们的军饷会不会是这些人劫走的!” 山匪再猖獗也只是山匪,哪里敢劫军饷! 许宴舟和陆棠相视一眼。 若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呢? 陆棠在京城数年,作为侯府主母,倒是知道一些朝堂之事,但劫掠军饷这种诛九族之事,她却猜不到什么人这么大胆。 一切都只是猜测,军饷到底是被劫,还是压根就没有,谁也不知道。 毕竟以前她并不关心这些。 平二忽然意识到什么,惊喜地说道:“后边还有肉和菜会到?!” 许宴舟:…… 第9章 感恩陆姑娘的馈赠 许宴舟也高兴,有粮食,有白菜,还有各类肉,这是他渴望许久却不敢过分奢望的。 他实在想不到,陆棠是如何筹集到如此多物资,那不仅要花大价钱,还需要有人脉。 若是知道该怎么做,就不必让陆棠操劳了。 “将军只需要想想该如何打通平遥城至升州城的道路,其余的交给我就是了。”陆棠说道。 许宴舟愣了一下,那双黑眸中好似盛满璀璨星子,熠熠生辉。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不必着眼后方,只需目视前方。 后来,还是薛掌柜将一切告诉许宴舟,他才知道,陆棠的法子,他复制不了。 不仅是他,绝大多数人都复制不了。 也是那一刻他才开始认识到,陆棠的学识有多渊博。 陆棠思路清晰,她可以通力协助军队后方,但是她需要有一条畅通的交通要道。 这条路打通了,粮草才能持续供应,消息也能及时得到。 许宴舟明白这个道理,当即着手去做这件事。 陆棠说道:“将军闲暇之时,可否为我讲讲这边关驻地的事情。” 许宴舟颔首,“陆姑娘有什么要问的,我知无不言。” 陆棠开始一一询问,很快便从许宴舟以及平二口中了解了平遥城的现状。 这里冬季寒冷漫长,严寒刺骨,夏季温暖短暂,蚊虫肆虐,作为历代流放之地,环境可谓恶劣之极。 流放至此的犯人,多的是死在路途当中,存活下来的人多一半都是穷凶极恶之辈。 也因此,这里老幼妇孺反倒不多。 陆棠看向许宴舟的目光中带了几分佩服。 城外敌军强悍,城内百姓不全是安分之辈,加之断了粮草通信,孤舟一般的地方,许宴舟硬是坚持了半年多。 平遥城虽然常年处于冰封之中,但山林遍布,所以这里的百姓多以游猎为生。 一年中,土地大部分处于冻土状态,常见的谷物无法耕种,流放至此之人又不善耕种,土地大部分荒废。 许宴舟见他所言,被陆棠一一记下,黑沉的眸子当中闪过疑惑。 他不明白记下这些做什么。 他以为陆棠感兴趣,便多说了一些。 “所以这里没有府尹?” 许宴舟点头,“大军到来之前,这里秩序混乱,恶徒横行,百姓被迫‘强者为尊’。” 平遥苦寒天下无,人烟稀少,女子更是如此,因此那时候女子几乎成了稀罕物。 便导致一些人家妻女被肆意凌辱,毫无人道可言。 许宴舟领军来到这里,先斩了所谓‘强者’,情况才逐渐好一点。 但他精力有限,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对抗外敌上,城内秩序便没有得到更多改善。 二人正说这话,许宴舟余光又一次瞥到平二在外边徘徊。 “什么事?” 许宴舟看过去,若是重要的事情,他不会三番两次不进来。 平二脸上神情带着些许不自然,嘿嘿笑着走进来,目光扫了陆棠一眼,迅速移开。 许宴舟蹙眉,“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 平二挠了挠头,“那个,我们是来向陆姑娘道谢的。” 他才说完‘我们’二字,外边又探出好几个脑袋。 平二有些赧然,向陆棠抱拳行礼,“谢陆姑娘救命之恩!” 外边十几个将士齐齐行礼,齐声说道:“谢陆姑娘救命之恩!” 声音震耳发聩,琥珀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平二解释道:“他们代表各自队伍来谢陆姑娘。” 说是救命之恩一点都不夸张,若没有陆棠带来的这一批粮食,过不了几日,营中也好城中也罢,就会出现大片死亡。 平遥城军民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荒漠逢甘露,将士们感激不已,不少人一边吃着粮食一边落泪,感慨劫后余生。 恩情记在心中,仍希望当面向她道谢。 陆棠忙回礼,“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若是诸位将军当真感谢我,那便一起守好大盛疆土!” 来之前她是师命难违,看到平遥城的情况,看到许宴舟领军耗尽最后一口气力还在坚守,她内心颇受撼动。 此刻,她是发自内心想要改变现状。 许宴舟眸中闪过些许惊异。 她和一般女子一样,又和大多数女子不同。 她有着女子的柔美清丽,气质不俗,又有其他女子没有的气节和远见。 众将呼应陆棠的话,誓要守好这大好山河。 第一批物资在许宴舟的指挥下进行了分配。 他将御寒棉衣优先分发给城中的老幼妇孺,多出来的才给军中伤员。 粮食统一管理,将士们保证每日两餐,百姓每日一餐。 等到后续物资到了,他们再进一步改善,到时百姓每日两餐,可以大大减少城中伤亡。 许宴舟听从陆棠的建议,悄无声息抽调兵力前往沿路,先将后续的粮食成功押运回来。 至于沿路匪患,许宴舟有些犯难。 现在兵力不足,贸然抽调去剿匪,不仅不现实,而且城中空虚极容易被趁虚而入。 许宴舟一筹莫展的时候,外边将士来报,说有大批百姓跪在将军府门口,磕头感谢陆姑娘的救命之恩。 陆棠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实在不太会应对这样的场面。 许宴舟似是看出她的为难,说道:“陆姑娘且在这里稍作休憩,我去去就来。” 百姓知道感恩是好事,但不安分的大有人在,为了陆棠的安全,许宴舟并不打算让她露脸。 只是没想到他的担心会应验那么快。 陆棠休息了两日,正巧大批白菜到了,她便带着琥珀去了东城门。 白菜易储存,吃一整个冬日都没问题。 百姓们显然没料到居然还有白菜,看着入城的车队,他们亦步亦趋地跟着,眼巴巴盯着那些白菜。 平二咧着嘴扬声说道:“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大家一口吃的。” 话落,声音再次拔高,“感恩陆姑娘的馈赠!” 百姓们闻言欢欣鼓舞,跟着喊起来。 站在巷子里,琥珀一脸崇拜地看向陆棠,“小姐,你太有先见之明了。” 若非陆棠筹备这么多粮草,来了平遥城,也只能跟着挨饿。 “想必你就是陆姑娘了!” 一道沙哑难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棠回身,便看到四个穿着棉衣的男子,正不怀好意上下打量她。 第10章 他们该死吗? 陆棠冷眼看着四人,“我记得棉衣给的都是老弱妇孺,什么时候传到你们身上了。” 大呲牙咧嘴,露出两排黄牙,“不是老不死的就是小杂种,哪有爷爷我的身体金贵,他们也配穿这么细致的棉衣!要我说,那姓许的就是打仗把脑子打坏掉了,把那么多粮食衣棉衣分给那些废物,不是浪费吗。” 另一个贼眉鼠眼的跟着笑,“爷说得对,还是跟着爷混有前途,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穿棉衣,以前过冬都是穿纸裘。” 大呲牙听着很受用,拍了拍他肩膀,“跟着爷混有你们享受的,老鼠,一会那小的先给你享用。” 老鼠欣喜若狂,看向琥珀的眼神黏糊糊的。 “这城里的小娘们都玩烂了,终于来了个新鲜的,哎呦哥,要不咱先干正事,我这小兄弟迫不及待了。” 大呲牙哈哈一笑,“瞧你那点出息,一会滚远一点,别让我听见声儿。” 老鼠点头哈腰,“得嘞,我去那边巷子解决。” 说完,他一脸淫荡地向着琥珀走去,看着她那细皮嫩肉的模样,心里愈发痒得厉害。 发配到这里的也有不少官宦人家的妻女,但是这一路上的折磨,活下来的也都不成人形,哪像她这般,模样俊俏身段柔软。 陆棠没有动,琥珀自然也没有动。 陆棠挑眉问道:“知道我们是谁吗?” 大呲牙笑了,笑得很猖狂,“这句话怎么耳熟呢,哦对了,那个前首辅家的嫡女也是这么问我的,哎呀后来怎么着,在我身下叫的那叫一个欢,关上门巷子口都能听见。” 几个人哈哈大笑。 说话的功夫,老鼠已经迫不及待上前去抓琥珀。 他的小兄弟已经雄赳赳气昂昂了。 “来妹子,哥哥疼你。” 他夹着嗓子,眼看就要抓住琥珀的手,谁知那白皙的手腕一翻,扣住他的手腕。 老鼠笑起来,“原来妹子喜欢这样,来来来,哥哥都依你……啊!!” 夹着的声音转瞬变成凄厉惨叫。 在大呲牙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老鼠已经被琥珀踩在脚下,声息渐弱。 大呲牙等人一时惊得后退,可面对到嘴的肥肉,哪里是那么容易放弃的。 琥珀没给他们更多思考的机会,纵身上前,几个起落间,三个人只来得及闷声一声,就纷纷倒在地上。 “小姐。” 琥珀解决了四人,回头看向陆棠。 “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好办了。把他们拖到主干道上。” 琥珀一手薅起两个人的头发,一起往外拖去。 此时押运白菜的车队还未过去,百姓们还在跟着高呼,须臾就有四个人如同死猪一样被扔在大街上,顿时惊得连连后退。 平二以为又是抢粮的,刀都亮出来了,待看清楚陆棠的身影,忙收了兵器走过去。 “陆姑娘,这是?” 他没注意到周围人看着琥珀的眼神如同看怪物,快步走到陆棠跟前,看了脚下四个人一眼,当即皱起眉头。 这四人是平遥城有名的混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当时将军清剿的时候跑掉一部分人,没想到又跑回来了。 大呲牙被琥珀摔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来,没看清眼前的形式,对着陆棠破口大骂。 “贱人,你找死,等着我一会使劲折磨你……啊!!” 又是一声惨叫,平二拔出剑的手一顿,阴沉的表情都僵在脸上。 在他心里,陆棠是一个大气沉稳,温和柔美又端庄的女子。 此刻,她一脚踩在大呲牙的脖颈上,踩得他舌头直往外吐,脸色迅速涨成猪肝色。 陆棠环视一周,从百姓的眼神当中就能看出他们对大呲牙等人的厌恶和恐惧。 “这个人该死吗?” 她语气平静,好像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周围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棠又问了一遍,百姓们的眼神开始闪躲。 他们不敢说,怕遭到报复。 琥珀挺着胸脯,昂首说道:“我家小姐既然这么问,你们就大胆的说,他们的生死掌握在你们手里。” 几个呼吸之后,在琥珀有些恼火这些人没胆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哽咽道:“该死,他该死,他们四个都该死!他们该死啊~~呜呜呜” 女子跪地痛哭起来,“这些人渣,他们都该死。” 无数次被玷污,她已经麻木,没有反抗的苗头,可这些畜牲却奸污了她女儿。 十二岁啊,才十二岁,还未及笄就被他们活生生糟蹋死了。 她恨不得生啖其肉,却无能为力! 老鼠的目光阴翳地看过去,似是在用眼神告诉那女人,你完了。 还有想要说话的人看到他的眼神警告,吓得赶忙闭嘴,向后退缩。 噌! 陆棠皓腕一抖,一道寒光从腰间飞出,她身姿舒展,抬臂甩腕,手中软剑晃动着如同灵蛇吐信,顷刻缠上老鼠的脖子。 血光乍现,地面溅洒出一道鲜艳的弧度。 不过呼吸间,老鼠已经身首异处,身子软软倒了下来,发出微弱的闷声。 万籁俱寂,寒风似有眼力般停下。 挤满人的街道除了呼吸声清晰可闻,鸦雀无声。 软剑复直如弦,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 陆棠缓缓说道:“其他人认为,他们该死吗?” 她继续问。 琥珀有些不太明白,就冲这四人盯上她们,他们就该死,更何况这些人定然没少欺辱妇女,小姐为何要一遍遍去问那些百姓。 他们的意见重要吗? 刚才还阴冷警告他们的老鼠变成一具尸体,百姓们非但没有害怕,脸上从惊到喜,又到泣。 这个人渣终于死了! “他们该死!” “该死,他们都该死!” 百姓们纷纷叫嚷起来,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陆棠点点头,神情认真,“既然大家都觉得他们该死……” 话音才落,她手起剑闪,又是三颗人头落地。 干脆利落,杀伐果断! 气息不乱,声调平稳,看着她平静的仿若一潭湖水,平二一脸震惊,呆呆站在原地。 心中对她的形象崩塌重组再崩塌,如今又开始重组当中。 耳边传来百姓们的欢呼声,和看到白菜车队的时候一样欣喜若狂。 死气沉沉的平遥城,因为一张张喜极而泣的面容,多了一抹鲜活之色。 陆棠看向平二,“麻烦小将军收拾一下这里。” 第11章 养活一座城 陆棠让平二将四个人身上的棉衣扒下来,招呼百姓过来认领。 或许因为刚才她的铁血手段,没人敢胡乱认领,棉衣被原主人领了回去。 “小姐,为什么要问百姓的意见?” 回将军府的路上,琥珀不解地问道。 她看出陆棠怎么都要杀那四个人,为何要多此一举。 陆棠看了一眼满目苍夷的平遥城,说道:“这里的百姓需要希望。” 只有温饱不够。 有希望要摆在百姓面前,没有希望,创造希望也要摆在他们面前。 否则内忧外患,平遥城早晚失守。 而且百姓脸上的麻木让人感到压抑,既然有能力去改变,那就努努力。 陆棠当街斩人这一幕正好被许宴舟看到。 身旁的将士咋舌不已,“将军,不是说这位陆姑娘是侯府和离出来的吗,内宅妇人怎会有如此魄力?” 许宴舟看着她们消失的背影,眼神带着异彩,“她只是曾经有过内宅妇人这段经历罢了。” “将军?” 平二惊奇的声音传来。 不怪他有如此反应,乍一看到许宴舟,他险些没认出来。 他脸上的胡子修剪干净,剑眉星目,丰神俊逸,尽管还是那一身破旧的布甲,却遮不住那一身如虹的气势。 在这平遥城,不论是将士还是百姓,人都要饿死了,哪里还顾得上仪表,更遑论好生打扮自己。 他们打扮给谁看呢。 许宴舟似是料到他想说什么,凉凉地看向他,“怎么,不认得本将军了?” 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到嘴边的那句‘可是为了陆姑娘特意梳洗打扮的’被平二生生咽下去。 趋利避害的本能他还是有的。 …… 繁华似锦的京城,武定侯府。 萧知远不知不觉竟走到听澜园。 这是陆棠在的时候住的地方。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还是往里边走去。 看到外厅桌上摆放着练字的宣纸,萧知远愣了一下。 随手拿起一张,一手行书字迹隽秀,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美,反倒是多了几分锋芒毕露。 这是……陆棠写的? 他恍然记起两年前陆棠和他提过练字的事情,原以为她只是附庸风雅,想以此吸引他的目光,可没想到她写得如此漂亮。 伸手翻了一下,他的名字跃然纸上。 满篇‘萧知远’,这样的纸有十几张。 她在练他的名字! 不仅有他的名字,也有萧景年。 两个人的名字越是往下翻就越多,可是往上翻便寥寥无几,甚至后边再也没出现过。 陆棠练字似乎有落款的习惯,看上边的时间,一年前他和萧景年的名字时常会出现,次数频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名字断崖式减少,上边几十页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萧知远心里涌起莫名的燥意,眉头轻拧,扔下这些纸往内堂走去。 “爹爹。” 萧景年的声音响起在身后。 萧知远头也没回,看着内堂的布置一如既往,桌上还散乱着几样首饰。 打开妆奁,价值不菲的首饰一样都没少。 细看这些首饰的样式,他愕然发现都是陆家嫡女的,这么多年她自己一件首饰都没添吗? 他面色沉下去。 再看她的闷户橱满满当当,华服件件都在,只带走几件寻常衣裳。 “爹爹怎么把母亲写的字翻出来了。”萧景年信手翻看着。 萧知远回首瞥了他一眼,“你可曾见过你母亲练字?” 萧景年点头,“见过,儿子有时候不舒服,西席讲得不是很明白,母亲课后会为儿子解答。” 陆棠给他解答都是连说带写,练字的时候也从不避讳他,还告诉他该如何握笔用力等。 “不过她一个庶女,哪有什么见识,若非儿子犯病后体虚,也不需要总听她唠叨。” 萧知远眉头轻蹙,“她还给你讲课?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萧景年露出紧张之色,同时又有点难为情。 父亲总说陆棠的师父是三教九流之辈,她以前也都做着不入流的事情,没有官家女的教养,没见识没学识,所讲内容自然都是妄想的胡说八道,他哪里敢让父亲知道。 可实际上他很依赖陆棠,想听她说奇人异事,想听那些天南海北的故事,甚至很多时候,她会用一些故事来解析西席所讲内容,有趣的很。 所以,尽管他觉得丢脸,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却还是忍不住凑近想听。 见萧景年低着头不语,萧知远不再追问。 人都走了,再问这个有什么用。 “以后若是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萧知远说道。 等找到陆棠,他定会教训她一番。 萧景年将来要承袭侯府,怎么能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辱了孩子的耳朵。 “爹爹,我能跟您一起上战场吗?”萧景年希冀地问道。 萧知远沉下脸,“胡闹!” 被父亲拒绝后,萧景年转身就去找陶云倾了。 他央求陶云倾帮着说项。 …… 远在北地驻边的陆棠,这几日把自己关在房间中。 “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琥珀百无聊赖地守在旁边,直打哈欠。 陆棠在宣纸上写写画画,没有作答。 宣纸都是熟宣,是前府尹留下的,尽管没有侯府的好,但在边关能找到这个,已经是惊喜。 片刻后,她才喃喃自语,“这里倒是不缺水,适合种点什么呢?” 琥珀瞪大眼睛,“小姐,你该不会要在这里开荒吧,这城中会耕种的人可没多少。” “民以食为本,我倒是可以一直想办法筹集粮食,但我走了以后呢。” 陆棠头也不抬地说道。 琥珀噌就站起来,“这里土地贫瘠,天寒地冻的,听闻这里四月初才开始回暖,到八月份就下大雪了,这种地方什么庄稼能活下来!” “我让小将军采了些土壤回来,也不算贫瘠,只需要找到适合的农作物。” 琥珀觉得她异想天开,可是想想一路过来,她料事如神,运筹帷幄,几乎所有遇到的困难都被她提前想到,且做了万全准备,他们才能安然无恙带着这么多物资来到平遥城。 “小姐,你真的要养活整个平遥城啊!” 在二人说话的功夫,外边传来嘈杂之声,似乎出了什么事。 第12章 小公子 “小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陆棠拦住一个守卫。 “陆姑娘,小公子旧疾复发,城中大夫前几日饿死了,现在没人能够医治。” 小公子? 陆棠接过琥珀递过来的大氅,“带我去看看,军中大夫呢?” 守卫对陆棠十分恭敬,闻言却是一叹,“军中大夫本就没几个,后来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现在只有几个略懂伤护的将士帮衬,小公子自娘胎带出来的病,他们根本不懂。” 带着陆棠来到小公子的院子,灯火通明却乱糟糟的,来往将士脸上都带着厚重的忧虑之色。 “陆姑娘怎么来了。” 将士们看到陆棠,纷纷有些惊讶,随后想想她住在将军府,过来看看也无可厚非。 “将军,陆姑娘来了。” 有人进去通传,没多久许宴舟满脸倦容出现在台阶上。 “深夜天凉,陆姑娘早些歇息吧。” 许宴舟眼底的愁绪极浓。 整个平遥城,找不到一个大夫,这么下去,孩子坚持不了多久。 陆棠脚步不停,向里边走去,“旧疾有多久了?” 许宴舟愣了一下,见她进去了,不得不紧随其后,“有六年了,虚七年。” 陆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虚七年,娘胎里就有的病? 来到内堂,床榻上蜷缩着一个孩子,面色蜡黄,嘴唇青黑,浑身抽搐不已,像是中毒症状,却又不全是。 “他娘怀着他的时候中过毒吗?”陆棠翻开孩子眼皮,手指落在他的脉搏上。 许宴舟惊讶道:“你怎么知道?你是大夫?” 陆棠抬眼看了他一眼。 许宴舟反应过来,忙说道:“你说的没错,但是什么毒我不太清楚。” “出生后他有什么异样吗?” “全身乌黑,气息绵薄,本以为活不了,兴许是老天眷顾才活到现在,但每次毒发症状都会加重。” “之前吃什么缓解症状?” 陆棠问,许宴舟一一作答。 了解了大致情况,陆棠将小公子身上的衣物除去。 琥珀从后边跑出来,将陆棠的针包递过去。 知道情况的时候,她就让琥珀回去拿了。 陆棠拿出银针那一刻,众将士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这位陆姑娘居然还是个大夫! 就是不知道医术如何,能否救治小公子。 许宴舟看着陆棠施针,恍然想起丘师医术高超,当初正是因此同长公主相识。 想及此,他眼底迸发出希冀之色。 陆棠施针后,小少年抽搐的情形有所好转,他微睁双目,虚弱地开口:“爹爹……” 许宴舟上前一步,立于床榻前。 似是感受到他的存在,小少年才缓缓闭上眼睛。 陆棠有些诧异,原来是许将军之子。 施针约莫一盏茶功夫,小少年身上一层黑色薄汗,带着淡淡的黏性。 “水温高一些,给他沐浴。” 一番折腾,已是子时,陆棠施针后有些倦怠,告辞离去。 翌日一早,陆棠用早膳的时候,许宴舟携子许商序前来拜谢。 将士日两餐,百姓日一餐,只有陆棠一日三餐,这是所有人强烈要求的。 陆棠也不推辞,她有自己的小厨房。 她可以想办法筹集粮食,但不想挨饿。 正好今日多做了些,便邀许宴舟和许商序一同用膳。 小家伙瘦得厉害,如今六岁了,但看着也只有四五岁的模样。 见陆棠招呼他,他怯生生地站在许宴舟身旁,小大人一样拱手,“多谢陆姑姑相救。” 他的声音有些哑涩,黑黝黝的眼睛眨着,像是才出生不久的小鹿,懵懂纯良。 这样的眼神中,却透着隐隐的淡漠。 他似是自知活不久一般。 许商序的目光落在桌上,看着通黄的小米粥,几味小咸菜,还有一盘小孩拳头大小的花卷。 “以后商序来和姑姑吃早膳。” 许商序看向许宴舟,见他点点头,忙跟着道谢。 琥珀又盛了一些咸菜,说道:“这是我们在升州城的时候囤下的,味道很不错。” 咸菜易储存,她们采买的还都是偏辣的,辣容易产生更多的饱腹感,很多贫穷的地方都会选择吃辣。 许商序不能吃辣,陆棠特意装了点不辣的。 他许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这对他而言弥足珍贵。 许宴舟又何尝不是,让将士们饱餐一顿,也都是混着粥,或者搅成疙瘩汤喝,有多久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白面花卷。 许商序一连吃了五六个小花卷,意犹未尽,却不再伸手去拿。 粮食珍贵,白面更珍贵。 在车队中,白面和大米所占的比例很小,许宴舟便下令,将一半的米面都送到陆棠这里。 无人有异议。 “粮食大约能坚持一月余,我已经再一次向京城传递消息。” 早膳后,许宴舟坐在前厅同陆棠说着情况。 陆棠将长公主的意思说了,皇上并没有无视边关,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变故。 “许将军可有银子?” 许宴舟点头,“陆姑娘需要吗?” 言外之意,她若要,他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 陆棠一笑,“许将军可知道燕回堂?” 许宴舟稍作沉思,“你的意思是,花钱让燕回堂传递消息?” 燕回堂名义上是个商行,实际上干着买卖消息的活计,本国的买卖,他国的也买卖。 背后东家是个迷,没人见过。 许宴舟觉得此法可行,虽然边关消息极其重要,但相比坐以待毙,反倒可以冒险一试。 而且听说银子到位,消息可以买断。 目前来看,燕回堂的声誉还是不错的。 随后陆棠将她准备开荒农耕的事情同许宴舟说了。 许宴舟沉吟后说道:“如今战事紧张,农耕未必妥当。” “许将军认为,这场战事会持续多久?” 许宴舟不语。 岐人二十万大军被阻挡在荆门天险外,靠着这道天险,他们奋力抵御,少则两三年,多则就不好说了。 “战事最是吃粮草,我筹集二十万担粮食,也仅够两万多将士不足三月,以学识兑粮食,也要看机缘,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想打持久战,我们须能自给自足。” 第13章 筹谋 “我们做不到经邦济世,总要填饱自己的肚子。” 许宴舟被她说服,“陆姑娘想如何做?” 陆棠一笑,“等我细化一番,再同将军说。” 许宴舟看着她湛黑的眸子熠熠生辉,蓬勃的朝气扑面而来,他的嘴角不自觉有了弧度。 今日又有一批粮食送到,自从许宴舟派出人前去接应,押运便顺利起来。 从镖师们身上的伤也能看出一二。 得益于寒冬,肉类送到的时候已经冻上,几乎没有损坏的。 对于这么多种不同的肉类,百姓们也稀奇得很,他们打猎为生,大雪封山后,他们已经许久没闻过荤味。 陆棠托返程的镖师们给薛掌柜带话,让他帮着寻找几样种子和农用工具。 许宴舟借着接应粮食的机会,顺道清剿两处匪患。 他居然不知道,这条路上的匪患已经如此严重。 清剿的时候他发现一些异样,顺着寻到的线索一路追查下去,的确让他发现一些东西。 许宴舟忙碌起来。 府中只有陆棠和琥珀两个女子,其余的都是小厮或者驻守的将士,许商序托付给了陆棠。 为了方便照顾和医治,陆棠让许商序搬到她的院子同住。 用过早膳,陆棠便如同往常开始练字,许商序安静地坐在一旁,偶尔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姑姑写的字真好看。” 字好看,人也好看。 他不好意思说。 “商序会写字吗?”陆棠问。 许商序摇摇头,眼神黯淡下去。 他身体太差了,大部分都是萎靡的状态,边关也没有西席和学堂,到了启蒙的年纪也是常年卧床,没有条件,也无力学习。 “如果你想学,姑姑可以教你。” 许商序眼睛一亮,“真的吗?” 看着他满眼孺慕,陆棠不由自主想起另外一道小身影。 他也曾这样看着她,只是…… “姑姑为什么叹气?”许商序有些忐忑。 陆棠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和商序无关,只是想起以前也有一个小少年围在我身边,软糯地喊我娘亲。” 许商序愣了一下。 “是姑姑的孩子吗?” “嗯。” 许商序心底悄咪咪种下一颗种子,连他也没有发现。 陆姑姑似乎不太愿意提起那个孩子,因为每次提起来,她的神情都会淡下去。 这之后,许商序每日都会跟着陆棠认字,学写字。 许商序的精神头依然很差,每天学半个时辰,就会陷入睡眠。 这一度让他自暴自弃。 学了有什么用,用不多久他就会死掉。 “姑姑,我爹爹是个好人。” 许商序仰着小脸,黑黝黝的眸子直直看着陆棠。 陆棠一怔,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 “姑姑也是好人,如果商序死了,姑姑能帮忙照顾爹爹吗?” 许商序渴求地看着她。 陆棠眼神柔和下来,这孩子知恩图报,是个好孩子。 许商序的事情不是秘密,早就有人同陆棠说过,他不是许将军的亲子。 许将军未曾娶妻。 许商序是他袍泽之子,母亲生下他后毒发身亡,四年后父亲战死沙场,许宴舟当场将许商序认下,不想让袍泽遗憾而走。 许商序眼底的淡漠,来源于他对自己的认知,如此情况下,他仍旧想着许宴舟,可见其心性。 “商序不会死的。”陆棠拉着他坐到身旁,“姑姑会治好商序,但前提是,你内心想要好好活着。” 许商序怔怔的,良久才说道:“姑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 他没救的,请了那么多大夫,也只能延缓他的死期而已。 “商序不相信姑姑?” 许商序忙说道:“怎么会,商序相信,姑姑一定能治好商序,我等着那一天。” 陆棠见状又是好笑又是怜悯。 他明明不信,却为了宽她的心这么说。 陆棠也不多说,每日为他施针,等到薛掌柜将一批中草药送到,她就可以进一步给他治疗了。 中草药有三批,是薛掌柜离开的时候,陆棠托他采买的,顺便委托他寻找一些赤脚大夫。 不愧是陆棠在百户商贾中选择的,薛掌柜不负所托,那批药材甚至比最后两批粮食到的都早。 五辆大车的药材进了平遥城,百姓们面面相觑。 空有药材,没有看病的大夫啊。 即便有大夫,他们又哪来的银钱看病。 一辆陈旧的马车跟在大车后方,缓缓进了城,连同药材一起进了将军府。 车上有一个四旬男子,两个五旬男子。 他们都是薛掌柜寻来的赤脚大夫。 薛掌柜深知现在的平遥城就是人间炼狱,即便重金,也很难请到寻常大夫,只能去找那些走投无路或者陷入困境之人。 这三人便是如此,他们敢只身前来平遥城,几乎走投无路,抱着必死的决心。 站在将军府,三人被侍卫仔细搜查一番,头发牙齿都没有放过,愈发让他们心惊胆战。 这三人的底细薛掌柜都打听过,陆棠不太放心,还是花钱让燕回堂去查。 当然,钱要记在许宴舟头上。 不是陆棠小气,她一介女流之辈,总要有点银子傍身才踏实,总花自己的银子给别人办事,这不合规矩。 许宴舟空有银子,寻不到采买的机会,那银子就是废物。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如此堕落。 三个赤脚大夫换洗了身衣服,还得到三件御寒棉衣,顿时感恩戴德,他们之前穿的都是破旧的纸裘。 陆棠稍加试了一下他们的水平,发现都不怎么样。 索性陆棠要求不高,他们只要会处理伤口,治疗简单的风寒就可以了。 这三人暂时充入军中,陆棠让平二好生照应。 有好的先例,才能吸引更多的能才之辈。 农耕种子不太好找,陆棠锁定一些范围,让他找玉米和稻米种子。 稻米还好说,玉米是什么薛掌柜都没听说过。 陆棠让他多找西北和西南的商贾打听,她曾在西北的地方志上看到过关于‘珍珠秫’的记载,也就是俗称的玉米。 大盛没有种植玉米的先例,但是陆棠知道,他国有不少进行大面值种植的。 北地驻边的环境,适合种植玉米。 第14章 萧景年的梦 “商序,要这样握笔。” 许商序的手背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 这双手不够细腻,他的手背还能感觉到细微的摩擦,那是姑姑掌心的茧子。 可暖洋洋的感觉,好像一下握住他的心。 从来没有人如此温柔以待。 许商序有些失神,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感觉上,浑然没听到陆棠说什么。 “在想什么?” 许商序一连惭愧,“对不起陆姑姑,我、我没听清楚。” 他不敢看陆棠的眼睛,害怕会看到失望的眼神。 脑袋被轻轻摸了摸,许商序听到她语气温和地开口,“如果累了就歇会。” 许商序点点头,写了一会他便开始感到目眩,要使劲眨眼才能重新视物。 他的身体不争气,白白浪费陆姑姑的循循教导。 他有些垂头丧气,忍不住偷偷看陆棠一眼,再看一眼。 陆棠这几日便发现许商序情绪上的变化,稍加思索,说道:“商序想不想听故事?” 许商序眨眨眼,点头。 “从前有一个商人,他富可敌国,斥巨资将异人推举成王,王为了感谢他,封他做了丞相,从一介商人摇身一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不服者甚多,他绞尽脑汁想要做出让人信服的事情,便聚集三千门客出谋划策。” “很快撰写出二十六卷,一百六十篇文章,而后挂于城门上,并发布公告:‘谁能把书中的文字增加一个或减少一个,甚至改动一个,赏黄金千两。’,可人人畏惧他的权利,无人敢自讨没趣。这便是‘一字千金’的由来。” 许商序眼睛一眨不眨听得极其认真,末了他眼睛微亮,“陆姑姑,‘一字千金’您教过我,我会写。” 言罢,他坐在椅子上,拿起笔,按照以前陆棠教他的端正坐姿,持笔书写起来。 四个字很快落在纸上,他兴奋地拿给陆棠看,见她笑吟吟夸赞,小脸笑成一团。 看着许商序高兴的样子,陆棠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就像曾经摸萧景年那般。 那时候萧景年小小的一个,软糯非常,总是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一边追着她一边喊‘娘亲’。 “娘亲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娘亲那个王最后怎么样了?” “娘亲看儿子写得‘一字千金’。” 可不知不觉中… “娘亲您讲得故事好无趣。” “娘亲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听故事了。” “母亲,你的故事都是胡编乱造的对吗,爹说你整日胡说八道。” “母亲,您还是多和云姨学一学吧,她是真的有学识,她甚至能够对出父亲的下联。” …… 许商序的精神头差得很,学了一会就进入沉眠当中。 再有个三五日,许商序的情况就会有好转,比起萧景年的癫症,他的毒素虽然顽固,反倒好治疗。 陆棠准备起身熬药,身体一顿,才发现许商序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 这孩子,似乎对她很依赖。 但是心思太敏感,好像总怕她不高兴似的。 陆棠心疼地用拇指轻轻按揉,将他眉宇间那抹担忧化开。 …… 远在京城,武定侯中。 萧景年浑身是汗,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眼皮下频繁滚动,手脚偶尔抽搐。 似是有什么让他极其难过的事情,萧景年猛地睁开眼睛,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看清周围,才发觉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他梦到自己变成一个废人,瘫躺在床上,那是一个破败的房子,淅沥的雨从房顶的破洞中砸下。 云姨领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站在床榻旁看着他,神情讥诮,眼神冷漠,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醒过来梦里的事物就开始变的模糊,梦里看到云姨,他竟会有一种憎恨的感情。 这个梦好像很长,但是他记不住了,只记住这一个片段。 他捏了捏眉心,叫来小厮为他沐浴。 准备热水的功夫,陶云倾出现在房门口,身后丫鬟端着托盘。 看到她,萧景年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头,梦中的那张脸似乎要与眼前的面容重合。 他赶忙甩了甩头,那只是个梦! 云姨这么好,怎么会用那样的神情看着他,怎么会看着他瘫在床上不管她。 “年儿,云姨采买了饴糖,快过来。” 萧景年眼睛一亮,他最爱吃饴糖了。 但是以前陆棠从不让他多吃,偌大的侯府中馈都掌握在她手里,却是连饴糖都不舍得让他吃。 找各种理由搪塞,甚至说吃多了会掉牙齿。 云姨不仅告诉他无妨,还经常给他买回各式糕点和饴糖。 萧景年满心欢喜吃着饴糖,愈发觉得刚才的梦荒谬不已。 “云姨可曾同我父亲求情,让我跟着一起去边关?” 陶云倾叹了口气,“你父亲没答应,不过你放心,云姨既然答应了帮你,决不食言。” 萧景年重重点头,他相信云姨。 “云姨,边关真的有那么好玩吗?” “自然,和京城全然不同的光景,年儿作为未来的武定侯世子,应当多见识外边的天地才是。” “那云姨可要好好帮我劝劝父亲。” 他亲昵地抱着陶云倾的胳膊撒娇。 母慈子孝的时候,萧知远兴冲冲回到侯府,让人开始准备离京的事务。 勋贵的权势一再被削弱,如今少有勋贵在朝中当职,想要延续侯府的荣誉,他要么掌握一些实权,要么就是领兵立下军功。 武定侯的老祖宗就是征战天下的大将军,曾经为大盛开疆扩土,立下汗马功劳,他即便没有老祖宗的骁勇,但常年习武,自也不在话下。 萧知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陶云倾。 “待我携战功回来,便许你正妻之位!”萧知远笑看依偎在怀里的陶云倾。 陶云倾垂眸,遮住眼底的势在必得,柔声说道:“能伺候在侯爷身边,倾儿已经别无所求,只愿我们的孩子能够平安落地,等着他爹身披荣耀归来。” 说着,她轻抚腹部,一脸柔情。 萧知远深情地看着她,想到她堂堂将军府嫡女,一身功夫能上战场,一腔学识比肩文豪,却甘愿以平妻身份委身于他。 相比之下,一无是处的陆棠显得鄙陋不堪,只会用和离要挟他。 …… 护送最后两批粮食回到平遥城,随行将士一身伤,似是经历数场恶斗。 平二骑乘战马昂首挺胸走在前边,他的人进了将军府,车队的尾巴还没进城。 这两批是剩下的御寒棉衣和粮食。 至此五万棉衣,二十万担粮食悉数送到平遥城。 “军爷说了,这批粮食到了,以后我们每日可有两餐!” “呜呜呜,太好了,老天开眼。” “什么老天开眼,贼老天什么时候眷顾过我们,是陆姑娘,这些粮食都是她筹集来的,我们要谢,也应该谢陆姑娘!” 自从供应粮食之后,城中死亡率极速降低,最近死的人都是染了病身子弱没能挺过来的。 百姓都知道这是陆姑娘的恩赐,没有她,现在平遥城距离死城不远了。 他们自发跪在道路两旁,向着车队叩首,以此感谢陆棠。 将军府的动作很快,当日就改成一日两餐,百姓们雀跃不已。 在这寒冬能够多吃一口饭,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这一天,平遥城忙碌不已,除了排队领饭,没有棉衣的人都领到棉衣。 寻常人家冬日穿的都是纸裘,耐寒耐损,可以反复修补,最重要的是便宜。 一件棉衣一两多银子,不是普通人家能够负担起的,所以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穿棉衣,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将军府中,琥珀气冲冲来到陆棠跟前。 “小姐,有些百姓知道感恩,有的就是那狼心狗肺!” 陆棠抬眼笑看她,“什么人把我们琥珀气着了。” 琥珀嘟着嘴,都能挂个茶壶了。 “小姐你不是让我打听百姓对于耕种的态度吗,你都想不到那些无赖说什么,他们说,每天躺着就有饭吃,干嘛要去耕地,多此一举!” “小姐,这么下去,非得养出一群白眼狼!” 陆棠听后神色不变,依旧看着书,她喜欢看地方志,了解各地民俗。 “不必生气,告诉将军,供应的每日两餐当中,不仅要有主食,还要有肉有菜。” 琥珀顿时睁大眼睛,“小姐,为什么!” 陆棠微微一笑,“你且去做就是了。” 薛掌柜传来消息,寻到玉米种子,不日便会送来。 一同送来的,还有陆棠要求的,三十口善耕种的佃农,都是拖家带口,没有去处的,愿意到平遥城谋生。 陆棠向来有自知之明,她善农桑不错,但经验不足,贸然开荒耕种,耗费人力物力不说,还会浪费高价买来的种子。 这三十口人会将耕种的本事,结合她的学识,传授给平遥城的百姓,逐渐达成自给自足。 至于琥珀刚才说的那一幕,人都有惰性,有这种反应也属正常,要整治过来也很容易。 陆棠考虑的是,城中依然还有很多不定因素,这些会留下隐患。 当街斩杀大呲牙等人虽然能起到震慑作用,但不是长久之计。 她要想个办法,彻底解决掉这个问题。 这件事最好还是和许宴舟商议一番,只是最近六七日都没见过他,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正想着,外边忽的传来一个将士的声音。 “陆姑娘,将军出事了!” 第15章 萧景年:她怎么会? 许宴舟浑身浴血,被抬进将军府。 平二揪住一个将士的衣领,低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许宴舟此行带了护卫队,那些都是他的亲兵,武艺高强,怎么还会受这么重的伤! 那将士嗫喏着说不出话,他不是随行之人,接到将军的时候他就这样了。 而且他是孤身一人,没有护卫队。 平二问不出所以然,急的骂娘,转头看到陆棠来了,好似抓住救命稻草。 “陆姑娘,你快看看将军!” 陆棠快步走到榻前,鲜血染红卧榻,许宴舟紧闭双眼,生死不知。 手指搭上他的手腕,陆棠轻‘咦’一声。 平二脸色顿时白下去,“陆姑娘,将军他、他……” 他眼尾瞬间红了,扑通一声跪在榻前,嚎啕大哭起来。 “将军!!!” 听着他悲怆之极的声音,陆棠:…… 她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就哭上了。 见平二哭的忘乎所以,陆棠向着另外一个小将士招招手。 “把将军的衣衫褪下。” 小将军白着脸点头,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许宴舟上身的衣服除去。 血染红身上,却没有伤。 陆棠说道:“他只是闭过气去了。” 平二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啊?” 陆棠看着他一脸傻兮兮的样子,轻笑一声,探身在许宴舟胸前以及耳后几个穴位按揉起来。 反复按了几下,许宴舟猛地咳出来,伸手牵制住胸前的手腕,暴睁双目,眼底森寒一片。 周身气势与平日里大相径庭,仿若换了一个人。 待看清楚面前之人,看到那双瞪圆的杏眼,眼底还带着惊诧和一丝余悸,许宴舟浑身气势戛然而止。 “陆、陆姑娘!” 刚刚被许宴舟拉扯一下,陆棠现在半个身子倚在榻上,气息喷薄间相融在一起。 陆棠抿嘴,“许将军弄疼我了。” 许宴舟握力惊人,手腕好似被铁钳钳住。 在陆棠的提醒下,许宴舟赶忙松开手,忙不迭致歉,耳尖悄然爬上一抹红。 许宴舟身上只是受了擦伤,梳洗一番,换了身衣裳来到正堂,看到陆棠端起茶盏的手腕上一圈青紫,眼底闪过懊恼之色。 不等他说什么,陆棠便问起因何受伤。 说起正事,许宴舟微蹙眉头,将缘由说出来。 “所以,那些不是真的匪冦?”陆棠眸色微凝。 许宴舟点头,“从他们反抗再到逃脱围堵,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兵丁!” 平二拳头捏的咔咔响,“狗娘养的,竟然算计到我们玄甲军身上了!”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的军饷就是这些扮作山匪的兵丁给劫走的。 若说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部署一切,连平二都不信。 是什么人敢这么做,又是什么目的! 原本因为许宴舟没有受伤而高兴的几人,心中笼上一层阴霾。 许宴舟让亲卫分头去追踪,抓到人就有了线索,他则从另外一个方向围追过去。 只是没想到那些人中有几个高手,反过来围杀他。 这种情况下再想活捉几乎不可能,许宴舟只得痛下杀手,杀掉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也被打得闭过气去,再睁眼便回到将军府。 许宴舟的亲卫陆陆续续回城,仍有一部分和前来相助的斥候会合,继续追踪那些人。 将近二百人的队伍,不可能扫清所有痕迹。 许宴舟安然无恙,将士们散去,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后边扑过来,抱住许宴舟。 “爹爹……” 许商序的声音带着哽咽,语气中尽是后怕。 平二嚎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几乎是连跪带爬来到这边,被赶过来的琥珀拦下。 许宴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求助似的看向陆棠。 他属实没有哄孩子的经验,自从认下许商序之后,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同他相处。 好在战事紧张,他忙得脚不沾地,倒也避免许多尴尬。 “商序,过来,姑姑有好东西给你。” 许商序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她,“什么好东西?” 陆棠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一看,就是许宴舟都有些诧异。 “哪来的饴糖?”他忍不住问道。 即便在京城,饴糖也属于贵重的零嘴,不是寻常人家能够吃得起的。 好一些的饴糖一小包就十几两银子。 许商序抹着眼泪来到陆棠跟前,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小包。 他从未听说过饴糖,也没见过。 他出生就在平遥城,这里连糕点都没有。 陆棠捏起一块塞进许商序嘴里,说道:“薛掌柜托人送过来的。” 饴糖不多,相对好储存,薛掌柜也是想抱紧陆棠这个大腿,知道她身边有个孩子,便让车队送来一些零碎之物, 直接刷了一波陆棠的好感度。 陆棠打算将这些作为奖励送给许商序。 许商序小脸还带着泪痕,却是眯着眼一脸满足。 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以为白面花卷最好吃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陆棠唇角漾开一抹笑。 “饴糖还有,不过不能多吃,姑姑这里还有一些小玩意儿,你每学会一首诗,姑姑便奖励你一个,好不好?” 许商序小鸡啄米般点头,恨不得现在就去学诗。 刚刚的心有余悸不复存在。 许宴舟看向陆棠,眼底闪着碎光,他最清楚,商序这孩子不轻易亲近谁,自他父亲死后,他唯独亲近自己。 短短十数日,他对陆棠的依赖和信任肉眼可见。 牵着许商序的手往后院走去,陆棠回眸,向着许宴舟轻轻挑眉。 她的神情生动,许商序一下便懂了。 他欠她一个人情。 虽然玩笑之意更多一些,但他知道,何止是欠个人情,他还欠她两万余条命。 尽管知道有人针对平遥城亦或者是针对许宴舟,但还是有一个好消息。 至少平遥城到升州城的官道通畅了。 这意味着行商走贩可以往来,消息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闭塞。 “琥珀,你说平遥城有什么能吸引人的地方?”陆棠纤指托腮,看着窗外的枯枝出神。 琥珀撇嘴,“小姐莫不是在说笑吧,说起平遥城人们只会避之不及。” 她给陆棠倒了杯水,嘟囔道:“小姐该不是想让这里通商吧,饭都要靠我们投喂,他们又哪来的银钱买东西。” 叹了口气,“就算以物易物,这里都没有能出手的。” 她话音才落,便发现陆棠的眼睛一亮。 “把寻州志拿给我!”陆棠说道。 琥珀愣了一下,从一堆书籍中翻出寻州志。 “幸好府尹收集了许多地方志和杂记。” 陆棠喜欢看这类书,发现之后如获至宝,时常便坐在那里看书。 见她翻得认真,琥珀也不知道她想到什么了。 以物易物,至少需要有能易的物。 平遥城有什么,死人? 琥珀知道自己脑袋瓜没有小姐聪慧,不再多想,等小姐有了想法,自会告诉她的。 陆棠翻书便是一个多时辰,许商序拿着默写的诗坐在一旁开始犯困。 他是被笑声惊醒的,抬头看到姑姑一边笑边在纸上写着什么,禁不住好奇探头过去,却发现一个字都不认识。 这一刻他求知若渴,很想认识更多的字。 陆棠让琥珀将字条交给许宴舟,然后才开始检查许商序的功课。 字条展开就能看,琥珀看到上边写着的东西,当即有些讶异。 “香瓜?这东西在平遥城能种活吗?” 琥珀将字条交给许宴舟,并转述陆棠的话。 “请燕回堂的银子不必陆姑娘出,这都是为平遥城考虑,理应由我们负担。” 琥珀自然不会和他客气。 待她走了,平二挠着头不解地问道:“将军,陆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在平遥城种瓜吗?” 许宴舟沉默不语,将字条收入怀中。 燕回堂的效率很高,陆棠需要的种子是和薛掌柜的玉米种子一起送到的。 一起来的,还是那三十口佃农。 平遥城别的没有,空置的房子却有不少,他们被分散安排在平遥城中。 万事俱备,只欠冰解大地。 冻土不解冻,一切都是枉然。 这期间,三十口佃农开始促使周围的人‘耳濡目染’,他们这辈子都在和庄稼打交道,话里话外自然离不开庄稼。 口口相传之下,很快平遥城百姓就知道这些外来人是来这里开荒的。 同时,一则让人恐慌的消息迅速在百姓口中传开。 开荒之后,餐食供应将会逐步减少,若不能种出庄稼,要么饿死,要么被赶出平遥城。 好日子没过几天,又要回到几天吃不饱一顿饭的日子了吗。 能吃饱穿暖,有谁愿意回到从前。 于是便开始有百姓千方百计打听开荒的事情,如果能够加入,他们就能继续吃饱穿暖。 消息是陆棠让散播的,此刻她正在将军府摆弄她的种子。 除了玉米种子,便是她手上的香瓜种子。 寻州志提起过两种香瓜,一种黄白皮香瓜,一种绿皮绿肉香瓜。 肉质细嫩爽甜,早熟、高产、高糖。 最重要的是,按照寻州志的描述,平遥城的环境非常适合种植香瓜。 如果种植成功,香瓜将打开通商大门。 不管玉米还是香瓜,在大盛都少有耳闻,陆棠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两种都种出来。 她没想到的是,当日的决定,让平遥城成为大盛最大的玉米种植之地,平遥香瓜享誉他国。 第16章 京城来报 时间在日晷上锵锵行走,白日时间悄无声息的变长,不知不觉,蛰伏的生机破土而出。于百姓而言,他们又活过一个冬日,没有冻死,没有饿死。 这两月,他们却已经习惯了将军府的餐食供应。 所以当将军府发布公告,四月开始,不再免费发放餐食,需按劳领取的时候,他们茫然的很。 在许晏舟有条不紊地按照陆棠的要求调动百姓时,她正在后院指挥着婆子浇水。 冻土化软的时候,她就开始翻土了,一起动起来的还有那三十口佃农。 因为他们要翻荒地,动工反倒比她还要早一些。 没有根系覆盖,开荒相对容易一些,佃农们知道这里的天气,都想抓紧这短暂的温暖尽快种出可食用的粮食。 “老田,这什么玉米,真的能吃吗?” “陆姑娘说能吃。” “哎呀,怎么没给我们分配到栗米和小麦那边,这劳什子的玉米我见都没见过。” “陆姑娘这么分,肯定有她的道理。” “那万一种不活,我们岂不是没饭吃!” “我们尽心尽力,陆姑娘定然不会饿着我们的。” “陆姑娘陆姑娘,就知道陆姑娘!” 那妇人气的拎着锄头去另外一边了。 老田摇摇头,“这人气性真大,陆姑娘还说过段时间会有新的农具,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陆棠尝试种植三种主要作物,栗米、春小麦和玉米。 播种时节马上就到,所以开荒的活计非常繁重,佃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充实饱满。 只是不少人和妇人有着相同的想法,不知道玉米是什么食物,能不能成活,种不活是不是要挨饿。 一些佃农原本就有开荒的经验,他们向陆棠进言,希望砍伐一些枯树,烧成灰烬铺洒在田地上,以此增加土地肥力。 老田就是进言者之一,他犹记得陆棠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从未想过会有贵人如此重视他的话。 仅仅那一次,老田就非常信服陆棠。 这边三十几个人,除了一起逃荒过来的十人,其余都是当地人,陆棠姑娘居然让他看管着。 为了不辜负陆姑娘的信任,老田认真仔细做好每一天的活计,监督三十来人不许偷懒。 看了一眼不远处,没有练军的士卒正在挖掘水井,听闻还有一部分士卒在挖沟渠,试图连通辽河的分支河道。 这个工程不小,从月前就开始动工,不知现在进度如何。 老田嘴角上扬,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一切,总给他一种盎然之感,充满生机。 “老田你快看,那边十几个人,听说是瓜农。” 老田黑瘦的脸上一怔,顺着手指看过去,豆大的人在另一侧坡上正翻着地。 “说是要种甜瓜,不知道陆姑娘弄这劳什子做什么,多种点粮食不好吗,吃瓜能填饱肚子吗,到底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不懂人间疾苦。” 老田面色一沉,“干你的活,陆姑娘自有她的安排,你有功夫这里嚼舌根子,怎么不去想办法让更多种子成活。” 那婆子使劲横了他一眼,嘟囔着走了。 将军府。 陆棠对两个新招进府的粗使婆子还算满意。 她们听闻以后的餐食不再轻易提供,居安思危,到将军府自荐枕席。 许宴舟想到陆棠身边只有一个琥珀,便没有其他能干活的人,于是让人查清楚二人来历,招进府来。 这之后陆陆续续又招进来五个粗使婆子,两个粗使丫鬟,专门听候陆棠差遣。 起初几个粗使婆子都希望将月钱换成粮食,以备后续之需。 她们饿怕了。 陆棠:“进了将军府自是不会饿着你们,月钱也会照发,真的给你们换成粮食,你们未必保得住。” 粗使婆子和丫鬟每人每月二十文钱,许商序身边的小厮每月半贯钱。 粮食短缺,她自是不可能将月钱兑换成粮食,更何况,给她们月钱也为将来考虑。 平遥城早晚通商,没有银钱如何往来买卖。 回到房间中,许商序正在练字,半个时辰了,他依然精神十足,脸色比之以往也红润了许多,至少从面上看,已经看不出病态。 许宴舟每次见许商序,都能明显察觉出他的变化。 写完一篇字,许商序兴冲冲拿给陆棠看。 陆棠每次都会指出他哪里还能改进,许商序听得十分认真。 “等你能够诵读《诗经》,姑姑可以给你奖励。” 许商序迟疑片刻,“陆姑姑,我、我能选择奖励吗?” 陆棠微微一笑,“你想要什么奖励?” 许商序有些窘然,眼睛却亮晶晶的,“等商序做到,再和姑姑说!” 天气渐暖,只有早晚还有些寒凉,百姓们将御寒的棉衣锁入柜子里,以保能渡过下一个寒冬。 喜人的是,陆棠种在院子里的香瓜长势惊人,二十几天的功夫已经铺满一地。 院子里的光照似乎还不够,陆棠去北坡上看了,种在那里的香瓜已经结出拇指肚大小的果子。 陆棠估算着时间,准备去一趟升州城。 正准备去找许宴舟,平二大步来到院门处。 “陆姑娘,将军请您过去,我们收到了京城来信!” 陆棠当即跟着平二来到正堂。 按说收到京城消息,许宴舟应当高兴才是,但是他眼底尽是复杂。 知道陆棠才从后院的园子过来,许宴舟给她添了杯水,才开口。 “京城传信,三万支援不日到达此地。” 陆棠第一反应这是好事,可联想到许宴舟的神情,问道:“人来了,却没有粮草?” 对于她反应如此迅速,许宴舟已经见怪不怪。 大部分事情他说开头,她便知道过程和结尾。 陆棠沉默了,难怪许宴舟满眼复杂,两万余将士,加上三万余百姓,他们的粮食已经捉襟见肘,若是再多出三万张嘴…… 陆棠眉头微蹙,“这么看来,京城依然没收到边关战报。” 许宴舟缓缓摇头,“或许收到了,但收到的并非我那一份。” 陆棠眼睛睁圆,他的意思是,有人向朝廷谎报军情,欺上瞒下! 眉眼微沉,随后她的目光看向许宴舟。 许宴舟显然也想到了什么,眼底沉寂一片。 “这些人针对的是我,或者是我许家。” 第17章 烛商 从瞒报边关军情,到兵丁假扮山匪劫掠军饷,很明显这是在逼迫许宴舟。 要么逼他投降,要么逼他弃城。 不论哪一种,都将置许宴舟以及许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什么人带队而来?”陆棠问道。 带队之人的身份很重要,或许可以得到一些线索。 许宴舟摇头,“信中不曾提及。” 只知道带队之人乃从三品云麾将军,带军听从他的调遣。 但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顿了顿,许宴舟问道:“陆姑娘刚刚说要去升州城,打算何时出发,去几日,我派人护送你过去。” 陆棠说道:“不必护送,我和琥珀轻装简行。” 此去升州城骑马大概四五日能到,带的人多了,会拖慢行程。 她将自己的想法悉数告诉许宴舟。 许宴舟全程听得认真,但越听眼底的震惊越甚。 “陆姑娘这是?” 她这是要振兴一座城! 什么玉米香瓜,他听都没听过,陆棠却按部就班将想法落到实处,走一步想三步。 时间紧迫,和许宴舟商议完,陆棠就收拾细软盘缠准备出发。 路上遇到疾步而来的许商序,他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到陆棠时,眼底的急切顷刻化为委屈。 “陆姑姑要走了吗!” 陆棠见他误会,唇角弯起一抹弧度,“姑姑最多半月就回来了,商序好好读诗经。” 许商序不自觉抓住她的衣袖,“姑姑真的还会回来吗?” 陆棠有些奇怪,他的心思过于敏感了。 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真的,姑姑从不骗人。” “姑姑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陆棠点了点他的小鼻子,“等商序的身体再养好一些,经得起长途跋涉,姑姑就带你去升州城玩。” 许商序想了想那时的场景,眼泪才憋回去。 陆棠嘱咐小厮和婆子好生照看他,当日带着琥珀离开了将军府。 为了方便行事,二人扮作男装,骑着大马奔向升州城,终于在第四日入夜前进了城。 “好险,差点进不来!” 城门关闭,她们可就要夜宿荒野了。 琥珀艺高人胆大,她是一点不带怕的,只是担心陆棠休息不好。 找了个客栈捱到第二日清晨,在一间茶馆中见到薛掌柜。 他也是刚刚赶到升州城,只因陆棠相邀。 “瓜果商人恐怕不好找,姑娘要买瓜果吗?”薛掌柜眼底尽是疑惑之色。 陆棠许久不曾喝茶,连呷两口,薛掌柜见状,立刻让人包了几大包送达客栈,待她回去可以带走。 陆棠也不客气,笑着道谢,随后说道:“我不买瓜果,我要卖。” 薛掌柜满脑门子问号。 这位姑奶奶来了就直奔平遥城,历经寒冬腊月,哪来的瓜果? 瓜果鲜肉都属于高价物,一般人家多以留存粮食为主,没人会花银子买这些东西,只有大户人家才会享受这些。 虽然薛掌柜不解,还是回忆思索起来,他一个制丝卖丝织品的,哪里认识什么瓜果商人。 “在下虽不认识,但有一个朋友认识,正巧眼下他也在升州城,只是恐怕他没什么心思帮忙。” 陆棠:“怎么说?” 薛掌柜将来龙去脉讲述一番。 但凡手艺人,想要发家致富,富贵延绵,技巧法子很重要。 他这个朋友是个烛商,从一人制作蜡烛贩卖,到如今建立自己的商行,他付诸全部心血。 原本是顺风顺水的局,但安邑城传进另外一种蜡烛,质地极好,不易损坏,一下占据大半个市场,逼得烛商不得不四处取经,看有什么方法能够将之比下去。 进来听闻升州城来了一位学富五车的贤者,他马不停蹄前来拜见,希望得其指点。 “事实上,这位贤者未必就能给他解惑,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说完,便见陆棠沉思须臾,“可否见见你这位朋友。” 薛掌柜忙道:“这是自然,现在他应当在平安街的朋来茶馆中,若是陆姑娘得空,现在就能过去。” 陆棠和薛掌柜赶到的时候,一个富商模样的人正被人推搡出来。 他满脸涨红,气得冲着里边大骂‘欺世盗名’。 薛掌柜尴尬地看了陆棠一眼,赶忙上前拦下他,避免他再同里边起冲突。 “老唐消消气,这次为兄给你带了个贵人。” 唐掌柜鬓髯浓郁,浓眉大眼,身材瘦高,和薛掌柜站在一起相形得益。 火气消下去之后,他垂头丧气起来,连带着对‘贵人’也没那么多兴趣。 “薛兄,弟弟今日心情不佳,改日作陪!” 言罢他就要离开,被薛掌柜一把拉住。 “信我,若是不见你定会悔青肠子。” 碍于薛掌柜的情面,唐掌柜还是来到茶馆,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坐在雅间,不由得看向好友。 二人落座。 陆棠看出唐掌柜不以为然的态度,也看出他心不在焉。 “安邑城传入的蜡烛,是以朝都的舂法取油。” 唐掌柜一怔,“你说什么?” 陆棠缓缓说道:“大盛取油皆是榨法,虽取油量少一些,但若利用好材料,质地皆是上等。” 唐掌柜面色微变,“姑娘竟懂得这个?” 随即发觉自己说错话,忙拱手,“是是在下唐突了,姑娘学识渊博,可有解决的办法!” 顿了下,他忙说道:“刚才多有失礼,实在是形势所迫,若再没有任何改变,我唐家商行就要退出安邑城!” 薛掌柜看向他,暗道难怪他会气得大骂贤者欺世盗名,这是急坏了。 唐掌柜起身再次行礼,“在下愿付出相应酬劳,望姑娘成全!” 本以为要得到解决的法子很难,可没想到下一刻他就从陆棠嘴里听到。 “榨法没错,唐掌柜可尝试用皮油造烛,恰好我记得皮油造烛的方法,造出来的蜡烛无论风吹尘盖,过冬度暑都不会变坏。” 唐掌柜激动的一揖到底,还想着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从陆棠那里拿到法子,就看到她招呼拿来笔墨,就这么给他写了出来! 唐掌柜怔忪当场。 作为商人,以利为先,他不懂陆棠的目的何在。 薛掌柜忙说道:“陆姑娘正巧也需要老唐帮忙。” 唐掌柜顿时松了口气,有所求才好。 第18章 博一把 唐掌柜的效率很高,他带着陆棠来到当地瓜果商行,为其引荐其东家。 东家见到了,但对方见到陆棠是个女子,先是轻视几分,态度也漫不经心起来。 大盛国女子地位再高,也没有到抛头露面的地步,此女亲自上阵,要么家里没男人,要么走投无路。 一个连资本都没有的人,他有什么好谈的。 “空口白话,就要我行内的行商奔走平遥城,若是那所谓的香瓜没有你所言那般可口,我们不是亏大发了。” 陆棠见对方直言拒绝,也不恼,“既如此,在你商行公布消息需交纳多少银子。” 在商行公布消息,行下大部分行商都能看到。 东家端着酒杯一笑,“三万两银。” 陆棠面色一沉,眸色冷下去。 发布一条信息最多不过十几两银,他张口就要三万两,显然没有同她共事的打算。 见陆棠拂袖离去,东家嗤笑一声。 什么人都配同他共事? 一个小娘们,乖乖在家伺候男人便是,跑出来搔首弄姿,也就是相识之人引荐,他留了几分颜面,否则,他定要她哭着出去。 若非陆棠三令五申,刚刚琥珀一鞭子就抽过去了。 “小姐,为什么不让我教训那混账东西!” 陆棠不愿让这种人破坏心情,面色已恢复如常,“疼在身上的不是真疼。” 琥珀眼睛一亮,“我明白了小姐!” 陆棠笑笑,离开商行不过一条街,她被人拦住。 “这位姑娘有礼了。” 这人锦衣玉袍,白面无须,看装扮应当是商贾。 “在下贺连山,做瓜果生意的,刚才无意当中听到姑娘和商行东家的话,可否请姑娘移步?” “就在这里说吧。”陆棠说道。 贺连山也不矫情,忙表明来意,“贺某冒昧拦下姑娘,希望姑娘给在下一个机会,贺某会倾尽全力博一丝未来。” 陆棠:“我的瓜很贵。” 贺连山点头,“姑娘不必怀疑,在下知晓香瓜为何物。” 陆棠眼底划过一抹意外。 “既如此,二十日后你到平遥城。” 陆棠沉吟一下,说道:“我不需要银子,我要粮食。” 贺连山怔忪后点头,“陆姑娘放心,如果香瓜口感保证,粮食我可以最快的速度筹集到。” 陆棠点头,见贺连山告辞离去,她给了琥珀一个眼神。 琥珀悄无声息地跟上去。 华灯初上,升州城街上仍旧人群熙攘。 琥珀回到客栈,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陆棠。 贺连山还真不是无缘无故只想求个机缘。 原来他同瓜果商行的东家曾为相竞者,产生不少过节,又的确知道香瓜是什么东西,想以此为契机压过瓜果商行东家。 “据悉两个人当时在争夺建立商行的名额,那商行东家使了下作手段略胜一筹,以至于贺连山仍旧奔波在建立商行的路上。” 陆棠知道建立商行需要一定条件,具体什么条件她不知道,只知道人脉、底钱和渠道缺一不可。 从贺连山的衣着来看,他应当不缺底钱,人脉想来也有,看来真的欠一个契机。 大盛没有香瓜,贺连山却意外在他国吃过,甜度极高,口感爽甜,然而不管陆运还是船运,造价极高,合计下来并不合适,他只能遗憾作罢。 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样一番话,所以贺连山兴冲冲去找了共事伙伴。 “筹粮,我们尽快筹粮!” 一身青色襕衫,气质儒秀的沈丘愣了一下,面色微凝,“岐人攻破平遥城了?” 贺连山赶忙解释一番,沈丘才松了口气,随后打起精神。 “香瓜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口感?” 他更想问,香瓜真的能够压过那人一头? 贺连山一脸认真,“齐国的香瓜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若是相差不多,以其稀罕度,绝对能够压过他。” 更重要的是,若是这次顺利,贺连山就能建立自己的商行,不再受到那人掣肘。 沈丘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若是我们筹了粮,那香瓜达不到我们的要求呢?” 粮食不是说筹就筹,他们要搭上许多人情,财力以及人力,耗费很多精力。 贺连山沉静片刻,抬眼看向沈丘,“如此被压制下去,我们除了背井离乡别无他法,你怎么看,我想博一把!” 沈丘而立之年,至今仍旧一事无成,只是稍加思索,便应下。 机会稍纵即逝,即便最后没成,损失也在控制之内,若是成了,他们便有翻身的机会。 陆棠自然不会将筹码放在一个人身上,她花了银钱将消息传递给其他行商,标明大致验收时间。 她喜欢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陆棠在升州城采买许多零嘴和一些小玩意儿,又买了许多小童穿的成衣,以及一些布料,便准备回程了。 薛掌柜没帮上忙,还颇为惭愧,甚至因此和唐掌柜闹了些不愉快。 那日唐掌柜出来的时候,面色也难看的很,他没想到那东家几分薄面都不给,话里藏刀,闹得大家不欢而散。 因为拉了不少东西,陆棠雇了一辆马车,回去的时间拉长一些,用了六日才回到平遥城。 到了将军府,陆棠才知道许商序病了。 她脚步匆忙回到院子里,看到清瘦两圈的身影躺在床上,眉宇间阴云密布。 “怎么回事!” 她看向照顾他的婆子。 婆子忙不迭跪下,急声说明情况。 许宴舟走了进来,“让她们下去吧,商序是忧思过度才如此。” 原来从陆棠离开,许商序就开始吃不下饭,肉眼可见的消瘦,忧思成疾又染了寒气,一病不起。 三个赤脚大夫都来看过,开了一些药,这几日仍旧不见好转。 “染了寒气?” 许宴舟叹了口气,“说来也怪我,你走以后,他日日去府门张望等待,我那几日不在将军府,婆子小厮都拗不过他,于是就……” 陆棠震惊之余又有些感动。 “他……为什么……” 她明明说了半月即回,他怎么会如此不安忐忑。 许宴舟沉默稍许,才沉沉说道:“他母亲毒发身亡时,念他年纪小,不敢说出实情,便哄他说母亲去了远方,稍大一些他才明白过来。他父亲出征之前,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再也没有回来。” 陆棠呆了呆,难怪她离开的时候,许商序反应那么大! 第19章 香瓜成熟 陆棠应该早些察觉才对。 她有些懊恼,更多的是心疼和怜惜。 之后连续几日,陆棠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许商序开始有了好转,在一日午后醒转过来。 他眼神有些滞涩地看着屋顶,眼底竟有些空洞。 直到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在房门,他蓦然睁大眼睛,随后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眼花,眼尾瞬间通红一片。 “娘亲!” 许商序哭腔浓重,眼泪止不住往下涌。 “我以为我又变成一个人了。” 听到他的称呼时,陆棠和身后的许宴舟都愣住了,待听到后边的话,鼻子顿感酸涩。 陆棠走上前,轻轻抱住他,低声安慰着。 许商序环紧陆棠,在她轻声细语的安慰下,才逐渐缓过来,却不肯松开她。 他的热度已经褪下去,看着精神了一些,陆棠将端来的瘦肉粥递给他。 许商序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陆棠败在这眼神下,在许商序微凉的目光中,一口一口喂给他。 许商序干脆在门外等着。 许商序仰着白兮兮的小脸,“我、我能叫你娘亲吗?” 门外的许宴舟心头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静听屋中动静。 陆棠原以为他将自己误认为娘亲,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自然不行。” 许商序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是商序不够优秀吗?” 门外,许宴舟摸了摸鼻子转身走了。 陆棠看着他喝下一碗药,将一颗蜜饯塞进他嘴里,说道:“商序是个很好的孩子,认真,执着,善良。” “那为什么……” “你爹看护你这么多年,不能因为这个耽误你爹啊。” 许商序愈发呆滞,他不明白,叫陆棠娘亲,为什么会耽误爹爹。 陆棠哪里好意思明说,只得用各式零嘴和小玩意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而许商序情绪低落,不为所动。 陆棠没想到他如此认真,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和许宴舟各论各的吧? 这之后陆棠去看了后院园子里的香瓜,一共四排,两个品种,如今都长出婴儿拳头大小的瓜了。 如此看来,北坡上的长势应当更快一些才是。 见许商序休息了,陆棠带着琥珀去了北坡。 她走后,许商序睁开眼睛,小脸满是不解。 “吴婆婆,为什么我叫姑姑娘亲,会耽误我爹?” 这和他爹又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他和姑姑之间的事情。 吴婆子轻笑起来,“许将军将来要娶妻,所娶之妻才是公子的娘亲,公子怎么好贸然叫陆姑娘。” 幸好是个孩子,也幸好陆姑娘不是常人,否则还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说起来陆姑娘和许将军倒是般配得很。 只是这话她怎好同一个孩子说。 吴婆子收拾完出去了,许商序眼睛亮起来。 爹爹所娶之妻就是他的娘亲,那娶陆姑姑就好了。 他察觉出大人对这些事的敏感,不打算明说。 心里有数之后,许商序顿感安定许多。 他知道,只有陆姑姑成为他的娘亲,他才能一直和她在一起。 来到北坡的陆棠满脸喜悦,这里的香瓜果然长势快一些,再过十余日就可以进行第一次采摘了。 “好香啊!”琥珀凤眼圆整,手里捧着香瓜使劲闻,恨不得啃上一口。 原来这就是香瓜! 小姐果然博学多才! 青黎放眼望去,另一侧绿意盎然,庄稼已经长出绿油油的一层。 玉米播种后六七天便冒了芽,安了许多佃农的心,至少能种出东西,实在不行还能吃掉根茎。 十余日很快就过去,许商序病愈,已经跟着陆棠到处走。 这天三人专门来到北坡,摘下第一个香瓜,当场切开,果香四溢,甜爽扑鼻。 琥珀咬了一口,随后迫不及待咬第二口。 许商序惊叹不已,这比他吃的饴糖半点不差! 而且这香气是饴糖没有的。 “陆姑姑,太好吃了!” “小姐,好香甜啊!” 二人吃完大半个意犹未尽,目光纷纷看向剩余的。 陆棠摇头,“后院的你们尽情吃,这里的香瓜是要换粮食的。” 他们的粮食只够半月,再没有粮食进项,城中将士百姓都要挨饿。 刚刚吃的是黄皮白肉瓜,陆棠又给她们摘了一个绿皮绿肉瓜。 明明都是甜的,却又不完全一样,琥珀喜欢吃前者,许商序则更喜欢后者。 当然,这只是比较,他们两者都爱。 一亩地大概有七千斤,一共种了两亩地。 陆棠不知道这个产量算多还是算少,总归第一次种植,她要求也没那么高。 到了公告上的时间,平遥城开始出现一些商贾的身影。 一些商贾才进城就被吓跑了,破败成这样的城池,哪有生意可做。 还有一部分战战兢兢的进来,高度警惕周围,以防在城内被抢。 很快他们发现,百姓们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们,虽然衣衫破旧,许多甚至衣衫褴褛,眼底却没有贪婪和恶意。 贺连山和沈丘也是忐忑不已,早就听闻平遥城破败,听说和亲眼所见还不同。 他们以为的难民没有围堵他们讨要吃食,让许多商贾稍稍松了口气。 进城的商贾大概有七八户,连同随行带队的,少说也有三十几号人。 陆棠将城北校场当做临时场地,香瓜整齐地摆放在案上。 老远商贾们就嗅到香气,眼睛跟着亮起来,尤其是贺连山,他强压下激动之色,避免给旁人看出纰漏。 三十余人,只有七八个是起决定性的作用的,陆棠也着重放在这些人身上。 “各位,此瓜名为平遥香瓜,香甜可口,蜜汁芬芳,大盛没有此类香瓜,诚邀诸位品尝。” 陆棠说完,招呼人将瓜切开,香气四溢,让人口舌生津。 七八个商人每人得到一牙不同品种的香瓜,品尝过后各个惊叹连连。 贺连山再难掩激动,这比他预期的口感好太多,甚至不输于齐国所食香瓜。 他和沈丘相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势在必得。 “敢问陆姑娘,这香瓜什么价钱,我们若收购,可有什么实惠之策?”一个商人优先开口。 他自认为说的话是大多数人心里想的。 谁不想以最低的价格购入,再高价卖出。 第20章 收购 贺连山看着其他商户开始压价,和沈丘相视一眼。 先让他们互相消磨一下,他们压下来自然最好,届时他们再以高出一成的利润拿下,陆棠还会感激他们。 若是压不下来…… 贺连山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这位陆姑娘如此年轻,一身气质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贵女。 没有经商经验,可斗不过这群老狐狸。 陆棠安静地听完众人的你一言他一语,唇角弧度始终微没变。 兴许是见她一直没有说话,商贾们逐渐安静下来。 陆棠:“平遥客栈准备了茶水,各位可前去休憩一下。” 她半点不提香瓜和底价的事情,让一众商人略有些不满。 他们也不好在外边逗留,谁知道这城中是不是有凶恶之徒。 一行人被引至平遥客栈,才知道这里是临时腾出来,专门为了接待他们的。 优越感油然而生,心中更加笃定陆棠会低头。 尤其在知道平遥客栈提供免费住宿及每日早膳时,他们愈发放松下来,认为这次十拿九稳。 需要注意的,是其余的相竞者。 贺连山和沈丘也在这里住下,条件一般,对于平遥城而言,这算是相对完整不错的房屋了,还是个二层阁楼。 这之后,一连两三天,他们再也没见过陆棠! 商贾们感觉被怠慢了,为了让陆棠现身,有两个商贾气愤的表示要离开平遥城,然而等到他们收拾好细软都出城了,陆棠也没有出现。 众商贾面面相觑,不知道陆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客栈房间中,沈丘踱步,缓缓说道:“这个下马威,让所有人始料不及。” 贺连山拧着眉头,“她若不现身,偌大的平遥城我们又去哪里找她呢?” 平遥城算不得大,但若在这里找人,那就太大了。 “这女子莫不是个骗子吧?”一个商贾气的叫喊起来。 整个客栈住的都是商贾,情绪一被煽动,顿时嘈杂起来。 贺连山蹙眉,这个人就是一开始压价,对陆姑娘说话夹枪带棒的人。 “骗子,她骗你什么了?” 众人纷纷相视。 香瓜是有的,他们吃过了,客栈免费住着,还提供一顿早膳。 人家骗他们什么了。 贺连山有些懊恼,“陆姑娘定是恼于你们的出言不逊,恼于你们故意压价。” 谈都没开始谈就压价,一般都是针对那种底层的商人。 可是细想想,陆棠能在贫瘠的平遥城种出香瓜,能腾出地方作为客栈给他们休息,这个人真的如同众人认知那般,只是个毫无背景的小地主吗? 商贾们想要香瓜,不想就此离去,可这么耗下去,他们也耗不起。 就在内心感到一丝焦灼的时候,两个士卒来到客栈。 “请诸位移步将军府,陆姑娘在那里等你们。” 起初众人看到将士都有些害怕,待听闻后边的话,顿时面面相觑。 一行人来到将军府,陆棠无官无职,不需要叩拜,但商人们再也没有起初抬着下巴看人的轻视模样。 陆棠安然坐在上首,两侧将士相对而立,长枪支地,威严肃穆。 陆棠开门见山,“平遥香瓜最低五两银子一斤,可以加价,我会在你们中间选择两位长期共事伙伴,其余随缘。”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甚至顾不上陆棠身份的转变。 五两银子一斤! 西瓜在市面上也才三两银子一斤,她开口就五两银子! 这可是低价啊! 底价一出,近一半商贾都打了退堂鼓。 贺连山再不犹豫,主动开口愿意以六两银子一斤收购! 他实力雄厚,收购了大概万斤香瓜,剩下四千多斤被吴掌柜收走。 一万四千斤的香瓜,以七万两银子成交,陆棠全部兑换成粮食,十日内送至平遥城。 七万两银子,大概能兑换十四万石粮食,够平遥城军民一个月左右的粮食,但是…… 陆棠想到还有赶赴过来的三万将士,她忍不住轻拧了下眉头。 商人们见再寻不到机会,陆续离开,只剩下贺连山和吴掌柜。 贺连山邀功似的说道:“陆姑娘,粮食已备齐,约莫五六天就能到。” 陆棠纤眉一挑,“贺掌柜有心了。” 看得出陆棠很满意,贺连山放下心来。 如今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陆棠身份不一般,和官家人打交道虽然艰难,但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攀上的人脉。 贺连山忍不住去想,商行东家若是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恐怕会自挂东南枝吧。 商人们前后态度的改变,陆棠皆看在眼里,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人追逐权势。 她这种鲜少利用权势的人,这一刻都感受到来自身份地位的便利。 虽然她什么身份也没有。 狐假虎威被陆棠发挥到极致,若真是细究,她和将军府也没什么关系。 吴掌柜不想落后于人,也幸好他收购得少,需要准备的粮食便也少,他开始到处采购,务必在十日内送到平遥城。 香瓜被收走,至于他们如何卖,就是他们的事了。 陆棠检查着瓜秧,在主蔓的七八节腋芽已经开始结第二茬的果子,大小参差不一,成熟周期不会差太多。 “贺掌柜在齐国见到的香瓜是这样的吗?”陆棠问道。 她没去过齐国,自然也没吃过齐国的香瓜。 贺连山点头,“我在齐国吃的是黄皮白瓤,和陆姑娘指点种出来的相差无几,甚至口感上更好一些,实难想象,这居然是陆姑娘第一次培育香瓜。” 他更喜欢吃绿皮绿瓤,那种皮薄。 同贺连山浅聊几句,陆棠才知道自己这两亩地的产量非常高。 齐国一亩地最多的时候也只能产出四千斤,多数时候都在三千五百斤上下。 陆棠笑了,谁说平遥城土地贫瘠,只要选对种类,这里非常适合耕种。 贺连山是打从心底佩服陆棠,一般人压根就不知道香瓜这种东西,就算知道的,谁敢在如此缺粮的情况下,去种植香瓜! 这位陆姑娘,有着多数男子都没有的魄力! 贺连山备的粮食很快到达平遥城,原本处在即将断粮的忧虑中的百姓,顿时兴奋地奔走相告。 第21章 也不全是坏事 瓜农都是本地人组成,起初他们的积极性并不高,谁不想去种粮食,得到更多的粮食? 但是为了换取粮食,不得不在瓜田中劳作。 万万没想到,这香瓜居然如此受欢迎。 第一次丰收,每个瓜农会有一石粮食和100文钱的奖励。 瓜农们全然没想到还会有额外的奖励,高兴的如同过年。 不,过年他们可没这么多粮食吃! 他们的喜悦感染了庄稼地里的佃农,他们满眼羡慕地看着瓜农们,眼底充满希冀之色。 香瓜能种出来,庄稼自然也能种出来。 老田笑的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蚊子。 “我就说陆姑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先前的婆子也咧嘴笑起来,“不愧是陆姑娘!” 又有粮食了,他们不会白白劳作。 至于玉米能不能种出来,反正是陆姑娘让他们种的。 有瓜农们作为先例,众人都知道听候陆棠调遣是有前路的,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进来,甚至一些小童少年也希望能够得到一份活计。 陆棠看着这些孩子,欣然同意。 有挣粮的本事,在家里才会有地位。 将军府中,许宴舟拱手说道:“许某知道大恩不言谢,却仍旧要感谢你,若是没有你,我们依然要面临挨饿的境地。” 他是将军,他会行军打仗,他会斩敌首级,他武艺高强,但要他筹粮,他只有用银钱采买一个办法。 而他的银钱采买来的粮食,不过沧海一粟,撑不了两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由此可见,陆棠有多大的本事! 对于皇室都算得上难题的事情,在她这里迎刃而解,轻而易举。 她的强大,不体现于外表。 院子里的瓜相继成熟,常驻将军府的将士们纷纷吃上香瓜。 不同于许宴舟,他们出身大多平凡,哪里吃过这样的东西,一时之间奉为仙果。 “王母娘娘的蟠桃都没这么好吃!”平二抱着半个瓜,稍一用力就掰开了,吸溜一下将籽连同汁液吸入口中,满足的吧唧吧唧嘴。 许宴舟的副将一共有三个,平二,王少凯,郑翁吉。 平二年少,如今不过十八九岁,虽然鲁莽一些,偶尔还会出现傻兮兮的情况,但作为许宴舟的心腹十分靠谱。 王少凯已过三旬,脸上疤痕娇纵,最早一个跟着许宴舟征战沙场的将士,身经百战。 郑翁吉身材魁梧,满脸虬髯,一柄人高大砍刀光是一闪而过的寒光就令人胆寒。 三个副将,除了许宴舟,如今最信服的就是陆棠。 从陆棠带着大批物资拯救他们于水火,他们就知道,这女子同他们所见女子皆不相同。 “陆姑娘,可有我们能帮忙的?”王少凯抱着他的刀,脸上的刀疤狰狞,一般人都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可陆棠从不畏惧,眼神古井无波,偶尔带着浅浅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王副将已经帮了大忙,等到沟渠挖好,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陆棠满眼笑意。 王少凯摸了摸鼻子,有些赧然。 被恩人夸了。 不多会,郑翁吉苦哈哈地走了进来,“陆姑娘,要不……您管管您的丫鬟?” 陆棠愣了一下,“她不是我的丫鬟,是来助我的姐妹。” 郑翁吉才不管是啥,一张脸苦死了,“那您管管您的姐妹。” 陆棠看到他这么大块头,却这幅无可奈何的表情,顿时好笑,“发生了什么?” “她非要同我切磋,我这拿刀的手,没轻没重的,您那姐妹跟猫儿似的,我真怕一不小心伤了她。” 他都明说了,奈何琥珀非要缠着她切磋,他一个头两个大! “大块头,你怎么跑了,是不是没胆!”琥珀风风火火追进来。 这里边,也只有这大块头配和她比试。 之前将军府只有平二一个副将,如今好不容易都来了,琥珀焉能放过这个机会。 郑翁吉气得吹胡子,“我那是怕伤了你,你再胡说,我可要来真章的了。” 琥珀眼睛一亮,“来!怕的是你不来!” 郑翁吉怎么可能跟她来真章的,干脆转过头去不理她。 琥珀求助似的看向许宴舟,她知道这时候求她家小姐没用。 许宴舟无奈看了陆棠一眼,对郑翁吉说道:“你陪小姑娘玩两手,别伤了她。” 郑翁吉脸有些黑,领命出去。 几人重新坐在一起讨论。 许宴舟说道:“三万将士应该是四十天到一个月前开拔,按照这个时间来算,还有一个月就能达到。” 人数多,但都是将士,行军速度很快。 王少凯蹙眉,“这支援的叫什么事,人来了,粮草没有,这分明是故意的!” 在粮草保证的情况下这是增援,在粮食短缺到有期限的情况下,这就是增加负担。 许宴舟垂眸沉吟,“岐人近期蠢蠢欲动,几次试探天险关口,有这三万人,对方会稍微安分一些。” 所以,也不全是坏事。 许宴舟通过燕回堂传递回消息,一份以边关战报的形式,让燕回堂传递,一份则让燕回堂送至长公主府。 如果快的话,过不了几日他就能收到消息。 院子里‘陪琥珀玩两手’的郑翁吉,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那拳头还没一个桃子大,打在身上却如同重锤,隔着那么厚的肉,他的骨头都在隐隐作痛。 郑翁吉发现,琥珀不仅力道强悍,功夫也绝不在他之下,滑得像泥鳅,抓都抓不住。 郑翁吉大部分都在闪躲接招,基本上不会主动攻击。 到底有体型上和力量上的察觉,郑翁吉怎么可能对一个姑娘动手。 被动挨打成了这一刻的风景线。 眼看琥珀飞起一拳向她砸来,郑翁吉下意识抬起胳膊抵抗,一拳头砸在他的小臂上,顿时麻了半个胳膊! 嘶。 他呲着牙正要说她力气怎么这么大,抬眼就看到琥珀泪眼汪汪的抱着那只桃子大的拳头。 “好疼!” “……” 他懵逼了一瞬,琥珀就哭着跑进正堂了,他赶忙跟进去。 平二不悦地说道:“老郑,你怎么回事,欺负一个小姑娘?” 郑翁吉眼神茫然,“什么?” 王少凯拧眉看他,“琥珀一个小姑娘,你居然把人打哭了!” 郑翁吉看了一眼抱着拳头哭得伤心的琥珀,生无可恋。 有时候就挺想报官的。 第22章 无粮,死守 不到十天,贺连山和吴掌柜准备的粮食全部到达平遥城。 暖意融融的季节,百姓眼中的光如同绽放的繁花,装点着破败的平遥城。 陆棠没想到,贺连山跟着送粮的队伍又回来了。 他气色极好,一副春风得意露红光的模样。 “陆姑娘,下一茬香瓜什么时候能收,我全要了!” 陆棠轻挑纤眉,“看来贺掌柜的生意不错,不过第二茬,你一个人未必吃得下。” 贺连山哈哈笑起来,生意何止是好,这香瓜稍加宣扬一番,一传十十传百,没几日就贩出去大半部分。 十两银子一斤! 那些大户人家十几斤地买,贺连山这几日嘴角的弧度就没小过。 “有多少!”贺连山眼睛晶亮。 陆棠浅笑,“第二茬预计有三万斤。” 贺连山愣了,居然这么多! 陆棠也没想到,第二茬的产量直接翻倍,贺连山加上吴掌柜,可消化不了这么多香瓜。 贺连山思忖道:“如果换粮食,我大约能购下一万五,陆姑娘,您看可否兑换其他的,若是兑换成银子,我都能吃下!” 吃下这三万斤的香瓜,靠着香瓜这个契机,他今年就能把商行建立起来。 见陆棠沉吟不语,贺连山心中着急,面上不敢表露太过。 片刻,陆棠缓缓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贺连山心中一喜,只要不全都是粮食,他就有办法。 这么多粮食,哪里是说筹就能筹出来的,上一次他几乎挖空了多处粮仓。 而且他如此大规模筹粮,已经被官府注意到,虽然有所准备,可官家若要找他麻烦,他真的会有麻烦。 贺连山又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陆姑娘但说无妨。” “一万五千斤,九万两银,你给我二十万担粮食。” 和脸上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剩下的九万两银,我需要两万件农用工具。” 贺连山稍一思索就知道陆棠的意思,点头应下。 “贺掌柜可知道哪里找木工和匠人。” 贺连山颇为自信地说道:“升州城有一个叫辛木的巧匠,庭院假山,亭台楼阁他都不在话下。” 有钱了,自然要修缮一下将军府,看看那所谓的将军府,还不如一个九品芝麻官的府邸。 陆棠微微一笑,眸光潋滟着光,“贺掌柜,我能相信你吗?” 贺连山起身拱手,“对于陆姑娘的知遇之恩,贺某感激不尽,自当为陆姑娘竭尽全力,这件事大可交给在下去办。” “嗯,平遥城的房屋该修缮了,否则下一个冬天不好过,木工匠工和那位叫辛木的巧匠,就拜托贺掌柜了。” 贺连山拱手称不敢,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一介女子,又不是当地的父母官,何须一直为旁人操劳。 换个地方,她很快就能富甲一方,过上舒适的日子。 贺连山有些想不通,但隐约又能明白什么。 他往升州城送了信,打算留在平遥城几日。 幸好匪冦都被清理,否则贺连山哪里敢如此频繁行走在两城之间。 玉米地里劳作的老田被人叫到将军府,他有些忐忑,仔细回想似乎并没有做得不妥之处。 “老田是老庄稼把式,都需要准备什么农具,贺掌柜问他便是。” 老田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他先前同陆姑娘随口说过,若是有工具就更快一些,但是他们这种人说的话,谁会当回事呢。 工具也是要花银子的,然而像他们这种快活不下去的佃农却是一抓一大把,死多少都有人填补上,根本不愁没人耕地。 老田只是个佃农,嘴笨得很,这个时候几次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除了常用的农具,再给我弄五头牛。” 陆棠的话音落下,贺连山和老田便忍不住相视一眼。 陆棠看出他们的欲言又止,问道:“怎么?” 贺连山讪笑道:“陆姑娘,这苦寒之地,牛羊都过不了冬的。” 他可以弄来,但到时候冻死了,说不准会迁怒于他,倒不如一开始就说明白。 虽然说了也会得罪她。 没想到陆棠点点头,“无妨,我想试试。” 如果房子能够盖起来,不仅能养活这五头牛,还能将剩下的战马养护起来。 这苦寒之地,人活不了,牲畜也不容易活。 “姑姑~” 听闻这道声音,陆棠让二人自去商量,回身牵着许商序的手向后院走去。 许商序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那件洗到发白的衣裳,他换了一身绸缎衣裳,清秀的小脸染了淡淡的红晕,气色比之刚见时不知好了多少倍。 “姑姑,商序也想帮忙。” 陆棠摸了摸他的头,“现在都是小忙,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将来才能帮姑姑大忙。” 她弯腰笑眯眯看着许商序,“姑姑需要你帮大忙才是。” 许商序应该是知道城中小童和少年以劳作换取餐食,他才会这么说。 许商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陪着许商序练字的功夫,陆棠还在想着屯粮的事情。 二十万担粮食,大概够两个月左右……不,够不了一点。 陆棠总是忘记那即将到来的三万张嘴。 在庄稼收成之前,她还要疯狂屯粮才是。 正琢磨着该如何养活八万余军民,平二匆匆过来。 “陆姑娘,将军有请,京城来报!” 陆棠点头。 看来通过燕回堂传信还是有效果的。 来到正堂,便看到许宴舟面色阴沉,眉宇间阴云密布。 陆棠禁不住一叹,看样子不太乐观。 “国库空虚,暂时没办法供应粮饷,命我军自行想办法,死守平遥城。” 众将面色寒如冰潭。 “没粮,还要死守!圣上是想让我们等死吗!”郑翁吉粗着嗓门瞪着眼,模样如同罗刹。 王少凯冷冷一笑,“我猜,该不是有人想要逼反我们吧。” 许宴舟眸色微沉,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王少凯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平二气得狠狠砸了柱子一下,灰尘扑簌簌落下。 商议片刻,许宴舟遣散众将,对陆棠说道:“陆姑娘,我这里还有一份长公主殿下的消息。” 第23章 再相见 陆棠没有意外之色。 许宴舟叹了口气,将密笺交给陆棠。 上边只有寥寥数字:内不安定,强派三万援兵,珍重。 陆棠蹙眉,她虽然没见过长公主的字,但这字迹略显潦草,像是匆忙之下写的。 许宴舟声音发沉,“强派啊!如今朝中又是什么局势!” 看样子若非长公主坚持,他们连这三万援军都没有,两万多人面对岐人十万大军,只有死路一条。 陆棠垂眸不语,朝中能够左右局势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内阁首辅左呈祥,他是文官派之首,另外一个则是安国公,他代表的则是勋贵。 勋贵虽然势弱,但一部分兵权仍旧掌握在勋贵手中。 许宴舟冷哼一声说道:“文官派主和,勋贵主战,两派相持已久。” 许家武将世家,世代战功赫赫,手握重兵,在两者之间始终中立。 正是因为这样,或许两派早就看他们不顺眼,想要将他们拉下水。 许宴舟打算给许家传递消息。 “陆姑娘,我们恐怕要孤军奋战了。”许宴舟显露出几分惭愧之色。 没有朝廷的粮草和支援,陆棠就成了救命稻草。 陆棠一笑,“既如此,我们同舟共济便是。” 看着她嫣然的笑脸,许宴舟恍惚了一下。 明媚,俏丽,充满生机。 她的一颦一笑,便会让人心底涌起希望。 许宴舟注视着陆棠,重重点头。 平遥城成了真正的孤舟,三万将士是最后的支援。 知晓情况的三个副将心情沉重,不敢在众将面前表露出来,以免动摇军心。 又过五六日,贺连山的车队到来,准备将瓜农采摘下来的香瓜装车运走。 这次车队过来,带来了一批农具,正是同老田商议的那一批,除此之外,还有五头耕牛,公母都有。 “娘,那就是犁地的牛吗?” “是的,以后翻地可就省事多了。” “冬天的时候牛用穿棉衣吗?” 小童的话天真无邪,却是最一针见血的。 百姓们纷纷沉默,那高头大马来了,第一个冬天就冻死一大半,哪里还需要岐人动手。 有过一个冬天,就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这五头牛,恐怕很难活过冬天。 “娘,冻死了我们能吃肉吗?” 女子慌忙捂住小童的嘴,讪笑地迎向四周不满的眼神。 那是陆姑娘要的牛,哪能这么说呢。 香瓜装车的时候,贺连山找到陆棠,苦笑说道:“木工和匠人都能找到,但是辛木给多少银子都不愿意来。” “哦?”陆棠给他沏了杯茶。 这还是薛掌柜送她的。 贺连山受宠若惊地接过,才说道:“辛木确实是个人才,人才难免有些傲气,他说平遥城没有值得他打造的东西。” 辛木说来这里纯粹浪费时间。 这句话他没敢转述。 陆棠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我就喜欢傲气的人,但愿他的才学能匹配上这傲气。” 她让贺连山等一等,一盏茶的功夫,她走出来,将一个竹筒交给他。 “把这个给辛木看,他会来的。” 见陆棠如此笃定,贺连山忍不住看向手里的竹筒,心里如同猫抓一样。 迎上陆棠似笑非笑的眼神,贺连山讪讪一笑,将竹筒收入怀中。 收到三万斤香瓜,他心满意足地抱拳离开,愈发觉得跟着陆棠是个明智之举。 外边步履匆忙,平二几步迈进正堂,额头冒着一层细汗,问守卫。 “陆姑娘呢?” 守卫说道:“陆姑娘带着公子去街上了。” 平二‘哎呀’一声,“怎么偏生这个时候去了街上!你,还有你,分头去找陆姑娘,告诉她援军到了。” 二人领命而去,平二也往外跑去。 这个时候援军应当已经进城了,让军民感到无语的是,三万援军,居然还带着个小童! 路棠打算去看看平遥城的屋舍,许商序闹着要和她一起去,想着如今平遥城中还算太平,又有她和琥珀在,便答应下来。 许商序许久不曾出将军府,破败不堪的城,也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至于怜悯之心,他自小生活在这里,看惯了这里,身在人间疾苦当中,反倒没那么多悲春伤秋的情绪。 “姑姑,这里的房子真能修成暖烘烘的那种吗?”许商序扬着小脸问道。 陆棠走街串巷,始终抓紧许商序的小手。 感受到这一点,许商序心里美滋滋的。 “我记得东洲志记载了一种火墙的建造方法,若是能够建成,冬天就不必有人冻死了。” 陆棠来到平遥城时,最冷的时候已经快要结束,看到的是仅存的百姓。 陆棠知道火墙的大致结构和制作方法,但是因为没有经验细节上很难推敲下去,所以才需要能工巧匠的帮助。 “姑姑,前边怎么那么多人?” 三人才出了一条巷子,便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往主道那边走去。 走到跟前才看到是几名将士抬着一顶小轿走在主道上,轿子外有一个小童好奇的四处张望着,眼底带着丝丝的鄙夷。 小童衣着华丽,一身贵气,脸上带着些许倨傲之色,与整个平遥城格格不入。 走在前方的贵人骑着高头大马,矜贵高冷,带着生人勿近的威严。 他的马忽然停下,回头对不知道看着哪里出神的小童说道:“景年,还不上马来,莫要耽误了时辰。” 带队的正是萧知远父子。 萧景年好像没听到一般,竟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萧知远眉头一拧,顺着他走的方向看去,瞳孔微缩,身影蓦然顿住。 “娘亲?” 萧景年的呼声急促,他几步跑到陆棠跟前,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真的是娘亲,你怎么会在这…”他还未说完,便看到陆棠手里牵着一个小童,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岁。 “娘,他是谁!”萧景年又惊又恼,死死盯着许商序。 许商序紧紧抓着陆棠的手,原本有些胆怯的他,此刻一步不退现在她身边。 这孩子,刚刚叫陆姑姑娘亲? 萧知远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京城到平遥城千余里,她一个后宅夫人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如今手中还欠着孩子,答案不言而喻! 第24章 接二连三 “陆棠,你竟如此不知廉耻,嫁入我侯府时就与人有了苟且!” 萧知远面色铁青,一双眼中迸出冷厉的光芒。 镪! 寒光一闪,他抽出宝剑,剑指陆棠,眼底杀意凛然,竟要就地将她斩于马下! 琥珀错身一步站在陆棠二人身前,娇憨的小脸面若寒霜,一手摸在要间。 陆棠唇角轻勾,眼带嘲弄,“我可不是侯爷你,做不了那背信弃义,置礼义廉耻于不顾之事。” “你!” 萧知远面色一变,她现在怎得变得如此牙尖嘴利,性子尖锐。 萧知远一双眼睛牢牢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你最好没有骗我。” 他扫了小童一眼,见他眉宇间与陆棠全然不像,心里信了几分。 陆棠有些无语,“我骗你做什么,你又是何人?” 言外之意,你算老几。 萧知远面色一沉,恼于陆棠如今的态度,又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她掰扯什么。 “先同我回去!” 他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陆棠秀眉轻蹙,“我同侯府早无瓜葛,还望侯爷自重。” 即便萧知远要前往将军府,陆棠也要回将军府,但绝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同行。 萧知远眼底闪过一抹怒意,“不要不知好歹!” 萧景年急声道:“娘,你还在生气吗?爹爹都原谅你了,你就不要闹了,跟我们回去吧!” 陆棠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默认的萧知远,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看出她在生气,干脆挑眉说道:“我都躲到边关了,还是躲不开你们吗?” 萧知远当真恼火,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不就是想以此证明她和陶云倾一样与众不同吗? 这次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他带军出征的消息,竟然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找他。 若非如此,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会在边陲破败小镇相遇。 虽然恼火,但想到她历尽千辛只为了找他,萧知远心里还是有些触动,对身后人说道:“带走夫人。” 后边几个将士上前欲带走陆棠,琥珀往前垮了一步,灵蛇般的长鞭倏然飞起,狠狠砸在几个将士脚下。 砾石飞扬,地面被砸出一个坑。 “我看谁敢!” 将士们倒吸口凉气,萧知远眸色微凝。 他们都看走眼了,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丫鬟,居然是个高手! 陆棠身边,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许商序几乎和琥珀同一时间站在陆棠身前,他没有厉害的功夫,他只是下意识想要保护陆姑姑。 不远处萧景年看着他绷着小脸,紧张害怕的不行,却以保护的姿态站在陆棠身前,心中顿时涌起说不清的感觉。 生气,不安,茫然,一种危机感油然而生。 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冗沉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平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陆棠悄悄松了口气,只有她和琥珀,若是萧知远来硬的,她们拼不过。 她不认为能够同他讲通道理,否则就不会出现现在这一幕。 随着百姓让开道路,许晏舟带着一众将士策马而来。 萧知远看到他衣领上的族徽,便知道来者是何人。 虽然他是武定侯,但在这里他只是从三品的云麾将军,是要听命于许晏舟的。 萧知远侧身下马,拱手见礼。 按理说他要行跪拜之礼,但他到底是勋贵,就没必要对一个白身叩拜了。 许晏舟高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萧知远。 “一路风尘,萧将军及诸位将士辛苦了。” 说完,他才侧身下马,走道陆棠身边,见她无恙,看向萧知远。 “萧将军认识我将军府的陆姑娘?” 他这个前缀带的有些微妙,萧知远面色微变。 “许将军认识我夫人?” 许晏舟挑眉,“据我所知,陆姑娘已经和离,萧将军这是…” 他故作疑惑之色。 萧知远面沉如水,沉默下去。 他从心底就不认为陆棠会离开他,自然也没把所谓的和离当回事。 他不禁看向陆棠,想从她脸上确认什么。 陆棠却早已转身,纵身骑上平二牵来的马,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潇洒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骑马了。 见陆棠回首,萧景年以为她要叫自己,右腿才迈出去,便看到她向那个小童伸出手。 小童欢快的跑到跟前,拉住她的手被拽上马背。 他可恶的很,居然回头朝他扮鬼脸! 萧景年呆愣在原地,看着娘亲带着其他孩子走了,心中酸涩愤怒。 三万大军驻扎在城外,萧致远带着亲卫携子入城,跟着许晏舟一路进了将军府。 直到进了将军府,他还没回过神来。 陆棠居然会骑马! 不仅如此,许宴舟和其他将士对她的态度非常恭敬。 为什么? 如果是因为她侯府夫人的身份,似乎也说不过去。 许宴舟对他的态度稀疏平常,不可能因为他对陆棠另眼相看。 将军府除了面积大一些,陈设简单,婆子小厮都是后来添的,除了用来住人,没有任何能够彰显将军府身份的东西。 萧知远轻蹙眉头,这里还不如他家门房住得好。 嫌弃是肯定的,因为他和萧景年暂时也要住在这里。 平遥城破败是出了名的,将军府是最好最完整的住所。 初来乍到,萧知远也不好说什么,但是萧景年却没有顾忌,张着小嘴吃惊地说道:“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吗?” 萧知远轻蹙眉头,“景年,不得无礼!” 周围将士面色各异。 萧景年嘟着嘴不再说话,却掩不住脸上的不情愿。 他真的不想住在这里,太破了,什么都没有。 他跑到陆棠跟前,仰着头露出希冀之色,“娘亲,爹爹有钱,我们住好一点的地方好不好。” 他身体不好,陆棠向来宠着他,只是花点钱罢了。 不等陆棠说话,许商序越过他,抱住陆棠的胳膊。 “你有钱想住哪里都行,叫我姑姑干什么!” 路上,萧知远知道许商序的身份,尴尬地向许宴舟致歉。 许宴舟却说:“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陆姑娘。” 萧知远只是看了陆棠一眼,没再开口。 见许商序又出来捣乱,萧景年火冒三丈。 萧他忍奈他很久了,见他再三阻挠他和娘亲说话,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找死不成!” 陆棠眼疾手快抓住萧景年的手腕,沉着脸说道:“放手!” 许宴舟和萧知远也没想到这小子说动手就动手,赶忙上前拉开。 萧景年骄纵惯了,又因为身体不好,在侯府就是小祖宗,爹疼娘宠着,事事以他为先,哪里被人如此针对过。 两个孩子吵闹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萧家父子才来就接二连三弄出动静,平白让人不喜。 “将军府算不得正式府邸,平日里我和众将在前院处理公事,为了陆姑娘的安全,将她暂时安置在后院,便由她代为安排萧将军的住处吧。”许宴舟说道。 既点明陆棠和将军府的关系,也说清楚陆棠在将军府的地位,和女主人没有区别。 只是为了她的清白,才说得更明白点。 萧知远忍不住拧紧眉头。 非亲非故,不清不楚地同住一府,成何体统! “陆棠住在这里,是不是有些不妥?” 她是什么身份,非要住在将军府不可,给她找个合适的院子就是了,说什么为了她的安危,还能有人害她不成。 “萧将军有什么高见吗?”许宴舟语气平淡,话却带着阴阳之气。 萧知远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另开院子?陆姑娘对平遥城太过重要,普通的院子一是委屈了她,另外一个,没有哪里比将军府更安全的。” 许宴舟的话萧知远一个字都不信,一个内宅妇人,对平遥城有什么重要的。 他只当许宴舟是在找借口。 萧知远有些质疑他的意图。 陆棠将萧家父子安排在西院,和她的东院距离最远。 等到平遥城的房屋修缮得差不多,她找个院子就搬出去。 如今整个城百废待兴,没有一处院落能够安置他们,只能互相将就一些。 他们谈事,陆棠则带着许商序和萧景年离开。 萧景年眼尾泛红,默默走在陆棠另一侧。 他虽然年纪小,但敏感得很,刚刚他和许商序起矛盾,娘亲更护着那小子一点。 他不明白,向来以他为主的娘亲,为什么现在都不看他一眼。 将萧景年送到西院,嘱咐婆子两句,便要带着许商序离开。 “娘亲!” 萧景年忍不住叫住她。 陆棠回头,心里叹了口气,“莫要再叫我娘亲了。” 萧景年忍了一路的眼泪哗哗流下来,喊道:“我就要叫你娘亲,你就是我娘亲!” 许商序不知道他曾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见他哭得如此伤心,于心不忍,又有些惭愧。 陆姑姑是他娘亲,他却非要霸占着不放,说起来倒是他没理了。 “你、你要不要吃香瓜,姑姑种的香瓜可好吃了。” 萧景年一点都不领情,上前推了许商序一把,险些将他推倒在地。 哭喊道:“你走开,我不要理你,你为什么要抢我娘,难不成你娘不要你了!” 许商序小脸一白,黑黝黝的大眼睛蒙上一层雾,转身跑了。 陆棠面色一急,起身追了上去。 看着跑远的二人,萧景年忘了哭。 他都哭的这么伤心了,为什么娘不来哄他! 第25章 她必定是想回到他身边 入夜,平遥城已经一片寂静。 许商序带着切成月牙的香瓜来到南院。 他是来给萧景年赔不是的。 回去后他想了想,如果有旁人想要抢他娘亲,百般阻挠他和娘亲说话亲近,他会发疯,会比萧景年更过分。 所以,这件事错在他。 来到西院,萧景年正坐在榻上闷闷不乐,看到他来,眼神都变冷了。 “你来干什么!” 许商序挠挠头,“我没有要抢陆姑姑,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萧景年愣住,随后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去,不吭声。 许商序说道:“我给你带了香瓜,你尝尝。” 他让小厮将果盘端过来。 萧景年不以为意,他在京城什么没吃过,谁会稀罕什么香瓜。 穷乡僻壤的东西。 随着果盘放在案上,那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萧景年一下被吸引住。 “洗干净了,可以连皮带籽一起吃,很好吃的。” 萧景年迟疑了一下,他吃瓜果都要切成适中的小块,这么大块吃着不雅,还会弄的嘴边都是。 但是想想爹爹说的话,他什么也没说,拿起一块放到嘴边轻咬一口。 倒是挺甜。 随着吃第二口,咬到芯,他的眼睛一下睁大。 好甜! 好好吃! 见萧景年连吃三四块,许商序笑眯眯地说道:“慢点吃,还有呢,这是陆姑姑种的。” 萧景年的手一顿,“她、她种的?” 许商序连连点头,眼睛晶亮,“是不是很厉害?” 萧景年将手中半块香瓜放下,蹙眉道:“那都是下等人干的活,她……” 许商序脸上的笑容顿住。 萧景年满脸不悦,连带着香瓜也不甜了,“她改变不了庶女的出身这不怪她,但是她还自甘随落去做这种下等事,只会越发上不得台面!” 他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恼。 这怪他说云姨好吗,云姨是真的很好啊,有嫡女的气质,文人的风骨,武将的飒爽,对他更是一等一的好。 没几个女子比得上云姨,但也不要差距那么大好不好,让他太没面子了! 萧景年说完,转头看向许商序,没好气地说道:“用不着这么惊讶,她是不是从未跟你们说过她是庶女的事情,她是不是以侯府夫人自居!” 否则怎么会住进将军府。 他气自己的娘亲不争气,他多希望娘亲能够和云姨一样出色。 许商序脸上的笑容消失的干干净净。 “陆姑姑从未以所谓侯府夫人自居。” 萧景年不太相信,“那她为什么能住进将军府?” 许商序垂眸,“因为她救活了平遥城五万军民,因为她凭一己之力养活了整个平遥城。” 抬头,看向萧景年的目光中带着怜悯,“我终于知道陆姑姑为什么离开你了,因为你不配做她的孩子。” 萧景年蓦然睁大双眼。 许商序让小厮收了香瓜,“陆姑姑辛辛苦苦种的,不能浪费在他身上,带走,吃剩的那半块喂狗!”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景年呆愣当场。 他以为他说出陆棠的身份,许商序就会远离陆棠,他就不用再看到他粘着她的情形了。 这和他预料的不一样。 …… 翌日清晨,吴婆子匆忙来到东院。 “陆姑娘,新来的将军吵着要见您。” 正在用早膳的陆棠轻拧眉头,大早晨的扰她胃口。 示意许商序继续吃,陆棠来到外堂,就看到萧知远冷冷地站在院子里。 “陆棠,你不要太过分!” 陆棠懵了一下,顿感不悦道:“侯爷若是没睡醒,大可以回去睡觉,跑到我这里发什么疯!” 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是责难,还以为是在武定侯府呢。 萧知远眉眼冷若寒霜,看向陆棠的眼神带着不耐和厌烦“你不叫人准备早膳,还串通下人说每日只有两餐,是何用意!” 陆棠纤眉一挑,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不等她说话,萧知远便白顾自地说道:“尽快准备早膳,我不愿在这件事上同你多做纠缠,你若想以此引我到你院中,那你的算盘落空了,再有下次,我也不会再来,我会去找许将军解决。” 陆棠嘴角轻抽。 她怎么从未发现这个男人如此自负和自恋。 简直倒人胃口。 陆棠沉着脸说道:“将军府上下都是每日两餐,这不是什么秘密,将军打听一下便知道,另外,以后有什么事,先找许将军,再来同我交涉!” 她自认为心平气和,但是停在萧知远耳朵里却变了味。 “上下都是两餐?” 萧知远说罢,竟径直走向陆棠,不顾吴婆子阻拦,进了外堂便看到里边的桌子摆放着早膳,许商序正在啃花卷。 小米粥,白面花卷,还有各式小咸菜! 萧知远回身,眼神愈发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陆棠轻嗤一声,“没有了,你快去请许将军吧。” 说完,她回身走进去,继续坐在桌边吃饭,再不理会他,全然将他当做空气。 说曹操曹操就到。 许宴舟步履匆忙地过来,一眼便看到站在外堂的萧知远。 “萧将军擅闯陆姑娘院子,是否有些不妥!” 许晏舟站在院中,微蹙眉头看着他。 萧知远跟着拧起眉头,却还是走了出去。 “许将军连缘由都不问便责难,就妥当吗?” 一声轻笑传来,“原来侯爷也知道不问缘由随意责难是为不妥?那么刚刚你可问过缘由?” 陆棠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许晏舟已经平静下来,“萧将军初来,许多事情尚不了解,且随我来。” 他带着萧知远去了粮仓。 “这是二十万担粮食,平遥城接下来一两个月的用度。” 萧知远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朝中前后有三批军饷运过来,怎么会这么少?” 三批! 许宴舟眸色沉沉,“我们一批都没有收到。” 回到前堂的时候,萧知远已经知晓了平遥城的现状。 他倒吸口凉气,万万没想到平遥城居然如此艰难。 这二十万担粮食,平遥城军民加起来五万余人,恐怕吃不到一个月就没有了。 萧知远愣住了。 他以为面对的是血流成河的战场,却没想到首先面对的是怎么填饱肚子。 想起刚刚他怒气冲冲去找陆棠,心中闪过一抹惭愧。 “所以……是我误会她了?” 第26章 功劳到底是谁的? 知道误会陆棠,萧知远心中还是有些歉疚的。 “我吃不吃早膳都可,但是景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请为他准备一份早膳。” 许晏舟唇角含笑,“萧将军说的是,不过执掌府中事务的乃陆姑娘,萧将军恐怕要同陆姑娘说了。” 萧知远面色微沉,“许将军不是说,她同将军府没有关系吗?” 他认为这是许晏舟在故意为难他。 事实上,的确是。 他看出萧知远一边轻视陆棠,一边又理所应当要求她对他有所付出。 许晏舟颔首,“她确实同将军府无甚关系。” 萧知远眼神冷下来,“那为何要她首肯。” 即便他是从三品,比许晏舟差两级,但他是堂堂武定侯,真以为他会将这两级放在眼里。 许晏舟好似想起什么,笑道:“抱歉,有一句话我可能说错了。” 顿了顿,开口:“陆姑娘不仅执掌府中事务,整个平遥城吃穿用度,都由她执掌。” 萧知远睁大眼睛,一副‘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的模样。 就算要抬高陆棠身价,也不能胡说八道吧。 许晏舟唇角始终带着笑容,却不达眼底,“我刚才是不是没说,那二十万担粮食怎么来的?” 萧知远沉默。 他总不能说是陆棠采买来的,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晏舟坐在上首,说道:“萧将军可曾吃过香瓜了?” 萧知远不知道他怎么又突然提起这种无关紧要之事。 “可好吃?”许晏舟继续问。 萧知远蹙眉,“许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香瓜是他从未吃过的东西,哪怕他嘴巴挑剔,也认为香瓜好吃得很,若是放在京城,会有大把勋贵采买。 他正想说,若是有机会将香瓜运回京城,说不准能筹集一批物资。 许宴舟淡淡地说道:“香瓜是陆姑娘指挥着瓜农种出来的,一共种了两亩地,第一茬共有一万四千斤,换来二十万担粮食。” 萧知远不可置信地说道:“她?她会什么!她可能都不知道香瓜是什么!” 听着他语气中的鄙夷和轻蔑,许宴舟沉默了。 片刻,他缓缓说道:“萧将军,似乎从来没了解过陆姑娘啊。” 他语气微凉,透着对陆棠的怜惜。 许宴舟离开了,留下萧知远一个人怔忪在那里。 他……从未了解过陆棠吗? 香瓜和庄稼的事情举城皆知,萧知远稍一打听就会知道,许晏舟不再说更细的东西。 除了陆棠和许商序,将军府上又多了一个能吃早膳的人。 萧景年很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即便穿着厚实的貂裘,里边还套了棉衣,依然冻得蔫吧吧没精神。 白日里萧知远会去校场同将士们操练,只有他一个人在西院。 恶劣的天气以及无人陪伴的孤寂,萧景年病倒了。 陆棠给他看了看,他染了寒气,又有点水土不服,这才高热起来。 但是这一病却是连续三日都不见好转,众人着急起来。 萧知远知道陆棠医术高超,只能将希望都放在她身上。 陆棠深感奇怪,从脉象来看,萧景年的情况应该在好转,只是不知为何迟迟醒不来,像是深陷梦魇当中。 她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 萧景年嘴唇干裂,膝盖从剧痛到麻木,他整个人也麻了。 他不肯娶大理寺卿的嫡女,只想娶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孤女嫣儿。 因为这个,他被父亲罚跪祠堂,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眼看已经扛不住了,祠堂大门被推开,陶云倾泪眼婆娑地冲进来抱住他。 “年儿,你爹答应了,你可以娶嫣儿了!” 萧景年咧嘴一笑,昏厥过去。 他如愿娶了嫣儿,为了两家关系,他的兄弟,也就是陶云倾的儿子,同大理寺卿家的嫡次女定了亲。 萧景年认为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成亲后他和嫣儿恩爱有加,且父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严厉,不再督他的课业和骑射功夫,许是还在气头上。 沉浸在温柔乡中的萧景年反觉得是好事,全身心过他的神仙日子。 恍惚中过了数年,他和嫣儿始终无子,倒是兄弟成亲后不久就诞下孩子。 有过几年,父亲去请封世子,他作为嫡长子自然是要袭爵的,可万万没想到,世子落在了他兄弟身上。 萧景年傻眼了,这才察觉哪里不对劲。 “爹,为什么不为我请封!”萧景年仓惶而问。 他才是嫡长子,他理应是世子! 萧知远那双眸子黑沉冷漠,好似看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什么不相干之人。 “第一,你娶了个孤女,没有助力,即便承袭侯爵,也只会带着家族走下坡路。” “第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第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怎配为我武定侯府的世子!” 萧景年愣住,他现在什么样子? 他找了面铜镜,看到里边的自己顿时愣住了。 面容发黄,眼底乌青,一副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样子。 张开嘴,满嘴黄牙烂牙,比路边的乞丐都不如。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萧景年呆傻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忆这些年,却好似一团浆糊,理不出一点头绪。 总觉得有哪里错了,却又找不到错误的起始。 他的身体每况日下,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依赖上药物,稍稍走动就气喘如牛。 他的爱妻嫣儿好似变了个人,再也不是那温柔小意,体贴入微的人儿,动则对他破口大骂,嘴中时常带着辱没他的话。 起初他心痛不已,到后来逐渐麻木了。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嫣儿和他的贴身小厮有了首尾,发疯似的将那女人乱刀砍死。 临死的时候,那女人一番话让他骇然又后悔。 他之所以有如今这番境地,全是旁人一手设计! 不是别人,真是陶云倾! 当年马匹受惊坠马,到遇到嫣儿,统统都是算计好的。 萧景年幡然醒悟,却悔之晚矣。 没过多久,他便不能动了,被他的世子弟弟送到庄子上‘养身体’。 在萧景年痛苦不已的时候,一阵刺痛传来,随着一道光亮,他倏然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陆棠。 第27章 不是纯粹的噩梦 梦中惊悸绝望的感觉笼罩着萧景年,看到陆棠的那一刻,他一把抱住她,小小的身形颤抖着。 心中竟然有一种失而复得之感。 陆棠身形顿了顿,心中轻叹,拍了拍萧景年的背,任由他抱着。 萧知远看着陆棠眸色微闪。 这一瞬间,他们好像又回到武定侯府,景年从癫症中恢复过来,她会对着他明媚一笑,说:“没事了,侯爷放心吧。” 期待像是菟丝花,攀着他的血肉疯狂生长。 为了等这句话,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她左右。 可从头到尾,她的眼神都没往他这里瞧上一眼。 菟丝花好像失去了养分,开始枯萎,最后在怒火中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明明,她只要服个软,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好生照料他!” 萧知远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陆棠不知道这人有什么毛病,情绪说来就来。 萧景年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和温暖,剧烈跳动的心缓缓平复下来。 他抬头,张口问道:“娘亲,嫣儿、嫣儿呢?” 陆棠愣了一下,“谁是嫣儿?” 萧景年脑袋一团乱麻,梦境混乱不堪,很多场景醒来便记不大清楚,只记得大概,只有那几个名字始终萦绕心头。 梦中的感觉太过强烈清晰,萧景年很难将它当作一个纯粹的噩梦。 “高热已经退了,不过还是要吃药。” 萧景年最怕吃药,每次都要哭闹半天才会将药喝下。 陆棠将药端过来,想着若是他哭闹不休,便让小厮或者萧知远过来伺候。 思绪还在,手中已空,抬眼便看到萧景年端着药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喝完他的小脸扭曲在一起,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陆棠虽然惊诧,但也没有深问,起身准备离开。 衣袖被拽住,回头看到那张小脸上露出惶恐。 “娘亲,别走!” 陆棠顿了一下,轻轻拂开他的手,“我去准备点吃食,一会让小厮送过来。” 手中空空,萧景年看着陆棠离去的身影,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梦中,他似乎很大了,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却从来没出现过陆棠的身影。 而且……他叫云姨为母亲。 也就是说,如果那不是梦……陆棠再也没回到他身边。 “不会的,那一定是梦!娘亲怎么可能不要我了!” 萧景年抱着双膝,想将噩梦带来的感觉统统驱除。 随着萧景年醒来,他一天好似一天,很快就恢复过来。 陆棠发现生了一场病,萧景年似乎长大了一些,心性沉稳了一点,不知道这是否值得高兴。 第二茬香瓜换的粮食已经筹备好,许晏舟让萧知远带队前去接应。 升州城作为中转站,上次许晏舟便同那边打好招呼,知道是边关所需军饷,升州城自是不敢阻拦,畅通无阻。 往返十来日,萧知远将粮食和剩余的农具押运回来,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叫辛木的巧匠。 路上,萧知远知道这是陆棠想要找的人,几番询问才知道,陆棠给了他半张草制图,关于过冬房屋的,他才兴冲冲赶过来。 在升州城的时候,他稍作打听,知道辛木是个难得的巧匠,就是官家也会给几分颜面。 这样的人,居然会因为陆棠的半张草制图只身前往。 只能说,那半张草制图,确实有其价值。 他忽然想起许晏舟说的那句话,“萧将军对陆姑娘不甚了解啊。” 萧知远愈发沉默。 辛木正值不惑之年,眼睛小而有神,两撇小胡子随着说话抖动,看上去颇有一些喜意。 才进城的时候,他的眉头拧成疙瘩,听闻平遥城破败不堪,却没想到会破成这个样子。 随着萧知远进了将军府,看到那半张草纸的主人,辛木啧啧两声。 “居然是个姑娘。” 他语气中带着不以为意,“姑娘这半张草纸图从何而来。” 正堂中,即便有一众将士,辛木也毫不畏惧,他不是第一次同官家打交道了。 到哪都被奉为上宾的人,何惧士卒。 “我画的。”陆棠也在打量辛木。 辛木轻‘哦’了一声,似是不信,目光逡巡在陆棠身上。 “姑娘可懂其原理?” 陆棠笑盈盈说道:“自然是懂,只是我缺乏实际经验,听闻辛木先生经验丰富,为官家设计诸多建筑,又通晓鲁班奇技,才千方百计请来先生。” 见辛木受用地摸了摸两撇小胡子,陆棠接着说道:“早闻先生深知民间疾苦,利用鲁班奇技为百姓设计许多实用农具,先生美名在外,陆棠仰慕许久,先生进城后应当也看到了,平遥城房屋破败不堪,一个冬天便去了三成人口,望先生助我等一臂之力,建造火墙为平遥百姓谋求一份生机。” 一番吹捧之下,辛木捋着小胡子同意了。 许晏舟把将军府旁的小院子修葺一番为辛木的临时住所,方便他随时同陆棠商议事情。 对于陆棠的任何决定,许晏舟都毫无条件支持,力所能及去做,让她尽可能没有后顾之忧。 萧知远一直没有说话,眉头轻蹙,一方面觉得陆棠如此抛头露面不成体统,一方面又想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若是真能建造出过冬保暖的房屋,也算功德一件。 陆棠很快就将整张草制图画出,建造火墙的全部流程她都知道,只是她没有时间去印证,平遥夏季短暂,要在第一场大雪来临前将城中建筑完善。 “这是一项大工程啊。”辛木感慨。 陆棠笑道:“是的,否则就不必麻烦辛木先生了。” 她说话,辛木受用得很,现在看她十分顺眼。 二人在前院商量的时候,许商序练完字来到院子里走动,手里拿着两块饴糖,正往嘴里塞。 “我娘亲怪疼你的,饭都要吃不上了,还能给你买饴糖。”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 许商序回身便看到萧景年站在池子边上,目光不愉地看着他。 许商序晃了晃手里的饴糖,带着些炫耀,“陆姑姑自然很疼我,因为我知道她的好。” 萧景年冷笑,“饴糖吃多了,小心得龉病。” 说完他愣了一下,脑海中似有一些片段划过,是那梦境中的片段。 耳边传来许商序的声音,“我知道,陆姑姑嘱咐过我的,我很听话。” 第28章 景年有了决定 萧景年恍惚间记起一个名字。 萧景辰! 那是梦中他的兄弟,云姨亲子的名字。 …… “辰哥儿乖,一天只能吃一颗饴糖。” “不嘛不嘛,我还要吃。” “饴糖吃多了会坏牙齿的,你看看景哥儿就是因为不听话得了龋病。” …… 萧景年忽然摇头,喃喃道:“才不是我不听话,是你说,我身为侯府未来世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顾忌!” 他伸手摸了摸嘴巴,眼神空洞呆滞,“好疼啊,好疼啊,快给我止疼药!” 牙疼扯得他脑袋都疼,每次云姨都会给他吃药,吃了药就好,所以他便也没太在意。 直到后来形成依赖。 药效也从一开始半盏茶起效,到后来一炷香才起效,疼得他在床上打滚,云姨却逗弄着她三岁的孩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怎么会呢,云姨对他那么好,怎么会不管她? 看着他自言自语胡说八道,许商序吓了一跳,赶忙让小厮去寻陆棠。 陆棠赶过来的时候,萧景年正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喊牙疼。 陆棠忙将他打横抱起放在腿上,伸手撑开他的牙关,上下检查一番,并未发现不妥。 随后她察觉不对劲,萧景年的眼神不聚焦! “醒醒!萧景年!” 陆棠轻轻拍打着萧景年的脸,很快,他的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娘亲?” 萧景年忽然泪流满面,“娘亲,我再也不多吃饴糖了,牙好疼啊!我的牙都烂掉了!” ‘烂掉了’这个词,忽然让他脑海中回忆起一句话。 那是父亲说过的话。 “第三,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那是……请封世子后? 萧景年迷迷糊糊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萧知远赶过来的时候,对上一双冷厉的眸子。 “边关环境艰苦,战事频繁,你为何要带着景年过来!” 萧知远张了张嘴,“我本抱着历练他的想法。” 陆棠:“历练?他才五岁!你带到边关来历练?” 萧景年不同于一般孩子,他有癫症,身体本就比寻常孩子要弱一些,循循渐进才是正确的法子。 萧知远沉默。 他想起是陶云倾多次同他说,景年是未来的世子,应当提早历练,方能担起大任。 此刻他也有些后悔,自从来了边关,景年异样不断,今日竟开始胡言乱语,着实让人心忧。 “你是大夫,你应该知道他的情况才是。”萧知远说道。 陆棠嗤笑道:“你是将军,你应该次次打胜仗才是。” “你!” 陆棠不想再理会他,将他赶了出去。 被关在门外的萧知远呆了。 她真是长本事了! 正欲扣门,一个士卒匆匆来报,天险处发现敌寇踪迹。 萧知远匆匆去了前院。 屋中,陆棠看着萧景年陷入沉思中。 从脉象来看,他只是有些惊厥,可表现出来的状况却更为严重。 她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好在萧景年迷迷糊糊还在呢喃什么,她听到了嫣儿,听到了云姨,听到了什么辰。 他说话含糊,陆棠听得也不是很真切。 陆棠给他扎了几针,他昏昏沉沉睡去,这次倒是安稳了些,一直到午后才醒来。 “最近总是在做梦吗?”陆棠随口问道。 她以为很好回答的问题,到萧景年那里却沉默了。 “娘亲,我想一个人待会。” 陆棠迟疑了一下,还是离开了。 房间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深沉锐利起来。 梦境是虚无缥缈的,但是他的却不同,偶尔想起的片段,事情前后逻辑清晰,不像是梦。 不是梦会是什么呢。 萧景年不知道,但是他需要求证,求证梦中的事情是否会真的发生,求证这梦有几分真。 有了决定,萧景年闭上眼睛,脸色还有些苍白,心中却已经不再抵触做梦。 用过午膳,萧景年想找父亲问一问,大理寺卿家的嫡女有几个,姓甚名谁,被被告知,父亲带兵离开平遥城了。 他顿时紧张起来,“有敌袭吗?” 平二叼着草根,瞥了他一眼,“只是去探查情况。” 他不是很喜欢这小子,年纪不大,架子却端得高。 萧景年失望想要离开,外边传来陆棠的声音。 “辛木先生可谓奇才,我不过一张草制图,先生却已经着手动工。”陆棠夸赞道。 辛木哈哈笑起来,“小陆姑娘可别这么夸我,你这草制图细节明确,流程清晰,若非如此,光是研究这个怕就不止一个春秋。” 几天的功夫,他的称呼就从‘陆姑娘’变成‘小陆姑娘’,态度也亲近不少。 现在农耕不忙,百姓们正好可以集中起来一起建造房屋。 上次让贺连山找的木匠工匠都到位了,有辛木在,陆棠全然不需要操心什么,只在一些关键时候出出主意。 即便如此,辛木对陆棠刮目相看,直称呼她为‘奇女子’。 回到后院的时候,平二正在教导许商序和萧景年射箭。 骑射功夫是在半个月前开始传授的,两个孩子年纪相差一两岁,正好可以一起学习。 许商序初学,却非常认真。 难得的是,以往萧景年很抵触学习这些,这次的认真程度却不输于许商序。 两个人较着劲学习,这是好事。 陆棠不知道的是,许商序是在较劲学习,不想落后于人,但萧景年不是。 拿起弓箭那一刻,他脑海中就不由自主会出现零碎的片段。 有云姨给他擦汗的场景,有云姨给他冰镇西瓜和饴糖的场景。 “天气太热,别热坏了,快过来乘凉歇会。” “我们年哥儿这么聪明,不在这一会,慢慢学。” “年哥儿太辛苦了,以后你是侯府世子,要什么没有,又不需要你去带兵打仗,不用这么拼命的。” “不必担心你父亲那里,母亲去同他说。” 换做以往,萧景年定是又感动又暖心。 可是现在,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一直在心里劝自己,那只是梦,根本没有发生过,不能因为一个梦去否定一个人。 可如此真实的梦,让他根本没办法忽视。 第29章 她在逞能 整个平遥城都在动工,这是极为少见的场景。 辛木看到百姓们热血喷张的样子,也被感染到。 他原以为这里会是死气沉沉,没想到百姓们的活力比之升州城也不差。 还有一点,自从来到平遥城,辛木实现了香瓜自由。 他才知道,原来卖价高达十几两银子一斤的香瓜,出自平遥城,出自小陆姑娘之手! 平遥城大兴土木的时候,远在京城的武定侯府,陶云倾收到第一封家书。 她还没显怀,却总是不自觉用手扶着肚子,又是掌中馈的大娘子,在侯府中几乎横着走。 所以家书是直接送到她的院子里的。 她现在住在听澜园,也就是以前陆棠住的地方,是侯府当家主母住的。 听澜园的一应摆设都按照她的心意改动过,几乎看不出原先的影子。 拿到家书,陶云倾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目十行地看着,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很快她的笑容一顿,嘴角的弧度转瞬消失,随之瞠大双眼。 “陆棠那贱人怎么会在边关!” 声音尖锐还带着一丝破音。 她气得一把将家书掷在地上,起身来回走动。 “怎么可能这么巧!” 春桃说道:“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京城距离边关千余里,那陆棠定是打探到侯爷带兵出征,这才跑去那里守株待兔。” 陶云倾深觉如此。 她心里顿时如同长了草,六神无主起来。 她最清楚不过,萧知远看似冷漠,看似毫不在意,实则非常依赖陆棠。 自从她离开,她便发现萧知远总是走神,总是不自觉跑去听澜园。 正是因为如此,索性她便寻了由头搬去听澜园,将那里的陈设全都变了,这样他来了也找不到怀念陆棠的痕迹。 可即便如此,陶云倾依然能感觉到萧知远的心意,多次在他书房发现带有陆棠痕迹的东西。 字画、字帖,甚至她用过的砚台不知怎么跑到了他的书房,她明明已经扔掉了。 不仅如此,萧景年那小白养狼,枉她教导这么久,陆棠一走,他就总是嚷着要侯爷把人找回来。 “贱人,我说怎么这么久没动静,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边关相遇,萧知远能不动摇? 和离只是幌子,陆棠怕是要用这一手,将她从萧知远的心里挤出去! 这段时间若是怀上孩子,萧知远必定会接她回来。 她如今还只是平妻,陆棠回来依然是侯府主母,压她一头! 陶云倾越想越是坐不住,“不行,走,扶我去老太太院里。” 她要想办法,把自己的人送到边关去,她不能让陆棠得逞。 陶云倾心神不宁,走过石板小路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她顿时捂着肚子呜咽出来。 丫鬟春桃瞥到她裙下透出一抹红,脸色一变,惊声尖叫起来。 …… 平遥城,经过一个多月的土木,如今房屋有了点模样。 辛木几乎可以肯定,房子建出来,今年寒冬,平遥城百姓可以安然度过。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小陆姑娘! 这日,萧知远带着将士们回来了。 经过探查,天险东侧确实有岐人活动过的痕迹,看人数不会很多。 “我方已派出斥候,我们要做好应战准备。”许晏舟拧眉说道。 敌方二十万,我方只有五万,依靠天险他们勉强一守,若是对方真的来一场大的,这场战事不容乐观。 许晏舟如此想法不是空穴来风,他们拖了岐人太久了,岐人恐怕已经快要按捺不住。 萧景年听着他们谈论军务不敢去打扰,只能安静地等着,这一等就到了晚上。 昏昏欲睡的时候,他的身体悬空,被惊醒。 看到父亲抱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怜惜,不由想起梦中他看自己那般冷漠和嫌弃的样子。 “爹爹。” “又做梦了?” “没有,就是想爹爹了,您平安回来太好了。” 萧知远一怔,突如其来的表达让他有些不自在。 回到西院,等着萧知远沐浴洗漱后,萧景年才故作闲聊般提起大理寺卿家的女儿。 “是有两个嫡女,和你年岁差不多。” 深闺女子的名讳哪里是他应该知道的,他倒是有些好奇萧知远怎么会问这个。 萧景年讪讪一笑,“随口问问。” “说起来,一年半前首辅夫人举办的宴会上,你们还一起玩过。” 那时也就才三岁左右,还不到分席的时候。 萧景年恍然,原来一起玩过,那梦到也属正常? “爹爹,您可给弟弟取名字了?” 萧知远笑了,“你怎么知道是弟弟。” 萧景年一点都不慌,“感觉。” 萧知远摇摇头,“还没想过名字,等战事过去,我想一想。” 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得到,萧景年也不气馁。 “爹,您希望娘亲回来吗?” 黑暗中一片沉默。 片刻后,传来沉沉的声音,“睡觉吧。” 父亲没有否认,那就是还有期望吧。 只是娘亲那里…… 萧景年叹了口气。 翌日一早,萧景年早早起床去了东院。 他每日都来这里用早膳。 一开始萧景年嫌弃早膳太过简单,甚至还闹脾气,差点被陆棠停了早膳,这才老实下来。 看着萧景年乖巧地吃饭,陆棠眼底闪过一抹疑惑。 最近他变化很大,尤其是性子上,不再如同之前那般骄纵任性。 “近些日子又做梦了吗?”陆棠问道。 她觉得困扰萧景年的,应该就是他的噩梦。 萧景年摇摇头,“没有,不是总能做梦。” 陆棠怔了一下,怎么听这个意思,他好像愿意做那些噩梦似的。 萧景年的确是想做梦,做更多的梦,即便醒来会忘记大部分,但是偶尔的场景会触动他,让他回忆起来。 他甚至想过,如果梦里的事情真的会发生,那么他瘫在床上无人照顾,是不是也会发生? 他不愿被当做怪力乱神之徒,所以梦中的事情,他同谁都没有说过。 用过早膳,二人在陆棠的陪伴下开始练字读书。 以往萧景年最烦这个时候,他不喜欢本人看管着,可是现在看着陆棠在一旁安静地看书,他就莫名心安。 做完上午的功课,陆棠照常带着许商序去看房屋的建造情况,转头看到萧景年跟在身旁。 他也想去。 他抬头,用眼神默默祈求。 陆棠无奈,正要答应,前面匆匆跑来一名士卒。 “陆姑娘,将军请您过去。” 陆棠知道有急事,联想到先前发现的敌踪,心中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来到正堂,许晏舟,萧知远以及两个副将都在。 几个人面色凝重,正在舆图旁商议着什么。 看到陆陆棠过来,几个人不约而同向她看去。 许晏舟说道:“陆姑娘,形势不太好,你们尽早收拾东西,我会派人送你们出城。” 陆棠面色微变,“可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撤离,意味着放弃平遥城。 那城中百姓怎么办? 更何况来到平遥城之后,她倾注很多心血,眼看情况越来越好,却突然要弃城,让她如何甘心。 萧知远眼底闪过一抹不耐,“事态紧急,你问那么多做什么?照做就是!” 许晏舟不满的看了萧知远一眼,对陆棠解释道:“我们收到消息,岐人会大举进攻,天险未必拦得住他们,届时我们只有五万人马…” 后边的话他没说,但是眼神中透着坚定和决然,陆棠知道他们要拼死抵抗。 陆棠问道:“他们有多少人马?” 许晏舟:“二十万人马。” 陆棠在众人注视之下走到舆图跟前,伸手指道:“这里是天险,守住这里就能守住平遥城。” 萧知远面色沉下来,她等同于说了一句废话,都知道这里是关键,但敌寇人数太多,若用人海填,也能冲破天险。 陆棠沉思片刻,“或许我有办法守住。” 萧知远忍无可忍,“你一个妇道人家老老实实带着孩子走人就是,在这里胡乱谏言,平白耽误我们的时间!” 陆棠冷眼瞥了他一眼,“我的话还没说出口,你怎知就是胡乱谏言。” 见陆棠不知好歹,萧知远心中愈发焦急,面上就愈是冷淡。 自探查回来,他便猜到敌寇有攻城的准备,果不其然,同斥候传过来的消息一致。 他第一时间提议,护送陆棠和孩子们撤离,谁知她根本不领情。 出于对她的信任,许晏舟问她可有什么好主意。 陆棠仔细问了一下情况,在萧知远愈加不耐烦和冷厉的眼神中,歪头看向他。 “萧将军,打个赌如何?” 萧知远愣了一下,谁想到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打赌。 不等他说话,陆棠接着说道:“我若守住了天险,萧将军便在众将面前承认自己妇人之仁,怎么样?” 萧知远脸色阴沉下去,目光直直盯着陆棠,低喝道:“战事不是儿戏,岂容你胡闹!” 陆棠:“怎么,萧将军有办法守住天险?” 萧知远冷着脸不语。 “你没有办法,又怎知别人不行?” 顿了顿,她嗤笑道:“还是说萧将军不敢赌?” 萧知远冷哼一声,“不妨先说说你的办法。” 第30章 连弩 陆棠看了众人一眼,随后低头看向舆图。 萧知远见她沉思,只以为她是看不懂舆图,毕竟这不是谁都能看懂的。 他不打算出声帮她解围,他感觉陆棠自信过头了。 是什么给她的自信? 香瓜吗? 这次阻止她丢脸,下次她丢的就是性命。 萧知远默不作声,希望陆棠在看不懂舆图之后,能够知难而退,不要再插嘴男人之间的事情。 片刻,陆棠语调沉稳平静地说道:“敌众我寡,这道天险是我们最大的屏障,我之前了解过,天险并排可行五人,设伏是减员最快的方法。”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萧知远面露‘果然如此’的神情。 “那你说说,该在什么地方设伏?” 陆棠伸手,“在这四个位置,占据高地,视野开阔,敌人退无可退。” 萧知远微微挑眉,抬头看她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惊异。 她居然真的能看懂舆图! “你什么时候学会看舆图的?”他忍不住问道。 陆棠头也不抬,“这重要吗?” 萧知远语塞。 王少凯说道:“这四个地点的确占据最佳位置,但是岐人也不傻,他们遭遇第一波埋伏恐怕就会撤出去。” 平二颔首,“以岐人的残暴,他们可能会抓无辜百姓进行探路。” 这不是没有发生过,他们碍于百姓,很多埋伏的手段无法施展,平白牺牲很多士卒。 王少凯又提出一点,“陆姑娘恐怕不知道,我方弓箭手稀缺,无法组成方阵。” 之前的战役中牺牲的将士太多,弓箭手需要培养,那时候他们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哪里还有精力训练弓箭手。 弓箭手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训练出的。 王少凯说得比较委婉。 他感恩陆棠为平遥城做出的贡献,自然也看出萧知远想让她出丑,他只能以这种方式告诉她计策的可行性很低。 许晏舟始终没有说话。 陆棠神色未变,唇角勾出一抹笑,“所以我们要改良武器。” 这话说得众人一怔。 萧知远已经有些不耐,“再如何改良,也改变不了没有弓箭手的事实。” 说完,他看向许宴舟,“许将军,情况如此危急,我们要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吗?” 众将不语,心中感恩是一码事,但现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的确没有太多时间。 许晏舟沉默不语。 陆棠不想让他为难,她知道无凭无据,是没办法让这些人采取这个法子的。 正要说话,许晏舟开口了,“你们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他的话一出,全场默然。 他腰板笔直站在那里,环视一周,“我们本来想的便是设伏不是吗?” 萧知远蹙眉,“设伏也分很多种,与其在这里听她胡言乱语,我们更应该想想详细的作战计划。” 在这里,他是陆棠最亲近的人,他这么说彰显了他的大公无私,同样希望旁人也能和他一样,不要感情用事。 陆棠或许对平遥城有贡献,但面对军务又是另外一码事。 陆棠看了萧知远一眼,随后对许晏舟说道:“我们可以用弩。” 萧知远面色冷下来,“陆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上前去抓陆棠的手腕,想要将她强行送出去,被许晏舟挡在前边。 眼看二人气氛微妙起来,陆棠知道再待下去,不仅会让许晏舟落下口实,也达不到目的。 “别吵了,我离开就是。” 陆棠看了萧知远一眼,向许晏舟颔首,转身离去。 众人不欢而散。 陆棠走出将军府,看着百姓们衣衫浸湿,却卖力地建造家园,脸上洋溢着笑脸,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一股沮丧涌上心头。 她要辜负师父的期望了吗。 “陆姑娘,我娘说以后过冬我们不必担心会冻死,火墙真的太厉害了!”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满目神采地看着陆棠。 陆棠张了张嘴,好似有什么梗在喉中。 以眼下的情况,他们死守也是死。 城破只是早晚的事情。 他们等不到今年冬天。 城破,人亡。 沉默中,陆棠倏然转身,向着将军府旁的小院跑去。 她将辛木从休憩中薅起来。 “想不想名垂青史,载入史册?” 辛木都懵了。 当陆棠讲明情况,辛木第一反应就是卷铺盖跑路。 他只是个巧匠,他还有家人,他不想客死他乡。 陆棠从他书房拿来笔墨,一边画一边说道:“城已经封了,跑是跑不掉的。” 辛木脸色大变,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一片。 现在封城,说明岐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平遥城当然没封,陆棠只是拖延一下时间,希望辛木能够助她一臂之力。 很快,她将草纸图画出来,对恍惚的辛木说道:“我有办法将岐人大军阻挡在城外,但我需要你帮忙,事成,你的名讳将载入史册!” 她将草纸图拿给辛木看。 熟悉的东西摆在面前,辛木的眼神开始聚焦,随即瞪圆眼睛,“你、你居然会……” 陆棠凝视他,“机会稍纵即逝,行不行!” 辛木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一边怕死,一边又想有一番作为。 几个呼吸之后,他一咬牙,“行!” 得到答复,陆棠笑了,随后敛了笑容,在草纸图上改动一些细节,“我们要在十余日内,做出一百架!” 辛木摇头,给出肯定的答复,“这不可能完成!” “所以,我们需要玄甲军的认可!” 辛木拔高声音,“什么?许将军还没认可你的计策!” 他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这之后,辛木将七八个工匠木匠全部集中在一起,给他们分派制作零件的活计,只有这样才能在短短一日做出一架弩。 陆棠做的还不是普通的弩。 将军府等人还在筹谋如何守城,在多个细节上产生分歧。 萧知远说道:“没有弓箭手,我们也要强组一支弓箭手,尽可能减少敌军人数!” 王少凯面露一抹嘲弄,“这就是你的计策?” 萧知远眼神冷下来,“怎么,你若是有更好的就说出来,没有就闭嘴。” 眼看双方又要争吵,许晏舟及时打断他们,“都闭嘴!” 王少凯老老实实不说话了,萧知远虽然不服气,冷哼一声也不再言语。 许晏舟神情始终肃穆冷凝,心中却知道,这次哪怕浴血死守,恐怕也凶多吉少。 派出去的斥候传回消息,对方动静不小,极有可能二十万大军发起总攻。 如同先前所料,岐人等不及了。 许晏舟说道:“如果能偷袭敌后方,或许能够牵制他们,但是……” 但是,这支小队有去无回。 和岐人打了这么久,双方互相了解,绝不可能让腹背空虚,即便有,八成也是诱敌之策。 现在,这支小队由谁带领前去成了问题。 平二和王少凯自告奋勇,萧知远不语。 许晏舟没做决定,加派人手守在天险处。 丑时,一道人影出现在正堂,穿着一层陈旧的布甲,带着武器,正是许晏舟。 他要带队前去捣毁敌后方! 这次天险阻挡不了岐人大军的脚步,如果他能带人毁了敌后方,毁了对方粮草,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至于他的生死,许晏舟早已置之度外。 “许将军,这是要去哪?”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陆棠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纤细修长,却充满力量感。 许晏舟看到她,反倒是长舒口气,“可否拜托陆姑娘一件事?” 陆棠纤眉一挑,“照顾商序的事,许将军还是自己来吧,这是你的责任。” 许晏舟沉默片刻,“这座城,也是我的责任。” 陆棠也不废话,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随后四道破空之声响起,四支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钉在许晏舟身旁的廊柱上! 许晏舟没有动弹,侧眸看向廊柱,眼底闪着震惊之色。 他只听到一声响,却有四支弩箭不分先后射出! “连弩!” “许将军好见识!” 陆棠走近,将连弩交给他。 许晏舟挥挥手,让悄无声息出现在周围的将士退下,带着陆棠回到正堂。 “若是我能做出百架连弩,许将军有多大胜算能击退敌寇?” 许晏舟惊奇地打量着手中的连弩,嘴中说道:“七成!” 不同于弓箭手,他们不需要瞄准,更何况是连弩,峡谷狭窄,盲射就能干掉敌人。 他眼中的光璀璨起来,“这是陆姑娘做的?” 陆棠:“我和辛木一起做的。” 这之后,二人商议起来,许晏舟不再保留,将预测岐人的进攻时间,大军人数以及一些细节同陆棠说了。 得到了更确切的消息,陆棠筹谋起来。 “可有守城弩?” “有是有,但大军一旦穿过天险,守城弩便不起作用了。” 人数太多,守城弩只有三台,根本打不过来。 陆棠让他再次展开舆图,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这是最后一道关卡,我要三台守城弩。” 这次许晏舟没有再问什么,全力配合她。 他也不打算再去偷袭了,如果有一点胜算,他则必须在最前线主持大局。 百架连弩不是说做出来便能做出来的,陆棠却想要拼一把! 第31章 一触即发 陆棠将城中会点手艺的人全部召集起来,由辛木筛选,留下能用的人,大概有三十多个人,都集中在他的小院中。 草纸图上的连弩是比较简单的,她知道短时间内不可能制作出精良武器。 她要的只是抵御过这一次进攻。 陆棠已经两次精简连弩的制作过程,但是速度依然没有达到预期。 这么下去,别说百架,就是四五十架都完不成。 陆棠和辛木商量一番,从筛下去的那批人中又选出二十来个。 虽然是矬子里边拔将军,可眼下别无他法。 辛木紧紧盯着众人,确保每一架连弩都可以杀敌,减少残次品出现。 另外一边,陆棠看着面前这三台大家伙陷入沉思。 四队埋伏的人,配上连弩可以尽可能减少岐人大军数量,但她不认为如此就能击退他们。 天险是他们反击的关键,陆棠准备充分利用一下。 守城弩虽然也可以派上用场,不过每次只能打出一根大箭,且需要至少两人操作。 能起的作用不大。 陆棠本想在守城弩上改造一番,却发现难度很大,她只能放弃这一想法。 陆棠喜兵法,擅改造武器,在看到守城弩的时候她就有许多想法,苦于没有材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满脑子的想法无法付诸行动。 “若是有火药就好了。”陆棠喃喃自语。 硝石出陇道,想要弄到火药,可不是薛掌柜或者贺连山能做到的。 陆棠甩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眼下想的应该是如何利用好最后一道关卡。 逐渐地,她心里有了想法。 在众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平遥城内乱起来。 岐人要攻城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们惊慌失措,不少人拖家带口连夜逃出城去。 陆棠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叹了口气,这些人的选择没错。 更多的人留下来,倒不是多有志向和骨气,而是他们知道,外边一样不太平,哪怕不是饥荒年,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走在外边,活下去的概率很低。 这些人将希望寄托在玄甲军身上,寄托在许晏舟身上,希望这位战神一样守护他们近两年的人,能够一如既往创造奇迹。 陆棠正集中精力制作最后的武器,辛木匆匆找到她。 “不够,还是不够!” 他很紧张,额头都渗出汗来,如果武器造不出来,平遥城一破,他只有死路一条。 他心中涌现一丝后悔的情绪。 陆棠想了想,说道:“那就所有人都参与。” 辛木迟疑一下,“如此一来,残次品的数量便会上升。” 他们不想辛苦半天做了无用功,最重要的是,关键时刻是否能派上用场,关乎的是他们的性命。 陆棠摇摇头,“不会,分工配合,零散部分分开制作,最后部分由你带领的匠人们,以及那些手艺人完成。” 辛木眼睛一亮,他知道这个办法高效可行。 陆棠知道平二熟悉平遥城,向许晏舟借了人,带着他去寻找那几个威望较高的百姓。 除了有两个已经跑掉,其余的都被陆棠找到,只是他们看向陆棠的眼神有些奇怪。 一个七旬老人拄着拐杖说道:“能够为平遥城尽一份力,老朽自当竭尽全力,只是陆姑娘为什么不自己号召呢?” 另外一个知天命年纪的男人苦笑一声,“论威望,这平遥城哪里还有人比得过陆姑娘。” 是陆棠拯救他们于水火,给他们吃食,带他们种植庄稼,利用香瓜换取粮食,是陆姑娘当街杀死恶霸,才震慑住大部分恶棍,还平遥城安宁的环境。 陆棠愣住了,不由地看向身旁的平二,就看到平二向她点点头,认同这一点。 又有人说道:“陆姑娘之令,我们莫敢不从,这就去挨家挨户询问,不过恐怕还要借陆姑娘的名头!” 众人很快行动起来。 面对生死存亡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能够博一分生机,平遥城的百姓自然不例外。 知道陆棠带来的希望,全城的人都被鼓动起来。 陆棠没想到全城都响应了她,这让她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翻涌。 她嘴上说让所有人都参与,但她以为能说动的人恐怕也只有一两成。 …… 萧知远和郑翁吉一直密切关注着天险峡谷,斥候及时回报,每一次都让他们心情沉重上一分。 当有一次斥候来报时,萧知远和郑翁吉面色大变,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彻底消失。 对方二十万大军在五六日前开拔,再有三五日就会达到天险处。 萧知远并未真正上过战场,一时手心尽是汗水,面色发白。 郑翁吉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二十万大军,足以将平遥城踏平! 萧知远此刻无比后悔让萧景年跟过来,他听了陶云倾的话,带着他来历练,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陶云倾说过,她父亲驻守这里五年,两年前那场战役,也就是她父兄牺牲的那场战役,打得岐人短时间内不敢来犯。 没想到还不到两年,岐人大军卷土重来。 当真不应该听她的! 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萧景年送出去。 可恶的是,陆棠不肯走! 他想让陆棠和萧景年一起离开。 如果陆棠执意如此,他也只能放弃,先让景年离开。 侯府必须有后,不能断在他这里! 萧知远以回去报信为由,策马赶回平遥城。 他找到不知摆弄什么的陆棠,开门见山地说道:“现在,带着景年回京城!” 陆棠没工夫理会他,继续打制武器。 萧知远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上前拽住她的胳膊,咬着后槽牙说道:“岐人二十万大军压境,守不住的,带着景年快走!” 陆棠甩开他的手,不为所动。 二十万大军已经预测到了,只是这些人还抱有一线希望,才会有今日的惊慌。 而她在打造武器的时候,就是按照二十万大军的规模打造的,所以她才如此波澜不惊。 陆棠面容坚毅,语气平静,“我不会走的,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萧知远愣住了,他从未见过陆棠这副面容。 没有温柔小意的后宅女子,只有大气凛然,从容不迫,站在前线一步不退的陆棠。 那是他没见过的气质,她从未展现过的气质。 这一刻,陆棠脸上好似带着光。 他忽然发现,陆棠再也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陆棠。 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个问题。 “你来平遥城,真的不是来找我的?” 陆棠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平淡却笃定,“不是。” 萧知远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向着将军府赶去。 找到许晏舟的时候,二人一下便达成协议。 送走萧景年和许商序。 出乎意料的是,两个小童不约而同拒绝了。 “我要和平遥城共存亡!” “我不能丢下爹爹一个人逃命!” 二人的回答各自感动着他们的父亲,但他们哪容两个孩子做主,强行将他们送出城去。 解决了孩子的问题,萧知远没有牵挂,毅然决然回到天险。 他知道此次有去无回,但他为了家族荣誉,不会就此退缩,不能辱没武定侯府的名誉。 许晏舟迅速按照计划部署,在关键位置布好埋伏。 萧知远和郑翁吉负责埋伏,他们都看到将士们手中拿着的弩弓,轻蹙眉头,随后也明白过来。 弓箭手不易培养,但弩弓相对好使用,即便不擅长射箭的人,也能轻易使用。 只是,不论是弩箭还是弓箭,想要达到预期的减员效果,都很难! 他们要在天险内,减去三成敌人! 这几乎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地面轻轻震动,砂石弹跳,这意味着大军距离很近了。 萧知远心头狂跳,这是他第一次亲临战场,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弓箭,他要做到例无虚发,一箭一个敌人,绝不浪费每一根箭矢。 守在高地的人已经看到天际线处尘土飞扬,岐人冲锋阵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带队的岐人将领名叫完颜珣,他是岐人大汗的亲兄弟,攻打大盛长达六七年,始终没有攻下来。 大汗才将他这位活阎王派出来,准备一举平遥城,打通通往大盛京城的道路。 完颜珣不负众望,当即集结二十万大军,以绝对的优势碾压玄甲军。 他们抓了二十余流民,派出十人押送他们进入天险,准备让这些人趟掉陷阱。 二十余流民被绑着进入天险,是个岐人警惕地走在后方,准备随时应对接下来的埋伏。 但是走到三分之一处,依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天险寂静之极。 越是如此,完颜珣越是不安。 他们大军压境,不可能瞒得住对方,又怎么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将军,对方难道不战而降?” 这是极有可能的,对方人数在两万到六万人之间,战力上的巨大差距,对方将领很可能会吓破胆。 完颜珣让众人不要放松警惕。 他想以最小的损失拿下平遥城,绝不可轻敌。 完颜珣的大部队缓缓跟在流民后边,始终保持二十米以上的距离,有任何事情他们都能反应过来。 天险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只有马蹄轻踏的声音,到现在为止,流民没有遇到任何埋伏。 完颜珣觉得不对劲,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倏地,破空之声接连响起! 第32章 歼敌数万 无数弩箭从两侧高空飚射而来! 马匹受惊鸣嘶,长立而起。 “盾牌!” 副将大喝一声,完颜珣四周纷纷举起盾牌护住他。 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完颜珣冷静沉稳,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带着隐隐锐利,“尽量找掩体,掩护弓箭手!” 岐人大军中的弓箭手在盾牌的掩护下开始反击,处于劣势的他们,骁勇善战,满弓射箭,头顶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亦或者滚落下来。 滚下来的将士死了也会被补一刀,没死更是被乱刀砍死。 场面得到缓解,箭雨骤停,头顶的人不见踪影。 副将冷哼一声,“宵小伎俩。” 他们早就料到对方会有这种低劣埋伏,只不过稍稍聪明了一点,用的不是弓箭,而是弩。 “看来消息不假,平遥城中的弓箭手组不成队伍。”副将说道。 完颜珣不语,之所以着急攻打平遥城,一个是久攻不下,另外一个,则是他得到消息,那许晏舟似乎弄到一批粮食。 若是让他们缓过来,会增加他的士卒死亡率,这是他不允许的。 他要以最低的死亡率,拿下平遥城,这才是大岐战神该有的威风! 完颜珣从不轻敌,不过他知道大盛边关已经没什么能够阻挡他的,大手一挥,军队加快速度继续前进。 趟路的百姓们吓得两腿打战,被大岐士卒鞭挞着继续往前走。 副将盘点一下,发现只损失了十几人,说的时候甚至嗤笑出声。 对方的埋伏,简直不值一提。 很快,他们又遇到第二次埋伏。 当巨大的石头出现在高处时,嗖嗖箭矢呼啸着向上射去。 他们的弓箭手都是一等一的,哪怕箭矢到了高处力道大大削弱,但依然能够击退敌人。 巨石只有零星滚落下来,被大军中的高手一一击碎。 岐人士卒纷纷大笑起来,呼喝嘲讽声响彻山谷。 负责前两处埋伏的萧知远面色铁青,他料到这埋伏对敌人的损伤不会很大,但没想到两次埋伏总共加起来,都没能干掉敌寇百人! 简直奇耻大辱! 血脉喷张之际,他恨不得冲下去和对方将领一决死战。 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军队,他将怒火强忍下来,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根据他们的商议,只有减敌三成,才有可能将他们击退,现在看来,他们兵临城下是迟早的事! 想到平遥城即将血流成河,他心中悲怆。 这一晃神,他险些错过支援,赶忙带着人攀爬从一侧前往下一个埋伏点。 后边两个埋伏点都有郑翁吉负责,萧知远知道,即便他赶到,人手增加,也不可能歼敌多少。 几十人在两侧崖壁攀爬,他们的速度没有岐人大军快,萧知远正有些焦急,耳边忽然传来惨叫声。 他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岐人弓箭手又开始满弓射箭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凶悍的弓箭手。 这么高的距离,逆向射箭,居然还有那么强的杀伤力! 惨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萧知远心头发颤。 天险第三道埋伏足有百人,听这惨叫声,很可能会被敌人全灭…… 萧知远下令加快速度,希望还能来得及支援一下。 但是爬着爬着,他察觉到不对劲。 “萧副将,这不是我们的人在惨叫!” 萧知远眼睛微微睁大,手脚速度更快。 当他赶到埋伏点时,目光一扫,发现两侧高的士卒几乎没有少。 也就是说,死的都是岐人! 很快,萧知远发现关键所在。 他的目光落在士卒手臂上的弩弓上,比一般的弩弓要小,要简单,但是上边可并排五只弩箭! 每一次扣动扳机,五只弩箭不分先后飚射而出,目标居然是对面的弓箭手,以及后方没有盾牌的岐人士卒! 箭头寒光凛冽,显然是涂了毒! 和刚才的淡定相比,岐人大军现在乱作一团,战马无法掉头,长立哀鸣甩下不少岐人,被后边的马匹践踏而死。 岐人大军疯狂往前冲,他们知道高地不易攀爬,想利用速度甩开这些人,避免更多损失。 但是峡谷太窄,二十万大军通行,先头部队出了峡谷,尾巴还没进来。 郑翁吉压根就没让人动弹,前两个埋伏点摸清楚对方弓箭手的位置,他第一轮齐射标准的就是这些人。 当岐人大军狂奔的时候,头顶的弩箭如同暴雨激射而下,密密麻麻,让人心生恐惧。 郑翁吉看着下方的惨状,一双眼睛晶亮,“一队二队,朝向岐人马匹射击!” 他有了个绝妙的方法,至少能够拖住后方敌人的脚程。 随着令下,岐人的战马开始受到无差别攻击,哀鸣着翻滚倒下,有的直接压断岐人士卒的脊椎和腿,有的将士卒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被后来的战马踏碎脑袋。 埋伏地点还算宽阔,但不过须臾间就横七竖八躺满战马的尸体,有的没死却也站不起来,昂着头哀嘶不已。 马匹嘶鸣声,岐人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尘土飞扬,场面混乱不堪。 很快,马匹堵住后方岐人前进的道路,为了不被大盛将士的弩箭所杀,他们在无法冲过去的情况下,只能止步不前。 郑翁吉,截住对方十余万人马! 尽管这些人很快会清出一条道路,但先头部队,应该已经到了第四道埋伏点,只要将那些人击溃,后方的人再支援就会晚一步。 战场上,晚这一步,局势如何变化就不好说了。 郑翁吉兴奋之余,转头对上萧知远阴沉的目光,随后衣领被一把揪住。 “你们有连弩,为什么不早说!” 若是他带队能够用上连弩,也一定能够歼敌数万! 可恨这些人有如此精良的武器却不肯言明,害得他白白丢了许多士卒的性命不说,也大大闹了个笑话。 郑翁吉高兴之余,不愿同他计较,解释道:“这连弩是最后送来的,我也是刚知道。” “那为什么不给我送!”萧知远不依不饶。 郑翁吉蹙眉,“前两个埋伏点,本就是为了降低岐人警觉性!” 萧知远心头顿了一下,这才想起他的主要任务。 这时,士卒来报,“岐人先头部队已经达到第四处埋伏点,但是最先出去的是百姓!” 郑翁吉和萧知远面色微变。 第33章 击溃 第四处埋伏点,是在天险出口处。 此处最为狭小,马匹也仅能三人并排通过,还是比较拥挤的那种,完颜珣带着几十个百姓趟路,除了路上可能出现的陷阱,为的就是在这一刻派上用场。 他很清楚,出口处必定设卡,这里是最好的埋伏点,若是对方有强悍的弓箭手,数量多的话,在这里就可以击溃他们。 几十个大盛百姓,被一窝蜂推出出口,形成他们的保护盾。 他们若漫天箭雨,杀掉这些百姓,那么他们以此宣扬出去,利用悠悠众口,让大盛皇帝将许晏舟处决以平民怨。 若是他们不敢射箭,只要他的大军从峡谷中出来,兵临城下,拿下平遥城就在今日。 许晏舟骑着马,远远看到峡谷口踉踉跄跄被推搡出来的百姓,眉头拧死。 这些畜生! 完颜珣还未走出峡谷,先头部队便有人来报,大盛许晏舟带着五万将士守在城门前迎战。 他笑了,这就要看他如何选择了。 大盛的百姓的两条腿间连着绳子,跑不快,走路也磕磕绊绊,他们看到大盛的军队,顿时热泪盈眶,加快速度向他们走去。 他们眼中带着渴望,也是他们最后的动力。 内心深处,他们将大盛军队当做终点,尽管他们知道,走到半途恐怕就会被人射杀。 是的,完颜珣已经打算好,只要他的部队出来一部分,他们就开始射杀大盛百姓。 成王败寇,他们赢了,历史就由他们书写,那么这些百姓,就是许晏舟所杀。 他要许晏舟死了,都要背负骂名! 完颜珣料定许晏舟不敢动手,随着眼前光亮放大,他随着大军一同踏出峡谷。 视野骤然开阔,平遥城的城墙遥遥在远处,肉眼可见。 他看着身后的将士不断涌出峡谷,完颜珣因刚刚被击杀数万将士的心情稍稍好转,怒火却不减。 他要大盛付出惨痛代价! 完颜珣知道后方部队被截断,他并不担心,只不过速度被拖延一下,破城延后一些罢了。 他扫了两侧低矮的树丛一眼,给了副将一个眼神。 这种地方,他不信许晏舟没埋伏人,但是再如何埋伏,在他二十万大军面前,也只有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副将悄无声息将队伍中的高手安排在两侧,准备第一时间击杀偷袭的敌人。 持盾牌的士卒在最前方,若是有箭矢飞来,他们也能迅速反应,挡下第一波攻击。 安排妥当,完颜珣回头望去,他的大军已经涌出三万余人,嘴角的弧度还没展开,余光瞥到一抹影子,心中冷哼一声。 “来了。” 他低喝一声提醒将士。 副将以及两侧的高手严阵以待,然而他们没有等来突袭的敌人,等来的却是飙射而至的弩箭! 不是从头顶和前方,而是从两侧! “盾牌!盾牌!” 副将大声嘶吼,却为时已晚。 他满脸惊惧,第一反应就是情报有误。 因为从这弩箭的数量来看,大盛至少有三四支弩箭队伍,恐怕多达数百人! 他们以为埋伏地点,已经是全部弩箭手,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这么多人。 “该死!”完颜珣低骂一声,耳边传来许晏舟进攻的声音。 对方五万人,己方明明有二十万,却只有三万能够迎战,人数还在锐减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顿时睚眦欲裂,峡谷出口,一出现他的将士,便会被弩箭射穿,如同筛子! 眼看五万人踏着战马驰骋而来,完颜珣果断喝道:“撤退!” 他很清楚,后方的大部队出来需要时间,这个时间足够许晏舟击溃他们。 脑海中想过拖一拖这五万人,等到大部队出来,他就能碾压对方。 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完颜珣摸不透对方还有多少弩箭,他承受不了接下来可能产生的损失。 后方的部队开始回撤,完颜珣忽然开始庆幸后方部队被截断,否则回撤起来会更加麻烦。 眼看着完颜珣的部队迅速撤回峡谷,许晏舟虚张声势去追击,也仅仅是追到峡谷口便停下。 就这样,玄甲军以十五人战亡的代价,迫使岐人二十万大军撤退! 许晏舟一战成名!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功劳,但是陆姑娘说过,她一是不想要这虚名,二是不想走到人前。 许晏舟知道她有顾虑,心中受之有愧。 斥候看着岐人大军悉数离开峡谷后回报,许晏舟派人前去峡谷清点。 经过一日一夜的清点,峡谷中歼敌三万,峡谷口处歼敌两万,大盛伤亡二十余人! 消息一出,平遥城百姓沸腾起来。 辛木从小院的地窖钻出来,呆呆地看着城墙的位置,喃喃道:“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他知道,这次过后,他和小陆姑娘的连弩将举世闻名! 他为自己博了个锦绣前程! 此刻,许晏舟正在军营中看着这四台大家伙。 峡谷口之所以能够轻松歼敌两万,全靠这四台大家伙! 这是许晏舟从未见过的武器。 摆在面前的,是四个方方正正,约有四尺的战车。 姑且叫它战车吧。 上边布满孔洞,横九纵九,共八十一个孔洞,全部插满弩箭。 战车后方,有一个‘扳机’,需要两个人共同扣下,八十一支弩箭齐发! 低矮灌木中藏着的不是人,而是这四台战车,以及操控战车的士卒。 许晏舟从未见过,完颜珣自然也未曾见过,以至于他以为两侧灌木中藏着几百人的弩箭手,仓皇而逃。 他看向陆棠,不知道她是如何设想出这种战车,首次就能应用于战场,发挥如此大的作用。 陆棠眼眸毫无波澜,说道:“岐人应该很快会反应过来,我们最好不要掉以轻心。” 许晏舟满眼赞誉地看着她。 不骄不躁,居安思危,未雨绸缪,陆棠身上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才智。 哪怕她是女儿身,也掩不住这一身才华。 在她身后,萧知远满眼震惊之色,扭转局势的两种武器,竟然都出自陆棠之手! 她一个后宅妇人,如何做到的! 第34章 他想救赎她 萧知远几度想要询问,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好像,真的没有了解过陆棠。 明明她站在自己面前,还是那样的眉眼,却让他感到陌生,他好像再也无法靠近她。 陆棠根本没注意到萧知远,此刻她正被众将士围住,所有人都被她的武器惊艳了。 正是这些武器,让本来惨烈的战事,演变得如此戏剧性。 为了庆祝大获全胜,也为了安百姓们的心,晚上军营以及城内一同举办庆功宴。 他们将酒肉都拿出来,虽然吃食不多,但众人兴高采烈,兴致高涨。 “许将军和陆姑娘说了,这是咱们平遥城军民共同战斗的结果,这份功劳,每一个参与的百姓都有份!”平二扬声说道。 随着平二的话说完,百姓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随后,众人齐齐呼喊许晏舟和陆棠的名字。 在平遥城,陆棠打造武器的事情是家喻户晓的,随着战事的胜利,参与过的百姓们自豪地挺起胸膛,与有荣焉。 没能参与的百姓扼腕叹息,满眼羡慕。 萧知远在不远处看着,他知道‘功劳分摊’这个主意是陆棠出的。 她不仅没有得意地邀功,反而将功劳分出去,极大地鼓舞军民,最大程度调动百姓的积极性,让百姓有了归属感。 这份归属感,是后边一次次捷战的关键之一! 萧知远灌下一杯酒,烧酒辣得他咂嘴,喉咙火烧一样,余光瞥到那道素衣荆钗的身影,却那般光彩夺目,晃的他睁不开眼。 这一夜,军民欢声笑语,一夜无眠。 萧景年和许商序被接了回来,原本只想接回许商序,毕竟他在京城没有亲人,但萧景年执意跟着回来。 粮食的问题还要解决,香瓜第三茬快下来了,但是不仅产量不如前两茬,味道也差上一些。 这些用来贩卖极容易毁掉建立起来的声誉,陆棠干脆分发给瓜农以及将士。 之前种下的西瓜熟了,这在大盛不算稀罕物,但也能卖上价格,换了半个月的粮食回来。 除了屯粮,在改造打造武器上,许晏舟只能厚颜无耻地继续麻烦陆棠。 陆棠倒不觉得如何,这是她的兴趣所在,有用于实战的机会,她反倒乐意之至。 “许将军能弄来火药吗?”陆棠问道。 许晏舟苦笑摇头,他若是有这东西,也会打造一些火箭,杀伤力会增加许多。 不过他知道陆棠要这些,不单单是为了打造火箭这种简单的武器。 许晏舟好奇地问了一句,陆棠微微一笑,说道:“那战车,若是打造成火战车,会更便于使用,杀伤力也会更大。” 许晏舟想象不到,心中却十分期待。 他想了想,说道:“我试试,或许能够弄到原材料。” 陆棠眼睛一亮,“原材料也行,我会配比制作。” 写信的许晏舟忍不住抬眼看她,“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陆棠想也不想便说道:“行军打仗。” 她喜欢兵法不假,但战场瞬息万变,不是纸上谈兵,她有自知之明。 许晏舟轻笑一声,这是在变相夸他。 这场战事虽然赢了,不过许晏舟没有掉以轻心,他知道岐人会卷土重来。 陆棠也开始居安思危,之前只想着解决温饱,忽略了边境最大的危机。 之前打造的简易连弩威力已经很强,现下有了时间,陆棠重新绘制草纸图,交给辛木,让他带着人打造真正的连弩。 辛木尝到甜头,欣然答应,不仅如此,他还写信到升州城,号召他所认识的所有匠人共同打造。 看到辛木呼朋唤友,之前参与打造的百姓有些心慌。 他们担心被取而代之。 陆棠让他们安心,数量较多,工艺更为复杂,需要的人手只多不少。 不过她也言明,不能耽误家中房屋修葺。 眼看再过两三月就要冷下来,他们要在寒冬前将房屋修好,能用才行。 为了保持百姓的积极性,陆棠开始按照活计和分工给百姓发工钱。 起初百姓们表示愿意无偿劳作,但是架不住陆棠的坚持。 倒不是陆棠有多冤大头,她要为后面的事情考虑。 她准备让平遥城通商,需要百姓有购买能力。 虽然通商有利有弊,但总归利大于弊,和许晏舟商议过后,还是决定这么做。 更何况,工钱又不是从她的荷包里出。 许晏舟表示自己只是驻守边关的将领,这些东西他不懂,也不管。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是整个平遥城都由许晏舟统领,他若不开口,这件事没办法做到。 他既这么说,便是彻底放权给陆棠。 从议事堂走出来,遇到萧知远,他似乎等在那里有段时间了。 “你……” 萧知远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萧将军有事吗?”陆棠平静地问道。 听她改了称呼,萧知远心中莫名有些低沉。 萧知远微微垂首,再抬头,问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这些?” 陆棠语气平淡,“我的事,你不知道的太多了。” 萧知远沉默,若是之前他定会反驳,可是现在只剩下哑口无言。 片刻,他缓缓叹了口气,“棠儿,我们可还能回到从前?” 陆棠顿时睁大眼睛,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她忍不住笑了。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她可不认为萧知远对她感情深厚,只不过是不甘心和意难平罢了。 在萧知远期待的眼神中,陆棠平静且坚定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萧知远的眼神暗淡下去,眉宇间布满疑惑,“只是因为我娶倾儿为平妻吗?” 陆棠蹙眉。 “倾儿乃将门之后,父兄战死沙场,我只是想照顾她。” 陆棠纤眉一挑,“那便好生照顾,与我何干?” 萧知远怔忪地看着她,“我不会让她影响到你,你若愿意回到侯府,仍旧是侯府主母,她以后见到你,会行礼,她生的孩子,也可抱到你跟前养着。” 他让步了。 他真心希望陆棠能回来。 陆棠却笑了,“怎么,我不但要感恩戴德地回去,还要给你俩养孩子?” 第35章 陶云倾带着饴糖来了 萧知远感到莫名,将孩子交给陆棠教养,不是为了体现她的地位吗,她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倾儿永远越不过你去。” 从来不屑开口解释的他,此刻毫不犹豫解释了。 萧知远自觉态度已经放低,“棠儿……” 陆棠打断他的话,湛黑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更没有他期待的喜悦。 “萧将军,请叫我陆姑娘。” 从离开侯府那刻起,她不再是谁的夫人,也不再是谁的母亲,她就是她自己! 萧知远看着她腰板笔直的背影,心中又是失落又是恼火。 他都如此放低姿态,她却还是不肯回头。 辛木被带进将军府的时候,正巧看到二人分道扬镳,摸了摸鼻子,待萧知远离开,他才进入正堂等待。 他心里有些纠结,其实他擅长的不是打造武器,小陆姑娘那么聪明,想必已经看出来了,这也是他来此的原因。 他打算将一位老友推荐给陆棠,虽然会取代他的地位,但是也能得到小陆姑娘的信任。 这算是一种投诚。 等到陆棠过来,辛木便说明来意。 陆棠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只是当时没得选择罢了,没想到辛木还能给她带来惊喜。 辛木笑道:“我已经给他去了书信,他对此非常感兴趣,又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牵挂,想必已经在来的路上。” 如同辛木所言,第二天就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找到将军府,言明要见陆棠。 “称呼我孙老即可。”老者不苟言笑,下巴微抬看向陆棠。 陆棠含笑应下,和孙老相谈中,她才知道这位老人家以前曾为地方守城军出过力。 孙老微眯双眼,“先给我安排个住所,我休息一下,然后带我去看看你的成果。” 陆棠让人给他安排了和辛木一样的小院,距离将军府不远。 琥珀看着孙老抬着下巴看人的样子颇为不爽,“小姐,干嘛惯着这种人?” 陆棠笑笑,“其他不重要,只希望他有真才实学。” 正说着,外边有人来报,一位姓陶的夫人求见。 陆棠心生疑惑,她不认识姓陶的夫人,“来人可报来历?” “她说是萧将军的家眷。” 此时将军府没有旁人,小厮只能来寻陆棠做主。 陆棠一听便知道来人是谁,颇为惊讶。 考虑到萧知远父子也在将军府暂住,她让人将她带进来。 很快,小厮将人带进来,正是陶云倾! “真是巧,我来寻侯爷,却在这里见到妹妹。” 陶云倾阴阳怪气地开口,看向她的目光中淬了寒意。 陆棠抬眼看向她,唇角似笑非笑,“难怪萧夫人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明晃晃的讽刺让陶云倾面色冷下去,随后又换上一副笑脸,“妹妹真是的,若是惦念侯爷,大可以回来侯府呀,怎么千里迢迢追到这里呢,路上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两句话的功夫,陆棠明白过来,陶云倾这是不放心,怕她借机回到萧知远身边,这才不远千里跑来这里。 盯着他们! 她真的要笑死。 “萧夫人来得正好,有你在,萧将军总不会再同我说些奇怪的话了。” 陶云倾眼底闪过浓浓的戒备和警惕,疑虑地看着她,正要问说了什么话,身后便传来声音。 “云姨!” 萧景年惊喜的声音响起。 刚刚陆棠便让人去叫他了。 陶云倾前一瞬脸上还是复杂疑重的神情,转过身去再看便是欢喜想念。 “年哥儿!” 她张开双臂将站在面前的萧景年揽在怀里,余光却看向陆棠。 她最清楚,陆棠有多在乎萧景年。 每当萧景年甩下她和自己亲近的时候,陆棠脸上都会露出落寞的神情。 但是这一次,她没在陆棠脸上见到想看的表情。 就好像在看不相干的人,别说落寞难过,一点情绪都没有。 “云姨怎么会来这里,要当心身体啊!”萧景年忍不住看了她的腹部一眼,脑海中不自觉闪过一个名字。 陶云倾神情低落,垂眸轻叹,眼底划过一抹怨恨。 她的孩子没了! 知道陆棠追着侯爷到了边关,她气急攻心,又摔了一跤,腹中胎儿便滑落。 是陆棠害死了她的孩子! 这笔账,迟早会和她算。 陆棠懒得再看他们母子情深的戏码,她要去辛木那里,今日他会和孙老交代手中的活计。 看着陆棠离去,陶云倾以为她装不下去,落荒而逃,面露得意之色。 萧知远操练回来后,知道陶云倾竟私自跑来边关,顿时大怒,差点将她送回去。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总之陶云倾还是留了下来。 知道陶云倾滑胎,最失望的是萧景年,陶云倾没做他想,只以为他是关心自己,心中更为得意。 萧景年听闻滑胎,再一次怀疑梦境的真实性,觉得自己太过紧张,才会胡思乱想。 “年哥儿,看看云姨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陶云倾将一大包饴糖放在他面前,笑吟吟说道:“边关虽然历练人,但是缺吃少喝的,云姨担心你过不好,特意去买了你喜欢的所有口味。” 萧景年怔怔看着一大包,不由得问道:“云姨,吃了饴糖会得龋病吗?” 陶云倾撵起一颗放进他的嘴里,“不会的,你将来可是侯府世子,有大夫看顾身体,不必担心太多,随心所欲便好。” 见萧景年呆呆的,以为他是高兴傻了,带着俏皮的模样,低声说道:“说好哦,这是咱们的秘密,不能告诉你父亲,我可什么都没给他带,若是你父亲吃味,云姨可不敢再给你带了。” 说完,她萧景年始终沉默不语,不由地歪头看去,随即,便看到他扬起笑脸,欢喜地道谢。 “云姨收拾一下细软,晚些时候带云姨看看将军府可好?” 萧景年乖巧点头,看着陶云倾消失在内堂,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萧将军的家眷到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对此众人褒贬不一,军营中也有人听闻这个消息。 一个将士怔忪问道:“萧将军的家眷,可是陶将军的嫡女?” 第36章 被孩子下逐客令 “哪个陶将军?” “还能是哪个,就是两年前镇守边关的陶将军啊!” “竟是他的嫡女,我听说陶姑娘也上过战场!” “不错,虎父无犬女,陶将军这对儿女当真是英雄一般的人物,陶姑娘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听闻在战场上驰骋,丝毫不弱于其父兄。” “张都司应该知道才对,他是陶将军的老部下!” 听人提到他的名字,出神的张虎回过神来。 “张都司,陶姑娘是不是骁勇得很,听闻比一般男儿都厉害!” 有人笑道:“现在不应该叫陶姑娘了,应该称为萧夫人。” 众人笑起来,没人注意到张虎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他将起哄的众人哄走,目光遥遥望向平遥城中。 “陶云倾……” 城中,百姓们正在抓紧时间建造房屋,辛木也和孙老交代完毕。 孙老看着绘制的草纸图,看向陆棠的目光变了变。 他原以为这年轻姑娘身后定有高人指点,没想到当真是她一手所画所改。 孙老的态度有所收敛,但仍旧是一副高人模样,和陆棠说话也都是以长辈自居。 对此陆棠不太在意,她要的是结果。 只要孙老能够配合,就足够了。 这边孙老刚来没多久,许晏舟就将他的老底都查了一个遍,打造武器属于机密,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这些事,他不打算让陆棠操心。 对于陶云倾到来的消息,他找到陆棠,同她商议。 “若是许将军能够给他们找到合适的院落,自然再合适不过。”陆棠见他主动提及此事,心中有些感动。 她和萧知远的事情不是秘密。 她也不想总看到这两个讨人厌的面孔,眼不见为净。 许晏舟点头,“既如此,我便看着安排了,不过目前院落还在修葺当中,可能需要陆姑娘忍耐一段时间。” 陆棠笑了,“无妨,他们碍不着我。” 碍着她了,她便让他们长记性,下次注意不要碍着她。 许晏舟见她坦坦荡荡,似乎早就将过往放下,心中不由得有那么一丝欢喜。 这点欢喜来得莫名其妙,以至于他自己都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 倒是陶云倾,知道之后要搬出去,第一时间找到陆棠。 她满腹委屈,“我知道妹妹对我有成见,所以我一来便让我们搬离将军府,只是年哥儿需要好一些的环境,还望妹妹和许将军能够看在我父兄的面子上,继续让年哥儿住在这里,若是妹妹实在不愿,我一个人搬离此处即是。” 说罢,她无声叹息,眉宇间透着丝丝难堪,却一副为了大局委屈求全的模样。 陆棠干脆道:“也好。” 陶云倾神情一僵,不由得抬头看向许晏舟。 许晏舟沉吟片刻,“萧夫人一个人未免不妥。” 陶云倾心底松了口气,她才不要搬出去,进城的时候她就看了,满城破败,将军府再简陋,也是平遥城最好的住处。 岂料许晏舟下一句,直接让她呆住。 “既如此,便让萧将军和萧夫人一起移居好了。” 陶云倾有些呆滞,张了张嘴,“那、那年哥儿……” 她想说她要照顾年哥儿,许晏舟笑道:“萧夫人放心就是,景年在将军府一切照旧。” 顿了下,见她似乎还要说什么,许晏舟又道:“听闻萧夫人乃陶将军嫡女,想必大家看在这层关系上也不会乱嚼口舌,毕竟三个副将都没单独开府,萧夫人回去也好让萧将军安心,不用担心这一点。” 陶云倾彻底闭嘴。 三个副将都是从二品,萧知远是从三品,本身职位上就差着,他们能够单独开府,的确是破例了。 尽管不甘心,陶云倾也别无他法。 她要时不时去那院子看顾着,尽量按照她的心意修葺。 离开的时候,她余光瞥了陆棠一眼,故作疑惑地问道:“我才想起,妹妹怎的没有另住?” 说完,她的目光在陆棠和许晏舟身上游离一下。 陆棠面色一沉,若是任她胡乱揣度,她和许将军名声都会受损,她刚要说话,一旁许晏舟开口。 “陆姑娘乃我将军府幕僚,此事萧将军没有同你说吗?” 陶云倾忙笑道:“我才来,可能侯爷还没来得及同我说。” 陆棠可不是吃闷亏的人,她扬眉浅笑,“萧夫人放心,我自小受的教养,不允许我走萧夫人走过的路。” 陶云倾面色一白,眼底闪过一抹恨意,讪笑一声匆匆离去。 这陆棠,怎么没看出她以前嘴皮子这么利落。 许晏舟不懂后宅阴私,却也看出陶云倾心思不正,他猜不透萧知远为何舍弃陆棠,选择陶云倾。 就好这口? 他下令让人尽快修葺那座院子。 白日将军府只有女人和孩子,将士们都在军营操练,陆棠多数时候又在武器司。 武器司是许晏舟专门腾出的一个宅子,为了打造武器而设,如此方便陆棠随时巡看。 陶云倾在萧景年的带领下把将军府逛了个边,嫌弃的神色差点掩饰不住。 她父亲驻守的时候,这里还是府尹的宅子,后来差点城破,府尹携着一家老小卷了金银细软跑了,这里便空下来,一直到许晏舟将这里作为议事之所。 在萧景年的带领下,陶云倾来到陆棠的东院,看到外堂正在练字的许商序。 她知道这是托孤给许将军的孩子。 “小公子可累了,今日我给年哥儿熬了南瓜粥,香甜软糯,一起来吃吧。”陶云倾露出和善的笑容。 许商序起身拱手,“谢谢萧夫人好意,商序正在练字,萧夫人请自便。” 见他拒绝,陶云倾也不恼,依旧笑盈盈的,将一小包饴糖放在他桌上,“来的时候给年哥儿带了京城的饴糖,没想到还有其他孩子,早知道多带一些了。” 她知道许商序生长自平遥城,必定没见过世面,知道是京城的饴糖,哪里还能忍得住。 萧景年见这一幕莫名的熟悉。 许商序温文不失礼,“饴糖不宜多吃,容易得龋病,再次谢谢萧夫人好意,商序准备继续练字了。” 陶云倾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他不仅拒绝她两次,还下了逐客令。 第37章 替陆姑姑感到不值 第一次和许商序接触没有达到预期效果,陶云倾便不时出现在东院附近。 她总是不经意间提起自己的父兄,果然引起他的注意。 陶云倾猜得没错,许商序的父亲,曾经跟随她的父兄征战过。 “原来许都司是你生父!” 陶云倾露出吃惊之色,随即眼神微闪。 许商序生父名叫许云涛,四品都司职位,和许晏舟曾是生死兄弟,五年间跟随陶将军守卫边关重镇,靠着军功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娶妻生子,人生也算圆满。 许商序默默点头,这个名字印刻在他内心最深处,已经许久没被提及过了。 “萧夫人认得我父亲?” 陶云倾垂眸说道:“自然是认的,我曾和许都司并肩作战过。” 说完,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略有些怔忪,还有些许激动之色,眸底微动。 “许都司一代人杰,着实可惜了,只是不知道许都司因何……” 她说到这里,看向许商序。 许商序黯然神伤,摇摇头,“我爹被岐人围杀而死。” 而他却因身体孱弱,无法习武,甚至都做不到上战场为父报仇。 若非陆姑姑,他恐怕也死在那一日了。 陶云倾见状想要摸摸他的脑袋,谁知道被他躲开。 许商序露出些许尴尬之色,“抱歉萧夫人。” 他是下意识的举动。 陶云倾讪笑一声,“无妨。” 随即唇角扬起温和的笑容,满眼回忆地说道:“想不到和商序还有这等渊源,犹记得我和许都司一起伏击岐人小队时,在战术上还产生过分歧,许都司是个非常有先见之明的人。” 许晏舟极少同他讲生父之事,许商序听得愈发怔忪,脑海中似是出现父亲伏击敌寇的画面。 就在她还要说什么时,陆棠回到东院。 陶云倾从石凳上站起,娉婷站在树下,脸上带着笑意看向陆棠。 笑容中隐含挑衅之意。 来了两天,她就看出许商序对陆棠的依赖,若是这份依赖转移到她身上呢。 就像当年的萧景年一样。 许商序,可比萧景年好应对多了。 希望,到时候她不要太崩溃。 想着,她眼底划过一抹得意。 陆棠走过来,“把将军府当成你的宅邸了?” 陶云倾笑盈盈,“妹妹说的哪里话,我只是看这孩子一个人太孤单,才过来陪陪他。” 许商序忍不住看她一眼,迎上她和善的目光,直言不讳,“萧夫人多虑了,我并不孤单,我在练字。” 言外之意,她还打扰到他了。 陶云倾笑容一滞。 陆棠轻笑一声,“既如此,萧夫人还是不要再到我的院子了,请回吧。” 她甚至都懒得掩饰对她的不喜。 陶云倾满脸尴尬,原以为这么说会换来许商序的感动,没想到他反将她一军,让人如此下不来台。 “是我打扰了,这就告辞。” 她几乎咬着后槽牙说完这句话,随后狼狈离开。 陆棠转头,看到许商序面上露出些许恍惚之色,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你若想了解你生父的事,不如直接问许将军。” 许商序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回过神来,仰着脸一笑,“让陆姑姑担心了,父亲怕我忧思过重,才极少提及我爹。” 若是他问,许晏舟又岂会不说。 陆棠见他如此通透,心中颇为欣慰。 一大一小进了屋,陆棠检查了他的课业,发觉他进步非常快。 这段日子,他的身体也恢复许多,让许商序心底涌现更多希望。 他若是有朝一日能上战场,就能为父报仇。 “其实,不一定要亲身上战场。” 许商序闻言转头看向陆棠,见她微微一笑。 “你看,陆姑姑也没上战场。” 许商序愣了一下,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连弩杀敌三万,战车杀敌两万,他们甚至都没见过陆棠,就被她杀的狼狈撤退。 “陆姑姑,您教我本事吧!”许商序满眼孺慕崇敬。 陆棠笑道:“现在就是在教你本事啊,只是你要记得,切勿急躁,稳扎稳打,才能厚积薄发。” 许商序重重点头。 这之后,他愈发认真起来,随着每日清醒精神的时间越多,他的信心也越多。 尽管陆棠明确说了不让陶云倾来,可她如同耳旁风,总是会绕到这里,在院子里向许商序招手。 许商序每次拱手致歉,不失礼仪,便继续练字。 陶云倾见状气的面色发青,几次愤愤离去之后,开始想其他办法。 “年哥儿,商序如此辛苦,不如叫他出来放松一下。” 萧景年没做他想,来到东院便看到许商序在练字。 “你每天练字不累吗?” 许商序轻蹙眉头,“还好,累了休息。” “云姨担心你太辛苦,让我叫你出去放松一下。” 许商序将写满的一页纸放在一旁晾晒,嘴上说道:“不了,我喜欢现在的充实。” 萧景年不解,“充实?课业多麻烦,是不是我娘逼着你学的?” 许商序侧眸,奇怪地看他,“这是我自己的事,何需他人逼迫,陆姑姑那么忙,还要抽功夫指导我的课业,已经很辛苦了,我若不勤学苦练,岂不是辜负她一番心意。” 萧景年一怔,他从未想过陆棠辛苦,只是恼她追着自己考学问。 “那我便不打扰你了,不过我娘只是个庶女,才疏学浅,若是有机会,你可以请教云姨,她文武双全,指导你定然没问题。” 许商序的眼神冷下来,“就不劳萧公子费心了,你口中的庶女,正在为边关重镇精研武器,想尽办法囤积粮食,而你这个侯府嫡子,却在这里闲嚼舌根,起不到一点作用,道不同不相为谋,萧公子请回吧。” 萧景年被赶出来了,他有些恼怒。 “真是不知好歹!” 他说错什么了,他只是想告诉他云姨更有本事,能更好地指点他而已! 至于他自己,他还是个孩子,他能做什么! 许商序无法理解萧景年,听到他话里话外贬低陆姑姑,他心中便替她感到不值。 他愈发坚定让陆姑姑成为他娘亲的想法。 只是父亲颇为不给力,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许商序问了小厮,知道父亲就在正堂,他拿着练的字去找父亲,想让他知道这段时间陆姑姑对他的教导。 走在回廊上,不经意看到一个身影。 “咦,张叔叔怎么来了?” 许商序看到张虎向着西院走去,不由得有些好奇。 第38章 他们是旧识 西院只住着萧将军一家,此时萧将军应当不在。 “张叔怎么满腹心事的样子……” 许商序心中一动,抬脚跟了上去。 张叔和他生父曾是袍泽,二人都是毫无根基,依靠军功走到现在这一步。 许商序说是被这些叔伯看着长大也不为过。 才靠近院子,便听到陶云倾的声音。 “张虎,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云倾姑娘,我一直对薛家口战役有些存疑,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我……” “你先进来!” 不等张虎说完,陶云倾便把人叫了进去。 许商序脚步一顿,没有再往里边走。 出入旁人院子不妥,偷听别人说话更不是君子所为。 许商序踱步回了正堂,见到父亲正盯着舆图思索,他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跑过来。 “将军不好了,西院出事了!” 许晏舟蹙眉,“慌张什么,出了什么事?” “张都司他、他死了!” 许晏舟眸子一震,转身向着西院奔去。 一起跟去的还有许商序,他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第一反应就是有刺客。 来到西院,映入眼帘的是一地鲜红。 张虎倒在血泊当中,生死不知。 陶云倾持刀正要砍向张虎,被赶来的许晏舟拦下,顺势夺下她的刀。 陶云倾眼尾通红,一脸羞愤之色,上前想要抢刀,“给我,我要杀了他!” 许晏舟蹙眉将她推开,躬身去检查张虎的情况,见他一息尚存,忙让小厮去找陆棠。 陆棠赶过来,看到如此景象大吃一惊,顾不上多问,赶忙给张虎止血。 见陆棠帮忙,许晏舟终于腾出功夫,目光狠厉地看向陶云倾。 陶云倾毫不畏惧迎上他的眼神,“张虎擅闯我的院子,对我意图不轨,若非我有些功夫在身上,刚刚恐怕……” 说完,她泪盈于睫,余光瞥到外边匆匆而来的一抹身影,泪水如泉涌下。 “我知他是朝廷封官,我不想连累侯爷,替我转告侯爷,云倾没那福分陪在他身旁。” 说罢,她猛地一头撞向门柱。 “云倾!” 一道身影飞扑进来,堪堪拉住陶云倾,卸了大部分力道,却还是没能完全拦住她。 陶云倾软软倒在萧知远怀中,额头一片红,渗出丝丝血迹。 萧知远睚眦欲裂,正欲责问,目光落在血泊中的张虎身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强压怒火。 许晏舟神情淡漠地说道:“贵夫人还未言明,便要撞门柱,我们也是一头雾水。” 他隐晦地看了陶云倾一眼。 “我、我看到这人扑向云姨……” 萧景年轻颤的声音响起。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刚刚干呕了半天,此刻两腿发软。 许晏舟轻蹙眉头,让他将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一下。 萧景年听到动静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张虎已经将陶云倾压倒在床榻上。 陶云倾奋力抽出他腰间的佩刀,自下而上抹向他的脖子。 张虎险险躲开一寸,仍旧被割到喉咙,血液喷涌而出。 陶云倾趁机挣脱,一刀砍在张虎的腿上,正要愤恨斩杀他的时候,许晏舟及时赶到。 萧景年指着张虎怒道:“这人擅闯深宅后院,实在可恨!” 差一点,云姨差一点就被他毁了! 他年纪虽小,却知道名节对女子有多重要。 萧知远听后,面色冷沉,“这样的人,为何还要救他!” 死不足惜! 许晏舟瞥了他一眼,“萧将军,向来只听一面之词吗?” 萧知远冷哼一声,“景年一个孩子,总不能说谎吧。” 许商序见状开口,“我听到了。” 见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声音顿时小了几分,仍坚定地说道:“萧夫人和张叔认识,一见面她就喊出张叔的名字。” 众人面露意外之色。 许晏舟问道:“还听到什么了?” 许商序将自己所见所闻说出来。 在听到‘薛家口战役’的时候,众人面色各异,只有萧知远不明所以。 没人注意到,昏迷的陶云倾睫毛轻颤一下。 萧知远知道这件事要等陶云倾醒后再说,对陆棠说道:“陆棠,过来看看云倾的情况!” 陆棠没理会他,手中不停,开始为张虎施针,别说陶云倾没事,就是她快死了,也要有个先来后到。 萧知远见她充耳不闻,面色阴沉,强忍火气。 她真是分不清亲疏远近,不过是个都司,还是作恶的都司,她居然放着自家人不管,去救治一个外人。 他无法理解陆棠,在他看来,这是另一种赌气的行为。 萧景年也很想让陆棠先救云姨,可是看到二人伤情,他又生生忍下了。 张虎失血过多,好在陆棠救治及时,命救回来了,但是能不能醒来,全看他造化了。 张虎被安置在城中,将军营一个赤脚大夫调过来,安排了两个小厮过去。 至于陶云倾,最后还是萧知远等不下去,亲手给她包扎的。 陶云倾醒过来,看上去恹恹的,神情萎靡。 张虎到底是朝廷封的都司,不能说斩就斩了,待陶云倾醒来,便有人过来叫她去正堂问话。 对此萧知远感到不满,他们就不能等她恢复一些,或者过来西院吗。 “云倾,委屈你了,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萧知远满目怜惜。 陶云倾眼尾泛红,扑进他怀里,“侯爷,倾儿不想连累你。” “说的什么话,你我夫妻一体,怎么算连累。” 二人一同来到正堂,萧知远不等许晏舟说什么,便让陶云倾坐下来。 平二看了许晏舟一眼,见他没说什么,便也没吭声。 “萧夫人和张都司是旧识?”许晏舟问道。 陶云倾垂眸点头,“张虎从前是我的亲卫。” 此言一出,就是萧知远都有些意外。 陶云倾在军中没有衔位,不应当配亲卫,这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陶将军爱护嫡女,私下给她配了亲卫。 “从前张虎就倾慕于我,只是有我父兄在,他从不显露什么,没想到再见,居然起了这等祸心。” 第39章 有内情 陶云倾的话,在场之人都不太相信,毕竟他们同张虎相处的久,知道他的为人。 即便他真的爱慕陶云倾,也不可能用这等下作的手段。 倒是萧知远深信不疑。 他知道陶云倾的好,有其他男人窥伺实属正常。 “许将军,真相大白,还需要继续审问吗?” 从语气听得出,他已经非常不满。 许晏舟眸色微凉,暂不理会他,目光落在陶云倾身上,“薛家口战役是怎么回事?” 萧知远看了陶云倾一眼。 他看得出,提起这几个字,众人脸色都有些不对劲。 陶云倾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幸好萧知远扶住她。 “我父兄……皆战死于薛家口战役。”陶云倾声音哽咽,“张虎提及此事,我心神不宁之下,险些让他得逞。” 此话一出,萧知远倏然站起身来,“够了!” 他弯腰抱起陶云倾,“许将军,任人出入后宅,此事是否应当给我一个公道!” 陶云倾将脸深埋在他怀中,轻声抽泣起来。 许晏舟挑眉,“后宅?你的后宅,还是我的后宅?” 萧知远一滞。 这才想起,许晏舟从一开始就明确说过,将军府是议事之处,不论是陆棠还是他萧知远,都只是暂住而已。 萧知远无话可说,冷哼一声,抱着陶云倾便走。 “将军?”平二的目光看向许晏舟,只要他下令,他就将人抓回来。 许晏舟冷眼看着他离去,摇摇头,“看来从她这里问不出什么。” 平二皱眉,“张虎为人磊落坦荡,绝不是见色起意的人。” 许晏舟点头,“可有人知道萧夫人的身手?” 平二眼神微动,“我去军中问问,除了张虎,定还有陶将军旧部。” 许晏舟这么一说,他也觉得疑点重重。 张虎的身手在军中都排得上名号,陶云倾这么厉害吗,上来就能抹脖子? 平二走后,许晏舟见陆棠从后边走出来,问道:“陆姑娘可有什么看法?” 陆棠说道:“张虎我不太了解,不过陶云倾我倒是知晓一二,许将军不如查一查薛家口战役,是否有什么内情。” 许晏舟赞赏地看她一眼,和他想到一起了。 光天化日之下,张虎不会平白无故跑进城里,跑到后院只为了见色起意,这其中定然有让他必须来的理由。 不为其他,许晏舟不允许旁人为了一己之私如此诋毁他的将士。 许晏舟是敬重陶将军的,但是对于陶云倾就另当别论了。 这件事牵连不少,许晏舟下令不许对外声张,暂‘调’张虎到城中守卫。 虽然很多人对此有疑问,但对于他的命令深信不疑。 平二机灵的很,有他去军中查,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萧知远告假几日,专门陪在陶云倾身边,也是以此向许晏舟摆明他的态度。 “侯爷不必管我,军务重要,倾儿一个人可以的。”陶云倾挤出一抹笑容。 萧知远见她整日恹恹,忧思不已,却还是懂事地让他以大局为重,愈发心疼起来。 “你乖乖歇着,我让陆棠过来给你调理一下身子。” 萧知远说着,起身去了东院。 陶云倾见他离开,眉宇间的浓重忧虑便掩饰不住了。 萧知远在东院没找到陆棠,往外走的时候,正巧赶上她回来。 “你去哪了?”萧知远语气中带着一抹不悦。 陆棠脚步不停,一边说一边往里边走,“萧将军有事直说,我忙得很。” 萧知远伸手想要拉住她,被她闪身躲开。 陆棠沉着脸说道:“萧将军请自重!” 萧知远见她停下来,火气不减,“你真是愈发没有礼数了,我刚刚在和你说话!” 陆棠冷冷说道:“我独居东院,你说闯就闯,萧将军还知‘礼数’二字?另外,萧将军以什么身份教训我?” 萧知远听到这话,当即叹口气,“你既然想回来,又何须整出这许多事。” 陆棠:…… 她马上开始反思,是哪句话让他产生这种错觉? 最后一句话? “陆棠,我说过,我和云倾都不会计较过去的事,你……” 陆棠打断他,“还记得我离京前想对你说的那个字吗?” 萧知远一怔,随后回忆起在陆府门前那一幕。 陆棠让他滚。 简直放肆! 萧知远眉宇间的一丝柔情化去,脸色阴沉下去。 “不要消磨掉我的耐心。” 陆棠属实不想再和他废话,转身就走。 他若是再敢动手动脚,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眼睁睁看着她进去,萧知远才想起此行目的,但是他已经被气得不想说话,最后拂袖离去。 陆棠忙碌半天,眉宇间都带着疲态,根本不想把精力和时间浪费在萧知远身上。 回到屋里,许商序迎了过来。 “陆姑姑,张叔怎么样了?” 陆棠不愿瞒他,“若是他体质够好,说不准能熬过来。” 她说得比较委婉。 许商序眼角带泪,“陆姑姑,萧景年撒谎,张叔不是那样的人,那天我听得很清楚,张叔才提及‘薛家口战役’,萧夫人就打断他让他进房间。” 陆棠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我们知道,所以我们在尽力救治他。” 许商序都能感觉出来,他们又怎么察觉不到。 那场战役已经过去快两年,虽然时间不算长,但当时的旧部大多数也都不在此地,查起来需要时间。 让陆棠感到意外的是,平二那边传来消息,找到陶将军的旧部了。 还是个参加过薛家口战役之人! 陆棠听闻消息便来到正堂,许晏舟正在问话。 “你将知道的关于薛家口战役之事,事无巨细地说出来。” 第40章 她真的没问题? 此人是原升州城守备,当年战事紧急,从升州借兵,后得到赏识便留在平遥城,一直到现在。 “小人虽然参与了薛家口战役,但身在守城军中。” 这之后他将所知道的薛家口战役说出来。 “若说内情,陶将军父子三人出兵想要夺回薛家口的计划被岐人知晓,岐人借此机会将陶家军围杀,陶姑娘带人冲破包围,跑回来报信,这才让守城军有了防备,不至于被岐人趁胜追击。” 当时情况紧急,陶云倾身受重伤,回来报信后昏迷,守城军紧急启动护城措施。 但因为战备主力都被陶家军带走,回来的没几个,城中力量空虚,岐人大军趁胜追击,差一点就破城。 他们依靠天险才堪堪守住平遥城,但那一役让大盛元气大伤,朝中不得已破格提拔许晏舟,封二品镇国大将军,带兵镇守平遥城。 从此人所言听来,似乎没有他们想象中关于陶云倾的内幕。 难道真的误会她了? 又在问了些细节,陶云倾不仅无过,反倒有功。 陶云倾曾因功受到嘉奖,只是因为薛家口战役太过惨烈,大军几乎被杀的片甲不留,圣上只给了流水般的赏赐。 当时许多言官对此不满,陶家父兄皆战死,唯一活下来的女儿只得了赏赐,连个俸禄都享受不了,未免寒了将士的心。 这些事在场之人都清楚,除了平二,其余的人都是跟着许晏舟从京城而来。 如果陶云倾没问题,那就是张虎的问题了。 平二怔怔出神,他无法相信这件事。 “没道理啊,他没道理这么做啊。”平二喃喃自语。 张虎虽然职位比不得平二,更比不得许晏舟,但实际上他算是二人的前辈。 许晏舟在未被提拔之前,和张虎一样都是都司,在一起作战当中,张虎给了他很多帮助,甚至不少经验都来自张虎。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张虎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继续寻找以前陶将军的旧部。”许晏舟说道。 平二回过神来,重重点头,向外跑去。 事情尚未明朗之前,陶云倾不会受到任何处置,只是变相被软禁在将军府中。 萧知远轻抚她的薄背,“你待在将军府也好,平遥城乃流放之地,城中不少穷凶极恶之辈,你出去我也不放心。” 陶云倾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懂事地点点头,“侯爷放心,妾身就在将军府等你回来,哪也不去。” 岐人的压力时刻都在,且日益增加,玄甲军没有一刻敢懈怠。 萧知远不能一直告假,很快回到军营开始操练士卒。 这日午后,陶云倾哄着萧景年睡后,找出一身粗布衣裳,扯掉头上的钗环,只身出门了。 她离开后,因尿急被憋醒的萧景年见状跟了上去。 …… 城中,房屋的修葺和建造持续进行着,在辛木这位严格的督工之下,每一座房屋都按照要求建起。 “小陆姑娘,这是要去哪?”辛木看到拎着药箱的陆棠打着招呼。 陆棠挥挥手,并未说什么。 来到张虎的院子,小厮正在打瞌睡,听见动静,抬眼一看是陆棠,赶忙起身行礼。 “张都司高热下去了,但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小厮忙不迭说着情况,“他嘴里总是咿咿呀呀说着梦话,因为伤了喉咙,听不出一句完整的。” 陆棠点头走了进去,给张虎换了药,然后施针。 “陆姑娘,今天张大夫已经给他喂过流食。” 见陆棠看他,小厮忙说道。 张虎的情况在好转,陆棠都惊讶于他的体质和坚韧,只可惜他喉咙上的伤不可逆转,醒过来,将来也无法再说话。 看过张虎,陆棠便收拾药箱准备回去,今日还有很多事,在真正的应敌武器做出来之前,她半点懈怠不得。 陆棠走后,小厮又打起哈欠。 张虎昏迷不醒,实在没什么可看顾的,他除了睡觉还能干嘛。 回到廊下,不出几个呼吸他的脑袋就开始小鸡啄米。 赤脚大夫老张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又去熬药了。 别管能喝下去多少,总归是要熬的。 无人注意的时候,一道身影闪了进来。 微风拂过,小厮惺忪抬眼,随后又垂头继续瞌睡。 陶云倾来到张虎床边,目光冷漠至极,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若是不来找我多好,可惜……”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看到张虎缓缓张开眼睛。 眼神从迷糊到迷茫,再到茫然,持续数个呼吸之后,眼神才逐渐露出清明之色。 待看到窗前所立之人,张虎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惧,张嘴‘啊啊’说不出话。 陶云倾挑眉,“果真变成了哑巴。” 她眸色染上一抹犹豫,随后眼神坚定下来,“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说罢,她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抬手向张虎的喉咙刺去! 啪! 一声轻响,陶云倾的金簪被打落在地上。 随后房间出现两个人,冷眼虎视眈眈看着她。 陶云倾杏眼圆整,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个圈套! 果然,许晏舟带着人从房门走了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萧知远。 看到他,陶云倾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萧知远脸上难掩震惊之色,“云倾,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陶云倾垂眸,红唇紧抿,在抬眼,眼尾开始泛红,一脸倔强之色。 “我要杀了他!” 听到她坦然承认,萧知远莫名松了口气。 “我父兄如此器重他,他却恩将仇报,辱我毁我,我若不杀他,难泄心头之恨,更对不起我的父兄!” 说着,她眼眶通红,看向张虎的眼神充满恨意。 萧知远似是感同身受一般,上前将她抱进怀里,对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许晏舟说道:“许将军,你也听到了,张虎着实可恨,辜负了陶将军的一片爱才之心,又如此对待云倾,换作是我,可能也会选择和云倾一样的解决方式。” 在他看来,张虎这种败絮其中的混账还救治什么,给他一个痛快已经是仁慈。 许晏舟侧眸看向陶云倾,眼底深邃如渊,“萧夫人,果真如此吗?” 陶云倾仰着下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倔强又坚强,透着几分执拗。 “许将军,我知道张虎是你的部下,但我迟早会杀了他,到时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着,她昂首向外走去。 萧知远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她单薄的身影格外让人心疼。 “许将军,我原以为你是公平公正之人,却不分是非黑白地偏袒旧部,这就是你的领兵之道吗!” 萧知远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平二怒火中烧,迈步就想追上去把他抓回来,被许晏舟拦住。 “将军!” 萧知远只是从三品,却仗着自己武定侯的身份,从不把许晏舟以及三个副将放在眼里。 平二有些生气,对他们不苟言笑严厉之极的许晏舟,面对萧知远再三当面指责怒斥,居然一次都没有发过脾气。 他不能理解! 许晏舟清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让两个高手继续保护张虎,带着人离开院子。 两个高手看了眼窗外,相视一眼,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房间。 窗外墙角下,蹲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正是萧景年。 他看到陶云倾换上她轻蔑讨厌的粗布衣裳时,感到好奇而跟了过来。 刚刚她在房间中说的那几句话他都听在耳朵了,直觉让他感到云姨隐瞒了什么。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几次噩梦。 陶云倾来到边关之后,他感受到久违的关怀,又有一段时间没再做梦,一度让他忘记梦中的内容,忘记当时想要验证的决心。 陶云倾跟着萧知远回到将军府,余光不断注意着他神情间的变化。 进了西院,萧知远回身看向她。 陶云倾仿佛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萧知远到嘴边的斥责咽了回去。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他怎知云倾不是恨极了才会如此糊涂。 一声轻叹,“倾儿,我不怪你,但你不要再继续了好不好?” 听到萧知远软声安慰,陶云倾红了眼,扁着嘴扑进他怀里。 “我听侯爷的,再也不乱来了。” 怀抱软玉,萧知远眉头舒展开,又是欣慰又有一抹自得。 谁都不服,谁也不惧的陶云倾,只因他一句话就放下仇恨,乖乖在这后宅等他回来。 想及此,他心中多了一抹怜惜,“你放心,我会让许晏舟处置张虎。” 陶云倾嘤嘤而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看得萧知远心痒难耐,低声安慰几句,便打横抱起她向着屋中走去。 一番风雨过后,萧知远不由得感慨,“若是陆棠有你一半懂事乖巧,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陶云倾露着香肩依偎在他怀里,“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妹妹不远千里追到这里,也是对侯爷的一片痴心,只可惜心思用错了地方而已。” 萧知远冷哼一声,“她若老老实实认错,哪里还会有这许多事,偏生她不安分,冒领功劳,以为大家都是傻子!” 陶云倾不解地抬头,“冒领功劳?” 萧知远轻蹙眉头,似是不想多说,但架不住她一直问。 “你真以为陆棠有本事筹集几十万石粮食?你真以为凭陆棠能打造出那等杀伤力极强的武器?” 萧知远冷哼一声,“一切都是那位手持长公主手谕的高人的杰作。” 陶云倾眸子微动。 第41章 不能纵着她 萧知远说完有些后悔,嘱咐陶云倾,“这件事不要告诉旁人,她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给她点时间。” 陶云倾温柔一笑,“侯爷总是这般为人着想,放心吧,妹妹是自家人,我拎的清,倒是妹妹体会不到你的心意,实在让人着急。” 萧知远欣慰的同时,对陆棠又多了一抹不满。 陆棠就不知道亲疏远近,为了堵这口气,胳膊肘一直往外拐! 从陶云倾那里出来,萧知远不自觉就想往东院去,但是想想她现在那副冷脸,觉得还是不要太频繁找她,免得她蹬鼻子上脸。 只有表现的不在乎,才能让她担心害怕。 想通这一点,萧知远离开将军府去军营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陆棠,正在和孙老讨论火战车的事情。 许晏舟告诉她,找到制造火药的材料了,只不过运回来需要时间。 听到这个消息,陆棠和孙老非常兴奋。 一老一少在打造武器方面都颇有造诣,陆棠法子多样,想法跳脱,孙老经验丰富,底子雄厚,对于火战车都有颇多想法。 孙老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陆棠第三次修改火战车的草纸图。 “怎么越改越简单?” 陆棠沉浸于修改当中,并未回答,片刻之后,当她勾勒完最后一笔,她才开口。 “孙老您看,点燃这根引线,不需要推动和弹射,所有绑着火药的箭矢便都会窜出去。” 孙老仔细看了一眼,三十六根箭矢,每一根上都有引线,引线汇聚成一条,点燃一条便可达到万箭齐发。 “靠引子射出去的箭,哪有杀伤力?”孙老蹙眉看着她,“你这小女娃总是异想天开。” 陆棠一笑,也不恼,“孙老认为,火战车的杀伤力在什么地方?” 孙老稍一沉吟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嗤一声,“箭射出去若是都打不到人,再有杀伤力也伤不了人。” 他轻哼一声,“法子多是好事,但要务实,年轻人还是太浮躁,不够沉稳。” 他微仰着下巴,习惯性地训诫旁人。 升州城来到两个巧匠见他总是倚老卖老,开口闭口都在训人,脸上泛起不悦之色。 见陆棠不愠不火,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只觉得她性子太软。 陆棠又修改了两处细节,抬眼说道:“孙老,我问你,这个箭矢如果向你射去,你下意识会做什么?” 孙老顿了一下,“挡开。” 说完他露出恍然之色。 他一个普通人下意识都是挡开,那么受过操练的士卒更是如此,这东西没有杀伤力,甚至穿不透铠甲,可一旦触碰便会引发爆炸。 “只要往人群中射,一旦炸开,所波及的不止一人。” 孙老见她浅笑平静地解释,心里不禁闪过一抹惭愧,下巴却抬得更高。 “算你误打误撞。” 经过陆棠多次修改,火战车变成最简单却极具杀伤性的武器。 她完全以‘务实’两个字为准则,好打造、好操作、可伤敌无数。 孙老看着草纸图,眼底的期待快要溢出。 他真想快点见到这杀器! 火战车的最终图纸被确定下来,接下来便由孙老监工,开始打造基底。 火药并非现成的,等材料到了,还需要陆棠和孙老进行配比制作。 孙老听说过火药的威力,他早就想见识一番,没想到会有亲手配比的一日。 想到这里,他看陆棠顺眼了一点。 从武器司出来,陆棠回了将军府,听吴婆子说,西院那位跟着萧将军去了军营。 “看着柔柔弱弱的,原来是个女将军,听闻是去观摩练兵的。” 这不是陶云倾第一次去,仅去了几次,听说在军中便小有名气。 平二过来的时候也说起这件事,满脸不屑之色,“在众将面前表演了一番花拳绣腿,倒是赢了不少喝彩。” 一些人是冲着萧将军的面子,更多的那部分,则是出于稀罕。 有谁见过女子行军打仗上战场的,自然那份飒爽英姿极容易得到瞩目。 不过平二对这一家子都有意见,陶云倾身手干净利落,甚至还打赢了两个士卒,他也没觉得如何。 反倒是当初陆棠当街斩杀恶霸,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两相比较之下,陶云倾顿时落入下成。 一个是为百姓惩奸除恶,一个是在人前哗众取宠。 陆棠摘着百姓从山中摘来的草药,笑道:“她也跟着一起操练了?” 平二撇嘴,“您觉得可能吗,她不过就是秀一下身手。” “那身手如何?” 平二摇头,脸上现出几分正色,“哪怕张虎在睡梦中,她都抹不了他脖子!” 但偏偏就是抹了。 这意味着什么。 张虎当时是清醒的,但又不是绝对的清醒。 是什么让他失神到被人抹了脖子? 陆棠和平二相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答案。 薛家口战役! 这场战役,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你家将军让你查得怎么样了?” 平二咧嘴一笑,“将军交代的事情,我都办的妥妥的。” 平遥城找不到当初的旧部,他就派人去了其他地方找,前两日不在便是去办这件事了。 找人对于平二来说,实在不叫难事。 正炫耀着自己的能耐,一道清冷的身影出现。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悠闲?” 平二背影一僵,转过身去就看到许晏舟站在院中。 他如烫了屁股一般站起来,“我一点都不悠闲,我这就走了。” 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许将军可是有事?”陆棠站起身来。 许晏舟轻易不来后院,以免打扰到她。 “我想看一下火战车的定图。” 陆棠点头,定图后就第一时间报给许晏舟,猜到他会来,故而拓印一份留了下来。 看到定图的许晏舟一怔,这比他想象的简单太多了,他原以为会是很复杂的武器。 陆棠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一番,许晏舟这才知道这东西的威力,眼底露出惊色。 确定没什么问题,许晏舟便不再过多过问。 “此来还有一件事,最近有一些关于陆姑娘的传闻,不知道你可曾听闻?” 第42章 她在隐瞒什么 最近有人在传陆棠欺世盗名,冒领他人功劳,军粮和棉衣都不是陆棠所筹集,而是另有其人。 没有了那灼亮的光芒,许晏舟的眸色如月华般清冷。 “流言蜚语刚起,我让人查了下源头,出自西院。” 陆棠毫无意外之色,萧知远和陶云倾的作妖方式虽不同,但都是一丘之貉,他们若是不闹出动静才叫稀奇。 许晏舟此行来,是想告诉陆棠多加注意。 到底是京城贵胄,不能像对待一般将士那样。 “多谢许将军提醒,我会小心的。” 知道他是好意,陆棠也不吝啬谢意,请他坐下来小酌一杯。 虽非用膳时间,但许晏舟也没有拒绝。 陆棠腌制了一些小菜,用来下酒最适合不过。 “已过操练的时候,许将军浅尝应当不碍事吧?”陆棠又问了一遍。 许晏舟一笑,“无妨,谢谢陆姑娘款待。” 二人坐在廊下,清酒一杯,闲话二三,倒也惬意。 许晏舟许久不曾这般放松过了,自从接了这重任,他肩上背负的担子便越来越重,眉宇都难得舒展开。 “张虎之事有很多蹊跷,这几日萧夫人在军中一展身手,不像是能杀张虎于无形的人。” 陆棠颔首,将刚刚的想法告诉他。 “如今想来,恐怕圣上知道薛家口战役有问题,才迟迟没有论功行赏。” 否则,以陶云倾跑回来报信,救下整个平遥城的功劳来说,绝不可能只是金银赏赐那么简单。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士卒匆匆来报。 “将军,外边来了几个将士,说是要揭发张虎恶行!” 许晏舟不由得和陆棠相视一眼。 来到正堂,一个郎将带着几个九品校尉等在那里。 郎将行礼后说道:“将军,这几人要状告张都司草菅人命,在下做不得主,只能进城寻您。” 张虎平日练兵极其严厉,他们这些有衔位在身的都被他整治得苦不堪言,更不要说那些士卒。 一言不合连饭都没得吃。 “将军,我们实在受不了了,前段日子他还打杀了一个士卒,尸首直接丢去了乱葬岗!” 这年头死个人多正常,只要不是重要的人,谁会在意。 他们才说完,外边就有人抬着一具腐烂的尸体走了进来。 还未进门,便闻到浓浓的腐烂臭气。 陆棠轻蹙眉头。 那人只穿了里衣,但是从面容上依稀能够分辨出是谁。 经过辨认和确认,确定死的人是平遥城守备军。 他们平日和玄甲军一同操练。 “将军,这世道人命如草芥,但也不能如此作践袍泽,上了战场是要将背后交出去的,张都司如此心狠手辣,实在叫人寒心!” “将军,我们要求处置张虎,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若是不处置张都司,我们实在难以安心操练,不知道哪日得罪他就被打杀。” 几个人叫嚷着,让许晏舟处死张虎,否则难以安军心。 陆棠看向许晏舟,见他清冷的脸上带着一抹冷厉,眸色更是深如渊,知道他有些恼了。 是个人就能看出这些人是要称张虎病想要他命。 或许平日里就有嫌隙,再被人撺掇一番,便跑来这里给人当枪使。 她能看出来,许晏舟哪里看不出来。 这是想靠舆情迫使许晏舟处置张虎。 难怪陶云倾频繁往军营跑,一个是笼络人心,一个是教唆扇动这些人。 张虎现在说不了话,百口莫辩。 陶云倾如此急着让张虎死,哪怕他哑了说不出话,都不打算放过他,到底是要隐瞒什么? 她虽有些急切,但这手段确实让人感到头疼。 领兵最怕的就是人心不齐。 许晏舟若是顾忌军心,就要处置张虎,可一旦处置了张虎,又会寒了另外一部分人的心。 陆棠摸了摸鼻子,看着许晏舟周身气势都有些骇人,感觉陶云倾得罪了人。 还是不能得罪的人。 许晏舟以如此年纪破格提拔为二品镇国大将军,靠的可不是家世。 第43章 是萧夫人让我们来的 许晏舟叫来王少凯,让他去查守备军的事情。 守备军大多数都不是正规玄甲军,而是从各地调过来的,编制比较杂乱。 许晏舟接手之时,战事正紧,除了原先的守备军,又从各地调过来许多,管理上难免就会有纰漏,没出过大问题,他也就没在这上面放更多心思。 这几个校尉都是守备军的人,平日里跟着玄甲军一同操练,受玄甲军统领。 许晏舟知道双方之间时有一些小摩擦,无伤大雅,如今既然出了这种事,就趁这个机会一起整治一番。 王少凯和平二不同,他为人肃谨,在军中颇有威望,处理事情雷厉风行。 郎将听到许晏舟直接派出王少凯,不自觉垂下头,他虽是玄甲军将士,却速来同张虎不合,见有这么多人反抗,便直接带到许晏舟面前。 他越了几级,这件事本身就不妥。 王少凯领命往外走,路过他的时候,目光在郎将身上定了一下,这才离开。 就这一下,让郎将一身冷汗。 “你们几人便在此处等候消息吧。”许晏舟说道。 几人面面相觑,一个校尉忍不住嚷道:“将军这是要将我们软禁于此吗?” 许晏舟面色一厉,目光倏然聚于那人身上,寒意凛然。 “我的命令,何时容你质疑!” 那人身形一僵,梗着脖子还要在说什么,对上许晏舟那双冷厉的黑眸,要说的话顿时咽下去。 “二十军棍,事后自己领。” 正堂回响着他低沉的声音,没人敢再有异议。 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不到一个时辰就查清楚。 王少凯带着几个人回来,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一个面如死灰的妇女。 “将军,那守备军是张虎所杀。” 几个校尉一听,顿时露出愤慨之色,胆子都壮了,纷纷看向许晏舟,看他如何再说。 他们都知道许晏舟是玄甲军统领,自然偏袒玄甲军,现在人证是他们自己找回来的,总没话说了吧。 对上王少凯的眼神,许晏舟点点头,说道:“去把萧将军和萧夫人请来。” 听到他的话,郎将有些不明所以,请他们做什么。 倒是那几个校尉眼神微闪。 不多会,萧知远便带着陶云倾从外边进来,看到在场的几个人,陶云倾面色无异,只是瞥了一眼就不再多看。 那几个校尉的目光却有意无意扫向陶云倾。 萧知远看了几人一眼,问道:“许将军叫我等可有事?” 许晏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萧将军是最合适的看客。” 萧知远眉头轻蹙。 郎将拱手问道:“将军打算如何处置张虎。” 许晏舟示意王少凯。 王少凯目光落在郎将身上,又扫了几个校尉一眼,说道:“按照我朝军律,张虎应赏粮食百石,以资嘉奖。” 几个校尉脸上刚露出的一点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什么? 他们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郎将愣了一下,随即语气沉沉,“王副将,您可是说错了?” 这是要明着包庇张虎吗! 王少凯冷哼一声,“根据我们调查,这守备军淫辱多名妇人,打杀二人均为其夫,张虎为民除害,理应嘉奖。” 郎将皱眉不语,他既然说出来,又带着人来了,必然是有了把握。 校尉面面相觑,一个人壮着胆子说道:“怎么算是淫辱,你情我愿之事,这是硬要给守备军扣帽子吗!” 许晏舟挑眉,“你情我愿?” 他看向后边的妇人,“今日本将军给你们做主,你告诉我,你可是情愿的?” 那妇人忍不住看向几个校尉。 说话之人回头看她一眼,妇人身体瑟缩一下。 王少凯抬脚将说话之人踹翻,恶狠狠道:“当着将军你都敢吓唬她,若是我等不在,你们岂不是成了恶霸!” 还是有编制的恶霸。 许晏舟身坐高位,并不知道下边的守备军如此行径,而且看样子,他们轻车熟路,显然是将城中妇人当做发泄工具。 妇人不敢声张,家属不敢惹这些兵痞子,便成了他们口中的你情我愿。 妇人见状泪水如同开了闸门,不断磕头求许晏舟给她做主。 “他们每个月要来好几次,每次都将我相公和孩子赶到院子里,却不允许他们离开,将军为我做主啊!” 许晏舟的面色彻底冷下来,“王少凯,去查,还有谁有此等行径,全部三十军棍,若再犯,乱棍打死!” 什么法不责众,若是不予以警示,这些人便无法无天了。 几个校尉不服。 “将军,我们都是正常男人,这些事理应是上头给我们想办法,如今我们不劳烦您,您更不能惩治我们!” 很多的地方军守备军都是这样,哪有不需要女人的。 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他们又不是和尚。 许晏舟的声线染着浓浓的寒气,“这就是你们奸淫城中妇人的理由?” 他站起身,那几个校尉下意识后退一步。 “明知故犯,不知悔改,再加十军棍,既然你们不知廉耻,便在全军面前领罚!” 几人面色一变,这才知道害怕。 五十军棍就能打死人,他们每人四十军棍,不死也要脱层皮! 更何况是在全军面前,里子面子全都丢光了,以后还如何立足。 “将军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几个人纷纷跪地求饶,眼看许晏舟没有一点宽恕之意,目光不由得看向陶云倾。 陶云倾来了之后才理明白怎么回事,这样居然都弄不死张虎。 思索之间,抬眼见几个人的目光投过来,心里咯噔一下。 “萧夫人,是您告诉我们张虎的恶行,您救救我们!” “我们都是听了您的话,才来将军府告状的,您不能不管我们!” 他们知道萧知远是勋贵,即便职位不如许晏舟高,说的话也管用,甚至在官场更吃得开。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陶云倾稍加鼓动,他们便胆大包天跑到将军府闹腾的原因。 他们想借此机会巴结上权贵,只要事情办好了,将来吃香喝辣的日子都等着他们。 萧知远听见他们的话,目光倏然看向陶云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