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三月命?替嫁弃妇发疯创死所有》 第1章 命不久矣 “你这是不治之症,只有三个月寿命了。” “哎,这么年轻得这种病……好好准备后事吧。” 神医的叹息声不断地在耳边回响盘旋。 阮江月的脑中嗡嗡轰鸣。 不治之症、三个月寿命、好好准备后事吧…… 她自小身康体健,只这数月来偶有不适,怎么就、没几日好活了? 衣袖被人拉动。 阮江月茫然地回眸看去。 婢女青梨双手飞快地比划着:小姐别被他的话吓到,您平素身子骨一向强健,一定是会长命百岁的。 “你说的是,别被吓到了。”阮江月心底涌起几分希望来,“崔神医的确医术高超,但、但保不齐有误判呢?” 她深深吸了口气之后定了神,立刻带着青梨离开。 三日时间,她遍寻京城方圆百里内的名医。 连太医院院首都去拜访了一番。 却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结果—— 不治之症,三月而亡。 六月的晌午,红日悬在正空,晒的大地一片燥热,路上行人都挥汗如雨。 阮江月失神地走在大街上,却如在腊月里穿着单薄的衣裳,呼啸的北风吹来,浑身僵冷,如刀割面。 “真的啊。” 阮江月轻声喃喃,眼底氤氲着苦笑和荒凉。 当日确定她不治之症的人,可是名满天下、能和阎王抢人的崔神医。 他的话又怎会是吓人的? 这三日的奔波,不过是更加确定自己的病情。 阮江月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太阳照的落在地上。 良久良久,她双肩下垮,不甘却又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青梨眼眶已红,双满泛泪,眼底全是慌乱和担忧。 阮江月却忽然又笑了。 她笑意的眼底仿若泛着泪花,仔细看时却又只见闪亮光华。 阮江月拍着青梨的肩膀安抚:“好青梨,你放心,小姐我死之前,定然会把你安排的妥妥当当。” 青梨瞬间泪流满面。 小姐这样好的人,为何会身患绝症,命不久矣? 老天爷怎的这么不公平? “我们回去吧。”阮江月牵着青梨的手上了马车,吩咐回府。 路上她和青梨握着手,脑海中飞快思忖着,如何恰当的安排后事,过好自己这仅剩的三个月。 她原是威北将军的女儿,自小被送到定州由姑姑教导着。 后来为成婚才回到京城。 京中有她母亲和嫡姐在,但她与她们没有情分,基本不见面,这两人不在她后事的安排计划内。 姑姑待她如同亲娘,如今在定州修养,死之前她必定要再见姑姑一次。 她的父亲阮万钧远在边关,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也想见一面。 还有沈家…… 她嫁入沈家三年,婆母沈夫人对她极好。 三年来她掌着沈府上下庶务。 如今她要离京前去定州,这府上事也会认真交托,算是给自己辛苦三年照看的府宅一个交代。 还有青梨、青鸿这些她身边陪伴她多年的人,也须得做好最妥善的安顿才是…… 阮江月的脑中飞速思忖转动着。 连自己都没有想到,三日的时间确定了病情,自己能够这样的冷静。 忽然,车马停住。 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少夫人,前面的路堵住了。” “去看看。” “是。” 车夫跳下车辕朝前去,片刻后飞奔而来,声音欣喜:“少夫人!是少将军打了胜仗回朝了!” 阮江月怔住。 车夫口中的少将军是她的丈夫,沈家长子沈岩。 她与沈岩并无感情。 当初成婚是奉了皇后懿旨。 成婚当日沈岩就奔赴边关了。 这三年里也不曾有过什么书信往来。 实是挂名夫妻而已。 如今国力衰微,已经很久没打过胜仗了。 沈岩的这一场胜仗引的京城百姓无比兴奋,大街小巷全都挤满了欢呼喝彩的人。 车夫绕了几处道,都被堵。 阮江月便带青梨下车,打算步行回府。 人群之中不时传来高低起落的议论之声。 “沈将军真厉害啊,竟然收复了三座城,要知道那三座城落到别国手中都十多年了。” “谁说不是呢!简直是少年英雄!” “他立下这样的大功,也不知道陛下会如何赏赐。” “肯定是加官进爵,没准还会封个侯爷什么的。” “快看那里,是沈将军啊!” “咦,他身边的女子是谁……” 嘈杂的议论声还在继续。 阮江月被挤在人群中,这些议论声声入耳。 她抬眸瞧去,一个英姿威武的青年男子身边,的确有一个身着银甲,骑着白马的女将军。 两人手牵着手,眼波交汇时情意绵长。 只要看一眼,谁都能明白这二人的关系。 阮江月心中一动—— 他这是带回了个心上人。 还如此光明正大让满京城的百姓都看到。 那么,必定要对这心上人做光明正大的安排了? 如此一来,自己只需找他拿一纸休书,就可换个自由身。 府务中馈也会有人接手。 到时直接离京,前往定州去找姑姑…… 阮江月心念一定,吩咐车夫想办法绕道回府。 但围堵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 阮江月被挤在街道上大半个时辰。 等她回到沈府的时候,沈岩已经到家。 沈家人齐聚在大厅之中,你一言我一语地关怀着沈岩边关三年的艰辛。 沈夫人和沈熹更左右抱着沈岩的胳膊抹泪。 阮江月只看了一眼,也不靠近,便带着青梨回自己的院子去,吩咐她收拾行装,准备随时出发。 至于沈府这里,她想不必她主动出面,自然有人来找她。 果不其然,天色刚暗下来,沈岩便到了。 阮江月住的这院子是当初成婚用的院子,叫做梧桐院。 沈岩在府上时候住的院子叫做藏锋。 原是二人成婚,沈岩就搬到这梧桐院的。 因为成婚那一日就赶赴边关,自然就不曾搬沈岩东西过来。 如今这梧桐院便是阮江月一个人的院落。 门前廊下的灯笼散着几分光,找到了沈岩的身上。 沈岩身材高大,五官棱角分明,是那种英气非常的身材和长相。 当初阮江月嫁给他时,与他并未正面见过,只远远瞧过一眼,倒是今日,才正经看清楚他的容貌身形。 他的身上带着几分淡淡的酒气,瞧见阮江月的面容时猛然一怔,眯眼疑问:“你……你是阮氏?” 阮江月颔首:“对,我是阮江月。” 沈岩深深地看了她良久,才说:“我要娶平妻。” “她虽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女子,却也是眉山剑宗的女侠,行侠仗义,在江湖上名声响亮。” “这次边疆收服失地她亦有功劳,我更钟爱于她,所以我会以正妻礼仪风风光光迎她进门。” “此事得到了陛下和皇后的允准。” “今日前来与你说一声,是通知,不是征求你的同意。” 阮江月平静地点头:“可以,你们高兴就好。” 第2章 她怎么这么不要脸 沈岩的眸子又是一眯,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冷静淡然。 阮江月示意青梨送上文房四宝,“请吧。” “什么?” “休书。给我一封休书,现在就写。” 前去定州见姑姑路途遥远,走官道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 但走官道要路引文书,以应对沿路盘查。 她这个沈府少夫人的内宅女子身份,怎么办的出路引? 便须得了自由身重新立女户,才更方便出行。 可她这般坦白直接,看在沈岩眼里,却成了另外一番意味。 “你不满我娶平妻?”沈岩冷声说道:“我们本无感情,你我的婚事是皇后赐的不错,但现在我立了军功。” “我与雪儿的婚事、雪儿的平妻身份也是皇后娘娘亲口允准的。” “你现在无论做什么,这件事情都不会有所改变。” 阮江月说:“我生了病,只几个月的寿命了,想去定州和姑姑过完最后的日子。” “我顶着你夫人的身份出行不便,所以要一封休书。” “你该知道平妻只是说着好听,本质还是妾?如果你休了我,你心爱之人进门直接是正室,不是平妻。” “如此你好她好我也好。” 沈岩冷嗤:“你生了病命不久矣?阮氏,你不满我娶平妻就不满,何必编出这等可笑的谎话来?说谎之前打打草稿!” 阮江月身边的青梨连忙比划:小姐真的病了,不是说谎! 奈何她是个哑巴。 那凌乱又快速的手语,除了阮江月没几个人能看得懂。 沈岩也看不懂。 他冰冷地说道:“雪儿进门不会影响任何事情,你还是沈府少夫人,她是知礼节懂进退的人,会以主母礼节待你。” “也请你与她和平相处,你若为难她,我不会与你干休的。” 话落,沈岩甩袖而走。 阮江月蹙起眉毛:听不懂人话吗? 青梨焦急地摆手比划:现在怎么办? “东西还是继续收拾。” 阮江月冷静地吩咐:“没有休书我也得走。” 她的时间不多了,待在这里和他们磨蹭一天少一天。 沈岩方才的态度让她对交代沈府府务的交托,是半点想法都没了。 没有休书办不到路引文书,的确会有很大麻烦,但她这些年也养了些本事,离京之后可以想别的办法应对。 只是她的东西还没收拾好,沈夫人带着沈熹到了。 “听说你生了气,要求一封休书?”沈夫人一进来便上前握住阮江月的手,眼底晃动着怜惜和无奈,“怎么这么傻?” “女子只有犯错才会被休,一旦被休,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家族都是奇耻大辱。” “你要一封休书,以后便如过街老鼠被人指指点点,你要怎么过?” “你母亲是威北将军夫人,你嫡姐是太子妃,一族女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声名污损,你让她们怎么过?” “男人三妻四妾是避不开的事情,听母亲的话,别闹这个脾气,皇后娘娘知道了要怪罪的。” 这三年来,沈夫人待阮江月温和,阮江月也待她和善。 只是此时这些安抚与她而言,已经毫不重要。 阮江月问:“他可说我生病的事情?” “说了。” 沈夫人长叹一声,“你这个孩子,生气归生气,怎么可以拿自己的身子和寿命开玩笑?多不吉利?” 阮江月说:“那是真的。” “怎么可能?你素来身子骨儿康健,一年到头都不曾有过头疼脑热。” 沈夫人蹙眉,“听母亲的话,别使小性子了,母亲今日明确表态——” “你可放心,就算那位白姑娘以后进了门,也永远在你之下,母亲只信任你一个。” 陪在沈夫人身边的沈熹不冷不热地开了口:“一直觉得嫂子是个冷静稳妥的人,没想到也会耍小性子。” “还拿自己的命要挟别人——” “熹熹!”沈夫人低喝一声,“你住口!” 沈熹不甘愿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沈夫人转向阮江月,“你别理会她,她年纪小不懂事,说话没个轻重……母亲方才与你说的那些,你认真想一想。” “别冲动,你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将军夫人和太子妃,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她们的名声考虑。” 阮江月心底有些烦躁。 她的母亲和嫡姐,与她比陌生人还不如。 如今她生命只剩三个月了,想求个自由还有人来劝她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那两个人考虑? 她为什么要为别人考虑不为自己考虑? 一股火气冲了上来。 但想到她已决定离开,此处诸事与她再无关系,阮江月又将那抹火气压了下去。 沈夫人看她不吭声,以为劝住了,便带着沈熹离开了。 她一走,阮江月转身收拾细软,打算今晚就走。 装银票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妆奁边角的小抽屉里一盒雪妍膏。 那是先前托人给沈夫人制的美肤膏。 原是一到手上就要送去的,只是琐事耽搁,到现在还放在这儿。 沈夫人这三年来待她还算不错…… 阮江月拿起那香膏追了出去。 追到回廊时,她看到了沈夫人和沈熹的身影。 阮江月快步便要上前,却听沈熹冷冷嘲讽出声:“她原就是替嫁过来的,我哥哥根本不喜欢她,她心里一清二楚。” “现在我哥有了喜欢的人,她竟然还用自己命不久矣来威胁,她怎么这么不要脸!” 阮江月眸中闪过震惊,猛然止住脚步,下意识地避到了柱子后面。 沈熹语气厌烦地说道:“一天天地板着一张脸,谁欠了她百万两银子一样,也不怪她母亲厌弃她,生了她就将她丢到一边不管。” “那她在定州做土包子就做一辈子啊,跑到京城来祸害我们家!” 沈夫人语气微沉:“你小声一点!” “我为什么要小声?她现在是沈家的媳妇,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她的那些产业也全都是沈家的,只要我们不放,她能怎么样!” 沈熹扯唇说道:“真没想到,她一个弃女,竟攒下了那么多产业!” 第3章 我们留下,算账 “你闭嘴!” 沈夫人语气严肃地低喝一声,“家里什么情况你不清楚?我这三年扮着温柔婆母又是为了什么?” “你这些话要是给她听到了,不愿意拿银子出来,府上以后怎么办?” 沈熹撇嘴:“不说就不说,哼。” “还指着她给你哥谋更好的前程呢,官场行走,打点上下都要不少钱,你不要添乱。” 沈夫人的声音透着精明:“她的性子的确刻板无趣,惹人厌烦的紧,当初若不是知道她小有产业,我怎会同意她入门?” “这三年为娘忍着不适与她演着婆媳情深,真真是要了半条命。” “好在,你哥哥争气,马上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沈熹问:“那意思是白姐姐进了门还是让阮氏管着府上一切?” “自然,别人手上没有银钱怎么管得了?你成婚的嫁妆也要她出的……你就别多想了,娘三年来与她相处,早已经摸透了她的性子,知道怎么拿捏她。” 母女两人逐渐走远了。 夜色微凉,整个府宅一片暗沉,昏黄的灯笼随着晚风轻轻摆荡。 阮江月靠在柱子后面,眼底眸光暗沉。 脑海之中飞速闪过她当初嫁到沈府来时的景象。 那时沈岩新婚日出征,她独自前去拜见婆母,沈夫人满脸自责地为沈岩致歉,说该多留沈岩一日,起码圆了夫妻之礼。 沈夫人说一切都是缘分。 说自己就喜欢她这样的儿媳,喜欢她清冷稳妥的气质。 沈夫人说会好好对待她,如同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沈夫人怜惜她自小不在母亲身边,凡事过问的巨细无遗,温柔备至,在她生辰之时亲手为她煮面。 沈夫人为她缝过衣裳,挽过发,带她出去走动。 她对京城所有人说,她如何满意阮江月这个儿媳…… 如此桩桩件件。 她为沈夫人的温柔慈爱所动。 得知沈家入不敷出难以支撑,便拿了一部分银钱来贴补。 后沈夫人便将沈家一切交到了她的手上。 沈家早已是个空壳。 可她因着沈夫人一点点温情,并不在意贴补。 她不缺那一点点银子。 三年时间,她将沈家内外打理的十分稳妥。 到如今,她本就没几日好活了。 没有休书她也会一走了之,去找姑姑度过最后的时间。 京城这些银钱产业,她原是压根不在意,打算叮嘱一声便留在沈家的。 却没想到听见了她们母女这样一番真心话—— 原来沈夫人待她的温柔和善都是装的。 只是为了她那些嫁妆、产业。 她们还想持续地拿捏她,算计她,吸她的血…… 阮江月缓缓地仰头,望着天上的半弯月牙,眼底逐渐涌动起比月光还凉薄的冷锐光华。 无数的怒火,以及先前因身患不治之症的不甘和怨愤瞬间袭上心头。 那些情绪交织缠绕在心房的周围,让她平素引以为傲的淡漠和理智瞬间破碎成渣,熊熊怒火狂烧了起来。 阮江月神色沉郁地转身回自己院中。 她一进院子,青梨便上前比划:都收拾好了,夜深一点就可以出发。 “我改主意了。”阮江月冰冷地说道:“我们留下,算账。” 青梨错愕:什么帐? “和沈家的帐,你去叫青鸿,把最近这几年里我贴补沈家的账目全部列出来,要巨细无遗,一文钱都不能抹。” 青梨愣了一下后赶忙回神,放了包裹细软,去传信了。 阮江月转到窗边站定,眼底的神色如同这月色一般幽冷。 她今夜若走便是顺利离京,路上没有路引也会十分周折,多花时间是必然的。 既然怎么都会多花时间那倒不如多留几日,好好清算,与沈家断绝关系,拿了路引再走定州不迟。 她要干干净净的死,绝不要挂着什么沈夫人的名头,不要和这肮脏下作的沈家再有半分关系。 也绝不允许这些把她做踏脚石的人过的舒坦! …… 阮江月身边有两个仆人。 一男一女,青鸿和青梨。 两人都是她在定州时就带在身边的,是绝对的心腹左右手。 青梨平素跟着阮江月贴身照看,青鸿则负责外面的产业以及消息等事。 昨夜领了阮江月命令后,青梨立即传了信。 青鸿办事得力,今日一早竟就送了账本过来。 其实沈家先祖早年为开国立朝建过功,也是得过赏的。 只是后来一代不如一代。 到沈岩父亲时,一门四房的男丁各个庸碌无为。 要家产没家产要名望没名望。 还是朝廷念着他们先祖为立国添砖加瓦的功劳,一直发着些抚恤银子勉强过活。 那样的寒酸,几兄弟都难娶到妻。 但沈岩的母亲慧眼独具,看中沈岩父亲嫁了过来。 沈岩母亲原是商户女,家中小有资产,嫁来后带的嫁妆让沈家喘了口气,其余几房逐渐也都帮衬着娶了妻。 后来,沈岩的父亲救驾有功,得到了陛下的信任和赏识,派去掌兵,沈家便算是翻身了。 只是沈家人丁太盛。 能撑得住门面,挣来功名和赏赐的却只有沈岩父亲一人,本就十足吃力。 后来沈岩父亲受伤回京修养,这看病吃药调养样样需要银钱。 沈夫人那些嫁妆又能支撑多少时日? 如此久而久之,自是入不敷出。 说来沈岩父亲沈长青当年也有些运气,竟还救过威北将军夫人一场。 让威北将军家欠了沈家恩情,许下了儿女婚约。 阮江月脑海中梳理着一切,快速且仔细地翻看完了所有账目。 这三年,沈府几乎没有多少进项。 府宅修缮维护、仆人月钱、各府人情往来,连许多烂摊子,都是她出钱想办法抹了去…… 三年来,她为沈府贴补过的钱,一条一条列的清清楚楚,共计三万九千四百五十五两十文。 其余送进府宅的物件也一一列了目录。 此时想起沈夫人昨夜精明算计,连女儿嫁妆都想让她出,想拿捏利用她一辈子的语气,阮江月只觉得吞了半只苍蝇一样的犯呕。 啪! 阮江月合上账本站起身,“走吧。” 青梨看她把账本放了起来,快步跟过去:不是要算账?算账不要带账本吗? 沈家的这些人,恐怕白纸黑字摆在他们面前,他们都能赖账。 就这样空着手去能算得了帐吗? 阮江月说:“先进宫,再算账。” 青梨快速比划:进宫做什么? “请和离——我与沈岩的婚事是皇后主婚,她说过,若沈家有任何怠慢,都可找她替我做主。” 第4章 请和离 前去皇宫的路上,青梨陪伴阮江月坐在马车中。 她抓着阮江月的衣袖,心中十分忐忑。 阮江月和沈岩的婚事是当初皇后促成的,但皇后可不是真心做媒,促成佳偶—— 当年与沈家定下婚约的是阮家大小姐、阮江月的亲姐姐阮凌雪。 阮凌雪知书达礼端庄贤淑。 因为品貌俱佳被皇后娘娘看重选为太子妃。 阮江月入京嫁入沈家,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善后,圆沈阮两家婚约的。 是,皇后的确说过,沈家对阮江月有任何怠慢都可以找她做主。 可皇后说的那些个场面话,怎么能当真? 皇后如果真的把那话放在心上,就不会准了沈岩以正妻礼仪迎别的女子入门! “别担心。” 阮江月忽然出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青鸿前些日子送了一封信给我,很有用的。” 青梨愣愣地看去,只瞧阮江月那漆黑双眸之中一片沉静,心里忽然就定了几分神。 小姐虽只有十八岁年纪,却为人冷静稳妥,处事老练。 她绝对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入宫之后,阮江月主仆前往凤仪宫拜见。 却被告知皇后最近身体不适,让她们暂且回去。 阮江月半点不意外,直接朝着凤仪宫大殿殿门方向扬声喊道:“皇后娘娘,你说过会为我撑腰,不让我在沈家受半分委屈! 如今却降懿旨让沈岩娶平妻! 您就这样为我撑腰的? 当初不是我非要嫁去沈家的,是您坏了沈阮两家的婚约,求我嫁过去善后的,现在事了您就翻脸不认了是不是? 我今日定要讨要个说法,您不见我我就一直站在这里!” 皇后金尊玉贵,得皇帝尊重,百官拥护,试问这天下有哪个敢如此胆大包天,在凤仪宫前喊叫质问? 周围的太监宫女被阮江月如此大喊大叫惊的目瞪口呆,全都愣在了那儿。 阮江月继续扬声:“我姑姑身染沉疴,要长期服用丹参丸续命。 可您为了逼我嫁到沈家,下令各地官府收缴丹参,让她买不到药材! 她原是朝中将军,为保家国受了重伤,只能去到定州休养。 您身为一国国母,不怜悯功臣,却为一己私欲威逼迫害——” 此番话音刚落,有个太监从凤仪宫大殿之中疾奔而出,冲到了阮江月面前,“别、别喊了!” 他喘着粗气扶好了歪斜的帽子,见鬼一样地盯着阮江月,“皇后娘娘请沈夫人进去说话。” “多谢。” 阮江月客套了一句,稳稳地迈步进了凤仪宫大殿后,她跪地叩首,姿态端正地给皇后见了礼:“娘娘千岁金安。” 雍容华贵的皇后坐在凤位上,整个大殿的气氛冰冷无比。 她原是有着最宽容慈爱的名声,天下皆知,闺中妇人都以她为楷模。 但阮江月的大喊大叫,让皇后无法对她挂出一点点宽容慈爱来。 “大胆!”皇后冷声说道:“在宫中大喊大叫成何体统?就算你心有怨气也不该如此放肆!” 阮江月平平道:“我本意不想这样放肆,是皇后娘娘不愿见我,我只能出此下策。” “我所说的话也全都是事实,丹参之事我有人证、物证,娘娘请看——” 她从袖袋之中抽出一封信。 皇后身边太监立即上前接过转呈回去。 等皇后看过其中内容后,脸色瞬间转为阴沉,“阮江月,你真是疯了!” 阮江月无所畏惧地看着她。 都快要死了,可不得好好地疯一疯吗? 她自记事起就被姑姑带在身边,与姑姑亲如母女。 后来姑姑战场受伤筋骨受损,从英姿飒爽的巾帼女将变成了走几步便喘三喘的柔弱女子。 她哭干了眼泪,发誓要照顾、陪伴姑姑一辈子。 可皇后用权利管控了南陈所有的丹参,要她替嫁、要她在沈家安安分分,才能给姑姑续命的药。 她只能妥协。 可她自幼受姑姑教导,学文练武,姑姑出事之后更自立自强,走镖经商,又岂会永远受人威逼胁迫? 三年的时间,她看似安心做着沈家妇,暗中却查探当年之事,想握住证据求自保,寻找机会求自由。 却不想证据到手的时候,也是她命不久矣的时候! 不过那证据,在今日依然派上了用场,不枉费辛苦一番。 “皇后娘娘。” 阮江月冷静地说道:“您可试想一下,坏人婚约,抢人儿媳,滥用权利威逼胁迫,欺辱功臣…… 这桩桩件件传出去,百官会如何评判,百姓会如何猜测? 您素来爱惜名声,这证据一出,您的名声可就不保了。” 更不必说现在太子之位不稳固。 皇后是太子的生母,她的任何一点不顺都会影响到儿子。 皇后脸色铁青地盯着阮江月。 当初她招阮江月进京时,只瞧阮江月虽长的高挑却肤色暗沉,装扮朴素粗陋,根本不曾正经看在眼中。 阮江月只是她堵沈家嘴的废棋罢了。 谁能料想今日自己竟被她吓住! 皇后深深地看着阮江月,“你想怎么样?” “我要和离,请娘娘为我做主!” * 一炷香后,阮江月离开了皇宫。 青梨关怀地问:怎么样,皇后娘娘答应了吗? “答应了,又没答应。” 青梨焦急地摆手:这是什么意思? 阮江月看着车厢外不断后退的街景:“她说允准和离,但要我请长辈出来为我主持。” 长辈? 青梨脸色骤变。 阮江月自出生起就不得亲生母亲喜欢,在将军府里磕磕碰碰长到六岁之后,姑姑受伤长居定州。 阮江月被姑姑接走照看,后来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曾见过亲生父亲几面。 但亲生父亲阮万钧常在边关,见面少,父女情分基本没有。 当初阮江月嫁到沈府他都没回来。 如今又怎么可能回来为阮江月主持? 京城里,现在能称得上阮江月长辈的,便是阮江月的母亲温氏还有舅舅家。 温氏对阮江月……从来是不闻不问,冷漠非常。 舅舅家和温氏一样态度。 到哪里去找个长辈来主持? 难不成要将定州的姑姑请来吗? 青梨忽然间鼻子发酸,眼睛也瞬间就红了。 她飞快比划:皇后这根本就是刁难,是欺负小姐身后没人可靠! “是,是欺负,还是明着欺负。”阮江月扯唇笑笑,“她是皇后,身份尊贵,当然可以随意欺负人了。” “没人可靠便没人可靠,从小到大我们不都是靠自己的么?” 第5章 做我哥哥几日 因为昨晚之事,今日阮江月出门带了自己人驾车。 车夫在阮江月的吩咐下摇晃着出了京城。 马车上官道行驶片刻后,转入蜿蜒的崎岖窄道,渐渐地消失在了葱郁的绿意深处。 晌午时分,马车终于停在了一个小山村村尾的铁匠铺前。 阮江月带着青梨下车。 青鸿上前相迎,“小姐。” “人呢?” “在院子里。” “好。” 阮江月颔首,穿过窄小的铺子,一路前行,即将转入小院时,她停下脚步细细打量起来。 院子里有一棵老杏树,树下一张老旧的木制方桌,左右摆了四个木墩。 靠着杏树树干的木墩子上面,蹲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粗布灰衣。 左右膝盖叉的很开,带着双脚脚尖也朝外八字分开。 两只手扶在脚腕上,姿势十分不雅。 他静静地盯着桌面上的东西看,时而歪头,时而蹙眉,时而叹气。 这个山村铁铺,是阮江月与焚月城的一个联络点。 至于这个姿势糟糕的男子,是三个月前阮江月救回来的人。 他被救回来后昏迷良久,半个月前才醒过来。 大夫说他身体状况都已经恢复,但他却记不起自己是谁了。 阮江月琐事繁忙,得知这消息也没太放在心上,便让他留在这儿修养着。 青鸿上前低声说道:“能吃能睡,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会帮铁伯做杂事,空的时候会一直盯着那手镯。” “银质的镯子,上刻太乙阴阳八卦纹……这种手镯都是江湖术士蒙骗百姓用的。” 阮江月目光下移。 方桌上摆着一只手镯。 至于青鸿所说,她知道这个—— 民间百姓中有体弱多病、久病不愈、或是被人说生辰不顺命不好的,便会求神佛庇佑。 有的去庙里请佛、请符、做功德。 有的则会请方外术士、求丹或求什么法器以挡看不见的邪障。 这个镯子是太乙阴阳八卦纹,自是方外术士手里的。 这种东西常见的很。 但却是这个人身上除去衣裳之外的唯一一样东西。 想要通过这东西探究一下他的身份都难。 青鸿继续说道:“看他行走姿态,和帮铁伯做杂事的动作,应该是会武功的——” 一阵风过,吹的树叶沙沙作响。 老杏树上零星挂着的几个干瘪的绿杏儿被吹的掉了下来。 有一颗砸到了男子的头上,惊扰了沉思的他。 他抬头想看树,却是目光扫到阮江月等人之后陡然停住,眼神错愕。 阮江月下意识地眼眸微眯。 她救他时天色昏暗,且顾着别的事情所以压根没仔细看。 如今才瞧清楚他的长相—— 他面部轮廓利落,英气的眉,漆黑的眼,高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唇……竟是生的十分好看。 阮江月这些年见过不少好看的人。 只单单出色的样貌,已经不会引起她心底太多波澜。 可眼前这男子给她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头顶树叶唰唰。 阳光洒落几分在他脸上,越发显得那张脸棱角分明却又不会带有攻击性。 他明明眼底一片迷茫探究之色,却又像是含着无数的星光,华彩熠熠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阮江月瞧着他,便有一种清爽舒适,生机勃勃的感觉。 她甚至脑海中冒出情爱话本里面一些酸腐的话——他若一笑,定如花开一样让人心情舒畅。 这个念头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阮江月不禁自嘲地扯了扯唇。 她都快死了。 还想什么笑不笑,花开不开的? 她手指一动,弹的青鸿腰间宝剑出鞘。 青鸿会意地拔剑而起直接朝着那男子刺去。 男子大惊,连忙应对。 阮江月在一边仔细打量着,等两人过了十招之后,她抬手,青鸿立即收剑退到了她身边。 青鸿已有些气息不稳。 那男子却气息平缓,只是颜色更为茫然:“你们在试我吗?” 他感觉得到,青鸿没出全力,试探居多。 那又为什么试探? 他这……会武功的吗? 阮江月点点头,心里也已经打定主意:“我救了你,你帮我办件事,算是还我恩情。” 男子想了想,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有件事情需要我哥哥帮我出面,但我哥哥来不了,所以需要你暂时做我兄长几日。” 男子迟疑地指指自己又指指阮江月,“我,做你哥哥啊?” “是。” 阮江月直接往房间走去,“进来说话吧。” 男子愣愣地看了阮江月的背景一会儿,跟了进去。 …… 威北大将军阮万钧只有两个女儿。 大女儿阮凌雪,小女儿阮江月,他是没有亲生儿子的。 但他有个义子恰好也姓阮,叫做阮星澜。 阮星澜曾在北境战场上协助父亲抵御强敌立下战功,还帮忙和焚月城联络为军中买过粮草和兵器。 阮万钧上书朝廷,为阮星澜请了武将官职,封为正三品宣威将军。 现在南陈国力衰微,四境几乎都被别国骚扰。 但其余边防线上的战争都是小打小闹。 阮万钧驻守北方,应对的大靖才是最强的敌人。 阮星澜随阮万钧一起在北境防守,他这官职是用智慧和鲜血拼出来的,是实打实的功劳。 如今他的军阶是年轻一辈将领之中最高,被寄予的希望也是最大。 为了鼓励其余年轻将领迎头赶上,朝廷对阮星澜赏赐颇丰。 甚至还放出话来,如果他能再立军功,将大靖军队逼退,便要封侯。 进到房间里后,那无名男子坐在阮江月的对面,听着她平静利落地说着如今情况、阮星澜的特点喜好。 男子的眸子,从一开始的迷茫,到后面逐渐清明,又渐渐浮起几分不平之色。 “你为沈家尽心尽力,他们却表面待你和善背后算计你产业,现在要娶平妻进门,还打算用你的嫁妆过活一辈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厚颜无耻之贼!” 阮江月冷淡道:“这不重要……我哥哥的情况,你都记住了吗?” 男子收敛了几分怒色,点头说道:“记得差不多。” 阮江月侧脸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散出几分不信来。 那男子似能看懂阮江月的眼神,将方才她所说阮星澜之事一一道来,竟是和先前阮江月说的一字不差。 阮江月身后的青鸿和青梨都被惊住了。 过耳不忘? 那男子也有些发愣,讪讪地挠了挠头,“我记得这样清楚呀。” 第6章 阮星澜 阮江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记得清楚就最好,我来时带了几件衣服,你试穿一下。” 青梨欠身退走,没一会儿拿了一只灰色包袱进来。 那里的衣服,是阮江月出城的时候随手在成衣铺买的。 怕男子不会穿,阮江月示意青鸿前去帮忙。 片刻之后,男子重新回到房间。 他穿着粗布灰衣的时候瞧着身子瘦削。 没想到穿上这种立领束腰的武人服侍竟很有些强劲之意。 且他背光而来,面部轮廓更显立体有型,瞧着英姿勃勃,当真有些少年将军模样。 阮江月站起走到他身边,左右上下都瞧了瞧,停在他面前打量片刻,抬手拨向他的发。 男子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阮江月说:“别动。” 男子只好站住脚步。 阮江月手指在他两边额角比了比,随口问:“你记得你自己几岁吗?” “十七八?”男子下意识地回答完,皱起眉头来,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吧?” 阮江月睇了他一眼。 他的皮肤细滑,身姿、语气、眼神、动作等看起来的确生机勃勃,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只是比一般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高。 这倒没事,有军功的少年将军,高一点正常。 “你把头发放一点下来。”阮江月说。 男子应了声好,如她所言的,放开束发的发带,拨了些碎发垂在两边额角,重新束好头发:“现在?” 阮江月点头道:“可以了,衣服……不太合身,我让人重新去买,我会在这里留几日。” 当晚青鸿就重新拿了衣裳来给那男子穿戴。 这一回选的衣服尺寸更合适,料子也更好,那男子穿上身后,阮江月对穿戴这方面便彻底满意了。 之后两日又与他说了许多阮星澜的细节,还与他对了两次招。 阮星澜战场上是用枪的,但也佩剑,骑射更不必说。 要扮阮星澜,不能说做到百分百,起码也要有个几分相似。 巧的是,这男子一开始看到兵器有些发愣,被阮江月动手攻击之后,他竟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使得,射箭也极为利落。 仿佛那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 男子起初很是惊异,后来大约习惯了也便淡定了。 倒很有些随遇而安的开朗。 休息的间隙里,男子忍不住问她:“难道京城没人见过阮星澜吗?不会穿帮?” “不会。” 阮江月淡漠道:“阮星澜是威北将军在北境收的义子,立功之后北境并不安宁,所以他没有回朝面圣。 一直就在北境,偶尔会为粮草奔走,也偶尔会去定州,帮威北将军照顾下妹妹。 我和姑姑情分重,姑姑身子又不好,担心我不能前来看我。 所以请你这个做义兄的,乘着入京面圣的时机前来看望我这个做妹妹的。” 阮江月前面几句是说事实情况,后面一句,则是给他这个忽然回京的“哥哥”找好了理由。 男子点点头表示明白。 阮江月喝了口茶:“等会儿带你去试试骑马。” 男子欣然应了声“好”。 …… 出发路上,阮江月想他几乎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想来骑马这事应当也很顺利才是。 却不想到小溪边上,青鸿将马儿牵到男人面前后,他却神色踌躇,很是犹豫。 “怎么不上马?”阮江月问。 “我、我……哎……” 男人回头看向阮江月,欲言又止:“不知怎么,看到它我就感觉有点怵,好像会被摔。” 阮江月问:“你不会以前被摔过马吧?” “不知道……”男人摇头,微拧着眉毛沉思了片刻才说:“虽然有点怵,但也并不是特别的怵。”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后走上前,足尖在草地上一点便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握住了缰绳。 那动作矫健而潇洒。 端坐马背上时,腰背微弓。 阮江月说:“你看起来是熟手。非常熟练,能人马合一的那种熟手。” “是吧?” 男子愣愣地看看自己的手,视线从握缰的手缓缓掠过,落到马鞍上,马鬃上,轻轻上扬摇晃的马头上。 远处青草随风起伏,带起一层一层绿浪。 不远处小溪水流潺潺,叮咚悦耳。 他发了会儿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咧嘴一笑,眼底星光璀璨,满面潇洒生机:“没准儿我以前就是个将军呢!” 话落,他轻夹马腹,在草地上奔跑起来。 跑的匀速稳妥。 阮江月站在溪边,眸子微微眯起。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马儿嘶鸣之声,伴着那男子的低呼。 阮江月抬眸望去—— 马儿不知何故翻腾起来,想把男子甩下去。 那男子面容惊慌了一瞬后,勒缰把马匹立起,后极快地让马儿安分下去。 男子扯缰回来。 到阮江月面前后他翻身下马,抚了抚马儿的鬃毛感叹道:“马兄有些认生,如果我到时候骑这匹马入城,那还得与它熟悉一下才是。” 话落,他转向阮江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见笑了。” 阮江月眸子黑沉,其间似隐有暗光闪烁。 却又在阳光的照应下,那双漂亮的眸子一片黑白分明,瞧不见别的光影。 阮江月说:“从现在开始,你是我哥哥了,我会叫你做兄长,你可称呼我江月或者小妹。” …… 阮江月又留了一日,将自己所能想起的细节要素都与那男子交代了一遍。 离开小山村的时候那男子叫住阮江月,“你对你兄长的事情好像十分熟悉,那么多细节都清楚,好像每日在他身边一样。” 阮江月神色平静:“所以?” “嗯,没什么所以。”男子爽朗一笑,“我是有一点点好奇,当然我也知道这并不重要。” “嗯……你可以放心。 你救了我,救命之恩必定得以命相报,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阮江月点点头后上了马车。 车夫听得她一声吩咐后甩鞭,马车摇晃着从小道转向绿荫深处。 男子望着那马车的背影渐行渐远,轻叹了一声,“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浑身死气沉沉的? 定然是那婆家太过分,伤了这姑娘的心。 我既暂时做了人家哥哥帮忙解决,定要尽心尽力才是。” 话落,男子看着远处一层层随风起伏的绿浪露出微笑来:“暂时有名字了,阮——星——澜,嗯,好名字!” 第7章 阮星澜就是她自己 青梨陪着阮江月坐车。 车辕上,青鸿与车夫同坐。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后,青鸿的声音隔帘传来:“这个人真的很可疑。” “的确。” 车内,阮江月淡淡出声,“他的样貌、武功、谈吐都不像是普通人。” 当初阮江月坐船回京走水路,这人飘在水面上,被她捞了起来。 救他回来后,阮江月也吩咐底下人查过。 但关于这个人的一切犹如大海捞针,毫无头绪,现在他偏又什么都不记得,无法追究身份和过去。 他现在还答应阮江月扮她哥哥,一幅不在意过去,十分乐意的模样。 这样的人,怎么不可疑? 青鸿迟疑地说:“现在南陈四处边境都不太安宁,这个人要是别国奸细的话,那岂不是……” “奸细。” 阮江月轻声重复着。 她自幼随姑姑一起长大,耳濡目染保家卫国之事,对奸细自然是深恶痛绝,自己也解决过不少奸细。 往日听到奸细之事,便憎恨非常。 只是她现在命不久矣,竟听到奸细二字,都没有原先那般血液沸腾。 阮江月顿了片刻,平缓地说道:“我只用他几日,解决问题之后他就是废棋,这几日时间里,我们可以细细观察。” “如果事情解决之后不能确定是否奸细,那就直接杀了。” “既灭口,也解决后患。” 青鸿应了声“是”后没再出声。 青梨伴着阮江月坐在马车内,面色很是不安定。 又走出一段儿距离后,青梨终于忍不住扯了扯阮江月的袖子:会不会太冒险?万一被人发现不是真的阮星澜,那怎么办? “谁会发现?” 阮江月平平说着,目光落在马车车窗粗布挂帘处。 那块布随着马车前行,迎风起落。 外面的红花绿叶浮动在阮江月的视线里,脑海之中思绪飞掠而过。 她自小随在姑姑身边学文习武。 她十二岁时姑姑病了一场,病情严重的以为自己快不行了,想见兄长最后一面。 可那时连月下雨官道都断了,信也传不出去。 阮江月实在心疼姑姑,便私自带人离开定州前去北境军营,替姑姑去请了阮万钧到定州去。 姑姑知道后狠狠地骂了她一顿。 可她那一趟出行收获颇丰,更长了胆子。 之后她每年都会出去几趟,有时候去北境军营,帮姑姑送一些东西给阮万钧,有时候去别处。 姑姑虽担心,却拦不住她,又见她接连两年一切顺利,只能叹息一声罢了。 十四岁那年,阮江月又一次前往北境军营。 去时阮万钧被大靖人埋伏了。 她带人绕后突袭,救了阮万钧回营,后又听闻北境军中粮草吃紧,便与焚月城联系,帮军中筹集粮草。 那一次,她在北境军中待了半年时间,为军中立下大功。 又是以男装示人,便换了名字成了阮星澜,成为阮万钧的义子,做了朝廷亲封的宣威将军。 十五岁及笄,她受皇后胁迫要她替嫁。 曾想过将自己是阮星澜之事公知天下,或可不必替嫁。 但那样的话涉嫌欺君。 当时皇后又以姑姑性命威胁,阮江月怎么敢莽撞胡来? 阮江月只能受迫替嫁进入沈府。 当时她嫁进沈家带的产业一部分是姑姑为她置办的,一部分是她自己的。 为了照顾产业、看望姑姑,阮江月每年都会离京一段时间。 出京之后,她便换身份成了阮星澜。 她一向办事谨慎稳妥,在京城时低调做人,如此三年下来竟也能瞒天过海。 她就是阮星澜。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阮星澜的一切。 如今这京中之人拿什么来怀疑阮星澜的真假? 皇后要她找长辈来主持和离。 她太清楚自己的处境,哪会有什么长辈? 她若自己揭破身份,只会把事情弄的更加糟糕,耽误更多时间,走也走不了。 如此唯有找人来扮演阮星澜快速解决问题。 她也想过,自己手底下是否有人可扮演阮星澜。 但手底下的人分散各处,陡然要找合适的哪有? 恰逢自己救的这个人醒了。 她原是想着看一看,是否可行,却不想一试之下,这人正正恰当。 至于奸细,什么善后…… 如今她命不久矣,反倒更为冷静也更为冷血。 用完杀了,一了百了。 “成亲后要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忽然间,姑姑当初的含泪叮嘱从阮江月的脑海之中滑过。 阮江月眸子里似有微光轻轻一晃,眨眼平静无波。 她扯唇,自嘲一笑。 她从小与姑姑亲如母女,姑姑的那句话,她放在了心上,想自己过的好,也想姑姑能够放心。 所以她在沈家安分了三年。 她也曾期盼过婆媳和顺,姑嫂亲近,其乐融融。 她听说沈岩自幼习武,弓马骑射俱佳。 坐在花轿上的时候她甚至也想过自己和沈岩,成了婚可以切磋武艺,可以骑马射箭,他从军自己可随行…… 可惜期盼终成空,沈岩新房都不进,直接出征。 后来她才知道,因为沈阮两家婚约早定,沈岩很清楚自己要娶阮凌雪,也早早就为阮凌雪心动。 结果被皇后塞了一个自己过去,沈岩哪会满意? 她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和乐。 阮江月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养神。 …… 日暮西斜之际,阮江月的马车终于到了沈府门前。 她下了车,发现沈府已经披红挂彩地装饰了起来。 瞧着是为大婚做准备了。 有一个中年男子直接拦在了阮江月面前。 “二小姐!” 中年男子面若冷霜,很是不耐烦,也不曾给阮江月行礼便阴沉道:“你跑去哪儿了?夫人要见你!” 阮江月认得他。 威北将军府上的总管。 他口中的夫人,就是她那个自她出生就对她弃之不管。 后来她在定州多年,也对她从来不闻不问的威北将军夫人,她的亲生母亲温氏。 总管冷脸说:“你快些随我到将军府去,现在就走。” “没空。” 阮江月淡漠地说完,直接迈步要进沈府。 总管变了脸,“夫人相请二小姐怎能没空?夫人已经等你几日了,今天二小姐不去也得去!” 第8章 三年善意喂了狗 随着那总管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将军府仆役竟然冲上前来。 一幅要强行带阮江月离开的姿态。 阮江月后退半步站好。 她身旁的青鸿沉了脸色,抬脚飞踢,三两下将那些不识相的家仆踹的人仰马翻,倒了一片。 总管大惊失色:“二小姐?!你竟敢违抗夫人的命令,还敢动手!” 阮江月淡道:“掌嘴。” 青鸿应了一声“是”,正反手两巴掌,直接把那总管甩趴在地上。 总管呕地一声吐出两颗带血的牙齿,痛的面目扭曲站不起身来。 阮江月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要见我,就让她自己过来。” 话落,阮江月迈步上了台阶,直接进了府门。 守在门内的沈府仆人们面面相觑。 阮江月这些年在沈府,可算是谦和恭顺的,完全是好说话的性子,如今怎么这般癫狂吓人? 是了。 定然是因为少将军带回心上人要迎为平妻的事情!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试问哪家媳妇遇到这种事情,还能平心静气以待? …… 阮江月直接往自己的梧桐院走。 只走了一小段路,便见沈夫人身边的婢女快步跑来,满脸堆笑地说:“少夫人可算回来了。” “您都离家三日了,夫人担心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您现在回来了,快些去看看她,好让她老人家安心。” 阮江月随意地“嗯”了一声,却是没往沈夫人院子去,还是往自己的梧桐院走。 那婢女欲言又止,又不敢劝说,悄悄退下了。 回到梧桐院,阮江月招呼青梨更衣挽发。 刚换好了衣裳,头发只挽到一半的时候,门外传来沈熹尖细的叫喊声音。 “阮江月、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去见母亲?” “你凭什么让人扣着府上的银子,一文都不让动!这是沈家,不是你阮家!” “你不让动银子,哥哥的婚事怎么办!刁奴,别碰我,让我进去!” “阮江月你躲在院子里做什么,你给我出来——” 嘎吱—— 门板从里打开,阮江月半挽着发站在门内。 沈熹被梧桐院的仆人拦住了,她钗环满头妆容精致,只是一张脸涨的通红,一幅气急败坏的样子。 瞧见阮江月,沈熹立即咒骂:“你善妒小气……告诉你,你越是这样,我哥哥越不会喜欢你!” 阮江月微笑:“你倒是挺凶的,现在不是跪在我面前,求我帮你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了?” “这么叫喊,是真不怕我把你的丑事说出来吗?” “你、你——”沈熹脸色陡然青白,“你”了半晌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阮江月说:“你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全是我给你置办的,我小气?你怎么有脸在这里叫喊的?” 沈熹咬牙瞪着阮江月半晌,接不上话,气急败坏地转身跑走了。 阮江月转身回到了镜台前。 镜子里,自己发丝半挽半垂,她只看了一眼,挥手说道:“不盘了。” 这沈家妇她不做了。 …… 一刻钟后,阮江月带着青梨到了沈夫人的院外。 还未进去她便听到里头传出沈熹的哭叫声:“她骂我下贱不要脸,叫我劝哥哥死了娶平妻的心! 否则就要把我……把我以前的事情告诉所有人! 她说哥哥负心薄幸…… 她还说娘你无能愚蠢恶毒,才会教养出我和哥哥这样的儿女,她不会和我们善罢甘休的!” 沈熹越说哭的越是厉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夫人怒道:“她真的这样说?好大的胆子、好毒的嘴!原先我瞧她谦恭柔顺,却没想到竟是装的,骨子里这样尖酸泼辣!” “她就是这样说的,当时那么多人都听到了……娘,她怎么这样不讲道理,这样坏!” 沈熹哭道,“听说她把威北将军夫人派来的总管也给打了,那可是她母亲的人啊!” “她这是不是发疯?娘,我们怎么办!” 话落沈熹更是悲痛地大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夫人一阵心肝肉的安抚。 娘俩你一言,我一语可将阮江月咒骂数落了个彻底。 整个过程阮江月就站在沈夫人院外,等候通传。 她站的位置到院子里有很长一段距离。 若是寻常人,怕只能听到屋子里稍微大一点的哭声。 可阮江月自幼习武,五感比常人灵敏的多,那些话,是一字不落全听到了。 她容色平静,低垂着的眼底一片暗光浮动。 成婚三载,除去出京“看望姑姑、照看产业”的时间,她在京城的日子几乎日日到沈夫人这里来问安。 却是今日,才第一次听到沈夫人用那些词汇形容她。 大胆、恶毒、疯癫。 尖酸刻薄、下贱胚子、果真没人要的东西、半分配不上沈家。 阮江月安静地听着,默默思忖,她在沈府这三年里,沈夫人都是怎么说她来着? 乖巧懂事、能干贤惠、孝敬长辈、温良恭顺…… 这所有的夸赞,在这一瞬间讽刺、可笑到了极致。 三年善意喂了狗。 “少夫人,夫人请您进去说话。”婢女前来传话。 此时屋中哭喊咒骂已经停歇。 阮江月颔首,带着青梨入了院子,进了厢房。 房间里,沈熹哭的眼睛红肿,靠在沈夫人身边抱着母亲手臂,低头啜泣,身子一抖一抖的。 沈夫人坐在榻上,微笑招呼:“方才让熹儿去找你,这孩子说话没个轻重,惹你生气了,来,过来坐下说话。” “我就不坐了吧。” 阮江月淡漠地说道:“毕竟我这样大胆丑陋,尖酸刻薄,下贱胚子,活该没人要也半分配不上沈家的人,怎么配坐着?” “而且我还癫狂恶毒……你们这般嘴脸的人物,保不齐我一个忍不住,当场发疯弄死了你们怎么办?” 沈夫人大惊失色:“你、你说的什么——”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阮江月坦白,面容含笑,一双眸子却冷若北风刮面般阴寒。 “你们既如此看不顺我,很巧我也看透了你们,那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们沈家要怎样都随便你们,与我没有半文钱关系。” “我只有一件事情与你们清算。” 话落,阮江月拿过青梨手中账册一抛。 啪嗒一声,那本账册落到沈夫人面前的小茶几上摊开来。 第9章 我要与沈家断绝 沈夫人的目光瞬时落到账册之上。 沈熹问:“这是什么?” “这是三年来我为沈府贴补过的一应银钱。”阮江月冷淡道:“沈夫人可仔细看看清楚。” “贴补?什么贴补?”沈熹怪叫了一声。 沈夫人已经在翻那本账册。 沈熹也连忙去看。 当看到最后那一页,总计的银两之时,沈熹难以置信地喊道:“都是一家人你还记了账?而且算了这么多银子?” “沈家自己有产业,怎么可能用你贴补这么多!” 阮江月冷笑道:“我当你们是一家人,你们当我是一家人么?你们沈府又有多少产业?” 她不与沈熹废话,直接看向沈夫人:“这每一笔开销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可以和府上账房去对。” “你们要娶平妻,娶小妾,找通房,做什么都可以,娶多少都随便。” “但花了我的银子一文也别想赖。” “限十日之内将银子还来,否则——” 阮江月深深地看了沈夫人和沈熹一眼。 那一眼看着平平淡淡,无波无澜,却似带着霜刀冰剑一般的力量十足。 叫沈夫人母女竟下意识地齐齐打了个寒噤。 好像那一瞬间头顶挂了刀剑,随时都会掉下来取她们性命。 沈熹被吓哭了。 沈夫人在短暂的惊骇之后快速回神。 她起身下榻上前去牵阮江月的手。 “江月、江月你这是怎么了?我们是一家人啊,你怎么与我们算这种帐? 你是离家三日遇到了什么事情,受委屈了才变得如此疯魔了吗? 是了,你去见了皇后娘娘,你是去找皇后娘娘为你做主,被皇后娘娘拒绝,受了她的责罚吗? 你这孩子,哎,你怎么这么傻呢? 皇后娘娘她也是有苦衷的……如今四境不宁,朝中将领又少。 好不容易岩儿能为朝廷出力,那带来的白姑娘也能派上用场,皇后娘娘这才允了他们二人。 皇后娘娘是为朝廷大局着想,你这个时候找她,她觉得你不识大体,她又怎能不责罚你? 你放心,母亲会去找皇后娘娘为你说话的。 至于白姑娘进府之后你也不必担心,不管岩儿如何,在母亲这里,只有你才是明媒正娶的儿媳。 母亲只认你,沈府也只认你一个少夫人——” 阮江月后退半步,避开沈夫人的拉扯,冷淡道:“这些骗鬼的话留着和旁人说吧,我只要银子。” “限期十日,时间一到你们若还不出银子,后果自负。” 话落,阮江月利落地转身离去。 沈夫人追了几步连声呼唤“江月”,她理也不理。 倒是焦急慌乱下沈夫人跑的太快,竟绊到门槛上摔了个马趴,吃了一嘴的灰。 沈熹冲上去扶起母亲,朝着阮江月的背影破口大骂:“你定是在外面做了亏心事才跑回家来倒打一耙!” “成婚三年你每年都外出几个月,怕不是在外面找了姘头!” “你还敢跟我们算账?” “你给我等着,看看谁‘后果自负’!” …… 沈熹的叫喊咒骂,阮江月都听到了。 她的脚步却未有片刻停留。 回到梧桐院去,阮江月便吩咐青梨叫来府上各管事。 她虽自小长在定州姑姑身边,如今年纪也不大。 但因姑姑病痛缠身,对府务难免无暇分身。 因而阮江月从小自立自强,九岁就过问定州府宅事务,十二岁后基本掌管了全部。 后来到京城嫁入沈府。 沈府本是空壳、烂摊子。 沈夫人见她颇有产业能补贴窟窿,索性将府上一切交给了她。 阮江月深知要想府宅事务管得好,须得可用可信之人在手下听命,便将沈府一些关键管事做了调整。 她御下手段极好,如今管着要事的,都只认阮江月一个。 几日前她去面见皇后,已经吩咐账房在她回来之前一文银子都不能出。 也便有了先前沈熹跑来喊叫,说账房支不出银子的事情。 现在,阮江月要和这沈府彻底撕破脸,便须得与管事们正经地知会一声。 至于沈熹的叫喊威胁,她又怎会怕? 半个时辰后,所有要紧的管事全部到了梧桐院内,来见阮江月。 阮江月坐在厅中正位上,将先前青梨整理好的东西分发下去。 “这册子里面所记录的是诸位所管的各区域内,三年来用我私人的银钱为沈府所添置的东西。” “金银玉器,文玩摆件,桌椅板凳,厨房碗盘,围栏地砖……” “所有一切记录在册子上的,还请诸位核对后盖上印章,并收拾整理出来。” 管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迟疑,最后都将目光落到了站在最前面,头发灰白的管事身上。 他是沈府总管,在一群人中算是德高望重。 总管只好上前:“敢问少夫人,这……是何意?” “我要与沈家断绝,与沈岩和离,此为清算。” 阮江月这话一落,所有的管事瞬间呆愣,更面面相觑起来。 《南陈律》户政一列的确有和离说法。 但自来就没有人,真的会走这和离之路。 因为和离牵扯两方家族名声—— 一旦和离,男方家中必定被人判定为不忠不贤不仁不义不悌之徒。 女方也会被人默认判为尖酸强势,不好相与。 继而影响和离男女自己以及双发族内其余人。 为了保证两方名声,一旦婚事出现不稳妥,两方家中会私下商议解决,怎会搞和离之事? 且女子和离回家,多半会被家中视为罪人。 要么深居宅院,要么送去祖宅或是家庙,总之失去自由会困苦一辈子的。 总管深知阮江月的处境——父母不疼家姐不爱。 现在能不能和离且先不说,就算真的和离了,后半辈子只怕也难过。 他忍不住劝道:“少夫人,这事儿您或许太急了些,您可要三思啊。” 阮江月站起身来,目光沉静:“此事我已决定,各位只管照我吩咐做事便是。” “对了,我为各位准备了一份礼物,答谢各位这三年来为我尽心尽力办事,青梨。” 青梨颔首,带着两个婢女上前。 婢女手中捧着的漆盘里放着一排荷包。 青梨将那些荷包分发给每一个管事。 管事打开一瞧,目瞪口呆——每一只荷包里面都放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他们在沈府做管事,每个月的月例才六两! 阮江月又说道:“只要各位这件事情办得好,我离开沈府之时还会有赏。” 第10章 你想圆房绝不可能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更不必说,这十名管事原就是阮江月仔细选上来的,有几分忠心。 现在银钱在前……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很有几分心动。 片刻后,有一人领命退下。 接着是第二个、第二个。 很快所有管事便都领命退走了。 最后留下的只有总管一人。 他站在阮江月面前,捏着那装银票的荷包神色复杂。 阮江月走过去,将银票塞入他袖袋之中,“我知道您身子不好,就回家休息半个月吧,这府上的事情,您暂时不必管了。” 总管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那荷包却是也没拿走,原封不动地放到了先前的漆盘里。 青梨比划:他不想做这事,也不想要您的银子。 “正常的。” 阮江月淡漠道:“他是先前和沈老将军一起上过战场的,受伤才退下来做了沈家总管。” “他对这沈府情分深,不想背叛老主子。” “我这三年对他算不错,他也不愿意违了我的心意,我能理解。” 所以阮江月直接给老总管放假。 成全自己也不为难别人。 青梨点头,手指飞速翻动:前年老总管生病吃药,是小姐帮忙找的大夫付的药钱。 去年他儿子得罪人惹了牢狱之灾,也是小姐花了银子打点才能囫囵的出来。 还有今年,他家儿媳生了孩子身子孱弱,小姐送了不少补品去,这几年来,小姐可没少关照他。 从来没有莫名其妙的好和莫名其妙的坏。 都是人心换人心。 可是小姐对沈家的善意,没有换来真心相待。 只换来辜负和算计。 还是在小姐只剩下三个月生命的时候。 真相血淋淋的惨烈。 青梨看着安宁平静的小姐,忽然觉得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阮江月转身回头轻轻抱着她安慰:“梨儿姐呀梨儿姐,你哭什么哦,等小姐我真的不在了,你再哭也不迟嘛。” 青梨瞬间泪流满面,眼泪滴滴哒哒落到了阮江月的肩头。 她气的捶了阮江月两下。 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憎恨自己是个哑巴,不能说话。 她如果可以出声,一定要用最恶毒的话咒骂沈家这群牛鬼蛇神,一定要朝老天呐喊不公平。 小姐这样智慧通透的人,不该短命! …… 夜幕降临,月上柳梢头。 阮江月刚放下碗,沈岩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梧桐院。 与他同来的,还有那日阮江月看到的,与沈岩手牵着手眉目传情的女将军。 阮江月如今已知道这女将军的名号——白若雪。 白若雪人如其名,肤色白皙,弯眉大眼。 阮江月想,若她不是一袭武人劲装,梳着利落的圆髻,腰间还配着剑,而是穿上飘逸的轻纱长裙,定然是个水灵灵的娇柔美人。 他们二人还是牵着手。 白若雪好像有些不好意思,挣了挣。 沈岩不放。 于是白若雪抿唇片刻后,握紧了沈岩的手,坦然地看着阮江月:“我与沈郎情比金坚,你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拆散我们。” “哦。” 阮江月发出极其随意的一声来。 白若雪皱起了眉毛。 她觉得自己和沈岩的情比金坚被阮江月不屑、嘲讽了。 她便要说些什么。 沈岩冷面对上阮江月,率先开口:“你去冲撞皇后,离家不回,今日回家又惊吓母亲,咒骂熹儿。” “你还让府上的管事那么大的动作!” “我都说了,雪儿进门不会影响什么,你还是沈府少夫人,你何必这样闹?” “沈郎的话都是真心的。”白若雪接口,因为先前被阮江月不屑嘲讽了深情,她现在神情也冷了起来。 “你这样闹对你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沈郎更不会因此爱上你。 他说过,只喜欢英姿飒爽能与他并肩同行的女子,你常在深宅,原也帮不上沈郎什么忙。 现在你闹的越厉害,不过是越让自己出丑难堪,你何必呢? 况且我与沈郎成婚之后会回关口驻守,京城还是只你一个沈少夫人。 我们互不干涉不好吗? 你再闹下去,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冷静一点吧!” 阮江月淡道:“沈岩喜欢你这样英姿飒爽的女子?我怎么觉得沈岩是喜欢你的这张脸呢?” “而且你也叫雪,名字很好。” 沈岩眸光微变。 白若雪觉得她神色怪异,有些莫名。 但阮江月这样说,是侧面夸赞她的美貌和名字取得好。 白若雪下颌微微一扬,倒是颇为得意。 只是她的话却是说的漂亮:“沈郎才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他喜欢的是我功夫高,骑术好,能与他并肩同行,保家卫国,护佑百姓…… 我们是情侣,更是战友,可以永远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 这种情和信任,你一辈子都不会懂!” 阮江月眉梢一动:“哦,所以呢?” “所以请你停止一切莫名其妙的动作,好好做着你的沈少夫人,你的未来也无需担忧。 我与沈郎商议过了,你怎么说也是进了沈家门,他认你这个正妻,你可以从沈家宗族中过继孩子到你膝下为你尽孝。 或是等日后我与沈郎有了孩儿……” 她话到此处,眼底闪过不舍纠结之色,片刻后才似狠下心做了决定般咬牙说:“我们的孩子也可以过继给你。 还有我们在关口挣来的功劳、赏赐,都会有你一份!只要你在京城安分守己。” 她说的义正言辞,等着阮江月表态。 那神情,仿佛是已经给阮江月莫大的恩惠,莫大的施舍。 她做到这个份上,阮江月如果还不知道满足,就是不知分寸,大逆不道。 青梨听出这意味来了,气的手脚发抖。 阮江月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臂,无声地安抚着。 她看着沈岩:“这也是你的真心话?” 沈岩冷冷说:“不错!我与你本就是皇后撮合,我们并无感情,我想雪儿所说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顿了顿,他眼含抗拒和警告地补充:“你想圆房绝不可能。” 阮江月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们倒是慈悲心肠,把后路都给我想好了呢…… 可是你们凭什么认为,我就该乖乖受你们安排,该认命做着沈家妇,把一辈子都葬在沈家这块恶臭污烂的破地方?” 第11章 你和我姐姐长的真像 “你说什么?” 沈岩眯起眼睛,语气无比阴沉:“沈家恶臭污烂?要不是嫁入沈府,你现在还在定州那不毛之地过活! 沈家让你做了三年衣食无忧的少夫人!每年都会给你姑姑寄送补品,补贴银子。 我们还可以保证以后这一点也永远不会变! 就因为我不想与你勉强,你就将给你三年好生活的沈家这样贬损咒骂? 阮江月啊阮江月,你果真是失心疯了!” 他这两日都在外与同僚联络情分,基本到深夜才会回府。 今日却是下午便有府上仆人前去寻他,说是阮江月在府中闹了大乱子。 他当时正与白若雪一起,听到后纵然十分烦躁也赶忙回了家。 二人原以为也就是阮江月哭哭闹闹一下,甚至回来的路上,他和白若雪已经商议了解决的办法—— 无论如何,阮江月也做了三年沈府少夫人。 帮着沈岩尽孝照看长辈。 这不能当做不知道,抹杀了她微薄的功劳。 所以他们决定平心静气,真诚坦白地和阮江月聊一聊。 折中,取一个对大家都好的相处法子。 谁知到府上后,却看到管事们整理东西。 叫了人来一问,说是阮江月要清算,要和离。 这可把沈岩气坏了。 和离,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他德行不佳苛待正妻? 日后他如何在同僚面前做人,如何在官场中立足,又如何管理军队?! 他恼火之下就想发作。 可是白若雪劝他—— 像阮江月这样的深宅女子,还是爹娘放弃亲姐不管的可怜女子,成了婚,丈夫和夫家就是她所有的一切。 如今她苦等丈夫三年,想着丈夫回京能永远依靠。 结果丈夫带了心爱的人回来,不打算和她做真夫妻,她怎么能受得了? 撒泼打滚地闹一番实是人之常情。 沈岩感慨白若雪的懂事,也消了几分火气。 白若雪又体贴地陪他前来见阮江月,说女子更懂女子,更好劝服。 原是想好言好语分说清楚的,结果阮江月竟是听不清好赖话,如此的不识抬举! 此时白若雪也难以置信地看着阮江月,“你怎能如此不讲道理?!我们已经尽量体谅你的不易,你还想怎么样?” 想到什么,白若雪面若寒霜:“你坚持想和沈郎圆房?我绝不同意!” 阮江月面无表情:“你以为他是什么镶金边的不成?你把他当宝贝疙瘩,我却半分不稀罕!还有你——” 她转向沈岩,“你娘和你妹妹没把账册拿给你看?是我让你们沈家过了三年舒坦日子!” “你让沈家过舒坦日子……你在说什么鬼话?” 沈岩冷笑道:“你入府时候有多少嫁妆难道我不知道?这三年来你吃穿用度全是我沈府养着你——” “我原是不想和你算这种帐,你非逼我将话说的这样难听!” 白若雪也紧皱着眉毛,用一种不可理喻的神情看着阮江月,仿佛是没见过世上还有这等死缠烂打的。 阮江月说的不稀罕的话,她只当是气话,反话,压根不信。 青梨气的脸色发青,失控地手指翻转:一对狗男女在这汪汪叫什么,你们给小姐提鞋都不配! “你在比划什么?” 沈岩和白若雪不懂得手语。 但看青梨比划的飞快,手指不断朝下划,神色十足的愤怒,还夹杂着鄙夷和唾弃,不得不让他们关注内容。 阮江月却是看懂了那些内容。 她想要是梨儿姐能说话,这小嘴骂起人来,定然如淬了毒一样厉害。 沈岩和白若雪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猜测那哑巴婢女大约比划的不是什么好话,且阮江月表现也古怪,实在疯癫。 道理讲不通沈岩也懒得多说。 反正她无依无靠除了妥协认命还能如何? 他们已经够通情达理了。 沈岩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便牵着白若雪的手转身离开。 “喂,白姑娘。” 阮江月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轻飘飘的,“你可见过太子妃娘娘么?知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沈岩回头,脸色阴沉,“阮江月——” 阮江月淡定轻柔地继续道:“你知不知道沈阮两家原来的婚约,就是我那做了太子妃的姐姐,和你的沈郎?” “我姐姐不嫁,才叫我来圆的婚约。” “你和我姐姐长的真像。” “你、你说什么?”白若雪脸色煞白,满目震惊地看着阮江月,“你姐姐?” “是,我的姐姐。你道沈岩为何大婚日出征?你又知不知道我姐姐叫什么名字?” 沈岩大怒:“阮江月,闭嘴!” 阮江月无所畏惧道:“他没有娶到我姐姐,心有不甘,所以大婚直接前往边关。” “而我的姐姐叫做阮凌雪……你说你的沈郎看你的时候,是真的在看你,还是透过你在看别人?” “他叫你的那一声雪儿,真的是在喊你吗?” 白若雪如遭雷击。 她盯着阮江月看了良久,缓缓地将视线移到沈岩脸上,眼底满是伤怀,泪水急速凝聚,脚下踉跄的连连后退。 沈岩急忙道:“雪儿你别信她的——” 然而此时这一声“雪儿”如同火上浇油。 白若雪哭着转身跑走了。 “阮江月!” 沈岩满面怒色,咬牙切齿地念了一声,像是恨不得生吞了阮江月一般:“你怎能胡言乱语,玷污太子妃名声!” “哦,原来你更在乎的是我姐姐的名声?” 阮江月挑眉,眼底含着嘲弄:“你的雪儿都气哭跑走了,你不去追,还只惦记我姐姐的名声?你可真是白姑娘的好情人呢。” 沈岩一瞬间脸都气绿了。 他听着白若雪越跑越远的脚步声,再顾不上和阮江月纠缠,转身跑出了梧桐院。 青梨握住阮江月的手臂,眼神怨恨间手指翻飞:这两个人的脑子都有问题,根本听不懂人话! “是啊,我也发现了。” 阮江月淡淡说道:“他们既然听不懂人话,那就得用一些他们能听得懂的方式来交流了。” …… 沈岩追到河边时总算抓住了白若雪的手臂,一把就将人扯回怀中紧紧抱住,“雪儿、雪儿你听我说!” 第12章 替身 “你放手!放开!” 白若雪拼命地挣扎起来:“我真心喜欢你,你却将我当做旁人替身! 我白若雪虽是女子却也顶天立地,绝不做人替身。 放手——我要回眉山去,此后我们各走各路,再不相见!” “我不放!” 沈岩将人抱的越发的紧,快速又深情地说道:“你绝不是别人的替身,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白如雪或是在气头上,这些情话是根本不听,还是奋力挣扎。 沈岩则抱紧不放。 纠缠半晌后,沈岩拉着白若雪进了河边假山石林之中,强吻了上去。 白若雪“唔唔”两声抗拒地极为厉害。 挣扎之间还将沈岩甩了巴掌。 “啪”的一下,声音大的刺耳。 她武功极好,这一巴掌又是在气头上,下手极重。 一掌下去沈岩的脸就肿起了大半。 不过倒是叫她愣了一瞬。 沈岩快速反应,乘机又吻了过去。 白若雪反应过来之后又挣扎了起来。 可是沈岩将她抱的紧紧的。 白若雪为刚才的一巴掌有些心疼,在他强势的拥抱下,慢慢放弃了抗拒,陷在了那温柔的亲吻中。 良久良久后,缠绵的吻总算结束。 沈岩依旧将白若雪紧抱在怀中。 他气息不稳地说:“雪儿,我爱的是你。” “哼。” 白若雪伏在沈岩身前,也喘息不止,面色绯红。 但白若雪可没忘了要紧的事情:“你……和那个太子妃到底怎么回事?我真的和她很像吗?” 沈岩认真道:“沈阮两家原来是有婚约的,那时候阮家有两个女儿,一直没有明确说婚约是哪个。” 其实沈家所有人都默认那婚约是和阮家大小姐阮凌雪。 因为阮凌雪养在京城,沈家人瞧得见她的端庄贤淑,美丽大方。 阮江月放在定州不毛之地,自小无人管教,怎么可能配得上将军府沈家? 只是沈岩知道,这话现在当然不会说。 “后来娶阮江月也是双方长辈做主,至于大婚当日出征,这个你应该知道,当时西边战事紧张,百姓流离失所,饱受战乱摧残。 我怎能沉浸在新婚中不管不顾?这才立即出征,一切根本不是阮江月方才说的那样!” “真的?”白若雪仰头看向沈岩。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原本白皙漂亮的脸蛋染了红晕,在月光下分外娇艳可人。 沈岩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自然都是真的,阮家大小姐常在深闺,我与她基本没见过几次。” “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 “雪儿你相信我,我的心里只有你,绝没有其余任何人,阮江月那些话都是在胡言乱语。” “名字里的雪字也是纯属巧合。” 白若雪抿唇片刻,盯着沈岩说道:“你这张嘴总是抹了蜜,会说些粘缠的情话来哄我。” “偏我昏了头了似的,竟总会信你的鬼话!” “沈郎啊沈郎……我是爱你的,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该知道我身为眉山剑宗唯一的女弟子,师兄师弟中有的是倾慕我的人。” “我是爱你才离开门派跟随你的,你要是敢骗我,对不起我,我立刻就走!” “我都知道……我爱你,一生一世只爱你。”沈岩郑重地竖起三指,望向天上月亮:“明月为证。” 白若雪“嗯”了一声,抓下他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地靠入了沈岩怀中。 两人在月光下静静相拥,场面如此和谐美好。 沈岩轻拍着白若雪的肩头,心底却划过一张娇柔似水的面庞。 阮凌雪…… 当年他的确喜欢阮凌雪,可她成了太子妃。 他的喜欢无疾而终。 如今怀中的女子曾救他于危难,与他并肩作战,相互扶持…… 纵然起初他是因为她的脸忍不住靠近,可后面他是真的为她的坚强勇敢所动,他会爱她疼她一辈子! 忽然,阮江月的脸又从沈岩脑海之中闪过。 其实若论长相,阮江月和阮凌雪更像。 五官轮廓只鼻子和嘴唇有一些差别,然后就是眼神不太一样,阮江月更瘦些,其余简直是一模一样。 如果他当初成婚时能掀了盖头看一眼的话,或许—— “沈郎。” 白若雪温柔多情的声音响起。 沈岩立即敛了心神,眸光逐渐阴沉。 阮江月行迹疯癫,几近于撒泼打滚的姿态,哪能和阮凌雪相提并论? 便是与白若雪相较,也是云泥之别。 …… 其实这一日沈岩回府后便去见了沈夫人。 沈夫人和沈熹一番哭诉,说阮江月这三年如何糟糕,和管事沆瀣一气,还拿了个莫须有的账本,发疯似地说要和离。 沈岩听了只觉得阮江月莫名其妙至极。 但他心底里,更觉得阮江月不过小打小闹。 当年阮江月是被父母所弃,才被姑姑接到定州去。 哪怕嫁入京城,阮家对她也几乎是不闻不问的状态。 她没有任何依靠,拿什么谈和离? 如今最多撒撒泼成不了什么事。 沈岩觉得,外面的同僚联络更重要,便派人去给总管传话,让他管好府宅,不要让阮江月胡闹,后一心扎在外面。 总管秦伯三年来受阮江月太多恩惠。 又太清楚沈府情况,知道阮江月对沈府的贴补。 本就是夹在中间为难之态。 他又真心觉得沈岩这次过分了,十分同情阮江月的遭遇。 沈岩派出的人是传了话,可秦伯怎么好出面来管?便找了个出京求医的借口,直接躲出去了。 隔日,府上管事继续照着阮江月给的册子清算东西。 沈府四房没分家。 管事们清理点算东西,各房各院都瞧出苗头来,不出意外就闹了起来。 一个上午,几房的人闹了许多次到阮江月的梧桐院。 问她到底要干什么。 仆人守着院子不让他们进,他们就在门外叫喊。 一开始还只是大喊询问,后来气急败坏,再到后面就咒骂起来。 什么不敬长辈,什么违抗圣旨,什么尖酸善妒,什么疯疯癫癫…… 阮江月也并未客气,直接吩咐将吵嚷的人丢进湖里去。 那些吵嚷的人,有的是沈府长辈。 现在阮江月还是沈家妇,算起来他们也是阮江月的长辈。 阮江月这命令实在叫家丁犹豫。 但阮江月出手大方。 丢一个人赏银二十两,当场丢进去当场给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一个被丢下去了。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梧桐院外不远处就是人工湖,没多会儿便噗通噗通下起饺子来。 阮江月在梧桐院二楼窗边站着看,手拿轻罗小扇一摇一摆很是惬意。 几乎每个沈家人都说她疯癫发狂。 可她却觉得,这种发疯的感觉,从未有过的爽快。 她就是得让他们明白,沈府一家子,到底端的是谁的碗。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第13章 统一意见是休妻 沈夫人住的院子叫做松风院。 此时各房都来了人,带着贴身的下人,几乎将厢房坐满。 二房沈长虎和沈斌父子、三房夫人刘氏和女儿沈欢,都因为去质问阮江月而被丢进了人工湖。 沈熹原是想进去找阮江月理论的。 看到那幅场景完全不敢靠近,撒腿便跑了回来。 静默了片刻后,有人忍无可忍地出了声,接着所有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咒骂起来。 “她疯了、疯了!” “上不尊敬长辈,下不友爱小姑,沈家怎么会有这种疯妇儿媳!” “沈府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她进门!真真是个丧门星!” “活该岩儿不喜欢她!” “我支持岩儿娶平妻,等岩儿成婚就把这个疯妇关起来,家规家法伺候!” “应该休了她。” “对,就该把她休回阮家去——” 大家七嘴八舌地咒骂着,一声更比一声高。 沈岩的母亲大夫人赵氏靠在榻上,脸色阴晴不定,一直没吭声。 昨日她追阮江月时摔倒了。 这老胳膊老腿的竟是不经磕碰,扭了腰起不了身,现在只能躺着靠着休息,稍微动一下骨头就跟碎了似的。 身子的疼痛加上阮家月疯癫作为折磨心神,她现在的心情非常非常糟糕。 “好了!” 一声轻喝,所有咒骂数落的声音全部停住。 赵氏沉着脸,“你们在我这里骂她有什么用?有本事冲进梧桐院去骂,或是你们够厉害,冲进去和她动手,也能出几口恶气!” 众人都噤了声。 阮江月疯了。 连叔叔婶婶去她院子前问几句话都能被丢进湖里。 这根本是六亲不认。 谁敢去她院子前头骂? 更别提冲进去打人,出恶气了。 那不得被阮江月给拆了? 赵氏瞧所有人都闭了嘴,一幅胆小如鼠的模样,心里低咒了一声“指不上的软蛋”,才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二房夫人张氏说:“现在管着我们几房院子琐碎的管事,拿着册子点算院内东西。” “衣裳首饰、桌椅板凳、茶壶杯盏……连地上的一块青砖都不放过。” “我们过问,那做事的管家、婆子就说是少夫人吩咐了要清点,其余也不多说。” “但还是有些话从下人们口中传了出来,说是阮江月要和离,做这点算是要把她给沈家置办的所有东西全都拿走。” “她是沈家媳妇,为沈家置办都是花沈家银子,她不过操了点儿心罢了,怎么能说这个话呢?” 三房的沈长礼也怒道:“就是,当初给她掌家是看在阮家的份上,是看得起她! 这三年来她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日子反倒过的捉襟见肘起来,吃不饱穿不暖的。 多喝口酒都要看人脸色,沈家家大业大,何至于此?我猜她平素贪墨了不少公中银子。 现在咱们还没找她对账,她竟然敢这么撒泼,真是反了天了!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先对账,叫她把银子吐出来,然后把岩儿叫来,写休书休了她! 现在岩儿带回的那个白姑娘可是立了功的女将军,婚事也是皇后娘娘允准的,现在就算休了阮江月,皇后娘娘也不会说什么!” 二房夫人张氏点头:“对,就应该这样,我们沈家好歹也是开国的功臣,绝容不得被个外姓儿媳这样撒泼欺辱。” 沈熹义愤填膺地说:“叔叔婶婶说的是,我这就让人去请我哥哥回来。 原本当初我们盼着进门的嫂嫂也不是她,要不是皇后娘娘懿旨……” 她也知道皇后抢了沈家儿媳,让人替嫁堵沈家嘴的话是不能乱说的,话说一半气愤地咬牙闭了嘴。 顿了顿后沈熹又说:“她这三年每年都要外出一段时间,前几日又离府三天,去了哪也没个交代。” “谁知道她在外面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哥的事情?如果她和别人不清不楚……不洁可是大罪,够休她十次八次!” “更不必说她现在在府上发疯,早就犯了七出!” 四房夫人周氏听不下去了,冷冷出声:“你一个闺阁姑娘,长辈说话你插的什么嘴?还有,什么不清不楚、不洁?” “不确定的事情不要乱说,诬赖人家清白。” “好了!”沈夫人赵氏把沈熹拉近身边一点,护卫姿态明显,“她还小,这里也都是自家人,什么不能说的?” “再说了,她也没说错话,阮氏每年出去几个月是事实。” 周氏眼底闪过几分厌恶之色:“大嫂还真是护着你这个宝贝女儿……你们接着议吧,我院中有事就先回去了。” 话落她便利落地起身离开了。 三房的沈长礼和二房张氏又待了片刻,统一意见都是休妻,让赵氏找沈岩尽快办。 之后也离开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赵氏闭着眼揉着额角,只觉头疼的厉害,“这些蠢人。” 休妻? 说的容易! 沈家原就是个空壳。 她当初带来的嫁妆撑了一段。 后面撑不住时,阮江月到了。 阮江月嫁入沈府,阮家没给准备几个嫁妆。 皇后那里,出于对阮家的补偿倒是给了一些赏赐,但也都是什么屏风、摆件、画缸、桌椅等大件。 看着又大又金贵其实根本不值钱。 赵氏掌着沈家这个烂摊子多年,太过清楚过日子要真金白银。 正发愁的时候,细心的她发现阮江月吃的用的十分讲究。 她便试着与阮江月释放一点善意。 然后一点一点诉苦,哭穷。 时间久一点后,阮江月果然上套,出钱办了几件事。 之后赵氏再接再厉,直接把沈府这个烂摊子交给阮江月。 她时不时地哭泣自己的不易,然后说自己当初未嫁之时被父母苛待、不喜,被不公平对待。 阮江月也是被父母所弃的。 久而久之,便有同病相怜之意。 赵氏再口口声声说将阮江月当做亲生女儿对待,便将阮江月的心基本拿捏了。 这几年下来,赵氏发觉阮江月手中有私产,而且不在少数。 她原以为可以顺顺利利一直拿捏下去的,沈家指着阮江月过活。 谁知阮江月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什么,竟忽然翻了脸! “我们一直藏得很好,阮江月怎么可能忽然知道?”沈熹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看是周氏说的。 她气母亲当年骗她嫁进来,所以怀恨在心!” 第14章 我喜欢先下手为强 周氏比沈熹没大几岁。 加之周氏家中一般,沈熹很看不上她。 人前勉强叫一声四婶。 人后可就十分不客气了,都是一声轻蔑的周氏。 赵氏眉心又是一皱:“有这个可能……当初娶她进门原是想给府上帮衬一二,谁知道她没带几文银钱来…… 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阮江月的那些私产都不在嫁妆单子上。” “休了她就等于直接放手那些产业,以后府上怎么过活?” “你哥哥成亲怎么办?还有你的嫁妆……你马上要嫁入长兴侯府。” “侯府门第本就高于咱们,要是没有足够的嫁妆冲门面,你嫁过去会被看不起。” “这些银子都是要从她身上出的。” 沈熹眉头紧皱:“那现在怎么办?不能休她,她又在府上这样发疯,她也不会主动把银子拿出来的。” 沉吟了会儿,沈熹说道:“娘,我先前的话可没说错,她经常外出,谁知道外面有没有姘头? 就这一条,任何女人都受不住,咱们可以在这里做点文章。 反正她父母不管她,她那个太子妃姐姐也不理她,皇后娘娘更不可能向着她。 只要我们办的有分寸就好。” 赵氏眸光一动,“你说的有些道理。” 不洁可是大罪。 如果能抓住阮江月不洁的罪证,作为把柄,要阮江月乖乖听话拿钱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抓罪证不是容易的事。 短时间内也不好抓。 赵氏深吸口气,“我猜她现在这样发作应该是不满你哥哥带了人回来,再加上,四房周氏可能和她说了些咱们不好的话。 所以她不愿意了。 这样,我们先劝劝试试,把她稳住了,实在不行再用你说的办法。” 沈熹问:“怎么劝?” “让你爹去劝……”沈夫人目光转向窗外,“好歹你爹当初救过阮家人,情分在前,阮江月往日都给你爹几分面子的。” …… 梧桐院 阮江月挥手遣退了一个小婢女。 小婢女退下的时候,青梨上前塞给她一个小荷包。 小婢女连忙推拒不要,快步退走了。 青梨只好把荷包收好,朝着阮江月比划道:这小姑娘懂事,定然是四夫人专门交代了的。 “是啊。” 阮江月说:“什么样的主子就带什么样的仆人,四夫人为人磊落,身边的人也差不多和她一个性儿。” 要说这沈四夫人周氏,当初能进门也和阮江月有些关联—— 沈家四郎沈长儒先天不足,身体不好,是个药罐子。 到了娶妻年龄的时候,沈家又是捉襟见肘,议亲时官宦贵族人家都是看不上沈家,便一直拖着。 波折数年后,沈长儒年龄实在大了,不能再继续拖下去。 恰逢那时候阮江月嫁了进来,也愿意贴补一二。 赵氏就立即把沈四娶妻的事情提上日程。 议来议去,最后选定周氏。 周氏年纪比沈长儒小八岁有余 周氏母亲顾虑他年纪大,又听说身子不好,就想定下之前见一见沈长儒,安个心。 可沈长儒那样,谁看了能安心? 赵氏思谋一番后,便让寄居在沈家的表亲冒充沈长儒去和周家相看。 沈长儒深居简出外头没几个人见过,如此蒙混了过去,让周家答应了。 之后等周氏拜了堂入了洞房,才发现一切,也已经晚了。 当时刚开始议亲,阮江月便出京了,只拿了银子给沈夫人。 等她回来事情已经结束。 她听到了一些风声便去问沈夫人。 沈夫人委屈哭诉,说不那么做,沈长儒娶不到妻子,实在是没办法了,而且发誓会对周氏好。 又哭诉她长嫂如母实在难为等等。 阮江月虽然年岁不大,但自幼见过太多无奈,知道许多不易。 当时木已成舟,阮江月又见沈长儒和周氏相处不错,还能如何? 便也罢了。 后来几年,她在四房的吃穿用度上一直关照。 周氏是个通透的,也投桃报李。 时不时给阮江月送一些东西,有时是自己做的茶果子,有时候是手帕衣裳等物。 到如今,沈府之人几乎全都漏出丑恶嘴脸。 只有周氏让人给她传了信儿。 青梨面色难看起来,咬牙比划:这群丧心病狂的,他们竟想休了小姐,还说小姐和人不清楚! 方才那小婢女是周氏派来提点阮江月小心的。 将先前松风院内大家所说都做了简短转述。 青梨听着,简直是气的头顶都要冒烟。 世上竟有这样一群厚颜无耻的人。 “能及时认清回头,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阮江月说罢,淡淡又道:“休妻会扣下妻子嫁妆不发,但我的嫁妆单子上没几个东西,我的产业银钱都是私有,捏在我自己手里。” 沈夫人怕还指望她的钱,给沈岩娶平妻、铺官途,给沈熹办嫁妆呢。 怎会休妻撕破脸? 沈夫人只会想办法把她留在沈家,然后能名正言顺动用她的一切。 可如今她的一切,已由不得她们来算计插手。 思忖一瞬,阮江月吩咐:“你去给青鸿传信,去长兴侯府办点事吧。” 青梨手指快速翻飞:小姐是要把那些旧事抖搂出来? “自然。” 阮江月微笑道:“沈家既能做得出,想必也是不怕别人知道的。而我,也断然不是让人欺到头上再慢半拍反应回击的性子。” “我喜欢先下手为强。” 青梨眼睛发亮。 这几年,阮江月管着沈家的所有,收拾过一些烂摊子,也自然知道沈家诸多不为外人看得到的事情。 这烂如污泥的沈府,有许多臭不可闻之事。 那每一件拿出来,都足以致命。 青梨已经开始想象,这件事情办之后,沈夫人和沈熹的脸会绿成什么样。 实在是太值得期待了! 她立即就给青鸿传了信。 等她回来时,就看到沈长青被仆人扶着到了梧桐院前。 沈长青是沈岩和沈熹的父亲。 阮江月嫁入沈府三年时间里,沈长青对她的态度是既不冷淡也不亲近,维持着客气的姿态。 沈长青当年在战场上被割断了手筋。 后来接续了,不影响正常生活,却是再拿不起重兵器,只能修养在家。 天冷的时候伤口的地方就酸疼难忍。 阮江月给姑姑搜罗伤药时,顺手也给沈长青搜罗了缓解酸疼的药膏,几乎每个月都会送过去。 青梨知道,那是因为沈长青为家国百姓流过血、拼过命。 是和阮江月姑姑一样的人。 所以阮江月对他尊敬,也照看。 青梨想,阮江月可能会见沈长青吧。 果然通报过后,沈长青被请了进去。 第15章 反客为主 梧桐院厢房内,阮江月客气询问:“不知沈将军前来有什么事?” 沈长青皱了皱眉:“你是岩儿的妻子,我是岩儿的父亲,你也该当称呼我一声父亲才是。” “他并不想认我这个妻,我也不愿认他那个夫,我们的关系名存实亡,何必勉强这一声称呼?” 阮江月把茶水送到沈长青面前,“将军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沈长青皱了皱眉。 其实他压根不想来。 是赵氏摆事实、讲道理,让他明白沈府如今处境,必须把阮江月留住,他这才不得不来。 他是长辈,来见阮江月这个儿媳已经是放下身段。 现在阮江月还不知礼数,更叫他心底多了几分不悦。 他的声音便冷了两分。 “当初你们的婚事是皇后做的主,这桩婚事对沈家,对岩儿来说都有很多的不如意,只是懿旨难以违抗。” 阮江月听出来了——要不是皇后懿旨,我们也不会娶你进门。 我们可是受了大委屈。 沈长青继续说道:“现在他有了心上人要求平妻得个幸福,我不认为他有错,当然你勤勤恳恳照看沈家三年,你也没有错。 你们都没错,现在更不必把场面搞得难以收拾。 这样,你退一步,他也退一步。 我可以保证他娶了平妻你也是沈家少夫人,你的地位永远不会变,如果他想让白氏在你之上,我第一个不答应。” “你保证?”阮江月眉梢微挑。 沈长青颔首:“我以沈家家主的名义保证,你若不放心也可以立字据,我去与岩儿说,他和白氏的第一个男丁过到你膝下养着。” “或者你喜欢儿女成双,也可以过继一儿一女。 要是你实在不安心,那就让岩儿与你生了孩子,再和白氏圆房。 你和岩儿没孩子之前,不许白氏生育。” 话到此处,沈长青重重一叹:“我知道你与岩儿拜了天地祖宗,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你难免对岩儿抱着许多期盼。 岩儿带了白姑娘回来还要迎为平妻,有些对不起你,让你伤了心。 可是这男女感情之事,实在是勉强不来。 如今我所说,我认为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阮江月唇角微勾,眼底兴味浓浓,“这些话是沈将军想说的,还是沈夫人请沈将军来说的?” 沈长青说:“不论是谁的意思,都是为了你好,你便答应了吧,你不吃亏的。” 阮江月淡淡地“哦”了一声。 这些话刚过耳,她其实已经分出来了——什么圆房、过继孩子的话怕是沈夫人的想法。 其余的话则是沈长青的。 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这事儿沈长青以前就说过。 阮江月可太明白了。 她端起面前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好,我要与沈岩和离。” “什么?” 沈长青眉头紧拧:“你在说什么?我说了半晌,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们已经尽力为你着想了。” “劝你别闹,你是皇后娘娘做主嫁到沈家来的,你想走想留,并不是你和沈家能做主的。” 沈长青到底是男人,还在官场打滚过,因此也看的更清楚。 当初这门婚事是皇后促成,阮江月想和离也得皇后答应。 “皇后答不答应就不劳烦沈将军费心了,沈将军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时候到了带沈岩签下和离书即可。” 沈长青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阮江月,“你真的失心疯了。” 竟然说出这种可笑的话来! 阮江月却微笑起来,“沈将军,您这个月没去六合巷三十八号小院坐坐吗?” 沈长青脸色大变,唰一下站起身来。 阮江月也站起身来:“那院中住着的夫人最近身子不太好,您不去陪她说说话,她心情能好吗?” 沈长青满目惊慌。 阮江月又说:“萍州官窑的时大人今年刚刚及冠,却已经做到了正六品,握着实权, 要是没有您的上下打点,他哪来这样的青云路? 对了,那位时大人还有个妹妹,就在六合巷内与那位夫人同住。 她今年才九岁,却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乖巧可人。 您这个月不但没去那院子里坐一坐,衣裳首饰也没送点儿过去,她们母女够用吗? 您说——沈夫人、沈岩和沈熹如果知道这些,会怎么样?” 沈长青面无人色,脚步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艰难开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凑巧。” 阮江月轻飘飘地说。 当时她的确是凑巧看到沈长青往六合巷去,就随手查了一下。 谁知挖出惊天大秘密! 沈长青在外面养了人。 对方是他年少时爱慕的官家小姐。 沈长青身份低微配不上,眼睁睁看那小姐嫁了人。 后来那小姐夫家获罪被冲为官奴,沈长青废了许多功夫将人赎了回来,之后便养在了外面。 这一养就是二十多年。 他和那女子生育了一儿一女。 为了养着那外头的三口子,他从沈家挖了不少出去。 每每拿钱出去,就说是打点官场,为自己、为沈岩铺路。 其实却是大半都给了外头的那三个。 沈家原就家产凋零,他拿出去的一部分甚至是赵氏的嫁妆。 阮江月当时知道这些事情,很是为沈夫人不值,觉得她可怜。 一直没有和赵氏说,是怕她撑不住。 阮江月后来暗中打压过那外室母子三人。 那个时姓的外室子,就是在被打压之后去到萍州的。 谁知沈长青在那里有能说得上话的,倒是给他谋了个不错的差事。 而如今,这些都成了阮江月手中,能为自己达成目的的利剑。 阮江月说:“烦请你做主让我和沈岩顺利和离,否则沈家别想安宁!你如果觉得我是危言损听,大可以试试!” …… 沈长青进梧桐院的时候皱着眉板着脸,其实很有几分长辈威严模样。 出梧桐院的时候,却是满脸青白,如丧考妣一般。 他健步如飞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怒声大喊,让人立即去把沈岩叫回府。 沈长青这些年在府上都很是温吞,从不曾发火。 这一下发作可将下人吓坏了,连滚带爬地退出去,没半个时辰就把沈岩请回了府上。 沈岩昨晚被白若雪甩了耳光,脸原是肿了起来的。 后来白若雪给他冰敷了好久肿便消了下去。 不仔细看也发觉不了什么。 所以他今日还是照常出门交际了。 但说到正酣畅的时候被叫了回来,心情自然是不怎么样,便面上也没什么笑意。 沈岩问:“父亲有什么吩咐?” “和离。” 沈长青语气如冰锥一样,“和阮江月和离!” 第16章 鸡飞狗跳 “为什么?” 沈岩先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后立即说:“不可能!” 他冷面说道:“父亲应该知道和离对名声的影响,我如今立功回朝,正是仕途上升的好时候。” “现在如果和离,会影响以后的发展。” 沈长青说:“你立下大功,朝廷还指着你继续守关,收复失地,只和离一点小事能影响什么?” “你不是喜欢那个白若雪吗?和离之后可以明媒正娶,难道你不想给她正妻身份?” “我自然不想委屈若雪。”沈岩正色说:“可若雪并不在乎那个,她爱我,愿意只做平妻—— 我与她已经仔细分析过如今形势。 阮江月是不怎么样,我也并不喜欢她,但阮江月好歹也是阮家人,是威北将军的女儿。 她姑姑阮嘉疼爱她,威北将军又与阮嘉兄妹情深。 威北将军就算是看在阮嘉的份上,也免不得对阮江月有些情分。 我又是阮家女婿,日后同在军中若受威北将军几分关照和提携,仕途会更加顺利。 一旦和离就得罪了阮家,恐怕还会受到打压,父亲难道希望我仕途不顺,还被威北将军打压? 我真的不懂您为什么会提和离!” 沈长青骂道:“你堂堂男儿,建功立业不靠自己,竟要靠着裙带往上爬?你的骨气和血性都去了哪?” 沈岩脸上闪过一抹僵硬。 他当然自诩顶天立地好男儿,自诩能屈能伸万事靠自己,必定能成就一番功业,名垂青史。 可是白若雪劝他说,有条件不利用就是天下最大的蠢货。 阮家、威北将军府就是可借助的条件。 至于阮江月……他和白若雪都愿意与阮江月共享功劳和荣耀,以后也不会弃她不顾了,阮江月不该有什么不满意。 她该感恩戴德与他们道谢才是。 这是成大事不拘小节。 沈岩心底原是有些抗拒的,还觉得白若雪怎么有些世故。 可回到京城,与官场同僚一番交际之后,他恍然间明白把握机会,明白人情世故的重要性。 威北将军的女婿这个身份,真的给他带去了很大便利。 僵硬只是一瞬后,沈岩就正色说:“我不会和离的,此事父亲不必再提。” “逆子!” 沈长青冷冷道:“为父不是在和你商量,为父已经决定让你和阮江月尽快和离,此事势在必行。” “父亲?” 沈岩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长青,“你也和阮江月一样失心疯了不成?和离对我、对沈家没有半分好处。” “放肆!谁失心疯?你敢忤逆!” 沈长青怒极,反手抽过去。 沈岩猝不及防,脸上被甩了一巴掌,瞬间就肿了起来,五个指印清清楚楚。 沈长青铁青着脸,一字字说道:“你既成婚,做了人夫,就不该在外拈花惹草,伤了正妻的心。” “可你招惹了外面的女人回来,那样的大张旗鼓,还把利用妻子裙带走仕途这种话说的如此义正言辞。” “你简直妄为男儿!我沈家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东西来?” “你听着,要么和离娶你喜欢的白氏女,要么就和白氏女彻底断绝,好好和阮氏过日子,你选一个吧!” 沈岩也面色铁青。 他被打懵了。 从小到大,沈长青第一次对他动手。 而无论是这巴掌,还是沈长青说的话,都让他无法接受。 明明一切都是为了沈家的未来好,沈长青怎能这样? “岩儿!” 就在这时,赵氏被人扶着到了。 只一进门她便看到了沈岩面上的巴掌印,瞬时间心肝肉地心疼起来。 她原是听说沈长青回了自己的院子,所以过来问问看,劝说阮江月的结果。 可却看到这幅场景,哪里还能稳得住? 她顾不上自己的腰伤便扑过去揪住沈长青的衣领撒起泼来。 “你这个死鬼,你自己没本事,儿子有了本事你还打他?你怎么能打他?从小到大我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 “家里的事你一件帮不上忙,从大到小哪件事情不是我在操心!” “现在你还要打人?你直接打我,你打死我算了!” 沈长青先被阮江月吓到。 后又被沈岩忤逆。 此时还被老妻撒泼—— 赵氏实在生气,也实在泼辣,又拉又拽又打又抓,好几下都弄到了沈长青的脸上。 沈长青心烦气躁恨的想杀人。 怒极之下,他反手将赵氏推走:“我生了他养了他我还不能教训他?你别再发疯了!” “哎呦——” 赵氏被推的朝后跌去。 隐约间似有咔嚓一声响,赵氏脸色惨白如纸,喘不上起来。 …… 听说那边出大乱子了。 青梨手指飞快地翻飞,眼睛里面满是幸灾乐祸:沈将军打了沈岩耳光,推了沈夫人一把。 沈夫人摔倒后被人抬回了松风院。 沈岩派人请了大夫去看,说沈夫人原就腰上有些伤,现在伤上加伤,动不了,要一直卧床修养了。 活该! 青梨鼻子哼出气来:让他们敢欺负小姐,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阮江月笑笑:“是啊,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嘛。” 他们做了亏心事,如今报应来了。 青梨上前扶了扶阮江月的手臂,比划道:沈岩肯定不想和离。 “看出来了,一为名声,二么……想来还要靠着阮家,靠着威北将军的威名,日后好在官场之中行走。” 阮江月冷笑:“算盘倒是打的响亮。” 她原是半刻不想停留,只想走的利索。 可他们非要不放。 那她便要将这沈府搅的天翻地覆,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作茧自缚,什么叫做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时,外面有小婢女快步跑来:“小姐,将军府那边又来人了,说请小姐务必回去一趟。” 阮江月说:“不必理他们。” 短短两日时间,威北将军府已经派人来请了许多次。 去了能说些什么,阮江月心中如明镜一般—— 不外是问她为何发疯癫狂,胡作非为。 然后便要她安分守己,要她不为自己着想也为阮家名声,为她那个太子妃姐姐的名声着想。 阮江月的脑中几乎能立即浮起自己那所谓的母亲—— 一张冰冷的脸,一双厌烦的眼,忍着不耐和自己说这些的模样。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 第17章 失心疯还能传染 松风院 赵氏被抬回来的时候人已经痛昏了过去。 沈岩派人请了太医来,一番医治后人总算是醒了过来。 她本来就上了年纪,如今是彻底伤筋动骨,只能卧床休息,动一下都像是要命那样的疼了。 沈家老夫人很早就没了。 赵氏嫁进来后,可谓是长嫂如母,管着沈家大大小小一应事。 现在她身子不爽,二房三房闻风前来看望。 四房周氏也听说了。 但一点不想掺和这些乌糟事,便推说沈长儒身子不适离不开人,遣人去赵氏院中问候了一声便罢。 二房、三房的,真心假意且不说吧,在松风院厢房里待了大半个时辰才离开。 如今屋中只剩下大房的人。 沈熹趴在赵氏床前哭的眼睛红肿。 沈岩站在不远处神色凝重,不但担忧赵氏的身子,更无法理解沈长青的言行。 “你爹……” 赵氏虚弱地出声,额头上密布着一层细汗,“人呢?” “他早走了!” 沈熹哭道:“哥把您送回来时他也过来瞧了一眼,但没待多会儿就走了,是他推的您,把您搞成这样! 他竟也不多等一会儿,问问太医情况,转身就走了! 他怎么这样无情!” 赵氏闭了闭眼,心中一片冷笑。 她和沈长青当初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成婚后两人之间一直是相敬如宾的过活。 她其实心里清楚,沈长青对她是没多少情分的。 有一次他多喝了两杯,还曾亲口说过,她太精明强干,实在让他喜欢不起来。 沈熹出生后,沈长青对她就越发淡漠了。 不过好的一点是,沈长青不会去外面拈花惹草,情分淡些就淡些。 谁家夫妻能永远粘缠,你侬我侬地过一辈子呢? 只要沈长青在大事上拎得清就够了。 可是现在…… 赵氏当时进沈长青院子,好像就听到他在大喊和离? 她缓了缓神,问沈岩:“你爹是不是说要让你和阮江月和离?说了吗?” 沈岩沉着脸点头。 “是真的……”赵氏怔怔:“竟是真的,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和离、和离,他是疯了吧!” 先前她让沈长青劝阮江月,分明把府上情况说的清清楚楚。 现在不能和离也不能休妻。 而是要晓以大义地将阮江月劝服帖。 结果他去了梧桐院一趟之后,直接跟着阮江月失心疯了。 这失心疯还能传染不成? 沈熹咬牙切齿地咒骂道:“我爹是被阮江月给灌了什么迷魂药吧!和离和离和离!真的和离对家里一点好处都没有! 原一个阮江月已经够棘手的了,现在我爹也来添乱!” 沈岩神色凝重地说道:“我瞧父亲是认真的,他现在出了府,怕不是已经去奔走和离的事情。 他对陛下有救命之恩,如果去请旨和离,可能陛下真的会允。 现在……他为什么忽然要我和阮江月和离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我们要怎么办。” 赵氏拧眉思忖片刻后说:“这样吧,你先派人去找找你爹,看看他到底是出去做什么了。 另外你亲自去找找白姑娘。 府里闹了这么一番,不知道外头有没有传出风声去。 她如果知道了会胡思乱想的,你得好好安抚,稳住了她。 我缓缓,好好想想办法。” 事到如今,沈岩也只能先照着母亲的吩咐去办,叮嘱赵氏好好注意身子后,沈岩便离开了。 他一走,赵氏就叫沈熹去找二房夫人张氏来。 沈熹疑惑:“娘现在身子这么难受,还找二婶来干嘛?她帮不上忙就知道抱怨,没得惹娘心烦!” “阮江月必须留在沈家,但你爹那边眼看着是指不上了,娘只能用另外的法子。” 赵氏脸色虚弱苍白,略微浑浊的眸子却闪动着精锐阴诡的光芒,“这法子,得你二婶子配合才行。” …… 这一日鸡飞狗跳地过去了。 按照阮江月的吩咐,各方各院的管事点算一直没有间断。 想来最多明天,册子上所有的东西就能点算结束。 夜幕降临,青梨给阮江月摆了饭。 最近阮江月的胃口不好,每每摆好了饭菜,都是只动一两筷就罢。 青梨担心她的身子,只能花上心思准备。 如今摆在阮江月面前的,全都是阮江月喜欢吃的,看着色香味美,十分诱人。 然而阮江月依然并不怎么饿。 从确定自己身患不治之症,只能活三个月的那天开始,她似乎就感觉不到渴、感觉不到饿。 再怎么样诱人的饮食,她都觉得乏陈无味。 再怎样美丽的衣裳、首饰摆在她面前,她也都觉得不过尔尔,心中毫无波澜。 阮江月想,这大概率是因为明白自己死期将近。 这些琐碎杂物,在生死之前当真什么也不是。 但她知道青梨十分担心,便也尽量多吃一点东西,让她的梨儿姐别有太重的忧虑。 青梨瞧她吃的比往日多了些,果然稍稍松了口气。 等阮江月喝了汤,放下碗筷后,青梨试探着翻动手指:小姐,我瞧您的身子和平日也没多少差异。 会不会是那些大夫看错了? 不如再请崔神医来一趟?或是我们再寻一寻别的神医…… 阮江月垂眸:“不必了吧。” 一个大夫看错是误诊,十个八个大夫看错怎能说是误诊? 崔神医,更不可能误诊病情。 青梨眼眶又失控地泛了红。 她连忙收敛了情绪,手指快速比划:等解决了京城这里的事情,咱们去到外面转转,走走看。 其实民间有不少高手,没准儿能对小姐的病情有帮助呢? 青鸿已经传出信儿,让各地都留意名医和方外高人了,小姐千万别灰心。 阮江月其实已经不抱希望。 只是不想驳了青梨的心意,便笑着应了声“好”,后又问起旁的转移了话题:“那个人如何?安分吗?” 她问的是那眼睛很漂亮,浑身充满生气,准备冒充她哥哥的“阮星澜”。 那人被她留在了京郊。 现在一座小镇上,等候时机,也等聚集一些人手。 阮星澜是宣威将军,回京身边定然要一队军中亲兵跟随才妥当。 要想不被人识破,便需认真准备一番。 青梨点头,手指翻动:很安分,每日正常饮食睡觉,上午会分出时间骑马,下午会练兵器。 他说自己骑马和兵器都不熟练,怕到时候出岔子。 他还会问青鸿,小姐以及阮家的一些人、事,说是要做充足的准备。 青鸿便酌情与他点了一些。 空闲的时候,他还是盯着自己那个镯子看……青鸿的意思是,他看着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青鸿也并没有查到什么。 第18章 嫂嫂美貌惑人 阮江月点了点头。 随着青梨描述,她眼前大致描绘出了那些场景。 想起那男子眼底的生机盎然,阮江月扯了扯唇:“他倒是能随遇而安。” 他都忘了前尘往事,不知自己身份,不知是否还有亲人伙伴了,却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 对自己这个陌生人,他并没有多少怀疑,随意信任。 让他扮做她哥哥,他也欣然答应,还很是上心、入戏,完全是一幅乐于助人、报答救命之恩的模样。 随意,却又真诚。 这样的人…… 如果他不是奸细,不是别有用心的话,倒是个妙人。 只是如今阮江月因命不久矣,心境早已变了,这点滴的杂乱思绪不过是在脑海之中随意的一闪。 一个小婢女快步而来,“二夫人在松风院待了大半个时辰,回去自己院中,便请了二房的公子去说话。” 阮江月问:“她先前不是看过沈夫人走了吗?” “是走了,后来小姐又让人去请了二夫人过去呢。” 阮江月眸子微眯。 二房的张氏和赵氏虽是妯娌,同在沈府生活,但背地里相互看不顺,情分很一般。 如今这节骨眼上,赵氏腰痛的卧床起不了身,竟还单独叫张氏过去说话? 稀奇。 青梨遣退那小婢女,朝着阮江月时面露忧色:她们会不会计划着怎么对付小姐? “十有八九是。” 阮江月指尖微动,拨的茶盏碗盖晃起来,叮当脆响,“我的私产、我威北将军女儿的身份,对沈家都有用。 我在他们的眼里,是一头可以永远供养沈府的肥羊。 她们怎么可能轻易放了我? 原想着让沈长青劝我,结果沈长青反倒叫嚷着要主持和离……现在她们怕不是要出些阴损招数,让我不得翻身了。” 青梨满面怒色:这些狗贼、臭不要脸蛀虫、天杀的混球……也不知道她们打算做什么?这叫我们如何防备才是? “不管他们打算做什么,总会出招。只要出招就有苗头……” 阮江月眯着眸子思忖片刻,吩咐:“梨儿姐,你等会儿带个人去,把沈熹捆了藏起来,或许用得上。” 深宅大院,对付女人最快准狠的手段,便是清白。 她猜,赵氏和张氏合谋之事必定与清白有关。 不管她们如何出招,她都会让她们后悔来招惹她。 …… 傍晚时阴了天,夜深之后天空之中阴云依旧密布。 以至天上不见星月,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青梨带着人摸进了沈熹的院子里,将人迷晕带出去,藏在了府上一处废弃不用的地窖之中。 她悄摸着回到了梧桐院,打算要和阮江月禀报。 却进到房中后,整个人猛地定住脚步。 房中无人! 青梨快速将屋子里查看一遍,发现桌案上放着一封信。 信已被展开。 青梨亮起灯快速看过 信上说—— 要阮江月子夜时分前去假山石林赴约。 他可以帮阮江月顺利和离出府。 还说他知道威北将军夫人为什么遗弃阮江月,问想不想知道。 信上并没有落款。 从笔迹上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现在阮江月不在房中,怕是已经前去赴约了? 青梨脸色发白地捏紧了那封信。 赵氏和张氏商议着要对付小姐,这信十有八九就是她们设的陷阱! 纵然自家小姐很是厉害,但现在是孤身前去,实在让人忧心。 青梨在屋中停留片刻,快速将信收起,夜行衣也没换,重新隐入了夜色之中。 她已随着阮江月在沈府三年。 对于府上的一切,她都十分熟悉。 乘着夜色,青梨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假山石林外边,远远看到有两个家丁打扮的人在那儿守着。 左右踱步查看,十分谨慎。 青梨没有靠近,从后面绕了过去。 跳入石林走了几步,她听到了阮江月的声音:“所以你并不知道威北将军夫人为何弃了我?” 一个男人笑了起来,声音轻佻:“嫂嫂说笑了,我又不认识威北将军夫人,怎么知道她为何不要你?” 青梨双眸睁大,脸色铁青。 她认得这个声音——是二房的沈斌! 石林之中,沈斌缓缓走近阮江月面前,勾唇笑道:“嫂嫂……嫂嫂美貌惑人,我每次看到你都走不动道。 你这样的美丽,沈岩却不知道珍惜,到现在都没和你圆房,真真是暴殄天物。 不如让我来疼疼你吧,你成婚三载都不知道做女人的乐趣,实在是太可怜了,我真的不忍心。” 阮江月旋身躲开,“是你娘和赵氏让你来的?” “还有力气躲?” 沈斌诧异地挑了挑眉。 他在进假山石林的路上点了迷魂香。 阮江月从那通道走过来,嗅了不少,按说早该软了身子…… 沈斌瞅着阮江月,断定她是在强撑。 如今的阮江月与他来说就是砧板上的鱼,翻不起浪来。 沈斌倒也多了几分耐心似的,好脾气地说道:“不错,她们知道我对嫂嫂魂牵梦绕,所以要成全我。” “我若和嫂嫂成了好事,便可娶了嫂嫂……嫂嫂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你,你便从了我——呃!” 沈斌话音未落,猛然间身子一抖,直挺挺地朝后跌了过去。 阮江月柳眉轻拧—— 她才要出手,有人先了她一步。 躲在暗处的青梨也有些傻眼。 她也正打算出手,但没来得及。 主仆两人警戒起来,甚至各自摸上了兵器准备随时应对。 伴着浅淡的衣袂之声响起,有人轻飘飘地落到了阮江月的面前。 阮江月立即抽出袖中匕首朝那人刺去。 那人反应敏锐,空手入白刃,将阮江月的手腕控制,推着她后退。 阮江月立即提膝,速度又快又猛。 那人陡然弯腰,手捂下身,闷哼之声俱是痛苦之音,“是、是我、是我啊……” 与此同时,又有一人落下,压低声音道:“小姐!” 是青鸿。 那面前这个男人应该是—— 阮江月抬眸看去。 她在黑暗之中已经许久,适应了光线。 这一抬头虽不能完全看清他的长相,但他那双清澈灼亮的眸子,阮江月不会错认。 是“阮星澜”。 他面庞有些扭曲,额角上挂着斗大的汗珠,很是痛苦。 可见阮江月方才那一下力道十足,毫不留情。 第19章 煽风点火、火上浇油 阮江月与他对视一眼,朝一旁招呼:“青鸿,过来扶他一把。” “是。” 青鸿压低声音快步上前。 刚探出手去,阮星澜已扶着一旁的假山石壁站稳。 他摆手出声:“不、不必,还是赶紧处理……这个人要紧……” 青鸿瞧他站的还算稳,便转向阮江月询问:“小姐,这人现在怎么办?” 阮江月命令:“把他搬走,我有用。” 青鸿颔首上前去,拖起了昏死过去的沈斌。 此处并非久留之地。 阮江月叫上青梨,与青鸿一起,几人从另外一条通道准备先回梧桐院。 阮星澜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 几人前行片刻后,阮江月忽觉身后人脚步凌乱,轻重不一。 迟疑间便回过头去。 小山一般高大的男人竟正正好朝着她栽过来。 阮江月连忙伸出双手,把人撑住:“你怎么了?” “头晕。” 阮星澜又往前跌了些许。 他脑袋朝下耷拉。 有清幽香气在他呼吸之间游走。 阮星澜眼皮动了动,才意识到是自己几乎靠在阮江月的身上。 他勉力一转身,背靠在旁边的山壁:“抱歉,不知怎么……四肢无力。” 阮江月皱了皱眉:“应该是迷魂香。” 她进来的时候就嗅到了那异常香气,所以早有防备,屏住呼吸,自是不可能中招。 青梨、青鸿都是老江湖,也不会中招。 这个男人却是不懂得防备,中了招了。 阮江月暗忖一声“麻烦”,一把拽过他的手臂。 青梨也赶紧上前。 主仆二人合作,连拉带托地将个大男人带着朝前走。 青鸿听到后头动静,扛着沈斌高低起落跑的飞快。 将人丢进梧桐院里放杂物的库房之后,他又快速折返,从阮江月和青梨手上把人接了去。 主仆几人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梧桐院。 青梨拉下隔断处的厚帐曼,点亮了房里的蜡烛。 青鸿把阮星澜放在了床边的方形坐榻上。 这是阮江月的房间,床自然是不能让这个外男躺的。 事实上,要不是阮江月示意带进房间,青鸿很想把这个人和沈斌一起丢在库房。 方榻窄小,阮星澜靠上去实在拘着手脚。 不过没人在意这个。 青鸿查看了阮星澜情况,对阮江月说:“低等迷魂香,吸入后会四肢发软神志不清,用量有些大。 他可能要睡一阵子,别的无妨。” “那就好。”阮江月颔首后,目光落到青鸿身上,“你怎么会带他来?” “他说想让小姐看看,他扮的像不像,也有点担心进度,说小姐一个姑娘,怕被欺负了。” “他担心你就带他来?” 阮江月挑眉:“如果这个人是别有用心呢?” 青鸿讪讪:“属下也以为不能掉以轻心,但这个人实在看着……很是真诚,不像细作、不像别有用心。” 而且青鸿已经好几日没见到阮江月了,着实担心。 如此便一起来了。 阮江月听着,无言了片刻,“你见什么时候坏人脸上写了字的?” 青鸿尴尬地笑了一下。 但此事并不是要紧事,眼下当务之急是沈斌,张氏和赵氏这几个人。 阮江月询问青鸿长兴侯府的情况。 青鸿快速回禀。 长兴侯府那边已经办妥,原是只等侯府那边的人上门来了。 现在,沈家做这种下作事。 沈斌和沈熹也被她捏在了手上—— 阮江月坐在烛台一边,顶着噗嗤跳动的火苗看了片刻,轻轻勾唇,眼眸之中幽光起伏。 “既使出如此阴损招数……可莫要怪我煽风点火、火上浇油了。” * 却说张氏和赵氏一拍即合,派人给阮江月那边送了信、又送了沈斌离开后,便聚在松风院内等着事成。 两人做妯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夜半守在一处。 不过因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因而一直沉默着。 便这样静悄悄了良久,赵氏腰疼,免不得发出点不适的声音来。 扰的张氏很是烦躁。 只是又不得发作,只能一忍再忍。 倒是赵氏疼的实在难受,等的实在心焦,就随意地找了话题:“这回如了斌儿的愿,我也算你们二房的恩人。” 张氏皱眉说:“大嫂说的什么话?这等污浊下作之事……要不是为了整个沈家,我哪会同意? 斌儿是为沈家牺牲了自己,你不要说的我们占了便宜似的。” “弟妹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你那儿子早就被阮江月勾了魂儿,府上明眼人都看得见。” 赵氏冷冷道:“年前府上小家宴,他喝醉了酒,抱着一个婢女叫着阮江月的名字,做了禽兽之事!” “那婢女事后要死要活,如果不是我及时封了那婢女的口,你的儿子早就名声扫地了。” “这次的事情了了,你们会占到不少好处,弟妹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张氏微僵,脸色铁青地捏紧了手中帕子。 她做人母亲的哪能不知道那逆子的心思? 她素来要强,嫁入沈家就一直和赵氏拧着绳一样的比较。 比夫君的能耐,比儿子学文习武的成绩,比娶儿媳的身份。 结果是样样比不上。 沈二爷斗鸡走狗烂泥不上墙,没沈长青那运气能够救驾还让阮家欠下恩情,要嫁女儿还情。 沈斌子承父业,游手好闲。 文不成武不就眼看着也是废了大半,议亲数次都不成。 好的看不上他们,他们看不上差的。 本就叫张氏很是扼腕不平了。 结果沈斌竟然抽了眼,对阮江月着了迷。 沈斌甚至找她求过,想让她帮忙想个办法,能够对阮江月一亲芳泽,可将张氏气得半死。 背地里不知道骂了阮江月多少次狐媚子。 偏偏阮江月是沈家财神爷,她恨不得阮江月去死也只能忍着。 这一次沈岩带回个女子。 阮江月撒泼发疯。 张氏原想乘机能把阮江月休出去,也好叫她儿子断了念想。 至于休掉阮江月后沈家有没有银子用——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她压根不害怕。 结果现在事情搞到这个份上。 要下药谋算…… 等阮江月成了沈斌的人再被抓个正着。 一顶勾引小叔的帽子扣过去,沈家再表现出大度不追究的态度,她就只能困在沈家一辈子。 皇后和阮家也无话可说。 没准儿还要为阮江月的不检点补偿沈家! 那阮江月的私产银钱自然也要全归沈家所有。 到时,二房理所当然多分一些银钱。 这事看着二房占了大便宜。 可对张氏来说,这件事情就像是山珍海味吃一半,发现上面有只苍蝇,她想吃又嫌脏却又不得不吃那种感觉。 赵氏的儿子沈岩干干净净的。 为朝廷立功,迎娶喜欢的女子做平妻。 他的儿子却要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下做事,以后娶妻更难了。 张氏沉着脸半晌,心情糟糕透顶,朝外问道:“假山那边还没信儿吗?” 第20章 私通的罪名 府上一部分管事虽在阮江月手下。 但各房各院贴身的仆人都是个人的心腹。 今夜她们筹谋这种事情,都是叫了心腹来。 此时张氏问罢,外面很快低声回:“还没信儿,不过阮氏进去了,一个人去的。” 赵氏淡淡道:“年轻人血气方刚,这种事情总要多折腾一阵儿,弟妹别太着急,想必等会儿消息就到了。” 张氏冷冷哼了一声,别开脸去。 赵氏闭上眼睛靠在靠垫上。 看似面色平和,胸腔内的那颗心却跳的有些快,呼吸也微微绷住。 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她可谓是万分期待。 只因这件事情,能解决沈府如今困局。 至于阮江月……比起沈家、比起她的儿子、女儿的未来,就什么都不是了。 一定要说的话,那就只能怪阮江月命苦。 托生到威北将军夫人的肚子里,明明是旁人几辈子求不来的福气,却偏是不受父母疼爱。 嫁过来沈府,她又不能让沈岩喜欢。 说不定阮江月就是个天煞孤星的命吧。 赵氏腰疼的实在厉害,便只好胡乱思忖着杂事转移注意力。 她想起那日沈岩带着白若雪前来拜见。 白若雪长的很漂亮,性子也爽利,但白若雪容貌竟与阮凌雪有几分相似。 这小子不会还没忘了阮凌雪吧? 而且白若雪是江湖中人,没有身家背景,恐怕是很难帮衬上沈岩多少了,这孩子也是傻。 不知道找个有家世的。 想到此处,赵氏便想起沈熹来。 沈熹今年十六了,年前和长兴侯府长房嫡次子定下了婚约。 长兴侯府上三代都有男丁在朝中为官,而且都身居要职,在朝中极有势力。 那长房嫡次子如今也得了举荐,马上就要去京兆尹上任了。 虽只是做个少尹,但这么轻的年纪就坐那个位置,日后前途定是无量。 这样好的亲事,原本是怎么轮都轮不到沈熹头上。 但事情就是那样巧—— 去年中秋前夕,沈府女眷去寺中祈福,碰上一位老夫人被人冲撞受了伤。 阮江月带着沈熹去救护那老人。 当时不知道那老人身份,沈熹发了一顿牢骚,说阮江月喜欢多管闲事。 谁知回来没两日,长兴侯府就派了人来提亲。 她们才知道那日救的是长兴侯府的老夫人! 如此一时间喜从天降。 沈熹更兴奋地好几日没睡着,庆幸自己还好当时去照看了一下…… 如今沈岩立功,仕途明亮。 女儿也要嫁得如意郎君,日后一片坦途。 这个节骨眼上,决不能让阮江月破坏分毫。 赵氏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两人就这般静默地又等了许久,假山石林那边竟还是没消息传来。 张氏担忧起来:“都快要一个时辰了!” 赵氏也有些迟疑。 就算是血气方刚折腾一些,也不至于这样没完没了吧。 两人视线一对。 赵氏叫来心腹下人,要他去石林那里查看一下。 谁知那下人刚走没一会儿,就快步跑了回来,“大夫人、二夫人,石林那边的人来回话了,说是、说是——” 他话说一半喘起粗气来,可将张氏和赵氏都要急死了。 张氏连声催促:“说什么?你快点说啊!” “说是、里头没人了!” 张氏唰一下站起身来:“什么?什么叫没人了?” 那仆人调整呼吸快速回道:“二公子和阮氏先后进去后,家丁就守在石林外面等着了,一直等到现在,里头还不见人出来。 家丁就进去查看,谁知里头没人! 几个石洞都空空如也。” “怎么可能?”张氏怒道:“眼见着人进去,现在却没了?难道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赵氏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可找仔细了吗?” “里里外外都仔细找过了,根本没人,二位夫人,现在可怎么办啊?” 张氏急得直接出了厢房,叫上人亲自去找了。 赵氏神色十分凝重。 活人不可能插上翅膀飞了,中间定然是出了乱子! 沉吟一瞬,赵氏立即拿了主意:“去,就说府上进了贼人,叫看家护院的都拿了家伙什,四处搜寻。 把阮氏的梧桐院围了,看她在不在,如果在就进去搜! 府上其余各处也要仔细搜查,发现了二公子,便乘着乱子,直接塞梧桐院去。” 捉奸拿双,众目睽睽,到时候阮江月再难自证清白。 且就算找不出沈斌,只要能在阮江月的梧桐院发现和沈斌私通的“证据”,她一样是百口莫辩。 这私通的罪名,阮江月是背定了。 …… 寂静的夜被喧嚷声打破。 原本黑沉沉一片的沈府亮起灯火来。 仆人们来回奔走,气氛紧张。 没一会儿就有一队护院来到了阮江月的梧桐院外,重力砸门叫喊。 厢房之中,阮江月抿了一口前半夜的茶。 不但有些凉,还泛着苦涩之意,不过如今正对阮江月的口味,清爽醒神。 青梨比划:要开吗? “去开吧。” 青梨迟疑地看了床边方榻上的阮星澜一眼:那这个人—— “去开。”阮江月淡淡出声。 青梨想小姐自有主意,便转身快步出去了。 阮江月放下茶盏,站起转身,抓着阮星澜的腰带一提一送,不慎温柔地将人丢去床下面。 为防止他忽然醒来坏事,阮江月没忘记点他睡穴。 而后阮江月披上披风,放下头发才往门外去。 厢房门打开之时,护院已经叫喊着要冲进来搜查了。 不过被梧桐院内的人拦着。 阮江月冷淡道:“搜查什么?” 一个护院头目上前:“回少夫人,府上进了贼人,夫人要我等挨个院落搜查,好保证各位主子的安全。” “我这里很安静,没有人进来过。” “贼人神通广大,或许藏在什么角落,少夫人不曾发现……为了安全起见,少夫人还是让我等进去查看一下吧。” “我说没人就没人!” 阮江月冷冷道:“我是沈府的少夫人,是深闺女眷,你们夜半带着一群人进到我院中来,传出去外面会怎么说?” “若损了我名节,损了沈家颜面,你们谁能担待?” 第21章 赏罚分明 那护院头目是赵氏的心腹。 听到阮江月这样说立即冷沉了脸色:“其他院中也有女眷,搜查时将女眷移到外面,搜查结束再请回去。 一切都是为了安全。 到了少夫人这里,少夫人却坚决不让我等进去,莫非少夫人这院中……” 那头目话到此处住了口,目光耐人寻味。 头目身后的家丁七嘴八舌地吆喝起来。 “少夫人柔弱女子,听到可能有贼人潜入府上,拦着我们不让搜查就罢了,还瞧着一点都不害怕!” “难不成少夫人窝藏了贼人?” “还是那贼人进府本来就是和少夫人串通好的?” “少夫人不满少将军和白姑娘的事情,也不能做出这种背叛沈家的事情吧?” 赖嬷嬷是阮江月贴身的婆子,听他们这样诋毁自家小姐,忍无可忍地喊道:“放肆!你们怎么张嘴就乱说?” “你们哪只眼睛看到了!” 有家丁大喊:“要是没做亏心事,那就让我们进去搜啊,拦着我们不让搜查就是窝藏了贼人!” “就是!” 其余家丁大声附和。 那些怀疑质问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仿佛他们都已经看到,阮江月这院子里窝藏了贼人一样的言辞笃定。 青梨气的脸色发青,奈何口不能言。 只能咬牙,用最凶狠的目光瞪着那些人。 她恨不得自己的目光可以吃人,把这些满嘴胡说的人吞的骨头都不剩。 青鸿也冷了脸,双手紧紧捏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鼓动。 真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了他们的嘴! 这些人,红口白牙随意污人清白。 今夜之事一看就是陷阱圈套,他们竟还能如此义正词严? 可是阮江月没有下令动手。 青鸿满腔怒火只能暂时忍耐。 阮江月淡声道:“所以你们是一定要搜?” “对!少夫人若不让我们搜就是心中有鬼,做贼心虚!” “好!”阮江月直接侧身让开:“那你们就搜,如果能搜出你们说的贼人,是你们护卫家宅大功一件! 我自会予你们赏钱。 但若什么都搜不出——” 那护院头目问道:“搜不出又怎样?” “我掌府宅庶务,素来赏罚分明,搜出贼人是你们有功,该赏。若搜不出来……你们先前所说便全是污蔑中伤。 你们需为你们说的话付出代价。” 阮江月的声音幽冷而清脆,透过漆黑的夜色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如小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随着那几句话说出,阮江月视线也从那些家丁身上扫了一圈,眸光冷锐。 众人只觉,如似被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从面门上轻轻刮过。 只要一动就会被割破皮肉、血流不止一般的森冷可怖。 所有人都禁不住怵了一下。 那护院头目也被震住了。 竟心底生出几分退却之意。 可想起先前赵氏的吩咐和赏钱……头目心底鼓起诸多勇气。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黄毛丫头的眼刀子,有什么可怕的? 今日这桩办完,阮江月就再也不能如此趾高气昂了。 他冷眼与阮江月对视一瞬,挥手示意身后的家丁冲进了梧桐院。 青鸿在阮江月的示意下跟了上去。 那护院头目皱眉说:“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院中东西都是心爱之物,让我的人陪同在侧,也好提醒他们切莫损伤,如若损伤,盯住了人头,谁损伤的谁赔。” 护院头目沉着脸:“少夫人不会是想让你的人干扰搜查吧?” “黄护院——”阮江月冷冷道:“你的口气不像是来搜查贼人,反倒像是确定我这院中就有问题,专程来抓贼的。 你看到贼人进了我的院子?你刚才可没这么说! 还是,你是私下里受了什么人的指示,想借着搜查的名头,在我院中做手脚,好来栽赃于我!” 黄护院脸色微变。 话赶话到此处也只能任由阮江月派的人跟上。 里面很快传出叮铃哐啷翻砸东西的声音。 青鸿朗声道:“都小心着点,这院中的东西可不便宜,仔细打坏了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他喊完,便开始说某物多少银子,某物如何金贵,某物如何稀缺,某物是皇后当初的赏赐。 这一番下来,那些搜查的家丁都不敢乱碰乱翻。 一群搜查之人进去的快,出来的也快,都朝着黄护院摇头。 黄护院咬牙道:“当真没有?” 所有家丁全摇头。 阮江月说:“看来黄护院并不相信,那你可以进去,亲自再看一圈,青鸿,你陪着黄护院!” 黄护院是受了赵氏吩咐的,今日必定要搜出点什么来。 现在底下人不行,他就只能自己上。 他按了按袖袋之中的物件,进到房间里,想乘机放在隐秘处再装作是搜出来的。 可青鸿一双眼睛盯着他。 那眼神犀利如刀。 黄护院转了两圈都找不到机会,站在原地面如土色。 青鸿冷冷问:“黄护院不会想搜第三圈吧?我家小姐的院子这里花去这么多时间,别处不用去搜查吗? 万一贼人跑了怎么办?” 黄护院狠狠地看了青鸿一眼,败兴地从院子里出来。 这时,远处一队人提着灯笼奔了过来。 人还没到,张氏气急败坏的尖细声音就响了起来:“阮江月,你这个小贱人,把我儿子交出来!” 家丁们赶忙让开了一条通道。 张氏带着心腹的下人冲到了梧桐院前。 她带人去到假山石林之中里外都搜查遍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此时她一路跑来,钗环松散,额头鬓角还掉下几缕乱发,看起来十分狼狈。 她问黄护院:“搜出来的人呢?啊?” 黄护院摇头。 瞬间张氏双眸更毒蛇一样地盯住阮江月:“你把斌儿藏哪了?阮江月我告诉你,我儿子少了一根头发我和你没完!” “你儿子丢了?”阮江月笑了起来:“儿子丢了你就去找儿子,你找我有什么用?我可没见过你儿子。” “你撒谎,你分明去假山——” 张氏脱口而出,却看着阮江月眉梢轻挑之时,猛然回过神来。 阮江月缓步上前。 她身量高挑,比一般的女子要稍高一点儿。 站在张氏面前看着她,便是居高临下,颇有几分压迫之意:“我去假山什么?二婶怎么知道我去了假山?” 第22章 还挺纯情 阮江月又缓缓道:“二婶这么笃定你儿子丢了与我有关…… 莫非二婶知道点什么?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合计合计,没准能帮二婶吧儿子找出来呢。” 张氏面色惨白。 现在她若说出来就等于自爆了他们的计划。 可是那等下作之事,怎么能宣之于口? 张氏这一瞬脑子里一片空白,竟也想不到妥当的应对之法,张口结舌半晌什么都没说出来。 阮江月大发慈悲地说道:“看来二婶是急糊涂了,既然人找不到了,那就赶紧去找人,莫在这里浪费时间才是。” 张氏盯着阮江月看了半晌,果断转身带着人走了。 黄护院看情况不妙,也立即要带人走。 但阮江月怎能让他们这么轻飘飘离开? “站住!” 阮江月淡淡出声,青鸿立即带着几人上前,把梧桐院院门挡住。 将黄护院和家丁等都拦在了院内。 黄护院沉声说:“少夫人这是干什么?我们还要去别处搜寻贼人!而且少夫人刚才听到了。 二公子现在也不见了,我们还得找人!” 阮江月说:“是,我听到了,但你们方才污蔑之事须得有个交代。否则日后谁想污蔑我就污蔑我,在这沈府我如何立足?” “你想怎么样?” 黄护院阴声说:“你这样不依不饶耽误了时间,贼人跑了,错过了找寻二公子的最佳时间,出了事少夫人负不起责任!” “我自然不敢耽误搜查贼人、找寻丢失的二公子……我要的交代不会耽误太多功夫,只用片刻就好。” 阮江月话落,朝青鸿看了一眼。 青鸿颔首,一拳砸向了面前一个家丁。 家丁惨叫一声跌到一旁,吐出三颗牙齿来。 接下来,青鸿一拳拳砸出去。 方才污蔑阮江月名声的人毫无错漏,全部挨了招呼,也是毫不意外,每个人吐出三颗血牙齿。 当然也有人反抗,还有人逃窜。 但青鸿身手太好,出手奇快。 他站在院门前,颇有一夫当关的气势。 那些人反抗不了也逃跑不掉。 至于那些先前没出声的自然也没挨打,看这副场面大惊失色,很快就站到了另外一边去,连声呼喊自己没说。 打完家丁,青鸿朝着黄护院走去。 他目光阴狠面容狰狞,紧握的拳头骨节咔嚓作响:“该你了!” 下一瞬,重如铁锤的拳头砸了过去。 黄护院能做护院自是有些身手的,只是青鸿武功在他之上,出手又快又重。 砰砰两下,黄护院挨了两拳。 栽倒在地上吐出六颗带血的牙齿,惨叫呼痛蜷缩成了一团。 阮江月垂眸,居高临下地睇着他:“这就是满口胡言的代价,青鸿下手应该不算重吧? 现在你们领了罚,我也不多为难你们,快去搜查贼人,找二公子吧。 可别耽误了正事。” 话落,阮江月转身回了厢房。 倒了一地的家丁抱脸哀嚎。 那些没挨打的盯着他们目瞪口呆。 大家想起方才青鸿下手——能准确无误每一个都打落三颗牙齿,那得是多大本事? 还下手不算重? 青鸿那拳头下去,这些人满口是血根本是起不了身了。 这不算重? 那些站着的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的牙已经开始疼了。 这一番震慑,让他们不寒而栗。 他们再不敢磨蹭,拖着受伤的人轰然而走,很快就还了梧桐院安静。 …… 阮江月进了梧桐院厢房。 青鸿上前回:“沈斌在库房箱子下面的暗格里,没人发现。” “嗯。” 阮江月点了点头,“你办事我素来是放心的。” 青鸿原本是江湖上有名号的人物,各类经验都十分丰富。 阮江月与他主仆多年,不知觉间学到了青鸿许多谨慎的生存本领。 嫁入沈府,住在这梧桐院,闲来无事便挖点地窖,做点暗格什么的,今日这种关键时刻便都派上用场。 青鸿的手背上划破了皮,骨节也有伤痕。 阮江月猜是方才动手用了大力弄的,便让青梨先帮忙处置伤口。 阮江月则来到床前,踢了脚踏一下。 咔嚓。 床底地砖往两边分开,一个方正的地洞显了出来。 阮江月弯身朝里探出手,却猛地瞳孔紧缩。 脚踏处是机关。 她先前把阮星澜丢床底的时候,就踢动机关,把阮星澜藏机关内了。 那些人自然是搜查不到。 可现在,里头空空如也! 原本该在机关内的人没了? 他……明明中了迷魂香睡的那么沉,被丢进去前阮江月还点了睡穴! 这样一个人没了! “嗨。” 就在阮江月呆滞之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道男音。 阮江月仰头。 屋梁之上垂下一条大长腿,左右轻晃。 阮星澜微探着脖子朝下看,面部轮廓在一片灰色光影之中更显深邃,那双眼睛还是黑亮的不像话。 他的声音清爽浅笑,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你是在找我吧?” 话音落,阮星澜一个纵身,轻飘飘地落到了阮江月面前。 “我醒来后,从里头翻出来,正好有人进来搜查。我怕被看到了坏事,就上了房梁,我应该没惹出乱子吧。” 阮江月站起身来,深深地看着阮星澜,瞳孔忍不住微缩。 照这么说,他已经在上面待了一阵儿了。 她和青鸿虽不能说是绝世高手,却也是功夫不错,警觉性极好的,但他们进屋后,都没发现这个人在上头! 而且他自己醒了……他冲破了睡穴! 阮江月既惊又疑:“你吐纳控制的这么好,内息又如此厉害,那方才在假山,怎么中了招?” “你说那个香么?” 阮星澜讪笑:“其实一开始也没吸到的,后来你踢到我,疼的岔了气大口呼吸,然后就……呃,嗯……” 他有些尴尬,不说了。 阮江月想起方才自己那提膝一顶,下意识地低头瞥了一眼。 阮星澜微绷着背脊侧了侧身,倒似是被阮江月那一眼看的不好意思,脸颊上还浮起一抹暗红。 阮江月诧异,“还挺清纯。” 这都能脸红。 “咳——” 阮星澜虚握拳头在唇边干咳,企图掩饰尴尬。 可阮江月实在淡漠。 那无所谓的眼神姿态,就叫阮星澜的脸又红了一个度,晕染的耳朵也红了。 阮江月睇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我方才是用了全力的,你等会儿让青鸿帮你看看吧。 如果有什么不适及时处理,免得以后——” “没事——不用看也不用处理的,真没事。” 阮星澜连忙回应,也赶紧跟了出去。 第23章 佩服和叹息 青鸿和青梨在外头处理伤势。 阮江月和阮星澜的对话,他们二人都听到了。 阮星澜如此厉害,让二人十分惊诧,便免不得多盯着看了几眼。 阮江月问:“处理好了吗?” “好了。” 青鸿把上了药的手给阮江月看,“其实只是小擦伤,不处理也很快会好。” “是伤势就得处理才能好的更快,小擦伤也不能马虎……今夜的事情没了,等会儿还得辛苦你一下。” 青鸿忙说:“什么辛苦不辛苦,小姐说话太客气了,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是。” “嗯。”阮江月颔首,“沈斌不能留在梧桐院,还有沈熹……你找机会把人弄出去吧。” “放在何处?” “先藏起来,让他们找一找,担心一番再见机行事。” 青鸿领命退了出去。 远处还有灯笼火把在闪,找人的吆喝声不断。 青鸿的脸色无比的阴沉。 还好今夜遇到这事的是他家小姐,自己本事过硬可以从容应对。 要真是一般柔弱的后宅女子,只怕是要被这些人随便的污蔑栽赃,生吞活剥了。 真真是一群阴毒的豺狼虎豹! …… 厢房里,阮江月让青梨也去稍事歇息。 青梨警惕地看着阮星澜,站着没动。 阮星澜瞧出青梨的防备来,笑眯眯地说:“咱们都是自己人,姑娘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 “你不放心的话,到我床榻上躺着歇会儿吧。”阮江月上前,轻拍了青梨的手臂两下。 青梨沉吟片刻,才转向里头。 却当然是不可能休息,而是谨慎地靠在隔断边上,留意阮江月和阮星澜的一切。 阮江月察觉到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阮星澜认真说道:“你身边的人都十分忠心,可见你平素待他们都极好。” 阮江月并没心思与他闲聊。 她直言道:“青鸿要帮我办事,暂时得留在这里几日,没空送你走。 但你得离开。 以你的聪明,应该记得回去的路,以你的功夫,也能避得开府上的家丁护院,现在就走吧。” “嗯……” 阮星澜真诚道:“我想,我可以留下帮一点忙的。” “不需要。” 阮星澜是真的想帮忙,并不太想离开。 但瞧阮江月神色冷淡心意已定,阮星澜便也没有再说什么留下的话,只道:“那我就回去了,等你的通知。” “对了!” 刚走了两步,阮星澜停住脚步回头,面色迟疑:“我有个问题。” “什么?” “这沈府是泥潭虎穴,你的处境十分糟糕,你的父母……威北将军夫妇,难道都不过问么?” 还要让他冒充她哥哥来解决问题? “他们不会在意我的处境是否糟糕。” “为何?” 阮江月淡漠地说道:“我自小就被父母所弃。” 阮星澜愕然,下意识地说:“抱歉——” “不用。这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原是要等你进京之前告诉你的。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 阮江月下颌点向外面。 阮星澜颔首。 出了梧桐院,他几个起落跃出了沈府。 他动作快如闪电。 沈府奔走的护院家丁自是不可能发现他。 一边飞檐走壁,阮星澜的脑袋里一边思绪乱飞。 这一次碰面,他觉得阮江月身上那种死气沉沉更加浓重了,还多了几分阴戾的杀气似的。 他原本很诧异。 为什么鲜花一样的年纪,周身会散发出那等违和的气息。 可方才听到阮江月说出“我被父母所弃”时,他好像隐隐明白了…… 她不受父母爱护。 先前说假扮哥哥的事情时,她说过是替姐姐嫁的沈府。 如今她的丈夫要娶平妻。 婆家谋算她产业。 今夜那一番闹剧、那假山之中语气下流的男子,沈家分明是使了下作手段要算计她的清白…… 这种种对待、种种压迫不公,谁遇上了都得崩溃绝望。 而阮江月却能临危不乱—— 阮星澜觉得,她对接下去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胸有成竹的。 想起她那双漆黑深沉,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的眸子,他的心头不由地涌出一股激流,无比佩服这姑娘的刚毅和冷静。 脑海之中,又闪过方才阮江月说出“我被父母所弃”时的样子。 平静地仿佛在说“我不喜欢喝茶”一样。 那样的随意、那样的淡漠。 一个人,真的可以在提起自己“被父母所弃”的时候,那样的面无表情,冷淡平静吗? 阮星澜想,那应该是不知多少次期盼落空后,失望堆积成绝望。 然后绝望又堆积出的淡定吧。 他不由地轻轻一叹,暗忖自己可要尽心尽力帮她快些达成目的才是啊。 起落间,阮星澜目光左右游移。 这京城的夜好像有些熟悉,不过仔细思忖,却又什么也想不到。 布料摩擦在身上,腹下某处隐隐有些辣辣的刺痛…… 阮星澜抿紧了唇,左右瞧了瞧—— 暗夜无人。 他快速扯动衣袍,缓解几分摩擦的痛。 方才阮江月是真的下死手。 还好他关键时刻反应迅速,避开了一点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 松风院 张氏逼近赵氏面前,“是你出的主意,你说万无一失!这就是万无一失?现在你赶紧想办法,把我斌儿找出来!” 赵氏沉着一张脸。 她已经听说梧桐院那边的事情了。 她也没想到,阮江月竟有这等手段! 现在他们计谋不成人也丢了。 黄护院那波人还伤的十分厉害。 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劝道:“你别太担心,人肯定还在宅子里,等底下的人再找找看。” “丢的不是你的儿子你当然能说的这么轻飘飘!” 张氏不依不饶:“他现在不见人影谁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我告诉你,如果我斌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话一说完,张氏就大哭起来。 沈斌可是她的心尖肉,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赵氏腰疼加上计谋不成已经是无比烦躁,现在张氏哭丧似的嚎叫更叫她头疼。 只是目前也只能忍着,脑中飞速思忖着应对办法。 一个仆人跑进来,“不好了夫人,小姐不见了!” “什么?”赵氏盯住那仆人:“你说什么?哪个小姐?!” “咱们房的熹姑娘,她不见了!” 赵氏被惊的陡然坐起身来,扯着腰伤又重新跌回床上去,脸色死白,手指颤抖地指着仆人:“怎么、怎么回事……” 第24章 天翻地覆 仆人回:“方才各院搜查贼人,小姐院中的婆子被吵醒了起夜,发现小姐的房门开着一道缝。 婆子进去查看,发现守夜的婢女被人打昏,小姐被褥凌乱,人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见!” 赵氏气的大喊起来:“她还能莫名其妙插上翅膀飞了不成?一群废物,连院子都守不住——哎呦、哎呦,痛死我了!” 赵氏喊叫的时候情绪失控,牵动伤口痛上加痛。 喊完之时痛的东倒西歪,捶床哭喊起来。 张氏站在一旁只觉解恨。 方才她要赵氏找沈斌,赵氏说的轻描淡写要她“别太担心”。 现在好了,沈熹也不见了。 张氏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府上莫名其妙丢了两个人,真是反了天了,报官,必须马上报官!” “不行!” 赵氏面色扭曲,痛苦地喊道:“绝对不能报官!” 沈熹是姑娘。 这要是报官说夜半被人掳劫不见踪迹,找回来名声也要受损,那和长兴侯府的婚事怎么办? 让沈熹以后怎么办?! 张氏哪能不知道赵氏那点心思? 她丢了儿子本就无比担心,现在沈熹也丢了……今夜的事情实在诡异,要是不报官,府上谁能解决这事? 她也不管赵氏不同意,直接离开松风院,找人报官去。 至于什么名声的…… 她生的是儿子,无所谓什么名声不名声。 这些年沈家的荣耀她没享受到多少,沈家的体面也不关她的事。 她儿子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赵氏叫不住张氏,眼看着她走了,又惊又气之下差点昏死过去,眼睛都翻了白。 一旁的贴身仆人连忙掐她人中,又拍后背、又顺前胸,总算是让赵氏缓回了几分神。 她靠在仆人的怀中,出气多入气少:“将军、还有岩儿,他们……” “将军出府后到现在没回来呢,少将军被夫人遣出去安抚白姑娘,还有寻将军,不知怎么到现在也没回来。” 赵氏听着眼皮又开始翻白。 惹得一旁仆人连声呼喊。 “夫人您可得挺住啊,如今要您拿主意,您要是撑不住,现下可怎么办、可怎么办才好啊!” 赵氏翻了几下眼皮,终于是在仆人的呼喊和拍抚之下,缓了过来。 她遣了沈岩出去,让沈熹也早早去休息,只和张氏商议对付阮江月,是因为对付的手段实在污浊。 她不想污了子女的眼睛,想让他们都干干净净的。 可现在沈熹丢了,沈岩没回来,沈长青也不知所踪。 这可是塌了天,叫她怎么撑得住? 连着喘了好几口粗气,赵氏总算能发出一点声音来:“快去,给三房传话,让人拦着二房报官…… 他们是有女儿的,会顾忌沈家女儿的、的名声。 封了门,不让任何人进出。 把张淑云堵起来,绝对不能让她去见阮江月。 再派心腹出去,去找将军和岩儿,想办法,一定要尽快将人找回、找回来——” 赵氏撑着刚吩咐完,整个人就厥过去,昏死在仆人的怀中。 …… 赵氏管了沈府多年,还是很有些威信的。 她传了话,很快府门被封死。 三房的沈欢如今才十岁。 虽说三房父子也是游手好闲之辈,但对这个女儿却是在意的,一听牵涉名声之事,立即跑去拦截。 张氏被拦住。 眼看报官无门,张氏便想去梧桐院找阮江月! 下人看到沈斌和阮江月先后进了山洞是事实。 沈斌的失踪和阮江月绝对有关。 只要她和阮江月服软,那沈斌就能回来了! 可赵氏早先吩咐了。 大房的心腹连着三房的人,将张氏堵的死死的,绝没有去见阮江月的机会。 张氏气的哭喊起来。 沈二爷梦中被惊醒,满面困倦之意,用了好半晌功夫,也没理清楚情况,只知是张氏犯蠢把儿子丢了。 怒极之下,沈二爷一巴掌挥过去,“你这疯妇,儿子被你教养从小到大就没好过,等找到了孩子,我便休了你!” …… 整个沈府闹的天翻地覆。 左右邻居都被吵嚷到了,竖起耳朵听起热闹来。 这样的吵嚷,阮江月却是睡了一个多时辰。 天亮了。 沈熹和沈斌当然是没找到。 报官是没报官。 各房都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青梨飞速回禀着外面的事情,那表情姿态可算得上手舞足蹈,很是幸灾乐祸:大夫人昏死过去还没醒。 沈将军那父子也都没回来,不知道去了哪呢。 阮江月眸光淡淡:“婆母卧床不起,我这做儿媳的,理当去看望才是。” 青梨重重点头:咱们什么时候去? “现在。” 阮江月将碗中的红枣乌鸡汤喝罢,起身往外走去。 青梨赶紧跟上。 她们到松风院的时候,太阳刚刚冒头。 天边朝霞一片。 阮江月穿一身橙色衣裙,晨光照在她的身上更添柔和暖意,瞧着实在是生机勃勃。 而这样的生机勃勃,与如今的松风院,却是完全的背道而驰。 昨晚闹了一整夜,现在赵氏还没醒。 院子里的下人整夜没休息,更担惊受怕,此时一个个如丧考妣,蔫了吧唧。 阮江月身上的晨曦暖光是那么的刺眼。 她也不需要这些人见礼,不等人通报,直接进了赵氏的厢房。 有两个婆子反应过来要阻拦,直接被青梨扭住胳膊摔到了一边去。 阮江月坐到了赵氏的床前:“夫人一直没醒么?可找大夫看过了?” 她瞧着很关心赵氏的样子。 赵氏屋子里的婢女婆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拿不准。 阮江月抬手,掐上赵氏人中,又捏起她的鼻子灌了几口冷茶下去,动作又快又粗鲁。 边上的下人反应过来,刚要上前阻拦,赵氏却是猛烈地咳嗽着醒了过来,盯着阮江月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你……” “我救醒了你。” 阮江月慢悠悠地说:“好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三年的时间,情分还是有些的,你就不用谢我了。” 赵氏目眦欲裂,恨不得生吞了阮江月一样:“熹儿……是你!” 阮江月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淡淡笑着:“我先前说了要算账的,你不当回事,背地里还和我玩阴的? 你是觉得,你姜还是老的辣,想怎么揉捏我就能怎么揉捏我么?” 她微微倾身,笑容更多。 可那双黑亮深沉的眸子里却没半分笑意,阴冷的如含着霜刀冰剑,能把赵氏一寸寸凌迟。 阮江月慢慢说:“你不想利落地让我走,也好,我们就玩一玩。” 第25章 好好照照自己 “你……这个……这个……” 赵氏身子颤抖,目眦欲裂,几个字断断续续几乎是从齿封之中迸出。 但那咒骂的话儿还未完全说出,阮江月便抬手抚在赵氏的心口,轻轻地帮她顺着气,“我啊,最近的脾气非常糟糕。 我要是您,现在做事说话就会三思。” 那“贱人”两个字,瞬时间卡在了赵氏的喉咙里。 如似实物一般,卡的赵氏如鲠在喉,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样的剧烈,像是要把心肝肠胃都咳出来似的。 阮江月看着赵氏这副样子,满意地勾唇笑了。 她轻拍了赵氏两下,缓缓起身,潇洒离开。 出松风院后,青梨拿了帕子给阮江月。 阮江月擦了擦手上看不见的脏东西,径直回自己的梧桐院。 路过花园的时候,阮江月碰到了周氏。 周氏神色担忧:“昨晚……闹得厉害,你可还好吗?” “我很好。” “那……就好。” 周氏松了口气后,欲言又止地想要说些什么。 阮江月却朝她颔首后转身离开。 周氏抿了抿唇,终究是闭上了嘴巴,什么都没说。 等阮江月走远后,周氏垂眸苦笑。 这几年阮江月待她不错。 现在阮江月和整个沈家杠了起来,处境极为糟糕。 她其实想问问阮江月,可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的忙,愿意相助。 可她这点微薄的身份和本事,自顾尚且不暇,又用什么去帮忙? …… 阮江月回到梧桐院没过半个时辰,沈岩来了。 他几乎是裹着暴风雪一样地冲进了梧桐院,一双眼睛如寒风呼啸盯住阮江月,“你把熹儿藏哪了?!” 阮江月淡淡说:“什么熹儿?什么藏?” 沈岩步步逼近阮江月面前,“熹儿一个大活人怎会莫名其妙不见?定是你挟怨报复,便将人藏了起来!” 阮江月坐在院内廊下的栏杆上,沈岩站在栏杆外的青石地砖上。 他身形高大威武,逼近阮江月后弓腰低头才与阮江月视线相对,眼神冷冽吓人,居高临下,压迫力十足。 阮江月受着这样的威慑和压迫,却神色淡淡,唇角还勾出几分笑意来。 那笑意之中,几分讥诮闪动。 阮江月手中握着小团扇一摇一摆:“我为什么要挟怨报复?” “你装什么糊涂!”沈岩低喝道:“你对我娶平妻之事不满便对熹儿挟怨报复!阮江月,你不要太过分了!” 阮江月:“我要是你,我就好声好气地求一求,没准儿就能达成目的了。” “熹儿真的在你手上!” 沈岩难以置信地眯起眼睛。 他早上回府便被请去松风院。 赵氏一番遮遮掩掩添油加醋的哭诉——和张氏合谋打算坏阮江月清白的话她当然不会说。 她只说丢了沈斌和沈熹。 以及阮江月早上探望她时的恐吓威逼。 沈岩当即便被点燃怒火,冲过来找阮江月解决。 他虽质问阮江月沈熹下落,但实则心底觉得阮江月并没有掳劫、藏匿沈斌和沈熹的本事。 因而先前的质问更多带几分试探。 却没想到阮江月这样轻描淡写默认了? 一瞬间,沈岩的眼底满是嫌恶愤怒,“我原以为你只是善妒小气,没想到却是我想错了,你如此恶毒! 阮江月,我警告你,快些把人交出来!” “你倒先说说,是什么后果?” 阮江月歪头瞅着沈岩。 沈岩的怒火和威胁她半点不惧,“口口声声叫我把人交出来,你有证据证明我藏了她?” “还有——你为什么能总这么自信,觉得我是抗拒你娶平妻,所以要休书、要和离、藏匿沈熹?” 沈岩怔住。 阮江月站起身来。 廊下高出院内两个台阶。 她这一起身,便比沈岩高出半个头。 沈岩不知觉间已是仰起下颌盯着她。 阮江月字字如冰珠:“你嫌我,我又何尝不嫌你?不过是懿旨把我锁在了这儿,你倒以为是我要死要活非要赖在这儿? 你是什么天上地下十万里挑一的绝世好男人吗? 我就该要死要活地非要和你捆绑在一起,为了和你在一起还发疯撒泼做出一堆事情来让你质问贬低? 你院中有没有镜子?平日照吗? 如果没有镜子,湖里的水也能照的。 或者你嫌麻烦,你也可以直接撒泡尿,仔细看看自己的样子,你配得上我为你善妒恶毒吗?” 沈岩被这一句句话激的面色铁青,浑身颤抖起来。 阮江月眸光掠过他握紧的拳头。 上面青筋鼓起,可见沈岩已经怒到极致。 想必他从小到大都未曾受过这等言语攻击。 可沈岩上下嘴唇一碰,随意地就将最恶毒的语言砸到她的身上,并且不以为那有什么。 人啊,刀子不是捅到自己身上,永远不会觉得疼,总能义正词严。 阮江月心底生出报复的快感,语气更嘲讽冷嗤:“怎么我说点真心话,你就受不住了?想动手吗?” 沈岩眼神已如刀,却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他后退两步,阴声说道:“你该庆幸,我不打女人。但阮江月我警告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否则后果你承受不住!” 阮江月扯唇,“你不打女人,却可以贬低、侮辱、警告女人?风度这东西,没有就没有,何必硬装?” 沈岩的脸色已经青到不能再青。 这一瞬他看着阮江月淡漠嘲讽的眼神,真的很想一拳砸过去。 阮江月下颌微扬:“受不了了?我给过你机会的——让你休我你不休,如今这些,你就该受着。” 为防自己失控,沈岩果断转身离开,眨眼背影消失不见。 青梨拽着阮江月的衣袖摇晃,眼睛里面的崇拜简直要溢出来。 她家小姐可太厉害了! 她手指飞速比划:刚才他怎么不动手?他要动了手,叫他知道什么叫高手!小姐也可以直接动手啊! 阮江月拍了拍青梨的手背:“打架可不是好事,姑姑最不喜欢我和人斗殴了。” 可是有的人欠教训啊! 青梨想起沈岩方才的嚣张模样就觉得犯恶心,这种人是要好好教训,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青梨忽然想,小姐她虽是女儿身却极有胆魄血性。 以前若遇到这种事,阮江月定是不会轻易放过,必会动手,用拳头教沈岩做人。 可现在…… 青梨心里一阵酸涩钝疼。 她是贴身照看阮江月的人,觉察的最是清晰,因为不治之症,小姐的性子变了太多太多。 看似做事还和以前一样利落果断,可其实却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死气沉沉。 血性和生气,在阮江月身上急速消失了。 现在她只想一切顺利,能用最快的速度从沈家这个泥沼脱身,去定州看姑小姐,而后能求医,为小姐寻到一线生机。 第26章 肥羊谁也不想丢 阮江月一直待在自己的梧桐院内,外面的事情,她让人留意着,却不再主动挑衅沈家其余人。 沈斌和沈熹她也一直要叩着按兵不动,等一个恰当的机会。 沈长青是过了午才回府的。 他没想到,出去一遭回来府上却是天翻地覆乱成了一团。 赵氏拿阮江月没办法。 沈岩又在阮江月那处吃瘪,便只能让沈长青来一趟。 沈长青因为外室的事情被阮江月拿了把柄。 沈岩还不听话和离,真真是烦透了。 现在沈熹、沈斌不知所踪,报官不能报官,他还要去面对阮江月…… 一时间沈长青更加心烦。 但他不得不去。 阮江月还是客客气气地把沈长青请了进来,沏了茶,“和离之事,沈将军办的如何了?” 沈长青愣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是被请进来的,阮江月还待他是长辈之姿。 结果阮江月这一开口却说这个。 那姿态和语气……沈长青明确地感受到,阮江月不是在对着一个长辈说话,而是对着一个合作办事的人询问。 甚至他这个“合作办事”的人位置还更低她一等。 沈长青心里憋着火气,奈何把柄被人拿捏,只能忍气吞声:“户政那里去过了,请了户政官。 你若能让皇后不追究,到时候写好和离书,事情便可以很顺利。” 阮江月提醒:“和离要男女双方签字画押,沈岩会签字吗?” 沈长青沉了脸。 “他还是不答应?”阮江月挑了挑眉。 她都将话说的那样难听了,竟还能撑着不和离。 这沈岩的脸皮怕不是城墙那么厚。 不过阮江月也能想的明白。 自己对沈府来,就是一头肥羊。 只要给一个正妻的名分,就可以用着她的银钱养着全府,还能靠着威北将军府,保仕途顺畅。 谁又愿意轻易放手? “熹儿真的在你手上?”沈长青沉着脸皱眉说:“我已答应会让你们和离,你何必做这种事情?” 阮江月抬眸看他:“沈将军也关心沈熹?不知和六合巷那位相比,你更关心哪一个?” 沈长青面容一僵。 阮江月笑笑:“对沈熹,您一向很少过问,对外面的,您却是日思夜想,亲自叮嘱她的衣食住行。 还亲自拜访名师,教习她琴棋书画——”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也是赤裸裸的嘲讽。 他并不是那么疼爱沈熹,更爱惜的不过是他自己、以及沈家的名声罢了。 沈长青“唰”一下站起身来,脸色青白交错,咬牙沉默半晌,他才说:“我会尽快让你们和离。” …… 沈长青很快离开了。 回去他便叫了沈岩说和离的事情。 但沈岩压根不松口,还说和阮江月的婚事是皇后做主,绝对不可能和离! 因为皇后不会打自己的耳光。 沈长青气的要请家法,赵氏又哭喊叫闹。 一时间鸡飞狗跳,可事情却僵在了那儿,难有进度。 沈家四房都是住在一处,看似一家人,其实各有心思。 没事的时候客客气气。 有事的时候表面拧成一团,背地里相互取笑。 往日大房趾高气昂,现在栽跟头了。 二房仗着自己养了两个儿子用下巴看人,逢年过节分去更多的银钱布匹好东西,现在也吃了哑巴亏。 三房一直对他们不满,现在自然是笑的最大声。 四房从来沉默少言没存在感,这件事情上依然是悄无声息。 沈斌和沈熹不在府上,翻的底朝天自然也是找不到。 护院们府上翻找一番之后,便到外面去找,又不敢大张旗鼓。 京城很大,不报官,想靠着悄默默找出两个大活人,和大海捞针没两样。 如此接连两日,沈斌和沈熹都没找到。 整个沈府如同笼罩了一层阴云一样,压抑而窒息。 赵氏承受不住压力,只好把联合二房,让沈斌坏阮江月清白的事情,告诉了沈长青父子。 沈长青听了连骂愚蠢。 沈岩也惊呆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素来敬爱尊重的母亲,会背地里和人谋算这等下作污浊的事情。 而这件事情一说出来,沈斌、沈熹失踪的事情,阮江月的确嫌疑最大。 沈岩想再去质问。 可是人都走到了梧桐院前,却心里抗拒的不得了,最后折了回去。 沈长青斥骂了一声“没用”,不得不亲自出马。 阮江月只一句话:“和离。” “……” 沈长青眉心紧拧:“你想和离可以,但也不能抓了熹儿不放,她一个姑娘家,名声毁了人就完了!” “沈将军知道那夜的事情了吗?她是个女子,名声毁了人就完了,我也是个女子,我的名声不值钱?” 沈长青难以接话。 阮江月又说道:“况且你凭什么说我抓了沈熹?我这几日都在府上,在院中,从未踏出过一步。” “……” 沈长青沉沉地吸了口气。 阮江月这几日的确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看似就等他主持和离之事。 可沈熹和沈斌都是算计她的那晚不见的,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而且那些护院搜查阮江月的院子,被打落了牙齿。 护院说是阮江月身边的护卫动的手。 他已经去查看了护院们的伤势,那样重的拳头,可不是一般护卫能打的出来的。 再加上赵氏说过,阮江月手底下有些私产也有些人手。 那她就是有几分能耐的。 这让沈长青怎么能不怀疑? 现在这几句话下来,沈长青算是听出点苗头来,得让她和离,才可能见沈熹和沈斌回来。 看来只能逼着沈岩低头答应。 不然这事情只会越弄越糟,然后没法收拾! 他心中定了主意,深吸口气正要起身离开,外头有仆人奔了进来:“将军、将军,府上来人了!” 沈长青立即问:“是找到了?” “不是!” 那仆人连连摇头:“是长兴侯府上来人了,现在已经被请到了厅中!” 沈长青脸色一变。 沈府最近闹出事端后便闭门谢客,且亲戚友人来之前都会下帖子方便府上准备接待。 长兴侯府是沈府未来亲家,最近没下帖子今日却突然前来。 怕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阮江月淡道:“沈将军还不赶紧到前厅去招待客人?让侯府的人觉得我们怠慢可就不好了。” 沈长青深深地看了阮江月一眼,在仆人的催促中,他甩袖而去,大步前往正厅。 阮江月抬手招呼青梨:“去给青鸿传个信儿吧,时候到了。” 第27章 长兴侯府退亲 沈长青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正厅,连忙满脸堆笑地和来人问候。 长兴侯府上来的并非是当家的纪侯爷。 而是二房老爷,如今在翰林院主持修编之事。 官儿是不大,但因着侯府势盛,那自是没人敢怠慢小瞧。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寒暄后,纪大人垂眸说:“今日前来,实是有一件事情,想与沈将军商议。” 沈长青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他的面色却控制地极好,热情地询问起来:“都快是一家人了,说什么商议不商议的? 有什么事情纪兄直说便是。” “那我就直言了。” 纪大人慢慢地放下了茶盏,“近日我家老夫人外出时,遇到一个人,说了些事情,将我家老夫人气的不轻。” 沈长青拧眉:“是什么小贼胡言乱语冲撞了太夫人?简直是可恶!可有将那贼人拿住问罪?” “拿住了,现下就在侯府拘着,这个人和沈将军是有些姻亲关系的,所以我才到将军府上来。” “什么?” 沈长青一怔,“我的姻亲?何人?” 纪大人眸光深深地看着沈长青:“那人叫做赵鹏义。” 沈长青脸色陡变,背脊瞬时紧绷。 纪大人继续道:“赵鹏义口口声声说,他和沈兄的千金沈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是长兴侯府横插一杠,拆散了他们。” “岂有此理!” 沈长青脸色铁青:“他在胡说!这个赵鹏义原是我家夫人远房的一个侄儿,家中败落到了京城来投亲。 我夫人见他可怜,念着先前与他家长辈的几分亲缘,将人留了下来。 谁知他品德败坏、行为不检! 他多次偷窃府上贵重财物,还调戏婢女……后来更向我们夫妇求亲,想入赘沈府,娶熹儿为妻。 可他那样的德行,我们怎么会把熹儿嫁给他? 我与夫人商议之后将他遣出了府去。 他在府上时连熹儿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哪来的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分明是他因为沈府将他遣了出去,怀恨在心,所以胡乱地攀诬,企图败坏我熹儿的名声,坏了我们两家的亲事!” 沈长青越说越是气愤,手也握紧了圈椅的扶手。 “沈府养他数年,吃穿用度从未短缺过他的,还想扶持他入仕途,实在是他德行太差才将他遣走! 他倒好,半点不知感恩,竟还敢污蔑,实在是可恨至极!” 纪大人微垂眼眸:“沈兄,那个赵鹏义说了许多细致之事。 比如,何时何地,如何与令爱幽会、二人写了什么情诗、交换了什么物件儿,甚至是……” 纪大人面含纠结地叹了口气,“那些话,实在是让我难以启齿。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和沈兄兜圈子了,侯府决定与沈家退亲。” 沈长青只觉一记惊雷在头顶响起。 他颤声说:“退亲?这都快成婚了……怎么能退亲呢?是那个赵鹏义满口胡言,他——” “沈兄。” 纪大人打断沈长青,“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我也相信,是这个赵鹏义满口胡言,玷污沈姑娘的清明。 可是只我相信没有用。 这个赵鹏义是直接冲到我那老母亲面前去的,满口他与沈姑娘的荤话,母亲气的当场昏了过去。 老人家回到府上,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要退婚。” 沈长青急忙道:“这事分明是污蔑啊,退了婚岂不是默认那赵鹏义说的都是真的了?不行! 这样,我和纪兄去见老夫人,我亲自与老夫人解释——” 纪大人摇头:“没有用的,我们家中人都已经劝过了,母亲坚决要退亲,没有商量的余地。 因为这事儿,母亲已经卧床好几日。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我们做子女的实在是怕有个好歹,怎敢违背? 这才不得不上沈兄的门,与沈兄提这桩事。 沈兄且放心,那赵鹏义在侯府扣着,不曾放他出去乱说话,之后我们会将人交给沈兄处置。 至于退婚之事,我们对外就说八字不合要停一停。 等过个一年半载的,两个年轻人再各自议亲,旁人也不会注意到。” …… 正厅外不远处有座攒尖亭,离的不算远。 阮江月此时正带着青梨坐在亭子里。 她竖起耳朵,可将那厅中交谈的内容听了个清楚。 纪大人说完后,沈长青没有答应或者再辩解,只听纪大人说了“告辞”,沈长青便送纪大人出府去了。 瞧着沈长青那曲着背脊,如同被霜打了一般的模样,阮江月知道这亲事不退不行了。 不得不说,这个纪大人实在是滴水不漏。 事情说的清楚,亲要退,还给沈家留足了颜面。 看似温吞实则极为利落。 阮江月淡淡地感慨了一下,起身,带着青梨往梧桐院走去。 青梨跟的很近,手指翻动:当初沈熹和赵鹏义可是真有私情的,根本不是沈长青说的那样没见过几面。 阮江月眼眸低垂。 当初她嫁到沈府时,赵鹏义已经在沈府寄居,且与沈熹表哥表妹的很是热络亲近。 有一次夏夜她热的难以入睡,便到假山石林那里去找点凉快。 谁知竟遇上赵鹏义和沈熹在石洞幽会! 两人抱在一起,言语露骨,简直是不堪入耳。 那时候她已经与赵氏亲近起来。 赵氏时不时说沈熹快要及笄,在琢磨亲事。 阮江月知道赵鹏义绝对不是赵氏能接受的女婿,便找机会让赵氏亲眼看到了沈熹和赵鹏义幽会。 那赵鹏义虽没多少本事,但模样生的俊俏,又有一张抹了蜜的嘴,把个沈熹哄的昏了头脑。 被赵氏撞破后,沈熹竟要死要活地非要和赵鹏义在一起。 可赵氏怎会答应? 母女两人便推拉撕扯着斗争。 沈熹不吃不喝,要死要活地折腾。 阮江月看赵氏被逼的难以招架有些不忍,便出了主意—— 他们花钱买个瘦马,装作有钱的寡妇,给赵鹏义设了个美人局,诱他上钩。 赵鹏义接近沈熹原就是想着巴上沈府,谋个好未来。 结果忽然冒出个美艳寡妇,捧着金山要嫁给他,他怎能不中计? 赵氏带着沈熹将赵鹏义和那瘦马捉了个正着,之后沈熹便对赵鹏义死了心,赵鹏义也顺理成章被沈家赶了出去。 这件事情结束后,赵氏很感激阮江月,还将事情告诉沈熹。 要沈熹也好好谢谢她,说多亏了阮江月,才能将沈熹拉回正道。 当时阮江月没有多想。 如今回忆起来……赵氏根本不是真心道谢,而是告诉沈熹,一切都是她阮江月出的主意。 沈熹要恨,也会恨她不会去恨自己的母亲。 第28章 去请威北将军夫人 阮江月垂着眼,目光掠过地面上规则整齐的青石地板。 阳光照下,影子拉的有点儿长。 她想是不是因为人之将死,旁的所有都不甚要紧,所以她看人看事更加清晰透彻。 原本当初看不到的关窍,如今都明明白白? 她只剩三个月的命。 三个月、三个月、三个月…… 从知道消息到今日,过去已有八日。 她看似异常冷静淡漠,实则一直心绪紧绷,暗暗数着。 现在她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 脑海之中忽然浮起姑姑病弱苍白的脸。 她好像听到姑姑在喊她。 年年、年年。 阮江月心中一涩,眼底浮起几分湿气。 又在眼睫轻晃了一下后消失无踪,眸中归于一片冷然,加快脚步继续向前。 …… 沈长青送走纪大人后,去到了松风院。 赵氏如今只能卧床。 因沈熹丢失,家里快翻天,她心力交瘁,吃不下睡不着。 只两三日而已,竟然像是老了好几岁一样的憔悴。 见沈长青进去赵氏立即问:“怎么样?” 沈长青目光阴森地看着赵氏不说话。 赵氏更为心焦:“你这样看我什么意思?你和阮江月聊的如何了?你倒是说啊!还有刚才下人说纪家来人了。 都说什么了? 是要谈婚事吧,现在熹儿失踪,这事儿绝不能透出一点风声去。 万一被纪家知道那可就全完了——你、你——” 赵氏急急忙忙又气喘地说了一堆,没等来沈长青回应。 她忍无可忍:“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说?你装什么哑巴!” “谈婚事?”沈长青阴声说:“你还想谈婚事?侯府是来退婚的!” “什么?”赵氏双眸微张,像是没听明白一样,盯着沈长青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退婚、退婚退婚!” 沈长青破口而出,怒极之下大喊道:“退婚!听清楚了吗?! 当初赵鹏义来府上求收留,我便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让你给些银子打发了去。 你偏不,你说那是你娘家的亲人,你要扶持帮衬。 你说你这些年在沈府兢兢业业,难道还不能接济亲人,你非要把他留在府上。 结果呢? 他和女儿搅缠在一起——现在他跑去侯府老夫人面前,把她们当初的乌糟事全都说了一通!” 赵氏只觉轰隆一声,有晴天霹雳在头顶响起。 她难以置信道:“赵鹏义当初是被赶出京城了,怎么可能跑到侯府老夫人面前去?他怎么可能!” 沈长青瞪着赵氏:“你问我我问谁?” 赵氏尖叫道:“那你就不能解释?不能给侯府说清楚吗?就说赵鹏义污蔑,是他污蔑——” “你以为我不想吗?” 沈长青怒道:“那赵鹏义是个什么货色,你不清楚?他行事阴损下作,定是说了许多污言秽语—— 今日来说这件事情的纪二爷都难以启齿!都是你当初种下了祸根! 到如今退婚的事情已经定了,由不得我们不愿。 好在纪家那边通情达理,会保全我们沈家的名声。” 沈长青深吸了口气,脸色难看至极:“如今府上鸡飞狗跳,都是那逆子带了什么心上人回来闹出的祸端! 他不尊正妻,惹的阮江月撒泼发疯……我猜熹儿和沈斌十有八九就是在阮江月手上。 必须顺她的意思和离,这祸事才能停止。 来人,快去将那逆子叫来!” 赵氏已是失了魂魄一般的呆滞泄气。 伺候在一旁的嬷嬷低声回:“少将军他、他出去了。” “出去?去做什么了?” “是、是……”嬷嬷结巴片刻,低声快速说:“夫人让少将军出去,去了威北将军府上。” 威北将军府,那是阮江月的娘家。 这个节骨眼上,赵氏让沈岩去拜访是什么心思,沈长青哪能不清楚? 那是想让威北将军夫人,阮江月的亲娘,来阻止阮江月乱来。 其实,若非他外面的事情被阮江月捏在手里,他也会从将军府那边入手,可惜他被拿了把柄…… 脑海之中思绪乱飞。 沈长青心底忍不住假设,是否可以把外面的事情主动告诉赵氏? 告诉了,那就没把柄。 无非就是赵氏闹一场,但也可以让两个孩子回府,正经儿的认祖归宗,有家族可依靠。 于以后有极大的好处。 阮江月是威北将军的幼女,她的姐姐阮凌雪是当朝太子妃,地位尊崇,更受尽将军夫人疼爱。 为了保证家族名声,保证太子妃的名誉,将军夫人定然不支持阮江月胡闹。 阮江月再怎么撒泼发疯她也不能忤逆母亲吧? 到时自然就没了和离的事。 沈熹和沈斌她也得乖乖还回来。 至于沈熹的婚事…… 现在退了也无妨。 纪家那边保全了名声,沈岩现在仕途敞亮,等这一段过了,未必不能给沈熹议到更好的。 这一番思忖下来,沈长青忽觉心底振奋,目光朝着赵氏看去,便要出口。 可是话刚滚到舌尖上,沈长青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登时一僵。 他低头看着自己垂在身侧手,眼底波光晦暗沉沉,脸色无比的阴郁。 …… 梧桐院 青梨从外头进来,便朝阮江月比划着:那边吵起来了,声音大到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纪家果然退婚了。 “嗯。” 阮江月点了点头,这事儿是一点不意外。 当初设计赵鹏义的事情是阮江月吩咐的,赵鹏义被赶出沈家、赶出京城,她便让人留意了一下。 结果那厮又在别处,仗着那张脸和三寸不烂之舌坑蒙拐骗。 阮江月知道后,便让青鸿将人给送进大牢去了。 如今她和沈家闹起和离,便让青鸿把赵鹏义捞了出来,送到了长兴侯府的人面前去。 这赵鹏义当初在沈府为害,是她想办法帮忙解决。 如今这个人,又成了刺向沈府的利剑。 一切都在她的控制之内。 沈府如何待她,她会全部回敬。 青梨又飞速比划:对了小姐,听说沈岩去了威北将军府上。 她面露忧虑:最近那边每日都派人来,要小姐回去,小姐一直没回去……定是夫人知道这里动静了。 万一沈岩请动夫人来劝说小姐,可怎么办? 阮江月淡淡一笑:“沈熹还没找到,又被侯府退了婚,他们却不去找人,还琢磨着怎么保住沈岩的利益。 你看,一母同胞的兄妹,这疼爱也是分轻重的是不是? 他们更重沈岩而轻沈熹。 不过比起我那亲娘,只认阮凌雪一个女儿,从不会将我放在心中,这种有轻有重的听起来很可以了。” 青梨担忧又心疼地看着阮江月。 阮江月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梨儿姐,她既从不在意我,我又怎会理会她?我要和离,要出京,谁劝都没有用。” 第29章 生儿不养,禽兽不如 日暮西斜,余晖洒落。 梧桐院内真有两颗梧桐树,被这暖橘色光辉照的十分漂亮,瞧着就让人心生温暖。 可那梧桐院的小花厅里,气氛却是紧绷又阴寒。 沈岩真的请了威北将军夫人、阮江月的亲生母亲过来。 还亲自送到了这梧桐院中来。 他没有多看阮江月一眼,却对威北将军夫人客气温和,谦恭礼让。 人送下,沈岩就离开了。 美其名曰让她们母女二人好好叙话。 威北将军夫人闺名叫做温静璇。 也是高门嫡女,当初嫁给威北将军阮万钧,婚后两人生育一长一幼两个女儿。 没有男丁,阮万钧却从未纳妾。 这样的夫妻深情曾一度被传为佳话。 温氏的容貌极盛,早年在京中便有第一美人之称。 如今……即便是病了多年,今日稍作打理,坐在那椅上也极有风仪。 她捏起帕子掩唇轻咳了几声,低弱道:“你别再闹了。” “嗯?” 阮江月坐在温氏对面的椅上,轻轻挑眉:“什么?” “我说,你不要再闹了。” 温氏扬了声音,盯住阮江月的脸,柳眉轻拧,面色不悦:“你嫁入沈家就是沈家妇,这些年沈家的人待你不薄。 沈夫人带你出外交际,将你当女儿一样,全京城的人有目共睹。 如今就因沈岩带回个心爱的女子,你便撒泼发疯要和离? 他不会动你正妻之位,日后也会荣耀共享,保证你余生顺遂,这样的真诚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 你却扣住了沈姑娘和二房公子,威逼和离! 你这是胡闹什么? 你也是姑娘家,就不知道姑娘家的名节重于一切,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来? 现在你赶紧将沈姑娘和沈公子放出来,准备沈岩迎娶平妻的事情,端起正妻的场面来,这才是正道。 别再胡闹了!” 阮江月听着,心想这不愧是闻名的世家贵女。 连这种尖酸额心的话,她说出来听着都低低软软的。 见阮江月没有吭声,神态还懒懒散散的,温氏眉心紧皱:“我在与你说话。” 阮江月“哦”了一声,淡淡说:“我听到了,那如此说来,若威北将军带回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说要立为平妻,不动夫人正妻位份,与夫人荣耀共享,保证夫人余生顺遂,夫人肯定会摆酒宴客,欣喜万分。” “或者我那太子妃姐姐…… 等太子迎个侧妃贵妾什么的进东宫,也会如夫人所说,做个大度的正妻,招天下万民同庆。” “你——” 温氏脸色陡变:“现在在说你的事情。” 阮江月无所畏惧。 她继续说道:“我就在顺着你的话说,宽容大度,维持正妻本分,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可我看你的神色,你和太子妃都是受不了这些的? 你为我那好姐姐考虑的总是周全的,但你却总在教我退让,教我忍受,让我委曲求全,我也是你的女儿——” 阮江月的话清脆而有力,字字如冰珠一般砸到了温氏的脸上去。 她问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疑问:“你从不喜欢我,为什么呢?我难道不是你亲生的吗?你那样的厌恶我。” 温氏铁青着一张脸,阴沉地看着阮江月:“你从小到大是缺了吃还是少了穿?将军府从来没有亏待过你。 反倒是你不知分寸,不知礼数,癫狂胡为——” 阮江月眸子黑沉幽深,“我快死了。” 温氏怔了一瞬。 而后便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阮江月。 她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却直白地告诉了阮江月意思——你在发什么疯? 阮江月的目光一直在温氏的脸上,明明盯着看,却好像又没有在看温氏,而是在出神地想着别的事情。 这一刻,好似心底吹过一缕风,明明轻轻的,但又极阴极冷。 那风让原本就冰凉的一些东西更加的寒气入骨,冻得骨头好似要碎裂。 温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从你闯宫找皇后娘娘开始,我派人请你回府你不但不回还把派来的管家打成了重伤! 今日我到你面前来请你收敛,你也忤逆。 还要冷脸反问我? 我告诉你,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我生了你养了你,你便该要孝顺听话! 沈家没有薄待过你,这些年对你的婆家阮府更客气周全,你不能和离,我不允许!” 阮江月眼波一动,眸光清明,决绝冷厉。 她端起一旁茶几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清淡出声:“你是生了我,可你生而不养禽兽不如——” 瞬时间整个花厅一片死寂。 温氏双目圆瞪,完全没想到阮江月如此癫狂忤逆,竟将那样严重的词语扣在她这个母亲的头上。 温氏身旁的刘嬷嬷也是脸色大变,“二小姐你怎么可以对夫人说这样的话! 夫人生你的时候差点丢了性命啊!” “我求她生我了吗?”阮江月掀了眼皮,唇角勾扯出一抹极其嘲讽的冷笑:“有问过我想到这世上来吗? 她生我时差点丢了命,就可以怀恨在心,生而不养? 既然生而不养,心底里根本不认我这个女儿,如今又哪来的脸皮端着母亲的架子来要求我?” 阮江月转向温氏。 她看着温氏惨白的脸,身子不住的颤抖,摇摇欲坠的样子,心底涌起无比强烈的报复快感。 她微笑着,缓缓地说道:“从小到大你每次看到我都一幅弄脏了你的眼睛,烦躁厌恶的表情。 你压根是恨不得我不存在的是不是? 这一次,若不是因为我牵连我那好姐姐的名声,想必你也不会拉下脸面来一趟。 但你打错了算盘。 你从未给过我一丝温情、半分疼爱。 就算你生了我,我也从未将你真正当做母亲过。 今日莫说是你要求我,就算是你跪下,让我不要和离,我也绝不会答应你!” “你——你这个——忤逆的——” 温氏被气的浑身发抖,话没说完就连连咳嗽,倒在一旁刘嬷嬷的怀中上气不接下起起来。 刘嬷嬷大惊:“夫人、夫人您消消气,别激动啊夫人,二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明知道夫人身子不好——” 第30章 绝望尽头 “身子不好就多在宅院里待着休息,出门来找什么不自在?” 阮江月冷嗤一声,“我就是这样的逆女,你今日看清楚听明白了,想多活几日就不要再到我面前来耍把式! 拿什么生恩养恩孝道来压我,我不吃这一套!” 刘嬷嬷不断地在温氏后背顺着气,知道此处不宜久留,再不敢多说什么。 瞧着温氏情况好一些之后,她立即带着仆人,扶着温氏离开了。 阮江月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托腮看着墙角残余的半缕落日余晖。 残阳绚烂热烈。 然而看在阮江月的眼底,那片残阳红的刺目,红的灼痛人心。 它像是一大片一大片殷红的血。 那是阮江月心底最深处的伤。 她以为自己早已经不在乎了,却没想到,有些伤口看似已经结痂,实则那伤势永远不会好。 随时会被揭了伤疤,露出里头的血肉模糊来。 那样严重的伤势纠扯,让她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因为太重会痛彻心扉,痛的喘不上起来。 衣袖被人轻轻拉动。 阮江月回头,就对上青梨泛着红丝和湿气的眼睛。 她知道青梨心疼她,想安慰她。 主仆多年,无论任何时候,青梨都在阮江月身边相伴。 已经不知道安慰过阮江月多少次。 可阮江月现在竟开始害怕青梨这样的表情。 那心疼和担忧的眼神、想安慰她的欲望,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让阮江月更加忍不住地回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更加看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 那是凄惨、可怜、是绝望。 喉头梗塞到了极致。 阮江月真的想大哭一场。 她想真正地疯癫、宣泄出所有,又硬生生地止住了一切冲动。 她竟怕青梨露出更加担忧关怀、慌乱无措的眼神来。 再让自己的凄惨更加的深刻,更加真切的明白什么是无能为力的绝望。 阮江月闭上了眼睛,浑身止不住地轻颤起来。 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疯了…… 青梨看她如此果真更为担忧,不断地拉着阮江月的衣袖。 阮江月极为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她起身回了房间,只给青梨留下一句话:“我要安静一下,别打扰我。” 话一说完,门板啪嗒一声在青梨面前拍上。 青梨满眼担忧,心急如焚,却除了愤怒命运不公,做不出别的安慰开解之事。 回到房中的阮江月躺回到床榻上去,睁眼看着帐顶。 这些年来的所有的一切如走马观花一样从她脑海之中闪过,恍然间喃喃出声:“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前世造了大孽,所以今生会托生到温氏的肚子里? 才要遇到这样冷漠如刀,半分不把她在心上的母亲? 她今生也努力地、认真坚强地活着。 她自问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没有对不起过旁人,却如今又是命不久矣,还要遭受这些牛鬼蛇神的攻击和折磨…… 她也想要奋起反抗。 可她心惊的发现,自己在这一瞬,竟然连朝着老天爷呐喊不公的力气都没了。 自己浑身的生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间被抽了个干净。 阮江月呆滞木然地盯着帐顶看。 只觉这一辈子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疲惫、绝望的时候。 她的心底甚至冒出了个可怕的念头。 已经这么累了。 又命不久矣,真的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必要吗? 不如就—— 嘭嘭、嘭嘭、嘭嘭…… 头顶上传来一串儿声音,极有节奏,无比扰人。 那声音打断了阮江月的思绪。 她目光移转,死死地盯住房顶。 嘭嘭、嘭嘭、嘭嘭…… 这声音的确是从房顶传来的,那是敲击瓦片的声音。 屋顶有人! 而且应该已经来了许久。 这声音是在提醒她! 阮江月盯了片刻,果断翻身下床,从厢房气窗窜出,身形极为利落地翻到了屋顶上。 当看到那靠坐在青瓦上的人时,阮江月眯了眯眸子。 是阮星澜。 他曲着腿,姿态很是随意很是潇洒,手指骨节还搭在青瓦之上。 先前的嘭嘭敲击之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阮星澜目光落在阮江月的身上片刻,慢慢站了起来,迟疑发问:“你……的心情不太好吗?” 阮江月冷冷道:“你来多久了?来干什么?!” “呃……我刚到一会儿,我有东西掉你这儿来,很要紧的,所以我来找。”阮星澜把自己空了的手腕亮出来。 “就那个镯子,你见过的,应该掉在了你床下的机关里。” 阮江月盯了他片刻,丢下一句“自己找”,重新顺着气窗窜回了房中。 阮星澜站了会儿,也跟了进去。 阮江月走到床边踢脚踏。 咔嚓一声,机关开了。 阮星澜俯身进去,等出来的时候手中拎着那太乙八卦阴阳镯。 阮江月的声音传来:“找到了就走,好好待在让你待着的地方,没事不要乱跑,你出场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别出乱子。” 她坐在雕花月亮门边的椅子上。 本就是角落位置,又因屋中黑沉,没有点蜡烛,显得整个人像是嵌入一片阴暗之中。 甚至好像……有看不见的阴戾和死气从她的身上不断渗出。 阮星澜犹豫了一会儿,走近两步:“你看起来不太好。” “与你无关!”阮江月冷冷地丢出四个字,抬眸看向阮星澜,怒极之下口出恶言:“滚!” 阮星澜没走。 他更近几步,停在阮江月的面前,拖了只圆凳坐下:“你觉得你的处境很不好,然后我是个无关的人。 我帮不上什么忙,还会打扰你的心情,所以你要我走开,是吗?” “滚出去!”又被打断思绪的阮江月怒哧一声,抬手抓向阮星澜手臂。 阮星澜把她的手腕反扣住,又说:“你好像很无力,也很绝望,还有一点……坚持不住了,是不是?” 阮江月唇瓣紧抿,黑沉沉的眸子盯住阮星澜。 屋子里漆黑一片。 但阮星澜目力极好,他看清了阮江月眼底的错愕,恐慌,绝望,以及这些情绪之后隐匿的浓重期盼。 “你需要理解,但你身边似乎没有能理解你的人,对不对?” 第31章 想倾诉 阮江月还是没说话。 但她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却飞速划过一抹灼热的亮光。 阮星澜慢慢地放开了阮江月的手腕,“喝酒吗?” 阮江月沉默了一阵儿,点了头。 “等我一会儿。” 阮星澜留下话,便从房间气窗重新窜了出去。 大约过了半刻钟的时间,他低低的声音从气窗外面传来:“接着!” 阮江月走到气窗口。 有叮当的清脆响声响起的时候,她敏捷地探手而出,准确无误地将酒坛接住。 都是拳头那么大的小坛子,一坛一坛用麻绳捆着连在一起。 共有两捆,每一捆都有十几坛之多。 一接下,酒香便扑鼻而来。 阮星澜从气窗掠了进来。 同一时间外面响起青鸿的声音:“小姐!” 那声音里,带着询问和戒备。 阮星澜朝外看了一眼,说道:“你的仆人非常厉害,听到动静了。” 阮江月随意地“嗯”了一声,朝外面扬声:“没事。” “当真?” “当真,有事的话我会叫你。” 青鸿低应一下,无声地退走了。 阮江月拎着酒壶往桌边走,“你买酒的速度很快。” “上次离开的时候,看到隔一条街就有酒馆,酒香浓郁想来是好酒,今日便直接去了。轻功来去,的确不慢。” “哦……我不想点灯。” “好。” 阮江月到了桌边坐下,把那两捆酒坛拆开,拿了一坛拔掉塞子。 阮星澜也拿了一坛。 他拔掉塞子时,阮江月已经仰头喝酒。 阮星澜没有再说话。 他感觉现在的阮江月是不需要人开解,也不需要人废话打扰的。 他静坐在一边。 阮江月喝一坛,他也喝一坛。 如此两人这般无声无息的,没多会儿,那两捆接近三十坛酒,竟是空了一大半。 阮江月把手中的酒坛喝空了,重新拿了一坛,脚步极稳地走过去,重新从气窗窜出,翻上了屋顶。 阮星澜随她而去。 等他上去的时候,阮江月已经躺在屋顶的青瓦之上。 她单手枕在脑后,望着黑沉的夜空中漫天星辰,随意地说道:“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没有。”阮星澜讪笑:“这京城我好像有点熟悉,但仔细想,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阮江月淡淡:“哦……或许你以前是京城人士? 你这样的,应该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出生,但京城里排得上号的官宦世家,都没听说丢了公子的。” “这就不知道了。”阮星澜到阮江月身边不远处盘膝坐下,“边走边看吧,没准儿有一日忽然想起来了呢。” 阮江月侧了脸看着他:“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那是肯定的语气,不是疑问。 她只见了阮星澜三次,每一次,关于阮星澜这个人随意洒脱的性子,她的感受就要更深一层。 实在不像是装的。 “并不会因为我在乎就有什么大的改变,索性懒得在乎,随意过活了。”阮星澜笑着说。 话落他仰头喝了一口酒。 那语气和动作,当真散漫随性。 天上星光点点照在他身上,星辰流光都镀了上去。 他的周身仿佛渗着一层银霜。 夏夜难免闷热,喝了酒后尤其。 阮江月眯了眯眼,忽然觉得,阮星澜周身的那层银霜更多几分清凉之意,让人很想靠近。 她也的确朝着阮星澜那边挪了些许,“我觉得,我的阅历算是丰富的吧,这些年见过许多人。 也能看透许多人,许多事。 有些人口中说着不在乎,那不是真的不在乎,而是权衡利弊之后,为了达成目的的另类手段。 但你……我相信你真的不在乎。 我要是现在也有你这份洒脱就好了。” 她慢慢悠悠地说完,仰头喝酒。 阮星澜陪坐在一旁,与她遥遥碰了碰酒坛,陪着喝酒没有出声。 一坛又空了。 阮江月将酒坛丢到了边上去。 阮星澜打开新一坛,阮江月接下握在手中:“我嫁到沈家三年,赵氏一直对我很好,把我当亲女儿一样。 可我知道她的心思。 她对我的好不纯粹,那些温和的对待有好几个原因。 第一,我是受皇后懿旨嫁过来的,对我不好就是不给皇后面子。 第二,我虽然不受威北将军夫人的喜欢,那也是威北将军的女儿,顶着这个名头,沈家怎么都不能苛待。 好好对我也能得到威北将军府几分帮衬,毕竟总是儿女亲家了。 第三……大约是后来发现我有些私产,能给府上一点帮衬。 我心里其实很清楚这些,但我依然愿意给赵氏不纯粹的善意予以回馈。 因为我知道啊,世人都是自私的。 哪来那么多莫名其妙,还没有私心,不求回报的好? 赵氏为她自己着想不是十恶不赦。 而我并不缺那点点钱。 当初嫁到沈府是威北将军夫人和皇后为了他们的私心,说白了沈家只是被裹挟,还被换了婚约的儿媳人选。 他们没错。 我出一点点钱,看一点点笑脸,随意地过点点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我说要离开沈府,赵氏却直接露出丑陋嘴脸,真真是把我给恶心到了。 看吧,你对一个人好一点,时日久了他便觉得理所应当,你要撒手他立马暴跳起来,觉得你大逆不道!” “对了,威北将军夫人。” 阮江月自说自话,唇角扯出一抹极其冷漠的笑容:“那是生我的人。 我知道,我这样称呼她,不叫她一声母亲,如果给外面的人听到了,定要咒骂我不知孝顺。 他们每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给淹死。 可我不怕! 她生了我却从未管过我,她不配做我的母亲!” 阮江月眸光冷沉,继续说道:“从我记事起,就被丢在单独的院子里,由着仆人照看,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几面。 我一开始甚至以为照看我的仆人是我的娘亲。 后来三四岁懂一点儿事了,我才渐渐明白仆人只是仆人。 我的母亲,是那个穿着锦衣华服,弱柳扶风,看我时总带着无数寒风冰雪的美妇人。 我还有姐姐,是母亲的心肝宝贝。 姐姐穿着粉嫩可爱的衣裳,靠在母亲的怀中撒娇…… 或许是血脉相连吧,我渴望亲近她。 我也想和姐姐一样被母亲抱在怀中,由母亲帮着穿衣,梳头,教我读书写字,带我养花喝茶。 可她拒绝我靠近。 我但凡走的近一点,她便立即冷脸让人将我带走。 我感觉,她甚至抗拒我喊她做娘亲。 果然后来有一次,她在我怯怯地喊了一声娘亲后发作,喝斥起来,要我不许喊那个称呼……” 第32章 母亲不爱她 阮江月也不知怎么了,今夜难以自控地想要倾诉,竟对着一个陌生、甚至是有些可疑的人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幼时的她,真的是做梦都想得到母亲的怜爱。 温氏拒绝让她叫娘,她便退而求其次的唤温氏做母亲。 但当时,温氏呵斥不许她叫娘的表情实在太阴冷厌恶。 那眼神像是冰刀,插进她幼时的心灵刺的血肉模糊。 以至于后来阮江月即便是唤母亲,也是在背地里自己轻轻叫,她根本不敢当着温氏的面叫出来。 有仆人说,是因为温静璇生她的时候难产血崩,丢了半条性命,生产之后身子便病恹恹的,不如原本康健。 所以温静璇不喜欢她这个女儿。 小小的她想,流很多血,丢掉半条命,的确好可怕。 那母亲不喜欢她,好像也就能说得通。 她还听到有仆人感叹,说孩子的出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 她记在了心里。 在自己生辰的那一天,她给温氏准备了一份礼物。 是一幅她亲手绣的荷花扇面。 她听姐姐念过“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觉得母亲就是诗词中的水芙蓉,漂亮温柔不染尘埃。 那年她才不过六岁,针都尚且拿不太稳。 为了绣好扇面,她花了许多的时间。 手指被针压出褶,还被扎了不知道多少次。 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绣的扇面着实好看。 其实姐姐那段时间也在学刺绣。 她曾悄悄偷看过阮凌雪的绣品,虽然好,但比她的还是差一点的。 她满心欢喜的憧憬着,礼物送到母亲的面前,母亲看她东西做的好,她再乖巧一些,说些贴心的话…… 那母亲肯定会慢慢喜欢她的。 以后她会和姐姐一样,得母亲的疼爱。 可是,一切都只是她的痴心妄想。 礼物送到温氏面前去的时候,温氏直接将那东西丢到了地上,冷面厌烦地看着她。 那样意料之外的场面,把她吓得呆住了。 她勉强回神,想把先前演练了无数次的话告诉温氏,想挽回一点什么。 可她只唤了声“母亲”,温氏便博然大怒,骂她逆女,叫嬷嬷将她带走,说再也不想看到她。 阮江月脑海之中回忆着那时的场景,停顿了好一阵子,她又继续开口。 那语气神态都没有任何感情,仿佛是在诉说着与己无关的闲杂事,双眸空洞木然。 “她不是不关爱自己的孩子,她对姐姐就能爱护的那么细致,她只是不关爱我。 我曾不止一次怀疑过我不是她亲生的,所以她那么憎恶我,我甚至大一些之后暗中查过自己的身世。 可所有人都告诉我,我就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生了我,却厌恶我,甚至憎恨我…… 我七岁和姑姑去了定州。 在定州生活了多年,她从未过问过我的事情一个字。 更没为我送去任何东西—— 不不,我怎么忘记了?她其实还是与我和气地说过几句话,送过我一些东西的。” “那是在三年前吧,我入京的那日,到沈府去见她,她温言软语,说沈家如何好。 她说沈岩如何优秀,沈家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这是她那个做母亲的给我找好的夫家,让我嫁过去,日后同在京城生活,一家人和和美美……” 阮江月停顿了片刻,双眸微眯,慢慢地扬起下颌。 她原是披散着一头乌发。 这般动作,所有发丝全部朝后垂落。 完全露出的脸庞镀上莹润皎洁的月光,白皙透亮。 她静默地,轻轻吸了几口夜间清幽凉爽的空气,手指一动,从袖袋中勾出一根红绳来。 那是一根最简单不过的红绳。 绳子上挂着鸽子蛋那么大的一块鱼型血珀,色泽莹润,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就是她当初给我的,说是做我新婚的礼物。” 阮江月自嘲地说道:“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她根本不是真心送我东西,不过是为了让我安分地替我姐姐嫁到沈家。 解决了沈阮两家的婚约罢了! 可我那时候真的有点心动,我以为她会有一点真心,哪怕是一点点呢……一点愧疚,不好意思都行。 到最后,事实证明一切都是我想的太好。 我在京城三年时间,除了那一次她劝我替嫁时候是温和的,其余时候一缕冷漠以待。 其实姑姑待我温柔亲切。 我也渐渐地将姑姑当做母亲,并不再执着温氏的疼爱。 可是童年的一切犹如噩梦。 时不时午夜梦回,还会让我惊醒,而后难以成眠。 我多年来见过许多,听过许多,依然想不明白。 为什么一个母亲可以对自己的孩子那样冷漠。 那样毫不关心……甚至是看一眼,好像都厌恶抗拒……” 阮江月越说,她的声音越低,心中越愤怒。 她捏紧了手中红绳。 忽然,她随手一甩,将那血珀丢了出去。 血珀被抛出一道弧线,但没飞多远,却又被一股力量吸的折了回来。 阮江月顺着那血珀,看向阮星澜。 他竟用内力将东西吸了去? 阮星澜的神色也有些古怪:“我没想到……” 能吸过来。 只是瞧见她丢了,下意识地抬了手一招。 阮江月眯眼看了会儿,“你没准儿是个什么门派的高手呢?沈岩带回来的那个白若雪,据说是眉山剑宗的人。 江湖之中,有不少门派,有不少奇人啊。” 她说的随意,还打了个酒嗝儿:“你知不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救你?又为什么把你带回京城? 我行走在外多年,本不是心软的人,就算救了你,也可以随意安顿,不必非带回来不可的。” 阮星澜问:“为什么?” “是因为……缘分啊。” 阮江月扯唇笑着,眸子里弥漫着浅淡的湿气,那湿气把眼睛洗的分外黑亮:“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娘亲不要丢下我。” “你哭了,哭的可怜惨淡。” “还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大约是把我当成你的母亲了。” “我就在想,你应该和母亲也有许多故事吧。” “你的母亲离开了……或者更悲惨一点,死了?不要你了?或者她没离开,还活着,却依然不要你!” “那岂不是和我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怎么不是有缘分呢?” 阮星澜又是一怔。 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对阮江月说的那一点,也是毫无印象。 但后面阮江月说的那些话,他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觉得难以入耳。 阮星澜听得出来,“母亲死了、不要你了,没离开但依然不要你”这话根本不是在说他。 而是阮江月在说她自己。 他慢慢点头,语气认真:“的确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我缘分匪浅。” 第33章 什么样的奸夫 “是吧?” 阮江月轻轻笑着,仰头将坛子里的酒喝尽,随手丢了酒坛。 酒坛滚在青瓦之上,叮铃咣当一阵脆响,最后掉到了院子里,哗啦一声,想必裂开成了碎片。 阮江月慢慢地舒展身子,屈起一条腿。 她望着天上的星辰,状似随意地问:“我说我快死了,你信不信?” 阮星澜怔住,眼底浮现惊疑:“怎么会……你是生病了,还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是必死之局?” “所以你信?” 阮星澜点头,“没有人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 如果是寻常时候玩笑,他或许会不信。 可他看得见阮江月浑身死气,毫无生机,方才他在屋顶时,更察觉阮江月在下面气息不稳。 那是压抑、崩溃、濒临疯癫。 他先前还疑惑为什么阮江月会这样,如今却是找到了答案。 “你是怎么了?”阮星澜问。 阮江月似是没听到,极其清幽地笑了一声,“你信、你信……你一个陌生人都信,可我周围的人都不信。 赵氏和沈岩他们以为我度量狭小,不让他们娶白若雪进门所以胡言乱语。 我那个母亲也不信,只说我疯了…… 青梨是信的,她陪着我看的大夫,寻访了那么多名医,她不得不信我命不久矣。 她非常担心我,非常心疼我。 可我现在很怕她那种担心和心疼的眼神,非常怕。” 阮江月轻声喃喃。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语无伦次。 “我与她自幼就相依为命了,我们相互安慰、陪伴过对方不知多少次,可我现在竟怕了。 我不想让她担心,我就得表现的冷静,表现的坚强。 我要在她担忧我心疼我的时候,告诉她这没事的,不就是要死了吗?我下意识地想返回去安慰她的担忧。 可那是死啊…… 我才十八岁,我和所有人一样怕死。 我不想死! 我以为我自小到大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了,以后可以坚强勇敢地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我就要死了? 为什么——” 阮江月压抑地低喊出声,眸子里氤氲起一层湿气。 那些湿气急速凝聚。 将要凝成泪珠时,被阮江月一把抹去。 可是眼底的湿气那么多,泪意凝聚的那么快,她抹了数次抹不干净。 还是有许多水汽凝聚成了泪珠,从手指缝隙之间不断滑落。 那些泪珠,有的掉到了她躺着的青瓦上。 有的顺着眼角滑进耳中。 有的渗进发中。 还有的从鼻翼一侧滑落,滑进了她微抿的嘴唇,淌到舌尖。 那泪又热又湿又咸。 她体会的清清楚楚。 阮江月停下了抹眼睛的动作,喉头彷如瞬间就哽塞起来。 她张大了眼,任由那些难以控制的情绪蜂拥而至,眼泪大滴大滴夺眶而出,呜咽痛哭起来。 阮星澜坐在一旁,将她的崩溃和绝望尽收眼底,心中不禁泛起几分酸涩,伴着几分浅浅的怜惜之意。 她这番遭遇实在让人难以不动容。 若遇到寻常人如此艰难痛苦,他想他或许会出声安慰。 他虽然失去了全部的记忆,但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算是个会说话的人吧,安慰人的法子还是有一些的。 可阮江月不一样。 所有的安慰,如今对她都没有用了。 她已经到了绝境,安慰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只会加剧绝望。 他静静地坐在一旁陪着,安静地听着她的哭声。 他知道她现在需要的是释放。 听起来她应该是得了绝症? 现在和离受挫,亲生母亲威逼。 如果没有释放再这样紧绷下去,她就算是没被她所说的不治之症要了命,也会被崩溃的情绪逼疯。 不知过了多久,阮江月的眼泪尽了。 她躺在青瓦之上,看着茫茫夜空,身子一抽一抽的,既没有出声,也没有下去回房的打算。 阮星澜一直静静地陪坐在一边,不远不近的位置。 好像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但就是恰如其分的安静陪伴,让阮江月觉得安静舒适。 这是从得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唯一让阮江月觉得安静舒适的时候。 她慢慢地坐起身来,双眸已经红肿,沙哑着声音说:“天快亮了,你——” 阮星澜却忽然看着不远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阮江月眉心轻蹙,回眸看去,双眸就是一眯。 …… 梧桐院外不远处的二层三角亭上,沈岩正站在栏杆边,满眼震惊,难以置信。 连日来诸事折腾,让沈岩本就心烦气躁。 原以为自己找了温氏前来,事情就能有所转圜。 谁知温氏被阮江月气的差点昏过去,事情依然是死局。 他去禀报了沈长青和赵氏,合计着再想什么办法。 沈长青直接下了死命要他签和离书。 他怎能甘愿? 回去后整晚,沈岩都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便索性出来走动一二。 这走着走着,怎么就走到了梧桐院附近来。 原是想着上来吹吹风的,谁知竟看到让他大吃一惊的场面—— 阮江月披头散发,形容不整的和一个男人坐在梧桐院的屋顶上! 他已看了好半晌。 阮江月和那男子虽然没有做任何不堪入目的事情。 但阮江月一个有夫之妇,勾搭外男夜入沈府,还坐在屋顶之上,堂而皇之靠的那么近,已然是犯了大错! 沈岩震惊之余十足愤恨。 就算他和阮江月没什么感情,可阮江月也是沈府少夫人,是他名义上的正妻! 她行为不检与人勾搭,就是将巴掌甩到他的脸上。 让他尊严全无。 沈岩知道,阮江月与那男子也已经发现了他。 他深深地看了那两人一眼,抬手吩咐:“去,把梧桐院四周都围起来,府上各通道,大小门全部守好。” 他随行护卫是他的副将。 因为前几日丢了沈熹和沈斌,他将自己的亲兵带来了沈府看家护院。 人数不多,只五十。 但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好手。 团团围困堵截,那男子插翅难飞。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奸夫,让阮江月发了疯也要和离! 他也想瞧瞧,阮江月被当场捉了奸,是否还能有先前那般冷傲嚣张气焰! 沈岩大步下了楼梯。 第34章 他是我的情郎 梧桐院屋顶之上,阮星澜神色凝重:“被发现了。” 阮江月说:“有人包了过来,不过以你的本事,这些人也困不住你……你先走吧,我自己处理。” “这……” 阮星澜沉吟了一下,“我知道你能处理,但我的建议是,我可以留下。” 阮江月蹙眉。 阮星澜认真道:“我是你哥哥,不是吗? 哥哥听闻妹妹受了欺负,马不停蹄地赶来询问,夜探府宅或许是有些不当,但也很能说的过去。 你委屈伤怀,便与哥哥说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如此情绪失控,大哭了一场,有理有据,你觉得呢?” 阮江月眸中微光一动。 他的语气实在清淡又温和,像是微风一样让人舒适。 而且他每次说完自己的建议,便问一次她的意思…… 好像给足她选择的权利,且他的建议的确可行,能最妥当地应对当下局面,便让人心里生不出一点拒绝的情绪来。 阮江月没有迟疑很久,便点了头。 “那我们先下去。” 阮星澜说罢,迈步往前走。 阮江月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脚下竟是有些踉跄,又踩在青瓦上一滑,朝一旁跌去。 她连忙稳住身形。 阮星澜眼明手更快,一把握住了阮江月的手臂,带着她轻轻一跃,二人落到了梧桐院内。 也几乎是在这同一瞬间,沈岩浑身裹夹着暴风雪一样,踹开了梧桐院的大门。 他站在一片大门碎屑之中,眸子里射出霜刀冰剑,死死地盯着阮星澜握在阮江月手臂上的那只大手。 沈岩气的面色铁青。 眼底划过受到背叛的沉重愤怒。 阮星澜松开了手,刚要开口。 阮江月忽然凑近他身边,双手一探便将他的手臂抱住,无比亲昵。 沈岩瞬时间目眦欲裂,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骨节喀拉作响。 阮江月唇角微勾,得意地笑了。 她看清了沈岩眼底,那种受到背叛的愤怒。 喝了那么多的酒,她的脑子早就不如往日冷静淡定,竟恶意地想报复一番。 阮星澜怔了一下,却也是一瞬就看透了阮江月的小把戏。 他心底轻轻一叹由她去了。 阮江月脸颊靠向阮星澜大臂处,看似亲密相贴,实际空着些许缝隙。 她眉眼含笑,轻悠悠地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情郎,他这样貌身形比你如何,嗯?” “而且他武功兵法更比你好,你要不要试一试。” 沈岩看着两人那亲密的姿态,那男子得天独厚的样貌身形,瞳孔紧缩。 他几乎是从齿封之中迸出一句话来:“阮江月,你是不是真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每个人都问我是不是疯了,可你们又都要求我像个正常人,按你们的指示说话做事…… 你们难道不知道,疯子就是疯子,是不会听别人的话吗?” “阮、江、月——” 沈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怒声质问:“你和这个人——你们什么时候——” 阮江月抬眸看了阮星澜一眼,眼波流转,浓情蜜意:“我和他啊,我们小时候就认识,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 他陪着我长大,教我读书写字,带我种花、为我煮茶。 我们情深意笃,难分难舍。 当初如果不是进京替嫁,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她的声音甜甜腻腻的,娇气又含情。 几句话竟说的两个男人心里都是别有感触。 沈岩见她数次,阮江月都是冷言冷语,或者嘲讽嗤笑。 哪怕她的样貌娇美,沈岩都只觉得这个女人攻击力十足,不是省油的灯。 每一次对上阮江月,沈岩几乎是下意识地束起防备、也随时准备进攻。 他怎么都没想到,阮江月竟有如此娇媚模样。 竟还是对着另外一个男人,她的——情郎! 一瞬间,沈岩只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怒火冲天而起。 而被阮江月抱着手臂,称作情郎的阮星澜,则被阮江月那娇柔含情的一眼,看的脑中轰鸣了一下。 嗡的一声响。 他的心头好似也有些酥酥麻麻。 像是一块酥脆的糕点,明明只是被人轻轻一碰,却掉下许多细碎粉渣来,落在心田之中有几分莫名的痒意。 阮星澜不禁唇瓣轻抿,有些许的不太自在。 这感触奇奇怪怪的。 阮江月下颌微抬又说道:“你有心上人白若雪,我也有情郎,我们本就是被硬凑在一起的。” “我要你休我你不休,我要你和离你也不离。” “现在好了,我把情郎光明正大的带到你面前来,你戴上了绿帽子,你高兴了?” 沈岩气的浑身发抖,头顶都像是要烧起火来。 他越是这样,阮江月就越是得意,“你们不是最在意名声的吗?现在这些事情传出去,你们怎么圆,嗯?” “我还挺好奇的,不然你现在就和我先说说,解解惑?” “还是……你们打算给我定个什么罪?私通吧!你们原来就是那么设计的!只是现在私通对象变了。” “定了私通罪以后要怎么处置呢?” “休妻?你们舍不得!和离?你们也不愿意!你们还想吸我的血过一辈子呢。” “看来你们只能使出些什么阴狠手段,让我死在你们沈家了,这样死也成了你们家的鬼。” “我的那些私产,我威北将军女儿的身份,都还在你们沈家,你们可以持续地用下去,嗯,那样你们就满意了!” “好了!”阮星澜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见好就收。 名声之事,女子受损永远比男子更重。 他实在不愿看她这样自我伤残来对抗沈岩。 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三千的法子差极了。 不是说收效差,而是对她本身来说差极了。 阮星澜知道阮江月现在有些醉了。 为防她醉气上头不想收敛,阮星澜还轻拍了她的手背一下,抓住阮江月的手腕,将她推到自己身后。 阮江月被这样一晃,头脑晕眩,茫茫然间“嗯?”了一声,就听到阮星澜清冷利落的声音。 “她喝醉了,我并非他的情郎,而是她的兄长。” 暴怒之中的沈岩脱口:“兄长?她没有哥哥!你到底是什么人?老实报上名来!” “她有。” 阮星澜镇定地说道:“我是朝廷亲封宣威将军,威北将军阮万钧的义子,也便是她的义兄,是她哥哥。” 话音落下,阮星澜拿出了北境宣威将军的将军印。 第35章 不愿和离就休夫 沈岩瞳孔骤然一缩。 仿佛有一盆水当头浇洒而下,将他的怒火浇灭。 他这是第一次见阮星澜。 但阮星澜的威名,这三年里却早已传遍南陈,是被所有行伍中人以及南陈百姓们赞颂的少年英才。 沈岩也是身在行伍,自然对此人的一切都心知肚明。 他自小学文习武都是同龄人中翘楚,本就对别人称颂阮星澜,心底颇有几分不屑之意。 这一次他收复失地立下大功,正得意之际,却听到朝中、民间有不少人将他和阮星澜放在一起做比较。 竟有人说他这功劳不如阮星澜! 那些人说阮星澜深入敌营,以多胜少是硬实力。 他收复失地是捡了别人的漏洞,是投机取巧! 他们说他只比得上阮星澜一点边角。 因为这些比较评论,沈岩心情极其不好,现在那“胜他几筹”的正主儿,竟是从天而降,到了他的面前! “沈少将。” 阮星澜的声音平平响起,“我会为我小妹主持和离之事,请你配合。” 又是一盆水当头浇下。 沈岩瞬时间回神,冷声说:“我们的婚事是皇后娘娘做主,我们不可能和离。” “我没有在和你商量,我只是告知你。” 被他挡在身后的阮江月冷哼道:“他听不懂人话,你告知他有什么用?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会儿,阮江月的酒气真的是上了头了。 她站在阮星澜身后摇晃着身子,说话时还有些大舌头。 为了稳住身形,脑袋竟然顶到了阮星澜的后背上。 要不是阮星澜站的稳,将她支着,只怕她都能栽倒。 阮星澜侧了侧身,握住她两只手臂将她扶稳,朝着不远处的青梨看去:“来扶她。” 青梨被沈岩忽然踹破门进来,以及阮江月抱着阮星澜的手臂叫“情郎”给吓的完全僵住了。 这会儿被阮星澜一唤,一个激灵回了神。 她赶紧上前,扶阮江月靠在自己怀中。 “带去休息吧。”阮星澜说,“这里交给我。” 青梨颔首,带着阮江月转身回房。 阮江月大声道:“不能交给你,我自己可以,我告诉你沈岩,你有空多撒泡尿照一下自己,看看自己的德性。 你搞搞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还以为我非要做你这见鬼的正妻? 你又矮又丑,功夫差兵法差,没钱又没权,你还没品没风度,有事还得靠我救! 你想把我扣死在沈府,吊在我的裙带往上爬,那不能够—— 梨儿姐你别拉我,放开、放开,让我回去。 我要打死他! 就没见过他那么刻薄尖酸,毫无志气,只想靠着女人的裙摆往上爬的男人。 有本事你自己冲啊,有本事你自己拿钱来给沈家用,你把你们沈家欠我的钱还给我! 怪不得阮凌雪看不上你找人替嫁圆婚约。 我都不知道白若雪看上他什么,嗝——” 啪! 随着阮江月一个酒嗝打完,青梨带着她进了房门,门板拍合,那咒骂的话音暂时消失了。 因为沈岩先前踹门而入,动静实在太大。 又是天快亮了,府上的下人们陆续起床听到声响。 现在不少沈府仆人都朝着这边凑过来,也将方才阮江月酒醉的咒骂听了个七七八八。 大家眼神不约而同地落在沈岩身上,打量着,琢磨着。 沈府内务是个什么情况,沈家仆人怎会不清楚? 阮江月是个能干的少夫人,嫁入沈府三年来一直将府上的事情打点的极好,她有轻有重,赏罚分明,御下有术。 现在沈岩带回个女子,非要迎为平妻已经是对不起阮江月了。 还想继续用阮江月的银钱和身份维系府上开销和以后的仕途荣耀? 实在是不要脸皮。 至于阮江月说什么,沈岩又矮又丑、功夫差兵法差、没钱没权没品什么的。 那沈岩不至于那么差。 在京城同龄的年轻人中,沈岩的条件算得上青年才俊,耀眼非常了。 可是…… 现下梧桐院里站着的阮星澜,样貌身形、名气官位、家世以及民间风评都比沈岩更胜一筹。 他眉眼之间英华内敛,冷静淡然。 不需刻意气场自成。 天还没有大亮,整个沈府浸在一片灰白之中。 可阮星澜站在那儿,不必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在发光一样闪亮。 他的淡然,对比沈岩的面色青白,高下立现。 有的仆人、包括沈岩随行来的亲兵,竟都暗暗觉得,在这样淡然稳定的阮星澜面前,沈岩实在是…… 低人一等,普通寻常。 那些对比又遗憾的眼神,沈岩感受的一清二楚,一时间恼羞成怒。 他只觉此生从未受过如此羞辱,从未如此愤怒过。 怒到极致,竟是舌根发硬,脑袋轰然空白一片,说不出任何话来。 阮星澜平静道:“你如果实在不愿意和离,也可以,南陈《户政律》中关于婚嫁之律还有一条——休夫。 你不愿和离,我便助我小妹休夫,将你休弃,光明正大地离开沈府。” …… 沈岩丢下一句“痴人说梦”,甩袖走来。 看起来走的十分有骨气,但别人瞧着,倒像是落荒而逃。 事已至此,阮星澜便暂时留在了梧桐院。 这院子是有两间空房的,青鸿请他进去稍作休息。 让人准备了早饭和茶水送来后,青鸿问道:“你想起什么了吗?怎么说起南陈《户政律》?” 且看阮星澜刚才说这个的样子,实在是胸有成竹,很有把握。 阮星澜讪笑:“什么也没想起,只是听他说不可能和离,顺势话赶话,就说出来了……或许我以前知道这些吧。” 青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光莫测。 他守在院中一夜,当然知道阮江月和阮星澜在屋顶喝酒,还听到了阮江月的倾诉和哭泣。 他跟着阮江月十年之久,从未见阮江月哭过。 阮江月也是个不会和人倾诉旧事的性子。 可对着才有几面之缘的阮星澜,阮江月倾诉了,更哭了。 这让他怎能不对这个人警惕怀疑? 阮星澜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心底暗暗一叹,沉默地进食。 有些时候,解释太多也无用。 青鸿就这样盯着阮星澜看了许久,等到阮星澜用完了早饭,青鸿才阴沉沉地说:“你最好别耍花样。 但凡你做任何伤害小姐的事情,我会和你拼命!” 第36章 入宫面圣 阮星澜抬眸浅笑:“我知道你的忠心,你也别多想,我会很安分的,现在我有另外一件事情很是好奇。” “什么?” “她说她快死了,不治之症。” 青鸿面色冷沉起来,心情十分糟糕。 因为他也是昨晚才知道的这件事! 听到阮江月哭诉不想死,他去问了青梨才知道确有其事。 阮星澜说道:“我看她的面色,还有身子的状况,瞧着不像是身染绝症,命不久矣的样子,所以我有一点疑惑。” 青鸿防备地说道:“你做好小姐吩咐的事情就是了,其余的事情和你无关!” “……” 阮星澜挑了挑眉,识趣地没有多言。 青鸿退出去了。 阮星澜低头打量了自己的双手一会儿,右手两指捏上左腕脉搏试了试,又将左手捏上右腕脉搏。 如此往复了几次之后,他慢慢地皱起眉头。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会点医术的,但试过之后,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会还是不会,他倒是又迷茫起来。 青鸿站在房间外面,阴沉沉地看了好一阵子,才彻底退走。 …… 阮江月睡了四个时辰才醒来。 她醒来时,青梨正守在一旁,又忧又喜的青梨手指翻飞了一通。 阮江月呆愣地看着,难以置信道:“我真那样说、那样做了?” 青梨用力点头,又是一番飞快的笔画。 阮江月的神色,逐渐从呆愣,到平静,最后她扯了扯唇角,“那现在他人呢?” 青梨回:沈将军亲自过来请他客院休息,但他说小姐心情极度不好,他很担心,所以要等着小姐醒来好好安抚一番。 就没离开,还在梧桐院的小厢房呢。 阮江月说:“哦,那他还挺有分寸。” 他失忆了,对京城诸事了解不够,还是假扮的自己的哥哥,要是轻易去客院休息那可是太冒失了。 阮江月撑着床榻起身。 站稳时头还有些晕眩刺痛之感。 昨晚真是喝太多了。 她揉了揉额角,缓和几分眩晕和头疼,在青梨的照看下,很快洗漱妥当,换了身衣裳,去见阮星澜。 青鸿将阮星澜请到了梧桐院的小花厅内。 阮江月到时,他站起身:“感觉如何,头会疼吗?” “有点儿吧。” 阮江月上前坐下,示意他也入座:“看你神清气爽,一点都没有不适,你好像也没有醉。” “看起来我酒量很好,千杯不醉。” 阮江月笑了下:“大约是,嗯……现在计划有变了。” 南陈朝廷多年安逸,几次天灾人祸后国力衰微。 各处边防上的将领,除去北边的威北将军阮万钧外,其余人能力普通,年轻的将领更是断了层。 当初阮星澜在北境立功,协助阮万钧驻守、筹办粮草等事,能力卓绝。 实在是横空出世的少年英才。 朝廷对阮星澜寄予厚望,封为宣威将军,赏赐颇丰,还赐了一座府邸。 府邸内存放着阮星澜的赏赐,且配备管事和奴仆,管理着赐下来的田地庄园等产业。 阮江月将大局面简单说了些,又与他说现在。 “原本按照我的计划,等时机到了,你直接出现,都不必到那边府上,办完了和离可以说战事紧张直接走。 但现在,因为一点小意外,你提前出现。 那去到那边府上落脚,以及面圣的事情,便是刻不容缓,你这个身份回京不面圣说不过去的。 你是我兄长,也不能一直待在我这里。” 阮星澜颔首:“这个自然,你安排。” “嗯……那就先面圣,我陪你去。” * 半刻钟后,阮江月和阮星澜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青鸿在阮星澜和沈岩照面之时,就吩咐了外面准备好的宣威将军随从。 如今已经全部到位。 阮星澜这宣威将军不论是本人还是随从排场,都是妥当的,看着没有丝毫违和。 “当今陛下身体病弱,如今政务大半是太子过问,太子是皇后的嫡子也是独子,所以,皇后也会插手一些。 往日朝中官员拜会,陛下不舒服就是皇后接见。 但你现在是朝中新秀,以后军中希望,我猜陛下会亲自接见。 你又是我义兄……” 阮江月顿了一下继续说:“所以皇后也会见你,面圣时你冷静些,若问你军务,我先前与你说过一些的。 多说些为国为民,流血牺牲的场面话,虽然我觉得虚伪又做作,但是他们喜欢听。” 阮星澜认真记下,点头应了声好。 接下去的路上,阮江月想到什么便与阮星澜说一些。 说了一会儿后,阮江月蹙起眉毛,手点在额角上,“稍等。” “头疼?” 阮星澜瞧着她的神色,“像是酒气没过去。” “嗯……”阮江月闭了闭眼睛,“原就有些晕,有些疼,这马车一摇,眩晕更重,也更疼了。” 她心中不免有些懊恼。 昨晚怎么喝了那么多…… 她随在姑姑阮嘉身边,阮嘉是个豪迈飒爽的性子,自己喝酒也带阮江月学会了,且只要不耽误正事,从不会约束这事儿。 阮江月与喝酒之事上便一向随意自得。 她还有一些酒量。 但她真是从未喝到这个份上,睡了一觉还这么不舒服。 “试试这个。” 一只香囊递到了阮江月的面前。 阮江月瞅了阮星澜两眼,没接。 “这是出府之前我让你的婢女装的,菊花和葛根花瓣,对缓解酒后的头痛头昏效果不错。” “是吗?” 阮江月眸光微深,“你还懂得这个?” “大约是懂得,想起的不多。”阮星澜将香囊朝阮江月面前又送了送,“嗅一会儿吧,等下进了宫不得轻松,还需你更费神的。” 这话说到了阮江月的心坎里。 她没再犹豫,将香囊接了过去轻轻嗅闻。 花瓣的香气有一点点浓郁,但并不刺鼻,吸了几下之后果真头脑清爽许多。 她忍不住将那香囊更贴近鼻头。 馥郁的花香,夹杂着某种……像是阳光照在青草上,那种清爽的气味传入鼻息之间。 阮江月眼角余光落到阮星澜的身上,眸光微晃。 …… 第37章 永安王 沈府距离皇宫有些远,这路上就走了大半个时辰。 到宫门前的时候,竟是天都快黑了。 阮江月下车前与阮星澜说:“兄长在北境、在朝堂都很受重视,所以我们这个时辰来面圣,上头不会怪罪。 但表面还是——” “我了解。”阮星澜接口道:“要有君臣本分。” 阮江月看了阮星澜一眼。 对于阮星澜的聪慧,阮江月已经见识过许多细微处,此时便也不再多说。 至于怀疑—— 她一直对这个人很怀疑。 但她已是命不久矣,早已懒得顾忌许多琐碎。 两人下了马车后,便被人迎着进了宫门。 和阮江月先前猜测的不错,陛下召阮星澜前去龙熙殿面圣。 两人到的时候,皇后陪伴在陛下身边。 皇后和陛下是少年夫妻。 陛下虽有后宫佳丽三千人,但对皇后的尊重和爱护多年如一日。 皇后地位稳固,她的孩子出生就是太子。 宫中嫔妃没有一个人能与皇后争锋。 直到前年,陛下忽然冒出个儿子来…… 据说是当初偶然宠幸了一个宫女,之后宫女迁往别宫,把孩子生了下来,竟然偷偷养在别宫十七年不为人知。 那冒出的儿子十分优秀,被陛下封为晋阳王。 皇后这些年来一人独宠不免许多人心生不满,便冒出一波支持晋阳王的人来。 和皇后与太子俨然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阮星澜和阮江月与帝后见了礼。 陛下俨然很是器重阮星澜,问了几口北境军务之后,便夸赞起来。 皇后坐在陛下的身侧,眸子第一时间落到了阮江月的身上,微微眯起。 看似面容端庄和善,实则眼底暗含冷光。 上次阮江月闯宫威胁她后,她便派了人盯住阮江月和沈府,想这找机会销毁证据。 谁知毫无所获,反而听到了阮江月把个沈府搅的是鸡飞狗跳。 足以见得这阮江月实在不是省油的灯。 自己先前竟是看走了眼,觉得阮江月就是个被温氏弃养,毫无用处的黄毛丫头…… “咦?” 一旁,南陈帝王迟疑出声:“朕怎么瞧着宣威将军有些面善?你上前来,让朕仔细看看。” 皇后眸子一晃,才朝着阮星澜盯了过去。 阮星澜起身前行十步,重新跪下。 皇后看清楚他的样貌,陡然色变:“你是阮星澜?!” 南陈帝王也怔住了,竟呆呆地看着阮星澜的脸,出起神来。 阮江月微微蹙眉,心底狐疑。 这厮不会是皇家人吧?或者是皇后的娘家人?看帝后这样子都认识他! 阮星澜也瞧出那二人神色不对,心中冒出几分好奇来,但他神色自若,坦然道:“臣是阮星澜。” 清朗悦耳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唤回了南陈帝的神思。 他望着阮星澜眸光无比地复杂,“你和永安王长得真像啊。” 皇后也附和:“的确有些像,不过看着稳重了许多,没有当年永安王那份桀骜飞扬之气。” 阮江月低着头,实则心中浮起无数波涛。 这个人…… 竟然长得很像永安王吗? 她自小就从许多人口中听过永安王的事迹。 永安王霍听潮,是镇国长公主的独子,十三岁就上了战场,大大小小数百场仗从无败绩。 南陈原本在四国之中最弱,时常受别国侵扰边境。 因为有永安王在,驱逐异国兵祸,强悍边防,南陈竟在四国之中扬眉吐气起来。 永安王除去精熟兵法会打仗,还主张重视农桑,减免税赋,兴修水利,修正律法,平反冤狱…… 他受尽南陈百姓尊敬爱戴。 当时四国便有话传出,只要永安王在一日,南陈可屹立不倒,可兴旺强大。 他可谓是天下无双的绝世英才。 可是英才遭天妒! 他十八岁时出征北境,那场仗打赢了,他和他的龙骑兵却全军覆没。 从此南陈再无永安王。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阮江月男装扮做阮星澜,在北境军营时,常听阮万钧说起当年永安王的英姿。 永安王也是姑姑阮嘉心中的大英雄。 阮江月从他们口中听过许多永安王的事迹,永安王在她心中可谓是一座闪着金光、高高在上的雕像。 她也敬慕英雄啊。 原来永安王,是长这个样子的。 阮星澜怔了一瞬,很快便回道:“父帅也曾说过这事,能与永安王相像,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 南陈帝轻笑:“你这孩子不但长得和他像,行军打仗的本事也很不错啊,当初永安王……” 他竟一时兴起,说起当初永安王的战绩来。 阮星澜认真听着,顺着帝王的话夸赞和点评战事,言行有度,让南陈帝十分喜欢。 皇后却看着陛下这般愉悦,眸子幽沉起来。 她方才收到消息,阮星澜入京第一时间就夜探沈府,去为阮江月出头。 现在还带着阮江月一起来面圣,只怕是为了阮江月和沈府的事情。 与其等他们开口,倒不如—— 谁料阮星澜率先开口:“陛下,臣有一事,想请陛下做主。” “何事?”南陈帝和善地说道:“只要是与战场有利的事情,你可以直接说,朕都会允。” “是一件家事——微臣想请陛下恩准,让我家小妹休夫。” 南陈帝眉毛猛然一挑:“休夫?” “是,我小妹嫁入沈府三年,兢兢业业照看家宅,原是一心做好沈家妇,想等沈岩出征回来,夫妻和美好好地过日子。 谁想沈岩带回心上人要迎为平妻——” “沈家这些年子嗣颇盛却产业不丰,府上日常用度维系艰难。 我家小妹既做了沈家妇,也愿意分担,拿出嫁妆来维持沈府日常用度、人情往来、仆人等一切开销。 沈岩出征在外三年,并不曾管过府宅用度,不曾拿回一分银子,不曾孝顺父母叔婶。 这一切都是我家小妹在替他做。 如今沈岩回来便趾高气昂,还带着沈家一众人欺辱我家小妹,对她口出恶言,逼她接受平妻,还逼她用嫁妆为沈岩迎平妻。 这诸多作为实在让人忍无可忍。 南陈《户政律》婚嫁一则中曾有休夫之律,若婚内男子犯大错,女子可立文书休弃之。 沈岩所作所为已经够得上女子休夫的标准,只是他身在朝中,不是一般平民百姓,故而臣请陛下允准。” 第38章 极度默契 阮星澜这番话落,龙熙殿内,鸦雀无声。 皇后没想到,阮星澜率先开口也就罢了,竟不是提和离,而是要休夫? 休夫—— 何其可笑,怎么可能? 况且沈岩和白若雪的婚事、迎平妻的事情都是她允了的,现在让阮江月休夫岂不是打她的脸? 皇后眸光沉沉地看着阮星澜,“宣威将军对南陈律法倒是够熟悉的,连休夫这种边角的从未用过的律条你都知道!” 阮星澜淡淡道:“我既为南陈子民,自然熟悉南陈律法。且休夫之事各地还是出现过一些的。 比如永丰三年肃郡白氏女休夫,再比如荣成六年岚县王氏女休夫。 休夫之事只是少,并非没有。 如今沈家做尽丑恶之事,我家小妹只求个公道,他们不给,便想要和离得个自由身。 谁知他们不但不放,还使出阴损手段,企图坏我小妹清白逼她至绝境—— 要不是我留在小妹身边的人反应敏锐,将小妹救走,如今我恐怕只能看到妹妹一具尸体。” 皇后只知沈家鸡飞狗跳,倒不知还有害清白的事。 闻言皱起眉头,心中直骂沈府一群蠢猪。 办事不成还能叫人跑了,看眼下阮星澜这意思,怕不是还有证据? 果然! 下一瞬阮星澜就说:“那想要谋算小妹清白之人,如今就在我手上,陛下若是不信,可提来审问!” 跪在远处的阮江月完全没想到,阮星澜竟然自由发挥! 当初在马车上明明说好了。 规规矩矩面圣结束就走人,等她吩咐青鸿那边动作起来,沈家受不住压迫自然是要答应和离的。 结果现在,事情直接和计划脱轨! 她小心地抬了抬眼皮,打量一二帝后的表情。 其实她这个位置离得还是挺远的,奈何她目力极好,将帝后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皇后脸色微沉抿紧了唇瓣,虽然尽力保持稳定,但看得出来心情极其糟糕。 南陈帝捋着胡子,眉心微皱。 看着神色,对沈家所作所为也是极其不满。 阮江月脑中思绪快速飞转。 虽说事情发展脱轨,但看起来收效却是不错的。 如果南陈帝插手,下圣旨,那么事情会容易的多,她可以更快和沈家断了关系,到定州去。 至于休夫…… 她也很想甩手休夫。 可沈岩娶白若雪做平妻是皇后允准的。 如果她坚持休夫,就是直接打皇后的脸。 皇后必定不悦。 南陈帝爱重皇后,也不会叫皇后面上无光。 且沈岩刚立了功,在年轻将领之中算是有点用的。 日后军中还需沈岩出些力。 休夫的话,沈岩必定被天下人耻笑,面上无光,朝廷怎么再用他? 思绪至此,阮江月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她重重叩首,额头碰到地面,发出“咚”的一声响:“陛下!沈岩收复失地立下大功,是整个南陈的英雄! 如今他既然有心爱之人,臣女自当退让。 说到底是臣女与他没有夫妻缘分。 臣女只求和离得个自由,求陛下允准!” 阮星澜皱眉:“他们欺你无人可靠,对你恶言相向,还想害你清白……难道因为他们没成功,这些事情就能当做没发生吗?” 阮江月感觉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很是愤慨。 心说你还演的挺像。 她也立即配合地抬眸朝阮星澜看去,眼底含泪:“何其有幸,有哥哥为我撑腰? 休夫与和离对我来说没有差别。 我只想和他断的干干净净,不打扰他的生活,也不想为沈家再耗费自己一分心神。 求陛下允准。” 话落,阮江月再次叩首。 那头磕的和先前一样扎实,砰的一声响。 南陈帝感叹道:“这孩子也是受了委屈……哎,宣威将军既然提了此事,那朕自是要做主。 就顺了阮江月的意思,和离吧。皇后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当初沈岩求娶白若雪为平妻时,曾与本宫保证,说会好好和阮江月商议,求得她的许可。 日后更好会好好对待阮江月,本宫这才应了他,谁料他竟然阳奉阴违!” 皇后面上浮起怒色,“这个沈岩,打仗或许有些本事,处置家事实在的混账!” 阮江月听得清楚。 这是提点皇帝,她以为一切能圆圆满满的,结果沈岩不会办事!而且沈岩可是能打仗的,处置家事不太行那只是小事。 果然南陈帝皱眉点了点头,等于认可了皇后所说。 他又与阮星澜说:“你放心,你说的那些沈家苛待阮江月之事,朕会过问,不会让她白白受委屈。” * 阮江月与阮星澜离宫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马车离,阮江月盯着阮星澜看,语气幽幽:“你表现的真好,我都差点以为,你就是我兄长阮星澜。” 阮星澜尴尬道:“我也不知怎么……就是话赶着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其实我说话之前有仔细地揣摩陛下和皇后的神色。 陛下很喜欢、准确地说是器重,是对阮星澜抱以厚望,后来说我与永安王很像,陛下对我更多了几分喜欢。 我便觉得,或许可以直接让陛下为你做主。 至于提休夫—— 我提的时候其实就想到了,沈岩有用,陛下不会答应休夫,那既让沈岩没面子皇后也不会高兴,最多只能和离。” 阮江月说:“但你还是提了。” “是。”阮星澜颔首,斟酌了一下才说:“我是觉得,我若想开窗,直说的话旁人会就开窗之事讨价还价。 但我如果要直接把屋顶掀了,他们会立即同意开窗。” 休夫就如同掀屋顶,和离便如开窗。 阮江月眸光深沉地看着阮星澜。 她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方才隐约间觉得阮星澜是在以这个道理行事,所以顺势退而求其次,请旨和离。 从小到大她遇到过很多很多人。 但能与她想法一致,还能这样不必商议就默契配合的人,阮星澜是唯一一个。 且他们相识尚浅。 阮江月只觉自己沉寂平稳许久的心房之中波澜涌动。 那是一种遇到极度投契之人的惊喜。 一双眸子不知觉间就闪出几分亮光来。 …… 第39章 各房离心 阮江月把阮星澜送回了宣威将军府。 如今,那里才该是他的去处。 现在南陈帝答应和离之事,只等圣旨一下,她便能得自由身。 不过,现在沈斌和沈熹还在她手上…… 虽然南陈帝说过,会过问沈家做的那些阴损下作之事,予以处罚。 可那毕竟是沈家宅院内的事情。 这京城那么多世家贵族,宅院之中的腌臜事数不胜数。 沈岩又是可用之人,就怕南陈帝不过随口说说,哪会当真过问? 因而,阮江月回沈府之前,交代青鸿去办件事。 辱人者人恒辱之。 她能安全脱身是她自己的本事,不代表那些事情没有发生过。 沈家人谋算了她,便要付出代价! 她也不怕南陈帝和皇后事后追责。 到时候她直接离京,再过几个月都死了,有什么可怕的? 沈家她就更不怕了。 马车停在了沈府角门之外。 阮江月和青梨下车进了府宅。 马上就要离开这地方了,走之前,该清理的都要清理干净。 * 阮星澜的到来,以及阮星澜与阮江月入宫面圣的事情,很快传遍沈府各房。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常驻北境从未入过京的阮星澜,竟然会前来为阮江月撑腰做主。 松风院里,几房都来了人,气氛很是紧绷。 这几日张氏一直要死要活地闹,要找儿子沈斌。 起初沈二咒骂要休妻,按着她,要她冷静。 现在沈斌好几日没找到,沈二也担忧起来,儿子再怎么糟糕也是亲生的,以后还靠着养老呢。 看都没人出声,他率先说道:“两个孩子都在她手上,她要和离就赶紧和离吧,把孩子们找回府要紧。 你们端着不答应要干什么? 今早阮江月喊叫的那些话我听说了,她是彻底疯了,你们不会以为一直拖着她就能乖乖待在沈家吧? 而且阮星澜带她入宫面圣了! 阮星澜可比沈岩更受陛下倚重。 万一他和阮江月添油加醋地告我们一状,陛下龙颜震怒下旨问罪,谁能担的起? 非要搞得被陛下问罪,搞得斌儿和熹儿两个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才要松口是不是?” 沈长青沉着脸说:“我们没有那个意思,这不是正在想解决办法么?现在你怎么说?你还是坚决不和离?” 他看向沈岩,心情极度糟糕。 说了无数遍和离和离,可沈岩就是死也不要,搞得现在局面一团乱。 当真逆子,哪有珩儿半分孝顺! 沈长青这话也是告诉其他人,不是他不同意和离,是沈岩一直咬死了不放,他们不满就朝着沈岩去。 果然,这话刚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沈岩身上。 沈二爷对沈长青说话,顾及着长幼还有所收敛。 而沈岩是晚辈,沈二爷可就不留情面了:“你不同意?真没想到你是个这么自私的! 为了占着威北将军女婿的身份,你连你二弟和亲妹妹的死活都不顾了是不是?” 沈岩铁青着脸,“什么威北将军女婿的身份,我压根不在意,我不答应和离是因为和离有损家族颜面!” “沈家有什么颜面可损的?京城这么多世家贵族,沈家排得上号?谁会看你沈家的颜面?” 沈二爷冷嗤一声,尖酸地说道:“你要老实说靠着威北将军能有个好的仕途,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偏偏你说一套做一套! 你真在乎颜面会带个女人回来? 你这就是顾忌家族颜面? 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骂你负心薄幸对不起正妻? 说你没眼光,不爱世家女喜欢江湖草寇!” 沈岩立即说:“雪儿不是草寇,她是眉山剑宗的女侠,比阮江月——” “闭嘴!”沈长青忍无可忍呵斥出声,“雪儿雪儿雪儿,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带那个女人回来家里根本什么事都不会有!” 沈二爷说道:“对,都怪你!和离的事情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我斌儿出了事,我和你拼命!” 三房的人也开了口,语气颇有些尖酸刻薄:“岩儿呀,你立了功是很厉害,算是光耀门楣了。 可你把家里搞的这样乱,说不准还会惹来皇上不悦问罪。 你这功立了和没立有什么两样?”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竟然讨伐起沈岩来。 赵氏靠在里头的榻上听着那些话,只觉得自己心都在滴血。 这可是她的宝贝儿子,怎么容得人这样的欺负! 可现在—— 她连坐也坐不起来! 她心里愤怒至极,不知将阮江月骂了多少次贱人,也不知将白若雪骂了多少次娼妇丧门星。 沈家几房的人,连着沈长青都没逃过她的咒骂。 可她现在也挽回不了局面,自然不敢嚣张跋扈的骂出声来。 就在这时,三房忽然说:“对了,下人说那个阮星澜提起休夫,我说岩儿呀,你撑着不和离,别到最后真被阮江月给休了。” 赵氏身子陡然一僵,目眦欲裂。 男儿郎被休……那岂不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外面沈岩大声呵斥着不可能。 里头赵氏再也撑不住,虚弱地呼唤道:“岩儿、岩儿……就和离吧,放那阮氏离府,将你妹妹接回来……” 事已至此,沈岩不答应也只能答应。 议定和离之后,几房各自散去。 沈长青总算是松了口气,近几日来心烦气躁,现在实在不想再看赵氏和沈岩那两张脸,甩手走了。 沈岩在赵氏床前陪着。 赵氏为儿子如今的处境老泪纵横。 哭了片刻后,她抓紧了沈岩的手:“好孩子不要灰心,这次事情解决之后,你还要回关口继续驻守! 到时候收回更多的城池,立下更大的功劳,就可以扬眉吐气。 我们分家,把他们几房分出去。 看他们还能嚣张几日!” 沈岩拧着一双剑眉点了点头。 赵氏的安慰,并没有让他心中好受多少,更没有让他扬起斗志,他只觉得倍感压力。 朝廷国力衰微,粮草和军械、战马都跟不上,他在边关打仗打的十分吃力。 这一次他收回三座城,都是靠着天降机缘。 中间北境那边支援了两次粮草、兵器。 最难的那场仗,他差点就死了。 是北境运送粮草的队伍帮忙,还有白若雪相救,他才扭转了败局,捡回性命。 现在赵氏轻飘飘地说收服更多的城池? 赵氏这时又说道:“那个阮江月,她非要和你和离,顶着弃妇的名头她又没有父母撑腰! 就一个不知哪来的哥哥能撑腰多久? 她哥哥是要娶妻的,到时候有了嫂子看能不能容她。 我们等着看,她不会有好结果的。 还有那个白若雪,你——” “母亲。” 沈岩压抑着烦躁和不悦,直接站起身来:“您好好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话落他便转身离开,都没等赵氏回应什么。 赵氏愣愣地看着儿子的背影。 不知怎的,就悲从中来。 …… 第40章 幽会 沈岩的心情很不好。 这府邸是他从小到大住着的地方,如今却好像每一处看着都叫他心烦。 他走了几步后,果断转往角门方向。 他打算离府,去找白若雪。 路上经过梧桐院时,沈岩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停了停。 梧桐院内还亮着灯火,阮江月回来了。 先前几房商议的时候下人禀报过,阮星澜没回来,大约回了宣威将军府。 沈岩盯着那院子看,脑海之中不觉就响起了先前阮江月咒骂的话。 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你是个什么东西? 凭什么以为我非要做你这见鬼的正妻? 你又矮又丑,功夫差兵法差,没钱又没权,你还没品没风度! 你想把我扣死在沈府,吊在我的裙带往上爬—— 一瞬间,沈岩全身血液急速流动,怒火上涌。 他握紧了拳头,“阮江月,你该庆幸自己是个女人。” 否则他真要撕烂她那张嘴! 白若雪从小父母双亡,被眉山剑宗的掌门带到山中学习剑术。 她确如赵氏所说没有家世支撑。 但她有师兄弟们相助。 在北境战场上的时候,她的师兄可是出了不少力。 她更有善解人意的性子。 不管是在边境军营,还是到了京城来,沈岩遇到不开心的事情,都是去找她,她总能恰当安抚,让沈岩消气。 沈岩很喜欢找她。 回京之后府上过夜的次数都不多。 白若雪既不是京城人士,自然没有府宅,还没和沈岩成婚也不便直接住到沈府。 原本朝廷体恤,是让她住在兵部官所的。 可那样,和沈岩相会不便。 沈岩便在外面买了个小院子,让白若雪暂居。 他去时已经是月正中天,连门也懒得敲,直接一跃而入。 院子里已经一片黑沉。 白若雪武功不错,听到声响便拔剑靠在门边警戒应对。 沈岩推门后,她一剑刺来。 沈岩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将她握剑的手腕轻轻一捏:“是我。” “又是你这个登徒子!” 白若雪把剑搭在沈岩肩上,轻晃了两下。 她眉眼含嗔,眼尾上翘,星月光华照在她脸上,更显得那张原就白皙的俏脸晶莹剔透。 沈岩上前抱紧了她:“雪儿。” 白若雪丢了剑回抱着他:“你心情不好?” 沈岩点了点头,将她越抱越紧却不说话。 两人相拥了良久,白若雪从沈岩怀中退出,牵着他往房中走:“又是为了府里,还有与阮江月的事情吧? 我们原本商量的好好的,真是没想到那个阮江月油盐不进。” 沈岩沉了声音:“她是半个疯子。” “她的确……有些不可理喻,但咱们不和她一般见识,不浪费那个心情和时间。” 沈岩又点了点头,“现在决定和离了,明日请户政官……我来就是与你说一声的,我觉得这样也好。 等你进门就是正妻,不必屈就于旁人之下。 只是继室名头有些不好听……” “这有什么?” 白若雪笑着上前,靠在沈岩怀中:“我与她不一样,不会留在京城困在后宅,自然不在乎这些虚名。 我只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做你身边最信任的战友。” 沈岩心中大动,低喊一声“雪儿”将她抱紧,“你真好,武功高,性子洒脱,还善解人意。” 白若雪轻笑,唤了一声沈郎,吻上沈岩的下巴。 沈岩低头迎上亲热。 没一会儿干柴烈火起来。 沈岩抱着怀中柔弱无骨的身子,心底恍然之间冒出几分古怪的遗憾来。 白若雪的确什么都好。 可有时太主动、太热情,便显得随意。 阮凌雪不会。 她是高岭之花,高不可攀。 和阮凌雪很像的阮江月也不会。 阮江月简直浑身是刺,拒绝他靠近,并且会疯狂攻击他。 “沈郎。” 白若雪娇腻地唤了一声,抱紧了沈岩的脖子。 沈岩被唤了回了神,立时心底无比愧疚。 他怎能在这个时候还想那些? 白若雪陪伴他两年,还曾在他陷入重围的时候救过他。 他们是同生共死过的。 自己定要好好回报她同样的情分,不能对不起她。 沈岩抱紧了她,把所有的热情全给了她。 …… 梧桐院 先前阮江月吩咐各院管事点算东西的册子已经全部送了回来。 阮江月仔细看过,确定无误,交给青梨收起,并吩咐招人手到附近来等着。 青鸿回来了。 青梨拿册子的时候和阮江月比划。 阮江月便问:“办好了?” 青梨点头。 阮江月勾了勾唇,“那早点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日可有好戏看呢。” 青梨又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阮江月宽衣上榻,躺下半晌却是难以入眠。 她盯着帐顶,回想着昨晚到今日之事。 她竟会和阮星澜喝酒,把自己心里的所有事情,憎恨、恐惧的那些都告诉他? 他明明是个很可疑的陌生人。 可他的眼神和语气,却很容易就让自己觉得亲近可信任,然后卸下防备。 与他倾诉,也是一件心灵舒畅的事情。 他没有轻易评判任何,比如在她憎恨母亲的时候,评论她的母亲是怎样的人。 也不会评论她曾经的经历,如今的心情。 他是一个安静且极有分寸的聆听者。 不插口,不打断,但阮江月能感受到他聆听的很认真。 他也会在她稍稍茫然失落,不想说话的时候,给予一点点恰当的回应。 那回应不破坏她的心情,是平和的回应。 他让阮江月觉得自己被理解,被认可,而不是受到异样的打量,受到可怜、同情、和安慰。 他的陪伴是没有压力的。 这是一种复杂的,有些言语都不太能表达清楚的感受。 真是奇妙。 而更奇妙的是,他竟然和永安王很像! 会是和永安王有什么关系的人吗? 比如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好像听说,永安王是镇国公主的独子。 当初霍驸马也是太师家的独子,那永安王是没有如阮星澜这般大小的近亲男丁了?? 如果是和镇国公主以及霍家有关系的人,失踪几个月,应该会传出一些寻找的声音。 但她似乎没听到。 阮江月翻身闭上眼睛。 她想,或许等这里的事情解决,可以让青鸿顺着这个方向查一下。 没准儿能找到这人身份呢? 这个人在和离这件事情上帮了自己大忙。 先前决定要等事情结束杀了了事。 如今……也不是非杀不可。 …… 第41章 奉旨和离(上) 隔日天亮没多一会儿,阮星澜就登了门。 他身着一袭玄色立领软甲战袍,足蹬长靴,腰间配着一把短刀。 坐在沈府正厅之中,不曾多言,不需刻意,少年英才的气场已然十足。 除了知情的阮江月几人,没有任何人会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沈长青坐在阮星澜对面。 看到阮星澜的那一瞬,沈长青也吓坏了。 他原是在御前经常走动的人,当然见过永安王。 这阮星澜简直和永安王长得一模一样! 可到正厅坐下,寒暄几句后,沈长青又明白,这人和永安王只是长得像,言谈性格根本不一样—— 永安王是锋芒毕露,桀骜不驯,鲜衣怒马的少年。 而眼前这个阮星澜英华内敛,老成持重,完全是两回事。 他思忖阮星澜前来肯定是为了阮江月的事情吧? 府上昨晚已经议定了和离。 他今日才说要去请户政官呢。 只是刚起身还没出发,阮星澜就到了。 来的可是够早的。 看着是迫不及待要和离了……都怪沈岩不会做事! 沈长青心里忍不住骂着逆子。 阮星澜站起身来:“沈将军。” 他朝沈长青微微弓身颔首,礼数到位,客气疏离,姿态却并不谦卑。 沈长青也赶紧站起身:“宣威将军,我儿与令妹之事……” “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我已请得陛下圣旨,陛下金口圣裁,要沈岩与我家小妹奉旨和离。” 沈长青僵了僵,艰难地笑:“是、是么?那圣旨……” “等会儿便到,户政司的殷大人会亲自前来主持小妹与沈岩和离之事,还请沈大人准备一下。” 沈长青艰难的笑容僵在脸上,再难维持。 沈阮两家自己和离,原只是他们两家家事。 就算会影响颜面、声誉也是小范围的。 现在赐下圣旨,要两人奉旨和离,便是引起了陛下的不满。 而且前来主持和离的殷大人,那可是户政司主事! 这简直就是与全天下宣告了这桩和离之事,必定要被许多人关注到,又不知道要引来多少嘲笑和指点。 沈长青的心情异常的糟糕。 但事到临头他已经没别的办法,派人赶紧去通知各房,并吩咐摆香案等准备迎圣旨。 阮江月是最快到了。 进到厅内,她有模有样地朝着阮星澜福了福身:“兄长。” “嗯。” 阮星澜点点头,“到我身边来。” 那语气,颇有种“过来让我护着你”的意思,兄长姿态很是端正。 阮江月睇了他一眼,眼底掠过几分促狭:演的挺好。 阮星澜当做没看到。 等阮江月到他身边站定后,他侧脸与阮江月说话:“那些账目今日当着户政官的面清算。” “我知道。”阮江月回,“都准备好了。” 两人声音很低。 别人瞧着只当时兄妹闲话,自是听不到内容。 没一会儿,其余人也陆续到了。 二房的沈长虎和夫人张氏进来后,盯着阮江月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恨不得冲上来逼问阮江月,将他们的儿子交出来。 可阮星澜站在一旁,门外还站着几个带刀的凶煞护卫,是阮星澜的亲兵。 他们怎么敢随意造次? 三房的沈长礼带着妻子孩子站在二房边上。 阮江月嫁过来他们没得什么好处,现在和离他们也不会损失太多利益,姿态很是无所谓。 倒是对阮星澜盯着打量,颇有几分好奇。 四房的沈长儒和周氏也到了。 沈长儒身子不好,站在那儿也身躯佝偻着还不时咳嗽。 周氏扶着他,两人站在角落里,如多年来一般默默无闻着。 赵氏还起不了身,自然是来不了了。 各房勉强算是到齐。 可沈岩没出现。 派去请沈岩的仆人慌慌张张跑回来说:“少将军他没在院儿里,护院说、说是昨晚就没回去休息。” 一话落,本就安静的正厅更加的寂静。 沈长青脑子里一转就知道沈岩怕不是去找白若雪鬼混了,压着怒火沉声道:“那还不赶紧去找?” “是、是!” 仆人应下后匆忙跑走了。 其余几房的人,虽然私底下各怀心思,尖酸阴阳的,但现在倒是很默契地抱成了团。 二房沈长虎说:“岩儿这孩子,这么操心军务,都不在府上歇息。” 三房的沈长川也立即说:“是啊是啊,是个认真做事的孩子,只可惜和阮家姑娘有缘无分。” 沈长青被这圆场打的缓和了几分脸色,含糊地“嗯”了两声。 他却是没脸说什么的。 阮江月面无表情,根本不在乎他们圆不圆场子。 沈岩去了哪儿她当然很清楚—— 从开始决定和离,她便让青鸿派人留意沈岩和白若雪了。 沈岩回京后不到十日,有七八日在白若雪那边。 昨晚又去了。 今天恐怕是腻在温柔乡起不了身? 沈家众人聚在厅中焦急等待,只盼着能快些把沈岩找回来。 要是圣旨和户政官比沈岩来的快,那可就—— “圣旨到!” 门外响起一道尖细的太监嗓音,沈家众人如遭雷击,僵在当场。 沈长青更是黑了一张脸。 阮江月轻悠悠地说:“还愣着干什么?快开中门迎圣旨!” 院子里侯着的仆人连忙前去,打开中门,铺上红毯,在那通道两边跪了一地。 沈长青黑着脸,带着沈府的人迎上去。 阮星澜和阮江月也随之前去,却是和沈家的人自动分列两边。 众人叩拜在地。 太监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府少将沈岩与阮氏幼女阮江月婚姻不顺,特旨和离。 准阮江月带走自己所有东西,沈府之人不得扣留,否则以抗旨论处,钦此!” 沈长青手举过头接旨谢恩。 那太监却是没将圣旨放到他手中,“这旨意是给沈少将的,怎么不见沈少将来接旨?” 沈长青艰涩道:“这、岩儿去忙公务了,并不知有圣旨到,所以……” “他不在府上?” 传旨太监一扬手,将圣旨收起,“那就快些派人去请,等沈少将来了再接旨。” 沈家众人面面相觑。 这岂不是说,要让他们跪到沈岩到了为止? 传旨太监果然没有唤他们起身的意思,却到一旁将阮星澜并着阮江月一起扶了起来。 太监微笑道:“陛下说了,要我留在这里看着和离,做个见证,以防不公。 阮姑娘是威北将军的千金,宣威将军的妹妹,这几日在沈府已是受尽委屈,今日和离是断不能再委屈半点的。” 第42章 奉旨和离(下) 这样漂亮的官话,阮江月怎么可能听不懂其深意? 不过是南陈帝对威北将军府以及宣威将军阮星澜的安抚而已。 看看,受尽委屈的是她。 可南陈帝却是看在阮万钧和阮星澜的面子上才主持公道。 要是她没有这个身份,没有阮星澜在北境立功,朝廷日后还要用他,她怕是要打碎牙齿和血吞了。 就是这么讽刺。 传旨太监是南陈帝身边内侍总管汪福寿,可见帝王对这件事情的看重。 沈岩不到,沈府其他人便持续跪着等候。 户政司主事殷大人是和汪公公一起来的,便都站在一起等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越升越高。 沈府的人都跪不住了,被太阳晒的难以支撑,汗流浃背。 沈岩还没回来。 汪公公和殷大人也被晒的站立不住,脸色实在难看。 但他是个明眼人,会做事,着小太监去将沈长青扶了起来。 沈长青好歹先前也曾救过驾。 自是不能打压的太厉害了。 “沈将军啊,这沈少将是去了哪个衙门忙公差?这都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将人找回来?” 汪公公问。 沈长青跪了半个时辰,膝盖肿胀疼的站不稳,要被仆人扶着才能站好。 此时脸上青白交错,汗水流淌。 他喘着粗气说:“这……这我也不知道,汪公公到来之前已经派人去请了,想必、想必、快了吧……” “那咱们就再等等。”汪公公颔首说。 沈长青连连点头,赶紧示意下人给汪公公和殷大人准备茶水。 那茶水送到之后,两人却是都没用。 沈长青看着此等情况,彷如掉进了冰窟一样。 这两人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可见陛下对沈岩这次的不满到了极致。 偏偏沈岩这个时候还如此掉链子—— 圣旨没有合适的人接,这仪式就一直不能结束,沈府也一直是中门打开。 府门外,便有百姓来去朝着府上探看。 只瞧沈府的人跪了一大片,暗暗猜测沈家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岩不是才立功没多久吗? 这么快就倒霉了吗? “四爷?四爷——”周氏虚弱又惊慌失措的声音响了起来。 阮江月回眸一看,沈长儒昏倒了。 他本就体弱,跪这样一会子,当然撑不住了。 意识到自己惊扰了天家使臣,周氏白着一张脸再不敢出声,将昏过去的沈长儒扶抱着靠在自己身上。 又勉强跪了回去。 阮江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如果说这个沈府,还有任何人能让她有几分善意的话,应该就是周氏了。 但现在她只是阮江月,人微言轻。 而且她与沈家已经撕破脸,她若开口求情,只怕以后沈家的人会针对周氏,周氏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阮星澜站在她边上,却是将阮江月眼底一闪而过的关怀看在眼中。 他与汪公公说:“沈四爷身子不好,已经昏了过去,要是让他继续跪下去,这有点什么的话……” “宣威将军说的不错!” 汪公公点了点头,“今日我是来传旨,见证和离的,可不是来沈府闹事,来呀,你们把沈四爷抬走照看吧。” 沈府仆人上前将人抬走。 周氏赶紧跟上去照看。 阮江月朝阮星澜看过去。 两人视线一对,阮江月眼底浮起几分谢意,阮星澜则含着淡淡的笑,仿佛在说:小事而已。 倒是当真默契十足。 所有人又等了半个多时辰。 等到日上三竿,等到汪公公和殷大人都要站不住,浑身疲惫的时候,沈岩终于姗姗来迟。 他竟还是带着白若雪一起回来的! 他一身水蓝色圆领衫,白若雪一袭蓝纱月华裙,两人手牵着手,说说笑笑地出现在了沈府门前。 当看到院子里大太阳底下,跪了满院的长辈和仆人时,沈岩和白若雪怔住。 脸上的笑容齐齐消失。 沈岩昨晚与白若雪说起母亲身心皆不好,白若雪便体贴地说要来看望,于是今日二人一起回来。 谁知遇到这般场景。 沈长青怒不可遏,“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一旁的汪公公也不冷不热地说道:“沈少将可当真是忙人,让杂家好等,别愣着了,跪下接旨吧!” 沈岩心底狐疑,什么旨? 但看汪公公将圣旨展开,他只好快步上前跪下。 汪公公将圣旨展开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府少将沈岩与阮氏幼女阮江月婚姻不顺,特旨和离。 准阮江月带走自己所有东西,沈府之人不得扣留,否则以抗旨论处,钦此!” 他卷起圣旨,朝沈岩递去:“沈少将发什么愣?不接旨?” 沈岩被圣旨内容惊住了。 他没想到,和阮江月那么点子事情竟然闹到陛下面前去,还亲下和离圣旨!这是明着敲打他! 他心中又惊又怒又乱,竟是没有及时反应。 汪公公挑了挑眉:“沈少将?这是神游太虚了不成?” 一旁沈长青怒斥:“你在发什么愣,难道要抗旨不遵不成?快点接旨!” 沈岩猛然回过神来,僵硬地回了句“臣接旨”,便将双手举过头,接下那明黄色的卷轴。 汪公公看到,沈岩的手腕上有几个红印子,虎口处还有小巧牙印。 汪公公也是见过些风浪的,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 他歪了下头仔细一看,沈岩的耳后,和侧领处也有一些暧昧印记。 汪公公忍不住挑高了眉毛:“沈少将昨夜到今晨,看起来的确很忙。” 他朝站在一边的白若雪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白姑娘也应该很忙吧?也不知你们是在哪个军营忙?” 白若雪面色涨红,僵硬地不知如何应对。 其余人也都看到了沈岩身上那些痕迹,一时间恨铁不成钢。 他们跪的实在太久,又疲惫无力,便连愤怒的精神头都好像没多少了。 一旁的户政官殷大人冷声说:“既然现在沈少将来了,两方长辈皆在场,圣旨在前,汪公公与本官见证,写下和离书。 沈少将和阮姑娘签字之后便正式和离。 从此各奔东西,男婚女嫁不相干。” 话说完,殷大人走到先前让人准备的长案边上,亲自落笔写下和离书,示意阮江月和沈岩上前。 “二位请!” 和离书一式三份。 男女二人各留一份,还有一份户政存档。 阮江月大步上前,在三封和离书上利落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沈岩也是毫不犹豫,直接落笔签名。 殷大人拿出户政司大印和自己的私印,在三封和离书上依次盖上印章,与众人说:“成了。” 第43章 清算账务 那两个字落下后,属于阮江月的那一封和离书,被递送到阮江月的手上。 她看着那封和离书,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只觉压在心里那块不知名的大石头,忽然间就被搬开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朝着汪公公福了福身。 汪公公忙虚扶了她一把,“快快免礼,如今阮小姐是自由身了,恭喜啊,望来日能寻个如意郎君。” 阮江月说:“多谢汪公公美言。既然现在汪公公在这里,能不能多留片刻,将我与沈家其余一点琐事也一并见证了?” “哦?什么琐事?” “是我与沈家的一些帐,清楚明白的,只是需要人做个见证,汪公公身份贵重,受陛下信任,又来督办我与沈家和离之事。 再多见证一桩事情,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的!” “这……”汪公公看了沈家人一圈,瞧着那些人都面如土色,目光又慢慢地落到了阮星澜面上,“宣威将军的意思呢?” 阮星澜说道:“我与小妹的意思一样,汪公公来做这个见证,公平公开,明明白白,谁人都不会不服。” 汪公公一笑:“好吧,既然宣威将军这么说了,那我就做这个见证,阮姑娘,你有什么帐就算吧。” “好。” 阮江月颔首,从青梨手中拿过账本,朝沈岩递去,“这是先前我给沈夫人的账本,想必你根本没仔细看过。 不过你现在看也不晚,看吧。” 沈岩接下,阴沉着脸盯了阮江月好一会儿,低头去看。 起初他还拧着眉,就想看看阮江月耍什么花招。 可越是往后翻,沈岩的脸色越发难看,也越翻越快。 他露出无法理解的神色来,像是那账本上的数字和目录是什么妖魔鬼怪。 “不可能!” 沈岩账都没看完,豁然抬头:“你为沈府贴了这么多银子?你自己有多少银子?你的嫁妆是有数的!” 阮江月说:“不错,我的嫁妆是不多,且都登记在册,根本没动过,可我有哥哥给我傍身的私产!” 阮星澜颔首说:“我常年都在北境,产业、银钱、首饰庄园,我全都用不到,所以便赠给了小妹。 她当初想动用那些产业贴补沈家,还曾与我支会过。” 阮江月接口说道:“这几年我当沈府是我的家,当所有人是一家人,对你母亲沈夫人,我也是当做亲生母亲一样,仔细照看。 沈府入不敷出,难以维持,她愁的头发白了,日夜难安。 我不忍心便拿了银子出来。 这三年来,沈府四房一应开销,包括各房吃穿用度,仆人月银,人情往来,你父亲吃药,你母亲穿戴都是我出。 乃至是送到你边境军营中的裘皮氅,鹿皮靴,宝弓、宝剑,都是我置办的。 当时沈夫人说过,这些都算是欠我的,往后都是要还我的,你如今要赖账吗?” 话落,阮江月不等沈岩反应,便转向汪公公。 汪公公是不是看着宣威将军和阮万钧的面子站在这里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可以做阮江月手中的剑。 来让沈家俯首认错。 阮江月神色冷静地一字字说道:“汪公公!我那些产业都可查,就是先前陛下赏赐哥哥的。 还有银钱进出流水账目,都可以拿来和我这账本,和沈府的账房对照! 我没有胡言乱语,先前所说都是真的。 沈家的管事也都知道不少,人证物证俱在!” 汪公公“嘶”了一声,朝沈岩伸手:“我看看。” 沈岩将账本递过去。 汪公公翻看着,知道今天这帐是非算不可,便叫人找来管事账房等,查对账本,果然一笔一笔都对得上。 等对账结束,沈岩已经面如土色。 府上银钱之事,赵氏一向胸有成竹,从不叫沈岩插手。 沈岩自小就不为银钱发愁,也一直以为府上丰裕,怎能想到竟冒出这等丑闻,全家让阮江月养了三年? 想起自己先前对阮江月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模样。 沈岩只觉得有无形的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啪啪作响,又疼又响亮。 “银两共计三万九千四百五十五两十文,还有我这几年为沈府添置的所有东西,我先前已经让人登基在册。” 阮江月字字有力,掷地有声:“如今账目白纸黑字写的清楚,全都对得上。 你自诩顶天立地大丈夫,想来一定不会赖账吧?” 沈岩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 不远处二房张氏忽然大喊道:“账目都是你拿来的,谁知道你有没有做手脚?你说这么多就这么多? 我们沈家自己有产业,不可能用你的!” 三房的人也喊道:“就是,我们还要问你呢,你管着家宅几年怎么府上就入不敷出了?你贪墨了府上的银子吧!” 阮江月豁然朝他们看去,眸光冰冷莫测。 吓得本欲继续吆喝叫喊的两人抖着身子闭了嘴。 阮江月觉得自己是足够冷静的,可这一瞬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她那些冷静难以维持。 她极其缓慢地说道:“我本来不想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说出来,是你们逼我的—— 你们二房的沈昀是怎么入的军中?靠的是我花了银子,请哥哥帮忙举荐! 三房老爷你儿子打断了别人一条腿,人家要求巨额赔偿,不然就也打断你儿子一条腿,那银子也是我出的。 还有你——” 阮江月转向沈岩,“你妹妹和赵鹏义的事情你不知道吧?当初为了送走赵鹏义我花了近千两银子。 你不信就去问问你母亲!” “还有——”阮江月转向沈长青,“沈府为何会入不敷出,沈将军?” 因为沈长青借着打点官场,以及他自己养伤的由头,把银子转到了外面,给了养在外面的那母女三个。 沈长青与她目光相对的一瞬,惊觉阮江月是什么都知道的,顿时大惊失色。 他怎敢让阮江月把那话说出来? “都怪我操持不力!” 沈长青痛悔一声后,转而对沈岩大喝一声,“我们沈家清白人家,既她花了银子,今日又有汪公公见证,我们必定原数还了去。” 第44章 冒充救命恩人 沈岩沉着脸没有做声。 但沈家现在沈长青还是说了算的,这一开口,等同于认了那笔账。 其余沈家人面面相觑。 那可是接近四万两银子啊!还不算阮江月所说的,其余登记在册,由她花银子置办的物件儿! 沈家人最清楚沈家情况。 沈家现在,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出四万两来? 怕不是又要分摊到各房的头上…… 可现在汪公公在场见证,沈长青大手一挥全部认下,他们其余人要怎么反口不认? 二房张氏目光呆滞地扫了一圈,猛然间朝着汪公公扑去:“公公、公公——” 汪公公身侧小太监立即上前,将张氏左右架住,拦着她不让靠近。 张氏歇斯底里地喊道:“您是青天大老爷,今日既然来沈府做主,能为阮江月做主,就一定能为臣妇做主! 她——” 张氏目光唰一下射到了阮江月的身上,森冷异常,如同毒蛇:“这府上的庶务她管了三年之久,管事好多都是她提拔起来的。 账房印信更在她的手上。 她如果做出一套沈府欠她银子的假账目来绝对有可能!” 阮江月冷冷说:“拿出我做假账的证据来。” “所有的一切都控制在你的手上,我们去哪找证据?” 张氏又朝汪公公喊叫道:“公公您不知道,阮江月把沈家的姑娘和公子给掳劫出府,藏匿了起来! 她拿着姑娘的名节和公子的性命威胁,大伯才不得不认下这些。 公公明察啊!” 阮江月依然说:“证据!” 张氏却是理也不理会阮江月,只是朝着汪公公哭喊求公道。 仿佛是想抓住一个什么救命稻草。 汪公公自来在御前,还是第一次见这等没有分寸哭喊大叫撒泼的,一时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 他微微掩面后退半步,沉着声音说:“你说话要有证据,不管是假账,还是阮姑娘掳劫藏匿你们沈府公子小姐的事情。 你可拿的出证据来?” 张氏大喊:“就是阮江月,就是她干的,一定是她!” “那你这就是没证据了!” 汪公公面无表情地说:“杂家看你们是不想还钱,便在这里撒泼甩赖吧,沈将军,你们府上今日可叫我开了眼啊。” “抱歉,让汪公公受惊了。”沈长青连忙上前赔罪,一边示意沈二。 沈二爷直接上前捂了张氏的嘴将人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三房原也想撒泼的,看二房出师不利,现在直接不敢冒头了。 “和离已经和离完了,要清算的账目对完,你们府上就快些筹办了,该还的还给阮姑娘,这可是圣旨。” 汪公公说。 沈长青连忙应是。 汪公公在此处已经待了一整个上午, 此时事情办完,便与殷大人一起离开了。 走之前,两人都与阮星澜客气地打了招呼。 阮星澜也与二人道了谢。 那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离开后,整个沈府的院子里便只剩下沈家的人、白若雪、以及阮星澜和阮江月。 阮江月的示意下,青梨搬了一把椅子来。 她坐下,双手随意地搭在椅子扶手上:“沈将军,快些吧,我等着。” 沈长青的脸色极度阴沉。 他不管账目也知道沈府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来。 可阮江月有圣旨,有阮星澜撑腰,还捏着他的把柄以及许多沈府的腌臜琐事,就像个瘟神一样。 这种瘟神,如果现在不立即送走,将会把沈家彻底掀翻。 沈长青当机立断,招呼各房往后头去商议。 几房走的踉踉跄跄东倒西歪。 白若雪站在最边角的位置,脸上青白交错很是难看。 沈岩走在最后,犹豫片刻后到白若雪面前来,“雪儿……” “大公子。” 沈长青身边长随过来,低着头说:“将军请你马上过去。” 沈岩只好用力地握了握白若雪的手,低声快速地说了句“你先回去,我完了找你”便快步离开了。 但沈岩离开,白若雪正要走的时候,阮江月轻轻出声:“我上次说的话,白姑娘可追究过吗? 太子妃如今不在京中,你没机会看到她的样子。 但可以找画像瞧一瞧啊。” 阮江月笑眯眯地盯着白若雪,“不想找画像也可以看看我这张脸,我是太子妃的亲妹妹,我们姐妹很像。 你看看我,有没有觉得我们有几分相似?” 白若雪阴沉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阮江月。 阮江月勾唇,“沈岩是不是说他从不喜欢我姐姐,也不记得我姐姐长什么样了?他在骗你—— 他当初为了博我姐姐美人一笑,做过多少年少冲动之事。 你只要能撬开他身边仆人的嘴就全都能知道。” “阮江月!” 白若雪冷冷开口,字字如冰珠:“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想挑拨我和沈郎的感情? 和离是你要和离的。 现在你得偿所愿了,又来挑拨我们作甚? 你当真对沈郎无意吗? 我怎么觉得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你自己得不到沈郎的喜欢,你便不要我得到。 看我得到你就全身不自在,你就是要看我和沈郎闹翻了,让我们痛苦,你便能站在一旁哈哈大笑,得意洋洋。 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和沈郎情比金坚,我们的感情你不会明白。 我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阮江月眼底划过一抹讥诮:“情比金坚?什么时候无媒苟合,寡廉鲜耻也能叫做情比金坚了。 你们这种感情我的确不明白。” 白若雪大怒:“你——” “是了,你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当然不在乎什么名分贞洁的,你洒脱嘛,对不对?” 阮江月站起身来,慢慢走近白若雪的面前。 她比白若雪高半个头,靠近了要稍稍低头才对上白若雪的眼睛。 阮江月低声问:“你在长丰谷冒充别人,沈岩应该还不知道吧? 你们啊,一个只盯着一张脸,找替身来喜欢,一个呢,不相信自己是替身,背地里还冒充人家的救命恩人。 你们两个,相互坑骗隐瞒,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白若雪脸色大变,低叱道:“疯言疯语,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告诉你,别妄想拆散我们!” 话落,她转身离开沈府。 走的又快又急,走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 第45章 是沈岩配不上她 沈家人离开前院便开始筹办还债的银子。 谁料公账上只有六十两银子! 和四万两相比,几乎可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沈长青冷脸要求各房都拿银子出来凑。 各房虽是不愿意,抱怨颇多,但沈长青这些年撑着沈家,又是长房老大。 关键时刻其余人也不敢违抗。 只是拿钱的时候免不得抠抠搜搜。 凑了一番后,二房拿了八十两出来,三房拿了六十两,倒是四房,人没到,送了三百两来。 二房三房都是哭穷,还说四房拿得多,没准私房钱还有,要沈长青找四房再要一点。 沈长青忍无可忍发作了起来,将沈二和沈三一番斥骂。 那两房才又吐了一点点出来。 还拿了些东西过来,说是院子里都掏空了,再挖不出来。 那些东西叫拿去换钱。 如果还是问他们要钱,那他们就去死。 可那些东西能值几个钱? 赵氏那里凑了八百多两,都是她压箱底的,还有些是准备给沈熹办嫁妆的。 现在婚事被退了,自然办不成。 便把钱拿出来先解燃眉之急。 沈长青自己想凑一点,结果发现他手头只有不到十两现银。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钱一直都是给六合巷的水氏管着的,一时间脸色古怪又莫名难看。 沈岩也拿了一笔出来。 他这次收复城池,缴了不少战利品,南陈帝赏了他黄金千两,这就能凑一万两了。 这样七七八八凑了一番后,才勉强凑了一万两千两。 到四万两依然差得多。 沈长青没了办法,只得让心腹离府,去往六合巷那边,找外面那位拿银子。 阮江月一直没走,在前院坐着。 阮星澜陪着。 两人好像不知道饿不知道渴的。 坐在一起偶尔闲聊,偶尔靠着椅子养神。 阮星澜那些亲兵则照着先前各院管事整理的册子,开始再各个院子里搬拿东西。 沈府的护院拦着不让,他们便搬出圣旨。 而且他们动的都是那些册子上登记好了的东西,是阮江月花钱置办的。 护院和沈岩带来的亲信无法抵抗,一时间便如强盗进了宅院一般,闹得是人仰马翻。 沈长青只能抓紧想办法,凑足了银子送走瘟神。 他甚至腆着老脸,派了亲随去找自己相熟的老友借银子。 可一番折腾,到了傍晚时分,也只凑到一万五千两。 还差一大半的缺口。 沈岩沉着脸说:“只凑到这些,那就先把这些给他们,其余的与他们立下欠条,改日筹到了还回去。” 沈长青眉头紧拧,“看那兄妹二人的样子恐怕不会答应。” 沈岩说:“我去说,这账既然我认了就会想办法还,咱们卖地、卖铺子也会还他们。” 沈长青现在已是心力交瘁,他靠在了椅背上,烦躁地闭上了眼睛,“那你去找他们说,试试看。” 沈岩“嗯”了一声,转身往外去。 谁料他刚出去片刻,却又快步回来了。 沈长青张开眼疑问地看过去。 沈岩脸上冒着喜色:“有贵人来了,父亲请看。” 沈长青侧着脸朝他身后一看,猛然翻起身来。 …… 天黑的时候,沈岩将一只木盒子递到阮江月的面前,“四万两,给你个整数,不用找了!” 阮江月挑了下眉。 青梨上前将木盒子接下打开一看,眸光错愕,赶紧送到了阮江月的面前去。 阮江月看了后,眼底也滑过几分兴味。 八张五千两的银票,崭新的。 阮江月将银票拿起来,仔细地检查过,确定无误后,她意味深长地笑道:“没想到沈府的家底这么厚。 这么快就拿出四万两,这三年原是我冒失,多管闲事了。” “走吧。”阮江月朝着阮星澜递去眼神,散漫地叹息:“我都饿了。” 阮星澜站起身来,温声说道:“那去吃东西。” “站住!” 沈岩忽然低喝一声。 阮江月回头看去,“怎么?” “阮江月。” 沈岩站在夜色里,浑身寒霜,面容冰冷,“今日你是靠着宣威将军和威北将军,才能在我沈府如此嚣张跋扈。 不是我沈府怕了你!” 阮江月淡定道:“哦,所以呢?” “虽然你我缘分已尽,但好歹夫妻一场,我送你几句忠告——你性格暴躁刚愎自用,行为疯癫,毫无大家闺秀的仪态气质。 你今日便是离了沈府,来日也绝对遇不到什么如意郎君。 因为没有男人会喜欢你这样的女子!” 阮江月眸子微沉,正要说话,一旁的阮星澜却冷冷地出声:“沈岩,作为男人,府宅生活艰难,你从未过问,没有担当。 作为丈夫,正妻在府你却在外面拈花惹草,负心薄幸不负责任。 是你、你们沈家对不起她,如今还来恶语相向,毫无风度。你有什么脸面对她倒打一耙?” 沈岩面上一僵。 阮星澜最近看了诸多沈府丑态,今日他们撒泼打滚尤其过分,不堪入目。 此时沈岩又是这副嘴脸…… 他原只是在边缘帮衬,一切阮江月自有处置手段,颇有些旁观者姿态,此时却实在是忍无可忍。 他冷冷地继续道:“你从不曾与她生活过,你怎知她是什么样的性子? 你说她暴躁,说她刚愎自用,行为疯癫,那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只配得上那些,所以你只能看到那些。 你又以为你是什么身份,够资格给别人忠告? 喜欢大家闺秀是你的事情,而你代表不了全天下男人的眼光! 花有百样红,世间女子亦有百般姿态、性格。 也自会有各类男子喜欢那各类的姿态。 更退一步说,有,或者没有如意郎君,她们都可以如鲜花盛放,各展风姿。 而你和她之前,从来都是你配不上她!” 沈岩被这些话砸到了脸上,愤怒且难堪。 阮江月忍不住抬眸盯着他看,只觉这个人目光坚毅,浑身发光,简直让她想为他鼓掌了! 她拉了拉阮星澜的衣袖,“我们走了。” 阮星澜颔首,与阮江月一起离开。 坐上马车,离开沈府后,阮江月淡道:“你那些话说的挺不错的。我原本都已经组织好了语言,要好好咒骂沈岩一番。 结果听完你那些话,豁然开朗,压根也不想开口了。 沈岩他不配我浪费唇舌,哎,你这个人——” 阮江月皱眉凑近了几分,盯着阮星澜疑惑道:“你没失忆之前到底是什么人啊,感觉人又聪明格局还大……” 她今日心情好,忽然突发奇想地说:“你不会是永安王不为人知的弟弟吧?自小受他教导,能文善武十分厉害的弟弟。” “呃……” 阮星澜目露迷茫,“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那会儿真是脱口而出,现在他想想也觉得诧异。 好似那些话一直在心底深处…… 不过他并不后悔自己说的那些话。 那都是事实,是真心话。 他又说:“不过,这与人长得像,也不一定就是有血缘关系吧。” 阮江月很是认可地点点头:“看白若雪,的确和我与阮凌雪都有些像,但她和我们可没半分关系,纯属巧合。” 阮星澜也点了点头,一抹思绪划过脑海,他试着说:“白日里,白若雪离开沈府前,你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长丰谷,冒充救命恩人?” 第46章 真金白银 阮江月笑了笑,转过脸去瞧着车窗外面的街景,并未回答。 阮星澜有些遗憾,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车内重新安静下去。 此时夜色浓郁,已是华灯初上。 南陈京都不宵禁,夜间生活十分多姿多彩。 街上百姓川流,各类摊位、各色消遣让人目不暇接。 阮江月听到,有人在议论今日沈家的事情。 “那可是奉旨和离,陈国头一桩奉旨和离的婚事!” “原是瞧着那沈岩凯旋入城的时候风光无限,还以为前程似锦呢,谁知才几天就闹出这种丑事。” “他进城的时候就和个女子手牵手,正妻在家他却在外与别的女子勾勾搭搭,真是既不要脸又不负责任!” “就是……不过这阮江月,要不是有个好哥哥,只怕这次只能吃哑巴亏了,还是得有权有势。” “对对对……嗳对了,你们听说没有?原本宣威将军是要为妹妹休夫的!因为沈岩立功,陛下给沈岩一点脸面才和离。” “啊?还有这种事,快细说说……” 今日沈府中门大开闹了几个时辰,现在民间众说纷纭,竟是比沈府正经发生的事情都精彩的多。 阮江月听了一会儿,收回视线闭目养神。 她既已和离,便带了自己所有东西离开沈家。 阮府不是她的去处,现在她和阮星澜,要到宣威将军府上去暂作休整。 南陈帝赐给阮星澜的宣威将军府位于城西一条大街上。 整条街上原本全都是武将府宅。 上古四灵之中白虎位列西方,别号监兵,主战,所以那条街取名白虎街。 武将立下大功之后,会由帝王亲赐府宅。 曾有无数带兵的将领,都以能住在白虎街为荣。 许多年前,这白虎街也是住满了开疆扩土的大功臣的。 后来各方太平,朝中重文轻武。 武将们的后代多转为文路,后为了更好的融入世家圈子,陆续搬离此处。 到现在,这街上的府宅空了许多。 威北将军阮万钧家中几代从军,从未想过要放下长枪利剑,他的府宅如今还在这条街上。 和阮星澜的宣威将军府隔了两座宅子。 经过威北将军府时,阮江月淡淡睇了一眼,眸中眼波平静,没什么情绪。 又走了一会儿,马车停下。 阮江月下了车轻提裙摆往府内走去。 刚上府前台阶,她眼角余光看到青鸿带着人搬东西,停住了脚步,回头去看。 那些,是她从沈家带出的私人物品。 阮星澜也看过去:“可是遗忘了什么吗?” “没有遗忘东西,只是有些疑问。” 阮江月看着一箱一箱东西,被下人们抬进府里,有些茫然地说:“我的东西好像一直在被搬来搬去。” 阮星澜微怔。 阮江月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府宅。 这是赏给宣威将军阮星澜的府宅。 她就是阮星澜。 尽管这三年她在京城从来低调,没有漏过半点身份讯息,可对这宅子、赏给阮星澜的产业等,她一直是关注的。 府宅之中的一切她都熟悉。 包括统管一切的总管,也是她亲自选的可靠之人。 来到府里安顿,并没有太多繁杂琐事,总管和青鸿就能处置好。 阮江月稍事休息,独自用了晚饭后,青鸿回来了。 “沈家那边传出一点消息来,是关于那四万两银子的。” “哦?”阮江月好奇地问:“沈家这四万两是别人给的吧?是谁?” 青鸿低声回:“咱们的人看到皇后身边的心腹太监从角门乔装进了沈府,就在沈岩拿出四万两之前半个时辰。” “哦……” 阮江月勾了勾唇:“皇后和太子如今地位不稳,想多找个盟友吧,毕竟沈岩如今能派上些用场。” 原本皇后破坏沈阮两家婚约,抢了沈岩的心上人,沈岩肯定是心怀不满。 现在和离,皇后帮沈家收拾烂摊子。 这沈家不得感激涕零,站在皇后身边协助太子稳固地位? 倒是很能理解。 阮江月吩咐青鸿:“银票几张纸,捏着不踏实,你明日出去,把这四万两银票换成黄金,做的隐蔽些。 对了,再查一下,是否有和永安王血脉相连的年轻人,外面不怎么知道的那种。” 青鸿微愣:“是查……那位的身世?” “嗯。” 青鸿面色古怪地退走了。 一边地青梨也呆住了。 她忍不住手指比划询问:这个人和永安王有关系? “不知道,但他长的很像永安王,或许有吧。” 阮江月随意地回了一声,摆手吩咐:“你去,给我准备一点果酒来,想喝一点儿。” 青梨急忙摆手:不行的!小姐前日才刚喝了一场,喝的那么多,身子都不舒服,您如今……总之是不能喝! “我想喝。” 阮江月坚持道:“我很想喝,就现在,真的很想喝。” 青梨还是摇头。 阮江月叹道:“我都要死了呀,死了就喝不到了,现在想喝一点也不行吗?” 青梨瞬时间红了眼眶,却不敢给阮江月看到,转身跑走了。 前日阮江月喝酒时她并不知道。 后来青鸿找了她,与她说了几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担忧和关怀,竟然在无形中给了阮江月那么大的压力。 关怀和安慰都是好意。 可有的时候这些东西不但是最没有用的,还会让被安慰和被关怀的人觉得压抑窒息。 半刻钟后,果酒送到了阮江月的面前。 阮江月也不要酒杯,直接开坛畅饮,两坛下肚,觉得有些闷热,不禁想起那一夜屋顶上清风凉爽…… 她拎了两坛起身到院中,轻轻一跃,稳稳落到屋顶上。 找了个好位置躺靠了上去,望着天上的星月发起呆来。 …… 不远处的一座院中,阮星澜又坐在院内树下,盯着自己那只手镯端详。 忽有衣袂掠风之声响起。 他抬头望去,竟是阮江月上了屋顶,不禁稍稍有些纳闷。 这么喜欢屋顶? 犹豫了一会儿,他收了镯子起身。 当那脚步落在青瓦上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阮江月眸光扫了过去。 她没有立即动手。 因为来人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和吐纳。 她知道他是谁。 “抱歉。” 阮星澜迈步而来,面含微笑:“嗅到了酒香,所以来瞧一瞧。” 第47章 谁说女子不将军 “你的鼻子倒是灵,这么远都能闻得到?”阮江月盯了他两眼,拿起身边一坛丢过去。 阮星澜稳稳接下,就地在青瓦上盘膝一坐,拔了酒坛塞子,尝了一口后说:“这酒性温。” “梨儿姐准备的,她担心我身体,不会拿性烈的……其实我酒量不错,这酒与我实在软绵绵的,没什么滋味。” 她意兴阑珊地将酒坛丢在一边。 又盯着天上的形成看了半晌,阮江月忽然说:“你还记得我进府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吗?” 阮星澜摇头。 “我去定州的时候,把京城里的衣物搬到了定州。 我嫁到沈家的时候,又把衣物搬去了沈家。 现在和离了,还是我从沈家把我的东西搬走……为什么我的东西就得一直被搬来搬去呢?” 阮星澜犹豫了一下,试着说:“你是觉得,没有归属吗?” “我不知道,我说不清楚。” 阮江月喃喃地,盯着漫天星辰,眯了眯眼,“仔细想想,今日如果是别人在我这个位置上,也是一样的。 爹娘不要了便搬去要她的人家。 嫁人了,再搬去夫家。 被休了或者和离了,从夫家搬走,搬回父母家或者是什么地方。 或是没休没和离,夫家到哪她就得到哪。 像是个物件儿一样地绑在别人身上,别人要她,她就挂着,别人不要她就得滚。 好像……因为是个女人,就得做个挂件。” 阮星澜沉默着。 这一回却不是安静的聆听,而是阮江月所说的这些事,他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阮江月也沉默着,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不知怎的,她脑海之中闪过白日里阮星澜与沈岩说的话—— 花有百样红,世间女子亦有百般姿态、性格。 也自会有各类男子喜欢那各类的姿态。 更退一步说,有、或者没有如意郎君,她们都可以如鲜花盛放,各展风姿。 阮江月忽然侧脸看向阮星澜,眸光黑沉沉地,语出惊人:“我说我是阮星澜,你信不信?” 阮星澜点头:“我信。” “什么?你信?” 阮江月自己倒是怔住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你信?全天下的人听到这件事情,第一反应都是‘绝对不可能’,你竟然信?你为什么信?” 阮星澜认真说:“你了解宣威将军的一切,说他的事情就像是在说你自己的事情。” “所以你就信了?” “还有别的。”阮星澜又说:“你和沈家这一番拉扯,虽然沈家人都说你行迹疯癫,但你每一步都很有章法。 我相信就算没有我来扮演阮星澜,你也还有第二条、第三条路,能顺利和离。 铁匠铺的老伯和你身边两个随从都对你极其忠心,沈府管事在和离之事上也是许多人帮你,可见你待人宽厚,御下有术。 你武功极好,又敏锐聪慧。 这样的你,能在北境立下战功也理所应当。” 阮江月怔怔地看着他。 她原是随口胡乱地问他,谁知竟得到这样一番……让她心中欢喜的回答。 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被人肯定。 哪怕是小小年纪经历颇多,自诩冷静稳妥的阮江月。 而她已经命不久矣。 这时候,遇到的这个夸赞她,相信她能力的人,便更显得异常可贵。 她已懒得顾忌他是否可疑,心底的倾诉欲难以压制。 “我要不是威北将军的女儿,要不是你这个宣威将军义兄亲自入京为我撑腰,我恐怕很难挣到和离局面。 这世道就是如此残忍,我十二岁时明白了这种残忍,知道有权有势有钱的重要性,我便发了疯地努力。 可这次我被逼到这个份上,我还是没有选择告诉天下人,我就是阮星澜。 我知道他们不信,我哪怕摆足了证据,他们宁愿相信证据是捏造的,都不可能相信我是阮星澜。 他们有一套自己固有的看法。 他们觉得女人是柔弱无助的,理所应当是男人主导一切大事…… 尤其是家国之事,女人能做好像是笑话。 想当初我爹看到是我去救他,还当着他的面砍了好几个敌将的脑袋时,他几乎吓傻了。 可他认定那只是凑巧。 他催我回定州,回到姑姑身边去,坚决不让我留在军营。 我听话地走了。 后来他的粮草被大靖人劫了,我给他抢了回去。 我认识几个人,便借着那几个人,给我爹送了战马、兵器。 可他依然觉得,我是靠运气,靠机缘巧合。 于是我在射箭场上把他的靶子给射穿。 我驯了他驯不了的烈马。 我把他最欣赏的年轻小将打趴下。 我做了许多许多,证明我不比他手底下的其余将领差。 他总算是认可了我的能力,准我留在军中,可他不认可我女子身份,非将我收做义子取名阮星澜。 才给我向朝廷请封赏……” 阮江月轻叹着笑道:“我想他应该是很明白,朝廷也不相信女子能立下那些功吧,所以只能把我改成男的。 你说好笑吗?” 阮星澜没有说话。 这一点都不好笑。 他听到了她笑声里的讥诮、嘲讽、愤怒、不甘,以及无力。 “你那会儿在马车上,不是问我长丰谷吗?” 阮江月勾了下脚尖,把滚到脚边的酒坛挑飞。 她探手重新接下喝了两口,啧道:“真是寡淡……嗯,长丰谷、长丰谷啊,那是西境一个山谷。 就是沈岩驻守的城池附近的地方。 我嫁给他后每一年都会离京几个月,名为照看生意、照看姑姑,实际就在军中。 前年吧,他没粮草了。 我爹手上还有些余的,我便给他送去,恰逢他遇袭被逼进长丰谷了。 我去救的他。 那时候他受伤昏迷,我把他搬了个安全的地方,自己出去找人接应。 等回来的时候,那个白若雪就在他身边儿呢。 沈岩醒了,也已经认定是白若雪救的他了,所以我直接懒得出现。” 阮江月再一次仰头,酒坛里面却倒不出酒来。 她皱眉:“这么不禁喝?真是扫兴。” “我去买。” 阮星澜起身离去,没过片刻,拎了几坛酒回来,“还是上次那酒馆买的,时辰太晚,只这几坛了。” 阮江月叹道:“那真是太遗憾了。” 她接了阮星澜递来的酒坛,一边喝一边拉拉杂杂地说着自己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那些酒坛又是都空了。 阮江月双眼迷蒙地看着天上的星辰喃喃:“我可是阮星澜,谁说女子不将军? 我要是不用死该多好……我现在不做别人妻子了,从此天高海阔,能做很多事情的,可我没几日命了。” …… 第48章 纯情俊俏 阮江月睡着了。 天上星月落下皎洁光华,全洒到了她的身上。 她穿着一身橙色衣裙,似被那些星月光华镀上一层浅浅的银霜。 她有一张娇柔美丽,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的脸,麦色的肌肤给人生机勃勃的感觉。 这女子有一颗木兰心,本该是可以有一番大作为的。 可现在她说自己命不久矣。 阮星澜见过太多次,她张开眼时的死气沉沉,冷嘲热讽。 阮星澜心中划过一抹遗憾。 他的目光禁不住再次落到阮江月的脸上,盯着盯着,眸光就变得复杂起来。 她的身体状况、面色,怎么看都不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是给她诊病的人搞错了? 阮江月能这么笃定病情,能这样绝望,应该是已经反复确定了病情吧。 可他实在觉得可惜,并不太愿意相信。 他就这般盯着阮江月看了许久许久后,慢慢地脱下外袍,动作轻巧地盖向阮江月的身上。 在衣袍盖好的时候,他手腕轻轻一翻,捏向阮江月的腕脉。 虽然脑海之中还是一片空白,但他先前捏自己的腕脉试过几次。 他对脉息搏动十分敏感。 对花草、对气息、于一些饮食对身体的利害之处好像也十分详熟。 他想他没有失忆的时候,没准儿是会医术的。 如此,捏一捏阮江月的脉息,或许能发现点什么…… 那修长如竹的手指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就在要捏上阮江月腕脉的那一瞬,那细滑的手腕竟飞速挪走,翻转了一下,朝着他的手扣来。 阮星澜下意识地格挡。 阮江月手腕滑走,再次反扣。 眨眼的时间,两人各自以擒拿手法你来我往了数招,不分高下。 这时院内传来青鸿疑问之声:“小姐?” 下一瞬便听掠风之声起,青鸿跃上了屋顶朝着阮星澜一掌拍来。 阮星澜反手化他掌力,如此一个分神,倒是被阮江月找到了机会,彻底地扣住阮星澜的腕脉一扯。 她矫捷地翻了个身,将阮星澜的手一扣。 阮星澜被迫跌躺在青瓦上。 他化青鸿掌力的手,则被阮江月用膝盖压住了。 阮江月翻身的时候竟是飞踢了他腿上穴位,现在双腿抬也抬不动了。 “你下去吧。” 阮江月说。 青鸿看她没有危险,无声地退走了。 阮江月空着的左手托着下颌,低头与阮星澜四目相对。 她醉意全无,唇角轻轻勾起一份笑意,眸子里却滑动着冰冷和戒备,“你刚才是想干什么?嗯?” 阮星澜说:“想给你盖衣服。” “盖衣服需要捏我的脉门?” “……”阮星澜一顿,坦然道:“好吧,我其实是想看看,你是什么绝症。” “哦?” 阮江月挑了挑眉,“你想起什么来了?” “没有……只是觉得我应该是会一点医术的。” “哦,看看我是什么绝症,然后呢?想治好我的绝症吗?”阮江月的身子更伏低几分,语气低柔,带着浅笑。 “你这人,长得好,武功好,会说话,还会医术想治好我。我的运气不错嘛,随手救一个人,就是这么高的质量。” 她越发地靠近阮星澜。 酒意让她失去了几分平日的分寸,竟是距离近到眼对着眼,鼻对着鼻。 她说的轻声细气,还似有几分温柔。 但她眸子里的戒备和冰冷却越来越深浓。 他刚才的动作,若说是诊脉说的过去,但如果说是扣脉门也能说得过去。 被扣脉门,对习武之人来说等于被人捏住了命。 她思忖着,会有什么人,派一个这么高质量的奸细到自己的身边来,又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 她是不是放下戒心的太快。 这个人还是要杀了的好? 而她这样失去分寸的靠近,却让阮星澜浑身陡然紧绷。 酒气混合着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扑面而来,瞬时间充斥在呼吸之中。 阮星澜几乎是立刻就屏住呼吸,周身微微僵硬。 他知道她在怀疑他,镇定解释:“我真的失忆了,方才也是真的想诊脉,没有任何恶意。” 气息交融之间,几分暧昧幽幽升起。 为了避开这种不当的暧昧,阮星澜开口说话的时候尽力压着自己的呼吸,还略微偏了偏脸颊。 可是,拜他敏锐的感官所赐。 酒香合着女子幽香还是在他开口的瞬间沁了进来,闯入心田。 如同先前的糕点残渣一样,掉在心中酥酥麻麻的。 竟让平日里都平静洒脱的他在这一瞬更填紧绷慌乱。 他更向旁边偏了脸颊,“你……松开我吧。” 阮江月眨了眨眼。 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她就想起那次她顶着他的命脉之处,后来提了提而已,他倒是红了脸。 简直是纯情少年模样。 可看他身形和说话处事手段,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大男人还纯情? 这样的违和感,在这一瞬让阮江月试探之余,不禁又起了几分戏弄之心。 恰逢这时,阮江月肩头一缕发掉下来,扫到了阮星澜的脸颊上。 她便懒懒地捏着那发,在阮星澜脸上扫来扫去,“今日我心情好,这样吧,你老实交代你的来路,我不追究你,如何?” 那语气姿态,随意的都有几分调戏意味了。 阮星澜压抑道:“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哦。” 阮江月看到,他的耳朵,连着半截脖颈都红了,而且那些潮红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蔓延。 阮江月盯着那些红眯了眼,轻声喃喃:“你当真俊俏。” 比阮江月这些年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几分。 阮江月暗暗想,应该是他会说话,能和自己有默契的缘故,所以让他在自己这里更顺眼,更加分。 她看着看着,不知觉唇瓣微抿,缓缓靠近,跃跃欲试。 这一瞬其实她并不清楚,自己跃跃欲试地想干什么。 只是酒意让她不如往日理智。 加之命不久矣,更叫她心底生出几分往常不可能有的大胆和放肆。 她一点一点地靠近。 很想要试试那些红潮,是不是和那颜色一样热烫。 就在她的唇要碰触到那些红潮之际,她的手腕一麻,眼前也是一闪。 她眯了眯眼,朝不远处看去。 阮星澜冲破了腿部的穴道,从她的压制下脱身,现在就站在那儿。 夜风轻吹着他的袍角晃动。 上等丝绸因方才的摩擦和压制,起了不少褶皱。 阮星澜脸上红潮未退,周身微绷,眼神复杂且古怪。 他僵立地看了阮江月两眼,快速说:“夜凉,你回房休息的好。” …… 第49章 沈熹、沈斌回府 这一夜,阮江月做了个梦。 梦里有个年轻俊美的男子是她的情郎。 她亲到了男子的脸。 两人手牵着手说说笑笑,幸福非常。 那男子是阮星澜。 天亮醒来时,梦断了。 梦境的最后定格在阮星澜温柔深邃,带着笑意的眼睛上。 阮江月坐在床榻上不禁发起呆来。 昨晚她虽然喝了点儿酒,但离醉还远得很,她自然记得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试探他戏耍他而已,竟然会衍生出这种梦? 真是离奇。 如今和离结束,便要办女户和路引文书,以便尽快赶去定州。 阮江月起身后便带青梨前往户政司。 出行路上,她们的马车被百姓的人流堵住,前方一片喧闹吵嚷之声,还有一股酸馊恶臭透过车窗帘子传进来。 青梨难以忍受,飞快地给自己和阮江月都拿了帕子,掩上口鼻。 还递给车辕上的车夫一个。 车夫一边道谢一边嘀咕:“什么东西啊这么臭,现在这个时辰也不是倒泔水夜香的时候了。 难不成今日迟了?” 还是泔水夜香打翻了吗? 阮江月一手掩着口鼻,一手慢慢地推开马车车窗朝外看去。 只见一群百姓正围着两个浑身脏污的人指指点点,议论不断。 “这么臭,真是恶心死人了!” “全身都是屎尿啊,还有猪狗的屎尿,能不臭吗?这是从哪跑出来的这么两个,呕——” “你别呕啊,我也要呕了。” 话音未落,有一个百姓吐了起来,周围的人被这一影响,都控制不住的捧腹,大吐特吐起来。 一时间整个街道上全是呕吐之声,更加的臭不可闻。 有人再不想看着这热闹,掩上口鼻奔回家中去。 其余人也都赶紧能跑多远是多远。 街道两旁的商户们大声叫骂着晦气,各个关门闭户。 可那恶臭还是窜了进去。 商户们在里面难以忍受的又喊又骂起来。 忍无可忍之下,有人打开门,拿着家伙什冲出来,愤怒地驱赶着那两个浑身脏污的人。 那两人不知怎么了,看起来浑身无力,艰难爬行着。 被旁人的家伙招呼到身上时,实在疼的难以忍受,便惨叫起来。 有细碎的求饶叫喊声传出来。 “别、别打了!我是沈家的公子,我是沈家的人……救命、救命、救命啊……” “沈岩是我哥哥,沈岩是我哥哥啊,你们敢打我……呜呜呜呜……哥,娘、哥哥,娘……” 两道声音很低。 阮江月却都听到了。 男的是沈斌,女的是沈熹。 这一切都是她早先就安排好了的。 从将这两人弄出沈府,她便让青鸿将二人与猪狗关在一起,不给吃喝不给自由。 但给猪狗食物。 饿疯了他们只能和猪狗抢食,无处排泄只能就地解决。 如此他们与猪狗和粪便同处一室,几日下来,沈斌和沈熹两个几乎被逼疯,几乎是不成人形。 原本按照阮江月的计划,沈家一直端着不答应和离,那就将沈斌和沈熹放出来。 让沈家人看看这等惨状,以震慑赵氏和沈岩母子。 让他们不敢不和离。 可中间出了小意外,她奉旨和离了! 她利索地脱离了沈家,却并不代表她会放了沈斌和沈熹。 沈斌算计她的清白。 沈熹……她为她解决赵鹏义,甚至也是因为她相救长兴侯老夫人,才让沈熹得了好的婚事。 可她却被沈熹记恨,被沈熹用那些恶毒言语攻击咒骂。 今日这番遭遇,原是他们应当受的。 阮江月冷冷地看了一眼,关上车窗,淡声吩咐:“走吧。” 马车缓缓绕道,前往户政司去了。 …… 沈斌和沈熹两个人实在是臭不可闻,影响治安。 官府那边很快收到消息后,便有差役前去解决那二人。 官府的人到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被愤怒的街道店主一番驱赶下敲打地昏了过去。 差役们也厌烦,直接将人拖进了大牢里去。 牢房之中的典狱长是个精明人,瞧着这一男一女出现的莫名,让人用冷水浇醒了一问,竟然是沈家的人! 典狱长立即马不停蹄地将人送到沈府去。 沈府因为和离的事情丢了大人,放了大血。 府上可谓是元气大伤。 而且昨日阮江月还搬走了许多东西,到现在各方各院都没有整理好,官差敲门的时候,里头竟是好一阵子才听到。 管事出来询问,发现是沈斌和沈熹那样惨烈地被送回来,一时间大惊失色,赶紧去给赵氏和二房禀报。 二房的张氏昨日朝着汪公公大喊大叫,害得汪公公对沈家不满。 回去之后便被沈二爷一番咒骂。 今晨病恹恹地根本起不了身。 听闻仆人禀报沈斌回来,这一瞬仿佛吃了仙丹一样,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 她脚步踉跄却跑的极快,扑到前厅,“我的斌儿、我的斌儿呢?啊?” 赵氏此时已经在前厅。 她还是不能走,是被人抬到前厅来的。 看张氏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她脸色阴沉地示意一旁的婆子。 两个婆子上前把张氏架走了。 赵氏这才转向官府差役。 虽僵着一张脸,却不得不扮起几分客气,朝着前来送人的官差道谢,还吩咐人包了银子,给那几人。 官差走后,赵氏立即去看沈熹。 沈熹被婆子们抬了回去,一番洗漱用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连人带屋子全都清理干净。 赵氏进去与她说话。 沈熹却不认识她,一个人缩在床脚抖着身子。 赵氏多靠近几分,她立即大喊大叫,又推又搡,摔打身边的东西。 看起来神智失常了。 赵氏心疼的瞬间红了眼眶。 交代婢女好好照看后,赵氏被人抬着出了女儿的院子,“老爷怎么没来?” 沈熹回来都快两个时辰了,沈长青做父亲的竟没来看望女儿。 一旁的仆人低声回:“老爷、老爷不在府上,角门的人说天不亮就出去了。” 赵氏沉了脸色,又问:“那岩儿呢?岩儿怎么也没来!” “少将军、少将军也不在府上,和老爷一前一后离了府,或许,或许是有什么公务吧。” “公务?什么公务!” 赵氏咬牙切齿,只觉怒火攻心,一瞬间头脑晕眩地坐不稳。 第50章 女户被阻 马车快要到户政司门前时,阮江月将车窗推开一道缝隙。 正好看到昨日帮她办了和离之事的殷大人弓着身子,送了个身着便装的人上车离开。 那人身形富态,戴着员外帽。 阮江月没看清楚他的长相,只视线一扫而过时,对那人白面无须印象深刻。 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 那人的马车看着朴素,但车周围跟着的几个仆从却不是寻常护院,身形和步伐一看就是少见的高手。 青梨比划:殷大人可是户政司主事的官员,对那个人那么恭敬,也不知是哪家贵人的家仆来办事。 宰相门前七品官。 贵人家的家仆,当然够得上让户政官员那般恭敬了。 阮江月眸子里划过一抹浅淡的光。 她随意地“嗯”了一声,慢慢关上了窗。 很快到了户政司门前,马车停下。 阮江月带着青梨进去后表明了来意。 那接待的官员态度倒是很客气,又是让座又是叫人奉茶,还拿了些绿豆糕来。 但对女户之事,却说了一堆需要阮江月提交的文书。 阮江月淡淡说:“据我所知,立女户并不需要这些文书,只要和离书和我原本的户籍文书就可以办。” “怎么会呢?” 年轻的官员笑着说:“不知阮姑娘是从何处听说的这个?立女户可是很麻烦的,就是要我先前所说的那些文书,齐备才行。” “全部备齐?” “是,必须是全部备齐才行。” 阮江月想起先前那个白面无须,让户政司司主殷大人都十分恭敬的贵客来。 她深深地看了年轻官员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便起身离开了。 等回到马车上,青梨脸色难看的手指翻动:先前咱们在别处不是没帮人立过女户,哪用那么多文书? 这人分明是故意为难我们。 “确实是故意为难。” 阮江月轻轻扯唇,“谁要我们得罪了大人物呢。” 青梨一怔:小姐是说—— “进宫一趟吧。” 阮江月朝外面的车夫吩咐,视线顺着车窗缝隙落到外面的街景上,眸光幽冷,“和离之事,还没有入宫向皇后娘娘谢恩呢。” …… 半个时辰后,阮江月出现在凤仪宫前。 这一回,皇后没有让她过度等待,阮江月自然也不会在凤仪宫前大声吆喝。 她一出现,就被人请进了凤仪宫去。 皇后依然端着慈爱雍容的姿态坐在凤位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大殿中央的阮江月,神色睥睨。 “听说你昨日在沈家可谓大发雌威,你竟是这样泼辣的性格,倒是叫本宫很意外。”皇后说。 阮江月虽是跪着,却是腰背笔挺,不卑不亢:“臣女以为泼辣并不是坏事,至少可以让自己少受欺负。” “有几分道理。” 皇后淡漠地说着,接过一旁宫娥手中茶水,轻轻抿着,“你既是来谢恩的,如今恩也谢过了,退下吧。” “皇后娘娘容禀,臣女今日除了前来谢恩,还有一件事情要告知皇后娘娘。” “哦?什么事?” “臣女想离京前去定州,还请皇后娘娘让臣女顺利离京。” 皇后淡笑:“腿长在你的身上,你想走就可以走,怎得来请本宫高抬贵手?” “离京需女户,需路引,娘娘捏着户政司不将这些办给我,我如何想走就走?” 皇后捧着茶的手顿住。 阮江月淡淡地继续道:“我看到您身边的公公进了户政司,您应该不是让他去给户政司送慰问和关怀的吧。” 皇后捏紧了茶盏,眸子微眯:“阮江月!” 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和她说话! 阮江月说:“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 皇后冰冷道:“证据交出来。” “证据不在我身上,我不会告诉皇后娘娘证据的所在,更不会将证据交给你。” 阮江月下颌微扬,“若我或者我身边的人,我的姑姑、我的兄长有任何危险,那些证据会自动送到朝中大臣手上。 尤其是送到支持晋阳王的大臣手中。 到时候皇后娘娘想必会非常难受吧?” 皇后面色微青:“你敢威胁本宫!” “谁要皇后娘娘身份尊贵,手握权柄呢?我想请皇后娘娘通融,手中没有过硬的底牌都不配开口,您说是不是? 不过娘娘也不必担心,我只想离京去定州,只要娘娘允了这件事情,待我安全地到达定州,证据就会出现在娘娘面前。 到时随便娘娘如何处置。” 皇后面色阴沉:“本宫错看了你,你不但泼辣,还大胆、狡诈、油盐不进。你和你的母亲,和你的姐姐完全不像。” 阮江月微笑:“我是我,她们是她们,我当然和她们不像,不过还是多谢皇后娘娘的夸奖。 臣女所提,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皇后深深地看了阮江月好一会儿才说:“你最好能说话算数,否则你会知道,戏耍欺骗本宫是什么下场。” 阮江月离开了凤仪宫。 皇后双眸紧盯着阮江月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脸色极其难看,一把摔了手中的茶盏。 琉璃茶盏碎片四溅,凤仪宫内的宫娥都吓得跪倒在地,呼唤“娘娘息怒”。 皇后贴身嬷嬷快步上前,“您消消气,千万别伤着自己,弄伤了身体。” “这个阮江月!” 皇后切齿说道:“竟然这么难缠!” 从她看到证据那一日,就想方设法地想把所有证据都挖出来销毁,可到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反倒在今日又被威胁了一把。 简直岂有此理! 从来没有人能这样胁迫她。 她压根不信阮江月到了定州会把证据拿出来。 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在这样的胁迫了她之后还可以活着。 她不出面,她却可以让别人出面拦下她,让她走不成,然后争取时间,将她手上的证据给挖出来! “准备笔墨。” 皇后扶着嬷嬷的手起身,到了书案边去,亲自手书一封叫来亲信:“送去威北将军府上吧。” 待那亲信带走书信后,皇后要吩咐婢女理了理衣冠,前去龙熙殿拜见。 …… 第51章 逗逗他 阮江月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她心里算了算去户政司的路程,怕是到的时候,那边都已经退衙了。 如此,阮江月只好回去宣威将军府再住一夜,明日再办。 回程路上,她带着青梨去买了一些卤味,晚上加餐,到将军府的时候,天色已经灰蒙蒙。 阮江月不禁感叹一声:她和晚霞一起回了家呀。 青鸿迎上来,低声询问青梨女户路引之事。 青梨比划着回了。 青鸿脸色难看起来。 又是皇后。 “今日沈府那边如何?”阮江月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现在沈熹和沈斌都被接回去了吧?” “是。”青鸿赶紧回:“先进的大牢,后被接回去的,两个人神智都有些不对,沈府给二人请了太医。 听说送回两人的时候,沈将军和沈岩都不在府上。 沈夫人被气的昏了过去,醒来就吩咐仆人出去找他们爷俩。 沈岩是在那白若雪处找到的,沈将军是自己回去的。” “哦。” 阮江月扯了扯唇,“沈将军在外室那儿吧,府上有他的心腹,听到赵氏找人,就赶紧通风报信自己回去了。” 青鸿点头:“应该是。 两人回去后,沈夫人不依不饶地哭闹了一番。 刚停歇了一会儿后,二房的张氏又冲去了沈夫人的院子,手上还提着菜刀,发了疯似的要沈夫人偿命。” “嗯?偿什么命?” “偿……她以后儿孙的命。” “什么?”阮江月露出疑惑神色,“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 青鸿难得面露艰难之色,吞吞吐吐起来。 阮江月催道:“什么说不出来的?这么多年听得见得还少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快说,说出来让我乐一乐。” “……” 青鸿深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沈斌的子孙根被猪给啃了,以后不会有子嗣了。” 阮江月愣住。 一旁的青梨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 任凭她们见过听过许多,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听,真是新鲜到了。 青梨反应过来之后,狠狠地瞪了青鸿一眼:这种话是能在小姐面前说的吗? 小姐虽然成过婚,但又没圆房,还是清白姑娘家! 青鸿暗暗叹气。 这也不是他非要说,是小姐坚持要问的啊。 青鸿赶紧岔开话题:“总之大闹了一场,府里是越来越乱,鸡飞狗跳就是那个样子的吧。” 阮江月点了点头。 她原还想,和猪狗放在一起,精神折磨而已,怎么会神智失常。 却原来还发生了一些别的她想不到的事情。 也是罪有应得了。 “对了小姐,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青鸿又说。 阮江月朝他看去,眼神询问。 “是宫中,来了口谕,给那位的。” 阮江月眉心微蹙:“什么口谕?” “陛下说,宣威将军难得回京,他从未见过将军英姿,所以想要在神武校场上举办一场以武会友的宴会。 然后,请宣威将军带着小姐参加—— 那太监传口谕的时候,曾专门强调要带着小姐。 说陛下亲口说的,小姐在沈家受了委屈,正好借着宴会好好散散心。” 阮江月眸中冷光迸射。 南陈帝如今身子病弱,怎么可能忽然想办什么以武会友的宴会? 分明是有人撺掇的! 至于那人是谁,阮江月心中怎能不清楚? “好啊好啊。”阮江月想起今日皇后那睥睨姿态,冷笑一声:“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青鸿,你去将那些东西,送到这几个大臣府上!” 阮江月快速点了几个人的名字。 那些都是晋阳王的支持者。 她倒要看看,高高在上的皇后能得意到什么份上! 青鸿很快离开了。 卤菜和府上准备的饭菜都被青梨摆在桌面上,阮江月却是毫无食欲。 原本拿到女户、路引就可以离京。 现在却被皇后拖拉,又要耽误不知多少时日。 她的心情异常糟糕,哪还有心思吃东西? 青梨现在担心也不敢贸然劝说。 她暂时把饭菜撤了下去,犹豫着,是不是要去请那位过来一趟? 虽说阮星澜和阮江月并不十分相熟,但看起来……两人很有默契,阮江月有心里话也愿意和阮星澜说。 这一次找过来,没准儿也能安抚一下小姐的情绪呢? 却不料她这念头还没落下,阮江月直接起身,就朝着阮星澜那个院子去了。 青梨愣了下,赶紧跟上去。 阮星澜住的院子离阮江月很近。 阮江月出院门后,走了没一会儿转个弯就到了。 远远地,她便看到阮星澜坐在院子里那棵梧桐树下,今日却不是盯着自己那只镯子看,而是拧着眉头在出神。 也不知想什么呢。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看去。 当瞧见是阮江月的时候,阮星澜的眸子微微闪了一下。 “听说宫中来了口谕。”阮江月说。 阮星澜颔首,“是。” 他把口谕的内容和阮江月说了,“看这个意思,暂时不能离京了。” “嗯。” 阮江月点了点头:“路引和女户也遇到一点阻碍,我要再花几日解决这件事情。 我现在过来是要提醒你一下,现在陛下对你这么看重,我猜最近这几日会有人来拜访,而且只会多不会少。 我们不能完全闭门谢客,该见的要见几个。” “好,有什么要注意的你与我说吧,我仔细听着。” 阮江月颔首上前,自觉坐在阮星澜对面,与他说了一会儿可能会来拜访的人,和会面时需要注意的细节。 阮星澜果然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一炷香后,交流结束。 阮江月却没有起身离开,她有些玩味地看着阮星澜,“你今日好像很拘束,客套了也很多。” “有吗?” “有。” 阮江月起身到阮星澜面前去,倾身对上他的眼睛,“你看,你又屏住呼吸了,还往后靠…… 怎么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你很怕我靠近?” 阮星澜身子有些僵硬,语气却尽量放松:“只是想到未来几天要应对很多人,有些不安罢了……你若还有交代的,请坐下说话。” 阮江月挑眉:“你不是最随遇而安的人吗?你不安?” 第52章 叫小妹 天色已经黑沉,院内的廊下挂着灯笼,昏黄灯光打在阮星澜半张脸上。 越发显得他面部轮廓深邃,漆黑的眼底渗出几分情绪来。 阮江月分辨出,那不是厌恶或者是不悦,而是紧张。 他很紧张她靠近。 这个发现,让阮江月的心底冒出几分微妙的恶意来。 人嘛,活着总是要寻一些让自己欢喜的事情来做,日子才能过的下去。 现在阮江月觉得,逗弄这个人就很有意思。 她探出双手,握住了阮星澜椅子的两边扶手,清幽幽地说:“我就喜欢站着说话,碍着你了吗?” 她又靠近了几分,近的四目相对,呼吸交融。 这一回,阮星澜是彻底屏住了呼吸,身子直接靠到了椅背上。 他看着阮江月,眸子里浮起十分无奈地神色,“阮姑娘,你何必戏耍我?” 阮江月扬了扬眉,难得不讲道理:“我哪里戏耍你了?还有,叫小妹,万一出去在别人面前穿帮就事儿大了。” 阮星澜:“……” “快喊。”阮江月催促着。 阮星澜喊不出来。 他知道她是在玩闹,骨子里又是个风度极佳的人,便只能无奈又祈求地看着她,让她差不多就是了。 那眼神,仿佛是一个受了调戏的良家妇男,对着恶女说“咱们别这样好吗”。 这样一来,他的态度就并不是很坚决。 反倒瞧着有点半推半就了。 阮江月心底的恶意更大,便想更凑近几分。 谁料手臂忽然间被人牢牢抓住,下一瞬,她整个人就被青梨拖走。 青梨还挡在她和阮星澜中间,朝着阮星澜飞快福身后,扯着她直接离开了院子。 阮星澜面上还有些紧绷,压抑地沉沉吐出一口气。 这姑娘,实在是大胆! 昨晚差点亲到他,今日又这样戏耍他。 * 离开阮星澜院子的阮江月,心情不知怎么就好了起来。 她脚步轻快地回了自己的地方,与青梨说肚子饿了。 饭菜一直在灶上温着。 青梨忙叫小婢女们动作起来,很快就将饭菜都摆好。 阮江月动了筷子。 青梨站在一旁陪着,忍不住想起,方才阮江月戏弄阮星澜的模样。 那真的能叫做调戏! 她跟着阮江月也有十年了,还是头次见到阮江月那个模样。 新鲜的吓掉她半条命! 青梨到现在都还有点不敢置信。 她忍不住偷看着阮江月。 阮江月眉眼间的阴郁之气散了不少,唇角微微上弯着,筷子也动的利落,荤素搭配地吃了不少。 瞧着是心情不错,食欲也好。 青梨又颇觉欣慰地松了口气。 其实调戏不调戏的,并不重要。 让小姐心情好,吃好喝好睡好才是最重要的。 …… 隔日一早,朝堂上掀翻了天。 晋阳王一派的大臣联合起来弹劾当朝皇后滥用职权、欺压功臣、知法犯法等数桩大罪。 皇后和太子一派的朝臣们自然奋起反抗,据理力争。 往日里一个时辰的早朝,今日硬生生开了三个多时辰。 最后南陈帝没有问皇后的罪。 但将大臣们呈递的证据、奏本都收下,说要亲自过目。 早朝之后,皇后便前去龙熙殿拜见,被南陈帝拒之门外。 南陈帝吩咐汪公公亲自传话,要皇后最近在凤仪宫好好修养身体,不要随意走动以免着凉。 青鸿一直留意着这件事情,消息一经传出,他立即便禀到了阮江月这里了。 “修养什么身体。” 阮江月淡淡说道:“我昨日见皇后娘娘,身康体健,精神的很呢。 陛下说是要她修养,实际是让她待在凤仪宫,暂避风头,不过这次的事情,不是避风头能躲过去的。 陛下迟早会对皇后予以处罚。” 青梨气愤地比划道:她用姑小姐的命威逼小姐替嫁,收了那么多的药材,仗势欺人本就该受惩罚。 “傻梨儿姐,如果只是她收药材和威逼替嫁的事情,以陛下对皇后的尊重和宠爱,怎么会罚她? 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当做没发生。 陛下是因为别的事情对皇后不得不罚。” 青梨露出茫然疑问的神色来。 阮江月说道:“她那一年下令官府,直接把南陈境内的丹参给垄断。 官府要尽快完成命令,又没有足够的银钱收购,只能采取粗暴手段压迫药农和采药人,为此闹出不少人命官司来。 好多药商不明所以,只觉得是机会来了,便有样学样,囤积药材想着赚取暴利。 结果导致那年药材稀缺,后又价格疯涨。 好多百姓原就贫苦,经那样的折腾后更看不起病。 小病拖成大病,枉死许多人命。 之后数年各地药材价格都起起落落一点不平稳,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事情一直都没有断过。 以至于影响到了朝中征税…… 这不仅仅是垄断药材一桩事,而是牵扯了一连串的罪行。 还是败坏民心的大罪。 这种事情被拿到证据在朝堂上弹劾,对皇后来说绝对是沉重打击。” 青梨一愣。 经阮江月这么一解释,一下子就豁然开朗。 阮江月又说:“只是咱们这位陛下对皇后一向纵容,我猜这次陛下也不会对皇后有什么太重的责罚。 但为了让朝臣住嘴,平息民怨,陛下一定会做处罚。 那些处罚,够皇后头疼一阵子了。 她头疼的时间,也够我们办好我们自己的事情,一走了之。” …… 之后三日,朝堂上口诛笔伐皇后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民间也对皇后所作所为议论纷纷。 原本皇后高高在上,端庄慈爱的形象深入民心,天下间所有女子以她为榜样楷模。 可现在才知皇后表面端庄,背后却滥用权势以百姓为刍狗。 朝堂之上,一向是表面风平浪静,暗中波谲云诡。 无事时一眼看去全是同僚好友。 而一旦出事,那就有些群起攻之之势了。 现在皇后这边出了点儿事情,冒出许多弹劾皇后与太子一脉官员的各种奏本,还有翻以前陈年旧案的。 皇后那一方,果然如阮江月所说,短短三日已经被盯的满头包。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凤仪宫来,给皇后送上一封信。 如今皇后的面前,已经摆了十几封信。 要么是汇报些被弹劾举报的糟糕之事,要么就是来求救。 没有一封是好消息。 看着那新送来的一封,皇后脸色阴沉地问:“这又是哪的?” “是沈少将府上送来的,说是请皇后娘娘一定要看看。” “哪个沈少——”皇后厌烦地问着,忽然顿住了话头,反应了过来。 沈少将,沈岩。 皇后瞬时间眉头紧皱,神色更为厌烦。 这几日弹劾的折子里有不少都是针对沈岩的,说他正妻在府却在外沾花惹草,实在品行不端。 而皇后——三年前给沈岩和阮江月做主证婚,如今又赐白若雪平妻,是助纣为虐。 连带着污水又泼回皇后身上来了。 这种时候,沈岩还有胆子送本子来? 小太监压低声音:“皇后娘娘,沈少将说请您一定看看这封书信,或能为您解决燃眉之急。” “哦?” 皇后眸子微微一动,招手:“呈上来。” 第53章 登徒子 朝中风云四起,阮江月却偏安一隅。 因为皇后以及太子一脉被围攻,朝臣们都谨小慎微起来,竟是没了来宣威将军府拜见的人。 不过各府都有送问候的帖子、以及礼物来。 如果是以前的话,阮江月可能要考虑一下哪些收,哪些不收,如何回礼等等。 官场行走单打独斗最是要不得,免不得结交一点互帮互助的朋友,赠礼回礼就是联络情义的纽带。 合适结交的,那便收下礼物,适当回礼,以表友好。 实在不能结交的,自然直接拒收。 但有的人不能结交也不好直接打脸得罪,那就要回更重的礼不欠下人情,表明疏离态度。 但这一次…… 命不久矣让阮江月有恃无恐起来。 这么多的礼物不收白不收。 反正她要死了还顾忌那些个做什么? 阮江月让青梨陪着管事点算礼物。 登记成册之后,便让青鸿拿着那些礼物,如同上次沈家给的四万两银票一样,想办法换成真金白银。 “这些东西粗略算来能换个两万多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阮江月翻看着册子,唇角勾着几分轻笑:“这要是以前,还得还回去,现在全是我的了,赚了赚了。” 青梨看她财迷模样哭笑不得。 如今她明白了阮江月压抑的心情,那种同情、怜惜,为阮江月命不久矣而伤怀的要哭不哭的表情,再也不会露出来。 “嗯……还有宝马和兵器。”阮江月翻了一页,“寒月弓,我以前只听过是极好的东西,如今别人倒送到了我面前来。 走走,我们去试试。” 青梨忙点头。 宣威将军府上有一个小武馆,内设靶场。 阮江月轻车熟路地转了过去时,阮星澜已经在里面。 他手中握着一把剑正在愣神。 听到脚步声,他抬头看来,神色也在瞬间恢复清明如常,“你来了。” “嗯。” 阮江月点点头,“看着这剑想到一点自己的往事吗?” “没有。” 阮星澜茫然道:“好像很熟悉,有些影像却一片模糊。” “唔,这样啊……不然我陪你练练,你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阮江月说干就干,走到兵器架边脚尖一动,挑飞一把宝剑,稳稳地握在手中,转身捏了剑诀摆出起手式。 “来啊,别发愣了!” 阮江月招呼一声,便朝着阮星澜挑去一剑。 阮星澜反应迅速地接了招,二人便你来我往起来。 有道是拳不离口曲不离手。 从她七岁受姑姑指点练武开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从未间断过。 这一次,因为骤然听闻命不久矣,再加上和沈家和离的事情,她却是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好好练过了。 今日心情勉强算得上疏松,动起手来矫健利落。 往日里,阮江月和青鸿也经常对打练手,但青鸿往往怕伤着她,出招总是畏首畏尾。 打两下就让阮江月意兴阑珊了。 阮星澜就不会。 阮星澜的剑法娴熟,似是在青鸿之上。 而且他出招时有轻有重,游刃有余,绝不会畏畏缩缩。 阮江月原是随意耍玩一二,却随着持续过招越来越有兴致,越来越觉得酣畅。 她今日穿着轻纱襦裙。 对动手而言,是有些累赘的装扮。 但因动作利落,裙摆和臂弯处的绢帛飞旋,竟十分好看。 阮星澜穿一身靛青色立领劲装,一招一式潇洒流畅。 两人你来我往。 偶尔绢帛轻飞,偶尔卷起树叶和花瓣,剑刃更折射出光影,颇具美感。 青梨在一旁看的目不暇接,大为惊叹。 忽然,阮星澜愣住,停下不动了。 阮江月也停了手。 她瞧他神色迷茫,眼底似弥漫雾气,烟云缥缈不甚清晰。 难道想到了什么吗? 阮江月狐疑着,没有出声打断。 片刻后,阮星澜果然轻声说:“我想到了!” 阮江月立即问:“想到你是谁了?” “不是。” “那你想到什么了?” “我想到你方才那一招仙人指路——”他盯着阮江月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招式不是很标准—— 剑要再高一点,手腕要稍微勾一点。” 阮江月:“……” 阮星澜继续说道:“还有那一招落花流水,收剑的动作不够利落,要更快一点才合适。” “还有那一招——” “停!”阮江月打断他,“你想到的是这些?” 阮星澜点了点头,“是这些。” 阮江月又是片刻无言。 她以为他在想他自己是谁呢,结果这人在想她的招式标不标准? 她的招式……不标准吗? 阮江月拧眉片刻,后退了几步,放慢速度做了一遍仙人指路,问他:“不标准?哪里?” “点剑的那里。” “这个?” 阮江月重新点剑,回眸看他,“这里吗?” 她这一次做的本来就慢,而且尽量做好——其实有时候招式出的太快难免小细节做不好。 这点她心里清楚。 但阮星澜所说不标准的招式,是她学的第一套剑法里的招式。 到现在,那套剑法她已经练了成千上万遍。 非常自信,自己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标准的。 此时若是旁人说她不标准,她都是冷笑一声懒得理会。 可阮星澜看起来比她更厉……不是,和她不相上下,这样的人提点,她难免心底冒出几分不服和好胜心。 还是要问一下不标准的地方。 以便改正……或者和他辩论,到底什么是标准! “是。” 阮星澜颔首,走近阮江月身边来,将剑摆高了些,又拨她手腕,勾了一点点细微的弧度。 他退后说:“这样就合适了。” 阮江月皱了皱眉,修正浮动不大,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但这点滴修正似乎……的确更合适一些。 她继续做另一个他说不标准的剑招。 阮星澜依次进行指点修正。 他盯着剑,态度十分认真。 修正到天女散花那个招式的时候,阮星澜伸手一探,大手握向阮江月的腰。 阮江月瞬时间身子微绷,下意识地给了阮星澜一肘子。 阮星澜也反应极快,侧身一躲,眼神茫然地看着阮江月:“怎么?” 他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攻击! 阮江月已从他身边旋身,此时站在距他几步远处。 她眸光幽幽地看了阮星澜一眼,目光下移扫向他的手,又重新将视线对上他的眼睛,“怎么?你这样指点招式?登徒子。” 第54章 生机焕发、蓬勃向上 阮星澜张了张嘴,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他连忙缩回了手,解释道:“我不是——” 他十分尴尬,还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阮江月颇有兴味地睇着他,瞧他的脸又红了起来。 那是窘迫的红,和紧张羞恼的红不太一样。 但这颜色,出现在阮星澜这张俊俏十分的脸上,依然让阮江月觉得鲜艳好看,还好玩。 她佯怒:“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借着指点招式,想占我的便宜。” 阮江月冷哼了一声后,转身便走。 阮星澜立即跟上去:“我真的不是要……轻薄与你。” 他人高腿长,几步奔到了阮江月面前把她拦住,正色说道:“我当真是在指点招式,太认真了些所以——” “哦?”阮江月挑眉:“真的吗?” “自是真的,你救了我是我的恩人,如今与外面来说又是我妹妹,我怎会对你轻薄?”他焦急之下束起三指。 “我发誓,我对你绝无任何轻浮下流之心。” 阮江月盯着他打量。 瞧他急的眉心紧皱,脸色更红,额头上还沁出几分细汗来。 她当然知道,他并不是轻浮之人。 只是逗逗他嘛。 这个人好像呆呆傻傻,挺不禁逗的。 可是他应对南陈帝,应对沈家的那些人时,又冷静稳妥,一幅顶天立地,运筹帷幄的模样。 如此明显的差异…… 其实阮江月一开始对他并无太多的好奇。 如今却是真的好奇,又想探究。 她抬眸问他:“你会不会是以前有个小情人,你一直就是这样指点小情人练剑的,所以你方才下意识?” “没有。” 阮星澜下意识地说:“没有小情人,没有和人这么练过剑。” 阮江月兴味地“哦?”了一声。 阮星澜愣了愣,呐呐说:“应该是……没有吧……好像指点的是……是男子,年纪并不大……” 他回想着先前那些破碎画面。 阮江月瞪大眼:“男的?你和男的那么亲密?还是年纪不大的,你有特殊癖好啊?” 她似乎被吓到了一样。 话说完之后,又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夸张地捂住了嘴,看着阮星澜的眼神像是看什么稀罕之物。 阮星澜急道:“我没有!你不要胡说,我不可能有!” “别急着争辩,没准儿就是呢?”阮江月凑近了些,小声地说道:“你别怕,这事儿就我、你、青梨知道。 我和她都不会随意告诉别人的! 这也是一个帮你寻找记忆和身份的方向我觉得!” 阮江月正色地看着阮星澜,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喜欢男子,还是年纪小的小男孩这种癖好并不多见。 我让青鸿去打听一下。 你别看青鸿冷着一张脸平日里话很少的样子,他三教九流都有一些人手,打听消息很快的。 没准儿就能打听到你的身份呢? 到时候送你回家,你和家人在一起,看到熟悉的人,恢复记忆会更快一些的。 你放心,我会让青鸿悄悄地办,绝不会让人知道有这些不良癖好的人是你的,放心吧。” 阮星澜一开始还焦急地想要辩解。 后来他发现阮江月明亮的眼睛里闪着狡黠坏笑的光。 他立即就意识到,这家伙是在逗耍他? 这个……过分的姑娘啊! 什么话都敢拿来说,还拿来吓唬逗弄他! 阮星澜眼底的焦急和面上羞窘的通红逐渐退散,慢慢地平缓下来,静静地看着阮江月胡说八道。 阮江月察觉他神色变了,也自然是胡说不下去,“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你这个年纪,从哪里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嗯?”阮星澜颇觉无奈,微微皱眉,倾身问她。 “……” 阮江月明白是逗不动了,扯唇说道:“你管我,真当你自己是我哥哥了?哎,不好玩,没意思。” 她丢下两句话后,便脚步轻快地离开,都忘了自己到这武馆原本是来试寒月弓的。 青梨飞快地朝阮星澜福了福身,也赶紧跟上去。 走远了一些之后,阮江月停下脚步皱眉说:“他不会真是那种人吧?” 青梨还在回想刚才阮江月逗阮星澜的样子。 这最近半个来月,阮江月十分冰冷,那是因为忽然惊闻命不久矣又遇到和沈岩和离那桩事情。 其实小姐原本是开朗活泼,爱玩爱闹的性子,但该办正事的时候又是一点不含糊。 她都好久没看到小姐像方才那样玩闹了。 阮星澜这个人……好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 “梨儿姐?我在问你话呢!”阮江月没得到回应,拉了拉青梨的手。 青梨回过神,茫然地看着她。 “哎梨儿姐你怎么出神了?在想你家青鸿哦。”阮江月笑嘻嘻地说:“别想他了,晚一点就回来了。” 青梨脸色一红,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小姐刚才问我什么? 阮江月看懂了当没看到,语重心长地又说:“不过你想他,我也很能理解,毕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最近你们都太忙了,肯定没空说体己话。 坚持一下吧,这里的事情马上结束,以后你们有很多空闲时间,想说多少体己话都行啊!” 青梨面色焦急,疯狂摆手。 阮江月只做不知,还凑近小声说:“还有很多时间亲近的哦,其实我一直很好奇,那一次—— 就温泉那次,你们到底有没有……嗯,那个?” 她比了个暧昧的手势。 青梨脸涨的通红,手指比划的速度更快了:小姐你在胡说什么? 阮江月坏心的当做看不懂。 她还笑出声来:“看把我梨儿姐急成什么样儿了,你要是会说话,现在一定叽叽喳喳和麻雀一样! 你也不要怪我调侃你。 谁要你们当时那样乱七八糟? 我小小年纪,看到你们那场景都被吓坏了呢,好几日才缓过神。 那我好奇也是难免的嘛!” 青梨露出求饶的表情来,抓着阮江月的手不断摇。 “好吧好吧!” 阮江月轻叹一声,大发慈悲道:“梨儿姐害羞了,那我不能再乱说了,免得你家青鸿知道找我麻烦,走了走了!” 她转身往前。 青梨总算是舒了口气,抹着额头的薄汗快步跟上去,早都忘了,小姐刚还有个问题等她回应,而她都不知道那问题是什么。 不远处,跟随而来的阮星澜把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原是要问问她女户之事。 没想到会看到她们主仆那样逗耍玩闹。 这样的阮江月充满生机,活灵活现。 阮星澜忽然想,若她不是命不久矣,又该是怎样生机焕发,蓬勃向上的样子? …… 第55章 釜底抽薪 皇后那边自顾不暇,阮江月女户的事情有了着落。 隔日阮江月前去领户籍。 为防户政司那边再出什么幺蛾子,阮江月叫上了阮星澜一起。 如今在京城,这宣威将军的名号可是很响亮的,关键时刻亮一亮能解决许多问题。 到了户政司后,官员看到阮星澜,知道他身份,果然不敢废话,用最快地速度盖上印信,将户籍交给了阮江月。 取完户籍离开户政司,正好是晌午饭点儿。 阮江月便寻了附近的食肆。 进食肆时楼上已经没了雅座,大堂也基本坐满,只有一个楼梯转角的位置还空着。 阮江月问过阮星澜没有异议后,便选了那个位置,点了些吃的。 许是因为今日办正事,所以阮江月没了昨日的活泼气息,看着冷静淡定起来。 阮星澜也稳妥内敛,静坐一边。 青梨左右看着,有点纳闷,昨日那逗弄玩笑的场景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皇后要下罪己诏,还会亲自前往皇家寺庙,为因药材之顾死去的百姓祈福?” “听说了啊,还听说她要用私库中的银钱,在各地修建医馆,修建的医馆免费看诊,造福百姓。” “哎,到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觉悟就是与常人不同,犯了错便立即改正。” “是啊是啊,这才堪为国母典范嘛。” 接下去还有很多夸赞皇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话语。 阮江月将那些评论听在耳中,神色很是淡漠。 整个用饭的过程,她没吭声,阮星澜也没出声,青梨不会说话,便在一片沉默之中结束。 待到离开食肆,上了马车,阮星澜才说:“皇后的麻烦,是你挑起的?” “不错。” 阮江月大方道:“她能做,我能说。” 不过是借了别人的嘴去说。 阮星澜皱了皱眉。 外面关于皇后做的那些事情,他都听说了,害得朝政不稳,税收出状况,枉死许多人命。 结果现在只是知错能改,又做了一点弥补之事,就被百姓原谅,被律法所容了吗? “都在意料之中。”阮江月冷哼一声,“陛下多年来都疼宠皇后,她要做什么陛下不允? 本来这次的事情,也没指望陛下会怎么处置,早想到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最后不了了之。” 阮星澜说:“可是这样轻描淡写基本等于没有处罚,那朝廷律法岂不是成了摆设,长此以往怕是要出大问题。” “……” 阮江月顿了顿,眸光淡漠:“或许会出问题吧,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人只有自己先活着,才会想做事,才有理想和抱负。 而她是要死的人。 阮星澜也不说话了。 沉默片刻后,阮江月又说:“现在户籍已经到手,接下来就是办路引了。路引……不必去衙门就知道肯定会被卡。” 阮星澜问:“为何?” “为何?” 阮江月笑了笑,眸光清凉嘲讽:“因为路引那件事情,在温家手里捏着……就是威北将军夫人的娘家,温家。” 她目光转向阮星澜淡淡说:“昨晚青鸿回报了一件事情,威北将军夫人请了温家大爷前去将军府。 之后负责路引一事的官员就换上了温家亲信。” 阮星澜的眉心微微皱起,“阮夫人……不想放你离开京城?留下你好像对她也没有什么利处。” “是啊,留下我对她有什么好处呢?可是有的人做事是不需要好处的,单纯就是不想让别人好过。” 阮江月轻笑着说:“她拦我和离,我不听她的,还将她气的半死,她哪能让我如意? 不过退一步,谁说留下我对她就没好处了? 把我拦在京城,时不时地用母亲身份教训敲打,或者改日再给我选个其他好亲事,还能为我那个姐姐做个帮衬不是? 或者她还冲着你吧。 你现在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那么受倚重啊。 阮星澜是阮将军的义子,说起来该叫她一声义母。 但你回京到现在,一直在为我撑腰,都没去拜见她,她不得留下我,想个什么办法,把你也拉拢过去,不是很正常吗?” 阮星澜剑眉紧拧。 阮江月语气轻嘲,说的内容也是尖酸丑恶,甚至是有些偏激。 可他却无法责怪阮江月用这样的语言来说自己的母亲。 他忘不了那晚阮江月说的那个童年,流的那些绝望的眼泪。 他无法理解,一个做人母亲的为什么偏心到那个份上。 母亲不该是无私无畏,将孩子当做心头肉的吗? 哪怕对孩子们的喜欢有轻有重,也不该是对阮江月这样遗弃、冷漠。 “京城我不会留,路引我也一定要。”阮江月冷然果决的声音响起,一下子拉回了阮星澜的神思。 他问:“你有想法了?” “有了……她能找温家使绊子,难道我就不能让温家给我放行吗?釜底抽薪,我可是玩的很熟练的。” “你的意思是,找温家吗?你有底牌让温家松口?” “有啊。”阮江月朝着阮星澜看过去,“宣威将军阮星澜,就是最好最大最有用的底牌不是吗?” 阮星澜微怔,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不过当夜色降临,阮江月央阮星澜带着礼物前去温府拜访的时候,阮星澜就明白了她所说的底牌—— 他们拜访的突然,没有递拜帖。 但温家的人还是礼数周到地将他们兄妹二人给迎了进去。 温家大爷亲自招待。 温家大爷如今在刑部任职,是掌着实权的刑部侍郎。 刑部尚书现已年迈,刑部诸事都在温大人手上握着。 等老尚书退了,温大人有极大可能直接接任尚书之职。 身在高位的温大人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阮星澜的样貌似旧人,怔怔了好一会儿,喃喃出声:“像、真是太像了。” 阮星澜如今已经习惯许多人见到他的反应。 他淡定回道:“父帅也总是说起,能有几分肖想永安王,是我的福气。” “听说当时就是因为这长相,先被父亲注意到,后来见兄长能力卓绝,便收为了义子。” 阮江月笑着,胡说八道的很认真。 温大人睇了阮江月一眼,眸光淡漠,轻视的仿佛她是一粒尘埃。 明显没了对阮星澜的热情有礼。 第56章 佳婿人选 阮江月当然不意外这样的对待。 温家人的眼高于顶,她从来就是清楚的。 可温家人对她眼高于顶,却不会对阮星澜眼高于顶…… 阮江月是女客,温大人请人带她去见自己的夫人,让他的夫人卢氏招待。 出客厅时,阮江月听到温大人与阮星澜闲聊了起来,言语之间对阮星澜年纪轻轻官拜正三品宣威将军之事赞誉极高。 阮星澜沉着应对着,一言一行都毫无差错。 这一点阮江月倒也不意外。 毕竟这个人在南陈帝面前都应对自如,一个温大人自然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阮江月被引到了温府花园去。 她在亭中坐了会儿,卢氏姗姗来迟。 卢氏原是高门贵女,如今又是温家当家主母,做人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 对待阮江月这个被母亲遗弃,如今又和沈家闹了和离的女子,她言语眼神可没有半分轻视鄙夷。 “你和沈家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这沈家……真是不要面皮,那深坑泥潭,离了也好!” 卢氏安抚地握住阮江月的手轻拍,“天下好男儿多的是! 你这样爽利的姑娘,离了沈家以后定会寻到更好的如意郎君。” 阮江月感激地看着卢氏:“多谢夫人美意。” “谢什么?还叫我夫人,真是见外,我是你的舅母啊。”话到此处卢氏叹道:“你娘那边……我也真的是不懂她怎么想的。 不过没事儿,你如今有兄长撑腰了!” 接下去,两人便闲谈起来。 那闲谈的内容么,自然是围绕着阮星澜。 卢氏赞道:“宣威将军今年才二十岁,这么年轻就官拜三品,实在是青年才俊。” 阮江月点头称是:“兄长的确厉害。” “听说他原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被威北将军收留,是这样吗?” “不错,父亲对兄长来说是统帅更是亲人。” “那这样的话,他以后终身大事便是要威北将军为他做主了……” 卢氏微笑着说道:“他前途无量,谁若得了这样的佳婿,不知多开心,真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阮江月心道:果然说到了这里。 这,也是她今晚前来的目的。 她微垂眼眸,状似无意地说道:“我也觉得……先前我去定州探望姑姑的时候,遇到父亲也前去探望。 那时他与姑姑提起过兄长的亲事。 觉得还是要从熟识的人家来选,一来是知根底,更放心,二来也可以相互协作,共同发展。” 卢氏眼底光华一闪:“威北将军这样说?” “是啊,姑姑问他可有属意的,他还说了几个人家呢……” 话到此处,阮江月小心地左右瞧了瞧,手帕掩面靠近卢氏低语:“这里就曾提起温府…… 不过姑姑又说,兄长只是义子,怕身份配不上高门大户。” “啊?” 卢氏眼底的喜色难掩。 她也以帕掩面低语着回:“你姑姑倒是想的太多了,如你兄长这般青年才俊,谁家又会在意他的出身? 他便是公主郡主也配得上。 况且,他是你爹爹的义子,你爹爹并没有儿子,未来你兄长或许继承你爹爹的一切,怎会没有身份?” 阮江月懵懂地摇了摇头:“那我就不懂了,长辈们总是考虑的更多吧。” “的确是。” 卢氏笑了笑,又问了一些阮星澜的习惯、爱好。 阮江月一一回了。 卢氏问够了,满意了,总算是不问阮星澜,随口地问了一句阮江月接下去的打算。 阮江月敛了笑容:“我想回定州去陪姑姑,姑姑身子不好,她一个人在定州我实在担心,正要打算去办路引。” 卢氏了然地点了点头。 片刻后,仆人来请。 阮星澜和温大人那边结束了。 阮江月便给卢氏行礼告辞,离开了温家。 温大人夫妇回到院中,一边在婢女的服侍下洗漱就寝,一边交换了一下和阮家兄妹交谈的讯息。 听闻阮万钧有意让阮星澜和温府结亲,温大人有些迟疑:“这阮江月嘴里的话能当回事么?” “我看她说的有板有眼,应该是确有其事。” 卢氏回想着那会儿和阮江月的对话,又说:“就算阮万钧没说,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也无妨。 我觉得咱们也可以试试卖她个好。” 温大人皱眉:“黄毛丫头,凭什么让我们卖她的好?” “凭她能让阮星澜不去拜见你妹子,回京几日都陪着她,帮她和离。” 卢氏认真道:“我今日问过她了,她要去定州陪姑姑,咱们就把路引放给她,别卡着她。 看得出来阮星澜对她这个妹妹十分疼爱。 以后我们若和阮星澜结亲,阮江月的话绝对有分量。” 温府适龄婚嫁的嫡女现在就有三个,正在为择婿的事情操心。 阮星澜无疑是上上佳人选。 这让温大人很有些心动。 卢氏又劝道:“就算不结亲,现在放了路引也等于卖阮星澜一个人情,以后于我们肯定会有好处的。” 温大人犹豫道:“可是阿璇让卡住阮江月的路引……” “她重要还是我们的女儿重要?难道我们的女儿、温府的利益比不上你妹妹吗?” 卢氏又劝:“再说了,她不是看阮江月一眼都气的要昏倒吗?留阮江月在京城岂不是气坏她? 咱们放阮江月走,也是让她有个清静。” 温大人呐呐:“这话倒也不错……那就放吧,不过阿璇那里——” 卢氏接口:“我改日亲自上门,我去安抚,与她好好说,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说的。” 温大人轻舒了口气,温柔地将妻子揽入怀中:“你真能干,又善解人意。” 卢氏微笑。 相拥片刻后,卢氏纳闷:“不过说起来,她讨厌阮江月讨厌的莫名其妙的,你知道缘由吗?” 温大人皱眉:“不是说因为生产血崩,以后都没了生育能力,所以憎恶?” 卢氏喃喃了一声“是吗”,信,又不信。 …… 隔日,官衙差役上了宣威将军府的门,亲自来为阮江月办理路引,还随身携带了要用的印信。 阮江月配合一二,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路引就成了。 送走差役的时候,阮江月让青梨给他们拿了红封。 一切顺利又迅速,让阮星澜都有些诧异了。 他忍不住问道:“你和温大人的夫人说了什么吗?” 阮江月看着到手的路引,语气懒懒的:“我应该和她说点什么吗?” 第57章 再遇沈岩 “我只是觉得,一切太快太顺利了。”阮星澜说。 他昨日和温大人只是闲聊,从未提路引之事。 就算温大人看到“阮星澜”为阮江月撑腰,对卡住路引一事产生迟疑,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让人亲自上门来办。 唯一的解释就是阮江月和卢氏说了一些,所以促成。 可是阮江月的身份…… 在卢氏的眼中,阮江月是被母亲遗弃,和沈家和离的女子,既无身份也无底气,还是晚辈。 按常理来说,卢氏是不可能把她太放在眼里的。 这种情况下…… 阮江月说些什么,能让卢氏通融路引之事? 阮星澜一时想不到。 阮江月看路引一切合适,满意地收起来,半真半假地睇着阮星澜说:“我啊,把你卖给她了。” “什么?”阮星澜错愕。 “你一定好奇怎么卖吧?我今日心情好,也不吊着你——你可知道,温家几房,现在适龄婚配的嫡女就有好几个? 温家不差权势,所以对女婿更重能力和以后仕途前景。 阮星澜无疑是佳婿人选。 我就跟她说,我父亲有意让阮星澜和温家结亲。” “你——”阮星澜怔了一瞬,“你这法子当真也是……” “怎么,觉得我放肆胡为?”阮江月挑眉看着他:“我说兄长啊,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阮星澜”是她自己。 她自己卖自己,怎么不可以? 阮星澜叹道:“你真是伶牙俐齿,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这算什么伶牙俐齿。” 阮江月笑笑,收起路引,带着青梨回去了。 …… 现在户籍、路引都齐备。 皇后又忙着收拾烂摊子没空来骚扰阮江月。 她正好可以借着机会离开京城,尽快赶往定州去。 走之前,京城的产业还有一点善后之事…… 阮江月打算把能折换现银的都换成真金白银,一并带走,折算不了的就分给这些年为她尽心尽力的下属们。 真金白银到时候分成几分,安顿姑姑、青梨、青鸿他们。 余下的就拿给阮万钧,冲做北境军营的军费。 也不枉她做阮星澜,当了一回宣威将军。 还有,出京前往定州快马走官道要七八日路程,路上也需要一些东西,要在出发前准备好了。 阮江月将要做的事情罗列分明,和青梨、青鸿分工合作。 青鸿记下吩咐之后,有些迟疑地询问:“那位怎么办?” 阮江月翻看着手中的账本随意地问:“你觉得呢?” 青鸿说:“他知道的太多了。 而且京城好多人认为他就是阮星澜。 如果不做处置,万一他顶着阮星澜的身份做点什么,岂不是污了小姐的英名? 或者他原就是个什么奸细的话……后果更不堪设想。 所以属下的意思是不能放他。 我们可以杀了他,嫁祸给皇后,以此可以激起民愤,让皇后处境更加糟糕。” “想法不错!”阮江月先给了肯定,后抬眸看着他:“想好怎么杀,怎么嫁祸了吗?来说说。” “呃……” 青鸿张了张嘴,怎么可能没听出,阮江月看似语气轻飘飘的,其实并不太赞同? 一旁青梨赶紧比划:他开玩笑的。 然后青梨转向青鸿使眼色:赶紧去办事吧。 青鸿默默地退了下去。 青梨上前帮着阮江月整理账目,再没提关于阮星澜的事情。 阮江月却是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一开始找他假扮哥哥,她是真的打算用完杀了一了百了。 现在青鸿提起,她却也是真的不想杀他。 一个人一辈子能遇到几个投缘、默契之人? 遇到了又怎么舍得杀掉。 只是青鸿说的也不错。 他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还让京中许多人都看到了脸,认定他就是阮星澜。 这事多少还是需要一点善后的。 …… 晨起,阳光温暖,空气清新。 阮江月带着青梨出府,去买路上用的东西。 先去到常去的药铺,买了些防风寒风热、舒缓脾胃的药丸,还有金创药和伤药什么的,又去杂货铺买蓑衣斗笠。 钱庄兑换散碎银子和小额银票。 再去成衣铺买披风维帽,棉质的衣袍等等。 去定州路上快马七日,什么样的地段都会经过,这些东西要准备充分了,才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 一个上午下来,马车几乎被买的装满。 主仆二人到食肆用了点东西,补充了些体力后直奔绸缎庄。 阮江月早先在那里订做了两套衣裳。 布料用千金一匹的烟霞锦,是阮江月最喜欢的橙红色。 如今她心情有些变化。 哪怕是命不久矣,她也想穿自己喜欢的衣裳,漂漂亮亮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因而这衣服是一定要拿的。 岂料她和青梨到布庄附近的时候,却见沈岩带着白若雪也在那绸缎庄内。 白若雪身上,正穿着她原本订做的烟霞锦衣裙。 沈岩笑容满满地说:“我的雪儿天生丽质,穿什么都是最美,这烟霞锦啊,被雪儿衬的更加艳丽夺目了。” “这身我们要了。”沈岩大方地挥手,“一并算账吧。” 掌柜陪在一旁脸色很是焦急:“沈少将,这衣裳是别人订做的,不能卖给你。” “既是别人订做的,为什么拿来给雪儿穿?掌柜的,你不会是看我喜欢便想坐地起价,所以故意这么说吧?” “不不不,小人不是要坐地起价。” 掌柜赶忙解释,“是伙计他弄错了,这衣裳是……您先前的少夫人定的,伙计看到您,以为是帮她来取,所以就拿了出来。” “什么?” 沈岩眯起眼,这衣服竟是阮江月订的? 一旁的白若雪也怔了一下。 其实这衣服太过艳红。 她是如牛奶那般白皙透亮的肤色。 穿上这一身艳红并不觉得好看,她还是更喜欢素淡一些的色系。 且尺寸也不太对。 只是听沈岩夸赞,所以多穿了一会儿。 后听到是别人订做的,便有意脱下来,并不想为难店家。 可现在店家说是阮江月订做的…… 白若雪想起几次阮江月的趾高气昂。 那莫名其妙的傲气。 这衣服便不想脱了。 她走到沈岩身边轻握住沈岩手臂:“沈郎,这衣服我很喜欢,我试了正合身,我们就买了吧。” 沈岩轻拍着白若雪的手点头笑道:“当然,你都穿上身了,自然是要买的。” 他转向掌柜,不容拒绝:“我们就要这身。” 掌柜的面色艰难:“沈少将您这是……您这是强买强卖,可让小人怎么做生意?” 沈岩说:“我出双倍价格。” 就在这时,阮江月的声音响了起来:“沈少将真是财大气粗,威风凛凛,现在不是当初还不上债的时候了。” 第58章 你怎么可能会武功? 绸缎庄里,众人神色都是一变。 大家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 阮江月带着青梨款步而来,跨过台阶进了铺子内,眼神清幽,疏离而冷漠。 这姿态,瞧在沈岩的眼底便是倨傲。 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姿态。 沈岩心中暗恨。 不知道阮江月在得意什么? 阮江月曾对他多次恶言相向,将他贬的一文不值。 他对阮江月根本没有半分好印象。 此时一看阮江月穿着朴素,衣料都是最普通的棉质料子,浑身上下没有半分配饰,头发也只是用个木簪子挽着。 沈岩不禁讥讽出声:“你既要了那么多银子去,怎么还穿的这般寒酸,四万两到手也不给自己买件衣服?” “我爱穿什么穿什么。” 阮江月冷冷地说道:“四万两是你们沈家花了我的银子,你们该还,银子到手我怎么花是我的事情,关你屁事?” “你——”沈岩沉着脸:“简直粗俗不堪!” “你不粗俗,你的雪儿也不粗俗,你们是下流。”阮江月目光落到两人挽着的手臂上,“把无媒苟合说成情比金坚。” 沈岩和白若雪脸色都是一变。 此时铺子里还有别的客人,外面也有来来往往的百姓,听到这阮江月的斥骂,不由都朝着这边看来。 南陈的民风其实算是开放。 男女小情侣牵牵手,亲密一些没什么。 可白若雪属于是沈岩有正妻在的情况下,在外面拈花惹草带回来,还破坏了原本婚姻的外来者—— 沈家和离那事在京城闹得可谓人尽皆知。 几乎所有百姓都知道,沈家花了阮江月的钱养着府宅三年,不知感恩,转头就带回个江湖女子要迎为平妻。 而且据说沈岩常宿这江湖女子的小院里,都不回家的。 这不就是无媒苟合吗? 现在沈岩和白若雪这样亲密依偎,看着就觉得无比的丑陋。 那些眼神莫测,带着鄙夷和轻视。 盯的沈岩和白若雪脸色极度难看。 白若雪更有些受不住那些眼神指摘,僵硬地松开手离沈岩远了几步。 沈岩怒道:“岂有此理!你满口污言秽语简直是泼妇!” “道理占不住,便来咒骂别人?呵呵。 有道是君子行得正坐得端,不惧人言,你所言所行与君子半点不搭边,便只能现在口出恶言来虚张声势。” 阮江月又看向白若雪,眸子幽沉沉地盯着白若雪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淡淡说:“这件衣服与白姑娘而言真的合身吗?裙摆都曳地了,女侠穿着这样曳地的衣裙,舞的了剑吗?” 白若雪背脊紧绷,身子僵硬。 她比阮江月矮了半个头,衣裙上身的确裙摆拖地。 领口有些紧,腰处又太松。 压根是不合身。 刚才说想要本就是听到这衣服是阮江月的,想暗暗压一头,谁知道阮江月这正主儿竟然来了! 外面的人已经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着。 白若雪被那些轻鄙的眼神看的本就难受,再加上阮江月上次说起长丰谷…… 她并不想和阮江月正面冲突,便冷冷说道:“不过一件衣服,我们不要了,还你!” 说着她便要往后堂去将衣服换下来。 阮江月身形一闪。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她竟然就到了白若雪的身前将人拦住,一把抓住了白若雪的手腕。 阮江月微笑道:“你都穿过了——” 白若雪为她这般速度微微一惊。 立即反手一掌朝着阮江月肩头推去。 可手才是一抬,阮江月竟似早有准备,将她的手腕再次扣住。 紧扣脉门让她不得动弹。 而且两只手腕处越来越疼,像是骨头要被捏碎了一样。 白若雪的脸色逐渐发青发白,额上沁出密密的细汗,神色痛苦。 阮江月轻声说道:“你穿了,都弄脏了,你怎么好意思还呢,白姑娘?” 白若雪难以忍受地痛呼出声。 “你对雪儿做了什么?放开她!” 沈岩快步上前,一把抓向阮江月肩头。 阮江月松开白若雪一推。 白若雪扑进了沈岩的怀中。 阮江月轻飘飘地转身,重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接过青梨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上看不到的脏东西。 沈岩担忧地问:“雪儿,她怎么你了?” 他心中无比狐疑。 白若雪可是眉山剑宗的女弟子,武功奇高,阮江月是怎么叫她动弹不得,还发出痛呼…… 难道阮江月使了什么下三滥的阴毒手段? 他立即警告地怒瞪着阮江月:“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阮江月轻笑:“她可是救了沈少将命,能帮沈少将收服城池,武功高强的女侠,我能把她怎么样? 不过是轻轻拉了一拉。 倒是没想到,女侠这么身娇体软,禁不住我这轻轻一拉。” 白若雪戒备地盯着阮江月,压低声音与沈岩说:“她好像会武功。” 沈岩惊住。 怎么可能? 阮江月冰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懒得再与你做什么口舌之争,这衣裳是我的,你们既穿了,我便不会要。 但这衣裳的银子我是付过了的,你们拿走也要从我手上过!” 沈岩盯着阮江月看了许久,阴沉地问:“怎么个过法?” “十倍价格奉上,否则今日绝不会与你们甘休。” 沈岩陡然眯起眸子:“阮江月你真是个疯妇!十倍银子你怎么不直接去钱庄抢?休想!” 他转身与白若雪温声说:“去换下来,今日便不要这件衣服,看她如何不与我们甘休!” 白若雪点了点头便往后堂走。 这一次,沈岩护在白若雪身前。 他盯紧阮江月,倒要看看阮江月使的什么下三滥手段! 阮江月淡道:“给过你们机会了。” 话音刚落,她探手一招。 不远处漆盘上的一卷绸带竟然凭空飞来,落到了阮江月的手上。 外面围观的百姓和铺子里的客人都惊呼出声,纷纷躲闪开来。 下一瞬,阮江月手腕一翻,绸带如长了眼睛一般飞旋而来,打在白若雪往后堂去的路上。 布帛破风的声音极响,劲道十足。 迫的白若雪大吃一惊快速后退。 沈岩难以置信地看着阮江月:“你真的会武功?你怎么可能会武功?!” 第59章 让你三招 “威北将军是我父亲,昭青校尉是我姑姑,宣威将军是我义兄,我长在将门为什么不可能会武功?” 阮江月冷笑道:“哦,我姐姐不会武功,所以我应该不会吗?” 阮江月将绸缎捏在手中,缓缓说道:“今日你要么十倍银两买下衣服,要么就横着出去! 其实我很想试试,你这位还没得朝廷册封的少将,到底有多少本事。” 沈岩如今,的确还没得朝廷册封将军衔。 他当初前去边关守城时只是六品校尉。 收复城池回京后本来该有册封。 但刚回来就和白若雪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又与阮江月拉扯和离让南陈帝不满。 再后来皇后和太子方面出事,朝中混乱,他这册封的事情一拖再拖到现在还没圣旨下来。 外面叫一声沈少将,是因为沈岩的父亲沈长青原有个宣德将军的封号。 可实际上沈岩并非什么少将。 阮江月如此直白犀利,三两句话就将沈岩激的脸色铁青。 他感觉自己对上阮江月,从来没有一刻是不生气的。 每一时每一刻都恨不得想掐死这个女人。 可正因为她是柔弱女子,所以自己只能收敛怒火,每次被咒骂一番只能甩袖而走。 可现在—— 阮江月竟然摆出架势,挑衅与他。 他好像找到了怒火倾泄的口子似的,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你会武功,还想要我横着出去……好,很好。” 沈岩一字一字地说道:“那就看看,你这威北将军的女儿,宣威将军的义妹,昭青校尉的侄女, 到底是有什么样的能耐,让你可以如此狂妄嚣张。” 话落,沈岩朝着阮江月抬手轻招,似乎在说放马过来:“看在你父亲、姑姑和义兄的份上,我让你三招!” 那动作透着轻蔑和不屑。 他根本不将阮江月放在眼里。 阮江月与人动手从不废话。 她一向知道,对待不屑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把对方打趴下。 阮江月手腕翻转,绸缎极有力道,直接扫向沈岩面门。 被沈岩躲过,又换角度再扫。 那绸缎被阮江月握在手上,好像是活了一样,竟只在一个固定的范围内窜动,而且布料破风的声音嘭嘭作响。 极有力度,无比悦耳。 沈岩果真三招没还手。 但如果现场有高手就知道,他不是让了三招,而是根本无从还手! 三招之后,绸缎扫的越来越快,覆盖的面越来越大。 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朝着沈岩身上抓来。 沈岩竟吃力地应对不住。 他心中大骇,才知自己轻敌。 想要抓来什么物件做兵器应对时却已经晚了。 阮江月手上的绸缎,忽然朝着他面门窜去。 速度比先前快了数倍。 沈岩为防被绸缎扫到后退躲闪。 阮江月瞬时间手腕又是一翻,绸带如影随形追着沈岩而去,沈岩难以防备身子直接被掀飞,冲出铺子门。 围观百姓惊呼连连,赶忙让开了空位。 沈岩“砰”的一声摔到大街上。 他正要翻身而起。 破风之声再次传来,只听一声响亮的“啪”,沈岩被绸带甩的滚了一圈,撞到了对面铺子门前的台阶上才停下。 他伏在地上好一会儿,总算慢慢抬头。 一身水绣蓝衫染了尘土,顶冠歪斜发丝微乱。 右脸上已有一道红肿淤痕。 竟是被绸带抽到了脸。 周围一片静悄悄,呼吸声清晰可闻。 沈岩惊怒、难堪交织,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他只看到阮江月朝他走来,停在他面前几步远处。 阮江月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冷地说:“我说到做到,你横着出门,衣服你就不用付钱,清账了。” “沈郎!” 身后传来白若雪的声音,并有剑刃破风之声同时响起。 阮江月侧脸,眼角余光掠到一抹橙红色人影,手持长剑朝着自己飞刺而来。 剑刃速度极快。 几乎是眨眼速度便刺到了阮江月的后心。 围观百姓眼看着阮江月要被戳出个血窟窿,都失声惊呼起来。 岂料就在那剑尖抵在阮江月背心之前,她竟转过身来,以两指将剑尖稳稳捏住,再难进分毫。 阮江月说:“这就是眉山剑宗的剑术吗?受教了。” 那语气轻飘飘的,分明是不屑。 白若雪恼羞成怒之下忽地按动剑柄上一枚宝石。 嗖—— 有极细的线状物从剑柄上飞出,直射阮江月而去。 阮江月微惊。 但反应够快,侧身一躲。 那线状物体直接射进了后面的沈岩体内。 白若雪大惊:“沈郎!” 她这般阴险让阮江月怒从心起。 反手夺她宝剑,以内力将剑震断成数截。 断剑飞扫向白若雪身上。 白若雪难以应对,被那些碎剑刃将身上那件烟霞锦襦裙削出无数条口子来。 发髻之上的钗环也被断剑带过的劲风震的全部脱落,一时间披头散发,青丝乱舞,狼狈地跌倒在地。 她白皙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既难以置信又无比难堪地瞪着阮江月。 “眉山剑宗教你打不过就暗算?” 阮江月轻声问:“你往日里用这一手暗算了多少人?江湖女儿,名门正派,不该是最光明磊落的吗?” 不等白若雪出声,阮江月又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不过,我还是认为,你们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气出了,她也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转身进了铺子,找掌柜拿了另外一件烟霞锦衣裳,走人。 青梨快步跟上,满眼都是崇拜,一路朝着阮江月竖大拇指:小姐这么厉害,早该揍他们的! …… 绸缎庄门前,在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中,白若雪起身到沈岩身边去。 她将沈岩肩头几根细针拔出,相互搀扶着,很快离开了。 外面围观的百姓也逐渐散去。 不远处有一间叫做等春来的茶社,二楼雅间窗户半开。 一个一身锦衣,样貌俊美的十七八岁少年轻摇折扇,意味深长地说:“发飙了,难得,这几年她在京城可是一向低调的。” 他身后的仆人说:“沈岩和白若雪实在欺人太甚。” “是很过分……话说我还等着她找我帮忙呢,没想到她兄长来了,这么快就解决……你说她办了女户和路引?” 少年合上折扇,扇柄轻轻敲击着掌心,“她想走。” …… 第60章 被遗弃的意味 阮江月和青梨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回去的路上,青梨双手飞速比划,一个劲儿地夸着阮江月方才的厉害。 她说阮江月该早点动手,打的沈岩和白若雪满地找牙,看他们怎么嚣张跋扈,满口胡言。 还说沈岩和白若雪根本不是阮江月的对手。 又说今日阮江月穿的不利落,都没出全力呢。 要是穿着合适,出了全力,那两个只会输得更快、更惨。 阮江月说:“他们两个轻敌,所以我才能赢得那么快。” 平心而论,沈岩的功夫还是不错的。 白若雪也算可以。 只是他们太不将阮江月放在眼里,阮江月真的出手后,他们大惊失色,猝不及防,才输的更快。 阮江月并不想再说这个,便与青梨说起出行之事。 回到宣威将军府上时,日头已经西斜。 阮江月进府之后没走几步,瞧见阮星澜坐在亭子里。 看那样子,是在等她吗? 果然阮江月这思绪只在脑海之中闪过,阮星澜便起身走向她,“你这几日应该准备——” 话说到一半,阮星澜忽然皱眉,“你和人动手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 阮江月有些诧异,还稍稍打量了自己一下。 她的气息现在早已平稳下来。 浑身上下看起来都很稳妥,应该是没什么打斗痕迹才是。 “这里。”阮星澜又走近几步停在阮江月的面前,指向她的鬓角,“有暗器,还有一点小伤痕。” 阮江月下意识地摸上去,果真有一点点轻微刺痛。 她微微皱眉。 青梨瞪大眼睛,快速转过去检查。 从阮江月的发髻之中拔出一枚细针的时候,她的脸都吓白了。 “我看看。”阮星澜探出手去。 青梨面露犹豫地看向阮江月。 阮星澜说:“万一有毒的话,后果很严重。” 这下青梨彻底慌了,瞧着阮江月没有阻拦的意思,赶紧将针递了过去。 阮星澜接下,将那针细细查看一番,又嗅了嗅,交还给了青梨:“寻常暗器,无毒的,可以放心。” 青梨松了口气,目露庆幸。 “是和什么人动的手,我能问一问吗?”阮星澜转向阮江月。 阮江月淡道:“白若雪。” 青梨也飞快比划:白若雪和沈岩抢小姐的衣裳,小姐不愿让就起了争执。 他们两个合起来都打不过小姐。 那个白若雪输不起,射了暗器。我现在看到小姐头皮上有一道短划痕,应该是距离太近没躲过去被划到了。 “白若雪?不是说她是眉山剑宗的人么,剑宗的人也用暗器?”阮星澜皱眉低语,神色古怪。 青梨咬牙抿唇,脸色难看。 既为白若雪的卑鄙阴险恼火,又为自己没有及时发现阮江月受伤自责。 这要是有毒的暗器,就要出大事了! 阮江月除去发现暗器的时候有些诧异,其余时间都淡定安静,不露痕迹地打量着阮星澜。 她心中对阮星澜的身份再次起了好奇—— 阮星澜查看暗器的动作真的非常娴熟,比青鸿那样的老江湖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他对剑宗和暗器的说辞,想来也是潜意识里有些了解。 所以他以前应该有丰富的江湖经验。 他应对南陈帝后,应对沈家人、汪公公、温大人进退有度,游刃有余,还对南陈律张口就来。 从这一点上看,他应该对庙堂之事,南陈诸事也娴熟。 如此说来,他既知江湖之远,又明白庙堂之深。 所以,他没有失去记忆的时候,是个什么身份呢? 按理说这样厉害的人,失踪了肯定会有人找。 可南陈各大世家没听说找人的。 青鸿留意江湖,也没听到什么门派丢了人的传闻…… 阮星澜轻轻拧眉思忖片刻,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放弃了。 他对阮江月问出一开始的问题:“瞧你这几日一直在准备出发之事,是定好了何日离京吗?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来做的?” “没有,我都准备好了。”阮江月淡淡回:“出发的时间是明日。” “明白了。” 阮星澜颔首,“原先陛下口谕要办以武会友的宴会。 但皇后出了问题朝中不宁。正好借此机会上个本子,就说边关军务繁忙,便可以顺利离京了。” 阮江月点了点头。 “阮星澜”的确可借此机会离京。 原本她的计划就是,不理会宴会,她出京的时候会将他也带走。 至于南陈帝的问罪…… 等南陈帝发现“阮星澜”自行离京一怒问罪,再传旨召唤一通流程走下来,她怕都已经死了。 还会怕他们的问罪? 至于带他离京之后如何安顿,阮江月也已经有了想法。 此时阮星澜既说起这件事,阮江月觉得还是提前告知他,也好让他有个心里准备。 她说:“离京后,我打算派人送你去个地方。你必须得去,不能拒绝。” “什么?” 阮星澜错愕地看着阮江月,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是我自己去?我以为,出京之后我和你也是一起走的。” 阮江月说:“并不是,我们分开走。 你可以放心,我送你去的地方是安全的,你的一切我会安排好,一直住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余生也可衣食无忧。 如果后期你想起你的身份,你可以离开寻找家人。 如果你想不起来,但你不想在那里住着,也可以,三年之内你不能离开,必须待在那里。 三年后随你自己。” 阮星澜神色茫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自城郊村落里再见,阮江月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呆滞茫然的神情,便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怎么他是不想自己去,想和自己一起走么? 她是要去定州找姑姑安顿后事。 而他,她的安排是送去焚月城,并不是一条路。 她不能放他也不想杀他。 这就是最好的安顿办法了。 阮江月不以为有什么不恰当的。 只是,他眼神那样茫然,呆呆愣愣的样子,让人看出一种被遗弃的意味来。 阮江月曾被母亲遗弃,此时竟有些感同身受之意。 她一时心软,便想劝说、安抚几句。 可这念头只是一生,她又觉得毫无必要—— 他们本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注定会分道扬镳,劝说和安抚什么的,那么多余。 第61章 见不得他们舒心 回到院内,阮江月便和青梨分装东西,为出行做最后的准备。 晚一些,青鸿回来了,还带了一封信,他把信递到阮江月的面前,“是晋阳王那边送来的。” 阮江月睇了一眼后,接过来随手放在烛火上点燃。 青鸿迟疑:“这……万一是有什么事呢?” “能有什么事?” 阮江月淡淡说着,把点燃的信丢进了铜盆中,眼看着那信烧成了灰烬。 她与晋阳王,不过是前年围猎的时候有些交集,后为了北境军费又见过两面而已,勉强算是有些合作吧。 但在如今情况下,她和他已经没了任何联络必要。 青鸿又说:“打听到一些小道消息……皇后让人送了不少东西给白若雪添妆,冲嫁妆。” 阮江月眸子微眯:“皇后因为白若雪被拖累了名声,照理说现在她对白若雪应该十分厌恶才是,还送嫁妆?” “是假借白若雪师门的名义送的。好像是说……皇后罪己诏、祈福、开医馆的事情,是白若雪出的主意。 白若雪还请她师门的师兄弟协助去办医馆,救助百姓之事。” 阮江月微微挑眉:“所以悄悄给的嫁妆是恩赏?” 这样看的话,白若雪还挺有想法的。 她原以为是皇后身边其他人,想到的这些办法。 沉吟了片刻,阮江月说道:“走之前,沈家的事情还需好好安顿一二……怎么办呢,现在就是见不得他们过的舒心。” * 隔日一早天刚亮,城门一开,阮江月和阮星澜带人离京,奔上官道离京而去。 消息很快传到了白若雪那小院。 沈岩难以理解:“她走了?是出京游玩?办事?还是什么?” 回报消息的仆人说:“阮江月带着自己两个仆人和包袱,阮星澜带着他那队亲兵,上了官道一路向前没回头。 小的跟城门守将打听了一下,说是离京往定州去了,有路引。” 沈岩满脸错愕。 昨日他和白若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阮江月打的爬不起身。 可谓是奇耻大辱。 落荒而逃之后,两人逐渐冷静下来,还在想着如何应对这事,阮江月却离京了? 白若雪也十分诧异。 她以为阮江月漏了身手,应该是要在京城掀起什么风波,与她和沈岩不依不饶地闹上一番的。 却不想走的这么利落? 白若雪迟疑:“她会不会在耍什么别的花招?” “……” 沈岩沉着脸拧着眉,思忖半晌后,他冷冷说道:“她就是个剑走偏锋、诡计多端的女子。 身怀武艺却能隐瞒多年……这一回恐怕也是如你所说,憋着坏想耍花招。” 他转向白若雪,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安抚道:“昨日是你我轻敌,才在她手上栽了跟头。 如今知道她会武功,又知道她那不依不饶的性子,我们就可以谨慎应对。” 白若雪“嗯”了一声靠进沈岩怀中。 她倒希望阮江月是真的离开京城,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提长丰谷。 可阮江月又是怎么知道长丰谷的? 当时周围根本没人…… 白若雪低垂的眼眸之中,浮动着暗沉沉的幽色,轻轻地捏紧了沈岩的衣袖。 沈岩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将她抱紧了些:“别怕,昨日耻辱,以后有机会定要她千百倍地偿还回来。” 白若雪点了点头,温柔地说道:“以你我本事,昨日之耻洗刷是迟早的事。我并不担心这些。 我担心的是你母亲,她好像不喜欢我。” 沈岩说:“怎么会?母亲很喜欢你——” “沈郎。” 白若雪从沈岩怀中起身,盯着沈岩的眼睛说:“我随你回京后去沈府数次,每次拜访她,她待我都十分冷淡。 我送她礼物,她虽然收下了,还夸东西不错,但我看得出来她在说场面话,她实则并不喜欢。 你和离后我又去拜访,她态度更加冷淡了,推说身子不适都不见我。 我不是傻子,这些我都感觉的到。” 沈岩说:“家里最近不平静,你知道我妹妹婚事被退,莫名失踪…… 被找回来之后又身子不适,母亲因为这许多心情不好,她和你还并不熟悉……难免就态度冷清了些。 等我们成了婚,你和母亲熟悉一些,再加上,老人都是喜欢孩子的,咱们快些让她抱上孙儿,她便会喜欢你了。” “是吗?”白若雪柳眉紧蹙:“我感觉她嫌弃我没有家世背景,不能像阮江月那样为沈家带来利好之处。” “不会的,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沈岩亲了亲白若雪的额心,重新将她抱紧,“她说过,只要是我喜欢的,她就会喜欢。” 他虽话是这样说,实则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清晰。 赵氏的确不喜欢白若雪。 一开始就不喜欢。 现在更加不喜欢了。 前日他去看望赵氏的时候,赵氏说闹成现在这样,一切都是白若雪的错,后悔答应了平妻之事。 沈岩想,要不是已经有懿旨在前,婚事也已经准备好,赵氏恐怕真的不会让白若雪进门? 可越是这样,沈岩越觉得他和白若雪冲破重重桎梏才在一起,更显真爱无价。 他轻拍着白若雪的肩膀,温柔地说道:“世家女子柔弱无助,多要靠家世为倚仗和靠山,这是常事。 母亲免不得下意识考虑到这些。 可你聪慧能干,就算没有家世背景可靠,凭着自己也能挣出好前程来。 等你把皇后医馆的事情办好,彻底得到皇后的赏识,我娘就会明白,她是娶到了多好的儿媳。” 白若雪眸子里光华一闪。 她点点头柔声说道:“你说的对,你母亲会知道的。” 两人甜蜜相拥了一会儿,又说起沈熹和沈斌。 沈岩想起那两人的情况不禁皱起眉头来。 赵氏说,沈熹和沈斌的事情是阮江月干的。 他原本觉得十分滑稽,根本不可能。 阮江月哪来的本事,悄无声息地掳劫两人出府? 可昨日与阮江月动了手后,他却也开始怀疑,是阮江月干的。 只是没有证据证明是阮江月所为。 现在阮江月又离京了……而且事情起因是赵氏和张氏算计阮江月的清白在前,这件事情现在看来,只能是吃哑巴亏了。 不过他不会忘。 等阮江月回京后,他必定要连同昨日之耻,好好与她清算! …… 第62章 沈长青的外室 沈府里,沈熹到现在依然神志不清,谁若靠近就大喊大叫。 赵氏心疼的快流干了眼泪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二房那边,因为沈斌伤了子孙根,张氏气的发疯,恨得想杀人。 她们都知道,沈斌和沈熹闹成这样十有八九是阮江月干的,她们去找沈长青和沈二,让他们给孩子出气。 沈长青和沈二不愧是亲兄弟,竟异口同声说现在阮江月已经离府,而且正是在风口浪尖上,不能拿她怎么样。 还要她们自己行为检点一些,别再出幺蛾子惹风波。 赵氏暗恨咬牙。 张氏有气无处发,便时不时去赵氏的松风院里撒泼发作一番,说一切都是赵氏出的馊主意。 气的赵氏头昏脑涨。 她伤了腰,卧床休息已经数日,但被这连番折腾伤势没有一点好转,反倒病恹恹的越发憔悴起来。 眼看着府中披红挂彩地准备沈岩和白若雪的婚事,赵氏更是脑门青筋噌噌抽动。 她阴沉着声音问:“岩儿昨晚还是没回府?” 伺候在一旁的嬷嬷低声回:“没回,但是派人传了话来,说是有公务……” “公务、公务!哪有那么多的公务!” 赵氏怒骂一声,咬牙切齿。 她怎么能不知道,让沈岩不回家的公务一直就是白若雪? 白若雪一个江湖女子,没有家世没有嫁妆,给沈岩做妾做通房都是不够格的,赵氏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 可赵氏想抱孙。 沈岩说不可能和阮江月圆房。 想要孙儿就得白若雪进门。 所以赵氏只得同意了平妻的事情。 但平妻的前提是,阮江月还能做着沈府少夫人,带来许多便利之处。 结果现在鸡飞蛋打—— 阮江月和离,脱离沈家,结算几年花销害得沈家元气大伤。 沈熹被退了婚事,现如今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 这种情况下,还得娶白若雪这不值钱的进门? 赵氏本就一口老血梗在喉头了。 偏白若雪还勾的沈岩有家不回。 没成婚都已经这样了,以后成了婚只怕沈岩更不听她这个母亲的! 赵氏想着这些糟心的事情,只觉得烦躁不已,“老爷呢?” 嬷嬷回:“老爷出府去了。” “他也出府了……怕不是躲清闲……我都知道、都知道!”赵氏又恨又怨:“这些年府上大大小小什么事不是指着我,他从不上心!” “我原想着等岩儿长大了,能撑得起家了便能好些,没想到岩儿被狐狸精勾了心!现在熹儿又是那样,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赵氏闭上眼睛倒在嬷嬷手中,只觉心力交瘁,又无计可施。 一旁的嬷嬷扶着她轻拍,眼底闪烁着几分迟疑之色:“有件事情,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氏无力道:“你我多年主仆,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直说便是。” “那,老奴就直说了。” 嬷嬷低声说道:“是关于老爷的事情……前几日,我家那口子出门办事,看到老爷进了六合巷。” “六合——” 赵氏下意识地重复一声,蹙眉问:“他去那儿干什么?” 那里并非繁华闹市。 也不是沈长青往常来往的达官显贵人家居所,而是寻常百姓群居之处。 还是属于不太富裕的那种人家居住的地方。 沈长青照理不该去那。 赵氏朝嬷嬷看去:“跟过去瞧了吗?” “我家那口子跟去瞧了,老爷进了三十八号院子,在里头过了夜。”嬷嬷说的越来越快,声音却越来越低。 “我那口子觉得奇怪,就仔细打听了一下,原来老爷常去那里,不在府上的日子几乎都在那儿。 里头住着一对母女,妇人三十几岁,女儿九岁,两人深居简出。 院子里有伺候的仆人,两个婆子,四个婢女……还有一个守门的,一个护院的小厮,都是老爷的亲信。” “什、什么?” 赵氏呆滞地,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嬷嬷,喃喃出声:“你说什么?” 嬷嬷哭道:“夫人,你还没听出来吗?老爷是在外面养了人!那妇人是老爷的外室啊!” 赵氏只觉噼啪一声巨响,如同有惊雷砸在头上。 一瞬间,她的心肝肺都似被人用手,用力地攥在了一起,难受的喘不上气来,跌向一旁,厥到了嬷嬷的怀中。 “夫人、夫人!” 一旁嬷嬷连忙上前把她扶住,抚着她的胸口顺了许久的气,赵氏才勉强缓过神来。 她一张脸死白,气若游丝地说:“这件事情,你、你不要和人吐露半个字,等岩儿回来,你将他、将他请来!” 一个多时辰后,沈岩回府。 嬷嬷立即派人将沈岩请到松风院,便带着闲杂仆人全部退出厢房。 她站在窗边守着。 里头很快传来赵氏的哭诉,她难以自控地咒骂沈长青,后面便是沈岩无法置信的声音。 …… 阮江月出京后,顺着官道一路奔行。 三日之后到达红水河畔。 晚上,她与阮星澜等一行人在一个小县城落脚歇息,京城的消息也由飞鸽传书到了此处。 阮江月看着信中内容,微微勾起了唇角。 她离京之前做的安排见效很快。 沈长青的事,东窗事发了。 沈岩带了自己的亲兵把六合巷那院子围住,等于是将那母女俩给扣住。 沈长青闻讯赶到时,赵氏拖着起不来的身子,等在了那儿质问沈长青。 沈长青恼羞成怒,端起将军威风来,要把水氏接近门,让孩子也认祖归宗,还要给水氏平妻位置。 阮江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果然虎父无犬子,这为爱痴狂,迎平妻进门的架势都一模一样。” “父子传承,一路货色。” 青鸿极为嘲讽地冷笑一声,又说:“沈长青为了那个水氏,入宫请陛下恩旨,舔了老脸提起当年救驾之事,要陛下做主。 闹剧一桩又一桩,现在的沈家几乎是全京城的笑柄。” 青梨恨恨比划:活该! 阮江月随意笑笑,再不多言,将那信烧了了事,“明日我们就分道。” 按照计划,明日他们分开走。 阮江月和青梨往定州去。 青鸿与阮星澜前往焚月城。 青鸿有些迟疑:“一定要属下亲自送他?” 阮江月淡道:“他武功高,万一路上想离开,其他人拦不住,但你可以。而且去到焚月城还有交代,其他人去我怕说不清楚。” “……” 青鸿默了一瞬,低声道:“把他武功给废了就省事了。” 阮江月看过去。 青鸿立即转了话题:“属下是担心小姐,此去定州还有好几日路程呢,万一路上有点什么……” 第63章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能有什么?你是觉得我不能自保吗?” 青鸿忙说“不是”。 阮江月盯着他,语气里带着提醒:“你送他到焚月城去,我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全部传到,不要伤他,明白吗?” 青鸿暗叹,应了声明白后又认真道:“分开之后,小姐路上一定要小心。” 阮江月点点头。 青鸿退了出去,到院外后,他停住脚步,眉心紧紧拧着,心中担忧难宁。 阮江月和离、离京之事得罪了皇后。 谁能保证皇后不会派人追来,挟怨报复? 所以他才想跟随在阮江月身边,贴身保护。 谁料却是不得不送阮星澜。 那个人啊,帮了小姐一点忙,现在却又成了个大麻烦似的,偏偏小姐还再三提醒,不让他下手…… 一个认识几日的人而已,是怎么让小姐记挂在心里的? 青鸿想不明白,拧着眉深吸了口气大步离开了。 他并没有去休息。 为了确保安全,他要仔细分派保护阮江月的人手。 …… 阮江月让青梨也退下休息。 她躺在床榻上闭了眼,养神就寝。 更夫的梆子声响了三四次,夜越来越深,她却半分睡意都没有,人越来越清醒。 阮江月慢慢地坐起身来,黛眉紧拧。 她皱眉盯着青灰色的床帐片刻,下榻穿鞋,开了门,身姿利落地翻出了客店,往西南方向走去。 这县城叫做红水县,毗邻红水河。 不远处有一条红水河峡谷,就在西南。 约莫半个时辰后,阮江月站在了红水河峡谷边。 夜色已深。 天地被一片暗沉包裹,星河漫漫。 水声呼啸,山风扑面。 阮江月穿着单薄的夏衫立在夜风之中。 夏日的夜,原是清凉爽快的。 却不知是否因她的心境,亦或者是这峡谷口风太大,还是红水河中呼啸而起的水浪溅在身上。 竟让她觉得寒冷。 她轻蹙眉毛,怔怔地盯着水浪激荡发起呆来。 不远处,阮星澜立在树影下。 他今夜睡不着。 因为知道明日就要分道。 他原对自己的一切一片空白,甚至连名字都是阮江月暂时借给他的。 他到现在,所有的记忆——阮星澜的那些事情,这半个月内遇到的事情,全部与阮江月有关。 他竟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和阮江月该是一体。 他以为她离开京城他也得和她一起。 他却是忘了,阮江月是阮江月,他是他,他充其量只是阮江月随手救了的一个闲杂人等。 怎么能捆在一起? 可是于过去一片空白的他,骤然和已经熟悉的人分开,要去到一个陌生之处,怎会不迷茫? 又怎么睡得着? 他翻来覆去难以成眠的时候,听到阮江月那边开了门。 他好奇心起,出来瞧一眼,发现她离开客店。 他想了想,跟了上来,便一路跟到了此处。 此时的阮江月站在一块巨石之上。 她双肩下垮,背影十分萧索。 山风很大,呼啸来去,吹的她衣服紧紧熨帖身体。 那身量修长却十足纤细。 好像这山风再大一点点,就能把她吹走了似的。 她好像……短短半月,瘦了很多? 隔着这么远,根本不可能瞧见她脸上的表情,阮星澜却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情几乎低落到了谷底。 有许多沉沉的死气和绝望在慢慢朝外渗出。 阮星澜眉心轻拧,瞬间明白了那些绝望—— 他想起那一次她喝多了酒,崩溃大哭,说她才十八岁,她不想死。 没有人能在被人批了必死之命,数着自己能活着的时间日日等死,还当真过的冷静,淡定。 她的心中必定焦躁难安,压抑悲愤。 可她不会露出来叫身边的人看到。 而后旁人担忧,忍不住安抚,露出心疼神色,她再回去安抚那些人的担忧和心疼,如此往复,恶性循环。 她只会将那些绝望和崩溃,压在心底最深处。 在如今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找一个无人的地方悄悄释放。 她才十八岁,小小的年纪,不知是以前经历多少,才能养出这样强大又可怕的自制,来维持这种冷静? 阮星澜盯着盯着,忽然又想起她两次逗耍他之后那飞扬的眉眼,和明媚慧黠的眼底眸光。 那才是她本该活灵活现的模样。 可是那样的鲜活太少。 她冷静的样子更多。 还有极少两次露出绝望,恰好都被他尽收眼底。 他在无意间碰触到了她心底最细腻隐晦、不为外人道的情绪,且参与了一二,生出了几分微妙的怜惜。 现在看着她身子瘦削,孤零零地站在山石上,随时要被风带走的模样…… 阮星澜心底难以抑制地冒出更多的怜惜。 怜惜…… 好像对他来说,是一种久远的,还很新鲜的感觉。 瞧瞧,他自己尚且不知过去将来,一切都是空白,不可怜可怜自己,倒是先怜惜上别人了。 一声轻叹不觉出口。 “谁?” 立在夜风之中的阮江月骤然回头,眸光如利剑一般,直射向阮星澜停留的位置。 “是我。” 阮星澜从阴影下走出。 阮江月语气阴冷:“你跟踪我?!” “……” 阮星澜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唰! 阮江月抬手一招,石头缝隙之中一根枯树枝落到她手中。 于此同时,她纵身一跃,落到阮星澜面前,树枝往前刺,直接点在阮星澜咽喉处。 她的声音异常阴冷,带着几分杀气:“你是不是以为,你帮了我一点忙,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你就可以跟踪我,窥探我,自以为是的安慰我?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随着话音落下,她手中枯枝往前半寸,带着不容忽视的劲道,杀气变浓。 阮星澜微惊。 他毫不怀疑阮江月手中的枯枝会随时穿透他的咽喉,取他性命。 这一瞬,阮星澜下意识地想震断阮江月手中枯枝。 他不是做不到。 但只念头起了一瞬后,便被他打消了去。 他低声问:“你讨厌被安慰吗?” 阮江月眯起眼睛,杀气更浓:“闭嘴!” “抱歉,等把话说完,我便住口。” 阮星澜轻声低语:“你好像不喜欢别人看到你的脆弱,看到你绝望。你现在心情不好,是我的出现打扰了你吗?” 第64章 卸下防备 “叫你闭嘴!” 阮江月冷声怒喝,树枝再进半寸,卡住了阮星澜的喉结,“你以为你是什么大罗神仙救世主?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你能帮得上什么忙!” 阮星澜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杀气减弱了。 看似愤怒更多,实则却透露出许多的无助和崩溃。 阮星澜轻叹苦笑:“我的确帮不了什么忙,人都怕死,我也怕死,若我在你的位置上,未见得能做的比你好。” 阮江月死死地盯着阮星澜。 夜色本就浓郁。 他们两人又是站在树影之下,更暗沉漆黑了几分。 她基本看不清阮星澜的脸和眼神,却从他语气之中感受到了诸多无奈。 那些无奈,好像和她心里的无力共鸣。 这时阮星澜又说:“我的确是跟着你过来的……看你一人出来不放心,所以我跟来瞧瞧。” “不放心?”阮江月轻嗤:“你倒是入戏,做了我几日哥哥,便真当你自己是我哥哥了!” 阮星澜沉吟片刻,说道:“我……我觉得我应该要比你大一些吧? 如今我不认识旁人,现在的名字是你暂时借我的,我醒来后生活的一切,也都是和你有关。 这样的情况,我好像真是有些厚颜,下意识地把自己当成你兄长,或者是可以说几句话的朋友。” “……” 阮江月抿着唇,神色莫测地盯着他的脸。 周围一片黑暗。 看不清楚,听觉便异常敏锐。 阮江月能清晰地分辨出他语气之中的认真。 他真的不放心,所以跟了出来。 阮江月忽然想起自己与他两次饮酒,对他倾诉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心事。 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怒斥沈岩不配。 想起自己逗了他后他浑身紧绷,神色古怪地盯着她。 又想起,初见他时他眼底的生机勃勃,他的随遇而安,处事洒脱随性,以及和自己的莫名投契…… 阮江月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对这个人还是很有好感的。 她甚至改变原本计划,不想杀他了。 方才她也不是真的想杀他。 只是因为她沉浸在自己的绝望、悲愤和不甘之中,这样的时刻,她下意识地拒绝所有人靠近。 可他看到了,打断了。 所以她有些恼羞成怒吧。 她又想起,先前两次,他也都莫名其妙地跑出来,看到了那些她不想被人看到的模样,还陪伴她挨过了最难受的时候。 他似乎总是很容易就能触及她内心最深处。 总是三两句话就能让她放下戒备。 就像现在—— 阮江月感觉,自己心底的阴戾之气,好像莫名被抽空了,开始变的安静。 她沉默地看着黑暗中的男人。 良久后,她丢开了手中的枯枝,重新回到大石边。 这回却是抱着双膝坐下了。 阮星澜也从黑暗之中走出去,在阮江月对面的石头上盘膝坐下。 水浪激荡在大石头上,溅起的水花时不时地落在二人身上。 两人谁也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阮江月问了一句话。 其实滔滔的水声很响,阮江月的声音很轻,阮星澜却还是听到了。 她说:“如果你只有百日好活,你会如何?” 阮星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感觉阮江月是不需要答案的。 果然,阮江月只是停顿了一下,便盯着那滔滔的水花自说自话:“夜真的好静,静的让我觉得压抑,非得到这么一个水声震天的地方来。 到了这里,这么大的声音一直响,打破沉静,我好像才能不那么紧绷…… 你知道吗?我每日睁开眼第一件事情,就是数日子。 我得算自己还剩多少生命。 算还有多少事情没做,多少人没有安排好。 我数着日子等死。 这就像是有万千虫蚁在我身上爬。 它们在啃噬我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啃噬,等到把我啃干净了,我的命就到头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吃不下,睡不着。 一开始我还怕梨儿姐担心,所以强迫自己吃饭睡觉,尽量冷静。 可是日子一天天地过,我心里越来越难受,越来越崩溃,我再也强迫不了自己。 出京这三日,我夜间几乎都没有睡着过。 我的头很痛很痛,痛的快要爆炸了。” 阮江月抱紧了双膝,脸颊贴在膝头,瞧着那奔腾的水花四溅,眼神缥缈迷茫,毫无焦距:“不想死……真的不想。” “我知道,我这样反复地将这事情挂在嘴上,未免显得矫情,显得软弱,我可是阮星澜我怎么能这么懦弱怕死? 我该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既知死期将近就该慷慨赴之。 可那是死啊……要如何慷慨? 或许,一刀斩下要我性命我能慷慨一些吧。 等死,如此折磨。” 她沉默了一阵子,转向阮星澜问:“人死了会是怎么样?真的有灵魂吗?还会有下辈子吗?” 这又是一个不需要阮星澜回答的问题。 阮江月说完便仰起头,望着夜空之中漫漫星辰。 她眼神之中弥漫着茫然、无措、绝望,惹得阮星澜心中也浮起诸多无力和迷茫。 他没有等死过,不知如何安抚这样的绝望。 而这样的绝望实质上,怕是任何言语都难以安抚。 他迫切地想为她做些什么。 可现在除去陪伴,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忽然,阮江月低声说:“你能坐过来吗?” 阮星澜没有犹豫,起身挪到阮江月那边大石上,重新盘膝坐好。 阮江月转身,后仰,与阮星澜背靠着背。 她眸色幽幽地看着峡谷之中奔腾的水浪低喃:“你这个人真的很奇妙,分明你也不曾说过太多,做过什么。 可我这么多年来没和人说的话全告诉你了…… 你让我靠会儿吧,就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阮星澜没有应声,却稍稍弓了下腰背,让她能靠的舒服点儿。 夜风在呼啸,二人身旁还是水花四溅。 却没有人理会这个。 不知过了多久,阮星澜感觉阮江月放松了戒备。 他暗暗指尖一弹,一道绵软气劲射出,击中阮江月后颈睡穴。 阮江月低哼了一声,身子软倒。 阮星澜侧身一让,扶握住她的肩膀。 他眼含抱歉,低声说:“原是不该这样打你穴位,可你太久没睡了,再这样下去不行的。” 他将她慢慢放在自己膝头,摆了个舒适的位置,侧了侧身子,用后背挡去飞溅的水花。 而后,他低语了一声“冒犯了”,修长的指抚上阮江月太阳穴处,轻轻按压着。 即便是如今被点了昏睡穴,阮江月头部的经络依然是鼓着、绷紧着。 阮星澜按压了许久,那些经络才慢慢松弛。 可想她平日看似冷静淡然,实则是如何压抑自己的。 阮星澜不由地叹息一声。 他的视线落到了阮江月垂在身侧的手腕上,沉吟了一些,两指捏上了阮江月的脉搏…… 第65章 相识已是三生有幸 隔日,阮江月被一串呼啸拍岸的水声,夹杂着叽叽喳喳几声细碎的鸟鸣吵醒。 她睁开眼睛的一瞬,被阳光刺的立马闭上,下意识地抬手遮阳。 一只手却先她一步挡住了那光线。 阮江月眯了眯眼,慢慢地适应了光线之后,视线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澄澈无波的眸子。 阮星澜温声说:“睡醒了。” “……” 阮江月缓缓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此处还是红水河大峡谷。 她正坐在平坦而光滑的河边巨石上,旭日炎炎,悬在头顶,照的人全身都热烘烘的。 是正午了? 或许是睡够了,阮江月头脑异常清明,眨眼时间忆起许多。 她盯着阮星澜冰冷地说:“你点我穴。” 否则她不可能睡着。 这么大的声响,不可能吵不醒她。 更不可能睡到现在这个时辰! “……”阮星澜沉默了一下,垂眸:“抱歉。” 一股激流涌来,撞到他们身下巨石之上,流水呼啸怒吼,水花四溅。 阮江月的身边、身上没有落上一滴水珠——阮星澜坐在巨石边,将所有溅起的水珠基本都挡住了。 他只穿着轻软的月色中衣,后背连着披垂的发丝已经被完全打湿,衣料黏在身上。 阮江月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上原盖着一件男子的轻薄夏裳。 是他的衣服。 现在因她翻身而起掉到了一边上。 而且自己刚才,好像是枕在……他膝头? 阮江月微微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了蜷。 那看着阮星澜的眼神,也有些莫名的复杂。 阮星澜将衣裳捡起,并不在意后背湿透,利落地披好,随手挥袖打出一道绵软气劲。 阮江月听到一声轻哼。 接着便响起青鸿着急的声音:“小姐——” 阮江月循声回看。 原来青鸿就站在河岸边的树下,看样子是先前被阮星澜给点穴了,方才气劲打穴是将他给解开? “青鸿兄先前找来,疑我对你不轨,便要与我动手,我解释他又不信……你难得睡着,我们一旦动手必定扰醒你。 所以我只能出下策,让青鸿兄安静些许。” 阮星澜与阮江月解释了几句,朝青鸿一拱手:“还望青鸿兄莫怪。” 青鸿黑了脸。 他安排完人手,发现阮江月和阮星澜都不见了,第一时间便出来找寻。 找到红水河畔时,正好看到阮星澜在脱衣服。 阮江月又是躺在他身上。 这让青鸿怎么能不怀疑? 当场便拔刀相向了。 谁知阮星澜盘膝坐着没动,隔空接招,还把他给点住了! 明明半个月前阮星澜出手时都很生疏的。 现在却是出手的次数越多,他武功好像越来越高,招式越来越娴熟,还很深不可测! 青鸿自问这些年行走在外少有对手,对自己的武功也很有自信。 却没想到在阮星澜这里,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如何能不扼腕? 此时阮星澜那赔礼更像是在笑话他。 偏他又的确技不如人,被笑话了也只能暗暗咬牙。 阮江月听阮星澜解释便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此她有一些意外,又并不是很意外。 好像,阮星澜这个人理所当然要比一般高手技高一筹的吧? 她转向青鸿:“你被点住多久?” 青鸿抿着唇难以回答。 阮江月又问:“多久?” 青鸿默了默,僵硬地说:“三个多时辰。” “三个时辰?”阮江月挑了挑眉,“没冲一冲吗?” 青鸿没说话,脸却是彻底黑如锅底。 不是没冲,而是根本冲不破。 “现在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以后行走在外可得谦虚谨慎些才是。” 阮江月轻笑着站起身来,“时辰已经很晚了,快些回去吧,今日还得出发!” 绝望过了,她还是那个冷静的阮江月。 该做的事照样得做。 她轻轻一跃跳下巨石,便大步往县城客店方向走去。 阮星澜在巨石上停留了片刻,也垂眸跃下,跟上。 他们三人忽然不见,可急坏了青梨和其他随从,到处找人,几乎快要将小县城翻个底朝天。 因而看到他们三人完好无缺地出现时,青梨激动地差点哭出来。 手指摆动飞舞又是担忧又是庆幸。 阮江月牵住她的手,柔声安抚了几声,叫店家准备饭菜。 青鸿去结住店钱,并整理行装。 阮星澜则一直沉默地坐在客店的大堂之中,静静地看着外面街道上的人来人往,也不知在想什么。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用饭结束,出行也准备妥当。 阮江月和阮星澜在县城外面的大道上,分成了两拨,将去向两个不同的地方。 阮江月捏着马缰,朝他真诚道:“你真的助我良多,谢谢。” 谢他做她哥哥帮她和离,谢他数次聆听陪伴,谢他昨夜让她有了一场难得的好眠。 但是—— “原来的计划不会变,你得去我安排的地方。” “好。”阮星澜点点头,“你救了我的命,我自当回报,会尊重你的计划。 关于京城,以及你的事情,无论日后我是否恢复记忆,我都不会和任何人说起半个字。” 阮江月说:“我相信你一诺千金,此去……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后会无期吧。” 阮星澜捏着马缰的手指捻了捻。 其实他心底还有一些别的话……是关于她身体的。 昨夜他趁她熟睡,查看了她的脉搏。 的确是必死之脉。 可脉象呈现的经络状况很是莫名其妙。 他觉得她这脉不太对。 他想深究,找出因果,然而思忖了整夜却依然是脑袋空空,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这事他不确定,如何能开口? 要是给她一点希望,结果最后发现是他搞错了,那岂不是更添绝望? 到时候又怎么办? 沉吟片刻,阮星澜只字未提,朝阮江月露出个温和的微笑:“能相识便已是三生有幸,缘分匪浅了。 望一路顺风吧。” 话落,他轻扯马缰,率先离去。 青鸿朝阮江月颔首之后便带一队人跟了上去。 阮江月骑马立在岔路口,看着那一队人渐行渐远,消失在小路尽头,被马蹄飞溅而起的尘土淹没了踪影。 阮江月的心底,忽然浮起几分莫名的彷徨和不舍。 第66章 围杀 阮星澜他真的是个极好的人。 她对他很有好感。 其实并不想这样分道扬镳。 她甚至设想,他可以一直在她身边,总归以后自己是要死的,而他不知过去未来,没有身份。 阮星澜那个身份便可以给他用。 只要安排地妥当,这不是不能行。 可是,冷静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压住了那些胡思乱想。 有好感,不想分道扬镳又如何呢? 一个快死的人,任何“想要”都是痴心妄想。 而且他身份不明,本就是不该随意信任的,用完不杀已经违背初衷了。 烈日炎炎,阮江月仰头望着太阳,被阳光刺的睁不开眼。 她闭上眼睛停了良久。 等睁眼低头时,阮江月已将心底的不舍和彷徨驱赶殆尽。 她握紧了马缰一扯,奔向另外一条岔路,奔向了定州方向。 …… 阮江月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接下去的一路上,她几乎是日夜兼程。 三日之后到达了祁州地界,再有三日就可以到定州,见到姑姑了。 阮江月可谓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即飞回去。 可是日夜赶路,本就是人困马乏,又遇到祁州梅雨,道路坍塌泥泞。 这一路前去还有一大截山道,被雨水冲了山石滚下来,堵了路。 阮江月不得不暂时停下修整,等雨势稍缓再寻机上路。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祁州境内一个边缘小镇,名叫金佛镇。 镇子上百姓不多,只有两家客店。 其中一家还因为大雨关门了。 阮江月她们住的另外一家,只有他们一波客人。 连日阴雨让客房内潮湿发霉,被褥都是湿哒哒的,吃喝也粗糙。 住在此处当真折磨。 好在阮江月带着的这波人,都是多少次风里来雨里去,还爬过死人堆的,这点困难倒是都能接受。 傍晚,青梨断了简陋的饭菜进到房间里。 阮江月正站在窗前看雨。 雨水太多,院子里,都汇出小溪来了。 此时雨珠打在屋顶上噼里啪啦,扰的阮江月心中烦躁,脸上已难以控制地浮起几分阴沉之气。 她已经在此处停了三日。 雨势没有变小的兆头,反倒越来越大。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出发? 什么时候才能到定州去! 从崔神医说她命不久矣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她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个贼老天还要这样折磨她! 青梨走到阮江月身边,犹豫了一会儿,不好安抚便没有出声,只拉她衣袖喊她吃东西。 阮江月毫无食欲,她直言:“你先吃,我不饿。” 青梨也不饿。 她看着阮江月阴郁的侧脸心中担忧的厉害。 不但是为这天气耽误行程,更为阮江月的身体…… 她们从红水县城出发后,三日赶路阮江月就不曾好好休息好好吃东西。 到了这金佛镇再停留三日,阮江月每日休息、吃东西更少。 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撑得住? 青梨想劝又不知如何劝,还不敢劝,怕越劝阮江月越是心烦,表面答应着会好好的,实际上心里更压抑绝望。 青梨心里不住地叹气。 她望着外面的雨幕,忽然想要是那个阮星澜在就好了。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吧,但总能让小姐心情舒适。 可惜了,按照小姐的计划,他必须要到焚月城去。 哒哒、哒哒—— 有沉闷的马蹄声在客店外面的街道上响起。 这样连日阴雨的天气,街上本就没有闲杂百姓来去,再加上这个镇子荒僻,现在天还快黑了。 哪里来的马蹄声? 这时,马蹄声听到了她们所住的客店门前,好像有人进了铺子,人数还不少。 阮江月眸子眯了眯,低声吩咐:“去看看是什么人,小心些。” 青梨点头后快速退下了。 阮江月将窗户关上,只开一点点缝隙。 顺着那缝隙,她瞧见客店伙计点头哈腰地领着几个穿着蓑衣斗笠的汉子,从院外走过,想必是带去空房间。 这些汉子魁伟高大,配着武器,行走之间脚步沉稳,浑身凶煞之气,各个都不是善茬。 走在最后的一个汉子在路过院门之时停了脚步,骤然朝着阮江月所在的位置看来。 那眸光冷戾,杀气纵横。 阮江月眉心紧皱,心中一凛。 待那些汉子被伙计带走后,她立即转身收拾东西。 青梨是半刻钟后回来的。 一进门还未禀报什么,就被阮江月塞了包袱。 阮江月低声说:“叫好我们的人,马上走!” 青梨愕然,手指飞快:怎么要走?我已经打听了,这些人是走镖的,应该—— “他们根本不是走镖的。” 阮江月冰冷且快速地说道:“什么镖行这种天气赶路?这小镇这么偏院,他们这么巧就到这里来落脚? 我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青梨身子一僵,飞快比划道:好像的确没看到他们运的镖…… “走。” 阮江月丢下一句话,一把抓住青梨手腕,转身出门。 很快,她这一行人冒雨出行,离开了小镇。 不出意外的,那先前投宿的一行人紧随其后跟了上来,和阮江月他们一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此处地形地势,阮江月早已搞得十分清楚。 出镇往东走了七八里后,阮江月给下属们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即翻身而下,弃了坐骑,潜入前方深山密林之中。 她们走时匆忙,没有戴蓑衣和斗笠。 都穿青灰色衣裳。 如今在这黑天雨幕的山林之中,竟然正好隐藏。 一进入密林直接失去踪迹,只能听到噼啪的雨声之中,隐约有刷刷声响起。 后面的那一队人跟到密林之前,看着被丢弃的马儿,不禁神色狐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个汉子说:“头儿,咱们应该是被发现了,现在他们进了林子,怎么办?咱们进还是不进?” “进!” 头目阴声道:“一个黄毛丫头,带几个会武功的护卫难道我们会怕她不成?进去,割了她的脑袋好交差!” 众人齐声应下。 这密林骑马难行,他们便也只能下马窜入。 可是他们进到密林之中,却一片黑沉,火把难点,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别说割阮江月的脑袋了,根本是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反而自己人将自己人误伤了数次。 有汉子怒声道:“滚出来!老子给你们留全尸,不然抓到了先奸后——呃——” 他的话未说完,只听隐隐“嗖”的一声。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有一枚短箭射入咽喉,栽倒在一旁,死不瞑目。 第67章 前有强敌、后无退路 随着这一箭射出,其余暗箭齐发,密林之中立时响起一连串的惨叫之声。 一个一个黑衣人栽倒。 雨水哗哗,天如同漏了一般地泼洒。 泥水合着血水在地面上蜿蜒流淌。 天空之中惊雷响起,一瞬的闪电将这地面照的更加阴森渗人。 “头儿,我们死了不少兄弟了!”一个汉子惊声呼喊,靠近头目身边,警戒地盯着四周。 他感觉四周全是对方的人。 而他们根本找不到对方藏身之处。 那些黑衣人头目现在手臂上中了一箭。 他用棉布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来,其间闪烁着惊诧和戒备。 再也没了先前的轻视。 环顾四周后,那头目啐了一句脏话:“小娘皮,老子今天非把你揪出来不可!都靠过来,聚在一处,一片片的搜! 老子要活的!” 其余人高声应“是”,很快聚在了一起。 便在这密林之中寸寸搜索,长刀乱挥,斩的草屑和树枝乱飞。 阮江月隐在不远处的矮树丛内。 粗略估计,这些汉子有三十来人。 方才他们提前埋伏,射出暗箭,大约射倒了七八人,还有二十来人。 如今自己人隐在暗处,占据地利优势。 那些人就算是聚在一起寸寸搜索排查,阮江月也有几分把握,可以将他们全灭,后顺利脱身。 但阮江月也明白另外一件事情—— 这些人十之八九是皇后派来。 此处是祁州。 这些黑衣人能这么明目张胆前来追杀,只怕是官府纵容,那就是说皇后在祁州官府有亲信。 如果是这样的话,以皇后的性子,极有可能动用官兵来协助这些黑衣人围杀自己! 想到此处,阮江月心中一沉,黛眉紧蹙。 她立即招来近处护卫,比了个手势:不宜久留,退! 跟随她的这一队护卫原就是她在军中亲卫,主从数年配合默契。 阮江月下达命令之后,众人迅速传递。 便要乘着夜色和阴雨为遮挡,迅速撤离。 然而他们还没退出多远,密林之外忽然传来马蹄交错和大喊声:“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祁州官府的。 尔等贼人敢潜入祁州境内胡作非为! 识相的快些出来束手就擒。 若是不出来,可就要乱箭齐发了!” 阮江月立即打了停止手势,所有人便也立即停住撤退势头。 有护卫悄悄前去查看。 片刻后他回来时与阮江月低声说:“这林子被围了,几百号官兵,几乎全是弓箭手。” 这时后,那先前围杀阮江月的汉子头目大喊道:“官兵老爷明察!我们是过路走镖的,可不是贼人! 贼人现在猫在树林子里面。 我们见他们行迹鬼祟,便路见不平前来抓捕,我们是帮忙的,老爷们别误伤好人。” 外面的官兵大喊道:“原来如此,那你们往外退,我们一起围捕他们!” 护卫们一个个神色凝重。 这等于是那两波人光明正大地勾结在一起了。 如此,前有强敌后无退路,何解? 大家的眼神不由地全都落到了阮江月的身上,等她指示。 阮江月脑海之中也快速思忖——一旦那两波人会合在一处,必定联手围困。 现在天黑下雨,视线不清。 他们或许都不会主动来找自己的麻烦。 只要一直围困,等到天亮了,雨停了,再招来更多的官兵,那阮江月他们这一队人便会被瓮中捉鳖! 思绪至此,阮江月唇瓣紧抿片刻,快速下令:“放箭,别让他们退出去!” 下一瞬,便有无数的短箭从暗处射出。 有不少黑衣人躲避不过,中箭倒地。 但太过密集射出短箭,无疑也暴露了阮江月他们这波人藏身之处。 “给我杀——”那黑衣人头目指着方向,大喝一声,冲了过来,挥舞手中长刀一砍,一棵树直接被斩倒。 阮江月那一队人不得不各自分散开应对。 阮江月一直拉着青梨。 青梨是会些拳脚的,只是功夫一般,平素勉强自保。 但现在遇上这样糟糕的环境,青梨几乎很难出的上力,便一直被阮江月护在身边。 两人暂时在矮树丛内藏身,等待时机。 那黑衣人头目身形魁伟,壮如黑熊,力气也极大。 他一刀又一刀,将树砍的棵棵倒地,砸在矮树丛和杂草之中。 竟有一棵正好砸向了阮江月和青梨躲藏之处! 阮江月快速反应,拉着青梨纵身一跃,避开了砸下的大树,也便无可避免地暴露在了那头目面前。 “原来在这里!” 头目盯住阮江月,阴森森地笑了:“小娘皮,杀了老子那么多兄弟,很本事啊?等老子抓了你,看怎么招待你!” 他话音一落便一刀挥过,砍落一棵大树。 刀锋带起雨水和劲风,掠向阮江月的面门! 阮江月自知和他无法比拼力量,便借身形敏捷迅速躲闪。 那头目将刀挥的更快。 片刻时间变有数棵大树轰然倒地。 阮江月全部躲过,竟又隐在什么地方不见了人影。 头目怒极,挥刀乱砍起来。 此时阮江月就躲在他背后一棵粗壮大树的树杈之上。 她握紧了腰间攀着的鞭子,找准机会,猛力将鞭子甩出—— 嗖! 鞭子如毒蛇一般,死死卷住了头目的脖子,让他呼吸艰难。 阮江月在同一时间使出全身力气又是一扯。 鞭子带着人甩了出去。 去势极其猛烈,那黑衣人头目被甩的撞到了不远处的山石之上,登时就头破血流,大声惨叫。 阮江月两个纵跃,落到地上,再次挥鞭将人甩去。 那头目这一回做了反应——挥刀去割鞭子! 只是阮江月速度太快。 那头目刀挥到一半的时候,阮江月已经将他完全甩出去。 这一回,头目正脸撞上那快巨石。 只听喀嚓一声闷响,人被撞的五官碎裂变形,脑浆也迸了出来,当场气绝身亡。 “头儿!头儿!” 靠近那头目身边的几个黑衣人喊叫出声,声音里藏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谁能想到,壮如黑熊,以一当百的头儿就被一个女子这样解决了,还死的如此之惨! 阮江月手腕一翻,鞭子如同认主,从那头目身上窜回,垂到了阮江月脚边地上。 阮江月阴声道:“全杀了!” …… 第68章 你是宣威将军?何以为证 金佛镇 青鸿黑沉着一张脸,单手就将客店伙计提了起来,阴森道:“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伙计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阮星澜走上前,握住青鸿的手臂,看起来没有用力,却让青鸿手臂一麻。 但他依然没松开那伙计。 他瞪向阮星澜:“你想干什么?” “你把他吓死,我们就什么都问不到了。”阮星澜镇定地说完,手腕一翻。 青鸿只觉手臂又是一片麻痛,被阮星澜震的后退三步。 那被他拎在手中的伙计,自然也掉了下去,跌坐在地上。 阮星澜蹲下身,“小兄弟,我们并不会伤害你,只是想知道那位姑娘的去处,你若告知,我们立即就走,还会有报酬奉上。” 伙计已经被青鸿吓破了胆。 他怔怔地盯着阮星澜,满眼呆滞,根本就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青鸿看着心烦气躁,真的很想给那伙计一刀。 可现在这个小子,是唯一知道阮江月离去方向的人—— “小兄弟……” 阮星澜捏上那伙计的腕脉,将一股内息渡入他体内。 伙计只觉得什么暖流,激上心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惊恐地看着四周。 阮星澜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他语速缓慢,平和,镇定。 被恐吓惊吓过的伙计似乎都受到感染,找回了自己几分神智。 伙计断断续续道:“西南、往西南去了。” 他指着西南方向,“那姑娘没当面结账,银子是放房间里的,小的瞧着黑天了他们屋中却还黑着,还以为蜡烛没了。 就想给他们填蜡烛去,谁知道就没见着人!” 阮星澜再问:“你先前说还有一波客人,来了就走的?” “是、是!” 伙计连连点头,想起那些所谓镖行走镖的大汉,身子忍不住抖了起来:“三十几个人,凶神恶煞的。 脸上蒙着面部,眼睛像是要吃人。 真的太可怕、太可怕了!” 他话没说完,却是被吓得呜呜大哭起来,哽咽不止。 阮星澜站起身,朝青鸿看了一眼。 青鸿倒是懂得这一眼的意思,立即拿了银子丢在伙计面前。 那伙计哭的抖成一团,银子都看不到。 阮星澜则和青鸿快步出了客店的门,翻身上马,直接奔向西南方向。 他们没走多久,便看到远处乌压压一堆人。 那波人显然也意识到有不明人士靠近,派人围上前来高声询问:“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青鸿便要动手。 阮星澜抬手拦了他。 也不等青鸿发表发对意见,便朝远处回道:“在下宣威将军阮星澜,瞧你们装扮是官府中人,不知是何处官衙在此公干?” 那询问之人一怔,似乎不知如何回复,丢下一句“你等着”,便回去了。 青鸿压低声音,话几乎从齿封之中迸出来:“你还有功夫和人闲话?你明知道小姐在前面可能被人围攻!” 这个时候不冲过去救人,废什么话?! 阮星澜镇定道:“你看看他们,那乌泱泱一大片,起码三百人以上,这个时候这么大一批官兵出现在这里,合理吗?” 青鸿一僵。 不合理。 阮星澜又说:“就怕是官府受了上面指派,现在表明身份还能博一点机会,直接动手,对方人多势众。” 就算他们能杀出一条血路,但必定花费更多时间。 谁知阮江月在里头能不能撑到他们杀出血路去营救? 或者阮江月现在在不在这些人手上? 而且不分青红皂白就击杀官兵,只会引起更严重复杂之事—— 阮星澜自己都觉得错愕。 短短片刻时间,他脑海之中竟已经想了这么多,而且选定了最恰当的应对之法,轻车熟路一点不费事。 这时,青鸿难掩担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现在就这么等着吗?万一这些人拖延时间,小姐等不起!” “是的……等不起的。” 阮星澜回过神,朝远处一指:“你看那里,后面半截山坡,明显不见乌泱泱人头攒动,我想他们那里埋伏的人少。 你带人先从那里摸进去,帮忙。” 青鸿也顾不得反驳和多想,立即带了人摸着夜色去了。 阮星澜候在原地,约莫过了一刻钟,有个穿着盔甲,头目模样的官兵骑马而来,身后带着一队兵。 雨还在下,士兵们手中也点不起火把,但提了零星几个灯。 光线虽然昏黄,却是足够阮星澜看清楚来人。 一个长脸瘦高的汉子。 汉子也盯着阮星澜眯眼打量,“你是宣威将军?何以为证?” “我有将军令。” “拿来我看!” “并不在我身上,印信在我家小妹身上。”阮星澜朝前一指,“我与她一同出京,路上有事暂时分道了。 如今我追上来,打听到消息她冒雨上路,就在前方。” 瘦长脸的汉子眸子半眯。 凭借这人言谈举止他已分辨出,这个阮星澜十有八九是真的,阮江月也的确在前头。 可上头有命令。 这对兄妹必须死。 那么这个阮星澜就算是真的,现在他也只能是假的。 “放屁!” 官兵头领大喝一声,嗤笑道:“宣威将军怎么可能在这里?你这个贼人满口胡言,我瞧你和那林中的贼人是一伙的!” “来呀,围起来,放箭!” 一声令下,立即便有无数弓箭手上前,拉满了弓,弓弦嗡嗡之声,在雨中依然清晰可闻。 阮星澜端坐马背之上,慢慢地捏住了马缰。 青鸿将人都带走了。 此时此处,只剩他一个。 可是看着那些拉满了的弓,随时会放过来将自己射成筛子……阮星澜竟感觉到,自己心中没有半分畏惧之意。 好似此等场景稀松平常。 他无暇分辨自己的心情,只盯着那官兵说:“你知不知道,故意杀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 那官兵似乎没想到,他到了这个份上竟还能如此冷静发问。 倒是配合着问了一句:“什么罪名?” “是……”阮星澜思忖着。 就在那官兵头领等着他说出什么来的时候,阮星澜皱眉说:“想不起来了。” 官兵头领怒道:“你敢戏耍本官?” 阮星澜凝聚内息,已经听到不远处密林之中的厮杀声。 他看着那一群官兵冷声说道:“看来说不通,只能换个方法交流了!” …… 第69章 废武功的药 密林之中阴雨不断。 头目一死,其余黑衣人瞬时间有些乱了阵脚。 但只是片刻而已,他们蓬勃起更浓烈的杀气,要将阮江月等人碎尸万段,为自己的头目报仇。 一时间喊杀之声冲天而起。 阮江月杀了几个冲到近前的黑衣人。 青梨也冲到阮江月的身旁。 她捡起一把黑衣人掉落的大刀,双手紧握刀柄,凝神防备,想帮上阮江月一些忙。 不过阮江月实在是不需要她的照应。 她原就因命不久矣以及和沈府之事心情极度糟糕,压抑怨愤。 后因赶路被阻,情绪更加激化。 如此今夜这般阴雨天气,被黑衣人联合官府围杀,便更将她心底的愤怒和怨恨逼到了极致,全都变成了凌冽的杀气。 她招式极为狠辣,几乎杀红眼。 片刻功夫身上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渍,脸颊上也被溅了好几滴血珠。 密林之中,一时间惨叫声四起。 被斩断的人的肢体和树枝杂草交错起落,血水合着雨水,在泥泞的地面上流淌,场面极为骇人。 轰—— 忽然间,阮江月的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她斩下一个黑衣人的头颅,飞身落地时,眼角余光扫了一瞬,面色陡变! 雨势太大,又因先前那些黑衣人挥刀乱砍,此时竟有高处的大块泥石连着好几棵大树滚落山坡。 而青梨现在就在那大块泥石掉落的位置。 “躲开!” 阮江月大喊一声。 然而那泥石掉落的太快,转瞬之间已经轰然砸下。 阮江月也离的太远,难以解救。 青梨被砸到了泥土下面去。 阮江月怒极,一刀砍飞冲上前来的黑衣人,快步扑到那泥石堆边,不由分说地徒手挖了起来。 就在这时,暗夜里传来了青鸿的声音:“小姐!” 他带着一队人冲入密林,斩杀了几个胡乱逃窜的黑衣人后,终于来到了阮江月的身边。 “青梨压在下面了!快挖!”阮江月低喝。 青鸿脸色一变,立即吩咐护卫。 几人去应对那些黑衣人,留下三个帮阮江月救人。 阮江月带着几人不停歇地挖着泥石。 很快那掉落的泥石大块被挖出了大洞,阮江月也摸到了青梨的手。 她大喜之下,叫人朝着那个位置继续挖,片刻后果然将青梨给救了出来。 青梨还活着,只是被泥石砸成了重伤,气息十分微弱。 她勉力拉住阮江月的衣袖轻摇,嘴唇开合,无声地说道:小姐别管我,你们快跑、快跑—— “嘘。” 阮江月双唇微合,朝着青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手底下却是十分迅速。 她扯了自己的外衫下来撕成数条。 把青梨负在背上之后,拿起那些布条准备将青梨捆在身上。 青鸿奔了过来:“我来!我力气大一些,我来吧!” 阮江月只停顿了一瞬,并未思忖太久,也不和青鸿争抢,直接把人放到青鸿背上,并帮忙将青梨捆好。 此时,里面的黑衣人已经死伤大半。 只有几个,难抵挡阮江月他们,惊慌之下胡乱逃窜。 林子里暂时安静了几分。 那林子外面的喊叫声便很轻易地传入了阮江月的耳中。 “围住他、快围住他,放箭、放箭啊——他跑了,废物!” 阮江月听得出那声音,是先前在林子外面和黑衣人对话的官府头目。 林子外面现在有人,还在和官兵动手? 阮江月目光扫向青鸿。 青鸿也听到了那些声音,更主仆多年十分熟悉阮江月的性子,只被这一看,他不等阮江月询问就说:“是那个人。” 那个人。 是阮江月、青鸿、青梨三人对阮星澜的称呼。 现在,他是从那些官兵的包围之中……跑了吗? 阮江月皱眉一瞬,吩咐:“梨儿姐伤势很重,这地方绝对不能久留,你现在带几个人,从西北那个口子冲出去。” 她记得青鸿就是从那边进来的,想必那里的防守极弱,是一条生路。 可青鸿听到他这个吩咐却绷着一张脸:“我走了小姐怎么办?我不走!青梨她定然也不会同意这样。” 伏在青鸿背上的青梨果然虚弱地摇头。 她和青鸿注定要和小姐同生共死,怎么能把小姐丢下自己逃命? “我有法子脱身的,真的。”阮江月认真道:“现在还不到我死的时候,我要去定州见姑姑的。” “可是——” “听我的!”阮江月冷声命令,不容拒绝,“你们现在就走,我们定州会合,快!” 话落,阮江月点了几人随青鸿从西北角撤走。 她带剩下的人到密林边缘去。 外面还有部分官兵留守,但有一大部分官兵却是不知所踪。 阮江月想,定是去追阮星澜了。 她朝下属打了个手势,下属们搭了弩箭,朝着那些官兵们射去。 如此既给青鸿他们吸引官兵注意,争取机会,也让阮江月寻得了机会—— 她乘乱夺了一个官兵的马,冲乱了那些官兵的队伍。 官兵们此时无头领指示,又被乱箭飞射,被阮江月冲撞。 竟很快就乱作一团。 阮江月乘机甩脱他们,朝着远处的马蹄声方向奔了过去。 …… 阮星澜引着官兵追出了七八里地。 那些官兵穷追不舍,不时放箭。 阮星澜一开始还能应对自如,后来竟有些气力不济,手臂中了箭。 他坐在马背上,忍不住苦笑。 离开红水河畔后,青鸿便给他下了药。 那种药会让人筋骨疲软。 他猜测,应该是废武功的药。 青鸿下手极为小心。 他要不是每晚调理内息,又对自己的身体脏腑经络等十分的敏感,都不可能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发现中药后,他便以内力将那药力逼出了体外。 武功好像是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但那药,药效真的顽固。 他现在竟手脚又出现了无力疲软之感。 身后的官兵在不断地追赶,还有乱箭飞射。 他勉强躲开了要害处的一箭,却避不开另外一箭,直接射中左臂肩胛。 坐骑更中了好几箭,直接翻倒在地,将阮星澜也摔了出去。 官兵还在逼近。 阮星澜喘了口气后,将手臂上和肩膀上的箭奋力拔了,丢在一边,脸色微白地低声喃喃:“今日,莫不是就要死在此处了?”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皇后有旨!皇后有旨!” 第70章 冒犯了 那是女子的声音,清脆而嘹亮。 穿透雨幕,直冲入阮星澜、以及所有官兵的耳中。 阮星澜怔住了。 这声音他当然认得是谁。 她竟然没乘机离开,反而追过来! 官兵也怔住了。 皇后的旨意?怎会在这个时辰送到这里来? “皇后有旨,速速让开、让路!”阮江月一路高喊。 她飞马而来,直接冲撞毫不犹豫。 又是口中喊着皇后,竟是将那些官兵唬住了一瞬,真的有人让开了一条道。 等阮江月奔了一段之后,那官兵的头目大喊道:“放屁,这是贼人,尔等不要被她吓到,快放箭!” 官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豫。 毕竟,那可是皇后旨意。 万一是真的,这谁能担待得起? 官兵头目夺过身边弓箭,拉满了弦朝着阮江月射去。 阮江月手中有刀。 反手一扫,直接将那箭砍飞。 官兵头目怒声道:“何时见过女人传皇后旨意?皇后的旨意又怎会传到这里来?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放箭!” 官兵们被这一吆喝,总算是反应过来,重新拉满了弓,瞄准飞马奔去的阮江月。 在他们乱箭齐发那一瞬,阮江月飞身跃下,直接扑向阮星澜,带着阮星澜滚了一圈,躲过无数乱箭。 “你怎么回事?” 阮江月惊诧地发现,他状态不对。 但此时显然已经来不及多问—— 第二轮乱箭又射了过来。 阮江月立即回神,抱住阮星澜直接顺着前方斜坡一跃而下。 斜坡并不陡,但极长,且凹凸不平。 阮江月抱着一个手长脚长的大男人,而且这个大男人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几乎是完全挂在了阮江月身上。 她只能用力地抱紧了他,护住头和心脉两处要害位置,任由惯性让二人一路滚下去。 两人滚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阮江月听到了涛涛水声,眼角余光往坡底方向一撇,远处竟是有一条大河。 河岸边上,有一颗极为粗壮的树桩。 两人若就这么滚下去,正好要撞在那树桩之上,只怕不是头破血流,也得断手断脚断肋骨。 且两人现在滚落的速度已经极快,眼见就要撞上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 阮江月急中生智,挥出盘在腰间的鞭子,猛力扫向那树桩一卷,借力将她和阮星澜拉的飞了起来。 两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噗通一声,掉进了湍急呼啸的河水之中。 掉落的太猛。 身体砸到水面上,又被水力冲击。 阮江月只觉浑身剧痛,还被呛的喝了几口水。 她却自始至终没有放开阮星澜。 顺着水流被冲出一段后,阮江月飘到了水面上,将依旧四肢无力的阮星澜抓紧,用鞭子把两人捆在了一起。 她不得已贴到了阮星澜的身前。 雨水连着河水,她早已湿透,浑身寒凉。 但脸颊贴上阮星澜心口处,却贴到了一片温热。 阮江月扯了扯唇角,不禁轻嘲:“这下倒大霉了……我怎么会来救你呢?” 阮星澜也没有想到她会来救他。 毕竟阮江月自顾都不暇…… 他低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几乎完全嵌在他怀中的人。 她的脸在夜色里白的透亮。 雨水以及河水早洗去她身上的血腥之气和脸上的血珠,只有几滴小小的水珠沾在睫毛之上。 随着她眨眼的一瞬掉入河水之中。 她贴着他,脱力地闭上了眼睛。 阮星澜抿了抿唇,用尽自己残余的全部力气,把她抱紧,护着她顺着河水漂流而下。 …… 阮江月先前鏖战半晚,后又护着阮星澜滚坡跳河,早已筋疲力竭,掉入河水之中没一会儿就难以支撑,昏了过去。 拜阮江月的鞭子所赐,二人捆在一处,根本是“难分难舍”。 阮星澜抓到了一根浮木,将两人挂了上去。 这一飘,便飘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二人飘到了一处浅滩。 阮星澜还勉强有几分清醒。 他托抱着阮江月,淌着水爬上了岸,解开了捆着两人的鞭子,去查看阮江月的情况。 确定阮江月没有受什么大伤之后,他将自己和阮江月衣服上的水拧了一遍,而后脱力地躺倒在草地上。 缓了约莫半刻钟,阮星澜重新翻起身来,盘膝坐好,运气调息。 内息游走全身经脉,将滞涩之处捋顺了。 等他再次睁眼起身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几分精气神。 阮星澜抱起了尚且昏沉的阮江月,一边朝前走,一边打量此处环境。 这里是下游山腹。 湍急的河水被分流了好几次,到这里水流已经极小。 瞧着应该是没有人烟,不过有些野花野草野果树,水中有鱼,草地上还窜着野兔草鸡什么的。 阮星澜心里有了数。 他很快找到一处干燥的天然石洞,将阮江月轻轻放下,又捡干柴来生火。 一番动作下来,他的衣裳几乎已经干了。 而阮江月的衣裳还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阮星澜看了看燃起的火堆,又瞧了瞧阮江月苍白的脸色。 犹豫片刻,他低低地说了声“抱歉”,闭上眼睛,伸手去解阮江月的衣裳。 但这样闭着眼,自然是无法准确宽衣,反倒是伸出的手接连两次碰错了地方,惹的阮星澜手僵了又僵。 还声音更低地说了好几声“对不住”。 后来他也是认命了,用眼角余光瞥着,快速将阮江月身上湿衣褪下。 阮江月昨晚已将外衫脱了撕成布条,用来捆缚青梨,如今身上其实只有中衣。 再一解,便只剩贴身主腰了。 阮星澜根本不敢看,解完衣裳,立即将自己干了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了阮江月的身上。 再将阮江月的湿衣架在火边烘烤。 可是撑开衣服的时候,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还看到手中的衣裳腋下破了一块。 她受伤了?! 他方才只顾着检查四肢、头颅、心脉这些要紧处,再加上心里念着男女有别,他压根不敢查看太细。 因而现在才发觉不对。 阮星澜皱眉回头,看着阮江月惨白的脸,担忧和犹豫交织。 最后,担忧战胜了犹豫。 他靠过去,无力叹息:“原以为刚才已经很是对不住了,没想到还要冒犯……真的很抱歉,真的。” 他喃喃说着,掀起了先前盖在阮江月身上的衣裳…… 第71章 谁稀罕你帮 阮江月伤在腋下两寸处。 伤口很粗糙,深浅不一的血痕错落。 伤的面积也很大,阮星澜伸开手都不能完全覆盖的那么一大片。 应该是她带着他滚下斜坡的时候,刮到了尖锐的树茬或者石块弄出来的。 其实这伤的位置,对阮星澜而言着实是个尴尬的位置。 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了。 查看完了伤口后,阮星澜将自己的衣裳重新给阮江月盖回去,撕下自己的一截衣摆,扯成几段。 循着先前的记忆,他到不远处的溪水边将小布条都浸湿了再拿回来。 为了处置伤口,他只能把阮江月最贴身的一件衣裳也拆解开。 他扶着阮江月靠在自己身前,用自己那件外裳裹住她大半身子,只不得不露出手臂,以及那一片伤势。 然后,阮星澜用那些浸湿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清理阮江月伤口处的脏污。 皮肉裂开的伤口之中,有些草屑和很小的砂石。 阮星澜不免要擦的重一些才能弄的干净。 阮江月便被痛醒了。 她尚且神志不清,眼皮也沉的实在抬不动。 只觉呼吸之中,是十分熟悉干净的青草气息。 脸颊贴着的位置也是熟悉的温度,便知是那个人在自己身边,一时戒心大减。 她紧蹙着柳眉,低低地哼道:“疼……” “我知道。” 阮星澜回着,声音下意识地低软轻柔:“可是这伤口必须得立即清理干净,没有药酒只能用水。 忍一忍……再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阮江月虚弱地“嗯”了一声,整张脸埋在阮星澜身前,没音儿了。 阮星澜尽量加快速度。 等他将阮江月的伤口全部清理干净,低头查看的时候,阮江月已经又昏睡了过去。 只是睡梦之中依然黛眉紧蹙,额心扭成川字形,额头上也沁着一层密密的细汗,可见她十分难受。 阮星澜惯性地捏上她的脉搏。 还是将死之脉,只是比上次他探的时候脉息博动弱了几分? 就算是将死之人,也总得有个什么病症或者沉疴,脉象也总会因为受寒受热不舒服而有相应的变化吧? 可阮江月的脉基本没有变化。 她昨夜到现在一直处在阴湿寒凉的环境里,现在还白着脸发着高热,分明是受寒,脉象却没有显示。 为什么? 阮星澜神色莫测地盯了阮江月的脸片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放弃。 眼下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做。 …… 阮江月被一阵痛意扰醒时,耳边传来很小的火苗噼啪声。 她慢慢地张开眼睛,眼珠儿轻轻转了一圈。 身侧不远处烧着一堆火,整个身子都几乎被暖意包裹,十分的舒适。 天色昏暗,也不知是早晨太阳未升起,还是傍晚已日落。 火堆对面有一人坐着,手上不知道摆弄着什么。 火苗轻晃,让他的轮廓看起来有些模糊。 不过阮江月还是一眼认出他。 阮江月看了一会儿,昏沉前的记忆逐渐回笼,“我们——” 话一出口,阮江月自己先吓了一跳。 她的嗓音竟粗哑的可怕,像是喉咙里面刮了石头一样,不但低哑难听,还疼的厉害。 “醒了?” 阮星澜停了动作,起身到她身边来。 阮江月挣扎着想坐起身,身子起到一半,惊觉身前衣裳掉落,她连忙去抓,又扯痛伤口闷哼一声。 但她还是勉力抓紧了衣裳按在身前,用一种虚弱却十分莫测的目光看着阮星澜。 这一层布料之下,她未着寸缕! 阮星澜原要蹲下身,被她盯的动作卡了一瞬后,才继续屈膝蹲好,眸光不免有些躲闪之意。 “我的衣服,你干的?”阮江月问。 “……嗯。” 阮星澜神色讪讪,“你受了伤,伤口必须清理,所以我……” 顿了顿,阮星澜轻咳一声继续说:“抱歉,不得不为。 我觉得我以前是懂些医术的,是医者吧,在医者面前没有男女之分,都是病人,嗯……都是病人。” 阮江月“哦”了一声,“那你一脸的尴尬做什么?” 阮星澜没想到她如此泰然,不见羞意,倒还能反问他,不由心中更加尴尬汗颜,讪笑不止。 阮江月瞧着,默默思忖。 这张俊脸这么一窘,倒是更好看了似的。 沉默了片刻后,阮江月率先说:“有水吗?我喉咙痛。” “有。” 阮星澜很快转身,拿了一片卷成伞状的不知名树叶,水就盛在里头,“喝吧。” 他将水送到了阮江月的唇边。 阮江月现在手软脚软,实在没有力气去接,便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点清水。 那叶子里盛的水不多。 阮江月喝了好几叶,总算是润湿了喉咙,舒适多了。 “你的衣裳已经干了。”阮星澜说着,把折的整齐的阮江月的那件中衣拿来摆在一旁,“你若有些力气,可将衣服穿起来。” “那我若是没力气呢?” “这……” “你不能帮忙?” 阮江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帮?” 阮星澜默默地抿了抿唇,如何没感觉到,阮江月又在逗他了。 这姑娘,受了伤受了寒,昏昏沉沉了大半日刚醒,明明脸色都还有些发白,就这么有精神来逗耍他? 阮江月这时却撇嘴:“谁稀罕你帮。” 她其实没什么力气,也并不想挣扎着去穿什么衣裳。 她那是一件中衣,滚下山坡的时候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就算现在穿上也是衣不蔽体,还不如裹着他这件外衣的好。 也不知为何,她对他总是没什么戒心。 便是只披着一件外衣面对着他,好像也不觉得他会如何。 或许是多次相交,他都是风度极好。 反倒是自己,频频试探挑衅,逗弄于他,实在是个不那么循规蹈矩,大胆又胡来的女子了。 她慢慢地躺了回去。 身下铺着厚厚的干草,应该是他找来的吧。 在这种野外荒凉的环境下,其实这样的厚干草还是挺舒适的。 她头昏脑涨,实在是精神不济。 现在须得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才好进行下一步。 至于安全…… 他状态很好,应该能够勉强保障吧。 …… 第72章 莫名心意动 阮江月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她慢慢坐起身来,环顾了一圈。 原来这是一处凹陷进山体的天然石洞。 火堆已熄灭,只剩一堆灰烬散发着恰当的余热,倒也让人很是舒服。 先前那折的方正的中衣还摆在她身边,她身上也依然盖着男人的外裳。 阮星澜没了人影。 不过,阮江月听到石洞外面左侧有声响,想必他在外面做什么。 她稍稍活动了下手臂,拉来自己那件很破碎的中衣裹在身上,又将他那件外裳也裹上去。 心房一侧的伤口并没有包扎。 不过结了血痂。 布料贴上去擦的有一点点疼,在阮江月的忍受范围之内。 她很快整理好自己,站起身来舒展了下四肢。 这时,阮星澜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两条已经处理好了的鱼,还用泥土裹了起来。 “饿了吧?放在火堆里烘一烘,我们吃些垫垫肚子。” 阮星澜一边说一边用树枝扒拉开火堆,把鱼埋进去,“我已经打探过了,这里是同州平县。 此处方圆十里内没有人居住。 十里外西北方向有几个小山村。 偶尔有百姓会来这里打一些野味,采些药草。 我今日便遇到一个来打猎的百姓,帮他猎了几只山鸡野兔,换他几件不穿的旧衣,晚一些会送来。” 阮星澜又指向外面,“往南走几十丈有个小溪,可以洗洗手洗洗脸。” 阮江月点点头便迈步出去了。 顺着他的指示没走几步,阮江月果然看到了清凌凌的溪水。 她蹲下身子洗手洗脸,又照着溪水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浸的半湿,五指分开梳理的顺一些。 再用洗干净的发带把一头青丝挽在头顶捆了个圆髻。 这一番清理结束,回到那石洞的时候,阮星澜已经把火堆里面的鱼刨了出来,敲开泥土,分鱼肉和鱼骨了。 “坐。” 他指了指一块干净的石头。 待阮江月坐下,他将干净的鱼肉盛在一片树叶上摆到阮江月面前。 自己留了多的鱼骨,和有些焦黑的鱼肉。 阮江月把这些分别看在眼中,淡声说:“你喜欢吃焦的,喜欢吃骨头?” “并不是……” 阮星澜坦然道:“你受着伤,又是女子,好像是有人和我说过,要多照顾、让着女孩子吧。” 阮江月挑眉:“哦?” “吃吧。” 阮星澜说罢便低头准备进食。 不过阮江月把他盛放鱼骨和焦黑鱼肉的叶子拉走了。 阮星澜抬眸去看。 阮江月食物重新分了一番,鱼骨、焦黑鱼肉、白嫩干净的鱼肉都平均分成两份。 给自己面前放一份,给阮星澜面前送一份。 “吃。” 她说了一个字,率先捧起食物。 阮星澜轻笑,倒再没说什么便低头进食了。 这烤鱼其实没放什么调料,入口免不得有些腥膻之气,实在是不好下咽。 但阮江月不是娇柔大小姐,知道如今没得挑,任何食物,只要是能恢复体力的都是好东西。 她几乎没有浪费,尽量多吃了一些。 阮星澜也面色平常地将东西吃了个干净。 等腹中舒服些了,阮江月问:“你和青鸿怎么会到金佛镇外去?” “我们和你分开之后,走了没多会儿就被人盯上了。” 阮星澜给阮江月递了个草叶,示意她擦擦手,而后继续说道:“到衢州的时候,那批跟踪的人冒了出来。 我们动了手,将那群人赶走,但抓了一个活口。 一番询问之下,知道是皇后派了人来,还有一队人去找你了。 青鸿兄十分担心你的安全,所以我们便折回来追你,恰好赶上。” “原来如此。” 阮江月点了点头,眉心紧皱,眼底波光阴沉。 果然是皇后! 她沉默了片刻,又问:“你的身体怎么回事?我是说,我朝你扑过去的时候,你好像浑身无力了。” 当时她以为凭借他们二人本事,从那些官兵围堵之中逃出生天绝无问题。 谁知他当时那个状态。 阮江月只能出下下策滚了山坡。 可现在,她看着他又似乎已经好了? 阮星澜并不想惹她和青鸿主仆嫌隙,便淡淡说:“我也不知道,挺莫名其妙的,或许是什么失忆后遗症。” “这样吗?” 阮江月皱了皱眉,心中浮起几许狐疑。 不过很快,这些狐疑便被她略了过去。 眼下可不是闲思一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候。 她要到定州去。 说好了和青鸿会合。 “你刚才说这里是同州吗?”阮江月问了阮星澜一声,得到肯定答复后,她便在脑海之中绘制起地图来。 同州、同州到定州,倒是比先前的金佛镇近了许多。 只不过现在她受伤不适,需要缓个一二日才能更有些精神,才好上路。 二来,出行需要车马银两,现在她和阮星澜甚至衣衫不整。 不过方才阮星澜说了,和百姓换了衣服,只要等时间到了,那百姓就会送到。 也不知道是否靠谱…… 阮星澜似乎知道她在思忖什么,轻声说道:“我已请那位老兄帮我们换点银子回来,只要等到明日,他就会送到。 你不必担心杂事。 且先好好休息着,等明儿我们换了衣服带着银子到城中,看能不能买到马匹,就可以考虑上路事宜。” 阮江月诧异:“你找人换银子?用什么换的银子?” 两人掉到水里飘了一晚,值钱东西都丢河里了。 至少她是这样。 难道他的没掉? 阮江月上下打量着阮星澜。 原是下意识地打量,却是看着看着眯了眯眼睛—— 阮星澜的外裳现在在阮江月身上穿着。 他便只着一件中衣。 衣服轻软宽松,垂挂在身上,原是没什么不对的。 可阮星澜坐在石洞口的位置上,外面阳光照下,浅色的中衣因为他抬手的动作而舒展开来。 劲瘦的窄腰便被光线照出阴影,线条利落,又朦朦胧胧。 这么明晃晃落在阮江月眼中。 阮江月忽然想起,先前在宣威将军府的屋顶上,她曾借着酒意,将他压在自己身下。 又想起两人掉入河水中后,她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心口,感受着稳健的心跳。 还想起自己那会儿醒来的衣衫不整。 他虽是为了帮她处理伤口,却是将她贴身衣裳给…… 阮江月的心头,忽然间冒起一股莫名的热意,猝不及防的,像是烫到了心尖儿一样,让她无意识地蜷了蜷手。 第73章 只怕打了水漂 阮星澜回说,是用阮江月那块血珀让人换的银两。 阮江月记得那东西。 是三年前她要嫁到沈家之前,温氏给的所谓礼物。 先前她喝醉了,说起被母亲遗弃,心中悲愤,怒极之下将东西扔了出去,但被阮星澜用内力吸了回去。 没想到,如今这东西倒是能换银子,成了解决她燃眉之急的物件儿。 “你别担心,等我们安定之后,我会尽量想办法将那东西给你赎回来的。”阮星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给我赎?嗯?” 阮江月幽幽地说道:“你似乎,从醒了之后吃喝用度一应用银子的事情,都是我出的钱。” 阮星澜面露尴尬:“我会尽量想办法。” “哦,可是我们现在被追杀,在逃亡,不知安定下会是何时,我又身染不治之症,没准儿等你赎回了我都死了。” 阮星澜温和但认真地说:“别拿性命玩笑。” 阮江月一顿,垂眸说正事,“那东西是被我丢过的,我怎会担心想赎回?我只是在想,你找的那个老兄靠不靠谱。 万一卷了你的东西跑了怎么办?” “我说明日还会帮他猎一些东西,离开之前会帮他母亲看病……他母亲病了,与我说这事时他神色悲痛,眼红泛泪。 他是个孝顺之人,品行定然不会差。” 阮江月唇角轻轻一扯,虽是“嗯”了一声,心底却对“品行”二字嗤之以鼻。 她不嘲讽品行二字,而是嘲讽世道和人心。 这世上也许真的有品行俱佳的真君子。 可更多的是装模作样的伪善小人。 血珀价值万金,谁人看了不会见钱眼开? 只怕是打了水漂…… 她不在意温氏也便不会心疼那东西白白丢了,只是少了那东西,便要想别的法子谋银子来用。 同州,还是同州平县。 这里似乎是有焚月城的联络点吧。 她原是不想和焚月城再联系,但现在这样……看来只能是联系一下了。 阮星澜一直看着她,瞧出她“嗯”的口不对心,忍不住想开口解释,阮江月却先一步出声。 “你还帮人家看病?你什么都不记得,知道如何看病吗?” 阮星澜沉吟了一下,认真回:“我到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但……对脉息和经络之事,好像那种熟悉是刻在骨子里的。 再加上他说的他母亲那些症状……我好像都能理解,并且判断是什么病症、用什么方子。 应该能治。” “哦。” 阮江月若有所思地说:“朝廷的事情你清楚,江湖的事情你也知道些,武功剑术,兵法骑射你都行。 现在又说能看病。 你这可是极厉害的人物了,没准儿还会许多别的,只是现在没反应到。” 阮星澜想了想说:“你看我这镯子,或许我还会算命卜卦也不一定。” 阮江月轻轻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很有可能。” 她其实是一幅极其甜美娇柔的长相,真心浅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嘴唇上翘,给人的感觉像是蜜糖。 可她几乎很少笑。 大部分时间都是冷静淡然的。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之中总是含着超乎年龄的清冷。 哪怕偶尔笑一下,不是嘲笑就是冷笑。 或许就是因为笑的少,此时难得笑一笑,竟让阮星澜觉得有蜜糖滴在了心头,丝丝的甜泛上来。 连着喉头,舌尖都感受到了几分甜意。 …… 阮江月不打算等所谓“老兄”送来银子和旧衣。 稍稍缓了下精神后,她便提议离开此处,想办法到城镇联络焚月城的人。 阮星澜则希望等一晚,觉得“老兄”会守约前来,而且她受伤还受寒,的确是不便走动。 就在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那“老兄”找了来。 “老兄”是个二十几岁的男子,长得挺白净,听着谈吐还是读过书的。 来时不但带了衣服和银子,还带了一包馒头,说是刚出笼就带到这里来了,现在还有些余热。 阮星澜与那人道了谢,将装着衣服的包袱递给阮江月,“我看了,都是新的,也没有问题,你先换。” 阮江月默了默,将衣裳拿到石洞中去,迅速换好。 衣服是棉布做的,便宜却很舒适。 只是对阮江月来说短了一些。 她出去时,阮星澜也将衣裳换好了。 很巧也短。 那老兄不会瞧女子衣裳是否合身,倒是会看男人的。 瞧着阮星澜袖子和袍摆都短了不少,老兄尴尬地挠头:“我、我让店家给我最常卖的尺寸,怎么不对? 公子个头儿高了些。” 话落他又飞快看了阮江月一眼,不好意思地说:“小姐。” 他赶紧把馒头塞到阮星澜怀中,央着阮星澜现在就去他家中,一来可为他母亲看诊,二来不必露宿在外。 阮星澜认为是可以的。 但他知道阮江月小心谨慎,怕有别的想法,便询问地看向阮江月。 等阮江月点头后,两人随着那老兄离开野外。 坐上驴车前往小山村的路上,阮江月一边咬着大白馒头,一边查看了下布包袱里的银子。 十两的锭子一共十个,整一百两。 老兄说,是镇上的当铺能给到的最高价格了,还发誓说他没有藏私,全都拿来了,只求阮星澜能救他母亲。 阮星澜和那老兄闲聊着。 阮江月则靠在稻草上养神。 驴车摇晃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到了那老兄所居的山村。 那时天都已经黑了。 去到那人家中后,阮星澜给老人看病。 阮江月就陪在一边上,瞧他诊脉的动作的确非常熟练,像是常做那种事。 后面他说起老人饮食睡眠,以及曾经吃过的药,问那老兄是不是,竟然全部和老人的情况对上了。 惹得那老兄双眼放光,直喊神医,还要跪下求他救母亲性命。 不过阮星澜的意思是—— 那老人并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只是病了之后药不对症,又拖了太久所以成了如今虚弱不堪的模样。 他写了方子给那老兄,又迟疑地看向阮江月:“小妹……我们……” 第74章 没问题的吧,哥哥 “嗯?” 阮江月回头,与他四目相对了片刻,“哦”了一声,直接拿出五个银锭子来,放在那老兄面前。 老兄大惊失色:“这、这是干什么?” “拿去给你母亲治病买药吧,余下的钱自己看着安排,最好是换个地方生活。”话落,阮江月招呼阮星澜:“我们今晚就走。” 她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到定州去。 阮星澜对离开之事没有异议。 与那老兄又交代几句老人病情之事,他在那老兄的千恩万谢之中,与阮江月一起离开了简陋的小院。 他并没有多问阮江月,为何给那老兄五十两银子,也不曾问她,为何让老兄最好换个地方生活。 他心如明镜,什么都知道—— 给银子是道谢,余下的五十两足够他们二人买马上路了。 至于让那人换地方住,则是为了那人着想。 沿路回来,老兄说了些他和母亲的情况。 原来是背井离乡到的此处,没有叔伯兄弟帮衬,还无田地,娶妻都娶不到。 这样的人忽然发了横财,怎会不引起旁人的侧目。 留在这里对那人没什么好处。 五十两银子,除去给老人看病吃药外还能剩下大半,只要踏实过日子,也能不愁吃穿地过活几年了。 其实他一开始也是这样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和阮江月沟通。 只一个眼神而已。 阮江月竟就什么都明白。 “公子、公子——” 那“老兄”竟是追了出来,“从这儿去到县城还要好一段路程呢,你们走着,怕是要走一两日,我送你们吧。” “可你母亲身边离不开人。” “公子不必担心,我找了邻居帮我照看,我可以送你们的,走吧!” 他热情难却,阮江月和阮星澜二人也的确需要人送更方便,如此便应下了。 前去县城的路上,他们还是坐驴车。 老兄在驴车上铺了打补丁的褥子,还很是不好意思。 不过阮江月和阮星澜可都不是嫌弃挑拣的主儿,道了谢便坐了上去。 这倒是让那年青人暗暗松了口气。 老兄对阮星澜无比感激,连番道谢,也不免对阮星澜和阮江月有些好奇。 阮星澜只说是兄妹,落水之后流落此处。 那青年倒也懂事,没再多问。 阮江月靠在褥子上浅睡养神,阮星澜盘膝坐在一旁。 驴车的木板实在硬,路途也实在颠簸,阮江月难以休息,便睁开眼,“你是怎么找的?” 她提问的语气很轻,也问的很是莫名。 那赶车的年青人还回过头瞧了一眼,以为她是在问路,便低声回:“只能走这条路,没有别的路可走的。” 这当然是答非所问。 阮江月的问题是给阮星澜的。 阮星澜也在与阮江月目光相对一瞬后,便明白她在问什么——为什么找这个年青人帮忙典当血珀换银子。 这种小地方,拿出血珀必定引起一番波动。 聪明如阮星澜,不该找这样憨厚老实的年青人去典当那么贵重的东西,那会有很多后顾之忧。 可是当时她受寒昏沉,他虽有行动自由却不敢离开她身边,且他也受了伤,只是身体素质不错勉强撑着。 如此只能依靠别人,不得不选这个年青人。 阮星澜最后回了句“没办法”。 阮江月没有多说什么,重新闭上了眼睛。 一番交流开始和结束的都是莫名。 而这种对视一眼,就能明白对方念头,不需多说,就能顺着对方所想行动的默契,当真也是让阮星澜很是诧异。 心有灵犀,一点通。 有一些很微妙的热意在他心间浅浅浮动着。 这时,阮江月忽然又睁眼。 阮星澜低声询问:“伤口疼吗?” 阮江月皱着眉头,神色很是恹恹。 伤口疼,脑袋还被颠来颠去,免不了就心烦意燥。 她盯了阮星澜两眼,双手撑着车板身子一挪,枕阮星澜膝头去了。 阮星澜微怔。 甚至下意识地抬了下手,让开了位置。 “暂借一下。”阮江月直勾勾地看着他:“没问题的吧,哥哥。” “……” 阮星澜惯性地抿了抿唇,如何能说“有问题”? 他是想让她舒适一点的。 只是这样有点不守男女之防。 可他先前上药早已经过界…… 在红水河畔那晚,为了让她睡得舒适些,他也是让她枕在自己膝头睡,而不是硬邦邦的石块。 怎么,不知觉着,他们之间就有些暧昧了? 阮星澜神色茫然又复杂地盯着阮江月的侧脸。 她的肌肤不是透亮的莹白,而是泛着浅浅的蜜色,在这月光下更显得莹润光滑,只是几道擦痕破坏了美感。 还有两缕碎发在耳边散落,被夜风吹的轻晃。 阮星澜盯着盯着,指尖发痒,正要轻轻抬起时,阮江月自己抬了手,将碎发挽去了耳后。 阮星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想做什么,僵了僵身子,而后闭上眼睛,心底默念:心宜气静,望我独神。 …… 阮江月和阮星澜二人被送到县城时,天刚刚亮。 年青人直接把他们送到了车马行门前。 这个时辰车马行还没开门。 二人便在起早摆摊的百姓处买了早饭,吃完时,车马行的门也正好开了。 此处马匹一般,价格也不贵,八两银子一匹。 阮江月砍价一番,十二两买到了两匹,还带着全副鞍套等。 为路上方便,阮江月还打算买些干粮水袋,以及合身衣服,还有伤药。 她的伤口一直没上药,必定恢复的慢。 虽说是要死的人了,那也不能完全不管伤口,每日磨得又痒又痛又难受吧。 而且她发现阮星澜走路时手臂微垂不太自然。 她没有询问,但猜测应该是受了伤,也是需要伤药的。 阮星澜对此当然没有异议。 只是又一次诧异阮江月的聪慧、周全,竟然连讲价都那么在行! 去买东西的路上,阮江月还是给焚月城的联络点传了口信。 让他们照顾一下那位“老兄”,另外抹一抹她和阮星澜出现的痕迹。 免得被皇后的鹰犬发现再追踪。 这些事情做完,她和阮星澜离开了平县。 如今她已打算带阮星澜前往定州,至于之后怎么安排……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