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末日中漫步,直到世界尽头》 第1章 食物与伙伴 在黑暗之中,人的意志消磨得很快。 我坐在废弃停车场的顶棚下,抬起头,望向街道外的天空。 目之所及,无怪乎是废墟,废墟,废墟。 破落的街道,随风颠倒的告示牌,无外乎在提醒着我,这是一个几近消亡的旧世界。 天空中是散不去的尘埃,从战争结束之后就是那样。 按照专家的说法,它们也许会维持着那副状态,遮挡着阳光,长达数十年。 寒风从大衣的领口钻入,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物。 拨弄着眼前的火盆。 那些枯干的枝干,在火光之中发出吱呀吱呀地呻吟声,用生命的最后一点余温,化作了光与热。 坐在火盆对面的女孩,一头凌乱的短发,肤色连同发色一样,像是建筑外那些白茫茫的积雪,让人看了心中升起一股怜爱之意。 她的身材十分瘦削,看起来像一只发育不良的野猫,不客气地说,我看见她的时候总想到和平时期,我最爱在夜宵摊上买的鸡架,和家里那块扁平的搓衣板。 我总觉得女人应该是像水蜜桃那样莹润有光,富有肉感,虽然眼前的女孩姿色可人,但像这样身材贫瘠的女孩,注定不是我的菜。 她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手里紧握着一把合金质的军用短匕,眼神中没有恐惧,仿佛眼前的我才是猎物。 我无所谓地捅了捅柴火,让氧气能够充分地流入这些燃烧的木头之间,好让火势能够尽量烧得大。 锅中的水咕咕地沸腾起来,像是拉开战斗序幕的战鼓。 我同样将手边的开山刀拿在手上。 开水备好,柴火充足。 现在,要考虑食材问题了。 几乎是同时,我跟眼前的少女同时出手,将手中的武器瞄准了对方的咽喉。 ...... 我将开山刀放在一边。 上面的血迹已经干透,上面的液体也从红色转换为粘稠的黑。 我熟练地拆解着眼前的肢体。 将肉从骨头上剥落下来。 随后放入了锅中。 咕咕的热水冒着热气,肉的味道随着水蒸气开始上升。 我面无表情地用汤勺搅动起了汤水,并将超市找到的酱油和食盐放入其中。 至于鸡精... 放多了似乎对身体不太好。 但我思考了一番,还是将这一位重要的嘉宾,请入了锅中。 我静静地等待着水中的肉烧熟。 一旁的少女双手抱着腿,同样静静地看着水中的肉上下飘荡。 尽管这块肉其实就来自于她身上,但我和少女都浑不在意。 我们两个的能力都是再生,打输的一方成为当日的晚饭,已经是我们早就达成的共识了。 肉体的疼痛只是暂时的,反正都会恢复过来,有什么所谓呢?比起疼痛,饥饿实在是更难熬的一种折磨。 我有时候也会想,这样病态地活着还算是人类吗? 但旋即意识到思考这种无法验证对错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只能作罢。 于是我就和少女看着锅中的肉,静静地等待着它煮熟。 ...... 我将锅盖盖上的时候,少女显得很不满。 她的理由是这样的。 所谓晚饭的乐趣,就是看着食物煮熟,忍着香气挑拨味蕾,看着它在汤水中翻滚挑拨着视觉神经,这样吃进肚子里才算有趣,才算是真真切切地吃了一顿晚饭。 她的表达能力实在欠佳,我费了很长时间才理解她的意思。 幸亏现在是末日,否则我恐怕没有办法花费这么长的时间,去理解一个陌生女孩的意思。 我惊讶于她偶尔也会有这样浪漫的想法,随后告诉她,如果不把盖子盖上,容易煮不熟。 她这才算作罢。 煮熟的肉好吃,生的难吃。 这一点她先前已经有过体会。 所谓人教人,千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 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我将她那一份从锅中盛了出来,倒在她的碗里,顺便放上热汤。 “路雪,这两天你留心一下路边有没有废弃的超市。” “虽然这样也能过活...但总觉得不太好...” 路雪这个名字,当然不是她自己的。 我问她的时候,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因此我就自作主张给她取了一个。 因为遇到她的时候在路边,天上又刚好下着雪。 所以我就叫她路雪。 后半句话我没有说出来,无非是觉得,天天吃人肉,感觉自己比起人类更像个怪物罢了。 这一点让我身理上倒是接受了,心理上好像还没有完全接受。 “为什么?哪里不太好?” 路雪仰起脸,那张白净的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炭火的痕迹。 我用手一擦,本来一道的污渍直接晕染成一大片。 “...” 微微一愣后,我才想起,方才一直用手拨弄着柴火,还没来得及洗手。 此刻也算是脏抹布擦脏桌子——越擦越脏了。 “咳咳。”我干咳一声,旋即转移话题道:“哪有什么为什么?” “食材天天就是你和我,你不嫌腻我还嫌腻呢。” “哦。”路雪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专心致志地解决着晚饭。 我看这眼前的一幕,颇多感慨。 这个看起来不太聪明,又没有多少常识的女孩,刚开始的时候着实是吓了我一大跳。 不过现在看来,虽然傻是傻了点,但世界末日有人能够作个伴也算是一件好事。、 但是我要是能选的话... 果然还是成熟点的类型比较好吧。 啪! 我感觉头顶一声脆响,后脑受到了来历不明的一下重击。 扭回头就看见少女直直地盯着我。 将空碗递到了我面前。 “诶,他妈的,你自己不会盛啊,打我干什么,你有病啊!” 我不满地嘟囔道,将碗接了过来,盛好以后重新递了过去。 “不是,祖宗,我上辈子欠你的是吗?” 路雪混不介意我的骂声,接过碗之后,才说了自己拍我脑袋的理由。 “我刚刚就觉得你挺欠的,特想给你来一下子。” 我无言以对。 只好告诉自己,堂堂八尺男儿,不要跟她计较,默默地将泪水咽下了肚子。 这世界上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女人的心思难猜,小孩的心思更难猜。 女孩的心思则更是难猜中的难猜。 想到这里,我不禁为我们广大的男性同胞泪流千行! 第2章 语文与课本 虽然课本上的文章早已忘得七七八八。 但我却对菜人哀这篇文章记忆犹新,这大概是因为,人的本性之中就带着对猎奇事物的探究欲望。 “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当初读到那篇文章的时候,我绝对想不到自己会落到现在的处境,不过也因为这句诗的原因,我始终不敢尝试自己的肉。 我看了看那边胃口大好的路雪,有些无奈。 自己是绝对做不到对这种东西大快朵颐的。 顶多是勉强垫一垫肚子,维持一下生命体征。 话说回来,吃都吃了,多与少,克制与否,纠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只能成为我扭捏而不坦率的一大有利罪证罢了。 此时此刻,我还是问出了那一个我在意很久的问题。 “路雪,你觉得昨天的晚餐好吃,还是今天的晚餐好吃。” 昨天输的人是我,被当作食材的人也是我。 我相信不懂人情世故的路雪,一定能做出公正而不失偏颇的评价。 “昨天的...嗯...今天的...” 路雪将不锈钢的铁碗(或者叫作铁缸更为合适)放下,皱着眉头,思索了良久。 又挠了挠那一头凌乱的白发,表情显得有些苦恼。 我正想告诉她,要是那么难评价的话,就不用评价了。 我真的有些担心她玉米粒大小的脑仁在高速的思考过载中,变成一粒爆米花。 这样,我的漫漫旅途中恐怕就又失去了一位同伴,重新回到了孤独而看不见尽头的漫步之中。 “你...”她拿着筷子,漆黑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我。 她虹膜的颜色像是往灰绿色的调色盘里,加一点明艳的黄,最后搅拌搅拌汇合在一起,比起人类更像某些夜间行动的猫科动物。 “你不难吃。” 她郑重的样子仿佛像是诺贝尔奖的得主在台上公开了自己最新的学术研究。 这番认真严肃地样子,让我心中竟然没来由地升起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感谢长官的肯定!我一定在接下来的日子,好好操练自己的筋骨,争取变得更加的好吃!” 她没有回话,干脆将筷子放下,自顾自地将碗里的骨头拿起来,用纤细的手指捏住骨头的两端,吃干抹净之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然后又将手指上的酱汁吮吸干净。 看着她那副贪婪的样子,我不禁有些想笑。 这不就是你自己身上的肉吗? “你那块能给我吗?” 我看着碗里剩下的半块肉,也不怎么在意自己表忠心的话没被她听进耳朵里,干脆地将碗推到了她面前。 “记得帮我把碗洗了,还有,今天是你守前半夜,我先躺会儿。” 守夜的工作是必须的。 我可不想醒过来地时候身体就已经被啃食了一半,肠子和别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流了一地。 大早上遇到那种事,会影响自己一天的心情的。 行李被陌生的幸存者拿走也绝对是一件坏事,这些锅碗瓢盆是我最亲密无间的家人,损失哪一个都是我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 好吧,只是重新要找一套如此齐全的东西太过费时费力,对于我这样的懒人来说,这实在是一种折磨。 她点了点头,连汤带肉将碗中的食物刮进了自己的肚子。 我则是躺倒在先前拿旧报纸和纸板堆成的安乐窝里,侧身看着报纸上几个醒目的大字。 【唐纳德参与集会遭暗杀,耳部受伤】 这都多久前的新闻了? 我感到无语,看了看报纸上的日期,离我的生产日期好像还稍微差一些,但也算是接近了。 放弃了观察那个过时的新闻,我仰躺过来,着看着建筑物灰白色的天花板,放空大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核冬天就像任何一个冬天一样。 太阳下班特别早,上班的时候却又迟到。 但核冬天又跟任何一个冬天不一样。 它的存在不以“月”来计算,而是用“年”来计算。 换句话说,它将持续很久很久,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大叔了,或许会更老...... 而且它的每一个白天都是灰蒙蒙地,仿佛惺忪而难睁开地睡眼,叫人打不起精神。 这与我这个打不起精神的人正配。 “陈闲...陈闲...” 路雪推了推我,粗暴地动作让我难以继续入睡。 我坐了起来,看了看天色,我大概睡了四五个小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大概只是感觉吧。 “嗯...我知道...轮到我了,你去睡觉吧。” “陈闲,你看这个。” 我疑惑地看向她。 她指了指手上封面有些破旧的书。 她会在守夜的时候看些杂书打法时间,这个习惯最早是独属于我的,我会在路过书摊的时候扒拉几本旧书或是漫画。 至于那种书...偶尔也是会拿的,只是身边有位女士在,必要时候的节制我还是有的。 庆幸,这个荒唐的世界还没叫我失去绅士的风度,我都有点为我自己的伟大而泪目了。 我的眼睛聚焦,终于看清了她手上拿的书,发现是小学的语文课本。 看着课本上那略显幼稚的插画,和那明媚的太阳,我一下有些恍惚。 那似乎来自于某个很久远的年代,亦或者是某个平行宇宙。 至少应该和眼前的一片狼藉无关。 “以你的知识水平,确实应该从小学语文开始看起。” 我由衷地评价道。 路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书。 “小学...是什么。” “还有你之前跟我说的,初中...高中...大学...又是什么。” 我微微一愣,想不到,自己有一天需要一本正经地跟一个看起来已经成年的女孩解释这种问题。 这着实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学校...就是...” 我抱着胳膊,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每天...有固定的学习任务要完成...然后四面是高墙,不到规定的时间不能休息,统一服装和用餐...” “那不是监狱吗?!” 路雪的情绪显得很激动,她拍在我们搭在废弃轮胎的桌板上。 上面的锅碗瓢盆稀里哗啦地抖落一地,挣得我耳膜生疼。 将我仅剩的睡意都赶到了天涯海角。 “你先别激动...” 我做出安抚的动作来,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 听说表现出安静与友善的气质有利于同猫科动物交涉,可怜我这一次使用这种交涉法竟然是用在人身上。 不知道学校,却知道监狱...这家伙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你的知识体系要不要再奇怪一点... 第3章 dvd与鹿 在跟她讲了一些有关学校的基础常识后,她安然入睡。 虽然醒着的时候不让人省心,但她睡着的样子就像死去了一样安详。 她一般会侧躺着,然后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看起来像是生物课本上蜷缩在母亲温暖子宫里的婴儿,让人不舍得打扰。 我翻了翻手上的杂志,上面的文章读起来让人苦闷。 我有些后悔从书摊上拿下这本杂志。 必须承认,封面上的女郎确实明艳动人,但内容我实在不敢恭维。 早知道应该拿漫画书的。 在这样的懊悔中,夜晚终于过去,黎明那似有若无的微光亮起,让我意识到新的一天即将开启。 老实说,防空警报突兀响起的那一天我的心情说不上糟糕,反而有种挣脱束缚的放松感。 比起漫长的等待造成的恐惧而言,那些毁天灭地的飞弹真正袭来地时候,反而没有那么可怕。 全世界都在战争期间拼命地修筑各式各样的庇护所,以求能在那个审判日之后,将人类的文明延续下去。 我和家人跑进庇护所的时候,着实松了一口气。 按照电视广播里的宣传,此刻我们无疑是安全的。 旋即,我注意到旁边一个失声痛哭的男人。 我原先以为他是和家人走散了,但看到他身上的技工服,和名牌上工程师的字样,我不由得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他妈的纪云!要不是你说绝对不会有这一天,老子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偷工减料!” 偷工减料? 顶部的天花板传来破裂的声音,钢筋水泥的碎末掉落下来,引起了阵阵惊呼,新式钻地导弹穿透了地层,如同恶魔般对在座的所有人探出死亡的爪牙。 我仰起头,庇护所的穹顶被掀飞,炙热的高温将在场的所有人笼罩,所有人的眼中都弥漫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受到欺骗后的疑惑不解。 他们甚至来不及愤怒,就和我的家人一样,在不安躁动的空气中被撕成了碎片。 意识到只有自己活下来以后,我想了很久。 总得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不是吗? 不管是那个叫纪云的混蛋,还是大洋对岸按下发射按钮的混蛋。 做了这种事,应该有洗干净脖子,等着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找上自己的觉悟吧。 ...... “所以...你想要杀了他们,为了家人复仇?” 路雪踮起脚尖,在货架上翻找着心仪的面包。 但她仅仅一米六出头的身高实在有些难以够到高处的商品。 我恶趣味地想等着她开口请求我的帮助。 但她却哐当一脚侧踢踹向了货架。 那货架顿时倾倒下来,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将身前的货架同样撞倒在了地上。 一只可怜的老鼠受到惊吓般蹦跳着急蹿而出。 而她则面色坦然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真空包装的夹心面包,一边将包装袋撕扯开,一边扭回头看向我: “你要报复的家伙说不定早就死了也说不定。” “况且一边是只知道名字,另一边更是要飘洋过海,我看你的复仇是遥遥无期了。” “而且,你这个故事也太老套了,简直就像翻版的基督山伯爵,或者...枪与剑?你有没有看过那部漫画?” “不过里面的男主角是为了死去的爱人才走上复仇之路的。” 我挠了挠头,心想着这家伙果然够冷血的,面对我的悲惨遭遇竟然一点同情都没有,甚至若无其事的吐槽起来。 拜托,我的人生又不是小说,麻烦能不能别用那么旁观者的视角评价? 上帝制造这个女孩的时候难道忘记把同理心放进去了吗? 不过这样也好,到时候把这家伙一脚踢开的时候我也不会有负罪感。 而且她到底在哪里找到的枪与剑?那不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漫画了吗? “漫画没看过,倒是看过动漫。” 我如实地回答道。 就像我预料中那样,她还是发问了: “什么是动漫?” 我茫然。 这都没见过吗? 好吧,这家伙总是不断地刷新着我的三观。 她是那个原始部落里窜出来的野人吗? 这家商店里有一台旧式的dv机,这种东西在我出生的时候已经不流行了,可后来因为战争的关系,基站总是成为打击目标。 失去信号的事情成了常态。 于是这种老牌的播放机器又再次流行了一段时间。 与此同时也包括mp3和mp4之类的小物件,还有高规格的柴油发电机,也几乎是人手一台。 总之...能够单机使用,随身携带和强悍的续航时间,又成了大众追求的主基调。 这里的设备也没有因为战争损坏,还能够正常使用,甚至电力系统也还在正常运行。 目前为止遭遇的最大创伤,估计就是路雪那蛮不讲理的一脚。 老板也是个动漫迷,库存的碟子里有不少老碟片。 小到蓝色没耳朵胖猫,和马铃薯小孩,大一些的有银魂,死神,海贼王,再大一些的... 这光盘估计是他自己刻录的,我可没听说过夜勤病栋还有合订版啊。 我将电源打开,随手挑出一张全年龄向的碟片放入dvd播放器中,又悄无声息地将那份合订版放入背包里。 万一还有机会鉴赏一番呢,这可是前人留下来的宝物,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画面随着兹兹的电流声开始显现出来。 路雪坐在小板凳上,一脸“哇哦”的表情,看着屏幕上那些会动的小人。 配上这个画面,我才开口解释道: “喏,你看,其实就是会动的漫画,你懂我意思吧。” 路雪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眼神如果有温度,她恐怕要把屏幕烫出一个大洞。 小时候妈总说我好像要钻到电视机里了,那时候没有感觉,我看着满眼发光的路雪,倒是明白自己当时是个怎么样地状态了。 “我要看看你藏起来那张,我感觉那是好东西。” 路雪忽然转过头,那兴致勃勃地眼神看向我。 我有些心虚地转过头。 “那张...那张没什么好看的,那张是教医学常识的...我抱着学习的心态...” “所以说,我们两个不是能靠能力让伤口再生吗?学那种东西有什么用,我劝你不要说一些一戳就破的谎。” 路雪的眼神严厉起来,露出了尖锐的虎牙,呲牙咧嘴似乎下一秒就要向我扑来。 电子屏幕上的死神小学生整理着领结,用日语大声喊着“新机呲挖一呲冒黑套呲(真相只有一个)” 如果现在交出来的话... 不行,情况尴尬到我无法想象啊。 正当我用我的超级智慧飞速思考如何破局时,一只身形高大的鹿头径直撞破了玻璃橱窗,飞跃进店内,朝着柜台边的我们两人袭来。 第4章 鹿肉与晚饭 这只鹿的体型巨大,目测身长接近两米,肩高一米二三,加上那个巨大的犄角,看起来颇有威慑力,左右并排着八只红色的眼睛,宛如蜘蛛的复眼,毛发也呈现灰白色。 它在便利店撒泼似地滚打一阵,七零八碎地将店内的东西撞了个粉碎。 俯下头,熟练地将包装撕扯开,咀嚼着奶白色的旺旺雪饼。 我从背后将开山刀拔了出来,兴奋地舔了舔嘴角。 “今天晚上有肉吃了。” “路雪,我从背后靠近它,你...” 啪啪啪啪啪啪,一阵火光闪烁。 路雪将冒着硝烟的手枪重新收回到包里。 地上的鹿无力地趴在地上,头上满是弹孔,鲜血混杂着它生前最爱吃的雪饼,看起来死状凄惨。 我默默地将开山刀,塞回了身后的背包里。 路雪单手插在衣服的兜里,疑惑地看向我。 “陈闲,你不会想跟它肉搏吧,拜托你长点脑子,难道你是原始人吗?” 我无言以对。 我唯独不想被这个没有常识的家伙叫做原始人,但这件事就这样发生了,我甚至找不到任何语言反驳。 随着战争的白热化,原本的禁枪令也变得松散起来,搞到枪不再是一件难事。 而且战争到了后期人类的科技确实在以一种突飞猛进地速度进步着,战争年代几年的进步,甚至抵得上和平年代的几十年。 在那些新型的武器当中,枪反倒成了最简单朴素的一种。 但这也加快了人类自我灭绝的脚步。 我掏出一把剥皮用的小刀,处理起眼前这个巨大的猎物来。 我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干了,剥皮这种事,多做几次的话实际上也不难,最重要的事逾越心里的障碍,忍着满手的血污,和温热脏器仍旧跳动的诡异感,其次都是其次。 鉴于这头鹿非常的大,我有必要舍弃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并在商店门口将大多数肉制作成便于携带的肉干。 至于,核辐射过的鹿肉到底能不能吃...... 试试不就知道了。 最多拉肚子,或者疼上一会儿,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实在忍受不了的话,也可以把疼痛的那部分切掉。 ...... 我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了木板,又用铁板做了简易的支架,将鹿肉吊在上面烤, 惯例般刷上一遍食用油,再涂上用各种现代工艺搅拌而成的调料,金黄色微焦的表层在美拉德反应下燃起一股浓香。 其中一部分塞入锅中,用煮的方法做,因为是用开水煮的缘故,用的调料也略微清淡。 随带一提便利店的调料很齐全,至少比我带的齐全。 酱油,食用油不必说,就连蒜蓉酱和孜然粉也有。 今晚应该是最近吃得最好的一顿。 烤一部分,煮一部分,再用烧烤产生的黑烟熏制一部分,便于路上携带,也算是一肉三吃了。 我用小刀割下一块烤肉,放入嘴中。 那鲜美的味道几乎完全将我的味蕾打开,果然,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采取最朴素地烹饪方法。 中央台诚不欺我! 我正准备继续大快朵颐。 路雪擦着头发从淋浴间走了出来。 说是淋浴间,其实就是在便利店用现成的材料拉了道帘子,然后把烧好的水放进隔间里,让她用不锈钢大汤勺蒯着淋到身上洗。 这两天我们都没怎么注意个人卫生,这里又刚好有沐浴露,必要的清洗有利于维持良好的心情。 她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房间的她显然被冰冷的风吹得抖了个激灵。 “大胆!” “你这狗奴才,朕还没吃!你倒是先吃上了!你就是这样辅佐朕的吗?” 她叉腰,秀气的眉头竖起来,作出一副张牙舞爪地生气模样。 我无语。 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刚刚我做饭的时候她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陛下,此处天寒,老臣又是操持厨务,又是忙于为陛下搭建休沐之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为臣之心,天地可鉴,绝无阶跃之意,是恐这鹿肉有毒,故才身先士卒,先于陛下用餐呀!” “嗯...嗯...”路雪思索了一番,似乎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但我看见她眉毛翘起的微妙弧度,很坦诚地诉说着它的主人并没有听懂我的话。 “总之,朕赦你无罪了!” 她大手一挥,颇有男子气概地落坐。 我用小刀切下一块肉递到她手上。 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过,随后左右手轮流抛起这块烫手的烤肉,看着那块烤肉在带着寒意的夕阳里冒着一溜白烟,最后被她成功送入口中。 “呜,好吃。” 她的两眼冒出金光,在渐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明显。 “赏!封你为朕的御厨!以后的食物全部由你来烹饪。” 我挠了挠头,事实上路雪的烹饪技能应该是为零,这还是在烹饪数值没有负数的前提下,我提供的分数。 据我所知,她最多只能做到把食物弄熟。 弄糊或者对于调料毁灭性地使用,都是常态。 她自己倒是对于自己烹饪的东西津津有味,我一度怀疑她的味觉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功能。 自从她一次烹饪用了我几乎半瓶酱油和整整一包食盐和若干调料之后,我再没有让她操心过烹饪的事。 我告诉她,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千万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烹饪上。 我若有所思地吃着鹿肉,心中满怀感激。 多亏了这位仁兄冲过来的时候撞坏了dvd播放机,路雪没有再提我私藏光盘的事。 带来了救赎,又带来食物。 某种意义上,这头鹿真是我的救世主。 它既是my deer 也是my dear。 是我的拯救之光,救赎之光,鹿门! 我细细咀嚼着烤地正好的鹿肉,感受着肌肉纤维在口中撕裂的美妙口感,和恰到好处的油脂在口中跳跃的快感。 随后擦了擦有些油脂的手指。 从身旁的背包里掏出一本棕黄色的皮革笔记。 它并不大,也称不上厚,前面已经刷刷点点地写了很多,便于携带就是它最大的特点。 我翻到最新的一页,认真地用钢笔写下新的内容。 “四眼鹿,味道上佳,无毒。” 第5章 cn-15与老友 路雪将脑袋凑过来,那一头凌乱的白发尚未干透,刺得我的脸颊有些痒。 我嫌弃地一把将她的脸推开。 “滚啊,你这样盯着我什么都写不出来!” 路雪疑惑地看向我,随后说道: “反正你睡着了我也能拿来看,早看晚看有区别吗?” “有区别,你看着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都多大人了,还写日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路雪不满地撇了撇嘴,继续啃食着手上的鹿肉,调料都吃到脸上去了,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过,你写得挺不错得,就是我的戏份少了点,谁爱看你一个大男人每天生活的故事。” “你看那些漫画,小说,杂志,受欢迎的总是我们这些天生丽质的少女吧。” “如果改正这一点话,说不定你这本书能成功出版成为畅销书哦。” 坏了。 我虽然不认为路雪能够思考出这样具有普适性的结论,此刻她的感概估计是照抄了某部漫画或者小说尾页的编辑或者作者的感言。 但她的的确确一针见血地指出我生活的那个时代,大部分流行文艺作品的主要特征。 所幸,现在已经是世界末日,全人类岌岌可危,生活在灭绝的边缘,绝不会有人在意我这本小小的日记。 虽然除我以外的这位唯一的读者评价也不是很友善。 但我认为还是有必要为了自己把这份日记写下去的。 “即使我改正了这一点,这本书也出版不了。” “那些书社早就变成废墟了,白痴。” 我不耐烦地回复道,同时在书页的末尾点上句号。 我不免畅想,也许若干年后,人类会在这片废墟中重新建立起璀璨的文明。 也会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我这本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的日记。 届时,也许它真的会被出版也说不定。 不过,我毕竟不是一个优秀的作家,写日记也只是单纯记录生活罢了,这样的东西,我自己看看就好了,真要被人认真阅读,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 便利店有顶盖,门和玻璃基本齐全,晚上住在这里也不用担心失温。 我将熏制好的鹿肉用塑料袋装着放进了包里,但这个巨大的背包此刻终于也到达了它的极限。 它张大了嘴巴,任凭我再如何劝慰与安抚,它也吃不进任何东西了。 没吃完的鹿肉我只好作罢,任由它们在便利店的门口风干,甚至熏制好的鹿肉也没能全部带走,留下了一小部分,孤零零地挂在临时搭起的架子上。 此刻夜晚已经彻底到来。 我将便利店拿到的五号电池,塞进微型收音机的后盖里,开启了电源键,显示屏亮了起来。 碍于先前五号电池彻底使用殆尽,我们已经很久没听广播了,也许这次会有什么新发现。 广播设备是几乎每个庇护所都有的,我们可以根据广播的内容调整行程。 找到幸存者,收集我需要的情报,是我复仇之路不可或缺的一步。 死者不能复生的道理我当然懂,我复仇的意愿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强烈。 但我身体里的本能,似乎在不间断而迫切地催促着我一探究竟,好让我知道那些混蛋现在过得如何。 我不知道各位相不相信宿命或是启示这一类东西。 在我看来,我意外地活下来,意外地觉醒了这可怕地再生能力,就是一种启示。 是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地大手,在催促着我去寻找那些仇人。 我调整着黑色的旋钮。 显示屏上的赫兹在我调整旋钮的过程中上下跳动着。 那刺耳的兹拉声,在不断地调整中不时归于寂静。 直到人声出现,我松开了调整赫兹的手,转而将音量开到最大,广播的声音是个温柔的女声,夹带着信号不良的电流颗粒感。 “这里-15避难所,嗯...有困难的朋友可以根据地图上的位置来这里避难,这里的水资源和食物资源仍然充足,净水资源和生态循环系统一切正常,现在的时间是2053年7月23日,北京时间晚上9点整...” 我听着这温柔的女声,微微有点出神。 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像降下福音的天使,如果是一个末日当中走投无路的人听到这样的声音,估计会痛哭流涕。 不过...我好像算不上走投无路。 现在,我至少知-15避难所还有相当大量的幸存者,或许我可以去那里得到我想要的情报。 我将随身携带的地图打开。 在审判日前最后一段时间,国家几乎每日定时空投这些地图,上面会明确标记着所有避难所的位置,如果今天有一座新的避难所落成,明天你就能在新的地图上看见它。 我看了看我们的位置,-15的位置不远,大约十公里不到。 如果明天早上出发,靠步行我们也能很快到达目的地。 这样想着,一阵刺眼的强光从便利店外照射进来,很不礼貌地糊了我一脸。 身旁的路雪反应很快,她几乎第一时间翻过橱窗,在雪地里跪倒,用手枪瞄准了强光射来的方向。 我没想到末日之中也有这种喜欢乱打远光灯的傻逼,这让我猝不及防之下的眼睛受到了冒犯,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 引擎的轰鸣声似乎在告诉我有一辆越野车正不断地向我们靠近,并停在了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放下!把你手里的枪放下!”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强光,缓缓地将手掌放下。 男人站在吉普车的车顶,用车顶上的机枪对着路雪,大喊道。 我缓步从便利店走出,贸然地走进这场对峙中。 男人的同伴有些警惕地看着我,除了司机,一个个都下了车门,如临大敌般用枪对准了我和路雪。 我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宇宙就像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 大家都轻轻拨开树枝探索外界,竭力不发出脚步声,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 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不管是不是猎人,不管是天使还是魔鬼,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在这片森林任何人视他人为地狱,永恒的威胁来源、永恒的资源抢夺者。 当初看见这个所谓的黑暗森林法则时,我嗤之以鼻。 但如今在这个被尘埃遮挡,几近黑暗的地球中,我逐渐理解了这个理论的合理性。 剥夺了基本的通讯和交流,人类跟法则里的猎人们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在对方那种火力下,仅凭我和路雪两人估计会被子弹撕成碎片。 物理意义上的碎片。 到那个时候,再强的再生能力估计也白搭。 但当我看清风雪中,立在车顶上那个男人严肃的脸后,我惊讶地喊道: “老齐?” 第6章 老齐与避难所 老齐是我大学的室友,大名叫齐春,直到后来他参了军我就再没见过他。 世界大战,动乱,解体,核冬天。 在这个和亲人分开都不一定能够再次遇见的年代,我竟然在异乡的旅途中遇到这样了仅仅停留在记忆中的室友。 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 只是没想到,若干年后的再见面,会是这种场合。 “最近过得怎么样?没想到今天轮到我巡逻,能遇到你。” 老齐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几个坐在吉普车的后座,显然是要跟随他们返回据点,他的眼睛紧紧贴在那剩下的鹿肉上,看起来像垂涎欲滴的狼崽。 我有些无奈地开口道: “想吃你就吃吧,就当我请你的,我们本来打算明天早上就走,根本也带不上这些。” “老陈!还是你够意思!” 老齐没跟我废话,撸胳膊挽袖子就大快朵颐起来,满口肉块的他一边吃,还不忘跟我交流。 “又有美食,又有美人,感觉你的日子倒是过得有滋有味啊。” 美食我就不反驳了。 “美人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我四下张望,一副寻找的样子。 坐在我旁边的路雪很有自知之明地指了指自己,脸上却仍旧是一副平静地过分的样子,这臭屁的行为让我的心里顿时一片死海。 “你不会是说这家伙吗?” 我有些不确定地向老齐确定道。 “还能有谁,这放到高中,这妥妥的美少女一枚啊!” 听到了老齐的话,路雪轻咳了两声,我总感觉她莫名其妙地挺直了腰杆。 搞什么啊这家伙,弄得我也莫名其妙地火大。 鹿肉似乎有些噎人,老齐将随身携带的壶拧开,酒气扑面而来,他猛灌了一口,擦了擦嘴,将酒壶递给了我。 “我就不必了。” 我做出谢绝的手势。 老齐没有强迫,只是又看了我一眼。 “总感觉你这家伙一点都没变啊,从上学的时候就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当时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就讨论过,如果末日来临,你说不定会是我们几个里心态最好的。” 我的脑海中闪过家人在火焰中化成灰烬的惨状,有一瞬间的出神。 “差不多是这样吧。” 我回答道。 这没什么好说的。 实际上,人与人之间是永远不可能做到相互理解的,你也不能寄希望于他人能够了解你的一切。 刀不砍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有多疼,就是这个道理。 我对于他人的不理解一向是包容的,争辩这些在我看来没有意义。 而且从某个方面来说,老齐他们说得没错。 末日之后,我终于从没完没了的社会规则和人际关系中解脱出来,不再需要承担自己在社会当中的责任,房贷,车贷,少子化的社会情况,终于与我彻底断开了关系。 我的确从中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自由与畅快。 “不过,我一点不觉得这小鬼算得上美人就是了。” “是吗?不坦率也许是在害羞哦。” 对于老齐的揶揄,我嗤之以鼻,没有放在心上。 老齐摸着下巴,似乎想到了什么。 “果然你还是喜欢那种成熟点的类型吧,我记得你以前跟我们说过的。” “过去了这么久,连性癖都没变吗?你这家伙...真是有够专一的。” 我打断了老齐的喃喃自语,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上面简单地吊着一块导弹壳体的残骸,细微处是一排密密麻麻的英文标注。 “老齐,你不是当过兵吗?帮我看看这个。” 老齐仔细看了看,旋即皱起了眉头。 “核弹的碎片?” 我点了点头。 虽然是核弹的碎片,但它的材料本身就是高密度的阻核材料,因此不具有放射性。 我将它佩戴在身上,也是为了懂行的人能够看到,进而为我指明方向。 “你能根据材料看出它是哪里发射的吗?” “你太看得起我了吧,陈哥,我就一普通大头兵...” “要不等回去以后问问其他人?” 老齐挠了挠头,露出苦恼的神情。 确实,单凭这一小片材料就追查出来源什么的,太为难人了... 人脑毕竟不是高精度的计算机。 我这样想着,不再为难老齐,重新将他递回来的弹片戴在了脖子上。 ...... 果然。 门口巨-15字样已经微微有些磨损,但还是大差不差地能看出字样的痕迹。 老齐说要带我们回避难所的时候,我就想到应该是这里没错。 毕竟这是地图上最近的避难所了。 老齐一行人在前面带着路,避难所的门在指纹输入后被打开。 厚重的合金大门打开之后是向下的阶梯。 跟大多数的避难所一样,这个避难所的主体部分也是在地下。 按照广播上所说,他们的食物和水源应该都是相当充足的。 事实应该也是如此。 宽阔的空间,充足的照明,整片避难所宛如一个地下的小镇。 说是宛如,该说是就是或许必须贴切。 相较于我去过的其他避难所,它或许不是最大的,或许不是科技含量最高的,但它的完整程度绝对算得上前列。 我跟着老齐一行人在避难所中游荡着,老齐的几个同伴在与他打过招呼后就四散而开,独留老齐一个人带着我们前进。 路过的行人们友善地打着招呼。 与我先前遇到的那些死气沉沉的家伙不同,这个避难所中的每一个人,似乎都过着安宁而祥和的生活。 像和平时期那样,对于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与向往。 路雪被当作稀有动物般围在中间,被周围或年轻或成熟的面孔打量着,几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性开口道: “好漂亮,像瓷娃娃一样欸。” “你是俄罗斯人吗?感觉你的皮肤好白。” “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是你哥哥吗?总不会是爸爸吧?还是恋人?” “...” 她们像鸟雀一般杂七杂八地开口说话。 路雪一脸茫然地坐在长椅上,脸上露出苦恼地神情,每当她想要开口,下一个问题又接踵而至。 她似乎很应付不来这种场合,抿着嘴唇,表情像是吃了一个黄莲,脑袋不安地左右转动着,看起来分身乏术,疲于应对,最终求助地看向我。 我假装没看见,将头扭到了一边。 即使她向我求助,我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她解围。 路雪转身就走了,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所有人都停止了问话,疑惑地看着她。 然后她径直朝着我走了过来。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以我对这家伙的了解,这家伙绝对绝对绝对是要把见死不救的我拖下水。 我慌忙转过身,却被她拽住了衣角。 在老齐一脸震惊地目光中,她开口了。 第7章 对我的误解与春女士 “主人,你要丢下我去哪儿?” 我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着。 一旁的老齐嘴巴微张,看样子完全陷入了宕机的状态。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以一种极其厌恶地眼神看向我。 尤其是那些女人,看着我简直就像看着一摊路边的垃圾。 “喂!你这家伙!...” 我忍无可忍地捏住了路雪的脸,后者则一脸无辜地看着我,神情中透露出一抹黯然神色,一副任凭我发落的样子。 “主人,可以温柔一点吗?这样粗暴的玩法我还不太习惯。” 可恶,这家伙。 我恨得牙痒痒,却又拿着这家伙无可奈何。 “咦~” 似乎是因为我粗暴地举动,人群里传来一阵嫌恶的声音,女人们对我的厌弃之色也更重了一些。 我连忙放开了手,转而看向了老齐。 “老齐,你听我说...” “咳咳,我就不管你私下玩得多花了,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呢,注意影响。” 老齐干咳两声,扭过脸,似乎有些不想认识我。 “在外面不要叫我老齐,叫我齐春就行了,仔细想想,我们也没有那么熟。” 罪魁祸首意识到我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将头转向一边,做了个吹口哨的口型,让我额头的黑线又浓重了一分。 这个家伙完全是装的啊!你们看不见她的表情吗? 上天要惩罚我吗?真是地狱啊! 我到底是怎么招惹上这个恶魔的?时间太过久远,我竟然有点记忆不清了。 我不满地啧了一声,终于还是放弃了辩解。 ...... “抱歉,刚刚人这么多,你和你朋友都吓坏了吧。” 老齐挠了挠头,带着歉意对我说道。 “说起来你上学的时候就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呢。” “你搞错了吧,我都说了这家伙是我主人了,啊,痛!” 路雪捂着脑袋蹲下,眼睛里已经泛出泪花,一脸吃痛的神色。 面对锲而不舍地混淆视听的路雪,我终于忍无可忍地给她脑袋来了一拳。 “他们只是很久没有见到外来的幸存者太激动了,老实说,如果不是看见你们,我也难以相信外面竟然还有幸存者。” “我会帮你跟他们解释清楚的。” “没有这个必要。”我摇了摇头,“问清我想知道的事,我就打算走了。” “你抽烟吗?”老齐没有接话,自顾自地将便利店拿得软包中华递给我,“你不知道,那地方挺偏僻的,我真想不到哪里还会有便利店,要不是看见你们在哪里生了火,我们可能永远发现不了那个地方。 如同先前拒绝老齐的酒一样,我再一次拒绝了老齐的烟。 这东西我在路上尝试过一两次,味道总是苦中带着点咸味,当我发现吞云吐雾既无法消逝路上的寂寞,也没办法让路途变得不再艰辛,我就放弃了这件东西。 它似乎并没有我所听到的那样神通广大,能使一个迷茫的人感到暂时的欢愉。 老齐不意外地点了点头,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真是好久好久没抽了,不知道抽完了还能不能再找到。” \"嘿咻。\" 一根绿色的藤蔓横插入我的视野,像章鱼的触手般灵活地将抽到一半的香烟卷走。 “走廊内禁止吸烟啊,齐队长。” “欸,我的烟。”老齐有些手忙脚乱地想要抓住被卷走的烟,却被那绿色的藤曼狠狠抽了一下手背。 那个女声很温柔。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等一下,这不就是广播里的那个声音吗? 我不知道是否只有我有这种感觉。 有时候仅仅听见某个人的声音,就能大致勾勒出此人的形象。 但是如果声音与形象大相径庭,又会暗自失望。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声音还是能和想象出的形象大差不差的。 例如路雪的声音。 轻盈有力,一听就知道小。 而这位女士的声音。 温柔典雅,一听就知道大。 我于是循着声音看去。 她脸上是温柔的笑意,黑色的长发知性典雅,穿着是很保守的古风长袍,上面只有一些颜色素雅的简单花纹,绿色的藤曼趴在她白皙而瘦得筋骨凸现的手腕上,像某种温驯的动物。 就像古装剧里常常出现的那些贵族千金一样,她身上自带一种温婉高洁的气质,让她本就出众的容貌更加让人移不开目光。 令人瞩目的还有她身下的那副黑色轮椅。 那是很现代化的设施,似乎与她的装扮格格不入。 她好像意识到了我的目光,将长发拢到脑后,笑着朝我招招手。 “晚上好呀,变态先生。” “...” 我没想到这事情传播地这么快。 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视觉上的冲击感尚未完全消弭,对方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我的大脑处理不了纷杂的信息,不堪重负地卡壳了。 我微张着嘴,样子看起来应该是有点傻,让眼前的女士忍不住笑出了声。 “春女士!” 老齐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上半身出齐地板正。 这出乎意料地严肃让我有些惊讶。 我自认是一个对情绪敏感的人。 我看向他的眼睛,因为得到的答案太过令人难以想象,所以我不得不反复地确认着他眼底深处的情绪。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敬仰,这敬仰甚至绝无任何欲望的掺杂,是一种相当纯粹的忠诚和感恩。 我不由得想起隔壁某位姓金的同志,那些老相片里,他的子民看向他的眼神,就是这种纯粹热烈,甚至于有些渗人的忠诚。 到了战争的中后期,这个小国的表现不说是亮眼,但也绝对不可小觑。 但我不止一次怀疑,那些恩情教育下的子民,到底还是不是一个自由的人亦或者只是一具狂热忠诚主导的躯壳。 这一切早在核战争彻底爆发后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埃里,难以探究了。 死去的人无法开口,活着的人无力探究。 历史真的成了一摊无人问津的狗屎,在这个年代的人,既看不清未来,也没空关顾过去,光是活在现在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心力。 “齐队长,不用向我敬礼,你这样会吓到新来的同伴的。” 被叫做春女士的女人挥了挥手,示意老齐将手放下,随后继续对我说道: “如果您不想我继续叫您变态先生吧,你应该告诉我自己的名字。” 她说话的时候始终笑着,那是一种很亲切地笑,就像一位母亲面对自己的孩子,明明她的年纪应当与我相差不多,我却被这诡异的节奏裹挟着,一时有些晃神。 第8章 偶像与百衲衣 “在问我主人名字之前,报上自己的名字才算礼貌啊,混蛋。” 路雪凑近了春女士,摆出了一副黑道混混的扭曲表情。 我忽然有些后悔带着路雪看那些漫画,这一瞬间,我和那些嚷嚷着要求封禁动漫游戏的家长,有了一秒钟的共情。 因为路雪,我会记住这一秒。 至于下一秒。 我慌忙捂住了路雪的嘴,避免节外生枝。 这是人家的地盘,我可不想被打成筛子。 “呵呵,真是充满童趣的孩子呢。” 春女士捂嘴笑道,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我总觉得她似有若无地用视线勾勒了一圈路雪的身体,话里带着些讥讽。 一定是错觉吧。 像春女士这样温婉的人,又怎么会阴阳怪气呢? 路雪张开嘴,露出尖锐的虎牙,像狗一样一口咬在我的手指,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又强压下疼痛感,维持着语气的平静。 “...小孩不懂事,说着玩的,叫我陈闲就好了。” 见我没有松手的打算,路雪锲而不舍地再次发起进攻。 我收回先前觉得她像猫的陈述。 这家伙绝对是戌狗年戌月戌日戌时出生的纯血西伯利亚雪橇犬!除了狗以外,任何一个其他的属相都不适合她。 刚刚不是还叫我主人吗?能不能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刻添乱。 还有你到底要角色扮演到什么时候,能不能不要再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了! “很有趣的小孩。”春女士笑了笑,着重咬字在小孩两个字上,“你和他们一样叫我春女士就好了,如果想要亲切些,直接叫我春也行哦,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毕竟我是这里的领袖。” “不过陈先生,你的手没事吧,流血了哦。” “嘶...不疼。”我这样说着,路雪下口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我的表情也跟着扭曲了几分,我能感觉到血液已经顺着食指的侧面从手背滴落,“其实...我们平常相处的方式...就是这样的。” “恩,真是独特的相处方式呢。”春女士认真地点了点头,似乎相信了我的话。 “春女士,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您...” 相较于老齐,作-15的领袖,或许她能提供给我一些有用的信息。 “等一下。” 春女士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正当我感到疑惑时。 她掩面打了个轻巧地哈欠,声音仿若猫儿的鼾声。 “听到外面那么吵,我就出来看看,现在,我该回去了。” “陈闲先生,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如我们明天再谈吧,现在已经快要11点了。” “毕竟熬夜可是美容的大敌哦。” 她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 我的心跳漏拍了一瞬。 这不是玩笑,我对于这种成熟温柔的女性实在没什么抵抗力,她时而展现出的这种可爱的部分,更是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所以我只能就此罢休,目送着她离开。 说起来,这轮椅竟然是电动的,这一点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哦,对了,感谢陈先生您带他们找到了便利店,真是帮大忙了,还有,您做得鹿肉味道不错,我很久没有尝到那样的美味了。” 很荣幸你能尝到我的手艺。 我本想这么说,但她已经消失在了廊道的尽头。 “很漂亮吧。” 老齐朝我说道,将烟盒放回了口袋里,没有再抽。 “她可是我们的女神大人呢。” “先前这座避难所的生态系统循坏出了问题,要不是她用自己的能力做了紧急修复,我们这里恐怕也要变成人间炼狱了。” “喂,不至于楞这么久吧,只是看了一眼,你也成为女神大人的信徒了吗?” 老齐对我调侃道。 我的的确确从老齐的眼里看见了女神。 那是无限的期待和美化堆砌出的神像。 在我看来,这无疑是病态的。 但在这个病态的末日,或许这才是幸福生活下去的诀窍-15的居民们或许早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我不知道对于神像本人来说,这是一种甜蜜的负担还是痛苦的枷锁。 也许在她平静淡雅的外表下,内心已经在无尽黑暗的边缘摇摇欲坠了吧。 唉,我又在做这种恶意而悲观的揣测了,真是可悲。 佛说心之何如,见之何如。 这样看来,我的内心恐怕和这个世界一样,同样是一片狼藉吧。 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这让我触电般将手撤开。 路雪见咬我无用,反其道而行之的舔了我的手心。 “喂,你搞什么啊,口水很脏的。” 我抱怨道。 路雪白了我一眼,似乎对于我先前捂住她嘴的行为很不满。 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她的不满全都写在了脸上,想要不知道反而更加困难。 “她怎么穿着...额...汉服?cosy?” 我朝着老齐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其实长袍的样式还是蛮简单的,看起来像战国时期的直琚袍,但某些细节方面似乎又不太像... 看得出是很多零碎的布拼凑出来的,但恰到好处的纹饰和拼接处的高超手法,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缺陷,使得那件长袍看起来浑然天成,别有一番韵味。 老齐的表情有些窘迫。 “春女士是中日混血,童年是在日本度过的...我们当时就想着为她做一件和服,布是大家凑出来的,但最后缝制的阿婆好像理解错了,就做成现在这样子了。” “那她喜欢吗?”路雪插嘴问道。 “她基本上天天都穿。”老齐回答道。 “那不就是脏衣服吗?天天不换不嫌脏...” 真是个煞风景的孩子啊,快把我的感动还给我啊。 老齐一脸黑线地回答道: “都说了是基本上!” 我有些意外。 我原本以为老齐会一本正经地向路雪解释说,女神的衣服是不会脏的,是干净的,是圣洁的,穿着那件衣服是女神爱世人的证明,春门。 看来他还没有病入膏肓到这种地步呢,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老齐带着我们两个到了分配给我们居住的房间前。 推开门,里面的陈设相当的简单,除了中间的铁桌以外,就是紧贴着两面墙壁的两张单人床。 唯一特别的,就是书桌上那盆绿色的盆栽。 意识到了我停留在盆栽上的目光,老齐解释道: “那些都是春女士养的,每个房间都有一盆,样式也不一样。” 就像那些偶像宅对自己所推崇的偶像如数家珍一样,老齐也对自己家供奉的女神如数家珍。 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误入教堂,听着神父不厌其烦地给我讲着耶稣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如我现在想起这件事一般,不管我接受与否,这些微小的信息都潜移默化的在我的大脑上留下了它们的痕迹。 第9章 握手会与新生儿 老齐告诉我,明天在大厅碰头,吃早饭也是在那儿。 我和路雪在洗漱之后,简单清点了一下包里的东西,就准备休息。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躺过床了,哪怕只是略微有些窄小的单人床,我也甘之如饴。 床垫和被子柔软的触感几乎要将我的灵魂都吸入进去。 我就这样沉溺在了柔软的温柔乡。 我大字敞开,看着整洁的天花板,微微有些出神,一瞬之间,我仿佛又回到那个末日狂欢夜之前。 又重新成为了那个忙碌了一天以后,喜欢躺在床板上,享受着难得闲暇时间,盯着天花板发呆的那个陈闲。 “陈闲。” 路雪抱着腿坐在对面的床上,歪着头看着我。 任凭谁在做美梦的时候被吵醒,情绪都不会太好。 对于通过一声叫喊把我拉回到悲哀现实的路雪,我不耐烦地回答道: “干嘛。” “陈闲,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睡吗?” “不然呢?要不你出去。” “可是书上说,男生和女生不能睡同一个房间啊。” 我愣了愣,没想到路雪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的话语和行动总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我习惯了,或者说会习惯。 但她总能很快地证明我的习惯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中。 “我们先前在外面的时候不也是这样睡吗?” “不一样,那时候我睡着的时候你醒着,你醒着的时候我睡着。” 怎么都是我醒着?我记得我们不是轮班制吗? 疲倦已经渐渐涌上大脑,我的身体即将陷入休眠,我必须在那之前说服这个有些烦人的家伙。 但已经陆续休眠的脑细胞没法再为我的嘴巴建言献策,于是我只能直抒胸臆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早点休息吧,我很困了。” 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至少她安静了,没有再说话,我也得偿所愿的进入了梦乡。 ...... “现在时间上午八点整。” 大厅的电子广播尽忠职守地播报着时间。 昨天晚上大体上睡得不错,只是偶然间好像听到一些细微的响动,应该是老鼠之类的东西晚上磨牙的声音,我没有在意,我并不是有一点响动就无法入睡的人,所以也没有起床查看。 早餐是简单的米粥和鸡蛋,对于像我这样体格较大的人来说,不说吃饱,总不至于饿着。 白住人家还要白吃人家,我总归是不好意思,喝完了一碗之后就没再去盛。 早料到这样的情况,我带了些昨天腌制的肉干,嚼了两块,也有七八分饱了。 “我也要。” 路雪朝我伸出手,我知道她是向我索要肉干,所幸我也带了她那份。 “起的蛮早的嘛,昨天睡得不错?” 老齐端着餐盘走了过来,语气轻松。 现在的情况真的好像当年我们一起在大学食堂吃早餐的日子,那仿佛就在昨天,但仔细回想,那已经是五年前或者更早的事情了。 我冲着老齐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回答,进而说道: “春女士在哪儿?昨天我还没...” 老齐朝着大厅的前方努努嘴。 “这不是来了吗?” 我果然看见长发披肩的她摇着轮椅慢悠悠地来到了大厅的中央,她依旧穿着昨天那条素白色的长袍,看起来古风古韵,端庄典雅。 我不禁又想到路雪昨天说的话,难道女神的衣裙真的不会脏吗? 胡思乱想的功夫,我看见人群已经自发的在春女士面前排起了长队,这握手会一样的氛围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当我疑惑之时,老齐开口解释道: “大家觉得每天看到春女士,心情就会好很多,所以春女士就应大家好求,每天在这里听我们的牢骚,然后给出一些建议,久而久之,就变成这样了。” “那我...” “排队。” “排队?” “排队。” 排队吗?我真的好长时间没有排队了。 不过通往黄泉的队伍我倒是一直排着。 死神一直没有点我的名字,所以我就磨磨蹭蹭地等到了现在。 路雪几乎与我同时站了起来。 我疑惑道: “你排队做什么?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帮你一起问了算了吧。” 路雪倔强地摇了摇头,似乎信不过我。 我就由着她排在了我的身后。 ...... 队伍很长,排队的人不少,等了许久,我才终于挤到了前列。 我本来就好奇原住民们会对春女士说些什么话,此刻更是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 一位女士握住了春女士的手: “春女士,要好好休息呀,总感觉最近您又瘦了呢,这是我做的汤,不小心熬多了些,是我家祖传的秘方哦,养气补血,对身体很有好处。” “嗯,顾嫂,谢谢你的好意,光是收到你这份汤,我就觉得身体变好了一千倍哦。” ...... 中年男人略有些拘谨地挠了挠头: “春女士,我最近头发老是掉啊,我夫人昨天很嫌弃地说我快要秃顶了。还每天督促我喝她熬的汤,每天那么一大锅,谁喝的了啊。” “王叔,注意好好休息吧,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呢,还有,夫人的心意也要好好收下。” ...... 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孩子,捧着一只啮齿类动物站在了春女士面前。 “春女士,我养的仓鼠一到晚上就喜欢啃老爸的头发,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听见我妈嫌弃我爸秃顶了呢。” “仓鼠?小弟弟,这好像不是仓鼠是老鼠呢,另外,要记得跟爸爸道歉哦,爸爸被妈妈嫌弃会伤心的。” ...... 春女士耐心地倾听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时不时给出一些中肯的建议,又时不时被说者的话语打动,不时地莞尔一笑。 她似乎很乐意倾听大家的事,并且乐在其中。 表情可以粉饰,但是眼神作不了假。 看来,女神大人真的很爱她的子民呢。 等到前面的这对夫妻结束,就轮到我了。 那是一对很年轻的夫妻,两人都是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妻子抱着襁褓里的孩子,低着头。 可能是怕孩子冻着,她把孩子裹得很严实。 紧紧地抱着怀里,似乎只要松手一些,孩子就会化作云烟,融化在空气中。 “老公...要不...要不还是算了。” 她拉着男人的衣袖,眼神中充满了恳求,男人摇了摇头,眼神满是决绝。 “春女士,请看看我们的孩子吧。” 春女士点了点头。 男人近乎以一种蛮横的手段从女人手上将孩子抢了过来。 轻轻地放在春女士面前的桌上。 将那繁琐的包袱小心翼翼的解开,一层一层,像是剥开一颗洋葱。 从背面我看不见男人的神情,只记得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像是拆弹专家在移除一个即将被引爆的危险品。 我想他所有的颤抖都源自于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理智与感性的剧烈冲突,让这个男人心力交瘁,看得出来,他在做一个相当艰难地决定。 襁褓被彻底打开,谜底揭晓的那一刻,我本能地移开了视线。 这是核战争后出现的孩子。 废墟之后的新生儿本该代表着希望,但这个末日是如此的不近人情,就连这最基本的希望也被它剥夺了。 那还能被称之为人类的孩子吗? 扭曲的五官,恶作剧般拧在一起,叫人分辨不清那一部分是鼻子,那一部分又是眼睛,身体随着心脏的跳动,缓缓地起伏着,像是脱水上岸的鱼。 双腿也像人鱼一样并拢,难以分开,无力地扑腾着。 辐射病让他的肌肤溃烂,露出下面灰白色的肌肉组织,灰白色的纱布将即将脱落的肉块绑着。 如果撤去这些布料,血肉否则恐怕会像老旧房子的墙皮那样剥落。 女人掩面哭泣,低低地啜泣声叫人觉得心酸。 男人抬头,看向坐在桌前的春女士,语气中带着恳求。 “春女士,帮我们个忙吧。” “这世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这孩子太辛苦了,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第10章 辐射病与风信子 周围的人没有惊呼,他们看向这边,眼神中带着习以为常,显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 但他们绝称不上冷漠,我从不少人的脸上看到了挣扎和迷茫。 他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当自己成为了成年人,我才明白,小时候眼中那些无所不能的大人们,所感受到的无力感并不比他们孩童时期少多少。 大多数时候他们也像是孩童般无能为力,甚至连妄想的能力也被尽数剥夺,连安慰自己都无法做到。 末日前如此,末日后更是如此。 他们显然清楚地意识到了这里正在发生怎样的人间惨剧。 因此他们远远看着,默默为这对年轻的夫妇祈祷,希望以此表达对这一对年轻的夫妇选择的尊重。 春女士微笑着,眼中同样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阴霾。 那就像是厚重冰山浮出冰面的一角,叫我敏锐地捕捉到眼中。 于是,在男人决绝,女人的抽泣中,春女士的手掌中央缓缓地爬出嫩绿的藤蔓。 那些象征着新生的枝条将这位虚弱的孩子尽数包裹。 藤蔓像是母亲的手般紧紧地将这个可怜的孩子环抱其中,又像是一只将猎物吞吃殆尽的蟒蛇。 一股矛盾的感觉,折磨着我,叫我的内心备受煎熬。 让这孩子活下去徒增痛苦,又或者让他这幼小的生命夭折在新生后的不久。 似乎两种都不是尽如人意的选择。 但是命运这个出题人,就这样不加筛选地将赤裸裸的真实推到了面前。 如果是我的话... 抱歉,我做不出选择。 “乖,宝宝乖。” 春女士喃喃着,另一只手的掌心缓缓抚摸着孩子的额头,低垂着眼眸,仿佛一个哄着孩子睡觉的母亲。 孩子的呼吸渐渐平缓,绿色的根系像是在编织一个贴身的大茧,一圈一圈,以一种极其温柔的速度缓慢盘桓而上,将他裸露在外的身体包裹其中。 直到最后,密密麻麻的藤条之下,再也看不见孩子的身形。 随着藤条的渐渐收紧,孩子微弱的喘息声也彻底消失,归于一片可怖的寂静之中。 春女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些绿色的藤条之上,竟然缓缓地升起一个花骨朵,绽放开来,是一簇洁白明净的花。 春女士作出有些惊讶地表情,白皙的手指随手掐着花朵的根部,完整地将它采摘下来,递给了一旁神色复杂的男人,笑着说道: “这是风信子哦。” 男人疑惑地看向春女士,似乎在等着春女士的解释。 “风信子本质上是一种充满希望和宽恕的花,也代表着爱和幸福。如果想让同样的风信子第二次开花,就要剪掉原来开花的枝条,这意味着抛弃过去的痛苦,迎来新的明天。” 听着春女士温柔的陈述,女人再也无法克制地放声大哭。 那是一个母亲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最大忏悔。 男人扶着女人的肩膀,眼眶通红地朝着春女士鞠了一躬。 “...谢谢你,春女士。” “这株花我们会好好照顾的。” 我看着退下去的两人,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这一场景几乎要将我来到这里之后产生的所有安逸感撕扯殆尽。 那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身体感觉到的安逸,尽皆是虚幻的泡沫,被这尖锐的纺锤刺破开来。 我比先前的任何时刻都清楚,自己正处于一个难以被拯救的末日之中。 “陈先生?” 春女士仍旧是温柔地叫着我的名字,我这才意识到,排了这么久的队,终于轮到我问问题了。 我将脖子上的弹片摘下来,递给了春女士。 “我想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后者的表情一僵,紧接着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 这让我意识到,春女士明显是生气了。 “这是核弹的碎片吧!你怎么能戴着这种危险的东西!” “万一上面有放射性的残留怎么办,这不光是对你,也是对你身边的人的不负责吧!” 她的语气很严厉。 我微微一愣。 当初戴上这枚东西的时候我并没有想那么多。 因为当时在断瓦残骸之中,我只能找到这个东西,作为我复仇之路的线索,所以我就一直带着它。 “我戴着这东西很久了,应该...没有问题。” 春女士眉头竖起来,看起来有些渗人,让我想起小学时候面对发火的老师,瑟瑟发抖的感觉。 她的面色阴沉,似乎没从先前的怒火中反应过来。 “下次不要做这样的事了,人不会总是这么幸运,然而一次的不幸,就能顷刻间毁掉人所有的幸福。” 春女士的怒火是如此的反常,与她平常的温柔缜密大相径庭,让我不由得吓了一跳。 其实,她只需要稍微冷静下来想一想,很容易就能够想到,这枚残骸一定是被我佩戴了很久,我甚至特意为它穿了线,以方便挂在脖子上,有问题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就连那个新生儿都没能让她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这让我意识到,她也许知道些什么。 但事实证明我猜错了,她的愤怒也许有另外的原因。 她上下地翻着这枚残骸,甚至掏出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以方便她能看得清楚些。 可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将那个残骸制成的项链递给我。 “我不认得这杯残骸,上面的这些英文也不是具体的词句,应该是某些军工方面名词的缩写。” 我忍着失望,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您知-79号避难所的设计人有哪些吗?您认识纪云吗?” -79即是我噩梦开始的源头。 正如春女士所说,一次的不幸,就能顷刻间毁掉人所有的幸福。 -79...纪云...” 她露出思索的神色,随后开口回答道: “纪云...我不清楚他是不-79号的设计者。” “倒是有一个铁幕系统的总设计师叫纪云,不知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他。” 铁幕系统,旨在拦截所有进入国境线内飞弹的系统。 从结果上来看,无疑是失败了。 不过,这世界向来是如此,维护一样东西很难,而摧毁一样东西简单。 我倒是不知道这个系统的总设计师竟然与我的仇人同名。 “他是国内顶尖的军工专家,说他参与过几个避难所的设计也是蛮有可能的。” “你是想知道他的下落?” 我点了点头。 春女士狭长的睫毛眨了眨,拖长了尾音。 “哦~~有意思。” “你看起来要找某人麻烦啊。” “一点私事罢了。” 春女士端着下巴思索了一番,然后开口道。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事,不过不是在这里。” “等我回答完你身后那个小家伙的问题,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头,总感觉事情到这里开始会变得相当麻烦。 “到我了吗,到我了吗?” 路雪叫嚷着,在我身后探出头来。 “我想问,避难所里有没有dvd播放器。” 第11章 奇怪的碟片与不要拒绝 路雪是这漫长队伍的最后一个。 春女士似乎格外有耐心地想要回答她的问题,并且对于她的这份诉求,感到非常的好奇。 “你要那个做什么?” “想看会动的漫画。” 路雪干脆地回答道。 会动的漫画? 这家伙那时候有从便利店带碟片出来吗? 我仔细思索着,却在回忆之中一无所获。 不过,我倒是带出来过一个碟片。 等一下... 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碟片还放在我的包里吧。 应该是吧。 夜勤病栋合订集? 仔细想想,昨天晚上我睡着的时候,路雪是不是还没睡? “嗯...”春女士沉吟了片刻,随后说道,“避难所里倒是还有一些电影的碟片...动画片的好像没有哦...” “没关系,我自己带了。” 在路雪拿出那张封面印着粉色护士服的碟片时,我的心彻底死了。 我也一下明白了昨天夜里的噪音估计不是老鼠,而是她在翻我背包的响动。 春女士接过碟片,左右看了半天,最终挑了挑眉。 所幸这张封面算不上露骨,单从外表来看,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是什么?夜勤病栋...我印象里好像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动画片呢?它是火影忍者的剧场版吗?” 我微微松了口气。 春女士身为中日混血,对第九艺术的了解程度似乎并不合格。 不过这也可以了解,就像不是每个东北人都能喝酒,不是每个重庆人都能吃辣,不是出生在四川就一定会变脸,不是每个北京人都能唱上两句定军山一样。 童年在日本度过的春女士对动漫的不了解,一下子成了一件可以谅解的事。 趁着没有人看向这边,我私心希望她们赶快停止讨论,把这张碟片物归原主。 等一下,只要我咬死不承认这张碟片是我的不就好了? 反正这丫头先前撒过一次谎,比起她果然还是我的话比较可信吧。 这样想着,我收起了欲言又止,重新回到沉默之中。 “不知道,这张东西是从陈闲包里找到的,他宝贝的很,还不给我看。” 路雪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里面的具体内容。 “你没看过吗?” “就是没看过,所以才想看。” 我终于还是没能说出这张光盘不是我的,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明明已经是末世了,虚无的道德准则似乎还在束缚着我,我有时候也想像路雪那样没心没肺,可总是无法如愿以偿。 我于是静静听着她们讨论,颇有一种将赴刑场的坦然。 一个扎着马尾的干练姑娘俯身到春女士的耳边说了什么。 后者好看的眉头皱起来,随后说道: “稍等,我马上过去。” 说罢,她又重新看向疑惑地看着她的路雪。 “抱歉,失陪一下,等我处理完事情,我再带你看dvd。” 春女士将碟片递还给路雪。 我幸运地从社死的悬崖边缘退了下来,心中松了口气。 同时也开始后悔,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地将这个光盘带了回来。 因为现在看来,我的社会性死亡迟早会来,区别只在于早或晚。 只是立即执行和择日执行的区别罢了。 我不知道春女士是要去忙什么,不过从她严肃的神情上看得出来,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 等待的期间,老齐带我和路雪逛了逛避难所。 我发现避难所的人实际上不多,大概也就在两百左右。 在一个这样的集体中,大家有着共同敬仰的领袖,彼此之间熟识,整个避难所都浸泡在祥和的氛围中。 我越是在这个似乎游离在末世之外的世外桃源里游荡,越难以想象,当灾难降临的时候,它会变成什么样。 啪,啪,啪 随着逐渐递减的声响,皮球呈现一条直线滚落到我的脚边。 我想着自己事,竟然一时之间愣住了,只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皮球。 “大哥哥,你能帮我把球踢回来吗?” 小男孩站在远处朝我喊道。 这个避难所算不上宽阔,但足以承载这些孩子们稚嫩的童心。 他们总能找到大人意想不到的乐趣,让人羡慕。 我回过神来,将球踢还给了小男孩。 男孩朝我笑了笑以示感谢。 “老陈,你没事吧?逛累了?感觉你心不在焉的。” 老齐关心地问道。 “别理他,这家伙肯定又在想些有的没的了。” 路雪无所谓地撇了撇嘴,似乎早就已经习惯我偶尔的神游物外。 老齐环顾四周,随后偷摸着点燃了一根烟。 白色的烟雾从滚烫的火星里攀附而上,随着他一口重重地叹息在空气中晕染开来。 “你一定觉得我们很残忍吧,毕竟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小孩。” 原来老齐以为我还在在意刚刚的事,我没有解释什么,而是顺着他的话接道。 “没有什么残忍的,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现在的末日,也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呵呵,你真够损的。”老齐笑骂了一句。 “不过,硬要说的话,我倒是觉得你们对春女士太残忍了。” 我补充道,偷摸了一眼老齐的表情,后者吊着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种决定本不该由春女士来做,也不该由春女士执行,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个避难所的人们对于他们的女神实在是过分的依赖了。 归根究底,她也只是个凡人罢了。 不,不仅是凡人,还是个瘸了腿只能靠着轮椅行动的凡人。 弦绷得太紧就会断开,人也一样。 老齐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春女士那温柔的声音从避难所的广播里响起。 “陈闲先生,路雪女士,请听到广播后,到我办公室一趟,广播重新播放一遍...” 我拍了拍老齐的肩膀,转身要走。 “老齐,我先走了。” 老齐将手里的烟掐灭,很认真地看向我。 “陈闲,你听我说。” “春女士一定是有事情求你帮忙。” “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求你了,帮帮忙吧。” 我皱了皱眉,感觉肩上莫名地一重。 我十分讨厌这种被人托付的感觉,因为在我短暂的人生当中,总是一次又一次地辜负别人的信任。 那些寄希望于我的家伙,擅自期盼,又擅自失望,让我无所适从。 我干脆地回答道: “这我可保证不了。” 老齐叹了口气,表情看起来早有预料。 “那,就请你不要直接拒绝吧。” 我点了点头,找个理由逃避吗?这样的事我倒是相当擅长。 第12章 划痕与守墓人 春女士按下了播放器的开机键,随后按下了弹出托盘的按钮。 在一阵咔哒的复古声响后,影碟机迫不及待地吐出托盘,像一只讨食的小狗。 她伸手从路雪的手中接过那张粉红色色调的碟片,塞入了托盘中。 我扭过脸,不愿看自己自尊被摔成碎片的可悲一幕。 但我旋即又有些释然地想,倘若我的形象真的如此尴尬地碎成了一地,或许春女士就不会开口委托我帮她做事了。 仔细想想,像她这样的人都完成不了的事,我又能帮得了什么呢? 这当我思绪复杂之际。 随着一阵花屏与卡壳般的电流声,显示器上的画面闪过无信号的彩色雪花屏,随后在“哔”的一声后陷入了黑暗之中。 社死的断头铡在砍向我脖颈的瞬间,竟然因为生锈老化碎成了两半,我也因此侥幸地活了下来。 真是...太幸运了。 但这也意味着,我必须正面面对春女士的请求。 “哎呀,后面竟然有这么大一道划痕,难怪放不出来?” 春女士将碟片从托盘上拿下来,翻转了一番,果然在碟片的后面看见了一道长而算不上深的划痕。 这... 我狐疑地看向碟片的背后,那一道长长的划痕看起来痕迹很新,如果它是这样的显眼,为什么我拿它的时候没有发现? 难不成我真的被色欲迷了眼,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一道长长地伤疤了吗? 路雪同样凑过来看了看,随后评价道: “都怪陈闲没保管好。” 我没功夫理会路雪的诬陷,要也是路雪弄坏了,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张盘的艺术价值。 要问它的艺术价值到底有多高,大概有三四层楼那么高吧,但是对于男生来说,这三四层楼还要翻上一番,大概有珠穆朗玛峰那么高吧。 我正要细细研究这传世孤品上的划伤从何而来。 春女士却将碟片翻转,在我错愕地看见她指甲边缘的白色粉末后,我迎上了她狐狸般微微眯起,带着盈盈笑意的眼睛。 我为时已晚的明白过来,那道划痕的来历。 她先前那纯真无知的模样竟然是伪装,真是出色的演技。 虽然不知道她对于动漫的了解有多少。 但她知道那张碟片的艺术价值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不知名的便利店老板,抱歉,我没能保护你留给后人的宝藏。 “看一些别的可以吗?我这里有凉宫春日的忧郁哦,还有蜡笔小新,轻音少女......” 我看着她如数家珍地从碟片机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叠叠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光盘,嘴角抽了抽。 我甚至在里面看到了一些限量发行和未删减版的光盘。 果然,男人天生就是会被女人骗得团团转,活了这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真是抱歉。 路雪挑挑拣拣了一番,最终选了名侦探柯,还是选的先前在便利店没看完的那集。 亏她能记得住是第几集,要是平常记性也能这么好就帮大忙了。 ...... 说起来,这里比起办公室,更像是某个寻常人家的客厅。 电视机以及两旁的盆栽,卡其色的沙发,影碟机,茶几上随意地摆放着一些文件,角落的办公桌和电脑,家庭餐桌和几把木椅子,给人一种温馨轻松的感受。 这倒是蛮有春女士的风格。 这些陈设摆放地很随意,却不失整洁,除了没有窗户采光以外,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挑刺的地方。 早先我听过一些有关避难所的传闻,避难所的领袖都是提前选定的,在避难所落成之后,倘若不出现意外,他们不会离开避难所,所有资源都靠着外部人员运输,有着各个避难所的最高权限。 同时他们的大多数要求也会被上面的人满足。 从那些齐全的动漫光盘就可见一斑,一个普通人想要集齐那些光盘,即使在和平年代,也需要付出大量的金钱和精力才能做到,更何况这里有不少老动漫,年代久远的东西往往更加难找。 这样看来,也许春女士的办公室和房间都是按照她的要求设计的。 不过与这些看起来豪华的优待相对,这些领袖也承担着领导避难所人民生存下去的重大责任。 在人民们享受着充足的日照和新鲜的空气时。 这些被选中的家伙已经在地下静静蛰伏着,像蝉的若虫那样,无休止地在地底积蓄着力量。 如果核战争不爆发,他们估计会终日见不得光的一直呆在避难所里,像动物里的动物一般被圈养,直到彻底腐烂吧。 此刻路雪像个小屁孩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我坐在家庭餐桌前,正襟危坐,屁股只敢坐木椅的前二分之一。 春女士的轮椅就在餐桌的对面,看着我严肃的样子不由莞尔一笑。 “要不要这么严肃,我还能吃了你不吃?” “就坐这么点位置,你是要弹钢琴吗?” 我苦了脸。 要是春女士想把我吃了倒还好说,不论是肉体和精神我都愿意双手奉上。 但对于她未知的请求我实在有些犯难,心理压力大得很。 “感觉我们这样就像一家人一样呢。” 春女士喝了一口餐桌上的茶水,电视机的声音若有若无,这环境实在太过放松,以至于让我有些出神。 妈妈和爸爸在餐桌上聊着明天的工作,女儿在客厅看着电视,正如春女士说的那样,确实是挺像那么回事的。 至少...我们家曾经是这样的。 不过,女儿的年纪太大了,或者说爸爸妈妈又太过年轻。 如果路雪是我的女儿的话,我估计十来岁就要当爸爸了。 春女士年纪比我大一些,但估计不会大我太多,大概相当于高中就生下了女儿? “但是...我们生活在一个不被祝福的年代呢。”春女士用汤勺搅拌着清水,神情有些落寞。 “结婚生子...这种平凡人的幸福几乎跟我们绝缘了。” 我本想安慰她两句,可又想到早上的那对夫妻。 春女士也许比我更清楚这个世界现如今究竟扭曲成了什么样子,我能做的,似乎只是充当她的一个听众。 因此我选择了沉默。 “有时候我甚至感觉...我们就像人类历史的守墓人...” “也许我们会成为给文明画上句号的人呢...” 第13章 谎言与委托 对于我这个不会久留的过客,她终于是露出了自己隐藏在微笑下的担忧。 我对于她,也许就像一次浮出水面,大口吞吐新鲜空气的最好时机。 但我离开以后,她恐怕又要潜入黑暗幽深的海底,用微笑的表情憋着气,将所有的不安与恐惧埋藏心底,等待下一个喘息的时机。 “这份工作...不会觉得很辛苦吗?” “你有控制植物生长的能力吧,适当的取舍说不定会轻松些。” 我中肯地建议道。 抛弃掉一些人,高压集权的统治,甚至离开这些累赘远走高飞,说不定都是不错的选择。 正是因为女神大人想要平等地拯救每一个人,才会这样的疲惫。 可是这样理想的世界从来不曾存在过,以前是,以后是,未来也是。 “是有点辛苦呢。” 她微垂着眼眸,注视着杯中的清水,叫人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什么。 那双白皙的手似乎比刚见面的时候又消瘦了一些。 “早上的时候,你骗了那对年轻的夫妇吧。”我说道,她明显地顿了顿,仿佛高延迟的网络,让画面出现了一瞬间的未加载。 “我可不相信有孩子会原谅杀死自己的父母,那朵花分明是你用能力催生出来。” “不过你的演技倒是不错,加上那对年轻夫妇深信不疑的表现,我都差点信了。” 她叹了口气,问道: “看得出来吗?” “看得出来。”我补充道,“毕竟你在我这个旁观者的眼里不是女神,只是个演技好的普通人而已。” “不过你也骗了我一次,说你演技好绝对不是恭维。” 她恬静地笑了笑: “我的演技不错吧,能骗过旁观者先生,真是我的荣幸。” 我很想提醒她,关注点似乎有些些微的偏差。 但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她却如同总结般拍了下手掌。 “好了,陈先生,闲聊时间结束了,接下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交易怎么样。” 她轻轻拍了拍轮椅的扶手,竟然弹出一个小小的投影仪来,将画面投射到我身后的墙壁上。 我将椅子调转方向,看向了墙壁上的画面。 上面是一群人耕种养殖的景象,这里应该是避难所内主要的食物来源。 一片欣欣向荣的场景... 只是这土地的颜色灰色而破败,这样的土地上真的能成功地养殖出作物吗? 可是上面茂密的植被又作不了假。 不可思议,简直就像贫瘠的山村里盖起了一座座金碧辉煌的龙宫。 不是神迹的话,很难找到合适的说法解释这种情况。 难不成... “那些泥土...看起来很奇怪吧。” “的确,看起来不像是能长出作物的泥土,你该不会...” 我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却又不敢肯定。 这真的是人类的肉体凡胎能够做到的事吗? 几乎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托举起整个避难所的生计。 “你的能力有那么强大吗?能催生出一整个避难所需要的作物,这也太...” 你是补天的女娲吗?还是窃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这两位神明尚且为了保护人类而失去了生命,更何况是春女士这位凡人呢。 这背后的代价必然是惨重的。 “避难所无法彻底地隔绝辐射,这里原先有将近五百人...而现在...就连土地都变成那样破败的样子...” “这是我的失职。” 这当然不全是她的责任。 为了提升这些核弹的威力,那些战争狂人们往里面添加任何的东西都不奇怪。 它们的威力与放射性都是突飞猛进地增长,像是正值青春期发育的孩童一样,眨眼间就成长为了我们难以相信的样子。 因此才会有那些看起来像是恐怖电影里走出来的变异生物,才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疾病和莫名其妙的超能力。 按照我先前一路上的见闻来看,这样的悲剧并不只在这一处避难所上演。 也许正是因为她明白辐射的威力,才会对我将弹片挂在脖子上的行为如此的失控。 “我瞒着避难所里的人,每天让那些种下的苗种成长一点,让它们看起来就像自由生长的作物一样。” “就没有人怀疑吗?”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难道这里所有人都生活在春女士编织的甜蜜的谎言中?在这虚幻的伊甸园里麻木地生活。 难道所有人都不明白现在这样的生活如同一个梦幻般的泡沫,只要轻轻一戳就会彻底地变成碎片吗? “没有人怀疑哦。” 春女士朝我笑了笑,笑容里竟然有些欣慰。 我沉默了。 即使演员的演技再好,也无法骗过所有人。 那些家伙只是自愿沉浸在梦中罢了,仿佛孩子那样的不愿去探究近在咫尺的真相,自顾自地蒙住了耳朵和眼睛,将所有的压力推向了他们认可的神明。 真是可悲啊,这也算是合格的大人吗? “如你所说,我的能力并没有那么强大,现在的我...已经将要走到极限了。” “你愿意...” “不愿意。” 我下意识地说出口,旋即就有些后悔了。 毕竟答应了老齐不会直接拒绝的。 但是刚刚的气氛实在太过沉重,不是谁都能像春女士那样,轻易地背负起这么多人生存的希望的。 我肩膀上已经满员了,想要上船的话还是等下次吧。 对不起,老齐,这次我要违约了。 “哎呀,那没办法了。”春女士紧皱着眉头,做出思考的表情,“你想要的情报我也想不起来了,上了年纪真是件令人苦恼的事。” 哦,差点忘了这个了。 春女士这种偶尔坏心眼的部分我似乎并不讨厌,甚至有点欲罢不能。 这绝不是因为我骨子里带点抖m,而是出于对于她智慧和决策的尊重。 ...... 看着她在地图上标明的位置,我疑惑地问道。 “非得是我吗?避难所里就没人能去?” 春女士翻了翻白眼。 “像你和路雪这样能够长时间暴露在辐射中行走的人很稀少,更何况还要应付极端的天气和那些变异的生物。” “看你们两个都不像是产生了形体上的变异,恐怕两人里面至少有一人觉醒了有关治疗类或者屏蔽辐射类的异能吧。” 哇哦,强大的洞察力。 我在心里暗自为春女士的推论鼓掌。 “恩,基本上差不多。” 我点头,算是对她推论的肯定。 我看了看地图圈红点的位置。 -87 距离这里直线距离百公里,途中却不乏高山险峰,加上核弹和极端天气对地形的改变,和一路上的飞雪... 绕路是不可避免的,选错道路应该也会是常有的事。 这样想来,来回的时间恐怕在半月到一月之间。 “所以要多久?”春女士问道。 “单纯路程的话,在半个月到一个月左右吧。”我如实回答道。 “...” 我意识到了春女士的沉默。 “太久了吗?” “没有,按照你们的步骤来吧,这点时间我还是能顶得住的。” 春女士将纤细的胳膊举起来,做了个展示肱二头肌的动作,看着她认真地表情,我只好将脸转到一边,避免自己笑出声。 第14章 启程与暴风雪 老齐推着春女士的轮椅为我们送行。 我本想趁着他们还没来提前一步走,毕竟我独来独往惯了,送行在我看来是一件非常没有必要的事情。 况且春女士本身就行动不便,更显得这个事情麻烦而多余。 但到了门口才发现,没有春女士点头,我竟然连门都出不去... 于是我和路雪枯坐在入口处的大门边,用小刀在地面上划出几个九宫格,以便于我们下井字棋打发时间。 说起来井字棋实在是个无聊的游戏。 刚开始我还凭借对规则的了解多赢了几局,可后来路雪就渐渐掌握了这个游戏的诀窍。 于是我们开始无限地平局。 “这个游戏也太无聊了。” 路雪朝我抱怨道。 我想了想,也许换一个游戏会好一些。 “那我给你讲讲五子棋的规则吧...” 无非是多划几道格子,我相信避难所的居民不会在意大门的地板砖上多几道奇怪的划痕的。 再说,已经有了这么多九宫格,再多划几下,说不定还能起到装饰的作用。 我正想着如何将五子棋的规则简洁地讲给路雪,老齐就推着春女士到了我们面前。 老齐看着我,一脸感动地将我抱住: “老陈,我真想不到你会帮忙!我以前叫你带个早饭你都推三阻四的,看来,我真是误会你了...” 我尴尬地将手放在身前,想把老齐推开,但最终还是作罢。 被男人抱着不好受,比起被老齐抱着,我更希望是被春女士抱着。 更何况其实我一开始都已经说了要拒绝了,是各种错综复杂的原因,导致我不得不接受春女士的委托。 我很想告诉老齐,其实你没有误会我。 但又觉得解释起来实在是麻烦,所以就没有说出口。 春女士摸了摸路雪的毛茸茸的白毛脑袋,笑道: “要记得回来哦,到时候奖励你看动画片。” 路雪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家伙...原来有这么听话的时候吗? 说起来,昨晚我是独守空房,路雪则是和春女士住了一晚。 女人之间的关系真是难以琢磨,明明刚开始的时候还冷嘲热讽的,结果经过这一晚上的接触反而变得亲密起来了。 “等你回来的时候,那个光盘应该也修好了吧。” 春女士用手轻点着嘴唇,喃喃道。 我咳嗽了两声,试图唤醒春女士仅剩的良知。 但是光盘损坏通常是无法修复的,春女士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应该...是在开玩笑吧。 我有点担心,万一避难所的确有这种修复光盘的黑科技的话,我会不会很尴尬。 春女士腹黑的这一点我也喜欢,只是公开处刑的事还是饶了我吧。 “你也是,路上注意安全。”春女士看向我,正色道,“别死了,一定要平安回来。” “到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内容的。” 我挠了挠头,这大概就像“前面的区域以后再来探索吧。”这种经典的局面。 实际上春女士可能并不知道我想要的信息,又或者她知道的信息其实派不上用场。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绝对是交易之中吃亏的一方。 但...漫无目的在这片赤土上走了两年,这还是我第一次得到这样确切的情报,哪怕这仅仅是个谎言,也让我有了个努力的方向,不至于再像先前那样,迷茫地在这片孤寂的风雪里行走。 想到这,我与避难所的里那些奉春女士为女神的家伙们,竟然有了些许的共鸣。 ...... 凛冽的风雪遮蔽了视线。 视线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山脊线上绵延的积雪宛如一条白色的巨龙,盘桓在山顶之上,俯视着我们这两个艰难攀附而上的旅人。 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一块肮脏的布蒙住了一般,将整个世界沉浸入冷色调的底色里。 我和路雪背着自己的行李,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山顶攀登。 积雪已经到了脚踝以上,每一步都会留下一个深坑,但旋即又被后来落下的雪掩埋。 不论是主观还是客观的角度来讲,雪都下得很大。 没有什么比刚出发几天就遇到极端的天气更加让人烦恼的了。 正当我想着前路会不会像先前几次一样被断开的公路,或者山顶滑坡的巨石堵住时。 我听到身后传来了“彭”的一声脆响。 听起来像是某人像烙饼一样被“啪”的摔在平底锅上的声音。 我扭回头,果然看见路雪已经以脸着地的姿态趴在了地上,她在雪地上恰好摔出一个凹陷下去的人形,看起来像是一个形状有些另类的冰棒模子。 最外围的一层积雪仿佛现场尸体痕迹固定线一般齐整。 如果警察要来调查这起凶案,估计会松一口气,至少已经省去了画线部分的烦恼。 我将尸体般的路雪从印子里抠出来。 拍了拍她上面的积雪,好让积雪不至于融化进衣服里,导致她的体温进一步降低。 她本就白皙的脸色此刻已经是彻底变成了一张新鲜出炉的a4纸,那狼崽般的眼睛也不像平常那样炯炯有神,反倒显现出了颓唐和迷茫的神情。 “陈闲...我们已经到目的地了吗?” 我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比平常轻地多。 “先休息一下吧。” ...... 在满天飞雪的情况下,能够找到这样一个暂时休息的地方绝对是一件幸运的事。 这里没有多大,也不是山洞。 说白了就是几块巨大的石头,因为坡度的关系恰到好处的卡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帐篷。 我在外面捡了一些还算干燥的木材,随后用先前在便利店找到的煤油打火机将它们点燃。 于是火光就在这石头帐篷下点亮,给了我们两个些许温暖的慰藉。 路雪双腿抱在身前,将修长的五指舒展在篝火前,脸上露出舒服的神情。 我往篝火里再次丢进一根木材,砸起了点点的星火。 不知道是橘红色火光的映照,还是身体已经渐渐回暖的关系,路雪的脸上已经重新出现了血色。 至少比先前的a4纸脸要好多了。 如果在街头上迎面遇到这样一个脸色这么苍白的人,我估计会以为她是刚下台子,尚且来不及卸妆的日本艺妓。 第15章 迷路与争吵 “身体不舒服早点说啊,万一死了怎么办。” 我不由得这样抱怨了一句。 我可不想从今往后都背着对路雪的愧疚活下去。 也不希望有人以“虐待未成年人”的理由起诉我。 “可是,耽误了时间的话...” 路雪罕见地显得忧心忡忡。 我将水倒入小铁罐中,用绳子小心地吊在篝火的上方,一边把控着高度,避免绳子被火焰伤及无辜,一边说道: “欲速则不达。” 我顿了顿,随后解释道: “就是说,如果太盲目地追求速度,就会完不成目标。” 路雪陷入了沉默之中,我也不再开口,静静等待着铁罐里的水烧开。 这个年纪的小孩正值青春期,自尊心强得可怕,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最讨厌唧唧歪歪的大人了。 难得被委以重任,她肯定很想回应别人的期待吧。 不像我这个已经变成一摊烂泥的大人,早就不知道多少次让人失望,到如今,已经像个接触不良的电灯泡一样,无法回应别人的期待了。 铁罐并不算很大,底部已经完全焦黑,加上我加的水只是一人份的量,很快就咕嘟嘟地开始沸腾起来。 我又等了一会儿,就将水铁罐里的水倾斜倒入杯子里,递给了路雪。 “快喝吧,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就继续赶路。” “差不多了。” 路雪干脆地回复道。 “...” “算了,今天还是休息吧,仔细看看,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找到这花了我们不少时间,我估摸着,休息一天的话应该差不多。 说实在的,其实在不断地行走着,我也快要到极限了。 如果不是路雪的倒下提醒了我,说不定我们两个已经变成了冰天雪地里的两具冰雕了。 我调出收音机,惯例般搜索着附近的信号。 搜索一圈无果后,我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波频,春女士温柔的声音在广播里响起。 “这里-15避难所,有困难的朋友可以根据地图上的位置来这里避难,这里的水资源和食物资源仍然充足,净水资源和生态循环系统一切正常,现在的时间是2053年7月27日,北京时间晚上9点整...” 能听到春女士温柔的声音固然是一件好事,听到这样治愈人心的声音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而且每天听到这份广播,至少让我知道,她今天还有余力坐在轮椅上播报,情况算不上十万火急。 但同样也是一件坏事。 这意味着我们这几天并没有走出多远。 -15的广播基站范围大于十公里,虽然我并不清楚它的极限范围有多远,但我估摸着还没走到半路,就应该就收不到它的信号了。 暴雪大大拖慢了我们行进的速率,我本打算顶着暴雪继续前进,但是却忽略了确定方向的问题。 看不见太阳的天空。 紊乱的磁场让指南针失效。 仅仅凭借植物的生长方向来确定位置,冒冒失失地前进着,遇到过不去的地段又要折返回来。 如此往复,浪费时间是肯定的,我有时候甚至怀疑我们两人是在原地打转。 只能祈祷暴风雪快点过去了... 不得不说,我再一次感受到了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到底是如何的渺小。 任凭我再如何挣扎,似乎也是徒劳。 我就在温暖的篝火旁,凝视着眼前这片纯白色的狂舞,咀嚼着显得有些发苦的肉干,陷入一种奇妙的静止之中。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难以描述,仿佛我处在一个与世隔绝的荒岛上,而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陈闲。” 我看向叫我的路雪。 “你在看什么?” 她好奇地询问道。 “啊,我在看我们待会是往哪个方向走赢面大一些。” 我随意地回答,给了她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你快点休息吧,我允许你比我多睡一个小时,所以我会晚一个小时叫你的。” “嗯。” 路雪点了点头,旋即不再说话。 世界彻底归于宁静。 我默默注视着明天,等待着时间过去。 ...... 我搅拌着杯中的速溶咖啡冲剂,看着仍旧是蜷缩着身子,如同猫儿一样静静酣睡的路雪。 今天的天气不错,虽然仍旧是灰蒙蒙的破抹布,但是抹布之间透露出的几道微光,调皮地在路雪的脸上跳跃着,也让我从遇到暴雪后就不断忧郁的心情,有了些许的放晴。 说起来,路雪哪怕在战斗方面天赋不俗,但其实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而已。 照理来说,她这个年纪应该在高中里无忧无虑地享受着青春才对,虽然我国的教育体制苛刻地过分,但至少比现在这样刀尖舔血,风餐露宿的生活要好上许多。 我差不多也厌倦了这样当保姆的日子了,应该考虑这趟结束以后把她安顿下来。 她跟春女士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而且春女士也很会照顾小孩,避难所里还有她一辈子都看不完的动画光盘。 说不定那里是她的好去处。 我看着猛地从地上坐起的路雪,喝了口咖啡。 我讨厌咖啡那种苦涩的味道,因此我加了很多的白糖,我是对咖啡因特别敏感的那种类型,早上喝了一杯的话,晚上就会失眠。 但如何不摄取一些咖啡因,我又担心今天旅途中的犯困会影响我们行进的速度,或者造成一些严重的失误。 权衡利弊,只能委屈我的味蕾了。 同样对不起我的舌头。 等到了目的地以后,我会用甜蜜的东西补偿你们的。 “你醒了?” 我问道,将早上吃得干粮丢给了路雪,随便将烧好的热水递给了她。 干粮硬的厉害,不配水的话实在有些咯牙。 “你怎么不叫醒我。”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质问起我来。 不过至少有精神生气了,应该是休息地不错。 \"这不重要,重要地是我们现在应该趁着晴天赶快赶路。\" “这当然很重要!”路雪忽然拔高了声调,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春女士说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可是我们不是同伴吗?” 糟糕。 春女士说了多余的话。 真难办啊,青春期小孩的自尊心... 第16章 冷战与往事 天晴,无风。 冰雪未有消融的迹象,但至少能够看清方向了。 接下来的路程会顺利许多,应该。 我这样想着,不由得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洛雪。 她一言不发地跟在我的身后,虽然平常一言不发,但今天却显得格外不同。 如果说平常像是没接电源的插座,今天就像是膨胀到边缘的气球。 要问两者的共同点,就是都显得格外沉默。 要问两者的区别,就是一个只是沉默,另一个气鼓鼓的。 似乎注意到了我回过头,她别扭地将脸一转,似乎并不愿意被我这样盯着。 自从今天早上发生争吵后,我们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虽然我心思活泛,但奈何本质上也是个笨嘴拙舌的男人。 因此我干脆也在自己的嘴上拉上了拉链,避免自己火上浇油。 如果情况这样一直糟糕下去也不错。 也许会发展成这样。 “陈闲,你这个大傻逼,我再也不想和你这个家伙做同伴了!” 然后我就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好啊,刚好我也不需要你这个累赘,等这趟结束以后就散伙吧,我回我的高老庄,你回你的花果山。” 最后再拜托春女士照顾她就好了。 这对我们两个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让故事在这里结束吧。 说起来,我和这个家伙也才认识几个月的时间,刚开始的相识也是一塌糊涂,没什么可怀念的呢... ...... 那是大概三月份的事。 明明已经到了春天,可这个世界却并没有解冻的打算,甚至有将寒冷进行到底的打算。 我翻找着这个千疮百孔,几乎随时会倒塌的房间。 这个房间宽阔而杂乱,看起来像个废旧的仓库。 但在周围的断壁残垣之间,它是为数不多还算完整的房子了。 凑巧的是,在这条荒凉而没有人烟的道路上,这片聚集地也是我长久以来唯一见到的人类聚落了。 该说是人类遗址比较合适。 如果今天再找不到食物恐怕又要饿肚子了。 胃里仿佛烧灼一般的微微刺痛感,显然是胃酸对于没有我这个无良老板拖欠“薪水”的抱怨声。 因为实在无事可干,所以只能对我的胃壁下手了... 最糟糕的是身体不断修复着损伤,我甚至不能干脆地饿死,于是无休止地折磨就开始没有了期限。 我怀揣着希望,在那些长满铁锈的货架上随意翻找着。 但除了沾上满手的铁锈味外,只收获了一肚子的失望。 人在饥饿的情况下,嗅觉似乎会变得超乎寻常的灵敏。即便是在寒冷刺骨的空气中,只要里头混杂着食物的香气,我都能立马察觉。 我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地肉香,并顺着味道地来源朝着一边的货架走去。 货架上放着一个铁质地罐头,周围则是破旧的纸箱。 事到如今,我也没能明白,自己是如何闻到未开封的罐头里面的肉香的,也没能明白究竟是谁,又究竟是因为什么理由,将这样一个罐头留在这样的一个废弃仓库里。 这大概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启示吧。 总而言之,我找到了它,于是我蹲下来,将手伸向这个被时间遗弃的罐头。 “啊?” 这罐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我竟然有些拿不动。 有上面的挡板作为阻隔,因此我只能看到罐头的一小半。 我正想着加些手上的力气,罐头竟然反而向后退去。 我没有松手,下意识地一抽,竟然仍然没有抽动。 整个货架在罐头的挪移之中摇摇欲坠。 上面视线平齐的地方,那些空无一物的纸板在颠簸中倾斜而下。 我得以看到一双猫科动物般的眼睛。 我想对方应该也看到了我了无生趣的死鱼眼。 猫小姐警戒般瞪着我,朝着我露出了尖锐的虎牙,一副要咬人地表情。 “快点把手松开!” 她理直气壮地开口道,语气中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喂,小妞,你要讲道理啊,这是我先发现的吧。” 我不满地回答道。 这本该出现在图书馆的浪漫邂逅,在错误的时间找上了两个饥肠辘辘的家伙。 小说里的主人公能够在书架的缝隙间找到爱情。 而在末世艰难求生的我们,在仓库的货架上只找到了对方的蛮不讲理。 我们都认为是自己先发现的罐头,因此各自抓着罐头的一半不肯放手。 “明明是我先发现的!”猫小姐叫嚷道,那张看起来满是尘土的脸似乎像是炸毛的花猫。 “放手!” “不放!”我被对方激起了火气,我从不是会在强权面前屈服的人,哥们这一生傲骨,纵使骨断筋折,嘴也不会软半分! “不放是吧,我数到三。”猫小姐危险地眯起眼睛,开始倒数。 “你数,数快点,要不要我帮你数。”我翻了翻白眼,哥们大学不在厦门读——不是吓大的,这种小儿科手段,可笑可笑。 “三!” 她松开手。 猛地一脚踹向货架。 这极端地冲击力顿时让货架失去平衡,朝着我这边压了过来。 我靠,这小妞。 我吓了一跳,也顾不得那个手上拿的罐头,朝着货架一侧闪去。 货架像多米诺骨牌般轮流倾倒,空铁皮砸在水泥地板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大声响。 整个仓库的顶棚似乎开始摇晃。 地面上的尘土飞扬,待到烟雾散去。 我看见猫小姐踩着货架,俯下身子将罐头捡起来,面无表情却炫耀般朝我晃了晃,那胜利者般的姿态叫我不满又无可奈何。 真是个不尊重人的家伙。 “喂,你这死小孩,我要是没躲开怎么办!” “你这么大个人还能被货架砸死不成,再说你松开手不就能躲开了吗?” 她说得倒是实话,弄得我哑口无言。 在她的话语之中,我倒是成了伊索寓言里,那个手抓栗子的贪心小孩,因为抓得太满所以导致手被卡在瓶子里出不来。 松开手不就能拿出来了吗? 开什么玩笑啊!你这个踹货架的没礼貌家伙,反倒好意思说我贪心。 吱呀吱呀。 吹来一阵强劲有力的春风。 说是春风,却要比冬风还要凛冽,像是大灰狼吸足了一口气全力吹向了三只小猪的房间。 我不禁怀疑,三月份真的是春天的月份吗?莫不是前人搞错了什么。 仓库的顶棚和侧面的铁皮被吹得晃荡作响,像是一个被拼命摇晃的水瓶。 即使肚子很饿,我也并没有打算从这个小姑娘手里将罐头抢过来。 总觉得那样做的话,身为人就会失去些什么。 我挠了挠头,向着屋外走去。 “我建议你早点出来,这个仓库随时会塌,待在里面很危险。” 第17章 猫小姐与路雪 她并不急着离开这里,而是抱着那个罐头警惕地看着我,看起来像是某种扞卫领地的野生动物。 为了避免这只野生动物暴起伤人。 我只好面朝着她,一步一步向后退出这个废弃仓库。 她见我这样识趣,满意地准备打开罐头享用。 叮! 一声脆响。 如同绷紧的琴弦不堪重负地绷断开来。 一颗螺丝钉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我的手上。 我还没有来得及喊疼,整个仓库仿佛不胜这凛冽风雪的寒冷,开始打起了冷战,在风中剧烈地抖动着,摇摇欲坠。 顶棚猛地往下一沉了一寸,猫小姐却仍旧是恍然未觉。 这家伙,眼里不会只剩下那个肉罐头了吧。 “小心!” 顶棚的积雪掉在她雪白的脑袋上,顿时把她装点成了一个雪人。 我正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一个巨大的铁皮顶棚,从上面横拍而下,砸在了她的眼前,紧接着整个仓库像被剖切开一般四面崩塌,那些生锈的钢筋和梁柱一瞬间拧成了一团。 在哐当哐当的倒塌声后,这个仓库的一半都成了地上的废铁。 它大剌剌地敞开着门面,像一个晚上出没在公园,敞开着大衣的暴露狂。 一个罐头从烟尘中滚出来,咕遛咕遛地滚到我的脚边。 这场面在外人看来略显滑稽,我可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我此时既管不着塌了一半向着大马路敞开怀抱的仓库,也管不着那个心心念念,甚至耗费了不少时间才找到的肉罐头。 我还没办法做到对一个即将死在眼前的人熟视无睹,更何况对方看起来年纪不大,应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享受这个世界。 虽然这个废土般的世界也许没有什么好享受的,虽然她前一秒还跟我发生了激烈地争吵,和展示了自己护食的恶劣性格。 但作为我一路走过来,除了那些恐怖电影里走出来的生物外,唯一的活物,更作为我的人类同胞,我想我们三百万前或许是一家。 或者说我的猿人祖先,可能就住在她的猿人祖先的隔壁树上。 综上所述,我觉得自己应该抢救她一把。 于是我向着那片已经坍塌的废墟跑了过去。 幸亏我将近一米九的身高足以称得上身强体壮,我徒手在她被压倒的地方,费劲地抬起几根钢筋,又移走了几块铁皮。 那些粗糙不平的表面将我的那在孤独地旅行中磨练而出地粗糙皮肤再一次磨破,我的手掌一下子变得血肉模糊。 但是流血的伤口又在我再生能力的作用下很快愈合。 我跪在废墟里,不懈地挖掘着,终于看到一只白皙带血的手掌从那些钢筋水泥中伸出手来。 那是一只不屈的手,但从姿势来说,从正视图看起来像是求生之路2的图标,从侧视图来看则是像植物大战僵尸的开始界面从泥土里伸出的那只手。 不过比这两者都要好看许多。 我又像考古学家一样发掘了一阵,总算把她相对完整地刨了出来。 直到我满头冒汗地移开了最粗的那段石板。 我就看见她恰好被细短钢筋戳穿的颈部... 完了。 我的心里闪过这个词,觉得少女已经没有了抢救的必要。 这荒郊野外的,既没有医疗设备,也没有医疗人员,我可没能力救下一个受了致命伤的少女。 她面无表情地坐起来,拔掉了脖颈上的钢筋。 血飚了我一脸,我的心里比我的表情要更加震惊。 听说猫有九条命,难不成她是修炼成人形的猫妖不成。 反正这年头,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紧接着,我看着她脖颈上的伤口迅速地愈合,猩红的肌肉攀附而上,紫黑色的血管相互勾连,就连皮肤都很快变得完整如新了。 是同种类型的替身。 这家伙的再生能力比我还厉害啊。 我不由得感叹。 不过,她能活下来终究是一件好事。 她侧过头,朝着远方看去。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然是那个肉罐头。 她咽了口唾沫,但没有像先前那样扑上去抢。 我想她可能还有点良心,此时可能正在犹豫要不要报答我把她挖出来,把这个肉罐头让给我。 我的肚子和她的肚子同时打起了鼓,只不过我的声音要更大,这可能跟我的体型大有关。 “唉,看在你不是白眼狼的份上,这个罐头就让给你吃了。” 我蹲在废墟上,叹了口气。 建筑灰尘夹杂在猫小姐喷到我脸上的热血,让我也成了一只花猫,吃着西北风的样子该是有些狼狈。 我看着她将罐头打开,里面的肉香让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可恶,不要坐到我旁边吃啊,哥们也很饿啊。 她用手将里面的肉泥挖出来,贪婪地吃着,然后又将沾在指头上的肉嗦干净,最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似乎还没有吃够。 在我诧异的眼神中,她将罐头朝放在一块水泥石板上,朝我推了推。 我看向罐头里面,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刚好剩下一半。 我没有急着吃,而是问道: “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她露出很苦恼地神色,随后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好像没有那种东西,大概是...13号?” “什么13号,这是今天的日期吗?还是什么流行词?” 我微微叹了口气,这位少女太过的电波系,以至于我们现在无法构成有效的交流。 我望向眼前,飞雪铺满了公路,这一幕让我颇多感慨。 “不对吗?那我大概没有名字吗?”她带着疑惑回答道。 你有没有名字,我怎么知道。 我在心底里暗自腹诽,但最终还是向这个有些奇怪的少女妥协道: “既然你没有名字,我给你取一个怎么样?” “好吧。” “那叫路雪吧,你看,我们是在公路旁边认识的,而且女孩子名字里带个雪挺好的,再说你的发色和肤色也白得像雪一样。” “确实是这样。” 她承认地太过干脆,以至于我觉得她有一些小小的不要脸。 不过在我男性凝视的眼光中,如果擦去她脸上的污渍,应当会是个相当清秀的姑娘。 “那说好了,我以后就叫你路雪。” “你的名字呢?” 她反问道。 “叫我陈闲吧,耳东陈,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闲。” 第18章 猫罐头与现在 “原来...” “这是猫罐头啊。” 入口以后发现味道不对的我,在仔细研究了上面的字样后,得出了以上的结论。 糟糕的不仅仅是味道。 这小小的肉罐头,一个人都吃不饱,拆成两半,更是两个人饿肚子。 我正一筹莫展之际,路雪好像看出了我的烦恼。 “刀借我用一下。” 路雪朝我伸手。 我虽然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把刀递给了她。 她掂量了一下我随身带着的开山刀,一刀从自己的小臂砍了下去。 断掉的手臂血液喷涌,但迅即又像植物那样抽枝生叶很快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在我震惊的眼神中,她皱着眉头,似乎还没有从疼痛中缓过来。 旋即指了指地上的残肢。 “吃这个怎么样?” “不过,我很怕疼,不能总是砍我的。” “我刚刚看见了,你也有再生的能力吧。”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本模糊的血肉此刻已经尽数恢复正常。 我喃喃道: “是啊,可以吃自己的肉啊。” “难道这家伙...是天才吗?” “可是,物质守恒?...” 路雪撇了撇嘴: “你在说什么呢?物质守恒?那是什么东西。” 我恍然。 我们总习惯用常理来思考这个世界,但世界往往是不讲常理的。 以常理而言人类绝不应该走到现在的局面,但事实就是我们正在走向毁灭的倒计时。 既然世界已经成了这副癫狂的样子,我们试一试又何尝不可呢? 已有的常规束缚了我,却没有束缚住路雪。 ...... 于是凭借那个惊人的思路,我们摆脱了饥饿,走出了那片无人区。 其实仔细想想,这家伙虽然思维跳脱了些,却也带给了我不少启发和帮助。 回忆到此结束。 我在积雪中一脚深,一脚浅地继续走着。 路雪依然沉默地跟在我的身后。 想着以前的事情,我竟然觉得那糟糕的初遇竟然也算得上美好。 会不自觉地美化回忆,不仅是年龄,看来我在心理上也离成为一个大叔又近了一步。 这样想着,路雪冷不丁地开口道: “什么时候吃饭。” 我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动静,毕竟路雪早上还生着气。 “喂。”似乎是为了让我明白,刚刚是在对我说话,路雪拽了拽我的衣角,害我差点重心不稳,从山上滚下去, “什么时候吃饭。” 她又重问了一遍。 我这才意识到,我们从白天走到下午,除了中间一次短暂的休息外,就根本没有停下来过。 自然也顾不上吃饭。 真想不到在自顾自地生闷气以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不过倒是真有她的风格。 既然已经错过了午饭时间,还是干脆趁着白天多走一点路吧。 毕竟天气就像女孩的脸一样阴晴不定,不趁着晴天多走些路,遇到蛮不讲理地大暴雪就只能被无限期地拖延住了。 “忍耐一下吧,趁着今天天气还算好多走些路,万一又遇到暴雪就糟糕了。晚上我们再吃饭。” “那你走慢点啊,混蛋。” 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小跑到了我的前面。 我看她生龙活虎地样子,倒是一点看不出累。 只不过本人一晚上几乎没睡,此刻已经几乎要筋疲力竭了,简直就像电量不足的电动车,任凭你怎么转把手,我也只能缓缓地前进了。 “跟着我的脚步走吧。” 路雪这样说着,没有回头。 山顶的风雪比较大,有她顶在前面,我行走时的阻力确实小了不少。 我这时才明白她是希望我不要逞强。 不过表达的方式真是有够别扭的。 我嗯了一声。 只不过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保护在身后,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大概是我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吧。 ...... 我们一直走到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 路雪忽然停住了脚步,指向眼前的一处山壁。 “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我朝向她指的方向看去,辨别能不能当落脚点的方法我教过她,这处山崖不高,不用担心上面落雪和落石,作为休息的地方,它至少安全。 而且一面靠着山壁能为我们抵御一些夜间的寒风,这也是相当重要的考量。 我点了点头。 她扫清了一块积雪,以便我们放下帐篷。 老实说,这实在是一件麻烦的事,在我顶着几乎要耗尽的电量将这些休息前的准备工作做完。 我已经眼皮打颤,想要一头栽进雪里睡个痛快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把晚饭做好,毕竟答应了路雪,晚上再吃饭,我可不希望自己是个食言的人。 等到用煤油打火机将路雪收拢来得易燃物点着,我重重地打了个哈欠,火焰烫到了我的指尖,疼痛感让我一下子清明过来。 路雪无语地看着我将手指插进积雪里降温,不安分地吐槽道: “你这样根本没法做饭吧。” “要不我们吃罐头吧。” 路雪这样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罐头,丢到了我的面前。 我有些手忙脚乱地将罐头接住,定睛一看,这个罐头竟然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在废弃仓库争抢的那个罐头如出一辙。 同一个名字,同一个生产商,甚至包装也完全相同。 “之前在便利店看到的,就顺手放进包里了,本来想留个纪念的。” 路雪看着我惊讶地神情,向我解释道。 “舍不得的话,可以放着哦。”我提议道。 她摇了摇头,说道: “说到底,这只是个猫罐头而已,与其保存在外面,不如保存在我们的肚子里。” 如果她真得觉得不重要,就不会特意去将它从货架上拿下来。 但我没有说什么,路雪觉得现在是用到这个罐头的时刻,我想她也是在用这种方式在为早上的争吵寻求和解。 我将罐头泡进热水里,等到觉得差不多了就把它从里面捞出来。 然后将密封的易拉罐打开,用勺子挖了一半放在铁罐的盖子上,最后将剩下半个罐头推向路雪。 “吃吧,一人一半。” “嗯,一人一半。” 我们安静地享受着这一天行走之后难得的安闲时光,一心一意地解决着眼前算不上多的食物。 我们不像初见的时候那样饥饿,但至少到了今天我们还能共同分享一个并不算太好吃的罐头,这已经算是莫大的缘分了。 跟她刚遇见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我们会一起旅行这么长的时间。 猫饲料的味道确实有些怪怪的,只是在这寂寥寒冷的夜晚,它确实为我提供了一些温暖的幸福感。 第19章 cn-87与雪獒 这几天的路途比刚开始的几天要顺利很多。 我们似乎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节奏之中。 因为暴雪的影响,走到这里的我们已经将近花了十天的时间,如果要在一个月内返回,就要抓紧后面的路程。 毕竟难保我们回来的时候不会再次受到极端天气的影响。 按照春女士的介绍。 -87本就是科学疯子的集中营。 这里原先是一处实验基地,其中有大量的科研人员。 被改造成避难所后,在原先的配置上引入了大量研究设备,以及各行各业的科研人员和科研资料。 旨在保留国家科研能力。 这样一群人才,也许已经造出了能够在这辐射遍布的末世航行的诺亚方舟也说不定。 春女士当时这样说着,我却丝毫看不见她眼中的喜悦。 我们其实都非常明白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春女士每天晚上准时准点的枯坐在广播室,不仅是在播报,更是在努力搜索外界的信息。 那些调频的按钮恐怕早在她的一圈圈扭转中被磨平了表面的纹路。 核战争已经过去了这么几年,全频道阻塞干扰的时效早已经过去,否则我也不会收到春女士的广播。 但凡那边真的有什么起色,她不会半点风声都收不到。 “帮我找一个叫萧启森的家伙,他是我大学同学,那家伙一定还活着,而且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大学时期的男同学?老实说我有些嫉妒。 如果在我大学时期有一个这样的女同学在身边,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开玩笑的,我不觉得身边出现一个女神级的女同学就能改变我敷衍的人生态度,恐怕我们到毕业都不会说上一句话。 说起来,这几天没有再听到春女士的广播呢。 这意味着我们已经走出了能够接受信号的范围,这是一件好事,只是好久没有听到春女士温柔的声音,我不免有些电量不足,以至于这两天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思想开着小差,脚下一不注意踩进了前面的雪坑之中,于是我很狼狈地失足从山坡上滚下来,所幸有积雪的铺垫,只受了些皮外伤。 路雪骂骂咧咧地让我专心走路,另外摔下去的时候不要连累到她,刚刚她差点被我绊住了脚踝。 小气,以我们两个的能力,只要不是摔下万丈深渊,应该都会安然无恙。 前两天那个分我猫罐头吃的傲娇女孩跑哪里去了? 怎么转眼就只剩下傲的部分了? 我挣扎着起身,路雪沿着坡道滑了下来,朝我伸出了手,将我拉了起来。 “汪汪汪!” 一阵激烈的犬吠声,夹杂着几声低吼,充满攻击性的声音在下方传来。 我和路雪沿着山崖的边缘好奇地向下张望。 在山坡上看不见的角落,在这里却刚好能够尽收眼底。 几只毛发灰白的狼围着一只雪白的大狗。 说是狼又不太确切,他们的头是赤红色的,额头上有一个类似眼睛的花纹,脸似乎有几分人样,看起来透着几分诡异。 白色的大狗看品种应该是雪獒,这种狗本身就算得上大体型,这只更是大地夸张,它凶恶地呲着牙,对着眼前的几只赤狼呜咽着。 “一只...两只...三只...” 我一一清点着这些狼的数量。 除了地上死的那一只,场上站着的狼还有九只,其中一只瘸着腿在后面晃荡,显然也是没有什么战斗力了。 雪獒的后腿满是血迹,鲜血染红了雪白的毛发,恐怕撤退不得,只得正面硬顶了。 它败下阵来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天才蒙蒙亮,狼群一般不在白天捕猎,这场战斗很有可能是从昨天晚上进行到现在。 地上那些斑驳的血迹,和已经氧化成黑色的浓稠血浆,就是最好的证明。 刚好,也算是一个补充食物的良机。 希望雪獒临死之前还能将几头狼带走,这样我们下手的时候还能够轻松一些。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是这个道理。 当然,如果情况不理想,比如接下来的战斗很快结束,雪獒也没有再取得什么宏伟的战果,我们还是应该先走为上,毕竟这些狼群的战斗力看起来不俗。 尤其是那只精神矍铄,毛发光亮的头狼,体型比雪獒虽然小上一圈,但矫健的肌肉不容小觑。 狼群逐渐收紧着包围圈,在头狼的指挥下骚扰着雪獒。 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雪獒不堪其扰地发出几声哀嚎。 我观察着情况,现在的食物也还算充足,我盘算着要不要对狼群动手。 不过,不管是去或留,都必然是要等这只雪獒的临死反扑结束之后。 换而言之,这只体型巨大的雪獒在我眼中已经是死狗一条了。 “路雪,一会儿我们...” 我正打算将我的打算告诉路雪。 她却已经站起来,朝着天空开了一枪。 “砰!”一声枪响清脆嘹亮,我还来不及反应,她紧接着顺着山坡俯冲而下。 我心中一惊,有心想要拦住路雪,伸手一抓就抓了空。 “喂,什么情况啊这是。” ...... 狼群听到那巨大的枪响声,已经是受惊,看到路雪气势汹汹地俯冲而来,都有些摸不清状况。 路雪没有任何犹豫,飞起一脚就踹向最前段那只受惊的母狼。 母狼惨嚎一声,连滚带爬地从地面上翻腾起来。 将头一扭,咬向路雪的喉咙。 路雪眼中闪过寒芒,藏在手中的匕首一瞬间从狼的下颚刺穿至头部,紧接着直接翻转手腕,匕首在狼的脑子里搅拌一圈,血液飙飞而出。 我这才姗姗来迟,用开山刀对准了其余几只虎视眈眈的群狼,我们两方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谁也没有继续发动进攻。 头狼跟我对视一眼,我竟然从它的眼睛里看见几分人类的狡黠,让我微微一愣。 还不等我有反应,那匹头狼向天长嚎一声,带着它的狼兵们消失在雪地的尽头。 我不禁心里捏了把汗,这种狼我从没见过,路雪虽然快速地杀死了其中一只,但也是用得偷袭的手段。 倘若刚刚我不及时赶过来,路雪被反应过来的那几只狼一拥而上,我不知道是狼啃食地比较快,还是她恢复地比较快。 不过一想到路雪那比我还要离谱的再生能力,说不定被拉出来以后也还能... 咳咳,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我既没有想到路雪会突然开枪,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冲下来。 此刻,她正和地上的那只雪獒对视,两人同样雪白的毛发在冷冽的风中摇曳,搅拌着天空中有些沉闷的微光。 第20章 少女与狗 这样的常规而且可爱的搭配出现在末世里却显得格外别扭,让我高兴不起来。 无怪乎眼前的少女虽然披着少女的皮囊,却没有丝毫的少女心。 眼前这只雪獒虽然毛色纯白,却沾染了血迹,还有那巨大的体型,怎么也和可爱不沾边。 一人一狗无言地对视着,我无奈地开口道: “路雪,你...” “就算想吃狗肉,也不比那么着急,刚才的情况,我们等一会儿也能...” 这家伙绝对是饿了吧,可是我们早上才刚吃过饭... 说起来,早上的食物里确实只有干粮没有肉类呢,也许这是我的疏忽。 以后要多加注意才是,老是发生这种事好像对心脏不太好。 “不...”路雪指着那只大狗,眼神坚定地看向我,“我想养它当宠物。” 我的嘴角抽了抽。 该死,这小屁孩还是说出口了。 三十七度嘴是怎么说出四十度烧混头的胡话的。 我们现在看起来像是能养得起这么大一只狗的人家吗? 而且我们现在是在赶路啊,又不是在旅游。 我可以想到一千种回绝路雪的理由。 当我看到这家伙坚定地眼神时,我就知道没戏了。 她现在就像开了英雄联盟里的中亚沙漏,彻底进入了无法被选取的状态。 我的控制效果,和魅惑效果不仅对她无效,甚至根本打不到她的身上。 人话来说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既然她没法交涉,哥们只能从狗身上找原因了。 “这狗受这么重的伤,伤口发炎的话,可能明天就死了,我们可没药给它治疗,我也不是兽医。” “那就养到它死吧,反正按你说它也就活这么几天了。” 她无所谓地说道,甚至让我怀疑她或许根本就不在乎这只狗的死活。 好吧,好吧,谁没在小时候有一两个突发奇想呢,我在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还想着靠着写小说过日子呢。 可你看看现在的情况,四面焦土,终日积雪,那些幻想终究是掩埋在战争和辐射的尘埃下,彻底地没了光亮。 “你还没问过狗,这狗这么凶,它愿意让你养着?” 我最后做着挣扎。 “大小姐,虽然你们两个毛发都是白色的,但是血缘上你们两个是真的沾不上一点关系啊。” 路雪朝雪獒伸出手,说道: “握手。” 雪獒在犹豫了片刻后,抬起自己那厚厚的脚掌,放在了路雪的手上。 那巨大的脚掌几乎要将路雪的手整个盖住。 我绝望地拍了拍额头,今天这事看来就要这么说定了。 ...... 我将人面狼倒吊在旁边的树上,做了基本的剥皮放血的处理。 旋即又架起篝火,准备简单地烤一烤,去除一些水分,当作这两天的食物,这样的话那些可以长久保存的干粮就可以延后些吃了。 毕竟现在是赶路的过程中,用一整天的时间去风干与腌制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毕-15的群众还像雏鸟一般,伸长着脖子,心心念念地等待着我们的好消息。 抱歉,忘了他们或许现在还没有意识到情况的紧急,盼着我们回去的,大概只有春女士吧。 以那位的性格,除非万不得已,否则永远不会朝她的信徒们坦白真相。 这位女士一切都很好,只是如果成为母亲的话,怕是会把自己的孩子宠坏哦。 由于这些狼长得实在太不讨喜,出现在午夜档的电视节目里恐怕会吓到观众,所以我贴心地帮它们去掉了脑袋。 路雪抚摸着那只雪獒的脑袋,靠在它身上休息。 雪獒温驯地趴在地上,哪还有先前那副骁勇善战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行走的白色沙发。 我惊叹于两人的和谐,仿佛路雪就是这只狗失散多年的主人。 我一边忙着手头的活,一边吐槽道: “这家伙听得懂人话也太奇怪了,你叫它握手它就握手...恐怕是和主人走散了吧...” “狗听得懂人说话不是很正常吗?” 路雪疑惑地反问道,她的表情和语气实在太过理所当然,竟然让我怀疑自己才是没常识的那位。 “又不是漫画,狗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听得懂人话?肯定是先前有主人训练过它啊!” 对人的敌意小,甚至还愿意听人的指令,这是从小被人养大的特征。 大概是和主人走散了吧。 这种大型犬一般比较忠诚,不会轻易地离开主人。 所以它的主人应该已经... 不过这都是我自顾自地臆测罢了,说不定只是单纯走散了也说不定。 “提前跟你说好,我们这趟是为了救人,赶着时间呢。” 我觉得预防针还是有必要先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路雪也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要是它自己跟不上我们的进度,就要把它丢下是吧,我知道。” 路雪冲我点点头。 我很高兴她并没有忘记自己出发的目的,从这一点上来讲,她已经超过了大多数的成年人了。 ...... 狼肉据说是天然牛排,吃起来味道确实不错,或者是我的手艺不错。 随着烹饪的次数增多,我似乎越来越懂得在有限的烹饪条件下取悦自己的味蕾了。 这倒是便宜了路雪。 我一边走着路,一边嚼着筋道的狼肉,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现在我们应该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了。 我用纱布给雪獒包扎了伤口,它似乎知道我是在帮助它,友善地舔了舔我的手。我放了几块处理好的狼肉给它,以示奖励。 可它现在已经不见踪影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够勉强跟在我们后面,可后来纱布开始渗血,它只能一瘸一拐地看着我们越来越远。 我和路雪帮不了它,只是自顾自地赶着自己的路。 我知道这看起来有些残酷,可就像说好的那样,如果它跟不上我们,我们就要把它丢下。 这就是末日之中的生存哲学,善意可以有,但是要适可而止。 善意让我们知道自己还是文明社会当中走出来的人,没有彻底退化成丛林里靠着本能行动的野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必需品。 适可而止让我们活着,这更是必需品中的必需品。 我心中为路雪领养的“一日宠物”祈祷,希望它能够养好伤,凭借自己在这荒郊野岭之中活下去。 第21章 白沙与任性 我无聊地盯着火光发呆。 平常背包里倒是会放好多闲书可以打发守夜时候无聊的时间,但考虑到路途经过的大多数是无人区,需要腾出尽可能多的地方存放必要的物资,因此带的书也就大大地减少。 对了,千万别信那些专家说的什么。 “人一辈子只要看一本书就够了,它的名字叫《xxx》。” “《xxx》,你人生的最后一本书。” 怎么可能,再好吃的菜天天吃也会腻的。 就包里的这大猫小猫两三只,很快就在我的一目十行下消耗殆尽了,因此我只能无聊地看着火焰的形状打发时间。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喜欢看无聊的东西,比如说我。 和平时期,网络上常常有人上传篝火燃烧的视频,不管是国外的油管,还是国内的各大视频网站都很有市场。 具体体现在惊人的播放量上。 我倒是不常看,不过关于篝火燃烧的场景,我漏看的部分大约都在这两年补回来了。 所幸我的值班时间很快要结束了,下半夜的无聊和寂寞是属于路雪的。 啊。 我眼神闪过一抹惊讶,刚刚火焰扭转成一个罕见的弧度,像一个身着轻纱的舞女,来了个曼妙的转身。 不过比起这团火焰,出现在眼前的白色沙发更加让我惊讶。 那是白天救下的那只雪獒,我原以为它早已在后腿的拖累下放弃了跟上了我们。 没想到它竟然从白天走到黑夜,凭借它的瘸腿一步一个血印地跟上了我们。 看到我以后,它欢快地摇着尾巴,看起来倒是不显得很累。 是它求生的本能认准了我们能够带它活下去吗? 我不知道。 生命的韧性往往出乎人的意料,或者只是某个偶然的巧合,总之它确实跟了上来。 如果路雪醒过来看见它估计会很开心吧。 会像一般的女高中生一样欢呼雀跃吗? 想着她面无表情,跳起来说耶的敷衍画面,我打了个寒颤。 这实在太过魔幻现实,以至于心理上有些接受不了。 眼前的大狗讨赏似得摇着尾巴,吐着舌头,毫无早上独战狼群的气势。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它,最终还是从旁边的包里掏出一块烤肉丢进它的嘴里。 它三两口将肉吞吃入肚,随后走到了路雪的旁边。 路雪看起来睡得正安详,睡觉的姿势一如往常。 雪獒俯下脑袋,用暖呼呼冒着热气的舌头舔了舔路雪的脸。 路雪琼鼻微微皱起,将雪獒的大脑袋推开。 “别闹,真得吃不下来了。” 我这才注意到路雪嘴边挂着的长长水晶项链,并好奇这家伙到底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 终于在雪獒辛勤地舔舐下,她有些惺忪地睁开了眼睛。 “啊,好大的白色沙发,我们不是在野外吗?” 她抱着雪獒的大脑袋蹭了蹭,舒服地眯起了眼,昏睡的大脑也逐渐清醒过来,夸奖似地说道: “辛苦你了。” 雪獒欢脱叫了两声,作为回应。 “给这只狗取个名字吧。”我说。 “你取呗,你取给我的名字我就挺喜欢的。” 路雪看向我,理所应当地将这份取名的责任推给了我。 我沉吟了片刻,说道: “既然看着像一个白色的沙发,那以后就叫它白沙吧。” “其实它脖子上有吊牌,它有自己的名字啦。” 路雪按着雪獒,那只大狗侧躺下来,敞开着肚皮,很温驯的样子,路雪在它脖颈的长毛下反复地摸索,终于将那个藏匿其中地不锈钢吊牌取了出来。 “你看,还是镂空的。” 我挠了挠头,既然有名字的话,为什么还要叫我取呢? 莫不是在消遣洒家? 我走到大狗的周围,拿起吊牌看,上面赫然写着“白沙”两个汉字。 该说是命运还是巧合,看来我们和它原本的主人想到一起去了。 看来,它选择我们或许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说起来,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路雪用手将它的毛扒拉起来,看了看。 “没有那个,应该是母的吧。” ...... 我们又赶了两天路,仍旧没有特意为取了名字的大狗放慢脚步,叫白沙的大狗总会在后半夜的时候抵达我们休息的地方,每次路雪都会很开心地摸摸它,甚至有时候会枕着这只大狗睡觉。 我把一切看在眼里,路雪似乎总害羞于流露出自己的神情,我既没有看见过她大笑,也没有见过她大哭,似乎少了几分同龄人的放肆和欢脱。 但是眼神里的情绪是藏不住的。 每次我们休息了,白沙没到的时候,她就会呆呆地看着我们走过来的方向。 等到那个巨大雪獒的身影从远处走出来,她虽然不会像一般的女孩一样迎上去,但我总感觉她的身边围绕着一种欢快的气氛。 真是奇怪... 不过,我很高兴,她拥有了喜欢小动物这一女孩子气的爱好。 虽然我不觉得白沙算得上是小动物,因为它真得很大一只。 但是今晚,它却迟迟没有跟过来。 ...... 前半夜守夜的人是路雪。 我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被路雪摇醒。 我有些懵地说道: “怎么,我感觉自己才睡了没一会儿啊,这就换班了。” 大脑和身体的困倦都在抗议我没给它们充足的休息时间,显然是没有睡饱。 “白沙还没有过来。” 哦,原来是这样。 我没有感到意外,而是翻了个身,背对着路雪。 “那家伙过一会儿就会到了,前两天不也是这样吗?后半夜它才会到。” “不一样,跟前两天不一样!”路雪不满地推了我一下,“它这两天腿伤好转了,你没发现它一天比一天来得早吗?” “有这回事吗?” 我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调整了一下睡姿。 “大概是厌倦跟着我们了吧,仔细想想,我们也没有帮它什么,说不定被路过的英俊小公狗勾搭走了也说不定。” “你在胡说什么啊!” 路雪有些心急地说道,随后将自己的那个背包背起来。 “我要去找它。” “那你自己去找吧。” 我无所谓地回答道。 “跟不上就要把它留在这里,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路雪紧咬着嘴唇,却想不出辩驳的话。 “那我就自己去找。” 她挎上背包,随后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走去。 我侧着身子,背对着她,心中却有自己的推测。 毕竟那只头狼走的时候,可不像是善罢甘休的样子。 恐怕是蹭着我们行走的间隙发动了袭击吧,摸清了我们行进的规律,在第三天,终于忍不住下手了吗? 路雪的不守承诺虽然不算出乎意料,但任性的这一部分倒是让我相当苦恼呢。 第22章 狼群与厮杀 她转身就走了,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我长长叹了口气,随后撑着地板坐了起来。 她或许还不明白一件事。 我并不逃避对亲情,爱情的向往。 只是往往失去才是它们的归宿。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接纳那只巨大雪獒的主要原因。 它也许会老死,也许会病死,也许会死于某场战斗之中。 我们投入的感情越多,最终获得的失望也会越多。 在我最后的倔强之中,路雪仍然选择接纳它... 我们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在失去的结局到来之前,我们应当尽力延后它到来的日期。 我在自己的包里翻找了一阵儿,脑海中想着那些赤头人脸的狼。 掂量了一下开山刀又放下。 铜头铁骨豆腐腰,我担心自己的刀卡在那些硬骨头里拔不出来。 所以... 我的目光移向背包侧面的撬棍。 物理学圣剑,说不定它会为我带来胜利。 随后又将包里的92式手枪放在口袋里,上膛后又带上了一个备用的弹夹放在左边裤子的口袋里。 不过我并不觉得狼群会给我装弹的机会。 全副武装后的我,伴着夜色,沿着路雪尚未被覆盖的足迹走去。 至于背包... 就让它留在原地吧。 狼群一般会在夜间活动,我想它们的狩猎场应该离我们这里不远。 这场战斗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站立在营门传令号,大小儿郎听根~~苗。” “一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 “向前个个俱有赏,退后项上吃一刀...” 我哼着定军山,把玩着手上的撬棍,心中却没有老黄忠上阵前的从容与勇武。 我从小就是个胆小的人,每到打架前就会吓得浑身发抖,记得末日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有过被浑身流脓的比特犬追得满大街跑的痛苦经历。 我的能力之所以是再生,有可能是因为我那急切渴望活下去的内心吧。 这样想着,耳边的犬吠狼嚎渐渐近了。 我的视野略过山丘,底下的狼崽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包围圈里的路雪和雪獒。 雪獒的背上多了一道长长的划痕,分外渗人地流着黑红色的血。 “咳咳。” 狼崽们看向我,头狼仰起脑袋,那双如人一般闪动着狡黠的眼睛看向我,盯得我心里有些发毛。 “抱歉,我家的狗走丢了,我过来找找。” 我这样说着,挠了挠自己那在夜风中有些凌乱的头发。 “陈闲?” 路雪看向我,表情竟然有点欣喜。 难得看见这家伙这么高兴呢。 “白沙,回家了。” “汪!” 白沙回应似地嗷了一声。 包围着它和路雪的狼竟然分散出来。 九只狼三三成队伍。 编队一缠住了路雪,编队二朝白沙猛扑而去,撕咬着这只大狗的身体。 剩下的编队三在狼王的带领下竟然朝着我冲了过来。 为了止住自己颤抖的手,我紧紧地握住了撬棍。 从腰间抽出手枪,朝着那只凶猛冲过来的头狼开枪。 我的枪法很烂,用左手射击更是如此。 整整一个弹匣十五发子弹,尽数倾泻而出,大部分子弹都打在了空气中,或是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规整的弹孔,打中的子弹,也全落在了那只有些跛脚,伤势尚未痊愈的瘸狼上。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至少我的目的达到了,那只瘸狼奄奄一息地趴在雪地,接下来我只要对付狼王和另一只公狼就够了。 狼王猛扑上前,没有给我使用第二个弹夹的机会。 巨大的影子在月光下将我彻底笼罩,它站起来几乎跟我一样高,巨大的体型带着重力加速度,毫不退怯地向我袭来。 它势大力沉的扑击让我躺倒在地。 我紧咬着牙,用撬棍横在它的尖牙之下,避免它咬碎我喉咙的血管。 它的力气大得出奇,我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挣脱不开。 在我们一人一狼僵持之际。 侧面的那只狼崽却没有体谅我腾不出手的为难,径直一口朝我的脖颈咬来。 我当机立断,将左手已经清空弹夹的手枪整个塞入了那只狼的嘴里,尽我所能地伸长手臂,伸进了它的口腔之中。 僵硬的枪身卡在它的口中,既吞咽不下,又无法咀嚼。 我松开了左手的枪,一拳砸向了狼王的头颅。 狼王惨嚎一声,从侧面跳开,我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我一个侧翻在雪地里站稳了脚跟。 余光观察向另一边的战场。 路雪灵活地在那些野狼中穿梭,似乎比它们更像是这片孤寂荒野的原住民。 她的短匕像鬼魅般穿梭在狼群之间,每次交锋必定会留下几道伤口。 可每当她要彻底把握住胜利的钥匙。 狼群就像把握住了她的弱点,转而攻击那只已经受伤的雪獒。 路雪只能急匆匆地回防,看起来就像一个带着枷锁去跳舞的舞者,每一次移动都带着隐忍与克制,无法使出全力。 “...” 我擦了擦脸上的汗,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刚刚头狼那恶臭带着血腥味的喘息,让我差点吸不上气来。 这是我最近闻到最难闻的气味了。 既然那边的战斗停滞不前,我只能靠自己了。 狼王再次朝我扑咬来,我却不打算再像先前那样强硬地接住它的冲击。 我侧身闪过,手下猛一发狠,撬棍举起,重重砸向了它的头盖骨。 彭! 结结实实的一击发出让人心惊的巨响。 那是钢铁重重撞击肉体,直达骨髓的巨大声响。 但我却不觉得自己敲打的是血肉,那强大的反作用力甚至让我误以为敲击在了那块坚硬的钢筋之上。 另外一只狼抓住机会,从我的背面攀附而上,一口咬向我颈部的动脉。 我反应过来,用左手挡住脖颈,尖牙几乎要将我的掌骨顶穿,血液顿时飞溅而出,从我的脖颈处流了下来。 剧烈的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咬了咬牙,猛地发狠,让狼的尖牙更深地扎进自己的肉里,顺势找位置扣住了身后狼的上颚,一个过肩摔将它狠狠砸在了雪地上。 第23章 雪崩与同伴 因为我是南方人,小时候总想着下大雪,但常常几年才下那么一次。 一直觉得厚厚的积雪将大地埋住,才算是冬天来到的信号。 但如今我却嫌弃这积雪实在太厚。 明明结结实实地把狼摔到了地面上,却因为积雪的缘故,冲击力被积雪给大量吸收,导致那只狼到底是没受太大的伤害。 一个翻身从地面上站立了起来。 狼王晃了晃那硕大的脑袋,好像还没从我的那一下重击缓过神来。 我拽起撬棍,神色冰冷地朝着狼王的脑袋砸去。 铜头铁骨豆腐腰。 铁头功是吧,哥们今天还非得给你做个开颅手术,把你的头盖骨掀起来看看里面的脑仁还是不是粉的。 彭,彭,彭。 有节奏的重击不断落在狼王的脑袋上。 旁边的狼崽,见势不妙又继续扑上来想要咬住我的手臂。 我面无表情地任由它咬着,肾上腺素的分泌让我极度亢奋,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狼崽咬住我的右手,我却恍若未觉把,拽着它继续挥动撬棍。 它眼见没用又转而咬向我的脚踝和小腿,衣物连带着血液被撕扯开来,将身下的雪地染成一片黑红。 我用左手护住致命的脖颈,任凭它如何撕咬,都浑然未觉,只是机械式的重复着撬棍的挥动,直到看见狼王的双腿倒在地面上痉挛般的抽搐。 那赤红色毛发的头颅已经彻底被我砸得凹陷下去,各种奇怪的器官与组织混合着积雪发出一种生物特有的腥臭味。 我右手的小臂也被狼崽撕扯出一块巨大的缺口,还有小腿和脚踝也没能幸免于难。 左手的手指更是像枯枝残叶般挂在残缺的手掌中,甚至看见其中苍白的指骨。 解决了狼王这个最大的麻烦。 我干脆将左手整个伸进了那只还在咬着我手掌的狼崽的嘴里。 直到湿润温暖的触感将我的手彻底包裹,我用力一捏,似乎捏住了什么柔软的内壁。 随后一口气将它拽了出来... ...... 我又走到雪地里,将那只奄奄一息的瘸狼一下结果。 紧接着步履蹒跚地朝着路雪那边的战场走去。 那些狰狞的伤口,和被撕扯地支离破碎的衣物一定让我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甚至能够看见自己脚步下的每一块积雪被黑红的血液逐渐上色的过程。 应该不会死吧,大概。 这样想着,我已经走到了路雪的面前。 恍惚间我看见那六只狼逃也似地逃窜离开。 狼王死了,它们在评估形势后选择了撤退吗?真是狡猾的狼啊。 我长长出了一口,热气在空气中凝结为细小的冰晶。 路雪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脸上,腿上,小臂上分别有几道划痕。 只是在她强大地再生能力下,再不处理伤口估计就已经彻底痊愈了。 白沙吐着舌头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 如果不是受了伤,它应该能够打赢那三只狼崽。 只不过腿伤和背部的伤口都太过巨大,一定让它行动不便,打得相当被动。 总之,比起狼狈的我和白沙,路雪似乎更像一个胜利者。 “回去吧。” 我的声音有些疲惫地说道。 “你的手没事吧。” 路雪表情有些担心地问道,指了指我的左手。 我看了看被咬的乱糟糟的左手,手腕处甚至只有薄薄一层皮肤粘连着。 刚刚没有注意到呢。 我将左手抬起来看了看,说道: “没关系,只要包扎一下很快就能...” 吧嗒。 左手掉在雪地里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让包扎一下成了一件没有必要的事。 白沙走过来闻了两下,又舔了舔上面新鲜的血液,竟然将它抛飞起来一口吃下了肚子。 旋即又讨好地朝我摇了摇尾巴,舔了舔我小臂上的伤口。 “...” 我忽然有些后悔来救这只狗。 这么毫不留情地吃下救命恩人的残肢,这只狗真的没问题吗? “现在只要等它长回来就好了。” 我改口道。 路雪张了张嘴,表情似乎有些犹豫,最终下定决心般说道: “对不起。” 我惊讶地看着路雪,意外于这个刁蛮任性的家伙竟然会以这种朴素而直接的方式向我表达歉意。 不过我其实并不明白她在抱歉什么。 是在抱歉自己任性地要求收养这只狗,还是在抱歉自己不守承诺,害得我断了一只左手。 没关系哦,伤口会复原,四舍五入一下相当于什么都没有失去。 我没有这么说,不如让她从承担这份责任开始吧,毕竟人不能永远任性,永远幼稚,永远长不大。 那样会变成没用的大人的。 “要好好照顾白沙,毕竟是你自己要养的。” 就像例行公事般,我说了这句话。 这句每个想要养宠物的孩子都听过的话。 路雪朝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心情猛然间有些触动,这是对她成长的感动吗? 不如说整个人都开始抖动起来。 不对啊。 明显是地面在抖动吧。 我看着远方的山顶上,齐头并进的白色海浪,带着滚滚气势朝我们涌过来。 雪崩? 我脑袋里蹦出这两个字,旋即想到了我最开始倾泻弹夹的洒脱。 现在想来,真是想给自己两巴掌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腿上的伤还未痊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把将路雪推开。 “跑。” 我说。 ...... 雪崩和海啸应该没有区别。 虽然在我有限的人生经验中并没有尝试过海啸,但我大体可以做出如下判断。 冰冷的雪填埋了视野,带着强劲的冲击力将我打翻在地。 黑暗包裹了视野,人仰马翻的眩晕感,随之而来的是寒冷。 那种冰冷彻骨的寒冷从衣袖领口,任何裸露的地方钻入贴身的衣物中,与你来了一个肌肤相亲。 我打了个寒颤,从厚厚的积雪中探出头来。 很可惜,我的身子仍然填埋在雪中,任凭我如何扭动都拔不出来,换言之我探出雪的只有一个脑袋而已。 路雪俯视着我,从我的角度上看,她此时像个巨人。 她蹲下来,双脚抱膝,歪着头看着我: “陈闲,别在这里装地鼠了,一大把年纪了这样干一点也不可爱,反倒有点恶心。” 我别扭地转回头,那只白色的雪獒走到了我的面前,舔了舔我露在外面的脸。 是脸上痒痒的,心里却很窝火。 也算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体验吧。 总之...欢迎你这条大狗成为我们的同伴。 第24章 逃出山区与鸭舌帽少女 虽然雪崩来得很突然,所幸范围并不是很大。 至少我们的营地没有被埋在雪下,很容易就顺着原来的道路找到了那团还在燃烧的篝火。 只是相较于刚离开时,火焰微弱了些。 就像我预计的那样,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不会太久,这是我对自己的自信,同样是对路雪的自信。 伤口的恢复需要时间,衣服也需要烘干。 因此我们就在原地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准备启程。 我们很少像这样大白天的仍然围着篝火旁边,仿佛春节刚过的日本人那样围着壁炉,似乎无事可做的样子。 如果不是我在冰天雪地户外吹着冷风,而是在温暖的房间里,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飘雪,那就更有过年的感觉了。 白沙倦怠着趴在篝火旁边,背部的伤口被我简单地用纱布包扎好。 我们这次没有让它在后面远远地跟着,而是腾出一天,大家一起好好休整。 那剩下的六只狼不知还会不会找上门来,落单本身就很危险,不养好伤,疲于赶路,也会在未知的危险前慌乱手脚。 我先前还有些侥幸心理,觉得狼群不会再找上门来,但现在看来,这样的侥幸心理实在太过危险,差点酿成了大祸。 路雪也加入了到了观察火焰的行列里,她似乎无师自通的精通此道,令我倍感欣慰。 “刚刚那个火焰像牡丹花欸。”她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见过牡丹花,但不管她见没见过,总之她想说的就是刚刚火焰舞动的样子像一朵精致漂亮的花,我能理解。 “确实像花,这个怎么样,比起花,还是这种鸟的形状更加威武吧。” “为啥?” “你看火焰组成的鸟,不就是凤凰吗?够威风吧。” “火焰组成的鸟嘛...”她露出沉思地表情,随后点头道,“确实很威风呢。”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这家伙的艺术鉴赏水平还是很高的。 所谓艺术鉴赏水平高低,其实很好判断,认可我的人则高,否定我的人则低,我将其命名为艺术鉴赏水平第一原则,从未有过判断上的失误。 “虽然现在问起来有些晚了,但...” “你为什么临时起意想收养它呢。” 我有些疑惑地问道,拍了拍旁边那只懒狗的脑袋。 白沙很不情愿地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响鼻。 “被别人抛弃以后,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满世界跑,不会很孤独吗?” 她这样说着,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 说起来我既不明白路雪的过去,也从没有问过她在遇到我之前发生的事。 她同样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 或许那段经历并不美好,这点我依稀可以察觉到,因此也从没有打算多问。 人生是需要一些留白的,在这个荒唐的末日里,更是如此。 这个被战争女神大驾光临的世界中,谁又不是怀揣着惨痛的过去活着呢。 “跟你一样?”我反问道。 “是跟你一样。”路雪翻了个白眼。 “不管是小说还是动漫,像我这样青春靓丽的美少女,绝对会像光一样照亮你阴暗的人生吧。” 我嘴角抽了抽... 所以这个家伙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啊,混蛋。 那些创作者非要创作这种类型的故事留给后世吗? 这个家伙的脑子已经完全被那些劣质的小说和漫画污染了,本来就不正常的脑子,获得了一加一大于二的不正常。 不过路雪说的确实没错,不管是主人已经死了或是走散,还是单纯的丢弃,白沙确实是一只被抛弃的狗。 如果我们没有帮它,它恐怕已经葬身狼腹了吧。 至于荒野漫步的孤独感... 我们两人一狗都有各自的体会,自然不必多说。 我在温暖的篝火边拿出自己随身带的笔记本,将这两天的事记录下来。 “赤面狼的肉味道不错,另外在路雪的要求下,我们收养了一只叫白沙的狗...” ...... 就像用自行车翻过了陡峭的斜坡,下坡的路变得水到渠成而迅速起来。 我们甚至没有再经历迷失方向的困窘,就走出了那片山区。 当我看见那柏油铺就,却坑洞重重,像是月球表面一般,处处龟裂的公路时,我差点喜极而泣。 今天是没有春女士广播听的第十二天,在这第十二天,我们终于获得了实质性的突破,征服了那片绵延不绝的山区。 离一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一半,我们甚至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只不过回程的时候会更加熟稔一些,还是赶得上约定的日期的。 应该。 我倒是不急,毕竟现实生活不是游戏,不会因为在我接受任务之后的一个月零一秒就宣告我任务失败。 晚上几天,实际上也大差不差。 我比照着地图,按照春女士的说法,这个盘山公路附近应当有一个服务区,虽然现在肯定已经没人管理了,但以前规模还挺大的。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屋顶的房子比没屋顶的野外好。 我想在那里或许我们能度过有屋顶的一天,甚至也许能够洗个澡。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跋涉,我们三个已经从“两人一狗”变成“很臭的两人一狗”了。 我不希望有幸能在这片废弃的土地上见到活人后,被对方询问自己是不是神农架跑出来的野人。 现在是白天,加快一点速度我们一定能在天黑前到达服务区的。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我似乎有些发烧,不过到服务区之后再休息一下...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正这样想着。 却看见不远处一直站着一个女生。 她穿着大了一号的松垮黑色夹克,带着雅黑色的棒球帽,盘在脑后的马尾似乎不服管教,极有个性的突出几簇毛。 她吹着一个大大的泡泡糖,在看见我们以后啪地破裂开来,糊住了她的脸。 “真有活人啊,臭算命的神了啊。” 她用舌头将嘴巴周围的糖扫入嘴中,嚼着嘴里剩下的泡泡糖,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道。 老实说,她看来像一个本土化的不良少女,身上自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气质,比路雪似乎大不了几岁。 她很飒爽地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朝着我们走了过来,从皮夹克里抽出了手,朝我们挥了挥。 “你好,请问你们是神农架跑出来的野人吗?我们可以交流一下吗?hello?can we ...额,交流,交流思密达。” 第25章 昏迷与算命的 担心什么来什么。 不过...居然真的能够遇到幸存者,这已经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路雪和白沙都对陌生人露出警惕的神色,我倒是没有他们那样紧绷。 如果眼前的女孩真的要对我们动手,就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正面,而是选择隐秘的地方进行伏击。 更关键的一点在于,对方的气色很好,看起来并不像是食物短缺的样子。 在路人视角看起来,倒是像野人的我们更加的危险。 如果有无人机在天上将这一幕拍下来,恐怕新闻标题可以叫“惊现!神农架野人逼停无辜路人少女,意欲何为?” “就算是神农架的人也该讲中文才对吧,怎么还说起英语了。”我无奈地说道。 “是这样吗?”鸭舌帽女孩挠了挠头,“我地理一直不好呢,还以为神农架在国外呢。” 从她刚刚那句话来看,不光是地理,她的外语水平,我同样是不敢恭维。 “你说...你是特意来找我们的?” “是啊,臭算命的叫我们几个分头行动,看看能不能拦住你们,他说想见见你们。” 她点点头,摇头晃脑地说道: “西北方向走,两人一条狗,说人不像人,说狗不是狗。” 末了还补充一句。 “他是这么说的。” 这作诗的水平实在一言难尽,简直堪比唐朝着名诗人张打油,白居易见了都要夸上一句通俗易懂。 除了是五个字,且合辙押韵以外,这几乎是纯纯的大白话。 我一边吐槽着这位仁兄作诗的水平,一边抓住了少女话语中的关键: “你说臭算命的...让你们几个来拦住我们?你有很多同伴吗?” “同伴吗?勉强算是吧,不过在我看来,大家只是聚在一起的陌生人而已。”少女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头。 看起来确实有同伴,但是互相之间不熟悉呢。 但总之,对面的人太多了,贸然跟她回去显然是一件危险的事,而且我现在的状态很糟糕。 在这种糟糕的状态下遇到人,恐怕比遇到野兽还要危险。 “我不打算跟你走,就这样。” 我转身示意路雪和白沙跟我一起绕过少女。 路雪却看向我,指了指自己的脸。 “你的脸...苍白苍白的。” “先走。” 我低声回应道,朝前走了两步,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脚步虚浮不稳,眼皮沉重地下坠,身体也跟着没了力量。 迷迷糊糊看见一大团白毛跑到我的脚边,将即将摔倒的我托了起来。 随后,我的视野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 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铁盆的声音,间隔规整地宛如中世纪的钟摆。 我躺在柔软的垫子上,抬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等一下...天花板...我不是在野外吗?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一路上都是这样,你是喉咙不舒服吗?” 那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女孩喋喋不休地在路雪旁边说着话,从我这位置可以看见路雪生无可恋的侧脸。 桌边一个身着素白道袍的年轻男人,带着一副圆墨镜,正吹着一杯看起来冒着热气的茶水。 我脸上一阵温热的触感,原来是白沙这条大狗意识到我醒了,舔了舔我的脸。 它朝着路雪那边吠叫了两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终于醒了啊。”戴着鸭舌帽的少女迅速收回了注意力,看向我。 我没想到外表看起来像是不良少女的她,却有着话痨的属性,这一点倒是让我很意外。 “你刚刚昏过去,我就擅作主张把你带到基地了。” 说是擅作主张,她却毫无抱歉的意思,而是颇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我甚至幻视到了她身后摇摆的狗尾巴。 “我叫周天乐,他是臭算命的,其他人现在都出去了,晚点再给你介绍。” 被称作臭算命的男人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将手上的茶碗放下。 明明是世界末日,他倒是显得游刃有余的样子,让我有点羡慕。 不过,据我的经验来看,在避难所外,暴露在辐射中长期行动的家伙绝对没有正常人。 我是如此,路雪也是如此。 这使得我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在对方的同伴回来之前,最好先离开。 我刚要挣扎着坐起来,正要开口,臭算命的却先开口了。 “欸,你先别急着走。” 我微微一愣。 我这还不是没坐起来吗? 这臭算命的会读心术不成。 “我不会读心术,也不是臭算命的,别听那妮子瞎说,我有名字,叫吴不知。” 吴不知...无不知? “你可以这样理解,我会莫名奇妙地知道一些事,有关过去,现在和未来,但这是不可控的。” 觉醒者吗?就像我和路雪的再生,春女士操控植物的能力一样,眼前的吴不知具有的能力是预知。 叫作预知或许不太准确,因为他也能知道过去的事。 故事里的先知往往能知道过去和未来的事,所以也许把他的能力叫作“先知”更加准确。 “我会派人找你,而你会在路口晕倒,周天乐会把你带回来,我们会在这里见面,这一切都是注定会发生的。” “每过十二万八千六百年,地球就会重启一次,我们经历的只不过是无数次的重演罢了。” 坏了,遇到疯子了。 我记得这是北宋哲学家邵雍经过计算之后得出的理论,他本人在占卜学造诣极深,据传是梅花易数的创始人,但在此时此刻此地,一脸认真地说出这句话的吴不知,绝对不是正常人。 他的表情告诉我,那并不是玩笑。 仿佛就在陈述太阳会从东边升起这样平常的事,他似乎对这个理论深信不疑。 “你的左手应该是重新长出来的吧,那么说你的能力和再生有关喽。”他指了指我裸露在外的左手,因为是新长出来的关系,所以和其他地方的肤色不尽相同,看起来格外显眼。 我惊讶于他的洞察力,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那么陈闲先生,路雪小姐。”他站起来,手掐子午决朝我们微微欠身。 “我郑重地向你们发出邀请,请你们参加到我“新人类”的大家庭中。” 我看向路雪,同时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讶,显然,我们都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名字。 眼前的年轻道士处处透露着诡异,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第26章 新人类与山海经 “所谓新人类,就是我们这样适应了辐射,并且可能意外觉醒能力的人。” “我们会一路南下到人口聚集的城市,寻找幸存者,把这些新人类组织起来,以我们的能力,创造一个新的人类社会。” 我看了看路雪,路雪看了看,我又将目光投向那个鸭舌帽少女周天乐。 后者双手合十,表情有些抱歉地看着我,不断地用眼神示意我听下去。 我毕竟是寄人篱下,保留着身为客人的自觉。 吴不知游刃有余地朝我比了个稍安勿躁地地手势,继续侃侃而谈。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很难接受,我将一一举证给你看。” “你知道山海经吗?” 我点了点头,那本记录了奇珍异兽的古籍,自带着神秘的色彩,只要是中国人,大概知晓其中一二。 再不济也会知道凤凰,穷奇,饕餮,这些常常出现在影视之中的神兽。 “你想想一路上的见过的动物,说出其中一两样,我几乎都能在那本书里,一一找到对应,那是前一次审判日之后,人类对历史的总结,并不是神话。” 吴不知一脸笃信地样子,倒是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嗯...”我思索了片刻,随后说起了那些赤面狼。 吴不知微微沉吟。 “山海经.东山经中有云:有兽焉,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猲狙,是食人。” “所以你应该遇到的是猲狙。” 我细细回忆着,紧皱着眉头。 他仿佛怕我不信,把手边的小包袱里的山海经抖了出来,挑了一本东山经,用手指在了刚才说的位置。 “大时代来了,我们只不过在重演神话时代的事情罢了。” “古人说得那些吞云吐雾的神仙,操纵水火的道士,不过就是上一个循环中的新人类罢了。” 他说着,虽然尽力克制着颤抖的手,但我仍然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说不定只是巧合而已。” 我说道,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什么十二万八千六百年?我们的祖先那时候还呆在洞里用打火石取火吧,又那里有文明,这个谎言实在太拙劣,就算世界真是一个大循环,这个循环的时间也绝对比这个久得多。 我晃了晃脑袋,自己竟然被他影响,试图帮助他完善理论了,身体状况的下滑果然会导致脑子也不清醒。 既然是巧合,我再说几只路上见过的生物,不就能反驳他了吗? “我还看见过灰白毛发的四眼鹿,这个山海经里也有吗?” 他又沉吟了片刻,手不断地在指节上跳跃着,来回跺着步子,最后眼中跳过一抹惊喜: “有了。敖岸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这个也在东山经。” 他又从我手边抢过东山经,像被老师抽答问题的小学生那样,急切地翻到了自己所说的那一段。 “的确,但我说得是四只眼,而不是四只角啊。” “这个...” 他紧锁着眉头,辩解道,“古籍是一代代抄录下来的,有错漏也是难免...” 我心中耻笑一声,忽然心中莫名的一股胜负欲涌现上来。 “好,那我们现在一比一,我再说出一种动物,你要是能找到古籍上的对应,我就认可你了。” “此话当真。” 他有些激动地按住我的肩膀,他的手抓得很紧,甚至能够看见暴起的青筋,让我不由得呲牙,一把将他的手拍开,留下一个红色的掌印。 “当真。” “好,好。”他一连说了两个好,浑不在意手上的红痕,一甩袖子,像戏台上演到豪迈处的小生,“你尽管出题!” 我不明白他有啥好兴奋的,就算赢了,也就得到我一个大老爷们的认可罢了,这又不是《聊斋志异》,赢了也不会有水灵灵的狐狸精倒贴。 “你看我这条狗!是什么异兽!” 我胸有成竹地指向手边的大狗,白沙一脸疑惑地看向我,歪着头露出了疑惑地神色。 “虽然它的体型大了些,但它绝对是一只雪獒,纯的,很纯,毫无争议的纯。” “哈哈哈哈。”他忽然仰天大笑,将手背负身后,长发凌乱飘飞,旋即又像小孩一样拍手道,“我就知道你要这么问。” 我心想坏了,忘了这家伙有通天晓地的本事了。 但却又没有完全坏。 任凭这家伙巧舌如簧,打到天边去白沙也是一只体型略大的雪獒。 “《山海经.西山经.天帝山》曰:有兽焉,其状如狗,名曰谿(音同溪)边,席其皮者不蛊。” “这可不是普通的狗,而是谿边兽。” “你现在不就正好生着病吗?你是被附近的猲狙袭击了对吧,虽然外伤都够被你的能力恢复,但体内流窜的病毒却不好消弭。” “席其皮者不蛊。蛊在以前也有病邪的意思,你本来要在这躺上几天,现在只要杀了只狗,剥了它的皮躺着,睡一觉,我保准药到病除...” 话语未落,路雪已经将腰间的小刀拔了出来,刀尖直指吴不知,眼神冷如冰块。 “你个疯子,刚才说什么呢?” 周天乐慌张地挡在两人之间,开口道: “哎呀,都是误会,他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不,我是认真的,扒了皮让那个家伙躺一宿,他就会明白我说的都是真的。” 吴不知眼中毫无惧色,路雪的眼中杀意渐浓,白沙朝着吴不知呲牙吠叫着,显然也是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彭! 门被撞开,引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一个看起来年轻一些的胖子,一个跟我一般年纪的女人。 女人身姿高挑,小臂上是干练的肌肉,拿着枪指着路雪,眼神中带着警告,厉声呵斥道: “把刀放下。” 胖瘦两个男人似乎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胖子张着嘴,一脸的呆傻样,嘴边还留着长长的哈喇子。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瘦男人,和事佬般说着: “大家先冷静一下,天乐,我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举手投降道: “不用验证我也相信你的话,2比1是我输了。” 吴不知希望我通过枕着狗皮来验证他说法的正确性。 我顺着他的意思相信了他,自然也不用再剥了白沙的皮。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懂我的。” 吴不知获得胜利般拍了拍手,脸上笑容依旧,在此时的我看来却有些癫狂。 “我就知道跟你会很合得来,我在预言里早就看见了。” 第27章 没常识的少女与大龄剩女 我不觉得自己会和一个疯子合得来。 在周天乐和我的解释下,局面终于从剑拔弩张的局势下缓和下来。 拿枪的女人叫楚月,以前的职业是特警。 有些痴傻的胖男人叫钱亮,看起来有些老好人的中年人叫钱明,两人是兄弟。 明亮明亮,光看名字就能看出来,父母一定是希望他们相互扶持,前途光明敞亮。 我望了望天花板上的破洞,平流层的尘雾依旧一层罩着一层,天空灰蒙蒙地叫人提不起兴致,充满放射性的尘埃笼罩着上空,将阳光一层一层的过滤稀释,落到饥渴的我们口中,只有那微薄轻巧的一丝一缕。 在这个年代,“明”与“亮”的确是可贵的东西。 就像我先前猜想的那样,吴不知...额...该说是新人类的据点是在我们地图上特意标出的公路服务区。 跟周天乐交流得知他们是一群人以后,我就有了绕过这里的打算,如果我没有晕倒的话。 不过说是一群人...其实也就五个人而已。 神神叨叨的疯子,话痨的女儿,一个老好人,一个痴呆儿,唯一能够说得上正常的恐怕就是那位女特警了吧。 这样一个队伍要想南下聚拢起幸存者,重建人类文明,实在有点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不过,我并不是在嘲笑他们,我打心底里尊敬任何愿意为人类文明作出贡献的人。 春女士如此,吴不知他们亦是如此。 路雪将毛巾泡进水里,螺旋式的挤压后,水滴点线成串的重新落回了桶里,因为气候的缘故,一桶水放久了就会变成冰水。 因此她的手因为寒冷的缘故被冻得通红。 她将毛巾搭在我的额头上,我的头痛这才缓解。 不过,对于她照顾我的行动,我倒是心里有些别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却说不上来。 这确实是我的疏忽,但是看见路雪状态不佳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我既不是骨头是艾德曼合金的金刚狼,也不是永远死不了的死侍。 路雪会生病,我也同样逃脱不了,伤口会愈合,但是病毒不会。 我想当然的认为强大的自愈能力应当包括免疫系统,但我的免疫系统或许没有我想得那么强大。 除了斩首,和被切成两半那样的致命伤之外,看起来我的死法又多了一种。 “陈闲,你该去洗澡了,你闻起来好臭。” 路雪皱着眉头说道。 “你闻起来也很臭。” 我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事实的确如此,除了吴不知以外,屋内的其他几人都隐隐有远离我们两人一狗的趋势。 她扭扭捏捏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我实在心烦。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要我帮你洗澡吗?” “啊?” 我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要不要...” “别,我还没病到那种程度,随便一说,我要是病到那种程度,你就直接一刀给我送走。” 这家伙,没常识也该有个限度才对。 这件事倒是不应该怪我,应该怪她生命中前十几年遇到的都是一些不称职的长辈。 “路雪!来洗澡了,我帮你准备好了热水。” 周天乐一脸明媚的笑,在路雪面前,她倒是像一个阳光开朗的姐姐。 虽然打扮上看起来像个不良少女,但话痨加上开朗的性格,却是与装扮大相径庭,现在想来,那套装束大概只是为了便于活动罢了。 如果说路雪像猫的话,周天乐大概是像狗。 这样说并不是在骂人,感觉上大概是犬系和猫系这种差别吧。 路雪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她就放心地朝着周天乐的方向走去。 其他几人陆续地向吴不知汇报着什么,内容大致是周边的情况之类的,他们似乎都很尊重吴不知。 尤其是钱明,他甚至称呼吴不知为“吴先生”着实让我意外。 我百无聊赖地揉搓着白沙那巨大的狗头。 白沙似乎很享受我的抚摸,兴奋地吐着舌头,甚至仰躺过来,将肚皮露给了我。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楚月竟然朝我走了过来。 随后在我讶异的眼神中朝我鞠了一躬。 “抱歉,陈先生,是我误会了,我为自己的鲁莽道歉。” 楚月的作风很有部队里退伍的军人风格,干练的马尾,高挑的身姿,剑眉星目,眼若寒星,是那种五官深邃的英气女人。 这让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了几分老齐的影子,我天然就对她有些好感。 从过往的经验看,这种人直爽,明是非,有时候会一根筋,但总的来说不会太坏。 但是一码归一码,这事情不该是我说的算。 “你该向路雪道歉才是,我可没有被你拿枪指着。” 我摊了摊手,点出了问题的关键,她的表情有些古怪,随后说道: “您不是她的监护人吗?” 我微微一愣。 自己有显得那么老吗? 我看着放在我旁边的水桶,水桶里的我头发凌乱,胡子拉碴,那个了无生趣的死鱼眼差点没把我自己逗笑,看起来活脱脱地像个大叔。 “我今年...才27岁。” “哎呀...真是对不起。”她惊讶地语气中带着抱歉,“那这样说起来我还比你大,我都30了。” “也是个大龄女青年了。”我开玩笑似的脱口而出。 想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变了三变,像是巴黎沦陷时期,毕加索创作的抽象画《女人头像》,喃喃自语的样子让我有些发怵。 “怎么能这么说呢...审判日之前我可还没三十呢...那时候我二十八?对,那时候我才二十八,还没三十呢,没结婚不是很正常吗?这两年去哪里找对象?耗子都没见过几只,更何况男人...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女性离开男人就活不下去了吗?对啊,不结婚不也挺好的,才不是因为太凶了所以才没人要...” 我有些汗颜地看着眼前陷入自我怀疑的女人,深切地意识到人类的灵魂是多么的脆弱。 看起来有些玩笑还是不能随意开地,我为我的口无遮拦道歉。 第28章 楚月与晚饭 趁着楚月还没有缓过来,我继续抚摸着白沙。 那么远的路,该是这家伙把我托过来的才对,也是辛苦它了,也亏得它如此大的体型,才能做到马才能做到的事。 难道这家伙真的是神兽吗? 我挠着它的下巴,它摇着尾巴,眯着眼睛,继续露出享受的神情。 请允许我的无知,在我看来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雪獒而已,和山海经里的神兽搭不上边呢。 “我...能摸摸看吗?” 楚月试探性地伸出手,小心地询问道,想要摸摸白沙的脑袋。 看着这位从精神打击中缓过来的大龄剩女,我没有拒绝她未死的少女心,白沙同样很配合地没有躲开。 “滚啊,你这恶毒女,别碰我家的狗。” 路雪围着浴巾一脚将卫生间的门踹开,泼妇般从里面冲了出来,身上还有未擦干的水迹和没有冲掉的泡沫。 她单薄贫瘠的身材,比肩西伯利亚的荒地,甚至没有办法将浴巾挂住,只能一只手提着浴巾,一只手指着楚月,泼妇般开口。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吴不知则漠不关心地喝了一口热茶。 “路...雪...还没冲干净呢!...穿上衣服再出去啊!” 周天乐咬着牙,费劲地拽着路雪浴巾的后领,凭借年龄和体格上的优势才将路雪重新拽入了浴室,一锤定音般“啪”的一声将门摔上。 楚月的手僵在半空中,我竟然从这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身上感到一股浓浓的委屈。 就好像一个女人找到了值得托付终生的对象后,发现对方早已娶妻生子,自己身为第三者在约会的时候被捉奸现场。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的委屈。 她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无所适从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算...算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摸。” 我耸了耸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旁的锅中用燃气灶烧着沸水,钱明将速冻的香肠下入其中,很快就在冰冷的空气中飘过了一串肉香。 毛巾,煤气,电,水,服务区的各种商品。 靠着这些东西,足够他们在这里安逸地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吴不知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打算南下继续扩展他的“新人类”组织。 “这里也有你和那个小姑娘的份,虽然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必要的待客之道还是有的。” 吴不知看着我盯着沸腾的锅,笑着对我说道。 看着他,我不由自主的想,微笑真是一种很有欺骗性的表情,可我却总是笑不出来。 末日来临之前如此,来临之后更是如此。 大概是因为我既不想被人欺骗,也不想欺骗别人,所以才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表情吧。 所以我放弃了推测吴不知这个疯子的想法,跟他这个道士扮相的家伙比起来,我的道行还是太浅薄了。 “钱亮!不能把手伸到锅里拿,我等一下会喂你的!” 钱明死死地拖拽着钱亮,将他那白胖的手拉着远离锅边。 钱亮刚刚好像要把自己的手直接伸到锅里捞起熟透的香肠,浑然不顾开水的高温,如果不是钱明眼疾手快拽住了自己的弟弟,今天晚餐恐怕就要加餐了。 “哥,我要吃!” 钱亮似乎在香味的刺激下情绪变得相当亢奋,口水从他的嘴边流下,明明已经是个成年人,他却像一个没有自制力的孩子那样要将手伸到滚水之中。 不,简直比小孩还没有常识,这样的行为,一般的小孩都做不出来。 眼见钱亮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大,像一头搁浅的胖头鱼那样蹦跶着,几乎要挣脱钱明的束缚。 楚月闪身到近前,一个华丽的手刀砍在了钱亮那满是赘肉的脖颈。 利落的重击顿时让上面的肥肉抖了三抖,后者便像被抽去了骨头的烂肉般向后倒去。 钱明把他缓缓放倒在地,重重叹了口气。 楚月皱眉道: “钱叔,你打晕了就是,我不是告诉过你迷走神经的位置吗?他这么大的块头,发起疯了没人拦得住。” “他要是把滚水打翻了怎么办?” “食物倒是其次,泼到人了更加危险。” “我...我知道了。”钱明无奈地应了声。 但我想,按照他的性格,下一次恐怕还会像刚才那样犹犹豫豫的下不去手。 楚月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皱着眉头还想再说些什么。 嘎吱~~ 浴室门这次被正常的推开。 周天乐牵着路雪的手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后者有些不自在地摆弄着身上针织的浅色长裙,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裙子不好活动啊。” 她有些苦恼地提起长裙的两角,却被周天乐一掌拍开了手。 “别掀裙子,你这样看起来像个公主一样漂亮。” 周天乐不满地说道,随后又满意地打量起自己的杰作。 服务区就有服装店,漂亮的服饰似乎天生就对大部分女孩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看起来,她把路雪当成自己的换装玩偶了。 “好羞耻啊,感觉跟下半身跟什么都没有穿一样,还很不方便。” 路雪皱着眉头,她明显不在大部分女孩的行列之中,因此也没有体会到漂亮服饰带给她的快乐。 “好看吗?”她疑惑地看向我。 不像女人们明知故问的陷阱。 她似乎是真的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客观的评价。 “很漂亮。” 我中肯地说道。 ...... 我倒是很快就完成了沐浴的流程,只是白沙的体型实在太大,光是把它推进沐浴间就花费了我不少功夫。 它似乎很享受别人帮它洗浴,不挣扎,也不甩头,我对它曾经有位主人的事更加确信了,不过洗干净之后收拾残局也花了我不少时间。 另外,冲了水的白沙整个都消瘦下来,看起来像个瘦骨嶙峋的老爷爷,丝毫没有了先前的圆润,在牵出门后被路雪狠狠嘲笑了。 我顺便借着镜子将我鲁滨逊一样长的胡子尽皆刮了下来,使我回到了自己本来的年纪。 将一切整理妥当之后,晚饭也准备地差不多了。 我跟这些今天才认识的陌生人们,竟然真地像家人一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一点倒是让我颇多感慨。 餐品的丰盛出乎我的意料,似乎是吴不知的安排,他对于我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但这个疯子的好感却让我避之不及。 冥冥之中,我也像他那诡异的预知能力一般有了预感。 如果跟他接触的过于频繁,恐怕自己会被麻烦的事情缠上身。 第29章 夜间休息与凶手 吴不知像介绍国家领导人般庄重地介绍了我们一行。 这倒是让我有些为难。 路雪则是没有听见般自顾自地清剿着桌上的食物。 周天乐很贴心地拿了一个大碗,将桌上的食物各自取了几样,放在地面上作为白沙的晚餐。 我们虽然在外面不至于饿着肚子,但像这样正式的晚饭,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白沙于是很高兴地摇着尾巴,接受了这份馈赠。 话说白沙真的是雪獒吗?不是说雪獒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吗?怎么见谁都是一副谄媚的样子。 营销号真是不可信啊。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万一我和路雪出了意外,它至少不至于饿死。 “我们碰杯吧,先前的事都是误会,不准小心眼哦。” 周天乐笑着提议道,她的声音充满阳光,倒是真让人生气不起来。 于是这场欢迎的宴会在我们的碰杯中圆满地画上了句号。 ...... “不用有人守夜吗?” 我问道。 “守夜?为什么要守夜?” 周天乐疑惑地反问道。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告诉周天乐也许会有别的幸存者伤害他们?或许会有变异的生物冲进服务区趁着大家都在睡觉大开杀戒? 意外实在是太多,尤其是这样人多的地方,内部出现了叛徒也是可能的事。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吴不知会提前告诉我们的啦,安心安心。” 周天乐拍了拍我的肩膀,倒是显得我的担心多余了。 哦,有道理。 这样就说得通了,真是个便利的能力啊。 我不由得这样想到。 如果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说不定在野外也能够睡安稳觉了,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换句话说,我的能力如果是这个的话,恐怕根本没法从核爆之下活下来吧。 恐怕早在火海之中,化为尘埃了。 ...... 此刻已经是睡觉时间,大家将手头的事做了了结,纷纷准备入睡。 这间屋子很大,似乎本来就是用餐的地方,大家把褥子之类的东西铺在地上,就这么干脆地睡在一起。 仔细想想,如果要发生什么话,大家也能够第一时间全部醒来吧。 关了小灯,我也和衣而睡,只是清静并不能长久,我是入睡时间较长的那种人,而且因为白天昏迷过的缘故,我迟迟无法进入梦乡。 于是我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根据声音来源的方向,我估摸着该是钱亮发出的声响。 那巨大的鼾声像是晴天霹雳般扰得我心神不宁,吴不知盘腿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宛如入定的老僧,而其他人似乎都早已习惯,没有对此作出反应。 路雪只是皱了皱眉头,旋即翻了个身,踹了旁边的白沙一脚。 白沙则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死了一样。 这条狗的警戒心也是低得可怕,或许是长途跋涉之后它也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处于安全的境地,所以才睡得如此昏沉吧。 我默默地数着羊,祈祷古希腊掌管睡眠的神早日降临在我身上。 可我好像祷告错了对象,亦或者中国或许并不在他的服务区内,我只能听着那鼾声,默默地在羊的数量上增加。 先前听说过有种说法,说是在外国“羊”和“睡眠”的读音很像,所以数羊也是在给自己睡眠的心理暗示。 所以数羊睡觉的“西药”不适合中国宝宝的体质,中国人应该数“水饺”。 因为“水饺”和“睡觉”同样是谐音。 想到这,我忽然有些怀念我妈包的饺子了,虽然只是普通的猪肉豆腐,但就是比外面任何店铺包的都好吃。 这并不是回忆的美化,我从始至终都是这样认为的。 因此即使春晚老是拉低我对饺子的美好印象,但我也从没有质疑过我妈包的饺子。 至于现在... 我掐断了怀旧的电波频道。 夜晚真是可怕,一不小心就掉进了表面甜蜜,内里苦涩的陷阱之中。 好吧,我既开始想念饺子,又开始想念我妈,甚至有些想念春晚了。 在一众平稳的呼吸中,一个脚步显得格外刺耳。 我本以为是某人起夜去上厕所,可脚步声却分明地朝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强忍着疑惑,直到脚步彻底在我的旁边停了下来,随后在白沙的旁边蹲下。 “谁?” 那模糊的黑影一愣。 我打开了我手边的灯,将光照在了那个黑影的脸上。 是钱明。 那个照顾着痴呆弟弟的中年人。 他的脚步和动作都很轻,没有吵醒任何一个人。 如果我不是醒着的话,恐怕根本发现不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让大家醒了过来。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打开了电灯,明亮晃眼的灯光让我眯起了眼,这下,没有一个人能够安然入睡。 所有人都站起来,看向了站在我身边的钱明。 “我...我看,这条狗吃完晚饭以后就很难受的样子...有点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他这样说着,朝我们慌张地摆了摆手,指了指地上趴着的白沙。 白沙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甚至都没有站起来,似乎是听到了我们提起了它,它无精打采地摇了两下尾巴。 路雪一把将钱明推开,蹲到了白沙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白沙,你很难受吗?” 白沙有气无力地舔了舔路雪的脸,作为回应。 我皱了皱眉头,这件事绝非是偶然。 在场的所有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白沙的状态不对,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想到是今天的晚饭出了问题。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一只狗下毒呢?即使那是一位讨厌狗的人,白沙和我们也不会在这里久留,真的有必要做出这样的事吗? “投毒吗?”楚月双手抱在胸前,英气的眉头紧皱起来。 “给我看看狗吃饭的盆,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痕迹。” 似乎是以前的职业使然,楚月很快就搞清了情况。 路雪像护崽的母鸡般警惕地看着楚月,似乎并不想让楚月靠近。 “让陈闲尝一下有没有问题就好了,不用看。” 这丫头...真够欠的。 楚月无奈地解释道: “看清是什么东西有问题,如果能从周围人身上找到的话,就能锁定目标了,不是为了证明盆里的东西有毒。” 我将狗食盆端到了楚月的面前,楚月也不嫌弃这是狗吃食的盆,直接伸手进去拨弄翻找起来。 她的眼神锐利而专注,似乎是来到了她擅长的领域。 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让专业的人来做。 第30章 真相与法不容情 楚月最终摇了摇头,并没有从白沙的盆里发现什么怪异的东西。 “内个...”周天乐挠了挠脸,补充道,“盆里的东西装了好几次哦,前几次它都一点不剩的吃干净了,它恨不得把盆都舔干净呢。” 人类现代化工业生产的食品竟然对它有这样大的吸引力,这绝不是因为我克扣它饮食的缘故。 只是路雪和白沙都是吃粮大户,我不得不为以后考虑,将食物较为节制地分配出来。 楚月紧皱着眉头,来回踱步: “严格意义来说,疑罪从无,因此不能认定是有人给它下了毒,说不定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导致的。” “或者说,吃了人能吃,而狗不能吃的东西?比如...巧克力之类的。” 周天乐慌忙摆手否认道: “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我喂的都是狗狗能吃的东西呀,而且这么大一只狗,要吃多少巧克力,才会变得这么难受啊。” 确实,抛开剂量谈毒性大多时候是不太妥当的。 不过...大家都在认真寻找凶手的时候,是不是应该给这只大狗做些应急措施。 路雪拍着白沙的背脊,似乎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做。 我想了想,找了块肥皂在水中揉出泡沫,随后将小碗的肥皂水放在了白沙的面前。 它似乎懂得了我的意思,自己开始将肥皂水吞吃入腹,随后开始干呕。 肥皂水能够催吐,这是我先前听到的传闻,据说这种处理狗误食有毒物的方法很常见,我先前也尝试过一次,不过,那是在遇到路雪之前的事了。 “好吵啊你们,我要睡觉,你们吵什么?” 我这时候才发现,那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不知不觉已经消失。 钱亮揉着眼睛,拖拽着白胖的身子走了过来。 他的皮肤看起来光滑而白嫩,整个人身子又胖而壮硕,看起来近似于一个球体。 村子里的守村人和生活中遇到的智力残障人士,通常看起来邋遢,干瘦,而皮肤上有一层黢黑的污垢。 因为家人并没有办法花费大量的时间照顾他们,而他们自己又通常不具有照顾自己的能力。 像他这样油光满面的类型,纵使在末日前也是少有,足见他哥哥钱明对他照顾地周到。 相比较而言,钱明则是黑眼圈深陷,头发干而枯黄,整个人看起来瘦削而疲惫。 钱亮好像生长在他身上的一颗巨大的肿瘤,掠夺着他的养分,吸收着他的血汗,长成如今这般欣欣向荣的模样。 比起世人称呼的兄弟,他们更像是宿主和寄生虫之间的关系... “钱亮!你给我安静点。你打呼噜的时候大家说你了吗?” 楚月不满地喝斥道。 钱亮那不耐烦地语气戛然而止,连带着脸上的肥肉都抖了抖。 他似乎很害怕楚月,想想也是,估计每次他发疯的时候都是被楚月控制住的。 按照钱明的性格,绝不会采取过分强硬的手段。 这样想来,钱亮对于楚月的态度就变得有迹可循了。 “这样查不出来。”楚月用一旁的纸巾擦了擦手,盖棺定论般说道。 她脸上带着挫败感,似乎是对于自己重操旧业却首战告负感到相当的不满。 是啊,属于她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或者说,属于人类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呕,呕...” 白沙在一阵干呕后,终于吐出了实质性的东西。 那是一些相当粘稠的颗粒物,我们得以看见了让它如此难受的真凶。 那是一些有些褪色的彩色米粒,这样的形状本是为了吸引老鼠上前食用,没想到却被这毫无戒心的大狗一口吞下。 “老鼠药?” 楚月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 “原来老鼠药长这样啊...” 周天乐似乎有些惊讶于老鼠药的样子,看起来像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 楚月解释道: “我之前见过同事收缴上来的违规药品,这种彩色米粒是老鼠药里比较常见的类型,别的也有做成糖丸,青稞之类样式的。” “现在最要紧的是这药到底是谁放进去的。” 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看向了盘腿稳坐太师椅的吴不知。 后者却仍然闭着眼,没有开口的打算。 他想要包庇他的同伴吗? 在我看来,他并不是这样护短的人,不过我又怎么能揣度一个疯子的心理呢? “检查一下各位的东西吧,找到的话就人赃俱获了。” 楚月开口道。 “不行!”钱明猛地摇头。 他剧烈的反应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楚月也同时投来了狐疑的目光。 “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看,下药的人可能已经把东西扔了也说不定,再说也有可能是误食...对...而且你看狗这不是好好的吗?...” 白沙在吐出了老鼠药后明显精神了很多,他说得确实不错。 “你...” 楚月的表情明显带上了些许的犹豫,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时之间利落的她竟然没有想好该说什么。 周天乐疑惑地看着我们,似乎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样可不行啊,楚警官。”吴不知终于将盘着的腿放了下来,看向钱明的眼神带着笑意,“法不容情啊。”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警察要做的就是给犯人戴上手铐对不对?” 楚月的眉头挑了挑,却没有明显的动作。 我能够感到在场气氛的沉重,但我既不打算说什么,也不打算做任何的举措,从这一刻起,事情彻底从外部的矛盾转换为内部的矛盾。 身为一个外人,旁观时当个木偶,是我的最大礼貌。 这同样是我最擅长做的事。 “哦,对了,要人赃俱获才行对吧。” 吴不知缓缓起身,朝着钱明走了过去。 他的手伸向钱明外套的里侧口袋,如同早有预料般,轻而易举地拿出了一包已经拆开包装的老鼠药。 “啊,就是他...” 路雪指向钱明,我忙将她的手打落,随后捂住了她的嘴巴。 有人的地方就是麻烦不断,所以我才喜欢一个人的孤独。 我不希望路雪的话语又为我们招来祸患,此刻,我们作为受害者,只需要紧紧地看着这里的领袖为我们主持公道就够了。 第31章 惩罚与读心术 以吴不知的能力,他大可以私下解决这个问题。 甚至可以在问题发生之前就解决也说不定。 非要在众人面前让钱明难堪,想必是故意为之。 他和钱明难道先前有过过节吗? 我不由得这样想,旋即又推翻。 钱明这样的老好人能跟谁发生矛盾?吴不知又真的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吗? “臭算命的,你别说了...” 周天乐忧心忡忡地拽了拽吴不知的袍子,后者只是依旧脸上挂着令人猜不透的微笑,有条不紊地继续说着。 “你起床想看看这个狗死没死对吧,必要的时候甚至还想继续加大剂量,从它嘴里灌进去,所以半夜起床走到狗的旁边。” “厕所可不在这个方向啊,钱明,难道你这个年纪就得了阿兹海默了吗?” 吴不知用修长的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脸贴近钱明,故作疑惑地问道。 钱明不堪重负地后退一步,我能够清晰地看见这个中年人额头上缓缓流下的冷汗,和那个因为情绪不定而摇晃动荡的瞳孔。 他是如此的慌张,慌张地像一个第一次做坏事就被当场抓包的老实人。 或许不是像,而是说本来就是。 他的喉结紧紧地顶在喉管的最高处,叫我看着也觉得发紧,可任凭他如何蠕动他那干瘪苍白的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至于动机...我想想,白天的话,你都听到了吧,楚警官,你当时应该也在现场。” 吴不知看向楚月,楚月的表情闪过一丝挣扎,她又看向我,似乎希望我说些什么。 我能说什么呢?我是受害者,难道要我为钱明开脱吗? 我只需要紧闭嘴巴,等着青天大老爷公正发落就够了,我既不会落井下石,也不会为其开脱。 就请把我当成幕布后的观众吧,请不要再打破第四面墙,向观众求救了,这样的作品会不卖座的。 即使抛开这层关系,我也是外人,是陌生人,绝不会插手他们内部的事情。 “钱叔,你先前在大学是中文系的教授。” “席其皮者而不蛊,相信你一定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吧。” “想拿它治你弟弟的痴呆吗?” 钱明的身体微微一怔,睫毛抖了抖,整个人僵硬紧绷地宛如埋葬多年后被挖出的僵尸。 我没想到钱明竟然是中文系的教授。 常言道负心总是读书人,但至少钱明能将自己的弟弟照顾至此,已经尽了他身为长兄的职责。 不过,我并不知道拿一条狗的命,去治一个人的病这件事是对是错。 按照先前社会的公理,人的生命权大于一切,但是在这个支离破碎的末世,谁又有权利能轻易衡量两者之间的价值呢? “别说了...” 钱明本能想要逃离,却被吴不知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在发抖吗?担心我们会惩罚你?” 吴不知仿佛喃喃自语般说着话,声音却在寂静中清晰地传开。 “对了...惩罚,你这样对我们的贵客,不做些惩罚好像说不过去啊。” 他紧皱着的眉头,似乎在认真地思考怎样的惩罚才是合适的。 “要不把你扔下吧,我会把你弟也留下的,刚好和你做个伴。” “臭算命的,这样太...”周天乐第一个表达了她的意见,她似乎并不想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日渐衰落的中年人,带着一个大脑有缺陷的弟弟,单凭他们两人,活下去几乎是不可能。 这样的惩罚几乎是死刑了。 “吴不知,你别太过分了。”楚月厉声道,“虽然他们有错,但罪不至此。” “哦,楚警官,借着这个机会我必须说清楚。”吴不知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完全收敛起来,“是你们三个投靠了我和周天乐,这段时间,给你们指明方向的是我,告知危险,叫你们避开险情的是我,食物的获取也是由我提供位置。” “我才是这里的领袖,因此惩罚也该由我说得算。” “你们要是不愿意听我的,很简单,我离队。” “我在哪里,哪里就是新人类,这个团体的核心从来不是你们。” 来了。 队伍当中经典的决裂环节。 我捕捉住了气氛的流向,敏锐地预测到了矛盾被吴不知激发的那一刻起,这件事就与我们两个外来受害者无关了。 我们只是借口,争吵的由头,就像萨拉热窝事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一样,我们这次也光荣地承担了导火索的职责。 楚月想要反驳,但似乎并想不到合适的话语,就像吴不知所说的,他是这个队伍的主心骨,在外面生活,吃饱穿暖,躲避危险,几乎都离不开吴不知的功劳。 整个大厅的气氛陷入了该死的沉默之中。 我正想举手示意领袖大人让同意我出去喘口气,免得被室内逼仄的气氛压破了气管。 他却再次开口了。 笑容也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他的喜怒无常更让我确信这家伙是个疯子,这与他儒雅的外表无关,与他身上的道袍无关,疯子就是疯子,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样,我不难为人,我怎么忍心罚你这么重呢。” “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这个人很重感情的。”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觉得你弟弟过得开心吗?” 钱明看向自己那尚且搞不清楚情况的弟弟,微微叹了口气。 钱亮就像我和路雪一样,完全在状况外,楚月凶了他一句之后,他就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再说话,看起来像是一座雕塑。 “傻子最快乐,至少无忧无愁。” 似乎是听到了有趣的回答,吴不知的嘴上重新挂起了微笑,像是看见生肉的灰狼。 “我也想要无忧无虑。”吴不知用手指指向钱亮,“钱叔,就当是惩罚,让我和他心意想通一下吧,我想感受一下傻子的快乐。” 钱明愣了愣,似乎并不明白惩罚为什么会这样轻,也不明白吴不知在想什么。 “周天乐,帮忙。” “用你的能力把我们两个的想法串起来,让我们两个能够互相读心。” 我惊讶地看向周天乐。 想不到一语成谶,吴不知虽然没有读心术,但眼前这个少女却有这项能力。 现在想来,她当初最先找到我们一行或许并不是偶然,而是听见了我们之间谁的心声。 不过... 除了自己读心以外,还能让别人心意相通,这倒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第32章 生存主义与歉意 “这算什么惩罚,他们明明就是在包庇自己人。” 路雪皱着眉头,她显然觉得这个惩罚太轻了,在我的耳边抱怨道。 我则没有发表意见,在尘埃落定之前,人们往往会被事情的表现所迷惑,这个看起来儿戏的“惩罚”也许比看起来要残酷地多。 周天乐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挣扎。 吴不知在她面前打了个清脆地响指,示意她回过神来。 “天乐,开始吧。”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说道: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不管了。” 她闭上眼睛,两手好像捏住了两根我们看不见的丝线,自钱亮和吴不知两头牵出,最后双手合十拍在了一起。 吴不知闭着眼,神色轻松。 钱亮的表情却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看起来分外吓人。 他像一个短路的用电器在承担超出超出范围的巨大电流。 那难以消化的能量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纤弱的神经碾成粉碎。 “钱亮,你...” 钱明似乎意识到事情在朝着自己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急忙喊停道: “停!周天乐,快停下。” 周天乐的表情同样痛苦,额角已经渗出冷汗,似乎在举着一件超出自己能力范围内的重物。 随后,她像力竭般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钱亮憋得发红的脸也迅速降温下来,重新变为正常的肤色,然而这还不算结束,紧接着开始发青发紫。 他就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再不见任何动作,如同被抽去了骨髓的一滩烂肉。 “钱亮?” 钱明冲上前,在任凭他如何摇动钱亮无果后,他伸出颤抖的手探向鼻息,随后脸上最后的希冀也被彻底打破,转而变为了深沉的绝望。 这个老男人忽然抽噎起来,从最开始的呜咽,到最后彻底的嚎啕大哭。 他将钱亮背起来,后者巨大的身体像小山一样压在这个瘦削的男人身上。 费劲地一步一步朝着屋外走去。 “钱叔,你先冷静一下,现在已经很晚了...” 楚月不忍地开口阻拦道。 钱明却只是喃喃着“我要救他。”,自顾自地走入外面深邃的黑暗之中。 等到钱明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楚月再也忍不住,转而朝吴不知怒斥道: “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只是想要体验一下脑袋放空的状态罢了,这样的结果我根本预想不到,说起来,这真是新奇的体验啊。” 吴不知回味般舔了舔嘴角。 “你放屁!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我甚至怀疑你当时就是故意让钱明听见的,是你故意诱导他犯罪的!” 吴不知看向楚月,他深沉漆黑的眼瞳竟让楚月有了一瞬间的退怯。 “怎么...我说错了吗?” 楚月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吴不知缓缓开口道: “钱亮死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楚月正要回答,却转而陷入了思考。 吴不知则继续说道: “他在这里,就要有人照料,否则发起疯来完全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如果他之后觉醒了什么能力,你还会觉得你能够控制住他吗?” “他就像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拖住了我们队伍的劳动力,我现在再问你,没有他,是好事还是坏事。” 新人类吗... 为了生存,人不再像人,抛弃了道德与社会伦理,纯粹以“生存”这一简单而复杂的目标作为行动准则。 也许这才是吴不知为这支队伍取名的关键。 按照他的说法,他是要一支能够重启人类文明的队伍。 为了这最基础的目标,他似乎什么只会做“正确”的事,哪怕这“正确”是如此的让人不寒而栗。 他之所以还需要“我们”这个开展行动的理由,不过是在驯化他的同伴罢了,让这个事情看起来合理。 实际上却处处不合理。 钱明犯了错,死的却是钱亮。 一切都说得通,一切似乎又说不通。 我懒得再想。 “可是...你这样做的话逼走了钱明,这不是我们的损失吗?我们只有这么几个人而已。” 楚月似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但她忽略了问题的关键,已经彻底掉入了吴不知编织的逻辑之中,所谓挣扎,只是她心中残存的良心在不安罢了。 “他会想通,然后会回来,就这样,天不早了,诸位早点休息。” “对了,那只狗到早上就会重新活蹦乱跳了,坏人也得到了惩罚,还请两位客人见谅。” 吴不知下定论般说了这句话,不再多说什么,重新盘腿回了座位上,开始闭目养神。 路雪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头。 白沙摇着尾巴,甚至不用等到明天,我感觉它现在的情况就已经相当好了。 钱亮死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个人的死,真的能用好坏这样两极分化的评论去阐述吗? 看来不光是吴不知,这里已经没有正常人了。 “路雪,明天早上我们就走,离这几个疯子远点。” 我对路雪嘱咐道,这家伙抱着白沙,摁着它的脑袋冲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随后才一会儿的功夫,一人一狗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起来。 ...... 白天的昏迷,晚上的失眠,加上刚才的事情,我的睡意彻底消弭,想着去洗把脸,振奋一下精神,做点事情打发夜间无聊的时间。 然而听着洗手池旁哗哗的流水声,我知道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同样有人与我一样无法入眠。 走近前一看,原来是刚刚的从犯周天乐。 她从虚脱的状态缓过来,额头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水,发丝有些凌乱地沾在额头上,披着长发,不像白天时那样盘起。 似乎注意到了我,她朝我虚弱地笑了笑,随后招了招手。 “抱歉,吓到你们了吧,他不是一直这样...只是最近有点...” “没事。” 我不愿意讨论他们内部的事情,自然也不想听,我只是个旅人,我明天就走,请不要再跟我说了。 “抱歉啊,我没想到你不愿意听。” 周天乐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好像听见了我的心声。 “你有读过吴不知的心吗?” 我自然而然地问出了这个疑问。 她的表情闪过一丝痛苦,好像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臭算命的...脑子里东西很乱...我稍微读了一下,哪怕是一瞬间的事...脑子就痛的不行。至于钱亮...你也看到了,强行读心估计就是那样的下场。” “总之,他对于我的能力来说是特殊的。” “哦,对了,臭算命的以前提醒过我,能力这东西用进废退,但同时具有不确定性...” “不确定性?”我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进化的不确定性和...不稳定,就是有时候会失效,怎么也无法使用,你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我不寒而栗。 倘若周天乐说得是实话,我和路雪那样无节制的使用,几乎是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看,你会生病,你见过电影里的死侍和金刚狼生病吗?这就是能力不确定性的体现。”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这些情报应该算是宝贵。” 周天乐歉意地朝我笑笑。 “就当我替那家伙向你们道歉吧。” “而且,我总觉得我们以后会再见面的。” 第33章 离开与少女的长发 钱明是早上从外面走进来的。 他打开大门,径直朝着吴不知走来。 外面很冷,他进来的时候睫毛上是白色的霜,头顶上也有雪。 钱亮不知去向,取而代之是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布口袋。 他朝着吴不知鞠了一躬。 “吴先生,我回来了。”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我相信别人的表情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 白沙和路雪尚未醒过来,其余几人都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钱明的确如吴不知所说的那样,在今天早上回来了。 甚至还向吴不知鞠躬,依旧尊敬地称他为先生。 看着钱明朝着杀了自己弟弟的人鞠躬,我第一时间怀疑这家伙已经疯了。 他鞠躬的那一刻,一阵凛冽的冷风从外面灌入屋子里,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屋子里用于供暖的简易火盆上本已经熄灭的炭火被吹红,跳起一瞬间的火焰,重新在未烧尽的残枝上燃烧起来。 吴不知睁开眼,看向那烧红的火盆,在风的作用下左右摇摆,缓缓开口道: “木上有火。” “火风鼎卦,大吉大利,亨通。” “莺鹜蛤蜊落沙滩,蛤蜊莺鹜两翅扇,渔人进前双得利,失走行人却自在。” 不管钱明想不想通,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其实没得选。 ...... 我和路雪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时候,吴不知再次向我抛出了橄榄枝。 “不留下来吗?或者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你们把事情先办完。” “不必了,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 我果断地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没事,下次见面我在问问你。”吴不知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拒绝,而且很笃定我们下一次也会相遇。 “对了,你先前说白沙是神兽的事,是不是...”我问了这心中的疑虑,他却马上回答道。 “不,我是认真的,没有欺骗你们的必要。” “欸,你能不能帮我们算算这趟到底能不能行。”我忽然有些好奇,按吴不知的能力,他或许能提供一点具有建设性的建议。 “你离目的地很近了,难不成我说不行,你们现在立马掉头回去。” 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哥们做事有原则,答应别人的事不一定要完成,但是尽力是基本的。 倘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回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吴不知言尽于此,我也不再多做坚强,刚刚走出一段路,就听见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我扭回头,就看见楚月站在我们身后,喘着气,将一个粉色的项圈递给了路雪。 “这个你们好像用得上,你们家那只狗还蛮大的,找到合适的尺寸不容易。” 我无语,没必要为了这件事追上来吧。 难不成她回忆起当初在警校体能训练的日子,所以特意找机会跑了个五公里吗? “对了,陈闲,我有事情要问你。” 果然。 我只能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等着警官大人发话。 “你觉得,我应该离开那个队伍吗?”楚月的表情很挣扎。 也是,再怎么说,她以前也是个警察,吴不知几乎是当着她的面杀人,这绝对有违她心中的原则与正义。 但是说白了,离开了队伍,就凭她一个人,活下去绝对是一件困难的事。 我不打算两手叉腰,给出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建议。 不希望警官大人在划亮最后一根火柴的时候,会想起这个来咨询我意见的这个遥远的上午。 因此我作了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 “如果你留下来,你就应该相信那个神...我是说吴不知。” “如果你选择离开,你至少应该好好规划下行程,然后最好找个可以信任的同伙...额...我的意思是伙伴。” “完全是糊弄。”她皱了皱眉头,不满地白了我一眼,“两头讨好,没主见的男人。” 我耸了耸肩,随她怎么说,我不打算担负起帮她决策的责任。 送走了楚月。 至此,我们与这个叫新人类的组织彻底分离开来。 不过是暂时的。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还会相见。 希望下一次我们的见面能够更加愉快,而不是像这次一样,充满了令人咽不下吐不出的血腥味。 ...... 我翻过那些废弃汽车的尸骸,从上面走过,白沙紧随其后,从后面跟了上来。 最不用担心的便是路雪,她的行动敏捷,对付这些障碍物,似乎天生就比我擅长。 “啊,痛。” 本该是这样。 但随着她一声吃痛的惨叫声。 我扭回了头。 她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维持着平衡,脑袋微微后仰。 单脚站在下面那辆车的顶棚上,眼角渗出泪花,看起来有些好笑。 “路雪,你搞什么,快点过来啊。” “头发...头发被缠住了!” 路雪不满地叫道。 “你用小刀割了不就好了。” 我提议道。 “不行!” 她的语气很坚定,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头发是女孩子的第二生命,周天乐是这么说得!” “...” 这些家伙一个个到底是想怎么样,为什么要把这个本来就难搞的祖宗弄得更加难搞,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起了抛下这个家伙直接离开的想法。 到最后只能不满地啧了一声,重新折返过来。 如同做精细的手工活那样将她的头发从被缠住的地方一团团解开。 这时候我才发现,这家伙的头发已经从最开始遇到时的过耳长度,长到现在的及肩长度了。 “你这家伙,是不是该剪头发了。” 我乐意效劳,毕竟我的头发就是自己剪掉的,不说多么好看,至少不会影响视野,也不会影响日常的行动。 “不想剪。” 哦,对了,这家伙说过,头发是女孩的第二生命之类的... “那就好好扎起来行不行。” 我退而求其次地要求道。 “不会!” 路雪理不直气还壮地回答道。 “喂,你这家伙别过分了,当时周天乐带你换裙子的时候你不是扎了头发吗?” “那...那是周天乐扎的。” 她有些底气不足地回答道。 我望向这段瘫痪的公路,前方都是等待翻阅的一列列车辆。 况且头发被钩住视情况而言也有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 “唉。” 我叹了口气。 “绑带拿来,我研究研究怎么帮你扎上。” “等一下。” 路雪早有准备般在包里翻找了一阵,竟然从里面找出了一本《女子发型设计大全》。 随后翻到先前折好的一页,拿手一指。 “天乐说我适合这个,你就按这个来扎吧。” 我仰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心情同样阴郁。 神啊。 把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带走吧。 第34章 到达与无人响应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和心灵手巧沾不上边的人,用中途休息的时间研究了半天,我才勉强将她的头发扎成了书上的样子。 而路雪直接剽窃了我的成果,在我给她扎了一遍之后,她就能够完美复刻了。 我告诉她赶路的时候记得把头发扎起来,方便活动。 我对自己的成果还是挺满意的,横看竖看都相当满意。 就像周天乐说得那样,这个发型的确很适合路雪。 只是... 大家都有看见身边熟悉的人换发型的经历吧,不管怎么样,还是需要一段时期的适应期的。 好吧,也许是我太怀旧了。 没想到,那之后的第三天,我就重新看见了我们初见时,她那一头凌乱的短发。 地上是她剪下来的白发,白沙嗅了嗅,虽然被那位微卷的发丝挠得打了个响鼻。 她看见我醒了过来,打着哈欠对我说了声早上好。 “你怎么又把它剪了?你不是想留着吗?” 我好奇地问道。 “每天解开扎起来好麻烦,而且长发也不好洗,剪了的话,早上起来也不用特意把头发弄直。” 路雪满不在乎地说道。 原来是三分钟热度啊,倒是很有这个家伙的风格。 的确是现在的路雪更加让我熟悉。 “再说我这样子不也挺好看的吗?毕竟我...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天生丽质难自弃。” “确实还是这样比较适合你。” 我点头肯定道。 她有些诧异地看着我,睁大了眼睛好像在看着什么不可能存在的事物,使得我一阵莫名其妙。 “陈闲,你又生病了吗?” “要是平常你一定会这样的。” 她双手抱胸,翻了翻白眼,随后摆出嫌弃的表情将脸扭到一边,弄得我很无语。 我平常是这样的吗? 这家伙绝对是在故意丑化我的形象吧。 不过,现在的我并不打算跟她计较,可能这就是大人有大量吧。 “抓紧赶路吧,差不多快到了。” 是的,经历了将近二十天的路程,我们终于要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了。 不过我的心情却并不喜悦,似乎总有一层淡淡的雾霭,笼罩在我的心上,在预示着此行的结局。 我的确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希望我这不吉利的预感不会成真。 ...... 越接近目的地,白沙就表现的异常兴奋。 东嗅嗅西舔舔,看起来对这一片很熟悉。 也许它就是从这一片地方跑过来的,遇到我们之后,又被我们重新带回了这里。 我们一直没有把项圈戴到白沙脖子上,一方面是因为项圈是带给人看的,告诉别人这是条有主人的狗,可现在这年月,找个人比找条狗还费劲,自然没有了这个必要。 另一方面,白沙似乎很不喜欢那个粉色的项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们没有给白沙拴绳子,但它好像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一直跟着我们。 有时候跑太快了还会停下来等,回头朝我们吠叫,似乎是在叫我们快点跟上。 但是今天它却格外的反常。 我们绕着地图上的位置绕了一圈,却没有看见什么地标性的建筑,似乎这里原本就没有那样一个庇护所。 不过我倒是不心急,这个庇护所跟原先民用的不太一样,虽然位置也是公开的,但其具有一定的研究能力和机密性,里面的人也大多是高知识分子,必要的隐蔽也是合理的。 也许这也是它地处偏僻的理由之一。 我正想着从那个地方开始寻找入口比较合适。 白沙忽然嚎叫一声,随后脱离我们,自顾自地冲了出去。 “白沙?” 路雪反应过来以后立马跟了上去,我也只能紧随其后。 白沙没有停下脚步,我们跟它跑了半天,最后气喘吁吁地在一处山脚下停了下来。 白沙来回踱步,似乎有什么东西埋藏在厚厚的积雪之下。 我和路雪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白沙的意思。 在一阵挖掘之后,我终于看见一个合金质地的方形板,泛着森森的冷光,上面的扶手已经彻底被冻结起来,结着一层白霜。 缝隙也被雪填满,严丝合缝。 我使劲拽了两下,铁板门却纹丝不动,丝毫不为我的蛮力所折服。 我将侧面的积雪剃干净,随后又将包侧的撬棍插入缝隙之中,用尽力气从长端使劲。 此刻,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阿基米德灵魂附体,我巧妙地使用初中物理,将这个该死的王八壳子撬开。 我正想身先士卒,白沙却已经一跃而下,跳入了其中。 下面是镶嵌在墙壁上的钢筋直梯,这里的到下面的距离并不是很高,我手脚并用地往下爬。 路雪直接一脚踩在我的头上跳了下去,随后一个完美地落地,屈腿缓冲,轻盈而不吵闹。 如果不是被踩的人是我,我一定会给她鼓掌。 我骂骂咧咧地爬到底。 盖子竟然自动回弹,啪地一声关了起来。 我看着眼前的长廊过道,猛然发现,直到现在,这栋设施的人似乎都对我们的进入毫无反应。 眼前的长廊并不光明,也称不上昏暗。 这适宜的光线下,我才发现这条过道出奇地长。 我落脚的瞬间,将尘埃激了起来,粉尘迷蒙了光线,路雪她们踩过的地面,也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这里的人是不是太不爱干净。 这里多久没有人来过了。 我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如果这个避难所已经彻底沦陷的话... 也许他们有别的出口也说不定。 我自己安慰自己,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也许这个通道被积雪堵死后他们就从另外一边走了。 避难所多设计几个出口是必然的事。 “陈闲,你发什么呆,快点跟上。”路雪伸手朝我招呼道,我这才发现她们已经在我思考之际走出了老远。 白沙摇着那巨大的白色尾巴,好像一面迎风招展的白色旗帜。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应该缺少面对真相的勇气。 这样想着,我尽量赶走了内心的惴惴不安,跟上了路雪她们的脚步,朝着这个长廊的尽头走去。 第35章 番外:周天乐与吴不知(1)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高中生了! 我在初中的课本书上看到过,黑色是最吸引光的颜色。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鸭舌帽,黑色夹克,黑色裤子。 嗯...如果天黑了别人有可能看不到我,到时候就麻烦了,保险起见,就内衬一件白色的衣服吧。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衣服,满意地点了点头,镜子里的我比初中的时候长高了不少,看起来就没那么好欺负,到了高中,一定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了。 我一定会在高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光的。 微波炉发出叮的声响,我拿出里面热好的两个肉包,将泡在温水中的豆浆拿出来,温度刚刚好。 我狼吞虎咽地将肉包和豆浆塞进嘴里。 朝着挂着电视客厅的全家福双手合十。 “爸妈,我去上学啦。” 回应我的只有扬起窗帘的风,我笑了笑,虽然心里有些寂寞,但差不多已经习惯了。 他们因为一场车祸已经离开我三年了。 留下来的房子和钱也刚好够我独立生活。 所以我干脆没有去任何亲戚家借住,而是守着我们这个温馨的小家。 我穿上黑色的鞋,踩了两脚地板,让鞋子的后跟变得紧实,不容易脱脚。 我已经好好总结过了。 被欺负是因为爸妈去世那两天心情不好,又赶上初一开学,大家都不认识,大家自然不愿意跟哭着一张脸的我玩在一起。 那段时间也不太注意个人形象,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第一印象可是很重要的,被别人瞧不起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我有注意个人形象,看了有关穿搭和发型的书,还有微笑也有在好好练习。 昨天邻居的阿姨还夸我笑得甜,说我很勇敢,一个人生活也完全没问题呢! 我这样想着,不由得信心满满。 我现在就像动画的主角一样,逆风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一定能够开启一个完美的新篇章的! ...... “同学,你怎么没穿校服啊?到后面去罚站,还有把你那帽子摘了!老师都没戴帽子,你戴什么帽子!” 赵老师是个中年女人,她的声音很尖锐,那是她对我说得第一句话。 我浑身抖了抖,像暴风雨里的小鸡崽一样瑟瑟发抖。 书上说,遇到这种喜欢大吼大叫的人,要朝他们微笑,告诉他们自己没有恶意。 我朝赵老师笑了笑,用发抖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赵老师...我...” “我跟你说话,你怎么还嬉皮笑脸的,我都没见过你这种学生,现在的学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我一看你就是那种说不听的学生,少在这里给我装不良少女,把你那身乌漆嘛黑的行头收一收,当你自己是乌鸦成精啊!” 她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唾沫横飞,同学们似乎都在笑,我也只好挠着头跟着笑。 “好了好了,别笑了,尤其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我叫周天乐。” “周天乐...你的父母一定是希望你天天快乐,好名字。” “不过,高中是学习的时间,你可不能天天快乐,要先苦后甜,吃了这几年的苦,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好了,罚站就免了,回你桌位上去吧,你坐中间靠窗的那个位置,看不见记得跟我说。” “还有校服,注意一下,已经是高中生了,我不想我说第二次。” 我灰溜溜地坐在了中间靠窗的位置。 赵老师虽然嘴巴严苛了点,但内心其实还蛮温柔的。 我觉得高中的开头算不上太好,但也算不上坏。 这也怪我,太迷信了书上那套,忘记穿校服了。 “喂,你。”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身体一震,扭回头,心中巨大的阴影几乎要将我吞没。 眼前明艳的女生叫潘钰。 是先前初中带头欺负我的女生。 她的眼角带着笑,好像看到了一件有趣的玩具。 “好,还记得我,你发抖的样子真好笑。” “不要以为升到高中事情就会有改变哦。” ......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人是不能脱离社会独立生存的,大家想想看,家里有亲戚,外面有朋友,人就是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中确立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的。” 历史与社会老师捧着书,对我们讲解道。 “那老师,如果一个人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呢。” 对于这位同学的问题,老师顿了顿: “那他...大概会很孤独吧。” 我默默地听着。 虽然我没有做错什么,但高中的生活还是弄砸了。 离开学已经一个月,我没有交到任何的朋友,一开始还会有人跟我说上几句,但到了后来,潘钰好像对大家说了什么,然后我就又变成了一个人。 我还听到有奇怪的传闻,说我没有父母却有钱能够花销,是因为我被学校外的有钱人包养了。 我甚至觉得如果真的那样也好。 至少我不用独自一人呆在吵闹的教室里,不用独自一人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不用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赵老师约见了我一次,说她因为传言的事很担心我,我向她解释了一下,她向班里的同学解释了一下。 至于结果... 还是跟先前那样,没有区别。 流言照样四处流传,我照旧孤独一人。 学生之间的阶级固化也许比大人之间的阶级固化还要严重。 就像已经盖了章的文件,任凭再如何用口头解释,也无济于事。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 ...也许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才导致了这样的结局吧。 叮铃铃~~ 放学的钟声响起。 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与自己的好友凑在一起,收拾着书包,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 我自顾自地收拾着书包,无人在意。 潘钰挑衅似的冲我挑了挑眉头,我不知所措地朝她笑了笑。 究竟是为什么呢?她对我的恶意又是从何而来? 我不明白。 我背着包,独自一人穿过熙攘的长廊,朝着楼下走去,像一阵空气一般穿过人群,如同往常一样朝着大门走去。 却看见一群男女兴致勃勃地围着一个摊位。 上面黑底金字的招牌迎风招展,左右依次写着八个大字。 “卦演日月星,盘推天地人,前占五百世,后卜三千年。” 算命的先生穿着道袍,带着墨镜,看起来年纪不大,长得也很帅,笑起来有点像当红的男明星。 难怪这里有这么多人。 第36章 探索与瘟疫 越往前走,眼前的场景越是明亮起来。 廊道也愈发开阔。 到最后汇入中心,竟然是一片极为宽阔的广场。 脚底下的地盘是钢筋架设的钢化玻璃,底下的作物欣欣向荣的生长着。 两侧是各类高精尖的测量设备,和各种我没有见过的仪器,一个个或方或圆的桌子摆在当间,上面是散乱的文件。 中心是一块白得发光的板子,下面架设的凹槽里有各色的记号笔。 板子上有着标红的积分求导公式,却被擦去了末尾。 我不知道那些复杂的英文字母后面代表的物理量究竟是什么,只依稀认出几个常见的。 因此我并不明白他们在研究什么,于是只能作罢。 就像我说得,我尊重每一个愿意为人类未来作出贡献的人,想必他们一定是在竭尽所能地想要挽回这个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地世界吧。 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是工作和讨论的场所之一。 房间的角落还有成排的培养箱,周围的几个方向又有不同的廊道通往其他房间。 这里出奇的大,至少-15的庇护所大得多。 我们一下子不该往哪里走了。 所幸,白沙似乎很熟悉这里,虽然不知道它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但我们仍然跟着它的脚步开始了对这里的探索。 正当我们在七拐八弯的通道里行进时。 一个男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他就突兀地出现在通道的转角,身着白色的大褂,看起来是这里的科研人员。 他的鬓角已经发白,整个人看起来高高瘦瘦,使我想起很多年以前看过的都市传说中出现的瘦长鬼影。 眼窝深陷发黑,眼窝同样布满血丝。 头发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发油,好像很久都没有清洗了。 “你们...是从外面来的。” 我点了点头,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至少他是个可以交流的人,并不是一个疯子,而且从言谈举止可以看出来不是吴不知那种癫人,这一点让我尤为满意。 “是,我们是-15来的,我们遇到了一些麻烦,需要你们这边的帮助。” 我说话的功夫,白沙已经走到了男人的脚边,亲昵地蹭了蹭男人的裤管,它们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 这事情我并不意外,不论是反常的兴奋,还是对研究所的熟悉程度,从白沙的种种迹象都可以看出它曾经属于这里,是这里的一员。 男人蹲下来,摸了摸白沙的脑袋,眼神很复杂,我一时分辨不清,那是喜悦,愤怒,惆怅,还是悲伤。 “哦,这样啊,我叫...王文泉,-87的负责人。” -87的负责人叫王文泉? 我记得春女士叫我找的人是萧什么...启森来着。 虽然春女士没有直说,但我下意识地认为那个叫萧启森的家伙应该是这里的负责人才对。 就像我所知道的那样,负责人应当是整个庇护所最稳定的人,能成事的可能性也最大,况且... 我看着王文泉额头上的周围,和鬓角的白发,他的年纪已经过了壮年时期,向老年时期迈进了。 年龄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考量因素,为了避免避难所的负责人更换频繁,国家更加倾向于选择三十至四十岁之间的人。 因为核威胁也许很快就会降临,也有可能会持续十几年。 而年龄带来的机能衰退就会引起人判断上的失误,在非常时期,一个错误的判断也许就会引来一个据点的毁灭。 我思考了良久,最后还是开口道: “您认识一个叫萧启森的家伙吗?” “我们需要他的帮助。” 他的表情变得很微妙,似乎对于我说得话有些惊讶。 “啊...萧启森...” “我们这没有这号人啊。” 我立刻意识到了他在说谎。 这个谎言是如此的蹩脚,使我甚至不屑于拆穿。 “这里的其他人呢?”路雪开口道。 “其他人...”他露出回忆的神色,表情有些悲伤。 “大家都...牺牲了。” “灾难开始的初期,我们蜗居在设施里。” “随后几个月,我们通过外面的设备观察到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散不开的尘雾,天上开始下雪,痛苦哀嚎的动物在这场异变之中变得畸形。” “这里本就偏僻,我们再没有见过除我们以外的任何人。” “随后我们开始组织人手去探寻外面的世界,他们带回来了土壤的样本,一些变异生物的尸体,以及...瘟疫。” 我皱了皱眉头,根据他的这段叙述,这个设施的命运似乎已经昭然若揭,我不敢继续想下去,渴望他的话语之中能够有转机出现。 如果这里也沦陷了,-15怎么办?人类的命运又该怎么办? 就连重返文明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要被这暗无天日的穹顶彻底吞没吗? 我一方面希望他尽快说下去,一方面又有些失去了听下去的勇气。 但不管我愿意或不愿意,他仍然自顾自地将故事讲了下去。 “瘟疫蔓延地很快,咳血,皮肤溃烂都是正常的形象,最糟糕的是组织的坏死,任凭我们使出浑身解数也同样不可逆转那样的进程。” “我们进行了隔离,腾出一间房间专门给感染者居住,随后是痛苦而漫长的一个月。” “我们看着自己的同胞病死在房间里,安慰自己良心般按时提供食物和水,可是按照人数提供的食物和水,却从来没有被吃完过,一天比一天剩下地多。” “每到深夜,我们所有人就听着自己同胞近在咫尺的哀嚎,进入噩梦,我们一天之中唯一的见面就是轮流身着防化服为他们清理房间...还有把死去的人从房间里抬出来。” “第一批探外人员有着极高的思想觉悟,他们之中大多数是自愿参与此次探测。对于隔离的决定也表示理解。” “但眼看着同伴以那样痛苦的方式在自己面前离开人世,他们动摇了,并向我们提交了集体安乐死的书面申请,并声称这样的方式可以最快结束这种未知病毒的瘟疫。” “你们答应了?”我皱着眉头问道。 他的语气透露出那种绝望感让我听得相当窝火。 即使伟大如这些聪明的科学家,也只能像待宰的羊羔一样伸长脖颈等死吗? 第37章 遮掩与角落的房间 “我们答应了。” 王文泉说着,语气很平淡,仿佛在陈述着一个基本的公理。 “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他们...” “他们活着很痛苦。” 我哑口无言。 正如王文泉说得那样,对于痛苦的活着,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 “时候不早了,我先带你们去休息的房间吧。” 王文泉指了个方向,白沙似乎看出了我们的兴致都不高,终于从长久的兴奋中恢复了平静,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 “即使遭遇了一场瘟疫,这里也不该只有你一个吧。” 王文泉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您真是个心急的客人,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在那次事情以后,我们一致认为,外面的世界是危险的,与其在不断地探索中消耗有生力量,不如干脆封闭出口,等到外面尘埃落定之后再另作规划。” 这恐怕就是入口尘埃堆积的原因吧。 不过...这样的策略真的没问题吗?难道所有人都同意停止探索吗?这样的决定是否太过极端了。 难道就没有人提议严格控制探外人员数量,并且装配好防护措施,回来以后再进行一定时间的观察,然后让有志者轮流继续探索活动吗? 我不相信只有我想到了这样的方法。 但奇怪的是,王文泉仿佛故意略过了这一段,好像他们都在那一次的瘟疫中丧失了勇气,而有勇气的人又再这场瘟疫中丧失了生命。 就连宇宙那样的生命禁区都有人不懈地探索,我一时之间也判断不了他们做的是对是错。 如果他们真的达成了统一,又何必完全封锁出口呢?防止有人因为一时兴起的外出,再次带来一场瘟疫吗? 我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 以至于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王文泉也陷入了沉默,似乎并不打算再跟我们解释什么。 最奇怪的一点,直到现在我们仍然没有看见除了这位可疑的负责人之外的人。 他将我们送到休息室的门口,我越想越觉得古怪,可等到我想问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一句。“早点休息,晚上不要乱走,这里很大,没人带着容易迷路。”的嘱咐。 路雪将包一甩,仰面往床上一躺,像猫儿那样蹭了蹭上面的被子,她看起来很困的样子。 这也没办法,毕竟昨天晚上她是睡前半夜的,现在犯困也是一件相当正常的事。 “陈闲,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直接走了吗?” “不能就这么走了,那家伙有事瞒着我们。” 我摇了摇头。 “我得去观察观察。” 虽然他说不要乱走,但我偏要看看这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就算这里再大,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了不成。 人还能给尿憋死? 我正要招呼路雪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却发现后者已经安然陷入了梦乡。 我摸了摸白沙的脑袋,示意它看好路雪。 它“汪”的叫唤一声,好像在回应我的话。 我推开门,打算按照迷宫左手法则大致将这个设施探索一遍。 ...... 人的确不会给尿憋死,但我的确是迷路了。 1635年,几位寻找宝藏的冒险家和地质学家迷失在了北欧群山中的大片地下溶洞中。在灯油火把用尽的情况下,最终只有负责牵牲口的15岁少年走了出来,活着抵达了村庄。 在洞穴中这个左撇子小伙一直用手扶着石壁,遇到转弯处自然是下意识向左走,于是在黑暗的最后终于见到了漫天的星斗。 只要坚持向左,再复杂的迷宫也会为你留下重见星空的机会。 然而我并没有看见星空。 而是只看到漫长无尽的长廊,错综复杂的道路,和那一间间紧缩的房间。 我甚至无法推开它们,即使敲门,回应我的也只有骨骼磕碰在铁门上,那种空灵寂寥的回音。 走廊的灯光不明不暗,慵懒地攀附在那些冷冰冰的合金墙壁上。 无论我往前还是往后,陪伴我的,都只有脚底和地面厮磨的回音。 这让我这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大汉也有些毛骨悚然。 在这逼仄重复,千篇一律的长廊中,我竟然感到了孤独,我仿佛又回到先前,从核爆中侥幸活下来,拖着重度烧伤的躯体,如同丧家之犬般游走在城市的街头巷尾。 那片生命禁区之中,也没有任何活物的动静,但至少还有风声,这里却安静地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我甚至怀疑,先前看见的那个叫王文泉的家伙也许并不是活人,而是枉死在瘟疫中的恶鬼,其实这栋设施之中已经没有了活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经历的幻想。 我晃了晃脑袋,赶走了脑袋中这一可怕的想法。 如果这些房门都这样紧闭着,那我的探索也就毫无意义了。 不如等到明天,再另作打算。 我打定了主意,打算回头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却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呻吟声。 那声音极轻,但却格外杂乱,似乎并不是一个人的呻吟声。 听起来也不完全是痛苦,反倒享受的意味更多。 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等到我俯下身子,将耳朵紧紧贴在地面上,那些杂乱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十分肯定,声音就来自前面的某个房间。 这样的机会我自然不会放过。 我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那是一个相当角落的房间。 声音越来越嘈杂,我甚至听到了一个男人令人牙酸的笑声。 随着接近这里,我的心跳竟然有些加速,我本能地意识到,打开在这扇门之后,必然会对我造成难以言喻的冲击。 咚咚咚。 三声有力地轻叩房门,里面的人似乎没有听见般,我听到一阵桌椅移动划过地面的尖锐声响。 我一时之间也有些火气。 又是重重地敲响了三声。 随着一阵开锁的喀啦声响,我看见王文泉那张暮气沉沉的脸从门缝中探出头来。 他似乎有意遮挡着身后的景象,用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我的视线。 “有什么事吗?” 我一把拽住门框,猛地将它拽开,王文泉没想到我会这样的鲁莽,被我拽的打了个趔趄,旋即脱手,跌坐在地上。 于是,我将屋内的场景尽收眼底。 第38章 死亡与责任 连排的床位,分在两侧,上面的人穿着白色的制服外套,躺在那些舱位之中,安静地像陈列在博物馆里的尸体。 不论是男女,他们的身形都干瘪如埃及脱水的木乃伊,我甚至怀疑她们是否还活着,可身边的心电图上又以极慢速度跳动的波峰。 那些床的样子很特殊,看起来像是科幻电影中半开放式的冬眠舱,外围的一圈透明的塑胶管,流淌着一种透明的乳胶状液体,链接出的管子,紧紧缠绕在那些人的身体之上。 旁边则是连接一个医用仪器,似乎能够监视他们的生理情况。 在那些半开放式的胶囊中,那些人神色安详静谧,不时发出几声梦呓。 一个男人身止不住地笑,好像在看一出世纪喜剧,他笑得是如此的忘我,以至于忘记了呼吸,呼哧带喘地吸着空气中的养分。 我听见的声音大概就是来自于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绝对算不上好闻,但说是臭味也说不上。 我看向王文泉,等待着他的解释。 “这是大家的主意。” “那种透明的液体从管道里流向身体,可以使得人的新陈代谢减慢,达到一种近似于冬眠的效果,我还参入了人体能够纯吸收的营养剂,这使得他们几乎不用排泄,甚至流汗都不会。” “他们只需要躺着,静静等待就好了,我要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王文泉列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让我觉得厌恶。 我毫不掩饰地将那种鄙夷摆在脸上。 “你们就用这种方式在这里等死吗?而且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个家伙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心。” 我指着那个笑容渐渐虚弱的男人,开口问道。 王文泉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在灾难面前,人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死亡都成为了奢侈,我们至少会快乐地死去。” “那个冬眠仓一样的东西能让他们活在自己的幻想里?黑客帝国?全息体验?缸中之脑?你们竟然能做出这种东西,为什么不...” 所谓缸中之脑,是希拉里.普特南提出的猜想。 一个人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 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 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在虚幻而又真实的世界感受着无与伦比的支配力,这种感觉一定让人流连忘返。 “嗤。” 王文泉忽然嗤笑一声,随后大笑起来,良久,他似乎笑得岔气了,喘了几下,才向我解释道。 “我们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东西?你科幻小说看多了吗?” “如果我们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东西,又怎么还会有战争?只要把这项发明普及开来,所有人都能够活在自己想要的世界中,而不需要在现实当中苦苦挣扎了。” “我能拿诺贝尔奖,美国总统能当世界霸主,发情的高中生能在学校里开后宫,人人都能在幻想的世界,成为自己的创世主,过上顺遂如意的生活。” “不过,那样的东西或许早就有了...” 他呢喃着,我静静听着,并不在乎他的嘲笑。 “我们化学合成了一种新型的安乐药,可以慢慢让机体停摆,却偏偏能够刺激大脑的腺体让它拼命地制造多巴胺,让人在临死前能够享受到极大的快乐,只要掺杂到机器里,或者注射也行...” 我明白了,这些家伙做不出电影里那样高级的虚拟体验机器,于是选择了药物,成为了毒虫。 难怪目之所及的家伙个个看起来都像重症病院的患者。 “你们的责任呢?” “责任?”王文泉疑惑地看向我,“什么责任?对谁负责?” “这个世界上还有国家吗?任何一个?” “就连最偏远的格陵兰岛都没能逃避战争的临幸吧。” “我的爱人也在第一次探外活动中死去,被隔离在房间里,我甚至没能看见她的最后一面。” “代价还是不够惨痛吗?我们又到底是为谁而战?” “我们必须像北边那些家伙一样,为了一个虚幻的目标奋斗致死吗?” “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我们连选择安然死去的权利都要被剥夺吗?就因为我们是国家的研究人员?” 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烦闷,一股莫名的火焰从心口处一跃而上,直达我的大脑,不假思索地一拳打在了王文泉的脸上。 他的臼齿随着一道血线飞了出来,整个人像一块破抹布一样砸在身后的仪器上。 他颓唐地坐着,嘴角流着血,很快肿胀起来,不见愤怒和恐惧,仿佛砧板上的一块烂肉,任凭我切砍剁片,不见任何反应。 我一路上看见了太多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人,路雪是,春女士是,老齐是,吴不知是,钱明也是。 这也许是我如此生气的理由。 我转了转手腕,压抑住怒火,没打算继续动手,我又想起他说得有关北边的人,正要开口询问。 却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一个针管猛地扎向我的脖颈,我偏过头,那针管扎入了我的肩膀,一股快感电流般通过那些肿胀的血管,迅速地划过我的全身。 我的身体一下变得很轻,好像穿过了天上的天花板,和外界那些飘散的雾霭,朝着一片深邃的夜空飘去。 眼前的一切事物变得光怪离奇,它们像是由最基础的像素点组成,斑驳明艳,大片的红绿蓝三原色如同泼洒的油漆桶般糊住了我的眼睛。 那些边边角角的空间一下变得畸形弯曲,像是油画板上的调色盘混杂在一起。 我听到那个原先疯笑的男人又开始大笑,在我身后手舞足蹈起来。 我的视野下降,无限地从地底坠落而去,在那种仿佛要将灵魂剥离的失重感中,我好像要穿透那些岩石地壳的封锁,去往温暖明亮的地心。 第39章 支援与北区 “陈闲,你没事吧。” 迷蒙之中,我的耳朵终于从那些持续不断地奇异嗡鸣中渐渐清晰,只是那熟悉的声音如同沾满了潮湿的晨雾,叫我听不真切。 几声吠叫后,我听到了某人被扑倒的声音,我的脚面传来震动,眼前那些奇异的色彩逐渐褪去,我这才发现我不知何时已经半跪在地下,盯着地板难以回过神来。 眼前的事物仍然在摇晃,我好像站在一艘随风飘摇的大船上,随时可能倾覆。 我感觉肩膀上的注射器被拔了下来,剩下的半管溶液连带着玻璃外壳一起,被路雪甩了个粉碎,她费力地将我搀扶起来,我这才看见被扑倒的男人手腕已经被白沙咬出了血。 正在痛苦地嚎叫着。 我看着注射器旁的那一滩液体,气味弥漫在房间中,我算是知道了房间里怪味的来源。 我向着王文泉蹒跚着走过去。 他看向我,竟然笑了。 “你刚刚,也有体会到吧,那种快感,很令人沉迷吧。” “跟我们一起进入天国怎么样。” “陈闲哪里也不会去,你这疯子,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路雪反驳道,我却有些恍惚,一时之间想不到要说什么。 见我没有说话,路雪好像有些急了。 “陈闲,你快告诉他!” 路雪狠狠踩了一下我的脚趾,疼痛感让我回过神来。 我咬了咬牙,如果这家伙用温柔点的方式对付病号,我想我会更容易接受。 “我对你们没兴趣,你们这些废人,想去死的话随便你们。” 我话语之中尚且带着些无力,不过至少已经从不清醒地状态里恢复了过来。 “告诉我,北边的人在哪里,你这样的家伙绝对不是这里的领袖。” “说谎被揭穿的感觉真不好受...” 他仰头,随意地感叹道。 “是,在第一批探外人员死去后,我们大致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应该坚持探索,一派则是我们这些人,我们的领袖萧启森允许了我们的堕落,但条件是让我们搬到南半区生活,而且关闭了中间的大门,将两个区域彻底隔开。” “如果你们要找他,还要继续往深处走。” 被驱逐是肯定的,也是必要的。 群体之中,情绪具有极强的传染性,任凭消极情绪在人群中蔓延,最终所有人都会失去向前的勇气。 “如果大门是关闭的,我们怎么过去。” 我皱着眉头问他。 “我不知道,那是你们的事。他们并没有切断沟通设备,也许你可以在大门那里跟他们取得联系。” “毕竟这个设施的控制中心也在北区。” “不知道位置的话,可以让你们那条狗带路,它应该迫不及待地想找自己的主人去了。”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没有向他道谢,我对这样无可救药的家伙实在感谢不起来。 可就像他说得,难道人们就应该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活着吗?还是沉迷在眼前短暂的快乐随后彻底死亡要来得更加解脱。 我为什么这样厌恶他呢... 或许我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也许我内心中也寻求着这种堕落的解脱。 不管怎么样,这些人想要安逸地死去,我不拦着他们。 “路雪,你...怎么来了?不用扶着我了,我自己能走。” “你不好好守夜,我睡不着。” 路雪带着几分诙谐的回答道,不过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倒不像是开玩笑。 “我们回去拿行李,然后去找中间的大门,去北区。” 我揉着紧皱的眉头,脑中仍然一片混乱的感受。 我一分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等,我害怕自己真的信了王文泉的话,真的信了这虚假的救赎,真的留在这里,成为床铺上行将就木的毒虫之一。 “我们必须像北边那些家伙,为了一个虚幻的目标奋斗致死吗?”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本能地觉得人不应该那样懦弱,但我真的是对的吗?他又是否真的在做一件错误的事... 在我视线的角落,白沙松开了口,跟上了我们,而王文泉扶起倒在地上的干瘦男人,脸上带着一种佛像上常有的悲悯,搀扶着将他重新放回到他的床位上... ...... 我们一路上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跟着白沙一路走着。 我的头脑仍旧昏昏沉沉的,在体验了那种超越一切的快感后,频繁地呼吸对我来说好像都是一种折磨。 刚刚结束的时候我都还没有那么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血管和脉络之中好像有着千万只蚂蚁在其中攀爬。 耳边好像响起了甜蜜的呢喃声,催促着我折返回去,听从王文泉的话,这样就能继续享受那无边无际的快乐了。 “陈闲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 “别管我,往前走就是了。” 我强压下心头日益膨胀的欲望,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我绝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因此我更要在自己能控制住的时,尽可能远离那个地方。 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难熬,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是像机械一样麻木地前进着,直到看见白沙停了下来。 我仰起头,那是一扇高耸的铁门,看起来很宏伟,仿佛是一座屹立于地下的凯旋门,叫人望而生畏。 两旁的柱子处晃荡着两个金属的探头,我正打算开口叫北区的负责人把门打开,路雪却拉下了门旁边的闸门。 随着一声启动的提示音,这座宏伟的大门从中间分开,向两侧移动,如同摩西用一根木头棍子分开了红海。 我再一次沉默了。 在漫长的时间中,南区没有一个人选择穿过这里,去往北区,以至于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里的大门应该是锁着的。 然而事实上,这里并没有上锁。 这也意味着,北区的人们也从没有返回过南区。 他们明明同为一个避难所的同胞,肩负着相同的使命,却做出了完全不相同的决定。 两边唯一的共同点,也许就是他们的固执吧。 白沙再一次朝前走去。 我和路雪跟着它,一步一步朝着大门中移动。 这里面的设施比南区更加齐全,有些地方成排的设备甚至让我无处落脚。 “有人吗?” 路雪喊道,声音在大厅之中空灵地回响着。 白沙朝前走着,脚步也慢了下来,显得很疑惑,似乎它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了。 我头痛的感觉愈发地强烈起来,身体像一块被晒地干瘪的海绵一样渴望着“水”的滋润,只能用右手狠狠抓住了左手的小臂,直到尖锐的指甲刺入了肉里。 第40章 绷带人与萧启森 我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我感觉灵魂和身体都逐渐被掏空。 那个注射器中的药效是如此的强烈,或者说,药物本身就是如此残酷的东西,只要沾染上就会让人痛苦不已。 “路雪...先停吧...先...休息一会儿。” 我从发颤的牙关里哆哆嗦嗦地说出这一句话,顾不得形象,任由身体向地面坠落,我像一个流浪汉一样躺在地面上,冰凉的地板让我的脑子稍微清醒。 白沙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痛苦,舔了舔我的脸,弄得我很更加难受。 虽然知道它是出于好心,但我实在不喜欢脸上湿漉漉的感觉。 路雪看向我,脸上罕见地划过焦急,用比刚才更加大的声音喊道: “有没有人啊!这里有人要死了!” 这孩子打小说话就中听,没别的,主打的就是一个吉利。 我就爱听你说话。 如果我现在能够不紧咬着牙关,我一定要开口夸奖她两句,叫她继续保持这种吉利的说话风格。 我虽然不觉得自己会死,但我现在的确痛苦得要死。 这种戒断反应叫我抓心挠肝,痛苦不已。 我不是那种喜欢大喊大叫的人,即使再如何痛苦,我也习惯咬着牙,仿佛这样能够将苦果咽下,麻痹我的神经。 汗液从额头上滑落下来,迷蒙了我的眼睛。 恍惚中,我看见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家伙,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身着白色的研究服,脖子上挂着一个工牌一样的东西,眼神深邃而坚定,作为少数暴露在绷带外的器官,只要见过就一定会对其印象深刻。 “等了这么久,没想到见到的家伙竟然是个毒虫。” “陈闲才不是毒虫!”路雪反驳道,“世界上根本没有他这么大只的虫子,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 多谢你的反驳,我现在心里宽慰多了。 我咬牙切齿地想道。 白沙兴奋地嚎叫两声,也顾不得我,朝着那个绷带人走了过去,它欢快地绕着绷带人打着转,与先前看见王文泉不同。 这次它表现地更加兴奋和亲昵,就是失散多年的孩子重新回到了父母的身边。 它巨大的身体几乎要将眼前的绷带人撞倒,绷带人顺了顺它的毛,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那副谄媚讨好的样子引起了路雪的不满。 “喂,白沙,养了你这么久,你就跟陌生人跑了?我可不记得养过你这么忘恩负义的狗。” 白沙好像听懂了路雪的话,神情表现得很犹豫,一时之间有些进退两难。 我躺在地上,一边感受着痛苦,一边祈祷他们不要因为一只狗争风吃醋,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或者至少让我躺在床上,而不是冰冷坚硬的地板。 “我刚好有治疗戒断反应的秘方,这位小姐,请你让一让。” 路雪很为难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绷带人,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对了,忘了向你们介绍,我叫萧启森,是这一片的负责人。” “你叫萧启森?” “是。” 他很沉着地回答道,我感觉,他的声音超乎寻常的平静...感觉比起人类,更像是机械。 这次路雪没有拦他,他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随后观察着痛苦蜷曲的我,向路雪伸出了手: “来个硬的东西。” 路雪从包上将撬棍递给了他。 “这个可以吗?” 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随着他高高举起撬棍,照头一下,我觉得自己的灵魂展翅翱翔,飞向了天际。 视线也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 等到我再睁开眼,眼前已经是个陌生的房间。 我转了转脑袋,脑壳仍然隐隐作痛。 一旁的路雪翻着书,我虽然看不见内容,却看见了书名。 《畜禽阉割实用技术》 这家伙...要对谁动刀啊。 她好像听到了我的动静,转而将书合上,朝我说道: “哦,你醒啦,你现在已经是女孩子啦。” 我... 我想翻身,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粗麻绳困住,好像那种奇奇怪怪的酒店里,床上那种奇奇怪怪的设施,整个人摊开,像一只被掀开了盖子的大闸蟹。 我用尽全力也没有挣脱开,心底没了根脚,一下有些慌了,强装镇定道。 “路雪...你开玩笑的对吧...对吧?” 路雪朝我走过来,一棍子再次砸向了我的头。 我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 这绝对是一个糟糕的体验。 短短的时间里被人砸晕两次。 这次再睁开眼,萧启森也在,他仍旧是浑身缠满了绷带,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知道是在抄录什么,还是在计算什么。 我的手脚这次并没有被绑住,昏迷之中,我似乎熬过了那痛苦的戒断反应,现在感觉轻松多了。 先前路雪之所以会将刚醒来的我敲晕,恐怕也是为了这个。 这真是个治疗戒断反应的糟糕秘方。 手上的红痕提醒着我先前的事情不是我的梦。 我连忙坐起来,虽然脑壳仍然疼得厉害,但我第一时间还是优先关照了一下我身为男性的尊严。 哦,还在。 我的心里猛地松了口气。 “路雪,你先前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颇有怨气地回答道。 “哦...”她露出思索的神色,“这台词我一直很想对你说一次呢,我感觉这次就是个好机会。” 我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但同时庆幸于她只是想说一下这个台词,而不是真的想要那么做。 “你们来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 我听着那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转头看向萧启森。 我终于看到了他喉结处挂着的那个小型的扬声器。 他的声带似乎早就已经损坏,通过这种方式,发出声音。 我指了指喉咙。 他解释道: “不用在意,这扬声器的声音是我用以前的声音用算法喂出来的,应该大差不差。” 看不清脸,浑身被绷带包裹着。 就连声音都被剥夺,变得这样毫无波澜。 唯一能够确定他还是人类的,就是通过那双深邃的眼睛,偶尔泛起的情绪波动。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但没有了表情,语言的支持,这一扇孤零零的窗户着实让人感觉有些可悲。 第41章 解决方案与隐藏的心意 他晃了晃手上的瓶子,那里面装了一-15维生系统中的泥土,试剂瓶的表面上用黑色的记号笔写-15的字样。 这都是一些遭受过污染的泥土,我一直把它放在背包最深处的隔层里,想来是路雪趁我昏迷期间给他的。 “我必须要说,这是一件非常大的工程。” “想要培育出能在这种土壤里能够长出的植株,相当于培育新品种了,可能需要一年甚至几年的时间,还不一定能够培育出符合要求的植株。” “几年?”路雪拍案而起,惊呼道,“我们等不了那么久啊。” 我同样看着他。 希望他能够说些什么,可是我看不清他绷带下的表情,自然也没法知道他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对我们说出这些话的。 “其他人呢?” “有他们的帮助会不会快一些。” 我开口询问道。 萧启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琢磨的情绪。 “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我们会定时向外科考,采取轮班制,但是很不幸,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他们都牺牲了,我是队伍里最后一人。” “我要做的就是把基地的资料整理起来,把我们科考研究所得汇聚在一起,等到国家...不..等到人们需要这份资料的时候,说不定会在这里发现惊喜。” 他在谈到牺牲的时候很平淡,在谈到国家的时候却显得很迟疑。 到最后改变了口风,似乎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能被选为设施负责人的家伙,一定是拥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人,一定是具有不俗能力的人。 他显然意识到,国家这个概念,已经随着战争,与那些地面上的泥土和尘埃搅浑在一起,叫人分辨不清了。 到了此刻,这份战争的苦痛已经是全人类的苦痛,生存的危机,已经是全人类的生存危机。 “也许,当初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是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平淡地陈述着事实,我却从他的口中听不见后悔。 如果时间重来,我相信他仍然会做同样的事。 “对了,是春叫你们来找我的吗?” 他突兀地提问让我愣了愣,我看向他的眼睛,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点了点头,随后补充道: “是啊,我感觉得出来,她很信任你。” 既然称呼春女士为“春”,两人或许曾经有过一段渊源。 他沉默了一阵,松口道: “或许...我能够通过还原土壤质地的思路来尝试一下,也许那比培育新土壤的周期要短上许多。” “不过大概这也同样需要时间。” 他站起来,却被趴在脚边的白沙咬住了绷带的一角,缠绕在手上的绷带崩开,露出里面糜烂的血肉,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某些地方甚至能够看见白色骨头的一角。 他重新将绷带缠上,摸了摸白沙的头,似乎并不是很生气。 这在我的预料之中。 既然是轮流进行科考作业,只要萧启森没有成为新人类,他都不会脱离外部辐射的影响。 看到他浑身缠满绷带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心理预期。 只是那满目疮痍还是让我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他看着我,问道: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抱着一丝期许问了他有关我挂在脖子上的残骸和纪云的事。 他想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 随后回答道: “我不知道,除了分内的事,其他的事我向来不怎么关心。” 他就这样走了,他好像有忙不完的事情,至于我和路雪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我大学学的是工科,但我特别不喜欢自己的专业,所以那些有关工业方面的基础知识,我早就一股脑地还给了老师。 路雪更不用说,说好听点叫天真烂漫,说实话就是文盲一个。 唯一值得表扬的一点就是她会说话,甚至还认识字,否则我们两个估计平常交流都成问题。 “陈闲,我们就这么等着吗?” 路雪看向我。 “等着呗,我们还能怎么办。” 我回答道。 她干脆躺倒在沙发上,又翻起了那本叫作《畜禽阉割实用技术》的书。 我眼皮跳了跳,半睡半醒间看到这样名字的书,同时还动弹不得,试问哪位男性同胞不瑟瑟发抖。 于是,我没好气地抱怨道: “你怎么带这种稀奇古怪的书放在包里?” “不是啊,这是这个房间本来就有的。” 我这才打量起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很简单干净的居住区,应该就是萧启森平常居住的地方。 这个家伙将房间打理地一丝不苟,床头屋角也没有任何的尘埃,整洁到我甚至怀疑他有些轻微的洁癖。 洁癖啊... 有洁癖的家伙,是怎么容忍自己的身体腐烂成那样的... 也难怪他要用绷带将自己的身体缠绕起来。 一是为了防止血肉脱落,二则也是为了避免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吧。 他一定很痛苦吧。 我忽然想到了王文泉,他和萧启森简直就是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一个电池的正负两极,一个指南针的南北两端。 一个为了逃避痛苦寻求安详的解脱。 一个背负着痛苦,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活着。 “陈闲,你说那个姓萧的是不是喜欢春女士啊。” 很难想象,路雪是如何看着手上那本《畜禽阉割实用技术》,问出这个问题的。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我没好气地回答道。 “我怎么不懂!我看了这么多恋爱小说和漫画!我很敏锐的!” 她似乎对于我的鄙夷感到很生气。 “仅仅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我就知道那家伙一定喜欢...至少曾经喜欢过春女士。” 我们一路上遇见了许多,我深知路雪绝对不是一个敏感的孩子,我也庆幸于她的不敏感,甚至是冷漠。 如今的世道,一个敏感而情感丰富的人,一定会过得很痛苦。 因此不是路雪太过敏锐,而是萧启森表现得太过明显。 哪怕语言可以克制,细微的动作和眼神却骗不了人。 即使他暴露在外的器官只有一双眼睛,却毫无保留地将他的内心出卖了。 平常的伪装越是深邃,在这种时候露出的空挡就越是明显。 我顿了顿,旋即意识到了什么。 “你手上那本书是这个房间的?” 第42章 单人间与bad ending “它是公的。” 刚回来的萧启森听到我提出的问题后,表现地有些疑惑。 似乎对于在这么长久的相处后却仍然没有看出狗的性别而感到奇怪。 “不可能!它都没有小鸡鸡。” 路雪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我当时也是因为路雪的这一条论据太具有说服力,才没有怀疑这条狗的性别。 现在看来,它作为一只常年跟人类接触的大狗,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被阉割的关系,才导致看起来没有。 虽然一般的阉割只有拆蛋环节,但大部分的狗在阉割之后,枪管的部分还是会有相应的影响,变得不明显就是其中之一。 加上它的毛本来就长,挡在下面,不明显加上遮挡,就完全看不见了。 “我当时亲自做的手术,虽然是按照书上现学的,但手术很成功。” “啊?”路雪揉着白沙的脑袋,神情有些忧郁道,“白沙,原来你是太监呀。” 白沙似乎听懂了我们说的话和指指点点,罕见地表现地有些忧郁,整条狗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看起来兴致不高。 “还有,现在我要休息了,你们能不能搬到隔壁房间去睡,这里休息区连着休息区,没必要非得睡在我这房间吧。” 我看着整齐的房间经过我和路雪的摧残已经变得有些面目狰狞。 基本书杂乱无章地摊在床和沙发上,原先摆放在桌案和柜子上的东西被委屈地挤在角落,还有厨房里吃了饭没洗的碗,和灶台上的油渍。 我有些歉意地挠了挠头,自己邋遢惯了,一没注意就变成这样了。 “没差啦,我们不嫌弃你,你睡沙发就好了,哎呦!疼!陈闲,你拍我干嘛。” 路雪揉着脑袋,委屈地朝我叫嚷道。 “我们帮你收拾完就去隔壁空房。” “不用了,我不喜欢被人碰我东西。” 萧启森拒绝道。 我们两个被推出了房门,里面传来收拾东西的洗漱声响。 看来这个家伙的洁癖还是有些严重的。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们的行为太过分,以至于他现在根本不想看见我们。 “哼,这么着急赶我们出来,说不定在房间里藏了什么好东西呢。” 路雪不满地说道。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沿着廊道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房间。 这里的修筑相较于其他的设施更加的完备,条件也要更加的出色,比较明显的一点就是这里的房间几乎都是单独的房间,内部的空间也比较宽敞,各类的生活用品也很齐全。 局势越紧张,各个国家对于自身的科研人员就越是重视,加上我国重视科研是建国以来的优良传统,这种情况就更加明显。 单独的卫生间,单独的厨房,甚至还有单独的会客厅和卧室。 很难想象这样的房间会出现在末日时期。 说起来,即便是南区的双人房间,也要-15那边的房间大上许多。 “好了,你之前不是吵着要睡单人间吗?你住这间,然后...我住这间。” 我随意点了两个房间。 路雪抗议道: “不行,你那个房间比较好吧,我们两个换一下。” 我挠了挠头,这家伙真是个烦人的,这里的房间一个个跟复制黏贴出来的一样,到底有什么区别。 是因为小孩子的眼睛能够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吗? “算了算了,你想换就换吧。” “还有白沙要陪着我。” 她扑到那条大狗身上,亲昵地蹭了蹭。 “随便你,刚好我一个人乐得清闲。” 我打开房间,推门而入。 这难得的悠闲还有独自一人的静谧时光。 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啊。 随着一声预示着房门紧闭的声响。 我的世界彻底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萧启森的冰箱里倒是满满当当,既有蔬菜又不乏肉类,这个基地的生态循环系统极其完善,动物的繁殖到屠宰都是系统实时调控的。 刚刚招惹了人家,我自然不好意思去他那里讨要食材,只好从自己包里摸了些干粮果腹。 简单的洗漱后,我在书桌前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写在了自己的日记上。 随后上床准备睡觉。 似乎是因为和路雪活动久了的缘故,我也习惯了身边早有人吵吵闹闹。 此刻这样安静,我反倒有些不适应,以至于难以入睡。 我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咣当咣当的心跳声。 真烦。 此时此刻,我希望它停上一会儿,免得吵得我睡不着觉。 我这次既没有数羊,也没有数水饺,而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假装自己是一具不会动的尸体。 这是一种招来困意的仪式,据不完全统计,睡眠之神更愿意临幸做出完成这样仪式的人。 在漫长的等待后,困意渐渐攀附上我的大脑。 然而我好像并没有睡多久,迷迷糊糊之间就听到了门外哐当哐当的敲门声。 还有狗爪子脑门的刺啦刺啦声响。 我无奈地下了床,打开灯,随后将房门拉开。 “干什么,大晚上的不睡觉?” 路雪背着她的那个大背包,指了指身旁的吐着舌头的白沙,说道: “白沙说没你陪着睡不着。” 我一掌拍向额头,心中升起苦闷,和好不容易睡着却被叫起来的惋惜。 随后将一人一狗让了进来。 “行了行了,早点睡觉吧,你去床上睡,我躺客厅沙发上。” 我将枕头搭在沙发上,有些别扭地塞进了这个不算大的沙发里。 路雪将灯关上,随后摸黑上了床,白沙则躺在床旁边的地毯上。 我正要续上周公的约会,路雪却开口道: “陈闲,弄点夜宵吃吧。” “这大半夜的,萧启森早睡了,他明天还要帮我们研究土壤还原的事...” “我从他房间出来的时候,带了点食材出来,在我包里。” “......” 我不情不愿地起身。 “欸,你去哪儿?” 路雪问道。 “做夜宵,我刚好也饿了。” 我不耐烦地回答道,又将灯打开。 从路雪的包里拿出了大把的蔬菜,还有几块早就放的解冻了,湿漉漉的肉块。 这么多东西... 路雪是把萧启森的冰箱搬空了吗? 希望萧启森大度。 我打着哈欠,进了厨房。 厨房的调料还是有的,至于过不过期...反正吃不死人就对了。 路雪以前有这么黏人吗?如果以后我死了,她会怎么样? 我不由得这样想道。 大概是因为昨天的事情让她担心了吧。 我那样不明不白地出去,如果没有她赶过来,我的人生恐怕就真的bad ending了。 她扒着厨房的门,看向屋内,看起来像是一只暗中观察的野猫。 “陈闲,你以后可别一声不吭就走了哦。” 我将锅里的菜装盘,强忍着困意,却仍旧打了个哈欠。 “吃了早点睡吧。” “你不吃吗?” 我先前已经吃过了,自然不觉得饿。 “其实做菜的时候我偷吃了一些。” “骗人。” 第43章 进度与失约 在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周。 我和路雪在如此漫长的等待中心情都有些郁闷。 相较于萧启森,我们是没有事情做的人。 对于他的研究,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于是我们就像动物园里散养的野兽那样,无聊地在笼子里来回踱。 也许那些散养的动物们更加幸福,因为至少有饲养员和同一个族群的同伴跟它们互动。 我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人类其实是最害怕孤独的动物。 相较于动物,人类在一个封闭而没有新信息产生的环境里,会显得更加焦虑,精神状态也会下降地更快。 于是比起我和路雪的无所事事,白沙就显得欢快许多。 我不由得想到,萧启森在夜晚是否也会感受到这样孤独。 在他忙完了一天的研究整理任务,躺在硬板床上看着天花板,感受到肉体渐渐腐烂的痛苦时,他有没有为自己的孤身一人感到痛苦。 他有没有想过越过南北区中间的大门,去往隔壁那片堕落的幻想乡。 毕竟他有着这个区域的最高权限,也许中间的大门一开始的确是关闭的。 但他清楚自己的使命,因而从未想过去拥抱堕落,而是将大门打开,希望那边的人到他这边来。 然而希望落空了。 他仍旧是孤身一人。 时间渐渐过去,到第十五天的时候,路雪终于忍不住了,在过道上拦住了他。 “你到底有没有帮我们解决问题?”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们回去也还要时间,春女士给我们的时间可是一个月!” 萧启森静静地站在过道之中,挂在脖子上的黑色扬声器丝毫没有动静,仿佛是坏了一般。 萧启森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很高大的人,他的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出头,大概符合中国男性的平均身高。 路雪抬头质问着他,眉毛像是剑一样倒插入眉心。 我虽然注意到了路雪这两天的心情不佳,却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对萧启森发难。 “...抱歉,我会尽量加快进程的。” 他用不见感情起伏的声音回答道。 我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萧启森说罢就绕过了路雪,自顾自地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们明明是求人的一方,却还这样咄咄逼人,实在有些蛮横而不讲理。 我对萧启森说道。 “该抱歉的是我们才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你干着急...就按照你自己的进度来吧。” “没事。”他的手按着房门的把手,那双眼睛依旧是毫无波澜,仿佛一滩死水。 “我会加快进度的。” “如果没有及时带回去,情况会很糟糕...对吧。” 他这样回答道。 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没有及时将解决方法带回去的后果,我担心因为春女士-15的民众会成为他无形之中的负担。 他已经承担了太多,就连身体都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我不希望自己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是聪明如他,在路雪这一次爆发后,显然已经落实了他心中的猜想。 看着我的沉默,他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于是将房门渐渐合上。 “我会尽快的...” 他对我承诺道。 ...... 在那之后的几天,我和路雪仍旧漫无目的地等待着。 我去他工作的地方看过。 所有物料的运输和实验几乎都是由机械完成,萧启森要做的就是每个执行动作的思考和决策。 也就是说,没有这方面知识的我和路雪,除了站在他身后当背景板,让他落脚的地方变得拥挤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而他呢,则更加废寝忘食。 按照他原先的作息,一天大概睡七个小时左右。 而现在,一天之中的睡眠时间大概被压缩在四个小时以下。 据说战无不胜的法国皇帝拿破仑一天只睡三个小时。 对于我来说这种强度的生活是无法忍受,也无法想象的,如果睡眠时间不够,或者在预料之外的时间被打断睡眠,我会头痛一整天。 我看着萧启森的眼睛渐渐攀上血丝,眼神却一日比一日锐利起来。 时间又过了十五天。 在这期间,萧启森好像得到了什么突破,他常常睡在实验室里,甚至连自己的房间都不再回去。 吃晚饭的时候我去看了看他,他竟然将水送到自己的嘴边,却任由水从他的下颚滑落,滴落至地面。 这家...喝水忘了张嘴了。 “萧启森?” 我喊了他一声,见他没有反应,只能用更大的声音喊道。 “萧启森!” 他午夜梦回般惊醒,涣散的瞳孔逐渐凝实。 “你该好好休息了。”我叹气道。 “不...不...”他喃喃道,好像是在回答我,“来不及。” “根本来不及。” “你不了解春,但凡能够自己解决,她就不会向外面求助。” “但凡事情有能够迂回的余地,她都不愿意给人设下时限。” “她不像看起来那样,有的人就像火龙果,看起来强硬,实际上非常软弱。” “而有的人就像是桃子,外表看起来柔软,内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坚硬的果核。” 我沉默了。 他说得的确是事实。 从我和春女士短暂接触几乎就可以认定他说得话是认真的。 她宁可-15的全体住民撒下一个弥天大谎,独自承担所有后果,也不愿意向他们暴露恐慌。 我意识到,路雪这次之所以表现的这样心急,或许是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在临行前的那一晚,春女士是否告诉了她什么。 我非但没有劝下萧启森,就连我的内心都变得惶恐起来。 会不会我们回去的时候,那个温馨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会不会我们回去的时候,春女士已经死去了,剩下的人们已经死走逃亡,只留下一个空壳? 会不会... 我不敢想。 如果一路走来,有一个地方能够勉强有着家的温暖的话,那就-15无疑。 我收起了剩下的话,朝着实验室外走了出去。 我计算了一下时间,时间已经超出了我和春女士的约定。 也许这一次,我又让人失望了。 我失约了。 -15的结局,很可能因为我的失约走向覆灭。 第44章 等待与成功 矛盾的人往往痛苦。 我既没有办法像路雪那样急切地催促着萧启森。 因为他明明已经竭尽全力,面对漫长而看不见终点的跑道,他几乎是一种攀爬的姿态去接近目标。 我也没有办法不催促他。 如果我们回去的时间晚了,那我们将土壤复原剂带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归根到底,我们来这里“求药”是为了救人。 如果人已经死了,那求来的“药”又有何用? 于是我就只能在焦虑之中自我折磨,让原本漫长的等待更显得漫长。 这几乎要将我的愚蠢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明明什么都做不了。 却又为此痛苦万分。 从外界看来我沉默而又静止。 内里却被阿鼻地狱中的流火炙烤,衰弱着我的神经。 我拼尽全力也想不出什么能够帮忙的办法。 就好像自己的灵魂被抽离出来,眼看着自己的肉体被架在绞刑架上,受尽折磨,却又偏偏动弹不得。 我又一次觉得我做错了事。 或许我当时应该拒绝春女士。 这样,她就不会寄希望于我,而去寻找其他的出路,她那么聪明,大家又那么信任她,万一真的能带大家找到一条通往生的路呢? 回到房间的时候,路雪拦住了我。 “陈闲,那个家伙有进展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 路雪像是霜打了的茄子那样干瘪下去。 她明白,迎接我们的,将会是漫长而遥遥无期的等待。 明明所有人都很痛苦,明明所有人都没有做错,但偏偏我们就是离圆满的结局越来越远。 如果是少儿频道的动画片,如果是春节档合家欢的大电影。 大家一定会在受尽挫折后,苦尽甘来,最后一起笑着成长吧。 可是...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这里糟糕的要命... ...... 路雪急躁也在等待中越来越显得疲软,意识到自己的催促并不会加快进度后,她也变得和我一样沉默。 我们每天静静地吃饭,看会书,逗弄一会儿永远欢脱的白沙。 我还教了她一些新的棋类游戏,我们对弈,从一开始的我赢,到后来的互有胜负。 我们在平静中压抑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白天的时候还好。 等到夜晚,我几乎神经质地感受到周围都是一双双紧盯着自己充满希冀的眼睛。 老齐推着春女士的轮椅在从我的面前走来,春女士幽怨地责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随后那些眼睛就像融化的岩石那样朝我四面八方包裹过来,将我缠绕,让我难以呼吸... 直到... “成功了!成功了!成功了!” 当时应当是凌晨,我和路雪都尚在睡梦中。 甚至白沙都安静地躺在床边安睡。 我们几乎是一齐蹦了起来,如同一个沉闷的夏日里响起了一个炸雷。 云海翻涌,我们即将迎来甘露。 我和路雪几乎是一起推开门。 看见萧启森那日渐消瘦的身体,手舞足蹈地站在长廊的中央,那黑色的扬声器,语调平静地重复着“成功了”这三个字,与他几乎癫狂的肢体语言,形成一股极致的违和感。 这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三个月,在如此漫长的等待中,我们几乎不抱有任何的希望,只是麻木地等待了。 没有人比我们更加懂得这三个字的含金量。 哪怕扬声器中的语气再如何单调,我们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它的重量。 萧启森缠在身上的绷带已经因为他的消瘦而变得松松垮垮。 隐约间甚至能够看见绷带下的惨状。 他兴致勃勃,浑然不顾那展露而出的溃烂。 “拿着这东西回去吧,还有它的配方,它的原料极其的简单,无公害,制备甚至不需要多余的器材,这是我能够想到最棒的还原剂。” 他做了满满一整瓶,那些液体是透明的,却又折射着富有生机的浅绿色,仿佛里面涌动着生命。 我从他手中接过那瓶液体,还有一张纸条。 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上都是一些我看不懂的符号。 我又一次只能认出里面一些常用的成分,例如h20与nacl之类的。 “等一下,还有电子版。” 他又慌忙地从研究服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的u盘,塞到了我的手里。 “保管好...保管...” 他就像一个被按下了急停按钮的发动机,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像一根油尽灯枯的灯芯,向着一侧倒去。 我忙将他扶住,却又因为手上拿着的东西抓握不住,幸好路雪及时上前帮了忙。 ...... 我们将他送到了卧室。 照理来说,我们应当照料他直到他彻底恢复。 但是时间上却不允许我们这么做。 我们已经超出了预料之中的时间太多。 现如今最明智的选择,是抛下这个功臣,马不停蹄地赶回-15,这样才能尽可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但是从本质而言,人类并非理性动物,而是情绪的奴隶。 以至于碍于各种复杂的感情,我们似乎不能马上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行为。 所幸,萧启森昏迷的时间并不长。 他在一个小时后惊醒,如同僵尸那样从床板上挺了起来,像是死去的人忽然想起了自己未完成的使命。 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 “你们怎么还不走?” “我们担心你撑不下去,你需要人照顾。” 我坦率地回答道。 卸磨杀驴的事社会上常有,但是我却干不出来,这是我进入成人社会以后,一直无法习惯的事情之一。 这也许就是我毕业后摸爬滚打的日子里,弄得满身泥泞,却又碌碌无为的原因之一。 “我睡了多久?” 他再次问道。 “大概...一个小时。” “快走。” “可是...” “快走。” 他机械一般重复着快走的指令,催促着我们赶快出发。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们,似乎一头发怒的雄狮想要把我们驱逐出领地。 我沉默了片刻,说道: “至少让白沙留下来陪你吧。” “毕竟你才是它的主人。” 床边的白沙慢悠悠地摇晃着尾巴,看起来因为主人的卧病在床而感到悲伤。它应当很愿意留在这里陪伴它的主人。 只是如果萧启森死了,留在这里的它大概也会... 萧启森的眼睛分明带上了笑意,流露出追忆的神色。 “它是第一批科考队员从外面带回来的,它是一条好狗,我很庆幸自己收留了它,它丢的时候我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呢。” “不过那时候它还没有那么大...” “现在,你们才是它的主人了。” “带上它走吧,我的孤独还不值得一条鲜活的生命作为陪葬。” 第45章 信封与偷看 虽然我们都希望萧启森能够多休息一会儿,但他就一意孤行地下了床。 “你们是从南区的入口进来的吧。” “就算现在回去,那个出口也已经冻上了,从里面根本没有办法打开。” 我想了想,的确是这回事。 从外面打开就已经够费事了,内部没有着力点,想要把冻上的地窖门打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跟我来吧,那里只是应急通道之一,大门在北边。” 萧启森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 白沙叼住他的后衣领,将他甩到了背上。 虽然知道白沙是出于好心,但是基于基本的物理学,这一下还是差点给身体状态欠佳的萧启森送走了。 他坐在白沙的背上,拍着胸口,良久才顺过气来。 “出发吧。” ...... 等到我们来到了大门口,白沙依依不舍地将萧启森放下。 它似乎明白现在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刻,亲昵的舔了舔萧启森缠满绷带的手背。 又绕着萧启森转了三圈。 “走吧。” 那黑色扬声器里又发出了声音,似乎是行进过程中飘进了尘埃的颗粒,使得仪器的声音有些暗哑,宛如诀别时分的遗言。 “希望我能够帮到春。” “真想...再见她一面。” 听到这,我有些感伤,这本该是一句充满爱意的宣言,可惜它在扬声器下却显得如此平淡,似乎只是一句简单例行问候。 “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我说道。 “我会拖慢进度的。”他沉着地回答道,“而且这里有我必须要做的事,这个设施也许会尘封在冰雪之下,也许会掩盖在尘土之中。” “但我会竭尽所能保障每一份数据的准确与完整,献给人类文明重启的黎明。” 那合金大门从两侧打开,冰冷的寒风从外界灌入,将他身上的衣物吹得猎猎作响。 他郑重地从研究服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封包装好的信。 很难想象,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了一半,竟然还有人会选择写信的方式来进行交流。 这真是一份太古典的浪漫。 而且从信封的纸张情况来看,这封信本身也已经有些年头。 “最后请帮我一个忙吧,把这封信带给春。” 我郑重地接过了他的信,随后说道: “你多保重。” 他点了点头,转身向设施中蹒跚的走去,大门缓缓地关上,我只能看见他一袭白袍,白绑带。 仿佛为民请命的白衣剑客。 路雪忽然转过头,朝着萧启森喊道: “萧启森,谢谢你,你很伟大!” 听着她稚嫩而直白的夸奖,我本以为萧奇森不会回应。 没想到他竟然停下了脚步,朝我们挥了挥手。 在大门的夹缝彻底合上前,他的话语轻飘飘地从里面传出来。 “我知道。”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些替他高兴。 这种高兴是没有来由的,我觉得这份坦诚是独属于他的冷幽默。 太好了,他知道自己很伟大。 这样,我的这位仅仅相识三个月的好友,应当会带着使命完成的解脱感,和充满幸福的成就感走到最后。 ...... 虽然偷看别人的信很不道德...但是... 我心里好奇地像是有一只猫用爪子刮猫抓板。 我观察四下无人,路雪又去上厕所了,这种空档简直是天赐良机。 所谓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但我并不是君子。 在这样天赐良机的场合,好奇心已经来到了良心的骑乘位,牢牢占据着上风。 我的手仿佛有自己灵魂般,不顾道德地谴责,将信封呈现到了我的眼前。 接下来,只要用手指将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两个手指,一捏一抽,就像在风月场所剥去曼妙舞女的外衣,美好的景色即将一览无余...... “汪汪。” 这突如其来的骚动吓了我一跳。 我转回头,看见是白沙,它刚刚好趴在火堆旁烤火,也不怕点了它一身长毛,此刻却忽然朝我叫了两声,似乎在示意我给它看看。 “去去去,你看得懂什么?” 我因为心虚被吓了一跳,自然没有什么好态度。 白沙重新趴了回去,我下定决心般,将信纸凑了出来。 正反面瞧了瞧这张摸起来有些年头,边缘微微泛黄的纸张。 中间那稚嫩的字迹也有些模糊。 整张纸都是正反都是空白,唯有写在正中央的一行公式。 “r=a(1-sinθ)” 嘶...这莫非是... 莫非是啥,我不是数学专业的,没学过这个公式啊... 我揉了揉脑袋,这家伙到底要搞什么,这么一个大男人就不能明明白白地把想法写出来吗?这我怎么看得懂? 不过这也不是给我看的。 他该不会搞个心型函数之类的老土套路吧? 三十多了还搞这么一出,不怕春女士收到信后笑出声来吗? 不过看这稚嫩的笔迹,和纸张的老旧程度来看,该不会是他在学生时代的信吧。 保留到现在才想到要送出去吧,会不会太迟了。 当务之急,是要破解信的内容,路雪很快就会回来。 我要开动我发条生锈的大脑,好好想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r=a(1-sinθ)...r=a(1-sinθ)... “r=a(1-sinθ)。” 我喃喃重复着,代入着几个容易计算的数字,根据坐标点,想象这是一个怎样的图形。 却听到一个清丽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将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我惊讶地扭回头,路雪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我的身后。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你偷看这封信的时候。” 我无言以对。 不管怎么说,我这都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典型了。 我一下也没有了破译的心思,将信纸重新塞了回去,细心地折好,看起来像是从来没有打开过。 “你也看了,我也看了,这件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不用告诉春女士了,好不好。” “好。” 看见她点头,我松了口气。 抱歉,萧启森,我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好奇心的诱惑。 为什么要去看这封信,不是我的意志不够坚定,而是信就在那儿。 就当是我替你当信使的报酬吧。 没办法,八卦乃人之常情,我也不能免俗。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地叮嘱道。 “路雪,一定要保密。” “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哄小孩的语气叫我老脸有些发烫。 早知道不看了。 最关键是看了也没看懂。 第46章 项圈与预言 灰黑色的山崖上滴落着雨水。 雨夹雪的天气将前方的路段变得潮湿泥泞,湿滑的道路像是刚拖完地的卫生间。 回去的路上我们已经熟悉了方向,这两天行进的路程几乎是来时的两倍。 但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我们的速度又再次被拖延下来。 如果强行前进的话,可能会打乱我们前进的节奏,这样就得不偿失了,于是我们干脆找了个小陡坡的背阳面进行休整。 我猛然间想到,带着白沙这样大的狗回去,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于是借着休整的时间,我试着给白沙戴上那个粉红色的项圈,以证明它是一只高贵的家养犬。 它很嫌弃地晃了晃脑袋,从我的旁边走开,不屑地打了个响鼻。 我这才想起,这家伙是一只公狗。 难怪之前楚月送来这个粉红色的项圈的时候,它就一眼嫌弃。 “都被阉了,你有什么可神气的啊。” 我抱怨道。 谎言不会伤狗,真相才是快刀。 一向温驯的白沙似乎听懂了,朝我怒吼了几声。 倒是有几分先前怒战狼群的风范。 我撑着脑袋,看着这家伙气势汹汹地样子,有些庆幸地想到。 幸好我听不懂狗话。 这家伙指不定骂的多难听呢。 “白沙,闭嘴。” 路雪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地上坐了起来,她本来想趁着休整的间隙小憩一会儿,此刻也免不了被白沙的犬吠声吵醒。 “你别扰了我的好梦。” 白沙委屈巴巴地冲她摇着尾巴,似乎要找她告状,狗嘴里发出几声不成语法的呜咽声,我感觉它再努力努力就要能说出人话了。 这就是吴不知口中的神兽吗?确实厉害。 “你欺负它干嘛?”路雪埋怨道,“害得我都睡不了觉了。” 我晃了晃手上的粉红色项圈。 白沙的反应很激烈。 如果一开始只是嫌弃的话,现在已经可以称得上厌恶了。 “它不愿意戴就不戴吧。” 路雪无所谓道。 -15的人可不认识的它,要是看见这样大的一只野生动物靠近设施,估计会直接开枪射杀的。” “它那么喜欢乱跑,萧启森又把它托付给了我们,基本的保护措施还是要做的。” 我解释道。 路雪蹙着眉头想了想,似乎是认同了我的说法。 她从我手上接过粉红色的项圈,试着给白沙戴上。 后者却仍旧不断地晃动脑袋躲避着。 两人拉扯了一阵,见情况僵持不下。 路雪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思索了一番,白沙的体型实在太大,我和路雪一起上未必能摁地住它... 既然硬的不行,就只能来软的了。 “既然它不喜欢这个项圈,我们就给他找一个新的吧。” “我记得前面就是先前吴不知的据点吧。” 那里是公路的服务区。 老实说,我并不想跟吴不知他们打交道,因此本来想刻意地避开这条线路。 但山地现在应该还是泥泞,选择从公路上过虽然绕远一些,但是说不定更快。 而且,吴不知他们有可能已经离开了也说不定。 加上这只狗刚好要找项圈的话... 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推着我从公路上过呢。 不过楚月当时好像说,符合它尺码的项圈好像就只有这么一个。 算了,先去那边找找看,毕竟那里的商铺那么多,即使没有合适的,也可以用现成的材料制作一个出来。 ...... 到达服务区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故地重游,这里还是像先前一样,无非是铁棚上的锈迹多了些。 那些建筑物仍然寂寥的相互依偎着,似乎是在这寒冷的冬天中抱团取暖。 倒是没有看见吴不知他们,应该早就离开了。 我拿着手电在公路旁的服务区搜索了一阵,并没有看到类似项圈的商品,倒是看见了服装店内有类似项圈的饰品。 我倒是不在意那是给人用的还是给狗用的。 但是稍微比量了一下,发现尺寸还是略小了,戴着白沙脖子上,估计会卡嗓子。 当时我就奇怪楚月到底是从哪里找的这玩意儿。 高速公路上怎么会有宠物商店。 该说不愧是警察出身吗?找东西比我们这些业余的家伙厉害太多了。 不过按照正常的思路来看,应该是在某辆私家车上找到的吧。 这样想着,我扫视了一圈停车场,在我观察它们的同时,那些报废的车灯也像眼睛般,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 想从这么一大堆破铜烂铁里找出想要的东西,实在是太为难我了。 因此我果断选择了放弃。 “陈闲,你过来看。” 我照着路雪指着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张贴在大堂门口的纸。 上面的写着很秀气工整的字迹,落款是周天乐,时间是在八月末尾。 看起来我们走了之后没多久,他们也就离开了。 也难为这张纸在风雪中屹立了这么久,等到了我们回来。 不论从何种角度来说,这张纸都很不容易呢。 信的内容不多,我自上而下开始看了起来。 “臭算命的说你们能看到,所以我就写了这张纸。” “他留了一个铃铛给你们,说是能给你们带来好运,好像叫什么...三清铃。” “用红穗穿着留在大堂中央的桌子上,如果你们正在找项圈,可以用那个代替。” “还有,他说你们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运势很差,应该马上掉转方向才是正确的选择。” “对了,帮我向路雪小姐问好,虽然只相处了短短的一天,但她已经是我的好朋友了哦。” “如果你们想要来找我们的话,可以往南方走,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次遇到的。” 这种被监视一般的感觉真叫人不爽。 我不满地撇了撇嘴。 难道那个叫吴不知的家伙,真是全知的神吗?这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吗? 我推开门,一个古铜色的小铃铛孤零零地立在大堂中央的桌子上。 白沙似乎很喜欢这个铃铛,而且红绳的长短也恰到好处,仿佛经过精准地测量,刚好能够环在它的脖子上。 路雪很轻松地就将其套在了白沙的头上。 这让我不由得在意起了他让我们赶快掉转方向的事... 我们怎么可能掉转方向? 那家伙是知道我们一定要回去的吧。 而且我们已经拿到了解药,明明都已经做到这最后一步了,我却要放弃吗? 路上有危险?还是... 我晃了晃脑袋。 差点上了那个神神叨叨的家伙的套了。 要真信了才是最糟糕的,说不定那家伙只是胡言乱语而已。 等一下...从我见到这家伙开始,他有胡言乱语过吗? 除了山海经的事无法证明以外,他的每个预言似乎都是正确的。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刻,我真想一把抓住这个神棍,把他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再让他好好解释解释,为什么要给我留下这一段如同诅咒般的消息。 第47章 收音机与广播 从银白的山脊线上眺望,辽阔的荒原上屹立着寥寥几棵松树。 山脚下的巨石卡在积雪之中,在这片雪白的荒原之中显得突兀。 我还记得这块石头。 之所以对它的印象深刻,是因为来的时候我们在这里安扎过。 自从服务区里出来,我再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我总是想到吴不知的预言,这让我心里憋得慌。 就好像你知道有人瞄准了你,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枪。 同时我也下定了决心,不论吴不知这个家伙怎么说,该做的事仍旧要做。 我向来不是什么听劝的人,这次我同样选择将自己的固执贯彻到底。 “嗷呜~~” 嘹亮的长嚎从隔壁的山崖上袭来,我抬起头,是先前盘踞在这一带的赤面狼。 白沙立马摆出进攻的姿态,朝着山的那头吠叫着。 路雪同样表情凝重地看着山崖上的狼群。 它们的脸比起先前愈发地像人,也愈发的赤红,几乎已经到了猴子屁股的程度,看起来格外地吓人。 在和领头的那只狼对视了片刻后,它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朝着身后退去,带着狼群退到了山的另一面,从我们的视野中彻底消失。 “它们会来攻击我们吗?” 路雪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会。” 我回答道。 经过上次的恶战,我应该给这些狼留下了永生难忘的教训。 身为高贵的哺乳类,我想它们的记忆力应该超过了四个月。 否则,我不介意再让它们长长记性。 我们的状态比上次要好得多,狼群却还没有恢复到上次那种规模,它们新选出的头狼只要不傻,都会选择知难而退。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恢复力强得惊人。 狼群能够生存,说明这附近的生态正在恢复。 我抬起头,望着仍旧是灰蒙蒙的天空。 根据战前的预测,核冬天一旦产生,持续时间将会在十年以上。 只希望冬天快点过去吧。 我已经差不多受够这种寒冷黑暗的天气了。 ...... 我...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紧张过了。 我摆弄着便携式收音机,因为赶路的缘故,这几个月我都很少将它拿出来。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我的手心竟然沁出了一层薄汗,火光的剪影跳跃在我有些严肃的脸上。 上面却迟迟没有数字的显示,电源灯也完全没有反应。 也没有声音,是坏了吗? “电池。” 路雪提醒道。 我将收音机的后盖扯开,从包里拿出了备用的电池换上。 电源灯如愿以偿的冒起了绿光,上面也开始显现出赫兹的数字来。 如-15还在正常的运转,那么我们一定会在固定的时间收到来-15的实时广播。 只要能听到春女士的声音,我们就能明白她还在支撑着,等我们回去。 可是... 如果没听见怎么办? 我的手顿了顿,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迟疑。 路雪疑惑地看着我。 “怎么停了。” “要不,我们还是别...” “为什么?”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我一下有些不知道怎么向路雪解释自己复杂的心情,对于向来直来直去的她来说,也许并不能理解我别扭的心理。 不论我们听与不听,看与不看,该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很可惜,我们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唯物主义的世界里。 路雪一把抢过了我的收音机,调整着能接受波频的旋钮。 我注意她的手停了下来,显然是已经调到-15的广播频道。 兹拉兹拉。 一阵干燥重复的声响。 那种粗糙的沙沙声,就像宇宙大爆炸的时候留下的余韵,是如此的孤独。 路雪实在太过心急。 我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她就打开了悲伤的潘多拉魔盒。 “也许还没到广播的时间,我们...再等一会儿吧。” 我说道。 我意识到自己的嘴唇有些发抖,但我仍然试图让自己相信这个推断。 正因为这个推断是有可能的,才让这绝望不至于像七十度的白酒那样太过浓烈。 实际上,即使没有到广播的时间,这个频道也会 我们就这样干坐了一会儿,这个频道其实并不是只有春女士的广播声,大多数时候它都会有间隙地发出或长或短的滴滴声,似乎是莫斯代码构成的语句,只是我听不懂。 然而现在,这种声音也消失在电磁干扰的沙沙声中。 我们的希望在等待中愈发渺茫,我率先关掉了收音机。 “我们可能还没到范围呢,你不知道,信号这种东西玄乎的很,有时候能传很远,有时候就在身边也接收不到。” 我这样说道。 路雪听到我的这番解释,竖起了耳朵,好像马上打起了精神。 “真的吗?那我们再靠近一点就能听见了吗?” “当然了,只要靠近一点信号就强了,到时候我们一定能收到广播的。” 我这样笃定地说着,心里却愈发没底。 我骗过路雪好多次。 但这次却格外有负罪感。 我感觉自己在给她一种虚假的希望,同时也是给我自己。 也许明天,后天,或者大后天。 这种希望就会被真实的黑夜倾碾地粉碎。 不管如何...先这样吧。 ...... 如我预想的那样,狼群与我们相安无事,自从那天之后,我们甚至没有再见过它们。 只是我们却高兴不起来。 我们又连续走了两天,我用同样的说辞搪塞着路雪,直到第三天的晚上,我们又重复着拨弄着收音机。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们还不够近吗?” “我们比来的时候快多了,这两天我也有认真赶路。” “为什么收音机还是没声音?” 是啊,她的确很认真地在赶路,白天的时候除了必要的交流我们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 我很想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坦率地说,一个人如果不再发出声音,他就等同于死了。 一个设施同样也是如此,但它不再向外界传递出任何信息,说明它的系统已经彻底陷入了瘫痪。 就-87,南区的家伙忙着自我毁灭,自然不算是活着,等到它的守陵人萧启森死了,那个设施也就彻底的死去了。 “也许...收音机坏了。” 我苍白地解释道。 “你少骗我了。” 路雪翻了个白眼。 这让我意识到,她也许早就有所察觉我在说胡话。 在我安慰她的同时,她也许也用选择相信的方式在安慰我。 但是事实总是存在,不会被遮羞的兜裆布掩埋。 然而就在这一刻,奇迹发生了。 收音机的沙沙声就在此刻转而变得清晰。 但我们都知道,梦终有一天是要醒的。 “这里-15避难所,有困难的朋友可以根据地图上的位置来这里避难,这里的水资源和食物资源仍然充足,净水资源和生态循环系统一切正常...” 第48章 归来与花海 我和路雪静静地听着,为了证明这段语句并不是重复的录音,接下来的内容实际上才是最为关键的。 “现在的时间是2053年12月2日,北京时间晚上9点整...” 虽然声音比之先前要显得虚弱许多,不过至少还活着。 没有比这更令人欣慰的了。 我们努力是值得的,这一趟长久的旅途并不是毫无意义。 还有等着我们回家的人... “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我指着收音机,冲路雪说道。 “嗯。” 路雪点了点头,我看得出她很高兴。 听说猫感到开心和愉悦的时候,会把尾巴张开来,并保持直立状态。 如果她有尾巴,此刻应该已经翘起来了。 吴不知,你也不是每次都算得准嘛。 这几天悬着的心事骤然落下,我也不由得心情舒畅,似乎整个黑夜都变得明媚温柔起来。 也许我们可以再加快点进度,这样回去的日子可以再早一些。 希望老齐已经烹羊宰牛,等着我回去大快朵颐了。 这可是趟苦差,不好好招待我一顿可说不过去。 说不定,我难得心情好了,还能陪他喝一次,不过怎么也是部队里走过一遭的家伙,酒量该是见长了才是。 ...... 我看着手上的地图,上面用颜色的深浅表现出了山地的高低。 我确定了我们所在的位置,只要再翻过一个山头,我们就到-15的所在地。 时隔四个多月,我们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因此,我难免心情有些激动。 路雪三步并作两步,超过了我,屹立在这座山的山巅。 她朝着远处眺望,旋即扭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被她疑惑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心中凭白升起几分不安。 但又想到每日照常响起的广播,情况又似乎不应该糟糕到那里去。 我只得自己一探究竟,跃上了山头。 眼前是一片绵延的绿谷。 如同冰雪荒漠里的绿洲,显得如此突兀而又魔幻。 那些高大的树木与地上的花草如同一夜之间突然从地上长了出来,在天寒地冻的风雪中肆意招展。 绿地与雪地紧挨着,划分出一道明晰的边界线,边界线的里外,似乎是两个世界。 我曾经听说过被誉为生命禁区,白色荒漠的南极之中也有绿洲存在。 最着名的莫过于“班戈绿洲”。 但那是地理气候在千万年地貌演变中的巧合,短短四个多月,这片区域又怎么会产生这样大的变化呢? 这些植被生长得极其茂盛,哪怕在合适的气候下也难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培育的如此成功。 除非... ...... 我和路雪逼近这片绿洲。 当我们双脚踏足在这片土地之上,我感到了一种生命力,土地仿佛是温暖的,就像一个摇篮一般,给人以舒适的感觉。 寒风到了这里也不再凛冽,仿佛被驯化成了战争前,公园里时常能够不期而遇的那种轻巧的微风。 我们朝着绿洲深处走去,我有些不明白自己怀着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那些绿植和野花紧紧地抱住-15的出口,如同生命的瀑布般,在大门的顶端倾泻而下。 我和路雪扒开了门口的绿植,白沙很懂事地帮我们撕扯开遮挡住大门的根茎。 -15的牌子仍旧斑驳,比之先前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它似乎又苍老了一些。 我拉下了门口的铁闸,却发现拉杆被不知什么植物的根茎缠住。 或许是我有些手软。 我咬了咬牙,用更大的力气按了下去,那些植物被撕扯开,拉杆上的倒刺刺入了我的肌肤,使我感到些微的刺痛。 大门缓缓打开。 不光是外面,就连里面也彻底被这些疯狂生长的植被占领。 我们仿佛误入了伊甸园的孩子,在这片美妙的春色中迷失了。 白沙表现的很兴奋,也许它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满园春色了。 也或许...它根本就没有见过。 从它的运动表现来看,它应当算是雪獒中年轻的那一批。 就像小孩第一次看见雪会感觉很兴奋的一样。 它第一次看到这样点缀着鲜花,绿意盎然的世界,自然也会很兴奋。 我在一个长廊旁边的铁质长椅上停了下来。 长椅上,男人和女人相互依偎着,十指相扣的握在一起,身上花团紧蹙,那些花朵似乎是从他们的身体内部攀延而出,绿色的根茎网罗了周身,这让他们的身体能够贴的更近。 从植被的空隙间,可以看见他们的表情安然,闭着眼睛,脸上是恬静的笑意。 看得出,他们似乎坦然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虽然被遮挡了面容,但我仍然认出了他们是先前那对失去了孩子的夫妇。 我愣了良久,直到听见了路雪喊我的声音。 “陈闲,快过来。” 白沙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似乎在奇怪我为什么呆愣在原地。 我快步往前跟上,来到了大厅。 大厅的人更多,他们跟那对年轻的夫妇差不多,无一例外地死在植被的包裹之下,表情也是无一例外地坦然。 他们的姿势各异,却又足够的放松,仿佛是在月台边的长椅上,手里捏着车票,安然地等待着火车到站的旅客,即将发往美好宁静的世界偏僻一角,享受长久放松的假期。 中央是一片巨大的花海。 我的确不是特别喜爱花卉的人,因此我认识的花并不多,可这种我恰好认识。 是春女士先前介绍过的风信子。 这些花的颜色颇多,天蓝,鹅黄,洋红,绛紫... 杂乱无章地排布在这片宽阔的场地,像是地毯般将桌椅的缝隙填满,让人无处落脚,甚至沿着墙壁攀附而上,将整个空间编织成了巨大的花房。 空气中氤氲着被那种甜美而亲昵的花香。 整个设施的电力系统还在照常运转,终日无休地照亮着这方天地,叫我那将每一处角落都真真切切的看在眼中。 一棵古树几乎要将整个高台占满,苍劲有力的根茎攀附在铁质的地板上,竟然垂直向下,刺穿了那些人工合成的金属材质。 树顶直直地将天花板捅破,从这个地底设施直接生长至地面之上,将天顶顶出一个巨大的破洞,我甚至能够毫无阻碍地从那个巨大的破洞中,看见外面那黯淡无光的天空。 第49章 过去事与丧家犬 我迫切地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找春女士...或者老齐... 总之,来个人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这样想着,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角落处走了出来。 “老齐。” 我看着他的背影叫道。 他扭回头,看向我,这时隔四个多月的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 我迫切地希望他说些什么,以解释下目前的情况。 其实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但自己想,与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肯定的回答,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了的。 老齐看起来瘦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他看着我,发干的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堆积在心头。 “你...你回来了...” “我们...一直在等你...” 我只感觉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捏紧了,一股难言的愧疚感几乎要让我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我...” 老齐抬起手,打断了我的话,我这才发现他一头乌发竟然都转为了白色。 历史上有伍子胥在逃亡过程中,于昭关前一夜白头的典故。 这种一夜白头,并不是动画里,影视剧中看到的那样,一夜之间好像就将黑发全部染成了白发。 头发的根部仍旧是黑色,而前端则像是干枯的枝叶一般蜷缩起来,发尾是一层薄雪,仿佛一个人孤独地从雪中走进房门,尚未来得及将一头银白抖落。 整个人像是抽干了精血,燃尽了的灯芯,瑟缩在一起,叫人一看就明白他内心的煎熬与痛苦。 我想。 他抱怨几句也罢,打我几拳,揍我一顿,狠狠地痛骂我,我都能理解,只希望他能稍微好受一些。 他与这里的感情,必定比我要深得多。 他微微叹了口气。 说道: “一路上辛苦你了,坐下来陪我喝点酒吧。” ...... 我们就坐在春女士每天听居民意见的大厅里,用着她时常用的那张桌子。 搬了几只椅子对面而坐。 路雪表现地很平静,就连刚才开始闹腾个不停的白沙都乖巧地窝在桌边,不再吵闹。 老齐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铁架子,然后又拿了酒精灯和石棉网,又拿了几瓶高度数的酒,和几个小碗。 倒入白酒之后,就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加热。 我们静静地注视着酒精灯上那小小的火焰,那火焰时不时抽动一下,上面的小碗里也渐渐飘出一阵酒香。 我的确和老齐喝上了酒,但却不是庆祝我的凯旋。 我和老齐一撞瓷碗,放出叮当的清脆声响,将碗中的白酒一饮而尽。 温酒顺着喉咙滚落一下,到底是冲散了一些内心的焦虑与忧伤。 酒是回忆的润滑剂,那些干涩痛苦的回忆,只有在酒精的包裹下才不会刺伤心灵,能够自然而然地吐露而出。 我问道: “我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春女士呢?” 他拿手一指台子上的那棵苍劲有力的大树。 “那是春女士。” 我这才依稀看出那树干上能分辨出一个人的形体,纵使面容模糊,依然能够看出中心偏上的位置似乎是一个女人的脸。 “妈的...老齐,你跟我开玩笑的吧...” “那明明就是一棵树...” “你知道的吧,春女士能够操纵植物的生长,这也是为什么设施里的大家会把她当作神明一样尊敬的原因之一。”老齐自顾自地又换上一碗酒,将酒精灯上已经温好的酒换了下来,随意地抿了一口。 “在你离开后将近一个月,我们发现生态系统里的作物不再生长,与此同时,几乎天天去那边视察的春女士也病倒了。” “那天,我们去探病,她把我留了下来,告诉了我真相...” 何谓“真相”,大概就是春女士用自己能力催熟作物的事吧。 “她把裤脚挽起来,小腿上本该是皮肤的地方,几乎都是粗糙的树皮,底下是植物一样的根系...” “其实我们早就猜到了...人群里也有类似的谣言,我们甚至向她求证过的,她每次都笑笑说没有这回事,她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操纵整个设施的口粮,她又不是土地公。” 土地公吗? 她的确不是土地公,她更像是窃取圣火的普罗米修斯,终将为自己的奉献之举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她开始发烧,开始失眠,我知道,她已经到极限了。” “我告诉她,没关系的,我们还有存粮。” “我们用剩下的粮食又撑了一个月,到月末的时候,食物已经远远不够了,老人们把食物让给年轻人,年轻人把食物让给孩童,孩童又把食物让给老人。” “春女士从病床上下来,说她休养的差不多了,又开始天天去生态系统那边视察。” “我明明知道她要去做什么的,可我偏偏没法开口,我既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牺牲,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大家饿死。” 老齐的神色痛苦,我看见这个从军人的铁与血中磨砺出来的男人哭了,那是一种很懊悔的眼泪,很无能的眼泪。 “第二天,那些应季的植被就在一天里完成了停滞一个月的成长,不光是我,只要看见的人都会明白的...但我们却默契地没有对外透露什么,只是在第二天将食物端上餐桌...” 我不愿意嘲笑他,也不想提醒他。 就让他哭吧。 等眼泪流干,一切都会变好得。 “喝吧。”我说。 接着主动邀他碰了一杯。 “后来她每天摇着轮椅,看起来就像完全好了,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 “那天我推着她去广场上跟大家见面的时候,清晰地看见她的脖颈上长出了深绿色的根,沿着她的脊梁向上生长着。” “我愣了一下,她笑着催我赶快走,说是不是今天的她太漂亮,害得我看入迷了。” “我帮不了她,于是什么都没问。” “那之后的第三天晚上,她找到我,说” “你要等陈闲和路雪回来,如果他们来晚了,不要怪他们,因为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们遇到的太晚了,如果早一点的话,或许结局就会大不相同吧。” 如果早一点遇到,结局就会大不相同吗? 我不由得开始幻想春女士的幻想。 也许我们早两个月相遇的话,说不定真的能改变这个结局呢。 到时候我们会在最后关头压轴登场。 像好莱坞电影里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我们会载歌载舞的-15的新生狂欢。 我和老齐还是会在一起喝酒。 只是身边应该围满了人,春女士也该在这酒桌之上。 而不是如现在般的孤寂悲伤,像是两条丧家的野犬。 第50章 遗嘱与光盘 直到最后一刻,春女士也在-15考虑,也在为我们考虑。 只是因为这份温柔太过浓烈,才让我的愧疚更加无所适从。 到头来,我们都没能帮到她。 身为男人的我们,没有保护住一个女人,反倒是被女人保护着。 “她还...说了什么?” 我问道。 我明白,这是春女士的遗言,如果可以的话,每一个字我都想牢牢记住。 一个人彻底死去的时候,是他被遗忘的时候。 但世界上最后一个人忘记他,他在这个世界也就彻底失去了位置,成了不知名的孤魂野鬼。 “你这家伙给我好好听着,老子高中的时候背课文都没有那么仔细过。” 老齐苦笑着,又喝了一口酒。 “她叫你对路雪上心一些,不要总这么大大咧咧的。” “喂,她把自己当成我老妈了吗?还是路雪她妈?” 我忍不住吐槽道。 “陈闲说他知道了。” 路雪插话道,很不客气地替我答应了。 “她还说,叫你少看不健康的东西,要注意影响,路雪看见了不好。” 我不由得想起离开的时候她划坏的光盘。 “陈闲说他懂了。” 路雪又替我回答道。 这次就连白沙都狗仗人势的掺上了两嘴,汪汪叫了两声。 老齐似乎这才注意到这条大狗,惊讶道: “这条狗哪来的,好大一只。” “说你的,少乱扯。” 我被一人一狗闹得不胜其烦,催促着老齐让谈话回到正轨。 “她还说...” “算了,有关路雪的话就跳过吧,就不劳她费心了。” 我提前打了预防针。 老齐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也没放出一个屁来。 “没了?” 我惊讶地问道。 “没了。” 老齐坦诚地回答道。 “...” 这家伙...母性泛滥也要有个限度啊,这算怎么回事。 说好告诉我的情报呢? 虽然我并没有按照约定的那样如期完成任务。 “她就没有对你们说什么,剩下的安排之类的。” “那是她对我们说的话,凭什么告诉你。” 老齐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我没想到他甚至会在这种地方护食。 “开玩笑的,她零零散散说了很多,大多都是有关我们后续的安排,她还说,她死后这里会变成绿洲,即使你没有按时回来,也不用担心食物问题。” “我原以为那是她一厢情愿的疯话,却不曾想那是真的。” 我看着古树上垂下的枝干,上面结着一种翠绿色的果子,看起来有点像以前水果店买的苹果梨,只是看起来颜色更加鲜艳,叫人忍不住想尝一口。 “你的意思是,这能吃?” 得到了老齐的肯定后,我摘下了一颗果实,空缺的地方立马又生长出了新的果汁。 我惊异之中将果实放到了嘴里,咬开以后里面是乳白色的汁水,很甜,味道也很鲜美。 “我就一直靠着这个果子撑到你们回来,它的营养成分很高,水分也很充足,能量也不差,简直就是万金油的食物,好像科幻电影里那些人工合成的营养剂。” 老齐认真地说道, “而且味道也很不错。” “那外面那些被植被覆盖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我继续问道,同时忍不住继续吃了一口手中的果子。 “唉。” 老齐叹了口气。 “她给-15的人民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在她死后,他们也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她在第二天跟最后一名居民聊完天后,告诉我们说,想在这里小睡一会儿,我建议她回房休息,她摇了摇头。” “说想再看一看大家。” “结果不久后就彻底闭上了眼睛。” “我们本来打算将她的尸体抬下去安葬。” “结果民众自发组成了人墙,阻止了我们的所作所为,否定了她已经死去的事实。” “...” 我沉默地听着,他们的行为是如此的出人意料,却又好像是在情理之中。 “春女士的遗体没有腐烂,第二天上面就长出了枝条,甚至不断地向上生长,整个人仿佛成了植物的温床。” “梵蒂冈把遗体能够引发两次以上奇迹的人称为圣人。” “在这里,我们却几乎天天能看到奇迹,那棵树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生长起来,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大家更加坚信春女士没死,甚至跪在这棵古树下祈祷,他们更不愿意摘下这棵树上的果实,他们认为那是在伤害春女士。” 事情到这里,已经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之中,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样狂信徒一般的行为,或许正是因为春女士对于他们是如此的重要而不可或缺,才会产生这样难以预测的影响。 “然而实际上,春女士已经死了对吧,这只是居民们一厢情愿的行为罢了。” 我中肯地回答道。 “不。”老齐神色古怪地回答道。 “或许春女士的确没有死...” “她好像...开始接纳那些朝拜的家伙。” “你看见那些死去的人了吗,他们好像都变成了植物的温床...” “虽然她仿佛有意识的仅仅接纳了失去求生意志的人,但是大家还是害怕了。” “大部分人选择静静等待死亡,少部分选择了逃离。” “等你回来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怎么没走呢。”我问道。 “等你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我还没想好。”老齐面色挣扎地回答道。 我又看了看那棵巨大的树,也许称其为古树并不合适,难道,春女士真的没有死去,她的灵魂就寄居在这棵庞大的树里吗? 还是说,她现在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甚至连自我意识也不复存在,仅仅凭借失控的本能做事呢? 我不是科学家,这样复杂的科研问题,相信只有萧启森能够解开吧。 对了,那我帮萧启森带来的信怎么办? 我正为此苦恼之际,老齐再次对我说道: “最后她给了我一个光盘,说她已经修好了,一定要看着你打开。”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这还有回旋镖啊。 在老齐面前看就算了,至少要把路雪支开吧。 我正想说些什么将路雪打发走了,后者却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冥冥之中,我好像看见了春女士坐在树粗大的枝干上,身着着那套素净圣洁的百衲衣,狡黠地对着我笑。 没想到,都到最后一刻了,这家伙还有心情开玩笑啊。 我骤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理解了春女士的意思。 第51章 最后的影像与落幕 大厅里就有投影仪和dvd播放器。 有时候,居民会在闲暇的时候聚集在这边看电影,也算是这种特殊时期为数不多的娱乐吧。 老齐在捣鼓了一阵后终于开启了通上了电。 万幸,这里虽然是天翻地覆,但是电力系统没有损坏。 在他大张旗鼓地调弄着设备时,我不由得想到,按照这里沦陷的时间推断,那大概是一月前的事了。 那前几天我们又是如何听到春女士的广播的呢。 我十分肯定,那一定是春女士的声音没错。 万事俱备,老齐拿出那张上面印着粉色护士服二次元女孩封面的光盘。 我眉头挑了挑。 这真的不是原来的那个盘?做得跟原来的简直一模一样。 春女士不至于玩心那么大吧,她不是说了让我注意影响吗? 上面的画面一暗,随后fbi warning的警告就逐渐浮现而出。 我的脸色一黑。 看到这行神奇的咒语,我意识到这是高清无码的版本。 在日本境内,这种带颜色的作品本身是不允许无码版本发行的。 结果日本运行商们就会把无遮挡的版本上传到美国,然后再重新引进,其结果就是片头被打上了fbi的标志。 春女士不会跟我玩真的吧。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趁着老齐和路雪还没反应过来,就冲上前将电源按掉,留待日后我自己仔细观摩时。 那警告的页面忽然中断,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春女士坐在轮椅上,穿着那件居民为她编织的百衲衣,对着镜头掩嘴偷笑。 “陈闲,你绝对有吓到吧。” 我确实被吓到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要把它拿起来哦。” 她像是训诫小孩一样说道。 我知道错了。 镜头里的她看起来精神不错,不过,也许只是看起来而已。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我这才发现她清亮的嗓音有一些黯哑,是那种说了很久的话导致的黯哑。 那种清晰的音质下偶尔透露出的杂音,就像明净的水中飘过一粒沙子。 “我这几天在广播室里可是录了3650遍的通告内容,在2062年结束之前回来的话,你应该都能听得见吧。” “过去需要时间,研发同样需要时间,不好意思,又骗了你一次,等你听到广播的时候,我估计已经不在了,不过我相-15依旧能引领之后的幸存者。” 正如春女士所预料的那样-15的所在地成了我这两年来唯一看见的一块绿洲,这意味着充足的食物,和良好的生态环境,等到几年后,这里会自然形成一个人类宜居的环境。 届时,如果有幸听到广播的幸存者们愿意在这里定居,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两个月的时间果然还是太紧张了吧,这里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画面之中的春女士眼神闪过暗淡,颇有一种诸葛丞相病逝五丈原的无力感。 人力有穷时,毕竟她不是真正的神明,说到底,也只是个聪明些的普通人罢了。 她话锋一转,正色道: “接下来,是我先前许诺过,提供给你的信息。” “关于纪云的下落,我其实并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一定还活着。” “你有没有想过,铁幕计划实际上是一个难以实现的计划,纵使我们拦截了大部分的攻击,可只要漏过其中几个,对本土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们会制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计划吗?” “至于你胸前那个碎片的来历...” “除了远渡重洋到大洋彼岸挨个基地寻找凶手,或许想办法找到国内的核打击预警数据库要更加快些。” “重点可以去这些地方看看。” 她慢条斯理地抻出一张报纸,用手指点出了几处。 那都是一些靠近国家超级计算机中心的区域,她这个建议确实算是为我指明了方向,至少我不用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了。 ......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老齐。 他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那棵巨大的树。 “想出去看看,老呆在这里,我会疯的。” 逃避虽然可耻,但却有效。 既然不愿意面对这段悲伤的回忆,那就远远逃开吧。 “那你...要跟着我们一起吗?” 我问道。 老齐苦笑着摆了摆手: “算了吧,如果我真跟你一起的话,你会嫌麻烦的吧。” 不愧是老齐,太了解我了。 我看向老齐,才看完录像开始,他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坦白说,老齐的状态很奇怪。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后,他就像一个漏完电的充电宝,只会偶尔亮一下,大部分的时间似乎都在发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开口问。 既然我并没有帮他解决问题的自信,我就不打算把他隐藏起来的内心揭开。 那样可能会很麻烦。 从这个角度看,或许我是骨子里有些冷漠的人。 人毕竟不是动物。 大多数动物在受到了致命伤害的时候仍然会努力挣扎着活下去。 哪怕吃的东西随着肠子一同滑落出去,它们也会依然选择进食。 而人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会选择等死。 我不觉得努力挣扎着活下去的动物可笑,也不觉得绝望的等待死亡降临的人类愚蠢。 我尊重任何一种选择,哪怕这在别人看来是一种冷血。 “或许我可以为你指一个方向。” 好吧,其实我私心还是希望老齐能够活下去的。 我认识的人本就不算多,在这世界末日之中,只会越来越稀少。 也许老齐会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最后一个熟人也说不定,因此我并不介意给他提高一点点生存的几率。 “你说。” 他好像很惊讶我竟然会主动提出为他指明方向。 我想了想,其他的事我都不确定。 唯独知道的,只有吴不知他们一定会一路南下。 既然这样的话...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往南边走。”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建议而已。” 我摊了摊手。 “他妈的,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倒是比你刚刚主动提建议的时候像你。” 老齐捶了一下我的胸口,笑骂了一句,神情却依旧落寞。 “那我走了。” “后会有期。” 我看着老齐背着一个挎包,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不再回头,随后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里。 “陈闲,你看这里。” 路雪-15的入口处的巨大标志旁扫出一行小字。 我仔细看了看,那是一行字迹非常娟秀整齐的小字。 “希望这个冬天早点过去。” “落款人:春” “时间:2050年12月27日,离核弹落下还剩27分钟。” 我好像看见一个女人纤细的身影,蹲-15的大门前,拿着滑刀一字一句地将这段话刻下。 可一晃眼,却又什么都消失不见。 第52章 番外:春与萧启森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窗外是草长莺飞二月天,透过实验室的窗户往下俯瞰,我能够看见大学操场上的善男信女们在草坪上说说笑笑。 他们时不时相拥,时不时看着对方羞涩腼腆地笑。 在明媚的阳光下任凭情欲燃烧。 人,天生就是荷尔蒙的奴隶,多巴胺的仆人。 就像动物世界里赵春祥老师的念白一样。 “春天到了,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繁衍是人的本能,谈恋爱并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这对于我来说,这似乎有些难以理解。 爱情的甜我看别人享受过,爱情的苦我也看别人吃过。 只是代入到自己身上,似乎就缺少了实感。 简单来说,我既不明白人为什么要恋爱,也想象不到自己谈恋爱以后会是什么样子。 昨天,小师妹在实验室里痛哭流涕,毫不客气地用完了我用五元钱新买的大包纸巾,洋洋洒洒地怒斥自己的男朋友是个劈腿渣男。 全文数万字,慷慨激昂,抑扬顿挫,洋洋洒洒,声色俱厉。 详尽不输出师表,抒情更胜陈情表,实在令我汗颜。 这小小的生物实验室怎么能够容得下这样一个冉冉升起的文学新星,实在屈才。 倘若她将此等造诣放在论文之上,一天一篇sci不为过,恐怕到时候就是我叫她师姐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就笑嘻嘻地向我请了假,说先前的事只是误会,腾出时间陪男朋友去了。 岂有此理,那我的餐巾纸岂不是白白牺牲! 我去找了一趟导师,希望他能够报销,他很客气,叫我没事的话就赶快滚。 我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顺便为我刚刚死去的那一批菌落缅怀。 我就一个问题,这玩意儿怎么那么难养活呢?生命的韧性呢? 这样看来,我的博士毕业论文看起来又要难产了。 我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我的导师就慌慌张张地推开了门。 “萧启森,准备一下,下午领导过来视察。” 看我老师慌张地反应,这次来的级别还不低,至少比我老师高得多。 又他妈视察,有个屁好看的,这些领导整天就喜欢瞎逛。 ...... 好看。 你们相信一见钟情吗? 她身量高挑,看起来很瘦,给人一种偏瘦弱的感觉,气质很恬静,很温和,像一条清澈的溪流。 肤色偏白,颇有几分林黛玉那种弱柳扶风的感觉。 她那天穿了一条浅色的长裙,长发,简直就像是小说中走出来的少女。 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冲我友善地笑了笑,我触电般收回自己的眼神,仿佛被什么东西灼烧了一般。 “萧启森,你跟孟老介绍一下,我们这的设备仪器,给他讲讲你的研究方向。” 导师轻咳了两声,小声对我嘱咐道: “小萧,咱可是刀枪堆里滚出来的,咱可别丢份啊,” “上点心,体现出你的素质来,你可是我最好的学生,孟老可是行业巨擘啊。” “我和你的前途,可就靠这一战啦。” 我无语。 我的导师资历浅,又没什么学术上的背景,我们这拢共就大猫小猫两三只,当初我稀里糊涂就跟了他,啥项目都难做,我就差自己掏腰包做实验了。 虽然他这样说倒也没错,但总有几分矮个子里拔将军的感觉。 我像往常一样领着孟老做着基本的介绍,但眼神却止不住地向旁边的长裙女孩飘过去。 她将长发拢在耳后,露出雪白的脖颈,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等到把这边的东西介绍完,又洋洋洒洒地谈了谈我自己的实验方向。 主要是土壤微生物的研究方向,以及有益菌的培育。 我寄希望于能够人工培育出一种能够降解土壤中有害物质的微生物,尝试了几种,却始终缺少实质性的突破。 孟老思索了片刻后说道: “你这个课题难度相当大,但却是造福人类社会的好事。” “不像有一些虚头巴脑的课题,纯粹是为了论文而研究。” “孟老,那边还有会,要不我们...” 我的导师凑上来提醒了几句,孟老点了点头,随后说道: “春,你先在这里呆一会儿吧,叫这个年轻人带你在学校里逛逛也好,你们年轻人之间多交流,我这会估计要开半天。” “好的,爷爷。” 春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却又不至于像网上标榜温柔的声音那样娇柔做作。 这也许是生性温柔的人,自带的一种气质吧,我说不清楚,毕竟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女孩。 我也才知道,这位业界顶顶大名的孟老,竟然是眼前这个女孩的爷爷,原本还以为是学生之类的。 孟老和导师两人聊着闲天,自顾自地离开了。 徒留我和春留在实验室里。 我正想着怎样的开口比较得体。 她却先一步对我说道: “你刚刚...在偷看我吧。” ...... 我微微一愣。 她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清香萦绕在我的鼻尖,叫我无处可逃。 那细长的睫毛微垂,弄得我心里发痒,下沉的眼皮却遮掩不住眼中闪过的狡黠。 这猝不及防的话语让我的脸颊有些发烫,慌忙移开了目光,向来通透的大脑仿佛被一团乱麻给堵住了一般,叫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开玩笑的,你衣服上有东西。” 她将我白色研究服上的一根发丝捏起,随后随手弹向一边。 “咳咳,我带你在学校里逛逛吧。” 我轻咳了两声,以缓解自己刚刚呆愣的尴尬。 “好啊。”她朝我笑了笑。 我逃也似的走到她前面,心中思量起,从何处开始参观比较好。 未名湖吧,那个地方不错,她应该会喜欢。 ...... 她的确很漂亮。 一路上频频有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女孩们羡慕她的漂亮,男孩则免不了羡慕我身边有这样的美人相伴。 我向来不希望这种被人群注视的感觉。 整天在实验室里不见日光的我,更加经受不起目光的拷打。 也许这使得我的表情有一些僵硬。 “萧同学,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吗?”春直白地问道,对上她那发自内心的关心的眼神。 我差一点再次手足无措。 “我平常很少出来,所以有些不习惯罢了。” 听着我的回答,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是耐得住寂寞的类型呢。” “...算是吧。” 我想了想,我倒是常常听见师弟师妹们抱怨科研的枯燥。 但我却并不这样觉得。 孤单,安静,有事可做却又不过分劳累。 这对我来说就是理想中的充实人生。 “你怎么知道我姓萧啊?” 我忽然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道。 春笑道: “工位上不是有写吗?” 我正感叹于她的心细,就看见几个年轻的学妹凑上来要春的联系方式。 “学姐,你好漂亮,能加个微信吗?”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学姐哦。” 她这样说着,自然而然地和本校的学妹们攀谈起来。 我凭栏眺望,仿佛自己对于这个学校才是一个外来人。 果然,温柔的人对谁都温柔,并不只有我是特殊的。 雨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的人。 这真是一个惨痛的教训。 ...... 我的师妹在实验室里抽了抽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接着狐疑地看向我。 “师哥,你还是我的师哥吗?” 这短短的一天假期,难道把她仅有的一点脑细胞也折损了,那可真是大事不妙。 “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心情很低落,一整天都没说一句话呢。” “我平常不就这样。” 我没好气地冲她翻了翻白眼。 “不对,我今天从你身上闻到一股恋爱的酸臭味。” 她皱着眉头思索着,似乎在探讨一个世界级的哲学问题。 “再加上你愁眉不展?...” “单相思?” 她究竟是怎么用鼻子从空气中闻出这个信息的?这就是女生的第六感吗? 我现在掉转自己的研究课题还来得及吗?我感觉她的这一特异功能已经足以成为我新研究的对象了。 见我沉默不语,她显得非常激动。 “不会错!虽然不知道了发生了,对这种事情一窍不通的师兄竟然恋爱了。” 爱情这种东西,来的时候或许没办法察觉,但离开的时候一定会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骗自己的人,因此并不打算反驳她的话。 “不会吧,我才离开一天,一见钟情?那个系?那个班?姓名?性别?” 她的问题像是雨后春笋般爆裂而出,叫我难以招架。 “性别?难不成还能是男的?”我挑了挑眉头,没好气地说道。 她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 “万一呢,我又没见你对女生感兴趣过。” “总之先别做实验了,先从写情书开始吧。” “不是...我听人说,表白是凯旋歌,不是冲锋号啊。” “有我做军师,还能错了不成。” 我感到身后一股强大的推背力,手上的托盘咣当落地,上面的试管也不负众望的摔成了一地碎片。 “......” “......” 我俩相顾无言,只得清理战场,假装无事发生。 ...... 明明我说了,我们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但师妹却很执着。 “咱没银子,没路子,靠的就是机会,机会来了接住了,咱就能翻身。” “先预备着,总不会错的。” 于是我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封。 奈何师妹是个严格的编辑,任凭我怎么写,她似乎都不甚满意。 “这封写的太直白...” “这封写的又太油腻...” “这封...师哥...女孩子要的是浪漫,不是浪,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啊...” “直接说我喜欢你不行吗?” 我手足无措地问道。 她重重叹了口气。 “师哥,你笨拙的样子,颇有你妹夫当年的风范啊。” “至少委婉点呗。” 我想了想,写了一个函数。 “r=a(1-sinθ)...”她疑惑地挑了挑眉头,“这是啥啊。” “笛卡尔心型函数。” “哇,好土。”她夸张地吐了吐舌头,“不过倒是真有你这个大直男的风格。” 我挑了挑眉头,一把将信纸抽了回来。 “就这个了,做你自己科研任务去,少在这烦我了。”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吃饱饭骂厨子,念完经大和尚,这世道怎么了?...” 我没功夫理她的碎碎念。 她还会再来吗?我这封信到底有没有机会送出去?她会接受还是拒绝?如果拒绝又会说什么? 我满脑子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久久无法平静。 ...... 她的确没有再来过。 我傻里傻气的信也没有机会送出去。 糟糕的事情却先一步降临到我身上。 “师哥,你别生气,导师可能只是忘了...” 一向跳脱的师妹,此刻小心翼翼地劝道。 “忘了署名?这么重要的事能忘了?” 我看着报纸上的报道,心中猛地升起一股邪火。 【重大突破!人工复合功能型菌落,繁殖迅速,可降解土壤多种有害物质,能使多种常见作物增产10%以上】 旁边则是印着导师春风得意的笑脸。 “师哥,你冷静一下,别...” 我听不进任何的言语,任由怒火将整个人点燃,摔门而出,直直向着导师的办公室冲去。 这是他单独的办公室,没有别人。 我一脚踹开门了,随后将那本期刊甩到了他的脸上。 “姓黄的,这就你他妈干的破事?我跟你这么几年,你就这么对我?” 他从一开始的发懵缓了过来,随后竟然直接跪在了我的面前。 这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萧启森,你是天才,是金子,早晚都会发光的,而我是庸才,我想要向上爬,一定要通过这种卑劣的手段,你放过我吧,我到时候还你一篇文章!” 他说罢,重重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被磕破了皮,渗出血来,看起来格外让我厌恶。 他平常对我们不错。 不仅会跟我们开玩笑,对我们也是极好,非常有耐心。 出去聚餐也都是他掏腰包,也很少见他生气。 这次的事是如此的突兀,他又如此干脆扔下了错误。 我只觉得一阵眩晕感从脚底上升下来。 什么还你一篇,什么天才,什么庸才?你也做研究,你也搞学术,你真的不明白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吗? 恶心。 我从没有过这样强烈地作呕感,我几乎要立刻将我的五脏六腑都呕吐而出。 我随手拿起旁边花瓶,重重地给姓黄的头上来了一下。 血同水一起在地砖上流淌。 看着他倒在地上,我心中竟然没有害怕,浑浑噩噩地走出了房间。 ...... 我蒙着脸走在街上,靠着星巴克的墙根坐着。 看着人来人往,夜色迷蒙,我忽然有些迷失了。 我该去哪儿呢? 一个杀人凶手,一个被背叛的人。 我甚至没有办法买些东西果腹,因为害怕被警察追踪,我连手机都扔进了河里,身上更是没有现金。 正当我在街头迷茫展望时。 眼神却骤然间聚焦在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上。 那高挑的身影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抬起头,春将头发撩到耳后,正在冲我温柔地笑。 我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准备起身逃跑。 “他没有死,现在应该在医院里吧。” “你看这个。” 她将手机上的头条新闻点开,伸到了我的眼前。 【学术造假!人工菌落培育者另有其人!】 “这是你的成果吧。”她微笑道,“现在回到正确的人手里了。” 我忽然很想哭。 事实上,我也的确哭了。 在十字街头的闹市,我嚎啕大哭,被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拦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哭得像个八个月大的孩子,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 后来我的导师锒铛入狱,而我在春和孟老的帮助下彻底在学术界崭露头角,发光发亮,这一切的发展太过梦幻,让我始料未及。 某一天的夜里,春将我约了出来,我拿着那封存放了好久的信,以为它会在今天有了去处。 在一个私人的包间里,外面夜色正好,气氛逐渐暧昧,我甚至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打起了鼓。 “现在...我正式向你发出邀请,萧启森先生。” 春清了清嗓子,面前很郑重,我还是第一次从随和的她脸上看到这样认真的神情。 这些年我收到过的大奖无数,出席过各种大会,但这种空前绝后的紧张感,却是第一次体验。 风声中,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漏拍了一下。 “要参与避难所计划吗?” 春问我,随后将那个避难所计划的牛皮纸袋,推到了我的面前。 牛皮纸的封带上,写着“机密”的警告字样。 我的心情一下镇静下来,她示意我打开。 看完了以后,我问道: “往后余生都要呆在那些地下设施里吗?” “确切地说,是紧张的国际关系缓和之前。” 春女士解释道,随后又补充说, “其实也差不多。” “那你呢?” “我自然也在其中。” 那岂不是说,我们将被派往不同的设施中服役,除非国际关系缓和,否则永远不会再见了吗? 我将口袋里的信纸往兜里塞了塞。 抱歉,信纸先生,今天也不是一个好时机,你估计要继续陪我再等一等了。 “抱歉...” 我说道,这样的方案太过沉重,我的自我奉献精神显然没有达到标准。 “不用抱歉,是我太为难你了...”春勉强地笑道,脸上是难以遮掩的失落,“毕竟...你大学的时候说过,自己算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呢。” “是我误会了,今天的事还请您...” “我愿意。”我回答道。 今天的所有事都出乎预料,但我还是说出了我愿意。 春愣了一愣,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转换了口风。 那个男人能忍心自己心爱的女孩在眼前露出那样失落的神情呢? 即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愿意摘给你看。 第53章 头七与污渍 “那封信你还留着吗?” 我们在绿洲停留了一夜,离开绿洲的时候,路雪忽然问我。 “我留着干嘛?” 我反问道。 那又不是留给我的信,关键是我还看不懂。 “放进树洞里了。” 那棵基地中央的树下有一个很大的空洞,像路雪这种体格说不定能爬进去。 不过对于我来说就有些勉强了。 但我还是尽可能地将放在了深处,想着这样保存地应该能够完好一些。 说不定等以后再次造访这里,还能看到这封信留在原处。 “你有看到春女士穿的那件百衲衣吗?” 她又继续问道。 “没有。” 我如实地回复道。 按照老齐的说法,应该是长到树的内部去了吧。 我拿着地图,春女士圈出的位置有三个,刚好在地图的东北至西北两端。 正好,我不想朝着南边走,因为按照吴不知的说法,我只要往南边走,就很有可能会遇到他。 这正合了我的意,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吴不知其人,我生理上,心理上双重排斥。 路雪又问道: “那土壤复原剂呢?” “都撒土里了,那些资料也都留在基地了。” 我看向路雪,她问了这么多问题,我也终于问出了我的疑惑。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啊,怎么了你?” 我旋即也为我的鲁莽后悔了。 毕竟也是个女孩,再如何粗神经也总该有个限度。 也许她也在-15的结局而感到悲伤吧,更何况春女士对她也算的上照顾了。 “你说春女士头七的时候会不会回来看看。” 我眼皮跳了跳,随后回答道: “...应该会吧。” “陈闲,你会不会跟他们一样...说不定那天就死了。” 路雪看向我,我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疑惑地看向她。 我这才发现,她正很认真地看着我。 白沙撒丫子在前面的坡道上乱跑,脖子上的铃铛丁零当啷的在远处作响,似乎在催促我们赶快跟上它。 我向来不习惯这种严肃的场合。 所以打算说两句俏皮话让这个话题赶快滚过去,或者...撒个谎,就说不会好了。 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最好骗了,我先前骗过她那么多次,这次肯定也... 可是我迟迟开不了口,我总觉得这次的谎言就像一张脆弱风化的纸,甚至无需触碰,只需要轻轻一吹,就会散落成漫天的飞灰。 “...人都是会死的...说不定哪天,我也会死吧。” 我如实地说道。 她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反常,这让她的眼神显得异常坚定,也让我的视线飘忽不定起来。 “那...到时候我一定守着你的尸体。” “头七的时候要记得回来看我。” 头七...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头七吗?真有地狱这种东西存在的话...就是现在的人间吧。 “啊,会的。”我打着哈哈,以略微戏谑地口吻许诺道,“我头七那天就算下面有事,也跟阎王爷请个假,实在不行我就翘班了。” 她只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小时候算命的可抱过我,说这小子能长命百岁呢。 ...... 高楼像纸皮核桃一样被掰开,露出里面错综复杂的内部结构。 城市水泥路面的裂口深邃,地下管道被掀开来,如同城市表面的神经脉络,被赤裸裸地挑了出来。 大量的建筑垃圾堆砌在城市的中央,让眼前的景象显得非常的糟糕。 越是富饶的城市,越是会成为重点打击的对象。 有时候,因为废墟和残骸的堆砌,我甚至难以在这样的钢铁丛林中找到合适的落脚点。 相较于开阔的野外,城市的道路反而显得更加狭窄逼仄。 我带着一人一狗,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城市中。 那些开裂的地缝和没有盖子的窖井仿佛是猎人随意设下的捕兽夹。 稍不注意,落入其中,就会落得个狼狈下场。 “汪!” 一声痛苦而短促的呜咽声,伴随着铃铛的叮当脆响。 我和路雪几乎同时扭回头。 就看见白沙那庞大的身体卡在窖井的开口处,委屈巴巴地看着我们。 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以缓解自己的头痛。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把这蠢家伙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它扑腾着前腿,后脚似乎无处着力,以至于单单凭借前腿的力量根本无法让它从窖井里爬出来。 我走到它的身后,用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姿势将它缓缓提了上来。 因为担心它被窖井边缘的毛刺刮伤,我还特意放缓了速度。 不过看来是白担心了,我很顺利就将它取了出来,没有丝毫的阻碍。 因为这条狗炙热的体温,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窖井边缘的积雪热的融化开来。 再加上前两天雨雪中留在下水道口的积水,一下就把它雪白的毛发染成了黑色。 它看了看我,我心中不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别...” 它丝毫没有顾及我的话,摇头晃脑地要将身上的水甩干,我甚至感觉到几滴味道奇怪的水落到了我的嘴里。 “卧槽,你这死太监。” 被甩了一脸污水,我的脸色和我的肤色都物理层面上的黑了下来。 紧接着它就欢快谄媚地朝着路雪跑去,浑然忘了是我这个救命恩人把它从井里抬出来的。 做狗真够可以的。 路雪伸手横在白沙的面前,阻止了白沙继续往前。 她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说道: “小白,别过来,好臭。” 白沙的耳朵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 我其实比较好奇的是,这家伙为什么会跟路雪更加亲近。 是因为还在记恨我当初硬要给他戴粉色项圈的事吗? 还是说,路雪的毛色跟它比较接近,被它当成同类了? 这我无从得知。 如果周天乐在这里的话,或许能通过心灵感应知道它的想法吧。 我看了看身上被污水染黑的污渍,随后嗅了嗅。 那污水有些奇怪味道的腥臭,让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洗是肯定洗不干净了。 看着自己千疮百孔,已经漏出棉絮的大衣,我想也许是时候换套行头了。 幸好这里是城市,不论是寻找洁净水还是额外的衣物,都不是一件难事。 第54章 旅馆与男人 想在这个城市中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并不容易。 看着附近这些摇摇欲坠,如同烂泥一般的建筑,我有些担忧它们会不会忽然倒下,然后将我们压成一滩肉泥。 在沿着附近的区域晃荡了一阵后,勉强在城郊处找到了一座还算过得去的建筑。 这里似乎曾经是一栋旅馆,大体没有收到损坏,只是外墙的墙皮有些剥落。 没有比这更适合休息的地方了。 如果旅馆里的还有正常的供水系统就更棒了。 我看了看上面“东门旅馆”的招牌,随后走入了大厅。 这里原先应该是可以推开的玻璃门,此刻,却只有门框竖立在这里,看起来空落落的。 我的脚踩入旅馆的那一刻,心头忽然升起异样的感觉。 我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定住在柜台前,扫视了一圈四周,心中的不安更甚。 而路雪和白沙一脸疑惑地跟着我停住了脚步。 “不对,这里有人...” 我扭回头,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个坚硬的物体顶住了我的脖颈。 那是一杆大口径的霰弹枪,如果他扣动扳机,我的整个脑袋应该会碎成肉酱。 届时要是有口味独特的人,可以把零碎的“我”收拢起来,放进母亲牛肉酱的罐头里,留着拌饭吃。 “别动。” 男人的声音很粗,略带着沙哑,听起来约莫在四十岁至五十岁之间。 路雪几乎是第一时间掏出了挂在腰间的手枪,同样对准了男人。 白沙在第一时间压低了身体的重心,凶狠地龇牙,那是准备扑击的姿势。 “你是怎么察觉到这里有人的。” 男人问我。 他显得很轻松,似乎并不在意路雪正拿着枪指着他的头。 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因为太久没有在外面活动,我忘记了排查建筑中可能有人存在的可能性。 如果仔细点就可以发现,这个地方像是被人精心打理过。 不论是用木头补齐的破洞,还是明明已经只剩门框的玻璃门,地上却没有玻璃渣滓,都在告诉我这里曾经有人来过的信息。 最重要的一点是... “地板太干净了...长期无人居住,大门大开,地板上应该满是尘埃才对。 “照常理来说,我刚刚那几步应该在灰尘上留下脚印才对。” “而地上没有脚印,则说明这里的尘埃在最近被人打扫过。” 我这样说着,想着要不要试着夺枪,或者至少让枪口偏移。 这样让人拿枪顶着实在不是我的风格。 但男人的经验很老道,他拿枪顶了我一下,目的在提醒我不要轻举妄动,之后就开始将枪管后移,这样我就拿不准枪管的位置,夺枪的概率就大大降低了。 事情本该是这样。 但我却从白沙脖子上那个大号的铜铃上看见我和他的倒影。 正经的三清铃不仅不能随意摇晃,上面还会刻着八卦以及有关道教的宗教符号。 但吴不知并不是正经道士,用的也自然不是正经铜铃。 除了上下的八卦以外,中间的表面全是光秃秃的,似乎是为了这一刻刻意设计的一般。 他距离我的距离并不远,并且我们之间还隔了一个柜台。 估算好了距离,我没有再犹豫,脚步和头一起动了起来,朝着他的内线撞了过去。 我一手捏住枪管,阻止他再次将枪口对准我,另一只手直接抓向他的衣领。 彭! 枪声骤然响起,霰弹枪的子弹从枪管中倾泻而出。 流弹从我的肩膀滑过,强大的冲击力轻而易举地掀起了我肩胛骨上的血肉,同血花一齐飞溅在空中。 紧握着枪管的我没有松开手,剧烈的高温似乎要将我的手和金属的枪管烤化在一起。 我咬着牙,两手一齐用力,将柜台里的男人整个拖拽出来。 霰弹枪被巨大的惯性甩飞出去。 我牢牢占据上风,一拳打在了眼前男人的脸上。 男人一脚踹向我的腹部,转而揪住了我的领子,将我压在身下。 我又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脸部迅速地充血,变得通红,他也反应过来,狠狠掐住了我的脖颈。 白沙狠狠咬住了男人的小臂。 男人吃痛地大叫,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手上的力气愈发大了起来。 叮! 一声脆响,那是人的后脑被钝器击打的响声。 男人失去了意识,像是一滩烂肉一样倒了下去。 我看着手里拿着撬棍的路雪,大口地喘着粗气。 男人的身高比我矮一些,但却很壮实,刚刚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 “你们这样打,我根本开不了枪啊。” 路雪抱怨道。 随手将撬棍丢到了一边。 我松了松领口,冷风从大门口吹进,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下。 刚刚扭打在一起的时候,确实顾不得这么多了。 “现在怎么办?” 路雪指了指地上昏倒的男人。 “杀了?” 她在自己的脖子边比划了两下。 “没必要...”我坐在地板上缓了缓,感觉血液重新回流到大脑后,解释道,“万一他还有同伙就糟糕了,他应该是误以为我们是入侵者了。” 在这种非常时期,大大咧咧地走进别人的领地,遇到这样的事也在所难免。 只是,我非常奇怪,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什么要守着这个小小的旅馆,而不去寻找附近设施避难呢? ...... 这个旅馆的水电设施全都运转正常。 水似乎是地下水。 电能似乎取自于上方的太阳能电板,这得益于太阳能利用率的进步,否则按照过去老一代的太阳能获取效率,阴天的电能使用一定会供不应求。 因为国家之间的摩擦变得频繁,不少宾馆为了应对特殊情况都会选择这种相应的改造方法,以保证非常时期的水电供应。 但对于这个装潢算得上老土的宾馆来说,这样的改造真的是值得的吗? 地处城郊,应当也没什么客人才对。 为了确定这个建筑里没有其他人,我在一楼至四楼的所有房间都进行了排查。 这里似乎是个家庭旅馆,四楼的房间较少,但却比下面几层更具有家庭气息。 在最大的房间中,我看到了一张全家福。 相片上的男人跟一楼尚处在昏迷中的男人如出一辙,只是看起来更加年轻一些。 他搂着妻子的肩膀,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左手的臂弯上抱着一个洋娃娃般的女孩。 第55章 鸠占鹊巢与苏醒 “你这衣服哪找的,跟原来那件不是一模一样吗?” 路雪挑着眉头,摸索着下巴,一圈又一圈地打量着我这身新的行头。 我实在受不了她那没完没了的目光,不客气地按住她凑上来的脸,将她推到了一边。 “外面这么冷的天,你还我要穿西装打领带不成。” 我瞥了一眼角落那跟自己征战沙场,残破不堪的外套,心中不由得感慨。 对于这样的老物件,我本能地不想要丢弃。 但是这种冬季的大衣非常的占位置,我是不可能把它重新塞到包里的。 加上肩膀位置被霰弹枪轰开的巨大开口,它已经没有基本的保暖性能了。 想到这,我又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刚刚洗澡的时候看了下,那里的伤口已经结疤,新生的血肉,看起来与其他地方肤色迥异。 白沙颤颤巍巍地从浴室里走出来,水让它蓬松的毛发紧贴在肉上,看起来像个白发苍苍,骨瘦嶙峋的老人。 路雪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小白,你这样子看几次都觉得好笑。” 明明白沙这么大只,路雪却不知什么时候起喜欢叫它小白了。 白沙似乎听懂了路雪在说什么。 我神色一变,忙跨步走远,闪身到房间的角落。 白沙快速地摇晃身体,如同洗衣机地甩干功能一样,随着水花飞溅,它身上的白发也迅速地蓬松起来,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路雪眨了眨眼睛,却是已经笑不出来,浑身如同被花洒喷了一下,眉目衣服上都是水珠。 看起来像是落汤的白羽鸡。 笑容不会消失,只是转移到了我的脸上。 “你快去洗个澡吧。” 我说道。 “我没有换洗的衣服啊...” 我想了想,说道。 “你去四楼的房间找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对了,别把人家房间弄乱了,东西尽量别乱动。” “切,啰嗦。”路雪撇了撇嘴,不满地抱怨道。 ...... 我在一楼的沙发上坐着,外面的冷风呼啸,这间旅馆的大门敞开,我虽然在背风处,却也感到一阵阵寒意。 我搓了搓手,捂在口鼻前,随后呼出一口热气,白色的淞雾沾上热气凝成了细密的水珠,落在我的鼻尖。 眼前的男人被绳子绑住了手脚,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了一个难以醒来的噩梦。 我又将他拖过来一些,尽量让他远离冰冷的风口。 我静静看着他,等他醒来,又不放心地伸出手去试探他的鼻息。 距离他昏迷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路雪这一棍子敲得不轻。 不过当时那样的情况,也说不得路雪下手没轻没重。 如果他二话不说直接朝着我的脑袋开枪,以霰弹枪的口径,我估计很难活下来。 也算是差点阴沟里翻船了。 男人的眼皮动了动,嘴里发出无意识的梦呓声。 我打起精神,意识到男人要醒了。 他果然睁开双眼,略有些迷惑地看向四周。 “叔,感觉怎么样?” 我率先开口问道,我放缓了语调,尽量让这次的交流有一个良好的开始。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打算暂住一下而已,而且我们也不缺食物,不会抢你储存的东西的。” 这个旅馆的储物间里有非常多耐储存类型的食品,应该是男人从附近收纳过来的。 这意味着我们和他并没有根本的矛盾冲突。 人为了生存什么都做得出来,反之,当两边的生存需要得到满足时,两边就能够进行有效的基本交涉。 男人沉默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难不成是失忆了?那样就太好了。 我会好好糊弄他的,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的。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下来,路雪抱怨的声音比她的身影更早地显现在我的眼前。 “陈闲,这衣柜里只有裙子啊。” 她带着一顶灰色的贝雷帽,白色的针织羊毛衬衫搭配红色围巾,下半身是一条及膝的黑色长裙,和加绒的白色长筒袜。 这家伙...嘴上说着只有裙子...搭配起来倒是毫不含糊。 自从看了周天乐给的杂志之后,她的女性审美也跟着觉醒了吗? 也算是一种成长吧。 “那是我女儿的衣服。” 男人沉闷地开口,语气似乎透露着不满。 “抱歉,她那套衣服弄脏了,临时借用。” 我这样说着,语气中却没有带上歉意,反而显得颇为冷淡。 因为此刻的话语权在我们的手中,说得难听些,这就是我们为所欲为的资本。 “算了...我女儿比她大一两年,这么久没见...说不定已经穿不下这些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似乎有些落寞。 “你这露着大腿不冷吗?” 我没有搭理男人,指了指裙子和长筒袜之间的区域,询问道。 “其实这里有一层颜色比较透明的。” 她拽了拽,从大腿表面拉起了一层肉色的部分。 我恍然大悟。 竟有如此玄机。 难怪之前冬天的时候,街上也都是一大堆露腿的女生。 我还以为女性天生比男性更具有抵抗寒冷的能力呢... “我叫王武安...能帮我把绳子解开吗?” “我不会再做出格的事了,我只是在这里等人而已。” 王武安朝我请求道。 我和路雪相视一眼。 虽然那把霰弹枪被我们锁在了房间的柜子里,但难保这个宾馆的某个角落里藏了我们不知道的凶器。 “不行,太危险了。” 我随后松口道, “不过我会保证你进食的基本需求,一直到我们明天离开之前,还请忍耐一下吧。” “如果你饿的话,我可以喂你吃些东西。” 我这样说道。 他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点了点头。 “好吧。” “但至少带我到二楼,这里太冷了,夜间风大,我会冻死在这里的。” 他考虑的确实有道理。 我费力地将他背上了二楼,心中有些后悔。 如果按照路雪说得那样杀了他,也许就不会有这么麻烦的事了。 在这样的末日时期,因为嫌麻烦而杀死一个人,似乎是一件正常的事。 至少...我从那些描写末日的小说里是这样看到的。 只是等到真正下手的主人公成了自己,我又似乎缺少了这份决断的魄力。 尤其是在看完那张温馨的家庭照之后。 第56章 烹饪与喂食 我给他拿了一只椅子,放在走廊的过道里,又将他扶到了椅子上。 “路雪,你去把燕麦放到热水里泡一泡,扔几块肉丁进去,别让他说我虐待俘虏。” 路雪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们哪有燕麦啊?” 我微微朝王武安扬了扬下巴: “当然是用他放在储藏室里的。” 虽然我说不抢,但那是弄给他自己吃的,自然不算在其中。 路雪朝着楼下的储藏室走去,白沙则屁颠屁颠地跟在身后。 “你妹妹?” 王武安似乎已经完全适应了现在的情况,朝我搭话道。 “不是。”我回答道,“我妹妹早就死了。” “那你父母呢?” “也死了。” 王武安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竟然苦笑起来: “我们都一样,是有家却不能回的可怜人。” 我皱了皱眉头。 被人揭开伤疤的感觉并不好受,但王武安毫无自觉地继续说道: “不过...我们又有点不一样。” “你的家人是死了,我的家人只是失踪了而已...” “我觉得你还是去一楼吹点冷风冷静一下吧。” 我抓住了王武安背后的椅子,朝着楼梯拖了过去,王武安的重量都压在椅子的两个角上,压得地板嘎吱作响。 “欸...别啊,年轻人,是叔说错了...我这嘴,哎呦...” “当时也是,如果我能好好跟她们娘俩说得话,说不定她们就不会走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王武安懊悔的神情不像作假,他似乎真的在为自己的失言而感到抱歉。 我松开了手,把他放了下来,挑了挑眉头。 路雪端着热好的燕麦肉粥从楼梯的转角上来。 我顺着热气在灯光下的氤氲朝着碗里看去,神色微微一变,一把抓住了她的后领,她自顾自地朝着前面走去。 “喂,你要杀了他吗?” 我看着碗里那一团粘稠的胶状物体,如同熔浆一般缓缓游离在碗的边缘,翘起的肉块好像克苏鲁里神话里从深渊爬出的触手。 一股焦炭的味道顺着过分的甜味和咸味,混杂在空气之中。 虽然还没有品尝,但我的身体已经对此表现出生理性的抗拒了。 要将这色香味俱全的美味倒入王武安的口中,也许后者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到底怎么样,才能把燕麦肉粥做成这样...” 我无奈地问道。 “你不觉得...光是肉和燕麦,口感太单调了吧。” “光光有燕麦的软,和肉干的韧,还远远不够吧。” “不论从味道层次感来看,还是...啊,你干嘛把它倒掉啊!” 我很惊讶这样专业的评价竟然不是出自三星级的米其林大厨,而是出自一个厨艺造诣为负数的女孩。 我顾不得她的哀嚎,将窗户打开,随后将这碗肉汤放归大自然。 ..... 我将热水倒入锅中,将天然气打开,又拆了两罐燕麦倒入其中,洒上一点肉干,随后等水沸腾后就将锅中的东西尽数倒在了碗中。 “哦~”路雪两眼放光地拍手赞叹道。 “看几次都觉得很神奇呢。” 很神奇吗?到底是哪一部分那么神奇啊,你能把罐头食品加热以后变成那种鬼样子才神奇吧。 “白沙呢?” 我问道,怎么它跟着你下来厨房,却没看见你跟着它上来啊。 路雪挠了挠脸,眼神游离到了一边。 “它说困了,到那边去睡觉了。” 我看着角落里露出一条尾巴的白沙,趴在地上一副很痛苦的样子,看起来是误食了一些有害身体的东西。 即使是我已经尽快阻拦了,没想到还是产生了受害者。 这家伙绝对是在做好了以后,倒了一点给白沙尝吧。 “唉...” 我重重叹了口气。 希望白沙能够挺过来吧。 ...... 我端着碗上了楼,在这样一通闹剧之后,外面的天色也彻底暗了下来。 我拿着勺子,搅拌着碗里的液体,让燕麦肉粥在流动下可以凉的稍微快一些。 想不到,我堂堂陈闲,竟然有一天要喂一个比自己大得多的陌生男人喝粥。 哪知道王武安竟然将头扭到了一边。 “我知道这样很怪,还请你忍耐一下。” 我无奈地说道。 “能让...那个女孩来喂吗?” 王武安用恳求地声音说道: “她穿着那套衣服简直跟我的女儿一模一样...” “求你了,我真的很久没见过她了。” 我“嘭”一声将碗底磕在了地板上,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火气。 我正想拒绝,可是看见这个男人一脸哀求的神情,却又说不出口。 明明已经是个大人了,却还像个小孩一样要人哄着吃饭吗? 况且那张全家福上的小女孩,怎么也不可能长得跟路雪一样吧,不论是脸型还是五官都有明显的区别。 真是个可耻的大人。 ...... “我?喂他?真的假的?” 路雪一脸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可是,我没喂过人啊...” “你就从碗里舀出来,塞到他嘴里就好了。” “可是漫画里还有吹一吹的过程啊。” “放这么久早就凉了。” 我不耐烦地回答道。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别啊,你难得求我一次。” 路雪连忙改口道。 我倒是不记得自己有求过路雪...不过,现在就随她怎么想好了。 我竟然要让路雪哄着一个年纪比我还大二十多的成年人吃饭,不觉得这个世界很荒唐吗? 可我的良心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发作,竟然自己把自己道德绑架了。 事实上,不光是我,相信王武安自己也明白,在这种时期的失联意味着什么。 就像他自己说得那样。 我们都是有家不能回的可怜人。 或许之所以是这样,我才会答应他这过分地离谱的请求吧。 我在窗台边吹着风,耳边却传来痛苦的呜咽声。 “啊,痛...呜呜呜嗯嗯...咳咳咳” “要好好吃饭才行哦,怎么吐得到处都是,真是不听话的大人呢。” 路雪一脸正经地将粥塞到了王武安的嘴里,铁质的勺子搅得王武安的一口牙齿乒乓作响。 听起来像是在用某种痛苦的刑罚。 没办法,谁叫是这个家伙自己要求的呢。 就让他在这些痛苦的折磨下好好享受这位“山寨版贴心小棉袄”的服侍吧。 我望向天空,在这个终日被尘埃掩盖的灰蒙蒙的天空,此时此地的月亮却格外地圆。 不知这世上有多少像我这样无家可归的可怜家伙,在看着今天的月亮呢。 第57章 家人与等待 半夜,我被路雪摇醒。 她指了指门外。 迷蒙之中,我听到了一阵急促而剧烈的咳嗽声。 “这样根本睡不着啊。” 路雪抱怨道。 相较于我而言,路雪是睡眠比较浅的类型。 白沙的耳朵紧紧闭合着,似乎也是不堪其扰。 我下了床,推开门。 王武安靠着椅背,剧烈地咳嗽着。 整个走廊都回荡着他那巨大的咳嗽声,那换气声如同秋风倒灌入簧片生锈的单簧管,叫人听着一阵牙酸。 我只得轻轻拍着他的背,这似乎让他稍微好受一些,咳嗽声也渐渐止息了。 “抱歉...” 他说道,借着今晚的月光,我才发现地上已经满是血污,他的嘴角也是一抹暗红。 我靠着水泥的墙壁,忍不住开口道。 “既然得了肺病,你就该去找找看附近的庇护所,哪怕不能救治你,至少庇护所内温暖的环境会让你活得稍微久一些。” 这个旅馆实在太过老旧,供暖的设备也是一副后劲不足的样子。 路雪将换洗的衣服挂在暖气片上,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烘干。 两年的时间过去,在这片战后焦土上行动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例如先前遇到的吴不知他们。 人类从某种意义上跟蟑螂也有不俗的亲缘关系。 只要有一口喘息的可能,这个文明就会在断壁残垣之中攀附出来。 今天王武安会遇到我和路雪,我们两个没有杀他,但不代表别人不会。 相较于在不确定性中与废土上的疯子们打交道。 设施内至少有国家安排的领导人,只要不是山穷水尽,还是不会为难他这样的普通民众的。 像他这样傻傻地守着这座破旅馆,几乎与自掘坟墓无疑。 王武安很茫然地看着我: “可是...” “我不想活得久啊,我只是想在死之前再见自己的家人一面。” 我深深吸了口气。 “你还要做梦到什么时候。” “你真的还觉得你们有再见的可能吗?” “就算她们还活着,也可能会在某个设施里度过余生,而不是冒着风险从避难所里出来找你。” “会的,一定会的。”王武安坚定道,“这里是我们的家,一层一层都是用我们的心血盖起来的,后来扩建,翻新,装修,一点点从贫穷的生活变得不愁温饱。” “就是因为我说要卖掉这里,她们才回娘家的。” 我皱了皱眉头: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想要将这里卖掉呢...” 王武安沉默了一阵,回答道。 “开发商愿意为这里付很多钱。” “...” 真是个俗气的理由。 “核弹落下的前一天晚上我还和她们传了简讯,告诉这里她们这里不卖了...可是...”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亲情,爱情,友情。 它们的系带在战争的撕扯下是如此的脆弱。 下一秒就被拉扯成了千疮百孔的碎片。 “别闹了大叔,你的家人一定也希望你活下去。” 王武安没有搭理我。 只是默默地看着透明窗外的月亮。 “你看,我有好好打扫这间旅馆,她们的房间也还是原模原样,虽然大门的玻璃没有找到备用的,但窗户我都修好了,食物也有好好储备,还有发电机和供水,外面破的漏洞也有好好填上...” “等她们回来看到这些,一定会很高兴吧。” 有谁又能想到,一次争吵,短短的一次分别,竟然被拉长了期限,使得再会变得这样艰难与遥遥无期呢。 我蹲下身子,将他的绳子解开。 在他错愕的神色中,我说道。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想要留在这里,是你自己的事,我管不着。” 我打着哈欠,将自己房间的门打开。 “晚上解手别叫我了,自己能解决吧。” 说罢,我也不等他的回话,自顾自地就用房门将他隔绝于外。 ...... 后半夜没有了咳嗽声,我睡得很香。 等到太阳升起,我才悠悠转醒。 路雪似乎醒过来已经有段时间了。 她摸了摸暖气片上的衣服。 “干了。” 虽然暖气片的制暖功能有限,但在它一个夜晚的努力之下,还是努力将路雪的外衣烘干了。 她坐在自己的床上,疑惑地张望。 “陈闲,你有没有看到我睡觉之前脱的那双袜子,怎么不见了?是不是你私藏了?” “我私藏你的袜子干嘛?” 我没好气地回答道。 我们两个的目光转移到了白沙身上,它嘴里正叼着那双白色的长筒袜,当作猎物一般上下抛弄着。 路雪指着白沙说道: “小白,快把我的袜子还给我。” 白沙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听路雪的话。 一晃脑袋,竟然从床上越过,一头撞开了虚掩的房门,朝着楼下狂奔而去。 路雪急急忙忙地穿上鞋子,跟我一起追了出去。 我们都不理解,白沙今天这一反常态的举动。 它领着我们从二楼跑下了一楼,又穿过大门朝着南方跑去。 “白沙!?” 任凭我们如何叫喊,它似乎都浑然没有反应。 只是自顾自地朝着前方奔跑而去。 而我们就被它这样带领着,来到城市深处的一道巨大伤痕前。 那巨大的沟壑仿佛是被一柄山一样的大剑划开的裂口。 在沟壑的角落,两具尸体相互依偎着,紧紧地抱在一起。 白沙朝着尸体处吠叫两声,似乎是想让我们过去看看。 我们从陡峭的墙壁滑下,老鼠从尸体旁退去,两具尸体的样貌也逐渐清晰起来,手脚部分已经被老鼠啃食地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这是两具女尸,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脸,似乎是母女,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似乎是母亲保住了女儿。 两人的身上有多处淤青,死之前似乎遭受过虐待,衣服是残破的,裸露在外面的部分几乎被冻得青紫。 我看着那具年纪大一些的尸体,竟然与我记忆中的某个身影,巧妙地重合在一起。 我忍着恶臭将挡在脸前的刘海拨弄开来。 虽然已经有着些许的差异。 但我依然看出这张脸与王武安全家福上的女人,是如此的相似。 按照这样推论,那她抱着的难道是... 王武安绝对想不到,他苦苦等待的家人的确来了,甚至就躺在与他相隔两个街道的沟壑的角落里,永远地沉眠着。 在外面的严寒下,这两具尸体能够保存很久很久。 也许有一天,他会发现这一悲惨的事实,痛哭流涕。 但至少今天,我不会将残酷的真相告知于他,他还能够满怀期待地等待他的家人来见他。 第58章 雷雪与云游僧 “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吗?我看你们很匆忙地就出去了。” 王武安疑惑地向我们询问道。 路雪支支吾吾的,似乎还没有办法合理地编织一个谎言,这让王武安的疑惑更甚。 “你女儿的衣服,我们留在房间里了。” 我转移话题道。 “我看见了。” 王武安点了点头,随后从身后掏出一条红色的围巾。 是路雪先前穿过那条。 “姑娘,这条围巾你拿去吧,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的女儿。” “哦,谢谢。” 路雪将其收下,简单地绕在了脖子上,她似乎很喜欢这条围巾。 我没有阻拦,因为这些衣物的主人就躺在两条街道以外的城市沟壑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也算是一种废物利用。 “祝你...” 我本来想说,祝你早日和妻女团聚。 但我想了想,这好像跟诅咒他早点死没有区别。 于是只能改口道: “祝你的肺病早日康复。”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祝我早日和妻女团聚,年轻人。” 王武安对我笑了笑。 我却实在笑不出来。 “还是先养好你的身体吧,大叔。” ...... “为什么不跟那个大叔说实话呢?” 我们背着包走出了很远,路雪忽然转头问我。 我随口答道: “在过去的时代,人活着就会有希望,但在现在,人是因为有希望所以才活着。” “真相有时候很伤人,我们没必要剥夺他生活的盼头吧。” 路雪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又问道。 “那...你的盼头是什么呢?我的盼头又是什么?” “不知道。” 我不耐烦地回答道。 路雪一问起问题就没完没了,我却不是总有耐心没完没了的回答。 听说老师都喜欢爱问问题的学生。 如果现在是和平时代,路雪大概会是一个受老师喜欢的学生吧。 只是,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 我们朝前行进了一段日子,又再次从城市进入了荒野之中。 在和平时期,坐着便利的交通工具,沿着公路和铁轨行进,从来不会觉得路途曲折坎坷,道路崎岖漫长。 但现如今,那些被交通工具和公路都在炮火中变得千疮百孔,我们又不得不回归到原始的前进方式,用自己的双腿朝前方探索。 据说智人的起源在非洲,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这个种族还是凭借自己的双腿双脚开枝散叶到了世界各地。 如今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我们正重演着三十万前祖先所做的事。 多么的讽刺。 难不成,这个世界真是一个巨大的循环? 今天的旅途并不顺利,走到中途,天色骤然间暗下来,紧接着是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撕裂天穹,将天地尽数点亮。 风雪戛然而止,指甲盖大小的冰碎随着一声雷鸣的发令,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尽数倾斜下来。 噼里啪啦地砸在了大地之上。 我们并没有幸免于难,白沙在此刻并没有表现出与它体格相配的勇敢。 它紧紧夹着尾巴,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低垂着脑袋,两只眼睛里闪烁着惶恐。 很不雅观地边跑边尿出一条长长的指引线。 冰溜子砸在身上虽然不会有伤痕,但吃痛是免不了的。 于是路雪和我将背包扛在头顶,当作抵御冰雹的盾牌。 她看起来像个回家路上遇到暴雨的女学生,而我却像个刚刚抢了银行,扛着一袋子钱,努力逃脱警方追捕的土匪。 暴风呼啸着,发出骇人的声响,似乎在赶着我们不断地往前跑,并以此为乐。 这又打雷又下冰雹的鬼天气来得太过仓促,又没跟我们提前打过通知,属实让人措手不及。 但幸运的是,不远处就是一座寺庙。 寺庙虽小,但容纳我们三个自然是绰绰有余。 我们几乎是同时越过了大门的门槛,将风雪甩在了身后。 我费力地将木门关上,当风似乎没有停手的意思,蛮不讲理地摇晃着门扉,那上了年纪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地哐当声响,使我担心它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彻底散架。 似乎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风仿佛在骤然间停了下来,这使得哐当作响的门也停止了发出声响。 整个寺庙显得格外寂静。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在一片黑暗之中,我们两人一狗大眼瞪着小眼。 刺啦。 随着一声微弱的爆燃声,一股温和柔软的黄色光线将我们几人包裹。 但我们却十分错愕地看向彼此,这光源不来自于我们,而是来自我的身后。 我转回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正看着我们,表情似乎颇为不悦。 他破旧的僧袍半敞开着,露出瘦得可见肋骨的身体。 比起一个得道高僧,看起来更像是某个动物园里跑出来的老猴子。 “何人打扰我在此处清修。” “你这样穿不冷...” 我连忙捂住路雪的嘴,开口道。 “抱歉,这位师父,外面忽然下起了冰雹,我们在这里避一避,等冰雹停了就走。” “敢问师父法号是?” 老僧的神色略缓,似乎对于我的态度相当满意。 “法号...嘿嘿,法号只是个代号,这样,我四方云游,也是路过此处,叫师父太生分,不如你就叫我云游僧吧。” 敢情这位也不是这里的原主啊。 我这才发现,这个老和尚的头上都是冰雹砸出的红印,显然跟我们也是前后脚的关系。 这顿时让我刚刚升起的敬意消退而去。 原以为是世外高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普通和尚罢了。 他端着烛台,火光照亮了这个小寺庙。 除了中央的贡桌,和几个蒲团,四面是一遛的木雕佛像,中间的佛像最大,与旁边的木雕不同,表面看上去金光灿灿,应当是铜像镀金。 刚刚还没啥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刚刚在身上来不及抖落的冰雹雪片,此刻都融化开来,虽然没有浑身湿透,但也不禁让人脊背发寒。 我们现在虽然有火,但却缺少燃料。 这天气来得突然,也不可能现在出去找能当作燃料的木头。 我看了看四面的木佛,心中骤然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59章 共餐与回礼 要说燃料,周围的木佛不就是吗? 我瞥了一眼坐在蒲团上的老和尚,又觉得当着他的面干这事有点缺德。 要不... 商量着来? ...... “点了呗,要不要把这供桌也劈了给你。” 老和尚悠哉悠哉地回答道。 我一时有些惊讶,搞不懂他是不是在说反话。 “真的假的,我这样砸你家神像,你没意见?” 老僧倒也不恼,揶揄道: “佛像在工厂里叫活,到商家手里叫货,端端正正放在台子上才叫佛,本质上不就一堆破木头吗?” “就像那位小姐说得,老衲这样穿也冷得很,早些生火,让老衲也暖和暖和呗。” 原来他听见了啊。 我心中不免有些尴尬,不过这老和尚确实是不拘小节的人,这倒让我对他生起几分好感。 “最好先劈再丢,不然燃烧不充分,你要觉得有负担,要不老衲替你劈了。” 老和尚建议道,随后撸胳膊挽袖子,露出他那枯枝般瘦弱的手臂。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和尚啊?要说是,怎么还主动要求帮我劈佛像呢? 要说不是,这家伙剃个光头,又穿着佛袍,还自称老衲。 当真是怪哉怪哉。 可能这就是佛教所说的“不着相”吧。 我也没再含糊,心中默念着“诸佛莫怪。” 将上面一摞佛像都扫荡下来,用包上挂着的开山刀将它们一一劈成块来。 扔了一个蒲团拿烛火一点,屋里火光大亮,连带着温度都上升了不少。 我们围着篝火坐下,享受着佛像给我们带来的温暖。 路雪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发出咕噜噜地叫声。 的确,现在应该是到饭点了。 我拆开几个路上收集到的罐头,靠在篝火旁,以便能够快速地加热。 变质的食物高温加热后可以适当减轻毒性,虽然罐头能够长期保存,但小心一点总不会错。 刚刚扫荡过城市,我们的食物相当充足。 白沙和路雪很不雅观地流着口水,看着篝火旁的几个罐头。 我有时候真觉得她们两个挺像的。 这让我时常有一种带着两条狗前进的错觉。 不光是她们,我的余光看到老和尚同样是咽了口唾沫,显然也是饿了。 不过,他也许也是知道现如今食物的重要性,竟然也没有主动开口朝我们索要。 等到罐头里的油水咕噜咕噜的唱起了歌,我用小刀将滚烫的铁罐从火焰旁拨开,将其中一个黄豆罐头拨到了老和尚的面前。 他的眼睛分明闪过一丝欣喜,却又强压下去,故作正经地垂下眼眸。 “咳咳,老衲其实已经辟谷了,十天半个月不吃不喝也没有任何问题。” “好吧,那算了。” 既然对方推辞,那我也没再劝,这样我还能加餐一个黄豆罐头。 哪知道我刚伸出手,老和尚就堆笑着拦住我伸出的手。 “小友,我方才是和你玩笑,我一个和尚,好端端辟什么谷啊,那是牛鼻子才会的东西。” 他这样说着,也不怕烫着,又将罐头滑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左右端详一阵,疑惑道: “怎么只有黄豆没有肉啊。” 随后又看向我的猪肉罐头,问道: “我跟你换换成吗?” 这老和尚还挺挑。 我反问道: “你个和尚还吃肉?” “此乃三净肉,这肉不是别人为我所杀,杀的时候,不是我亲眼见,不是我亲耳闻,与我没有因果相关,我何尝吃不得呀。” 老和尚摇头晃脑说了一大堆,为自己辨经。 我也没有难为他的打算,也不关心他破不破戒,爽快地将我俩的罐头换了过来。 他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拿起地上一块碎裂的瓢状石块,就那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原来这家伙餐具都备好了,就等着我开口。 外面的冰雹虽然停了,但紧接着的暴雪却没有丝毫手软的打算,看不清方向不说,雪甚至从木窗的缝隙中倒灌进来,外面完全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老和尚将满嘴流油的汁水舔净,用袖子一擦嘴角,随后对我说道: “我们相见一场,便是有缘,你还请我饱餐了一顿,于情于理我应该回你一礼。” 缘分吗?和平时代,我从来不会觉得人生当中遇见的任何一个人跟我相遇是因为有缘。 但在这个毁灭性的战争后,一路上连人都见不上几个的我,竟然和一个老和尚一起在庙里避雪,不说是缘分似乎又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回礼?” 我堪堪回过神来。 老和尚除了身上的破旧僧衣,白色须发,莫非还真的像金庸小说里那些世外高人一般,藏着什么稀世珍宝吗? 但对我也没用啊,我对天下第一好像没有什么欲望。 还是像济公一样在身上搓出个伸腿瞪眼丸来? 哪怕他敢搓,我也不敢吃啊。 似乎看出了我眼神中的怀疑,他尴尬地咳嗽两声。 “虽然身无物,但修行多年,我还是有些神通法门在身上的。” “此神通名为宿命通。” “虽然以我的能力不可知未来之事,但过去之事,我保证能说上无误。” 我挠了挠头。 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知道又怎么样?况且他真的说得准吗? 老和尚似乎看出了我的怀疑。 开口道: “小友,你这次是往东北走,目的是找人,对吧。” “...” 老和尚不顾我的沉默,继续说道。 “你这个人天性薄凉,生性多疑,学生时期独来独往的多,朋友少,做事嫌麻烦,你母亲在世的时候常常说你懒惰,对吧。” “但天性薄凉只是外在表现,内里的精神却像躁动的火山一样沸腾不停,共情能力很强,总爱想些有的没得,其实里面的感情很丰富哦。” “喂。”我抬起头,表情平静地看向老和尚,“从哪里学的这些套话,这是巴纳姆效应吧,对于模棱两可的语言文字,人们总会下意识地代入到自己,你学的是心理学禅宗吗?” 老和尚笑了笑,转而言道: “小友息怒,我无意冒犯你,只是像你这样嫌麻烦的人,怎么会愿意带着这个小姑娘一起行动呢?如果我说出其中缘由,你一定会相信我的。” 明明围在篝火的旁边,我却不由得后脊生寒。 我仿佛一具手术台上的尸体,静静地等着老和尚用他名为“神通”的裁刀,将我剥皮拆骨,尽数分离,不论是外部还是内部,都透明般展露在他的眼前。 第60章 替代品与丢失的记忆 “是因为你那已经死去的妹妹吧?跟那个牵强附会的叫王武安的中年男人不同。” “你的妹妹不论是身材还是样貌都实实在在的跟这位小姑娘八九不离十呢。” “如果她们两个站在一起的话,说是孪生姐妹也不为过呢。” “时隔一年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你甚至以为是发生了奇迹...” “那个男人告诉你说,’啊,她穿着那套衣服简直跟我女儿一模一样’的时候,你是真的很生气吧。” “那种仿佛家人被再次夺走的感觉...” “在我看来,这个小姑娘只是你妹妹的替代品吧。” “够了!” 我沉声喝道,打断了老和尚的话。 气氛仿佛陷入了停滞,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如同巨人的鼻息,愈发扰的人心神不定。 我一言不发的沉默着,如同寺庙中央端坐着的黄铜大佛,静静地凝视着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焰。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 “抱歉抱歉,小友,我并没有惹恼你的打算。” 老和尚率先妥协,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会再说了。 “老和尚,那你知道我以前的事吗?” 路雪揉着白沙的头,仿佛丝毫没有因为老和尚先前的话而有不好的情绪波动,好奇地接话道。 老和尚将目光转向路雪,皱着眉头,看了路雪良久。 “...姑娘,你好生奇怪,好像...一出生就这么大年纪似的,五年前的记忆好像从来没有一样...” “那个女人...叫你...十三号?” “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你的母亲吗?” 路雪紧紧皱着秀气的眉头,露出思索的表情,我倒是很难得见到她露出这样思考的神情。 这莫名其妙的称呼倒是又将我带到了我和路雪初次相遇的地方。 难道...那样奇怪的称呼并不是巧合吗? “就是不知道我才问你啊,以前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会闪过几个画面。” 路雪摇了摇头,对于老和尚的话既说不上是认可,似乎也没有否认。 “不过你也没有那么厉害嘛,你不是说以前的事你都知道吗?可我五年前怎么也有十几了吧,哪有人一出生就那么大的。” 似乎意识到自己夸下的海口被戳破了,老和尚为难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结疤,又捋了捋下巴的胡须。 嘴里念叨着奇怪奇怪,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雪不久之后就彻底停了下来。 老和尚朝我们道了声佛号,微微欠身,我却没有再搭理他的心思。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戴上斗笠,跨上步包,拿起一根破旧的竹竿,就这样走到了屋外,一晃眼的功夫就消失地不见踪影。 他或许真的是一个世外高人。 但他留给我这样一个烂摊子实在让我高兴不起来。 按照他那样的说法...我不就像是将路雪当作了自己妹妹的替代品吗? 这个秘密本不该被任何人发掘出来,我本打算将此深埋心底,不对任何人吐露。 我如此抗拒吴不知,不也有关于这一点的考虑吗? 这些有着奇怪能力的家伙,偏偏要将人扒的一丝不剩,连遮羞的底裤都不留下。 谁愿意成为别人的替代品? 路雪现在一定也不好受吧。 我偷偷打量了路雪一眼,她却和往常一样,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 “我们也走吧。” 我这样说道,率先站了起来,朝外面走去。 明知道现在已经是最糟糕的情况了,但我还是做出了最糟糕的选择。 我又一次选择逃避了问题,狼狈地选择了冷处理。 路雪点了点头,白沙同样摇晃着铃铛跟上。 在接下来漫长的行进中,我们彼此之间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白沙似乎看出了我们两个的沉默,疑惑地眼睛从我的身上看向路雪,又从路雪身上游回到我的身上。 我任凭这沉默在我们彼此间发酵,那压抑的感觉在心头无止境的蔓延着,几乎要让我喘不过气来。 直到夜晚,随着我再次升起篝火,我意识到路雪的眼神毫无遮掩地落在我身上,似乎希望我说些什么。 我酝酿了一路的沉默,终于被她平静的目光戳破。 “...路雪,我...” “...陈闲,我...” 我们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这让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你先说吧。” 路雪对我说道。 我略微沉吟片刻,郑重说道: “在我眼里,你不是替代品,那个老和尚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在说什么啊。” 路雪一脸疑惑地打断道, “那种事怎么样都好,你不会想这个事情想了一路吧。” “...” 就好像鼓起勇气后去跟心仪已久的女孩表白,却被女孩一脸抱歉地告知自己是男孩子。 我瞬间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羞耻的感受如同火焰般蔓延,烧灼我的全身。 “陈闲,你的脸好红,是发烧了吗?” 路雪歪着头,好奇地问道。 “其实我也有想过哦,我们现在的关系不就像家人一样吗?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旅行。” “所以...长得跟你妹妹像或者不像都没有关系吧。” “毕竟我们已经是家人了。” “...”我沉默了良久,叹了口气。 我终究是小瞧了路雪,她思考的方式还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 不过就像她说得一样...不管我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聚在一起的,现在的我们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家人了。 “那...你刚刚想说得是什么。” 我深深吸一口气,收敛了心情,问道。 “看见那个老和尚之后我就在想以前的事...” “听他说了那些事情之后,我能够想起来的事情更多了...” 路雪皱着眉头,露出回忆的神色,她扶着额头,从她微微抖动的眉毛来看,这对于她来说似乎十分痛苦。 “我记得是...北方的海边...” “我想知道,关于以前的事情。” “我感觉...那里有我认识的人,肯定还活着。” 北方的海边... 我摸着下巴沉吟。 这范围实在是笼统。 不过离我们的目的地似乎不会偏离太远。 “可以帮帮我吗?” 路雪看着我,静静等着我的回答。 “当然。” 我哑然失笑。 我再也不想辜负,真心实意把我当作家人的家伙了。 哪怕我们之间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纽带。 第61章 女孩与聚落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我看着眼前这片凄惨的地区,如此想到。 既然春女士也认为这个超算中心很重要,那敌人也会这样认为。 这里不出意外地成了敌人重点打击的对象,宛如月球被陨石坑撞击的表面,处处坑洼,行走在这样一个区域,甚至让人怀疑我们是否还处于地球之上。 就连地下设施也没能避免,合金质的外墙被拆分得七零八落,散落在深坑之中,远远看去像是被踩瘪的易拉罐罐头。 几乎可以预见,春女士给出的剩下两个地址,很可能也是这副惨状。 这不免让人有些心灰意冷。 我仿佛又回到当初大学刚毕业的那段时间。 四处碰壁之后,找了一份不喜欢的工作,每天像是尸体一样浑浑噩噩的上下班,看不见未来地活着。 那时候的迷茫感再次找上我,坦白来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甚至不明白是不是该继续寻找剩下的两个位置。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失落的心情。 既然来都来了,也许在这些废墟的遗迹里,我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路雪,我们下去看看。” ...... 我和路雪翻着那些铁皮,不求找到具有关键作用的信息,希望至少能找到一些东西能够补充下食物的储备。 白沙低着头,不知道在嗅些什么。 它忽然朝着一个方向吠叫起来。 气势汹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吓人。 在它面朝的方向,发出几声重物踩在钢筋上的声响,旋即便没了动静。 我原以为是老鼠,但听声音又觉得那个东西至少比老鼠要大得多。 或许是某些大型动物猫在这些残骸之下,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了。 我和路雪对视一眼。 她将大腿上的手枪抽出,旋即打开了保险。 我则朝着那片堆积的建筑垃圾走去。 等我紧绷着精神,要掀开那块遮挡住我视野的破布时,我却忽然发现了在破布的边缘,露出了一双底色白色,却已经被彻底染成乌黑的运动鞋。 这双鞋的鞋码不大,如果不是女生的话,大概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我不再犹豫,将破布掀开。 一个约莫十几岁出头的小孩惊恐地靠在身后的建筑垃圾上,看着我们。 她的面庞很清秀,身上的衣服破旧,头发大概有遮住耳畔的长度,似乎不经常打理,看起来十分脏乱,同时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黑得并不彻底,反而带上了点浅浅的黄色 裸露在外的皮肤偏白,却被雪冻得通红,同时手腕处似乎还隐隐有着淤青的痕迹,让人想起安徒生笔下“卖火柴的小女孩”。 她下意识地将一块破布包着的东西紧紧护在胸前,瞳孔之中闪烁着惊恐,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 不合身的衣服下,可以看出她的身材相当瘦削,几乎可以说是瘦骨嶙峋。 “陈闲?” 从路雪的视角,似乎并不能看到窝在角落的女孩,只能看见我僵硬在了原地。 我有些头疼,理性告诉我,此刻应该盖上那块破布,当作无事发生,这样也省得麻烦。 可感性似乎又在告诉我,如果自己真的一走了之,至少今天晚上绝对会受到良心的苛责,失眠绝对会如期而至。 “别...别杀我...” “这些钱...都给你...我妈妈还在等着我回去...” 女孩的声音偏中性,似乎是因为饥饿的原因,显得中气不足,她咬了咬牙,似乎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将身前的包袱摊开来,献宝一般送到了我的面前。 里面是一些纷杂的电子元器件。 在我迟疑的目光中。 她又比先前更加坚决的语气说道: “都给你。” 路雪似乎已经意识到了我这边没有危险,她不知何时已经将枪收了起来,同样凑了过来。 “这些东西不就是破烂吗,有什么用?” 女孩瑟缩地躲了一下,旋即涨红了脸反驳道: “你们...是外来的家伙吧,我们大家都是用这些东西当作货币交易的,可以换生活用品,食物,还有水。” “你的意思是,附近有人类活动的据点,对吧。” 我敏锐抓住了女孩话里的信息。 “可以带我们去吗?” 人多意味着信息多,虽然在这个时代贸然接触人群似乎并不是一件相当安全的事。 但不论是对于我,还是路雪,获取更多的信息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这值得我们冒险。 女孩似乎表现地有些犹豫。 “作为回报,这包袱里的东西我们也不拿你的。” 女孩的眼神闪动,似乎已经动了心思,我乘胜追击道: “加一块巧克力。” 女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弱弱地问道: “是...是很甜的那种吗?” “当然。” 我回答道。 难道巧克力还有不甜的? 女孩点了点头,答应了我们的要求。 ...... 附近的设施都是核武器重点照顾的对象。 饱和式的打击下,连地底深处都被完全翻了过来。 原本位于这里的人绝对难以存活,也许是逃到这里的人们发现设施几乎全部毁坏,理所当然的聚在了一起,在不远处形成了聚落... 而且这里的核辐射似乎并没有那么强烈,也许是因为用的是更高级别的核武,所以反应的更加彻底,反而没有残留的污染问题。 真是... 风暴来临的时候,靠近风暴的中央才更容易存活。 春女士和萧启森所领导的避难所都没能留存下来,反倒是没有避难所的这里成了一片净土吗? 我看着土地上探出雪地的枯黄杂草,唏嘘不已。 在别的土地还是寸草不生的情况下,这里已经渐渐有了生命复苏的迹象。 “前...前面不远就是了。” 女孩怯生生地说道。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眺望过去,果然看见一个遍布着简陋建筑的聚落。 这里似乎本来就是某个城镇的废墟,缝缝补补之下,也勉强成了人们生存的据点。 在我们这个位置,刚好可以俯瞰整个小镇的全貌。 那些星星点点的黑点在小镇的房屋中间移动,应当是这里的居民。 “啊。” 路雪微微张了张嘴,似乎颇有感叹,我们疑惑地停住脚步,看向她。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道: “人,就像垃圾一样呢。” 谁来告诉我,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第62章 江若伊与母亲 这个镇子的规模并不小,容纳的人不在少数,也难怪我们并没有在那处废墟里发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里应该已经被扫荡过不止一次了。 这个女孩估计是凭借自己体格小的优势,从一些难以进入的犄角旮旯里找到的这些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 “江若伊。” “好名字。” 我由衷地夸奖道。 简直就是言情小说里女主人公的名字。 “是吗?这是我妈给我取得。” 江若伊红着脸,声音细若蚊鸣,亏我听力不错,还是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朵。 想来她的母亲应该也是个温婉的女子,不然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这样的名字。 ...... 周围的人以一种警惕的眼神打量着我们,似乎是在看某种山林中下来的猛兽。 街角的男人,把玩着手上的小刀,直勾勾地盯着我们一行。 旁边的路边摊上挂着一排排鲜红的肉块,从骨骼的形状依稀可以看出,似乎是某种啮齿类的动物。 炭火舔舐着油腻地发黑的烧烤架,火光在摊主的脸上阴晴不定。 “可以...把报酬支付给我吗?” 江若伊朝我们是伸出手,似乎想要讨要先前我许诺的巧克力。 我很久没见到这么多人,也不由得晃了神,况且,他们这些家伙的眼神之中不乏恶意,此刻听到江若伊的话才算回过神来。 我记得自己的背包里刚好还剩下一块,对于现在这样食物匮乏的时代,高糖高能量的巧克力绝对算是战略级别的物资了。 然而我搜寻了半天,却始终没有从包里翻出那块巧克力。 我只得无奈地转向路雪。 “你那不是还有剩吗?我记得上次我们在一户废旧居民楼里不是找到了整整一盒吗?” “不要。”路雪干脆地拒绝道,不满地撇了撇嘴,“那是我的巧克力。” 这个家伙先前也是这么说,最后把大部分都抢走了呢。 我挠了挠头,说道: “西红柿罐头可以吗?我好像没有巧克力了。” 姜若伊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抹失落,似乎对于没有吃到香甜的巧克力而感到遗憾。 我从包里将罐头掏了出来,递到了她的手中,却看见角落处几道晦暗的眼神几乎同一时间锁定到了我们一行身上。 我皱了皱眉头。 有人的地方就是这一点不好。 倘若有一个明确的领袖尚且还能称之为秩序尚存,但在脚下这片无主之地,人们几乎倒退了所有文明社会中存在的仁义礼智信,回归到了纯粹的达尔文主义。 百万年来,人类仍然没有实质上的长进,不过是从原始的丛林住进了钢铁丛林之中,却开始自诩文明。 我毫不客气地顺着目光向着阴暗的角落看去。 我这还算高大的体格似乎起到了一定的警示作用,他们又收回了目光,窝在角落里,自然的交谈着,仿佛刚刚无事发生。 “你们...要找地方住吗?” 江若伊主动搭话道,作为这里的原住民,她显然比我们更清楚这里的规则,时不时害怕地将目光移动向角落的那伙人。 “如果...要找的话..可以住在我家附近,我们旁边的空房很多的...” 她似乎意识到了这有可能是在引狼入室,声音愈发轻了,紧接着用只有我们一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恳求道: “您是一个好人,求求您了,请帮帮我。” 意思是让我护送她回家吗? 刚好,这就当作我食言的补偿吧。 我们跟着她七拐八绕地走过曲折的小巷,朝着小镇另一端走去。 身边的人逐渐稀少,房屋也愈发破旧,她停在一间还算完整的土坯房前,敲响了门。 “妈,我回来了。” 这四周的房子似乎都是空的,并没有人居住。 我看着门上挂着的牌子,它挂在门板的钉子上,似乎来自于这个小镇原本某一个服装小店的门面,上面写着一个服装品牌的小字,中间则用可爱气泡型字体写着“营业中”三个大字。 江若伊的声音没有回应,只传来门内一阵似有若无的呻吟声,男人沉闷的声音和女人的声音有节律地交织在一起,让人听得耳根通红。 我一下明白了“营业中”三个字的含义。 白沙好奇地在门口打转,眼见它要好奇地扒上窗户,我很不客气地拍了一下它的脑袋。 它有些委屈地俯下身子,不满地呜咽了一声。 “妈妈...在工作。” 江若伊眼神游离地对我们解释道。 她的表情带着些许的挣扎,更多的是麻木,从灰暗的眼睛里,我看出她似乎对于现在这样的生活早就已经习惯了。 “我们...到旁边的房间等等吧。” 她这样说着,将我们领到了隔壁的房间。 我们在一张布满刻痕的方桌上落座,这个房间的窗户是碎的,里面并没有多少值钱的物品,有的只是些破旧的桌椅家具。 微弱的残阳穿过厚重的云层虚弱地在窗沿上喘着气,阴影从什么都遮挡不住的破窗蔓延而来。 女人呻吟的声音愈发重,无所顾忌地从窗户里传进了我们的房间。 我只觉得气氛已经足够让人窒息,希望有个人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但江若伊却没有说什么,用指尖刻在桌板上,滑过一道深深的划痕,破碎的指甲从缝隙中渗出血,流淌在刚刚刻出的划痕上。 我这才明白,那一桌子刻痕的来历。 虽然我此时很希望有人能够开口,但此刻,我最不希望开口的人开口了。 “你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路雪骤然地开口,几乎要将整个房间的空气降到了冰点。 江若伊的脸一会儿青得发紫,一会儿紫得发红,脸上仿佛气象台高倍数的沙盘模拟,显然是气得不轻。 与此同时,隔壁女人的叫喊声愈发凄厉,似乎已经超过了正常的范畴,不时还传来男人的叫骂声。 江若伊此时也顾不得这边的路雪,径直向着先前的那个房间冲去,接连不断地砸着门。 我连忙从位置上站起来跟上。 ...... 我眼见着江若伊急促地拍击着门板,声音几乎是歇斯底里。 “你对我妈做什么!给我滚出去,从我家里滚出去!” 但门似乎从里面上了锁,任凭她如何拍击也是毫无反应。 她的声音充满愤慨,眼中已经是噙满了泪水,手的皮肤在寒冷与剧烈的敲击下变得通红。 我也差不多忍耐到了极限,干脆直接一脚踹向了这扇挂着营业中的大门。 第63章 他与她? 说是大门,其实只是一扇破旧的木门而已。 凭借我体重的惯性,几乎顷刻间就将本就年久失修的门闩踹开。 门重重地摔在墙壁之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木屑飞溅而出。 男人松开了拽着女人的手,慌忙地提起裤子。 女人则以最快地速度将床上单薄的被子遮掩在胸前。 然而这并不能够完全将她遮掩其中,手腕上青紫色的淤青,肩膀和脖子上则是红色的指甲抓痕,在本来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显眼,可以看得出至少曾经是很注重保养的。 女人的气色很差,虽然可以轻易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可是现在那憔悴的脸色和深重的黑眼圈,叫人可以一眼看出她内心深藏的焦虑与惶恐。 路雪站在我的身后,好奇地探出头来,随后看着男人说道: “好小,跟漫画里的根本不能比啊。” 跟漫画里的大小一样的才是少数吧。 还有你平常到底看得都是些什么漫画啊。 虽然我现在很想吐槽,但完全不是时候。 江若伊冲上前,死死地盯着男人,似乎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 男人神色慌张地将裤子穿好,又听到了路雪的话,似乎脸上有些挂不住,顿时红成了一片,嚣张地叫骂道: “他妈的,跟老子玩仙人跳是吧,有胆你他妈杀了老子。” 他这样说着,非但没有后退,抓起旁边的椅子就朝着江若伊的脑袋砸了过去。 一个成年的男人,竟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这样全力出手,丝毫没有任何手软的表现,实在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 我上前一步,死死攥住了椅子的脚。 白沙几乎是同一时间将男人扑倒在地。 这只站起来跟人一样高的大狗,将男人扑倒,压制在地面上,狠狠咬在了男人的肩膀。 “啊~” 男人凄惨地惨叫一声,双手却掰不开白沙的大脑袋,只能勉强阻挡,两方就这样僵持着。 我在男人的旁边蹲下,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打女人,打小孩,你他妈够牛逼的啊,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我看着男人,话语间也有些咬牙切齿起来,在我的注视下,我分明地从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退怯。 末日来临的时候,怎么不把这些畜生带走?而是带走了春女士他们这些好人?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为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江若伊却慌张地开口道: “别,别,不能杀他。” “这个镇子里不能杀人的!” 这家伙刚刚分明也是下死手,拽椅子那一下如果挨实了,我不觉得江若伊能够抗住。 不过,既然江若伊都这么说了,在搞清楚情况之前,我还是不轻易破坏这镇子里的规矩了。 “死罪难免,你活罪难逃啊,哥们你要不表示表示。” 我没好气地对他说道。 男人却似乎看出了我的退怯,又继续叫嚣道: “表示你个蛋,你去找警察?你看看你能找来吗?还活罪难逃,你以为你是蝙蝠侠啊!” “这个镇里只有规矩!没有警察!” “我付了钱,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只要玩不死就行,那娘们不是好好的吗?” “还有你这个小兔崽子,一个男孩长得跟娘娘腔似的,毛都没长齐就学你妈勾搭男人。” “啊!~~” 白沙发狠地咬着肩膀,又狠狠撕扯几下,让牙口更深的刺进了肉里。 江若伊低着头,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整个人像是冷风里的鹌鹑那样不住地颤抖,血迹从手心滑落到指节,最后滴落在地板上。 “我草,我发现你他妈挺能说啊!” 我此时也顾不得继续听男人的话了,把男人还没来得及穿上的鞋塞进了他的嘴里。 “白沙,你起开。” 白沙松开嘴,我一把提着男人的头发,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揪了起来。 “一人磕一个,不然让别人见了以为你磕不起。” 我拖着他的脑袋走到房间中央的桌子前,按着他的脑袋往桌上砸。 如同大锤击鼓般,重重地在桌面上砸了五下,他一开始还有反抗的力气,硬着脖颈阻碍我按下去。 可砸了两下后,就彻底变成了软骨虾,任由我攥在手里往桌面上砸。 额头的皮肤被磕破,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斑驳的血色图案。 我有掌控好力道,自然不担心他昏过去。 他呜呜哇哇地似乎有话要说,我扯开他嘴里的鞋,连带着牙齿也带出几颗,应该是刚刚磕头的时候顶坏的。 “大哥,为什么磕五个啊,我也算人啊。” 没了牙齿,嘴里又都是血,他说话也咕噜噜地冒着血泡,看起来分外滑稽。 我冷笑一声。 “你倒是抬举你自己,你不算人,第五个,是给你狗爷爷磕的。” 我拽着他到了门口,一脚将他踹出了门,随后将房间里几件男人的衣服也丢了出来。 他很狼狈地插在雪地里,好像一条腌入味的死鱼,丝毫没有动的打算。 “快他妈滚!我数十下,你不赶快滚,我就再让你磕几个。” “一...五...七...” 我才数了三个数,那个家伙就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跑的倒是快,早知道我就直接从十开始数了。 我转回身,女人已经将衣服披上,表情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没有得到帮助后的感激。 她呆呆地坐在床板上,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随着时间逐渐变得老旧的木偶。 江若伊献宝似地将我给她... 将我给他的那罐西红柿罐头献给女人。 “妈...你今天不用工作的,我找到吃的了,还有...我捡了好多东西...够我们明天吃的。” “妈,我天天都会出去捡东西的,你别干这种事了好不好...万一又遇到这种家伙怎么办?” 啪。 清脆的一巴掌落在了江若伊的脸上,江若伊却顺从地低下了脑袋,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 女人眼角含泪,死死地抓着江若伊的手腕,掐地皮肤都拧巴地凹陷在一起,语气偏执中带着癫狂: “小伊,他不可能真的杀了我,否则他也一定会受到惩罚的。” “可是你把他赶走了,他要是把今天的事情传出去,我们以后还怎么会有客人来?” “你每天都能有这么多收获吗?” “妈妈不工作,在你没有收获的日子里我们就等着饿死吗?” 江若伊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他嗫嚅着嘴唇,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人又转而将他搂入怀中,语调又骤然间变得温柔起来,充满了歉疚。 “小伊,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了妈妈好,妈妈不该打你的。” 江若伊的嘴角带起苦涩的微笑,回应道。 “妈妈...没事...我不疼的...” 第64章 夜间与邂逅 餐桌上是几个看起来卖相不怎么好看的面饼,加上那盒西红柿罐头,然后是几块白色的胶状物体,和一盘带些金黄色泽的黑色球状食物,看起来量十分丰厚。 应该是江若伊一家主要的食物来源。 路雪看着用餐具拨弄着黑色的球状食物,散开后露出其中的原料,似乎是一些黑蚂蚁被揉成团状,过油炸熟后制作而成的。 路雪将黑丸子用勺子舀起,放入嘴中,嘴里发出咔擦咔嚓的咀嚼声。 随后又拿起旁边的水,微微抿了一口。 她虽然咀嚼地很平静,但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这家伙对于食物几乎没有底线,连自己做的东西都能吃下去,出于实际比较来看,她比白沙还要好养活。 白沙对着盘子里的食物嗅了嗅,却没有上嘴,本就有些囧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沮丧,只是用鼻子拱了拱,就趴了下来。 从一人一狗的表现来看,这东西的味道应该不怎么好,至少算不上好吃。 至于那个白色的胶状物体... 我拿起一块嚼了嚼,有一些土腥味,口感像是软膏里混进了纤维,没有甜味,有一点点咸味。 不好吃,但也说不上特别难吃吧。 但是有很强的饱腹感,算是它为数不多的优点吧。 “抱歉,家里拿不出像样的食物来。” 女人朝我们歉意地笑了笑。 她身上的衣服虽然破旧,但确打理地很干净。 看来女人不管多大,都不会失去爱美之心。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中,这些不会变得部分反而显得弥足珍贵。 她叫江晚,是江若伊的母亲,“江若伊”这三个字似乎就是她取得。 她似乎是富家子弟出身,一举一动之间自带着一股贵气,却又不让人觉得咄咄逼人。 工作的那两年,我跟一些富家子弟打过交道,这种气质在那种非富即贵,从小家境殷实的人身上常有,但往往自带一股让人难以接近的傲慢。 这种傲慢的来源在于,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平常人的生活是如何,是一种无意识的隔阂,真正嚣张跋扈的家伙反倒是少数。 “孩子的父亲是入赘我们家,所以小伊是跟我姓,他出生的时候就秀气地像个女孩,所以我想啊,像男孩子的女生名字叫若男。” “像女孩子的话,叫若女...好像有不太好听。” “所以就给他取名叫若伊了。” “没想到当时大家都同意了呢。” 她似乎想起了某段幸福快乐的时光,脸上的表情都舒展开来,我恍惚间看到一个年轻美丽的母亲,缓缓拂过一个婴儿肥嘟嘟的脸。 “那...孩子的父亲呢?” 我问道,旋即就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低级的错误,一个男人如果还活着,怎么能允许自己心爱的女人做这种工作。 “现在...就我和小伊两个生活在一起。” 她解释道,眼中闪过痛苦。 她亲昵了捏了捏江若伊的脸,眼神中满是怜爱与歉疚。 我看得出这个名叫江晚的女人似乎有一些精神方面的疾病,她刚刚捏着江若伊的手腕,浑身发抖,状若癫狂的样子,和现在的温柔知性大相径庭。 江若伊似乎早已习惯了母亲的阴晴不定,只是默默地将西红柿罐头里大块的西红柿捞到了母亲的碗中。 “妈,你吃。” 江晚的神色闪过一丝挣扎,随后开口道: “陈...先生,我不是对你抱怨,但是你真的不应该那么做,可能你觉得那是在帮我,可是你帮得了我一时,你能帮得了我一世吗?” “我要在这里生活,你总会走的,对不对?” “如果你不能负责的话,为什么要给一只流浪狗喂食。” 我沉默。 并不是因为我被一个年纪比我大得多的女人叫作先生。 而是就像她说得,我也许干了一件坏事。 其实我当时就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可能是一厢情愿,可当时让我坐视不理,我又完全做不到。 说到底,我不是想要帮她,是因为我忍不了,我是想要替自己出口恶气罢了。 “妈,别说了。” 江若伊拉了拉江晚的手。 江晚却又转向他,说道: “小伊,明天...明天我要出去一趟,给人家道个歉。” “为什么道歉!”江若伊大喊道,声音平白多出几分愤怒来,“妈,你能不能相信我,就算你不做那种事,我也能养活我们两个的。” 江晚摇了摇头。 “并不是我不相信你,就像今天,如果陈先生不在,你会怎么样?” 我的脑海中再次闪过男人拿起椅子砸向江若伊的画面。 就如江晚所说,他还没有能力保护这里,甚至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小伊,保护好自己,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活着就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看着眼前这对相拥的母子,心情复杂。 ...... 这场晚宴并不能称得上愉快。 但奇怪的是,在吃完饭以后,路雪就摇着我的手,说自己感觉很困,我并没有在意,只当是她有些累了。 江晚带着我们到了旁边的房间休息,这块区域的房间虽然破旧,但也比住在野外好得多,而且床之类的东西还是有的,这个镇子的人似乎都喜欢往中心聚集,而外面的人反而少得多,这其中或许有什么我并不知晓的原因。 还有他们说到的惩罚,规则一类的事情,我也相当在意,只不过路雪今天实在困得太早,我也就不急着追问明白。 白沙似乎也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路雪霸占了床,而白沙则趴在床下,一人一狗很快传来了平缓的呼吸声。 今天有这么累吗?我感觉今天的运动量并不比平常大才多。 反而因为下午开始就没有赶路的关系,该比平常轻松一些,这两个家伙难道不光是肉体连带着精神都松懈下来了吗? 留给我的似乎只有裸露出黄色海绵的破旧沙发,我躺在沙发上,心中盘算着明天的计划。 任由意识渐渐下坠,逐渐进入到睡眠状态之中。 可是房门却忽然传来吱呀的响动声。 我扭头,向着门外看去。 惨淡迷蒙的月光下,我看见江晚穿着一双银色的高跟鞋,披挂着透明的轻纱,里面则是蕾丝边的白色内衣。 她凹凸有致的身材,略显丰腴,却又极具美感,月光流泻在她的奶白色的肌肤上,在她胸前的北半球汇聚成一潭清水。 好像特意涂抹过的嘴唇,闪着具有诱惑感的红色光泽。 似有若无的香水味撩拨着我的鼻尖。 在这样的夜晚,邂逅一个这样的女人,我想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不知所措。 第65章 夜袭与寡妇 朦胧之间,江晚已经是三步并作两步,跨坐在我的身上,她的身体很轻盈,仿佛一只灵动的飞鸟,我相信自己一只手就能将她抱起来。 她牵起我的手,缓缓放在那微凉白皙的大腿上,她的轻纱缓缓在我的肌肤上拂过,弄得我心里发痒。 我顿时睡意全无。 毕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在这样的撩拨下,我顿时有些把持不住。 隐隐约约,我看见一个戴白帽,穿白卦的小老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义正言辞地说道: “寡妇,睡不得,必有大灾。” 这不让子弹飞里的汤师爷吗? 他还好意思说,自己不仅也睡了寡妇,还娶了妓女。 不过...现如今,我也是要步他后尘了。 此时此刻,我的心潮澎湃,脑海中闪过无数英雄人物。 昔日魏武帝,收复宛城,张绣归降,大好局势,竟然对张绣的婶婶起了歹意,一代枭雄,也难逃有夫之妇,娇美人妻。 西部传奇亚瑟摩根,从不多管闲事,却三番五次对未亡人施予援手。 有桂小太郎,人送外号狂乱的贵公子,攘夷志士,志存高远,欲要推翻幕府,澄清玉宇,此等人中豪杰,同样独爱寡妇,对喜欢别人的妻子这一基本事实,供认不讳。 翻阅岁月史书,无数的先贤与我并肩而立,此刻,我秉承了魏武遗风,继承了先人的光荣传统。 曹孟德,亚瑟,桂小太郎,在这一刻灵魂附体,我代表了男人们劝风尘女子从良的悠久历史和传统,此刻,我不是一个人! 我咽了口唾沫。 虽然我在心中已经举出了如此多的伟人先例,但迈出这一步仍然需要不少的勇气。 最重要的问题是... “不是,我们就...就在这?” 江晚的脸微微一红: “我给他们倒的水里放了安眠的药,他们一时半会醒不过来的,那孩子在隔壁睡得很熟呢,我们就在这里,没事的。” “说不定...有人在旁边...还...还...刺激一点呢。”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一根羽毛微微拂过我激动的心跳。 原来如此,我说路雪和白沙怎么今天这么困呢。 这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 江晚俯下身子,她柔软的胸膛,抵在我坚硬的胸膛上,吐气如兰,我能够清晰地在她的眼睛中捕捉到自己那有些错愕的表情,身上的香气如同柔密的罗网,将我的灵魂绑缚其下。 在小头彻底操控大头之前,我的理智终于在狂轰滥炸之中回过神来,占领了意识的高地。 我转过脑袋,看向一旁,避开她如水一般眼睛。 “那么...代价是什么。” 我不是那种提了裤子就能心安理得地跑掉的家伙。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暗淡,我不知道她在我提出问题的这一刻,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听见她很快便回答道: “陈先生,我知道,你是有底线的人,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所以我只要你在这里陪着我们娘俩就行。” 言下之意是希望我保护她和她的儿子对吗? 但是...我的复仇怎么办?路雪的身世又怎么办? 在如今的世道,复仇当然是一件愚蠢的事,但我就是靠着这种愚蠢的执念才走到如今。 否则,我很可能就死在了最初的那场大火里,更不会来到这里。 答应路雪帮助她验明身世就在不久前,我明明答应她的,我的承诺时效真的有这么短吗? 我霎时间好像被什么东西锁住了,到了进退维谷的局面之中。 似乎是意识到了我的沉默,江晚将我的脑袋掰过来,我措不及防之下与她对视,她的长发垂下来,刺得我的脸颊痒痒的。 这样的对视下,我又一次意识到,她是个很美的女人,毕竟儿子都那么漂亮,足以看出她基因的强大。 美人在骨不在皮,年龄反而增长了她的韵味,如同烧烤时候刷上的佐料,只会让她更加诱人。 “我不漂亮吗?你是嫌我老?还是嫌我脏?” 她这样说着,我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睛里蒸腾出温热的水汽,沿着脸颊滑落,滴落到我的脸上。 她见我沉默不语,又贴得更近,红润的嘴唇几乎要跟我贴在一起。 我名为理智的弦几乎要彻底绷断。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我就算意志再坚强,也不能这样考验我啊。 见我还不说话,她又再次开口道: “怎么着,我也比你身边那个小姑娘强吧。” 那确实,单从身材来看是这样没错。 但等到回过味来,我皱了皱眉。 “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那你们是兄妹吗?还是亲戚家的女孩?” 她好奇地问道。 “我...” 我回答不上来,只是确实忽然间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 感觉就像有人往我这激情燃烧的大火炉上,浇了一盘纯正的冰水混合物,躁动的火焰顿时就熄灭了,而且短时间内好像也没有了复燃的可能。 仔细想想,我们今天才认识,而且这样的关系...江若伊能够接受吗?这样不是显得我接近他好像是另有所图吗? 这种事,一纠结起来就没完没了,我摇了摇头,所幸不想。 在她的惊呼声中,我将她拦腰抱起,扔到了沙发上,又将茶几上的大衣扔到了她身上。 “你早点休息吧。” “另外,你说得对,白天的事确实是我欠考虑,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补偿的,至少让你们能够正常的生活下去。” 我这样说完,也不管她是作何感想,关上房门就走了出去。 ...... 我抓起地上的雪在脸上抹了抹,冰凉的感觉刺激的我的头脑格外清醒。 发生这么一档事,睡回去是不可能了。 我看着天上雾气蒙蒙的月亮,好像古时候戴着面纱的女娇娥,犹抱琵琶半遮面,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其实是落荒而逃。 甚至都忘了大衣给了江晚,然后还傻傻地往外面这冰天雪地赶。 虽然屋子待不下去,但至少带件东西出来挡一挡风雪,保暖保暖也好啊。 不像现在,冷风吹得我直打哆嗦,就差没把我鼻涕泡冻出来了。 还夸下海口说,能让她和儿子在这地方正常的生活下去。 孤儿寡母的,在什么地方生存都不是一件容易事,这在和平年代这都是一个相当重大的难题。 如今又是什么时代?又是何种局面? 核弹过后,遍地是这种废墟一样的地方,秩序和文明全面地倒退,冰天雪地之上,农耕打猎也变得更加困难。 人类工业时代后的百年经营,却在朝夕的战争间毁于一旦,人们不得不回归于野蛮与原始的怀抱。 在如此困难的局面下,要想出一个破局之法,属实是为难我这颗并不比别人大的脑仁了。 第66章 后悔与试探 我靠着墙根坐着,不无惆怅。 此处背风,没有那么冷,随着身体回暖,我止不住地开始思索起刚刚的事。 要说的话就是非常后悔。 我记得很多年前网络上流传着一个段子。 一个男孩跟女孩去旅游,到了晚上,酒店住满了,只剩下一个双人的大床房。 女孩就在床的中间线上放了一瓶水,对男孩说,这是三八线,如果越过了这条线,你就是个禽兽。 第二天,女孩早上起来,发现水瓶还在中线上没有动。 就狠狠地扇了男的一巴掌。 男孩很委屈,哭丧着说。 “我明明没有越线啊,你扇我干嘛。” 女孩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你虽然不是禽兽,但是你禽兽不如啊。” 我也禽兽不如啊! 真希望时间能倒退啊。 会不会,有一天,时光真的能倒退。 我这样想着,竟然自得其乐的哼起了歌来。 我正安慰着自己破碎的心灵,却发现视野的尽头,探头探脑地露出一根黑色偏黄的呆毛。 这营养不良的微黄色还能是谁? 大概是半夜睡醒以后察觉到母亲不在身边,所以就出来查看了吧。 他应该能够理解自己的母亲到底想要做什么,所以才会到我们这间屋子来偷听。 不过,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也没客气,干脆地叫道: “江若伊,你大晚上不睡觉,在外面晃荡什么。” 他掰着墙根,露出一双委屈的眼睛来。 “陈哥,你跟我妈...” “你乱七八糟想什么呢。” 我没好气地回复道。 “我跟你妈今天才认识,我是那种人吗?” 其实我是,但因为我有贼心没贼胆,所以此刻才会坐在外面。 “再说,你都知道叫我哥了,我还能乱了辈分吗?” 他脸色微红,似乎是认为自己错认了好人。 比起好人,我倒是感觉自己更像是个烂人。 “陈哥...我。” “别叫我陈哥,多不吉利啊,把陈字摘掉,叫我哥就行。” 他挠了挠脑袋,似乎不理解我这奇怪的讲究。 我微微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也是老了。 伊藤诚想当年在网络上也是赫赫有名的渣男,最后还因为脚踏两只船,被女友用柴刀割下了脑袋,抱在怀里去海上看日出了。 当时大家都叫他诚哥,诚哥的,害我没少因为这个被朋友调侃。 真是时代的眼泪啊。 果然,身为旧时代的残党,新时代已经没有承载我的船了。 “我其实觉得...你和我妈...我也能接受。” 听着他的话,我一言不发,沉默了一阵。 旋即看向走到面前的他,从墙根处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用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正色道: “你看着我,看我的眼睛。” “我看着...” 他这样说着,却移开了视线。 “你早上赶走那个男人的勇气去哪里了?” 我一边这样问道,一边用眼睛死死地注视着江若伊,像是一只短吻鳄死死地咬住了路边饮水的小鹿。 我按住了他的肩膀,几乎将自己半个人的体重压在他过分瘦削的肩膀上。 “如果我说,我现在要进去杀了你的母亲,再反过头来把你也杀掉...” “你会怎么办?”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很认真,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戏谑的神色,这似乎让他感到有些混乱,这份混乱让他有些摸不清我到底在想着什么。 我的手感觉到他的肩膀在发抖,他的眼神中分明地透露出瑟缩。 “你在害怕吗?你的手在发抖。” “你拦不住我吧,你想想,早上那个男人也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陈哥...你...你在开玩笑对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毫不客气地一把将他推到雪地里。 他一屁股坐在冰凉的雪地之中,怔怔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上一秒还笑嘻嘻地跟他谈天的我,怎么忽然冷下了脸。 我转回身,朝屋内走去。 他似乎真的害怕了,一把抱住了我的腿。 “陈哥,别...” 我一脚踹开他,这一脚我没有留手,重重地踹在了他的胸膛上,我看见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一般,整个人倒飞出去。 我缓缓地用手搭上房门的把手。 刺啦~~ 尖锐冰凉的钢铁穿过我的后背,疼痛感让我微微皱了皱眉头。 我扭过身,他将我身上的匕首拔出,迅速向后撤去,哪怕双手颤抖,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下刀的时候该再刺深一些,而且刺得位置也偏了,你这样出招的话,把匕首藏到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我平静地看向那沾满了自己鲜血的匕首。 江若伊大口地喘息着,双手颤抖着,却死死地盯着我,似乎还没有从我那重重的一脚里完全缓过来,亦或者仍然在恐惧。 一个普通的小孩怎么会走这么远的地方去外面,却什么保护措施都没有,就凭双脚,还能跑过成年人不成? 刚见面的时候他刻意躲在布后面,而不是立刻逃跑,我就意识到这个家伙说不定身怀利器。 还有先前冲进房间的时候,他竟然选择了空手,体格上的悬殊是如此的明显,如果没有武器,任何人都能够明白他根本没有赢得希望。 从他对于母亲的态度,我能够看见他超乎同龄人的隐忍与冷静,因此这些不合理之处,应当有一个明确的注释。 而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将武器藏在了我不知道的地方,他自信于那把看不见的武器,会助他度过难关。 于是在聊天的间隙中,借着月光的反射,我终于看见了他后腰处的地方,闪过了冰冷的弧光。 ...... 他出刀的动作很熟练,我扭身之后,他的撤回也很干脆。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恐怕已经无数次的重复过了这个出刀的动作,为的就是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能够保护自己和母亲。 这家伙的外表看起来像个女孩,内里却住着一只野兽,有着钢铁的坚韧,和想要保护家人的决心。 “你这家伙,不论是藏匿的手段,还是匕首的用法,都相当的粗糙啊,跟路雪那家伙比起来,简直就像大人和幼稚园小孩的区别。” “不过,你有敢于挥刀的勇气。” “有这一点就够了,有了这一点,加上我的帮助,你就足够保护你和你的母亲了。”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 我刚刚还夸下海口的事情,似乎已经有了眉目。 万万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个母亲费尽心思保护的小男孩,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凭借他的骨气,已经足以撑起一片他和他母亲的避风港了。 他错愕地看着我,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帮助是...什么意思。” 我叹了口气,干冷的空气中,我的叹息化为一片白雾,使得原本就迷蒙的月亮,仿若掉在被搅碎的池水中,散落成了一片片的月光。 “过来吧,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从明天开始,我会教你怎么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不过你刚刚说,你能接受我跟你妈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想给你一巴掌。” “妈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哪怕她再如何心甘情愿,也不要再让她做出这种牺牲啊。” 第67章 解释与送餐人 江若伊欣喜地朝我走了过来。 “那...陈哥,我以后是不是该叫你师父。” 我一掌砍在他的颈动脉上,他后退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看着他摇摇晃晃的步伐,晕倒只是时间问题。 在他惊讶的眼神中,我摊了摊手。 “叫师父就免了,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别人也包括我,就这样。” 我看着晕倒在雪地里的他,伸了个懒腰,最后拖着他的脚,在雪地中割出一道长长的轨迹,往他的房间走去。 ...... 第二天,我起的很早。 太阳完全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只从云层后面探出一个边缘泛着白光的轮廓,被天上的云雾模糊了边角。 我原以为我已经起的够早了,却没想到有人比我起的更早。 江若伊在雪地里挥舞着匕首,砍向一个稻草人。 那个稻草人似乎是他自己制作的,纯粹由一些易拉罐和废品杂物拼接而成,看起来相当蹩脚滑稽。 但也能够依稀看出人形。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刀痕,显然江若伊练习的时间和次数都不在少数。 但是单凭这样练习,越到了后面,增长就越是缓慢。 当然了,这样的训练也有优点,那就是是安全。 与人搏杀是有风险的。 我的再生能力让我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这种风险,使得我在最初的一年增长得很快,也练就了我每次攻杀都几近搏命的风格。 “陈哥,你醒了。” 江若伊见我醒来,似乎表现得很开心。 我不由得想起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 也许现在的开朗,才是他最本真的样子吧。 “都说了...” 唉,算了,他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我放弃了在这种无意义的事上争辩。 我算了算时间,也许我现在该把路雪叫起来才是,也不知道昨晚安眠药的药效有没有过。 ...... 我正打算推开房门,路雪却已经从中走了出来,我与她对视一眼,她拽着我的手,往旁边低矮的墙沿走去。 “欸欸欸,你今天怎么起那么早?你拽我去哪儿呢?” 路雪一言不发地拽着我到了一处矮墙的阴影下,深吸一口气,说道: “陈闲,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是你睡在沙发上,而是那个叫江晚的女人睡在沙发上?为什么那个女人说要跟你道歉?昨天晚上发生了吗?你不会被她ooxx了吧,你又为什么要跑去隔壁房间睡?难道你被ooxx后觉得太丢人了,所以就想xxoo回来,所以去找...” 听着路雪一连串的问题加推论,我的脑袋好像要爆炸了。 还有什么ooxx,xxoo的,这家伙到底从哪里学的这些稀奇古怪的用词,绝对不是什么正经的意思吧。 “停停停!停止你的妄想,我品行端正,作风优良,从来不做这种出格的事。” 我给她打了个停止的手势。 “且听我娓娓道来。” ......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然后我当然是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又如此如此,那般那般...最后呢,我就秉着助人为乐的想法,帮他们母子二人想了一条妙计。” “最后的最后,我决定...” ...... 一通叙述过后,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经过我大刀阔斧的修改,删去了我摇摆不定的部分,提升了我的个人形象。 增加了我乐于助人,主动提出帮助的部分,拔高了我的个人形象。 删除了她们吃了安眠药的部分,强化了我的个人形象。 总之,一通讲解之后,我看向路雪,她沉吟了片刻,皱了皱眉,长长地倒吸一口凉气,发出“嘶”的长音。 随后看向我,说道: “没有听懂呢...很复杂的样子。” “而且事情好像已经解决了吧。” “总之...先吃饭吧。” 我长出了口气。 虽然自己明明没做坏事,但是解释起来却总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该不会是因为修改的内容太多了吧。 路雪有些疑惑地用指尖绕着额边的碎发,喃喃道。 “奇怪...这么大动静我怎么没醒呢...” “咳咳,可能你昨天太累了吧。” ...... 第二天的早饭依然是昨天晚上吃剩下的东西,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即使没有冰箱,食物也能保持很久,不过在那基础上,我又提供了一个罐头。 江晚对我道了歉,说昨天的事情是她莽撞了,造成了我的困扰,下次不会了。 我虽然有些遗憾,但心里也明白那是一个母亲的无奈之举,趁人之危实非君子所为。 总之,这件事情在些许尴尬的调剂下就此揭过。 人的三观在是随着外在的环境改变而改变的。 这个观点实际上非常容易论证,因为三观之中的世界观,实际上是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基础,而当世界发生改变,人的世界观就必须要跟着发生变化。 否则就会成为新时代的精神病人。 这件十分别扭的事,在和平年代不用上十天半个月,似乎是难以说开的。 但在现如今的情况,它的发生,过程,结尾,只用了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 在这样一个单单生存就已经穷尽心力的时代,人实在没有什么闲暇去思考多余的事情,亦或者在某个矛盾的路口停留。 ...... 吃完了饭,我正思考着有关江若伊训练的事,白沙却忽然狂吠起来。 我们走出门外,一个全身被破旧黑袍笼罩的家伙站在门外,推着一辆锈迹斑斑的送餐车。 他裸露在外面的部分则是银白色的铁片,仿佛一整个坚实的铠甲,在积雪的反射下闪着银色的光泽。 不过上面同样是遍布凹坑与划痕,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 送餐车上则是成袋的白色胶状物和黑色蚂蚁球。 他看向白沙,白沙的反应更加激烈,吠叫得更凶。 “外来人...”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股令人牙酸的震动声,这不太像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发出的动静。 他将一个大袋子扔在门口。 “一周的量,里面有外来人的份。” 说完,他就推着车沿着小巷朝着别处走去。 “我们叫他“送餐人”,我们镇子里大多数的食物都是他提供的,他每天就像这样推着车送食物,一次是一周的量。” 江晚对我解释道。 “没人抢他的车吗?这样不就可以拿到全部食物了?” 路雪好奇地开口问道。 我同样想到了这一点,疑惑地看向江晚。 她咽了口唾沫,朝我们解释道: “抢他的车会死的,这是规则不允许的事。” 规则,又是规则... 我看着送餐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他的身上,我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甚至隐约闻到一股陈旧腐土的腥臭味。 隐约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调度着这个城市,维持着这里基本的秩序。 第68章 掠夺与教导 等一下,如果有这样一位送餐人提供食物的话,这里人基本的生存应该是有保障的,这样的话,江晚为什么要从事那种工作换取食物呢? 我正想着,看向身旁的江若伊。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远处的角落。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是当初刚进镇的时候盯着我们看的那几个家伙。 他们三五成伙,眼神中带着阴狠,看向这边的眼神如同饥肠辘辘的郊狼,带着贪婪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情欲。 我瞬间明白了过来。 看起来掠夺居民的资源似乎并不在规则禁止的范围之内。 我朝着他们比了个中指,朝着地上啐了口痰。 他们的脸色青云变幻一阵,最后恶狠狠瞪了我一眼,又像最开始那样退去。 我不屑地冷哼一声。 这种欺软怕硬的家伙最是可恨,哪里闻到腥味就往哪里跑,真是令人作呕。 ...... “每次粮食一发下来,这些混蛋就把东西抢走。” 江若伊愤恨地指控着。 我坐在矮墙边上,静静地听着。 “他们一开始还只是抢食物,后来就开始对我妈动手动脚的...” “我妈只能由着他们胡来,后来有一天,他们里面高瘦的家伙指着我,要我陪他睡觉...” “我妈当时就急了,她说,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就跟你们拼了,到时候你们什么也别想再从我们这儿拿。” “那天,他们把我放了,他们把门窗都拉上,我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我妈的精神就开始恍惚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发誓不能再像那天一样什么都不做,我至少...应该...” 他这样说着,语气出奇地平静,就像再念叨着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可到了最后又开始哽咽,仿佛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声音难以畅通地从喉道里发出。 按照送餐人的规则,不论男女老少,拿到的都是一个成年男人一周的食量。 残酷的真相在于,那些畜生并不是害怕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的临死反扑。 而是担心他们死后,他们就少了两个稳定可靠的食物来源。 在末日,食物就像是黄金那样的硬通货,他们只是舍不得这两个能够持续开采的金矿罢了。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就凭这对孤儿寡母的饭量,应当偶尔可以用攒下来的食物,在街角换上一些那些大老鼠的肉,又或者换上一些罐头和饼干,吃上一些看起来正常些的食物。 至少不必如同现在这样拮据。 我很难想象,这对孤儿寡母在这里生存下来到底吃了多大的苦。 我们习惯看着别人的苦难,当事情不是降临在自身,我们又很难理解当事人的痛苦。 人类就是这样可悲的生物。 他开始止不住地啜泣,我也没有阻止。 尽情的哭吧,让眼泪把你的软弱流干,这样你才能在这样的世界独当一面。 我又看向坐在矮墙上的路雪,她正无聊地晃荡着双腿,望着雾蒙蒙的灰色天空。 白沙不断在积雪的地面翻找着什么,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里发掘出一条蠕动的红色蚯蚓,将它抛向空中,一口吞进了肚子。 我不知道路雪在盯着那片云朵,但她看起来很闲的样子。 “你教教他呗,我的战斗方法不太适合他。” “不要。” 她回答地很果断,旋即跳到了矮墙的另一边。 “为什么?” 我问道,她的神情很平静,但我能够感觉得到,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你忘记了吗?每次我们在某个地方停留的太久,就会有坏事发生。” “每次你想帮忙,最后事情又会变成一团糟。” 路雪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对什么都满不在乎。 但仔细想想...我似乎从来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看着她的背影,她捏着刚刚沾上指尖的积雪,没有回头看我。 “春女士,萧启森,还有...那个叫王武安的大叔...” “你没发现他们一旦希望我们帮忙,事情就会变得越来越糟糕吗?” 我站在矮墙的中间,路雪在墙的左边,而江若伊则在墙的右边,似乎仍然没能从那种悲伤的情绪中彻底缓过来。 我沉默了许久,开口道: “抱歉...” 路雪扭回头注视着我,眼神很平静: “不对,你还是不明白。” “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有我了,我也只有你,其他人都是会死的,你对他们投入的越多,越难以接受最后到来的结局。” 我细细品味着路雪说出的话。 我试图想出一千个论据辩驳她,最后却完美地证明了她的话语竟然如此的正确。 “你...” 风声呜咽着从我们身边滑过,她的那条红色围巾随着风渐渐飘扬起来,白发像雪那样在空中起舞。 远处的废墟上方挂着一面破旧的旗帜,被风声肆意地撕扯着。 这不是前天她给我的那本漫画里的台词吗? “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开始念漫画台词啊。” 我不满地抱怨道。 她朝我吐了吐舌头,满不在乎道: “我就想试一下,你不觉得刚刚那阵风特别有感觉嘛。” “而且我真不想教,他的胳膊还没有我大腿粗呢。” 用大腿跟胳膊比根本就不公平吧,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啊。 “你是嫉妒人家吧,毕竟他明明是男孩子,却长得这么可爱,从某种程度上比你更像女孩子呢。” 这句话...不是作假。 有可能是因为是母亲带大的缘故,他的一举一动甚至神态之中都带有一些女性特有的小动作,加上中性的声音,这才使得我一开始对他性别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蛤?” 她双手抱胸,眉头挑了挑,似乎听到了什么荒唐的事情。 “陈闲,我告诉你,我轻而易举地就看穿了你这蹩脚的激将把戏,但是...” “这与你的言语无关,我只是忽然就又想教他了。” 真是好搞定。 我心里这样想着,又想起了江晚在晚餐上说的话: “如果你不能负责的话,为什么要给一只流浪狗喂食” 路雪... 虽然我总是帮不上忙。 但这次或许会不一样。 第69章 城镇中心与街霸6 趁着路雪给江若伊训练的功夫,我得了空闲,沿着“送餐人”先前的道路一步步往城镇的中心走去。 我打算凭借自己的实力去打探一些情报。 我虽然有点路痴,但大体的方向感还是有的。 所以... 这里到底是哪儿来着? 我站在岔路路口的中心,眼前扫过这周遭的一片建筑,这里似乎是原先的商业街,不少地方留着当初的营业牌子。 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 我打量着四周,按照哪里的房子多就往哪里走的原则,我至少算是走入了城镇的中心。 镇中心的人比外围的还要多,这是我早先就有预料的事,但多出这么多,却超出了我的想象,除了破落的街景,和灰蒙的天空,这里仿佛一个十八线小城市的集市。 在末日之后还能见到这么多人,我也是感慨良多。 我听说人类跟蟑螂的基因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相似。 虽然不知道真假,但人类这个种族的生命力确实顽强得可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比蟑螂要厉害得多。 哪怕发明了抑制种族繁衍的避孕套,人类也没有被彻底灭绝,反而南至南极洲,北至北冰洋,整个地球都遍布人类的足迹。 幸好人类发明了核弹这样便利的东西,不然人类再这样繁殖下去,估计要把地球挤爆了。 这里似乎是整座城镇的中心,能够看见不少摊贩,我甚至看到有人修好了几台破旧的街机游戏机,用发电机连接着,上面的画面闪烁,时不时就迸溅出彩色的花屏。 但所幸玩游戏的顾客似乎并不在意,又或者早就习惯了,仍然费劲地搓着摇杆,静静盯着屏幕里角色,用出连招和必杀。 至于货币...倒真的是一些琳琅满目的电子元器件。 告示牌上写着三种支付方式,50克电子元件,一块蚁球或是一块白糕,游玩时间是三小时。 能够形成货币体系,足以见得这个聚落存在的时间已经不短。 同时,我也更加确信,这里应当由某个家伙进行着统一的管理。 老板是个无精打采的秃头中年人,也端着一张小椅子坐在一边观战。 我拍了拍其中一位的肩膀。 “哥们,玩一把。” 那人看起来年纪与我相当,他回头,上下扫了我一眼,好像要将我录入进他的人脸识别系统。 “行,虎子,你让开点,我跟他来一把。” “欸,慢着,我们能来点彩头怎么样,你身上还剩多少?” “白糕还剩四块。” 我摸索着下巴,这种糕饱腹感极强,按照江若伊的说法,一个成年人一天吃一块半就顶饱了。 四块也就是差不多...三天的口粮。 这种东西实际上不便于携带,居民们应当只用来进行小额的交易,大额的物品交换还是以易物为主。 “行,四块就四块吧,一把梭哈行不行。” 我问道。 他爽快地点点头,递给我一个游戏币,又补充道: “你是占了我哥们的位置,又是我帮你投的币,输了你还得再多欠我半块,如何?” “没问题。” 我同样没有含糊。 被叫做虎子的家伙看起来年轻些,搬着椅子坐到了一边。 “你可想好,我龙哥可厉害了,我还从没见到有人是他的对手。” 被叫做龙哥的男人朝我挑衅般挑了挑眉头,似乎认为我是一只自投罗网的肥羊。 他们两人玩的游戏很有年头,好像是街霸六,我记得这是23年的游戏,算起来它甚至比我还大两岁。 但是在我哥的熏陶下,我还是接触到了这款经典的格斗游戏。 我熟练地进入着界面,虽然已经很久没有玩了,但儿时的记忆依然让我轻车熟路。 “欸。”我笑了笑,“今天你就见到了。” ...... “竟然选了杰米?这个角色就是个垃圾角色,一点伤害都没有啊,连到一套也是不痛不痒。” 虎子见我锁了杰米,直接嗤笑一声。 我也懒得解释什么,没有垃圾的角色,只有垃圾的使用者,我表哥告诉我的游戏真意,我到今天还熟记于心。 被叫做龙哥的男人选了本田,倒是和他本人有几分相似,只是他本人好像没有本田那样胖。 游戏的开局,我率先喝了口酒,本田直接一个头槌把我的杰米撞倒在地。 虎子又再次嘲讽道: “你还先嘲讽上了,你这嘲讽动作难道还能加攻击力吗?” 我在心中嘲笑他的无知。 喝酒的确是嘲讽动作没错,不过他显然不知道,杰米的喝酒的确能增加攻击力。 尤其是四酒的杰米,更是全游数值t0级别的怪物。 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份隐藏于时代中的隐秘。 漫天都是vr和全息游戏仓的时代,他们恐怕是末日之后才接触到这款游戏的吧。 秃头老板的眼神中闪着光芒,旋即替我解释道: “这喝酒还真能加攻击力,我年轻的时候遇到的高手都是这样玩的。” 他话锋一转,旋即又忧虑起来。 “可是我那个时候也常常看见杰米玩家,因为贪杯喝酒,被对面perfect呢。” 所谓perfect,即是对面不掉一滴血就将对手结果的情况。 如老板所说,喝酒的动作具有巨大的空档,哪怕我挡下了本田的多次进攻,我的血量却也掉到了一半以下。 龙哥操纵着手柄,眼下已经露出喜色,他又一次抓住我喝酒的空档,一套连招直接将我打至残血。 我们是一局定输赢,一局里又有三把,他如果率先拿下这一把,就算是到了赛点,优势可以说是相当大了。 “你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这把你已经输了,留着二气到下一把说不定还能翻。” 他嘴里说着劝降的话语,摇杆更是搓招不断。 我不断用精防抵挡,被压制在版图边缘,却丝毫不慌。 “上天要惩罚我吗?没想到再玩到这个游戏,对手却连让我尽兴都做不到。” 秃头老板和虎子惊讶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何在这样凶猛的攻势下还能游刃有余的腾出时间说话。 二气已经叠满到了三气! 四杯酒的加成已经喝满! 已是拉弓如满月,只消松开手中弦,必定箭去似流星。 在我的操纵下,杰米精防下本田的跳重拳,一下绿气突刺,抓住了本田落地的空挡,一套连击加背包把本田摔到版边。 “卧槽!这就半管了,这角色伤害怎么变这么高了!我玩的时候这一套打下来什么伤害也没有啊。” 虎子惊呼道,秃头老板也一改先前的慵懒,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屏幕。 我微微一笑。 现在,攻守易行了! “你重手无力,立回不精,就这样还想和我同台较量,做你的美梦。” 龙哥脸上的喜色如同玻璃面具般破碎开来,慌张地按下了迸气,本田如同孤注一掷般带着红色的尾焰,朝着我的杰米撞来。 正常来说,以我现在的血量,挨了这一下必死无疑。 但是猎物的慌不择路,同样在我的计算之中。 我几乎是同时按下了迸气,打出了确反康,后发先至的将他打出了硬直。 一套连招,加三气必杀,丝血将他反杀。 我看着屏幕里在胜利界面潇洒喝酒的杰米,站起来,拍了拍龙哥的肩膀。 “哥们,还打吗?” 第70章 虫卵与长发男人 叫作龙哥的男人面色有些难看,不过也并没有赖账,而是规规矩矩地将包着四块白糕的包袱给了我。 “不用了,我们不是一个水平的。” 我笑了笑,将包里的白糕取出一整块,还给了他。 “我占了你哥们的位置,还是你帮我投的币,你又陪我玩了一把,虽然愿赌服输,但我不愿意欠你的,所以还你一整块。” 龙哥看了看我,也没有矫情,把这一整块白糕递给了刚刚在一旁看得起劲的老板。 “老板,拿点酒出来,我跟这兄弟喝一杯。” 我摆了摆手。 “喝酒就免了,我打听点事,方便说吗?” 龙哥皱了皱眉头,随后说道: “兄弟,你是外来人吧,我以前可没见过你。”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这地方...虽然有些奇怪,但住着总不至于饿死,我很早就在这边了,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你要想知道什么事,我尽量回答。” “我听说这地方有规则,惩罚...之类的东西,具体是什么。” 龙哥挠了挠头,随后说道: “规则只有两个,一是小镇的区域内不能杀人,二则不能抢送餐人的餐车。” “至于惩罚...就是死。” 我沉吟片刻: “具体由谁来执行?城镇里有专门做这事的执法部门吗?还是说这是居民们自发遵守的规则,如果有人违反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不现实,你仔细想想吧,如果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毁尸灭迹,谁又能知道失踪的家伙是谁杀的?” 龙哥反驳了我的猜测,随后继续说道: “不论是执法部门,还是居民,只要是由人来做这件事,就做不到公平,现在不是以前的时代,到处都有监控,在人力严重匮乏的现在,我们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追查真相。” “当维持社会稳定的成本过于高昂,没人会为了所谓的治安而浪费时间。” 我其实不太认同龙哥的话,这种想法从短期来看,似乎是对的,但没有一个稳定的社会环境,人类根本没有办法取得实质性的进步,就像处于一个混乱随机的轮盘之中,只能像是蛆虫一样在地面上蠕动,挣扎求生。 “那...如果不由人来的话...” “负责监管与执行死刑的家伙是虫子。” 龙哥平静地说道。 我微微一愣,没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正当我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 人群却突然骚动起来,他们嘈杂的声音同样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朝人群围绕的中央看去,从人群的空挡之中,我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惊恐的脸。 他手上拿着一个碎了一半的玻璃瓶子,瓶子锯齿状的边缘滴着黑红的血,地上躺着一个脖子被割开的壮汉,软塌塌的像是某种海底深处的无脊椎动物,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神彩,像是砧板上的死鱼,似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结局。 年轻男人的脸上也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鲜血,看起来就像是秦朝的黥刑,在脸上刺上了血红色的字样,留待审判之时的到来。 “不...不是这样。”年轻男人脸上的表情愈发狰狞,他朝周围的群众举起双手,展露着手上的玻璃瓶。 “是这个家伙...是这个家伙刚才想抢我的东西!你们没看见吗?我只不过是一失手...一失手就...” 他眼中的惶恐愈甚,周围的群众畏惧地避开他,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为什么!你们听我说啊。” 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不行..我要赶快跑,离开这里...” 他朝着我们这边跑了过来,但迈开步子尚且没有跑出十米,整个人就像脱离信号范围的共享电动车一样忽然断了电,像是一滩烂肉般摔在了地面上。 “我还...能...走。” 他这样说着,眼耳鼻喉都在顷刻间渗出血来,黑红的血液一开始像是前列腺有问题的病人一样滴滴答答,可短短的几秒间,血液就开始像潺潺的溪流一样从各处流泻而下,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滩渗人的血水。 紧接着从他的口鼻处爬出一种晶莹剔透,看起来十分肥硕的白色蠕虫,大概有成人大拇指的第一指节那般大小,缓缓的蠕动着,源源不断地爬满他的身体。 成群的黑蚁从犄角旮旯的角落里排列成队,从地砖的缝隙间经过,随后同样爬上他的全身,有序地将那些白色的蠕虫运送下来。 剩下的工蚁则用嘴前的钳子切割着年轻男人的尸体,将皮肉切割成细细的小块,随后驮在脑袋上,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我看向远处,壮汉的尸体上面也同样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工蚁。 玻璃瓶咕噜咕噜地滚落到我的脚边。 电光火石之间,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地越来越差。 那些白色的蠕虫是从年轻男人的身体里爬出来的。 七窍流血则是脏器破裂的表现... 这也就意味着,那些虫子的卵早就蛰伏在男人的体内,意识到他杀人之后,就破壳而出,撕咬他的器官,随后从中钻出。 而虫卵要通过何种形式传播... 我看着手中的白糕,真相几乎昭然若揭。 我只觉得自己的胃部一阵翻腾,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刺激着我的大脑,我冲向巷子的角落,扶着墙壁,用手抠着自己的嗓子眼。 在一阵天翻地覆地呕吐之后,我几乎感觉轻飘飘地双脚仿佛要离开地面。 龙哥拍了拍我的背: “兄弟,你就别浪费食物了,这是住在这里的代价。” “至少我们不会为食物发愁,这也是这个地方能养育这么多人的基本原因。” 我用袖口擦了擦我嘴角残留的唾液,有气无力道: “这里...一开始就是这样吗?” 龙哥的神色有些复杂,指着中间最高层的那个办公楼,墙壁的侧面刻着八个金灿灿的大字 【公正司法,严格执法】 虽然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斑驳,就连笔画也掉了几笔,从“公正”变成了“么止”但大体上仍然能够认出它原本的含义。 “我是最早一批到这里的人。” “人少的时候,居民们彼此之间都有着克制和底线,但随着人越来越多,矛盾也越来越多,我们在那里试着成立了司法部门,随后失败了,原因很多,我就不多做赘述了。”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人口增加,食物供应不上,人们为了解决饥饿,能够做出任何没有底线的事。” “后来,我们这来了个长发的男人...” “他说...” “让我住进这个城镇最高的那栋楼,我将为你们带来生存下去的方法和新的制度。” 第71章 办公楼与回家吃饭 我想到了什么,问出了我心中最关键的问题。 “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有,他的头发是棕色的,眼睛是蓝色的,看起来不像我们国家的人。” 龙哥迟疑了一下,随后回答道。 “还有呢?” 我追问着。 “他好像...能操控虫群,那些虫子就像能听懂他的话似的,任凭他指挥。” 我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如我所猜想的那样,这又是一个具有超能力的觉醒者。 见我不再提问,他继续说道: “他入住办公楼后,这里确实改变了。” “食物的问题得到了解决,送餐人推着餐车将食物送到每个居民的手里,人们一开始对这种黑白的昆虫尸体还抱有拘谨,直到饿疯了的居民忍无可忍地对它们咬下了第一口,事情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被驯化了。” “他还确立了货币制度,让我们收集周围的电子元件,到办公楼前换取食物,送餐人在夜晚会把那些成堆的电子元件抬入办公楼。” “那段时间的法规近乎于严苛,他就像在这个城镇的各处都长了眼睛,惩罚着任何一个没有遵守规矩的人。” “但他也从来没有对我们明确地表述过任何的规则。” “除了杀人,和抢餐车是会立刻死亡的罪行,那段时间因为强奸,抢劫,和诈骗死去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有人不明不白就死了,弄得大家人心惶惶。” “只是最近,好像没有听见有人因为杀人和抢餐车以外的罪行死去了...” “这一片也重新乱了起来。” 我思索了片刻,问道: “你们有再见过他吗?” 龙哥摇了摇头: “刚开始我们还能见到他几次,后来他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一次见他的人说他进了办公楼,之后再没有出来过。治安也是从那时候起就越来越差。” “你们就不好奇吗,没人去办公楼看看?”我问道。 “我倒是不好奇...不过有人进去看过,他们说里面已经完全成了虫群的繁殖基地,只要一落脚,就能踩满一鞋底的昆虫尸体,那种粘稠的昆虫体液会沾满鞋子的底面,里面臭的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我打了个寒颤,光是听这个描述,的确就让人心生退意了。 “唉,就这样吧,兄弟,下回再一起玩两把,我估计你接受这些事实还要点时间。”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知是在同情我,还是同情他自己,无奈地摇摇脑袋,朝着他的同伴走去。 也许...我该去办公楼那边看看... ...... “老板,你这老鼠怎么买?” 我看着眼前在吊炉里不断旋转的老鼠,上面兹拉拉的往下滴着油,在美拉德反应下散发着一阵美妙的肉香,暖黄色的火光游弋在老鼠的表面上,造就了金黄酥脆略带焦褐色的表面。 此时已是傍晚,路雪也带江若伊训练了一天了,正好带两只回去,给他们解解馋。 “一块半白糕,一只。” 这老鼠比我印象里的老鼠要大得多,我是南方人,见过最大的老鼠比一些小猫崽都要大,但这些老鼠的大小却更为离谱,每一只都有烤鸡大小。 也就相当于一天的饭钱换一顿的口腹之欲。 “来两只吧。” 不过再如何也好过吃那些恶心虫子,尤其是见了街头那一幕,我更加不愿意将那些东西当作食物。 我将三块白糕都给了老板,老板帮我用一个塑料的纸袋将我挑好的两只大老鼠装起来,我拎着两只烤老鼠往回走。 走到那座巨大的办公楼前,我又不由得驻足,好奇心驱使我进去一探究竟,但外面的大门紧锁,周围的窗户也被木板钉得死死的,似乎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看着眼前的高楼,心里觉得它简直就像勇者斗恶龙里的最终boss魔王所在的城堡。 虽然里面住着的并不是魔王,而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国人,不过既然是外国人...说不定能给我提供一些意料之外的信息。 还有收集电子元器件也是一个相当可疑的行为,用这种东西当作货币,或许也存在着别的目的。 不过在支线任务完成之前,我并不打算轻易开启这个副本。 “喂!陈闲。” 听到这熟悉的喊声,我扭回头,就看见一个红色的围巾在四周的积雪中显得格外显眼。 我正想回应,一只白色的大狗就呼哧带喘地朝我飞扑过来,它似乎又大了一些,径直将我扑倒在地,我摔在了积雪当中,生无可恋地看着灰色的天空,任由这只大狗用温热的舌头舔舐着我的脸。 路雪的一头显眼的白发从我视野的边缘探出头来,她将碎发拢在耳后,朝我伸出了手。 我以为她要将我扶起来,没想到她的手绕过了我,转而拎走了我手上的两只烤老鼠。 好吧,我对这个家伙期望过高了。 我费劲地推开了兴高采烈的白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和灰。 “你来这里做什么?” 路雪翻了翻白眼。 “谁不知道你是路痴?我来接你回家吃晚饭。” “要不是白沙闻着味就找过来了,我估计还要转悠半天呢。” 她又看了看旁边的高楼,说道: “你还挺聪明,知道站在最高的楼旁边,是怕我们找不到你吗?” 回家吃饭? 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陌生的词组了。 没想到在这片畸形扭曲的废土中,竟然还能够听到这样让人怀念的话。 “路雪...你过来...” 她疑惑地朝前一步,我毫不客气地揪起了她的脸,她的脸比刚开始见面时的消瘦圆润了一些,也算是有所成长,至少捏起来没有那么硌手。 “啊,痛...成西安拟干嘛?” 听着她含糊不清的话语,我没好气地说道: “我不是让你教江若伊吗?你怎么有空跑到我这边来?” “你先松手,先松手。” 我松开了手,她委屈地揉着脸,话语也带上了抱怨: “那个家伙根本就没有天赋啊,我已经很用心教了,可他就是学不会啊!” 我挑了挑眉头,心中却生起几分怀疑,江若伊自己也训练过,上手应该比别人快才是,怎么反倒学不会了呢。 第72章 鼠肉与天赋 “你倒是很厉害嘛,空手出去,还带了东西回来。” 路雪晃荡着手里的两只烤鼠,白沙贼兮兮的眼神也是跟着晃来晃去。 我提醒道: “带回去一起吃,你们两个可别想着偷吃啊。” 路雪撇了撇嘴,不满道: “我有那么贪吃吗?” “呵呵,真想不到你怎么没有自知之明。” 我看了看不远处,已经能够看见江若伊家的房子,这就要到了。 我快步向前,果然看见江若伊这小子可怜巴巴地坐在墙根底下,看起来像是路边被遗弃的小狗。 看见我,这小子作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陈哥...” 我无语半晌,向来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的我,半天没憋出一个屁来。 无奈之下,只能对他说道: “...总之,先吃饭吧。” ...... “陈先生,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是你带回来的肉...我们大家一起吃的话...” 江晚见我将两只烤鼠放在桌面上,几乎已经将这张小小四方桌给占满,连忙阻拦道。 旁边望眼欲穿的江若伊偷偷咽了口口水,却没有反驳什么。 我看着眼里,于是说道: “江若伊也是长身体的时候,该多吃点肉。” “不仅如此,你们要是听我的,就把那些白糕和黑球全换成别的,那些东西根本就不能吃。” 江晚露出为难的神情,似乎有些舍不得。 等到我对她说了路边的所见所闻,她已经是吓得面无血色。 我这下算是彻底明白,难怪问起镇里的事情,江若伊和江晚都说得模糊不清。 因为他们本身也是初来乍到,也许只比我们早上几个月,见这里人多便以为是安居的好去处,却不想有人的地方,反倒是比没人的地方更加凶险。 人生地不熟,反倒成了别人欺压的对象。 就连那所谓的惩罚,他们恐怕都没有亲眼见过。 路雪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比了个刀的手势,又指了指白沙比了个刀的手势。 白沙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在桌边看着烤鼠,而是龟缩在房间的一角,瑟瑟发抖。 路雪的意思是剖腹取卵,我仔细思考了一番路雪的建议,最终只能作罢。 “你和我也许不会有事,你要给白沙来这么一下,我估计我们要加餐几顿狗肉了。” 而且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吃下去的东西并不会永久停留在体内,这意味着人的身体只要正常代谢,都是会将那些虫卵排出的。 就连难以降解的塑料袋误食之后被人体代谢排出,也只需要三到四天。 虽然这些虫卵十分蹊跷,但只要时间够久,我相信也是会被代谢掉的。 只是在那未知的期限到来之前,我们绝不可触犯这里的规则。 “真香啊。”吃着烤鼠,江晚这样感叹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 只不过,这位母亲到最后吃得仍然不多,而是将大多数的肉夹给了她的儿子。 ...... 晚饭之后,我才发现自己鼓囊囊的背包已经渐渐干瘪下去。 我因为先前总挨饿的关系,存下来的食物以高热量居多,边吃边补给,往往没有太大的消耗。 也有时候是就地取材,有啥吃啥。 说起来,像是先前那样走过无人区,一直-15附近才终于找到食物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罕有。 而且我依然记得周天乐告诉过我们,能力这东西具有相当的不确定性。 春女士因为过度使用能力,而使得自己的身体植物化,应该就是周天乐所说的这种不确定性的具体表现。 这样看来,我和路雪也真是傻人有傻福,竟然无节制地使用着能力平趟过了无人区。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再生的能力本身就没有什么副作用。 总之,应当尽量避免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获取食物,因为不确定性所带来的代价或许并不那么容易接受。 想到那些摊位上卖的烤鼠,我不免多了些信心。 荒野之中,至少存在一只种鼠,才会让这样的生意可以长久延续,有足够的老鼠就会有以老鼠为食的别的生物,说不定可以在离镇子远一点的地方狩猎到动物。 我正想着明天想办法补充食物的方法。 却看见江若伊吃完饭以后,就不见了踪影。 我走出房门寻找,果然见他又在不懈地劈砍着那个自制的木人。 他每一次进攻都更像是在发泄,将用不完的一生牛劲劈砍在木人身上,毫无技巧可言。 我看在眼里,问道: “练得怎么样?” 他停下了手上的进攻,大口地喘着气,汗液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他拿手擦了擦,神情有些沮丧。 “陈哥...我是不是...没有什么天赋?” “你看,我明明是男孩子...却长得像个女人,胳膊大腿也很细,力气也不大...” 我沉吟了片刻,如果他沉浸在这种悲观的情绪中,或许永远不会长大,永远只能做一个小孩,而成为不了大人。 “相反,你其实很有天赋。” “外部条件的羸弱可以让敌人放松警惕,一击必杀的机会反而更大,人其实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越高大就越强,因为武器可以弥补身体上的劣势。” “就像路雪虽然体格小,但她能凭借小体格的灵活与机动,来跟我对抗,我其实输给过她很多次。” 我回想先前我们每日厮杀的场景,她赢下的次数同样不在少数。 “而且你才十四岁吧,男孩子发育晚一些是正常现象。” 我安慰道。 “可是...”他指了指那个假人说道,“路雪她能一秒砍出六刀啊。” 啊? 一秒六刀,路雪有这么厉害吗? 我看向将他打击成这样,现在正坐在房顶上的罪魁祸首,白沙则在底下看着仰头望着自己的主人,无头苍蝇般在房前屋后乱晃,却找不到上去的路。 “你下来。” 路雪灵巧地一跃而下,来了个超级英雄式的落地,将地上的积雪尽皆震飞起来,洋洋洒洒,宛如云雾。 你别说,确实挺帅,如果我是评委,我愿意给她打上十分。 “我看看你一秒六刀。” 路雪没含糊,屏息凝神,一瞬之间斩出六下,她的身体翩若游龙,匕首仿佛成了她驱赶的延伸,每一刀发力都从腿部释放,通过腰跨的移动带动手臂,再通过手腕的活动掉转刃口,以最省力的方式切入。 “...”我无语。 “哪有人一开始就学这个的?” “啊,可我这套就是漫画里学的啊。”路雪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解,“这不是看两眼就会了吗?” 我算是明白了。 路雪作为天才,完全无法理解江若伊为什么做不到,自然也就无从教起。 她甚至不必要将这个动作拆解开来,而是看作完整的一套,这让江若伊根本没有办法模仿。 天赋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样残酷。 第73章 巧克力与走失的母亲 我看向江若伊,微微叹了口气,说道: “听好了,江若伊,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你难以取得的东西,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轻而易举,而对你来说稀松平常的东西,也许对于别人来说弥足珍贵。” “不过,你的对手不是路雪,只是一些三流的欺软怕硬的混混罢了,你没必要害怕成那样,如果你继续这样颓唐下去,你永远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妈妈。” 江若伊点了点头,似乎将我的话听进去了。 “你每懈怠一日,那些畜生就逍遥法外一天。” 我依然记得江若伊那天盯着那帮混混,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一般的眼神,还有那天他拦住我的时候,那虽然颤抖却仍旧紧握着短匕的双手。 不论外表如何,他在骨子里都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早上是我话说重了。”路雪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在空中抛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江若伊慌忙伸手接住。 “巧克力,很甜的那种。” “明天我会调整一下进度的。” 路雪伸了伸懒腰,回房间去了。 我则拍了拍呆愣在原地江若伊。 “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训练呢。” ...... 夜半时分,我正酣睡,门外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自从昨天的事情之后,我就将门上锁了。 说真的,这两天我真的一次安稳觉都没睡。 可我用胳膊挡着脑袋,却完全无法阻拦外面愈加猛烈的敲门声。 路雪的睡眠向来很浅,似乎早就已经被这噪音吵醒,我听着她下床的脚步声离门越来越近,最后将门打开。 江若伊冲进来,将沙发上的我摇醒。 带着哭腔说道: “陈哥,我妈妈她...她不见了...” “我醒来就没看见她了,我以为她在你这边的,附近我也找遍了...可是...” “她肯定是又像先前那样发疯了,我要怎么办?” 我睁开眼,顿时睡意全无,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有些头疼地扶着脑袋。 “你先别急...” “她不会走远的,我跟你去找找。” 我不敢怠慢,穿上鞋子披上外套就往门外走去。 现在这样的气候,晚上在外面过夜是真的能冻死人的。 临出门的时候,路雪拽了拽我的衣袖,似乎是想跟我一起出去。 我想了想,冲她摇了摇头。 “不用,你好好休息吧,我很快就回来。” 我跟着江若伊出了门。 今晚的夜空深邃,不见半点星光,漆黑一片,仿若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雪却下得格外的大,虽然不是暴雪,但视野之中也已经满是飘白,极大影响了我们寻找的进度。 积雪很深,我们不得不稍微抬一抬脚步,以免行走的时候受到过大的阻力。 我出来的时候很匆忙,甚至忘了带一个照明的工具,只能借着雪面上隐隐的反光找出道路。 在那些散发着白光的积雪下,我看见了一条明显显得更加昏暗的雪道,那显然是人走出的痕迹。 “她应该走的是这条路。” 我指着那条道路,率先走了过去。 我意识到江若伊已经是忧心忡忡,于是安慰道: “别担心,大雪虽然阻碍了我们的视野,但也让她走不了太远。” 我这样说着,迈着步子往前走着,白色的积雪静静贴着我的靴子和裤子,寒冷一点点随着融化的雪水渗透进来。 望着看不穿的白色烟幕,和漆黑的远方,我的心也不由得缓缓下降,似乎要落到某个深不见底的井里。 又是这样。 事情仿佛又开始变得糟糕了。 我的运气向来不好,喝饮料的时候没有见到过再来一瓶,买小浣熊的时候也没有拿到过再来一包,我从来不买彩票,因为我知道肯定不会中。 命运似乎有一种恶趣味,希望看着像我这样平凡的人,抱着痛苦与不幸所积攒的绝望在世界上苦苦挣扎。 每当我想要做什么,它似乎都要站在我的对立面。 每当我想要反抗,它就会用实际行动证明不管什么样的反抗都是徒劳,然后让我知晓自己是多么的无力。 如果我的人生是一本小说,那一定是本糟糕透顶的小说。 就像现在,我无力地安慰着江若伊,可自己却连这样无力地安慰都得不到。 “陈哥,你看那!” 我们沿着那条足迹走了一阵,江若伊忽然兴奋地大喊一声,将我从消极的思绪中拉扯回来。 我庆幸事情还没有到达最糟糕的情况。 我按照江若伊指的方向看见了一个瑟缩在山坡斜角的妇人。 等到我们靠近,终于看得更加清晰。 江晚没有穿外衣,靠着坚硬的石壁坐着,单薄的衣物并不足以避寒,让她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的鞋似乎也走掉了一只,赤裸的右脚被冻得通红发紫。 雪落在她的发梢和睫毛上,染上一层毫无生气的白。 如果我们再晚些过来,她也许就已经在风雪中,成为一具僵硬的尸体了。 不仅如此,她的情绪似乎非常的糟糕,眼眶已经通红水肿,眼泪却仍旧像是开闸的水龙头般,一直流个不停,她不断用手擦拭着留下的眼泪,却又有新的泪水留下,那些干涸的眼泪在她瘦削的下颚线上留下浅浅的盐渍。 “对不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像我这样年老色衰的女人,现在就连肉体的价值也失去了...” “我本来想走到一个你们发现不了的地方默默死掉的。” “但我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我小时候明明很会玩躲猫猫的。” “这样...这样我不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吗?” 她这样说着,朝我们露出一个几近破碎的笑容,那种天真烂漫的笑意配合上红肿的眼眶和杂糅的泪水,叫我难以回应。 “妈,你别这么说。” 江若伊在恐惧和悲伤的摧残下同样几近崩溃。 他扑到母亲的怀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母亲,同样忍不住流泪。 “江若伊,抱住你妈的脚,这是很严重的冻伤,如果不及时处理,有截肢的风险。” 江若伊忙将江晚红肿发紫的脚抱在怀中,我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扔给了江若伊。 “给你母亲披上吧。” 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让江晚复温,强行折返回去,可能会留下冻伤的后遗症。 尤其是她的脚,如果情况恶化下去,我不觉得在这样地方有治愈的可能。 我去附近搜罗了一些干柴,费了我不少功夫,打算用放在裤兜里的煤油火机将其点燃,以供取暖,使我们能够平安度过这荒野之中的寒冷冬夜。 但当我回来的时候,母子二人已经相拥入眠。 他们一定是累坏了。 我轻手轻脚地点燃了篝火,温暖的火光让我的身体稍微暖和了一些,使我有信心能够守望这个漫长的黑夜。 第74章 返回与等候 比起憔悴的母亲,儿子要醒来得更早。 “你醒了?” 我在篝火旁坐了整个晚上,以至于喉咙有些嘶哑。 我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咙。 此刻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天还是蒙蒙亮。 我拨弄了两下篝火里的枯枝,氧气随着冷风倒灌入篝火的缝隙中,充分地发挥了助燃剂的作用,使得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欢呼声。 “嗯。” 江若伊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还没能从昨天的悲伤里缓过神来,看起来兴致不高。 他昨天抱着母亲睡了一整夜,即使睡着了也抱得很紧,似乎生怕他的母亲再次不告而别。 “陈哥。” 他的声音同样嘶哑,不过这是昨晚他声嘶力竭的哭泣之后的后遗症,是失而复得的吻痕。 “你说...这是不是怪我。” “如果不是带着我这个拖油瓶,我妈也许不会过得这么辛苦。” “你看她那么漂亮,即使在世界末日也能够轻松找到一个好男人。” “如果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女生,那些混混也不会对我起心思,我妈也不用站出来保护我,最后还因此得了癔症。” 我拨弄着柴火的手顿了顿,随后对他说道: “欸,我这可不兴受害者有罪论啊。” “在我看来,长得漂亮从来不是一种罪,你是如此,你母亲也是如此。” “你应该为跟她长得像而自豪。” “而且你不是因为长得漂亮而才被那些混混羞辱,而是因为那些混混是畜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再说你觉得自己是拖油瓶这件事...” “妈妈一定不希望你这样觉得。” 我指了指天上,平流层弥漫的雾霭永远是那么深邃而凄凉,似乎是一场看不见结局的电影,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路,是一个难以触及底部的深渊。 光被吞噬,云雾之上的东西也变得模糊,此刻正是黎明,我们却恍若身处于一个久未放晴的雨季。 “我们已经没有太阳了,你是你母亲在这末世里唯一的光啊。” “不为了自己,你也要为她发光发热,能够温暖她一些也好,因为她当初也是这样为你燃尽自己的。” 人有时候并不珍惜自己拥有的东西,但不是因为不知道它重要,而是因为它实在太重要,从而担心自己不配拥有。 人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坐了一会儿,直到江晚也悠悠转醒,她的情绪比昨天晚上要好得多。 这种精神类的疾病,实际上是大脑的疾病了,它没有办法在适宜的时候释放调节情绪的信息素,以致于负面的情绪不断堆积,进而压倒人的精神。 就像你不能要求一个没有腿的人走路,不能要求一个没有手的人举手,你也不能要求一个精神病人想开,正是因为他想不开,他才是病人。 “江女士,昨天晚上你那副样子,我真以为天都要塌了。” 我这样打趣道,希望通过没心没肺的玩笑,让她轻松一些。 可似乎起了完全相反的效果,她慌张地说道: “不好意思...昨天我真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见她一副慌张的样子,我意识到自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你儿子隔着一个山头就看见你了,他说不管你走丢几次都能把你找回来。” 我这样说着,拍了拍江若伊,他先是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蹲下身子,说道: “把你妈放上来,我们回家了。” 江晚忙推辞道: “不用了,江先生...我自己能走的。” “别闹了,冻伤到了那种程度,还要光脚走回去?你现在这情况不养一个星期恐怕连下床走路都是困难。” 在我说出这样的基本事实后,她没有反驳什么,任由江若伊搀扶着趴在了我的背上。 她的身体很轻,我很轻松就将她背了起来。 “我很重吧...会不会太辛苦。” “没有的事。” 这并非是恭维,一个食物都不够果腹的女人能有多重? 她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我们就这样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虽然积雪还是很深,但已经不像昨天晚上那样下着大雪。 天空相对也明朗了一些,使得我们很顺利就回到了原先的住处。 ...... “陈先生...多谢了。” 江晚对我的道谢十分诚恳,我点了点头,随后对江若伊说道: “早上你就先别训练了,先照顾好你母亲,尤其是脚上的冻伤,尽量让她近几天少下床了。” 江若伊很乖巧地“嗯”了一声。 安顿好了她们,我打算今天去城镇里,将那些白糕和黑球都换成其他正常的食物。 保守估计,大约三天的食物,会缩水为一天的量。 也就是说,先前送餐人提供的一周食物,换出来的东西大概够我们吃两天。 省着点吃的话可能可以匀成三天的量,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我需要寻找一些其他的食物来源。 我思索着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昨晚吃了饭以后,我们就将四人份的白糕都收拢在了一起,袋子就放在我的房间里,以便于我拿去城镇里兑换。 现在大概是早上七八点左右,因为我没有手表(而且手表同样不一定是准确的时间)所以只能凭借自己的感觉,和白天的亮度来判断。 路雪罕见地没有蜷缩在床上,而是一只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似乎是在酣睡,桌板上的煤油灯已经烧尽,只剩下黢黑的灯芯。 我猜她一定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白沙本来蜷缩在她的脚边,此刻听到了我开门的动静,摇着尾巴朝我走了过来。 它兴奋地摇着尾巴,正要欢快地叫上几声,我赶忙捂住了它的狗嘴,避免它叫出声将路雪吵醒。 想到昨天路雪可能坐在这等我了我一晚上,我有些内疚。 也许我应该早点回来,她也不至于这样担心。 我将她缓缓地从椅子上横抱起来,放在床上,又将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她眉头皱了皱,似乎是我的动作惊扰了她的美梦。 “陈闲?”她梦呓般叫了一声。 “我在。”我只能无奈地答应道。 这好像只是一句梦话,她的眉头重新舒展开来,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我缓缓将房门关上,拎着袋子朝集市走去。 第75章 食物链与办法 “欸,虎子刚走,那小子没义气,说什么陪女朋友去了,你陪我玩两把。” 我路过街机厅的时候,龙哥照旧坐在马路牙子上,搓着那台老旧的街机,不过,他的朋友该是走了有一会儿了,他玩的是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单机。 他操纵的猴子看起来有点像西游记里的齐天大圣,大概是什么西游题材的游戏吧。 我也不急着将手里的白糕换出去,而是落座在旁边,他挪了挪椅子,让出座位。 “你教我两手呗,我这两天和那小子打越来越费劲了,还是年轻人学东西快啊。” 龙哥感叹道。 “想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国服第一个王者啊。” “那感情好啊,什么游戏的国服王者啊。” 我盯着屏幕,熟练的进入界面,随口问道。 “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龙哥叹了口气,仍旧是选了最熟悉的本田。 玩了两把,我好奇问道: “你平常就一直在这打街机,白糕都花在这儿了,吃得饱饭?” 龙哥无所谓道: “饿一顿饿一顿呗,我孤家寡人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实在不行,都不用上山打猎,镇子的犄角旮旯里老鼠多的是,抓一只大老鼠可就能卖一块白糕。” “实在不行,多走几里路去找些废品也行啊。” “不过也有不是东西的,镇西北角那有一栋烂尾楼,里面几个半大小子自己不干活,老爱抢人东西,我听说总抢一对孤儿寡母的,还有昨天你也看见了,躺地下那个,也是混不吝,祸害一个,死了活该,只是可惜了那个年轻人被他拉下水了。” 我不由得向后看去,那两具尸体已经彻底失去了踪影,甚至连骨头都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又想起来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 黑色的工蚁是黑球的原材料,那些白色的蠕虫,大概就是白糕的原材料吧。 我吃虫子,虫子吃尸体,那不就相当于我吃尸体吗?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吃尸体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在“fight”的提示音中,操纵着角色向前逼近。 “你拿着这袋东西要换什么?” 龙哥问道。 “换成别的东西吧,知道里面有虫卵之类的东西,完全吃不下去。” 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哪知道刚说完,龙哥竟然嗤笑一声,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 “有什么用?” 我皱了皱眉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哥操作着摇杆,拍打着攻击按钮,技能的特效光线像彩色的霓虹在他的虹膜和肌肤上跳跃。 “你仔细想想看,为什么这一片的山上总有猎物可打,什么豺狼虎豹,熊罴猎鹰,山兔野猫,应有尽有,镇子里还有老鼠可抓。” “这么冷的天,连他妈种个土豆都麻烦,你想想,这些东西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啊。” 龙哥见我沉默,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而且就算不把虫卵吃进肚子里又怎么样?你以为就能逃脱惩罚吗?” “我可是亲眼看见外来的旅人来到这不久之后就杀了人,结果虫子像是水一样从他身上有洞的地方钻进去,成群的虫子在他身上爬,他疼得满地打滚,整个镇子的人听他惨叫了整整半个小时才断气呢。” 传说盛唐画圣吴道子根据佛教典籍,曾经创作过一幅《地狱变相图》,虽然时代变迁真迹早已失传,但后来有一位江逸子工笔国画大家,根据画圣的理念,复刻了这一着作。 其中有一个粪池地狱,就是叫罪人泡在恶臭污秽的粪水之中,终日身上爬满密密麻麻的虫蚁,受啃咬疼痛之苦。 这无疑是一种相当痛苦的体验。 龙哥总结道: “怎么样?这样听起来,昨天那种死法反倒痛快些吧。” “你说你也是,这里有你仇人不成?你不犯事不就行了吗?” “欸,你怎么不打了。” 我背对着龙哥摆了摆手,现在我实在没心情跟他继续游戏了。 我算是想明白了。 老鼠被蛇吃,蛇被老鹰吃。 作为食物链的最低端,老鼠是吃什么的?还有山上的兔子,燕雀,在这杂草都没几根的地上,找些什么东西吃能够生存? 这些到处繁衍的虫子不就是最好的口粮吗。 虫卵不光寄生在人身上,也寄生在动物身上。 那栋巨大的办公楼里到底在用什么东西,养活着这数以亿计的虫群,又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将虫卵寄生到人的身上,难道只是为了...秩序? 我看着角落里的辛勤的工蚁在墙根上搬运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腐肉。 它可能来源于昨天那两具尸体之中的其中一具,这更让我觉得这些虫子是如此的让人难以接受。 难道,我除了让虫卵进到肚子里以外,真的...别无他法吗。 但就像龙哥说得那样,不犯事的话似乎就能够相安无事,那些吃了虫子的野生动物不也没事吗? 这个镇子里的人也是这样生存至今的。 要把生杀大权交给这些虫子吗? “...” 我或许还有别的解决方法。 ...... “怎么换的都是些调料啊。” 路雪双手横抱在胸前,有些不满地对我抱怨道。 “糖,味精,胡椒粉,辣椒酱,这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路雪翻找着我拎回来的袋子,越翻脸上的表情越是莫名其妙,她挑了挑眉头,拿起其中一罐我也叫上名字的调味酱,问道: “你就拿那些东西,换了这些东西?” “烤老鼠呢?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会带上一两只呢。” “买这么多调料,你要开烧烤摊啊。” “什么那些这些的。”一回来就听见路雪喋喋不休的吐槽,我实在有些糟心。 我在城镇间跑了整整一天,几乎将能买到的调料都买了个遍,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岔开话题道: “江若伊训练的怎么样了?” 我问道。 “比昨天要好吧。” 谈起江若伊,路雪似乎兴致缺缺,略有些敷衍地回答道。 “路雪,明天我要上山打猎,不出意外地话大概有三四天。” “哦,原来如此,比起烤老鼠,还是新鲜的肉比较香吧,难怪你买了这么多调料,我也跟你一起...” 路雪两眼放光,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大快朵颐猎物肉的画面。 “不,是我去,不是你去,你要留着教江若伊才行。” “还有白沙也会留下。” 有白沙这条大狗在,我至少不用担心路雪他们的安全问题,从外表上来看,白沙显然更具有威慑力,应该不会有人这样自找没趣。 路雪眼神中的光彩黯淡下来。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就吃包里剩下的食物,大概...还能吃一周的时间吧。” 实际上应该会多上一两天,不过,也大差不差。 我想了想,随后补充道。 “对了,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到镇子上去。” “还有训练的事别拉下。” “还有...” “知道了。”路雪不满地将脸扭到了一边,似乎对于我的安排有不小的意见,“你可真够啰嗦的。” 第76章 别扭与山洞中 背包,撬棍,斧子,小刀...和那些稀奇古怪的调料。 手枪...还有弹药,除了手枪内嵌的一个弹匣外,我额外带了一个弹匣备用。 我并不是真的去狩猎动物,自然备不上这么多子弹,多空出些地方,我也能够尽量多地将东西带回来。 实际上,我并不觉得这趟狩猎会相当凶险,至少...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你就带这么点子弹?依你的枪法,你应该把剩下的弹匣全带上。” “否则等你打光了子弹,猎物估计还是会活蹦乱跳的。” 路雪狐疑地看着我,手上拿着我的备用弹匣。 我一把将弹匣夺了回来,没好气地回答道: “不劳大人费心。” “小的会凭借优良的体格,以及超人的智慧,不费一枪一弹,将林中的野兽尽数呈上陛下的。” “不错,不错,很有觉悟,朕心甚喜。”路雪朝我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态度很满意,“等小闲子,你凯旋而归,朕定要给你加官进爵。” 我们的路雪也是好起来了,竟然也用上凯旋而归,加官进爵这样的高级成语了。 难道临近新年,她终于在智商也有了突破吗? 虽然她看起来并不笨(也许实际上也并不笨),只是因为常识的缺乏,有时候会透露出未被知识污染的纯真。 但各位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那就是两个人如果交流起来特别的困难,则两人的智商有极大可能性相差三十以上。 而我和路雪的交流非常困难,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尤其是我很少能够知道路雪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智商低的人当然不能是我,所以只能是路雪了。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为她智力上的突破鼓掌,但此时此刻,我却颇有一种密谋唯恐被人知晓的心虚。 她是我主要防范的对象,如果我这天衣无缝的方法有任何漏洞,那就是她了。 “真的没问题吗?” 江晚和江若伊有些担心地看向我,江晚的脚伤还尚未痊愈,因此此刻只能被江若伊搀扶着从床上坐起来。 你们看看,什么叫作体贴,什么叫作安慰,再看看路雪,只知道说风凉话,嘲讽我的枪法。 “没事,我这体格,等闲的豺狼虎豹都不是我的对手,不信你们问问路雪,一路上我们可是战功赫赫......” 路雪推着我朝门口走去催促道: “哎呀,你快点走吧。” 唉,我们同行了如此之久,原以为漫长的相处总该能培养点感情,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着急送我离开。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任由她将我推出了门外。 外面的风吹得很大,冬风里夹杂着些许的飞雪,拍打在我脸上微微有些冰凉。 我正打算孑然一身的离开,朝着山的方向走去,我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喊我。 “喂。” 路雪用双手当作喇叭放在嘴巴前,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道: “快点去走的话也要快点回来,不然太不公平了!” 我哑然失笑,不明白她所说的不公平到底是指哪一方面。 “不用喊那么大声我也能听见,我年纪还没大到这种地步。” “白痴。” 她小声骂了一句,风却毫无挂碍地将她的话送到了我的耳边,叫我想不听见也难。 我苦笑。 这到底是闹哪样,这家伙真是有够别扭的。 出卷老师能不能给我透露透露题目的答案,告诉我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 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过寒食节由来的典故。 公子重耳在流亡期间,饿晕了过去,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介子推为了救他,从自己腿上割下了一块肉,用火烤熟后喂给了重耳。 重耳后来当上了晋文公,大行封赏之事,却唯独忘记了介子推。 介子推心寒躲进了绵山,后来晋文公想起此事,心有有愧,于是差人去请介子推。 结果三番五次请不到,他就在手下的建议下,火烧绵山,试图将介子推从山里逼出来,哪知道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最终介子推没能走出绵山,而是和母亲一起被活活烧死在柳树之下。 为了纪念此人,晋文公就晓谕全国,每年这天禁忌生火,只吃寒食,以表达他的悲伤与怀念。 好,那么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一个怎样的道理呢? 那就是人身上的肉,还得是大腿部分的好吃。 你看介子推为什么没有割手上的肉,没有割背上的肉,没有割屁股上的肉,而唯独割了腿上的肉呢? 这就是古人的智慧。 于是,此刻的我在山洞之中,旁边烧着篝火,手里拿着那把陪我征战沙场的消防斧,火光在斧刃上跳跃着,似乎要将斧刃也尽数点燃。 先前我们这样做得时候都是互相帮忙,这样就能以很快的速度完成肢解。 自己来干的话...感觉还是稍微有些勉强。 主要是发力的点位很差,也许并不能砍出自己满意的效果。 这会让痛苦延续得更久,不过我应该能够忍受。 而且出门之前我也特意磨利了斧头,就是为了这一刻能够将自己的肉完整的切下来。 我摸着轻抚着斧刃,打算从关节处下刀,这样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绕开坚硬的骨头,从而使得肢体更容易被拆解下来。 恍惚间,我的思绪竟然跳转到了与路雪刚开始尝试这样做的那个下午。 ...... “你...快点啊,我怕疼啊。”我额角渗出冷汗,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接受这种提案。 “你趴好,我用斧子从反关节入刀,两斧子砍断你的韧带,然后一把就把你的腿拽下来了,很快的。” 我趴在案板上,真觉得自己好像菜市场上的一扇排骨。 而“屠户”对我比比划划着,思考着从何处下刀能够快而省力。 “等一下!” 当时那把斧子离我只有0.01毫米。 路雪一脸奇怪地看着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为了避免我叫的太惨,你拿个东西把我得嘴堵上吧。” 路雪露出思索的神色,好像在想用什么东西堵上合适。 我正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了一阵骇人的破风声。 砰。 随着一声脆响,她用斧柄重重敲在了我的后脑,我的灵魂仿佛一瞬间脱离了躯壳,隐约间我甚至看见了我太奶的微笑。 在意识彻底丧失之前,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用尽全力留下了我昏迷前最后一句话: “你...难道...是个天才?...” “废话好多啊你。” 视线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我听见她略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第77章 食材与腌肉 从某些方面来看,路雪确实比我更加的优秀,至少她明明说自己害怕疼,但对自己下刀的时候从来不会犹豫。 我满脸冷汗地将用小刀将大腿肉跟肌肤的连接处割开。 深红色的肌肉横截面和黄白色的脂肪层在我的眼下一览无余。 那并不是难以忍受的疼痛,或者说,在不止一次这样做之后,我的身体已经渐渐开始熟悉。 我将这块大腿肉丢向一旁的肉山。 那是我这几天来割下的所有肉块。 没有路雪的帮助,我没有选择激进地将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完整的剪切下来。 因为那样可能需要更多的切割时间,反倒会让进度慢下来。 这两天来,我唯一在做的事,就是将大腿,肩膀,背脊上的肉,像是明码标价的猪肉一样切割下来。 然后休息一会儿,在黑暗的疼痛中喘息,等待着伤口慢慢愈合。 这个山洞很偏僻,入口被我推来的一个石头挡住,只留下极其狭窄的缝隙,我因此不必在意血腥味会吸引来某些大型的食肉动物。 暗红色的血液在地面上凝聚成一汪浅浅的湖泊。 我看着血水里自己那张满是冷汗,且因为几日没有好好休息的那张狼狈憔悴的脸,安慰自己般朝自己笑了笑。 至少...这是值得的。 这里的肉看似非常多,其实也不少。 我只需要将它们脱水,烤干,它们的体积就会大大缩水,成为肉干一样的东西,然后我用那个巨大的登山包将它们装入其中,大概可以解决很长一段的时间口粮问题。 不用吃那些被虫卵附着的恶心食物了。 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收集柴火,随后找到这个洞窟,用了两天的时间制造食材。 剩下的时间,则是我留下来处理食物的。 我自信自己的效率已经算是快,但如果不快马加鞭一些,恐怕路雪她们就要等急了。 我看向洞窟顶部几个圆形的窟窿,仿佛自己成了一只井底的青蛙。 外面的天色恰恰是黎明前最昏暗的那一段时光,我盲目地望着那些不及井口大小的孔洞,怔怔地有些出神。 那些雪花,飞蛾扑火般从空洞中落下,在火焰周围的气旋中盘旋,随后彻底融化在虚无之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自己的伤口恢复的速度,似乎...又慢了一些。 我并不是一个很敏锐的人,因此也无法判断自己这感觉的正确与否。 不过人生总是这样,每当你想要得到什么,命运就会从你身上拿去一部分作为代价。 这很公平,但有时候又不公平,因为付出和得到的东西并不总是对等。 我在火光的周围就这样干坐了一会儿,直到刚刚自己割开的伤口已经不太影响自己的移动。 我借着微弱的火光将那些稀奇古怪的调料从背包里挑出来,随后一字排开。 味道奇怪一些也无所谓,但至少不能让他们吃出这些肉的来历,如果他们因为心理原因下不了口,那我的努力将会完全失去意义。 最关键的是路雪... 她不止一次品尝过这类食物是什么味道。 相较于另外两人,她显然更加有经验。 不过... 我先前确实没有用烟熏的方法处理过这些肉,因为当时的我们并没有想着将这种食物当作一个长久的储备粮。 篝火很小,肉却不少。 我一边思考着如何调味,一边用小刀将那些成块的肉切成长条,随后用石头它们的筋膜砸碎,以免它们入口的时候太过咯牙。 ...... 我先前看过一篇研究报告,报告里说,人肉的味道,介乎于猪肉羊肉的混合,我当时想了想,觉得味道这东西,应该和取材的部位以及烹饪的方式,有更加直接的关系。 没想到,在我的有生之年,世界很客气地交给我一个实践出真知的机会。 或许我在料理的禀赋上确实异于常人,我调制出的几种酱料味道都算是不错,最关键的是,能够很大程度上掩盖肉本身的气味。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我不断将肉腌制,挂上篝火烤干,随后塞进自己的包里,机械式地重复着这一工作,竟然让我感觉在这末日之中感到些许的安心。 我做着这“烘焙”的工作,想象着自己在东欧某个偏远的小镇上,成了一个经营着门可罗雀的面包店的普通糕点师。 虽然生意清冷,但至少有和暖的阳光,而不是漫天的飞雪,有蔚蓝的天空,而不是灰蒙的雾霭,有伴着青草与土壤新鲜气息的空气,而不是凌冽的难以吸入肺部的西北风。 也在某一天的午后,一个白发的少女会推开那扇木门,好奇地打量着展柜里各式的面包和甜点留着不值钱的口水。 我晃了晃头,将自己这太过烦人的想象力驱散。 在这空落落的山洞中,我似乎真的与世隔绝,成了孤岛上的鲁滨逊。 鲁滨逊至少还有星期五,而我... 滋啦~~ 随着一滴油滴入篝火,溅起几片火星,我看了看用架子吊起的肉块,已经完全被熏成了焦黑色。 这是最后一批未加工的肉。 它的大功告成,也意味我的这趟狩猎之旅终于结束了。 这耗费了我整整五天的时间,不过总算是结束了。 我简单地用布擦了擦肉干上沾染的飞灰,将它们收拢在背包中,将周围尚能够利用的工具收回包里,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先前充斥着本人血腥味,现在却飘着烤肉香气的洞穴。 我将洞口的石头推开,丝丝缕缕的光亮像是流水般从缝隙处流泻进来。 ...... 重新步入小镇,周围的居民们纷纷朝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我的背包装得很满,因此袋口也没能完全封住,而是被里面的物品顶出一块,况且这个包也并不如同原来那样光整如新,有着些许的破洞,能够看清里面的东西。 因此所有人都知道我满载而归,带回来整整一个背包的肉干。 龙哥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 “行啊,你小子,这是哪只畜生倒了霉,落到你手里了?” “...” 我一阵无语,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闷闷道: “是一头英俊潇洒,足智多谋的畜生。” 龙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脸疑惑不解地看着我,我却懒得跟他解释什么,朝着道路的尽头走去。 ======================================================================== ===================================================================== 先跟诸位道个歉,这几天没更新的原因是因为急性肠胃炎住院了,上吐下泻也就忍了,问题在于我的并发症比较痛苦,只能躺着,一坐起来就头晕的不行,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能感觉整个天花板都在天上转。 从来没想过肠胃炎是这么严重的病,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人生病的时候情绪很差,我晚上躺在病床上睡不着,哭了,因为想到人老了以后估计每天都是这么难受,我父母尚且有我能照顾,等我年纪大了呢...我一下就觉得很孤独,无处可躲的孤独。 我又转而担心自己能不能把自己父母照顾好,又担心这小说断更这么几天会不会影响书的成绩,又担心书里的角色是不是过得太惨了,我好像有些对不起他们...要担心的事情太多,小时候读不懂杞人忧天,觉得这是一个很无厘头的故事,没想到长大以后自己倒是成了故事里的杞人,但却少了一个故事里可以劝解我的角色。 总之,我会尽力写好这本小说的,还请大家放心,大家的评论我也一般都会看(这也赖于这本书看得人不多),很少回复是怕打扰大家看书,今后我会尽量多存些稿子应付这种突发情况的。 最后,请允许我郑重感谢各位的支持。 ps(我似乎太啰嗦了一些,有话说写不下,只好挤占一下章节的位置,不过并没有影响这一章节该有的字数量,还请大家见谅。) 第78章 训练与成果 我站在矮墙旁,望着山峰低洼处捉对厮杀的两个人影,并不急着现身。 我也刚好借此机会,能够看见江若伊这段时间的成长。 训练一个合格的士兵,可能需要几个月到半年的时间。 但我们显然没有这样富裕的时间来训练他,实际上我也有些担心,路雪到底能不能将他教好。 路雪若有所感地抬眼,朝着我的方向看来,我下意识地猫了猫身子,将身体藏在了土墙之后。 江若伊反握匕首,咬牙向前挥击,匕首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相较于先前只有刺,劈这样单调的姿势,他的攻击方式已经有了更为全面的变化,这也让人更加难以预料他的下一次出手会以什么方式攻来。 而且出手也并不再先前那般,恨不得将全身的力气都灌进去,弄得整个人的步伐都相当虚浮,既不利于后续的追击,也不利于应对敌人接下来的还击。 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他的攻击在被路雪侧身躲过后,又是一套连续而到位的斩击,加上脚步的前移逼迫位置,同时反握的姿势一定程度上遮掩了出刀的动作,使得进攻的轨迹更加的隐晦而难以琢磨。 路雪并没有拿任何的武器,甚至连木质的短刀也没用,凭借步伐的轻快后撤,时不时出手也并不给予严厉的还击,而是轻击他的手腕和发力点,打断他的进攻节奏。 一开始,江若伊还能保持良好的进攻节奏,招式之间也相当连贯,可是随着攻击并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成效,心急之下的进攻也变得仓促起来。 被掐住了节奏,一番猛攻耗费的体力也并不在少数,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脚步和手的动作也不再协同。 他咬了咬牙,一脚踢起积雪,试图蒙蔽路雪的视线,奋力向她刺去。 路雪的面上显露出一丝惊讶,在飞起的白幕之间直直伸出了手,拽住他刺出匕首的手,向前一拽,并侧身踢向了他前扑的脚踝。 他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像失去平衡的陀螺一样栽倒在雪地之中,溅起雪花无数。 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江若伊,后者翻了个身,大口地喘息着,似乎还没从刚才的进攻中缓过气来。 路雪冲地上的他摇了摇头,随后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所躲藏的方向。 地上的江若伊朝着路雪目视的方向扭过头来,顿时警惕地从地上翻腾而起。 “谁在那?” 他的语气不善,我有点怀疑路雪是故意这样做的,以至于我不得不以一种很尴尬的方式从猫着的矮墙后走了出来。 明明我没有做错什么,对吧。 “陈哥,你回来啦。”他的声音有些激动,那种欣喜的表情完全写在脸上,“你再不回来,我们都准备去山上找你了。” “原来你还知道回来呀,我还以为你叫山里的老虎叼走了呢。” 路雪则双手横抱在胸前,不满地冲我冷哼一声。 说起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路雪在我们到这里之后,脾气就越来越差,话语也愈发严厉起来,我又完全摸不着头绪,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得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不是提前就跟你说了...大概要三四天吗?” 我反驳道。 “第五天的太阳都要落山了。” 她朝山那边的太阳扬了扬下巴,似乎是在叫我看看这逐渐浸染开来的日暮。 我当时的确是这样说的,亏她能一字一句记得这么清晰,都说女孩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觉醒一本岁月史书,上面字字句句刻录着过往的种种记忆,方便必要的时候翻旧账。 三四天,四五天,五六天,有什么区别吗?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她,因为在我遇到她之后,我们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长时间的分别,她会感到无所适从,很大程度上应该源自于这种习惯的力量。 “...所以说是大概啊,早一天晚两天的,都在这大概的范畴之中。” 我的思绪飞速运转,最终给出了这样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她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头。 我转而看向江若伊,眼睛瞄了一眼他手掌上淤青与新生出的肉茧,便明白他这两天定然是夜以继日的训练。 这与先前他自己不得要领的瞎练不同,路雪不说是个多好的老师,至少能作为他实战的对手,以及学习的对象,光这一点便领先于他先前的条件了。 再加上他这两天也不用考虑食物的问题,一门心思扑在战斗的研究上,进步自然不言而喻。 况且,就从我刚才着眼看下来,他绝不是路雪口中毫无天赋的家伙,他也许缺少了路雪那样妖孽般的洞察力和反应力,但本身的天赋并不差。 各种匕首的战法和技巧都能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融会贯通,并且使用出来,就已经是他不是庸才的最佳证明。 只是体能和经验还是硬伤,这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些东西都需要时间的磨砺。 “你做得很好,不过心性上还是有欠缺,太急躁了,这可能会导致一些你难以预料的后果。” 我中肯地评价道。 见他肉眼可见的有些失落,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 “再锻炼些时间吧。” “什么时候我才算...才算独当一面。” 他仰头看着我,那张像女孩一样娇俏的脸,热切希望从我这里得到某个具体的答案。 我心中暗笑。 这世界上的大多事情都没有标准答案。 没有人告诉你,一个老师究竟要做到什么要求才算是一个真正合格的老师,一个母亲究竟要做到什么要求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一个人究竟要做到什么要求才算是一个合格的人。 但我却可以。 因为这个答案我一开始就已经准备。 “很简单。”我看向他,一字一句认真地对他说。 “等你能够孤身一人冲进你仇人的窝点,踩着他们的脑袋叫他们向你和你的母亲道歉,并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时,你就彻底成长为了一个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世上的事总是太复杂,以至于像我这样头脑简单的人总是不得其法,既然他向我寻求答案,我只愿意尽量简单。 第79章 晚餐与察觉 餐桌上的食物很简单。 面包,肉干,水。 我能够保证的是,它们都是未受到污染的食物。 但我并不能保证事情会像我预料的那样发展。 此刻的我,坐在餐桌边,像一个担心卷面成绩会迎来不合格的考生,但又为已经上交却无法更改的试卷而担心。 江若伊看着那些肉干,已经咽起了口水,这家伙对于食物有一种贪婪,似乎怎么样都没个够。 这与他长期处于饥饿或许有一定关系,他单薄的身体,似乎天生就渴望食物的浇灌。 如果不是在末世,这对于本来就处于发育期的他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江晚的脚经过这些天的修养已经好了许多,至少能够下床走路了。 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末日最糟糕的一点,就是会将那些和平时期微乎其微的小事无止境的放大,一道小小的伤口,也可能让人死于细菌感染。 路雪却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的开心。 明明我们有肉吃,她应该高兴才是。 但此刻她却皱着眉头,看着桌上的肉块若有所思。 我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转而又放下心来。 这些肉块在经过处理以后剥去了外皮,又因为调料的腌制,和熏干的工艺变成了黑漆漆的一块,连上面的肌肉纹理都有些分辨不清。 气味已经完全变成了烟熏味,还有一股浓郁的酱料味。 口感发硬,发柴,像是难以咀嚼的牛肉干。 味道也很大程度上被我调制的酱料掩盖,至少我无法从那些咸味与甜味的迷宫中,寻找到食材本源的味道。 莫说只是这样看看,哪怕放入口中,我也有十之八九的把握不被识破。 我状若无意地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开口道: “虽然卖相差了点...但是味道还不错,不如你们先尝尝?” 这倒是实话,至少我不觉得难吃。 江晚将一块肉干放入口中,眼神微微发亮,随后问道: “陈先生,这是什么动物的肉啊?” 我微微一愣,旋即回答道: “是一只...野鹿。” “可是,这并不像是鹿肉的味道呀。” 江晚的语气有些疑惑。 “我以前吃过的鹿肉,好像并没有那么柴...它反倒更像是猪肉...还是羊肉...可是它又没有羊肉的膻味,和猪肉独有的那种腥味。” 我差点忘了,能让丈夫入赘,江晚以前可是真正吃过见过的主。 我有点后悔自己先前的冒昧,口不择言地说这些肉来源于一只鹿,我应该说一些更加不常见的动物才对。 熊...老虎...我似乎又不是对手,路雪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刺破我的谎言。 猎豹之类的?...全中国都没几只,凑巧让我遇上了? “...大概是因为辐射的关系吧,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 我这样回答道。 “哦...”江晚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深究。 这也让我意识到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单纯的寻找一些饭桌上的谈资。 我转而看向路雪,她似乎并没有听见我们的谈话,只是自顾自地解决着桌上的食物。 换作平时,这家伙应该已经解决了自己眼前的食物,然后性格恶劣地把我的份也一并抢去。 但今天,她却显得很安静。 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也算是过关了吧。 我将盘子里最大的肉块扔给了白沙。 它今天见到我的时候很激动,舔的我满脸都是口水,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我的缘故。 这块肉干算是我对它的回礼吧。 它从地面上一跃而起,灵活地接住我抛出的肉块。 ...... 晚餐时间告一段落。 我关上房门,长长舒了一口气。 扭回身,一张白皙而面无表情的脸在烛光下显得分外渗人。 “卧槽!” 我猛地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贴在门板上,显得相当狼狈。 等到看见是路雪熟悉的面孔,我的灵魂才渐渐从半空中飘回体内。 我埋怨道: “搞什么啊你,你觉得这样吓我很有意思吗?” “要不是为了配合你,我都懒得做出这种被吓到的表情。” “...” 路雪没有说话,而是将脸贴近我,我甚至能够看见她脸上细密绒毛,她的睫毛低垂,紧接着像是狗一样在我身上嗅了嗅。 我后背有些发毛,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开。 “搞什么啊你,今天怎么神经兮兮的。” “陈闲。”路雪看着我,语调平静得可怕,我的心中微微一怔,似乎敲响了不安的警钟。 “干...干嘛。”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问题。 她虽然一直对我直呼其名,但像今天这样的语气却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 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少了平时的随意,如同一个难以触底的深潭,平静的湖面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为什么今天的晚餐上有你的味道?” 火光摇曳,窗外的风声如同某个管弦乐团缥缈而难以捉摸地前奏,拉扯着难以关紧的窗户,吱呀作响。 我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 路雪端着烛台,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握在茶几边上的白沙懒洋洋地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似乎对于我们之间的对峙并不感兴趣。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我生硬地扭转着话题,倔强地做着挣扎。 我从路雪的旁边走过,她却拽住了我,眼神坚定道: “陈闲,把衣服脱了吧。” 我愣了一瞬,在这愣神的功夫间,她一把将我的领口拉下,冬天的衣服很严实,饶是如此,来不及反应的我还是被她拽出了一道空隙。 这道空隙让见缝插针的火光和冷风一起钻了空子。 我打了个寒颤,立时反应过来,一把打开了她的手。 “喂,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 她低垂着头,声音像是从喉咙的最深处挤压而出,沙哑的让人心疼。 “...那些肉是你的肉吧。” “这几天,你根本就没有去打猎,而是躲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一边割着自己的肉,一边把它们做成肉干...对吗?” “你放那么重的调味料,根本就不像你的风格。” “你骗得过她们,但是骗不过我!” 我扯了扯衣服,不耐烦道: “你还要做这种稀奇古怪的猜测到什么时候,我根本就没有...” “你还在骗我!”路雪抬起脸,那倔强的脸上竟然滑落两道清丽的泪痕。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抽了一下,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那些新生的伤口连皮肤的颜色都和别处不一样!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第80章 眼泪与江母 都说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明明特意避开了从裸露在衣袖外的肌肤上取肉,但在路雪敏锐的洞察力之下,我的缜密却显得如此多余。 此刻,我倒希望她笨一些,至少别那么聪明,将我精心隐瞒的事情戳穿。 但我一向是一个擅长找理由的家伙。 我是那样的不知悔改,无可救药,似乎总有找到那么一两个漏洞的本事,能够在话语的缝隙间辗转迂回。 因此我也从来没有惹女孩子哭过。 我可以说,那是被挣扎的猎物撕开的伤口。 我可以说,那是过路的猎人眼红我的收获,与我展开搏斗的证据。 我可以说... 我什么都不可以说。 在女人的眼泪面前,男人的辩解往往显得很苍白。 老舍说,女孩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 我想,女孩的眼泪效果应该更好。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一样慌张过。 我的手抬起又放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她却不管我的手足无措,步步紧逼,口中的话语如同一把把突刺的尖刀向我的面门袭来。 “你不是叮嘱过我,能力具有不确定性,叫我不要过度使用能力吗?为什么你自己不那么做?” “你是滥好人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什么都做得到?” “我们明明早就应该离开这里,你却非要留在这里,我明明有听你的话,有好好教他。” “如果是因为我先前嘲笑你什么都做不了,我道歉,哪怕叫上我呢,我会帮你的,为什么你总是想着自己一个人...”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死了也无所谓?还有过雪山的时候也是,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她喋喋不休,情绪激烈,极尽对我的控诉,话语间已是带上了哭腔,眼圈的红晕在白皙的皮肤下格外明显。 我紧靠着门板,无处可逃。 我没想到,她情绪会这样的剧烈,仿佛是我点燃了某个燃油瓶的灯芯,在轰的一声爆裂开来。 她向来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样子,经常大大咧咧的,让我下意识的忽略她实际上也仅仅是个不成熟的女孩。 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我从来没有见她哭过,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也不会看见她哭的。 但她的的确确是哭了。 眼泪从来是真诚的东西,而这眼泪又恰恰不是为她自己而流,也不是为了别人而流,而是为我这样一个无依无靠,在这个末日之中失去一切的家伙而流。 我忽然感觉自己很对不起她。 像我这样一个本该已经死去,前往地狱的灵魂,是不该让一个女孩为自己流泪的。 一阵沉默后,似乎只有眼泪在无声的流淌。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应当做什么,用手轻轻将她眼角的泪水擦去,柔声道: “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很胆小,很怕死,很自私,所以肯定会量力而行,不会因为别人的事死掉的。” 她吸了吸鼻子,很不雅地发出那种淅淅沥沥的声响,叫我有些忍俊不禁。 她重重点了点头,转而补充道: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轻易死掉。” 我心中暗笑,这样的要求实在太不讲理。 这家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叫我立下这种必死的g,只要答应了这样的话,不论是小说人物,还是电影主角,一定会必死无疑。 换作往常,我一定不会轻易上当。 但看在她今天哭了的份上,我似乎又只能答应。 “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轻易死掉的。” 我郑重地冲她点了点头。 自从认识她以来,我是第一次看见她哭,也是第一次对她一次性说了这么多根本无法保证的谎话。 希望若干年后,她不要翻起旧账,一怒之下抛了我的坟头,不然我在地下躺冷了还得自己起来盖被子。 ...... 第二天的时候,路雪告诉我,昨天晚上她不是哭了,只是风大迷了眼。 人艰不拆,我看得她哭的红肿的眼睛,心说这真的是很大的一阵风。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仍旧是每天教导着江若伊,我偶尔也会参与。 在剩下的时间里,我绕着镇中央最高的那座办公楼走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也从镇里的居民那里听到过有关这栋楼的讨论。 有相当一部人认为,那个最开始出现的男人已经死在了办公楼中,连同尸体都被那些虫子咀嚼成了渣子,变成了肮脏的排泄物。 这样的说法不无道理,因为包括我在内的居民们没有再见过这个男人,不仅如此,这栋办公楼里除了虫子爬行的窸窣声响,几乎不再能听到任何响动。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那个男人已经成了虫群的一部分,他的意志已经渗透到了这座城镇的边边角角,蔓延到了那些四处爬行的昆虫中。 我不知道他们的说法谁对谁错,但不管他们之中谁说的是对的,我似乎都不太可能从这栋办公楼里得到我想要的信息了。 等到我明确了这一点后,时间已经过了两周。 相较于江若伊飞速的进步,江晚的精神状态却愈发难以捉摸。 原先隔上几天,才会发一次疯,但现在,一天的时间中,似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处在浑浑噩噩地状态之中。 这实在太令人感到担心,她脚上的伤也彻底痊愈,于是为了防止她乱跑,我们只能将她绳捆索绑,然后拴在屋子的一角。 这对一个手脚健全的成年人来说,似乎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我看到江晚第一次被锁上之后,清醒过来,抚摸着那些绑在手脚上,挂着铁锁的锁链,脸上露出那种茫然而又相当复杂的神情。 一方面,她明白自己情绪上头的时候,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另一方面,她此刻是清醒的,身为一个成年人,她为自己像一条狗一样被拴在屋内而感到屈辱。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从那天之后,她的情况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清醒的时间也更少。 她会一直扯着锁链,哪怕手脚的铁环将手腕,脚腕撞得淤青红肿,亦或者是瘫坐在地上不停地流泪。 我们在给她的铁环内部垫上软一些的棉花时,她又清醒了一段时间,不住地向我们道歉,可那双无光的眼睛中,却没有半分的歉意,似乎连生存的期望都被剥夺了。 我又开始茫然,不明白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如果不遇到我,亦或者我没有那么一厢情愿地想要帮助她们,或许...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畸形的样子。 第81章 出师与胆小鬼 看着在雪地里厮杀的路雪和江若伊,我有些感慨。 这样的场景,我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已经见识过无数次。 我看着江若依的刀法从稚嫩蜕变为成熟,能在路雪手下撑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少,我已经忘记了上次看见他笑是什么时候了。 他就像一根被催熟的稻荷,在他的母亲跌入癔症的深渊之后,被粗鲁地从贫瘠的土壤中被生拉硬扯起来,被迫忍受外界的风吹雨淋。 他在餐桌上仍然是狼吞虎咽,贪婪地汲取着养分亦如他学习战斗时的模样。 偶尔,我能从他撕扯肉干的表情里看到一抹狠厉的神色一闪而过。 那是一种语言难以描述的仇恨感,这种仇恨感似乎并不是针对某个人的,而是对整个破败世道的仇恨感。 他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尽快成长起来,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接受如此不公的命运。 但不管怎么说,这种仇恨感会推着他向前,会成为他进步的燃料。 我眼看着他再次落入下风,根据我的经验判断,他落败的时间应该就在最近的几回合之内。 他果然失误,竟然慌乱了脚步,整个人向下栽倒。 就在我以为这场战斗要结束时,他竟然扭转手腕,从地上将积雪扬起。 我摇了摇头,路雪不是蠢货,更何况,这是已经被她破解过的招式,我心中已经暗暗为这场战斗下了定论。 路雪果然从雪幕之间伸出了手,抓住了江若伊的右手手腕。 任凭他的招式再如何隐蔽,似乎都无法突破路雪的防线。 可是那被抓住的右手上却是空空如也,本该握在前上的匕首,竟然不见踪影。 我眼前微微闪过惊讶。 大概是在扬起雪花的同时,他就悄然将右手的短匕送到了左手,这也依赖于匕首的小巧和隐蔽性,我竟然没有发现这一小动作。 但是左手并不是他的惯用手,这只是负隅顽抗罢了。 然而他左手猛地自下而上挥去,连贯的法力,更加加深了我的错愕。 他的左手是如此的灵活,我却不知道他是何时练就的。 路雪的神色微微一凝,下意识地也用左手抽出了腰间的木刀,架在了他袭来的路线上。 砰。 皮肉相撞间发出闷响,路雪一个反关节,将江若伊摁在了地上,就这样静默了良久,路雪旋即松开手。 “你成功了,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路雪拍了拍身上被沾染的飞雪,语调平静。 江若伊摊开手,上面静静地躺着路雪一簇雪白的发丝,倘若路雪没有抽出木刀招架,刚刚那一下应当会继续朝着路雪的脖颈刺去。 啪啪啪。 我拍了拍手,对江若伊说道: “好,很好。” “恭喜你。”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我的余光看见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江若伊?” 我试探性地叫他,他转回头,与他颤抖的肩膀相比,他的表情有一种诡异的宁静。 “江若伊,你现在可以笑。” 我提醒道。 “陈哥...我有点笑不出来。” 我看得出来,他似乎勉强自己调动那略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这让他看起来有一些吓人。 “...” 我沉默。 心中明白这大抵就是成长的代价。 “没事,今后的日子还很长,等你想笑的时候再笑吧,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就像我先前说的,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而我和路雪却还有未竟之事,自然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 他现在已经有了为自己复仇的能力,随时能够将仇人带给他的伤痛连本带利的收回,至于他是否要这样做,完全取决于他自己。 至于具体的细节,我就不看了,那一定会非常的血腥。 “陈哥...请你看到最后吧,就当我给你们两个交的答卷。” 他这样说着,竟然双腿一曲,跪倒在地,朝着我和路雪,重重地磕上了脑袋。 恍惚间,我又在低吟的风中听见了江晚在最初对我说的那句话。 “如果你不能负责的话,为什么要给一只流浪狗喂食?” 只不过比起看他复仇,我更愿意看他笑笑,至少那样会让我看起来像是做了正确的事。 ...... 我们一行人,走到了那个臭名昭着的西北角烂尾楼前的区域,这里很僻静,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尘埃气味。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这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儿啊。”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这悠扬的一声一刻不停地在这片废弃的区域中游荡,仿佛一只看不见身影的幽灵,挠得人心里发痒。 江若伊用麻绳将江晚的手和自己绑在一起。 今天江晚显得很听话,没有挣扎,我一度以为她今天是难得的清醒时间,但事实并非如此,她从出发开始就一直没完没了地唱着这首童谣。 我先前听过这首歌,不过只听了郭德纲唱的小段,整段的歌词,我还是第一次听全。 她唱的又和那广为流传的版本不尽相同,我一开始甚至没听出来,多听了几遍,才认出是同一首歌。 她的调更轻,语更柔,词更软,少了一份北方的豪迈,多了一分南方的柔情,似乎在这首曲子里浸入了一位母亲对孩子所有的爱。 但是再好听的歌,听多了也难免耳烦。 江若伊忽然开口道: “小时候,我胆子很小,有一次我在学校里被同学嘲笑,说我不仅长得像女孩,就连胆子也小得像女生。” “我晚上一直哭,吵得我妈根本睡不着,她就一遍一遍唱着这个歌,哄着我到睡觉为止...” “你那时候都多大了,还跟你妈睡,羞羞。” 路雪毫不留情地开口吐槽道。 他显然被路雪的话噎到,微微张了嘴,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不出口,最终陷入了沉默之中。 “咳咳。”我轻咳了两声,打破这尴尬的氛围,“到了。” 那栋烂尾楼矗立在我们的面前,高楼的窗户上飘出一阵阵白烟,里面似乎有人正在生火做饭。 江若伊解开自己手上的麻绳,将绳子递到我的手上。 “陈哥,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可能需要些时间。” 我嘱咐道: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只是不要杀人。” 我仍然记得这座诡异小镇的规则,我们都知道在这里杀人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江若伊不会轻易干这样的蠢事,因为他的母亲还活着。 人只要还有在乎的东西,就永远是个胆小鬼。 第82章 复仇与意外 我们坐在废弃的烂尾楼外,陆陆续续听见里面传来什么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和几声凄厉的惨叫声。 我能够想象这栋楼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应该非常快,里面的人并不多,按照我的估计,这大概用不了十分钟。 我默默地等待着,直到身旁的江晚已经喃喃着将歌唱了第五遍,我才意识到,等待的时间似乎太过漫长了。 路雪坐在白沙的身上把玩着鬓角的白色发丝,将它们在纤细的指尖上饶了几圈,复又松开。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她似乎对于是留下这些头发,还是剪掉有些苦恼。 前两天的时候她甚至就此询问过我的意见。 “你觉得我应该把头发留下来吗?” 她当时这样对我说。 “我觉得还是剪短些吧,毕竟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重新回到旅行的日子中了。” 我如是说道。 她眼睛亮了亮,我这才意识到她这是在借头发的话题套我的话。 不过说起来,这一个月来,我陪伴她的时间确实少了许多,一到晚上,她就要拉着白沙,像个怨妇一样没完没了地抱怨,闹得我也睡不踏实。 白沙即便将耳朵紧紧贴上,也会被她毫不留情地揭开,继续听她絮絮叨叨。 都说七岁八岁是狗见愁的年纪,没想到她到了十七十八也没有安生到哪里去。 我自然更不用说,毕竟我没有白沙那样方便的耳朵。 这样想来,路雪确实还是小孩性子。 我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忆晃出脑袋。 开口道: “还没剪掉吗?” 路雪看了看我随意地回答道: “等离开了再剪。” “你要是想留着就留着吧。” 我想了想,我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单单从我个人的喜好来说,我反倒更加喜欢长发飘飘的成熟美人。 不过路雪似乎跟成熟搭不上边。 路雪想了想,相较于先前嫌麻烦那样草率的理由,她现在的想法又似乎与先前有了分别。 “嗯...” 她沉吟片刻,随后说道: “等那天我们不再旅行了,我就留长发。” 那我应该是没机会看到了。 我并不认为旅行结束之后我们还会在一起,就像路雪所预感的那样,如果她还有认识的人并没有死去,我或许会将她交还给原来的家人。 我的复仇,更像是某种不算强烈,却永远埋藏心底的执念,并不像江若伊那样有一个具体的目标。 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只是找个理由叫自己孤魂野鬼般飘荡在世上罢了。 因此,我可能穷极一生也无法完成。 江晚唱完了那首歌的第八遍,我终于坐不住了,从那块破碎的红砖上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从建筑物中飘出来,冲刷着我的鼻腔,心中的不安感让我的肌肉都有些僵硬。 白沙呲牙朝着建筑物大叫几声,路雪按了按它的脑袋,它却仍旧显得非常不安,凝眉瞪眼地盯着眼前的建筑。 “路雪,我们一起进去。” 我果断地做出了决策。 我匆匆将手中的麻绳绑在废弃的路灯上,冲江晚轻声说了一声抱歉。 她却浑然未觉地唱起了第九遍童谣。 我们两人一狗匆匆爬上了三楼,三个年轻的混混已经躺在地上没了知觉,就连手筋脚筋都被挑断,血液在水泥地板上肆意地流淌。 锅里煮沸的老鼠散落一地,脏器连同被炖的发白的皮肉,随着飘着白油的汤水倾倒在地,连同那些污浊的血液混杂在一起,叫人分不清是肉的臭还是血的腥。 一个脸上一道青胎的男人,靠着承重柱,江若伊一拳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将他本就看来分外单薄的鼻头,打得歪向一边。 那双眼睛本就眼白居多,此刻更是已经彻底涣散无神。 他用微乎其微的声音不断地重复一句话。 我努力分辨,终于听清了他所说的话。 “是...我没让她爽吗?她当时...不是也叫的很欢吗?” 江若伊紧咬着牙,面目狰狞,一拳一拳失心疯般砸向他的脸颊。 人的手本身就不适合作为武器,即使紧握成拳,也很容易造成手骨和腕骨的伤害。 此刻,他的双手已经是血肉模糊,完全成了两团血球,他却浑然不觉,继续拼命的砸击着。 他颤抖的手摸向一旁的匕首,重重地向男人的脖颈刺去。 我陡然一惊,猛地向前一把拽住江若伊的后领,他的刀口偏移,砍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剧烈的疼痛让男人一瞬间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凄厉的惨叫声堪比一只被宰杀的年猪。 “对不起,别...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男孩是彻彻底底对他动了杀心。 语无伦次地讨饶道。 “够了,江若伊,再打下去他就死了。” 我一把将江若伊拽到了地上,他仍旧紧紧握着那把沾血的匕首,哪怕他的手腕抖得如同筛子。 “不够!”江若伊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他不是知道自己错了,他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躺倒在地,奋力一掷,匕首滑过一刀弧光,我伸手一拦却扑了个空。 匕首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男人的脖颈处。 血液逆流,从他的口中倒出血沫,黑红的血液从脖颈处盘旋而出,他所有的话语都被血液堵在喉头,再也说不出口。 一双浑浊的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他似乎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一件需要以死亡谢罪的恶事。 他大口地喘息着,我几乎被江若伊的行为逼疯了。 我所有的帮助,似乎都成了助推他走向灭亡深渊的铺垫。 如果我没有教他,如果我没有救他...他至少能和母亲苟活着。 不,还没结束,总会有办法的。 对,办法,只要争取一点时间让我思考,我一定能想出办法的。 就像食物,就像很多事。 我飞扑上前,用手捂住脖颈的伤口,阻止着大量的出血,延迟着死亡的到来,我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迫切地希望一个恶人不要就此死去。 我感受到温热的血液从我的指间流逝,与此同时流逝的,还有男人的生命力。 他的双目渐渐失去神采,我似乎无力改变这悲哀的结局。 第83章 爱与时间 实际上,一切都有迹可循。 从他生活中的种种细节,似乎都能反馈出他的精神已经是一根绷得太紧的钢丝。 只不过是在这一刻,这一根钢丝终于不堪重负地绷断了。 精神崩溃是人之常情,成人尚且无法长久地保持理智,更何况是一个青春期的孩子。 但我仍然对这样的结果无法接受。 就像运动员在抵达终点前一秒被踹断了双腿,黎明的晨曦洒落在尚有余温的死尸上。 我相信,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一个好人要因为一个恶人死,一命换一命的规则在现在看来是多么的荒唐与不公。 不过,我竟然试图在末日之中寻找和平年代都难以存在的公平,我想我大概也是疯了。 男人大口地喘息着,试图获取空气中充足的氧气。 随着他每一口呼吸,我捂着的伤口处就漏出一缕让我心冷的寒风,暂时吹散了一些血液的温热。 我的心也渐渐沉入谷底。 我实在是太笨,想不出任何救下江若伊的方法。 我似乎只能维持这个愚蠢的姿势,以尽可能延续他的生命,他的喘息如同倒数的丧钟,等到这个家伙咽下最后一口气,虫群就会蜂拥而上,结果江若伊的性命。 “路雪,把柴火堆成圈,快。” 只要将柴火堆成圈,然后点燃。 浓烟,高温,火焰,有它们的庇护,虫群也暂时奈何不了他。 路雪将这些混混放在角落的柴火全部拆散开来,一点一点将江若伊围起来,白沙同样用嘴一根根叼着那些木柴,来回地奔跑着。 江若伊呆愣愣地坐在地板上,双手仍然不断地颤抖着。 “妈,我要死了...吗?” “江若伊,你会活下去,想想你的母亲,你要在那里干坐着等死吗?” 我愤怒地对他大吼着。 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对他这样严厉地呵斥。 但此时此刻,不这样做,似乎难以宣泄我心中的惶恐。 但他却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坐着,仿佛已经死去了一般。 “陈闲!” 听见路雪焦急的大喊声,我愕然回头,一个白色绒毛的脑袋将我飞扑在地,倒在了不远处的水泥地板上。 我尚且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听见一连串尖锐而刺耳的枪鸣。 砰砰砰。 我原先站立的位置已经满是弹孔,而靠在石壁上的男人的脑袋上留下了两枚红心,身上也尽是散碎的弹痕。 可以看出开枪的人射击的并不准,但足以结果了男人的性命。 我看向子弹袭来的方向,一个憔悴的女人,顶着枯干的长发,在风中却不显得瑟缩,她的手腕上尽是血迹,那是原先拴着麻绳的地方,此刻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是江晚。 虽然我并没有学过专业的绑法,绑的并不牢靠,但她不懂技巧,竟然用最笨的方式摩去了皮肉,硬生生地从绳子的空隙中脱出了手。 她收回手,步履坚定地朝着地上躺着的几人走去,在他们或惊悚,或失去意识的表情中,面无表情地扣下了扳机。 十五发的弹匣一发没有剩下,空壳的金属弹从枪膛中退出,落在地面上发出当啷脆响。 比起我们,江若伊显然是更为震惊的那一个。 “妈...” 他的声音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哭声。 江晚跪在江若伊的身前,轻柔地按住了他的脑袋,将他揽入了怀中,流淌血液的双手在江若伊的背上留下两个鲜红的掌印。 “没事了,小伊,妈妈在这里呢。” 江若伊紧紧抱着自己的母亲,一开始还压抑着喉头滚动的哭喊声,到最后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开始抽泣。 白沙有些茫然地叼着柴火原地转着圈,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工作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路雪将我搀扶起来,我看着这对母子,一下理解了江晚的意思。 这位母亲是想要代替江若伊去死。 她先江若伊一步枪杀了男人,她会成为虫群猎杀的对象,从而将江若伊替换了下来。 哪怕她前一秒尚且处于癔症之中,可当她清醒过来,身为母亲的爱让她第一时间想到了解法。 不...或许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 那柄有些破旧的92式手枪上,还有狼牙的咬痕,显然就是我的那把。 按照最近她能够自由活动的时间,显然是早晨时分在某个等待的间隙从我的背包里偷偷拿走的。 一路上她表现的如此安静,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发现她的反常举动。 说是早有预谋,该说是预感比较准确。 即使是神志不清,她的体内仍然保留着母爱的本能。 江晚一边按着江若伊的后背,对我笑笑,随后不好意思地说道: “陈先生,不好意思,刚才情况紧急,我想救我的孩子。” 我看着她清明的眼神,此刻的她毫无疑问是清醒的。 “你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我由衷地感叹道。 她的眸子暗了暗,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 “可是我现在就要死了。” “那些虫子大概会咬烂我的内脏和血管,让我以一种难看的方式死去吧。” 对于一个漂亮了一辈子的女人来说,以这样一种面目可憎的方式死去,的确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我的耳畔传来那些虫子爬行所产生的密密麻麻的声响。 地面上的它们像是黑色的浪潮般,从四面缓缓靠近而来,从烂尾楼的外墙缓缓攀附而上,目标明确的向着我们的方向袭来。 江若伊紧紧地抱着江晚的后背,仿佛他一松手,眼前的母亲就会气作清风肉化泥,彻底消失,了无痕迹。 “不要,妈,再陪陪我。” 江晚轻轻拍着江若伊的后背,轻声说了一句我在。 随后悠悠地哼着先前我们听了无数遍的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 我后知后觉的发现。 虽然她同样成为了虫群猎杀的对象,但并没有蠕虫咬破她的脏器和血管,从她的口鼻中爬出。 虫群的反应是何其的迅速,我已经见识过了。 因此,虫卵没有破体而出的可能性仅此一个。 那就是经过一个月的正常饮食,她的体内已经将原先的虫卵代谢干净。 这很可能会给她的死亡带来更多的痛苦,因为她很可能死于虫群的啃咬,这是一个比内部脏器破裂更加漫长的过程。 但换一个角度来说。 我一个月前近乎于自残的行为,此刻终于开花结果,为我接下来的行动争取了时间。 第84章 隐秘与冲撞 “江若伊!” 我大喊着, “你要看着你妈死在你眼前吗?” 江若伊茫然地看着我。 “我有办法!”我对他说道,“如果你相信我,就为我争取时间。” “你要筑起高高的火墙,就像我们先前做的那样,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叫那些虫子越过你的防线。” 我这样说着,看向路雪。 路雪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你要救一个刚刚还对你开枪的女人?” “我要救一位母亲。” 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对吗?” 她低下了脑袋,微微将头转向一边,将发丝撩到了脑后,我看见了她微微有些泛红的耳尖,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她略带埋怨地小声嘟囔道: “可恶,你这家伙...根本就是...”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叫我怎么拒绝啊。” “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 ...... 我最后看了一眼,因为火焰升起的浓浓的黑烟。 它从尚未建筑好的楼层四散而出,如同裁判的发令枪。 我一刻不停地朝着城镇的中央跑去,将废弃大楼远远地甩在身后。 等到燃料烧尽,火墙熄灭,倘若我还没有回来。 迎接江晚的,便只有死亡这唯一的命运。 我从无人的街道开始狂奔,最终一头扎进熙攘的人群。 人们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我,看着我这个在雪中奔跑的男人。 他们应该很难理解,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冬天,望不见尽头的末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奔跑,又究竟要奔向哪里。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一条跑得快要没命的老狗。 我尽可能多地吞吐着白雾,以维持我奔跑的速度,叫氧气灌入我的细胞,让力量充盈我的双腿。 不光是身体,我的内心也在不停地颤抖。 哪怕我再如何说得斩钉截铁,实际上我却跟留下来的他们一样没底。 实际上,我想到的并不是一种方法,而只是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我立在那栋高耸的办公楼门前,眼前是大理石的台阶,和紧闭的大门,紧缩的门窗后是虫蚁们四处爬动的窸窣声响。 这门后到底是什么光景,我只听旁人说过。 但我想,这里竟然是故事的开始,说不定那个神秘的外国人,仍旧留在这里,凭借他操纵虫群的手段,他应当能让虫群停下来。 但凭这一点,我也要闯一闯,赌一赌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周围的人对我投来诧异的目光,似乎对于我这个站在办公楼面前的男人,感到很好奇。 我正要直勾勾地冲上前,将那扇紧锁的大门撞开。 却被一个强有力的手臂拽住了肩膀。 我回过头,看向身后,是龙哥。 “你疯了!” 龙哥的脸色煞白, “你不会是要冲进去吧?”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你就算是想打听你那些事也不该来这里。” 我的脑子呆愣了一瞬。 却将我和龙哥从最初的相识到现在的事情都联系了起来。 “不对!” 我甩开他的手。 “那些话都是你在镇里散播开来的对不对!你是最早一批来这里的人,是那个外国人叫你这么干的,你的目的是让这些城镇的居民不要靠近这里!” “他绝对还活着!” 这样想来,不光是我,就连城镇的居民也尽皆被他骗过。 这是他经营了许久的骗局。 作为最早来到这里的人,他对着新来的人将这个故事说了一万遍,设置了一道虚幻的藩篱,叫人难以靠近这栋办公楼。 所以任凭我如何追溯,这些口耳相传的居民们都无法说出个关于那栋楼的确切由来,只是表现出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那些稀奇古怪的推论,完全应该来自同一个人。 难怪从来没有人进去过,难怪从来没有人好奇。 他是最早一批来到这里的人。 他给所有的居民们设立了一道柏林墙,这堵墙不在物质世界,但却矗立在精神世界中,他用传言构筑了一栋虫子遍布的死楼,构筑了一个自寻灭亡的疯子管理者。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而到了如今的末世,这种求生的本能被无限的放大。 这几年的时间,所有人都本能地避开这栋带着不祥气息的办公楼。 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现在的我迫切想要一探究竟。 龙哥的脸色青云变幻,将我的衣领拽了过来,旋即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沉声道: “你真以为,我用嘴就能捆住所有人的手脚吗?” “你想想,单凭谣言真能束缚住人的好奇心吗?” “深邃的海底,浩瀚的星空,逼仄的地下溶洞,只要人类没有灭绝,他们就会不断地尝试,到了末日,这一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龙哥深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说道: “不是没有人想要一探究竟,是想要一探究竟的家伙已经消失了。” “进了这扇门会死的!” “这是规则!规则你懂吗!?隐藏的第三条规则。” 我反问道: “那为什么不明白着告诉外来人,而要用那么复杂的方式,甚至为此特地编织了一整个故事?” “你傻吗?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你没听过吗?我如果明白告诉他们说,这里不能进入!这里早就被翻个底朝天了。” “他们听完了我说的,就会想,这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大概就是数不清的恶心虫子,和某具没有被完全啃噬干净的尸体罢了,顶多再多一些送餐人倒进去的乱七八糟的电子元件。” 龙哥似乎对于我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而感到非常的愤怒。 我转念一想,事实似乎确实如此。 但不论如何,我今天都一定要进去。 “你的意思是,我进去就会死?” 他点了点头,正色道: “这栋楼里的确有着数之不尽的虫海,像你这样好奇的旅人,进去的没有一个能再走出来,就连窥探的都会不明不白地横死街头。” 那些家伙大概就是龙哥先前说的,不明不白死在街头,却不知道触犯了什么规则的人吧。 想通了这些,我笑了笑: “他们也跟我一样,光明正大的走正门吗?” 他摇了摇头,一脸疑惑,似乎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所以我会成为第一个活着走出来的。” 我一咬牙,在人群的惊呼声中,像橄榄球运动员一样助跑,朝着那扇宽大的大门全力撞去。 第85章 入侵者与火焰 我撞入房门,两扇沉重的大门在回弹的作用下缓缓关闭,将外界的喧嚣与惊呼声彻底隔绝于外。 办公楼中央的灯泡散发着微乎其微的黯淡光线。 在黑暗之中,我的眼睛尚且无法完全适应,听力和嗅觉却被无限放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言的腐臭气味,像是某种已经腐烂的排泄物,混杂着不知名血肉的味道。 虫子间外壳互相挤压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地面和远处的黑影模糊闪动,更叫人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我每一脚踏出,就踩死不计其数的虫子,它们在我的脚下嘎吱作响,我能够听到它们体液飞溅的声响,鞋底传来那种黏腻的触感,以及酸牙的咔嚓声。 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依稀能够看清这里的全貌。 一个巨大的大理石质水池,立在建筑的正中央,里面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看起来像是哺乳类动物的血液,池子的边缘不断爬上湿漉漉的昆虫,身上还沾染着未干的红色液体。 一个身着黑袍的宽大身影,将水池旁堆积的腐烂血肉推入池水中。 紧接着用一根长长的铁棍在池水中搅拌着,身后则是一个巨大的暗色传送履带,成批的电子元件在斜坡上运送着,往更高的楼层行进。 他的身形跟外面的送餐人如出一辙,我甚至怀疑他们就是同一个人,但他此刻明明应该在外面送餐才对。 他抬头看向我,与外界的送餐人不同,他的外表并不是坚实的银色铁片,我也终于得以窥见那他铠甲下神秘的真容。 我望向他那密密麻麻的虫子构成的头颅,上面两双应当是眼睛的图案直直地看着我,叫我心里发毛。 “入侵者,死。” 他喉咙处的虫子像是波浪般蠕动起来,那种沙哑如老旧碟片般的声音,竟然是这些奇异虫子相互摩擦,共同合作发出的。 我感觉到脚下的虫子像是绳子般开始紧缩起来,我甚至连迈开脚步都变得艰难。 等它们从脚上爬上来,从我的眼耳鼻喉爬入我的体内,我定然必死无疑。 我会死在这里,成为虫群的养料,成为血池旁那些腐烂血肉的一部分。 这一切发生的事是如此的突然,我一下明白了,先前进来的人为什么都没有活着走出来。 我转身,想要重新推开那扇门,上面却早已爬满了虫子,在我的手碰到门把的那一刻,它们顺着手指派了上来,啃咬着我的血肉。 那种细密的疼痛感让我立时甩了甩手,将大部分虫子甩了下去,但仍然有一小部分排入我的衣服,开始啃咬我身体的其他部位。 虫子的速度很快,我求生的本能让我的手摸向了口袋。 打火机? 我咬了咬牙,既然它们想杀了我,我就跟它们碰一碰。 我掏出火机,将自己的衣服点燃,大量的布料一下燃烧起来,火势蔓延地比那些虫子的行动更快。 烈焰舔食着我的肌肤,仿若在亲吻她最亲密的亲人。 她像是一条蟒蛇一样将我整个人缠绕起来,火光照亮了整个大厅,那种火焰烧灼肌肤地剧烈疼痛感叫我不断渗出冷汗,却又被滚烫的火焰直接烤干。 我的衣物被烧尽,皮肤跟油脂充作接下来的燃料。 那些靠近的昆虫被火焰烤得滋啦作响,却仍旧飞蛾扑火般乐此不疲。 空气中弥漫着焦炭般的蛋白质气味。 疼痛,难以形容的疼痛。 别说是前进,我几乎是抬起手都做不到。 我仿佛回到了噩梦的一开始。 末日来临的那天,我也是像如今这样,坦诚赤裸地奔跑在街道上,任凭火焰灼烧着神经,带来剧烈的疼痛,以此中和心底的悲苦。 我咬牙朝着血色的池水走去,在火焰将我的视网膜烧毁之前,我要将眼睛保护起来。 黑袍人朝我挥动铁棍,我一把将其抓住。 随后手碰上了他表面的那层破旧黑袍,火焰贪婪的一拥而上。 剧烈的高温让他整个人就像是化为流沙一样散开来。 变成满地爬行的虫子。 我拽着那块燃烧的黑布,将它浸入那血色的池水中,发出呲啦的声响,那是火焰熄灭的声音。 我颤抖着将那块被血浸染了的黑布绑在眼睛上,又硬生生从中间撕开两个口子,以便我的眼睛能看见。 血肉再生,然后燃烧,虽然痛苦,但这是值得的。 我一步一步朝着二楼的阶梯拾级而上。 这内部的景象更加叫我坚信,这里有人在进行着管理工作,并且这个可耻的管理者就躲藏在这栋高大办公楼中的某处。 我要让他好好知道知道自己干的破事。 必要的时候,也让他尝尝我这熊熊燃烧,沙包大的铁拳。 ...... 我踩着虫群的悲鸣,向最高层走去。 在这些令人恐惧的虫群之中,我就像是行走在自家的后花园,如入无人之境。 我这才发现,那暗色的传送履带,实际上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运输设备,本质上只是一群拖着电子元件往最高层攀登的虫子罢了。 这些负责运输的虫子仿佛并不是悍不畏死,我靠近它们的那一刻,它们就本能的四散而逃,将那些电子元件留在原地。 越往深处走,越能看见那些复杂的虫巢,它们粘黏在地板和房间的各个角落,有的甚至倒挂在天花板上,仿若一座座人造的假山。 小的有人的脑袋大,大的看起来就像是一面布满窟窿的墙壁。 一座座盛满血水的池子,遍布在房屋的各处。 整栋楼中不乏基础的照明设备,但无一例外的昏暗,不过我本身就是一个燃烧的火炬,凡是我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光亮。 每当我眼前的黑布要烤干时,我就拿水池里那富含血腥味的液体拍打在脸上,重新将它弄得潮湿,那些血浆稠而黏腻,让我很难睁开眼睛。 这里已经完全变成了虫群孕育的温床。 我又解决了几个黑袍人,那些虫子照旧像浪潮一样向我袭来,随后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吱呀的悲鸣声。 经过一段时间的攀登,我终于走到了最后一层楼梯的面前。 通往最高层的楼梯间被蛛网一样的白色丝线封闭着。 那些手指粗细的丝线,像是融化的液态塑料那样垂落蔓延而下。 看起来给人一种黏腻的感觉。 我朝前走着,高温将这些丝线熔断,自动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当我踏上阶梯的那一刻起,身后的那些虫子便不再追过来。 它们在阶梯之下蠕动着着,仿佛被一道透明的屏障阻隔开来。 我没有理会它们,朝着这栋楼的最高层走去。 第86章 牺牲与少部分 最高层的景象与我想象中截然不同。 一扫下方的杂乱与恶臭,我仿佛又重新走入了人类生存的文明区。 明亮的灯光,倒映在干净的地板上,我甚至能在那些白色地砖的倒映中看见燃烧的自己。 这是一条很长的回廊, 虽然最外围的玻璃都被木板密不透风地封锁上,但内部的光线却相当充足。 当我在下面的楼层看见那些微弱的灯光的时我就意识到,这栋楼有着一个完善可持续的电力系统。 下方的光线微弱,恐怕更多是为了让那些虫子有一个舒适的生长环境。 我蹒跚着向前走着,两侧是巨大透明的玻璃窗。 透过左侧的玻璃,能够看见内部的生产线,那些白色的蠕虫,和黑色的工蚁被一个巨大的管道吸附进履带。 我看不见管道的另一头,也许它在某个血池的侧面,或是延续到某个巨大的虫巢中。 那些虫子随后被分成黑白的两批,轰隆作响的机器沿途对它们进行着加工。 那些虫子胡乱地挣扎着,随后被拍成糊,装进提前预制好的模具中,随后撒入调料,送入油锅之中。 等它们历经了这九九八十一难,就变成了饼状和块状,彻底成为了外面那些白糕和黑饼的模样。 随后落入一个巨大漏斗中,沿着另一个管道,落入我看不见的下层去。 我撇了撇嘴,心想设计这条线路的家伙并不擅长烹饪。 油炸还能做这么难吃,也是少有。 就算是一坨屎,撒上调料油炸一下,估计也难吃不到哪里去。 如果说我的左侧是流水线般的食品加工厂,那右侧就是一条用于分拣的流水线。 隔着玻璃,我能够看见身着灰色长袍的灰袍人,他们的身形跟下几层的黑袍人如出一辙。 但他们的身体完全是由白色蠕虫组成,并且对我并没有表现出敌意。 在抬头看了我一眼后,他们就继续俯身,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当中。 分拣着那些杂乱无章的电子元件。 我不明白他们分拣的依据究竟是什么, 他们应当是这最高层的清洁者和管理者,执行着与黑袍同样性质的工作。 但智力水平似乎更加出众,可以从事更加复杂的工作。 他们既然没有出来阻拦我,我也不打算找他们的麻烦。 时间很紧张,我损失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让情况更加的危险。 疼痛感让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纵使身体能够接受,精神却已经受不了这种烧伤的折磨,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的手扶上尽头房间的不锈钢把手,微微转动,这里没有上锁,我轻而易举地推门而入。 眼前的场景让我想起卡夫卡所写的变形记。 书的一开始,他用第一称的视角描述了主人公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变成一只大甲虫的骇人形象。 站在旁观者角度,看着一只比人类还要庞大的昆虫,无疑是一个更加震撼的体验。 在周围闪烁着液晶屏,和夜视监控的现代化设备中,一个庞大臃肿的身影背对着我,显得格格不入。 他金色的长发披散而下,落在布满绒毛的臃肿腹部上。 下半身如同蜘蛛一般挥舞着那些长的出奇的指节。 尾部那灰白相间的花纹,被逼仄地挤压成一团。 他一百八十度转过脑袋,颈椎扭转出了一个人类生理结构上无法达到的弧度。 他的上半身还勉强能说得上是人类,只是额头上却排布了八只漆黑的单眼。 我看向挂在墙壁上的相片,上面的男人穿着德国党卫军的服饰,面对着镜头英姿勃发,士官帽被他放在胸前,臂章上的军衔似乎是少校级。 不管怎么样,似乎都很难将照片上的人和眼前这个怪物联系起来。 而且一个德国人,怎么会在审判日之后远渡重洋,来到中国,他是如何做到的?这些设备又是从何而来? 不过我暂时没空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在我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我,他看了我半晌,声音嘶哑且带着疑惑: “你...怎么没穿衣服?” “也对,你浑身上下燃着火,根本穿不上衣服。” “啊...好像我也没穿衣服...但是我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脱的了。” 他的中文很流利,但话语却很生涩。 这种生涩感,仿佛是他的喉咙和大脑进行了一次生疏的配合,喉咙发出几声让人不舒服的哑音。 “抱歉,我太久没见到了人了。” “我的思维...几乎要和那些虫子同化了。” 他腹部下的脚熟练地踩着地面,让他转过身,他的一字一句说得很艰难,仿佛一台卡顿的电子设备。 “给我一些重新启动大脑的时间,这用不了太久。” “就像我小时候使用过的windows电脑,在二十年代,大部分电脑开机还是需要10来秒的启动时间的。” 他喃喃着,似乎并不在意浑身燃烧的我。 我看着他,有些疲惫地说道: “我知道你是这些虫群的主人,你的规则完全是胡闹,现在,在西北角的烂尾楼里,一位杀死了强奸犯与抢劫犯的母亲,将死在她心爱的孩子面前。” “我希望你停下那些虫群的进攻,留下这个伟大母亲的生命。” 我说得话虽然过分简略,但大体的意思他应该能够明白。 “嗯......”他沉吟了片刻,随后开口道,“不可能,我不可能因为一个人改变规则。” “你可能觉得这很容易,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虫子的智力并不高,下达相反的指令会让它们混乱,为了让这个地方井然有序,我费了很大的功夫。” “一开始的时候,我想要彻底断绝犯罪,诈骗,强奸,抢劫,我几乎将能够想到的恶行都列为虫群猎杀的对象。” “但出现了大量误杀的情况,虫子并不能像人类一样思考,我的指令它们并不能完全理解。” “到最后,我只保留了最基础的几条指令。” “总而言之,法律是为了大部分人服务的,她是被牺牲的小部分。” 他的话语很平静,就像是在跟我讨论今天晚饭是该吃面包还是香肠。 “那你带着你那能力下地狱去吧,少校大人。” 我朝他伸出我仍然在燃烧的手,打算将他烧成灰烬。 第87章 犹豫与败北 “你怎么知道,我死了,能力就会消失。” 他看着我,两只人类眼睛加上额头上的八只黑溜溜的眼珠,望着我一动不动,眼睛之中满是嘲弄。 “或者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的能力消失了,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的手停留在他的身前,没有继续前进。 “我把这里改造成了虫群的养殖场,养活了多少人?” “一个镇子里的人,不说几万,至少有一两千吧。” “我给他们提供食物,保证他们不互相厮杀,叫他们在这末日中能够安然生存,继续繁衍的使命。” “如果我死了,你忍心看自己的同胞,冻死,饿死,互相残杀?” 他看着我,语气愈发激烈,迈动着下半身的八只细长肢节,朝我步步逼近。 我投鼠忌器般收回了手,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将他那狰狞的表情照得一览无余。 “你看看我,看看我的样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 “这就是我过度开发能力的代价。” “我付出了代价,维持着这里的平衡,而现在,你要打破这个平衡,让我的心血毁于一旦,我们两个,谁才是坏人。” 他收回向我靠过来的上半身,笑道: “我是一名军人,战争时期的军人,我的少校勋章是铁与血中磨练出来的,自然不畏惧死亡。” “就像你认为的那样,我是如此的虚弱,你杀死我易如反掌,甚至不消你动手,再过上几年,恐怕我连自己曾经是一名人类的事实都会彻底忘记。” “届时我会被困在这栋建筑中,思维与那些虫子彻底同化,成为一只真正的可怜爬虫。” 我冷哼一声。 “你真是把自己说得够可怜,又够高尚。” “所以你将虫卵送入所有居民的肚子里,自由掌控这些居民的性命,将他们当作未出栏的畜生一样圈养起来吗?” “不,你错了,他们连畜生都不如。”他反驳道。“只要给够食物,畜生们可不会互相残杀。” “你看到没有,人类比他们自以为的下等生物,更要劣根深种。” “我正是亲眼见过这些,才要立下这样看似残酷而不近人情的规则。” “一尘不染的事情是没有的,我们都在吸入灰尘。” “难道没有了我,这个镇子会变得更好吗?你难道以为这真是安徒生写的童话故事,杀死了魔王就能迎来大团圆结局吗?” 我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怯弱来,似乎他真的在做正确的事,而我只是在凭着一腔热血胡闹罢了。 推翻规则的代价,我真的承受得起吗? 可是让我眼睁睁看着江若伊失去母亲,我又真的能做到吗? “来吧,赶快作出选择。” “是要整个小镇陷入无序的混乱之中,还是要救一个无辜的女人,现在你是列车员,由你来操纵这个电车的方向。” “电车难题自英国哲学家菲利帕提出以来,已经将近百年,从来没有一个两全的解法,来吧,让我来看看你的回答。” 他又再次展开双手,仿佛要拥抱我,我再一次后退,这次却已经退到了墙根。 不对。 那些可疑的仪器...... 我本能地察觉似乎哪里有问题,但任凭我如何思考,却找不出漏洞,因为他说得似乎全是不争的事实。 咻。 一阵破风声在我的耳边炸响。 坚硬的铁棒几乎要将我的头颅砸得粉碎,我一下被撂倒在地。 强烈的眩晕感让我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他用钢筋压住我的背脊,那庞大的体型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将我压在地上,任凭我如何挣扎也起不了身。 我抬头看向他,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傲慢再也不加遮掩。 “随便说两句就信了,真是有趣。” “多亏你有认真听我说话,否则,我还真没有那么轻易得手。” “浑身着火的人......真是够吓人的,从监控来看,身手还不错,可惜你并不属于伟大的德意志民族,劣质的基因是你败北的根本原因。” 他似乎长长松了口气,随后有些悠然地说道: “德意志帝国的第一舰队很快就会收编这里,我会将这圈养的千余只猪猡送给我伟大的祖国。” “届时我会将他们收拢过来的资料也双手奉上。” 圈养...资料... 我转动着头疼欲裂的大脑,在此刻我终于明白他让周围的民众拼命收集电子元件的目的,也明白了那些灰袍人分拣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也理解了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地将虫卵送进每一个居民的腹中。 情报收集,控制,奴役。 几乎是仅凭一人兵不血刃拿下一城的伟大壮举。 “舰队?不可能...你们那屁大点的国家该被核弹犁平了才对。” 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不屑。 “你凭什么觉得,只有你们的国家在为可能到来的核战争做了准备。” “美国的“末日堡垒”,埃及的“金字塔计划”,俄罗斯的“喀秋莎行动”......” “我的祖国虽然版图渺小,但我们却另辟蹊径,在审判日到来的前夕,改良后的齐柏林核能飞艇升空,逃往四面八方的海域。” “而我所在的第一舰队,就是成功逃出生天的一支舰队。” “虽然气浪和辐射雷,拍下了几个倒霉蛋,但我还是幸运地活下来了。” “我和战友们拥抱,喜极而泣,劫后余生下,我们更相信这是上天给予德意志的机会。” “一个再次伟大的机会!” 他这样说着,神情愈发亢奋,手中的钢筋愈发用力,我甚至听到自己的脊椎节节碎裂的声音。 “疯子...”我咬着牙,痛苦地闷哼了几声,“都他妈世界末日了,还惦记你那统治世界的狗屁愿望。” “都他妈是废墟了,你统治个蛋啊。” 他看向我,颇为自负地冷哼一声。 “黄种猴子,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在我彻底成为爬虫之前,我都会在这里一直等候着我的祖国。” 他高高举起钢筋,我碎裂的脊椎不足以支撑我作出任何闪躲的动作。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高举起铁棍朝我的头颅砸来。 砰! 我闭着眼,只感觉脑子的浆糊在一瞬间迸发出来,整个大脑都是针扎般的刺痛。 过往的种种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闪过。 “等那天我们不再旅行了,我就留长发。” 我想起路雪的话,心中苦笑,我果然是看不到那个时候。 “那...到时候我一定守着你的尸体。” “头七的时候要记得回来看我。” 这个...就免了吧,只是可惜我要违约了,不能带她去看海。 “还没死啊,命是挺硬。” 他嘟囔着,一棍一棍持续朝着我的脑袋砸来。 第88章 援兵与最后的指令 “真难杀啊。” “再生真是个方便的能力。” 少校一棍一棍,不厌其烦地朝我挥来,那根铁棍的棍头已经在力的作用下,彻底变形歪曲。 他似乎希望通过这样的捶打,让我的肉质能够更加劲道紧实。 我不知道这种加工面团的方式对我这个人的肉质到底有没有影响,但虫子们应该不会太在意口感上的瑕疵。 我已经听不清他的抱怨,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就像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机,画面开始频闪,并不间断的昏黑。 呲啦。 血肉被铁器利落撕裂开的声音,猛然炸响。 那根中空的铁棍叮铃咣当地摔落在地板上,刺耳的声音让我的意识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在我视线平齐的地方,地板上一只白种人的手臂掉落在地面上,鲜血从光滑的断口喷涌而出,手指还在地面上无意识地抽动着。 如此快而完美的缺口,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能做得到。 我费劲地从地面上撑起身子,扭回头看向那个红色围巾的白发少女。 血色染上她的侧脸,点缀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更显得冷厉。 她将匕首横在身前,眼中压抑着怒火。 “谁让你动他的!” 少校的面色阴沉: “还有帮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要不是我的神经系统也已经开始向虫类演变,这一下估计会很疼吧。” 他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迈动腹部下八只细长的肢节,朝着身后飞速退去,用仅剩的左手拉开控制台的隔层,猛地从中抽出了一把手枪。 这把手枪的外壳黑亮,设计得相当简约,我看得不甚清晰,但应该是德国黑克勒·科赫公司专为特种行动设计的usp。 因为是很经典的款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来。 弹匣容量是十二发。 他朝着路雪的方向连开了三枪,无一例外全部被闪过,路雪紧紧地盯着这个庞大的目标,眼睛亮的吓人,像是觉醒了猎杀本能的猫科动物。 “怪物...” 少校咬了咬牙,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我。 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快地作出了判断和行动,但仍然已经失去了机会。 路雪精确无误地斩断了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紧接着又是一刀将他拿枪的手腕整个切下。 这一切发生的是那样的快,少校挥舞着仍旧喷洒着鲜血的手腕,将旁边的桌子朝路雪掀翻。 他的神色坚硬冰冷,丝毫没有慌乱,用身体将房间的桌椅撞翻,试图减缓路雪追击的速度,朝着墙壁爬去。 在我惊讶的神色中,他竟然沿着九十度的墙壁朝着天花板倒悬着走去。 路雪跳起来,用匕首插入他布满绒毛的腹部,借力再次一蹬,整个人高高跃起,像是一个顶级的体操运动员般在空中转体。 刀光闪过,左边的四条腿被斩落,少校庞大的躯干失去平衡,重重摔在了地板上,他靠着墙壁,大口地喘着粗气。 上半身的断腕处流出黑红色的血液,同下半身蓝绿色的血液会合,看起来分外诡异。 此刻,我终于摸索着那根被砸弯的钢筋,支撑着让自己站了起来,朝着他缓缓走了过来。 “好吧...你先别动手,停战行不行...就像我刚刚说得,杀了我,这个镇子马上就会陷入混乱中的。” 他这种打不过就和谈的风格,真是无耻地没有底线。 他似乎用什么卑劣地手段,都要追求他那个什么狗屁的理想,身为他的对手,这一点让我觉得尤为恶心。 “我不在乎了。” 我说。 “什么?” 他好像没有听清,亦或者失血过多,实际上已经开始影响他的身体机能了。 彭!彭!彭! 我向菩提老祖一样用钢筋在他的脑袋上重重打了三下,直到他整个头颅都嵌入了胸腔之中。 “我说,我不在乎了。” 我将钢筋随手丢到一边,不论是意识还是身体都已经要到达极限。 他那没脑袋的躯体缓缓举起失去了手腕的胳膊,光滑的截面指向我。 随后无力地垂下,彻底失去了生机。 “你怎么把自己点了?”路雪问我,她现在浑身都是血,看起来略微有些狰狞。 “cosy炎拳吗?” 我贴着墙站着,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有气无力道: “你怎么上来的。” “坐电梯啊。” 哦,原来有电梯啊。 “可...一楼那些虫子。” “那些家伙动作这么慢,甩开不就好了。” 路雪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天生的猎手向来懂得用最小的代价来达成目的,她的身手确实不是我能够比拟的。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回想着方才用钢筋将少校的脑袋敲入胸腔的手感。 就在刚刚,我将旧秩序敲了个粉碎。 再接下来几天,这个城镇会因为秩序的坍塌而陷入混乱,也许过上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会拥有一个新的领导者,也或许这个小镇会彻底从版图上消失。 如果刚刚我饶了这个疯子一样的德国人,他们就会像未出栏的牲畜一样,一无所知地等待着屠刀的降临,或者沦为阶下囚。 那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很久之后的某一天。 到底是哪一种比较幸福? “怎么了?”路雪似乎看出我情绪上的波动,开口询问道。 “你说...人是安逸的死去比较好,还是痛苦的挣扎比较好。” “你脑子烧糊涂了吧。”她话语中的嫌弃毫不掩饰,“我觉得我们现在赶快出去比较好,这个地方简直糟糕透了。” 浑身燃烧的我跟在她的身后,我看见钢化玻璃内的灰袍人,像是流沙一样四散成那些白色的蠕虫,只留下一地灰色的布料,我意识到那是秩序坍塌的倒计时。 现在整个城镇扭曲的规则即将结束了。 哗。 如同激荡的浪潮般,洪水般的虫群从下层的楼梯处奔涌而来,向我们两人呼啸而来,像是狂热的追星粉丝。 我一下明白了少校临死前朝我们举起手的意义。 那是他在生命最后下达的最后一条指令。 他要我们这两个扰乱他春秋大计的家伙陪葬。 虫海翻涌,躯壳摩擦间发出酸牙的剐蹭声,它们鸣叫着,悍不畏死地朝我们扑了过来。 第89章 脱困与天黑 路雪拼命按着下行的电梯按钮。 我则静静地看着廊道另一端的虫潮朝我们蜂拥而来。 我靠着墙壁,喃喃道: “还没好吗?” “开了。” 路雪的声音带着欣喜,电梯门打开,迎接我们的却并不是一架可以乘坐的电梯,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电梯井,被咬断的牵引绳在深邃的昏黄的灯光里晃荡中,仿佛一种无声地嘲弄。 紧接着虫群沿着电梯井的边缘攀附而上,路雪向后跳了几步。 咬牙道: “跟我来。” 她打开一侧的房间,我没有犹豫便跟上了她。 我只觉得自己轻飘飘地仿佛踩在云端,意识似乎要脱离躯体,只能任凭身体的本能行动。 她将房门打开,我终于支撑不住,凭借最后的气力摔进了房间内。 砰! 她将房门甩上。 喧嚣顿时被隔绝于门外,我在这片刻的宁静中,似乎要彻底的睡去,趴在地面上,仿佛一具沉眠已久的尸体。 耳朵紧贴在地板上,我能够听见虫子啃食着木门的嗫嚅声,那种细碎的声响,似乎一刻不停地催促着我向死亡迈进。 “陈闲,你怎么了?” 路雪焦急道: “快点站起来啊,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她四下张望,眼神锁定在那被木板钉死的窗户上。 “我把这扇窗户踢开,然后我们跳下去,下面有积雪,我们还有再生能力,不会死的。” 她这样说着,铆足浑身的气力去踹那扇窗户,她死命地踹着,却无法将这扇窗户踢开。 铁丝网,钢化玻璃,木头,这样的叠加,没有绝对的力量根本突破不开。 我很少见到她吃瘪的样子,她什么都厉害,只是力气小了些。 我看到她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太费力的缘故。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眼睛也开始流汗。 “路雪,你逃出去吧,以你的身手,轻轻松松吧。” “我不会死的,你看我身上燃着火,那些虫子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而且,你不知道,那个德国人说了,这些虫子特别笨,下了命令也会很快忘记。” “等过两天,你来这里找我就是。” “骗人!”路雪气愤地说道。 “等过两天过来给你收尸吗?” “你还能着多久?你以为你是蜂窝煤吗?那么禁烧!” “等你烧干净,剩下的被虫子吃了,我去哪里找你?” 我看着她气急的样子,忽然有些想笑。 平常都是她气我,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轮到我气她。 我像恶作剧得逞般,想看看自己的杰作,可是下一刻,我那裹在眼前的黑布也彻底被烤干,随后燃烧起来。 火焰毫不留情地灼烧了我的视网膜,让我的视野也因此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我只能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两声干笑。 “你看,我现在又瞎又走不动路,这里是第九层,根本就...” 我忽然感觉有人将我从地面上架了起来,我的手臂被夹在了一个瘦弱的肩膀上。 耳边传来火焰攀附上衣料的声音,滋啦啦的燃烧声瞬间让我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路雪,把我放下,你会跟我一样烧起来的。” “你不是怕疼吗?烧伤很疼的。” 我不知道她是因为烧伤的疼痛感,还是对我的气愤,亦或者两者皆有,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总比你死了好。” “我来做你的眼睛,我来做你脚,你只管跟着我......记得吗?我说过我会帮你的。” 我仍由她将我搀扶着,仿佛自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因为看不见的缘故,我只能感觉自己的双脚在缓慢的移动。 一种奇异的温暖包裹了我的全身,耳边则是火焰熊熊燃烧的声音,一切都显得格外静谧。 如果不是那些虫子仍旧飞蛾扑火般撞向我们,发出滋啦滋啦的烤焦声,我想这个画面应该会更加温馨。 这九层的阶梯本就格外漫长,此刻,时间的概念似乎都被我们互相依偎的火焰烤得模糊,我们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直到我听见她推开大门的吱呀声,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我从来没有如此想感受这股持续了将近三年的寒冷。 彭! 身后的大门关上,我拍在地面上,火焰将地上的积雪烤干,融化的雪水叫我周身燃烧的火焰退去。 路雪同样在雪地上打着滚,将身上的火焰熄灭。 此刻的我们,在办公楼的大门前,如同刚出生的孩子那样赤身果体,身上的衣物毛发都被烧了个干净,就连皮肤都被烤得黢黑如同焦炭。 那些虫子在我们走出这栋大楼后,没有再追出来。 我和路雪撒泼似的在雪地上打滚,刚从灼烧的地狱中解放出来,我们是如此渴望眼前的这份寒冷。 我的眼睛最先恢复过来,当我们从雪地上坐起身子,看着彼此丑陋的模样,都不禁失笑。 路雪哈哈大笑着,栽倒在身后的积雪之中: “陈闲,你这焦炭一样的脑袋,没头发也没眉毛,看起来就像刚从土里挖出来还沾着泥的大土豆。” “巴黎圣母院该雇你去给他们敲钟了。” 这家伙,嘴真是有够损的。 我四下张望着,却发现这里早已经没有了行人的痕迹。 远处人群围着餐车发出喧哗的噪声,那原本应当守着餐车的送餐人,只留下了一地的铁皮,还有那件黑色的破旧长袍。 人们哄抢着餐车上的食物,在那些吵闹人群中,我难以分辨出第一个伸手的家伙究竟是谁。 一个光头男人怎样都无法挤到餐车的附近,叫狂热的人群挤到外围,他忍无可忍地抽出了自己别在腰间的手枪。 彭! 随着一声枪响,我看见那个光头男人维持着举枪的姿势,额头上是一个贯穿眉心的血洞,他成了第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短暂的寂静之后,鲜血和枪声似乎触动了人群中某个敏感的开关。 人群像是放入了肉块的滚油般开始沸腾起来,那是规则和秩序的高楼彻底坍塌的声音。 尖叫声,嘶吼声此起彼伏。 人们四散而逃,脸上满是恐惧和惊恐。 我这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坐在雪地里,路雪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看着蒙蒙的天空,一抹厚重的云朵从北方袭来,遮住了这片天空的所有光亮。 “陈闲...天黑了。” 我看着远处闪动的火光,和几声故作凶狠的叫骂声,浓烟和火焰在视线的尽头将一栋民房彻底包裹。 我苦笑。 “...对,天黑了。” 第90章 会合与分别 我和路雪顺便找了套衣服遮羞,刚回来的时候,我们正好见到被柴火的烟雾熏得乌漆嘛黑的白沙和江若伊母子。 白沙已经完全从一只白狗变成了黑狗,重新看到我和路雪,它显得很激动。 虽然我们的样子很狼狈,但它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我们,并热情地扑了上来,将我们干净的衣服也蹭的乌漆嘛黑。 江若伊告诉我们,他们不停地捡拾柴火,火焰和浓烟保护了江晚,直到某一刻,那些虫子忽然之间就停止了进攻,四散而逃。 我点了点头,应该就是那时候,我杀死了那位偏执的少校。 只是可惜,江晚不知何时又从先前清醒的样子,重新变得神志不清。 我和江若伊说话的时候。 她正看着某处发呆,看起来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等身人偶。 我们彼此都灰头土脸,却又无比幸运地活了下来。 小镇的中心时不时传来惨叫声,和震耳的枪声,但这与身处小镇边缘的我们似乎没有关系。 透过窗外可以看见小镇中心燃起的熊熊大火,不过我们都已经没有余力关注那些,只当是在看一场无关的烟花秀。 这里是如此的偏僻,没有人找到我们。 我们仿佛被这个疯狂的城镇遗忘了,而这个小镇的中心,正在举行着一个不属于我们的狂欢。 狂欢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暴力,血腥,掠夺与残忍。 我们就这样枕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喧闹声,在小镇边陲的那两间破瓦房里,我们度过了劫后余生的第一晚。 路雪在第一天后就好得七七八八了,而我躺到第二天才算是完全恢复。 养伤期间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是龙哥。 他是空手来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问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将当天发生的事情全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他真的是我们的救世主呢.......” 离开的时候,这个男人的背影很落寞,似乎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都被否定了。 也是,从上帝视角来看,他先前可是帮着那个德国人欺瞒自己的同胞。 他既是被背叛的那一个,同时也是背叛同伴的那一个。 一厢情愿地生活在安逸里,将希望寄托于别人,结果泡沫破碎的那一刻,留给他的只有满地的痛苦与迷茫。 ...... 晚饭的时候,我问起江若伊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离开这里,我妈之前说过,如果有可能,她想要死在家乡。” 江若伊这样说着。 我点了点头,以他现在的能力,只要小心谨慎些,带着江晚去任何一个地方生活都不成问题。 “对了,你的手枪。” 他将我那把手枪递给了我,我摩挲着上面的狼牙印,和时间带来的剐蹭痕迹,颇有些感慨。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如今,我们真正地到了分别的时候。 “它是你的了。” 我将手枪扔还给他。 “虽然我没教过你射击,但我觉得你应该会用得上它。” 他接过手枪,没有推辞。 真的到了分别的前一晚,我们却默默无语,只是像往常那样,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经过整整两天的狂欢,这个镇子似乎也陷入了沉睡,那天晚上实在是太安静太安静,我们只听到夜晚呼呼的风声,敲打着那略显单薄的土墙。 第二天清晨,我们在小镇的门口道别。 镇子里各处还有未清扫干净的血迹,早上出来的时候,我看见街上似乎有带着枪械的队伍在巡逻。 这个镇子的居民们似乎终于达成了某种共识,创建了一个类似于临时政府的组织。 不过他们的首领是谁...我就不得而知了。 江晚纤细的腰上系着绳子,另一端则缠在江若伊的腰上。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亦或者这段时间他确实发育迅速。 我感觉他长高了,整个人都成熟不少,比起我们刚见面时候怯生生的模样,他现在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 “陈哥,我妈昨天半夜清醒了一下,叫我一定要把这个送给你。” 他摊开掌心,是一朵明黄色的小花。 “蒲公英?” 他点点头,似乎是肯定了我的说法。 我想不到,在如今这样天寒地冻的情况下,竟然还会有蒲公英。 这朵花是如此的不幸运,因为它出生在一个如此不幸运的时代。 我明白江晚送我这朵花,应该是想要隐晦地表达些什么,只是我才疏学浅,并不知道这到底什么意思。 如果春女士在这里,她应当能够明白地告诉我这朵花的花语。 可是春女士不仅不在这里,甚至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这个问题,我只能等到自己前往死后世界再去问她了。 “陈哥,多谢了。” 他说的很真挚,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也许是担心辜负,也许是担心期望变为失望,我从来不习惯别人如此直白的情感倾诉,甚至可以说得上逃避。 “咳咳,日后你惹出祸来,不把我说出来就行。” 少年没有理会我的胡言乱语,转而看向路雪,不知是不是我的角度问题,晨光竟让少年的脸上微微泛红。 “路雪姐,我同样也感谢你,有句话我憋了很久,其实我.....” “啊?”路雪挑了挑眉毛,毫不留情地说道:“我不想听,你憋回去吧。” 江若伊的脸一下憋的通红。 我实在很想笑,但我知道如果自己笑出来就有些太缺德了,于是只能将头扭向一边,让他们看不见我反复横跳的嘴角。 我不明白路雪对江若伊的恶意到底是从何而来,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单方面地排斥这对母子,在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后,这一点好像仍旧没有改变。 这对母子挥手向我们告别,江晚轻声哼着歌,这次没有唱摇篮曲,而是哼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悠扬的歌声在晨曦的拉扯上愈行愈远,我看着两人的身影在道路的尽头越来越小,才想起我们彼此之间都忘了说再见。 不过,在这末日之中,我们都明白分别几乎就意味着永别。 眼前的场景仿佛某部电影落幕的散场,这难免让我的心情有些低落,我的思绪似乎也随着那微乎其微的歌声无限拉远。 “陈闲?”路雪在我眼前晃了晃手,示意我回过神来。 “没什么,她唱歌挺好听的,我刚才有点听入神了。” “这么舍不得啊,那你追上去呗,好像谁拦着你似的。” 路雪朝我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我双手抱拳: “为臣誓死追随陛下,忠心日月可鉴,绝无二心。” 路雪背着手转身,我恰好能捕捉到她微微翘起的嘴角,她看起来心情不错。 “小陈子,朕赦你无罪,抓紧时间上路吧。” 白沙谄媚地朝路雪摇了摇尾巴,欢快地叫了两声,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上路,这段时间,它同样看腻了镇里的风景。 不过这献殷勤的样子,倒真像个祸乱朝纲的老太监。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耽搁了我们许久的城镇,跟上了路雪和白沙的脚步。 第91章 蒲公英与手枪 我们没有走出太远。 路雪忽然回头问我。 “送蒲公英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如实回答道。 “不过以前上火的时候,我妈会用蒲公英做成菜给我吃。” “很好吃吗?” 路雪似乎对蒲公英非常好奇。 “还...行吧。” 我中肯的回答道,我从小就不是一个爱吃蔬菜的人,我妈为了我的膳食均衡没少下功夫,耳濡目染之下,我对烹饪这一工作就多了一分天然的亲和性。 听说女孩子好像都对花有天然的好感,但我一直以为路雪对此并不感冒。 况且这只是一朵小小的有些干瘪的蒲公英。 不过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日子里,能看到一朵明黄的花,确实已经是上天不小的眷顾了。 “能给我看看吗?” 我有些犹豫,毕竟这是别人给的礼物,我本身是个念旧的人,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总之,我有些舍不得。 “给我看看吧,我也给你一个礼物。” 路雪这样安慰道,她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叫我有些不适应,但我还是将那朵蒲公英递给她。 她端详了片刻,随后毫无征兆地一口咬了下去。 “诶!”我伸手想要阻拦。 她喉头蠕动,已经将整朵花吞了下去。 她擦了擦嘴,吐了吐舌头,随后将剩下的那根绿色的细柄还给了我。 “不好吃,是苦的。” 我哭笑不得。 “有这么馋吗?” “这东西要焯凉水,还要加各种调料才能好吃,它自己本身是苦的。” 我解释道。 “给你。” 路雪抛给我一把黑色的手枪,它在空中闪过靓丽的金属光泽,我将它接住,竟然是那个疯子少校的usp。 这的确是一把很精巧的手枪,否则也不会在世界范围内大规模地流行。 我不知道路雪什么时候将它偷偷拿了出来,于是有些惊讶地看着路雪。 “你那把手枪不是给那个臭小子了吗?总得有一把新的吧。” 路雪对我摊了摊手,解释道。 “我这礼物比蒲公英好吧,你可不能怪我吃了你的蒲公英了。” 任何花都有花期,花本身就是经不起保存的物品,哪怕绽放的时候再如何绚烂,最终的凋零也是它们无法逃避的宿命。 既然被吃了的话......也算是......物尽其用吧。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队人马从城镇里过来,领头的男人是龙哥,他看见我表现得很欣喜。 甚至连气都没有喘匀,他就开始叫我。 “陈闲......陈闲兄弟,你先别急着走,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我看向眼前这几人,挑了挑眉头。 “怎么,来找我寻仇?” 路雪和白沙同样面色不善,不怪我生性多疑,除此以外,我实在想不到任何能让他们来找我的理由了。 “不,怎么会?”龙哥摆了摆手,开门见山道,“你能留下来吗?我们需要你留下来,镇民们需要一个英雄。” “你想啊,这么多年就你一个人改变了这里,你觉得够资格!” 他的话语充满了对我的肯定,似乎对我颇有信心。 “所以......你们打算让我回去当这个英雄?” 我有些无语,这些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难不成已经彻底疯掉了吗? 不过,不论是古今中外的历史,一个合格的政体通过树立英雄来增强凝聚力都是惯用的手段,简单来说就是单纯的造神罢了。 “龙哥......” “诶,别叫我龙哥了,我拉了几个老朋友建立了新的秩序,现在是这里的镇长了。” 龙哥凑近我,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解释道: “叫后面这些家伙听见了影响不好,叫我徐龙吧,我本来就叫这个名。” 这家伙,当了镇长还没有一天吧,说话就一股官味了,我真想狠狠踹他一脚,但考虑到他的面子问题,也就忍住了。 说起来,这家伙以前好像就尝试过管理这里的秩序,不过失败了。 此刻竟然愿意重新站出来,也算是他对于先前行为的一种弥补吧。 “好吧,徐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看见我救一两个人都费劲吗?还让我当全镇的英雄,你不担心我把你整个镇子扬了。” 他挠了挠头: “那到底行不行啊。” “不行,没得谈。”我果断地摆摆手,拒绝了这份差事。 “不过,作为你这一个月的哥们,我得提醒你一句,这死人呐,有时候比活人有用。” “可你还活着呀,我总不能把你杀了吧。”徐龙一拍手,表情相当无辜。 我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这家伙真不是个当领导的料,我估摸着当个山大王还勉勉强强,我不得不把事情说得更明白些。 “你就不能当我死了吗?你不是很能编故事,很能撒谎吗?” 徐龙老脸一红,随后也渐渐会意。 “当你死了......妙,老陈,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死了的英雄也是英雄啊。” 看着他们回去的身影,我松了口气。 路雪好奇地问道。 “他们不离开这里吗?” 那天徐龙来找我的时候,路雪也正好在旁边。 “等你说的舰队来了,他们怎么办?” 我想了想,回答道: “这附近至少食物充足,那些虫子还是在不停地繁衍,如果利用的好,至少不会缺少食物,比起看不见的危险,还是先活下来比较重要吧。” “况且现在没了那些破体而出的虫子,他们未必没有反抗的余地。” 不仅如此,我转念一想,那个疯子少校的生产线似乎整个都留在办公楼里,加上那些成堆的资料,利用得好的话,说不定能派上些用场。 “那你出的主意真的有用吗?” 路雪想了一会儿,又继续问道。 “不知道。”我本质上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家伙,自然看不见那么遥远之后的事。 我鲁莽地行为的的确确深刻地改变了这里的一切。 也许过上些时间再回到这里,这里会发生令我意想不到的变化。 这变化已经开始产生,只是需要发酵的时间。 当然,我无法预见这变化是好是坏,更有可能永远不会回到这里。 但不管怎么样,我都祝愿他们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第92章 唐吉可德与唐可德 核辐射对人的脑子有影响吗? 我不由得在脑子里生出这样的想法。 当我和路雪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忍不住驻足面面相觑。 迎面走来的家伙实在跟正常人沾不上边。 白沙是一条很通灵性的狗,如果路雪和我不表现出来者的敌意,它一般不会叫。 但这家伙显然成了个例外。 可怜的大白狗似乎真的被吓得不轻,夹着尾巴朝着来者狂吠。 他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那匹老马睁着一双睡眼惺惺的眼睛,似乎随时都会栽倒在雪地里与世长辞。 它驮着的主人看起来高而瘦,浑身上下都罩着铁皮罩子,头上则是罩着一个铝合金的水桶。 我必须声明,水桶并不是一个像水桶的头盔,而是一个具体的名词。 至于我为什么这样肯定,是因为我看见了他下巴的位置,尚且保留了水桶的提手。 他身上的铁甲似乎也是由他自己焊接而成,拙劣的铁皮焊接痕迹让人想要发笑,我十分确信这薄薄的铁皮什么都保护不了。 但他似乎坚信这身铁皮能将一切的灾难隔绝于外,昂首挺胸地朝我们走了过来。 他的手上提着一杆不知何处得来的红缨枪,木杆的枪身看起来有些破旧,上面的红缨已经几乎颓尽,看起来像是一个秃了顶的中年人。 横看侧岭侧成峰,我换个角度去观察眼前这个家伙,也许能得到一个稍微正面些的评价。 好吧,我放弃了。 “陈闲,核辐射对人的脑子有影响吗?” 路雪压低声音,凑到了我的耳边喃喃道。 这似乎不能怪她以貌取人,毕竟眼前这家伙怎么看怎么像个业余的正常人。 “两位需要什么帮助吗?” 他的眼睛透过铁桶的上条条道道的缝隙,看着我们,声音在铁桶里回响,显得有些沉闷。 如果你在街上看见一个疯子朝你说话,你一定要记住—— 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只要一开口,事情就会变得没完没了,等你回过神来,想脱身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想着,我干脆地握住了白沙的嘴筒,让它也闭上了嘴巴。 见我们两个都不说话,他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们对我相当好奇,别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不过从我的装扮应该不难看出我是一个骑士吧。” 谁问你了? 我心中吐槽。 “谁问你了?” 路雪挑了挑眉头,问道。 完啦。 我心中暗暗想到。 遇到这样的疯子,装死加沉默是唯一解法,但路雪显然不明白这一点,在第二回合,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天知道她的话会不会挑动眼前这个家伙那一根敏感的神经。 我听说疯子都是喜怒无常。 在我见过的人里,最疯的是吴不知,第二的是那个德国少校,他们都恰到好处地证明了这一点。 而且像眼前这个家伙一样纯粹的疯子,我实际上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甚至有些担心在他的铁皮盔甲下,是不是某某精神医院的蓝白条纹病号服。 “况且你也根本不像一个骑士。” 路雪端详了片刻,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说道。 “漫画里的骑士都是前凸后翘的女生,不过这样的身材很影响战斗,所以她们经常连最弱的哥布林都打不过。” “......” 我沉默了一会儿,铁皮人摩挲着下巴,似乎在仔细思考路雪的话。 最后他像是得出结论般说道: “我们对于骑士这个职业的认知好像有些不同。” “在我看的故事里,一个骑士应当有一匹马,一杆长枪,一副盔甲,一个扈从,随后还有一位他宣誓效忠的公主殿下。” 这听起来实在不像一个骑士的配置,而是更像到高老庄之前的取经团。 扈从是孙悟空,长枪是金箍棒,马是白龙马,骑士本人是唐僧,至于公主殿下.....大概是唐太宗李世明吧。 没人规定公主一定要是女生......对吧。 他们两个的谈话牛头不对马嘴,我想,大概是因为他们一个读得是童话书,一个则读得是漫画书,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认知偏差。 眼前的景象让我莫名地有些既视感,我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诶,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唐吉可德的家伙。” 没错,一个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自封骑士的家伙,他的盔甲甚至没有面罩,于是只能是一个改装不完全的铁桶。 他是汉化版的唐吉可德,但也许他要更加可悲,因为唐吉可德至少还要一群为他着想,想要替他治疗癔症的朋友,有一个愿意相信他胡话的扈从桑乔。 而他呢,只有一匹老得要死的大马,盔甲甚至比唐吉可德那套要更加破旧。 “哦,唐吉可德!”他语气陡然间兴奋。 “听起来像个伟大骑士的名字,他已经死了吗?” 我思索了一番,想到这本书的结局里,唐吉可德的确是死了。 不光如此,他的作者也死了好些年头了,我记得他身患严重水肿,死后被草草安葬在一家修道院的墓地里,参加葬礼的除了他的妻子,什么人也没有。 “死了。” “他很有名气吗?有人为他塑像吗?” “很有名气,西班牙的首都现在还立着他的雕像。” 我思考着,如实地告知他真相。 “太好了!” 他一拍手,看起来很兴奋。 我有些分不清,他是为了唐吉可德有名气而兴奋,还是为了唐吉可德已经死了而兴奋,亦或者两者都有。 我猜不透一个精神病的想法,也不敢擅自揣测。 如果我能看透一个精神病的想法,恐怕我自己本身也早就是个精神病了。 作为在场三人中,与正常人标准最接近的人,我要严守我的底线。 “那我可以用他的名字,你们以后就叫我唐吉可德好了!”他这样说着,又改口道, “不行,这名字听起来像是外国人,我骨子里可是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删去一个字,叫我唐可德好了。” “对了......”他看向我们,随后说道,“虽然你们现在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或许我可以跟着你们,等你们有忙再帮。” 第93章 骑士与冲锋 我们在前面走着,唐可德跟在我们的身后,他没有摘下过那个铁桶,我这才注意到,那个铁桶似乎经过了他的改造,能够牢牢地卡在脑袋上。 那匹老马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的身后,他在马鞍上拉着缰绳,对我们说道: “原先我还缺少一个扈从,一个公主,有了你们的加入,我终于是一个完整的骑士了。” 我嘴角抽了抽: “喂,我可不是你的扈从啊。” 路雪站定了脚步,认真问道: “我看起来像公主吗?” 唐可德有些错愕,旋即答道: “你看起来很漂亮,而且皮肤很白,故事里的公主就是你这样的。” 路雪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似乎就是想要听这个回答: “对,你说的没错。” 我的天哪...... 我拍了拍额头,不知是不是我将路雪养歪了,还是这家伙天性释然,我觉得这家伙的下限是越来越低了。 还有那个自称是骑士的家伙,明明说要帮忙,但却没有帮上一点忙,既然是我们帮助他成了一个完整的骑士,应该是我们在帮他才对。 “既然如此,你还打算让你这个小小的骑士坐在马上,而让我这个高贵的公主走路吗?” 他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路雪的话是否是有道理的。 “可是......这匹老马同我感情深厚,认熟不认生啊。” 那匹马见他点到自己的名字,颇有灵性地打了一声响鼻,随后轻轻一跳,将马背上的唐可德抖落下来。 唐可德按着自己的铁桶头盔,在地上滚落一圈,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些积雪。 他本人倒是浑不在意地晃了晃脑袋,将积雪抖落下去。 我看着那匹老马,它的体型不小,一身漆黑的毛发,额头中间点缀一抹纯白,四蹄如雪,似踏祥云,让我想起当年西楚霸王的坐骑乌骓马。 它的毛发被打理地很整齐,虽然因为老迈的关系已经黯淡无光,但不难看出,它年轻时应当是一匹相当清秀俊逸的好马,而且似乎被照料地不错。 它的眼中闪着灵性的光辉,我合理地怀疑,它之所以将自己的主人甩下马背,是因为知道一个女孩总比一个穿着铁甲的傻大个要轻得多。 唐可德挠了挠自己的铁脑袋,随后看向路雪: “公主殿下,看起来它很喜欢你,既然如此,就请您坐到马背上吧。” 路雪看了看眼前这匹马,因为这是一匹当之无愧的大马,她只得仰着头看。 一人一马对视了一会儿,路雪抬手摸了摸这匹老马的脖颈,它似乎很受用地弯下脖子,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样。 “骑士阁下,请你趴在地上做我的踏板,它太高了,我上不去。” 这个要求看起来的确合理,任何一个女孩说这种话我都不会怀疑。 可这句话偏偏从路雪的口中说出,我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恶趣味。 可怜的骑士不疑有它,开口问道: “我该怎么做?” 路雪于是便开始指挥起来。 “跪下,对......然后四肢着地,把屁股撅起来,别弓着背,把背放平.......” 骑士以一个十分屈辱的四肢着地,话语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的迟疑: “.......这.......好像哪里不太对啊......” “一个合格的骑士,可不会对公主的命令说不。”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好像不是骑士,而是奴隶才对。 “好了,保持这个姿势,我现在要踩着你的背上马。” 路雪没有理会骑士的质疑,完美地表现出了一个公主的傲慢。 她踩着骑士背上的铁甲轻轻一跃,华丽地落在了那匹老马的背上,两脚落在两侧的脚蹬上,看起来相当轻灵。 骑士大人趴在雪地里,喃喃道: “啊,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种事情该是扈从做才对,怎么能让本骑士干呢?” 我眉头挑了挑,祸水东引可不是骑士的美德。 “伟大的骑士向来是亲力亲为的,我想阁下也是如此。” 他从雪地上爬起来,我感觉自己甚至能够透过那个铁桶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啊,你说得没错,不愧是我的扈从,能够说出这种话,已经证明了你的优秀。” 这家伙意外地好糊弄啊。 弄得我都有点愧疚了。 ...... 傍晚时分,我们找到了一间废弃工厂,这里虽然四处漏风,但相较于外面那些被大半裸露在外的民用房,这里保存得相对完整。 至少单凭观察来看,我们不用担心睡到后半夜就被倾覆的砖瓦压在身下。 但在厂房的大门口我们却犯了难。 路雪利落地跳下马,拽了拽那扇眼前那扇巨大的铁门。 铁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却没有被敞开的打算。 锈住了?还是冻住了? 我上前,想凭蛮力强行将其拽开,铁门发出更加巨大的咣当声,我甚至听到了门锁处传来轻微的断裂声。 有戏。 这样想着,我朝着大门狠狠地踹了两脚。 门前铁盆上的积雪尽皆被抖落下来。 路雪一个后撤让开了身位,我毫无意外地被上方掉落的积雪吞没。 我沉默地在积雪融化渗入衣服之前,将身上的积雪拍干净,随后说道: “找其他路吧,这里进不去。” “本骑士还没试过,该让我冲锋一次,在我无往不利的铁骑前,任何阻碍都会被碾成碎片。” 唐可德兴致满满地说道。 说来奇怪,他身上这一身铁皮应当是重量不轻,这一路走来,我早已感到疲惫,路雪倒是在马背上坐得安稳,一路上还能听见她哼歌的声音。 至于我们的骑士大人,别说是抱怨累了,我甚至听不见他喘气的声音,似乎身上这一身铁皮,并不是他的负担,简直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 不过,我也听说,精神病人似乎感觉不到累,能够长时间保持异于常人的兴奋,因此常常能做出超越自己体能极限的事。 总之,我和路雪给他让开了道路。 他后退几步,全力以赴地朝着这扇铁门撞去,浑身地铁皮在他剧烈的运动下嘎吱作响。 轰! 重量和速度的配合带来了巨大的惯性,他毫无保留地冲向这个铁质的大门,我听到了锁扣应声断裂的声音,整个门被强行撞开,与他身上的铁皮相撞,发出巨大的哐当声。 “这是一次出色的冲锋!” 他似乎对自己的杰作相当满意。 事实上也真是如此,或许他真的是一名勇武的骑士,只是一不小心错位了时光,才会来到这里同我们相遇。 第94章 胆小与异响 这里似乎是一个食品加工厂,履带早已停止,电力的供应也完全被切断,内部是漆黑的一片,大量的罐头被堆积在角落。 我随手拿起一个,竟然从成堆的罐头里排出几只老鼠来,吱呀乱叫着跑到了角落里。 我手上的罐头已经被咬开了一个大缺口,能够清晰看到内部的肉块还有黄豆,凝固的脂肪成了白色的凝块,也有可能是霉菌,附着在食物的表面。 这罐肯定是不能吃了,不说别的,单就老鼠啃咬过这一点就足够致命,因为里面可能携带着不知名的病菌。 不过我和路雪搜刮了一番,其中还是有大量品相不错的罐头,只要罐头没有被打开的痕迹,还是可以当作食物放心吃进肚子里的。 “黄豆猪肉罐头,保质期三十六个月......” 路雪念着罐头表面上的文字,随后对我说道: “过期了,过期好多年了。” 我无所谓地回答道: “我们吃得过期的东西还少吗?” “那个日期只是最佳赏味期而已,不用在意。” 她似乎认可了我的话,将手上的罐头放进背包里。 “欸,那个骑士呢?” 她这样问道,我转过头,才发现骑士大人早已不见身影。 仓库的门很大,那匹黑马慢悠悠地跟在我们的身后,却看不见那个铁皮罐头的身影。 我拿着手电四下展望,角落处一个明晃晃的身影缩成一团,身上的铁片反光让我皱了皱眉头。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几乎吓了一跳,整个人跳起来,身上的铁皮发出咔擦咔擦的撞击声。 “你怎么了?”我问道。 “你......你听不见吗?那堆罐头里刚才有细细簌簌的声响,我怀疑有恶魔藏匿其中。” 唐可德抱着头,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他浑身都在瑟瑟发抖,似乎在真的在害怕所谓的恶魔。 “那......只是几只老鼠而已。” 我这样说着。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随后缓缓直起身子。 “咳咳。” 他那有些尴尬的咳嗽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随后自我解释般说道: “嗯,刚刚的确是有恶魔......但被本骑士自带的正义之气吓跑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 与他人高马大的体格不同,他的胆子出奇地小。 ...... 篝火缓缓地燃烧着,火光照亮了不大不小的一片区域。 我们找到了工人们留在这里的一些摊子与衣服,草草地铺在地上当作垫子,以避免身体直接接触地面而造成的失温。 唐可德没有将那匹黑马拴在附近的铁管上,似乎对其相当放心。 此刻他正从黑马腰间的挎包里掏出饲料,放到马儿的嘴边供它进食。 他抚摸着这匹马儿的鬃毛,看起来相当熟稔。 黑马低垂着眼眸,看起来相当温驯。 白沙好奇地嗅了嗅黑马屁股,后者毫不客气地一蹄子将白沙踹翻。 白沙吃痛地呜咽一声,连滚带爬地向路雪跑去。 路雪摸着白沙的脑袋,抱怨道: “白沙,你都是太监了,还招惹人家干嘛。” “再说了,哪有一开始就急吼吼地闻人家屁股的,循序渐进懂不懂,我可不记得自己有把你教成这样不知轻重的男孩子。” 这匹黑马的确是母的,但不论公母都问题不大。 根本问题在于,白沙是狗,而那匹黑马是马,它们种族都不一样,在一起注定不会幸福。 我看着打开的铁罐头的边缘被柴火烧焦成了炭色,不住地开始咕嘟冒泡,沁人心脾的肉香在富含油脂的汤水中翻腾。 我想着差不多该熟了,将其中一份推给了路雪,另外一份我倒入了一些凉水,随后推给了白沙。 狗的舌头很敏感,白沙又恰好和它的主人一样猴急,我清晰地记得不久前我把弄熟的食物给了白沙,这货不管不顾一口就咬了上去,结果烫伤了舌头。 结果后续的两天它都食欲不振,路雪天天拽着我问白沙怎么不吃饭,它是不是要死了。 万幸,舌头好了以后,它又变回了原先生龙活虎的样子。 “你不饿吗?” 我问那边正在喂马的骑士。 他好像根本闻不到这边的沁人心脾的食物味道,听到我喊他,马儿似乎也已经吃饱了,他拍了拍马脖子,随后走过来,在篝火附近坐下。 我将其中一个罐头推给他,他摇了摇头。 “我不饿。” 这位骑士或许比我想得还要离谱,但从今天的表现来看,他可以披着盔甲徒步几十里不见疲惫,能一口气撞开紧锁的工厂大门,最关键的时候,他能一整天不吃饭。 我在记忆之中搜索着今天见到他以后发生的事,发现他甚至连水都没有喝过。 仿佛那个面罩就是焊死在了他的头上,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比起做一个骑士,仿佛牛战士这个称号更加适合他。 既不用吃饭,也不用喝水,甚至不用休息,简直就是天生牛马圣体啊。 我这样想着。 忽然听见房梁的上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那声音如泣如诉,仿佛一个被抢走玩具的孩童发出的压抑哭声。 但却要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粗糙的沙砾感,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这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让我的心中也咯噔一声。 手电筒的强光照向房梁,明亮的光柱照向声音的来源。 那里却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破碎的管道在默默渗着水,囤积雨滴的铁管发出吱呀吱呀的摆动声,似乎某样东西短暂地停留在上面,随后又突然消失不见。 “我......我觉得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 “你要相信我,这个工厂里真的有恶魔的气息......” 骑士大人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当时他的肉体已经抖如筛糠,我再一次听到他身上那些铁皮叮呤哐啷的撞击声,吵得人心烦。 “可是和恶魔战斗不也是骑士的职责吗?”路雪摩挲着嘴唇,不解地看向骑士,“本公主还没说什么,你这骑士就打起退堂鼓了,真是有够逊的。” 确实,在西方骑士精神当中,是有一种大无畏的奉献精神在的,在骑士的八大美德中也有提及“英勇”与“牺牲”。 胆小的骑士的确会让人不耻。 当火光下,我明显地看到路雪微微翘起的嘴角,这家伙......绝对又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 第95章 猫头鹰与大自然的馈赠 “谁......谁说我打退堂鼓了......” 骑士大人底气不足地说着,但浑身的铁皮又像通了电一般开始颤抖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咳咳。”路雪清了清嗓子,一指声音传出的方向,“英勇的骑士,本公主命你去一探究竟。” “你不会拒绝吧。” 路雪颇有些狡黠地眨眨眼。 骑士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谨遵您的吩咐。” “不过......请允许我带上我的扈从。” 我再次没有预兆地被拖下了水。 不过这次,我也对角落处的生物感到相当的好奇。 毕竟它能让那根钢管弯曲,说明它的体型至少要比老鼠要大。 但是又不可能太大,因为厂里的正门紧锁着,如果没有别的通道,只能通过窗户之类进入,这样一来,太大的生物应该进入不了。 骑士捏着我的衣角,仿佛他才是娇羞的公主,我感受着他手掌处传来的振动,明白他还在瑟瑟发抖。 作为扈从,我一马当先地朝着声音的来源缓步走去。 手电筒在声源的四周游弋。 一个黑影在手电筒的光源前一闪而过。 “啊~~” 我身后传来一声堪称凄厉的惨叫,竟然穿过了他厚厚的铁桶头盔,让我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没想到,我不是被眼前的黑影吓到,而是被身后的队友吓了个半死。 我扭回头,他一脸惊恐地后退一步。 “你没看到吗?刚刚飞过去一张人的脸!?” “我绝对没有看错!” 听到他这样说,我忽然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脑髓。 但旋即想到他刚刚把老鼠说成是恶魔的事,我的心又渐渐安定下来。 我竟然差点信了一个精神病人的话,想来也真是够搞笑的。 这样想着,我摇摇头,将他说得话赶出大脑,转而继续向前方走去。 一道黑影猛地朝我撞击而来,手电的强光打在那只生物的脸上,细密的白色绒毛布满它的整张脸,两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卧槽。” 我惊叫一声。 这张脸的确与人脸太过相似,这样突然朝我冲来,竟然一扑棱,将我的手电掀翻在地。 我的视野陷入了一片昏黑之中,我身后的骑士同样传来一声惨叫,我听见坚硬地铁爪撕裂铁皮发出酸牙的刺啦声。 火花闪烁,照亮了一瞬。 骑士慌乱地挥舞着手臂,竟然直勾勾地一拳向我砸来。 猝不及防之下,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视野径直向地面倒去。 我晃了晃脑袋,好半天才从眩晕中回过神来。 我挣扎着站起来,话语中带上了怒意。 “唐可德!你搞什么?” 任谁吃了这么结结实实的一电炮都不会好受,我摸了摸鼻子,鼻粘膜血管破裂不可避免地开始出血,这一手之下手上已经满是血迹。 被自己的扈从如此厉声呵斥,骑士有些慌乱地摆了摆手: “抱歉......我刚刚真是被吓到了。” “嘿咻!” 公主殿下纵身一跃,借着篝火附近的火光,一把抓住那个黑影的脚踝,凭借身体的重量将那个扇动着翅膀的身影活活拽了下来。 我也终于看清了这只生物的全貌。 它看起来像是猫头鹰,但又略有不同,身上的羽毛是褐色的,散落点缀着细小的斑纹,看起来很柔软稠密,不过它并不是有耳状羽毛的品种,所以看起来有些吓人。 它的脸庞上布满细密的绒毛,两个大眼珠子完全是漆黑一片,远远看上去真的很像一张人脸。 身后则是拖着一条很长的尾羽,这一点倒是少见,颜色很纯,看起来像是狗的尾巴。 让我想起,一种叫人面鸮的神话动物。 它扑腾着翅膀,却挣脱不开,路雪随后捡起一块地上的砖头,砰地一声砸向了它的脑袋。 红砖碎了一地,它无力地耷拉下脑袋,瞬间老实了下来。 路雪朝我一指地上的奄奄一息的鸟。 “能吃吗?” 我的鼻子此时已经不再出血,我将鼻尖剩下的血迹擦净,端详着这只鸟。 它应当是为了捕食老鼠才从上方的天窗飞进来的,此刻正是夜晚,是它活动的时间。 只是很不幸运,它遇到了我们。 至于能不能吃...... 这应该就是长得奇怪一些的猫头鹰,而猫头鹰又是长得奇怪一些的鸟。 鸟能吃,所以猫头鹰能吃,所以它也能吃。 虽说是二级保护动物,但是按照紧急避险的法例规定,我们可以毫无负担地吃了它。 我思索了一下: “你想吃煮的还是烤的?” ...... 我们在厂里找了个一块铁皮,将四面延边敲了上去,勉强能够当作锅来用。 没有调料,我就将罐头里的油脂和汤底炖在锅中,随后又下入了处理好的鸟肉。 可惜铁皮锅虽然足够大,但水位太浅,要煮熟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我搅动着锅里的肉,余光看见了骑士大人坐在一根铁管上发呆。 他那劣质的铁皮盔甲被划出了三道长长的缺口,按照我先前所看见的,爪子应当是穿透铁甲没入了肉中,因此这伤口应该有些深度。 但他好像并没有流血,也不觉得疼。 只是此刻有些颓唐地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处理下伤口吗,脱下盔甲,烫一下伤口之类的?” 这可是捕猎老鼠常用的爪子,最好还是脱下盔甲,用烧红的炭火烫一下伤口,虽然这样会有点疼,但我们并没有其他更好的消毒方法了。 “不用了.....我觉得伤口并没有那么深。” 他这样说着,似乎没有先前那种慷慨激昂,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如果你在为刚才的事内疚,那你可以放心,我已经原谅你了。” 我这样说着,心情多少有些无奈。 但这没有什么好说,人都有自己擅长或者不擅长的事。 我不喜欢强迫别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一个想伸张正义的骑士,骨子里是个胆小鬼,这两个事实似乎很矛盾,但世间芸芸众生,谁又不是活在矛盾之中呢? “本骑士只是觉得,我好像帮不了你们什么忙。” “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并不适合做一个骑士?” 的确不适合。 我很想这样说,但看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又实在说不出这样悲惨的事实。 “人这辈子最悲哀的事,莫过于坚持了自己不该坚持的,放弃了自己不该放弃的。” “什么适合不适合的......我回答不了,答案在你心里,只有你自己才会明白。” “好了,可以吃了。” 我对路雪她们说道。 白沙欢快地叫了一声。 路雪则双手合十,虔诚道: “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第96章 决心与棕熊 骑士大人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我昨晚上睡觉之前便看见他坐着,宛若那具法国着名雕刻家罗丹所亲手制作的思考者雕塑。 他看起来相当严肃,与他那个铁桶改的头盔,以及身上廉价的焊接铁皮显得格格不入。 我当时只顾着入睡,没有管他,结果醒了以后,他仍旧是坐在那,似乎根本就没有改变过姿势。 我斜了一眼锅中的汤水,没有半分浅,锅中的肉没有半分少。 他似乎真的就这样不吃不喝不睡,干坐了一个晚上。 他好像真的成了唐吉可德,盲目而固执地将自己卡进了牛角尖,尾大不掉的他,在那狭小的牛角里连转弯都做不到。 所以只能越陷越深,越卡越紧,一步也退不出来。 “不饿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似乎想告诉我,他既不渴也不饿。 我忽然有些担心,他会不会走着走着毫无征兆地就倒下了,那到时候,我们是否应该将他这身铁甲打开,喂他一些食物和水。 哪怕他先前就跟我们说过,他似乎并不愿脱下这身铁甲,仿佛那就是他的皮肤。 不管怎么说,路还是要走的。 我,路雪还有白沙将昨天剩下的肉和汤吃了个干净,骑士也喂好了马。 我们整装待发,骑士照旧打算将那匹马让给了公主殿下,自己则身着铁甲在前面走。 我担心这恐怕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一个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不睡,身着铁甲的家伙徒步,我们则抢占他的马匹,不管怎么说这都有些太过分了。 于是我开口道: “公主殿下,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不骑马,骑狗可以吗?” 路雪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她朝我点了点头,微微颔首: “准。” “......” 依我看,她好像是把公主当成皇帝的别称了,但就连骑士大人都要听从她的指挥,我一个小小扈从,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白沙的体型不小,连我都驮得动,更不用说路雪,只是毕竟不是马,坐起来可能要稍微颠簸一些。 我先前从来没有这样提议过,路雪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到底行不行,还是要实践出真知。 白沙听见这话,委屈地叫了一声,似乎对我的决议颇为不满,它身上挂着的大小包袱不少,此刻又要多增一份重量,自然是不愿意。 我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罐头,朝他晃了晃,示意晚上给它加餐,它又屁颠屁颠地摇起了尾巴,学着黑马趴在了地上。 它没有那匹马那样高大,路雪很轻松就坐上了它的背。 我们一行人就这样出发了。 走出了厂区,道路还算平坦,只是离最近的城镇还是有相当的距离。 越往北走,似乎越多这样人迹罕至的地带,回想这两天,我见到的动物似乎都要比人多。 单单是现在的队伍里,就有三人两兽,看来比起猫头鹰,人类仿佛要更先灭绝了。 ...... 我们走出了一段路,骑士坐在马背上,身体挺得笔直,丝毫不见疲态。 看来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比起操纵植物,读心术,预知未来,号领虫群......这些稀奇古怪的能力,末日里多出一个不吃不喝,不会疲惫的骑士,似乎也完全不成问题。 “说起来,你们到底是要去哪里?” 骑士忽然开口问道。 我嫌把地图拿出来麻烦,于是顺口答道: “我们打算一直往北走。” “找......” 找什么呢?要找的东西太多,我一下不知道该从哪样开始说起。 “找活人?” 骑士忽然接话道。 “......差不多吧。” 我想了想,差不多是这意思。 只是听见他这样说,却多少有些古怪,如果是找活人的话,难道他不算是活人吗? 我们又是沉默良久,他才继续说道: “我以前总觉得这个时代好像不需要骑士了,打造的铠甲也没有用武之地。” “可当时代的浪潮真的向我袭来,我却发现......自己似乎并不适合做一个骑士。” “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开得玩笑。” 那匹黑马似乎看出自己的主人心情不佳,频频扭回头看了看,又再次放缓了脚步。 “......我不知道,你自己慢慢想吧,现在是世界末日,只要还活着,有大把的时间能够供你想出个答案。” 我给出了不算回答的回答,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并不明白自己该怎样安慰这位可怜的骑士。 我只是觉得他此刻的心情有些悲伤。 “咳咳。”他轻轻咳嗽两声,一改先前的颓废,仿佛与先前的哀伤者不是同一个人。 “总之不管合适与否,我仍然坚定地想要成为一名骑士!” “既然你们不需要我的帮助,那本骑士明天就要跟你们分道扬镳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正义需要声张,还有弱小需要帮扶。” “本骑士要将伟大的骑士精神发扬到最后一刻。” 他忽然振臂高呼,路雪朝这边投来了关爱智障的目光,我则用手揉了揉脸,为自己刚才的同情而感到丢脸。 我差点忘了这家伙本质上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精神病。 快把我刚刚的悲伤还给我啊。 我们扯皮的功夫,白沙和黑马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路雪同样机警地看向前方。 我们站在小山坡上往下展望。 那是一只体型庞大的棕熊,此刻在雪地上逡巡,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硕大的脚印。 棕熊的体型本就非常庞大,这只更是大得出奇,它本不该在这样的冬天徘徊,而是应该在温暖的山洞中冬眠。 但这个持续经年的漫长冬天,估计已经让它的生物钟彻底紊乱。 它看起来饥肠辘辘,不住地抬头望向四周,巨大的鼻子在空气中不断嗅探。 我心中一紧,我可不想跟这个家伙对上,就凭借我和路雪的两把九毫米的手枪,根本起不到击杀这个庞然大物的作用。 反而更有可能将它激怒。 刀棍之类的物品更是不用说,这家伙的厚皮甚至能抗住老虎的利爪,我们根本就破不了防。 “后退,我们绕过去。” 我这样说着,却看见棕熊将它巨大的脑袋转向我们这边,它张开巨大的脑袋,唾液像是瀑布一般挂在上下两排利齿之间。 怎么发现的?...... 我们明明隔了这么远。 我回头,看见骑士大人骑着高头大马,那擦得锃亮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近乎刺眼的白光,宛若一座明晃晃的灯塔。 “......” 第97章 跑与战 我们一行人跟虎视眈眈的棕熊静默地站在风雪中。 它的棕色鬃毛宛若钢针般矗立着,眼神中毫不掩饰最原始的饥饿感。 我叫它看的浑身发毛。 骑士勒紧了缰绳,似乎想要调转方向,他握住缰绳的双手微微发抖,又同先前那样开始畏缩起来。 我唯恐他在慌乱之中做出无可挽回的举措,连忙压低了声音: “别着急。” “面朝着这头熊,慢慢往后退。” 这只棕熊显然对于我们一行人有所忌惮。 白沙呲着牙,嘴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我紧紧注视着眼前的棕熊,密切关注着它的动向。 它站起来,两只前脚着地,朝我们招了招手。 见我们没有过去的打算,又迈着硕大的步子不紧不慢地向前逼近。 它越是朝我们靠近,我越发现它的体型当真是超乎寻常的庞大,我毫不怀疑,它能够轻而易举地将我们每一个撕成碎片。 我咽了口唾沫,将背包一侧的撬棍拔出,路雪则掏出了手枪,瞄准了远处逐渐走来的棕熊。 熊往往被认为是一种笨重的动物,但如果真的在野外遇见了熊,逃脱的可能性非常低。 成年的熊几乎能够跑得跟马一样快,更何况那是一匹上了年纪的老马,何况还背着东西。 不仅如此,它还有强大的耐力,如果它铁了心要追逐我们,我们必然难以逃脱。 “路雪,朝天空开一枪。” “最好能把这个家伙吓退。” “......它要是不怕呢?”路雪问道。 “那......我们就分头跑。” 明明是寒风凛凛,我却感觉自己的后背完全被冷汗浸透。 我听说熊比起吃一动不动的尸体,熊更喜欢咬断猎物的腿,从腹部开始食用,一边听着猎物的哀嚎声,一边用坚利的牙齿感受猎物的跳动的血管与激烈的挣扎。 熊就是如此恶趣味的生物。 如果它注意到我和路雪能够不断再生,情况恐怕会比想象中更加痛苦。 分开跑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至少能够保证我们三人中有两人能够存活。 不过......我跑步的速度并不算快,自然也比不上马和白沙这条大狗。 这样想来,最终落入棕熊口中的倒霉蛋,很有可能会是我。 我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路雪的那一枪能够起到警示的作用。 彭! 一声响亮的枪响在平原中炸响。 棕熊庞大的身躯一抖,终于停止了向前的脚步,往后微微退却。 悠悠的白烟从枪口升空,飞往天穹。 它显然对这个能够发出巨大声响的小物件而感到空前的畏惧。 火药砸响的火光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叫它摸不清我们的斤两。 本该是这样。 它后退了两步,接着全力朝我们冲刺而来。 它实在太饿了。 饥饿可以冲昏人的理智,更何况是一头野兽。 此刻,它饥肠辘辘,急需摄取足够地营养,这让它空前地愿意冒险。 “跑!” 我猛地喊了一声,骑士大人立马调转坐骑,毫不犹豫地朝着远方跑去。 路雪却朝着眼前的棕熊连开三枪,眼神中毫无退却的打算。 她的枪法很精准,纵使是高速奔跑的棕熊,子弹仍旧击穿了它的右眼。 滚烫的血液溅射而出,剩下两发子弹,一发落空,剩下一发则在它的前腿上打出一个血洞。 只是这伤口实在太小,对于它庞大的身躯来说,几乎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损伤。 在高速的奔跑中,伤口淌着血,肌肉撕扯着伤口,疼痛让它更加的亢奋,在一声震人心魄的巨大吼声中,它的速度不增反降,朝我俯冲而来。 我一咬牙,朝着它视野盲区的右侧跑去,躲过它的第一次扑击,用撬棍的尖端狠狠刺入了它的左眼。 这个战术执行地很顺利,它拼命地挣扎,刺入的撬棍愈发深入,疼痛让它猛一甩头,我无奈松开了紧握撬棍的手,任凭它将我的武器甩到了一边。 趁着它痛苦哀嚎的功夫,我将包扔到了一边,捡起了挂在包外的消防斧。 比起九毫米的手枪子弹,我觉得这把陪伴我许久的消防斧也许更加有效。 巨熊摇晃着脑袋,似乎还没能从痛苦中缓过神来。 “路雪,你听我的,你先走,我有办法对付它。” 路雪翻了翻白眼,随后没好气地开口道: “怎么对付,你把肉切下来把它喂饱,然后目送它离开吗?” 我一下子有些窘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比起我了解她,她似乎更加了解我。 骑士大人闪闪的铠甲在山坡上闪着白光,这让我感到相当意外,就连老鼠和猫头鹰都害怕得不行的骑士,此时此刻竟然从逃亡中去而复返,重新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他的身体仍然在发抖,但他就是凭借这双颤抖的手扶着马的缰绳重新折返回来,看起来滑稽,可笑,愚昧,勇敢。 他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打颤的喉结,语气像是重重叠叠的山峦一样上下跌宕。 “本骑士不会丢下自己的扈从和誓死效忠的公主殿下。” “愿上天保佑我成为幸运大骑士,在战斗中为我赐福。” 这只巨熊已经从痛苦中反应过来,它晃着脑袋,鼻息嗅探,搜寻着周围活人的气息,很快就锁定了距离它最近的我。 它巨大的熊爪朝我的脑袋呼来,带起猎猎的风声。 比起思考,身体更先动了起来,我俯身向他侧前方滚去,斧刃砍向它站立的后腿。 我听见一层硬壳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才是坚韧的熊皮被砍破,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我一下明白了那硬壳究竟是什么东西。 每当熊后背发痒,它们就会选择去蹭树,小树还不行,非得是那种高耸入云,树皮粗糙的松树。 它钢针一样的鬃毛不间断地刮着树皮,极容易蹭出松树的油脂,这油脂久而久之附着在毛皮的内部,就形成了铠甲一样的油脂层。 锐利的风声从我的头顶呼啸而过,我丝毫不怀疑如果不躲过这一下,我的脑袋会像烟花那样啪的一声炸裂开来。 鲁提辖打死镇关西需要三拳。 而我离死亡的距离只有一掌。 在这场不公平的对决中,熊可以失误无数次,而我......只能失误一次。 第98章 怯弱与勇气 “别过来!路雪你近战根本破不了这家伙的防,用枪在远处掩护我就行了。” 我理清了局势,眼神紧紧盯着虎视眈眈的巨熊。 路雪咬咬牙,凭借她敏锐的洞察力,很容易发现我说的并不是假话。 她举起枪,朝着棕熊的腿部连续扣动扳机,试图减缓它的行动。 这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在她换弹的间隙,这只巨熊又再次凭借气味朝我扑了过来。 这次它似乎打算直接采取撞击的方式,它哐当哐当的脚步声如同一辆加满油的发动机, 我微微侧开身子,却仍旧是闭闪不及,它猛一偏头,坚硬的头骨撞向我,将我整个人顶飞而出。 刹那间,我感觉自己好像连呼吸都失去了,灵魂仿佛被巨大冲击撞出了身体,短暂的失神后,剧烈的疼痛从胸前传来,嘴角不可避免地溢出了鲜血。 巨熊丝毫不留情的继续朝我攻来,我擦了擦嘴角的血,挣扎着站起来,堪堪躲过它的攻击,但却连还击的余地都没有,彻底落入了下风。 我调动起浑身的力量,左右躲闪,期望于寻找什么能够改变局势的转机。 没有...... 任凭我如何寻找,似乎都无法从这场战斗中找到突破口。 我从来没有从那一次的战斗中感到这样空前的绝望感。 路雪的力量不够,甚至连防御都突破不了。 子弹的伤害也相当有限。 明明已经弄瞎了它的双眼,它却还能通过鼻子判断我的位置。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我不断地在心中询问自己,余光看见路雪又打光了手枪的子弹。 将打空的弹匣取了下来。 她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随后踢了踢白沙。 “去,帮忙!” 白沙正要上前,我连忙喊道: “别,白沙,带上路雪跑。” 这是一场赢不了的战斗。 任凭我如何穷尽心力,都找不到丝毫改变战局的可能,我只能无需拖延死亡来临的时间。 白沙左右踌躇着,似乎不明白此刻应该听谁的才比较好。 “不行!”路雪挠了挠头上一团乱麻的纯白头发,“陈闲,我们还有机会赢。” “对,我们还有唐可德,他的力气那么大,只要他骑上马冲锋一次......” 这家伙...关键的时候从来就不听劝。 不过听到她说的话,我不由自主地趁着躲闪的间隙看向了那位骑士。 “我......我......”他言语有些闪躲,马儿不安地前后移动着蹄子,主人的恐惧同样影响到了它,让这匹老马感到相当的不安。 “你身为骑士的勇气呢!” 路雪有些气恼地将手中的空弹匣砸向他的头盔,发出清脆的咣当声,他双手按住了头盔,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心中不再对这个骑士抱有任何的期望。 “唐可德,如果感到害怕的话你就逃跑吧,我从来不愿意强迫朋友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你能够继续做你的游侠骑士,说起来,如果不跟着我们,你也不会遇到这样的险情。” “路雪,帮我找个机会,我有一击的机会,砍下这个笨熊的脑袋!” 路雪会意,重新翻身骑上白沙,朝着巨熊俯冲而去,她将最后一个弹匣安入手枪。 对着棕熊的脑袋频频开枪。 她的很准,其中一发甚至打进了棕熊的耳朵,但后者却只是痛苦地嘶吼一声,旋即变得更加疯狂。 但它确实被路雪转移了注意,朝着她和白沙的方向跑去。 我抓准了这转瞬即逝的时机,从它的身后高高跃起,用尽浑身的力量朝着它的脖颈劈砍而去。 它却猛然回过头,那双沁满鲜血的空洞眼睛看向我,让我的动作猛地一滞。 它看得见我。 我一下得出了这个笃定的答案。 它已经习惯了视野的丢失,只要我还是活的,就脱离不了它的追猎。 这是猎食者对猎物本能的感应。 我已经来不及后撤,它一爪拍向我的腹部,我顿时感觉身体像是个破了口的沙漏一样往外流淌出了温热的液体。 我像是一被拍飞的纱布口袋,朝着远处倒飞出去,在雪地上滚落几圈,终于安定了下来。 在剧烈的疼痛中,我意识到自己的腹部被划出一道宽大的口子,我慌忙将伤口捂住,否则里面东西会像装满水被戳破的塑料袋一样流淌一地。 我缓缓抬起头。 却看见骑士从山坡上朝着巨熊冲锋而去。 似乎是在为自己壮胆,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剧烈,仿佛要穿透厚重的云层直达九霄云外。 他的音调是如此的高亢,而又颤抖,似乎注入了他一切的心力,他将自己的一生都注入进了这一次冲锋之中。 他紧紧攥着那杆掉了红缨,常年被他背在身后落了灰尘的红缨枪,另一只手死命地挥动缰绳,似乎是奔赴向一个值得他付出一切的圣地。 他的声音既不勇武,姿势也不潇洒。 我甚至能够预料到他头盔下的表情究竟是多么的扭曲。 那匹老马尽情地撒蹄狂奔,仿佛在他主人的鼓动下,将它所有的生命力都注入其中。 “别啊,唐可德,这家伙能够感知到活人靠近的!” 我焦急地喊着,希望拦下这个有些愚蠢的骑士,但他的冲锋是如此的突兀,剧烈,不讲道理。 以至于风声凛冽,将我的声音尽数撕扯殆尽。 也可能是他的冲锋速度太快,以至于我的声音根本无法追上他。 “呲啦!” 撕裂血肉的声音刺耳。 红缨枪的枪头滴着血,几乎横穿了巨熊的血肉之躯,从它的头颅刺入,自它的身体刺出,带出一片深红的血雾。 巨熊的奔跑被当场截断,一人一马和熊滚作一团,那巨大的贯穿伤处,不断地流出鲜血来,如同沐浴一般淋湿了那匹老马的鬃毛,在唐可德银白色的铁甲上肆意流淌。 直到血线从它们三人的拥抱中流淌而下,将表层的积雪缓缓消融,将下方的积雪染至深红。 可是怎么会呢?这个熊明明连身后的活物都能感知到。 在一地鸡毛中,老马和唐可德缓缓站起来,这位骑士站起来,扶正了头盔,话语中不无兴奋。 “你们看,我......” 一个巨大的熊掌从下方伸出,锐利的爪子轻易割破了铁皮,将骑士的上半身拦腰截断。 唐可德的上半身在空中抛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滚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第99章 卸甲与册封 “熊......熊......” 骑士的口中念念有词,像是梦中人的呓语。 我看着他仅剩的下半身,这截面很干净,甚至没有大量的出血,他的下半身埋在雪地,看起来像是栽种在土地上,刚刚长出的半身人。 明年的今天,他应当会开花结果,长出很多的小骑士吧。 开玩笑的。 “熊死了。” 我这样回答道。 在那临死反扑的一击后,它很快就彻底失去了气息。 他点了点头,那匹上了年纪的老马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骑士走来。 它的一只腿骨已经骨折。 对于马来说,腿骨的骨折往往是致命的,更何况它的年纪已经这样大,万没有从这样的伤势中恢复过来的可能。 但它仍旧倔强地凭借剩下的三条腿,缓缓地靠近自己的主人,躺到骑士的身边,用它漆黑的鬃毛亲昵地蹭着骑士冰凉的铁皮盔甲。 “屁股......屁股疼。” 我看了看,他不小心掉在死去棕熊旁边的半截身子,又回答道: “骑士大人,屁股在地上呢,不疼了。” “哦,是这样,是这样。” 他恍然大悟般应道,似乎觉得我说的话非常有道理,随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对我疑惑地问道: “那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挠了挠头,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被腰斩的人,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他至少还能够说这么多话,也许在死之前,我可以问问他的遗愿。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没做完的事之类的。” 我这样说着。 “你觉得本骑士勇敢吗?” “勇敢。” “我是一个合格的骑士吗?” “是!您不仅合格,更是一位优秀的骑士,您的行为已经证明了您灵魂的高洁!” 我坚定地回答似乎让他颇为满意。 他点了点头,一边轻柔地用手臂轻抚着身旁的老马。 “那请为我册封吧,册封我成为一个真正的骑士。” 我心中有些慌乱,因为我并不懂得册封一个骑士的流程。 我对于这个神圣仪式的所有了解仅仅来源于多年前的一个午后,随意翻读的唐吉坷德,可惜到如今这年月,岁月穿梭,时间流逝,仅剩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好吧。” 但这是他的遗愿,我会尽力完成的,只是,也许册封的仪式才进行到一半,他便要彻底撒手人寰的。 首先要替他将铠甲和武器放在神坛上一晚,然后再穿戴回去...... 可是那杆破旧的红缨枪已经彻底折断在那只棕熊的尸体里。 我们更没有神坛,盔甲也被撕裂成两半,况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将盔甲完整地卸下来,这可能会浪费很多时间。 干脆就将头盔摘下再重新戴回去以作示意吧。 “那,我现在要摘下你的头盔了。” “嗯,你摘吧。” 他这次答应地很干脆,没有了先前的执拗。 我将他下颔的绑带解开,将头盔取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里面甚至还有衬布,虽然外表草率,但看得出内部的东西他做得相当用心。 那是一张平凡的脸,因此我就不再多作赘述,你在任何一个城市的cbd区的高楼上向下丢下一块砖头,那些抬头望向你的面孔中,你总能找到一张这样的脸。 不同点在于,一颗子弹横穿过他的眉心,从他的后脑穿出。 这是一个中通外直的通道,子弹的轨迹甚至没有偏移,直直地从他的脑叶穿过,我甚至能从这个弹孔中看到他脑后的景象。 我想,任何人都不会在这样的伤势里幸存下来。 除非他早就已经死了。 是的,当我看见他那苍白的脸色,和摘下头盔后散发的隐隐约约的腐臭味,终于确定了这一个离奇的猜测。 不用吃喝,不用休息,不会流血,这一路上的不寻常一下子有了一个清晰明朗的解释。 难怪他一直不肯褪去这一身铁甲。 若不是因为气候的寒冷,他恐怕早就开始腐烂发臭,成为蛆虫的温床了。 “呜。”风吹起他的头发从脑袋的前面吹到后面,这凉意闯过他的大脑,让他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好凉,感觉自己通透了。” 的确,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通透了。 他这样说着,打了个寒颤。 “我想起来了......我说自己要做游侠骑士,他们管我的马叫罗西南多。” 跟他们一起那么久,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匹马叫罗西南多啊。 跟他的主人真的很相配。 “后来.....他们想吃罗西南多的肉,我下定决心要阻止他们,他们便朝我开了枪。” “结果我又重新站了起来,本来打算逃跑,但他们似乎更害怕,先我一步逃跑了。” 人会害怕无法理解的事。 看见死人重新站起来,第一反应当然是逃跑。 “我也是在那天开始才想起来,身为骑士,我该有一副自己的铠甲才对。” “.....”我还以为他能想起自己疯掉之前的事。 不过,从他对马的熟悉来看,我猜测他先前的职业,应当是动物饲养员,或者某个马场的工作人员。 仪式还在继续,我将头盔重新给他戴上。 照理来说,他应当单膝跪下才对,但他现在没有膝盖,不过仅剩的上半身烤着树干,看起来倒是和跪着一边高。 我正打算用斧子当作剑拍打他的颈部和双肩,他却摇了摇头。 “斧子代表野蛮,剑代表文明,本骑士不认可这样的册封。” 我只好将斧子扔到了一边,可我并没有剑,只得伸手朝路雪伸出了手。 她想了想,递给我一把匕首。 “这是剑小时候。” “......”骑士似乎还想反驳什么,“可是。” 我同样开口劝说道: “谁说短剑不是剑。” 这次骑士大人没有反驳,我用短剑拍向他的脖颈,又拍向他的双肩。 扈从给骑士册封,这应当是上帝他老人家开天辟地之后头一遭了。 剑身砸在铁上发出啪啪几声脆响。 “以......”我想了想,轻咳了两声,组织起语言, “我以陈闲之名,封你为骑士,你需恪守忠诚与荣耀.....” 我绞尽脑汁思考着措辞,尽力让语言显得庄重些,这实在太难为人,毕竟我大学读得并不是文科的专业。 念完了册封的话语,我长舒了口气。 他没有将双手举过头顶,在头盔里闷声道: “你一个小小的扈从,册封我好像不太对。” “还是叫公主殿下来册封我吧。” “......” 你这混蛋骑士,还是赶快去死吧。 第100章 葬礼与书 路雪学着我的样子,前面的步骤都进行的很顺利,可到念册封誓言的时候,她这样说道。 “我以路雪之名,册封你为骑士。” 骑士翘首以盼,期待着下文,却久久没有动静。 “把手伸出来啊。”路雪催促道。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简短了。” 路雪挑了挑眉,随后说道: “简短才好呢。” “长了的话都是骗人的。” 她说的确实有道理。 真理往往简短,比如太阳从西边升起。 谎言往往冗长,例如情书与誓言。 我们的骑士同样认同了她的话,无奈地说了声好吧,随后将手伸过了头顶。 路雪将匕首放在他的手上,仪式就此完成。 “太好了,”他的眼睛在头盔的缝隙间闪过一抹光彩,如同氦闪过后,一颗恒星迎来了其生命最后的华章。 “我深刻明白自己的怯弱,不过最终我还是勇敢了一次。” “现在,我是一名堂堂正正的骑士了。” 他眼中的夕阳渐渐熄灭,就像我见过无数次的烧到仅剩残渣的柴薪。 我忽然觉得脊背刮过一阵寒冷的风,恍惚的一瞬间,他已经不再动弹,像是任何一具路边冻僵的尸体,不再动弹。 他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匕首脱落,掉在积雪上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人的一生是这样的漫长,有时候勇敢一次就够了。 只是这代价似乎......有些太过沉重了。 “他怎么死了?” 路雪戳了戳唐可德,唐可德没有说话,自然也不会再动。 “他脑袋上开一个大洞都能活这么久的。” 我长长叹了口气。 “他完成了心愿,大概已经上天堂了吧。” 他是因为自己的那份执念而活下来的,当然也会因为执念的消失死去。 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够见到这样看起来像是亡语一样的能力。 看来这个世界真的已经病得不轻了。 这放在古代,大概就会有僵尸一类的传闻吧...... 难道吴不知说得......都是真的吗? “你死了会上天堂吗?天堂是什么样?”路雪抬头问我。 “天堂......他们说是一个充满幸福的地方,但我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地方,至于我死后会去哪儿......”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想起了先前以虫为食的无名小镇,因为我的独断专行,秩序坍塌,多少无辜的人死去。 所谓电车难题,真的没有答案。 在那些死去的人眼里,我该是恶魔吧。 “我大概会下地狱吧。” 我自嘲般笑道。 “那地狱什么样?我可以去吗?” 路雪指了指自己问道。 “你......你跟着我干嘛。”我嘴唇抖了抖,最终撇撇嘴,“死了都不放过我啊。” “再说,我说的不算,基督教的家伙说信耶稣的人才能上天堂。” 我没有回答路雪,地狱到底长什么样。 我们活着的时候,每日辛劳,遭受伤病折磨,死了以后身体崩溃腐烂,要么成为蛆虫的养料,要么被火焰烧成灰烬,用一生的时间见证别人和自己的痛苦。 你们说,地狱到底在哪里? “我们挖个坑吧,我听说人死后不下葬就是孤魂野鬼,会在自己死去的地方飘啊飘,不仅会吓到人,也上不了天堂。” 我点了点头,赞成了路雪的提议。 挖一个能放进人的土坑绝对是一个体力活。 但所幸这里有两人一狗,分担起来应当会相对轻松一些。 坟墓的地点就在树下,在我们挖土的时候,那匹年迈的老马也依偎着它的主人死去了。 我们又不得不想办法将坑挖的再大一点,好让他们一人一马能够合葬一处。 唐吉坷德既然没有了桑乔,那至少也该有罗西南多陪着他,如果徒留骑士一个人在下面行侠仗义,他一定会孤单的。 苦于我们没有适合的工具,这耗费了我们相当久的时间。 一直到下午,我们才完成了挖掘的工作。 但最后,我们仍然没能将一人一马平躺着放进土里。 这匹老马实在太大,一下挤占了所有的空间。 幸好唐可德已经被切割成了两半,我们就这样把已经僵硬的他安插在了角落里。 我们又重新将土填上,这比挖掘的工作要轻松的多,等到天黑的时候,我们已经彻底完成了工作,拍平了上面的土地。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发现他的头盔不知道何时抖落了,掉在了坟墓之外。 现在将土刨开已经不现实了。 “就当给他立个墓碑吧。” 路雪这样提议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我将头盔安插在这个土坑的顶端,放在了那棵大树的面前,就算是给他立了个墓碑。 我们挖的足够深,不担心他被那些冒昧的猎食者们刨出来。 那个铁桶改成的破旧头盔,就这样孤零零地安插在那儿,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 我忽然打算写点什么。 “路雪,把匕首借我用一下。” 我拿起匕首,一字一句地在头盔上刻下了字。 用不了几天,风和沙粒会将这些浅浅的刀痕抹去,甚至头盔本身都将不见踪影。 但是我不在乎,我打算为我这个精神不太正常的骑士朋友写上点什么。 “这里安葬着一个早该离去的灵魂,因为未完成的理想在人间徘徊一阵。” 我将匕首扔还给路雪。 她利落地接住。 “我们该生火了,天已经黑了。”我余光看向那个棕熊的尸体,似乎因为它的缘故,附近没有任何食肉动物闻着血腥味朝这边走来。 “我或许该处理一下这头熊的尸体。” ...... 篝火摇晃下,我看见路雪脸上荡漾着暖黄色的弧光。 她安静地翻着一本看起来有些厚度的书。 那本书的封面是蓝白色,竟然意外地满满都是文字。 比起这种满是文字类的书籍,她通常更喜欢看一些带插画的轻小说,或者是漫画。 封面上《堂吉诃德》四个大字,更是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不免疑惑地问道: “这本书你在哪里找的?” “马鞍后面的包裹里缝着一个夹层的口袋。” 路雪头也不抬地翻动了手上的书页,头顶的白色呆毛随着书的翻页倒向另一侧。 “我把它划开了,里面是这本书。” “能给我看看吗?” 我从路雪手中将书接了过来,凑近了看,上面的纸张有褶皱,纸张也有些泛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头,并且被它的主人不止一次地翻阅过。 我翻到了书的最后一页,在故事的最后,唐吉坷德从骑士的幻想中醒来,桑乔等人为他哀悼,卡拉斯科学士为他写上了墓志铭。 在尾页的最后,我看见了黑色签字笔的笔迹。 “看了很多遍,世人都说唐吉坷德是个疯子,我却羡慕他,做个疯子也好,骑士也罢,至少要给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吧。” “既然他从梦里醒来,那就让我替他坠入梦中吧。” 这笔迹究竟是不是唐可德的,我不得而知。 我只明白有关他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跟他的尸体一样沉默,或是寂静无声地归入地下了。 第101章 海滩与航天发射中心 我曾经听人说过,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越往北走,人就越少,海也越蓝。 但那显然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和路雪站在眼前这片寂静地可怕的海域上,海上漂浮着一块块苍白的浮冰。 浮冰随着水波的推动左右摇晃,如同高脚杯里颠来倒去的红酒,偶尔磕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眼前的海不是蓝色,而是惨淡的灰色,阴沉的天空,像是一个心情郁闷女人的脸,所有的情绪都投射进眼前这片平静的海域。 看着眼前这片海,实在和我先前见到的大相径庭,饶是早先就做了心理预期,我仍然不免有些失落。 白沙安静地坐在被雪覆盖的沙地上,摇着尾巴,看着眼前的海,安静地听着海浪亲吻礁石的声音。 路雪用两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比作相框,将眼前的景象放入手指圈出的一方天地,闭上左眼,好像在瞄准什么。 “海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我记得它是蓝色的。” “真是奇怪.....” 她这样说着,表情上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开心。 “可能它心情不好吧。” 我随口答道。 海水本身没有颜色,只是阳光的散射释然,我倒是觉得大海倒映了天空的颜色这种说法更加浪漫,只可惜世事并不总是如我所愿。 如今天空阴云密布,光线难以穿透云层,当然也使得海面颜色发生了改变。 路雪从站立的那块石头上跳下来。 我看着她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也是我们绕到海岸线通过的目的。 “有想起什么吗?” “海......很大......很蓝......很冷......” “还有呢?” “恩.......”她沉吟片刻,蹙着眉头努力地思考,最后抬头看向我。 “想不起来了。” “唉。”我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想不起来,说明那段回忆对你来说是痛苦的。” “既然如此,也不用勉强自己想起来。” 我从包里掏出一条红色的围巾,这实在是一个很常见的款式,饶是如此,我一路留心,也费了不少功夫。 终于在临海的一家服装店里找到了,等我回过神来,就看见路雪已经向海边走去了。 我将围巾抛向她,红色的围巾在风中像是一只展翅高飞的红蝴蝶,最后翩然落地。 她伸手去接,风却俏皮地临时改变了主意,将围巾盖在了她的头上。 “看你挺喜欢这条围巾的。”我解释道,“毕竟你老是戴着,可惜因为我被烧了。” “就当作手枪的回礼吧。” 路雪将头上的围巾扯下来,围在了脖子上。 “陈闲......” “不喜欢吗?” 我有些忐忑。 难道是戴久了以后腻了吗?毕竟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该喜欢新鲜的东西才对。 “没。”她摇了摇头,“很暖和,我很喜欢。” 海水忽然翻动起来,在低声地吟唱中,裹挟着海岸线向我们靠近。 “快把鞋脱了,涨潮了。” 我一下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出声提醒道。 鞋子湿了非常不容易干,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气候里,比起晾干,冻上的优先级要更高。 路雪将鞋子脱下,提在手上,白皙的脚丫踩在雪地上,没一会儿功夫便冻得通红。 我们就这样赤脚朝着沙滩外面走去,白沙则懒洋洋地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身后。 我们走得并不快,潮水很快追上了我们,没过了脚踝。 当潮水拂过她的脚踝时,寒意似乎让她打了个冷颤,她呆呆立在原地,好像一个短路罢工的机器人。 我和白沙停下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她干脆地回答道,神情罕见地带上了躲闪和犹豫,随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既然她不愿意说,我也没继续追问。 我猜她大概想起了什么,但也无法验证我的猜测。 我只是不明白,她既然想知道以前发生的事,想找到跟自己过去有关的人,怎么想起了之后,又不愿意说了呢? ...... 这里距离海滩不远,我们步行到这里的时候差不多是下午时分。 我对照着春女士给的地图,看着在纸张上用红色油性笔勾勒出的圆圈。 这是她给我圈出的第二处地区,一个在30年代落成的航天的发射基地。 在40年到50年这动荡的十年里,飞上天的卫星与载人火箭,比建国到全面奔小康时期的所有卫星加起来都多。 当时国内对于即将到来的核战争惴惴不安,甚至有出现怀疑政府会抛下民众,用载人火箭带领少部分精英人才前往太空避难的论调出现,为此,民众们自发聚集起来在街道上游行。 国家也是在那段时间里公开了避难所计划的全貌,算是给民众打了一针强心剂。 大家又开始普遍相信,即使核弹到来,我们也会平安无事。 然而事实证明,覆巢之下无完卵。 人类只有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上会空前团结,只有在愚蠢这件事上坚定不移。 我们走在雪地上,能够清晰地看见雪地裸露处,是已经龟裂开的水泥地板,在一片断壁残垣中,我们就这样缓缓地行走着。 铁架塔完全已经被拦腰折断,了无生气地横躺在地上,一排巨大的信号锅七扭八歪的扭成了一团。 雪如同给死人盖上的白布,将这些冰冷的设施染上银白。 其中几个信号锅似乎因为地处边缘的缘故幸免于难,看起来至少还屹立着,只是我并不知道它究竟有没有损坏。 我们在那些残破的上方建筑中寻找前人遗留的痕迹。 但翻动砖块带给我们的似乎只有一鼻子的灰,还有指尖传来的冰凉,有时候还会从残砖断瓦里飞出几只不知名的小虫。 这让白沙吓了一跳,它要么躲开,要么用自己巨大的狗爪一把拍死,这似乎成了它享受狩猎乐趣的一种方式。 我看了白沙一阵,但这条傻狗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丝毫没有察觉。 “陈闲。”路雪叫住我,费劲地掀开了一块半人高的石板。 “这下面有路。” 我凑过去看了看,这里的确有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只是被坍塌的路面堵住了,如果把石块清理出来,下面的路应当就是通往这个发射基地的指挥中心的。 第102章 控制室与午夜歌声 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将堆积其中的石块一块块搬运出来,扔到了空旷的广场中央。 因为上层的建筑已经全部倒塌,这工作量对于我来说还是有些份量的。 路雪帮我搬运了一些轻巧些的碎石,白沙似乎也想要帮忙,但它的作用实在太过有限,没有手,它只能时不时用牙齿啃啃这些奇形怪状的砖块。 它实在太大,我嫌弃它太占位置,况且它实际上也帮不了什么忙,所以我就将它一脚踢到了一边。 它很识趣地退到了一边,蹲坐在沙粒上看着我们劳作,成了名副其实的狗监工。 手上的皮肤磨碎又愈合,石块在辛勤地搬运下渐渐减少。 道路逐渐在眼前延伸开来,柔和的灯光从砖缝间探出头来。 这一点让我相当意外,这底下的电力系统是独立运转的,因此一路上倒塌的电线杆和地底裸露的电缆对于这块地方并没有任何的影响。 我意识到,今晚我们将在一个有光,温暖,而有屋顶的地方睡觉。 这样的睡眠往往比荒郊野外或者某个半敞开的房子更加踏实。 我们沿着显现出的道路,往前走。 路雪忽然问道: “里面有人活着吗?” “应该没有吧。” 我略微思索后,得出这样的结果。 外面尽是残骸,这里本身又不是避难所,相关的人员又早已撤离,如果底下有人,他们早就应当刨开堵在门口的那些乱砖碎瓦,而不是干坐在这里等待我们到来。 可是没有幸存者.....春女士叫我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又能从什么渠道得到线索呢? 我旋即又想到第一个红圈圈出的地方已经彻底沦陷,成了敌人重点打击的对象,我也因此一无所获。 春女士并不是万能的,况且她已经死了,或者说......她变成了一棵树。 我当然不愿意相信春女士故意以这样的地图欺骗了我,但世事难料,她在核战争发生之后便没有出过设施,判断与现实产生偏差是相当正常的事。 我难免有些失望。 也许我这次也会和上午的海滩之行一样无功而返。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路雪这样说道。 我一下打起了精神。 路雪的听觉比我的要敏锐,她既然会这样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说不定这里还有活人。 这个想法让我相当的兴奋。 我一拍白沙的屁股,它那巨大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转回头来,看着我的眼神里分明写着“有病”两个字。 “去,把活人找出来。” 我这样吩咐道。 它嗅了嗅空气,似乎真得听懂了我的话,朝着走廊的深处狂奔而去。 我和路雪跟在它的身后,它频频回头,似乎在确定我们是否跟上。 没有用太久,它在一扇铁门前站稳了脚步。 从这里撤离的人表现地相当匆忙,这扇门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我轻松将它推开,它的轴承有些生锈,不免发出了吱呀吱呀的酸牙响声。 打开了门,眼前是几排整齐的桌椅,桌上整齐地排布着计算机。 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屏幕,四周则是许多小型的屏幕,它们大多都是黑色的,似乎已经失去了电源。 少数几个尚且亮着的屏幕上,缓缓飘动着无信号的字样,看起来像是家用电视机一样亲民。 路雪所说地声音似乎是从这些电子设备中发出的,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电流声,置身于这个房间,我才意识到这应该电磁信号被干扰发出的杂音。 也亏着路雪隔着这么远就能听见这样的声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算是超人了。 白沙咬着我的衣袖,向着角落拖去。 那是几盒巨大的纸箱,其中几个已经被打开,空出了一大半。 这些大多是泡面之类的应急食品。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科学们一边讨论着我听不懂的问题,可能是某个发动机的瑕疵,亦或者是航天设备发射后的轨迹问题。 一边将冒着热气的方便面盖子打开,嗦两口已经泡入味的面条。 然后像所有霓虹下的普通人一样,一边抱怨着加班,一边不得不投入到工作中。 白沙朝我汪汪叫了两声。 我的思绪被它强行拉了回来。 它蹲坐在那些纸箱的旁边,朝我吐着舌头摇着尾巴。 我知道它是在讨赏,虽然它做的事跟我要求的不太一样,但我实在没必要对一只狗太过苛刻,更不应该将失望不满的情绪发泄在帮助自己的家伙身上。 我揉了揉它的脑袋,从背包里扔出一块先前用熊肉做成的肉干。 它将那肉干咬住,放在了地面上,似乎想要细心品尝。 “陈闲。”路雪抖了抖手上的被单,漫天的灰尘飞舞,我不由得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我们今天不用睡硬地板了,这边有好多过夜用的被褥和席子。” 她拿手一指,还真是如此。 “看来干什么行业的人都不好过啊。” 我不由得感叹道。 即使是科学家,打地铺睡公司,吃速食加班也是常态。 看来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巨大的996。 ...... 路雪最终没有选择用席子,而是拿着一床被子枕着盘成一圈的白沙入睡了。 我则用席子和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里很安静,没有萧瑟的风声,没有叽叽喳喳的虫鸣,不用担心老鼠过境,也不用担心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落满了雪。 总之,今天是我们最近难得的安眠之夜。 然而当我心满意足地睡去,以为自己搭上了直到天明的直通车时,却在后半夜被一个突兀地声音吵醒。 那是一个女声。 一开始还只是轻声哼唱,到最后完全放飞了自我,我完全听不出这是哪首曲子,或许我压根就没有听过。 那声音逐渐变得嘹亮起来,像是一千只不知疲倦的鸟儿在一个失眠的清晨肆意地释放着自己旺盛的精力。 像是一千根手指用指甲在你思考着解不出难题的时候刮擦着一块破旧发白的黑板。 我痛苦地捂着耳朵,终于忍不住闷声道: “路雪,别唱了,大半夜的,我......” 我看着同样痛苦地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的路雪,和耳朵紧紧贴合趴在地上一脸便秘的白沙,一下知道自己冤枉了人。 我看着中央的屏幕上,左上角的一个小屏幕在花屏中闪着微光,声音在控制室的四个角落的音响里响动不止。 草,唱这么难听,结果还是3d立体环绕音。 第103章 我是谁与大明星 觉是睡不成了。 思绪在半睡半醒间重新开始启动,这歌声太过灾难性,每一次起伏都落在意想不到的位置,比陶喆的无地自容更加肆意与奔放。 每个音符都流窜着不羁与洒脱。 简直就像醉酒后的放声高歌被同事录下来,然后在自己的生日聚会上循环播放。 属于那种在场的旁观者也会尴尬地脚趾扣地板的程度。 但我敢肯定这一定不是录音,因为在这样一个航天基地的主控台里,如果存上这种稀奇古怪的录音留给后人。 那么这个地方的科研人员从各种意义上都算是彻底没救了。 也就是说.....这段语音应该是实时的,唱歌的这位应当在通信装置的另一端载歌载舞。 “陈闲,快把这声音关了吧,好吵。”路雪已经完全变成了苦瓜脸( ̄へ ̄),显然是颇有怨言。 “喂喂喂。” 我敲了敲控制台上的麦克风,那边依旧是毫无反应,而且我也并没有找到关闭通讯的按钮。 难道通讯是单方向的,或者说无法从我们这边中断? 看来对面的通讯级别比我们这边要高。 当然,即使有关闭通讯的按钮,我也不打算按,毕竟遇到一个活人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在这种地方。 上面那些各色的按钮标注着中文,但却简写地过分,至少作为非从业人员的我,除了开关电灯的按钮以外,其他按钮都有些无从下手。 我试探着按向麦克风旁边的绿色按钮,麦克风下方的指示灯被点亮。 “喂喂喂,听得见吗?” 那边扰人的歌声戛然而止。 随后是一阵意义不明的声响,就像生锈的发条久违地开始转动,那些锈住的齿轮互相咬合着不肯松手,发出嘎吱吱的摩擦声。 很难想象屏幕对面坐的是个人。 “抱歉抱歉,我实在太久太久没有听见活人的声音了。” 她的声音虽然仍然带着激动,但却比刚才正常许多。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听起来很清亮,所以我想她的体型应该偏苗条。 “可以请你别唱了吗?现在是睡觉时间。” “而且你唱得好难听。” 路雪直言不讳地插话道。 我早先还有过改变她这种说话方式的想法,可我转念一想,这实在没什么必要,毕竟我们十天半个月也遇不上一个活人。 遇上了活人也不一定正常,正常不一定能交流。 而且跟她长久相处似乎只有我一个,后来还多了一条大白狗。 总之,改变她直言不讳的风格好像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因为她本质上就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现如今,委婉已经成了上个时代的陋习。 能想明白这点实在很不容易,毕竟我已经越来越变成一个头脑顽固不化的成年人了。 “啊,现在不是白天吗......吵到你睡觉真是不好意思。” 那边的声音弱弱地道歉,好像还怪礼貌的。 “你那边是白天吗?”我敏锐抓住了她话语中的关键词。 “是啊,时间上来说就是白天啊。”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看起来我们似乎并不在同一个时区,至少我们这边现在是晚上。 “我叫陈闲,刚刚讲话的是路雪,你叫什么名字?”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在那之前好像要有个称呼才比较方便。 “陈闲......路雪......哦哦,我记住了。” 她念了两遍我们的名字,算是记住了。 “你们不认识我?你们不是发射中心的工作人员吗?” “不是。” 我隐约感觉她的语气有些兴奋过头了,但我还是如实地回答了。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颇有些自豪地说道,“说出吾名,吓汝一跳!” “你说吧,我听着呢。”我无奈应道。 “我叫季——潇——梦。”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她洋洋得意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来: “怎么样!吓傻了吧。” 无人应答,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她的声音带上来些迟疑与失望,“你们.....不认识我?” 你这么说话,我还以为你是邢道荣呢。 “不会吧......今年是几几年。” “这还是2053年吗?你们给我干哪儿去了?这里是平行时空?我穿越了空间虫洞?” “不认识我.....怎么可能,你们看看,墙上应该还挂着我的照片。” 我往四周看了看,四下打量着那些挂在墙壁上的各个画像,上面一张半身像,下面则是一大段生平简介。 在一堆牛顿,爱因斯坦,费勒那些科学界大牛的油画图像中,竟然真的有一幅现代相机拍摄的图片窝在角落,与周围的一众先贤格格不入。 “画风都不一样啊,这地方正经吗?” 路雪吐槽道。 我们仔细看了看。 上面的女孩正值芳华,约莫二十三四,看起来青春靓丽,意气风发,手捧着一座晶莹剔透的奖杯,上面是缤纷的闪片飞扬,聚光灯在她的脸上投下一道光影暗极强的分界线,仿佛世界聚焦于此。 简介是这样描写她的。 “季潇梦: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出演了《云燕》,《终》,《塞孤》等影视剧与电影。中国第一位飞上太空的着名女演员,世界上最年轻的女航天员。” 路雪一字一句念了下来。 对面的声音疑惑:“没了?” 路雪干脆回答道:“没了。” “20年代最年轻的影后怎么没说?还有......”她又自己将话头掐断,“算了,那些都不重要,你们现在总该认识我了.....” “吧?.....” 到最后一个字,她的声音已经明显带上了哭腔。 路雪看着我,我看着路雪。 我倒是不期望路雪能知道,毕竟她有时候比较像在某个未开垦的洞窟里,匆忙进化成现代人的原始人。 “陈闲,你不认识她吗?我感觉她快要哭了。” 路雪压低了声音,我心中哭笑不得,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因为别人没有认出自己就哭了吗? 未免有点要强过头了吧。 可听起来这家伙好像是没在跟我开玩笑啊,她好像真的是要哭了,我甚至听到音响了传来了咬着嘴唇强行压抑的呜咽。 “陈闲,你要把人家女孩子弄哭了。” 路雪双手抱胸,一副真是没办法的表情,完全摆出了指责我的架子来。 白沙不知道在狗叫什么,汪汪的附和了两声。 这家伙......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样子真是够欠揍的。 第104章 季潇梦与消失的两年 “哎呀,这不是季潇梦老师吗?我......从小就是看你电视剧长大的,我特别喜欢你演的角色。” “你演的电影我也是一部没落,看一遍还不够,我还得......花钱看两遍,三遍呢。” 从小看到大也太假了...... 她跟我一样同属于20年代出生,真要论起来我指不定比她大呢。 饶是如此,我仍旧努力组织着措辞,尽力让我的语气有一种见到大明星的激动感。 以免她从我的磕磕绊绊和棒读中,认出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假粉丝。 “真的?” 她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声音仍旧委屈巴巴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 我咽了口唾沫,把负罪感咽到了肚子里。 “骗人!”这慷慨激昂的话语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来自我的队友。 路雪的语气义愤填膺,我却能看见她百无聊赖地扣着手指,完全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状态。 “你说说看她演的什么角色,剧里又是什么故事。” \"......\" 我无言。 你们这些长白毛的家伙是不是都喜欢背刺。 我以前认识一个姓白的家伙,她好像也喜欢干这档子事。 “是啊,她说的对,你这朋友的话蛮在理的。” 季潇梦应合着。 我甚至能够想象到她在另外一边点头如捣蒜的模样。 我挑了挑眉头,正在努力思考的功夫,路雪将移动的白板拉到身前,从下方支架上,拿起一只黑色记号笔,随后在上面写着什么。 她背对着我,写得好像很认真。 是要把答案写给我吗?我不由得心生期望。 她书写完毕,让开身体,我也终于得以看清上面的文字。 “你绞尽脑汁扯谎的样子好好笑,哈哈。” “你不会以为我会写答案吧,那就更好笑了。” 最下面则是一个笑脸的表情。 我的嘴角抽了抽。 我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我忍着骂人的冲动,那边的季潇梦已经催促道: “喂,你们还在吗?怎么不说话。” “是......是季潇梦老师长得太漂亮,作为你的粉丝,什么剧情和角色都没有你本人有吸引力啊,那些东西我根本没心思注意啊。” 我这样说着,脸庞通红。 一半是被路雪气得,一半是因为自己说出的话太过羞耻。 哪有人的脸会好看到那种程度?脖子上顶了个吸铁石还差不多。 “恩......”季潇梦沉吟片刻,“以貌取人这点我不予置评,我更喜欢你看重我的内在,但是坦诚是加分项。” “你!过!关!” 她这郑重其事的语气像极了某档综艺上为我点亮绿灯的导师。 她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人的脸确实好看不到那种程度,但是人确实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就算是明星,这未免有点太自信了吧。 不过我好歹是松了口气,至少是蒙混过去了。 “既然你是我的粉丝,叫老师就太见外了,我就允许你用粉丝们对我的爱称称呼我吧,这你总不会忘记吧。” 她用理所当然地口气说道。 “不......会......” 去哪里才能找到粉丝们对她的爱称啊。 不用慌张,答案肯定在名字里。 季潇梦。 最有可能是潇潇吧,或者......潇梦。 “潇......潇?” 我难以确定地说道。 “......” 完蛋。 在一阵可悲的沉默之后,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做出了错误的选项。 “潇梦?梦梦?梦儿?小梦?小潇?” 我弥补般一口气喊出了所有我想得到的可能性。 可是死一般的沉默延续,我旋即意识到自己这样几乎乱猜的方式,已经彻底否定了自己作为她粉丝的可能性。 “算了,你不用安慰我了。”她的情绪已经低落了下来,好像刚刚还在顶峰的过山车一下降到了底线。 “......仔细想想,公司会雪藏我,本身就是因为我日薄西山,失去商业价值了。” “是因为唱歌太难听了吗?”路雪好奇地补充道。 我明显地感觉那边地声音停顿了一下,显然是被路雪尖刀一样地话语伤透了心,所以她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又增添了忧郁。 “我不明白,我不过是多了些黑料,公司就要彻底雪藏我了,现在想来,我这个最年轻女性宇航员的名头,就是他们最后的炒作了吧。” “我这个年纪.......明明就是最能在圈内发光发热的年纪啊。” “等我回来,估计黄花菜都凉了吧,你看这才两年的功夫,你们就忘了有我这个人了,圈里的大家估计也是这样吧。” 何止是黄花菜凉了,整个世界都凉了,你没看到整个地球都在下雪吗? 何止是你在娱乐圈消失了,整个娱乐圈都彻底消失了! 也许......她还并不知道地球上发生了什么。 按照她话里的意思......她好像......还停留在宇宙中。 “你在担心些什么啊,现在都已经......” 路雪刚想要开口,我却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将路雪拦住,慌忙开口道: “最年轻的女性航天员......你乘坐的火箭是什么时候升空的?” “2049年12月.......27日吧。”她思考着,最终给出了答案。 自我记事起,这个世界就战乱不断,但那些战争的消息通常发生在别国。 40年到50年是一个节点,从这个时间点开始,各种威胁论甚嚣尘上。 什么日本威胁论,美国威胁论,俄罗斯威胁论,数不胜数,可报道年年不断,祖国平平安安,人们也就渐渐麻木了,把那些可能性尽皆当作了危言耸听。 而且战争一直没有出现在本国国土,顶多边疆多了些侵扰,国内又大兴土木地修建避难所,这样的举措让大部分人都安了心,一门心思的发展经济。 载人火箭商业化便是其中的一个新兴项目。 一直到核战争爆发的前几年,民间甚至有论调说修建避难所完全是增加民生负担,根本不用担心那子虚乌有的核战争会到来,他们认为世界局势的动荡会像当初的冷战一样消弭于无形,却忘记了那是以一个庞大帝国的解体作为代价。 也不知道他们跟那些上街游行示威,担心政府抛下民众的家伙是不是同一伙人。 现在回过味来,我倒是常常阴谋论般的想过一种可能性。 当初散布各种威胁论,会不会就是政府的手笔,为的是帮助避难所计划扫清舆情的助力。 不过这些都已经埋葬在废墟和冰雪之下,无从考证了。 “这两年你怎么过的?” “还能怎么过?现在冷冻技术那么发达,当然是一睡就睡两年多喽。” 随着冷冻技术的成熟,每个载人火箭都带有至少一个冷冻仓,这也很好的解释了她为什么对后来发生的事情没有印象。 49年......这划开了天堂和地狱的分界线,现在想来,仿佛就在昨天。 第105章 孤独与宇航员 也就是说,此刻的她,现在就在空荡漆黑的宇宙中孤独地漂浮着,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那边的时间是白天,而我们这里则是晚上。 “原本计划是三年返航,我还负责了一些基本的数据采集工作。不过,好像并不重要,大部分都是由飞船自主完成的。” “本来打算睡两年半,然后留下半年的时间好好休息,但我一想,平常都这么忙了,就空出一年的时间来休息吧,反正老半岁和老一岁也没什么区别,对吧。” “而且这里什么都有,音乐,小说,漫画,影像带,空间也宽敞,只是一个人度过一年而已,如果真的觉得太无聊了,还能用冷冻仓加速时间。” “怎么想都是难得的假日啊,回去以后工作如果没有起色,我就让我爸养我,毕竟他那~~么有钱,他先前就跟我说过,受委屈了就回家,他会养我的。” “唉,虽然醒了还没一个月,但我已经有点想家了。” 她喋喋不休,语气天真烂漫,话语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带有一种年轻人特有的生命力。 她的确会因为事业的烦心事而苦恼,但她更知道,自己仍然保留着享受美好生活的权利,所以她失落而不绝望。 如果...... 如果我将这一切都剥夺了呢? 甚至不需要我做什么,我只需要三言两语,告诉她残酷的真相就够了。 “喂,我的规划哪里有问题吗,你怎么不说话?” “没......没有。” 我摇了摇头,将那恶趣味的想法推入了焚化炉。 我曾经听说过有关苏联最后一个宇航员的传闻,在传闻中,他被遗弃在太空中将近一年。 当某一天他呼叫地面指挥部时,对面没有任何的回应,因为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的国家正在经历一场剧变,苏联分裂成了十五个独立的国家,没人有闲暇理会太空中的他。 等到返航的日期到来,他望眼欲穿,却没能等到迎接他返航的飞船。 最终在历时三百多天的等待后,人们终于想起了这位被遗忘的宇航员,并接应他在哈萨克斯坦降落。 他升上太空时满怀着骄傲,落地走出舱门的录像里,却看见他的神情却满是恍惚,因为他的国家不存在了。 我当时看见这个传言的时候就曾经想过,他在预定返航的那天,于漫漫无光的宇宙中等待着一架不可能到达的航天飞船时,是多么的孤寂与无助。 不过......这个传言的真实性好像并不经得起推敲。 “如果......当然,这只是个假设.......就比如说......” 我斟酌着措辞,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 “比如说什么?” 她问道。 “比如说......比如说,你回来的时候,发现物是人非,人类已经从地球上彻底消失了。” “你会......怎么办?” “人类彻底消失了?”她语气中带着笑意,仿佛在嘲笑我的妄想,“你在担心核战争?那种谣言到现在还有人信啊。” “怎么可能!稍微想想就能明白,世界上的大国如果连这点克制都没有,大家干脆把西装脱了,重新当回猴子算了。” “要是人类都彻底消失了,你们两个又是哪里来的,难道你们不是人类不成。” 我沉默。 她却仍旧显得兴致勃勃。 “我说醒来以后怎么联系不上地面呢,而且连画面都传输不了,要不是音频通话的频道一直亮着,我还以为自己被丢弃在太空了呢。” “你们是节目组安排来整我的吧,新的整蛊节目?公司要重新启用我了?” “这点小把戏,我一下就看穿了。” “也就是说你们看得见我吧,幸好我今天有化妆,我现在就对摄像头打个招呼,嗨~~” 她语气中带着洋洋得意,丝毫没有注意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摩挲着手指,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实际上是因为这里的设施在翻新,所以在我们离开之后,你可能会有段时间收不到这里的信息了。” “哦,好吧,” 她回答得很随意,对我的话没有任何怀疑。 “你能告诉我,在失联的那一个月,你是什么感受吗?害怕吗?” 我最终决定小小地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害怕呀。”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透过窗户,我能看见地球的表面全是灰蒙蒙的一片,那些厚重的云层像是要掩盖什么一样,就连晚上也看不见城市的灯光。” “地球发生了很严重的气候问题吧......其实那才是我断联的原因。” 她并不是不会思考的傻瓜,能够走到各个行业顶端的人,本身就具备某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作为曾经的顶级演员,她并不像自己的外在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一个近乎于愚蠢的乐天派。 “所以我当然也会害怕。” “但是......我相信我的国家。” 我微微一愣,并没有想到她这意料之外的回答。 “什么......?” “我说我相信我的国家。”她的语气很平淡,很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毫无争议地事实。 “她比一百年前刚刚诞生的时候更加强大,如果有危险,她会接我回家,就像一位母亲迎接自己的孩子。” “可是......”路雪忙不迭地想要开口,我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你朋友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慌忙答话道,“她说她肚子疼。” 路雪朝我翻了翻白眼,对于我想出的这个理由,她似乎感到非常的无语。 “物坤惹。” 她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奇怪声响,热气吐在我的手上,一下凝成了细密的水珠。 “什么?”我一脸疑惑地询问道。 她没好气地一把将我的手拍开,一字一句清晰道: “我说,我——困——了。” 白沙不知何时又盘成了一团,时不时摆动两下尾巴,听到了路雪的话,它也打了个哈欠,眼眸低垂。 “抱歉,打扰到你们休息了,我尽量干点安静的事情吧。”季潇梦带着歉意说道,“你们明天就走吗?” “大概明天早上吧。” 这里没有我需要的东西,我又实实在在地扑了个空,自然没有继续在这里停留的理由。 “也就是我这里的晚上吗?.......”她想了想,随后说道。 “对了,我不喜欢道别的,因为说了再见也不一定能再见,所以你们走得时候就不用跟我打招呼了。” “你们是叫......路雪和陈闲对吧,我感觉你们两个挺有意思的,等我回来以后,我再来找你们吧,这可是大明星的友谊哦。” 这和说再见有什么区别吗? “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由衷地为她祈愿道,“祝你旅途顺利。” 第106章 方向与无人机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在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海洋里漂流,那些冰冷的洋流裹挟着厚重的浮冰在大海里跌宕,而我只有一辆木制的小帆船。 我一无所有地坐在船上,夜空是死一般的寂静,晦暗不明的天空中看不见星星,辨别不清方向。 我甚至连一只能够掌控航向的木桨也没有,只能任凭海里的浪潮与我的胃酸和小船共同摇晃。 然后感受着海风肆意拨弄着航向,让我在这片静谧的海域里无休无止地兜转与游荡。 周围的海水冰凉,漆黑如墨,在船的边缘跳跃着,渗入我的衣领,寒冷将我包裹,夜风笑得乖张。 我只觉得全世界的孤独都朝我奔涌而来,死死地捏住了我肺管,叫我无法呼吸。 ...... “陈闲?” 朦胧之中,我听见有人叫我。 我猛地坐了起来,眼前和耳边的体感渐渐凝实。 实验室里还带着那种特有电磁干扰声,季潇梦似乎还没醒,我甚至能够从音响里听到了微弱的鼾声。 她竟然没有切断过通讯,而是整整挂了一夜...... 如果说先前一直挂着通讯,是害怕错过可能的通讯机会,而现在,就只剩下害怕寂寞这一个理由了。 叫醒我的路雪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你好像做噩梦了。” 我摸了摸脖子,在这样寒冷的气候中入睡,我竟然不知不觉汗流如注。 “嗯。” 我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我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它们在风中迅速的蒸发,冰凉的感觉让我的头微微有些痛。 “你头很疼吗?” 路雪用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又贴了贴自己的,似乎想要凭此感受下我的体温有没有超出正常范畴。 “起猛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我揉了揉太阳穴,抬头问道,“现在走吗?” “嗯。” 路雪点点头。 我们很快就收拾好了不多的行李,朝着外面走去。 就像昨天说好的那样,我们并没有跟季潇梦道别。 从某种角度上来看,她是幸运的,飞船里有维生系统,还有娱乐设施,而且作为一个商用飞船,上面的区域应该不会太过逼仄。 她完美地错开了核战争,不用面对饥饿与寒冷,不用面对生离与死别。 但代价也很沉重,那就是一辈子的孤独。 她就像是笼中被圈养的金丝雀,将在那不甚宽敞的飞船中生活,直到死去。 等到三年的时限到来,她终将会意识到这残酷的事实。 她被全世界遗忘了,被遗忘在了“太空”,这片全宇宙中最深邃的海。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呢?” 刚刚走出地下指挥中心,路雪随意地问起了这个话题。 “......是负罪感吧。”我犹豫了半天,最后才回答道,“如果由我们来说出真相,感觉就好像是我们在把她往死路上逼。” “如果谎言能够带来希望,我不介意撒谎。” 路雪似乎对于我的话并不认同,而是挑了挑眉头。 “谎言是假的,带来的希望也是假的。” 真是一针见血地中肯。 我苦笑,心中明白路雪说得是对的,因为季潇梦迟早会发现真相。 此刻正是清晨,天上的雾霭竟然罕见地有些空洞,透过那些雾霭间的缝隙,能够捕捉到那些略显遥远的晨星,正在缓缓地闪烁着微光。 听人说,人在地面上是能够看见人造卫星的,因此应该也能看见航天飞船。 因此我不由得想到,在那些晨星之中,有一颗来自20年代的大明星,在它们之中熠熠生辉。 ...... 我盯着手上的地图,不由得开始苦恼起来。 按照春女士划的红标,我已经探索完了北方的两处地点,应当折返回南方。 但我一想到自己回南方就会撞上吴不知,就不由得心中抗拒。 何况,前两次的一无所获,已经让我大为沮丧,也许这最后一处地点也没有我想要的信息。 我坐在一块扫清了积雪的岩石上枯坐着,紧锁着眉头思考。 在踏上旅程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在行进的方向上感到为难。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嗡鸣声,我缓缓抬起头,那是一架银白色的无人机,它的摄像头灵活地转动着,观察着四周。 路雪和白沙同样抬着头,看着眼前这架不速之客。 它看起来不是那种军用型的无人机,下面既没有枪管,看起来也没有携带炸药。 不过,它显然是由某个人控制的,在我们观察它的时候,它那360°无死角的摄像头也在观察着我们。 “咳咳。” 这无人机忽然发出清冷的女声,叫我有些吃惊。 “十三号,无聊的旅途到此为止,我找你找得很辛苦,现在,该回家了。” 我确信自己并不是十三号,白沙似乎也对于这个称呼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至于路雪...... 我的思绪被拉回到了我们相遇的那个废弃仓库。 当时我记得自己问过她的名字。 她告诉过我自己叫...... 十三号。 我扭回头,看见路雪的表情明显的闪过慌乱,指节被自己捏的有些泛白。 我很少见她露出这样害怕的表情。 看来那天在海滩,她的确是想到了什么有关过去的事。 只不过,那或许并不是一个美好的过去,因此自从海滩以后,她再也没有提及关于帮她寻找过去的事。 不管怎么说,我们至少不用对一架无人机言听计从。 “路雪,我们往南方走吧。” 我将地图合上,从那块石头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 哪怕无人机后面的女人再如何厉害也与我无关,因为我们即将往南方走,远离这里,等到下次再回来已经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这位先生,请留步,我只不过是一位失去了女儿的母亲,请你将我的女儿还给我吧。” 那清冷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似乎是在向我求情。 也就是说......无人机背后的人,就是路雪的母亲? 我看向路雪,她表现地十分抗拒,朝我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愿意跟她的母亲回去,但她也没有否认她们之间的关系。 这算什么? 我一下有些混乱,不过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 “抱歉,她说自己不愿意。”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办法了。” 那声音的温度一下降到了冰点。 远处的山丘上闪过刺眼的玻璃反光。 砰砰砰。 几声利落的枪响声中,我的双腿像是被折断的木筷一般被穿透的子弹打得血肉模糊。 第107章 客人与桃花源 “还会自己长回去,真是方便,省得治了。” 我此刻顾不上那架无人机的揶揄,这疼痛突如其来,让我有些难以招架。 四面的山坡上传来引擎发动的轰鸣声,橡胶轮胎碾压过雪地发出咔擦咔擦的咀嚼声。 几辆装甲车在我们的周围停下。 门打开,上面的人荷枪实弹,防弹衣,战术头盔,装备齐全地像是要前往某个恐怖组织打击暴乱。 白沙呲牙咧嘴地朝他们叫了两声,对方似乎是有备而来,一发麻醉剂直接打在了这条白沙的身体上。 这条傻狗摇晃着走了几步,随后像是泄了气的充气玩偶一样瘫软下来。 随后,对方毫不意外地将枪口对准了我们。 我和路雪识时务地举起了手,为首的士兵给我戴上了手铐。 令我意外的是,他们同样给路雪戴上了手铐。 真的有母亲会叫人拿枪指着自己孩子的头,甚至还要叫人给她戴上手铐吗? 狐疑中,我感觉身后有人用冰凉的枪口顶了顶我的脑袋。 “上车。” 说话的是一个女人,我不禁觉得她的声音和无人机里的那位有些许的相似,只是听起来更加年轻。 我看向自己的腿,现在的自己连站起来都是个困难,更不用说走了。 “我动不了啊。” 领队的家伙一扬下巴。 “架上去。” 我一下感觉双脚离开了地面,像是一件廉价的货物一样被丢上了车。 本地的帮会未免太没礼貌了。 我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车厢内的昏暗,一大团黑影就压在了我的身上,让我差点没把昨天的晚饭都吐出来。 我将麻醉后昏得像死猪一样的白沙推开。 到今天我才发现,这家伙不仅体型大,体重更是重量级,以后得让它多背些东西,不然白瞎了它这体格。 路雪坐在左侧的椅子上,显得非常的安静,她向来是不安分的那种类型,但此刻却表现地异常的乖顺。 这让我多少有些不安。 刚刚的领队最后走了上来,将车厢的门掩上,她将自己的战术头盔摘下来,我终于得以看清她的面目。 我惊讶地发现她的面庞跟路雪竟然有七分相似,只是看起来要比路雪年长几岁。 她左眼上的浅褐色伤疤,为她增添了几分利落,浅金色的长发被她干净地扎在脑后,在摘下头盔后披散下来。 她清了清嗓子,平静道: “十三号,母亲她很担心你。” 路雪沉默着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想搭理女人的话。 女人很识趣地没有再说些什么,这辆车在沉默中行驶着,她默默地点燃一支烟,身旁的士兵很识趣地为她点上了火。 烟草的味道在车厢里蔓延着,路雪皱了皱眉头,对于她这样对气味敏感的人,这密闭车厢里的烟雾显然让她有些不适。 “先前的事我不记得了。”路雪不耐烦道,“不过在我印象中,她并不是会担心人的家伙。” “呵呵。”女人轻笑一声,语气中带上来讥讽,“趁着核弹掀起的海啸冲进了海里,也难怪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能活下来已经够幸运的了。” “你可是自由自在的在外面过了两年啊,比起我们,你已经够幸运的了。” 路雪没有再说什么,似乎不愿意搭理女人。 我琢磨着有没有逃跑的机会,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是不可能,在我逃出视线之前估计就会被枪林弹雨打成筛子。 “喂,你抽吗?” 女人踢了踢我,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我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对,就你。”女人点点头,“母亲对你很有兴趣,开枪是三号自己的主意,不是母亲的本意。” “你是我们的客人,这样说你明白吧。” “还有,你可以称呼我为一号。” 用子弹打断客人双腿,用枪顶着客人的脑袋,用手铐拷上客人的双手,用脚踢客人的屁股,然后问他抽不抽烟。 所以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那个地方的待客之道啊。 “所以抽吗?” 我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路雪忽然说道: “抽这么多烟,小心得肺癌死了。”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姑娘说话从小就中听。 那个叫一号的女人也称呼路雪的母亲叫母亲,而且这奇特的命名风格.....她们难道是姐妹不成? 一号无所谓道: “十三号,除了你以外,我们都不用考虑到这么遥远以后的事。” 我云里雾里的听着他们打着哑谜,随后忍不住问道: “你是路雪的姐姐?” “路雪?”她挑了挑眉,对于这个称呼感到陌生,“是十三号吗?” “姐姐.....可以这么说,毕竟我们的身体里都流淌着同一个人的血,而且我的确比她早出生一些。” 车辆平缓地行驶着,我们几人相顾无言,车上的其他士兵也沉默着,除了我们三个呼吸声,和车辆在颠簸的路段发出的呻吟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我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快速地倒退着,直到它停下来的时候,我腿上的血洞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晚上,母亲想跟你们吃一顿饭。”一号将烟头随手丢在地上,用黑色的登山靴将火星踩灭。 “从这里开始的路车上不去,我们只能步行了。” “这都亏了十三号,否则我们现在应该在海边某处交通便利的地方。” 一号不着痕迹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只是我并没有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有什么不满,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然而着是如此,路雪仍然不满地哼了一声,以此表达自己情绪上的不满。 我们跟着一号朝着山上走去,走了不大一会儿功夫,眼前豁然开朗。 当沉重漆黑的镂空式庭院铁门被打开,我将眼前这栋建筑的一切尽收眼底。 任谁都无法相信,在这样一座未经开发的深山里,竟然坐落着这样一座美丽的庭院。 在如今这个遍布焦土的末日中,它就像是一个理想中的桃花源,一个坐落在深林中的宫殿。 最中央是一栋高耸的别墅大楼,被四周各种各样的建筑拱卫其间。 我不禁开始好奇这里的主人,也就是路雪的母亲,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108章 私事与三号 进入了这片区域,她将铁门重新关上,用钥匙将我连着的手铐中间的锁链打开。 这使得我的双手能够自由活动,只是手上多了两个漆黑的铁环。 “你的行李。” “不要想着逃跑,那个东西是电子手铐,你应该懂吧。” 她将我的包丢给了我,我伸手接住,随后点了点头。 “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一号这样说着,朝着廊道的方向走去。 “路雪呢?还有那只大白狗。” “哦,安置她们是二号的工作。” “可是......” “晚上吃饭的时候,你就能见到她们了。” 似乎是提前就猜到了我的担心,在我说完话之前,她就头也不回地答道。 得到这样的承诺,我安心了许多。 我刚刚的确看见一个穿着浅色长裙的女孩将路雪带走了,应该就是她口中的二号吧。 如果说一号看起来就像个铁血的军人,二号则是更像一个后方工作的文员。 她当时扎着法式的披肩发,看起来像是某个中古小国里走向的公主。 只不过那张脸看起来也是跟路雪有几分相似,这个发现让我的神经有些错乱,难道二号也是路雪的姐姐吗? “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 她忽然在廊道中站定,随后对着廊道的拐角说道: “三号,出来吧。” 在惊疑之中,我看见了三号。 她毫无意外地跟路雪也有几分相似,她的头发只到肩膀,看起来年龄稍微小一些,乱蓬蓬的头发,加上深陷的黑眼圈,完全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你妈到底有几个孩子啊?” 我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 “十三号是最小的,你觉得呢?” 十三个...... 我记得耶稣行走在人间的时候就有十二个门徒,后来因为犹大背叛了他,一众使徒就摇签选出了马提亚,替代了犹大的位置,因此总共有门徒十三人。 这是巧合吗?还是有意为之。 不管如何,这个数字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啊。 属于是组一支足球队,还能剩下两个作替补的程度了。 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太过夸张。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见见她们的父亲...... “那你们的父亲......” “我们没有父亲。”她平静地回答道,“从我记事起就只有母亲。” “......”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我决定闭口不言。 那个冲我开枪的罪魁祸首已经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一直到了近处。 一号的身高要比三号高一些,她平静地质问道: “为什么开枪?” “手痒了。” 三号挠了挠头,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你......”一号有些头疼地扶了扶额头,表情颇有些无奈,“你......” “总之先跪着吧。” 我原以为三号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不会这样轻易地乖乖听话。 但她毫不犹豫地直接跪了下来,脸上却仍旧是一副不服的表情。 一号将跟在我们身后的士兵拉到近前,拍了拍他的脑袋。 “用你的摄像头录好。” 那个士兵的头盔面盖向上扬起,然而内部却并不是一张正常的人脸,而是一个黑色的摄像头。 我这才明白,这些士兵并不是活人,而只是冰冷的机械。 难怪在来时的路上,我甚至听不见他们的呼吸声。 一号走到了三号的面前,掐着三号的下巴,将她的脸扬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从她的眼角看出一抹兴奋的潮红。 这...... 一号刚刚扬起手掌,毫不迟疑地一掌扇在了三号的侧脸。 啪! 清脆的响声让我不由得眨了眨眼,从力量反馈,声音反馈,和视觉反馈的综合来看,这一下不仅打得重,而且根本没有留手。 果然三号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我甚至能够看见她白皙脸颊上毛细血管破裂后的血丝。 一号旋即对着摄像头说道: “母亲,我已经惩罚了三号的失职。” 士兵的面罩重新合上,将内部的摄像头遮掩了起来。 一号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棉布袋,在揉搓了两下后,内部透明的液体一下凝结成了白霜。 她同样跪下来,然后将冰袋贴在了三号的侧脸。 冰凉的感觉让三号有些抗拒地躲了躲。 “别乱动,敷一会儿我给你上药。” 一号的声音虽然仍然平静,但与平常相比,还是要更为温柔一些。 那温柔并不明显,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克制。 我不明白一号为什么要克制自己的温柔,我只是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挺多余的。 一号敷完了冰袋,又拿出了一支药膏,小心地给三号受伤的侧脸涂上。 三号像是讨人摸的小猫那样在一号的掌心蹭了蹭。 一号皱眉道: “别蹭,都涂到我手掌上了。” 三号很识趣地停下了动作,安安静静地等着一号将药膏涂完。 “好了,站起来吧,别跪着了,跟客人道个歉。” 一号将软膏重新装回了口袋,随口吩咐道。 三号乖巧地朝我说了声对不起。 我...... 我也是你们y的一环吗? 她该不会是为了挨打才朝我开枪的吧...... 三号走了以后,一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抱歉,她们这些家伙明明长得都有几分像,性格却完全不同。” “母亲在培养出了我以后,就对教育孩子这样的事情失去了耐心,因此是我把她们带大的。” “除了......十三号,她对于母亲来说是特别的。” 也许对于别的孩子来说,一号更像是她们的母亲也说不定。 我看向一号,她仍旧是一脸平静的表情。 这个地方带给我的感觉只有古怪…… 就从目前的情况上来看,路雪的家庭情况至少跟正常沾不上边,不论是数量多得过分的姐妹,还是过分严格的家规,还有那个过分神秘,却是这里实际掌权者的母亲。 “就是这里了。” 她领着我走了一段路,帮我推开了门。 “洗个澡,另外把你这一身衣服换了,母亲不喜欢见衣衫不整的客人。” “在车上我就闻到那你身上一股烂菜叶一样的臭味了。” 我老脸一红。 只要是个正常的男性,听到女性这样的评价都会相当难堪。 但是身处荒郊野外,我对自身的卫生情况也是相当尽力了。 第109章 西装与领带 我随手将门带上,心中颇有些感慨。 人这一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踌躇不前的时候,命运会帮你做出选择。 只是这选择有可能并不如你所愿,而是将你推向一个不可控的旋涡之中。 不久前我还在犹豫是该往南还是往北。 现在我老老实实地被抓了起来,被困在此处动弹不得,就连什么时候能够出去都尚未可知。 完完全全成了一个阶下囚。 电子手铐啊...... 我看着手上那两个漆黑的金属手环,心中颇为郁闷。 如果1947年的肖申克有这种超模的监禁设备,典狱长即使不明白圣经的重量也不要紧。 安迪在爬出下水道的那一刻就会被电得跟死鱼一样翻白眼,然后狱警会在警报声和雷达定位的帮助上,像捡垃圾一样把他从下水道口捡回监狱的禁闭室。 我的内心深深叹了口气,又打量着房间的装潢。 浴室,客厅,卧室...... 这里通水通电,还如此的宽敞,宽敞到我甚至觉得给我住这么大一片地方完全就是浪费。 顶上的大吊灯昏黄的灯光温柔地投射而下,几乎要将这个房间都拥抱在暧昧的迷醉中,柔软的地毯纤尘不染,铺在大厅的正中,让人有赤脚踩上去的冲动。 茶几上摆放着各色新鲜的水果,还有糖果之类的小零食。 简直就是五星酒店的级别。 比起避难所里那种冷硬,极简的求生风格不同,这里的摆件与挂饰充满了生活气息,透过广阔的落地窗能够看到外面夜色中的山林,和曼妙的雪景。 我仿佛回到了核战爆发之前的年代,躲在哪个人迹罕至的特色民宿内,打算喝着咖啡,观赏夜雪,以此消磨我难得的假日时光。 文明的气息足以称得上刺鼻。 我真担心我明早起来会忘了自己正生活在2053年,亦或者将这几年在外漂泊的日子当作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说起来,等下洗完澡了,换洗的衣服在哪里? 不喜欢衣冠不整的客人,那怎么样才算整齐呢?至少......要打个领带? 我去哪里找领带? 我的目光在房间四处打量着,最终落在了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西装上。 ...... 我有些不适应地拽了拽领口的领带,感觉领口有些狭窄,难以呼吸。 很可惜,在我的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我并没有时常穿西装的经验。 唯一一次穿西装是在大学强制参加的合唱比赛上,全班的男生都租了一天的廉价西装,而且那一次我们也并没有带领带。 因此我对这一根略有些厚重的带子感到棘手,在镜子前摆弄了后一会儿也没有搞定,最终只能用系红领巾的方法,披挂在胸前。 我要声明的是,我并不是不尊重这身西装,当我看到上面givenchy的字样时,以及指尖反馈回来的柔软轻薄的布料触感时。 我虽然不明白它的价格几何,但也意识到这一定是某个我不知道的大品牌。 此刻,我颇有一种猪鼻子插葱——装象的窘迫感。 咚咚咚。 平稳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 随之传来的,还有一号平静的声音: “到用餐时间了,我带你去吃饭的地方。” 我看了看胸前红领巾系法的领带,询问道: “可以给我换一身衣服吗?这一套太......” “太?” “太正式了,你知道的,我是一个比较散漫的人。” 我紧接着听见房门咔嚓的声响,她已经推门而入,换了一身酒红色的礼服,马尾被盘在脑后,看起来相当成熟。 脸上的表情却仍旧像来时那样,既不显得高兴,也不显得冰冷,只是透露着一种平静,像是一汪没有波澜的湖水。 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随后走到了我的面前,像是看什么稀奇动物一样上下扫量着我。 被她这样一看,我反倒有些紧张,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看不出来,穿上西装看起来还挺帅的。” 我挠了挠头,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我想就是这个道理。 况且我的自身条件本就不差,加上三年的末日求生磨掉了我和平时期的些许过劳肥,看起来反倒比先前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精神了许多。 她朝我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了我下颔的肌肤,让我本能地一缩。 “把头低下来点。” 她长长的睫毛遮蔽着眼睛,扯了扯我的领带。 “西装领带该打温莎结,你不会想用小学生系红领巾的系法去见母亲吧。” 她灵巧的手指轻松地将我系的扣节解开,我只得顺从地低下头,任由她将领带从脖颈上摘了下来。 她重新将领带抚平,然后从我的脖子上绕过,重新开始打结。 “窄边留短,宽边留长,然后把宽边压在窄边上......” 她口中念念有词,手随着她平静的声音动作着,我认真地听着,她说得很简洁,示范地动作也相当干脆,的确是一个相当好的老师。 等到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又替我整了整领口,紧接着用手扶住领结往上一推。 “记住了吗?” 似乎是因为刚刚说了太多的话,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差不多吧。” 我点点头,示意自己差不多记住了,至少......眼睛说它会了。 “是吗?......以前我也这样教过五号的......” “什么?” 她呢喃的声音让我略微有些听不真切,于是我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行了,那跟我来吧。”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扭头走在前面。 我也没有再追问什么,默默地跟上。 在这样的寒冬,我身着西装却不会感到寒冷,因为在别的地方显得弥足珍贵的能源,在这里仿佛空气一样不值钱。 拜此所赐,整栋建筑都笼罩在温暖的暖气之中,因此,我非但不觉得冷,甚至还因为暖气太足的关系而感到有些热。 在这个大得过分的建筑里行走了一会儿,她带着我上了楼,在靠里的一个房间前停步下来。 咚咚咚。 她平静地敲了三下门,声音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悠远。 “请进。” 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清冷的声音,我之前在无人机里听到过这个声音,十分肯定这便是路雪的母亲,与一号的声音不同,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蔑视般的冷漠,这种冷漠是对我,也是对这个世界。 第110章 人间与恶魔 “母亲,人我带到了。” 一号这样说着,朝着席位尽头那位身着白袍的女人,她的发色不是纯正的白,而是那种带着金属质感,带些暗调的银色。 她看起来身姿高挑,有些消瘦,头发被扎在了一起,透明的无边框眼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晦暗不明,此刻她正倚着窗沿,不知道在那片银白色的世界中寻找些什么。 路雪则穿着一套纯白色的露背礼服,托着腮帮子在桌边坐着,紧皱着眉头,看起来心情并不美丽。 我必须说实话,路雪并不适合这套衣服,她那过于贫瘠的身材,让她看起来像是偷偷穿上母亲裙子的小女孩。 白沙好奇地嗅着周围的东西,对于眼前的一切,它似乎非常好奇。 我不由得想起之前它被麻醉剂变成死狗的样子,很难想象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它又精力旺盛起来。 大概是体型太大以至于药量并没有预想中的充足吧。 二号笑着对一号招了招手。 一号点了点头,算是对二号的回应。 “母亲,我先走了。” 一号微微向女人欠身,就要跟着二号一起离场。 “叫你换衣服就是叫你留下来一起吃个饭。” 女人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在这片宽敞的房间里回响。 “可是......” “坐。” “......是。” 二号有些担心地看向一号,紧接着朝着女人的背影微微鞠了一躬,朝着门外走去。 女人转回头,她的脸庞很精致,丝毫不见老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与她那太过疏离的口吻有一种矛盾的割裂感。 她的眼睛是深蓝色,看起来像冰一样,叫她盯着,让我一个大男人也不由得脊背生寒。 “陈闲先生,你也请坐吧。” 我拉开椅子坐下,并不明白这场属于她们一家人的家宴,为什么要加上我这样一个外人。 这让我多少有点手足无措。 我向来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空气之中的气氛诡异地紧绷,我不由得嫌这暖气的供应太过了些,以至于我仅仅这样坐着,后背就已经开始流汗。 我不得不稍微扯开了些领口,让冷风能够更多地吹进来些。 比起我们的正装,女主人却显得很随意,只是穿着实验室惯常用的白色长袍,只是那长袍对于她消瘦的身形来说,似乎稍微大了一些。 我一下觉得我们的正装有些多余。 等一下......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夏冰,其实我们早有交集,只是那时候你没有注意。”她笑着解释道,“45年年底,你父亲生意上出了问题,欠了两百多万,你只能紧着裤腰带过了大半年,还担心下个学年父母交不上学费。” “结果到了46年下半年,你的妹妹做了骨髓捐献,你父亲的生意好转起来,你就不奇怪,那么一大笔债款,你父亲是怎么还上的?” 她好像对我家的情况了解得很。 我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于是试探性地猜测道: “你......就是那个受捐献者?”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 “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生命的可贵。” “那种仰躺在床单上,看着苍白的天花板,感受着身体的细胞一个个死去的痛苦,深深刺痛了我的自尊。” “在住进病房的前一个月,我的研究刚刚发表,学界震惊,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一个我这样在物理学界有这样水平的天才了,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女性,还是如此的年轻。” “我觉得自己会如日中天,甚至有望成为最年轻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 她仿佛在陈述着一个事实,我同样丝毫不怀疑这点。 仅仅看着这栋矗立在末日中的现代化堡垒,看见那些科幻电影里才有的机器警卫,还有我手上那相较于外面笨重电子手铐更加精简优化的电子手环。 至少在现在的我看来,她就像是这个废土中无所不能的神明。 “但......人体就是那样的脆弱,我不得不休养半年,一切似乎又要重新开始。” 讲到这,她深深吸了口气,那本来就冰冷的眼神有些发狠,似乎要死死地将什么东西攥在了手中。 “......我想清楚了,将我所有的积蓄都投入到了人体研究之中,连同我离世双亲的那份财产一起。” “在后续的几年,我用自己的基因培养了一号,二号......一直到十三号。” “至于其他的......或多或少都有基因上的缺陷。” “是残次品啊。” 她的语气很笃定,就像下达判决书的法官。 我肉眼可见向来平静的一号颤抖了一下,她深红色的礼服收缩着,像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焰。 “你跟十三号接触地挺多的,你应该最明白,她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我不明白。 也就是说,她们都是实验室造物,并不是自然诞生的人......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会有十三个孩子,而且我目前为止见到的都是女孩,那是因为她身为女性的基因里缺少了y型的性染色体。 我一下觉得自己如坠冰窟,仿佛坐在了伦理与道德的地狱中。 “我不是你的作品,我也不记得你这样的母亲。” 路雪冷冷插话道,语气中满是讥诮和不屑。 “我们是母子啊,我们俩是如此的相识,你看。” 夏冰笑了笑,朝着白沙招了招手,白沙在疑惑了片刻后,竟然真的乖乖地朝着夏冰走去。 舔了舔她那白皙地过分的手心。 “连它也这样认为。” “白沙!” 路雪恼怒地一捶桌子,白沙害怕地一缩脑袋,竟然在两人的桌位之间转起了圈,似乎谁也不想得罪。 “没事,小家伙,狗的确是好动物,我自己也养了一条。” “母亲,不要.......” 一号紧咬着嘴唇,牙齿将下唇咬出了血珠。 “一号,听话,去把四号牵过来。” 四号.......那不也应该是她的孩子吗? “......是” 门被打开,过了一会儿,一号重新走进门来,脸上的表情强忍着抽搐,我顺着一号牵着的银色细铁链看去,那是一个红色的狗项圈,戴在一个少女纤细的脖子上。 少女的浅黄色的长发上是橘黄色的狗耳朵,脖子上和身上尽皆长着狗一般窸窣的毛发,脊椎骨处伸出的尾巴欢脱地摇着,似乎因为见到夏冰而感到高兴。 那人类的躯体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膝盖处似乎已经因为过度地爬行,被摸出了厚重的肉茧。 夏冰仍旧笑着: “你看,十三号,我们母子俩竟然连爱好都这样相似。” 明明坐在暖气充足的室内,我却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人间果然是地狱。 否则我怎么会看见恶魔? 第111章 道德与造神 餐桌上的烛光灯因为门开合产生的气流微微晃动,三分熟牛排的横截面流淌着鲜红的汁水。 一号松开了手,四号欢快地向夏冰跑去,银色铁链在地面的剐蹭发出沙沙地声响,宛如低声的吟唱,她用自己的方式向她这个人不人,鬼不鬼形象的赋予者宣誓着自己的忠诚。 她亲昵地蹭着夏冰的裤腿,甚至咬起了其中一角,夏冰则笑着回应,摸了摸她的脑袋。 白沙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般躲在了一边,浑身的毛发战栗起来,如临大敌般朝着四号狂吠。 我很能理解白沙的恐惧从何而来,如果我看见一只狗带着人类的特征,直立行走到我的面前,我的恐惧或许并不会比它少。 学界好像将其称之为恐怖谷效应,只是我并没有想到,一个针对人类研究出来的理论竟然会对白沙一只狗上如此形象地展现出来。 “你疯了吗?你造出了什么......” 我将没说出口的“怪物”两个字,同着口水咽下,只觉得自己的喉头仍然在微微颤抖。 我不应该对一个受害者做出这样的评价。 “战争是正常人的坟场,但却是疯子的乐园。这个世界已经如那些政要们所愿,变成了这样摇摇欲坠,一无所有的样子,所有人都可以在这座废墟里为所欲为地起舞,再无阻碍。” 夏冰将四号的头发揉得一团乱麻,我的眼皮狂跳,她却仍旧是一副带笑的惬意模样,似乎在端详自己满意的杰作。 “至于你所说的怪物,只是我将自己的基因和对照一只普通的山神犬基因进行了修改,最后培育而出的,结果的话......还算满意吧。” 她挠了挠四号的下巴,四号则享受地眯起了眼,仿佛一只真正的狗。 “你的道德和底线呢?” 我终于忍无可忍,问出了这样苍白可笑的问题。 我深刻知道,对于已经做出这些事,并且打算在这条羊肠小道上狂奔的人,绝对给不了我像样的答案。 “你看f1赛车吗?或者越野车赛之类的?” 她忽然问道。 我挑了挑眉头,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她则自顾自地解释下去。 “为了赛车跑得快,人们先是常规地将发动机的效率提升到顶,接下来为了车跑得更快,他们开始丢弃重量。” “流线型的车身,轻便的材料,车内的空间,甚至赛车手本身的体重。” “想要跑得够快,你就必须不停地丢弃啊。” “比如......人性啊......道德啊……底线之类的。” 她用银色的餐叉切下来一块带血的牛肉,缓缓地递到了四号的口中。 四号像狗一样将肉块放在地面上,撕扯着肉块,脸上不免沾染上了鲜红的汁水。 一号在角落站着,我看见她攥着银色链子的手握紧,刘海下的表情有些晦明不定。 “你并不比我高尚,人类的出身每一个毛孔都带着鲜血与肮脏的东西,我们生活在一个满是污泥的世界中,没有人能够纤尘不染。” “看看你碟子里的食物吧。” “莳萝叶,柠檬,西红柿,牛肉,红酒,哪个食物不是鲜血淋漓。” “你切下了莳萝的手脚作为装饰,又将柠檬的子宫榨出汁水,拆吃入腹,然后将西红柿冰凉的生殖器官作为甜品,主食则是牛后腰上取下的肉块,将葡萄的胚胎浸泡在酒水里发酵成酒。” “你的食物就是自然界的尸体派对啊,我们就是这样汲取着养分长大的,你忘了吗?” “千百年来,我们研究它们的药用价值,改变筛选它们的品种,让它们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怎么我一将研究培育的对象换成人类,你就多了这么多平白无故地恶意呢。” 她说了很多,我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明明漏洞百出的话语,我却似乎无从开口反驳。 我并不傻,但也并不聪明,至少没有聪明到她这样的地步,我只是觉得不对,但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她切下带血的牛肉,咀嚼吞咽之后又抿了一口红酒,我已经分不清她嘴角的汁水是葡萄汁还是血液,她并没有用纸巾擦干,而是贪婪地用红润地舌头将嘴角的红渍舔净,似乎意犹未尽。 “拥抱科技吧,陈闲先生,从蒸汽时代开始,人们就开始往一条错误的道路狂奔。” “我们先是太过依赖机械,然后又太过依赖蒸汽,石油,电能与核能。” “这些外在的东西最终将人类带向了灭亡的深潭中,最终自食恶果。” “人类文明本该用两条腿走路,生物科技本该得到更好的发展,可我们自诩文明,用伦理与道德的缰绳,自己绑缚了手脚。” “禁止了活体实验,又限制了克隆技术与基因修改。” “作茧自缚啊,真是作茧自缚,你知道日本的医学为什么是世界第一吗?” 她悠悠叹了口气,纤长的手指指向窗外。 “你看看外面吧,满地飘雪下是人类武器留给大地的巨大伤痕,我们几乎要把这个小小的行星,折腾地要散架了,像白垩纪末期那样,将上面所有的生物重新洗牌了一遍。” “却因为生物技术的短缺,身体跟千万年前的祖先一样羸弱,弱小的肉体能够轻易地被火药撕成碎片。” “那你想做什么?”我反问道。 “还不够明显吗?”她的笑容明显地带上讥诮,似乎在嘲讽我的愚钝,“我在如此偏远的地方圈下一块地是为了什么?创建一个家族陪我过家家吗?” “在新时代,什么上帝,真主,玉皇大帝都该为我让出位置来。” “我将为这个时代带来一个行走在地上的神明。” “而我则会成为下一本圣经故事里的圣母玛利亚。” “或者......”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手在红酒杯上滑过自己刚刚落在玻璃边缘的红印,“我自己来也行。” 听到这,我并不是毫无所获。 我至少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路雪的母亲是个不折不扣的科学疯子,这种疯子往往比其他类型的更难缠,因为他们常常聪明得过分。 第二件事...... 我要逃离这里,带上路雪和那只傻狗逃离这里,远远地逃离,这块地方将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禁区。 哪怕像是安迪那样,在肖申克的监狱底下,用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挖出一条通往外界的自由之路,也在所不惜。 哪怕要切断自己的手脚,敲碎自己的脊椎,用爬的姿势也要从这里爬出去。 第112章 带血的肉与低级的情欲 倒胃口的画面加上倒胃口的言论。 我本以为一天的饥肠辘辘会让我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吃下食物。 但是事实却让我对自己的胃口失去了信心。 我将刀叉放下,站起来。 “夏冰女士,我不知道你说得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我该退场了。” 我看了看路雪,发现后者此时也盯着我。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用手指头敲了三下大腿。 在某个寒风呼啸的夜晚,我围着篝火给她讲过一只大闹天宫的猴子的故事。 我只求她的脑子能够从那些层层叠叠的漫画书里翻到这段略有些潦草的记忆,并意识到我想表达的意思。 她微微挑了挑眉头,我也不知道她这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况且她就算是知道,也不一定有机会跑出来。 夏冰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这轻微的小动作,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眼睛。 “怎么会没有关系。” “我的父母是近亲结婚,结果像是狼狈的断脊之犬被家族里的人赶了出来,但我的外婆于心不忍,单方面补偿了他们普通人穷极一生也难以得到的财富。” “我出生的时候一切健康,十岁时父亲出轨,母亲那天对我说要晚点回来,结果第二天新闻上就看见了她抱着父亲的头颅坠河的传闻。” “可笑的爱情。” 她这样说着,语气之中带着讥讽,似乎在讨论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三十岁,我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那些隐形的基因缺陷像是链式反应一样开始起作用,白血病是其中一种也是开始。” “我找到你妹妹的时候,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感受,没有血缘,我们之间的基因和长相却那样的相似,我甚至从她身上看到了年轻的自己。” “作为陌生人,我们配型成功的概率在几万甚至百万分之一。” “而且她是如此的健康,一具没有任何基因缺陷的身体......甚至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她说到这,眼睑下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我想那时候她或许还没有那么癫狂,否则她当时根本没必要出那样一大笔钱,让我父亲的生意重回正轨的。 “你看,你的妹妹救过我一命,我也帮助你的家庭重回正轨过一次,我们早就有过合作,不是吗?” “所以这一次,我们同样能够合作。” “陈先生......我们生个孩子吧。” “啊?”我这屡次受到刺激的大脑终于是宕机了。 这个疯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肉是带血的比较好吃,情欲是低级的比较快乐,我需要你的精子,如果你想要,我们可以用最原始的方式享受床榻之欢。” “我这样的女人,很能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吧。” 她娓娓道来,仿佛在向我推销某件畅销的商品。 “我当时没有把握住你妹妹的基因,但我或许能够把握住你的,命运是如此的奇妙,虽然我没能再和你妹妹相遇,但我却遇到了你,这可能对我的研究有着更进一步的帮助。” “还是说,你想要柏拉图式的恋爱,那让我采集你遗精下来的部分就可以了。” “或者,从我可爱的女儿们里挑一个?” 她站起来,缓缓地走到一号的旁边用双手轻轻搭在了后者的肩膀上,我肉眼可见一号的脸色阴沉下来,沉闷地好像1944年的列宁格勒。 “口味独特些,人兽也支持哦。” 她拍了拍在她脚边爬行的四号,像是介绍货物那样对我介绍道。 “还是说......陪伴久一些地更有感情。” 她眼神轻佻地看向路雪。 彭! 毫无征兆地,路雪一掌拍碎了装着红酒的玻璃杯,玻璃碎片将她的手掌割开,血液同深红的酒液浑浊在一起,叫人分辨不清,她捡起一块有着锐利边缘的碎片,冰冷的瞳孔中噙满了怒火。 不知何时她已经踢掉了高跟鞋,赤脚踩在长桌上,高高跃起,碎片直指夏冰的喉咙。 桌布被她踩翻,银色的餐盘和红酒杯尽数倾倒,滚落至桌底,发出乒铃乓啷的聒噪声响。 呲啦。 这是玻璃边缘轻而易举地撕裂开血肉的声音。 路雪是用刀的高手,她仅凭感觉就能明白从哪里下刀能切得容易,切得深,她是天生的猫科动物,甚至比那些肉食动物的本能更加优秀,更加精明。 她的忽然暴起没有任何的先兆,气息也被她本能地收敛起来,我丝毫不怀疑她会成功。 如果夏冰的旁边没有一号的话。 似乎是因为疼痛感,一号紧紧皱着眉头,她的双手紧紧握着路雪刺来的刀刃,鲜血从玻璃锐利的边缘滑落下来。 滴在猩红色的地毯上,变成深邃的黑红色。 她的声音也因为手掌的疼痛而有些不顺畅。 “十三号......快收起你的武器,母亲会原谅你的。” 夏冰笑着看向路雪那充满杀意的眼睛,似乎在看一只没有爪子的小奶猫。 “我倒是很想死在你的手下,不是有一句话叫,不杀死自己的父亲,一个儿子永远无法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不杀死自己的母亲,一个女儿也永远无法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哦。” 路雪的刀口又进了一分,一号的伤口像是钻开的井口般涌出深红的井水。 一号眉头紧皱又加深了一分,直接反向用力,将玻璃刀彻底镶嵌进肉里,随后掐着路雪的关节反制。 她的力量实在是一个致命的短板,一号的技巧或许比不上她,但在这种僵持的情况下,力量的差距显然更加具有决定胜负的作用。 “她根本不把你当人啊,你疯了吗?” 路雪暴怒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解。 我看见一号摁着路雪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紧咬着嘴唇却默不作声。 我上前两步,正要阻止,却感觉自己的身体疲软下来,没走出两步便跪倒在了地上。 这是......中毒?...... 可我明明一口没吃啊。 我看着那些倾倒在地板上的红酒杯,粉红色的雾气在暖气的作用下不断蒸腾,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我亲眼看见除了夏冰以外的人,都像是泄了气的气球那样缓缓倾倒下去。 不论是一号,路雪,还是四号。 夏冰蹲下来,手摸了摸我的脸,脸上仍旧带着笑意。 “抱歉,我的女儿们有些太吵闹了。” “我不逼你,我有大把的时间等着你想清楚,在那之前,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友情提示,今天是除夕夜哦。” 第113章 除夕夜与敲门声 “哥.....哥?” 朦胧之中,我听见了有人在叫我,并且推了推我的身体。 是路雪吗?可是她现在应该也在昏迷中才对。况且,虽然年龄对得上,但路雪从来没有喊过我哥。 根据体型和药物剂量的关系,我应该是受影响最小的才对。 我尚且能感受到药物刺激对大脑带来的阵阵眩晕感,于是只能捂着疼痛的额头在床上支起了身体。 我的眼睛在昏沉中闪烁几下,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起来。 “路雪,你......” 我的话语戛然而止。 眼前坐着的,的确是一位活生生的少女,但却并不是我所想的路雪。 而是我的妹妹,陈悠。 她是黑色的眼睛,黑色的长发,看着我的眼睛满是不解,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差了她十岁,几乎是从小看着她长大,我与她相处了十几年,此刻却让我觉得如此的陌生。 我看到了绝不可能看得到的东西。 一个早已经死去的人,坐在我的床边,用疑惑的表情叫着我的名字。 难道......我已经死了。 我不由得得出来这个惊人的结论。 我的视线沿着四周的白墙移动,不论是衣橱和衣架摆放的位置,还是床头柜,小夜灯还有书架的摆放,都与我家相差无几。 地狱的布局竟然和我家如此地相似。 真是个温馨的死后世界。 “哥,你回来以后都睡了一整天了,你有那么累吗?简直跟猪一样。” 陈悠的表情带着些嫌弃,这点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你到底是回来过年的,还是回来睡觉的呀。” 过年? “今年是几几年啊。” “你睡糊涂了吗?”陈悠歪了歪脑袋,“当然是2054年啊。” 我掐了掐自己手上的肉。 疼。 我又抬手去掐了陈悠的脸,一下在她白皙的脸蛋下留下一个红印。 “啊,疼。”陈悠怒道,“哥,你干嘛,是不是有病。” 看来我并不是在梦中,因为听说梦里的人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外面不是在核战争以后,变成废墟了吗?世界不是已经毁灭了吗?”我疑惑问道。 陈悠眼泪汪汪地捂着脸,随后说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哪有什么核战争,这两年国内都很安全啊。” “你是工作太累所以才想世界毁灭吧。” “睡糊涂了你已经,连现实和幻想都分不清了。” 她撇了撇嘴,继续说道: “今天除夕饭,妈包了饺子,让我来叫你起床。” “你快点,我先走了。” 妈? 我从床上爬起来,地上的棉拖鞋也是我常用的那双。 难道这三年的经历真的是我一个虚幻而怪诞的梦? 这住了多年老屋,我闭着眼都能走穿,我熟悉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我在梦里曾经无数次地丈量过这些砖缝间的距离。 客厅,卧室,玄关,甚至是卫生间,我的眼睛一遍一遍地看着,这一切都足够让我怀念。 我无数次奢望着回到这里,没想到在此刻梦想成真。 “菜都凉了,怎么你还拖拖拉拉的。” 我转回身,母亲还系着围裙,手里端着一道白切牛肉和一盘葱花羊肉,她朝我扬了扬手。 “帮我端去客厅,厨房还有菜。” 我只觉得喉咙处一阵哽咽,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体内的水分无处可去地涌上眼睛。 我仰起脸,感觉自己的眼圈已经泛红,一种酸涩感在我的心中搅动,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我知道自己不该哭的,今天是除夕,是喜庆的时候。 我回家了,看到了母亲,妹妹,父亲一定也在客厅等着我。 一年之中,只有除夕这一天我们会将桌子放在客厅,聚在客厅吃饭。 我们会看着无聊的春晚,闲聊几句,一家人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吃着可口的饭菜。 享受着忙碌一年后的闲暇。 然后在春节结束以后,我们会重新面对工作,学业的难题,年复一年在这平凡的幸福中生活。 ...... 电视里正播放着春节联欢的小品。 最后又再次很没诚意地用“我们一起包饺子!”作为节目的结尾。 我妈解了围裙,坐在桌边,指着桌上的那盘捞饺说道。 “你回来的时候说想吃,我就烧了。” 是啊,我每次从外面放假回来,都叫母亲给我烧饺子。 明明我是个地道的南方人,却喜欢吃饺子,只能怪我妈的手艺太好。 我夹起一只饺子,在醋里沾了沾,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当饺子的汁水在口腔中炸裂开来,我享受着这熟悉的味道,心中无比地酸涩。 “还好吃吗?”我妈问道。 “在外面很累吧。” 我奔涌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如同决堤的洪水那样倾泻而出。 我哭了,很没出息地哭了。 我像一个雨夜里走失的小女孩一样紧紧咬着下嘴唇,却没法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和自己那流不停的泪水。 “怎么哭了?” 我妈的眉宇间流露出担心,“醋太酸了?” 陈悠沾了一筷子,在舌尖点了点,被酸得打了个哆嗦。 “妈,你这醋真的好酸。” 我只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有什么可累的,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 我爸忽然插话道,说了没几句,我妈便白了我爸一眼。 陈悠同样皱眉道:“爸,哥难得回来一趟,你怎么总说这种话。” “悠悠,你也一样,明年就高三了,学习上点心。” “你那些游戏什么的,过完年可以停一停了,这一年很关键的。” 我妈也没有站在妹妹这边,严肃地说道。 对于我们两个的教育和生活,总是母亲全权负责,父亲似乎总是缺席,但庆幸我们并没有因此产生隔阂。 一家人就是这样,没有完美的父母,没有完美的子女,我们就是包容了对方这份不完美,才成了一个完整的家庭。 春节联欢在凌晨十二点半结束了。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安静坐着看完了整个春晚。 陈悠已经睡眼惺忪,因为小时候发育的慢,我妈看惯地紧,她的睡眠习惯向来好,保持到高中也实属不易。 “你要守岁吗?”她打了个哈欠,问我。 “恩,白天睡够了。” 我这样想着,看着窗外那熟悉的街景,外面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声音有些闹人。 我担心,如果自己睡着,我的这些微小的幸福,就会像一小撮氯化钠一样溶解在澄澈水中,无色无味,掀不起半点响声。 叮咚—— 门铃声响。 “陈闲,去开下门。” 母亲还在洗碗,声音从那些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传来。 第114章 门外与门内 门外站着的人是谁? 是我家的哪个个亲戚,或者是邻居? 我忽然有些抗拒去开门,脚下宛如生了根,被擦得明净的瓷砖里,我脸上的倒影显得有些犹豫。 叮咚—— 门铃又响了一声。 母亲催促道: “快啊,别让客人等急了。” 我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将房门拉开。 门口站着一个妖精般的女孩。 在暖色路灯的照耀下,那些白色的雪花如同小小的萤火虫,在灯光下氤氲开来。 她站立在那些凌乱的雪中,一头如雪般微卷的短发,脖子上挂着一条红色的围巾。 看见我,她的眼睛闪过一抹欣喜的光。 “陈闲!” 我惶恐地后退一步,心中的不安感如同一滴墨水滴入盛满清水的杯中,肆无忌惮地开始蔓延。 “你用手指敲了自己大腿三下,我知道的,是你先前说的那个西游记的故事对吧。” “这是夜半三更的信号。” 她透过门指向屋子里的电子时钟,上面的时间显示为十二点五十三分。 她问过我,三更大概是什么时间。 我告诉她大概是在十一点到一点之间。 她记住了我的话,看懂了我的提示,并在三更天准时找到了我。 也就是说...... 我回头看了一眼,隔着门帘能够看见我的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我忽然很害怕,害怕地双手颤抖。 路雪脸上带着笑,自顾自地说道: “我醒来的时候大概就已经十二点半了,我一看时间快过了,就马上来找你了。” “那个女人没有拦我,还告诉了我你的位置,她很自信地说你不会跟我走的,她什么都不懂,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我们走吧,带上白沙,离开这里,关于过去的事情,我现在一点都不好奇了。” 她这样说着,向前一步,手越过门框,抓住了我的手腕。 暖黄色的光线将她白皙的手臂分割成亮与暗的两面,我站在阴影之中,她看着我的眼神带着一种殷切地希冀。 我感觉她拽了拽我,似乎要将我从这个门里拉出去。 我从未觉得自己的双脚如此沉重过,就像在那些骨肉的空隙里灌满了铅,让我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半步。 “怎么不走?” 她问道,眉宇间透露着焦急,紧接着就用更大的力气拽我。 我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 将她的手甩开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似乎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做。 “为什么不走?” 她问我。 这道门框分割的里外宛若两个世界,我们就像是来自两个不同平行宇宙的灵魂在此刻相遇。 迈出这道门,是残酷的现实。 是暴雪,是废墟,是被囚禁,是被疯子占领的世界,是死亡,是恐惧,是寒冷。 待在这道门里,是温暖的家。 是已经长大的妹妹,是有些笨拙的父亲,是慈爱的母亲,是平凡的幸福,是熟悉的房间与具体的人。 我向来觉得自己什么都无所谓,没什么好失去的。 因此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英勇无畏。 但现在的我,胆小到迈不出一步。 这短短的两米距离,就像马里亚纳海沟那样难以跨越。 这低矮的门槛,就像乔戈里峰一般难以逾越。 “可他们都是假的啊。” 路雪焦急地喊道。 “外面的街景只不过是全息投影而已,房间这样的东西可以伪造,你的家人怎么可能是真正的人,他们早就已经死了,死人怎么可能复活!” “你走出来,走到尽头去,不远的地方就是尽头啊,就像游戏里的空气墙,这里根本不是真实的世界!” 我扭回头,朝着厨房喊道: “妈?” 母亲擦着汗,一脸疑惑地从厨房敞开的门后探出头。 “妈,你是假的吗?” “你是生我养我的妈妈吗?” “说什么胡话呢。”她朝我翻了翻白眼,似乎对我的话十分无语,“我不是你妈难道是你爸?你要实在闲的慌,就过来帮我把桌子擦了。” 我重新看向路雪。 她的表情在光影下剧烈地变化着,映射着她那矛盾而激烈的内心,欣喜,疑惑,不解,愤怒,失望,最终我看见她瞳孔中的光,像是电影院放完了最后一部电影,屏幕上的影像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沉寂。 就连座椅上残留的体温也跟着电影情节的余温一同消散,沉溺于黑暗的沼泽之中。 “别这样,陈闲。”她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说道,眼睛里流出了无声的泪,随着她的脸颊滑落。 “我没有别的亲人了。” 我的心颤动了一下,有些不忍,但却仍然紧咬着嘴唇道: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只是路上相遇结伴的旅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亲人。” “而且你不是还有母亲吗?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紧握着拳头,接着又骤然松开,最后给了我一个被眼泪浸染,悲伤的笑。 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好。” 她摘下红色的围巾狠狠砸在了我的脸上,我的视线被一片红色遮蔽,紧接着是一片深邃的黑色。 我能够通过面部的肌肤感受到围巾上带着的余温,和路雪身上常有那种熟悉的气息。 也通过力道感受到了这条围巾的主人,是如此的悲伤与决绝。 我看见她转身就走了,就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2054年新年钟声敲响的第一天,让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鞭炮声,也不是那烂俗重复的春晚。 而是我惹女孩掉下的眼泪。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一部小说,一部漫画,一部电视剧,此时身为主人公的我,应该毫不犹豫地追上去。 但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深刻意识到自己的懦弱,平凡,甘于现状,和不思进取。 我将门关上,随着门锁咔嚓的声响,我的世界又重新缩小回了这个不到两百平方米的小屋,将所有的故事都关在了门外。 母亲探头问我: “到底是谁啊?怎么聊了这么久。” “一个......以前认识的朋友。” “是路雪吧,怎么不请她来家里坐坐。”母亲又想了想,补充道,“不过那孩子老喜欢看漫画,有时候感觉分不清虚拟和现实呢。” “她说得话,你可别信啊。” “嗯,我知道。”我对母亲笑了笑,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那一定是一个伤害了别人以后,相当丑陋自私的笑。 “我都知道。” 第115章 楚门与机会 啪嚓。 陶瓷的碗在地面上摔得粉碎,变成一片片的小碎块。 “陈闲,你帮忙扫一下。” 母亲说道。 我点头,眼神却被那些碎块上的纹路吸引。 上面的纹样也是我家常备的,这一点让我感到非常的意外。 如果不是路雪的出现,也许我真的会对这里的一切深信不疑。 因为夏冰为我设计的囚笼是如此的合身,如此的细致入微,而我又如此愿意相信她给我提供的这一份虚假的现实。 真是完全被拿捏透了。 我蹲下,捏起其中的一小块碎片,锐利的边缘一下将我的手指割破。 可血珠刚刚滴落,伤口便已经愈合。 我怔怔地看着伤口刚刚出现的地方出神。 逻辑和感官在提醒我事实,而意识和心却在否定。 我只是需要一些欺骗大脑的时间。 骗骗自己而已,人成年以后自然而然就会了。 我将那些瓷片扫进簸箕,倒在了垃圾桶中。 又看了看静静躺在沙发上的那株红围巾。 它是我送出去的,现在又回到了我的手上,为了防止想起以前的事,为了更好的欺骗自己,我也许应该把它扔了。 但是我却无法这样做。 我拿起来,又将它放下,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是意识到自己在做无意义的事。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叠好,放在沙发的一角。 靠着沙发,今天要守岁,房间里灯火通明。 我像是一摊烂泥那样,在这虚伪的光明中开始腐烂,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 再睁开眼,陈悠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刻正在旁边刷着手机。 我身上则盖着一条毛茸茸的毯子,上面印满了q版的小鸡崽。 我记得这是陈悠很早以前哭着喊着要买的,我妈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这毯子不便宜,质量也确实不错,用到现在,就连我的回忆都已经褪色了,它却还没褪色。 “爸妈呢?”我掀开毯子,坐了起来。 “出去了,去拜年。”陈悠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妈是喜欢走动的人,我和陈悠则不然,她也不强求我们去见那些不认识的亲戚,但总会拉上我爸。 “这个红围巾哪里来的?”陈悠拍了拍沙发旁边的的红围巾,好奇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个朋友。” “这是女生的款式,你也用不了,不如给我呗,正好我现在冷。” 她这样说完,不等我答应,就自顾自地将围巾绕上了自己的脖子。 我还想说些什么,可我似乎又没有什么想说的。 咚咚咚。 又是敲门声。 让我心中没来由得烦躁。 “我去开吧。” 陈悠站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我听见咔嚓的门锁声响,然后就听见陈悠疑惑地开口道: “你是?” “哦,我是你哥的同事,正巧路过这里就来拜个年。” 这熟悉的声音我不久前才听过。 我看见一个身着棕色长风衣,身姿高挺的女人从门里走了进来,我看着她左眼上浅褐色的伤疤,倒没有多大的意外。 一号看着我,笑道:“见到我,你怎么不说台词?” “什么?” 我挑了挑眉头。 “假如再也不能见到你,那就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我这才发现她笑容里蕴含的轻蔑。 “你在嘲笑我吗,你觉得我是楚门?” “不,楚门比你勇敢。”她摊手道。 的确,在电影的最后,他发现了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一个虚假的电视剧,并毅然走出了摄影棚,走向了真实的世界。 “他会后悔的。”我回击道,“在外面他可不是主角。” “你看看,电影都不接着往后拍了。” “难道你就不会后悔吗?”她看着我,手向着口袋摸去,娴熟地掏出一根烟。 我皱了皱眉,不悦道: “别在我家抽烟。” “哎呦,楚门先生别生气,毕竟实际上这里是我家,而你才是客人。” 我哑口无言。 “哥,她是谁啊,你有这么漂亮的同事吗?” 陈悠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而且脸上还有疤,看起来有点凶......” 没等陈悠把话说完,一号就推着我往我的房间走去,在门关上前,她意味深长地嘱咐道: “我跟你哥有大人的事情要谈,待会万一有激烈的声音,要当作没听见哦。” 隔着门缝,我看见陈悠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上面甚至如同超载的发动机一样升腾起了热气。 咔嚓。 随着一声轻微的声响,大门被反锁起来。 一号扭头看向我,脸上已经收敛起先前那种礼节性的笑,而是倚着我的房门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十三号状态很差,从你这回来以后就给丢了魂似的。” “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我不知道听见这话的自己该流露出怎样的心情,这一定让我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复杂。 “那你劝劝她吧。” 我最后这样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 “呵。”她发出一声短促的讥诮,随后嘲讽道,“母亲固然偏激,但她有一句话却说得很对。” “男人确实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你就要躲在这里继续跟这些假人过家家吗?” 我仅剩的自尊让我忍不住还击道: “你不也一样,当时如果你没有拦住路雪,你的母亲已经死了。” “她那样的态度,你还不是乐意做她的马前卒。” “就因为你的身体里留着她的血?” 毫无征兆地我听见咔嚓的上膛声,和清脆的保险关闭声。 她从风衣里抽出手枪,对准了我的脑袋,眼神冰冷。 “你懂什么?我忍到现在,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 “你以为我不出手,十三号就能杀了她?天真。” “不过,有一件事你说对了,路雪是她最满意的作品,如果说她有被杀死的可能性,那一定就是十三号,也只能是十三号。” “找你们的时候,我甚至比母亲更着急,就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机会你懂吗?” 她的情绪显得很激动,显然是被我戳到了痛处。 “我不像你啊,被关在笼子里还洋洋自得,我亲手将我的妹妹们养大,然后亲眼看着她们一个一个在那些离谱地实验下凄惨地死去,就这样无限地循环,无法逃脱。” “五号,七号,九号,十号,她们出生的时候,我是她们看见的第一个人,亲手带她们读书写字,教导她们如何生活。” “结果最后,我亲手为她们挖了坟,把她们埋在屋后的土地里,母亲就在我的身后冷漠地看着我,似乎眼前发生的事情跟她完全没有关系。” “每天我就在离她们的尸体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吃饭,睡觉,生活。” “现在!因为你,十三号完全失去了斗志,除了能够行动以外跟尸体没有任何区别,把我的计划全部打乱了,我倒还要被你这个懦弱的罪魁祸首数落!” 第116章 子弹占卜与失而复得 “你就不怕夏冰听见吗?” 我提醒道。 “我当然没有那么傻。”似乎已经将满腔的怒火发泄完毕,在重重一口叹息后,她的语气又缓了下来。 “你的房间里没有录像,同样也没有录音,你可以放心地畅所欲言。” “我足够忠诚,五号甚至是我亲手送到她手上的,在她眼里,我是一只听话的狗。” 我打量着她对着我的手枪。 那是一把很老牌的手枪,我看不出具体的型号,因为它的磨损实在太严重了,我甚至怀疑它是否还能正常使用。 “你是不是好奇这把枪还能不能正常使用?” “我也不知道,枪和子弹都是我从库房的角落里拿的。” 她开口道,不等我点头,她继续说道,眼睛仿佛能够忘穿我的内心,她目光的锐利跟她的母亲不遑多让,只是缺少了那一份视天下万物为刍狗的冷漠: “你心里一定也在矛盾吧,我看得出来。” “既然如此......我们做个赌约,很简单地赌约,你就当是一次概率不对等的抛硬币。” “接下来,我朝你脑袋开九枪,如果一发子弹都没响,说明这是天意,你就继续呆在你的摄影棚里,和这些假人过家家。” “如果九发里响了一发,你必须让十三号打起精神,让我们合作。” 什么乱七八糟的。 把我当成好哄的小屁孩吗? 路雪都没有劝动我,我要是就这么跟你走了。 路雪岂不是显得很没面子。 “等一下,你刚刚说......实验品.......会死?” 咔。 “一。” 她没有回答我问题,而是自顾自地扣动了扳机,这是一发空弹。 她退掉了卡壳的那个子弹,扣动了第二下。 “二。”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三。” “四。” “五。” 她的动作很熟练,随着她平静地报数声,和手上退弹的动作,一下子又打出了三发子弹,只是仍旧是卡壳,没有一发子弹被撞针完整的击发,从枪口朝我飞来。 “我问你话呢?路雪不会死吧,你想想,毕竟她是最完美的作品,夏冰怎么可能会......” “六。” “七。” “八。” 她又打出三发,仍旧是空弹。 我的运气是那样的好,从我记事起,幸运从来没有如此偏颇地朝我这边倾斜。 可这种偏颇却让我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恐惧。 我甚至并不觉得自己赢得这场赌局是一种幸运。 “最后一发了。”她深深出了口气。 也许是子弹受潮,也许是枪械损坏,也许是枪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卡弹的原因有很多,我也没办法判断是哪一种。 就如一号自己说的那样。 如果当真连续九次卡弹,确实能够当作是一种天意了。 这当然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毕竟这是她等了这么久的一次机会,也许.......也是她此生仅有的一次机会。 她扣下扳机。 啪。 一声清脆的前奏中。 一连串的爆炸声从外面响起。 窗外不知道是谁点燃了鞭炮,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房间内,寂静地宛如一池死水,我看见她按下扳机的手在颤抖。 她清秀的面庞流露出不解,脸上的肌肉不可控制地抽搐,那种疑惑感实在太过浓烈,仿佛是对自己存在的一种质疑。 她举枪的手慢慢垂下来,整个人高挺的身姿缓缓地佝偻下来,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灵魂,血液,与脊梁。 “我想不明白啊。” “如果结局是这样,那我先前做的准备还有什么意义。” 她轻声地呢喃着,那话语也轻柔地像是羽毛,飘零着落在焦土上,安静地绝望着。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锲而不舍地问道。 “你赢了。”她说道,“你这个自私的混蛋。” 她就像听不见我的话一样,朝着门外走去。 “你就在这里,安逸地,盲目地,愚蠢地享受人生吧,晚上睡觉的时候如果觉得愧疚,可以多吃点安眠药。” 我抓住她的手腕,她回头看向我,那死去一般的眼神让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跟你有关系吗?”她反问道,“你是在以什么立场问出这样的问题。” “旁观者吗?” “抱歉,我们并不是演员,没必要把剧情的内容全部都详尽地展示给您。” 她在“您”字上咬得很重,这种没来由地尊敬明摆了是一种对我的嘲讽与鄙夷。 “我只能向您承诺,如果那时我还活着,我会尽到长姐的职责,将她与自己的姐妹们埋葬在一起。” “我会为她立碑,墓志铭上就写......” “信任了不该信任的人,最终死于无动于衷。” 她摔门走了,我打开门准备追上,却发现她已经没有了踪影。 陈悠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我,随后好奇地问道: “你们吵架了?” “……” 我揉着发痛的眉心,思考着一号意味不明的话,心中越来越感到不安。 “陈悠,我可能要出去一趟......可能......可能要很久回来。” “什么?”陈悠的表情中满是不解,“可是你才刚回来,才在家里住了一天呢。” “爸妈出门的时候也说了,让我们在家里等着,为什么......” “你就跟爸妈说......我回去工作了,叫他们不用担心。” 我揉了揉陈悠毛茸茸的脑袋,脸上尽是苦笑。 她明明是假的。 我到底在说什么,在做什么,连我自己都看不懂了。 我真的有必要和假人说这些吗?真的有必要跟假人交代去向吗? “唔,工作好辛苦啊。”陈悠感叹道。 “是啊,很辛苦。” “工作累了的话......”陈悠这样说着,缓缓摘下了绕在脖子上的围巾,“要记得回家哦。” “我和爸妈都会在家里等你的。” 她微微踮起脚,将围巾一圈一圈绕在我的脖子上。 我感受到脖子上围巾上温暖的绒毛摩挲着皮肤的触感,有些错愕地摸了摸脖子上这失而复得的围巾。 陈悠后退一步,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带着少女特有的轻灵: “外面很冷,虽然这是女式的围巾,但你先戴着吧。” “可不要在回家之前,先病倒了哦。” “......好。” 我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但是人不能总是活在假相里...... 第117章 疯子与藏物游戏 我打开了房门,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前走着,这里的一切仍旧像是核冬天前一样。 大到某个熟悉店面的陈设,小到某个路边消防栓上的铁锈,街角的那棵树,或者是某根有些掉漆的路灯。 眼前的景象在我的前进下无限的延伸,像是虚拟游戏中的预加载。 那个身着棕色风衣的身影尚没有走远。 “等一下!” 我很庆幸一切还来得及,张口喊道。 我看见一号决绝的背影顿了一下。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最终没有选择等我,而是继续朝前走去。 如同闯过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她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我赶了上去,也想要穿过这道屏障,但却如同撞上了一道看不见的墙。 猝不及防的惯性让我整个人撞了上去,仿佛一颗同极相斥的磁铁一样将我弹开。 我很没形象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摸了摸酸痛的鼻尖,软组织的挫伤让鼻血像是开闸的水龙头一样流淌下来。 我站起来,手向前摩挲,重重砸向了这个透明的空气墙。 它明明不存在我的视线中,却实实在在的阻碍着我。 我的拳头在这面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墙上砸出阵阵涟漪,让街道的远景有些扭曲。 “一号,我知道你在外面,我出不去,帮个忙,我知道你有办法。” 我确实被这预料之外的情况吓了一跳,但旋即想到,一号肯定是有把握带我出去的,否则,她也不会来找我。 她的声音平静,从墙的那头传来。 “你不够坚定。” “我们共同的敌人远比你想象的强大,没有决心是不行的。” “机会我已经给过你,可是你并没有珍惜。” 我终于忍不住怒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现在明明就......” “老实说,我自己心里也没底。”一号打断了我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我终于听出了一号那毫无波澜的声音下隐藏的恐惧感。 “陈闲,你能猜到母亲的想法吗?” “我从记事起就跟着她,从培养皿中长大的我生下来就是成年人,我跟了她已经快要十年,可我根本看不透她。” “可不反抗我又能怎么样?活十年,二十年,哪怕一百年,也只是徒增痛苦的循环罢了。” “我受不了她那副不把人当人的样子,受不了她那些疯狂的想法,我从核冬天以前就跟着她,我知道正常人不是她这样的。” “我开了九枪,整整九枪啊。” “不光实力不对等,就连运气都不站在我们这边。” 我看不见空气墙另一端的景象,只听到火机被打开的脆响,随后是一次沉重的呼吸,随着她那叹息般的声响,我已经能够想象她吐出一口烟雾的画面。 “陈闲,你也当个疯子吧,这样我们才能赢。” “钥匙就藏在这个为你量身打造的监狱里,而且近在咫尺,我原先想要帮你,但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有些事情只有你自己来做才行。” “对了,包里放的是你原来的手枪,你或许用得上。” 我沉默地听着一号的脚步声走远,看着从墙的那端凭空滑移到我面前的皮包。 她最后像是谜语人一样留下了一个谜题,可我并不是蝙蝠侠,所以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解法。 我向来不擅长找东西。 上学的时候我的笔就老是丢,常常笔水还没写到一半就整支消失不见。 因此我从不会买过分昂贵的笔,就连家里的钥匙都会多准备几把。 现在让我在这么大的一块地皮上找东西...... 我从地面上站起来,街道上的人对我投来了好奇地目光。 越是待在这片空间中,我越感觉到夏冰的恐怖。 她简直就像一个真正的造物主,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让我挑不出瑕疵。 如果我是她...... 我会把钥匙藏在哪里? 像是游戏的彩蛋那样藏在地图中某个偏僻的角落?这样的想法实在太过正常,一点不符合夏冰的作风。 可一号却说它近在咫尺。 也就是说是借用了灯下黑,藏在我的家里吗? ...... “来了!” 门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是陈悠。 她有些错愕地看着我,随后问道: “哥,你不是走了吗?” “虽然我叫你要记得回家,可这也太快了吧。” “有东西忘带了?” 我点点头,开门见山地说道。 “陈悠,帮我把家里的钥匙都找出来吧。” 我虽然不擅长于找东西,但是陈悠却相当擅长。 就连我妈找不到东西,都会问陈悠,她对于这一点,可以说是颇为自豪。 “哦......你记得忘在哪里了吗?”她有些疑惑不解,但还是答应道,“算了,你如果还记得的话就不会找我了。” 没一会儿功夫,她就将手头的钥匙像是街边的小摊贩一样一字排开。 “这是厨房钥匙.....这是你房间的.......家门钥匙......还有这个,好像是你放日记本的那个箱子的钥匙......” 我紧皱着眉头。 我并不觉得眼前的那把钥匙会成为我想要找的答案。 等到陈悠将这些所谓的钥匙一字排开在我的眼前,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入了思维的误区。 钥匙只是个代称,指代一件能够带我走出空气墙的物品。 它并非真的应该是一个钥匙的模样,它可以是一个球,一个方块,可以是固体,同样也可以是液体,甚至可以是气体。 “怎么?里面没有你要找的那把吗?” 陈悠好奇地问道。 我看着陈悠,她的表情是如此的自然,以至于我又一次模糊了现实与虚拟的边界。 就像一号说的那样,也许我的确不够坚定。 我摇摇头,驱散了脑海中的动摇,不管再如何趋近于真实,她也是虚假的,就像一个导数的极限,不论再如何逼近,实际上也无法达到。 “如果你要藏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不希望被别人拿到,你会藏在哪里?” 我没有回答陈悠,而是将自己心中所想的问题问了出来。 “嗯......”她皱着秀气地眉头思考了良久,随后似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那我就把它扔进厕所里,这样他就算看到了也不敢拿。” 我呆愣在原地,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绷断了。 第118章 相册与答案 “哥,你猜猜看,我还找到了什么。” 她献宝似地从身后拿起一本厚厚的相册,脸上带着明媚地笑。 “这是我们家的相册诶。” 相册表面是厚厚的灰尘,她的鼻尖上也落了些灰,衬得她的眼睛水灵灵的。 “嗯......”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心不在焉地想着陈悠刚才的话。 她给出了我一个先前从来没有过的思路,这可能是这个藏物游戏的关键。 “看到了也不敢拿......看到了也不敢拿......” 叮铃~~ 门铃声被按响。 “啊,应该是爸妈回来了,我去开门。”陈悠拿着相册,向着玄关走去。 门被打开,我就听见母亲的声音,从玄关外传来。 “喏,你的压岁钱,你大舅公给的,他还说你今年高考了,忙点不来拜年也正常,还说叫我一定把压岁钱带到,我这可算是完成任务了。” “还有这个,你哥的。” 她将手头提的大包小包放下,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两个鲜红如血的红包。 “他也有啊。”陈悠惊讶道。 “当然喽。”母亲的语气显得理所当然。 “可是他都工作了欸。” “不管你们两个长多大,在妈妈眼里都是小孩啊。” 母亲亲昵地抱过陈悠,亲昵地想要蹭蹭她的脸。 “妈,别这样啊,我都多大了。” 陈悠有些别扭地将相册隔在两人中间,结果差点将布满灰尘的相册拍到了母亲的脸。 父亲提着一箱亲戚家的牛奶,跟在母亲身后,对我招呼道: “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提下东西。” 我有些恍惚,但还是上前接过了他递来的牛奶。 “这牛奶好像是进口货,你拆出来藏藏看,看看外国奶牛产的奶,味道如何。” 父亲脸上出了些薄汗。 与我的记忆之中相比,他的白发添了了,皱纹深了,话也较先前多些,当年他就是这样,一年话比一年多,有时候竟然比我妈还啰嗦。 这里仿佛就是核冬天未降临的另一个时空,我不止一次畅想过这样的可能性,但心中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没有任何可能。 明明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走,可是...... 是啊,我还有谜题要解开,我回来是找钥匙的。 再想想一号给我的提示吧。 近在咫尺,她原本想要帮我......现在却又觉得该让我自己来动手寻找...... “好你个陈悠!竟然这样对你妈?” 我妈童心未泯地开始挠起了陈悠的痒痒肉,母女两个在沙发上滚作一团。 陈悠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紧握的手也同样一松,相册“啪”地一声拍在了地上,在地上自己翻开。 枪算不算提示?她说我或许用得上。 皮包放在...... “哎呀,原来是这本相册啊。” 母亲看了看地上敞开的相册,翻开了几页,随后说道: “陈悠,你看看,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这是你哥抱着你的画面,他那个时候可不情愿了。” “陈闲,你也过来看看。” 我的思路再一次被打断,可母亲的眼里泛着回忆的涟漪,让我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照片上的男孩一脸的不情愿,怀里的婴儿扑闪着大眼睛,咬着食指,好奇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男孩。 “他当时为什么不情愿啊。” 母亲笑着解释道: “因为我打算给你取名叫陈悠,这小子觉得“悠闲”,“悠闲”,悠在闲的前面,说如果我这样取名的话,你就成了他的姐姐了。” “一想到要认你这个小不点当姐姐,他就满脸不高兴。” “哈哈,哥哥的想法好傻。”陈悠笑着接话道。 那个时候我才小学......况且稍微有点常识的父母都不会取出这种让人误会的名字吧。 我记得直到工作的时候,当别人听到我有一个叫陈悠的家人时,都会询问那是不是我的姐姐。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顺着手枪往下想吧,所有的信息都摆在台面上,只要串起来一定就是答案。 一号告诉我,让我也当个疯子,意思是让我像疯子那样思考吧,这样就能站在夏冰的角落思考答案。 “这时候你已经会走了,当时我们去海边玩,海边人多,结果我一撒手你就跑了,你哥和你爸一起追的你,结果你仗着人小一个劲在入群里乱窜,怎么也抓不到。” 相片里的我和父亲跌坐在沙滩里,一脸狼狈,陈悠这个站着还没我们坐着高的小鬼头在旁边哈哈大笑。 陈悠小时候比现在可皮得多,一点也不叫人省心,尤其是那时候更是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 有时候她犯了错还扣到我和父亲头上,我们没少因为这个挨母亲的骂。 “哎呦。” 母亲的手指滑过相册的边缘,尖角将她的手指划出一道血口,些许的猩红色从伤口流了出来。 她将那渗出的鲜血用纸巾擦了擦。 可是伤口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止住。 红色的鲜血将纯白的餐巾纸染红,刺激着我的感官。 我只觉得我的心脏在狂跳。 扑通扑通地,好像要跳出我的心脏,放生到大自然中去,落地之后就撒欢地跑个无影无踪。 “陈悠,帮我找找创口贴。” 陈悠哦了一声,翻开了茶几下的抽屉,将创口贴递给了母亲。 眼神却落到了我放在茶几上的黑色皮包上。 “哥?” 她疑惑地喊了一声,我没有从思绪中回神,那声音从左耳进入,又从右耳转出。 “哥!” 她在我耳边大喊一声,让我的耳膜微微有些阵痛。 “这包是你的吗?我先前没见过。” “是......我的。” 我将皮包拿到了自己的手中。 尽管我的内心极力地否认,可是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陈闲,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出了什么事吗?”母亲温柔地看着我,眼睛里有着些许的担忧,“过年的时候就好好歇歇吧,别想那么多了。” “妈......” 我拉开拉链,拉链滑动的声音如同死神的丧钟。 我的手伸进包里,摸索着那把表面已经有些毛糙的手枪。 “对不起。” 我抬起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 第119章 钥匙与破壳 一幕有枪,二幕必响。 只是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家人,更没有想到,这枪要让我心痛地响上三声。 砰砰砰。 三声清脆地枪响。 德国精准的工艺使得枪几乎没有卡弹的可能。 纵使再如此近的距离,我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此精准的射击过。 子弹轻松地撕扯开肉体,穿过我的父亲,穿过我的母亲,穿过我的妹妹。 死亡几乎是瞬间降临。 降临他们在脸上的不是恐惧,而是难以置信。 这一切都是因为,朝他们开枪的不是一个臭名昭着的杀人狂,也不是一个疯疯癫癫的神经病,而是他们疼爱的儿子,她敬爱的哥哥。 我的手在开了三枪之后才开始不住地颤抖。 我几乎用尽全力瞄准,让我的手像是最精准的水平仪一样纹丝不动,来保证弹道的稳定。 不希望因为弹道的偏颇导致他们的死亡不够及时和彻底,因为感受到多余的痛苦。 我不是在杀死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是在杀死我的家人,杀死我的至亲至爱,杀死我的过去。 “可是......哥.......这是为什么........我不懂啊......” 陈悠的眼神渐渐涣散,像是失去了聚焦的摄像头一样渐渐黯淡下来。 我看着自己颤抖的毫无血色的手掌,宛若看着两只振翅的蝴蝶。 枪鸣之后,整个房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我甚至能够听到猩红的血液在地板上缓缓流淌的叹息声。 视野渐渐模糊,猩红色的色块和躺在地板上了无生气的尸体搅和在一起,开了一夜的电视机里放着刘德华的恭喜发财。 点缀在家中的红灯笼在天花板上默默地注视着地上的一切。 在阖家欢乐的新年,我就这样给我的家人带来了死亡。 几个小时前,陈悠还笑着叫我要记得回家。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根本没用,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是如此的剧烈,仿佛要将浑身的血液都抽干。 地面上的相册无风自动,母亲的脸上还带着没有来得及散去的笑,血从指尖滑落在相册的夹层里,将最后一页的全家福整张染成了鲜红色。 我忽然感觉好冷。 明明是在房间里,明明穿着大衣,明明系着那一条红色的围巾。 可是寒冷如同从骨髓里钻出来的蛆虫,从内部开始啃噬我的身体。 “是假的......是假的。” 我喃喃地安慰着自己,转身向厨房走去。 我感觉自己疯了。 不过这样很好,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夏冰肯定跟我想得一样。 难以捉摸,疯癫痛苦,再加上一点恶趣味。 我明白的。 ...... 厨房的道具很齐全,我将它们一股脑地抱到了客厅。 跪坐在冰冷,而流淌着粘稠血液的地板上,膝盖有些发痛。 金属与瓷砖的磕碰发出些许清脆的嗡鸣声,好像在兴奋。 就像解剖动物一样,陈闲,记得吗?你做过无数次的。 只不过对象换成人了而已,你对自己干过同样的事,好吗?你要勇敢一些,要果断一些。 他们已经死了,只是一堆等待处理的肉块。 我将他们扒光,裸露出肌肤,他们......都不是很胖,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下刀的位置。 刀刃割入他们肌肤的时候,视野又毫无征兆地开始模糊,我开始哭,哭得像个被抛弃在街角稚气未脱的孩童。 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是一种毫无克制的痛哭,好像夏季突如其来的暴雨。 自从上学以后,我再没有自己这样哭过的印象,我以为我已经彻底忘记了放声大哭的本能,最多会像跟他们再次相遇那样,紧咬着牙关,无声地流泪。 可是此刻,关不住的悲伤从我的喉咙里释放出来。 仿佛身体内部的瓶子,砰的一声炸裂开来。 我就这样跪坐在地板上,身上已经沾满了鲜红的血,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我用袖子将眼泪擦干,血液无可避免地沾上了脸颊。 因为我并不知道钥匙具体的位置,它可能非常的小,所以我需要细致入微地将每个组织都展开来,然后用清晰地视野去发现它们。 我反复地下刀,反复地哭泣,反复地将眼泪擦干,机械似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最终,我在那些尚在蠕动的组织当中找到了我要的东西。 从妹妹的心脏组织中,我找到了一个“贪”字形的软块。 从父亲的喉腔组织中,我则则找到了一个“嗔”。 从母亲的大脑组织中,我翻找到了一个“痴”。 这三个字似乎是活物,我将它们贴近彼此,它们便自主地开始融化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乳白色的透明圆球。 表面一个微微的凸起指向门外。 如果是往常,我一定会在心中感叹它的神奇。 可此刻,我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 我沿着它指引的方向走着,街上的人对浑身是血的我投来惊疑不定的眼神,可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我一直来到了我先前被拦住的空气墙前。 随后一脚踏出。 手掌上它就像滚烫的油遇到了凉水,在撞击中发生了剧烈的反应。 它像是一滩水一样延展开来,扑到了眼前的墙上。 咔嚓。 轻微的碎裂声,好像玻璃的一角开始出现裂纹。 我看到空气墙后的区域开始扭曲模糊成奇怪的角度。 随着最后的一声悲鸣,整片空间就像是玻璃的外罩一样坍缩,表面上的画面不再是我熟悉的街道,而是一些意义不明的色块。 就像老式电视机无信号号时的雪花图片。 砰! 清脆地宛如新生雏鸟的破壳声。 玻璃一样的碎块像是雨一样落下来,我敞开双手,任由它锐利的边缘割破我的肌肤和手臂。 我张开双眼,能够清晰看见那些闪着透明光芒的拨片滑过我的眼角,可我甚至连恐惧都生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感受着它切割着我的身体,然后感受着身上炸出的血花。 疼痛就像是一种提醒,提醒着我重获新生。 我扭回头,刚刚的街道已经荡然无存,唯有远处一个我家的房子还在原地矗立着,在风雪中显得那样孤独。 满地都是那种透明玻璃板一样的碎片。 我抬头看见了忽然黑下来的夜空。 哦,原来里面和外面的时间不一样啊。 夏冰。 我来杀你了。 第120章 实验室与八角笼 雪夜里,我看见远处一个高高隆起的白色雪堆。 我走近一看,发现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在雪中看着我。 它抖落身上的雪花,我这才看见雪下它蓬松的白发。 是白沙,它似乎已经在这里等我很久了。 它亲昵地舔了舔我手上的血渍,温热的舌头让我感到了些许的温暖。 该是一号将它放出来,叫它在这里等我。 我原先并不知道该去哪儿。 刚好,现在有它引路,我不会在夏冰建造的这个皇城中迷失了方向。 “白沙,带我去找路雪。” “汪!” 它高昂的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对我的回应。 我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以免冷风从脖颈中灌入我的身体,深红色的血融进了它那些鲜红的绒毛中,根本看不出痕迹。 白沙朝前走去,我则紧紧地跟在白沙的身后,握住了手上的手枪。 这把枪是40口径的手枪,弹夹总共有十三发。 也就是说......现在还剩十发子弹。 如果要用它击杀一只棕熊,也许十发子弹还有些困难。 但如果用它杀一个人,我想这一定绰绰有余。 ....... 这条走廊是如此的寂静,就像一座空城般,没有任何的生气。 就像是故意在等我一般,我既没有看见那些身着警卫服的士兵,也没有看见一号她们的身影。 仿佛这里就只有我和白沙一人一狗。 它不时停下来嗅探,自顾自地走着。 就在我以为它搞错了方向时,我终于听到了大功率机器开始运作的隆隆声响。 以及夏冰那令我厌恶的声音。 我十分肯定,此刻,她就在门后。 “好,很好,十三号,很出色的承受能力,接下来我会将辐射量提高到500伦琴......” 砰! 门没有上锁,我一脚将铁门踢开。 眼前是一个控制室,巨大的玻璃面板阻隔在操作台与房间的中间。 夏冰正俯着身子对着控制台前的麦克风说着什么。 听到身后传来的响动,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中竟然闪过一抹诧异。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不过在招待你之前,我想你应该让我做完实验。” 白沙看了看夏冰的脸,竟然低下了脑袋,没了先前那气势汹汹的气势。 妈的,真是条耸狗。 我透过玻璃朝内部看去。 房间内,一个白发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不远处则是一滩呕吐物。 似乎是为了便于观察,夏冰脱去了十三号的衣服。 我能够清晰地看见她白皙的皮肤下的泛红,并一下意识到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五百伦琴的辐射量已经到了人体能够承受的极限,短短一小时就能让人急性死亡,血管内皮细胞会受到损害,血管内的液体会渗透到组织液中,让人体肿胀发红。 强辐射会像无数看不见子弹一样穿过人的身体,给人的痛苦不亚于凌迟处死。 我不知道路雪在那之前已经经历了几轮测试。 但她现在的情况看起来非常的糟糕。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我掏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了夏冰。 “把她放出来,实验已经结束了。” “我数三声,三声过后,如果实验还在进行,我就开枪。” “好啊,那你现在开枪,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享受火药从我的肉体穿过的疼痛感了。” “只不过那样就没人能把她放出来了。” “对了,这是单向玻璃,如果你那样做的话,她只能坐在里面等死,甚至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夏冰抱着自己的肩膀,做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姿态,脸上却带着笑,就像在逗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疯子。” 我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声。 她笑着朝我摇了摇手指。 “不不不,我可不是疯子,我比较喜欢你叫我科学家,锲而不舍地完成实验是我的科学精神。” “你放他妈的屁,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科学家!” 我激烈地反驳道,以至于我拿枪的手有些发抖,我想起了萧启森,我绝不认为科学家该像夏冰一样疯疯癫癫的。 “放轻松点,拜托,现在是我被你拿枪指着。” 夏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我真担心你一不小擦枪走火,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 我听着她开着那种无所谓的荤段子,心情简直糟糕到不能再糟糕。 “你要怎样才同意结束实验。” 我明白自己是在妥协,因而声音也沙哑下来。 我气势汹汹地从那片废墟中从这里走了过来,带着一条巨大的雪獒,还有装了十发子弹的点40手枪。 闯过了没有任何守卫的廊道,将枪抵在了罪魁祸首的脑袋上。 但对方却如此有恃无恐,甚至还怂恿我开枪。 而我只能无可奈何地任由她摆布,好像一个提线的木偶。 “你是否有些太担心了,她可是我亲爱的女儿呀,我当然不会让她就这样死了。” “至少现在不会。” “不管是十三号,还是你,似乎都因为无所谓的感情而束手束脚,在我看来这好像有些不能理解。” 她轻描淡写地保证道。 “这样吧,我很想看看你的实力如何。” “国王会奖励英勇的角斗士,科学家会奖励听话的小白鼠。” “如果你能赢下你的对手,我就立马结束实验,甚至可以给十三号放几天假,你觉得怎么样?” 我沉默着,感觉自己就像她手边一个随意摆弄的玩具。 “……什么时候开始?” 她嘴角的弧度又再次微微上翘,靠着控制台慵懒地斜倚着 “当然是现在啊。” 彭! 身后传来巨大的闷响,那扇铁门竟然整扇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了下来,一股强烈的推背感从我的身后传来,让我随着铁门飞了出去。 白沙受惊似的叫唤一声。 夏冰微微侧身,向角落躲开。 我整个人撞上控制台,碰撞之下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位了。 鲜血从我的嘴角溢出,我扭回头。 只看见一位身材魁梧的女性矮身从门后走了进来。 她比一号更加高,脑袋上长着两个小小的白褐相间的角。 身上的肌肉像是小小的山丘一样隆起,青筋如同攀附在山丘上的巨蛇一样盘根错节。 她身上的西装似乎并不合身,被浑身的肌肉撑得涨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啪地一声尽数崩开。 “八号,用全力,用全力跟他打,让我好好看一场八角笼。” 我听见夏冰那没有感情色彩的轻笑声。 他妈的,这种关键的时候,一号这混蛋到底去哪儿了? 第121章 险胜与最后一发子弹 我刚刚站起来,还来不及擦去嘴角的血,便听到她的鞋子蹬地发出的闷响。 她一个羚羊跳步,势大力沉的一拳朝我的下颚袭来。 我堪堪闪过,拳风擦着我的侧脸滑过,宛若锐利的刀口撕开了我的脸颊的皮肤。 我咬了咬牙,身后是控制台无处可躲,躲闪的方向只有左右两边,几乎没有闪躲的余地。 她的左拳没有丝毫的停顿,流畅地向我的腰部击打。 我蜷缩起身子,同样架起手格挡。 可当她的拳峰碰触到我的小臂时,我一下便明白了自己的战略是多么的错误。 我的小臂仿佛被一辆重型的卡车碾过,发出清脆的喀嚓声,不堪重负地向身体贴去,将我整个人都打得脚步腾空。 像是沙包那样重重砸在了侧面的墙壁上。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肋部的疼痛感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更别说让我站起来了。 白沙朝着八号扑去,可它的牙齿紧紧咬住了八号的手,却完全阻止不了后者的动作。 八号皱了皱眉头,将手高高举起,竟然将那只体巨大的雪獒整只提了起来。 随后像是扔垃圾一样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站在那里,好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女性因为睾酮水平和身体构造等各方面的原因,力量往往不如男性。 但眼前这位显然是个例外,至少我不觉得自己在力量上能够胜过她。 我的余光将夏冰的表情尽收眼底,她很认真地看着,似乎在记录着眼前的情况。 对于她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实验吧。 我已经从疼痛中缓过神来,勉强站了起来。 没有时间为倒地不起的白沙感到悲伤。 八号虽然浑身的腱子肉,但却不显得笨重,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我逼近。 我再次躲过她的重拳,朝着房间的角落躲去。 于是她追我躲,好几次我惊险地与她擦肩而过,我的额头不由得生出了冷汗。 她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大功率机器,有着野兽般凶猛的引擎,但这样全力以赴的战斗她一定会感到疲惫。 我打算通过躲闪的策略尽量消耗她的体力,这样我才有胜利的机会。 我的余光看向了我右手的手枪。 如果说我能通过铠甲一样的肌肉伤害到她的武器,那无疑就是它了。 她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将攻击的重心转移到了我握枪的右手。 “时间差不多咯。”夏冰站在控制台前,带着没有温度的笑,“消极比赛可不行。” “接下来我会将辐射值调到1000伦琴。” 耳边机器的嗡鸣声陡然上升,或许是心理作用,我感觉到玻璃板后的空间似乎都出现了些许的扭曲。 这已经接近了常规核弹爆点附近的,尚未衰减时的放射水平。 远远超出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这意味着我必须铤而走险,而不能像之前那样温吞的躲闪。 我后侧拉开脚步,手枪的枪口对准了八号,没有任何犹豫地扣下了扳机,枪口在硝烟的爆发中激射出一串花火。 在我抬枪的一瞬间,她用双手挡在自己的面前,宽厚左右小臂合在一起就像一面坚韧的盾牌。 .40的子弹旋转着穿入她的手臂,却再难寸进半分,似乎被紧绷的肌肉给死死卡住。 我心中虽然早就已经有所预期,但看到这样反常识的一幕,仍不由得眼皮狂跳。 她像一头失控的公牛一样朝我撞来,因为开枪的缘故,我已经错失了躲闪的时机。 我只能将双手护在胸前,尽量减少她这势不可挡的冲击力。 碰撞的下一秒,我整个人倒飞而出,后脑重重砸在了铁墙上,一瞬间的恍惚中,我的视野都变得一片发黑,一股神经的麻痹感自上而下地传导全身。 我趴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想要让血液回流到大脑,让我能够清晰地思考。 她走在了我的面前,巨大的手掌牢牢抓着我的脑袋,单手将我从地面上拽了起来。 我只感觉整颗脑袋都要被她捏爆了,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她那双蓝得发黑的眼睛,也同样紧紧地盯着我。 她高高举起重拳,这一拳下去,我必然没有再站起来的可能。 我必须在此刻做点什么。 “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她的拳头微微一愣,我则能够看见远处的夏冰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这边,似乎并没有阻止我的打算。 “......一辈子被关在笼子里,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吗?” “我......” 她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 我的眼中闪过狠厉,将牢牢握在手上的枪口抬起,直接将枪管塞入了她的嘴中,毫不间断地扣动扳机。 手枪不断抛出打空的弹壳,硝烟伴随着火光周旋,明黄色伴着鲜血泼洒在我的脸上。 八号如同一座轰然倒下的高山,直挺挺地瘫倒在地。 我擦着嘴角的血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已经断裂开,那些碎裂的骨骼扎入我的各个器官,让我的呼吸都伴随着强烈的灼烧感。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夏冰微眯着双眼。 “你的道德呢?你的底线呢?” “这样利用别人的犹豫和软肋,卑鄙地获取胜利,感觉如何呀?” “还有一刀一刀将自己家人切开的感觉,又如何呀?” 她背着手,语气之中毫不掩饰她的好奇,眉宇之中却是透露着揶揄,用先前我对她的话来反问我。 我勉强靠着墙站着,冷哼一声。 “我只有两只手,能够抓住的东西就这么多。” “我既做不了英雄,也做不来圣人。” “我不想连我为数不多拥有的东西都失去了。” “呵呵。”她轻笑一声,“你倒是会为自己开脱,其实你发现了没有,我们很像。” “你看看你现在,浑身沾满了血污,和我有什么区别啊。” 我不用看也明白自己现在是如何的惨状。 我身上的血有自己的有八号的,更多地则是来自于那些虚假而真实的家人。 而她这身着一尘不染的纯白研究服,斜倚着控制台,看起来一脸轻松。 “把房间打开吧。”我嘶哑道。 “当然。”那大功率机器运作的声音忽然关闭,玻璃隔板旁的铁门锁发出喀拉声响,自然地打开。 她微微欠身,对我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现在去迎接你的公主吧,马里奥。” “还有一件事啊。”我将枪口对准她。 她无所谓道: “根本不可能还有子弹吧,刚才那种情况,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为了保证击杀将子弹打光吧。” “否则八号站起来的话,你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啊。” “是啊,正常人肯定不会留手。”我那紧缩的眉头终于从这一刻舒展开来,咧开的嘴角吸入了在脸颊上流淌的血,生涩地铁锈味在我嘴中蔓延开来。 “可是为了杀你,我可以当个疯子。” 砰! 这是我特意为她留下的最后一发子弹。 第122章 铁门与自由 我看着倒下的夏冰,心中的弦顿时松了下来。 一股眩晕的感觉传入大脑,我晃了晃脑袋,知道现在还不是自己睡的时候。 我朝着敞开的铁门走去。 路雪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里,似乎没有注意打开的铁门。 我走得很慢,哪怕心中明白自己应该走得快些,可腿脚却不听使唤。 它们抗议着我的颐指气使,用强烈的疼痛感刺激着我的神经。 “抱歉......我来晚了。” 路雪沉默地抱着双腿,从刚才铁门打开开始她就没有反应。 也许她在生我的气。 疼痛在我的五脏六腑里乱窜,我甚至能够感觉到身体里的器官随着我步伐的起伏不住地摇晃。 我只感觉整个人迷迷糊糊地,好像每一脚都踩在云端,似乎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我不怪她,毕竟是我有错在先。 我将大衣脱下,披在她的身上,又将红色的围巾重新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看.......你的围巾,还给你了,我们现在得......得赶快走了。” 她依然没有说话,头发乱糟糟地垂落下来,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我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我咽了口唾沫,因为辐射的关系,她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此刻尽皆变得红肿,看起来像是一只下了滚水的基围虾。 这多少有些渗人。 “路雪,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我晚些......晚些跟你道歉......” 她仍然没有搭理我。 没关系,她是那样轻。 我想即使我再如何虚弱,我也仍然有将她背起来的力气。 我蹲下身子,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抬起一尊神圣而庄重的佛像。 她的脑袋靠在我的身上,我能够感受到她的发丝乱糟糟地在我脖子上滑动,弄得我痒痒的。 我咬着牙站起来,供血没有涌上我的大脑,低血压让我眼前的景象一阵恍惚,让我险些跌倒。 我趔趄了几步,最终稳住了身形。 却看见那些雪白的发丝乱糟糟地耷拉下来,垂落在地上,像是日料店里那些奄奄一息的章鱼刺身。 我微微一怔,心中的不安敲起了鼓,随后安慰道: “虽然周天乐说头发是女孩子的第二生命,但是掉一些也没关系,总会长回来的对吧。” 路雪仍然没有回应我,只是安静地趴在我的肩头,好像睡着了一样。 她可能不仅仅是在生我的气,也许她真的有些累了。 我应该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儿,现在就不要再吵她了。 我背着她向着建筑外走去,白沙此刻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跟上。 离开之前,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夏冰。 她一动不动,当然不可能还活着,毕竟我的子弹直直冲过了人体致命的t形区,将她那张总是带着虚假笑意的脸从中间撕开了一个大洞。 我不认为有人能从这样的伤势下活下来,她死的是如此的干脆,甚至连一句遗言也没机会留下。 我们两人一狗,又再次聚在了一起,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我们穿过长廊,又走下楼梯,这里和来时一样安静,甚至没有一个守卫,既没有看见一号,也没有看见那些将我们抓住的机器警卫。 我们离自由的距离是那样近。 手上也没有电子手铐。 只要将那扇巨大的铁门打开,然后走出去,就能彻底回到我们原来的生活中。 这样想着,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一楼的大门前。 白沙用脑袋将那扇沉重的门顶开。 我背着路雪走进了雪地中。 外面的天很黑,是那种宛若墨一样的黑,天空中见不到云,见不到星星,一点光也没有,全部和那些黑色搅为了一潭。 风雪呼啸着,似乎有意阻拦我们,冰冷的雪花从我的脖颈往里钻,又在衣服里融化,成了刺骨的雪水。 我紧了紧身后路雪的大衣,担心她在风中感到寒冷。 积雪没过了我的脚踝。 我走得很慢,只觉得每一步都被看不见的手拽着,叫我无法迈动步子。 除了空中呼啸的风声,这片空间安静地可怕。 我向来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可是这次的安静却是如此地渗人。 我的心破了一个洞,是一个没有底的深渊,灵魂在这个深渊里,下坠,下坠,下坠,失重感几乎要让我发疯。 我明白自己不应该吵到路雪休息,可我真得想跟她说说话,说点什么都好。 “路雪,你跟我说说话吧,你平常不是最怕无聊的吗?” “哦,对了,你在睡觉,你就安安静静听我说好了。” “我以前偷偷在心里说过你睡着了跟死了一样安详,我跟你道歉,我不该那么说的。” “那样太不吉利了。” “还有前两天,前两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应该跟你走的。” “抱歉,我当时真得,真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他们都是假的。” “但是你看,我现在不是回......” 积雪是那样的厚,以至于我并没有发现雪花下隐藏的石块。 那石块似乎并没有多大,但对于强弩之末的我来说,它还是轻而易举地让我跌了个跟头。 我艰难地从雪地上爬起来。 随后慌乱地看向路雪。 她的肌肤被那些粗糙的雪和地上杂质擦破,露出内部鲜红的肌肉组织,看起来就像是被高温融化了一样。 我想将她抱起来。 可这次我却怎么样都没法将她抱动,她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任我如何拉扯也无法将她抬离对面。 甚至自己也一个脱手摔在了雪地中。 我狼狈地坐起来。 看向那扇庄园的铁门。 它离我们不过一百米。 “路雪,起来吧,晚点再休息,你看,我们离自由很近的......” “就一百米......一百米也不到。” 我看向路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地笑。 这时候我才发现,路雪披散在额前的头发尽数散开,露出刘海下紧闭的双眼。 她真的跟睡着了一样,任我们再如何吵闹,再如何说话,也毫无回应了。 白沙一瘸一拐地向着路雪走去,似乎想要舔一舔它主人的脸。 “不许舔!” 我不知道哪里生出来一股力气,炸雷一样吼道。 白沙被惊得一跳,却因为受伤的脚而倒在了雪地中。 我抱住路雪,却又不敢抱得太紧,担心自己太过用心而让她在强辐射下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再次受到伤害。 我只能感觉到她靠着我,柔软地像一只路边的野猫。 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这几天我总是哭,真是没用。 “路雪......我错了,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骗人......” 一声微弱的声音从我的怀中响起,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的眼泪已经落满了路雪的脸。 -87那次,还有......办公楼那次,你都这么骗我的。” 路雪朝我虚弱地笑了笑。 “陈闲,别哭了,你的眼泪好咸,一点都不好吃。” 第123章 失败与傲慢 我不知道该感谢自己的眼泪,还是该感谢自己的呼唤。 总之路雪醒过来了。 这就足够了。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至少她现在还活着。 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的东西更加珍贵。 我慌忙开口道: “这次我不会骗你了,我保证。” 路雪点点头,一片雪花落在她的鼻尖上,我看见她很笃定地点了点头: “恩,我相信你。” 我想到自己的泪水是咸的,可能会流进路雪的伤口里。 于是想用手要擦去路雪脸上的眼泪,可又担心自己的手不小心损伤了她脆弱的皮肤,因此我只能放轻了力道,极其轻缓地抹去了她脸上的眼泪。 随后又用袖口擦了擦自己脸上的,但血污似乎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我索性放弃。 不知道身体哪里生出来一股多余的力气,我将路雪横抱了起来。 “走了,路雪,我们离开这里。” 我朝着那扇屹立在风雪的中的铁门走去,它静默地站在风中,似乎在等待着我推开它。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从我的身后响起。 我只感觉小腿处一阵温热,仿佛泡在了热水当中,然后是一阵酥麻感,紧接着就失去了力量。 疼痛感如同蛛网一般扩散开来,我意识到自己中弹了。 左腿如同一根倾斜的石柱那样,弯折在了地上。 血液将那些晶莹的雪花染成了黑红色。 我大口地喘着粗气,白沙站在我的身侧,用脑袋拱了拱我,于是我又靠着这条大狗,强撑着站了起来,继续朝着铁门走去。 很近了,再往前一点的话...... 砰! 这一枪打在我的右腿,我很屈辱地跪了下来。 我紧咬着牙关,想用膝盖跪行着走完这最后一段路,路雪扯着我的衣领,对我摇了摇头。 我知道她的意思。 没有意义。 凭我们现在的状态,就算走到了铁门,打开了锁,去到了外面,也根本跑不远。 我们已经输了。 我身后传来一阵深深地吸气声,和微弱的火星在风中燃烧的声音,随后身后的人似乎吐出来一口浊气,仿佛一声叹息。 “陈闲,别跑了,跟我回去。” 我将路雪放在雪地中,摸出了身上那把没有子弹的手枪。 转身对准了一号。 她抽着烟,燃烧的烟雾像是地上的云,在她的头顶打转。 “你这浑身是血的样子够滑稽的,看起来像是一条狗。” 她朝我走过来,似乎对我的手枪毫不在意,她的眼神却没有我初见时的平静,我很清楚地看见了她眼神下压抑的愤怒。 “我就给了你一个弹匣,你觉得没子弹的手枪能唬住我?” 她干净利落地一脚踢在我的手腕上,将我的手腕踢得发麻,手枪飞了出去,在雪地上划出了几米远。 她扯着我的领子,将我拉拽到面前,压低的声音里是汹涌的怒火: “你这白痴!谁叫你向八号开枪的?还有母亲也没死!你真得觉得用手枪能杀死她?” 我微微一愣,眼神朝着她身后的建筑看去。 夏冰在最高处,慵懒地靠在栏杆上,头发被夜风吹起,看起来有些杂乱。 她好像意识到我在看着她,笑着对我挥了挥手,似乎在让我别来无恙。 她脸上的伤口已经荡然无存,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我开的那一枪仿佛只是一厢情愿的幻觉。 这怎么可能? 我很确信那一枪实实在在地被射出,实实在在的击中了目标,而夏冰同样实实在在的死去了。 那样的伤口,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不是跟你家这条傻狗说过,叫它带你来找我。” “它只是一条狗?它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我反问道。 “狗怎么听不懂人话?四号她......” 四号,是那天晚饭的时候那个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的女孩吗? 一号的话没有说完,旋即便意识到了什么: “抱歉......” 我不知道她在向谁抱歉,我只感觉自己很累。 “我在这里不能跟你说太多,总之,你不应该像个疯子一样毫无准备的找她麻烦!” 她皱眉道。 “不是......你让我当个疯子吗?” 我累的已经张不开口,只觉得浑身冰凉。 我的视线最终停留在她皱着眉头的脸上,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 ...... 我再醒来的时候,是被满屋子的烟呛醒的。 白沙趴在房间的角落里睡觉,见我醒了,就摇着尾巴朝我走了过来。 我坐起来,在烟雾缭绕中慌忙张望。 我的目光先是看见了路雪。 她看起来已经没有先前那样糟糕,那些创口已经完全愈合,只是脸色稍微差了些,不知何时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然后又看见了一号,她在木桌边吞云吐雾,弄得整个房间乌烟瘴气。 直到现在,她的烟嘴上还燃着火星,随着她的一呼一吸,火星翕动,褪下惨白的烟灰。 她在一个烟灰缸上抖了抖,我这才发现烟灰缸里已经满是抽剩的烟屁股。 那些香烟的尾部曲折着,留下深深的褶皱。 显然是抽烟的人捏得太紧,以至于留下了这些不讨喜的残骸。 她一边抽着烟,一边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焦油将烟灰缸的浅浅一层水尽皆染成了黑色,看起来有些恶心。 我拍了拍白沙的脑袋,随后说道: “你就这样在病号的房间里抽烟?” “你醒了?”她将香烟的最后一口抽尽,摁灭在烟灰缸里,“以你们这变态的能力,抽一些我的二手烟应该无伤大雅吧。” “我必须承认我的错误,我在这里呆得太久了......” “也很久没有见到过正常的狗了......我只是觉得......” 她看起来很苦恼,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陈闲,在最后这段时间,请耐心地等我来找你,这用不了太久。” 这样说着,她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我。 “尊敬的陈闲先生,我很高兴见到你这么有精神,那么,我将遵守我的承诺,给予你和十三号一段休假的时间,我也正好能够整理一下十三号为我带来的宝贵数据。” 落款是夏冰,然后画了一个笑脸。 我捏了捏拳头,心中率先升起了愤怒,尽皆是无力感。 如果那样的伤势都要不了她的命,我们怎样才能杀死她? “母亲一直没把别人当回事,你们,我,还有其他人,都是一样。”一号中肯地说道,“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与生俱来的傲慢,是她留给我们的唯一机会。” 第124章 休假与心安 “陈闲,我渴了。” “......我去烧水。” “陈闲,我饿了。” “.....茶几上有饼干。” “我不想走。” “......我去给你拿。” “陈闲,我想上厕......” “我帮你......”我旋即反应过来,无奈道,“这种事你自己去啊。” 路雪朝我笑了笑,将手上的饼干拆开来。 “谁叫你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看着就好欺负。” “喏,我吃一块就够了,剩下的给你。” 她将饼干递给我,我尽数倒进了嘴里。 盐分和淀粉在口腔中缓缓融化,在唾液酶的作用下,变成了带着淡淡甜味的麦芽糖。 “你觉得好吃吗?” 路雪问道。 “还行吧,还有一点奶油味。” 我如实地回答道。 “你......不恨我吗?” “我当时就这样把你......” 她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嘴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闲,我们就是互相包容了对方的不完美,才走到现在的。” 听到她这样说,我却忽然有些恍惚。 我以为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家人。 也许圣经里说得是对的,当上帝关闭了你的一扇门,他就会为你打开另一扇。 “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来找我了对吗?” 她这样总结道,扬了扬脖子上的红围巾。 “你看,这个也还给我了。” “我现在很开心。” 我总觉得自己欠了路雪好多。 但万幸的是,她总是足够的宽容,宽容地过分。 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不会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的天使吧?我都要看见她头上闪亮亮的光圈了。 我晃了晃脑袋,将这样稀奇古怪的想法赶出了脑海。 如果她是天使的话,那创造了她的夏冰岂不是上帝? “汪!汪!” 白沙忽然耸了耸肩鼻子,朝着门口狂吠。 我也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我大概猜到了来者的身份,在开门的一刹那,白沙忽然不叫了,门口的女人带着微笑朝我招了招手。 是夏冰。 我不过是想了想,她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有点太不吉利了。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陈先生。” “我们昨天才见过。”我恨得牙痒痒,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语气。 她倒是浑不在意,在桌子旁边坐下。 “一号把你们照顾得很好吗?不过一天的功夫就恢复精神了。” “我真担心你忽然掏出一把枪,然后朝着我的脑袋,啪!” 她用手比作手枪的姿势,对着我,抬了抬枪口,用嘴巴学着开枪的声音啪的一声。 “一把年纪还学小孩子,你不觉得羞耻吗?” 我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就算杀不死她,我也要恶心她几句。 “这你就错了,作为一个优秀的科学家,最重要地就是保持一颗童心。” “理查德.费曼在大学当研究生的时候还喜欢跟小孩一样,用放大镜观察常春藤上的蚂蚁呢。” “还有爱因斯坦,不是也朝记者吐过舌头吗?不管他当时是不是真的生气,成年人都不会朝别人像狗那样吐舌头吧。” 好吧,我失败了。 这家伙是如常擅长于诡辩,如同古希腊的诡辩家,不管我说什么,她都能想到理由反驳我。 “作为罪魁祸首,我想你应该没理由来这个房间才对。” 我转移了话题。 对于我这明显带着攻击性的话语,夏冰只是挑了挑眉头,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 “怎么没有理由?” “一个母亲来看看她重病在床的孩子,这不就是一个充满爱的理由吗?” 路雪抓着被子,手攥得很紧,我能够清晰地看见她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我打赌,在我短暂的生命中,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令人作呕的谎言。 这句话可以由任何一个人说出来,但唯独从夏冰的嘴中说出,让我有一种杀人的冲动。 “你不用撒这种明显的谎。”路雪的声音低沉,“以前是,现在也是,从我睁开眼开始,一直到现在,你根本就没变过。” “看来你想起了以前的事。”她的手肘靠着桌子,托着腮帮,像是看着路雪的眼神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 “你比我预料的还要优秀。” 她这样说着,话语中不无感慨。 “核辐射会损坏dna双链结构,这是一种极难恢复的损伤,而且即使修复了以后,也很难跟原来一模一样而是会产生错误和突变。” “这意味在修复的过程中,错误会不断叠加,就像中了电脑的病毒一样,细胞核会变得异常,最终导致基因疾病或者恶性变异。” “但是你不一样。” “至少从目前看来,你不仅修复了dna,还在往好的方向突变,你看,你找回了自己的记忆。” “如果实验继续进行下去,你也许会成神也说不定。” “我没兴趣。” 路雪冷冷道。 “没兴趣吗?哈哈,没关系,我不需要你有兴趣。”夏冰笑了笑,显得毫不在意,“只要我有兴趣这么做就够了。” “那么,我要回去忙自己的事了。” “就请两位好好享受接下来的两天假期吧,你看,我还是很讲信用的。” 她站起来,耸了耸肩,朝着门外走去。 在最后的最后,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如同恶魔般勾起了嘴角。 我忽然想到,故事里讲信用的不一定是诚实的正人君子,也有可能是恶魔。 “陈先生,不要想着逃跑哦。” “在杀了你之前,我没有逃跑的打算。” “哦,那就太好了,八号也很想跟你在打一次。” 她的背影被随手带上的门板彻底隔绝,被喀拉的门销声带向了远处。 也就是说......那个大块头也没死吗? 我觉得有些头疼。 这绝对是一件坏事。 敌人越是增加,我们的胜算就越小。 她总共制造了十三个实验体。 按照一号的说法,其中有一部分已经死去了。 剩下的人中,我已经见过一号,二号,三号,四号,六号,八号。 路雪是十三号。 那剩下的号码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 我看向窗外。 雪已经停了,可是厚重的积雪降落在那些富丽堂皇的顶盖上,将一切都染成了白色,那些视野难以企及的角落,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在这个奢华的庄园里,到底还有多少我没见过的东西。 还藏着多少个疯子,多少个怪物? 我们.......真得能逃出去吗? “陈闲,别担心。”路雪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安慰道,“你看,至少我们现在在一起了,还有白沙。” 她揉了揉白沙的脑袋,白沙舔了舔她的手心。 是啊。 至少我们现在在一起了。 在温暖的房间中,我感到了些许的心安。 第125章 二号与问题 说好的两天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一天的晚上,我没有能够安然入睡。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一号今天回来。 可是来的却并不是一号。 而是先前见到的那个文员。 她跟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一样打扮,看起来就像文静恬淡,跟这片冰冷阴森的地方格格不入。 如果是和平年代,我大概会认为她是某个家境优渥,从小被父母捧在掌心里,刚刚在政府机关工作不久的大学生。 “陈先生,我们先前见过面的。” 她朝我笑了笑,开始的话语像是银行的推销员一样,没有新意。 她笑起来很有亲和力,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人露出的友善笑容,与夏冰那种暗藏讥讽和蔑视的笑截然相反。 都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 我却没有想到这些体内同样流淌着同样血液的人,却一个个有着如此大的参差。 不过,这也许是夏冰刻意改变了某些变量的结果。 “路雪,好久不见。” 二号朝着路雪眨了眨眼,随后又招呼了白沙。 “白沙,过来,让姐姐抱抱。” 白沙竟然屁颠屁颠地真地朝她走了过去。 它并不是一只攻击性很强的狗,甚至因为早年的经历,它对人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奇异的亲近感。 但看到它很没有节操地在二号地抚摸下摇着尾巴,我仍然觉得很无语。 但从纸面上来看,我们应该是敌对阵营才对。 “是一号叫你来找我地吗?” 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随后说道,“陈先生,一号打算今晚行动,成败在此一举。”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严肃。 拧着眉头,颇有一种“组织上已经决定是你了”的钦定感。 “如果你要打退堂鼓,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退? 退到哪里去? “我需要做什么。” “请跟我来,我们路上说。” 二号手上提着一盏暖黄色的灯,我的阅历有限,不知道那究竟是用什么能源作为燃料。 她将门打开。 没有任何的准备,也无需任何的准备,我们跟着她向着门外黑暗的长廊走去。 ....... 大概是有二号作为我们的通行证,路上那些巡逻的守卫们只是朝这边看了看,就继续沿着既定的路线走去。 我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疑惑。 “你们有办法杀死......” 二号站住了脚步,按住了我的嘴,眼睛看向旁边路过的守卫,随后朝我摇了摇头。 “我们不知道,但那不重要,不是吗?” “这怎么会不重要?如果不......” “我相信一号。”二号看向我,目光很真挚,那是一种深信不疑的眼光。 这明明是一件我认为很重要的事,但在这样的眼神中,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把心头的所有疑问咽了下去。 “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按照我们说得做就行。” 我点了点头,我并不够聪明,对这里的情况也不够了解。 一号规划的时间是如此之久,我完全没有理由不相信她,因为如果她也失败了,我们估计也想不出什么逃离的方法。 我们此刻正在往西北角走,远处的那栋建筑看起来像是一座工厂。 我能够清晰地看见建筑顶楼的探照灯,像是监控的摄像头一样四处转动,强光打在四周的每一个角落,原型的光弧圈出地上的雪,看起来像是一个个落在地面上的月亮。 而那些坚硬厚重的外墙上,则是斑驳的蛛网,和攀附而上的白霜。 “这里是控制中心。” “里面的守卫是九号和十号。” 二号提着灯,带领我们在雪夜中行走着,离那栋建筑越来越近。 “她们的身体有一部分是纯机器的,作为双生子,她们的容貌完全一致。” “只要回答了她们的问题,就能进入主控中心。” “然后把这个插进主控机的接口里。” 她在手上晃了晃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黄澄澄的u盘。 我接过了她手上的这个u盘,它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一枚子弹。 “只要你一将它插入。” “它就会进入控制系统的内网,并且像是子弹一样把这个玻璃网打得支离破碎。” “这栋庄园里所有的机器都会当场宕机,没有了那些帮手,她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二号解释道。 她站定脚步,继续说道: “我不能靠近了。” “这件事只能由你们来,否则建筑会自动拉响警报。” “一号已经为你们屏蔽了这一区域的警务机器,但是这时间有限,你们要抓紧行动。” 这也许就是一号等待外来者的理由。 我点了点头,询问道: “我们大概有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吧。” “那......问题的答案呢?” 我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她歪了歪头,疑惑道: “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们连靠近哪里都做不到。” 我看了看她,她一脸理所当然地看向我。 “那我如果没有回答出来......” “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她肯定地回答道,随后挽起袖子,裸露出她纤细的胳膊,比了一个亮肌肉的手势。 “不过我帮不上忙,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是非战斗人员。” “......”我无语了良久,一下意识到自己俨然已经上了贼船,一下对这个计划失去了些信心。 但不管怎么样,我们确实已经没有退路了。 “路雪,我们走吧。” 路雪默默地跟上,我们正要离开,二号却又叫住了我们。 “慢!武器我还没给你们呢。”她将我那把锈迹斑斑的德式手枪抛给了我,又扔给了我两个弹夹, “现在!是无奖问答时间!” “如果别人提出的问题不会回答怎么办?” 我接住手枪和子弹,大脑闪过一瞬的宕机。 “请求帮助?” “噗噗!”她撇了撇嘴,手腕交叉在胸前比了个叉叉, “回答错误。” “正确答案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那么祝你好运,陈先生。” 她朝我招了招手,我看见她那和煦笑容下难以消融的一抹冷意。 一瞬之间,我仿佛看到了一号和夏冰在向我招手。 他妈的,这一家子简直就是个疯人院。 “记得代我向九号和十号问好,自从她们驻守在这里之后,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她们两个不是长得一样吗?我怎么认得出哪个是哪个啊。” 我反问道。 “嗯,好问题。”二号点点头,“长头发的是九号,冷着脸的是十号。” 第126章 长头发与冷着脸 站在错综复杂的长廊里,我迷了路。 我这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主控中心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它在那个具体的房间,甚至不知道它在几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不由得让我多了一种紧迫感。 实际上,一个小时的时间应该够我们仔细地找找。 但从哪里开始找起呢,同样是个问题。 说起来,我耳边为什么总是响起吱呀吱呀的声音,这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沙你过来。” 路雪招了招手,指了指守卫机器前方的位置。 白沙很听话地在那里坐下。 路雪也向前走去,逼近那个守卫的位置。 它转向左边,有白沙挡着。 转向右边,则是路雪。 于是只能折返回来,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路雪显然不打算放过它,又两步跨到了它的面前,截停在它的既定路线上。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似乎没办法理解路雪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还能用这种无聊的方式娱乐。 我无奈道: “路雪,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找到二号说得主控中心。” “嗯,有道理。” 路雪回答道,旋即拿手一指前方, “可是主控中心不就在前面吗?”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赫然看见主控中心四个大字,在通电的霓虹灯上闪闪发光。 门口两个模糊的身影像是灯杆一样矗立在原地。 我和路雪靠近她们。 她们的发色是黑色的,纯黑色,而且都留得很长。 长发随意地披散着,两人都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她们的脸,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没有画面的电视机。 不是外形上的相似,而是一种感觉.......就是那种乌漆嘛黑,空空荡荡的感觉。 她们头上的呆毛高高翘起,一个偏左,一个偏右。 我想起了二号说得: “长头发的是九号,冷着脸的是十号。” 这下我犯了难。 她们都长着长头发,也同样冷着脸。 正在我犹豫的功夫,左边的女孩睁开了眼,推了推右边的女孩。 “姐姐,有人来了。” 被叫作姐姐的女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这才发现两人刚刚竟然站着睡着了。 在我印象里,人是不这样睡觉的,好像马和鸟类才有这方面的功能。 因为四号和八号的缘故,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在九号和十号身上寻找着马或者鸟类地痕迹,但也许是因为灯光过于昏暗,我最终一无所获。 “是......母亲叫你过来的吗?” 姐姐问我。 我没有回答,而是又想起了二号说的话。 她们两个有一部分是机器的,可哪又是那一部分呢?我在她们两个身上也看不见机械的痕迹啊。 “我姐姐在问你话呢!” 妹妹提醒道,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你们平常就一直站在这?” 路雪好奇地问道, “不觉得无聊吗?” “不无聊。”妹妹这样回答道,随后皱了皱眉,“好吧,很无聊。” “可是我们哪里也去不了。” “那你们平常就这样一直睡吗?”路雪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能理解。 “我们会聊天啊。” “聊什么呢......” “姐姐会告诉我以前的事。” 姐姐眉头挑了挑,随后打断道: “不管你是不是母亲派来的,只要回答出我们的问题我们就会放你进去。”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打断自己妹妹的话,但我的确是赶时间。 叫她先出问题,我也有时间想想。 “两个问题,答出一个就能进。” “第一个问题,我们两个谁是九号,谁是十号。” 这绝对是一道送分题。 姐姐肯定要比妹妹大,所以姐姐应当是九号,而妹妹就应当是十号。 而且姐姐确实看起来成熟一些,而妹妹则看起来要性格跳脱一些,这一点也相当符合常理。 即使是纯粹地蒙,也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猜到正确答案。 但,夏冰真的会设置一个如此简单的答案,在这样重要的地方吗? 这可是整个庄园的主控中心啊。 我还得再想想,或许这里面有什么陷阱...... “具体一些呢?” 路雪问道。 “比如......辽阔的平原,一望无际的大海......对了,姐姐还说自己看见过涌动着火焰的山呢!” “真想出去看看呀。” “可是母亲只让我们在这里看大门。” 提到这些,妹妹表现地很兴奋。 姐姐则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等一下,路雪应该知道什么,她以前可是在这里生活过啊。 之前夏冰来房间的时候,她说过夏冰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没有变化,这说明她也许想起了一些有关过去的事。 也许她能够轻松分辨出谁是九号,谁是十号。 我看向路雪,路雪也看向我。 “你不是有想起以前的事吗?那你知道她们两个谁是九号,谁是十号吗?” 路雪摇了摇头: “我没见过她们,我只见过一号。” “夏冰只有做实验的时候会把我从一个房间转移到另一个房间。” 难怪路雪在初见的时候就能面无表情地砍下自己的手臂。 她不是天生对于疼痛感的忍受力强,而是在一次一次的实验之中锻炼出的耐受力。 那时候她甚至还没有再生的能力...... 既然这样,我就只能按照正常地逻辑回答了。 我指着姐姐说道: “她是九号。” 然后又指向妹妹。 “她是十号。” 姐姐的神情肉眼可见地黯淡下来。 “错误。” “我是十号,而她是九号。” 我愣了愣。 这怎么可能? 姐姐对着我解释道: “你看,大的人是姐姐,所以十号是姐姐,而小的人是妹妹,所以九号是妹妹。十比九要大啊。” 姐姐抬起头,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瞳孔因为恐惧和紧张在眼中不断地颤抖。 “请回吧,你已经回答错误了。” “不是还有第二个问题吗?” 我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前后矛盾。 她咽了口唾沫,咬牙回答道: “第二个问题......” “你愿意为了进入这里,而杀死两个无辜的女孩吗?” “会或者不会,请用行动做出回答......” 妹妹此刻倒是没有姐姐的那份恐惧,而是指向了白沙: “我可以摸摸那只狗吗?” “它看起来毛茸茸的,摸起来应该很舒服。” 第127章 自由与革命 我将枪举起,对准了姐姐的脑袋。 这个距离一枪下去,我甚至已经提前预知到温热的组织溅到脸上的感觉。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真的有人会回答不愿意吗? 为什么每次都要由我来做出这种艰难的抉择。 妹妹揉搓着白沙,像是揉搓一个白胖的面粉团子,白沙干脆躺倒在地,将肚子亮给了妹妹。 真是条没节操的狗。 我微微捏紧了扳机。 “噫......” 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姐姐微微后仰,嘴里发出奇怪的声响,神情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眼中闪烁着恐惧的形状。 跟妹妹的游刃有余不同,姐姐好像更怕死一些。 “既然这么害怕,你就自己去把门打开。” 我的手枪摆了摆,指向她们身后那扇严丝合缝的铁门。 没有把手,没有密码锁,除了中间的一条缝隙,简直就像一面合金的墙壁。 我感觉自己现在就好像一个抢劫银行的劫匪,在逼着柜员将银行的金库打开。 “我......我......我打不开啊!” 姐姐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淡定,我甚至看见了她眼中因为恐惧而渗出的泪水。 似乎我想要进入这里,就只能先开枪杀了她们两个。 就像......就像当时为了出来,我只能再一次杀死自己的家人。 “姐姐,你也来摸摸看吧。”妹妹抬头,看向因为恐惧流出眼泪的姐姐,表情仍旧很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死亡的事实。 从某种方面来说,她们就像是认定了我为了进入这里,一定会杀死她们一样。 就像...... 就像刻意引导我做出指定动作的魔术师一样。 她们也在引导我做出选择。 姐妹的称呼,和性格的设计让我选择错了第一次。 而恐惧和不安的设计,还有问题本身之中就隐藏着暗示。 似乎在告诉我杀死这两个女孩,就能进入这里。 重要的是反逻辑,就像第一个问题一样,只有反逻辑,反常识的回答才是正确的。 想清楚了这一点,我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我不愿意。” “什么?” “我说我不愿意,你说要用行动回答,我需要做什么。” 姐姐脸上的恐惧尽数收敛起来,脸上的肌肉就像掀起涟漪的湖水,渐渐归于平静。 “那就留下你的双手吧,所谓放手,放手。” “这样就能证明你不愿意了。” 我看着她脸上收敛起来的恐惧,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 妹妹站起来,手腕处探出一把尖刀,直接从她的手掌穿出,鲜血顺着刀刃流了出来,她却毫无直觉般,甚至没有丝毫的皱眉,仿佛就连疼痛的感官都被剥夺了一样。 路雪皱着眉头阻拦在我的身前,我则对她摇了摇头。 我坦诚地伸出双手,弧光落下,血色飞舞。 大门像是得到了什么确切地指令般,在一秒打开,坦然地将内部地结构尽数裸露在我们地眼前。 ...... 九号和十号依着墙壁站着,像是睡着了一般,又像是关了电源的机器。 她们的行动就像程序那样既定而没有偏颇,我甚至怀疑她们根本就不是真人,所展现出来的性格也只是提前设计好的。 “路雪,帮个忙。” “u盘在我上衣口袋里。” 我看着尚没有完全恢复的双手,它们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修复着。 恢复的速度较之先前刚刚离开那座无名小镇的时候似乎又慢了几分。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将会失去这份奇特的能力,彻底沦落为一个平凡人。 路雪将我上衣口袋的u盘掏出,插入终端机的接口。 警报嗡鸣,红光作响,刺耳的声音震得我耳膜生疼。 让我想起多年前跟同事第一次进酒吧,被那强劲的音乐震得胸闷气短,结果只能先行离开得窘迫经历。 “我们这算成功了吗?” 路雪问我。 “我不清楚,至少我们完成了二号要求我们干得事。” 我回答道。 白沙慌张地四处张望,似乎是有点受惊,或者说对四面八方的噪音有些搞不清楚情况。 我拍了拍白沙的脑袋。 “别乱看了,走吧。” 我们走出了主控中心的大门。 站在门口的妹妹却没有像再像木桩那样杵着,而是悠悠地感叹道: “好想去外面看看啊。” 路雪忽然站定了脚步,扭回头看向她: “那就走啊。” 她愣了愣,随后朝着外面迈出了一步,两步,三步。 她似乎确信了什么,以至于她的声音发抖,带着一种难以置信地感觉。 “姐......姐姐,我们能自由行动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姐姐挑了挑眉头,随后说道: “赶快回来,不然我们身体里的脑机又要惩罚我们了。” 妹妹转回身,拉住了姐姐的手。 强行将她拽了过来。 我看着姐姐那如同冰块般毫无表情的脸,此刻同样变得难以置信,最终被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占据,像是解脱,像是愤怒,又像是释然。 “姐姐,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看不见尽头的水池吗?” “......我不知道。” “姐姐,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望不到边际的草丛吗?” “.......” “那...燃烧着火焰的山呢?你不是说你亲眼见过吗?” “抱歉,九号,我骗了你。” 姐姐的表情终于缓和下来,对着她的妹妹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她的眼角闪烁着泪光。 这泪光与先前我所看见的恐惧的泪光不同,虽然没有夸张的面部表情,但却蕴含着一种真挚的情感。 “我没见过那些东西,不过我们今后的日子很长,你说不定可以亲自去看看。” 我不知道她们在这里待了多久。 也许她们口中所谓的脑机,能够操纵她们的身体,让她们按照夏冰所安排的那样说话,行动,做事,甚至举手抬足都受到严格的管控。 但人的灵魂和精神始终是自由的。 鸟笼倾覆的那一刻,任何一只鸟都会振翅飞翔。 这与它们曾经被囚禁了多久,曾经多么麻木无关,纯粹是出于一种生物的本能。 “我们能跟着你们吗,也许我们能够帮上些忙。” 十号带着希冀的眼神问道。 九号天真道: “姐姐,我们要造反吗?” “不。”路雪纠正道,“该说是革命才更为贴切。” 革命啊,好久没有听到这么有生命力的词。 不过我们确实准备去推翻一个专制独裁的暴君。 第128章 夏冰与无处不在 “姐姐,外面好冷啊,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九号在风中瑟瑟发抖,十号则茫然四顾,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所以,你就把九号和十号带回来了?” 二号挑了挑眉头,她就站原地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可恶......我不是给了你手枪吗?你杀了她们两个不就好了。” 二号咬着自己月牙般的指甲,似乎对于我的举动非常不满。 “你就算没有成功,我也有办法让整个内网系统罢工。” 我皱了皱眉头: “你到底在想什么,多了帮手不是很好吗?” 二号白了我一眼。 “我们每个人都是被一号带大的,多一个姐妹,就意味着我从一号那里等到的爱少一份,你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有多么痛苦的吗?” 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肩,脸色泛着潮红,呼出的热气在雪夜中化作一道白烟。 我嘴角抽了抽,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移话题道: “现在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抓紧时间跑喽,平常我们根本就没有跨过那道门的权限,虽然不像九号十号那样被限制的那么死……” 二号对我解释道。 “但是血管里的东西会放电哦,就跟电子镣铐一样。” “不......” 不杀了夏冰吗? 我本来想这么问,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也许在我的心中,也明白夏冰是一个几乎不可战胜的对手。 留给我们的道路似乎只有逃,逃的越远越好。 …… 黑色的铁门前,夏冰轻巧地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将露天圆桌上的茶水端起。 茶水冒着热气,似乎刚刚烧开不久,夏冰穿着单薄的研究服,白色的衣摆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但她本人似乎毫不在意。 身着黑色西装的八号,如同小山一样站在她的身边,脸上多了一个银色的面具,上面的销钉看起来像是钉死在她的脸颊上。 一号则静默地站在夏冰的另一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夏冰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我看见她的研究服上带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她却没有将其扫落。 而是冲我露出了她那个标志性的微笑。 “陈闲先生,您可真是神通广大啊,来了才几天,就要把我的宝贝女儿们全拐走了。” “这样不专一的人,我可没有把女儿交给你的打算。” 我看着她游刃有余的样子,又看了看一号,她仍旧默不作声,似乎还没有被夏冰发现她的真面目。 “负心汉在我这可是要判死刑的。” 夏冰这样说着将手中的茶杯高高抛起。 彭! 清脆而有力的枪响在空旷的雪地上回荡。 一发子弹穿过了夏冰的眉心,那颗狙击枪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毫无意外地将夏冰的头颅打成了碎块。 血液溅射在明净的桌面上,将奶白色染成了放射状的猩红,血液沉浸在茶水中,缓缓晕染开来。 结束了吗? 我心中忽然升起这样的疑问。 一切就这样轻松地结束了? 就好像一场忽然醒来的噩梦,让我一下有些无所适从。 八号看向一号,那壮硕的小臂绷紧,将一号的衣领提了起来。 “一号,你在搞什么?三号她只听你的,一定是你……” 八号的声音嘶哑,也许是因为我先前朝她开的枪伤害了她的喉管,但从她嘶哑漏风的声音中,不难听出她的愤怒。 “就是我。” 一号毫不避讳地承认道,倒是让八号一下子哽住了。 她后退一步,打开了抓着她衣领的手。 “我们被关在这里还不够久吗?” “八号,你想想吧,她根本不是我们的母亲,她甚至从来没有把我们当做真正的人。” “你想一想五号,再想一想六号,七号,十一号和十二号,她们的尸体现在还埋在中心楼的后面!” “你还能活多久,以你的身体,对心脏的负担有多大?再加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实验,你的寿命应当不会比我多多少。” 八号沉默了良久: “可她给了我生命,是我的母亲。” “看来牛的基因已经深入你的骨髓了,否则我根本无法理解你的固执。” 一号有些头疼地拍了拍脑袋,从衣领里拿出了对讲机。 “三号,你快下来,我们要走了,记得带上四号。” 我看见一号的表情微微一愣,对讲机的那头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喂?你在找我?让三号下来吗?像这样。” 啪! 肉体自由落体砸向地面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如此刺耳。 我扭回头,三号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血液从她的头顶蔓延至地下,眼珠已经完全充血,黑红的细流在积雪中蔓延,融化了一片血水,染红了一片雪地。 是夏冰的声音。 她还没死。 可是地上那具尸体到底是谁的? 她不是被我们亲眼看着被打爆了脑袋吗? 我的眼睛顺着三号的尸体,向上看去,她站在顶楼。 任凭寒风将她的银色白发吹起。 她整个慵懒地靠在栏杆上,眼神中满是笑意和戏谑,仿佛一只戏弄老鼠成功的猫。 “一号,你做得不错。” “为人父母这么久,我只有过两次孩子长大了的欣慰感。” “第一次是十三号逃跑的时候。” “第二次则是现在。” “果然,就像我说的那样,父母死去了,孩子才算是彻底长大啊。” 她的声音从对讲机里飘出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巨大的探照灯打亮了整片雪地,如同舞台的聚光灯。 铁门滋啦滋啦的被通上了电,冒着紫色的电弧,在寂静的黑夜中跳跃,隐隐约约能听见电弧在管道中横冲直撞的野蛮咆哮。 “长大的机会要自己争取哦,不过幸运的是,你们将有无数的机会。” “你们有多恨我,就能够杀我多少次!” 她的声音逐渐高昂,如同在莫斯科的红场发表一场决定民族命运的演讲。 “我在山丘上,我在雪地里,我在建筑的阴影中,我在任何一个你们看不见的角落里。” “舞台已经搭好,我无处不在,等待着你们来杀死我,或者被我杀死。” 我看见角落里走出了无数个身着白色研究服的身影。 聚光灯将她们的面孔打得雪亮,我对这张脸是如此的熟悉。 很多年后,我想起这个画面都仍然会寒毛耸立。 夏冰,全部都是夏冰。 她的确无处不在。 第129章 红与白 “太好了,三号死了!” 二号先是惊喜地喊了一句,随后又埋怨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手枪 “该死,我都说了我是文职人员了。” 她朝着向她冲过来的“夏冰”开了枪,“夏冰”应声倒地,血液在这个紧皱着眉头的文职人员上开出了花,看起来分外诡异。 “夏冰”们似乎刻意没有带武器。 她们像是飞蛾扑火般朝着我们涌过来,甚至主动撞上刀刃和枪口,将这方天地都染成了血红色。 纯白的实验室工作服被血染成斑驳的黑,在地面上形成了红白黑的三色阵地。 看起来像是坟山上飘扬的白纸点缀着红色的火焰,漫山遍野地乱飞。 “你们输了。” 八号那嘶哑的声音在我的不远处响起。 她静默地站着,高大的身形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 银色的面罩只罩住了她的下半张脸,我猜测也许是上次的枪伤将她的下颌彻底打得粉碎,所以只能添加那样的东西固定。 “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活着。” 我挑了挑眉头,倍感意外。 “一号她们在做没有意义的事,不过在我看来,罪魁祸首应该是你才对。”她松了松手腕,掰动自己的指节,发出可怕的喀嚓声。 “这次你可不会那么好运了,我会亲手敲碎你的脑袋。” 八号会这样想,其实并不是毫无道理。 这栋庄园就像是一个密封的实验试剂,滴入我和路雪这样的催化剂,迅速的发生反应,产生了规模空前的爆燃。 我向四周展望。 “夏冰”们像是潮水般朝着一号她们涌去。 路雪好几次想要冲杀过来,却又强行被人潮挤了回去。 我好像被队伍刻意地分割开来,以供我和八号进行一场一对一的角力。 这里的场地比实验室里可要宽敞得多。 这样我就能够一定程度上消解八号在正面上的压力。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策略,摆出了擒抱的姿态。 我朝着八号的脑袋开了几枪,她在我枪口对准她的瞬间,便侧头扭开,随后一个下潜朝我俯冲而来。 我毫无意外地被她高高扬起,像是砸核桃一样被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厚重的积雪为我缓解了部分的冲击力,好叫我没有直接昏过去。 我咬着牙将手枪对准她的脑袋,当还没有叩响扳机,就发现一只手已经将我的手枪夺走。 “夏冰”那张可恨的脸朝我晃了晃她抢走的手枪,明媚地笑道: “要公平才行,用枪是违规的。” 下一秒,一颗石头就砸向了“夏冰”的后脑。 手枪脱手而出,掉在了雪地上。 “夏冰”捂着脑袋,血液从她白皙的指间渗出,缓缓布满整个手掌,她倒吸一口凉气,嘴里喃喃着: “疼啊。” “夏冰”转而看向朝她扔石头的路雪。 “夏冰,你真是该死。” 路雪气喘吁吁地擦了擦脸上血迹,两手抓着的匕首刀尖滴着看起来有些粘稠的黑红液体,那些血似乎都是别的“夏冰”的。 她那株本是鲜红的围巾在此刻已经被血液浸透,也转为了暗红色。 浑身浴血的她想要朝着这边走来,却又被已经躺倒在地的“夏冰”扯住了脚步,紧接着更多的“夏冰”就前仆后继地朝她冲了过去。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简直就像秋收时节爆发的蝗灾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只得全神贯注投入到自己的战斗中。 我死死地钳制住八号的手脚,双手勒住她的脖子,想要以此让她松开手。 可她完全没有放手的打算,我在一次短暂的失重后,又一次被高高举起,随后重重砸向了地面。 我感觉身体里的灵魂好像都被这猛烈地冲击砸出了体外,我咬破了舌尖,疼痛感和血腥味在我的口腔中横冲直撞,将我恢复了片刻清明。 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像是蟒蛇般缠住她的血管和呼吸道。 她的脸憋得通红,我甚至能够听到她身体内部的心脏,全速运动供血的跳动声。 “够了!八号,你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快点投降!不然你会死的。” 一号一脚将一个“夏冰”的脑袋提到了脖子后面,随后焦急地朝我们这边喊道。 我这才发现,八号的身体异常的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泛着血色,整张脸的筋肉狰狞在一起,血管鼓动着,似乎又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 “陈闲,你放手!我叫你放手你没听见吗?” 我不闻不顾,八号丝毫没有放弃反抗的打算,于是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她又一次将我高高举起,如同先前那样一次又一次将我砸向对面。 我紧咬着牙关,深知在这耐力的比拼中,我已经占据了上风。 她刚开始的进攻太过急切,身体的状况又没有恢复到先前的水平,我就像咬住猎物脖颈的湾鳄,不仅要死死地将牙嵌入她的身体。 还要刺破她的血管,碾碎她的骨骼,甚至来一个死亡翻滚,叫我稳稳拿下胜利。 她的力量逐渐削减下来,砸击的频率变得缓慢,也没有先前攻城锤般强大的冲击力。 我意识到胜利的天平在向我倾斜。 直到最后,她撑着一双巨大的眼睛,上面已经布满了血丝。 她不再如同先前那样高高地将我举起,而是安静地趴在地上,双腿跪在地面上,弯曲着脊梁,像是个虔诚的信徒在参拜自己的神明。 我担心她是在诈死,可任凭我再如何加重力道,她的身体都已经毫无反应。 直到我确定她已经死了,我才敢松开手。 我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些骨骼已经被她砸得粉碎,但我仍然咬着牙站起来,弯弯扭扭地朝着刚才手枪掉落地地方走去。 随后朝着她的脑袋将子弹打光,直到她头颅中的粉红乳白混杂着鲜血与雪地搅和在一起,分辨不清。 “哎呀,可惜,明明差一点就赢了,估计是心脏承受不了负担,死于内出血了吧” “算了......”不远处的“夏冰”不知道何时站在了我的旁边,叹了口气, “毕竟只是个残次品而已,不能要求太多。” 我将手枪的枪托朝着“夏冰”的天灵盖砸去,怒火仿佛一下子燃尽了浑身的痛苦。 我跪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就像打年糕一般,畅快地将她的头颅敲打得变形,扭曲,破碎。 第130章 屠杀与人之将死 我不知道这场屠杀持续了多久。 当天边的黎明朝着我们这边散落第一缕晨光。 这片雪地已经尽数染为了红色。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面目可憎。 血液将每一个人都浸透,仿佛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一号和二号很快将手枪的子弹打光。 当“夏冰”们仍旧是源源不断。 于是我们在现代化的二十一世纪,褪去了文明的外衣,如同我们最原始的祖先一样,用木棍打,用石头砸。 用拳头捶,用腿脚踢,用指甲抓,用牙齿咬。 以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将手无寸铁的“夏冰”们杀死。 我从来没有想过杀人会这么费劲。 正常情况下,这只需要一刀,或者一枪。 可最终我们喘着粗气,四肢打颤,汗水将前额的发丝和皮肤粘连在一起,站在这片尸山血海之中,我们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地上的尸体交叠着,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 电网的那头不知何时落下了电弧,蛋白质烧焦的难闻味道,混杂着冲天的血腥味,化作了一片炽热的火海。 将这个有些晦暗的黎明点得灯火通明。 一号走到了我得面前,她左眼上那道浅褐色伤疤已经将血液泡的发红,看起来格外渗人。 她拽起我的衣领,厉声质问道: “谁叫你杀八号的,你他妈是想死吗?” “你明明就看见她不动了,为什么还要去用手枪打爆她的头。” 我一把将她的手拍开,心中淤积的郁愤早已到达了极限: “你他妈没看见她要杀了我吗?她就要帮你那个没人性的妈,我他妈有什么办法。” “你以为就你过得辛苦吗?到了这里以后老子都经历了什么!至少你不用亲手杀了她,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了!” “好啊,那你死下去给她道歉吧。” 她将手枪对准了我的脑袋,顶在了我的眉心。 路雪则将她的匕首夹在了她的喉咙,用力之下,喉咙的表皮已经被割破,流出血来,在先前溅上去的早已经氧化的黑色血迹中,格外显眼。 “来,你试试。” 路雪的眼神中寒芒必显,似乎下一秒匕首就会割破一号的大动脉。 二号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劝说道: “大家刚刚还是战友呢,何必搞得这么紧张,”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法式披肩长发的末端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红色,还滚落着猩红的血珠。 “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出去,你看,那个电网现在还通着电呢,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关掉。” 她这样说着,露出苦恼地神色来。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激动的情绪。 “别拿你那把没子弹的枪对着我了,我刚刚还看见你用它砸人呢。” 一号冷哼一声,将枪放了下来。 “九号和十号呢?” 一号问道。 白沙汪汪叫了两声,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两个女孩在它的旁边依偎着,其中一个已经没有了眼珠,只是空荡荡地流着血。 另一个则扑在她的怀中泣不成声,按照我的看法,这辈子应该是没有再次站起来的可能了。 我这才想起来,九号和十号似乎并没有其他人那么高的战斗力。 如果不是白沙这次终于克服了害怕“夏冰”的毛病,可能她们两个都要死在这次的战斗里。 “九号,没事的,只是眼睛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至少我还活着。” 十号这样说着,空洞的眼眶中仍旧不停流出血液,她摸着自己怀中不断泣不成声的九号,这样安慰道。 “可是如果你没有帮我的话......” “我是姐姐啊,九号。”她笑了笑,“十比九大,所以我是你的姐姐,自然要保护你啊。” 我早就想说了,按照这种算法,一号应该是最小的。 “可那样你就看不见海,看不见草原,看不见火山了。” 九号的声音带着哭腔。 十号的手指摩挲着,从她的额头摸到脸颊,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脸上的眼泪。 “你看得见就好了,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吗?” “等我们出去,你看见了以后,就说给我听,就像我以前说给你听一样。” 一号嘴唇翕动了一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 “好感人啊。” 夏冰站在“夏冰们”的尸体旁,声音散漫,她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死状,脸上一副赞叹的神情。 “你们很会打嘛,这么大的人数差都能打赢。” “真是够奇怪的,我武力值有那么低吗?” 我看向她,心中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颤。 我们真的能杀掉她吗?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我们杀掉了她以后,她还是能够这样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她究竟是什么怪物。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输了输了,这下真是完败了。” 夏冰挠了挠头,我们却没有她的那份随意,全部都死死地盯着她,生怕她再有什么异动。 “想出去的话,就杀了我吧,我死了以后电网会自动断电的。” “不过在那之前。” “可以让我看看我的孩子们吗?” “我记得她们的墓在中心楼的后面吧。” “我顺便把三号也埋进去。” 一号终于忍不住,怒斥道: “就是你杀了三号!你根本没有把她们当作自己的孩子,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混蛋的母亲!” 夏冰点了点嘴唇,似乎在仔细思考一号的话。 “谁叫她们有衣服穿,谁叫她们有房子住,谁给她们东西吃,又是谁给了她们生命?” “难道一切事情都是理所应当?” “我给的东西,我自然有拿回来的权利,至于你们失去的自由,不过是利息罢了。” “不过现在,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些。” 夏冰深深叹了口气。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只不过想在临死之前看一眼孩子的母亲而已,难道你们连这样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一号的表情闪过挣扎。 我压低声音道: “路雪,把匕首给我。” 接到匕首的那一刹那,我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夏冰的咽喉刺去。 我不相信这种疯子能够悔过。 对于她这样的家伙,地狱才是唯一的归宿。 匕首刺入她的喉咙,她似乎要说什么,只是血液已经将她的喉管堵住。 我转动匕首,在她的咽喉处绞出一个大孔。 临死之前,她的眼睛看向自己放在上衣口袋中的手,随后安详地闭上了。 第131章 失踪的尸体与地下宫殿 远方的铁门仍然跳跃着紫色的电弧。 我看着夏冰倒下的尸体,她显然又一次欺骗了我们。 一号紧紧地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似乎默认了我这突如其来的行为。 “她死之前眼睛看着上衣的口袋。”二号提醒道,“说不定藏着什么东西呢。” 说话的功夫,路雪已经伸手进了夏冰的上衣口袋,将她虚握着的手掰开。 里面是一张白色的纸条,被叠地方方正正。 “有纸条。” 路雪扬了扬手上的纸条。 她将纸条摊开。 “上下上下左右左右baba,猜猜我还有几条命。” 我沉默了良久。 “这电网功率挺大的,或许......电网会自己没电呢?要不让它再转个几天?”二号建议道,“或者四处看看,我们再找一找......” 一号率先动了起来,朝着中心楼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儿?”我问道。 “我要把三号带去墓园。”一号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想了想,这是夏冰最后提到的地方,说不定...... …… 不大一会儿功夫,三号的睫毛已经结上了白霜。 单单从卫生的角度看,在如此寒冷的冬天,她死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天为罗盖地为毯,大雪铺作白绒衾。 两眼一闭腿一蹬,躺在哪儿不是睡。 但是人从来不是什么理性的动物,一号同样如此。 三号的个子并不高,索性路程也不算很远。 一号背着她到了中心楼的后方,我也看到了她先前提到过的墓园。 几块石头七拐八歪地竖立在后面,似乎相互依偎着,却也无法靠近。 那些石头碑上没有字,只是镌刻着简单的罗马数字。 五,六,七,十一,十二。 这里没有鲜花,没有草,没有围栏,除了几块光秃秃地石头,当真是一无所有。 我似乎能够看到一号拿着铲子在这里一下一下,将积雪和土地尽数刨出时的背影。 那一定是一个很孤独的背影。 而夏冰当时应该就站在离我站立的地方不远的位置,就这样默默看着一号做着她无法理解地事。 不过像她那种人,应该没办法理解这种完全没有意义的行为。 一号将三号放下。 然后用脚将雪踢开。 又拿起了那把倚在石碑旁,有些生锈的铲子。 她重重地挖下了第一铲,铲子的边缘深深没入冻土之中,发出咔擦的细微声响。 我和路雪先前为唐可德挖过坟墓,但自己干和看别人挖完全是不一样的体验。 一号的神情很肃穆,这毕竟是一件庄重的事。 经历了一场鏖战,大家都显得相当疲惫,此刻干脆坐在雪地上。 因为只有一把铲子,大家只好围着一号,看着她挖。 “需要帮忙吗?” 我问道。 毕竟我块头大些,也许我挖的更快。 “不用。” 一号的回答很简洁,跟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一样,她似乎从来不说多余的话。 她将铲子插进土里,随后末端使劲将土翘起,把土丢到一边,就这样机械地重复着,而我们就这样看着。 现在的情况在外人看起来应当像某种诡异的仪式。 因为我们几人围成一圈,其中一个女孩甚至被挖去了双眼。 然后一号在中间一声不吭地挖着土,旁边则是躺着一个坠亡的三号。 不远处的地方能够看见堆积成山的夏冰,和被血染成黑红色的雪地。 即便现场的氛围并不好,我仍旧认为观赏别人挖坟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 直到一号皱起了眉头,挖土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 “不对劲。” “这里的土太松了。” 她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 完全停止了继续深挖的打算,而是将铲子插入了旁边五号的墓碑前。 她挖掘的动作越来越快,似乎显得有些慌张。 “你挖已经死了的人干嘛?” 我问道, “死了还不让人好好......” “不见了。” 她肯定地说道,手上却没有停止挖掘的动作。 “有人把尸体偷走了。” 直到五号的墓碑前被她挖出一个大坑,一个黑色的地窖门出现在我们众人的面前。 “这个门通往哪里?” 我扭头向二号询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 二号不满地撇了撇嘴,随后建议道。 “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我们将地窖的门开。 沿着黑暗的甬道往下前进了一段路,眼前的场景豁然开朗。 地下的空间是如此的宽阔,简直不像人类的造物,中央一个巨大的支柱从穹顶下落至地面,宛若北欧神话中的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 那些蜿蜒的管道如同狰狞的巨蟒盘旋在它的身上,就像寰宇的巨蛇耶梦加得。 里面的液体呈现出透明的色泽,从四通八达的管道中流泻向蝉蛹状的金属茧房。 通过透明的玻璃屏障可以看见茧房中的女人浑身赤裸,长发在液体中随意飘荡着。 她们无一例外地长着与夏冰相差无二的脸。 这让我们感到不寒而栗。 一个浑身长毛的女孩摇晃着尾巴,快活地朝这边攀爬过来,让白沙吓了一跳。 一号蹲下来,抚摸着女孩的脑袋,语气温柔道: “四号?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亲眼看见二号闷闷不乐地咬着牙齿,纤细的手指在手枪的扳机上摩挲着。 “要是有子弹就好了......唉,就算有子弹,当着一号的面这样做似乎也有些不太好。” 她喃喃着,因为和她站的距离太近了,她的自语一字不差地传入到了我的耳中。 我心中无语,默默地跟这位拉开了距离。 “当然是我带她来这里的。” 夏冰的确就像她说得那般无处不在。 我们就像是如来佛手中的齐天大圣。 任凭我们再如何翻筋斗,也只能在她的手掌上打转。 她从那巨大柱体的背后走出,打量着我们,看起来跟先前如出一辙,毫无变化。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我忍不住问道。 如果不能杀死真正的夏冰,任凭我们杀多少个克隆体都没有意义。 “我们的记忆用脑机接口共享,思维像是互联网那样交织互通,有着共同的想法和目标,你说说看,你觉得哪一个是真正的我。” 夏冰笑了笑,似乎觉得我提出的问题相当幼稚。 第132章 理想中的少女与夏冰的退场 “哪个都不是真正的你。”一号肯定地回答道,“真正的你早就已经死了。” “你就像忒修斯之船,除了名字以外,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夏冰了。” “在我眼里,她虽然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但我至少从她的眼里看见过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号紧咬着牙,夏冰则抓了抓脸颊,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忒修斯之船啊。 一艘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期间不断地更换零件,直到整只船上所有的零件都已经不是最开始的,那它还是原来的船吗? 更换了躯体的夏冰,还是原来的夏冰吗? “看来你很怀念刚开始的我啊。”夏冰脸上罕见地没有笑,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一号的话。 “但是原先的我根本不可能活这么久,不通过这种方式,而是选择机械器官的方式活下来的话,每天的排异反应应该会很影响我的实验进程。” “一号,你也清楚,你自己还能活多久吧。” “基因方面的缺陷,直到我现在都找不出妥善的解决策略。以这种方式活下来,追求我的梦想,我心甘情愿。” “至于是不是原来的自己......” “说实话,我觉得都一样。” 一号的表情僵硬在脸上,久久没有说话,她冲上前,抓住了夏冰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我对你无话可说,五号她们的尸体呢?你把她们弄到哪里去了?” 夏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老实说,这边的实验已经告一段落了,十三号补全了我需要的最后一块拼图。” “但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这与我所设想的还是有些许的出入。” “总之,我的理想已经完成了。” “把这里烧了,把我杀了,要走还是要留,随便你们吧。” “一号......” 夏冰最后朝着一号笑了笑,这是一个很真挚的笑容,没有了先前的戏谑和嘲讽。 我甚至破天荒地在她的笑容中看见了一种歉疚和迟来的母性。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今天我见到了那么多的夏冰,我不怀疑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却开始怀疑眼前的夏冰到底是不是某人假扮的。 “生日快乐!” 她这样说着,就像一个平凡的母亲,为她的孩子庆祝一个平凡的生日。 “虽然没有蛋糕,但是有礼物。” 喀嚓。 随着一阵玻璃的碎裂声,巨大的支柱破裂开来,大量的液体从内部倾斜而出,一个娇柔的女孩从内部流淌而出。 她赤身裸体,如同孕育生命的子宫中出生的婴儿。 身上的各处有着明显的缝合痕迹,甚至脸上也是,黑色的针脚像是一道明显地沟壑从她的额头横穿到下巴,看起来分外扎眼。 夏冰解释道: “我把你死去的妹妹们,缝在一起了,她现在算是活过来了,你不必为她们的死亡感到愧疚了。” “她的脸是五号的,眼睛是十二号的,身体是十一号的,里面的器官是七号和六号的......” “至于三号,我根本没动她,她看到我就像看到鬼一样,自己就……” 一号的瞳孔颤抖着,全身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样翕动着,一旁的夏冰仍旧在喋喋不休。 今天是一号的生日吗? 我想这份礼物一定会让她铭记一生。 “夏冰......” “恩?怎么了?”夏冰止住了话语,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不叫我母亲了……” “你还是去死吧。” 一号忍无可忍地冲上前,咔嚓的脆响中,一手拧断了夏冰的脖子。 后者像是一具断了线的木偶般躺在了地上。 整片空间霎时间红灯大作,那些蚕茧的玻璃罩几乎在同一时间碎裂开来。 那些略带粘稠的液体,很快就没过了我们的脚踝。 一号缓缓走到那个昏迷的女孩面前,用双手死死地掐住了那个赤身裸体的少女的喉咙,肉眼可见少女的脸颊渐渐发红,她又下意识地将手松开。 “你要杀了她?”我问道。 可她的眉头紧蹙,最终只是摇摇头。 “不……不……我再想想,再想想。” 她将少女横抱起来。 那些溶液已经浸透了少女的发丝,将要没过她的脸。 她虽然是夏冰的造物,但她本身并没有犯下任何错误。 没有人生下来就应该背负罪孽,这显然是不合理的,不公平的。 我们可以将夏冰砍断,切开,剁碎,放上葱花,撒上蚝油和生姜在锅里炖个软烂。 却没有理由对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先出去吧。” 我低下头,看见溶液已经没到了小腿,并且水位还在不断上升。 如果我们没有在这里被彻底淹没之前出去的话,估计全部都要被淹死在这里。 …… 我在下面顶着白沙,而路雪则在上面推拽着。 没想到下来的时候只是轻巧地一跳,上去却要花费这样大的功夫。 这里的地势略高,但溶液也已经漫到了我的膝盖。 底下的一切似乎都被淹没了。 如果过上百年,千年,甚至是万年。 当新一轮的文明发现这些泡得生锈的高精尖科技,会不会误认为外星人曾经造访过地球? 那些从破碎茧房中流泻而出的夏冰们,也许在那时候仍然被这些液体浸泡地栩栩如生。 后来者是否会惊讶于她们的千年不腐,然后将这里当作上一代文明建造的陵墓,就像......胡夫金字塔那样? 谁知道呢,反正我估计活不到那个时候。 “陈闲。”路雪用手作喇叭状,朝我喊道。 白沙探头探脑地露出那张傻里傻气的脸,被路雪一巴掌推开。 “快点上来。” 我点点头,手攀扶着扶梯向上。 不管如何,我终于要逃离这个疯人院一样的地方。 在我短暂的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这绝对是我经历过最难忘的春节。 不过,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一脚将地窖的门踢上。 随后从土坑中爬了出来。 一号她们早已经等在外面,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件衣服,将她怀中的女孩尽数盖上。 一切终于结束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只是现在终于醒了。 我看向中心楼的顶楼,一个熟悉的身影朝我笑着招了招手,她刚好在晨曦的阴影下,阳光有些晃眼,我有些看不真切,等到我再想要确认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样。 我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血液冰凉。 那是什么……她……还没死? “陈闲,你看什么呢?” 路雪抬起头,朝着我视线的方向看去。 “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她嘟囔道。 “电网已经关闭了,铁门也已经打开了,我们现在就离开还是留在这里先休息……” 电网是谁关闭?铁门又是谁打开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夏冰死了吗?还是说…… “走吧……马上就走。”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个糟糕的可能性。 地上那些焦黑的身影明明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 我却好像看见了她们似乎不断地朝着我窃笑。 一号看着我,眼神平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也什么都没有多说。 第133章 神明与人类 白沙这条狗有时候真的挺胆小的。 用陕西话来说,就是股子松,用四川话来说,就是哈怂,用粤语就是蛋散。 此刻,它一动不动,浑身紧绷着,瞪着眼睛,一脸惊恐地不断看向嗅着它气味的四号。 得亏它关键时刻还勉强靠得住,不然我非得把它红烧了。 不过,我此刻并没有功夫管它。 我们此刻在一栋废弃的建筑里坐着,虽然匆忙,但也从那栋炼狱般的庄园里带出了些东西。 这至少让我们在最近这段时间不用为了食物发愁了。 我没有再见过夏冰,也许……先前看见的只是个错觉。 一号看着眼前乖巧地坐在面前的女孩,紧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不光是一号,我对于眼前的女孩也非常的好奇。 她的眼睛像是清晨的露珠一样纯净,跟夏冰如出一辙的深蓝,她尚且不会说话,但也不哭,她现在的认知水平,估计跟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什么区别。 她身上的白色研究服并不合身,是我们从尸体中找了一件相对完整的扒下来的,这也就导致了过长的袖口完全包裹了她的手,随意地垂落在地面上。 夏冰说眼前这个女孩已经完成了她造神的理想。 但至少到目前为止,除了身体上那些错综复杂地疤痕,她还没有表现出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一号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我是第一个,一号。” 她竖起一个手指,指了指自己,随后又竖起两个手指。 “这是二。”她又指了指二号,“她是二号,第二个。” 二号看了看女孩,挑了挑眉头,似乎对后者带有一种天然的敌意。 我用脚趾头都能够猜到,她一定又觉得属于自己的那份爱被分走了。 “明白吗?”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将手指伸出来,话语尚且有些磕碰。 “一......” 她伸出一个手指,对一号说道。 一号点点头,表示她说得没错。 “二......” 她又竖起两个手指。 一号再一次点点头。 她紧接着竖起第三个手指,眼神中透露着疑惑。 “这个......念三。”一号闪过一瞬的失神,随后说道,“三号已经死了,这个不用记了。” “死?”她歪着头,似乎对于这个新的名词而感到困惑不解。 一号遮住了她的眼睛,说道: “不能看。” 随后又捂住她的耳朵,随后又松开。 “不能听。” 最后又捂住她的嘴巴。 “不能说。” 一号敲了敲她的脑袋。 “不能想。” “人就算是死了。” 女孩点了点头,随后又继续掰着手指,一直数到了十。 一号将每个数字的读音告诉她,又将四号介绍给她,最后用手指了指在角落处相互依偎着的九号和十号。 九号似乎已经睡着了,十号循着声音朝着这边招了招手,嘴角微微带笑,虽然因为没了眼睛的缘故看起来有些渗人,但她的确比我们刚刚遇到的时候多了几分人情味在身上。 相较于九号,不难发现,她内心的情绪似乎更为丰富一些。 “有眼睛的是九号,没眼睛的是十号。” 说到眼睛的时候,一号又指向自己的瞳孔,以告诉女孩,这个东西叫眼睛。 “你是十四。” “十?……四?” 她先是伸出十个手指,却没办法凑够多出的四个手指。 于是她就小心翼翼地将一号的手掌抓到自己的面前,又将她摊开的五指收起一根。 “十四?” 她看向一号,似乎在求证自己是否正确。 “对。” 一号肯定了她的猜测,随后又指向一旁的路雪。 “她是十三。” “不对,我叫路雪。”路雪皱了皱眉头,否认道。 “路?雪?”十四号似乎有些疑惑,重复着路雪的话。 这世界上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新鲜的,要从零开始教会她一切,应该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 “比起神明,她看起来更像是少不更事的普通女孩。” 我中肯地评价道。 “夏冰没有必要说谎。” 一号简短地回答道。 我沉默。 对于我来说,夏冰就像一辆失控的重卡,她肆意地把眼前的一切东西碾成碎片,到了最后的最后,只留下一句。 “我的理想已经完成了。” 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甚至无法确定她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很聪明,你看,我教会了她一和二,她就能继续推导出三和四,九和十,十三和十四” 一号分析道。 “所谓举一反三,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本质区别。” 我倒是没有这样见微知着的本事,对于一号的话也有些怀疑。 “不都是一个脑袋吗?人和人的差别能有多大。” “单从大脑的容量来讲,现代人和古代人的大脑差别并不大,但随着算法和认知的迭代,人类族群的智力水平总体仍然在上升。” 一号这样解释道,随后顿了顿,语气有些歉意地说道, “连这种事你都想不明白,我想人类进化的时候应该把你落下了,我代替他们向你道歉。” “……” “我看你才是被落下的那一部分吧。” 我不满地反驳道,旋即用小刀划破了手掌,血液很快干涸凝固,伤口也渐渐愈合,很快就恢复如初。 “你看看,这种事情你做得到吗?” “这才是人类再次进化的标志。” “呵,幼稚。”一号翻了翻白眼,似乎并不想搭理我。 我这才意识到,十四号从刚才开始似乎就一直在牢牢盯着我。 直到我手上的伤口完全愈合,她也没有移开视线。 她稍微迟疑了一下,随后手直接伸向了自己的脸,将那些一团乱麻的针脚硬生生撕扯下来。 这突如其来地动作出乎在场所有人地意料。 血液随着那些断裂的皮肤流淌而下,她手中的黑线也沾染上鲜艳的红。 一号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按住了她要去扯其他线头的手,呵斥道: “别动,伤口会裂……” 一号的话语被打断,没有再继续说出口。 因为那些血液顺着十四号的脸颊,缓缓地流到下颌,滴落在坚硬的地板上,刚刚因为粗暴拆线而出现的伤口已经恢复地平整,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只留下陶瓷般光滑,粉里透红的肌肤。 那些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她……在模仿你。”一号的瞳孔震动着,话语中透露着不可置信。 夏冰的确是按照人类的外形创造了十四号。 但或许这并不能证明十四号跟我们是相同的物种。 我们现在才渐渐意识到,神明和人类,本质上的差距宛若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第134章 报复与晚宴 我们一直在这里待到夜晚。 期间一号不断地教导着十四号基本的常识,这么一会儿功夫,十四号就能够掌握我们交流用的基本用语了。 二号一开始像格林童话里善妒的皇后那样,用各种或隐晦或明显的肢体动作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直到最后,她无可奈何地翻了翻白眼,并决定弄些食物当作今天的晚餐。 幸好这栋废弃的建筑足够大,它似乎是某位富豪一掷千金在山区边缘修建的一栋度假别墅,这里的水电系统似乎都是独立的。 但是电力系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灯怎么养也打不开,到了夜晚,屋内便连同外面一起暗了下来。 所幸书柜的角落还有一些蜡烛,虽然光线暗了一些,但也足够我们照明了。 一号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说道: “我打算让她看些书之类的东西,好教她认字。” 看着她手上从书柜里顺手翻出来的已然落灰的杂志,封面是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时尚女性。 还配有“你是我经久不息的遗憾”,“黄昏恋闪成又闪崩”,“锱铢必较的丈母娘”,等各种星罗棋布的文字。 单从封面来看,内容似乎跟已婚妇女的家长里短,青年男女的情感纠葛有着比较明显的关系。 我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但总觉得用这种东西给十四号启蒙并不是一件合理的事。 我想了想,看了看边上的路雪,她此刻正翻着一本我没见过的漫画书,大概是刚刚一号翻这边书柜的时候,她也没有闲着,挑选了一本自己喜欢的。 这倒是提醒了我。 于是我中肯地建议道: “首先排除用漫画书启蒙。” “哦?是吗”一号点了点头,“我还以为图片加上文字的方式更加容易理解呢……” 一号这样说着,手托着下巴,露出思索的神色。 “我以为你的经验应该很丰富。”我说道,“毕竟你的妹妹们都是你带大的。” “经验不该是傲慢。”一号抬起头,眼睛直视着我,“教育应当为每个人量身定做,没有人应该穿着不合脚的鞋子跳舞。” “因材施教吗?很棒的观点,但是并不适合教育的普及。” 我评价道。 “呵呵。”一号笑了笑,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声,“她像一张白纸,而某人想应付似地用一种单调的染料一股脑地倒满整张白纸,然后告诉别人这是一幅像样的画。” 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至少我是这样长大的。” 不光是我,世界上大部分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一号这种理想化的教育理念像是某种理想化的意识形态一样令人向往,人类却迟迟无法迈步朝它们真正靠近。 我转而问道: “你打算将她抚养长大吗?她也许比你想象地更加危险。如果她模仿我的能力并不是一种巧合,她也会学会其他觉醒者的能力。” 届时那些千奇百怪的能力汇聚一身,她就真正成为了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明。 我不相信一号没有想到这一点。 一号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 “夏冰想要一个完美的神,我偏偏要教她做人。” “我要她平凡,快乐,健康,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度过一生。” 我沉默良久,开口道: “这算是一种报复吗?” 一号想了想,回答道: “算吧。” “你不抽烟了吗?我好像很久没看你抽烟了。” 一号向来烟不离手,但自从离开了庄园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掏出火机,和那些黑色滤嘴的香烟。 她翻了翻白眼,似乎懒得正面回答我这无聊的问题。 …… 我们又在地下室的冰柜里,发现了存放了不知道多久的食物,甚至还有琳琅满目的酒液,我甚至看见了夏冰先前招待我和路雪用的红酒。 而且地下室的电力系统竟然是正常的,使得这些东西并没有变质。 因此晚餐很丰盛,大部分菜是二号做的,她只是随手拿了本菜谱,按照上面按图索骥地制作。 这让我本能地担心她会和路雪一样有着灾难性的表现,但事实证明我多虑了。 色香味俱全,尝起来也味道不错。 菜品被端上长桌,跟夏冰一开始请我们吃饭的那个桌子几乎如出一辙。 但作为宾客的我比那时候要放松地多,桌上的人也更多,也更热闹。 坐在主桌上的人也不是夏冰,而是一号。 烛光点缀在长桌间,微弱的光亮在昏暗的房间内摇曳,我们好像文艺复兴时代的某个贵族家庭,在大家长的号召下一起坐上了餐桌。 不过这里显然没有那么多规矩。 因为十号尚且没有完全习惯看不见的生活,九号正在喂她吃饭。 路雪则拿将一个装满食物的盘子放在了地面上,以供白沙进食。 可四号似乎并不认可这样的行为。 她要么是觉得白沙的食物比桌上的更香,要么是觉得那放在地上的盘子是给她的。 总之她朝着白沙跑去,随后把体型比她大得多的白沙赶到了角落,并且毫不迟疑地霸占了地上的盘子。 “一号,我做得菜味道如何?” 二号翘首以盼,似乎很渴望得到一号的赞赏。 “二号,你做得菜味道很好……” 一号肯定地回答道,随后皱起了眉头,显然是注意到了四号正在和白沙抢食。 二号撇了撇嘴,显然也注意到了心不在焉的一号并没有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她一手托着腮帮,另一只手的手指绕着她那披肩的长发,似乎并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号从主桌上站起来。 双手从四号的腋下穿过,将她从爬行的姿态抱了起来。 随后放在了位置上。 她的视线第一次与我们平齐,我能够清晰地看到烛光在她的瞳孔中摇晃着恐惧与不安。 一号的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声音轻巧而温柔。 “穿上衣服,坐上餐桌,你可以选择用筷子或是刀叉。” “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位置。” “四号,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人不应该在地上吃饭的。” 我看着四号的瞳孔如同被打通的深井一样冒出鲜活的泉水,冲刷开灰蒙蒙的蒙,流干了恐惧也不安。 她将亮银色的汤勺握在手中,似乎那就是事情本来该有的样子。 第135章 抽烟与夏一 今晚的天气晴朗,竟然能够看见星星。 实在是极其少见的情况。 星光寂寥地飘零而下,在略显昏暗的夜空中落在某人的苍白如月的烟头上。 火光散发出暖意,淡蓝色的烟雾缓缓在空中上升,宛若一道随风起舞的锦带,在发暗发黑的远景中显得格外扎眼, 一号又长长吐出一口更加稀薄的烟雾,将那根淡蓝色的锦带搅散。 此刻我们站在屋外,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闲,夜风虽然有些冷,但 “我以为你戒了呢。” 我吐槽道。 有烟瘾的人,睡前要抽一根,醒来第一时间就是伸手去摸那个小盒子和火机,醒着的时候更不用说,十分钟抽一次的人也是大有人在。 将近一天工夫没有看见一号抽烟,我反倒有些不习惯。 “是要戒了。” 她将烟扔在地上,正在燃烧的烟头和积雪相撞,发出“呲”的短暂悲鸣。 她将烟盒掏出来,里面还剩下两根烟,她给自己续上一根,又将最后一根朝着我递了过来,话语也因为刚刚抽的那支烟带上了满足后略显安逸的沙哑。 “最后一根。” 她低着头,刘海遮住了她的脸,打火机清脆地开合,火苗像是先前一样将烟头点燃。 我在她的侧面,因此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火光将她的脸染成了暖黄色,那道浅褐色的伤疤颜色似乎更深了。 这次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的确很久没抽烟了,此刻也想让紧绷的精神放松一下。 有些人只会在生命中短暂地停留,等到回过头再想回忆什么,却连影儿都记不清了。 即使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留作纪念,至少我也会记得逃出生天后的那一晚,我和她在屋外抽了烟盒里的最后两根烟。 她想帮我打火。 可是风忽然大了起来,我用手护着火焰,它却仍旧是熄灭了。 我有些灰心。 算了,不抽就不抽吧。 我垂下护着火的手,朝她晃了晃,以表示自己不想抽了。 一号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我相当扫兴。 我本来以为她总归是要开口刺我两句,可她却夹着烟朝我靠了过来,将她燃烧的烟头抵上了我的烟头。 距离被忽的拉近,我甚至能够清晰看到一号的发丝在那道浅褐色的伤口前晃动着。 我深深吸一口气,将烟头点燃。 但或许是因为我太久没有抽烟了,也可能是她靠近的太过突兀以致于我有些紧张,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咸涩烟雾呛到了喉咙。 “咳咳。”我不可控制地咳嗽了两声,眼睛也被熏出了泪。 “哈哈哈哈。”我狼狈的模样似乎让一号很高兴,她笑得很畅快,随后她的笑容渐熄,又深深吞吐了一口烟雾,彻底归于平静。 我从呛人的烟雾中缓过来,感觉到尼古丁顺着神经的甬道攀援上我的大脑,带来一种奇特的轻松感。 “咳。\" 我清了清喉咙,反唇相讥。 “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和抓了自己的人一起抽烟。” 我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 “你不觉得一切都太巧了吗?” “别墅,水电,装修风格,还有……你不觉得这些东西的风格跟某位已经死去的家伙很接近吗?” “我在地下室找到了盖革计数器,这里的辐射量虽然高于正常值,但我想相对于其他地区绝对算是适宜居住了。” “这有可能是提前准备好的。” 一号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好好考量我的话。 良久,她用纤细的指节弹了弹烟灰。 “不管她是出于何种目的建造了这里,愧疚也罢,监视也罢,我都会好好利用。” “你可能不理解,但是我明白,一开始她的确是为了治疗自己的身体,但目标发生了偏移。” “她有了更崇高的目标。” “抛弃了亲情,爱情,友情,以及所有的一切。” “完成了那样的目标后,如果说她还有什么活着的理由……那就是她想看看……或者说瞻仰神明的姿态。”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将看到,自己追求一生的神明和普通人将不会有任何的区别。” 我默默地听着,心中对这两位偏执的母女感到费解,她们匪夷所思的行为让我相当苦恼。 不过一切就要在这里画上句号,明天我们将会离开,脱离开这些疯狂的纠葛。 “你喜欢夏天吗?” 一号问道。 “……”话题的转变太突兀,让我一下子有些难以适应,“不喜欢。” “冬天冷了可以穿衣服,可是夏天热了脱光了依然觉得热,况且还有被当作流氓被请去警察局喝茶的可能。” “但……”我顿了顿,随后开口道,“过了这么的冬天,偶尔能过过夏天或许也不错。” 一号洒然一笑:“是吗?我的想法跟你差不多。” “我刚刚在想,也许我们不应该被称呼为一号或者二号什么的。” “我们应该有名有姓,而不是像个实验品一样被编号。” “那你叫什么。” “夏一。”她干脆地回答道。 “二号就叫夏二,四号叫夏四,总之就是这样以此类推。” “很简洁。”我回答道,“很有风格的名字。” 一号看起来心情不错,至少现在她的嘴角微微翘起。 嗯……对了,现在该叫她夏一才对。 一个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脚步声贴近我们,随后大门被一脚踹开。 “我可不想叫夏十三,难听死了。”路雪不满地说道,手上提着夏十四。 “这家伙把我藏在包里的巧克力吃了。” 路雪不知道在朝谁告状,我看向夏一,夏一也看向我。 夏十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融化的巧克力沾上了她的嘴角,这一舔反而移动到了嘴唇的上边。 “没有。” 不愧是超高校级的学习能力,竟然这么快就学会了撒谎。 只是虽然表情地管理非常到位,平静地仿佛在陈述事实,但是证据的掩盖却太过拙劣了。 夏一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夏十四会意,用手指在嘴唇上摸了摸。 然后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巧克力残渣,沉默了一会儿。 她旋即再次将手指上的巧克力舔尽。 仍旧面无表情道: “没有,没偷吃。” 我看着夏十四若有所思,虽然她看起来比路雪小上许多,这无耻的样子…… 倒是颇有路雪当年的风范。 第136章 巧克力与分别 “别拽我!” 路雪凝眉瞪眼,看起来像是一只炸毛的猫。 夏十四拽着她的衣摆,面对路雪的生气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 不知道为什么,夏十四对于路雪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只要一号不搭理她,她就会找路雪。 这也难怪。 九号要照顾瞎了眼的十号,四号完全不会说话,只会发出狗一样的叫声,二号的敌意完全写在脸上,藏都不带藏。 似乎也只有路雪能够陪她玩了。 我无奈地规劝道: “她这不是挺喜欢你的吗?你让着点她,本来你只有姐姐,有个妹妹不好吗?” 路雪不满道: “她们姓夏,我姓路,根本就不是一家人。” “再说,我们现在不是要走了吗?” 夏一看着死拽着路雪的衣摆不放的夏十四,终于开了口。 “夏十四。” 听到夏一喊她的全名,夏十四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因为背包的惯性,路雪差点因为她这忽然的松手甩了个跟头。 她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转头怒斥道: “你干嘛忽然放手!有病啊。” 恶人还需恶人磨啊。 平日里无法无天的路雪,现在也算是遇到对手了。 白沙在一旁摇着尾巴,好奇地打量着两人。 夏十四从身后掏出一个袋子,献宝似的将双手摊开,透过那敞开的口子,可以看见里面躺着的精致的巧克力包装。 “巧克力。” 她这样说着。 路雪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拿,又缩回了手,眼睛瞥向一边,最终又落在了袋子上。 她一把将袋子夺过,将头扭向了一边。 “要不是看在巧克力的份上,我才不会原谅你呢!” “再说了,这也是你欠我的,昨天你可是把我先前藏得份全吃了。” 好标准的傲娇啊。 我这样想着,轻咳了两声: “好了好了,路雪大人消消气,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夏一双手抱胸,嘴角轻巧地上扬,看起来心情不错。 “再见就要靠运气了。” “遇到你们可不算好运气啊。” 我翻了翻白眼。 听我这样说,夏一也不恼怒,伸手摸了摸路雪的头,却被后者轻巧地躲过。 “你干嘛?”路雪警惕地看着她,“别乱摸本小姐的头。” 夏一收回了手,笑道: “有空的话也可以回来看看。” “这里永远有夏十三的位置。” “都说了我叫路雪了,谁要……”路雪小声嘟囔着,最后又改了口。 “算了,你爱等着就等着吧,我可是很忙的,有空的时间在我这比三条腿的蛤蟆还难找。” 简单地和夏一她们道了别,我们重新上了路。 我不知道她们今后会过得怎样,至少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不会有任何形式的交集了。 希望再次见面的时候,她们还活着。 “陈闲,我们接下来该去哪儿?” 路雪问道。 “不知道啊……”我竟然也有些迷茫,看了看路雪,又看了看抬着脑袋的白沙,我忽然间意识到去哪里或许并不重要。 ……但我又无法让自己停下来。 我总该为死去的人做点什么。 我摸了摸重新戴上脖子的金属弹片,上面因为磨损的关系已经不如刚开始那般光亮。 颗粒感撕扯着我的肌肤,让我微微有些出神。 “沿着西南方向往下走吧。” 我皱着眉头,感受到自己又有些些许的犹豫和动摇。 “不过……这次要注意安全。” 路雪翻了翻白眼: “这话该对你自己说吧。” …… “你说要找核打击预警的数据库,那一定是在很隐秘的机构,怎么可能标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你纸上的避难所都是方便民众避难的,就算部分军用,涉及到的级别也该相当有限。” 我想起不久前询问夏一的时候,她皱着眉头如此分析道。 这确实不无道理。 这也就意味着,我先前的行为完全是错误的。 不论我走过多少个避难所,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应该往偏僻的地方走,就是美国的五十一区一样,上面的人应该也会把一些重要的军事设施建立在隐蔽的位置,甚至造一些假的基地混淆视听。 狡兔三窟的道理,古人早就已经说明。 但即使如此,我冥冥之中仍然觉得春女士给出的地点一定有她的道理,也许最后一个标明的地点也有我需要的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春女士相较于一般的领袖应该有着更高级别的情报网。 于是我绕了远路,打算从较为偏僻的路线前往春女士表明的最后一处地点。 “陈闲,前面有个加油站,还停着一辆车。” 路雪提醒道。 我停住脚步,白沙同样驻足观望。 眼前的建筑孤零零地坐落在公路的尽头,顶盖上已经封了雪,看起来像是奶油雪糕,中央便利店的大门紧紧闭着,把手上同样结满了白霜。 门面上镀金的几个中国石油依然斑驳生锈,刷上的红漆也明显的掉漆一片。 加油机上的表盘也是一片霜雾,油箱上爬满了积雪,直接变成了冰箱,让我担心它还能否正常使用。 旁边甚至还停着一辆高底盘的越野车,上面还有没有来得及洗去的泥点。 车的四面被打穿,留下明显的一排弹孔,主驾旁的玻璃也完全破碎,中间破了一个大孔,碎裂的纹路蛛网般爬行在玻璃上,像是某只野兽张开了狰狞的大口。 实际上我也并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越野车。 我从小就对机械并不感兴趣,结果最后竟然读了机械专业。 同龄人在对车子兴致满满地说三道四时候,我只觉得难以加入,别人问我,我也只能嗯嗯啊啊地迎合两句 能开能动就行了。 至于牌子或者面子之类的...... 说到底,不就是个会动的铁盒子吗? 十块钱的电子表和一百万的劳力士,都是一样转,用来看时间的时候真的有区别吗? “走近看看。” 我们缓缓靠近这辆看起来有些脏的越野车。 我用手抹开后座玻璃上的雾气,玻璃窗内,一个男人的头上裹着被血液浸透的绷带,身上看起来脏污的夹克被随意地披在身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躺在车子的后座, 第137章 起死回生与罗长庚 “他死了吗?” 路雪问道。 “不知道,你问问他呗。” 我简短地回答道,然后用手伸进了主驾旁边的玻璃,将主驾的门打开。 又坐在位置上转动钥匙,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车子竟然正常地被启动了。 我从前座探头,摸向他的喉咙,想试探一下他的脉搏。 可我的手刚要接触他的喉咙,他却像是触电般弹射起来。 “嗬!”他发出一声介于“哈”和“呵”之间,中气十足的怪叫。 我心中早就提防着他的忽然暴起,缩回了手,警惕地看着他。 他却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又缓缓地躺了回去,似乎刚刚只是神经在彻底死亡前的回光返照。 “死了?” 路雪挑了挑眉头,语气中有些不确定。 这次,我的手很轻松地摸上了他的脖颈,感受着指尖温吞的跳动感,虽然很虚弱,但他无疑还活着。 “抱歉,让你失望了。” 我回答道, “至少现在还没死。” 路雪点点头,然后又挠了挠头: “那……现在怎么办?” “嗯……”我沉吟片刻,又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先去便利店找点东西吃吧。” …… 此处的便利店显然被人洗劫过了,不过所幸还留下不少有用的东西,单纯地填一填肚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男人看起来大约在四十岁左右,面庞的线条很硬朗,不光是被绑着的额头,他的腹部似乎也有一个明显的枪伤,但已经结痂。 我们将他从车里拖到了室内,我不觉得他那件皮夹克可以挡住外面刺骨的风雪。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明天早上我们大概能够室外看到一个被冻得僵硬的人形冰坨。 在我们解决晚餐的时候,白沙一直舔着男人的脸,它似乎对于血液和汗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十分喜欢。 男人没有任何的反应,倒是路雪皱起了脸,用脚踢了踢白沙。 白沙一脸委屈地扭头看向路雪,就差没有把可怜两个字写在额头上了。 “白沙,那个东西不能吃的。” 人到底能不能被称作东西呢? 如果是东西的话,人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是东西的话,又到底有多不是东西。 被称作东西的男人似乎并没有反驳的打算,仍旧是闭着眼,直挺挺地像一具尸体。 要不是先前还摸到过他的脉搏,我一定以为他已经死了。 “啊!” “该死!该死!该死!” 地上的“尸体”忽然抽动一下,随后咬牙切齿地开始低语,最后完全变成了歇斯底里地叫嚷。 “疼啊,好疼!” 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他从昏迷中醒来,疼痛感几乎第一时间就光临了他的感官,他的面孔扭曲成一团,从他脸庞的沟壑和皱褶中流淌而下。 “我要怎么帮你,用枪把你头打爆吗?” 我平静地问道。 “车……里,车里有吗啡……,我不能死在这里。” 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似乎更外艰难。 我将那瓶白色的药丸丢给他,这瓶吗啡被他压在身下,我拽他下来的时候,刚好滚落在地面上。 他打开瓶口,倒出几颗药丸,随后丢进了嘴里,路雪将拧开的矿泉水递给他,他用水将吗啡咽下,随后用衣服擦了擦嘴。 他的表情仍旧痛苦,过了一阵后,他紧皱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 “现在好些了吗?” 我问道。 外面的风雪摇动着我们紧闭的便利店大门,内部的安静和温暖与外面呼啸的风声截然相反。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看起来平静了许多。 “好多了。” 我看着他的伤口,说道: “吗啡只是止痛,你这样的情况……得要有专业的人处理才行。” “否则恐怕很难挺过去。”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想我的话是多余的,他的手上有那种因为长期握枪和开枪磨出来的老茧。 对于一个经常使用枪的人,他应该对自己的命运很清楚。 他大概会死于伤口感染,或者失血过多,虽然也有可能在没有医疗,仅仅止血的情况下活过来,但概率可以说是相当低了。 “我不想死” 他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外,眼中的光芒一闪而逝。 我个人认为,他大概率撑不过今晚。 等到后半夜他也许会因为疼痛而感到痛苦,到时候他恐怕会后悔没有趁现在求我一枪崩了他。 “可以扶我起来吗?” 我搀扶着他直起身子,让他靠在柜台上。 “子弹,有子弹吗?” 他似乎看见了我神情的犹豫,解释道: “我只要里面的火药,我要给我的伤口消毒。” 我虽然有些疑惑不解,但仍然扣出两颗子弹给他。 他将子弹拆开,将里面的火药倒出,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 随后用打火机点燃。 火药瞬间烧红一片,烤焦了他的肌肤,他咬着牙,喉咙里滚动着嘶吼声,狰狞的面目看起来像一只食人的猛兽。 我很少从一个人身上看到这样纯粹的动物性。 我看着他焦炭一样的皮肤,伤口的血红已经完全变成了焦黑,我甚至能够闻到一股肉香和一股胶原蛋白燃烧后的臭味。 他大口地喘着气,似乎这样能够些微地缓解疼痛。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由得好奇。 “很多事情。”他表情闪过犹豫,最终又渐渐归于平静,就像一颗熄灭的恒星。 “很多事情。”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似乎是担心我没听清,也有可能是对自己说得。 “怎么称呼。” 我并不打算在现在听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因为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了,明天我们还得赶路。 “罗长庚,我叫罗长庚。” “长庚就是……长寿的意思。” 他这样解释道,似乎是呼吸间牵扯到了伤口,他脸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你呢?你们呢?” “我叫陈闲,她叫路雪,它是白沙。” 我挨个点名,白沙晃荡着脑袋,脖子上的铃铛哗啦啦地作响。 “好大的狗。” 罗长庚的眼神中闪过诧异,似乎对于白沙的体型感到很吃惊。 “它……应该是只雪獒,不过也有人说它是……谿……谿……” 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只能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是谿边啦!”路雪补充道,拍了拍雪獒的脑袋,颇有些骄傲地说道, “是神兽哦。” “神兽?”罗长庚的眼神中充满疑惑,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第138章 上车与狂飙 “可它怎么看都是一只普通的雪獒啊。” 在第二天早上,晨曦将这个便利店完全笼罩的瞬间,罗长庚这样说道。 “附议。” 我附和道。 在末日里邂逅一个思维正常的人实在是一个小概率的事件,我很庆幸于罗长庚熬过漫长的昨夜。 今天早上,他嚼着速食面包向我们问好,看起来精神不错。 “那是你们不懂。”路雪用脸蹭了蹭白沙那白而柔软的长毛,把这条大狗的脸像是面团一样肆意揉搓。 “雪獒哪有这么大?吴不知虽然脑子有问题,但是眼光的确不错。” “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罗长庚思考着路雪的话,似乎有些动摇。 我默默地喝了一口热茶,没有接话。 罗长庚似乎并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结的打算,而是转而问道: “你们打算去哪儿?” 路雪看向我,我将茶水咽下,稍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打算往西南方向走。” 罗长庚看了看我,随后说道: “要结伴吗?你们可以坐我的车。” “虽然车门被打了孔,但至少油箱还在正常工作。” “不好说。”我没有急着答应,“你先说说看,你打算去做什么吧,如果危险的话,我想我们还是分道扬镳吧。” “好直接。”罗长庚苦笑。 “这样有问题吗?”路雪开口问道。 “……没有。”罗长庚顿了一瞬,好像在思考,随后回答道,“挺好的。” 他深深吸一口气,似乎在调度一段并不理想的回忆。 “我打算-93找一位老朋友,他或许能够收留我。” 有些距离,但是也说不上远。 我皱眉道: “如果只是避难的话,去最近-27不行吗?” “那里毁掉了吗?” 罗长庚一下子沉默了,随后很久没有说话。 便利店内寂静的只有风声。 我和路雪静静地听着,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回话。 “……没有。”他回答道,“我就是从那里被赶出来的。” “是做了错事吗?还是犯了法。” 路雪好奇地询问。 “是……做了错事吧,我害死了很多人。” 罗长庚的眉宇间闪过犹豫,最后也没有选择隐瞒。 我不得不说他也是一个坦诚的人。 当然,也许他是在害怕隐瞒带来不必要的误会,总之这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那你们的领袖可真够仁慈的。”路雪撇了撇嘴,“害死了很多人,竟然没有杀了你,只是流放。” 罗长庚没有回话,只是朝我伸手: “有烟吗?” “我不怎么抽。” 我摊了摊手,示意自己爱莫能助。 “或许你能去柜台那边拿一包,末日之后是特价抢购时间,一切没有主人的东西都免费了。” “好吧。”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朝着柜台那边挑了一包大红色包装的香烟。 他熟练地拆了包装,然后用一次性的塑料火机点上,深深吸了一口,随后看着路雪说道。 “是挺仁慈的。” “那你又是怎么受的伤呢?” 我问出了这个相当关键的问题。 “那是我先前得罪过的一些人渣,在我被流放后就像闻到腥味的鬓狗一样咬上来了。” “如果再早个十年,我一定……” 罗长庚手上的烟被他掐断,脸上闪过一瞬的不忿。 四十多岁也许不算老。 但他被摧毁的精神似乎难掩疲态。 哪怕他把腰杆挺得再直,也难掩他眼神之中的颓唐和迷茫。 “他们会追上来吗?” 我问出了这个目前最令我关心的问题。 “按照我休息的时间看,应该……” 他话语间有些犹豫,似乎在计算着时间,他伸出手掌,摊开五指。 “五。” “五个小时?”路雪问道。 “四,三,二,一。” 他的话语没有完全落地,我们就听见了发动机轰鸣的声音。 “快上车。” 他忽然喊道。 我和路雪立马背上了包,没有丝毫的犹豫,朝着那辆吉普车跑去。 在公路的尽头,远处两辆车发出野马般的嘶鸣声,其中一辆货车敞开的后箱上,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我们。 没有任何的交流,一串火光闪现,坚硬的子弹留下几个明显的雪坑,与地面磕碰撞出金色的火花。 我将车门打开,将包扔了上去,路雪和白沙同样扑上了车的后座。 罗长庚捂着伤口,脚步要慢上几步。 他跨上副驾驶,将钥匙丢给了我。 我的额头上渗出冷汗,子弹打在车的顶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钢化玻璃在子弹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地悲鸣声。 我用钥匙打着了火。 这辆车是手动档,在自动挡普及的现代社会,我对于它是陌生的,我对于它唯一的记忆就是当年在驾校考试的时候。 不要熄火,不要熄火! 我咬着牙,心中默默祈祷,后面呼啸的引擎声逼近,枪声如同在耳畔响起,像是饥饿的猎豹在草原上追逐羚羊, 我给足了油门,松开离合,整辆车像是离弦之箭般冲刺而出。 它如我所愿没有熄火,引擎声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 又像个狂野的披头士,在暴躁的摇滚乐中,左右摇晃着它那巨大的车头。 车前盖颠簸着,晃荡着,似乎跳起了舞。 车子里的东西都随着它摆尾的惯性左右摇晃,罗长庚的脑袋重重砸在副驾的玻璃上,留下一个血印。 他死死地抓着副驾旁边锁住的把手,控制着自己身体的平衡。 而路雪则和白沙滚做了一个白色的绒团,在车的后座上下跌宕。 我用双手死死地掰住方向盘,就像抓住了愤怒公牛的两个犄角。 这辆越野车终于在最初的晃荡后走上了正轨,渐渐平稳下来。 我看向后视镜,身后的两辆车仍旧如影随形,似乎并没有放弃的打算,机枪喷吐着火蛇,狂躁的开火声让我头皮有些发麻。 “罗长庚!我们他妈救了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把我们都害死的!” 我这样叫着,将油门踩死,任凭这辆粗野的座驾在水泥铸就的原野上狂飙。 “把车开稳,我们现在可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他说到一半又因为伤口的拉扯而疼痛地顿了几下。 他的手从副驾的后座上掏出一把手枪。 然后摇下了副驾的玻璃,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之前追我的车有四辆,你猜猜看为什么现在只剩下两辆。” 第139章 少将与冤枉 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响过后,我看见罗长庚从车窗外将身子缩回来。 子弹似乎已经被打空,他看起来很安静。 我控制着方向盘,问道: “情况如何?” “他们追不上我们了。” “你杀了他们?” “没有……我打爆了他们的轮胎。” 他这样说着,微微靠在后座上,仰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果然看见那两辆车消失在后视镜里,也不再听到它们引擎的轰鸣声。 路雪揉着屁股从后座的地毯上坐起来,抱怨道: “陈闲,你车技也太烂了。” 白沙庞大的身体塞在后座本就勉强,若不是这辆车内部的空间称得上大,它恐怕要更加憋屈。 它可怜巴巴地呜咽两声,似乎也在对我进行着抗议。 我轻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种危急情况,怎么可能不颠簸,你以为我是秋名山车神吗? 越野车平缓地行驶在道路上。 罗长庚自然而然地说道: “一直直走就能到了-93并不远。” “你是故意的吧。” 我观察着偏头看向窗外的罗长庚,话语中难免有些不满。 任谁被这样算计了都不会好受,更何况我们本来还是罗长庚的救命恩人。 他明明可以提前告诉我们,让我们躲过这次追击,却偏偏要将时间卡得这样紧,算是恩将仇报了。 “不把时间卡这么紧,你们万一扔下我跑了怎么办。” 罗长庚说得很直白。 我没好气得回答道: “要知道你的仇人火力这么猛,我跟你非亲非故地不走,还留下来陪你吃枪子不成。” “再说他们本来就是要抓你,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罗长庚仍然看着窗外: “现在有关系了,那些人看见了你们的脸,尤其是这位姑娘一头白发,还有那只显眼的大狗,就算只看个背面也能认出你们。” “你就算扔下我,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路雪,抱住白沙,把牙齿咬紧。” 我直接一脚将刹车踩到底。 车轮在公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罗长庚一头直接磕在了挡板玻璃前,“彭”的一声,像一个熟透的西瓜,清脆响亮。 他揉着发红发肿的额头,脸上的沧桑褶皱渗出血来。 “你就这样对伤员?” 他的声音有些吃痛,我却冷声道: “我不仅要这样对伤员,还要把你绑了吊在车尾,慢慢地开,好叫那些家伙知道我们跟你可不是一伙的。” “你……开玩笑的吧。”他咽了口口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我本不想这样对一个年纪已经刚当我父亲的男人做这样的事,但他狗皮膏药地粘着我们不说,竟然还让我们置身险境。 “等一下,你听我说,后面的家伙不会再追上来了,记得吗,我刚刚把他们的车胎打爆了!……” 他挣扎着,我则扯着他那件破旧的夹克,一个肩章竟然从他上衣的口袋里滑落出来。 看着上面的一颗金星和底下的金纹翅膀,我停下了手。 这个军衔……好像是少将级别。 我早就猜到他会是军人,因为他说话的方式和作派都带着军队的那种铁血,还有过分熟练的开枪和应急处理,都让我对他的职业有所猜测。 可这个级别……实在是高的过分了。 我没有任何犹豫,从口袋里掏出了枪,抵在了他的脑袋。 我怀疑他骗了我,于是眼中的杀意渐浓。 “你一个少将……避难所里有人能治你的罪?你到底在那个避难所里干了什么!” 他举起手,表情相当无奈。 “当然可以……少将又如何,终究也只是一个人罢了,只要是人,就能被治罪。” 他回答道,神情有些落寞: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嘛。” “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 “我这个领袖不也成了过街老鼠?” “为了审判我,他们还搞了个像模像样的法庭,原告是避难所全体居民,一桩桩,一件件地细数我的罪行。” “我脖子上吊着个“罪人”的牌子,在法庭上站了一天一夜。” “他们最终宽宏大量地放我一命,只是流放,我真是……” “感激不尽。” 我皱了皱眉头,思索了片刻,终于还是把枪放下。 “你很冤枉吗?” 他的表情闪过一抹挣扎,几近动摇,最终却又变成了迷惑。 “我不知道。” 都说五十是知天命的年纪,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的看起来却跟我们这些年轻人如出一辙的糊涂。 多活了这么几年,竟然连最基本的是非都分不清了,竟然连自己冤枉与否都不清楚。 “不杀我?” 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不打算杀一个看起来像是得了阿兹海默的老头。”我将枪放下,重新转动钥匙,点火,松开离合。 越野车平缓地启动,继续沿着道路的尽头开去。 “我们还-93吗?” 路雪在后座忽然开口问道。 “当然,我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有给少将开车的机会。” 我这样回答道,语气讥诮,打过方向盘绕过眼前一块路中间的落石。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现在都只是一条丧家之犬而已。 我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冷血之人,况且我们正好顺路,严格意义上来讲,其实是我们坐在他的车上。 罗长庚没有反驳什么。 他讲出了这些话,脸上的沟壑更深,仿佛又苍老了几岁。 他像一块脱了水的海绵,被挤得干瘪发软,死鱼一般地瘫在副驾上。 …… 车开出了一段路。 他捂着自己的伤口,似乎在闭目养神。 我不多问什么,因为人的叙述总是主观的,而活着的人总是挣扎在自己的主观里。 不如让他在见到老朋友前,好好休息休息,这样至少能让他体面一些。 “你是想-93的老朋友帮你平反?可你到底做了什么?” 路雪好奇地问道。 她向来闲不住,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毫不犹豫地开始探求真相。 他一直是坦诚的,可是对于这个问题,他又不想开口。 憋了半天也只出来一句。 “累了,等我休息好再跟你说。” 第140章 军装与cn-93 “你休息好了吗?现在可以说了吗?” 路雪锲而不舍地问道。 之所以说她锲而不舍,是因为我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听到她问出这个问题了。 在车子行进的途中,路雪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复读机,好奇心就是她最旺盛的能源,让她能够在得到满意地回答前,不断地重复。 罗长庚在副驾上翻了个身,紧闭着双眼的脸上写满了苦闷。 似乎有些不清楚如何破解如今的局面,只能闭着眼睛装出一副仍然在休息的样子。 我松开油门,缓缓地踩下刹车。 车子慢慢地停在路中间。 少将睁开眼看了一眼,又赶紧闭上。 我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也没有戳穿。 “停下来干嘛?”路雪问道,“没油了吗?” “前面都是落石。”我回答道,“得搬开来才能继续开。” “你跟我下来搭把手。” 路雪恩了一声,随后轻巧地从越野车上跳下来。 我看着她白色卷发的脑袋,顶部几根凌乱的白毛在风中肆意地摇晃着,在我的眼前跳跃。 “你……是不是长高了。” 我有些惊讶于这突兀地发现。 至少我们初见的时候她的确没有这么高,大概要矮上……一两个手指? 我正纠结于那略有些模糊的记忆,她干脆地回答道: “当然了。”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们在一起都超过一年了。” 这种说法实在令人误会,但我此刻有更关心的事: “你应该成年了吧,女孩子发育的时间比较早,应该不会再长了才对……” “怎么,这很奇怪吗?” 她脸上带着疑惑。 我摇摇头,说道: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忽然发现这一点,感觉就像被时间扔下了一样。” “是吗?我感觉都是最近发生的事呢。” 她这样说着,走到了那些巨大的石板前。 我则站到另一端,两人合力将石板抬起。 白沙顶着大脑袋晃来晃去,吐着舌头撒欢,它在后座憋坏了,此刻正在犯傻一样地围着四周绕圈。 狗的快乐真得很简单,看得我有些羡慕,也让我不由得想把它重新塞回后座。 我和路雪将石板搬到一边: “上车以后别问了,我一路上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挺照顾他的。” 路雪的话语中有些疑惑。 我愣了愣,好像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隐蔽的一点。 是因为他是少将吗? 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以前就不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现在也不是。 更何况我并不觉得自己能从一个老男人身上得到什么。 一只垂垂老矣的雄狮,注定是要将过去的辉煌和生锈的爪牙都带到坟墓里的。 “大概是因为他是军人吧。”我思索着回答道。 某些职业的人似乎天生就带着光环,比如医生,教师,军人…… 但伟大的从来是人而不是职业,因此我也没法判断自己的做法正确与否。 …… 回到车上以后,路雪没有再拷问这位可怜的少将。 车在平缓中行驶着,车辙将路过的积雪碾成碎块,发出催眠的咔擦声。 车内平静地就像趁着假期,要去往某个偏远的地区进行例行的旅游。 哪怕人口负增长了几年,我们仍然是世界第二的人口大国。 一到假期各个景点仍然是人满为患。 我们生长在世界上最热闹的国家,但此刻这里却是这样的安静。 我可以轻松将车速踩到一百二十迈以上,也可以将车降到六十迈以下慢慢滑行。 不用担心某辆车追尾或与某辆意料之外的车撞个满怀。 我享受着肆意驰骋的自由。 而少将则靠着副驾打起了鼾。 虽然他的鼾声不像雷声那样震撼,但也绝对不容忽视,甚至能跟引擎声掰掰手腕。 等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的油所剩无几,在公路旁边停了下来。 我摇了摇他的肩膀,将他叫醒。 “我还没休息够。” 鼾声立刻停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道。 “不管休没休息够,接下来我们都该步行了,少将先生,我们已经到-93。” 听到我的话,他有些迷糊地坐起来。 “那我要穿军装才行,这样显得正式……” 他忽然清醒过来,看向窗外,夜色依然降临,光明渐渐被远处的高山划出明晰的界限,这个世界就像在缓缓落入某只庞然巨物的口中。 “哦……我已经没有军装了。” “他们说我不配,然后就把它扒下来了。” 我光凭想象就能看见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被按在地上,扒光衣服强迫着挂上罪人牌子的屈辱感。 对于一个铁血的男人,这无疑是在践踏他的所有自尊,和前半生所有的骄傲。 他摊开手,那一颗肩章有着明显的褶皱,显然被他在睡梦中握得很紧,这下意识的动作让此时的他露出有些心痛的表情。 他将肩章上的褶皱抚平。 我想这枚肩章就是他那套军装之中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他当时应该也像梦中那样,死死地将这枚肩章护在手中,否则我实在想不出,那些人会在这件事情上留出怜悯的理由。 他打开车门,朝-93走去。 我们跟着这个因为未愈合的伤口只能缓缓朝前挪动脚步的男人,朝着不远处的避难所走去。 他在黑暗中一瘸一拐地前进着,双肩在群山的映衬下显得单薄。 …… 似乎检测到有人接近,一个摄像头从门的上方探出头来,观察着我们三人。 合金的大门敞开。 迎接我们的却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端着枪的家伙戴着战术头盔,露出护目镜的脸看起来很年轻。 “幸存者,你需要通过我们的审查才可以进入,如果强闯的话我们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 他话还没有说完,罗长庚一步上前,一掌就将他的枪抽飞出去。 年轻人愣了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竟然叫一个看起来活不了几天的病号抽飞了枪。 “枪都拿不稳,许国安那小子就这么教你的?” 他皱了皱眉,身上竟然多了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不……是……” 我甚至能够通过战术目镜,感受到这位年轻人掩藏其下的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但是审查是必要的,为了避难所内的人民,按照许国安上校的命令,我们必须核实一切可能的威胁。” 身后几个黑洞洞的枪口从阴影中走出,似乎是一个小队。 领头的队长沉声说道。 罗长庚放下按着伤口的左手,挺直了腰杆,在枪口下朝着领队敬了个军礼。 -27前领袖,少将罗长庚向你敬礼,请转告许国安少校,我在这里等他。” 第141章 地下城市与反应堆 士兵们没有行礼,仍然端着枪。 罗长庚也依然没把敬礼的手放下。 队伍最末的一名士兵朝里面跑去。 路雪朝我招招手,示意我将耳朵贴近。 “现在我们怎么办?” “凉拌。” 我翻了翻白眼,现在的情况,我们似乎只能干等着了。 白沙匍匐了身子,摆出进攻姿态。 我按了按它的脑袋,示意它冷静。 它浑身的毛发竖立着,看起来像是一只大号的刺猬。 它明白枪口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能怪它摆出这种战斗姿态。 没一会儿功夫,一个看起来比罗长庚要年轻几岁的中年人小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精神看起来比罗长庚看起来要好得多,至少两鬓没有白发,脸上的沟壑也没有罗长庚那样深邃。 他本来神情严肃,见到罗长庚后,神色微微一变。 “班长,你怎么在这?” “难道那边……” 罗长庚摇了摇头。 “那边……一切都好,什么都没发生。” 眼前的男人松了口气,随后问道: “那你怎么……” “国安,我们非要在外面谈吗?” 罗长庚的精神一下子松垮下来,朝着眼前的男人苦笑道。 许国安没有说话,只是举起了手,示意领队让士兵们将枪放下。 并嘱咐道: “都说了多少遍,最少以三人小队的编制守门,怎么能让那个家伙单独行动!罚他禁闭。” 领队看起来有些为难,但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说了声是。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罗长庚让开身子,向许国安介绍道, “额,那条大狗也是。” 目光扫过白沙的时候,许国安的脸上闪过一抹惊讶,但又很快压了下去。 “少将阁下,您的行为还是如此的让我吃惊。” 罗长庚捶了许国安的一拳,却因为伤口的牵扯而倒吸了一口凉气。 许国安收起了随意的神色,连忙道: “我这就安排医务……” “别,别。” 罗长庚摆手拒绝了,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 “难得见面,我们先喝两杯。” …… 罗长庚和许国安不知道跑去哪里叙旧了。 我们两人一狗则跟着先前拿枪指着我们的领队往设施的内部走去,不过这次,他没有再拿枪指着我们。 设施内部的空间很大,不仅是规模,还有熙来攘往的人群。 如果说春女士那个容纳了数以百计人口的设施是一个避难所的话,那这里就是童话故事里矮人们打造的地下城。 建筑风格也不是冷硬的金属,上方的穹顶甚至被明黄的灯光点亮,整片区域看起来像是某个夜间的城市。 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我意识到这里的居民估计要以千作为计量单位。 “这里登记在系统的人口总共有六千四百二十八人。” “作为这里的居民,需要录入面孔,指纹和采血,任何触犯原有法律的事都会受到惩罚。” 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惑,先前领队的男人一边走着,一边对我们解释。 讲到这,他顿了顿随后继续说道: “你就叫我江千就好了。” “我先带你们到登记处,即使是临时停留在这里,也必须要录入。” 江千领着我们到一台形似提款机的机器前。 对着上面的键盘上输入了一串数字。 机器探出摄像头,将我上下扫描了一遍,然后是路雪和白沙。 紧接着又伸出两个乌黑的手指管状物,我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将手指插了进去。 刺痛感一闪而逝,我将手抽出。 录入完成的提示音响起,伤口已经完全愈合。 江千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趁着他惊讶的功夫,路雪也同样完成了录入。 路雪摸着白沙的脑袋,随后问道: “狗也要吗?” 江千想了想,说道: “算了,没有这个必要,这么大的狗,全世界估计就这么一条。” “啊?”路雪端着白沙的脸,让它那有些囧囧的眼神看向自己。 “白沙,全世界就你一只这样的狗,你好孤单呀。” “汪?”白沙疑惑地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路雪在说什么。 我倒是觉得这傻狗每天过得挺开心的,根本不用担心孤独不孤独的问题。 反正都已经太监了。 “江队好!” 迎面来的几个男人朝江千打了个招呼,他们穿着纯黑的制服,手腕上绑着红色的治安袖章。 江千点头致意,这一小队人就继续沿着街道走去。 “现在是非常时期,为了维持治安,我们特意安排了人手巡逻,以应对一些突发情况。” 我点点头,这样的安排是必要的,而且我能看得出来,似乎是因为这里的领袖曾经是军人的缘故,这个地方的纪律性明显要比我先前去过的几个避难所要强得多。 这种整体氛围的参差其实很影响在其中生活的人。 在春女士的领导下,避难所的氛围要更加随性一些,所以人群就会对路雪好奇地围上来问东问西。 而这边,民众们只会投来好奇地眼光,看了两眼,就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竟然还能看见这样多的同胞齐聚一堂。 我抬头看向穹顶那些明亮的灯光。 江千解释道: “在白天,我们会投影出天空,-93的人仿佛生活在陆地上。” “要比现在明亮得多,不过光线是柔和的,不会刺眼。” “然后随着夜间灯光会减少,方便居民们休息。” 见我仍然盯着上方灯光一动不动,他挑了挑眉头询问道。 “怎么了吗?” “你是说……这么大范围的投影?” 我语气惊讶。 他难掩自豪: “当然!跟真的一样!” “可是……这么大范围的逼真投影,要消耗多少能量啊!你们的能源是什么?” 他挠了挠脑袋,随后说道: “当然是通过反应堆啊。” 到了今天核聚变仍旧是存在传说中的技术,而核裂变反应堆的小型化研究,除了增加了核潜艇的数量外,也被广泛应用于避难所的能源。 可是这种万人级别的城市,小型化的反应堆真得禁得起这样的挥霍吗? “你们真得做好了今后几十年都蜗居在这里的准备吗?” “不必担心,放松些。”江千朝我笑了笑,“我们避难所的核反应堆是特制的,就是为了供应这种大规模地下城市的能源。” 第142章 许宁与邻居 我难免有些担心。 这高功率的能量输出竟然都让一个小型反应堆来完成,即使反应堆是特制的,也有一种小马拉大车的既视感。 如果拟人的话,画面大概会很色情。 不过,作为在这里生活了许久的江千都觉得没问题,那我想应该真的没问题吧。 “江队!”先前被打飞了枪的年轻人朝着这边小跑过来,他摘了头盔,样子竟然和许国安有几分相似。 他朝着江千笑了笑,递出一包烟: “江队,你能不能跟我爸说说情,我不想关禁闭啊,那地方一点光都没有,我可坐不住。” “您知道的,我这人打小就怕黑。” 江千的眼神一下冷了下来,将烟推了回去: “滚蛋,你擅自行动,违抗命令,就该好好关一关。” “自己去领罚,少在我这臭贫。” “唉。”那年轻人叹了口气,也不垂头丧气,步履之中甚至有几分悠闲。 江千看着他的背影,同样微微叹了口气。 “他叫许宁,因为父亲是许国安上校,母亲又去世的早,所以叛逆了些,但本质并不坏,就是有时候太散漫了。” 我听着江千一口气说了很多,我也大致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这种人最不好带,一点待遇上的偏差都容易叫人嚼舌根。 父亲又是军人,显然是严父类型,又没有母亲从中调剂,性格容易走极端。 要么就特别好胜什么事都要争个头名,要么就特别散漫什么事都无所谓。 早熟的人通常都晚熟,骄傲的人又很急性。 说白了,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现在去哪儿?” 路雪开口问道。 “我带你们去住的地方吧。” 江千这样说着,领着我们朝前走去。 …… 居民楼的规模非常大,我想当初建造它的时候应当是为了容纳数万人的,只是可惜,它估计在百年内是没有机会容纳如此多的人口了。 建筑的结构有点类似于苏联时期的赫鲁晓夫楼,高度在四五层左右,小户型的住宅楼相互堆叠,制式的结构让每个房间大体相同。 标准化和模块化保证了建筑的速度和质量,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又保证了现代人基本的隐私和安全感。 比80年代的盛行的筒子楼要更好一些,更接近于老式的单元楼,可空间来说却要更小一些,装饰也更加单调。 这意味比之外表,它的设计更注重其功能性。 我们从楼道上来的时候,还遇到过几个居民,他们向江千问好的时候,也对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其中一个女孩似乎对于白沙这条大狗很好奇,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扑簌着,刚想伸手摸,却被她的母亲拦了下来。 她的妈妈对我们歉意地微微鞠躬,就带着女孩走了。 白沙似乎对于这一点有些沮丧。 路雪拍了拍它的脑袋,安慰道: “没事,白沙是听话的好狗,我知道的。” 白沙舔了舔路雪的手心,算是一种回应,跟我们待久了,它能够听懂的话似乎变多了。 据说狗其实听不懂人话,听得是人的语气。 如果真是这样,它应该是从路雪的语气中,听到了对它的安慰吧。 我们一行人一直走到四楼。 江千给我们安排的是一个双人间,虽然不算宽敞,但也绝不逼仄,至少比我学生时期的宿舍要宽敞得多。 “两位好好休息,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江千干净利落地将门带上,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我们随手将包扔在了客厅的过道里。 我指着两张床问道: “你选哪张?” “靠窗那张吧。” 路雪回答道。 我站在窗外往外面看,此刻已经是晚上,街道的大多数人似乎都目标明晰,大概是在往家的方向走吧。 小贩斜靠着一辆有些单薄的餐车,有些昏昏欲睡。 一个路过的客人拿走了上面的一块糕点,扔下两杯硬币,与筐里的零钱撞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小贩微微抬眼看了看,接着又打起了瞌睡。 看起来这里的治安不错,货币仍旧在这里流通。 我不由得这样想道。 在我见过的所有地方中,如果点名一个能够重新孕育出人类文明的聚集地,我想应该就是这里了。 完善的治安系统,充足的人口,食物,能源,还有整体素质也都偏高。 还有面对外来者的态度也足够谨慎,这很大程度上杜绝了外部的威胁。 卫生间里传来流水的声响,我想那大概是路雪洗澡的声音。 我从卧室走出,通过客厅向阳台走去。 为了保证空间之间的利用率,两个阳台之间的距离挨得很近。 隔壁的一个很知性的中年女人正在阳台上抽烟,她似乎刚下班,穿着一套灰白色的工作服,带着一个无边框的眼镜,外罩的大衣显得很不搭。 看见我从阳台出来,她朝我招了招手,主动向我打起了招呼: “太好了。” 她说道, “这里终于有人住了。” “有你的入住,这层楼应该会多一些生气,而不是跟先前那样死气沉沉的。” 她靠着栏杆,姿态有些慵懒,我这才注意到她眼镜旁边的黑眼圈,那显然是睡眠不足的证明。 “你的工作很辛苦吗?” 我问道。 她深深吸一口烟,又吐出来: “先前倒是轻松,只不过这段时间不知怎么得,就变得麻烦起来了。” “哦,我是管控反应堆的。” “它最近很不安分,像个七八岁小孩一样上蹿下跳,温度时而高得吓人,不过好在它从来没有超出限定的阈值。” 我好奇地问道: “如果超出阈值会怎么样?” 她挠了挠头,将小栗色的长发挠成一团乱麻,随后有些闷闷地说道: “虽然我们的应急设备比当年优秀的多,也有备用的能源。” “但这个城里至少会死一半人吧……” “一入住就听到这样的消息,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我中肯地说道。 “不必太过担心,我们的工程向来讲究安全第一。”她耸了耸肩。 听到她的保证,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 早上一位叫江千的人好像也对我这样保证过。 如果这是死亡g的话,那已经立了两个了。 第143章 召见与委屈 “你不会在这久留吧。” 她貌似随意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有些惊讶。 她莞尔一笑: “因为你看起来不像个安分的人。”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因为几天没有剃,下巴的胡渣有些扎手。 我看起来像是不安分的人吗? “既然你明天要走,不如今晚我们小酌几杯,就当我提前为你送行了。” 她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 “也许我们相谈甚欢,还能够发生些什么呢。” “毕竟就像你说的,反应堆一旦超过阈值了,就会轰的一声把我们都炸上天。” “那还算好的,如果死于远超剂量的放射,那会更加的痛苦。” “都已经是世界末日了,不如趁有机会好好享受享受。” 她脱去了大衣,挂在栏杆上,领口微微敞开,穹顶暖黄色的灯光如同人造月亮,将金色的溶液盛在了她精致地锁骨上。 “陈闲,帮我吹个头发呗,后面的吹不到。” 路雪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将我的思绪拉回。 “抱歉,这位美丽的女士,我想我已经有约了。” 我朝她摆了摆手,她翻了个白眼,在离开阳台之前,好像听到她不满地说了声没意思。 我朝着卫生间走去。 路雪只裹着一条浴巾。 旅途至此,我想我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她的不拘小节。 看了一眼浴巾的轮廓,我想她的确是长大了一些。 不过,也仅仅是一些而已。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指了指吹风机。 我左手托着她那有些湿漉漉的头发,露出她白皙的后颈,吹风机的暖风打到手上,驱散了湿漉漉的凉意。 我抖动着吹风机,让这暖风尽量能够吹得均匀些。 她很享受地眯起了眼,看起来像是一只在享受日光浴的猫。 我的手指在她微卷的发丝间穿梭,以保证靠近头皮的部分也能被吹干。 这用不了太长时间,她的头发并不长,我很快就完成了这份工作。 “邻居家的小姐说了什么呢?” 她似乎听到了一些声音,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我回答道, “她跟我说,如果那个管控能源的反应堆没处理好,就会轰得一声把整-93炸上天。” “哦……”她想了想,似乎在想象那个画面,“好危险,但应该很壮观吧。” “对了,要不要帮白沙也洗……” 咚咚咚。 平稳的敲门声在门口响起。 “等一下。” 我说道,并向门口走去。 等到路雪换好了衣服从卫生间走出来,我打开了门。 眼前站着的是去而复返的江千,他的额头上有些许的薄汗,大概是跑步回来的。 “有什么急事吗?” 我说道。 “罗少将想见你。” 江千将气喘匀。 我和路雪则面面相觑,不明白罗长庚这是闹得哪一出。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么惦记我们两个陌生人干嘛。 难不成他看出了我是他失散多年的某个亲戚。 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 嘶…… 可是我也没有姓罗的亲戚啊。 …… 刚步入房间,扑面而来的雾气带着呛人的烟味,房间朦胧的灯光在雾气中穿梭。 不仅如此,空气中还带着一股浓烈的酒香,闻起来像是来自于某种粮食酒。 我皱着眉头将眼前的雾气拍散,但它们仍然像浪潮一样朝我们包围过来。 “罗少将,许上校,人我带来了。” 罗长庚靠在椅子上,头上包的布看起来已经换过一番,没有了那些脏兮兮的血污。 他看起来喝了些酒,脸庞有些微红。 许国安的表情则是无奈居多。 “他吵着要见你们。” “我根本劝不住啊,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不说,老说一些以前的事。” “年纪大了都是这样的。”路雪体谅地说道,语气之中颇有一种见得多了的老气横秋。 “那条大狗呢?”许国安好奇地说道。 “担心吓到人,没带他过来。” 我回答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白沙才是最吸引目光的那一个。 我担心它吓坏了路上那个会有心脏病的老头老太,毕竟在这个年代人命才是最珍贵的。 所以只能委屈它待在家里了。 “坐吧,别站着了。” 许国安做了个请的手势,桌上是一些很家常的小菜。 花生,拍黄瓜,还有一碟炒了糖色的红烧肉,一盘鸡肉青椒,紫菜蛋花汤。 旁边则是一大桶用塑料桶装的白酒,散发着浓郁的酒香。 我和路雪都不是客气的人,很干脆地落座了。 而罗长庚很亲切地搂过我的肩膀,他好像真的有些醉了,我能够感受到他的身上传来醉酒后那种略显滚烫的体温。 身上的酒气朝我扑涌而来。 “要不是这两位,我可到不了这!” “半路上我就得交代了。” “当时我坐着车,肚子上中了一枪,还有头皮也被流弹擦破了,他们在后面开车追着我们。” “你是没见过,那些小兔崽子紧咬着我不放,死都不肯松口。” “其实他们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我这伸张正义。” “他妈的一个杀人犯领的队伍,带着一个强奸犯和一个偷盗犯,要不是队伍里还有一些冲动了些的年轻人,我肯定不打车胎!” “我直接一枪把司机的头打爆!” “叫他们连人带车在公路上撞个稀巴烂!” 他说得很激动。 我记得车上的时候我问过他,问他觉得自己冤枉吗? 他当时回答不知道。 可他现在这副愤怒的样子,分明是如此的热烈。 满脸的不忿似乎在告诉我,他委屈,很委屈。 他觉得自己不该落到如此的境地。 我将他推远了些,避免他的唾沫星子溅到我的脸上。 他完全不气恼,说道: “这小子,真够可以的,多少人想和我亲近都来不及呢!你问问老许!” “老许我跟你说,当时这小子是猛踩刹车啊,你看我头上鼓得大包,就是他给弄得。” 似乎是酒精彻底起了作用,他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又有时候严肃地像开会,并且开始前言不搭后语。 “我罗长庚一辈子为人民,最后就落得这么他妈个下场,浑身是伤,连军装都他妈叫人扒了。” 许国安听到这里,深深吸了口烟,烟头亮起又渐渐黯淡下来,最后吐出一口茫茫的白雾。 “班长,我们是蜡烛嘛,烧光了,烧尽了,也是为了给人民发点光嘛。” “放他妈的屁!”罗长庚几乎是哭声,“他们拿老子这根蜡烛填茅厕!” “这么他妈的黑,那他妈的还有光!” 第144章 高温与没必要 “唉。”许国安长长吐了口气,“班长,属于我们的时代过去啦。” 他没有追问罗长庚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显得很坦然。 他看得很开,语调很轻松,并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的脸上闪过的同情和悲哀不是虚假的。 新的代替旧的,世界总是如此。 “喝酒喝酒。” 他端起通透的玻璃圆杯,上面的透明而无杂质的酒液晃荡。 罗长庚下意识地抬手跟他碰杯,满满的白酒在碰撞中溢出。 “你也喝。” 罗长庚拍了拍我的肩膀,给我也倒上了满满一盏。 我无奈。 热情难却,这实在是不好推脱。 况且,我能够感受到罗长庚的悲伤,这个老人很难过,他希望有人陪陪他。 想及此处,我同样跟他碰杯,随后一饮而尽。 我的酒量还算好。 但跟眼前的这两个老兵来比可能还是稍微差了些。 白酒是很容易上头的酒,一喝多了头就晕乎乎的,小腹像是一团火在烧,整个人暖融融的,就像把太阳吞进了肚子里。 温吞的酒液在唇齿间晃荡,带着些许的甜味,和谷物的香气,沿口唾沫都带着一股酒精味,让人脑袋微微发胀。 他们两个人聊得很热烈。 说得最多的还是罗长庚给许国安当班长时候的事。 我没当过兵,自然觉得他们的话题跟我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我想我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我附和着,他们举杯的时候,我也会举杯。 罗长庚不止一次地感激我带他过来,全然忘了,他当时为了黏上我们耍的小心机。 不过谁都不想死,哪怕现在这个世界一团糟,人们仍然本能地想活下去,为此耍点小心机,无可厚非。 路雪似乎对桌上的谈话没什么兴趣,只是一心一意地吃着菜,厨子的手艺的确不错,她似乎对这些饭菜的口味很满意。 趁着罗长庚又跟许国安攀谈的功夫。 我悄悄示意路雪凑过来。 我还没开口,她率先皱了皱鼻子,话语间有些嫌弃: “你身上一股酒味,好臭!” 我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上次喝酒是跟老齐,不过并没有喝多少,自然不至于满身的酒味。 “喝多了的人都是这样的……”我这样说着,随后嘱咐道“我要是喝醉了,你也不用把我扶回去了,钥匙给你,你自己先回去吧。” 我向来不是一个讲究的人,如果桌上这两位愿意给我安排一个卧榻之处也可以,如果没有,躺在地板上过夜也不成问题。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因为宿醉睡到明天下午,那样的话或许我们要在后天启程离开了。 “那怎么行!” 路雪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最后说道, “我回去叫白沙把你叼回来。” “……” 我一想到喝得死气沉沉的自己被一只大狗像是猎物一样叼着走在路上的场景…… 嗯……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想喝,要不还是算了,仔细想想,陪他们喝到这里,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罗长庚和许国安都有一种今晚不醉不归的气势。 我正想着如何从这种酒局中抽身离开。 门外就响起一阵嘈杂的声响。 “许上校正在里面和朋友喝酒,如果不是要紧的事可以晚点再来。” 门口说话的是江千,他的声音颇有些无奈,许国安似乎很信任他,就叫他在门口守门。 他大概是知道今晚是一个不醉不归的酒局,有些事情有让江千拿主意的意思。 “十万火急!这事情非让我见许上校不可!” 门口的声音有些耳熟。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大概是来自于不久前那个在阳台抽烟的女邻居。 至于她的工作……好像是…… 反应堆监管员。 彭! 门被推开。 眼前的女人身着一套灰色的制服,外面是一件棕黄色的大衣,就是阳台上跟内衬毫不搭配的那件。 她顶着浓重黑眼圈,一头小栗色的头发很杂乱,没有任何的搭理。 她的衣领有些歪斜,大跨步地朝着我们这边走来。 我与她对视一眼,她那焦急而带着怨气的眼神闪过一抹惊讶,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她没有过多纠结,而是直接对许国安说道: “许国安上校,我们四号反应堆温度正在攀升,已经超过了正常值,而且无法关停,如果超过反应堆的承受极限,链式反应会让四号反应堆炸毁。” “还可能会引起其他无法预见的灾难。”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陷入了沉寂之中。 罗长庚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他低垂着脑袋,酒好像一下醒了大半,他深深吸了口烟没有说话。 许国安的表情微凝,皱了皱眉。 他没有问为什么会这样,甚至没有问还剩下多少时间,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后直视着女人的眼睛,说道: “林青岚所长,我需要做什么?” “需要……” 许国安的这干净利落的态度倒是让林青岚的表情犹豫起来,她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 “我需要挖一条隧道,通往反应堆的隧道,然后安置新的换热设备,将反应堆的温度控制下来。” 许国安的表情愣了愣。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核安全手册在40年之后由政府推动发行,以此来应对可能到来的核战争,通过政府大量的宣发,恐怕任何家庭都能人手一本,甚至还能多出一本擦屁股。 在1986年的切尔诺贝利,曾经发生过同样的事,第一批前往反应堆抢险的消防员,被用铅和水泥浇灌的坟墓牢牢钉死在墓地里,据说他们到下葬的那一刻,尸体还因为强辐射散发着微弱的光。 不过,现在这里的情况远没有这样糟糕。 我们有更先进的防护措施,更完备的防辐射装备,反应堆本身的各类应急措施也更加完善,而且也还没有爆炸。 我意识到今晚估计将是不少人不眠之夜。 核能就是有如此的魅力,哪怕它是如此的危险,人们仍然不会抗拒研发它,利用它,它就像是潘多拉魔盒,魔鬼般具有吸引力。 “没有这个必要。” 罗长庚冷不丁地发话,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林青岚皱了皱眉,一扫先前在阳台上的颓废慵懒,狠狠地瞪了罗长庚一眼。 “罗少将,我在本该休息的时间跑到核反应堆监督所加班,是为了对这个避难所里的六千多名群众负责!” “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四个反应堆因为连锁反应,轰得一声把这里炸上天。” “我说了。”罗长庚紧皱着眉头,深深吸了口烟,烟头上的火星迅速向上燃烧,露出灰白的一段烟灰。 第145章 抉择与责任 “小姑娘,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先前做了什么吗?” 罗长庚深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某个艰难的关口下定决心。 “其实……我现在没那么想听了。” 路雪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罗长庚微微一噎,但还是继续往下说去。 “27避难所和93避难所用得是同一套核反应装置,同样的还有43避难所。” “这几个避难所的空间非常大,旨在容纳更多的幸存者。” “但是能源是关键问题,国家为它们设计了能在固定体积内获取更多反应能量的反应堆。” “但这些核反应装置在理论上的没有任何问题,这样的工程,我们讲究的都是安全第一,为了防止突发情况,这三个避难所的领袖都是部队指派的。” 林青岚皱了皱眉头: “任何理论上没有问题的设备投入到实践中都可能漏洞百出。” “现在已经出现了问题,难道我们要坐视不理,等到问题严重到无可救药吗?” “罗少将,这里你的职位最高,但这种事情还是应该听专业人士的。” 林青岚口中的专业人士显然指的是自己,这话完全没有丝毫的客气,现在的形势的确也是相当紧急,并没有让她迂回遣词的时间。 以我跟她并不多的接触,我也确信她也并不是一个委婉的人。 “女士,听我把话说完。” 罗长庚将烟头摁灭在金属烟灰缸里,火星在烟灰缸的边缘四溅。 “这样的问题在我们那已经出现过,我们的研究人员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过热的反应堆位置很糟糕,我不得不组织了一个十人的小队,他们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最年轻的才二十出头。” “我们在指挥部进行了抽签,希望身居高位的人能够带领他们进行这一危险的抢险工作。” “抽到签的人……是我女儿的丈夫。” “从小到大,我在她身边的时间很少……” “战争来临的时候我没想到她会跑到这里来,我甚至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不再和亲人相见的准备。” “她的什么要求我都能想办法答应了,但唯独这个……” “说重点吧,少将。”林青岚催促道。 现在显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罗长庚悲伤了。 “抱歉。”他没有反驳,表达自己的歉意后,压住了他有些颤抖的嗓音,继续说道: “挖到只剩不到两米,他们离那个反应堆只有一墙之隔。” “这条新的通道能够直接接触到反应堆,并且没有设定防辐射的混凝土。” “即使穿了防辐射的衣服,仍然有人开始出现呕吐的症状。” “有人吐在防护服里,那些呕吐物挡住了视野,但他们仍然推进着,没有后退。” “然后,反应堆的温度开始下降。” “他们把散热器装上了?”林青岚紧皱着眉头问道。 “不。”罗长庚回答道, “他们的牺牲白费了。” “白费了?为什么?”林青岚的眉头皱得更甚。 “研究人员跟我解释了一大堆,最后他们告诉我,实验守则上给的温度摆动幅度有问题。” “也就是说,温度上升到这个程度是正常的?”许国安的表情凝重,神色中带着怀疑。 “温度比原先给的极限值大概要高大一到二倍吧。” 罗长庚点头肯定道, “但是远到不了反应堆的极限温度。” “十名队员全部因为强辐射进了重症监护室,其中有几位进行了高位的截肢,纵使如此,他们的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民众要求高层对于这十个人的惨状负责。” “我的副手借此对我发动了弹劾,监督所的所长被判处了死刑,我则被流放。” “我甚至能够看到陪审席上女儿对我失望的眼神,她看着我被判处流放,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看陌生人的眼神不会这样充满仇恨。” “更要命的是,他们还让先前那些被关押的犯人跟我一起流放……” 他陷入到了浓烈的绝望之中,像是浸泡在烈性酒精中一样浑身瘫软,声音嘶哑。 许国安看向林青岚,似乎希望她给出一个解释。 林青岚将小栗色的头发揉乱,眼神中透露出挣扎。 “我不知道……事出突然……我怎么会知道,我们连它为什么会温度升高都不清楚……” “给我时间采样,大概两三天,然后研究……” 许国安沉默了半晌,又续上了一根烟,直到烟被烧了半根,他才在沉默中开口。 “林所长。”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能保证反应堆的安全吗?” 林青岚沉吟了片刻,最终坚定地回答道: “不能……” “而且,我不认为我们有权利压上整个避难所群众的安危。” 许国安将剩下的半支烟抽干净,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他将左边胸口的军徽摘下,塞到了林青岚的手里。 一旁跟着林青岚走进来的江千有些局促地站着,听到这些,他似乎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许国安站起来,走到江千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千,把四号反应堆附近的民众先调动一下。” “你以最快的速度去给我拉一支队伍出来,如实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就说是我的命令。” “如果人不够……” “我亲自上。” “老许,你这他妈是干什么,信不过我啊?”罗长庚一拍手掌,一脸的愁苦,“你要我眼睁睁看你走我的老路?” 许国安紧了紧领口,朝着罗长庚标准地敬了个礼。 “即使这一切都只是荒唐的错误,也需要有人来承担。” “为了避难所内的人民,我们必须核实一切可能的威胁。” 罗长庚微微张了张嘴,颤声问道: “一切代价?” “一切代价。” 许国安郑重而不迟疑的回答道,带上军帽朝着门外走去。 “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对吗?罗少将。” “有的人脱了军装也是军人。” 罗长庚苦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又点燃了一根烟。 第146章 撤离与抽签 此时夜色正浓,穹顶昏黄的灯光如同人造的夕阳,照在避难所居民的头顶。 他们大多神情迷茫,甚至还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男人们衣服上的褶皱乱糟糟的,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女人们则稍微好些,但也免不了长发凌乱,眼神中晃动着忧虑。 小孩们则牵着母亲的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再小一些的,则在母亲的怀里哭个不停。 戴着红袖章的士兵们,像是人型的路标,插在道路的两旁。 指引着群众沿着他们指明的道路前进。 “请居民们按照我们的指引往西边撤离,我们已经为你们安排了临时住所,不需要带太多的物品,但需要带够几天内换洗的衣物和食品,我们承诺这里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传令兵们带着喇叭重复播报里放了一遍又一遍,被人群组成的河流卷携着往下,他们的身影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在每一栋居民楼中出入,避免有不知情的居民被遗漏下来。 运输车走了一次又一次,将居民运离。 我将目光从窗户外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收回,这场景总让我想起末日降临前的几个小时。 大多数人与现在的他们有着同样的茫然。 只不过,虽然大街上的广播里明确地响着“事情很快就会结束”。 可距今已经过去三年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还在变得越来越糟糕。 很多人都没有机会再回家了。 那位大叔到底是否还守着那间略显破旧的旅馆,江若伊和他的母亲有没有成功回到家乡…… 在这个悲哀的年代,任何一次的分别都可能是永别。 一路走到这里,我最明白不过。 房间里的人一排排坐着,神情很严肃。 这里坐得的都是男人,不少人有抽烟的习惯,此刻正吞云吐雾着,缓解着精神上的紧张。 烟雾在密闭的室内晃荡着,让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显得压抑沉闷。 江千站在他们面前凸起十公分左右的高台上,面色凝重。 “这次拉的是一级警备铃,事情我刚刚已经跟你们说了。” “外面的民众大部分还不清楚情况,这是考虑到恐慌的蔓延很可能不利于群众的疏散。” “四号反应堆的位置不算太刁钻,我们需要……需要至少四名抢险队员。” “有……主动站出来的吗?” 台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调整坐姿,衣料摸索间发出窸窣的声响。 更显得这一方空间寂静地吓人。 我本来不该在这里的,这阎王点卯的场景属实让我有些接受不了。 我可以说,现在仍然活着的幸存者们,几乎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死过一次的人,都会明白生命的可贵,怎么甘愿就这样献出自己的生命呢? 像罗长庚这样根正苗红的军人,不也想方设法地逃出生天,想让自己活下去吗? 路雪默默地看着窗外,拽了拽我的袖口,似乎在催我离开。 我朝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再等一会儿。 咔嚓。 门把手被转动,两个身姿笔挺的身影,雷厉风行地从门外走进来。 看见他们,在座的男人们纷纷站起来,向他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许上校。” 江千尊敬地喊了一声,让出了主位。 许国安环视四周,声音平静: “人民需要你们。” “我们这个民族向来不缺奉献精神,一百年前是,现在也是。” “我许诺给参加抢险队的人,最高限度的医疗和最高级别的抚恤金,你们的亲人将会得到最好的照顾,荣誉自然无需多说,民众们会记住你们,直到这里成为废土。” 底下的人群中似乎有人产生了动摇。 他们不安的晃动着,我甚至能够听见凳脚磕碰在地板发出的摩擦声。 “我带队。” 罗长庚忽然开口,没有任何的征兆,他亮出被自己捏地皱巴巴的肩章,上面少将的标志显露于人。 这一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许国安纵然老成,可我一路上见到的事情也不算少,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波动。 他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显然罗长庚并没有对他提过这件事。 这件事情发生的是如此突然,此刻他再想阻拦,为时已晚,贸然否定了罗长庚的话,更加影响大家的士气。 “军中无戏言。” 罗长庚将许国安的帽子摘下,戴在自己的脑袋上,正了正,神色庄重。 许国安神情复杂,长长吐了口气,声音发沉,仿佛一时之间也没有了心气。 “我不逼你们,剩下三人……就抽签吧。” 他朝门口挥了挥手,一个士兵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进来。 男人们不再犹豫,站起来,一个个挨个向前,手伸进那个小盒子里摸索着。 我竟然在队伍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起来很年轻,而且和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许宁? 他不是许国安的儿子吗? 不大会儿功夫,大家抽完了签。 各自摊开了手上的纸签。 江千看向旁边的许宁手上的签,脸色微变。 赶忙抓住了许宁的手腕。 许宁却倔强地不肯放手。 两人似乎在争抢着什么,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我正奇怪两人这边是在闹什么动静。 许国安这个向来通透的上校却是怒道: “搞什么!你们两个搞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候,推推嚷嚷的像什么话?” “江千,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还有你,许宁,人都说虎父无犬子,我怎么偏偏生了你这么个没能耐的儿子,整天浑浑噩噩,混吃等死!” “没有我,别人会拿正眼看你吗?” 我看着许宁的神色变幻,脸上青了又白,攥着纸条的手紧了又紧,又突兀地松开。 在这紧闭无风的环境里,这团纸落下,滚落到了许国安的脚边。 许国安将纸团捡起,摊开。 在我和路雪的位置刚好能够看见纸团上面的字。 上面的字很直白,也很简短。 说穿了,无非就是简单的一个字。 “死。” 路雪轻声将这个字念出。 我心中不由得苦笑。 这帮军人真是够直白的。 竟然将生与死,都这样毫不掩饰地写在了签上。 第147章 壮行酒与掉队的人 喝壮行酒的时候,罗长庚把手上陶瓷的碗摔得粉碎。 他笑着看向我。 说道: “你怎么还不走。” 路雪已经三番五次地催我走了,她看起来有些焦虑,我不明白为什么,也许只是生物钟的作用吧。 如果这里被炸上了天,还能够有活人的话,我想就是我跟她了。 江千则完全相反,他有意无意地挡在门边,似乎拦住了我们离开的道路。 眼神时不时地看向我。 可当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又仿佛在忙别的事情。 这让我有些好奇,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许国安将那套防护服严严实实地穿在了许宁的身上。 许宁撇着头,没有看许国安。 许国安则紧紧抿着嘴,同样不说话。 这对别扭的父子,似乎在死亡之间也不准备和解。 许国安将防护服各个粘连的关节看了又看。 又将上面的褶皱揉了又揉。 许宁终究是先开了口: “爸,你说……要死之前才能让父亲看一眼的儿子,有多可悲。” 他略显稚嫩的声音颤抖着,不知道是情绪难以抑制,还是在害怕即将到来的死亡。 许国安那满是沧桑的手顿了顿,最终轻轻地搭在了许宁的肩膀上。 “那是气话。” “你……” “别哭……要活着回来。” 许国安终究是没能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他欲言又止,最后的最后,又用军人的口吻,给他儿子下达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罗长庚穿好了防化服,声音颇有些感慨: “虽然不是军装,但是意义上来说也差不多。” 我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吐槽道: “我看你是疯了,穿上这套衣服,是要死的。” “死了好!”透过防化服的透明面罩,我看见了他那大大的笑脸,“省的你小子嫌我怕死,搭你个车还麻麻赖赖的,一点都不他妈干脆。” “你就在这看着我冲锋陷阵吧,睁大你的眼睛看仔细了。” “我不理解你。”我实话实说。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为何又这样白白地送出去了呢? “但是我尊敬你。” 罗长庚笑了笑,他的笑声应该很爽朗,但是仅仅透过关节的空隙传出显得有些发闷。 “那就够了,那就够了。” 他连说了两遍,似乎这对于他来说真得很重要。 另外两个被选中的士兵已经穿好了防化服,默默地坐在角落里,他们的目光很坚毅,其中一个忽然摘了头套,说自己想再抽根烟。 江千将烟递上,而许国安给他护火点烟。 他露出一个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 “上校,江队,谢谢你们给我点烟……” 林青岚推门而进,催促道: “你们好了吗?四号反应堆的温度还在上升,另外机器钻入的通道已经到了顶了,再深入下去,强辐射会导致高精密芯片的损坏。” “准备好了。”罗长庚正色道,随后拍了拍许国安的肩膀,“你儿子我会帮你带回来的。” 许国安什么也没说,也同样拍了拍自己的老班长,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 我们在监控里看见的最后画面,是他们四人朝着反应堆内部走去的画面。 他们将整套防化服拉紧,彼此之间只用手势交流,加上林青岚先前给他们画的示意图,成功与否,完全取决于他们四人。 监控无法安插在靠近反应堆的位置,同样会因为强辐射而受到干扰,而导致失去画面。 我们能做的,似乎只有默默地等待。 林青岚密切地关注着四号反应堆的温度。 直到一个小时后,四号反应堆的温度仍然在上升,她的眉头皱的更甚。 这里的气氛有些凝固,按照林青岚预计的半个小时,已经又过去了半个小时。 路雪又一次拽了拽我的衣袖。 “陈闲,走吧。” 我疑惑道: “罗长庚不是让我们看着他冲锋陷阵吗?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这点面子还是要……”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千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让我吓了一跳。 他盯着我,声音有些发哑。 “帮帮他们吧。” 我看着他有些发怔地眼神,似乎陷入到了某种奇异的景象里。 “里面有……许上校的儿子……他年纪这么大了,不能没有儿子,还有罗少将……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 许国安带着几个士兵打算在通道的入口处迎接,此时并不在这里。 留在这里的除了几个士兵外,就是实时调控数据的研究人员,江千,还有林青岚。 江千捏着我的手愈发紧了,在我的手腕处留下一个深深的红印,我只感觉他似乎要将全身的力气压在我的手腕上,仿佛要嵌入我的肉里。 我这才明白路雪让我离开的含义。 她或许并不知道这里江千的想法,但她的确感受到了江千带来的威胁感。 没有任何的犹豫,她干净利落地一掌将江千的手拍开,清脆的声响在江千的小臂上留下一个红印。 她如同护崽的母鸡一样将我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江千,说道: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跟我们无关,我们明天就会离开这里。” 江千没有后退的打算,而是逼近一步: “你们有再生的能力,我见过的,采血的时候。” 他死死地盯着路雪身后的我。 我微微一愣,没想到那时的一不小心,竟然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他伸出手,路雪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微微弯曲了身子,像是一只下一秒就要扑击猎物的豹子。 我听到了旁边两个士兵的保险开关声。 “别……” 啪! 江千愣愣地捂着脸,眼神有些发懵。 林青岚跨步上前,狠狠地抽了江千一巴掌,她深深吸了一口夹在手上的烟,这里本来是禁烟场所,可到了这种时刻,已经没有人在意这些了。 “江千!你清醒一点,许上校不需要你可怜,他也肯定不希望你这样做。” 这一巴掌打得很重,在江千的脸上留下一个血印。 江千的眼睛里闪过犹豫和挣扎,最后一咬牙: “你们不去,我去,王斌,帮我把衣服穿上!” 林青岚看着实时显示温度的画面,嘴巴微张,手里夹着的烟已然掉落在地上,溅起火星。 “温度……开始下降了?”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些难以置信。 “他们出来了。”一个研究人员看着监控的画面开始汇报道。 江千猛地转过头,喃喃地数着: “一,二,三……” “怎么……少了一个啊。” 第148章 重症病房与女人 医院内。 我看着墙壁有些剥落的苍白墙壁。 那种冷色调的灯光在白色的墙壁之间跳跃,让我多少感觉有些压抑。 从小我就不喜欢医院。 不论是它偏冷的色调,还是病人们苍白的脸色,担忧的家属,亦或者忙碌的医护人员紧皱着眉的神态,都让我对这个地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此刻我进入这里不是为了见某位亲属,而是见某位两天前在车上见到的路人。 他是一位少将,不过现在,该说他的身份是一位病人更合适。 距离他们从隧道里出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 他们被立刻送到了最好的医院,被安排进了同一个重症病房。 防化服则被丢进了医院的地下室。 路雪看着守在病房门口的江千,面色不善,警惕道: “你来这里干什么?” 江千的表情有些尴尬: “许上校让我来照顾罗少将。” “还有……我为之前的鲁莽道歉,当时我实在太慌了……” 我深刻地明白,我们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但是我仍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道: “许上校自己怎么不来?” “他……”谈到这,江千的表情有些沉闷,“他在等自己的儿子回来。” 两个小时…… 我很确信他的儿子已经不可能出来了。 我能够想象他佝偻着背影等在隧道外的画面。 那一定很糟糕。 我们推开门。 三个病床被透明的帘子罩着,似乎是为了隔绝他们身上的辐射,以免过分伤害了医务人员。 他们就这样躺着,空气中弥漫着呕吐物的味道,但垃圾桶却是干净的,应当是医护人员刚刚清理过。 他们看起来很虚弱,皮肤已经出现了微小的溃烂,泛着红光是因为体液已经渗出到了皮肤的表面,和路雪先前遭遇强辐射的样子如出一辙。 我甚至能够预见他们接下来几天的生活。 他们会躺在这里,被核辐射杀死的细胞和破坏的基因结构会让他们的皮肤失去再生的能力,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伤口扩大,直至整个人腐烂。 被破坏的免疫系统会让他们的身体成为癌细胞的温床,然而最残忍的是,核辐射不会杀死最为顽强的神经细胞,他们仍然会感觉到痛苦。 罗长庚似乎已经醒了,他偏过脑袋,看向门开的方向,声音有些沙哑。 “来了?” “嗯。” 我点点头,掀开透明的帘子,将椅子搬了进去,坐在他的旁边。 “我没保住老叶的儿子,当时一块石头从隧道上方掉下来,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就这样把他拍在下面了……” “我知道。” 我这样说着,随后罗长庚哭了。 人身体虚弱的时候,精神也会格外脆弱。 罗长庚遭受枪击的时候没哭,被冤枉的时候没哭,快死的时候没哭。 喝酒的时候想到自己的委屈同样也没哭。 但现在却哭了。 这个铁血了将近五十年的军人,半辈子的光阴似乎在一瞬间的开闸中倾斜而下,悲伤几乎要将他淹没,让他抬不起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只能这样尴尬地坐着。 平常总能说出些逗笑的话,可此刻我真的一句都说不出。 似乎放任他的悲伤,才是一种尊重。 他是最先醒的人,所以房间里只有他的哭声,听了让人感到孤单。 他的哭声好一会儿才渐渐停下来,最后的最后,他对我说: “帮我看看国安吧。” “这里没有他不行的。” …… 我和路雪走在路上的时候,仍然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这个问题也许是对于罗长庚这样的人的不尊重。 我因此没有跟任何人提。 但这个问题盘旋在我的脑海中,似乎像是一只急于从笼中飞向自由的鸟,一下一下用脆弱的脑袋撞着铁丝网。 于是我对路雪说出了这个问题。 “你觉得他们这样值得吗?” 我其实没有渴望得到一个像样的回答。 但路雪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 “牺牲是一个人自己的选择,可这牺牲如果是一种强迫,即是对被牺牲者的不尊重,也是对牺牲者的亵渎。” 我微微愣了愣。 还没从她这句颇具深意的话里咂摸出味来,就看见远处的许国安坐在一块钢筋水泥的石头上,身形佝偻,显得非常落寞。 林青岚在他旁边站着,神情多有些无奈。 “许上校,他不可能上来了,我们当务之急是把这里填上,做一些防辐射的基本措施。” 走近了我才发现。 短短几个小时没见,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 看起来甚至比罗长庚都还要老上几分。 “等一下吧,让我再坐一会儿,就……一个小时。” 林青岚继续劝道: “坐在这辐射口会对身体健康造成隐患,我们还需要您的领导。” “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活着的人总是要向前看得。” “您的儿子是个英雄,一个和您一样的英雄。” 许国安长长叹了口气: “他一点也不像个英雄……怎么会这样呢……” 林青岚看见了我们,示意我们过来。 许国安扭回脸,看向了我们,他皮肤上的皱纹很深,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十几岁。 “老罗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 “快死了。” 路雪坦诚地回答道。 “呵呵。” 许国安苦笑,没有再说什么。 “行吧。”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把这里封了吧,别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远处的警戒线前,一个身着轻便服装的女人,穿过了警卫的阻拦,冲到了附近,将一个玻璃杯拍在了许国安的脑袋上。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突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我在内,没有人反应过来。 路雪倒是好像早就发现了眼前这个女人,只是翻了翻眼皮,没有任何阻拦。 “把我的丈夫还给我!他躺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他活不了几天了!” 守卫匆忙上前,要拖着女人往外走。 女人挣扎着,叫喊着,鲜血从许国安的额头上流下来,顺着他的皮肤滴入了他的眼睛。 “停。” 许国安做了个手势,守卫放了女人,她的头发散乱,表情带着愤怒,神情却很憔悴。 她裹着大衣站在风中,怒目而立,头发散乱,浓重的黑眼圈,让我获悉她也许是一夜没睡。 许国安走上前,女人没有退后。 他深深鞠了一躬,很郑重。 “我很抱歉,他是个英雄。” “我的儿子永远躺在下面了。” “他已经提前站在天堂的门口迎接你的丈夫了。” 风沉默不语地从他们两个之间穿过。 女人通红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49章 罗云与罗长庚之死 我们在这个避难所又待了两天。 罗长庚的状况越来越糟糕。 为了让他们得到更好的治疗。 三个人被医院分在了不同的重症病房。 许国安许诺的最好的医疗条件。 似乎只是在延长他们的痛苦。 此刻我正在罗长庚的旁边坐着,削着苹果。 水果在如今这个世界是绝对的奢侈品。 大多数人最多吃两几个甜的发腻的水果罐头,或者吃一些放了好几年的果干。 像我手上这鲜红通透的苹果,大部人应该很长都没有见到过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一把它切好放进盘子里,它就会一下子消失不见。 我看见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路雪,心中有些无语。 我已经把她彻底划分为了会偷吃贡品的那档人。 我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她脸不红心不跳,丝毫没有身为小偷的自觉。 “我苹果呢?你有没有看见我苹果?” “没有。” 她说着,嘴里跳出了一块明黄色的果肉。 果肉掉在地面上,房间里的气氛很沉默。 “那这是……”我微微叹了口气,放弃了质问的打算。 “陈安……陈安……” 罗长庚喃喃着。 声音从透明的帘子里传出来。 他的神志已经算不上清醒了。 我不知道这对于他来说算不算是好事。 从他反复念叨的几句话中,我依稀可以知道陈安是他女儿的丈夫,也就是他的女婿。 在他的命令下,前往核反应堆挖地道的女婿。 此刻这位叫作陈安的男人,有很小的概率躺-27避难所的重症病床上,更大的可能则是已经被封进了铅和水泥浇灌的棺材里。 似乎是出于愧疚,他千方百计地想要补偿陈安什么,因此时常在梦呓中倾诉着对他的歉意。 “罗云……罗云……” 罗长庚喃喃着。 从他反复念叨的几句话里,我依稀可以确定罗云是他的女儿,也就是陈安的妻子。 此刻,这名叫作罗云的女人,有很小的概率陪护-27避难所重症病床的旁边,看护着自己的丈夫。 有更大的可能性,则是沉浸在丧夫之痛中,结束了丈夫的葬礼之后,就终日以泪洗面。 似乎是出于亏欠,他在临死之前,想再见那个在陪审席上冷若冰霜的女儿,并希望得到她的原谅。 我默默地听着,掀开帘子,将刚刚切好的苹果放在他旁边的柜子上。 “要吃苹果吗?” 他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用牙签插起其中一块,送到他的嘴边,他缓慢地咀嚼着。 牙齿切割果肉,发出清脆地声响,他的面部肌肉很用力,部分皮肤已经褪去,能够看到里面猩红的肌肉组织。 他费力咀嚼的样子让我想起行将就木的骆驼,在炎热的沙漠中咀嚼着目之所及唯一一颗干瘪的仙人掌的场景。 我偶然间会想起前几天他生龙活虎的样子,简直就是杀不死的小强。 这样强烈地对比让我觉得他有些可怜。 可他又是个军人,还是个少将,我想他应该是不需要我可怜。 于是我只能在心里为他祈祷。 祈祷这个悲哀的世界,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男人发生一点奇迹。 一点也好。 他这根蜡烛燃烧了一辈子,在燃尽之前想看一眼光,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咔嚓。 门把手转动,锁被打开。 推门进来的是林青岚。 她这两天忙着反应堆的检修工作,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此刻细看,她脸上的黑眼圈似乎更深了。 “罗少将在这里。” 她将身后的人让进来。 这是一个神色很别扭的女人。 她的表情介于悲伤和懊悔之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虽然因为悲伤,脸色过于憔悴。 可她的年纪应当不大,年轻到能做罗少将的女儿。 想到这里,我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开口了,声音似乎有些嘶哑,是那种痛哭流涕之后的嘶哑。 “感谢你们照顾我的父亲。”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路雪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在这里能吃到很多平常吃不到的水果。” 路雪这样说着。 罗云微微一怔,露出一个有些发苦地笑。 “那真是太好了。” “罗云?……你是来看我的吗?”罗长庚勉力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但似乎并不成功。 我只能扶了他一把,让他紧靠着床坐了起来,视线能够平视门口。 “还是……来杀我的。” 罗长庚地声音很虚弱。 但这已经是他这几天来最好的状态了。 在他的女儿面前,他已经竭尽全力来遮掩自己的软弱。 罗云哭了。 她的眼泪没有任何征兆,突兀地沿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这几天应该重复了这样的动作无数次。 “爸,你别走……我就剩你了。” “他们骗了你,你的副手买通了研究所的人,在数据上作了假。” “温度的衰退只是偶然,那个反应堆因为是特改型有极大的安全隐患,反应堆过热完全是设计问题。” “虽然他们没有装上散热器,但挖出的甬道还是帮助了反应堆进行了散热。” “他们冤枉你了,你是对的……” 罗云抽泣地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着。 罗长庚微微扬起脑袋,看着苍白的天花板。 “这样啊……” “我是对的啊……” 罗长庚这样喃喃着,闭上了眼睛。 “罗云啊,我不在意了,你要往前走啊,一直往前走……” 我以为他是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林青岚的神色猛地变了变: “快!快叫医生!” 我这才将将反应过来,按响了红色的警报铃声。 刺耳的尖锐暴鸣声响起。 这个房间里显得异常嘈杂。 罗云抽泣着掀起帘子,跪在了罗长庚的旁边,紧紧握着自己父亲的手,依然泣不成声。 哭声伴随着警报,吵得人心烦意乱,让人想要彻底忘记这糟糕的瞬间。 …… 罗长庚死了。 许国安捧着花站在罗长庚的棺材前。 他佝偻着背,再没有见面时候的意气风发,看起来格外苍老。 “敬礼!” 随着他一声嘶哑的口令,周围的士兵们举起了手,庄重地行了一礼。 一袭黑衣的罗云默默地在第一排。 供桌上的摆了一盘水果,上面的梨清翠夺目,与这压抑的空间格格不入。 “我想要那边的梨。” 路雪说着,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我赶忙捂住她的嘴,对周围人弯腰道。 “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的。” 罗云默默地朝前走了一步,将盘子里的梨拿了下来,递到了路雪手中。 “给。” 我错愕地看着她。 她对我笑了笑,她的眼圈微红,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 “父亲说,他死的时候不想看见我哭,想看见我笑。” “他还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第150章 cn-43与送行 我们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 葬礼的事情已经彻底告一段落。 我有些感慨,毕竟我们来得时候明明是三个人一条狗,可离开的时候,就又有人掉队了。 生命真是脆弱。 白沙这两天都呆在家里,当我们把它再次牵出楼道的时候,它显得很兴奋。 它就像是刚刚来得时候那样,兴奋地到处嗅探。 我们走下了两层,迎面走上来的女人,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只大狗,神色有些惊讶。 她是我们对门的邻居。 那位核反应堆监督所的所长,林青岚。 不过以后,我们就不再是邻居了。 毕竟我们又要回到原先居无定若的日子里了。 她看向我,颇有些感叹: “你还真是够让我惊讶的。” 有了先前共患难的经历,我们也算是朋友,面对她的打趣,我只是耸了耸肩,没有辩解什么。 “没什么,养只狗而已。” “别人家的狗可没有你这只这么大。”她顺其自然地举起手,摸了摸白沙的脑袋。 这家伙生得如此高大,却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甚至低下脑袋,以方便林青岚的抚摸。 看着它一副谄媚的样子,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只没骨气的狗。 像我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会养出这样一只软骨头的狗呢? 它似乎是知道了我的想法,一边享受的眯着眼,一边对我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 “听说养狗的人都是温柔的人呢。” 林青岚缓缓捋过白沙脖颈处的毛,随意地说道。 “其实也不是我要养……”我挠了挠头,看向旁边的路雪。 要养狗的人是路雪,我其实非常不明白路雪为什么当初会提出要收养这条狗的。 但谁知道呢,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让人捉摸不透,恐怕她本人也说不出原因吧。 就像我们稀里糊涂地凑在一起成了同伴,她也稀里糊涂地收养了白沙,收养了这条体型大得离谱的狗。 “不对。” 路雪摇头,否定道, “你虽然是研究所的所长,但你的阅读量一定非常狭隘,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哦。”林青岚露出饶有兴致的神情,看向了被白沙挡住的路雪,“我的确是不怎么喜欢看书,上学的时候,语文也是我的弱项。” 天哪,路雪这家伙竟然还好意思说别人? 我印象当中她唯一一本看完的书,就是唐可德死去之后留下的那本《堂吉诃德》。 我洗耳恭听,等着她用自己伟大的学识驳斥林青岚的观点。 “你知道《电锯人》吗?就是那本三十多年前的书。” 她信誓旦旦地说着,似乎那真是一本书。 “里面的大反派就是坏女人,她也喜欢养狗,还养了很多呢。” 所以说,她平常看得漫画也太老了吧,这本书的年龄已经比我还要大了。 “好吧……虽然我没看过这本书,我想我有时间可以找来看看。”林青岚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在想她发现那是本漫画书的时候,会不会哑然失笑。 她一边说着,上下打量着路雪,饶是神经大条如路雪,也叫她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她很罕见地躲在了我的身后,警惕地看着眼前的林青岚。 “我说林所长,你老盯着她干嘛?” 我无奈地说道。 “只是觉得她挺漂亮的。” 林青岚笑了笑, “不过这样盯着别人看确实是不太礼貌。” “不过看见美丽的事物就想要欣赏,也是人之常情吧。” “你今天没工作吗?”我说。 “许上校给我发了天假。”她伸了伸懒腰,语调松散,完全是进入到了休息状态了。 “我有个问题可以问吗?”我试探着说道。 “说,我现在心情好,有问必答。” 她看起来的确是心情不错,大概是因为难得的休假吧。 我看了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才说道。 “罗云她们……是怎么发现核反应堆的问题的,她会不会是在欺骗自己的父亲。” 林青岚收起了松散的语气,正色道: “你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罗少将是一个军人,他的女儿比你更明白这一点,她不会用谎言欺骗一个军人。” “……抱歉。” 我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歉。 她叹了口气,然后继续解释道: “-43避难所的人带过来的消息。” “他们逃难到-27,他们的核反应堆因为过热炸毁了,他们的研究人员资历要更老,在温度超过极限值的时候,情况上报了到了军部。” “老所长拍着胸脯保证它绝对不会爆炸,他们已经凭着现有的经验算出高温的上升会在阈值之前停下。” “结果……很糟糕。” “不过他们带出了数据-43的损失是够大的,但并不是无法生存。” “他们逃难-27,一方面是为了缓解人口压力,一方面也是为了告知他们核反应堆的隐患。” “原功率的百分之八十。”她说道,“经过计算得出,这个功率的核反应堆才是真正安全的。” “罗云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几乎没有睡觉,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我们这儿。” “一方面是为了将这个消息传递过来,一方面也是知道自己的父亲如果活着,一定会前-93,她自己明白,她和-27的人都欠罗少将一个道歉。” “不过……”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却了然。 结果罗少将在听到事情的真相后死了。 我不知道他在知道真相后,是会为自己的正确而高兴。 还是因为副手的背叛和人民的荒唐而感到悲伤。 这一切都被钉死在那个铅金属制作的棺木之中,被浇筑在防辐射的水泥之下。 他真的成了蜡烛,因为死后他的骨灰会发光,一直到百年以后也是如此。 说完了这些,林青岚长长出了口气,沉默了一阵,她说道: “你们这是准备离开了?” “怎么,林大所长打算送送我们?” 我反问道,尽量让这沉闷的气氛能够活跃一些。 “不……难得的假期,饶了我吧。” 林大所长摆了摆手,摇头拒绝。 “我送送你们吧。” 一个沧桑的声音从楼下响起,江千扶着那声音的来源。 是许国安。 短短几天时间,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看得人有些心痛。 第151章 许国安与德国人 这一路上我们走得很沉默。 路上的人跟许国安打招呼的时候,他还是会礼貌性地笑。 可是那笑容很勉强,我觉得大家应该体谅一下他们的领袖,至少今天,让他休息一下。 他的身体好像一下子就垮了。 送我们的路上,他似乎不想让江千扶着,他努力挺直了脊梁,可手上却柱起了拐杖。 头顶是虚拟的天空。 这的确是我好久没有见到过的大晴天。 天空是湛蓝的一片,没有风,流云如同写意的水墨画,白色点缀如同奶油。 这样的天空在外面是看不到的。 只有这里强大的能源供应,才能支撑得起如此庞大虚拟影像。 民众们对此习以为常,路雪却时不时抬头看向这片美丽地有些过分的天空,似乎沉浸在这虚幻的美好之中。 “这样的天空好久没有看见了。” 她的声音不无感叹,却让我心中有着同样的共鸣。 “如果你们想留下来,我也可以安排。” 许国安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 明明他是在送我们,可他步履局促地似乎像在逃离什么。 “到时候我会让你们住的稍微好些,至少让你们家的狗有地方喘口气。” 白沙欢脱地绕着我们跑着,脖子上的铃铛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 周围的人纷纷对着它侧目,同来时一样。 他们的生活照旧,也许他们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也许不知道,不管如何,那都不会影响他们原来平静的生活。 我想着这就是罗长庚等人牺牲的意义。 路雪看向我,似乎希望我来回答许国安的话。 “不用了……”我回答道,“我们还是太散漫了一些。” “散漫了一些……嗯……这样也挺好。” 许国安点点头,似乎想起了某个人。 我想应该是他的儿子吧。 因为据江千先前所描述的,他的儿子应当同样是个散漫的人。 也许没有成为军人,他的儿子会成为一个诗人,也不必在这场劫难中丧命。 他送我们一直到门口。 我们走进一个大门,里面是金属的长廊,几队士兵看守着,见到江千和许国安,纷纷抬手敬礼。 江千走上前,为我们打开-93的大门。 “跟老罗一起下去的人又死了一个,死在病床上,医生说护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最后一段时间过得很痛苦,临死前没有拉警报铃。” “他的亲人死在三年前了,我只能把他的葬礼和我的儿子合在一起办了。” 许国安站在那儿,等着门缓慢打开,突兀地说了这样的话。 外面的风很冷,罕见地没有下雪。 那些冷风一吹,我便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我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 那是真实的天空,灰蒙蒙的天空。 我们走了三年,春天仍然没有来。 “记得那个用玻璃瓶砸我脑袋的女人吗?” 许国安说着,我看着他额头上那个缝了针的豁口,无意间又看到他满头的白发,让我想起了老齐。 他们两个同样是一夜白头,同样是军人。 也许他们该见一面,他们一定很有话聊。 我从愣神中回过劲来,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记得。 他笑了笑,不是那种出于礼貌的笑,而是那种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笑: “她的丈夫活下来了。” “虽然失去了一只手一只脚,但他的身体的确在康复,医生说他有出院的可能。” “他们夫妻两个很恩爱。” “是吗?”我只觉得胸口一轻,好像呼吸都通畅了,清爽的空气灌入沉闷已久的肺部, “祝他早日康复。” “嗯。”许国安点了点头,“祝他早日康复。” 此刻正是白天,天空紧紧遮掩的灰色云层,罕见地松开一道白色的光,任凭它落到了我们的眼前。 这并不是一道很亮的光,但也足够稀奇了。 白沙欢快地朝着亮光的位置猛扑而去,似乎想要抓住这罕见的光明。 “如果你们哪天累了可以回来看看,只要这里还有一个人活着,就不会抛下任何一个同胞。” 许国安站直了佝偻的背,朝我敬了一个军礼。 我想学着他的样子回敬一个,可又担心自己敬得不好,或是过于不郑重了。 许国安看出了我的局促,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 “走吧。” “我好久没有看见外面的天空了。” “虽然灰蒙蒙的,但好歹还有些光亮,够你们这些年轻人往前走了。” 我想我会把他们写进日记里的。 他们的确是一群可敬的人。 …… 此刻,山顶上的风格外的大。 风几乎是拖着人往前走。 我的旁边是一个大型的飞行器。 它圆顶形的结构看起来像是一个飞碟。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疯了。 不光是有异能的觉醒者,甚至就连外星人都要出现了吗? 我这样想着,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那有些凹坑地金属外壳。 路雪从山脚上走上来,红色的围巾被风狠狠地丢到了身后。 她紧紧捂着口鼻,避免冷风倒灌进气管,白沙低着头,步履维艰地跟在它的身后,用脑袋顶着自己的主人往前走。 “这是什么?” 路雪问道。 “看起来像个ufo。” 我回答。 “哪……你有看见外星人吗?” 路雪稍微思索了一番,随后问起了这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你想见外星人吗?” “想。”她点了点头,走到了我的旁边,“人这一辈子如果没有吃过外星人,不会觉得很遗憾吗?” “……” 我无话可说。 不过至少我不觉得遗憾。 我打算绕着这个圆顶形的飞行器走了一圈,看看附近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在它的背面,我看见一个蹲在飞行器背面的身影。 他掀开了盖子,似乎是在捣鼓着里面复杂的机械结构,他敏锐地回过头,我第一时间看见他金色及耳的卷发,和那对碧蓝色的瞳孔,还有满脸脏污的黑色机油。 第二时间则是看到那套合身的党卫军制服,还有手臂上的德国军旗。 我和他几乎是同一时间抽出了腰间的手枪,对准了对方。 “不许动!” “bleib stehen。” 虽然听不懂,但对方说得应该是跟我差不多的话。 都怪这山顶过大的风雪! 这嘈杂的风声和遮目的飞雪,甚至没让我们发现这个正在修着怪异飞行器的人,不过同样的,他也没有发现我们。 而且竟然还他妈是个德国人。 想起先前那个爬满虫子的小镇,我到现在仍然不寒而栗。 第152章 闷棍与飞碟 现在的气氛很紧张。 我举着手枪,密切地注意着眼前这家伙的动向。 我的手搭在扳机上,他也同样如此。 他的五官很立体,面部的线条有些瘦削,一双深邃的蓝眼睛死死地咬着我。 我的手心已经微微出了汗,因为即使是这个距离,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开枪击中目标。 “陈闲?你说什么?” 路雪的喊声在风雪中显得朦胧,几乎被风声撕扯殆尽。 她意识到了我还有同伴,按着扳机的手几乎绷紧,似乎下一秒就要按下。 我死死地盯着枪口。 只要偏开一些,叫这个子弹不打穿我的脑干,一击毙命,我就有比他更多的行动机会。 或者……我先开枪? “汪。” “陈闲?” 路雪和白沙的声音带着疑惑。 我看见眼前的德国人搭在扳机上的手松了松,表情变得犹豫和征兆。 到最后,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枪口垂落下来。 他将枪扔下,手摸向口袋。 我紧张而又疑惑,看着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 他虽然面无表情,但我依然感觉到了他精神上的紧绷。 我盯着他,防止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独特的武器。 毕竟他的飞行器就够独特的,如果不是他长得是人类的样子,我恐怕真要将他当作外星人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的麦克风,放到了嘴边。 他的嘴唇因为这寒冷的风雪有些干裂,他舔了舔干裂的部分,清了清嗓子。 “请把枪放下,我是德国人,我的祖国虽然同为北约集团,但因为先前犯下的错误,没有直接参与到战争中。” 同声传译将他的声音一字不差地从腰间的音箱里传出。 不知道为什么,我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和先前那位有些癫狂的德国少校有着明显的不同。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眼神中的犹豫,继续解释道: “你……是见到了第一舰队的那些疯子吧。” “他们疯了,他们应该生活在希特勒时代,我是东德人,共产主义,你明白吗?跟你们一样的。” “你们不是合并了半个世纪了吗?” 我没有放下枪,而是仍旧将枪口对准他的脑袋,他倒也算不上害怕,甚至朝我翻了个白眼。 “新冷战白热化之后,我们的国家内部也有分歧。” 他简短地说道。 我对这些国家大事向来关心地说,只知道最后那段时间,世界上几乎没有一个安稳的地方。 最恐怖地是核弹落下前的最后一段时间,我们甚至连通讯都做不到,电话打不通,广播也全部变成了杂音,关于避难的紧急公告也是戛然而止。 明明街道上是如此的喧嚣,我们却好像被分离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孤岛,心中有一种被丢弃的恐慌感。 我还在犹豫的功夫,眼角的余光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男人的身后。 她蹑手蹑脚地踩在雪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地声音,简直就像是猫科动物用它们的肉垫行走在草丛中,缓冲之下,再机警的动物也不会有丝毫察觉。 她手上的道具很简单,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石头。 “怎么样?虽然现在还在外面行走的并没有多少正常人,但我想我的运气应该不错,我们可以好好交流,互相帮……”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风声之下,他的扬声器发出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路雪。 我拼命地使着眼色,示意路雪先不要下手。 “你的眼睛是有什么……” 这个男人有些奇怪地问道。 路雪拿着石头,看着我的眼色露出了些许的疑惑,随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石头带着破风声,干净利落地砸在了眼前这家伙的脑袋上。 彭。 这沉闷的声音是硅基生物和碳基生物直击灵魂的碰撞。 碳基生物肉体上的羸弱成了他失败的主要原因。 他话还没说完,便倒头就睡。 在雪地上拍出一个人形地印记。 我拍了拍额头。 “谁叫你动手的。” 路雪挠了挠脑袋: “我看你眼睛眨得这么快,还以为你是要我快点下手呢。” “这是我们今天的晚餐吗?” 她用手指戳了戳已经昏倒的男人, “跟漫画里不一样诶,外星人跟人类长得也没什么差别嘛!无非是鼻梁高了点,吃进肚子里都是一样的。” “我还特意留了手,你看他都没流血,只是昏过去了,这样应该会比较新鲜。” 她闭着一只眼,用石头对着昏迷的男人比比划划的,似乎在想着从那个地方下刀可以轻松地将男人剖开。 “他是人啊,哪里是外星人啊。” 我纠正道,否定了她那好像来自未开化食人部落般的想法。 “啊?那……”她表情似乎有些犹豫,“那我们还吃吗?” 我心中有些无语。 是我们带的食物不够多吗?我记得包里的食物撑个十天半个月绝对没问题。 我真担心她那天半夜将我摇醒,然后流着口水问我要不要把白沙吃了。 “真是的。”她埋怨道,“不是外星人,他坐什么ufo,真够讨厌的。” 她这样说着,似乎有些委屈。 我倒是觉得地上这位昏迷不醒的仁兄更加委屈。 只不过,他也没有抗议,应该已经原谅路雪了。 我扫清了一块山顶的巨石,叹气道: “刚好雪也下这么大,我们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我知道有一个暖和的地方。” 路雪看着我,随后跃跃欲试地指向那个圆盘状的飞行器。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形状奇怪的飞行器,据说二战时期,德国的确研究过这种飞碟状的飞行器,打算应用在战场上。 只是直到他们战败也没有拿出成品。 虽然它现在一动不动了,不过帮我们避避风雪还是绰绰有余的。 路雪三两步跳上飞船的阶梯。 拽了拽铁板一块的舱门。 “打不开。” 她回头看着我。 我低下头,仔细研究,发现是个密码锁。 好像……也支持指纹。 “我去拿钥匙。” 路雪正要从阶梯上一跃而下,我一把抓住她的衣领,让她停滞在了半空中。 她没有挣扎,扭回头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你刚刚绝对是想把他的手指砍了带过来吧。” “不然呢?” 她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唉……” 我叹了口气,忽然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有些沉重。 第153章 电影与忽悠 白沙吊着那个德国男人的后腿,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他白皮肤的额头磕在台阶上,留下一个明显的红痕,似乎有些发肿。 这可能会稍微延长一些他昏迷的时间。 我拿着他的手安上了密码锁旁边放着指纹的位置。 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手指,于是只能从一般人的惯用手,右手开始尝试。 但我的运气很糟糕,一直试到左手的无名指时,舱门终于在滴的一声提示音后打开。 幸亏它没有多次输入失误之后就无法输入的设定。 否则估计我们要坐在舱门外一直等到他醒过来了。 这个飞碟状的飞船内部的空间还算比较大。 似乎并不像一般的飞行器那样。 为了起飞地顺利,而一个劲的压榨驾驶员的空间。 飞船的角落甚至放着一个冰柜。 打开后,可以看到里面一排排排列整齐的啤酒。 老实说,这个飞船真是有够豪华的。 “你要来一个吗?” 路雪从冰柜的下方掏出两个奶油雪糕,就像她原本就是一这里主人一般。 我虽然有些无语,但还是接过了她的雪糕。 有谁能拒绝长途跋涉后的奶油雪糕呢? 我看着躺在冰凉地板上,这个地方真正的主人。 他紧紧闭着眼,也许是在心疼自己的奶油雪糕,这年月,见到一头活牛都不容易,更不用说用珍贵的牛奶做成的奶油雪糕了。 不过他没有说话,我就当他是默认了吧。 虽然在冬天吃雪糕有点神经质,但鉴于这几年来应该也见不到其他的季节了。 所以貌似这雪糕也只能在冬天吃了。 路雪在飞船上翻了翻,竟然翻出一部很老的电影光盘。 上面的封面是一个男人在暴风雨中敞开胸怀,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肆意地敞开着胸前的黑衬衫,面对着太阳般炽热的光线,那些雨丝连成线,把整个画面分割成明暗的两面。 “《肖申克的救赎》。” 我有些怀念地念出了它的名字。 这是我很久很久之前就看过的电影了,我看过好多遍,尤其是上学的时候。 我必须要说,学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自由的职业。 因为他们既没有经济收入,又承担着社会各界的期许,同时思想处在一生中最跳脱活跃的时候,行为却处处受限。 只要他们是清醒的,当然会不可免地感受到痛苦。 得益于我对这部作品的喜爱,我忽略那些德文的字样,一眼就通过这张经典的海报,认出了这部作品。 “你认识德文吗?” 路雪歪着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不认识。” 我很老实, “不过你要是想看也可以看,大概内容我都还记得。” 她点了点头,将这份录像带塞入到飞船主控面板旁边的凹槽内。 那台机器将光盘整个吞入其中,随后黑色的电子屏幕就亮起来。 很清晰,可能有4k也说不定。 电影是英语原声带,下面有英语和德语的双语字幕。 德语我自然是看不懂。 但是凭借我大学里学的半吊子英语,还有儿时的回忆,我还是能明白人物大概说了什么。 我就像一位忠诚的翻译。 电影里的人物说一句,我就跟着翻译一遍,告诉路雪这些文字的意思。 白沙抖落了身上的雪花,懒洋洋地趴在了我们的身旁,时不时也会看向电子屏幕里说话的人。 不过我并不懂身为一只被驯化的狗,它到底明不明自由的含义。 但是相较于我印象中的宠物,它显然是自由的。 我们从来没有用链子拴过它,唯一一次限制它的自由,是担心它-93的街道上乱跑吓到别人。 哦,对了,还有一次是在夏冰的宅邸里。 它看了几眼,就卧倒下来,有些意兴阑珊地打起了哈欠。 真是只笨狗。 因为没有失去过自由,所以根本不明白自由的可贵。 电影里的人物自顾自地表演着,听着他们全身心投入地表演,我心中竟然升起一股独特的宁静。 在这密闭的空间内,我隐隐约约能够听见窗外咆哮的风声。 路雪坐在我的旁边,看得很认真。 …… 我们看着,我照理一字一句地讲着电影人物说的话,大约看到,监狱图书馆的老管理员布里克斯,在出狱后并不适应社会,上吊自杀前给监狱里的朋友寄了一封绝笔信。 我跟着电影里的主人公安迪念着这封信。 “我想谁也不会在意一个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另外替我向海伍德道歉,我不该把刀放在他脖子上。” “请别见怪。落款布鲁克斯。” “然后瑞德说,布鲁克斯不如死在监狱里。” 再然后是安迪和守卫的扯皮,紧接着他在州政府寄来的旧书中找到了一个黑胶唱片。 趁着警卫离开,他将门反锁,对着监狱的广播放起了音乐。 他拨动了自由的弦,整个监狱都响起了自由和希望的声音。 我也终于能休息一会儿,让干燥的嘴皮休息一下。 “额……” 一阵呻吟声中,身后的男人爬了起来。 我走到他的旁边,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怎么样了?刚才我们说着话,你忽然就晕倒了,是不是有些低血糖,我觉得你需要补充些能量。” 他嘟囔了一句德语,我听不懂。 他意识到这点,重新将那个架在耳朵上的微型麦克风打开,那是一个同声传译设备: “可是我明明记得……” “你要喝点饮料吗?喝点甜的对你的康复应该有帮助。” 我将一瓶可乐拧开,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明显有些错愕,但还是说了句谢谢。 “你记得你当时在修飞船对吗?它的传动设备好像出了点问题。” “我们遇到你了,然后相谈甚欢,你请我们到飞船上坐坐,然后可能是因为积雪脚滑了,脑袋磕在了台阶上。” “你看。” 我将镜子推到他的面前,他摸着额头上的大包,有些难以置信。 “可你刚刚不是说……低血糖……” “可能两个事情是一起发生的,毕竟我们以为你很快就会站起来,你可把我们担心坏了,朋友。” 我耸了耸肩。 他看着电子屏幕里播放的电影。 “我请你们进来?” “对!” “我还让你们看电影?” “没错。” “这里的东西。” “你说随便拿,不要客气!” “好像……好像……是这样。”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额头上的大包,让我想起河里的大鹅。 “不然你们怎么可能进得来,这可是密码锁!” “对啊。” 我附和道。 “所以……我现在要修好飞船……因为我们……顺路,我说要带你们一程?” 他语气中带着疑问。 “对,就是这样没错。”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给予他最大的肯定。 第154章 淡水鱼与海 “所以我现在该……” “你现在该修好这台东西,赶快出发。” 我推着他往外走,在他错愕的神色中,我催促着他,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看着他思索着走下楼梯,我刚刚松了口气。 他又折返回来。 “那个……” 我略微有些紧张,难道他把我的谎言识破了。 虽然很不好意思,那我只好来硬的了。 我趁他昏迷的时候已经卸了他枪里的子弹,以防备突发事件的发生。 “那个……能下来搭把手吗?” 路雪看着德英双语字幕的电影,看得很入神,我只是不清楚她到底有没有看懂,白沙则懒洋洋地摇着尾巴。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脸上的黑色机油还没有完全沥干。 …… “扳手。” 他说道。 于是我将扳手递给他。 “螺丝刀。” 没一会儿功夫,他又说道,他费劲地扭着上面的六角螺丝,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将螺丝刀递给他,他看了看,又摇了摇头。 “我要的是一字的。” 我翻找着,却没有看见一字螺丝刀的身影。 我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找到。 他奇怪地看向我,手伸进工具箱里摸索一阵,在一阵稀里哗啦的翻动声中,他掏出一个两欧元的硬币。 这样拧起来应该会费劲,但他好像已经习惯这样干了,那枚两欧元的硬币甚至已经变形了。 “怎么了?” 他问道。 “没什么,感觉你这用法还是挺特别的。” “喂,老兄,一把一字螺丝刀在我们那可不止两欧元。” 他嘟囔着,同声传译过了一会儿才将他的话用中文翻译了出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将一个齿轮卸下来,“我们真的相处地很愉快吗?我怎么连你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就是讨论的太愉快了,所以我们才连交换名字的时间都没有。” 我将一开始想好的说辞说给他。 他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 “是吗?” “那现在交换也不迟,我叫维克多,你和你的同伴怎么称呼?” “叫我陈闲吧,看电影的叫路雪,趴在地上的那条狗叫白沙。” “哦哦。”他点点头,这句话不用翻译我也能听懂。 “她品味不错,我很喜欢那部电影,我看她看得挺认真的。” 他显然是在说路雪。 我决定还是暂时不告诉他路雪听不懂英语也看不懂德语的事。 她现在应该只是看着人物的动作和神情猜测电影的剧情。 这样看电影,能理解一半就差不多了,甚至可能更少。 等一下,上面还没断电,我们就在下面修理的话…… “上面还没断电呢。”我提醒道。 “没事,我够专业,啊!”他这样说着,我的眼前闪过炫目的火花。 啪的一声,很快。 他触电般收回手,不如说就是触电了。 他疼得呲牙,甩了甩手,整只手还仍然在电流的余韵中颤抖。 “看……它还在正常运转呢,我们现在就可以起飞。” 他将颤抖的手背在身后,话语有些僵硬。 我没有戳穿他的谎言。 骗了他这么多次,让他骗一次也无妨,这样才叫公平。 好吧,其实有点不公平。 毕竟我们不仅蹭吃蹭喝蹭车,甚至还给了他来了个大记忆重置术。 不过我救了他一命,不然路雪就要把他炖了之后摆盘上餐,两相抵消,不算占他便宜。 “对了,你们要去哪?” 他一边朝着那个飞行器上走,一边问道, “请原谅我,我有些忘记发生了什么了。” “西南方向。”我简短地回答道,“你呢?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我没跟你们说吗?”维克多挠了挠头,“现在讲也不迟,我……就是到处走走。” “我实在受不了舰队上的气氛,他们动不动说现在是重建人类社会秩序的好机会。” “动不动又说,要去跟第一舰队的家伙掰掰手腕。” “但转而又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因为那群霸权主义的疯子会自然而然的灭亡的。” “他们每天在飞船上开会开会开会,把计划推翻又重新计划,看起来像是个陷入死循环的机器。” “言行不当的人会被当作反共产,一开始只是口头警告,后来是关禁闭……” “最后竟然有人被从飞船上丢下去,弄得大家平常说个话都得小心翼翼的。” “简直就像牢笼。” “我受不了,于是就跑出来了。” 他摊了摊手,表情颇有些无奈,最后总结道。 “大家只不过是想做对的事情,结果回过神来就已经一团糟了。” 他正要推开舱门,我则紧随其后,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一个人在外面不孤独吗?” 他沉默了,推门的手停了下来。 “很孤独,孤独地要死了。” “可是那里没有我想要的自由,我必须逃离,就像一条淡水鱼选择跳入大海。” 我这才理解为什么他会选择相信我的话,为什么会在当时那样紧张的对峙中放下枪,又为什么要留存着那张《肖申克的救赎》的影碟。 我听人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生下来就只能一直飞,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它一辈子只落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时候。 他推开门,我跟他走进了飞行器内。 白沙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趴在地上睡觉,只是微微动了动身体,似乎在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电影放到了安迪爬出黑暗的下水道,在暴风雨中得到新生的场景。 路雪看得很认真。 电影是老了点,毕竟是半个世纪前的电影了,但老的东西往往有其独特的韵味。 电影,小说,画作,音乐,游戏…… 它们经过了时光的沉淀和筛选,就像深埋土地的女儿红愈发醇香。 维克多没有急着将飞船发动,也没有打扰观影的路雪。 而是找了地方坐下,和她一起看起了电影,等待着电影落幕。 他看得同样很认真,电影的画面在他的虹膜跳跃着,也许那之中有他所追求的自由。 直到画面渐熄,黑色屏幕上滑过报幕人员的名单。 “白头发的女孩,要吃根雪糕吗?虽然现在是冬天。” 他拉开冰柜,招呼道。 “欸,我雪糕呢?” 第155章 高空与偷吃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和自己的晚餐坐在一起吃晚餐。” 路雪嘟囔道,用不锈钢的叉子戳了戳盘子里被切成块的牛肉。 “什么?” 维克多显得有些疑惑,大概以为是自己的同声传译设备出现了问题。 他已经将脸上的机油擦干净,我这才发现他看起来很年轻。 至少比我年轻,按照他的年龄推测,如果在和平时期,他应该会是个初出茅庐的职场新人。 但是当个飞行员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是饿的意思吗?” “嗯……”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算是吧。” 他也没有在意,坐在主控面板前,随着引擎的巨大轰鸣声,整座飞船在些微的振动和摇晃中缓缓升空。 路雪扒着窗户往外看。 飞船飞得很稳,至少比我想象中的要稳。 我也站在窗边,看着地面缓缓地远离我们。 想不到我竟然还能再一次升到天空,虽然没有特别期待,但这的确是个新奇的体验。 我们本就在山巅,此刻升空,就将眼前的末日尽收眼底。 远处的废墟,近处的原野,都在我们升空的过程中越来越渺小。 我意识到我们在俯瞰世界,它是如此的庞大,庞大到,我们飞到这样高也看不清它的全貌。 它又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到只能匍匐在我们的脚下,像是一个称臣纳贡的臣民。 路雪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白头发的怪女孩,你没有坐过飞机吗?” 他自作主张地加上了怪这个字,我并不觉得意外。 路雪对于他的称呼并无异议,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说道: “飞到高处的感觉很棒吧。” “感觉什么烦恼都丢在脑后了。” “我倒是没什么烦恼。”路雪这样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白沙。 这是什么意思。 我挑了挑眉头。 意思是我们两个是她的烦恼? 我先不说,白沙可是她自己要养的。 这条大狗通过窗户看着外面离自己渐渐遥远的地面,四条腿打颤,趴在地面上,瑟瑟发抖。 随后一滩黄色的液体从它的身上蔓延出来。 “啊?我的飞船!” 维克多扑过来。 白沙本能地躲开,他的脚下在湿滑的地板上一滑,整个人跌坐在被尿液浸润的地板上。 他颇有些狼狈地在地上坐起来,抬起手,看着那些黄色的液体,表情有些狼狈和欲哭无泪。 我嗅了嗅,空气中隐约传来腥臊味,我意识到白沙最近吃得肉有点多,应该是有些上火。 “纸巾。” 路雪将一包纸递给维克多,捏着鼻子,远远递给了维克多,表情有些嫌弃。 “谢谢你,白头发的怪女孩。”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明明告诉过他路雪的名字的,他却似乎并不愿意这样称呼,我明明对这个我取的名字挺有自信的。 可能德国那边的风俗跟我们这边有些不同吧。 …… 他擦干净身上残留的液体的时候,我也已经将白沙画的“地图”清理干净。 他换了一套衣服,将原先那套被黄色污渍染污的衣服塞进了塑料袋里。 我看见了他的衣柜。 几乎一整个衣柜都是德国的党卫军制服。 我不由得开口询问道: “你就没有别的衣服吗?” “你不觉得这套很帅吗?我觉得德国的军装是世界上最帅的。” 他这样回答道。 我翻了翻白眼,觉得这孩子多少有点中二病。 他的脾气很好,至少没有因为白沙尿在他的飞船上而把我们全部赶下去。 “汪。” 白沙逐渐适应了飞船的高度,只是用爪子遮着眼睛,似乎并不想通过窗户往下看。 它这一声叫声多少有些委屈,我想它应该是在跟维克多道歉。 “它在跟你道歉。”我说。 “不……”他表情有些古怪,“它说它饿了。” “可是我们刚刚不是才吃过午饭吗?我记得我给了它一块合成肉块,上面还刷了点香菇肉酱……” 他一脸的肯定让我甚至有些怀疑我自己了。 “你确定?你没有在开玩笑?” “我很确定。”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得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动物的?” “还有植物的。”他一脸的认真,我十分确定他没有在说谎。 至少他自己不觉得自己在说谎。 “嘶~~” 我长嘶一声,点了点头。 “那么……这种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有看过医生吗?” “医生怎么说。” “der arzt” 他字正腔圆地用德语回答道,然后同声传译装置字正腔圆地用中文念了一遍医生。 真是糟糕。 我拍了拍额头,觉得交流真得是一件非常费劲的事。 我指了指脑子,直白地说道: “你确定不是你的臆想?或者……你懂吧,可能是精神类型的疾病。” 白沙又汪汪叫了两声,显得非常急切。 我看着他,如果他真得听得懂动物的语言,应该能够知道白沙在说什么。 他那张英俊的脸上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听见了什么奇怪的话,因此有些犹豫该不该说不出来。 “它说……白头发的怪女孩……偷吃了它的肉。” “哈哈,这能力可能今天出了点问题吧,人怎么会跟狗抢东西吃呢。” 他打着哈哈。 “就是就是。”从刚才开始就很沉默的路雪,忽然积极地响应道,“不要冤枉好人啊,不然我就要把你这条傻狗从飞船上丢下去了。” 白沙似乎听懂了,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一般人当然不会。 除非她是路雪。 我看着她,然后在她的嘴角捕捉到了一抹黑色的酱料。 看起来就像是香菇肉酱。 我伸出手指,从她的脸蛋上将那酱料划拉下来,她没有躲,瞪着一双眼睛显得理直气壮。 我将手指上的酱料放在鼻子上嗅了嗅。 一股谎言的味道啊。 我眼皮跳了跳,扯了扯路雪的脸皮,这让她的表情多少有些滑稽,我扭过头对维克多说道: “这家伙的话不值得信任,她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 “对女孩子说这种话真是太失礼了。” 她拍开我的手,显得很气愤,好像做错了事情的人是我。 “女孩子本来就是由砂糖,香辛料,和某些美好的东西组成的。” 我看了看她,嗤笑一声: “你是想说自己是香菇肉酱做的吗?我觉得某些美好的东西应该不会包括香菇肉酱。” “香菇肉酱是美好的东西,而且里面也有香辛料。” 她舔了舔唇角,眼中闪过一抹光,似乎在回味那块肉的味道,她突然抓住我沾着香菇肉酱的手指,然后整个塞进了嘴里。 “喂!你搞什么啊,都是口水啊!” 我惊呼一声,那湿热的触感,让我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股羞耻感,以至于耳朵有些发烫。 飞船似乎在自动巡航,而维克多看着飞船行进的方向,话语间多有些无奈: “真是个白头发的怪女孩。” 末了他又补充道。 “不过跟你们两个同行一段应该会很有趣。” 第156章 废墟与太阳风暴 “我有时候会想,这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国家呢?每个国家都圈一块地,说是自己的,像不像小时候同桌划得三八线……” “然后互相打仗,打得天昏地暗,一开始是冷兵器,一刀或者一枪只能杀一个人,然后是枪,一梭子就能杀一群,然后是炸弹,能把一屋子的人轰的一声炸上天……” “然后是导弹,原子弹,氢弹……” “读世界史的时候我总想,我们还要死多少人,毁掉多少东西?” “一直到把整个地球都炸上天为止吗?” 我默默地坐在他的旁边听着。 孤独久了的人都是十分健谈的,好像恨不得把这些年漏掉的话都补回来。 我早就见过这样的人,一位同事出差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半年,回来以后每天都能听到他喋喋不休,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周,他才变回原来略有些腼腆的样子。 我理解他,因此默默地听着。 况且他说得并没错。 “你看,现在好了,轰的一声,世界末日,人类进入新时代了,也可能是最后一个时代。” 他声音带着些戏谑和肆意, “没有国境线,甚至国家都没有了,我可以横掠过自由女神像,到克林姆林宫看看红场,盘旋在长城的上空,去埃菲尔铁塔,或者去一趟白金汉宫。” “不需要签照,也不用担心被防控系统击落,世界真正属于每一个人了。” “你说的这些地方还存在吗?”路雪忽然开口问道。 我们的飞船闯过一片白色的云层,又越过一座山峰,他才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去看过了……” “女神像还剩半个脑袋,长城还光秃秃地站着,至于其他的……” “只剩下废墟了。” 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结局。 他们是人类建造的东西,当然会随着人类的消亡而消亡。 “我要谢谢我的国家,它最后给我们留下了一批天上的避难所,也就是齐柏林飞艇计划,这是一个很浪漫的计划,在接下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会像鸟儿一样在天空生活。” 他补充道。 的确。 我俯瞰着窗外的景象,想着这的确是个浪漫的计划。 接下来他的话明显少了很多,我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他把控着飞船的方向,其实没有什么好控制的,我们只是一直往前走罢了。 “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和动物植物交流的。” 我问道。 “不是交流,交流是有来有回的,就像我跟你。” “我只能被动接受它们的意思,却没办法用他们的语言回答。” 他又看了看懒洋洋的白沙: “你家狗似乎是个例外,它好像能听懂人话。” “那当然。”路雪骄傲地拍了拍白沙的大脑袋,就像在拍一个西瓜。 后者清梦被打扰,很不高兴地甩了甩脑袋,然后翻了个身。 “它可是神兽溪边啊。” “额,可能是习俗不同吧,我们德国人一般不把狗当神兽。”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不过它能长这么大,的确挺罕见的。” “至于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能力的……”他皱着眉头想了想,“核弹爆炸前的几天,我忽然听见控制室旁边的绿萝喊了声渴……我这才发现忘了给它浇水。” “那两天我比较焦虑,因此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核弹爆炸前? 我皱了皱眉头。 “不是核辐射带给你的能力吗?” “呵呵,陈,您能不能别这么没常识。”他嘲笑着我先前长久以来的推测。 “按照核辐射能变异这样的想法,广岛和长崎应该是超能力者最多的地方。” “你知道原因?”我本能地觉得他应该知道些什么,顺着他的话问道。 “或许……”他紧皱着眉头,旋即又松开,似乎在思考是否应该告诉我这件事,“虽然40年代末的局势已经够紧张了,边境也多有摩擦,但有些大国仍然没有直接下场。” “你不觉得这场核战来得太突兀了吗?” “全世界的神经都很敏感。”我想了想,回答道,“一点错误可能就会引起万劫不复。” “就像现在。” 他点了点头,似乎在肯定我的说法: “关键在于,那一点点错误究竟是什么。”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而且这和那些稀奇古怪的能力又有什么关系? “我是我们天文站最年轻的观测员……大约在新年的一周前,我们观测到了太阳耀斑。” “在20年代前后,我们才能提前二十四小时捕捉到太阳耀斑发生的痕迹,我们之所以能提前一周知道,是因为这个耀斑的前置反应空前巨大,它的表面跃动着火弧,简直就像是海上腾飞的红色鲸鱼……” “从那个这颗恒星不安分的活动中,我们意识到这应当是人类有史以来能够遇到的最大的太阳耀斑了。” “我们先是狂喜,然后是恐惧。” “狂喜在于,我们即将见证历史。” “恐惧在于……我们即将见证历史。” “全频带阻塞干扰。” 他像是揭开谜底般说出了这个名词。 “太阳风暴会切断全人类的电子通讯,在它光临大驾的这段时间,全世界静默无声,即将彻底陷入一段不知长短的黑暗之中。” 我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这无疑就是紧张局势最严重的导火索。 他深深吸了口气,随后继续说道。 “地球成了一个巨大的暗室,房间里有人身怀利器,大概是一把.45手枪,或者别的什么。” “所有人无法说话,不能交流,看不见彼此,你可以祈祷身怀利器的家伙不开枪,这样所有人都能安全。” “当然,更稳妥的方法是……” “你先开枪,把那些手上有枪的家伙都打死。” “再然后是那些拿刀的,因为他们虽然没有你那么强,但也会趁着你开枪的时候捅你刀子。” 我听着,心中有些压抑。 不要在极端的情况下考验人性,因为人性本身就经不起考验。 “你们有做什么吗?” 他露出回忆的神色。 “当然。” “我的领导把我们所有人叫到了一起。” “他说:‘一切责任由我承担,今天的这件事情绝不可以上报,哪怕我会因此丢了饭碗,离开我所热爱的行业’。” “他做的是对的。我现在更加理解这一点。” 这个孤独而热爱自由的男人长长叹了口气: “但……天底下有这样多的天文观察站,那种景象又是如此地惹人注意……” “观察到太阳异常活动的,并不只有我们。” 第157章 蝴蝶效应与宇宙 “那几天,整个世界都陷入到一个相对的静默期,好像无事发生。” “在一月一号的前两天,我的那种焦虑感最为明显,因为我清晰地知道灾难随时可能降临,我的头顶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 “就在太阳风暴彻底降临前的最后几个小时,我的心稍微放松下来,我以为全世界的天文观测所都出乎意料地达成了共识,隐瞒了这个秘密。 “这让我至少有些信心面对接下来的黑暗。” “但结果……” 维克多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结果我们都清楚,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受害者。 各国政府在太阳风暴前夕发动了核战争。 我这才明白当时为什么周围的人连个电话都打不出,预警的广播又为什么戛然而止。 那不是某个大洋彼岸的国家投来的信息打击手段。 而是来自太阳系中央,那颗炙热恒星的一个巨大的喷嚏。 这来自宇宙的伟大力量,让人猝不及防,成为了压倒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消化着这段不知道的隐情,当时身为普通人的我是没有办法知道这些信息的,对我来说,当时的情况要简单地多。 开战了,核弹要落下来了,我们要逃了。 我并不知道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在备受心灵的煎熬。 事情由大人物拍板,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就是时代浪潮裹挟下的一滴水花,砸在礁石上一下就碎成了八瓣。 “那跟你这个能力的出现有什么关系。” 我意识到他有些答非所问,开口追问道。 “哎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维克多看起来有些焦急,“是太阳的剧烈变化在影响着我们呀。” “我们当中不只是我,我也见过其他有能力的家伙。” “其中一个人甚至能够建造房子那样大的冰块。” 我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在说,距离我们一亿五千万的一颗恒星发生了一场聚变,使我们这些远在地球的人类发生了变异?” “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一只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就可能在两周后的美国得克萨斯州掀起一场龙卷风。” 他认真地讲解道。 “蝴蝶效应?” “这样说也没错,但这改变比蝴蝶效应要来得深刻。”他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想着如何把他的理解传递给我。 “这是一种共鸣,更加深处的共鸣,基因层次的共鸣。” “我们的dna里的氮元素,我们牙齿里的钙元素,我们血液里的铁元素,还有我们吃掉的东西的碳元素,都是曾经大爆炸时万千星辰散落后组成的。 “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恒星的儿子,宇宙的儿子,我们情不自禁的仰望天空,因为我们本来就属于那里。” “因此,太阳的剧变对我们的影响远比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更加深刻。” 末了,他又补充道: “也许比一场龙卷风也要深刻。”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一个推测,没有任何的依据,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质疑或者否定。” “这是你的自由,我的朋友。” 我低头沉思着他的想法。 1859年发生过人类历史以来最严重太阳耀斑事件,一位叫作卡林顿的业余天文学家发现了它。 世界各地电报机都在闪着火花,就像在瑟瑟发抖,甚至连电线都烧融了。 在古巴和夏威夷这样的低纬度地区,能够看见极光在天空中闪耀。 在耀斑经过之后的那段时间里,大批推动人类艺术和科技发展的天才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有研究认为就是太阳耀斑对人类产生了不可估计的影响。 荷兰后印象派画家梵高也是其中之一,他所绘画的《星空》美轮美奂,他是否也曾经抬头仰望,幻想头顶上那片苍茫的宇宙。 外面的夜空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在这样灰蒙蒙的天空中,我们很少能够分辨得清时间。 不知不觉,夜色已经完全将我们吞没。 我们在漆黑的海洋中摇橹,这辆银色的飞行器在夜空中宛若一叶扁舟。 不光是上面,甚至连下面也看不见什么。 只是几棵孤零零的树立在雪地里,像是海底零星的珊瑚。 “以前站在高处的时候,人类文明的灯光几乎能将整片夜空点亮。” “现在我才发现,这一切是多少的奢侈。” 维克多这样说着,我看着他碧蓝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飞船上的雷达扫描着四周,除了我们以外,附近没有任何一个信号源。 我回头看向路雪,我们说话的功夫,她已经彻底睡着了,白沙盘成白色的一团,任由她枕着,白沙将尾巴盖在路雪的肚脐上。 她则紧紧将那一条红色围巾抱在胸前。 “有毯子吗?” “哦,有的。” 维克多指了指角落,那里有一床深蓝色的毯子,上面还点缀着星星和月亮的卡通图案。 我走过去将毯子拿起,盖到了路雪身上。 “她很喜欢那条围巾吗?” 维克多朝我问道。 “你看她抱得那么紧。” 我想了想,回答道: “也许是因为冷吧。” “你送给她的?” “……算是吧。” 我不知为什么扭捏,这明明不是一个羞耻的事情,我却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他耸了耸肩。 “有时候我觉得你们是一个很有诗意的民族,可有时候我又嫌弃你们太过扭捏,太不坦率。” “也许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捏了捏手上的银色弹片。 “天哪,这是她送给你的吗?” 他有些汗颜地看着我脖子上的弹片,不停地侧目。 “这不是核弹的弹片吗?” “她不会是俄罗斯的女孩吧,我听说俄罗斯的民风就是如此的彪悍,但没想到她会把核弹的弹片送给你当项链。” “可她的中文又说得很好……” 他抿着嘴唇,似乎想不出个所以然。 “她……应该算是中国人吧。” “是吗?那真是够奇怪的。”他看着飞船的前方,前面一片漆黑,我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不过她本来就是个奇怪的女孩,这样看来,她送你核弹弹片作项链也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了。” “不……”我看着他的眼睛回答道,“这是炸死我家人的弹片。” “……我很抱歉。”他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想着怎么解释,“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而是一个复仇故事。” “可以给我看看吗?” 第158章 公平与绿洲 “……这残片也许来自某个大洋彼岸国家的核弹发射井。” 他仔细端详一会儿,随后还给了我。 我翻了翻白眼: “正好我在找是哪个混蛋把这个东西扔到了我的头顶,很感激你提供这么有用的信息。” 他似乎也听出了我在说反话,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老兄,我就是一个看星星的,哪里知道其他国家的军事机密。” 他的确没有说谎。 他看起来很年轻,说明资历并不老,纵使他可能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成绩,但在某些地方,资历往往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让他偷跑出来的时候会轻松一些。 “不过我必须要提醒你,你仇恨的对象说不定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是死了,或者是一个已经消化的政体。” “按下按钮的可能是一名很普通的士兵,而下命令的总统或者将军很可能已经被核弹的高温气化。” “或者根本没有具体的下命令的人,而是国会通过的决议,他们匿名投票,有人赞成,有人反对,最后少数服从多数……” 我听着他喋喋不休,忽然觉得他的话语非常地啰嗦,弄得我心里也是一团乱麻,语气也不自觉带上了点火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你应该找个地方停下来,至少……至少先等着核冬天过去,否则你的偏执很可能会害死你。” 明明他的话就像在诅咒我去死,可他的语气却很随意。 “遗忘代表着背叛。” 我这样说着,心中却有些动摇。 他没有再继续劝说我,而是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路雪。 “你当然可以坚持你的观点,不过作为旁观者我要提醒你,这对于她来说也许不公平。” 我沉默了很久,也不清楚该怎么将这个事情理清楚,人最迷茫的时候就是难以说服自己的时候。 明明放弃和继续是如此明晰的选项,可哪个选项似乎都很扎手。 “那么,偏执狂先生,我先休息一下,如果有什么情况,记得把我摇醒。” 他从主控台前的位置站起来,躺在了后面的沙发上。 这空中的起居室,生活用品可以说是一应俱全,简直就像一辆空中的房车,内部的空间甚至更加宽敞。 这种碟状的飞行器设想好像在二战时期就在德国出现过,不过当时研发的结局好像是失败了,我记得当时它叫别隆采圆盘。 据说它的燃料只需要空气和水,动力系统是十二台“无烟无焰发动机”。 不知道我底下这台是不是用类似的结构实现运动的。 飞行器里的照明设备被关闭。 随着他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整个空间彻底安静下来。 现在夜色正浓,我好像被浸泡在一个装满墨水的瓶子里,又或者在二千米以下的深海, 主控面板上的雷达画面闪着惨绿色的光,中央代表我们的绿点一闪一闪,发出“滴滴滴”,轻微而有节律的声响。 思绪在黑暗和寂静的养分中不安地膨胀,可我却似乎难以下定决心。 我怎么会动摇呢? 开始的时候我明明就是那样的坚决。 我问自己,改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却似乎得不到一个明确的时间节点。 大概……是从遇见路雪开始? 我深深叹了口气,将心中挤压的拥挤释放了一些。 就算不纠结核弹的事,至少我也应该找到那个叫“纪云”的家伙。 这是我的底线。 …… 当我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彻底放亮了。 维克多显得有些生气: “你这家伙,竟然自顾自的睡着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正在以100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飞行。” “如果撞上某个飞鸟群,强气流,或者雷暴云,我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你对得起我的宝贝飞船吗?” 他是一个很随性的人,但此刻应该是真得发了火。 我觉得他看重这艘飞船甚至超过了他自己,因为先前我们拿着枪对峙的时候,他眼神中也仅仅是无奈居多。 “抱歉。” 我道了个歉,随后疑惑道, “那先前你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休息呢?” 他翻了翻白眼: “当然是先把飞船停下来,我又没地方可去,犯得着让它一直飞吗?” 这么说来,他是为了让我们快点到达目的地,才让飞船一直工作的。 人还怪好的。 路雪窗户往下看着,顺着她视线,透过那些朦胧的云雾,我看见了一片绿洲。 “他妈的,这里竟然有一片绿洲!” 注意到这一点后,维克多表现地很惊讶,在冰天雪地之中长出的绿洲,几乎任何人都难以相信。 因为这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 “你们两个不惊讶吗?这里可是一片绿洲!你们敢相信吗?核冬天里的绿洲。” 维克多一脸诧异地神情,全然忘了他自己上一秒还在发火。 我和路雪面面相觑。 我们对这里是如此的熟悉。 这片绿洲发生的故事仿佛就在昨天。 这边与先前的样子大差不差,只是树木植被生长得更加丰茂,面积也似乎比先前大了一些。 中央一棵巨大的古树半个躯干被埋入地底,虽然离得非常的远,仍然那从那片土地中感到熟悉而茂盛的生命力。 我甚至觉得自己能够闻到那些泥土带着潮湿的气息,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 这里还是那么漂亮。 跟先前我们离开的时候一样。 “陈闲,我想下去看看。” 路雪说道。 “太远了的确看不太清楚。” 维克多似乎对于这片绿洲非常地感兴趣,直接控制着飞行器朝着绿洲靠近。 想不到隔了半年,我们竟然又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原地。 我不由得想起了春小姐和老齐,还-15的原住民们。 去看一眼也不错。 我不知道那些成为花海一部分的居民们是不是还坐在原来的位置,等着我们回来。 也许老齐在外面兜兜转转了一圈,发现还是这里待得舒服,又回来了也说不定,这样我还能和他叙叙旧。 虽然这可能性低得可怕。 但在这样的末日中,人总该怀抱着一些期望,否则活着本身就会成为一种痛苦。 第159章 故地重游与已死之人 我们踏入草坪,里面并没有那么冷。 外面的寒风凛冽似乎与这片领域无关,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壁阻隔在外。 “天哪!” 维克多感叹道, “这样的景象简直超乎我的认知,大自然真是太神奇了。” 我很想告诉他,这片绿洲是数百人的生命共同浇筑的,这里的美好背后埋着的是血和泪。 路雪沿-15的方向走着,白沙则跟着路雪往前走着。 她的记性实在不错,不像我,是个地地道道的路痴。 隔了这么久,这里的地貌虽然大体与之前相同,但是植物的生长是非常迅速的,在那些茂盛植被的层层遮掩中,我已经找不到原来的路了。 我跟上路雪,维克多蹲在草地上,手拂过青草上一滴新鲜的露水,似乎在感受那种植物纤维的触感。 “欸!等等我啊,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这样说着,站起来慌忙跟上我们的脚步。 走了不远的一段路,我们到了一片绿植爬满的大门前。 大门敞开着,植被从大门的两侧延伸进去,爬满内侧的墙壁,上面开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路雪蹲下来,将大门角落那些绿色荆棘扒开,上面的话语跟先前如出一辙,只是相较于先前,似乎又斑驳了一些。 “希望这个冬天早点过去。” “落款人:春” “时间:2050年12月27日,离核弹落下还剩27分钟。” 维克多的表情有些疑惑: “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有字?感觉……你们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回答道, “这里葬着一位我们的朋友。” 维克多皱着眉头,似乎并不想听到这样悲伤的话题。 “这样问可能有些冒昧,他是男性还是女性,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路雪开口道: “是一位很温柔很漂亮的姐姐。”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路雪。 我以为她会回答得更委婉一些,更别扭一些。 因为她们刚见面时斗嘴的样子,我现在仍然历历在目。 维克多看向我,似乎也想听到我的评价。 “差不多吧,但也是一个很笨的家伙。” 我无奈地说道。 如果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可不会把所有的担子都甩到自己那单薄的肩膀上。 当初我们刚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连站都站不直了,只能坐在轮椅上了…… 如果没有遇到我们的话,她可能会把那些常人难以消化的困苦,全部带入坟墓。 但即使遇到我们,我们也没有能力为她改变什么,顶多是听她说了几句话,给了她一个莫须有的期望,到最后……仍然是这样的结局。 “你眼睛里有愧疚呢。” 维克多说道。 热爱自由的人往往感性,而感性的人又通常很敏锐。 我没有否认这一点。 “没帮到她是我一辈子的遗憾,她虽然笨了些,但绝对是个可敬的人。” “你想再见到她吗?” 维克多好奇地问道。 我略带无奈地笑了笑: “你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我的确希望她还活着。” 我们朝着地下避难所的阶梯往下走去。 沿着眼前的路一直往前走,我们的脚步声在狭长的走廊中回荡着。 我斜眼看向墙壁,那些藤蔓之下,还有我和路雪先前玩井字棋的划痕。 这里的一切跟先前如出一辙,再过不久,我们应该就能够看见那对紧挨在一起,被藤蔓和花朵遮盖的夫妻了。 路雪忽然站定了脚步,白沙同样抬头看向廊道的前方。 我和维克多同样疑惑她为什么会突兀地停下。 隐隐约约地,我听到一阵略有些嘈杂的人声。 等一下,这里有人? 有人很正常,这里的设施一切正常,土壤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外面的环境也没得说,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绝对称得上是宜居环境。 更何况中央的古树还生产出了大量可供食用的果子。 时间过去了半年,没有人在这里生活才更加奇怪。 但……前面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对于外来者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还要继续往前吗?这可能是个冒险的举动。 我脑海中的思绪飞速地运转着。 伸手抓住了路雪的手腕。 她回头看向我,我则冲她摇了摇头。 “就到这里过吧,不可以再往前走了。” 维克多同样听见了前方的嘈杂声,压低声音问道: “陈,你认识他们吗?” “我认识的那些人要么离开,要么已经死了,再往前走,我们就要跟一群不知根底的陌生人交流。” 我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道。 我们都知道,在末日中贸然接触一伙不知根底的陌生人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不像是先前遇到的那些避难所,因为国家的领袖政策,我至少可以确定他们对于自己的同胞是包容的,我想这也是国家执行那样政策的意义所在。 但现在,我无法确定待在里面的是一群可以交流的文明人,亦或者是一群野蛮的强盗。 “可是我还没有见到春女士呢。” 路雪这样说着。 我知道她指的是避难所中央广场上的那棵古树,但现在显然有些不是时候。 “那个……我听到植物在对我说话。” 维克多的表情有些犹豫, “它们在呼唤我们过去……” “这根本不正常!植物是不会叫我们过去的,它们的智能只够它们说渴,热之类简单的话语,我从来没有想过它们竟然会表达这样复杂的意思……” 我的表情有些古怪。 “陈闲,去看看吧。” 路雪的眼神带着期许。 “……好吧。” 我们继续往前走着,这次前进的速度要更慢。 我果然有看见了那对相互依偎在长椅上的夫妇,他们的皮肤已经完全变成了树皮的纹理,比较先前更像是植物的一部分了,十指相扣的部分已经完全交融在了一起。 我们缓缓地步入大厅,神情中带着警惕。 大厅座位上的人神情安详,保持着我们离开时的模样,身体也和那对夫妇一样越来越趋近于植物。 一些人站在他们的身旁,双手抱在下颔,微微低着头,朝着广场中央的古树念念有声。 那被古树占满的高台正中央。 一个女孩坐在轮椅上,神情安然,穿着那件绣着素雅花纹的长袍。 我认识这件百衲衣,那是我亲手放进树洞里的。 她的笑容温柔,将黑色的长发拢在脑后。 “欢迎,看来又有新的同伴了呢。” 恍惚间,她的身影跟我记忆中的春开始重合,就连她们的面庞都如此地相似,只是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更加年轻。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我看见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毫无征兆地站在了我们的面前 “或者说……” “好久不见。” 我看着她意味不明的笑,思绪已然混乱。 第160章 春女士与春小姐 “你……认得我们?” 我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那些信徒转回头看向我们,停滞了喃喃地低语声。 就像数十个探照灯将炽热的灯光照在我们的脸上。 那炙热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的脸庞烧灼地通红。 “预言是真的。” “我们早明白那些都是神的笔记。” “春小姐说得一点错都没有。” 信徒们热切地讨论着,仿佛将我们一行人丢在了一边。 春小姐? 我看着眼前容貌和春女士有几分相似地女孩,不断地思考着这两个相似的名称间,是否存在什么特殊的联系。 怎么可能…… 老齐明明说她已经死了。 我看着中央的那棵古树,树皮上女人的脸仍然清晰地刻印在树上,如同一种图腾。 春小姐用手指指向我,嘴角带着一抹俏皮的笑: “你是变态先生。” 转而又用手指转向路雪。 “她叫路雪。” 她轻咳了一声,随后说道: “我说的对吗?” “你……不是死了吗?” 她不满地撅起了嘴,是否是因为变得年轻的缘故,她的行为多了几分少女独有的娇憨。 “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吗?” “西方有个叫耶稣的老头死了也能复活呢。” 她认真地解释道。 我们都知道,那是当不得真的神话。 我是如此的没有实感,仿佛一脚踩在了高楼空心的地板上,却没有如同预想中那样下落。 我看着她的脸,心中多了一种极致的别扭感,哪怕她们的确有几分相似,但我仍然无法将两人的灵魂认同在一起。 某些细微的不同仿佛在提醒我,不要迷失在表象中,可我又无法将这种感觉具象化,说出个之所以的原因来。 但让我说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却始终也想不出来。 我转而又问自己,为什么要否认春女士还活着呢? 她活着不是一件好事吗? 哪怕她现在变成了春小姐。 我扭回头看向了路雪,她的眼睛里也同样满是疑惑。 “这难道就是你们先前说得那位女士?” 维克多开口问道,眼神中带着惊异。 “不对……维克多,我们跟你说的是一个死去的人。” “可这个死去的人,现在已经复活了。” 我解释道。 春小姐紧接着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伸展着手臂和躯干,整个身体像是柔软的画卷一样撑开,带着一种天然的美感。 她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种圣洁的美感,仿佛她本该如此的美丽,仿佛她本该受人憧憬。 那百衲衣穿在她身上格外合身,好像本身就是属于她的是所有物。 “你……腿好了?” 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心中的异常感,只能任凭本能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觉得,死去的人站在你的面前惊讶一些,还是残疾的人治好了腿更让你惊讶一些。” 她反问道,似乎在责问我的大惊小怪。 如果她能够在死亡中复活…… 那是否意味着,我也有办法复活自己的家人? 这个想法如同一颗种子,凭空出现在我地心中,紧接着开始疯狂地生长,叫我难以控制。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是啊是啊,你们不是春小姐的朋友吗?怎么一副不愿意相信她还活着的样子。” “难不成你们希望她死吗?” 信徒们吵吵闹闹地,声音像是被烧得滚开地沸水,在锅中不断地沸腾。 一边说着,他们朝我们逼近而来。 人潮带着热气冲我们冲击而来。 我们甚至能够感受到他们身上躁动的气息,仿佛只要我们不顺着他们的意思,他们就会像是野兽一样将我们撕扯殆尽。 他们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偏执和疯狂,叫人心生畏惧,像极了某个新兴的不正经宗教。 领头的男人高举起手: “他们是春小姐的敌人!” “敌人!” 下面的人顺着男人的话附和道。 维克多的额角渗出冷汗,他的手紧紧握着腰间的手枪,似乎下一秒就要拔枪射击。 而路雪同样冷着脸,微微俯下身子,摆出了一副进攻的姿态。 我同样不由自主地将手摸向了腰间的点45手枪。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如果我们要面临一场恶战,我并不打算什么都不做。 领头的男人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重重地挥手,高呼道: “把他们都抓起来!” 人群正要一拥而上,被称作春小姐的女人伸手拦住了领头的男人,呵斥道: “够了!” “你们要对我的朋友做什么?你们忘了启示吗?” “他们曾经帮助了我们,将这里变成了绿洲,你们靠着圣果活着,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 她的话好像起了作用,人群猛地一滞,就像朝着岸边拍去的海浪被强行逼停。 他们紧接着开始散开,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重新露出了虔诚的样子,双手紧握在下晗,低头朝着古树祈祷。 “神树啊神树,请您原谅。” “春小姐啊春小姐,请您宽恕我们的鲁莽。”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感觉如此的陌生。 他们好像成了一群虔诚的狂信徒,叫人不寒而栗。 “他们以前就这样吗?” 维克多压低声音,对我耳语道。 “我说了我不认识他们。” 我回答,随后又不免抱怨道。 “他们简直就像一群疯子。” 春小姐朝我们伸出手,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恬静的笑。 “来吧,跟着我走,我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 …… “今天是周日的晨更时间,他们有些过于激动了,我代替他们向你们道歉。” 她这样说着,语调轻松,仿佛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你真的记得我们吗?” 在这条长而幽深的隧道中,我再也没办法控制心中地疑问。 她顿了顿,随后在不远处停了下去,略带歉意地回过头。 “抱歉,很多事我都已经忘记了。” “我活过来了,但不是没有代价。” 我沉默了。 这一路上我见过多少难以置信的事? 我有什么理由偏偏不相信眼前这位女孩呢? 就因为她年轻了一些? “不对。”路雪冷冷地说道,“你在说谎。” 女孩脸上歉意地笑顿了顿,随后笑容有些僵硬: “路雪,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的,就算我现在忘了些事情,你也不该……” “气味。”路雪斩钉截铁地说道,“气味不对。” “如果春女士是桔梗花,你就只是一株金鱼草而已。” 我懂路雪的意思。 桔梗花代表着真诚和爱。 而金鱼草虽然外表活泼可爱,内里却透露着虚伪和谎言。 第161章 真与假 “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她的眼中闪过慌乱,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叫我敏锐地察觉到。 尽管她很快就压下了那种神情,可她的笑容之中暗藏的僵硬却做不得假。 “什么……桔梗花……金鱼花的,我听不懂这些。” 我记得春女士是个对花卉研究深的人,难道她连这个都已经忘记了吗? “这样吧。”路雪微微松了口,似乎想到了一个可以辨别的方法。 “你就说说看,春女士平常是怎样称呼我的吧。” 春小姐后退一步,瞳孔不可避免地振动了一瞬,她咬了咬牙,飞速地思考着,那张白皙的脸上带着一种决然。 “雪儿?” 她看着路雪面无表情的样子,匆忙改口道。 “小雪!对,一定是小雪!” 路雪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张口说道: “可是,春女士对我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她一下子有些慌了神,四下展望无人,她又解释道,眼神中的慌张已经难以遮掩。 “我都说了我忘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了!” “哦?是吗?” 路雪一步向前,朝着春小姐逼近,那双猫科动物的瞳孔,死死地注视着春小姐漆黑如墨的眼睛。 这下不光是瞳孔,春小姐的身体也出现了些微的颤抖。 我这才意识到那件长袍仿佛也并不是那么合身,她没有春女士那么高,身体也更加瘦削一些,因此长袍显得有些松垮。 上面的褶皱暴露出她并不那么平静的内心。 “这真是个拙劣的谎言。” “我可是跟春女士睡过同一张床的人,你是不是她,我一试便知。” 我的眼皮跳了跳,路雪的发言听起来有些怪怪的,我记得她只不过是在我们出发前和春女士一起睡了一晚而已。 她将春小姐按在墙壁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气势太过骇人,亦或者是她那张面无表情地脸太过逼近,以至于我们的春小姐,就连呼吸都一滞,好像身旁的氧气都被一瞬间抽空。 “等……等一下。” 春小姐脸上那略显僵硬的笑容彻底地垮了下来,露出了面具之下那张哭丧的脸。 她的脸颊泛红,眼角甚至挂上了泪花,显得楚楚可怜。 “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冒充你们的朋友的……” “我只不过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而已,我发现了这棵树上的果实可以果腹,然后就告诉了他们那些后来的家伙。” “可是看到我的脸和那棵神树上的模子有几分相似。” “他们就擅自把我当成树上那个叫春女士的人了。” 她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声音中带着哭腔: “这件衣服不是我想穿的,是他们硬要叫我穿的,这个避难所的日志里记录了你们的故事,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白头发的女孩啊,我想不认出来都不行啊。” “求求你们不要揭穿我,你们看外面那群家伙,他们会把我撕成碎片的。” “我不是故意冒充你们的朋友的,我什么都愿意做!” 维克多摸着下巴,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你们不觉得这家伙看起来还是蛮可爱的吗?” 我有些诧异地看向维克多,而路雪则向他投去了看垃圾的眼神。 白沙打了个响鼻,表达了它的不屑。 “喂喂喂,我不是这个意思!” 维克多慌忙摆手,解释道。 “我说什么了吗?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我故意好奇地询问道。 “该死,你这个瘪三算计我……” 维克多拍了拍额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窘迫。 似有若无的哭声从旁边传来,春小姐的哭声很压抑,似乎在刻意控制着,像是一场特意留给我们的表演。 既不至于声音太大引来别的人,又似乎能够恰到好处地引起人的同情,像是被抓住的狐狸可怜巴巴地恸哭声。 我必须说,自己经过客观地评价,觉得她稍微有些绿茶。 我略微有些头痛,不管她是真哭还是假哭,我们现在应该让她停下来。 “别哭了,我们根本就没有揭穿你的必要。” 她停止了哭声,偷偷打开眼帘,从擦眼泪的手掌缝隙中抬眼看向我们,眼神中满是试探。 “真的?” “真的,比真金还真。” 我无奈地回答道。 远处的长廊传来几个步履匆匆的脚步声。 我微微有些发愣,这情况要如何解释才能说得通,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场景都像是我们三人一狗欺压他们的圣女大人啊。 他们不会把我们撕成碎片吧。 或者像是黑暗时代的中世纪欧洲一样,把我们当成巫女绑在十字架上烧烤。 我正想着如何解释。 就感觉一阵风从我的身侧穿过,迎了上去。 她挂着营业式的恬静笑容,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收起了哭声,身上的长袍不知何时重新被整理成了没有褶皱的样子。 “春小姐。” 他们对着春小姐双手合抱在下晗,随后恭敬地欠身。 “我们刚刚听到了这边有哭声,就过来看看是否有人威胁到了您的安危。” 他们这样说着,眼睛似有若无地从我们身上扫过,那浓浓地警示意味不必多言。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的朋友?”春小姐皱了皱眉头,“我想我刚刚在广场那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 “你们这样……是在质疑我吗?” 她压低了声音。 从她刻意压低的声线中,我能够捕捉到那一丝微妙的颤抖和哑音,那是先前她哭喊留下的后遗症。 真的有人的情绪转变能够如此之快吗? 简直叹为观止。 难怪有人说女孩子是天生的演员。 “不……不敢。” 那几个家伙面面相觑,声音中带着惶恐,可其中一个抬起脸,看着春小姐的眼睛。 “春小姐,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是风太大,有脏东西掉进眼睛里了。” 她果断地回答道。 “可是……避难所里怎么会有风呢?” 春小姐冲他笑了笑,随后微微叹了口气: “我是想到外面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吃不饱饭,终日饥肠辘辘,游走在生死边缘,没有得到我们的救赎。” “一想到这一点,我又怎么能够不落泪呢?” 那几人不无感概: “春小姐当真是心怀大爱。” “是啊,不然也不会被神树选中。” “……”我心中一阵无语。 这么扯的理由,他们竟然还信了。 这个世界比我想象地要更加夸张。 第162章 谎言与心动 这个女人从见面开始就在说谎。 她看起来明明很年轻,但整个人好像被从头到尾武装了起来,叫人没法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 偶尔是会遇见这样的女人。 清纯可爱的外表,谎言勾兑的内心,叫人完全捉摸不透。 上一秒可能还流着眼泪,下一秒就忽地从中抽身而出,只留下一脸错愕的观众。 将那几位信徒送走后,她明显地松了口气,我不清楚她这一部分是否也是一种表演。 “我刚刚表现得不错吧。”她脸上带着笑,“我对你们没有恶意的。” 她朝着维克多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睛上的睫毛忽闪着,像是蝴蝶的翅膀,在风中缓缓地扇动。 维克多的表情闪过一抹错愕,似乎并没有想到女孩会突兀地朝着自己眨眼睛。 这位来自德国的年轻人尚且还没有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那白种人的皮肤一点也藏不住从内部透出的微红。 他扭过头,轻咳了一声,似乎想要以此缓解自己的尴尬。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路雪无奈地抱怨道,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不能怪维克多。 女孩的确很漂亮。 不论她的活泼靓丽是否是一种虚伪的表演,都是这末日图景中难得的一抹亮色。 而维克多能够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为天文研究所工作,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要么是天纵奇才,要么痴心学术,从他现在的反应看,他显然属于后者。 我甚至怀疑他唯一牵过的女人的手,来自于他的母亲。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爱情在他的眼中会很纯粹。 前提是遇到对的人。 “我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里面空的房间还很多。” 她这样说着,脚步轻快地朝着廊道的尽头走去,看起来心情不错。 没有了刚才求饶时楚楚可怜的样子,也没有刚才道貌岸然的圣洁姿态,仿佛她从始至终都只是个邻家女孩。 我们跟着她往前走着,维克多拍了拍我的肩膀。 “喂。”他压低了声音,挺大个人看起来却有些鬼鬼祟祟的。 “你们国家的女孩都这么可爱吗?” “我有点后悔没有好好学中文了。” 我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头。 说来也奇怪,他听得懂动物的话,甚至听得懂植物的话,而面对人却要带上实时翻译的设备。 …… 不知是否是巧合。 她带我们去的房间,正是我和路雪先前住的那个房间。 这里的陈设还是如此的简单,中间一种金属的桌台,两边则是紧靠着墙壁的单人床。 上面那盆绿色的盆栽已经接近枯萎,叶片耷拉下来,变成了枯黄色,盆栽的泥土上是几片焦黑的叶,如同衰老的人缩水佝偻的身体。 “我跟陈住这个房间吗?” 维克多问道 “滚蛋。”路雪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找个房间住,实在不行就睡在过道里。” “陈闲不在旁边,白沙会睡不着的。” 路雪拍了拍白沙的脑袋。 后者坐在金属的地板上,脸上露出一个很囧的表情,左右看了看,表现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春小姐表情有些尴尬,劝道: “其实我们这的房间还空着很多呢,实在没有睡在过道里的必要。” 维克多嘟囔了一句德语,他脸上带着的那个耳麦没有将话语翻译出来,不过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在抱怨着什么。 可惜我听不懂。 “对了,您叫什么名字。” 维克多抬眼,最后才意识到春小姐好像是在问他。 “我?” “对。” 春小姐向前一步,握住了维克多的手,我肉眼可见维克多的脸红起来,比不久前春小姐对他眨眼的时候更红,像是一个熟透的番茄。 “我……我叫维克多,德国人。” “你知道维克多雨果吗?就是那个发音,虽然这个作者是法国人就是了,但是我的父亲很喜欢他的作品,他写过《悲惨世界》还有《巴黎圣母院》,我个人的话还是喜欢后一本……” “抱歉,我说得是不是有点多的。” 这位不太成熟的天文学家兼飞行员,表现地就像一个看见自己追了很多年明星的狂热粉丝。 我有些怀疑女孩伸出的到底是手,还是二百二十伏的高压电线。 否则这位大男孩的嘴怎么会像是超频工作的电机一样,啼哩吐噜地冒着这么多的话来。 “不。”春小姐笑着回复道,“我还嫌你说得少呢,也许可以挑一个我们两个都有空的时间,你再给我好好讲讲《巴黎圣母院》的故事。” “毕竟你更喜欢这一本,不是吗?” 维克多一副大脑宕机的样子,让我没来由地想起了《猫和老鼠》里的汤姆猫。 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很不能想象的事。 维克多算是一个英俊的男孩,而春小姐同样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就像任何一部作品里描述的那样,俊男美女谈恋爱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为他们让开道路。 但是抱歉,欢迎来到现实。 “那个故事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插话道。 “全城最漂亮的姑娘,爱上了一个丑陋的敲钟人,最后他们死在了一起。” “好了,现在你已经听完了整个故事了。” “我们本来是来见一位已经离世的朋友,可你貌似假扮成了她的样子,跟我们开了一个很恶劣的玩笑。” “抱歉……” 春小姐眼神中的光暗淡下来,让人不忍责备,不论是表情还有眼神,似乎都是完全的真情流露,可在我的心中却有一股奇怪的别扭感。 维克多看向我,神情里带着绝望: “天哪,你都做了些什么。” 不知他是在埋怨我剧透了书的内容,还是在埋怨我不该责备春小姐。 “我在提醒你,我们明天就会离开。” 我这样说着。 如果他们两个凑成了一对,我们可能就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或者我们也可以选择步行,可是有舒适安全的飞船可以坐,我实在是想不到选择步行的理由。 抱歉,维克多,现在不是坠入爱河的时候。 维克多的表情明显带上了不满。 “那可是我的飞船,而且也只有我会驾驶!” “什么时候离开应该由我说得算!” 他的情绪看起来有些激动。 我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样大,无奈地示意他冷静。 “当然,当然,维克多大人,您说得算,我们刚刚只是开个玩笑,说白了,我们只是蹭车的家伙罢了。” 第163章 祭拜与生命 春小姐带着维克多出了房门,大概是去找新的房间了。 我微微叹了口气。 维克多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但他此刻表现地有些盲目。 所谓色令智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虽然我们认识地时间更久,但显然比不上漂亮姑娘加上一两句甜言蜜语。 “你们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吗?” 路雪有些无语地看向我,神色有些鄙夷。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神色多少有些尴尬。 “不……好吧……可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终放弃了。 “这个话题你还是得去问维克多。”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默默祈祷他头脑发热,然后表白失败,最后清醒过来吗?” 路雪说道。 “我觉得这不是祈祷……这好像叫诅咒才更加贴切。” “不管是祈祷,还是诅咒,我们司机好像都要跑了。”路雪挑了挑眉头,随后拍了拍白沙宽厚的脊背,“接下来的路程只能靠它驮着我了。” 白沙又不是白龙马,近一点的距离可能还没问题,一走累了白沙可是会直接趴地上不动的。 白沙甩了甩尾巴,满脸写着不情愿,就差开口讲人话了。 但愿是他太久没有见到同龄的女孩导致的。 这样过上几天他应该会清醒一些。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路雪问道。 “……你不是说想见见春小姐吗?” 我想了想,随后回答道, “见死人的话,我们一般会准备点她生前爱吃和爱喝的东西,然后放在墓碑前,再说上几句话,这样就算是见过了。” 路雪点了点头: “可春女士喜欢吃什么呢?” 我有些懵。 这才发现,我们对于春女士的喜好一无所知。 “她应该喜欢吃肉。”路雪认真地回答道,“因为没人不喜欢吃肉。” 这倒是提醒了我,春女士的遗嘱告诉我要好好照顾路雪。 虽然路雪并不是食物,但是应该算是春女士喜欢的东西之一。 既然如此…… “就选你爱吃的东西放在上面吧。” “春女士一定会喜欢的。” 我这样说道。 …… 在那些信徒们或是好奇,或是充满的敌意的眼神中。 我们穿过了过道和走廊,朝着中央的古树走去。 古树下齐齐整整地放着几个盘子,上面摆满了翠绿色的果子。 这些果子本就是古树结出的,他们用这些果子来供奉果树,多少有些奇怪。 颇有一种拿着羊毛供奉羊的别扭感。 此时广场上的人并不多,我们自顾自地将手里的东西摆进那些装得满满当当的盘子里,像是一座垒砌的金字塔。 路雪在上面摆出了几块肉干,还有她私藏的巧克力,要不是她这次又拿出来,我还以为她已经吃完了。 我看着镌刻在树上的春女士的脸,心中感慨良多。 那张脸带着一种平静和安详,微微闭着眼显得很温柔,让人很难相信它来自于一个痛苦的将死之人,最后的真实反应。 她即使在死后仍然如此受人尊敬,唯有这一点还让人欣慰。 古树下摆满了贡品。 那个假的圣女,只是冒充了她的名号就能得到一群人的信任。 所谓圣人,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只是,知晓这里故事的人,应该还是更希望她活着。 “陈闲。” 路雪叫了我的名字, “你不是说要再说上几句话吗?” 我想了想,没有想到要说什么。 “算了吧,不说也无所谓。” “如果她看见我们站在这里,她就全明白了。” 我的眼睛掠过广场上剩下的那些人。 他们的姿势比今天早上要松弛地多,但仍然带着一股虔诚,仿佛这一棵古树真的在注视着他们的言行。 我们说话的功夫,其中一位看起来上了些年纪的女人朝我们走了过来。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我注意到她的肚子有着不一般的隆起,似乎在孕育着某个小小的生命。 “神使大人。” 神使? 我和路雪面面相觑。 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没想到我们竟然也能借了春女士的光,从一个普通人成了神使。 “可以请您给我的孩子赐福吗?” “他现在刚满九个月,大概还有一个月就出生了。”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幸福感。 我不由得愣了愣。 这样的事情在很久以前曾经发生过。 按照当时的经验来看,这个九个月大的孩子可能并不会如同母亲所想的那样健康地成长起来。 “我……”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言语间有些犹豫。 “请你听听看。”她拉着我的手,将我的手隔着衣服按在了肚子上。 隔着衣服和肚皮,我都能感觉到其中孕育的生命所天然带着的蓬勃的生命力。 “他是……审判日之后怀上的?” “是的。”她的母亲看着我,眉眼带着希望的笑容,叫我有些不忍看,“我很爱他,我已经能够想象到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小男孩或者小女孩了。” “当时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他生下来,可春小姐告诉我,审判日之后出生的孩子都会得到神的祝福的。” “于是我决定把他生下来。” “我甚至能够想到再过八个月,他也就会张口喊出他人生中第一句妈妈了。” “我都不敢想象,我到时候会有多么幸福。” 我咽了口唾沫,提醒道。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孩子会因为核辐射的缘故……” “怎么会呢!”她否认道,神色焦急,“我每天都有祷告的。” “我祈祷的时候也很诚心。” “神使大人,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古树生气了吗?” 我的神色有些犹豫,她目光中的眼神太过殷切,以至于我的目光只能不断地回避。 “不……你做得很好。” 我将手按在了她的肚子上,闭上了眼睛。 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 “我祝你的孩子健康。” “祝你的孩子幸福。” “祝你的孩子聪慧。” “祝他给自己的母亲带去欢乐和温暖。” 我不是第一次说谎,但这样的谎言的确给我带来痛苦和良心地谴责。 但我同时又不由得希冀,就算概率很小,但万一有奇迹发生呢。 “感谢您,神使大人。” 她对我说道,语气中充满感激, “我一定会把你们的故事当成睡前故事讲给他听的,当我看见你们,就知道你们和故事里是完全一样的,根本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是冒牌货。” “非常感谢。” 她又再次说了一遍感谢的话,声音颤抖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读懂了她的红了的眼眶。 原来她跟我们有着同样的担心。 第164章 坟地与晚餐 回到房间休息一会儿,春小姐敲开了我们的门。 她身边没有跟着维克多。 这倒是稀奇,我以为维克多一定会黏着她不放呢。 不过比起那个,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我还奇怪你们去哪里了呢。” 春小姐合掌,脸上带着那种温柔的笑,似乎真得在为找到我们而高兴。 我却感到厌恶。 第一次觉得,那种熟悉的表情出现在相似的脸上是多么令人厌恶。 我倒是宁可她长得不像春女士一些,这样我会好受一些。 “你为什么要让那个母亲把孩子生下来。” 我不满地说道, “你知道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吗?” “你难道没有见过因为核辐射而畸形的新生儿吗?” 春小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 “现在是晚饭时间了,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我们餐前一般会祈祷神树将果实赏赐下来哦。” “所以别太心急……” 我皱了皱眉头。 “我在问你问题。” “你不觉得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 “撒这种谎,有什么意义,看别人痛苦你很开心是吗?” 春小姐脸上的笑容完全收敛下来,那眼睛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笑意,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蔑视。 “你觉得这是我的问题?” “我就算说了又怎么样?他们会相信吗?” “你不也告诉她孩子出生会平安健康吗?” “那是因为……” 我正要反驳,她却先一步开口,眼中带着宛若实质的怒火。 “那是因为已经九个月了,你觉得没有阻止的必要是吗?” “你以为那个孩子发现的时候多大?三个月大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们这里又没有妇科医生!也没有流产的药!” “你知道那些家伙里面有原本就住在这里的人吗?” “他们动不动就告诉我,春女士会这样做,春女士会那样做,春女士会这样笑,会这样安慰人,会这样解决这件事情……” “我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长了一张跟她有几分相似的脸?” “你不觉得擅自把自己的期望放在别人身上很自私吗?” 她的情绪很激动。 她朝我走来,咄咄逼人。 每说一句话就向前踏出一步,一改先前的温柔和俏皮,那嘈杂的声音似乎要刺破我的耳膜。 她完全没有了先前游刃有余的样子,破音不断,就像来自情绪深处最原始的宣泄。 她的胸口上上下下地起伏着,脸也因为愤怒憋得通红,看起来有些吓人。 我只能不停地退后,被她逼在了墙角。 我看着她的眼睛,里面不仅燃烧着火焰,眼眶也变得通红。 不同于当时被我们揭穿时候的伪装,她似乎真得生气了,眼泪不可控制地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我除了告诉她,你把孩子生下来吧,他一定会幸福健康的,还能说什么?” “你以为人是永远不会出错的机器,都能分得清真话和假话?” “他们根本就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如果我说了什么他们不愿意听得话,鬼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们也许会把我赶出去,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她的语气弱下来,因为刚刚声嘶力竭地喊叫,而显得有些沙哑。 “抱歉。” 我哑然,良久才说出一个抱歉。 我擅自将她和春女士进行比较,并认为她做错了,却忘了她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一个无力抗衡浪潮,只能跟着海浪方向前进的普通人。 就像我说得话被否定了一样,即使她告诉了他们残酷的真相,他们也不愿意相信。 也许他们会辩解。 “怎么能不相信神树呢?在它的庇佑下,这个孩子一定会健康的。” 人群是愚蠢和盲目的放大器,清醒的人往往既孤独又痛苦。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路雪忽然开口道。 春小姐愕然地转过身,神情有些呆滞,随后说道: “春……” “我是说你自己的名字。” 路雪无奈地说道。 “你不想成为春女士,我们也不想看你假扮成我们的朋友。” “你把真名告诉我们,在我们面前就做你自己,不用管其他的。” “……”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开口道, “我姓楚,你们叫我楚楚就好了。” 我想不到她竟然有听起来这么孩子气的名字,倒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我们叫你楚小姐好了。” 路雪擅自决定道。 “楚小姐,春小姐,都差不多。” “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肯定听不出来的。” 楚小姐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 …… “在享用美食之前,让我们默念一段祷告词,感谢古树给予我们的所有美好事物。” 我这才发现这里的人比先前春女士在的时候要少上了许多。 这个宽广的大厅被空出一半。 剩下一半则被那些花卉缠绕的尸体占据。 他们很有默契地不去碰这些被植被覆盖,神情安然,皮肤已经完全被同化成树皮状的尸体。 似乎是出于对这些原住民的尊重,也有可能是他们擅自臆想出来的某种信仰。 总之,他们显得非常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那些尸体的安眠。 楚小姐说完。 他们便将手合抱在胸前,微微低下头。 他们身前的食物很简单,似乎只有古树结出的那种翠绿色的果实。 这种果实的营养的确很全面,否则这种单一的饮食结构,一定会让他们面黄肌瘦,看起来像是枯萎的枝干一样一推就倒。 可事实上,他们的精神看起来都不错,至少面上看不出营养不良的痕迹。 春女士的确为他们留下了一棵宝树。 我将那翠绿色的果子放入口中,清甜的味道与先前如出一辙。 我忽然有些想老齐。 我跟他应该是第一批吃到这个果子的人。 只是我并不能知道他现在身处何方。 他可能遇到了吴不知,可能一个人在大雪里迷了路,可能去了另外某一个幸存者的避难所,也可能埋在了那一片雪地里,连尸体都被冻得僵硬。 如果他知道这里已经被鸠占鹊巢,甚至稀里糊涂地诞生了一个古怪的宗教,又会作何感想。 我这样想着又咬了一口手上的果子,露出里面棕黄色的核。 我看向旁边安详着微垂着脑袋,身体被深色树皮状皮肤包裹的老人,不知名的艳丽花卉冒着清香。 在场的所有人见怪不怪,在这片美丽地坟地里享用着晚餐。 第165章 维克多的爱情与声音 这是一场无聊的进食。 因为一个果子就算再好吃,它也只是一个果子。 吃多了以后就算能吃饱,也绝对谈不上一种享受。 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折磨。 我忽然对于这里的家伙多了一种敬畏。 一想到他们可以就吃这个东西吃上几天,几周,几个月,我就不由得肃然起敬。 不过话又说回来,总比饿肚子要好得多。 维克多有些扭捏地坐了过来。 我和路雪看着他。 白沙舔了舔盘子里的水果,也同样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你要忙着陪你的大小姐呢。” 我这样说着,话语中不无讥诮。 “叛徒。” 路雪的评价言简意赅。 他的神色有些窘迫,回答道。 “我当时情绪是激动了些。” “但是你应该理解我的,虽然我们认识没多久,但我心底里是认同你这个朋友的。” 他这样说着,话语多少有些别扭。 我翻了翻白眼,他继续说着。 “你懂什么叫作爱情吗?爱情就是……就是……我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描述。” “就是想带她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可能是北欧边上的某个小岛,然后两个人在格陵兰岛式的木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相互依偎在一起。” “我们十指紧扣,感受着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寒冷的夜晚不再漫长,通过窗户能够看见夜色里绚丽多彩的极光。” 是因为春天到了吗?他的脑袋好像被荷尔蒙和多巴胺冲昏了。 明明你们今天才刚见面,距离他们遇见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 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事吗? 这在我前面将近三十年的人生当中,好像并没有见过。 况且我不觉得他们能够看见极光,因为平流层上貌似都是引起核冬天的尘埃。 应该也没有那样一间木屋,整个北欧估计早就因为核打击成了一片废土。 “那你应该要失望了。”我无所谓地回答道,将果核吐掉,将最后一块果肉扔进了嘴里,“按照我的猜测,那边应该同样被核弹翻了个底朝天,而且也不会看见极光,毕竟天上到处都是……” “这只是个比方,朋友。” 他解释道,样子有些着急, “总之,我觉得我们两个有戏,你看她对我是不是也有点那方面的意思。” 我不是打击她,我只是觉得,楚小姐好像正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情况,应该没有心思想这样的事。 “我想留下来。” 维克多以这句话作为他的总结。 我微微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的维克多要离我们而去了。 这样的话,我们又要回到原始人的行列中,用脚完成接下来的行程了。 “好吧,祝你们幸福。” 我无奈地回答道。 “见色忘义。” 路雪地评价很中肯。 “嘿,别这么说。” 他的语气有些不满。 “你们不想留下来做伴郎和伴娘吗?” 我和路雪对视一眼。 我提醒道: “你要留在这里撬走别人家的圣女,然后还要我们留下来替你挨揍,你是这个意思吗?” 维克多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们应该能理解吧。” 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德国人。 如此天马行空的想法,倒是颇有浪漫主义者的风范。 “总之,我们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们明天就会走。” 我回答道。 “你们三个明天就走?”楚小姐不合时宜地插入了我们的对话,她似乎刚刚走过我们的旁边,就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这恰到好处的时机让我替维克多捏了把冷汗。 如果再早一些,她说不定就听到了不该听的内容了。 “为什么不待久一些呢?” 维克多赶忙说道: “是啊,我正在劝他们。” “这里的风景不错,人又好,可是这末日之中难得的净土啊。” 风景的确不错,但是这里的人可称不上好。 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多少有些不正常。 至少正常人不会天天在尸体旁边吃饭,还把这些被植被缠绕的尸体当作图腾一样崇拜。 楚小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 “我还想听听你们以前的故事呢。” “这样我能够装的像一些。” 我挑了挑眉头。 她倒也不必这么坦诚。 “那些东西,避难所的日志里应该有写。” “你现在应该住在春女士的房间吧,她的电脑应该有权限浏览这个避难所所有的信息。” “我知道……” 她这样说着,微微低垂了眼帘,眼睛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但人的记忆总比冷冰冰的日志更有温度,不是吗?” “况且,你不想看看那位母亲的孩子究竟会怎么样吗?” 我愣了愣,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她似乎是很想把我们留下来,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事情总该有个原因才对。 难道就像维克多爱上了她一样,她也爱上了维克多。 我看着她,仿佛先前那歇斯底里的样子只是我的错觉,或者同样是她的表演而已。 她的所有言语似乎都是被谎言包裹起来的,让人搞不清楚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 晚上,那些新教徒们要聚在一起讨论古树的伟大。 我和路雪对此不感兴趣,回到了房间里。 我实在受不了那种奇怪地氛围。 春女士在世的时候,大家都还保持着基本的清醒。 但现在,那种清醒已经荡然无存了。 大家仿佛互相裹挟着,以一种畸形的姿态在道路上狂奔。 他们如同最虔诚的基督徒那样,对自己所信仰的神明或者说那棵中央的古树深信不疑。 可最糟糕的是,这艘在水中颠簸的航船中,甚至没有一个掌舵的人。 这让这个宗教团体变得极其不稳定。 我不禁有些好奇,这样的情况到底会持续多久,最后又会以怎样结局收场。 路雪盘腿坐在床上,正在用毛巾擦着湿漉漉地头发。 水珠似乎滴落在床边的白沙脸上。 这让白沙的鼻子有些发痒,它用爪子捋了捋鼻子,将头埋在了地毯上。 “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留待上一段时间吗?” “我还没想好……” 面对路雪的疑惑,我也有些摇摆不定。 “不知道……” “维克多不是说进来的时候听到植物们在跟他说话吗?” 路雪旧事重提,我才想起还有这档子事。 “好像是这样没错……” “你说……”路雪将毛巾放了下来,看着我说道,“那会不会是春女士的声音呢?” “……” 我沉默了一会儿,仔细思考着这个可能性。 第166章 等待与朋友 明明才过了一周的时间,维克多和楚小姐的进展却非常迅速。 这远远出乎了我的意料。 他们似乎无话不谈,甚至能够从前庭一直聊到房门口。 楚小姐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不耐烦的神色,只是听着,偶尔会笑笑,似乎是因为维克多讲得内容足够有趣。 我不太明白两个人为什么会这样的契合。 不过爱情本身就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东西。 因此也不需要有一个充足的理由或者原因。 我看见他们的时候,时常会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下午,在大学宿舍楼下修自行车的男生。 那是一个秋天,女生穿着连衣裙,蹲在男生的身边,弯着脑袋,素面朝天带着笑,等着男孩为她修好自行车。 两人时不时会聊上几句,但都是一些很无趣地内容,写到小说里绝对会被读者说是凑字数的那种。 但他们好像很开心,沉浸在那种平凡的幸福中。 我承认,当时的我真是羡慕地想死。 好吧,也许维克多留下来也不错。 至少比他到处乱飞的时候要好得多。 如果开始的时候不是遇到我,而是别的什么人,这个家伙放下枪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他毕竟不是无足鸟,总会有落地的那一天。 就让他无拘无束的自由在这里画上句号吧。 我无意打扰他,可为了验证路雪的猜想,我还是很多次找到维克多,希望他能够告诉我除了那天回来之后,他还有没有听见别的什么奇怪的声音。 可他总是在找理由回避,似乎他总有忙不完的事。 不是要去给圣女大人帮个忙,就是上厕所急得憋不住了,要么就是楚小姐让他去找谁谁谁。 现在这个时间比较晚,大部人都已经睡了,我只是抱着碰巧地心思来试一试,结果竟然刚好将他堵了个正着。 他打开了门,看着眼前的我和路雪神情有些尴尬和躲闪。 我有些坏心思的想,这扇门会不会是给某位俏佳人偷偷留得,而只是碰巧方便了我们。 “你有听到过其他的声音吗?除了那天叫你过来以外。” “……没有。” “你为什么总是说谎?是跟你心仪的姑娘学坏了吗?” 路雪挑了挑眉头,语气显得相当不满。 “她说谎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维克多焦急地回答道,“至少她从来没有骗过我。” 的确,维克多是一个很坦诚的人,确实没有骗他的必要。 而且他好像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被骗的东西。 如果有的话,我想就是停在外面的飞行器吧。 “我不是不愿意帮你们。” 见我们都不说话,维克多挣扎了半天,最后妥协道, “只是……上次听到那个声音会让我很难受……” “刚开始还没什么,到了晚上我就开始头疼,眼睛不断地流泪,就像长期用眼之后那样的干涩。” “那个声音区别于动物与植物,就像真得有一个女人贴在我的耳边说话,带着情绪和语调,信息量远远超出了动物和植物的表达。”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有意控制能力的使用。” “记得我跟你说过我那个能造出一座冰山的同事吗?” “在第二天,他的身体就出现了液氮冻伤的症状,体温开始下降,我们费劲心思想要维持他的体温,给他烤着电暖炉,又裹上毯子,可他最终还是冻死了……” “我们把毯子掀开去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上都是白霜,摸上去一片冰寒,就像是在零下三十度的户外,赤身裸体地待了一整天。” “……”讲到这,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让我们消化这段信息,随后继续说道, “我以为我的能力会是特殊的,可这种超乎常理的能力怎么会一点代价都没有呢?” “我……只是不想发生什么意外,你明白吗?” 这些能力地过度使用带着不可逆的副作用,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是我很奇怪,这些副作用貌似没有出现在我和路雪身上。 难道我们是特殊的?或者说,再生这个能力是特殊的? 可维克多的例子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事实再一次证明了,没有人是特殊的。 我当然不能强制要求他不顾及那可能危害生命的副作用来帮我。 更何况他现在正处在热恋中。 “我明白了。” 我这样简短地回答道。 回去的路上,我有些恍惚。 我们费尽心思去寻找春女士还活着的证据,到底是否是一种执念呢。 可维克多不也说了吗?那明明就是个女人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迟钝如我也冥冥之中有了一种预感,那个声音一定是春女士的声音。 “要放弃吗?” 路雪问道。 “都留在这里这么多天了,不差这几天。” 我想了想,回答道。 “春女士这样聪明,就算维克多不愿意帮我们,她也一定会想办法告诉传递给我们一些信息的。” “我们……再等一周,如果没有别的动静,我们就走。” 路雪疑惑道: “那我们该做什么呢?这种事情根本无从查起吧,说到底只是我的感觉和推测而已。” 我相信路雪的感觉,就像相信春女士如果活着一定会想办法告知我们这个信息一样。 为此,我愿意多等几天,就像等一位许久没见面的老朋友。 ……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厅中央的长椅上,看着中央那棵苍翠欲滴的古树。 它的树干好像又比先前粗了一些,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大多数女人都不愿意听见别人说自己胖了。 对于树来说,这好像就成了一件截然相反的事。 那如果是女人变成的树呢。 我揣测着春女士的所思所想,虽然植物能够有像人一样复杂的思想,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匪夷所思的事情见多了,我不由得也开始相信奇迹。 “我们都坐在这看了两天了。” 路雪的脸贴在桌板上,有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看起来像是一个奶白色的馒头。 白沙搞不懂我们在做什么,它只知道这两天都没有出去的机会,感到非常的无聊。 它时不时扯着路雪的裤脚,又不断用大脑袋蹭着路雪的身体。 因为它那庞大的体型,弄得路雪的身体不断摇晃。 后者很不耐烦地拍了下它的脑袋,它委屈地呜咽一声,才老老实实地趴了下来。 第167章 子弹与信仰 路雪说我们已经在这坐了整整两天。 这的确没错,而且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是因为我觉得,春女士既然变成了树,如果她要透露出什么信息,一定就会在这附近。 虽然这样等着颇有一种守株待兔地既视感,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 看着她霜打了的茄子般一副蔫了的表情,我也有些于心不忍。 “其实也不用两个人等。” “我等着,看到了以后告诉你不就行了。” 她坐起来,一拍桌子,引得身边的人纷纷侧目。 “那怎么行。” “春女士当时可是等了我们好几个月。” “所以我们应该一起等她,把欠她的时间还给她。” 我倒是不懂她这套理论有什么依据。 大概就是课堂上老师说的“一人等你一分钟,全班五十个人就是等你一个小时。”吧。 “那只能等着了。” 我无奈地说着。 “王阳明当年看竹子还看了七天呢,我们看这么大一棵树,而且才看两天,还早得很呢。” 我看了一眼那棵翠绿的古树。两天时间过去,它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避难所里没有风,我甚至感受不到它的枝干和树叶在摇晃。 仿佛在看着一幅静默的油画。 树下的人来来去去,唯有这苍翠的背景似乎永远不会改变。 身边的人群吵嚷起来,他们的反应非常激烈,简直就像往烧的滚烫的油锅里倒入了凉水,噼里啪啦地吵成了一团。 “我早就说了,春小姐是神树选中的人,怎么能跟那样的白皮猪走那么近!” “这是报应啊!完全是报应,是树神在愤怒啊。” 我有些无语,不知道他们在发什么神经。 说什么树神,神树选中的人,那棵树明明就是春女士自己变得,哪里生造出这些稀奇古怪的名词来。 我们已经有了佛祖释迦摩尼,上帝耶和华,真主阿拉,他们还嫌这些乱七八糟地东西不够乱吗? 我正这样想着,他们已经冲到了近前。 为首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他看起来就像个高中生,脸上写满了愤慨: “神使大人,你们为什么要带那种家伙回来!” “他这两天蛊惑了我们的圣女,她甚至没有参加昨天的礼拜。” 所谓礼拜,就是他们每周日举行的一次在神树下的祈祷礼。 说起来,因为这两天我们一直坐在这,这些家伙看着我们的眼神已经完全没了先前的敌视,甚至更增添了几分崇拜。 似乎我们真的成为了神明的代言人。 我们毕竟才是如假包换的真人,不论是年龄还是样貌都完全对得上。 那个年轻的男孩继续说道: “果然不敬神明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方姨刚刚走路的时候忽然说肚子疼得厉害,然后就开始大出血!是树神在发怒啊,孩子要保不住了!” 男孩似乎对于自己的话深信不疑,他的声音洪亮,似乎在宣讲,周围的民众响应着,显得十分赞同。 我皱了皱眉头。 “你刚刚……说什么?” …… 我步履匆匆地跟着他们朝着急诊室走去。 一路上能够看到触目惊心的血迹一直蔓延到急诊室的门口。 透过玻璃门能够看见一个女人躺在床板上,就像停尸间里的一具尸体。 她的身体上下起伏着,面容痛苦。 血液将雪白的床单染红,顺着床角滴落下来,最后再地面上汇聚成一团鲜红的血迹。 楚小姐坐在床的旁边,神色阴晴不定,周围的人像是一堵墙,将她牢牢地堵在房间里,就像一个密不透风地铁笼,叫人喘不过气来。 我尚且没有从这种触目惊心地场景里缓过来。 就看见一个男人被几个身高力壮地家伙架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双腿直接跪在了血迹之上。 是维克多。 膝盖猛地砸向地板,好像要把他的膝盖砸碎,我甚至听到了喀拉的骨裂声响。 他的神情痛苦,脸上还带着一个鲜红的掌印,嘴角也溢出血来,不知道是谁干的。 “赎罪吧。” 不知谁说了这样一句。 就像链式反应一般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赎罪吧。” “都是你的错。” “就是你把这个孩子害死的。” “赎罪,赎罪,赎罪……” 他们低声吟诵着,似乎将这两个字当成了死刑的判决书。 他们低沉地喊声汇聚成一片,如同宣告死亡的钟声,持续不断地撞向名为赎罪的古钟。 他们正在将莫须有的罪名编织起来,以信仰的名义将这行为变成正义。 楚小姐一言不发地坐着,身旁的几名信众站在她的椅子旁边如同架在脖子上的闸刀。 锐利的眼神几乎要将整座山的重量压上去。 似乎只要她多说一句,或者有任何的异动,他们就会像按着维克多一样,叫她也跪在床前。 他们的信仰是坚定地,他们可以天天去大厅祷告,可以苦行僧一般天天吃着同样的食物,折磨着寡淡无味的味蕾。 但他们的信仰同时又是脆弱的,任何一个意外都会让不安定因素被放到最大,人群就会变成了一个盲目的宗教裁决机器。 他们的圣女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圣女的爱人则被屈辱地按在地板上,一只粗壮的手臂将他的脸按在黑红色的血污里,浸透了他的半张脸。 不安的气氛在整个房间里弥漫着。 “我有话要说!” 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楚小姐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嘴唇颤抖着,那件百褶服抖动着,像是一只在秋风萧瑟里发抖的蝴蝶,就连眼神都止不住地闪躲。 人群安静一瞬,紧接着以一种更热烈的气氛爆发出来。 这一次矛头不再仅仅指向维克多。 “叫她跪下!” “叫她也赎罪!” 人群疯狂着。 楚小姐抓着自己的手臂,修长的指甲深深嵌入小臂,脸色因为恐惧而颤抖地发白。 我注意到那位孕妇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厉害,脸色也因为失血而愈发惨白。 这无聊的宗教游戏现在该结束了。 我忍无可忍地将手枪掏出,举过头顶。 砰! 一声巨响带着明火闪烁在房间里,宛若平地响起的一声炸雷。 人群完全寂静下来,他们看着我,似乎需要我给出一个解释。 那个年轻高中生模样的男人一步踏出,对我解释道。 “神使大人,请等我们审判完这两个……” 我用手枪指着那个男人,扣在扳机上的手微微用力,砰的一声开枪打在了他的脚边。 他立刻静默,不再说话。 人群跟着安静下来,就像是滚烫的火焰落入冰冷的水中,霎时间熄灭了。 子弹有时候比信仰有用。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 “宗教游戏先停一停。” “你们之中有没有以前做过医生的。” 第168章 抢救与输血 他们终于从吵闹中安静下来。 整个房间只剩下那位大出血的孕妇急促的呼吸声。 一只手颤巍巍地从人群中举了起来。 我甩了甩枪口,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来,就像是摩西用手杖分开的红海。 那是一个有些秃了顶的中年男人,他戴着一副无边框的厚眼镜,似乎有些畏惧地看向我。 “能治吗?” “我不是妇产科的医生……” 他的神情显示出他的不自信,这让我皱了皱眉。 “你只需要全力以赴就行,这里没人有权利伤害你,我保证。” “我再问你一遍,能治吗?” “我……”他咽了口唾沫,“我可以试试看,但我好多年没给孕妇处理过大出血了。” 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只得让他试试看。 至少科室里的设备是齐全的,药品柜里的东西也不在少数。 “拜托了,医生。” 我放缓了语气,将枪放下。 他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 “帮不上忙的都出去。” 我最后说道。 人群像是退潮的海岸线般退到了门外。 …… 门口的气氛很沉闷,但比刚刚好得多。 至少没有人再跟我说什么神树,圣女之类的东西。 但他们也不走,只是杵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一个结果。 楚小姐扶着维克多靠在墙根上坐着,他的膝盖已经难以屈伸,因此坐姿有些畸形。 他身上都是狼狈的血迹,金色的前额发上也染上了黑红,看起来像是一条落水狗。 楚小姐看向我,注意到我在观察他们,又收回了目光似乎是在害羞。 “神使大人,这是您的意思,还是神树的意思?” 那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朝我试探性地询问道。 我看着他,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低下头了,眼神闪躲,看起来像是害怕我。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门口被打开。 “陈闲。” 一直守在门口的路雪叫我。 我移开目光,看向门口。 那个说自己是医生的人已经浑身染上了血迹,他擦了擦脸,结果手上的血又抹在脸上。 他额头上有些微汗,在脸上的皱纹处闪烁着。 “我需要有人献血,否则这位孕妇将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 “她是rh阴型血,也就是俗称的熊猫血,有匹配的吗?” 他的眼神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着,却没有任何人有响应。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rh阴性血之所以会被称为熊猫血,就是因为其罕见性。 在这么几百人中找到血型匹配者几乎是不可能的。 “哈哈哈。”那个先前领头的男孩忽然大笑起来, “这就是树神的惩罚,因果报应,无怪乎此。” 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年轻,所以我一再忍让。 此刻我再也无法忍受了。 “去你妈的。” 我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又拽着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 “里面有人要死了,一尸两命,你很高兴?” “我他妈告诉你,那棵树里面装载的灵魂远比你想象中的伟大,她才不关心你们尊敬她还是害怕她,也不关心你们谁跟谁谈了恋爱。” “她只希望这里生活所有人能健康,平安,幸福,你懂吗,你懂吗?” 他看着我,露出的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仿佛在嘲笑我的愚昧和无知。 人群骚动着,宛若大厦崩塌前的稀碎声响。 “我是rh阴性血。” 楚小姐站起来,她举起的指尖沾染着从维克多脸上沾染的黑红血迹。 人群骤然一寂,似乎是为了让他们听清,她面无表情地沉默道: “我是,我能献血。” 中年医生的脸微微放松,转而又换上了愁容。 “我们需要的血……有些多。” “没关系……” 楚小姐对着大家笑了笑,她的笑容有些脆弱,脸色也同样苍白地吓人,大概是刚刚受到了惊吓的缘故。 “毕竟……我是大家选择的圣女嘛。” 她朝着诊室中走去,并将房间的门带上。 随着两门合拢,我们又陷入了等待之中。 维克多的脑袋靠着墙壁,抬头看着天花板。 那双曾经用来观测浩瀚星空的眼睛,漆黑地像银河深处的投影。 他转头看向我,随后张开嘶哑地喉咙问道: “陈,是我害了她吗? 我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楚小姐进去的时候没有将门彻底关上,恐怕已经无心在意这个,因此只是虚掩着,留下一道门缝。 声音从门缝间传出,病人痛苦而虚弱的呜咽声中,传来医生的声音。 “我需要抽五百毫升。” “抽吧。” 楚小姐平静地回答道,像是一潭死水。 过了一会儿,医生犹豫道: “我需要再抽五百毫升。” “抽吧。” 楚小姐仍旧没有犹豫,只是声音似乎轻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就连病人痛苦地呻吟声也弱了下来。 只有医生摆弄设备发出容器磕碰在金属桌面上的声响,还有玻璃器皿碰撞地叮当声。 整个科室似乎安静下来,连带着外面似乎也变得寂静无声。 一阵沉默之后,医生在一阵轻微地叹息后,继续开口道: “再……” “抽吧。” 楚小姐的声音已经完全虚弱下来,声音里完全是气流推开声带的哑声,她的声音已经微乎其微,但我们却听得格外清楚。 医生顿了顿,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迟疑。 “人体内的血液大约有4000毫升。” “通常血液在短时间内流失超过2000毫升就已经到了人体的极限,几乎不可能抢救回来。” “我必须提醒你,你已经被抽了将近1000毫升的血液量了。” “我不希望病床上的病人没能救回来,甚至就连你的生命也搭上去。” “如果承受不住,你必须立刻……” 楚小姐发出一声轻微的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忍俊不禁的笑话。 “抽吧,不用担心我。” 她的声音虚弱而坚定。 “我可是圣女啊,那棵神树不是会看着我们,保护我们吗?” “所以一定不会有事的,您就按照您的想法来抢救病人吧。” 医生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才妥协般说道: “好吧,但底线是你仍然清醒着,如果你晕过去,我会立刻停止采血。” 第169章 平安与郑医生 我愣神的功夫,维克多竟然用双手拖着无法正常曲折的下肢,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一样撑着地面,爬到了门口。 路雪刚要将门关上。 我却按住了路雪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门怎么没关上……” 医生的声音似乎有些惊讶。 这不能怪他,因为这一般是帮他打下手的护士所要做的工作。 可光是在这里找出一个医生已经实属不易,我们实在没法再为这名医生找出一个护士。 “医生,我过去握着我爱人的手可以吗?” 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维克多抬起的下颌,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希冀。 “现在是冬天,我怕她冷。” 她的确会冷,不过不是因为冬天,而是因为失血过多。 医生嗯了一声,似乎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缓缓地攀爬着,被所有人注视,以这样一种屈辱的姿势来到了楚小姐的椅子旁边。 他靠着椅背坐下,春小姐的手连着软弱的塑料管,猩红色的血液从静脉流出,宛若法国庄园里用最新鲜的葡萄酿的红酒,流入透明的血袋。 他抬起一只手,就像要摘取一颗天上星。 最终搭在春小姐另一只没有扎针的手上。 “把门关了吧。” 我说道, “别影响到医生。” 路雪点了点头,将门拉上。 这次我们真得没法从外面获悉任何一点有关里面的情况。 能做的,好像又只剩下默默地等待。 …… 那个先前被我踹倒在地的男孩忽然坐起来,那年轻的脸孔仿佛忽然间得到了某种启示,一脸恍然的神色。 他高举着双手,忽而喊道: “我想明白神使大人为什么要打我了。” “他是希望我们跟着圣女大人一起赎罪!” “我们现在都跪下来,为方姨还有圣女他们祈祷,神树一定会保佑他们安然无恙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 年轻的灵魂最容易受到蛊惑,他已然无可救药。 我永远不会明白他脑中的逻辑是如何自洽。 只是事情总该有个由头,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可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 一个老妇人竟然缓缓地朝着大门跪下来,周围的人面面相觑,紧接着陆陆续续有人跟着跪下来。 这个年轻人脸上闪过一抹喜色,随后扭回身同样朝着大门跪了下来。 他们五体投地,极尽虔诚,似乎要将整个人融化在土地里,这似乎感染了剩下的大多数人,就像某种传播极快的传染病。 站着的人塌下腰,就像秋天里被镰刀收割的成片麦子。 在衣物窸窣的摩擦声中,他们一个个虔诚地跪下,有人的嘴里甚至开始念念有词。 “谁叫你们跪的?” “站起来,不准跪!” 我喊道,那些人茫然地抬头看着我们,领头的年轻人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可是,神使大人,我们只是为圣女大人她们祈福而已。” “我们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话语很真挚,我愣了愣,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啊,他们只是为了病人在祈福而已,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好像根本没有阻止他们这样做的理由。 于是只得让他们这样跪着。 路雪看着眼前的家伙,眼神流露出与我如出一辙的不解。 我们只得让开,在一旁默默地等待着。 …… 不知过了多久。 那位中年医生推开了门。 他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按照我的经验来看。” “她奇迹般地挺过来了,至于孩子,还不能完全确定没受到影响。” “至于春小姐,她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了,老实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失血这么严重的人能够撑到现在才昏迷的。” “不过不用担心,她的爱人陪着他,我想到时候我可以为他处理一下膝盖处的伤。” 涉及到他的专业领域,这个中年人开始喋喋不休。 那些虔诚地信徒们互相看着对方,脸上闪过喜悦。 “祈祷真得有用。” “是啊,都亏我们听了神使大人的话。” “还是小浩提醒我们的,这孩子真是有慧根啊。” 人群激烈地讨论着,互相交换着心中的喜悦。 我一下明白了为什么先前我要本能地阻止他们跪下。 他们正在用一种莫须有的神明来替代人。 拯救了生命的人不再是付出努力的医生,不再是献血献了半条命的楚小姐,而成了他们口中神树的庇佑。 这信仰宛若一道看不见的枷锁,拴住了这里所有人的脖子。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抓着医生的手,神色狂热。 “是神树,对吧。” 周围人顿时停止了讨论,纷纷看向这位刚刚忙碌完工作的医生。 中年医生深深呼吸着,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过,从睫毛滴落,从脸颊滑向下巴。 “……是。” “没错……是神树。” “春……不,圣女大人正在休息,还请各位安静一些。” 诡异地气氛在此处蔓延。 我的脑袋有些发蒙。 却意识到有人窃取了胜利地果实。 不,那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神。 …… 医生打开门缝,见到外面已经没有了人,松了口气。 我们以照顾病人的理由留了下来,其余的人已经全部离开。 楚小姐还没有醒,躺在空着的病床上,维克多的膝盖无法伸直,于是只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小憩,两人的手仍然紧紧握在一起,跟先前路雪关门时如出一辙。 “都这么大了睡觉还要人陪,不知羞。” 路雪对着睡着的两人吐了吐舌头,如此评价道。 医生装了杯热水,放在唇边微微抿了一口,干涩的嘴唇得到了些许的缓解。 见我盯着他,他神色有些尴尬。 “你要不要也来点?” “不。”我摇了摇头,“你也信那棵树是神明?” “当然不会。”医生讶然失笑,“否则我应该叫你神使大人。” “你可以叫我郑金,以前是个医生。” 他介绍道。 我正要开口,他却打了个停的手势: “你叫陈闲,那位叫路雪,这个故事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门口领头的那个男孩的爷爷一年前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临终之际又带我们回到了这里。” “他到最后已经老糊涂了,但仍然记得来这里的路,一路上仍然不停地歌颂着那位叫春女士的领袖有多么伟大,一遍一遍重复着他对春女士的回忆。” “当时我们并不相信这里会有一片绿洲,只是外面遍地都是辐射,和那些畸变的怪物,我们真的无处可去了。” 第170章 回忆与苏醒 这位医生长长吸了口气,声音带上了回忆。 “我们本以为这里只是一个避难所的残骸……” “可没想到这里竟然真的是一片绿洲,甚至比老人所描述要更加大,更加漂亮。” “尤其是中央那棵古树,它竟然顶破了合金质的天花板,在这样凛冽地核冬天里生长得如此粗壮,就像神话中撑开天地的顶梁柱。” “我绝对没有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见过这种品种的树。” “当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那位老人热泪盈眶,不少人的脸上都透露出难以置信,因为这实在太违反常识了。” “就算再相信科学的人见到这样的情况也会动摇的。” “因为我们在院校里所学的知识,生活中所用的常识,根本无法解释我们所看到的东西。” 我想象着他们顶着一路的风雪和饥饿艰难走来,风尘仆仆之下,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任何人的心中,恐怕都很难能够保持平静。 恐怕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时候还要震撼地多。 “我们怀着那种难以描述的心情,走进避难所的深处,然后看见一个穿着长袍的女孩正在采摘着那些树上的果子。” “那景象简直就像一幅带着奇幻色彩的油画……” 他说着,脸上还残留着当时的震撼。 路雪插话道: “是楚小姐吗?”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路雪。 “对,是春小姐。” “老人上前紧紧握住了春小姐的手,叫她春女士,见到我们这么多人,她当时看起来有些吓到了,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当时还说’你们叫我春小姐就好了,女士听起来有些老呢’,末了又补充一句,’你们认识我吗?’。” 我打赌,她当时一定是认为老人有口音,或者是自己听错了。 因为她姓楚,而不姓春。 “你能想象当时我们的心情吗?” 他忽然问道,声音有些激动。 “简直就像是看见了秦始皇啊。” “我们看见一个本该死去的人站到了我的面前,上一个这样干的人,被西方人当作了上帝的儿子。” “额……” 我挠了挠头,这个比喻实在太奇怪了。 但这样说倒也没错。 因为春女士只活在老人的记忆里,各种光辉事迹他们也只是听说,甚至未必相信。 “你知道吗,我跟那位老人一点都不熟。” “对于我来说,就像是队伍里一个疯疯癫癫老头说的胡话一下全部成了真的,所有人面对这种强烈的反差感,都会觉得无所适从。” “春小姐似乎忘记了以前的事,他就喋喋不休地跟春小姐重复着他先前给我们讲过无数遍的故事。” “讲到最后,他指着树上的那张人脸说,你看,那个人跟您这样像,而且,她穿着和你一样的衣服,我一定不会认错的。” “然后他哭了,老泪纵横,最后的话语几乎是哀求。” “你是我们的保护神,请允许我们供奉你吧,请允许我为您献上我的忠诚,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那就只能是您了。” 他这样说罢,陷入了静默之中。 从我的角度看,楚小姐当时应该很懵。 这应该是一个奇妙的误会。 最先到达这里的人应该是楚小姐,她发现了这些果实可以食用,而且有现成的避难所可以用,所以就在这里居住了下来。 然而第二批到来的人就是郑医生他们。 他们走投无路到了这里,发现队伍里一个疯老头说的话全部是真的,而这个疯老头又将楚小姐认作了春女士。 至此,所有的条件都已经达成。 一位有名有姓的神灵,起死回生,甚至还创造了一片核冬天里的绿洲,这足以称得上奇迹。 最后加上被深深震撼,无法解释这些神奇现象的人们。 就像硝酸钾,木炭和硫磺按照一定比例调配混合而成的黑火药。 只需点燃引线,一个宗教就理所当然地形成了。 郑医生顿了顿,将故事的结尾娓娓道来。 “那个老人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已经凉了,他的孙子叫展东浩,他声称自己的爷爷已经告诉了他全部的事情。” “春女士的尸体上长出了那棵高大的古树,她则在那棵神树的滋养下获得了新生,甚至变得比原来更加年轻了。” “只要信仰神树,就能健康平安。” 至此,楚小姐已经完全失去了向他们解释事实真相的机会。 我皱了皱眉头,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解释道。 “就是门口带头的那个人。” 他犹豫了一下,随后补充道: “那家伙明明年纪只有高中生大小,但我好像总能看见他眼中那种赤裸裸地渴望。” “那是一种对于权利地渴望。” “但我偶尔也会怀疑自己,因为我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年纪的孩子,如此执着于权力呢?” “总之,相信他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又陆陆续续有人来到了这里,虽然我们名义上的领头人还是春小姐,但他的影响力还是挺大的。” 有的人似乎天生就对玩弄人心有着不俗的造诣。 他的确是被蛊惑了,可让我意外的是,蛊惑他的不是虚无的信仰,而是野心。 他的手腕的确了得,三言两句就撬走了本该属于楚小姐的功绩和郑医生的努力,却又偏偏如此令人信服,当真是个手法高明的窃贼。 甚至在他的描述中,神树的诞生虽然跟春女士有关,但似乎又更加的至高无上,这显然也是他故意设计的。 路雪站起来,朝我伸出了手。 “你干什么?” 我疑惑地看向她。 “枪给我。”她的话语中带着不满,“我要去杀了那个家伙。” “你冷静点。”我翻了翻白眼,“你这样干其他人可不会就这样干看着。” “到时候不知道这里会乱成什么样。” “我们不是神使吗?”她反驳道,声音有些着急,“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糟蹋春女士留给大家的这片绿洲吗?” “他明明就是个混蛋,大家却被他骗地团团转。” 我紧皱着眉头,正想说点什么,至少能让路雪冷静下来。 隔壁床位上却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轻响。 我们循声看去。 床上的孕妇眼皮动了动,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她紧皱着眉头,旋即又舒展开,干瘪的嘴唇动了动,随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第一时间将焦急地眼神看向医生,似乎想要询问什么。 第171章 决定与政治家 “医生……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女人开口问道,眼神中充满希冀。 “方姐……” 郑医生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道: “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作为医生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样的大出血即使没有造成流产,我也不建议你将孩子生下来。” “因为他是一个健康孩子的可能性非常小。” “本身我们就受到核辐射,胚胎的畸变率比正常情况高。” “你又遇到这样的大出血……” “万一孩子生下来是个痴呆呢?你打算让他怎么办,与其让他出生,不如趁现在。” 医生喋喋不休着。 女人焦急地反驳: “怎么会呢,我天天有去神树下祈祷,它一定听见我的呼唤了。” 我和路雪在神树下守株待兔的那两天,确实天天都有看见她来。 “而且神使大人也祝福过我肚子里的孩子。” “你看,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们不是都挺过来了。” 医生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道: “是,这的确是奇迹。” “神使大人,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权威,不是在怀疑您和圣女大人。”她看着我,神色很平静,“如果他天生就痴傻,我愿意养他一辈子。” 她的声音很轻,但却很坚定。 虽然她的身体还很虚弱,但她的爱却很坚韧。 “现在我的身体里还流着圣女大人的血呢。”她笑了笑,眼睛里闪出星光,“我感觉她真得像展老说得那样伟大。” 展老……大概就是带他们来到这里的那位老人吧。 “哪怕她失去了记忆,她仍然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感觉我的心跳都跟圣女大人连在一起呢。” 我默默地听着,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我知道春女士和楚女士并不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我脑海中灵光一闪,赫然发现问题的症结所在。 既然他们想玩信仰这一套,我把他们所信仰的神明请下来,一切问题不就都迎刃而解了吗? …… 直到我们离开,维克多和楚小姐也没有醒过来。 他们大概是真得累了,就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不过,为了方便维克多醒来之后的移动,竟然有人将春女士原先经常坐得那把轮椅送了过来。 推轮椅过来的人还很恭敬地邀请我去见一见展东浩,不过被我拒绝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没有委屈自己的打算。 “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证明春女士还活着呀,说到底,那只是我们自己的感觉罢了。” 路雪撇了撇嘴,似乎对于我的方案并不满意。 “我还是觉得把枪塞进他的嘴里,解决问题最快。” 我挑了挑眉头。 路雪明明是个女孩,解决问题的方案为什么比我一个粗枝大叶的男人还要简单粗暴。 这是我的问题吗? 我正思考着,便有人敲响了我们的门。 白沙汪汪叫了两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人正是展东浩。 我意识到他会来,却没有想到他来得比我预想中要快。 “神使大人,您在想我的事吗?我是不是比预想中来得早一些。” 他的眼中带着虔诚,脸庞稚气未脱。 如果他是一个成熟点的男人,我想也许我会更愿意采取路雪的方案。 “是。” 我没有侧身,并没有将他让进来的打算。 “不打算让我进去聊吗?” “房间太挤了。”我随意找了个理由,“实在容不下您的大驾光临。” “神使大人,您看不到我的拳拳烈火般的真挚之心吗?” 他张开双手,眼神中透露着急切。 “别演了,真够恶心的。” 路雪忍无可忍地说道。 白沙原本摇着的尾巴垂落下来,似乎听懂了路雪的语气,看着展东浩,隐隐约约表现出敌意。 展东浩眼中的狂热像是熄灭的烟灰一样渐渐沉入眼底。 “神使大人,你们听说了什么吗?” 我直言不讳道: “我很好奇,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在末日里创建一个新的宗教吗?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他回答地很干脆,“人自出生开始就带着奴性,有的人天生能做主人,有的人天生就是奴隶。” “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那你真是有个好父亲。”我讥讽道。 “是啊。”他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听出我话锋之中的讥诮,“可惜他在审判日的前一年因为贪污罪被判处了死刑,同时被剥夺政治权力终生。” “作为罪人的儿子,我本来一辈子没有从政。” “但现在,机会来了,我有机会在废墟上建立一个新的王座。” “然后统治废墟吗?” 我问道。 他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人类是一个生命力顽强的种族,更何况这片绿洲在这个冰雪漫天的世界是如此的突兀。” “这里很快就会有更多人被吸引过来,等到它从一个村庄的规模扩大成小镇,再从小镇变成城市,我所统治地将不会是一个废墟。” “当时候我们可以坐在他们用血和汗铸成的高楼上吹着风,享受着这个社会最珍稀的资源,偶尔说两句奴隶们爱听的话,哄一哄这些愚昧的信徒,然后像是看蚂蚁一样,看着底层的人们在苦难中挣扎。” 他畅想着未来,脸上透露出享受,似乎事实一定会按照他所勾勒的剧本发展。 “纠正你一点,不是我们。”我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厌弃,“我对你勾画的未来没兴趣。” “等你毛长齐了再跟我谈这些吧,你看起来就像个中二病的小鬼。” 我说着就要将门关上。 他脸上青白交替,似乎被我的话气得不轻,但他仍然扒住了门,咬牙切齿道: “等一等,那一天很快就会到,那个圣女就是我最好的垫脚石,她很有用,但那是刚开始的时候,至于现在,我只要踩上她一脚,就能平步青云……” 我终于忍无可忍,将门猛地一推,他跌坐在廊道上。 我抽出手枪,蹲下来,然后塞进了他的嘴里。 枪口磕碰着他的牙齿,我将保险打开,发出了清脆的咔哒声。 他的脸上染上惊恐。 “你以为我杀的人很少吗?” 我死死地盯着他,看着眼前这位未来的伟大政治家抖如筛糠,我的声音却很平静。 “我只是不想让这个地方见血而已,别再试探我的底线。” 我收回枪,用他的衣领把上面的口水蹭干净。 他看着我,咽了口唾沫。 “这块地界如果要有一个主人,那我只认可春女士。” “在它的主人回来前,希望你安静点。” 第172章 发现与巧合 我们的谈话结束地并不愉快,我将房门关上,彻底将他关在了外面。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路雪中肯地评价道。 我在自己的床上坐下,深深叹了口气。 “我只是不想看见本来美好的东西变得丑陋。” 沉默了一会儿,路雪又好奇地问道: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感觉你好像非常肯定春女士会回来。” 我想了想。 在中央广场看着那棵古树整整两天两夜,我并不是毫无发现。 只是,我尚且还不能确定。 “明天再说吧。” “我们再去看看春女士。” …… 第二天,我们照常来到了那棵巨大的古树前。 路雪显得很兴奋,因为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告诉她,我找到了春女士有可能还活着的证据。 “你现在可以说了吧,别卖关子了。” 路雪催促道。 “你看那个。” 我拿手一指,古树的角落是一簇刚刚生长出来的新芽。 那些芽紧紧贴着树干,透露着碧绿的生机。 “前几天没有的。” 我说道。 我静静等待着路雪的反应,没有说话。 路雪看了看那绿色的新芽,脸上没有多少喜悦,只是撇了撇嘴。 “这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植物,不论是奇特的花还是某种奇特的草,也许它来自某个不经意间苏醒的种子。” 对于她的反应,我没有表现出意外。 “所以我说我不确定。” “但它长得很快,你看,比起昨天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长了这么长一截了。” 我比划了一下,用拇指和食指大致地比量了一番。 就连春天的野草没有这样凶猛地长势。 “像不像……” 像不像春女士的能力。 我没有把话说完。 路雪紧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 “也许它只是长得快一点而已。” “也许吧。”我回答,随后又说道,“但总归还是有些希望,对不对?” “我们可以猜猜它开出地将是什么花。” 路雪挑了挑眉头,随后声音带着些不确定: “你疯了?我听说世界上有超过四十五万种花卉,所以我们猜中的概率可是四十五万分之一啊。” “而且,这种无聊的游戏有什么意义?” 她紧锁着眉头,似乎想不通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她,神情有些惊讶。 她有些迷茫地抹了把脸,随后问道: “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我挠了挠头,“只是觉得你变聪明了好多。” 路雪拍了拍旁边白沙的脑袋。 “去,把这个家伙的脑袋啃掉,那玩意已经生锈了。” 不仅变聪明了,好像脾气也变大了一些。 “猜一个吧,又没什么妨碍。” 我无奈地劝说道。 “恩……”她沉吟了片刻,最后说道,“我猜是风信子吧。” “这里有这么多风信子,而且春女士也很喜欢这种花,我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选项了。” “好吧。”我耸了耸肩,“我觉得你猜得很对,按照这个长势,明天我们就能看到答案了。” 我察觉到一个看向我们这边的目光,当我顺着目光看去,展东浩略有些心虚地转过了脑袋。 心机政治他倒是擅长,可我并不跟他玩那套。 只希望他能够认清现实,这段时间安分一些吧。 …… “这……” 路雪蹲在树下,摆弄着那白色花瓣的风信子,白沙低着大脑袋嗅了嗅,路雪似乎担心白沙将花碰坏,将它的大脑袋推向一边。 “还真的是风信子啊。” 路雪感叹道。 周围一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男人神色惊讶道: “神树的脚边什么时候多了这样的花。” “神使大人,这是神树对我们的祝福吗?” 我跟这些信徒们一向讲不来。 原因在于他们信仰的人就是我曾经切切实实接触过得某位朋友,虽然这位朋友的确是值得尊重的人…… 但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有人日日祭拜你的朋友,天天向你的朋友祷告,那你的心中多少会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但此刻我心情不错,竟然不自觉得勾起了嘴角: “当然喽,你如果喜欢就把它摘去养在自己房间的花盆里吧。” 男人脸上闪过欣喜,弯腰要将这朵纯白的花朵摘走。 “欸!” 路雪想出声阻拦,可花已经被摘走了。 男人走远了。 路雪看向我,声音中隐藏着怒气: “陈闲!你搞什么,就这样让他摘走了。” 我不禁有些疑惑: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她站起来,仰着脸,神色有些焦急,“万一……” “万一那个是春女士呢!” “额……”我有些无语地摸了摸下巴,“她应该……不会变成一朵花吧。” 我的眼神看向树边的另一个新芽,这个新芽离这朵被采摘的花并不远,很容易就能发现。 “你看,这里又有新芽。” 我将自己的新发现指给了路雪。 路雪再次撇了撇嘴: “肯定又是风信子,离得这么近,都是一样的种子啦。” “是吗?”我已经大致确认了七七八八,但我却起了逗一逗路雪的心思。 “你知道有一种长在春天里,代表着新生的花,名字叫雪片莲吗?” 她想了一会儿。 “不知道。这附近有这种花吗?” “没有。”我回答,“这种花虽然不是濒危物种,但大致分布在欧洲,国内应该比较少一些。” 她翻了翻白眼: “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难道你要告诉我这个芽开的就是雪片莲吗?” “你又不是植物学家,还能通过一个芽就看出花的品种不成。” “况且,我觉得这个芽跟风信子的芽没什么不同的,肯定是同一种花。” 我笑了笑: “可它就是雪片莲啊。” 路雪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 “陈闲,别说胡话了,附近没有这种花,那也就是没有种子,难不成你说的雪片莲能够凭空长出来不成。” 我不置可否,却不争辩什么。 很多年轻工作的时候曾听过一句话。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线索,三次就是真相。 现在已然发生了巧合。 希望第二次的结果能够如我所愿。 第173章 玫瑰与按钮 看着树底下那伞状的雪色小花,惹人怜爱的样子叫人心生欢喜。 “这种花……我从来没见过。” 路雪的脸上不无惊讶。 “这就是雪片莲……” 我咽了口唾沫,看着自己的猜测被逐渐证实,我也不由得有些激动。 纵使维克多不想通过他与植物沟通的能力为我们传递信息。 但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也能够明确,春女士的意识并没有彻底消亡,甚至对于外部的情况也能够作出感知与回应。 “陈闲,你是怎么做到的?” 路雪看向我,歪了歪头, “难道是你晚上偷偷过来种的吗?” “怎么想也不可能吧。”我没好气地回答道,“只要你开口,我想春女士会满足你的愿望的。” “虽然她不是真正的神明,但你这点小小的愿望她还是会满足的。” 路雪愣了愣。 “你是说……” “你也试试看吧,你想要一朵什么样的花。” 我这样说着。 人群那头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声响。 “圣女大人……” “圣女大人,您身体恢复了吗?” 我们顺着引起骚动的方向看去。 春小姐脸上带着浅浅地笑,回应着大家。 她看起来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至少已经能够自由活动了。 自从那次的事情以后,大家似乎更愿意称呼她为圣女大人,而不再是春小姐。 这让我相信,即使我有一天要离开这里,也不用担心展东浩那样的家伙能够得偿所愿。 她推着坐着轮椅的维克多,缓缓地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我霎时间有些恍惚了。 一年之前,也是这把轮椅,也是在这里,不过,那时候是老齐推着春女士。 “春,别推着我了,你自己也……” 维克多这样说着。 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个同声传译的设备播报地字正腔圆,却又带着原来的语气,应当是联合国上用在各国首脑讲话上面的设备。 这种东西很早就有,三十年代终于在语调情感上也有了非常大的突破。 只是他的话语让我我微微有些错愕。 为什么维克多称呼她为“春”而不是“楚”呢? 难道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楚小姐仍然没有向他袒露有关她之前的事情吗? 这样的隐瞒究竟是刻意,还只是单纯地认为没有必要…… “没关系的,维克多。”她回答道,声音虚弱,“至少我现在已经能够自由行动了,只是力气小了些,不过你并不重,我还是推得动的。” 她说着,来到了我们的面前。 “你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我说道。 她点了点头。 “可惜方姨还躺着,郑医生在照顾她。” “她……快到预产期了。” 她这样说着,眼睛的深处闪过担忧。 我理解她的担忧。 方姨的大出血虽然已经引起了信众们的不安,让他们开始干出了一些极端的事,虽然结局已经转危为安,但下次就不一定能这么顺利了。 如果孩子没能顺利降生,天知道这帮家伙又会把罪责推到谁的头上。 我扫过维克多的双腿。 他只有两条腿,现在已经废了,我认为比较稳妥地方法是让他离开这里,否则他大概率会成为孩子没能顺利降生的牺牲品。 人群就像一台机器,能够被轻易煽动,却无法停下。 见气氛有些沉闷,维克多摇着轮椅上前,开口道: “陈,春,还有路雪小姐。” “去我的飞船上坐一坐怎么样,我们可以好好一起吃一顿饭,或者喝点酒,我相信一切烦恼都会过去的。” 维克多显得很乐观,似乎已经从当时的阴影当中走了出来。 他又看向那只大白狗,补充道。 “当然还有白沙。” 我笑了笑。 他是一个很啰嗦的人,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太悲观。 “当然可以。” “只是我们某位撬了别人家圣女的家伙已经坐了轮椅,再带人家出去吃完饭要注意安全哦。” 楚小姐涨红了脸,没有说什么。 她的确也不需要说什么。 所谓女孩的脸红胜过世间一切,就是这么一回事。 说出这话的人一定是个通达而智慧的家伙。 维克多捶了我一拳,笑道: “你这家伙,我过段时间就好了,甚至不需要手术。” 话说……这家伙腿都伤成这样还能喝酒吗? 路雪看了维克多和楚小姐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学着那些信徒的样子虔诚地念道: “春女士啊春女士,如果您听到我的话,就给我一朵玫瑰花吧。” 我想不到她竟然会选这种花,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楚小姐的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将头低了下来。 …… 我分着两次才将维克多背上飞行器。 一次是背着他。 一次是背着他的轮椅。 我很庆幸,飞行器上的冷冻装置没有跟着飞行器的停转而停摆。 否则扑面而来的应该是食物腐烂的腥臭味。 路雪拽着白沙的脑袋,费劲地将它从狭窄地门口挤了进来。 而楚小姐则打量着飞行器的四周,好奇地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按钮。 “这个东西可以飞上天吗?” “当然。” 维克多的声音颇有些自豪。 “它能够飞得比一般的民航飞机还要更高。” “我甚至可以坐着它,伸手去碰一碰天上的星星。” 倒也没有这么高。 我在心里吐槽。 可是那个男人都想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出点风头,于是我吐了吐舌头,没有说什么。 “你骗……” 我赶忙捂住了路雪的嘴,避免她打破了这良好的气氛。 “呵呵。” 楚小姐笑了笑,表现出很有兴致的样子。 “可以带我去天上飞一圈吗?” “我很想从高处看看我们这片地方。” “我在这已经呆了很久……很久了。” 维克多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当然没问题。” 楚小姐将他推到主控面板前,他熟稔地开始操作。 她静静地站在旁边,但却看得很认真。 很少有女生会对这种大型机械地操作感兴趣,但我听说女孩都喜欢看爱人认真工作地样子。 “这个按钮有什么用呢。” 她指着其中一个按钮问道。 这算是打开了维克多的话匣,于是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将某个按钮的作用挨个宣讲,像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 这些专业的名词听得我头疼。 “我们准备晚饭吧,他们估计有一会儿好折腾的了。” 我无奈地对路雪说道。 第174章 红酒与路雪 我们将灰色的桌帷铺在桌面上,上面有烤制地恰到好处,冒着焦油的肉块,滋啦地冒着热气。 一碟新鲜的生菜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而煎得金黄的干面包片旁边有我在冷柜里翻出来的黄油。 这是为了照顾维克多的口味。 为了照顾在场两位两位国人的口味,我还弄了一锅土豆西红柿炖牛肉汤,还有一个尖椒炒肉烩豆子。 肉来自于维克多那个空间宽敞的冷柜,菜则来-15的维生系统。 那些作物因为无人看管肆意地生长着,那些虔诚地信徒以单一地食用神树上的果实为荣,这倒是给我们留下了不少食材。 白沙用鼻子嗅了嗅面前黑如铁板的肉块,这是我让路雪帮忙照看烤炉的结果。 不过,好在我发现得及时,只能委屈白沙吃一吃这有些烤焦的肉块了。 我摸了摸白沙的脑袋,以示安慰。 这个餐桌仿佛架设在云端,我们环顾四周,透过飞行器的透明窗,可以看见茫茫地云雾,缓缓地移动。 云朵在夜色中沉闷而下,就如墨水慢慢地在苍白的纸巾里渗透,将白色染为黑色。 在我们准备晚餐的时间,夜色渐渐浓郁。 而维克多仍在喋喋不休地为楚小姐讲解着他飞船设计地优越性,以及其简单地操作方式。 楚小姐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 像是高中时期,听课认真地某位女同学,好像恨不得将老师说的话全都写在笔记本上,以免自己忘记。 路雪很没有形象地趴在桌子上。 一张脸瘫在桌面上,不满地戳着眼前的碟子。 “陈闲,我们不能先吃吗?” 她看了一眼楚小姐和维克多。 这两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感觉到时间地流逝。 从这样的角度看,他们还是蛮相配的。 我听着他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饭菜上蒸腾的热气在飞行器中央的灯光下缓缓升腾,最后归于虚空。 “再等等吧。” 我倒是不着急,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儿,楚小姐从沉思中抽回神来,这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做好了菜。 “抱歉,希望你们没有等太久。” 维克多看着我们,有些歉意地挠了挠头。 “不会……” 我看着上面的饭菜已经不再像刚出锅时一样蒸腾着热气,叹了口气。 “稍等一下,我重新加热一下。” …… 维克多很有情调地关闭了飞行器顶部的灯光,转而点上了一排白色的蜡烛。 比起德国人,他现在对浪漫的追求,倒是颇有些法国人的风范。 “烛光晚餐?” 路雪说道,拍了拍维克多的肩膀。 “想不到你还蛮有情调的嘛。” 路雪没有留手的打算,全力地拍击让尚未完全恢复的维克多有些痛苦地咳嗽了两声。 他摇着轮椅朝着旁边的柜子走去,在夹层中拿出了两瓶红酒,随后又返回来放在了桌上。 上面全部写着德文,我实在看不懂,而维克多似乎也没有向我们解释的打算。 看着我有些疑惑地眼神,维克多笑了笑。 “陈,我从来不喜欢跟人解释这酒有多么好,跟你说这个酒产在几几年,来自哪个优质的葡萄庄园,这没有任何意义,好的酒本身就会说话,等你喝上一口就全明白了。” 他又随后将一个玻璃的器皿放在了桌位上。 “这是什么?” 路雪好奇地问道,随后看向我。 我借着暖黄色的烛光打量了一阵儿,回答道: “醒酒器吧,红酒放在里面能够充分地跟空气接触,让香气充分挥发。” “哦。”路雪点了点头,“听起来还不错。” 维克多将两瓶红酒尽数倒入醒酒器中。 我们在静谧地烛光下享受着晚餐,红酒的香气渐渐地在空气中弥漫,混着肉类被撕扯开的肉香,在温暖的烛光下如同情人般贴面厮磨在一起。 “差不多了。” 维克多说道。 随后他将红酒倒入我们的玻璃杯中,在路雪面前停顿了一下。 “你也……” “当然。” 路雪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我这才意识到,跟路雪在一起这么久,我从来没有见过路雪喝酒。 “你成年了吗?你们国家不是规定未满十八岁不能饮酒吗?” 维克多的声音似乎有些犹豫。 “我觉得我成年了。” 她的声音中充满着笃定。 我按照先前跟夏冰聊天的时间线推算,也许她的身体年龄已经达到了十八岁,但从诞生到现在的实际年限应该还没有十八年。 不过,世界都已经毁灭了,我倒是觉得没有必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你先前喝过酒吗?” 维克多的询问之中不无担心。 “没有。”路雪显得很坦诚,“不过红酒是葡萄酿出的酒,我觉得葡萄酿出来的酒,应该带着葡萄的味道。” “我先前在别人的葬礼上吃过葡萄,所以应该能够接受。” 我嘴角扯了扯,心中升起了不太好的预感。 “别喝醉了。” 我提醒道。 她看了我一眼,拍着胸口保证道: “当然,我心里有数。” 维克多稍微斟酌了一番,留有余地地给她倒了半杯,酒量再差,半杯十几度的红酒应当不会造成太过严重的后果。 我摇晃着杯中猩红的酒液,将高脚玻璃杯抬起来,将杯口贴近嘴唇,一股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仅仅是闻着就从喉咙中涌起一股葡萄的甜香。 黑红色的液体缓缓地从舌尖流入喉咙,舌尖先是感受到酸味,然后是一股自然而单薄的涩味,最后是一股回甜。 的确是好酒。 只是度数上似乎比我想象地稍微要高上一些。 不过酒精地味道很好地中和了葡萄的酸涩,不失为一种巧妙的解法,我回味般感受着口腔里残留的酒香。 随后我将余光看向路雪。 接下来这一幕令我震惊。 路雪仰头将那半杯红酒一饮而尽,红色的酒液染红了她的嘴唇,她颇有些嘴馋地舔了舔嘴唇,表情上似乎被这红酒的酸涩咬到了舌头,秀气地眉头微微地皱起。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随后她的表情露出思索的神色: “味道有些怪怪的,但……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白皙的脸上腾地升起一片红霞,好像绽放的红玫瑰。 第175章 婚礼与醉酒 “再来一杯尝尝看。” 她摇晃着空的高脚杯。 我透过玻璃那带着弧度的杯壁看向她,她微红的脸庞微微有些变形,看起来像是被塞进红酒杯里。 我有些无奈地将她手中的高脚杯取了下来。 “算了,你还是喝点别的吧。” 她眼睁睁看着我将高脚杯拿下来,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嘟着嘴,整个人慵懒地趴在桌子上,像是某种海洋里的无脊椎动物。 “为什么?” 她问道, “我还没尝出味道来呢。” 她缓缓地趴下,看起来相当地温驯。 白沙仰头看着自己的主人,歪着巨大的脑袋,显现出犬类动物特有的疑惑。 “她这就喝醉了?” 维克多显现出疑惑,在他和我的认知里,显然不认为人会因为这样些许的酒精醉成这样。 “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概是她那异于常人的感知力起了作用,面对酒精,她的神经也同样保持了敏锐。 于是就这样华丽丽地将她灌醉了。 不过要庆幸她并没有撒酒疯,她现在这样趴一会儿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没~~~喝~~~醉~~~”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奇妙的起伏感,就像一个不熟水性的人站在被海浪打得摇晃不定的甲板上,同时还带着一股倔强。 我将自己的外衣扯下来,披在她的肩膀上,让她不至于因为趴在桌上睡觉而着凉。 …… 维克多不知道是第几次跟我碰杯了。 我只感觉那种葡萄的香气氤氲在我的脑海中,形成了一片朦胧的雾,叫我的意识都有些模糊。 维克多向来是一个啰嗦的人,可他似乎在为某件事情积攒着决心。 这让他在酒精的作用下反而显得愈发沉寂。 他拿上来的两瓶红酒已经被我们尽数喝光,楚小姐不知第几次站起来,她朝我们摇了摇双手抱起的红酒,示意这是最后一瓶。 她的脸上同样泛着微弱的红霞,脸贴着酒瓶,脚步同样有些趔趄。 一开始我们还像是上流社会的绅士一样缓缓品尝着红酒的滋味。 到后来完全变成了牛饮,和喝普通的啤酒没有了半点区别,现在回过味来,的确是有些暴殄天物。 楚小姐将酒倒入我们两个的杯中,也就省去了醒酒这样繁琐的步骤。 最后,她给自己也倒上一杯。 维克多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很认真地看着我。 烛光下,他的眼神很坚定,这样正经的氛围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如果你要向我表白,我可不会答应。” 我打着岔,避开了维克多炙热的目光。 “帮我个忙吧,陈。”维克多的声音很认真。 作为一个平常相当散漫随意的家伙,他在此刻这种突如其来的认真,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我想跟春小姐结婚。” “我是认真的,你能作为见证者吗?” “他们叫你神使,如果有一个人可以为他们的圣女许下婚配,我想就是你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维克多说出口的那一刻,我还是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紧接着又将目光看向楚小姐。 楚小姐点了点头,似乎是在附和维克多的话。 我微微有些错愕。 酒精让我的意识有些混沌,但我依然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我沉默了良久,实想不明白证婚人这个艰难的任务怎么会落在我的身上。 我明明应该是角落里默默送上祝福的那个。 “可你们才认识一个月……而且……” 而且你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我庆幸自己还没有喝醉,将还没说出口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这不是问题。”维克多站起来,看向我的目光炙炙,“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你读过这首诗吗?我爱春小姐,而我也知道她爱我,我想这就够了,这就是促成我们婚姻的全部理由。” “跟那些信徒无关,跟认识的时间无关,跟其他的一切都无关。” 我看着他激动地说着,感觉自己脑海中的酒精退下来,随着我的意识开始下沉。 “……好吧。” 我从来是个相信爱情的人,因此我根本没办法拒绝这个痴情的男人。 维克多的脸上闪过欣喜,将楚小姐抱起来,欢快地转过一圈。 我看着他们,烛光将维克多脸上所有的欣喜都展露无遗,而楚小姐的脸则仅仅在烛光下隐约露出,她虽然同样带着喜悦,但似乎又带着别的什么复杂的情绪,在烛光的阴影下意味莫名。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一周后,或者提前几天,越早越好。” 维克多回答道,声音中带着渴望,似乎已经在畅想独属于他们的婚后生活了。 看着他们的幸福,我忽然想笑。 看到这样的末日中还有能够诞生爱情的土壤,我觉得人类这个种族还是有希望存在的。 玻璃杯发出清脆地磕碰声。 我随着声音看去。 路雪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拿起了我装得满满的高脚杯。 将里面的红酒一饮而尽。 “诶!”我慌忙伸出手,想要阻拦,她却满足地打了个酒嗝,目光有些迷离。 “味道还不错。” 她评价道。 …… “陈闲……我好热。” 我背着路雪,她在我的背上简直就像一个火炉,大概是因为醉酒的缘故。 体温甚至透过衣物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了我的身上,好像要将我烤熟。 “白沙,你来背她一段……” 我正要将她放到白沙背上走一段路,好让我吹吹冷风,毕竟我也喝了酒,身上也多少有些发烫。 “不要!” 她死死地抓住我的衣领,差点没让我无法呼吸。 “你背我,不许偷懒!” 她很少这样像小孩子一样撒娇,虽然她的想法时常天马行空地像个小孩。 我无奈地回答道: “好,我背你,你把手松开些,我都要喘不过气了。” 她缓缓地将手松开,似乎有些将信将疑。 我背着她又走了一段路。 她的身体不重,甚至可以说是很轻。 我记得去年有一次她生了病,当时我们接受了春女士的委托,在去找萧启森的路上,我们遇到了暴风雪,她同样也是病倒了,我背着她就近找了个休息的地方。 现如今,我背起她虽然还是省力,但比那时候还是要重上一些的。 这样也挺好的,我不由地想到。 她比以前高了,比以前重了,这样有一天等我死了,她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所谓长大,大概就是这样吧。 第176章 新娘与酒后胡言 “好热。” 似乎是觉得我没听见,她又再次重复了一遍。一股浓郁的酒气夹杂着酒香从我的鼻腔滑入。 “我知道。喝醉了觉得热是正常现象。” 我这样回答道。 她不满道: “都说了我没喝醉,是天气太热了。” 她的声音闷在我披在她身上的外套里,听起来像是在葫芦里说话。 我看着满天的飞雪星星点点地从黑暗的天穹落下,冷风从西北方向呼啸而来,这要怪维克多把飞行器降落在原来的位置,位于绿洲的边缘。 绿洲内部没有外面那样冷,但是外围也有着一些薄雪,不管如何,也和热沾不上边。 “恩,是天气太热了,回房间就好了。” 我这样安慰道,她却不领情,语气依然带上来不满。 “那怎么行,你不会把披在我身上的外套拿下来吗?那样不就不热了……真是不会照顾人。” “不行。”我拒绝道,“喝完酒以后这样吹冷风第二天会头痛的。” “死板。”她埋怨道,“我又不是普通人。” “你不帮我,我自己来。” 然后我就感觉身后的她不安分地晃动起来,这让我不得不费力把控重心。 “别乱动啊,你这样我们两个都要摔了。” 我惊呼了一声。 她丝毫没有听我话的打算,两脚一蹬,像是被抓住了耳朵的兔子一样,将脚上的鞋子甩了出去。 白沙躲过这突如其来的飞行物,灵巧地跃向一边。 我也在她这突兀的举动下彻底失去了重心,向着雪地中倒去。 我们砸在铺满薄雪的地面上,溅起一地银白,望着漆黑的天空,虽然有绿色的植被作为铺垫,但我的脑袋还是有些发蒙。 为了避免倒下的时候压到她,我在失去重心的时候放开了手,朝着相反的一侧躺了下去。 “好凉快。” 路雪大字型地瘫倒在地上,那点缀着洋红色的脸上勾起一抹满足的笑。 “我们之前也一起滚过雪地呢,不过那时候我们还着着火。” 我一下知道了她说得是先前那个小镇的事,只不过那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都是以前的事了。” 我回她,从雪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那时候我真得以为我们要死了。” 她说着,微眯着眼,似乎在享受雪花的冰凉。 “不过死在一起也挺好的,这样上路的时候我们应该也能和现在一样结个伴。” 她这样说着。 我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无奈道: “你这家伙,说点吉利的话行不行。” 她不说话,我将她扶起来,靠在附近的树根上。 她低垂着一头,一副将睡未睡的模样。 夜色实在是过于黑了,我的眼睛有些看不真切,于是只能摸索着在地面上找着她刚才踹飞的鞋子。 我摸索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只,捧起她的脚给她穿上。 我又再次在附近开始摸索,可这次却一无所获,也许它掉到了某个黑漆漆地灌木丛,或者卡在了某两块石头中间。 正当我想着如何去找另一只的鞋的时候。 白沙吊着它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拍了拍它的脑袋,心中有些感叹。 喝醉的人还没有狗靠谱。 不过维克多和楚小姐虽然也喝醉了,但到底没有醉成路雪这样,应该不需要担心什么。 话说他们两个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吗? 我晃了晃脑袋,将这疑惑从自己的脑海中驱离。 然后再次捧起了路雪的脚,将她剩下的那只鞋子穿上。 但这次却没有那么顺利,可能是因为太痒了,她的脚很不安分地晃动起来,皱了皱眉头,随后像尥蹶子的驴一样给了我一脚。 这让我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泥地里。 “搞什么,你这家伙。” 我有些狼狈地撑着地面坐起来。 她低垂着脑袋,似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陈闲,我什么时候能做新娘……” 我愣了愣,看向她,可是她此刻似乎已经彻底陷入了沉睡。 我叹了口气,将她背在背上,朝着避难所的方向走去。 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我自顾自地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啊……” 我摇摇晃晃地朝着前面走着,她已经彻底睡着了,当然也不会乱动。 白沙咬了咬我的衣袖,似乎是想要帮帮我。 我摇了摇头,不希望在这种能做到的事情上食言。 于是白沙就不再坚持,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朝着绿洲中心的避难所走去。 …… 大概是因为酒精的影响,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头略微有些疼。 路雪没有躺在自己的床上,四仰八叉地平躺在白沙的身上。 白沙还没有醒,一人一狗都皱着眉头,似乎在做着一个有些痛苦地噩梦。 我没有将他们叫醒的打算,简单地洗漱一番,朝着大厅中央走去。 此刻时间已经接近早上八点,我们的圣女在高台上带领着大家祈祷。 她的脸庞微红,像是受到了浇灌的花朵上凝结着清澈的露水,在光滑的花瓣上流畅地氤氲着,她的长发有些凌乱,给那张本就精致的脸庞增添了几分韵味。 我又看向台下的维克多。 他看起来就要萎靡一些,那金色的短卷发都有些黯淡下来。 不过周围的民众并没有再像先前那样明显地表现出敌意,而是默默地观察着这位异国的男人。 他看向我,眼中闪过喜悦,他示意我过去,但手势又不敢太大,唯恐影响了旁边那些虔诚的信众。 “哥们,昨天晚上答应的事可别忘了。” 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够听见的声音说道。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打算什么时候……” “虽然想趁早……但一定不是今天。”他咬了咬牙,“我腰疼的厉害。” 我翻了翻白眼,有些无语。 不疼才怪。 “看来你们昨天晚上过得不错。” 维克多讪讪地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跟她都有些醉了。” 我回想着他和她的事,话语中带着些犹豫: “如果……” “我是说如果……” “如果你们之中有一方并不是如想象中的那样真挚,你会……” “怎么可能!我以德意志民族的尊严发誓,我对春小姐绝对是真心实意。” 维克多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道。 我心中有些沉闷。 或许问题并不出在你身上。 第177章 古树与神迹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白色雪球,气势汹汹地朝着我狂奔而来。 身旁的信众们纷纷侧身躲开,有些惧怕这庞然大物。 它丝毫没有刹车的打算,不遗余力地朝着我冲撞而来。 砰的一声将我按倒在地,用巨大的舌头舔着我的脸,湿漉漉的口水让我感觉有些难受。 我努力地想要将它的脑袋掰开,可它仍旧舔着我的脸,没有松口的打算。 我正思考着它今天为什么如此反常的热情。 抬头看向天花板,一个白发的脑袋探出头来,双手抱胸,眼神中充满了对我居高临下地审视。 “为什么不把我也叫起来?” 她挑了挑眉头,似乎对于我的擅自离开感到十分地不满。 我终于在与白沙的博弈中取得了优势,让它的脑袋尽量远离我,避免它继续用口水给我洗脸。 “我那不是想要让你多休息一会儿吗?我何罪之有啊,陛下!” 我颇有些冤屈地开口道。 她思索了一会儿,表情透露出不置可否地味道。 最后一捏右手,干脆地紧握成拳。 “好了,白沙,收。” 白沙便乖巧地蹲坐在我的旁边,不再压在我的身上。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咬牙切齿道: “你这条狗……忘了平常都是谁喂得你了吗?” 白沙吐着舌头,大口地哈着气,一双清澈通透的眸子看着我,完全放空,一副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样子。 可恶……明明就是条狗……竟然还装上傻了。 维克多刚才便摇着轮椅推得老远,似乎担心我连累到他,此刻他利索地摇着轮椅去迎接下来的楚小姐了,自然早已经没了身影。 路雪看着中央神树,若有所思。 我沿着她的目光看去。 在她视线的尽头处,是一朵靓丽的红玫瑰。 她顺着那些信徒的人流一起走到了神树前,将那朵红玫瑰摘了下来。 “春女士……” 我们都明白这朵红玫瑰的意义。 此时此刻,我们确信无疑,春女士也许的确失去了原来的身体,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这里。 而是默默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就如同守护这里的神明。 “诸位。” 楚小姐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在此刻响起,却引起了这里所有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所认可的圣女,此刻的她牵着维克多的手,话语真挚。 “虽然消息宣布地可能有些突兀,但是,我想跟他在一起。” 人群先是静默,紧接着像是烧开的热水般开始沸腾起来。 “圣女大人要结婚了吗?” “但是圣女大人可以结婚吗?” 有人尚且搞不清楚情况。 “圣女大人怎么能够结婚呢!” “这会给我们招致灾祸!先前的事情还不够严重吗?” 有人反对,意见坚决。 “可是,不也是圣女大人挽回了严重的事态吗?” 听到这句话,人潮一寂。 窃窃私语声渐渐不再响起。 “我们已经得到了神使大人的祝福。”楚小姐笑着用手指向我。 人群的眼光一下子向我们转移,她这猝不及防的举动让毫无防备我的有些尴尬。 只得咳嗽两声,随后点了点头。 “这……” “神使大人。” “这是神树的意思吗?……” 他们似乎对此仍然抱有着疑义。 我轻咳两声,示意他们安静。 “虽然你们叫我神使,但我心里明白,你们应该更加相信神树。” “如果我能让神树亲自同意,你们应该就不会反驳了吧。” 人群面面相觑,漠然无语。 我的目光看见人群中的展东浩嗤笑一声,口型上似乎在说我装神弄鬼。 我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拿手一指展东浩。 “你,上来。” 他的瞳孔紧缩,似乎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点名。 他上来的步伐有些僵硬,显然是有些害怕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紧咬着牙,将音量压到最小。 “你这个疯子,你想干什么。” “我不是疯子。”我平静地说道,随后将手指向古树,朗声道。 “你希望这棵树上明天开满什么花,大声地说出来。” 他冷笑一声: “反正一定是风信子吧。” “这里到处都是这种花,如果想要做什么把戏的话,肯定是用风信子最合适。” “不过,你以为我会如你的愿?” “你不会觉得,我会说一个自己天天都能看见的东西吧,这种心理手段也太低级了。” 什么心理手段,我不懂。 他喋喋不休地分析着,我只觉得他吵闹。 “好了,那么精通人性的小屁孩,你想要这棵树上明天开满什么花。” 我又将我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底下的人群看着我们,不知道我们在低声交流着什么。 “外面到处都在下雪……”他这样说着,随后忽然抬起头,“梨花吧,虽然这棵不是梨树,但我希望这棵树明天开满梨花。” 他的话语清晰地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这怎么可能?” “这棵树又不是梨树?” “况且只有短短一天的时间,附近也从来没有见过梨花。” 下面的质疑声不断,我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好。” 展东浩的脸上微微闪过错愕,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痛快地接下这个要求。 “你难道没有常识吗?” “怎么可能一天就……” “我们都知道这不可能。”我耸了耸肩,“所以这才叫作神迹。” “如果明天我们没有在这里看见压弯枝丫的梨花,我会在这里一枪把自己的头打爆。” “换而言之,如果树不开花,我的脑袋就开花。” “如何?” 这次不仅是展东浩懵了,底下的信徒张着嘴,看起来同样也处于震撼之中,就连楚小姐和维克多也同样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看向古树。 我一切的底气都来自于春小姐。 但她就是一个这样令人信任的家伙。 在这样的末日里,我能够信任的人并不多,她刚好是其中之一。 我双手合十,紧抱在胸前,学着那些信徒的样子开始作出祈祷的姿态来。 “保佑我吧,春女士,明天让这里开满梨花。” 我扶着树干,轻声地默念着,希望我的信念能够透过厚重的树皮,直达树心。 第178章 雪与梨花 回房间的时候,路雪立刻开始收拾东西。 她把堆在房间里的衣服和杂物一个劲地往行李里塞,又将神树上那种翠绿的果子打包塞进了塑料袋,准备一股脑地扔进那个大包里。 她费劲地按了两下,没有装进去。 我站在门旁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匆匆忙忙地开始收拾行李。 “这个放不下,塞你包里吧。” 路雪这样说道,将我放在床边的登山包打开。 “诶,我们这是要搬家吗?你这么急着收拾行李干嘛。” 我拦住他,表情中带着些迷茫。 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语气中明显地带着责备。 “谁叫你说那种话的?” 我愣了愣,她继续说道: “说什么树没开花,你就脑袋开花,难道树上没有开满梨花,你真得打算把自己的头打爆吗?” 我挠了挠头。 当时我的确没想这么多。 但是,动静闹得越大,筹码压得越多,就越能使人信服。 我相信,在这末日之中,没有比生命更大的筹码了。 况且,我相信春女士,她总不会恶趣味地见死不救吧。 于是我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对于春女士来说,这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路雪停下了收拾东西的动作,抬头看向我。 “万一这对春女士来说是一件难事呢?” “万一她真得没有办法完成你的请求呢?” “为什么你有的时候贪生怕死地很,有时候又是一副死了也无所谓的样子,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子很自私吗?你有没有想过……” 她说到一半,咬了咬嘴唇,又用手将自己的头发揉乱,神情看起来有些恼火。 “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闷声收拾着行李。 我站在门旁边,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地怒火,有些发懵。 仔细想想,我当时的确有些说得太过了。 完全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或者有折中一些的手段,尽管我觉得这是十拿九稳的事,但我实在没必要为了说服力而压上自己的生命。 我实在是太迟钝,浑浑噩噩地走到了现在,才发现原来在很久之前,我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 “路雪。” 她顿了顿,不耐烦地回答道, “叫我干嘛。” “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听到我的话,她先是挑了挑眉头,然后别扭地将脸转向另一边。 “你……” “你知道就好。” “我又不会做饭,你死了以后我还得找个新的厨子。” “主要是白沙喜欢你来喂,每次我喂它吃什么东西它都躲得远远的,否则我才无所谓你……” 白沙歪着脑袋,微妙的表情十分人性化,让我不清楚它到底听懂了多少。 我哑然失笑。 我理解白沙为什么不喜欢路雪喂的东西,因为很早之前路雪拿自己做的东西喂过它。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这个道理。 “你傻笑什么!” 路雪不满地翻了翻白眼。 随后拿起塑料袋里的一个湛清碧绿的果子,朝我的面门扔来。 我伸手接住,拿起来咬了一口。 香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开来,味道和先前老齐给我的一模一样。 “明天带你去看梨花。” 我说。 “还是赶快收拾行李吧。” 她没好气地说道。 “明天如果情况不对,我们背起包就跑,白沙,你听见了没有。” 白沙讨好地用舌头舔了舔路雪的脸,似乎在安慰她的主人不用担心,却被嫌弃地一把推开,这让它的表情显得有些委屈。 …… 当我们第二天信心满满地朝着大厅中走去时。 却发现这里早就已经围满了人。 他们窃窃私语着,似乎早就在这里等候多时。 我的视线隔开人群,朝着中央的古树看去。 上面仍然是光秃秃的一片,除了绿色的果子和叶子,还有错综复杂的棕色枝干。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陈……” 维克多坐在轮椅上,有些担忧地看向我,楚小姐的脸上带着些微的紧张,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拳头握紧。 他们两个在过道处拦住我,表情显得很难看。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我不由得思考,如果我真的一枪将自己的头打爆了,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会因为没法和楚小姐结婚而感到难过一些,还是为我的死而感到难过一些。 “陈,你要不别上去了……” “仔细想想,我跟春小姐已经算是在一起了,没必要……” “不。”我回答道,“有必要。” 我这样说着,就要朝着大厅中央的古树走去。 路雪的脸色同样难看,但她没有再责怪我先前的鲁莽,而是扯住我的袖口,叮嘱道: “待会你一开枪我们就跑,他们肯定反应不过来,剩下的事情等他们稍微冷静些再说。” 我笑着摆了摆手。 我看着那棵光秃秃地树,心中却并不为自己吹破牛皮而感到恐惧。 我朝着人群走去。 他们同样注意到我在朝着他们走来。 他们自觉地让开一条道路,这条道路通向中央的古树。 我沿着他们让出的道路,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在这条道路的末尾,展东浩站在离古树最近的左侧,不屑地冷哼一声。 “装神弄鬼。” “你已经输了,树上如果能够多出一朵梨花,你尚且还有辩驳的机会,但现在,你输得是那么彻底,连一丝翻盘的可能性都找不到。” “你的那些唬人的话,到头来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一脚踩上高台,扭过头来对着他笑了笑。 “神迹当然要大家一起见证才好。” “各位。” 我朗声道, “现在,这棵树上已然开满了梨花,只差一个契机将它们唤醒。” 人群的嘈杂声更甚。 “这根本就是骗人吧。” “哪里来的梨花。” “是啊,根本看不见,他以为这是什么皇帝的新衣吗?” 展东浩的话语之中不乏讥诮,甚至带上了几分揶揄。 “认不清现实,又不想履行承诺,所以开始装疯卖傻了吗?” 我将腰间的手枪掏出,朝着天空开出一枪。 巨大的枪鸣声中,整棵古树的枝丫开始拼命地摇晃。 那些新抽出的嫩绿枝条摇晃着茂密的叶,发出窸窸窣窣地声响,如同活物一般爬满了整棵古树。 上面的新芽先是米粒大小,再到指甲大小的花骨朵,最后甚至逐渐膨胀为鹌鹑蛋的大小。 它们一瞬间完成了生长发育的全部过程,在众人的目睹中毫无保留地绽放开来,变成了纯洁无瑕的白花。 这些白花肆意地绽放着,随后纷纷飘落而下,好像在这地下的避难所中,下起了一场棉白轻快地雪。 第179章 成婚与宴席 我伸出手,将一片飘落的白色花瓣捏在手中。 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里,像是一艘在河流中显得窄小的白色小船。 春女士偶尔喜欢做些恶作剧。 所以当我看到这棵上一朵梨花都没有的时候,我便意识到这是她跟我开得一个玩笑。 否则,她就算无法让梨花开满整棵树,至少也会尽力多开出几朵,好让我有一些周旋的余地。 不过,还有心情开玩笑的话,说明她现在状态应该不错。 我这样想着,嘴角也带上了些微地弧度。 “神树显灵了!” 不知谁带头喊出了这句话。 人群像是秋天被收割的麦田一样,纷纷跪倒在地。 他们一个个虔诚而又惶恐,似乎我真得是一个带着上天使命,下凡来拯救他们的神仙。 展东浩在这群跪拜的人中,像是一根孤零零的秸秆,立在原地,似乎有些难以相信眼前的场景。 “这怎么可能……” “这他妈怎么可能……” “这明明是我胡诌出来的东西,怎么一下变成真的了……” 他喃喃着,梨花的白色花瓣落在他的头顶,好像一顶白色的毡帽,让他看起来带上了几分滑稽。 我没空理他,拍了拍手掌,语气有些无奈。 “站起来吧,各位,见证完了奇迹,请让我们接下来见证爱情。” 我朝着远处的楚小姐和维克多招了招手。 维克多坐在轮椅上,看起来颇有些惊讶。 路雪推了推楚小姐,让她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她推着维克多的轮椅,神情带着些局促。 从先前人群为我让开的道路中走来。 白色的花瓣带着清香,将整条道路铺满,掩盖了冰冷的合金地板。 轮椅的轮胎压在那些白色的花瓣铺就的地毯上,碾碎的花瓣带出一阵似有若无的清香。 在这场纯白色的雨里,楚小姐缓缓推着维克多朝前方走去。 两侧的信众们低着脑袋,似乎在为他们这对新人祈祷。 轮胎沿着无障碍通道,缓缓驶入高台。 维克多缓缓将轮椅转向,面对着楚小姐。 楚小姐的神情似乎都上了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迈出了最后一步,完全迈入了高台之中。 我如同司仪般站在他们两人的身侧。 维克多轮椅上的手抬起,捏住了楚小姐的手。 我能够看见他们两人似乎都有些紧张,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似乎松开就会失去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他们两人走到了这个平台的最前方。 我清了清嗓子,此刻,我有些庆幸自己的普通话还算标准,虽然不是标准的播音腔,但至少没有带着南方人特有的口音,这让此刻的场景保持了应有的庄重。 “那么……年轻的新娘,从今往后,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 维克多拉住了我的手,打断了我的话。 他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贴耳。 我弯下身子,他神情有些局促和紧张,以至于说话都有些哆嗦。 “等一下,陈。” “我没打算今天结婚,你看,我都没有穿西装,她也没有穿婚纱。” 我无语半晌看着他说道。 “你喜欢她吗?” “喜欢。”他没有丝毫犹豫。 “她喜欢你吗?” “我觉得她喜欢。”他愣了一瞬,旋即回答道。 “你们互相喜欢,婚礼上有这个就够了。” “至于婚纱,西服,蛋糕,誓词,还有我这个司仪,都是其次。” 他呆愣了,似乎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件事情上如此独断专行。 “好了,我要继续主持婚礼了。” 我以这句话作为我与他对话的结尾,朗声道: “那么……年轻的新娘,从今往后,你愿意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陪在新郎的身边吗?” 楚小姐笑了笑,眼中有感动的泪光闪动: “我愿意。” “那么……年轻的新郎,从今往后,你愿意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陪在新娘的身边吗?” “我愿意。” 维克多的声音真挚而诚恳。 我带头鼓起了掌。 底下的观众们同样给予了这对新人最热烈的掌声。 他们在满天飘落的梨花雨中喜结连理。 路雪三步并作两步,从台上窜了上来,将手上的东西递到了楚小姐的手中。 那是一朵鲜红的玫瑰。 自昨天摘下来以后,它的红色更加沉郁,仿佛那天维克多从玻璃酒瓶中倒出的红酒。 “玫瑰花,送给你。” 路雪简短地说道。 楚小姐显得有些错愕。 她用手掩着脸,脸上感动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没有什么好送给我的朋友的。 至少我可以让他们的婚礼热闹一些。 …… 他们将冷藏的食物从避难所中取出来。 这一天,他们不再执着于通过吃单一的食物来证明自己的虔诚。 我这才发现他们原来对于食物也是有储备的。 这也合理,毕竟他们并不是一开始就只以这些绿色的果子为食的。 于是这里像是一个普通的婚礼那样摆起了宴席。 区别在于,新娘没有穿着婚纱,而是穿着一件素雅的长袍,新郎也没有穿西装,而是一套板正的德国军装。 宴席上虽然都是一些家常小菜,但这样聚会就足够让人感到满意了。 我正享受着这里难得的正常食物。 展东浩神经兮兮地走到我身边,抓着我的肩膀。 我注意他手指的缝隙中多了一些泥,那是翻找过外面泥土的痕迹,他身上看起来也有些脏乱,沾染了不少外面植被的草叶。 “你骗我的对不对,这……怎么可能是真的,神迹……这东西真的存在吗?” “机关在哪里?附近哪里有梨花树,你休想骗我,我知道的,现在这个月份就是梨树开花的时间。” “你骗的了那些蠢货,你骗不了我。” 他抓着我的肩膀有些发狠,路雪面色不善地看着他,白沙朝着他呲牙,吠叫了两声。 他投鼠忌器般收回了手,有些恐惧地看向我。 我看着他现如今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竟然被自己虚构出来的神明吓唬成这样。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不如……”我露出深思的神色,然后又恶作剧般勾起了嘴角。 “不如你去问问神树大人怎么样?” 第180章 花烛夜与新生儿 展东浩疯疯癫癫地寻找证据去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于是只能祝他好运。 这场宴会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到夜幕降临。 新娘和新郎被我们送入了房间。 但世界上的事情从来是福无双至。 新人们前脚进了房间。 就有人急匆匆赶了过来,一脑门子的热汗。 “生了。” “什么?” 我皱了皱眉,来者匆匆喘着气,好不容易将话说清楚。 “生了,孩子要出生了。” 我微微一愣。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 我急匆匆地来到了看诊室的门口。 门口的家伙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见到我,喜出望外地说道: “神使大人,快点进去吧。” “方姨想见一见你。” 我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郑医生焦头烂额地忙着准备着接生用的工具。 “孕期大出血大概率是因为胎儿的位置不对,这样的话应该选择剖腹产。” “产钳,胎头吸引器,侧切剪……” “麻药已经打过了,还需要再等等……” 他喃喃自语着,显得非常紧张。 怀孕的女人躺在床位上,脸上的表情扭曲,额头上是因为疼痛渗出的细汗,额前的刘海紧紧地黏在前额,她看见我,脸上露出了虚弱的笑,却马上因为疼痛而扭曲了。 “神……神使大人,早上的时候我听说了您的神迹呢……” “我听说避难所里开满了梨花,就像……就像下雪一样。” “我姓方……孩子的爸爸姓楚……听郑医生说,估计是个女孩呢。” “我想……要不就叫她楚方雪好了。”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上已经完全被湿热的汗水浸透,就像从水里刚刚捞出一般,我则希望通过这样的接触能让她的心里安定一些。 我不用问都能知道为什么孩子的父亲不在这里。 我们都是在末日中艰难活着的人,实在没必要把每一件的事情都说得清清楚楚。 “别紧张。” 我有些干巴地说道。 我即将迎接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这是我先前从未体验过的事情,虽然我也是这样出生的,但我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这个过程。 此刻我同样忐忑和紧张。 我希望自己能够为这件神圣的事情做点什么,但发现自己除了在这里干站着,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呵呵,您可以让神树开满梨花,我也相信您的祝福一定能让我的孩子健康降生的。” 我有些沉默。 孕期大出血,核辐射,逃难,加上早产。 在如此多的负面情况地叠加下,这个孩子健康降生的可能性已经跌落到微乎其微了。 “耻骨下方下刀,然后是皮下脂肪,再然后是腹直肌筋膜……没问题的,内容我都还记得。” 郑医生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却在摸着手术刀的时候变得沉稳。 病床上的女人渐渐在麻醉剂的作用下变得沉静。 意识似乎也渐渐趋于模糊。 “可惜圣女大人没来。” “不过没关系,她的血液就流淌在我的血管里,她一定会保护我和我的孩子的。” 她这样说着,声音愈发轻微,仿若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郑医生深深吸了一口气。 “神使大人,帮我搭把手,只要别让汗流到我的眼睛里就好。” 我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回应。 …… 我不知道帮他擦了几次汗。 手术探照灯的光线明亮,带着炽热的温度。 灼烧着视网膜。 那些或红或黑的液体,和带着粉色的身体器官在眼前轮番上映。 这一路上我已经见识的不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时不时地完成郑医生的布置下来的指令。 他一直紧皱着眉头,仿佛在拆除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直到最后,他缓缓地伸出手,朝着下面探去。 我屏息凝神,胎儿的头部探出外部,我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个小家伙的头部,像是一只尚未完全孵化的雏鸡。 紧接着是身体,和连着脐带的肚脐。 随着他一声嘹亮的啼哭,一股由衷地喜悦在我们心间荡漾开来。 我回过头,从郑医生的眼中同样捕捉到了喜悦的光。 他的眉头松开,接下来的动作也更加轻松,很轻松将剖腹产的伤口缝合了回去。 直到最后的工作结束。 他竟然一屁股就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拉下口罩,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落座的地方被热汗捂出一个印子来。 我小心翼翼地将他身上的羊水擦干,又用提前准备好的襁褓卷起来,缓缓抱起,拿到了郑医生的面前。 他仔仔细细地看,反反复复地看,一处不差地看。 他的声音很激动。 “健康!一切健康!” “虽然还要更进一步的观察,但我想这个孩子是健康儿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将会是我们这里诞生的第一个生命。” 新生的生命。 没有比这个更能在末日里振奋人心的了。 一路走来,见证良多,甚至连以前未曾见到过的事情都经历过一遍,却再没见识过新生命的诞生。 “我以为人类要灭绝了呢。” 我笑道。 “是啊。” 郑医生毫无形象地躺在地板上,那稀疏的头发像是掉在地板上一团秋天的草。 “还好,还好我的手术没有出差错。” “那你以后要改行当妇产科医生吗?” 我打趣道。 “倒也不是不行。” 郑医生这样说着,声音多少有些疲惫。 “我躺一会儿,休息一会儿。” …… 我将门推开。 外面的人纷纷看向我。 路雪第一个冲到了我的面前。 “怎么样了?孩子健康吗?” 我微微愣了愣神。 我恍惚间想起了我们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同样见过一个孩子,只不过那个孩子当时已经病入膏肓,即将彻底死去。 那时候的路雪并没有表现出现在这样关心的样子。 是这路上发生的一切改变了她吗? 可这种改变究竟是好是坏,我又无从得知。 就像我先前说的,多愁善感的人往往痛苦,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环境下。 “你快点说呀。” 路雪着急道。 “孩子很健康。”我回过神来,“像一只没长毛的小猴子。” 第181章 番外:楚小姐与春小姐 我叫楚楚。 他们更喜欢叫我春小姐,或者是圣女大人。 在新婚之夜,我逃婚了。 我不知道自己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但此刻我终于有机会逃出去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金色头发的德国人。 他有一架能够飞往这个世界任何地方的飞船。 听起来简直就像个童话故事,对吧。 当他们降落到这片区域的时候,我透过春女士房间的监控屏幕,看到了那个圆形的飞行器。 简直就像ufo。 我们刚刚按照中国婚礼的习俗喝了交杯酒。 我清晰地听见了外面的骚动声,他们似乎在说着那个怀孕的孕妇的事。 一个孩子要出生了。 我给那位孕妇输过血,不过这不重要,在那些信徒的簇拥下,我除了献出自己以外,别无他选。 最后,我因为失血过多晕倒了,得到的却只有他们满怀真挚的几声感谢。 真是空虚。 “春……小姐。” 我看着眼前的德国人眼神逐渐迷离,那是酒里的药剂在发生反应。 我认真地端详着他的脸,他看起来很年轻,很英俊,那对碧蓝色的瞳孔像是大海,叫人一不小心就容易深陷进去。 他的名字叫维克多,和那位法国着名的大作家维克多.雨果的发音相同。 他缓缓躺在桌上,彻底没了动静。 我轻柔地将他耳朵上的同声传译装置摘了下来,随后扔到地上摔成了粉碎。 我要确保他醒来以后不能第一时间将我告发,这很重要。 没有了那个装置,他想要解释清楚估计要很久。 我将一盒白色的软胶掏出,在烛火上煎烤,我略微思考,回忆着那天他用指纹打开飞行器舱门的情景,然后将软胶按在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 等到完整地将他指纹拓印下来,我又拉开房间的抽屉,拿出了液体状的硅胶,挤到了白色软胶的凹痕中。 硅胶迅速地固定,我将它从白色的软胶里掏出来,这将会是我通往自由的钥匙。 维克多皱了皱眉头,似乎在做一个难以醒来的噩梦。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软胶经过烛火的煎烤有些过于烫了,让他感觉有些痛苦。 我捧起他的脸,仔细地端详着他眉目间的棱角, 来不及了。 身体里有个声音对我发出预警。 我的余光看向那些闪烁的监控面板,此刻所有人都往诊室门口走,准备迎接一个新生儿的诞生。 仔细想想,有过孕期大出血,加上核辐射的影响,这个孩子出生后就死亡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必须快点离开,这将会是我最后的机会。 等到那个孩子出生,他们会意识到我既没有神力,也不值得信任,他们会像野兽一样将我撕成碎片。 要想逃离,就只能趁现在了。 我轻轻吻了吻维克多的额头,眼泪滑落在我的嘴唇,尝起来咸咸的。 抱歉,我是个骗子,我从头到尾都在说谎。 第一次牵你的手,第一次跟你聊天,第一次接吻,还有第一次…… 我的脸庞有些发烫。 我扫视四周,最后看了一眼这里,记忆回到了很久之前。 …… 那时候,一个姓展的老人带我来到了这里。 他很高兴地对我说: “春女士……哦,不对,是春小姐,这里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只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你就会全部想起来了。” 那天,他给我讲了一晚上有关春女士的故事。 我的确是没有以前的记忆了,但我印象里,我从没有到过这个地方,进入这里也纯粹是被绿洲吸引。 记忆里的我就是四处走走,找找东西吃,吃饱了就躺着睡一觉,睡醒了又四处走走,如此往复。 到最后的最后,我清晰地看见他眼里闪过的失望。 他说他累了,可以在床上躺会儿吗? 我说当然可以。 于是我就睡在沙发上,那里比外面的硬地板软的多,睡起来还算舒服。 第二天早上,我醒的很早。 他躺在床上,看着我,说了一句: “你不是她。” 然后眼睛里彻底失去了光彩。 我知道,他这是死了,死人都是这样的。 只是他临终时那种失望的眼神,叫我心中没来由地感到悲伤。 我不希望看见别人对我露出这样失望的表情。 他的孙子叫展东浩,他的年纪比我还小,却将这个莫名其妙的教会发展了起来。 我很讨厌他。 但我还是回忆着老人跟我说过的故事,顺着他……他们的意思扮演着春女士的角色。 可……他们总是不满意。 他们眼中的春女士,温柔知性,聪慧无私,简直就像某个神话故事当中款款走出的神明。 而我呢? 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尤其是当我翻阅着春女士的房间,发现老人说得一切都是真的的时候。 这种无力感就更加地明显。 而且,我还有一个惊人的猜想,或许说是发现更为贴切。 春女士也许并没有死。 如果她有一天重新活过来,我这个冒牌货会怎么样? 我打了个寒颤。 哪怕她的确是个温柔的人,但我不觉得那些狂信徒会放过我。 …… 我蹑手蹑脚地走出这里,随后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脚步加快,我的心跳随着脚步的前进愈发跳得激烈,到最后,我狂奔起来,跑过落满梨花的大厅,朝着大门口冲去。 在新婚之夜,我逃婚了。 我将爱情抛在脑后,朝着自由狂奔而去,耳边只有风声和甩在身后的梨花香。 大门打开。 核冬天的晚上没有月光,我却感觉自己浑身都笼罩在月光之中。 风呼啸着撩起我的长发,俏皮地钻入我的袖口,将我浑身的长袍鼓动起来。 我张开双手,风从我的手臂下肆意地穿过,一股空前的自由感将我整个人裹挟起来,好像要带着我飞向天际。 我咽了口唾沫,将躁动地心情安抚下来。 一步一步朝着绿洲边界上的飞船走去。 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 然后我沿着金属的阶梯拾级而上。 在心跳激动雀跃地鼓点中,我将硅胶制作的指纹按上识别器。 一阵绿光闪烁。 蜂鸣器的长鸣声中。 舱门被打开。 房间里的一切仍然像是我们离开时的那样。 沙发上还有一个没来及收拾好的毯子,上面布满了星星的卡通图案。 我想起先前发生的事,脸庞又有些发烫。 “到此为止了。” 一个声音喊道。 我转过头。 一个高大的男人,旁边站着一个白发的少女,还有一条毛色纯白的雪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