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洪武元年》 第1章 一件衣裳引发的血案 “噗!呸!呸!” 杨少峰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 一个身穿红漆齐腰甲,腰悬长刀,手拿破碗的士卒很是骄傲的望着杨少峰,嘴上正不停的向同伴炫耀着自己的医术有多么高明:“醒了吧?我就说,一碗冷水下去,这小相公肯定能醒。” 小相公? 杨少峰菊花一紧,正想起身,却又发现浑身无力,无奈之下只能向后缩了缩身子,叫道:“你是谁?什么小相公?” 话音刚落,杨少峰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己昨天晚上明明是睡在唐宁街十号,怀里还搂着一个香香软软的小姐姐,要是有人触碰自己,自己就算再困也不可能没一点儿知觉,又怎么可能一觉醒来就跑到了荒郊野外? 还有眼前这些人穿的红漆齐腰甲,这玩意儿可是大明初期的制式衣甲,对于任何一个明粉来说都不算陌生,身为一个看过无数网络小说的资深读者,杨少峰对其更是熟悉无比。 尤其是那些士卒手里的长枪,原本应该鲜红的缨子已经变是打绺的黑红,甚至还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腥臭味儿,看样子就不像是什么整蛊自己的群演。 再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穿的却是一件青色儒生长衫。 所以,自个儿这是穿了? 只是还没等杨少峰想明白究竟是真穿越还是有人花大价钱整蛊自己,肚子里就忽然响起一阵咕噜声,继而又是一阵饿极之后的绞痛,尤其是不远处飘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米香味儿,更是馋得杨少峰直咽口水。 另一个同样身穿红漆腰甲的士卒端来一个破碗,挤开之前那个炫耀医术的家伙,来到杨少峰面前蹲下,笑着说道:“小相公,这里有些米汤,你先喝了垫垫肚子。” 杨少峰此时已饿得两眼发绿,正想伸手去接米汤,忽然间却眼前一黑,脑袋里也传来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浑身就好似被抽去了所有筋骨一般瘫软无力。 在昏过去之前,杨少峰隐隐约约听到刚刚那个端着米汤的士卒正在破口大骂:“赶紧把米汤喂他喝了!直娘贼,好不容易碰上个读书人,可别给老子饿死喽!这狗入的鞑子,真是造孽!” …… 无论愿不愿意,杨少峰都只能接受自己已经穿越的事实——自己堂堂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大好青年,昨晚不过是跟小姐姐多探讨了几次学术性问题,一觉醒来就穿越到了大明朝。 按照那个端着米汤的士卒的说法,他们则是跟着徐达和常遇春北伐蒙元的明军,而朱重八朱皇帝则是在去年登基称帝,今年已经是洪武元年。 朱重八朱皇帝啊,就是那个就是那个开局一个碗,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干的比牛多,收回燕云十六州,文治武功都很牛逼,但是因为动不动就把贪官剥皮楦草而被骂了几百年的洪武皇帝朱元璋。 而刚刚那个泼醒自己,还有那个喊着要喂自己米汤的家伙,也确实是大明朝的军队,在路过宁阳县收敛城外尸体的时候意外救了自己。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从今以后不仅再也没有了空调和西瓜,没有了漫漫和嘉嘉,再也享受不到在唐宁街十号和凤凰屿选妃的感觉,还要想办法在洪武元年活下去。 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读过那么多的网络小说,杨少峰对穿越这种事儿也算是见怪不怪,再加上读书人的身份,只要想办法搞点儿钱,再置办一些产业,开上几家唐宁街十号一样的会所,生活还不是一样美滋滋。 然而一切正如某位知名的堕落文人周迅所言: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杨少峰想的是早点儿过上地主老财的腐败生活,然而幸运女神那个小娘皮显然并没有刻意关照杨少峰,反倒是姜太公他老婆对杨少峰十分关注。 朱重八朱皇帝为了减少北伐的阻力,争取北方百姓的拥护,所以在徐达率兵出征之前就告诫军队,要求“师到之处,切勿杀掠”,而杨少峰在被明军发现的时候穿的是一套儒生长衫,属于那种不仅不能杀掠,反而极具拉拢价值的读书人。 更加巧合的是,杨少峰穿越之前本身也算得上是个明粉,在看到明军的第一时间不仅没有表现出害怕,反而隐隐透露出一股好奇和亲近。 这种表现落在明军士卒的眼中,自然就是杨少峰“心向大明”的表现。 再加上“见识过人,谈吐不凡”的表现,杨少峰很快就从一个“路边发现的,险些被饿死的书生”,变成“心向大明,哪怕明知有可能被饿死也要投奔大明的儒生”。 等杨少峰彻底接受自己已经穿越的事实,心里暗自琢磨着该怎么享受生活时,自己已经被最开始遇到的明军送到了中书平章军国政事、征虏副将军,北伐明军二把手常遇春的面前。 再然后,豹眼虎腮,络须虬髯,面如黑炭,身似铁塔的常遇春在经过一番简单的询问和考校后大手一挥,表示宁阳县被元军祸害的够呛,恰好杨公子饱读诗书又心向大明,咱老常也觉得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如先临时担任宁阳县的知县? 语气是和善的,态度是不容拒绝的。 常遇春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因为元朝的四等人制度,导致南北方离心离德,现在大明要想办法收买北方的人心,所以就需要你杨少峰充当千金买马骨当中那个马骨的角色。当然,你杨大公子要是你不愿意当马骨,咱老常也不勉强你,但是咱能让你当马骨,也让你直接去当尸骨。 总而言之,就是莫名其妙的穿越,莫名其妙的见到了活着的常遇春,以经过一场相当儿戏的会面之后又得到一份更加儿戏的临时任命,然后杨少峰就变成了大明山东布政使司,兖州府,宁阳县的临时代理知县,成了朱重八朱皇帝手下一名光荣的打工仔。 这踏马叫个什么事儿! 万一哪天要是被朱重八朱皇帝给噶了,那岂不是一件衣裳引发的血案! 再再然后,被赶鸭子上架的杨少峰杨大知县就开始头疼。 第2章 打工有风险,当官需谨慎 给朱重八朱皇帝打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俸禄不算高,规矩一大堆,万一哪天忍不住伸手捞点儿钱,说不定就要被制成稻草人然后挂到县衙大堂上风干,美其名曰剥皮楦草,以为后来者戒。 当然,会不会被朱重八朱皇帝挂到县衙上风干那是以后的事情,怎么做好这个代理知县却是眼前的事情。 毕竟常遇春那个黑炭头也不是什么好鸟。 为了自个儿的小命,为了不被挂在大堂上等风干,杨少峰杨大知县不得不翻开宁阳县县志,开始了解宁阳县的情况。 宁阳县不是什么大县,甚至连中县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分领八社的小县。 所谓社,是元世祖忽必烈定下的一种制度,以自然村为基础,每五十户编为一社,逾百户者另立社,不足五十户者与近村合为一社,地远人稀不能相合者各自为社。 宁阳县分领八社,即便每社都齐编满员,整个宁阳县也不过八百户人家,哪怕按照每户十口人计算,宁阳县也不过只有八千人。 用后世的眼光看,一个县人口数量不过万,绝对是件难以置信的事情,然而对于洪武元年而言,一个县的人口数量不过万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经历过大大小小几百次反元起义,经历过无数天灾人祸带来的饥馑,整个山东一百零三县的总人口数量也不过是一百多万人,即便取整数两百万人计算,平均下来每个县也不过是一万九千人左右。 像宁阳县这种地理位置不具备特殊经济与军事价值,下辖更是只领八个社的小县自然不用多说,八千左右的人口数量已经算是很多了。 而让杨少峰感到头疼的,却是宁阳县的这八千人并非集中在县城里,而是一部分集中在县城,一部分分散在县城外的八个社里。 杨少峰被常遇春那个黑炭头赶鸭子上架,做了宁阳县的代理知县,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劝课农桑,说人话就是赶紧组织恢复生产,尽量少给朝廷添麻烦。 问题是劝课农桑不能只靠杨少峰一个人吧? 因为徐达率兵北伐,原本的宁阳县知县跑路,连带着县丞、主簿、典史之类的佐贰官也全都跟着跑路,就连县里的衙役也都作鸟兽散,要不是常遇春那个黑炭头多少还有点儿良心,临走之前把几个因为伤残而不适合继续上战场的士卒丢给杨少峰,恐怕杨少峰就只能做个光杆知县。 “见过抓壮丁的,还真是头一回听说有让壮丁当县太爷的。” 面对杨少峰的吐槽,被常遇春塞到杨少峰手底下的跛五嘿嘿笑了一声,心说这才哪到哪儿啊,强征你一个读书人当官算得了什么,强征那些只会种地的泥腿子当官你见过没有? 杨少峰见跛五笑得古怪,便出言问道:“跛五哥在笑什么?” 跛五笑意微滞,轻轻往自个儿脸上抽了一巴掌,陪着笑说道:“是小的失礼了,还请县尊见谅。” 杨少峰微微摇头,心头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始终不觉舒畅。 就因为自己随口一问,这个在战场上受伤的跛五就要赔着笑脸请罪? 杨少峰叹了口气,说道:“跛五哥,你是战场上厮杀的好汉,若不是被常平章指派为权知宁阳县,我不过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跛五哥你又何必如此小心。” 跛五见杨少峰说的真诚,虽然心中暖哄哄的,却还是满脸赔笑:“县尊这是说的哪里话,您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临凡,小的是个不识字的睁眼瞎,您乃是一县之尊,小的不过是衙役,上下尊卑总还是要讲的。” 杨少峰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再次轻叹一声后说道:“劳烦五哥陪我在县城里逛一逛。” 跛五痛快的应了,待杨少峰把身上的官服换下,便随着杨少峰一块儿出了县衙,开始在宁阳县城里闲逛。 破旧,脏乱,穷。 这就是宁阳县县城的最真实写照。 一开始的时候,杨少峰还以为宁阳县单纯的就只是县衙比较破旧,毕竟官场上有官不修衙的规矩,一个县的县衙是否破旧并不能真实反映一个县城的实际情况。 但是当杨少峰带着跛五在宁阳县逛了一圈之后才发现,破破烂烂的县衙竟然是整个县城里最气派最像样的建筑。 跛五抬头看了看已经开始偏西的太阳,凑到杨少峰身边低声道:“县尊,已经晌午了,要不然先找个地方吃饭?” 瞧着眼前破破烂烂,烂到连乞丐都没有的街道,杨少峰忍不住苦笑一声,反问道:“你看这有能吃饭的地方?” 跛五被问得哑口无言,杨少峰心里也是暗自不爽。 堂堂一个县城,走了几条街,竟然找不到一个吃饭的酒楼饭庄,这踏马像话吗? 难不成还要让我杨大知县亲自下厨去做饭? 瞧着杨少峰脸上的神色反复变幻不定,跛五暗自琢磨一番后低声说道:“县尊,要不然咱们先回县衙,小的去附近打听打听,看谁家妇人做饭好吃,把人请来县衙里当个厨娘?” 杨少峰嗯了一声道:“也好。” 实际上,宁阳县县衙缺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厨娘,而是除了以跛五为首的十几个站班衙役,剩下所有的职位全都处于空缺状态,包括县丞、主簿、典史等佐贰官,也包括各房书吏,捕班衙役、壮班民壮。 甚至可以这么说:整个宁阳县现在就是一个空架子,正处于一个人烟稀少且什么都没人管没人问的状态。 也正是因为如此,街上的饭庄酒楼什么的才不敢开门营业,寻常百姓也不敢在街面上晃悠。 毕竟是王朝更迭的要命关头,元朝的溃兵刚刚退去,谁知道新来的大明军队又是个什么德行? 略一沉吟,杨少峰又补充了一句:“等吃完晌午饭,五哥你带人再走一遭,把各个社的社长都喊到县衙来,除此以外,还要打听打听,各个社里有没有什么乡贤士绅。” 只是杨少峰的话音刚刚落下,跛五便直接摇了摇头,说道:“县尊,咱们宁阳县各个社里是没什么乡贤士绅了,早在大军到时就跑了个一干二净。” 杨少峰心里好奇,问道:“全跑了?” 跛五恨恨的呸了一声道:“就是全跑了——县尊您想啊,蒙元那时候行的是包税制,那些个乡贤士绅们得了势,可不得玩了命的搜刮?” “后来等大军北伐时,那些个有钱有势的乡贤士绅怕被清算,自然就投奔蒙元逃命去了,剩下的那些要么被乡民打死,要么就是躲了起来,一时半会儿的根本不敢露头。” 似是怕杨少峰不信,跛五又接着说道:“小的随常平章北伐,一路上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 杨少峰微微一怔,随即想起来这是元末明初。 真踏马造孽! 连个乡贤士绅都没有,我杨某人拿头去劝课农桑? 第3章 大明是真缺官员 元明之交,和其他的王朝更迭有很大不同。 首先就是四等人制度。 按照元朝的制度,山东地区的汉人属于三等人,处于蒙古人和色目人之下,很多乡贤士绅和豪商巨贾们一旦有了往上爬的机会,就会想方设法的给自己弄个蒙古人的身份。 其次,元朝实行的是包税制,这玩意儿类似于工程竞标,只不过竞标的东西是税收。 简单来说就是朝廷要在某地征收某项赋税共计一万两白银,当地的乡贤士绅或者豪商巨贾们就可以参加竞标,竞标成功后先缴纳一定的保证金,然后再去找当地的百姓征收赋税。 其中竞标过程并不是朝廷要收一万两白银,所以竞价最高就是一万两白银,而是有可能会达到一万一千两白银。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乡贤士绅和豪商巨贾们花费一万一千两白银竞价,最后却只能从百姓手里征收一万两的赋税,那不是亏到姥姥家了吗? 答案是不会亏,因为他们可以从百姓身上征收两万一千两的赋税。 那些替元朝收税的乡贤士绅和豪商巨贾们充当了中间商的角色,为了赚取包税的巨额利润而疯狂压榨百姓,当官老爷们率先跑路,大元朝廷在山东的统治土崩瓦解之时,这些已经变成蒙古人的中间商又怎么可能留下来等着被清算? 所以,山东的很多乡贤士绅们在明军开始北伐的时候就提桶跑路,剩下的那些要么被百姓打死,要么干脆躲了起来,打算等势态明朗之后再决定是当汉人还是继续当蒙古人。 只是如此一来,杨少峰原本想要宰肥羊的想法也宣告破灭,自然也就不可能利用这些乡贤士绅们去劝课农桑,更别说什么恢复生产。 问题是,真要是没能主持好洪武元年的春耕,他朱重八朱皇帝他会管你什么马骨不马骨的?他会管你有什么实际困难? 要不是挂印辞官很可能会被抓回来砍头,杨少峰甚至都想直接提桶跑路算球。 瞧着杨少峰的脸色一直阴晴不定,跛五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县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杨少峰轻轻嗯了一声:“常平章要我劝课农桑,要让宁阳县百姓做好春耕,可是如今,” 伸手指着县衙画了个圈,杨少峰又接着说道:“整个宁阳县衙百废待兴,上上下下拢共就咱们这十几个人,其中大部分兄弟都还要养伤,单凭你跛五哥和我两个人,又如何能顾得上八个社?” 再一次从杨少峰嘴里听到跛五哥这三个字,跛五忽然脑子一热,说道:“县尊可还记得,在出县衙之前,县尊曾问小的在笑什么。” 杨少峰点了点头:“自然记得,当时我说头一回听说有抓了壮丁来做县太爷的,然后跛五哥你就忽然发笑。” 跛五咬了咬牙,低声道:“不错,小的当时发笑,正是因为县尊这句话。” 杨少峰奇道:“这句话有什么不对么?自古以来,有抓了壮丁做劳役的,也有抓了书生做小吏的,何曾听闻有抓人来做官的?”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道:“那是县尊少见多怪——在咱们大明,别说是抓了您这样儿的读书人来做官,就是强征了那些个不识字的泥腿子们来做官吏也是有过的。” 杨少峰傻傻的看着跛五:“真的假的?跛五哥你莫不是在跟我说笑?” “我哪儿敢跟县尊开这等玩笑哟,”跛五叫起了撞天屈:“其实小的不止一次听说,很多读书人都口口声声的喊着要为大元尽忠,宁死不做大明的官,听说还有些读书人干脆跑去深山老林避祸,所以咱们大明是真的缺官。” “小的还听人说过,咱们陛下不止一次下诏求才,就算是不识字的泥腿子们,只要有点儿好名声的也能授官。” “要不然的话,您又怎么可能见得到常平章,又怎么可能成为这宁阳县的知县?” “要我说啊,常平章能让您做宁阳县的知县,您不一样能让人做县里的小吏?” 被跛五这么一说,杨少峰心头忽然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这几天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正如跛五所言,原身不过是一个读过书的穷书生,一没有什么功名在身,二没有人保举,三又年纪轻轻,怎么可能因为“心向大明”这么扯淡的理由就被常遇春那个黑炭头亲自接见? 更别说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话,考校了几个问题就授予权知宁阳县这么重要的官职——虽然知县只是个七品官,但是手里的权力却大到没边,说是百里侯甚至土皇帝也不为过! 而且跛五最后那句话说的很对,常遇春那个黑炭头能强抓我杨某人当官,难道我杨某人就不能抓别人来做小吏? 念及此处,杨少峰不禁哈哈笑了一声,拍着跛五的肩膀说道:“多谢跛五哥指点,若不是跛五哥,只怕我还在为了人手不足而头疼。”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小的也不过是听人说的,其中利害,还得县尊多加斟酌才是。” 杨少峰微微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 看来自己这几声跛五哥没白喊,要不然像跛五这种在军中厮混多年的老油条也不会冒险说出大明朝廷强行抓人当官的糗事。 当然,这几声跛五哥喊的多少还是有点儿不到位,以后一定要加大力度才行。 …… 第二天一大早,宁阳县的八个社长就赶到了县衙,在大堂两侧十几个衙役的注视下齐齐对着杨少峰跪了下去:“见过县尊大老爷!” 杨少峰放下手里的书卷,呵呵笑了一声,伸手虚扶:“都起来吧。” 等八个社长慢慢站起身来,杨少峰便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大元朝廷已经被赶跑了,山东这块地儿,以后就是大明治下,你们几位回去之后,须得与本社百姓分说明白。” 八个社长彼此对视一眼,一齐躬身拜道:“是,我等记下了。” 杨少峰嗯了一声,又接着说道:“所谓新朝新气象,有几件事,本官须与尔等分说明白。” 第4章 本官才是牛马? 杨少峰瞧了八个社长一眼,备好笔墨纸砚,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各社有户多少,有丁多少,鳏寡孤独几人,七十以上老者几人,儿童几人,都各自报来。” “刘庙村,止一社,有户三十五,有口九十,鳏者十人,寡者二十人,儿童十个,无有七十以上者,余者为男丁。” “鹤山村,止一社,有户四十,有口一百……” “……” 等八个社长依次报完各自社里的户数和丁数,杨少峰整个人都麻了。 偌大的一个宁阳县,八个社加一块儿也只有三百零九户,丁口数量共计一千三百三十八人,其中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一个都没有,鳏寡孤独残疾和儿童倒是足有五百七十余人,剩下的才是青壮。 触目惊心。 在杨少峰的印象里,一个村子多多少少也得有个百十户人家才说得过去,现在可倒好,八个社,八个村子全加一块儿也只有三百来户人家,老弱妇孺还占了丁口的一半。 就这么点儿人,连春耕都是个问题,更别扯什么劝课农桑了。 杨少峰微微叹了口气,将手头记录好的纸张放到别处,又望着八个社长说道:“尔等各社的情况,本官已经知晓。如今国朝初定,百废待兴,恰好又是大军北伐之际,只怕朝廷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咱们这里。” “正所谓民以食为天,尔等回去之后,须得告知社里百姓,务要勤力劳作,不要懒惰农业,务要和睦乡里,孝敬父母,不要游荡生事,更不可关扑勾当。” “尔等身为社长,更应为社中百姓榜样。” “过些时日,本官自会去各社看验,若有游戏勾当者,本官不去问他们的罪,却会寻你们的麻烦,可都记住了?”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在场的八个社长皆是心中凛然,一齐躬身应道:“是,小的们都记下了。” 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知县老爷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更没有人知道杨少峰说会去各社看验是真是假。 但是仅凭着“不会去问他们的罪,却会寻你们的麻烦”这句话,八个社长就感觉眼前这位知县老爷并不是很好糊弄。 让人将八个社长都送走之后,跛五便试探着问道:“县尊,眼下县里壮班、快班都缺少人手,后衙里也没个使唤的,刚刚何不……” 杨少峰微微摇头,说道:“壮班、快班还有后衙,需要的人手都是年轻力壮者,偏偏各社丁口稀少,眼下又是春耕时节,若我再强令各社出青壮服徭役,岂不是要误了农时?” 略微顿了顿,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劳烦跛五哥跟其他兄弟们都说一声,秋收之前先让兄弟们受累,回头本官会想办法给兄弟们一些补偿。” 跛五连连摆手,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县尊这是说的哪里话,县尊仁爱百姓,想着不误百姓的农时,这是正事儿,我们这些大老粗帮不上县尊,但是也绝不会给县尊拖后腿。” 杨少峰点了点头,心里开始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在摆在杨少峰面前的问题有两个。 一是城外的百姓,二是城里的百姓。 首先是城外的百姓。 城外的百姓涉及到春耕,但是春耕不会在乎宁阳县的人手够不够用,更不会在乎大明朝廷能不能往山东派遣官员,反正节气一到,该耕的就得耕,耕不了就只能荒,荒了之后就会欠收,欠收之后就会产生饥荒。 反倒是城内百姓的问题要简单一些。 虽然城内的百姓还是不太敢出门,但是明军收复宁阳县时一没屠城二没劫掠,如今大军更是直接走的干干净净,所以县城的百姓已经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样人心惶惶。 杨少峰现在要做的,就是摆出亲民官的态度,尽快组织城内的百姓恢复正常的生活生产。 暗自盘算一番后,杨少峰最终还是决定先做一份规划,开始着手解决县城百姓的生活生产问题以及城外百姓的春耕问题。 “城里东西为路,南北为街,一片一社区,不对,这时候该叫闾,一闾一闾长,城外的没办法抓他们当牛马,城内的抓来当蚂蝼总可以了吧。” “估计老朱很快就会下旨分地,还会下旨鼓励小工商业发展,这倒也是个机会。” “城东城西开设两个集市,城外也可以选个地方开设集市,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再说。” “好像哪里有煤矿来着,等以后人手多了得想办法挖挖。” “光春耕不行,水渠水库也得做好准备,万一他娘的旱了涝了呢。” “县库也得整备,还有粮仓。” “城里不可能一个氓流都没有,不能给他们发展壮大的机会。” “……” 只是在心里略微盘算一番,杨少峰就绝望的发现,跟城里城外的百姓比起来,自己这个知县才是最大的牛马,居然要独自面对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 至于说指望常遇春或者说指望大明朝廷…… 省省吧,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因为眼下正是明军北伐的紧要关头,河南、河北还没有全部拿下,要小心防备元军随时可能的反扑,再加上路途遥远,就算朱重八朱皇帝往山东派遣官员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到位。 在此之前,宁阳县所有的事情都要靠杨少峰这个代理知县硬顶。 当然,这种局面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因为现在整个山东各个州县都处于类似的局面,好点儿的可能会多几个人手,惨点儿的可能连一个衙役都没有。 包括朱重八朱皇帝在内,整个大明朝廷也都清楚山东现在的局面,心里也根本不指望山东能搞好洪武元年的春耕。 所以,像杨少峰这种被赶鸭子上架的知县能搞春耕搞好就有功,真搞不好了也没什么,只要不出现官逼民反的破事儿就能交待过去,再加上千金买马骨的作用,山东的知县们先天就处于不败之地。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堪称最佳摆烂职位的先天不败有效期太短,过了洪武元年就会失效。 想了想,杨少峰还是喊来跛五,然后带着跛五带到了县衙前的大街上。 第5章 本官有个大胆的想法 “看到没有,东西的为路,南北的为街,这一路一街之间的算一闾,一闾之中挑一个德高望众的老人,或者让百姓自己推举一个能信得过的人担任闾长。” 杨少峰指着县衙对面的那些民居,对跛五说道:“这事儿一定要快,跛五哥可以多喊上几个兄弟,明天便要将此事办妥,尽早让那些闾长来见我。” 待跛五拱手应下,杨少峰便又带着跛五往城西的方向走去。 “这条街倒是宽敞一些,临街的这些房子都可以用来开店,到时候县城里各种铺子多了起来,百姓生活方便,县里也能多收些税。” “这片空地倒是适合用来搞个集市,就是县城里人不多,乡间百姓也没什么好拿出来卖的,到时还不知能不能撑得起来。” 杨少峰一边走一边看,顺带着在心里做着城西这片地的规划。 “这片地方不错,等以后县衙里有钱了,先在这里搞个社学,到时候培养几个可用的蚂蝼,不能光本官自己一个人当牛马。” “这么大一座县城,以后县城里的人也会越来越多,以后环境卫生也会成为问题,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人多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屁事儿也会变多,到时候还得安排人手巡逻。” “蒙元反正早晚凉透,也没听说中间还有诈尸的时候,军事上倒也不用考虑。” “农业,畜牧业,养殖业,小作坊,小工业,看看有啥能干的。” “反正得先让百姓富起来,要不然本官白白穿越一回不说,就算让本官享受生活只怕也不得心安。” 只是想着想着,杨少峰的思维就开始跑偏。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离着县衙也近,适合搞一个唐宁街十号那样儿的会所,也方便本官享受享受生活。” “老朱家的官可真不是人当的,万幸那个丧良心的常黑炭还有点儿良心,多少给了本官点儿银子。” “等老朱一挂,本官就算彻底自由了。” “实在不行,老子就先老老实实的打工攒资本,借他老朱家的鸡,下个美洲当皇帝的蛋?” “这倒是得小心点儿,万万不能让人给看出来。” “现在权当没这事儿,本官就是一个心向大明的读书人。” “……” 想着想着,杨少峰已经带着跛五将整个县城逛了一遍,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了宁阳县城的西门。 两个已经不再适合上战场,被常遇春留在宁阳县的士卒一见到杨少峰便赶忙躬身行礼:“见过县尊!” 杨少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不必多礼。两位兄弟把守城门也有几天的时间了,从这个门来来往往的人可多么?” 两个士卒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一起摇了摇头。 其中一个士卒开口说道:“整整两天的时间,就只有城西来的两个去县衙的社长,除此以外,再无别人进出。” 尽管士卒的回答早在预料之中,但是亲耳听到这个答案时,杨少峰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西门和其他三个城门一样,都没有人经过,这也就意味着城里的百姓没有人出去,城外也没有百姓进来。 说白了,就是百姓依旧还是不太相信官府,既怕被大明治下的官府欺压,更怕元军哪天再杀一个回马枪。 这个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更不是贴几张安民告示,让社长们回去说几句就能解决的。 微微叹息一声,杨少峰便直接往城门外走去。 某位着名的堕落文人令飞先生曾经说过,人无法想象出自己未曾见过的东西。 最起码杨少峰就不敢想象眼前的前景。 一条歪歪曲曲的,最宽处也不足两米的土路从城门口伸向远方,道路两旁尽是杂草,偶尔有野狗野猫窜过,目光尽头,竟是连一个房屋也看不到。 这就是山东,那个盛产响马,诞生过梁山好汉的山东? 杨少峰黑着脸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长才叹一声,带着跛五往回走去。 跛五见杨少峰兴致不高,便低声说道:“县尊,其实除了江南一带,其他地方都是这般模样,宁阳县能有县尊这般爱民如子的好官,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杨少峰微微叹息一声,恨恨的骂道:“狗入的鞑子,造的好大的孽!” 骂完之后,杨少峰便闷着头往前走,直到县衙门口,杨少峰才再一次叮嘱跛五:“跛五哥莫要忘了我刚刚说的事情,明晚之前一定要办妥当。” …… 跛五办事儿的效率很高。 或者说,因为宁阳县城里的百姓太少,所以才会显得跛五办事儿的效率很高。 就在第二天上午,跛五就带着人把整个宁阳县城都走了一遍,要求各闾推举出德高望重或者能让人信服的闾长,刚过晌午饭的时间,这些闾长们就聚到了县衙。 闾长们的数量倒是比社长的数量要多一些,全加一块儿竟然有十六个之多。 按照杨少峰的要求,各个闾长们在杨少峰临时画出来的,比小学生水平也强不到哪儿去的简易“城池图”上认领了各自的闾所在的位置后,杨少峰便随手指向一个闾长:“之前跛五哥应该把本官要问的事情都说了吧?现在从你开始,报上你所在闾的户数,丁口数,鳏寡孤独、妇孺以及年在七十以上的老人的人数。” 被杨少峰点名的闾长微微躬身,满脸谄笑的答道:“回大老爷的话,小人所在的闾中共有十二户人家,丁口六十,其中妇人有十五个,儿童有十七个,并无鳏寡孤独,七十以上的老人有一个,余下是青壮。” 老幼妇孺三十四个,剩下二十六个青壮,也算不错。 杨少峰一边想着,一边指向下一个闾长:“现在换你来说。” 第二个被点名的闾长同样满脸堆笑的答道:“回大老爷的话,小人所在的闾中共有十户人家,丁口共有三十三人,其中妇人有十个,儿童有三个,无鳏寡孤独,无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余下是青壮。” 当十六个闾的闾长都报完了人数之后,杨少峰才发现整个宁阳县城中的户数和丁口数量,甚至比不过城外的八个社。 户数一百九十二,丁口七百六十八,老幼妇孺占了快一半,青壮数量仅仅只有四百多人。 这可是一整个县城! 不是一个村子! 杨少峰重重的叹息一声,然后望着十六个闾长说道:“尔等各闾的情况,本官已经知晓。如今国朝初定,百废待兴,恰好又是大军北伐之际,只怕朝廷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咱们宁阳县。” “尔等回去之后,须得告知闾中百姓,务要勤力,不要懒惰,务要和睦乡里,孝敬父母,不要游荡生事,更不可关扑勾当,尔等身为闾长,更应为闾中百姓榜样。” “过些时日,本官自会去各闾看验,若有游戏勾当者,本官不去问他们的罪,却会寻你们的麻烦,可都记住了?”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说辞,起到的效果也几乎是一模一样。 十六个闾长齐齐躬身,应道:“是,小人都记下了。” 杨少峰点了点头,心里却忽然冒出一个堪称大胆的想法。 反正城外的荒地一大堆,荒着也是荒着,倒不如…… 第6章 一群刁民 心中打定主意,杨少峰便直接对十六个闾长说道:“尔等回去之后,通知各户青壮各自挑上两桶水,寻几辆板车,再找几个健壮妇人拉着锄头、铁锹,吃完晌午饭以后到城西门那里等着本官。” 十六个闾长被杨少峰弄得满头雾水,其中一个闾长壮着胆子问道:“大老爷,是不是要征徭役呀?这……” 杨少峰摆了摆手,故意黑着脸呵斥道:“本官要尔等做什么,尔等便老老实实的做了,哪儿来的这许多问题?” 慑于杨少峰的“官威”,十六个闾长没敢再问,皆是喏喏应下。 等杨少峰吃过午饭,带着跛五以及十几个衙役来到宁阳县城西门时,十六个闾长已经带了四百余个青壮在城门口等候许久。 杨少峰也不多言,只说了句“都随本官来”,便又带着十六个闾长和四百多个青壮出了城,来到一处荒地后伸手招过城西的四个闾长,问道:“这处荒地原本可有主人?还有,把你们闾里的青壮都喊到前面来。” 四个闾长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过了好一会儿才各自带着闾里的青壮走到前面,由最靠近县城西门的闾长站出来回话:“回大老爷的话,这里原本就没有主人,是前朝用来放马的一处马场。” 杨少峰忽然脸色一黑,骂道:“一派胡言!” 往前走了两步,随手从答话的闾长身后拽过一个青壮,又冷哼一声道:“本官看这里分明就是他家的土地,只是被鞑子强占了去,这才荒了多年,如今天兵赶跑了鞑子,这地自然也要还给他家才是。” 就在最靠近县城西门的闾长错愕懵逼之时,杨少峰却上上下下打量着闾长,满脸狐疑的问道:“你这黑心的泼皮破落户,莫不是在欺瞒本官?”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闾长忽然福至心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左右两手不停的抽着自己耳光,一边抽还一边满脸懊悔的说道:“大老爷英明,是小人猪油蒙了心,是小人看他家的地离城里近,想要换到自家,故而胡说八道。” 杨少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冷哼一声道:“起来吧,这次就先饶了你,若有下次,本官先打你八十大板!” 闾长当即停手,满脸堆笑的从地上站起身来,略微红肿的脸上竟也能挤出三分谄媚,若是屁股后面装上尾巴,只怕他尾巴也要摇得飞起。 杨少峰没理会闾长的献媚,反而走到地头上,指着大片的荒地说道:“你们几个做闾长的,带着你们闾里的百姓,各自认回自家的十五亩田地,还有两亩菜地。” 杨少峰话音刚落,四个闾长再看彼此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 今天这事儿,明摆着青天大老爷要把蒙元时荒废的那些土地都分给百姓们,每个人都能分到十五亩田地和两亩菜地,自己身为闾长自然也能分到,说不定还能趁机多分上那么一点儿。 那么问题来了:靠近城西的荒地就这么多,而城西却足足有四个闾,要是自己不先抢一块儿靠近城门的好地,最后的结果就是包括自己在内的闾里只能分更远处的地,以后耕种的时候就要比别人走的更远。 其他十二个闾长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彼此之间不自觉的就拉开了距离,包括各个闾长身后的青壮,再看向其他闾里青壮的时候也多了几分警惕。 眼看着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对劲,许多青壮都握紧了手里的铁锹和锄头,就连那些个拉着板车的健壮妇人也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杨少峰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杨少峰走到几个闾长身前,一人踹了一脚后骂道:“怎么着,还想要当着本官的面械斗不成?你们可真行啊,本官让你们认回土地,你们倒是想要摘了老爷的官帽子是吧?” 这踏马哪儿是摘官帽子的事儿啊,背着朝廷私分土地,刚刚上任第三天就出现大规模械斗,这两条罪名都够他杨少峰掉脑袋了! 就算大明朝再怎么缺少官员,杨少峰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戴枷办公,等哪天不缺官员了再往法场上走一遭。 不用怀疑,朱重八朱皇帝绝对能干出让人戴枷办公的事儿来,这是历史已经证明过的。 等四个闾长被骂得低下头,身后的那些青壮也松开了紧握铁锹的手,杨少峰这才黑着脸说道:“靠近城中的两个闾先认靠近城门的这片地,靠近城门的两个闾等会儿去认更西边儿的地。其他几个闾也都一样。” “以后大家伙儿出门耕种,要走的路都差不多,这样也算公平,不至于说靠近城门的少走路,靠近城中的反而要走更远。” “行了,现在去认吧,本官现在就在这里看着你们认!” “他娘的,一群刁民!” 杨少峰骂骂咧咧的走到一辆板车上坐下,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四个闾长这会儿反而变得跟多年不见的好兄弟一样彼此谦让起来。 “我们在南,你们在北,那我们就认回路南的地,你们认路北的地,行不行?” “闾里离城门远的就认近点儿的地,闾里离城门近的就认远点儿的地。” “青天大老爷让咱们认地,咱不能给大老爷惹麻烦,万一新来的不让咱们认地了咋办?” “大老爷长得白净,发起火了可真吓人。” “……” 其他十二个闾长也凑到一起嘀咕起来,最后一致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像城西的四个闾长一样丢人,更不能给县尊大老爷惹麻烦。 相比于十六个闾长,远处那些健壮妇人聊起天来可就奔放多了。 “生得这般俊俏,不知道最后要便宜了谁。” “我看,大老爷就是当驸马也够了。” “那皇帝老子还不定有没有女儿呢。” “要是俺再年轻个十岁,俺就把他打晕了带回家!” 瞧着那些个健壮妇人时不时就打量自己一番,杨少峰不免觉得有些别扭,干脆伸手招过其他十二个闾长,说道:“一会儿等他们认回了自家的地,你们先带领你们闾里的百姓,帮着他们划好田界,等明天一早去城北,下午去城东,后天再去城南。” “跟你们闾里的百姓说明白了,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都别急,地契的事儿也慢慢来,不能急。” “还有,不要对外声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要是惹得人眼红,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 十二个闾长当即便一起躬身应下。 凭空得了土地,老老实实的耕田就是,傻子才他娘的往外声张! 杨少峰又接着说道:“你们回去之后,也看看各自的闾里有哪些青壮愿意来衙门里做事,快班和壮班都需要衙役,若是愿意来的就来,不愿意来的也不勉强。” “若是有能识字的最好,县里现在缺少书吏。” “至于工钱么,朝廷自有定数,这个也不是本官说了算的,朝廷给多少便是多少。” “不过,衙役只要身家清白的,那些有过劣迹的,好鸡鸣狗盗的就不要来了。” “以后这些衙役是要在城里巡街的,若是有人心生歹念,倒霉的还是你们这些百姓。” 听到杨少峰这般说法,原本还打算只是随便推荐几个青壮的闾长们顿时就改变了主意。 其实按照正常情况而言,到县衙里做衙役并不是什么十分光彩的事——所谓衙役,终究还是有个役字,其本质就跟劳役差不多,只不过两者之间的工作内容不同而已。 之所以会形成影视剧里衙役能欺压百姓的印象,主要在于衙役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得好,最起码对于社交能力、看人下菜碟的能力有很大要求。 而身家清白的普通青壮,往往又不具备这两种能力,哪怕是当上衙役也不太可能跑去欺压百姓,更不如那些城狐社鼠们混得开。 所以,原本这些闾长们也只是打算推荐闾里那些不喜欢老老实实耕种的小年轻,多少也算是给他们找个出路。 但是听到杨少峰以后还要让他们巡街,这些闾长们就决定推荐那些老实本分的小年轻,最起码不用担心以后会被人勒索什么麻鞋钱、好看钱、车马钱、茶水钱。 杨少峰又接着说道:“除了来衙门做事的青壮,还要你们给本官找几个健壮能干的妇人,顺便还要替本官搜罗一些小鸡苗和猪崽。” 听到杨少峰的要求,几个闾长不禁面面相觑。 城东的一个闾长大着胆子说道:“大老爷要健壮能干的妇人,又要小鸡苗和猪崽,是打算养鸡养猪?” 第7章 养猪知县? 杨少峰确实有养鸡养猪的想法。 按照朱重八朱皇帝制定的俸禄标准,像杨少峰这样儿的七品县令每个月能领到七石左右的大米,折算下来大概就是一千二百斤米。 按照每人每餐摄入一斤米来计算,杨少峰每天吃掉三斤米,一个月顶多不过吃掉一百斤左右,别说杨少峰现在正处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特殊情况,就算杨少峰养活一家五口人也尽可以敞开了吃,还能剩下一部分粮食拿去卖。 当然,俸禄这玩意儿并不是只能这么简单计算,因为大明的官老爷们还要养幕僚,要自己雇佣轿夫、佣人、侍女,还要迎来送往,还要孝敬上级,很多乱七八糟的隐形支出全靠官老爷这点儿俸禄是根本不够用的。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跟朱重八朱皇帝的出身有很大关系。 众所周知,朱重八朱皇帝先是当过放牛娃,后来又当过和尚,再然后是参加反元义军,一步步的当上了皇帝,所以朱重八朱皇帝知道耕种有多累。 在朱重八朱皇帝看来,一个官老爷不事耕种,只要在官衙里动动笔杆子就能拿到一千多斤粮食,这个俸禄足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拼死拼活干上好几年,再加上县衙里边还有相当大的地方可以用来种菜,这个俸禄已经够高的了。 相比之下,宋朝的俸禄就要高得多,因为大宋的开国皇帝赵大出身于军事地主家庭,虽然说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是从小吃穿不愁,也不用耕田放牛,而且赵大是一步步升官升上来的,先后做过刺史、节度使,他很清楚官老爷们要迎来送往,要养幕僚、佣人、侍女、轿夫,他懂官场上的潜规则,所以赵大才会直接定下高工资。 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种情况:大宋的官老爷们确实舒服,拿着高工资,还不用承担太多的责任,但是官员舒服了,就意味着百姓的负担更重了,百姓会过得很辛苦,所以大宋三百年社稷,年年有人造反。 而大明的官老爷们则是钱少事儿多,随时都有掉脑袋的风险,但是在大明早期的老百姓活得却相对要轻松一些,偏偏笔杆子又掌握在文人的手中,于是大明朝的俸禄就成了历朝历代最低,朱重八朱皇帝也成了残忍嗜杀的代名词。 杨少峰现在孤家寡人一个,不需要考虑钱是不是够花的问题,剩下的就是考虑怎么吃好的问题。 想要吃好喝好,肉类蔬菜都必不可少。 偏偏蒙元刚刚跑路,大明刚刚立国,一场元明交迭的战争打下来,不说是满目疮痍吧,也只能说是百废待兴,百姓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存粮,更加说什么肉食蔬菜之类的玩意儿。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少峰才想到了养鸡、养猪。 一旦养殖业上了规模,以后就有源源不断的肉食,肉食摄入量大了,粮食的摄入量就会减少,就有更多的粮食可以拿去卖,把卖粮食的钱攒下来,哪怕以后不当这个破官儿,也有足够的本钱去买更多的地。 而在这个过程中,养鸡、养猪产生的鸡粪、猪粪在经过沤肥处理后拿来当化肥,从而能提高粮食的产量,百姓也能跟着受益。 更加关键的是,现在就开始养,等到秋收过后,趁着没什么农活的时间征发徭役,找几个地方挖几个水库防旱防涝,恰好这些鸡苗、猪崽到那时也长的差不多了,正好宰上一头两头的给出徭役的青壮们熬点儿骨头汤,也算博个好名声。 良性循环而且多赢,杨少峰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不去干这件事。 大不了就是背上一个养猪知县的称号,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 然而让杨少峰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提出来要求搜罗一批鸡苗、猪崽的时候,十二个闾长却面露难色。 城东的一个闾长苦着脸说道:“大老爷,不是小的们不愿意给您搜索鸡苗、猪崽,而是鞑子在退去的时候把咱们宁阳县祸害的不轻,这些东西现在都不太好搜索。” “而且养鸡、养猪都需要花费时间,要是养得多了,哪天忽然来一场瘟病,这鸡和猪就算是全完了,早前养鸡养猪花的那些钱也就打了水漂。” “要不然,大老爷您再想想?” 杨少峰却摆了摆手,说道:“尔等不必再劝,只管替本官去搜罗便是,无论你们买来多少鸡苗、猪崽,本官都会如数给钱,断不会亏了你们。” 十二个闾长眼看着劝不动杨少峰,无奈之下也只能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一起躬身应了下来。 …… 刘庙村。 正当杨少峰琢磨着养鸡养猪的时候,社长刘三十二也把刘庙村三十五户人家当家做主的全叫到家里,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最近都好好耕种,谁也不许懒惰农业,更不许四处游晃。” “以前的那些腤臜事都不要去碰了,新来的县太爷虽然年轻,看着也和善,但是给我的感觉不太好相与,若是犯到他手里,只怕不好脱身。” 人群中有人先开口说道:“倒是想,问题是现在哪儿还有能碰的人啊,鞑子还有那些老财早他娘跑光了。” 旁边又有人问道:“那新来的县太爷说赋税的事儿了没有?他们要收多少赋税?” 三十五个当家做主的汉子把刘三十二家里挤的满满登登,这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却是让刘三十二连一句话都听不清。 刘三十二猛然一拍桌子,高声叫道:“都别吵,有话一个一个说。刘四十,你先说。” 刘四十站在人群中问道:“新来的县太爷说赋税的事儿了没有?要是马上收税,咱可没粮食给他。” 刘三十二摇摇头,答道:“没说,不知是忘了还是他也不知道,不过他倒是问了村子里有多少孤寡老幼,还说要百姓们和睦乡里,孝敬父母,还说不许关扑勾当,看上去倒像是个爱惜百姓的。” 刘四十咂了咂嘴,没有再说话,刘三十二又指着人群中的一人说道:“刘五十三,你说。” 刘五十三往前挤了挤,问道:“那他说地的事儿了没有?现在村子里这么多荒地,总该有个说法才是。” 刘三十二依旧摇头:“这个也没说,再说这个荒地跟赋税的事儿一样,都不是他一个县太爷说了就能算的,得朝廷说了才算。不过,这个新来的县太爷说过几天要到各个社里验看,到时候再问也不迟。” 刘五十三嘿嘿笑了一声,满是嘲讽的说道:“官老爷的话你也信?这些官老爷哪个不是嘴上说的好听,你又见哪个官老爷真是那么爱民如子了。” 刘三十二闷声道:“看看,先看看再说,万一这个官老爷和元狗的那些官老爷不一样呢,这也是好不容易盼来的安生日子。” 听到安生日子这四个字,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要是能老老实实的过个安生日子,谁愿意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当响马? 要是能踏踏实实的过个安生日子,谁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造反? 不说别人,就说远在京城的那个朱皇帝,他当年要是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他还会不会造反?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刘三十二才出言打破了沉默:“信与不信的,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日子该过的还是得过,反正这段时间都老实一些,都老老实实的耕种,无论如何也不能荒了庄稼。” 第8章 有恒产者有恒心 伴随着一阵哒哒的马蹄声,远处的刘庙村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几处院落袅袅升起的炊烟。 杨少峰左右晃了晃身子,拿着手里硬梆梆的炊饼啃了一口,又拿起水袋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心里琢磨着眼前这条破路什么时候能好好修一修,要是再跑上几回,只怕自个儿的屁股要先扛不住了。 跟在杨少峰身边的跛五没有像杨少峰一样在马背上左摇右晃,只是指着远处的炊烟说道:“县尊,马上就要到刘庙村了。” 杨少峰嗯了一声,说道:“慢一些,待会儿先找个地方歇一歇,等他们吃完饭了咱们再去。” 跛五大为好奇:“县尊,按说咱们没有通知他们,现在忽然登门,应该能看到他们吃的都是些什么,不正方便县尊体察民情么?” 杨少峰轻勒缰绳,让马儿的速度慢下来。 “体察民情?” 杨少峰笑着说道:“要是老百姓都富裕起来,我去体察体察倒也没什么,可是刚经过一场战乱,普通百姓家里又能剩下些什么?” “我一个县太爷忽然登门,百姓必然要花费心思招待,我吃了喝了,百姓破费,心里头还得骂我,若是我不吃不喝,百姓多半又要怕我暗中忌恨,我又何苦去讨人嫌?” “等等吧,等他们都吃过了晌午饭咱们再过去,到时正好看看他们是如何下地劳作的,我也正好跟着学一学。” 跛五竖起一根大拇指:“要是天底下的知县都跟县尊一样爱民如子,这百姓的日子可就好过喽。” 杨少峰微微摇头,笑道:“我?我这哪里能叫什么爱民如子,不过是想着尽一份心力罢了,也不算白来一回。” 杨少峰所谓的不算白来一回,指的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在不影响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为百姓做点事情,也不枉自己穿越过来,只是听在跛五的耳朵里,却变成了杨少峰感觉为百姓做点事情,也不枉千里迢迢的投奔大明。 跛五哈哈笑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说道:“难怪县尊不远千里的来投奔大明,也难怪常平章一见到县尊,便要让县尊做这宁阳县的知县。” 听跛五这么一说,杨少峰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谁踏马不远千里来投奔大明了? 还有常遇春那个黑炭头,要不是那个混蛋瞎咧咧一通什么马骨尸骨,你以为本老爷愿意当这个破知县? 我呸! 扭过头在心里暗骂一通后,杨少峰干脆勒住缰绳,指着旁边一株杨树下的石头说道:“就在此处歇上半个时辰。” 跛五翻身下马,来到杨少峰身边,扶着杨少峰下了马,又替杨少峰将石头上的灰土拂去,等杨少峰坐下后才开口说道:“县尊,到了刘庙村,是不是还要让他们……嗯,让他们认回他们自家的地?” 杨少峰拿起水袋灌了一口,反问道:“不让他们认地,他们吃什么喝什么?为了活下去,他们就不知道自己偷偷摸摸的开荒耕种了?” “与其放任他们自己胡乱开荒,闹出两家争一块地这种破事儿,倒不如抢在他们前头,先让他们把地认回去,让他们都有地可种,到时各安其分,我这个知县老爷也能省点儿心。” 向着远处杂草半人高的荒地瞥了一眼,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孟子曾经说过,有恒产者有恒心,就是说百姓只有拥有稳定的土地和房子,他们才能稳定下来。汉时太史公在《管晏列传》里也提到,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所谓民以食为天,老百姓只有吃饱穿暖了才能去想别的事情,才能有能力供养自家的孩子读书,只有读书才能知礼节,知荣辱,倘若连饭都吃不饱,百姓便只会想着该怎么活下去,谁还管什么礼节荣辱。” 跛五想了想,再次竖起了大拇指:“县尊说的对,要不是吃不饱,活不下去了,小的也不会跑去从军,也是后来在军中能吃上饱饭了,小的才央着军中的书吏,教小人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杨少峰笑了笑,又在石头上歇了好大一会儿,起身说道:“走,炊烟停了也有一会儿,等咱们赶到,他们也正好该下地劳作了。” 然后,还没有走到地头的刘庙村社长刘三十二,就再一次见到了杨少峰。 杨少峰翻身下马,来到刘三十二身前,笑道:“怎么,不认识本官了?” 刘三十二揉了揉眼睛,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杨少峰拜道:“小人万万没想到,县尊大老爷会真的屈尊来刘庙村!” 杨少峰笑了笑,伸手扶起刘三十二,说道:“别动不动就下跪,蒙元的鞑子已经被大明天兵赶跑,以后也没人动不动就让你们下跪,且站起来说话。” 等刘三十二站起身来,杨少峰又接着说道:“本官这次来,一共有两件事。这第一件事,是本官从来没有下地耕作,不晓农事,所以要跟着刘庙村的百姓学一学。” “这第二件事……” 杨少峰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的说道:“本官听人说,鞑子强占了百姓许多土地,如今鞑子已被赶走,本官又身为宁阳县的父母官,便该来主持一个公道,让百姓各自认回被强占的土地。” 刘三十二微微一愣:“这个……这个……” 杨少峰微微皱眉,问道:“怎么,刘庙村的百姓不愿意认回自家被强占去的两亩菜地,也不愿意认回被强占的十五亩地?你刘庙村竟有这般富裕么?” 十七亩地!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拥有十七亩地,刘三十二的一颗心就忍不住噗通噗通狂跳起来。 暗自斟酌一番,刘三十二咬了咬牙,把心一横,说道:“回大老爷的话,刘庙村的百姓当然愿意认回自己家的地,只是……只是刘庙村的地,原本都归一个举人老爷所有,大家都是佃着他的地,万一举人老爷回来……” 杨少峰当即便笑了起来。 “什么举人老爷?” “谁能证明这些地是那个举人老爷的?” “是你能证明,还是刘庙村的百姓能证明?” “本官乃是大明的宁阳县知县,认的是大明给的地契,可不是什么鞑子给的地契。”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刘三十二黝黑褶皱的一张脸顿时笑开了花。 刘三十二微微躬身,伸手向着村子的方向虚引:“大老爷,您先进村子里喝口水,小人这就把村子里各家各户当家做主的都喊过来。” 杨少峰笑道:“不必了,直接带本官去地头上便好,本官要亲眼看着刘庙村的百姓认回自家的土地。不过有一件事,本官要先嘱咐于你。” 刘三十二点头哈腰的应道:“请大老爷吩咐。” 杨少峰扭头瞧了瞧刘庙村众多低矮破乱的宅院,又瞧了瞧远处的大片荒地,说道:“村子里离地头远一些的,便让他们认回靠近村子的地,村子里离地头近一些的,便让他们认回远一些的地,不许争抢,更不可因此而惹出乱子。” 刘三十二毫不迟疑的应道:“大老爷放心,小的以人头担保,保证让他们认的明明白白,绝不会出了乱子!” 第9章 大老爷公侯万代 因为已经提前交待过,刘庙村的百姓在“认领土地”的时候倒是没有像城西分配土地时一样剑拔弩张,而是很顺利的就把土地各自“认领”回去,又从别处移了些小树苗栽好,用于分辨地界。 瞧着眼前忙的热火朝天的刘庙村百姓,杨少峰干脆寻了辆板车,自个儿坐在车帮上看着,又拉了跛五和刘三十二过来说话。 杨少峰指了指远处那些的荒地,笑着问道:“除了耕种,刘庙村的百姓还有没有其他营生?” 刘三十二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答道:“回老爷,刘家村三十五户人家,丁口共计九十人,皆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没有其他营生,没有其他营生。” 杨少峰瞥了刘三十二一眼,心说“老子上辈子要不是山东人,还真就信了你的邪!” 要真是没有其他营生,你他娘的这么紧张干什么?狗入的连撒谎都撒不明白! 当然,杨少峰也没指望刘三十二能老老实实回答。 毕竟是元明之交,官府和元兵早在明军到来之前就跑路,中间有一段时间是处于无人管理的真空期,就算刘庙村的百姓兼职了其他营生,他们主要针对的目标也是那些地主或者色目人,现在那些苦主都不知道埋哪儿了,杨少峰自然也就没有追究的必要。 微微摇了摇头,杨少峰便主动岔开了话题:“这些荒地可好开垦?” 刘三十二答道:“这些土地虽然荒了多年,可以前终究是耕种过的,只能算是半荒地,只要把上面的草除干净就能接着耕种,只是撒下种子以后还得小心伺候着,稍不注意就会再长出杂草。” 杨少峰嗯了一声,又接着问道:“若是没人耕种过的荒地呢?开荒可麻烦?” 刘三十二皱起眉头,答道:“若是没人耕种过的荒地,开荒可就不像眼前这些半荒地一般容易了。” 见杨少峰依旧还是满脸好奇的样子,刘三十二便道:“大老爷,小人给你讲讲我家祖上开荒的事儿吧——我高祖和我曾祖两个人花了三十年的时间才开出来十五亩荒地,代价是我高祖呕血而死,我曾祖的腰一辈子罗锅着直不起来。” 杨少峰瞧了瞧刘三十二,又瞧了瞧不远处那些忙着栽树苗定田界的青壮。 有些“认领”田地比较早的青壮,这会儿已经开始下地锄草,看他们的样子,估计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垦完这十七亩地。 而在刘三十二口中,他的高祖和曾祖两人用了三十年时间却只开出来十五亩荒地。 虽然一个是荒地,一个是半荒地,可是这两者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刘三十二又接着说道:“听我祖父说,当年我高祖是逃荒的路上捡到的我高祖母,两人一路逃到刘庙村后,先给村里的地主扛长工攒钱攒粮食……” 按照刘三十二的描述,老两口用用五年的时间攒下一些钱粮后,便找地主做保,买下了一块没有人耕种过的荒地,然后又用了五年的时间继续攒钱攒粮食,从二十来岁攒钱买荒地开始,一直攒到快四十岁的时候才正式开始垦荒。 这时候,刘三十二的曾祖都已经好几岁了。 开荒也讲究时节,因为春天要播种,夏天要锄草要浇水,秋天还要忙着收割,所以垦荒的时间只能选择在秋收之后到开春之前的这段时间,趁着农闲,趁着蛇虫鼠蚁销声匿迹,趁着荒草灌木干枯,抓紧时间开荒。 但是开荒的同时又要面临另外一个问题。 粮食。 给地主扛长工,地主要管饭,可是你给自己开荒,地主还能管你饭? 只能吃自己家的存粮。 偏偏开荒又是个体力活,要除草,要伐掉灌木,要捡干净石头,要翻地,要把大块的硬土打碎,等土地平整出来了还要担着粪肥一点点儿的铺匀实,然后还要扎篱笆防着野鸡小兽之类的把草籽带过来,哪个步骤都不能省,所以开荒的劳力必须得吃饱饭。 刘三十二的高祖都给地主扛长工了,家里又哪儿来那么多的存粮? 只能一点点的攒,可能要攒三年才能攒够全家吃半年的粮食——也就是一缸开荒粮。 所以,开荒只能一点一点儿的开,今年开一亩,明年开一亩,遇上秋后连阴雨的时候还不能开。 刚开出来的荒地也不能直接种粮食,只能种豆子,收成不收成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肥地,来年才能有个好收成。 也就是说,直到收完第一茬的豆子,一片荒地的开荒工程才算是彻底完工,刘三十二的高祖、曾祖才算是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才算是真正在刘庙村扎下根,刘庙村的百姓才慢慢开始跟刘三十二的高祖、曾祖来往,才有媒婆给刘三十二的曾祖说媒。 土地,就是外地人来到当地之后纳的投名状。 至于说不愿意开荒……不愿意开荒就没有自己的地,没有自己的地就只能算是流民,没有人愿意和流民多打交道。 刘三十二伸着皴巴巴的手搓了搓脸:“到我父亲那一辈,一场干旱下来,一家人活不下去,只能卖地,高祖曾祖两条命换来的十五亩地,传到我手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五亩,我爹临死都没能瞑目。” 杨少峰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拍了拍刘三十二的肩膀:“都过去了,过去了,鞑子被赶走了,你们也都认回了自己的地,日子也算是有个盼头。” 刘三十二抬起头来,用袖子重重的擦了擦脸,四十郎当岁的汉子笑的就像个孩子:“有盼头,有盼头,大老爷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你老人家说有盼头,那就一定有盼头。” 我老人家? 杨少峰强忍住骂人的冲动,说道:“先认回你们的地,回头本官再来给你们办地契,要是今年收成好,本官再想办法给你们弄点儿鸡苗、猪崽,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 再次瞧了瞧那些忙碌的青壮,杨少峰忽然笑了笑,刚刚心里的阴郁之气也散去大半。 杨少峰站起身来,笑道:“行了,你们忙吧,趁着天色还早,本官再去一趟鹤山。”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刘三十二却急了,伸手拦住杨少峰,冲着田里忙碌的青壮们喊道:“都过来!都赶紧过来!” 等青壮们都一路小跑围过来后,刘三十二却是率先跪了下去,高声叫道:“大老爷公侯万代!” 正当杨少峰伸手去扶刘三十二时,其余青壮也纷纷跪倒,一边向杨少峰叩头一边喊道:“大老爷公侯万代!” 杨少峰耸了耸鼻子,低声骂道:“妈的,一群刁民。” 第10章 还会有人偷粪? 杨少峰足足花了五天时间,才算是走遍了宁阳县的八个村社,并且让八个村社的百姓都认回了“原本就属于他们”的土地。 至于说宁阳县的百姓是打算种桑还是种麻又或者是种豆,杨少峰决定任其自便,毕竟自己这个县太爷根本就不懂怎么种地,也不懂节气与农耕之间的关系,与其胡乱插手惹人嫌,倒还不如专心琢磨琢磨接下来的养殖业该怎么搞。 没错,就是养殖业。 经过好几天的搜罗,城里的十六个闾长们终于给杨少峰搜罗到了一批小鸡苗、小猪崽。 可惜的是,哪怕闾长们已经尽心尽力的去搜罗,甚至连自己家刚刚孵化没多长时间的小鸡苗都拿了出来,最终交到杨少峰手里的鸡苗也只有可怜巴巴的三十来个,猪崽更是可怜到只有两头。 然后,杨少峰就和跛五一起蹲在后衙那块什么都没种的菜地旁边,看着小鸡苗们叽叽喳喳的打闹啄食。 三十来个小鸡苗,全部平安长大就是三十来只鸡,就算有一定的折扣,怎么着也得有二十来只吧? 等过上三五个月,这些小鸡苗估计长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本知县给它们红烧,清炖,黄焖,爆炒,白切,这可是原汁原味的土鸡,一辈子没吃过任何科技与狠活,那肉质,啧啧…… 一个月吃一只,年底还能剩下个十来只呢。 而且这些小鸡苗里肯定有公鸡也有母鸡,然后鸡生蛋,蛋生鸡,这批小鸡苗的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对了,这玩意儿怎么分辨公母来着? 杨少峰干脆扭头望向跛五:“跛五哥,你知不知道怎么分辨小鸡苗是公是母?”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趁着一只小鸡苗从自己身边跑过时忽然伸手将其抓住,倒提着小鸡苗的两条腿,观察一番后又扔回菜地,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这只是个公的。县尊你看它头向回勾,一直想去啄小人的手,拍打起翅膀也十分有力,所以这是个公的,要是个母的,拍打翅膀就不会这么有力,头也不会向回勾着去啄人。” 眼看着杨少峰一直眼巴巴的看着这些小鸡苗,跛五又忍不住问道:“县尊,这些小鸡苗看着确实喜人,不过等天黑了,县尊准备把它们关到哪里?要是让黄鼠狼给叼去了,也未免可惜。” 杨少峰微微一怔,忽然暗骂自己简直愚蠢。 一拍脑袋就要搞养鸡养猪,但是这段时间光忙着让各闾各社的百姓去“认领土地”了,养鸡的大棚却没有提前准备! 这不行啊,农家养鸡可以在院子里随便养,但是杨少峰养鸡是奔着规模化养鸡去的,这一批小鸡苗就是杨少峰先拿来试试水,要是跟普通农户一样在院子里散养,那还能叫规模化养鸡? 所以,这个养鸡的大棚该怎么弄? 按照杨少峰的理解,搞养鸡大棚首先就是要通风,其次要清理鸡粪以保持清洁,每天要有人喂水喂食,冬天还要考虑保暖,还要防着鸡瘟。 剩下的还有什么玩意儿来着?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杨少峰干脆对跛五吩咐道:“还得劳烦跛五哥,替我去寻几个木匠,再让人准备些木头什么的,另外还要再寻几个健壮的妇人来。” 等跛五领命而去,杨少峰就再一次望着菜园子里的小鸡苗们发起了呆。 十六个闾长给弄来的小鸡苗可不是后世那些经过筛选培育的速生肉食鸡,而是正儿八经的小土鸡,这种鸡肉质紧实,几乎怎么做都很好吃,但是生长速度特别慢,可能要一年时间才能彻底长成。 要想搞规模化养鸡,光是这么养是没有什么用的,因为一直这么养下去,繁育出来的下一代小鸡苗依旧还会跟这一代的一样,必须要进行筛选培育才行。 所谓筛选培育,就是把长肉快的公鸡和母鸡挑出来做为种鸡,让它们繁育出长肉更快的下一代小鸡,然后再从小鸡里面挑选长肉最快的做为新一代种鸡。 蛋鸡其实也一样,也是挑选产蛋最多的母鸡做为种鸡,然后再从繁育出的小鸡里面挑选产蛋最多的做为下一代种鸡。 想了想,杨少峰干脆在院子里找了些砖瓦木片,按照自己的理解搭了一个简单的养鸡大棚。 等跛五找的木匠和健壮妇人都到了之后,杨少峰便直接对一众木匠们说道:“就按这个样子,每个小笼子中间要用实心的木板隔开,不能给那些小公鸡互相打斗的机会,鸡笼的前面要有食槽和水槽,方便它们吃食喝水,笼子底下的这块木板要能拉出来,这样才能方便清理鸡粪。” 杨少峰又扭头对几个健壮妇人吩咐道:“每天都要清理好鸡舍,水要常换,喂食也不要心疼,该喂的喂,鸡粪每天清理出来后都拉到一个地方沤肥,回头还能拿来肥地。” 只是转念一想,杨少峰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照杨少峰的想法,是在后衙或者县城里随便找一个空闲的院子当做鸡舍,这一点很容易,因为后衙的空屋子很多,县城里也有大量的无主的院子,杨少峰身为宁阳县知县,几乎可以随便使用。 但是鸡粪不行,这玩意儿不管沤不沤肥都很臭,现在小鸡苗的数量少还好说,等这些小鸡苗都长大了,或者以后养殖规模上来了,每天产生的海量鸡粪岂不是要熏死人? 哪怕只是这么一想,杨少峰都能感觉到一股刺鼻的鸡粪味儿扑面而来。 摇了摇头,将海量鸡粪的恶心场景赶出脑海,杨少峰又接着对几个健壮妇人吩咐道:“这鸡粪一定要拉到城外去,找一块荒地沤起来,绝不能留在城里。” 要不然养猪知县的帽子没摘掉,再戴上一个鸡粪知县的帽子可就要命了! 毕竟大明朝也有给人取绰号的臭毛病,《西游记》和《水浒传》能完美的映射出这一点。 然而让杨少峰没想到的是,跛五居然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反对:“县尊,这鸡粪绝不能随处找片荒地沤肥,要不然,只怕没等沤好,这鸡粪便会被人偷光!” 杨少峰一脸懵逼的望向跛五。 还有人偷粪? 第11章 劁猪是门手艺活 江湖传言,号称是浪漫之都的巴黎,当初其实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粪城”,被无数老色批们视为心头好的高跟鞋,其发明初衷是避免上街时踩到便便。 然后,欧罗巴那边满城的便便没人要,大明这边把鸡粪放到城外沤肥却会被人偷? 这个……到底是欧罗巴的那些人太笨,连沤肥都不会?还是中原百姓对粪肥的执念太深? 跛五见杨少峰满脸不信的样子,说道:“县尊是不信么?若换成是小的,便每天去偷上一些,先寻个地方用土埋上,等沤好再拉到自家的地里,小人能这般想,其他人也一样能这般想法。” 杨少峰满脸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又指了指正在菜园子里撒欢的小鸡苗:“光是这些小鸡苗,这小半天拉出来的鸡粪便已经够臭的,再多些岂不是臭气熏天?” 跛五却梗着脖子说道:“臭是臭,可是庄稼人哪儿有因为嫌臭就舍了粪肥的?” “只要能肥地,能多产粮,能让一家老小多一口吃食,能多攒下一口粮食,遇上灾年时能多一分活命的机会,再臭的粪肥也不会有人嫌弃。” 杨少峰顿时沉默了下来。 万算万算,杨少峰还是漏算了灾年这两个字,也漏算了中国人对于粮食的执念。 再想想自己刚刚穿越过来时的那种饥饿感,杨少峰不禁有些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回头告诉那些闾长还有社长们,以后沤出来的肥最后都是要分给百姓的,让他们看好各闾各社的百姓,没沤好之前不许有人偷肥。” 想了想,杨少峰又补充道:“回头再让人准备些砖石,在沤肥的荒地那里起两间屋子,找两个人去看着,给他们一份工钱。” 养鸡的事情就算是这么定了下来,杨少峰紧接着又将目光投向几个健壮妇人:“除了养好这些小鸡苗,额外还有两头小猪崽需要你们照顾好。” 一个胆子大些的妇人直接问道:“大老爷,那猪崽子可曾劁过?若是劁过的,我们倒是能养好,可要是没劁过的,万一闹腾起来,我们可制不住。” 杨少峰哈哈笑了一声,说道:“几位大嫂放心便是,两头小猪崽都是母的。” 听到杨少峰的话,几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却是一起低头笑了起来。 那个胆子大些的妇人强忍着放声大笑的冲动:“大老爷有所不知,这母猪也一样是要劁的,不过公猪叫劁,母猪叫骟,一回事儿。” 另一个妇人说道:“这小猪崽要是没劁过骟过啊,大点儿了就会闹腾,不光会掉膘,身上的肉也会腥臭难吃。” “要是劁过了骟过了呢,这小猪崽就不会闹腾,只顾着吃食长膘,长出来的肉也好吃。” 很好,又学到了。 杨少峰黑着脸道:“你们看本官像是懂劁猪骟猪的人吗?” 经过前几天“认领土地”,还有刚刚鸡粪沤肥的事儿,这些妇人已经大概摸清楚了杨少峰的为人。 一个爱民如子的知县大老爷。 虽然常常摆出一副知县大老爷的架势,急眼了也会用脚踹人,可是这大老爷的心里却是个装着百姓的好官。 再结合杨少峰白净俊俏的模样,这些妇人的胆子更是大了三分。 一个妇人壮着胆子说道:“大老爷是读书人,本也用不着懂这些。” 杨少峰哼了一声,手指着在一旁看热闹的跛五说道:“本官确实不懂这些,你们谁要是会看,就看看那两头小猪崽都骟过了没有。” “要是已经骟过就好好养着,要是没骟过,就让跛五哥去找个劁猪匠过来骟了便是。” 跛五顿时暗暗叫苦。 这些年战火不断,养猪的百姓变少,劁猪匠赚的钱少了,别说像宁阳县这样儿的小县城,就是江南那些人多的大县有没有劁猪匠都还两说。 劁猪匠是个手艺活,这玩意儿讲究师傅带徒弟,徒弟要多次练手以后才出师,可不是随便上大街上抓个人就行。 一想到没有劁猪匠劁猪,那两头小母猪长大后乱跑、拱人、掉膘的场景,跛五的心里就一阵阵发虚。 万一猪跑了,肯定不能让县尊大老爷亲自去抓,受累的就只有自己和手这些兄弟们——万一不小心被猪给拱了,事情再传扬出去,兄弟们可就真没脸见人了! 所以,这猪必须得趁早劁好,绝不能出现被猪拱的笑话。 要是实在不行……低头瞧瞧自己的一双手,跛五的心里顿时更加绝望。 这双手,操刀子砍人绝对是个好手,刀下已经不知道砍了多少鞑子的脑袋。 可要是让这双手去劁猪,只怕两头小猪崽子全劁死了也练不会! 杨少峰瞧着跛五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的神色也一阵青一阵白,反复变幻不定,心中也不免好奇:“跛五哥在想什么?” 正满脑子胡思乱想的跛五被惊醒过来,“小的可不会劁猪”这七个字便脱口而出。 杨少峰被跛五逗得哈哈大笑:“跛五哥啊跛五哥,我何曾说过要让你去劁猪了?” “咱们宁阳县是个下县没错,说一句人烟稀少也没错,可是咱们宁阳县八社十六闾,丁口数量再少也有好几千,难道真就找不出一个会劁猪的?” “你要是找不到,就去找那些社长闾长们问问,挨个村子打听打听,总是能找得到的。” “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咱们就去一趟兖州府——我还真就不信了,宁阳县找不到一个劁猪匠,偌大的兖州府也找不到一个?” 听到杨少峰这般说法,跛五也总算是放下心来。 多跑几步无所谓,去兖州府找劁猪匠也无所谓,只要不让我跛五去劁猪,剩下的一切好说! 心中打定主意,跛五当即就嘿嘿笑着说道:“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找那些闾长们打听打听,顺便再把荒地沤肥盖屋子的事儿也一起办妥” 只等杨少峰一点头,跛五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其速度之快,竟丝毫看不出是个跛子。 杨少峰瞧着跛五远去的背影,不禁笑了笑:“跛五哥这是有多怕本官让他劁猪?” 第12章 草,不仅仅是一种植物 “你们给县尊搜罗来的小猪崽有没有骟过?” “你们闾有没有人会骟猪?” 在得知城东的两个闾长搜罗来的两头小猪崽还没有骟过之后,跛五顿时就急了:“劁猪匠呢?知不知道哪儿有会骟猪的劁猪匠?” 直到两个闾长再三保证,保证劁猪匠会在三天之后过来,跛五才算是放下心来,又一溜烟的跑回去向杨少峰复命:“县尊,那两个闾长说小猪崽儿还太小,搜罗的又比较急,还没来得及骟掉,不过您放心,那两个闾长说了,他们城东就有一个会劁猪的,而且他们跟劁猪匠也说好了,劁猪匠会在三天后过来。” 比较小,然后劁猪匠会在三天之后过来骟? 只是稍微一琢磨,杨少峰就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说白了,按照大明现有的技术,劁猪匠也不是每次都能保证百分百的存活率,无论是劁猪骟猪的过程还是术后的伤口感染,都有可能会导致猪崽死亡。 对于卖猪崽的卖家而言,劁猪其实是一项有风险的成本——劁猪失败了还好说,反正劁猪匠会赔钱,可要是劁猪成功了,自个儿就得给劁猪匠工钱,把这笔钱转嫁到买主身上又会导致猪崽价格上涨,倒还不如不干脆不劁不骟,也省得承担多余的风险。 而对于劁猪匠而言,小猪崽儿的倒卖过程就是变更猪崽儿生活环境的过程,没有三五天的时间让猪崽儿适应环境会大大增加劁猪失败的风险,一旦把猪崽给劁死了,劁猪匠不光收不到钱,反而还要赔钱,同样也很不划算。 所以就形成了这样儿一条潜规则,即卖家在卖掉猪崽之前不劁不骟,买家买来猪崽之后过上三五天,确认猪崽健康之后再找劁猪匠过来劁猪骟猪。 说不上什么算计,只不过是一点儿小小的生存智慧。 笑着摇了摇头,杨少峰干脆把劁猪的事儿放到一边,对着几个木匠和健壮妇人吩咐几句后,便笑着对跛五说道:“走,咱们去城外看看,看看他们开荒开的怎么样儿了。” 当杨少峰赶到宁阳县城西的时候,地里正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远处的地里,几十个健壮妇人挥舞着镰刀,把地里那些足有半人高的野草齐根割倒,等割的多一些了,便有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去把那些野草拢在一块儿,然后抱到地头上,若是割的少了,那些孩子便一个劲的疯跑,好像完全不知道累。 离妇人们稍远一些的地方,青壮们赤着膀子用锄头翻地,时不时有人大声说上几句笑话或是带点儿颜色的段子,青壮们便会爆发出一阵阵不怀好意的大笑,前方割草的妇人们有人羞涩低头,有人会心一笑,还有性格泼辣会直接骂上几句,青壮们也不以为意,反而说的更加起劲。 地头上,一些连走路都困难的老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地头上聊着天,手上也不闲着,有人把那些孩子抱出来的野草分类,有人则是把野草编成草绳,然后把草绳递给一些看上去瘦弱一些的妇人,让她们把分类好的野草捆成捆。 远处的几棵大树下,十几个年龄大些的女孩子照看着一群只有一两岁的光屁股娃娃,一群三五岁的孩子在她们附近嬉戏打闹,也没人在乎哪个光屁股娃娃是哪一家的,反正都是邻里邻居的,女孩子们哄哄这个再逗逗那个,不时便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当杨少峰的身影远远出现时,这副二月春耕图就好似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无论是田里的青壮还是健壮妇人,也无论是地头上那些走路都费劲的老人还是疯跑的半大孩子,全都一窝蜂的围向了杨少峰,嘴里不停着喊着:“大老爷来了,大老爷来了!” 就连那些看护着光屁股娃娃的女孩子们也围了过来,有几个女孩子的怀里还抱着正自酣睡的婴儿,此时被人群喊大老爷的声音吵醒,几个婴儿便放声大哭起来,再加上青壮老人都有意无意的想让杨少峰看看那几个婴儿,此时的画面倒更像是一群少女抱着婴儿指认渣男,渣男被少女家属围攻。 杨少峰早早的就翻身下马,笑着跟人群打了个招呼,又伸手摸了摸那几个哇哇大哭的婴儿,便直接说道:“都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你们就是再喊一千声一万声的大老爷,本官也不会给你们一粒粮食,想要吃饱饭,还是得把地种好。” 人群便发出一阵哄笑,青壮和健壮妇人们先后散去,该割草的还是去割草,该锄地的还是去锄地,该去看护光屁股娃娃的还是去看护光屁股娃娃,就连那些老人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去,只剩下闾长留在杨少峰身边。 杨少峰瞧了瞧地里忙碌的健壮妇人和青壮,又看了看地头上继续把野草分类的老人,问道:“这是干什么?难不成里面还有草药能卖钱不成?” 闾长嘿嘿笑了一声:“大老爷说笑了,这里面有没有草药还另说着,就算是有,俺这些人也不认识。” “他们把这些草分开,是想着大老爷不是要养鸡养猪吗,俺们这些人也帮不上啥忙,不如把能喂鸡喂猪的那些挑出来,回头给大老爷送过去。” “剩下那些不能喂鸡也不能喂猪的就各家都分一分,回头晒干了还能拿来引火烧火。” 杨少峰嗯了一声,问道:“那等锄完了草,你们打算种点儿什么?” 闾长悄然瞧了杨少峰一眼,试探着问道:“大老爷觉得种点儿什么好?” 杨少峰瞪了闾长一眼,冷哼一声道:“本官打从出生那天到现在,一辈子都没摸过一次锄头,你一个种了一辈子地的,你问本官该种什么?你直接说打算种什么就行,本官才不管你们怎么种。” 闾长再次嘿嘿笑了一声:“回大老爷,这地荒了一年,又赶上快三月份,种麦子也来不及了,所以俺们打算种点儿豆子。” 豆子可是好东西,这玩意儿有肥沃土地的作用,结出来的豆子能吃,茎叶晒干之后也是上好的引火物,更关键的是豆子能榨油,榨完油剩下的豆渣还能制成豆饼,可是说全身都是宝。 正当杨少峰在心里暗自琢磨着种黄豆的好处时,跛五却忽然凑了过来,把杨少峰拉到一旁,说道:“县尊,这些草……可不光是草啊。” 杨少峰微微一怔,问道:“不是草?这玩意儿不是草,难道还能是钱?”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低声道:“这玩意儿还真有可能是钱。” 第13章 句句不提钱,句句不离钱 杨少峰瞥了跛五一眼:“这玩意儿有可能是钱?”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县尊,这玩意儿搁别人手里是草,可是搁您手里就有可能是钱。” 没等杨少峰询问,跛五便直接解释了起来:“所谓粮草、粮草,粮食是给将士们食用,草便是给战马、驮马和驴子、骡子吃的。” “刚刚小的已经看过了,这些草里有些差的能给驮马和驴子、骡子吃,还有些好的能给战马吃。” “给眼下常平章和徐相和常平章率军讨伐鞑子,军中所需草料无数,县尊何不先修书一封给常平章,若是常平章军中也缺少草料,这些可不就是钱么?” 杨少峰皱眉道:“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徐相和常平章军中需要粮草是不假,可是粮草之事何其重要,又岂是我一个小小的知县能插手的?” 跛五低声道:“要是换做江南之地,别说是知县,就是换作知府也插不上手,常平章未必会正眼瞧他们。” “可是县尊您不一样啊,咱们这儿是山东——搁山东往河南、河北运草料,再怎么着也比从江南运草料要省事儿吧?” “而且常平章亲自接见过县尊,还把我们十几个老兄弟都托付给县尊,这也算是有一份情谊在,只要县尊修书一封,常平章必然会慎重考虑,就算是不成,也不过是一封书信的事儿。” “只要常平章愿意收下咱们宁阳县的粮草,县里可不就有钱了么?” 杨少峰顿时眼前一亮。 无论常遇春那个黑炭头是否收购宁阳县的草料,宁阳县的老百姓都必须除草。 要是宁阳县的百姓都养着些鸡鸭或者骡马之类的东西还好说,这些草料也算是有点儿用处,可是宁阳县的百姓哪儿有什么养鸡鸭骡马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十六个闾长就只搜罗来三十几只小鸡苗和两个小猪崽。 所以,这些野草的最终命运就是晒干后留着当柴火,其他的用处可谓是半点儿都无。 要是能卖给常遇春的话,宁阳县的老百姓能赚到钱不说,关键是县里也能截留一部分钱当经费,杨少峰苦命知县的手里也能宽松一些。 暗自斟酌一番后,杨少峰便伸手唤过闾长,吩咐道:“等今天忙完了,你安排几个人把这些草各送两捆到县衙,以后所有的荒草也都这么分类捆好。” 闾长恭恭敬敬的应下,杨少峰又对跛五吩咐道:“这样儿,跛五哥你回一趟城里,让兄弟们去把咱们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都过来,我先跟他们商量商量。” 跛五当即便领命而去,等到太阳开始偏西时,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便赶到了宁阳县城西的这片地头。 杨少峰来回踱了几步,瞧着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说道:“本官找你们来,是要你们看看他们这个闾里百姓是怎么除草,怎么把草分类捆扎的。” “等你们回去后,把这些教给你们社里的人,让他们也把除下来的草都分类捆好,本官另有用处。” 杨少峰只字没提赚钱的事儿,但是十六个闾长外加八个社长却把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 “大老爷放心,俺一会儿一定好好看,好好学。” “大老爷让俺们咋干就咋干,一切都听大老爷的吩咐。” “就是就是,俺们都听大老爷的!” 等回了县衙,杨少峰便直接给常遇春写了一封书信。 在信里,杨少峰先是表达了对常遇春数战数捷的恭贺,接着又感念常遇春的知遇之恩,然后话锋一转,说宁阳县百姓感念大明天兵把他们从鞑子手下解救出来的恩情,特意为大军准备了一些草料,希望能为大军解决征讨鞑子时所需粮草的问题。 钱? 虽然咱们宁阳县的百姓们都活的穷苦,很多人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家几口人可能都凑不齐一身衣裳,可能为了省衣裳得半夜光着腚去田里干活,但是咱们宁阳县的百姓知道感恩,根本就没提到钱的事儿! 所以,宁阳县的百姓没跟本官提钱,本官也不会跟你常平章要钱,咱们谈的是感情,提钱不就伤感情了嘛。 然后,跛五就骑着马一路狂奔,把信送到了常遇春的军中。 “啧啧,瞧瞧咱们这位县太爷,还真是句句不提钱,句句不离钱,这他娘的不是明摆着想要本官主动给钱嘛。” 常遇春先是吐槽一句,随后便又望着跛五问道:“确定他没什么问题?” 跛五恭恭敬敬的抱拳答道:“平章放心,卑职跟杨县尊接触了也有一段时间,愿以人头担保,杨县尊绝对没什么问题,并非是鞑子派来的细作。” 想了想,跛五又补充了一句:“如果非说有哪里不对劲的话,大概就是有点儿别扭,可能是一直读书,不怎么识得人间疾苦?” 常遇春顿时大感好奇,问道:“怎么个别扭法?又是怎么个不识人间疾苦?” 跛五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道:“说别扭,是因为卑职感觉杨县尊好像懂得很多东西,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太懂。” “就说养鸡养猪这个事儿,杨县尊能想着把鸡粪、猪粪拿去沤肥然后分给百姓,但是却不知道猪崽买回来要先劁了或者骟掉。” “还有草料这个事儿,杨县尊能想着替百姓跟平章要钱,但是没有卑职提醒,恐怕杨县尊永远也想不到拿草料换钱。” 常遇春低头琢磨一番,忽然嘿的笑了一声,说道:“管他呢,只要不是鞑子派来的细作,能替朝廷安抚好百姓,能起到一个千金买马骨的作用就够了。” “更何况,按照你说的,这位杨大知县倒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不懂耕种也不会乱来,识不识人间疾苦倒也没什么。” 想了想,常遇春又晃了晃手里的书信:“这样儿,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给咱捎句话,就说宁阳县百姓的心意咱收到了,恰好朝廷转运粮草不便,若是宁阳县能解决草料的问题,也算是解了大军的燃眉之急,让他替咱多谢谢宁阳县的百姓。” 跛五心中暗自焦急,问道:“那就不给他钱了?” 常遇春瞪了跛五一眼:“谁说咱不给钱了?要是咱们拿了人家宁阳县百姓的草料还不给钱,那咱们跟鞑子还有什么区别?” “这样儿,你回去的时候把这几捆草料的钱也带上,把咱要的草料都跟他说明白,顺便告诉他,他送一次草料,咱给他结一次钱,让他也替咱谢谢宁阳县的百姓。” 第14章 什么叫踏马的惊喜! 跛五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常平章说,让小的替他谢谢您,也谢谢宁阳县百姓的一片心意。” 跛五一本正经的转述着常遇春的要求:“常平章还说了,要是宁阳县能多送些草料,就可以从江南少送些粮食,少送些草料,北伐能动用的军队也会更多。” “不过,县尊下次再让人送草料的话多送一些适合驮马和骡子吃的就行,战马吃的草料比较精细,还得掺麸子、豆子和鸡蛋,咱们县里送的草料反而不太合适。” 杨少峰嗯了一声,问道:“然后呢?常平章还说什么了?”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好像完全没看见杨少峰两只眼睛都闪烁着明毫的铜钱符号:“对了,常平章还说,县尊能这么快就组织百姓开始春耕实属不易,回头要替您向朝廷请功。” 杨少峰再次嗯了一声:“然后呢?” 跛五挠了挠头:“然后就没有啦,常平章说您在书信里说,送过去的草料是宁阳县百姓的心意,等战事结束以后替百姓们向朝廷也请一份功劳。” 杨少峰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这踏马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是,我杨某人虽然句句没提钱,但是我也句句没离钱吧? 常遇春这个丧良心的,居然还真就腆着个脸白拿那么多的粮草? 杨少峰气咻咻的转了个圈子,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愚蠢,一边又在心里暗骂常遇春是个丧了良心的黑炭头。 眼看着杨少峰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变,跛五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噗嗤笑了一声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 “其实常平章还说了,百姓的心意归心意,但是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只要以后的草料都和这次的差不多,也都会如数给钱。” 跛五将小袋子递向杨少峰:“县尊且看,这里面便是这次送去的那些草料的钱,是按照江南采购粮草的市价给的。” “方才说的那些其实都是常平章特意交待的,常平章还让小的转告县尊,县尊替百姓着想,是个顶好的官儿,他还要替县尊向皇上请功哩。” 杨少峰这才转怒为喜,心中暗道:不愧是常遇春,哪怕是看破了自个儿想要钱的心思也不是直接给钱,而是借机开上几句玩笑以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难怪这家伙能一步步混到大明朝开国中书平章政事,果然不是一般人。 正当杨少峰在心里暗夸常遇春是个好人时,跛五却又嘿嘿笑了一声,说道:“除了这袋子铜铁,常平章还让小的带回来几十头牛马,都是从鞑子那里缴获的,说是让县尊善加利用,让百姓春耕时能轻松一些。” 杨少峰眼睛一亮,目光灼灼的盯着跛五问道:“多少?牛马呢?” 惊喜! 什么踏马的叫踏马的惊喜? 这就是惊喜! 双喜临门! 跛五道:“常平章送了四十多头牛,十来匹驽马,只是牛儿走的慢,小的又赶着回来给县尊报信儿,因此便让那些与小的一同押送粮草过去的兄弟们慢慢赶着往回来。” 杨少峰心里顿时更加高兴,对跛五说道:“还要劳烦跛五哥一趟,让人将八社十六社长、闾长们再去一趟城西的地头上。” 等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赶到城西的地头时,看到的便是满脸笑意的杨少峰杨大知县。 杨少峰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本官问你们,都想不想赚钱,想不想让你们闾里的、社里的百姓也都赚钱?” 一众社长闾长们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二十四颗脑袋点的就像是小鸡啄米一样:“想想想,请大老爷指点。” 瞧着二十四个社长、闾长们满脸谄媚的模样,杨少峰却是嘿嘿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那个装了铜板的钱袋子抛给城西的社长,又指着忙碌的青壮们说道:“前些日子让你们送到县衙的那些草,现在已经到了军中,成了征讨鞑子时喂给战马和骡子的草料。” “这些钱,便是常平章让跛五哥带回来的草料钱。” “常平章还说,以后再有草料送过去,就还有草料钱可以拿。” “要是想赚钱,回头就让你们闾里、社里的百姓多割一些荒草,还是像上次一样,挑那些能喂牲口的分好捆好,本官再让跛五哥他们送到军中。” “只是有一点要记住,割草归割草,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了春耕,更不能耽误了庄稼。” 几个社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就一起跪了下来,向着杨少峰拜道:“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 杨少峰侧开身子,伸手扶起一个社长。 “别谢我,把草料从荒草中挑捡出来的是百姓,想到把草料送到军中换钱的是跛五哥,给钱的是常平章和朝廷。” 杨少峰一把拽过跛五,让跛五站到一众社长、闾长们面前:“要谢,你们就谢城西这些最先挑捡草料的百姓,谢为了你们奔劳的跛劳的跛五哥,谢常平章和朝廷。” 想了想,杨少峰又接着说道:“还有,常平章说咱们宁阳县都是良善百姓,又特意让人送了几十头牛马过来,回头等到宁阳县了,各个社分一下,让百姓们耕种时也能轻松一些。” 一时间,地头上的气氛有些沉默。 无论是跛五,还是二十四个闾长社长们,都有种如在梦里的感觉。 跛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自己提的想法,县尊写的书信,可是县尊现在把功劳全都安在了自己头上。 世上竟有不贪功的官? 二十四个闾长、社长们同样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想着报答县太爷给分地的恩德,所以就替他准备一些喂鸡喂猪的野草,结果县太爷转手又把这些野草变成了草料,变成了钱,然后又要分给咱们这些泥腿子? 还有那个什么常平章,他居然说咱们宁阳县的百姓都是良善百姓? 还特意让人给咱们送来几十头牛马,好让咱们耕地时能轻松一些? 我滴个老天爷,这世间真有这么好的官儿? 杨少峰瞧着跛五和一众闾长、社长们傻愣愣的模样,忍不住哼了一声道:“都还愣着干什么?都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去,少在本官面前杵着碍眼。” 一个社长抹了抹眼泪,闷声道:“县尊,我们,我们……” 杨少峰哼了一声道:“瞧你们那不值钱的样儿——这才哪儿到哪儿,这么点儿钱就掉眼泪,要是等以后日子再好点儿,你们还不得哭瞎眼睛?” 第15章 真正的牛马来了! 老祖宗曾经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 宁阳县的百姓之前割草然后分类捆好,是为了在耕种的同时报答杨少峰给他们分地的恩情,基本上属于搂草打兔子,捎带着手的事儿。 但是当发现割草然后分类捆好能赚钱时,宁阳县的百姓们登时爆发出了百分之一百二的热情。 凭心而论,钱这个东西在宁阳县其实并没有什么鸟用,一是因为战火的原因,宁阳县里既没什么商铺酒楼也没什么走街串巷的货郎,使得百姓手里纵然有钱也花不出去;二是因为除了盐、铁以外,百姓也基本上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享受生活这四个字,从来都不在老百姓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是老百姓们还是希望自己的手里有钱,因为买盐需要花钱,买锄头也需要花钱,除了乱世以外,钱永远都是一个人最大的底气。 所以,割草赚钱吧。 按照大老爷的说法,谁家割的草多,以后谁家能分到的钱就多。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要天色刚刚毫开,只要天色还没有彻底黑透,只要能看到一点儿亮光,宁阳县的田地里就有百姓割草的身影。 直到有一天,听说之前被杨少峰派去给常遇春送草料的十几个衙役今天就要回来,而且是驱赶着几十头牛马回来,那些疯狂割草的百姓们才算是停下了忙碌的身影。 听闾长们说,衙役们今天赶回来的牛马,是那个叫什么常平章的送给咱们宁阳县百姓的? 就是不知道大老爷会怎么分配,也不知道自己家是不是也有机会分到一头。 不过没关系,要相信大老爷,就算是几家合起来才能分到一头,那也能轮换着使唤,耕地的速度也总比靠人力耕种要强许多。 正是这种想法,让那些原本还忙着割草的百姓都一窝蜂的挤到了路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眼巴巴的等着衙役们能早点儿驱赶着牛马到来。 瞧着路边全是乌乌泱泱的人头,得到消息赶来的杨少峰当即就黑了脸,对跛五道:“告诉那些个社长、闾长,让人都赶紧散了,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实在想看的就离远点儿,要是惊到了那些牛马,我饶不了他们!” 对于杨少峰的吩咐,宁阳县的百姓们还是愿意听从的,尤其是听社长、闾长们说离得太近有可能会惊到牛马之后,百姓们便……自发的往后退去。 没有人舍得离开。 如果今天不能亲眼看到那些牛马进城,只怕未来三天都吃不下饭! 终于,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哞”叫声,远处渐渐扬起了一股尘烟。 原本已经退后的百姓又不自觉的往前挤了两步,一个个伸着脖子瞪着眼,嘴里还不停嘟囔着:“来了!来了!” “终于来了!” 当衙役和牛马的身影终于出现,围观的百姓顿时更加激动。 “看看那牛,一看就有劲!” “这些马可比大老爷骑的那个差远了。” “你懂什么,大老爷骑的那是战马,这些是拉东西的,当然比不过大老爷骑的那个。” “大老爷说把牛马都分下来,让咱们用牛马耕地,我滴个老天爷来,这可真是,可真是。” “……” 杨少峰虽然不像百姓们那么需求这些牛马,也用不着这些牛马替他耕地,但是在看到那些牛马的第一眼,杨少峰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 四十八头牛,十二匹挽马! 有了这些牛马,百姓们耕种方便了,自己这个县太爷的很多想法也可以慢慢实现了。 比如说,搞个畜牧场? 心里暗自盘算了一番,等衙役们将牛马驱赶进城之后,杨少峰便让跛五把十六个闾长外加八个社长都喊到了县衙。 “常平章给的牛马不算多,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十几头。” “杨少峰开门见山的说道:“如果按照闾和社的数量平均分,一个闾或者一个社最多能分到两头,但是有的社有几十户人家,有的闾却只有十几户人家,而且有的户里人多,有的户里人少,所以均分肯定是不行的。” “还有,常平章说的是把这些牛马送给咱们宁阳县的百姓,所以也不可能分到哪个人的手里。” “而且刚刚本官也看过了,这些牛马里有好几头像是已经怀了小牛犊的母牛,这段时间不光干不了活,还得精心伺候着,稍微不注意就容易出问题。” 一众社长、闾长们顿时叫道:“俺们听大老爷的!大老爷说咋分就咋分!” 杨少峰呵的笑了一声,说道:“这样儿吧,除去那几头已经怀了小牛犊的母牛,剩下的就按户数分,本官刚刚算了下,加上那些挽马,平均每十户就能分到一头。” “等会儿各闾各社把分到你们的牛马给领回去,由你们这些当闾长、社长的喂养,本官会时不时的过去看看。” “本官先提前跟你们说好,喂的好了没赏,但是喂的瘦了或者喂出毛病来,本官可要唯你们是问。” “至于那几头怀着小牛犊的母牛就先留在县里,本官会寻几个健壮的妇人照料着,就跟那些小鸡苗小猪崽一样。” “等以后生出来的小牛犊多了,再慢慢的分下去。” 杨少峰打算利用这几头已经怀孕的母牛来兴办一个畜牧场——母牛是常遇春送给宁阳县百姓的,生下来的小牛犊可不是! 反正宁阳县城外的野草足够多,随便弄点儿就够喂养它们的。 对于杨少峰的提议,这些闾长、社长们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虽然大老爷说的这些牛马是那个叫什么常平章的送给宁阳县百姓的,可是这些闾长、社长们的心里也清楚,要不是大老爷让人把草料送到军中,只怕那个什么常平章也根本不会想到宁阳县的百姓。 至于说喂的瘦了或者喂出毛病来……别闹了,这年头全指望耕牛才能进行深耕,谁家有头牛不得跟宝贝一样供着,哪怕自己饿着肚子给它割草吃也绝不能让牛饿瘦了! 等定好了规矩,杨少峰又单独留下了鹤山那边的社长:“待会儿本官和你一起去鹤山,看看你们社里春耕的情况。” 第16章 情况有些不对劲 鹤山的情况有点儿特殊。 从区域划分上来说,鹤山属于宁阳县下属,而从地理位置上看,鹤山地处宁阳县的西北角,西面和南面紧挨着济宁汶上县,北面又紧挨着泰安府,只要划着船过了大汶河便能到泰安府境内,离着宁阳县城反而要远一些。 而鹤山之所以得名,则是江湖传言,此处曾有仙人驾鹤而去。 是不是真有仙人不知道,反正也没人见过,但是真正跑到鹤山之后,杨少峰感觉自己快要先驾鹤西去了。 怎么就他喵的这么多山! 眼看着杨少峰的脸色越来越黑,鹤山村的社长杨二便小心翼翼的说道:“大老爷,要不然先休息一会儿?鹤山看着近,实际还远着哩。” 杨少峰嗯了一声,翻身下马后找了块儿石头,又从怀里掏出饼子,掰下一块递给鹤山村的社长杨二,吃了几口后问道:“鹤山这边既然山多,那山里的野鸡、小兽什么的可多?” 杨二道:“多,可是也不多。” 不等杨少峰发问,杨二便解释了起来:“说多,是因为山里的野鸡、小兽什么的确实不少,现在也能偶尔见到。” “说少,则是因为前些年蒙元征敛无度,百姓种的那点儿粮食还不够交赋税,便只能跑到山里去打些野鸡、小兽什么的。” “只是时间久了,外面那些野鸡、小兽什么的便逃到了百姓不敢轻易踏足的深山老林,很难再捕捉。” “再有一个就是,”杨二略微迟疑,便又继续说道:“鞑子们祸害的太狠,死人太多,有些野狗吃过了人肉,捕杀不及便跑进了深山,如今已经变得跟狼差不多,见到人就会扑咬。” 杨少峰骂了句“狗入的鞑子”,随后抬头望了群山一眼,却见山势并不怎么陡峭,只是一山接一山,山腰往上尽是些高矮不一的树林,确实不是百姓能轻易踏足的险地。 所谓不能轻易踏足,并不单是由山势是否陡峭而决定,山上的密林同样也是决定性的因素——在缺乏导航手段且野兽横行的年代,普通百姓在进入深山老林后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一旦走不出来,幸运的会成为一堆白骨,倒霉的可能就会变成野兽肚子里的晚餐。 尤其是杨二所说的那些野狗,更是危险之中的危险,一旦遇上它们,甚至比遇到狼还要凶险三分。 微微摇了摇头,杨少峰的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早在前几天,把守宁阳县城门的那些士卒就说已经有百姓敢于进城出城。 有百姓进出,基本上就意味着宁阳县在一点点的恢复活力。 尤其是随着轰轰烈烈的草料事业逐步展开,百姓手里的铜钱也会慢慢多起来。 杨少峰当然不会做出收进城税这么没品的事儿来,但是杨少峰却盼着有百姓敢拿了东西进城去卖。 一则,有百姓敢进城,就说明自己这个县太爷还算合格,起码不会吓得百姓不敢进城。 二来,自己也能从百姓手里买一些想要的东西,比如野鸡或者小兽什么的,也好满足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第三,则是卖东西的百姓多了,买东西的百姓也一样会慢慢多起来,整个县城的经济就能逐步盘活,自己这个知县也就能正大光明的收取商税,县里能动用的钱财也就会多一些,不至于像现在一样紧巴巴的。 现在鹤山的百姓不敢进山去捕猎野鸡、小兽什么的,杨少峰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杨少峰叹了一声,起身道:“走吧。” 见杨少峰站起身来,跛五和杨二也赶紧起身出发。 只是行不多久,跛五却忽然“咦”了一声,勒住战马后跟杨少峰打了个招呼,接着又翻身下马,走向旁边的一处野草堆。 杨少峰心中好奇,便也跟着勒停战马,下马后向着跛五走了过去,问道:“跛五哥,怎么了?” 跛五指着野草堆说道:“县尊且看,这里的野草有许多倒伏,大多数都是从根处折断,这种情况要么是被野兽踩倒,要么就是有人从这里经过。” 抽出腰刀,跛五又小心翼翼的走进草堆,蹲下身子仔细观察一番后又小心翼翼的退了回来:“县尊,这里的野草并非是野兽踩倒,而是有人从此处经过。” 跛五持刀在手,护在杨少峰身前,又望着刚刚凑过来的杨二问道:“你们鹤山村的百姓可会来此处?” 杨二一脸懵逼的摇了摇头,答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村子里的百姓又怎么可能会跑到这儿来?” 只是话音刚刚落下,杨二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跛五冷笑一声,说道:“此处离着鹤山村还有一大段距离,鹤山村的百姓也不会来这里,那究竟是什么人会踩出这样一条路?他又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踩出一条路?” 扭头看了看野草堆里那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跛五又接着说道:“若是正大光明的踩出一条路来倒也罢了,可是看样子路边这些野草的样子,只怕这人踩出这条路的时候多半就不想被发现。” 杨少峰的脸色此时已经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后世的时候,杨少峰就曾看过一则新闻,说的是有一支明朝遗民,因为不愿意接受清朝的统治而躲进深山老林,直到建国以后还保留着明朝的衣冠服饰。 既然有人能在明亡之后躲进深山隐藏两百多年,现在难道就没有人躲进深山老林? 要知道,朱重八朱皇帝之所以连不识字的农民都能任命为官员,常遇春在碰到杨少峰之后也毫不犹豫的把杨少峰任命为知县,把他当成千金买马骨的马骨,其中有一个很重要就是很多读书人还在怀念元朝的“宽仁”,根本就不愿意承认朱重八朱皇帝为正统,更不愿意出仕为官。 眼看着杨少峰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跛五便低声道:“县尊,情况有些不对劲,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县城吧,让杨社长也组织村里的青壮做好戒备,等明天一早,小的再带县衙里的兄弟们一块儿过来看看。” 第17章 多出来几十个人? 杨二瞧了瞧杨少峰,又瞧了瞧那条隐藏在草丛深处的小路,也跟着劝道:“大老爷,小的往来县城也有好几次了,但是不管一大早还是晌午,小的都从来没发现这条小路,按照跛五哥说的,只怕藏在这条小路后面的也不是什么善类。” 杨少峰却没有答应,反而望着那条小路问道:“跛五哥,你能不能看出来,到底是什么人踩出来的这样一条小路?是男是女?是一个人还是有许多人大概是在什么时候踩的?” 面对杨少峰这一连串的问题,跛五微微一怔,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杨少峰居然如此镇定,心里也不禁暗自佩服杨少峰处变不惊的心态。 跛五握紧手中的腰刀,再次小心翼翼的走进草丛观察一番:“县尊,这条路应该是多人所踩,而且其中有女子。” 杨少峰嗯了一声,说道:“这样儿,跛五哥跟我一块儿,先把杨社长送回鹤山村,然后我们立即回县城,多召集一些人手,然后再来这里查看。” 杨二顿时大急,叫道:“万万不可,这里忽然出现这样一条小路,后面到底是什么人也没人知道,更不知道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大老爷还是先跟跛五哥回县城,小的可以自己回去,大老爷可以放心,小的一定召集本村青壮,小心防备着。” 跛五也跟着劝道:“县尊,杨社长说的没错,此处离鹤山村已经不远,杨社长可以自己先回去,县尊身系一县之重,还是先回宁阳县城为好。” 杨少峰眉头微皱,正自琢磨着该怎么办,却见得远处忽然冒起一股轻烟。 跛五和杨二也看到了那股轻烟,仔细观察一番后,杨二咦了一声,说道:“好像是炊烟?” 杨少峰仔细看了一会儿,却见之前冒出的那股炊烟消失不见,又过了好一会儿,旁边才又冒出另外一股炊烟。 跛五皱眉道:“这是有人在轮换做饭?看刚刚那股烟的时间,应该是煮的饭食不多,也就是够一两人所用。” “奇怪了,如此小心谨慎,难道是鞑子留下来的暗手?” “也不对,此处并非什么险地,鞑子也犯不上在此留下暗手,更别说这些人里还有女子。” 再次观察了一会儿,直到不再有炊烟升起,跛五才又接着说道:“对面应该只有二三十人,至多不会超过五十。” 杨少峰嗯了一声,心里也是更加好奇。 二三十人,最多不超过五十人。 这些人里有女子。 这两个条件结合到一起,不像是鞑子留下的什么暗手,反倒更像是一些百姓聚集在这里避祸? 暗自琢磨了一番,杨少峰干脆望向跛五,问道:“假定对面有五十人,咱们这边却只有十来人,跛五哥有把握么?” 跛五微微摇头,神色凝重的说道:“回县尊的话,小的现在并不清楚对面都是些什么人,也不敢胡乱应承。” “倘若对面是鞑子留下来的暗手,哪怕只有一半是男丁,小的也不敢说必胜。” “不过,”跛五话锋一转,说话:“无论对面是鞑子还是什么,小的都有足够的把握拿下他们!” 杨少峰闻言却是分外好奇:“没有必须的把握,却又有足够的把握拿下他们?” 跛五点了点头,答道:“县尊也知道,和小的一块儿留在宁阳的十几个兄弟几乎是个个带伤,已经上不得战场。” “如果对面真是鞑子留下来的暗手,兄弟们并没有正面拿下他们的把握。” 杨少峰点了点头,跛五却又嘿嘿一笑,说道:“不过,战场上除了打打杀杀以外,还有许多鸡鸣狗盗的手段。” 说到这儿,跛五干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县尊且看,这里面有泻药,也有蒙汗药,跟小的一块儿留下来的许麻子就会配置这些东西,只要小的摸过去,下到他们水里……” “还有,小的也可以等天黑了潜进他们营中放把火,让他们自乱阵脚……” 瞧着颇为得意的跛五,杨少峰顿时大感无语。 泻药蒙汗药? 且不说这些玩意儿到底靠不靠谱,就算是靠谱又能怎么样? 不提剂量谈毒性,那就是纯纯的耍流氓! 还有什么潜到营里放火,就算你跛五没有夜盲症,人家对面还不会安排个明哨暗哨啥的? 万一正面冲突起来,就凭你们十来个人? 好嘛,县衙里那十几个不能说各个残疾其实也差不多,不是这个缺只手就是那个瞎了一只眼,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看上去正常的,脚上也多半会缺几根脚趾,像跛五这种只是跛了脚的,在那十几个衙役里都已经算是好的。 让这么十几个人去跟疑似鞑子留下来的暗手火拼? 这一天天的,净特么瞎扯淡。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少峰向着之前炊烟升起的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说道:“既然对面有男有女,想来是有人躲起来避祸,咱们先不去管他,走。” 等回到了县城,杨少峰便直接黑着脸对跛五说道:“跛五哥,留宁阳县的这些兄弟里面,有没有人是擅长探哨的?” 杨少峰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说道:“忽然多出来几十个人,还是藏在深山老林当中,要是不把他们揪出来,只怕以后会闹出乱子。”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县尊放心,小的就能摸清楚他们的底细。” 杨少峰满是无奈的笑了笑:“跛五哥,不是我不相信你,可是你这……” 见杨少峰望向自己跛着的那条腿,跛五却是哈的笑了一声:“县尊,小的这条腿是瘸了不假,可是在瘸了这条腿之前,小的却是军中数得上号的探子,无论是鞑子还是陈友谅,又或者是方国珍和张士诚,小的哪家没去探过?” “现在不过是区区几十个人,小的又只是打探一番,绝不会惊动了他们,更不会和他们起了冲突。” 杨少峰来回踱了几步,只是略微斟酌便下定了决心:“走,喊上兄弟们,咱们一块儿去。” …… “咱们现在的位置在这儿,往西方走不远就是鹤山,往东北就是大汶河。昨天冒炊烟的位置大概在这儿。” “待会儿跛五哥进去探察情况,万事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为上,若是发现不对劲就立即撤出,咱们先去鹤山,召集青壮们守好村子。” “徐三哥往县城路,也通知路上的那几个村子,让他们都做好戒备。” “本官的马要快一些,王二哥骑术好些,若对面果真是鞑子留下来的暗手,王二哥便骑着本官的马往兖州跑,去寻驻扎在兖州的官兵。” “……” 再一次来到鹤山村不远处的那条隐蔽小路,杨少峰便拉着十几个各有伤残的衙役们做起了部署。 总体原则就是安全第一,剩下的其次。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县尊放心,小的一向惜命,要不然早折在战场上了。” 杨少峰拍了拍跛五的肩膀:“快去快回。” 跛五点了点头,随即便窜入了草丛当中。 杨少峰越看越是惊奇——明知道草丛里有个人,但是却听不到草丛里传来什么声音,也看不到草丛晃动,当真是好本事。 第19章 杨知县一探寡妇村 杨少峰的心里渐渐有些焦急。 从跛五窜进草丛算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大一会儿。 对面到底是避祸的百姓还是鞑子留下来的暗手?倘若是鞑子留下来的暗手,他们会不会布置岗哨,跛五又会不会跟他们正面碰上? 十几个衙役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儿闲聊,眼看着杨少峰时不时的看向草丛,缺了一只眼睛的张六六便笑着说道:“县尊且放宽心便是,跛五那家伙有好几条命,多少大风大浪都躲过来了,区区几十个人的小营地,还留不住他。” 另一个缺了几根手指的王四十也笑着说道:“六子说的没错,要是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跛五那家伙早就该跑回来了,如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反倒说明没什么危险。” 话虽这么说,张六六和王四十等人还是不自觉的摸了摸腰刀。 杨少峰点了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昨天升起炊烟的地方又慢慢升起一股轻烟,远处的草丛里也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又响起几声布谷鸟的叫声。 张六六和王四十等人在听到布谷鸟叫的第一时间就各自扭开了头,松开了紧住腰刀的手。 不多时,跛五便从草丛里走了出来,向着杨少峰说道:“县尊,里面不是鞑子留下的暗手,也不是避祸的地主士绅,而是一群妇人。” 杨少峰微微一怔,问道:“一群妇人?” 跛五点了点头:“小的刚刚已经探察清楚了,里面约摸有三十几个妇人,并无一个男丁,也没有一个孩童,就跟小的以前见过的那些寡妇村一样,只不过是藏的深了些。” 寡妇村? 杨少峰穿越之前看网络小说的时候,很多小说里都提到过寡妇村,网上甚至还有一大堆类似于“夜袭寡妇村”的段子。 顾名思义,寡妇村就是整个村子里没有一个男丁,只有一群寡妇。 通常来说,寡妇村一般都会出现在乱世,村子里的寡妇也都是失去了父亲、丈夫、儿子的苦命女子,为了能在乱世当中活下去,这些女子便聚在一起,互相帮衬,抱团取暖。 至于说为什么不找男人…… 不是她们不想找,而是男人在乱世当中属于消耗品而且是快速消耗品,一场大战下来可能就要死伤几千甚至几万男丁。 几千个男丁,比整个宁阳县所有的丁口数量都多。 男人在盛世的时候三妻四妾是多吃多占,在乱世时三妻四妾却是责任,毕竟多一个人就要多一张嘴,就必须要有更多的粮食才能填饱肚子。 哪怕是出门要饭,要一个人吃的饭也总比要好几个人吃的饭更容易吧? 所以,一群无依无靠的女人想要苟活于乱世,唯一的办法就是躲藏起来,苟着,一直苟到乱世过去,苟到人们的生活都安定下来,这些寡妇村里的女人才能放心大胆的走出藏身之地,或是嫁人,或是互相扶持着老去。 杨少峰微微叹息一声,对着一众衙役吩咐道:“走,跛五哥跟着本官一块儿进村去看看,剩下的兄弟们离我们远一点儿,手里的刀也都收好,别吓着她们。” 然而直到进了所谓的寡妇村,杨少峰才发现后世的那些小说根本就是扯淡。 哪儿是什么寡妇村啊,整个所谓的“村子”连一座像样的屋子都没有,全是一些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窝棚! 住人的“屋子”是窝棚,做饭的“厨房”也是窝棚,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窝棚构成了眼前这样一座寡妇村。 村子的周围是一片片开垦出来的田地,地里的麦苗已经长了有一尺高,有几个看上去健壮一些的妇人正抡着锄头锄草,十几个瘦弱些的妇人蹲在地里拔草,还有几个年龄大一些的女娃子在村子东边的小河沟旁浆洗衣服。 面对忽然闯进村子的杨少峰和跛五,几个健壮的妇人拎着锄头,挡在那十几个瘦弱些的妇人身前,原本在浆洗衣服的女娃子也赶忙把衣服扔进盆里,抱着木盆跑到那几个健壮妇人的身后。 瞧了瞧几个强作镇定却又身子微微发颤的健壮妇人,杨少峰便咳了一声,勉强挤出个笑脸:“各位大姐大嫂不必害怕,在下姓杨,乃是宁阳县的新任知县,昨日看到此处有炊烟升起,便想着过来看看。” 眼看着一众妇人还是满脸戒备之意,杨少峰再次笑了笑,指着自己身上的官袍说道:“鞑子已经被赶跑了,宁阳县也已经归顺大明,本官身上穿的,便是咱们大明的七品知县官袍。” 略微顿了顿,杨少峰又接着说道:“不知道各位大姐大嫂当中,哪一个是管事的?” 一个拎着锄头的健壮妇人壮着胆子向前一步,高声道:“你咋个证明你就是县太爷?又咋个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杨少峰无奈的笑了笑,先是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官袍,又指了指跛五身上的衙役衣衫:“本官身上的官袍,还有旁边这位跛五哥身上所穿的衣衫,难道还不如以证明么?要是还不够,本官可以让人去喊附近鹤山村的人来,他们也能替本官证明。” 一众妇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终还是先前答话的健壮妇人高声说道:“俺们不认识鹤山村的人。” 杨少峰微微皱眉,问道:“那你们说,你们认识哪个村子的人,只要是咱们宁阳县的,你们说个名字,本官现在就可以让人去把他们喊过来。” 另一个健壮妇人壮着胆子喊道:“西河村,有个叫王三十六的,你认得他吗?” 杨少峰仔细想了想给西河村办理田契时的名录,微微摇头:“西河村在宁阳县城西,在你们这里的南边二三十里地,社长是王五七,社里有四十六户人家,八十来男丁,根本没有叫王三十六的。” 说出王三十六这个名字的妇人哎哟一声,坐倒在地,双手拍着大腿哭喊:“我滴个老天爷来!俺兄弟还活着!俺兄弟还活着!” 连续喊了好几声,妇人又向着杨少峰跪倒,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叫道:“大老爷恕罪,民妇刚刚说的名字是假的,大老爷恕罪!” 杨少峰伸手虚扶:“起来吧,这下子该相信本官了吧?” 瞧着妇人连连点头,杨少峰又高声说道:“各位大嫂大姐,你们还有哪个村子的?” 一众妇人顿时激动不已,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俺是沙岭的!” “俺家是耿庄的!” “俺家是胡家楼的!” “……” 妇人们报出来一大堆村庄的名字,有些是杨少峰听过并且记住的,有些却是连听都没听过。 等到妇人们略微冷静一些,杨少峰才扭头对跛五吩咐道:“让人去通知一声,让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各自带一个闾里、社里的老人一块儿过来,先帮着她们认亲。” 跛五应下后,杨少峰又望向一众妇人们,笑着说道:“现在是不是可以给本官寻一个坐的地方了?” 第19章 赶鸭子上架 在等待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到来的时间,杨少峰也对眼前这个“寡妇村”有了些许了解。 整个寡妇村一共有三十六人,其中二十八个都是寡妇,四十岁以上的有两个,剩下的大多都是二十岁到三十岁左右,还有八个是十几岁的女孩子,最小的一个才十一岁。 因为整个寡妇村里没有一个男丁,所以她们也只能开垦出那一片小小的荒地。 中原堂口有句老话叫做人糊弄地,地就会糊弄人。 寡妇村里没有犁头,没有男丁,也没有牛马一类的大牲口,光靠一群寡妇也拉不动犁,更不可能实现深耕,顶多就是用铁锹或者锄头一类的工具翻翻地,把地翻的稍微深一些,粮食的收成自然也就没什么指望。 万幸的是寡妇村的村子东边有条小河,村子的附近又有很多山头。 捕猎打渔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靠着采摘一些蘑菇、野果之类的东西,偶尔再结绳为网,用网在河里守株待鱼,日子倒也能勉强维持下去。 至于布匹衣裳什么的就不用想了,光是看看她们这些人身上破破烂烂,用粗麻布补了一处又一处的衣裳,就知道她们根本没办法种桑养蚕,更没办法织布缝衣。 杨少峰很是好奇:“既然都这么苦了,那你们怎么就不想着走出去,回自己的家去看看?” 王五七的妹妹张王氏抹了抹眼泪,说道:“俺们怎么不想回去,可是俺们逃出来的时候正是兵荒马乱的,跑着跑着就跟家人失散了,后来我们这些人聚到一块儿逃到了这里,俺们又不认识回去的路,也不知道家里人是不是还活着,更不知道战乱过没过去,没法子,就只能先这么住下来。” 杨少峰问道:“那油和盐呢?你们咋办?” 张王氏道:“盐还好办点儿,当初逃出来的时候都把盐给装上了,勉强也能凑合几个月,可是油就没办法了,不过俺们都是煮东西吃,不放油也没事儿。” 杨少峰再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杨少峰才开口说道:“这样儿吧,待会儿等各个社的社长都来了,你们是哪个社的就回哪个社,各自跟亲人团聚。若是实在没有亲人的……本官在县城里替你们寻一处院子,你们暂且住下来,回头本官再给你们分些地,可好?” 然而让杨少峰没有想到的是,在跟其他几个健壮妇人对视一眼后,张王氏居然带头拒绝了杨少峰的提议。 “不回去啦。”张王氏抹了抹眼泪,“知道家里人还活着就行了,娘家人也都不容易,俺们又都是些不祥之人,回去给家里人带来霉运也不受待见,还不如就这样儿了。” “而且我们这里有些人连娘家都没有了,让她们去认亲,她们也没亲可任,再加上年纪也大了,大老爷就算是给她们分了房子分了地,她们也种不了,以后能不能保得住都还两说着。” “倒还不如让我们这些人聚到一块儿,种出来的粮食多了就多吃一口,少了就少吃一口,回头想办法种几棵桑树,再养点儿蚕,做些女红,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跛五恨恨的呸了一声,骂道:“狗入的鞑子!” 杨少峰看向其他的妇人,问道:“你们也都不愿意搬出去么?” 眼看着一众妇人皆是摇头拒绝,杨少峰便不再劝说这些妇人。 寡妇村离山不远,但是山不高,不会有山体滑坡或者泥石泥之类的风险,虽然深山老林里不乏野兽,可是随着人烟慢慢多起来,深山老林里的野兽们也轻易不敢跑出来。 离河很近,偏偏又是一条小河,水深不过膝,吃水方便,挑水种田也方便,而且寡妇村的地势比小河还要高一些,也不用担心洪水。 诚如张王氏所言,有些妇人既没有了夫家也没有了娘家,真离开了寡妇村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事儿,她们的生存压力会陡然加剧,哪怕给她们分了地,她们也不一定能耕种好,更不一定能守得住。 而且,她们也不一定信得过官府。 与其强行让他们搬到县城居住,倒不如让她们暂时先住在这里,等以后条件慢慢好起来了再说,到时候可能她们自己都会想要搬到城里去住。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少峰便对张王氏说道:“既然各位大姐大嫂都不愿意搬到县城,那本官也不勉强你们,不过,其他各社都有社长主事,你们村子里就算另立一社,也总该有个主事之人吧?” 一众妇人们又将目光投向了张王氏。 杨少峰笑着说道:“看起来各位大姐大嫂都很是信任你,不如便由你来做这个社长?” 张王氏大吃一惊,连连摆手拒绝:“大老爷可别说笑啦,自古来都是男的当官儿,我一个娘们儿咋可能当这个啥社长?” 杨少峰微微摇头,笑道:“本官可不是在跟你说笑——你要是不当这个社长,那本官从别的社里,或者随便从衙役里指一个男的过来当这个社长?” 张王氏顿时大急,叫道:“那可不行!俺这里全都是女的,忽然来一个男的像啥话?” “这不就得了?”杨少峰笑着说道:“本官让别人来当这个社长你们不愿意,可不就得你来做这个社长?” 说完之后,杨少峰便直接站起身来,指着“寡妇村”南边和西边的荒地说道:“其他各个社里的百姓,都已经认领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十五田粮田,外加还有两亩菜地,这里既然已经成了村子,又是本官治下,那你们也一样可以认领回属于你们的土地。 听杨少峰连续说了两个认领,而且两个认领都加了重音,张王氏心中一动,问道:“大老爷的意思是,俺们也能认领回属于俺们的土地?” 杨少峰点了点头:“不错,你们也能认领回属于你们的地,不过……其他各社都是社长主持着认领土地,你们社要是没有社长,又该让谁来主持这事儿?本官可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认领土地。” 不就是赶鸭子上架么,他姓常的那个黑炭头能硬赶着我杨某人当知县,我杨大知县难道还不能强赶着一个寡妇当社长? 张王氏迟疑一番,最终还是没办法拒绝十七亩地的诱惑。 张王氏咬了咬牙,应道:“那成,俺就当了这个社长!” 杨少峰哈哈笑了一声,对张王氏说道:“这就对了,等你哥王五七来了,你问问他西河村是怎么认领土地的,然后带着你们村的人去认地。” 第20章 寡妇村的问题 在得知自己家的姐姐、妹妹很有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后,宁阳县八个社外加十六个闾的社长闾长们便急匆匆的赶来了寡妇村。 接下来自然就是有亲人的抱头痛哭,已经确定没有亲人的含着眼泪替那些有亲人的高兴。 直到哭过了,情绪也缓下来了,张王氏才想起来杨少峰之前说要给她们分地的事情。 只是当张王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之后,王五七却急了:“什么叫留在这儿?什么叫给娘家添麻烦?大老爷都说了让你们搬到县城,你们咋就那么不知好歹?” 刘庙村的社长刘三十二也跟着说道:“西河跟刘庙离的不算近,中间闲着那么多的地,你们上那儿去认地不行?非得留在这深山老林里遭罪?” 王五七哼了一声,说道:“留在这里有什么好的?以后你们想买个盐,想买个针线,哪儿有县城方便?按你们刚刚说的,想做女红,想种桑养蚕织布,你们在这里织出布来卖给谁去?你们又给谁家去做女红?” 张王氏低下头,吭吭哧哧的说道:“那不是不知道县太爷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嘛,万一,万一……” 王五七再次哼了一声:“大老爷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大老爷让你哥认回了十七亩地,你嫂子和你大侄子也认到了十七亩,咱家现在足足有五十多亩地,你说大老爷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还有前段时间,城西那个闾的人想着大老爷要养鸡养猪,就割了些草送给大老爷,也好报答大老爷让咱们这些人认领土地的恩情,可是你猜怎么着?” “大老爷让各闾各社都把草分类捆好,然后又让人送到了朝廷大军的手里,说这是咱们宁阳县给大军准备的草料,大明的那个什么平章不光给了钱,还多给了咱们宁阳县好几十头牛马,光咱们西河村就分到了五头牛。” “虽然现在有钱也买不到啥,可是大老爷一直在想着咱们这些苦哈哈,一直在想办法让咱们多赚钱,多种粮,这般天大的恩情,你说大老爷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说到这儿,王五七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妹子,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训斥你,只是想告诉你,咱们这位大老爷可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他说让你们搬到县城去,你们就老老实实的搬过去,该认地的认地,认完了地也跟着割草,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行不?” 张王氏小心翼翼的看了王五七,随后又低下了头:“可是,刚刚我已经跟大老爷说要留在这里,这时候再去找他说要去城里,会不会不好啊?” 王五七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张王氏一眼,转身又赔着笑脸,凑到了正在河边闲逛的杨少峰身边:“大老爷,那个,嘿嘿……” 杨少峰停下脚步,扭头看向王五七:“怎么了?” 王五七扭扭捏捏的说道:“那个……小人的妹子她们一时糊涂,这会儿已经知道错啦,她们……” 杨少峰被王五七说的有些懵,当即便皱眉问道:“什么糊涂不糊涂的,又有什么错不错的?你要是说不明白就换个能说明白的来跟本官说。” 王五七把心一横,说道:“回大老爷,她们现在想搬到县城去,或者搬到城西去住也行,只要离着县城近点儿就好,嘿嘿。” 瞧着王五七小心翼翼的模样,杨少峰却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道:“她们愿意搬到县城去是好事儿,回头本官在城里给她们寻个院子,你们各村各闾都出几个青壮,帮着她们都搬过去。” 王五七当即便“哎”了一声,连声谢道:“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 眼看着认亲已经认的差不多了,认领土地这事儿也因为张王氏她们改变主意而搁置,杨少峰便对王五七说道:“认亲的事儿,你们都上点儿心,尽量帮她们找齐家人,就算她们仍旧愿意住在一块儿,有个娘家也总是好的。” 待王五七躬身应下后,杨少峰又接着说道:“行了,本官还有一堆的事儿要先回县城,你们慢慢认亲吧。” …… 喊来一众闾长、社长,让他们各自跟寡妇村的姐妹亲人相认,这是解决寡妇村问题的第一步。 等寡妇村的这些妇人都搬到了县城,给他们分了地,就等于迈出了解决寡妇村问题的第二步。 但是光迈出这两步是不够的。 明面上来看,寡妇村最大的问题是只有寡妇而没有男丁,在农耕时代,没有男丁就意味着不会有太好的粮食收成,这些寡妇们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实际上,寡妇村最大的问题在于她们没有生存的能力。 正如张王氏所说的那句话,她们这些人会给娘家带来霉运,不是因为她们会让娘家人倒霉,而是因为娘家收留她们之后会负担加重,父母和哥哥、弟弟当然没问题,但是嫂子和弟妹呢? 世俗默认的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一直收留她们吃住,产生矛盾是早晚的事儿。 有了矛盾,一家人的心里都不会太爽快。 心情不爽快,做什么事儿都觉得不顺当。 自然也就有了所谓的霉运。 所以说,寡妇村的这些妇人们也不可能一直依靠娘家,最好是让她们哪怕脱离了娘家的收留也能正常生存下去,这样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关键。 正当杨少峰想着该怎么解决寡妇村这些妇人的生存问题时,却听得跛五在旁边忽然噗嗤笑了一声。 见杨少峰看向自个儿,跛五赶忙收住了笑声,说道:“县尊见谅,小的是想到刚刚那些妇人。” 杨少峰满是好奇的问道:“那些妇人?怎么了?”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说道:“一开始她们还不愿意搬出来,后来一听她们娘家人说县尊是个好官儿,你看她们脸上后悔的,哈哈哈哈。” 杨少峰忽然也哈哈笑了起来。 跛五笑着说道:“是吧?县尊是不是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杨少峰微微摇头,脸上带着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意:“我笑不是因为她们,而是因为我想到另外一件高兴的事。” 第21章 世间可有我这般好的官? 已知条件一:寡妇村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男丁,耕种的时候不能深耕,秋收的时候也很难有个好收成。 已知条件二:以跛五为首的,被常遇春留在宁阳县的十几个伤残士卒,全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而且因为身上的伤残,这些人并不是很好找媳妇。 那么问题来了,根据负负得正的原理,只要让跛五他们多去几趟寡妇村,以后说不定就会有互相看上的。再根据女人的闺蜜介绍对象心理可得,寡妇村的某些小寡妇们一旦有了心仪之人,就必然想要把其他关系比较好的小寡妇也介绍出去。 然后,寡妇村没有男丁的问题解决了,跛五他们这些光棍汉不好找媳妇的问题同样也解决了,就连杨少峰这个宁阳县知县也不必再时时刻刻为寡妇村的事儿操心,完全就是一个三赢的局面。 关键是小寡妇们要感谢杨少峰,跛五他们也同样会感谢杨少峰,算下来就等于其他人各赢一次,杨少峰能赢三次,简直就是秦始皇摸电线,赢麻了! 当然,就算能卖掉跛五他们,也只能说是解决了大部分问题,还剩下一小部分问题无法解决,然而也恰恰是剩下的这一小部分问题,才是最令人头疼的。 首先,跛五他们只有十几个人,而寡妇村却有二十多个小寡妇,按照跛五以及宁阳县普通青壮们的审美观,他们只会看上那几个膀大腰圆,能拎着锄头干活的健壮妇人,绝不可能看上那十多个杨柳细腰的小寡妇。 在他们朴素到极点的审美观里,娶媳妇的必要条件是能生养,充分条件是能干活,脸蛋是否好看反而并不重要。 这也就注定会有一些身材苗条的小寡妇们嫁不出去,怎么让这些小寡妇们拥有生存的能力,才是真正令杨少峰头疼的问题之所在。 正如张王氏所言,就算杨少峰杨大知县给这群小寡妇们分了地,她们也未必能守得住,早晚都得被人巧取豪夺去。 其次,杨少峰一时半会儿的也解决不了十几个小寡妇的就业问题。 虽然养鸡、养猪马都需要人手,可是鸡崽和猪崽的数量太少,根本就用不了十几个人,而且杨少峰早早的就已经找到了人手,现在也不可能说换就换。 该让她们干点儿什么呢? 杨少峰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干脆扭头望向跛五,问道:“跛五哥,你说寡妇村里的那些个妇人,她们都能做些什么?” 跛五道:“健壮些的能割草,捆草,翻地,也不见得就比男丁差到哪儿去,倒是那些个瘦弱的,就只能做些缝缝补补或者针织女红之类的。” 杨少峰瞥了跛五一眼:“这些我当然知道,我问的是,现在咱们宁阳县有没有什么事情是能让她们做的。” 跛五当即摇头,答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 杨少峰不禁大为头疼。 妇人,瘦弱。 要是在江南的繁华地区,瘦弱些的妇人其实也不愁找不到工作,毕竟江南一带纺织业还算是比较发达,有很多工坊需要女工。 可是山东不行,宁阳县就更不行,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需要女工的工坊。 小手工业? 后世那些串手链、编手绳、制作首饰盒之类的小手工业是基于生活条件改善之后,人们对于提升生活水平的追求,在连吃饭都是问题的洪武元年,这些小手工业也没有什么生存的土壤。 后世,后世,这踏马要是搁后世,本官又何至于这般头疼! 后世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往会所里一坐,那些懂事的妹妹们就会主动贴上来,不光会轻声细语的喊好哥哥,还会主动拿起打火机帮你点…… 打火机! 大明朝确实没有打火机,但是大明朝有火折子! 而且打火机这玩意儿有什么难的呀,电子打火的气体打火机不好搞,砂轮打火的煤油打火机却是再简单不过——无非就是一个砂轮,一小块儿火石,加上一块儿棉花,一个外壳,一根粗点儿的棉线当火绳,然后再灌上点儿煤油,这就齐活了呀! 关键是,整个大明谁敢说自己不需要这玩意儿? 毕竟火折子是有使用寿命的,而且制作起来很是麻烦,也不是寻常百姓能用得起的。 一旦搞出砂轮打火机,这玩意儿对火折子来说就是纯纯的降维打击! 到时候先卖给常遇春,然后通过常遇春卖给朱元璋,再然后就是卖遍整个大明! 杨少峰越想越是觉得可行,甚至都想夸自个儿几句——我杨某人不仅想着替寡妇村的小寡妇们解决终身大事,还想着替她们找一份能赚钱的工作,世间可有我这般好的官老爷么? 心里暗暗夸了自己几句,杨少峰便笑着问跛五:“五哥啊,古人说成家立业,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就还不想着成家立业呢?” 跛五微微一怔,最终却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说道:“县尊,不是我跛五不想成家,而是我们这些人的情况您也知道,都是些战场上玩命厮杀的糙汉,手里有点儿钱就换了酒喝,没有哪个是能存下钱的,再加上我们这些人又都是些残废,也没哪个好人家愿意把闺女嫁给我们。” 杨少峰轻笑一声,说道:“那你觉得今天在寡妇村见到的那些妇人怎么样?可有跛五哥你中意的么?” 被杨少峰这么一说,跛五顿时就有一种什么什么玩意儿灌顶的感觉——寡妇村里的那些小寡妇们虽说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可咱们这些糙汉子能娶个媳妇,回家了有口热乎饭吃,能有个人疼,能有个人说说话就行了,哪儿还敢奢求那么多? “哎呀!”跛五伸手拍了拍脑门,满脸懊悔的叫道:“当时光顾着怎么进去探察敌情了,却忘了看看哪个小娘子生得好看,亏了!亏了!” 杨少峰瞥了跛五一眼,说道:“等明天让她们都认完了亲,后天差不多就该让她们搬到县城来住,然后还要让她们认回土地,这些事情你跛五哥都熟悉,到时候不妨带上兄弟们一起?” 第22章 你们就是馋人家身子! 某个诗人好像说过,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 在杨少峰没跟跛五提起寡妇村里的小寡妇们之前,十几个伤残士卒基本上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状态,一个个的就好像是遭了瘟的鸡一样,似乎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头,每天除了在衙门里闲聊就是回屋子里躺着。 但是当杨少峰跟跛五提过寡妇村里的小寡妇们之后,十几个伤残士卒一下子就满血复活,除了必须看守城门的几个倒霉蛋,剩下的一大早就全跑了个精光,美其名曰“寡妇村的妇人们体弱,我等帮着她们搬家”。 杨少峰都不好意思揭穿他们。 你们那是想帮她们搬家吗? 只怕你们是想把她们搬到你们的家里吧? 一群臭不要脸的,你们就是馋人家身子! 下贱! 但是没办法,这些老兵痞们热血上头,浑然不管自己一身的伤残,满脑子就是想着帮小寡妇们搬家,杨少峰也只能和他们约法三章,约定好人家小寡妇是否愿意改嫁全凭自己、老兵痞们不能用强、娶了以后要好好对待人家。 然后,这些眼睛冒着绿光的老兵痞们就嗷嗷叫着冲了出去。 按照跛五的说法就是当年上战场都没看他们这么凶残。 再然后,跛五也跟那些老兵痞们一样,嗷嗷叫着冲了出去,直奔鹤山方向的寡妇村。 再再然后,根本就没什么公务需要处理的杨少峰杨大知县就只能一个人在县城里闲逛。 此时的宁阳县城,已经不像杨少峰刚穿越过来时那样一片死寂,街上也陆陆续续的有了些行人,许多院子的门口,已经有老人坐在院子门口晒太阳。 唯一没什么改变的,大概就是街道两旁的商铺还是处于关门歇业的状态,连一个开门营业的都没有。 这个确实是没办法的事情。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哪怕是像宁阳县一样的小县城,临街的铺子都算得上是极其抢手的资源,倘若不是徐达和常遇春率兵北伐,宁阳县这些临街的铺子绝对会被那些所谓的乡贤士绅们紧紧的握在手里。 可惜的是,随着徐达和常遇春率兵北伐,县里这些跟蒙元官府、蒙古人、色目人纠缠极深的“乡贤士绅”们生怕受到清算,一个个早就已经跑得远远的,这些临街的铺子也就彻底变成了无主之物。 当然,也不能说这些铺子真就是什么无主之物,毕竟这些铺子都在宁阳县的土地上,而杨少峰杨大知县又是宁阳县的七品正堂知县,在更高层次的官老爷们介入之前,杨少峰对于这些铺子拥有绝对的处置权。 “要不然,给她们安排一处临街的铺子,让她们开个早餐店?” “毕竟是一座县城,以后人口数量会慢慢多起来,走南闯北的商人小商贩什么的也会慢慢多起来,早早的开一家早餐店,似乎也有点儿搞头?” “本知县出主意,再出点儿银子,县衙里出铺子,那些妇人们出人,三家分账,三家都有收入,本知县老爷手里以后也算是有了处财源,不用光指望朱重八朱皇帝给的那点儿俸禄。” “就算不挣钱,起码本知县也有个吃饭的地方,偶尔换换口味也算是享受生活了,不枉白白穿越一遭。” “烙饼?蒸馒头?饺子馄饨?” “油条那破玩意儿就算了,这年头也没那么多的油让她们炸油条,得等豆子收了以后再考虑。” “今年百姓种了那么多豆子,豆腐脑也应该整起来。” “可惜了,没辣椒,要不然豆腐脑加上辣椒油,来上一张热乎的筋饼,再配上咸鸭蛋,啧啧。” 一想到穿越之前那么多好吃的美食,如今再也享受不到,杨少峰眼泪就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出来。 沿着县衙前的大街逛了一会儿,杨少峰又拐向了城门的方向。 城门处的两个衙役正在长吁短叹,其中一个正起劲的骂着跛五不是东西。 “那狗入的眼睛多贼,他先去了寡妇村,那能干的,会疼人的,长得也好看的小娘子肯定会被他看中,到时候这狗入的再花言巧语一番,那小娘子可不就要被他给骗了?” “直娘贼,老子不就是瞎了一只眼睛嘛,他凭啥说老子会吓到那些小娘子?老子不知道多会疼人儿!” 另一个衙役哎的长叹一声,忽然莫名其妙的说了句:“我想我们村的秀娘了。” 杨少峰撇了撇嘴,说道:“想就先往家里寄封信,你光搁这儿想有个屁用。” 两个衙役被杨少峰的声音惊醒过来,赶忙起身向杨少峰行礼。 杨少峰伸手拦住两人,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这几天怎么样?进出城的百姓可多了些么?” 独眼的衙役拱手答道:“回县尊,这几天进出城的百姓确实多了一些,除了城里几个闾的百姓要出去割草耕种以外,城外几个社里也有百姓敢进城来走动了。” 这倒也是个好消息。 百姓敢进城走动,说明百姓对官府的戒备心理正在一点点的下降。 当进城走动的百姓多了,整个宁阳县也就算是被盘活了,杨少峰计划里的早餐铺子也就有了赚钱的可能。 勉励了两名衙役几句,杨少峰便又往城西而去。 对于这时候的宁阳县百姓而言,饺子或者包子、馄饨之类的玩意儿好吃不好吃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足够便宜且量大管饱,最好有一定的油水和盐味儿。 不要小看这两个要求。 想要有足够的油水而且有盐味儿,最佳的选择就是肉包子,但是宁阳县本身就是一个穷到不能再穷的小县城,就算把整个宁阳县都翻过来也找不到几头猪羊,肉包子什么的基本就是做梦。 想要有盐味儿就更扯淡了,因为盐从来都是官营的重点物资,就连杨少峰这个知县大老爷的手里都没有几斤盐,包子里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盐味儿? 还有量大管饱,这个要求也很不容易满足,因为即便是野菜鸡蛋馅的包子,宁阳县里都没有那么多的鸡蛋! 无奈之下,杨少峰也只能去田里转转,顺便找几个百姓问问,看看这会儿都有什么东西能拿来做馅。 第23章 瞧那不值钱的样儿! 蒲公英,荠菜,茼蒿,还有苋菜,好像很多乱七八糟的野菜野草都能用来做包子馅。 好吃不好吃的另说,量大管饱这个要求肯定是满足了。 更重要的是,这些玩意儿都不需要花钱,只要去地里拔就行,而且大明时期也不用担心有化肥农药残留,尽可以放心大胆的吃。 “一斤面能包多少个包子来着?本官也没做过包子啊。” “要是野菜过了季,这包子生意还得想办法转行。” “要是有冰箱就好了,先冻上,等秋收后征发徭役了再拿出来,隔壁的小孩儿都得馋哭。” “要是有个养猪大户就好了,肉包子咋的也比素包子好吃。” 杨少峰在心里回忆着肉包子的口感,慢慢的就走到了城西的地头上。 正在田里忙碌的百姓一见到杨少峰,便再一次围了上来,似乎围观杨少峰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儿。 杨少峰咳了一声,高声道:“都围着本官干什么?本官是能替你们割草还是能替你们翻地啊?去去去,都他娘的干活去。” 然后,围观的百姓们就更加高兴了,尽管挨了骂,脸上却都带着一丝笑意,开始三三两两的往地里走去。 其实杨少峰的心里也明白,这些百姓的围观行为并不是想要看什么稀奇,而是在用一种极为朴素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对自己这个七品知县的亲近和尊敬。 就像是他们在得知自己要养鸡养猪之后会自发的去割草一样,都是表达感情的一种形式。 杨少峰瞧着青壮和健壮妇人们忙碌的身影笑了笑,随即又竖起耳朵,听那些正在给野草分类的老人们闲聊。 老头儿们说的大多是些今天天气真不错,今天早上吃了什么东西,顺带着夸一夸杨少峰杨大知县是个百年千年都难得一见的好官,老妇人们说的则是些谁家媳妇勤快谁家媳妇懒,谁家媳妇又和婆婆吵架之类的八卦,顺便再聊一聊哪家姑娘才能配得上杨少峰杨大知县。 翘着嘴角听了一会儿八卦,杨少峰便直接走了过去,撩起官袍,学着那些老头老妇人一样坐在草堆上,笑着望向着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说道:“大娘,我今天来找你们,是有点事儿想不明白,所以专门跑过来问问你们。” 老太太啊唷一声,说道:“大老爷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咋个还有不知道的事情哩?” 杨少峰笑了笑:“大娘这话可就错了,我是读过些书,可也不代表我啥都会,就像这包包子,我就不知道一斤面能包几个包子。” 老太太哈哈笑了一声,说道:“一斤面能包几个包子,那得看要包多大的包子,要是跟拳头那么大的,一斤面也就是包十二三个,可要是换成小点儿的,一斤面就能包二十多个。” 杨少峰“哦”了一声,摆出一副恍然的样子,心里却暗自琢磨开来。 一斤面多少钱来着? 好像是五到七文钱左右。 要是一斤面能包十三个包子,每个包子卖一文钱,这里面的利润就足足有六到八文钱,即便算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也差不多是一半的利润,要是包子卖的好了,大量采购面粉的话,面粉的价格又能再往下压一压,包子的成本也会同步降低。 这么算的话,让寡妇村的那些小寡妇们研究研究怎么包包子,然后把素包子当做早餐的一个卖点,似乎也很不错? 暗自琢磨了一番后,杨少峰又将目光投向那些被老头老太太们分类好的野草。 蒲公英,马齿苋,荠菜,还有一大堆杨少峰根本就没见过的野菜都被老头老太太们分类好,搁在了一边。 杨少峰指了指那些野菜,问道:“大娘,这些野菜,你们可是要拿回去吃的?”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肯定的,多吃一口菜,就少吃一口粮食,等到冬天没菜了,可就全指望现在省出来的那点儿粮食了。” 杨少峰哦了一声,又接着问道:“要是县衙里或者有其他人出钱买这些野菜呢?” 老太太狐疑的看了看杨少峰,试探着问道:“大老爷这是又打算养点儿啥?” 什么叫“又要养点儿啥”? 本官难道看着是那种很喜欢养小动物的人? 暗自在心里吐槽了几句,杨少峰微微摇头,说道:“不是要养什么东西,而是我琢磨着该怎么用野菜做包子馅,然后再开一家专门卖包子的铺子 。” 老太太看了看杨少峰,又看了看旁边的一堆野菜,问道:“拿这些野菜当馅?还要开铺子?” 见杨少峰点头,老太太却是笑了起来:“哎哟我的大老爷啊,你说哪家的媳妇还不会做个包子了,人家凭啥就一定要去买你的包子?更别说你这包子馅还是用的野菜,你说谁不能上地里来挖啊?” 杨少峰哈哈笑了一声,应和着说道:“是,大娘你说的没错,这地里的野菜又不是谁家的,大家伙儿谁都能来挖,我这不是想着跛五哥他们还有县里那些没成家立业的,他们家里可没有媳妇给他们包包子。” “还有,鹤山那边有个村子的事儿,大娘你也知道了吧?那个村子里尽是些妇人,家里也没个男丁,耕种是指望不上了,让她们开个包子铺,也算是一门能养活她们的营生。” 老太太顿时就不笑了,反而重重的叹了一声,骂道:“这遭瘟的鞑子哟,真是不把人逼死不罢休!” 杨少峰也跟着叹了一声,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听得西边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声,扭头看去,却是跛五带着十几个衙役正推着十几辆板车往县城而来。 瞧着跛五等十几个衙役仿佛打了鸡血的模样,杨少峰不禁撇了撇嘴,骂道:“瞧那不值钱的样儿!往常一个赛一个的懒,这会儿推着小娘子们走了二十多里地还能笑成这熊样儿!” 老太太顺着杨少峰的目光看去,虽然看得模模糊糊的,却也抿着嘴笑了起来,转头又看向不远处一个驼着背的老头儿。 当年成亲的时候,他好像背着自己走了好几里地,也是没喊一声累? 第24章 真有大老爷这样儿的好官? 等十几个衙役推着十几辆板车来到近前,杨少峰摆手止住了想要行礼的衙役和小寡妇们,直接望着跛五问道:“怎么样,还得几趟才能搬完?” 跛五道:“回县尊,她们没什么家当,粮食什么的东西也不多,这一趟就能搬完了。” 杨少峰点了点头,瞧着跛五和十几个衙役额头冒汗的模样,又笑着说道:“这一趟来回得有个好几十里地,兄弟们也是够累的。” 跛五悄然瞥了小寡妇们一眼,随即便挺直了腰板,高声道:“回县尊,小的和兄弟们都是铁打的汉子,不累!” 瞧着跛五和十几个衙役都是一脸“我是好汉我不累”的模样,杨少峰顿时满脸问号。 不是,大明时代的泡妞手段都这么低级的吗? 还有你们几个小寡妇,低头捂嘴笑什么笑,我杨大知县的好兄弟跛五就这么好笑? 虽然他确实好笑! 杨少峰忍不住冷哼一声,黑着脸呵斥道:“少在这儿丢人现眼,赶紧把她们送到城里安置好,等明天再带着她们认领土地。对了,待会儿你问问她们当中可有擅长做包子的,若是有,便把她们带到县衙来。” 跛五嘿嘿笑着缩了缩脖子,又悄然瞥了小寡妇们一眼,应道:“是,小的记下了,这就把她们送过去。” 等跛五带着十几个衙役护送着一众小寡妇们离开后,杨少峰便又跟旁边正在给野草分类的老太太说道:“大娘,麻烦你老人家先替我挑些能做馅的野菜出来,待会儿我先拿回去。另外,还得麻烦你老人家再帮我多弄点儿,明天让人送到县衙里去。” 眼看着杨少峰还是不死心,老太太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一边给杨少峰挑捡着野菜一边说道:“大老爷放心,我肯定让人替你把野菜都分开装好,赶明天一早就给你送过去。” …… 杨少峰给寡妇村的小寡妇们安排了两座相邻的院子,每座院子都有一个临街的铺面,院子里都是二层的小楼,加一起足有有四十多间房屋可以让她们居住。 以张王氏为首的一众妇人看着眼前的两座院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任谁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高墙,大院,青砖,碧瓦,两座院子的大门口各有两樽石狮子,如此气派的两座院子,不知道以前得是何等有钱有势的士绅老爷才能往得起,如今却要分给自己这些寡妇居住? 张王氏看看院子,再看看跛五,迟疑着问道:“这……这么好的院子,真是分给俺们住的?” 瞧着一众小寡妇们如在梦中的模样,跛五忍不住笑着说道:“是,这就是县尊分给你们住的院子。不过提前跟你们说好,这两座院子只是给你们住的,院子还是归县衙所有,不归你们所有,除非以后你们赚到钱了,去县衙里把这两座院子买下来才能归你们。” “就是你们赚不到钱也没关系,县尊说过,这两座院子你们可以一直住着,只是不能让别人来住,更不能想着把院子卖掉,以后要是有人改嫁,也一样要从院子里搬走,不能继续住。” 张王氏连连点头,跛五又接着说道:“各位大姐大嫂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挑自己喜欢的屋子去,等挑选好屋子,把你们带来的东西都归置归置,我再带你们去县衙里拜谢县尊。” 张王氏等妇人被跛五的一番话惊醒过来,忙不迭的说道:“是是是,俺们这就去归置东西,待会儿还得去拜谢大老爷。” 当一众妇人们忙碌起来后,跛五却又趁机拦住张王氏,说道:“王大姐,我这里有句话要叮嘱你,你可千万要记好。” 张王氏微微一怔,问道:“啥话?” 跛五道:“县尊说要给你们找个安身立命的营生,待会儿你们跟我去拜见县尊的时候,县尊很可能会告诉你,让你们这些人做什么什么营生。” 张王氏再次愣住:“大老爷……替俺这些寡妇想一个安身立命的营生?这世上真有大老爷这样儿的好官?” 跛五点了点头,说道:“县尊心善,虽然经常骂你哥哥他们是刁民,可是你也应该听你哥哥说过,是县尊让他们认领了土地,也是县尊把地里的野草变成了草料,让你哥哥他们赚到了钱。” 略微停顿,跛五又指着院子的高墙说道:“这两座院子前面的两个铺面,也是县尊划给你们的,为的就是让你们不靠着娘家也能活下去,所以到时候不管县尊说什么,你都要好好的应下来,千万不敢再和上次一样了。” 跛五所说的不敢和上次一样,其实指的是杨少峰让张王氏等一众妇人从寡妇村搬到县城居住,而以张王氏为首的一众小寡妇们却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而拒绝。 可能杨少峰自己都没把小寡妇们的拒绝当回事儿,而跛五却暗自记在了心里——县尊的脾气是挺好的,也确实是个仁爱百姓的好官,可是老话说的好,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万一这些小寡妇们再一次不识好歹,拒绝了县尊给她们安排的营生,把县尊惹生气了怎么办? 正所谓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堂堂的一县之尊真要是铁了心想整人,完全可以在不触犯任何律法的前提下把人整的生不如死,哪怕是有钱有势的乡绅也得扒一层皮,更何况这些无依无靠的小寡妇们? 张王氏讪讪的笑了笑,说道:“五爷放心吧,前一番是俺不晓得大老爷的为人,这才不知好歹的拒绝了大老爷,现在俺知道了,肯定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了。” 跛五这才嗯了一声,又接着问道:“对了,你们当中可有擅长做包子的?” 张王氏道:“有,有,俺们这些人都会做包子,也有几个做的好的,像赵于氏,还有林张氏,还有俺婆家的那个侄女儿,她们包子做的要是别人做的更好些。” 跛五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待会儿你喊上她们,随我一块儿去县衙。” 第25章 本官是个学渣? 当跛五带着张王氏和几个做包子做得比较好的妇人来到县衙时,杨少峰已经让县衙里负责做饭的妇人准备好了面粉,就连用来做馅的野菜也都已经择洗干净。 一见到杨少峰,张王氏等妇人便噗通一声跪倒,连连磕头下拜:“见过大老爷,大老爷恩情似海,我等永世不敢或忘!” 杨少峰笑着摆了摆手,又伸手虚扶:“你们来的正好,本官琢磨了一番,打算让尔等开一个包子铺,一来是方便本官和跛五哥他们吃饭,二来也是让你们有个安身立命的营生。” 张王氏一直牢记着跛五此前所说的话,这时听到杨少峰说让她们开个包子铺,张王氏便再次恭恭敬敬的向杨少峰磕了一个头,说道:“但凭大老爷吩咐。” 杨少峰点了点头,又一次示意张王氏等几个妇人起身后,便指着早已准备好的面粉和野菜说道:“尔等都是逃难避祸才跑到鹤山那边,想来身上也没什么钱财,若是做其他的包子,只怕你们也没有本钱去做。” “恰好这些野菜不需要花钱去买,不如尔等就试着用这些野菜做成包子,只要味道不算太差,本官和跛五哥他们就能常去照顾你们的生意。” “除此以外,县城里百姓若是赶上农忙时间了,往往要起大早才能做饭,晌午也只能凑合着对付一口,若是你们能开起包子铺,也能方便城里的百姓。” “而且本官也打听过了,一斤面粉差不多能出十几个包子,现下宁阳县城里的面粉大约在七文钱左右,若是你们找城里的百姓或者你们娘家的亲人去买,价格应该还会更低些。” “按照一斤面粉能包十三个包子,一个包子卖一文钱来算,七文钱的面粉,最后包出来的包子便能卖到十三文钱。” “多出来的六文钱便是你们能挣到自个儿手里的钱,若是省着点儿花用,应当能攒下一些,便是不靠着娘家人的帮衬,你们也能立足下去。” “等到秋后,野菜什么的都不应季了,到时候再另想其他的办法就是。” 听着杨少峰一条一条的分析,条条都是在替自己这些人考虑怎么安身立命,张王氏不禁眼眶一红,噗通一声,又一次向着杨少峰拜倒:“大老爷,民妇昨天不知好歹,险些辜负了大老爷一番好心,是民妇罪该万死!” 杨少峰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伸手虚扶一把,说道:“本官知晓尔等心中顾虑,自然也不会怪罪。若是真怕辜负了本官的一番好意,尔等便好生琢磨琢磨,该怎么把这些野菜做成包子。” 张王氏重重的嗯了一声,又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眶,说道:“大老爷放心,我等一定尽心尽力,绝不会偷懒懈怠。” 杨少峰点了点头,示意张王氏等妇人去研究怎么把野菜做成好吃的包子,自个儿却转身去了县衙的后院书房。 只让这些妇人们做包子是不够的,毕竟宁阳县城就那么大点儿,县城里的丁口数量也只有区区七百来人,而且大部分百姓都会选择自己做饭而不是出去吃什么包子,光靠杨少峰和跛五等人,能勉强维持着包子铺就算不错了。 真想要彻底解决寡妇村这些妇人们的生计问题,最重要的还是给他们多找几条出路。 比如杨少峰之前就设想过的砂轮煤油打火机。 如果真能成功搞出煤油打火机,所能解决的就不仅仅是寡妇村这些妇人的问题,整个宁阳县所有八社十六闾的百姓都会跟着受益。 不对,现在的宁阳县已经不仅仅只是八社十六闾。 随着寡妇村的这些妇人们搬到县城居住,宁阳县现在已经变成了八社十七闾,丁口数量也一下子暴增三十六个之巨。 想到这里,杨少峰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便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开始写写画画。 砂轮煤油打火机这玩意儿的工作原理很简单,就是使用的时候转动砂轮摩擦火石,火石产生的火花溅到浸满煤油的火绳上面引燃煤油,不用的时候直接吹灭就行。 煤油的问题好解决,毕竟中原堂口早在宋朝时期就已经开始研究石油的用途。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写道:“鄜县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此物后必大行于世,自余始为之。盖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不若松木有时而竭。” 大明朝同样也不缺少石油,甚至以后还会出现专门开采石油的油井。 如果真能搞出砂轮煤油打火机,以后也不用担心缺油。 而且后世的网上不是有句名言嘛,马场容易滋生汉军,良田容易滋生唐军,银矿容易滋生明军,再多一个石油容易滋生明军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写写画画了半天后,杨少峰却忽然停下笔,整个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砂轮打火机这个破玩意儿需要用到弹簧! 杨少峰傻傻的望着图纸上的各种零件——石油没能难住本官,其他的零件也没能难住本官,偏偏一个小小的,最不起眼的弹簧把本官给难住了? 这破玩意儿是钢还是用铁又或者是用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做出来的? 如果是用钢,那钢水又是怎么变成弹簧的? 本官是不是还要先搞个高炉炼钢? 然后,高炉那破玩意儿又是怎么搞的? 就算有了高炉,是不是还得想办法搞模具? 杨少峰杨大知县越想越乱,越想越迷糊,竟有一种光头大队长附体的感觉。 众所周知,某位光头大队长虎踞东海一隅之后总是怀疑自己是战五渣,现在杨少峰杨大知县也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个学渣。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杨少峰杨大知县也干脆不再去想,而是出了书房后往县衙的厨房而去。 当杨少峰来到厨房时,却看到跛五正用右手拿着一块火石,上面压了一小团火绒,凑在左手拿着的一块铁片上面摩擦。 再然后,正如五星上将治好了光头大队长的焦虑一样,跛五也同样治好了杨少峰杨大知县的焦虑。 谁规定打火机就一定要用砂轮打火了? 第26章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跛五左手拿的那块铁片叫做火镰, 火镰的诞生时间已经不可考,但是最迟在宋朝时期,火镰这玩意儿就已经具备了具备了一定的军事价值,如《水浒传》第八十四回就曾经写道:“自有引火的药头、火刀、火石、火筒、烟煤藏在身边。” 火刀,指的就是火镰。 跛五手里拿火石,与后世打火机用的那些火石也有所不同。 大明时期的火石,一般指的是产自河滩,经过河水冲刷并于石头间相互碰撞、摩擦留下的质底比较坚硬,并在高速撞击时能产生火花的石头。 至于火绒则是晒干之后小心捶打,一直捶打成绒状的艾蒿嫩叶。 火镰,火石,火绒,这三件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家家户户必备的居家出行神器。 当需要引火的时候,人们就用左手捏住火石,将火绒压在火石上面,用右手拿住火镰,用镰刀的铁片部分摩擦或者敲击火石以为生火花,火花溅射到火绒上,引起火绒燃烧,然后再用燃烧的火绒去引火。 而解决杨少峰焦虑的,恰好就是用火镰敲击火石也能溅射出火花——只要能搞出火花,火花是摩擦产生还是敲击产生,有区别吗? 溅射到用艾蒿叶制成的火绒上面还是浸了煤油的火绳上面,有区别吗? 暗自琢磨一番,杨少峰忽然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你们先慢慢做包子,本官待会儿再过来。” 等回到书房,杨少峰便拿出原本已经画了一大半的图纸,继续抹抹画画起来。 弹簧不要了,直接改成一块火石。 砂轮也不要了,改成一个小铁片,上面再弄一个小机关,只要一滑或者一按便能让铁片划过下面的火石,从而溅射出火花。 剩下的部分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该弄个壳子的还是弄个壳子,该塞棉花的还是塞棉花,该灌煤油的还是灌煤油。 最后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零件都组装起来,一个杨少峰杨大知县版本的打火机就火热出炉。 简陋是简陋了一些,模样大概也不会好看,但是再怎么简陋丑陋,杨大知县版本的打火机依然能对火镰三件套形成降维打击。 火镰三件套利用火绒引火,引火的过程中要先用手把火绒按在火石上面,稍微不注意就会烫伤手指,而打火机依靠火绳取火,不需要用手指按住火石和火绳,自然也就不会烫伤手指。 而且火绒很容易受到天气的影响,一旦保存不善就容易泛潮,引火就会变得困难,而打火机不需要考虑火绒,阴雨天气受到的影响更小。 仅凭不会烫伤手指和受阴雨天气影响更小这两个优点,就足以吸引大明朝的军队考虑换装。 写写画画半天,杨少峰忽然哈哈大笑一声,将图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然后连声喊道:“跛五哥!跛五哥!” 不一会儿,灰头土脸的跛五就赶了过来,问道:“县尊唤小的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杨少峰示意跛五靠近一些,指着桌上的图纸问道:“这东西,跛五哥可能看得明白?”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身份只能算做“吏”的跛五盯着正七品杨大知县出来的那份丑到不能再丑的图纸看了半天,最后只能违心的说道:“回县尊,小的大致能看明白一些,这好像是什么机关?” 杨少峰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东西,是我想出来代替火镰的东西。” “你看,这里面塞的是棉花,将火油灌进去,只要不是灌的太多,轻易便不会漏出来,再用棉线穿过棉花,从前面伸出一截。” “只要轻轻按动这里,这个铁片就会从火石上划过,火石上的火花就能溅射到前面的这根棉线上,棉线浸过火油,沾点儿火星就能着起来,取火岂不是比火镰更为方便?” “而且这东西还不怎么受天气的影响——别忘了,火油遇水而不灭,所以,哪怕是阴雨天,这东西也一样能用。” “你说,咱们宁阳县要是大量的制造这玩意儿,常平章和徐相会不会感兴趣?” 听着杨少峰的描述,在心里大概想象着打火机使用时的画面,跛五忽然打了个激灵,叫道:“不行!” 杨少峰被跛五一惊一乍的举动给吓了一跳,皱眉问道:“怎么不行?” 跛五向着窗外瞧了瞧,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低声说道:“县尊,这东西好是好,可是因为它太好了,所以才不能弄——这东西代替的哪儿是火镰啊,这东西代替的是火折子!” “要是常平章和徐相要把军中的火折子都换成这东西,那些靠火折子为生的人必然会因此而忌恨县尊,县尊岂不是凭空树敌?” 听完跛五的解释,杨少峰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对于大明的军队而言,因为装备了包括火炮、火铳在内的大量火器,火折子已经算是一种需求量极大的军需物资。 而掌握明军火折子供给业务的,恰恰又是明军自己内部的工匠营以及朝廷管控下的工匠营。 也就是说,打火机这玩意儿影响到的并不是什么普通商人,而是明军和大明朝廷手里的工匠营,影响到的是一大批官老爷们的钱袋子。 正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又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简单换算下来就是断人财路等于是不共戴天的大仇。 一想到自己即将被一群不共戴天的官老爷给记恨上,杨少峰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但是要让杨少峰放弃打火机,杨少峰又舍不得打火机所带来的庞大利润——打火机这玩意儿不出现还好,一旦出现,取代火折子就是必然的趋势。 毕竟火折子的使用寿命很短,而且跟火镰一样,火折子也很容易受天气的影响,这对于大量装备火器的明军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儿。 反观打火机,只要不是故意损坏,一个打火机就能使用很久,寿命起码是火折子的几十倍甚至几百倍,而且还不受天气的影响。 之前没有打火机也就算了,现在有了打火机,常年领兵打仗的常遇春和徐达又怎么能忍住打火机的诱惑而继续使用火折子? 第27章 高,还是县尊高明!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堕落文人迅哥儿曾经说过:到底是不被人记恨重要,还是搞钱重要,这是个问题。 杨少峰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冷哼一声道:“老话说,听蝲蝲蛄叫,还能不种庄稼?就因为怕被人记恨上就不弄打火机,咱们宁阳县的百姓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 跛五正想再劝,杨少峰却竖起一根手指,说道:“跛五哥不用劝我了,打火机这东西我是一定要搞的,就算是被人记恨上也要搞。” 收起手指,再次踱了几步,杨少峰忽然微微一笑,说道:“更何况,这东西也不一定会让我被人记恨上,反而有可能让那些人欠我一个人情也说不定。” 跛五微微一怔,问道:“不被人记恨,还能让人欠县尊一个人情?” 杨少峰嗯了一声,笑着从桌上拿起火折子,说道:“像这般普普通通一个火折子能卖几个钱?倘若外布的竹筒上刷上漆,再雕个花儿,又能卖多少钱?像本县尊这样儿有官身的人,是用火折子雅,还是用打火机雅?” 跛五一脸懵逼的问道:“雅?” 杨少峰点了点头:“不错,就是雅。” “就像是喝茶,你仔细研了茶,点了汤,再加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香料和羊油猪油什么的,这就叫雅,要是你直接把茶叶泡在水里,这就叫俗。” “同样的,用火折子就是雅,用打火机就是俗。” “文人士大夫么,一向就喜欢讲究个‘雅’,对于文人士大夫们而言,只要够雅就行,实不实用无所谓,贵一点儿无所谓,麻烦一点儿也无所谓,千万可不能‘俗’,一旦跟俗沾了边儿,再好的东西也变得不好了。” 跛五眨了眨眼睛:“县尊的意思是,把这个什么打火机弄成俗物,把火折子弄成雅物,然后让火折子卖高价,让打火机卖低价?” 杨少峰笑了一声,说道:“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而且打火机这东西本身也没什么难的,朝廷和军中的大匠们只要稍微一琢磨就能弄明白怎么做,而我也不会去阻止他们做这个东西。” “至于说火折子到底会变得有多雅,卖得有多贵,这些跟我什么关系么?” “于我而言,只要能把第一批制造出来的打火机卖给常平章和徐相,等以后打火机这玩意儿彻底变成了俗物,咱们宁阳县还能接着往其他的地方卖,能让县衙和百姓都赚到钱,这也就足够了。” 跛五顿时恍然,叫道:“高,还是县尊高明!” 杨少峰伸手拿起图纸,递到跛五手里:“劳烦跛五哥去找几个工匠,先做几个出来看看,等做好之后,还要劳烦跛五哥再去常平章那里走一趟,看看能不能弄些火油回来。” 跛五郑重的收好图纸,拱手应道:“县尊放心,小的一定把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 杨少峰点了点头,说道:“走,咱们先去看看她们包的包子怎么样儿了,要是味道还能过得去,咱们以后也算是多了一门吃食。” …… 跛五小心翼翼的将火油灌进打火机的壳子里,让棉花都浸满火油,等到伸出壳子的那截棉线也湿透了之后,跛五便将打火机底部的盖子顶紧,接着又轻轻扣动了打火机上面的机关。 “啪!” 一声轻响过后,明亮的火苗瞬间窜起。 常遇春噌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几步走到跛五身前,从跛五手中夺过打火机,先是合上了打火机最上面的盖子,接着又打开盖子,然后学着跛五的样子轻轻扣动棉线旁边的机关。 又是“啪”的一声轻响,又是明亮的火苗。 并不十分稳定的火苗微微晃动,火光映在常遇春的脸上,却是把常遇春原本就黑如锅底的脸庞映得更加黑了三分。 常遇春又一次扣上打火机的盖子,将打火机反反复复翻看了好几遍,问道:“这东西造价几何?宁阳县一天能造多少个出来?能不能供得上军中所需?” 跛五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平章的话,这东西造价在十文钱左右,杨县尊让小的跟您说要报二十文的价,多出来的十文是要算给宁阳县百姓的工钱。” “宁阳县一天约摸能造出百十个出来,杨县尊说制造这东西最难的便是这处小机关,可要是让铁匠们先做出个模具,这处小机关反而是最容易造出来的,唯一制约这东西产量的,便是妇人们穿线绳时的速度。” “至于供应军中所需……杨县尊说宁阳县生产出来的打火机可以尽数供应军中,但是军中所需非小,最好还是让军中或者朝廷的匠营自己制造。” 跛五道:“杨县尊还说,想让平章大人往宁阳县拨付一些火油。” 常遇春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回头咱会让人给他送百十斤火油过去,想来也足够他用上一些时日。” 略微顿了顿,常遇春又接着说道:“你把他最近在宁阳县的动静都跟咱说一遍,咱现在是越来越好奇这位杨大知县了。” 待跛五把杨少峰最近在宁阳县的所作所为都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之后,常遇春却陷入了沉默。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常遇春才忽然叹了一声,说道:“咱不如他啊。若是当初元朝鞑子有他这般的好官,若是他心向鞑子朝廷,嘿嘿。” 嘿嘿两字,其中竟是包含了庆幸、后怕、高兴等等情绪,实在是非语言所能描述。 又过了好一会儿,常遇春才开口说道:“这次你回了宁阳县,以后便好好跟着他做事,宁阳县的百姓能遇上他这样儿的官老爷,是宁阳县百姓的福气,也是咱们大明的福气。” 跛五恭恭敬敬的拱手应下:“是,小的记住了。” 常遇春嗯了一声,忽然眼珠子一转,哈哈笑了一声,说道:“不对,咱被那个姓杨的算计了,他徐达又怎么能独善其身?这样儿,你带上这个什么打火机,再往徐达军中跑一趟,让他也长长见识。” 第28章 杨大知县的待遇 “啪!” “啪!” 大明的丞相、征虏大将军徐达学着跛五的样子用手指顶开打火机上面的盖子,打着火看了一会儿又合上盖子,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徐达才笑着说道:“有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徐达才又接着说道:“你回去之后告诉杨知县,就说本相也很是喜欢他弄出来的这个打火机,军中工匠会仿制,但是也会采买一批,终不会让他吃了亏。另外,本相会额外再让人给他送一批农具和牛马,还会替他向上位请功。” 跛五拱手应道:“是,小的都记住了。” 徐达嗯了一声,问道:“你们十几个兄弟在宁阳县那边过的怎么样?可还能习惯?” 跛五老脸微红,答道:“兄弟们在宁阳县过的都还,还不错。” 瞧着跛五一脸难为情的模样,再加上回答个问题也是吭吭哧哧的,徐达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狗东西是在害羞?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当初征讨陈友谅时,跛五这狗东西因为在两军阵前撒尿晒鸟而一战成名,就这么一个老兵油子,这世间还能有什么事儿是让他感觉不好意思的? 好奇之下,徐达便笑着问道:“那你跟咱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个还不错法?” 跛五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回大帅,是杨县尊说寡妇村的小寡妇们生计艰难,恰好兄弟们也缺一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那个……县尊说兄弟们要是能娶了小寡妇,也算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儿。” 徐达微微一怔,忽然拍了拍椅子的扶手,笑道:“那杨知县倒也是个妙人,不错,不错。等你们成婚的时候,记得让人来军中说一声,本相兴许还能去讨一杯喜酒吃吃。” 说完之后,徐达让人拿来一锭银锞子:“这十两银子你拿回去给杨知县,就说这是本相给他下的定钱,让他多多生产一些打火机,也不必担心有人找他的麻烦,万事由本相担着。” …… 宁阳县城外的荒地上,十几个衙役外加几十个青壮正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每个衙役或青壮的面前都摆了一个木制的托盘,每个托盘上都摆满了包子,包子的旁边还用木碗盛了鸡蛋汤。 虽然包子馅都是用的野菜,可是加的油比较多,而且还加了一些用油炒过又剁成碎末儿的鸡蛋,那些妇人用一双巧手 鸡蛋汤是把鸡蛋打散成蛋液之后淋到锅里,几个鸡蛋就能做出满满一大锅的蛋花汤,一口包子一口热汤下肚,浑身的疲累就消了一大半。 等吃完了包子,衙役和青壮们再喝点儿水,闲扯上几句,接着便三三两两的去了地里继续锄草翻地,寡妇村的妇人们则是收拾衙役和青壮们吃完饭后留下的托盘和木碗,提前就吃过饭的老人和孩子们也开始过来给野草野菜做分类然后捆扎。 杨少峰杨大知县能享受到的待遇就比较好了。 青壮们都是坐在地上直接吃,杨少峰杨大知县有一张专门的木制圆桌放置托盘,圆桌的旁边还有几个一尺来高的木凳,让杨大知县可以坐在桌边慢慢吃。 再往旁边一些,还有一张木制的躺椅,这是宁阳县的木匠们专门做出来的,方便杨少峰杨大知县在累了之后可以躺在躺椅上休息一会儿。 就连给杨少峰杨大知县收拾托盘和木碗的,也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娃子,就是这个女娃子只有十四、五岁,略显稚嫩的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每次让她收拾托盘和碗筷,杨少峰杨大知县都有一种欺压良家少女的负罪感。 但是赶不走,每次说让这个女娃子自己去玩,女娃子就会泪汪汪的问杨少峰杨大知县:“是不是奴婢哪里做的不好了?是不是大老爷觉得奴婢不中用?” 女娃子的妈妈,寡妇村里的一个健壮妇人也会抹着眼泪跟杨少峰杨大知县说:“俺们做不了别的,就想着让家里的丫头照顾照顾大老爷的起居,哪成想大老爷瞧不上粗手笨脚的乡下丫头……” 就连那些老头老太太们也在一旁敲边鼓:“大老爷是文曲星下凡,那双手是用来写文章的,像收拾碗筷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大老爷亲自来做?再说俺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丫头只是帮着大老爷收拾收拾碗筷,平日里也都在自个儿家中,不仅不会影响名声,以后说亲的时候只要说一句她给大老爷收拾过碗筷,那婆家都得高看她一眼。” 小丫头卖萌卖惨,健壮妇人卖惨外加道德绑架,老头老太太们一个劲儿的敲边鼓外加道德绑架,甚至把事情上升到是否会影响人家小丫头以后找婆家的程度。 然后,杨少峰杨大知县身边就多了一根小尾巴,只要杨大知县出城,小尾巴就会像跟在杨大知县的身后,平时也不多说话,但是像收拾碗筷、端茶倒水这些活却干得分外勤快。 再再然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就迅速的从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堕落成一个大明朝的官老爷,也开始慢慢习惯有个小丫头帮着收拾碗筷的日子。 当跛五一路紧赶慢赶,骑着快马从洛阳的徐达军中赶到宁阳县城外时,看到的便是杨少峰杨大知县躺在躺椅上休息,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片子正在收拾旁边圆桌上的碗筷。 不是,这些原本都是我跛五爷的事情,怎么我跛五爷刚离开没几天,就有一个小丫头片子冒出来抢我跛五爷的差事? 再看看远处那些正在锄草翻地的衙役,跛五顿时整个人都凌乱了。 好嘛,平日里一个个的不是手疼就是脚疼,这会儿给小寡妇们干起活来却能把锄头挥到飞起,一个个的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牛劲。 这他娘的,要是光让这些王八蛋在小寡妇们面前表现,回头我跛五爷还有指望么? 强压着心里对抢了自己工作的小丫头片的好奇,强压着对那些王八蛋衙役的不爽,跛五快步走到杨少峰身前,说道:“县尊,小的去了常平章和徐相的军中,把打火机的事情跟他们都说过了。” 杨少峰直接从躺椅上翻身起来,又拉着跛五来到圆桌边坐下,问道:“常平章和徐相怎么说?” 第29章 有贼心没贼胆,真怂!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常遇春和徐达给的银子:“县尊,这二十两银子,是徐相和常平章给的定金,而且徐相说了,让您放心大胆的制造打火机,剩下的事情都由他来解决。” 杨少峰顿时眼睛一亮,笑道:“有徐相这句话,咱们宁阳县可算是发达了!” 一个打火机的成本在十文钱左右,批量产生的话,价格大概可以降到六、七文钱,而卖给徐达和常遇春的价格却是二十文钱,即便是算上运费,最终到手的利润也差不多得十文钱。 按照一天制造一百个打火机来计算,纯到手的利润就差不多就有一千文,也就是一贯钱,合一两银子。 关键是现在打火机只是由寡妇村的小寡妇们在蒸包子、给衙役和青壮们送饭之外的时间做出来的,如果让其他八社十六闾的妇人也参与进来,每天起码能制造六七百个打火机,利润也将飙升到六七两银子。 虽然六七两银子分到每个人的手里之后可能只有几文钱到几十文钱,可这是以农耕为主大明朝,在百姓家家户户都有地的前提下,每天能多赚几文钱几十文钱,对于百姓而言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 而对于杨少峰杨大知县而言,虽然这些钱不能到自己手里,顶多也就是县衙里截留下一部分,可是县衙里有了钱,百姓手里有了钱,打火机制造业在自身赚钱的同时还能带动其他行业,自己这个知县老爷不也能省心? 心里越想越美,杨少峰干脆喊过一个衙役,吩咐道:“去,告诉那些个社长、闾长,让他们明天一早赶到县衙,本官有事情要吩咐。” 等衙役领命而去,杨少峰又起身走向一辆装着食盒的板车,从食盒里拿了几个包子给跛五:“尝尝看,这些都是那些妇人们亲手包出来的,里面还加了鸡蛋。” 然而跛五在接过包子之后却没有立即开吃,反而眨巴着眼睛看了看包子,又看了看那些已经将托盘和木碗收拾的差不多,此刻正准备返回县城的小寡妇们。 杨少峰伸手在跛五面前晃了晃,低声喊道:“跛五哥?跛五哥!” 跛五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咬了口包子之后又嘿嘿笑了一声,说道:“真香!” 瞧着跛五那副不值钱的模样,杨少峰眼睛一转,忍不住笑道:“到底是包子香,还是因为这包子是心上人包的所以才香?” 跛五再次嘿嘿一笑,低声说道:“都香,都香。” 正当杨少峰正想再接着取笑几句时,寡妇村里那个年纪最小的,只有十一岁的小丫头却跑了过来,认真的望着跛五说道:“五叔,你都好久没来看过丫头了,你是不是不喜欢丫头了?” 一看小丫头嘟着嘴,双眼含泪的模样,跛五当即手忙脚乱的放下包子,伸手抓住小丫头的胳膊,认真的说道:“五叔怎么会不喜欢丫头呢?只是五叔有公务在身,出门了几天,正打算明天就去看你呢。” 小丫头哦了一声,又含着泪点了点头,说道:“那五叔明天一定要来看我,我娘……” 话音未落,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寡妇便走了过来,一把捂住小丫头的嘴,红着脸,低声说道:“丫头不懂事儿,惊扰了大老爷和五爷谈事情,还请大老爷见谅。” 杨少峰笑着说了句“无妨”,跛五却已经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就连脑袋也低了下去。 等小寡妇把小丫头带走后,杨少峰才咳了一声,说道:“人都走了,跛五哥你可以把头抬起来了。” 跛五这才抬起头来,长长和舒了口气。 杨少峰瞧着跛五这般紧张,便又忍不住取笑:“跛五哥害羞了?看你这副用情至深的模样,何不直接与她挑明了说,再选个好日子娶回家?” 跛五梗着脖子说道:“这怎么是害羞呢,小的只是不太习惯而已,就是不太习惯。” 勉强解释了一句,跛五忽然又微微叹了一声,说道:“谁知道人家是不是愿意嫁给我?再说我这终究还是瘸了一条腿,若是真娶回家,以后也难免会拖累她,唉。” 杨少峰撇了撇嘴:“真怂。” 其实杨少峰也发现了,怂蛋并不只是跛五一样,而是这十几个从军中退下来的伤残士卒们都怂。 或者说,他们因为自身的伤残,在面对这些妇人的时候会不自觉的自卑,纵然心里有想法,也担心以后会拖累这些妇人,所以就把心底的那点儿想法死死压制着,平时也只敢在干活的时候说上几句话。 总结起来就是有贼心,而且贼心很大,但是贼胆子就一点儿都没有。 这不行,要是那些小寡妇们对他们没意思也就算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哪怕杨少峰身为知县老爷,也不能干乱点鸳鸯谱的事儿。 但是那些小寡妇们明显对这十几个士卒也有意思,两者之间是双向奔赴,这要是再让跛五他们一直这么拖下去,谁知道他们能拖到什么时候? 非得把那些小寡妇们都拖到年纪大了? 身为一县之尊,杨少峰觉得自己有责任帮这十几个衙役们解决终身大事。 想到这里,杨少峰又忍不住暗自呸了一声。 我杨大知县居然还要干保媒拉纤的活儿? 心里暗骂一番后,杨少峰干脆起身去找了之前帮着分类野菜的老太太。 “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跛五哥他们郎有情,那些大姐大嫂们也是妾有意,”杨少峰笑着说道:“只是本官身为知县,终究不好做这种保媒拉纤的事情,因此上还要麻烦您老人家,帮着跛五哥他们说和说和?” 老太太瞧了瞧跛五,又瞧了瞧那些干活的士卒,还有已经捡收好托盘碗筷,正准备回头的小寡妇们,当即便笑着应了下来:“大老爷放心,老婆子我回头就去找她们说说这事儿,要是她们真有那个意思,老婆子就把事情给他们挑明了。” 杨少峰顿时大喜:“那跛五哥他们的事儿,可就要拜托大娘了。” 等老太太再一次点头应下,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儿,本官还要麻烦大娘您帮衬帮衬。” 第30章 痛,并快乐着 老太太顿时好奇起来,问道:“不知大老爷有什么吩咐?” 杨少峰道:“本官要筹备一个工坊,需要一些手巧还勤快的妇人到工坊里做工,每个月都给她们发一些工钱,到时候还得劳烦大娘你老人家帮忙跟其他各个社、闾的婶子大娘们说一声,让她们都帮忙挑挑人。” 老太太哎了一声,说道:“大老爷尽管放心就是,老婆子保证给你挑那些手巧、勤快还听话的,就是不知道大老爷需要多少人手?” 杨少峰暗自盘算一番,说道:“大概需要百十个,但是有一点,就是各个闾、社都得挑几个。” 现在宁阳县的情况比较复杂,甚至背离了杨少峰最初的设想。 在杨少峰最初的设想当中,八社十六闾的青壮们负责开荒、翻地,妇人们负责帮忙除草,把野菜野草做好分类扎捆,寡妇村的小寡妇们该包包子的包包子,该打理铺面的打理铺面,剩下的人再安排到打火机工坊,让她们去生产打火机。 按照每个妇人每天能生产十个打火机的速度计算,十来个小寡妇每天就能生产一百多个打火机,等到秋收以后,还可以让更多的妇人进入工坊做工,打火机的产量还能进一步得到提升。 一开始的时候,事情还在按照杨少峰的计划向前推进,无论是春耕还是包子铺,又或者是小寡妇们生产打火机的工坊,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向前推进。 但是随着跛五跛五带回来徐达和常遇春给的定金,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样儿了。 徐达和常遇春各给了十两银子,折算下来就是两万文,按照一个打火机二十文钱的价格计算,两千文也不过是一千个打火机,十几个小寡妇用不了十天就能做好然后交货。 所以,徐达和常遇春的需求是一千个打火机吗? 明显不是。 没有确定好具体的数量,就是越多越好,没有约定具体的交货日期,就是越快越好。 简单来说就是徐达和常遇春要求杨少峰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造出尽可能多的打火机。 那么问题来了:城里城外八社十六闾的青壮忙着开荒、春耕,等到了夏季,这些青壮还要忙着打理庄稼,无论是间苗还是浇水,青壮们都会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他顾。 而八社十六闾的妇人们也同样没能闲着,不是要帮着青壮们除草,就要是把野菜野草做好分类扎捆,就连寡妇村的小寡妇们也是包包子的包包子,打理铺面的打理铺面,基本上都抽不开身。 想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造出尽可能多的打火机,唯一的办法就是扩大规模,挑选百十个心灵手巧且勤快的妇人,让她们也参与到打火机的生产当中。 简单来说就是跛五在无意之中当了一回销冠,莫名其妙的就搞回来两个能赚到大钱的大订单,杨少峰杨大知县要为此筹办工坊,然后招工,玩了命的生产。 真是痛,并快乐着。 …… 第二天上午,当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社长们都赶到县衙之后,杨少峰便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本官唤你们前来,是有几件事情要吩咐。” “第一,本官已经让人把这段时间生产出来的打火机都准备好了,等会儿你们回去的时候按照各闾各社的户数领取,每家每户都分一个,记得都省着点儿用,现在火油不算多,真把火油用光了,本官可不管你们。” “第二,本官要开办一个专门生产打火机的工坊,也已经拜托甲三闾的王大娘,让她和其他各社、各闾的婶子大娘们一块儿,帮本官寻一些心灵手巧的妇人到工坊里做工,人数大约百十个左右。” “王大娘她们挑人的时候,你们要与那些被选中的妇人的公婆、丈夫说清楚,本官让她们来工坊里做工,她们一时半会儿的可能顾不上家里,让家里人都多担待些。” “第三,春耕的事儿还要你们继续盯着一些,万万不可懈怠,村子里若是有人不好生耕种,你们只管去找跛五哥说话,让他出面拿人问罪。” “第四,回去后告诉百姓们,野菜、草料的事儿也不能停,累是肯定会累一些,但是先耕种,先赚钱,等入冬了再说歇息的事儿,一定要确保百姓在过冬的时候有粮食吃,有钱能买东西。” “第五,”杨少峰啪的一声顶开打火机的盖子,又扣下机关,望着打火机的火苗说道:“眼看着就要离春入夏,你们想想,这一整个春天一共下了几场雨?”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顿时傻眼了。 前几个问题都好说。 对于宁阳县的百姓而言,杨少峰杨大知县给大家伙儿分了地,又通过卖草料的方法让大家伙儿赚到了钱,就连向来没人去管的寡妇村也被他老人家安排妥当,这是真正的父母官,现在他老人家需要百十个妇人到工坊里做工,大家伙儿只要老老实实的听吩咐就行。 哪怕妇人们到了工坊做工,有可能会顾不上家里,大家伙儿也能理解,就算不理解的也能接受。 难道这么好的大老爷,还会藏着什么坏心思害人? 唯独最后一个问题,让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有种心惊胆颤的感觉。 自从开春到现在,从杨少峰杨大知县上任以来,前前后后差不多也快有三个月的时间。 而在这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整个宁阳县下雨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满打满算都不到五次! 越想越是心惊,甲一闾的闾长壮着胆子问道:“大老爷的意思是,今年有可能会旱?” 杨少峰微微摇头,说道:“不是本官觉得会不会旱,而是你们觉得会不会旱?如果会旱的话,又能旱到什么程度?对秋收的影响会有多大?” 所有的闾长、社长们都紧紧皱起了眉头。 三个月的时间,只下了三四场雨,再结合去年冬天时那薄薄的一层雪花,今年似乎已经注定会是干旱的一年。 “这他娘的!” 刘庙村的社长刘三十二满脸的绝望,冲到县衙大堂外地的空地上,向着天空喊道:“刚有了地!刚开了荒!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吧,俺老百姓怎么活的就这么难啊!” 就在刘三十二对着天空哭喊之时,甲一闾的闾长却心中一动。 大老爷提出来有可能干旱,但是大老爷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紧张,这种情况很不对劲,除非大老爷根本不在乎老百姓的死活。 可是,看大老爷上任宁阳县知县以来的所作所为,他老人家分明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又岂是鞑子治下那种不顾百姓死活的坏官? 所以…… 想到这里,甲一闾闾长便试探着问道:“大老爷可是有什么法子?” 第31章 都看着本官做什么? 杨少峰瞪了甲一闾的闾长张六七一眼,反问道:“你看本官像不像那个会呼风唤雨,能驱使雷公电母、四海龙王的孙悟空?” 张六七缩缩脖子,讪笑道:“大老爷说笑了,小的也只是问问,只是问问。” 杨少峰没有理会张六七,直接让人把刘三十二拽了回来,然后冷哼一声道:“要说怎么解决干旱,让老天爷下雨,那你们可真是高看本官了,可要说到怎么应对干旱,不至于秋后颗粒无收,那本官倒也有些想法。” 张六七和刘三十二等一众闾长、社长们顿时大喜过望,一起向着杨少峰拜道:“求大老爷大发慈悲,救救我等!” “大老爷,您就指点指点我们吧,您老人家要是再不管我们,那咱们宁阳县的百姓可就真活不下去了啊!” “……” 面对着张六七和刘三十二等一众闾长、社长的哀求,杨少峰无奈之下只得长叹一声道:“指点你们可以,不过本官有话说在前面,想要应对干旱,不受苦不受累是不可能的,这个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也须得跟你们各闾、各社的百姓分说明白。” 等张六七和刘三十二等人都乱哄哄的应下后,杨少峰才又咳了一声,说道:“想要应对干旱,一个是打井,二个是挖渠,三个是修水库,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偏偏这三个方法都需要付出大量的体力劳动,而且还有一定的危险性。 比如说挖井。 搁在后世,只要勘测到水源,然后两三个人再加上几台机械,一天的时间就能打出一口井来。 可是在大明朝,想要挖一口井却没有那么容易。 首先就是地下水源的位置并没有那么好确定,掌握了一些勘探技术的人往往会把勘探技术当成传家的本事,甚至有传男不传女,传婿不传媳的说法。 其次就是没有后世那么方便的机械,想要挖井只能纯靠人工。 有的挖井方法是风水先生们先找到一处水源,然后青壮们轮换着用铁锹和锄头挖土,用扁担把土挑走,等挖的深些了,还要用绳子往上拉土,井底也随时有可能会塌方,风险系数很大,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把人埋进去。 还有一种挖井方法是整个村子甚至附近村子的青壮们都一拥而上,在风水先生测定的水源那里开挖,挖成一个大坑,在快要挖到地下水的时候先用砖头围出一个稍微高点儿的井,然后再挖井里的土,直到挖到地下水之后再一点点的把井往上砌,最后还要把之前挖的土方全部回填。 两种挖井的方法各有优势,前者的优点是用到的人少一点儿,缺点是风险比较大,后者的缺点是用到的人会很多,优点则是风险相对较小。 也正是因为挖井如此困难而且有极大的风险,所以才会有吃水不忘挖井人的说法。 至于剩下的像修水渠、挖水库这两种方法,虽然没有什么危险性,但是跟第二种挖井的方法一样,修水渠、挖水库也需要动用大量的青壮而且耕时日久,根本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 而且修水渠、挖水库也不是光干活就行,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得有水——既然没有多少雨水,水库就没办法自然蓄水,想要蓄水,就只能靠老百姓用扁担挑水,用牛车拉水,总之就是用各种办法先把水库给蓄满。 除此以外,还要确保水库能存住水,要不然百姓一边往水库里挑水,水库里一边往外漏水,最后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反正就是无论哪一种应对方法,都需要大量的青壮劳动力才能办到,而宁阳县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手不足。 春耕翻地需要人手,除草需要人手,分类捆扎野菜野草需要人手,工坊里还是需要人手,就连常遇春送来的那几十头牛马都需要分出人手去照顾。 更加要命的是,宁阳县的青壮数量并不多,即便将八社十闾的青壮全算上,也不过四百六十人左右,想要修水渠挖水库,基本上就和白日做梦差不多。 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干脆一起眼巴巴的望向杨少峰。 杨少峰微微叹息一声,说道:“都看着本官做什么?本官是能给你们变出大量的水井水库还能给你们变出大量的青壮?” 再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杨少峰才又接着说道:“行了,本官已经写好了奏疏,会把咱们宁阳县最近一直不下雨的事情报上去,朝廷也不会眼看着百姓们被旱灾饿死。” “不过,就算是朝廷会发放赈济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运到,所以咱们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朝廷的身上,最好还是想办法靠咱们自己来渡过难关。” “眼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先组织好春耕,等春耕过去了再组织各闾各社的青壮去打井,哪怕是靠人挑水去浇地,也不能让庄稼彻底旱死,无论如何都得保住一些收成。” “还有就是粮食的事儿——等打火机工坊生产的打火机多点儿,本官会让跛五哥他们把打火机送到军中,然后再想办法去江南采买一些粮食运回来。” 听完杨少峰的安排之后,一众闾长社长们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正所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只要大老爷有安排就好,有大老爷在,大家伙儿就能有个主心骨,不至于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成一团。 只是一众闾长、社长们觉得这把稳了,杨少峰杨大知县却在一众社长、闾长们离开之后陷入了沉思。 对于杨少峰这样儿的穿越者而言,如果只是单纯的干旱其实还好说,解决手段无法就那么几种,靠着前期善待百姓积攒下的好名声来拉着百姓一起打井修水渠,顺便再跟朝廷哭穷要粮食,靠卖打火机的利润来购买粮食,干旱还是能渡过去的。 真正让杨少峰感觉到棘手的,其实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宁阳县连一个像样儿的医生都他娘的没有啊混蛋! 万一真的在干旱之后发生一场大疫,杨少峰连一点儿应对的办法都没有,只能被动的依靠朝廷来解决问题。 像这种事情无法完全掌控,命运都要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觉才是最难受的! 第32章 硬撕命运女神的裙摆 某位着名的堕落文人迅哥儿曾经说过:命运就像是那啥,如果不能反抗,不如躺平了享受。 杨少峰深以为然——如果命运这个小娘们儿不愿意主动撩起裙摆,我杨大知县就算是硬撕也得把她的裙子撕了,然后让她知道什么叫做享受! 然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就开始盘点自己手上现在所能动用的资源。 首先就是就是宁阳县的百姓,男丁一共六百四十多个,女子一共一千二百多个,其中真正意义上的青壮只有四百人左右。 其次就是十几个衙役,这些衙役都是从常遇春军中退下来的,虽然都带着些残疾,指望他们干活不太现实,但是这些人有从军经验,把他们分散到各闾各社去指挥春耕还有打井挖水渠什么的,却是要比那些社长、闾长们瞎指挥要强得多。 至于剩下的像是什么包子铺、养鸡场、畜牧场这些玩意儿现在都是纯纯的资金黑洞,一时半会儿的只能看见投入,根本看不到什么回报,真要是遇上干旱了,这些玩意儿反倒是负担。 相比之下,反倒是原本在计划之外且不怎么起眼的草料业务和打火机生意更靠谱一些,甚至能称得上是会下金蛋的母鸡,这两项生意也是目前宁阳县仅有的资金来源。 当然,草料业务和打火机的生意也并不是十分可靠,各自都有一大堆的缺点。 比如说草料业务就严重依赖季节,同时也严重依赖徐达和常遇春所率领的北伐大军,这两个依赖条件一旦有一个出现问题,草料业务就要宣告终结。 打火机的生意跟草料业务差不多,虽然不像草料业务一样过度依赖季节和北伐大军,但是打火机生意的市场也严重受限。 在百姓普遍贫穷的前提下,二十文一个的打火机绝对算不上什么便宜货,而且元末明初时期的北方正处于人烟稀少的状态,注定没有太大的市场。 想要通过打火机赚钱,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走北伐大军的采买渠道,同时还要想办法将打火机卖到相对要富裕一些的江南。 除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之外,眼下唯一可靠且能够依靠的,反而是杨少峰一开始并不怎么在意的“马骨”的身份。 也唯有披着“马骨”的这层虎皮,杨少峰才有机会接触到常遇春和徐达,才有机会向朝廷求助。 暗自盘算了大半天,杨少峰便让人去寻了跛五,又让跛五派人将宁阳县有可能会大旱的奏疏送往兖州府。 …… 刘三十二刚刚回到刘庙村,便把群里三十五户百姓家里能当家做主的男丁全叫到家里。 “这是大老爷让我给你们带回来的,一家一个。” “有了这东西,以后就不用再吭哧吭哧的用火镰生火了,也不用一到做饭的时候就满村子里找人引火。” 刘三十二演示了一番打火机的用法,然后又接着说道:“不过都省着点儿用啊,大老爷说这东西里面是要灌火油的,但是咱宁阳县里没多少火油,你们要是用光了,一时半会儿的可没地方去给你们补充。” “还有,大老爷说要建一个工坊,专门用来制造这玩意儿,大老爷已经让各社、各闾的婶子大娘们去挑些手巧勤快的妇人,要是挑到你们谁家的,谁家的就得去工坊里做工。” “还有春耕的事儿也不能耽误了,更不许你们关扑游戏……” 把工坊还有春耕等事情都交待了一遍后,刘三十二忽然重重的咳了一声,说道:“还有两个个事儿,也得给你们说一声。” “第一个事儿就是从开春到现在,咱们宁阳县一共就下了三四场雨,今年搞不好就是个旱年,谁也不知道今年的收成会成什么样子。” “大老爷说,他会向朝廷上书说明咱们宁阳县没怎么下雨的事儿,要是以后真大旱了,他还会上书求朝廷拨些赈济粮食过来。” “但是大老爷还说了,就算朝廷愿意拨付赈济粮食,咱们自己也得想想办法,不能全指望朝廷。” “打井。” “修水渠。” “挖水库。” “就像大老爷说的那样儿,老天爷不下雨,咱们就去地里挖水。” “第二个事儿,就是大老爷说等工坊里制作的打火机卖出去以后,他老人家会安排人去江南采买粮食。” “所以,要是你们谁家里有去工坊作工的,一时半会儿的有可能顾不上家里,你们回去和家里人说明白,谁也不许拿她们不顾家来说事儿。” “……” 等刘三十二把杨少峰在县衙里说的那些都转述了一遍后,整个屋子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就连原本一些轻微的咳嗽声,凳子挪动声也都彻底消失。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沉声说道:“那就干,白天除草翻地还有挖井,晚上挖水库修水渠,大不了就是累点儿,少睡点儿,怎么着也比坐着等死强。” “没错,大老爷既然都说了,那咱们就干,人家大老爷还在替咱们想办法,要是咱们就干等着,那他娘的成啥了?” “社长,你看看怎么分吧,咱村里青壮不多,不能所有的人都跑去挖井,也不能没人除草翻地,你得看着安排安排。” 刘三十二瞧了瞧屋子里的众人,忽然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既然大家伙儿愿意听我的,那我就安排安排!” “明天一早,四十岁以下的男丁还是和以前一样,该除草翻地的都去除草翻地,四十岁以上的白天去砍树劈柴,晚上了点起火来挖水渠。” “村子里的妇人暂时不变,还是跟以前一样,该除草的除草,该捆扎的捆扎,该做饭的做饭。” “等水渠挖好一段了,再抽几个人出来,去河里拉水灌到渠里。” “入他娘的,好好的日子刚有了点儿盼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场干旱给毁喽!” “反正不管怎么样,咱们都得保住点儿收成,光指望朝廷的赈济粮食那不是给大老爷的脸上抹黑吗,以后说出去都没脸见人!” 第33章 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 身为宁阳县的知县,杨少峰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比如要怎么样才能保证春耕,要怎么样才能让百姓挣钱,要怎么应对有可能发生的干旱,甚至要考虑到秋后乃至入冬之后该怎么做。 但是宁阳县百姓们的想法就很简单了。 耕地,除草,挖水渠。 既然知县大老爷给大家伙儿分了地,让大家伙儿的日子有了盼头,那么大家伙儿就得努力往好日子上奔,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到以前那种食不裹腹的日子,更不能给大老爷丢人。 然后,宁阳县的老百姓们就算是拼了命。 除草耕地? 除,身子肌壮实一些的妇人和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孩子拿起镰刀除草,年龄稍微小一些但是能干活的那些孩子们就把割下来的野草都搬运到地头上,然后再让老人给野草分类,让身子骨瘦弱一些的妇人们进行捆扎。 四十岁以下的青壮们拿起铁锹和锄头继续翻地,四十岁以上的男人则是白天砍柴火,晚上就燃起篝火,借着火光挖水渠,不到后半夜绝不收工。 县里的衙役们则是带着一些健壮的妇人和半大孩子,每天一大早驱赶着牛车去县城旁边的洸河去取水,然后再把一桶桶的河水运回来,倒进头一天晚上挖出来的水渠里。 就连寡妇村的那些小寡妇们也都拼了命,日夜不停的包包子,蒸包子,把一锅锅皮薄馅大的野菜包子送到田间地头。 面对有可能到来的干旱的威胁,宁阳县现在主打的就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牲口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 整个宁阳县唯一能算得上清闲的大概就只有杨少峰杨大知县一个人,因为宁阳县的百姓无论如何都不让杨大知县下地干活。 按照宁阳县百姓的说法就是:“这点儿活算不上什么,大老爷只管在地头上看着就好,俺们要是让大老爷下地干活,以后都没脸出门见人。” 当然,杨少峰杨大知县也并不是真正的清闲。 虽然宁阳县的老百姓们也都在老老实实的耕地除草,问题是朝廷和兖州府时不时就会发过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公务,还有杨大知县自个儿折腾出来的养殖场、畜牧场也同样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问题需要杨大知县亲自处理。 除此以外,各闾各社的百姓都忙的热火朝天,杨少峰杨大知县也需要时不时的往城外跑。 不用杨大知县干活,但是需要杨大知县不停的巡视,要让宁阳县的百姓知道,以杨少峰杨大知县为首的宁阳县官府和背后的大明朝廷一直都会关心百姓的生计问题,并不会像大元朝廷时期的官府一样无视百姓的死活。 总之,杨少峰杨大知县每天也忙得脚打后脑勺。 杨少峰杨大知县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过彻底摆烂——大家伙儿都是穿越者,凭什么其他的穿越者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没事儿还能跑去青楼调戏调戏小娘子,偏我杨大知县就俗务缠身? 但是没办法,一看到那些忙得热火朝天的百姓带着尊敬和亲切迎向自己,想要彻底摆烂的杨少峰杨大知县就会良心发现,然后继续过着牛马一般的生活。 有时候杨少峰杨大知县也会恨自己,怎么就他娘的有那么多良心,怎么就他娘的沉迷在那一声声“大老爷”的呼喊中不可自拔呢? 微微叹息一声,今天已经在甲一闾地头停留了大半个时辰的杨少峰杨大知县起身身来,又让跛五喊过甲一闾的闾长张六七。 “让人在地头上弄几个炉子,再弄几个大桶,回头要把水烧开了灌到桶里晾凉以后再喝,不许百姓再直接喝生水。” 杨少峰直接吩咐道:“另外,所有人在吃饭之前都必须先洗手,不能让他们刚从地里出来就去拿包子。” 甲一闾闾长张六七眨了眨眼睛,直接点头应下:“是,小的都记住了。” 瞧着张六七答应的痛快,脸上的神色却略带敷衍,杨少峰不禁微微皱眉:“别不把这个当回事儿——所谓大灾之后易有大疫,若是春后没有大旱也就算了,万一出现了旱灾,喝凉开水或者温水再加上勤洗手,就能防着大疫,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万万马虎不得。” 听到可能会有大疫,张六七顿时被吓了一跳,急忙叫道:“是,小的记住了,以后把水煮开了晾凉了再让他们喝,让他们吃饭之前先洗手,谁做不到小的就抽死他们!” 杨少峰这才点了点头,带着跛五离开了甲一闾的地头,又往刘庙村的地头上赶去。 等杨大知县带着跛五把整个宁阳县城西三社四闾的土地都转完一圈,回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跑到小寡妇们的包子铺里要了一笼包子,杨大知县先是狠狠的咬了几口,又用鸡蛋汤把包子顺了下去,才长叹一声道:“这他娘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跛五正稀里呼噜的喝着鸡蛋汤,并没有回答杨少峰杨大知县的问题,而杨大知县也根本就没指望跛五能回答自己的问题。 其实杨少峰的心里也明白,这种操蛋的日子根本就没个头,除非老天爷能好好的按照节气下雨。 可是谁又能做得了老天爷的主? 所以,今天去看了城西的三社四闾,明天该去看城北两社四闾的还是要去看,后天该看城东的也一样跑不掉。 直到包子吃完,杨少峰才暂时放下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望着跛五说道:“跛五哥,回头还得麻烦你带几个人往兖州府跑一趟,看看能不能搜罗一批鸭子回来,无论大的小的都要。” 听到杨少峰的要求,跛五顿时愣住了。 不是,现在宁阳县是不是要应对有可能到来的干旱? 鸭子那玩意儿是不是需要水? 跛五迟疑着问道:“县尊,现在去府里搜罗鸭子倒是不难,只是眼下县里百姓都在忙着翻地挖渠,小的再搜罗一批鸭子回来,回头是不是还要抽调人手去看管鸭子?” 杨少峰微微摇头,长叹一声道:“顾不上那么多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大旱之后再起了蝗灾,那可就真要命了。” “让你搜罗一些鸭子,也是以防万一。” 第34章 比老天爷的雨都更及时! 杨少峰一直在盼着下雨,哪怕下雨会耽误春耕和除草,哪怕下雨会拖慢挖水渠的进度。 但是并没有什么鸟用,老天爷不给龙王爷下命令,宁阳县就不会有一滴雨水落下。 但是杨少峰倍感意外的是,自己没能盼来雨水,却等到了徐达和常遇春派人送来的又一批牛马骡子等大牲口,以及一大批犁头、锄头、镐头之类的农具。 按照徐达和常遇春的说法就是:老天爷不让东海龙王给宁阳县下雨,这个是没办法的事情,换谁来也没办法,但是咱可以给你宁阳县多送点儿牛马,让你们节省出一些人力,提前挖一些能蓄水的大坑,就算干旱了也不至于一点儿水都没有。 除了送牛马和农具,徐达还特意派人告诉杨少峰杨大知县,只要你杨大知县能保证宁阳县的百姓不乱起来,能继续供应一部分草料,能多制造一些打火机,剩下的事儿咱老徐替你担着,就算你宁阳县真遇到干旱了,咱老徐也能从江南给你调拨粮食。 徐达和常遇春的心里在打什么算盘,杨少峰就算不是两人肚子里的蛔虫,也多少能猜到一些。 首先就是千金买马骨的作用。 只不过,这次的马骨不再是杨少峰一个人,而是整个宁阳县的所有百姓都成为了“马骨”的一部分。 要知道,自从儿皇帝石敬塘那个王八蛋将燕云十六州拱手让给契丹之后,燕云十六州就脱离了中原堂口的辐射圈,等到朱重八朱皇帝将之收回,前后已有四百年之久。 对比一下某个岛还有某个港,区区百年不到的时候都变成了那个熊样儿,四百年的燕云十六州又会变成什么样儿? 再加上大元朝廷的三等四等制度,现在江南并不会把北方当成一家人,北方也同样不把江南当成一家人,两者之间都已经不能说是离心离德了,说是互相仇视也不为过。 但是宁阳县有可能出现的这场干旱,却让徐达、常遇春乃至于朱重八朱皇帝和整个大明朝堂大大小小的官老爷们都看到了彻底收服北方民心的希望。 当年的大元朝廷是怎么应对灾荒的? 横征暴敛,欺压百姓! 现在的大明朝廷又是怎么应对灾荒的? 调拨粮食,赈济百姓! 有之前大元朝廷的丑恶嘴脸做为对比,大明朝廷能从江南往宁阳调拨粮食赈灾的行为就更能打动人心。 所以,不怕宁阳县真的迎来干旱,就怕宁阳县不旱,也只有旱起来,最好旱到颗粒无收,大明才有机会做秀给所有人看,尤其是做秀给燕云十六州的百姓看,看看大明朝廷是怎么对待遭遇旱灾的百姓,从而收服北方的民心。 其次,徐达和常遇春两人也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 徐达和常遇春率兵北伐是一个整体计划,最终目标是彻底拿下大都,把大元朝廷赶回漠北老家。 而这个整体计划的第一步,是“先取山东,撤其屏蔽”,然后“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接下来才是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然后进兵元都,鼓行而西,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 也就是说,徐达和常遇春并不是从江南带着兵一路向北推进,而是先率兵由江淮北上攻打山东,然后才挥师河南。 这也就导致了山东夹在河北与河南之间,既可以把山东看做是一个能让明军腾出手来放心进攻河南的战略缓冲地带,同时也可以把山东看做是明军的一个临时后方。 如果之前杨少峰没有接受跛五的建议,没有把那些杂草变成草料送到徐达和常遇春的军中,那么山东或者说宁阳县对于徐达和常遇春而言就是一个战略缓冲带,但是当宁阳县能够往军中运送草料,那么宁阳县就变成了一个能够获取草料补给的后方。 虽然没办法从宁阳县直接征集粮食,整个山东省也没有第二个像宁阳县一样敢折腾的县,但是,宁阳县多往军中送一车草料,朝廷就可以从江南多运一车粮食。 一车草料才多少斤? 一车粮食又有多少斤? 多运一车粮食,就能让麾下的将士们多吃一口,多吃一口,兴许就能多砍死一个鞑子。 这么简单的账,徐达和常遇春这两个常年带兵打仗的老兵痞可是算得再清楚不过。 而最后一个原因,大概就是徐达和常遇春两人都看中了宁阳县的打火机,或者说是看中了杨少峰能折腾的本事。 虽然杨少峰一直不把火石加火油版本的打火机当成好东西,但是对于大量装备火器的大明军队而言,再怎么简陋的打火机也要强于火折子和火镰,哪怕能在战场上多抢到一刹那的先机,整场战争的结局就有可能会改变。 要是杨少峰杨大知县再折腾出什么好东西呢? 所以,徐达和常遇春两人才会又送牛马又给承诺。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对于杨少峰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徐达和常遇春已经实打实的派人把牛马、骡子一类的大牲口都送过来了。 没有牛马帮忙,一个人能耕种十五亩土地,有了牛马帮助,一个人就能耕种五十亩甚至更多的土地。 这也就意味着,原本要集整个宁阳县所有青壮之力才能完成的开荒和春耕,现在只用几十个青壮就能完成,剩下的青壮就可以抽调出来去做别的事情。 比如说,挖一个能够存住水的人工湖,而不是让各闾、各社在田间地头上围着土地挖水渠。 “及时雨啊,这场雨甚至比老天爷的雨都更及时!” 暗自感叹一番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干脆喊来跛五,直接吩咐道:“让人去将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都喊来,让他们把这些牛马都分一分,回头让他们各社各闾的百姓用牛马耕地。” “除此以外,各社各闾给本官凑出来三百青壮,明天一早到县衙待命,铁锹、镐头等工具也要准备好。对了,牛马给本官留下十头,板车也要准备十辆。” “还有,告诉张王氏她们,从明天开始,每天给本官准备出九千个包子,九百碗汤,分早、中、晚三次送到本官让她们送的地方,回头让兄弟们去给她们帮忙送。” 随着杨少峰杨大少爷一连串的命令下达,跛五整个人都懵了。 原本宁阳县的人手就已经十分紧张,现在还要从中再抽调出三百青壮,县尊这是打算要干什么?” 面对跛五的疑惑,杨少峰杨大知县却是笑了笑,说道:“当然是赶在干旱之前先挖一个大湖出来,用大湖蓄住水。” 第35章 先挖个湖出来 杨少峰杨大知县不是没想过直接搞一个水库出来。 但是水库这玩意儿却不是说搞就能挖搞。 要搞水库,首先面对的问题就是要选择一个适合修建水库的地方才行,要是地方选的不对,搞水库就等于白白浪费人力物力。 比如说沙化严重的土地就绝对不能修建水库,因为根本存不住水。 石头、灌木比较多的地方也同样不适合修建水库,因为这种地方修建成水库的成本太大,光是需要动用的人手就不是宁阳县能凑齐的。 修建水库最好的地方,是在河流、峡谷处或盆地、洼地的出口,这种被称为“口袋形区域”的地形有利于集水,能够保证水量充足,同时工程量小,造价低,库区容量大?。 而且杨少峰杨大知县本身不懂水库的建设标准和流程,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懂行的人。 但是搞一个能够满足蓄水功能,能够在干旱来临时保证灌溉的大水池,或者说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就完全没问题了。 而且刘庙村往西不算太远的地方就有这样一个好位置。 没有什么灌木和石头,土质也不是存不住水的沙土而是偏粘的黄泥土,只要人手足够,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挖出一个巨大的人工湖。 …… 第二天一大早,当八社十六闾的三百个青壮带着工具来到县衙后,杨少峰便直接驱马来到一众青壮们面前,高声道:“今年可能大旱的事儿,想必你们各社各闾的社长、闾长已经跟你们说过了。” “而本官把你们都喊来县里,就是要带着你们去挖一个湖出来。” “还是那句话,老天爷不下雨,咱们也绝不能等着旱死!” “你们家里的地也不用担心。” “朝廷知道了咱们宁阳县有可能大旱的消息,徐丞相和常平章昨天又派人送来一批牛马,你们各社各闾的社长也已经把牛马都领回去了。” “你们各社各闾留下来的那些青壮,他们会用牛马替你们开荒、耕地。” “吃的喝的也不用你们操心,本官会让人送到工地上,你们只管放开了吃,管饱!” 先是给这三百个青壮说明情况,又给这些青壮们吃下一颗定心丸,杨少峰才接着说道:“明摆着告诉你们,本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正式开始大旱,所以本官也只能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你们把那个湖给本官挖出来!” “只有挖好了湖,蓄好了水,你们的地里才能有收成,你们的父母妻儿才能不挨饿!” “多余的屁话,本官也不跟你们多说。” “走!” 随着杨少峰一声令下,三百个青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有人握紧手里的铁锹,高声叫道:“走!跟着大老爷去挖个湖!” 声势浩大的人群,惊动了留在县城里看孩子做饭的妇人们,也惊动了那些正准备出城去除草翻地的男丁。 “听说大老爷这是要去挖个湖,好存下水?” “谁听说过大老爷这样儿的好官?以前那些戏文里好像都没听过!” “听说真要是旱起来了,朝廷还会给赈济粮?” “朝廷给粮食?那我问你,朝廷能给你多少粮食?” “我上哪里知道朝廷能给多少粮食?就算是朝廷给粮食,他还能让咱们都敞开了吃饱啊?肯定是稀溜的米汤哄骗肚皮!” “那还说朝廷给粮食干什么?跟着大老爷去挖个湖,存下水,保住自家的收成才是正经事儿!” 不过,人群中也不全是乐观的,也有人忧心忡忡。 “挖一个湖两个湖的,宁阳县八社十六闾,这么多人能够用吗?到时候别再因为抢水打起来?” “最好还是赶紧下几场雨,让咱们都能风调雨顺的把今年度过去。” “也不知道大旱之前能不能挖出湖来?” “……” 杨少峰不知道宁阳县的百姓们正在议论他挖湖蓄水,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洪武元年的干旱几乎已经成了定局,无论再怎么期盼老天爷开恩下雨也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与其坐等干旱到来,然后等着朝廷从江南调拨粮食,倒还不如趁着干旱还没有正式来临之前先挖个湖出来。 至于说之前各闾各社自己挖出来的那些蓄水的水渠,一时半会儿的也只能先搁置不管,等把蓄水的人工湖挖完了,再让各闾各社去扩大修整这些水渠。 就在杨少峰杨大知县胡思乱想之际,一群人很快就到了刘庙村西边三里开外的一大片荒地。 这片荒地和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是野草茂密。 想要在这片荒地上开挖出一个巨大的人工湖,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三百个青壮分工。 第一个被出来的是一个一百人的队伍,这一百人又分成了十个小队,由跛五手下的五个衙役率领。 这一百人的主要工作就是除草。 没办法,如果是秋后,这些野草都已经枯黄,只要划出一片隔离带,一把火就能将这些野草烧个干净。 可惜的是,春四月将近五月正是这些野草最为茂盛的时候,开挖防离带很容易,但是想要一把火将这些野草烧干净就很难,只能采取最原始的办法,依靠人力把这些草都割倒。 第二个被分出来的则是一个五十人的队伍,这五十人由跛五手下的五个衙役带领他们。 这五十个人当中,有二十五个人驱赶牲口,二十五个人扶犁,主要工作就是在除草的队伍把草割完之后驱使牲口翻地。 第三个被分出来的则是一个十人的队伍,这十个人同样有一个衙役负责带领他们,主要工作是把除草的队伍割下来的野草捆扎之后搬运到地头上。 第四个被出来的还是一个一百人的队伍,这一百人同样被分成了十个小队,由跛五手下的五个衙役率领,主要工作就是等土地被犁松之后把泥土从地里清运出来。 最后剩下的四十人则是由一个衙役率领,他们的工作内容是把草和泥土什么的用牛车清运到别处。 等到三百个青壮都明白了各自要干什么事情之后,杨少峰便指着路边的荒地,对着一众青壮们说道:“开始!” 瞧着挥舞着镰刀冲向荒地野草的除草小队,站在杨少峰身边身边的跛五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县尊好本事,指挥三百人都能指挥的这么顺当。” 杨少峰瞥了跛五一眼:“你以为是本官指挥的顺当?” 跛五微微一怔,问道:“难道不是?” 杨少峰呵的笑了一声道:“当然不是。” 第36章 这是人能完成的任务? 在杨少峰看来,真正让这三百青壮拼命干活的并不是自己有多高的人格魅力,而是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干旱。 自己之所以能顺顺利利的指挥这三百青壮,完全是因为自己在他们只能被动的等待干旱降临之际适时的提出了挖一个人工湖以保住收成的建议,而徐达和常遇春送来的牛马,又恰好让他们看到了能够挖出一个人工湖的希望。 这两个条件叠加在一起,才是这些青壮拼命干活的真正原因。 但是在跛五看来,杨少峰杨大知县根本就是在妄自菲薄——如果是自己提出来开挖人工湖的建议,这些青壮可能连瞧都不会瞧自己一眼。 归根到底,还是知县大老爷一直善待百姓,处处替百姓考虑的亲民父母官形象太深入人心,百姓才会甘愿受县尊大老爷的驱使。 只是跛五也没有再去跟杨少峰杨大知县辩论这些,反而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正在拼命干活的青壮。 负责除草的队伍当中,速度比较快的已经割掉了身前丈余距离内的野草。 负责清运野草的队伍也很快跟上,快速把那些野草捆扎起来,然后抱到地头上。 地头上,负责清运的队伍又直接把野草装车,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装满了一辆板车。 一个衙役招呼一声,随即便有一个青壮给牛套上缰绳和脖套,驱赶着牛车把野草运往县城。 等到了县城之后,这些野草会由几个健壮的妇人负责把它们分类然后用铡刀铡碎,比较嫩的那些会拿去喂鸡、喂鸭子、喂猪,剩下那些则是会拿去喂牛、马、骡子等大牲口。 吃不完的那些,会再拉到仓库或者地窖里暂时存储起来,等到秋后没有鲜草的时候,这些提前存储起来的野草就是供牛、马骡子等大牲口过冬的饲料。 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你杨大知县居然好意思说自己不懂指挥? 杨少峰不知道跛五正在一旁暗自腹诽,只是站在地头上看着一众青壮们除草,捆扎,清运,翻地。 这种忙碌的场景,莫名的就让杨少峰想到了自己一个本家堂哥的名字。 会战。 眼前这三百人的规模,当然不能和后世那一场全国性质的水库建设大会战相比,但是对于宁阳县的百姓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场战天斗地的大会战? “一定能赢。” 杨少峰握紧拳头,低声说道:“一定能在干旱之前挖好这个湖,蓄满水,一定能保住今年的收成。” 跛五望了杨少峰一眼,也跟着说道:“一定能赢的,有县尊亲自坐镇,有这些拼命干活的青壮,一定能在干旱之前挖好湖,蓄好水!” …… 宁阳县城里,寡妇村的一众小寡妇们简直快要疯了。 听听,听听县尊老爷的要求:早、午、晚各三百碗汤,各三千个包子。 这是人能完成的要求吗? 三千个包子啊,且不说这三千个包子要花多少时间去包,光是需要用到的面,油,野菜,鸡蛋还有盐,以及蒸包子需要用到的柴禾,随便哪一样都是一个令人心惊胆颤的数字! 即便是最不起眼的鸡蛋汤,三百碗汤加一块儿,起码也得用掉二三十个鸡蛋吧? 要想鸡蛋汤好喝,是不是还得再往里面“滴”上半斤香油? 还有,三千个包子得多少人手才能包得完? 又得多少个锅和蒸笼才能蒸得完? 就凭寡妇村的这点儿人手,别说是每顿饭三千个包子三百碗汤,就算是减掉一半,那也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几近绝望之下,张王氏干脆去找了县里十六个闾的闾长,开门见山的提出要求:“大老爷交待的这些包子还汤,是给挖水库的青壮准备的。” “光凭着俺们这几个妇人是肯定完不成的,你们各闾必须得派几个妇人过来帮忙。” “你们要是不派人,那就让你们闾里的青壮饿肚子!” “还有野菜!大老爷让人出了面,出了鸡蛋,出了油,你们各个闾里总不能缺了野菜。” 祸害完十六个闾长,张王氏又直接跑到城外去寻跛五。 “五爷,俺不提这个活儿有多累人,就说按照大老爷的要求,这一顿饭起码得三百斤面外加百十个鸡蛋,县里现在剩下的那些面和鸡蛋还有油,根本撑不过明天。” 听完张王氏的哭诉,跛五顿时也傻眼了。 三百斤面? 百十个鸡蛋? 一顿? 我滴个亲娘嘞,要是这么算,那一天一千斤的面外加三百个鸡蛋,连续干上一个月……那岂不是三万斤的面,一万个鸡蛋? 越算越是心惊,跛五干脆一溜小跑去寻了杨少峰,满脸绝望的向杨少峰哭诉:“县尊,咱们县里的面和鸡蛋不够用啊!” “就算是面粉能从百姓手里买,能去其他的县城和兖州府买,可是这鸡蛋是实在没办法,一天三百个鸡蛋 ,别说咱们宁阳县,就是兖州府一天也不见得能弄来这么多!” 杨少峰顿时也有些傻眼。 虽说早就知道古代的鸡蛋比较稀罕,不像后世一样可以敞开来吃,可是谁又能想到,元末明初的时候居然也会这么缺鸡蛋? 迟疑一番后,杨少峰便直接让跛五带路去找了张王氏。 “实在不行的话,汤换成粥,或者换成野菜汤。” “本官会让人去一趟兖州府和其他的县,看看能不能搜罗来一些鸡蛋。” “包括面和油什么的也是一样。” “但是包子和汤的数量绝对不能少,”杨少峰伸手指了指远处正在忙碌的青壮:“宁肯有剩下的,也绝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干活。” 等张王氏转身离开后,杨少峰又把目光投向了跛五:“跛五哥,这事儿还是得着落在你身上。” 跛五认命般点了点头,应道:“县尊放心,小的这就往兖州府去一趟,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把面和油还有鸡蛋给带回来。” 杨少峰嗯了一声,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其实也不止兖州府——要是打火机生产的多了,你还可以安排人去给徐相送一趟,不过这一次咱们不要钱,要猪,而且要大肥猪。” 第37章 只要肥猪不要钱 干体力活的青壮们最缺什么? 缺油水! 平常耕种开荒也就算了,除了帮着寡妇村的小寡妇们除草开荒以外,青壮们主要还是给他们自己家的土地除草开荒,感到累了可以随便休息,杨少峰杨大知县也不必为他们的伙食负责。 可是挖人工湖这事儿不一样。 虽然这个人工湖并不是给杨少峰这个知县大老爷钓鱼用的,挖好之后也是整个宁阳县所有的百姓都跟着受益,但是挖人工湖这事儿是杨少峰杨大知县号召起来的,其本质也类似于服徭役,杨大知县就有必要为这些青壮们的伙食负责。 而让杨少峰感到头疼的是,无论那些小寡妇们把野菜馅调的有多好吃,最终都无法改变包子馅是野菜,油水并不充足的现实。 这个其实也不能怪杨少峰杨大知县,毕竟那些社长闾长们翻遍了整个宁阳县也不过是给杨少峰搜罗到两头小猪崽,根本就没有膘肥体壮的大肥猪,甚至连羊都没找到一只。 没有羊,没有猪肉,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油水。 没有足够的油水,一顿饭可能吃上十个八个的包子都不顶用,很快就会感觉到饿。 至于说牛、马、骡子等大牲口,那些玩意儿在百姓的眼里比人都金贵,除非真到饿死的程度,否则饿着人都不能饿着那些大牲口,更别提拿来宰杀吃肉。 所以,杨少峰才会提出只要肥猪不要钱,为的就是让徐达和常遇春他们能帮忙弄上几头肥猪,不求顿顿有肉,偶尔能让这些青壮们见点儿荤腥,能多上点儿油水就行。 …… “他这是当官老爷还是给百姓们当仆人呢?” 在听完杨少峰杨大知县只要肥猪不要钱的要求之后,就连徐达都忍不住吐槽。 “给百姓分地,还想着法的让百姓挣钱,还想着法的让青壮们能吃上点儿荤腥,这他娘的是一个官老爷能干出来的事儿?” 徐达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不是,他他娘的到底图啥?你说他是收买人心吧,他杨大知县还口口声声的替朝廷说好话,你说他是读书读傻了吧,那天底下那么多的读书人,怎么就不能多几个像他一样的傻子?” 面对徐达的疯狂吐槽,跛五却是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县尊大老爷其实也不是读书读傻了,毕竟他还让人给他搜罗了那么多只鸡,还计划好了这些鸡养大之后要怎么吃。” 徐达瞥了跛五一眼:“那他是不是给人家钱了?他娘的,最烦他这样儿的官老爷,老子搁他跟前都感觉心虚。” 跛五没敢接话,只是嘿嘿陪笑。 徐达哼了一声,说道:“行了,他要的肥猪咱答应了,回头咱让人多给他送几头猪,再多给他送两头牛过去,你回去了记得告诉他,这一次咱给他的牛不是让他分给百姓去耕地用的,而是让他杀来吃的。”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徐达才再一次开口说道:“还有,上位派人传来消息,说是朝廷已经定下来了,以后在北方缴获的耕牛会尽量分给北方百姓。” “咱是朝廷的丞相,不能光可着他宁阳县来,以后可能不会有牛给他了。” 跛五抬起头来,望着徐达问道:“跟县尊有关?” 徐达点了点头:“你们杨大知县在宁阳县干的那些事儿不光是本相知道,上位和朝廷也都已经知道。” “他这么干,确实能让百姓归心,也能让百姓尽快恢复生产。” “要是山东其他地方的官老爷都跟他一样,说不定等咱收复了河南,山东都能成为咱们北伐大军的大后方了。” 瞧着跛五脸上尽是担忧,徐达又哈的笑了一声,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朝廷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在山东征收赋税,而且有本相和常遇春那个黑炭头在,朝廷上也不会有人能针对你家知县大老爷。” 跛五这才放下心来,讪笑一声,说道:“是,徐相的吩咐,小的都记下了,回头会一五一十的转告县尊。” 徐达嗯了一声,又接着说道:“你们知县大老爷要的肥猪,本相今天就给他准备妥当,明天一早就会让人送往宁阳。” 跛五感激的瞧了徐达一眼,拱手拜道:“是,小的代县尊大老爷谢过徐相!” 徐达冷哼一声:“滚吧,去常遇春那里走一趟,看看那个黑炭头能不能给你家知县大老爷多弄几头猪。” 跛五再次拱手下拜:“是,小的这就去常平章那里。” 常遇春的军队和徐达的军队相隔不算太远,在纵马狂奔了两三个时辰后,跛五就赶到了常遇春的军中。 常遇春和徐达不一样,徐达身为丞相,要考虑的并不仅仅只是打仗,更不能仅仅只考虑山东一地。 但是对于常遇春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能从杨少峰手里拿到足够多的打火机,剩下那些乱七八糟的鸡鸭猪鹅之类的禽畜反倒没那么重要。 “要猪?给他!” “鸡蛋什么玩意儿的就不要想了,老子都答应把猪给他了,要是再把鸡蛋给了他,那老子手下的这些战马吃什么?” “不过你放心,老子马上派人去江南给他搜罗鸡鸭猪鹅之类的玩意儿,终究不会亏了你家知县老爷。” 跛五这才放下心来。 能弄到猪就好,有了猪,自个儿回去之后就能向县尊有个交代,县尊也不必再因为怎么让青壮们补充油水而头疼。 放下心来后,跛五便向着常遇春拱手拜道:“平章,小的还要去兖州府再搜罗一些白面、豆油和鸡蛋,就先告辞了?” 常遇春嗯了一声,又让人拿来一锭银锞子:“告诉你家知县大老爷,老子还没见着这回的打火机,就已经先答应给他弄几头大肥猪,顺便还要再给他十两银子的定金,下次再送打火机的时候,一定要先往本平章的军中送。” 跛五心中大为好奇,接过常遇春甩过来的银锞子收好,然后谄笑着问道:“平章,这打火机可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么?” 第38章 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常遇春斜着瞥了跛五一眼,反问道:“你知道打火机这玩意儿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跛五嘿嘿笑着点了点头:“小的听县尊说过,打火机这玩意儿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怕受潮,别管遇上多大的雨雪,只要不是把水直接浇上去,就算是再怎么潮的天气也能打着火儿。” 常遇春哼了一声,说道:“这不就得了?前些日子连天大雨,火镰根本指望不上,火折子稍微不注意就会泛潮。” “要不是有你们知县大老爷送过来的那批打火机,军中的将士们就是想吃口热乎儿的都费劲。” “当然,要是光凭着能让人吃上口热乎的,这打火机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最主要的还是前些日子攻打许州的时候,趁着鞑子的火炮没办法点燃,老子让人用雨布把火炮遮起来,再用打火机点引线,几炮下去就把州城的鞑子吓破了胆,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许州。” “现在不光是那些火头军把打火机宝贝得跟命根子一样,就是那些玩火炮的将士们也把打火机宝贝的跟命根子一样。” 说到这儿,常遇春忽然哼了一声:“还有,你也别觉得你家知县老爷是个什么好东西——他说军中的匠营可以仿制这玩意儿,可是匠营真去仿制了,老子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跛五微微一怔,问道:“难道不好仿制?” 常遇春冷哼一声道:“仿制倒是好仿制,可是这东西又要木头又要铁,还需要棉花和棉线,得有专门的人手去穿线、塞棉花、灌油,还他娘的净是一些精细活。” “军中匠营要仿制这玩意儿,老子一得想办法给他们去弄铁和木头、棉花棉线,二得想办法去招募一些妇人来做这种穿线塞棉花的精细活。” “算下来,倒还不如让你们杨大知县自己弄更合算一些。” “要不然的话,你以为徐达那老匹夫会老老实实的掏钱买这破玩意儿?” 说着说着,常遇春脸上又露出一抹笑意,其中的幸灾乐祸之意是怎么藏也藏不住:“不过,你们知县老爷也得意不了太久。” “像打火机这种好东西,朝廷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一旦让朝廷知道了,朝廷必然会让匠营大量仿制,说不定质量比你们知县老爷造出来的更好,价格还要更便宜。” 跛五却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说道:“仿呗,县尊早就说过,这东西没什么难的,随便找几个铁匠什么的就能仿制出来,而且朝廷要仿制这东西,谁又能拦得住?” 常遇春微微一怔,接着又满是好奇的问道:“朝廷一旦仿制,你家知县大老爷可就没办法再靠打火机这玩意赚钱,难道他就不心疼?你跛五就不心疼?” 跛五咬了咬牙,黑着脸说道:“我家县尊说了,就算朝廷要仿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卖到北方,宁阳县的打火机工坊起码还能再撑上几年时间,有这几年的时间,足够百姓过上好日子了。” 接下来就是一番难懂的话,什么“我家县尊只在乎百姓不在乎钱”,“我跛五也不是那种在乎钱的俗人”,中军大帐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 杨少峰满是悲哀的发现,自己这个知县老爷在宁阳县最大的作用,大概就是充当吉祥物——但凡是需要动手的事情,宁阳县的百姓都会想方设法的拦着,绝对不让杨少峰杨大知县去干任何体力活。 如果杨大知县去各闾各社的地头上或者去人工湖巡视,各闾各社的百姓或者衙役们就会搬出提前准备好的凳子让杨大知县坐下,然后再让人给杨大知县端来一碗凉白开。 大老爷说的么,水要烧开了之后才能喝,就算不喜欢喝温水也必须晾凉之后再喝,绝不允许大家伙儿喝生水。 虽然实际上并没有多少人遵行,该喝生水的还是会偷偷摸摸的喝生水,但是杨大知县在场的时候,大家伙儿就会自觉的喝温水或者凉开水。 主打一个表面功夫做到位,绝对不惹大老爷生气。 再后来,杨少峰杨大知县也就懒得再总往城外跑,而是去巡视城里的养殖场和畜牧场。 养殖场的形势很喜人。 两个多月前还只有巴掌大的小鸡苗,在经过两个多月的疯狂生长以后已经长大了不少,许多小公鸡已经会抻着脖子打鸣,再过两三个月,这些小公鸡就到了口感最佳的时候。 听负责照料这些小鸡崽子的妇人们说,再有一个来月的时间,养殖场里的小母鸡们就要开始下蛋。 按照养鸡场现在的规模来看,以后每天大概能捡几个到十几个鸡蛋。 不算多,但是足够知县大老爷敞开了吃,想吃水煮蛋就吃水煮蛋,想吃荷包蛋就吃荷包蛋,想吃煎蛋就吃煎蛋,哪怕大老爷一顿想吃几个花样也完全没问题,尽管杨大知县并不舍得吃。 而跟养鸡场比起来,旁边的养猪场就要差点儿意思了。 虽然名义上是养猪场,但是整个养猪场里满打满算就只有两头猪,还是被骟过之后的小母猪。 两个多月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两头小猪崽不过是将将长到二三十斤左右,别说离杨少峰杨大知县梦想中三百多斤的大肥猪还有很大的差距,就算离百十斤的半大猪都还有老远。 更关键的是,现在很难搜罗到小猪崽子,等这两头小母猪都长大出栏之后,养猪场就算是空了下来。 瞧着躺在地上不停发出哼哼声,偶尔甩动小尾巴驱赶苍蝇的两头小母猪,杨少峰杨大知县的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后悔。 早知道搜罗小猪崽这么困难,当初就不应该让人骟掉这两头小母猪,而是应该慢慢养大,再想办法给它俩找个老公,让它们“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可惜了。 杨少峰一边后悔,一边回忆红烧肉、回锅肉、蒜泥白肉、红烧排骨等等乱七八糟的做法。 尤其是那个呼扇呼扇的大耳朵,褪光了猪毛,卤一下,切成薄片,浇上蒜泥和醋,再来上一壶酒,那口感,那味道~ “哞~” 隔壁畜牧场的牛叫声,把杨少峰杨大知县的思绪从凉拌猪耳爽脆的口感中拉了回来。 得益于徐达和常遇春先后送来的几批牲畜,除去分给百姓的牛马以外,宁阳县畜牧场的规模现在也扩大了一些,总计拥有公牛一头,母牛五头,母马三匹。 等那几头已经怀孕的母牛、母马生产以后,畜牧场的规模还将进一步扩大,等畜牧场的牛多到了一定程度…… 毕竟牛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万一哪头牛活着活着就不想活了,是吧。 据大唐时期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程国公表示,他家里养的那些牛就总有想不开自尽的,也有一些牛的运气不太好,偶尔摔一跤就摔死了。 反正他程国公家的牛能摔死,畜牧场里的牛也一样能摔死。 到时候本官就能红烧牛腩,酱牛肉,扒肋条,拌牛舌。 抹了抹因为心疼牛之死而从嘴角流出来的眼泪,杨大知县开始盼着跛五能赶紧回来,最好是带着几个好消息回来。 第39章 不是,徐达他有病吧? 当跛五紧赶慢赶的回到宁阳县的时候,杨少峰正躺在人工湖工地旁边的躺椅上乘凉。 此时的人工湖已经渐渐显露出了雏形。 长约五十丈,宽约三十丈,最靠近边缘的位置挖下去约有三尺左右,最靠近中心的位置已经挖下去足有七尺。 按照现在的进度来看,只要再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整个人工湖最深处就能挖到丈余深,即便是靠近边缘的位置也差不多能挖到七尺左右。 有了这个人工湖,百姓就可以在干旱的时候取水灌溉,秋后就不至于颗粒无收——只要还有粮食,一切就还有希望。 单靠这么大点儿的一个人工湖肯定无法满足整个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百姓的灌溉需求,但是某位大城市的表演艺术家曾经说过,还要啥自行车啊? 再说了,人工湖这个玩意儿除了蓄水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功能就是可以养鱼养虾养王八。 某位着名的堕落文人迅哥儿不是说过吗,多吃一口鱼,就能少吃一口粮。 节省下来的粮食越多,百姓度过干旱的希望就越大,秋收之后或许还能再多开垦一些荒地。 跛五翻身下马,快速跑到杨少峰身边:“县尊,小的回来了!” 杨少峰从躺椅上翻起身来,拉着跛五来到旁边的小凳子上坐好,又亲自给跛五倒了一碗凉开水:“咋样,徐相和常平章可同意拿肥猪来换打火机么?” 跛五咕咚咕咚把凉开水灌下肚,又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角,笑道:“同意了!徐相同意拿肥猪来换打火机,而且还会再多给咱们一批牛马。常平章更是说会派人去江南给县尊搜罗一批肥猪和鸡鸭。” 杨少峰顿时大喜,哈哈大笑两声后又伸手拍了拍跛五的肩膀:“好!太好了!原本还只是想着弄几头大肥猪,让咱们宁阳县的青壮们也能见着点儿荤腥,不曾想还能再多一批牛马和鸡鸭,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呀!” 再多来上一批牛马,百姓们就能再多分几头,原本可能还要十户人家共用一头牛,等牛马多起来之后可能就会变成五家共用一头牛,百姓耕种的效率就会大大提升。 而多出来的那批鸡鸭虽然不能提高百姓耕种的效率,但是鸡鸭多了,吃掉的虫子也就会多一些。 万一干旱之后真的发生蝗灾,这些鸡鸭就可以抢在蝗虫成灾之前赶到地里去吃蝗虫的幼虫,哪怕不能把所有的蝗虫都消灭干净,起码也能降低蝗灾带来的危害不是? 妈哒,回头就把整个宁阳县的小屁孩儿们集中起来,一人一头小猪崽,再加上几只鸭子,让他们去地里放猪放鸭子! 实在不行,那些老头老太太之类的也全都给本知县动起来,该放猪的放猪,该放鸡鸭的放鸡鸭,谁都不能闲着! 瞧着杨少峰脸上的神色反复变幻不定,嘴角的笑容也多少有点儿瘆人,跛五忍不住向后缩了缩身子,低声喊道:“县尊?县尊?” 听到跛五的喊声,杨少峰这才回过神来,杨少峰笑了一声道:“怎么了?”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回县尊,您让小的去搜罗的鸡蛋和面粉,小的也都搜罗到了,这几天的功夫就能从兖州府那边运回来。” 杨少峰的心里顿时更加高兴。 有了跛五搜罗来的这批鸡蛋和面粉,应该能撑到徐达和常遇春把肥猪送过来。 到时候肥肉熬成油,掺到野菜馅的包子里,再往包子里加点儿肉丁,青壮们吃了也能更有力气,而且肉包子可比素包子要顶饿,原本一个青壮要吃十个素包子才能吃饱,换成肉包子可能五个就能吃饱,连面粉都会因此而节省! “好啊,好啊,”杨少峰又给跛五倒了一碗水:“跛五哥这次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也帮了咱们宁阳县两千多个百姓的大忙!” 跛五再一次把碗里的凉开水一饮而尽,只是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古怪:“县尊,徐相还让小的给你带句话。” 杨少峰哦了一声,满是好奇的问道:“徐相说什么了?” 跛五道:“徐相说,这次除了肥猪和牛马以外,还会多给县尊送两头牛。” 杨少峰点了点头:“这是好事儿啊,有两头牛,百姓便能再省下两分的力气。” 只是刚刚说完,杨少峰却心头一动,问道:“莫非是这两头牛有什么说法?” 跛五嘿嘿讪笑一声:“是,徐相说这两头牛是给县尊吃的,让县尊一定要找人宰杀了吃肉,不许再分给百姓去耕种。” 随着跛五的话音落下,杨少峰整个人都懵了。 不是,徐达他有病吧? 牛,牛! 牛这玩意儿不分给百姓去耕地,反倒是指名道姓的要让本知县宰来吃? 再说了,这踏马是两头牛,让本官吃掉两头牛? 我可去你大爷的! 杨少峰一边在心里暗骂徐达不是什么好鸟,一边黑着脸道:“是不是跛五哥跟徐相说什么了?要不然的话,徐相怎么会忽然想起来让我吃两头牛?” 跛五身后缩了缩身子,讪笑着说道:“小的把县尊给百姓分耕牛、指点百姓挖人工湖、自己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事情都跟徐相说了,徐相说县尊心怀百姓,朝廷也不能亏了县尊,因此才说单独给县尊两头牛。” 说到这儿,跛五又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的说道:“不过县尊放心,小的早在徐相军中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那两头牛都是老牛,已经不能再下地干活,要不然徐相也不会说让县尊宰了吃肉。” 杨少峰嗯了一声,心里却暗中盘算起来。 这事儿不正常! 耕牛这东西能不能杀? 不能杀。 在任何一个以农耕为主的朝代,宰杀耕牛都是大罪,除了耕牛自己死亡以外,唯一能够合理合法宰杀耕牛的办法就是到官府进行报备,确认耕牛已经因为年龄、伤病等问题无法再下地耕种了才能宰杀。 而且这一条命令是针对百姓的。 像杨少峰这样儿的知县,就算是再怎么充足的理由也不会允许宰杀耕牛。 道理很简单:只要允许官老爷们因为耕牛的年龄太老或因为伤病等问题而宰杀耕牛,那官老爷们就有一万种法子让耕牛变老或者得病。 就像是某本穿越者教材写里的那样儿,大唐某个国公家里的耕牛总是会想不开,动不动就会把自己摔死。 所以,官老爷们宰杀耕牛是官场上默认的禁令,是不能触碰的底线。 别管徐达心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也别管徐达是不是单纯的感觉杨少峰是个好官所以才特意赏赐两头耕牛,这两头耕牛都不能杀,更不能吃! 心里打定主意,杨少峰便笑着说道:“徐相既然把这两头耕牛送给我了,那便是我的牛,至于是杀了吃肉还是怎么处理,自然也该由我说了算才对。” 跛五急道:“县尊!” 杨少峰呵呵笑了一声,说道:“跛五哥不用劝我,我理解徐相的一片好意,但是宁阳县的百姓却比我更需要这两头牛。” 跛五叫道:“两头老牛!县尊,那是两头已经没办法再下地耕种的老牛,您不把它们宰杀了吃肉,就只能把它们养到死,死了还不是一样要吃肉?” 第40章 吹猪不吹牛,吹牛没人信 杨少峰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瞥了跛五一眼:“牛自己老死,跟本官自个儿把它们宰了吃肉,那能是一回事儿?” 当然不是一回事儿。 牛自己老死之后再吃肉,任谁来了也挑不出什么理,更扯不上什么违反朝廷律令。 要是在牛老死之前就直接宰杀了吃肉,以后万一哪个御史闲的蛋疼想要搞事,宰杀耕牛吃肉这事儿就会变成一个把柄。 千万不要小看大明朝的御史言官,尤其是洪武年间的御史言官。 虽然这些人的手里并没有多大的权柄,但是朱重八朱皇帝在登基之初就推行了“风闻奏事”的政策,还给御史言官们制定了严厉的绩效考核制度。 所谓“风闻奏事”就是听到点儿风声就可以上奏弹劾,不讲究真凭实据,弹劾错了也无所谓。 而绩效考核制度就更坑了,朱重八朱皇帝会根据御史言官们的弹劾数量多少、有无真凭实据、最后是否成功来判定一个御史言官是否尽心尽责,这也会关系到御史言官们的收入。 跟并不需要担心什么绩效考核的杨少峰杨大知县比起来,洪武朝的御史言官们才是真正苦逼的牛马。 像宰杀耕牛这种事情,对于穷成狗的牛马们而言绝对是最好的靶子——官员宰杀耕牛会给百姓带来不好的影响,会影响耕种,往严重了说这就是在挖大明的根基,必须得往死里弹劾! 至于说徐达为什么指名道姓的要求杨少峰宰杀两头耕牛…… 按照杨少峰的推测来看,有可能是因为徐达真不在乎这两头耕牛,也有可能是徐达提前就已经准备好自污,杨少峰不过是恰好被徐达挑选中的,用来自污的一个工具人而已。 当然,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徐达都有足够的能力保下杨少峰,哪怕就是想要自污,当杨少峰被御史言官们疯狂弹劾的时候,徐达也会把杨少峰宰杀耕牛这事儿揽到他自己身上,杨少峰倒也不必担心自己会不会出问题。 只不过,杨少峰杨大知县并不想当徐达用以自污的工具人。 正当跛五微微愣神,暗自在心里琢磨着“让耕牛老死再吃肉”和“直接宰杀吃肉”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时,杨少峰却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人工湖。 杨少峰笑着说道:“跛五哥记住了,湖心处不得低于三丈,湖边上挖到七尺左右,最边缘的地方也要有三尺深。” “等这个湖挖好了,咱们还得想办法往湖里蓄水,能不能抗过这场干旱可全指望这个湖了。” 想了想,杨少峰又补充了一句:“等水蓄的差不多了,跛五哥还要再安排人手去捕一些鱼,放进人工湖里养着。” 牛马能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没道理这个湖里的鱼儿们不能子子孙孙无穷匮。 反正就是捕了鱼之后往里扔嘛,今年扔一批,明年再扔一批,这个人工湖早晚都能形成自循环。 到那时候,宁阳县的百姓再想吃鱼就不用再费劲巴拉的跑到洸河或者大汶河去钓鱼捕鱼,直接拿根竿子在人工湖这里钓就成了。 要不然再收他们的垂钓费? 胡乱琢磨一番后,杨少峰又接着说道:“还有,光是这一个人工湖还是差了点儿意思,回头其他地方也挖几个出来。”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说道:“要是小的这次去徐相和常平章军中之前,县尊这个要求可真真能头疼死小的,可是有了徐相和常平章这一次答应送来的牛马,小的可就一点儿不担心了。” 杨少峰也同样笑了起来:“要不是徐相和常平章,我也不会跟跛五哥提这些了。” 徐达和常遇春这一次答应送来的牛马并不是很多,满打满算可能也就只有几十头,可是几十头牛马用来挖人工湖和清运人工湖里的土,青壮们就能节省一部分力气。 包括从洸河还有大汶河往人工湖里蓄水也是一样的道理——牛马不够用的时候可能来不及挖渠,只能人力运水,但是当可以动用的牛马够多的时候,挖渠的效率可就比人力运水要强得多。 要是挖渠的速度够快,只怕还能提前抽出一部分青壮去开挖新的人工湖。 只要能在五月底之前再挖出两三个像眼前这种规模的人工湖出来,杨大知县也就彻底不用担心所谓的大旱。 旱吧,反正本知县有蓄满水的人工湖,老天爷不下雨,百姓还能去湖里取水灌溉! …… 徐达和常遇春派人送来牛马和肥猪的速度,远比杨少峰想象中的还要快很多。 就在跛五回来没几天时间,徐达和常遇春就让人送来了四十头牛、二十匹挽马以及六十头大肥猪。 更关键的是,二十匹挽马当中有两匹没有阉割的公马,六十头大肥猪里也有两头没有劁过的公猪。 这让杨少峰一下子看到了牛马和肥猪“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希望。 杨少峰嘿嘿笑着,双眼放光的看着那些牛马和肥猪,嘴里不住的夸赞:“还得是徐相,还得是常平章,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这事儿办得就是敞亮!” 跛五悄然瞥了杨少峰杨大知县一眼,心道“徐相和常平章是急百姓之所急?分明是急你县尊大老爷之所急,想你县尊大老爷之所想!” 暗自腹诽一番后,跛五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县尊,要不要小的去找些人来,先宰上一头大肥猪?” 杨少峰也哈哈笑了一声,说道:“找!赶紧找!今天本知县就要给咱们宁阳县的青壮们加餐!” 跛五当即拱手应下,随即便去城外喊了几个青壮回城,还特意喊了一个曾经杀过猪的汉子。 几个青壮先是用绳子把一头嗷嗷叫的大肥猪五花大绑,接着又把捆好的肥猪抬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案板。 那个曾经杀过猪的汉子磨好了杀猪刀,在肥猪绝望的叫声中一刀捅进去,鲜红的猪血便喷涌而出,流到地上的大盆里。 一个青壮一边往盆里撒盐,一边用棍子快速搅动猪血,同时还不忘向杨少峰解释:“大老爷,这猪血可也是好东西,等会儿撒上点儿葱花,再上锅一蒸,出锅了就是一道菜。” 等放干净了猪血,杀过猪的汉子便用刀子在猪的后蹄割了一个口子,用一根长长的铁钎子从伤口处伸进去,先后经过猪的腹部、侧身和后背,分别用力搅了几下后又深深的吸了口气,开始不停的往猪蹄的口子那里吹气。 杨少峰好奇的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回老爷,他这是在吹猪,方便等会儿刮毛剥皮,老话说吹猪不吹牛,吹牛没人信,就是说这猪能吹得起来,牛可没人能吹得动。” 随着杀猪的汉子不停深呼吸,不停的往猪蹄的伤口吹气,猪皮就渐渐的鼓了起来。 等整头猪身上的皮都胀起来之后,杀猪的汉子又将猪蹄处的伤口捆住,开始用木棍在猪的周身开始敲打,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猪的皮肉分离,实际上也没人能将猪吹到皮肉分离的地步。 之所以要不停的敲打,是为了让之前吹进去的气体在猪的身体里分布得更加均匀,好方便往下刮猪毛。 第41章 口水从眼角流出? 就在杀猪的汉子吹猪之时,院子里也早就有人烧起了开水,等吹完了猪,又用木棍给猪做了一遍全身按摩,便有青壮用瓢子舀了开水,哗的一声泼到猪身上。 遇到热水,原本还略显坚硬的猪毛就变得柔软起来,等整整一大锅的热水泼完,几个青壮便又各自拿起一块铁制的刮板开始刮猪毛。 刮刀在猪皮上“噌噌”作响,猪毛渐渐褪尽。 这些猪毛可是好东西。 大概从唐朝起,中原堂口就已经开始使用猪毛制作牙刷,只不过当时并没有牙刷这个名字,而是被称之为“咀嚼”。 杨少峰对于用猪毛做成牙刷这种事儿并没什么兴趣,但是对于把猪毛卖给大明的军队就很有兴趣——明军大量装备火炮,平时需要用刷子清理炮管,如果使用其他材料制作的刷子清理,刷子一旦有断裂或者残留,很容易就会影响到炮管的寿命,并且有一定的安全隐患,但是用猪毛制成的刷子就完全没这个顾虑,即便有猪毛断裂并留在炮管之中,下一次发射炮弹时的高温也能把猪毛烧成飞灰,完全没有什么隐患。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用来清理炮管的猪毛刷子并不是随便猪身上哪个部位的猪毛都可以,必须使用坚硬的猪鬃毛才行,而一头猪只有颈部和背脊、部才会生长出这种五厘米左右的硬毛。 而且大明时期并没有引进的白皮猪,中原堂口本土特有的黑鬃猪生长周期比较慢,一头猪的出栏时间大概在两到三年左右,产量上会受到一定的限制。 但是问题不大。 还是那句话,还要什么自行车? 能把猪鬃成大明军队需要装备的刷子,让养猪的百姓在除了卖猪肉以外再多一条把猪鬃卖钱的路子,这就已经很好了。 万一因此而促进了大明的生猪养殖业发展呢? 心中打定主意,杨少峰便直接对跛五说道:“跛五哥,让人把那些猪毛都留下来,清洗干净,再让人做成军中那种用来清理火炮炮筒的刷子。” “还有,待会儿大家吃完剩下的那些骨头也不要扔,让人拿去晒干磨碎了加到鸡饲料里。” 跛五整个人都麻了。 好家伙,把猪毛变成刷子,把吃剩下的骨头磨碎加到鸡饲料里,您老人家这是生怕有一丁点儿的浪费是吧? 正当跛五在心里暗自吐槽的时候,整头猪已经被刮得光溜溜的,杀猪的汉子拿了一把尖刀,开始“镟猪头”。 先用尖刀围着猪的脖子周围镟上一圈,然后再用厚背的砍刀把猪脖子砍断,一颗大大的,得有二十来斤的猪头就被镟了下来。 镟下来猪头,杀猪的汉子接着用尖刀把猪开膛破肚,把猪的心肝脾胃肾等等物件都掏出来,然后再顺着脊骨把整头猪劈为两半,按照不同的部位开始慢慢拆解。 整个过程快而不乱,烧水的烧水,拆猪的拆猪,清洗下水的清洗下水,一头猪很快就被分解开来,接下来就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妇人们接手,开始切肉,洗肉,炼油,卤肉,炒肉。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猪头,因为猪头部位褶皱太多,前面吹猪时又吹不到猪头上,只能先把猪头镟然后再用火烧,用烧红的铁筷子烙,用小刮板慢慢刮,最后还要由细心的妇人们再检查一遍,用手一点点儿的把猪头上残留的猪毛拔干净。 不小心不行,因为猪头是知县大老爷点名要的东西,是大老爷要吃的东西,要是不把猪毛处理干净,事后还不得被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戳着脊梁骨骂? “瞧瞧,就是那个谁谁谁,也不知道是懒还是良心被狗给吃了,就连给大老爷处理猪头的时候都没处理干净。” 这种骂名注定要跟着自己一辈子,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子孙后代,别说做人,就是做猪都做不安生。 直到处理得干干净净,确保没有残留的猪毛,杀猪的汉子才把整个猪头一劈两半,接着又把猪耳朵和猪舌头都拆解开,然后交给那些妇人们去卤制。 不多会儿的功夫,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儿就开始在空气中飘荡,随着时间流逝,这股香味儿也变得越来越浓。 被杨少峰派人喊来的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只是闻着这股子香味儿,口水便不争气的从眼角冒出。 肉香味儿! 哪怕是过年的时候都轻易闻不到的肉香味儿! 瞧着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都是一副“能闻到肉香味儿就很知足”的模样,杨少峰忍不住笑着说道:“不是,本官见过眼泪从嘴角流出来的,还真就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儿口水从眼角流出来的。” 刘庙村的社长刘三十二笑了笑,只是笑容里却带着几分苦涩:“大老爷说笑了,小的虚活三十有六,吃肉的次数加起来都不超过一巴掌,如今……” 说着说着,刘三十二便说不下去了。 西河村的社长王五七接过话茬:“不怕大老爷笑话,其实俺们这些人别说吃肉,就是能闻见肉味儿的时候都不多。” 随着王五七的话音落下,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便陷入了沉默,院子里原本略显嘈杂的说笑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在连饭都吃不饱,随时都有可能把命丢掉的年代,吃肉无疑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哪怕是地主老爷或者住在城里的大户人家,也只会在过年的时候弄一些猪肉当做祭祀祖先的供品,等祭祀过祖先的第二天再把肉剁碎了包成饺子。 真正能敞开肚皮吃肉的那些人……那些人并不在宁阳县这种穷得掉腚的小城县,只会出现在益都或者兖州府,又或者是大都。 要不然的话,当初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也不会翻遍整个宁阳县就只找出两头小猪崽。 瞧着众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杨少峰忽然哈的大笑一声,高声说道:“你们是不是傻?以前没肉吃那是因为鞑子朝廷不干人事儿,现在鞑子被赶跑了,你们都认回了自家的地,以后还能缺了肉吃?”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还有众多前来帮忙杀猪、做菜的青壮和妇人们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跟着笑了起来。 刘三十二伸手抹了抹眼泪,笑道:“是,大老爷说的对,以后可不缺肉食啦。” 杨少峰哼了一声,说道:“把你那不值钱的样儿收一收,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掉眼泪,也不嫌丢人!” 训完了刘三十二,杨少峰又对一众社长、闾长们说道:“待会儿该吃肉的都多吃点儿,吃完了还得跟本官去人工湖那里再转一转。” 第42章 抽他十鞭子 当杨少峰杨大知县带着一众闾长、社长们来到人工湖的时候,人工湖的青壮们也正在吃着小寡妇们送来的肉包子。 “香,真香!” “不好好干活,都对不起大老爷给的肉包子还有骨头汤!” “瞧瞧这汤,上面还泛着一层油花哩!” “也不知道这个湖还能挖多长时间,要是挖完了,还挖不挖下一个?” “不知道啥时候能再吃到带肉的包子!” “……” 虽然这一次的包子馅还是以野菜为主,但是跟以前那种野菜加鸡蛋的包子馅比起来,这一次加了猪油和猪肉的包子才真正让人体会到“满嘴流油”的感觉。 尤其是汤底带着几片肥肉,汤面上还泛着油花的骨头汤,更是让这些青壮们有种流口水的冲动。 瞧着那些青壮们狼吞虎咽的模样,再想想自己上辈子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挑剔模样,杨少峰的内心也忍不住有些唏嘘。 作为支撑起家庭的主要劳动力,青壮们在面对肉包子的时候尚且是这番模样,那其他的百姓呢? 正当杨少峰暗自感慨时,一个青壮却取过一根扁担,又拿过两盘包子,将包子从扁担的一头一直摆到另一头,接着又盛了满满一碗的骨头汤。 把包子摆在扁担上的青壮放出豪言:“这是十五个包子,要是我一顿吃光了,你们一人输给我一文钱,要是没吃光,我输给你们一人一文钱!” 随着青壮的话音落下,杨少峰顿时脸色大变。 妈哒,这些混账东西现在还有心情关扑赌赛,还是饿的轻! 还有自己,刚刚也他娘的白唏嘘感慨了! 正所谓怒从心头起,觉得自己白白浪费感情的杨少峰大步走到摆包子的青壮身边,一脚将青壮踹倒在地,喝道:“狗入的,本官三令五申不许关扑游戏,你们是拿本官的话当耳旁风?还有,跟人赌赛一顿吃十五个包子,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骂完了青壮,杨少峰又扭头瞧向跛五:“这个蠢蛋在谁手底下干活?把他拉下去抽十鞭子,把带着他干活的那个混账东西也拉出去抽五鞭子!”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满脸狰狞的走上前去,拿起鞭子就劈头盖脸的抽了起来。 “一,二,三……十!” 抽完了青壮,跛五又在青壮的惨叫声中将目光投向一众衙役:“这个蠢蛋是哪个混账手底下的?自己出来领刑!” 一个跟跛五一样跛着腿的衙役站了出来,向着杨少峰拱手说道:“回县尊大老爷,刚刚挨揍的这个蠢蛋是在我杨六七手底下干活的,我杨六七监管不到位,甘愿领罚!” 说完之后,杨六七便直接趴在地上,扭头对跛五说道:“五哥,麻烦你行刑!” 跛五点了点头,随即便狠狠的用鞭子抽打起来,只两鞭子就将杨六七身上的衣衫打到裂开,等五鞭子打完,杨六七身上已被打得血肉斑驳,模样竟比刚刚被鞭打的青壮还要惨上三分。 杨少峰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依旧是黑着脸对一众衙役和青壮们说道:“本官再给你们说一次,不许游戏关扑!谁敢再跟人赌赛,哪怕只是跟人赌一文钱,被本官抓到就会往死里打!” 训斥完衙役和青壮们,杨少峰又将目光投向一众闾长、社长们:“还有你们,以后都给本官盯紧点儿,但凡发现有人游戏关扑,只管报到本官这里,若是知情不报或是有意替他们隐瞒,本官连你们一块儿抽!” 瞧着被跛五抽到血肉斑驳的衙役,众闾长、社长们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忙躬身拜道:“是,小的们都记住了。” 杨少峰这才冷哼一声,对跛五吩咐道:“把这两个蠢蛋都带回去治伤。” 这还是杨少峰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也是第一次当着一众社长、闾长们的面发火。 也正是因为杨少峰忽然发火,才让一众社长、闾长们想起来,眼前这个脸庞犹显稚嫩,每天都笑嘻嘻的少年郎终究还是宁阳县的知县大老爷。 等跛五把跟人赌赛的青壮和被牵连的衙役带走,杨少峰又将目光投向一众青壮:“以后谁再敢跟人关扑赌赛,今天挨揍的这两个蠢蛋就是榜样!” 杨少峰气咻咻的骂道:“他娘的,刚刚认领了土地,一个个不想着把日子过好,反而想着关扑赌赛?” “你们今天敢赌一文钱,明天就敢赌十文钱,后天可能就敢赌上全部家当!” “可是你们就不能想想,万一赌输了怎么办?” “家里的父母妻儿还活不活了?” “本官都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有多蠢!” 眼看着一众青壮被骂到满脸悔意,甚至连头都不敢抬,杨少峰干脆冷哼一声,直接对一众社长闾长们吩咐道:“让他们继续吃饭,等明天一早,你们再来县衙寻本官!” 随着杨少峰转身离去,一众社长闾长们也黑下了脸,劈头盖脸的对着青壮们疯狂输出:“入恁娘的憨批!俺们早跟你们说过,大老爷不许关扑游戏,你们这一个个的是耳朵里塞了驴毛?” “一群狗入的东西,吃着大老爷给你们的肉包子,喝着大老爷给你们的骨头汤,回头就违背大老爷的吩咐关扑赌赛,还被大老爷抓个正着!” “我看你们就是他娘的贱胚子,刚过上两天好日子就浑身难受!” “以后谁再敢违背大老爷的吩咐去关扑赌赛,老子在被大老爷问罪之前肯定先弄死你们这些王八蛋!” …… 甫一回到县衙,跛五便凑到杨少峰的身边,低声道:“县尊,那两个蠢蛋已经清洗了伤口,也用了金创药。” 杨少峰嗯了一声:“这今天还要劳烦跛五哥给今天挨打的兄弟送些饭食,顺带着替我给他赔个不是。” 跛五拱手应道:“是,小的都记下了。” 杨少峰微微叹息一声:“赌赛这种事情最是害人,故宋之时屡禁不止,鞑子朝廷根本不管,以至于关扑赌赛之风横行,许多人好赌成癖,聚赌成习,甚至因此而破家毁业,若是本官也不管着他们,只怕许多人连十七亩地都保不住,最后难免沦为流民。” “这些个喜欢关扑赌赛的混账们自己变成流民不要紧,可是他们的父母妻儿何辜,竟也要跟着他一块儿倒霉?” 跛五拱手拜道:“县尊说的是,今天挨打的兄弟也一定会明白县尊的一片苦心。” 杨少峰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县衙后院。 今天这事儿,杨少峰不仅仅是要防微杜渐,防着赌博风气盛行,同时也有借机发挥的成分在里面。 第43章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恩威并施。 宽严相济。 身为一个知县,既不能一味的严刑峻法,同样也不能一味的施恩怀柔。 前者很容易过度压迫百姓,致使出现官逼民反的局面,后面很容易使百姓惰怠,出现“升米恩,斗米仇”的情况。 自从被常遇春那个丧良心的黑炭头强抓壮丁,被迫成为了宁阳县的知县,杨少峰一直都是用施恩怀柔的方式来对待宁阳县的百姓。 比如说给百姓分地,让每个宁阳县的百姓都认领回十七亩土地。 比如说把常遇春和徐达送来的牛马都分配给百姓,让百姓能够在耕种的时候节省一些力气,提高百姓耕种的效率。 这种方式的好处是能很快跟百姓打成一片,百姓会从心底认同杨少峰这个知县大老爷,当杨少峰杨大知县想要挖人工湖的时候,百姓们会纷纷响应,甚至在没有监工的情况下都能保证挖掘进度。 而这种施恩怀柔的坏处也很明显,就是有可能会出现有人关扑赌赛的情况。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不能一味的施恩怀柔,必须要用“严刑峻法”的方式来展现出一个知县大老爷的“威严”。 直接用鞭刑处置那个摆放包子,用能不能吃掉十五个包子赌赛的青壮,这就是施威,从而让百姓知道类似关扑赌赛这一类的事情是绝对不能碰的。 杨少峰这么做的效果相当明显。 第二天一大早,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就赶到了县衙大堂。 瞧着态度比以往要严谨恭顺许多的社长闾长们,杨少峰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本官之前就已经说过,徐相和常平章还会给咱们宁阳县送来一批牛马。” “这批牛马到了之后,本官不打算直接分配到各社各闾,而是先分配到人工湖那边,让青壮们挖掘人工湖的速度再快一些。” “等到刘庙村附近的人工湖挖掘完毕,鹤山那边还要再挖一个差不多的人工湖,然后是城东和城南,也要各自挖一个人工湖用以蓄水。” “除此以外,就是去年冬天种下的小麦已经快到收割的时候了,你们这些做社长、闾长的,要带领好各社各闾的百姓收好麦子,然后安排好下一轮的耕种。” “提前跟你们说好,那些挖掘人工湖的青壮在没有挖掘完四个人工湖之前是不可能抽调回去割麦子的,本官不管你们各社各闾有什么难处,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一众社长闾长们顿时就傻眼了。 杨少峰杨大知县要在宁阳县挖掘四个人工湖,一众社长闾长们其实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毕竟刘庙村附近的那个人工湖并不算太大,蓄水能力有限,像今年这种偶尔还会有场雨的小旱情还能勉强应对,真要是到了大旱的灾年,仅凭刘庙村的那个人工湖,根本就不足以解决宁阳县所有百姓取水浇灌的问题。 而且刘庙村的人工湖并不仅仅只是规模大小的问题,太过于靠近刘庙村,像鹤山或者城东、城南等地的村子不方便过来取水同样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所以,在宁阳县的四周多修几个人工湖就成了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案,这样不仅能提高蓄水量,同时也能方便宁阳县各个方向的百姓取水浇灌。 但是让一众社长闾长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杨少峰杨大知县居然会直接提出让青壮们继续挖掘人工湖,不让他们回去收割麦子的玩法。 说白了,无论是春耕还是收割麦子,这些青壮都是绝对的主力,如果这些青壮不能抽调回去,各社各闾百姓就只能让那些老弱妇孺们去收割麦子,收割的速度也会因此而变慢。 一众社长闾长们正想劝一劝杨少峰这个知县大老爷,杨少峰却呵的笑了一声,说道:“本官问你们,你们各社各闾各自有几亩地的麦子需要收割?” 不等社长闾长们回答,杨少峰便伸手指着刘庙村的社长刘三十二说道:“你们刘庙村有三十五户人家,种了麦子的土地有四十亩。” 杨少峰又伸手指向西河村的社长:“你们西河村有四十六户人家,种了麦子的土地只有八十亩。” 随着杨少峰挨个点名,把整个宁阳县八社十六闾各自的户数以及种了麦子的土地数量都报出来,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顿时大吃一惊。 八社十六闾,各社各闾的户数和土地数并不一样,大部分社、闾的户数和土地都有零有整,要不是提前做好准备,只怕这些社长闾长们也没办法像杨少峰杨大知县这样随口报出各自的数据。 杨少峰又伸手指向刘三十二:“你们村有四十亩麦子,按照一个青壮一天能割一亩地来算,你们村需要四十个青壮——现在你来告诉本官,你们村有多少个青壮?” 刘三十二顿时傻眼。 刘庙村整个村子只有三十五户人家,所有男女老幼全部加一块儿也只有九十人,其中青壮的数量更是只有五十个。 表面上看起来,刘庙村的青壮数量要大于刘庙村需要收割麦子的田亩数量,可是杨少峰杨大知县从刘庙村抽调的青壮数量也只有十个,剩下的青壮数量,刚好能让刘庙村在一天之内收割完四十亩的麦子。 除此以外,无论是刘庙村还是其他各社各闾,之前种的那些麦子因为明军北伐、元朝官府跑路时的慌乱,所有种了麦子的土地都没能精心打理,收割任务其实并不像精心打理过的麦田那么重。 所以,知县大老爷这是在抽调青壮们去开挖人工湖之前,就已经算到了收割麦子时需要的青壮数量? 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们彻底被惊呆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敬? 畏? 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瞧着一众社长们呆若木鸡的模样,杨少峰只是随意摆了摆手,说道:“尔等回去之后,各自组织好收割麦子的事情。” “另外,再让你们各社各闾的百姓做好养鸡的准备——县里的养鸡场,已经孵出了一批小鸡崽儿,等本官挑选过后,剩下的那些会分给你们各社各闾的百姓。” 这就是所谓的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了。 直接报出各社各闾的数据,让他们自己去完成收割麦子的任务是轻轻打一巴掌。 把养鸡场孵出来的小鸡崽子分给各社各闾的百姓,则是在轻轻打了一巴掌之后又给他们一个不算太甜的甜枣。 因为养鸡场孵出来的小鸡崽的数量有限,做不到每家百姓都分配一个,那各社各闾该怎么分配这些小鸡崽,就成了这些社长闾长们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 第44章 还要什么自行车? 挨了一巴掌,又被投喂一颗甜枣,一众闾长、社长们彻底被杨少峰杨大知县给摆弄的团团转,完全分不清究竟是巴掌更疼还是甜枣更甜。 等离开县衙大堂,一众闾长、社长们便凑到了一块儿。 刘庙村的社长刘三十二率先开口说道:“芒种在即,大老爷又不许我等抽调青壮回来收麦子,咱们各村各社若是不能互相帮衬着点儿,只怕这个夏收不太好过。” 西河村的社长王五七同样附和着说道:“我的意见跟老刘的一样——虽然大老爷说给咱们各村各社留下来的青壮足够,顶多一两天就能收完麦子,可是你们也都知道,麦子可不光是要收,更是要紧着收,而且收完了麦子还得种晚谷,时间上可紧得很。” 刘三十二所说的芒种,指的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九个节气,麦类等有芒作物会在芒种节气到来后成熟,需要进行收割,“种”则指谷黍作物的播种。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意指大麦、小麦等到有芒作物种子已经成熟,抢收十分急迫,民间所说的“春争日,夏争时”,这“争时”即指这个时节的收种农忙。 对于芒种,民间同样有“四月芒种雨,五月无干土,六月火烧埔”的说法,认为从芒种那一天的晴雨可以预测农历五月与六月的雨水和干旱情况——芒种若下雨,则五月多雨,而六月干旱。 王五七所说的要紧着收,就是说无论芒种那天会不会下雨,都要抢在芒种节气到来之前把麦子全部抢收,要不然芒种那天万一下场雨,麦子就有可能因为没有及时收割、脱粒和贮藏而导致麦株倒伏、落粒、穗上发芽霉变及“烂麦场”等,使眼看到手的庄稼毁于一旦。 “收麦如救火,龙口把粮夺”的农谚正形象地说明了麦收季节的紧张气氛,必须抓紧一切有利时机,抢割、抢运、抢脱粒。 其他一众社长闾长也都是耕种多年的庄稼汉,自然也都明白刘三十二和王五七说的。 暗自琢磨一番后,甲一闾的闾长张六七便率先表态:“这样儿,我们各闾各社留下来的那些青壮们该去割麦子的还是去割麦子,但是咱们各闾各社的妇人们要互相帮衬,我们甲一闾愿意安排十个妇人去帮着西河捆扎搬运麦子。” 甲二闾的闾长吴七八也点头表示同意:“我们甲二闾愿意派六个妇人去帮着刘庙村捆扎搬运麦子,你们鹤山跟王卞离的近,不如你们两个村子互相帮衬着点儿?” 鹤山村的社长杨二直接点头应下:“行,那俺们鹤山跟王卞就互相帮衬着点儿。” 略微顿了顿,杨二又接着说道:“这回可不能再出岔子了,尤其是不能再有人游戏关扑,要不然被大老爷知道了,咱们无论如何也交待不过去。” 随着杨二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一众社长闾长们顿时陷入了沉默,同时在心里大骂那个拿吃十五个包子跟人赌赛的混蛋。 要不是因为他,大老爷会如此生气? 沉默了好一会儿,刘庙村的社长刘三十二才哑着嗓子开口说道:“回去之后都再叮嘱叮嘱各自闾里、社里的百姓,万不可再跟那个蠢蛋一样关扑游戏。” 鹤山村的社长杨二也跟着说道:“老刘这话说的对,咱们这些苦哈哈,能碰上大老爷这样爱民如子的好官可不容易,要是再有哪个蠢蛋关扑游戏,把大老爷给气坏了,以后谁还会像大老爷一般给咱们分地?” 西河村的社长王五七忽然冷哼一声,说道:“他娘的,天天盼着过好日子,好不容易盼来了大老爷,盼来了好日子,那狗入的蠢蛋却又跑去跟人关扑游戏,真是他娘的贱胚子!” 正当一众社长、闾长们商量着该怎么在芒种之前收割麦子,又该怎么样才能彻底禁绝关扑游戏的时候,杨少峰杨大知县已经跑到了离县衙不远的养鸡场。 杨少峰杨大知县折腾起来的养鸡场现在已经足足有七十多只鸡,对比刚刚开始折腾时只有三十来只小鸡崽的凄惨模样,现在的养鸡场已经初具规模,甚至已经在杨少峰杨大知县的指点下开始了分类培育。 所谓分类培育,就是把那些长肉比较快的母鸡都用颜料涂上记号,它们产下的鸡蛋所孵化出来的小鸡崽也单独分类饲养,以后等这些小鸡崽长大了,再从中挑选长肉比较快的鸡,然后重复这个过程。 产蛋比较快比较多的那些母鸡也是同样的处理方法,都是用颜料涂上记号以便于和长肉比较快的母鸡进行区分,然后再从它们孵出来的小鸡崽里进行二次挑选培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经过几代或者十几代的筛选培育,养鸡场里的鸡会慢慢向两个方向发展,一个是产蛋比较多比较快的,另一个是长肉比较快的。 至于说口感……在吃饱都费劲的农耕时代,普通百姓一年到头甚至一辈子都吃不上几回肉,再怎么难吃的鸡肉对于百姓而言都是难得的荤腥,谁还会在乎口感? 还是那句话,有肉吃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除了养鸡场的规模在扩大,养殖场的鸭子也开始陆陆续续的下蛋孵蛋,估计再有上几个月的时间,鸭子的数量也会开始慢慢增加。 如果不是很有可能会发生干旱,宁阳县现在的局面简直就是一片大好,特好,非常好。 可惜了,连着三个月就只下了区区四五场雨,干旱已经算得上是既定事实,宁阳县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势也将会因为干旱的原因而急转直下。 又在养鸡场里转悠了一会儿,杨少峰杨大知县干脆又跑到了不远处的畜牧场——倘若畜牧场里养的牛、马和骡子等大牲口能再多一些,百姓们收割麦子、拉着碌碡给麦子脱粒时也能轻松一些。 此时的畜牧场里,正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第45章 很好,本官顺产了是吧? 畜牧场里,几个负责照料牛、马的健壮妇人正聚在一块儿,脸上满是紧张或是好奇,负责看管畜牧场的衙役吴七八则是满脸的紧张,却又笑呵呵的在一头母牛的身边转悠。 见杨少峰来了畜牧场,吴七八赶忙迎了上来,拱手拜道:“小的吴七八,见过县尊大老爷。” 杨少峰好奇的看了众人一眼,问道:“七八哥这是碰上什么高兴的事儿了?” 吴七八嘿嘿笑了一声,引着杨少峰来到母牛旁边,指着母牛的腹部说道:“县尊且看这里,这头母牛已经做好喂养小牛的准备了。” 杨少峰满是好奇的看了一眼,却见母牛略微有些焦躁不安,时不时的还会伸腿轻踢肚子,小牛的奶瓶已经胀大,奶瓶的头部也微微胀起,时不时就会滴答两滴乳白色的小牛口粮。 吴七八又指着母牛的屁股说道:“您再看这里,这里也开始胀大,小的估计,这头母牛今天或者明天就该生产了。” 很好,又学到一些貌似奇奇怪怪的新知识。 杨少峰暗自在心里吐槽一句,随即又好奇的问道:“那咱们县里有没有会给牛接生的?七八哥你懂不懂这些?” 吴七八微微摇头,讪笑着给了杨少峰一个否定的答案:“小的虽然养过牛,也知道些母牛生产的事儿,但是并不会给母牛接生。” “至于咱们县里……”吴七八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早在县尊把这些怀胎的母牛、母马安排到畜牧场的时候,小的就已经找各闾各社的社长们问过,咱们县里一直都是个穷县,整个县里都没有几头大牲口,自然也就没有兽医。” “往年县里的那几头大牲口生产,要是顺产就算是老天保佑,要是难产的话,基本上就是活下来哪个算哪个,或者干脆就是一尸两命,一切都只能看天意。” “不过母牛产犊还好,大部分都能顺产,甚至有很多母牛是半夜生产,人们在天亮后听到小牛的叫声才知道。” 杨少峰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指着母牛问道:“那现在怎么办?需要给它弄点儿好吃的?要不要让人拿个鸡蛋过来?还有没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 吴七八顿时大喜,向着杨少峰拱手说道:“若是能有鸡蛋,自然是再好不过。至于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县尊也不必担心,母牛产犊一般要离开牛群,独自寻一个安静的地方,恰好咱们畜牧场够大,安静的地方有的是。” 杨少峰再次点了点头,扭头对一个健壮妇人吩咐道:“劳烦大嫂去隔壁的养鸡场寻了管事的,让她给本官拿两……不,拿六个鸡蛋过来。” 等健壮妇人领命而去,杨少峰又对吴七八道:“七八哥,这母牛产犊的事儿可就拜托给你了,本官不懂这些,便不胡乱插手……” 只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原本还只是略显焦躁的母牛忽然哞哞叫了几声,反复的躺下再起身,起身后走两步又停两步然后再躺下再起身,两只硕大的牛眼也变得水汪汪的,杨少峰竟然从牛眼中看到了几分焦躁和哀求的意思。 杨少峰正想问吴七八是怎么回事儿,吴七八却脸色大变,只是叫了一声“要生了!”,随即便解开拴在树上的牛绳,又牵着母牛往畜牧场西南角一片铺满了杂草的空地走去。 等到了空地上,吴七八便往下轻拽牛绳,让母牛用左侧卧的姿势躺下,接着又对着健壮妇人们喊道:“去打盆清水过来!” 杨少峰不懂母牛生产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既想凑过去看看,又生怕因此而惊到了母牛,无奈之下只能离得远远的问道:“情况怎么样了?能不能顺产?” 吴七八道:“回县尊,小的也不知道它能不能顺产,一会儿得看小牛是先出头还是先出尾!要是先出头就是顺产,要是先出尾就有可能难产。” 话音未落,小牛的两只牛蹄便慢慢出现。 吴七八脸色一喜,扭头对杨少峰说道:“县尊,顺产!顺产!” 很好,本官顺产了是吧? 狗入的,这会儿要不是母牛产犊的紧要关头,本官非得问问你,本官到底是怎么顺产的! 杨少峰强压着骂人的冲动,继续看向正在产犊的母牛。 小牛的两只前蹄慢慢伸出来后,随着母牛的肚子不停起伏,小牛的鼻子也慢慢出现,接着又是小牛的肩膀,小牛的躯干。 等到小牛的肚子也开始出现之后,生产速度就像是被人按下了快进键一般陡然加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又似乎是哗啦一声,整头小牛就从母牛的肚子里被挤了出来,紧接着,胎盘和胎膜的残余物也被排了出来。 生产完的母牛重重喘息几下,随后便挣扎着起身,不管身后还黏连着深红色的胎盘、胎膜的残余物,也不管四肢如何颤抖,只是慢慢低下头,开始用舌头慢慢舔舐小牛犊的身体。 在这一刻,杨少峰对“舐犊情深”这个成语有了最直观的理解。 直到刚刚被生出来的小牛也开始舔舐母牛,吴七八才慢慢退到杨少峰身边,低声道:“县尊,这头小牛犊是顺产出来的,而且是头公牛,看样子还挺强壮,一会儿就能自己站起来了。” 等杨少峰点了点头,吴七八又接着说道:“等过上五六个月,小牛长大点儿了,就能给它穿上鼻环,等牛鼻子的伤口长好了,鼻环上就能拴绳,让小牛慢慢的适应,然后再过五六个月的时间,小牛就能跟着老牛一块儿下地干活。” 杨少峰心中大为不满——本官正特么搁这儿感动呢,正在深刻理解舐犊情深这个成语呢,你特么跟本官说什么给小牛穿鼻环让小牛干活? 简直大煞风景! 然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就直接问道:“也就是说,这头小牛差不多十个月以后就能下地干活?” 吴七八道:“确实如此,只要十来个月,这头小牛便能下地干活。” 第46章 牛犊子落地拜八方 小牛犊子刚刚被生出来没一会儿,便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趔趔趄趄走了几步后竟是一下子跪在了杨少峰杨大知县的身前,吴七八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牛犊子的脑袋,笑道:“这小东西倒是灵性,第一个头就是给大老爷磕的!” 杨少峰大感好奇,正想蹲下身子去摸摸小牛犊子的脑袋,却见小牛犊子又一次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然后又趔趔趄趄走了几步,如是反复再三,一会儿的功夫便跪倒好几次。 吴七八道:“这就是老话说的牛犊子落地拜八方。” 杨少峰大感有趣,吴七八却又指着小牛犊子身后说道:“县尊且看,小牛在娘肚子里时,它们的蹄子外面有一层肉,为的是不伤着母牛,但是在出生之后,小牛犊便要蹬掉那层肉蹄子,要不然没办法跑起来。” 杨少峰顺着吴七八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小犊子的身后确实有四个被蹬下来的肉蹄子。 正说话间,养殖场的人已经送来六个鸡蛋,吴七八找来一个大盆,先是往盆里拌了些嫩草,接着把六个鸡蛋都一块儿磕进去搅匀,然后端到了母牛的身前,一边笑着抚摸母牛的大脸一边说道:“吃,快吃,大老爷赏了你六个鸡蛋,你可得好好吃,吃饱饱的。” 母牛晃了晃硕大的牛头,随后便低下头,把头埋进盆子里吃着草料,此时已经“拜完八方”的小牛犊子也晃晃悠悠的来到母牛身子底下,昂起头开始吃饭。 杨少峰这是第一次见到小牛犊子吃饭,也是第一次知道小牛犊子吃饭还有挨揍的风险——小牛犊子吃饭并不是一直老老实实的吃,而是吃上几口之后便会用脑袋向上顶一下奶瓶,母牛偶尔会用蹄子把小牛犊子踢开,而小牛犊子却总是在被踢开又跑回来继续吃,继续顶。 见杨少峰满是好奇的看着小牛犊子吃饭,吴七八便笑着说道:“母牛产粮不是很顺畅,小牛吃着吃着觉得没有口粮了,就会用脑袋向上顶一顶,好让母牛继续产粮,但是小牛犊子没轻重,有时候会把母牛顶疼,挨踢也是正常。” 瞧着小牛吃了一会儿口粮,杨少峰又问道:“是不是得让人给小牛准备一些嫩草?” 吴七八道:“回县尊,头几天并不用给小牛准备嫩草,光是母牛产出来的口粮就够它们吃饱,一般情况都是一个月左右才需要喂小牛吃草,要是喂草喂的早了,反倒容易伤了小牛的胃。” 很好,又一次学到了新知识,原来牛犊子落地拜八方是为了蹬掉肉蹄子,原来小牛吃饭的时候会用脑袋去顶母牛的口粮袋,原来小牛要过一个月才会开始吃草,要不然还会伤胃。 等到小牛犊子吃完了饭,便趔趔趄趄的走到母牛的身前慢慢跪倒,母牛扭头吃上几口掺了鸡蛋的掺料,接着又扭头舔了舔小牛犊子,时不时还会低下头,去自己硕大的牛头去碰一碰小牛的牛头。 杨少峰瞧的仔细,母牛即便是在吃草料的时候,目光也一直紧紧的跟着小牛犊子,从未有一刻的放松。 吴七八笑着说道:“可能是母子天性吧,这时候的母牛最是护犊子,等小牛稍微大点儿了,能走能跑了,母牛才会放松一些。” 杨少峰点了点头,放弃了去摸摸小牛犊子的想法,转而对吴七八说道:“回头本官会让人每天送两……送一个鸡蛋过来,劳烦七八哥给磕到草料里,让它吃好点儿。” 这倒不是杨少峰抠门,而是整个宁阳县正处于鸡蛋紧缺的状态。 跛五从兖州府带回来的那批鸡蛋,主要用于给挖掘人工湖的青壮们做包子和鸡蛋汤用,本身就已经十分紧缺,所以不能拿来给牛吃。 隔壁养鸡场每天产出的鸡蛋数量十分有限,在常遇春送的那批鸡鸭没有到达宁阳县之前,养鸡场里就只有七十来只鸡,其中差不多有四十只都是刚刚孵化没多久的小鸡崽,剩下三十来只当中还有十好几只公鸡,只有二十来只母鸡能够产蛋,而且还不是每只鸡每天都有固定产出的鸡蛋,所以一天能够收获二十个鸡蛋都已经很是难得,而这二十个鸡蛋里还有好几个是需要拿去孵小鸡用的,剩下的也基本上要给挖掘人工湖的青壮们做包子和鸡蛋汤用。 至于说去市面上购买鸡蛋…… 按照明代的《食货志》记载,在一只大肥鸡只要二十六文钱的时候,一枚鸡蛋反而能卖到三文钱,官老爷或者有钱有势的乡贤士绅们自然无所谓,但是在普通百姓家里,哪怕是产妇需要坐月子,鸡蛋也会特别紧张,可能整个月子坐下来都吃不到几枚鸡蛋。 一想到宁阳县的鸡蛋如此紧张,再看看萌萌哒的小牛犊子和时不时低头舔舐小牛犊子的母牛,杨少峰的心里忽然大为不爽。 他娘的,想当年本官吃鸡蛋那是煎着吃,煮着吃,荷包到汤里吃,炒着吃,变着花样吃,一顿饭想吃几个就吃几个,什么时候他娘的会为了几个鸡蛋头疼了? 不行,必须得加快隔壁养鸡场分类繁育的速度,本官不光要让宁阳县尽快摆脱鸡蛋紧张的局面,还要让宁阳县的百姓都尽快过上鸡蛋自由的日子!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少峰干脆又再一次来到了养鸡场。 怎么才能让鸡长得又快又好还能多下蛋来着? 多喂麸子肯定不行,因为麸子这玩意儿现在属于人的口粮,没人舍得拿麸子喂鸡。 喂蚌壳之类的玩意儿似乎也不现实,因为宁阳县本身就处于人手紧缺的状态,杨少峰杨大知县也没办法再抽调人手去给鸡找河蚌之类的玩意儿。 喂虫子同样也不现实——棚养的状态下没有人手去给鸡捉虫子,让鸡自己去找虫子吃又得换成散养模式,而散养模式又背离了杨少峰想要进行分类繁育的初衷。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杨少峰杨大知县忽然伸手拍了拍脑门,对着旁边负责养鸡场的健壮妇人说道:“你回头去寻寡妇村的张王氏,她们包子铺每天都会用掉许多鸡蛋,你去把蛋壳拿来,碾碎了掺在饲料里喂鸡。” 杨少峰忽然思路大开。 鸡蛋壳跟蚌壳有什么区别吗? 大概率是有的,但是又好像没什么区别,反正喂鸡是没问题的,最起码也能给鸡补补钙。 除了蛋壳,宁阳县好像在几个月之后又能多出来一项好东西,这个东西不仅能拿来喂鸡,也能拿来喂猪、喂牛或者喂马,真要是到了灾年,这玩意儿给人吃也不是不行,堪称是多用途的神器。 第47章 徐达的大手笔 杨少峰想到的好东西是豆饼。 《管子》中说,“菽粟不足,末生不禁,民必有饥饿之色。” 其中的“粟”指的是小米,“末生”指的是在重农抑商的大环境下被视之为奇技淫巧的工商业等行业,而“菽”则是豆类的总称。 由此可知,大豆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成为重要的农作物和主粮,直至汉代,稻麦等禾谷类作物才替代了大豆的主粮地位,大豆也开始向着应用更广泛的副食和调味方向发展。 比如说榨油,比如说做成豆腐,比如说酿成酱油。 其中榨油之后残留下来的豆渣有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继续利用豆渣做豆腐,另外一种就是把豆渣挤压成豆饼然后晒干储存,等需要的时候敲下一块用水泡开就能当饲料,喂猪喂鸡均可。 但是想要用豆饼来当鸡饲料也同样有一大堆问题。 第一个问题就是豆子的种植和收割时间。 按照宁阳县目前的情况来看,起码也要在收割完去年种下的麦子之后才能开始种豆,而大豆的生长周期又在三四个月左右,如果芒种后种下大豆,那么收割时间就是秋后。 第二个问题就是大明时期的大豆属于笨黄豆,虽然产量并不会太高,但是豆饼残留的营养价值高,无论是鸡还是猪都不能喂太多,必须要掺着其他的东西一块喂才行。 第三个问题则是大豆本身是一种耐旱却又喜水的作物,在其生长过程中,特别是在开花、结荚、鼓粒期需要较多的水分,如果在结荚期缺水就有可能出现空荚现象而影响产量,偏偏宁阳县又很有可能会迎来一场大旱。 除了豆饼之外,杨少峰还想到了另外一种好东西。 蚯蚓。 在后世那些喜欢野钓的钓鱼佬眼中,蚯蚓是万能的野钓神饵,在百姓的眼里,蚯蚓是帮着翻地、肥地的耕种小帮手。 想办法去地里挖上一批蚯蚓,然后养起来,让蚯蚓也“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数量大起来之后是不是就能给鸡鸭当做自助餐了? 当然,现在去挖蚯蚓同样不太容易,因为很长时间没下雨的原因,蚯蚓都在往潮湿的地方跑,找不到潮湿地方的蚯蚓很有可能被旱死,就算挖出来也没什么鸟用。 一想到很久没下雨,杨少峰杨大知县就联想到了人工湖。 然后杨大知县就开始暗暗犯愁。 经过三百个青壮的奋力劳作,刘庙村的人工湖现在已经挖的颇具规模,最靠近中心的位置已经被青壮们挖到差不多有一丈深,从中心位置到最靠近边缘的位置被挖成了阶梯状,为的是方便运出中心位置的土方。 长约五十丈,换算一下大概就是一百六十五米左右,宽约三十丈,换算下来大概就是一百米左右,要是整个人工湖都挖到一丈深,就是三米三分,整体的蓄水量大概就是五万多吨。 然而五万多吨的蓄水量并没有什么鸟用——按照一亩麦田需要三十吨水来计算,五万多吨水也只够浇灌一千八百亩左右的麦田,而整个宁阳县需要用水浇灌的土地却足有三万多亩,人工湖的那点儿蓄水量不说是杯水车薪,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当然,真正的实际情况并不是冰冷的数字计算,因为老天爷不可能真就一滴雨都不下,而且宁阳县附近还有洸河以及大汶河,城里城外还有几口水井,实际上的用水缺口并不会像纸面上计算出来的那么惊人,可能只需要两三个人工湖就能满足宁阳县的灌溉需求。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宁阳县各闾各社能不能赶在芒种之前把麦子抢收完并且种下大豆,能不能在干旱到来之前先挖出两三个人工湖并且蓄满水。 正当杨少峰杨大知县在为了人工湖和干旱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破事儿而头疼时,留守在县衙的衙役王二却匆匆忙忙的跑来了养鸡场,一见到杨少峰便直接拱手拜道:“县尊,徐相派人送了一批牛马来,眼下已经送到了县衙。” 杨少峰微微一怔,随即带着王二匆匆往县衙而去。 而在来到县衙之后,杨少峰直接就被徐达的大手笔给惊呆了。 二十头耕牛再加十匹驽马,二十头肥猪再加一百只鸡鸭,这些禽畜的数量虽然不少,但是也不至于惊到见多识广的杨少峰杨大知县,更不至于被杨少峰杨大知县称之为大手笔。 真正让杨大知县感到震惊的,是徐达居然往宁阳县塞过来两百多个士卒。 虽然这两百多个士卒和跛五他们一样,都属于那种多多少少带点儿残疾,已经没有办法再上战场厮杀,但是不能上战场并不意味着不能耕种劳作,也并不意味着不能担任衙役。 更关键的是,杨少峰杨大知县前脚还在为了怎么加快人工湖的挖掘进度而犯愁,徐达后脚就派人送来了一批牛马外再两百多个人手,对于人手紧缺的宁阳县而言,这不就是正要打瞌睡,天上就直接掉下枕头来的好事儿么! 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让人喊来跛五去安置这两百多个新来的士卒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就一头扎进县衙后院的书房,开始盘算着接下的事情要怎么办。 首先就是人工湖的挖掘。 有了两百个新来的士卒,人工湖那边的人手就多出来两百多个,哪怕因为他们身上的伤残而打个折扣,这两百人起码也能顶一百个人用吧? 其次就是县衙里需要的衙役很快就能补齐,整个县衙的人手也不至于像以前一样捉襟见肘。 在这两百个士卒到来之前,整个宁阳县就只有以跛五为首的站班衙役,剩下快班和壮班完全处于空缺状态,杨少峰杨大知县虽然想过从宁阳县的青壮里选一批衙役出来,可是随着人工湖开始动工,杨少峰杨大知县也只能无奈的放弃,原本设想的让衙役巡街、让衙役们去各个村子巡逻的想法也只能宣告破产。 最最起码,从忽然多出来两百多个士卒中抽调二三十个去巡街总没问题吧? 更关键的是,常遇春之前往宁阳县塞了十几个伤残的士卒,现在徐达又往宁阳县塞了两百多个伤残的士卒——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以后可以从徐达和常遇春那里弄过来更多的伤残士卒? 伤残士卒的数量多了,原本很多因为人手不足而暂时搁置的想法就能提上日程,整个宁阳县的发展速度也能再次提高。 暗自在书房里琢磨了好大一会儿,杨少峰杨大知县才钻出书房,直奔城西刘庙村而去。 第48章 头疼的朱重八朱皇帝 刘庙村的麦田只有四十亩。 按照刘庙村三十五户人家,九十个丁口的数量来计算,正常情况下应该有一千亩左右的粮田才对,但是经过元朝官府的盘剥,乡贤士绅的欺压,整个刘庙村三十五户人家竟然只有区区四十亩的粮田,平均每户人家也就只有一亩多一点儿。 即便是按照每亩麦田能产麦子三百斤计算,四十户粮田也就只能产出一千来斤麦子,根本不够刘庙村九十个百姓的吃,更别说因为元朝官府和官兵跑路时还祸害了一通,百姓也没办法好生打理,麦子欠收已经成了必然,产量根本不可能达到亩产三百斤。 所以,只要稍微捋一捋,就能明白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百姓为什么会发自内心的敬重杨少峰——百姓们并不傻,今年的麦子欠收已经是必然,干旱几乎也成了定局,如果没有杨少峰杨大知县给他们分地,没有杨少峰杨大知县让各闾各社出青壮挖掘人工湖,宁阳县的百姓就只能等着干旱之后逃荒。 分地,挖人工湖,这是活命的大恩! 也正是因为如此,宁阳县的百姓才会发自内心的敬重杨少峰杨大知县,即便是杨大知县之前让跛五把那个跟人打赌的青壮抽了十鞭子,挨抽的青壮也没有任何的不满和怨怼,反而发自内心的认为是自己违背了大老爷禁止关扑的命令,哪怕再挨几鞭子也不冤。 杨少峰站在刘庙村的地头上,瞧着那些忙碌的青壮和妇人们微微叹息一声,随即便让人喊来了刘庙村的社长刘三十二。 “能不能在芒种前抢收完麦子?”杨少峰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本官会额外给你们各闾、各社再分配几头牛马,但是你们各闾、各社也要在芒种前把麦子全部抢收完。” 刘三十二微微一怔,问道:“大老爷,可是有什么变动么?” 杨少峰嗯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一片麦田说道:“你觉得这片地能收多少斤麦子?” 眼前的这片麦田里,尽管从麦子旁几乎没有杂草生长的情况就能看出伺弄这片地的百姓极为用心,但是麦田里的麦子却高的高,低的低,麦穗饱满的没有多少,麦穗干瘪的遍地都是。 刘三十二满脸苦涩的说道:“这片地……这片地是小人家的,共计一亩三分,看样子能收二百斤麦子就算不错了。” 杨少峰再次嗯了一声,说道:“你家六口人,二百斤麦子,够你家撑到年底么?” 刘三十二微微摇头,又长叹一声,说道:“只怕撑不到秋后。” 杨少峰道:“既然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那就长痛不如短痛,赶在芒种之前把麦子全部收割,然后跟那十五亩刚刚认领回来的荒地一块儿种上豆子。” “等种完了豆子,你们村再从原本开荒的那些青壮中再抽调十个出来,去人工湖那里帮忙挖掘人工湖。” “本官要在宁阳县多挖几个人工湖,就算是干旱了,也能靠着人工湖里的水灌溉豆子。” 杨少峰来回踱了几步:“野菜,麦子,这些乱七八糟的加在一块儿,起码也能撑到秋收。” “有了豆子,本官再想办法让人去江南或者其他地方采买一些粮食,应该就能撑到明年芒种前后,到时候新的麦子也就该下来了。” 听完杨少峰杨大知县的安排,原本已经快要绝望的刘三十二顿时又燃起了斗志,叫道:“大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喊人来割麦子,争取明天天黑之前割完收完,然后就把人安排到人工湖的工地上!” 杨少峰点了点头,吩咐道:“记得跟其他各闾各社的闾长、社长们说一声,本官给你们三天的时间收割麦子,然后各闾各社都要抽调人手去人工湖那里。” …… 正当杨少峰杨大知县在宁阳县为了准备抢收麦子、多挖人工湖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破事儿而头疼时,远在应天府的朱重八朱皇帝也同样在因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破事儿而头疼。 首当其冲的就是远在山东的宁阳县。 “城内按片分闾,城外按户分社?” “打着让百姓认领自家土地的旗号给百姓分地?” “养鸡场,养猪场,养牛养马?” “安置寡妇村,让小寡妇们开包子铺?” “挖人工湖防旱?” “打火机?” 朱重八朱皇帝对于杨少峰杨大知县的了解,一开始就是一个十九岁且心向大明,差点儿就饿死在宁阳县城外的读书人,在被常遇春所率领的明军救起之后,被常遇春强行安排了一个千金买马骨的马骨身份,从此就成了宁阳县的知县。 这样儿的身份对于朱重八朱皇帝而言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毕竟大明朝喊出来的口号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尽管北方愿意投奔大明的读书人不算太多,但是总归有那么一些,对于朱重八朱皇帝而言,多一个少一个杨少峰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朱重八朱皇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杨少峰杨大知县居然在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就能折腾起好大一片动静,甚至连常遇春和徐达都数次为他上奏请功。 再联想到上一次徐达和常遇春上奏本请求朝廷往山东调拨粮食以防干旱,朱重八朱皇帝心里也不禁对杨大知县多了三分好奇。 “啪”的一声,朱重八朱皇帝顶开了打火机的盖子,又按下打火机顶部的机关,双眼怔怔的瞧着忽然窜起的火苗。 往山东调拨粮食无所谓,给杨少峰赏赐同样也无所谓,无论是给钱还是升官都无所谓,但是杨少峰杨大知县的种种行为,总是让朱重八朱皇帝有一种“朕能看懂你的每个操作,但是连起来看却大受震撼”的感觉。 让人把太子朱标喊来,朱重八朱皇帝直接就把几份关于杨少峰的奏本推到朱标身前:“你先看看,再说说你的想法。” 朱标拿起两份奏本翻了翻,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让百姓认领土地?” “召集县里三百个青壮挖掘人工湖?” 朱标放下手里的奏本,正色道:“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杨大知县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 第49章 咱就说标儿聪明! 朱重八朱皇帝呵的笑了一声,问道:“怎么个不好相与法?” 朱标微微皱眉,答道:“此人来历不明,却能在短短两三个月之内就尽收宁阳县的民心,连徐叔父、常叔父和跛五也对他多有夸赞之语,其后更是召集三百青壮去挖掘人工湖而丝毫不乱,足见其手段之高明。” 说到这儿,朱标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只是我想不明白,按照这位杨大知县在宁阳县的表现来看,此人在蒙元时期便应该已经崭露头角,绝不该是什么寂寂无名之辈,偏偏常叔父费尽了心思也没找到什么线索,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 朱重八朱皇帝点了点头,朱标忽然话锋一转:“其实这些倒也没什么,毕竟天生万民,世间从不缺少惊才绝艳之辈,此人若是真心向我大明,真心爱护百姓,什么来历不来历的,却也没那么重要。” “不错,”朱重八朱皇帝笑道:“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只要他做的事情对我大明有好处,又何必去管他什么出身?身为皇帝,首重容人之量,汉高祖能容雍齿、韩信和蒯通,遂有汉家四百年基业。咱们这位杨知县不过是来历不明,咱又有什么不能容的?” 朱标点头称是,朱重八朱皇帝却忽然叹了一声,问道:“你可知燕云十六州陷于胡虏腥膻有多少年?” 朱标答道:“自儿皇帝石敬塘割让之时算起,距今已四百余年。”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不错,四百余年。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嘿嘿,好一个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你徐叔父和常叔父送来的奏本你皆是看过,其中不乏有汉人士绅取了蒙古名字,亦不乏有汉人书生要为蒙元守节尽忠,宁死不愿出仕为我大明效力。” “你常叔父说要千金买马骨,把这位杨知县当做马骨买给天下人看,可是依咱看哪,杨知县这个马骨可不止是千金,便是万金,百万金也不嫌多。” 朱重八朱皇帝从桌上拿起一份奏本,递到朱标手里:“看看,给百姓分十五亩口粮田,又分两亩菜田,分田之前又跟百姓说是咱大明赶跑了鞑子,这可不就是在替咱收买民心?” “还有这个,”朱重八朱皇帝又把另一份奏本塞到朱标手里:“徐达和常黑炭应承他朝廷会在大旱之后赈灾,他跟百姓说咱这个皇帝和咱大明朝廷不会不管百姓的死活,会在干旱后调拨粮食赈灾,这还是在替咱收买民心。” 朱标点了点头,附和着说道:“正是,所谓察其言,观其行,看这杨知县一举一动,确实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也确实是心向我大明,若是像他一样的官员再多一些,又何愁燕云十六州民心不附?”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道:“当年若是像他这样儿的官老爷再多一些,老子又怎么会跑去造反?不过也幸好当年的鞑子朝廷没他这样的官儿,要不然老子也不会遇见你娘,更不会当了皇帝。” 又来了! 眼看着朱重八朱皇帝又要回忆往昔,又要往自己心口上戳刀子,朱标忍不住微微皱眉,说道:“您老人家把我喊来,不会又是要回忆当年的事儿吧?” 朱重八朱皇帝瞪了朱标一眼,冷哼一声道:“你个混账东西,还敢跟老子顶嘴,真是反了你了!老子是想告诉你,等你以后当了皇帝,得好生分辨你手底下的那些官老爷们都是什么货色,要是有那些贪腐害民的,老百姓会把过错算在你的头上。” 训斥了朱标几句,朱重八朱皇帝却也没了再回忆往昔的兴致。 沉默了一会儿后,朱重八朱皇帝才慢慢说道:“咱喊你来,一是让你看看关于这位杨知县的奏本,让你知道有这么个人,二是有两件事想跟你商量。” 朱标满是好奇的问道:“什么事儿?” 朱重八朱皇帝道:“第一件事儿跟这位杨大知县有关,就是他在宁阳县折腾的那些养鸡场、养猪场还有畜牧场、打火机工坊之类的玩意儿能不能向其他州县铺开?若是能,百姓受益,朝廷也能跟着受益。” 朱标嗯了一声,一边皱眉思索一边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朱重八朱皇帝道:“第二件事情还是跟这位杨大知县有关——咱想着,既然北地能有他一个杨少峰,难道就不能有第二个张少峰?若是选官得当,岂不是能早日让北方民心归附我大明?” 朱标暗自琢磨一番,答道:“第一件事和第二件事其实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只不过是有些东西可以学,有些东西却是学不来。” “比如说分地,这个就可以学,尤其是北方之地多荒芜,将之分给百姓,自然能让百姓归心。” “但是像养鸡场、养猪场、畜牧场以及打火机工坊之类的东西却没办法学,毕竟一样米养百样人,不是随便哪个官老爷都能跟咱们这位杨大知县一般的爱民如子,更不是随便哪个官老爷都能折腾出打火机这种东西,所以这些就没办法学。” 朱重八朱皇帝笑了笑,又接着问道:“那你说分地这个事情,能不能在江南实行?” 朱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答道:“有的地方可行,有的地方却又不可行,总要因地制宜,不可一概而论。” 朱重八朱皇帝顿时大笑起来,夸赞道:“咱就说标儿聪明,不愧是咱老朱的儿子!” 带着自夸的嫌疑夸奖了朱标一句,朱重八朱皇帝又接着问道:“那咱再问你,你可有信心驾驭这位杨大知县?” 朱标微微一怔,随即便笑着说道:“若是好名,便驱之以名,若是好利,便驱之以利,若是好色,便诱之以女色,儿子不相信这世间竟有不图名、不贪财、不好女色的圣人。” 朱重八朱皇帝更加高兴,问道:“那你说说,咱们这位杨大知县好的是什么?是好名?还是好利?又或者是好色?” 第50章 咱标儿出息了! 面对朱重八朱皇帝的问题,朱标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不是,我又没见过那位杨大知县,又怎么知道他到底好些什么?” 说完之后,朱标又斟酌着说道:“不过,看他在宁阳县的所作所为,只怕是既好名,又好利,还贪嘴,就是不知道这位杨大知县是否还好女色。” 朱重八笑着哦了一声,问道:“你给咱详细说说。” 朱标满脸郁闷之色,忍不住吐槽道:“这些都是您老人家教过我的,现在又拿来考校我,您老人家就不嫌烦吗?” 吐槽完毕,朱标又接着说道:“说他好名,是因为他事事都想着百姓——这种官员要么是读书读傻了的,要么就是好名的,而这位杨大知县明显不是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自然就是图个好名声。” “当然,也有可能他真就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这一点还需要慢慢看,不能急着下判断。” “说他好利,是因为他在宁阳县折腾出了养鸡场和养猪场、畜牧场还嫌不足,又搞出了打火机。而且这位杨大知县还往军中卖草料和打火机,中间获利非小。” “至于说他贪嘴,”朱标晃了晃手里的一份奏本:“跛五不是跟常叔父说过么,这位杨大知县一开始折腾养鸡场的时候,就提到过什么红烧、白切、盐焗之类的吃法,若是个不好嘴的,他又怎么会刚刚养鸡就惦记着怎么吃?” 朱重八朱皇帝再次笑着点头,随后却又接着问道:“那你说,徐达和常黑炭都上奏本替他请功,咱这个皇帝又该怎么赏他?” 朱标忍不住反问道:“您老人家是想着赏他?还是想着尽收燕云十六州的民心?” 只是没等朱重八朱皇帝回答,朱标又接着说道:“要我说啊,您老人家也不必赏他什么贵重的东西,就赏他几锭银锞子,几本书,再给宁阳县的百姓下道圣旨,劝百姓好好耕种,告诉百姓们,要是真遇到旱灾,朝廷一定会调拨粮食赈济,有这些就足够了。” 朱重八朱皇帝顿时哈哈大笑两声:“成,就按你说的办,你回去之后替咱拟旨,然后拿来用印就行了。” 强抓了太子朱标的苦力之后,朱重八朱皇帝又兴冲冲的直奔坤宁宫而去,根本就不管朱标是否愿意当这个苦力。 等到了坤宁宫,朱重八朱皇帝便高声叫道:“妹子!妹子!咱跟你说,咱们标儿今天可出息了!” 马皇后笑着迎上,问道:“怎么个出息法?” 朱重八朱皇帝先是把刚刚的情况复述一遍,接着又笑着说道:“咱标儿长大了,能替咱这个当爹的分忧,你说是不是出息了?” 马皇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冷哼一声道:“是,你儿子可出息了,就是你这个当皇帝的光想着你儿子出息了,就没想着燕云十六州那边的情况?” 朱重八朱皇帝微微一怔,问道:“什么情况?” 马皇后道:“按你刚才说的,那宁阳县整个就只有五百来户人家,丁口数量不过两千左右——是只有宁阳县这样儿,还是整个山东都这样儿?如果整个山东都这样儿,那燕云十六州呢?” 被马皇后这么一问,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朱重八朱皇帝顿时蔫了下来,就像是三九天被人泼了盆冷水一样从里凉到外。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朱重八朱皇帝才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是整个北方全都这样儿。山东是这样儿,燕云十六州也是这样儿,这遭瘟的鞑子!” 恨恨的骂了蒙元朝廷一句,朱重八朱皇帝又接着说道:“其实咱刚刚还有些事情也没有跟标儿说。” 不等马皇后问起,朱重八朱皇帝就慢慢说了起来:“咱现在比较头疼的,就是北方人烟稀少,土地荒芜,一时半会儿的很难恢复,要不然的话,咱上次也不会说让徐达和常黑炭把俘获的牛马分给各地百姓。” “可是啊,北方人烟稀少和土地荒芜只是“患在腠理”的表面问题,这个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其次就是燕云十六州沦于腥膻四百年,如今南北离心,北人不把南人当自己人,南人也同样不把北人当自己人,这个才是“患在肌肤”的问题,标儿能看到这一层,就已经很是难得。” “还有一个就是南方文风太盛,毕竟妹子你劝咱读书的时候就说过,马上能打天下却不能治天下,自己不读书,就只能被那些读书人当傻子糊弄——现在就应了你这句话了,以后朝堂上南人为主,这些人不把北人当自己人看,对待北方地界自然也就不会上心,如此一来,又如何能让北方地界的百姓真心归附?在咱看来,这个就是“患在肠胃”,已非针石所能及。” 马皇后点了点头,一边向朱重八朱皇帝轻挥手中的团扇,让朱重八朱皇帝能感觉到一丝微风,一边问道:“既然你说了患在腠理,患在肌肤,患在肠胃,那想来还是有骨髓之患?” “患……”朱重八朱皇帝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说道:“刚刚咱说的前面这三患,随便哪一个都不是短时间就能治好的,诚如扁鹊所言,不治将益深,继而成骨髓之患。” 马皇后娥眉微蹙,却还是笑着安慰朱重八朱皇帝:“蔡桓公讳疾忌医,这才有了扁鹊所说的不治将益深,如今你既以知道患在何处,便耐下性子来治,一年治不好便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你还年轻,朝中又有诸多才俊,又如何会放任成骨髓之疾了?” 想了想,马皇后干脆放下了手中的团扇,起身说道:“你等着,我去给你下碗面,再给你拿两瓣蒜。” 朱重八朱皇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瞧着马皇后说道:“对对对,还是妹子知道咱,有了妹子的一碗面,两瓣蒜,咱啥烦心事儿都没了!” 等马皇后离开之后,朱重八朱皇帝又嘿嘿了几声,小声嘟囔道:“妹子说的对,他蔡桓公讳疾忌医,咱朱重八可不能跟他一样,咱得耐下性子来治——这姓杨的知县,倒是一剂好汤药!” 第51章 朱重八:朕从心而行 等马皇后端着一碗热乎的炝锅面回来,朱重八朱皇帝就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 马皇后一边笑着给朱重八朱皇帝剥蒜,一边笑着问道:“那个姓杨的知县,你打算怎么办?” 朱重八朱皇帝咽下面条,又接过蒜咬了一口,然后才望着马皇后说道:“咱刚让翰林儒臣修了《女诫》,说后宫不许干政,你这就问起咱打算怎么对待一个七品知县?” 马皇后娥眉倒竖,望着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朱重八朱皇帝又立即嘿嘿笑了两声,十分从心的说道:“你看你,咱不过就是这么一说,你还真不经逗。” 嘻皮笑脸的认了怂,朱重八朱皇帝又十分自然且万分熟练的转移话题:“对于那个姓杨的知县吧,咱标儿说要察其言,观其行,那个姓杨的知县咱打算先好好磨一磨,让他在宁阳县再当上几年的知县。” 朱重八朱皇帝一边稀里呼噜的吃着面,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要是他真心向着咱大明,以后也能坚守本心,好好对待百姓,那咱就好好用他,以后把他留给咱儿子,无论他是图名声还是图钱财女色,咱都能给他。” “要是他以后贪腐害民,那该杀还是得杀,尤其是像他这种有才能的,做起恶来可比一般的贪官更恶,百姓受的苦难也就越深,咱不能把这种祸害留下来给咱儿子” “至于这一次,”朱重八朱皇帝咬了一口蒜,把嘴里的面条顺下去,然后接着说道:“标儿说不如赏他几锭银锞子,再赏他几本书,下旨劝宁阳县的百姓耕种,咱觉得标儿这个想法不错。” “不过,标儿毕竟还是年轻,有些事情难免想的不够周到。” “你就说那宁阳县的百姓,他们需要咱这个皇帝下旨劝他们好好耕种?去球的吧,那蒙元的鞑子皇帝也曾下旨劝课农桑,结果呢?他就不寻思寻思,这天底下哪个老百姓是需要皇帝下旨才会好好耕种的?” “咱打算让人以标儿的名义,给宁阳县的百姓分拨一批种子和农具,像什么麦种、豆种、菜种还有锄头、筢子、铁锹、铧犁,这些东西才是人家老百姓真正需要的,有这些东西,你皇帝就是不下旨,老百姓自己也会老老实实的耕种。” 说到这儿,朱重八朱皇帝忽然停下筷子,瞪着眼睛望向马皇后:“你可不许告诉你儿子啊,那个混账东西,今天还敢跟咱顶嘴,真是反了他了!” 正在用团扇给朱重八朱皇帝扇着风的马皇后噗嗤一笑,笑完之后又翻了个白眼,说道:“行行行,我不告诉标儿,行了吧?瞧瞧你这德行,好的时候是“咱儿子”,不好的时候就是“你儿子”,好赖都是你有理是吧?” 朱重八朱皇帝没敢回嘴,嘿嘿笑了一声后又继续稀里呼噜的吃起了炝锅面。 在朱重八朱皇帝的眼里,天下最好吃的莫过于马皇后烙的饼,第二好吃的就是马皇后下的炝锅面,其他的都只是用来裹腹的,好吃不好吃的根本就不重要。 …… 杨少峰杨大知县最近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 麦子的收割速度比杨少峰原本预估的还要快一些,自从杨大知县说要尽快完成收割以后,只是短短两天的时间,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百姓就抢收完了所有的麦子。 但是抢收的速度快,也就意味着麦子的产量低。 整个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土地,收上来的麦子只能勉勉强强让百姓吃到秋后,就这还得是把麦麸和麦糠全算上才行。 麦麸那玩意儿还好一点儿,是麦粒经过磨粉机切割、碾压后剩余下来的一层薄膜,就算口感再怎么差劲也总归是麦粒本身的一部分,多少还能算得上是粮食。 可是麦糠那玩意儿是特么麦粒加工过程中被剥离下来的麦皮层,本身的性质和草差不多,正常情况下都是拿来喂牲口喂鸡用的,现在可倒好,因为麦子欠收,百姓不得不把麦糠也算进粮食里,等以后晒干了再磨成细粉掺到面粉里吃! 这样一来,中间就出现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原本应该存储下来,等秋后和豆饼、青储饲料掺一块儿喂牲口喂猪喂鸡鸭的麦糠被百姓磨成细粉当成粮食吃,秋后就没有足够的麦糠去喂牲口。 实际上,宁阳县的百姓之所以很少有人养鸡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粮食欠收,官府催收盘剥无度,百姓不得不跟牲口抢麦糠当口粮。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就是要给百姓找到足够的粮食,让百姓把麦糠留出来给牲口鸡鸭之类的禽畜当饲料,其次还要去其他地方想办法购买一批麦糠、稻壳,这样才能够保证各类禽畜在入冬之后还能有足够的饲料可以吃。 暗自琢磨了大半天,杨少峰干脆让人喊来了跛五。 杨少峰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等过了芒种,还要麻烦跛五哥带几个新来的兄弟们去一趟兖州府、济南府,想办法多买些粮食和麦麸、麦糠回来,尤其是麦麸和麦糠,最少也要按着咱们养鸡场、养猪场还有畜牧场的那些牲口来买,能多买到一些最好。” 想了想,杨少峰干脆回屋子里把常遇春和徐达给的那几锭银锞子全拿出来,塞到跛五手里:“这是七十两银子,其中五十两拿来买粮食,剩下二十两拿来买麸糠,有了这些,应该就能撑到秋后了。” 跛五瞧了瞧手里的银锞子,又瞧了瞧杨少峰:“县尊,这些银子是徐相和常平章给您的,您拿来给百姓买粮食?” 杨少峰嗯了一声,说道:“银子这破玩意儿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宁阳县又没有什么能花钱的地方,就算存的再多,不也是一堆死物?” “可是百姓不一样,没有粮食和麸糠,百姓就没办法撑到秋后,就算勉强撑下去,秋后也没办法养鸡养猪,只能像以前一样苦熬过去。” “百姓穷的叮当响,本官这个宁阳县的知县又上哪儿去收赋税?那个养鸡场里的小鸡崽,以后养猪场里的猪肉,本官又卖给谁去?你可别忘了,养鸡场、养猪场那可都是本官自己置办起来的。” “想赚钱嘛,怎么着也得先让百姓富起来,让他们手里有几个钱了才能从他们身上赚钱。” 跛五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也没有再辩驳,只是老老实实的收下银锞子:“县尊放心,小的一定买回来粮食和麸糠!” 杨少峰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问道:“跛五哥跟刘氏怎么样了?可定下什么时候办酒席了没有?” 跛五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在衣襟上来回蹭了蹭,吭吭哧哧的说道:“那个,那个……兄弟们都还没有成家,小的也不好直接定下。” 杨少峰满是鄙夷的瞥了跛五一眼,嘲讽道:“你们就这么怂?亏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汉子,简直丢人。” 但是杨少峰杨大知县的嘲讽并没有什么鸟用。 以跛五为首的这十几个衙役,让他们砍人那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但是让他们去泡妞把妹就一个比一个怂,吹牛皮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能扯,一看到小寡妇就吭吭哧哧的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这不行啊,要是再让这些蠢蛋一直拖下去,我堂堂的宁阳县知县大老爷还能吃得上他们的酒席吗!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干脆对跛五说道:“左右离着芒种也还有一段时间,兖州府和济南府的百姓也未必就开始收麦子,买粮买麸糠的事儿也得晚两天,正好本官这几天也没什么事情,跛五哥先陪我在县城里转一转。” 第52章 是本官不想娶个媳妇吗?! 杨少峰杨大知县所谓的转一转,并不是漫无目的的闲逛,而是带齐了纸笔,从寡妇村一众小寡妇们居住的那两座院子开始,给县城每家每户的百姓都登记造册。 姓名,年龄,生辰八字,祖籍,居住地址,户主是谁,家里几口人,反正除了身份证号以外,穿越前能在户口本上看到的信息全部都登记一遍。 这样做的好处是杨少峰杨大知县对宁阳县各闾各社百姓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以后无论是征收赋税还是征发徭役,杨大知县都有了一个最直观的数据支撑,不必事事都让闾长、社长们去统计。 只不过,杨少峰杨大知县也借着登记户口簿的机会玩了回假公济私。 比如说跛五心里中意的那个小寡妇刘氏,原本就是刘庙村的,名字叫做刘秀娘,除了一个刚刚十一岁的女儿以外,夫家已经没有亲人,娘家那边还有一个小她两岁的弟弟,只不过刘秀娘不愿意再回到刘庙村给弟弟家里添麻烦,因此就和寡妇村的一众小寡妇们住在一起。 “懂了吧,”杨少峰恨铁不成钢的指点跛五:“人家秀娘有个弟弟,秀娘她女儿的父亲那边已经没有了亲人,你就哄好秀娘和她女儿,巴结好她弟弟,这事儿不就成了?” 跛五苦着脸说道:“我的好县尊,您老人家说的这些,小的也都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真那个……真那个……” 吭哧了半天也没把话说明白,跛五干脆把心一横,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再说县尊您老人家都还没娶亲,小的们也不敢抢在您前头成婚不是。” 杨少峰微微一怔,继而大怒。 好你个跛五,本官一心替你们这群光棍汉考虑,你他娘的反倒阴阳本官也还是个单身狗? 再说了,是本官不想娶个媳妇回家搂着吗? 那踏马是没有合适的懂吗! 瞧瞧各闾各社的那些大姑娘小丫头,年龄大点儿的都早早出嫁,年龄小点儿的本官又下不去手,这能怪得着本官吗! 更可气的是宁阳县这个又穷又破的小县城,连个青楼都没有,本官一天到晚累成狗,想出去放松放松都找不到地方好吗! 他娘的,要不是常遇春那个丧良心的非得强抓本官的壮丁,逼着本官当了这个宁阳县的知县,本官早他娘的想办法赚钱买地然后开会所了好吗! 在心里疯狂吐槽咒骂了一大堆,杨少峰杨大知县最终却只能无奈的冷哼一声道:“本官年未至双十,不急着成亲,倒是你跛五哥,要是再拖上几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给本官再生个小侄儿出来。” 阴阳了跛五两句,杨少峰才迈步向前走去:“走,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咱们去甲一闾接着登记。” …… 某位着名的堕落文人迅哥儿曾经说过:看人挑担不费力,自己挑担压断筋。 杨少峰杨大知县早在穿越之前就知道户口簿是个好东西,也见识过户口簿是怎么样的办理流程,所以杨大知县才想趁着跛五去兖州府之前先做好宁阳县城百姓的户口登基。 但是等到真正开始登记了,杨少峰杨大知县才发现户口登记也不是个轻松活儿,光是挨家挨户的跑,挨家挨户的问,挨家挨户的登记,就足以把一个正常人折腾到崩溃。 更让杨少峰杨大知县感觉不爽的是,后世负责给登记户口簿工作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群人,而且这群人还有电脑作为辅助工具,轮到杨少峰杨大知县给宁阳县百姓做登记的时候,却只能靠他自己一个人,一张嘴,一沓纸,一支笔,一方砚台一方墨。 整整忙活着天色彻底黑透,杨少峰杨大知县也只不过是刚刚登记了十三户人家,连甲一闾一半的户数都没登记完。 借着月光回县衙的路上,跛五小心翼翼的问道:“要不然,小的明天让甲一闾的百姓都来县衙登记,也省得县尊挨家挨户的跑一遍?” 杨少峰微微摇头,叹道:“让甲一闾的百姓来县衙登记倒是容易,可是百姓来了县衙,谁去城外开荒耕种?土地是最不会骗人的,百姓们不开荒耕种,地里就不会结出粮食,百姓没有粮食吃,本官这个知县老爷还能睡得安稳么?” 这是明摆着的事儿。 要是老百姓顿顿能吃饱,隔三差五能吃上肉,一年也能换上几件新衣裳,他们会管你一个知县老爷贪不贪钱,逛不逛青楼?就算知县老爷因为贪钱被抓了,可能还会有百姓替他喊冤呢。 要是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一年到头吃不上一回肉,一家凑不出一套没补丁的衣裳,你知县老爷就是陪着他们一块儿吃糠咽菜,他们也照样会怀疑你贪钱,怀疑你的清廉都是做出来给人看的面子工程! 又向前走了一段,杨少峰忽然停下脚步,问道:“那两百个新来的兄弟们可还都习惯么?” 跛五已经习惯了杨少峰天马行空的思路,闻言便老老实实的答道:“都还习惯,他们其实和小的们一样,都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才跑去参军,后来又因为一身伤病而不得不退出军伍。” 杨少峰嗯了一声,又接着问道:“退出军伍以后呢?” 跛五微微叹了一声,黯然道:“以前都是领上一笔钱,然后拿着钱回家务农耕种,运气好了能多置办些田产,娶个媳妇,要是运气不好,嘿嘿。” 虽然跛五没有明着说完,但是杨少峰却从嘿嘿声中听出了无奈和惆怅。 运气不好,就是钱花光了,田产也卖了,老婆也没娶到,最后悄无声息的死在哪个角落里。 其实随便想一想就能知道,这些老兵几乎个个都是杀人如麻的狠角色,他们已经习惯在战场上厮杀,让他们入下手里的刀去挥舞锄头,心里上很难不产生落差。 再加上战场厮杀本来就是有今天没明天,这些几乎没有家人的老兵也养不成存钱的习惯,朝廷给的那点儿安置费很快就能花光。 这两个原因加起来,就使得这些老兵很难融入到普通百姓的生活当中,想要娶媳妇也比普通百姓家中的子弟要难。 沉默了好一会儿,杨少峰才开口说道:“兄弟们能习惯就好,剩下的事儿,总是能慢慢解决。” 跛五嗯了一声,继续闷闷的跟着杨少峰身后往前走。 解决? 原本寡妇村有二十多个小寡妇,宁阳县只有十来个伤残士卒,算是肉多狼少。 可是现在忽然多出来两百多个伤残士卒,而寡妇村的小寡妇们还是只有二十多个,局面已经变成了狼多肉少。 即便寡妇村的小寡妇们全部都愿意改嫁,剩下的那些士卒不还是一样要继续打光棍? 杨少峰杨大知县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但是对于跛五担心的问题,对于杨少峰杨大知县来说却不是什么大问题——在杨大知县的记忆里,朱重八朱皇帝很快就会开启轰轰烈烈的山西大移民,到时候会有大量的百姓从山西迁移到山东,宁阳县虽然是个穷县小县,但是怎么着也得分配几千个百姓过来吧? 到时候本官看看有没有迁移过来的寡妇村,有的话就全部抢回来,即便没有迁移过来的寡妇村也没什么——只要让这些伤残士卒都富起来,以后还愁娶媳妇的问题? 第53章 残酷害民的狗官! 当杨少峰杨大知县吭哧瘪肚的把宁阳县城内十六闾的百姓都登记完成,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城内外八社十六闾的百姓已经赶在芒种前抢收完了麦子。 县衙前的大片空地上,甲一闾的社长正指挥着甲一社的百姓将自家的麦子分开摆放,衙役刘二狗牵着牛,牛的身上套着由牛梭子、挺棍、抛杆、挂钩与拉绳等组成的牛犋,拉绳后面连着碌碡。 等百姓们将麦子都分开铺平,刘二狗吆喝一声,轻轻扯动牛鼻环上的绳子,牛便低下头,拱起肩膀,迈开步子向前走,身后的碌碡也跟着轱辘轱辘的向前滚动。 碌碡从麦子上碾过,麦秸被压裂、压扁,麦穗上的麦粒也被碾下,反复多碾几遍之后,百姓们就会把麦粒装起来,等晒干之后再用更加沉重的石碾给麦粒脱壳,并将脱壳后的麦粒再反复碾压,直到麦粒变成粗粗的麦麸和精细的面粉。 整个过程中,脱粒之后的麦秸会被百姓们晒干并且扎捆起来留着当柴火,烧完以后的麦秸灰也会被收集起来,等秋后再洒到地里当肥料。 麦粒脱下来的外壳就是麦糠,这玩意儿最好的用途是当成喂鸡或者喂猪、喂牛马的饲料,但是在收成不好的时候,麦糠会和麦麸一块儿掺进面粉里,成为百姓口粮的一部分。 为了活命,中原堂口的百姓们已经把麦子全身上下所有可以压榨的地方都榨得一干二净。 身穿七品官袍,站在县衙门口的台阶上望着这一切的杨少峰杨大知县脸色阴沉,碌碡碾过麦子时发出的嘁嘁喳喳的声音更是惹得杨大知县心烦意乱。 谁能想到,甲一闾三十户百姓,将近四十亩的麦地,收回来的麦子竟然连县衙前的空地都没铺满? 等刘二狗赶着牛,拉着碌碡把所有的麦子都反复碾压脱粒,甲一闾的百姓们又蜂拥而上,把各自家里的麦秸反复敲打,用手把残留的麦粒全部摘下来,又把麦粒全部拢好,把麦秸全部堆到远处的空地上。 跛五带着三五个衙役,用县衙库房里翻出来的秤挨堆进行称重。 “一百二十斤!” “九十五斤!” “一百三十斤!” “……” 随着跛五将一堆堆麦粒全部称完并报出重量,杨少峰杨大知县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阴沉。 按照杨少峰在穿越之前看小说得出的经验来看,一亩麦子就算没有个三五百斤的产量,起码也得有二百来斤。 而眼前的称重结果却实打实的戳破了杨少峰杨大知县的幻想——在带壳并且没有经过长时间晒干脱水的前提下,平均亩产居然连一百五十斤都不到! 入他娘的,甲一闾三十户人家,一百二十三个百姓,就靠这么点儿的麦子撑到秋后? 要是收后的豆子收成好也就算了,要是秋后的豆子收成也不好,那宁阳县的百姓又该靠什么活下去? …… 正当杨少峰杨大知县正在为了宁阳县的麦子收成而头疼时,兖州府通往宁阳县的大路上却有一个由几十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正往宁阳县而来。 离着县城还有小半天路程时,为首的詹事府通事舍人王琼便勒住马缰,抬手让车队停下后翻身下马,吩咐道:“尔等且在此歇息一番,本官要先到宁阳县看一看。” 车队依令停下,王琼将官袍换下,穿了一件青色儒衫扮做读书人,又让人从车队当中牵了头驴过来,然后带着书僮绕路往宁阳县城西而去。 表面上,王琼是奉大明当朝太子、常务副皇帝朱标之命来给杨少峰杨大知县送些赏赐,实际上却是奉朱重八朱皇帝之命来观察宁阳县的虚实,重点是弄清楚杨少峰这个知县大老爷的底细。 比如官声,比如为人,比如对待百姓究竟如何。 既然要打探虚实,王琼自然就不可能走大路,更不可能走正对大路的南门。 王琼选择的是绕路,从东疏向北,走宁阳县的西门,然后悄悄的进城,先打探打探情况,等到把宁阳县的情况打听的差不多了再返回去跟车队汇合,然后正大光明的从南门进城。 只是刚刚过了东疏没多远,王琼就再一次勒住缰绳,先是一脸懵逼的看了看路边的一处田地,接着又接了看身边的书僮:“这些衙役,是在帮着百姓们干活?” 书僮也同样是一脸懵逼的看了看来回忙碌的衙役和青壮,又一脸懵逼的看着自家老爷,答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其实也不怪王琼和书僮感到懵圈,而是自从王琼和书僮有记忆开始,衙役们就是负责向百姓催收赋税的吏,何曾听说过衙役会帮着百姓干活? 可是在东疏往北不远的沙窝村,王琼看到的却是几个衙役正在驱赶着耕牛犁地翻垄,几个妇人妇人跟在衙役的身后撒种,然后用脚踢土,把垄填平。 耕牛的力气大,翻垄的速度快,妇人们撒种填垄的速度却慢,不一会儿就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前面那些牵牛的青壮也不去管,只是驱赶着耕牛继续去旁边的地里翻垄。 地头上,一个老妇人守着一个小泥炉,炉子上烧着一壶水,旁边摆了张小桌子,桌子上面有一个大盆正冒着热气,大盆的旁边又有十几个装满了水的粗瓷大碗。 王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翻身下了驴,走到老妇人身边,拱手说道:“大娘,学生自江南而来,口渴了,想向您老人家讨碗水喝,不知道行不行?” 老妇人慌忙站起身来,先是用衣角擦了擦手,接着又把一个装着水的粗瓷大碗推向王琼:“小相公请喝水。” 王琼也不做假,端起碗稀溜了一口,发现水温不热不凉,便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放下碗后说道:“多谢大娘。” 老妇人连连摆手,嘴里一个劲的说着:“不当事儿,不当事儿,要是小相公累了,不妨先坐下歇歇。” 王琼向老妇人道了谢,撩起衣襟坐在旁边的一个木头墩子上,笑着问道:“大娘,学生看地里牵牛的,好像是县里的衙役?这片地是那些衙役大哥的么?” 老妇人笑了笑,微微摇头:“牵牛的是县衙的衙役不错,可这片地是沙窝村的,不是那些衙役们的。” 王琼更加好奇,问道:“那村子里的人呢?怎么是衙役大哥们帮着牵牛犁地?” 老妇人道:“村子里的青壮都被县尊大老爷拉去挖湖了,手脚勤快麻利些的妇人也被大老爷拉去工坊做工,村子里根本就没人顾得上这些地。” “幸好,大老爷还派了这些衙役过来帮着牵牛犁地,剩下那些笨手笨脚的妇人和半大孩子们就撒种子,填垄,老婆子我腿脚不好,就留在这里给他们烧水。” 明明是芒种之后的大热天,王琼却被老妇人口中那个县尊大老爷气得手脚冰凉,四肢发抖——这可是芒种,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狗官,才能在芒种的时候强征百姓去挖什么湖! 正当王琼越想越气时,老妇人却又说了一句:“其实这样儿也好,那些妇人去工坊里做工,很多人家里就没人做饭,村子里的那些青壮们还不如去挖湖呢。” 在老妇人絮絮叨叨的话语中,王琼觉得自己已经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杨少峰偶然被明军救起,靠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蛊惑了常遇春常平章和徐达徐相爷,被任命为宁阳县的知县大老爷。 然后,这个狗官就“强迫”治下的百姓替他搜罗小鸡崽和小猪崽,又“强迫”治下的百姓收割野草,把野草卖到常平章和徐相爷军中当草料,哄骗常平章和徐相爷赏给他大量的牛马。 再然后,狗官又强征了宁阳县的青壮去挖什么人工湖,还把心灵手巧的妇人们都强征到他自己的工坊里去做工。 再再然后,狗官把妇人们做出来的打火机卖给徐相爷和常平章,哄骗徐相爷和常平章为他请功,他自己则是在宁阳县做威做福,稍有违背就让人用鞭子抽打青壮们出气。 强忍着心中的怒气,王琼向老妇人打听清楚所谓的人工湖的位置,便向老妇人告辞,带着书僮紧赶慢赶的向着人工湖而去。 等到了人工湖,王琼更是差点儿被眼前的景象气得昏死过去,只恨不得现在就去手刃了老妇人口中所说的县尊大老爷! 十几个手脚都不健全的衙役或是躲在树荫下休息纳凉,或是在工地上往来巡视,甚至远远的就能听到衙役们大声叫骂的声音。 “快点儿!都他娘的没吃饭啊!” “谁要是耽误了大老爷的安排,你们自己掂量着!” “挖沟的都快点儿!狗入的不能白吃饭!” “……” 王琼越听越气,只是一想到朱重八朱皇帝的交待还有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的嘱托,王琼又不得不强压下心中的火气。 不行,本官要亲自戳穿那个姓杨的狗官的真面目! 第54章 这顿揍白挨了? 王琼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又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走到树荫下一个正喝水的衙役身旁,拱手说道:“见过兄台。” 衙役抬头瞧了王琼一眼,见王琼身着青色儒衫,便慌忙起身,拱手回道:“见过这位相公,不知相公喊我,是有何指教?” 王琼勉强笑了笑,指着不远处正在忙碌的一众衙役和青壮们说道:“小可途经此处,见这里好像在挖……挖坑?又或者是挖湖?小可想着眼下正是农忙时节,不知他们为何不去耕种,反而要在这里挖这么大的……湖?” 衙役看了看王琼,又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天,忽然间就变了腔调,改用凤阳官话说道:“这位相公是从江南来的?” 听到衙役再正经不过的凤阳官话,王琼不禁心中微惊,答道:“是,小可是江南的学生,游学至此。” 衙役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随后便指着一众忙碌的青壮们说道:“诚如相公所见,他们确实是在挖湖,而且要在湖边上开一个沟渠,引大汶河的水到湖里来。” 王琼故作好奇的问道:“可眼下不是农忙时节么?挖渠引水,岂不是要耽误了庄稼?” 衙役上下打量王琼一眼,反问道:“这位相公倒是懂得农时?” 见王琼微微点头,衙役便微微叹息一声,说道:“好教这位相公得知,非是他们愿意耽误农时,而是去岁之时百姓并无多少田地,种下的麦子也没能精心打理,早在芒种之前就已经抢收脱粒,只怕现在都已经吃掉不少了。” 王琼心中更怒——芒种抢收麦子是没错,可自古来都是芒种时抢收,哪里有芒种前就抢收的道理? 千万不要小看早几天晚几天的区别,毕竟麦粒需要生长时间,也需要充足的光照才能长得结实饱满,要是收得早了,不仅容易出现麦粒干瘪的情况,还影响第二年继续做种,最后影响的还是百姓! 不对,老百姓肯定干出这么没脑子的事儿来,多半又是这个狗官强迫百姓! 一想到之前从老妇人那里听来的,再想想眼前这个衙役所说的百姓抢在芒种前收麦子,王琼心中怒火越积越盛,忍不住恨恨的呸了一声,骂道:“狗官!” 衙役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你在骂谁?” 王琼见这衙役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挥拳相向的架势,心中那股子为民做主的书生意气却是怎么也按捺不住,高声叫道:“我骂那姓杨的知县欺压百姓!我骂你们这些衙役为虎作伥!” 衙役顿时大怒,直接挥拳砸到王琼脸上,骂道:“狗入的,老子敬你跟县尊一样是个读书人,你狗入的居然敢骂县尊!?” 这一拳打得又快又准,王琼脸上顿时红肿一片,只是一想到宁阳县的百姓居然要受杨少峰杨大知县那等狗官还有眼前这种酷吏的欺压,王琼竟然不再害怕,反而直接挥拳打向衙役。 可惜的是,王琼空有打抱不平的心思,却没有打抱不平的实力,没几下便被衙役打倒在地,王琼的书僮见到王琼挨揍,赶忙跑过来死死护住王琼,叫道:“住手!我家老爷乃是……” 话音未落,衙役却对书僮挥拳相向,把书僮原本的话都打回了肚子里。 衙役一边打还一边骂道:“老子知道你家老爷是读书人!敢骂我家县尊,老子管你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 正当衙役暴打王琼和书僮时,附近正在劳作的青壮却听到了衙役骂人的话,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附近的青壮就扔下了手里的活计,跑过来狂揍倒地不起的王琼和其书僮。 直到被书僮护在身下的王琼高声喊道:“本官乃是朝廷命官!本官乃是朝廷命官!” 一众青壮微微怔住,不自觉的停下拳脚,王琼又再一次高声喊道:“本官乃是朝廷命官!尔等想要造反么!” 最先冲过来的青壮微微皱眉,拉着衙役走到一边,低声说道:“五爷,要不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坑挖深点儿……” 被称做五爷的衙役正是跛五,闻言却是伸手拍了青壮的脑袋一巴掌,骂道:“你狗入的胡咧咧什么?埋了他,你是想害了县尊么?” 青壮缩了缩脑袋,低声道:“可是咱们打了他,岂不是要连累县尊?” 跛冷哼一声道:“那狗入的一张嘴,身上的官味儿就藏不住,老子还能不知道他是个朝廷命官?不过,既然他狗入的敢骂咱们县尊大老爷,那他今天这顿打是白挨了,就是告到京城也不会有人理他。” 安抚了青壮几句,跛又折返回来,驱散依旧围着王琼不肯离去的青壮之后才伸手拽起王琼,正色道:“你说你是朝廷命官,不知你是何官职,可有勘合印信?” “本官乃是詹事府通事舍人王琼,奉太子殿下前来给宁阳县知县送些赏赐,”王琼拍了拍身上的土,又从怀里掏出勘合扔给跛,怒道:“本官勘合在此,你看得懂么!” 跛五接过勘合仔细翻看,随后便满脸堆笑的说道:“哎呀呀,原来是王舍人,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冲撞了舍人,还请舍人勿怪。” 王琼冷哼一声,从跛五手里夺过勘合,怒道:“你们知县呢?让那狗官来见本官!” 跛五见王琼依旧端着架子,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我敬你是詹事府的舍人,你却几次三番辱骂我家县尊大老爷,莫不是真个欺我宁阳县没人?” 随着跛五的话音落下,原本就没有走远的一众青壮又围了过来,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埋人的意思。 王琼瞧着一众神色不善的青壮,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叫道:“刁民!刁民!本官原本是要为尔等做主,却不想尔等如此不识好歹!” 随着王琼的话音落下,一个青壮却猛然呸了一声,骂道:“狗入的,你再骂我家大老爷一句试试?” 跛五瞪了青壮们一眼,骂道:“都给老子滚一边儿去,可他娘的显着你们了!” 骂了青壮们几句之后,跛五又冷眼瞧着王琼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替他们做主,却不知他们受了什么冤屈,竟要你一个詹事府通事舍人替他们做主,还口口声声的骂我家县尊大老爷?” 王琼怒道:“那狗……你家县尊干了些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么!” 说到这儿,王琼又冷哼一声,挺直了身子:“本官今天就是舍得一身剐,也要揭穿你家县尊的真面目!” 跛五瞧着王琼又怂又硬气的模样,登时就被气笑了:“来来来,你且好好跟五爷我说说,我家县尊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王琼高声叫道:“其一,他强迫治下百姓替他搜罗小鸡崽和小猪崽,可有此事?” 跛五掏了掏耳朵,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王琼,反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家县尊没给钱?” 王琼气势一滞,随后又高声道:“其二,他把心灵手巧的妇人们都强征到他自己的工坊里去做工,可有此事?” 跛五挑了挑眉毛,再次反问道:“什么叫做强征?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家县尊没给工钱?” 旁边一个青壮也跟着叫道:“就是,我媳妇到工坊里做工,每个月能赚回好几百文钱,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强征了?” 王琼再次愣住,随即又指着青壮们高声叫道:“他强征青壮们挖湖,误了农时,尔等衙役又对他们非打即骂,这些都是本官亲眼所见,据说还有人被打了鞭子,难道这些还能有假?” 这次没等跛五开口,旁边一个青壮就冷哼一声道:“你说的有人被打了鞭子,是大老爷让人抽了我十鞭子——亏你狗入的打听的仔细,可惜你也没打听明白,是我跟人关扑赌赛在先,大老爷就是抽死我,我也不怨大老爷,又关你什么屁事!” 跛五也冷哼一声道:“宁阳县自打立春到现在,前前后后下了不过五场雨,眼看着干旱在即,若不是县尊组织他们挖湖蓄水,你王舍人是让他们等到大旱之后颗粒无收然后去逃荒?” 被人接连反驳,王琼顿时傻眼了。 莫非真是本官想的岔了? 那本官今天这顿揍岂不是白挨了? 第55章 刁妇,险些误我! 王琼并不是太在意刚刚被打的事情。 跟被人打了一通这种小事儿比起来,反倒是另外一件事情更让王琼关心。 稍微琢磨一番,王琼便向跛五和一众青壮们拱了拱手,高声道:“各位,是本官误信人言,未经查证便对杨知县出言不逊,还请见谅。” 瞧着跛五和青壮们脸上的神色稍缓,王琼又再一次向跛五拱了拱手,说道:“劳烦这位兄台,你家县尊大老爷现在何处?本官有事要见他一面。” 跛五哼了一声,说道:“我家县尊正带人在大汶河那边弄水车,王舍人要是因为公务要见我家县尊,小的自会去禀报我家县尊在县衙恭候王舍人,若是私事的话,就请王舍人屈尊,随小的一起前往大汶河。” 王琼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兄台带路。” 跛五再次上下打量王琼一番,先是吩咐青壮们继续手里的活计,接着又对王琼冷哼一声:“随我来。” 说完之后,跛五便去路边的树上解了马疆,翻身上马后示意王琼跟上。 两人向北行了一段路后,王琼忽然开口问道:“敢问兄台,南边那个唤做沙窝村的,村里有一老妪,她跟你家县尊可是有仇?” 跛五扭头瞥了王琼一眼,脸上露出一抹恍然之色:“你是听了那老妈子胡说八道,才以为我家县尊是个残酷寡民的狗官?” 王琼讪笑一声,算是默认了跛五的说法。 跛五呵的笑了一声,说道:“整个沙窝村十三户人家,和旁边不远的耿庄并做一社,你说的那个老妈子夫家姓耿,娘家姓靳,别人都唤她做耿靳氏。” “陈耿氏家里一家四口,她儿子耿大,儿媳李氏,一个小孙子还没有官名,只唤做耿石头。” “她儿子耿大为人油滑,不务正业,儿媳李氏身子骨弱,头脑也不甚灵醒,因此她儿子没少被社长责骂,她儿媳李氏也没能进入打火机工坊做工。” “也正是因为如此,耿靳氏没少在私下里报怨县尊,只不过我家县尊大量,又可怜她一个老妈子,也不曾与她计较。” 跛五指了指王琼身上的儒衫:“这一次可能是看你是个外来的读书人,想借着你的嘴败坏我家县尊的名声,要不是你跑到人工湖这边胡说八道挨了揍,只怕我家县尊的名声就要毁在那老妈子手里了。” 王琼脸色大惭,嘴里一个劲的嘟囔着:“刁妇,刁妇!险些误我不说,还险些误了一个好官!” …… 当跛五带着王琼赶往大汶河时,杨少峰杨大知县正带着一群会木匠活的百姓弄水车。 所谓的水车也被称之为天车,就是在河里搭起三丈多高的架子,架子中间安装一个车轴,支撑着二十四根木辐条,每根辐条的顶端都带着一个刮板和水斗,刮板刮水,水斗装水,当河水冲来时借着水势的运动惯性缓缓转动着辐条,一个个水斗装满了河水被逐级提升上去,等升到顶端时,水斗又会自然倾斜,将水倒出。 水车这东西的原理很简单,《庄子.外篇.天地篇》中就曾记载: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掣水若抽,数如沃汤。 也就是用一条横木支在木架上,一端挂着汲水的木桶,一端挂着重物,像杠杆似的,可以节省汲水的力量,可以说是水车发明的先驱。 东汉帝灵之时,毕岚造“翻车”,已有轮轴槽板等基本装置。又有一说三国时魏人马均也有“翻车”的制造。 到了唐宋时代,因为在轮轴应用方面有很大的进步,能利用水力为动力,因此作出了\"筒车\",配合水池和连筒可以使低水高送,不仅功效更大,同时节约了宝贵的人力。 杨少峰带着百姓们弄出来的,就是可以低水高送的筒车。 在杨少峰杨大知县的计划里,刘庙村的人工湖今天就要彻底完工,大汶河这边的水车也能在今天安装好,剩下的就是从大汶河挖一条通到刘庙村沟渠。 只不过水车好建,沟渠却不好挖。 按照沟渠上下都宽一米,深度四尺,全长三十五里来计算,整个沟渠的土方量大概就是两万一千多,再按照三百个青壮,每个青壮每天挖两方土进行计算,整个沟渠差不多要三十五天的时间才能挖通。 而对于现在的宁阳县百姓来说,别说三十五天,就算十五天的时间都未必能等——芒种之后要种豆,种豆之后需要大量浇水,偏偏老天爷又不下雨,大汶河的水量又在不停的减小,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大汶河可能都要枯竭! 所以,现在摆在杨少峰杨大知县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那就是在尽量不影响种豆的前提下调集整个宁阳县的青壮和牲畜,甚至于把整个宁阳县两千三百多口人直接抽调出一千人,就连那些健壮妇人也全部调集过来当成男人用,全力挖掘从大汶河通到刘庙村的沟渠,这样儿能把工期缩短到七天左右。 再想缩短工期,就只能是把沟渠的深度减小,由四尺减到三尺,顺便还要把所有人都当牲口用,缩短所有人的休息时间,晚上点着火把挖土并且清运,这样才能把工期缩短到五天左右。 跛五带着王琼找到杨少峰杨大知县时,杨大知县正在暗自计算着土方工程量、青壮劳力数量与工期。 乍一看到身穿儒衫却鼻青脸肿的王琼,杨少峰原本就不爽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不爽,瞪着跛五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娘的,打什么人不好,非得打个读书人? 不知道大明朝的读书人是最不能招惹的? 狗入的施耐庵因为求到好友武大头上时武大没给现金,他就把一个堂堂的知县大老爷写成三寸丁谷树皮,把一个大家闺秀写成古今闻名的毒妇,让人家两口子背了千年的骂名,如今这些混账东西把一个读书人打成这个鸟样儿,我杨大知县岂不是比武大还要惨? 正当杨少峰在心里暗骂时,王琼却抢先向着杨少峰揖了一礼,说道:“下官乃是詹事府通事舍人王琼,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给杨知县送些赏赐。” 第56章 新闻学在大明上大分 听到王琼自报家门,杨少峰整个人都麻了。 老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老话又说打狗还得看主人——詹事府的通事舍人本身就是从九品的官员,而且詹事府本身归属于太子麾下,而当朝太子又是大明第一个常务副皇帝朱标,这哪儿是打了詹事府的通事舍人,这根本就是在打朱标的脸面! 正当杨少峰暗自头疼时,王琼却向着杨少峰深揖一礼:“下官不小心为奸人所误,自以为是为民请命,实则对杨知县多有不敬之语,刚刚已经在人工湖那里受了教训,请这位跛五哥带下官前来,也是为了当面向杨知县请罪。” 杨少峰赶忙侧身避开,只是瞧着王琼脸上鼻青脸肿的模样,杨大知县又忍不住问道:“王舍人所说的奸人是?” 王琼微微扭头,讪讪的说道:“徐相和常平章在奏本里给杨知县好一通夸,陛下和太子殿下对杨知县也多有夸赞之语,下官这次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宁阳县给杨知县送赏赐,便想着趁机看一看杨知县究竟是如何治理的宁阳县,竟能让徐相和常平章不住的夸奖。” “只是不曾想,下官在途经沙窝村时,听一老妪言说杨知县强征了妇人去工坊做工,又强令青壮们挖什么人工湖,一时书生意气使然,便不管不顾的跑去了人工湖……” 王琼很快就把自己如何乔装打扮,如何听信老妪之言,如何跑到人工湖,如何在人工湖那里没搞清楚状况就因为先入为主的想法而大骂杨少峰杨大知县等事情都说了一遍。 “下官偏听偏信,以致误会了杨知县,”王琼再次向杨少峰行了个揖礼,满脸愧色的说道:“无论杨知县要打要骂,下官绝无怨言!” 杨少峰杨大知县赶忙伸手扶住王琼,笑道:“此非王舍人之过,又何来怪罪之说?” 瞧着王琼脸上的愧色愈发浓重,杨少峰杨大知县却是忍不住在心底暗笑。 通事舍人,掌管东宫入朝觐见、辞别、谒见礼仪,负责慰问等事,凡是朝廷文武大臣向太子朝贺、进笺、进春、进历,都由通事舍人负责引导、举案,虽然只是个从九品的小官,但是其职责却一点儿都不小。 像王琼这种读书读到近乎于迂腐、满脑子都是为民请命的愣头青书生都能在詹事府担任通事舍人,这大明朝缺少官老爷都缺成什么鸟样儿了? 至于说王琼被耿靳氏忽悠,跑到人工湖那里大放厥词然后挨揍……杨少峰杨大知县只能说一点儿都不冤。 耿靳氏说的是不是真的? 全是真的,没有一句是假的。 这个套路在杨少峰杨大知县看来,就相当于“一个参加过一战的德意志老兵,纳粹党内唯一拒绝对希特勒行礼,亲手指挥挫败了德军对斯大林格勒发动的攻势,为重创德军和奠定同盟军胜利作出巨大贡献,并亲手击毙了纳粹党魁希特勒”。 所有的都是真的,但是所有的内容串联起来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却必然是错误的。 只是杨少峰也没想到,张雪峰居然能在几百年前的大明也又双叒上大分,而王琼身为詹事府的通事舍人,居然也能被这么简单的新闻学玩法给玩了。 不过,让杨少峰感到好奇的是,朱重八朱皇帝和朱标既然能把王琼这个詹事府通事舍人派出来送赏赐,那宁阳县的事儿是不是已经在朝堂上讨论过了? 强忍着心中的好奇,杨少峰引着王琼来到河堤上一张桌子旁边坐下,又给王琼倒了碗水,笑道:“王舍人这次来宁阳县,可要好好在宁阳县多待几天,也好让本官略尽地主之谊。” 王琼接过水,喝了两口之后放下碗,又向着杨少峰拱手说道:“惭愧,惭愧。” 杨少峰此时心里想着挖水渠从大汶河引水的事儿,也实在是不愿意跟王琼这样儿的官老爷过多纠缠,于是便拱了拱手,说道:“这样儿,王舍人先在此稍坐,本官暂时先给他们把挖沟渠的事儿安排妥当,然后咱们再同回县衙,如何?” 王琼赶忙起身,拱手回礼:“杨知县请便,下官在此等候便是。” 杨少峰也同样再次拱手致意,随后便下了河堤,唤过跛五:“跛五哥,待会儿你让人去通知各社各闾的社长、闾长们,整个宁阳县所有的青壮都把手里的活计停下,包括那些健壮妇人也是,除了打火机工坊里做工的,剩下的全部拉过来挖水渠,咱们宁阳县所有的牲口和板车也都拉过来。” “无论如何,也要在五天之内挖通从大汶河通到刘庙人工湖的沟渠。吃饭的问题,还是交给张王氏她们去做,回头杀上两头肥猪,包子里多放些猪油,多放些肉。” “等这里的水渠挖好之后,继续分出一部分青壮去城东挖人工湖,再少留一部分青壮同时开挖水渠,这一次咱们没有经验,下一次争取人工湖和水渠同时能挖好。” “让人用车拉水的事儿也不要停,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水渠引水上面,万一大汶河水量降低到水车取不上水来,起码还能用车拉回去蓄水。” “……” “另外,你再让人回一趟县衙,让人准备一桌宴席,有几个菜就行,若是能寻到酒水最好,若是寻不到也无妨,本官待会儿还要回去宴请这位王舍人。” 等杨少峰交待完毕,跛五才微微躬身,应道:“县尊放心,小的一定安排妥当,水渠保证在五天之内挖通,五天之后开始往人工湖引水蓄水。” 杨少峰这才点了点头,又折返回堤坝,对着王琼拱手说道:“王舍人,不如咱们现在就回县衙?” 王琼同样拱手回礼,说道:“便依杨知县安排,不过,下官对那个人工湖,还有眼前这个水车、水渠很是感兴趣,不知杨知县可否为下官解惑一二?” 杨少峰当即笑着应下,等跛五牵过马之后笑着对王琼说道:“王舍人,请。” 第57章 他们敢于出卖一切 “自本官上任宁阳县以来,至今已三月有余,只是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整个宁阳县就只下了五场雨,大汶河与洸河的水流也日渐减少,干旱已成定局。” 杨少峰与王琼双骑并行,边走边说:“没法子,本官也只能先让百姓挖一个人工湖出来,无论如何也要先蓄住一些水,保住豆子的收成。” 说到这儿,杨少峰又不禁笑了笑,说道:“其实说来惭愧,本官不愿为蒙元效力,因此并无为官的经验,许多事情都是想一出是一出,倒是倒出不少笑话。” “比如当初本官刚刚上任之时,便让宁阳县的百姓帮着本官搜罗了一批小鸡崽、小猪崽,当时不仅让人把小猪崽给骟了,还想过每月都要吃上一只鸡,现在回头看看,当时何其愚蠢。” “还有让百姓修人工湖也是,本官当时还让百姓趁着晚上的时候在地头上挖水渠蓄水,却忘了从大汶河拉水到人工湖有多远多麻烦,以至于现在又不得不让百姓回过头来再挖大汶河到人工湖的水渠。” “其他闹出来的笑话也不在少数,只是百姓们碍于本官的身份不敢明说,倒是让王舍人见笑了。” 可是杨少峰越是这么说,王琼脸上的愧色就越重:“杨知县心怀百姓,在下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两人从大汶河一路南行,待走到刘庙村附近时,杨少峰便指着刘庙村的方向说道:“这里就是刘庙村,全村一共三十五户人家,丁口数量九十整,其中青壮五十人,余者为老弱妇孺。” 紧接着,杨少峰又指了指刘庙村的西边,说道:“再往西约摸有十几里地便是西河村,全村四十六户人家,丁口数量一百六十整,其中青壮八十人,余者为老弱妇孺。” 手指着宁阳县城的四面八方,杨少峰将整个宁阳县城外八社、城内十六闾的情况挨个都说了一遍,包括各社各闾的名称,户数,丁口数,让王琼也大概了解了宁阳县的情况。 “故宋之时,山东曾有一百三十四万户人家,丁口在七百余万,”说完了宁阳县,杨少峰又说起了整个山东:“到徐相和常平章北伐之前,山东止有五十万户左右,丁口不足二百万,想必王舍人一路上也看过不少吧?” 王琼嗯了一声,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道路皆榛塞,人烟断绝,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原本下官只以为这些都是夸大之语,可是一路行来,才知所言不虚。” 两人闷声前行,直到过了刘庙,杨少峰才忽然哈的笑了一声,说道:“耿靳氏说本官让人拿鞭子抽打青壮,被打的那个倒霉蛋就是刘庙村的——其实此事也不能全然怪他,本官也有一定的责任,当时他跟人赌赛,说是能吃十五个掺了肉的包子,本官既怕他撑死,又气他跟人关扑赌赛,这才让跛五哥抽他十鞭子,想着要以此来止住关扑之风。” 所谓关扑之风,指的就是宋元之时盛行的赌博之风。 苏轼在《乞不给散青苗钱斛状》记载:“又官吏无状,於给散之际,必令酒务设鼓乐倡优,或关扑卖酒牌子,农民至有徒手而归者。” 吴自牧在《梦粱录·正月》也记载:“街坊以食物、动使、冠梳、领抹、缎匹、花朵、玩具等物,沿门歌叫关扑。” 说白了,关扑就是各种形式的赌,而赌又能与毒并列,也足见其危害。 为了禁止关扑,宋元都各出手段。 《宋刑统》规定:“诸博戏财物者各杖一百,赃重者各依已分,准盗论。其停止主人及出九和合者,各如之。” 《元典章·刑部十九·禁赌博》:“若有赌博钱物并关扑诸物之人,许诸人捉拿到官,各各决杖七十七下。” 现在大明刚刚立国,《大明律》还没有颁布,对于关扑赌博的处置也没有正儿八经的条款,地方官府的官老爷们要么就是“按往常惯例处置”,要么就是看自己心情处置,更多的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就没人管。 现在杨少峰忽然提到要严禁关扑赌赛,王琼在暗自佩服的同时,却也不免有些好奇:“杨知县似乎很是反感关扑赌赛?” 杨少峰笑了笑,反问道:“倘若百姓都去关扑赌赛,谁人还来耕种开荒?若是无人耕种,本官却又上哪里去征收赋税?到时朝廷问责下来,那些关扑赌赛之人又有谁会替本官受罪?” 王琼点了点头,又指着路边的众多农田问道:“自从下官到了山东地界,一路上所见多是荒地,难得宁阳县百姓能这么快恢复生产,想来杨知县也是出力颇多?” 杨少峰笑了笑,也不藏着掖着:“其实是本官耍了个小聪明,借着乡绅地主们都跟着鞑子一块儿逃走,整个宁阳县无论官地还是私地都无人问津的时候,把这些土地都分给了百姓。” 王琼微微皱眉,问道:“这些地……似乎都是新开荒出来的?原来的官地也就罢了,那些乡绅们也任由私地荒着?” 杨少峰嗯了一声:“分情况吧。有些没脑子的蠢蛋为了向鞑子靠拢,会改胡名,说胡语,穿胡服,故意将家里的地荒了当做草场。” “还有些就是单纯的又贪又坏——他们把地荒着不是为了变成鞑子,而是不愿意把地佃给百姓,等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再低价收了百姓手中的土地。” “至于说百姓揭竿而起,或者像现在一样跟着鞑子北遁逃生,却又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 “杨某记得有位姓马的先贤说过,只要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那些不法商人和豪强就敢于践踏世间所有的法律,倘若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们就敢于出卖一切,包括良心。” 后世总说大明亡于文官集团——其实这是一个极其扯蛋的说法,因为文官本身自己一大堆派系,各个派系之间也斗的要死要活。 实际上,大明是亡于既得利益集团,这个集团里不止有文官,同样还有乡贤士绅,有勋贵,有太监,唯独没有皇帝和百姓。 王琼也陷入了沉默当中。 第58章 出手大方的朱元璋 身为詹事府通事舍人,王琼虽然并没有听说过杨大知县口中那位姓马的先贤,但是对于杨少峰杨大知县所说的,那些士绅们改胡名、说胡语、穿胡服,又或者故意荒了土地,以此来逼迫百姓低价出售土地的说法,王琼却是丝毫没有怀疑。 因为王琼不仅听说过类似的案例,甚至还亲眼见过类似的卷宗和档案。 沉默的跟着杨少峰杨大知县又向前行了一段路,王琼才开口问道:“刚刚杨知县说宁阳县有八社十六闾,想来是依着元廷旧制,以五十户为一社?却不知这闾又是如何划分?” 杨少峰道:“八社虽然还是冠以社名,然则却是以村为社,城中之闾是以县衙为中轴,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四个闾,社长是元廷之时就有,闾长则是由各闾百姓推举而来。” 微微笑了笑,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宁阳县百废待兴,当时县衙里能用的人手却只有本官和跛五哥一人,无论如何也顾不过来八社十六闾五百余户百姓,只能以闾、社分治。” 王琼点了点头:“杨知县好手段。” 杨少峰再次笑了笑,说道:“哪儿有什么手段,不过是没法子的事情罢了。” 等带着王琼进了县城,到了县衙,杨少峰才笑呵呵的问道:“王舍人说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却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被杨少峰这样一问,王琼的脸色不禁变得尴尬起来。 这让王琼怎么回答? 说下官原本想要暗访,所以把东西留在了小孟附近,离着宁阳县城还有小半天的路程? 说下官暗访的时候没访明白,结果被人给忽悠了,还白白挨了一顿揍? 虽说这些都是事实,杨少峰杨大知县也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可是再让王琼复述一遍,却未免让王琼有种被揭开伤疤的尴尬。 略微沉吟一番,王琼才开口说道:“好教杨知县得知,下官当时因为好奇杨知县是如何治理宁阳县的,便让人将车马都停在了宁阳县外,自己却乔装打扮一番,想着私下里看一看,也好向杨知道请教一番。” 说完之后,王琼又吩咐随行的书僮赶快去一趟小孟,把朱重八朱皇帝借朱标之后赏赐的东西都运到宁阳县衙。 杨少峰杨大知县虽然也在心里暗自期待朱标能给些什么东西,但是表面上却没有丝毫显露,反而笑着对王琼说道:“王舍人不妨先歇息一会儿,本官已经让人去置备宴席,稍后还要请王舍人赏光?” 宴席算不得多丰盛,毕竟时间紧急,食材方面也有所欠缺,根本来不及准备大名鼎鼎的宁阳四八席,但是对于现在的宁阳县而言,这桌宴席却也算得上不错。 整鸡,这可是杨少峰杨大知县最早搜罗来的那批小鸡崽当中的小公鸡,虽然只长了三个月左右,香料也有所欠缺,但是做起来却是杨少峰跟厨娘们提过的德州扒鸡做法,经过厨娘的精心整治后鸡肉嫩而不散,韧而不柴,滑而不腻,口感绝对算得上一流。 整鱼,这可是大汶河里今天早上刚刚捞起来的大鲤鱼,去掉鱼腹中的黑膜,鱼身上改了花刀,又拍了一层薄薄的面粉,又用油炸过之后再炖煮,入口时略带脆爽,咀嚼起来却又细嫩至极,味道也算不错。 扣肉,是将五花肉切成方形,先用炸鱼的油炸过,然后再切片装入碗里,用酱油什么的调好味道再上锅蒸,瘦肉不柴,肥肉不腻,入口即化,滋味上佳。 还有一个清氽丸子,则是取自宁阳四八席中的一道菜,煮好捞起之后往汤里滴了醋和香油,大小差不多的丸子飘浮在碗里,搭配几个菜叶,算得上是色、香、味俱全。 除了这四道菜堪称是硬件之外,剩余的却是一些常见的青菜和野菜。 杨少峰端起盛了水的碗,满是歉意的对王琼举碗致意:“宁阳县县小且穷,县城里没能寻到酒水,宴席也确实备得寒碜了些,还望王舍人勿怪,请。” 王琼同样举碗致意,笑道:“原本就是下官唐突,如今反要劳烦杨知县费心,若杨知县再加客气,下官却要羞愧得无地自处了,请。” 两人将碗里的水一起饮尽,王琼又笑着问道:“敢问杨知县,沙窝村那老妪如此算计,险了坏了杨知县的名声,却不知杨知县打算如何处置?” 杨少峰哈的笑了一声,说道:“且由得她去吧——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嘴巴长在她身上,她心里有所不满,难道本官还能因言而治其罪?” 无奈的摇了摇头,杨少峰又接着说道:“更何况,这老妪已经年近七十,在整个宁阳县两千一百零六个百姓当中就数她年纪最长,而且县衙里三班衙役刚刚到齐,牢房还没来得及收拾,偏偏又在挖渠蓄水的紧要关头,即便本官想要治她的罪,一时半会儿的却也腾不出手来。” 实际上,大明朝虽然被人骂的不轻,朱重八朱皇帝也往往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但是《大明律》当中对于各种犯罪之后的刑罚往往会加一句“七十以上者,不在此列”,意思就是年龄在七十岁以上的百姓,只要不是造反,其他情况很少有针对他们的刑罚。 如果说得再直白点儿,那就是只要年龄过了七十,哪怕在紫禁城的金銮殿上当众拉屎,皇帝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想报复也只能事后私下里另外想办法报复。 连皇帝都拿七十多的老头老太太们没招,杨少峰区区一个七品芝麻官又能拿他们怎么样?虽说破家的知县,真要是往死里整他们也不是办不到,可那不就等于是在替御史言官们完成绩效考核么! 心里暗自吐槽几句,杨少峰又再一次端起碗:“算了,公道自在人心,本官对待百姓如何,宁阳县两千一百零六个百姓有目共睹,也不是那老妪一张嘴就能毁了的。” 听着杨少峰杨大知县两次提起两千一百零六个百姓,再想想之前杨大知县在介绍各社各闾时对各自丁口数据都信手掂来,王琼不禁好奇的问道:“杨知县对各闾各社的情况倒是记得清楚,不知有何诀窍?” 杨少峰哈哈笑了一声,说了句稍待之后便去县衙里取来几份户口簿,递到了王琼手中:“本官亲自带人挨家挨户走访登记,各社各闾有多少户人家,各家有多少丁口,本官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王琼打开一份户口簿瞧了几眼,却见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着该户位于何处,户里有几口人,户主是谁,籍贯哪里,每个人的年龄大小,有无读书,是否会木工、铁匠等技艺,各色信息一应俱全。 王琼心中一动,问道:“这般户籍册子,却是见所未见,想来太子殿下也会感兴趣——敢问杨知县,下官可能抄上一份带回?” 杨少峰点了点头,应道:“王舍人尽管抄写便是。” 正所谓投桃报李,见杨少峰允许自己抄录一份户口簿拿回去,王琼也不介意提前给杨少峰透露一些消息:“杨知县可知,太子殿下都赏赐你和宁阳县百姓些什么?” 不等杨少峰询问,王琼便直接说了下去:“十两一枚的银锞子十锭,绸缎二十匹,四书五经一套,宫灯一对,骏马一匹,这些都是太子殿下赏给杨知县你的。” “至于宁阳县百姓……”王琼笑了笑,说道:“其实杨知县给百姓分地之事,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已经知晓,不仅没有因此而怪罪,反而赐下了足够五万亩土地用的豆种、麦种。” “除此以外,还有铁锹三千把,锄头三千把,筢子一千,犁头一千,铧子一千,镐头一千,其他如剪刀、针线等零碎无算,另外还有耕牛百头,驽马百匹,羊百只,其中公羊十只,母羊九十只,肥猪三十头,鸡鸭各千只……这些既是赏赐给百姓的,也是赏赐给宁阳县县衙的,太子殿下说,这些东西都由杨知县看着安排。” 随着王琼的嘴巴一张一翕,杨少峰杨大知县的眼睛却是越睁越大,若非是有眼眶拦着,只怕杨大知县的眼珠子都要飞出去。 小朱这是干什么? 日子不过了? 不对,小朱同学是在军营里出生的,当时的老朱也不过是郭子兴手下的一员将领,直到小朱同学十岁时老朱才自立为吴王。 正所谓耳濡目染,小朱同学懂军事懂政治都不稀奇,可是他从来就没种过地,又能懂个锤子的耕种? 这些农具、牛马之类的玩意儿,多半就是老朱同学打着小朱同学的旗号赏赐下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 无论是史书还是后来那些网络小说,都说他老朱抠抠搜搜的不像是凤阳人,倒像是山西的老抠,这一次怎么会如此大方,挥挥手就送给宁阳县百姓这么多东西? 只是稍微一琢磨,杨少峰杨大知县就不禁有些犯愁。 第59章 本官也想勾栏听曲 老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老话又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老话还说士为知己者死。 向来以抠抠搜搜而闻名的老朱如此大方,自己这个知县以后岂不是要尽心尽力的给他当牛做马? 眼看着杨少峰一直沉默不语,王琼却是笑着端起碗,向着杨少峰致意:“杨知县在想些什么?” 杨少峰笑着端起碗,一饮而尽后说道:“在下何德何能,居然能得陛下和太子殿下青眼,又赏赐这许多东西?真是令下在汗颜无地。” 王琼忽然哈哈大笑一声,说道:“太子殿下既然赏下这些东西,就说明杨知县值得这些赏赐,以后只要尽心尽责,忠于朝廷,善待百姓就好,何必去想那么多?” 听到王琼这般说法,杨少峰忽然就理解了后世的网上为什么说只有小朱才是老朱的亲儿子,剩下那些都是臣子。 就比如刚刚这些话,是王琼一个通事舍人能直接跟一个地方官说的么? 很明显,不是。 这些话甚至都不可能是小朱同学暗示他说出来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老朱特意交待过,所以读书读到有些迂腐的王琼才有胆子说出这种话。 …… “这里就是养鸡场。” 一场宴席过后,杨少峰便带着王琼在县城里四处转了起来,第一处去的地方就是养鸡场。 “养鸡场现在一共有二十来只母鸡,十来只公鸡,另有二十来个小鸡崽,都是那些母鸡下蛋孵出来的。” “本官想着,等养鸡场里的小鸡崽多一些,能有个一千来只的时候,就按照一公一母的搭配,把鸡都卖给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百姓,让百姓也能养鸡。” “现在好了,太子殿下忽然赏赐这许多鸡鸭,正好可以将鸡拿来分给百姓,养鸡场里的这些鸡便可以留下来。” “至于鸭子……暂时便不分了吧,待到秋后再说。” “这里是养猪场,最开始的时候就只有两头小母猪,后来徐相和常平章又派人送来一些,这才有了现在的规模。” “这里是畜牧场,前些时间刚产了一头小牛犊,就是这头,等到明年开春,这家伙就差不多可以下地干活了。“杨少峰伸手摸了摸跑过来的小牛犊,笑着说道:“其实真要是算起来,这些养殖场、畜牧场什么的,就只有最开始的养鸡场是本官自己的,剩下的养猪场和畜牧场都是宁阳县县衙和宁阳县百姓的。” 王琼适时的问了一句:“那养猪场和畜牧场又该怎么给百姓分?” 杨少峰伸手摸着小牛犊子的头顶,笑道:“养猪场里有两头小母猪是本官自己买的,这个肯定不会分,剩下的就按照生猪的价格由县衙出钱买下,钱分给各社各闾,再由各个闾长、社长们分给百姓。” “县衙买下来的这些猪,会在宰杀之后送到寡妇村的包子铺,让那些妇人们做成包子,送到人工湖的工地上给青壮们吃。” “当然,本官和跛五哥他们也会跟着吃一些,也算是本官占点儿好处。” “等以后小猪崽多起来了,再慢慢分到各闾各社的百姓,让百姓也能养猪。” “畜牧场暂时不会分给百姓,因为畜牧场里但凡是能下地劳作的牛马都已经分到了各闾各社,只有那些怀了孕的才会留在畜牧场里等分娩。” 逛着逛着,王琼就和杨少峰一块儿来到了打火机工坊。 “这些妇人,一部分是鹤山那边的妇人,另一部分就是那个老妪说的,被本官强征过来做工的。” 杨少峰指着一众忙碌的妇人说道:“不过,本官是给了他们工钱的,这些妇人每天差不多能赚个十几文钱,一个月下来也有三五百文钱,两三个月差不多就能赚到一贯钱,比一个壮劳力赚的还多些,偏偏那个老妪家的儿媳没能来做工,这也是为什么那老妪如此忌恨本官的原因。” 王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一抹艳羡之色:“难怪徐相和常平章会上奏本夸奖杨知县,也难怪陛下和太子殿下会对杨知县如此看重,仅凭爱民如子这四个字,杨知县便当得起太子殿下给的赏赐了。” 杨少峰哈哈笑了一声,摆手说道:“可当不得王舍人这般说法,其实本官也不是没有私心。” 指了指养鸡场的方向,杨少峰笑着说道:“比如那个养鸡场,算起来可是本官自己的产业,倘若百姓手里没钱,本官养鸡场的鸡和蛋又怎么能卖得出去?” “再比如本官自己,”杨少峰指了指自己:“其实本官也想夜夜笙歌,每天勾栏听曲,可是百姓们穷的一家子都凑不出一套没补丁的衣衫,宁阳县也是又穷又小,连个青楼都没有,本官也无处消遣不是?更何况宁阳县衙里也没个佐贰官,本官就是想消遣,却也碍于公务而无法成行。” “倘若宁阳县能富裕起来,百姓手里有钱,愿意来此处做生意的商人多了起来,百姓们能赚到更多的钱,以后就会有更多的娃子能读书,到时县衙里也能多几个佐贰官,本官也能落得清闲。” 王琼也跟着哈哈大笑一声,竖起大拇指夸道:“杨知县倒是个爽快人,下官在京城见过的官员们多了,每日里勾栏听曲的也见得多了,可是任谁也不敢像杨知县这般明晃晃的说出来。”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两人便从百姓的生计扯到了男人四大铁,彼此之间的距离便又拉近一些,之前因为王琼挨揍而产生的隔阂也就此消弥于无形。 当然,真消弥还是假消弥就只有王琼自己心里清楚,但是最起码在表面上已经不会再计较这事儿。 离开了打火机工坊,杨少峰又带着王琼在县城里逛了起来。 “这里是甲二闾,闾长小名满仓,官名王四十,户数二十二,丁口七十,其中青壮三十,余者为妇孺。” “这里是甲三闾……” 一边逛着,杨少峰一边向王琼介绍着宁阳县各闾的情况:“宁阳县县小,本官就把整个县城按方位分成了甲乙丙丁四个大闾,每闾下再按一二三四编号,各设闾长,也算是帮着本官分担一些劝课农桑的担子。” “本官还想着等秋后开荒过后,再组织青壮们修路,把宁阳县通往兖州府的大路翻修拓宽,等明年情况好些了再整修文庙,想办法延请两位教师来授课讲学。” 王琼点了点头,说道:“下官现在理解杨知县为何要鞭打那个关扑赌赛的青壮了——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杨知县这个父母官全心全意在为宁阳县的百姓打算,实在是令下官钦佩。” 杨少峰却道:“当不得,当不得,王舍人在詹事府为官,也一样是为大明效力,为朝廷效力,且比本官更要劳心劳心,该是本官钦佩王舍人才是。” 伴随着不断的商业互吹,两个人慢慢的就在城里逛了一圈,王琼也算是把整个宁阳县的底细都摸了个清楚,也差不多弄清楚了杨少峰这个知县大老爷的为人作派。 等王琼的书僮带人把朱重八朱皇帝赏赐的东西都运到宁阳县城,杨少峰杨大知县更是直接让人喊来跛五:“快,五哥带人把这些东西都运出城,分给八社十六……” 话音未落,王琼却伸手拦住了杨少峰:“杨知县且慢,还请杨知县派人将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以及各社各闾的乡老们都请来县衙,陛下另有旨意。” 第60章 朱重八的圣旨 杨少峰不禁暗骂自己愚蠢——人家老朱和小朱赏赐了这么一大堆东西,要是不把宁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喊来,借他们之口宣扬出去,那人家老朱和小朱不是白花钱了么! “快,”杨少峰拉过跛五:“将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还有各闾各社德高望重的乡老们都请来,县城里要是没什么事儿的百姓,愿意过来的也让他们一块儿过来。” 等跛五匆匆离去,杨少峰又笑着对王琼说道:“本官一时思虑不周,倒是让王舍人见笑了。” 王琼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左右这些东西都是分给百姓的,是待会儿让他们直接带走还是怎么分配,这些全由得杨知县安排,只不过,陛下的旨意却是要念给百姓们听的,其实也怪下官刚刚没有说清楚。” 杨少峰点了点头:“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有的离县城近,有的离县城远,不如咱们再喝点儿水,一块儿等着?” 等到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以及一众乡老们都到齐,杨少峰也让人安排好了香案,王琼才站到香案之前,取出朱重八朱皇帝的圣旨,展开之后朗声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说与宁阳县的百姓每(们)知晓,俺知道恁在鞑子治下之时过的苦,如今正是春耕之时,俺让朝廷拨付您锄头、筢子、犁铧等诸多农具,拨付麦种、豆种、高粱、菘菜等各色种子,又拨付针头线脑等零碎,外加牛马、猪羊、鸡鸭等禽畜,一并与了你们知县,让他发放给恁。” “恁百姓每(们)得了俺与朝廷的赏赐,以后都得好好耕种,不要耽误了农时,听闻宁阳或有可能干旱,朝廷已经在江南筹集粮食,若果真干旱了,朝廷会运粮赈济,另外,知道你们开荒辛苦,俺再免你们三年赋税和徭役,你们自己开荒出来的田地也不收田赋,钦此。” ??? 除了杨少峰杨大知县和跛五以外,剩下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和乡老们全都一脸懵逼的看着王琼。 不是,刚刚这个官老爷念的是圣旨没错吧? 可是哪个戏文里的旨意是这么写的? 倒像是鞑子皇帝的圣旨一样直白,甚至连那个“百姓每”都是学的人家鞑子皇帝! 还不对,这皇帝老儿没想着收钱,还给大家伙儿发农具发种子,还要赈济旱灾,还要免三年赋税和徭役? 杨少峰杨大知县倒是没有感到奇怪。 众所周知,老朱家净出些奇葩皇帝,什么好打仗的,好玩蛐蛐的,喜欢大龄奶娘的,喜欢把自己册封为大将军的,喜欢修仙炼丹的,喜欢做木匠活的,基本上什么奇葩都有。 但是,老朱家的皇帝们有一点是做的比较不错的,诸如劝课农桑一类需要念给百姓们听的旨意,基本上全都是白到不能再白的大白话, 比如某沿海区遭倭寇侵扰,地方官吏不敢擅自处置,于是专门上奏朝廷,朱重八朱皇帝知道后亲自拟了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告诉百姓每(们),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主打的就是一个直白,哪怕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间老农听了也能完全听明白,绝对不给官老爷们留下任何可以操作的空间。 而且蠲免赋税和徭役也是老朱家历代皇帝的祖传技能,尤其是身为开国皇帝的朱元璋,更是在洪武元年就下旨蠲免天下赋税和徭役,其中赋税一直免到洪武十八年,徭役一直免到洪武十五年。 即便是开始征收赋税和征发徭役,朱重八朱皇帝一样会在灾年的时候下旨蠲免外加开仓放粮,主打的就是与民生息。 这也是为什么杨少峰杨大知县在刚穿越之时曾吐槽过,大明初期的老百姓活的还像个人样儿,反倒是官老爷们随时都有掉脑袋的风险。 等王琼念完圣旨,站在八社十六闾社长、闾长和乡老们前面的杨少峰就先带头下拜,高呼:“领旨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琼笑着点了点头,将圣旨放到杨少峰手里,又低声道:“杨知县勿急,还有旨意。” 杨少峰微微一怔,问道:“还有?” 王琼笑着点了点头,等杨少峰把圣旨转交到跛五手里后又拿出另外一份圣旨,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俺听闻你是个爱惜百姓的好官,着人赏赐你十两一枚的银锞子十锭,绸缎二十匹,四书五经一套,宫灯一对,骏马一匹,望你好生做官,好好善待治下百姓,果有功劳,俺也不吝封赏,钦此。” 杨少峰愣了愣,随即便躬身拜道:“臣,宁阳知县,杨少峰,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和影视剧里不同,影视剧里宣旨的都是太监,宣旨的时候官员和百姓都要跪拜听旨,宣完旨还要行三拜九叩之礼接旨,实际上宣旨的大部分时候都是文官,百姓是“俯拜于地”而不是跪拜,官员更是不需要下拜,只要躬身领旨即可,唯有最后的三呼万岁和影视剧里大差不差,而且这个三呼也是改自于秦汉之时就有的“山呼舞蹈”。 等到宣读完旨意,王琼又让人把老朱和小朱赏赐的那些东西都拉到县衙前的空地上,然后笑着对杨少峰杨大知县说道:“如今宣旨已毕,剩下的就是杨知县安排了。” 杨少峰笑着点了点头,对跛五吩咐道:“赶紧的,将陛下和太子殿下赏赐的东西按户数分发给各社各闾的社长闾长们,让他们各自都带回去。” 等跛五带着社长、闾长们去分发赏赐之后,杨少峰才笑着看向老朱和小朱赏赐给自己的东西。 十两一枚的银锞子十锭,加起来就是纹银百两,在洪武元年乃至于大明早期,纹银百两的价值堪称是高到无法想象,别说是拿来买地,就算是拿来买人都能买上一百个。 绸缎二十匹的价值也不比银子的价值低到哪儿去,尤其是能让老朱和小朱拿来赏赐的绸缎,更是市面上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剩下四书五经和宫灯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四书五经能拿来看,但是宫灯这玩意儿就只能供起来吃灰,平常也没人敢在家里点这玩意儿。 至于朱老赏赐的那匹骏马,啧啧,尽管大明早期根本不缺马,徐达甚至和和扩廓帖木儿(即王保保,倚天屠龙记中赵敏她哥)在战场上打骑兵大战,但是像眼前这匹浑身没有一丝杂毛,四肢匀称,眼神灵动无比的骏马,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到的。 老朱这回可真是下血本了! 第61章 太子渠,大明湖 宣旨之后,王琼并没有马上返回京城,而是以“向杨知县多多请教”的名义留在了宁阳县,每天都会四处走走看看。 当时间来到王琼宣完旨的第四天,从大汶河到刘庙村人工湖的沟渠就宣告完工,比杨少峰预计的最短五天工期还要早上一天。 杨少峰和王琼站在大汶河的堤坝上,长长的舒了口气:“多亏太子殿下赏赐的那些工具,让这道河渠总算是赶在大旱之前完工。” 王琼笑着点了点头,附和道:“也是宁阳县百姓肯出力劳作,否则光有工具,只怕也难以在短短四天之内挖出这么长一条沟渠。” 说到宁阳县百姓肯出力劳作这一点,其实王琼心里也是佩服无比——为了赶在大旱之前挖通大汶河到刘庙村人工湖的沟渠,整个宁阳县包括健壮妇人在内的近千人采用轮换劳作的方式,几乎是日夜不停的赶工期。 每天天一亮,当王琼来到沟渠的工地上时,都能看到大量的青壮在埋头挖沟渠,大量的健壮妇人和半大孩子在清运头一天晚上挖出来的土方。 到了傍晚,又会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搬来大量的柴火和火把,在沟渠的沿上,在沟渠的里面,分段点燃篝火,插上火把,继续连夜挖沟。 还有寡妇村的那些小寡妇们,也是每天天一亮就拉着一车车用木桶装好的包子和汤水送到工地,中午和傍晚还会再送一次。 王琼吃过小寡妇们包的包子,跟京城那些有名有姓的老字号比起来肯定是差了很多,甚至比很多官老爷家里厨子包出来的也要差上不少,但是不管怎么说,小寡妇们也尽了力,包子里面满满的全是馅,一口下去既能吃到野菜的清香,也能吃到肉粒的荤香,再加上包子里还放了大量的猪油,一个青壮吃上五六个包子,就能顶住小半天的劳作。 有时候王琼都忍不住感慨,就冲着宁阳县百姓如此拼了命的劳作,倘若在挖通沟渠之前就发生大旱,那才真是老天爷不开眼。 不过最终的结果还算不错,总算是老天爷开眼,让宁阳县的百姓赶在大旱之前就挖好沟渠,剩下的就是赶在大旱之前把人工湖给灌满,然后像杨知县说的那样儿,再继续开挖下一个人工湖。 笑着摇了摇头,王琼又将目光投了杨少峰:“杨知县,这条沟渠如今已经挖通,眼看着就能汲水灌湖,帮着百姓度过一场大旱,难道杨知县就不打算给这条沟渠取个名字么?” 听到王琼的提议,杨少峰却是心中一动,问道:“敢问王舍人,这给渠取名字,可有什么避讳么?” 王琼微微一怔,反问道:“什么避讳?” 杨少峰呵呵笑了一声,指着沟渠说道:“按照本官的计算,若非是太子殿下赏赐的这些农具还有牛马,这条渠最快最快也得五天的时间才能完工,若是慢一些,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倘若本官将这条渠命名为太子渠,会不会犯什么忌讳?” 王琼哈哈笑了一声,说道:“杨知县想要给这条渠命名为太子渠,这是代表宁阳县百姓感念太子殿下的赏赐,传出去只会是一桩佳话,又怎么可能犯什么忌讳?” 杨少峰也跟着哈哈大笑一声,伸手招过跛五,说道:“告诉百姓们,修好这条渠,既多亏百姓们出力劳作,也多亏了太子殿下赏赐的铁锹、锄头和牛马,而且陛下和太子殿下还免了咱们宁阳县三年的赋税,又要在咱们宁阳县发生旱灾后从江南调集粮食救助咱们宁阳县的百姓,咱们做人可不能忘恩,所以本官要将这条沟渠命名为太子渠,希望百姓能记住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恩德。” 跛五点头应下:“是,县尊,小的这就去告诉百姓们,另外,要不要找个石匠过来,搁这儿立一块碑?” 杨少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跛五的提议。 待跛五转身离去之后,杨少峰又笑着对王琼说道:“王舍人,下面的水车马上就要开始合龙汲水,不如就由王舍人来下这个命令?” 王琼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下官留在宁阳县是要向杨知县多多请教,可不是来贪功的。” 杨少峰却拉住王琼,一边拽着王琼往水车附近走,一边笑着说道:“陛下和太子殿下赏赐了许多工具、农具和牛马,可是也多亏了王舍人一路送来,又何来贪功一说?来来来,今日就请王舍人来下这个合龙汲水的命令!” 这就是为官之道了。 取水灌湖的沟渠命名为太子渠,功劳给到了小朱同学,这事儿老朱肯定会很满意,小朱肯定也会满意,王琼的心里也肯定不会有意见。 只是人家王琼身为詹事府的通事舍人,又不远千里跑来宁阳县宣旨,给宁阳县送来这么多农具、锄具和牛马猪羊鸡鸭等禽畜,总不能啥事儿都没人家王舍人的吧? 是,按照跛五说的刻一块石碑,上面肯定会记载王舍人的名字和事迹,王舍人也算是能够扬名,但是谁还会嫌好处多? 要不然的话,王琼又何必打着请教的名义留在宁阳县不走? 杨少峰杨大知县真金白银的给王琼塞银子,杨大知县既舍不得,也没有那个胆子,毕竟王琼是奉老朱的命令来的,偏偏又在宁阳县白挨了一顿揍,要是给他塞银子,谁知道这家伙回去之后会不会把塞银子的事儿说成是行贿? 再加上王琼这家伙读书读得有点儿迂腐,所以杨少峰杨大知县也就彻底没了给王琼塞银子的想法。 那么,让王琼来下合龙汲水的命令这种惠而不费的事儿,对于眼下的情况来说就很适合了。 反正杨少峰杨大知县已经落下了一大堆的好处,无论是实际上的好处还是名声上的好处都捞了个盆满钵满,舍出一点儿面子上的好处也无所谓。 王琼自然是拗不过杨少峰杨大知县,推辞再三后,王琼便站在水车的不远处,高声喊道:“合龙!汲水!” 随着王琼的话音落下,水车附近的几个百姓便开始推动河边的一处绞盘,随着绞盘上的绳子逐渐松动,原本高于水面的水车也开始慢慢下落,等到水车的车轴落在水车两边早就挖好的凹槽之后,水车靠近水面的汲水槽便彻底浸入水中。 水车建设的地方水流比较急,在水流的推动下水车开始缓缓转动,当水流推动着已经灌满水的汲水槽上升到最高点,汲水槽里的水便倒在了早就已经搭建好的水槽当中,开始流向太子渠,然后,又从太子渠开始流向刘庙村人工湖的方向。 杨少峰鼻子微微发酸,抓住王琼的胳膊晃了晃:“成了!成了!哈哈哈哈!” 大笑一番后,杨少峰干脆又拉着王琼来到河堤上:“王舍人,不如随本官一起,咱们沿着太子渠,跟着这些水,一块儿到刘庙村的人工湖去看一看?” 王琼自然不会拒绝杨少峰的提议,两人翻身上马,慢慢的跟着水流,沿着太子渠往刘庙村而去。 两人一边前行,杨少峰一边笑着说道:“对了,刘庙村的人工湖也不能一直就唤做人工湖吧?倘若叫做大明湖……” 王琼笑了笑,说道:“杨知县愿意叫大明湖就叫大明湖,只要不是直接使用天子名讳,这些就不会犯什么忌讳。” 杨少峰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叫大明湖。” 笑过之后,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其实本官还想过,以后一定要在大明里养鱼,等闲暇时了就弄根鱼竿去钓鱼,哈哈哈哈。” 只是王琼却瞥了杨少峰一眼,问道:“杨知县可养过鱼么?” 杨少峰的笑声戛然而止:“未曾养过,可是有什么问题?” 王琼道:“那问题可大了。” 第62章 杨知县的庞大计划和现成的大冤种 王琼笑了笑,说道:“用这么大的一个湖养鱼,大小是够了,也确实能养挺多鱼,但是鱼儿多了就需要喂食,敢问杨知县,你那湖里可有什么水草之类的东西?” “下官之前可是看过的,从湖底到边缘的位置可都没有什么水草,要想让水草自己生长出来,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在此之前,杨知县打算让鱼儿先饿着?” “而且湖里灌水之后,一开始必然是又黄又脏,鱼儿放进去必死,这么大的一个湖,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湖水可清不下来。” 听到王琼的担心,杨少峰却是笑了笑,说道:“本官当然没种什么水草,不过,养鸡场里却有的是鸡粪,只要发酵过后就能拿来喂鱼,而且本官还打算在湖边种一些芦苇和莲藕,不仅鱼儿也能吃这些东西,芦苇和莲藕的茎叶还能拿来造纸。” “而且王舍人可以放心,本官也不是打算一开始就养鱼。” “本官想的是等水清下来之后,而且要等干旱过去之后再开始养鱼。” 身为一个合格的钓鱼佬,虽然杨少峰不一定钓过多少鱼,但是却很清楚鱼儿喜欢吃什么,也清楚鱼儿最喜欢的生长环境,包括各个品种的鱼所喜欢的水层。 更重要的是,这么大的一个人工湖,如果单纯的只是用来防旱未免有些可惜,就算是再加上养鱼也是同样属于浪费资源。 按照杨少峰杨大知县的规划,等干旱过去之后就会让人在湖边种一些芦苇和莲藕,以后就能利用芦苇和莲藕的茎叶想办法造纸。 这也是杨少峰杨大知县最为看重的一点。 纸啊,尤其是卫生纸。 他娘的,就因为纸是一个稀罕物,以至于杨少峰杨大知县也不得不使用厕筹来解决问题。 经常使用厕筹的都知道,那破玩意儿很容易造成菊部地区有血,杨少峰杨大知县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因为使用厕筹而菊部地区有血,早就巴不得弄个造纸工坊出来。 而且造纸也不单单只是为了卫生纸,同时还因为杨少峰杨大知县的另外一个谋划。 众所周知,大明初期很缺官员,或者说很缺少读书识字的人。 比如宁阳县,整个县城就一个杨少峰杨大知县识字,很多事情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忙的佐贰官。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就要有大量的读书人才行,而想大量培养读书识字的人,就必须得有学堂,有足够的书籍教材,还得能足够量的纸张让学生练习写字。 那么问题来了:纸呢? 大明朝不是没有纸,但是能够用来印刷书籍的纸都是稀罕物,价格根本不是平民百姓能用的起的,印刷出来的书籍更不是一般家庭所能承受。 要不然的话,朱标也不会提议赏赐给杨少峰一套四书五经。 所以,杨少峰杨大知县在一开始想到挖人工湖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利用人工湖种植芦苇和莲藕之类的玩意儿,然后再利用芦苇和莲藕的茎叶来造纸。 或者说,杨少峰杨大知县的规划有点儿复杂。 第一步,先想办法搞一个造纸工坊,造出来的纸要分两种,一种是厕纸,另一种是印刷纸。 第二步,搞一个印刷工坊印书。 第三步,开办学堂,纸坊的纸经过印刷工坊印刷成书,由县衙花钱购买之后供学堂使用,其中学堂又要分为幼儿园和小学级别的社学,中学级别的县学。 第四步,把县学培养出来的学生抓到县衙里当牛马使唤,让杨大知县能够轻轻松松混日子。 这四步规划,需要以年为单位进行。 不过没关系,反正杨少峰杨大知县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推进这四步规划,而且旁边就有一个现成的大冤种可以利用——只要不把最后一步计划告诉他,在只说前三步计划并且美其名曰宣扬圣人教化的前提下,王琼这种读书读到迂腐的书呆子绝对会用心帮忙,说不定他自己就会主动去找老朱和小朱帮忙。 事实也正如杨大知县所料,王琼王大冤种在听完杨少峰杨大知县的描述前三步规划之后便立即表态:“待到秋后,只要杨知县修书一封,下官便想办法从京城给你搜罗两个懂造纸的工匠!” 两人说说笑笑间,很快就来到了刘庙村的人工湖边上。 瞧着浑浊的河水注入到湖里,哪怕只是浸湿了一小片湖底,杨少峰杨大知县也是倍感开心。 “等到大明湖灌满了水,”杨少峰笑着说道:“秋后便不至于颗粒无收,这场干旱也就不再致命,或许还能给陛下和朝廷省下一些粮食?” 然而让杨少峰杨大知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浓眉大眼的王琼居然会在这时候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杨知县可曾听说过,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杨少峰微微一怔,随即便试探着问道:“王舍人的意思是?” 王琼呵呵笑了一声,说道:“下官可什么都没说,只是问杨知县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 杨少峰当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自己拿王琼当大冤种,王琼又何尝不会拿国库当大冤种? 反正宁阳县的干旱是明摆着的事儿,只是在有了人工湖之后,哪怕朝廷不肯拨付赈济粮,宁阳县的百姓熬一熬也能熬过去,但是朝廷如果拨付赈济粮,宁阳县的百姓就不用苦熬。 熬与不熬之间,省下来的钱不会归杨少峰所有,也不会归朱重八朱皇帝和小朱常务副皇帝所有,更不可能归王琼所有。 所以,为什么要替国库省钱省粮食? 要知道,百姓没有粮食吃可不会怨恨国库,只会埋怨杨少峰杨大知县没能从朝廷要来粮食。 想明白这里面的关窍,也明白了王琼想要结交自己的心思,杨少峰杨大知县便笑着说道:“王兄此前可没曾来过北地吧?” 王琼笑道:“下官久在江南,确实未曾来过北方。” 杨少峰笑道:“既然这样儿,王兄不妨在宁阳县多盘桓几日,正好看看宁阳县青壮们是如何挖掘人工湖的——刘庙村这里的人工湖只是第一个,接下来要开挖的是城东的人工湖。顺带着,王兄也可以多看看北方百姓的日常生活,回去之后也好讲给陛下和太子。” 第63章 祭蝗神?祭恁娘! 王琼是个很听劝的人,或者说,官场上的官老爷们大多数都很听劝。 面对杨少峰的邀请,王琼毫不迟疑的就答应下来,答应在宁阳县多停留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好好看一看宁阳县的风土人情,起码也要等大明湖里蓄好水了再走。 只是王琼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就在刘庙村的大明湖即将要蓄满水,城东人工湖刚刚挖下去不到三尺深,大汶河跟洸河的水流量就断崖式的下跌,空气也忽然变得炙热。 杨少峰和王琼站在城东人工湖的边缘,瞧着远处空气不住的升腾扭曲,两人的脸色皆是阴沉无比。 干旱终究还是不可避免的来了。 而更加让杨少峰杨大知县感到不爽的,却是伴随着干旱一起来的蝗虫,或者说是幼崽期的蝗虫更为适合一些。 这个阶段的蝗虫被称之为蠓蝻,形态和生活习性与成虫相似,只是身体较小,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并不具备繁殖能力,因此又叫若虫。 在完成五次蜕皮以前,若虫暂时还不会飞行,只能成群结队的在田里蹦跶,春耕后种下的小麦、高粱、谷子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物,大豆虽然并不为若虫们所喜欢,但是在饿急眼的时候,它们也不介意啃食豆苗。 当一个若虫啃食作物,口器咬破植物表皮的时候会发出细微的嘁嚓声,当大量若虫啃食作物的时候,就会形成一片树叶摩挲时发出的沙沙声。 被跛五喊来的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站在杨少峰和王琼身后,许多人的脸上都满是绝望之色,只有眼神的深处才隐隐透着一丝期盼。 他们在盼望着杨少峰杨大知县早就准备的人工湖能派上用场,同样也盼着朱重八朱皇帝能够兑现圣旨当中的承诺,能在宁阳县撑不下去的时候拨付粮食赈济这场旱灾。 沉默了大半晌,杨少峰忽然开口说道:“跛五哥,让人去一趟养殖场,把养殖场里所有的鸭子全都带过来。” 就在跛五微微愣神的时候,杨少峰又指着正被蝗虫幼崽啃食的庄稼对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说道:“蝗虫吃庄稼,本官就让鸭子来吃蝗虫,你们各闾各社,也组织好儿童和妇人、青壮,下地捕捉蝗虫。”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一众社长、闾长们顿时脸色大变,其中年长的耿庄村社长耿二蛋更是噗通一声跪在杨少峰面前哭喊:“使不得呀大老爷!起蝗虫是因为蝗神发怒,这时候只能去八腊庙祭祀蝗神,万万不可捕杀蝗虫,以免激怒了蝗神老爷,让蝗灾更重啊!” 其他几个社长、闾长们也纷纷叫嚷起来:“是啊大老爷,要不然还是祭蝗神吧,实在不行就祭青苗神,万万不可捕杀蝗虫呀!” “祭刘猛将也行!” “可不敢激怒了蝗神老爷呀!” “……” 听着一众社长、闾长们七嘴八舌的喊着要祭祀这个祭祀那个,杨少峰不禁心头烦闷,猛然高声喝道:“都他娘的闭嘴!” 抬脚踹倒耿庄村社长耿二蛋,杨少峰怒指着耿二蛋破口大骂:“入恁娘的,你想着祭祀蝗神,蝗神给你分地了还是给你发粮食发种子发农具了?祭蝗神?祭恁娘!” 再往喊着祭祀青苗神的刘三十二身上踹了一脚,杨少峰又开始骂刘三十二:“还他娘的青苗神,不是老子这个知县老爷让你们挖湖蓄水,这满地的苗早他娘的黄透了,还青苗,青恁姥娘!” 又踹倒一个闾长,杨少峰继续骂:“狗入的东西,这宁阳县是老子这个正堂知县说了算,哪个蝗神敢在宁阳县作妖,你们把他喊过来试试!本官倒是要看看,他蝗神有多少兵马!” 好一通连踹带骂之后,杨少峰又将目光投向跛五:“你还杵在这里等什么?等本官弄几个童男童女祭祀蝗神?” 从来没见过杨少峰发如此大的火,跛五也不禁被吓了一跳,闻言赶忙躬身领命:“县尊息怒,小的这就去让人把鸭子弄过来!” 等跛五匆匆离去后,王琼试探着对喘着粗气的杨少峰说道:“杨知县,鸭子能灭蝗么?万一不祭祀蝗神,蝗灾又起来了,这……” 杨少峰知道王琼是一番好意——如果祭祀了蝗神,蝗灾闹的无论大小都不能再怪到杨少峰杨大知县的头上,如果没有祭祀蝗神反而使用鸭子捕杀蝗虫,蝗灾却又没有被消灭,那百姓就有可能怪到杨少峰杨大知县头上。 但是杨少峰并不打算接受王琼的劝说。 什么他娘的蝗神? 元朝官府倒是没少在蝗灾的时候祭祀蝗神,可是当百姓因为蝗灾活不下去,揭竿而起,冲击县衙县库,把知县脑袋挂到城门楼子上等风干的时候,蝗神都他娘的干什么去了? 再说了,祭祀蝗神这种事儿是在给谁上眼药? 朱重八啊——根据天人感应的那一套理论,无论是水灾、旱灾、蝗灾、地震甚至日食等都是上天在警示世人,而作为“天之子”的皇帝自然是天降异象的第一责任人。 像唐太宗李世民吞食蝗虫,既有借机号召百姓除蝗的因素在内,其实也有暗戳戳的承认自己是第一责任人,希望老天爷能放过百姓。 如果杨少峰杨大知县在山东刚刚被收复不久就大张旗鼓的祭祀蝗神,这就等于告诉世人:看啊,山东刚刚归了大明就发生蝗灾,还得靠祭祀蝗神才能压下去! 朱重八朱皇帝会怎么想? 就算朱重八朱皇帝因为考虑到山东、河南外加燕云十六州等地区的团结和稳定,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去,谁又能保证朱皇帝不会在心里记恨上杨少峰这个始作俑者? 所以,王琼劝说杨少峰祭祀蝗神是好心,毕竟这也算是传统,只是这个好心很有可能会办了坏事儿,让朱重八朱皇帝在心里记恨上杨少峰杨大知县。 暗自琢磨一番,杨少峰干脆走到地头上薅了一根狗尾巴草,去掉狗尾巴草的叶子和尾巴,只留下比较硬挺的茎部,接着又走到地里抓了两只若虫,用狗尾巴草串了起来。 走回到地头上,杨少峰又让人弄了一点儿细细的干树枝,掏出打火机点燃,把若虫放在火上慢慢燎烤。 不一会儿,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一点儿特殊焦香的肉香味儿就氤氲开来。 等若虫烧熟以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就把带着焦香的若虫放到嘴里,咀嚼几下咽下去后才笑着说道:“看吧,本官已经把蝗虫幼崽烤来吃了,要是真有什么蝗神,就让他来寻本官要个说法。” 瞧着一众面面相觑的社长、闾长,还有一脸懵逼的王琼,杨少峰干脆抬头望天,高声喊道:“蝗神!本官吃了你的子子孙孙,你他娘的要是个汉子,你就显个灵给老子看!要是你不显灵,老子可就把你的子子孙孙当成你赏给百姓的口粮了!” 兴许是杨大知县骂的太脏,态度也过于嚣张,直到杨少峰杨大知县的脖子都感觉有些酸疼了,天空还是一片晴朗,丝毫没有蝗神显灵的意思。 杨少峰扭头望着一众社长、闾长们笑了笑,说道:“看,蝗神同意把他的子子孙孙都当成百姓的口粮了。” 一众社长、闾长们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刚刚被杨少峰踹倒在地的刘庙村社长刘三十二忽然大叫一声,骨碌一下翻身站起,叫道:“蝗神没给我分地!蝗神没给我种子!蝗神的子子孙孙吃我的粮食!我入他娘的蝗神!” 叫完之后,刘三十二竟是学着杨少峰的样子,冲到地头上折了狗尾巴草,又冲进地里抓了若虫,用狗尾巴草串好之后又折返回来,借着还没有熄灭的火堆烤起了若虫。 “香!” 刘三十二恶狠狠的咀嚼着烤熟的若虫:“大老爷说的对,这他娘的就是老天爷赏给咱们的肉!不吃白不吃!” 第64章 没人逃得过真香定律! 刘三十二烧烤幼蝗的举动终于起到了一丝带头作用,其他七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也有人冲进了田地,开始捕捉蝗虫烤着吃。 杨少峰满是欣慰的笑了笑,扭头对王琼说道:“王兄且看,本官吃了若虫,他们也在捕杀若虫,却也没见蝗神如何怪罪?” 王琼张了张嘴巴,心里有一万句麻卖皮想要骂却又不知该骂谁,更不知道该从何骂起。 自从李二凤生吞蝗虫以后,唐宋时期的中原堂口就开始讲究灭蝗,不再是一味的祭祀蝗神,但是自从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之后,北方先后受到辽、金、元的统治,偏偏这三家随便哪个都不是能懂捕蝗灭蝗的主,遇到蝗灾之后只会祭祀蝗神,北方之地慢慢的也就转向了以祭祀为主。 等到大宋彻底唱了凉凉,南方也彻底沦陷,慢慢的便不再有人记得唐宋时期的捕蝗灭蝗,反而会将捕蝗灭蝗视为对蝗神的大不敬。 现在杨少峰杨大知县不仅自己烤了蝗虫,甚至还煽动宁阳县的百姓也一起捕蝗灭蝗,自小就只听说过祭祀蝗神,甚至觉得李二凤生吞蝗虫是做秀的的王琼顿时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巨大冲击。 偏偏王琼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杨少峰杨大知县烧烤蝗虫吃了吧? 刘三十二他们几个社长闾长什么的也烧烤蝗虫吃了吧? 蝗神呢? 天空依旧是万里无云,地里的蝗虫还是到处蹦跶着啃食庄稼,旁边那堆小篝火似乎还残留着烧烤蝗虫的焦香味儿,连个蝗神的影子都没看到。 更让王琼无法接受的是,刚刚吃过烧烤蝗虫的刘三十二甚至又跑去抓了几只蝗虫,烤好之后强塞给躲到一边的耿庄村社长耿二蛋。 “吃吧,”刘三十二一边往耿二蛋手里塞蝗虫,一边耐心的劝说着:“这玩意儿好歹也是肉,你闻闻香不香?就像大老爷说的那样儿,它吃咱们的庄稼,咱们就该吃它的肉,你能吃鸡肉猪肉,怎么蝗虫肉就不能吃了?” “你瞧瞧,我吃了,杨社长和王社长、张闾长、王闾长他们也都吃了,你看看我们,是不是啥事儿都没有?既然都没事儿,那你还有什么不敢吃的?” “吃吧,你要是不吃这它,它可就吃你的庄稼,到时候你家里的老娘,你家的老婆孩子,她们就得饿着肚子硬熬,你舍得吗?” 随着刘三十二的不停劝说,烧烤蝗虫的焦香味也不断的钻入耿二蛋的鼻子,反复吞咽几次口水之后,耿二蛋终于忍耐不住,张口咬向了刘三十二手中的烧烤蝗虫。 “真香!” 王琼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好像是嘴巴感觉有些渴,又好像是肚子感觉有点儿饿,原本看上去还面目狰狞的蝗虫竟然慢慢变得有些诱人。 杨少峰干脆跑到地里又抓了几只蝗虫,烤好后递到了王琼手里:“王兄不妨尝一尝,蝗虫这东西终究是肉,你看它后腿如此粗壮,短短几天就能蜕成长成,很快就能让母虫产卵,正所谓吃啥补啥……” 此时的杨少峰就像是拿着糖果引诱小女孩儿的魔鬼,王琼就像是那个被引诱的小女孩儿。 然后,王琼就感觉自己的手好像不再受到控制,竟然慢慢的伸向了杨少峰杨大知县手里的烤蝗虫。 再然后,王琼也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真香!” 杨少峰呵的笑了一声,心道:看吧,就说没人能逃得过真香定律! 对待那些老百姓,你只要说蝗虫会吃光他们的庄稼,没有收成就有可能让他们的父母妻儿被饿死,百姓们就会恨不得马上吃光蝗虫。 对待像王琼这样儿的官老爷,他们毕竟不用担心粮食的收成,所以就不能拿饿肚子来跟他们说事儿,只能夸大蝗虫的繁殖能力,然后再跟他们说吃什么补什么。 就像现在,王琼在吃完蝗虫之后,甚至主动就把目光投向了地里的蝗虫,似乎那些蝗虫已经变成了一串串美味佳肴。 正当杨少峰在心里暗笑时,急匆匆赶回县城的跛五却已经带着一众妇人们,慢慢赶着一大群鸭子往城东而来。 鸭子们兴奋极了——人类或许会害怕蝗神,但是鸭子们不怕,在鸭子的眼里,眼前这哪儿是什么蝗神的子子孙孙啊,这他娘的就是一顿丰盛到不敢想象的自助餐! 嘎嘎嘎! 嘎嘎嘎! 上千只鸭子就像是脱疆的野狗一样左摇右晃的冲进地里,一边嘎嘎叫着一边疯狂啄食那些四处乱蹦的若虫。 杨少峰哈的笑了一声,扭头望向一众社长、闾长们:“瞧瞧,鸭子们吃的欢实,蝗神呢?要本官说,蝗神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废物,只要你们敢捕杀蝗虫,所谓的蝗神就成不了气候!” 刘三十二点头哈腰的赔着笑脸:“是,大老爷说的对,是小的们糊涂。” 杨少峰哼了一声,暗自盘算一番后对刘三十二等人说道:“你们回去后告诉各自社里、闾里的百姓,就说县衙里要收购一批蝗虫,要煮熟晒干了的,五文钱一斤,谁往县衙里送的最多,本官还会单独再赏他一两银子。” 王琼瞪大了眼睛,望着杨少峰问道:“杨知县,这……” 杨少峰呵的笑了一声:“王兄放心,本官自有安排,绝不会亏了便是。” 单纯的靠鸭子吃蝗虫是无法解决蝗灾的,毕竟鸭子只能在白天吃蝗虫,而蝗虫这玩意儿繁殖速度奇快,蹦跶的幼虫还好说一些,一旦蜕完了皮,学会了飞翔,鸭子们可能就追不上它们。 所以,想要解决蝗灾就必须得多管齐下,白天靠鸭子吃,晚上还得想办法用火光引诱蝗虫,或是捕捉或是直接烧死。 但是,真正想要快速解决蝗虫,最好的办法还是以利诱之,利用收购蝗虫的法子来诱使百姓去捕捉蝗虫。 至于捕捉来的蝗虫,杨少峰也早已经想好了对策。 某本穿越者教材曾经提到过,蝗虫这玩意儿营养价值很高,而且可以晒干了磨成粉——徐达和常遇春手底下共计二十万大军,行军打仗本来就是个苦差事,吃点儿蝗虫粉补充补充营养也是应该的吧? 就算徐达和常遇春手底下的军队不喜欢吃蝗虫粉,本官难道不能把蝗虫粉掺到面粉里做成包子么? 反正总是能卖出去的。 就算是再不济,收购回来的蝗虫也能储存起来,留着入冬之后给鸡鸭们加餐用。 绝对不会浪费。 再说了,即便浪费又能浪费多少? 毕竟杨少峰杨大知县说的是收购煮熟后晒干的蝗虫——这样儿的蝗虫不压称! 第65章 朱重八教子 王琼自然不知道杨少峰杨大知县心里想的那些弯弯绕,更不知道杨少峰杨大知县甚至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老朱和小朱的身上。 如果说吃蝗虫需要打广告,这世界上还有比老朱和小朱更适合打广告的人选吗? 没有! 老朱和小朱才是大明时期代言界的天花板,杨少峰杨大知县连广告词都想好了——宁阳县蝗虫,皇帝和太子吃了都说好,你值得拥有! 可惜的是,杨少峰杨大知县也仅仅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毕竟老朱和小朱远在南京,就算老朱马上要去河南巡视,也不可能专门跑到宁阳县来吃一顿蝗虫,更不可能给杨少峰当什么蝗虫代言人。 正当杨少峰杨大知县暗自惋惜时,跛五却凑到了杨大知县身边,低声道:“县尊,这旱也旱了,蝗虫也起来了,那这个湖……” “继续挖!”杨少峰根本就没有丝毫犹豫:“告诉各社各闾的社长闾长们,在不耽误庄稼的前提下,这湖必须给我接着挖,挖完城东的去挖城南的,挖完城南的挖城北的。” “他娘的,谁知道老天爷今年旱完了明年还旱不旱?要是不旱了还好说,万一要是接着旱,有这四个人工湖在,百姓们就能保住收成。” 杨少峰杨大知县可是记得清楚,大明正处于小冰河时期,虽然不记得具体是从哪个皇帝开始的,但是提前做好准备,总比一点儿准备都不做要好。 跛五当即拱手应下,站在杨少峰杨大知县身边的王琼却微微叹息一声:“杨知县,下官在宁阳县逗留的时间已经不短了,眼下也是时候回京复命,顺便把宁阳县干旱和蝗灾的事情也报给陛下和太子殿下知晓。” …… 返回京城的时候,王琼没有再像来宁阳县时一样跟着大队人马走,而是自己骑了快马先行,让当初和自己一块儿来的民壮们自行回京。 等回到京城,王琼便直接去了詹事府应卯,接着又求见了太子朱标,呈上了一份在路上休息时写好的奏本。 朱标一边翻看奏本,王琼一边根据朱标翻到的页数加以说明。 “臣初至宁阳县时,曾被一刁妇言语所误,以至于误会杨知县乃是个横行暴敛、欺压百姓的狗官,后来行至人工湖处才得以知晓内情。” “所谓人工湖乃是杨知县组织百姓于宁阳县城西十里处挖湖,湖长五十丈,宽三十丈,最深处差不多有三丈深,靠近湖边最浅处也有三尺左右,杨知县称之为大明湖。” “杨知县命宁阳县百姓日夜不停挖渠,其渠名曰太子渠,自大汶河取水入湖蓄水,使百姓于干旱之时亦有取水浇灌之处,不至颗粒无收。” “臣归之时,宁阳县干旱之象已现,蝗虫已经蜕去一次皮,杨知县命人驱使鸭子啄食蝗虫,打骂众社长、闾长后又亲自烧了两只蝗虫幼虫吞下,说蝗虫是蝗神赐给百姓的肉食。” “……” 陆陆续续把一路上的见闻以及杨少峰杨大知县的所作所为都向朱标说了一遍,王琼又做出了最后的总结:“以臣观之,杨少峰其人行事虽多有狂悖之处,然则确实心向我大明,且心里装有百姓,非是那种残酷害民之辈。” 朱标点了点头,王琼又从衣袖里取出一份户口簿,呈到朱标面前:“殿下且看,此物乃是杨知县所制,上面记录了一户人家的丁口数量、生辰、年纪、住地、祖籍、所擅长之事、家产与田产多寡,地方官员以此治民,易如掌上观纹。” 朱标放下手里的奏本,伸手接过户口簿翻开打量几眼,忽然哈哈笑了一声:“不错,果真不错,无怪乎父皇说他值万金、百万金,单凭这一份户口簿,其价值又何止百万金。” 安抚夸奖了王琼几句,朱标干脆带着户口簿和王琼写的奏本去寻了朱重八朱皇帝。 “不易啊。” 朱重八朱皇帝看过奏本,又听过朱标的复述之后,先是长长的叹了一声,接着又对朱标说道:“无论那姓杨的知县是否早有准备,也不管他宁阳县秋后是否颗粒无收,朝廷该有的赈济还是要有的。” 朱标点了点头:“是,孩儿记下了,回头会让人将准备好的粮食拨往宁阳县。”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又拿起奏本翻看几眼后忽然冷哼一声:“想不到,区区一个乡间老妪,竟险些坏了一个七品知县的名声,有意思,有意思。” 朱标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是,此事也给孩儿提了个醒,以后万事都不可偏听偏信,须得斟酌再三,多方求证,才能做出决断。” 朱重八朱皇帝这才嗯了一声,又指着奏本说道:“那你看出那个姓杨的知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么?” 朱标低头琢磨一番,最终却是微微摇头:“看不太明白。” “说他不贪财吧,他时时刻刻想着把养鸡场的鸡卖给百姓,可要说他贪财吧,他又舍得把徐叔父和常叔父赏给他的银子拿出来,帮着那些妇人开了包子铺,他自己还经常说要从百姓身上赚钱,得先让百姓富起来才行。” “说他不好色吧,他跟王琼说也想天天勾栏听曲,王琼说看样子不似作伪,可要说他好色,宁阳县妇人他却一个没碰,百姓强塞给他一个侍女,结果他就只让侍女给他端茶倒水,至今还没有成家。” “说他好名吧,他对老妪污他名声的事儿全不在意,可要说他不好名,他又说什么公道自在人心。” 朱标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其实孩儿不怕他贪财好色好名声,也不怕他酒色财气样样不沾如圣贤,无论是哪一种,孩儿都能想到应对之法,无非就是前者用,后者防。唯独像他这般的,处处都与他人不同,处处透着别扭,孩儿一时间还真看不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当朱标暗自头疼时,朱重八朱皇帝却呵的笑了一声:“你啊,还是太年轻——就像你上次说的那样儿,你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看透看不透的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为你所用就好。” 略微顿了顿,朱重八朱皇帝又补充道:“咱再教你一个乖,那就是有人可以诱之以利,有人可以驱之以名,但是也有些人不为名利所动,这种人你不能跟他谈什么名利,那你就跟他谈交情,要是谈交情还不行,嘿嘿。” 嘿嘿笑了一声后,朱重八朱皇帝干脆岔开了话题:“让户部往宁阳县运粮食吧,毕竟咱爷俩儿已经承诺过的事情,不好食言而肥。” 第66章 老朱真是穷疯了 就在朱重八朱皇帝耐心教导小朱同学怎么用人时,杨少峰杨大知县却在宁阳县摆烂。 反正旱也旱了,蝗虫也起来了,自己能做的也都已经做了,大明湖里蓄了水,第二个人工湖还在挖,百姓该捕蝗的捕蝗,该除草的除草,小寡妇们天天忙着蒸包子烧鸡蛋汤,那些伤残士卒们也承担起了衙役的职责,自己这个知县大老爷可不就闲下来了? 然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就让人带了桌子和躺椅,直接跑到了城东的人工湖那里开摆。 正所谓开摆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当杨少峰摆正了心态之后,顿时就觉得身旁倒水扇扇子的小丫头长得挺清秀,觉得地里的那些庄稼苗长得真招人稀罕,就连那些鸭子摇摇晃晃捉蝗虫的样子都十分好看。 尤其是那些半大孩子拿纱网捉蝗虫的模样,更是让杨少峰杨大知县想起了自己下河摸鱼、下地捉蜻蜓和蚂蚱的童年时光。 可惜的是,杨少峰杨大知县刚刚回忆到初中阶段,跛五就匆匆赶来,而且一见到杨少峰就愁眉苦脸的说道:“县尊,包子铺那里没盐了。” 杨少峰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本官那里还有常平章给的一斤多盐呢,你先拿去用。” 说完之后,杨少峰就再次眯上了眼睛,打算继续回忆初中时期的美好时光。 不就是一点儿盐嘛,先拿去用着,回头攒上一波蝗虫卖给徐达和常黑炭,有钱了再买呗。 对了,当时给本官写情书的那个班花叫啥来着? 可惜本官当时太傻,那封情书都没好好保存下来。 不过也不能全怪本官,主要是她写的也太大胆太露骨了,本官当时那么纯洁…… 正自胡思乱想时,却听得跛五低声说道:“县尊,不止是包子铺那里没盐了,是咱们整个宁阳县城的百姓家里都快没盐了!” 被跛五这么一说,什么初中时的班花校花,什么情书,全都在一瞬间化做星光散去,杨少峰激灵一下从躺椅上翻身起来,望着跛五问道:“什么玩意儿?都快没盐了?” 他娘的,要是只有包子铺缺盐,杨少峰杨大知县那里还有之前常遇春强抓壮丁时给的一斤多精盐,完全分点儿出来给包子铺先用着。 可要是整个宁阳县县城的百姓家里都缺盐,那就不是一点儿盐两点儿盐的问题了——宁阳县本身不产盐,想买盐就得去兖州府!甚至还有可能在兖州府甚至益都都买不到盐,只能去江南采买。 皱着眉头来回踱了几步,杨少峰杨大知县最终还是无奈的长叹一声道:“这样儿吧,本官先把太子殿下给的那一百两银子拿给你,再给你写一条道公文,你带人兖州买盐,若是兖州没有的话就直奔益都看看。” “等把盐买回来了,每斤加价一文钱卖给百姓,本官的一百两银子还给本官,剩下的就当做兄弟们辛苦一趟的跑腿钱。” 只是转念一想,杨少峰又改变了主意:“本官现在能动用的银子全加起来大概有二百两左右,再加上太子殿下赏赐的二十匹绸缎,你全部带去,全部买成盐。” 跛五傻傻的看着杨少峰:“县尊,这盐……可不是光有钱就能买来的,须得用八斗未脱粒的麦子才能换回来三斤盐,每户限三斤。” 杨少峰微微一怔,随即暗骂自个儿愚蠢。 他娘的,忘了大明朝的情况跟后世不一样了。 后世买盐容易的很,随便跑到哪个超市小卖铺之类的地方就能买到,但是大明时期不一样,盐是被朝廷严格管控官营的,买盐的唯一途径就是拿盐粮去换,而且还有一定的限额,不是想换多少就能换多少。 更要命的是,大明时期的盐并不是精盐,甚至连后世的粗盐都多有不如,说不定里面还掺有沙子和各种杂质,要是按照后世的标准过滤一遍,可能三斤盐都过滤不出一斤精盐。 按照跛五所说的八斗未脱粒的麦子才能换三斤盐,大概就相当于一百斤麦子换三斤粗盐,过滤之后就相当于一百斤麦子换一斤精盐。 杨少峰咂了咂嘴,暗骂老朱真是穷疯了,居然敢定这么高的盐价,也不怕老百姓再给他来个莫道石人一只眼。 瞧着杨少峰脸上的神色反复变幻不定,跛五低声问道:“县尊?县尊?” 杨少峰回过神来,琢磨一番后微微摇头,说道:“咱们宁阳县哪儿还有粮食可以换盐?宁阳县城内城外五百余户人家,收上来的麦子一共不足万斤,朝廷赈济粮运到之前,这些麦子就是咱们宁阳县上上下下两千余口百姓的命。” 事情忽然变得麻烦起来。 拿钱买不到盐,这事儿还不能找徐达和常遇春帮忙,毕竟盐是管控官营的物资,倒卖盐是杀头的大罪,哪怕徐达还有一个右丞相的身份也不行。 至于说私盐……宁阳县随便谁都能想办法去买私盐,唯独杨少峰杨大知县是绝对绝对不能有这个想法,毕竟杨大知县现在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完全没有自污的必要,犯不上主动往御史手里递把柄。 而且私盐这个东西也不是说买就能买得到,估计也没有哪个私盐贩子会跑到大旱的宁阳县来贩盐。 暗自盘算一番,杨少峰干脆带着跛五回了县衙,然后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开始给兖州府和山东布政使司写公文。 主旨就一个,宁阳县大旱,百姓缺少粮食,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换盐,但是百姓又不能缺盐,现在本官已经走投无路了,麻烦上面的大佬们给想办法。 然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又给朱重八朱皇帝写了一份奏本,每一页里都写着宁阳县百姓如何爱戴朱重八朱皇帝,如何感念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的恩德,但是要仔细看,却能从字缝里看出来,整份奏本都写着“缺盐”两个字。 写好之后,杨少峰便将公文和奏本交给了跛五:“劳烦跛五哥,这两份公文,一份送到兖州府,另一份送到益都行省。这一份奏本,让人快马送往京城通政司。” 待跛五匆匆离去,杨少峰又坐回了椅子上,开始闭着眼睛盘算。 盐的问题肯定能解决,自己解决不了还有兖州知府衙门,再往上还有山东行省,京城还有朱重八朱皇帝——在稳定大于一切的洪武元年,朱重八朱皇帝和大明朝廷就算是让江南缺盐都不会让山东、河南这种刚刚收复的地区缺盐,自己哭穷要盐的奏本递上去之后,多半能要来一大批盐。 然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就琢磨着该怎样利用这批盐做点儿文章,最好是能利用盐来生钱。 第67章 到底是本官的问题,还是他们的问题? 杨少峰杨大知县首先想到的就是咸菜。 中原堂口自古以来就有腌咸菜的习惯,杨少峰杨大知县在穿越之前也吃过许多,比如说川渝地区的泡菜和酸萝卜,潮汕地区用来和猪脚饭搭配的腌雪里蕻,东北地区的酱咸菜和辣白菜,还有什么涪陵榨菜之类的,各式各样的小咸菜要是全摆在一块儿,绝对比棒子的国宴更加丰盛三分。 但是要说杨少峰杨大知县最喜欢吃的,还是童年时吃过的山东辣疙瘩。 所谓的辣疙瘩,其实是一种根用芥菜,像是圆萝卜一样,十字花科植物,俗称很多,有芥辣、辣菜、芥菜头、疙瘩菜、疙瘩头、芥菜疙瘩、芋果头、苤菜咸疙瘩、芥疙瘩等,不经腌渍就吃会略微有股辛辣味儿,腌渍过之后的辛辣味儿会变得很淡。 在杨少峰杨大知县的童年记忆里,大人会在不想做菜的时候从咸菜缸里捞一块辣疙瘩,细细的切成丝后淋上几滴酱油和香油,稍微一拌就是一道菜,讲究点儿的还可以切点儿葱丝拌进去,葱丝和咸菜丝的味道互相融合,一小碟辣疙瘩咸菜就能吃下一大个馒头或者一大碗米饭。 对了,现在正好是五月,再过上几天就可以让百姓种黄瓜,等黄瓜结出来后还可以用酱油腌点儿嫩黄瓜,也是一道十分开胃爽口的小咸菜。 还有咸鸭蛋和咸鸡蛋。 托朱重八朱皇帝和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的福,现在宁阳县有一千多只鸭子,一千多只鸡,而且其中一多半都是母的,养殖场里每天都能捡到一两百个鸭蛋鸡蛋,等盐到位了以后就可以腌咸蛋。 只不过,辣疙瘩咸菜和腌黄瓜、咸鸭蛋咸鸡蛋终究只是咸菜,宁阳县的百姓能腌,其他地方的百姓也一样能腌,指望这玩意儿赚钱是不太可能的。 真正能让杨大知县感觉有希望赚到大钱的,还得是罐头。 然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就恨恨的呸了一声。 做罐头最好是用马口铁或者玻璃瓶,但是宁阳县这个屁大点儿小县城既生产不出来马口铁,也生产不出来玻璃瓶,身为穿越者的杨少峰杨大知县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更是堪称穿越者之耻,能知道马口铁这个名词都已经很不容易了,指望他研究炼钢烧玻璃纯属做梦。 要光在用陶瓷罐子吧,后世有些商家能用陶瓷罐子卖豆腐乳,没道理我杨大知县不能用陶瓷罐子做罐头然后再把东西卖给徐达和常遇春。 毕竟这两个家伙要北伐打仗的嘛,军队肯定需要大量的罐头。 而且也不仅仅是罐头,炒面似乎也可以提前弄出来,里面加上点儿盐,再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说豆粉蝗虫粉啥的,到时候全卖给徐达和常遇春。 貌似也不对,陶瓷罐子好解决,密封的问题也好解决,但是具体的过程是怎么样儿来着?是先把东西弄熟之后装进罐子里密封就行?还是把生的东西直接装进罐子里之后用高温蒸?又或者是把东西弄熟之后装进罐子里然后再蒸一遍?蒸的时候要不要密封?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杨少峰杨大知县干脆出了书房,先是去寻了在县衙里做厨娘的妇人,跟妇人说了炒面的大概做法,让妇人先炒一些出来,接着又去了县衙前院,让正在当值的衙役去找一些能密封的陶瓷罐子过来。 再然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就再一次回了县衙后院的厨房,耐心等着厨房炒制杨大知县版本的炒面。 厨房里,厨娘正在用没放油的干锅翻炒着蝗虫,眼看着杨大知县进了厨房,厨娘却是忍不住撇了撇嘴,说道:“大老爷,这些蝗虫真要加到面粉里?奴家这会儿光是炒干蝗虫,就已经觉得味道怪异,要是加到面粉里炒干,后面再用开水冲泡,味道不一样很怪异?” 蝗虫这东西不管怎么说也是昆虫的一种,现在只是烘干的过程中就已经开始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味道,等以后用开水冲泡的时候也绝不可能一点儿味道没有。 但是杨少峰却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转身走到厨房的一个架子旁边,伸手拿出装了花椒的罐子:“正好,待会儿再焙点儿花椒,同样碾成粉面,加到炒面里。” 虽然洪武年间的香料比较贵,但是贵的也只是香叶、八角之类的玩意儿,而花椒是中国本土就有的香料,宁阳县城内说不定哪个犄角旮旯里就有几棵花椒树,野外更是一大堆野生花椒,根本算不上什么稀罕玩意儿,用起来也不心疼。 真正让杨少峰杨大知县感觉到为难的,反而是并不怎么起眼的盐。 是,常遇春在强抓杨大知县的壮丁时曾经给了杨大知县一些精盐,但是常遇春那个抠门的一共也只给了杨大知县两斤多盐,经过几个月的消耗之后,如今就只剩下一斤多,用完之后可就彻底没有了。 至于说大明朝廷很快就会送盐过来……还是那句话,大明时期能够拿出来粜卖的都是粗盐,像常遇春给杨大知县的那种精盐根本就不会流到市面上,属于有钱也买不到的高级货。 而粗盐又意味着质量不够纯,谁也不敢保证里面有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杂质,最起码杨少峰杨大知县并不吃大明时期的粗盐。 正当杨大知县胡乱琢磨时,厨娘已经炒干了蝗虫。 厨娘先是把蝗虫盛出来铺到面板上,接着又把杨少峰刚刚拿来的花椒倒进锅里用余温焙着,然后又吭哧吭哧的用擀面杖把蝗虫碾成粉,最后又用箩筛细细的筛过一遍。 等到蝗虫粉筛完,锅里的花椒也焙的差不多了,一股子花椒的香气开始在厨房里蔓延开来,厨娘用锅铲来回翻炒几下,又盛起几粒用手摸了摸,便把花椒也盛出来碾压成粉。 最后是炒面。 厨娘把掺着些细麸子的面粉倒进锅里翻炒,整个过程没加一滴油,等到面粉被炒得微微发黄了,便又将之前筛好的蝗虫粉和花椒粉都一块儿倒进去翻炒,最后加了些精盐翻炒匀实。 等到炒面晾凉,杨少峰就拿碗盛了一些,让厨娘烧了锅开水冲泡。 然后,杨大知县只吃了一口就“呸”的一声,把嘴里的炒面吐了个一干二净。 事实证明,尽管花椒的香气已经十分浓烈,但是依旧无法完全遮盖住蝗虫的味道,再加上炒面本身也不是什么多好吃的东西,杨大知县只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旁边早就等着看笑话的厨娘嘿嘿笑了一声,说道:“俺就说吧,这蝗虫有股子怪味儿,再掺到面里肯定不好吃。” 杨少峰又呸了一声,骂道:“他娘的,白瞎了这些面粉和盐。” 厨娘看了看杨少峰,又看了看杨少峰搁在一旁的碗,总觉得这就么扔了怪可惜的,于是忍不住问道:“那个,要不,俺尝尝行不?” 然而在征得杨大知县的同意,尝了一口被杨大知县百般嫌弃的炒面之后,厨娘却瞪大了眼睛:“香!真香!有花椒的香味儿,还有点儿糊了的肉香味儿,再加上白面和盐味儿,可真香!” 杨少峰傻傻的看了看厨娘,又看了看厨娘手里的碗:“真香?” 厨娘用力点了点头,答道:“俺还能骗大老爷你不成?这东西是真香!” 恰在此时,已经安排好人去送公文和奏本的跛五也折返回来,杨少峰当即就抓了跛五的壮丁:“跛五哥,尝尝这东西,看看能不能吃。” 跛五从厨娘手里接过碗,用木勺尝了一小口之后也瞪大了眼睛:“真香!不光有肉味儿,还有点儿盐味儿,怪鲜的哩。” 瞧着厨娘和跛五两个人都说香,杨少峰杨大知县这会儿也顾不得是否干净了,直接从跛五手里接过碗,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只是在闻完之后,杨大知县就立即撇开头,脸上也写满了嫌弃之色:“这他娘的什么玩意儿,还香?你俩的舌头是不是有毛病?” 跛五看了看杨大知县,又看了看杨大知县手里的碗,强忍着流口水的冲动,截钉截铁的说道:“这东西就是香!县尊要是不信,小的可以喊别人过来让他们也尝尝!” 等杨大知县点头之后,跛五当即就喊来了几个留守县衙的衙役,让衙役们挨个尝了尝碗里的炒面。 再然后,杨大知县就开始怀疑人生——当所有人都说这个炒面香的时候,唯独本官觉得这东西怪异难吃,那到底是本官的问题,还是他们的问题?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干脆伸手指了指灶台边盛着蝗虫的木盆:“这里面可是掺了蝗虫粉,你们还觉得好吃?” 跛五瞧了杨大知县一眼,满脸懵逼的反问道:“掺蝗虫咋了?县尊之前不还亲口吃过烤蝗虫来着?无非是一个烤着吃,一个磨成面吃,都一样。” 杨少峰瞧瞧跛五,又瞧瞧那些衙役:“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一众衙役们纷纷点头:“县尊不是说过嘛,蝗虫也是肉,是肉就香,再怎么着也比麸子麦糠要强。” 杨少峰忽然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自己在穿越之前吃过的好东西太多,在众多科技与狠活的共同作用下,自己的胃口早就不是一般的刁,别说是掺了蝗虫粉的炒面,就是朱重八朱皇帝的御膳吃在杨大知县嘴里可能也就是个一般般的评价。 但是厨娘、跛五还有一众衙役们能吃过多少好东西? 正如衙役们所言,蝗虫肉也是肉,怎么着也比麸子麦糠这些东西要香! 不过,这也是好事儿。 跛五他们没吃过什么好东西,难道徐达和常遇春手底下的那些士卒们就吃过了? 既然都没吃过好东西,那跛五他们觉得“很香”的炒面,徐达和常遇春手底下的那些士卒是不是会同样觉得很香?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少峰忽然嘿嘿笑了一声,对厨娘吩咐道:“再炒点儿这样儿的面出来,凑够二十斤。” “跛五哥找木匠打一个方型的模子出来,里面垫上一层油纸,再把炒面县在模子里压实成,然后带着压好的炒面和罐头去一趟徐相和常平章军中,问徐相和常平章要不要炒面。” “这样儿一来,咱们既不用再单独卖蝗虫,顺带着还能再给宁阳县的百姓找一条挣钱的路子。” 厨娘当即应下,然后又开始往锅底填柴火,跛五也让人去找木匠打模子,只是心里却忍不住吐槽。 遇上杨大知县这样儿的县尊,徐相和常平章也真是倒了血霉! 第68章 你们县尊有点儿脑子,但是不多 就在厨娘专心制作蝗虫粉版炒面的时候,杨少峰杨大知县又派人去找了上次杀猪的百姓,准备再杀上一头猪。 反正都已经决定好要从徐达和常遇春的身上薅羊毛,那么只让跛五带着炒面去找他们是肯定不够的,怎么着也得把猪肉罐头弄出来,然后让跛五顺路带过去才行。 然后,一头嗷嗷叫着的大肥猪就被人从畜牧场里抓到县衙,终结了它短暂的猪生。 “多搁花椒,多搁盐!” 杨少峰杨大知县为了保证这些猪肉的存储时间,不光把手头仅剩的一斤多精盐全部倒进了煮肉的锅里不说,还从县衙附近的百姓家里又借了一点儿盐,直接把肉煮得齁咸。 “这些坛子先不封口,这些坛子密封好,再上笼屉用文火蒸他两刻钟。” 秉承着不懂没关系,但是只要敢折腾就一定能折腾出个结果的态度,杨大知县直接把煮好的猪肉分成了两份,一份是蒸完之后再封口,另外一份则是先封好再蒸。 等蒸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坛子也慢慢凉下来之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又让人把这些坛子分别做了记号,然后放在了阴凉处。 当然,杨大知县所谓的阴凉处,其实就是不被太阳直晒,相对温度比其他地方能凉快一些的地方,毕竟是芒种之后的时节,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阴凉地方。 等过了五六天,杨少峰杨大知县才让人分别取了一个提前密封好再蒸和没有提前密封就直接蒸的坛子打开,看看里面的肉有没有变质。 事实证明,杨少峰杨大知县的折腾并不是多余的。 提前封好口再蒸的罐头打开之后,坛子里漂着厚厚的一层猪油,仔细用勺子拨开猪油之后能看到猪油下面清澈的肉汤,花椒和猪肉的香气也氤氲开来。 而没有提前封口的罐头已经有些轻微变质,猪油东一块西一块的飘浮在肉汤上面,散发出来的味道也不是花椒和猪肉的香气,而是带着一点儿微酸的味道。 杨少峰杨大知县微微叹息一声,只能让人把已经变质的猪肉罐头和其他所有没封密封好就直接蒸的罐头都拿去倒掉。 至于剩下那些密封好之后再蒸的罐头,杨大知县则是让木匠打了一些简易的木头货架,往里面塞了大把的麦秸做为缓冲,然后将一个个罐头放了进去。 “这东西怕晃,”在跛五带人出发之前,杨大知县对跛五耳提面命:“路上每隔两三天打开一个看看。” “如果没坏,兄弟们可以吃,如果坏了就再多打开一个看看,要是全部变坏了就分部扔掉,千万不能吃,吃了会出人命的,这可不是心疼肉的时候。” “”如果路上全都坏掉了,那就只跟徐相和常平章说炒面的事儿,不要提罐头。” “如果在到了徐相和常平章军中的时候还没有坏,那就问问徐相和常平章他们要不要炒面和罐头。” 来回踱了几步,暗自在心里盘算一番后,杨大知县给出了罐头的定价:“一个罐头里差不多有一斤猪肉,本官卖他五十文一个罐头不算贵吧?” 跛五被杨大知县定的价格给震惊得瞠目结舌:“这还不贵?小的随常平章北伐前,江南的猪肉二十文一斤,过江之后虽然不太好搜罗到猪肉,但是从江南把活猪运到常平章的军中,一斤也只不过是三十文左右,县尊现在张口就是五十文,只怕徐相和常平章不会买吧?” 杨少峰却微微皱眉,指着厨房的方向说道:“杀匠猪不要工钱?厨娘不要工钱?养猪的饲料不算钱?罐子不算钱?水和花椒确实不要钱,但是盐总是要拿粮食才能换的吧?” 略微想了想,杨少峰干脆把心一横,说道:“三十文,可不能再低了!” 跛五有些傻眼,不知道杨少峰杨大知县怎么忽然又能接受三十文的低价——其实真要严格的算起来,三十文钱一个罐头的价格绝对赚不到多少钱,只能说是勉强不赔钱。 但是对于杨少峰杨大知县而言,罐头哪怕少赔点儿钱都行,因为制作罐头需要用到陶瓷的小罐子,而烧制陶瓷的小罐子又需要用到瓷窑。 有窑,就意味着不仅仅可以烧制陶瓷,还可以烧砖。 万一徐达和常遇春因为罐头的价格问题而放弃,那宁阳县失去的就不仅仅只是一个赚钱的机会,更是一个围绕罐头打造完整产业链,能够带动百姓致富的机会! …… “真他娘的咸!” 徐达咕咚咕咚的灌下去一大碗凉水,才擦了擦嘴角,骂道:“这么咸的肉他也好意思要五十文一斤,他怎么不去抢!” 跛五小声嘟囔了一句:“县尊说直接抢钱犯法,还不太好抢。” 徐达顿时就被气笑了:“怎么着,合着他直接抢钱犯法,给本相一斤肉再收本相五十文钱就不犯法了?本相是不是还得谢谢他,谢谢他抢了本相五十文钱,还大方的给了本相一斤肉?” 跛五嘿嘿讪笑一声:“徐相息怒,徐相息怒,其实县尊大老爷说了,这罐子里的猪肉和一般的猪肉大有不同,绝对值五十文钱。” 徐达好奇的哦了一声,示意跛五说下去。 “首先,就是罐子里的猪肉更耐保存,小的从宁阳县一路运到河南,一路上差不多走了得有二十来天的时间,您看这猪肉是不是一点儿都没坏?” “其次,县尊说军情如火,容不得半分耽搁,这罐头可以热了吃,也可以打开盖子凉着吃,咱们吃饭的速度比对面的鞑子快,就能比鞑子早发起进攻。” 跛五拿起一块压得结实的炒面,又让人用热水冲泡开:“还有这炒面,用水一冲就能吃,关键是这东西便宜还美味,配合着猪肉罐头,将士们也能吃的好点儿不是?” 徐达呸了一声道:“依本相看,你们县尊就是盯上了本相手里的那点儿军饷。” “你回去告诉他,罐头这东西让他自己留着吃,本相手下的兄弟们可吃不起这么金贵的猪肉。” “倒是这个炒面,”徐达斟酌一番后说道:“让你家县尊安排人手去做,他能做出来多少,本相便收多少。” 说完之后,徐达干脆走到跛五身边,从木头箱子里拿起一个罐头用力晃了晃,呵的冷笑一声,嘲讽道:“你们县尊有点儿脑子,但是不多。” “难道你家县尊就不知道夏天的饭菜容易腐坏,放凉之后要是多晃几下就会坏的更快么?” “大军开拔,哪儿顾得上他这罐头晃不晃?又怎么可能像你们从宁阳县往过来时一样时刻注意着?” “万一本相手下的将士们吃出点儿问题来,你说本相是追究手下的兄弟们运输保存不当,还是该追究你家县尊的责任?” 被徐达这样儿一说,跛五的脑门上顿时冒出了牛毛细汗。 县尊他老人家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罐头这东西怕摇晃,而处于行军状态的军队又根本不可能在罐头上分散太多的精力,到时候真吃出点儿问题,那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徐达瞥了跛五一眼:“怎么样,想明白了?” 跛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向着徐达拱手拜道:“是,想明白了,小的代县尊多谢徐相提醒。” 徐达这才冷哼一声道:“回去告诉你家县尊,本相知晓他一片为民的心思,也很佩服他能时刻替百姓着想,但是饭终究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万万心急不得。” 待跛五拱手应下,徐达又让人拿来一角碎银子,硬塞到跛五手里:“这些罐头本相自己拿钱买下了,你也别带着去常黑炭那里,那黑炭头满脑子就是打仗,可想不到这些,万一他买了你家县尊的罐头,以后出点儿什么问题可全是你家县尊的责任。” 第69章 老徐这心真黑! 跛五看看徐达,又看看手里的碎银子,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徐相,这……” 瞧着跛五满脸蠢萌的模样,徐达直接黑下了脸,哼一声道:“这什么这?罐头给本相留下,拿着你的银子滚蛋。” “还有,回去之后告诉你家县尊大老爷,大军马上收复河南,让他多多准备一些炒面,罐头这东西虽然不能往军中送了,但是让他多做一些出来,回头本相派人去取。” 跛五登时就回过味儿来了。 什么罐头晃了容易腐坏,什么吃坏了肚子是杀头的大罪,这些说法根本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是徐相爷拿来糊弄人的,他根本就是担心宁阳县的猪肉不够用,所以想独吞了所有的罐头! 正当跛五暗自腹诽时,徐达却瞪了跛五一眼:“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拿着你的钱滚蛋!” 等跛五拿着银子离开后,徐达才让亲兵喊来手下几个将领:“这里有五十个罐头,里面是煮好的猪肉,打开了就能吃。尔等每人带几个回去,赏给手下有功的兄弟” 徐达拿起刚刚晃过的罐头,打开后让几个将领围过来观看:“看到了么,满满的大肉块子,里面的汤也是加过盐的,把肉捞出去吃了,这肉汤随便煮什么东西都香。” 跟几个将领显摆过后,徐达又让人将跛五留下的炒面冲了几碗:“这里面也是有点儿盐的,还加了些花椒面儿,吃起来味道还不错,尔等也各自带回去一些。” …… “要罐头,但是不让往军中送,反而要留在宁阳县等他派人来取?老徐这家伙的心可够黑的啊~” 只是稍微一琢磨,杨少峰便又望着跛五问道:“大军是不是马上就能收复河南,并且准备继续北上攻打大都?” 跛五心中惊于杨少峰杨大知县对于战局的判断之敏锐,表面上却没有丝毫的表现,只是老老实实的躬身答道:“回县尊,徐相只说是马上就能收复河南,并没说要继续北上攻打大都的事儿。” 杨少峰呵的笑了一声,没有再接着追问下去。 对于杨少峰杨大知县而言,罐头这玩意儿是送到军中还是徐达派人来取都不重要,徐达是否马上领兵北伐也同样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能把罐头推销出去。 只要罐头能够推销出去,自己就可以借着弄罐头的机会多从江南收购一些猪,同时也能借此机会在宁阳县搞一个专门烧制陶瓷罐子的瓷窑。 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好处——从江南收购猪的过程中有中间商赚差价的机会,而有了瓷窑,宁阳县就可以趁机搞起一份陶瓷产业,顺便还能烧制一些砖瓦。 至于说炒面……相对于猪肉罐头所能带来的好处而言,炒面这东西顶多顶多也就是帮着宁阳县消耗一些蝗虫,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处。 杨大知县早就已经算过,一斤面粉的成本差不多是七文钱,晒干的蝗虫每斤五文钱,一斤炒面里有九两面粉再加上一两蝗虫粉,成本不到七文钱,卖给徐达和差遇春的价格是十文钱一斤,再加上盐和柴火以及运输等成本,每斤炒面的利润空间顶多只有一文钱。 按照常理来说,像炒面这种吃食类的生意,起码也得有对半的利润才行,每斤一文钱的利润实在是少得可怜,说出去都能让人笑掉大牙。 利润这个东西是对于经商而言,站在杨少峰杨大知县的角度来看,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是利润多少所能衡量的。 就以炒面为例子,一文钱的利润虽然少,但是炒面不能凭空变出去,需要有人去捉蝗虫,需要有人去晒蝗虫,需要妇人们炒制,在这一系列的过程中,哪怕每个妇人每天能赚到十文钱,一个月下来就是三百文钱。 虽然三百文钱还是不算多,甚至都不够那些达官贵人们吃一顿饭的,但是对于又穷小又的宁阳县而言,三百文钱还真就是一笔多到不知道怎么花的天文数字! 只要让百姓手里的钱慢慢多起来,像是包子铺、养鸡场、养猪场之类的小经济体就可以慢慢盘活,整个宁阳县的整体财政才会慢慢好起来。 当然,对于杨大知县来说,这一次派跛五去推销罐头却被徐达指出摇晃后不易保存等缺点的事儿也算是给自己提了一个醒,那就是穿越者并不是万能的,穿越者搞出来的每一样东西也未必就是最好的,以后做什么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结不能一拍脑门子就下决定。 杨大知县躺在躺椅上,一边盘算着跛五这趟去徐达和常遇春军中的得失,一边琢磨着整个宁阳县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跛五来往徐达军中的这一段时间里,宁阳县的蝗虫已经被捕得差不多了,城东的人工湖也已经挖好了一大半,只要再有十来天的时间就能彻底完工。 唯一比较可惜的就是现在正处于干旱时期,洸河跟大汶河基本上处于断流的状态,城东的人工湖哪怕完工了,暂时也没办法往人工湖里引水蓄水。 不过也无所谓,城西的大明湖里还有水,县城和城外八个社的一些深井里也同样有水,要说今年的收成完全不受干旱的影响是纯纯的扯蛋,但是大部分的收成还是能保住的。 有了收成,再加上朱重八朱皇帝也已经派人往宁阳县运粮食,宁阳县的百姓别说是撑过整个旱季,就算是撑到秋后开荒乃至于撑到来年夏季收割冬小麦都没有任何问题。 除非秋后一直不下雨,冬天也一直不下雪。 正当杨少峰胡乱琢磨着老天爷会不会秋后不下雨的时候,留守在县衙的县衙却匆匆忙忙的跑来了城东人工湖这里。 “县尊,城里来了好几个乡绅,口口声声的喊着要见县尊,他们,他们,”衙役吭吭哧哧的说道:“他们说要县尊把他们的土地都还给他们,要不然就要去京城敲鸣冤鼓,状告县尊。” 随着衙役的话音落下,坐在杨大知县旁边的跛五却先急了:“狗入的,什么狗屁乡绅,老子这就剁了他们!” 杨少峰却伸手拦住了跛五,微眯着眼睛寻思一番后对衙役吩咐道:“这样儿,你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先在县衙里敲了鸣冤鼓,本官马上就回去升堂问案。” 跛五急道:“不对,县尊,这事儿不对!” 杨少峰奇道:“怎么不对了?” 跛五道:“县衙,今天是六月十七,非是三、六、九之数,不在放告之时,咱们整个宁阳县两千多号百姓哪个不知,谁人不晓?而且四至七月为农忙之时,断然没有升堂问案的道理,这些忽然冒出来的什么乡绅挑着今天来县衙闹腾,这就是在欺县尊好脾气!” 这也是自古来的规矩。 中国古代的传统文化认为诉讼发生率是衡量一个社会民风是否淳朴的标准,如果某个官老爷所管辖地区内的诉讼增多即是这个官老爷不尽职尽力的表现,因而官老爷们的首要大事就是“息讼”。 所谓“新官上任,首先安民,安民之道,首先息讼”,于是就产生了一些十分荒唐的息讼规定:唐朝规定每年只有十月至第二年的二月这五个月中,民间才能提起有关户口、婚姻、田土尽量限制人民提起诉讼;宋朝在此基础上将这一期限缩短为四个月,只有从十月到第二年的一月才可以提起诉讼。 朱重八朱皇帝建立大明之后,把允许百姓提起诉讼的时间大大的延长,但是出于农忙时节的考虑,也规定“四月初一至七月三十止讼”。 即便是在允许百姓提起诉讼的时间之内,也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提起诉讼的,因为还涉及到了“放告日”的概念,即一般只允许逢三、六、九日才可以提起诉讼,每个月只有九天可以提起诉讼,像影视剧里那种动不动就击鼓鸣冤的纯属扯蛋。 现在这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乡绅们,在六月十七这样一个既不逢三、六、九放告日,且又是“农忙息讼”的时间里跑来告状,多少有点儿试探的意思在里面,也就无怪忽跛五因此而发火。 只不过杨少峰却毫不在意,反而笑着说道:“跛五哥放心,我知道他们是有意挑这个时间来与我为难,不过,他们既然出了招,那我这个当知县的也就该接招,要不然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略微琢磨一番,杨少峰又对跛五吩咐道:“跛五哥,劳烦你去通知各社各闾的社长、闾长们,让他们各自带上几个青壮到县衙里来,记得告诉他们,本官自会为他们做主,不会让他们丢了土地。” “另外,让他们约束好他们各自带来的青壮,谁也不许跳出来说话,更不许他们在县衙里动手打人,一切都要等本官的吩咐。” 跛五心不甘情不愿的拱手应下,一边往拴着马匹的树下走一边小声嘟囔着:“县尊也忒好的脾气,要我说就该打个半死再丢出去,还告状,告他姥娘个腿!” 第70章 先各笞二十! 当杨少峰杨大知县换好了绯色官袍,来到宁阳县县衙正堂之后,早就已经分列两侧的衙役们便齐齐敲动手里的水火棍,沉声喝道:“威~武~” 杨大知县满是嫌弃的瞧了瞧整个县衙大堂——装修水平破旧不堪,大堂两侧只有二十个手脚都不健全的衙役,连记录卷宗的书吏都没有,只能自己这个知县大老爷亲自这一次的审案过程。 微微撇了撇嘴,杨少峰猛的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又要状告何人!” 堂下十几个年龄不一,衣装各异的士绅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终有一人往前站了一步,向着杨少峰杨大知县拱手拜道:“启奏大老爷,我等要状告宁阳县的一众刁民,告他们趁我等外出之时霸占我等田产。” 有人带头喊冤,其他十几个乡绅便纷纷跟上,叫道:“对,霸占我等田地,莫不是看我等软弱可欺?求大老爷为我等做主伸冤!” “让他们把地还回来!” “还有我家的院子!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竟然把我家的院子拿去养鸡养鸭,如今整座院子都变得臭不可闻,简直有辱斯文!” “我家城外的那片地,现在竟堆满了猪粪和鸡粪,求大老爷为我等做主!” “……” 听着一众乡绅们乱七八糟的喊冤诉苦,杨少峰不禁心中好奇,伸手招过之前报信的衙役,低声问道:“这些人……就没好好打听打听情况?” 衙役微微摇头,老老实实的答道:“回县尊,小的也不知道。” 杨少峰心头微微失望,示意衙役站回去之后又猛的一拍惊堂木,望着一众乡绅们喝道:“来人,先把这些藐视公堂的混账各笞二十!” 按照大明朝的律法规定,县一级可以笞罪自决;杖罪申详州、府断决;徒、流经州、府送省级机关断决:死罪层层上报朝廷刑部审核。 也就是说,像影视剧里的那些知县老爷动不动就把人抓去打板子纯属瞎鸡儿扯淡,但是像杨大知县这样把人拉下去鞭笞二十却完全符合大明朝的规定。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当即便招呼一众衙役过来捆人,也不管十几个乡绅们如何求饶挣扎,只是按照杨大知县的吩咐,把十几个乡绅们都捆了,然后带到大堂外面的空地上抽鞭子。 每人二十鞭子下去,十几个乡绅顿时就被抽得衣裳破烂,鞭痕处血迹斑驳,皮肉外翻,模样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等到抽完之后,跛五又让人抓着十几个乡绅回了大堂,然后向着杨大知县拱手拜道:“启禀县尊,行刑已毕!” 杨少峰嗯了一声,瞧着十几个低声惨叫不止的乡绅们说道:“现在可以一个一个来回答本官的问题了?” 最先站出来答话的乡绅再一次站了出来,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答道:“是,草民等知错了。” 杨少峰这才呵的笑了一声,问道:“本官问你,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要状告何人,又有何苦处?” 士绅老老实实的答道:“回大老爷,草世姓刘,名刘洪昌,家住城西刘庙村,要告的是刘庙村的一众刁民,他们不止霸占了草民的宅院,还把草民祖辈传下来的耕地都据为己有,如今已明目张胆的种上了庄稼,草民如今有家不能回,有田不得耕,求大老爷为草民做主啊!” 杨大知县暗暗撇了撇嘴,心说这番屁话也就是糊弄糊弄朱重八朱皇帝手底下那些没读过书的笨蛋,本官上辈子饱读诗书还混迹网络多年,难道还不清楚你们这些乡绅士绅们都是什么德性? 别的不说,就说刘洪昌的名字——按照元朝的规矩,没读过书的平民百姓只允许用数字做名字,要么就是按照家中的排行,比如张三,李四,就属于在家里排行老三、老四;或者就是用父母的年龄相加,比如刘三十二就是父母的年龄相加为三十二,当然刘三十二也可以叫做刘四八,朱七七也可以叫做朱四十九。 像刘洪昌这种拥有正儿八经名字的,要么就是存了心反元,自己偷偷摸摸取的,比如徐达、常遇春这样儿的,要么就是正经读过书的,拥有功名在身,又或者是祖传的乡贤士绅,在元朝官府面前能说上话儿的。 杨少峰杨大知县一时之间无法判断刘洪昌属于哪种情况,但是绝不可能是第一种,因为第一种存了心反元的,也不可能在明军来时带着家人和金银细软跑路,只留下一座空空的房子无人打理。 心中暗自吐槽一番后,杨少峰才呵呵笑了一声,问道:“可有凭证?” 刘洪昌将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一般,叫道:“有凭证,有凭证!就在草民怀里,求大老爷开恩,让差爷解开草民身上的绳子!” 等跛五得了杨大知县示意,将绳子解开后,刘洪昌便伸手从怀里取出厚厚的一叠地契,交到跛五手里后向着杨大知县拜道:“大老爷,草民有地契在此,请大老爷过目。” 杨少峰从跛五手里接过地契,又望着其他一众乡绅们问道:“尔等所诉,可与刘洪昌相同?可与他一般也有地契?” 刚刚挨过鞭子的一众乡绅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后还是一个乡绅先站了出来,向着杨大知县拜道:“启禀大老爷,草民所诉乃是城中一处宅院,与刘洪昌所诉不同,只是草民同样有房契在手,请大老爷过目。” 紧接着又是另一个乡绅站出来答话:“启禀大老爷,草民所诉与刘洪昌相同,同样有地契在手,请大老爷过目。” 等一众乡绅们都把地契取出,交到跛五手里转呈给杨大知县后,杨少峰却只是翻看了几眼便微微皱眉,问道:“尔等这地契、房契,全是鞑子官府给的——尔等是想要用鞑子的地契房契,来状告我大明的百姓侵占尔等田产?” 随着杨少峰杨大知县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一众乡绅们顿时傻眼。 不是,这踏马是祖传的懂吗,祖传的! 跟你朝廷是大元还是大明又有什么关系? 第71章 到京城去状告本官? 按照常理来说,房屋和土地一般都是世代传承的,无论王朝怎么变动更迭,最起码都要承认并且保证民间的房屋与土地所有权。 谁曾想,自个儿只是带着家人跑到外面去躲了一段时间,再回来就变成了有家不能回,有地不能耕的局面? 这踏马上哪儿说理去! 十几个乡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刘洪昌站了出来,向着杨大知县躬身拜道:“大老爷说笑了,我等自然是不敢拿前朝的地契来状告本朝的百姓,只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杨少峰杨大知县便冷哼一声道:“只是什么?尔等所谓的证据是鞑子的地契房契,状告的是我大明的百姓,难道不是拿前朝的地契来告本朝的百姓是什么?” 对于杨少峰杨大知县而言,什么祖传不祖传都是扯蛋。 要是论到祖传,杨姓始祖还是源于周武王孙,叔虞次子,晋侯燮父之弟呢,再往上数数就能周王室,然后就能顺藤摸瓜的找到杨姓始于黄帝的证据。 即便是往近了说,杨姓还能攀到隋文帝杨坚、隋炀帝杨广。 然后呢? 你问问京城那位姓朱的,他愿不愿意把这天下送给杨少峰杨大知县? 所以,既然姓朱的那位皇帝不愿意把天下还给杨大知县,凭什么你们这些乡绅所谓祖传的土地就能要回去? 杨大知县忽然哦了一声,摆出一副恍然的样子:“要是本官不把田产叛归尔等,尔等是不是还要拿出鞑子的《元律》,到京城去状告本官?” 随着杨少峰杨大知县的话音落下,堂下的十几个乡绅的脸色就像是吃了几斤奥利给一般难看。 恰在此时,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已经各自带着十几个青壮赶到了县衙大堂外。 杨大知县向着为首的社长、闾长们招了招手:“尔等来的正好,如今有这十几个乡绅要状告尔等,说尔等侵占了他们的房屋和田产,倒也省得本官再派人去传唤尔等。” 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走进大堂,齐齐向着杨少峰杨大知县拜道:“草民等叩见大老爷。” 杨少峰嗯了一声,望着刘庙村的社长刘三十二说道:“刘三十二,本官问你,你们刘庙村可曾有人侵占刘洪昌的房屋田产?” 刘三十二从怀里掏出杨少峰杨大知县亲自给他们办理的田契、房契,递给跛五转呈杨大知县后拜道:“回大老爷,小的等并未侵占刘洪昌的房屋田产,甚至都不识得刘洪昌其人。” 刘洪昌顿时大怒,扭头望着刘三十二骂道:“刘三十二,你可真是出息了,居然连老爷我都不认得了!” 刘三十二没有理会刘洪昌,而是恭恭敬敬的向着杨少峰拱了拱手:“我刘庙村上上下下共有三十五户人家,九十个百姓,从来都是认得县尊大老爷,可从未听说有叫做刘洪昌的老爷。” 刘洪昌自知失言,赶忙向着杨大知县告罪一声,然后才冷冷的盯着刘三十二说道:“刘三十二,前些年遭灾的时候,要不是我家舍给你家五斗谷子,你一家老小只怕早就已经饿死个干净,如今说出这番话来,你良心莫不是被狗给吃了!” 听到刘洪昌这般说法,杨大知县当即就咳了一声,抢在刘三十二开口之前说道:“刘洪昌,前些年是否遭灾,本官不清楚,本官现在只问你一句,你可有本朝颁发给你的房契和田契?” 刘洪昌心中大恨,因为刚刚只要刘三十二能回答自己,哪怕他说他家的土地是被自己巧取豪夺的,那他之前说不认识自己的一番话就成了假话,自己总还有要回田产房屋的希望。 现在可倒好,就因为这个狗官轻飘飘的一句话,希望成了泡影! 只是恨归恨,刘洪昌终究还是没有大明官府给的田契和房契,更没敢对杨大知县破口大骂,无奈之下只能老老实实的拱手答道:“启禀大老爷,草民因为带着妻儿老小外出避祸,故而没来得及更换本朝的田契和房契,还请大老爷明察。” 杨大知县哦了一声,说道:“那事情可就难办得很了——大明天兵来时秋亳无犯,宁阳县城内城外五百零一户人家,两千一百零六口百姓都没有逃难避祸,偏偏尔等十几个人说携家带口的逃难避祸,你这让本官如何信你?” 眼看着杨少峰杨大知县一个劲的胡搅蛮缠,刘洪昌也渐渐按捺不住心底的不满。 冷哼一声后,刘洪昌竟然直起了身子,冷冷的望着杨大知县问道:“看来,知县大老爷是无论如何都不肯为我等做主,让这些刁民把田产房屋归还我等了?” 杨大知县却忽然哈的笑了一声,望着刘洪昌问道:“你让本官为尔等做主,却又拿不出本朝的田契、房契,这岂不是在为难本官?” 说到这儿,杨大知县话锋忽然一转,问道:“这样儿吧,尔等既然说是携家带口出门避祸,那想必也是带了家中的细软,现在既然回来了,尔等亲眷和家中的细软也自然是带回来了?” 刘洪昌心中一紧,问道:“大老爷是什么意思?” 杨大知县笑道:“要是携家带口去避祸,那归来时自然也应该是携家带口才对,要不然随便冒出来一个人就拿着前朝的地契房契来找本官,那本官是不是也要为他们做主?” 刘洪昌这才微微放心,冷哼一声道:“不错,既是携家带口到益都投奔亲戚,如今自然是携家带口的归来。” 再次瞥了杨大知县一眼,刘洪昌又接着说道:“好教县尊大老爷知晓,刘某人的姐夫,如今也算是与知县大老爷同朝为官,一同为大明皇帝效力,若是县尊大老爷肯为我等做主,刘某的姐夫想必也会感念大老爷的好处。” 随着刘洪昌的话音落下,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们顿时紧张起来,杨大知县却哈的笑了一声,对着跛五吩咐道:“把这些冒充官眷的鞑子细作都给本官捆起来,投入大牢!” 第72章 老夫要告到朝廷! 刘洪昌等十几个士绅顿时脸色大变,刘洪昌更是直接死死的盯着杨大知县骂道:“狗官!你想干什么!我姐夫不会放过你的!” 跛五顿时大怒,带着一众衙役们扑向刘洪昌等士绅,两个服侍一个,将十几个士绅捆得结结实实,又有人寻了破布,将刘洪昌等士绅的嘴都堵得严严实实。 杨大知县呵的笑了一声,望着刘洪昌等士绅说道:“尔等冒充官眷,拿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假房契、地契来宁阳县兴风作浪,不是鞑子的细作是什么?” 说完之后,也不管刘洪昌等士绅呜咽挣扎,杨少峰杨大知县又对跛五吩咐道:“本官心善,看不得严刑逼供这等场面,剩下的就只能有劳跛五哥了?”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让一众衙役们将刘洪昌等士绅都押下去之后才凑到杨少峰身边,低声道:“县尊,那个刘洪昌说他姐夫在益都为官,这个……” 杨少峰呵呵笑了一声道:“他说他姐夫在益都为官,他就真有个在益都为官的姐夫了?或者说,他拖家带口的跑出去避祸,他姐夫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又怎么可能在益都为官?” “再者说,就算他真有个在益都为官的姐夫又能如何,大不了就是弹劾本官,他还能咬了本官的鸟去?” “更何况,”杨少峰微微摇头,冷笑一声道:“他们这些所谓的士绅在大军来到宁阳县之前跑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宁阳县刚刚稳定下来,他们又跑回来要认回房屋田产,世间哪来这般好事?” 跛五却微微皱眉,试探着说道:“万一……万一这些人真个去京城敲了鸣冤鼓,又或者哪个所谓的乡绅当真有什么亲戚在朝廷为官……” 杨少峰再次呵呵一笑:“跛五哥放心,本官不怕他们去京城敲鸣冤鼓,反倒怕他们不去敲。” 其实在城东人工湖的时候,杨少峰杨大知县就已经做好了先屈打成招然后再夺了这些士绅家产的想法,同时,杨大知县也早就做好了这些人去京城击鼓鸣冤的心理准备。 还是那句话,不怕他们去,就怕他们不去。 刘三十二等社长、闾长们在讲述各社各闾情况的时候曾经说过,以刘洪昌为首的这些个士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些取了蒙古名字,入了蒙古籍的货色,所以才会在明军到达宁阳县之前携家带口的跑路避祸。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在入了蒙古籍之后并不仅仅只是以蒙古人自居,也不仅仅只是跟蒙古人和色目人称兄道弟,而是实打实的把自己当成了蒙古人,甚至把宁阳县的诸多土地都变成了马场! 要不然的话,宁阳县五百零一户人家,也不会只有区区六七百亩的可耕种土地,宁阳县的城外更不至于处处荒草。 这些人一旦跑到京城去击鼓鸣冤,原本很多士绅入了蒙古籍的事情便会被捅出来,大片土地被荒置成草场的事情也同样会被捅出来。 当出现这种情况之后,以朱重八朱皇帝为首的大明朝廷会怎么处理这些士绅? 朱重八朱皇帝和大明朝廷又不是傻子,他们知道该争取的民心到底是哪个民。 在江南一带,所谓的民心是指乡贤士绅,而到了北方地区,所谓的民心就是普通老百姓! 说白了,北方地区现在人烟稀少,大明朝廷想要稳定统治北方地区,最重要的就是让北方地区恢复生产,尽快把那些荒废的土地都开垦出来耕种,让老百姓能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也只有北方安稳下来了,大明的军队才可以放心大胆的去跟蒙元军队开片死磕,才能放心大胆的去围攻大都。 而这些想要跑回来认回土地的乡绅们,却成了阻挠恢复生产,阻挠北方恢复稳定的最大阻碍——且不说这些人原本都已经是心向蒙元朝廷,即便是这些乡绅们都心向大明了,他们又能耕出来几亩地?最后不还是得靠像刘三十二这样儿的泥腿子们耕种! 除此以外,杨少峰杨大知县其实还想借此机会,把自己的名声稍微搞臭那么一点儿。 毕竟是朱重八朱皇帝是个自虐式的工作狂,向来都是把手底下的官老爷们当成牛马一般使唤,偏偏徐达和常遇春都曾给朱重八朱皇帝上过奏本夸奖杨大知县,后来又经过打火机、人工湖、干旱、蝗灾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破事儿,杨大知县觉得自己多半已经在老朱那里挂上了号。 万一被老朱觉得自己是个人才,非要把自己弄到京城去当官,到时候就要连续工作三十一年,每年休假时间只有十八天,那踏马不是比九九六还惨? 哪怕是为了躲避这种比牛马还要牛马的悲惨未来,杨大知县就恨不得赶紧把这些乡绅们暴打一顿,然后让他们赶紧滚到京城去敲鸣冤鼓。 心里打定主意,杨少峰便对跛五吩咐道:“一定要问清楚,这些人都是跑到哪里避祸的,要是有藏在什么深山老林里的,也一定要让他们把地点说明白,让他们带着兄弟们过去指认。” “等都问清楚了,让看管大牢的兄弟们寻个由头,把这些所谓的乡绅们都打上一顿然后扔出城去,也省得留在城里碍本官的眼。” 等跛五抱拳应下后,杨少峰又将目光投向了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们。 “以后无论谁来,都记得一口咬死了,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宁阳县的乡绅,你们各社各闾也没有人认识他们。” …… 时间匆匆过去五天,眼看着到了六月二十二,被充当狱卒的衙役们好生拾收一顿的刘洪昌等士绅才被扔到宁阳县城外。 刘洪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神情阴鸷的盯着宁阳县城看了半天,才恨恨的呸了一声道:“狗官,咱们且走着瞧!” 随着刘洪昌的话音落下,旁边另一个士绅也呸了一声,骂道:“狗官!老夫要告到朝廷,要告到皇帝面前!老夫就不信这世间没一个能说理的地方!” 第73章 看那朱皇帝还要不要脸面 某个着名的堕落文人董季荷先生曾经说过,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欺人太甚!” 一众乡绅指着宁阳县的方向骂了半天,刘洪昌忽然恨恨的呸了一声:“这狗官如此明目张胆的欺压我等也就罢了,他居然还让人把那些泥腿子也都喊到了县衙,让那些泥腿子看着我等出丑,老夫若是不到我姐夫面前告他一状,只怕世人皆会以为我刘洪昌是个胆小怕死的无胆鼠辈!” 刚刚喊着要告到朝廷,告到朱重八朱皇帝面前的士绅却是冷哼一声道:“那姓杨的狗官胆敢如此作为,只怕兖州府和益都府里也少不了关系,就算你告到你姐夫面前,你那个便宜姐夫就真能为你做主?” 刘洪昌脸色一滞,问道:“那依你耿老爷之见呢?难不成真个去京城敲那鸣冤鼓,告御状?” 耿老爷道:“左右是没办法到兖州府和益都去告他,那咱们就只能去京城告御状。” 略微顿了顿,耿老爷又继续说道:“据老夫所知,明军北伐之前,那朱皇帝曾经下旨说严禁杀掠,明军北伐之后,军纪也确实当得上严明二字,可见这朱皇帝倒还是个爱护百姓的明君。” “而且京城之中读书人众多,若是听闻我等遭遇,知晓那姓杨的狗官仗着自己是一县之长便强夺我等的土地,那些读书人也必然会为我等喊冤。” “到我等到再告到那朱皇帝面前,也不怕那朱皇帝偏向姓杨的狗官,到时候,哼哼……” 听着耿老爷杀气腾腾的话,十几个乡绅们互相对视一眼后纷纷附和起来。 “不错,我等就该告到京城,免得兖州和益都的官员和那姓杨的狗官沆瀣一气,官官相护!” “到京城后,我等先不告御状,先找人把那姓杨的狗官强夺我等土地之事宣扬出去。” “何必到了京城之后?我等去京城的路上难道就不能让人宣扬出去了?” “……” 听着十几个乡绅七嘴八舌的说着该如何对付杨少峰杨大知县,刘洪昌忍不住用力点了点头,高声道:“既然如此,我等现在就去京城!” 随着刘洪昌的话音落下,十几个乡绅顿时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各自招呼了自家的妻儿老小,开始沿着宁阳县通往兖州府方向的官道向兖州府进发。 只是往兖州府走了大半个时辰,行至天色将晚时,一众乡绅背后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乱嘈嘈的喝呼声,刘洪昌等人回头望去,却见宁阳县方向扬起一片烟尘,再定睛细瞧,却是有几十匹高头大马奔腾而来。 只一眨眼的功夫,几十匹马就已经奔到了刘洪昌等士绅面前,马背上翻下几十个用黑布蒙着脸,手里拿着棍棒的汉子。 这些人也不与刘满昌等人多言,哪怕是面对“小人有钱,求好汉爷饶命”之类的哭求声也是充耳不闻,只是拎着棍棒劈头盖脸的打向刘洪昌等士绅。 直到打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这些人才停下手来,翻身上马之后又向着宁阳县的方向奔去,只剩下刘洪昌等人哎哟哎哟的惨叫个不停。 又过了好一会儿,人群之中才响起一阵低沉的抽噎声,刘洪昌的妻子低声哭诉:“老爷,咱们离了宁阳县,随便找个地方买些地不成吗?要是那狗官在京城也有关系,咱们,咱们……” 只是还没等刘洪昌开口答话,耿老爷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伸手指着宁阳县的方向骂道:“狗官,狗官!我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刘洪昌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呕血的耿老爷,怒道:“真是妇人之见!正所谓人离乡贱,你就不想一想,咱们离了宁阳县,谁会把地卖给我们?可是不离开宁阳县,刚刚的事情就有可能再发生一回,两回,三回,谁又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如今的局面,已经是不死不休,这一次,要么是咱们告倒那个姓杨的狗官,要么是咱们死在进京的路上。” “只要让咱们活着到了京城,”刘洪昌深吸一口气,说道:“就算那姓杨的狗官在京城也有关系,那姓朱的皇帝也断然不至于太过偏袒他,无论如何也要给我等一个交待才是。” “最坏的结果,就是把我等另行安置,让官府给咱们分些土地——即便如此,也总好过咱们自己找地方安置要强上许多。” 耿老爷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刘老爷说的不错,如今的局面已经是不死不休,既由不得我等退却,也由不得那姓杨的退却,是死是活,全看那姓朱的皇帝还要不要脸面。” …… “真踏马的能藏。” 正当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一众士绅们商量着进京告御状的时候,杨少峰杨大知县却已经在跛五的带领下,找到了许多乡绅们供认出来的藏身之地。 不得不承认,这些乡绅们确实有一定的本事,比如一个姓杨的乡绅,就是躲在了卧牛山的一个山洞里。 在跛五带着杨大知县带到这个山洞的时候,里面还藏有大量的米、面、油、盐,还有各种针头线脑和布匹,甚至就连花椒、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等各种香料都有。 即便是杨大知县早就有所猜测,可是等真正看到这些东西时,杨大知县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感叹:“狗入的,就这些东西,都够整个鹤山村的百姓两三年吃用了!” 跛五低声道:“县尊,这个山洞里藏的东西是最少的一个,小的怀疑,这些狗入的并没有全部交待,肯定还有私藏起来的东西。” 杨少峰嗯了一声,心里却有点儿怀疑人生。 光是姓杨的这个乡绅招认出来的东西,就已经够整个鹤山村四十户百姓、九十口人吃用上两年,就这还只是最少的一个,那其他乡绅藏起来的东西呢? 要是全加在一块儿,这些乡绅们藏起来的东西怕不是够整个宁阳县两千多口人吃用上两三年甚至更长时间? 不是,这些狗入的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74章 宁阳县,杨狗官,刮地三尺称青天 中原堂口的老百姓向来讲究一个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只要这些乡绅们当初对待乡里的百姓稍微好一点儿,宁阳县的百姓也不至于一点儿都不念他们的好,更不至于在分完他们的土地之后还要骑着马去揍他们。 倘若早知道有今天这么一遭,这些人会不会后悔? 杨大知县微微叹息一声:“瞧瞧这些人吧,哪一个不是十里八乡都有名声的乡绅,哪一个家里没有个几百亩甚至更多的土地。” “可是他们改蒙古名字,跟蒙古人和色目人称兄道弟,他们宁肯让粮食发霉都不愿意分给乡里的穷苦百姓哪怕一粒。” “他们费尽心机,用尽手段,从老百姓的手里把土地夺走,如今呢?地也没了,粮食也没了,除了他们带着的金银细软还有什么?” 跛五却嘿嘿笑了一声:“瞧县尊这话说的,他们身上还有小的用鞭子抽出来的鞭痕,还有被人用棍棒打出来的暗伤,咋能说是什么都没有呢?” 杨大知县扭头瞥了跛五一眼,随后又望着山洞里的粮食说道:“让人把粮食都运回县衙的库房存起来吧,这些粮食暂时先不分给百姓了,等到秋后之后再说。” 略微琢磨一番,杨大知县又补充了一句:“从这些粮食里面挑一些好的种子出来,再把去年和前面的麦子都磨成面粉,按照七文钱一斤的价格卖给包子铺。” 跛五当即便应了下来,然后组织着衙役们用牛车往县衙运粮。 等把那些乡绅们交待出来的,藏了粮食的山洞都搬空之后,跛五又挑了个有风的日子,找来几个青壮在县衙前扬场。 所谓扬场,就是青壮站在上风口,用木锹铲起麦粒,朝下风头用力抛出一个弧度,次一等的麦粒就会早早的在空中落下,饱满沉重的麦粒则是会飞的远一些。 幸运或者说不幸的是,这些乡绅们存储起来的都是脱完壳之后的麦粒,而且筛得十分干净,里面并没有什么杂质,扬场时就不用考虑太多,只要挑选出好的种粮就行。 伴随着青壮们一锨接一锨的把麦粒撒向空中,稍微差些的麦粒慢慢的就聚拢成堆,秒远处那些饱满沉重的麦粒也被有经验的老农用扫帚归拢成一个个小丘。 没办法,在没有科学选种、育种的年代,利用风力进行扬场,挑选出颗粒饱满沉重的种子,已经是农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筛选种粮的办法。 这是一种类似于“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的思想,在老百姓的观念里,用上一代饱满沉重的麦粒做种粮,下一代种出来的麦子也会颗粒饱满,一家人或许就能多一口吃食,尤其是到了灾年的时候,一家人或者就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种粮,有时候就是全家人的命。 也正是因为这种思想,所以才有了“饿死爹娘,不吃种粮”的说法。 等到扬完了场,筛选完了麦种,杨大知县又让人把之前王琼送来的麦种拿出来一些,跟扬场筛选出来的麦种进行对比。 最后的对比结果不出杨大知县所料——扬场筛选出来的麦种,要比王琼送来的麦种更加饱满沉重,甚至连扬场时次一等的麦粒,都没比王琼送的麦种差多少! 杨大知县恨恨的呸了一声:“狗入的,心都他娘的黑透了!” 跛五也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望着兖州府的方向骂道:“存了这么多好粮食,还有那么多的金银,这些狗入的真是丧尽了良心!” 只是骂完之后,跛五忽然又嘿嘿笑了一声,说道:“也多亏这些狗入的把粮食啥的都藏起来,要不然就凭鞑子那德性,多半会把这些东西都抢走。” “现在这些粮食还有面粉、油盐、香料,还有他们没来得及带走的金银什么的都归了县衙,县尊就可以用这些东西做更多的事,这些狗入的也会心疼的滴血!” 这话倒是一点儿没错。 有了这些乡绅留下来的面粉,杨少峰杨大知县就能让宁阳县的妇人们炒制出更多的炒面,然后卖给徐达和常遇春。 有了这些乡绅留下来的盐,杨大知县就能把腌制咸菜和咸鸭蛋、咸鸡蛋的事情提上日程,然后卖给徐达和常遇春。 如果说得再直白一些,那就是杨少峰杨大知县完全可以利用这些乡绅们的物资,给宁阳县的县衙多赚些钱财。 等宁阳县县库里的钱财多起来之后,杨大知县就可以开始研究修路、更挖多的人工湖、修建大型水库、建造纸工坊和社学等一系列的计划。 暗自盘算一番后,杨大知县把手里的粮种放回去,又对跛五吩咐道:“把粮种都替换了吧,用刚刚扬出来的新种子,替换王舍人送来的那些。” …… 杨大知县忽然出名了。 从几天前开始,从兖州府通往京城的路上就忽然刮起了一阵歪风。 有人说宁阳县的杨少峰杨大知县表面上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实际上却是个黑心烂肺的贪官酷吏,像什么强夺百姓田地、强抢民女、屈打成招之类的事情就没有他杨大知县不敢干的。 证据? 那十几个一步一步走着去应天府告御状的乡绅,瞧瞧他们衣裳被人鞭打得破破烂烂,身上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口,就连妇人和小孩儿身上也是一道道的血檩子,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人证? 还有童谣“宁阳县,杨狗官,刮地三尺称青天,平民百姓难安眠”的顺口溜,难道也是百姓无故编出来抹黑他杨狗官的? 要是不对他严加惩治,这老百姓以后还有活路么? 只是走着走着,这股风就调转了风向,从刮往徐州方向改为了刮往汴梁方向。 原因很简单,朱重八朱皇帝眼下并不在应天府,而是正在前往河南开封府的路上。 朱皇帝这次来开封府,除了要听取徐达和常遇春等前线将领的军事情况汇报,同时也是打算看看河南百姓的真实生活情况。 而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在得知朱皇帝前往开封府的消息之后自然也就不会再去应天府,直接就改道开封,打算赶在朱皇帝到达开封府之前拦驾喊冤。 第75章 求陛下为草民做主! 风改道了,然后风停了。 关于“杨狗官”的歌谣刚刚在兖州传了没几天,甚至还没来得及传到济宁就戛然而止。 以刘洪昌和耿老爷为首的一众乡绅和他们的妻儿老小,在到达济宁之前就忽然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当刘洪昌和耿老爷他们被人摘下蒙在眼上的黑布,再一次看到亮光的时候,却已经是在济宁的军营当中,一个豹眼虎腮,络须虬髯,面如黑炭,身似铁塔的将领围着刘洪昌和耿老爷他们转了几圈,嘴里还不停的发出啧啧声。 瞧着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身上的伤势,还有他们脸上畏惧害怕的神色,面如黑炭的将领忍不住有些失望,扭头对着一个身穿绸缎的黑脸汉子说道:“下手的人很有分寸,他们伤的也不算重。” 身穿绸缎的黑脸汉子嗯了一声,仔细打量了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几眼,问道:“那个什么宁阳县,杨狗官,刮地三尺称青天的歌谣,是你们几个传出来的?” 刘洪昌结结巴巴的应道:“不是,不是小人等传的,小人等只是想着进京告状,没想过要传什么歌谣,望大老爷明鉴。” 黑脸汉子唔了一声,又接着问道:“那你们进京告状,是想告那个杨狗官?不知他都干了些什么事情,让你们这么恨他?” 见刘洪昌等人吭吭哧哧的不敢回答,面如黑炭的将领冷哼一声道:“他娘的,恁几个不是喊着要进京告御状么,现在上位就在这里,你们告吧。” 刘洪昌微微一怔,问道:“上位?” 将领再次冷哼一声道:“就是咱大明的皇帝陛下!” 刘洪昌等人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向着朱元璋跪倒,哪怕是被绳子捆着也毫不在意,尤其是刘洪昌,更是以头抢地,向着朱元璋拜道:“草民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微微嗯了一声,让人解开刘洪昌等人身上的绳索后问道:“都说说吧,那姓杨的狗官都干了些什么,若是他果真欺压良善,自有朕为尔等做主。” 刘洪昌再次向着朱元璋拜倒,颤声道:“陛下,草民等冤枉啊!” 耿老爷等人也跟着一起叫道:“冤枉啊!” 等喊了冤,刘洪昌又接着往下说:“陛下,草民等都是世代耕读传家,时时与人为善,当初鞑子退走之时,草民等因害怕鞑子兵烧杀抢掠,便带着家人或投奔远方的亲戚,或直接遁入深山。” “后来等大明天兵收了宁阳,草民等知道消息以后无不欢欣鼓舞,想着赶紧回了宁阳县,从此以后安心耕种。” “只是不曾想,草民等刚刚回到宁阳县,就发现家里的房屋和田产都已经被人霸占,而霸占草民等房屋的田产的,则是知县大老爷任命的什么社长、闾长之流。” “草民等想着此间或许有什么误会,便先去了宁阳县县衙寻知县大老爷,想着把误会说开,认回自家的房屋和田产便是,哪怕那些社长、闾长已经在草民等家中的土地上耕种,草民等也想着赔偿他们一些粮食和银钱,总不能让他们吃了亏。” “只是……”刘洪昌抹了抹眼泪,又接着说道:“那杨知县先是派人哄骗草民等人,让草民等人在非准告之日就敲了县衙门外的鸣冤鼓,又让人喊来了那些个社长、闾长。” “后来杨知县问草民等可有证据,草民等人便把房契、地契都交给了杨知县,可是谁曾想,那杨知县竟说房契、地契皆是鞑子官府所办,大明的官府不认。” “草民等一时激奋难耐,便与那些社长、闾长们起了口角,杨知县便以喧哗公堂的罪名将草民等鞭笞二十,那些社长、闾长们也说不识得草民等人,杨知县便又将草民等人关入大牢,过了五天才放出来。” “草民等没法子,便只能想着进京告御状,想要求陛下为草民等做主,可是……可是……”刘洪昌哽咽着说道:“可是谁曾想,草民等刚刚离了宁阳县不足百里,便有匪徒骑着快马,从宁阳县赶来,又将草民等人暴打一通!” 刘洪昌重重的向朱重八朱皇帝磕了一个响头,哭诉道:“求陛下为草民等做主啊!” 耿老爷等士绅也跟着哭诉道:“求陛下为草民等做主!” 朱重八朱皇帝微微叹息一声,扭头望着面如黑炭的将领问道:“伯仁怎么看?” 常遇春的字是伯仁,号燕衡。 常遇春嘿嘿笑了一声,说道:“要我看,不如全推出去砍了算球,也省得听他们在这里聒噪。” 随着常遇春的话音落下,刘洪昌和耿老爷等士绅顿时脸色大变,又纷纷向着朱重八朱皇帝拜道:“陛下,饶命啊陛下!” “草民冤枉啊陛下!” “求陛下开恩!” “……” 听着一众士绅们纷纷哭诉求饶,常遇春却感心中烦乱,忍不住怒喝一声:“都他娘的闭嘴!” 等刘洪昌等士绅如同鹌鹑一般老实下来后,常遇春又哼一声道:“你听听,你听听,上位,你说这些狗入的东西哪里还有一句真话?” “这些狗东西当初改胡名,说胡语,和蒙古人色目人称兄道弟的事儿他们是一点儿不说。” “当初鞑子还在的时候,他们如何从百姓手里巧取豪夺土地,如何欺压百姓的事儿也不说。” “话里话外都是他们冤枉,一切都是那杨知县的错,要不是臣曾经见过那杨知县,知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跛五也不曾断了消息,只怕臣也要以为那杨知县是个狗官哩!” 朱重八朱皇帝瞥了常遇春一眼,问道:“你就能保证,跛五说的就一定都是真的?就一定不会添油加醋的说?” 常遇春微微一怔,急道:“那王舍人呢?难道他也会跟杨知县沆瀣一气?” “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总要亲眼看过才行,哪里有单凭一面之词就能断案的?”朱重八朱皇帝微微摇头,又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常遇春说道:“你说你也是身居平章之位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意气用事?” 说到这里,朱重八朱皇帝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幸好咱家妮子随她娘,要是随了你,以后如何能母仪天下?你个没脑子的莽撞货!” 常遇春有些心塞。 他娘的,自家妮子才多大啊,你朱重八就先替你儿子惦记上了,我呸! 第76章 朱重八:都想把咱当傻子糊弄! 训斥完常遇春,朱重八又和颜悦色的对刘洪昌和耿老爷等士绅说道:“尔等的诉求,朕已经知晓,只不过,朕也不能偏听偏信尔等一面之词,就直接处决一个朝廷命官。” 朱重八朱皇帝略一沉吟:“这样儿吧,朕先派人到宁阳县去打探一番,尔等就先在这军营中住下,待朕派去的人打探明白了,朕自会给尔等一个公道,如何?” 刘洪昌和耿老爷等士绅顿时大喜过望,纷纷向着朱重八朱皇帝拜道:“陛下圣明!谢陛下!” 挥挥手让人将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都带下去之后,朱重八朱皇帝的脸色才又阴沉下来。 “他娘的,”朱皇帝屈指敲了敲桌子,微眯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杀意:“都想把咱当傻子糊弄!” 常遇春看了看朱重八朱皇帝,斟酌一番后试探着问道:“那上位咋不直接宰了他们,反倒把他们留在军中?” 朱重八朱皇帝瞥了常遇春一眼,反问道:“咱问你,这十几个乡绅自打到了兖州府,慢慢的就传出来杨狗官刮地三尺称青天的童谣,你觉得单凭他们几个,能传得这么快?” 常遇春想了想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的模样,微微摇头,说道:“看他们几个那怂包样儿,也不像是有这么大本事的。” 朱重八朱皇帝哼了一声道:“这不就结了?能编出如此顺口易记的歌谣,还要传得如此快,单凭他们几个是远远不够的,难道你就不想把他们背后的人也揪出来?” 说到这儿,朱重八朱皇帝忽然又呵的冷笑一声,“要是咱直接宰了他们几个,歌谣止不住,最后要么是你,要么是咱,总之得有一个人要背上防民之口的骂名,到时候咱也会成为一个不辩是非,袒护狗官的昏君。” “如此一来,咱苦心孤诣想要收回北方民间的打算就会落空,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原本就与江南百姓不睦,到时候岂不是会更加敌视彼此?” “他娘的,真是好算计,好算计!” 再次思虑一番,朱重八朱皇帝干脆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喊道:“二虎!” 二虎当即就拱手应道:“上位!” 朱重八朱皇帝向前走了一步,说道:“走,你陪着咱去宁阳县看看,咱也一直好奇,那姓杨的知县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物,竟然能如此得百姓的民心,却又如此的遭人嫉恨!” …… 农历七月,原本应该是收获的季节,像南方的稻米,北方的小米、高粱等作物都会陆续进入收割期。 但是宁阳县或者说整个山东的七月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没有什么作物可以收割,百姓们反而要尽力打理早早播种的大豆,还有刚刚播种下没多久的秋高粱。 没办法,整个宁阳县在开春的时候就没能好好耕种,百姓们更多的还是要忙着开荒、除草、挖湖、挖沟渠,大量的精力被干旱所牵制,再加上原本已经荒置多年的土地也不适合耕种,于是很多原本应该春种的作物就没能种下,只能在六月中下旬抢种一些晚秋作物。 当朱重八朱皇帝带着二虎晃悠到宁阳县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百姓们打理大豆和高粱的忙碌景象。 在宁阳城外逛了大半天,尤其是跑到一片地里抓了一把土,把将土凑到鼻尖闻了闻,朱重八脸上的笑意便越来越浓。 “他娘的,还说什么干旱,还说什么蝗灾,”朱皇帝一边笑着一边骂骂咧咧的说道:“咱都怀疑那狗东西就是想坑咱的赈济粮食。” 跟在朱重八朱皇帝身边的二虎抬头看了朱皇帝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宁阳县的城墙,心底一片骇然。 这个宁阳县的知县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物,竟然能被上位笑着骂他是狗东西,甚至还说他是想坑赈济粮? 坑上位的赈济粮,多大的罪名啊,这他娘的要是换成南方的那些个官老爷,只怕这会儿都要人头落地了吧? 正当二虎胡乱琢磨时,朱重八朱皇帝却又招呼一声:“走,咱们打听打听那个太子渠和大明湖搁哪儿,先过去瞧上一眼。” 等到了大明湖边,瞧着已经降下去足有一丈的湖面,还有一辆又一辆过来拉水的牛车,朱重八朱皇帝脸上原本浓重的笑意便先淡了三分。 围着大明湖转了转,等看到王琼口中的太子渠里也没有多少水,朱重八朱皇帝便再也按捺不住,回到湖的南边,拉住一个前来拉水的百姓问道:“敢问老哥哥贵姓?今年这场大旱,能撑过去吗?” 被朱重八朱皇帝拉住的百姓好奇的瞧了朱皇帝一眼,咦了一声道:“外乡来的啊?别又是跟那个王舍人一样的官老爷吧?” 朱重八微微一怔,先是问了句“什么王舍人”,接着又笑着说道:“不是,不是,咱就是个种地的,可不是什么官老爷。” 被拉住的百姓这才哦了一声,说道:“老汉姓王,可当不得什么贵姓不贵姓的。” 说完之后,王老汉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几分笑意:“至于说这场大旱……嗨,要是搁鞑子那时候,这场大旱过去,宁阳县不说死个干净,起码也得逃个七七八八的。” “不过谁让咱命好呢,摊上一个好皇帝,又摊上一个好知县,这场旱灾啊,要不然咱宁阳人的命!” 王老汉伸手指了指水面已经大降的大明湖:“呐,这个湖是咱知县大老爷让人挖出来的,原本是蓄了满满的水,这两个月下来,水面下去了一丈多,可是咱宁阳县的人都知道,这湖下面起码还有两丈多的水能用,只要肯拉水浇灌,就是老天爷不下雨也旱不死庄稼。” “再说了,当今皇上还给咱宁阳县拨了赈济粮,前些日子,咱大老爷又从山里拉回来一大堆的粮食,哪怕这个湖也干了,咱宁阳县的百姓也不愁没粮食吃。” 朱重八朱皇帝哦了一声,又追问道:“那蝗灾呢?咱可是听说了,你们宁阳县前段时间还闹过蝗虫来着?” 王老汉笑了笑:“蝗灾?没闹什么蝗灾,那蝗虫还没等蜕完皮呢就被鸭子吃了不少,后来大老爷又让人抓蝗虫,晒干后一斤能卖五文钱,现在县里的百姓倒是嫌当初鸭子吃的蝗虫太多,自己家都没抓到多少。” 朱重八满脸懵逼的看了看王老汉,内心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卧槽。 蝗灾啊! 那他娘的是蝗灾! 从来都是听说蝗虫吃光庄稼,什么时候听说蝗虫不够抓的了? 震惊之余,朱重八朱皇帝又再次追问道:“那知县大老爷收蝗虫干什么?” 王老汉这次却没有回答朱重八的问题,反而摇了摇头:“大老爷没说,俺也就没问,反正大老爷愿意收,俺们就给他抓,谁管他要蝗虫干什么?兴许是想留着以后喂鸡鸭?” 朱重八朱皇帝满头雾水的点了点头,随口应付道:“也是,有这样儿的官老爷,谁还管他要蝗虫干什么啊。” 想了想,朱重八朱皇帝又问了一句:“咱这一路走来,听到的都是夸奖知县大老爷了,难道说这大老爷就一点儿不好的地方都没有?” 王老汉忽然警惕的望了朱重八朱皇帝一眼,问道:“你真不是跟王舍人一样的官老爷?我跟你说,不管你是啥官,你可别想着祸害俺们大老爷,要不然这宁阳县的百姓都饶不了你!” 朱重八朱皇帝不以为忤,反而嘿嘿笑了一声:“你看你,咱刚刚不是说了嘛,咱就是个种地的,哪里是什么官老爷了?其实咱就是好奇,这天底下真有像你们知县大老爷这么好的官?” 王老汉哼了一声,说道:“咋个就没有了?以前还没听说有给老百姓拨赈济粮的皇帝呢!既然有这样儿的好皇帝,那有个俺们大老爷这样儿的好官怎么了?” 第77章 他到底图个啥? 王老汉的嘴巴一直嘚吧嘚吧的说个不停,二虎的心就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 他娘的,虎爷我这辈子见过猛的,可是真没见过这么猛的,竟然拿着九族开玩笑! 二虎很想揪着王老汉的脖领子喊一嗓子:你给虎爷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他娘的宁阳县的百姓都饶不了你! 正当二虎在心里暗自吐槽时,朱重八朱皇帝却哈哈笑了两声。 朱重八朱皇帝笑着说道:“老哥哥说的对啊,既然有能给百姓拨付赈济粮食的皇帝,咋个就不能有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略微顿了顿,朱重八朱皇帝又笑着问道:“其实咱就是好奇,咱们宁阳县的这个知县大老爷,真就一点儿不好的地方都没有?” 王老汉咦了一声:“有,大老爷他又不是什么圣人,怎么就一点儿不好的地方都没有了?你是不知道啊,咱们这位大老爷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有三个不好的地方。” 看着朱重八朱皇帝一脸好奇的模样,王老汉又接着说道:“你是不知道啊,大老爷一是吃的少,哪顿饭都是随便糊弄糊弄就完,他来宁阳县的时候有多瘦,现在还是有多瘦,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个官老爷。” “二是咱们这个大老爷好发脾气,有时候被气得狠了就直接踹人,像刘庙的社长刘三十二,还有耿庄的社长耿二蛋,哪个没被大老爷踹过?” 正当朱重八朱皇帝“哦”了一声,想要追问时,王老汉却又接着说道:“要依我说呀,大老爷就不该踹他们,像他们这种没脑子的憨货还不如直让跛五爷抽他们几鞭子,也省得累着大老爷。” “还有一个就是咱们这个大老爷到现在也不忙成成婚,咱们县里哪个百姓不替他愁的慌?可惜大老爷总是说什么没遇着顺眼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挑个啥样子的。” 说到这儿,王老汉又是满脸的遗憾之色:“可惜俺家也没个闺女,要不然咋的也得送到大老爷身边去伺候着。” 朱重八朱皇帝再次点了点头,又哦了一声后问道:“那敢问老哥哥,咱县城里有没有客栈什么的?兄弟我这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投宿比较好。” 王老汉摇了摇头,说道:“那可麻烦了,咱宁阳县是个小县,县城里除了大老爷让那些小妇人们开的包子铺,剩下酒楼茶肆客栈青楼什么的是一概没有。” 朱重八朱皇帝故作惋惜的叹息一声:“那可真是不巧。” 借机辞别了王老汉,朱重八朱皇帝又带着二虎往县城的方向走去。 两人向前行了一段路,朱重八朱皇帝忽然问道:“二虎,你觉得怎么样?” 二虎沉声道:“说不太好,不过小的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朱重八朱皇帝哦了一声,问道:“哪里不对劲?” 二虎道:“小的就是想不明白,他到底图个啥?” 朱重八朱皇帝笑了笑,没有回答二虎的疑问,只是说了句“慢慢看,慢慢想”,便又带着二虎继续向前走去。 实际上,朱重八朱皇帝自己也很好奇,杨大知县到底是图的个什么? 要说杨大知县的心里有什么其他的想法,那他就不可能跟百姓说皇帝和朝廷往宁阳县拨付赈济粮食的事儿,更不可能在蝗灾起来之前就带着百姓捕杀蝗虫。 可是非要说杨大知县的心里没有任何想法,单纯的就是想让百姓过得好点儿,朱重八朱皇帝又无法说服自己。 但凡,但凡他鞑子朝廷里有几个像杨大知县这样儿的官老爷,山东地界的百姓就不至于连年反叛,鞑子朝廷更不至于败的如此凄惨。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朱重八朱皇帝干脆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到了城里,向人问清楚包子铺的位置之后,朱重八朱皇帝便直接带着二虎去了包子铺,唤过来守店的小寡妇,问道:“恁这里都有什么吃的?俺俩倒是饿的狠了。” 守着店的小寡妇抿着嘴笑了笑,答道:“俺们这个包子铺里就一个野菜馅儿的包子和鸡蛋汤,剩下就是小咸菜和咸鸭蛋,再就没有什么了。” 朱重八朱皇帝点了点头,直接要了十个包子外加两个咸鸭蛋,两碗鸡蛋汤。 等小寡妇将包子和咸鸭蛋、鸡蛋汤都端上来之后,朱重八朱皇帝便又问道:“这位大姐,恕咱冒昧的问一句,咱们宁阳县城里可有什么能住人的地方?俺俩是从外乡来的,想着先问个能住人的地方。” 小寡妇微微摇头:“要说住的地方,咱这宁阳县城里可没有什么客栈之类的,要不恁上街上去找几户人家问问,看谁家能借宿一晚?” 想了想,小寡妇又问了一句:“敢问客人,恁来宁阳县是?” 朱重八朱皇帝哈的笑了一声,指着二虎说道:“俺两个是淮西的,听说大军已经收复了山东、河南,便想着先来山东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生意。” 小寡妇眼睛一亮,笑道:“那可巧了,客人恁先等着哈,小女子去去就来。” 说完之后,也不等朱重八朱皇帝回话,小寡妇便风风火火的冲出了包子铺,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朱重八朱皇帝瞧了瞧小寡妇背影消失的方向,又瞧了瞧桌子上的包子和鸡蛋汤,满是无奈的笑着摇摇头,用筷子夹了一个包子。 “嗯?” 朱重八仔细品了品味道,对二虎道:“尝尝,这野菜馅儿的包子倒还真不错,可比那些厨子做出来的好吃多了!” 二虎依言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之后忍不住瞪大双眼,又把咬掉一口的包子送到眼前仔细看了看,打量半晌后才满是好奇的说道:“这包子里有野菜,有鸡蛋,油给的足,盐给的也足,只是还有股说不上来的鲜味儿,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朱重八朱皇帝也摇了摇头:“咱也没吃出来,想来是这包子铺的妇人有什么秘方?” 说完之后,朱重八朱皇帝也没有再多想,只是大口大口的吃起了包子,时不时的还会再稀溜两口鸡蛋汤。 直到吃完十个包子,也没见小寡妇回来,朱重八朱皇帝便又低声对二虎吩咐道:“兖州府那边可来消息了么?” 二虎微微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也快了。”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小寡妇远远的喊道:“跛五哥你快点儿!可别耽误了大老爷的正事儿!” 二虎心中一惊,连忙起身走向店铺门口,只见跛五一瘸一拐的跟在小寡妇身后,正向着店铺走来。 二虎走出店门,远远的便向跛五喊道:“跛五,没想到你居然在宁阳县!” 跛五脚步微顿,随即便伸开臂膀,快速走向二虎:“没想到你居然来了宁阳县!” 小寡妇瞧瞧跛五,又瞧瞧二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后脑勺,满脸惊奇的说道:“原来跛五哥你们认识呀!那可巧了,刚刚这两位客人还说要找住的地方呢。” 跛五哈哈笑了一声,望着二虎问道:“你不是自己来的?” 二虎微微摇头:“不是。” 跛五嗯了一声,扭头对小寡妇道:“那你先忙去吧,我先和这位兄弟叙叙旧。” 第78章 这姓杨的知县不错,确实不错 刚一进到包子铺里,二虎就抢先对跛五说道:“五哥,这是我们东家马老爷,这次来宁阳县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生意可以做。” 瞧着朱重八朱皇帝微微侧开的身影,跛五竟有种腿肚子转筋的感觉,就连膝盖也有些酸软。 而更加让跛五没有想到的是,朱重八朱皇帝竟然先站起身来,笑着对跛五说道:“在下马保国,久闻跛五兄弟大名,今日终于得见,若是跛五兄弟不嫌弃,不妨坐下来一叙?” 跛五强自镇定下来,嘿嘿笑了一声后向着朱重八朱皇帝拱手行礼:“在下跛五,见过马老爷。” 朱重八朱皇帝笑着指了指板凳:“跛五兄弟,坐。” 跛五再行拱手行礼,嘿嘿笑着拉开板凳坐下,随后又扭头对着包子铺的小寡妇们喊道:“你们都去忙吧,这里不用留人了。” 等到小寡妇们都离开后,跛五才小声问道:“老爷,您咋来宁阳县了?” 朱重八朱皇帝呵呵冷笑一声:“你们杨大知县最近可是可大的名声,咱在去开封府的路上就听说什么杨狗官刮地三尺的歌谣,难道你跛五就没听到?” 跛五微微一怔,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小的该死,是小的失职了,请老爷恕罪。” 朱重八朱皇帝微微冷哼一声,对二虎吩咐道:“把事情都给这个蠢蛋说一遍。” 等二虎把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是如何前往京城告御状,半路又如何改道去开封府,检校司在兖州府的探子如何听到童谣然后上报,自己又是如何派人半路绑了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朱重八朱皇帝又是如何忽然改道济宁并且把常遇春也调到济宁等事都说了一遍,跛五整个人的后背也彻底被冷汗浸湿。 朱重八朱皇帝微眯着眼睛,沉声道:“咱来宁阳县看过了,这姓杨的知县不错,确实不错。” 不等跛五说话,朱重八朱皇帝又接着说道:“你带咱去看看那什么养殖场、畜牧场什么的,还有那个打火机工坊,咱也要去看看。” 跛五微微点头,起身后向着包子铺门口伸手虚引:“马老爷,请。” “这个就是打火机工坊,因为最开始的时候用的都是寡妇村的妇人们,所以打火机工坊离包子铺挺近的。” 带着朱重八朱皇帝进了工坊,跛五又指着不同的屋子说道:“这个屋子是制作打火机壳子的,壳子用的是木头,里面涮了桐油防止漏油。” “这个屋子是往壳子上安装打火的机关,还有往壳子里塞棉线的和棉花的。” “灌油的在另一处院子,打火机的底壳也会在他们那里安装,县尊说灌油的和这些在一起不安全,容易起火,所以要分开。” “一个打火机能卖到二十文钱,材料的成本和利润差不多是对半开。” “这里每天能做出差不多一千来个打火机,利润就是十两银子,不过这十两银子也不能说是利润,因为还有木匠、妇人的工钱要算,这几处院子也要算租金,最后落到县里的,一个月差不多有十几两银子。” 朱重八朱皇帝忽然打断了跛五的话:“什么叫做落到县里的?难道杨知县不拿?” 跛五道:“杨知县当然也拿,而且拿的比县衙还多一些,他说这是他弄出来的产业,这钱是该着拿的。” 带着朱重八朱皇帝在打火机工坊转了一圈,跛五又带着朱皇帝去了养殖场。 “这里面有杨知县自己花钱买来的三十只鸡崽,也有陛下和太子殿下赏赐的一千只鸡、一千只鸭。” “杨知县原本是想把这些鸡鸭都直接分给百姓来着,后来又说要留下鸡下蛋孵蛋,鸭子在前段时间又被放出去吃蝗虫,所以就没分给百姓。” “不过,最近孵出来的小鸡崽和小鸭子都已经分了下去,这里留下来的鸡鸭也会在年底之前分给百姓。” “这里每天的鸡粪、鸭粪会和隔壁养猪场的猪粪一起送到城外沤成肥,杨知县说等秋后了让百姓把粪肥拉去肥地。” 跛五很快就带着朱重八朱皇帝逛遍了养殖场和畜牧场,顺带着又把整个宁阳县事无巨细的都说了一遍。 等跛五回县衙拿了钥匙,寻了一处空院子之后,朱重八朱皇帝才微眯着眼睛对二虎吩咐道:“让兖州府那边的探子去查,看看到底都是什么人在背地里帮着刘洪昌他们。查清楚之后,第一时间报上来给咱。” 二虎躬身应下,朱重八朱皇帝又对跛五吩咐道:“你继续留在宁阳县,兖州府那边的事情暂且不用你去管。” “另外,咱就是一个途经宁阳县,想去济南府做生意的江南行商马保国,不是大明皇帝朱元璋,你回去跟杨知县说起咱,看看他的反应。” …… 马保国? 江南行商? 途经宁阳县,想去济南府做生意? 杨大知县在听完跛五的描述之后,第一反应是这踏马哪里是什么行商啊,这就是来给咱宁阳县送钱的活菩萨! 第二反应就是自己这个知县老爷必须要出面见一见,决不能让这位马大师轻易离开宁阳县,要不然活菩萨变成了过路财神,自个儿得后悔死! 然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就让跛五约了“马保国”马大师,在小寡妇们开的包子铺里见面。 “不知道马老爷对哪方面感兴趣?”杨大知县笑眯眯的给“马保国”马老爷倒了杯水,“实不相瞒,咱们宁阳县虽然比济南府小了些,也穷了些,可遍地都是赚钱的机会,本官也十分欢迎像马老爷这样儿的商人能来宁阳县做生意。” 朱重八朱皇帝哈哈笑了一声,举起水杯向着杨大知县致意,“咱老马是个粗人,生平最佩服的就是杨知县这样儿的读书人,今日能得杨知县折节下交,咱老马也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两人各自喝了一杯水后,朱重八朱皇帝才又笑着说道:“刚刚杨知县问咱想做啥生意……” 朱皇帝略一沉吟,说道:“所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利太小,盐么,也不是马某这般小商小贩所能插手其中,所以咱想的就是从米、面、油这几个方面入手。只不过……” 杨少峰杨大知县问道:“只不过什么?” 第79章 本官连你爪子都给你剁喽! 马保国马大师斟酌着说道:“只不过咱们宁阳县太小,像米、面、油这般生都是些本大利薄的买卖,要是开在济南府和益都或许还能有些赚头,可要是开在宁阳县……” 略微顿了顿,马大师又伸手微指另一张桌子上的跛五和二虎,“跛五爷跟彪子是同乡,彪子跟在马某身边这么多年,也早已经亲如兄弟,所以马某敢厚着脸皮说一句,马某和跛五爷也算得上是兄弟。” 杨大知县顿时心生警惕。 如此上赶着攀关系,这他娘的是想拉本官下水? 狗入的,瞧着一副浓眉大眼的正派模样,想不到却是满肚子坏水的奸商! “马大师”不知杨大知县心中所想,反而嘿嘿笑了一声后又说道:“马某就想请杨知县指点指点,有没有什么能赚大钱的路子?若是能成,马某也不是那不懂事的,必不会让知县大人烦恼。” 杨大知县心里顿时更加不爽。 不是,本官到底哪里得罪过你,让你这么急着把本官弄成稻草人手办? 心里不爽之下,杨大知县便也没了什么好脸色给这位“马大师”。 “马老爷不觉得冒昧么?”杨大知县冷笑一声道:“本官不晓得什么赚大钱的路子,便是有这种赚大钱的路子,你又凭什么觉得本官会让你来做?” 杨大知县拂袖而起:“马老爷请去他处吧,咱们宁阳县穷山恶水出刁民,若是马老爷继续留在宁阳县,小心哪天会被人打断了腿。” 坐在旁边另一桌的二虎和跛五噌的一声站起身来,两人皆是心头发颤,腿肚子转筋,生怕朱重八朱皇帝会忽然暴怒,帮着杨少峰杨大知县找到九族亲人。 马保国脸色一沉,冷声道:“你在威胁马某?” 杨大知县微微一笑,眼中神色越发冰冷:“威胁你又怎么样?有本事你就去状告本官,让陛下革了本官的职,到时本官自然任由你马老爷拿捏。” 浑不知九族名单已经开始隐约闪现的杨大知县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你给本官听好了——只要陛下没革了本官的职,似你这等奸商就别想在宁阳县翻起什么风浪,谁要是敢朝着老百姓的饭碗伸手,本官连你们的爪子都给你们剁喽!” 说完之后,杨少峰杨大知县便欲转身离去,只是刚迈开步子,却又回头盯着“彪子”和跛五两人说道:“彪哥和跛五哥是兄弟,那本官就再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跟着这种人厮混,小心哪天连累了你。跛五哥,咱们走!” “彪子”和跛五简直快要疯了。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好好的就弄成现在这个鸟样儿了? “彪子”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拿下杨大知县还是放任杨大知县离开,跛五更是不知道是该跟着杨大知县离开还是应该先跪下来替杨大知县求情。 然而就在气氛越发紧张,“彪子”和跛五已经满头大汗之时,刚刚还脸色阴沉的马保国却忽然哈哈大笑一声,起身向着杨大知县拱手说道:“杨知县息怒,保国刚刚不过是故意出言相试,实在是罪过,罪过。” “彪子”和跛五心头一松,正想着杨大知县应该借坡下驴时,却听得杨大知县忽然冷哼一声道:“你倒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来寻本官的开心?” “彪子”和跛五刚刚放下的心又再一次悬了起来。 然而马保国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再一次笑着拱了拱手,向着杨大知县拜道:“县尊见谅,保国如此行事,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见杨大知县只是冷哼一声,却也没有直接离去,马保国便笑着指了指板凳,说道:“县尊不如先坐下来,听保国把话说完,如何?” 杨大知县再次冷笑一声,坐回到板凳上之后望着马保国说道:“你最好给本官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哼哼。” 马保国笑了笑,望着杨大知县说道:“杨知县既然知道跛五和彪子是同乡,那就该知道跛五出身行伍吧?” 杨大知县瞥了彪子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嗯了一声,示意马保国继续往下说。 马保国又接着说道:“实不相瞒,马某并不是什么商人,而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堂兄,此番来宁阳也并非是要去济南府做什么生意,而是奉了上位之命,来宁阳县问杨知县一些问题。” 杨大知县再次嗯了一声,伸手拿起茶壶倒了杯水饮下,马保国又接着说道:“相信杨知县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彪子和跛五同样出身军伍,彪子能跟在马某身边,想必能证明马某的身份?” 杨少峰的心里多少有些不耐烦,闻言却是冷哼一声道:“本官不只看出来彪子出身军伍,就连马老爷也一样是出身军伍——然后呢?” 马保国被杨少峰杨大知县的冷言冷语噎得窝火,也忍不住哼了一声道:“杨知县,马某此番乃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山东巡视各县百姓生计情况,顺便有两个问题向各县知县询问。” 杨大知县嗯了一声,说道:“那你问。” 这踏马就是个油盐不进的铜豌豆! 马保国在心里暗自吐槽了一句,最后却也只能黑着脸问道:“第一个问题,就是依杨知县之见,眼下该如何才能让宁阳县快速恢复生产。” 只是刚刚说完,马保国又快速说道:“这个问题,杨知县不用回答了,马某这一路上已经看到了,也相信杨知县治理地方的本事。第二个问题,是杨知县觉得宁阳县现在有何欠缺之处?” 杨少峰杨大知县脸色放缓,说道:“缺人,缺钱,这个问题,马老爷随便去找哪个知县问,都会得到同样的答案。” 杨大知县伸手指着县城外的方向:“本官想要修路,没钱,没人。” “本官想要建社学,还是没钱,没人,没有书籍,更没有教书先生。” “本官想多弄几个工坊,让老百姓能有做工赚钱的地方,还是没钱,没人。” 马保国点了点头,“好,马某记下了,会如实向上位反映。” 说到这儿,马保国忽然话锋一转,又笑着说道:“上位要问的问题,马某已经问完了——其实假扮商人,顺便问问有没有什么赚大钱的路子,这些都是上位特意交待,非是马某有意相戏,还请杨知县原谅则个。” 杨少峰微微叹息一声,强忍着心里的不爽,拿起茶壶给马保国倒了杯水,举杯示意:“请。” 放下水杯后,马保国略微沉吟一番,说道:“杨知县可知,兖州府一带的童谣?” 第80章 吓死本官了! 杨少峰杨大知县微微一怔,问道:“什么童谣?” 有些时候吧,童谣往往会和谶语联系在一块儿,比如汉时的“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就算不是和谶语联系在一块儿,童谣也往往不会是什么好事儿,比如着名的“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现在眼前这位马老爷忽然提到童谣,杨少峰杨大知县的心里自然是难免忐忑,生怕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 但是墨菲曾经说过,越是担心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那么这件事情就越有可能发生。 果不其然,就在杨大知县心中忐忑之时,马保国竟然呵呵笑了一声,说道:“马某在来宁阳县之前,曾在兖州府附近听儿童传唱,说是宁阳县,杨知县,刮地三尺称青天。” 听到马大师这般说法,原本还忐忑不安的杨少峰杨大知县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他娘的,原来只是传唱我杨某人贪腐,还以为兖州府有人传唱我杨某人想要造反自立呢,刚刚可真是吓死本官了。 这马老爷刚才又是扯什么赚大钱,又是扯什么懂事儿,除了朱重八朱皇帝的吩咐,估计也是有这首童谣的原因,所以才会疯狂试探? 想到这儿,杨少峰杨大知县便微微摇头:“倒是叫马老爷见笑了,本官从未听过这首童谣,不过”,杨大知县满是讥讽的笑了笑:“这些人也就这么点儿能耐了。” 这些人? 马保国微微一怔,问道:“杨知县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杨大知县呵呵一笔:“无非就是刘洪昌他们那些乡绅,还有他们背后的那些人。” 马保国追问道:“他们背后的人?难道杨知县知道他们背后都是些什么人?” 杨大知县道:“无外乎就是比刘洪昌他们更有权势的乡绅,某些同样是乡绅出身的官老爷,顶多再加上一些豪商巨贾之流,除了这些像粪坑里的蛆一样见不得光的货色,又还能有谁?” 马保国再一次怔住。 直到沉默了好一会儿,马保国才开口说道:“谁都知道是这些人,却不见得谁都敢像杨知县这般明目张胆的说出来,难道杨知县就不怕得罪了人么?” 杨少峰却哈的笑了一声:“怕死还不做鬼了?” “他们是见不得光的蛆虫,本官不是,哪怕是捞钱,本官都捞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而且本官一不谋反,二不贪腐,三不害民,就算害怕也该是他们害怕本官,凭什么让本官害怕他们?” “就凭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还真当陛下和朝廷是吃素的了?” …… “马保国”马大师很快就向杨大知县告辞离开,而且临走的时候怨念颇深。 真踏马邪了门了,这姓杨的知县怎么就是这个鸟样儿? 官啊,你他娘的是个官啊,怎么就这么一副混不吝的滚刀肉模样! 朱重八朱皇帝甚至都不敢肯定,杨少峰杨大知县关于“怕死还不做鬼”的那一番话到底是他真实的想法,还是故意说给“马保国”听,然后再让“马保国”说给自己听的。 而就在“马保国”离开之后,杨少峰杨大知县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吓官,太他娘的吓官了! 从一开始,杨大知县就觉得不对劲。 正如“马保国”所言,杨大知县从一开始就看出来“彪子”有过从军经验。 那么问题来了:跛五是军营里退出来的没错,可那是因为跛五跛了一条腿,那个叫“彪子”的身上可不像是有什么伤残的样子,他又是为什么退出来的? 从这一点再往上推,这个跟马大师同名的马保国,他真就只是一个江南来的商人那么简单?如果不是,跛五又为什么要帮着他遮掩? 继续再往下推测就更他娘的吓人了——后世那么多关于大明初期的网络小说,哪个小说里提到马皇后有堂哥堂弟了? 当然,不排除史书上没有记载,又或者是因为那些写网络小说的作者们不学无术,不知道相关的资料,可要是马皇后真的没有什么堂哥堂弟,那又是什么人敢冒认马皇后的亲眷? 某位着名的堕落文人白在轩先生曾经说过,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情况之后,剩下的无论多么离谱多么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所以,杨少峰杨大知县从一开始就没有把那位马大师当成是江南来的商人,而是把他当成了朱重八朱皇帝派来的探子。 直到那位马大师说自己是马皇后的堂兄之后,他在杨大知县心里的身份就只剩下了两个。 要么他真是马皇后的堂兄。 要么他就是那个喜欢搞稻草人手办的工作狂魔。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少峰杨大知县才会说出那些又是打断腿又是剁爪子的狂言。 反正不管那位马老爷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些狂言都是朱重八朱皇帝喜欢听的,也是马皇后喜欢听的,这时候表现出来的越是狂妄,自己所能够捞到的好处就越多。 更重要的是,这么一番狂妄至极的言论,会断绝自己以后的升官路,最起码朱重八朱皇帝在短时间内是绝对不会给自己升官的。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不喜欢这种对国家、对皇帝都忠心耿耿的官员,但是也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把一个愣头青而且还是那种出口成脏、目中无人的愣头青摆在自己身边给自己添堵。 瞧着那位马大师的背影越行越远,杨少峰杨大知县又回过头来瞪了跛五一眼:“好啊跛五哥,这位马国舅的身份你瞒的倒挺紧!” 跛五顿时叫起了撞天屈:“县尊啊县尊,不是小的有意隐瞒,是马国舅昨天来的突然,而且一见面就先警告了小的,要不然小的又怎么会替他隐瞒啊!” 正所谓演戏要演全套,杨大知县哼了一声后却是不再理会跛五,而是调转马头向着人工湖的方向而去。 戏,演完了,小小老朱,轻松拿捏~ 但是工作,还要接着干。 这他娘的就是吗喽的宿命! 第81章 这个狗官,在朕面前还口出狂言! 有时候杨少峰杨大知县很想骂人,甚至恨不得赶紧弄出个狂炫酷拽吊炸天的天网或者小苔藓又或者随便什么人工智能都行,然后让数字生命来替自己当牛做马。 但是杨大知县不懂代码也没有计算机,搞不出那么牛叉的人工智能,因此就只能自己老老实实的做牛马。 比如说要操心整个宁阳县两千多口百姓的春耕、夏理、秋收、冬垦,要规划整个宁阳县未来一年甚至未来三年的发展,随便哪一样拎出来都让杨大知县头疼到想死。 眼下杨大知县要操心的,就是即将结束的夏理以及即将到来的秋收。 所谓夏理,就是指春耕播种之后对土地的打理,包括像高粱等作物的间苗,锄草,搂地,浇灌。 间苗指的是选留庄稼的壮苗,将一部分长得弱的幼苗拔除以保证幼苗有足够的生长空间和营养,从而节省土壤水分和养分,最终提高作物的产量。 锄草这两个字就比较好理解了,指的就是用锄头将地里生长出来的杂草都锄掉,将营养和水分都留给庄稼的细苗,其目的和间苗差不多。 而搂地指的并不是让人搂着土地睡觉,实际上也没人能搂着土地睡觉。 搂地指的是用搂子这种农具进行翻土,而且对经验和眼神的要求很高,哪怕是常年耕种的老农在搂地时也得时时小心着,既要把土翻好,还要在翻土的同时避免伤到庄稼。 而浇灌和秋收就没什么好解释的了,前者是给作物浇水以保证作物不会旱死,后者就是把作物收割然后该脱粒的脱粒,该晾晒的晾晒,百姓们一年到头就指望着地里的这点儿粮食活着。 当然,耕种是个极其复杂的工程,所谓的夏理也并不仅仅只是间苗、锄草、搂地和浇灌,其实也有夏播的说法,就是在五月前中旬前后播种一些诸如谷子之类的作物。 现在宁阳县的情况比较特殊,去年冬天时种下的麦子早就已经在芒种之前抢收完毕,大豆也早就已经种好,至于其他的作物,就只有百姓在田垄上种植的一些高粱,别无其他。 杨大知县又一次跑到了城西刘庙村的地头上。 没办法,整个宁阳县别看只有八社十六闾,但是城外八社分布在四面八方,大大小小的村子也有十好几个,大的村子三四十户人家,小的可能只有十几户人家,离着县城最近的就是归属于坊郭社的刘庙村,其次是归属于东张社的西河村、沙窝两个村子。 杨大知县翻身下马,来到地里后看了看豆荚,又伸手捏了捏,扭头对赶过来的刘三十二说道:“看这豆荚,今年的收成应该差不了太多?” 刘三十二嘿嘿笑了一声,答道:“托大老爷的福,豆子结荚的时候虽然旱了,但是靠着大明湖里蓄下的水,豆荚子还算是饱满,今年收成应该不差。” 杨大知县点了点头,起身后又走向了旁边不远处的高粱苗,瞧着沉甸甸的高粱穗,杨大知县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几分笑意,“快收高粱了吧?” 刘三十二道:“快了,再有个十来天就差不多了,等收完了高粱,豆子也就差不多熟透了。” 杨大知县嗯了一声,暗自琢磨一番后问道:“等大豆收完了,是不是就该种麦子了?” 时刻注意宁阳县土地的作物生长情况,然后根据作物的生长变化来调整宁阳县百姓们的耕种安排,这也是杨大知县身上的职责之一。 万幸的是,虽然杨少峰杨大知县不懂耕种,但是宁阳县的老百姓们也不奢求杨大知县懂耕种,所以杨大知县只要经常到各社各闾的地头上逛一逛,听听老农们的讲述,然后再做出决定就行。 刘三十二道:“回大老爷,收完大豆之后,差不多还有多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翻土,等翻完土,再平整好,然后才能耧地种麦子。” 耧地和搂地虽然同音,但是意却不同,耧地指的是用一种叫做耧的农具进行开沟、播种,由于耧地的时候涉及到播种的深度,所以就必须有人或者牲口在前面牵引,后面有人把扶。 等耧完了地,接下来又是枯燥无比的除草,间苗,搂地,浇灌,但是这些农活的强度已经不再像夏理时那么繁重,稍微能轻松那么一点儿。 杨大知县再次嗯了一声,原本想要趁着收完大豆的这段时间,把各社各闾的青壮抓去当牛马的想法也算是落了空。 只是惋惜片刻后,杨大知县又重新打起了精神——等种完了麦子,间好了苗,搂好了地,自己照样能抓他们去当牛马,主打的就是本官不舒坦就决不能让其他人舒坦。 思虑一番,杨大知县便对刘三十二吩咐道:“等秋后了,赶紧把剩下那两个人工湖也都挖出来,挖完了湖好开荒、修路。” 刘三十二微微一怔,问道:“修路?大老爷要修哪里的路?” 杨大知县满是嫌弃的撇了撇嘴:“还修哪里的?那你告诉本官,哪里的路不需要修?” “看看从县城到你们刘庙村的这段破路坑坑洼洼的,旱的时候还好点儿,要是赶上连阴天,这破路还能不能走人?” “还有县城往兖州府的路,也他娘的没比你们刘庙的路强到哪儿去,没个好路,本官养鸡场里的那些鸡蛋,还有罐头工坊里生产出来的罐头,这些东西怎么运出去卖钱?” “本官不挣钱,恁还挣个屁的钱?光吃饱肚子就满意了?” 其实杨大知县的内心深处甚至盼着那个疑似朱重八的马老爷就是朱重八本八——本官都他娘的说了三遍缺钱缺人,你老朱难道就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看看本官这个宁阳县穷的,想修路没钱没人,想搞个学堂培养牛马也没钱没人,真是他娘的哔了狗了! 朱重八朱皇帝当然不会一点儿表示没有。 在回到济宁府之后,朱重八朱皇帝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常遇春的军中,然后让人把刘洪昌等人带到了中军大帐。 “那姓杨知县的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见到刘洪昌等乡绅,朱重八朱皇帝就率先开口吐槽:“原先咱还担心你们冤枉了他,所以特意跑了趟宁阳县,可是哪曾想,这狗官在朕这个大明皇帝面前也是口出狂言!” 第82章 咱先断了他们的根! “你们……”朱重八朱皇帝满是同情的说道:“可是受苦了啊。” 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一众乡绅顿时感动的热泪盈眶,刘洪昌更是带头向着朱重八朱皇帝拜道:“求陛下为草民等做主!” 朱重八朱皇帝微微叹息一声,“尔等以为朕是皇帝便可为所欲么?莫说是一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哪怕是朕要杀一个普通百姓,也须得先由官府问罪,经由刑部复核之后再由朕勾决。” “尔等想要朕治那狗官的罪,要回原本属于尔等的田地,便须得先由尔等准备好人物、物证,向刑部和大理寺喊冤告状。” 说到这儿,朱重八朱皇帝又指了指身边的二虎:“这是朕的贴身侍卫二虎,待会儿他问你们什么,你们就老老实实的答什么,等都问清楚了再来告诉朕。” 说完之后,朱重八朱皇帝便直接离开了中军大帐,二虎则是站到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面前,笑呵呵的说道:“诸位乡贤士绅,二虎是个粗人,所以就有什么问什么,各位乡贤如实回答就好。” 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把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一般,二虎便一条条的问了起来。 二虎问的问题很专业,比如说“那狗官夺了你家多少亩地?各自还有多少田契、宅契可以作为证据?” “那些所谓的社长、闾长原本都是干什么的?既然能被那狗官任命为社长、闾长,是不是与那狗官有什么勾结?尔等可有什么证据?” “……” 林林总总的问了一大堆之后,二虎又似不经意的叹息一声:“尔等确实是受苦了,真不知道尔等是如何撑到兖州,又如何撑着要进京告御状的。” 刘洪昌也跟着长叹一声:“幸得兖州府陈老爷相助,若不是他,只怕我等连兖州府都撑不到。” 二虎哦了一声,“那确实要好好谢谢这位陈老爷,这样儿,还有谁对诸位热心相助了,诸位不妨一起说出来,若是能说动他们肯为尔等出堂做证最好,哪怕是不能,以后也要想办法谢过他们才是。” 刘洪昌眼睛一亮,顿时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出了一大堆的人名,接着又细说了这些人是如何帮助自己等人。 二虎一边点头,一边挥笔速记,直到刘洪昌等人都说完之后,二虎才出言问道:“便没有其他人了么?” 刘洪昌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答道:“没了。” 二虎再一次点头,拿起记录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随即便笑着望向了常遇春:“常平章,在下要问的都问过了。” 常遇春哈哈笑了一声,脸上神色忽变,喝道:“来人!将这些个诽谤朝廷命官,意图欺瞒上位的狂徒拿下!” 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被忽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刘洪昌更是傻傻的望着常遇春说道:“常平章说的狂徒,是我等?” 常遇春呵的冷笑一声,“不是你等,难道还是我等?” 随着常遇春的话音落下,一众亲兵当即冲了过来,要将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乡绅捆绑,刘洪等大急,叫道:“陛下!陛下!” 常遇春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亲兵用破布将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乡绅的嘴都堵住,又冷笑一声道:“一群蠢货,上位的贴身侍卫就在此处,难道你等还看不明白么?” 直到刘洪昌等乡绅面如死灰的被押下去,常遇春才忍不住对着二虎吐槽道:“要我说也忒麻烦了些,当初就应该直接把这些个混账拿下审问,上位还非得折腾这么一溜十三遭。” 二虎呵呵笑了一声,说道:“上位曾经说过,如今北方初定,鞑子未灭,偏偏又事涉朝廷官员和地方士绅,故而不得不谨慎为之。” 跟常遇春闲扯了几句,二虎也离开了中军大帐,寻到朱重八朱皇帝之后将手里所记录的供状交给了朱皇帝。 朱重八朱皇帝来回翻看几眼,脸上的神色逐渐转冷,甚至透露出一抹狰狞。 “好,好啊,”朱重八朱皇帝咬牙切齿的说道:“咱就说他们是想把咱当傻子糊弄吧!你看看,兖州府的知府,同知,通判,一个正四品,两个正五品,四个正六品,还有益都的十几个官员,兖州府城内城外的数十个乡绅,这些人竟然全部涉及其中,他们才来了山东几个月啊!” 二虎却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朱重八朱皇帝拿着手里的供状再次翻看一遍,忽然间长长的叹息一声,整个人都显得分外疲惫。 “你说他们到底图什么呢?”朱重八朱皇帝似是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二虎:“要权力,他们哪个手中无权?要美色,他们哪个没有娇妻美妾?要钱财,咱给他们的钱粮还少么?” “一个正七品知县的月俸,便要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拼死拼活干上好几年,更别说他们那些正六品,正五品乃至正四品的官老爷们。” “难道他们非得把天下的钱粮土地都弄回去填坟才算满意?” 二虎还是沉默。 实际上,朱重八朱皇帝也没指望二虎能回答自己的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朱重八朱皇帝身上的疲惫之色忽然消失不见,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剑拔弩张的状态:“他们想要挖咱大明江山的根基,咱就先断了他们的根!” 朱重八朱皇帝大声吩咐道:“传咱的命令,刘洪昌等一干匪首和涉案官员全部押解回京,交由刑部审从严部问,该杀的杀,该绞的绞,男丁全部发往宁阳县为奴,女眷没入教坊司!” “他娘的,咱不能任由这些混账东西挖咱大明江山的根基,也不能任由这些混账东西诽谤污蔑一个忠心耿耿的朝廷命官而无动于衷!” 二虎知道今天这事儿被搞大了。 正常情况下,上位会说“传咱的旨意”而不是“传咱的命令”,一旦用到“传咱的命令”这种说法,就说明上位这时候已经忘了自己是皇帝的事儿,开始不自觉把自己代入到当皇帝之前行军打仗的状态了。 但是二虎也并不觉得刘洪昌和耿老爷等士绅们可怜,更不会觉得那些涉案的官老爷们可怜。 像刘洪昌和耿老爷等士绅诽谤污蔑杨少峰这个正七品的知县,按照罪名来说确实够得上掉脑袋了,但是无论如何也够不上匪首的称呼,男丁亲眷更不至于被流放三千里,女眷更不至于被没入教坊司。 至于那些个涉及其中的官老爷们倒是不冤,毕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大明朝廷极度缺少官员的情况下逼得上位大开杀戒。 朱重八朱皇帝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忽然扭头对二虎吩咐道:“让人把刘洪昌他们亲眷中的男丁先送到宁阳县,也省得他天天喊着缺钱缺人。” 二虎应下后,朱皇帝又直接回屋子里写了封信交给二虎:“让人快马送回京城,交到咱妹子手里,告诉咱妹子,这事儿一定要抓紧办,千万不能耽搁。” 第83章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我尼玛! 当杨少峰被跛五拉到县衙大门,看到被军中士卒以右丞相徐达的名义押解到宁阳县的一干人犯之后,杨大知县整个人都彻底凌乱了。 不是,谁来给本官解释解释,什么叫做发配到宁阳县为奴? 这踏马是地处山东的宁阳县,不是尔滨家的宁古塔好吗! 还有那个说自己姓马,实际上很可能姓朱,现在又冒用徐达的名头往本官手底下塞这么多男犯,而且这么多男犯还全都是刘洪昌和耿老爷他们的亲朋好友,你丫有考虑过本官的想法吗? 哪怕你塞几个女犯过来呢,本官还能弄个会所享受享受! 杨大知县一边暗自腹诽一边跟负责押解的士卒进行交割,然后对跛五吩咐道:“让人把这些人犯都扔大牢里,杀威棒暂且寄下。” 等到交接完毕,县衙里的衙役也把一众人犯全都带走之后,杨少峰就带着跛五跑到了县城南门,开始研究宁阳县通往兖州府的官道。 “一步,两步,三步,”杨大知县在官道上来回走了几遍,心里开始盘算着接下来该修一条什么样儿的路。 在杨大知县的规划当中,城南的这条路不仅仅只是通往兖州府的官道,同时也是方便城南两社百姓进出县城的道路,像原来那样儿只是除掉道路两边的杂草,然后平整平整就算齐活的糊弄修路法是肯定不行的。 要是按照后世修路的等级来算,元朝时期所谓的修路顶多也就是个村道标准,而杨少峰杨大知县想的却是国道标准。 只是在提高了修路的标准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成本,包括人力成本,畜力成本,物料成本和时间成本。 畜力,宁阳县不缺。 时间,宁阳县也不缺。 在畜力和时间都不缺的前提下,人力在“徐达”塞过来两百个男犯之后也算是凑合,勉勉强强也可以开始动工修路了。 唯独物料成本是个大难题,或者说应该选择什么样儿的物料来修路,成了杨少峰杨大知县最为头疼的问题。 选择用沥青铺路,大明没有沥青。 选择用水泥铺路,大明也没有水泥。 至于石板路……那破玩意儿首先就要面临怎么把石头切割成石板的问题,铺好路之后又要面对维护的问题,万一哪块石板被晒裂了、冻坏了,哪怕只是坏了一个角,就要想办法再换上一块完整的石板,后期成本太大,早早的就被杨大知县移出了修路材料的选项。 剩下能选择的就只有像秦直道一样的熟土路。 但是像秦直道一样的熟土路在拥有易维护甚至可以免维护、道路平坦且不需要担心冻晒等优点的同时,还拥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麻烦。 比如说修建直道用的熟土首先就要蒸过一遍后再炒熟或用大火烧到焦黑,在铺路之前还要再加入盐碱和石灰等物质拌匀,铺成路之后还要使用巨大的碌碡来回碾压,从而实现“寸草不生”的效果。 就徐达拨过来的这两百来个男犯,哪怕是把他们当成牲口用,他们一天又能铺出来几米路? 更别说蒸土、炒土或者烧土还需要用到大量的柴火,无形之中又会增大柴火成本,甚至会出现修路工地和百姓抢柴火的破事儿。 皱着眉头琢磨了大半晌,杨少峰杨大知县忽然顿住脚步,扭头看向了跛五:“五哥,你说修路除了用熟土以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好办法?” 跛五整个人都傻了。 不是,我跛五以前就是一个操刀子砍人的大头兵,你杨知县才是饱读读书的读书人,结果你问我用什么办法修路比较好? 傻傻的摇了摇头,跛五老实答道:“回县尊,小的不知道。” 杨少峰微微叹息一声,看看脚下宽不足一丈的所谓官道,又看看两侧的农田,思虑一番后对跛五吩咐道:“让人多弄点儿石灰,要是县里的石不够,就想办法去兖州府买点儿。” “等石灰到了之后,在原有的官道上向两张扩宽,这是咱们宁阳县通往兖州府的官道,必须要往宽了修。” “刚刚本官想了下,这条路起码也要有十丈宽,中间修一条隔离带出来,向南去兖州府的走右边,从兖州府往咱们宁阳的走左边。” “道路的两侧各自隔出一丈宽的小路,倘若到了秋收时节,便可以让百姓在小路上晒粮食,也不至于影响主路上车马往来。” “正好有刘洪昌和耿老爷他们这些人家里的男丁做苦力,到时候把他们编成施工养护队,反正他们跟着刘洪昌和耿老爷享受到了好处,如今到了吃苦遭罪的时候,自然也该一起才对。” “一家人嘛,就是要整整齐齐才好。” “……” 跛五心道他们这些人都不可能一家人整整齐齐了,最起码这辈子是没什么机会了——男丁能被发配为奴,对应的就是女眷要被发配教坊司,再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当家做主的刘洪昌、耿老爷等人要往法场上走一遭。 暗自在心里吐槽一番后,跛五才对杨少峰拱手说道:“县尊,要把这路修成十丈宽,单凭徐相发配过来的这些犯人,只怕力有不逮?” 杨大知县恨铁不成钢的斜了跛五一眼:“十丈不行就先修成五丈行不行?五丈不行就先修一丈行不行?” “现在重要的是把两边的地先划出来,省得以后百姓多起来之后把地占了,本官想扩宽道路的时候没地方给本官去扩,懂了没?” 他娘的,十丈宽大约三十多米,看起来似乎很吓人的样子,而且让人感觉大明时期完全没必要修这么宽的路,可是换面双向八车道呢?还很宽吗? 好像确实挺宽的,可是别忘了,大明朝的路可不仅仅只是路,百姓还有可能在路上晒粮食,到时候用掉一部分之后,八车道能不能剩下六车道都不好说。 而且杨大知县想要把宁阳县打造成兖州、济南、济宁、泰安等州府的枢纽性县城,车道窄了怎么行。 只是跛五还是有些不懂,“老爷,有必要修那么宽的路吗?咱们宁阳县又小又穷,每天往来的车马屈指可数,修这么宽的路……” 杨少峰呵的笑了一声道:“本官在宁阳县,宁阳县以后就不可能是个又小又穷的小破县——别的且不说,就说咱们宁阳县的罐头还有咸鸭蛋,还有养鸡场的那些鸡,这些东西以后总是要往外卖的吧?” “还有咱们挖的四个人工湖,这四个湖以后都是要养鱼的,鱼多了还可以试着做成鱼罐头往外卖。” “赚钱的路子有很多,现在遍地都是赚钱的机会,咱们不把事情做在前头,等以后再想做就晚了,到时候说不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捡钱,咱们却只能干瞪眼。” “最起码,来咱们宁阳县的路好走,附近的商人也会愿意来咱们宁阳县做买卖,终究还是能给百姓带来些好处。” 略微顿了顿,杨少峰又补充了一句:“趁着陛下给咱们宁阳县免了三年徭役和赋税的机会,本官召集百姓修路,就有足够的理由给百姓发钱,百姓有了钱,本官也省心不是?” 第84章 感觉有些不对劲 跛五有些理解不了杨大知县的想法,但是这并不妨碍跛五听明白了杨少峰的如意算盘——想方设法的让百姓多挣钱,百姓手里的钱多了,生计就能安稳,百姓就不会闹腾,杨大知县就能躺在县衙里睡大觉。 一边胡乱琢磨着,跛五一边拱手应道:“高明,还是县尊高明。” 杨少峰杨大知县呵的笑了一声,在返回县衙的路上又指着县城的方向说道:“以后,等通往兖州府的官道修好了,咱们再把通往汶上和济宁的路,通往泰安和济南、益都的路都修一修。” “反正百姓们闲着也是闲着,为了防止他们闲出病来,倒还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儿干。” “秋播,开荒,修路,开春之后挖渠,本官把这些活计给他们排得满满当当,他们一天天除了干活就是挣钱,自然也就没时间七想八想。” …… 时间忽忽过去十余天,眨眼就到了七月底。 开春后种下的高粱长得比人还高,火红火红的高粱穗犹如一枝枝燃起的火把一般挺在田间。 杨少峰杨大知县站在刘庙村的地头上,脑子里循环播放着谭魔王站在台上高唱“高粱熟来红满天,九儿我,送你去远方~”,声音甚至能压制往嘹亮无比的唢呐声,然后还他娘的总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家伙满脸激动的鼓掌叫好。 这些画面,不免让杨大知县的心底产生了一种错觉——谭魔王唱的九儿不是送其他人而是送自己,一送就把自己送回到几百年前的大明朝,那被压制的唢呐声也好像是在给自己送行…… 用力摇了摇头,把谭魔王和那个戴眼镜的家伙都赶出脑海,又用理智强行让九儿闭麦,杨少峰杨大知县又将目光投向田里。 在杨大知县看来,收高粱也是一门技术活。 经验老道的百姓用一只手抓住高粱杆,另一只手握着镰刀,然后微微弯腰,用镰刀的刀刃抵住高粱的气根顶部,手肘稍微用力往回一带,一株高粱就被砍倒。 等高粱收完之后,百姓们会将高粱葶从高粱秸中抽出,然后把高粱秸上的叶子都扒下来,这些叶子可以留着喂牲口,而被扒得光溜溜的高粱杆则会留下来,百姓们会把它编织成箔。 箔是百姓家里不可缺少的物件,这玩意儿可以用来晾晒棉花,因为箔上面见光,底下通风,棉花干的快,也可以在箔上铺一层布用来晾晒红枣又或者其他东西。 箔也可以用来铺床,只要再往箔上铺一层用麦秸编成的席子,这玩意儿就是纯天然无污染无公害的床垫。 箔还可以用来盖房子,百姓们在建造房子时,将箔铺在屋顶的檩木上可以起到椽子的作用,既减轻了屋顶的重量,又节约了成本。 有些百姓还会将箔挂在屋里的墙上,又或者干脆用箔充当隔断用的夹山墙。 箔的用途广,高粱葶也同样不是吃干饭的,在百姓们将高粱粒摔打出去,用锄头将高粱穗上残留的高粱粒刮干净后,就会把高粱葶捆起来制成扫帚,利用高粱穗的穗荛来扫地。 也有的百姓会把高粱葶砍短一些,这些短的高粱穗可以制作成刷锅用的扫帚,被砍下来的高粱葶也不会浪费,它们会被制作成帘子、蒸帘等等农家能够用到的东西。 哪怕是一些短小到不能制成帘子、蒸帘的高粱葶也会被百姓们收起来,等到腊月的时候就可以用它们来制作灶王爷的坐骑,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 至于高粱粒留在地里的高粱茬子自然不用多说,高粱粒脱壳之后可以煮着吃,可以用来酿酒,高粱粒的壳能用来装枕头,哪怕是高粱茬子也会被百姓们用锄头刨出来,敲打掉泥土之后拿回家里晾晒,晒干了再拿来烧火。 高粱的一生,没有一丁一点儿的浪费,所有的部位,所有的用途,都被百姓开发到了极致。 杨大知县感叹完高粱的一生,又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大豆。 虽然做不到像高粱那样儿物尽其用,所有的部位都能开发出乱七八糟的用途,但是大豆也不差,豆子被人拿来吃,剩下的根、叶、茎也会被拿来烧火,同样没有一丁点儿的浪费。 田里忙着收割高粱,搬运高粱,用锄头刨起高粱茬子的百姓不会像杨大知县一样感叹这个感叹那个。 在百姓的眼里,只有能吃不能吃,能用不能用,丰收还是欠收,其他的基本上都不在百姓考虑的范围之内。 很明显,眼前这些高粱在百姓眼里就是既能吃,又能用,而且还算得上是丰收的好东西。 唯一比较可惜的是,地里主要种的是大豆,高粱只是挑着垄种植,哪怕是高粱穗再怎么饱满圆润,自己真正能拿到手里的高粱米数量也不会太多。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土地被荒废多年,谁也不敢保证土地的肥力怎么样儿,只能先大量种植豆子以肥地,像高粱这种比较耗肥的作物,根本没有人敢多种。 杨大知县让人喊来刘三十二,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有了这些高粱,等再收完了豆子,能不能撑到明年收麦?” 刘三十二眉开眼笑的答道:“能,能!今年这些高粱穗子够饱满,一亩地差不多得有个三百来斤,就算种的少了些,一亩地不也得有个百十斤?” “托大老爷的福,咱们刘庙村的百姓家家都有好几十亩地,像小的家里就有六十多亩地,我滴个娘嘞,这六十亩地就算再怎么样,差不多也得有个三千斤的高粱米,就算去了壳,差不多也得有个两千斤吧?再加上那些豆子,足够小的一家四口活到明年这时候了!” 两千斤的高粱米,够四个人吃一年的么? 这破玩意儿吃多了是不是伤胃? 老朱好像是不允许酿酒? 胡乱寻思一番,杨大知县又将目光投向了豆子地。 要是豆子也能丰收,等秋后就可以组织百姓大力开荒,到时候就不只是一家十七亩地,可能一家三十亩地都有可能。 到时候再把麦子一种,啧啧。 只是想着想着,杨大知县忽然又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娘的,大旱之后是不是容易大涝来着? 第85章 马皇后:让我给杨知县说亲? 刘三十二眼看着杨少峰杨大知县为什么会忽然黑下脸,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县尊?” 杨少峰嗯了一声,皱眉道:“本官问你,可曾听说过大旱之后必有大涝这句话?” 刘三十二微微一怔,随后又叹息一声,“回大老爷,小的不止是听说过这么个说法,还亲身经历过——大老爷可曾记,小的曾经说过,我高祖父、曾祖父花费十数年开荒出十五亩地,一场干旱之后,传到小人手中就剩下五亩?” 杨少峰微微点头,“自然记得。” 刘三十二道:“那场干旱之后的第二年便是大涝,好像在春耕之时就一直连阴雨,等快到了芒种,一场大雨更是将田里的麦子毁了个七七八八。” 说到这儿,刘三十二又再次叹息一声:“头年干旱时,我爹便已经低价卖了十亩地给刘洪昌他爹,不过也幸得这次低价卖地,我爹担心来年会有大涝,家里早早的就存了点儿粮食,硬熬过了这场大涝。要不然的话,只怕连最后的五亩地也保不住。” 随着刘三十二的叙述,杨少峰的眼神却是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既然大旱之后必有大涝,”杨大知县沉声道:“你们打算怎么熬过去明年可能的大涝?难道还指望朝廷继续拨付赈济粮食么?” 刘三十二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大老爷息怒,其实小的们私下里也说过这个事儿。” 杨大知县嗯了一声,示意刘三十二继续往下说。 刘三十二道:“若是换做往常,小的们必然要早做准备,只是今年大旱之前,大老爷就已经让人开挖人工湖,等到入冬之前,咱宁阳县怕不是得有四个大湖?” “四个大湖,加上北边的大汶河,再加上洸河,还有小的们在田边挖出来的小河沟,就算真涝了,估计也不会涝到哪儿去,毕竟今年旱就没旱到哪儿去。” “所以,小的们才没有特意做什么准备,也没有拿这些事情去烦大老爷。” 杨大知县呵的冷笑一声,问道:“没旱到哪儿去?若是没有大明湖,没有城里城外的几处深井,你跟本官说没旱到哪儿去?” 刘三十二张了张嘴,额头上忽然冒出来一抹冷汗。 杨大知县冷哼一声,劈头盖脸的训斥道:“想明白了?一群蠢货,就因为你们几个糊涂蛋自以为是,整个宁阳县五百多户,两千多个百姓的生计都差点儿受影响!” 骂完了刘三十二,杨大知县又冷哼一声,对跛五吩咐道:“告诉人工湖那边儿,城东和城北的两个人工湖先不要蓄水,挖掘人工湖的青壮在完工之后继续去挖掘沟渠。” 等跛五拱手应下,杨大知县便带着跛五回了县衙。 既然大涝有可能发生,那就必须早做准备,哪怕是做足了准备之后没有发生大涝,也总比大涝之时却没有任何准备要强得多。 …… 正当杨大知县在为了宁阳县大旱大涝等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儿而头疼时,远在京城的马皇后同样也在因为朱重八朱皇帝的书信而头疼。 朱重八朱皇帝特意让人快马加鞭送给马皇后的书信里,除了一如既往的唠叨些思念之情,剩下的就是要求马皇后在身边的宫女当中挑选一个比较不错的,给杨大知县说媒。 马皇后将写有说媒要求的那页书信递给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一个皇帝该干的事儿?竟然让我这个皇后来做媒婆,给那杨知县说门亲事。” 接过书信,略过前面絮絮叨叨,占据大半篇幅的日常与狗粮内容,朱标直接看向最后面的几句话:“择一宫女,相貌、人品俱佳者为先,妹子可以让天德媳妇或伯仁媳妇将其收为义女,再将其嫁与杨知县,务要两相情愿者最佳。” 朱标笑了笑,将书信还给马皇后,笑道,“这还是我爹头一次要用这种手段来笼络一个官员,看起来这个杨知县确实是个人才,竟然能入得了我爹的法眼。” 马皇后嗯了一声道:“那你可知,你爹为什么要让为娘在宫里挑人嫁给那杨知县?” 朱标低头斟酌一番,答道:“让儿臣娶常家妹子,让老四娶徐家妹子,这般用意自是不必多说,想来以后其他的弟弟们也会娶勋贵之女。” “至于这杨知县么……大概是看他身家清白,与满朝文武都没有什么太深的牵扯。宫中的女子么,自然要是忠心于天家。” “看来,我爹是想把他往孤臣来培养?” 马皇后嗯了一声,清秀的脸庞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你爹啊,这辈子也就这么点儿出息,啥时候看到有不错的青年才俊,就想着好好笼络人家,好让人以后能为你所用,就是这手段糙了些。” “管他手段糙不糙呢,只要管用就行”朱标笑着说道,四下打量一番后忽然指着站在马皇后身后的宫女说道:“锦儿姐,玉儿姐今年是不是刚好十七岁?” 被称做锦儿姐的宫女微微一怔,马皇后更是娥眉倒竖,盯着朱标说道:“好啊,你倒是把主意打到娘身边的人身上了?” 朱标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娘亲息怒,若是让其他人嫁与杨知县,其实孩儿心里多少有些不放心,可换做玉儿姐,孩儿这心里可就放心的很了。” 略一沉吟,朱标又望着锦儿说道:“锦儿姐,若是其他人,孤一定会让徐家婶子或常家婶子收为义女再嫁出去,可若是换成玉儿姐,孤倒是有意认下干亲,让玉儿姐风光大嫁,不知锦儿姐意下如何?” 随着朱标的话音落下,马皇后也笑着说道:“你和玉儿在我身边,虽然没有女儿的名分,可是在我这心里呀,也确实把你们当女儿一般,如今标儿既然愿意,那就认子这门子干亲,如何?” 锦儿的一颗心顿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无论是朱标想要认干亲的说法,还是皇后娘娘也同意认干亲的说法,其实里外里都透露出一个消息,那就是那位杨知县确实是得到了皇帝和太子殿下的看重,只要他以后不胡来,不说是平步青云,起码官路就要比别人好走许多。 但是刚刚太子殿下也说过了,陛下是有意把那位杨知县往孤臣的路子上培养。 孤臣…… 至于皇后娘娘说的原本就把自己和妹妹玉儿当女儿一般的说法,这个说法既对,也不对。 皇后娘娘可以把自己姐妹当成是女儿对待,可是自己姐妹俩就真是皇后娘娘的女儿了么? 不是的。 皇后娘娘的女儿是公主,自己姐妹俩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宫中的侍女,顶多是比较得宠的侍女,仅此而已。 思虑再三,锦儿最终还是把心一横,应道:“奴婢代玉儿谢过皇后娘娘,谢过太子殿下,娘娘与殿下大恩,锦儿与玉儿永生不忘!” 第86章 马皇后:少跟你爹学吹牛! 瞧着盈盈下拜的锦儿,朱标赶忙站起身来,伸手虚扶,“锦儿姐姐快快请起。” 以后可不能再把锦儿当成普通的宫女来使唤了。 正所谓做戏要做全,既然已经要认下玉儿当干亲,玉儿的双胞胎姐姐锦儿不也一样是干亲?既然是干亲,自然就不能再把锦儿当成是普通宫女来使唤。 待锦儿起身之后,朱标又指着旁边的一个凳子说道:“锦儿姐姐请坐。” 马皇后也笑着说道:“坐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待锦儿小心翼翼的坐下后,马皇后又笑着对朱标说道:“你去安排吧,让人带着锦儿和玉儿往宁阳县走一趟,若是真的互相喜欢上了,那为娘的就为你们做主许婚,若是没有缘份,那就早早的回来,咱家的闺女又不愁嫁。” 马皇后一番话,直说得锦儿心中砰砰乱跳。 什么叫做带着锦儿和玉儿往宁阳县走一趟? 难道是姐妹同嫁? 若果真如此……行倒是行,双生姐妹能同嫁一个相公自然是极好的,可是那姓杨的知县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能让天家花费如此大的心思? 若真的只是想往孤臣的路子上培养,这花费的心思未免也太多了些,甚至还有些小觑江南才俊的意思在里面,毕竟江南出才子,江南的才子也有愿意当孤臣的。 锦儿心思百转,既想着赶紧回去和妹妹玉儿说了这个消息,又在心里胡乱想着那个姓杨的知县,一会儿想着姐妹同嫁也是极好的,一会儿又怕那姓杨的知县真个做了孤臣,以后难免会不得善终,自己姐妹却又该何去何从? 毕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纵然是跟在马皇后身边久了,也见识过许多大场面,可是涉及到自己姐妹俩的终身大事,女孩儿家家的心思终究还是难以遮掩,更加瞒不过见多识广的马皇后。 马皇后微微一笑,先是将锦儿唤到自己身边坐下,接着又拉起了锦儿的手。 “放心吧,”马皇后笑着说道:“陛下可舍不得让那个杨知县做什么孤臣,即便是陛下舍得,我可也舍不得你们姐俩儿。” 锦儿满怀羞涩的低下了头,只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却如蚊子一般微不可闻。 马皇后拍了拍锦儿的手,笑道:“你要记着为娘的话,若是真心喜欢那杨知县,为娘就为你们姐俩儿做主,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自己,记住了么?” 锦儿再次轻轻嗯了一声,“是,锦儿都记下了。” 马皇后笑了笑,“好了,你去寻玉儿说话吧,且听听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怎么说,她要是不愿意去,为娘的也不勉强她,还是那句话,咱们家的闺女不愁嫁。” 等到锦儿告退离去,马皇后才轻轻叹了一声道:“有锦儿和玉儿,你们爷俩可放心了吧?” 朱标嘿嘿笑了一声,应道:“放心,娘亲安排的,孩儿自然是放心的。” 略微顿了顿,朱标又接着说道:“要不然,让老二和老三还有常茂、常升两兄弟护送着锦儿姐和玉儿姐去宁阳县?理由么,就说是我爹想要皇子们见识见识民间疾苦。” 朱标口中所说的老二和老三,分别是朱重八朱皇帝的第二个儿子朱樉,第三个儿子朱棡,这两个儿子再加上老四朱棣、老五朱橚,都和朱标一样乃是马皇后所生,又是朱标自小看护疼爱长大的,实在是再亲不过的亲兄弟。 至于常茂、常升兄弟俩,则是常遇春的两个儿子,是常某女的亲弟弟,也就是朱标的未来小舅子。 安排这么豪华的阵容去护送锦儿和玉儿…… 马皇后微微皱眉,没有直接同意朱标的提议:“哪怕杨知县有经天纬地之才,你如此待他,就不怕他以后骄纵起来?” 朱标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若不是老四和老五还太小了些,其实还儿倒是想让他们两个也跟着一块儿去。” “不是孩儿要把那杨知县捧多高,而是想让老二、老三和老四、老五他们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让他们见识见识真正的民间生活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最好是能让他们吃点儿苦头才好。” “再者说了,即便那杨知县心生骄惰之气也无妨,只要他不是能飞天遁地的神仙,孩儿就能拿捏得住他。” 马皇后瞪了朱标一眼,冷哼一声道:“说的好像你吃了多大的苦一样?你吃的苦有你爹一半多?还动不动就能拿捏这个拿捏那个,以后少跟你爹学吹牛,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训斥了朱标一句后,马皇后又取出另外一封书信递给朱标,“你再看看这个,看完了之后,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朱标见马皇后说得郑重,便没有再像往常一样直翻最后一页,而是从头慢慢看了起来,直到反复看了两三遍,朱标才呵的冷笑一声。 “我爹说的对,有些人就是得陇望蜀,贪念不足。” “就像许多读书人说什么宁死不肯出仕为官,要为鞑子皇帝守节一样,其中固然有真正忠心于鞑子皇帝的,可是绝大部分都只是怀念鞑子朝廷“施政以宽”,心里想的是怎么样才能像以前一样扑买赋税,想的是怎么样才能骑在老百姓的脖子上作威作福。” “这些乡绅们也是一样,他们之所以要在鞑子撤出山东时钻进深山老林,就是想着避开兵祸,顺便也要看看我大明朝廷和官府对待他们的态度,他们赶在休告日去要地,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可惜的是,”朱标的嘴角噙起一抹嘲讽:“他们碰到了不按常理行事的杨知县,又碰上了打小儿就痛恨他们和鞑子官府的我爹,往常无所不利的法子还没来得及用出,就被我爹给顺手按死了。” 马皇后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北地新附未稳,燕云十六州尚且陷于胡虏之手,若是这些乡绅们都闹将起来,却又该如何处置?” 朱标晃了晃手里的书信:“我爹不是已经做出示范了么,该杀的杀,该流的流,只要徐叔父和常叔父他们这些勋贵不乱,军伍就乱不起来,军伍不乱,区区几个乡绅又何足道哉?” 说到这儿,朱标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神色:“孩儿原本还以为我爹怕是要倒霉了,毕竟那些个文官手里握着笔杆子,以后还不定会怎么编排我爹和我。” 马皇后哦了一声,朱标又继续说道:“可是现在孩儿却改变了想法,因为我爹把那个刘洪昌还有耿老爷家的男丁都发往宁阳县,以后该头疼的是那个杨知县了!” 第87章 老子打折你三条腿! 一语成谶。 朱标的那张嘴就像是开过光一样,说轮到杨大知县头疼了,结果杨大知县还真就在头疼。 但是朱标的嘴在开光的时候又没开完全,明明他的意思是说杨大知县会因为文官和乡绅们的编排而头疼,实际上杨大知县却是因为常遇春而头疼。 徐达当初让跛五把罐头全部留下,常遇春一个罐头都没捞着的事情终于还是东窗事发。 然后,常遇春在向朱重八朱皇帝请示以后,亲自带了一堆亲兵和役夫跑来了宁阳县,要求杨少峰杨大知县把手上所有的罐头都交出来。 至于为什么要亲自往宁阳县跑一趟而不是让杨少峰派人把罐头送过去,常平章给的理由是怕杨大知县截留下一部分给徐达。 于是就出现了明明极其搞笑但是杨少峰感觉一点儿都不好笑的场景。 常遇春大马金刀的坐在宁阳县大堂的正堂官位上,原本在宁阳县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只手遮天的杨大知县就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坐在堂下的位置,跛五更是努力缩在杨大知县身后的位置,试图让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杨大知县心里苦啊,当初是徐达那个黑心肠的不讲武德,把跛五带过去的罐头全部截流,你常黑炭就算是心里不爽你也应该去找他徐达的麻烦,你他娘的跑来找本官的麻烦干什么? 再说了,人家徐达可是提前给跛五付过定金的,宁阳县现在所有生产的和即将生产的罐头已经可以算是归徐达所有,你常黑炭没提前给定金还要拿走人家徐达的罐头,你丫这不是让本官违约么? 但是杨大知县的心里就算是再怎么苦也没什么鸟用,因为常遇春这次过来根本就不是和杨大知县讲道理的。 “小子,”常遇春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杨少峰身后,伸出蒲扇大的巴掌在杨少峰肩膀上拍了拍,大大咧咧的说道:“本平章是没给你定金,可这事儿能怨本平章吗?” “而且那姓徐的不讲武德,是他出手偷袭截流本平章的罐头在先,现在本平章出手截流他的罐头也不是过一报还一报,很是公平合理,对不对?” 不待杨少峰开口说话,常遇春便又抢先说道:“这样儿吧,本平章也不为难你,你把现在所有的罐头都给本平章,本平章让人拉到济宁府,你后面再生产的罐头就全归徐达那老匹夫所有,如何?” “哦对了,你们弄出来的那个咸鸭蛋,咸鸡蛋,还有辣疙瘩咸菜也通通给本平章装上,本平章要一块儿带走。” 杨少峰嘿嘿笑了一声,左手背在身后像跛五摆了摆,先是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快把东西藏起来”,随后又笑着说道:“既然常平章开口,下官自然也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为了给跛五争取时间,杨大知县又故做沉吟一番,“这样儿吧,下官让人先去清点一番,看看咱们宁阳县现在还有多少库存,到时候尽量给您多装一些,下官留下一些用来应付徐相?” 然而杨大知县的一番小动作却根本没瞒过常遇春。 还没等跛五走出三尺远,常遇春就毫不客气的骂道:“你给老子站在那儿,敢他娘的去藏罐头,老子打折你三条腿!” 骂完了跛五,常遇春又将目光投向了杨大知县:“小子,咱刚刚已经说了,你宁阳县所有的罐头和咸鸭蛋、咸鸡蛋还有辣疙瘩咸菜通通都要装车带走,通通的意思就是一个都不给你留。” 听着常遇春这番如同强盗一般的言论,杨少峰杨大知县顿时气急,只是考虑到自己很可能打不过常遇春,无奈之下又只能低声下气的说道:“常平章好歹也得让下官有个交待不是?“ 常遇春哈的笑了一声道:“这又有何难?” 说完之后,常遇春便直接回到大堂的案几后面,用案几上的笔墨写了张条子。 “东西俺老常就拿走了,老匹夫下次再敢拦俺老常的好事儿,老常俺就撺掇五皇子娶你家的二丫头。另,这杨娃子还算不错,你莫要为难他。” 晾干了墨迹,常遇春又把纸条拿起来晃了晃,“倘若那老匹夫与你为难,你便把这个给他,就说这是咱老常给他的交待。” 说完之后,常遇春又让亲兵把纸条拿给杨少峰,自己则是再一次从案几后面绕出,伸脚踹了跛五一下,“赶紧带路,老子装完罐头还急着回去呢!” 瞧着常遇春和跛五远去的背影,再看看手里那纸与其说是交待,倒不如说是威胁更加恰当的纸条,杨大知县忍不住猛的一跺脚,在内心深处无声的吼道:“造孽啊!” 这张条子还踏马不如不写呢! 无可奈何之下,杨少峰杨大知县也只能赶紧想办法补救。 而唯一能够补救的法子,就是养殖场里的猪再多一些,罐头工坊里的人手再多一些,用来制作罐头的陶瓷坛子再多一些。 问题是宁阳县哪个都有,却哪个也不多! 养殖场里的猪可以说是杀一头少一头,最近因为忙着给徐达那个黑心肠的老匹夫制作罐头,杨大知县连最爱吃的排骨都已经彻底放下,改为琢磨着复刻卤煮火烧。 罐头工坊那边的人手更是紧张到不能再紧张,要想在徐达派人来取货之前赶制出足够量的罐头,罐头工坊就必须要多增加一些人手。 那么问题来了,宁阳县所有的丁口数量都只有两千来个,其中大部分还要忙着挖人工湖,秋收大豆,杨大知县又上哪儿去安排人手来罐头工坊做工? 甚至连用来制作罐头的陶瓷坛子也是一样,因为宁阳县本身就不生产陶罐,而杨大知县现在又抽调不出人手来搞陶瓷罐子的瓷窑,只能一次次的派人去兖州府的陶瓷窑购买才行。 现在常黑炭表演了一出什么叫做连锅端,基本上也就意味着杨大知县必须要再多准备一些坛子才能补上徐达那边的缺口。 思虑再三,杨少峰杨大知县干脆追着常遇春的背影而去,试图能从常黑炭的手里抠一部分罐头出来,当做给徐达的交待。 但是等杨大知县赶到罐头工坊时,常遇春带来的那些亲兵和役夫们已经把所有的罐头都装上了车。 常遇春骑在马上,哈哈大笑一声后说道:“走了,杨知县也不必谢俺老常!” 杨少峰杨大知县满脸的苦涩,直到常遇春带领亲兵和役夫们离去很远之后,杨大知县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也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饶你常黑炭精似鬼,不也喝了老……喝了本官的洗脚水? 第88章 老百姓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瞧着远处常遇春和他手下那些亲兵、民夫的背影都彻底消失,跛五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高,还得是县尊高明,”跛五眉开眼笑的竖起大拇指:“小的现在才知道,县尊当初为何要把罐头和咸鸭蛋什么的都分开贮藏。” 杨少峰也是颇为自得的笑了一声。 上次徐达派亲兵往宁阳县押送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家里的男丁犯人时,杨大知县就特意让跛五拿罐头来招待那些所谓的亲兵。 然后,杨大知县就从那些所谓亲兵吃罐头时的表现确实了几件事情。 一是那个马保国马老爷的真实身份不用再猜测了,完全可以确定他是那个稻草人手办爱好者朱重八朱皇帝。 第二件事就是被派来押解人犯的士卒是常遇春的亲兵而不是徐达的亲兵,要不然不会是一副没吃过甚至没见过罐头的模样。 第三件事,则是朱重八朱皇帝现在就在常遇春的军中,押解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家里的男丁犯人来宁阳县就是报复自己上一次对着他疯狂骑脸输出。 要不然的话,徐达得有多大的胆子,才能在不经过刑部复核的前提下就直接把十几个乡绅的家人全部发配流放? 再然后,杨大知县就知道常遇春多半会亲自来宁阳县抢罐头——无论是跛五让朱重八朱皇帝吃过罐头,还是这一次那几个亲兵回去之后告诉常遇春,总之常遇春肯定会知道罐头这回事儿。 身为一个从绿林强盗窝里走出来的平章政事,而且杨少峰又是他亲自抓来的壮丁,常遇春在知道罐头的事情之后会怎么办? 当然是带兵来宁阳县抢罐头,顺便给徐达那个老匹夫添堵。 为了以防万一,杨大知县在送走押解犯人的兵丁之后,就让跛五把所有的罐头和咸鸭蛋、辣疙瘩咸菜什么的全部分开贮藏。 杨大知县得意的笑了笑,对跛五吩咐道:“回头让人去周边的州县继续买猪,咱们养猪场里的小猪崽……” 一句话还没说完,杨大知县却忽然觉得天色好像阴暗了几分,正当杨大知县准备回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儿时,跛五却满脸惊恐的拉了拉杨少峰的衣衫,又伸手指着东南方向说道:“县,县,县尊,阴天了!” 杨少峰扭过头,顺着跛五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一眼就亡魂大冒,转身匆匆忙忙的跑向县衙的方向。 “快!派人去通知各闾各社,赶紧去抢收豆子,其他的事情全都放一边!” “让人把县衙里空置的库房全部打开,让人去各社的村子里,把那些乡绅的院子也全部打开!” “告诉百姓,抢收的豆子直接就近放置,靠县库近的就放县库,靠乡绅们院子近的就先放乡绅们的屋子里!” 杨大知县一边往县衙的方向跑,一边不停的对跛五下着命令:“让人骑着快马去,就是把马跑死了也不心疼!” “尤其是鹤山那边,他们那里山多,要是来不及收豆子就别收,先把人撤出来再说别的!” “让人赶紧去把大汶河里的水车停下!不能再汲水了!” “我入他娘!大旱没过就要来大雨!” “……” 杨大知县不停的下着命令,跛五不停的应着,等赶到县衙之后,跛五便直接喊来一众衙役,开始给各人分派任务。 杨少峰杨大知县站在县衙门口,抬头看着东南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心中却是愈发的焦急。 如果是明年大涝,杨少峰其实还不怎么担心,毕竟是明年的事儿,自己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以做准备。 可要是在大旱还没过去的时候忽然来一场大雨…… 入他娘的,除了开春之后的那四五场小雨,宁阳县已经有两个多月滴雨未下,现在忽然阴一次天,就阴的如同一块厚厚的铅板,根本无法判断这场雨能下多大。 倘若下的小还说好,反正豆子豆里的豆荚已经熟的差不多了,就算是抢收回来会损失一部分收成也足够百姓们吃到来年的。 可要是下的大了,就不止是豆子有可能被拍到地里的问题了,而是大旱过后的土地不怎么吸水,反倒是百姓们用来晒麦子、晒大豆的“场”会因为土里有麦秸等乱七八糟的原因而变得吸水,一旦淋上一场大雨,整个“场”就会被泡透,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根本干不了,到时候抢收回来的大豆连个能脱粒晾晒的地方都没有,再加上淋过雨水,很可能今年的豆子会全部霉坏! 杨大知县手脚冰凉,小声的嘟囔一句:“入他娘,老百姓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要这样儿对待他们!” 刚刚给衙役们分派完任务,回来站到杨少峰身边的跛五闻言却是微微低头,小声道:“县尊不用这么担心,咱们宁阳县现在不缺粮食,无论如何也饿不到百姓,这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儿了。” 杨少峰嗯了一声,看着远处的阴云一点一点儿向宁阳县的方向逼近,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杨少峰忽然问道:“常平章的军中是不是有大夫?能不能把他们请来宁阳县待两天?” 跛五微微一怔,杨少峰又接着说道:“百姓玩了命的抢收,肯定会有人淋雨,本官想要请常平章派两个大夫过来,帮着配些能抵抗风寒的草药。” 跛五微微摇头,“县尊,常平章军中也没有几个大夫,就算是有,现在正是准备北伐的要紧关头,常平章也不可能把他们派过来。” 略微顿了顿,跛五又补充了一句:“就算常平章愿意,咱们县里连个药铺都没有……” 听到跛五这般说法,杨少峰杨大知县的心里顿时更加烦郁难言。 来回踱了几步,杨少峰才沉声说道:“让人去一趟包子铺,告诉妇人们多准备些姜汤,用大锅煮,姜不够的话就先去各闾百姓的家里要,就说是本官说的,除了留下自家烧姜汤用的以外,剩下的全部集中到包子铺里。” “多让人烧点儿热乎水,再多准备些干衣裳,等刚刚安排出去的那些兄弟们回来了让他们用热水擦擦身子,换上干衣裳。” 第89章 只有本官才是牛马! 豆粒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下来,县衙前的大街上先是冒起了一股子轻烟,接着就响起了一阵刷刷声,然后又变成了哗啦声。 杨少峰杨大知县脸色阴沉的抬头看了看天,却见天上的乌云依旧黑压压的一片,竟是丝毫不见变薄。 完犊子了。 要是没有这场雨,百姓们过几天就会把豆子收割,晒干后拉到这条石板路上来用碌碡碾压脱粒,然后自己这个知县的官老爷看谁家的豆子好就直接拿袋子装点儿,然后再让人用锅焙干,直到豆子的表面微焦,豆子就会变得嘎嘣脆,宁阳县的百姓管这种焙过的豆子叫“蝎子爪”,嘴馋的小孩子吃了一年又一年,却总也吃不够。 但是看看现在的雨量,再看看天上厚重如山的乌云,杨大知县觉得这场雨就算不下成水灾也会把地里的豆子泡透。 如果再连续阴上几天不见太阳,哪怕是百姓们把地里的豆子全收回来也没办法晾晒,最后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豆子发芽。 本官的蝎子爪啊…… 杨少峰杨大知县忽然心中一动,扭头对跛五吩咐道:“只要雨一停,本官就会把这次常平章给的钱,还有县衙里以前存下的钱都拿出来,劳烦跛五哥带着兄弟们走一趟,将百姓手里的豆子全部按市价收回来,只要是没发芽的就要,钱不够就先欠着,本官给他们打个条子,等有钱了再给他们。” “等豆子都收回了,找几个妇人,再找些有亭子的地方,架上火,用文火把所有的豆子通通烘干,能榨油的全部拿去榨油,剩下的豆饼一半存起来,剩下的让人用碾子磨成粉再炒干炒熟,然后掺到炒面里。” 要是用平均亩产来计算,洪武年间的麦子亩产差不多要比大豆亩产低一半左右,但是要往炒面里掺,十两炒面里顶多也就是掺一两左右的豆面,要不然轻易就被人看出来,会影响卖价。 为了不让这些豆子被浪费,也是为了不让百姓们吃太多的亏,杨大知县不仅要当个黑心的粮商,同时还玩起了白条买豆子。 只是跛五不仅没有觉得杨大知县这种做法不好,反而觉得杨大知县简直就是活菩萨在世。 换做其他地方的知县老爷,谁他娘的管你老百姓能不能吃饱肚子,对于知县大老爷们而言,老百姓只要饿不死就行,别造反就行! 但是跛五却没有直接应下来,反而满脸纠结的提出了不同意见:“县尊,豆子收是好收,烘也好烘,可是这豆子挨了雨,没办法晾晒也没办法碾压脱壳,这……” 杨少峰扭头瞥了跛五一眼,“你听过一首诗没有,叫做“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烘豆子的时候把豆萁一块儿烘,烘完了再脱粒,脱粒了再用豆萁当柴火烧。至于碾压脱壳……” 杨大知县微微叹息一声:“这时候说什么也晚了,实在不行就让人用手往下摘了剥,反正这么大的雨,别的什么都没办法干。” 待跛五应下后,杨少峰又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县衙前的石板路上,看着地面上被雨滴砸出来的一个个水泡发呆,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补充了一句:“对了,烘豆子的时候给我留点儿蝎子爪……” 听到蝗子爪这三个字,跛五一时间满肚子的槽想要吐,但是想了大半天却也没想到该从何吐起。 这么好的县尊大老爷,就是嘴馋了,想吃点儿蝎子爪怎么了? 暗自腹诽一番后,又见杨大知县始终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跛五忽然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县尊,您老人家搁这儿头疼,你猜城里城外的百姓们头疼不头疼?” 杨少峰呵的笑了一声,半是自嘲半是无奈的说道:“他们是头疼不头疼的事儿?本官吃的是皇粮,旱死涝死都饿不着本官,他们全指着老天爷吃饭,现在老天爷忽然变脸……” 然而跛五却嘿嘿笑了一声,说道:“那老爷可说错了。” 见杨少峰望过来,跛五便又接着说道:“宁阳县的百姓是看天吃饭不错,可他们也不光是看天吃饭,还得看朝廷和官府。” “有县尊愿意替他们向朝廷要赈济粮,有朝廷愿意拨付赈济粮,再加上从山洞里抄出来的那些粮食,百姓们根本不用担心饿肚子的事儿,所以又有什么好头疼的?” 杨少峰傻傻的看了跛五一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合着就只有本官一个人头疼?”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直接往杨大知县的心窝子上戳了一刀:“反正小的是不头疼,而且咱们宁阳县也好,附近其他州县的百姓也罢,大概都是不头疼的。” “毕竟县尊上奏干旱的时候,朝廷往咱们宁阳县和附近几个州县都拨了赈济粮,顶多也就是其他州县的百姓没遇到县尊这么好的大老爷,没人管他们的耕种和收成,也没人想着去挖湖蓄水,收成比咱们宁阳县的百姓少一些。” “但是肯定饿不死他们。” 肯定饿不死……饿不死…………不死 这几个字在脑海里来回荡漾,再次看向石板路的时候,杨大知县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一首歌,“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身上青色衣衫映在雨水里的倒影被雨点砸散,然后又慢慢的幻化成了牛马的模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就只有本官才是牛马! 杨大知县一边在心里气急败坏的想着,一边伸手指了指跛五,忽然就冷哼一声,转身向县衙的后堂走去。 还大旱之后有大涝,我可去他娘的,给本官使劲涝! 瞧着杨大知县气咻咻离去的身影,跛五再次嘿嘿笑了一声,抄着手站在县衙大门前的檐下,目光不自觉的就飘向了不远处的包子铺。 ……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断断续续下了得有一天一夜,等到天色开始放晴的时候,宁阳县城外的土地和道路都已经变得泥泞不堪。 刘三十二带领着刘庙村的百姓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泥往地里趟,嘴里不断吆喝着:“赶紧把豆秧都割下来然后大老爷送去,还有那些掉在地里的豆子也别浪费,能捡的尽量捡起来。” “入他娘的,要旱就旱死,不旱就淹死,要是没有大老爷,都得他娘的饿死!” 第90章 你好大的官威啊! 宁阳县本身就不算大,所谓的八社十六闾,只有原本归属于东张社的西河村受到的影响较小,剩下的七社十六闾有一个算一个,田地里的豆子都被淋了个七七八八。 也幸亏杨大知县在刚刚下雨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想好了该怎么处理这些豆子,哪怕百姓想要从地里把豆子弄出来也不是很容易,光是那深一脚浅一脚的黄泥巴就够麻烦的。 但是正如某位着名的堕落文人邓当世先生说的那样儿,能保住点儿收成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而且这场大雨虽然砸坏了豆子的收成,但是对于整个宁阳县的百姓们而言却也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最起码原本已经快要见底的大明湖还有刚刚挖好不久的城南人工湖里又再一次得到了补充,就连大汶河跟洸河的水流也再一次涨高了一尺多,最起码在明天年春之前都不用担心干旱的问题。 要说唯一受到伤害的,大概就只有杨少峰杨大知县,尤其是杨大知县每次看到宁阳县百姓脸上挂着的笑容时,心里就有一种憋屈但又无处发泄的郁闷。 直到养鸡场里有一只大公鸡因为失恋而想不开,杨大知县受伤的心才算是得到了一丝抚慰。 为了安慰自己,同时也是为了安慰这只伤了情伤的大公鸡,杨大知县先是往锅里下了小半勺的猪油,又下了大半勺的豆油,等油热了之后又下进去几大片姜,然后把这只受了情伤的大公鸡也请进了锅。 等到鸡肉表面煎的金黄,锅底的油也略微清沏,鸡皮会发生轻微的噼啪声时,杨大知县又沿着沿边倒进去大半勺的酱油。 等到酱油的焦香味儿弥漫开来,杨大知县又赶紧往锅里添足了水,然后直接对正在烧火的厨娘吩咐道:“看着点儿锅,水开了之后加点儿盐,等汤汁快要收干的时候就能出锅了。” 吩咐完厨娘,杨少峰杨大知县就径直出了厨房,让人把甲二闾的闾长王满仓喊到了县衙:“本官记得,当初在登记户口簿的时候,你说你曾经在兖州府学过酿造酱油?” 王满仓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杨大知县却是大喜过望,直接吩咐道:“那就好办了,本官让人留下一半的黄豆,你给本官酿成酱油。” 听到杨大知县的要求,王满仓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我滴大老爷啊,这酱油是好酿造,可是在酿造酱油之前得先有足够的麦曲才行。” “要是麦粒多的话,可以把麦粒炒干然后磨粉,再和蒸熟的黄豆混在一起发酵,可是咱们宁阳县哪儿有那么多的麦粒啊,除了留下做种子的,基本上都被磨成了面,可要是用麦子面的话,就得先淘洗出面筋,然后再添加酵母发酵。” “等麦曲长出白毛儿了,还要把麦曲加水捣碎,然后搁在阴凉的地方晾晒差不多半年的时间——这会儿都已经七月底了,再有几个月就该入冬,到时候也没办法晒啊?” 杨少峰杨大知县顿时傻眼了。 他娘的,还以为可以试着打造宁阳牌酱油,还以为自己又找到一个生财之道,结果又是个一厢情愿的想法! 气咻咻的冷哼一声后,杨大知县忽然眼前一亮,问道:“那要是本官让人把黄豆焙干了,等到来年开春之后,是不是就可以晾晒酱油了?” 这一回,王满仓却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下:“可以!” 杨少峰顿时大喜,之前的郁闷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你就回去准备准备,等豆子都烘完了,本官会让人留出来一部分,到时候你告诉本官都需要准备什么东西,本官也好让人去准备。” “还有是酿造酱油这个事儿,你回头带几个徒弟出来,咱们争取一次多酿点儿,回头再把这些酱油卖到其他州县去。” 等王满仓应下告退之后,杨大知县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他娘的,我就说本官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被区区一场大雨而发愁?” 然而就在杨大知县心情好转的时候,跛五却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低声对杨大知县说道:“县尊,隔壁汶上县的知县赵知县来访。” 杨少峰微微一怔,“汶上县的知县?本官和他都不认识,他来找本官干什么?” 跛五微微摇头,“回县尊,小的也不知道,只是赵知县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看着倒像是来找不痛快的。” 杨少峰的心里顿时更加好奇。 真要是说起来,杨少峰杨大知县已经见过平章政事常遇春,也见过了京官詹事府舍人王琼,甚至还已经见到了冒充马皇后堂哥的朱重八朱皇帝,说一声交游广阔是一点儿都不过分。 但是杨少峰在官场上却又称得上是一个透明人,别说是其他地方的知县,就连他自己的顶头上司,兖州府的知府也是只知其名,未见其人。 现在听说汶上县的知县忽然来找自己,而且脸上的神色还不是很好奇,杨大知县也不免好奇,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曾经在无意间得罪过什么人。 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杨大知县干脆带着跛五往县衙的前院而去,远远的就先对着汶上县的赵知县拱手笑道:“听闻赵知县来访,杨某实在是不胜荣幸,不胜荣幸。” 然而赵知县却是皮笑肉不笑的对着杨大知县拱了拱手,“见过杨知县,本官冒昧来访,还望杨知县不要怪罪。” 瞧着赵知县这般做态,杨少峰的心里顿时更加好奇。 不是,这货到底是踏马哪儿冒出来的,本官连见都没见过,更谈不上得罪过他,这货摆着个臭脸是给谁看呢? 一时之间摸不清楚赵知县的底细,更想不通赵知县为什么要如此作态,杨大知县便再一次笑着对赵知县说道:“此处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赵知县不如随杨某到后衙一叙?” 赵知县微不可察的哼了一声,便要随着杨少峰一起往后衙而去。 杨少峰引着赵知县走了一截,忽然又顿住脚步,对跛五吩咐道:“汶上县的几位衙役大哥也是远来辛苦,跛五哥不妨让人去杀只鸡,再买些包子和鸡蛋汤。”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赵知县却忽然冷哼一声道:“久闻宁阳县富庶非常,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杨少峰微微一怔,随即便怒怼一句:“赵知县的眼睛莫不是有什么问题?这宁阳县都穷的掉腚,赵知县又是从哪儿看出来宁阳县富庶的?” 赵知县顿时大怒,指着杨少峰道:“你!” 杨少峰同样冷哼一声道:“你什么你?你是汶上知县,本官是宁阳知县,不过是给你几分薄面而已,你倒还拿捏起来了,怎么着,你赵知县升任兖州知府了?还是升任山东布政使了?” “赵知县,你好大的官威啊!” 第91章 赵知县:你竟敢对本官骑脸输出! 赵知县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稍微阴阳了几句,眼前这位杨知县就直接掀了桌子。 微微瞥了赵知县身上的衣衫和脚下的靴子,杨大知县又满是鄙夷的继续输出:“本官治下的宁阳县确实又小又破,百姓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确实比不得赵知县治下的汶上县。” “但是本官就纳了个闷了,你赵知县好好的在你汶上县待着不好吗,非得跑到本官这又小又穷的宁阳县来干什么?显摆你汶上县有钱,显摆你赵知县穿的好?” 原本还是一副气势汹汹要来兴师问罪的模样,被杨少峰一顿夹枪带棒的疯狂输出,赵知县顿时气势一滞,脸色更是变得铁青。 杨少峰杨大知县才不会在乎赵知县的心里是怎么想。 你是知县,本官也是知县,大家都是正七品的牛马,本官凭什么就非得给你赵知县面子? 冷冷的瞥了赵知县一眼,杨少峰也不再引着赵知县往县衙后院走,而是冷哼一声,“不知道赵知县屈尊来宁阳县,是为了何事?若是公事,请往县衙正堂,若为私事,”杨大知县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就请赵知道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恕本官无暇接待。” 被杨大知县这么一说,赵知县的怒火顿时更增三分,手指着杨少峰喝道:“杨知县!本官念在你我同朝为官的情分上才来找你,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杨少峰呵的笑了一声,抬起右手,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又望着赵知县嘲讽道:“本官向来就是不识好歹,你赵知县还能咬了我的鸟去?” 赵知县微微一怔,继而大怒,手指着杨少峰骂道:“粗鄙!粗鄙!简直是有辱斯文!” 杨少峰再次呵的冷笑一声,“斯文?这宁阳县上上下下两千多个百姓,哪个不知道我杨大知县是个斯文人?只不过,斯文是对人讲的,不是跟你赵知县讲的。” 说到这儿,杨少峰忽然又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赵知县到底有没有事儿?要是没什么事儿,本官可就不奉陪了!” 赵知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好,那本官就直说了吧,本官希望你杨大知县能够管好你治下的百姓。” 听到赵知县这般说法,杨少峰先是微微一怔,问道:“百姓?敢问赵知县,我宁阳县的百姓可是在汶上犯了什么事情?” 没等赵知县回答,杨少峰又扭头瞧向跛五:“咱们宁阳县的百姓……是不是跑到人家汶上县干什么了?” 杨大知县多少有点儿心虚。 毕竟是盛产响马的山东,万一哪个百姓真就抽了什么风,跑到人家汶上县干出了什么破事儿,自己这个知县还真就脱不开责任,更不能说人家赵知县上门问罪有什么不对。 然而跛五却是一脸懵逼的摇了摇头,“县尊,咱宁阳县挨着他们汶上县的就只有鹤山,鹤山的百姓正忙着从泥巴里往外拣豆子,也没听说有别的动静?” 赵知县却是冷哼一声道:“那你杨知县是否晓得,你宁阳县治下的鹤山村现在多了好几户人家?” 杨少峰被赵知县说得有些懵。 其实真要说起来吧,鹤山离着宁阳县城比较远,离着汶上县倒是比较近,一来一回得需要大半天的时间,所以除非是有什么事情,否则杨大知县也很少往鹤山那边去。 赵知县又继续说道:“你宁阳县鹤山的百姓总是与我汶上县的百姓说你们宁阳县如何如何,如今我汶上县已经有人闹着要迁到宁阳县来,你杨知县是不是要给本官一个交待?” “汶上县的百姓迁到宁阳?”杨少峰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洪武元年,朝廷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北伐蒙元,像户籍制度这种事情还没有开始执行,更没有明文禁止百姓迁移。 汶上县的百姓很可能就是听鹤山的百姓说宁阳县多好多好,所以想要迁移到宁阳县来。 像这种事情,只要汶上县的赵知县点头,自己这个宁阳县的知县也同意接收,事情就能顺顺当当的办妥。 但是! 汶上县的百姓想要迁移到宁阳,自己这个宁阳县的知县也同意接收他们,汶上县的赵知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让百姓迁移的。 因为一个县的户籍数量和丁口数量涉及到了丁口增长,赋税征收,杂项征收,徭役摊派等等一大堆的利益问题,更是涉及到了以后考核升官的问题,所以没有哪个知县老爷愿意让自己治下的百姓迁走。 除非收了钱。 杨大知县心中高兴,脸上却摆出一副满头雾水的模样,对着赵知县反唇相讥:“你赵知县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事儿跟本官有什么关系?跟鹤山的百姓有什么关系?” “再者说了,陛下都没有下旨不许百姓搬迁,你赵知县还管得着百姓往哪里搬?怎么宁阳县的百姓就没想着往你汶上县搬呢?” “他娘的,你一个跟本官同级的七品芝麻官儿,不想着如何治理好汶上县,反倒来寻本官的晦气,本官刚刚说你赵知县好大的官威,还真是让本官说着了!” 赵知县又一次被杨少峰骑脸输出,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冷哼一声,转身上了一头毛驴,居高临下的望着杨少峰喝道:“杨知县,你!你且等着本官参你一本吧!告辞!” 瞧着赵知县骑驴远去的背影,杨大知县却是呵的呸了一声,骂骂咧咧的说道:“他娘的,还来威胁本官?什么东西!” 紧接着,杨少峰又扭头对跛五说道:“记得让人去告诉知社各闾的社长、闾长们,若是其他州县的亲戚前来投奔,让他们尽管收留下,回头来县里登记户口簿子便是,本官只怕治下的百姓少,不怕百姓多。” 气咻咻的说完之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干脆又带着跛五往城南的修路工地上而去。 差不多三十米宽的道路,搁在宁阳县绝对能算得上是第一大工程,也由不得杨大知县不上心。 第92章 朱标:好好看,好好学 当杨少峰杨大知县带着跛五赶到城南时,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乡绅家中大部分男丁正在一众衙役的监督下挖土筛土,少数几个男丁则是被监管着用石灰画线。 没办法,一场大雨把原本已经画好的石灰线全部冲走,原本已经挖出来筛好的土也被冲成了黄泥汤,现在只能是重新开始。 跛五瞧着众多男犯挖了半天也没能挖出三丈远的距离,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老爷,这一丈宽的路就已经如此难修,要是十丈……” 杨少峰微微摇头,“就要修十丈的,哪怕现在用不上,未来二十年、五十年都用不上,这条路也要修成十丈宽的大路。” 上辈子可是有无数个城市用自身的先例告诉杨少峰,修路不修宽,以后早晚要挨百姓的骂。 反正现在宁阳县的土地大片荒废,整个宁阳县也没有多少丁口,杨大知县占多少地修路都没事儿,那为什么不趁早占地修路,也省得以后挨骂? 更重要的是,万一再遇到像这次一样的暴雨,十丈宽的大路就可以供百姓在雨后晒粮食! 而且十丈宽的大路,朱老四领兵南下的时候应该能加快行军速度吧? 杨大知县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更期待看到朱老四在看到十丈宽的大路后的反应。 笑着摇了摇头,把朱老四瞠目结舌的形象从脑海中赶出去,杨大知县又带着跛五来到了工地的一个棚子。 棚子下,几个大锅里正熬煮着一种不知名的野菜粥,打眼看去,锅里不仅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野菜在粥面上翻滚,更有一大堆麦糠掺杂其中。 这么说吧,这一锅粥不仅卖相如猪食,就连味道闻上去也没比养殖场的猪食强到哪儿去。 杨少峰扭头看了跛五一眼,问道:“你就让他们吃这玩意儿?能行吗?” 跛五嘿嘿讪笑一声,答道:“老爷放心,这粥虽然卖相不怎么样儿,但是里面可是掺了不少好东西,一锅里面起码得有半斤蝗虫粉炒面,可以说是有荤有素,够他们吃了。” 杨少峰便没有再说什么,更没有要求跛五给他们提高待遇,毕竟这些人犯吃的东西都是由县衙拨付,他们吃的好了,就意味着县衙要多出钱! 等把工地逛的差不多了,杨少峰忽然望着宁阳县城的方向说了一句:“跛五哥,你说附近几个县城能有多少百姓迁移过来?” 跛五摸了摸脑袋,不知道杨大知县为什么忽然会从工地修路联想到百姓迁移的事儿,暗自琢磨一番后说道:“回县尊,小的也说不太好,不过,想来也得有几十户甚至一两百户吧?” 杨少峰嗯了一声,一边暗自盘算一边小声嘟囔着:“几十户,起码也得有个一两百人?要是有几个懂得砌窑烧砖的……” 跛五微微一怔,问道:“县尊是想烧砖?” 杨少峰再次嗯了一声,“烧砖是肯定要烧的,毕竟文庙已经年久失修,本官要让百姓家里的娃子去读书,怎么着也得先把文庙修一修才行。” 跛五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儿不够用,似乎怎么样都跟不上县尊大老爷的想法。 再次沉默了大半天后,跛五才试探着说道:“县尊,咱们宁阳县现在的事儿已经够多了,像养殖场,畜牧场,还有打火机工坊,罐头工坊,再加上人工湖还有开荒,修路,人手早就已经不足用,要是再弄个砖窑……” 一听到“人手不足用”这五个字,杨大知县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啊,宁阳县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手不足用,无论想要干点儿什么都得抠抠搜搜的算计半天才行,要是有足够多的人手…… 杨大知县晃了晃脑袋,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赶出了脑海。 宁阳县的人手肯定是不足用的,哪怕是有附近州县的百姓迁移到宁阳县也没什么鸟用,一来是能够迁移的百姓数量太少,二来就是要用人的地方太多,就算再来一两万人也未必够用,更别说只有几十户、一两百户的人家。 …… 正当杨少峰杨大知县正在为了宁阳县的人手不足用而头疼时,远在京城的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正在拉着两个蠢弟弟训话。 “此去山东,一路上不能光想着玩,而是要好好看,多多想。” “好好看看民间百姓的生计,看看他们吃的什么,穿的什么,看看他们是怎么劳作的,看看他们的收成如何。” “好好想想,你们以后长大了,无论是有了封地还是有机会做官,你们要怎么做,才能让治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那宁阳的杨知县是有大本事的,在他的治理下,宁阳县的百姓不说有多富庶,起码做到了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庐,绝非一般知县可比。” “到了宁阳县以后,你们要用心跟他学学本事,以后也好帮着我治理国家,明白么?” 朱老二和朱老三连连点头,朱标却又话锋一转,说道:“还有,无论是去山东的还是到了山东以后都要听锦儿姐和玉儿姐的话,谁敢调皮捣蛋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记着把你们身上那些臭毛病都收一收,别把自己当成什么天家贵胄,觉得天底下除了咱们爹娘以外就数你们最尊贵,要不然等咱爹收拾你们的时候,我可不会替你们求情。” 教训完两个蠢弟弟,朱标又向锦儿和玉儿拱了拱手,“锦儿姐,玉儿姐,老二和老三就拜托给你们和常家兄弟了,一路上若是他们不听话,你们该打的打,该骂的骂,你们是当姐姐的,不用惯着他们两个皮猴子。” 在朱老二和朱老三惊恐的目光中,朱标从侍卫手中拿过一根戒尺交到锦儿手中:“这是咱爹教训我们用的戒尺,你先收着。” 紧接着,朱标又将目光投向了常茂、常升两兄弟:“这次送锦儿姐和玉儿姐还有老二、老三去宁阳县,是孤在母后面前求来的,你兄弟二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常茂当即便拍着胸膛叫道:“殿下放心,我兄弟二人一定将锦儿姐和玉儿姐还有二殿下、三殿下安全送到,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朱标点了点头,又道:“锦儿姐和玉儿姐是孤的干姐姐,杨知县以后就是孤的姐夫,你二人可不能把他当做一般的知县对待,不说毕恭毕敬,起码也不能有任何的失礼之处,如若不然,孤饶得了你们,父皇却饶不得你们。” 常茂、学升两兄弟对视一眼,心中皆是骇然。 这姓杨的知县到底是什么本事,竟然让太子殿下如何对待? 第93章 出征!北伐! 刚刚离开紫禁城的时候,朱老二和朱老三就像是脱网之鱼,离笼之鸟,大有天地广阔任我遨游的气势,毕竟这还是两兄弟头一回出远门。 关键是老娘不在身边,大哥不在身边,常家两兄弟不敢管着自己两兄弟,虽然锦儿姐能管但是锦儿姐脾气好,玉儿姐敢管但是又和自己兄弟俩一样贪玩,这次出门肯定要撒着欢的折腾才算是没有白出门一趟。 只是刚刚过了凤阳,朱老二和朱老三就彻底没了撒欢的兴致。 朱老二朱樉放下车帘,扭头望着小老三朱棡说道:“老三,你说那个杨知县会是一个什么样儿的人物?和江南士子会不会有所不同?” 听朱樉揽到杨少峰,锦儿和玉儿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姐妹俩打起精神,准备听听朱樉和朱棡两兄弟会怎么说。 刚刚十二岁的朱棡瞥了二哥朱樉一眼,“江南士子?别说什么江南士子,就是这天底下的士子又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了?” “一天天的屁话一大堆,动不动就说什么要为大元尽忠,宁死不食周粟之类的屁话,”朱棡满是不屑的说道:“可是你看看他们哪一个肯真的去死了?也就是咱大哥脾气好,换我早抽死他们了。” “至于那个杨知县……”朱棡学着自己大哥的样子说道:“人家能在天下未定之时就投奔咱大明,将一个又穷又小的县城治理的蒸蒸日上,能在干旱与蝗灾未发之前就先上奏朝廷,能提前想到治旱、治蝗,这就是个好官。” 比朱棡要大一岁的朱老二朱樉微微瞥了朱棡一眼,同样学着自家大哥的模样说道:“我问的是你,你拿大哥说过的话来回答我?” 瞧着朱棡满脸不在乎的模样,朱樉眼珠子一转,随后便伸手指着朱棡对锦儿说道:“锦儿姐,你看老三,你拿戒尺抽他!” 朱棡顿时大怒,“朱老二你还要不要脸,问题是你先问的,我也回答你了,你有什么脸找大姐告状!” 大姐? 听到朱棡对锦儿的称呼,朱樉顿时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好你个朱老三啊,你还要不要点儿脸了,居然抢在我前边改口喊大姐,你可耻! 本着朱老三能不要脸,我朱老二同样能不要脸的精神,朱樉直接可怜巴巴望向锦儿:“姐……” 瞧着朱老二和朱老三这两个混球的模样,锦儿忍不住伸手搓了搓胳膊,又伸手握住戒尺的一角,“二殿下和三殿下是不是忘了太子殿下是怎么说的?” 朱老二朱樉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说道:“姐,大姐,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大姐,麻烦你以后管我叫朱樉或者老二或者二弟,管旁边那个笨蛋叫老三或者三弟,你得有个当姐姐的样儿才行。” 朱老三朱棡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你不拿出个当姐姐的样儿来,以后怎么管着姐夫?你看咱娘是怎么管……” “停!”锦儿又羞又恼,呸了一声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什么姐夫不姐夫的,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朱老二和朱老三互相对视一眼,忽然齐齐的叹了一声。 朱老二朱樉唉声叹气的说道:“大姐光想着姐夫,哪儿还管我们两个当弟弟的呀。” 朱老三朱棡用力点头:“就是就是,当弟弟的可就不是这样儿呗,据外面常家两位哥哥说,他们家的大姐也是光想着咱们大哥,根本就不管他们,看起来这当姐姐的和当弟弟的都一样。” 锦儿又羞又恼,有心想抽出戒尺教训这两个混球,却又碍于自己终究不是亲姐姐而有所顾忌,反倒是玉儿直接伸手揪住朱老二和朱老三的耳朵,“你俩欺负大姐脸皮薄,是不是把我这个二姐给忘了?” “疼!”朱老三可怜巴巴的望着玉儿,瘪嘴说道:“我俩不光是大哥照看大的,也是大姐和二姐照看大的,一想到大姐和二姐马上就要嫁人,我俩这心里头舍不得,想逗你俩开心。” 玉儿放开了朱老二和朱老三的耳朵,呸了一声道:“人小鬼大!” 朱老二和朱老三几乎是同时挪动屁股,试图离玉儿远一些,朱老三更是嘿嘿笑着说道:“玉儿姐应该能管得住姐夫!” 朱老二则是微微叹息一声,对朱老三说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一眨眼,咱们两也快要当舅舅了。” 朱老三再次往外面挪了挪屁股,附和道:“就是就是,到时候还得给小外甥准备礼物,可怜我自己还穷得叮当响~” 瞧着皮猴子一般的朱老二和朱老三,还有被逗得俏脸通红的玉儿,锦儿的心里也多少放松了一些。 其实跟在马皇后身边这么久,朱老二和朱老三也差不多是自己姐妹两个照看着长大的,锦儿多少都能猜到朱老二和朱老三为什么会这样儿。 他们两个并不是真的有多么舍不得自己姐妹俩,而是想替太子朱标收买自己和玉儿的心,让自己姐妹俩能更加忠心于天家。 本质上,自己和玉儿终究还是天家用来收买人心的礼物。 轻轻摇了摇头,锦儿又满脸微笑的望向马车外面。 做礼物就做礼物吧,总归也是有了个太子殿下干姐姐的身份,收礼物的那位杨知县又只有十九岁,凭着自己姐妹俩在皇后娘娘身边学来的手段,想要收他的心应该不难。 即便是退一万步讲,也比被送给京城的那些老头子当礼物要强许多。 就是不知道那位杨知县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 正当常茂、常升兄弟两个护送着朱老二和朱老三、锦儿玉儿姐妹俩前往宁阳县的时候,整个宁阳县正处于人喧马嘶的状态。 杨少峰杨大知县把宁阳县养鸡场里这段时间攒下的所有鸡蛋、鸭蛋全都让人煮了,又让人把宁阳县最近积攒下来的所有面粉都蒸成包子和馒头,就连所有的咸鸭蛋和咸鸡蛋也全部拿了出来,所有的这些东西全部堆在一起,堆得如同一座座小山一般。 跛五等衙役外加徐达塞过来的两百多个士卒拿着用柳条编成的篮子,从这一座座小山上装好鸡蛋和馒头,不断的游走在军伍当中,挨个往士卒们手里塞鸡蛋,塞包子,塞馒头。 “拿着,吃!” “吃饱了,杀鞑子!” “请兄弟们替咱们这些上不了战场的残废们多杀一个鞑子!” 杨大知县亲自端了一碗凉开水,举过头顶,高声道:“宁阳县无酒!下官以水代酒,愿常平章此去,多杀鞑子,尽复燕云十六州,洗我汉家四百年失土之耻,雪我汉人百年亡国之恨!” 雄壮如铁塔一般的常黑炭端坐在马上,伸手接过杨少峰手里的凉开水后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又扭头看了看正在往将士们手里塞鸡蛋塞包子馒头的跛五等人,常遇春忽然哈哈大笑一声,高声道:“好!本平章喝你一碗水,便替你杀十个鞑子!” 向着杨少峰杨大知县许下承诺,常遇春又扭头望着麾下的士卒高声喊道:“鸡蛋香不香?包子香不香?馒头香不香?” 听着士卒们纷纷喊香,常遇春又竖起右手,握紧拳头:“香,肯定香,这是咱宁阳县老百姓从自己嘴里挤出来的,能不香?” “但是!”常遇春脸色一变,高声道:“咱能白吃人家老百姓的东西吗!既然吃了,就得多杀鞑子!洗我汉家四百年失土耻辱,雪我汉人百年亡国之恨!” 常遇春抽出佩剑,斜指北方,高声怒吼:“出征!北伐!北伐!” 第94章 朱重八:老婆孩子热炕头! 旌旗猎猎,尘土飞扬,大军如长龙一般蜿蜒前行。 这是一场简单到堪称简陋的誓师送行。 没有乡老拦路敬酒,没有三牲祭祀,没有坟香祝祷。 只有杨少峰这个宁阳县知县拦路敬酒,而且敬的还不是真正的酒而是一碗凉开水,十几个衙役和两百多个从军中退下来的伤残士卒给将士们分鸡蛋,分包子,分馒头。 除此以外,就只有宁阳县的两千多个百姓在道路两边围观,可是跟常遇春带过来的三万大军比起来,两千多个百姓反倒更像是被围观的对象。 但是常遇春可一点儿都不觉得这场誓师送行仪式简陋,反而有些心惊。 当过了宁阳县,行军到泰安附近扎营的时候,常遇春便对朱重八朱皇帝说道:“这杨知县……不简单,末将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会力邀末将带兵从宁阳经过。” 朱重八朱皇帝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北方,“鞑子完了,经此一事,天德带领的那支队伍不好说,可是你带领的这支队伍……” 扭头看了看大帐外面来回巡逻的士卒,朱重八朱皇帝又接着说道:“咱也不知道他们能回来多少,但是他们肯定会嗷嗷叫着去杀鞑子,只怕咱这个皇帝也拦不住他们。” 常遇春嘿嘿笑了一声,“您会拦着他们?” 朱重八朱皇帝同样呵呵笑了一声,反问道:“咱为啥要拦着他们杀鞑子?杀光了鞑子,这天底下的土地就全是咱大明的,以后老百姓就不怕没地种,咱又不傻,拦他们做甚?” 略微顿了顿,朱重八朱皇帝又望着常遇春问道:“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将士们在出征前后,已经变得不太一样?” 常遇春微微一怔:“不太一样?”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 “不太一样,很不一样。路过宁阳之前,他们眼中有对鞑子的恨,但是在路过宁阳之后……” 沉吟一番,朱皇帝才又接着说道:“这么说吧,你现在纵兵去宁阳县劫掠,你看看有几个兵能下得去手的?” 常遇春低头琢磨一番,额头上先是冒出一丝冷汗,过了一会儿之后却又抬起头来哈哈大笑。 “恭喜上位,贺喜上位,”常遇春连着声的恭贺朱重八朱皇帝:“得杨知县一人,怕不是能胜过十万士子。” 朱重八朱皇帝笑了笑,扭头喊了一声二虎,吩咐道:“传信给跛五他们,让他们以后踏踏实实的留在宁阳县当百姓吧。” 等二虎拱手应下,朱重八朱皇帝才又对常遇春说道:“你说你这是走了多大的运,居然让你捡着这么一个宝贝?” “可不是末将运气好,”常遇春再次哈哈大笑,“是上位天命在身,老天爷才把这么个宝贝送给咱大明,只是恰好让末将给捡到了。” 朱重八朱皇帝伸手指了指常遇春,随后站起身来,“行了,咱这个皇帝想看的,该看的,基本上都已经看过了,也该回京师了。” 常遇春起身相送,只是在送到营外之后,朱重八朱皇帝却又说了一句:“那个啥,咱妮儿和标儿的婚事,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人都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是吧?” 听到朱重八朱皇帝再一次提起朱标和自家女儿的婚事,常遇春的脸色不禁黑了下来,“闺女还小,她娘还想让她在身边多留两年。” 朱重八朱皇帝啧了一声,又咂吧咂吧嘴,“你看你小气巴拉的那个样儿,咱闺女嫁给标儿,也就是从你家搬到宫里,又不是远嫁,啥时候回娘家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说完之后,朱重八朱皇帝便直接翻身上马,扭头望着常遇春说道:“好好打,保重自己,等你回来,咱带着标儿和闺女来宁阳县接你。” 常遇春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朱皇帝前半句听着还很正常,后半句就再一次拐到了自家闺女和他儿子的婚事上面。 常遇春有时候都想抓着朱重八朱皇帝喊一句:哪儿特么有这么当皇帝的啊混蛋! …… 从常遇春的军中离开之后,朱重八朱皇帝没有再折回宁阳县,而是直奔徐达军中而去。 但是老天爷似乎是有意折腾朱重八朱皇帝。 当朱重八带着二虎一路紧赶慢赶来到徐达军中之后,却收到了马皇后的回信,得知常茂、常升两兄弟护送着自家老二、老三还有锦儿、玉儿前往宁阳县的消息。 按照马皇后信里所写的时间来推算,老二和老三他们差不多再有十来天的时间就能到兖州府。 然后朱重八朱皇帝就陷入了纠结。 虽说跟朱标比起来,朱老二和朱老三在朱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要差了不少,但是在不涉及朱标的时候,老朱又会想起来朱老二和朱老三还有朱老四和朱老五也是马皇后所生。 简单来说就是马皇后属于“老婆,孩子,热炕头”当中的老婆,朱标属于孩子,朱老二朱樉和朱老三朱棡还有老四朱棣、老五朱橚还有宁国公主属于热炕头。 剩下的嫔妃和她们所生的子女,在老朱心里的定位就是臣,连热炕头都算不上。 现在朱标远在京师,老二朱樉和老三朱棡正在前往宁阳,朱皇帝心里对“热炕头”们为数不多的舐犊之情就冒了出来。 再然后,在送完徐达誓师出征以后,忽然冒出舐犊之情的朱重八朱皇帝便又带着二虎跑去了兖州府,打算在兖州府等着两个“热炕头”。 至于说锦儿和玉儿…… 其实正如锦儿所想的那样儿,她们在朱重八朱皇帝的心里就是马皇后比较喜欢的两个侍女,现在一块儿被当做礼物送出去确实有点儿可惜,但是也仅仅只是“有点儿可惜”,而且朱皇帝只是替马皇后感到可惜。 也不怪朱重八朱皇帝会有这种想法。 经历过乱世的人通常不会把其他人的看得很重,像老朱这种起于微末的皇帝就更是如此。 事实上,跟那些被卖来卖去的小孩子比起来,跟宫里其他的宫女比起来,锦儿和玉儿能被当做拉拢杨大知县的礼物,反倒是一种幸运。 最起码,两人已经和朱标认下了干亲,以后不仅不再需要担心哪天会因为触怒了什么人而倒霉,甚至还有可能得到一定的赏赐和地位。 第95章 无解的死循环 中原堂口自古以来就有一个很神奇的现象,那就是当孩子不在父母身边时,父母会不由自主的想孩子,但是当孩子回到父母身边一段时间后,却又会遭到父母的嫌弃。 这种现象,在后世那些大学生的身上体现的最是淋漓尽致。 朱老二和朱老三不是大学生,也不存在什么回家之后各种赖床各种挑食之类的毛病,但是好巧不巧的是,朱老二朱樉刚刚十三岁,朱老三朱棡则是十二岁,兄弟两个刚过了人烦狗厌的儿童阶段不久,正式踏入了让父母头疼的少年青春阶段。 所以,当朱重八朱皇帝在宁阳县等到朱老二和朱老三等人之后,是怎么看兄弟俩怎么不顺眼,尤其是朱老二朱樉脸上的几个小疙瘩,更是看的老朱心烦意乱。 而跟两兄弟比起来,锦儿和玉儿这两个丫头可就顺眼多了。 “这两个混球,在路上没少让你俩费心思吧?” 朱重八朱皇帝无视了朱老二和朱老三兄弟俩哀怨的眼神,直接笑眯眯的对锦儿和玉儿说道:“咱也没想到,妹子居然舍得让你俩来宁阳县。” “不过也好,那杨知县青年俊彦,才学渊博,生得也是一表人才,你们两个跟在他身边,也算是个好归宿。” 锦儿乖巧的点了点头,应道:“是,娘娘对奴婢们好,奴婢们心里都晓得。” 朱重八朱皇帝故作不悦的拉下脸,“还称呼娘娘?以后咱妹子就是你们的义母,咱就是你们的义父——刚刚咱来的时候就想说你们来着,见着咱不喊义父却喊陛下,没由得生分了。” 锦儿心中一慌,赶忙拉着玉儿向着朱重八朱皇帝拜倒,“女儿拜见义父。” 朱重八朱皇帝这才缓和了脸色,伸手虚扶一把,让锦儿和玉儿起身后又扭头望向朱老二和朱老三,“你们两个,路上是怎么称呼你们两个姐姐的?” 朱老二朱樉昂起脑袋,答道:“自然是称呼大姐,二姐。” 朱老三急道:“是我先喊的姐姐!” 朱重八朱皇帝这才点了点头,又对锦儿说道:“你们娘亲在书信里跟咱说啦,说是让你们到了宁阳县之后先看看,若是相得中,彼此有意,你们娘亲就为你们许婚,要是没相中,这事儿就当没提过,咱家的闺女不愁嫁。” 锦儿再次乖巧的点头应下:“是,女儿记住了。” 朱重八朱皇帝又瞥了两个儿子一眼,“你们两个到了宁阳县,务必要听姐姐的话,更不许摆什么皇子的臭架子,若是让咱知道你们在宁阳县胡作非为,你猜咱是会向着你们两个,还是会向着宁阳县的百姓?” 朱老二和朱老三齐齐打了个寒颤,齐声道:“请父亲放心,儿子决不敢胡来。” 朱皇帝又将目光投向常茂、常升兄弟两个:“你们两个自小也是骄纵惯了的,往常咱不想过多的管束你们,是想着让你们自己能慢慢长大。” “可是这一次不同以往,你们两个要是敢在宁阳县惹出事端来,就算咱不跟你们计较,你们的爹也会打断你们两个的狗腿,记住了么?” 常茂常升兄弟俩忍不住在心底哀嚎。 这踏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还把自家老爹给牵扯上了啊! 无奈之下,常茂常升兄弟俩也只能拍着胸膛表示一定乖巧老实不惹事,要是惹事就自己打断自己的狗腿。 朱皇帝才嗯了一声,又对朱老二和朱老三吩咐道:“去吧,你们两个也都十二三岁了,陪你们姐姐到宁阳县待上个三五的天时间,也好好跟着人家杨知县好好学学本事,咱在兖州府等着你们回来。” …… 当常茂、常升兄弟俩护送着朱老二和朱老三还有锦儿、玉儿到达宁阳县的时候,杨少峰杨大知县已经躲在县衙里有好几天的时间。 事实上,在送完常遇春和他手下的三万大军出征之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就回到了县衙,什么养鸡场养猪场畜牧场还有挖湖修渠之类的事儿也全都抛诸于脑后。 对于现在的宁阳县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翻土犁地,等土地平整好后,就可以利用大豆固肥之后的土地播种冬小麦。 而大知县的职责就是在这个过程当中随机巡视每一个村庄,对每一个村庄的百姓宣讲老老实实耕种的重要性,劝说百姓不要懈怠,更不能关扑游戏。 当然,这个工作强度对于杨大知县而言并不算大,毕竟宁阳县只有八社十六闾,只要花个十来天的时间就能完成劝课农桑的指标。 对于杨大县知自身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想办法解决掉修路的材料问题。 杨少峰承认自己之前还是想得简单了。 当初在决定要修路的时候,杨少峰曾经想过生土,熟土,石板,青砖,水泥或者说混凝土,还有沥青等诸多材料。 其中生土和石板路是最早被杨大知县放弃的,青砖路也因为没有砖窑而被放弃,水泥和沥青因为技术水平也先后因为无法生产等原因而被放弃,最后没办法了才选择熟土做为材料。 但是真到开始挖好地基并且开始筛土炒土了,杨少峰杨大知县才悲哀的发现,要是按照秦直道的标准用熟土修路,宁阳县通往兖州府的直道怕不是要拖到猴年马月才能修通。 至于说增加人手…… 且不说宁阳县本身还有秋播、开荒、挖湖、修渠等等一大堆需要用到人手的地方,根本抽调不出多少人来修路,就算是能,也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筛土、蒸土或者炒土、铺路、夯土这几道工序,偏偏这几道工序随便哪个都要用到大量的人手。 人手不足,就弄不出来足够的熟土,修路的进度就会慢。 路修的慢,宁阳县的发展就快不起来,外来的丁口数量增长就快不起来,以后还是会缺人手。 等于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无奈之下,杨大知县也也只能琢磨着更换修路的材料,好以此来加快修路的进度,同时尽量降低修路对人力的依赖。 第96章 一定是本官还没睡醒! 反复琢磨之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忽然想到了图吧大佬们的一句名言。 又不是不能用。 大明朝有什么重型车辆吗? 没有。 没有重型车辆,对于路面的铺装要求就不会很高,只要能满足平稳、不会因为下雨就变得泥泞、能够方便百姓晾晒粮食这三点要求,这条路就是合格的。 杨少峰仔细想了想,忽然从书房里窜了出来,让人喊业跛五:“跛五哥,让人去弄五十斤石灰石和五十斤粘土过来,顺便让人去一趟丁二闾把王老歪给我喊来,还有城东那个小石灰窑也给我清理出来,待会儿要用。” 等王老歪赶到县衙,衙役们也把石灰石和粘土都弄过来之后,杨大知县便开始发号施令:“将石灰石和粘土分成两份,一份要一斤粘土配上三斤石灰石,另一份要三斤粘土配上一斤石灰石。” “然后把这两份分别碾碎,再分别装回来,万万不可掺到一块儿。” 杨大知县想到的就是用粘土和石灰石烧制最简单的水泥,至于是一斤粘土搭配三斤石灰石还是三斤粘土搭配一斤石灰石,杨大知县表示早就已经忘了,现在也只能多实验。 趁着衙役们称石灰石和粘土的功夫,杨少峰又对王老歪道:“你不是说你烧过石灰窑么?你找几个靠谱的人,把这两份东西都送进石灰窑里去烧,温度越高越好,一定要烧够六个时辰,然后开窑,放凉,等这两份东西都凉透了,你再让人来喊本官,记住了么?” 王老歪当即便躬身应下:“大老爷放心,小的一定把差事办妥当,绝不会出一丁点儿岔子。” 只是应下之后,王老歪又面露难色,试探着说道:“大老爷,要想窑里的温度高,不止是要用好几种木头,只是其他的木头好说,最关键的老松木……” 杨少峰道:“老松木怎么了?” 王老歪道:“回大老爷,这老松木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凑齐的,最快最快也得明天天黑之前才行,小的就是怕耽误了大老爷的事儿。” 杨少峰顿时放下心来:“只要能凑齐就好,需要花多少钱买,你只管报给跛五哥,让他来找本官拿钱就是。” 等王老歪告退之后,杨少峰又暗自琢磨一番,对跛五吩咐道:“暂时停下修路那边的烧土,把那些人犯分出来一半,让他们去鹤山那边采石头,最起码在王老歪他们烧完窑凉完之前,得让人犯采出一牛车石头来。” 杨少峰用手比划出核桃大小的模样:“采回来的石头,全部送到修路的工地上,再让人打碎成这么大小的块儿,铺到他们挖好的路基下面。” 跛五刚刚应下,大门外却匆匆忙忙跑过来一个衙役,直接向着杨大知县拱手拜道:“启禀县尊,二皇子和三皇子殿下来了,同行的还有两位公主和常氏兄弟!” 杨少峰微微一怔,问道:“谁?二皇子和三皇子?” 二皇子,那不就是未来好大兴土木,拿着人命不当回事儿,最后被三个老妇人毒死的秦王朱樉? 还有三皇子朱棡,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曾经鞭挞给他做饭的厨师,甚至还曾想过谋反,最后落得个壮年病逝的下场。 还有常氏兄弟,这两个家伙貌似也不是什么好鸟? 至于说什么两位公主,杨少峰就没什么印象了,毕竟老朱同学最出名的就是他“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理念,诸多女儿当中也就是安庆公主因为驸马欧阳伦被杀、宝庆公主之母自请殉葬而老朱因宝庆公主不许而出名,其他的诸多女儿在历史上并不占多少笔墨。 只是让杨少峰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是,朱樉和朱棡这俩家伙不好好的待在顺天府紫禁城里享福,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跑来宁阳县? 朱重八朱皇帝和太子朱标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儿的角色? 还有马皇后,她舍得让朱老二和朱老三离开她身边? 杨少峰一边胡乱琢磨着,一边快步走向县衙门口,远远便见到一队人马已经停在县衙门口。 而杨少峰的身影刚刚出现在县衙大门之内,为首的两个骑士便翻身下马,先向着杨大知县迎了过来。 其中一人直接向着杨少峰拱手抱拳,朗声道:“敢问可是杨知县当面?在下常茂,这里有礼了。” 另一人也同样拱手行礼:“在下常升,见过杨知县。” 杨大知县直接就懵了。 不是,你俩说自己是方便?常茂和常升?就是江湖传言十分纨绔,在各路网络小说中堪称是坏到头顶流脓、脚底生疮的常茂和常升兄弟两个? 我滴个亲娘七舅姥爷,瞧着这兄弟俩哪里有半点儿纨绔的模样? 分明是十分懂得礼数且愿意礼下于人的世家子弟嘛! 杨少峰一边在心中吐槽网络小说果然不可信,一边向着常茂、常升兄弟俩拱手回礼:“在下杨少峰,见过二位公子。” 常茂当即更加客气的向着杨少峰拱手回礼:“可不敢当杨知县公子之称,家父在书信中对杨知县多有夸奖,告诫我兄弟二人要多多向杨知县请益,若杨知县不嫌,不如且以兄弟相称?” 还没等杨少峰回答,常茂便又往车队当中的一辆马车伸手虚引,对杨少峰道:“杨兄,二皇子和三皇子还有锦公主、玉公主就在车里,还请杨兄随小弟一起前往拜见。” 这踏马还带强行认兄弟的? 杨少峰一边在心中吐槽,一边随着常茂、常升两兄弟来到马车前,向着马车拱手拜道:“臣,宁阳县知县杨少峰,拜见二皇子殿下,拜见三皇子殿下,拜见锦公主、玉公主。” 一个小太监将马车的帘子掀开,朱樉率先出了马车,踩着凳子一步步走了起来,又摆出一副小大人模样,高声道:“杨知县免礼。” 等老三朱棡和锦儿、玉儿也挨个下了马车,刚刚还一副小大人模样的朱老二朱樉顿时又换了副模样,向着杨少峰拱手说道:“小弟朱樉,见过杨知县。” 老三朱棡紧随其后:“小弟朱棡,见过杨知县。” 锦儿和玉儿则是悄然打量了杨少峰一眼,一齐微微屈膝,福了一礼:“小女子锦儿、玉儿,见过杨知县。” 杨少峰杨大知县整个人都麻了! 不是,谁能告诉本官,这踏马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先是着名的纨绔子弟变得懂礼数,接着两个在史书上都不是什么好鸟的皇子居然也这么懂礼貌? 这踏马不是会假冒的吧! 还有这两个长得几乎没什么区别的公主,一个稍微打量自己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去,那含羞带怯的模样让杨大知县不自觉的就想到了那一句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而另一个在打量自己一眼之后却没有马上低头,反而满是好奇的模样,竟让杨大知县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渣某庸笔下那个古灵精怪的俏黄蓉。 不是,老朱居然有两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历史上为什么没有这两个公主的记载? 这他娘的,今天这事儿怎么就这么邪门呢? 正当杨少峰杨大知县满头雾水之时,常茂却笑着说道:“杨兄,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 杨少峰顿时回过神来,连忙告罪一声,引着常家两兄弟和朱家两兄弟外加两个公主往县衙里走去。 待到了后衙大堂,朱老二朱樉便先自伸了个懒腰,满是抱怨的对杨少峰说道:“杨兄这里可有什么好吃的么?这一路行来,可真真是累死小弟了。” 杨少峰满脸懵逼的瞧了朱樉一眼,心底也开始怀疑人生。 不是,他老朱家的人都这么自来熟的吗? 还有这声杨兄是什么鬼? 一定是本官还没睡醒! 第97章 这是老朱的闺女? 锦儿一把拉过朱樉,满是歉意的笑了笑,对杨少峰道:“二皇子一时失态,让杨公子见笑了。” 杨少峰顿时更加懵逼。 这位锦公主什么要叫朱樉做二皇子? 难道是老朱认的义女? 这个倒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老朱在没有当上皇帝之前曾经满世界的认义子,认几个义女似乎也很正常。 杨少峰一边在心里暗自琢磨着,一边笑道:“可不敢当锦公主公子之称,臣这就让人去准备些吃食。” 告罪一声,杨少峰便直接退到后堂外,对跛五吩咐道:“劳烦跛五哥,让人去杀只鸡,宰只猪,就按我之前做过的那几种做法做一些菜式,还有就是让包子铺先送一些包子过来。” 等跛五匆匆离去后,杨少峰又再次回到后堂,向锦儿拱手问道:“敢问殿下,不知来宁阳县是?” 锦儿脸色微红,朱樉却抢先说道:“我哥说了,杨兄你把宁阳县治理得好生兴旺,就连父皇也多次夸赞,所以便让我们兄弟二人来宁阳县长长一识,顺便也看看沿途百姓的生计,至于两位姐姐,则是不放心我和老三,跟着一块儿来照顾我们的。” 杨少峰哦了一声,正想说话,老三朱棡却指着县衙后院说道:“刚刚我等进来之时,见到有许多衙役在忙着弄些石头和黄土,杨兄是打算盖什么东西么?” 杨少峰拱手答道:“院子里的那些石头是石灰石,是要和粘土混在一块儿烧的,”杨少峰笑着说道:“等烧好了,晾凉了,再掺了水和沙子铺路用。” 朱樉大为好奇,问道:“这里面有什么说法么?” 杨少峰微微摇头,答道:“臣也只是在一本古籍里曾经看到过有这么个说法,因此便想着试一试,看能不能烧制出古籍当中所说的水泥。” 朱樉哦了一声,追问道:“那古籍呢?” 杨少峰故意摆出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答道:“鞑子北遁之时兵慌马乱,那本古籍也因而遗失不见。” 怕朱樉再往下追问古籍的事儿,杨少峰便直接岔开话题,笑道:“二位殿下和公主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微臣先安排好住处,再来请殿下和公主进膳?” 被杨少峰这么一打岔,朱樉果然没有再追问下去,锦儿公主却是直接点了点头,低声道:“有劳杨公子。” 等杨少峰告退离去,朱樉便直接对朱老三朱棡说道:“古籍遗失了没关系,只要杨知县还记得,咱们两兄弟便能跟着他学些东西。” 朱老三问道:“你想咋个学法?” 朱樉道:“这两天,咱们就让杨知县带着在宁阳县逛一逛,好好见识见识宁阳县的风土人情,也见识见识宁阳县在他治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尤其是杨知县所说的这个水泥,咱们不光要跟着他看,还要跟着他问,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等过几天,”朱樉略一迟疑,随后又咬了咬牙,说道:“等咱们见识的差不多了,你就先和大姐、二姐回京城,我再多留几天看看。” 随着朱樉的话音落下,不光是朱棡瞪大了眼睛,就连锦儿也皱起了眉头,说道:“此事万万不可,义父义母还有太子殿下绝不会同意你擅自留在宁阳县。” 朱樉昂起头,满不在乎的说道:“咱爹就在兖州府,你看他来宁阳县了吗?我留在宁阳县,难道他还能来抓我回去?顶多也就是先回京,然后再让大哥来抓我。” “有这段时间,我不说把杨知县的满身本事学回去,起码也得学个三五分,而且还能摸清楚杨知县的真正为人,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说完之后,朱樉又抓住锦儿的手晃了晃,“姐,大姐,你就让我留在这儿吧,我是真好奇他说的那个古籍。” 锦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玉儿却拉开朱樉,说道:“你要留在宁阳县也行,我们都陪着你一块儿留下,等你学完了本事再一块儿回去,要不然,我们也没办法向义父义母和太子殿下交待。” 听到玉儿这般说法,朱樉顿时垂头丧气的哦了一声,说道:“那咱们就一块儿回去。” 瞧着朱樉的模样,锦儿不禁笑了笑,说道:“这几天的时间也够啦,咱们花一天的时间去看看百姓是如何耕种,再花半天时间看看大明湖和太子渠,剩下还有三天半的时候,怎么着也够你跟杨公子学些东西啦。” 朱樉这才高兴起来,等杨少峰安排好住处,又吃过饭食之后,朱樉便直接拉着杨少峰开始问东问西。 “杨兄,那个水泥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修路不是用熟土的么?水泥代替熟土有什么好处么?” “杨兄,那本古籍里除了水泥,还有没有提到其他的东西?杨兄还记得多少?” “杨兄,造水泥必须得用石灰石和黄土么?若是换成其他的石头会怎么样?” “……” 杨少峰被朱樉缠的有些烦了,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性的回答问题。 “熟土究竟还是土,而且需要夯实之后再反复碾压平整,耗时耗力,水泥这东西却不需要反复碾压,只要在铺路时平整好就行,虽不如熟土耐用,但是胜在方便,路面也更平稳,更方便马车和牛车在上面通行。” “那本古籍当中所记学问很多,只是臣也没能尽数记下,很多东西只能慢慢摸索。” “臣也不知道能不能换成其他的石头,只能以后再想办法试验。” “……”‘ 回答了一大堆问题,满足了好奇宝宝朱老二朱樉的好奇心后,杨少峰便慌不迭的告辞离去。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杨少峰才再一次来到了给朱老二和朱老三他们安排的住处,然后带着朱老二和朱老三还有锦公主、玉公主在宁阳县城里闲逛。 “这个就是包子铺,两位殿下和两位公主昨天吃的包子,便是包子铺送过来的。” “这边是打火机工坊,想必殿下应该见过了吧?” “这里是甲一闾,有三十户百姓,丁口全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二十三人。” “……” 等带着朱老二和朱老三外加锦儿、玉儿把宁阳县城逛了个差不多,杨少峰又把几人带回了宁阳县衙。 第98章 狗官就该用鞭子抽死算球! “下官上任之时,整个宁阳县只有五百零一户百姓,丁口数量全部加一起也只有两千一百零六人。” “到如今差不多小半年的时间,宁阳县还是只有五百零一户百姓,丁口也还是只有两千一百零六人,不同的是多了跛五哥他们,后来又多了一干人犯。” 杨少峰笑着说道:“不过,等到明年这时候,宁阳县的丁口数量应该会增长一些。” 等到秋播开荒结束,差不多也就该入冬了,这也是百姓一年当中仅有的一段能够休息的时间。 在没有电视电影游戏网络的农耕时代,老百姓唯一的娱乐项目大概也就只剩下造小人这一项,再加上杨大知县刚刚上任就先给百姓们分了地,这又让百姓有了生娃子的底气。 可以预见的是,等到洪武二年,宁阳县必然会迎来一波婴儿降生潮,最起码最起码也会有几十个新生儿,要是百姓们再努努力,说不定能有一两百个新生儿。 朱老二低头思索一番,忽然抬起头来,望着杨少峰问道:“倘若宁阳县的丁口多起来了,杨兄是不是还要修更多的路,挖更多的湖?” 见杨少峰笑着点头,朱老二又接着问道:“可是父皇明明是免了徭役的——我能够理解杨兄让百姓挖掘人工湖以蓄水防旱,可是修路呢?修路可是不防旱也不防涝。” 杨少峰笑道:“修路确实不防旱也不防涝,但是修路能够加快财货流通,让其他地方的东西更容易运来宁阳县,宁阳县的货物也更容易运到其他地方,如此一来,商人就能赚到更多的钱。” 朱老二微微皱眉:“商人?商贾多是无君无父、见利忘义之辈,杨兄让他们多赚了钱,这百姓还有好日子过么?” 杨少峰哈的笑了一声,反问道:“敢问殿下,百姓需要针头线脑的时候,能不能离开商人?百姓需要买布买粮的时候,能不能离开商人?” 朱老二微微摇头,杨少峰又接着说道:“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商人当中固然有见利忘义之辈,却也不见得所有商人都是见利忘义之辈,更何况天下财货运转,本身就缺不得商人。”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朱老二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杨兄的意思是,既要利用商人,又要想办法限制住商人,不给他们为非作歹的机会。” 杨少峰微微点头,等众人都休息的差不多了,便再次站起身来,笑道:“下官这就带两位皇子殿下还有公主殿下去看看大明湖和人工渠。” …… “这湖差不多得有二十五亩,前后挖了足足有两个来月的时间,临在干旱之前才算是勉强完工。” 杨少峰指着大明湖说道:“也多亏了这个湖,宁阳县在干旱的时候才不至于颗粒无收。” 从湖边绕到渠边,杨少峰又指着太子渠说道:“这个渠也是在干旱前挖出来的,当时大汶河的水量已经很少,后来还没等湖里蓄满水,大汶河就几近断流。” 杨少峰的脸上闪过一丝后怕:“若不是太子殿下赏赐的那些铁锹、锄头什么的,只怕等大汶河断流了,这个渠也挖不完,也正是因为如此,宁阳县百姓才非要把这渠命名为太子渠,以示不忘太子殿下恩德之意。” 带着众人走到太子渠旁的一座石碑前,杨少峰指着碑文说道:“这便是铭太子渠碑了。” 朱老二和朱老三等人凑到碑前仔细打量着。 “洪武元年五月,宁阳县大旱,知县杨少峰……幸得当朝太子朱讳标赐下铁锹、锄头并牛马方以得完工,勒石以记,以示不忘陛下洪恩,不忘殿下仁德之意。” 这可把朱老二和朱老三给羡慕坏了。 石碑啊,只要不是人为损坏,这座石碑就会在宁阳县的土地上矗立千年、万年,即便是大明朝亡了,以后每一个来到这座石碑前的百姓也都有可能会听说大明朝洪武皇帝和太子朱标是如何仁爱百姓。 而且还不止是石碑,宁阳县的县志也会记载石碑上的碑文,每一次修县志,太子渠的事儿就会被人拿出来说一遍,这不就是青史名留么? 瞧着朱老二和朱老三满脸艳羡的模样,杨少峰却只是轻轻笑了笑,随后又带着众人往刘庙村而去。 “刘庙村有三十五户百姓,丁口九十,其中五十为青壮。” 在听杨少峰说完刘庙村的丁口数据之后,朱老二忍不住问道:“杨兄,自古来每逢战乱,皆是男丁伤亡更大一些,为何刘庙村反而是青壮的数量更多一些?” 杨少峰笑了笑,只是笑的多少有点儿苦涩:“因为当初把年十六以上、年五十以下者皆算做青壮,只有五十以上者才算是老人。” 这个算法其实是错误的,根据?《礼记·礼上第一》的记载,男子三十曰壮,有室,即三十岁被称为壮年,可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哪怕是把这个标准放宽,正常在二十岁以下和四十岁以上的男子也是不会被当做青壮统计的。 但是当时的宁阳县是什么情况? 要人没人,要田全是荒地。 无奈之下,杨少峰杨大知县也只能把十六岁以上和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全部算做是青壮,然后给他们分派各种任务。 还是那句话,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牲口用,牲口只要用不死就往死里用。 瞧着刘庙村百姓在地里忙碌的身影,杨少峰忍不住轻叹一声道:“幸好,都挺过来了,春耕挺过来了,干旱挺过来了,蝗灾也挺过来了,以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听着杨少峰的感叹,朱老二和朱老三也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当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评判杨大知县的所作所为。 说他不顾惜民力? 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怎么去顾惜民力? 是放任田地继续荒芜,还是放任干旱和蝗灾的生发,坐等朝廷的赈济粮食? 只是一想到干旱和蝗灾,朱老二忽然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倒是想起几个人来,这些狗官从干旱到蝗灾,只是给朝廷上了请拨赈济粮的奏本,放任百姓祭祀蝗神,却没有一个人肯像杨兄这般抗旱、治蝗。” 朱老三也同样咬牙切齿的说道:“都说知县乃是父母官,是亲民官,可是像他们这般的狗官,就该用鞭子活活的抽死他们算球!” 杨大知县微微一怔,不自觉的问道:“谁?” 第99章 老朱……不对,是岳父大人! 朱老二朱樉冷笑一声道:“这次遭了旱灾的蝗灾的县,十个知县里有九个都是这样儿。” 老三朱棡跟着说道:“哪怕这些狗官自己组织百姓祭祀蝗神,我也算他们是有治蝗的想法,可是大部分的知县都是放任百姓祭祀蝗神,自己却躲在县衙里享清闲。” 朱棡昂着头,望着杨少峰道:“杨兄你说,似这般的狗官不应该用鞭子抽他们么?” 杨少峰心道果然还是那个朱棡,那个用鞭子抽厨师的朱老三,这家伙也不愧是老朱家种,那种不把官老爷当人看的想法也果然是一脉相承。 “自然是该抽的,”杨少峰笑着说道:“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官老爷若是不想着为百姓谋福祉,那要这个官老爷还有什么用?” 朱老二和朱老三疯狂点头,杨少峰却又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此次遭受旱灾和蝗灾的是宁阳县和附近的几个州府,偏偏整个山东所有的知县都差不多是和下官一样被临时任命,而且朝廷也并没有指导如何防旱、如何治蝗的政令,这些知县又该如何去防旱、治蝗?” 朱老二瞪大了眼睛,望着杨少峰道:“依着杨兄这意思,反倒是成了朝廷的不对?” 朱老二也是满脸的失望:“难道杨兄是为那些狗官求情?” 锦儿则是低声道:“二位殿下勿慌,且听杨公子把话说完。” 杨少峰呵呵笑了一声,说道:“下官不是为那些狗官求情,而是想要告诉二位殿下,想要惩治那些狗官,首先朝廷就要有相应的政令和律法,让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以及为什么会被惩治,而不是直接用鞭子去抽他们。” 想了想,杨少峰又指了指刘庙村的方向说道:“当初下官刚刚上任,便召集了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所有社长、闾长,让他们回去之后告诫百姓,务要勤于耕种,不许关扑赌赛。” “后来刘庙村有一青壮与人关扑赌赛,恰好被下官抓了个正着,于是便被抽了十鞭子。” “因为下官早就有言在先,被抽的青壮自然也是心服口服,并不会因此而心生怨怼。” “殿下不妨想一想,倘若下官事先没有告诫他们而直接鞭打,他还会心服口服么?”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朱老二和朱老三的气势为之一滞,朱老二在低头琢磨一番后直接向着杨少峰拱手说道:“杨兄说的有理,是我想的差了。” 朱老三也附和着说道:“难怪大哥说让我和二哥要多多向杨兄请益。” 杨少峰则是拱手回道:“不敢,太子殿下过奖,二位殿下也过谦了。” 朱老二和朱老三现在正是十二三岁的叛逆年纪,也正是希望别人能把他们当成大人一般看待的年纪,倘若有人愿意把他们当大人一般去交流,他们却也能听得进去。 带着朱老二和朱老三还有锦儿公主、玉儿公主在刘庙村的土头上转了一圈,让他们好好看过了百姓是如何耕种的,杨少峰又引着几人往刘庙村的村子里走去。 一进村子,朱老三便捂起了鼻子,皱眉道:“好臭的味道!” 杨少峰笑道:“殿下可还记得,太子殿下曾让人送来一千只鸡和一千只鸭子的事儿么?” 等朱老三点头,杨少峰便又接着说道:“有太子殿下送来的鸡鸭,还有徐相和常平章先后送来的那些,养鸡场里的鸡鸭便多了起来,随着小鸡崽和小鸭子也开始慢慢孵化,下官就让人给各家各户送了两只鸡,两只鸭,都是一公一母。” “刘庙村三十五户人家,便有七十只鸡,七十只鸭,这许多鸡鸭每天都会产出一些鸡粪、鸭粪,百姓们便将这些鸡粪和鸭粪都收集起来,留着以后肥地用。” 说到这儿,杨少峰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坏笑:“其实离着刘庙村不算太远的地方还有一处粪场,县城里养殖场和畜牧场的那些粪肥每天都会运过去沤起来,等到秋播之后,那些粪肥也会让百姓拉去肥地。” 朱老二朱樉口中啧啧两声,说道:“若是其他的知县老爷都跟杨兄一般,这老百姓的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杨少峰微微摇头,说道:“宁阳县的情况与别处不同,其他地方轻易学不来宁阳县这一套东西。” 朱老二微微点头,随后又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养鸡场和畜牧场什么的学不来,但是这修路总是能学来的吧?诚如杨兄所言,修好了路,便能加快天下财货流通,百姓也会因此而受益。” 杨少峰却再次摇头,笑道:“下官让他们修路,是因为修路的那些都是被发配过来的人犯,并不需要征发百姓的徭役。” “倘若没有那些人犯,再加上陛下又免了宁阳县三年的赋税与徭役,下官想要修路,便只能花钱让宁阳县的青壮来修路,而且必须选择不耽误农时的秋后才行。” “至于宁阳县县衙里的钱,则是因为养鸡、养鸭、养猪还有牛马等所得,其中还有一部分是给大军提供粮草和炒面、罐头所得。” 朱老二朱樉再一次点了点头,“杨兄的意思是,宁阳县的县衙有钱,其他地方的县衙却不一定有钱,而且秋后修路,速度也难免会慢上几分,兴许一年的时间都修不出几里路。” 杨少峰笑着点头就是,又带着几人往村子里走去。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一个正坐在家门口纳鞋底的老大娘瞧见杨大知县过来,远远的便起身打招呼:“大老爷来了?吃过了没?” 杨少峰呵呵笑着回应:“吃过了,你老人家也吃了?这鞋底子纳的是真好,要我说啊,穿鞋就得是这种千层底的才好。” 老大娘一个劲的笑着点头应是,在看到锦儿公主和玉儿公主之后忽然脸色大喜,望着杨少峰问道:“大老爷,这两位是?” 锦儿红着脸瞧了杨少峰一眼,紧接着便低下头来,即便是性子要比姐姐泼辣些的玉儿此刻也紧紧的低着头。 杨少峰被锦儿和玉儿的做派给弄得一脸懵逼。 不是,你俩这是啥意思? 你俩是公主啊,搁这一脸娇羞的模样是摆给谁看呢? 这要是换个不知情的过来,怕不是要误会我杨某人跟你俩有一腿? 正当杨少峰暗自腹诽,打算说出锦儿和玉儿的公主身份时,朱老三朱棡却抢先说道:“这俩是我姐姐,这次来宁阳县就是来跟我姐夫相看来了!” 相看? 姐夫? 杨少峰一脸懵逼的看了看朱老三,又看了看锦儿和玉儿,却见姐妹两个都是红着脸,低着头,尤其是玉儿,时不时的还会大着胆子偷瞧自己一眼,杨少峰顿时整个人都凌乱了。 自己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老朱竟然会主动把他两个义女送来宁阳县相看? 而且瞧这意思似乎是两个人同时来相看,大有一副看中哪个挑哪个的意思? 让我一个七品芝麻官挑公主? 嘶,老朱……不是,岳父大人竟然这么舍得下血本么? 如此关爱下属,也难怪岳父大人能当上皇帝! 第100章 点火烧窑,谢公主殿下 就因为朱老三朱棡的一句话,后面的气氛就逐渐变得微妙起来,锦儿一直红着脸低头走路,就连原本还喜欢四下打量的玉儿也像是换了个人,脸上的红韵丝毫不比锦儿差多少。 气氛越来越微妙,杨少峰一时之间也有些别扭,再想像刚刚那样带着众人在村子里转悠,却又总是会不自觉的去打量锦儿和玉儿两个。 杨大知县已经想通了,这两个公主一个温柔大方一个精灵古怪,说一句各有千秋也不为过,万一哪个公主看上自个儿了,以后当个咸鱼一般的驸马,不比当这个天天操碎心的破县令要强? 哪怕是因为这两个公主是老朱的义女,自己也过不上咸鱼一般的驸马生活,那美人在怀也总要强过继续当单身狗吧? 直到县衙里留守的衙役匆匆赶来,说王老歪等人已经做好的烧窑的准备,问县尊大老爷要不要过去看一眼,杨大知县才被迫停止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想象。 然后,好奇宝宝一般的朱老二和朱老三就一起跳了出来,朱老二直接望着杨少峰说道:“姐……那个杨兄,不如你带小弟去长长见识?” 朱老二朱樉毕竟大了一岁,多少还知道要点儿脸面,朱老三朱棡却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不等杨少峰回答便直接说道:“姐夫,小弟也很是好奇你说的水泥。” 杨少峰整个人都麻了。 不是,这个锦公主和玉公主不是义女来着,你俩咋喊的这么亲热? 而且眼下这还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你俩就上赶着喊姐夫,这是你们老朱家的什么光荣传统吗? 杨少峰一边在心里暗自腹诽,一边却又不自觉的瞧了锦儿和玉儿一眼,却见两人一个低头看着裙花,另一个扭头打量着路边的农家小院,就好像根本没听到朱老三在喊姐夫一样。 杨少峰心里这个纠结呀——看两位公主这模样,倒像是都对自个儿有意思,可到底是锦儿公主好呢?还是玉儿公主好呢? 而且我杨某人自来心善,倘若只娶其中一个,另一个便要嫁给他人,到时候两姐妹分开,必然会伤心欲绝,我杨某人又怎么舍得? 可是要想两个都娶回家……且不说自古来就没有两个公主同嫁的先例,就是老朱……就是岳父大人也不会愿意吧? 杨大知县一边在心里纠结,一边笑着对朱老二和朱老三说道:“两位殿下,请。” 当杨少峰带着朱老二和朱老三以及锦儿、玉儿外加常氏兄弟来到城东的石灰窑时,王老歪已经带着数个青壮在此等候多时,一见到杨少峰便直接迎了上来,说道:“启禀大老爷,木柴和灰料都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点火了。” 杨少峰嗯了一声,左右打量几眼后走到木柴堆边拿起一块木头,打量一番后问道:“这就是老松木吧?对了,你不是说老松木最快也得在今天天黑之前才能凑齐来着?” 王老歪竖起大拇指,夸道:“大老爷好眼力,这就是老松木——至于这么快凑齐,也是托了大老爷的福,城里城外的百姓听说大老爷想要老松木后都帮着小的去找,因此才能这么快凑齐。” 杨少峰再次嗯了一声,对王老歪吩咐道:“那就开始烧窑吧。” 得了杨少峰的命令,王老歪当即便对几个准备妥当的青壮喊道:“点火!烧窑!” 等到炉火熊熊燃起,王老歪又对杨少峰道:“大老爷,这窑要烧足六个时辰,开窑之后差不多也要几个时辰才能将灰料晾凉,不如您明天下午再来?” 杨少峰嗯了一声应下,又唤过跛五吩咐道:“跛五哥,明天让人送几桶水,再送些沙子过来,到时候咱们先搁这里试试水泥这东西到底成不成。” 等到第二天下午,杨少峰便又带着朱老二和朱老三等人再一次来到了城东的石灰窑,王老歪等人也早就已经把烧好晾凉的灰料取出来,堆在树荫下备着。 杨少峰从衙役手中接过铁锹,先是铲了一锹水泥,接着又铲了一锹沙子,回来翻了几下将水泥和沙子混匀,堆成一个小丘的模样然后将中间挖出个小坑来,往里添了水,然后又将之拌匀。 紧接着,杨少峰又把沙料铲到一边,用铁锹将之整理成一个广块,然后才把铁锹交给了旁边的衙役。 “两锹水泥,一锹沙子。” “三锹水泥,一锹沙子。” “一锹水泥,两锹沙子。” “一锹水泥,三锹沙子。” “……” 旁边的衙役在杨大知县的指挥下,开始将沙子和水泥按照不同的比例混合然后又用水拌匀,又学着杨大知县的样子将沙料堆成方块的形状。 朱老二瞧瞧杨大知县,又瞧瞧正在忙碌的衙役,问道:“这就行了?” 杨少峰微微摇头,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说道:“到底能不能成,还得等傍晚的时候看这些沙料到底怎么样。” “要是能凝固结实,能经得住牛车马车的碾压,水泥这东西就算是彻底成了,到时候只要采石、挖土然后烧窑,就能拿去铺路。” “要是一压就散,就说明这东西还不成,只能慢慢调整水泥当中粘土和石灰石的比例,直到烧出能经用的水泥。” 朱老二和朱老三点了点头,皆是一脸期盼的看着树荫下的沙料,朱老三更是毫不迟疑的说道:“姐夫,待会儿你们先回县衙,我要留在这里等结果。” 听着朱老三这声“姐夫”是越喊越顺口,杨少峰在心里暗爽的同时,又忍不住悄然打量了锦儿和玉儿一眼。 然后,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一向羞涩的锦儿或者是瞧着杨少峰脸上沾了些灰尘,竟然直接将手帕递到了杨少峰身前,先是看了杨少峰一眼,接着又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杨公子,擦擦脸上的灰尘。” 杨少峰瞧着脸色通红,声音低到几不可闻的锦儿,竟神使鬼差般从锦儿手中接过了手帕,轻轻擦了擦额头之后还给了锦儿,“谢公主殿下。” 第101章 大宋与大明之亡 眼看着锦儿姐搁那低着头害羞,杨少峰这个所谓的姐夫更是目不转瞬的望着锦儿姐,空气中也莫名的多了一股酸臭味儿,无人理会的老三朱棡忽然咦的一声,冲着朱樉说道:“二哥,我想起咱爹和咱娘来了。” 朱樉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想起大哥和常家姐姐来了。” 朱棡又道:“反正就是没咱们什么事儿,倒还不如一块儿看沙料是怎么干的更好。” 两人一逗一捧,锦儿的脸色顿时红得几欲滴血,杨少峰也赶忙退开两步,转身走向了沙料的方向。 因为朱老三死拧死拧的非得留在树荫下看沙料是如何变化的,其他人不好意思撇下朱老二不管,于是便留下来陪着朱老三。 无奈之下,杨少峰也只能让跛五跑回县衙,让厨娘做好饭菜之后再送到城东的石灰窑。 等吃过了饭,朱老三忽然抬起头,望着杨少峰问道:“姐夫,你应该不只是想修一条宁阳县到兖州府的路吧?” 杨少峰也根本不去纠正朱老三的称呼,而是直接点了点头,答道:“不错,我准备先从宁阳县一直修到兖州府,等完工之后再修一条通往济宁府的,最后再修一条通往泰安府的。” 朱老三嘴里啧啧两声,说道:“按照姐夫给发工钱的说法,那姐夫你为了让宁阳县的百姓赚钱,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杨少峰笑了笑没有说话,朱老三却又接着说道:“倘若其他地方的官员,手里在有钱的情况下也学着姐夫一样修路,是不是他们治下的百姓也很快就能富裕起来?” 这一回不等杨少峰回答,朱樉就抢先说道:“你傻么,官府既然给钱,百姓就能赚钱,可不是就能富裕起来么?” 朱棡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朱樉却又接着说道:“按照姐夫的说法,那就是百姓手里有了钱,商贾就能赚到更多的钱,朝廷自然也就能收到更多的商税,只不过,该如何管好这些商贾,不让他们乱来,这才是个麻烦事。” 杨少峰呵呵笑了一声道:“殿下说的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可惜的是,大明也好,大宋也罢,其实最后都亡于商贾,或者说都是亡于资本。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历史教材在评价大宋与大明的时候,总会有一句“大宋或大明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苗头,而大宋或大明的灭亡,掐灭了资本主义的诞生。” 那么,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正是因为诞生了资本主义的苗头,所以才导致了大宋或者大明的灭亡? 比如实行小朝廷制度的大宋,就是对年征税额在千贯以下的小集市进行买扑式收税,像是由朝廷专营的酒、盐、茶、醋等买卖也使用买扑制承包出去,甚至连官田买卖等也可以买扑承包。 至于大明朝那就更是一言难尽,比如所谓的导致大明灭亡的东林党,还有复社、楚党、浙党、齐党乃至于阉党,这些官老爷们表面上争夺的是权力,实际上争的还是利益。 比如五人墓碑记,就是由着名的复社领袖张溥亲自操刀,而张溥之所以要写这一篇五人墓碑记,目的就是让朝廷免税——免去士绅老爷们的税。 关键是,士绅老爷,尤其是江南的士绅老爷们,他们想要朝廷免去的真是那点儿田税? 区区一点儿田税能算个屁? 老爷们随便从手指头缝里露出来一点儿都够交田税的。 江南的士绅老爷们真正在意的,是商税,是禁海之后走私的庞大利益。 田税只不过是一个幌子,抗田税,其实是防备朝廷在收到田税以后向商税下手。 说白了就是竖起一个靶子给朝廷打,在没彻底打坏这个靶子之前,靶子后面的商税和海上走私就是安全的。 比如说着名的叫门天子——英宗前脚在福建造海船,江南后脚就叛乱,再然后就是着名的英宗留学事件。 再比如说崇祯年前,内阁首辅大臣甚至已经到了明码标价的程度——你出多少钱帮着本官登上首辅的位置,本官当上首辅以后就会给你多少多少的回报,只是没曾想遇到崇祯皇帝这么个愣头青,换首辅如儿戏,导致资本老爷们大赔特赔。 所以,跟大宋和大明的资本们比起来,傻贼鹰家那些所谓的资本大鳄们简直就是个笑话。 正当杨少峰胡思乱想之时,朱老三却忽然问道:“姐夫,宁阳县到兖州府的路你准备修多宽?要是修得窄了,以后可不方便财货流通。” 随着朱老三的话音落下,除了常氏兄弟和锦儿、玉儿外加朱老二还算正常,其他人看向朱老三的目光都多少有点儿诡异。 杨少峰笑了一声,说道:“目前规划的是十丈宽,不过真修起来却是先只修一条一丈宽的,等这条一丈宽的路修完了,再修剩下九丈宽的。” 朱老三傻傻的望着杨少峰问道:“多少?十丈?” 朱老二同样满脸懵逼的望着杨少峰:“十丈宽?姐夫,你是打算把咱大明所有的商贾全弄来宁阳县做买卖?” 锦儿和玉儿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望向杨少峰的目光里也不禁带上了一丝担忧。 然而杨少峰却笑着说道:“十丈宽的路很宽么?” 随手捡了根木棍,杨少峰一边用木棍随手在地上划拉着线条一边说道:“十丈宽的路,中间要去掉五尺宽,这五尺宽的距离是用来隔离两边车马用的。” “从宁阳县算起,右侧是通往兖州方向的道路,一共有四丈七尺左右,这四丈七尺要划分成五条路,最靠近里面的这一条路只允许跑马,不允许其他车马通行,第二条路允许马车走,第三条和第四条允许牛车、驴车之类的通行。” “第五条路,就是这些车马临时歇息的地方,同时也是百姓晾晒粮食的地方。” “左侧从兖州通往宁阳方向的道路也是一样,每条车道各有各的用处。” “哪怕是有的路段出了问题,比如车马相撞或者路面损坏了,旁边还会有车道可以用,不至于全部堵在一起。” 朱樉满脸震惊的望着杨少峰,朱棡也同样被杨少峰的规划给震惊的瞠目结舌,锦儿和玉儿更是被震惊到两眼冒星星。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朱棡才傻傻的问道:“这得多少钱?这得多少人力?” 杨少峰笑着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沙料,反问道:“敢问殿下,是这石灰石值钱,还是这粘土值钱?又或者是这些沙子值钱?” “至于说人力,”杨少峰指着一块已经慢慢硬化的沙料说道:“挖一层地基,夯实平整之后再铺上沙料,殿下觉得又能用到多少人力?” 朱樉和朱棡两兄弟傻傻的看着沙料,过了好一会儿,朱樉叹息一声道:“姐夫说的对,无论再怎么算,都要比使用熟土省钱的多。” 第102章 老朱:这两根朽木长出息了啊! 又絮絮叨叨的跟朱老二和朱老三聊到天色将晚,十几份沙料也都已经风干的差不多了,杨少峰才告了声罪,走到树荫下去查看沙料。 杨少峰伸手摸向第一块沙料,也就是水泥和沙子一比一的沙料,只觉得沙子并不是很磨手,但是水泥面却过于光滑。 再伸手摸向第二块沙料,就是水泥和沙子一比二的沙料,水泥面就不像第一块沙料那样儿光滑,但是要用于铺装路面,这样儿的光滑程度还是有些太过。 等摸到第三块沙料时,杨少峰的脸上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伸手敲了敲几块沙料,又抬脚把沙料挨个跺了一遍,杨少峰才指着第三块沙料说道:“以后就按这个来,一份水泥掺三份沙子。” 朱老二和朱老三好奇的摸了摸第三份沙料,只感觉沙料的表面并不是十分光滑,但是也不算磨手,而且刚刚杨少峰用力跺了一脚也没能将这份沙料跺开,不像旁边那几个掺沙子比较多的沙料一样一跺就碎。 正当朱老二和朱老三惊奇于沙料的特性之时,杨少峰又接着对跛五说道:“告诉修路的工地那边,以后路基挖三尺深,先用这种沙料和碎石子混合之后铺上三尺八寸,然后在最上面用这种沙料单独铺两寸。” 等跛五应下来后,朱老二就眼巴巴的看着杨少峰,说道:“姐夫,等我们回京之后,我能不能把这东西教给匠营的工匠?” 杨少峰毫不迟疑的点头应下:“愿意教你就教去,最好能让匠营里的工匠加以改进。” 对于杨少峰而言,像这种烧制水泥然后掺沙子,制作简易沙浆混凝土的手段实在是没什么好藏私的,要是有人能把这种方法加以改进更是再好不过。 朱老二大喜过望,当即便向着杨少峰拱手谢道:“小弟谢过姐夫!” 杨少峰不以为意的笑着客套两句,却没想到朱老二和朱老三两人一声又一声的姐夫,终于还是带来了一丝不好的后果。 比如说,锦儿和玉儿对此又羞又恼,在宁阳县待了五天之后,任由朱樉和朱棡兄弟两个怎么撒泼耍赖也绝不肯再多留一天。 但是朱棡这一声又一声的姐夫也不是没有半点儿的好处。 比如说,锦儿和玉儿在临行之前就各自留下了一个香囊,再三叮嘱杨少峰要保重身体,千万不可太过操劳。 至于其他的,像杨少峰杨大知县做梦都想的拉拉小手、亲亲小脸之类的是一个都没能实现,以至于在锦儿和玉儿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杨少峰杨大知县就偷偷摸摸的亲自洗了亵裤。 “他娘的,身体太年轻了也不好,容易走火。” …… “怎么样,对那杨知县可还满意?” 一看到锦儿和玉儿,颇有些为老不尊的朱重八朱皇帝便笑着说道:“倘若满意,咱就让你们娘亲给你们许婚,若是不满意,咱就让你们娘亲给你们另择佳偶。” 锦儿和玉儿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锦儿壮着胆子说道:“女儿全凭爹娘做主。” 这就是愿同意的意思了。 古人也是有相亲的,倘若满意了,相亲的女儿就会说上一句“全凭爹娘做主”,倘若不满意,多半就会说一句“还想留在爹娘身边尽孝”。 这种说法其实就跟英雄救美一样,倘若是模样俊俏的英雄,被救的美女就会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倘若英雄长得歪瓜裂枣,被救的美女多半就会说一句“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来生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所以在听到“全凭爹娘做主”这句话后,朱重八朱皇帝便哈哈大笑两声,说道:“那就好,等咱们回了京师,咱就让你们娘亲给你们许婚。” 说完了锦儿和玉儿的婚事,朱重八朱皇帝又将目光投向了朱老二和朱老三:“这两个混球,在宁阳县时可还算老实吧?” 锦儿道:“两位殿下在宁阳县时很是好学,跟着杨知县学了不少的本事,杨知县教也得痛快。” 玉儿却瞪了朱老二和朱老三一眼,说道:“毕竟两位殿下口口声声的喊着姐夫呢,杨知县岂会藏私?” 听到玉儿这么一说,朱重八朱皇帝顿时瞪大了眼睛,望着朱老二和朱老三道:“你俩直接喊姐夫了?” 朱老三昂起脖子,应道:“喊了,而且姐夫也没说不让喊。” 朱重八朱皇帝顿时气极,伸手指了指朱老二和朱老三,又对锦儿和玉儿道:“你们两个先回房歇息,咱有话要单独和这两个混账说!” 等锦儿和玉儿离开后,原本还怒气冲冲的朱重八朱皇帝忽然又变了副模样,对朱老二和朱老三吩咐道:“把你们到宁阳县之后的事情,都一五一时的给咱说一遍。” 朱老二率先说道:“我们初到宁阳县时,杨知县正在后衙里让人称着石灰石和粘土,后来才知道,这两种东西放在窑里烧完,晾凉之后再掺了沙子,用水拌匀后就能拿来修路,而且等路面阴干以后就颇为结实,不惧车轧马踏。” “只不过,若是直接用来铺装路面,一时间谁都没办法凑齐整条路所需要的水泥沙浆,因此就只能一段一段的修。” “而且这东西不经暴晒,只能阴干,所以,要修路的话就必须准备好足够多的草帘子,只要沙浆表面稍微凝固就要用草帘子盖上,要不然就会裂的一道一道的。” “杨知县还说了,这种路面既不像土路一样有太多的土,也不像“场”一样怕雨,可以在秋收时让百姓用来晒粮食,也算是多了一个用途。” 朱重八朱皇帝眼睛一亮,说道:“只这一样东西,你们这趟就算没有白去。” 朱老二和朱老三对于“道路”的理解终究还是浅显了一些,但是在朱重八朱皇帝看来,一条不惧车轧马踏的道路,一条不惧雨水的道路,简直就是用来调兵、运送物资的最佳好路! 一边琢磨着这种水泥路的好处,朱重八朱皇帝一边接着问道:“除了这种水泥路以外,你们还学到什么了?” 朱老三毫不迟疑的说道:“我们还学到了“不教而诛谓之虐”的道理。” 朱重八朱皇帝好奇的“哦”了一声,问道:“那你给咱说说,什么叫做不教而诛谓之虐?” 不教而诛谓之虐,最早出自于《传·董仲舒传》,内容是:孔子曰,不教而诛谓之虐。虐政用于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难成也。 而董仲舒之所以会说“孔子曰”,则是因为《论语·尧曰》当中提到:“不教而杀谓之虐。” 除了《论语》之外,《荀子·富国》中也提到:“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诛而不赏,则亲属之民不劝;诛赏而不类,则下疑,俗险而百姓不一。” 朱重八朱皇帝曾深感自己幼时没能读书,因此特意请了宋濂等大儒给皇子们上课,像“不教而诛”这种典故,宋濂等大儒自然也是讲过的。 但是讲过归讲过,像朱老二、朱老三还有朱老四、朱老五这几个家伙就是典型的“顽劣之徒”,无论宋濂等大儒怎么讲,这些家伙都是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出,顶多就是在先生提问的时候应付几句。 现在去了一趟宁阳县,朱老二和朱老三这两根“朽木”竟然能学会“不教而诛谓之虐”的道理,又怎么能不令朱皇帝惊奇? 这两根朽木长出息了啊! 朱老二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当时我和老三感叹那些治下遭受旱灾和蝗灾的知县老爷们应该吊起来打……” 第103章 把朱皇帝当牛马 等朱老二把前因后果说完,朱老三又总结了一句:“总之就是先立规矩,让他们挨打也要挨的心服口服。” 朱重八朱皇帝不禁哈哈大笑两一声,就连看向两根朽木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欣慰。 “好,好啊,有长进。”朱重八笑着说道:“这趟去宁阳县,能学到水泥就已经不亏,现在又学会了先立规矩再责罚,那可就是翻倍赚到,好,好!” 朱老二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老人家以为这就完了?” 朱皇帝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是一只正在嘎嘎乱叫的鸭子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 “还有?”朱重八朱皇帝满是期盼的望着朱老二和朱老三,说道:“你俩都细细的给咱说一遍。” 朱老二再次嘿嘿笑了一声,“比如说商贾和财货流通,再比如说修路,再比如征发徭役,这些我们可都跟着姐夫学了。” 朱老三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钱的事儿,姐夫也说了!” 朱皇帝也懒得再去管两人对杨少峰的称呼,而是定定的望着朱老二和朱老三,“你俩先给咱说说这商贾和财货流通的事儿。” 朱老二昂头挺胸,颇为得意的望着朱重八朱皇帝问道:“那我先问问您老人家,您对商贾是怎么看的?” 朱皇帝本想说“商贾多是无君无父、见利忘义之辈”,但是一看朱老二这番模样,朱皇帝就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暗自斟酌一番,朱皇帝才开口说道:“正所谓百姓、百工、百业,商贾之流虽为贱业,然则其承担了天下财货流通之责,天下也缺不得商贾。” “何况经商之事风险虽大,万一得利却也非耕种所能及,百姓也难免会想要经商赚钱,如此一来,天下也不会缺了商贾。” “只不过,商贾多是些无君无父、见利忘义之辈,若是教他们得了势,百姓必然生计艰难,须得严加管束才行。” 随着朱皇帝说完了对商贾的看法,朱老二和朱老三顿时瞪大了眼睛。 朱皇帝瞧着朱老二和朱老三满脸懵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怎么,你们以为咱会痛恨商贾,恨不得能将天下商贾都除之而后快?” 朱老三眨了眨眼,说道:“姐夫跟我们说的,和您刚刚说的大差不差,都是说天下离不得商贾,却又必须对商贾严加管束才行。” 朱老二也不再卖关子,而是顺着朱老三的话头往下说:“姐夫还说,修路不光是为了方便商贾们流通财货,同时也是为了方便百姓晒粮食,方便百姓往来。” “姐夫说商贾们赚到钱了,官府和朝廷就能收到更多的商税,百姓身上的负担就能轻一些,这才是重农轻商的本质。” “姐夫还说商人必须要好好管着,绝不能让他们往官府伸手,更要防着官商勾结。” “……” 朱老二和朱老三你一句我一句,把从宁阳县听来的,自己琢磨出来的,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而朱重八朱皇帝也是越听越奇,等朱老二和朱老三把话说完,朱皇帝整个人已经被震惊得瞠目结舌。 这样儿一个人才,扔在宁阳县这样儿的小县城当知县,多少是有点儿浪费。 要不然把他弄到京城去做官? 只是略一斟酌,朱重八朱皇帝又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光是怒怼同僚这一点就足够人头疼了——万一杨大知县看着满朝文武不顺眼,挨个得罪个遍,自己这个当皇帝的是站在他杨知县那边还是站在满朝文武那边? 越想越是头疼,朱皇帝干脆对着朱老二和朱老三摆了摆手:“你俩也去歇着吧,咱们明天一早就起身回京。” …… 宁阳县修路的进度终于快了那么一点儿。 所谓的快了那么一点儿,就是原本只能一天修一丈多的路,在有了沙浆混凝土之后已经可以每天修两丈。 从宁阳县到兖州府的距离大概是五十里左右,换算下来就是七千多丈。 如果按照杨少峰原本的想法,整条路宽十丈左右,工期说不定要拖到大明唱凉凉的那天。 哪怕是按照现在一丈宽的修法,整条路也得二十多年才能修完。 杨少峰杨大知县斜靠在躺椅上,整个人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自己有二十年的时间去修路,可是自己能当二十年的知县吗? 越想越觉得宁阳县缺人,杨少峰忽然想到一句话,然后就从躺椅上窜起身,一头扎进了书房里。 某位着名的堕落文人雪之先生曾经说过,真正会做官的人使唤领导,不会做官的人只能被领导使唤。 对于现在的杨大知县而言,自己最顶层的领导就是朱重八朱皇帝,倘若不把朱皇帝拿来使唤,那自己这个官岂不是白做了? 所以,杨少峰直接摊开书写奏本的纸张,开始挥毫泼墨。 “兖州府宁阳县知县杨、谨奏为修路缺丁。其因:宁阳县道路年久失修,每遇雨水则泥泞难行……请拨阵前所俘鞑虏、他地发配丁犯为劳工往宁阳修路,以赎其罪。” “以上自兖字起,自罪字止,计字二百零三个,纸贰张。” “谨奏。” “洪武元年七月二十八日,宁阳县衙门臣杨少峰。” 按照明初奏本的定制,奏本每幅六行、一行二十四格、抬头二字、平行写二十二字,一页奏本大概能写一百三十二个字,开篇第一行要表明身份,以“谨奏为”三个字做为开端,其中“为”字指的是为什么事情上奏,下面就开始写原因。 大概是为了防止被人篡改,奏本后面还要注明这份奏本一共有多少字,从哪个字开始,到哪个字结束,一共用了几张纸,这些都要在奏本后面写明。 等到墨迹干透,杨少峰便将奏本装好,直接拿去交给了跛五,让跛五安排人把奏本送到通政司。 只要朱重八朱皇帝同意把徐达和常遇春手下的那些俘虏、其他地方官府判了流放的丁犯送一部分过来,宁阳县修路的进度就能大大加快。 瞧着跛五远去的背影,杨少峰不免自得的在心里想着:“老朱想把我杨某人当牛马,殊不知我杨某人也能把他老朱当牛马。” “这叫什么?” “我和老朱共轭牛马?” “无所谓了,趁着老朱还没当上我杨某人的老丈人,先可劲折腾折腾他才是正经事儿。” 第104章 跟衍圣公府有仇? 过完了七月,高粱和豆子全部收完之后,地里的农活就渐渐少了些。 但是农活少了并不意味着百姓可以闲下来了,毕竟收完庄稼之后要翻地,翻完地之后还要平整土地,平整完要施撒粪肥。 直到秋分之后,寒露到霜降之前的这段时间,百姓们就要开始耧播冬小麦。 在施撒粪肥到耧播之前的这段时间,是百姓难得能够轻松一些的时候,但是这个轻松也只不过是相对而言,因为百姓们还要利用这段时间开始为霜降之后开荒做准备。 至于说杨少峰这个知县大老爷…… 严格意义上来说,杨少峰这个知县大老爷其实比百姓们还要惨的多,毕竟没有人给百姓放假但是也没有人规定老百姓必须上班,只要不怕因为没有收成而被饿死,完全可以想怎么休假就怎么休假。 而杨少峰这个知县大老爷却必须每天上班,一年到头只有三天假期,元旦放假一天,冬至放假一天,还有朱重八朱皇帝过生日的那天也会放假一天。 除去这三天的假期之外,《明会典》规定旷工一天就要被笞二十,缺勤累计达到二十天将受到杖打一百大板的惩罚。 相比之下,《唐会要》和《唐律》记载的大唐时期,对于旷工的惩罚就要轻很多,《唐会要》记载旷工扣一季度俸禄,后来又改成了扣一个月俸禄,迟到的每次按照工资标准,每贯工资扣二十五文钱。 而在《唐律》当中,旷工三十五天的会被判一年,军事重镇和边疆地区的官老爷们如果旷工三十五天就要在此基础上罪加一等。 当然,大明对于旷工的规定是一回事儿,像杨少峰这种知县老爷们在旷工之后是否会被惩罚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毕竟,知县老爷们是否旷工,要看县里的佐贰官是否齐全,也要看记录考勤的小吏是否会如实记录。 如果是像宁阳县这种既没有佐贰官也没有小吏的穷县小县,记录考勤这种事情就只能杨少峰这个知县老爷自己来做。 那么问题来了:在没有御史跑来巡查的时候,在没有其他监管的前提下,谁又会给自己如实记录缺勤呢? 反正杨少峰从来都没有给自己记录过缺勤。 从宁阳县的出勤记录来看,杨知县自从上任之后,几乎每天都是准点应卯,按时下班,每天都勤勤恳恳的巡视乡里,劝课农桑。 而实际上的情况则是杨知县有点儿起床气,所以每天都是睡到不气了再起床,吃完早饭之后才会去八社十六闾的地头闲逛一圈,等回县衙吃过晌午饭之后还要睡上一觉,下午就是看看书或者跑到养鸡场和养猪场里逛一圈,然后就等着天黑睡觉。 跟京城的官老爷们比起来,自己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不用早早的起来准备上朝,每月的俸禄也花不完,虽说还没能完全实现鸡肉和猪肉自由,但是鸡蛋、鸭蛋自由总是实现了的。 尤其是在给老朱写完那封字里行间都是“缺人,缺钱”的奏本之后,杨大知县更是彻底进入了咸鱼状态,每天都在掰着手指着盼着过中秋。 杨大知县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甚至想着要不然等过段时间再给老朱添点儿堵,免得老朱忽然抽风,把自己弄到京城去做官。 嗯,也不能太过分了,毕竟锦儿和玉儿还没有嫁过来,在此之前也不好太过于得罪老丈人。 正当杨少峰斜靠在躺椅上,心里胡乱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时,跛五却忽然从院子外窜了进来,快步来到杨少峰身边说道:“县尊,曲阜来人了,要求见县尊。” 杨少峰微微一怔,问道:“谁?” 跛五道:“回县尊,是曲阜衍圣公府的人要求见县尊。” 杨少峰这下子更懵了。 衍圣公府? 那个江湖人称“七十六代家奴,二十五朝贰臣”的衍圣公府? 不是,你衍圣公府就好好的在曲阜当衍你的圣,老老实实的当你的农奴贰臣得了呗,闲的没事儿来找本官干什么? 这他娘的要是跟衍圣公府扯上关系,本官岂不是也要惹上一身骚,留下个万世骂名? 杨少峰微微皱眉,问道:“有没有说来干什么的?” 跛五道:“说了,说是来为县尊和汶上赵知县说和的。” 听跛五这么一说,杨少峰忍不住撇了撇嘴,冷哼一声道:“让他哪儿来的滚哪儿去,本官没兴趣见什么衍圣公府的人,不熟。” 跛五略一迟疑,劝道:“县尊,那终究是衍圣公府,若是不见,衍圣公那边……” 杨大知县呵的冷笑一声道:“衍圣公多个啥?我问你,来人有衍圣公的公文么?有朝廷给的勘合么?” 跛五微微摇头,“回县尊,来人说是奉了曲阜知县的委托,因此并无公文,也无勘合。” 杨大知县再次冷笑一声道:“那就是私下来的了?” “既然是私下来的,本官就是不鸟他,他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让孔希学咬了本官的鸟去?” “还他娘的奉曲阜知县的委托?他曲阜知县不过是孔家的一条狗罢了,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官做一样的官。” 骂完了曲阜知县,杨少峰又接着骂起了衍圣公:“还有那个衍圣公孔希学,他他娘的又是个什么好鸟儿了?” “他祖宗当过大宋的衍圣公,他爹当过元朝的衍圣公,现在他又做了大明的衍圣公,啧啧,合着只有他家能衍个圣?” 眼看着杨大知县越骂越脏,跛五不禁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县尊慎言,那毕竟是衍圣公府……” 杨少峰再次冷笑一声道:“我惧他奶奶腿儿!本官敬的是孔圣人,不是什么衍圣公,让那个什么衍圣公府的人赶紧给我滚,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让跛五没有想到的是,向来都堪称好脾气的杨大知县居然会丝毫不给衍圣公府面子,一直叨叨叨的骂个没完。 呵的呸了一声后,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对了,你去告诉来人,就说要是觉得本官不给他家曲阜知县面子,也不给衍圣公面子,那就让孔希学去陛下面前弹劾本官,谁不敢弹劾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跛五彻底傻眼了。 不是,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县尊大老爷跟衍圣公府有仇? 第105章 让老朱头疼去吧! 直接让跛五赶走了那个所谓曲阜知县派来的,替汶上县赵知县说和的人,杨少峰干脆又一头扎进了书房,开始写奏本。 杨少峰决定先上一道弹劾汶上县赵知县的奏本,然后再上一道弹劾曲阜知县的奏本。 他娘的,这两个王八蛋一个不把人当人,另一个身为曲阜知县却插手宁阳县知县和汶上县知县之间的事情,他想干什么? 不就是扣帽子嘛,东林党和复社的那些正人君子们做得,我杨少峰杨大知县一样做得,甚至能比他们做的更好! 反正老朱现在还不是老丈人,该让他头疼的就得让他头疼。 …… 就在杨少峰狂写弹劾奏本的时候,汶上县的赵知县正在宴请曲阜县知县孔希大。 孔希大是旷工跑到汶上县的——虽然曲阜那边佐贰和小吏都不缺,但是孔希大和当代衍圣公孔希学是族兄弟,旷工这种事情,自然也是不存在的。 而赵知县之所以要宴请孔希大,则是希望孔希大能够出面说和一番,让自己和杨少峰的关系能缓和下来。 事情是明摆着的。 之前太子朱标下令赏赐宁阳县的知县和百姓,什么鸡、鸭、鹅还有铁锹、锄头之类的农具也赏赐了一大堆。 这其中代表了什么信号,普通百姓看不明白,但是汶上县的赵知县却得看得明明白白。 只不过,赵知县之所以敢在太子朱标大肆赏赐宁阳县的前提下还来找杨少峰的不痛快,要求杨少峰管好自己手底下的百姓,本质上是因为赵知县从来都不认为这样儿做有什么不对。 在赵知县看来,自己和杨少峰才是同一类人,像是汶上县百姓和宁阳县百姓,他们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有什么资格让两个官老爷因他们而翻脸? 所以说,赵知县也根本就没想到杨少峰会因为百姓迁移的事情而直接翻脸。 等回了汶上县之后,赵知县自然也是越想越气,但是一想到太子朱标刚刚赏赐过那个姓杨的,赵知县又不得不强行忍下这口气,把离开宁阳县之前放出去的狠话当放屁一样轻轻揭过。 万一太子真把这姓杨的当心腹呢? 因为区区几个泥腿子就得罪一个太子的心腹,这事儿本来就已经很不理智,要是再捅到朝堂上去,自己以后还怎么往上走? 可是万万没想到啊,赵知县刚刚还觉得是姓杨的欺人太甚,而自己则是委屈巴巴的强忍了一口气,转眼间却又得到了朱老二和朱老三去宁阳县的消息。 虽然不能说朱老二和朱老三来到宁阳县是大张旗鼓来的,打出来的旗号也不是让锦儿和玉儿过来和杨少峰相看,而是打着替太子朱标巡视山东的名义来的,但是这个所谓的巡视山东却是直奔宁阳县,前后也只巡视了五天时间就折返回京。 落在赵知县的眼里,这就已经不是太子朱标把杨少峰当心腹那么简单了,而是代表着太子朱标要大力拉拢那个姓杨的,为此不惜派出自己的两个弟弟来宁阳县。 那么问题来了。 众所周知,朱标这个大明朝的太子爷并没有太子党,或者说整个大明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全都是太子党,而朱重八朱皇帝本人就是太子党里能数得上号的双花红棍。 至于到底是一还是二,这事儿要看皇后娘娘本人的态度。 当然,谁是最大的太子党,这事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标这个太子爷要大力拉拢那个姓杨的,那姓杨的在最大号太子党成员朱重八朱皇帝的心里又会是个什么地位? 简在帝心啊。 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跟简在帝心的杨知县起过冲突,赵知县就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两巴掌。 然后,赵知县就开始琢磨着该怎么缓和跟杨少峰之间的关系。 直接拎着礼物上门道歉是肯定不行的,直接拎着礼物上门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了,肯定会给人家杨知县造成不好的影响。 更重要的是,我赵某人好歹也是一个堂堂的七品知县,跟你杨少峰同样的官职,难道我赵某人就不要脸面的么? 再然后,赵知县就忽然想到了当年还算有点儿交情的曲阜县知县孔希大。 在赵知县想来,你杨少峰无论再怎么不给我赵某人面子,那衍圣公府的面子你总得给吧? 毕竟你杨某人也算是儒门子弟,要是连衍圣公府的面子都不给,以后这天底下的读书人又会怎么看待你杨知县? 正是抱着这样儿的心态,赵知县特意给孔希大准备了一份厚礼,然后话里话外的表示:前段时间不小心开罪了宁阳县的杨知县,现在想想真是深感后悔,于是就想请你孔知县出面说和,以后三人多多往来,在官场上也算有个照应。 孔希大当即就应了下来,毕竟杨少峰的名头在山东地界不算多响亮,但是在京城朝堂上却是大大的有名,就连当代衍圣公孔希学都特意写信回来,要求孔希大多多关注宁阳县的动静。 正好,借着这次替赵知县说和的机会,自个儿也能和那个姓杨的结识一番,也算是留个香火情。 再再然后,孔希大就直接旷工,和赵知县一起到了汶上县后又派人拿着拜贴和礼物去了宁阳县。 只是万万没想到啊,孔希大派去的人连杨少峰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人给赶了回来。 孔希大所派老仆满脸的委屈:“小的是依足了礼数的,在县衙后院敲了门,又送上了老爷的拜贴和礼物,只是那姓杨的实在不当人子,直接就让人把拜贴和礼物都扔了出来,还说让小的滚。” 瞧着自家心腹老仆那满脸委屈的模样,孔希大心头的怒火也是越积越盛。 他娘的,正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姓杨的如此对待本官的心腹老仆,你把本官当什么了?你又把衍圣公和孔圣人当什么了? 孔希大重重的放下杯子,冷哼一声道:“好,好一个杨知县,好的很,好的很。” 赵知县心中暗喜,脸上却是摆出一副愁容,叹道:“这……这……哎!都怪下官,若非下官之故,又何至于让孔兄如此难堪?只是下官也没有想到,那姓杨的居然如此不给衍圣公府面子。” 孔希大微微瞥了赵知县一眼,随即便冷哼一声道:“赵兄尽管放心就是,那姓杨的如此不敬圣人,本官自会修书给衍圣公。” 赵知县连连摆手,叫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下官这……这……” 孔希大再次冷哼一声道:“你怕那姓杨的?” 赵知县道:“这……总不好因为下官之事,再劳动衍圣公他老人家吧?” 孔希大呵的笑了一声,说道:“你?这已经不是因为赵兄你了——若是不让那姓杨的长些教训,只怕天下人都要以为我孔家无人了!” 赵知县满脸赔笑,点头哈腰的说道:“是,是,孔兄说的对。” 第106章 掉链子的老朱 杨少峰杨大知县在写完弹劾赵知县和曲阜县知县孔希大的奏本以后,就把这两人彻底抛诸于脑后。 对于杨大知县来说,赵知县和孔希大根本就是两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趴菜,与其分出心思去关注他们,倒还不如把心思放在中秋节上面更重要一些。 中秋节在大明朝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节日,也逐渐有了吃月饼祈福的说法。 月饼一词,其实来源于南宋吴自牧的《梦梁录》:“至十五日,家家供月饼瓜果,候月上焚香后,即大肆饮啖,多竟夜始散席者。” 不过那时候月饼还只是一种可用来食用的点心,苏轼在《留别廉守》一诗中曾写道:“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说明这里的“月”与中秋并无联系,只是说明这种饼形如满月,并不能推证是中秋十五所食的月饼。 月饼与“中秋”产生联系,大致就是从元明时期开始的。 大明隆庆年间有一个叫做沈榜的官员,这位其实是个比杨少峰还要倒霉的牛马,在担任顺天府宛平知县曾编着《宛署杂记》,其中记载:“士庶家俱以是月造面饼相遗,大小不等,呼为月饼。” 万历年间,有个挥刀自宫的狠人刘若愚在其编写的《酌中志》中记载:“自初一日起,即有卖月饼者,至十五日,家家供奉月饼、瓜果……如有剩月饼,乃整收于干燥风凉之处,至岁暮分用之,曰团圆饼也。” 只可惜,杨大知县身为一只光荣的单身狗,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在衙役里过中秋了。 杨少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县衙聘请的厨娘陈刘氏忙着制作酥皮,制作月饼馅。 这时的月饼是用小麦粉、饴糖、猪油等材料制皮,饼馅则是有猪油丁、松子、果仁等,类似于后来的苏式月饼和京式月饼。 对于这种口味的月饼,杨大知县其实是不太喜欢的,而且宁阳县终究是个又穷又小的县城,像松子、果仁之类的东西其实很少。 至于猪油丁,这种东西让宁阳县的老百姓们吃肯定很受欢迎,因为这时候的百姓普遍缺少油水,肥肉其实比瘦肉要更受欢迎,但是对于杨少峰而言,月饼里放猪油丁简直就是异端…… 然后,杨少峰就对厨房提出一个要求:“无论如何不许放猪油丁,就是放也只能放瘦肉丁或者鸡肉丁,要不然本官一口都不吃!” 厨娘哎哟一声,笑道:“大老爷啊,这月饼里要是没有猪油丁,可就一点儿油腥味儿都没啦,还有那鸡肉,要是不先炒过,那鸡肉可不得腥啊?” 杨少峰道:“就是因为搁了猪油丁会有油腥味儿,所以本官才不吃的。至于鸡肉丁……” 杨少峰就忽然因为鸡肉丁而想到了另外一样东西。 蘑菇。 对于蘑菇这种可食用真菌,《吕氏春秋·本味篇》就有“味之美者,越骆之菌”的说法,而越骆之菌,指的就是香菇。 除此以外,庄子在《逍遥游》中有“朝菌不知晦朔”的说法,列子在《列子·汤问篇》中也说:“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于朝,死于晦。” 其中朽壤指的就是有腐朽烂木的土壤,菌芝会生长于其中。 在隋代描述温州永嘉风物的《山蔬谱》中,就有“香菌,百姓俗称香菇,有冬春二种,冬菇尤佳”的说法。 像杨少峰想到的平菇,其实就是白杆灰盖的一种蘑菇,俗称鲜蘑,这种蘑菇和鸡肉炖在一起的口感丝毫不比香菇差,反而别有一番风味,倘若多加点儿酱油调色,再焖上些粉条,那简直就是下饭神器。 当然,杨少峰并不是打算教导百姓如何培育蘑菇,因为在元朝的时候,山东地区就已经出现了人工培育蘑菇的玩法。 要是杨少峰打算像其他的穿越者一样指导百姓种蘑菇,估计能被人笑死。 所以,杨少峰想到的其实是搞温室大棚培育蘑菇。 对于杨少峰而言,自己懂不懂得人工培育蘑菇并不重要,只要宁阳县的老百姓们有一个会的,就等于杨大知县也会。 至于说搞温室大棚需要用到塑料薄膜之类的玩意儿……答案是光照对于蘑菇的生长影响并不是很大,所以也不需要用到塑料薄膜来解决光照问题,只要能保证大棚的温度和温度就行。 杨少峰对厨娘吩咐道:“陈嫂子可记住了啊,不许放猪油丁,要放就只能放瘦肉丁或者是炒过的鸡肉丁。” 等厨娘应下来后,杨少峰便直接离开了厨房,暗自琢磨一番后又让人把跛五找来,直接对跛五吩咐道:“跛五哥,麻烦你让人去给我找个院子。” “院子里最好有多间屋子,每间屋子不要太大,只要能放下两三张床就好。” “屋子有窗户最好,没窗户也行,但是墙壁一定要厚,要隔风。” 听到杨少峰提出的两个条件,跛五只是点头应下,问道:“县尊可还有别的吩咐么?” 杨少峰道:“还有就是,想办法让弄些石炭回来,不要那种特别硬的焦炭,只要那种一磨就能磨成粉末的精炭,或者干脆就是只要炭末,越多越好。” “等炭末弄回来了,你再让人去打火机工坊里,把刘木匠他们几个喊过来,到时候我还有事情要交待他们去做。” 墙厚,就容易做保温,让人弄些草帘子搭在墙外,屋子里的温度就不会因为冬天的严寒而下降的太快。 至于又让人去弄炭末回来,则是杨少峰又因为要给蘑菇做保温而想到的另外一种神器。 蜂窝煤,或者说煤泥也行。 蜂窝煤这种东西的制作难度并不是很大,而且蜂窝煤这东西很耐烧,有个三五块就能保持炉子整晚不灭。 最最关键的是,制作蜂窝煤需要的材料很便宜,就是用水将煤面子和粘土搅匀,然后脱模晾晒就行,普通百姓家里也能用得起。 至于说煤泥,这东西比蜂窝煤还要简单,只要用水将煤面子和粘土搅匀,摊成一个个的薄饼然后晾晒,等到需要烧的时候拿一个薄饼敲碎就行,相当于没有通风眼的蜂窝煤。 或许该弄一个蜂窝煤工坊? 只是一想到工坊两个字,杨少峰杨大知县就忍不住有些头疼,望着南边儿的目光也多少有些幽怨。 没办法,老朱实在是太掉链子了,自己的奏本都已经递上去足有半个月的时间,结果他朱重八朱皇帝到现在也没往宁阳县发配几个人犯! 然后,杨少峰就决定以后一定要把温室培育出来的平菇高价卖给老朱——谁让他这么掉链子的! 第107章 衍圣公府的骨头是真踏马软! 在关于发配人犯这件小事上面,杨少峰还真就冤枉老朱了。 其实自从带着朱老二和朱老三等人回到京城,朱重八朱皇帝就一直在忙着处理之前积压下来的奏本,每天几乎都是从早到晚的处理奏本,根本没时间去处理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的破事儿。 直到过了中秋好几天,朱皇帝点灯熬油的将积压了大半个月的奏本全部处理完,又看到了杨大知县递上来弹劾衍圣公和曲阜知县、汶上知县的奏本,朱皇帝这才想起来还有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的案子需要处理。 让人喊来太子朱标,朱重八朱皇帝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那个宁阳县的刘洪昌,还有那十几个乡绅的案子,刑部那边怎么说?” 朱标微微撇了撇嘴,说道:“刑部说这些人罪不至死,对他们家人尽数流放也有些过了,只是现在木已成舟,也只能将错就错。” 朱重八朱皇帝呵的冷笑一声道:“合着还是咱判的过了是吧?” 朱标也同样冷笑一声道:“毕竟刘洪昌等都是乡绅,这些官老爷们告老之后也是乡绅,如今因为一个七品就对刘洪昌等人痛下杀人,家人也尽数流放,官老爷们也难免会有兔死孤悲之意。” 略微顿了顿,朱标又接着说道:“不过,这也算是有了先例,刑部的意思是,被刘洪昌等招认出来的那些个乡绅们也该依此办理。”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问道:“那你说呢?” 朱标呵的笑了一声,“刘洪昌等是想欺杨知县年少心善,被刘洪昌他们招认出来的那些官老爷却是诽谤朝廷命官,其可恶程度更甚于刘洪昌等,就是依刘洪昌案的例子来判,或者再罪加一等,也决不会冤了他们。” 在常务副皇帝朱标给那些个乡绅们定罪之后,朱重八朱皇帝又翻出了杨少峰通过通政司递上来的另外一份奏本。 面对杨少峰杨大知县通过通政司呈上来的,只有区区两页纸,但是每一行字的字缝里都写满了“缺人缺钱”这四个字的奏本,哪怕是身为太子的朱标也不禁大感头疼。 “缺人手?” “眼下整个山东、河北或者说整个北方都处于人烟稀少的状态,要是能组织起足够的百姓迁移过去,朝廷又怎么会放任大片土地被荒置?” 朱标揉了揉额头,叹道:“倘若依他所奏,让徐叔父和常叔父把俘虏发往宁阳,又势必会影响到燕云十六州等地百姓能否顺利归心,这……” 正当朱标暗自犯愁时,朱重八又再次递过来一份奏本。 “弹劾当朝衍圣公孔希学治家不严,顺带着弹劾曲阜知县孔希大旷职?” 朱标忽然觉得乾清宫里的温度有点儿低,要不然为什么自己吸的每一口气都是凉气呢? “好家伙,杨知县不上奏本倒也罢了,一上奏本就是弹劾衍圣公外加曲阜知县,他是真不怕得罪人啊!” 朱重八朱皇帝笑了笑,接着又拿起第三份奏本晃了晃。 朱标微微一怔,问道:“还有?” 等接过朱皇帝手里的奏本翻看两眼,朱标整个人都感觉有些不好了。 “弹劾汶上县知县赵某与曲阜知县孔希大朋比为奸?” “好家伙,这罪名可够大的,都够把赵知县送去跟刘洪昌他们做伴了!” 朱重八朱皇帝笑了笑,说道:“不错,咱一开始以为他就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后来又觉得他是个能臣干吏,可是直到现在咱才发现,他还是个罗织罪名的好手。” 尽管用了“罗织罪名”四个字,但是朱重八朱皇帝和朱标的心里都清楚,杨少峰根本就没有冤枉赵知县和孔希大。 毕竟,孔家的名声那是有口皆碑,衍圣公那一家子都是个什么德性,朱重八朱皇帝也是亲自领教过的,而且是刚刚领教过不久。 洪武元年三月,也就是杨少峰杨大知县刚刚被常遇春强抓壮丁担任宁阳县知县的那段时间,当徐达率兵打到曲阜时,时任衍圣公的孔克坚却没有亲自出面迎接,而是派出了儿子孔希学出面。 哪怕是面对朱重八朱皇帝的召见,孔克坚孔公爷也是再三推辞,甚至连请三次而不至,还是像应付徐达一样派儿子孔希学前往京师,气得朱重八朱皇帝直接给孔克坚写了封信,称:"你说有疾,未知实否。若称疾以慢吾,不可也。" 意思就是你孔公爷最好是真有病,要是你特么没病装病糊弄咱,咱也能让你一病不起! 事实又一次证明:衍圣公府的骨头是真踏马软! 孔克坚孔公爷在收到老朱的信后被吓了个半死,原本还要为大元尽忠的念头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屁颠屁颠的就往南京赶。 可惜的是,此时的朱重八朱皇帝已经对孔克坚孔公爷十分不满,在谨身殿召见孔克坚时,朱重八朱皇帝直接对其称呼为“老秀才”,直言“不委付你勾当”,又说“盼你曲阜孔氏在我朝再出一个好人”。 朱重八朱皇帝甚至说过“先圣之后,特优礼之,养以禄而不任以事也。” 说白了就是把衍圣公一系当成吉祥物给养起来。 现在杨少峰杨大知县忽然上奏本弹劾衍圣公孔希学和曲阜知县孔希大,朱重八朱皇帝自然是十分高兴。 只要有人出头,自个儿就能顺理成章的再敲打敲打衍圣公府。 只是在琢磨一番后,朱标却微微叹息一声,说道:“不妥。衍圣公府之事,关系到燕云十六州之学子民心,还是要以优抚为上。要不然的话,还不如当初就选择南宗来袭爵。”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朱标暗自斟酌一番,说道:“降旨训斥孔克坚管教家人不严,推迟其子孔希学袭爵的大典,曲阜知县孔希大劣迹不显,笞二十,罚俸三月。” “至于汶上县的赵知县……”朱标呵的冷笑一声道:“旷职前往宁阳县,威胁同僚,不如降为县丞,罚俸半年,再命其暂代汶上县知县之职。” 听到朱标给出的判罚,朱皇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一个一箭双雕!” 只是还没等朱标高兴上三秒,朱重八朱皇帝便又晃了晃手里的奏本,问道:“那你说,宁阳县缺人手的事儿,该怎么解决?” 第108章 不要误会,本官不是针对谁 朱标微微皱眉,说道:“宁阳县……终究是个小县,若是让徐叔父和常叔父往宁阳县大量发配俘虏,宁阳县有没有那么大的牢房,能不能住的开这么些人且不说,就是百姓的数量也会远远低于战俘。” “杨知县或许有办法能让这些俘虏老老实实的干活,但是哪怕有万一的可能,孩儿都不能拿宁阳县去赌。” 略一迟疑,朱标又接着说道:“唯今之计,只能先将那些乡绅家的亲眷发配到宁阳县,等北伐结束后再从山西和江南募集百姓,将之迁往河南、河北、山东等地。”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这狗入的鞑子,好好的北方让他们祸害成这般模样,造孽啊!” 一番长吁短叹过后,朱重八朱皇帝越发感觉心头烦闷,想了想,干脆带着朱标直接往马皇后所在的坤宁宫而去。 …… 正当朱标替杨大知县担心战俘的问题,并且决定暂时不往宁阳县调拨战俘的时候,杨少峰则是躺在县衙后院的躺椅上假寐,心里不断的复盘着整个宁阳县在这半年的发展情况。 在丁口数量方面,除了常遇春和徐达塞过来的两百多个士卒以外,整个宁阳县的丁口数量并没有丝毫增长。 但是除了丁口数量方面,其他几个方面的发展就比较可观了。 首先就是土地方面。 自从杨少峰被常遇春抓了壮丁,开始担任宁阳县的知县,宁阳县的可耕种土地直接从最初的五千亩左右暴增到四万余亩,原本大量的荒地被开垦出来。 可耕种土地面积暴增带来的最直观影响就是稳定,尽管单位亩产比较低,但是当一个百姓能够拥有十五亩土地再加上两亩菜地,他所能收获的粮食就能保证自己甚至一家三口不被饿死。 其次则是已经彻底竣工的两湖两渠,外加依旧在挖掘中的两湖两渠。 已经峻工的是城西大明湖和太子渠,城东光明湖和明光渠,城南的人工湖和引水渠已经接近尾收,估计在立冬之前就能把东城的人工湖和引水渠也彻底修完。 如此一来,宁阳县就初步拥有了对抗干旱和水涝的能力,土地的收成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保证。 接着就是养殖业和畜牧业也都得到了一定的发展。 老朱和小朱赏赐的那些鸡鸭,还有常遇春和徐达搜罗来的那些鸡鸭,基本上都分到了各社各闾的百姓手里,养殖场里现在只剩下十几只大点儿的公鸡母鸡,还有百十只精挑细选后的小鸡崽。 大点儿的鸡是杨少峰特意留出来的,为的就是让母鸡下蛋,或者万一哪天有哪个公鸡想不开了,杨大知县也能让它们见识见识红烧、爆炒、白切等人间险恶。 小鸡崽则是下蛋多或者长肉比较快的,等这些小鸡崽长大了,以后还会继续筛选留种。 再就是养猪场。 现在的养猪场属实比较可怜,偌大的养猪场里只有两头没被劁过的公猪,差不多三十头没有被骟的老母猪,剩下的就只有刚刚生下来的十几头小猪崽。 其余那些大点儿的猪要么被送到包子铺,要么就是被送到罐头工坊,大半年才凑出来的差不多两百头小猪崽也全部分发给城内十六闾的百姓养着。 这也算是兑现了老朱和小朱同学赏赐宁阳老百姓的承诺,只不过被杨大知县这么一操作,原本宁阳县五十多户人家每家都能分到一百多斤肉,现在要是分的话可能连半斤都分不到。 当然,杨大知县身为老百姓口中的大老爷,自然不会干雁过拔毛留下大雁让毛飞这种事儿,杨大知县的操作是把卖掉大猪的钱也分给了百姓。 畜牧场那边的情况就比较简单了。 畜牧场里只有十多匹挽马和十几头骡子是归县衙所有的,剩下的牛、马包括毛驴都已经分到了各社各闾,根本就不用杨大知县操心。 同样的,打火机工坊也在源源不断的给宁阳县带来一定的收入,杨大知县自己的腰包也是一天比一天鼓。 除此以外,最让杨少峰杨大知县感到高兴的,就是宁阳县城里终于不再只有一个包子铺了,而是多出来好几家铺子。 比如多了一家卖布的铺子,多了一家卖米的铺子,多了一家卖油的铺子,还特么多了一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 另外,宁阳县里也开始出现走街串巷的货郎,这些货郎们手里摇着拨浪鼓,肩上挑着货担,担子里则是装着针头线脑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小零碎,居住在闾里的百姓时不时就能听到叫卖声,也算是让宁阳县又多迸发出几分生机。 相比起居住在城内闾里的百姓,居住在城外各村社的百姓就远没有这么方便了,一个月可能都听不到几回货郎叫卖的声音,想要买东西就只能走路进城去找货郎。 但是不管怎么说,宁阳县百姓们的生活终究还是在慢慢变好,和杨少峰刚刚担任宁阳知县的时候相比,就是说一句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只要等到年底快要封印的时候,杨大知县就可以把上面这些乱七八糟的数据都整理好,然后和宁阳县的户籍册子、宅基地册子、耕地册子一块儿送到京城。 也让大明时期的官老爷们都看看,一个合格的,优秀的,出类拔萃的牛马,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杨大知县甚至想对大明所有的官老爷们说一句:本官只需要开启咸鱼模式就能卷死各位,当然,你们不要误会,本官不是针对谁,而是在位的各位,全都是乐色! 微微摇了摇头,杨大知县强行把那个叉腰狂笑的小人儿赶出脑海,接着又开始盘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摆在眼前的是事情就是让百姓把沤了几个月的鸡粪、鸭粪还有猪粪什么的全部拉走去肥地,要不然一旦刮起西风,杨大知县在县衙都能隐隐约约的闻到一股子臭味儿。 其次则是秋播。 随着耕地、翻垄、搂地等农活逐渐接近尾声,冬小麦也差不多该要开始播种。 第109章 你把我当牛马,我就把你当冤种 杨少峰站在刘庙村的地头上,瞧着刘庙村的百姓驱赶耕牛耧播小麦的背影,心里总有一种脱了靴子和袜子,然后冲到地里跑两圈的冲动。 只是不管杨大知县怎么说,刘庙村的百姓就是阻拦,无论如何都不许杨大知县亲自下地。 刘庙村百姓的想法很简单——这地里又是土又是粪肥,万一大老爷下地干活的时候踩上一脚粪,那咱刘庙村的人怎么跟其他七社十六闾的百姓交待?咱们刘庙村的人以后还能出门? 只怕刚一出门就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所以,大老爷想在田边地头看可以,哪怕是不懂瞎指挥几句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但是绝对绝对不能让大老爷亲自下地干活。 然后,杨大知县就只能待在刘庙村的地头,眼巴巴的看着刘庙村的百姓们指挥着耕牛耧播。 杨大知县有一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自个儿不懂的事情绝对不乱指挥。 既然自己从小就没种过地,也不知道怎么耕种,那就让百姓们自己干,自己一边看一边学,能学多少就算多少。 只可惜,在试了好几次下地学习却都被人拦回来之后,杨少峰杨大知县无奈之下也只能选择放弃,转而让跛五喊来了刘庙村的社长刘三十二,问道:“种蘑菇的材料还要多久才能准备妥当?” 刘三十二道:“大老爷放心,小的早就已经让人准备锯末了,再有个十几二十几天的功夫就能彻底准备妥当,到时候就能开始种蘑菇。” 杨少峰微微一怔,问道:“这么久?就是一点儿乐锯末而已,竟要十几二十几天的时间?” 刘三十二佝偻着腰,嘿嘿笑了一声,正打算认错领骂,杨少峰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你是怎么让人准备锯末的?难道是锯木头?” 刘三十二当即摇头否认:“怎么可能,小的虽然蠢了些,可是小的也知道,光靠锯木头肯定没办法凑齐大量的锯末。” 说到这里,刘三十二竟然颇为得意的说了一句:“所以,不光是让人锯木头,小的还让人拿着刨子刨木花,然后再让人把刨下来的木花碾碎成木屑。” 听到刘三十二这么一说,杨少峰整个人都麻了。 伸手指了指大汶河的方向,杨少峰道:“难道你就没想过,让人把刨子接到水车上面,水车转圈的时候就能直接带动刨子去刨木花?” 就像是被一道惊雷直劈脑门,刘三十二整个人都彻底愣住了。 刨子? 水车? 听老一辈讲,以前的水车并不仅仅只是用来汲水灌溉的,同时还能用来连接水磨用以磨碎谷物。 虽然自己确实没有见过,但是既然听见,怎么就没想起来让人把水车接到刨子上呢? 刘三十二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愚蠢,一边满是懊恼的说道:“大老爷放心,小的回头就找人去试。” 杨少峰瞧了瞧地里正忙着耕种的百姓,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光是刘庙村百姓耕种的事儿就已经很是繁琐,要是再加上水车这边的事儿,就是把你掰成两半儿也不够用。” “这样儿吧,你还是给本官盯好耧播的事儿,水车的事儿,本官等会儿就亲自去看一眼。” 说到这儿,杨少峰又拍了拍刘三十二的肩膀:“记住,盯好耧播小麦才是第一重要的事儿,刘庙村百姓来年能不能敞开了吃白面馍馍,能不能一天吃三顿,可就看你能不能盯好耧播的了。” 等刘三十二重重的点头应下,杨少峰又对跛五吩咐道:“走,咱们先回县衙,劳烦跛五哥再去把那几个会木匠活的喊来县衙。” …… “这里是一处台子,木头放在台子上面,台子下面分开安置几个刨刀,用曲轴和水车相连,水流驱动水车,水车带动曲轴,曲轴拖着刨刀在木头上刨过。” 杨少峰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比划,最后又对几个木匠说道:“当然,本官说的这些只是本官自己的看法,实际上本官根本就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造,最后还是得靠你们。” 几个木匠也听麻了。 懂,是大概听懂了。 而且县尊大老爷想要的东西其实也不难。 但是,宁阳县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上哪儿去搞那么多的刨刀? 是,自己这些人都是做木匠活儿的,手里面肯定有刨子,可是谁手里有第二把刨子? 如果把手里的刨子都拿去安装到大老爷要的水车上,那自己这些人以后还做不做木匠活儿了? 至于说重新制作或者重新去买…… 不好意思,人家鞑子在跑路之前就把所有的铁匠全部打包带走,别说是整个宁阳县,就是整个兖州府里现在也找不出一个铁匠! 而杨少峰杨大知县在听完一众木匠的话后,也彻底被惊呆了,原本心里还有些好奇为什么宁阳县里没有人懂铁匠活,现在也终于得到了答案。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杨少峰杨大知县才叹了一声道:“算了,这事儿先搁到一边,你们先继续刨木花吧,铁匠和铁的事儿,由本官来想办法解决。” 挥手让几个木匠回去继续人工刨木花,杨大知县又再一次钻进了书房,开始琢磨着该怎么才能往宁阳县弄两个铁匠。 当然,如果单纯的只是想要弄两个铁匠,杨大知县倒也不必这么费劲,毕竟跟常茂、常升两兄弟也算是有点儿交情,跟东宫通事舍人王琼也算是有点儿交情,弄两个铁匠对于杨大知县而言并不算太难。 杨大知县想的是,能不能趁着这次的机会,直接弄个冶铁的工坊出来——后世的河北能搞得轰轰烈烈,据说某个城市的瞒报产量都能上世界排行榜,没道理地处山东的宁阳县连个小冶铁工坊搞不起来? 心里打定主意,杨少峰杨大知县决定再一次让老朱当大冤种——你老朱把我杨某人当牛马,我杨某人把你当冤种,很合理,对不对? 摊开奏本,杨大知县便开始给朱皇帝写奏本。 “兖州府宁阳县知县杨、谨奏为宁阳缺铁,欲建冶铁工坊。其因……伏候敕旨谨奏。” “洪武元年七月二十八日,宁阳县衙门臣杨少峰。” 只是还没等墨迹干透,跛五却匆匆的赶来书房门外,向着杨大知县拱手说道:“县尊,汶上县的赵知县又来了,不过……” 见跛五有些迟疑,杨少峰便皱眉问道:“不过什么?” 跛五道:“赵知县好像已经不再是知县大老爷了?反正小的看他这回穿的官服,可是跟上次所穿的有很大不一样。” 第110章 赵知县:认怂,求和 正当杨少峰心中好奇之时,跛五又接着说道:“还有就是赵知县身后跟了许多百姓,都脸生的很,根本不是咱们宁阳县的。” 被跛五这么一说,杨少峰心中顿时更加好奇。只略一斟酌,杨少峰便直接对跛五吩咐道:“走,咱们去会会这位赵知县,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只是当杨少峰刚刚带着跛五来到县衙大门,一看到赵知县身上穿的官服,杨少峰的心里就疯狂大笑起来。 按照大明朝的规定,像杨少峰这样儿的正七品官员要穿绯色的团领衫,以素银为束带。 而赵知县现在身上穿的却是青色燕服,束带也换成了乌角。 啧啧,这他娘的是从正七品的知县大老爷,被降成了八品的县丞? 瞧着脸上多少有点儿憋不住笑的杨大知县,赵知县有心想要破口大骂,但是一想到自己已经被降成了八品县丞,官职比杨大知县低了足足两级,这一次来宁阳县也是认怂求和的,赵知县又不得不强忍住骂大街的冲动。 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赵知县深吸一口气,向前迎了两步,率先向杨少峰拱手说道:“下官汶上县暂代知县,县丞赵良,见过杨县尊。” 见赵良赵县丞绝口不提自己是怎么被降职的事儿,杨少峰便嗯了一声,满是好奇的问道:“不知赵县丞来我宁阳县,是所为何事?” 赵良再次深吸一口气,微微侧身,指着身后的一众百姓说道:“下官当初一时糊涂,竟跑来宁阳县与杨县尊为难,现在想来,实在是令下官愧悔无地。” “这些百姓,乃是汶上县的百姓,听闻宁阳县百姓生计颇好,便生了迁移来宁阳县定居的心思,下官深悔当初不曾准许他们迁移,这一次便给他们写了准许迁移的文书,还望杨县尊能接纳这些百姓。” 听到赵良赵县丞这般说法,杨少峰的心里也不禁深感佩服。 这是个能屈能伸的狠人。 最起码自己是做不到像他赵县丞一样能屈能伸的。 心里暗自感叹一番,杨少峰直接向着县衙大堂伸手虚引,说道:“如此,就有劳赵县丞在县衙稍候,本官先为这些百姓办理迁移手续?” 赵良点了点头,向着杨少峰拱了拱手,说道:“请,下官正好也有许多疑问,想要向杨县尊教。” 杨少峰自然是没有理会赵良所说的请教,毕竟两人不是一路人,也早就已经结下梁子,像是请教之类的屁话听听就好,谁要是当真,那才是真正的傻子。 带着赵良和一众汶上县的百姓进到县衙大堂,杨少峰径直回了大堂正位的椅子上,随手翻看起赵良带来的那些迁移文书。 然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就觉得赵良这货很有可能是来恶心人的。 这他娘的叫什么迁移文书? 写个杨某某、赵某某、李某某、王某某之类的名字,然后附上一家几口,写一句准许迁移再盖个章,这就成啦? 剩下的呢?年龄,有什么擅长的技能,祖籍是哪儿,这些信息什么都没有? 不是,到底是老朱抠门到让你丫堂堂一个知县不舍得用笔墨,还是你丫对本官有意见? 杨少峰一边在心里暗自吐槽,一边对跛五吩咐道:“让他们按户排队,就跟原来给刘庙村做登记时一般。” 随着跛五领命,安排一众汶上县的百姓按户排好队之后,杨少峰便挨个询问起来,将每个人的姓名,年龄,生辰八字,祖籍何处,有什么擅长的技能之类的信息全部记下。 等到登记完最后一个人,杨大知县放下手中的纸笔,轻轻呼了一口气,对赵良说道:“赵县丞此次送来百姓共计八户人家,男丁二十人,女子二十三人,可有错漏?” 赵良赶忙起身,拱手答道:“并无任何错漏。” 说完之后,赵良的脸上又换上一副钦佩之色,说道:“杨县尊果然厉害,下官从未想过还可以这样给百姓做好登记,实在是令下官佩服,佩服。” 杨少峰却不打算跟这位赵县丞有什么牵扯,闻言也只是呵的笑了一声,说道:“一点儿微末伎俩,实在是不值一提。” 略微顿了顿,杨少峰又接着说道:“本官待会儿还要去乡里巡视,就不留赵县丞了?” 赵良心中顿时大为不满,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也再一次占据上风。 他娘的,这姓杨的到底得是有多看不起本官,才会这么嚣张跋扈? 还是说你真就不担心自己也有失势的那一天? 在心里疯狂吐槽大骂一番后,赵良才再一次深吸一口气,说道:“杨县尊能亲自巡视乡里,乃是重视民生,是宁阳县百姓之福,也是我等该效仿学习的榜样。下官这就告辞。” 杨少峰再一次笑了笑,向着赵良拱手说道:“请。” 直到赵良的身影消失在县衙大堂之外,杨少峰脸上的笑意才渐渐隐去。 这家伙不仅是个狠人,还是个狼灭。 以后可千万要小心这家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得了势,要不然的话,自己需要天天防着被他报复不说,这大明朝的百姓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微微叹息一声后,杨少峰又将目光投向了迁移过来的八户百姓。 “尔等既然迁移来宁阳县了,那尔等以后就是我宁阳县的百姓。” 杨少峰正色道:“有几件事,本官须得先与尔等分说清楚,免得以后犯到本官手里时再觉得委屈。” “这第一件事,就是尔等以后务要勤力劳作,不要懒惰农业,务要和睦乡里,孝敬父母,不要游荡生事,更不可关扑勾当。” “尤其是这关扑勾当者,犯在本官手里便是二十鞭子,绝不轻饶。” “第二件事,便是城中城外各闾各社当中有许多空闲的屋子,尔等若是有些钱财,便可以直接买下居住。” “若是手中无钱,这屋子本官也不会白白分与尔等去住,只会允许尔等暂时租住,等以后有钱了,再将尔等所住房屋买下。” “至于赚钱的事情,尔等也不必太过担忧,男丁或是去挖人工湖赚钱,或是去修路赚钱,女子可以去打火机工坊做工赚钱,也可以去养殖场做工赚钱。” “每月发工钱之时,都需要从中扣除尔等所住房屋的租钱,余下的便是尔等的工钱。” “这第三件事么,便是眼下秋播已过,就是分给尔等田地,只怕也来不及耕种。” “所以,这该分的地,本官还是会分给尔等,该开荒的,尔等还是一样要开荒,等到来年开春了,再种下豆子肥地。” “都听明白了么?” 第111章 整治吗喽的手段 迁移百姓,这四个字从来都是说起来简单,可是真到了实际上的迁移工作当中,迁移百姓却能令很多官老爷们头疼的想死。 比如最简单的衣食住行这四个字,迁移百姓的过程当中就牵扯到了食、住、行三个。 如果挑选的时机不对,迁移的距离又远了些,这四个字就会全部牵扯进去。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假如十月份的时候从山东往东北迁移——山东过冬的衣物能不能抗得住东北的严寒?百姓一路上吃什么?晚上的时候住在哪里避寒?一天要走多少路? 这还仅仅只是迁移过程中所面临的问题,不解决掉这四个问题,所谓的迁移百姓就是个笑话。 可是,即便解决了这四个问题,迁移百姓也依然要面对极大的困难。 还是衣、食、住、行四个字,只不过变成了食、住。 毕竟百姓们在能够活下去的时候是不会考虑迁移的,只要是考虑迁移的,就说明百姓快要活不下去了,所以那些主动迁移的百姓就不可能有太多的粮食。 那么问题来了:百姓到达迁移的目的地之后要吃什么? 即便百姓在迁移的时候携带了粮食,可是在到达目的地之后,剩下的粮食是否还能支撑到来年秋收? 这还是建立在迁移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和危险,百姓能够在迁移到目的地之后马上就能分到土地,分完地马上就能耕种的前提条件下。 住也是一样。 不迁移,百姓哪怕是有个茅草屋也能勉强住下去,可是迁移到目的地之后,百姓的手里是否还有钱买房子? 如果没钱买房子,那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搭建房屋吗? 正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因素叠加在一起,所以中原堂口的百姓们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根本就不会愿意迁移。 这也是为什么朱重八朱皇帝和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同学在明知山东人烟稀少,而山西丁口数量又太多的情况下,还是没有直接从山西往山东迁移百姓的原因。 而对于地方官府的官老爷们而言,他们其实也不太愿意接收外来的移民,毕竟接收迁移过来的百姓就意味着要替他们考虑衣食住行,同样还要考虑到移民与本地百姓之间的关系。 更关键的是,谁知道迁移到自己治下的百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万一其中有几个“程达尤金”,又或者有几个“及时雨”、“玉麒麟”一般的人物,那自己这个官老爷还要不要做了? 像杨少峰这种上赶着愿意接收移民的知县大老爷,可能整个大明朝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当然,杨少峰杨大知县也不是完全不在意这些迁移过来的百姓的成分,只是杨大知县自认为有足够的办法能让这些百姓稳定下来。 瞧瞧赵良赵县丞送过来的这些百姓吧……只是看他们身上穿着的破烂衣裳,再加上背上和地上的一大堆破布包袱,就足以判断出他们根本就没有存粮,更不可能有钱去买房屋宅院。 所以,杨大知县的解决办法就是先让他们背上租房的租金,背上买房的压力,然后再让他们看到买房的希望,让他们看到分地之后的希望,让他们每天都在满满登登的劳作当中度过,让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 包括一开始告诫他们不许关扑勾当,包括鞭笞二十等刑罚,同样也是一种威慑。 反正都是马牛,自己当年是怎么被房贷车贷还有家庭所束缚的,现在完全可以把这些套路换个皮肤,不怕这些大明时代的吗喽们不老实。 而且他们还得念着自己这个大老爷的好,甚至有可能跪下来高呼青天大老爷。 嗯,社学的事情差不多要提上日程了,就是学区房的事儿还得等等。 果不其然,正当杨少峰恶毒的在心里想着各种整治吗喽的手段时,那些汶上县迁移过来的百姓便纷纷向着杨大知县拜道:“谢谢青天大老爷!大老爷公侯万代!” 杨少峰直接摆了摆手,对跛五吩咐道:“劳烦跛五哥安排人带他们去挑选房子吧,他们住到哪一闾哪一社,以后就算做是哪一闾哪一社的百姓。” “记得告诉那些个社长闾长,这些汶上县过来的百姓以后就是咱们宁阳县的人,谁要是敢把他们当做外乡人欺负,也休怪本官手里的鞭子不认人。” “等他们各自挑选好了想住的房子,记得把他们带回来办理租住手续。” “顺道再告诉那些个闾长社长们,眼下耧播已过,挖掘人工湖的继续去挖掘人工湖,让剩下的青壮明天一早到县衙来。” 等跛五拱手应下后,杨少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又补充了一句:“还有王老歪,让他待会儿就过来一趟,本官有事情要交待他去做。” …… 忽如其来的汶上县移民,让杨少峰杨大知县有了一丝紧迫感,也让杨大知县决定先在宁阳县搞一座砖窑出来。 没办法,城里的空房子也好,城外的空院子也罢,随着以后迁移到宁阳县的百姓越来越多,这些空房子空院子早晚都会有不够住的那一天。 到时候是让迁移过来的百姓去搭窝棚?还是让他们直接幕天席地? 杨大知县自问做不到放任百姓不管,自个儿就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酷吏。 所以就只能事先做一些准备。 比如说烧砖盖房子。 当然,杨少峰并没打算盖什么宅院,毕竟只是让迁移过来的百姓临时居住的地方,也没必要搞成什么几进几出的大宅院。 杨少峰想要搞的是知识青年到乡下去那个时代的特色产物。 那种相当于把一个很长的长方形屋子用砖做好隔断,隔断之后的每间屋子都有一个小门,屋子里大概有二三十平大小,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些简单的家具。 这种小房子一个人住的话还凑合,一家人住就实在是拥挤不堪。 但是,这种房子用来临时安置迁移到宁阳县的百姓却是再适合不过——想住大房子吗?那就老老实实的耕种,闲下来的时候也要努力打工赚钱,这样儿就能早点儿买房子或者自己盖房子。 第112章 恭喜县尊,贺喜县尊 王老歪一到县衙,杨大知县就开门见山的问道:“懂得烧砖么?” 见王老歪点头,杨大知县又接着问道:“懂得怎么起一个砖窑么?” 王老歪再次点头,应道:“回大老爷,城东那个石灰窑当初在起窑之时,小的就全程跟着干活,知道怎么起窑,而且那个石灰窑就可以用来烧砖,只是烧出来的砖不算太好。” 杨少峰嗯了一声,直接说道:“那个窑还得用来烧水泥,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可能拿来烧砖,只能另起新窑,不过本官不懂得如何起窑,这事儿还得着落在你身上。” 王老歪拱手应了,只是略微迟疑一番后,王老歪又试探着说道:“大老爷,起窑有好几种起法,有像城东石灰窑一样的野窑,也有好点儿的轮窑,听说还有更好的窑,只是小的也不懂了。” “要是另外起窑的话,小的觉着不如直接起个轮窑,能烧的砖不仅比野窑多些,烧出来的砖也更好一些。” 所谓的野窑,其实就是最简单、最古老的一种间歇作业窑,按构造可分为坑窑和堆窑,即有固定窑壁的和没有固定窑壁的;要是按使用燃料,野窑又可分为草木窑和煤窑。 像宁阳县城东的那个石灰窑,就属于没有固定窑壁,使用草木为燃料的堆窑。 而所谓的轮窑,则是在野窑基本上更进一步的边续作业窑,操作条件有所改善,热量利用也较合理。 但是杨大知县根本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听到王老歪说起野窑不如起轮窑后,杨大知县就直接摆了摆手,“本官刚刚已经说过了,本官不懂这些东西,更不懂得如何起窑。” “你要是觉得轮窑更好一些,那就直接起个轮窑,需要多少人手你去跟跛五说,等起好了窑再来报与本官知晓。” 再次摆摆手让王老歪离开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又开始坐在县衙大堂的椅子上发呆。 砖窑的事儿定下来了,温室培育蘑菇的事儿却因为没有足够的钢铁来打制刨刀而搁浅,只能被动等待朱重八朱皇帝的回复。 也就是说,在宁阳县弄起一个小的冶铁工坊之前,哪怕杨大知县成功的搞出了温室,也只能利用人工刨木花的方式来少量培育蘑菇。 也就是说,自己一个堂堂的知县大老爷,到冬天的时候很可能只有储存在“窨子”里的白菜、萝卜度日,想吃个小鸡炖蘑菇都只能多放鸡肉,因为多放蘑菇会心疼。 啧啧,这个官儿当的,还真是可怜。 然而就在杨少峰杨大知县暗自神伤时,负责看守县衙大门的衙役却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一见到杨少峰就大声叫道:“恭喜县尊,贺喜县尊。” 杨少峰心中一动,问道:“怎么个喜法?” 莫不是老朱觉得本官辛辛苦苦的给他老朱家当牛做马,忽然间良心发现,要把他两个义女都嫁给本知县当老婆? 但是衙役的话打破了杨少峰的幻想:“启禀县尊,是王舍人又来了,说是来送太子殿下给县尊的赏赐!” 王舍人?王琼?朱标的赏赐? 杨少峰赶忙从椅子上起身,跟着衙役一块儿向县衙外赶去。 一路上穿堂过院,直到出了县衙的大门,就见通事舍人王琼笑呵呵的站在县衙院的大街上,两只眼睛正不停的打量着县衙周围。 杨少峰赶上前去,拱手道:“王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是失礼,失礼。” 王琼赶忙伸手扶住杨少峰,笑道:“是下官没有提前通知,非是杨兄之过,杨兄又何必这般客套?” 两人寒喧了几句,王琼便指着身后的两人说道:“杨兄可还记得,当初在大明湖畔时曾说过什么来着?” 本官在大明湖畔曾经说过什么? 总不会是“太子殿下,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杨少峰么?” 只是一瞧王琼满脸笑意之中的三分自得,再看看他身后两个匠人打扮的汉子,杨少峰便心中一动,问道:“这两位……莫非是懂得造纸的匠师?” 王琼却卖起了关子,笑道:“非也,非也,这两位当中只有一位是懂得造纸的匠师,杨兄不妨猜猜,另一位是做什么的?” 正所谓福至心灵,杨少峰直接叫道:“另一位,怕不是懂得印刷的匠师?” 王琼顿时竖起大拇指,赞道:“杨兄果然机敏过人,不错,这位祝六七懂得如何造纸,而这位陈仇虏则是懂得雕版印刷。” “太子殿下知道杨兄想要造纸印书,派人在匠营当中再三遴选才选了他们两个来宁阳县。” “不过……”还没等杨少峰高兴多久,王琼便话锋一转,往杨少峰的头上泼了盆冷水:“这两位都是匠营中的大匠,只能留在你宁阳县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这两位便要回到京师去应差。” 一年? 一年也行。 人家堂堂的大明常务副皇帝能往宁阳县派两个工匠就已经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再者说了,只要在宁阳县里挑几个机灵点儿的青壮跟着他俩当学徒,哪怕这两个人不用心教授,一年的时间也差不多足够偷师学习了,到时候这两位大匠就算是回京也没事儿。 一边在心中想着该安排哪几个机灵的青壮去偷师,杨少峰一边拱手说道:“太子殿下能想着宁阳县,下官心中实在是感激不尽。” 跟王琼客套了几句,杨少峰又扭头喊来一个衙役,直接吩咐道:“在离县衙近的地方挑一座院子出来,要环境好点儿的,离养殖场和打火机工坊要远一些,让人仔细收拾干净。” 等衙役应下后,杨少峰又转过头来,对两位大匠说道:“祝师傅和陈师傅初来宁阳县,本官先让人给两位收拾出一座院子落脚,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祝师傅和陈师傅也只管跟本官说,只要能解决的,本官一定想办法解决。” 祝六七和陈仇虏顿时大惊,连连向着杨少峰拱手拜道:“不敢当,不敢当,大老爷可折煞小人了!” 第113章 你杨大知县敢用他们去修路? 杨少峰杨大知县是什么身份? 正七品的知县。 祝六七和陈仇虏是什么身份? 匠户。 两者之间的身份差距不说是天壤之别,起码也要差了十万八千里。 现在杨大知县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哪怕只是安排一个住处便起的如此周到,祝六七和陈仇虏自然有种压力山大的感觉——虽然不知道“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和“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典故,但是祝六七和陈仇虏知道一句俗语,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看到两人诚惶诚恐的模样,杨大知县也怕太热情了会吓到两人,于是便笑着说道:“两位大匠无需客气,尽管安心住下便是。” 等杨少峰安排衙役带着祝六七和陈破虏两位大匠去休息之后,王琼才又笑着说道:“杨兄啊杨兄,太子殿下真是一点儿都没看错你。” 杨少峰微微一怔,问道:“太子殿下……” 王琼道:“下官动身之前,太子殿下曾说,杨知县必然重工匠而轻赏赐。如今看来,可不就是这样儿么?” 被王琼这么一说,杨少峰才想起来王琼是来替朱标送赏赐的,连忙向着王琼拱手赔礼:“是杨某孟浪了。” 王琼却是笑了笑,指着身后一长溜的马车说道:“前两辆马车当中装的是雕版,杨兄可以一边让祝六七造纸,一边安排陈仇虏制作雕版,只待造出纸来就能直接印刷。” “太子殿下说北方之地陷于胡虏之中四百年,想来很缺书籍,所以,中间这两辆马车装的都是太子殿下送给杨兄的书籍。” “这一辆车上尽是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 “最后这两辆马车上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下官却也不知道了,太子殿下只说杨兄自己打开看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杨少峰心中一动,直接走到最后两辆马车旁边,打开其中一个柜子,只见柜子的最上面放着一些衣衫,衣衫的上面还放着一个香囊,一张锦帕。 杨少峰当即便向着王琼拱了拱手,说道:“王兄回去之后,还请代杨某多多谢过太子殿下。” 王琼笑着应下,等两人来到县衙后院落坐,王琼便又笑着说道:“下官在宁阳县城外面时,途经了一段新修出来的路,马车走在上面极是平稳,想来用来铺路的那个水泥,也是杨兄的手笔?” 杨少峰微微一笑,心里不禁有些得意。 用水泥铺出来的路,在路面没有被太阳晒裂或者没有被严寒冻裂之前,是要远远超过用熟土铺出来的路面的。 因为熟土这东西再怎么夯实也改变不了本身是土的本质,普通的小雨小雪可能没什么,一旦碰上碰上暴晒、水涝或雪灾,再怎么夯实的路面也会受到影响,从而变得泥泞。 像官府征发徭役修路,一般指的就是维护用熟土铺装的官道,而不是开辟什么新的道路。 当然,水泥铺装的路面也一样会受到太阳暴晒和水涝、雪灾的影响,但是水泥路面最大的好处就是铺装简单,修复成本低,哪怕同样是变得坑坑洼洼也不会像土路一样变得泥泞。 正当杨少峰暗自得意时,王琼却又接着说道:“只是下官看修路的人手却不是很多,想来这也是杨兄上奏请调拨人犯和战俘的原因了?” 杨少峰敛去心中的得意,点头应道:“王兄所言极是,若是使用这些人手修路,只怕要几十年后才能修好通往兖州府的路,因此杨某才不得不上奏朝廷,请拨人犯和战俘来修路。” 王琼也点了点头,说道:“杨兄所奏,太子殿下已经知晓,也已经命人拨付三百人犯前来宁阳县,只不过……” 微微停顿,王琼又接着说道:“太子殿下认为宁阳县百姓丁口数量终究还是太少,若是人犯与战俘过多,管起来却也是个麻烦事儿,因此便没有同意杨兄请拨战俘的奏本。” 一听到朱标只往宁阳县拨付三百人犯,杨少峰顿时就急了。 三百个人够干什么的? 原先两百个人犯,一天能修两丈的路,再加上三百个人犯,一天也就是修五丈路? 好家伙,从宁阳县到兖州府差不多七千五百丈,在不动用宁阳县本县青壮参与的前提下要五年的时间才能修完? 这还仅仅只是修一丈宽的路……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少峰干脆对王琼说道:“不瞒王兄,杨某已经让人起窑烧砖,准备搭建一些临时的房子,一部分用来安置迁移到宁阳县的百姓,另一部分就用来给那些战俘和人犯们居住。” 让王琼坐在后衙稍等一会儿,杨少峰又跑回书房拿了几张纸回来,塞到王琼手里后说道:“王兄且看,宁阳县城外八社,每社都会建一处这样儿的院子,迁移过来的百姓就暂时先住这里,等他们有钱了,可以到县城里买宅院,或是在城外自己盖房子。” “至于那些人犯和战俘,他们所居住的地方都会安排在路边,有专门的衙役看管,人犯当中也会选择几个表现比较不错的,让他们帮着管理那些人犯,轻易不会发生人犯走脱的事情。” “……” “所以……”杨少峰试探着说道:“还是要劳烦王兄,回京之后再替杨某多多美言几句,让太子殿下再多往宁阳县拨付一些人犯。” 听完杨少峰杨大知县的规划,王琼整个人都彻底惊呆了。 王琼甚至想让杨少峰好好解释解释,什么叫做只要发配来的人犯够多,你杨大知县就敢用半年的时间修好宁阳县通往兖州府的路,然后再用半年的时间修好宁阳县通往济宁府的路? 还有,什么叫做不怕人犯多也不怕战俘多? 你杨大知道到底清不清楚,人犯和战俘根本就是两回事儿? 人犯被发配来当劳工的原因多种多样,像刘洪昌和耿老爷他们家的那些亲眷就属于被牵连的倒霉蛋,还有一些则是因为作奸犯科而被发配。 但是,这些被发配的人犯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有服刑期限的,终究有被释放的一天,所以这些人就算是再苦再累也能咬牙坚持。 可是像那种一辈子都不可能被放回家的人犯,他们还愿意咬牙坚持么? 只要给他们逃跑的机会,他们就会逃得无影无踪。 至于战俘……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要么是心狠手辣且身手好的精锐,要么就是特别油滑的老兵油子,你杨大知县敢用他们去修路? 微微摇了摇头,王琼说道:“下官也只能代杨兄转达,至于说能不能成,最后还是要看太子殿下如何决断。” 杨少峰顿时大喜,向着王琼拱手说道:“有王兄这句话,杨某便感激不尽!” 王琼客气了几句,随后便岔开话题,问道:“杨兄,自从下官上次离开,前后也有两三个月,不知道在这两三个月里,宁阳县可有什么变化么?” 第114章 老朱和小朱才是高端玩家! 一听王琼问起宁阳县的变化,杨少峰顿时就来了精神。 “变化么,其实倒也没什么变化,无非就是夏播、夏收还有秋收、秋播,再就是修修路,开垦些荒地。” “主要还是那些狗入的鞑子不干什么人事儿,宁阳县的百姓们原本生活比较苦,现在分了地,手里面也存下了一些粮食,百姓们自然就安居乐业。” “尤其是前几个月干旱之前,陛下和太子殿下往宁阳县调拨了大量的农具和种子,干旱之后又往宁阳县调拨了大量的赈济粮,宁阳县的百姓自然也就念着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好处。” 杨少峰笑了笑,脸上浮现出一抹促狭之色:“宁阳县有百姓问我,说咱们大明的皇帝陛下是不是会扛着金锄头种地,说太子殿下是不是也要帮着陛下干活。” 王琼顿时也乐了,问道:“那杨兄是怎么说的?” 杨少峰笑道:“我说,皇帝陛下会在春耕开始的时候下地干活,不过皇帝陛下不扛着金锄头,那破玩意儿太软,不能用来锄头,所以皇帝陛下用的锄头是百炼钢的。” “还有太子殿下,也要在陛下耕种的时候在前面给陛下牵牛。” “我告诉他们,皇帝陛下原本是不用下地耕种的,但是皇帝陛下为了给天下人做个表率,让天下人都好好耕种,收后能多收些粮食,于是就每年春耕的时候带着文武百官一起种地。” 说到这儿,杨少峰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这个七品芝麻官,竟然如此编排陛下和太子殿下,也实在是罪过。” 王琼却直接竖起了大拇指:“杨兄这个说法好,劝课农桑就该是这个样子,只要能让百姓鼓起劲儿来耕种,想必上位和太子殿下也不会在意这些。” 杨少峰哈哈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对了,王兄若是有时间,不妨一块儿去看看大明湖和太子渠?” 王琼顿时有些心动。 毕竟,太子渠那边的碑文上面,还留有他王琼王舍人的名字,正应该过去看一看。 想到这儿,王琼便直接点头应下:“那就依杨兄。” …… 一顿没有酒也没几个菜的宴席过后,杨少峰便带着王琼和祝六七、陈仇虏往大明湖和太子渠而去。 刚一走到大明湖的边上,王琼便哈哈大笑一声,指着自己的脸说道:“就是这儿,当初就是在这儿,下官被沙窝村的老妪所误,误以为杨兄是个残酷害民的狗官,结果在这个湖边被人给揍的鼻青脸肿。” 杨少峰笑了笑,说道:“跛五哥他们这些人都是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性子向来都是冲动易怒,宁阳县的百姓也都不是什么善茬,说一句刁民也不为过,倒是委屈了王兄。” 然而王琼却满是后怕的摇了摇头,说道:“杨兄不必为下官找补,其实下官有时候也庆幸被人打了一这顿,否则冤枉了杨兄不说,只怕下官以后还要养成偏听偏信的毛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这上面吃个大亏。” 说到这儿,王琼忽然凑到杨少峰身边,避开祝六七和陈仇虏,低声说道:“杨兄可知道,上位原本是要册封孔希学为衍圣公的?” 杨少峰微微点头,王琼便又继续说道:“册封大典推迟了!” 瞧着王琼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杨少峰杨大知县也不禁有些懵逼。 什么情况? 册封孔希学为衍圣公的册封大典居然还能推迟? 王琼嘿嘿笑了一声,低声说道:“就是汶上县的那个赵良,还有曲阜县的孔希大,杨兄不是上奏本弹劾他俩了么?” “旷职,阻拦百姓迁移,这些罪名加起来,赵良被笞二十,降为县丞,暂代汶上知县之职,且罚俸半年;孔希大被笞二十,罚俸三月。” “就连孔希学也被上位狠狠的骂了一通,说他孔希学及其父孔克坚管教族人不严,有损圣人遗泽,原本定在十一月份的册封大典也因此而推迟到年后。” 卧槽! 杨少峰杨大知县整个人都傻了——这踏马是个什么惊天大瓜啊,而且还是本官一手造成的? 还有,你王琼脸上的表情能不能收一收? 人家孔希学是板上钉钉的衍圣公,就算再推迟一年册封那也是板上钉钉的衍圣公,你现在搁这儿幸灾乐祸的有个屁用? 只是转念一想,杨少峰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王琼,看这家伙的名字就知道肯定是个读过书的。 读书人啊,身为一个读书人,这家伙这么不把衍圣公当回事儿的吗? 还是说大明朝的读书人都这个鸟样儿,衍圣公在大明朝的读书人心里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江湖地位? 如果这样儿的话…… 正当杨少峰琢磨着该怎么借这个机会给孔希学一家再添点儿乐子时,王琼却又接着说道:“这事儿还没完呢。” 杨少峰赶忙捧哏,问道:“还没完?” 王琼点了点头,低声道:“许是因为册封大典被推迟了三个月,孔希学一怒之下上奏本弹劾孔希大,声称孔希大擅自旷职,请革其职,接着又弹劾汶上县赵良,称赵良鱼肉百姓,其罪当诛。” “然后,孔希大上奏本弹劾孔克坚——那可是他族伯,啧啧,孔希大弹劾起来真是一点儿不手软,直接就把孔克坚当初接受鞑子册封、担任鞑子国子监祭酒的那些破事儿都翻了出来。” “倒是汶上县的那个赵良,这家伙多少是个人物,不光没有上奏本弹劾任何人,反而直接上奏本请罪,说是后悔当初为了自己仕途而阻拦百姓迁移,以后一定诚心悔过。” 嘶~ 杨少峰再一次被震惊到瞠目结舌。 堂弟弹劾堂兄,侄子翻伯父的旧帐,不愧是唯一一个真正传承千年的世家,衍圣公这一家子是真会玩! 还有汶上县的那个赵良,这家伙绝对是个比狠人还要狠的狼灭,以后有机会就得直接按死他,绝不能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 当然,更会玩的还得是人家老朱和小朱,简简单单一个推迟册封大典和鞭笞罚俸,就能挑动衍圣公府一家子互相揭老底,这才是真正的高端玩家! 第115章 衍圣公府狗咬狗? 一番大笑过后,杨少峰忽然收声,望着王琼问道:“王兄,按理说孔希学和孔希大是堂兄弟,孔克坚更是孔希大的族伯,何又他们三人会如此不顾同族情谊?” 杨少峰略有些迟疑的说道:“按照常理来说,就算是有些许的龃龉,也不应该闹到彼此弹劾的地步?” 王琼哈的笑了一声,说道:“杨兄这就是当局者谜了——敢问杨兄,这宁阳县是谁说了算?” 杨少峰像看傻子一样瞥了王琼一眼,“在不违背大明律的前提下,这宁阳县当然是我这个七品的正堂知县说……” 眼看着杨少峰不再接着往下说了,王琼才又笑着往下说道:“宁阳县是杨兄这个七品正堂知县说了算,可是曲阜呢?而且杨兄你是七品知县,可是孔希大呢?他可不是七品知县啊!” 被王琼这么一说,杨少峰顿时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其实在洪武年间,知县并非都是七品官,具体划分为几品,要看这个县的等级。 比如税粮在六千户以上的算做上等县,知县就是从六品,税粮在三千户到六千户之间的算做中等县,知县就是正七品,而粮税在三千户以下的只能被算做是下等县,知县就是从七品。 直到后来才统一精简成正七品。 而除了按照税粮的划分之外,大明朝就只有两个县的情况比较特殊。。 一个是自从唐朝之时就地位特殊的浮梁县,浮梁县的知县是正五品,而另一个就是地位更加特殊的曲阜县,曲阜县的知县是正六品。 但是,浮梁县的知县虽然是正五品,却也只是有正五品的职级和待遇,要说特殊的地方还真就没有。 而曲阜县的知县却有一个其他任何一个地方的知县都没有的特殊之处,那就是曲阜县的知县之位是世袭罔替的! 也就是说,杨少峰属于是走了狗屎运才成为正七品的知县,而孔希大却是世袭罔替的正六品知县,职级比杨少峰还要高两级。 问题是,其他地方正七品的知县大老爷可以被称做是百里侯,可以被称做是土皇帝,什么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之类的说法也是自古流传,偏偏他正六品的曲阜知县享受不到这种做官的爽感! 因为,浮梁县知县能被单独列为正五品,是因为景德镇就在浮梁县的治下,而曲阜知县能被单独列出来,则是因为曲阜是孔子故里。 孔子故里的另外一层含义,就是衍圣公这一家子也在曲阜县。 所以,曲阜县的知县大老爷根本就不像其他地方的知县大老爷一样手握大权,反而处处都要受到衍圣公府的掣肘,不说是被当成孙子使唤吧,也只能说是被当成灰孙子。 要是搁在往常,受点儿气就受点儿气,毕竟孔希大也是凭着圣人之后的名头才能当上世袭罔替的知县大老爷。 可是万万没想到啊,他孔希学不光是给孔希大气受,甚至还调过头来弹劾孔希大。 这让孔希大怎么能受得了? 所以,才有了孔希大和准衍圣公孔希学父子学狗咬狗的破事儿。 杨少峰伸手摸了摸下巴,斟酌着说道:“如此看来,孔希大这个曲阜知县当的也不是多开心,衍圣公府的孔希学也未必就真把孔希大当族兄弟看待。” 王琼啧了一声,满脸不屑的说道:“衍圣公一家子向来自视甚高,孔希学能把孔希大当人看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像杨兄和下官这样儿的,在他孔希学眼里未必都能算个人。” 说到这儿,王琼忽然呸了一声,骂道:“还有孔克坚那个老东西,先是受封鞑子的衍圣公,接着在天兵北伐之时又首鼠两端,既怕白白忠于鞑子朝廷,又怕降晚了会为大明所不喜,他娘的,天下的好事儿还都能让他家占了去?” 听到这儿,杨少峰总算是可以确认了,大明洪武年间的读书人对于衍圣公府或者说衍圣公府的北宗一系并没有什么好看法,基本上都是抱着鄙夷的心态看待北宗一系。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少峰才笑着说道:“那赵良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孔希大跟他是一丘之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孔希大跟孔希学父子互相弹劾,却也说得上是大快人心了。” 略微顿了顿,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反倒是那个赵良……实在不好说他是真心悔过还是有意蜇伏,反正他今天来的时候就不像是知错悔改的样儿。” 王琼点了点头,却有些不以为意的说道:“管他呢?上位已经把他降职为县丞,现在也不过是因为缺少人手而不得不让他暂代汶上县之职,估计他以后也没机会再往上走了。” 跟杨少峰说完这些乱七八糟的,王琼又指了指大明湖,笑道:“除非他赵县丞以后忽然良心发现,能像杨兄你一样在意百姓,否则……” 两人说说笑笑间,便已经走到了太子渠往大明湖里注水的注水口。 杨少峰指着太子渠说道:“当初修渠的时候还是太赶了些,回头等开荒结束了,应该把太子渠再重新修整修整,最起码也要用水泥重新抹一遍。” 沿着太子渠往前走了一段,瞧着远处的农田还有农田尽头的大片荒地,杨少峰又笑着说道:“王兄,你猜入冬之前,咱们宁阳县的百姓能开垦出多少荒地?” 王琼嗯了一声,微微皱眉思索一番,答道:“依下官之见,起码也能开出个三五万亩土地。” 说到这儿,王琼又忍不住啧啧两声,赞道:“人均三十亩左右的土地,即便这三十亩全是下等的旱田,加起来的收成也很了不得了。” “等到明年秋收之后,怕不是宁阳县的百姓可以放开了肚皮吃白面馍馍,一直吃到撑?” “也不对,今年开出来的荒地,明年不能直接种麦子,还得先种一年的豆子才行——要是全部种了豆子,那宁阳县的百姓岂不是随便就能吃得起油?” “豆子多了,牲口鸡鸭什么的也能养的更多。” “啧啧,这日子,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了!” 第116章 一炉窑千砖万瓦 听着王琼替宁阳县百姓畅想未来的好日子,杨少峰也不禁笑了起来:“那就借王兄吉言了,希望咱们宁阳县的百姓,能在明年过上好日子。” 等两人来到太子渠的石碑之前,王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石碑:“短短三四个月的时间,却好像过了三四年那么长,可是杨兄当时心忧干旱的模样,却又宛若昨日。” 杨少峰也忍不住叹了一声:“当时每天晚上一闭眼就在心里盼着老天爷赶紧下雨,每天清晨一睁眼就盼着水渠能早日完工,真真是度日如年啊。” 说到这儿,杨少峰又不禁笑了笑,说道:“当时多亏了王兄,若是王兄再晚来几天,只怕大汶河跟洸河就要断流,大明湖也无法完成蓄水。” 王琼连连谦虚几句,忽然间却咦了一声,伸手指着大明湖的方向问道:“杨兄,那些人是?” 杨少峰顺着王琼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二十几个青壮正沿着大明湖南边的大路往西边而去。 “应该是去起窑的,”杨少峰笑着说道:“我之前不是跟王兄说过吗,咱们宁阳县要起一个砖窑,烧出来的砖要拿去修建一些房屋,用来临时安置迁移到宁阳县的百姓。” 王琼傻傻的看了杨少峰一眼,又看了看那二十多个青壮,忍不住问道:“起窑这个事儿……应该是在下官来宁阳县的时候刚刚定下的吧?” 杨少峰点了点头,说道:“就是一两个时辰之前定下来的。” 瞧着杨少峰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表情,王琼顿时破了大防,伸手指着那些青壮说道:“一两个时辰前定下来修窑,他们现在就去修?” 杨少峰再次点头,反问道:“对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不对的地方大了! 那踏马是修窑啊混蛋! 是力气活! 你杨大知县说要修窑烧砖,宁阳县的百姓就能在一两个时辰当中拉起一个二十多人的队伍,然后说说笑笑的去修窑? 王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杨兄是给他们开工钱了?” 杨少峰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瞥了王琼一眼,说道:“修窑是我这个知县大老爷的决定,又不是朝廷征发的徭役,怎么可能不给钱?” 听到杨少峰这般说法,王琼才算是长舒一口气。 给钱啊,给钱那就正常了。 要是你杨知县不给钱,他们还能这么说说笑笑的去修砖窑,那你杨知县在宁阳县百姓心里的地位得有多高? 正当王琼暗自吐槽时,杨少峰又接着说道:“而且不光是给钱,我还得管饭呢——就是这些个混账东西一个个都吃的牙根子黄,竟然开始嫌弃包子了!” 其实杨少峰的心里也清楚,宁阳县的青壮们早就开始嫌弃包子了。 没办法,宁阳县的青壮们从二、三月份春耕开始的时候吃包子,一直吃到秋收秋播结束,包子馅翻来覆去的又只有那几种野菜,许多人早就已经吃的够够的了,哪怕包子铺的小寡妇们再怎么尽心尽力的去调整包子馅的味道也没用。 只是嫌弃归嫌弃,吃还是要吃的,毕竟包子铺的小寡妇们也没办法搞出来更多的花样,只能偶尔给他们蒸些馒头再搭配些白菜、萝卜之类的蔬菜。 除非养鸡场里专门给杨大知县留的那些大公鸡忽然有想不开的,这些青壮们才能捞到一点儿鸡肉鸡汤尝尝鲜。 为此,包子铺的小寡妇们还跟着杨大知县学会了一道新菜——把黄花菜和鲜蘑一块儿炒香,然后把杨大知县嫌弃的鸡胸肉撕成细丝放进去一块儿炒匀,然后添水炖煮,加点儿酱油、醋和盐调味,出锅的时候再淋上一滴香油,一道简易版的鸡丝扣碗就热乎出锅。 鸡肉的鲜味儿,鲜蘑的鲜味儿,黄花菜那股特殊的香气,再加上香油的味道,只是闻一闻都会有一种浑身舒坦的感觉。 这么说吧,这道菜唯一的缺陷就是鸡肉少了点儿,毕竟一只鸡也就只有那么点儿鸡胸肉,可能一碗鸡丝黄花菜里都挑不出几根肉丝。 当然,最受青壮们欢迎的,还是正儿八经的猪肉炖白菜——像城西大明湖和太子渠竣工的那次,城东光明湖和明光渠竣工的那次,还有就是秋收正式开始前,知县大老爷可都是让人杀了猪的,几乎每个人的碗里都能分到一两片肉,再加上一大碗吸满了油脂的白菜,那个香味儿简直能让人回味一整年。 至于杨大知县……杨大知县是不稀罕跟青壮们抢猪肉的,基本上每次杀猪都只要猪头和两根没什么肉的肋排,再就是每头猪都只有那么三四两的油边肉,剩下的是一点儿不要。 整个宁阳县的百姓都知道,杀猪的时候其他方面可以糊弄,但是猪头上的毛一定要刮干净,猪肋排当中带着脆骨的那两根谁都不能抢,油边肉更是连想都不能想。 因为杨大知县喜欢吃猪耳朵和猪拱嘴,喜欢啃排骨上的那点儿脆骨,喜欢把油边肉烤来吃。 正当杨少峰回忆着烤油边的味道时,刚刚已经破防一次又一次的王琼却忽然说道:“杨兄,正所谓千砖万瓦,这一窑应该也只能烧千把块砖?” “按照你之前说的那种房子的盖法,一座房子差不多得三万块左右的砖,要是再算上损耗,怕不是一座房子得要三万一千块左右的砖胚?” 四下打量了一眼,王琼都有些替杨少峰犯愁:“就宁阳县这点儿青壮,一天能弄出多少砖胚来?” 杨少峰微微一怔,问道:“王兄还懂得制砖?” 王琼微微摇头,“下官可不懂得如何制砖,但是在京城的时候曾听人说过,两个青壮一天只能做出三四百块砖胚,按照一窑烧千砖的说法来算,一窑怕不是得六个青壮才能供上所需的砖胚。” 杨少峰当即就傻眼了。 不是,制作砖胚那破玩意儿有那么难吗? 想了好大一会儿所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杨少峰干脆对王琼说道:“王兄若是无事,不如陪我去砖窑那里走走?正好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起窑的王老歪。” 王琼本身就想看看宁阳县的砖窑是怎么起的,闻言自然是一口应下。 等两人赶到起窑的工地后,杨少峰便直接喊来王老歪,问道:“本官问你,这砖胚是怎么制成的?一个人一天能弄出多少块砖胚?一窑又能烧多少砖?一天能烧几窑?” 随着杨大知县的话音落下,王老歪整个人都傻了,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拱手答道:“回大老爷,要想制砖胚,首先就得选土。” 第117章 因为本官足够懒 烧砖对土质要求非常严格:首先要选择一处石头、灌木甚至树木都比较少的地方做为土场,然后将土场表层半米多的土层去掉,选取下面没有沙子、石子等杂质的粘土。 “凡烻泥造瓦,掘地二尺余,择取无沙黏土基而为之。” 选土完成后,把土挖出来后用水浸泡,再用铁锹和成不软不硬的泥。 要是泥和的硬了,朝砖斗摔坯时就容易出现缺棱少角的情况;要是泥和的软了,砖坯就无法成型。 泥巴和好了之后,下一步就是摔坯。 摔坯时要用到木板制作的砖斗,一般是一个砖斗三个砖模,砖模的内径是两寸高,四寸宽,八寸长。 摔坯之前,要先在砖模内撒一层沙土以防止砖坯粘在砖模上,然后把和好的泥用手挖成砖那么大,用力的摔在砖模里,然后用一个铁丝做的形似弓箭的小弓,沿着砖模的上沿迅速刮过,并把刮下来的泥丢进旁边的泥堆里以避免浪费。 摔坯之后,就是端着砖坯模子到已经撒好沙子的平地上,用力地反扣在地上,再轻轻地拿起模子,砖坯到这一步就算是制成了。 一般情况下,两个有经验的工匠互相配合,一天差不多能制出三百多块砖坯,要是没有经验的,一天顶多也就是能制出两百来块砖坯。 而且刚刚制好的砖坯并不能直接送到窑里去烧制,还得晾晒到半干时用木板修整成形,等晾晒到八成干后才能送去阴干,等待装窑。 整个制坯过程,包含了和泥、铲泥、挖泥、揉搓、装斗、铲斗、割切、扣斗、抽坯、端坯、拾坯、运坯、上架,差不多十几道工序。 大概的解释了一番制作砖坯的流程后,王老歪又不免有些悲哀的说道:“若是单纯的体力活倒也罢了,可是制作砖坯的时候得弯腰蹲着,连背都直不起来。” “一整天下来,身上脸上还有鼻子里全都是泥巴,而且只要干上几个月,工匠的一双手就会变得指掌崩裂,茧硬如石,很多人都会留下腰伤、腿伤,手指头节也会变得粗大。” 王老歪微微叹息一声,又继续说道:“等阴干好的砖坯差不多够一窑了,就可以把它们送到窑里开始烧,一旦火烧起来,前前后后差不多就得一个月左右,中间不光得往窑里添柴火,还得往窑里浇水,不浇水就会烧成红砖,浇水浇不明白就容易烧成花砖。” “要是小窑,像城东的那个石灰窑,一窑下来也就是能烧个千把块砖,要是大窑,一窑差不多能烧个一两万块。” “咱们宁阳县这次起的窑,一次差不多能烧个两万块砖。” “还有就是制坯的时候得看好天气,赶上阴天下雨的时候肯定不能制坯,赶上连阴天的时候也不能制坯,要不然砖坯干不了,最后还是耽误事儿。” “……” 等王老歪把制坯、烧砖的大概过程讲完,杨少峰整个人都彻底麻木了。 好嘛,两个青壮一天能制二百块砖胚,一个月也就是六千块左右? 也就是说,要准备出一炉窑的砖坯,起码得八个青壮连续干上一整个月才行。 不行,绝对不行。 要是这么搞下去,明年都不一定能烧出一炉砖来。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少峰决定先改人力和泥为畜力和泥。 这玩意儿有什么难的呀,用水泥弄个池子出来,池子上面搭个架子,架子中间弄个轴承一类的玩意儿,用于连接下面的两根搅拌用的木棍,然后再用毛驴像拉磨一样拉动搅拌用的木棍不就行了? 至于说摔坯……杨少峰不懂摔坯是怎么摔的,但是说到用模子装泥巴然后再脱模,那杨大知县可就太有发言权了。 杨大知县小时候曾经去过砖窑,见识过压砖机,那玩意儿大概就是把和好的泥巴固定好,然后压砖机就能把泥巴切成正正好好的砖坯。 尽管这种人力压砖机还是存在各种各样的缺点,比如说对体力消耗比较大,工人容易疲劳,但是对比起手工制作砖坯,人工压砖机无疑称得上是黑科技一般的存在。 只是再往前回想,杨少峰却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压砖机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结构,就算想仿制都不知道该从何仿起。 暗自头疼了好大一会儿,杨少峰干脆让人去把木匠喊了过来,然后用手开始比划起来。 “本官需要这么一个东西,把和好的泥巴放上去,只要用力推动这里的木板或者随便什么玩意儿,它就能将泥巴挤压成一个长长的砖坯。” “这里需要装上细铁丝,只要压下去,就能把长砖坯切成小块儿的砖坯。” “最好这个用来挤压泥巴的东西也能用毛驴拉动,省得用人压着压着就累了。” “尽量用木头弄出来,沉点儿无所谓,只要结实耐用,能尽量让人省力气,尽量多用畜力就行。” “……” 听着杨大知县不断的说着需求,而一众木匠和王老歪不时出声询问,等杨大知县略微解释后再纷纷点头的场面,王琼整个人都被震惊得无以复加。 合着杨大知县提的需求真能实现? 那特么早怎么没人想到这样儿? 等到几个木匠向杨大知县告辞之后,王琼便满脸钦佩的向杨大知县拱了拱手:“杨兄奇思妙想,下官佩服,佩服,只是不知道杨兄究竟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压砖机的问题解决了,杨少峰也是心情大好,闻言便哈哈笑了一声,说道:“之所以能想到这些,是因为本官足够懒。” 小小的开了句玩笑,杨少峰又正色说道:“其实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宁阳县的丁口数量太少,根本就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制作砖坯。” “倘若不想办法用畜力来替代人力,只怕要三个多月的时间才能烧上第一炉砖。” “可是这眼看着没多长时间就要入冬,而冬天又没办法制作砖坯,这样一来岂不是又要拖到明年?” 杨少峰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我能拖到明年,宁阳县的百姓其实也能拖到明年,可是迁移过来的百姓呢?就算没有迁移过来的百姓,那些被发配过来的人犯呢?宁阳县的牢房可装不下五百人!” 第118章 毒,实在是太踏马毒了! 宁阳县是个小县,所以县衙的牢房只有区区三四间屋子,根本就不像影视剧里那样儿动不动就几十间牢房,根本就装不下几个人犯。 再说了,要是让这些人犯都住上牢房,每天蹲在牢房里吃牢饭,杨大知县的心里也不得劲。 毕竟这宁阳县的老百姓都忙着耕种呢,这些被发配过来的人犯还想蹲在牢房里让人伺候着? 真要是出现这种情况,宁阳县的百姓会怎么看?县城里的鸡鸭鹅狗们会怎么看?万一狗崽队再把这事儿宣扬出去,又让天底下的老百姓怎么看? 所以,只要是发配到宁阳县的人犯,就必须老老实实的去修路,反正跛五他们有的是办法劝说人犯们心甘情愿的去住窝棚,做苦力。 所谓窝棚,就是那种用木头做为框架,用高粱秸扎的箔做墙,再往上面捆上麦秸或者茅草遮风挡雨的简易茅草屋,条件肯定是艰苦卓绝的,但是勉强能住人,也能遮风挡雨。 而且普通老百姓在晾晒粮食的“场”上或者路边晒粮食的时候也会搭建这样儿的窝棚,晚上睡在窝棚里,防着自家粮食被偷。 既然老百姓能住,被发配来的人犯就不能住了?天底下就没有这样儿的道理。 可惜的是,夏天的时候住窝棚没问题,刚刚入秋的时候住窝棚也没问题,可是到了秋播之后再住窝棚还真就容易出大问题。 老话说:早秋丢,晚秋收,中秋热死牛。 所谓早秋丢,就是指如果在农历六月份下旬这段时间内赶上立秋节气,那么这一年就会冷的特别快,而此时的庄稼还处于生长期,早晚的温差变化还有过早的降温就会导致减产。 与之相对的就是晚秋,也就是立秋时间在七月中旬,立秋晚也就意味着庄稼就有更多的时间去适应秋天的气候,就能丰收。 中秋则是说立秋不早不晚,时间赶在七月上旬这段时间,此时的天气还非常炎热,但是庄稼成熟之后又不能不去收割,因此农民就必须带着老牛下地干活,所以就有了热死牛的说法。 比较操蛋的是洪武元年的立秋时间是六月下旬,属于典型的早秋,秋后之后的气温下降十分明显。 在立秋之前,被发配到宁阳县的那些人犯还能住窝棚。 但是在立秋之后,由于早晚的温差比较大,气温下降的也十分明显,再让那些人犯继续住在窝棚里就不太合适了。 不是杨大知县圣母心发作,而是这些人犯罪不至死,要是再因为天气降温而病倒甚至病死几个,更是会大大拖慢修路的速度。 再加上朱标又往宁阳县发配了三百个人犯——要知道,这三百个人犯可是连一丈路都没有修过,要是再因为住窝棚而病倒,那特么不是纯赔吗! 王琼自然不知道杨大知县正在心里暗自盘算着该怎么压榨人犯的劳动力,其实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 现在王琼就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宁阳县的砖窑得多久才能建好,杨大知县刚刚描述的那种和泥巴、压砖坯的玩意儿多久能做出来。 要是三五天的时间就能搞定,那自己就在宁阳县多留几天,等回京城了也好向太子殿下汇报,可要是拖得时间太久,自己就没办法多留了。 面对王琼的疑问,杨少峰只是略微思索一番便给出了答案:“按照王老歪他们的说法,砖窑差不多要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能砌好。” “砖坯的话,在压砖那玩意儿还没有做出来之前先让人手工制坯,估计等砖窑弄好了,砖坯也能弄个两万块左右。” 王琼顿时满是遗憾的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可惜下官没办法留下来看杨兄这砖窑出砖时的盛景了。” 杨少峰笑了笑,说道:“可惜固然是可惜,但是王兄以后得空了一样能来宁阳县,到时候再看却也不迟,就是这人犯还有战俘的事儿……” 王琼直接点了点头,应道:“杨兄放心,下官回去后就会禀明太子殿下,只是……” 略一迟疑,王琼又试探着问道:“三五百人的人犯还好说一些,可要是徐相和常平章送来几千甚至几万的战俘,杨兄又该如何管理好这些人?除此以外,这些人每天人吃马嚼的,宁阳县的粮食能支撑得起么?” 杨少峰在心里暗自琢磨一番,笑道:“王兄尽管放心便是,区区几千几万个俘虏而已,就是再多上十倍,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至于吃食……”杨少峰左右看了一眼,低声说道:“能吃饱了干活就行,难道王兄还会在意他们吃得好不好?” 眼看王琼脸上满是懵逼的模样,杨少峰忍不住说道:“一斤白面能换十几斤的麸子,要是换成麦糠怕不是能换来几十斤?” “麸子加上麦糠,再加上一 些面粉、豆饼之类的玩意儿熬成糊糊,再配上咸菜疙瘩,差不多也就够他们吃的了。” 王琼这回是真懵逼了,嘴里一个劲的嘟囔着:“这,这个,这个……” 杨少峰道:“什么这个那个的,王兄可曾见过吃观音土胀死的百姓么?至于说怎么管住这些人……” 杨少峰嘿嘿笑了一声,说道:“等战俘到了宁阳县,本官先带着他们开一个诉苦大会,让那些被俘的元兵好好回忆回忆是怎么受那颜和一等人欺压的,然后再把最苦的那些挑出来一部分做监工,让他们去看管其他被俘的元兵干活。” “另外,再实行连坐,将那些战俘编制成伙,一个被俘元兵跑了,和他一组的战俘都要受罚,让他们互相监督。” “还有吃住什么的也要分级,监工的待遇要稍微好点儿,普通的被俘元兵差的差一等,原本的那颜和贵族老爷们吃最差的东西,住最挤的屋子,干最苦的活儿。” “最后,这些俘虏反正早晚都是要被释放回去的,那本官就再给他们一点儿甜头——以后每个月都对他们在工地上的表现打分,给表现最好的战俘减刑,一次哪怕减上一个月,也能让他们看到早点儿回家的希望。” “多管齐下,王兄觉得这些战俘们能闹腾出什么动静来?”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王琼的额头上早已是冷汗淋漓,后背上的衣衫更是被冷汗浸透。 毒,实在是太踏马毒了! 王琼怀疑杨少峰这个身份根本就是假的,甚至他有可能都不姓杨。 能想出这般毒计,他杨知县应该改姓贾! 第119章 老朱:他杨少峰是有病吧! 王琼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杨兄计策甚妙,甚妙。” 杨少峰呵的笑了一声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当不得什么。” 只是瞧着王琼擦汗的模样,杨少峰又不禁有些疑惑:“王兄似乎很热?” 王琼讪笑一声,说道:“有点儿,有点儿,来的时候想着北方有可能会冷,所以就多穿了两件衣裳,却不想这北方的秋老虎也是这般的热,嗯,确实有点儿热。” 胡乱解释了几句,王琼便想要岔开话题。 左右打量几眼,王琼干脆指着大明湖南边儿的道路说道:“要是杨兄手头的人犯足够用,何不先修这条路?毕竟要从城西往城南运石头,这条路早晚都是要修的。” 尽管不知道王琼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但是杨少峰也懒得深究,闻言只是点头应道:“王兄说的没错,这条路确实是要先修的。” “而且不光是城西的这条路,”伸手指了指大明湖的东西方向,杨少峰又接着说道:“以后县城通往城外八社的道路全部要用水泥修一遍,各个村子里的路也是一样。” 王琼大吃一惊,望着杨少峰问道:“杨兄要把村子里的路也用水泥铺一遍?这……且不说得要多少水泥和石头,就是这人工……” 杨少峰哈的笑了一声道:“反正又不是马上修,慢慢来呗。” 略微停顿一下,杨少峰又接着说道:“其实吧,我想的是等人手充足一些了,先把各个村社的晒谷场用水泥修一遍,像通往兖州的路,还有通往采石场的路,反倒没那么着急。” 被杨少峰这么一说,王琼顿时大为好奇,问道:“那杨兄怎么又先修路了呢?” 杨少峰微微叹息一声,意味深长的说道:“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城外八社,城内十六闾,手心手背都一样是大明百姓,王兄说我应该先给哪个村社修晒谷场?” “所以啊,干脆就先不修晒谷场了,反正今年的收成不咋样儿,麦子和豆子都让百姓拉到县衙前的大街上晾晒,暂时也用不上晒谷场。” “回头等人手充足些了,再八社十六闾的晒谷场一起动工。” “要是实在没办法的话,那就只能等明年春耕过后再抽调一部分青壮来修晒谷场了。” 王琼顿时想给自己一耳光——都特么想着岔开“缺少人手”这个话题了,结果自己得是有多蠢才会再选择修路当新话题,结果又让他杨大知县给绕回来了! 王琼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一蠢,一边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杨兄放心,等下官回到京城之后,一定会代杨兄向太子殿下分说明白。” 得到王琼又一次的保证,杨少峰这才哈哈笑了两声,拱手说道:“如此,那就多谢王兄了。” …… “诉苦大会?” “让那些被欺压的元兵回忆、讲述是如何被那颜和贵族老爷们欺压的?” “让被欺压的元兵做监工,来看管那颜和贵族老爷还有元军的军官?” “待遇分级?” “连坐?” 听着朱标转述的,从王琼那里听来的毒计,朱重八朱皇帝整个人都麻了。 不是,那姓杨的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咱看他不该叫什么杨少峰,他就该改名叫做杨颠疯! 他娘的,这么好的计策,这狗东西就只是想着拿来管理几个战俘和人犯? 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朱重八朱皇帝越想越气。 都姓杨! 看看人家杨颠……杨大知县,人家虽然比较颠,但是有真本事,随便用来对付俘虏和人犯的手段只要略加改进就能让徐达和常遇春快速平定蒙元,以后漠南漠北再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甚至于这个手段可以用在其他任何地方,只要这个手段能在朝廷的主导下平稳进行,不怕天下不定。 可是再看看那个杨宪,这个狗东西自从进了中书省做了中书参知政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专决省事,罢去旧吏,更用亲信,他他娘的想干什么? 想到这里,朱重八朱皇帝又忍不住微微叹息。 杨宪……杨宪……暂且留着吧,终究还是有点儿用处。 倒是那个杨颠……杨少峰,要是早几年让自己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再次叹息一声后,朱重八朱皇帝干脆带着朱标去了马皇后所在的坤宁宫。 一到坤宁宫,朱重八朱皇帝就开门见山的对马皇后说道:“妹子,咱有点事儿想和你商量——锦儿和玉儿那两个丫头,咱打算给她俩正式的公主封号,不过不封以地名,而封以美名,食禄两千石。” 马皇后闻言却是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笑着问道:“说吧,那个杨知县又做出什么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来了,竟然让你这么舍得下血本?” 然而朱重八朱皇帝却微微摇头,叹道:“利国利民?要说他以前折腾出来那些动静,确实都能称得上是利国利民,可是这一次……” 顿了顿,朱皇帝又再次叹息一声,然后接着说道:“这一次他没折腾什么东西,只不过是标儿派人去宁阳县的时候,他提到了该怎么管理那些个俘虏和人犯。” 紧接着,朱皇帝就把朱标刚刚复述过的那番话又再次复述一遍。 “暴殄天物,实在是暴殄天物啊,”朱皇帝叹道:“你说这么好的计策,他不想着献给朝廷,竟然只想着拿去管理几个俘虏还有人犯,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随着朱重八朱皇帝的话音落下 ,马皇后的脸上却是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 “哪儿有什么暴殄天物了?” 马皇后笑着说道:“有跛五他们在宁阳县,标儿又常常派王琼去宁阳县,那杨知县的一举一动都尽在你的掌握。” “无论他折腾出什么动静,想出什么计策,又哪里有你不知道的?只要你能善加利用,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暴殄天物的说法。” “你啊,就是看着像那杨知县一般的人才留在宁阳县做一个知县,心里头痒痒罢了。” 朱重八朱皇帝正想分辩两句,马皇后却又接着说道:“想想你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你说先观察他几年再做决定,可是再看看你现在,你现在恨不得明天就把他调到京城来做官吧?” 第120章 老朱:咱就是心里觉得亏了! 朱皇帝其实已经不止一次想过,赶紧把那个杨颠……杨少峰杨知县弄到京城附近来做官,一是更方便自己观察他的品性为人,二来也是更方便标儿去跟他讨教学问。 只是一想到杨少峰的滚刀肉脾性,还有江南的纸醉金迷,朱皇帝又不太放心把杨少峰弄到江南来做官。 万一,万一就学坏了呢? 就跟杨宪似的,之前做检校的时候本分敬业,结果一到中书省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现在竟然有胆子去找李善长的麻烦了! 瞧着朱重八朱皇帝的脸色一变再变,马皇后却只是笑着说道:“你啊,就是容易想的多——你说那杨知县现在有什么不好的吗?” “留在宁阳县,天高皇帝远,有标儿时不时的一番赏赐,兖州知府轻易也不会去管他,他愿意怎么施展报负就怎么施展。” “可要是你把他弄到京城或者京城附近来当官,他是不是要处处受制?今天这个上官,明天那个上官,每天迎来送往小心翼翼,他还能折腾个啥出来?” “所以啊,你就把他留在宁阳县,然后你们爷俩就在京城里看着,耐心看,只要不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剩下的就由着他去折腾吧。” 随着马皇后的一番开解,朱重八朱皇帝原本紧急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马皇后见状轻轻一笑,说道:“行了行了,你们爷俩等着,我去做碗面。” 只是这一次朱重八朱皇帝却没有直接答应,反而伸手拉住了马皇后的衣袖:“让锦儿和玉儿那两个丫头去,咱俩和标儿就搁这等着,要不然咱这心里总觉得亏得慌。” 拉着马皇后坐下之后,朱皇帝又对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吩咐道:“去喊锦公主和玉公主,就说咱和妹子这当爹娘的想吃她俩做的面。” 小太监领命而去,马皇后笑着说道:“你啊,你可真行,这是看着杨知县不顺眼却又没办法往他身上撒气,所以就折腾锦儿和玉儿?” 朱重八朱皇帝不愿意承认被马皇后猜中了心思,于是梗着脖子犟道:“什么叫没办法往他身上撒气?咱就是想着锦丫头和玉丫头马上就要嫁人了,咱这当爹娘的还没吃过丫头们亲手做的饭,心里亏得慌么。” 马皇后笑了笑,直接又拿起刚做了一半的针线活,没有再理会朱重八朱皇帝。 坐在一旁的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却微微皱眉,问道:“那他要俘虏的事儿呢?也给他?” 朱皇帝哼了一声,说道:“给个屁!咱现在愿意给,他宁阳县有那么多粮食吗?还拿白面去换麸子和麦糠,他想的倒挺好!” 骂完了杨大知县,朱皇帝又把火力对准了朱标:“还有你,你就不能用你那脑子想想,他上哪儿才能换到能养活好几万人的麸子和麦糠?”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朱皇帝才气哼哼的说道:“先给他调拨一千俘虏,正好咱也想看看他的法子奏不奏效,看看他上哪儿去弄那么多的粮食。” 略微顿了顿,朱皇帝还是补充了一句:“让益都卫以屯田的名义调拨一千兵马到宁阳县,要是那些俘虏有什么异动就直接给咱清理干净,决不能让这些俘虏毁了宁阳县的大好局面。” “还有,告诉他们到了宁阳县之后都收敛一点儿,杨知县干什么都不需要他们去管,只要他不是打算造反,就由着他折腾。” “咱倒是想要看看,他究竟能折腾出个什么动静儿来。” 再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朱重八朱皇帝又忽然又对马皇后身边的侍女吩咐道:“给咱磨墨。” 等墨磨好之后,朱皇帝便直接走到书桌后面,开始给徐达写信。 “天德吾弟:咱听说你已经快打到大都附近,这心里很是高兴,只是想到元廷治下百姓生计之艰难,心中又不免难受万千。恰好前些时日,标儿遣舍人王琼再去宁阳,听闻……让百姓诉苦,你再为他们主持公道……劳作以赎其罪……有一人逃则十人连坐,罪及上官百户、千户,如此,北地或可定也?弟自斟酌之。” 写完之后,朱皇帝又抄了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出来,只不过把开头的“天德”二字换成了“伯仁”,其他的几乎是一字未改。 等朱皇帝写好了信,马皇后恰好也做完了手里的针线活。 马皇后走到朱皇帝身后,一边轻轻替他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心里好受些了?” 朱皇帝闭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好受多了。” 马皇后也笑着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你还急着把锦儿和玉儿嫁出去?” 朱皇帝原本微微眯着的眼睛顿时瞪的溜圆,叫道:“咱啥时候急着把她俩嫁出去了?咱是说给她俩公主的封号,没说要嫁出去!” 说到这儿,朱皇帝又气呼呼的哼哼两声:“这两个丫头是你打小就养在身边的,虽说不是亲生的,可是除了公主的名分,还总喜欢在你跟前伺候着以外,她俩跟咱亲闺女又有什么两样?” “别的不说,就说咱标儿,还有老二、老三和老四、老五他们,他们哪个不是把她俩当亲姐姐一样看待的?” “我跟你说,咱就没想过这俩丫头有一天会嫁人这事儿!” 朱重八朱皇帝越说越气:“他娘的,咱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眼看着就要便宜那个姓杨的,你说咱心里能舒坦?” “关键是咱这俩闺女也是个不争气的,你说这还没订下亲事呢,她俩就托标儿给那姓杨的小子送香囊和锦帕,这要是订下亲事,她俩,她俩,” 她俩了半天,朱重八朱皇帝忽然又重重的叹了一声,“哎!” 瞧着朱皇帝这般模样,马皇后忍不住笑了笔,思绪也不禁飘回了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正是自己嫁给他朱重八的第二年,也是捡来锦儿和玉儿这两个丫头的那一年。 那一年冬天的那个雪那个大哟,两个刚刚两三岁的小丫头趴在被冻死的爹娘的尸身上哇哇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自个儿把她俩捡回来,估计那天以后,世上就再没有她俩了吧? 从那以后,自己就把她俩养在了身边。 这一晃也是十五年过去,当年哭得脸满眼泪鼻涕的小丫头,如今也出落的亭亭玉立,眼看着就要嫁人了。 马皇后抹了抹眼角,笑着说道:“这世上哪儿有不嫁人的闺女?当初你没有了家人,我也没有了家人,是我义父为我主的婚,如今,又轮到咱俩给这俩,这俩丫头主婚。” 说着说着,原本还有些哽咽的马皇后忽然噗嗤一笑,说道:“说起来,倒还真的挺像咱们那时候的,就是我义父只嫁了我一个给你,咱们却得嫁两个出去。” 朱皇帝早在马皇后哽咽的时候就已经慌忙站了起来,现在眼看马皇后落泪,朱重八顿时大急,连忙帮着马皇后拭去眼角的泪水,急道:“你看看,你看看,咱闺女长大了,你倒还掉上泪了!” 劝了马皇后两句,朱皇帝忽然又瞪了朱标一眼:“都是你,你说你选谁不好,怎么就非得选她俩?” 朱标整个人都麻了——难道就不能是我想着在拉拢人心的同时,给锦儿姐和玉儿姐寻个好夫婿? …… 正当朱重八朱皇帝给徐达和常遇春写信的时候,杨少峰杨大知县在城西刘庙村和西河村中间的土场做监工。 当然,杨大知县所谓的监工,其实就是躺在躺椅上面喝水,然后眯着眼睛假寐,至于青壮们干活是否会偷懒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用杨大知县亲眼去管。 甚至连包括跛五在内的一众衙役们也都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一个个的不是在树荫下纳凉,就是直接躺在树荫下呼呼大睡。 反倒是那些原本应该被监视的青壮们,干起活来一个比一个卖力,根本就不用人去催。 闭着眼睛眯瞪了一会儿,杨少峰杨大知县忽然从躺椅上起身,让人把正在指挥着青壮干活的王老歪喊了过来。 杨少峰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子,说道:“坐下说。” 王老歪小心翼翼的挨着凳子坐了,又望着杨少峰说道:“不知大老爷有何吩咐?” 杨少峰道:“本官就是想着啊,要是直接黄泥巴做些大片的砖坯,晒干后直接用这些泥砖来盖房子怎么样?是不是能快点儿?” 听完杨少峰的问题后,王老歪却是微微摇头,说道:“回大老爷的话,用泥砖坯来垒房子不是不行,可是这泥砖坯一样要取泥,和泥,搅拌,晒坯,除了最后烧窑的步骤以外,剩下的哪一步都省不掉。” “而且还有一个更为难的,就是这泥巴不能直接做土坯,必须得掺上碎麦秸才好,要是不掺麦秸,这泥砖撑不了多久就会坏。” “还有地基,最底下的地基不能直接用泥砖,得用石头和青砖做底,上面才能用泥砖,要不然下雨被水一泡,这屋子就倒了。” “像山墙那里也不能直接用泥砖,得用青砖或者石头架梁,要不然还是容易倒。” “……” 第121章 让本官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杨少峰仔细回忆着小时候曾经见过的那些用泥砖垒起来的房子,最后发现真就和王老歪说的一样儿,房子底部要用石头和青砖为基,差不多到了窗台的位置再换成泥坯砖。 而那些泥坯砖也正如王老歪所说,里面都是掺了麦秸的,而宁阳县今年一共就没收到多少麦子,仅有的那点儿麦秸要么被百姓编布了草帽,要么被编成了其他什么东西,实在是不足用的,也早已经被当作柴火烧的干干净净,根本就没有剩下的麦秸可以用来制作泥坯砖。 一想到这儿,杨少峰杨大知县也不禁有些头疼。 中原堂口的百姓就是这点儿不太好,别管地里种出来的什么玩意儿,百姓们都能把它们物尽其用,能吃的就吃,不能吃的就入药,实在是不能吃也不能入药的就拿去做饲料,什么茎、叶、根之类的玩意儿也都被彻底利用。 然后,宁阳县现在就找不到麦秸,更别说用麦秸来打制泥坯砖。 正当杨少峰暗自头疼时,王老歪却又接着说道:“大老爷,您这是急着要砖?” 见杨少峰微微点头,王老歪又试探着问道:“那大老爷能不能再等上半个月?只要半个月,小的就能烧出来一炉砖,差不多能有个三万来块,够大老爷盖一座屋子了。” 听到王老歪的说法,杨少峰眼睛一亮,问道:“一炉?三万?” 王老歪点了点头,答道:“是,一炉三万,要是大老爷说的那个压砖机能早点儿弄出来,一炉四万也不是什么问题,咱们这个轮窑完全能烧得过来。” 杨少峰顿时大喜。 什么叫做打瞌睡来了枕头? 这就是了! 压砖机那玩意儿有点儿技术含量,但是不多,最重要的就是有人想出这东西的大致原理——恰好杨少峰杨大知县上辈子曾经亲眼见识过,结合着初中时学到的物理知识,连蒙带猜的也能把压砖机的原理和构造弄个差不多,木匠们只要多试几次,早晚都能把这玩意儿弄出来。 至于说压砖机比较笨重,很容易消耗体力等负面特性,这些问题对于杨大知县来说反而不存在,因为建国初期的时候缺牲口,而大明朝却根本不缺牲口,尤其是挽马。 或者说,大明并非是不缺牲口,但是缺的是像耕牛、骡子和毛驴这样儿的牲口,但是并不缺战马和挽马。 偶尔缺战马和挽马了,徐达和常遇春带兵去蒙元治下溜达一圈,回来之后不仅能补齐缺少的战马和挽马,甚至还能有所富裕。 所以,杨大知县根本就不心疼县衙畜牧场里的那些挽马,只要那些工匠能把人力压砖机改成畜力的,杨大知县就敢拉几匹挽马出来当驴子使唤。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少峰便对王老歪吩咐道:“你们抓紧时间弄砖窑,本官先去看看那个压砖机弄的怎么样了。” 当杨少峰回到县城,来到几个木匠干活的工坊时,却见一头毛驴正在蒙着眼睛转圈,圈子的中间是一个由几根木头搭起来的架子,架子的中心处,一根竖起来的木棍连接两根横着的木棍,而横着的两根木棍则是随着毛驴的身影转动。 几个木匠原本正围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一看到杨少峰便赶忙向着杨少峰拜道:“拜见大老爷。” 杨少峰摆了摆手,指着转圈的毛驴和木棍说道:“和泥巴的这玩意儿弄出来了?” 为首的木匠拱手答道:“回大老爷,和泥巴的这东西算是弄出来了,小的们正在琢磨着压砖机那个东西该怎么弄。” 杨少峰顿时高兴起来。 在烧砖的过程当中,和泥巴也是一个很累人的活。 在没有畜力搅拌泥巴的手段出现之前,和泥巴的过程只能靠人用铁锨来回翻拌,翻拌好的泥巴也只能靠人用脚踩匀,而在踩泥巴的过程当中,泥巴又会因为粘性而紧紧的粘在人的脚上。 也就是说,翻泥巴原本就已经很累人,而踩一万下泥巴,更是要比走一万步路更加累人。 现在这些木匠搞出了畜力搅拌,以后再和泥巴的时候就不需要再用脚去踩,只要添好土和水,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交给毛驴或者挽马,百姓就能省下力气去做别的事情。 比如说,万一这些木匠没能成功搞出压砖机,那就只能让百姓去摔坯、脱模。 杨少峰心里胡乱想着,问道:“有没有什么头绪?还要多久才能搞把压砖机弄出来?” 为首的木匠拱手答道:“回大老爷,小的们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估计再有个三五天的时间就能搞出来一个压砖机,只是能不能顶用,还得多试几次才行。” 杨少峰嗯了一声,随口对几个木匠吩咐道:“好好做,抓紧时间把压砖机弄出来,本官还等着用。” 等离开了木匠们干活的地方,杨少峰又在宁阳县的街上溜达起来。 随着天气渐渐转凉,地里的农活越来越少,开荒的事情似乎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还有王琼带来的祝六七和陈仇虏两位大匠,现在也安心在宁阳县住了下来,陈仇虏已经开始制作雕版,材料还是朱标给的那些,而祝六七则是在等造纸的工坊。 也就是说,造纸工坊的进度还得加快一些。 除了这些以外,宁阳县还有什么事儿需要本官处理来着? 杨少峰一边琢磨着一边往县衙的方向溜达,只是刚走了没多远,看到前方一群百姓正聚在一起,人群当中不时传来一阵争吵声,中间还伴随着一阵女人的哭声。 杨少峰杨大知县顿时大为好奇——这可是民风淳朴的宁阳县,百姓们除了在元朝的时候喜欢做点儿兼职,在本官治下的时候可是和睦的很,眼下竟然有人在街上吵闹,莫不是有人吃饱了,开始思那个什么玩意儿,以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 脑补了一大堆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情节,杨少峰当即就冲到了人群当中,一边向里挤一边高声喊道:“都让一让,让本官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第122章 本官可真是一个敬业的牛马! 随着杨少峰杨大知县的出现,原本还挤作一团的人群顿时向两边分开,中间竟直接空出来三尺宽的距离。 杨大知县咳了一声,慢慢走到人群中间,却见十几个青壮分做两伙,各自手中都拿了棍棒或是铁锨、筢子之类的农具,那些拿着农具的青壮背后,一对母女正抱在一起哭泣。 只是向两伙青壮仔细打量一眼,杨大知县便紧紧皱起眉头。 这十几个拿着棍棒的青壮绝不是宁阳县的,因为杨大知县走遍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土地,也见遍了八社十六闾的百姓,但是从来没见过这些人。 反倒是那些拿着铁锨和筢子等农具的青壮,杨少峰一眼就认出是城南四闾的百姓。 杨少峰望向那些手里拿着棍棒的青壮,喝道:“尔等何人,竟敢跑来宁阳县撒野?” 人群当中挤出一个矮小的汉子,先是向着杨少峰杨大知县一揖到地,直起身来后又伸手指向躲在人群当中的母女俩,说道:“回大老爷的话,小的名唤陈二,家住兖州府,这女子是小人的嫂子,小人是来接她回去的。” 城南四闾当中马上就有青壮高声叫道:“放恁娘的屁!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一个城南的青壮挤出人群,同样向着杨大知县一揖到底,“启禀大老爷,二妮原本是他嫂子没错,可是他兄长早就已经死了,他这次接二妮回去,是他想娶二妮为妻!” 陈二直接叫道:“那又如何?我哥死了,她原本就该嫁给我!” 杨少峰当即便黑了脸,皱眉喝斥道:“简直一派胡言!” 李二强娶嫂子和弟媳,被人诟病了多少年? 脏唐臭汉宋鼻涕,由此而始。 尤其是陈二所谓的“原本就该”,是胡元留下来的收继婚习俗,指的是哥哥死后,弟弟有权继承嫂子。 瞧了依旧抱在一起的母女两个一眼,又看了看陈二等人,杨少峰直接黑着脸道:“都跟本官来县衙。” 等到了宁阳县县衙,杨少峰直接换上七品正堂知县老爷的绯袍,又让跛五安排好站班衙役,快班衙役则是直接把母女俩和陈二等人一并带到堂上。 杨少峰猛然一拍惊堂木,高声道:“陈二,你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的老实交待!” 陈二老老实实的弯腰行礼,又拱手答道:“回大老爷,徐二妮在至正二十五年嫁给我哥,我哥则是死于至正二十八年,而小的这些年一直出门在外,前些时日小人回家后才得知我哥死了,我嫂子也回了娘家,小的不忍心看着嫂子独自一人辛苦过活,便想着接她回去,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杨少峰当即就被气笑了。 刚刚在大街上的时候这个陈二是怎么说的? “我哥死了,她原本就该嫁给我!” 态度要多张狂就有多张狂。 现在到了大堂上,这陈二又是怎么说的? “接她回去,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说得倒像是一个满心在替自己的寡嫂考虑的正人君子,浑不像个惦记寡嫂身子的老色批。 杨大知县呵的冷笑一声,又扭头看向二妮母女两个:“二妮,本官问你,你丈夫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做何营生,这陈二又是做何营生的,他带来的那些人,你可识得?” 二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答道:“回大老爷,小女子丈夫名叫陈大,家住兖州府老王庄,原本是,是,是……” 眼看着二妮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一二三四,杨少峰不禁皱眉喝道:“是什么!” 二妮被吓了一跳,吭吭哧哧的说道:“原本是被鞑子抓去当兵的,后来死于战乱。不过,他真是被抓去的,不是他自己要去的,求大老爷明鉴!” 杨少峰嗯了一声,示意二妮接着往下说。 二妮又接着说道:“我丈夫死后,婆家就没了什么人,当时陈二也在鞑子军中,但是多年没有消息传回来,族里的那些叔伯兄弟什么的就以为陈二也和小女子的丈夫一样已经死在乱军之中,小女子丈夫生前留下的田产全都被他们夺了去,就在前几天,小女子也被他们赶回了娘家。” “不曾想,这陈二却忽然回来,而且前天就曾来过小女子的娘家,要强行带小女子回兖州府,还说要让小女子嫁……嫁给他。” “小女子不愿意,娘家的兄弟们也拦住了着陈二,只是不曾想他今天又带了这许多人来闹事,望大老爷明鉴。” 杨少峰嗯了一声,又望着陈二问道:“陈二,对你嫂子二妮所说,你可有异议?” 陈二答道:“回大老爷,小的并无异议,只是小的回来之后已经跟族里的叔伯兄弟们分说清楚,以后绝不会有人再敢欺负她,而且他们也支持小的把她接回去。” 随着陈二的话音落下,二妮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在二妮听来,陈二这番话的意思并不是在表达他以后会怎么对自己好,而是在说他能压制族里的叔伯兄弟,而族里的那些叔伯兄弟也会站在他那一边,支持他“娶”自己。 所以,知县大老爷又会怎么判? 虽然都说知县大老爷是父母官,可是再怎么好的父母官也终究是官,他会为了自己这样儿一个早就嫁出去,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民女,去得罪一个府里颇有势力的宗族? 就连自己的亲娘,在大老爷出现之后都没有再哭一声,反而是抓着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就在二妮的心一点点凉下去的时候,杨少峰却揉了揉额头,随口对跛五吩咐道:“把这个陈二,还有他带来的那些人都拉下去,鞭笞二十,打完之后扔出县城,让他们自己滚蛋。” “城南丙闾今天站出来的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赏钱五百,鸡蛋十个,咸鸭蛋十个,罐头一个,猪油五斤,盐一斤。” 等跛五应下后,杨少峰又在陈二等人的救饶叫骂声中将目光投向了二妮她娘:“本官记得,你应该是丙二闾寡居的徐刘氏?” “二妮被赶回娘家,你为何不带她来县衙登记?” “前些天陈二他们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告知本官?” “今天他们又来,你怎么还是没有让人报官?” “你有没有把本官当做父母官?” 正当徐刘氏想要出言辩解,杨少峰却摆了摆手,冷哼一声道:“本官不听你解释,你不让人来报官,这便是你的错。” 略微琢磨一番,杨少峰便做出了决定:“本官罚你往县衙里交十个鸡蛋,另外,今天站出来的这些人,你也给他们每家每户送十个鸡蛋,少一个都不成。” “待会儿让二妮留下,本官给她登记户籍册子,明天再让她去认回土地。” “记住,以后有事情要记得报官,本官难道还会看着你们让人给欺负了?” “退堂!” …… 还得是我呀~! 杨大知县一边研墨写奏本,一边在心里暗暗夸赞自己——为民做主,判罚公正,培养老百姓遇到事情第一时间报官的意识,这世上还有比本官更好的官老爷么? 然后,杨大知县就在奏本纸上重重的写下几个字。 “兖州府宁阳县知县杨、谨奏为请废胡俗之风,以正华夏礼仪,其因:……谨奏。” 他娘的,当时的蒙古人搞收继婚,是因为开始的时候生产力低下,哥哥死了,嫂子和侄子真有可能被饿死,弟弟娶嫂子是承担责任,就像是中原堂口在战乱以后多娶媳妇是负责任一样,后来才变变的演变成习俗。 但是中原堂口不是这么回事儿,要是寡嫂愿意了,其他人也就是指点几下,背后??几句,可是在嫂子不同意的情况下还要强娶,这踏马不是悖逆人伦? 而且,收继婚这事儿所影射出来的,是许多胡俗已经渐渐深入到民间,民间也开始慢慢接受甚至习为以常! 这不行,尤其是以后收回来的燕云十六州,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这种情况。 写完了给老朱的奏本,杨少峰略微琢磨一番后又开始给兖州知府和山东行中书省写起了公文。 虽然山东行中书省参政汪广阳,还有兖州知府吴祖德这两个顶头上司从不过问自己的工作,但是身为一个知县,总是不给上级官员汇报工作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想到这里,杨少峰杨大知县又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个赞。 还得是本官啊,多么敬业的一个牛马! 第123章 废禁胡俗 自从收到杨少峰杨大知县的工作报告以后,兖州知府吴祖德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或者说,吴祖德并不是怀疑自己,而是怀疑自己的祖上并没有积下多深厚的阴德。 要光在的话,怎么会让自己担任兖州知府,又为什么会让自己碰到杨少峰这么个玩意儿? 彼其娘之,兖州府治下四州二十三县,有哪个县的知县是像他杨颠疯一样能折腾的? 背着府里和行省私分土地,背着府里和行省擅自搞什么养殖场和畜牧场,背着府里和行省擅自征调民壮挖工湖和沟渠,这他娘的一桩桩一件件,又有哪一件是把我吴知府放在眼里的? 但是一想到汶上县知县赵良的下场,还有太子殿下命人往宁阳县送的那一车车东西,吴祖德又觉得杨大知县这样儿也挺好的,最起码他杨颠疯没来折腾自己这个知府老爷。 惹不起,本官总是能躲的起吧? 可是从今天开始就不行了,他杨颠疯直接让人把公文送来了兖州知府衙门,自己这个知府老爷是万万不能当做没看到的。 问题是让吴祖德在杨少峰发来的公文上签名,再一起发到山东行中书省参政衙门,吴祖德的心里又有些打颤。 “请废胡俗”,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哪怕就是搁在朝堂上也是绝对的正确,任谁都挑不出一点儿的毛病,毕竟当今朱重八朱皇帝就是打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号起的家。 可是“请废胡俗”这四个字意味着要禁掉很多乱七八糟的民俗,要断绝民间很多乱七八糟的祭祀,甚至会影响到很多百姓的生活习惯。 万一有哪一条把老百姓给得罪了,他们一闹腾,本官这个知府老爷还能有个好儿? 所以,吴知府就很想抓着杨少峰的衣领质问他几句。 这种事情是你杨颠疯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能提的? 是,你杨颠疯敢提,你提了也没事儿,你有常平章和徐相还有太子殿下护着你,可这事儿是本官一个小小的知府能参和的? 彼其娘之! 就说私分土地、私自征调民壮这些事儿,搁本官头上都够砍两回脑袋了! 跟吴祖德同样想法的还有山东行中书省参知政事汪广洋。 其实真要说起来,汪广洋的身份也不简单,年少时就已经投奔了朱重八朱皇帝,先后被任命为元帅府令史、江南行省提控,受命参与常遇春军务,称赞其“处理机要,屡献忠谋”,将他比作张良、诸葛亮。 但是没什么鸟用,汪广洋再怎么样也不敢像杨少峰一样胡来,因为汪广洋是正儿八经的江南士子出身,并非是山东出身的大儒,没有当马骨的价值。 或者说,在大明成立之前,汪广洋身上多少还有点儿马骨的价值,可是随着江南彻底平定,随着大明朝的建立,汪广洋身上仅剩的那点儿马骨的价值也随之消失殆尽。 更何况,身为山东行中书省的参知政事,汪广洋知道的消息可远比兖州知府吴祖德知道的更多。 包括朱重八朱皇帝微服私访宁阳县,包括大明皇帝朱重八和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曾多次在私底下夸赞杨少峰那个混账,这些消息对于汪广洋而言并不算什么机密。 也正是因为如此,汪广洋才根本不过问宁阳县的破事儿,甚至连兖州府的事儿都很少过问。 但是万万没想到啊,汪广洋自己躲的挺远,可那个杨颠疯他不讲武德,竟然像他娘的狗皮膏药一般自个儿贴了上来,而且一贴上来就是“请废胡俗”这么大的事儿! \"你说,本官要不要在他这份公文上附名?\" 汪广洋手拿着杨少峰发来的公文晃了晃,满脸无奈的对山东行中书省参议徐怀文说道:“附名,本官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不附名,得罪的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 参议徐怀文同样是愁容满面。 像杨少峰杨大知县发来的这种公文,要附名的话就不仅仅只是汪广洋一个人,就连自己这个参议也同样要附名。 那么问题来了:汪广洋不愿意附名,自己这个参议就愿意附名了? 要知道,汪广洋说附名要得罪的,是整个北方那些已经接受胡俗的士绅和百姓,还有大量像杨少峰一样的知县。 而不附名,会得罪的却是杨少峰,还有杨少峰背后的平章政事常遇春,右相徐达,当朝太子朱标,当朝皇帝朱重八。 得罪朱重八朱皇帝肯定会立即倒霉,但是得罪了北方的士绅和官员,这些人要是暗中使坏,自个儿多半还是要倒霉,只不过是一早一晚罢了。 至于说把他杨颠疯的公文扣下来,不发往通政司……万一他杨颠疯已经先发往通政司了呢? 这愣头青又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儿了! 徐怀文越想越是难受,纠结了好半天才微微点头,“附吧,我等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反正早附晚附都是一样,与其得罪不该得罪的,倒还不如得罪那些能得罪的,总比两面都不讨好要强。” 汪广洋无奈的叹了一声,说道:“附吧,等咱们都附了名,就该换上位头疼了。” 提笔在杨少峰的公文上附了名字,汪广洋又微微叹息一声,嘟囔道:“禁胡姓?如今燕云十六州尚未彻底恢复,他怎么敢的?” …… 跟汪广洋预想的不同,朱重八朱皇帝在接到杨少峰通过通政司递上来的奏本之后并没有感觉头疼,反而笑的十分灿烂。 胡俗? 那玩意儿早该废了! 胡姓? 不禁了胡姓,北方汉人大量用胡姓的,他们能把自己当成汉人? 既然他们都不把自己当成汉人了,那他们还能把自己当做是大明的百姓? 禁,必须禁! 还有这个收继婚,这他娘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破玩意儿,不把这种胡俗禁掉,人又与禽兽何异? 然后,朱重八朱皇帝就派人把李善长、胡惟庸还有刘伯温、杨宪等人都召集到了一起,准备商量商量废止胡俗的事儿。 第124章 权力迷人眼,嫉妒乱人心 杨少峰这个名字,对于李善长和胡惟庸等人而言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耳朵听出茧子都不为过。 当然,跟兖州知府吴祖德和山东行中书省参政汪广洋等人差不多,李善长和胡惟庸等朝堂上的大佬们对杨少峰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胆大妄为,太能折腾,不团结同僚。 任谁摊上这样儿的下属谁都会头疼。 关键是你还惹不起他——这个姓杨的王八蛋他不贪财不贪色也不贪名,就算贪嘴好吃也只是冲着他家自己养的鸡较劲,为官半年,没在百姓家里吃过一顿饭,没拿过百姓一文钱,浑身上下愣是找不到什么可以攻击他的点! 至于说私分田地、搞养殖场、畜牧场之类的事情……还是那句话,同样的事情放在江南的官老爷身上全是能掉脑袋的罪过,但是放在他杨大知县身上就连个屁都不算。 毕竟他个王八蛋身上还有一层马骨的身份,在这层特殊光环失效之前,谁想动他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硬。 更别说宫里还隐隐有风声传出来,说马皇后有意把锦儿和玉儿一块嫁给这个姓杨的王八蛋。 这个风声让李善长和胡惟庸等一众大佬们气得想哭! 他娘的,朝堂上有很多官老爷都知道锦儿和玉儿是马皇后面前最得宠的侍女,可是只有淮西出身的老兄弟们才知道,锦儿和玉儿是侍女不假,可是在马皇后心里的地位却跟亲闺女差不多,在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的心里也和亲姐姐差不多。 这么说吧,淮西出身的老兄弟们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谁家儿子要是能娶了锦儿或者玉儿,起码能保住家里三代富贵不衰。 现在可倒好,姓杨那个王八蛋很可能直接连锅端,两个都要被他娶回去! 恨啊,李善长和胡惟庸等一众大佬们简直是恨得牙根儿痒痒。 但是无论李善长和胡惟庸等大佬们再怎么不喜欢杨少峰,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七品芝麻官是有真本事的,绝不是什么等闲易与之辈。 尤其是这位杨大知县在宁阳县折腾出来的那些动静,乍一看皆是胆大荒唐,回过头看却尽是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几乎每一桩每一件都戳在了朱重八朱皇帝的心窝子上。 就比如说他这次上奏本请废胡俗。 朝堂上真正的大佬们,谁不知道他朱重八朱皇帝早就想废胡俗? 只不过是因为这样儿那样儿的顾虑,朝堂上的大佬们一直没有上奏本,所以朱重八朱皇帝也只能先拖一拖。 最起码也要等燕云十六州彻底平定之后才会再提起废除胡俗的事儿。 现在有了姓杨的充当马前卒,你看他朱皇帝还能忍住? 就在李善长和胡惟庸等一众大佬们暗自吐槽时,朱重八朱皇帝已经晃了晃手里的奏本,“大家都说说吧,都怎么看这个请废胡俗的奏本。” 李善长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捋着胡须说道:“上位,这胡俗是必须要废除的——今天有兖州府的陈二要娶嫂子,焉知其他地方会不会再出一个要纳父妾的陈三?似这般悖逆人伦之事,必须要严令禁止。” 朱重八朱皇帝微微点头,随即又将目光投向了胡惟庸和刘伯温、杨宪三人。 杨宪却拱手说道:“上位,臣以为胡俗应废,只是如今燕云十六州未复,若此时尽废之,只怕会令燕云之地百姓和士绅不安,到时迟缓大军收复燕云的速度,反而不美。” 朱重八朱皇帝脸上笑意不减,哦了一声后问道:“那依杨卿的意思,是应该暂缓废除胡俗?” 杨宪拱手应道:“是。臣以为应当暂缓,待燕云十六州尽复以后再废除胡俗。” 略微顿了顿,杨宪又补充道:“哪怕要现在就废,也只该废除掉收继婚等有悖人伦的胡俗,像是废除胡姓这些,倘若现在实行,实有激起已经归顺的胡人反叛之虞。” 李善长悄然瞥了杨宪一眼后继续微眯着双眼装傻。 杨宪完了。 无论他这时候表现的多么一心为国朝考虑,无论他这时候怎么表现出忠于国事的态度,都改变不了他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事实。 最起码在朱重八朱皇帝看来,他杨宪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他不光是在反对那个杨知县提出来的“尽废胡俗”,同时也是在反对他朱皇帝。 至于杨宪究竟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还是为了国朝的稳定考虑,这些还重要么? 李善长忍不住心中微微叹息,既叹息于杨宪的不识时务,同时也是叹息于权力迷人眼,嫉妒乱人心。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杨宪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改变,但是在李善长看来,杨宪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既是跟他兄弟杨希圣被罢黜有很大的关系,同时也跟那个姓杨的知县有很大的关系。 嫉妒。 杨宪在嫉妒那个姓杨的知县。 好笑吧? 堂堂一个中书参知政事,竟然会去嫉妒一个区区七品知县,这事儿说出去又有谁能信? 现实就是这么扯淡,身为中书参知政事的杨宪,还真就是在嫉妒一个七品的知县。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杨宪都不该把自己的嫉妒心凌驾于国事之上,更不该因为自己的嫉妒心就反对“尽废胡俗”的提议。 就在李善长暗自替杨宪感到可惜时,朱重八朱皇帝也同样在心里暗自惋惜不已。 只不过,朱重八朱皇帝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异常,反而笑着说道:“杨卿这般说法,倒也算得上是老成谋国之言。” 略微顿了顿,朱重八朱皇帝又望着李善长等人问道:“不如就依杨卿之言,暂缓尽废胡俗之议,先废掉收继婚等有悖于人伦的胡俗,余者暂且搁置?” 李善长心中惋惜杨宪之才,却又巴不得杨宪倒霉,因此便直接拱手应道:“臣,附议。” 胡惟庸当即也跟着附议,唯有刘伯温直接拱手说道:“上位,臣以为当依杨知县所奏,尽废胡俗——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胡元之势渐衰,正是彼竭我盈之时,正当一鼓作气,尽废胡俗。” 略微顿了顿,刘伯温又补充了一句:“杨知县往常行事,多有出人意表之举,然则回头观之,却无不是利国利国之举。杨知县既然选择在徐相和常平章将围大都之时先奏请废胡俗,想必是有其深意,又怎可因已降胡人有反叛之虞就搁置一旁?” 朱重八朱皇帝意外的瞥了刘伯温一眼,李善长同样也瞥了刘伯温一眼。 刘伯温这就是差点儿指着杨宪的鼻子骂他傻逼了:你杨宪有人家杨知县精明?你看得懂人家的各种操作?人家杨知县既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求尽废胡俗,说不定就是有什么特殊的深意,要是因为你杨宪的反对而出现什么意外,你个傻逼能担得起责任吗? 这个老滑头,现在竟然想保护杨宪? 朱重八朱皇帝呵的笑了一声道:“杨卿说的有道理,伯温先生说的也有道理,这可倒真是让咱为难的很了。” 李善长悄然瞥了朱皇帝一眼,忽然捋着胡须说道:“上位,老臣倒是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朱重八笑着应道:“善长兄尽管说便是,现在又不是在朝堂上,哪儿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 李善长笑了笑,说道:“上位,刚刚伯温兄也说了,宁阳的杨知县行事若天马行空,虽多有为国为民之举,有时却为常人所难懂。” 刘伯温瞥了李善长一眼,心说还得是李善长这老东西,一句话就把杨宪划到了庸才堆里。 李善长浑然不知刘伯温正在心中吐槽自己,只是笑着说道:“譬如这一次要尽废胡俗之事,杨参政所虑者不无道理,可杨知县所奏者也无过错。” “臣以为,不若将宁阳县从兖州府治下划出,改为中书省或东宫直辖,诸多事情尽由杨知县一言而决之,若是好的,便从宁阳县推广到整个山东乃至整个大明,若是有什么不好的,责令杨知县改正也就是了,影响也仅限于宁阳一地。” 随着李善长的话音落下,刘伯温和胡惟庸当即便拱手应道:“臣,附议。” 杨宪心有不满,但是却也不敢再继续硬顶,无奈之下也只能向着朱皇帝拱手拜道:“臣,附议。” 朱重八朱皇帝暗自琢磨一番,忽然哈哈笑了一声,说道:“咱刚刚还说杨宪是老成谋国之言,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善长兄更加老辣。” “嗯,那就这样儿吧,回头你们中书省出个章程,宁阳县单列出来,那个杨颠……杨知县也大可以放开手去折腾,咱们君臣就在京里看着他。” “他要是能折腾出什么好东西,咱们就直接拿过来,他要是折腾出什么不好的,咱们也能及时纠正他。” “这次的尽废胡俗也一样处理吧,宁阳县就依他之请,所有胡俗尽数废除,其他地方就暂且依杨宪之言,先废收继婚等有悖人伦的胡俗。” 第125章 必须往死了弹劾! 刚刚回到坤宁宫,朱重八朱皇帝就唉声叹气的对马皇后说道:“妹子,你说这人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填得满?又得什么时候才能没这许多的算计?” 马皇后微微一怔,问道:“今天这又是怎么了?” 等朱皇帝把今天跟李善长他们的一番商议说了一遍后,马皇后不禁娥眉微蹙,说道:“归属中书省,杨宪便成了那杨知县的顶头上司,说什么放开手去折腾,可是有杨宪在,那杨知县哪里能放得开手?” “归属东宫……若是那杨知县一点儿错不犯倒还好,万一他犯下什么过错,天下人便会将这些过错也算到标儿的身上。” “这李善长倒真是好算计。” 朱皇帝才又叹了一声道:“刘伯温想要保住杨宪,咱能理解,可是善长兄他,他可是跟着咱一路走过来的,想到也……哎。” 马皇后微微叹息一声,说道:“这世间哪儿有人能逃得过名、利二字?” “若是人人都能逃得过,自古来又怎么可能只有孔孟能当得圣贤之称?” “你啊,总不能要求所有人全都是毫无私心的孤臣。” 说到这儿,马皇后又笑了笑,说道:“我猜,你心里肯定是有什么想法了,是不是?” 朱皇帝当即便笑了起来:“咱就说吧,还是咱妹子最了解咱。” “李善长那个老东西想给咱和那个杨……杨少峰挖坑,那种就干脆顺了他的意,直接往坑里跳便是了。” “他不是说要么归中书省要么归东宫么?咱就直接把宁阳县握在手里,咱自个儿看着他杨……杨少峰。” 朱重八朱皇帝现在总有一种想要给杨少峰改名的冲动。 改叫杨颠疯也行,改叫杨文和或者杨仲德也没问题。 暗自在心里吐槽一番后,朱重八朱皇帝又接着说道:“不过,李善长这老东西提出来的建议确实不错,以后咱大明要做什么事儿了,就先找一个州县试行,等结果出来以后再决定是否全面铺开,这样儿对百姓最好,对朝廷也好。” 马皇后笑了笑,说道:“你能这么想,是天下人的福气,也是咱大明的福气。你等着,我去给你炒两个小菜,咱们一块儿喝一杯。” …… 杨少峰杨大知县做梦也没有想到,自个儿仅仅只是上了一份“请废胡俗”的奏本,就他娘莫名其妙的官升两级,从正七品的宁阳县知县,摇身一变变成了正六品的宁阳县知县。 官职没变,官阶升两级,俸禄从七石五斗涨到了十石,大概就是每个月能拿到一千四百多斤脱壳后的大米。 这让杨大知县很是头疼。 以前吧,虽说自个儿有什么事情都是直接上奏本,可是脑袋顶上终究还有兖州知府吴祖德和山东行中书省的参知政事汪广洋,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杨大知县自然就敢可着劲儿的折腾。 可是现在不行了啊,顶头上司忽然从汪广洋变成了老朱,历史上唯上着名的工作狂,硬生生把皇帝当成牛马的老朱。 虽然不见得这老家伙会把自己怎么样,甚至有可能他还希望看到自己可劲儿折腾,但是这个工作狂对什么事儿都喜欢刨根问底,最喜欢干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事儿,自己在他手底下混日子,他朱皇帝还能少折腾本官? 万一那老家伙再是个女儿奴,偏偏自个儿又很可能会娶他义女…… 杨大知县的脑海里甚至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前脚刚刚送走一个使者,下一个使者就快马跑来宣读老朱的圣旨。 而圣旨的内容要不然就是:“你给咱解释解释,这个事儿是个啥情况,为啥要这么干,这么干的好处是啥,要是不这么干,又会有什么影响和坏处。” 要不然就是“咱有个什么为难的事儿,你小子给咱想想该怎么处理。” 一想到将来暗无天日的牛马生涯,杨大知县就忍不住暗暗犯愁。 还特么不如继续当个七品知县呢,最起码本官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人家兖州知府吴祖德跟山东行中书省参知政事汪广洋从来都不过问本官的事儿,多好的领导呀。 至于说因为升官而每个月多出来的三百来斤大米,杨知县表示那破玩意儿就算再多又能有个蛋用,宁阳县连他娘的青楼、酒楼和茶肆都没有,本官有钱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花! 气咻咻的琢磨了半晌,杨少峰杨大知县干脆跑到宁阳县城西的砖窑去视察。 但是任凭杨少峰杨大知县怎么想也没有想到,那个被抽了二十鞭子然后又被扔出宁阳县城的陈二竟然也是个狠角色。 在被杨大知县鞭笞了二十鞭子后,陈二这货可谓是越想越气——虽说已经改朝换代了,可是收继婚这种事儿都特么传了一百多年,自家兄长去世的时候是在你大明建立之前,相当于我陈某人要娶嫂子也是在你大明建立之前。 而且你大明也没有禁止收继婚的律法,你姓杨的只不过是一个七品芝麻官,凭什么就来管我陈二的事儿? 不得不承认,有些老色批们在某些虫子上头的时候确实没什么理智可言,尤其是像陈二这样儿的,更是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色令智昏”。 上头之后的陈二越想越气,越想越亏,干脆一咬牙一跺脚就跑去兖州知府衙门敲起了鸣冤鼓。 而兖州知府吴祖德本来就不愿意得罪杨大知县,后来更是在杨大知县递上来的“请废胡俗”的公文上附了名,相当于赞同禁绝收继婚风俗。 所以,当陈二敲响了兖州府的鸣冤鼓之后,得到的却是又一次被打了一通,而且杨大知县的权限只有鞭笞,到了知府吴祖德这里可就多了一个打板子。 然后,陈二在被打了二十板子后,又再一次被扔出了知府衙门。 要是换个脑子正常点儿的人,可能在挨了二十板子之后也就老实了,毕竟自己理亏,再往上告很可能还会接着挨揍。 问题就在于陈二的脑子多少有点儿不正常,在兖州知府衙门挨完二十板子之后,陈二根本没认识到是自己理亏在先,反而觉得是吴祖德这个兖州知府和杨少峰这个宁阳知县官官相护。 再然后,陈二一怒之下就偷了一区马,一路偷偷摸摸的跑到了京师,在找到刑部的衙门之后也没有再上告,而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挂在了刑部衙门的大门口! 好嘛,知府和知县官官相护,百姓求告无门,被逼得跑到京师刑部衙门以死鸣冤! 此案一出,大明朝堂的御史们全都沸腾了——正愁今年的绩效考核不好干,这不就有送上门来的? 什么他娘的兖州知府,什么他娘的宁阳知县,这两个狗官残酷害民,终于官逼民死! 弹劾,必须弹劾,必须往死了弹劾! 还有领兵在外的常遇春,你把那个姓杨的提拔成知县,如今终于酿成官逼民死的大案,你姓常的就那么干净? 弹劾,必须弹劾,必须往死了弹劾! 还有山东行中书省参知政事汪广洋,你是怎么看管你手下小弟的? 弹劾,必须弹劾,必须往死了弹劾! 反正是朱皇帝定下的规矩嘛,不因言罪人,弹劾错了也不会受罚。 然后,弹劾宁阳知县杨少峰残酷害民,弹劾兖州知府吴祖德官官相护,弹劾平章政事常遇春识人不明,弹劾山东行中书省参知政事汪广洋尸位素餐的奏本,就如雪花一般飞向通政司,飞向宫里。 整个大明朝的官场都因为一个陈二的死而大为震动,官老爷们也因为不同的意见而分为三派。 一部分官老爷觉得区区一个陈二,死就死了嘛,而且这家伙还是因为收继婚这种有悖人伦的事情而死,死的好! 也有一部分官老爷觉得收继婚比较是流传百余年的风俗,就算要禁也不是一天就能彻底禁止,而且朝廷之前并没有明确的法律,所谓不教而诛谓之虐,杨少峰和吴祖德两人逼死陈二,就是残酷害民的酷吏,必须要严惩才行。 还有一部分官老爷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尤其是一想到杨少峰不占不贪,把一个残破不堪的宁阳县搞得风生水起,数次得到朱重八朱皇帝的夸奖,这些官老爷们就巴不得事情再热闹一点儿。 这让朱重八朱皇帝也大为震怒。 后两种的官老爷真是恨杨少峰和吴祖德官逼民死吗? 并不是。 说白了,这些人并不在乎陈二的死活,更不在乎到底是不是杨少峰和吴祖德逼死陈二。 他们在乎的,或者说他们正在干的,只不过是借着御史的手去弹劾杨少峰和吴祖德,借着御史的手去弹劾常遇春。 而他们最后的目标也不是杨少峰和吴祖德,甚至也不是常遇春,而是自己这个大明皇帝! 但是朱重八朱皇帝又不能因为这个案子去治御史们的罪,因为这还真是他朱重八朱皇帝亲自定下的规矩:无论御史们有没有证据,也无论他们的弹劾正确与否,朝廷都不会因言而罪人。 这一点,在大明时期各种野到不能再野的野史上面体现的最为淋漓尽致。 第126章 合着我特么又成狗官了? 大明朝的各种野史那是相当之狂野。 像朱重八烧鹅杀徐达、炮打庆功楼,像朱老四诛方孝孺十族、活剐三千宫女,像朱瞻基喜欢玩蛐蛐,像朱厚照调戏李凤姐然后民间访嘉靖,嘉靖金棺葬猫写祭文,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全部出自于大明的野史。 比如朱老四诛方孝孺十族,这事儿最早记载于和唐伯虎齐名的江南四大才子之祝枝山编修的《枝山野记》卷二。 “文皇既即位,问广孝谁可草诏。广孝以方对,遂召之。数往返,方竟不行,乃强持之入,方被斩衰行哭。既至,令视草,大号詈,不从。强使搦管,掷去,语益厉,曰:不过夷我九族耳!上怒曰:‘吾夷尔十族!’左右问何一族,上曰:朋友亦族也。于是尽其九族之命,而大搜天下为方友者杀之。” 再比如嘉靖金棺葬猫写祭文,这事儿出自于万历六年出生的沈德符所修撰的《万历野获编》。 “有狮猫死,上痛惜之,为制金棺葬之万寿山之麓,又命在直诸老为文,荐度超升。俱以题窘不能发挥,惟礼侍学士袁炜文中有“化狮成龙“等语,最惬圣意。” 大明的野史,主打的就是一个狂野,基本上除了野就只剩下屎了。 更加气人的是,这些读书人在元朝时期并没有那么狂野,在后来的螨清时期也同样没有那么狂野,唯有在大明朝的时候,那真的是狂野到无以复加。 比如说现在,市井里已经开始流传起“宁阳知县杨某手眼通天,肆意欺凌百姓,不仅兖州知府暗中包庇,就连京城刑部也不敢过问,百姓逼得自戕于刑部大门”的话本。 不是谣言,是话本,是正儿八经有人撰写然后有人印刷再然后有人买卖的话本。 甚至连秦淮河上的画舫中也开始传唱根据话本改编而来的唱词。 朱重八朱皇帝脸色阴沉似水,将话本往桌子上一扔,气咻咻的骂道:“这些个混账东西有胆子在应天府传唱,怎么就不敢去宁阳县传唱?一个个的就欺负咱脾气好是吧!” 马皇后笑着捡着话本看了看了,随后便递到了朱标的手里,又笑着对朱重八朱皇帝说道:“他们啊,不过是一群藏头露尾的无胆鼠辈,上不得台面的。” 朱皇帝哼了一声,正打算跟马皇后辩驳几句,马皇后却抢先说道:“你要想解决这事儿,其实也不难。” 听到马皇后这样说,朱皇帝顿时眼前一亮,问道:“咋解决?” 马皇后笑着说道:“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因宁阳县而起,自然就该由宁阳县而止,若宁阳县实在是无法解决问题,再按照你的想法来也不迟。” 朱皇帝撇了撇嘴,冷哼一声道:“宁阳县?如此大的一场风波,他原本就已经处于风口浪尖,此时无论他怎么站出来解释,陈二都已经自戕在刑部大门,这天下人是信他空口白牙还是信陈二的狗命?” “更何况,”朱重八朱皇帝微微皱眉,说道:“陈二前脚自戕,后脚就有人在推波助澜,就算吴祖德跟那杨少峰发现事情不对,想要拿陈二的九族来做法,怕也是为时已晚。” 在朱重八朱皇帝看来,如果兖州知府吴祖德和杨少峰能同心协力,赶在陈二进京之前就先用陈二的九族来控制住陈二,那么事情就必然不会闹成现在这样儿。 而真正让朱重八朱皇帝感到不爽的,却是因为陈二自戕于刑部大门之外的事情一夜传开闹大,原定要把宁阳县单列出来做为试点,要借机废除胡俗的等计划都会不可避免的受到影响。 暗自琢磨一番后,朱重八朱皇帝忽然嘿嘿冷笑一声,杀气腾腾的说道:“既然已经这样儿了,那就先让杨少峰去折腾吧,其实咱也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只要让能让咱满意,无论他闹出多大的动静来,咱这个当皇帝的总能给他兜得住底。” …… “合着我特么又成狗官了?” 瞧着一路六百里加急狂奔到宁阳县来报信的二虎,杨少峰忍不住开启了激情骂街模式:“他娘的,上一次是刘洪昌他们几个,这一次又是陈二,入他们娘的,这些王八蛋怎么就跟疯狗似的咬住本官不放了?” 再一次化名彪子的二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前面有刘洪昌他们一众乡绅,这一次有陈二这种刁民,这些人宁肯拿命来跟你杨大知县作对,难道你就没考虑过会不会是你有问题? 正当二虎在心里暗自吐槽时,杨少峰杨大知县却晃了晃手里面的书信,对着二虎说道:“无论如何,先谢过彪子哥了,也请彪子哥替本官谢过你家马老爷。” 二虎拱了拱手,说道:“小的不敢当杨知县的谢,不过会如实转达给我家老爷。” 略微一停顿,二虎又接着说道:“我家老爷说了,陛下因为这事儿大发雷霆,皇后娘娘也很是不高兴,还请杨知县一定要想出个解决办法来,若是能哄得皇后娘娘开心,我家老爷定有重谢。” 杨少峰哈的笑了一声,晃了晃手里面的书信,“其实解决这事儿的办法,你家老爷的书信里已经写了——那些跳梁小丑们是怎么干的,咱们自然可以怎么干回去,而且还能干得比他们更狠。” 说完之后,杨少峰便直接让二虎稍待,自己则是一头扎进了书房,开始准备给“马大师”回信。 不就是扣帽子嘛,不就是玩泼脏水那一套嘛,有什么的? 看看世后的网上,各种层出不穷的花活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再看看大明初期这些人,些许微末伎俩,可能连几个粉头互撕的力度都赶不上,说出去简直能让网友们笑死。 暗自斟酌一番后,杨少峰便直接提笔写道:“惊闻陈二自戕于刑部衙门,本官心中难免恨及,又闻京中风云诡谲,各方宵小蠢蠢欲动,实在令本官心中不安……” 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等墨迹晾干之后,杨少峰便又将信装入信封,拿出去交给了二虎:“彪子哥,请将此信转交马老爷,若是能寻得皇后娘娘和陛下的支持,区区几个跳梁小丑,必然翻不起什么风浪。” 第127章 朱重八:拿咱当牛马使唤? 等二虎拿着书信离去之后,杨少峰便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要起风了啊,就是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这一次的风暴当中尸骨无存。 不过也无所鸟谓,反正是这些王八蛋们自己先刮起来的风暴,须怪不得杨大知县,毕竟杨大知县人俊心善,乃是十里八乡有口皆碑的诚实小郎君。 当然,远在京师的朱重八朱皇帝并不认为杨大知县心善。 尤其是当朱皇帝看过二虎以六百里加急带回来的书信之后,所谓心善这两个字便跟杨大知县彻底断了联系,反倒是文和、仲德之类的字眼开始闪闪发光。 “啧啧。” 朱皇帝将手里的书信递给马皇后,笑道:“你瞧瞧,你瞧瞧咱们这位杨大知县。” “当时咱不过就是想着大开杀戒,狠狠的杀上一批,可是你瞧瞧咱们这位杨大知县,他根本就是冲着掘了那些人的祖坟去的。” 杨大知县让二虎带回来的书信很简单,主要意思就个。 一是浑水摸鱼,让人去散布谣言,说陈大就是死于陈二之手,而陈二之所以杀掉陈大,为的就是想要霸占嫂子。 二是釜底抽薪,直接在各乡、社之间树立一个申明亭,派人去申明亭召集百姓,把陈二想要强娶寡嫂的事情从头到尾讲清楚。 三是上升高度,朝廷出邸报,同时派人到申明亭去宣讲,让各个地方官府的官老爷们也要负责宣讲,给百姓讲明白什么叫做有礼仪之大谓之夏,讲明白什么叫做长嫂如母,把那些支持陈二的官老爷和乡绅们全部描述成背弃祖宗、悖逆人伦的伪元遗老。 最后一招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让人暗中宣扬出去,就说衍圣公府在曲阜,而曲阜是兖州府治下,现在兖州府出了陈二这么一个烂人,你衍圣公府又是怎么做事的?你对得起孙夫子说的华夷之辩么?你对得起孔夫从的教化理念么?你是怎么还有脸做衍圣公的? 马皇后只是将杨少峰的书信看了两页,也忍不住叹了一声道:“这下子可有热闹看了——衍圣公府,乡间士绅,朝堂百官,这几方势力怕不是要斗个你死我活?” 然而朱重八朱皇帝却呵的笑了一声,伸手指着马皇后手中的书信说道:“你看看最后两页。” 马皇后按照朱皇帝所言,直接翻到书信的最后两页,只是在看完后却忍不住皱眉道:“你觉得这事儿可行?” 朱重八朱皇帝点了点头,说道:“咱觉得这事儿可行。” 说到这儿,朱重八朱皇帝干脆站起身来,一边慢慢踱着步子一边说道:“这些个混账东西无非就是仗着他们读书识字,所以才肆无忌惮的愚弄百姓,若是按照他杨少峰若言,不出五十年,这些个混账东西就再也糊弄不了别人,就算糊弄,起码也要难于现在千倍、万倍,只不过……” 说到这儿,朱重八朱皇帝也不禁有些迟疑,马皇后则是替朱皇帝把剩下的话也说了出来:“只不过,这事儿在他宁阳县能成,可是在其他地方却未必能成,毕竟花费太多,时间太久,是也不是?”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长舒一口气,说道:“妹子,是咱想的岔了,你也想的岔了。” “咱刚刚确实想着,按他书信里最后两页的法子去做,怕不是得个数十年的时间才能初见成效。” “可是咱刚刚想了想,宁阳县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县,到如今百姓家里有余粮,手里有余钱,也不过是短短半年左右。” “纵然其他的法子都效仿不来,可是这分田地总是能效仿的吧?百姓手里有地,就能有粮,有粮就能安稳。” “养鸡鸭、养猪、养牲口这些事情虽然不好效仿,且各县的情况也都有所不同之处,可是咱就一个县一个县的来,每家每户两只鸡或者两只鸭,这个总是能做到的吧?” “这么算起来,无非就是宁阳县的百姓能用一年的时间富裕起来,其他各地百姓有的要用两年时间富裕起来,有的要用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时间才能富裕起来,可总归是能富裕起来的,不至于再像现在这样儿穷的掉腚。” “最最关键的是,有宁阳县给咱打底子,给天下各县做榜样——哪怕只有那么一两个官老爷愿意像他杨少峰一样,他这个设想的进度便能再快上几分。” 说着说着,朱重八朱皇帝忽然嘿了一声,说道:“咱才发现,这狗东西也不是个好的,他这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堆,到最后真正要出力的却是咱和标儿,还有这满朝的文武大臣,他这是拿咱当牛马使唤?” 马皇后微微一怔,问道:“刚刚还夸着呢,怎么忽然又不是个好的了?” 朱重八朱皇帝恨恨的呸了一声,指着马皇后手里的书信说道:“你看看他最后那几个要求!” “《洪武正韵》,《看图解字》,《洪武字典》,《洪武算符》,《洪武算经》,这狗东西只给咱几个书名,再给咱几个想法,剩下的却要咱和标儿还有文武百官一起想办法去弄,他这不是拿咱当牛马使唤是什么?” 马皇后再次看了看最后一页上面的几份书名,还有各个书名下方的一些注解,最终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倒也真是有意思哈,”马皇后笑着说道:“你想着拿他当牛马,他反过头来又把你当牛马,你们这君臣之间真是……真是……共轭牛马?” 朱重八朱皇帝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气哼哼的说道:“咱就是这么一说,毕竟又不是让咱去干活,就算他想找人当牛马,最后也是李善长和刘伯温他们。” 只是朱皇帝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甚至还越想越气,最后忍无可忍之下冷哼一声道:“不是,你说这狗东西从哪儿学来的这些阴损招数?他娘的,祸害别人不够,他连咱这个当皇帝的都敢祸害?他是不是真以为咱舍不得砍了他?” 马皇后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的怒怼朱皇帝:“你砍啊,你用马保国的身份给人家写信,人家给你回信,教你怎么解决问题,然后你又怪人家把你当牛马使唤,所以要砍人家?” 第128章 杨少峰:本官还是太心善了! 无论是马皇后还是朱重八朱皇帝,都没有往杨少峰已经知道“马大师”的身份这个方向去想。 开什么玩笑,哪个官老爷在知道了皇帝的身份之后还敢把皇帝当牛马使唤的? 但是,在宁阳县的后衙里,杨大知县正在暗自骄傲着。 “嗨呀,还得是本官呐,竟然跟老朱共轭牛马。” 杨少峰杨大知县躺在躺椅上,身子微微蜷缩着,脑子里不断的夸奖自己。 “敢在猜到老朱的身份后还敢把把当牛马的,别说是从他大明朝开国到凉凉,就是把其他的那些穿越者都算上,估计也就本官一个人了吧?” 实际上,杨少峰杨大知县原本是打算快刀斩乱麻,想要凭借报纸之类的玩意儿来对大明朝某些缩头缩尾的恶心玩意儿们进行降维打击的。 但是,一想到老朱想要把自个儿当成牛马使,杨大知县的心里又多少有些不舒坦。 于是乎,杨大知县干脆放下了快刀斩乱麻的想法,转而要准备借着这一次的事情再给老朱添点儿乐子,先把他朱重八朱皇帝当成牛马一样使唤,也好让他一时半会儿的腾不出手来给自己添麻烦。 然后,杨大知县提就出了要在宁阳县搞一所社学,半强制性招收宁阳县百姓家里的孩子进学读书。 为了让朱重八朱皇帝同意,杨大知县甚至又写了一份奏本,指出这些孩子跟大明现有的读书人不一样,因为他们是出时在大明的照耀下,成长在朱皇帝的关怀里,长大以后绝对是朱重八朱皇帝手下最为忠心最为能干的牛马。 当然,有了社学做为引子,杨少峰杨大知县又表示教材的问题也需要朱皇帝帮忙解决,毕竟宁阳县的造纸坊还没有开始造纸,印刷厂还处于准备雕版的阶段,一时半会儿的没办法印书,只能向朝廷请求帮助,尤其是身为天子的朱重八朱皇帝,更是要帮着宁阳县准备好各种教学用的书籍,还要帮忙准备《洪武正韵》、《看图解字》、《洪武字典》、《洪武算符》之类的教辅材料。 为了让朱重八朱皇帝老老实实的当牛马,杨少峰杨大知县无论是在给“马老爷”的信里,还是在给朱重八朱皇帝单独写的奏本里,都特意标注了《洪武正韵》和《洪武字典》之类的教辅材料该怎么搞,甚至还画出了简单的《看图解字》的示意图。 主打的就是一个老朱能看明白然后老朱被吸引,再然后老朱就会老老实实的当牛马。 至于说那些个缩头缩尾的无胆鼠辈…… 无所鸟谓了,既然这些人都不在乎他们九族老小的命,那杨少峰杨大知县也没有必要替他们心疼,顶多就是等他们九族被发配来宁阳县以后轻点儿使唤,保证他们每天四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本官终究还是太心善啊。” 杨少峰杨大知县再次感叹一句后,又拽了拽身上的毯子。 没办法,秋后的气温一天比一天低,早晚的温差也一天比一天大,哪怕是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也必须裹上毯子才会不觉得冷。 然后,杨大知县又开始琢磨着社学具体该怎么搞起来。 搞社学,不是说光有教材就行的,毕竟整个宁阳县里就没有几个识字的,光有教材也没什么蛋用。 可是要让杨大知县亲自去讲课,杨大知县又实在是做不到——大明时期的孩子们要学习的内容,跟杨大知县小时候要学习的内容完全不同,杨大知县懂得水池里同时放水接水,却不懂八股文该如何破题如何束股,而大明朝未来的科举却又必然会考这玩意儿。 所以,现在摆在杨大知县面前的问题就是上哪儿弄两个苦力来宁阳县当老师。 找朱标? 找朱标肯定是不行的,毕竟两人从来没见过面,杨大知县也不太好意思直接空口白牙的找朱标要人。 找朱重八? 找朱重八倒不是不行,问题是老朱现在连那些不识字的老百姓都能抓去当官,手底下必然也是极度缺少人手。 暗自琢磨半晌后,杨少峰杨大知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找不到读书人当苦力。 而除了教书先生的问题以外,杨大知县所面临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百姓是否愿意让孩子进学读书。 凭心而论,按照中原堂口百姓对于读书的一贯重视,杨大知县原本应该是不需要为这个问题而犯愁的。 但是在真正见识过春耕、夏播夏收和秋播秋收以后,杨大知县就彻底改变了想法。 让自家孩子读书固然重要,可是跟读书比起来,让一家老小能够活下去显然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如果是两三年以后,杨少峰相信宁阳县的百姓不会在乎是否缺少一个半大孩子做为劳动力。 但是现在的宁阳县不行,短短半年多就经历过一次旱灾、一次蝗灾外加一次秋收大豆前暴雨,宁阳县的老百姓现在更关心地里的收成问题,缺少一个半大孩子做为劳动力,往往意味着粮食的收成会受影响。 这是老百姓们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 毕竟,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去谈读书,人要是没了可就万事皆空。 除非杨少峰利用自己在宁阳县的威望,强行让百姓送孩子进学读书。 可是在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大知县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威望这个东西和人情差不多,用一次就会消耗一次。 但凡还能想到其他的办法,杨大知县就不准备直接用威望强行让百姓送孩子读书。 “要不然,以利诱之?谁家孩子进学读书了,本官就免他们一家的徭役或者免征他家的赋税?” “再或者,本官直接用县衙里的钱,给百姓家的孩子安排好校服和书本,连带着吃饭的问题也替他们解决掉?” “反正老朱都把宁阳县单列出来做试点了,本官稍微干点儿出格的事情应该没事儿吧?” “说起来,老朱他们也挺牛批的,居然能提前几百年就想到计划单列的玩意儿。” “这个玩法要是让老朱玩明白了,大明以后想必能少走许多弯路?” “最倒霉的就是本官,还得给他老朱当牛做马。” 杨少峰杨大知县的思维很快就从社学跑到了牛马上面。 再然后,杨大知县忽然就从躺椅上窜了起来,向着县衙的前院喊道:“跛五哥!跛五哥!” 第129章 在本官面前商量灭人满门? 跛五就像是一头真正的牛马一样,先是急匆匆的赶到县衙后院,接着又急匆匆的出了后院,让他手下的牛马们去通知各社各闾的社长到县衙开会。 等到了第二天,一众社长、闾长们都来到县衙之后,杨大知县便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本官喊你们来,是有几件事情要吩咐。” “第一,各社各闾给本官抽调最好的木匠,最好的泥瓦匠,让他们明天一早来县衙听用。” “本官要在一个月之内把文庙修缮完毕。” “第二,回去之后告诉你们各社、各闾所有人,凡是家里有孩子且年龄在七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一个月之后都给本官到文庙来读书,无论是书本的钱还是笔墨纸砚包括吃穿在内,所有用度都由县里出,不用他们各家花一文钱。” “以后这些孩童每个月考核一次,凡是成绩在前十的,各自会有奖励,每半年一次大考,成绩在前十的会重奖。” “第三,每年到了秋收之时,本官会给这些孩童放假两个月,让他们回家帮着干些农活。” “本官明着告诉你们,县衙里缺人手,朝廷缺官老爷,科举这个东西是早晚都要开的,这些孩子现在读书,以后等科举开了就比别人多一分考中的机会,就算实在不成器的也能留在县衙里做个书吏,总比你们一天天汗珠子摔八瓣要强。” 瞧着脸上露出喜色的一众社长、闾长,杨少峰杨大知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们各社各闾挑一些脑子活泛的,等到彻底入了冬,你们这些个社长、闾长还有那些脑子活泛的,都给本官来县衙里读书识字,谁要是能在年前学会五百个字,老爷我重赏他五百文钱!” 事实证明,笑容从来都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在听到杨大知县要求他们来县衙里读书之后,原本还庆幸孩子们有机会读书的一众社长、闾长们顿时就垮下了脸。 出力气干活,在场所有人都不怕。 可是要让自己这些人读书……在场的一众社长闾长们在心里暗自感激杨大知县的同时,却又不免纠结——自家祖上三代都没一个识字的,自己能是读书识字的那块料吗? 瞧着一众社长闾长们惴惴不安的模样,杨大知县又呵的笑了一声,说道:“放心,本官不需要你们学什么四书五经,也不需要你们背什么子曰诗云,大概能识得五百个字,能稍微写两三百个字,就算你们过关了。” 略微顿了顿,杨大知县又补充道:“谁最先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本官赏他五十文钱,第二个学会的就只赏他二十文钱,第三个赏十文,后面的没有赏钱,但是只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本官就赏他两个鸡蛋,最后十个没有赏。” “包括学会五百个字就赏钱五百文的规矩也差不多,第二个学会的赏两百文,第三个赏一百文,除了最后十个没有赏,剩下的都赏五十文钱。” 在场一众社长闾长们的脸色顿时更苦了——自己这些人拿了一辈子锄头,眼看着都到下半辈子了却要开始读书?赏赐虽然动人心,可是大老爷的要求也不简单,又是要识得五百个字,又是要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自己这双笨手…… 一众社长闾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刘三十二壮着胆子问道:“大老爷,俺们这些人就算读书识字,似乎也没什么大用吧?” 杨少峰呵的冷笑一声,说道:“没大用?用处大了!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有人造本官的谣,说本官跟兖州知府官官相护,逼得兖州百姓陈二求告无门,最后不得不在京城刑部衙门前悬梁自尽?”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原本还点头哈腰,屁股后面就差根尾巴的刘三十二顿时气势一变,握紧拳头问道:“谁?哪个狗入的东西敢造大老爷的谣?兖州陈二家的?” 旁边西河村的社长王五七嘿嘿冷笑一声道:“入他姥娘,这是欺负咱宁阳县没人了?狗入的,弄死他们,罪过我一个人担了!” 鹤山村的社长杨二则是微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俺鹤山出两个人,他娘的批,鹤山的老少爷们儿还没死光呢,谁敢造大老爷的谣,先问问鹤山人答不答应!” “……” 眼看着八社十六闾的闾长们越说越离谱,甚至已经开始商量着各社各闾出多少人去兖州府把陈二家彻底灭门,杨大知县的脸色也不禁黑了下来,忍不住骂道:“都他娘的给本官闭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在本官面前商量要去灭人满门?一群混账东西,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本官这个知县!” 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们气势一滞,很多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看上去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就好像刚才喊着要去灭人满门的根本不是他们一样。 王法是个什么东西,刘三十二这些人不在乎。 但是不能惹大老爷生气,这一点很重要。 杨少峰则是被刘三十二这些人给气笑了。 都踏马学过变脸是吧? 杨少峰杨大知县冷笑一声道:“不是陈二家的人,这事儿也跟他们家没关系,是江南的那些读书人还有士绅们干的,咋的,你们还能杀光了他们给本官出气?” 刘三十二轻轻哼了一声道:“知道是谁干的就行,弄死一个算一个!” 杨少峰瞪了刘三十二一眼,骂道:“你再胡咧咧,本官先弄死你个混账东西!” “江南的读书人和士绅没有十万也得有八万,你能杀得光几个?你杀了张三,难道就能吓得住李四?没脑子!” “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造本官的谣吗?因为本官给你们分了地,他们怕皇帝老子会让他们也给治下的百姓分地。” “知道本官为什么要让你们学认字吗?是因为本官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对付那些王八蛋,现在就是缺少能识字的人来帮着本官来对付他们。” “你们给本官听好了,回头都好好认字,等你们能识得五百来个字了,本官就能慢慢折磨死江南的那些个读书人还有士绅,包括那些参与进来的官老爷们,他们也不会好过。” “还有,以后谁也不许再瞎胡咧咧什么灭人满门之类的屁话,现在是大明朝,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们想要替本官出气,家里的妻儿老小就不管了?” “行了,都滚蛋吧,赶紧把本官交待的事情都办好。” “他娘的,一群刁民,没一个让本官省心的!” 第130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被杨大知县骂骂咧咧的赶出县衙后,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们并没有直接散去,反而直接来到了甲一闾闾长的家里。 “这个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甲一闾闾长张六七率先说道:“江南的读书人和士绅可以说是离的远,但是陈二家就在兖州府,而且这事儿终究也是因为陈二而起的,要是不好好整治整治他陈家,那咱们还算是个人了?” 刘三十二点了点头,说道:“俺刘庙村出两个人,什么罪过他们全担,父母妻儿全村替他们养,绝不让他陈二家留下一个能喘气的。” 鹤山的社长杨二微微皱眉,沉声道:“杀人肯定是不行,不是不想,是杀人这个事儿有可能给大老爷添麻烦,刚刚大老爷也说过了,现在是大明朝,不能用鞑子那时候的规矩办事儿。” 西河村社长王五七冷笑一声道:“陈家兄弟在外这么多年,谁知道是不是结下了什么仇家?” 甲二闾闾长王满仓却道:“我赞成杨二哥说的,不能直接动手杀人——刚刚听咱大老爷那个意思,兖州知府也是向着咱大老爷的,在兖州府杀人,人家兖州知府也得担责任。” 略微斟酌一番,王满仓忽然嘿的笑了一声,说道:“不是眼看着就要入冬了么,咱让二妮领着认认路,然后等入冬了,趁傍黑的时候给他陈家的地浇浇水,免得来年再碰上干旱。” 随着王满仓的话音落下,屋子里的一众社长、闾长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入冬的时候给麦子浇水,确实可以保证麦子不会碰上明年的干旱,因为今天的时候就会死个精光。 也就是说,整个陈家的麦田都将会面临颗粒无收的情况。 到时候陈家是靠借粮食硬撑过一年,还是干脆放弃土地去做流民,那就只能看陈家人自己的选择了。 至于说陈家人会不会告到知府衙门或者会不会来宁阳县寻仇……都说了这事儿是陈家兄弟的仇人干的,俺们宁阳县可是得到皇帝陛下和丞相徐达、平章常遇春夸奖的良善人家,怎么可能会干出冬天浇人家麦苗这么丧心病狂的事儿? 笑过之后,甲一闾闾长张六七才又开口说道:“那读书的这个事儿呢,恁可别忘了,大老爷刚刚还说要让咱们也去读书。” 随着张六七的话音落下,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阵寂静,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刘三十二才闷声闷气的说道:“要是大老爷让别人来教咱们还好点儿,要是大老爷亲自教咱们读书,咱再读不明白,惹得大老爷生气…… 杨二瞪了张六七一眼,沉声道:“你少咧咧几句,大老爷每天公务繁忙,要操心整个宁阳县大大小小的事儿,怎么可能有时间来教咱们读书识字?” 其他那些社长闾长们也纷纷指责刘三十二:“绝对不可能是大老爷亲自教咱们,要不然你刘三十二出门就被驴子踢死!” “姓刘的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要是大老爷亲自教咱们读书,咱们这些人再读不明白,那大老爷不得气个好歹的?到时候咱们几个也不用活了,走在路上都得被人骂死!” “你狗入的想吓死人是不是?” “真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 正当一众社长、闾长们在指责刘三十二时,杨少峰杨大知县正带着跛五前往宁阳县的文庙。 其实真要说起来,文庙才是宁阳县原本的县衙所在,只不过在元朝大德初年的时候县衙西迁,旧衙就改造成了文庙,庙里主要有大德十一年加封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的圣旨碑,有元至正二年《重修宣圣庙碑记》隶书石碑。 整座文庙由前、中、后三院组成,贯穿南北一条中轴线上,前院有木结构棂星门,是文庙的大门,门前有照壁,门外东西各有一通《下马碑》,上刻“文武官员军民人等至此下马”十二个楷书大字,棂星门里有砖砌半月形泮池,泮池上横担一座单孔石拱桥,泮池东西两侧为东华门、西华门。 中院是文庙的主体建筑院,是祭祀孔子及先贤先儒的场所,建有名宦祠、乡贤祠、东西两庑和大成殿(另有大成门是清代所建),其中大成殿是飞檐翘角、歇山顶黄色琉璃瓦宫殿式建筑,是祭祀孔子的正殿,并供奉“四配”、“十二哲”。 过了前院和中院,就是杨少峰杨大知县此行的目的地,明伦堂。 “明伦”二字出自《孟子·滕文公上》,“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意思是乡里办的地方学校的名称,夏朝叫“校”,商朝叫“序”,周朝叫“庠”;至于国家办的学校即大学,三个朝代都叫“学”;无论是乡学还是国学,共同的目的都是阐明并教导人们懂得人与人之间的伦理道德标准。 至少从宋代开始,文庙、书院、太学、学宫便皆以明伦堂来命名讲堂,而各地的文庙也不仅仅只是供奉孔夫的庙,同时也承担了官办学校的职能。 杨大知县虽然对曲阜世修降表的那一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是对于孔夫子本人而言,杨大知县还是极为尊敬的,无论是孔夫子的“儒学”还是孔夫子“有教无类”的理念。 大成殿里,杨大知县左右打量一番,随后便对跛五吩咐道:“等各社各闾的人手过来之后,跛五哥记得带着他们好生收拾收拾,一个月之后,咱们宁阳县的社学就算是搞起来了。” 跛五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说道:“县尊,文庙不应该是开设县学用的吗?若是开设社学,那等以后开县学的时候……” 杨大知县忍不住吐槽道:“开县学,起码你得给我找来生员吧?宁阳县整个县城都找不到第二个读书人,就算开设县学又有个屁用?倒还不如先拿来开办社学。” 跛五点了点头,却又接着问道:“那县尊是打算亲自给刘三十二他们还有那些孩童们讲学?” 听到跛五这么一说,杨大知县顿时瞪大了眼睛,反手指着自己说道:“我?我亲自给他们讲学?” 他娘的,让本官给刘三十二他们那些人讲课?让本官给那些孩童讲课? 别说本官有没有时间,就算是有,本官也没那个耐心好吗! 正当杨大知县暗自吐槽时,跛五却傻傻的说道:“刚刚县尊不是说了吗,咱们宁阳县都找不到第二个读书人,要是县尊不给他们讲,那由谁来给他们讲?” 杨少峰伸手拍了拍跛五的肩膀,笑道:“跛五哥尽管放心就是,能来学堂里替本官讲学的一抓一大把,绝不会缺少合适的人手。记住,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学会在合适的时候使唤合适的人,要不然你就只能自己累到死。” 第131章 不会带团队,你就只能干到死! 那个谁在某档节目中曾经说过:“不会带团队,你就只能干到死”。 杨大知县再怎么样也终究只是一个人,面对宁阳县里里外外的一大堆破事儿,即便是有跛五等一众衙役和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帮着分担一些,杨大知县也依旧忙碌不堪。 要是再让杨大知县亲自来给刘三十二他们这些社长闾长还有各社各闾的孩童们讲学,估计杨大知县可能不用朱重八朱皇帝动手就会落得一个享年二十岁的下场。 为了防止英年早逝,更是为了防止英年早秃,杨少峰杨大知县早在召集刘三十二等人开会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替自己教书的人选。 刘洪昌和耿老爷以及被他们供出来的那些乡绅们的家人,那些人里面肯定会有几个曾经读过书的。 这些人现在要么在修路的工地上干活,要么就是在采石场里面干活,随便哪一个都能把人累个半死。 现在有了到学堂教书的机会,这些人为了争取这个机会,还不得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至于说这些人会不会在教书的时候使坏,会不会故意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杨大知县表示不用担心,因为县衙里现在并不缺少衙役,随便安排几个在文庙里看着他们讲课就行。 除此以外,自己还贴心的为宁阳县未来的学生们准备了旬考、月考和期中考、期末考,随时都能通过考试的答卷来判断那些人有没有在教书的时候夹带私货。 其实真要说起来,这种玩法的版权其实应该归属于朱重八朱皇帝,毕竟人家朱皇帝可是开启了让官员戴枷办公,等有了替换人手再砍掉罪官的先河。 现在杨大知县之所以能想到这么一招,也完全是跟朱重八朱皇帝学来的。 当然,只是解决了教书的人手问题还不够,最重要的还是得想办法解决教材的问题。 指望宁阳县自己印刷是肯定不行的,毕竟造纸坊在明年夏天之前是没办法造纸的,印刷那边现在只能搞雕版印刷,杨大知县想要的活字印刷一时半会儿的还指望不上。 唯一有可能在一个月之内解决教材问题的,就只有远在京师的朱重八朱皇帝。 因为京师里不缺纸,朱重八朱皇帝手下也不缺少匠人,只要朱重八朱皇帝认识到《洪武正韵》和《看图解字》、《洪武字典》等书籍的重要性,他就一定会大力印刷并且大力推广。 只不过,杨大知县终究还是高看了大明朝廷的办事效率,或者说小看了官老爷和士绅们的抗拒力度——自从朱重八朱皇帝决定要搞《洪武正韵》和《看图解字》等图书之后,整个大明朝廷上上下下的官老爷们就进入了半摆模式。 所谓半摆模式,就是说在处理其他公务的时候很积极,效率也很高,但是在编修《洪武正韵》和《看图解字》等书籍的时候,这些官老爷们又会切换到半摆烂模式,基本上能拖就拖,有时候可能一幅插画就要争论个两三天,一个正韵该怎么切音,该用什么来代表不同的发音也要争论好几天。 如果按照他们的模式这样进行下去,别说是一个月后大批量印刷用于教学,就算是能初步定稿都算是烧了高香! 然后,一想到杨少峰已经给出了官老爷和士绅们掌控话语权的解决方案,而自己却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而一直不能完成这项计划,朱重八朱皇帝就忍不住有些头疼。 再然后,倍感头疼的朱重八朱皇帝就决定让其他人的头也跟着疼一下。 “所有支持娶嫂为妻的,尽数革职留用,责任其戴枷办公。” “兖州府陈二,意图强行娶妻为嫂,实在是有悖人伦,就是死了也不能让他死个安生。” 朱重八朱皇帝毫不客气的对李善长吩咐道:“令天下各县在各个乡镇都竖起申明亭,咱只看结果,不管他们有多大的难处。” “最迟最迟一个半月的时间,咱们要整个大明每乡每社都有一个明伦亭。” “先把陈二的事情宣扬出去。” “除了申明亭和陈二的破事儿以外,《洪武正韵》的事儿也要抓紧完成。” 朱重八朱皇帝让人搬来凳子,坐在李善长旁边,抓着李善长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善长兄,你说咱们当初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是为了啥?咱是个粗人,当初想的就是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可是你善长兄呢?你不是想要宣扬圣人教化来着?” “现在《洪武正韵》和《看图解字》那几本书,你看看哪一本不是宣扬圣人教化的神兵利器?” “咱今天跟你善长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以后咱们会是儿女亲家,你说你需要像那些士绅和读书人一样担心有太多人做官的问题吗?” 李善长顿时大惊,赶忙站起身来向着朱重八朱皇帝拜道:“上位,臣,臣不是担心这个,只是,只是……” 见李善长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朱重八朱皇帝干脆再一次把李善长按到座位上,笑着问道:“只是啥?你善长兄只管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便是,难道你还要跟咱见外不成?” 李善长忽然哎的长叹一声,说道:“上位,不是臣不想快点儿把这东西弄出来,而是实在快不起来啊——旁的不说,就说这汉字吧,要是汉字只有几十个、几百个,就算是再怎么慢,大半个月的时间也足以弄完了,可是汉字足足有三万多个!” 一提到汉字的数量,李善长就想哭,更想指着杨少峰的鼻子骂。 这踏马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姓杨的甩出个简单的想法和示例,拍拍屁股又跑回去做你的宁阳县知县,可是老夫已经天命之年,现在天天要跟人吵着这些汉字怎么定音、怎么定切韵、怎么定义、怎么像你个王八蛋一样做示例! 关键是踏马还有多音字啊混蛋! 关键是踏马的还要对应图画啊混蛋! 李善长有时候都想骂朱元璋——这些东西全部弄好,起码也得个十年二十年的时间,现在你特么让老夫在一个月之内给你弄完? 你姓朱的还当我李善长是人不是? 你特么根本就是把老夫当牲口用! 第132章 民心思安又思动 不对,这根本就不是把人当牲口用,起码大牲口还能有个休息的时候,老夫却哪里能有个休息? 李善长悲从心头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上位啊,那姓杨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这就是在坑人!早点儿弄好《洪武正韵》和《看图解字》、《洪武字典》这几本书,臣不光是自己天天点灯熬油的弄,就连刘伯温和胡惟庸、杨宪他们也天天被臣缠着熬夜,还有其他各部、监、寺的大小官员也是一样,许多人已经有好几天没能回家。” 李善长越哭越是悲切:“如果再不放他们回去休息,只怕弹劾臣的奏本,明天就要堆满上位的案头了!上位,臣这心里苦啊!上位,求上位恩典,在江南多召集一些读书人来做这件事吧,要不然,没个两三年的时间根本做不成!” 听着李善长的哭诉,朱重八朱皇帝就像是泡在花椒水里吃花椒一样,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麻透了。 这就是那狗东西的报复是吧? 既然分不清楚敌我,干脆就把朝堂上的大佬们全拖下水,让整个朝堂的文武百官都陷入案牍劳形当中? 只要朝堂上文武百官们撑不住了,而他们的胆子又还没有大到撂挑子不干或者直接造反,那他们自然而然就会想办法去抓江南的读书人来当壮丁。 如此一来,也算是成功的报复了江南的读书人? 这狗东西倒是够狠! 朱重八朱皇帝一边在心里暗骂杨大知县不当人子,一边又暗中琢磨着自己有没有得罪过杨大知县——万一被这个狗东西惦记上了,咱老朱以后还能睡着安稳?不如趁早宰了他算球! 只是一想到杨大知县拿出来的《洪武正韵》和《看图解字》等书籍构思,还有之前提出来的诉苦大会等想法,朱重八朱皇帝又感觉有些舍不得。 再次纠结一番后,朱重八朱皇帝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去他娘的吧,反正得罪那个狗东西的是江南的读书人,倒霉的是文武百官和江南的读书人,咱这个当皇帝的只要安心站在一边看热闹就好。 至于标儿以后会不会被那个狗东西折腾……这跟咱有啥关系? 心里打定主意后,朱重八朱皇帝便拉着李善长的手说道:“善长兄啊,这可是关系到宣扬圣人教化的大事,该征召读书人的时候一定要征召读书人,要不然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岂不是浪费英才?” 李善长大吃一惊,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姓朱的也学坏了——你特么给老夫解释解释,什么叫做该征召读书人的一定要征召读书人?合着这坏人还要由老夫来当是吧? 李善长一边在心里想着该怎么拒绝,一边泪眼汪汪的点了点头,应道:“上位,臣,臣……” 朱重八朱皇帝赶忙拍了拍李善长的手,说道:“善长兄的心思,咱都明白,善长兄放心,要是有哪个读书人敢不听从你的征召,你只管来找咱,咱让人把他们抓回来!” 随着朱重八朱皇帝的话音落下,李善长就感觉有一口特别特别大的黑锅从天外飞来,然后“咣当”一声就扣在了自己头上,而且扣得稳稳当当,抠都抠不下来的那种稳当。 瞧着李善长泪眼汪汪的模样,朱重八朱皇帝又微微叹息一声,说道:“善长兄为咱分忧多年,如今又主动征召江南士人修撰《洪武正韵》和《看图解字》、《洪武字典》,当真是辛苦你了啊——这样儿,咱今天让皇后亲自下厨做碗面,如何?” 做碗面? 碗,面? 李善长好悬一口气没上来。 我特么拼死拼活的给你姓朱的打工,你特么就请老夫吃碗面? 好好好,我李善长算是看明白了,要么就是那姓杨的狗东西跟你姓朱的学坏了,要么就是你姓朱的跟那个姓杨的狗东西学坏了,你俩就没一个好东西! 李善长在心里疯狂吐槽:难怪江湖传言你姓朱的要把锦儿和玉儿一块嫁给那个姓杨的,原来你们翁婿俩就是一对臭味相投的混蛋! 心里越想越气,李善长忍无可忍之下终于还是向着朱皇帝拱了拱手,说道:“上位,臣还得去中书省和诸位同僚一起商量《洪武正韵》的切韵,这面,不如等《洪武正韵》问世之后再吃?” 朱重八朱皇帝当即便佯作不悦之色,说道:“咱原本没想到修几本书也这么难,如今知道了,善长兄也替咱想到了办法,那咱还能让善长兄一直这般忙碌?” 说完之后,朱重八朱皇帝又扭头对二虎吩咐道:“去,告诉三省六部和诸监诸寺的众位卿家,让他们都赶紧回家休息休息,明天的早朝也推到辰时。另外,让皇后再替咱安排些礼物,你带人给众位卿家送过去。” 辍朝是不可能辍朝的,从寅卯之交推迟到辰时就差不多了。 至于礼物,这次多少得大方一些,毕竟老话说的好,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咱老朱可干不出来那种既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无良行径。 等二虎领命而去,朱重八朱皇帝又笑呵呵的望着李善长说道:“善长兄,眼看着天德和伯仁已经快要打到大都,鞑子们也没几天好蹦跶的,你说咱大明接下来的重点应该放在哪里?” 尽管杨宪已经多次上奏说“李善长无大才,不堪为相”,但是在朱重八朱皇帝的心里,就是一百个杨宪加起来也不如一个李善长——自从滁州收下李善长开始到现在,李善长所预计的事情大多都被其说中,尤其是在拔采石、征太平、克集庆、下镇江的诸役中,李善长的谋略更是起到了关键作用。 所以,现在天下将要平定之时,朱重八朱皇帝难免想要参考李善长的意见。 而李善长在听到朱重八朱皇帝的问题之后,也不得不强行忘记刚刚被当做牛马使用的不爽,反而低头沉思起来。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李善长才开口说道:“臣以为,天下将定之时,恰是民心思安又思动之时——普通穷苦百姓思安,读书人和士绅们却会思动,不可不察。” 朱重八朱皇帝好奇的哦了一声,问道:“思安者如何,思动者又如何?” 李善长一边暗自斟酌着一边慢慢说道:“思安者,该如那杨知县一般分给其地,倘若徐相和常平章所获甚丰,或可再与其分些耕牛、农具种子什么的。” “思动者……” “自然是该准备科举之事,使心怀抱负者有施展之途。” “如此一来,思安者得其安,思动者得其动,天下自然平定。” “唯有一件事情,倒是颇为棘手。” 朱重八朱皇帝微微一怔,问道:“什么事情?” 李善长决定给杨少峰杨大知县添堵。 “上位可还记得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么?还有陈老爷他们那些被刘洪昌等人招认出来的乡绅。” 李善长捋着胡须说道:“杨知县给百姓分地固然是出于好心,也成功利用刘洪昌等人不在乡里的时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如今消息传遍天下,更有上位下旨严禁劫掠的消息一同传开,燕云之地的乡绅们可还会抛家舍业的跑出去避难么?” “如此一来,原本应该荒下来的土地,便不会再荒,到时候朝廷想要给百姓分地,只怕要比原本要难上三分了。” 被李善长这么一说,朱重八朱皇帝也陷入了沉思当中。 杨少峰分地的行为错了吗? 没错。 不给百姓分地,百姓人心不安。 再说了,即便是杨少峰不给百姓分地,朱重八朱皇帝自己也打算给百姓分地的,只是不会这么早。 李善长说错了吗? 也没错。 因为杨少峰借机没收刘洪昌等人土地的行为,实在是说不上有多理智,对于北伐肯定也会有一定的影响。 暗自琢磨了好一会儿,朱重八朱皇帝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要不然,谁惹出来的麻烦谁收拾?” 只是让朱皇帝没有想到的是,李善长居然会摇头。 “木已成舟,现在也只能将错就错,继续给百姓分地。” 李善长捋着胡须,略显浑花的眼中竟然闪过一道凶光:“光复燕云是煌煌大势,不可抵挡,任何试图抵挡朝廷给百姓分地的,都不过是浮游撼树,螳臂当车。只不过……” 略一沉吟,李善长又接着说道:“换做其他人去燕云十六州为官,只怕也压不住燕云十六州的乡绅们,反倒是杨知县颇有凶名,不若把他调往燕云?” 然而朱重八朱皇帝却是想都没想,直接就拒绝了李善长的提议:“不可。之前朝廷还商议说要把宁阳县单列出来,如今圣旨已下,天下皆知,咱要是在这个时候把他调到燕云为官,且不说会不会朝令夕改之嫌,就说这宁阳县,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被朱皇帝这么一说,李善长当即便啊了一声,满脸懊悔的说道:“是臣鲁莽了,一时竟忘了宁阳县单列之事。” 李善长究竟是真的忘了宁阳县要单列这回事儿,还是单纯的就是想打击报复杨大知县,朱重八朱皇帝也并不是太在乎,毕竟杨大知县这一次搞出来的动静确实有点儿大,得罪的人也确实比较多。 随口打个哈哈应付过去,朱重八朱皇帝又再一次提起了刚才的说法:“咱还是那句话,谁惹出来的麻烦谁收拾,那个狗东西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咱总不能亲自替他去擦屁股。” 听到朱重八朱皇帝这么一说,李善长的心里顿时大吃一惊。 皇帝骂人不一定是真的骂人,更别说皇帝还说出了替他擦屁股这种话——这踏马哪儿是把他杨知县当马骨看待,这根本就是把他当做了子侄一般! 正当李善长心中惊讶时,朱重八朱皇帝却又笑着说道:“就这么着吧,走,善长兄,咱们先去吃面。” 直到吃完了面,李善长也告辞离开,朱重八朱皇帝才让人喊来了太子朱标,吩咐道:“让王琼再去一趟宁阳县,问问那个杨颠疯,《洪武正韵》这些书要怎么样才能快点儿修撰,要不然拖上个三年两年的,他这学堂也甭开了。” 第133章 老朱这个产品经理是真狠! 杨少峰看着再一次跑来宁阳县的王琼,忍不住笑着说道:“改天得想个法子,看看怎么样才能做到千里传音,要不然王兄今天跑来宁阳,明天又跑回应天,可也是够累的。” 王琼哎的叹了一声道:“杨兄要修撰《洪武正韵》等书籍,却又不说怎么样才能修得快一些,如今朝中文武百官每日里点灯熬油的编写,下官来宁阳县,其实也算得上是个轻松差事。” 听王琼这么一说,杨大知县不禁心中暗爽。 该,活踏马该,你们放任江南的那些士绅和读书人往本官身上泼脏水,本官就让你们天天加班当牛马! 只是在心里暗自吐槽几句之后,杨大知县又有些疑惑。 不是,大明朝的官老爷们都这么拉胯的吗? 《洪武正韵》这玩意儿有什么难的呀,不过是确定声母韵母,大明之前就已经存在的玩意儿,拿过去用不行吗? 等确定好了声母韵母,《洪武字典》不也就跟着解决了?撑死了也就是注音、释义、例句上面有些麻烦,但是再怎么麻烦也不过是收集资料的问题,弄几个识字的读书人不就能搞定? 还有《看图解字》,这个确实麻烦了一些,可是这玩意儿最大的难度在画画上面,偌大的京师里难道还找不出几个画师? 其他的像《洪武算符》、《洪武算经》基本上也是差不多的道理,像加减乘除符号还有数字版本的1、2、3,再加上大写的壹、贰、叁,《洪武算符》就算搞定,而有了《洪武算符》,《洪武算经》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瞧着杨大知县一脸懵逼,但是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充满了关爱智障的神色,王琼也彻底破防了:“杨兄为什么这样看着下官?难道是下官太蠢了么?” 杨少峰赶忙换了副表情,摇头道:“怎么可能,只是杨某心中好奇,区区几本书,怎么可能会让满朝诸公们点灯熬油的编写?” 王琼忍不住再次破防:“杨兄说的倒是轻巧!三万多个字,许多字还有不同的音和义,要将这许多字都编好声韵、切韵,再将之依声韵和偏旁编成字典,又岂是一天两天能够修完的?偏偏陛下又催得急了些,想要在一个月之内彻底编好,文武百官不点灯熬油的,又如何能行?” 说到这儿,王琼又忍不住叹息一声,垂头丧气的说道:“当然,就算是满朝文武都点灯熬油也没有什么用,三万多个字实在是太多太多,没有个三两年的时间,根本就不可能编写完,要不然的话,太子殿下也不会遣下官再来宁阳县了。” 听完王琼的解释,杨少峰才算是彻底弄明白怎么回事儿。 弄岔了。 自个儿要求的是什么? 是一个简单的,能用声母韵母和偏旁部首进行检索三千常用字的字典,剩下的那几本书籍也基本上都是基于这个要求衍生而来。 但是经过朱重八朱皇帝倒了一遍手之后,却由三千字变成了三万多字,需求一下子翻了十倍。 啧啧,老朱这家伙可不能去干产品经理,要不然他手下的员工都得被他给坑死。 不过这家伙也真够狠的,这是拿大明的文武百官当牛马使唤啊! 但是到了这个地步,杨少峰杨大知县能直接说是老朱会错了意,所以才让满朝诸公们天天加班么? 很明显,不能。 因为一旦这样儿说了,朝堂上的官老爷们固然会恨朱重八朱皇帝会错了意,但是再恨也不能把朱重八朱皇帝怎么样,所以就只能怪杨少峰杨大知县当初提的需求不明确。 就像是老板兼任产品经理,传达客户需求的时候会错了意,员工们不仅会在心里骂老板,同样也会骂甲方乱提需求。 都是一样的道理。 只不过,员工不爽了还可以辞职,而朱重八朱皇帝手下的牛马们想要撂挑子不干的方法却唯有住进永恒的家里才行。 心疼了大明的官老爷们一秒之后,杨少峰杨大知县才忍不住笑着说道:“王兄,想要修得快些,其实也不难。” 王琼眼睛一亮,向着杨少峰杨大知县拱手说道:“还请杨兄指教。” 杨少峰笑着说道:“朝堂诸公眼下最为紧迫的,并非是直接修撰《洪武正韵》,而是先检索出比如之乎者也,你我他的,上下左右,就是这种常用的字。” “等检索出这些最常见、最常用的字之后,再将之修撰到《洪武正韵》和《看图解字》、《洪武字典》当中。至于剩下不常用的那些,完全可以再修撰一本《洪武大字典》,只是像《洪武大字典》就完全不急着修撰了,三年五年修完也行,十年八年修完也可,毕竟有很多字在平时并不会用到,百姓也没有认识这些字的需求。” “像《洪武算经》也是一样,只要确定好算符,再确定好加、减、乘、除的规则,编写一些常见的示例便可以,毕竟这些书都是用来启蒙或者是县学所用,不要求学完一个《洪武算经》就能解开井中求绳、鸡兔同笼之类的算题。” “如此一来,这些书籍修撰的速度便能大大加快,也算是达到了皇帝陛下的要求。” 王琼傻傻的看了杨少峰一眼,问道:“就这么简单?” 杨少峰点了点头,答道:“就是这么简单,毕竟陛下只是想着方便百姓能够读书识字,也没要求咱们大明所有的百姓都变成大学问家不是?” 王琼顿时大喜,向着杨少峰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心里可就有把握多了。” 只是略一迟疑,王琼又接着问道:“倘若一定要修完三万字的字典,杨兄可有什么加快速度的办法么?” 杨少峰刚想说没有,只是转念一想,却又笑着说道:“也不是没有——久闻江南文风极盛,起来是有许多读书人的,只要朝廷肯以衍圣公的名义征召一些读书人共同修撰,许诺修撰之后为之扬名,想必会有许多读书人愿意参与其中?” 王琼点了点头,随即便开始暗自盘算起来。 自己到底有没有得罪过这位杨大知县? 当初骂他狗官那个事儿,他杨大知县会不会还惦记着? 应该不会吧? 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是吧? 第134章 缺德带冒烟 等王琼回到京城之后,朱重八朱皇帝就再一次召见了李善长。 “善长兄啊,咱仔细想了想,这《洪武正韵》和《洪武字典》这些书籍要的比较急,偏偏朝堂上还有一大堆的公务要众位卿家来处理,若是要两者兼顾,也实在是太为难人了一些。” 朱重八朱皇帝笑眯眯的说道:“所以啊,咱就想了个法子,既要修好《洪武正韵》和《洪武字典》这些书籍,同时也要减轻善长兄和众位卿家的负担。” “嗯,这样儿吧,《洪武正韵》和《洪武字典》这些书籍都只收录最常用的三千字,主要的内容都交给礼部和翰林院去办,礼部负责《洪武正韵》,翰林院负责《洪武字典》,善长兄你们就负责最后的审核。” “还有那个《洪武算符》和《洪武算经》也是一样,反正符号和数字都有现成的,只要再梳理一些对应的例题便可。” 李善长忽然觉得那个杨知县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恨? 最起码人家搞出来问题之后还能想到妥善解决的办法。 至于说朱重八朱皇帝把解决方案揽到自己身上这事儿,李善长倒是丝毫不意外——就冲他朱皇帝口口声声骂人家杨知县是狗东西的态度,就知道他朱重八到底有多重视那个姓杨的。 像这种揽功劳的事儿对于那个杨知县而言,其实更像是一种保护。 李善长一边腹诽,一边便向朱重八朱皇帝拱手拜道:“陛下圣明。” 朱重八朱皇帝呵的笑了一声,说道:“不过,三万多个汉字也都是咱汉家的瑰宝,一时用不上也不代表以后都用不上,不收录到字典当中也实在可惜。” 李善长顿时心生警惕,朱皇帝却又接着说道:“这样儿吧,善长兄不妨替咱去找一下孔希学,让他带头号召天下文人士子都来帮助修撰《洪武大字典》,将古往今来所有的汉字尽数收录进去,一如《洪武字典》。” “等到功成之日,咱会在京城文庙当中为他们树碑立传,注明都有何人参与修撰《洪武大字典》。” “另外,咱还会在文庙当中为他们另设一殿,等他们百年之后,也可永享香火供奉。” “而且有了三万余字的《洪武大字典》和全本的《洪武正韵》这些书籍,咱再册封他孔希学为衍圣公,天下人谁还能说出半个不字?” 听朱皇帝这么一说,李善长的心头顿时冒起一股邪火。 听听,听听,这踏马说的是人话吗? 这踏马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可以预见的是,有了朱皇帝许下的树碑立传的承诺,再有衍圣公的名声号召,整个大明的读书人都会跑来帮助修撰《洪武大字典》。 但是,同样可以预见的是,当这些读书人发现《洪武大字典》根本就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大坑之后,衍圣公的名头就会顶风臭十里。 人家孔希学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你不能说孔希学是个蠢蛋。 其实站在足够高的位置就能看明白,只要你朱皇帝还想要南北混一,还想收复北方学子的人心,那么就算孔希学不同意修撰《洪武大字典》这些书籍,衍圣公最后也会落在他头上。 所以,人家孔希学凭什么同意利用衍圣公的名声来召集读书人当牛马?最后不还是得各种威逼利诱才行? 关键是,你姓朱的也没拿出什么利来啊, 顶多就是许诺立个碑,再配享文庙,拿着人家原本就能得到的衍圣公封号和待遇来诱惑孔希学? 你特么根本就是想让老夫去做这个恶人! 活牲口啊你! 只是转念一想,李善长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朱重八朱皇帝向来擅长操刀子砍人,像这种缺德带冒烟的阴谋诡计反而不怎么擅长。 所以,利用衍圣公这事儿肯定是那个姓杨的小畜牲想出来的损招儿! 这翁婿俩就没一个好东西! 瞧着李善长脸上的神色反复变幻不定,朱重八朱皇帝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善长兄?善长兄?” 等李善长回过神来请罪,朱皇帝又接着说道:“善长兄可是舍不得文庙立碑树传?若是如此,不如……” 这次没等朱皇帝把话说完,李善长就抢先说道:“上位!臣虽舍不得文庙当中立碑树传的诱惑,但是朝堂之上公务繁多,臣早已有力不从心之感,修撰《洪武大字典》这事儿还是交给孔希学去办吧。上位放心,臣待会儿就去寻他。” 朱皇帝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罢了,就依善长兄,只是三千字的《洪武正韵》和《洪武字典》也要抓紧时间弄好,月底之前要印出一批来才行。” 这就是交换条件了——要么你李善长继续点灯熬油的修撰三万字版本的《洪武大字典》和《洪武正韵》,要么你月底之前你给咱弄出来三千字版本的《洪武字典》和《洪武正韵》,三万字版本的活就可以交给衍圣公孔希学去做。 想了想自己的年纪,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李善长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拱手应下:“上位放心,月底之前,臣一定会给上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然后,李善长就直接向朱重八朱皇帝告辞,一出宫门就直奔老朱赏给孔希学的宅院而去。 一番客套之后,李善长便直接开始敲打孔希学:“孔希大的事儿虽然已经过去,但是影响终归是不好的,现在朝堂上已经有了要立南宗为衍圣公的呼声。” 孔希学心中不屑,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紧张之色,向着李善长拱手拜道:“这……实在是希学治家不严,以致有这般丑事,眼下希学也是心乱如麻,还望李相有所教我?” 李善长笑了笑,捋着胡须说道:“上位要修撰《洪武字典》和《洪武正韵》等书籍的事情,士行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孔希学听到李善长称呼自己的表字“士行”,心里底气便又足了三分,点头应道:“是,希学有所耳闻,陛下心怀天下万民之教化,实在是令希学钦佩之至。” 李善长嗯了一声道:“士行既然知道,那老失也就不跟你绕圈子了——上位的意思是,士行以圣人之后的身份,号召天下学子共同修撰一份《洪武大字典》,收录古今所有文字。” “等到《洪武大字典》完成,上位再册封士行为衍圣公,莫说是天下的读书人,即便是南宗之人,只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另外,上位还许诺,《洪武大字典》完工之时,将在京师文庙当中树碑立传,所有参与修撰的学子皆会附名其上。” “除此之外,上位还会在文庙当中择一偏殿,所有参与修撰的学子在百年之后皆入殿中受香火供奉。” “不知士行以为如何?” 听完李善长给出的需求和条件,孔希学顿时就想破口大骂。 以为如何? 不如何! 那个什么《洪武大字典》要收录古今所有文字,这踏马是一年两年能完工的? 倘若三年五年才完工,那本公爷这个衍圣公的封号岂不是也要等上个三五年? 彼汝娘之! 那姓朱的皇帝不是个好东西,你李善长也不是什么好鸟!简直不配为儒家子弟——哪个儒家子弟会这么对待圣人之后? 只是腹诽归腹诽,让孔希学开口拒绝李善长的要求,孔希学却又没那个胆子。 毕竟,他朱皇帝可是对孔希学他爹孔克坚说过“今不烦尔以官”这种话。 万一他朱皇帝真就改主意要册封南宗之人为衍圣公呢? 北宗根本赌不起! 第135章 暴殄天物啊混蛋! 在李善长的威逼利诱之下,孔希学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接下了修撰《洪武大字典》的差事。 对此,朱重八朱皇帝表示很满意,大明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们也同样表示很满意。 要知道孔希学接手的可是那份三万多字的《洪武大字典》,要捋清楚三万多个汉字的注音、释义、示例,光是涉及到的各种典籍就堪称是浩如烟海,倘若没有孔希学接手,朝堂上的大佬们光是想想都有撞墙的冲动。 毕竟大家各自都有一堆公务要处理,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修撰《洪武大字典》,也唯有身为孔夫子后代的孔希学才能号召大量的读书人共同来做这个事情。 甚至于包括朱皇帝在内,大家都一致认为孔希学是一个知道为皇帝分忧的好臣子,别说是等《洪武大字典》完成以后再册封,就算现在马上册封他为衍圣公都不亏。 即便是向来看衍圣公一系不顺眼的杨少峰杨大知县,在得知孔希学接下修撰《洪武大字典》的任务之后也是竖起了大拇指。 也多亏了人家孔希学孔公爷,要不是的话,三千字版本的《洪武正韵》和《洪武字典》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完成? 至于说孔希学孔公爷要因此而埋首案牍多少年,要搭出去多少人情,以后会不会英年早秃,会不会被那些感觉受了欺骗的读书人唾骂,这就不是杨大知县关心的问题了。 杨大知县也很忙,忙着宴请再一次跑来宁阳县送东西的通事舍人王琼。 “香吧?这鸡养了大半年,这时候的肉质刚刚好,要是再过上几个月可就不行了,肉质会变得过于紧实,咬起来就没这么嫩。” “王兄不妨尝尝这蘑菇,这东西可是咱们宁阳县百姓自己培育出来的,冬天的时候也照样能生长,等王兄回去的时候带上一些。” “还有这小白菜,嫩是太嫩了点儿,但是加到氽丸子里面却再合适不过,不仅能让汤色变得更加清亮,甚至还能多出几分鲜甜和清香。” “王兄再尝尝这包子,满满的猪肉馅,搭配上一把小嫩葱,当真是香而不腻。” 紧接着,杨大知县又满是嫌弃的指着一盘豆角说道:“这玩意儿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不过这东西煮熟晒干之后能保存一整个冬天,再搭配点儿猪肉,味道也勉勉强强能过得去。” 杨大知县又指向一盘蒜黄炒鸡蛋:“倒是这东西确实不错,蒜黄的味道能压得住鸡蛋的腥味儿,嚼起来又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发脆的口感,搭配鸡蛋的软糯,冬天的时候确实算得上一盘好菜。” “……” 随着杨大知县的介绍,王琼整个人都惊呆了。 杨大知县招待自己所用的这些菜,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但是放在秋后快要入冬的时节,这些菜就变得稀罕无比。 尤其是那嫩绿嫩绿的小白菜,还有一看就特别新鲜的蒜黄,这些东西在这个时节别说是吃,就是见都见不到,哪怕是当朝丞相李善长李公也轻易吃不到,就算偶尔得到陛下赏赐,其质量多半也不如杨大知县拿出来的这些。 回过神来后,王琼干脆直接问道:“杨兄,宁阳县里发现温泉了?” 杨少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宁阳县这破地方连个普通的山泉都不好找,又怎么可能有温泉?这些菜并非是利用温泉所种,和温汤监种出来的那些菜并不是一回事儿。” 王琼越发心痒难耐,终于还是腆着脸问道:“还望杨兄能不吝指点?” 杨少峰哈的笑了一声,说道:“这玩意儿说起来麻烦,做起来就简单的很了——先准备一个屋子,屋子里多放几个炉子,要是屋子没窗户就用来培育蘑菇,要是有窗户就把窗户改成内外两层的玻璃窗以保证照明,可以用来培育蒜黄,也可能用来载种小白菜和小葱。” 其实说起玻璃这个玩意儿,杨大知县那可真是一肚子的气。 玻璃这个玩意儿,还是前段时间杨大知县去视察水泥窑的时候提出来的。 只是杨大知县刚刚说了一句准备些沙子一块儿烧,那个天天歪着脖子的王老歪就来了一句“大老爷是想烧玻璃?” 这他娘的,王老歪一句话,吓得杨大知县差点儿就问着“奇变偶不变”。 然后,杨大知县就从王老歪的嘴里听到了烧制玻璃的流程。 再然后,杨大知县好悬没把自己给气疯。 瞧瞧其他的穿越者,动不动就烧玻璃搞钱。 偏偏轮到自己穿越了,才发现大明朝早就能自己烧玻璃了! 他娘的,这得损失多少钱? 当然,事情都有两面性,虽然杨大知县没办法依靠烧玻璃来赚一波黑心钱,却也极大的方便了杨大知县让人烧玻璃做窗户。 王琼更加惊讶。 “窗户?” 王琼扭头向着两边的窗户打量几眼,最终还是一脸懵逼的回过头来望着杨大知县说道:“杨兄不烧制玻璃器皿贩卖,反而用做窗户?” 杨大知县毫不客气的开始吐槽:“这破玩意儿除了做窗户有用,剩下的还有什么用处?是,这破玩意儿能卖得上高价,可是别说宁阳县了,就是整个山东行省又有几个能买得起的?” “要是运往江南,且不说有没有江南制造的玻璃器皿精美,就是一路上颠簸,估计运到江南也得碎成渣。要是再往里面填充麦秸和麦糠什么的防止颠簸,一次又运送不了多少,成本又直接上去了。” “所以啊,与其这么麻烦,倒还不如干脆拿来造窗户。” “这样儿的话,百姓家家都能靠这种窗户来弄温室,家家都能在冬天种一些青菜出来,岂不是要比单独的卖玻璃要强许多?” 听完杨少峰杨大知县的解释,王琼差点儿就要大骂杨少峰败家。 那可是玻璃啊混蛋! 你不拿来造杯盏以卖高价,你特么拿来做窗户,结果就是为了方便百姓能在冬天种菜? 暴殄天物,真真是暴殄天物啊混蛋! 正当王琼暗自腹诽时,杨少峰却又笑着说道:“窗户这事儿咱们先不说,就说咱们宁阳县种出来的这些蔬菜,王兄觉得有没有搞头?” 王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暗自琢磨一番后才道:“若是杨兄打算把这些蔬菜卖到江南,其实还不如直接卖玻璃盏来得更赚钱,但是要说到方便百姓种菜然后拿去贩卖,下官却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略微迟疑一番后,王琼又试探着问道:“不知杨兄打算怎么卖这些菜?是先卖到宫里?还是直接卖入民间?” 第136章 你特么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卖到宫里还是卖到民间,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所谓卖到宫里,其实就是先小批量送给朱重八朱皇帝一些,然后看看能不能混上贡品的名号,然后走高价精品路线,毕竟是皇帝吃了都说好的东西,卖便宜了实在是对不起朱皇帝。 而所谓的卖到民间,就是走低价亲民路线,虽然再怎么低价也不会低到像平时一样,但是总要比贡品卖得便宜一些,市井小民偶尔也可以少买一点儿尝鲜。 当然,市井小民的范围也包含在京城里给朱皇帝打工的官老爷们,尤其是像王琼这种真穷的官老爷。 面对王琼的问题,杨少峰却是连想都没想就直接答道:“陛下和太子殿下曾多番赏赐宁阳县百姓,如今宁阳县的百姓能在冬天种出几样新鲜的蔬菜,自然也要给陛下和太子殿下送一些尝鲜。” “至于剩下的那些,一半送到徐相和常平章的军中,另一半则是送到京城去售卖。” “直说了吧,送到徐相和常平章军中的那些不是图赚钱的,只有送到京城去售卖那些才是奔着赚钱去的。” 王琼点了点头,先是捧着杨大知县吹嘘几句,接着又满是好奇的问道:“按照杨兄所言,种植这些蔬菜是需要温室的对吧?山东之地天寒地冻,不知这温室里又是靠着何物取暖?” 杨少峰哈的笑了一声,指着屋子的西南角的炉子说道:“王兄看那个炉子旁边堆着的,便是杨某用来取暖的法宝了。” 王琼心中好奇,干脆向杨少峰告了一声罪,接着便起身走到炉子旁边,盯着杨大知县所说的法宝仔细打量起来。 杨大知县所说的法宝通体黝黑,看上去像是又粗又粗的黑色圆木,中间却又有十二个小圆孔,这法宝不是很干,看上去略微还带着些潮气。 正当王琼疑惑这是什么东西时,杨少峰却也起身走了过来,直接拎起炉子上的水壶,笑着对王琼说道:“王兄且看看里面。” 杨少峰把水壶拿远一些,炉膛里顿时散发出一股明亮的火光,一股子热浪也随之蒸腾而起,王琼略微后退一些,仔细打量一番后才发现,炉子烧的好像就是杨大知县所说的法宝。 王琼看了看炉子,又扭头看了看杨少峰,满是迟疑的说道:“这……” 杨少峰笑了笑,将水壶换到左手,用右手拿起旁边的夹子,然后将夹子插进所谓法宝的窟窿眼儿,只稍微一用力便将法宝夹起,然后又放在了炉子里。 再然后,一股子黑烟冒起,随之而来的又是一股子颇为刺鼻的味道。 王琼猜测,杨大知县所谓的法宝应该就是用煤面子制成的,刚刚那股子刺鼻的味道就是因为煤面子没有干透所致。 正当王琼胡乱猜测时,杨大知县所谓的法宝上面的十二个窟窿眼儿便窜起了一阵火苗,杨大知县也将水壶再一次放在了炉子上。 杨大知县笑着说道:“这玩意儿唤做蜂窝煤,除了煤面子以外就是黄土和水,再无其他的东西,制作起来也颇为简单,只要把黄土和煤面子用水调匀,再装进模具里挤压就能成形,可以说是制作简单,成本低廉。” “关键是这玩意儿十分耐烧,一块蜂窝煤差不多能烧小个时辰,要是把煤眼儿错开,炉子底下的风门也调小些,一块差不多能烧大半个时辰甚至一整个时辰。” 王琼口中啧啧稀奇,围着炉子旁边的蜂窝煤看了好几遍,随后又把目光投向了炉子。 杨大知县用的炉子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因为整个炉子就是一个工艺粗糙到不能再糙的泥陶炉,说白了就是用黄泥烧制而成的炉子,连个铁皮壳子都没有。 炉子并不算太高,靠后面的位置伸出了一个泥巴做成的烟囱,直接连在了屋子里墙边的烟囱上。 杨少峰笑着说道:“没办法,现在宁阳县没有能炼铁的作坊,也没有铁匠,只能用泥巴先凑合着,不过这样也好,百姓还能省下买烟囱的钱。” 王琼瞧了瞧炉子和烟囱,又瞧了瞧杨少峰杨大知县。 是百姓能省下买烟囱的钱? 是你杨大知县也在省下买烟囱的钱! 反正王琼是不相信杨大知县会搞不来几节铁皮烟囱。 笑着摇了摇头,王琼直接向着杨大知县拱手说道:“杨兄大才,下官佩服,杨兄心怀百姓,更是令下官钦佩不已。” 彼此商业互吹了几句,王琼又指了指蜂窝煤和炉子,说道:“敢问杨兄,这东西能不能让小弟带一份回京?” 杨少峰毫不在乎的应道:“王兄愿意带,那就带着,只不过蜂窝煤这东西怕颠簸,从宁阳到兖州的这段路还好一些,过了这一段路,王兄还是要小心些才行。” 王琼点了点头,“杨兄放心,下官一定会万分小心。”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又回到了桌子旁,又吃了几口菜,王琼才再一次开口说道:“杨兄可还记得,下官上上次来的时候,你还说宁阳县缺少修路的人手,可是下官这次再来,从宁阳县到兖州府的路却已修好了差不多快一半吧?” 杨少峰嗯了一声道:“差不多,毕竟又多了三百人犯,而且这条路暂时也只是修成一丈宽的小路,要是拖了这么久还修不到一半,那本官这辈子估计是看不到修完的那天了。” 王琼再次点头,说道:“杨兄似乎总有这些奇思妙想,也难道陛下要把宁阳县单列出来,让杨兄成为咱们大明唯二的六品知县当中的一个。” 然而杨少峰杨大知县却是兴致缺缺。 他孔希大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官做一样的六品知县? 心里暗自吐槽几句,杨大知县才再一次开口说道:“王兄是不知道宁阳县的苦啊……这眼看着就要立冬,咱们宁阳县的文庙也快要修缮完比,可是偌大的一个宁阳县城,竟然连一个能当教书先生的书生都找不到,本官这心里也实在不是个滋味儿!”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王琼又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文庙?” “学堂?” 不是,你特么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一个满打满算只有五百来户人家,就算加上被流放过来的人犯也不足三千丁口的宁阳县,你特么要搞学堂? 还抱怨没有能做教书先生的读书人? 第137章 你咋这么不上道呢? 王琼傻傻的看着杨大知县,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要不……杨兄你先自己培养几个学生,然后再让学生去教授新的学生?就像是你当初说养鸡场能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一样?” 听到王琼这么说,原本还满怀期待的杨大知县差点儿就破了大防。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上道呢? 本官跟你说宁阳县缺少教书先生,是让你来指点本官怎么教学生然后再让学生教新学生吗? 本官是踏马想让你给本官弄几个读书人过来! 心里大为不爽之下,杨少峰杨大知县便无奈的叹息一声道:“王兄有所不知,这县里的公务一件接一件,纵然本官有心教授学生,却也是分身乏术啊,哎~” 王琼还是不接杨大知县的茬,反而左右打量一番后说道:“杨兄其实已经做的很好了,记得下官第一次来宁阳县时,杨兄还在为了干旱的问题而头疼,如今旱灾和蝗灾都过去了,百姓家里也多少都有了些钱粮,如今更是有了蜂窝煤这等过冬神器,还能借此来培育蘑菇,冬天也能吃到些新鲜的蔬菜,这般生活水准已然超过天下绝大部分州县,所以,这学堂之事却也不必太过心急。” 瞧着王琼死活都不肯上道,杨大知县也只能熄了借王琼之手弄几个读书人来宁阳县的心思。 反正王琼回去后肯定会跟老朱和小朱汇报,到时候老朱和小朱要是肯弄些读书人来宁阳县最好,要是实在不肯的话也没关系,毕竟还有刘洪昌和耿老爷他们的亲眷,五百个人里总能有几个识字的,大不了就先让他们顶上。 心中打定主意之后,杨少峰也不再提起宁阳县如何缺少读书人的话题,而是直接笑眯眯的端起水杯,向着王琼致意到:“王兄,请。” 王琼笑着端起水杯一饮而尽,向着杨少峰说道:“杨兄,请。” 水过三巡,菜过五味,王琼又提起了徐达和常遇春北伐的事情。 “鞑子朝廷是彻底完了,南路冯都督和汤帅一路攻下武陟、怀庆、泽州等地,北路徐相和常平章先后攻克保定、真定、井陉、平定、寿阳,如今更是拿下了大都,元帝妥懽帖睦尔狼狈出逃,仅剩扩廓帖木儿独木难支,估计再有数月时间,山西便全境可复。” 只是说着说着,王琼脸上的兴奋之色便渐渐隐去,反而微微叹息一声后说道:“只不过,下官听人说河北之地也被鞑子祸害的很厉害,差不多和山东一样都是人烟稀少,交通断绝。” “山西那边倒是被祸害的轻一些,可是山西那边有数百万百姓,如今却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普通百姓的生计也是极为艰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宁阳县的百姓一样过上好日子。” “……” 王琼絮絮叨叨的说着,杨少峰却心中一动。 山西快要被拿下了,那么轰轰烈烈的洪武大移民是不是也快拉开帷幕了? 如果能从山西往宁阳县迁移上几千个百姓,那宁阳县的各项发展规划就能再一次提整,自己这个知县老爷也能早一天开始摆烂生涯。 只是转念一想,杨大知县又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迁移百姓这事儿说着容易,可是真正做起来却麻烦无比。 现在大明的军队还没有彻底光复山西,就算是彻底光复了也需要用一两年的时间去稳定民心,再加上妥懽帖睦尔跑路之前席卷了大量的金银,大明朝的国库几乎空得能跑老鼠,朱重八朱皇帝应该不会太早开启移民。 而除了迁移百姓的事情之外,杨大知县又想到了历史上的另一个传说。 江湖传言,常遇春好杀降,甚至杀到朱重八朱皇帝都看不过去的程度。 然后,常遇春在某次打完仗之后就忽然暴毙,死因据说是什么“卸甲风”,就是因为忽然脱掉盔甲而导致猝死。 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杨大知县不太清楚,后世相关的史料也查不到。 但是杨大知县依稀记得,常遇春大概就是在洪武二年死的,而在常遇春死后没两年,朱重八朱皇帝就急吼吼的让太子朱标娶了常遇春的女儿常某女——这个丧良心的,他连常遇春的三年孝期都不愿意等! 当然,朱重八朱皇帝干些丧良心的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而且这家伙每次干这种事情都是大张旗鼓明目张胆的干,甚至还公然说过“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这种话,不等常遇春的三年孝期过去就让朱标娶常某女,倒也很符合老朱一贯以来的作风。 杨大知县现在比较头疼的是,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或者说借口,才能让常遇春别动不动就卸甲? 毕竟自己这个知县是常遇春任命的,虽说自己也总是吐槽常遇春不是好鸟,可真要是什么都不干,就这么静静的等着常遇春卸甲暴毙,杨大知县的心里又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反正杨大知县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他很想让常遇春活着去一趟倭国——白起做主帅、贾诩做军师、程昱做后勤的阵容是肯定看不到的,但是常遇春做先锋却是完全有可能的! 王琼瞧着杨大知县的脸色反复变幻不定,忍不住问道:“杨兄?不知杨兄在想些什么?” 杨少峰回过神来,也没来得及细想,便直接说了一句:“本官刚刚在想,鞑子伪帝北遁,带走了大量的金银财宝,我大明国库岂不是缺少银两?恰好杨某知道有一处金矿,一处银矿,若是……” 王琼眼睛一亮,连声追问道:“金矿?银矿?在哪儿?” 只是还没等杨少峰回答,王琼却又赶忙说道:“杨兄也不必告诉下官——似这般机密之事,杨兄不如写成奏本?” 杨少峰却哈的笑了一声,说道:“这算什么机密事?” 说到这儿,杨少峰忽然话锋一转,神秘兮兮的望着王琼问道:“王兄可知,当年鞑子伪帝忽必烈为何要征伐倭国?” 王琼心中微惊,疑道:“难道这金矿和银矿……” 杨少峰点了点头,正想好好忽悠忽悠王琼,门外却忽然传来跛五的声音:“县尊,兖州知府吴知府来了。” 兖州知府? 吴祖德? 杨少峰心中顿时大为好奇——按照官场上的规矩来说,就算两人要见面,也应该是自己这个知县去拜见知府才对,现在吴祖德吴知府没有事先通知就跑来宁阳县找自己,这踏马是要跟本官玩四不两直? 心里暗自吐槽一番,杨大知县干脆站起身来,向着王琼拱手说道:“王兄见谅,本官先去迎接吴知府,稍后再来陪王兄说话。” 第138章 那是咱大明的金矿银矿! 等杨少峰杨大知县迎到县衙大门外之后,兖州知府吴祖德便直接翻身下马,上下打量了杨大知县一番后笑着说道:“杨知县果真是一表人才。” 杨大知县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清楚吴祖德的路数,闻言也只能干笑两声,随后便引着吴祖德往县衙大堂而去。 两人分开落座后,吴祖德便直接拉下了脸,沉声道:“本官这次来,其实是兴师问罪来了,而且回头还要上奏弹劾你杨大知县。” 前恭后倨? 按照两人的身份地址,似乎不应该用这个词来形容吴祖德的态度变化。 变脸? 这个词倒是差不多了。 这老家伙一上来就先夸奖自己,接着又说是兴师问罪,甚至还要上奏弹劾自己。 只是杨大知县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个儿到底是哪里得罪他吴祖德了? 再说了,这老家伙以前不是从来不过问宁阳县的事情么,现在宁阳县升格成为中书直辖,就算他想管似乎也没有理由来管了? 正当杨大知县胡乱琢磨时,吴祖德便又接着说道:“杨知县还记得陈二吧?那个在你这里挨了鞭笞,在本官那里又挨了板子,最后在刑部大门外悬梁自尽的陈二。” 杨少峰不明所以,闻言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答道:“自然是记得的,难道……” 吴祖德微微摇头,说道:“本官既然能打他板子,就说明他该打,别说他跑到刑部大门外悬梁自尽,就是他去敲了鸣冤鼓,本官也是一样要打他板子。” “但是!” 吴祖德忽然满脸愁容的望着杨大知县说道:“你们宁阳县的人跑到兖州府的地盘上,趁着马上入冬的节骨眼上往陈二族人的地里疯狂灌水,以至于陈二族人种下的麦苗或是被淹,或是等入冬结冰之后被冻死,这事儿你是不是该给本官一个交待?” 听完前因后果,杨大知县顿时也傻眼了。 毁人家一族的麦苗,这根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大仇! 难怪他吴大知府会忽然跑来宁阳县,什么兴师问罪,什么要个交待,什么上奏弹劾,这些通通都是扯淡,原来他吴祖德根本不放心让其他人代替,亲自跑来商量对策的! 瞧着杨大知县愣怔的样子,吴祖德吴大知府又叹了一声道:“你先放心,陈二的族人已经被本官派人看管起来了,一时半会儿的闹不出什么动静来,只不过,本官也不能关他们太长时间,所以,这该有的交待还是要有的。” 杨大知县脸色阴晴不定的盘算一番,忽然哈的笑了一声,说道:“陈大、陈二兄弟两人给鞑子当兵,说一句死有余辜不算过分,至于他们的族人……当初宁阳县的徐二妮嫁给陈大,却在陈大外出之后被他族人百般刁难,陈二又要强行娶嫂为妻,种种行径不异于禽兽,若是有人出于义愤,毁了陈家的麦田,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吴祖德吴大知府却摆了摆手,说道:“你少跟本官扯这些没用的——说白了,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本官的心里清楚,你杨大知县的心里更清楚。” “本官今天来,是看在咱们同朝为官的份上来与你商量个对策,你要是有什么证据或者把柄之类的,就尽快让人去兖州知府衙门告状,趁着陈二族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把事情解决掉。” “要是你实在没什么证据或者把柄,又或是陈二族人抢在你们宁阳县前面敲响了鸣冤鼓,那本官就只能公事公办,最多最多也就是把案子发到你这里来。” 眼看着杨大知县还是一脸懵逼的模样,吴祖德干脆把话挑明了说:“你不用奇怪,因为你打过陈二的鞭子,本官打过陈二的板子,要是你倒霉了,本官自然也讨不了好儿。” 杨少峰杨大知县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大知县便直接向着吴祖德拱手拜道:“既如此,那下官就让人去兖州府告状,还请知府大老爷为宁阳县百姓主持公道!” 等吴祖德点头应下,杨少峰又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知府大老爷不妨在县衙里用顿便饭?恰好詹事府的王舍人也在。” 听到詹事府和王舍人,原本还有心拒绝的吴祖德顿时改变了主意,直接应道:“也好。” 然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就亲眼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官场现形记。 在自己面前还能稍微拿捏一下架子的吴祖德吴大知府,在面对从九品的通事舍人王琼时表现的那叫一个乖巧,一口一个王舍人的叫着,端的是亲热无比。 而一直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很是亲热的王琼,在面对正四品的吴祖德吴大知府时表现的那叫一个高冷,无论吴大知府怎么表现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啧啧,官场还真好玩儿! 等到一顿食不知味的宴席过去,吴祖德告辞离开时又千叮咛万嘱咐的对杨大知县说道:“杨知县一定要记住,尽快派人来兖州府鸣冤告状。” 杨少峰也再一次点头应下,待吴祖德上马离开之后就黑着脸对跛五吩咐道:“劳烦跛五哥让人去把刘三十二他们那些混账叫来,他娘的,浇死人家的麦苗,他们是打算跟人家不死不休?” 跛五点了点头,当即便转身离去,而一直没怎么出声的王琼却忽然开口说道:“杨兄不必着急,就算宁阳县没人去兖州府告状,他也会把陈二族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杨少峰微微一怔,王琼却又笑着说道:“正所谓有粉要擦到脸上,既然来一趟宁阳县就能向杨兄示好,那他吴知府又何乐而不为?” 说完之后,王琼又拉着杨少峰坐回到宴席前,再一次笑着说道:“那个,咱们还是继续说说那个金矿银矿的事儿?” 杨少峰嗯了一声,一边暗自琢磨着刘三十二等人的问题该怎么解决,一边低声说道:“本官曾经听人说过一则传言,说忽必烈之所以要进攻倭国,跟棒子其实没什么关系,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倭国的金矿和银矿。” “只不过,因为棒子们干活偷工减料,还有海上风浪等诸多原因,忽必烈不得不放弃征伐倭国。” “按照本官听来的说法,只怕倭国的金矿银矿至今都没有采完,甚至还能继续开采数十年之久……” 王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还能再开采数十年?他娘的,这么好的金矿银矿,怎么偏偏就长在了倭国的土地上?” 杨少峰大为不满的瞥了王琼一眼,说道:“那是咱大明的金矿银矿!说起来,是那些倭奴站在咱们大明的土地上,开采咱们大明的金矿银矿,简直是欺人太甚!” 第139章 钱的本质是什么? 欺人太甚? 只是稍微一琢磨,王琼便勃然大怒,沉声说道:“不错,小小倭奴,竟敢住在我大明的金矿、银矿上面,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琼端起水杯一饮而尽,随即便站起身来,向着杨大知县拱手说道:“杨兄,下官急着回京,就不在宁阳县多留了,告辞。” “王兄莫急,”杨少峰笑着拦住王琼,“金矿、银矿之事就算再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的,旁的不说,这船总是要造的吧?须知这海船与河船大不相同,海上风急浪高,要先造出能抗风浪的海船才行。” “更何况大军北伐蒙元,西北尚未全复,朝廷一时半会儿的应该也不会抽调多余的兵力去收复金矿银矿,王兄还是不要太过于着急。” 被杨少峰这么一说,王琼也只得坐了回来,长叹一声道:“杨兄你是不知道朝廷有多缺钱,自然不像下官这般着急,若是知道了,只怕你也坐不住。” 杨少峰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朝廷缺钱就该去收税,光想着靠金矿银矿算怎么回事?” 王琼道:“杨兄说的倒是简单,可是民生凋敝,税又该去哪里收?杨兄你说,就现在这局面,朝廷是能收到商税还是田税?” “什么税都能收。” 杨少峰道:“刚刚王兄也说过,比如山西一带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既然有田连阡陌的富者,自然就该收他们的田税。” 说到这里,杨少峰忽然心中一动,决定再给朱重八朱皇帝添点儿乐子。 暗自斟酌一番后,杨少峰又继续说道:“比如说啊,刘庙村的刘三十二有十五亩地,这十五亩地是不收赋税的,可是等开过了荒,他名下的土地达到三十亩,那这多出来的土地就要收他的赋税了。” “要是达到四十五亩呢?前十五亩正常收他的赋税,后十五亩就可以倍之,倘若再多十五亩,那就再多收他一倍的赋税,总之就是名下的土地越多,他要缴纳的赋税就越多,等到了一定的亩数之后,他每多一亩地可能还要亏钱。” “如此一来,他刘三十二就必须算计着种多少亩地是赚的,种多少亩是赔的,到了一定的亩数之后,你就算给他田他也未必会要——多出来的这部分田地,便可以拿去分配给其他的百姓。” 王琼很想问问杨大知县的祖上是不是从贾姓改姓杨的,要不然怎么轻轻松松的就能想出这么狠毒的计策呢? 杨少峰又继续说道:“还有,刚刚王兄说朝廷缺钱——那王兄想过没有,钱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是金子?银子?还是铜板?” “上古先民没有金银的时候曾拿着贝壳当钱使,故宋手里没多少银矿铜矿,不也曾拿着纸制的交钞当钱使?就连鞑子都搞过交钞,怎么咱大明就不能搞了?” “说白了吧,钱这个东西原本是不存在的,是百姓有了交易的需求,所以才有了钱,只要朝廷指定一个什么东西是钱,那它就是钱。” “当然,朝廷指定什么东西是钱的前提,是百姓要信得过朝廷,朝廷也必须为他所指定的钱进行背书,必要的时候还要为之兜底才行,就比如说鞑子时期搞交钞,一开始的时候百姓们认不认?后来又为什么不认?” 杨少峰越说越嗨,王琼却越听越沉默,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迷茫。 要素太多,一时半会儿的根本就想不明白。 瞧着王琼的眼神逐渐变得像大学生一样,杨少峰不禁笑了笑,起身回书房拿了几张大小不一的纸条回来,一一摆在王琼面前。 “这个最小的代表一文钱,比它大点儿的代表十文钱,最大的这个代表一贯钱。” 杨少峰笑着说道:“只要盖上宁阳县县衙的大印,做上几个无人能够仿制的印记,杨某再去跟百姓说这是咱们宁阳县的交钞,以后大家伙儿就拿这种交钞买卖东西——当然,官府收赋税的时候只收宁阳县交钞,你拿铜钱银钱过来就需要多交一部分火耗,你猜百姓会不会认可这东西?” 王琼毫不犹豫的答道:“认,肯定会认。” 只是在说完之后,王琼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仔细想了半天之后,王琼才倒吸一口凉气,望着杨大知县叫道:“那岂不是说,朝廷想印多少钱,就能印多少钱?” 杨少峰怀着关爱智障的眼神瞥了王琼一眼,反问道:“朝廷要那么纸干嘛?” 王琼顿时更加懵逼:“纸?杨兄不是说这东西就是钱?” 杨少峰冷哼一声道:“咱们还是以宁阳县为例子——宁阳县现在大概有四万多亩土地,假设每亩值一贯钱,就是四万贯。其他各种乱七八糟的像鸡鸭鹅狗还有牛马之类的折算成一万贯,加上土地就是五万贯。” 王琼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通究竟是哪里不对,也只能傻傻的点了点头。 杨少峰又继续说道:“杨某以宁阳县的信誉作保,以杨某在宁阳县这大半年的官声作保,印出来五万贯的宁阳交钞,以后就拿这东西给各个工坊的人发工钱,这些交钞慢慢的就会流入民间,当百姓有需要用钱的地方,比如说买布买粮食买盐,这些交钞就会流通起来,等百姓交赋税的时候,这些交钞又会回流,没错吧?” 王琼再一次点头。 “注意了,交钞本身其实是和土地锚定在一起的,土地的价值轻易不会发生改变,那么杨某发行的交钞数量就不会改变,交钞的价值也不会改变,这种情况下,百姓才会认可交钞是钱。” “如果土地的价值没有增加,鸡鸭鹅狗的数量也没有增加,总的来说就是宁阳县的财富并没有增加,而本官却印出了十万贯的交钞,那是不是就等于两贯的交钞才等于一亩土地?这时候,百姓对交钞还会像原来一样有信心么?” “很明显,不会,因为原本一贯交钞等于一亩土地,而本官无节制的印刷,会让交钞的价值贬低一倍,交钞自然也不可能像原本一贯交钞换一亩土地的时候那样儿值钱。” “百姓是单纯,也确实好糊弄,但是百姓不傻,不能真把他们当傻子对待。“ “说白了吧,朝廷可以发行纸钞来当做钱,但是朝廷绝不能随意发行纸钞,更不能要求百姓把纸钞当做金银而朝廷依旧把纸钞当做纸,要真是那样儿的话,不光百姓不会承认纸钞的价值,就连朝廷的信誉也会因此而被百姓质疑,以后朝廷再说什么的时候,百姓也不会再轻易相信。” 王琼忽然很想笑。 在杨大知县面前,自己就特么是个傻子! 不对,不光是自己,包括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也全特么是傻子! 一个个的连钱的本质是什么都没搞懂,天天就知道说些朝廷缺钱、国库空虚的屁话,就这还想佐君王以尧舜? 难怪,难怪陛下和太子殿下会如此看重这位杨知县,原来陛下和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目光长远! 心中连连叹息一番后,王琼当即便向着杨大知县拱了拱手,说道:“杨兄一番高论,实在是令下官大开眼界,原本许多想不通的问题,如今也都有了些头绪,佩服,佩服。” 再一次和杨少峰进行了一通商业互吹之后,王琼才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那个……下官想要在宁阳县多留几天,多跟杨兄请教一番这个钱财的问题,还望杨兄能不吝赐教?” 第140章 连坏事儿都干不好! 王琼多留几天还是少留几天,对于杨大知县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反正自己脑子里就那么点儿东西,也没打算给王琼讲什么货币论、货币战争之类的东西。 对于杨大知县而言,只要能让王琼对货币有个大概的认知,能让他回去之后成功忽悠住老朱,让老朱每天都琢磨着打倭国还有发行货币,杨大知县就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标。 给老朱找点儿乐子添点儿堵,哪怕是共轭牛马,也坚决不能让老朱好过。 毕竟杨大知县本身要操心的破事儿就已经有一大堆。 比如说某些混账东西偷偷摸摸的跑去把陈二族人种的麦苗全部浇死。 杨少峰杨大知县黑着脸,慢慢从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身前走过。 “你们可真是长能耐了啊。” 杨大知县一边慢慢踱着步子,一边训斥刘三十二等人:“傍晚出动去浇人家的麦苗,还成功把人家的麦苗全都给淹了,你们给本官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拿马车拉水过去的?还是怎么弄的?” 刘三十二嘿嘿讪笑一声,点头哈腰的赔着笑脸说道:“瞧大老爷这话说的,小的们一直在宁阳县安心耕种,怎么可能跑去兖州府那边浇人家的麦苗?” 西河村的社长王五七也同样点头哈腰的说道:“大老爷,小的村子里一共就八十个男丁,青壮也就三十个左右,咋可能会有人跑去寻陈二族人的晦气嘛。” 有了刘三十二和王五七带头,其他一众社长、闾长们也纷纷叫起了屈,都口口声声的说着自己社里、闾里的青壮们正忙着耕种,都是老老实实的良善人家,根本没人去过兖州府。 杨大知县也是被这些个混账东西给气笑了。 “需要证据吗?” 杨少峰冲着刘三十二的屁股蛋子踹了一脚,问道:“要是兖州府的知府老爷想抓你们,他需要有什么证据吗?只要把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关进大牢里饿上几天,你们谁能撑得过去?一群没脑子的东西,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这话你们是不是都忘了?” “他娘的,一个个的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结果就是一群连坏事儿都干不好的笨蛋,也不知道是哪个没脑子的,竟然想到去浇人家的麦苗——本官问你们,光是拉水过去,你们就不嫌累吗?” 鹤山村的社长杨二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不是正好有条河吗,不用拉水。” 随着杨二的话音落下,其他一众社长闾长们顿时怒目而视,杨大知县更是直接走到杨二身边,往杨二身上踹了一脚:“狗入的,你刚刚不还说你们鹤山离着兖州府太远,青壮们又都忙着耕种,这会儿你咋知道陈二族人的土地旁边有条河?” 骂完了杨二,杨少峰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长叹一声道:“一群没脑子的东西,回头让跛五哥去丙闾那边挑几个机灵的,能和徐二妮家攀上亲戚的,然后带着二妮去兖州府击鼓鸣冤,就说陈二的族人当初是怎么欺压二妮,后来陈二又如何想要强行娶嫂为妻,怎么带人来咱们宁阳县打砸抢人。” 对着一众社长闾长们吩咐完,杨少峰又望着跛五说道:“这个事儿,跛五哥你也得多费费心,先提前给徐二妮家里的亲戚交待好该怎么说,别他娘的明明是咱们有理的事儿,却被这些蠢货们说成没理。” 等跛五也跟着躬身应下后,杨大知县才长叹一声,又望着一众社长、闾长们骂道:“都给本官滚,他娘的,一群没脑子的蠢货,以后谁敢再背着本官干出这种事儿,本官先扒了你们的皮!” 只是不管杨大知县嘴上骂的有多凶,却终究还是陪着徐二妮和她的那些“亲戚”们去了一趟兖州府告状。 而兖州知府吴祖德吴大知府在接下了徐二妮一家的诉状之后,直接就派衙役去抓了陈二的族人,然后连问都没问就先咣咣咣几板子打下去。 要知道,官府里的板子可是很有讲究的,哪怕同样都是二十板子,手下留情的话能把人打得血肉模糊但是没有内伤,下手要是狠一点儿就会皮外不见伤但是五脏六腑都被打得稀烂,这个过程全靠知府大老爷的意思。 吴祖德吴大知府在让人打板子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手下留情。 在吴大知府看来,陈二想要强行娶嫂为妻这事儿本身就有悖人伦,陈二的族人牵扯其中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陈二自挂刑部大门这事儿更是差点儿连累吴大知府,要是不狠狠的打上几板子出气,那这个官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但是,但是! 吴大知府是万万没想到啊,有些陈二的族人在挨了几板子之后,竟然吐出了更为惊人的秘密。 像什么陈二早在陈大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盯上了徐二妮,像什么陈二早就跟族里的一些族老们勾结在一起谋夺陈大的家产,族人又是如何在族老的示意下暗中欺压排挤徐二妮以方便陈二娶嫂为妻。 这还真是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 原本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收继婚,一番牵扯下来竟然牵扯上了谋杀亲兄、谋取嫂嫂为妻、族老谋夺族人家产田地等等一大堆的破事儿。 吴大知府也彻底麻了。 跟这些破事儿比起来,徐二妮状告陈二族人的案子还算得上案子? 只怕连个屁都算不上! 同样麻了的还有杨少峰杨大知县。 好家伙,原本以为后世某些论坛上的老色批们就已经够过分了,但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元末明初的这些老色批们竟然玩的更花! 禁,类似收继婚这种胡俗必须得禁,得往死里严禁! 这他娘的,要是不严禁胡俗,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跟陈二一样的混账东西,更不知道会出多少桩类似的案子! 等到吴大知府退堂之后,杨少峰便直接让徐二妮等人先回宁阳县,自己则是让跛五递了帖子去拜访吴大知府。 甫一见面,吴大知府便先叹息一声道:“这回……这回麻烦大了啊!” 第141章 你当本官是百科全书? 听到吴祖德吴大知府说这回麻烦大了,杨少峰也是心有戚戚焉的点了点头。 这回的麻烦确实有点儿大。 其实按照杨大知县的真实想法,收继婚案就只是单纯的给老朱找点儿乐子,好让老朱把精力放在尽废胡俗上面。 毕竟宁阳县已经升格成了中书省直辖并且由老朱亲自管理,不给他朱皇帝找点儿乐子,万一他天天盯着宁阳县怎么办? 只不过这次的乐子有点儿大,大到连吴祖德这个兖州知府都兜不住。 谁也不知道天下还有多少收继婚,更没有人知道在众多收继婚当中又有多少是像陈大陈二这样儿别有隐情。 让各地的知县和知府老爷们去查? 这他娘的,我杨某人不就是宁阳县的知县大老爷么,要是让我杨某人去查,那就不是我杨某人嫌自己太清闲,自己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的破事儿来干,上赶着给他老朱当牛马? 再说了,就算我杨某人愿意去查,查收继婚也很容易,可是要查收继婚后面有多少另有隐情的案件可不容易。 就算是其他所有的收继婚都没有问题,那些早就已经走完流程的收继婚又该怎么处理? 置之不管,以后会不会再引发其他人效仿? 如果要管,难道要由官府出面,强迫人家和离? 总之就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直到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吴祖德吴大知府才再次长叹一声,说道:“本官会再写一份“请废胡俗”的奏本,请陛下废除诸多胡俗,还我中原民俗正统。至于胡元时期留下来的问题,还是交给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去考虑吧。” 杨大知县跟着长叹一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没办法,杨大知县做为最早上奏本请求尽废胡俗的人,吴大知府做为最早捅出收继婚案背后另有隐情的人,两个人肯定会被人给记恨上。 杨大知县倒是不怕这个,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杨大知县连老朱都敢招惹,自然也无所谓再得罪一些官老爷或者读书人又或者乡贤士绅之类的小杂鱼。 只是因此而牵连了吴祖德吴大知府,杨大知县的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万一吴大知府被调走或者干脆被革职,新来的兖州知府还会不会像吴大知府一样好相处? 虽说已经升格为中书省直辖,六品的宁阳知县并不需要鸟一个正四品的知府,可宁阳县跟兖州府实在是挨得太近,两家需要打交道的地方也不少,有个懂事的马牛知府,总比来一个拎不清的知府要强。 …… 杨大知县兴致缺缺的回了宁阳县,先是把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召集到县衙里臭骂一通,接着便给他们各闾各社安排了一大堆的力气活,也省得这些个混账东西们再搞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儿。 “首先还是开荒的事儿,反正你们各社各闾现在都不缺牛马,”杨大知县强忍着心中的别扭感,对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们说道:“趁着土地彻底冻住之前,能开出多少荒地就开出多少荒地,开过荒之后赶紧来县衙找本官登记田契。” “第二个事儿就是你们各社各闾养的那些猪和鸡鸭之类的禽畜,都提前准备好饲料,豆子除了留种和留下吃的之外,剩下的该榨油的就拿去榨油,把豆饼存起来。” “至于榨出来的油,你们吃不了的就拉到县衙来,本官会想办法给你们把油卖出去,哪怕卖得便宜些,有豆饼用来养鸡鸭和猪一类的禽畜,你们也不会吃亏。” “第三个事儿,是关于县里那个打火机工坊和畜牧场的。入冬之后,各家各户的大闺女、小媳妇什么的,可以到打火机工坊里去做工,尽量赶在年前多赚些工钱。” “畜牧场那边你们各社各闾轮换着安排人手来畜牧场当值,要是敢把畜牧场里的牲口饿瘦了,你们等着本官怎么收拾你们。” “还有就是入冬之后,地里没什么农活了,修路的工地还有砖窑什么的都得慢慢停下来,你们各社各闾的百姓们也会慢慢闲下来。” “回去之后记得告诫百姓,该休息的好好休息,不许关扑游晃,毕竟来年开春之后各家都还有许多土地要种,县里的砖窑和修路的工地什么的也得复工,谁都别想着轻松。” “要是让本官抓着哪个混账东西敢关扑赌赛的,本官让人鞭子沾盐水抽他,往死里抽。” “都记下了没有?” 面对杨大知县的吩咐,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们赶忙躬身拜道:“是,小的们都记下了。” 杨少峰这才挥了挥手,说道:“记下了就赶紧滚蛋,本官这里不管你们的饭。” 等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们离开之后,一直赖在宁阳县没走的王琼便直接向杨大知县竖起了大拇指:“杨兄,其他地方的官老爷们怎么样,下官了解的不多,但是你杨兄绝对是真正替百姓考虑的父母官,下官佩服,佩服。” 杨少峰却哈的笑了一声道:“别夸,再夸我可就要飘了。” 客套两句后,杨少峰才又接着说道:“其实吧,这一切都得谢谢鞑子——鞑子朝廷不干人事儿,放任那些个乡绅往死里欺压百姓,现在本官稍微对他们好点儿,他们就觉得本官比鞑子的官员好的多。” 王琼整个一个大无语。 不是,虽然下官不算太聪明,最起码跟你杨大知县比起来不算聪明,可是你看本官像个傻子么?还是说你以为本官就没过其他地方的官老爷们是个什么鸟样儿,你随便说几句本官就能信? 暗自吐槽一番后,王琼干脆向着杨大知县拱了拱手,再一次把话题引回到钱上:“昨天杨兄说过,朝廷要发行钱,就得有对应的锚定物,那依杨兄之见,咱们大明该以什么做锚定物比较好?” “若是能拿回咱们大明的金矿和银矿,是不是直接用金银做钱比较好?” “杨兄是否知道,咱们大明在哪里还有铜矿?” “……” 面对王琼这一连串的问题,杨大知县差点儿没被气晕过去。 你当本官是百科全书? 不过,好像缅甸那边铜矿挺多的。 也不对,应该说大明有几座铜矿和宝石矿上面住了一些缅人。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少峰才慢慢答道:“最好的锚定物,该是由陛下和太子殿下做主,不过以本官之见,以黄金做为锚定物应该是比较不错的选择。至于说直接用金银……敢问王兄,可知道故宋时期曾有大量的宋制铜钱外流?还有交钞,也流出去许多” 王琼点了点头,答道:“这个自然知道,毕竟周边的番邦小国都造不出什么像样儿的钱,要不是咱们大明还没有发行铜板,只怕他们现在已经在想办法往回弄咱们大明的铜板了。” 杨少峰嗯了一声道:“王兄既然知道这个,那就好办多了——如果直接使用金银做钱,他们完全可以把金银弄回去使用,对吧?如果用纸钞,他们就只能拿真金白银来换一堆纸钞回去。” “要是哪天他们招惹到陛下和太子殿下不高兴了,只要朝廷宣布旧有纸钞做废,咱们大明和其他番邦小国的纸钞全部换新,单独留下他们一家的纸钞不给换新……或者直接将所有番邦小国的纸钞全部作废……” 王琼再一次睁大了眼睛。 单独针对一个小国,能让一个小国彻底乱起来。 针对除大明之外的所有小国……再多的小国也特么抗不住啊,毕竟大明承认的钱才是钱,大明不承认的钱,那特么就是废纸! 想到这里,王琼就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向着杨少峰杨大知道拱手说道:“杨兄,下官这就回京,把这个纸钞的事情告诉陛下和太子殿下。” 第142章 绝其朝贡背后的残酷 “咱也要造纸钞当钱使。” 这是朱重八朱皇帝翻看完王琼呈上来的奏疏当中关于货币言论前半段之后的第一想法。 毕竟铁锅(妥懽帖睦尔的汉名)跑路的时候卷走了大量钱财,大明的国库里现在是缺金少银,就连铜钱都恨不得一个劈成两半花,要说穷到饿死老鼠那多少有点儿夸张,可是没多少钱也是真的。 要是能像他杨大知县说的那样儿造出纸钞当钱花,大明国库空虚的问题一下子就能缓解许多,也不至于掰着手指头算计啥时候才能攒够钱去打铁锅。 而朱重八朱皇帝的第二想法就是“这狗东西还是那么不当人。” 什么叫留下一个小国的纸钞不给人家兑换? 咱大明身为天朝上国,能干出那么没品的事儿? 光是一个绝其朝贡也就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那个小国周边的小国去办就行了。 吃相不能太难看嘛。 一想到朝贡,朱重八朱皇帝就把目光投向了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同学:“那个,标儿啊,咱大明现在是不是应该收一些藩属国了?” 朱标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便满脸无奈的答道:“咱大明现在一穷二白,有哪个国家愿意上赶来着给咱大明当藩属国?再说了,就算有国家愿意上赶着朝贡来了,咱们又该拿什么东西回赐他们?” 朱重八朱皇帝嘿嘿笑了一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藩属国这个玩意儿啊,咱们从来就不怕他们来朝贡,只怕他们不来朝贡,咱们也不怕回赐给他们的东西多,只怕回赐给他们的东西少。” 朱标忍不住撇了撇嘴,“是,先生们说了,万国来朝乃是国力鼎盛的体现,倘若真有藩国来朝,就算是咱大明稍微吃点儿亏,也不能亏待了那些藩国。” 随着朱标的话音落下,朱重八朱皇帝却愣住了,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这是哪个先生教你的?” 朱标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便老老实实的答道:“是宋濂宋夫子。”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将宋濂这个名字牢牢的记在心里,随后又呵的冷笑一声道:“标儿啊,你自己抽空去一趟宁阳县,可以带上锦儿和玉儿,也可以带上老二和老三、老四他们几个,等到了宁阳县,你问问那个杨癫疯,你看他怎么看待朝贡这个事儿。” 被朱重八朱皇帝这么一说,朱标顿时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宋夫子说错了么?” 朱重八朱皇帝嘿的笑了一声道:“错了?何止是错了!自古以来,但凡是当上皇帝的,又有几个真是为了区区一些面子,就舍得真金白银往朝贡上面砸的?” “既然历史上所有的开国皇帝都愿意往朝贡上面砸钱,就说明朝贡这事儿不仅仅只是面子上好看,里面还必然有大到让他们无法拒绝的好处。” “你记住了,标儿,那些皇帝里肯定有蠢货,但不可能所有的皇帝都是蠢货,尤其是那些开国的皇帝们,因为真正的蠢蛋早在当上皇帝之前就被人给玩死了。” 朱标微微皱眉,小声嘀咕道:“朝贡,番邦下国拿东西来朝贡,天朝上国再给予一定的回赐,整个过程当中有遣使来朝、贡献方物、天朝回赐、确立宗主与藩属关系、榷场贸易、使者去留。” “遣使来朝和使者去留两个相对应,贡献方物和天朝回赐相对应,唯独确立宗主与藩属关系这一步和榷场贸易对应不上,而番邦小国前来朝贡,天朝上国自然就是宗主。” 朱标越说,眼睛越亮:“孩儿明白了,问题出在了榷场贸易上面!” 朱重八朱皇帝顿时哈哈大笑两声,随后又笑着问道:“那你再猜一猜,榷场贸易上面有什么不对劲的?” 朱标再次怔住,只是这一次思虑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只能老老实实的答道:“这一点,孩儿却是想不明白了。” 朱重八朱皇帝哈的笑了一声,说道:“别说是你想不明白,其实咱以前也没能想明白,甚至咱一度以为历史上的那些皇帝和大臣们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蠢蛋,虽然咱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说到这儿,朱重八朱皇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继续说道:“咱之所以能想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其实还是那个杨知县的一句话点透了咱。” 就在朱标同学满是好奇的目光中,朱皇帝伸手指了指王琼的奏本,说道:“这里面有两句话说的很对,第一句是:钱这个东西原本是不存在的,是百姓有了交易的需求,所以才有了钱,只要朝廷指定一个什么东西是钱,那它就是钱。” “而第二句就是钱要找一个锚定物,根据这个锚定物来定制钱的价值。” “根据这两句话往下想,朝廷能规定什么东西是钱,朝廷也能规定什么东西值多少钱,也就是说,朝廷规定一匹良马多少钱,那它就值 多少钱,朝廷说一斤茶叶值多少钱,那它就值多少钱。” “再往下想,就是朝廷说番邦贡献的香料值一斤茶叶,那它就是值一斤茶叶,朝廷说番邦贡献的一匹良马只值一匹丝绸,那它就只值一匹丝绸。” “你不用管这个香料和良马在咱们大明值多少钱,你只要知道朝廷掌握着对番邦的定价权就行。” 说到这儿,朱皇帝干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边慢慢踱着步子一边说道:“这里面还有一句话,说是朝廷看哪个小国不顺眼,可以略施手段,把那个小国的纸钞变成废纸,从而使得其国动荡,百姓不安。” 朱皇帝嘿的笑了一声道:“这种法子,也亏得那杨癫疯能想得出来,不过终究还是太简单粗暴了一些,这种法子多用上几次,其他的小国也会心生警惕,以后就不好用了。” “咱教你一个更好的法子。” “绝其朝贡!” 朱标再次愣住,傻傻的问道:“绝其朝贡?” 朱重八朱皇帝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就是绝其朝贡,也就是不承认其是我大明的藩属国——你记住了,标儿,自古以来,除了我中原上邦之外,其他的那些番邦小国哪个不是紧挨着其他的小国?又有几个小国之间没有过摩擦冲突?” “那些小国之所以上赶着来朝贡,其中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冲着榷场贸易来的,但是榷场贸易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真正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冲着成为中原上邦的藩属之国来的,因为他们要扯着上邦藩属的名义来得周边的其他小国交往,要靠着同为上邦藩属的名义来避免冲突。” “即便是真的有两个小国打起来了,弱的那一方也可以向上邦求助,只要中原上邦愿意帮着他们,他们就能保证自己不被灭国,哪怕是在上邦插手之前就已经灭国了,其国主一家还有流亡到上邦,慢慢寻求复国的机会。” “所以,真要是有哪个藩属小国激怒了中原上邦,使得中原上邦发出绝其朝贡的处罚,那这个小国基本上就可以宣告亡国了——你猜,他周边的那些藩属国会不会为了表忠心而主动出兵?” 听完朱重八朱皇帝的一番言论,朱标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陌生起来。 自家老爹说的,和书上写的、先生教的,完全就是两个背道而驰的东西! 但是,结合王琼递上来的奏本当中所记载的杨知县的言论来判断,自家老爹说的这些东西才是朝贡的真相,而书里写的、先生教的那些东西,倒更像是一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专门用来掩饰朝贡背后血腥味儿的借口! 低着脑袋琢磨了好大一会儿,朱标才微微点头,说道:“是,孩儿记住了。” 朱重八朱皇帝笑着嗯了一声,随后又拿起王琼的奏本翻看起来。 第143章 老朱:又被那狗东西给算计了! 等把王琼呈上来的奏本看完,朱重八朱皇帝才对朱标吩咐道:“走,咱们去看看王琼带回来的那个蜂窝煤和炉子。” 父子两个一边往东宫走着,朱标一边给朱重八朱皇帝介绍着蜂窝煤的情况:“按照王琼所言,他此行一共带回来五十块蜂窝煤,只可惜路上碎了四十多块,只剩下不到十块完整的,不过剩下的那些也不算浪费,只要稍微还能成块儿的,就可以扔进炉子里面烧。”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道:“这狗东西,倒总是能给咱弄出点新花样,只可惜那张嘴实在太臭了些,性子也像是块滚刀肉一般,要不然该把他调到京城来的。” 说到这儿,朱重八朱皇帝又忍不住微微摇头,“算了,这狗东西还是留给你吧,咱可不想天天跟他置那个气。” 听到朱重八朱皇帝这般说法,朱标好悬没气到吐血——什么叫你不想跟他置那个气,所以就留给我?合着我就该跟他置那个气? 朱标越想越是不爽,当即便想起了王琼说过的一段话。 “对了父亲,三千字简化版本的《洪武正韵和洪武字典》倒是弄出来的了,”朱标笑着说道:“可是王琼听杨大知县说,许多字写起来颇为麻烦,要是能简化一二,倒是能更加方便百姓学习,若是识字的百姓多了,那些读书人便再也不好颠倒黑白。” 朱重八朱皇帝顿住脚步,扭头望向朱标后黑着脸问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朱标嘿嘿笑了一声,“孩儿想着,父亲是不是再跟李先生和刘先生他们说一下,让他们想办法将许多麻烦的字都简化一二?或者干脆让孔希学来办这事儿也行。” 朱重八朱皇帝嗯了一声,上下打量朱标两眼之后却是一巴掌拍向了朱标的后脑勺,骂道:“你个小畜牲,那姓杨的拿你爹当牛马使唤,你也想学他是吧?你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 骂完了朱标,朱重八朱皇帝又迈步向前走去,只是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的训斥朱标:“咱明知道那狗东西现在是变着法的把你老子当牛马使唤,可是你看你老子说什么了吗?咱告诉你,把那姓杨的留给你使唤是为你好,你可别不识好歹。” “他娘的,这些有本事的人一个个都不太正常,多多少少都有点儿毛病,这姓杨的就是自己不舒坦了他就不想让别人舒坦,自己干活他就不能看别人闲着,你要是想用他,就得做好被他当牛马使唤的准备。” 然而让朱重八朱皇帝没想到的是,朱标在挨了一顿训斥后并没有老老实实的接受教育,反而哼一声说道:“他敢!他敢使唤我,我就去找锦儿姐和玉儿姐!” 朱标的一句话,就好像是一道晴天霹雳,重重的劈在了朱皇帝的心头。 对啊,咱直接使唤那狗东西,那狗东西心里不舒坦,可是咱让锦儿和玉儿去使唤他,这狗东西还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当然,要是这个狗东西不是个怕老婆的那就另说,可是这天底下的男人有几个是不怕老婆的? 也不对,不能说是怕老婆,应该说是疼老婆,就像咱老朱知道心疼咱妹子一样,心疼怎么能说是怕呢? 就在朱重八朱皇帝心里胡乱琢磨的时候,父子两个已经慢慢走到东宫。 朱标伸手指向一个奇丑无比的炉子,说道:“这个就是王琼带回来的炉子了,据说有个十几二十几块蜂窝煤就能让这炉子着上一整天。” 朱皇帝顺着朱标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一个通体都是用泥巴糊起来的炉子立在院子里,炉子的下面空出来一块,炉子上面放着一个水壶,背部则是接了一根铁皮烟囱,随着一股股青烟冒出,烟囱顶部的空气已经变得扭曲升腾。 朱重八朱皇帝围着炉子转了两圈,又拎起水壶向炉子里打量了几眼,说道:“这倒是个好东西,用泥巴糊制而成,随便哪个百姓家里都能用得起,这东西不错。” 夸完了炉子,朱皇帝又伸手拿起一小块碎掉的蜂窝煤,先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接着又拎起水壶,把这一小块碎掉的蜂窝煤扔进了炉子,随着一股黑烟升起,一股子刺鼻的味道也散发开来。 朱皇帝微微皱眉,说道:“倘若真像是王琼在奏本里说的那样儿,十几二十来块蜂窝煤就能烧上一天,那这东西对于北方百姓而言可就重要的很了。” “旁的且不说,就说这炉子上放个水壶,一整天都能有热乎水用,那些要浆洗衣裳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就能少遭许多罪。” 只是说着说着,朱皇帝又忍不住开始吐槽:“这狗东西,还真是能折腾,这世意难道就没有他不懂的事情么?” 感叹一番后,朱重八朱皇帝又带着朱标一起去了坤宁宫。 只是离着坤宁宫还有挺老远,朱重八朱皇帝就顿住了脚步,问道:“标儿,闻到什么香味儿了么?不知道你娘今天会给咱爷俩做啥好吃的?” 朱标暗自撇了撇嘴,说道:“这是蘑菇的香气——王琼不只是带回了炉子,顺便还从宁阳县带回了许多蘑菇和新鲜的小蔬菜。据王琼所言,姐……杨知县发动宁阳县的百姓培育蘑菇和蒜黄什么的,说是只要跟炉子能搭配好,以后冬天也不会缺了新鲜的蔬菜。” 朱皇帝微微一怔,问道:“不需要温泉?” “孩儿原本也有些不确定真假,但是,”朱标伸手指了指炉子,说道:“有了炉子的配合,屋子里的温度便能高一些,想来应该是能像温汤监一样培育一些果蔬?” 朱重八朱皇帝微微眯起眼睛,冷哼一声道:“他娘的,又被那个狗东西给算计了!” 朱标满是好奇的看了朱皇帝一眼,问道:“又?算计?” 朱皇帝黑着脸道:“你忘了王琼奏本里说的了么,那狗东西在宁阳县弄了许多泥巴糊起来的炉子,又利用空置的宅院做了许多温室用以培育蘑菇和果蔬。” “像他这样儿的好东西,咱这个当皇帝的自然不能眼睁睁的干看着,必然要想办法让让其他地方的百姓也能一样培育蘑菇和果蔬——只要咱不想干看着,就必然要下力气推广这些东西。” “只是如此一来,可不就成了那个狗东西把咱当牛马使唤?” 说到这儿,朱皇帝又不禁微微皱眉,自言自语般说道:“你说这狗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就这么看不得咱清闲?” 朱标微微摇头,说道:“孩儿也想不明白。或者说,孩儿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像他一般的知县大老爷。” 第144章 杨知县:让老登出点儿血 朱皇帝心里苦。 自古以来,有哪个臣子敢把皇帝当做牛马一样使唤的? 偏偏姓杨的那个狗东西就敢。 更气人的是自己这个当皇帝的还得乐呵呵的去当那个牛马! 瞧着朱皇帝长吁短叹的模样,朱标忍不住问道:“父亲是在为怎么推广那个炉子和蘑菇犯愁?” 朱皇帝微微摇头,说道:“你知道咱刚刚为什么说他是把咱当成牛马一样使唤?” 没等朱标回答,朱皇帝便直接说道:“因为那炉子虽然好,可是蜂窝煤需要用到煤面子来制作,咱大明现在一共有多少个煤矿?煤面子是否够天下百姓使用?” “还有,刚刚咱往炉子里扔蜂窝煤的时候,你闻到那股子怪味儿了没有?那股子味道如此怪异,说不定会有什么毒性,没有经过多次反复试验,这东西绝不能向整个大明推广。” 说到这儿,朱皇帝又狠狠的呸了一声,骂道:“这个混账东西,他让王琼把炉子和蜂窝煤都带回来,不就是想借咱的手来帮他解决这些问题?他娘的,向来都是咱把别人当牛马使唤,现在可倒好,这狗东西居然拿咱当牛马一般使唤!” 听到朱皇帝这般说法,朱标忽然扭头看了一眼宫外的方向,若有所思的说道:“所以,您老人家一直都是把善长先生和青田先生他们当牛马使唤?” 朱皇帝冷哼一声,没有再理会朱标,而是径直往坤宁宫里走去。 坤宁宫的院子里,马皇后和锦儿、玉儿围在一个泥炉子不远处坐着闲聊,炉子上面放了一口八寸的大铁锅,锅盖的缝隙处往外冒着白色的水蒸汽,刚刚在坤宁宫外闻到的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香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浓郁。 一看到马皇后,朱皇帝便先哈哈笑着喊道:“妹子!你这是拉着两个闺女学做菜呢?咋的,你这是怕她俩嫁出去了不会做饭,收不住那个狗……收不住那个杨家小子的心?” 锦儿和玉儿闹了个大红脸,赶忙起身向着朱皇帝和朱标行礼下拜,马皇后却是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道:“这是咱闺女要给你这个当爹的炖碗鸡汤,你倒好,一来就拿闺女的婚事说笑。” 朱皇帝哎哟一声,凑到锅旁嗅了嗅,说道:“你还别说,咱闺女炖出来的鸡汤就是香,他奶奶的,便宜那个姓杨的了。” 马皇后笑了笑,带着朱皇帝和朱标、锦儿玉儿回了大殿,又让人盛了鸡汤过来,“尝尝吧,这碗汤可不简单。” 朱皇帝直接端起碗来,沿着碗边吸溜吸溜的喝了口鸡汤,随后便放下碗,说道:“鲜!这大冷天的,有一碗这么鲜这么热乎的鸡汤,真是浑身都得劲儿。” 说完之后,朱皇帝又伸筷子从碗里捞起一小块蘑菇,问道:“这个就是那杨家小子让人带来的蘑菇?” 马皇后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对,这个就是他让王琼带回来的蘑菇,炖汤喝很是鲜美,如果这东西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儿能够在冬天培育出来,以后百姓也算是多了一门吃食。” …… 正当朱皇帝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喝着鸡汤时,杨少峰杨大知县也正躲在宁阳县的后院里喝着鸡汤。 没办法,中午的时候有一养了大半年的小公鸡忽然想不开,就像是疯了一样撞墙而死,杨大知县无奈之下也只能让人把它褪毛,剁块,然后加鲜蘑一块儿炖成了汤,又喊来跛五一块儿陪着自己喝汤。 等到汤喝的差不多了,肉也吃的差不多了,跛五忽然放下碗,正色对杨少峰杨大知县说道:“县尊,小的,小的,那个……” 瞧着跛五这般模样,杨大知县不禁大为好奇,问道:“那个什么?” 跛五老脸一红,吭吭哧哧的说道:“那个……那个,小的要娶秀娘为妻。” 瞧着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也越来越低,最后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当鸵鸟的跛五,杨少峰不禁哈的笑了一声道:“恭喜跛五哥,终于要抱得美人归了。” 说完之后,杨少峰便起身走到旁边的屋子里,取出了一角碎银子,硬塞到跛五手里:“跛五哥大喜,兄弟我也实在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做礼物,这点儿钱你就先拿着,给嫂子置办几身新衣裳,也给丫头买些吃食。” “嗯,这新郎倌儿成婚,喜宴是一定要办的,回头让人宰上三头猪,再多放上点儿白菜,煮上几大锅菜,肉多肉少的也是这么个意思,还有罐头,罐头也拿出一些来。” “糖果的话,让人弄点儿高粱饴出来就算是喜糖了,回头跛五哥去迎亲的时候记得撒给那些熊孩子。”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来着?” 杨大知县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对跛五吩咐道:“那就还是劳烦你跛五哥去跑一趟吧,将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都叫过来。” 跛五瞪大了眼睛,傻傻的看着杨大知县说道:“县尊,这个,这个就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办了吧?这个……” 杨少峰摆了摆手,说道:“不光是因为你跛五哥结婚。” 伸手指了指门外,杨少峰继续说道:“你跛五哥要成婚,其他的那些兄弟们不一样要成婚?要是你们谁成婚都杀上几头猪,咱宁阳县所有的猪全加一块儿也不够用的,所以我就想着,这一次干脆一块儿办了,各成各的亲,婚宴一块儿吃。” 听杨大知县这么一说,跛五心里的压力顿时散去不少,当即便嘿嘿笑着应道:“行,俺听县尊的,各成各的亲,婚宴一块儿吃,那些兄弟们肯定也愿意。” 等跛五满脸堆笑的离去之后,杨少峰杨大知县才心疼的望向了屋子里。 给了跛五一角碎银子,其他那些伤残士卒同样也得给。 给跛五准备一份布匹、糖果之类的东西,其他那些伤残士卒同样也得准备。 本官的小金库啊! 杨大知县在心里哀嚎一声,开始暗自盘算着该怎么坑老朱一把,最好是能让这老登出点儿血,顺带着早点儿把闺女嫁过来。 第145章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宁阳县的伤残士卒有两百一十六个,其中十六个是杨大知县刚穿越的时候,常遇春安排过来做衙役的,后来徐达又安排过来两百个,其中几十个手脚相对健全的被杨大知县安排做了衙役,剩下一百多个被安排到了各闾各社落籍,耕种的同时,也要负责各闾各社的巡逻和治安,相当于编外衙役。 也正是因为这一安排,所以宁阳县各闾各社的百姓才会如此安定,也没发生什么偷鸡摸狗之类的破事儿,杨大知县的工作量也因此而大大减少,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用来躺平摆烂。 现在这些伤残士卒当中有人要成婚,杨少峰这个知县大老爷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 或者再退一步讲,哪怕不为了让这些人继续当牛马考虑,杨大知县也总要考虑到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毕竟自己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万一哪个二愣子要以命换命,有这些伤残士卒的存在,杨大知县的安全也能有所保证。 “一两银子,半匹布,一斤高粱饴,再加一斤猪肉。” “还行,撑死了不过是百十两银子再加上几十匹布,百十斤高粱饴再加上半扇子猪,这四色礼就算是备全了,就算老登不爆金币,本官也能拿的出来。” “嗯,每家再给两个猪肉罐头,一套杯盘碗碟,两个玻璃盏,这些玩意儿县里的工坊和养殖场就能拿出来,不值钱,还好还好。” “成婚是不是还得用上红鸡蛋?一家怎么着不得个三五斤?是不是还得用红纸写囍字?我入他娘的嘞,这么多人一块儿结婚,本官光是这囍字就得写到特么哪年去?” “……” 杨大知县越想越是头疼,一怒之下干脆起身找了张毯子,来到了院子里之后躺在躺椅上装死。 他娘的,本官这个知县大老爷还是单身狗呢,这群老兵痞赶在本官前面结婚娶媳妇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本官替他们操心?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正当杨大知县暗自在心里吐槽之时,留守在县衙前院的衙役却匆匆忙忙的拿着一封书信跑来后衙,向着杨大知县躬身拜道:“县尊,有公文。” 杨少峰满是好奇的接过公函,仔细检查了火漆密封之后才打开。 公文的内容很简单:因为陈二的收继婚案影响实在太过恶劣,所以在经过朝堂诸公的慎重研讨后,决定由各地知县或知府对所有已经成婚的收继婚进行研判,双方皆是自愿的由其自便,其中一方不愿意的由官府判其和离。 杨少峰呸了一声,一边在心里暗骂朝堂诸公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都想着把他这个知县大老爷当牛马,一边又接着往下看。 经过朝堂诸公慎重研讨,大明皇帝朱元璋批准,决定全面废除所有胡俗、胡礼,原本已经改做胡姓的汉人必须在公文到达后的一个月内改回来,逾期不改者笞二十并由各地知县知府强制为其改名。 与此同时,各地全面禁止再说胡语,所有衣冠也必须恢复汉家衣裳,旧有胡服一概废止,若有胡人愿意用汉名、入汉籍,听凭其便。 简单来说就是原本朱重八朱皇帝还只是打算先在宁阳县试点,但是经过陈二娶嫂案之后,朱皇帝和朝堂上的一众大佬们就改变了主意,决定立即全面废止胡俗、胡礼、胡语、胡衣。 啧啧。 看起来陈二这条狗命还是挺重要的,最起码能让老朱和朝堂诸公下定决心全面废止胡俗胡礼胡语胡衣,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另类的青史留名? 只不过朱重八那老登和朝堂诸公们留下的是美名,陈二留的却是骂名。 除此之外,公文里还有对兖州府知府吴祖德以及陈二族人的处理意见——因其治下出了陈二这等刁民,而吴祖德身为兖州知府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所以罚俸三月,又因其审问陈二族人的时候发现了案件背后的隐情,所以再赏赐其三个月俸禄,最后就等于是不赏不罚。 至于陈二,这狗东西在刑部大门外悬梁自尽,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所以弃尸荒野,其族人因帮助其杀害兄长,谋夺陈大家产,又帮着他强行娶嫂为妻,所以全部流放岭南去开荒,连来宁阳县当苦力的机会都没给。 杨大知县对于这个结果表示很满意。 毕竟宁阳县可是出了名的良善之县,县里百姓也是常遇春和徐达认证过的良善百姓,就算再怎么需要苦力,也不需要陈二族人那种黑心烂肺的货色。 就是可惜了兖州知府吴祖德,毕竟陈二及其族人干出那些破事儿的时候还是鞑子官府统治,再怎么着也不应该怪罪到人家吴大知府的身上才对。 但是,吴祖德吴知府对于这个处罚结果却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甚至因为这个处罚结果而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名字的含义。 祖德,什么叫祖德?这就是祖德,祖上积德,以至于本官能有此福报——对比起前一任兖州知府,就因为治下出了一首童谣,所以从上任到被噶掉只有短短半年时间不到,甚至连全家也跟着使者,被流放到宁阳县去当苦力,而自己治下出了这么陈二自挂刑部衙门这么大的案子,最终的结果却不过是不赏不罚,这难道还不是祖上积德? 不对,吴知府觉得也不能光说是祖上积德,毕竟自己也是很聪明的,最起码本官也在他杨大知县“请废胡俗”的公文上附了名,后来又亲自写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奏本,要不然的话,就算祖上再怎么积德也救不了自己。 当然,杨大知县并不知道吴知府的心里还有那么多的内心戏,毕竟朝廷发来了公文,杨少峰这个宁阳县的知县大老爷也必须做出相应的举动才行。 比如说,召集八社十六闾的闾长和社长们开个会,宣讲一下朝廷的精神,让他们各自回去之后再讲给百姓听。 再比如说,趁着入冬之前的这段时间,杨大知县再亲自去各社各闾走一遍,在统计各社各闾变化的同时,也亲自向百姓宣讲朝廷的精神。 第146章 杨大知县 :都怪你们不争气! 等到第二天一早,八社十六闾的一众社长闾长们来到县衙之后,杨大知县就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本官说个好消息啊,就是跛五哥他们要成婚了。” “本官昨天已经统计过了,这次要成婚的一共有六十三个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这些老兵有的留在县里做衙役,有的被本官安排到了你们各社各闾,负责你们各社各闾的治安。” “如今他们要成婚了,本官这个知县老爷也不能一点儿表示都没有,但是呢,本官又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操持婚礼,更不知道整个婚礼的流程是怎么样的,毕竟你们这些个混账东西不争气,大半年的时间过去,整个宁阳县八社十六闾就没一个成婚宴请本官的。” 原本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还老老实实的听着杨大知县训话,可是一听到杨大知县说他们不争气,整个宁阳县大半年都没有一个成亲结婚的,这些社长闾长们顿时感觉受了天大的冤枉。 是宁阳县的百姓没有适龄成婚的男女吗? 不是。 是宁阳县的百姓不愿意成亲结婚吗? 也不是。 是因为开春之后的旱灾还有蝗灾,为了防旱治蝗,知县大老爷你把整个宁阳县的女人当成男人用,把男人当成牲口用,把牲口往死里用,百姓一天天的也是担惊受怕,生怕干旱蝗灾之后要流落他乡去要饭,哪儿还有心思去想成亲的事情啊? 现在可倒好,知县大老爷您老人家嘴一歪,倒成了俺们百姓不争气了? 心中越想越委屈,刘三十二就忍不住站出来说道:“大老爷放心,小的回去之后就催着村子里适龄的男女成亲结婚!” 其余的一众社长闾长们也纷纷站了出来,向杨大知县表态:“大老爷放心,俺们村这段时间已经有两个定亲的了,回去后小的就催他们赶紧成亲!” “大老爷,俺们村有几个是定在了年后成婚,小的回去后让他们想办法提前!” “俺们村子里也有!” “……” 八社,十六闾,二十四个社长闾长们纷纷表态,把杨少峰杨大知县都给惊呆了。 不是,结婚这种事儿既然已经定好日子了,你们还能催他们前提办喜事? 不对,这些混账东西之所以要催百姓,是因为本官骂他们不争气,他们回去之后肯定要跟百姓学舌,百姓当中说不定就有人会想着提前办,好让本官这个知县去吃席。 深知宁阳县百姓都是副什么德性的杨大知县当即便黑下脸来,冷哼一声道:“行了,本官就是说说而已,回去之后谁也不许催促百姓提前成婚,本官今天喊你们来也不是让你们催着百姓提前成婚的。” 等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们纷纷躬身应是后,杨大知县又补充了一句:“都他娘的给本官记住了啊,回去之后谁也不许催!再他娘的跟陈二族人那事儿一样瞒着本官胡来,本官饶不了你们!” 刘三十二脸色一垮,躬身应道:“是,小的们都记住了,绝不敢再胡来,请大老爷放心。” 杨大知县这才嗯了一声道:“行了,本官这次喊你们来,其实是有两个事。第一个就是跛五哥他们要成婚了,本官想让你们帮着筹办,看看该是怎么个章程,比如从哪里接亲,迎亲的时候要准备几色礼,那些没有娘家人的妇人,她们从哪里出嫁,县里是不是得找几个年高德劭的老人临时充当她们的父母。还有在哪里办酒席,酒席上该订什么菜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需要你们帮着操心。” 刘三十二躬身道:“回大老爷,按咱们宁阳县一直以来的习俗,应该是先请媒,然后换小贴,然后请期,然后是成婚,成婚之后还要谢媒,三天回门。” “跛五爷他们这个没有问名,也没有换小贴,更没有请期,也没有媒人,这个事儿……” “按理来说,大老爷您是本县的父母官,跛五爷他们和那些妇人要是没有父母的话,由您老人家出面给他们主持换小贴是最适合不过的。” 所谓的换小贴,就是男女双方各自准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男方和女方的名字、生辰八字,男女双方的父母拿到对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之后,要找人去算八字是否合适,有时候可能会因为八字不合而影响到一门亲事。 跛五还有那些被徐达、常遇春安排过来的伤残士卒,基本上都没有了家人,像换小贴这种事情自然也就没有人能替他们操持。 而杨少峰身为宁阳知县,无论是官身还是本身的声望都足以称得上是真正的父母官,让他来替跛五等人主持换小贴的事情倒也算得上合适。 但是,杨大知县却没有办法接受——平时都是跛五哥跛五哥的喊着,结果忽然要让自己来替他们主持换小贴,这事儿怎么看就怎么有点儿别扭。 毕竟,哪怕是互为义父逆子盛行的后世,也没哪个人敢站出来说替自己的兄弟主持换小贴。 因此,杨大知县直接挥手打断了刘三十二的话:“本官可做不来这个事情,最多就是替跛五哥他们写好各自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再替他们合一下生辰八字,换小贴这种事情,你们还得另外找人。” 刘三十二躬身应下,然后试探着说道:“要不您看这么着行不行?小的们回去之后先替跛五爷他们找好媒人,然后再替那些妇人还有跛五爷他们找几个年高德劭的老人当他们的父母,然后给他们换小贴,请期,等成婚了,再让他们谢媒,顺带着谢谢那些给他们当父母的老人。” 杨大知县当即便点了点头,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刘三十二长舒了一口气,跟其他一众社长闾长们商量一番后又接着说道:“至于县尊刚刚说的几色礼还有酒席什么的,小的们刚才商量了一下,您看这么着行不行?” “礼的话,咱们就定下四色礼,五斤馒头算一礼,半斤高粱饴算一礼,三尺花布算一礼,两斤猪肉算一礼,这样儿就是四色礼。” “……” 刘三十二絮絮叨叨的把四色礼和酒席等诸多事情都说了一遍,杨大知县一边听一边点头。 “行。” “好。” “就这么办。” 等刘三十二把这些事情都说完之后,杨少峰杨大知县又继续说道:“还有就是,赶紧的商量个好日子出来,跛五哥他们成亲的日子尽量选在同一天,一块儿操持着办了,你们也通知各社各闾的百姓都来县城。” “他娘的,忙活了一整年了,又是旱灾又是蝗灾,又是大雨浇庄稼,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咱们也都经历过了,如今借着跛五哥他们成亲的机会,咱们宁阳县的百姓也都好好乐呵乐呵。” 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们躬身应下,杨大知县才提起让人喊他们过来的第二件事。 “这第二件事,就是陛下降旨,要求尽废胡俗、胡礼、胡言、胡衣,你们各自回去后要跟各闾各社的百姓分说明白,以后什么乱七八糟的胡俗、胡礼都不要再用了。” 随着杨大知县的话音落下,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胡俗胡礼? 胡言胡衣? 这些东西在宁阳县不是没有过,但是这些东西都是那些乡绅老爷们才会去琢磨,普通人家的百姓每天光想着怎么活下去了,胆子大些的更是直接反元,谁会去碰胡人的那些东西? 自打那些乡绅们提桶跑路,整个宁阳县里就再没有一个用胡名、胡礼说胡话的。 至于说像兖州府的陈二那样儿的……那狗入的还算是个人了?而且整个兖州府也只不过出了一个陈二,就这,他还没用胡名,只是因为馋他嫂子,所以才想借着收继婚的胡俗强娶嫂子,最后不也是落得个惨淡收场么! 杨大知县当然也清楚的很,所以在昨天拿到要求尽废胡俗的公文时,杨大知县才会表现的那么淡定,甚至有些不太放在心上的样子。 当然,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毕竟是给朱重八朱皇帝当官,在那个老登还没有把闺女嫁过来之前,该表现的还是要好好表现的,最起码也要让那个老登觉得自己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好牛马。 来吧,本官要卷死大明朝的官老爷们! 第147章 杨大知县:绝不能让他们闲下来 入冬之后天气越来越冷,每天早上起来都能看到一层白霜,地面也渐渐开始冰冻,原本轰轰烈烈的开荒也不得不慢慢停了下来。 杨少峰杨大知县站在刘庙村的地头上,直接望着刘三十二问道:“你们村开出来多少亩的地?这些地明年能不能直接种豆子?” 刘三十二脸满愧色,讪讪的答道:“回大老爷,虽然有陛下和太子殿下赏赐下来的牛马,但是这次开荒开的都是生地,所以开出来的地比较少,平均一家也就是开出来十亩左右,全村一共开出来不到四百亩地。” 杨大知县嗯了一声。 三百来亩地,按照一家五口人计算,平均每个人也就是多了两亩地,再按照每亩地产二百斤大豆计算,也就是每个人能多出来四百斤大豆?要是大豆种的早些,收了大豆之后再种点儿别的东西,一个人一年起码能多出来五百斤左右的口粮? 少是少了点儿,但是再加上原本分配给他们的那十五亩粮食,每个人平均一年差不多能拿到三千五百斤左右的粮食,按照每个人每年吃掉六百斤粮食计算,一个人一年能省出来差不多三千斤粮食。 这踏马还是原本那个穷成狗的宁阳县? 啧啧,能花一年的时间把宁阳县搞成这般模样,本官可真踏马牛批! 在心里暗自夸了自己几句,杨少峰杨大知县干脆撩起衣襟,直接穿着靴子走到了地里。 此时的地面已经被冻得硬实,踩上去也略有些硌脚,但是对于杨大知县而言,却找到了小时候冬天放学回家时踩人家田梗的感觉。 在地里来回走了几步之后,杨大知县又暗自盘算起来。 地被冻成这个熊样儿,开荒是开不成了,如果非要硬着头皮开荒,青壮们每天都必须摄入大量的食物才能顶得住消耗,相对而言并不划算。 同样的,往兖州府的路也没办法再修,砖窑和水泥窑同样也得停工,包括最后一处还没有彻底挖完的城北人工湖也是如此。 在明年开春化冻之前,宁阳县原本两千多丁口,加上跛五等两百多个士卒、从附近迁移过来的百姓以及所有被发配过来的人犯,总共三千多人都会陷入无事可做的状态。 三千多个人,其中差不多有一半的男丁,不让他们干点儿什么,万一这些人里有哪个胆肥的说一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然后旁边再有几个鬼点子多的,身上带着点儿手艺的,鬼知道这些人能干出什么破事儿。 这可不行。 绝不能让他们闲下来。 杨大知县暗自琢磨了好半天,才对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边的刘三十二说道:“这几天让各社各闾的青壮们好好歇歇,等跛五哥他们的婚事忙完了之后,你们这些社长闾长就各自组织百姓,跟着你们学认字,哪个村子或者哪一闾的人全都认识一百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本官赏他们一头猪。” 刘三十二的脸色顿时苦了下来。 自从大老爷前段时间将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抓到文庙去跟着学识字以后,宁阳县的这些社长闾长们就进入了人生最为黑暗,最生无可恋的阶段。 《洪武正韵》? 那玩意儿上面一个个的字倒是挺好看,可是那些字认识我刘三十二,我刘三十二却不认识它们啊! 尤其是上面那个什么声母韵母,那些东西说字不是字,说不是字又偏偏有点儿像字,关键是它们长的还都差不多,今天记住这个忘了那个,明天记住那个又忘了这个,背起来是真要命啊! 还有还有,平常拿树枝干点儿别的什么事儿都可顺手了,可是真让自个儿拿着树枝在沙盘上学着大老爷一样写字,那手根本就管不住树枝好吗! 人家大老爷写出来的那叫做字,我刘三十二写出来的那破玩意儿连鬼画符都算不上! 现在,大老爷让我刘三十二教授刘庙村的青壮识字? 我滴个亲娘来,这不是要俺老刘的命吗! 心中越想越慌,刘三十二干脆试探着问道:“大老爷,要不然还是安排他们干点儿什么别的事情吧?教他们读书这个事儿,小的也实在是教不来啊。” 被刘三十二这么一说,杨大知县顿时也想起了刘三十二那糟糕无比的学习成绩。 或者说,整个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有一个算一个,让他们种庄稼都是把好手,让他们去当响马估计也能闯出一番名号,可是让他们学习识字,学习写字,那可真就是呵呵了。 他们学习的难受,杨大知县教的更难受! 无奈之下,杨大知县也只能放弃了让刘三十二等人去教授各社各闾百姓们识字的想法。 又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杨大知县才开口说道:“算了,本官也不指望你们了。不过,学堂眼看着也快要放寒假了,回头你该组织村子里百姓的还是要组织起来,让学堂里的学生们给他们讲课,本官会先教几个学得比较不错的来当小先生。” 刘三十二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滴个亲娘诶,刘庙村在县里学堂读书的那几个娃子,年龄比自己这个社长小的多,辈份最大的一个还得比自己矮一辈,结果自己这个当叔伯的却要组织起村里的百姓,跟着那些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们学识字? 心中越想越怕,刘三十二干脆苦着脸道:“大老爷,您就饶了小的们吧,小的们实在是读不来书啊,要不然的话,还是不劳烦学堂里的小先生了?” 杨少峰呵的冷笑一声道:“刘三十二,本官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懂?还不劳烦学堂里的小先生?要是你们几个读书的时候能争点儿气,早点儿把《洪武正韵》前面的声母韵母学明白,你们自己就能教村子里的百姓识字,又何必去劳烦学堂里的学生?” “你也不想想,学堂里的这些学生,以后就算是不当做,起码也是读过书的士绅,要是搁鞑子官府那会儿,你们就是跪着求也求不来士绅教你们读书识字,现在有个士绅亲自教你们读书识字的机会你还不珍惜,你们也是真够可以的!” 狠狠的训斥了刘三十二之后,杨大知县最后还是冷哼一声道:“现在本官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让学堂里的学生当小先生,让他们教你们各社各闾的百姓读书识字,要么,让在学堂里当临时先生的那些人去教你们。” 刘三十二顿时就傻眼了。 学堂里的小先生都是自社各闾的晚辈后生,让他们来教各社各闾的百姓读书识字,自己这些社长闾长们肯定是要丢面子的。 可是大老爷所说的,那些在学堂里当临时先生的,他们则是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的亲眷,跟各社各闾的百姓也几乎都认识,要是让他们来教,似乎会更尴尬? 第148章 杨大知县的梦想 杨少峰杨大知县才不会在乎刘三十二他们是否愿意学习。 对于杨大知县而言,现在的宁阳县最大的问题并不是青壮们闲下来之后会不会搞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儿。 事实上,在给宁阳县的百姓都分了地之后,这些青壮们就算是闲下来了,有人说“我有一个好主意”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毕竟是刚刚过上安稳日子,家里也有了些存粮,眼看着一切都在往好上发展,没人愿意舍弃现在的安生日子。 相对而言,这些青壮们在闲下来之后关扑游戏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 真正让杨大知县最为头疼的,反而是县衙里的人手不足的问题。 毕竟杨大知县现阶段最大的梦想就是把老朱当牛马使唤,可是人家老朱手底下有三省六部五寺二十四监的官老爷们可以使唤,而杨大知县却是妥妥的光杆司令,连个能使唤的小吏都没有。 是,常遇春那家伙在强抓了杨大知县的壮丁之后又往宁阳县塞了十几个衙役,徐达后来又塞过来两百个伤残士卒,可是以跛五为首的衙役和伤残士卒们干其他的事情都没问题,让他们埋首于案牍之间就属实有点儿过于为难他们。 以致于整个宁阳县的六房书吏到现在都处于空置状态,所有乱七八糟的公文、公务都需要杨大知县亲自处理。 这他娘的,想想后世那些处级的官老爷们,看看人家过的是什么样儿的日子,再回过头来看看手中权利比他们大了无数倍的自个儿,杨大知县就忍不住悲从心头起。 所以,杨大知县才把主意打到了刘三十二他们身上——只有让这些人能够识字,能够简单的写字,以后才能把这些人填到县衙六房里去做书吏,杨大知县以后才能安心的躺在县衙后院的躺椅上摆烂。 为了后能痛痛快快的摆烂做咸鱼,杨少峰干脆又望着刘三十二问道:“想好怎么选了没有?” 被杨大知县这么一问,刘三十二当即便苦着脸道:“回大老爷,小的们还是选择让县衙学堂里的小先生们吧,要是真换了刘洪昌他们那些人的亲眷,小的也怕村子里的百姓一时控制不住,再给大老爷惹出什么事端。” 杨大知县这才哼了一声道:“那就让学堂里的学生们来给各社各闾的百姓们讲课。” “还有你们,你们也得跟着好好学,不许你们在那些学生面前摆什么长辈的架子,那些学生让你们背诵你们就老老实实的背诵,让你们学着写就老老实实的学着写字。” “本官刚才那个承诺依旧有效,哪个社或者哪个闾的百姓全体都能认识一百个字并写出自己的名字,本官就奖赏哪个社哪个闾一头大肥猪,到时候剩下的各社各闾就只能干瞪眼看着。” 等刘三十二哭丧着脸应下后,杨大知县却是心情大好,伸脚踢了踢脚下已经被冻硬实的土地,然后施施然的离开了刘庙村,开始向着西河村的方向而去。 杨大知县打算用最短的时间走遍宁阳县的八社十六闾,跟每个社长闾长们都进行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要么选择学堂里的学生教授他们读书识字,要么就让刘洪昌和耿老爷等人的亲眷犯人来教授他们;要么好好学习分到一头大肥猪,要么就看着其他社或者其他闾的百姓们吃肉,到时候你们就只能干瞪眼看着,到时候看谁的脸上更挂不住。” 面对杨大知县的威逼利诱,宁阳县八社十六闾的社长闾长们表示心塞,想骂人,但是又不敢。 三天之后,当杨大知县把所有的社长闾长们都威胁过一遍,宁阳县城里的气氛已经逐渐变得喜庆起来。 首先就是县里的街道被打扫得很是干净,接着就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家的大门上开始贴上了用红纸剪出来的囍字。 慢慢的,又有兖州府过来的货郎开始挑着瓜子和高粱饴之类的糖果叫卖,前段时间刚开不久的布匹铺子里也挤满了前来买布的人。 整个宁阳县的人口数量还是不算太多,但是对比杨大知县刚刚上任的时候,却多了一股子万物竞发的生机。 杨大知县走在县城的大街上,听着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道:“终于好起来了啊。” 跟在杨大知县身边的跛五用力的点了点头,应和道:“是啊,终于好起来了。” 跛五伸手指了指路边几个正在玩耍的小屁孩儿,满是唏嘘的说道:“小的看到他们,就想起小的小时候——我爹被狗入的鞑子给打死了,我娘饿死了,就剩下我一个啥都不懂的小屁孩儿沿街要饭,后来长大点儿了,就把心一横,直接投了常平章,跟着他打家劫舍。” 杨少峰哦了一声,又扭头瞥了跛五一眼,问道:“后来呢?” 跛五道:“后来……后来常平章觉得打家劫舍没什么出息,恰好陛下过去招募义军,于是小的就又跟着常平章投了陛下的义军。” “再后来,就是跟着陛下和常平章打仗,直到常平章和徐相北伐,小的也在追杀鞑子的时候伤了一条腿,这才不得不退出军伍。” 说到这儿,跛五又忍不住有些感慨:“万幸遇到了县尊,要不然,小的估计就是拿着一笔钱财回到乡里,等以后钱花光了就再去讨饭,最后可能就是悄无声息的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杨少峰微微一怔,随即便伸手拍了拍跛五的肩膀,笑着说道:“都好起来了,以后的日子还会越来越好。” 跛五嗯了一声,抬起衣角擦了擦眼眶,说道:“让县尊见笑了。” 杨少峰没有笑,反而微微摇头,“不见笑,也没什么好见笑的,实际上,要不是遇到了咱们大明的军队,可能本官就得饿死在宁阳县城之外,哪里还有命能当得上这个知县大老爷?” 再次伸手拍了拍跛五的肩膀,杨大知县又带着跛五往前走去。 慢慢的,两人就逛到了县城东北处的城隍庙。 第149章 本官最是敬重陛下 宁阳县不大,宁阳县的城隍庙倒是不小,庙门一左一右刻着对联,上联是“但得回头便是岸”,下联是“何须到此悟前非”,没有横批,只有“城隍庙”三个大字的横额。 杨少峰杨大知县忽然扭头问了一句:“跛五哥,你说咱们宁阳县当时明明能自己抗过干旱和蝗灾,我却跟朝廷哭穷要赈济粮,这事儿算不算欺心?” 跛五微微一怔,当即便摇头答道:“自然是不算的,县尊又没往自己口袋里装一粒粮食,所以不仅不能算是欺心,反而是县尊仁爱百姓的明证,就算是陛下知道了,也只会夸奖县尊。” 杨少峰嗯了一声,随即便带着跛五往东走去,避开了城隍庙。 没办法,杨大知县多少有点儿心虚——从老朱那里要赈济粮这个事儿不算啥,别说是站在城隍庙前,就是站到阎罗殿前,杨大知县也敢挺直了腰板,毕竟自个儿没贪腐一粒粮食一文钱。 但是在把老朱当牛马使唤这一点上,杨大知县就难免心虚的很了,毕竟老朱都让两个义女来宁阳县跟自己相看了,以后说不定就是自己的老丈人,而自己想方设法的拿着老丈人当牛马使唤…… 往东走了一段,跛五忽然指着一处池塘说道:“县尊,小的听人说过,这片池塘里的青蛙只有东涯的会叫声连天,西涯的却只会鼓肚,一声都不叫。” 杨少峰顿时大为好奇,问道:“这是有什么说法?” 跛五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小的听人说,说是陛下当年曾经来咱宁阳县要饭,晚上睡在城隍庙里,青蛙的叫声太吵,陛下就呵斥青蛙,让青蛙去东涯叫,不许在西涯叫,从那以后这西涯的青蛙就只会鼓肚不会叫。” 杨少峰被跛五的一番话给惊呆了。 不是,宁阳县的百姓这么狂野的吗,大明的军队年初才收复宁阳,到现在也不过是刚刚九个多月,你们这就编排好老朱的段子了? 还有你跛五,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直接说老朱当年要过饭这事儿,老朱知道吗? 话说老朱当年到底有没有来过宁阳? 心里胡乱琢磨一番后,杨大知县忽然扭头望着跛五问道:“百姓拿这种事情来编排陛下,要是让陛下知道了……” 跛五嘿的笑了一声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江南还有编排咱们陛下小时候给地主家放牛,带着徐相和常遇春偷牛吃呢。” 偷牛这事儿多半是真的——杨大知县小时候曾经听家里的老人讲古,说当年朱重八给地主家放牛,然后带着徐达和常遇春他们把地主家的牛吃了,吃完后给地主老爷说牛变成了山,当地主老爷来察看的时候,这座山就变成了卧牛的形状,也就是宁阳县西边的的卧牛山。 至于说老朱一个凤阳人是怎么跑到宁阳县要饭,又是怎么给宁阳县的地主家放牛,这个就没人关心了。 只是转念一想,杨大知县又忽然哈哈大笑两声,说道:“那个啥,本官刚刚也想到一个故事——话说咱们陛下微服私访来到宁阳县……” 跛五心头一跳,却又听得杨大知县继续说道:“当时陛下赶了一天的路那是又累又饿,进城之后就闻到一股异香,顺着香味儿找过去,终于在宁阳县的一家店铺里吃到了一只烧鸡,只觉得又香又嫩,肉质入口即化,鸡骨头都是酥的,从此以后念念不忘,就是回京之后也常常让人用六百里加急买了送到京师,这就是咱们宁阳县有名的扒鸡。” 随着杨大知县的话音落下,跛五整个人都麻了。 跛五试探着说道:“县尊,老百姓编排陛下没事儿,可要是您编排陛下,这事儿再让陛下知道了,那……” 杨大知县瞪了跛五一眼,“本官也是听民间百姓说的,怎么就是本官编排陛下了?” 说到这儿,杨大知县又向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须知本官最是敬重陛下,陛下在本官心中乃远迈唐宗宋祖的千古一帝,本官又怎么可能会编排陛下?” 跛五嘿嘿笑着连声应是,心里却有一万句槽想吐。 你敬重上位? 可不敬重陛下呗,当着上位的面说要剁了上位的爪子,因为听百姓编排的故事不过瘾就自己现场编排一个出来,这普天之下的官老爷们谁还能比你更敬重上位? 正当跛五暗自腹诽时,杨大知县却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心思,反而调头往县衙的方向走去。 老百姓都拿他朱重八编排城隍庙东边池塘的青蛙了,就不许本官拿他老朱编排一下宁阳县扒鸡? 那可是扒鸡啊,这玩意儿先腌渍入味儿,然后用小火慢炸至成熟以达到肉香脱骨的效果,最后再用香料卤制,谁吃不得被香迷糊? 只要给香迷糊了,他们兜里的钱可不就到了扒鸡店的手里? 扒鸡店怎么着都是要买鸡的,恰好宁阳县有个养殖场,百姓家里也有养的鸡,这销路不就来了么? 等一家扒鸡店赚钱了,就可以立即开分店,然后两家变四家,四家变八家,八家变十六家,等到几百家店铺规模的时候就可以研究上市……啊呸,就可以赚更多的钱! 等等,养殖场和百姓家里除了有养的鸡,还有养的鸭……要不然再编排一个酸萝卜老鸭汤出来?或者干脆编排个京城烤鸭? 酸萝卜那破玩意儿又是怎么搞的来着? 一边往养殖场走一边胡乱琢磨,杨大知县的思路很快就从宁阳县扒鸡跑偏到了宁阳烤鸭和宁阳老鸭汤外加宁阳把子肉、宁阳黄焖鸡。 嗯,似乎还可以搞宁阳驴肉火烧,宁阳炒鸡,宁阳八大碗? 只是这么编排老朱,把老朱编排的跟钱聋那个败家子似的,会不会有点儿太对不起老朱了? 毕竟他以后很可能会是本官的老丈人,这么带头造谣编排老丈人,会不会被天打雷劈? 总不能以后随身带着避雷针吧? 然后,杨大知县又暗暗惋惜,惋惜养殖场的规模太小了些,养鸡的风险也太大了些,完全不敢放开了手脚搞大规模养殖。 第150章 老朱要搞惠民药局了 刚一回到县衙,杨大知县就一头扎进了书房里,想着用纸笔将刚刚想到的那些个菜名都记下来。 只是写着写着,杨大知县又慢慢停了下来。 民间有句老话说,要想鸡肉香,白芷加良姜。 后世临沂炒鸡之所以好吃的秘诀,其实就在白芷和良姜上面。 问题在于宁阳县里并没有多少白芷和良姜,除了之前刘洪昌和耿老爷他们在山洞里存了一些,后来全部落到杨大知县手里以外,宁阳县就再没有其他的白芷和良姜的来源。 其他各种乱七八糟的香料也都差不多,因为大明并没有专门的香料铺子,想要买到诸如香味,桂皮,百里香,许多乱七八糟的香料,唯一的去处就是药铺。 甚至就连花椒茴香和八角之类的香料也只能在药铺里买到。 偏偏宁阳县又没有药铺,甚至连个医生都没有! 百姓得病了怎么办? 扛呗,硬扛,扛过去就活,扛不过去就死,穷苦百姓的命从来都不值钱。 杨大知县越想越是烦躁,干脆把写了几道菜名的纸给扔到一边,随后又翻出了写奏本专用的纸张,开始给老朱写奏本。 “兖州府宁阳县知县杨、谨奏为请拨医者与药村。其因……谨奏。” 一如既往,杨大知县先是用了一百多个字来证明宁阳县百姓对朱重八朱皇帝的敬仰和爱戴,证明朱重八朱皇帝在宁阳县百姓的心目是如何的“鸟生鱼汤”,接着又用几十个字来论证宁阳县有可能因为缺医少药而带来的隐患,最后用一百多个字论述“你朱皇帝不往宁阳县派个医生就不配被宁阳县的百姓称之为鸟生鱼汤”。 每一行字里都充满了对医生和药村的渴求,每个字的缝隙里都歪歪斜斜的写着“调拨医生和药品”这七个字。 然后,杨大知县又本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又分别给兖州知府吴祖德以及詹事府通事舍人王琼写了封信。 等把奏本和书信全都写完,晾干了墨迹封装好,杨大知县又微微摇头叹息一声。 可惜了,因为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老登忽然抽疯,宁阳县莫名其妙的就被划归了中书省直辖,已经不再归山东行中书省和兖州府管理,要不然的话自己就能直接给山东行中书省参知政事汪广洋还有兖州知府吴祖德写公文,直接要求他们帮着想办法,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儿 ,还得舍着脸去求老吴和王琼。 靠人情求来的医生,哪儿有靠公文使唤上司调过来的医生香啊。 然后,杨大知县就拿着封装好的奏本和书信出了书房,喊来跛五后吩咐道:“麻烦跛五哥安排人跑一趟,奏本送通政司,书信送兖州吴知府和书信送詹事府通事王舍人。” 等跛五躬身应下后,杨大知县又继续吩咐道:“还有就是让人问问刘洪昌和耿老爷他们那些人的亲眷,看看他们当中有没有懂药材和治病的。” “谁要是懂药材和治病,以后只要安安心心的留在县里当个大夫就行,就跟那些现在在文庙里教书的一样,不用再去山上采石头,修路之类的苦力活也不用再做。” “对了,无论他们谁说懂得药材和治病,都先带过来给本官瞧瞧,千万不能武断。” 等跛五领命前去安排后,杨大知县又忍不住在心里疯狂吐槽。 这踏马都什么事儿! 堂堂的一个县城竟然连一个大夫、一个药铺都找不到,倘若哪天本官忽然病了,岂不是也要拿命去硬扛,扛不过去就只能等噶? 希望老朱能给点儿力,多往宁阳县派几个牛逼点儿的大夫,再多弄点儿药材过来。 尤其是像白芷、良姜、八角、茴香、豆蔻、草果、荜拨、香叶、桂皮之类的药材,更是越多越好。 …… 随着跛五派出去的信使先后达到兖州府和京城,无论兖州知府还是通事舍人,又或者是他们的顶头都老大,当年大明朝的朱重八朱皇帝,几个人都有一种骂娘的冲动。 你宁阳县缺医生,难道兖州府和京城就不缺医生? 你宁阳县缺药材,难道兖州府和京城就不缺药材? 彼其娘之! 朱重八气咻咻的把杨大知县写的奏本扔到桌子上,冷哼一声后对朱标说道:“看看,看看,之前咱就说这个狗东西敢把咱当牛马一样使唤,现在你看看,又来了!” 朱标拿起奏本,一边翻看一边满脸无奈的说道:“他不止是上了奏本,他还给王琼写了封书信,想求着王琼帮他在京师找两个大夫。” 只是刚刚看了两眼,朱标就忍不住叫道:“不是,他这是要医生要药材呢,还是要香料呢?” “白芷、良姜、八角、茴香、草果、香叶、桂皮,就这几种能当香料的药材要的最多,剩下的他咋不多要?” “按理来说,他宁阳县地处北方,眼下又正值冬季,就算是需要药材,也该以防治风寒类的药材为主,可是他要的这些又有哪个是治风寒的?” 朱重八朱皇帝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这狗东西想要医生和药材是真的,但是他想要这些香料也是真的。” 朱皇帝咂巴咂巴嘴,说道:“咱估摸着,他肯定是想要用到这些香料,然后宁阳县又没有,所以他才通过香料想到了药铺,然后才想到的医生。” 朱标拿着奏本来回翻看几遍,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问道:“那怎么办,医生和药材给他还是不给?” 朱重八朱皇帝微微叹息一声:“给他,无论这狗东西到底想要这些香料去干什么,他要这些药材和医生却肯定是替宁阳县百姓要的。” 略微一停顿,朱皇帝又接着说道:“还有,你记得让人多准备一些药材,不光要拨往宁阳县,其他各个州县也要调拨一些,尤其是那些能够御寒的药物,更是要多准备一些。” “除此之外,你再给各个州县写一道公文,告诉那些知县老爷们,拿着咱调拨过去的药材开设药局,延请医生坐诊,要是百姓病了拿不出诊钱和药钱,就先给百姓赊着账,等他们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要是实在还不起的,到药局里打扫打扫灰尘就当还账了。” “但是,百姓去看病、赊药的记录一定要做好,要是让咱查出来谁在这上面糊弄咱,咱不光会直接砍了他们的脑袋,连他们的九族三代都得跟着倒霉。” “嗯,这药局就叫做惠民药局吧,以后每年都由朝廷往药局里拨钱或者是调拨药材——这个事儿,你去找李善长还有刘伯温他们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尽快落实下去。” 第151章 赚钱的机会来了! 然而朱标却是连动都没动,反而望着朱重八说道:“爹,咱大明国库里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去搞这惠民药局?就算是勉强搞出来了,也不过是个空架子,根本就没那么多的药材。” 朱重八朱皇帝哎的叹息一声道:“对啊,国库里没钱,就算搞出来了也没有足够的药材,要不然咱不就直接下旨去办了,又为什么让你去找李善长和刘伯温他们?” 朱标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便哦了一声道:“是,孩儿明白了。” 很明显,自家老爹的心里应该是不太痛快,而能让自家老爹感觉到不痛快的,目前也只有远在宁阳县的那个未来的便宜姐夫。 但是吧,也难怪自家老爹舍不得把那个未来的便宜姐夫怎么样。 刚上任就给百姓分地,带领百姓春耕,促进恢复生产,接着又养鸡养猪养牛马修路,顺便还指出大明国库在缺金少银的情况下该怎么弄钱,现在又直接向朝廷要大夫和药材。 这种事情乍一看是在给朝廷找麻烦,随便哪个上官摊着这样儿的下属都得心塞,可是站在自己和自家老爹的角度去看,这个便宜姐夫却是一步步的展示着朝廷该怎么彻底收复北方的民心! 高,实在是高。 更关键的是,自家这个未来的便宜姐夫生动的演示了什么叫做甩锅——但凡是他搞不定的事情,从他的上级再到他上级的上级,一直到最顶级的自己和自家老爹,都会成为他使唤加甩锅的对象。 就比如这个惠民药局。 自家老爹在接到未来便宜姐夫的奏本时确实头疼,但是很快就借力打力,借着未来便宜姐夫的想法提出了惠民药局。 当然,国库里确实没钱,自家老爹也确实变不出什么药材,但是这些都是小问题,因为自家老爹已经学会了把事情甩给善长先生和青田先生他们去做,不会再自己一个人薅着头发犯愁。 嗯,这是个顶好的习惯,自己一定要跟自家老爹和未来的便宜姐夫好好学习,学习怎么让别人做事。 至于说未来的便宜姐夫需要的大夫嘛,给他,不光给他,还要借着王琼的名义多给他两个,看看他能用这几个大夫再折腾出什么新花样儿。 很明显,大明皇帝朱重八已经逐渐开始习惯杨大知县这样儿的下属,并且开始利用杨大知县的想法来为大明谋取更多的好处,而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同学则是逐渐开始迪化,未来也将会在迪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然后,李善长和刘伯温等一众大佬们就开始难受了。 国库有钱吗? 没有。 随着徐达和常遇春北伐的开始,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儿家底也渐渐被掏空。 能解决国库没钱的问题吗? 不能。 面对大明国库没钱的问题,目前的解决方案只有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狗官提出来的纸钞方案,而朱重八朱皇帝和朱标副皇帝又创造性的在纸钞方案上增加了一大堆的条件。 比如说朝廷绝不能吃亏,国库绝不能吃亏,但是也不能让百姓吃亏,要吸取鞑子朝廷发行交钞的教训,务必要让大明的纸钞能取得百姓信任,能够替代金银。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某个姓杨的狗官提方案,某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皇帝增加需求,以致于整个中书省外加六部的官老爷们几乎全在研究该如何发行大明宝钞。 现在可倒好,某个狗官又他娘的提需求,然后某个皇帝也再一次加码,完全就是一副把官老爷们当牛马使唤的架势!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他娘的,姓杨的不是什么好鸟,这姓朱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李善长头疼不已,和刘伯温等人互相对视一眼后才向着朱副皇帝拱手说道:“殿下,这惠民药局没有三五年的功夫只怕难见成效,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放在纸钞的发行上面?” 朱标却微微一笑,向着李善长拱了拱手,说道:“当时孤也是这般劝说父皇的,只是父皇非得把这事儿交给孤来做,还让孤来寻李公和刘公,说两位一定能帮到孤。” 说完之后,朱标又向着李善长和刘伯温微微揖了一礼,“还请两位先生不吝指教。” 李善长赶忙拦住朱标,无奈的叹了一声道:“殿下……殿下放心,臣和青田兄一定会尽心竭力,为上位和殿下效犬马之劳。” …… 就在朱皇帝和朱副皇帝逐渐开始迪化之时,杨少峰杨大知县却是美美的躺在宁阳县后衙院子当中的躺椅上摆烂。 彻底闲下来的感觉真爽! 没办法,最让人头疼的事儿已经推给了最顶头的上司去操心,县衙里跛五他们的婚事交给了一众社长、闾长们去操心,教授百姓识字扫盲的事情有学堂里的学生们在做,杨大知县这会儿还真就没什么能干的事儿。 哎呀,躺椅上先铺一床被子,人躺上去之后再盖一层被子,被初冬的太阳那么一晒,舒坦! 待会儿睡够了,是该吃临沂炒鸡呢?还是该吃黄焖鸡?要不然干脆整个鸭子炖汤? 要是有孜然和辣椒就好了,到时候就要想办法搞几只羊,万一哪头小羊想不开忽然跌死了,小羊腿一烤,孜然和辣椒面一洒……啧啧。 杨大知县越想越饿,干脆跑到厨房里,找到了装有蝎子爪的罐子。 说起来,杨大知县一直都不知道用锅烘焙过的黄豆为什么要叫蝎子爪,但是这玩意儿确实好吃,一把塞到嘴里,满满的豆香味儿不说,关键是还十分顶饿,也十分耐放。 好吃,顶饿,耐放? 杨大知县忽然眼前一亮,向着院子外叫道:“跛五哥!跛五哥!” 等跛五匆匆起来之后,杨大知县便直接吩咐道:“快,让人去各社各闾跑一趟,看看各家各户还有多少黄豆,让他们留下自己家里吃的,榨油的,还有做种子的,其余的全部都送到县衙来。” “还有,在县衙附近找几个妇人过来。” “赚钱的机会来了!” 第152章 本官射出去的箭,又射中了本官…… 杨大知县一直都很喜欢吃蝎子爪,这种根植于童年记忆深处的味道,每一次吃到都会让杨大知县有一种满满的幸福感。 但是杨大知县一直都没想到靠蝎子爬来赚钱,毕竟黄豆这玩意儿在后世并不值钱,烘焙成蝎子爪的黄豆也同样不贵,而在大明时期,黄豆本身就是老百姓的储备粮之一,宁阳县的百姓哪儿有不知道蝎子爪的?所以杨大知县自然而然的就把这个东西给忽略掉了。 但是,杨大知县去厨房里找蝎子爪吃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这玩意儿有三个优点。 好吃,顶饿,耐放。 只要不受潮,这玩意儿别说放上十天半个月,哪怕是放上两三个月甚至半年都不成问题。 所以,只要烘焙出一批蝎子爪,做好防潮,然后卖给徐达和常遇春,这钱财可不就滚滚而来? 然而正当杨大知县琢磨着这次是该坑徐达还是该坑常遇春时,跛五却撇了撇嘴,说道:“县尊,这些豆子全被大雨淋过,所以早在收豆子的时候,县尊就已经让人把一部分豆子磨成了粉,掺到了炒面当中,百姓家里剩余的豆子本就不多。” 略微顿了顿,跛五又补充了一句:“前段时间你老人家又说让百姓只留下做种子的还有自己吃的豆子,剩下的全部拿去榨油,然后把豆饼存起来,小的估摸着,眼下百姓家里多半都已经没多少黄豆了。” 杨大知县顿时傻眼。 他娘的,合着本官前段时间射出去一支箭,然后这支箭飞来飞去,最后又正中本官的眉心? 这踏马不完犊子了么,没有了蝎子爪,本官拿什么去坑老徐和老常? 要不然,还是想办法让老登爆点儿金币?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大知县干脆放弃了靠蝎子爪赚钱的想法,然后直接带着跛五跑到了养鸡场,挑选了一批年轻且没结过婚的小公鸡。 严格意义上来说,杨大知县挑选的这批小公鸡已经是特意培育后的第三代,长肉的速度确实要比第一代的小公鸡们快一些,在同样都长到一斤重的前提下,第三代的小公鸡们大概要比第一代的少用五六天的时间。 听上去似乎不是很多,但是一代一代的培育下来,最后兴许就能差个十几天甚至一个月、两个月。 而随着小公鸡们成长的速度变快,杨大知县打算拿来编排朱皇帝的宁阳县扒鸡也就有了实现的基础。 很快,被杨大知县特意挑选出来的这批小公鸡就被人噶掉并且褪了毛,爪子和翅膀也都按照杨大知县的吩咐进行处理造型。 接下来就是先把这些小公鸡们用盐和酱油、葱姜之类的佐料腌制一番,等到有一些底味儿了再进油锅里炸一遍,最后就是放进高汤锅里进行卤制,要是算上腌制、油炸和卤制的时间,前前后后差不多得有一个多时辰才行。 然后,杨大知县就看着多出来的一堆鸡心、鸡肝、鸡胗和鸡腰子发呆。 杨大知县忽然就想到了沈阳的鸡架文化。 江湖传言,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离开南京,也没有一只鸡能活着离开广东。 同样的,也没有一个鸡架能完整的离开沈阳——铁板鸡架,烤鸡架,原味鸡架,炸鸡架,鸡架炖土豆……在经历那个物资匮乏且伴随着痛苦迷茫的年代,乐观的沈阳人硬是把鸡架干成了一种文化并且向周边辐射。 当然,杨大知县要拿来爆老登金币的是宁阳扒鸡,不可能把鸡架拆出来搞什么鸡架文化,但是这些鸡心、鸡肝、鸡胗却可以像后世的沈阳一样,扩展出卤鸡心,熏鸡肝,盐焗或者熏鸡胗。 唯一可惜的就是那些鸡腰子,在没有孜然辣椒也没有红油豆瓣酱的时候,鸡腰子无论怎么做都会有一股子腥味儿,杨大知县看不上这玩意。 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便宜点儿卖给包子铺的小寡妇们,让她们再添几样新的拿手小菜? 时间转瞬而逝。 差不多两个半时辰过去,经过杨大知县耐心指点,几个厨娘精心制作,腌制油炸加卤制花了一个时辰,又在锅里焖足了一个半时辰的宁阳扒鸡就新鲜出锅。 尤其是打开锅盖的那一瞬间,一股子咸鲜的味道便随着白茫茫的热气蒸腾而出。 杨大知县指挥着厨娘先捞出来一只,接着便用筷子夹了一块儿鸡胸肉。 嗯,入味儿了。 虽然鸡胸肉这玩意儿怎么做都不可能太好吃,但是有盐的底味儿,有酱油和花椒的复合香味儿,再加上杨大知县秘制的一点儿神奇调味料,厚厚的鸡胸肉竟也带上了一丝丝的鲜味儿。 尝过鸡胸肉,杨大知县又夹了一根鸡腿,把肉剔下来搁在一旁,杨大知县直接就把鸡腿骨放到嘴里嚼了起来。 “还行,虽说没有白芷和良姜等香料,这扒鸡的味道多少差了点儿意思,但是搁在大明朝,像这种骨头已经完全酥透,最难吃的鸡胸肉也带上鲜味儿的扒鸡,应该已经足够惊艳。” “接下来就是把这些扒鸡装起来,然后让人送到京城,请王舍人代为呈献给老朱和小朱同学。” “对了,还有马皇后和锦儿玉儿,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她们娘仨,尤其是马皇后,那可是未来的丈母娘,更是保命符,以后想要继续在老登面前蹦跶,丈母娘可得巴结好才行。” “貌似朱老二和朱老三还有常家兄弟似乎也应该送。” “啧啧,本官一次送出去这么多只鸡,除非是那老登能御笔亲题“宁阳扒鸡”这四个字,本官才算不亏。” 至于说有了宁阳扒鸡,以后德州该怎么办……杨大知县表示,有了宁阳扒鸡就等于有了德州扒鸡,我有就等于你也有,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分的那么清楚。 “不对,还得再弄一批出来,到时候给山东行中书省参知政事汪广洋和兖州知府吴祖德各送两只——只要这两个人还有点儿良心,就该自己吃一只,然后用另外一只宴请他们治下的乡贤士绅们。” “这样儿的话,给老徐和老常也得各送几只,毕竟他俩对待本官也算不错,尤其是常黑炭那家伙,要是不给他送几只,这家伙多半敢带兵来抢,没必要因为几只鸡去招惹他。” 心中打定了主意,杨少峰便直接对跛五吩咐道:“跛五哥,让人去养殖场里再挑十来只小公鸡,本官要弄好了送人。另外,还得劳烦跛五哥安排一下,让人去采些冰块儿回来,等这一批的扒鸡晾凉了之后,就用冰块镇上,然后送到京城去。” 第153章 空印案的本质 往京城送宁阳扒鸡的“外卖小哥”刚刚出发没两天,杨少峰杨大知县就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或者说,是一连串天大的好消息。 首先就是朱重八朱皇帝终于大发慈悲,以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的名义,往宁阳县调拨了两个医户,而且这两个医户以后就在宁阳县落籍,并不需要像之前的祝六七和陈仇虏一样返回京城。 而第二个好消息就是杨大知县特意卖惨讨要的诸多“药材”也已经从京师起运,估计再有一个来月的时间就能送到宁阳县。 第三个好消息,就是朱重八朱皇帝下旨,令天下各州县设立惠民药局,药品的价格一概按照市场最低价进行结算,如果百姓实在没钱的话也可以先行赊欠,等病好了之后再想办法归还看病的钱,要是实在还不起的,到药局里打扫打扫灰尘就当还账了。 嗯,这个想法很朱重八,很朱皇帝。 尽管朱重八朱皇帝还特意声明了,要求地方官府一定要做好百姓去看病、赊药的记录,他朱皇帝也会时不时的派人去查账,但是大明朝的官老爷们会用实际行动教他朱重八做人,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没办法,老朱留下的漏洞实在是太大了——比如说某个县里有些“过路”的百姓看病,他们又没钱,官老爷出于善心以及本着对朝廷负责的态度,先让这个“过路”的百姓看病,然后这个百姓好了之后又没钱还账,官老爷们是不是就只能放这个百姓离开? 再比如说,某个“百姓”去看病,病也看了,药也拿了,但是药拿回去之后一定要吃吗?万一当中有哪味药舍不得吃转手卖了呢? 至于说最后会不会有人拿着一百两银子跑到某个杂货铺里买一幅价值几百文钱的假画,这个事儿你朱皇帝还能管着得?看走眼了不行啊! 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只有大明朝的官老爷们想不想玩,而没有官老爷们会不会玩。 甚至于大明朝的官老爷们有可能会把空印案的手法用在惠民药局上,毕竟老朱已经声明要派人查账,也要求各个州、县的衙门往户部送账本,这里面正好就是空印手段发挥作用的好机会。 只是一想到空印案,杨大知县又忍不住想笑。 空印案这个事儿的本质是什么? 表面上来看,空印案就是一场因为盖了公章的白纸造成的大范围追责,实际上,但凡是涉及到空印案的都是那种底子不干净的货色,而且连数据造假都造不利索。 因为空印案相关的那些文件,是各地方钱粮地税,土地面积和户数人口这些数据,其中钱粮地税这些东西都是实物,而这些实物当中除了一部分税粮是要运到京城之外,其余的都是按照需要和特定程序交到指定的单位。 比如说宁阳县,洪武元年应收税是一千石粮食,一千斤棉花,一千斤草料,其中一千石粮食当中大概有五百石要运到京师太仓存储,剩下五百石按照朝廷的指示送到山西的徐达军中,一千斤棉花可能要分别送到几个不同的地方,草料可能要全部送到军中。 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两个记录,一个是宁阳县这边的拨出记录,而另一个就是对应单位的收入记录。 朱重八朱皇帝要的就是这个原始的收支记录——只要是原始记录,一进一出之间肯定就能对得上,哪怕路上出问题了,无论是下雨淋了、被火烧了还是船沉了,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 比如说,宁阳县拨出粮食五百石运往京师,到徐州剩下四百石,到凤阳剩下三百石,到京师的时候只剩下二百石,路上损耗过半,账簿上就会清清楚楚的显示:宁阳县知杨少峰拨出粮食五百石,押解粮食的跛五在路上造成三百石损耗,太仓入库二百石。 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真假? 既然是一眼假,自然就要把跛五抓起来审问,问问他中间是怎么损耗三百石粮食的,到底是水淹了还是火烧了?又或者是被人给劫了? 如果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且中间的徐州和凤阳都能证明被水淹、被火烧,那跛五自然就能过关,可要是徐州和凤阳不能证明,老朱自然就会要跛五给出个交待。 所以,空印案其实就是宁阳知县杨少峰、徐州知府、凤阳知府外加太仓的官老爷四个人都拿个盖了大印的空账本,几个人坐在一起商量着填数据。 你运了多少粮食?五百石?你就说四百石,中间徐州和凤阳能做证你是正常损耗一百石,所以到本官手里只剩下三百石,恰好本官这里有点儿其他什么东西,比如说盐铁之类的好玩意儿你带回去,咱们兄弟互相帮衬着把账平一平。 当然,或许有人会说往京师送账本,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太久,太过于拖累,不如直接拿空印账本来得容易。 那么请记住,凡是用这个当理由的,要么是真蠢,被人一忽悠就瘸,要么就是纯纯的坏——唐朝时期的官驿,从北平到广东最慢一个月,最快二十四天,明朝就算是再不争气,也不至于要花费两三年的时间来回吧? 除非是某些偏远且交通实在不便的地方,又或者是那些来回送账本的都是属王八的,一路上不会骑马只会爬。 更关键的是,这些账本里面的数据,哪一个是能随便填的?哪一个不是需要认真核对的? 既然拿了朝廷给的俸禄,却连最基本的数据核对都做不好,那这个官老爷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说白了吧,空印案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地方官府和朝廷的大账对不上,而对不上账的唯一原因就是吃空饷、苛捐杂税、土地兼并又或者有人上下其手,为了解决问题就只能糊弄造假,把问题归到运输损耗上面。 像老朱这种水里进,火里出,从和尚乞丐再到义军,一步步杀到皇位上的铁骨头,硬汉子,他见过的人和事儿可太多了,他会不知道这里面算计? 而且还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那就是涉及到空印案的大部分是江南的官老爷们在任职的省份玩花活,其他地方出身的官老爷们相对还是比较本分的,一些因为路途遥远对空白文书有客观需求的偏远省份反而规规矩矩一板一眼,根本就他娘的没卷到空印案里。 而最最有意思的,就是空印案里有两个人跳的比较欢,其中一个就是方孝孺,他爹涉案被诛,他找大儒写墓志铭把他爹写成白莲花,而第二个就是方孝孺的老乡郑士利,他哥涉案,他一个平民写了封长信给老朱强行美化空印案结果被老朱收拾,然后前面那个方孝孺给这货写了一篇传记,后来还被收入了清修明史。 杨少峰杨大知县现在是无比期待大明的官老爷们赶紧搞空印案,也别等到洪武九年再案发了,现在这个惠民药局就是个挺好的机会——只要你们敢搞空印玩法,我杨某人就敢找个机会暗中掀盖子,然后等着各位官老爷的亲眷都来我宁阳县修路! 第154章 这老登是要钓鱼吧? 只是转念一想,杨大知县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杨大知县不是会计专业毕业,也不懂什么特别牛逼的记账方法,但是托那些网络小说的福,杨大知县知道一种在唐宋时期就已经存在的记账方法。 四柱清册。 这种记账方法在唐宋时期就已经存在,库存、收入、损耗、结余都有专门的记录,想要绕过四柱清册的统计,把各种账目都做到天衣无缝,唯一的办法就是几个地方的官老爷们坐在一块儿互相核对数据,等核对清楚之后再往账本上填,也就是空印玩法。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唐宋时期没有空印的玩法,胡元时期也同样没听说有什么空印的玩法,偏偏到了大明就出现了空印的玩法? 是大明的官老爷们比唐宋时期的官老爷们更精明? 很显然,不是。 真正的原因是胡元朝廷玩的是包税制,而空印玩法就是大家商量出一个数字,告诉朱皇帝一共收了多少税,多出来的损耗揣进自己的腰包,本质上还是官老爷们要玩包税制,然后又往包税制上套了一层四柱清册盖空印的皮。 所以老朱是绝对不可能容忍空印玩法的,因为户部可以这么搞钱粮,兵部就可以这么搞士卒,而且理由同样充分:我也不知道路上会有多少士卒逃跑,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伤亡,所以我事先带个盖了大印的空账本很合理吧? 而这一点也正是杨大知县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老朱啊,这老登可是当过和尚要过饭,登过城头砍过人,一步步从放牛娃走到了皇帝的宝座上,有花样儿是他没见识过的?还是说他根本就不知道官老爷们都是些什么德行? 很明显,老朱不可能不知道,空印案这东西也根本不可能是洪武九年才出现。 所以,这老登是不是在玩钓鱼? 啧啧,花九年的时间打窝,然后一竿子下去钓上来一千多个官老爷的脑袋,牵扯到的官员亲眷没有十万也得有八万,堪称是史上最强钓鱼佬。 算了,大家都是钓鱼佬,本官再给你加把火。 心中打定主意,杨大知县便直接对王琼说道:“王兄,不知能否帮杨某找一份四柱清册的账簿过来?当初杨某接手这宁阳县时一穷二白,至今都没有一份像样儿的账簿,那些流水账一般的东西也实在是看不过眼,眼下要办惠民药局,更是需要四柱清册把账做好。” 杨大知县准备先在宁阳县搞四柱清册记账,等过上个两三年的时间,燕云十六州都收回来之后,各地也都有驻扎的军队了,老朱的根基再稳一稳,到时候就可以把空印案给捅破。 等老朱大开杀戒之后,宁阳县就能多出来几万人当修路的苦力。 啧啧,本官这次直接从宁阳修到京师,等修完了再调过头来从宁阳往北平方向修,全特么修成十丈宽的水泥路,然后坐看老四南下,岂不是美滋滋? 至于说宁阳县会不会被波及……只要本官站队站的好,他朱老四见着本官怎么着不也得喊一声姐夫? 王琼并不知道杨大知县已经决定要挖坑埋官,更不知道杨大知县已经开始算计着几万个苦力官眷该怎么使用,只是在听到杨大知县要四柱清册的请求之后连声答应了下来。 四柱清册嘛,这东西宁阳县或许没有,但是京城里随便哪个衙门都能找到一大堆,随便拿几本以前废弃的旧账簿送给杨知县就行。 只是也真难为杨知县了,就因为陛下要搞惠民药局,杨知县就直接想到了用四柱清册来记账,甚至还反思宁阳县以前的账目不够清楚。 正当王琼在心里暗自佩服杨大知县的高声亮节时,杨少峰却忽然笑了笑,说道:“王兄,本官有个想法,还请王兄帮着参谋一二?” 王琼正色道:“杨兄请说。” 杨少峰道:“自古以来,既有扁鹊、华佗一般的名医圣手,也不乏草菅人命的庸医。能让陛下派来宁阳县的大夫,杨某自然是信得过他们的医术,可要是让他们带几个学徒,他们徒弟的医术也能如他们一般高明么?” “更何况,宁阳县领八社十六闾,其中十六闾在县城之内,八社却在县城之外,像鹤山等村子更是远在数十里之外,城里的百姓尚且好说,可是城外八社的百姓想来城里看病就有诸多不便之处。” 王琼点了点头,“那杨兄的意思呢?” 杨少峰道:“所以杨某就想着,让这两位大夫整理出一些常用的方剂,比如说抗风寒的麻黄汤、桂枝汤,还有外感邪犯少阳的小柴胡,提前把这些药按照一顿的剂量配好,然后再将之碾成粉末,百姓若是得了风寒,便可以直接拿回去煮了喝,岂不方便?” 王琼微微迟疑,皱眉道:“这……下官听闻医者看病,向来是一人一方,一病一方,天时不同,所用药材便也会有所不同,剂量同样会有所增减,文火武火更是讲究颇多,像杨兄这般弄法……再者说,百姓又如何能知道自己是得了风寒还是外感邪犯少阳?” 杨少峰道:“既然是惠民药局,就要考虑到大多数的百姓——百姓最常见的病症,无非就是外感风寒,内犯湿热,所以这药方和剂量就考虑大多数百姓。” “至于说如何让百姓判断自己是风寒还是湿热之类的病症,这个倒也不算太难,毕竟大多数风寒的症状都是一样的,只是细微之处有所差别,让两位大夫整理出来最简单的望诊方法,再从各闾各社挑选一些机灵的,让他们都学会,然后再让他们给百姓开药不就行了?” “比如说啊,恶寒但是发热轻,无汗,头痛或四肢酸痛,鼻塞音重,流清涕,舌苔白薄,这些是外感风寒之症,只要懂些简单的望诊,便可以开出麻黄汤、桂枝汤,若是吃上两三天不见好转,再让病患来找大夫看病也不迟。” “当然,这种做法毕竟前所未有,杨某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一定能成,终究还是得先试验一番才行。”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王琼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貌似,有搞头? 略微琢磨一番,王琼又不免有些好奇的问道:“不知杨兄打算怎么试验?” 第155章 还得是本官的岳父大人呀! 杨少峰微微笑了笑,说道:“杨某打算等大夫和药品都来了,弄出了简单的汤剂之后,先派人往徐相和常平章军中送一批,让他们找些生了病的色目人试药。” 拿宁阳县的百姓试药是肯定不行的,拿大明百姓百姓试药也是同样不行的,但是拿色目人试药就完全没问题了,毕竟杨大知县能平等对待所有的非大明百姓,绝对能做到一视同仁。 王琼一时间却是没有反应过来,问道:“色目人?杨兄莫要说笑,徐相和常平章正在跟鞑子打仗,那些色目人倘若患有风寒,是不可能出现在战场上的,徐相和常平章又上哪儿去找色目人给你试药?” 杨大知县再次笑了笑,说道:“王兄尽管放心便是,色目人那么多,总会有生病的嘛,要相信徐相和常平章。” 王琼点了点头,却也没有接着往下追问,而是直接岔开了话题:“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杨兄——陛下准备将宁阳县的蘑菇和小白菜定为贡品,以后由光禄寺负责采买。” 乍一听到贡品两个字,杨大知县顿时心痛到无法呼吸,误以为每年都要白给老灯送一堆蘑菇和小白菜。 但是在听到由光禄寺负责采买之后,杨大知县顿时就高兴起来。 瞧瞧,瞧瞧,还得是本官的岳父大人呀! 有了贡品的名头,以后这宁阳县的蘑菇和小白菜就会比其他地方的蘑菇、小白菜高出一个档次,价格卖的贵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要是心肠黑一点儿,让人运一些蘑菇和小白菜到草原上,这一斤不得换他一头羊回来? 只是想了想,杨大知县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本官心善,怎么能做这么黑心的生意? 于是杨大知县就望着王琼说道:“王兄,杨某这里有个发财的主意,若是操持当得,每年都能给国库弄到不少的银钱,不知道你要不要听?” 王琼顿时睁大了眼睛,目光灼灼的望着杨少峰道:“杨兄快快请讲!” 杨少峰道:“咱们宁阳县每年在冬天能够培育出来的蘑菇和小白菜不在少数,虽然无法供应整个大明,但是除却当做贡品还有百姓自己吃的那部分,总也得有个几千斤。” 听到几千斤这个数字,王琼顿时便有些兴致缺缺。 几千斤够干什么的? 拉到京城还不够一天卖的,特么本官能不能抢到都不好说! 正当王琼在心里暗自吐槽时,杨少峰却又继续说道:“要是王兄能安排几个人,每次拉上百十斤的蘑菇和小白菜卖去草原……咱们一斤菜换他一头羊,不过份吧?要是王兄觉得卖得贱了,也可以两三斤菜换他一头牛?” 王琼顿时大惊,叫道:“我的好杨兄弟诶,眼下咱们大明正在跟鞑子打仗,你却要往草原上卖蘑菇和小白菜,你这,你这,你……” 杨少峰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我这是资敌?” 王琼没有回答,而杨大知县却又笑着说道:“蘑菇和小白菜这个东西,其实长的很快,十几二十来天就能长出来一茬,但是一头牛羊却不是一两个月就能长大的,拿着蔬菜去换牛羊,而且是拿着贡品级别的蔬菜去换年头,鞑子的那些部族首领、那颜们一定会很乐意。” “说得再直白一点儿:哪怕牛羊都是死的,咱们也能弄回来吃肉,一头牛起码够咱们两个吃上十几天吧?可是这三五斤的蘑菇小白菜,够两个人吃几顿的?” “只要悄悄的去换,一次换的量也少一些,不出两个月,那些鞑子部族便会实力大降,说不定牧民都没办法维持生计。” “这时候,只要朝廷再派人去招降一二,以后鞑子还能为祸么?” 王琼再次瞪大了眼睛。 不是,还能这么玩的? 拿着蘑菇和小白菜去换人家的牛羊,也就你杨大知县能想到这么缺德带冒烟的主意! 正当王琼在心里暗自吐槽时,杨大知县又哎的叹了一声,说道:“其实有些晚了,要是再早上三五个月,该派人去草原收购一批羊毛回来的。” 王琼微微一怔,傻傻的问道:“杨兄可是需要羊毛么?不知有何用处?” 杨少峰道:“杨某需要的不是单纯的羊毛,而是羊身上的绒毛,这东西别管是纺成线做衣衫,还是让人弄成毯子,其实都是很不错的原料。” “就算再不济,把羊毛羊绒弄回来一把火烧了也行——只要他们肯大规模的养羊就行,因为羊多了之后就需要更大的草场,各个部族说不定就会因为草场而打起来,而草被吃得多了之后,草场就会退化,牧民就没办法安安稳稳的居住放牧。” “为了草场,他们就只能迁移,他们迁移,咱们大明就可以派人过去占地耕种,耕种的时候多种树,多种草,就能让土地慢慢的再恢复过来。” “但是,他们迁走容易,再迁回来还容易么?” “有水泥这玩意儿的存在,筑城会变得容易无比,只要堆足了工匠和材料,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能把城墙建起来,王兄觉得他们能攻下三丈宽、五六丈高的城墙么?” 略微一停顿,杨大知县又再次叹息一声道:“还是不行,收购羊毛什么的得花不少钱,朝廷一时半会儿的可能也拿不出来那么多的钱,要是收购的少了,效果也不会太好。” 面对长吁短叹的杨大知县,王琼的心里满是庆幸——幸好,幸好本官跟他杨大知县是一伙儿的,要不然哪天死他手里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更可能被他卖了还得替他数钱! 杨大知县又将目光投向了屋子角落里的蜂窝煤炉子。 要不要把这东西卖过去? 只要不跟他们说烟囱的搞法,一氧化碳指定得熏死不少人。 可要是被他们学会了煤炭制作蜂窝煤,然后再跑去开采煤炭,就有可能让他们的炼铁炼钢水平上升,到时候反而对大明不利。 暗自斟酌一番后,杨大知县最终还是放弃了往草原贩卖蜂窝煤的想法,转而端起水杯,笑着对王琼说道:“来,王兄,饮胜!” 王琼端起水杯,和杨大知县一块儿饮尽,随后却又满脸苦涩的说道:“杨兄啊,下官想要劝你一句,暂时先别折腾那么多了。” 正当杨大知县满脑子问号时,王琼又接着说道:“你是不知道啊,从孔希学到那些被他召集到京师参与修撰《洪武大字典》的读书人,就没有一个不恨你的!” 被王琼这么一说,杨大知县也不免有些得意。 被孔希学和他召集起来的读书人恨上? 这算个屁呀,被他们恨上是我杨某人的本事! 杨大知县得意的笑了笑,说道:“孔希学现在还有空闲嫉恨杨某?看起来《洪武大字典》还是不够他忙的。” 王琼微微一怔,随即便试探着问道:“杨兄,你这是……又有什么新想法了?” 第156章 《洪武大典》? 《三国演义》当中的孔明先生曾经说过:儒有小人君子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 像孔希学这般的,其实连正经的小人之儒都算不上,甚至都不配称之为儒。 如果非得要带个一个儒字,那也只能称呼他们为犬儒——然而这个称呼不仅玷污了儒,还侮辱了狗。 杨大知县向来心善,既不忍心看着孔希学他们以后被万人唾骂,更不忍心让狗子也因为他们而被连累。 于是杨大知县就打算再次出手,拯救已经走上歪路的孔希学等一众“犬儒”。 杨少峰斟酌着说道:“王兄可知,我中原之地数千年及其实无一年不战,区别只在于内、外,战火只在于大、小。” 王琼点了点头,杨少峰又继续说道:“历年战争下来,我中原历代先贤所着典籍不知遗失多少,或全本损于战火,或是散失数页内容,我等后辈竟无缘得见先贤文章。” 王琼再一次点头,满是唏嘘的说道:“杨兄所言极是,似《青囊书》、《六韬》、《黄帝外经》、《鲁班书》等着作皆已遗失,我等后辈无缘得见,实是一大憾事。” 杨少峰嗯了一声,说道:“杜樊川在《阿房宫赋》中说: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若我不汲取历代教训,有所作为,岂不又是杜樊川所说的哀之而不鉴之?” 王琼心中一动,问道:“杨兄的意思是?” 杨少峰道:“王琼何不向陛下进言,使人修撰一本类书,将有文字以来的百家之书尽数收录,再使人多加抄录亦或多加刷印几份,分置我大明各省,此后便再无遗失之虞,岂不美哉?” 王琼胸中热血不涌,当即便站起身来,向着杨少峰一揖到地:“杨兄奇思妙想,能令后人不必再像我等感叹不见先贤典籍,实在是功德无量,下官佩服,佩服。” 皇帝陛下会不会答应修撰这样儿一份类书是皇帝陛下的事情,但是自己是一定要提出来的,哪怕最后是由孔希学他们那些腐儒修成,自己做为发起人,也一样能附录其上。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青史留名! 更何况,皇帝陛下又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自古以来,文治,武功,民生,这三项就是衡量一个皇帝是否能称得上明君圣主的标准。 论武功,当今皇帝驱逐鞑虏,光复中华,武功之盛,已是历代雄主所不及。 论民生,朝堂上有善长公和青田先生他们,地方上有杨大知县这般的官员为陛下效力,民生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与武功、民生相比,文治反倒成了一个短处,毕竟大量的穷酸腐儒哭着喊着要为胡元尽忠守节,朝廷缺少官员已经缺到连不识字的农民都能拉来做官,哪怕是杨知县想到修撰《洪武正韵》和《洪武字典》等书籍,这文治二字也多少差了点儿意思。 可要是真能修撰出杨知县所说的类书,当今皇帝的文治便能远迈历朝历代之主,世无二匹! 瞧着神情激动不已的王琼,杨少峰赶忙站起身来,伸手扶住王琼,“王兄这是干什么?杨某不过是提出些许想法,如何能当得王兄这般大礼。” 王琼直起身来,咬牙切齿的说道:“杨兄尽管放心便是,若这一份类书能够开始修撰,孔希学等败犬休想再有时间生出其他心思!” 杨少峰却哈的笑了一声,说道:“王兄想的差了!” 被杨少峰这么一说,王琼顿时愣住,傻傻的问道:“差了?” 杨少峰嗯了一声道:“孔希学已经在修撰《洪武大字典》,若是得以成功,陛下便要册封他为衍圣公,这是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更改。不过……” 还是那句话,燕云十六州陷于胡膻四百年,又经历了胡元四等人的搞法,如今北方的汉人并不将南方的汉人视作同族,南方的汉人同样也没把北方的汉人当成自己人。 朱重八想要收复北方的民心,首先就得先收复那些掌握了喉舌的文人,而孔希学就是朱重八朱皇帝要竖起来给北方士子们看的大旗。 这也是为什么朱重八朱皇帝明明看不上北宗,甚至都对孔克坚说出了“今不烦尔以官”这种话,最后却还是没有让南宗袭封衍圣公,反而继续册封孔克坚之子孔希学为衍圣公的原因。 杨大知县笑了笑,说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终究还是有一丝机会,可以让南宗反过来胜过北宗。” 王琼眼前一亮,目光灼灼的望着杨少峰说道:“杨兄的意思是,让南宗之人来修撰这份类书?” 杨少峰嗯了一声道:“孔希学因为修撰《洪武大字典》等书而无暇他顾,这份类书自然是只能交给南宗来负责,既然这份类书无所不包,无所不容,则《洪武大字典》、《洪武正韵》等书也要包含其中。” 王琼当即便向杨少峰竖起了大拇指:“高明,还是杨兄高明,如此一来,南宗声望更胜北宗,陛下要册封南宗袭封衍圣公也就顺理成章,尤其是杨兄方才所言,要将这份类书多抄录印刷,分别放置于各省,燕云之地的士子们也能因此而受益,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来。” 略微顿了顿,王琼又问道:“依杨兄之见,这份类书该叫什么名字才好?” 杨少峰笑了笑,说道:“似这等包罗万象的类书,修撰起来要集天下士人之力,又岂是我等可以命名?不如还是让陛下去头疼吧。” 那老登要是愿意叫做《洪武大典》呢,这书以后就是《洪武大典》,要是老登非得愿意管这本书叫做《文献大成》呢,也由得他去。 对于杨大知县而言,有没有《永乐大典》很重要,但是叫不叫《永乐大典》就一点儿都不重要。 至于说朱老四这个便宜小舅子以后的文治问题……这事儿还是等以后再说吧,总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正当杨大知县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王琼却直接站起身来,说道:“杨兄,那两个医户会随着药材一起到宁阳县,想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还有你要的四柱清册,下官这就回京去给你弄几本,回头让人快马送来宁阳县,告辞。” 杨少峰这一次却是没有再拦住王琼,反而笑着对王琼拱了拱手,说道:“王兄,请。” 第157章 十分心动,然后拒绝 瞧着王琼渐渐远去的身影,杨少峰其实很想也去一趟京师,最好能亲眼看看孔希学知道南宗开始修撰《洪武大典》以后的表情。 狗入的东西,看你还有没有时间再嫉恨本官? 当然,杨大知县之所以非要把南宗的孔克忠、孔希路父子也拖下水,一方面固然是为了恶心孔希学父子,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孔希路能够成为一个凶悍的鲶鱼,让孔希学为了衍圣公的位置继续拼命干活。 至于说孔希学会不会因为南宗孔希路父子下场而摆烂,这个倒是不需要担心,因为只要南宗一下场,北宗的那些老狐狸们就能猜到朱皇帝大概率是起了换宗封爵的心思,而为了保住北宗的特殊地位,北宗的人一定会把矛头对准孔希学父子。 要么让孔希学抢在南宗修撰好《洪武大典》之前就把《洪武大字典》等书修撰完成,迫使朱皇帝继续封北宗的人为衍圣公,要么让孔希学自觉点儿让贤,换一个能成事的上去把《洪武大字典》修好。 而对于孔希学来说,到这时候就已经不仅仅只是能否袭爵或是什么时候袭爵的问题了——只要孔希学还不想倒霉,那他就只能玩命干活,最起码也要让朱皇帝看到他的利用价值,从而护着他,替他挡下北宗和南宗的同时针对。 所以,一旦《洪武大典》开始修撰,那孔希学就只有老老实实干活这一个选择,再没有第二条可以让他走。 …… 送了王琼离开,又在宁阳县的后院摆烂几天,杨大知县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大夫和药材。 这一次护送两个医户和药材来宁阳县的是杨大知县的老熟人常氏兄弟。 “这位大夫也姓杨,唤做杨青,即便是太医院里也是能数得上号的名医。这位是王虎,乃是杨大夫的关门弟子。” 常茂不无艳羡的给杨少峰介绍着两个医生——这可是太医院里都能数得上号的名医,除了几个勋贵人家,等闲的富贵人家平时根本就请不到杨太医去看病,甚至就连王虎都未必能请得到。 现在可倒好,杨大知县是真敢开口要,而上位和太子殿下也是真敢给,竟然大手一挥就把杨太医和他的关门弟子都派来了宁阳县,而且还让两位名医在宁阳县落籍。 偏爱,这就是赤果果的偏爱! 等杨大知县和两位名医寒暄一番,让人带着两个医户去安顿之后,常升又开始给杨大知县介绍起各种药材。 “前面这十几车,全是各种各样的药材,有许多都是宫里拨出来的,别说是宁阳县,就算是京城里的药铺也未必能买得到。” “后面这十几车,则是杨兄你特意点名要的那些药材,尤其是八角和桂皮、小茴香之类的更是按车装的,倒是香叶少了点儿,只有多半车。” 杨少峰按个箱子清点一番,随后便对常茂、常升兄弟两个拱手说道:“有劳二位公子了。” 常茂赶忙回礼,“杨兄客气了,我们兄弟两个能押着这些药材来宁阳县,是我们兄弟两个的荣幸,可不敢当杨兄的谢。” 常升也附和着说道:“没错,要是让我爹知道我和兄长受了杨兄如此大礼,怕不是要把我们两个的腿都打断?” 再次客套一番后,杨少峰便引着常茂、常升两兄弟往县衙内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常升却忽然感叹了一句:“也不知道杨兄为什么就是愿意留在这宁阳县,若是能调到京城去为官,我们兄弟便可以常常向杨兄请教,说不定还能一起去青楼喝酒。” 常茂也嗯了一声道:“杨兄什么时候去一趟京师?我们兄弟两个没什么本事,但是要说到京城的哪个青楼花舫更好,那我们兄弟两个可是门清。” 杨大知县顿时心动,然后杨大知县又立即拒绝:“两位公子说笑了,朝廷自有法度,且下官又是宁阳县的知县,如何能跑到青楼去玩耍?” 没办法啊,尽管杨大知县做梦都想过上躺平摆烂的咸鱼生活,也十分向往秦淮河畔的青楼花坊,恨不得天天都能勾栏听曲,但是朱重八那个老登不许官员去青楼,他才不管官老爷们去青楼是玩雅的还是玩俗的,只要被他逮着就会把官老爷和青楼女子一起斩首。 这个规定并不是专门针对杨大知县设定的,而是针对所有的官老爷,只不过恰好误伤到了杨大知县。 而在常氏兄弟看来,别人去青楼可能要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但是杨大知县去青楼却只是冒着挨揍的风险,两者之间的风险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实际上,哪怕是有砍头的风险,京师的那些官老爷们还不是该去的照样儿去,只不过是从明目张胆变成了偷偷摸摸而已。 只是杨大知县忽然提到朝廷法度,常氏兄弟却也不敢再劝。 常茂向着杨大知县拱了拱手,说道:“是我们兄弟俩孟浪了,一时间竟忘了杨兄还是官身,还请杨兄不要怪罪。” 杨少峰笑了笑,直接岔开了话题:“对了,两位公子这次能在宁阳县停留多久?” 常茂道:“这一次来宁阳,太子殿下并没有给我兄弟二人定下归期,只说看杨兄这里有什么要吩咐的,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兄弟二人去做的,杨兄尽管吩咐便是,若是没有的话,我兄弟二人也可以在宁阳县多停留个三五天。” 杨大知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带着兄弟二人进了县衙安顿好,又宴请过兄弟两人之后,杨大知县才让跛五带路去寻杨青。 刚一见面,杨大知县就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杨大夫,王大夫,本官这里有一些想法,还望两位能够指点一二。” 杨青直接向着杨大知县拱了拱手,说道:“杨县尊请说。” 杨少峰把按顿配置汤剂并且磨粉的想法说了,而杨青却是皱起了眉头,说道:“按顿配置汤剂不难,像小柴胡、麻黄汤等方子都是现成的,可是千人千患,每个病患的疾症都各不相同,必须得根据个人的情况调整用药才是。” “若是像杨县尊说的那般,只是配置出小柴胡或者麻黄汤,那这药效可就要差了许多,很难起到对症下药的效果。” “不过……”杨青忽然话锋一转,说道:“杨县尊的这个想法倒也算得上奇妙,可以试试。” 第158章 你莫不是当老夫不识数? 杨大知县又继续说道:“除了配置方剂之外,本官还有一事,就是想请杨大夫和王大夫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提炼出最简单的望诊方法。” 杨青微微一怔,问道:“最简单的望诊方法?” 杨少峰嗯了一声,说道:“比如说啊,左手脉像主气,右手脉像主血,左手寸关尺代表心、肝、肾,右手寸关尺代表肺、脾和命门。再比如说舌苔黄腻、白薄,汗多与少,畏寒与否,让人只要通过这些这些简单的望诊方法,便大概能确定是风寒还是湿热所致,又该用什么药来治疗。” 杨青颇为意外的瞥了杨大知县一眼,问道:“杨县尊也懂岐黄之术?” 杨少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本官只是偶尔看过一些医书,要说医术其实是一窍不通,之所以想到这些,便是想着既然风寒之症有许多相似之处,那其他的病症必然也是如此。” “若是杨大夫能提炼出简单一些的望诊方法,再将之编撰成书,以后便能让更多人学会简单的望诊之术,不说让他们做到对症疗治所有的病症,最起码也能使用麻黄汤来治疗风寒。” “要是能有更多的人能学会,比如说一个村子里有一个会的,那这个村子的百姓就可以在感染风寒之后得到治疗。” 说到这儿,杨少峰又正色向着杨青拱手一揖,说道:“这是有大功德的善举,还望杨大夫万勿推辞。” 杨青赶忙扶住杨少峰,心里也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原来,这杨知县根本就不是瞎折腾,而是想着弄出一些简单的药方,然后让更多的人能知道怎么使用这些药方,从而救治更多的病人。 杨青笑了笑,捋着胡须说道:“杨县尊,你也说了,这是有大功德的善举,在下就算是再怎么不识得好歹,也万万不敢在这等事情上有所推辞。县尊请放心,在下一定不负所托,尽早整理出县尊要的药方和望诊之术。只不过……” 杨大知县微微一怔,问道:“不过什么?” 杨青微微皱眉,“不过,无论是书上所载药方,还是老夫等人自己配置的药方,其实都是经验之谈,或许能适合大多数人用,或许又不太适合,尤其是县尊还要求每一剂的药量都完全相同,这就更难知道药效如何,总不能等县里有人得了风寒之后再行试药吧?万一耽搁了病情,岂不是成了草菅人命?” 杨少峰顿时哈哈大笑两声,说道:“杨大夫尽管放心配药便是,等杨大夫配好了药,够试验药效所需,本官便让人去想办法试药。” 被杨大知县这么一说,杨青顿时大为好奇,追问道:“杨县尊打算让何人试药?旁的不说,光是治疗风寒的药方便有几十上百种之多,杨县尊又上哪里找来这么多的风寒病人?” 只是转念一想,杨青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莫非杨县尊是打算用囚犯做实验?若果真如此,请恕老夫无能,不敢应杨县尊之请。” 杨少峰暗自斟酌一番,试探着问道:“若是用色目人来试药……” 杨青的脸色顿时由阴转晴:“蛮夷之辈,威畏而不怀德,死活与老夫何干?只要不让老夫亲眼看着他们死,剩下的杨县尊随意便是。” 啧啧,这杨大夫还是个懂得君子远庖厨的讲究人! 杨少峰放下心来,再一次向着杨青拱了拱手,说道:“本官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请杨大夫帮忙。” 杨青捋着胡须说道:“县尊请讲。” 杨少峰道:“等杨大夫提炼完简单的望诊之术,将之编撰成书以后,本官一是要多加印刷,二是想请杨大夫能到文庙之中讲给社学的学生们听,顺便再带一些学徒,不知……” 杨青整个人都麻木了。 你杨大知县要把医书多加印刷,老夫没有意见,可是给社学的学生们讲课,带一些学徒,这踏马是一件事吗? 你莫不是当老夫不识数? …… “搞定!” 杨大知县昂首走在宁阳县的大街上,颇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杨青答应帮忙整理药方,这就能开启中成药标准化的第一步,至于以后能走多远,那就是杨青和他那些徒子徒孙的事儿了。 真正让杨大知县感到开心的,还是杨青终于还是帮忙带一批徒弟或者说短期学徒出来。 当然,按照杨青的说法就是他不承认这些学徒是他的徒弟,以后无论这些学徒混得多好或者多坏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只负责教授他们简单的望诊和把脉,其他的一概不管。 但是对于杨大知县而言,哪怕杨青能教会这些人简单的把脉和望诊,让这些人能够根据一些简单的病症来使用一些简单的方剂,就已经足够让这些人去做赤脚医生了。 或者可以这么说:一个村子有赤脚医生和没有赤脚医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有赤脚医生的村子,百姓的平均寿命一定会高于没有赤脚医生的村子。 不是赤脚医生有多厉害,而是因为没有赤脚医生的村子,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风寒都有可能让人病死。 在宁阳县的大街上逛了一圈,杨大知县忽然指着一处铺子,对跛五吩咐道:“跛五哥,记得让人把这间铺子收拾出来,以后这里就给杨大夫他们做药堂,另外记得让人去通知各社各闾的百姓,就说县城里开了惠民药局,有大夫坐诊,以后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要记得来县里看病。” 等跛五应下后,杨大知县又开始琢磨着是不是该整个医保出来。 要是没有医保这个东西,就算百姓知道县城里有了大夫,他们轻易也不会选择来县城里看病,因为看病就意味着要花钱,尤其是一些大病,搞不好就能让一个原本富裕的家庭彻底破产。 所以,百姓在生病以后大多都会选择硬扛,真扛不过去了也就只能选择等死。 但是有医保就不一样了,医保这个东西意味着县衙会替他们承担大部分的开销,他们自己需要花费的钱财只占很小一部分比例,这样儿也能让百姓舍得来看病。 只是再继续细想,杨大知县又不禁有些头疼。 医保这个东西好弄,强制百姓参加医保对于杨大知县而言也不算什么难事儿,可是宁阳县的人口数量会越来越多,以后从其他地方迁移过来的百姓也会越来越多,这其中会不会有人想着占医保的便宜,没病也非得拿点儿药? 光靠把药弄成粉末颗粒,能有用吗? 更关键的是,医保这个东西弄出来容易,可要是被人拿去魔改一下,改造成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那问题可就大发了! 第159章 腿都给你打折! 医保这个东西的本质,说白了就跟查尔斯·庞兹搞出来的那套玩意儿差不多,全都是拆东墙补西墙的套路,区别就在于查尔斯·庞兹在玩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因为缺口过大而崩盘,但是医保却可以有县衙或者整个大明来兜底。 万一,万一大明朝有人发现这个玩法的高明之处,改头换面一番后去祸害百姓呢? 也不对,王琼不是已经去搞四柱清册了么,让医馆药铺用这玩意儿做账本,跟县衙里的账本进行对账,再让各个社、闾的赤脚大夫们也做好相应的账本,几方互相对账,这样总能减少出问题的概率吧? 而且大明朝堂上还有朱重八朱皇帝,有李善长和刘伯温,这些聪明人肯定能看到医保背后的好处和隐患,当然也能想出来对应的解决办法,我杨某人不过是一个七品芝麻官,想那么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然而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大知县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搞医保的想法。 尽管医保这个玩意儿是百姓唯一能够在官府身上占便宜的机会,但是百姓能不能认可医保还要另说,倒不如先老老实实的按照朱重八朱皇帝的想法搞惠民药局,然后慢慢的把其他福利搞起来。 心里打定主意,杨大知县便直接带着跛五往文庙而去。 说起来,这还是杨大知县第三次来文庙。 第一次来文庙,是来看看文庙当中到底有多少地方是需要修缮的。 第二次来文庙,就是让各社各闾把那些年龄在七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们送来文庙读书的时候,也就是开学的第一天。 而这一次来文庙,杨大知县一是要看看刘洪昌和耿老爷他们那些人的亲眷有没有认真教学,有没有在教学的过程中夹带私货,二来就是来找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 带着跛五一路走到明伦堂的前院,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明伦堂左右两间屋子顶头的八个烟囱,此刻正不断的往外冒烟。 瞧着八个烟囱冒烟的盛景,跛五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县尊,你说谁家能给一间屋子糊四个烟囱的?偏偏学堂里就是一间屋子四个烟囱,两间屋子糊八个,这一天光是蜂窝煤就得烧掉好几十块。” 杨大知县扭头瞪了跛五一眼,“要不然你跛五哥给本官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解决屋子里太冷的问题?” 跛五顿时不笑了,杨大知县哼了一声,带着跛五往明伦堂西侧的屋子走去。 “人之初,人之初;性本善~,性本善~” 来到明伦堂西边屋子的门口,听着屋子里传出来的读书声,再看看屋子里的景象,杨大知县不禁笑了笑,心头也微微有些恍惚。 屋子东侧的墙上挂了一张黑色的木板,上面写的正是《三字经》的前几句,刘洪昌家里一个远房堂侄刘寒身穿青色长衫,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拿着一截用石膏制成的粉笔,一边在明伦堂里来回走动,一边摇头晃脑的读着《三字经》。 一群十来岁的孩子稀稀落落的坐在屋子里,每当刘寒读一句《三字经》,这些孩子便跟摇头晃脑的读一句,这些孩子们身前的桌子上各有一块小黑板,和屋子东侧那块大的黑板一样,都是用木板涂了黑漆制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宁阳县的造纸坊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开工,杨大知县自己还处于用木棍或土块解决局部问题的境地,自然也不可能有纸笔给这些学生使用,一切都只能因地制宜。 杨大知县再次笑了笑,又带着跛五往东边的另一间屋子走去。 “都看好听好了啊,这个字念做东,德翁切,来,都跟老夫一起读,德翁~东!山东!” 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咆哮声:“刘二狗!把你的鼻涕收一收!这里是书院,书院!真是气死老夫了!” 杨大知县强忍着放声狂笑的冲动,转而又向着文庙的后院走去。 刘寒教的那些学生还好一些,毕竟都是些十来岁的孩子,年龄最大的都已经有十六岁,可是刚刚那间教室里,耿老爷的堂兄耿二教的却是一群七岁到十岁之间的小屁孩儿,稍微大点儿的还好,七八岁的那些却正是拿袖子抹鼻涕的年纪,也无怪乎耿二被气成这般模样。 只是在笑过之后,杨大知县的心里又多少有些不爽。 整个宁阳县啊,整个宁阳县五百多户人家,七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孩子全加一块儿也只有一百来个,连两间教室都塞不满。 等到明年秋季再开学的时候,刚满七岁的小屁孩儿更是只有二十来个,连分班都省了。 他娘的。 就这么几个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培养出足够多的牛马来给本官打工? 杨大知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来到后院西侧的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里坐的可就是正儿八经的牛马了,而且足足有二十四个被杨大知县强行抓来识字的牛马。 杨大知县推开屋子进去,瞧着一众正在抓耳挠腮的社长、闾长们笑了笑,问道:“怎么样儿,有没有人已经能认识一千个字的?养殖场里的大肥猪可是给你们准备好了,年前你们能不能吃上肉,可全看你们自己的了。” 刘三十二心道俺们这些人数到一千个字都费劲,还认识一千字个? 大老爷你可真是太高看俺们了! 眼看着一众社长闾长们脸上神色各异,杨大知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直接笑了笑,说道:“本官来找你们,是要跟你们说几个事儿。” “第一,你们八社十六闾全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三个没有儿女的孤寡即将年满六十,你们把这些孤寡老人都送来县里,由县里安排人手照顾他们。” “以后也是这样儿,每年统计一次,哪个社哪个闾有年满六十还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本官会在他们即将年满六十的时候让你们把人送过来。” “第二,陛下和太子殿下往咱们宁阳县派了两个御医还有药材,本官让他们开了间医馆,你们回去之后记得跟各社各闾的百姓说一声,以后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记得去医馆看病,陛下和太子殿下说了,没钱可以先欠着,不能一直硬拖着不去看。” “但是有一点,本官要提前给你们说明白,谁他娘的要是家里有钱还欠着医馆的钱不还,本官就把他抓进牢里关着,什么时候把钱补齐了什么时候放人。” “别忘了,你们赚钱的路子都是本官琢磨出来的,你们各家各户能赚多少钱,本官可以说是一清二楚,敢在本官面前耍小心思,腿都给你们打折。” “都听明白了么?” 随着杨少峰的话音落下,一众社长闾长们当即便躬身应了下来。 谁傻啊,真要是欠着医馆的钱不还,那下一次再去医馆的时候人家还给看病吗? 万一不给看病,那岂不是要小病拖成大病,大病直接拖死? 再说了,大夫哪儿是轻易能得罪的? …… 把养济院和惠民药局的事儿跟一众社长闾长们说完之后,杨大知县又施施然的回了县衙。 此时的宁阳县衙里,常茂和常升两兄弟简直快要憋疯了。 一见到杨大知县的身影,两兄弟就先迎了上来,常升更是直接叫道:“杨兄可算是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兄弟二人就要活活憋死在这县衙里了!” 杨大知县颇为好奇的瞥了两兄弟一眼,问道:“两位公子怎么不去街上走走?上次二位来的时候县城里没什么可看的,但是现在,县城里的街上新开了许多铺子,也多出来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常升满脸无奈的说道:“好我的杨兄啊,你说我兄弟二人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没见识过?什么样儿的铺子没见识过?我兄弟二人就是想找个茶楼听书喝茶,或者是找个青……” 常茂赶忙打断常升的话,笑道:“杨兄勿怪,我兄弟二人就是想找个茶楼喝茶听书,没别的,没别的。” 杨大知县引着二人来到后院的堂屋,分别落坐后才摸着下巴说道:“两位公子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咱们宁阳县终究还只是个小县,也缺了茶楼酒肆什么的。” 常茂嗯了一声,满脸赞同的说道:“就是就是,没有这些东西,那些大商人来了县里也找不到什么乐子,杨兄又如何能把他们留下来做生意?” 常茂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如果没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娱乐项目,宁阳县或许能吸引来一大堆做生意赚钱的商贾,但是却很难让这些商贾留下。 因为商贾和百姓的需求是完全不同的。 百姓需要的是稳定的生活,而商贾们在追求利润的同时也会追求享乐。 问题是现在的宁阳县又能搞出什么样儿的娱乐项目? 青楼这个东西是肯定不行的,一旦开了青楼的口子,原本民风淳朴的宁阳县可能就会迅速向另外一个民风淳朴的方向滑落,各种乱七八糟的人贩子等职业可能也会随之出现,所以这个口子是绝对不能开的。 第160章 哄堂大孝的常氏兄弟 杨大知县越想越是头疼。 青楼这玩意儿不能搞,剩下茶楼就能搞? 其实也一样搞不了。 因为要搞茶楼就需要茶叶,宁阳县本身并不产茶,也根本没有卖茶叶的商人来宁阳县。 其他的呢? 戏楼得有戏班子才行,宁阳县哪里来的戏班子? 至于说酒肆…… 这玩意儿更是连想都不用想。 杨大知县今天开始酿酒,明天可能就得被人挂到城门楼上风干。 因为大明朝还没有富裕到可以拿粮食酿酒的程度,朱重八朱皇帝更是严令禁酒。 瞧着杨大知县脸上的神色反复变幻不定,常茂满是好奇的问道:“杨兄在想些什么?” 杨大知县哦了一声道:“下官刚刚不是说到咱们宁阳县缺少茶楼酒肆了么?只是再三琢磨后,又觉得茶楼酒肆什么的也不好弄,毕竟咱们宁阳县太小,也不产茶叶,因此迟疑。” 常茂当即便笑了起来,“杨兄啊杨兄,你要说开酒肆,我们兄弟多少是有心无力,可是你要说开个茶楼什么的,这事儿完全可以包在我兄弟二人的身上。” 常升也附和着说道:“没错,杨兄需要茶叶,我们兄弟让人从江南给你运过来,不需要你亲自派人去采买,你需要说书先生,我们在京城给你绑……给你请一个过来。” 你刚刚说的是绑,对吧? 所以,你常升的胆子已经大到敢在京城绑架说书先生? 正当杨大知县胡思乱想之时,常茂却一拍脑门,叫道:“说起来也怪我,这次来的时候,我们兄弟还专门给杨兄带了些茶叶,就是茶具也带了一套,只是一见到杨兄,就又这事儿给忘了!” 说到这儿,常茂干脆站起身来,一边急匆匆的向外走一边说道:“杨兄且等我一会儿,我去把茶叶和茶具拿过来。” 只是等常茂把茶叶拿回来之后,杨大知县却再一次傻眼了。 茶饼? 常茂用一把银制的小匕首在茶饼上撬起一小块儿茶饼,又将其分三份,分别放到三个杯子里,然后又用开水冲下。 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就开始在屋子里漫开,说一句奇香无比也丝毫不过分。 常茂将其余茶饼推到杨大知县面前,献宝似的说道:“这茶乃是陛下赏赐给我爹的小龙团,我们兄弟二人这次奉旨来宁阳县,就特意把这茶也带了过来。” 杨少峰当即就凌乱了。 常遇春的儿子,偷了朱重八赏赐给常遇春的小龙团贡茶,然后带到宁阳县给我杨某人? 我尼玛,这要是让常遇春知道了,他还不得带着兵直接杀来宁阳县? 可是要不收下这个茶,似乎又驳了常氏兄弟的面子,像杨大知县这么善解人意的好人,又怎么可能干出这么伤人的事儿来? 要不然,本官就勉强收下? 正当杨大知县满脑子都在想着收与不收的时候,常茂却把已经泡好的小龙团推到杨大知县的面前:“杨兄,尝尝这小龙团。” 常升嘿嘿笑了一声道:“尝尝,一定要尝尝——陛下赏给我爹一斤,一共有二十饼,我兄弟二人只拿了十饼出来,还给我爹留了十饼。” 卧槽! 拿来十饼,留下十饼,合着老朱一共赏赐了二十饼,你爹一口都没舍得喝,你兄弟二人就大大方方的偷了一半出来给我? 杨少峰越想越怕,忽然感觉眼前的小龙团茶饼不再是茶饼,而是催命符。 更吓人的是,小龙团茶饼上的龙纹竟然渐渐消失,慢慢又浮现出常遇春的那张大黑脸。 而且那张大黑脸还在笑,就是笑的有点儿狰狞可怖。 杨少峰现在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认识常氏兄弟,为什么还要在他俩面前傻乎乎的提起茶楼酒肆! 瞧着杨大知县脸上的神色反复变幻不定,常茂却以为杨大知县是因为小龙团奇异的茶香而震惊,于是便将杯子往杨大知县身前推了推,“杨兄赶紧尝尝。” 茶饼上的龙纹,常遇春狰狞可怖的大黑脸,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图案在杨大知县眼前反复变幻。 最终还是奇异无比的茶香占了上风。 杨大知县端起杯子嗅了嗅茶香,又慢慢抿了一小口,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喉咙直通到胃,身上也变得暖哄哄的,“不愧是贡茶,果真是不一般。” 常茂颇为得意的说道:“毕竟是兴盛了三百余年的贡茶,又岂是寻常茶叶可以比的?” 小龙团确实不是寻常茶叶可以比的,毕竟连欧阳修都在《归田录》中说:“凡二十饼重一斤,值黄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易得也”,盛赞小龙团比黄金更为难得。 杨大知县暗自估计了一下,一饼小龙团就值一两银子,刚刚常茂撬下来的这块差不多有五分之一饼,差不多价值二百文钱。 也就是说,自己杯子里的这点儿小龙团起码价值在六十多文钱以上,可以买到九斤多的面,或者二十枚鸡蛋,又或者能买到两只鸡,自己刚刚一口下去,怎么着也得十文钱左右。 想到这里,杨大知县又不自觉的抿了一口,再次赞道:“确实是好茶。” 常茂再次嘿嘿一笑,随即又拿起刚刚带过来的另一口小箱子,打开后拿出几个纸包,说道:“这里面还有许多种茶叶,都是在京城市面上能买到的,小弟让人搜罗来一些,杨兄得空的时候可以尝尝,看看更喜欢哪一种,回头我让人给杨兄送来,开茶楼用。” 杨少峰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二位公子搜罗来的茶叶,想必都是些好茶,可是要在宁阳县开茶楼,却不能用这么好的茶叶,一来是不便宜,轻易没人能喝得起,二来也是没有人懂得赏茶,凭白浪费了这般的好茶叶。” 到了这个时候,杨大知县已经不想再开什么茶楼了。 毕竟跟其他人一块儿搞茶楼只需要想办法赚钱就行,但是跟常氏兄弟这一对哄堂大孝的大孝子合伙搞茶楼可就不单单是赚钱与否的事儿了。 得先想着怎么保命,而且是怎么在常遇春那个黑炭头的手底下保命! 第161章 不愧是咱朱重八的女婿! 望着常家两个大孝子远去的背影,杨大知县忍不住叹息一声,扭头望着跛五说道:“跛五哥,你说常平章要是知道陛下赏赐给他的小龙团,被常家两位公子偷了一半给我,常平章会怎么样?” 跛五微不可察的向旁边挪了挪,苦着脸说道:“县尊是不是忘了常平章在跟随陛下之前是干什么的?他的东西哪儿是那么好拿的,更别说还是御赐的小龙团。” 杨少峰嗯了一声,然后满是期盼的望着跛五:“那等跛五哥去常平章那里的时候,你一定不会跟常平章提起小龙团的事儿,对吧?” 跛五微微一怔,问道:“小的要去常平章那里?” 杨少峰道:“等杨大夫和王大夫把方剂配置出来后,跛五哥得带着这些方剂去一趟常平章军中,而且要在常平章军中待上十天半个月时间,等所有方剂都试过了再回来。” 被杨大知县这么一说,跛五差点儿就原地崩溃。 这踏马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成亲,成亲啊大老爷! 你让刘三十二他们给我跛五还有那些兄弟们筹备成亲的事儿,眼看着他们也快筹备完了,亲事也要提上日程了,你又说要我跛五去一趟远门? 好家伙,带着一大堆的药材从宁阳县跑到山西,路上怕不是要一个月才行? 然后我跛五再搁山西那边待上十天半个月的再回来? 就算回来的时候不用带着药材了,只需要十天时间就能赶回到宁阳县,那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两个月! 我特么一个光棍了多少年的光棍汉,眼看着就要娶上个媳妇了,你杨县尊却要我跛五出门两个月! 只是转念一想,跛五又觉得出门两个月也没啥大不了的,再怎么样也比孔希学他们那些被县尊算计的倒霉蛋要强吧? 事实上,被杨大知县算计的孔希学这会儿不是难受不难受的问题,而是想死又不敢死的问题。 想死,是因为所谓的《洪武大字典》和《洪武正韵》等书籍根本就看不到修成的希望。 就像是李善长等人修撰《洪武大字典》时一样,被孔希学召集起来的读书人们往往会因为一个字的读音、定义、示例而争吵不休,可能吵上一整天都修不完一个字。 《洪武正韵》倒是简单一些,可是《洪武正韵》不能单独拎出去让人编撰,而是要跟洪武大字典同步编撰,整体进度想快也快不起来,偏偏朱重八朱皇帝又早就说过,什么时候修成了《洪武大字典》和《洪武正韵》,什么时候再册封孔希学为衍圣公。 他娘的,要是一直这么拖下去,我孔希学这辈子还有希望能承袭衍圣公的爵位么? 而之所以说孔希学不敢死,则是因为朱重八朱皇帝已经把南宗的孔克忠、孔希路父子也召到了京城,并且让这父子两个负责修撰《洪武大典》!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整个北宗当时就乱作一团,哪怕是孔希学他爹孔克坚都压制不住。 对于北宗的人而言,孔克坚还是孔希学承袭衍圣公都无所谓,但是无论如何,衍圣公的爵位都不能落到南宗的手里。 因为衍圣公的爵位一旦落到南宗手里,北宗就必须要面对孔庙、孔林由谁来管理的问题,同时也要把曲阜这片地让给南宗,以后朝廷给的诸多优待也要先可着南宗来,北宗就只能捡一些南宗不要的边角落。 涉及到这么多的利益,北宗在不愿意拱手相让的同时,自然也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弄清楚朱重八朱皇帝为什么会拖着不肯册封孔希学为衍圣公,又为什么会忽然召集南宗。 然后,北宗的人就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孔克坚和孔希学父子两个。 当初要不是你孔克坚首鼠两端,一边让孔希学接触明军一边喊着要为胡元守孝,朱皇帝又怎么可能会拖着不肯直接册封? 要不是你孔克坚父子两个跟孔希大互撕,北宗又如何会给朱皇帝留下那么坏的印象? 如果不是你孔希学多次表达对那个杨知县的不满,他朱皇帝又怎么可能会召集南宗的人来修什么《洪武大典》? 要知道,《洪武大典》和《洪武大字典》里虽然都有个典字,而且《洪武大字典》还比《洪武大典》多了一个字,但是,字越少的逼格越高,《洪武大典》明显要比《洪武大字典》更高一些好吗! 总之,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都怪你们父子两个。 为了保证北宗的利益,哪怕你孔克坚父子想死,也得在死之前先把《洪武大字典》给修好,等朱皇帝册封北宗为衍圣公之后再死! 于是乎,孔希学就处在了想死但是又不敢死的状态。 有时候孔希学甚至都想着干脆放弃衍圣公的爵位,以后就老老实实的到乡下买上几亩地,从此以后耕读传家算了。 或者干脆把刚刚修撰完三百来字的《洪武大字典》甩到北宗的那些人脸上,让他们看看修撰《洪武大字典》的难度有多大,然后谁来接手,以后就把衍圣公的爵位让给谁。 只可惜,孔希学就连这一点都办不到。 因为被孔希学请来帮忙修撰《洪武大字典》的那些读书人在来到京城以后,发现《洪武大字典》根本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光凭着自己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在几年的时间内修完,于是这些人又开始呼朋唤友,拉来了更多的读书人。 如果孔希学忽然撂挑子走人,这些被他召集起来的读书人算是怎么回事儿?这些读书人喊来的朋友又算怎么回事儿? “死不得,活不得。” “进不得,退不得。” 孔希学仰天长叹:“孔希大啊孔希大,你去惹那个杨癫疯干什么!” 只是相比于生死两难的孔希学,朱重八朱皇帝最近的心情可就美的很了。 要是有可能的话,朱皇帝现在都想拉着杨大知县的手,亲切的喊一声“贤婿”,然后再把杨大知县拉到李善长和刘伯温他们面前遛一圈。 “瞧瞧,瞧瞧,这就是咱的好女婿,只是略施小计,不光你们被咱使唤的跟牛马一样,就连远在草原的鞑子都得倒上八辈子血霉!” “对了,还有色目人,那些色目人也一样得跟着鞑子倒霉!” “不愧是咱朱重八的女婿!” 第162章 双喜临门 瞧着朱皇帝笑得不见眉眼的模样,旁边正做着女红的马皇后便笑着问道:“你这是有啥高兴的事儿?我看你这都高兴了大半天了,往常可没见你这样儿。” 朱重八嘿嘿笑了一声,伸手将马皇后手里的针线活拿到一边,接着又抓住马皇后的手,说道:“我跟你说啊妹子,咱一个当皇帝的,这辈子就图个江山社稷永固对不对?” 马皇后笑着点头,朱重八又继续说道:“想要江山社稷永固,文治武功再加上爱民如子的名声那是必不可少的。咱老朱自认武功不弱于人,爱民如子之方面也不落人后,唯独这文治上终究是差了那么点儿意思。” “没办法,咱老朱打小儿就是个放牛要饭的,没读过什么书,更没学过怎么当皇帝,哪儿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文治?” “但是咱那个好女婿帮咱想到了啊,一份浩如烟海的《洪武大典》修成,以后谁还敢说咱老朱文治不行?” 马皇后呵的笑了一声道:“还有呢?” 朱重八咂巴咂巴嘴,嘿嘿笑了一声,说道:“要不然还得是妹子你了解咱——你也知道,咱其实根本看不上孔希学父子,只是碍于南北之间的隔阂,不得不册封孔希学为衍圣公。”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咱那个好女婿提出来让南宗修撰《洪武大典》,这就是给南宗机会,一旦修成,就算是册封南宗为衍圣公,哪怕是北方的读书人也挑不出咱的理儿来。” “如今南宗北宗都被挑动起来了,孔希学拼了命的在修《洪武大字典》,哪怕明知道这是个坑他都不得不跳,而南宗为了争一个机会,更是拼了命的修《洪武大典》,偏偏咱只要拿着衍圣公的爵位吊着他们就好,你说这算不算双喜临门?” 马皇后笑了笑,说道:“算,当然算。” 朱重八嗯了一声,又继续说道:“还有那个蘑菇,咱原本就是想着给他宁阳县的蘑菇一个贡品的名头,好让他宁阳县的百姓能多赚点儿钱,可是谁曾想,那家伙竟然想到拿蘑菇和小白菜去换草原上的羊绒,诱使鞑子们多养羊。” “啧啧,羊吃草会把草根吃掉,草场就会退化,这狗东西根本就是玩的绝户计,多损呐。” “还有他说要把各种方剂都配置一些,打成粉末之后可以方便百姓买药……” 陆陆续续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朱重八又望着马皇后问道:“你说,锦儿和玉儿的婚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咱们这个女婿……” 正当朱重八和马皇后商量着该什么时候把锦儿和玉儿嫁杨少峰的时候,杨大知县则是在刚刚安置好的医馆当中闲逛。 杨大知县给杨大夫和王大夫安排的医馆原本是间临街的铺子,被改造成医馆之后,原本迎客的对联被换成了“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原本用来招待客人的大堂也被改成了问诊和抓药所用,一溜烟的药柜排开,各个抽屉上标注着不同的药名,常氏兄弟送来的数十车药物此刻正堆在大堂正中,散发出浓浓的药香,而王虎则是带着几个学徒忙着分拣,将各种药物装入不同的抽屉里。 陪在杨大知县身边的杨青捋着胡须看着这一切,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道:“县尊要的方剂,老夫已经整理出来数十种,再有个三五的功夫就能全部碾成粉末,到时候按照剂量装好,县尊就可以安排人去试药了。” 杨少峰笑着点头应下,说道:“那可真是双喜临门了。” 杨青微微一怔,问道:“双喜临门?” 杨少峰笑道:“不错,跛五哥他们的婚事终于定了下来,再过几天的时间就要办婚事,杨大夫可一定要来喝一杯喜酒。” 经过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们的操持,跛五等衙役的婚事也算是定了下来,像是媒人、换小贴、合八字、纳采、请期之类的流程都已经完成,也已经定好在几天之后一个宜嫁娶的好日子来举办婚礼。 等到了迎亲的前一天,将要出嫁的新娘子就要从寡妇村居住的两间院子里搬回各自的家里,有娘家的回娘家,没娘家的就去原本所在的村子里的族亲家里借住,要是连族亲都没有的,就在原本村子里找一对年高德邵的老人充当父母,临时借住到他们家里。 跛五等新郎倌也差不多,只是这些老兵油子们在宁阳县根本就没有亲族,只能让刘三十二他们帮着安排好年高德邵的老人充当父母,临时借住过去。 可惜的是翻遍了整个宁阳县也没能找出来一顶花轿,最后只能决定新郎倌儿骑马迎亲,新娘子骑着毛驴出嫁。 本来杨大知县还想好好看看大明时期是怎么娶亲的,别等到自己娶媳妇的时候手忙脚乱的闹笑话,没曾想连新娘子上轿的场面都看不到,让杨大知县很是遗憾。 …… 所谓人生四大喜事,分别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洞房这两个字是怎么来的。 所谓洞房,这个词要感谢汉灵帝——江湖传言,汉灵帝曾下令所有宫女都要穿开裆裤,供其随时随地嘿嘿嘿,然后就慢慢有了洞房这个词。 实际上,却是因为新郎新娘在洞房前一般都没有见过对方,第一次见面时就要赤裸相对实在有些尴尬,所以女方父母会将开裆裤作为嫁妆,让女儿在结婚的当晚能够减少心理障碍,同时也是为了让男方在第一次时不会因为太过兴奋或因为害羞而难以正常发挥。 某本着名的《蒲团》里就曾提到过这些。 当然,洞房花烛夜并不仅仅只是嘿嘿嘿那档子事儿,更重要的还是新婚夫妇要一块儿数红包,哪怕是大明时期的新婚夫妇也不例外。 “五文。” “十文、” “……” 秀娘穿着嫁衣,坐在婚床上慢慢数着贺礼,跛五喝了一碗又一碗的水,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转着圈子。 等秀娘数完了贺礼,把所有的贺礼都装进小匣子里收好,又满脸娇羞的望了一眼跛五,喊道:“五哥。” 跛五浑身一颤,嘿嘿笑着应道:“娘子……” 第163章 常遇春:都是畜牲啊! 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刚刚深刻领会到这两个词的含义还没几天,正打算继续深入学习,跛五就被杨大知县一脚踹到了太原城下。 刚一见到常遇春,跛五就直接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杨大知县的吩咐全都交待了一遍:“县尊想请常平章弄些色目人来试药……最好是让人记录下每次用药的剂量还有效果,以后也好让杨大夫和王大夫调整方剂。” 常遇春巴咂巴嘴,说道:“上次去宁阳县倒是没看出来,这杨知县倒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不过这小子不孬,不孬,狗入的鞑子和色目人不干人事儿,拿他们来试药,也算是给他们个赎罪的机会了。” 说到这儿,常遇春又扭头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去,告诉兄弟们,以后再抓到色目蛮子先别忙着埋,都留下来试药。” 等亲兵领命而去后,常遇春又望着跛五问道:“自从上次离开宁阳县之后,你们县尊可又曾折腾出什么好东西么?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儿?” 跛五都老老实实的说了,顺带着连常氏兄弟两次去宁阳县的事儿也都说了一遍。 常遇春大是好奇,连声问道:“那两个小兔崽子在宁阳县有没有惹祸?” 跛五赶忙答道:“平章放心,两位公子在宁阳县没有惹事生非,每天都是安安稳稳的待在县衙里和县尊讨论学问,甚至还要一起开个茶楼。” 常遇春顿时大喜,笑道:“好,好,你回去告诉你家县尊,就说俺老常承他的人情,只要他肯好好指点那两个小兔崽子,回头俺老常把上位御赐的小龙团分给他两饼当做谢礼,顺便再让人给他弄几棵茶树。” 一听常遇春提到小龙团,跛五顿时脸色大变。 县尊还一个劲儿的叮嘱说别提起小龙团的事儿,可是万万没想到啊,自个儿没提,他常遇春先提了! 许是瞧着跛五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常遇春忍不住皱眉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跛五嘿嘿讪笑一声,答道:“那个……那个,小的就是光听说过小龙团的大名,没真正见识过,一时有些好奇,有些好奇。” 常遇春满腹狐疑的瞧了跛五一眼,忽然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跛五身前转了两圈,上下打量着跛五说道:“不对劲,十分不对劲,你老实交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只是还没等跛五回答,常遇春又语带威胁的说道:“你狗入的可想好了,你是老子一手带出来的兵,敢在老子面前撒谎,老子把你腿打折!” 跛五瞧了瞧仅剩下的那条好腿,哭丧着脸道:“不是,这事儿跟小的无关啊,是两位公子拿了小龙团来的宁阳县硬塞给县尊的!” 常遇春当即便黑下脸来,怒道:“小畜牲!他们拿了几饼?” 跛五颤颤巍巍的伸出一个巴掌,常遇春的脸色微微舒缓一些,“五饼?倒也还行。” 然而跛五却又将巴掌翻了个面,颤声道:“十……十饼!” 常遇春瞪大眼睛,望着跛五问道:“十饼?那两个小畜牲偷了老子十饼小龙团?半斤?” 跛五满是绝望的点了点头,常遇春忽然大喝一声:“畜牲!畜牲!两个小畜牲,还有那姓杨的也是畜牲!老子的小龙团啊,老子自己都没舍得喝一口!都是畜牲!亏老子刚刚还想给他寻摸几株茶树来着!” …… 正当常遇春在太原城下哀嚎怒骂的时候,杨少峰杨大知县也正在琢磨着是不是该从哪儿弄几株茶树来宁阳县。 宁阳县不产茶。 在杨少峰的印象里,无论是兖州还是泰安都不产茶叶,整个山东好像也只有一个日照地区生产绿茶,据说是世界三大绿茶城市之一,生产出来的日照绿茶汤色黄绿明亮、栗香浓郁、回味甘醇、叶片厚、香气高、耐冲泡。 但是没关系,日照能生产绿茶,宁阳县差不多应该也能生产绿茶,就算比不过日照绿茶,也可以便宜点儿卖给普通百姓。 杨少峰记得可清楚,宁阳地区老一辈的人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泡上一壶茶,有的喜欢茉莉,有的喜欢珠兰,有的喜欢绿茶,但是不论喜欢喝哪一种,早上的那一壶茶是必不可少的。 除了早上的一壶茶,宁阳人在中午饭后也会再泡上一壶,有些茶瘾比较大的,可能晚上吃完饭之后还得再泡一壶。 要是平常家里来个客人,或者是左邻右舍串门,一壶茶也是必不可少的,哪怕是刚刚喝完也得再泡上一壶新茶慢慢喝。 杨少峰不知道宁阳人这种一天好几壶茶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杨少峰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宁阳人对于茶叶的需求很大很大,可能比那些有早茶传统的城市还要大上几分。 除了宁阳县以外,汶上地区好像也差不多有类似的习惯,只是汶上地区后来更偏向于喝铁观音一类的乌龙茶。 然后,杨大知县的思维就开始跑偏。 话说,宁阳县里还有好几座山,像是云山、玉皇山什么的是不是还能种点儿岩茶?大红袍和肉桂好像就是岩茶的一种来着? 就算云山和玉皇山种出来的品质差了些,可是再差的岩茶那也是茶叶。 图吧的大佬们不都说了吗,又不是不能喝。 反正茶叶在宁阳县绝对很有搞头,唯一的问题在于宁阳县现在没有茶树,杨大知县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弄茶树,更不知道茶树这个玩意儿该怎么栽种,栽种以后该怎么采摘,怎么炒茶。 要不然,还是找老……老泰山想想办法? 毕竟是本官的岳父大人,又是最顶头的上司,不拿来使唤使唤也着实对不起他给本官发的俸禄。 话说,眼看着就快到年底了,本官是不是还得写个年终总结? 毕竟做了大半年的知县,从老登手里拿了大半年的工资,该给的交待还是要给一个的嘛。 再然后,杨大知县就决定认认真真的写一份工作报告出来——陈二那狗东西在刑部大门悬梁自尽的时候,京城是不是有些官老爷骂本官是个狗官来着?现在本官就先拿一份数据详实的工作报告和年底总结出来,给你们这些王八蛋添点儿乐子! 第164章 臣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大知县的行为,就跟临放假了,老师刚刚说了一句大家回去好好休息,结果就有人举手说老师你还没留寒假作业是一样一样的。 或者说比这还过分,应该是刚刚过完寒假,大家都拿着瞎写一通的寒假作业交上去糊弄,偏偏就有一个混蛋玩意儿认认真真的做完了所有的题目,还特么引经据典写了一篇论文,指责大家不好好写作业就是对不起老师的关爱和父母的投喂。 老师肯定喜欢这样儿的好学生,会把这个好学生当成榜样来教训其他的学生,而其他的学生也会成功的被这个好学生恶心到。 更气人的是,即便其他学生想要联合起来针对这个好学生,老师也会无限偏向保护他,而老师又是这所学校的老师、班主任、教导主任兼校长兼所有牛逼的职务于一体,除了怕老婆以外他不怕任何人。 现在,朱重八朱皇帝就正拿着杨大知县呈上来的《年终总结》和《工作报告》狂喷吏部尚书盛原辅。 “瞧瞧!瞧瞧!你瞧瞧人家是怎么做官的,人家宁阳县开春干旱,五月遭蝗灾,七月遭大雨,可是人家从春二月到冬十月,前前后后开出来五万多亩荒地!” “如果单纯的只是开出来荒地也就罢了,可是人家还把宁阳县一整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记的清清楚楚,百姓丁口数量精确到每家每户每一个人,各家各户的田亩数精确到分,就连各种牲口也都有准确的数字,咱只要拿着他的这个报告一看,咱就能知道宁阳县是个什么样儿。” 朱重八朱皇帝又满是嫌弃的随手拿起一份不知道哪个知县交上来的奏本,“再看看这个,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就是把咱夸的再怎么尧舜禹汤,咱对他治下的地方还是两眼一摸黑,顶多就是知道有多少人,有多少地,剩下的咱还能知道些什么东西?” 盛原辅心中委屈,有心想要拎着朱皇帝的衣领对喷回去,可是一想到家里的妻儿老小,盛原辅又只能无可奈何的咽下了这口气,躬身拜道:“上位息怒,臣这就把各县的都打回去,让他们重做。” 朱重八朱皇帝虽然怒气未减,却忽然想到了朱老二和朱老三曾经说过,在宁阳县跟杨大知县学到了不教而诛谓之虐的道理。 强压住心头的不满,朱皇帝冷哼一声道:“别打回去重做了,他们事先没有想到要做这种年终总结和工作报告,实也怨不得他们,咱回头让人把这杨知县的《年终总结》和《工作报告》让人多加抄录,等过完年了给你们各个衙门还有各个地方都发一份,你们都好好学着。” 喷完了吏部,朱皇帝又把枪口对准了户部尚书杨思义:“还有你们户部,天下各州县的丁口,田亩,这些数据就这么难以统计么?打从明年开始,户部开始统计天下所有州县的丁口与田亩数据,一如宁阳县交上来的户籍册子和田亩册子。” 紧接着,朱皇帝又盯上了工部尚书单安仁:“宁阳县修一条通往兖州府的路,动用人力、畜力、粮草供应、预计完工时间、预计所有花销,所有的东西都明明白白的写在预算表上,现阶段所有花费,也都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进度表上,你们工部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礼部尚书钱用壬、兵部尚书陈宁、刑部尚书周祯躲在一旁瑟瑟发抖。 朱皇帝瞪了三人一眼,随后冷哼一声道:“行了,尔等都先各自去忙吧。” 等到六部尚书集体滚蛋之后,坐在一旁装死大半天的李善长才开口说道:“上位,臣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朱皇帝哈哈大笑一声,说道:“善长兄有话但讲无妨,咱们君臣一同起于微末,哪儿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矩。” 瞧着李善长满脸纠结,数次欲言又止,朱皇帝忍不住问道:“善长兄这是怎么了?难道跟咱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善长又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吭吭哧哧的说道:“上位,难得糊涂啊~像杨知县这般数据详实的年终总结固然是好,可是这么一来,满朝堂的大小官员,只怕是没一个不恨他的,这……” 朱皇帝盯着李善长瞧了好大一会儿,忽然哈的笑了一声,说道:“善长兄啊,什么时候这错的成了对的,对的反而要向错的妥协了?要是哪一天这满朝文武跟鞑子朝廷的官员一样欺压百姓,咱是不是还得妥协?” 晃了晃手里的《工作总结》和《年终报告》,朱皇帝又笑着说道:“这狗东西既然能写出这样儿的《工作总结》和《年终报告》,难道善长兄以为他会想不到会遭百官忌恨?” 李善长微微一怔,朱皇帝又继续说道:“他知道百官必然会忌恨他,可是他也知道咱朱重八会护着他,所以他才这么肆无忌惮的给满朝文武添堵——那善长兄不妨猜一猜,他咋知道咱朱重八会护着他的?” 被朱皇帝这么一说,李善长顿时陷入了沉默。 能混到当朝丞相的位置上,李善长又如何能猜不到这其中的原因。 可是能猜到是一回事儿,真正让李善长去效仿杨大知县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除了受制于丞相这个位置以外,更重要的是,李善长无法背叛自己的阶级,更不敢去赌朱重八会不会卸磨杀驴。 瞧着李善长沉默不语的样子,朱皇帝只是笑了笑,却也没有再过多的为难李善长,反而笑着说道:“罢了,善长兄回去之后好好想想吧,咱们君臣起于微末,互相扶持着一路走到今天,以后还得一路走下去,你说是吧?” 李善长站起身来,向着朱皇帝拱手拜道:“上位说的是,臣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想想。” 等李善长离开之后,朱重八朱皇帝才微微眯起眼睛。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朱皇帝才对二虎吩咐道:“去把标儿给咱喊来。” 第165章 朱皇帝:咱标儿长进了 等马皇后和朱标将杨大知县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年终总结》和《工作报告》看完,朱重八就皱着眉头说道:“你们说,这狗东西到底想干什么?原本咱以为只要耐下性子来慢慢看,终究能看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是现在,咱忽然也不自信了。” 其实朱重八朱皇帝的心里隐隐约约有所猜测,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反倒是马皇后笑着说道:“无论他怎么想的,也不管你自信还是不自信,就说他折腾出来的这些东西,还有他在宁阳县的所作所为,对你大明的江山是有好处还是有坏处?” 朱重八啧了一声道:“瞧你这话问的,就好像咱朱重八是个傻子一样——就算咱朱重八是个傻子,也能看得出来,他的所作所为,还有他折腾出来的这些东西,都对咱大明的江山有莫大的好处,要不然的话,咱会任凭他处处算计咱?” 朱重八指了指马皇后手边的《工作报告》,继续说道:“就比如他说的这个校服吧,这个就是很不错的想法,什么有钱的没钱的,只要进了书院就通通穿一样的衣裳,吃一样的饭菜,贫者不必因贫而自卑,富者也无法因富而自骄自傲。咱刚刚想过了,以后国子监还有各地方的府学、县学也都要如此。” 又指了指朱标手边的《年终总结》,朱重八又继续往下说:“再比如说这个修路,哪怕只是一个个简简单单的修路,他就搞出来这么多的学问,像是预算,工期,物料,要是天下所有的州县都能像他一样弄出这个什么预算工期表来,咱这个皇帝岂不是能对整个天下所有的工程都一清二楚?” 马皇后嗯了一声道:“那不就结了?那杨知县原本就是北方人,朝堂上却都是南方人,行事作风有所不同也是在所难免,只要他所作所为是对咱大明江山社稷有好处的,便由得他去。” 朱重八朱皇帝也嗯了一声,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咱以前就觉得他是个人才,可是现在咱不这么看。” “从户口簿子、田亩册子,到大明湖、太子渠,从养殖场和畜牧场到打火机,从炒面罐头到水泥路,从《洪武大典》和《洪武正韵》、《洪武字典》再到如今的工作报告和年终总结,这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他折腾出来太多的东西,整个宁阳县也有了翻天覆地一般的变化。” “你知道跛五报上来的消息是什么吗?” “如今宁阳县随便哪一家哪一户的百姓都有几贯钱外加两三千斤粮食,家里都养着鸡鸭,许多百姓家里还养起了猪,整个宁阳县平均每户人家能分到一头牛或者一匹马,如果加上入冬之前开荒出来的土地,他宁阳县每人都能有二十多亩地,无论老幼。” “从一个只有两千多丁口,吃了上顿没下顿,开春干旱时和遭受蝗灾时还得找朝廷要赈济粮的小县、穷县,一跃成为当今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的富县,这一切居然只用了区区大半年的时间。” “得亏这狗东西晕倒在宁阳县城外,又让常黑炭给捡着了,要是让鞑子捡了去,嘿!” 皱眉思虑一番后,朱重八再次提起了锦儿、玉儿和杨大知县的婚事:“不行,他的婚事得早早提上日程了,要不然咱这心里总是不太踏实。” 马皇后却没有直接回应朱重八朱皇帝的提议,而是微微皱眉,说道:“想要他的婚事提上日程也行,可是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朱皇帝微微一怔,问道:“什么问题?” 马皇后道:“当初你和标儿都曾经说过,猜不透他杨知县到底想要些什么——所以我的问题就是,你现在看透他想要什么了吗?” 面对马皇后的问题,朱重八朱皇帝先是微微愣神,接着便哈哈大笑两声,转而望着朱标问道:“标儿,你看透他想要什么了吗?” 一直充当透明人的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闻言却是一愣,说道:“孩儿好像是猜到了一些,却又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朱皇帝笑了笑,说道:“既然有所猜测,那你就放心大胆的说,说错了也没事儿。” 朱标嗯了一声道:“从姐……从杨知县的这个年终总结还有工作报告来看,孩儿觉得他就是那种怀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理念的读书人,所以他对于什么名声、钱财之类的东西并不怎么看重,反而在做知县的时候兢兢业业的为治下百姓谋划。” 朱皇帝再次笑了笑,又将目光投向了马皇后:“妹子,你说呢?” 马皇后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朱皇帝嘿的笑了一声道:“标儿说的对,却也不是全对——那狗东西确实是有点儿“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意思,可他偏偏又是个滚刀肉、看家狗的性子,谁得罪了他,他必然要想方设法的报复回去,平时有点儿什么东西,他也总是会想着往家里划拉。” “只不过,他现在还没有成家立业,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所以他就往宁阳县划拉,无论是跟朝廷要赈济粮和郎中,其实都是这么回事儿。” 说到这儿,朱皇帝又将目光投向了朱标:“记不记得咱曾经跟你说过,有人可以诱之以利,有人可以驱之以名,但是也有些人不为名利所动,这种人你不能跟他谈什么名利,那你就跟他谈交情?” 朱标点了点头,答道:“孩儿自然记得,不过,孩儿倒是觉得,像杨知县这般的也不能跟他谈交情,因为他这种人一旦犯起浑来,什么法理人情之类的东西是约束不住的,或许只有亲情才能约束得住。” 朱重八朱皇帝当即便哈的笑了一声,对马皇后说道:“咱标儿长进了啊。” 马皇后也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好,你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允了锦儿和玉儿的婚事。” 朱皇帝好奇的哦了一声,问道:“什么条件?” 第166章 朱重八:咱也给那个狗东西添堵! 马皇后没有直接回答朱重八的问题,反而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成婚的时候么?” 没等朱重八回答,马皇后就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当时你穿的是粗布袍子,我穿的是义母赏下来的衩裙,当时我就想着啊,我尚且有义母赏下来的衩裙,这民间民女可能连衩裙都穿不起。” \"再后来,你当了吴王,又做了皇帝,我也成了这大明朝的开国皇后——皇后便该母仪天下,是不是?\" “所以啊,我现在想着咱们管他什么僭越不僭越的,以后凡是天下女子出嫁,哪怕是身在贱籍的嫂子,我马秀英也许她们用凤冠霞帔做嫁衣,这也算是我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为天下的女子谋一个好处。” 说到这里,马皇后干脆抓住了朱重八的手,说道:“你若是应了我这个条件,我便准了锦儿、玉儿和那杨知县的婚事,由得你安排她们什么时候出嫁,若是你不答应,那我便再多留锦儿和玉儿两年,至于杨大知县那边,你自己想办法去。” 朱重八朱皇帝当即就被气笑了。 瞧瞧,瞧瞧,这像话吗! 你马大脚还敢威胁咱这个当皇帝的? 朱重八反手握住马皇后的手,说道:“你瞧瞧你,咱说过不答应吗?咱答应!” 马皇后微哼一声道:“怎么,瞧着你还不太乐意?” 朱重八当即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满脸堆笑的连声说道:“没有,没有,咱啥时候说过不乐意了?” 马皇后这才嗯了一声道:“那好,你赶明儿个就下旨,你下完了旨,我带着标儿和锦儿、玉儿去一趟宁阳县,瞧瞧那个杨知县,等我回来之后,你便可以给他们准备婚事了。” 听马皇后这么一说,原本还满脸堆笑的朱皇帝当即就笑不出来了,急道:“从京师到京阳,这一路舟车劳顿,让标儿带着老二和老三、老四去就行了,你去干什么?还有锦儿、玉儿,姑娘家家的,出嫁之前去夫家,像什么话。” 马皇后娥眉倒竖,盯着朱重八问道:“我去不得?” 朱重八又急又气,说道:“去得!去得!你!哎!赶明儿个咱就下旨,下完了旨,咱让二虎给你安排好随行的护卫,另外再让常家那两个小崽子跟着你一块儿去,这总行了吧?” 哄好了马皇后,朱重八朱皇帝心里是越想越气,再一想到远在宁阳的杨大知县给自己添了这许多麻烦,如今又要骗走自己的两个义女,顺带着还让马皇后也要离京一段时间,气不打一处来的朱皇帝就琢磨着该怎么给杨大知县添点儿堵。 暗自琢磨了一番,朱皇帝忽然笑着说道:“对了,妹子你刚刚说起来咱们当初成婚时的模样,你要给天下的女子谋一个好处,可是你却忘了,你是母仪天下,咱朱重八也是这天下百姓的君父——你许女子用凤冠霞帔出嫁,那咱朱重八就许天下男子许穿绯红的吉服娶妻迎亲,许他们像状元郎一般跨马游街,也愿咱大明以后能多出一些状元之材!” 所谓绯红的吉服,就是六、七品官员和状元郎、榜眼、探花等新科进士才能穿的官袍。 许是被怒火给烧昏了头脑,又许是单纯的想着跟马皇后许天下女子用凤冠霞帔出嫁做对称,朱皇帝竟然想到让平民男子也穿绯红官袍迎亲——你杨癫疯成婚的时候穿的吉服,天下人所有人都能穿得! 马皇后却是没往这方面想,闻言只是笑着说道:“那敢情好,绯红色的吉服,多喜庆。” 朱重八朱皇帝又斟酌着说道:“还有,那狗东西孤家寡人一个,想来也不晓得娶妻迎亲该是个什么礼仪,更不晓得皇家规矩,咱还得让礼部和宗正寺派人过去教教他诸般规矩。” 不涉及到马皇后,朱重八朱皇帝面对所有的事情都能冷静对待,但是一涉及到马皇后,朱重八就再也无法保持淡定。 就因为马皇后想要去宁阳县看看杨大知县这个毛脚女婿,朱皇帝这会儿就像是疯魔了一般,满脑子都是怎么给杨大知县添堵。 “对了,这狗东西去年给宁阳县分地,让宁阳县的百姓都有了存粮,家中也都慢慢富裕了起来,咱虽然不能直接让天下所有地方都效仿他宁阳县,可是他宁阳县原本就在兖州府治下,挨着泰安府和济宁府又极近,咱先让兖州府、泰安府和济宁府先学他一样给百姓分地。” “还有他写的这个《年终总结》和《工作报告》,咱让人誊抄一些出来后先发到兖州和济宁、泰安三府,让三个地方的官员都好好看看他杨癫疯是怎么做官的,让他们也好好学学。尤其是孔家的那个孔希大。” “……” 就连坐在一旁的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这会儿也只想着赶紧回东宫,以免在这坤宁宫里吃撑。 …… 正当朱重八朱皇帝在京城发疯之时,杨少峰则是躺在躺椅上发呆。 临近年底,再有二十多天就快要过年,地里的农活还有各项工程算是彻底停了下来,文庙的书院也已经放了假,就连要试的药材已经送到了山西,只等着出结果就行,而给朝堂上衮衮诸公添堵的《工作报告》和《年终总结》外加户籍册子和田亩册子也早早的让人送到了京城的通政司,身为宁阳县知县大老爷,杨少峰这会儿竟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好。 熬腊八粥? 本官堂堂一个知县大老爷,要喝腊八粥自然有县里的厨娘去熬,根本不用本官自己动手。 处理公务? 整个宁阳县屁大点儿的地方,又是得到常遇春夸奖的民风淳朴之地,连个打架斗殴的都没有,再加上朝廷那边也没什么公文过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公务需要处理。 边续在院子里晒了好几天的太阳,感觉整个人都快要发霉的杨大知县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来人啊!把杀猪匠给本官找来,让他去养猪场那边宰一只猪,顺便再让人去宰两只鸡,本官有用!” 第167章 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随着杨大知县一声令下,宁阳县养猪场里就有一头猪进入了生命的尽头,宁阳县养鸡场里也有两只大公鸡被人噶掉。 “那两只鸡用布把表面的水都吸干,表面上抹点儿盐,然后挂院子里等风干。” “把猪的小肠清洗干净,把里面也都刮干净,这些猪肉都先冻起来,等过两天肠衣晾好了之后把这些肉切片,就这么大小,这么厚的片,”杨大知县伸手比划着:“一斤肉里要八两瘦肉加二两肥肉,然后都灌到肠衣里,本官要弄些腊肠。” “把那些排骨什么的玩意儿都煮出来,再让人去给本官弄点儿松木柏木之类的木柴,把煮完的排骨用烟熏出来。” “这回的猪头也一样,先煮,后熏,本官要换换口味儿。” “还有,猪胰那玩意儿一定要留好,回头弄成胰子,你们谁愿意要的谁就拿走。” 这是一个让杨大知县很是不爽的点。 着名的堕落文人封余先生曾经说过:这世上最好赚的钱便是女子的钱,次之则老人与儿童,再次之方为男子。 后世的商家也用无数个实际的案例证明了封余先生的论点,无论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情人节、女神节、剁手节,还是各种护肤、美白、补水、袪斑之类的化妆品,都证明了女人的钱最好赚。 然后,杨大知县早早的就曾经想过,要像其他的穿越者前辈一样弄出肥皂甚至是改进版的香皂,从而大赚特赚,从整个大明所有爱美的女人手里赚钱。 可惜的是,封余先生还曾说过另外一句名言,那就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唐代孙思邈的《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曾记载,把猪的胰腺的污血洗净,撕除脂肪后研磨成糊状,再加入豆粉、香料等均匀地混合,再经过自然干燥便可成为洗涤用的澡豆。 瞧瞧,胰子,再加上香料,这他喵的不就是猪胰子版的香皂? 如果嫌这玩意儿的原料让人恶心,豪门贵女不愿意使用,那也很简单,换成正儿八经的肥皂就行了。 北宋庄绰的《鸡肋编》中提到,“浙中少皂荚,澡面涴衣皆用肥珠子。木亦高大,叶如槐而细,生角,长者不过三数寸。子圆黑,肥大,肉亦厚,膏润于皂荚,故一名肥皂,人皆蒸熟暴干,乃收。京师取皂荚子仁煮过,以糖水浸食,谓之“水晶皂儿”。车驾在越,北人亦取肥珠子为之。食者多苦腰痛,当是其性寒故也。” 南宋时福建名医杨士瀛所着的《仁斋直指方论》提到了详细的制作方法:将肥皂去里外皮、筋并籽,只要净肉一茶盏,捣烂后用蛋清调和,在阳光下晒一段时间,去除气味后再与药末、猪脂等和成丸子。 这个方子的名称就叫做肥皂方。 也就是说,从宋元时期开始,肥皂这玩意儿就已经不仅仅只是为了去污而存在,很多商贩会往肥皂方里添加一些祛斑美白、润颜增色的传统药料如白芷、白芨、白附子、白丁香等,再加上能够令肌肤滋润细滑的杏仁、猪脂,最后,用鸡蛋清将药粉和能够发挥清洁功效的猪牙皂角、豆粉和肥皂调在一处,团成丸子形状,制作成上好的“祛斑美白润肤洁面皂”。 像杨少峰杨大知县的手里就有锦儿和玉儿公主送的“祛斑美白润肤洁面香皂”,里面还特么别出心裁的加了些花瓣用以增香,据说京城就有人靠卖这玩意儿为生。 可以说,杨大知县曾经想要靠着香皂发财的美梦还没开始就直接胎死腹中。 用文雅一点儿的说法就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杨大知县一边暗暗为还没有开始就破灭的香皂发财梦惋惜,一边又琢磨着是不是该抢先一步弄出香水,毕竟朱重八那个老登是出了名的宠妻狂魔,其后朱家历代皇帝也都遗传了老朱的这一特性。 只要能提前搞出来香水,等下一次见到锦儿和玉儿的时候给她们用一下,再让她们转送给马皇后,不愁朱重八那老登不上钩。 只是转念一想,杨大知县又不得不放弃放一波泼天的富贵——搞香水得有酒精,老朱不让酿酒,不酿酒就不会有酒精,没有酒精就造不了香水。 他娘的,直接陷入死循环了。 还有让人弄的这个腊肠和风干鸡,这两种东西好吃是好吃,可是腊肠和风干鸡都得经过长时间的晾晒才行,刚刚弄出来的也实在是没办法吃。 杨大知县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后刚打算回到躺椅上继续摆烂,脑海里却忽然闪过一道灵光。 腊肠不能直接吃,可是香肠这玩意儿能直接吃,午餐肉那玩意儿也能直接吃啊! 更关键的是,腊肠这玩意儿是纯肉的,香肠和午餐肉却不是纯肉的,里面可以加上一大堆的淀粉! 啧啧,半斤肉掺上半斤淀粉,加起来就是一斤的重量,回头按照一斤猪肉的价格卖给老徐还有老常,本官直接免收他们的人工费、运输费、仓储费等乱七八糟的费用了,应该很良心吧? 瞧瞧,还得是本官呀,有啥好事儿都没忘记过老徐和老常。 不对,老徐和老常很可能吃过香肠,他俩多半也知道香肠里掺面粉或淀粉这个事儿,还是直接卖午餐肉更靠谱一些。 唯一可惜的就是养鸡场还没能培育出速生的肉食鸡,没办法往里面掺鸡肉,要不然的话往午餐肉里面掺点儿鸡肉,既能改善口感,可能还会增加一些鸡肉的营养。 不过,猪的骨头似乎也可以? 煮熟了,晒干或者烤干了,再用碾子磨成粉,掺到午餐肉里是不是就有了补钙的效果? 这可都是好东西! 心中打定主意,杨大知县当即便喊过厨娘,吩咐道:“把那些剔下来的骨头先煮了,再用锅慢慢烘干,拿去磨成粉。再给本官弄八两瘦肉、二两肥肉,都细细的打成泥,再掺些豆粉和面粉,加盐和本官前段时间让你们磨出来的五香粉,还有骨头粉,搅和匀实了团成方子,然后上锅蒸熟。” 第168章 九出十三归 锅盖刚刚掀起来,浓郁的香味儿就随着一团白雾蒸腾而起,站在灶台边的厨娘耸了耸鼻子,叫道:“成了!大老爷,这东西真香!” 大老爷这东西真香? 杨大知县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让厨娘把蒸好的午餐肉端出来晾凉,拿刀切了一小块,又对厨娘说道:“把剩下的都切一切,你们大家伙儿分着吃,尝尝这东西味道怎么样。”‘ 厨娘哎了一声应下,当即便用刀把剩下的午餐肉按人头数切好,一人分了一小块儿。 “香!” “真香!” “这不就是肉吗!” “不对,这东西比肉还香!” “……” 厨娘和和县里的衙役们一致给出了很高的评价,认为午餐肉比一般的肉要好吃。 可惜的是,厨娘和衙役们认为很香的午餐肉,杨大知县在尝过一口之后就再也不想吃第二口。 什么玩意儿,肉味儿倒是有,可是五香粉的味道太浓,猪肉本身的香味儿被五香粉的味道遮住了一大半,吃到嘴里甚至有点儿糊嗓子眼儿,丝毫谈不上口感二字。 勉强把手里拿的那一小块午餐肉吃完,杨少峰当即便对厨娘吩咐道:“待会儿从排骨上拆点儿脆骨下来,碾碎了之后掺进去,这回少放点儿五香粉,直接把肉泥装进罐子里蒸,就像罐头工坊那边一样密封好,再做一锅出来出来尝尝味道,对了,面粉和豆粉什么的也少搁点儿。” 只要有点儿脆骨末,嚼上去就会有细细的脆感,再加上减少了面粉和豆粉的比例,想必糊嗓子眼儿的感觉就能减轻一些? 暗自琢磨一番后,杨大知县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待会儿注意称一下,看看一个罐子里要装多少肉泥,本官还得给这玩意儿定价格。” 按照大明时期的物价,猪肉差不多五倍于面粉,八两猪肉掺二两面粉然后卖十两猪肉的价格,这里面就有着不小的利润空间,再加上午餐肉里还可以掺上骨头粉,利润空间就能再一次加大。 当然,杨大知县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他的良心不允许他把十两的午餐肉卖出十六两的价格,最多最多也就是按照九出十三归的江湖规矩,把九两午餐肉卖个十三两的钱。 没办法啊,自从秋收之后,往常遇春和徐达军中送粮草的生意就算是彻底废了,再想做这等无本买卖就只能等到明年开春,宁阳县县衙急需找到一个新的进项,宁阳县的百姓也急需一个新的工坊以解决就业问题。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猪肉的需求量会再一次暴涨,光靠宁阳县的养殖场,还有各社各闾百姓养殖的那几头猪根本就不够看,最后还得想办法去周边的州县收购生猪。 也不对,宁阳县周围能收购的生猪早就已经被罐头工坊收购一空,现在想要大量的生猪,就只能去江南收购,而且还不一定能买回来多少。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从江南往宁阳县运送生猪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既要考虑到一路上人吃马嚼的开销,又要考虑到猪在路上会不会饿瘦,会不会被某些江湖好汉盯上。 然后,杨大知县就把主意打到了那些伤残士卒的身上——这些伤残士卒种地或者不太行,但是让他们去江南收购一批生猪然后运回宁阳,这个总没问题吧? 再然后,杨少峰就再一次回到了躺椅上开摆。 …… 正当杨大知县在宁阳县开摆的时候,马皇后早就已经带着大明常务副皇帝朱标、锦儿玉儿外加朱老二和朱老三,在常氏兄弟的护卫下出了京城,正式踏上了前往宁阳县的旅途。 马皇后并不是第一次出门,朱标和锦儿、玉儿再加上朱老二和朱老三也同样不是第一次出门,常氏兄弟更是说得上轻车熟路。 只是越接近宁阳县,马皇后的心情就越发沉重。 哪怕是早就从朱皇帝的口中听说过北方地界被鞑子祸害的惨状,也早就听锦儿、玉儿和朱老二、朱老三他们说起过,可是直到真正进入山东地界之后,马皇后还是忍不住重重叹息一声,骂道:“这遭瘟的鞑子!” 朱老二撇了撇嘴,说道:“娘亲大概不知道吧,这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之下,却不知道埋藏了多少……” 一句话还没说完,朱标就捂住了朱老二的嘴,低声道:“母亲心里本就难受,你再胡说八道几句,岂不是更让母亲心里添堵。” 松开朱老二之后,朱标又望着马皇后说道:“娘,鞑子确实把中原祸害的不轻,可是咱大明不是已经把鞑子赶跑了么,又有杨知县这样儿的官员,天下早晚都会大治,百姓也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锦儿在旁边附和道:“是啊义母,其他地方百姓的生活怎么样不好说,但是您可以放心,宁阳县百姓的生计终究是好了许多,女儿上次去宁阳县的时候,百姓们已经都能吃饱饭了。” 马皇后拍了拍锦儿的手,笑着说道:“行啦,你娘当年什么样儿的场面没见过?可用不着你个小丫头安慰。” 锦儿低低的嗯了一声道:“女儿知道,义母心疼百姓,这也是天下百姓的福气,只是女儿也不想看着义母难受。” 马皇后笑了笑,旁边的朱标却忽然开口说道:“其实真要说起来,不光是宁阳县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些,就连宁阳县附近州县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见马皇后望向自己,朱标便继续说道:“孩儿听王琼说,宁阳县今年虽然遭了旱灾、蝗灾,可是秋后的收成却还算不错,如今宁阳县百姓家家户户都有些存粮。” “还有宁阳县的罐头工坊,每天都要宰杀一两头大肥猪,如今已经要去周围的州县采买生猪,再过上几个月的时间,估计就得到江南来采买生猪了。” “除了这些以外,宁阳县还搭起了许多温棚专门用于培育小白菜和蘑菇,除了留下来卖到宫里的贡品,百姓们自己吃一部分,再卖一部分,手里的钱也能慢慢多起来。” 马皇后嗯了一声,随后又望着朱标问道:“你觉得,其他地方的州县,能像宁阳县一样么?” 第169章 这翁婿俩该怎么说他们才好? 朱标微微叹息一声道:“其他地方,很难像宁阳县一样,除了缺少牛马以外,更重要的是其他州县没有一个像姐夫一般的知县。” 其实答案是明摆着的。 宁阳县的成功并不具备可复制性——宁阳县的丁口数量不多,有了常遇春和徐达送过来的牛马,再加上后来朱重八朱皇帝借朱标名义赏赐的,整个宁阳县五百多户人家可以每家都分到一头牛或者一匹马。 但是其他的州县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平均下来要十户左右人家才能有一头牛马,耕种效率自然不能跟宁阳县百姓相比,秋后的收成自然也会差上一些。 一亩地的收成差十斤二十斤,十亩地可就要差一两百斤。 粮食收成差的多了,自然也就不敢像宁阳县的百姓一样去养什么鸡鸭,更不可能养猪。 至于说怎么解决其他州县缺少牛马的问题……朱重八朱皇帝表示咱会让徐达和常遇春多抢点儿牛马回来,尽量用个三五年的时间,让整个大明所有州县的百姓都能达到平均每五户人家拥有一头牛马的水平。 像宁阳县这样儿每家每户都有一头牛马,身为大明常务副皇帝的朱标表示孤暂时还不敢做这种美梦。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朱标才再一次打起精神,笑道:“不过也没什么,宁阳县不是折腾起畜牧场来了么,等明年宁阳县畜牧场里的牛马多起来了,就可以低价往旁边的州县卖一些,再让旁边州县的官老爷们分给百姓,这样儿一来,哪怕无法复制出另一个宁阳县,也能让宁阳县带动附近州县的百姓富裕起来。” “从宁阳县到附近的兖州、济宁和泰安三府,再从三府到整个山东,从山东到燕云十六州,稳下心来,一步一步的走,总能让所有的百姓都富裕起来。” “或许这个过程要五年,十年,甚至三十年,五十年,可是我爹还年轻,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操持,孩儿和弟弟们也会尽力尽力的帮着我爹来操持这一切。” 朱老二当即便用力点头,拍着胸膛叫道:“没错,我和老三、老四、老五还有其他的弟弟们都会用心帮着我爹和大哥的,娘亲你尽管放心就是!” 朱老三眼看着被朱老二抢了先,眼珠子微微一转,叫道:“还有姐夫!等锦儿姐和玉儿姐嫁过去了,姐夫肯定也会用心帮着我爹和大哥!” 随着朱老三的话音落下,马车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朱老二和朱老三不知道具体情况,马皇后还能不知道具体情况? 小老三嘴里的那个姐夫可是天天变着花样的给朝堂上衮衮诸公们添堵,时不时的又会变着花样的给朱皇帝添堵,还指望他用心帮着朱皇帝和朱标? 貌似也不对,哪怕他杨大知县是用心帮着朱皇帝和朱标同时又用心给两人添堵,那也是实打实的用了心的,绝不能说人家没用心。 当然,马皇后觉得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人家杨知县,毕竟身为大明皇帝的朱重八都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 别的不说,就光是朱皇帝硬塞过来,陪着马皇后一起来宁阳县的礼部、宗正寺的大小官员就有五六个,礼部的官员负责教导杨大知县婚礼前前后后的礼仪,宗正寺的官员负责给杨大知县讲解婚礼的流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专门负责教导杨大知县皇家礼仪的太监。 一想到这里,马皇后就觉得有些头疼——这翁婿俩该怎么说他们才好?共轭牛马?互相算计?彼此伤害? 什么没一个好东西! …… 忽忽十数天时间过去,经过一路上舟车劳顿,马皇后的车驾终于来到宁阳县城之外。 跟京城比起来,宁阳县的城墙规模确实有点儿不够看,比如只有两丈的高度,城墙用的土砖而不是青砖,有些地方的城墙已经倒塌,没有专门用来防御的瓮城,总之哪里都不像是个正儿八经的好县城。 但是,宁阳县城门处来来往往的百姓,却是连京城都比不上的。 京城的百姓,往来间神色匆匆,许多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愁苦,许多贫苦百姓的衣裳更是补丁摞补丁,城门内外更是永远都不会缺少拿着破碗的乞丐。 而宁阳县的百姓往来之间却是气定神闲,三三两两之间有说有笑,百姓身上的衣裳虽然也一样有补丁,但是跟京城里那些贫苦百姓的衣裳相比却要干净几分,城门口和城门外也是不见一个乞丐。 尤其是进城之后,马皇后的心中更是震惊不已。 跟京城比起来,宁阳县城的街道并不算多宽,但是胜在干净,既没有卧在墙根下晒太阳的乞丐,也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污迹。 心中好奇之下,马皇后干脆望着锦儿,问道:“你们姐弟上次来宁阳县的时候,宁阳县也是像现在一样么?” 锦儿仔细打量一番,摇头道:“回义母,除了杨知县新修的那条路以外,城外和我们上次来宁阳县的时候大致一样,但是城内并不像现在这样干净,倒是有许多被人随意丢弃在街道两旁的杂物,地面上尘土也比较重。” 马皇后嗯了一声,先是让马车停下,接着又让人喊来常茂,“你们上次来宁阳县的时候,和你们上上一次来宁阳县相比,变化可大么?” 常茂躬身拱手道:“回娘娘,我兄弟二人上次来宁阳县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注意宁阳县有什么变化,不过,城里的铺子确实比上上一次来的时候要多了不少。” 马皇后再次嗯了一声,随后便吩咐道:“走吧,咱们直接去县衙。” 常茂应了一声,随即便回到车队前,带着车队往宁阳县县衙而去。 只是离着宁阳县的县衙越近,马皇后的心里就越是奇怪——马车在城外那条水泥路上的时候很是平衡,可是进城之后就变得有些颠簸,眼下离着宁阳县县衙越来越近,马车的颠簸竟是越来越重! 难道这杨知县并没有修缮县城内的道路,而是只修了宁阳县通往兖州府的水泥路? 第170章 老登居然这么舍得下血本? 马车稳稳的在县衙前停下。 常茂率先翻身下马,迎上早早就已经在县衙外等着的杨大知县,常升则是跑到马车边上,拱手拜道:“娘娘,杨知县已经在等着接驾。” 马车里有人轻轻嗯了一声,随着常茂来到马车前的杨大知县便赶忙躬身拜道:“臣,宁阳县知县杨少峰,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太子殿下,拜见二皇子、三皇子,拜见锦公主、玉公主。” 随着杨大知县话音落下,锦儿便挑开了马车的帘子,将马皇后扶下了马车,随后朱标和朱老二、朱老三、玉儿也先后下了马车。 马皇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杨大知县一眼,忽然扭头拍了拍锦儿的手,笑道:“这杨知县倒是一表人才。” 见锦儿红着脸低下头来,马皇后又轻轻笑了笑, 对杨大知县说道:“劳烦杨知县带路吧,咱们今个儿不论什么君臣之礼。” 杨少峰赶忙拱手下拜,接着又伸手虚引:“娘娘,请。” 等到了县衙后院的大堂之后,马皇后先坐了主位,朱标坐了次位,锦儿和玉儿一左一右陪在马皇后身边,朱老二和朱老三敬陪末座,唯有常氏兄弟和杨大知县三个人没有座位。 马皇后再次打量杨少峰一眼,笑着说道:“陛下在宫里时常夸奖你杨知县是个聪明人,那咱们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上一次锦儿和玉儿为什么会来宁阳县,你应该知道吧?” 杨少峰当即就傻眼了。 一开始在接到礼部派人快马通知,说马皇后要来宁阳县的消息之后,杨少峰还以为马皇后就是好奇宁阳县的状况,所以来视察一番。 但是万万没想到啊,马皇后竟然一上来就说什么要打开天窗说话亮,而且还把话说的这么直白。 略一斟酌,杨少峰便老老实实的答道:“是,臣已经知晓。” 马皇后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朱标下首的一把椅子,说道:“既然已经知道,那咱们就是一家人,那些乱七八糟的君臣之礼就先抛到一边儿,你且坐下来,咱们一家人说会儿话。” 杨少峰被马皇后的一番作派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略微斟酌一番后便拱手应了下来。 等杨少峰挨着椅子坐下,马皇后便直接问道:“你先告诉咱,为什么宁阳县修往兖州府的路又宽又平稳,而县城里的路却是坑坑洼洼?偏偏地面上却又干净无比,难道是宁阳县的百姓都不往外扔杂物和垃圾么?” 杨少峰顿时更加懵逼。 许是想着反正也猜不透马皇后的套路,杨少峰便直接老老实实的拱手答道:“回娘娘的话,臣之所以只修宁阳县往兖州府的路,是因为臣想把整个宁阳县的旧城全部拆了重建,因为就没有修缮城中的道路。” “至于地面上,则是因为臣让诸社诸闾的社长、闾长们通知百姓,不许随便往路上扔东西,也不许随便吐痰,否则便要罚他们的钱,百姓不愿意被罚钱,便只能老老实实的将垃圾和杂物什么的都抛到臣给他们定好的地方。” 原本的宁阳县确实存在脏乱差的问题,百姓不仅随意往街上扔垃圾和杂物,甚至有些不讲究的还随意往街上倒夜壶,尤其是夏天的时候,城里的街道都隐隐散发着一股子尿臊味儿。 然后,心情大为不爽的杨大知县就让刘三十二等一众社长闾长们通知下去,谁要是再随便往街上扔垃圾倒夜壶,逮着一次就罚钱五十文,逮着第二次罚钱一百文然后再鞭笞二十。 手段是糙了点儿,但是很管用。 宁阳县原本脏乱差的问题一下子就得到了缓解。 再然后,杨大知县又从刘洪昌和耿老爷他们的亲眷之中抽调了一批年纪比较大的,已经没办法再去修路、采石头人犯,安排他们每天往城外清运垃圾和夜香。 至于杨大知县说的要把整个宁阳县的旧城全都拆了重建,则是因为宁阳县原本的城墙是土制,外面连一层砖都没有包,如今早就已经残破不堪,城墙甚至有剥落、倒塌的风险。 马皇后却是哦了一声,问道:“重建宁阳县的县城?县衙里可有那么多钱么?” 杨少峰把心一横,答道:“回娘娘,在宁阳县遭遇旱灾之时,陛下不仅调拨了赈济粮,还特意免了宁阳县三年赋税,现在宁阳县的县衙里倒是有些许钱财。” “不过,宁阳县本身就有一个砖窑,一个水泥工坊,就算是拿青砖和水泥扩建城墙也花不了多少钱,还请娘娘明鉴。” 不知道为什么,杨大知县总觉得马皇后带给他的压力,比当初见到的那个“马保国”马老爷带给他的压力还要大上许多。 大概是女婿面对丈母娘时的心虚? 说起来还是朱重八那个老登比较好,先天牛马圣体,忽悠他当牛马丝毫没压力。 正当杨大知县在心里胡乱琢磨,试图靠着编排老登来分散丈母娘带来的压力时,马皇后却忽然笑了笑,说道:“好了,咱最好奇的问题都问过了,接下来就说说咱们自己家的事儿。” 随着马皇后的话音落下,坐在杨大知县旁边的朱标明显松了一口气,而坐在对面的朱老二和朱老三更是浑身一松。 得,又是一个家教颇严的家庭,看起来那些电视剧和小说里并没有瞎写,丈母娘才是大明朝真正的一号,朱重八那个老登顶多也就是排个二号或者三号。 正当杨大知县在心里暗自吐槽时,马皇后却又笑着说道:锦儿和玉儿这两个丫头自小养在我身边,虽然不是亲生的女儿,却也和亲生的女儿一样,陛下更是已经赐下了锦公主和玉公主的封号。” “相看,你和锦儿玉儿也算是相看过了,现在咱就要问问你,倘若咱和陛下把锦儿和玉儿许配给你,你能不能好好对待她们?” 杨少峰眨了眨眼睛,满脸呆萌的问了一句:“她们?我?” 我滴个老天爷嘞,朱重八这老登居然这么舍得下血本? 第171章 这是一个当娘的对你的要求 马皇后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对,她们两个,许配给你。” 杨少峰赶忙拱手下拜:“臣何德何能,这……” 马皇后再次笑了笑,也没有制止杨少峰行礼,反而直接问道:“怎么,难道说你对她们两个没有那个心思?” 没那个心思? 那特么不是纯纯的扯淡么,锦儿和玉儿一个性子文静,气质高洁,另一个活泼灵动,娇憨可人,又都生得肤似玉雪,眉目如画,恰好又是一对双生姐妹花,但凡是个正常的男的,就不可能不动心思。 更何况我杨某人连人家锦儿和玉儿的香囊、锦帕都收了,后来人家送的香皂我杨某人也是毫不客气的收下,现在说对两人没那个心思,我杨某人得有多渣? 杨大知县终究不愿意做个渣男,于是便老老实实的拱手答道:“回娘娘,臣是一时欢喜的很了,不敢相信,更何况,更何况……” 马皇后奇道:“更何况什么?” 杨大知县咬了咬牙,说道:“自古以来,未闻有两位公主同时下嫁一个臣子的先例,陛下欲开此先河,朝堂诸公只怕也会不依吧?” 要是马皇后说把锦儿或者玉儿当中的一个许配给他,杨大知县那是一点儿都不会心虚,甚至还有可能感到惋惜。 可是当马皇后直接说要把锦儿和玉儿都许配给他的时候,杨大知县又感觉有些心虚。 《邹忌讽齐王纳谏》当中说的很明白: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民间也同样有句老话叫做: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无论锦儿和玉儿是不是像马皇后说的那样儿自小养在身边,当做亲闺女一样对待,这些其实都一点儿都不重要。 哪怕是锦儿和玉儿就是老朱和马皇后搁大街上捡来的或者临时买来的,她们现在的身份也是正儿八经的公主。 朱重八朱皇帝和马皇后要把锦儿和玉儿同时许配给自己,绝对可以说是下了血本,甚至老朱可能还要面临朝堂上的压力——娥皇女英的故事都听过,可是谁听说过有两个公主同时下嫁一个臣子的? 那么问题来了:老朱和马皇后如果硬顶着朝堂上的压力也要把锦儿和玉儿同时嫁给自己,那他们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要说老朱是单纯的拢络人心,那燕云十六州好几百个知县呢,那老登还能去认几百个义女不成? 正当杨少峰在心里胡乱琢磨时,马皇后却笑着说道:“既然你不是没有那个心思,那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跟你明说了吧,要不是这两个丫头是双生子,姐妹二人又一起看中了你,你以为和和陛下就舍得让她俩姐妹同嫁?” 杨少峰赶忙站起身来,向着锦儿和玉儿拱手说道:“承蒙二位殿下青眼,臣实在是惭愧,惭愧。” 锦儿和玉儿用团扇遮住大半张脸,微微向着杨少峰福了一礼,马皇后也再次笑了一声,说道:“行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倘若我和陛下把锦儿、玉儿许配给你,你能不能好好对她们?” 眼看着已经被逼入了死胡同,再没有其他退路可言,杨少峰干脆把心一横,向着马皇后拱手拜道:“承蒙陛下和娘娘不以臣卑鄙,让锦公主和玉公主下嫁,臣定然真心对待两位公主,绝不敢让两位公主受一丁点儿委屈。” 马皇后嗯了一声,正色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把两个女儿都交给你,你便要好好对她们——这不是一个皇后对你的要求,而是一个当娘的对你的要求,你能答应我么?” 杨少峰再次躬身下拜,同样正色答道:“是,臣应下了。” …… “完犊子了啊。” 虽说早就知道马皇后不是一般人,毕竟马皇后能把老朱管得服服贴贴,女频文里都没人愿意跟她玩宫斗,哪怕是建奴修《明史》都编不出什么黑料,马皇后的厉害可见一斑。 可是杨少峰怎么想也没想到,马皇后居然比老朱还要厉害,仅仅几句话就把自己给逼入了死角,连一点儿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怔怔的望着屋顶,杨少峰感觉自己并不是躺在县衙卧室里的床上,而是躺在一座巨大的囚牢里,这座由马皇后编织出的牢笼看上去好像哪儿哪儿都是漏洞,可实际上却是密不透风,无论往哪个方向逃都逃不出去。 也难怪朱重八那老登会被拿捏的死死的。 不行,以后折腾老登和小朱的时候得注意一点儿,无论如何不能把丈母娘也给得罪了。 毕竟得罪了老登还有丈母娘能依靠,要是得罪了丈母娘,可能整个大明朝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不对,以后也不能太过于折腾小朱,毕竟是小舅子,万一折腾的狠了找锦儿和玉儿告状,最后倒霉的不还是自己? 以后还是可着老登一个人折腾吧,反正他也不可能找锦儿和玉儿告状~大概率也不好意思在丈母娘跟前告状~ 胡思乱想了大半夜,杨少峰才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被鸡叫声吵醒。 杨少峰杨大知县打着哈欠起了床,又急急忙忙的收拾洗漱一番,然后又急急忙忙的赶向马皇后休息的院子,去给丈母娘请安。 刚刚来到马皇后居住的院子,就见朱标和朱老二、朱老三兄弟三人已经洗漱完毕,也正打算去给马皇后请安。 朱标一见到杨少峰,便笑着拱手说道:“小弟见过姐夫。” 朱老二和朱老三也是有样学样,一块儿向着杨少峰拱手说道:“小弟见过姐夫。” 杨少峰赶忙拱手回礼:“微臣拜见太子殿下,拜见二皇子殿下,拜见三皇子殿下。” 朱标向前一步,扶住杨少峰,说道:“姐夫以后不必如此行礼,没得凭白生分了。” 没等杨少峰说什么,朱标又继续说道:“对了,娘亲的胃不是太好,姐夫待会儿记得让人准备些清淡的饭食。” 杨少峰顿时傻眼了。 不是,什么叫做我记得让人给马皇后准备些清淡的饭食? 你们老朱家的皇室出行,都不知道带厨子的么? 第172章 大国自当雅量 自从马皇后带着朱标他们来了宁阳县,只是短短一天的时间,就让杨大知县开始严重的怀疑人生。 这个只用了几句话,就把我杨某人挤兑到死角无法反抗的,真是连建奴编史书都没编出黑点的马皇后? 还有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喊姐夫,比其他任何人都要自来熟的家伙,他会跟朱重八说什么“先有尧舜之君然后有尧舜之民”? 只怕这家伙比老朱的心都黑才对,乖巧的小白兔模样多半就是他装出来的! 瞧着杨大知县好像莫名其妙的开始走神,朱标忍不住问道:“姐夫?姐夫?” 杨少峰回过神来,应道:“殿下恕罪,臣刚刚是在想有什么吃食比较养胃。” 正当杨大知县想着该怎么糊弄朱标时,马皇后所住屋子的门却吱呀一声打开,锦儿走出来向着朱标和杨少峰福了一礼,说道:“义母已经醒了,殿下和杨公子可以去请安了。” 朱标点了点头,先是说了一句“谢过姐姐”,然后便拉着杨大知县一起向屋子里走去。 等到了屋子里,朱标便率先向已经坐在椅子上的马皇后躬身拜道:“孩儿恭问母亲安好。” 马皇后笑着道:“安好。” 朱老二和朱老三也依次上前,同样向着马皇后拜道:“孩儿恭问母亲安好。” 马皇后再次笑着说了安好,杨少峰便走到马皇后身前,拱手拜道:“臣,宁阳县知县杨少峰,恭问皇后娘娘圣安。” “安好,安好,”马皇后笑着连说两声安好,随即又对朱标吩咐道:“快扶你姐夫起来,坐下说话。” 朱标赶忙应了,走到杨大知县身边扶住杨少峰的胳膊,笑道:“姐夫,且坐下说话。” 等分别落座之后,朱标就迫不及待的说道:“姐夫,小弟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还望姐夫能为小弟解惑。” 杨大知县微微一怔,拱手道:“殿下请讲,臣但有所知,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朱标嗯了一声,说道:“小弟在京城之时,曾听先生们说万国来朝乃是国力鼎盛的体现,倘若真有藩国来朝,就算是咱大明稍微吃点儿亏,也不能亏待了那些藩国。” 杨少峰不自觉的撇了撇嘴,朱标却又接着说道:“可是我爹又说,万国来朝实际是我大明拿捏番邦小国的好机会,绝其朝贡才是对番邦小国最大的惩罚,不知姐夫怎么看?” 随着朱标的话音落下,杨大知县先是傻傻的看了朱标一眼,又不自觉的看了马皇后一眼。 那个啥,虽然知道你们老朱家尽出一些奇葩,可是你朱标也未免太过于奇葩了吧? 像朝贡和绝其朝贡这种事情,真适合在这种场合讨论吗? 马皇后却笑了笑,说道:“你跟标儿的年纪差不多大,他这时候正是不怎么相信先生也不怎么相信他爹的年纪,你说的,他倒有可能听得进去——其实我也好奇,到底是教授标儿的先生们说的对,还是陛下说的对?” 杨少峰整个人都麻了。 他甚至很想找到负责穿越的神仙们说一句:如果我杨某人有罪,请让法律来制裁我,千万不要让我碰到老朱家这群牛鬼蛇神! 暗自腹诽一番后,杨大知县才慢慢说道:“臣以为,朝贡于藩国而言有利有弊,总的来说是利大于弊。对于我大明而言,收下藩属国的朝贡同样有利有弊,若是操持得当,必然是利大于弊,若是操持不当,便会弊大于利。究竟是利是弊,还要看陛下和太子殿下如何取舍。” 朱标眼睛一亮,追问道:“若是对藩国而言利大于弊,对于我大明而言同样利大于弊,那岂不是双方都能得了好处?” 杨少峰先是微微点头,接着又微微摇头,说道:“臣曾经听一位叫做鲁迅的先贤说过:世间万千制度皆是好的,可是经由人的操弄之后就会变得有好有坏,想来朝贡也是如此。” 朱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对了,等到开春之后,行人司派出去的行人差不多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带着各国使节,姐夫要不要去京趟一趟,帮小弟见见这些使节?” 杨少峰再次愣住,反手指着自己问道:“殿下让臣去京城?这……” 被杨少峰这么一说,朱标顿时也反应过来了。 自家这个便宜姐夫终究还是宁阳县的正六品知县,可不是京城那些散官,再加上开春之后还要春耕,自然也就不可能去京城见什么使节。 暗自琢磨一番,朱标便微微叹息一声道:“是小弟唐突了。” 瞧着朱标满脸落寞的样子,杨少峰忽然心有不忍,说道:“其实殿下只需要记住一点:大国自当雅量。” 朱标微微一怔,问道:“何谓雅量?” …… “白面加豆粉,里面再放一些压扁的麦粒和豆子,这玩意儿应该足够养胃了吧?” “算了,终究是本官的丈母娘,也不好让她老人家吃蝗虫粉,还是等下回老丈人来了给他吃吧。” “这小咸菜丝,还有比这玩意儿更下饭的?” “鸡蛋还是上水煮的吧,大早上的吃煎鸡蛋太油,对肠胃不太好……” 杨少峰愁啊,愁得都掉头发——倘若只是朱标和朱老二朱老三他们,杨大知县敢直接大早上的给他们准备纯肉馅的包子,可能还会加上几个煎鸡蛋,然后再整上一大锅的蛋花汤。 可是有马皇后这个丈母娘在场,杨大知县就不敢再胡来了,只能老老实实的按照养胃的标准去准备早饭。 等安排好厨娘去准备早饭之后,杨少峰就再一次躺到了躺椅上面发呆。 不行,得想个办法早点儿把马皇后还有朱标他们送走,老朱的这一家子实在是太过于奇葩,要是再让他们留在宁阳县,我杨某的小心脏可承受不起。 谁家正经的太子会在一大早就让臣子准备早饭的? 哪个好人家的太子会在一大早就拉着臣子讨论朝贡问题的? 难怪后世的书上都说他老朱家尽出一些奇葩,看出来出奇葩的不仅仅只是朱老四那一脉 ,而是朱重八这一脉就十分盛产奇葩! 还特么让本官跟你去京城见什么藩国的使节,还特么问什么叫做“大国自当雅量”,你有能耐你去弄几个矮矬子那边儿的使节过来,本官一定好好让你见识见识何谓雅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