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绽放》 催眠 一个10平米开外的房间,宽敞明亮,内里陈设却十分简单,一张舒适的躺椅旁边还摆放着一张软硬适中的座椅,初春温暖明媚的阳光正打窗玻璃那里斜射在屋中央的椅子上,是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分了,靠窗还摆放着一张小茶几和俩个小椅子,茶几上垒得很好看的苹果山,不时散发出阵阵诱人的果香。 窗帘被拉上了,屋内顿时暗下来,但随着“啪嗒”一声,淡淡的柔紫的光线便洒满了整间屋子。 杜薇依言躺了下来,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四十岁左右的女性,她留着齐耳的短发,目光和屋内的光线一般柔和,身着白色衬衣外加一件浅紫色的西装马甲,藏青色中等厚度的毛呢西装裤,以及杜薇觉得现今几乎淘汰的黑色高跟皮鞋,自信满满地显示洞察一切的眼神,使她整个人流露出一股子精明干练的神气。 “吸气……放松……对,慢慢地让自己放松下来……慢慢地呼气……将全身放松下来……就这样,感受你的头放松下来……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去想,让你的脑袋放空……彻底放空……肩膀也慢慢地放松下来……接下来是脊背……让它彻底躺下来休息……紧紧地贴合在椅垫上……手臂自然地垂落……没错,你做得很好……就这样,什么都别想……感受从头到脚的放松……你感觉到一股暖流流遍你的全身,特别地舒服……很温暖很舒适的暖流现在流过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彻底地放松下来……现在暖暖地流过你的太阳穴、经过你的脸颊、下巴……你什么也不去想……对,就这样,感受彻底放松的感觉……轻松温暖的暖流流经你的双臂,你的手臂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你是否愿意抬起你的右手……对,就是这样。你的指甲很漂亮,上面那颗银色的星星正在闪耀着迷人的光芒,你盯着它,不需要做什么其他的事情……甚至也不需要思考……你的无意识会帮助你思考你想知道的很多事情……如果你已经准备好想要去探索更多……属于你自己心底的秘——密,现——在——,放下你的右手,你可以很舒服地闭上你的眼睛。” 这是杜薇第二次来到这个心理咨询室,第一次接触后的舒适感让她对这里就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里是一个可以让人全身心得以放松和解脱的地方,哪怕只有那么短短的一俩个小时。 杜薇闭上双眼,感觉自己进入一个非常温暖舒适的世界,咨询师说的每一句话,像是一种背景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将过来,但是她却能很清晰地听到她在说什么,以及她在问什么。而她正处于一片广袤无垠的宇宙之中,感觉到自己是多么地渺小,而且正在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害怕自己会消失不见的地步。 我是个很配合的来访者,她时常这么隐隐约约地想着。 “你已经进入了很理想很舒服的催眠状态,下面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杜薇。” “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杜薇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舒适的境界,恍恍惚惚却又温暖轻松,用自己仅存的模模糊糊的意识轻轻地接收着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很自然地回答道:“一个女人。” “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追求幸福的女人。” “你觉得幸福是什么东西?” “幸福是一种感觉,让人又舒服又满足的感觉。” “这种感觉,你曾经在哪里看到过吗?” 杜薇没有回答,接下来差不多有一两分钟左右的静默,于是女医生积极地鼓励她:“没关系,我相信你正在积极地思考和搜索,你知道自己曾经很多次地体验过那种感觉。”停顿了一会儿,“那么,你现在想到了什么吗?” “有一次和四岁的小宝讨论我会变老的话题,小宝说不要妈妈变老,大宝告诉他每个人都会变老,妈妈不仅会老,以后还会死。然后小宝说的一句话让我觉得特别有意思,他说等他长大了要再把妈妈生出来,换一个新妈妈。”杜薇语气平缓地、一字一句慢慢说出来,一边沉浸在某些美好的回忆场景中。 “嗯,很好,你说得很详细。小宝很可爱。大宝现在几岁了呢?” “十一岁。” “在想起小宝的生活片段之后,想必你也会想到一些关于大宝的事情咯?” “一直让我记忆很深刻的一件事情,是我送大宝第一次踏进小学校门的时候,我曾拥抱着告诉他:不管今后怎样,希望他永远不要放弃音乐和阅读,这是比我更能切实有效陪伴他更久的两样东西。我很想让他持续发展拥有懂得欣赏生命的那颗心。”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呢?”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太缺乏这些。总觉得原生家庭教给我的东西少之又少。” “嗯,我知道你确实对心理学有过较为透彻的学习。那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很放松。” “你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进入催眠状态了吗?” “我不确定。催眠只不过是一种因人而异的体验,我感觉身体的一部分似乎已经睡着了,但是我的意识还是过于清醒。” “好的,没关系,这不重要。从现在起,告诉自己的大脑你需要休息,你的意识需要停下思考完全地休息,甚至进入睡眠。但是你的无意识已经休息得够久了,它会自动地跳出来承担它应该承担的工作。不用担心,你的无意识是永远都会遵循你内心的需要的,它能帮助你解决很多意想不到的问题。” “嗯,我相信。” “那么,现在调整一下你的呼吸,随着每一次呼吸的加重,你将会进入更深的催眠。你的意识状态正在慢慢地关闭,天,越来越暗,它正在进入梦想。你可以完全放心地将自己交给无意识。你的无意识将会告诉你,你现在已经完全不能坐起来了……你不能坐起来……想试试吗?你能坐起来吗?” 停顿了几秒钟,杜薇发觉自己试图坐起来却感到浑身乏力,便回答:“不能。” “你的右手很沉,像铅块一样,它再也不能自己抬起来。你能抬起你的右手来吗?” “不能。我觉得很困倦。” “很好。刚才你在回忆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现在你可以继续在脑海里搜索,我们看看你还能想到、或看到些什么。告诉我,有些什么图像浮现在你脑海里。” “梦,很多很多的梦。” “你梦到了什么?” “很杂乱,有一个人,出现了,很快又消失了。我找不到他,怎么也找不到。” “你为什么要找他?” 杜薇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起来,“我不知道,我很着急,很难过,非常难过。”这个时候,女医生诧异地发现,杜薇的脸上不自觉地流下泪来,她在犹豫着要不要唤醒她,然后很快又放弃了这个打算,决定继续。 “你还看到了什么?” “很黑的山林,好像有猛兽就要来了,只有我一个人,好可怕。” “啊,不用害怕,你不过是在做梦,即使在梦中,也定会有人来解救你脱离困境的。” “舒南!”杜薇突然大喊一声,睁开眼睛惊醒过来,将眼前的医生吓了一跳。 她给了她充分的镇静时间,让她独自去思考,一时间屋子里充满了静谧,俩人都没有说话。 “我曾一个人独处一个黑暗的山头,这不是梦。”过了好一会,杜薇说道。 “你从催眠中被自己惊醒了,这种情况我还很少遇到。既然你也是一名心理学的资深爱好者,那你应该很清楚,等于之前我们做的很多努力都白费了。按照惯例,我会在合适的时间将你唤醒,并且通过催眠遗憾和后催眠暗示,让你在意识领域忘却处于催眠期间发生的事情,这样才能让无意识自发地在处理内心的矛盾。”医生无奈地解释道。 “我很抱歉。不过我并不觉得刚才的经历全都是无意义的,我想起了很多美好的事情,包括我的小崽子熏,在三岁生日的时候我教他许愿的仪式后,每隔一段时间就问我他是不是可以许愿了,要多久才能再许愿。然后固执地躲到窗帘后面,面对着玻璃窗外面的天空合拢双掌,闭上眼睛。那个时候他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希望再在枕头底下翻出奥特曼卡片。每当想到这些,我都会觉得生活充满着乐趣。” “但是这些小片段,还是不足以治愈你越来越经常发作的一会抑郁和一会焦虑是吗?” “我想是的。我现在几乎每隔一俩天就会感觉整个世界灰蒙一片,对什么事都提不起任何兴趣,感觉自己像行尸走肉一般。偶尔又焦虑得像地球马上要爆炸一般,坐立不安、寝食难安。你知道我靠自己努力过,本以为能治愈自己,但却没用。” “那么现在你是怎么打算的,我们今天还继续吗?还是等下一次?” “可以继续。我已经强烈体验到了过去经验中一些不好的情绪和好的情绪,接下来则需要去寻找引发这些情绪理性部分的客观事实,艾瑞克森曾教过我们这种将情绪和理性解离和整合的步骤,能激励人们去获得更多的理性认知。我想我可以很容易地通过你的诱导和自我暗示再次进入催眠,我会在催眠状态中跟你谈论更多。” “那好,我们接着开始吧!” 当杜薇再次进入催眠状态,她那将近半生的记忆,便一点一滴悠扬地飘洒在了催眠治疗室的整个空间…… 意外 生活总是由无数的选择和意外这些不确定时间推动着向前行进。对于杜薇来说,那天发生的一个意外事件,让自己的平凡生活遭遇了一个巨大的转折。 那天和往常的任何一天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杜薇下班后照例是赶着做好饭,生怕饿着刚从小学三年级放学回家的儿子,然后开始简单收拾下屋子,将早上出门前放洗衣机里洗完的衣服拿出来晾干,守着墨墨写完作业(在他写作业的当口,杜薇可以利用这些时间看会自己想看的书)。 接下来就赶着洗澡、护肤、挑选明天上班要穿的衣服,做上床睡觉的准备。 很长一段时间来,杜薇每天的心愿就是晚上能早点上床入睡,但是往往忙完上面一些不经意的一些小事,就到了十点甚至十一点。墨墨是个很不安分的孩子,他的脑子里每天似乎都有一亿个细胞告诉他不要睡觉,哪怕作业早早地做完,哪怕电视、手机、ipad全都被禁用,禁止他晚上出门去玩,他也能一个人自言自语、一人分饰多角地玩上一整晚。 在日复一日的希冀落空后,杜薇不得已地在暗自叹息中渐渐去习惯这一切,不得已推迟自己的睡觉时间,并时不时地因睡眠不足来一场火山似的爆发。 “我真想离开你们这几个男人,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有一次在吼完墨墨后她大声嚷嚷道,与其说是在跟墨墨发脾气,不如说她其实更想将这句话灌进旁边卧室躺在床上刷手机的林木的耳朵里。 有时候杜薇真的想不明白,同样作为一个家的主人,男人为什么就能对眼前的脏乱差完全视而不见,消耗的单单是自己的元神。 不管吧,全身的细胞都感觉不适,心情烦闷压抑。管吧,同样上了一天班还要负责怎么多琐碎的家务事,满满的牺牲感和不公平感。 如果非要找出那天的特别之处,就是那是连日以来第一个晴朗的天气,春天里的阳光明媚,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人的心情也连带着好了许多。 晚上早早地催促墨墨上床后,儿子照例撒着娇让她陪着躺会,于是陪着他躺了几分钟,想到孩子刚才做作业时发脾气,就将关于父亲让孩子每生一次气就在墙上钉一颗钉子,每控制住一次自己的脾气就拔掉一颗钉子的故事讲了一遍。 “即使钉子被拔掉,你还是可以看到墙上留下的千疮百孔。就好比你朝别人捅了一刀,然后道歉说对不起,那个伤口也不能消除。有的时候坏情绪积累多了是需要找个发泄口将它释放出去,否则会伤害自己的身体,但有的时候,那些坏脾气完全是可以不产生的,比如仅仅因为作业多了而生气,你是不是完全可以换个角度去看待,确信自己有足够的能量,一定能战胜作业这个大魔鬼!” “哈哈,大魔鬼!”墨墨在睡前放松的情况下往往心情大好,也是这个时候最能听进去妈妈的说教,“妈妈,你太搞笑了。” “我相信你下次能做得到控制不必要的坏脾气的对不对?” “嗯。妈妈,我们班就有个同学脾气特别差……” 杜薇也觉得自己那天很温柔,很轻松,轻轻地吻了吻墨墨的额头,帮他关上灯后嘱咐他早点入睡,做个好梦。 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看时间尚早,拿起床头的《战争与和平》翻了几页。在准备给手机充电的当口,突然收到一个微信添加好友的消息。 忙工作忙生活忙孩子,杜薇已经许久没有关注过微信了,但好奇心仍促使她点开看了下备注,刹那间,如电光火石一闪般,一个令人心悸的名字跳入眼帘。仿佛“轰隆”一声巨响突然在万里无云的天空轰炸裂开来,也仿佛平静的一池湖水突然被投入一块巨石,泛起一圈圈大小不一的波纹。 “舒南突然找我干嘛?”强压住内心突然翻滚澎湃的心绪,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问身边的老公林木,“是找你要的我的微信吗?他跟你说了吗?” “呃?”林木微微欠了欠身,看得出来他也略感诧异,但仅仅说了句“没有。”便继续玩自己的手游。 杜薇果断地通过了好友请求,却迟迟没有收到对方发来的消息。过了十几分钟,手中的书本还翻在同一页,完全没有心思读下去。手机屏幕始终黑着,盯了一次,两次,“事不过三”,想着她对自己也对身边的人说了声“睡觉。”便关灯躺在了黑暗中。 然而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注定难以成眠。 身边的林木早已发出均匀轻微的呼噜声,杜薇辗转反侧,过往二十年为数不多的关于那个人的记忆,放电影般一遍又一遍地闪现在脑海里。 共同制造的回忆着实少得可怜,但杜薇时常觉得,那一段若有似无的情感,只有一个人感觉到像金子般的宝贵,那就是自己。 舒南,一个至今缠绵不休的名字,名字的主人时不时地闯入杜薇的梦境,二十年来,记不清平均多久一次,也分不明白是噩梦还是美梦,只是每次梦醒后总是起伏不定的心绪:终究是意难平。 当窗外透进卧室来一丝光亮,杜薇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梦中仍然是大学时代那群叽叽喳喳的好朋友,大家吵吵嚷嚷着在校园里拍照,有人在喊杜薇和舒南,要帮他俩拍个合影,在其他人的心中,似乎二人早已是公开的情侣。 杜薇甜甜地笑着走过去站到舒南身边,咔嚓一声过后,却突然惊慌失措地发现身边的舒南没了踪影。然后她自己,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张望,到处寻找,可身边的其他人好像谁也没有注意到,或者即使注意到了也并不在意,大家仍然在大声地谈论和欢笑。 杜薇仿佛被隔离在了喧嚣的世界之外,独自悲伤。 初见 时间随着一阵阵飘香的梦境轻易地将杜薇拉回魂牵梦萦的那个二十年前。 那时的她,喜欢将乌黑厚实的头发高高地束成一个马尾辫,扑闪扑闪地转动着闪闪发亮的一双大眼睛,第一次离开自己那个朴实无华、贫穷却又诸多牵挂的家,离开弄不清自己倾注了多少爱的爸爸和妈妈,来到x城市的这所y大学,感觉整颗心都因离家的自由而在雀跃,全身的细胞都想起舞。 不知道为什么,杜薇总是能很清楚地意识到,爸爸让自己上这个大学,是为了给他挣面子,而妈妈让自己上学,仅仅是因为服从爸爸的安排,就她本人来讲,根本不愿意为女儿的学费劳神,她支持让女儿早点出去打工挣钱。 在那个家里,长大后的杜薇睡在破败黑暗的阁楼上,好几次晚上,老鼠在床头窜来窜去,被吵醒后,杜薇觉得又害怕又恶心,但是她无处诉说,也从没想到过如何改变,同时又觉得万分地委屈,曾无数次默默地在黑暗中哀叹自己的命运。 哪个女孩子没有一个公主梦呢?杜薇也幻想过自己是一位美丽可爱、头脑里充满各种奇思妙想的公主,但现实如此残酷冷漠地摆在眼前,自卑的种子,从小就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父母从没有过愧对孩子的想法,她们甚至觉得女儿已经够幸运了,现在的条件比她们那时候好多了,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供她读书,甚至有时候还能买点水果吃。成天迷恋麻将的他们理解不到时代的变化,也不想去了解,孩子想要的可能远远不止这些。 后来杜薇想起来,觉得自己有些苦其实是可以不必要去受的,但凡自己的爸爸妈妈少点时间在牌桌上,可能不需要让自己去找亲戚开口借学费。但凡妈妈更用点心将自己睡觉的窝处理一下,可能自己也不会半夜被老鼠吓醒。 但是再后来又想,其实自己那时候已经有能力照顾和保护自己了,但并没有专注地努力去改善自己面临的环境,在父母的影响下,并没有去认真地想过自己能做些什么,没有动手的能力和思想,不够能干,可能也是遗传的。 所以当拿着东拼西凑的学费来到大学宽敞明亮的宿舍,有了第一张自己干净整洁明亮的小床,每晚枕着学校发的雪白的被单入睡,杜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杜薇慢慢地认识到,自己是多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 刚入学后的那段时间,心情真的是好极了,连走路都时常是蹦蹦跳跳的节奏。 室友同学都很友好,对食堂饭菜的口味也很满意。 有一天傍晚,杜薇在图书馆拿着一本《包法利夫人》看得入了神,直到肚子咕噜一声抗议起来,看看表,已经晚上七点了,她赶紧去窗口办理借书手续,忙着往食堂赶。 麻辣香干,麻辣香干,最近被这道菜牢牢抓住味蕾的杜薇,满鼻孔都冒着香干滋滋的香味。 食堂的叔叔阿姨们都在忙着收拾整理,所剩的菜寥寥无几,但杜薇一眼就看到了刚好一人分量左右的麻辣香干,双眼发光,赶紧打好米饭快步赶过去。 “请给我点香干……”杜薇话说到一半,后半句的“谢谢”二字却不得不活生生地吞咽了回去。好巧不巧,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身着普通白色t恤衫蓝色牛仔裤的男生,手指着这道菜,正示意食堂工作人员将菜舀到自己的碗里。似乎就比她快了那么一两秒的时间。 “给她吧。”男生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于是菜勺改变了方向,直接将菜送到了杜薇的碗里。 还没等杜薇反应过来,男同学已经转身走向了大食堂里的餐桌,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大口大口地用起餐来。 这个时候吃饭的人寥寥无几,食堂显得格外空旷,杜薇觉得自己应该对他说声谢谢,于是打好餐结好账后,便来到男生身边坐下。 “刚才谢谢你。”她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此时才说这句话有点生硬,但不说出来又觉得不舒服。 “没什么。”男孩略微抬起点下巴,不经意地似乎是出于礼貌性回应般地看了杜薇一眼,继续低下头专心吃自己的饭。杜薇这时发现他头上渗出些汗珠,脸上的皮肤略微有点泛红,应该是刚打完篮球吧,她想。同时她也惊讶地发现眼前的这个男生,国字脸,眉毛不浓不淡,鼻子不高不低,嘴巴不薄不厚,眼睛不大不小,一切似乎都生长得刚刚好,搭配得刚刚好。但他的眼睛很有神,一对接到他的眼神,发现他的眼神竟然有一种穿透力般,能穿透到对面人的心里,明明是一个很陌生的人,却有认识许久的一种感觉。因为他眼神刚才匆匆的一瞥,就仿佛在跟朋友交谈一样。 当时杜薇并没去想对方长得有多帅,她觉得自己生来就不太有眼光,不会辨别漂亮的衣服,也不太能第一眼识别别人的美丑。只觉得眼前的这位同学有点养眼,看着他自己能产生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我的饭菜还没开动的,看你菜那么少,要不分点给你?” “不用。”男生明显对杜薇即将进行的操作有些尴尬和不适应,见杜薇正准备不由分说地将菜往自己碗里拨弄,赶忙又补了一句:其实我并不太喜欢吃香干。 于是杜薇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却对他窘迫的样子感起兴趣来。 “你也是这一届的新生吗?”她继续搭讪道。 “嗯。” “你是哪个系的?” “计算机。” “喔。”杜薇等着对方问自己的专业,可对方好像一点也没兴趣的样子,她只好识趣地闭上嘴巴,不再打扰人家吃饭。自己也慢悠悠地吃起来,但是因为感觉受了冷落,吃起来便觉得没有平时那么香甜。 旁边的人倒是吃得很香,三两口很快就吃完了,站起来转身离开前礼貌地对这位半路硬将自己塞进来的同伴道了声别。 “你叫什么名字?”杜薇抢在对方转身前的一刹那突如其来地问出了这个刚才一直想问的问题,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非要问出这个答案。但是幂幂之中,总觉得她俩之间会发生点什么,但那时候,她还不敢想,自己一直以来渴望的,可能就是甜蜜的大学恋情。 “舒南。”这个叫舒南的男生并没有问过杜薇一个问题,便转身离开了。 同室好友朱媛媛拉上杜薇一起去参加她一个老乡的生日聚会,在ktv里,杜薇再次邂逅了舒南。 当媛媛将杜薇介绍给她老乡及老乡的朋友舒南一干人的时候,杜薇笑着朝舒南点了点头,带着点嘲弄和得意的神情,而舒南也并不示弱,直接用坦率的目光迎接她的探询,她仿佛在说:“怎么样?我们又见面了!”而他很明显地读懂了她的眼语,无声地回应:“是的,那又怎样?”这种只用眼睛而不用嘴巴的无声的交流,让杜薇觉得很新鲜,既舒服又开心。她甚至由此感觉到,自己和那个大男孩的关系,不动声色地就更近了一步。 是啊,之前她没想过会再次和他有交集,尽管对他有过幻想,但从没想过要主动去计算机系找寻那个一面之缘的男孩子。 舒南和杜薇是十来个人中为数不多的唱功不错的实力干将,于是有机会合唱了一首《你最珍贵》,而那晚舒南单独演绎陈晓东的《比我幸福》,整首歌的情感和旋律,在未来的二十年,仍时不时响彻在杜薇的耳边,让她为之泪目。 望着广场的时钟,你还在我的怀里躲风…… 杜薇从当时到现在,一直能很清晰地因歌词而唤醒那个悲戚的场面。 那晚过得很迷醉,玩掷骰子杜薇一直输,于是她一直喝酒,她其实不怕输,因为她一直很想大醉一场,为迄今而至糊里糊涂、郁郁不得志的人生。今天的这种醉酒,她乐在其中,并且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感,终于脱离那个自己感觉过得毫无幸福可言的原生家庭,终于有了今天这么自由开心的时刻。她觉得过去的十八年就像一场梦,真真假假、迷迷糊糊,好像那十八年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 隐约感觉到,舒南也是她今晚想醉的原因,那时候她对他的感情没有那么明确,只是好喜欢和他呆在一起,还有就是,好想要享受他的照顾,就像是一个孤单得太久的孩子突然遇到一个让她赏心悦目的玩伴。 这个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因为在走回学校的路上,朱媛媛和杜薇都有点晕乎,作为除媛媛外最熟识杜薇的人,舒南不自觉地担任起了照看的重责。 他一把拉回差点走到马路中间的杜薇,她开始蹲在路旁呕吐起来,舒南一边不紧不慢地拍着她的背,一边说道: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呀!迷糊。 杜薇吐完后用衣袖擦擦嘴,扭过头微笑着:“舒服多了。”这时的杜薇觉得自己还是正常的,但接下来就觉得自己一定是头晕脑胀起来,因为她突然问了身边的同伴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开心吗? 舒南没有回答,意识到她只不过是在说醉话,顺势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但是他的眼睛,啊,那是多么迷人的一双眼睛,该怎么形容才好呢?黝黑,深邃,认真,专注,摄人心魄?真的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多帅的男子,我们居然有了肌肤之亲。”杜薇窃窃地想着,两眼直勾勾地被吸引到他的双目上,像被黏住了似的一眨不眨,“秋波流转。”她想起这个词语,并且不自觉地低声念了出来。 “什么?”舒南没有听明白。 杜薇摇摇晃晃地走到路旁坐下来,方才是觉得酒精作用弄得她头晕目眩,现在觉得心口也没来由地胡乱跳动,整个人没有一点力气。 舒南无奈地跟过去,蹲下来看着她:“你走不动了吗?我要不要叫个车?” 啊,这该死的杀人的目光,像离弦的箭一般直接射进她的眼底,然后拐了个弯,顺势突地刺在她的心脏上。杜薇既害怕又贪恋地迎着他关切的眼光,然后一个念头“咚”地跳进了脑海:“天哪,我爱上他了!” 原来爱情,就是这般模样。令人全身酥软无力,令人眼前充满美丽的幻想,令人欲说还羞、欲罢不能。 第二天是周末,昏昏沉沉地睡到中午才起床,室友交给杜薇一张纸条和一个小药瓶,说早上在她昏睡的时候曾有位男生来看望,但是室友叫不醒她,于是对方留下这些东西就走了。 纸条上写着:你昨晚有些发烧,醒来后要是还烧就吃点退烧药。——舒南。 杜薇觉得自己还是头晕,朱媛媛过来摸了摸额头,惊叫了一下好烫,找室友借来一支体温计测量了下,果然,38.9度。 于是吃了舒南送来的药,又躺下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才好多了。 后来,舒南的纸条被杜薇悄悄地安置在一个精美的小盒子里,变成了永恒的留念。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杜薇和朱媛媛成了男生宿舍楼6栋404的常客,因为计算机系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们宿舍每个人都有一台电脑,所以她们常去那儿看电影和蹭网上qq找以前的高中同学聊天。 杜薇更像是被404室四位男生团宠的对象,这段时间,一直被她当做自己生命中的高光时刻。 朱媛媛的老乡宋飞翔是个交游甚广、八面玲珑的高大个,但一群人在一起聚会的时候,他总是说得最多、永远不会让场子冷下来的那一位。相比之一,林木则是十分老实敦厚的那种类型,不到不得已不肯多说一句话的那种,以至于杜薇直到好几次活动之后,才意识到他的存在。他个头也不高,还不到一米七的样子,黝黑的皮肤,浓黑的眉毛,一双飘忽不定的眼睛和舒南笔直直达心灵的眼神形成鲜明的对比,唯一让杜薇觉得有意思的是他脸上若隐若现的俩个小酒窝,流露出小弟弟般可爱的神情。另外还有一位男生周华李个子也不算很高,一米七刚出头的样子,他对他们宿舍与俩位女生间的友谊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 当然男生宿舍有漂亮女生的造访总是一件让人开心和得意的事情,但周华李也从不显得对她们的到来很欣喜的样子,他只是随机配合宋飞翔组织的各项活动和邀约。 有一次,他们邀请俩位女生一起去校门口的饭馆吃大餐,到饭馆后杜薇发现同时被邀请的还有他们班上的俩位女生。由于受专业的影响,他们班的女生很少,总共也就六七个。 点菜的时候,杜薇发现有位女生轻声询问了一下有没有茄子煲,舒南果断地说了声“有!”然后首先向服务员点了这道菜。 但是并没有想到点个香干呀,杜薇因此心里有点酸酸的难过。 “杜薇你国庆节会回家吗?”舒南突然直视着杜薇的眼睛发问道。杜薇时常觉得他们之间用眼睛的交流比用言语多得多。而且舒南每次和杜薇说话,都会用很专注的眼神看着她,他看向她的眼神,都感觉带着颇好玩的意味,并且暗示着许多他未说出口的语言。 就像上次他指责她喝太多酒的时候,嘴上说的也不多,但那眼神仿佛说了:一个女孩子,逞什么能!女孩子喝什么酒。甚至给她读出“要是我的女朋友,是绝不会让她喝那么多酒的”这种意味来。 她突然想到,自己好久没有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了,而家里打给自己的电话其实也不多。杜薇觉得家里不来电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就证明至少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但这同时,又给她带来一种不够关心父母的愧疚感。 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难道国庆准备约我吗?但是应该不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吧。 “不回去。”杜薇干净利落地回答完,用询问的眼光等着舒南继续。 “哈哈,我赢啦。”一边的宋飞翔用筷子猛一敲桌子,“其实我们在打赌你国庆假期回不回家呢!谁输这顿饭谁请。舒南和林木非说你是要回家的。” 杜薇心里暗说一声无聊,所以拿我作赌注请别的女孩吃饭吗?有了这样的想法后,杜薇又觉得自己敏感又小气,而且莫名其妙。 “既然都不回家,那我们去滑冰怎么样?”舒南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响应。 短短相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杜薇却觉得和舒南的相识由来已久。很快到了相约滑冰的哪一天,大家兴高采烈地来到溜冰场。 上次一起吃饭的那个女生,名叫杨佑清的,明显还没学会溜冰,一个人在边缘栏杆处小心翼翼地摸索,舒南有一次经过时杨佑清差点摔倒,舒南及时扶了她一把后,开始耐心地扶着她的手臂教她稳住重心的技巧。 这个时候,杜薇眼前突然冒出前几天篮球赛中的一幕,当时她和朱媛媛去给计算机系加油,中场休息的时候正准备拿水递给大汗淋漓的舒南,杨佑清却抢先一步迎了上去,并且将拧开瓶盖的矿泉水递到了舒南的手里,宋飞翔走到杜薇面前,一把接过杜薇半推到空中的水瓶,“谢了。”他说。 杜薇神情恍惚地看着不远处的舒南,后者走回球场的时候回头望了她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你有点慢哦。 想着这些,鬼使神差地,杜薇直接向俩人搀着手的中间冲撞过去,“砰”地一声,杨佑清摔倒在地。 “啊,对不起。”杜薇回过头来,她也没想到杨佑清会摔得那么重。 舒南有点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任性颇感不满,又觉得这种小孩子的作派实在无聊,他扶起不断揉着屁股的同学,将她带到旁边的长凳上坐下。回去的路上,杜薇因愧疚一直扶着杨佑清走路,而舒南则一直没有搭理杜薇。 这以后,他们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面,杜薇每次去到男生宿舍404,都赶上舒南不在的时候,他要么去教室上晚自习了,要么去图书馆查资料了,要么杜薇也无法知道他去哪里了。 为了能够再次邂逅舒南,杜薇特意起了个大早,学校早晨广播体操的音乐自6点40就开始响起,做操前,天才刚透出一点蒙蒙的亮光,杜薇找借口锻炼身体说服朱媛媛六点起床去到篮球场,舒南果然和周华李二人在那里练球。 她们装出好巧的样子,很自然地加入他们。舒南用拍球的间歇瞥了杜薇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杜薇自顾自地就开始练习起投篮来。 “是投篮不是炸篮。”舒南终于看不惯杜薇她们侮辱篮球的作派,忍不住开口教导,“投出去的篮球要让它有抛物线,像这样。”他站在杜薇很近的地方,近到完全听得见对方的喘气声。 杜薇很认真地听、学,很快拍球和投篮都有模有样起来,舒南也满足地笑了,不知道是这个学生比较聪敏,还是自己教得比较好呢。 广播随着日渐明亮的空气响了起来,一层薄雾笼罩在校园上空,林荫小道之间,秋日的早晨显得格外清新和高邈。她们一起向大操场走去,迈着不快不慢的步伐,带着运动后的快感,显得十分放松。 “晚饭后,你可以再来教教我吗?刚好我们系就要选拔女篮队员了。”杜薇请求道。 “可以,今天的话我应该有时间。”舒南答应得很爽快。 这一整天杜薇都过得开心极了。 下午吃完饭,她早早地来到早上去过的那个篮球场,约定的七点钟姗姗来迟,可她等待的那个人还没有来。又过来一会,从一侧突然闪过来一个较为熟悉的身影。 “舒南他临时有点事,让我过来陪你打会篮球。”乖乖男孩般的林木简单明了地说道。 杜薇无精打采地撑过十来分钟,表示自己要回宿舍去了。 “就不玩了啊。”林木的语气说不清是任务即将结束的轻松,还是意犹未尽的遗憾,但据杜薇对他的了解则多半是前者,他一直是个除了电脑外对其他任何事物都显得不太关心和在意的人。 往回走的路上,当经过一处小园林时,杜薇惊讶地发现舒南竟然和杨佑清就坐在旁边的石头桌子边,认真地在商讨着什么。 计算机系没有几个女生,漂亮的女生就更不太可能有,杜薇再怎么着,对自己比杨佑清漂亮得多的这种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根本不可能相信舒南会喜欢上杨佑清,但一种故意的执着有时候又让她认为他就是对她比对自己更好,而她对这点感到十分地愤慨。 是啊,她应该学习比我好吧,她应该没我这么胡闹和贪玩吧,她也可能比我更聪明吧。总之在舒南眼里,也许杨佑清就是要比我可爱得多吧。 杜薇在食堂里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开始感觉到,自己每天都很想见到舒南。 “嗨!”但当端着盘子坐过来的正是舒南的时候,她却紧扒俩口,说“我吃完了。”站起来扬长而去。 天啦,我还在生什么气,我哪有什么资格吃醋。 杜薇暗自摇摇头,一大半生着自己的气,一小半生着舒南的气,内心犹疑不决,身体却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相思 接下来的好些天,杜薇都处于一种极度矛盾当中,她既想快点见到舒南,因为这是她心底最直接的愿望,又想避开他远远的,一方面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一方面希望借此来勾起舒南对她的思念。 虽然她还是没有搞懂舒南到底喜不喜欢她,但有种直觉告诉她,他至少不讨厌她。也许她突然消失了,舒南才更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吧。 不争气的是,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杜薇一个人又忍不住找上404去了,那晚,404的四个人齐刷刷地都在电脑前忙活着。杜薇进去后,宋飞翔很自觉地将自己的机位让了出来,“你想看电影吗?”他问道。 而其他三人,都没有像往常一样有所表示地欢迎她的到来。特别是舒南,杜薇觉得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他会不会还在为上次在食堂甩脸色给他看而生气呢?或者是,他根本就不会去在意自己有什么想法,而这点更让人受不了,杜薇暗想,根本没有注意到宋飞翔为他挑选的影片《我的野蛮女友》已经播放好几分钟了。 杜薇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被舒南不甚明了的态度弄得有点神经质了,他到底为什么这样,他为什么时而关心时而冷落我,为什么我开始像个神经病一样每天想要得到他的告白或者答案。 鬼使神差般地,杜薇走到门边一把拉下了电闸,屋子里顿时一片乌黑,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停电了,然后舒南问:“你们保存了没有?” “没有。” 他一拍大腿,“那咋办,都快完成了。” 杜薇这才知道他们正在做一个系里的编程竞赛作品,不由得手心冒出一股冷汗,这下自己闯祸了,怎么办怎么办? 坐在外面的林木很快发现外面走廊和窗外都是灯火通明,并没有停电。 “我……我不小心碰到了电源开关总闸。”杜薇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声音听起来就像马上要哭出来了一样。 身旁的舒南望她一眼,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又看了看她,来一句重重的叹息,“唉……” 宋飞翔轻轻拍了拍杜薇微微颤抖的身子,安慰道:“没事。” “只能熬夜把今天这一部分重写一遍了。”舒南发出小组长的命令。 “那得熬一个通宵了。”周华李略带不满地说道。 杜薇尴尬地坐在一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幼稚,都是因为自己一直以来多么希望能得到舒南的关注。 “宋飞翔你那边没多少事情了,就送杜薇回去吧。”舒南看出了杜薇的懊悔和不自在,利用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将宋飞翔拉到一旁:“安慰一下她吧。” “我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吗?”出门以后,杜薇尽量装作不在意地问宋飞翔。 “害,不就几个代码的事,就当温故而知新了。” “舒南很生气吧?”她又试探性地问道。 “他?哈哈,他才不会生你的气。” 杜薇觉得宋飞翔的这句话很值得玩味,他为什么这么说呢?好像是在暗示舒南对她格外宽容?这样看来,他真的是喜欢自己的没错吧?别人说的跟舒南相关的每句话都能引起杜薇更深层次的思考,但是几天后宋飞翔的另一句话马上让她改变了这个想法。 杜薇去校门口打了四个炒粉给404送去,心想自己总得做点什么赎罪。想了想,又写了张卡片:请饶恕我的过错。并在旁边加画了一张哭泣的卡通少女脸庞。她想或许他们看到后会一笑泯恩仇吧。 她本来只想到将卡片呈现在舒南面前,但这样似乎有点太明显了,便在每份炒粉上都放了一张表情不一的卡片。 “额额额,现在几点了还往男宿舍去?”宿管员叫住径直往里冲的杜薇,不满地嚷嚷道。 “哦哦,能否麻烦你将这几碗粉送去404?”宿管员满脸不耐烦地接过这多出来的活,心里暗骂道:多事精。无聊鬼。 杜薇在第二天中午拨通了404的电话,令她意外和惊喜的是,接电话的正是舒南,话筒里传来一阵阵慵懒得像是没有睡醒的声音。 也令杜薇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会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激动到想要落泪。 “是舒南吗?” “嗯。” “我是杜薇,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听宋飞翔说你为了这个作品费了很多心思。” “没事,作品已经做完了,也提交了。”舒南的声音显得很轻松,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那就好。那,有希望获奖吗?” “这就不知道了。这好像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 “小事,有什么好气的。” 杜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有好几次都从舒南的眼中看到对她的气愤,但每次舒南说出的话却听不出一点气愤的语气,这让她觉得舒南本身就是个很奇怪的矛盾体,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相信他的眼睛,还是相信他的嘴巴。 但是虽然舒南说话的时候对杜薇没有怒意,却充满了对所有事情的不在意,什么事情发生过,对他来说好像都不重要。而正是这种不在意,让杜薇深深地恐惧。 他会在意我吗?她时常这样想。 “哦对了,”舒南打破了电话中尴尬的静默,“昨晚谢谢你的炒粉,味道不错。” “画得也不错,哈哈。”停了会他又加上这么一句,感觉突然变得很开心的样子。 于是杜薇终于对自己的捣乱关电闸事件释怀起来,这段日子以来,她总是因舒南的热情而感到快乐,因舒南的冷淡而感到悲伤。 杜薇觉得,爱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自己的身上,将自己的整个胸口、整个肺,都塞得满满的。 只是这个像极了爱情的爱情,是单方面的思念。 “杜薇,宋飞翔让我转告你,他想追你。”朱媛媛如是说。 “啊?你老乡,这啥啥呀?”杜薇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是他们共同的朋友,突然跳出来一个人居然想要将自己占为己有,便有点很不适应,也很反感。当然,如果是舒南的话…… “你对他有感觉吗?” “那你觉得呢?”杜薇很没好气地回答道。 “我也觉得你对他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他还是想要当面听到你的回答。” 这下惨了,感觉404是去不成了,杜薇挺遗憾地想道,她突然感觉宋飞翔也变陌生了,她不想看到他,害怕看到他。 但当天她还是被宋飞翔在宿舍楼外围追堵截到了。 “杜薇!”对方很大方地来到她面前,“媛媛跟你说过了吧?我不想让你感觉太突兀,所以先让她转告下你,让你有时间好好想想。” “啊啊,你在说什么呀?”杜薇觉得此时装糊涂是很老土的行为,但她还是觉得这个时候最适合装糊涂。 “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宋飞翔甩甩头发,不卑不亢地说道,慌慌张张中的杜薇都忍不住要为他的自信点赞。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这句话的每一个字是从舒南的嘴里吐出来的,眼前站着的人也变成了日思夜想的舒南。 她呆住了,旁边经过的同学有听到宋飞翔的话的,不由自主地朝他们吹起了口哨。杜薇清醒过来,眼神不自主地左右漫无目的地随着头摆过来摆过去,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样僵持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我,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杜薇这么说着,“对不起。”她留下这三个字,快步想逃离这里。但很快又停住了脚步。 他清楚地听见身后的宋飞翔在说:舒南在大学期间是不会谈恋爱的。 为什么?为什么? 不久后回到宿舍,刚好宿舍里只有朱媛媛一个人,她说刚才宋飞翔打过电话来了,问她杜薇到底有没有谈恋爱,为什么拒绝他,是不是喜欢舒南等问题。 “媛媛你说呢?你觉得我有没有爱上舒南?”杜薇可怜兮兮地突然想从好朋友朱媛媛这里得到很多问题的答案。 “说实话,我其实早就发现了,你喜欢舒南。只是你没跟我说……”朱媛媛在杜薇明确向自己发问的时候选择点破她。 杜薇趴到床上,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你们全知道,原来你们都看出来了,只有我傻傻的,还以为是自己的秘密。”她嘴上这么呜咽地说着,脑袋里想的确实,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他舒南就不可能完全没有感觉到,但是他一直像个安静的旁观者,偶尔带着些玩弄的眼神瞧着自己,难道是想看她杜薇接下来怎么表演、怎么出丑吗? 这么说来,他根本就完全不在乎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杜薇时常处于一种十分矛盾的状态,有时候她很想和舒南呆在一起,有时候又觉得跟他呆在一起太痛苦,他就像突然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法官,她的一言一行都会经过他刚正不阿的审判,她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惹得这个法官不高兴。 而他会给她判刑:无视她,不喜欢她,不想见到她。 这些刑罚对她来说,就和无期徒刑没差。 媛媛走过来坐到杜薇的床边安慰她,说这有什么关系呢,知道就知道呗,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反正你也已经拒绝宋飞翔了,他向我打听追求你还有多大的希望,我都不客气地明确告诉他不太可能了。 “媛媛,你不知道,你不能理解,我现在觉得很难受,真的很痛苦。你觉得舒南现在是不是越来越讨厌我了?”杜薇想到自己最近做的种种令舒南生厌的事情,很明显的,以前舒南会在她生病的时候送药,会在路上碰到的时候说:想吃什么,我请!会主动教她计算机操作上遇到的难题,那次系里的女篮比赛,杜薇的鞋带散开导致她摔了一跤,也是他接过同学递过来的创可贴给她麻利地贴在膝盖上,并且蹲下身子给她系好鞋带。 “我教你一种不会散开的系鞋带方法。”他一边系一边示范动作,但杜薇却完全没用心记下来,因为她当时沉浸在舒南帅气的温柔体贴里,一边享受着周围同学投来的羡慕目光,她们都以为舒南是她的男朋友。 但是这些事情以后,不仅舒南再也没为她做过什么,甚至连见到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杜薇只知道他在教室学习的时间越来越多,仿佛那段时间,他的世界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学习。并没有娱乐休闲的时间可以分给杜薇。 杜薇拼命地想就着他去食堂的时间点去吃饭,他上学经过的林荫小道旁去假装偶遇,都很少能遇上,哪怕是跑去他们宿舍,他也经常不在。 “是的,我喜欢舒南,可是他并不喜欢我。怎么办怎么办?”杜薇更显悲苦地向朱媛媛诉说着,发泄着这许多日子以来的压抑。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其实我一直觉得他对你有些不一样。”朱媛媛问道,“要是我是你,心中有疑问,就直接问他为什么。老自己一个人纠结来纠结去,有什么用呢?”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这句话重新给了杜薇莫大的希望,是啊,舒南看她的眼神明明很亲切,明明含着笑意,明明他那么地关切过她,让她觉得自己那一刻很幸福。她也很羡慕朱媛媛热情外向、敢说敢做的性格,所以她的朋友很多,所以她能在高中的时候就谈恋爱了,所以她能吸引男朋友时不时不远千里来学校探望自己吧?不像杜薇,除了404的几个男生和朱媛媛,就没有其他朋友了。 “你不敢的话,要我去帮你问舒南吗?”媛媛热心地问道,她是随时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那种人。 “不,你不要问。”杜薇不太愿意别人插手自己的感情问题,她觉得哪怕是矛盾也好、痛苦也好,也是她跟舒南俩个人的事情,不希望有第三人的介入,哪怕是好朋友好闺蜜也不行。 “我帮你打听了,明天晚上6栋的宿舍检查评比,刚好轮到舒南值日,所以他应该会在其他人都去上晚自习的时候留在宿舍搞卫生。” 朱媛媛终究为了杜薇在感情上的努力上进而努力。 杜薇也实在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跟舒南好好交谈一番,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面对对方的时候,到底能有多少的勇气。但她想,总归得先见到面再说。 到那天的单独见面,杜薇已经整整十天没有遇到过舒南,舒南的影子却在她脑袋正中央,一刻也抹不掉。 当她敲开404的门,正在整理上铺被褥的舒南显得有点惊讶。 “你找我?”他说。 “没有,林木说给我带了点吃的,让我来拿。”杜薇终究还是心虚了,想起元旦节时林木说要回家,朱媛媛便开玩笑让他多带点家里好吃的过来,没想到他很认真地照办了。 “哦,他去教室了。” 杜薇轻轻地走到林木的写字桌前坐下,林木告诉她零食就在下面的柜子里。舒南继续挨个整理床铺和桌子。 她一边假装翻找着零食,一边留心舒南的一举一动。他并不受她的干扰,他做事的动作也一向顺畅麻利,很快就将该弄的地方都弄好了。 “我准备去上晚自习了,你走吗?”舒南问道。 杜薇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这是第一次,和舒南俩个人单独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她感受到一种兴奋又刺激的快感,却搞不懂自己到底够胆说些什么。 “你跟我一起走吗?”舒南再问了一遍,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很奇怪地看她一眼,就准备留她一个人在这里,自行离开。 “你很讨厌我吗?”杜薇突然开口道,她始终没有勇气问出想问的那句话:你喜欢我吗? “没有啊,干嘛这么问?”舒南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向门边走去。 杜薇冲到门边,整个身体背靠在门上挡住他的去路,心里在不停地呐喊着:因为你不在乎我啊,因为你可以好多天都不出现在我的面前啊,因为你看向我的眼神越来越冷淡啊。但是嘴里却连一句这样的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她开始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说这些话的权利。 “你干什么?”舒南看着近在咫尺的杜薇,语气很平缓地发问,他的脸上流露出些许玩味的无奈,既不生气也不欣喜,对对方的行为却没有丝毫惊讶的表情,就像是习惯了杜薇这些无厘头的操作。 “你说烦我或者讨厌我我就让你走。”杜薇不敢看他,把头扭到一旁,鼓起勇气说道。就算意识到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幼稚行为,让舒南离自己越来越远,但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些讨人厌的行为,因为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引起舒南的注意了。 他们这样沉寂了好久好久,杜薇能感受到自己整个被舒南敏锐的目光包围了,她小心地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他的眼睛在说着什么,无聊中夹杂着越来越多的无奈,不满中夹杂着一丝新奇,还是怜悯中夹杂着些许遗憾?这些杜薇全部都感受到了。 舒南最终没有说出杜薇害怕的那句话,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桌椅上坐下,不发一言,拿起一本书看起来。他用无言的对抗表明自己并不想陪她玩这个猜谜游戏,去不去教室学习,此刻对他来说也显得一点也不重要。 舒南什么都不说,杜薇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沉默,接下来怕是要一整晚的沉默。杜薇又开始遐想:他不说话是因为对她厌恶不起来,还是他仅仅什么都不想说? 最起码,他应该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吧?虽然没有说过,但杜薇觉得他俩的关系是很亲近的,只是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要是自己是朱媛媛就好了,估计不会把这份感情弄得这么迷糊、这么朦胧,以及如此地不堪一击。 杜薇回到林木的桌子上,从书本下抽出一个很精美的笔记本,刚一翻看,发现是林木的日记本。 这家伙居然有写日记的习惯! 为了应对当前的尴尬情景,更为了转移掉自己的注意力,杜薇完全没有去想应不应该,就打开了。 简直让她太意外,她看的三篇日记中,居然就有两篇是写关于自己的! 林木在日记中表现得有点纠结,说自己该好好学习了,不该这么下去,但是又担心杜薇被别人捷足先登地抢走了。 在他的日记中,杜薇显然是青春的、靓丽的、可爱的,他表示自己很喜欢和她呆在一起。 老实内向的林木,带着一副标准的国字脸和若有若无的酒窝呈现在杜薇眼前,他总是只在杜薇找他说话的时候才说话,对她笑的时候也并不看着她,标准的一个腼腆的大男孩。 奇怪的是,杜薇接收到这个被暗恋的信息后,并没有像被宋飞翔表白时候的那么反感,她仅仅是觉得意外而已。 这个从不主动打扰自己的林木耶!从不找她说话,却原来在背后默默地关注着她。 但杜薇也觉得自己完全不会对他来电,一直以来,她的全副心思都在舒南身上,其他人便都是好朋友,是舒南的室友、同学,是可以帮助自己疏解无聊的对象,而林木,更是一个憨厚可掬的大弟弟,跟他谈恋爱?杜薇实在想象不出来。 他会不会知道点什么呢?杜薇偷偷地看了一眼读书入迷的舒南,就不肯移开自己的目光,她觉得他认真专注的轮廓在宁静的日光灯下真好看。 舒南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突然朝她扭过头来,用眼光向她发问:将我堵在寝室里看书,你满意了不? 杜薇赶紧合拢日记本放回原位,看看时间不早了,眼看走廊上慢慢地有了些下晚自习回来的男生的动静,做贼心虚地便想要赶紧离开这个案发现场。 “我走了。”杜薇跟舒南打了声招呼,舒南“嗯”了一声,继续看他的书。不管怎样,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呆这么久,杜薇收获了一点小小的满足感,但也悲哀地发现,自己此番的逼供完全没有得到想要的结论。 插曲 当晚,杜薇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努力回想着林木到底是从哪天开始对自己暗生情愫的,思考为什么自己这么玩闹的性格会吸引到完全不同频的林木。 唉,大概就像自己对舒南一样吧,在他心中,自己应该也是和他完全不和谐的一类存在,出于异性(不同性格)的吸引? 杜薇心中还有点暗喜,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令人讨厌,自己的任性也是可以被人接受的。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杜薇更不敢去404宿舍了,除了面对舒南会让她尴尬外,他也不愿意见到宋飞翔和林木俩个人。 杜薇就这样默默地又承受了一段时间的相思之苦,这天,朱媛媛去参加一个盛大的老乡聚会了,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沿着熟悉的街道散步,走到一个名为东塔的公园,爬上了东塔,里面有个电话亭,她拨通了404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电话是周华李接的,她说舒南不在,杜薇不死心,让他转告舒南打回那个号码,于是就一直守在电话亭旁等着。 大约五分钟过后,电话终于响起来,在这五分钟里,杜薇看着下面台阶上上来下去的人们,转了无数个念头,这五分钟里,小雨在杜薇的期盼中越下越大。 “喂?杜薇?”似曾熟悉又陌生过的声音就响在耳边,这大概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吧。一听到这个声音她的眼泪就不争气地往下流。 “下雨了,我回不去,你有时间给我送伞吗?”杜薇极力忍住,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带着明显的哭腔。 雨啊雨,全世界都是雨,心中也在下雨! 对方稍微犹豫了几秒钟,说“行,你在哪?” 东塔公园离学校并不算太远,走路大概半个小时的路程,在这个城乡结合的位置,有大约一半的路是不能车行的。 杜薇慢悠悠地爬到塔顶,从那里能一直看到山脚,看到延伸到山脚的所有的石阶。 然后,杜薇看到一个魂牵梦萦的身影正在朦胧的雨中矫健地往上移过来,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上来了。那个身影,化身为一副印象派的画,牵引这杜薇全部的灵魂,所有美妙的青春,瑰丽的爱情,世界最动人的音符,仿佛散漫在这个半山公园的雨中。 年轻真好啊,连痛苦都夹杂着丝丝的甜蜜,雨水也仿佛是伴奏的乐章。她的心重新为之一颤,开始警觉起来,认真地盯着舒南。 “舒南!”当他到达塔下,她情不自禁地大声呼唤他,使劲挥动着一只手臂。雨声有点大,叫了好几声,舒南才顺着声音抬头找到她。 “我爱你,舒南。”她流着泪大声说,声音比刚才小了些,舒南看到她的嘴巴在动,却刚好听不到她说什么。 “什么?”他大声问道,“你下来啊!” 杜薇清楚地看到,舒南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收好的伞。 莫名其妙的小心思,突如其来的青春的倒腾,她刚才突然下定了决心,要是舒南只撑着一把伞来接她,她就要拿出自己全部的勇气向他表白。要是舒南带来的是两把伞,她就选择放弃。 既然有些事情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那就让行动和命运来做决定吧。 “我不想回去了,你自己回去吧。”杜薇痛苦地犹豫着,再三思索着,走下一层楼来,仍然在上面大声喊道。 “啊?”舒南好像没听清楚似地望着她,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就让自己最后再任性一次吧。虽然有可能就是任性毁了她的感情,虽然任性让她自己有时候尤其讨厌自己。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杜薇刹那间感觉自己因连日来对爱情的渴望和苦苦思索而身心俱疲,突然有一种严重的自我毁灭倾向。 但她内心更真实的想法其实是:上来呀,求你了!上来哄哄我吧!哪怕像从前那样气冲冲地盯着我呀!纵容我一次,让我耍耍青春的脾气吧。请你!在自我毁灭的同时,她是多么渴望着他的救赎。不知道别人的青春会不会也是这样地矛盾和苦闷呢? 舒南听清她的话后,带着一股被戏弄的恼怒的情绪,一刻不停留地转身下山了。 是啊,这就是杜薇认识的舒南,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是啊,他从来也不会去迁就去配合她的使性子。 杜薇流着泪目送他的离开,像用目光迎着他的到来一样,从刚才的期待到此刻的心死,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明白,这一个转身,真的将他们分隔在了俩个世界,那些带着甜蜜的痛苦的过往,再也回不去了。 杜薇恨恨地咬紧嘴唇,满脸泪痕。是谁让我这么作来着?是青春,是幼稚的青青,是破败的青春,是疼痛难耐的青春! 杜薇呆呆地不知道坐了多久,她想放空自己,想抹掉关于舒南的所有记忆,却始终做不到,他曾经对自己表达过的关切,和他挑衅的好玩的会说话的眼睛,像放电影般在脑海里轮回上演。 已经入冬好一阵子了,气温不到十度,公园里的人寥寥无几。雨始终没有停,好半天后,杜薇冻得一哆嗦,清醒过来,正准备淋着雨回去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她隐隐约约又听到一阵电话铃声。 当她火速冲过去提起话筒,她同步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没有完全放弃希望。 她没有出声,然后对面传来林木的声音:“喂?” 她没回答,林木就问她是不是杜薇,这毕竟是21世纪初的公用电话亭啊。 她不由自主地抽噎了俩下,然后林木说:“你果然还在那里啊,在那等着,我来接你。” 林木带来的也是两把伞,但是他的目光很温暖。他不爱说话,直接递过伞来,就跟着杜薇一起往山下走。但见杜薇也不说话,情绪有点低落,就寻思着自己该说点什么。 “你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他故作轻松地轻笑着发问。 “舒南跟你怎么说的?”杜薇勉强拉回自己的思绪,反问他。 “他没说什么呀,就说你在东塔公园被雨困住了,需要送伞。” “还有呢?” “嗯,还有,”他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他说你总是想得太多,让人轻松不起来。” 杜薇一会走得很快,一会像在想什么东西,放慢脚步,林木配合着她的节奏,忽快忽慢地走着,也不发问。 “你知道吗?明天是我的生日。”杜薇突然宣布。 “哦,是吗?你没跟我们说过吧。” 杜薇心里在回答,是的,本来想跟舒南说的,但他终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我明天请你们吃饭吧。”杜薇说着,这都是她临时想起来的主意,也许,她也没意识到自己,还想着扳回最后一局。 “好啊。那,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杜薇想了想,自己还能得到什么呢?希望能重生吧。 “我想要看到明天的第一缕曙光。”她喃喃地自言自语,同时又心生一计,“听我妈妈说我是凌晨出生的,要不你明天凌晨陪我跑步怎么样,这样我就可以在操场上迎接曙光了。” “好啊。不过怎么跑呢?那么早你们宿舍的大铁门都还没开。” “我已经是爬铁门的高手了。你忘记上次ktv回来你们目送我们爬铁门进去啦?”杜薇边说边想起那一次正是舒南在下面小心地护着自己,第二天还关心地送来了退烧药。 “这天气……”林木得到了其他的借口。 “说不定明天就不下雨了呢。” “那,好吧。” 林木的陪伴让杜薇有了一丝温暖和力气,回到宿舍冲个热水澡,她决定暂时什么也别想,早早地美美地睡上一大觉再说。 青春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没有什么烦恼是睡觉解决不了的,没有什么时候是睡不着觉的。 凌晨三点偷偷摸摸地起床,四周寂静得有点可怕。这时没有下雨,就是有点冷。杜薇熟练地翻过这一栋的大门,好在校园里到处有微弱的路灯光。林木已经等在铁门外,和她一起走向操场。 迎面走来几个打着手电筒巡视的校卫队,杜薇一把拉住不仅近视,还反应有点迟钝的林木,躲在旁边的灌木丛后面,等他们走了才出来。 “好冷啊,我们跑过去吧。”杜薇说着往前跑着,林木便跟着跑过去。 他俩围着操场跑了两圈,杜薇问他:“林木,你为什么答应这么早陪我跑步?” “不是你要求的吗?” “我之前不是还要求你叫我姐姐了吗,你咋一直不答应?”林木比杜薇小那么几个月,杜薇一直觉得有这么个乖巧的弟弟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那不一样。” 再跑了两圈,空中开始飘起毛毛细雨,空气中除了一些微弱的灯光,还是没有来自天际的亮光。除了俩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听不到其他任何的声音。 雨稍微大了点,杜薇反而有种被雨淋的快感。她近来真是对自己越来越不满意极了,她想惩罚自己。奇怪的是,一向对什么事情都表现得懒懒的又不爱运动的林木,也没有说要回去,他继续配合杜薇的节奏在她身边跑着,没想到体力还挺好的。 雨又大了点,天上也终于投出了一丝微弱的亮光。 “看,那是不是你想要看的曙光?”林木指给她看,这些光亮,在雨中显得多么无力和来之不易。 是啊,马上就要天亮了,杜薇想,我又老了一岁,地球一如既往地转动着,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伤而停止。 “生日快乐!”林木说。 “生日快乐!”杜薇对自己说。 回去的路上,林木将自己的外套轻轻搭在杜薇的肩膀上。 这样的林木,和那样的舒南,是有多么地不同呵。舒南仿佛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很关注很认真,却始终对她若即若离,有时候甚至还有点漠不关心。林木,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漠不关心,却仿佛只对杜薇倾注了关心和用心。 但是在当晚的生日聚餐上,杜薇仍在心底渴盼着舒南的到来,渴望他对自己说一声生日快乐。 然而林木、宋飞翔和周华李都来了,唯独舒南没有来。他们说他有点事,至于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宋飞翔带来了一个大大的抱抱熊公仔,说是他们404共同送的礼物,女生宿舍的室友们,则集资送了杜薇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她们曾在寝室就讨论过礼物的事情,也形成了日后每位室友生日送礼的惯例,由过生日的人自行选择想要的礼物的类别,其他人一起物色。 杜薇选择连衣裙的理由也很简单,漂亮,反季清仓性价比高。 这个宝贵的十八岁生日,杜薇过得并不开心,但是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这样的生日,这个一去不复返的十八岁,终归在感情的凄迷痛楚中划上了句号。虽然不能一下子忘掉某人,她终归想要断了继续为此去努力的念头。 宋飞翔找了个杜薇上洗手间的机会单独和她说话,约她饭后去河边散散步,还没等杜薇拒绝,“你不想知道关于舒南的事情吗?”他迅速开口道。 于是杜薇在吃完饭结完账后,找了个借口和宋飞翔一起走了。 他们在一处风景较好的河边护栏处停住脚步,宋飞翔掏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说完硬塞到杜薇的手里。 杜薇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条金项链,她吓了一跳,一把将礼物退了回去。 早就知道宋飞翔是404中唯一家境很好的学生,加上他本人头脑也很活络,才刚入学就能捕捉到各种商机,利用加入摄影社的机会在学校里各种帮人拍照挣钱,还利用自己的计算机知识在外面单赚钱。总之他很有一些经济敏感度。 他不由分说地将礼物重新塞进杜薇的休闲包里:“送出去的东西我不想收回来,不喜欢的话你就扔了吧!” 杜薇有点激动地生气,虽然她穷,却也从不拜金。金钱对她很重要,但在她的价值观里,有太多太多比金钱还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每次我打电话去你们寝室,都说你不在?你是在故意躲着我吗?”宋飞翔略显不满地问,杜薇不答,他还沉浸在对他的怒气中,觉得他现在正在做一件很卑鄙的事情,是在妄图用钱来收买自己的感情。 “我知道,是因为舒南吧?”听到这个名字杜薇重新为之一振,但是她开始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不,跟他有什么关系?” “舒南,大学期间是不会谈恋爱的。”宋飞翔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我觉得你还是对他死心吧!” 杜薇看着他,眼中打了三个大大的疑问号。于是他接着解释道,舒南是他们系里的优等生,入学没多久就得到了班主任老师和系里的偏爱,跟他谈话,说会保送他去读研究生。 “你也知道,我们班主任老太是出了名的严厉,她对舒南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让他谈恋爱,要他好好用心学习。不过老实说,舒南的目标一直很明确,也想过自己大学时候不适宜去谈恋爱。” 原来如此么?杜薇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但又根本不能相信,感情的事情说来就来,难道是能人为控制得了的吗? 最后她得出了一个正确的结论:终归是他没有爱上她罢了。 也许,曾经他差点爱上。 “杜薇,我也没那么差吧?”宋飞翔微微甩了下自己有型的三七分短发,抬头看天,“除了成绩没有舒南那么优秀,其他方面哪点比他差?为什么你的眼里总是看不见我?你是对我有哪里不满吗?” “啊,没有。其实,我也没想过要谈恋爱,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一直这样维持下去。”其实杜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太喜欢和宋飞翔呆在一起,他总让她有种压迫感。 “没关系,你不用有压力,就是希望你不要故意逃避我就行了。我敢保证,我肯定比舒南对你好。” 但是杜薇真的觉得,这种自己不想要的好对自己而言,除了负担什么也不是。 第二天,她委托林木将礼物还给了宋飞翔,后来从朱媛媛那里得知,因此事宋飞翔和林木还大吵了一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在这之前他俩就吵过架,从此越来越互相看不顺眼。但就如此前曾有过的对雨伞的执着,杜薇一直觉得,不管林木还是宋飞翔,都不过是自己恋爱道路上的插曲。 寒假 寒假如期而至,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时候。 杜薇还没踏进家门就听到那熟悉的争吵声。 “我说了不要薇妹子去上大学,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是妈妈的声音,那个一年四季忙于农活、没有目标也没有要求的农村大妈。 他们这次起争执的原因是,筹不够明年杜薇和弟弟的学费,而爸爸打麻将又输了钱,回来就开始唠叨妈妈乱花钱、不爱惜东西,不懂得节省。 看到杜薇进门,他们不约而同地住了口。 “薇薇回来了?”妈妈紧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加紧去准备饭菜。毕竟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见到女儿从学校回来,他们还是很高兴的。 杜薇偷听到妈妈的话,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她并不怨恨妈妈,觉得她也是不容易,反而心里有点内疚,觉得终归是拖累了他们。但是当她看到自己的床上仍杂乱一团,还是自己离家时的那副模样,只是多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心情便又凉又低落起来。 她放下行李着手整理床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怀念学校里整洁舒适的小床,接着回想起一张脸庞,她吃了一惊,此刻浮现在眼前的,居然是林木那张略显呆板却目光温暖的俊黑的脸孔,而不是舒南那张干爽帅气的面孔。 林木每次看向杜薇的目光是那么地温柔,对她说话的声音也那么地轻柔,更重要的是,他总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重要,杜薇就是他的全世界,他很乐于呆在这样的世界里。 而舒南,虽然杜薇更享受和他目光的交流,但他的那种眼光,更像是带着笑意的挑弄,也像是挑战,对他而言,周围的一切都很重要,随时都可能拉走他的注意力,比较起来仿佛杜薇对于他,就并不那么重要了。 此刻的杜薇,真希望林木能陪在自己身边,真希望回到学校,那个属于自己的自由的小天地。 也许,因为现在只有林木能够给自己也愿意给自己温暖吧。 第三天,爸爸妈妈又开始争执由谁去弟弟学校解决问题的问题,弟弟在离家不远的学校上高中,昨天才刚期末考试,听说考完他就找了个机会去将其中一个自己怨恨的老师打了一棍子跑了,现在学校要求家长去协商解决。 好在老师并没有受什么明显的伤,但对这种有辱师风的行为,学校肯定觉得应该严惩不贷。于是家里东凑西凑地弄到八百块钱,买了几十块钱的水果,剩下的钱全都包了红包,妈妈不得不拉下面子,声泪俱下地去求了老师的原谅,勉强让他留下来念完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 爸妈领着弟弟去学校赔罪的这个时间,杜薇开始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写信。 舒南:见信好! 写下这几个字后,杜薇在脑袋里梳理过的一地鸡毛全部整理成文字,想诉诸于信纸上,然后想说自己过得好累,还想写谢谢舒南的出现,让她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幸福和快乐,想问他为什么要渐渐疏远自己,想借写信为自己曾经一些任性的行为道歉,想继续变回原来好朋友的关系。 是啊,好朋友,因为她不敢奢望更多,宁愿像以前一样,能作为好朋友偶尔见面,就满足了。 想了这么多,却什么都没有写下来,最后只有寥寥几句话: 舒南,见信好! 转眼寒假已经过去三天了,你都做了些什么呢?我真想快点返回学校,因为那里有我曾经度过的一段美好时光。 杜薇没有再写下去,她开始流泪,嘴里喃喃地低声喊道:“舒南,舒南!”她没有想到短短数月,这个名字居然会让她痛彻心扉。 然后她将信纸揉作一团,开始展开另一页信纸。 林木,好久不见啊。 才写了个名字,杜薇转而轻松起来,心里想着要是将林木替换成自己的弟弟该多好,他多乖多顺,多么听妈妈和姐姐的话。 想到有林木这样的弟弟,杜薇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于是她写: 谢谢你给我带来的温暖,要是你是我的弟弟该多好啊。 尽管曾经说过要写信,要到过所有人的通讯地址,但杜薇写的信终究是没有寄出去。 过完春节没几天,杜薇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学校,除了家教,她还找了份在麦当劳兼职的工作。 晚上下班后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荡荡的宿舍已经十点多了,杜薇感到莫名的空虚,便拿出电话本,拨通了林木家里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林木的妈妈,她听说找林木便问道:“你是杜薇吧?” “是。”杜薇惊讶地回答道,对方竟然这么快就知道她的名字?林木这家伙还真什么都跟家里人说吗? 她说林木睡了,并且说谢谢杜薇在学校里照顾她的儿子,杜薇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照顾过他了,不过给他们寝室送过几次吃的吧。 但是林木显然并没有睡着,因为不一会话筒就移到了他手上,杜薇听到了他那低沉而又温柔的一声“喂”,回荡在空旷的宿舍里,心情瞬间就被修复了不少。她一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于是林木问她现在在哪,因为他知道她们家里并没有电话。 杜薇说自己已经提前返校,“因为要开始勤工俭学嘛。”她故作轻松地说。 第二天晚上,杜薇在麦当劳收拾用餐桌的时候,感觉旁边有人在盯着她看,一扭头,便发现了林木那种装作若无其事的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来了?”她又惊又喜。 “来接你下班啊。”他声音仍然很轻柔,“你不是说晚上下班回去有点害怕吗?” 杜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在往回走的路上,不善言辞的林木好一段时间也一言不发,杜薇既觉得高兴,又有点别扭和内疚,总觉得自己在利用林木似的。她明明知道对方是喜欢自己的,却一直装作不知道,自己明明对他没有恋爱的感觉,却一次次地享受着林木对自己的好。 虽然天气寒冷,好在没有下雨,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很少,只偶尔几辆车穿梭而过,高悬的月亮使街道显得格外冷清。突然刮过的一阵冷风让杜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林木侧头看了她一眼,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围在杜薇的脖子上。 “哈哈”,为了缓解自己尴尬的心理,杜薇调皮地一笑,像平时戏耍林木那样,“果然是个会关心人的好弟弟。说吧,考虑得怎么样了,愿不愿意认我这个姐姐。” 杜薇比林木大差不多半岁。 “不愿意,我已经有姐姐了。” “那就别对我这么好了。”杜薇有点愠怒地将围巾摘下还给他,自顾往前走去。林木一言不发地跟上她的脚步。 她们都不说话。 “你明天别来接我了。”临进宿舍大门时杜薇说完就转身进去了,她觉得自己有一股无名火亟需发泄。 次日晚上临下班,杜薇往工作的大堂里扫了几眼,果然没有看到林木的身影,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庆幸,但是当出了大门,一迎上等在门口的林木的目光时,心底还是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喜悦。 “晚上也没有什么事干,挺无聊的,就走到这里来了。”林木讨好地辩解道。 杜薇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林木。” “嗯?” “有件事情我想向你坦白。” “什么事?” “我偷看了你的日记。” “哦。”林木仅仅沉默了三秒钟,便若无其事地回应道,仿佛这也不算一个什么特别的事情。而且他觉得自己喜欢杜薇的事情,应该都知道了吧,不仅是自己的室友,杜薇本人也不可能感受不到啊。 “你为什么喜欢我?” “不知道。”虽然是个不怎么认真的答案,他的表情却变得严肃认真起来,这个还真的是很林木的回答方式,他向来不太喜欢去思考,也从不向别人解释。 “可是我还是只想当你的姐姐,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弟弟。” “哦。”林木仍然只说这一个字,但是心情明显变得抑郁沉重起来,接下来的时间他都不说话,也没再去接杜薇下班,甚至不再出现在杜薇的面前。 反而是宋飞翔,有一次突然得知杜薇寒假在学校,跑到女生宿舍给她送来了一个暖手炉,趁这个机会,他又表白了一番,甚至到自己说的动情处,大胆地一把抓住杜薇的手放在火炉旁边,这个举动让杜薇对他愈发反感,便也一直躲着他,一旦看到他们宿舍的来电号码就知道是宋飞翔打来的,一概不接。这也让她一个人好好地清净了一段时间,她这才发现,这个校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要存心避开一个人,还是挺容易的。 勇气 开学以后,看着三三俩俩陆续返校的同学,杜薇想着舒南也该回来了吧。 走在曾经一起走过的林荫小道上,观望一起打过篮球的篮球场,仰望着湛蓝的天空,杜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她恐惧地发现,想到和舒南在同一片小天空下的这份心情,仍然让她觉得幸福不已。 是啊,舒南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她还没有向他告白,她们迟早还会遇到! 不久后他们果然遇到了。 那天傍晚,百无聊赖的杜薇和朱媛媛在篮球场练习投篮,篮球飞出了场外,被一个高个子男生捡起来顺势扔了回来,没想到竟砸在了杜薇的脸上,贴着脸擦了过去,杜薇只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那男生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继续往前走他的路。 “喂,你砸到人了!”杜薇听见一句久违的熟悉的声音,真的是舒南!杜薇什么都还来不及想,已经热泪盈眶。舒南啊,在她心中鲜活了那么久的舒南,为什么还有种隔世再见的感觉。 砸人的男同学回头看了一眼,却根本不理会。 舒南几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他的手:“道歉会不会?” 那个男孩子使劲甩手,一边狠狠地甩,一边恼怒地说:“发什么神经!” 舒南将他往杜薇身边拖,那个人开始反击,用另一只手狠狠地锤向舒南的胸口,但他就是抓住他不放。杜薇早就忘记了什么疼痛,赶紧跑过去劝他,“算了吧,我没什么事,他也不是故意的。” 舒南瞥她一眼,“没事?你看你的脸,又红又肿还有血印。”他转向那男生,“你,今天,必须道歉。” 男生看了下杜薇的脸,发现她眼里全是泪水,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下手真的有点重了,嘴里却还是不肯服输:“关你什么事?她是你女朋友吗,还是情人?” 舒南用力地反转着拧起他的手腕,痛得他哎呦叫出声来,“道不道歉?” “对不起!”男生看着杜薇的脸,真心地,于是舒南放了他,一把拉起杜薇的手往医务室的方向去了,剩下朱媛媛还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跟过去好呢,还是不跟不过去好,最后她决定还是别跟过去了。 一路上,杜薇盯着舒南强有力的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心花朵朵盛开,她做梦也没想到,舒南居然再次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是啊,她感觉她们还从没如此接近过,她要好好感受下他皮肤的温度。 校医看了下杜薇的脸,觉得并无大碍,只是递给舒南一瓶碘酒和棉签,让他消消毒。显然,她也以为眼前的是一对情侣吧。 舒南仍是很认真地对待自己手下的每一份工作,他轻轻地小心地将碘酒擦在杜薇的脸上,但杜薇还是忍不住痛得皱起来眉头。于是他轻轻地在她脸上边吹起边擦药。 杜薇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熟悉的认真模样,陶醉了。 “舒南。” “嗯?” “舒南!”再喊一声,她的眼泪又盈出了眼眶。 “怎么啦?”见她半天没有出声,那个时候的杜薇,正在默默承受突发性的、莫名其妙的哽咽,情绪复杂、五感交杂,她多希望时间停在这里,无穷的宇宙就这么静止下去。舒南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很痛?” 不是,我只是想喊出你的名字,而不是只能在心里。杜薇没有回答出来,心想着能把这一刻留久一点就好。 他为她打架,他对她的关心,她的细心呵护,经过整个寒假以后的这一切仿佛又让杜薇看到了希望,或许他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爱意的吧?或许我还是能将这份幸福争取过来并延续下去的吧? 尽管杜薇有多么不舍让和舒南相聚的这一刻那么快溜走,现实还是那么残酷地只给了她这么片刻的回忆。 舒南平平常常的一句:“我要去上课了。”居然吓了杜薇一跳,仿佛就是这句话将她从幻想拉回到了现实。 “你是回宿舍吧?好好休息。”舒南的话让杜薇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的,舒南。”她决定做一个乖乖听话的孩子,但是哽咽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委屈。在舒南面前她总是很矛盾,很多话不敢说,因为担心被他揭穿。总觉得舒南的眼睛对她具有一种超强的穿透力,能一眼看到她的心底,通晓她当下所有的想法。甚至也能洞察她所有性格上的弱点:她的调皮、贪玩、苦闷、忧思、不思进取的心,还有她一直以来深藏在骨子里的自卑、懦弱。 那一刻,看着舒南的背影,杜薇觉得自己无比地卑微和无力,或许这就是面对爱情的真实样子吧。 舒南,我爱你,即使不说出来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啊? 林木喜欢我,我是知道的,我觉得不应该骗他,也希望你不要骗我。 几天后的下午,杜薇在回宿舍的路上意外发现一朵美丽的野菊花,这种花一直生长在她长大的小山村的条条路边,小小的、荒凉的,却总是显得阳光灿烂。尽管叫不出它们真正的名字,杜薇很喜欢这些小花,觉得是属于她的花,是她身边的花,是心爱之物,是象征着自己一样的花。 她随手摘下几朵带回宿舍,朱媛媛招呼她一起出去逛逛,问她要不要跟同宿舍的几位一起去吃麻辣烫,她无意识地拒绝了。她们走后,又仿佛不是那么有意的,完全只是顺着自己内心的思维,将椭圆形的小花瓣一片一片摘下来,没摘一片,口里轻轻地喃喃地念叨着:喜欢我,不喜欢我…… 最后一片花瓣,她停住了,眼睛里突然闪出异样的光彩,因为那片花瓣居然停留在“喜欢我”的台词上,这仿佛给了杜薇莫大的安慰和勇气,片刻后,她果断从自己的学习桌前站起身,冲向门边,打开门后又折返到镜子旁,好好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出门了。 谁规定约会只能由男生主动提出来呢?最后一片花瓣让杜薇坚定了持有这个念头的信心,这个信心给了她超乎寻常的勇气。 但是临到男生宿舍门口时,她又开始徘徊起来,此刻的勇气又好像损耗了一大半,她往回走一段路,又不甘心地再次转身朝前,不一会还是觉得自己过于鲁莽,心想我去干嘛呢?逼问吗?讨要爱情吗? 于是又折返了一次,但是最终还是拿出了一副豁出去的心态,慷慨就义般地踏进了男宿舍的大门。 看来运气不错,很难得地碰到舒南一个人在宿舍里对着电脑上一堆杜薇无法弄懂的代码正在深思。看到杜薇这个曾经的宿舍常客他并没表现出多么地惊讶,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是你。”紧接着又加了一句“他们都吃饭去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来找你的?”杜薇压下心头失望的怒火,故作俏皮地略偏这头问他。 “是吗?找我有事?” 这么严肃正经的、一丝不苟的舒南,仿佛一切都需要循规蹈矩、遵从约定的舒南,有时候显得不近人情的舒南,却正式杜薇熟悉的那个舒南,也是她一眼就能识出他的与众不同的舒南。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天么?”一直是这样,对方越端庄,越让杜薇无所适从,她就不由自主地只会用越随意来挑战对方的端庄,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很想中和掉他的一本正经,其实更想中和掉的是自己内心的不安。 舒南认真地再盯着几眼屏幕,似乎正在集中精力思索一个难题,但是他低下眼帘沉思了两秒后,像下定决心暂停手头工作似的将身体转向杜薇:“好吧,你想聊什么?需要多久?我现在有点忙。” 杜薇内心慌乱地打起了小鼓,完全忘记了自己事先编排好的话语。 啊,许多年后杜薇一直在懊恼,这个时候自己要是大胆无畏地脱口而出“我爱你”或者“你爱我吗?”这几个字该多好啊,至少,世界也会还自己最最纯粹的青春爱情一份真实的答案吧?那样的话,一切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一样呢? 而且她的前半生,也一直很想做一个那样勇敢无畏的女人,那样的话,她也会对自己多一份钦佩和尊重的。 可惜她毫无例外地被自卑和胆怯打倒了,在每一个需要迈出的关键时刻。 “啊,我,那个,周六晚上,能陪我去网吧吗?”几乎刚说完,杜薇就痛恨自己的智商不在线,导致临时找出来的借口也这么烂。 “去干嘛?打游戏?聊天?” “没想干什么,就是心情不好,想去网上消遣一下。”杜薇的目光闪躲,说话也说一句停一下,笨蛋,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而已,她想。 舒南箭一般的眼神“嗖”地一下发射过来,仿佛刺透了杜薇那飘忽无力的目光,穿过他简单的大脑,直落到她的心里,他知道,他一定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在装傻罢了。可恨她却不敢逼问他。 因为太在乎,太害怕失去。杜薇帮自己找到了答案。 一个不敢说,一个假装不知道,这样的爱情,到底算不算爱情?不是暗恋,更不是真正的恋爱,这仅仅是一份涌动在青春年华里的甜蜜暧昧。 “你为什么不找林木陪你去?”舒南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发音缓慢而清晰,那么自然又有力。 “也就是说,你不愿意咯?”杜薇的眼眶充盈起来,泪水不争气地涌上来在里面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 “我可能没时间。”尽管感觉到了杜薇神情和声音的异样,舒南的语气仍然那么平静。 “那么周日呢,改天呢?”她还是不死心。 “近段都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舒南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将目光转回到自己的电脑屏幕上,顺便修正了一处错误。 杜薇想不明白,同样是学生,同样一个学校的学生,同样是一个班的学生,就他舒南一个人就那么忙吗?她心里知道,或许只是因为不想承认罢了,她其实真正不明白的是,她在他心目中就那么没有分量吗? “哦,那你忙你的好了。”她想说出这句话作为告别语,却没有气力说出口,在心里说了一遍后,就默默地转身往门口走去。 “也许周六我可以抽……”舒南的一句话止住了杜薇即将走出门的步伐,但话未说完,房间里突然被一阵黑暗笼罩,杜薇清晰地听到耳边电路跳闸的“咔”声。 舒南焦急地奔到门边看了看电闸,迅速推上归位后,近距离看着杜薇,杜薇感受到他眼中的怒火,吓呆了,慌忙解释道:“不是我,它……它自己跳闸的。” “幼稚!”舒南重新回到电脑桌边开启电脑,“这下真的没时间了。” “这次真的不是我!” “你走吧!”杜薇带着舒南满腔的愤怒讪讪地离开了,一边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冷酷的舒南给予的又一个残酷的现实。她已经习惯了,这不本来就是预料中的结果吗? 晚会 但是没几天后,杜薇却意外地收到舒南的邀请,让她陪他去参加系里举办的毕业晚会。 按说毕业晚会一般参加的都是老师和毕业班的学生们,但因为系里器重、同时担任学生会干部的关系,舒南也被邀请参加了。 舒南在收到邀请函的当天,恰逢意外地得知一个消息,就是宋飞翔新买了一个取暖器,当时有点冷,他打开没多久,房间里的电源就“砰”地跳闸了。 “最近用它老跳闸,看来真是这个破电器搞的鬼。”宋飞翔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到门边重新合上电源开关。舒南呆呆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拨通了杜薇宿舍的电话。 可想而知这个时候的杜薇是有多么地惊喜了,放下电话后四处打听关于毕业晚会的情况,并举全寝室之力从一名室友那里借来一条稍微端庄点的黑色丝绒长裙,又挑来选去地搭配上一条朱媛媛的蓝色丝巾,如期赴约了。 晚会就在学校门口的酒店三楼宴会厅举办,事先已由热心的学生会干部们将会场精心布置了一番,望着眼前五颜六色的气球和流光四射的地面,杜薇一边庆幸自己换了件稍微得体的衣服,在媛媛的帮助下小小的地化了点淡妆,一边幻想着要是有一场双人舞会上演该多好。想到刚才舒南看自己的第一眼,冷峻的双眼中不由得反射出的赞美之情,杜薇内心也是满满的幸福感。 晚会有系领导的发言,也邀请到了小有成就的往届的学长回校宣讲,有文娱部精心准备的节目,有签名拍照留恋,也有美食点心加香槟,所有的这些杜薇统统不在意,她最在意的,是舒南作为学生代表的一番讲演,他沉着、潇洒、务实,且浑身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他名副其实地赢得老师们的喜爱、学长的青睐和同学们的钦佩,收获大家的掌声。 作为形影不离跟在他身旁的女生,在舒南演讲完后,自然也收获了许多好奇的目光,大家理所当然地认定她是他的女朋友了。但是她告诉自己不能骄傲,极力保持低调和顺从,甚至有点害怕那些像镁光灯一般打过来的目光。 幸好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各自的话要说,各自的交际要去忙,也不断有人过来跟舒南说几句话,偶尔有人会带着探询的目光盯着杜薇问舒南:“你女朋友?” 舒南笑笑,没有回答,他们便当他默认了。 也有一些活泼异常的女孩子,跑过来跟舒南开开玩笑,有时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杜薇,笑着对舒南说:“还以为你只会一门心思搞计算机呢!” 这些人杜薇全都一个都不认识,也找不到跟他们交流的话题,渐渐地愈加窘迫和不自在起来。她希望晚会尽快结束,只剩下她和舒南俩个人就好。 舒南发现了杜薇的不自在,侧过身去问她:“你想要回去了吗?” “是……”杜薇想说这里的聊天太无聊了,也不再有什么活动了,可是她还不是很想回去,因为想多跟舒南呆一会,“我没关系,你忙你的就好了。”他装作四顾看看,“那边的蛋糕看上去挺好吃,我去吃点东西吧。”边说边故作轻松地走开了。其实这个时候,她真希望将自己隐身起来,让大家都不要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有那么一会功夫,杜薇真的被眼前漂亮且美味的糕点吸引住了,安安静静、怡然自得地享受了个够,心想这趟果然没白来。吃饱转身,发现舒南正跟几个毕业班的学长学姐们聊得热火朝天,便又向摆有水果拼盘的地方慢慢地踱了过去,慢悠悠地品尝着每一味水果。这样约莫过去了十来分钟,杜薇感觉自己的肚子已经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了,见会场的人也陆陆续续撤退了,便回到舒南身边,这个时候,还有俩三个人跟舒南在一起说着什么。 杜薇回去刚好听到他们有说“翻墙”二字,不由自主地插嘴道:“原来你们男生也会翻墙啊?每次起早去跑步,我们也要翻墙出去呢,真不明白为什么宿舍每天开门那么晚!” 在场的人看着她愣了愣,接下来都笑了。舒南不得不跟她解释道:“这俩位学长开了一家软件公司,刚才说的翻墙是计算机专业术语,你可能没听说过。” “哦。”杜薇囧得微微红了脸,不过好在脖子上顶着一张讨人喜的脸庞,配上周身青春洋溢的气息,乌黑富有生气的眼睛和长发,几位学长倒没法对她抱有任何偏见。 “这位小学妹是哪个系的?”其中一人问道。 “她是中文系的,文章写得很好,系里征文每次都是前三名。”这几句话由舒南代为回答,简直惊掉了杜薇的下巴,她从不知道舒南原来对她了解这么多,曾经还懊恼舒南不知道自己也是有优点有成绩的呢,没想到私下里,他什么都知道。 “啊,原来是小才女啊。”同伴中一人由衷说道,不由认真打量起她来。 “没有没有,不敢当不敢当。”杜薇开始为自己能介入他们的谈话而感到庆幸,更何况还得到了舒南的认可,但当下难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急于岔开话题,她看着自己搭在手上的厚外套,出门的时候要穿的,顺便看了眼大家的穿着,都不怎么厚实。“奇怪,今天好像都不怎么觉得冷。”杜薇想着,现在都已经是冬天了呀,一边又转着其他的念头,心想着差不多可以撤了吧?一边偷偷地又观察着舒南的动静和神态。可对方还是那副舒服自如、安然处之的模样,这姿态影响到了杜薇,她便暗自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将身体从肩膀开始放松下来。 “哈哈,刚才我们还说了什么来着,厄尔尼诺现象。”一位男士貌似很开心地大声说道。 “厄尔尼诺是谁?俄国的作家吗?”又是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引来了一阵哄笑。 “你这个女朋友也太可爱了吧?”其中一位说道。 这回舒南也不解释了,只是无端端地扭头看了杜薇一眼,杜薇被他这面无表情却又感觉意味深长的一瞥弄得莫名心慌起来,无辜地喃喃自语道:“我是真不了解厄尔尼诺是什么。”一股心虚的可怜同时彰显在脸颊上。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好在舒南及时地向她输送了这么一句话,杜薇是真的不想在这个地方继续呆下去了。接下来是舒南自然而客气地跟身边的人告别,但是许多年以后杜薇每次回想,总觉得自己分明听见了舒南从内心发出的一声深深的叹息,绵远而悠长。 路不远,夜很美很静,显得道路两旁的一切声音都尤为尖锐刺耳。 杜薇仍沉浸在今晚的一系列尴尬中不可自拔,情绪低落、不发一言。可是舒南也不说话,仿佛他的话在刚才那个绚烂的会场已经都说够了说完了。 杜薇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得由自己先开始打破这冷寂的空气。 “舒南,你好像不太开心,是因为我刚才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可是刚才……”杜薇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有给他解释,然而却被他打断了:“你别想那么多。” “那别人以为我是你女朋友呢!”杜薇期盼着舒南的回答,但是他在这个时候沉默了,他总是选择在这种时候沉默。沉默是金,沉默同时也让杜薇遐想连篇。 是吗?是吗?是吗?杜薇在沉默中不断在心里发出这样的疑问,并且渴望得到那样的回答。 但舒南在一阵沉默后直接岔开了这个话题,反而提问道:“小薇,你有梦想吗?” 在杜薇看来,每当舒南愿意跟着宋飞翔叫自己“小薇”的时候,都是他最最温柔的时刻,顿时心花怒放起来。 “啊?我当然有啊,比如明天能收获一个冬日里的艳阳天,比如那个麻辣烫的摊位不要被城管赶走了,比如哪天双色球能中个500万,比如我希望一直拥有这样的青春年华……”为了扭转方才的尴尬局面,杜薇一股脑地说了一连串的比如、假设、幻想,然后转头望着舒南,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我此刻的梦想,就是让时光停留,我想要一直拥有和你呆在一起的此时此刻。” 转完这些念头,她方才思索起更深层次的问题来,舒南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他是对自己还存在某些方面的疑问吗? 说到更伟大点的梦想,杜薇的梦想是当一个尽情发挥的小说家,写许许多多美丽浪漫的爱情故事,从那些自己虚构的情节里,收获一份份幸福的喜悦。啊,那样的话多么美好啊,既解决了生活的现实问题,又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 但是这个听上去那么遥不可及的梦想,杜薇是万万不敢跟舒南说出来的,岂不是让他觉得自己更加幼稚么? “舒南,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做一款人机交互的软件,让人们所有的问题,都能通过这个软件得到完美的答案。也可以跟人聊天……” “哦天哪,你该不会还想跟计算机谈恋爱吧?”杜薇有时候很为舒南专注的态度着迷,有时候却又很想要打破他的专注,尤其是他几乎要忘记自己存在的时候。 舒南收回自己的思绪,看了看她,问道:“你为什么会上这所大学,选择中文这个专业?” 杜薇无奈地耸耸肩:“我没选啊,就是运气好,勉勉强强上了分数线,只接到了这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高考的时候我刚好发高烧了,可以说运气不太好……” 啊啊,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天定。杜薇默默念了句感谢老天爷的话,却朝舒南投过去一丝同情的目光:“那你一定觉得很遗憾,很难过吧?” “当然不会。抱怨向来是最无济于事的,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当作最好的安排来接受,何况我现在的处境也不坏。” 杜薇拢了拢披散的长发,然后打开双肩,仰着头,由衷地感叹道:“喔,我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很美好。” “你为什么对现状这么满意?”舒南费解地看向她,很久以前,他就开始疑惑,这个没头没脑的杜薇那终日无所事事却又快乐的源泉到底来自何处。 “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岁月静好、芳华正茂,特别地舒适、轻松和自在。”她自由地舒展开自己的双臂,确实此刻整个人感到特别地放松,就像一颗迎着初升的太阳刚抖落叶尖露珠昂起头来生长的小草。那时的杜薇已经意识到原生家庭是如同牢笼般束缚的存在,初步脱离那种牢笼的喜悦,给了她成长历程中最大最真切的幸福感。 听说过女人是感性的动物,杜薇意识到自己则是感性中的感性,一切的一切,顺着感觉走下去,她觉得那样可能才是最真切的幸福吧! 可是舒南却是一个标准的理性男人,他对自己的一切,包括想法,都规划得很清晰,或者说至少力图使自己的每一个行为、决定都是清晰的。 那个时候,他看着自由放松的杜薇,却也感受到了那种感性的魅力绽放,意识到每个人有每个人不一样的活法,有不一样的追求,不一样的生活方式,连感受幸福的方向、能力也是不一样的。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果断地放弃掉了曾经有过的想要稍微改造一下眼前这个风一样自由自在、却不擅长用脑的女子的想法。 等待 舒南接下来莫名其妙地又是许久地没出现在杜薇的眼前。尽管杜薇尽量就着他的时间去他常去的餐厅,去篮球场,去教学楼旁,想要制造最初那样的偶遇,却一俩个月都没能遇到他。 杜薇觉得自己的心在被慢慢地挖空,郁闷至极。她不断在心里提问,问舒南,问自己,却总是得不到明确的答案。一个人的时候,她甚至悄悄地以泪洗面。舍友们有在准备自考本科的,杜薇觉得是该给自己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做,于是也报名了法律专业的自考,抽出一部分时间看起专业书籍来。 这样的话时间是不是就不算荒废呢? 但是最终考了六门科目,过了四科,杜薇突然觉得律师也不是自己未来那么想要从事的职业,便又没有动力继续下去了。至于自己未来到底想做什么和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杜薇还是感觉没有一点头绪。 舒南数落自己幼稚,她想起自己念中学时,有段时间突然梦想成为一位天使,便每天对人傻笑,到处观察身边哪里有自己能够提供帮助的人。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真的是幼稚又可笑。 那个时候,上网还是会个很时髦的词语。一个周六的晚上,她跑出校门,来到一家网吧,包上一台电脑,决定在那里泡上一整晚。 那个年代,正是qq刚刚兴起的时候,qq在大学生中风靡一时,很多人都还不怎么会用电脑,但是对于登qq聊天则是不可能不知的。也带动了学校附近一带网吧的兴起。进网吧上一个小时的网一块钱,如果是包上一整晚,则五块钱,碰上网吧搞活动,两块钱包一整晚也是有的。 杜薇的qq名叫“轻风细雨”,跟往常一样,一上线就不停地有消息闪烁,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滴滴滴地涌了过来,谁还没有几个聊得热络的qq好友啊。在那样和平的年代,充斥着一大群不安分的灵魂。 你好。 你好。 在哪? 你猜。 交个朋友? 看缘分咯。 漫无目的地和一群陌生人聊了一会,杜薇一直在等的那个叫“海”的头像终于被点亮了。系统显示海上线了,杜薇的精神为之一振,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她想在线上跟舒南打个招呼,但又想等着他主动找自己。一直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舒南并没有主动找她,那个宋飞翔有一搭没一搭地不停问她在哪。 终究还是杜薇忍不住了,好像每次都是这样。 尽管内心里汹涌澎湃,打出来的字还是很轻松:舒南,你来了? 嗯。 你在哪个网吧啊?宿舍里并没有网络,那个时候也没有智能手机,想要上网的话,只能去网吧。 心蓝。舒南随便说了一个,杜薇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网吧的名字,心里顿时感到一阵失望。 哦,我在四海,你能来这里吗? 不了,我马上就要回宿舍了。 杜薇关掉qq,怔怔地坐着,一时觉得脑袋里空空的,这种忽悲忽喜的日子,还在她的感情生活里持续上演。 身边几个男生明显不是学生,嚼着槟榔喝着可乐,大声地在打着游戏,忽如其来几声大声的咳嗽惊醒了杜薇,一阵阵烟味熏得她有点头晕目眩。她发觉身边的男士正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她,朝她打了声响亮的口哨。 “舒南,我有点怕。”杜薇在突如其来的恐惧中不假思索地打下这几个字。 “怕就早点回学校去吧。”但他心里想的确是,哼,怕还一个人到这种地方呆一整晚。 “舒南。” “什么?” “你喜欢我吗?”杜薇终于鼓起勇气打出来这几个字,毕竟在网上说起来还是比当面说容易一些。 对方沉默了好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好几分钟,久久都没有回答。 那,我可以喜欢你吗? 杜薇在聊天窗口又打下这一行字,然后又删掉了。 他还是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啊。杜薇不明白有什么不能说的。 “如果你不想回答,那就用行动来表示吧,如果喜欢我就来四海网吧找我,如果不喜欢,那就不用来了。”杜薇帮他想出了一个给出答案的方式,然后就只顾等待。 不多久,舒南就下线了。杜薇不知道的是,舒南彼时就在离她不远处的一个机位上。默默地看她最后一眼,走出了大门。 杜薇木讷地等在座位上,啥也不干。隔壁的男子又在吹口哨,还顺带加了句打招呼的话“嗨,美女!”一股浓烈的烟味顺着他的话语飘过来,熏得杜薇直觉恶心。 那人凑过来说话,手上仍夹着一支烟。 “可以交个朋友吗?你qq号多少啊?” “不可以。”杜薇盯着那男子额头上的一道疤痕,故作镇定地说。 “不要这么快拒绝嘛……”杜薇突然迷迷糊糊地听不清对方后面说了些什么,又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身影走到她旁边,挡在了她和那男子的中间。 舒南?是舒南吗?但是还不等她看清,她已经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破晓,她从电脑前抬起上半身,想要寻找舒南的踪迹,却发现在她旁边坐着的林木,正在全神贯注地玩着一种她说不上名来的游戏。 “你醒了?现在回学校去吗?”他平静地关掉手头的游戏,对杜薇说。 杜薇站起身来跟着他往外走,终于弄明白,他等了一晚的舒南,终究是没有来。可是昨晚怎么就突然睡着了呢,还睡得那么沉?她想起来那一阵阵把她熏得飘飘然的迷烟,好像真的有点问题。但那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安全警报也已经解除,是啊,多亏了林木及时赶来,否则还真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是杜薇来不及思考更多关于已经过去了的危险的问题,便很快地沉浸到了舒南的决绝中去了。已经两百多个日日夜夜,舒南终于给了她一个无声的答案。 她的眼泪刷刷不争气地往外流。林木看了她一眼,好一阵子,既不询问,也不说话。 “你早上不晨跑了吗?”林木终于打破了一路的沉默,杜薇双眼无神地望向他,他补充道:“我是说,你早上还需要我陪你跑步吗?” “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杜薇哽咽的声音里,透露着一丝委屈。 “不是。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 林木没有回答,于是杜薇说她需要。她发现只要林木不给她那所谓的爱情的压力,她还是很愿意有他陪在自己身边。 杜薇此刻很愿意围着800米一圈的操场一直跑下去,她觉得自己既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也得不到爱情的幸福,接下来的日子,她也不知道生命的方向在哪里。没有人教过她这些,也没有人给她指明一条正确的人生道路。 曾经,也暗恋过那么一俩个男生,但直到现在还没搞明白那些情窦初开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喜欢,便已虚无缥缈地结束了。舒南算是第二个,还是第三个?杜薇意识到这是一种明确的暗恋,是一种属于爱情的喜欢,她偷偷地享受着这种暗恋的甜蜜,曾幻想过愿意和舒南相伴此生,并且觉得这样的爱情就是自己生命的全部意义。 是啊,她杜薇心无大志,没有什么伟大的奋斗目标,但是每个人追求的幸福都不同,她追求的幸福就全在爱情里,就承认自己是个恋爱脑又怎样,人活着不就是自己开心就好吗? 但是她曾经以为即将到来的全部幸福没想到这么快就彻底毁灭了,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一片黑暗、重归混沌。 杜薇跑啊跑啊,这已经是第十八个圈、还是第二十个?已经数不清了。正值青壮年的林木,体力一直很好,但这回,却显得追赶得有点乏力,黑黑的脸庞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低落,喘着粗气,他没想到杜薇这么能跑。但是他觉得一早起床头就有点晕沉的自己,是真的在发烧了。 可杜薇并没发现他的异样,她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将过往和舒南触碰过的眼神、对话,如倒带般一一回忆了个遍,空中自带回旋的音乐也是:望着广场的时钟,你还在我的怀里躲风。不习惯言不由衷,沉默如何能让你都懂…… 脸上的泪水、汗水早已混成一片。 然后终于她跑得精疲力竭了,直接往旁边的地上一坐,发现天已经大亮。是啊,周围的一切周而复始,别人怎么可能感受到她心中的痛苦,即使感受到,又和别人何干。 林木慢慢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一只手撑着额头在喘气。他穿着系服,一度让杜薇将他看作了舒南,或者假装他是舒南。一时间杜薇又挺羡慕他的,多好,至少此刻,他还是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呆在一起,哪怕身边的人并不钟情于自己。要是舒南和我是这般情形,我也就满足了。 “林木,你下午有课吗?”杜薇问。 “有。” “我们下午去溜冰吧?” 林木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我有课呢?” “我也有课。一看你就没逃过课吧?跟你说,这种事情就是要翘课去玩才有意思。那你去不去嘛?”一逗起林木来,杜薇突然来了精神般。 “那好吧。”林木考虑几秒钟后答应了。 那时候时兴的溜冰场,大部分都还是旱冰。林木表现得有些力不从心,杜薇像有使不完的劲,一个劲地横冲直撞,不要命的她终究摔倒了,而且摔得还不轻。 虽然右手骨折传达一股钻心的疼痛,整个身体下半身几乎半天动弹不得,杜薇却对自己有点幸灾乐祸,她觉得用肉体的疼痛来压抑心里的伤痛也是一种治疗的方法。 杜薇不愿意去医院,于是林木打车将她带到了学校医务处,给手臂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并且在那里打上了消炎针,躺了两天。 这俩天,林木陪伴杜薇的时间比朱媛媛还要多,第一天还喂她吃饭喝水,照顾得无微不至。 “林木,你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杜薇无聊地问。 “不知道。” 杜薇看他一眼,觉得他根本就是和自己一样,是个糊糊涂涂活着的存在,跟舒南相比,他既学习不是很努力,除了电脑游戏也没有其他任何明确的目标,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杜薇觉得和他在一起很轻松,因为他单纯至此,仿佛一张白纸摆在杜薇面前,任她恣意涂写,发泄自己的所有喜怒哀乐。 “你的爸爸没有说过对你的期望吗?”杜薇决意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林木向来是不喜欢多说一句话。 “我没有爸爸。” “哦,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杜薇从那时候起,突然觉得林木可能也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活得无忧无虑,她甚至开始脑补起林木悲惨的童年经历来。 “没关系,已经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见他不是很介意,于是杜薇又问了好几次,才了解了林木家的实际情况。虽然爸爸在他几岁的时候就因病过世,但是家里还有一位很爱他的妈妈和姐姐,姐姐很早就外出打工挣钱补贴家用,而且对他特别爱护。 看得出来,林木被她们保护得挺好,所以才显得有点不谙世事的感觉。 但是杜薇仍不由得对他多了一份同情,于是原先的一些喜欢,加上后来的感激和同情,让杜薇渐渐模糊了自己对林木的感情。 见杜薇郁郁寡欢,林木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纯白色的袖珍丝毛狗送给她,杜薇觉得很奇怪,因为林木从来不是会想到这些的人,但也因此很感动。 她想起有一次走在路上碰到一只小狗,自己好生欢喜地蹲下去抚摸了一阵,一起身,就看到舒南正在对着自己微笑。她甩甩头,决意不再去想这些和舒南有关的往事,要忘掉舒南。 杜薇时常打电话叫林木陪她出去散步,带着小狗狗一起,她给它起了个小名叫做“嘟嘟”,感觉既温馨又可爱。当和林木在一起的时候,杜薇觉得自己想舒南的时间占比也越来越少了。只是偶尔会在路上发愣,希望还能碰到他从前方闪出来的身影。 一天,杜薇刚下课走出教学楼,宋飞翔又出现在她面前,说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你不是喜欢舒南吗?为什么现在又和林木走得那么近?”宋飞翔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让杜薇非常不舒服。 “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舒南了?你少在那里自作聪明了。” “那林木呢?那小子啥都没有,要本事没本事要长相没长相,你看上他哪点了,天天跟他混在一起!” “关你什么事!”杜薇忍不住生气了。 “对不起,就是你这段时间对我太冷淡了,对别人却那么热情,我有点激动了。”宋飞翔认怂道,“你不会是真的看上林木那小子了吧?我就是有点想不通。” “我请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们都只是我的朋友。” “你也说都是朋友吧,那么,今天是我的生日,能陪我吃个饭吧?”宋飞翔半命令半是恳求的语气。 “啊?”杜薇想起舒南的生日就在宋飞翔后面三天,态度软和下来,想当初是自己主动问了404寝室所有人的生日日期,说要跟他们一起庆生,结果却早就忘了。是不是利用这个时机,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舒南了呢?“当然可以,我会告诉朱媛媛一起去……” “如果我说只想请你一个人吃饭呢?” “那不好吧,她可是你的老乡……” “你可以答应吗?”宋飞翔完全不理会她的话,“只是单独陪我吃个饭而已。” “我保证只吃饭,让你心烦的话什么都不说。”宋飞翔补充道。 想想的确自己前段时间对宋飞翔的不耐烦表现得过于明显了一些,于是杜薇答应了。 下午下课后,杜薇独自到学校门口的精品店挑选了一支钢笔,包装好作为晚上蹭饭的生日礼物。至于舒南的生日礼物,她早就想好了,前段时间在图书馆借了几本书,其中有俩本杜薇特别喜欢,一本是《摆渡人》,一本是《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她觉得这俩本小说的主人公都很酷,很吻合舒南的形象。既然舒南认定自己文笔好,他又那么好学上进,没有比送他书更合适的了吧? 到底送哪一本呢?这回杜薇还真是稍微动了一下脑筋,她心想《摆渡人》是自己最喜欢看的,但是主要是情节荡气回肠、感情线过于浓厚,舒南和自己不一样,他可能不一定会喜欢。而《牧羊少年》属于富含哲理的文学著作,应该更对他的胃口一些。 她要挑选了一张精美的卡片,作为书签。 杜薇坐在桌前,为在卡片上写些什么思索良久,她想要做个什么记号才能让舒南在看书的时候看到书签能想到自己呢?生日快乐,还是happybirthday?书中自有黄金屋,笑口常开,让生活变得更好的按钮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啊啊,可惜自己连钢笔字都写得那么差劲,看到估计都会被取笑了。 她最终还是决定用自己蹩脚的手法画一个笑脸加一个生日快乐算了,越简单越明了。但就为这个简单的笑脸,杜薇也在一张草稿纸上练习了整整一个小时。 那个时候,杜薇很清醒地意识到,不管林木还是宋飞翔,都只是自己在追求爱情道路上的小插曲,她情感的主调,一直都停留在舒南的身上。 宋飞翔约的是学校附近最高档的一家餐厅,有彩色的灯光、洁白的餐桌和洗手巾,点的也是海鲜大餐。 杜薇感觉有点不自在,讪讪地说:“果然是有钱人啊。”她拿出自己的礼物递给对方,“生日快乐!相比之下,我的礼物就显得有点寒酸了。” “只要是你送的,都喜欢。”宋飞翔说着,将一只只剥好的虾送到杜薇的碗里。 “你别对我这么好,别人会误会的。”杜薇觉得特别扭。 “别想那么多啊,尝尝吧,我只是想开开心心过个生日而已。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谁知道呢!”宋飞翔不看她,完全一副霸道总裁的范。 快吃吧,吃完早点离开这里,但愿以后别再见面,杜薇心想。 好在宋飞翔还比较守信,接下来果然不再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只是一个劲让杜薇多吃点。但即使满桌子美味佳肴,吃在嘴里,杜薇都觉得形同嚼蜡,她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和宋飞翔真的气场很不合。 吃完饭他俩一起走回学校,宋飞翔问杜薇饭菜可否合她的胃口,她说“谢谢你的款待。”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宋飞翔停下来:“杜薇,我现在还是没有放弃追你,给我个机会和人公平竞争吧!” “我不想……” “你不要忙着拒绝,喜欢你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也是我的权利,”宋飞翔表现得不折不挠,“你可以使劲往前面跑,也有权躲着我,但是你不能控制我喜欢你的心啊。” 听说宋飞翔在高中的时候就在谈恋爱了,果然说起肉麻的话来轻车熟路,油嘴滑舌,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杜薇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一点也不感激他对自己的喜欢,要说宋飞翔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就不知怎的仿佛对他有一种天生的嫌恶感。然后她看到正从旁边的一家药店里走出来的林木,正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扫视着他二人。 “谢谢你送的礼物,我会好好用的。”杜薇正想叫住他,宋飞翔这个时候举起他的生日礼物挡在杜薇面前,用足够被林木听到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林木侧过头去,尽管相隔不远,他也不想过来打招呼,面无表情地独自一人往校门走去。 怎么回事,是不是被林木误会了?他刚才的眼光里好像有一丝气愤,一丝怀疑? 奇怪,我为什么要在乎他误不误会,跟他不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哼,他有什么资格生我的气! 唉,莫名其妙,全都莫名其妙。 杜薇也开始莫名其妙地生气,她对宋飞翔说自己还有点事,让他自己先回学校,然后跑去网吧上网了,她想随便找个网友聊聊吧,反正这么无聊。 满怀期待地登上qq,一等再等,舒南的头像却一直时候灰色的,杜薇仿佛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舒南本就不是个喜欢登录qq的人,相比其他人,他连网吧都来得少。 他好像总有很多事情要忙,真不知道他成天在忙些什么。 无聊加倍的杜薇在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人闲扯着,却完全不记得自己和谁,说了些什么,反而突然有一种深层的悲哀涌上了心头:舒南是真的毫不在乎自己啊! 虽然总是期待在qq上遇到他如何装作不经意地说点什么,但却怎么也碰不上他。可除了这个最方便的联络工具,自己又还能做点什么呢?怎样才能联系上他,总不能真的每天去他上下学的路上堵他吧?就算真的见上面了,反而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要是换做二十年后的杜薇,很有可能她就那么做了,那么直接地站在他面前,坦荡荡地问他:做我男朋友怎么样? 但那个时候的杜薇完全没有那种主动的自信,一丁点也没有,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无止境的等待。不管是在网吧,在林木身边,在宋飞翔的言语攻击下,她那游离不定的灵魂,始终在等待着舒南的召唤。 她苦苦地思索,到底怎样才能让舒南在意我呢?啊,我一定得做一件让他刮目相看的事情才好! 神话 还真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杜薇新加入的户外俱乐部有几个学长是植物学专业的,他们最近正在积极推进一项活动:寻找身边的珍稀植物资源。 活动也面向户外俱乐部征集志愿者,并且说明如果再指定的地点成功寻找到相应的稀有植物,会有2000元的项目奖金。 “武功山神话传说中,天麻是一种长着‘神仙脚’的植物精灵,从天宫下凡,来到人间落地成家,生了孩子,从此乐不思天,留了下来。 武功山天麻,主要生长在森林空地、灌木丛边缘,根状茎肥厚,它没有绿叶,不能进行光合作用制造营养,而选择与蜜环菌共生。尽管在黄江、龙山、茅店、桂花、东江等村,有大规模的武功山天麻栽培历史,但我们这次要寻找的则是武功山土生土长的野生天麻。” 户外俱乐部的部长正是植物学专业2000级的班长苏凯,当时杜薇跟他的接触并不多,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活动的兴趣度不断高涨。 杜薇一贯喜欢大自然、爱好爬山,2000元的奖金也有相当打的吸引力,而且,即使单单为了“刮目相看”四个字,也足以促使她拼尽全力。 所以,她在第一时间报上了名,第一时间跟随队伍登上了山。 武功山那么壮阔,层次那么丰富,那么地美,刚开始着实让杜薇的心情一下子开朗了不少。他们一行十人,选择了一条村野小径往上开爬,沿途嬉嬉闹闹,这真是杜薇爬过的最喜爱最俊美的一座山了。爬了三分之一左右大家就开始稍微分散在四处的灌木中观察和寻找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杜薇跟紧了苏凯,一方面觉得有个依靠,一方面也能时不时听他讲解一些植物方面的知识。 在苏凯滔滔不绝的讲解下,她也开始对大山里自由散漫生长着的,平时人们都不怎么去关注的各种绿叶子、红果子感起兴趣来,时不时地为自己发现一两株异于常态的生物而欣喜不已,为刚刚才了解到的植物也有的各种爱好和习性而惊奇赞叹,仿佛心中突然打开了一个链接各种植物生命的开关。 杜薇也用借来的相机不时地拍摄一些照片,她不像苏凯只拍植物,有时拍拍昆虫,有时拍拍天空,还时不时地拍拍队友专注的姿势或神情。 天麻,生长在森林空地、灌木丛边缘,根状茎肥厚,常与各种菌类共生。 杜薇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来,便不由自主地往更深处的一些空地走去,四处寻找开来。 “杜薇,我们开始往上面爬了。”苏凯的声音不时在不远处响起,杜薇便应和着一起继续往上推进。 “苏凯,你快过来,这边有很多菌子,而且土壤也挺肥沃潮湿的。”差不多在半山腰的一个位置,杜薇惊喜地发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野生山菌,便将大家叫唤过去,四散开来地毯似地搜索起来。 杜薇找着找着,来到了一个风景特别优美的地方,真正可以用“风景如画”来形容的所在。这个地方临近一处悬崖,有几座特别圆润的大石头,石头旁边有一株显得很精神的迎客松,另外还能看到对面悬挂着一条不大不小的白练一般的飞来瀑布。 杜薇有好一会看呆了,好好地享受了一会沉浸在画中的感觉,又体验了一把人在画中游的小确幸,然后想起来自己要做的另外一件事情来: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铁盒,塞进一个被天然的石头形成的凹槽石洞里。 想了想,她又掏出铁盒打开,取出里面一张飘荡着细细的香味的信笺纸打开,再次默读了上面的一行字:心若在,爱就在。愿你我不离不弃,携手共进! 顿时,杜薇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舒适,就仿佛所有的愿望得以满足后的那种惬意满足,整个山林,整个天空,整个宇宙,都飘散着舒南的气息。 曾经,在大学校园里,杜薇觉得自己是因为那里有舒南的存在而感到幸福满足,不曾想,舒南还能存在于这里更加广袤的大自然。 原来她爱的人,早已无处不在。 将铁盒盖紧,重新放进去,杜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了很大一块石头过来堵住小洞的出入口,然后幻想着,将来的某一天,自己究竟会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带领舒南来到这里。 啊舒南,我下定决心想要问你的话,想迫使你下决心的心,连同我那份孤绝的勇气,就暂时安放在这里了。总有一天我的心,会在你的眼前大白于天下。 突然,杜薇意识到四周出奇地安静了下来,她试着呼唤苏凯的名字,却听不到回答,便慌里慌张地凭印象朝着来路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跑到差不多刚进来的那条荒野小路上,仍然没有看到一个人。 “苏凯!”她大声地呼喊,回答的却只有簌簌的风声。 杜薇想着大部队肯定是继续朝上推进了,最后回头狠命地记忆了一下刚才走出来的入口,便继续往山上赶去,想着凭自己的体力,应该多早晚能赶上小伙伴们。 然而由于他们游走的都是平时游客较为稀少的小路,很多地方路径显现得都不怎么分明,杜薇只是凭着一些看似隐隐约约的足迹向前追赶,追一阵喊上几句,却迟迟没有发现同伴的影子。 别说伙伴了,连其他人的影子也不曾遇到一个。 没有任何野外经验的杜薇,就这样迷失在偌大的武功山里了。 一早进山瞎忙活了将近一整天,他们在路上修整了一下,吃了点带的干粮。到现在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在这前不着寸后不着店,一眼望去也望不到人烟的地方,杜薇心中的恐惧感不禁油然而生。 前面的山头,出现一片茫茫的高山草甸,无数的马尾草在风中,占据着整个山头摇曳生姿,这要是在平时杜薇定会为见到如此奇幻的美景而激动不已,而这个时候她却兴奋不起来,她的心不住地紧绷起来。 她漫无目的地凭感觉朝着更开阔的地方走着,也不知道哪里是下山的路,然后又想着山顶肯定会有店家之类的,便使劲地挑向上的路走。 走着走着,杜薇蓦然间又记起“神仙脚”这东西来,顿时觉得突兀出现在眼前的一块明显高出四周许多的小土丘,不正是集天地日月精华于一身之所在么?不知怎地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将杜薇引到了一处坑坑洼洼的泥地,在那里,她又像是意外又像有点意料之中地发现了一根有点像芋头的根茎物,根据苏凯的描述,杜薇想这个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天麻了。 杜薇就着山顶的微光第一时间拍下了照片,以及这地方四周都拍了些照片,以便以后还能找过来。可是要不要把它挖出来呢,还是该保护起来呀?想了想她从背包取出一个塑料袋,还是将它挖起来装了进去,毕竟不能让即将到手的奖金飞了不是。 舒南,居然真的让我给找到了,明明已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稀有植物,我真的是太幸运了。 啊,可是我迷路了,我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啊! 也就这么一会,因为这个犹如神仙指点般的奇遇让杜薇在刹那间忘掉了恐惧,并且人生第一次开始信奉神仙、信奉奇迹,相信奇迹偶尔竟然也能降临在自己这个凡人的身上。 看来奇迹真的有可能发生!武功山上,真的有神仙哪!要是舒南的爱情也能应运而生该多好。在一个岔路口,杜薇虔诚地跪下来,抬头望天,求神仙保佑自己成功脱离此处,然后捡起一根树枝朝着天上一抛,接着跟着它落到地上指示的左方大踏步走去。 做完这些以后,天更黑了,连最近的山头也快看不怎么清楚,杜薇又重新害怕起来,但不管怎样,她已经不得不放弃在天黑前脱险的想法。唯有大着胆子继续朝更开阔的地方迈进。 她想迟早会有人来救助自己脱险的,自己应该尽量呆在更容易让人找到的地方。早前就观察了好一阵,对面那个山头都是茅草,没有高大的树木,地势既高又开阔,视野也很好,自己应该呆到那个地方去。 可是那样暴露自己真的没事么?会不会有猛兽之类的来攻击呢? 应该不会,毕竟好像从来没听说过武功山上有什么可怕的动物。 周边的树木开始变得黑黢黢的,好像有妖魔鬼怪藏在里面,显得更加可怕。于是杜薇下定决心要走到想连着的下一个山头去,她加快了速度。 好在背包里准备了手电筒,杜薇拿在手上,却担心一会没电了,不敢一直拧开亮着。毕竟这个等会还要用来当做求救的信号。啊,多希望能在前方看到一星灯火啊。但是看到的只有天边映照的城市的灯火,山顶渐渐起来了一层薄雾,杜薇觉得自己已经被抛弃于尘世之外。 为了赶走内心巨大的恐惧,她决定唱歌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唱什么好呢?不不不,不能唱《比我幸福》,太悲沧了,杜薇唱起来“大河向东流……”这首自己从来没唱过的歌,声音呜咽着跑调了,但却希望这首歌的气势能吓走所有可能出现的妖魔鬼怪一般。 终于跑到了一个看起来足以环顾方圆好几里的相对安全的地方,杜薇在一片草丛里一屁股坐下来,才发现自己几乎连最后一点力气也消耗殆尽了,而背包里也仅剩下最后一块面包了。 杜薇不自觉地留下泪来,她摁亮手电筒放在旁边,让它尽可能远地平射出去一束孤单微弱的光,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喃喃地叫着“舒南”的名字。 舒南,舒南,要是此刻你在我的身边该多好,那么我就一点也不会害怕了,假如跟你在一起,啊,我会不会就这样陈尸荒野啊?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啊。 杜薇开始无意识地发展出一种自我救牍的方法,她开始幻想舒南就坐在身边,正将水递到她手里,安慰她说不用害怕,还指点她看眼前一片又一片的美景。 即使身处险境,精疲力尽的杜薇居然就这样在自己制造的幻境中轻松地睡着了。 当杜薇感觉到一阵口渴难耐,几乎要被渴醒时,一股香甜的水柱恰如其时地流进嘴里,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分明看到自己正躺在舒南的怀里,他的白衬衣的领口明晃晃地晃进她的眼里,在万籁俱寂的夜空下,在虚幻缥缈的宇宙中,分明只有他们俩个人,而他在喂她喝水。 “舒南……”她虚弱地叫唤着。 “嗯,别怕,没事了。”他紧了紧搂着她的右手臂,安慰道。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杜薇觉得自己有点烦躁,又觉得自己仍在梦中,她重新闭上了眼睛,想保留这一刻不要被搅扰。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却倚靠在林木的怀里,苏凯,和好几个并不认识的救援人员围在旁边。 “杜薇你没事吧,能站起来不?”苏凯见她醒来,带着满满的内疚感关切地马上发问道。 杜薇轻轻地推开林木,缓缓走了几步,感觉睡了一觉后精神明显恢复了不少。 “好了,既然找到了,她男朋友和同学也在这里,我建议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会,等天亮后应该就可以自己下山了。” 苏凯和林木忙着道谢,救援队的几个人便转身打着手电筒往下山的路走去。黑暗中,杜薇模糊地盯着一个白色的熟悉的影子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句:“舒南。” 白色身影似乎顿了顿,却没有回转身来,继续跟着队伍下山了。 杜薇吞咽了嘴里残留的矿泉水,回头问:“林木,舒南是不是到过这里?” 他沉吟了几秒钟,说:“是的。” 听他这么一说,她便开始流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落泪,就是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悲哀,莫名的失落,既然来了,为什么却又要躲开自己?他是多么地让人捉摸不透,而她多想抓住他,他却那么地狡猾,像鱼儿一般地在她指间绕来绕去,滑溜溜地不给任何抓牢他的机会。 啊,杜薇多想呼喊着那个身影冲过去,直觉让她认为那个人一定就是舒南,是一直以来对他若即若离、弄得她茶饭不香的舒南。但是她全身软绵绵地,没有冲上前的力气,终究,她还是被他的转身离去打击得更加软绵绵地。 天空慢慢地泛起了鱼肚白,苏凯在向他俩陈述自己的过错,说明自己是如何专注着自己的事情而后发现杜薇没有跟上的,如何用手机联系救援队以及学校的,杜薇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她在一味地回想他们上来这里之前,那个曾经有过的她和舒南俩个人的世界,那样一个短暂的瞬间却仿佛要在脑海里做永恒的停留。 初恋 好长时间以来,杜薇从来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初恋最终竟会和舒南无关。 回到学校以后杜薇也没有再见到舒南的面,她好几次几乎冲到他的宿舍去质问他却忍住了。 苏凯挨了处分,杜薇却领了奖金,想了想,她还是跑去qq上给舒南留了言。 “舒南,我现在开始有点相信天命了,也更真切地理解到牧羊少年圣地亚哥的那句话:当你真心渴望某样东西时,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你完成。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帮植物学院找到了武功山的天麻,但这件事情对我而言的更大意义是:武功山知道我最渴望的是什么,我相信宇宙会帮我实现我的下一个终极愿望。我开始相信相信的力量,你相信吗?” 刚发送完qq消息,系统提示轻风细雨有新的邮件,居然是舒南发来的。杜薇赶紧点开: 杜薇: 当你收到这封电子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y大学的校园,离开了x城市。这里注定只是我人生的一个小小驿站,因为我爸工作的关系,不日我即将前往美国开始我新的学业,谢谢你曾经出现,给我带来那么多欢声笑语。 你一直在问我是否喜欢你,很执着于这个答案,我应该是喜欢你的,也并没有如你所想因为你的任性而心生厌恶,希望你不要每日过度忧思。 听说林木前几日上山找你后感冒加重了,有机会你可以多关心一下他。 祝你开心每一天。 舒南 因为找到野生天麻,杜薇一时成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吸引了很多人注视的目光,甚至引发了好一阵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盛况。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感受这种从天而降的喜悦,便掉入了一个无边的黑洞。 舒南带着杜薇对整个宇宙产生的所有希望消失了,杜薇的世界灰了。 为什么舒南说的喜欢就能来得这么轻松,说放下就能放下?也许他口中的喜欢,也就仅仅是那个不讨厌而已吧。 上天果然是不公平的,安排俩个人相遇,却只让一个人付出了全部的感情。杜薇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走了?是啊,走得好,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在校园里到处张望,期望碰面了。 杜薇有点傻眼的感觉,她慌忙想撤回刚才发送的消息,却无法撤回,于是她泪眼婆娑地又发了一条消息:当你真心渴望某样东西时,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你完成吗?会吗?会吗会吗会吗? 好半天杜薇才恍惚中想起,他好像说林木早就生病了,难怪刚才看到他从药店里走出来。这样想起来,那天他确实显得很不舒服,难怪上次跑步也不像平时那么有力气,但他还陪自己去溜冰了,还照顾了受伤的自己,他那时候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是自己平时并没怎么在意他才没有发现吗? 另外又有一封邮件,是宋飞翔发的,只有短短几个字: 小薇,我爱你! 爱?他怎么能这么侮辱这个字,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说出口,爱一个人难道是那么容易的吗?不,不可能,即使我这么地喜欢舒南,都不曾敢说自己爱他,顶多只有喜欢。 爱太沉重了,我一直不敢用这个字眼,宋飞翔你怎么竟敢用在我身上。 我爱舒南吗? 林木,林木对我的喜欢,也是爱吗? 舒南已经离开了吗? 杜薇关上电脑,慌忙地跑回学校,急步冲向404的男生寝室,那个她已经数月没有光顾过的熟悉的小天地,当她站到门口的时候,她甚至还没搞清楚自己是来探望林木的,还是来证实舒南离开的消息的。 宿舍的门没有关,宋飞翔和林木正在大声争执,宋飞翔嫌林木的鞋子晾在窗台上发出一阵臭味,林木嫌他多管闲事,他爱放哪就放哪,吵着吵着俩人几乎要动起手来,周华李正在试图拉开就要发生肢体冲突的二人。 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杜薇,三人自动安静下来,各就各位。 杜薇一眼就看到舒南那空空如也的床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仿佛还残留着舒南那一丝不苟、整洁干净的影子,又好像然后看到略显憔悴虚弱的林木,看他一眼后一言不发转身往自己电脑桌边走去。 杜薇一把推开迎向她走过来的宋飞翔,上前几步,一把抓住林木的手臂,林木转过身的一瞬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杜薇已略微踮起脚尖,在他因发烧而滚烫的脸上印上了自己轻轻的一吻。 顾不上一旁怔住的宋飞翔和门口突然聚集的一堆看热闹打唿哨的男生,杜薇对惊讶地看着他俩的周华李说:“周华李,你会祝福我们吧?” 周华李一时反应不过来,偷偷瞟了宋飞翔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咳咳,嗯嗯,恭喜恭喜。” 同时反应不过来的还有病中的当事人林木,天性腼腆害羞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在他天生皮肤粗又黝黑,即使红了也看不出来。在一片甜蜜的恍惚中,林木被杜薇拉出了宿舍的大门。 “去哪?”他问。 “街边麻辣烫,你请。”杜薇觉得刚才的海鲜大餐吃得有点腻且不饱肚子,特想吃点麻麻辣辣的东西解解馋。 谁说贵的就一定是好的呢?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杜薇大口大口地吃着辣的粉条,林木肚子不饿,看他的反应向来有点迟钝,脑回路刚转过来,方才弄明白刚才发生的什么事情。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身体上的不适,回味着刚才突如其来的那个轻吻,看着杜薇吃东西,嘴角掩饰不住地流露出丝丝微笑。 “你笑什么?”杜薇嘴里含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问道。 “我没有笑。”林木想尽力地去掩饰自己的开心,一如刚才全力掩饰自己的尴尬。可惜他就是没有那份能隐藏自己的灵活劲。 “那你哭吧!” “为什么?” “你被我绑架了,不难过吗?” “不呀。”后来杜薇发现,林木的qq昵称就改成了“不呀”。 杜薇将《牧羊少年》连同卡片一起锁进了抽屉,伴随着舒南的消失,杜薇开始了自己的初恋,这一份恋情,有时候连杜薇自己都觉得意外,但是却又很自然,她和林木继续像往常一样,一起跑步,一起吃饭,一起出去散步,只是二人见面的频率更高了,另外不同的一点就是,在散步的时候,二人从原本的并肩而行,变成了十指相扣。此后的二十余年里,对于这是一场双向奔赴的爱情,还是仅仅只是情感的安慰剂,更或者,是一厢情愿的对舒南的报复,杜薇一直都没有弄清楚过。 那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杜薇怔怔地看着旁边和舒南初次一起用餐的餐桌,心里默默念道:生日快乐,舒南。再见了,舒南! “简直发神经哦,气死我了。”朱媛媛气呼呼地跑进宿舍,被惊扰到的正在低头看小说的杜薇抬起头来,问她怎么了。 “你说关我啥事,宋飞翔那个神经病,得知你和林木谈恋爱居然找我发脾气,嘿,关我什么事,居然怪我不帮他!杜薇你说你能听我的话吗?”直率的朱媛媛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我要是有这本事,那我还能帮舒南喜欢上我呢!哦不,喜欢上你呢。” “你喜欢舒南?”杜薇好奇地问。 “呃,”朱媛媛仅有那么一丁点心事被拆穿的尴尬,接着就坦然说道,“舒南那么优秀,喜欢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没你那么喜欢啦!” 真潇洒!杜薇发自内心地羡慕媛媛。 “反正我是不想和那个死宋飞翔来往了,拉屎不出怪马桶。”朱媛媛还在一边为自己今天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而生气,杜薇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将自己形容成马桶合适吗?” “他才是马桶呢。哈哈,不管他,懒得理他。” 是啊,我才不管他什么宋飞翔怎么想的呢,也不关周华李什么事,和舒南也没有什么干系了,生命有限,青春宝贵,人生得意须尽欢,只要做我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好,只要弄明白自己所想的就好。 可是,我真的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吗?即使有那么点喜欢林木,但是,我真的爱他吗? 杜薇有点犹豫了,但是当朱媛媛进一步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林木时——她也很好奇,前段时间一直为舒南搞得神魂颠倒的杜薇,怎么突然就转移目标了呢?女人都是这么朝三暮四的吗? “不会是因为舒南走了你太伤心了吧?你真的喜欢林木?”朱媛媛试探性地问道,其实在她心里,也觉得木讷的林木还不如他那个虽然烦人,但却风情万种的老乡宋飞翔的。 她尽量坚定地回答:当然!我永远不会违背自己的内心。 他舒南既然走了,不管他是去了美国还是北极,都已无关于她的生命,消失了,消逝了,她要当他从来不曾来过自己心上。 但是杜薇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力,也低估了舒南的影响力。她仍无法完全将他忘怀,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她仍能幻想出他的身影。 好在林木的陪伴和爱意给了她很多新的欢乐,他虽然不怎么会主动制造惊喜,但一如既往地愿意陪着她一起疯,尽力满足她的一切要求,比如背着她散步,比如到网吧生气地关掉他进行到一半的游戏,又比如饿着肚子将一顿饭的钱省下来,买一个可爱的小公仔,比如完全没有音乐细胞、公鸭般嗓子的林木会陪她在ktv呆上整个下午听她唱歌,比如乖乖地任由她将一朵朵野花插在头上或者在额头上画“王”字和“八”字。 林木总是一副憨憨的、你可以捉弄我、只要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杜薇一度以为这些恋爱的片段的欢愉,足以让自己忘掉该忘记的人,直到那一次…… 还有一年多就要毕业了,毕业后何去何从的问题杜薇还没有想明白。那段时间她又周期性地表现出闷闷不乐,她提出想外出旅游散散心,于是和林木去了衡山。 晚上二人入住酒店的时候,杜薇其实是做好了思想准备的,况且她的思想向来比较前卫,对于男女间的第一次其实看得也不是那么严重。她想既然是恋人,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或者本来就应该那样?身边好多同学恋爱后都已经到学校附近租房同居了,大学反正又不禁止恋爱。 相比她的镇定,林木要显得激动得多。 拥抱、接吻,这些她们都早已有过尝试,虽然杜薇平时表现得很主动,但一旦碰到男女间的这些事情,反而都是林木在主动要求、探索,她只是羞赧、被动地接受。 第二天他们爬上祝融峰看日出,由于正逢五一假期,山峰上人山人海,在拍照的功夫,二人居然被人潮给冲散了。峰顶平台的大小有限,一群人被拥挤着不由自主地往山下走。杜薇也只得随着人流往山下走去,心想还是到山脚一个必经之处去等着林木比较好。 杜薇在半山腰一个拐角处的分岔路口等了差不多两个钟头,又热又渴,才终于发现林木的身影。他看到杜薇后,气呼呼地怪她一个人跑了,害他在山顶到处找。加上没戴眼镜的他视力有限,直到将山顶每个角落的人一一近距离确认了个遍,才想到先下山来。 杜薇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怪谁?是你自己笨嘛!”她甚至想哭,这个笨男人,自己亲自挑选的,多没眼光。 杜薇见他生气,自己就先发制人地佯装生气起来,水都在他那里,自己等了这么久也没水喝。“你发什么脾气!”杜薇也等累了,眼泪说来就来,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坏,这么愚笨的男人,想什么做什么,仿佛一眼就能看穿看透,怎么样对付他简直也是小菜一碟。 林木给她递过一瓶矿泉水,轻轻地拥抱她,温柔地说道,“好了,没事就好,我就是担心你,担心找不到你。” 回学校后不久,林木用他省吃俭用的钱给杜薇买了一台三星翻盖手机,说不想再为找不到她而担心受怕。 就是用这台手机,在林木外出实习的时候,杜薇收到了他传来的满屏的“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这一整屏的信息,让杜薇一个人躲起来痛哭了一场,因为满满的被爱的感动在瞬间塞满了她的心口。 但是这份感动,终究没能帮助杜薇和林木一直走下去。 分手 由于大专和本科学年制的差别,杜薇早林木一年毕业,一毕业,就去了深圳找工作,俗称打工。 对于没有工厂公司相关工作经验的应届毕业生来说,当时的工作也并不好找,那时候也没有如此方便boss直聘,连智联招聘都还没有普遍启用,每日一早挤入人头攒动的人才市场,然后顶着烈日奔波在一座陌生城市的各个角落,担忧着口袋里有限的银两还能维持几天生活费。 别说家里为自己念书借的外债需要偿还,眼下最重要的是在外漂泊的生活要顺利维持下去,杜薇每天祈祷着快点找到工作。 林木每晚八点定了闹钟般地打电话过来问候,残酷的生活真相赤裸裸地摆在面前,那份曾经依恋的甜蜜和温存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显得越来越遥远,杜薇甚至有点不想接这来自远方男友的例行任务般的电话,她满脑子都是工作,工作才是此刻她最需要的、唯一想要的。离开了学校,林木仿佛也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有一天晚上回到暂时租住的简陋的住处,楼下有一处摆放在外面的简陋卡拉ok设备,杜薇回想起那首悲伤的情歌《比我幸福》,由此想起舒南,再度落泪,再度心痛。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怎么也忘不掉他,尤其是在自己落魄失意的时候。 林木大概以为他的初恋能维持一辈子,但是杜薇从来没有过和林木永远在一起的想法,她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会和他分手,只是也从没想过会在什么时候。 她觉得自己一直漫无目标,喜欢顺其自然,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吧,时间自会给一切一个答案。 所以当她发现这个遥远的城市竟没有勾起一丝对林木的思念,再次独自为舒南感到心痛的时候,觉得分手的时候也该到了。 林木虽然每天打电话过来,但他更多的时候只是想要听杜薇说话,杜薇不说话的时候,往往就要沉默好一阵时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热切和温柔,他尽力想要给自己的女朋友多一点安慰和鼓励,尽管不太懂得如何才能表达得更好,反而是杜薇,比他自己更明白他下一句话想说的是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杜薇听在耳朵里觉得暖暖的,听多了就腻了,逐渐又觉得有些刺耳。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打断他对她如此那般热烈的思念。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准备,终于鼓起勇气,利用电话里二人沉默的空挡,杜薇说:“我们分手吧!” 对于林木来说,这句话就有如晴空霹雳一般,他不敢置信地更加沉默了一会,说话的语气也从刚才的火热变得冰冷:“为什么?” “我觉得接听你的电话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杜薇想尽可能地将事情变得简单和轻松一些。 “你是不是觉得找工作的压力太大了?只有一年了,你再坚持一年就可以……。”又沉默了一会,林木还想尽量说服杜薇,他希望这个也只是她一个一时兴起的好玩的想法,而不是一个决绝的决定。 “不,林木,你不明白,”杜薇打断他的幻想,“我对你没有爱的感觉,一直没有。我很抱歉,但是我,我……总之我祝你幸福。” “是吗?没有吗?难道过去的一切都是假的?”林木不愿意相信,自己明明曾经几次放弃过,分明是杜薇来惹的他啊。 “不是,我没有骗过你,过去和你在一起我是真的很开心。但是一辈子太长了,我没有信心一直呆在你身边,你就当是我变心了吧!” 或许是我不对,我对乏味的你感到有点厌倦了。杜薇心想。 “你交了新的男朋友吧?”林木流泪了,能想象得到,这是他第一次流泪,虽然看不见,但是杜薇感受得到。 可是,感情的事情真的很奇怪,它会悄无声息地来,也会自主地消亡,不受人为的控制,除了对他有些许不忍心和怜悯,杜薇并不觉得有多不舍和遗憾,相反,她突然想尽快摆脱这份连她自己也辨不清说不明的恋情。于是她说服自己,是啊,本来我就只想让他成为我可爱的弟弟,我想要的另一半,从来都是魁梧的、霸道的、帅气的、有能力的,比如说,舒南。 “你就当做是吧。”杜薇回答,反正迟早她也会有新的男友,但是此时此刻,她觉得轻松的是,比起呆在林木身边曾经的罪恶感,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对舒南的幻想中了。 朱媛媛说林木打了电话给她,显得可怜又无力,询问她关于杜薇是否有新男友的事情,她说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关于杜薇的想法和行为,朱媛媛一直都能给予最大的理解和尊重,这也是这几年来反叛派的杜薇愿意和她要好的最大的原因。 林木还是那个林木,即使自己再痛苦,得到答案后的他也绝不对别人做任何多余的纠缠,他的这个性格让杜薇轻松不少,加之就业的压力大,每日为生计忙于奔波的她,很快就将林木忘诸脑后了。 杜薇在一个偏僻的小镇终于找到了一份跟单文员的工作,那是一家制作内衣花边的小工厂,薪资也不敢要高,心想着至少能维持目前的生活费,有机会积累点经验是最重要的。但是这第一份工作并不顺利,原先的女孩子尽管自己要离职了,却也无心教导一个新人任何有用的经验,只告诉杜薇每一个工作流程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却不告知能有什么方法去达到那样的结果以及老板的要求,毫无工作经验的杜薇坚持了一个星期左右就被淘汰了,只好拿着三百来块钱结算来的薪水继续寻找下一工作。 杜薇这个时候才开始意识到,社会果然是残酷的,没有资源、没有人脉也没有的专业的她,犹如一根无人关注的小草,随风飘荡、自生自灭。 最后还是堂姐夫介绍了一份大型电子厂的工作,他有个关系要好的认的杨姐姐在那里担任董事秘书,于是将她录用进去担任了一名人事文员。工作没多长时间,杜薇就发现她和同部门的行政总监有点不对付,而那个行政总监和老板有着过命的交情,据说是代替老板蹲过号子出来的,因为老板对他极其信任,而他历来看杨姐不太顺眼,于是杨姐老是在他那里碰钉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杜薇得出另外的结论,杨姐总是工作不顺,被行政总监怼、被老板拉去教训的最根本原因,还是她自身的业务水平不够导致的。她一头短发,比较会穿衣服,打扮得干净利落、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这是她的优势,形象上看起来还是挺适合董秘这个职位的,但实际做起工作来却有点拖泥带水,没有一个严谨的头绪,她更多的工作似乎更适合帮老板整理一摞一摞的资料,而不是部门的管理。 因此对于她带进来的人,部门其他同事包括财务部对接的同事,也都顺带有些看不顺眼。何况杜薇自觉自己的业务水平相较而言,更是一塌糊涂,因为对excel表格等基本的办公软件都不是很熟练,提交给财务的数据出了几次错误,便也成了总是被针对的对象。 但不管怎样杜薇还是挺感激她,她也认真地教过杜薇一些东西。其他人才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教她,特别是财务部一个叫徐婕的文员,数据有一点错误就一股脑地将问题全往杜薇身上推,甩东西、抱怨、发泄,她才不管杜薇是不是新人,也不管那些问题是怎么产生的,有没有人教过她,或者杜薇的薪资比她这个初级的文员还要低几百块,这些都与她无关。 有同事告诉杜薇,赵婕二十多岁,已婚,有一个孩子,她老公对她很不好,经常家暴她,她还有过一次投水自尽的经历。 除了能理解财务工作的严谨性,杜薇又给了自己一个被苛待的理由,她并不恨她,而是开始反思自己的不足,并下定决心去改善。 是啊,反思自己过去二十一年的人生,的确过于去追求内心的安宁和舒坦,没有思考过人生的目标和方向,也就不知道要为此做好哪些准备。 杜薇将这些归咎于自己的原生家庭,妈妈就是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对她来说将孩子养大成人就算完成自己的目标了,或许对女儿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嫁个有钱人,自己没有过理想,就更无法教会孩子们什么是理想。爸爸虽然很希望女儿能成为自己日后羡慕的本钱,但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帮助和教导她去改进自己。吞云吐雾和喝酒吃肉才是他最快乐的时候,他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吹嘘自己初中时担任班长的过往,和被历史打压导致没能上更多学的悲哀。然后就是一遍遍地告诉身边好心劝他戒烟的人:不抽烟喝酒,那人活着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杜薇后来想起,觉得家长完全寄希望于学校来帮助自己培养孩子,是不负责任的自私行为。 她开始意识到,学校有太多没有教会自己的东西,但是自己的不思进取、过于沉溺于感情世界,才是造成眼下尴尬境地的根由。 那个时候也不像现在的网络随时随地可以学习这么方便,没有网课也没有百度,杜薇脸皮薄,不好意思因为一些简单的基本的问题去问别人,只好晚上打开一个个基本的word和excel的办公软件,去自我琢磨和摸索,慢慢地有了一些进步,工作的流程也渐渐理顺了,这些生活中积极的进展让杜薇渐渐地看到了一些光明和希望,也获得了一些小小的成就感。 长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工作不几日便被辞退,以及工作中不断被人打压,这些接踵而来的社会现实压力,给了杜薇沉重的打击。 是啊,爱情不是全部,亲情也不是全部,人总是要学会独自面对、独自成长。 杜薇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左右的时间,觉得自己有了一定的工作经验,便不再满足于电子厂的文员工作。虽然工厂足够大,好几千人,但是属于自己的工作也只有那么一小块,招聘,或者考勤,最主要的是,在这里她做得并不开心。 有了工作的实战经验,哪怕只有那么一点,也让重新寻找工作之路变得顺利了许多。自己积累的小部分经验,加上平时观察到部门其他同事的工作流程和工作方式,稍加融会贯通,帮助杜薇顺利跳槽到一家一两百人的小型加工厂,成为了一名小小的人事主管,月薪两千五。 由于工厂不大,在这里事无巨细都需要人事主管负责,不管是人员的招聘离职也好,宿舍的管理也好,加班考勤的核算也好,员工关系的处理也好,都是杜薇自己亲自操作完成,另外还有个女孩子负责财务,另一个负责工商社保之类的外勤,那个负责外勤的女孩子将许多本属于她的工作都推到了杜薇身上,杜薇也坦然接受了,就当多积累经验吧,谁让自己学业不精呢,当时的杜薇心想。 开始有了点工资盈余后,杜薇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可以买漂亮的衣服,久旱逢甘霖,可能因为出身贫寒且妈妈完全没有审美概念和美的追求的原因,杜薇对服装的渴求日益旺盛起来。 在那段感情空窗期里,杜薇热衷于两件事情,一件是下班以及周末和几位同事一起打麻将,一件就是发工资后逛天虹商场捡漏打折的衣服,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想着父母将自己养大不容易,每次都会想着下个月发工资一定要省下来,寄点钱回家,但到了下个月,钱仍旧还是不够花。好在父母也理解她在外面的不容易,从不主动找她张嘴要钱。 而她也似乎更理解了弟弟的不容易,他高中毕业就出来找工作了,但更没有文化的他只能进一些电子厂打打零工,这里干几个月那里几个月,累了就回家呆几天,过段时间不得不又离家去找工作时,买火车票的钱还得问妈妈要。 这样的次数多了,妈妈自然颇有微词,但是弟弟改变不了他自己的命运,因为父母没教会过他怎样改变,杜薇曾和妈妈发生过争吵,说她自小惯着弟弟,导致他既啥都没学会,又养成了懒惰成性的毛病,养子不教,现在就没资格责怪他不能优秀和赖以依靠。 她从小看得很透彻,妈妈并不是溺爱而娇惯自己的儿子,她仅仅是因为没耐心教孩子,很多事情说一遍不足以教会别人,她就宁愿自己动手去做了,因为她懒得去喊和花更多心思在别人的身上,即使是亲生的孩子。 每次回家都会因为被数落没出息而和家里爆发一场争吵,弟弟外出务工后一般不到不得已也不会打电话回家,而作为妈妈,对于这样的儿子她则干脆当他不存在一般,对于他在外面是死是活也长期不闻不问,只管自己有牌打有肉吃。 好在爸爸还有一份微薄的退休工资,妈妈便也不会担心生活难以为继的问题。 因此在杜薇的心里,妈妈一直都是自私得不得了的一个人。尽管如此,她不得不心疼母亲的操劳,不得不为自己不能给予父母更好的生活而内疚不已。 因此当有一年回家,爸爸小心翼翼提起想要租下一家店面开一家棋牌室,但还差五千块钱的时候,杜薇毫不犹豫地从自己的信用卡里提出来现金给了他。 有时候,杜薇觉得她和弟弟的不幸都源自一个不太好的原生家庭,有时候则想到穷人的孩子本应早当家,为啥自己却一味追求贪图享乐,因此而痛恨自己。 这样的矛盾和彷徨,跟感情的彷徨一样,一直困扰了她许多年。 情诗 再去人才市场,杜薇的身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从前是找工作,现在是去招人。 人才市场里仍然人头攒动,挤满了来自五湖四海形形色色为生活而战的年轻面孔,尽管杜薇现在有权利挑选别人,但从根本上,她觉得自己和他们还是没有差别,还是混迹在温饱线上的底层劳动人民,还是不断臣服于现实生活的小奴隶。 因此她和应聘者在现场交谈的时候从来没有居高临下的态度和语气,她不仅热情亲切地问起她们过往的优势和工作经历,也很愿意给出自己一点微薄的建议。 在炎热的夏天,她把自己的矿泉水递给满头大汗又刚被用人单位拒绝而满心失望的一个男孩子。 旁边的一个男生注意了杜薇很久,在上午场的招聘将近尾声、杜薇收拾桌上简历和公司资料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走过来递过一张名片。 他叫周兵,是深圳市南山区一家有名的手机公司的研发部经理。杜薇以为他要挖自己去他的公司,但对方说只是想交个朋友。 周兵身高一米七几,比林木稍微高一些,大概和舒南一样高,但是比他俩显得更结实,有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浓眉大眼、气宇不凡。 林木和舒南,这俩个人不知道为啥在这一瞬间闪入杜薇的脑中,且和眼前男子很快自动做了个比对,是啊,这俩个名字,好像很近,但其实已经很遥远了。 杜薇自嘲地笑了笑,眼前这个将近三十岁的男子,看上去不坏,便接过他的名片,并回赠了一张。 二人互加qq聊了几天后,对双方有了一定的了解,当然,杜薇不太愿意对一个陌生人说太多自己的事情,周兵说得多一些,他似乎很愿意信任这个方才见过一次面的女孩子。他告诉杜薇自己来自贵州一个偏僻的农村,曾经吃过很多苦,是怎么样来的深圳,怎么样拼命学习和努力工作才有了今天一点小小的成就。 然后周末,他说要请杜薇吃饭,杜薇去了,毕竟多个朋友没什么不好的。 吃完饭后,他们一起走走逛逛,随便聊了些什么便回家了。 还挺绅士的。这是杜薇对他的第一印象。 周一,但杜薇打开qq,居然收到周兵发来的一首情诗,她有点激动,也有点不知所措,她并没有想过自己将在什么时候开展一段什么样的新恋情,对她来说,仍然一切遵循大自然的法则,心之所向,顺其自然。 有人为她写诗这件事情,足以令他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是她却没有回复,因为这份感动同时很清楚地告诉她,她并没有恋爱的感觉。 以后对周兵会不会有,她也不知道。毕竟对于当时的她来说,无论是颜值还是才华,似乎对方都是很合适她的恋爱对象。 周兵每天早上九点准时发送一封情诗给她,她没想到一个搞手机软件的,居然还会有调配文字的才华。 下个周末,周兵说他们公司搞团建,他希望带她一起去,因为是一早出发,他让杜薇前一天晚上就去他居住的地方。 他告诉过杜薇,他在深圳买了一套房子,但是因为目前单身就将新房租了出去,现在和一个女孩子合租在城中村的一套农民房,他觉得这样是最经济的方式。 杜薇也觉得他很可以信任,便同意了。怎么说呢,也许自己还真能和他有个好的结果呢?杜薇隐隐在心底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期盼。 周兵确实是个很绅士的人,她追杜薇,但是她没同意的情况下,他从来都对她显得很尊重,他让杜薇借住在合租的那个女生的房间里,对她们都很礼貌。从那个女生很乐意帮他这个忙来看,杜薇更加确信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不错的男人。 可是,杜薇渐渐却发现自己对他的生活方式不太能苟同。他算是高薪人士了,可出租房的家具都很陈旧,能用就行,似乎不太讲究。 晚上,他在自己房间里加班,杜薇和女孩聊天,女孩告诉她周兵平时工作很忙,晚上回来都很晚,虽然住在一起,她们却很少见面。 偶尔,周兵敲门问杜薇是否想吃点什么零食,或者夜宵,顺便递给她俩每人一瓶牛奶。 第二天一大早,杜薇起床发现周兵刚从外面回来,穿着一身练太极的服装。 而在杜薇的心目中,打太极那一套,分明是老人家才会去热爱的运动。 周兵的几位同事都是男的,全都是他的下属,令杜薇没有想到的是,餐桌上他居然会当着他们全体人的面,将鱼刺都挑干净夹到自己碗里。 好久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了,杜薇心里觉得暖暖的。同时心想,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难道年龄大了太想成家了?难道自己长得像前女友?是哦,他过去吃了很多苦,大概很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家吧。 但是自己可从来还没想过成家的事情啊,况且,他对生活的节俭,他喜欢的养生慢运动,真的很不对杜薇的胃口。 当时候更重要的一点是,杜薇能隐约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狐臭。 每个人果然存在这样那样的缺陷。 这些都让杜薇很矛盾自己是否要和他交往下去。 周兵说有空可以带杜薇去自己买的房子去看看,似乎想向杜薇证明他说的一切的真实性。他也并没有催促杜薇尽快答应做他女朋友,他愿意给她更多的时间去思考。 他后来唯一没有忍住的一次是在街上牵起了杜薇的手,杜薇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心动的感觉。 就在被周兵感动到无以复加,感情的天平几乎要向他倾斜那么一点的时候,朱媛媛在电话中告知她舒南回国了,据说现在在北京读研究生,现在正在中科院的一家研究所实习。 杜薇平静的心口忽地又“咯噔”了一下,这么些年以来,她还一直想念着舒南,时常,她会梦到他,但是现在,难道他又要从梦里走向属于她的现实? 北京,很遥远的距离。但又好像回到了同一片天空下。 “对了,听宋飞翔说,他找了个女朋友,和你有点像,第一次宋飞翔看到他女友的背影,还差点错认成是你了呢!” 朱媛媛打破了杜薇的幻想。“还听说,是舒南女朋友倒追的他。”朱媛媛补充道,“你就忘掉他吧,都过去这么久了。”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微妙的变化让杜薇停止了对周兵的感动和思考,她仍旧没有回应他动情的表白诗,最终周兵就不再给杜薇写情话发消息。也许是单方面的感情一直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也许是江郎才尽,也许是有了更好的目标,总之,在杜薇看来,他轻易地停止了自己的坚持,大概也是源于自己的吸引力不足够吧。 刚开始的那几天杜薇还是有些许失落,心知他终究还是放弃了,心想能有多喜欢呢,毕竟相识的时间还那么短。 在他身上,杜薇曾努力想找回对舒南或者林木的感觉,但却一直没有找到。所以在失落的同时,她又感到一丝轻松。 对了,林木,他现在在哪,应该已经将她忘掉了吧?这个念头仅仅在杜薇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要是爸爸妈妈认识周兵,肯定会支持她和他恋爱、甚至结婚吧! 但是这一次的理性,仍然没有帮助杜薇战胜女人天生的感性心理。也许以后会后悔错过这么好的人,她想,自己会一直感谢周兵,对她的尊重和真诚。 孤独 手握舒南的手机号码,虽然还没有做任何决心和下任何决心,但杜薇预感自己哪天可能会去北京吧。 要不要给他打电话呢,作为老朋友叙旧般地聊聊? 可是说什么好呢?他毕竟都有女朋友了。 杜薇没天看几遍手机里舒南的号码,始终没有拨出去,直到2018年5月13日,汶川大地震后第二天的晚上,杜薇焦急地关注着地震的情况,流了一天眼泪的她眼睛早已红肿。 电脑上电视上看到的一副副废墟的画面和救援的场景深深地撼动着人类的心灵。在大自然灾害面前,人类显得那么地渺小。在重大的灾难面前,亲情和爱情又是多么地可贵。在突如其来的横祸面前,勇气又是多么地被需要。 求生的勇气,克服一切困难去救援的勇气,以及——勇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勇气。 不记得被哪个画面震撼到,杜薇哽咽着快速拨打了舒南的电话。 “喂,是舒南吗?” “杜薇。” “你怎么知道是我?”舒南竟然毫不犹豫地猜到了她的名字,他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声音,让她惊讶和意外不已。 他轻轻一笑,“我也不知道,就,听出来了。” “你在哭?”舒南问道。 “我……是的……汶川……整天都看着那些,太让人难受了。”杜薇本也很容易眼泪决堤,而地震和舒南叠加在一起,更是一度让她泣不成声,也不知道究竟哪个影响她更彻底。 “唉,别难过了,没有用的。”舒南安慰道。 “我过去从来不知道还有个叫汶川的小城市,”杜薇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以便能语气连贯地说话,“但是我现在最想去的就是那里。” 那一刻杜薇真的好想好想去汶川,她宁愿放弃现在的工作,放下身边的一切,忘掉自己的感情,去一个陌生的悲惨的地方,她感觉那个地方,能够帮助自己找到一点自己存在的价值,一点活了二十几年还没找到的自我存在的价值。 她甚至幻想此时的舒南会对她说:那我们一起去吧! 但是舒南说的是:“你别去了,新闻里不是说了吗,盲目过去只会添乱。” 杜薇想要争辩,说自己身体素质好,自己不怕困难,哪怕是困死累死在那,也心甘情愿,但舒南只是叹气,然后竭力转移话题,他问她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 是啊,他不会知道我过得怎么样,根本不晓得自己好多次半夜从有他的梦境惊醒后独自流泪到天亮。他原本也根本不想知道,因为他现在的语气,也只像是礼貌性地问询。 但是不管怎么样,舒南这次表现得很愿意跟她聊天,她们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有的没的,但在杜薇看来,其实根本没有重点。 她其实很想知道他和女友是怎么相处的,为什么今晚刚好这么有空一直陪她聊天,但是却只字未提关于他女朋友的问题,而明显知晓她和林木恋爱的舒南,也没有问过任何关于林木的问题。 她们只是谈北京怎么样,深圳怎么样,还有一些日后杜薇根本记不起来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杜薇只记得当她最后忍不住半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我经常戏弄你你很烦,所以就离开了啊? “没有,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就这句话居然又让杜薇破防了,她没能问出舒南说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挂电话后却一直在回味、猜测,一时终是无解。 好在杜薇的注意力被大地震的事情牵引过去了一大半,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正面身边的一些苦难,她会为远方的大地震失声痛哭好几个小时,也会为路边的乞丐忧伤、痛苦。 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父母生活中的庸碌、清贫、争执、牌九、烟酒、漫无目标、思想空洞、不求甚解,以及对孩子的无能为力、养育无方。 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杜薇,一切都只懂得追随自己的感觉,随心所欲、顺其自然,成年好多年后仍然没能有幸弄明白生活的目标和幸福的真相。 舒南的出现,起初给了她一丝甜蜜的慰藉,她觉得那丝慰藉就是自己可以去追寻的幸福。林木的倾情,又给了她温暖的依靠,又开始沉溺于这份赖以信任的温存。周兵的踏实,才让杜薇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将自己拉回到现实中进行思考,生活的实质和爱情的条件,但是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件事情,朱媛媛的一个电话,又将她从现实中抽离,重新投身于那种既痛苦又甜蜜的幻想。 杜薇后来回看这些经历,觉得每一次选择,哪怕是错误的,也是自己的必经之路,人生,本就要经历这样一次次的历劫,才能功德圆满。 在地震灾害面前,杜薇意识到自己个人的这些情感苦闷根本不值一提,在宏观的宇宙之眼下,在漫长的历史河流中,自己甚至都比不上一粒小小的尘埃,除了自己又有谁会在乎她的所思所想呢。 但是换个角度,正因为别人都不在乎,自己才需要更加关注和在意自己啊。 我是我自己最重要的人,不管那个“我”,是虚幻的捉摸不透的潜意识里的“我”,还是现实的卑微的活下当下的“我”,我的每一个想法都值得自己去尊重、去思考、去践行,至于“我”的价值究竟可以在哪里应该在哪里得以实现,杜薇当下还是考虑不到那么多。 尝试了多种方法,包括联系深圳的红十字会,杜薇终究还是没能去到汶川,等了许久,舒南也一直没有主动给杜薇打过电话。 过了十来天,杜薇暗自下定决心,既然去不了汶川,那就去北京吧,总还是能去一个想去的地方的。 她做了一些生活和工作上的安排,买了北京奥运会开始前半个月的机票,这也是个很好的见面的由头吧,首次申奥成功,普国同庆。到时约舒南一起去看场赛事,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从正式起心动念去北京到正式离职还有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杜薇将自己在深圳有限的一切清理干净。 令杜薇意外和感动的是,这家小电子厂的老板在她离职的时候,居然主动多发了一个月的工资作为奖金。这是她工作这么长时间以来,获得的第一次肯定,她觉得自己的某一部分终于在苦苦挣扎之后,获得了生活的少许认可。心理上也获得了相当大的安慰。 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来到北京这个大都市,用一颗轻松的好奇之心,下飞机的那一刻,杜薇深深地吸了一口闷热的空气,她,又和舒南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了,原来,这就是舒南现在每日呼吸的空气,干干的涩涩的,但又仿佛充盈着甜蜜的期待。 这里,是承载着无数年轻男孩女孩都市梦的地方。 杜薇在路边摊买了张地图,随便找个便宜的小旅馆安顿下来以后,便走到街上四处乱逛。 从新型城市深圳来到北京,才发现北京的很多东西比如街道、店铺、地铁、公交,都显得很陈旧,美丽程度和空气清新程度都比不上深圳,但是没关系,杜薇想自己应该会慢慢地习惯和认识这里浓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接受这里的伟大。 北京的地铁四通八达,因此杜薇不用担心迷路,如果辨不清方向了,只需顺着路边的指示牌往地铁里一钻就行。 逛了大半天,杜薇觉得累了,脑中便随机闪过一个地址,那是舒南上班的地方。想想就把它当做了下一站目的地。 几乎是被人流推进了地铁,坐了几站地后杜薇不太费力地就找到了那个有名的地方,但是她不敢上去,也不敢让门卫找人,反而站在外面思考,自己是怎么来到的这里,为什么来了这里。 他见到自己这位不速之客会高兴吗?她又该说些什么呢? 可能跟之前一样,他仍会对她表现出自己的无语吧! 似乎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大门口已陆续有人出来,没多久,杜薇果然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地找到他,原本还担心找错地方,或者他今天请假了,下班时间不准诸如此类的很多问题,想着应该没这么快见到他。 杜薇满眼含泪地往前急走了好几步,“舒南”两个字几欲脱口而出,这个时候,她看见一位女生从旁边横插而入,先她来到舒南身边,亲热地挽起他的胳膊。 直到这个时候,杜薇才如梦初醒般,原来他那个传说中的女朋友并不仅仅是传说,原来这许多天以来,她一直选择性地忽视他有女友的这个事实,或者说,她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在乎,因为她只是来见个老朋友,顺便让他陪着看场奥运会。 是啊,她来北京是为了参加奥运盛事的,并不是为舒南而来。她把深圳的一切整理干净,是准备换个城市找工作生活。 不过现在似乎不方便现身相认,还是先回去吧!杜薇默默地退到一旁的灌木丛后隐藏起来,突然就感觉自己像一只不能见光的小老鼠。 那个传说中长得像自己的女生,看上去确实身高、体型有点像,哦,头发长度也差不多,脸庞大小差不多,但是,明明比自己漂亮、自信、有魅力,对呀,很明显的差别呀,要不舒南怎么会喜欢她呢? 舒南的脸上和从前一样,看不出过多喜怒哀乐的表情。但是他总是和专注于眼前的人和事,一如杜薇一直感受到的深入内心和会说话的眼神那样。 杜薇默默地看着他们从自己眼前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地走过,然后感觉周边的世界重归死一般的寂静。 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小丑,这就是故意忽略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自欺欺人的后果。 前段时间大地震的震撼似乎离她远去,又无可控制地被这渺小的感情攫取、揪紧了自己的整个身心。 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ipod里单曲循环着《比我幸福》,看来这真的就是自己逃不开的必然结局了。 她突然觉得这个城市一点也不适合自己,干燥得没有一点水分的空气里,仿佛连氧气也不够让人自然呼吸。 什么奥运会,好像也变得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杜薇回到酒店,用颤抖着的双手和着颤抖的心,定下了第二天回深圳的机票。 回到原来的生活,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切都还来得及。事实恰好相反,感觉像是一瞬间就发生过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围的世界变化不大,只是杜薇的内心,感觉到的是更深的孤独和绝望,唯有在心里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毕竟,还是得好好活下去不是。 需求 回到深圳后,杜薇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随便找个临时旅馆安顿下来,交了房租后原本就很微薄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便又开始马不停蹄地物色新的工作。 面试了一家私人俱乐部的助理工作,日常也就是打印打印文件,守守办公室做点简单的调度,薪资不高,但工作很清闲,包吃包住,能解决目前的燃眉之急。 杜薇很快就决定入职,主要是被那里面的环境所吸引。 俱乐部是在一家台资企业的工业园里面,傍着山坡而建,实际上就相当于是老板的私人别墅,别墅里有五星级客房、游泳池、酒吧、按摩室、餐厅、保龄球室等,有巨大的椰子树和成片的草坪,一到晚上,星星点点的氛围灯将整个别墅区域映衬得格外美丽。 这里,还有一群年轻有活力的餐厅服务员和客房服务员,有按摩技师、帅帅的调酒师、泳池救生员,还有老板的保安、保镖,一群人都住在里面的员工宿舍。 杜薇第一次真实地接触到这样的生活,原本以为只有电视里才有的生活环境和生活场景,活生生地展现在自己眼前,特别地新鲜,想着在这里面工作和生活一定很开心吧。因为每月的休息日、员工活动日,都可以免费使用这里面的高级设备。 在这里,杜薇最真实地见识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生活,那是属于有钱人的奢侈糜烂的生活。资本家的贪婪和好色,都在这个小小的圈子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每逢周末,老板会自泳池旁或者酒吧餐厅内搞各种派对,请上工厂里排得上号的高管,各种商业场的客人,或者各个圈子里的朋友。他们的狂欢派对包括请菲律宾等地的乐队表演,包括一群人一起跳脱衣舞,也包括请一些小姐。 杜薇冷眼旁观着这样子一群人的生活,眼睁睁地看着后面入职的俩个肌肤如雪的同龄女子的其中一个从按摩技师一夜跃居老板的情人,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从当初的好奇、羡慕,到慢慢地漠视、淡出,反正这是自己无法加入的第二世界,就静静地当个旁观者,思考者好了。 她时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他们幸福吗? 如果他们这些有钱人能感受到幸福,那他们的幸福和我追求的幸福,有大小之分吗? 老板和老板娘,长期分居两地,守着一个名存实亡的婚姻,各玩各的。老板的儿子更时常大放厥词:觉得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他甚至想死! 就因为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追求什么。 这样比起来,岂不是自己有个痛苦的思念也是件不错的事情呢。在痛苦中,自己始终想往着那一丝丝甜蜜的回忆、幻想和期待。 杜薇本来以为自己安安静静地在这呆一段时间就离开,就当做换一种环境疗伤。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和平时一样换上睡衣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听音乐,尽全力享受这种全身心悠闲的时候。 那个五十岁左右的老板突然闯进了员工宿舍,直接坐在那个菲律宾女歌手的床上和她调起情来。 女歌手在菲律宾有三个孩子,但身材还是显得年轻性感。 杜薇有点猝不及防,正准备找个借口溜出去的时候,被老板一把逮住,满口说着胡话:怎么这么性感? 杜薇低头一看自己的黄色睡衣,确实有点半透明网状设计,将身材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尴尬得不行。 老板一副喝醉酒的样子,杜薇挣开他,又被他抓住,手在杜薇身上乱摸了一把。 这个时候幸好那个歌手说了句:好啦,你不要吓着人家小女孩了。 杜薇趁机大力挣开冲出门去,还听见老板的声音在和那歌手说:天啦,她好性感啊。 杜薇心跳加速,一路跑出别墅的大门,跑出工业园的大门,到一处自觉比较安全的大树下坐下,一半月光和着一半灯光,从大榕树的树梢投下一团稀稀拉拉的阴影。杜薇用力平复了一下心中满满的愤怒和羞耻,开始恨起了自己,她怒其不幸、哀其不争,瞧不起自己的自卑和懦弱,一直反复问自己,为什么刚才不敢一巴掌扇过去。 是老板又怎么样,有钱又怎么样,年纪大点又怎么样,在这个人人平等的年代,他不尊重我我又为什么要尊重他? 平静下来以后杜薇开始在旁边的村庄里物色住所,这个地方在市郊,比较偏僻,农民房出租的挺多的,当晚就从宿舍搬了出来,然后第二天就从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提出了离职,她再也不想呆在那个感觉一片混沌的世界里,那是她一辈子也无法融入的第二世界。 离国庆节还有大约一个星期的时间,朱媛媛和另一位女生约杜薇届时一起去海边游泳,她们都带上男朋友,杜薇便决定在这几天里也给自己物色一个男朋友。 很快她就通过网络结识了一个来自武汉的男生,方方的标准国字脸,浓浓的眉毛配上一双不大不小但桀骜不驯的眼睛,厚厚的嘴唇,高高大大并结结实实的个子,第一印象就是帅气,第二感觉是酷酷的,在附近不远的另一个工业园,做软件编程的,总之是比较符合杜薇喜欢的又酷又帅的类型。 没聊几次,对方已经打探清楚杜薇的意图,答应得非常爽快:不就是国庆陪你去金沙湾吗?没问题。 是啊,朱媛媛都已经找到了稳定的男朋友,杜薇不想落单。 承认自己恋爱脑也没那么难,本来嘛,也只有恋爱能给自己最最幸福的感觉。 那一次在金沙湾大家玩得很开心,姜伟也很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男朋友的角色,既帅气又体贴,负责给杜薇拿包、拍照、一直守护在她救生圈旁边,每张照片都尽力找到最好的角度,将杜薇拍得美美的。 见惯了杜薇主动和照顾林木的朱媛媛,打一开始也为她感到高兴,觉得这个新男朋友不错,不仅对女友照顾有加,而且满眼都是杜薇的影子。 那一天,杜薇也明显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爱意。 大家分别后回去的路上,俩人挤在公交车的过道里,杜薇一点也不觉得累,望着手上拎着湿漉漉的衣服和各种道具、包包的姜伟,心里充满了感激。她当时在想:也许自己孤单的日子真的可以终结了。 “姜伟,今天真的很谢谢你,我很开心,假如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我愿意报答你一次哦。”说这话的杜薇,眼里闪着光,她已经怀揣着对新恋情的甜蜜期待。 “你说真的?”姜伟一脸神秘。 “当然,说话算话。” 姜伟凑近杜薇的耳边:“我想和你做爱。” 杜薇惊讶地瞅他一眼,姜伟一副坏坏的表情,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公交车上闹哄哄的,就装作没听清楚。 当晚姜伟送杜薇回去,一进门,他就很干脆地直接扑倒了杜薇,仿佛馋她的身体很久了。 是啊,下午在海滩上,杜薇玲珑有致的身体一早就勾住了他的目光,他很想要她。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杜薇也被姜伟浑身散发的魅力不由自主地吸引住了,在他身上,不仅有跟舒南一样的阳光帅气、聪明自信,还有跟舒南不一样的直接和热情,一半出于对熟悉的好感,一半出于对新鲜的激动,加上内心有种如饥似渴的焦虑在隐隐支配着她的身体,装模作样地推拒几次以后,杜薇很干脆地放开自己尽情享受他的抚摸和引领。 这时候坏坏的姜伟,带着这种肤浅的爱,很轻易地就将杜薇征服。理智在二十几岁的杜薇身上,尚且发生不了该有的作用。 这一次,她居然没有将他幻想成舒南,她觉得自己爱上了眼前这个陌生而新鲜的男人。 这一晚注定让杜薇难以忘却,因为她发现原来性爱这种运动,对于女人来说也并不仅仅只是一种被动和应付,也可以乐在其中,年轻的俩人,一晚做了三次,直到精疲力尽睡到天亮。 一大早响起门铃,姜伟从外面进来,拿着一粒毓婷让杜薇吞下,杜薇想起之前自己从来没有吃过避孕药,林木一直有戴避孕套的习惯。不知道为啥那一刻她就是抿着嘴不愿意吃药,一半由于对吃避孕药的行为有点反感,一半则是借此表现撒娇任性,又或许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可以生孩子的年龄,没必要吃避孕药。 事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是多么地幼稚和可怕,居然那么快就想着跟一个相识没几天的男人结婚生子。 那么眼前这个男人,一个劲让自己吃药,还口口声声说这都是为了你好,显然是他自己没有准备好。 又或者,他是个老手? 迷迷糊糊地僵持了一会,杜薇终究还是将药片吞了下去。姜伟说他约好了今天要去姐姐家里,虽然他好困,根本不想起床,但还是不得不走了。然后他亲吻了一下杜薇:“你昨天表现不错。”便离开了。 杜薇心里一阵难过和失望,不知道自己和他究竟算不算正当的恋爱关系了。但她憋着什么都不愿意说,只是默默地将他借自己穿的外套洗干净了,等着他下次的到来。 新的工作也找在附近不远的地方,杜薇觉得干腻了hr的打杂工作,找了个采购助理的岗位,她觉得自己这次的运气不错,居然能避开那么多的单休单休单休,混进了一个双休的公司。 姜伟也觉得采购工作好,是个肥差,比hr有前途。但杜薇就没去想那么多了,自由时间一直是她追求的首选。 杜薇用尽积蓄买了一台电脑,闲暇时间喜欢写写东西上上网,令杜薇惊讶的是,这个坏坏的荷尔蒙大男孩,居然特别喜欢看韩剧,他带着她一起看《雪之女王》,跟她说女主的衣服都好漂亮。但是他从没给杜薇送过衣服,或者其他任何礼物。 姜伟很会做菜,所以总是做好吃的俩人一起吃。但从不邀请杜薇去他住的地方。 他周末有时间就会过来,但却从不承诺下次什么时候来。杜薇有时候不满,就在qq上发消息给他,因为上班的地方相隔不远,就要求他带着一起出去吃午餐什么的,他倒也愿意。 杜薇觉得自己渐渐地迷恋上了他,甚至一起外出时,他会故意趁路上没人将手伸进她衣襟去挑逗她,她也并不生气,反而觉得他的孩子气很可爱。 后来当这个糊里糊涂恋爱的冷却苗头越来越多地出现,杜薇还是舍不得放弃自己拼命想抓住的那份普通人甘之如饴的热恋的感觉,不管这种感觉是多么地虚无缥缈和不切实际。 姜伟有一天下午说自己头疼,杜薇陪他到下面小诊所看医生,发现他填写的病例卡上赫然写着的名字是“王伟”,24岁,原来他比杜薇还小两岁。 你不是姜伟吗?啥时候变成王伟了。 我可从来没说,是你自己把我名字叫错了。 那你为啥不纠正我? 有什么大不了的,名字不就是一个符号而已。 你居然比我小? 那又怎么了,我又不在意。 杜薇也不敢相信,居然聊了几次就见面和让自己陷入热恋的男友,竟然自己连他的名字都记错。 也没想过去弄明白他的年龄或者任何其他的情况,那个时候,她在内心深处希望能尽快找到一个人取代舒南的位置,一个能像舒南一样延续后面的生命,给她的生活赋予全部意义的男人。 只要谁能给她一份能那样深爱的感觉,有那份感觉就够了,她并不那么在意那些具体的情况:比如对方是什么地方的人,多大年龄,干着什么样的工作,有着怎样的家庭。 假如那个时间出现在杜薇旁边能震动她心灵的,恰好是一个社会上坑蒙拐骗的小混混,估计她也能心甘情愿认命地跟着他了。 杜薇过生日的时候她还是没有确定王伟到底是自己的露水情缘,还是正牌男友,当天请了几个同事在家里吃饭,然后当天临时决定发消息告诉王伟自己生日。 几个人正围着桌子热热闹闹吃饭的时候,有人敲门,杜薇打开门,王伟探进头来看到一大群人,便停住了跨进来的脚步,说自己正好有点事要去处理,他将杜薇拉到门口众人看不见的位置,狠狠地亲吻了她的嘴唇,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转身而去,这就是他送的生日礼物了。 一位男同事去洗手间路过刚好瞥见了这一幕:“男朋友吗?他为什么不进来啊?” 杜薇红着脸,甜蜜地回味着刚才的热吻,同时痛苦和懊恼着他的离去,用沉默代替回答,接下来的聚会,便变得心不在焉和毫无意义。 男朋友,杜薇觉得自己迫切地需要身边有这么一个角色。她发现自己一直很害怕孤单,特别是曾经保留的关于舒南的幻想破灭以后。 至于男朋友的意义,恋爱的意义,她还是不曾去想那些深奥的人生哲学,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摸摸身边空荡荡的半边被窝,她觉得自己很需要、甚至开始贪恋那些片刻的温存。 而和她一味追求温存的甜蜜的感觉、思念、回味不一样,男人往往更多追求的只是一时身体上的快感。 王伟仍保持着三五天来一次的频率,有一次杜薇问他为什么不邀请她去他住的地方,他说他家很乱的,你愿意过去帮我收拾吗?我觉得还是你这呆着舒服。 杜薇不想强人所难,勉强维持着跟他偶尔一起吃吃饭,周末逛逛街,在一起时就做做爱的交往节奏。 直到有一天,杜薇发现王伟离开的时候忘记将自己的qq下线,打开了他的聊天记录,发现了一些他和别的女孩子的暧昧信息。 她并没有天塌下来的感觉,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她本来就一直无法从他那里获得过任何安稳的感觉,所以,对于他的劈腿,也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反而有种如释重负、果然如此的轻松感。 过去的两三个月,其实自己早就看透了这个人,只是自己太想要一份虚无缥缈的感觉,想要一个外表看上去还过得去的临时伴侣,甚至想要一点身体上的慰藉,所以故意蒙蔽住自己的双眼,不去看也不去想太多而已。 她将他qq的一句信息截图甩给他,没等她开口质问,对方直接问:你想干什么? 杜薇想让自己洒脱些,便说:没什么,分手! 王伟甚至懒得狡辩和解释,回道:好的。 当重新失去对周末的期盼,回归一个人的生活,杜薇又开始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宁愿假装不知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各取所需而已。 没几天,她注册了另一个新的qq号去加他为好友,他很快通过了,她装模作样地聊了几句,没想到很快被地方识破了。 “你想干嘛?别忘了我是搞计算机的,你的ip地址一开始就把你给出卖了。”他说。 杜薇一时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跟你做爱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要不我们重新开始吧,我再正式追你,你觉得怎么样?”王伟大言不惭地说明他不过是想再玩一次恋爱的游戏,因为他已经不再可能真正去爱一个人了,至于原因,他没有说明,杜薇也没问。 那个时候,杜薇已经很深刻地认识到,他贪恋的只是她的身体,而她追求的是一份俩心相悦。 虽然人并不能时刻靠理智生活,但在那一刻,杜薇的理智还是难得地发挥了作用,她坚定敲过去一个字:“不!” “有什么好装的,我对你也是有付出的,你也有需求,不是吗?” 杜薇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她将对方的qq号从好友列表里删除掉,决心抹去这一段有关他的记忆。 放纵 一段时间以后,杜薇想到王伟说的那句话,不再只是恶心,而是引发了更多对自己的认识、思考和探索。需求,自己迫切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一份陪伴?一个异性伴侣?一份爱情?一个家庭?一份承诺?还是一种幸福的生活,一个美满的人生? 对男人的失望、厌恶,似乎远远抵不过对他们的需要。杜薇好害怕一个人的孤单,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还远远想不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产生这种惧怕的,她仅仅越来越清晰地觉得想要人陪在身边,一个能温暖的人,一个男人,一个她所喜欢的人,一个能给她提供所有喜怒哀乐情绪价值的人。 爱和陪伴,陪伴和爱——生活的必需品,值得不停地去探索和追求。 或许是出于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实在无聊,或许是好奇心作祟,或者是想丰富自己的人生经历。 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夜晚,杜薇在一个交友网站上约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而帮助她做出选择的唯一依据:一张看上去还过得去的照片,和一份正当的职业。 白石洲,是深圳市中心特别繁华的城中村之一,在一个陌生男人天台上的租住屋里,杜薇度过了在这个充斥着欲望和梦想的都市中心的唯一一个夜晚。 男人说他可以为杜薇疗伤,他绝不勉强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问她想不想要,杜薇说不想。 他便几次三番地问,但杜薇是真的不想。她仅仅是在自己住的屋里呆腻了,想换个地方呆着。换一个有人陪的地方呆着。 男人一开始装模作样地在地上打上地铺,陪着她说话。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男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说不出口。曾经有一个男孩子喜欢我,我逼着他说了出来…… 杜薇对着一个陌生人娓娓道来,感觉比写日记更解压,她意识到这才是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她渴望有人倾诉,但是对眼前这个人,没有一丝一毫性事上的兴趣。但对方的想法恰好相反,他表现得没有任何兴趣和耐心去听杜薇的故事。 “舒南,你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吗?”杜薇不清楚眼前的这个男人叫什么名字,甚至都懒得知道,她就当他是一片虚无。 “不好听。”那男人明显对杜薇的故事毫无兴趣,甚至也懒得去听懂这句话,却借着这句话由就爬上床,躺在杜薇身旁,从身后环抱着她。 “你说了不碰我。”杜薇仍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个世界上自己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能在自己面前当一回正人君子。 但是她预料得到事情的结局。 男人一直在找借口,说自己瘆得慌,最终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狠狠地要了她。 杜薇挣扎了几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明明是送上门让人家践踏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说的不就是自己吗?但此刻她是自由的,无牵无挂的,身体和心灵,都应该是轻松和自由的,她想解放自己,彻底地。便不再挣扎,索然无味、可有可无地从了。 我是个堕落的女人。完事后杜薇不禁这么想道,但是堕落好像也并不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反而让人感到一阵舒适和放松。为什么一定要拒绝当下的快乐呢?即使拒绝掉这件事情我又能得到什么,我的人生还有其他更多能得到的快乐吗?为什么我只感觉到前途渺茫、毫无希望呢? 对方很快睡着了,躺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边,杜薇默默地流着泪,她好像在想舒南,又好想头脑空白什么也没有想,她觉得眼泪更多地是在为自己感到耻辱和悲伤,无比地怜惜起自己的身体和心灵来,最最可怜的是,她发现自己始终找不到黑暗的出口,也找不到人生的方向。没有任何人指引过自己应该怎么生活,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她还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凭着一系列错误的感觉四处乱撞。因此在杜薇结婚生子后,她总是有意识地不断地从小就灌输给自己的孩子该有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因为她在这方面的懵懂导致自己吃了很多的苦痛,走了许多的弯路。 第二天一早男人很不满地埋怨杜薇像条死鱼一样了无生趣,并且催促着送杜薇去地铁站。他说要赶时间去接一个朋友。 杜薇在心里呵呵,看来不过是一个趁女友外出抓住机会偷吃的渣男啊。 这次一夜情,给双方都没有留下好的体验和印象,往后余生,若不是刻意回想,杜薇甚至都记不起有过这么一晚的自我放纵。 能想起来的,只有对欲望、对生活、对性爱的迷茫。 杜薇的随意放飞自我,在她看来仅仅只有这一回,事实上,那段时间如黑洞般的迷茫,迫使她在交友网站上疯狂地搜寻着,并很快就陷入到下一次的深渊。 和关铭的第一次见面并没有激起她心内任何的兴趣和感觉,他不高不矮,浑圆的脑袋,圆鼓鼓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略微发福的肚子和身材,却配上高挺的鼻子,白白的皮肤,无论从哪方面看,也绝对算不上帅哥行列。 杜薇本以为自己是属于外貌协会的典型代表,后来才证明看错了自己。 关铭36岁,比杜薇大了将近10岁,初次见面,他请杜薇吃了顿精致的晚餐,并不十分奢华,简单随意的环境下,他似乎很轻易地就用自己平和的心境打消了杜薇的尴尬。虽然当时接受他的邀约,是看上了网上简历所描述的他的外在条件——并非长相上的,而是经济上的——他在一家注明的证券公司担任操盘手,月薪二十万以上,按照这个情况,应该算得上正儿八经的钻石王老五了,杜薇当时隐隐觉得,假如爱情对自己只是一场空梦,能够抓住点别的什么东西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她以为凭自己的年轻美貌,以及对对方的毫不动情,自然不会吃亏到哪里去,她决定让务实主义在心中生根发芽,但是却打错了如意算盘,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永远是容易动感情的那类人。 不过短短几次接触下来,关铭在好几个方面轻而易举地叩开了杜薇的心门——首先,他卓越的工作能力赢得了下属对他的崇拜。有一个周末,杜薇亲眼见到他口中的小弟亲自开着豪车,将乳鸽送到他的住处。其次,他成熟的魅力似乎无处不在,他很从容地将杜薇从一处正在施工的危险地带带离出来,几乎下一秒杜薇就见证了高处失落一块砖头下来的奇迹的发生,他也能适时地在杜薇看书的时候将软硬适中的枕头塞到他的腰下。最最打动杜薇的,则是属于他的一个悲伤的故事。他讲起几年前自己因为某个失误导致财产尽失,女友扬长而去的经历,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讲述曾经的历经风雨,并展示自己腹部的伤疤,那是他当时在三亚的海边用刀自尽未果后留下的痕迹。自从那次讲述以后,他便在杜薇心目中留下了抹之不去的英雄主义色彩,在她看来,有勇气自杀的人就是英雄,也是好人,是值得去怜惜的人。何况他还是那么有能力迅速东山再起的人呢。 发生关系在所难免,他鼓动杜薇请假陪他一起去出差,说工作是做不完的,说自从重生以后,他就发觉了及时享乐的价值所在。 就在杜薇觉得自己爱他很深的时候,他突然不打电话请她过去陪他过周末了,以往都是他邀请以后杜薇才去的,她有点不好意思自己主动跑去他家,但是两三个星期后她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告诉他她已经到了他家楼下。 关铭下来接她,同时以与平常一样平静的口吻告诉了她一件在她看来完全没法平静的事情:老家给他相亲的对象过来了,他要求杜薇以他表妹的身份出现。 杜薇努力装得跟他一般地平静和不在意,打起精神跟他进了屋子,那个女人正在厨房里做菜,染过的卷发束成一把扎在脑后,她明显比杜薇显得成熟、干练,对杜薇轻轻地笑,眼里透露出满满的狐疑。 关铭挤进厨房去客气地说还是会他来炒菜吧,“我表妹喜欢吃辣的。”他说。 “不用,你去陪陪她吧。”女士亲昵地看他一眼,推他一把,然后又迅速地瞥了杜薇一眼,从那个眼神里,杜薇读出了她根本就不相信所谓表妹的这种说法,但是她又能怎么样了,应该拆穿他的谎言吗?就算闹起来自己也不过显得像小丑一样罢了。 她瞥见唯一的一间卧室的床上,还铺着自己曾经带来的床单,真是会过日子、物尽其用的男人啊。与此同时,她悲哀地意识到,这样的男人从来不会属于自己,他理应有自己门当户对的另一半。 无滋无味地吃完晚饭,杜薇便像落水狗一样落寞地离开了,她想自己只有默默地独自承受痛苦的份,男人果然没有几个好东西,为自己付出的感情既觉得十分不甘又痛恨自己的傻白甜性格,凝视着手腕上的绿玉貔貅手链,那是他送给她的唯一礼物,他曾说这个是开过光的,很值钱,大概觉得这个手链,足以买下她这段时间的陪伴和感情。 关铭口中的相亲对象不知从哪里弄到了杜薇的qq号,加上了她,询问她是不是真的是他的表妹,杜薇想了好久好久,不知道怎么回答,从那位女士对关铭的言听计从和多方维护来看,她显然是不会离开他的,哪怕有所怀疑,她也不敢直接问他。从关铭明目张胆地将自己带到未婚妻面前来看,他对她俩都无所顾忌。杜薇并不恨这个夺走她自以为是的爱情的女人,反而觉得她很可怜,同时又矛盾地想要报复,无论男的女的都想报复。你不是一副很想抓住他的样子吗,那就给你好了,去憧憬你的幸福吧,迟早你会看清他的真面目的。这么一想,杜薇心底滋生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让自己获得了片刻的满足。 “你自己问他不就好了。”她觉得自己只能这样答复,没兴趣替任何人解开他们的谜团。爱咋滴咋滴,那都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她尽量以这个说法充盈自己的头脑。 不久后关铭又打来电话,说他的对象回老家去一段时间,问杜薇有没有时间过去。 “又一个人渣。”杜薇在心里恨恨地骂道,但那时他还是没有将他完全放下,一心想着有什么办法能扰乱他那让人生气的平静。一天晚上,她发了这么个信息给他: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了,你用你的卑鄙杀死了我。再见! 接下来,关铭的电话和信息狂轰滥炸般地打过来,她只是不接,一直打到深更半夜,她直接关掉手机,为自己的恶作剧得意不已。 已经死过的他,应该对死亡很有画面感,不至于那么无动于衷吧。她想。 杜薇决定再也不让自己滥情,她仍然没有放弃对爱情的渴望。 找到了一个看上去更合适的交友对象——身高、相貌都一表人才,且一个人住在一套自购的高档小区房里,在深圳南山区也是从事的软件工程师职业——去过他家两三次以后,杜薇很明显地看出他并没有跟自己正式交往和成家立业的想法,他们俩都不积极,很明显地仅仅因为当下的空虚而勉强在一起做个伴的那种。当有一次他忍不住将杜薇按倒在床上,她便毫不犹豫地往他脸上扇过去一巴掌。 他很快地放开她,说道:“你走吧!” 杜薇走出他的家门,再也没有去过。 她开始觉得,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这些浮躁的年轻人,似乎都没有太多的兴趣和时间去谈情说爱。 又或者是,她对于异性的吸引力还远远不够。 对着镜子,杜薇又开始自卑和顾影自怜起来。 这还不够,她竟然吸引到了一个另类的追求者,一个又矮又丑的追求者,在她看来,这是比没有人追更令人难受的事情。 那是杜薇的一位新同事邓平,品管部的经理,平时脸上总是堆满和善的笑容,因此大家都爱和他说话、打趣。杜薇作为新人入职的时候也乐于各种请教于他,而他对她有求必应。 慢慢相熟了之后,中午经常一起吃饭,周末偶尔一起打打麻将。 杜薇一直以为他对她的好也就介乎于同事之间,因为他对所有人都很好。直到有一个周末的晚上,杜薇一个人呆在家里用电脑上网刷剧哪也没去,突然收到邓平发来一段他在夜宵摊喝酒吃烧烤的照片,叫杜薇过去。 杜薇拒绝了他。 接着收到他莫名其妙发来的消息:杜薇,我喜欢你。 杜薇把手机朝床上扔远点,暗自骂了句“神经病”,虽然骂人的话向来鲜少出现在她嘴里。 时间一点一滴在杜薇的身体里、身体周围、空气中、宇宙中流逝,杜薇一边追一部无聊的韩剧,一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重联 寂静的深夜里,一阵急遽的敲门声,更加深了这种孤单。 杜薇,开门。 门外是邓平醉醺醺的声音,加上断断续续敲打在门上的声音。 杜薇感到一阵害怕,赶紧关掉灯,一声不吭。 “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有话当面对你说。”门外的声音嚷嚷道。 杜薇打定主意不去搭理他,希望他尽快知难而退。 但是没想到邓平在酒精的作用下坚持不懈地敲打着门,这层楼是独立的单元,刚好又只有这一间房子。否则就能有人出面制止一下了。 随着打门声越来越大,杜薇的心也越来越紧,她盯着那看上去不是那么结实的大门,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撞破了。 “舒南。”感到无比孤独无助的杜薇呜咽着,终究还是没有忘记这个名字,她此刻特别渴望在这个时候跟舒南打一通电话,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只要让她知道自己仍然和他处在同一片天空下,就能让她感觉到无比的安慰。但是当她不顾一切地将手机通讯录从头翻到尾,才发现自己前不久因手机丢失,原先的卡号补不回来而失去了舒南的电话号码。 在面前的电脑上翻出舒南的qq号,一如既往地还是死灰色。 杜薇正在想着要不要试着给舒南留个言,留言的话说什么好呢的时候,qq上一个头像一闪,“不了”上线了,还是那只熟悉的海豚头像。 几年以来,杜薇第一次敲出熟悉的俩个字。他们互相存在于对方的好友列表中,却许久许久没有联系。 林木? 嗯。 林木对于杜薇突然联系他也感到很意外,但是他并不习惯多问。还有就是,他对待世界的法则就是,别人该说的自然会说,何须多次一问。 两句话:你在哪?和“我害怕。” 杜薇最终选择先以前一句的寒暄来打破突然联系的尴尬。 北京。 啊,杜薇想到自己曾经去过北京,但是当时却没有想起林木也会在那里。 有人现在在敲我的门,我有点害怕。 杜薇如是说,她觉得不管什么时候,林木总是自己可以信赖的那个人。虽然总觉得他帮不上自己什么忙。 这是事实,一直以来,林木既无法填补她内心巨大的欲望和虚无感,也无法在现实中给她提供决定和方向。 他一直站在离她梦想很遥远的地方。 可此时此刻,她能抓住的唯一慰藉,却只有林木。 怎么回事?是谁? 林木问道,心里想的多半却是:看来她目前是一个人住。并为此有一丝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沾沾自喜。 但是杜薇没有想到的是,当时林木心中有的其实是另一种更多的情愫:他有点心疼。心疼他曾经深爱的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闯荡的孤单。 林木发来视频请求,想了想,她接通了,就这样,他们又见面了。 他们好像都还没有什么改变,林木还是那张憨憨的黑黑的国字脸,嘴边绕着一圈一些不修边幅的胡渣,杜薇还是一副极力装作自负和心虚的样子。但又似乎在某些看不见的地方他们都发生了改变。 林木注意到嗵嗵的打门声,提议她报警。 不是多坏的人,是一个男同事。杜薇说,可是我不想跟他说话。 那你得警告他,否则他一直不走怎么办? 想了想,杜薇拨通了邓平的电话,说道:“你是不是喝醉跑错地方了?喝多了就赶紧回去休息啊。你有没有听见我男朋友说你再不走他就要报警了!” 门外果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杜薇听见一阵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长舒一口气。 听到杜薇说到“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林木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杜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镜头一笑:“不好意思哦,这么晚了,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事。好久没见,你还好吗?” “当然,我很好啊。”想了想她又问,“你呢?” “还好。” 沉默了一会,杜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对着视频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匆匆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要挂断啦。” “嗯。”显然不擅表达的林木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是第二天晚上,林木又主动发来了消息:吃饭了吗? “没有,正在想晚上吃什么呢!”那个时候的杜薇正在尽情享受单身的自由,不用做饭,想吃什么就随便买点来吃吃,下了班就上上网、看看电视,发了工资就逛逛商场,买买打折的衣服,感觉也无比地惬意。 晚上往往不想吃饭,首先想吃的是油炸香蕉、炸香干,吃完之后又想吃点甜点,于是再来点冰激凌,或者奶油蛋糕,往往吃了甜点觉得油腻,又想吃点辣辣的,并到楼下煌上煌去买点鸭肠鸭脖之类,吃完还想吃水果,于是苹果、西瓜、荔枝。 这种无拘无束在、自由到爆的生活,有时候也会带来神仙般的快感,有时候却恍恍惚惚地像缺少点什么。 “哦。”林木回了一个字,好久没有消息过来,杜薇想他大概又词穷了。以前交谈的一百句话里,本就有九十句以上是出自杜薇之口。 “最近吃得太多,都长肥了。”杜薇忍不住补充一句。 “看看。”林木又发来视频请求,接通后在镜头里认真地看了杜薇一眼,“看不出来。”他说,继续低下头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 “你一般晚餐都吃些什么?”不会做饭、不懂家务、不谙世事的大男孩林木,一个人在北京生活。杜薇突然想到这一点。 “盖码饭。” 又是好久没话题,杜薇说自己要下楼去觅食了,便关掉了视频。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林木每天晚上都差不多时间发来视频,但是照例话很少。有时候俩个人开着视频,却各忙各的。杜薇在刷剧,林木在加班写代码。 有一次杜薇问他:“你既没什么事,又没什么话说,老是发视频过来干嘛?” “你不也没事吗?” “可是开着视频我觉得别扭。我要出去一会,那我关了?” “别关。这样我就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你担心我?” “嗯。” “为什么?” “不知道。” 相当长一段时间,大概半年左右,他们的聊天都是这些断断续续的无聊的话题。林木喜欢在他晚上加班工作的时候,玩游戏的时候,一直开着qq视频,很多时候他们并不说话,就为时不时地看她一眼,或者知道她在电脑前。 中间周兵有一次联系了杜薇,周末约她一起看电影吃饭,吃饭的时候他告诉杜薇自己近期在计划组建一个都市送切配菜到家到家的项目,看来是打算自己当老板另起炉灶了。 他真的是很有想法的一个人,成熟大方、内敛。 他把杜薇带到自己购置的商品房参观,说是之前的租客退租了,正考虑是继续租出去还是收回来自住。 房子110平米左右,位于宝安区龙华镇比较繁华的板块,周边的配套也较齐全,装修倒也简单明亮、让人很舒服的感觉。 自认为双方有了一定的了解,和稍许的感情基础,周兵开门见山地问杜薇是否有愿意尝试一起生活的想法。 杜薇笑问他为什么之前每天定时发给她的问候消息和短诗说断就断了,还以为他有了合适的女朋友呢! 他说感觉不到她的回应便不得不放弃了。 “不,我确信是因为对我的喜欢不够。”杜薇想到自己,对一个男生的暗恋明明都可以持续十来年不忘。 周兵真的是个很不错的都市励志男,理智告诉她他是个不错的相处对象和结婚对象,但是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始终觉得他身边的一切,房子也好、车子也好、他的能力也好,他的相貌也好,统统是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一种存在。 尤其是他的房子、车子,这些都是在认识自己之前他所拥有的私人财产,杜薇觉得自己没有经历过和他一起的打拼,也就没法将自己想象成它们的主人,始终觉得跟自己有很大的疏离感。杜薇意识到,即使他拥有更多于现在十倍乃至百倍的财富,自己也很难融入他的生活。 那时候的杜薇发现这一点,第一次惊讶于金钱对自己的吸引力居然如此之低,后面的人生中,杜薇反而渐渐地理解了这一点,在她有限的生活里,在她日益丰厚的精神世界里,确实有很多比金钱更值得自己看重的东西。只是年轻时候的杜薇,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更确信你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如果我身边有优秀的女孩子,我将会非常乐意把她介绍给你。”杜薇说出了自己最真心的话,后来她身边果然有一个很优秀的好朋友,单身、自信,活泼开朗,勇于创新,大学毕业不久就眼光独到地在郑州的经发区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谢莉是做财务的,后来自己在福田体育馆附近开了一家户外用品店,因为她很喜欢旅游,并因此结交了很多好朋友。 这些好朋友里,有创业青年,有企业高管,也有涉事未深的年轻小男女,她都能和她们很好地交谈。 杜薇非常羡慕她有那样的魄力,那样的胆识,那样的运气和那样外向的性格。 也羡慕她辞掉工作后一个人闯荡东南亚旅游的历练。 很多事情,明明杜薇也很想要去做,却总是苦于自己没有那样的机会和条件。她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是空有了一份不安分的心,却不得不按部就班地在原地踏步。 担心父母年迈没有人照管,担心钱花光了无以为继,担心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总之生活中的羁绊太多太多。 还没等杜薇介绍二人相识的计划付诸实施,那个女孩,又做了一个杜薇这辈子想也不敢想的决定,嫁给了一个美国的犹太老头。 没多久,就只身飞去美国生活了。 但是杜薇那时没有意识到的是,每天回家面对着林木摄像头的监控,才是她想也不想一口拒绝周兵的最充足的底气。 有一回,杜薇突然收到一些不堪入目的短信,一开始还不是那么地恶心,只是告诉她,她的弟弟在网络上欠下一笔债迟迟不还,让她催促他尽快还钱。 她打电话给同在深圳的弟弟,他说别理那些就行,假的。 后来短信的内容就变得越来越难听,甚至连家人都一起开始辱骂。爸爸也打来电话,说起这事,说村里电话也接到了这些内容,甚至信件。 杜薇重新审问弟弟,他承认自己在网上借了一些钱,并振振有词地说他都了解过,每个借贷平台借的金额都不多,不足1500块钱,不足以立案,别人拿他没办法的。 杜薇又急又气,难堪的信息通过催债公司变换着手机号码层出不穷地发过来,不断被人辱骂真的很让人难受。 弟弟却像没事人一样。 杜薇把他叫过来,一见到他瘦弱不堪的模样,想到他成天在电子厂的流水线上日复一日地劳作,晚上还得加班,又不忍心过多责怪。 想着他天天吃食堂那难以下咽的饭菜,赶紧买点大虾、牛肉炒好几大碗菜让他补补。看到他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又忍不住带到商场让他挑了两件衣服。 虽然弟弟这些年一直被父母责骂着过来,但是他也不是没有优点。 他唱歌唱得多好听啊!要是能出生在一个有点背景的家庭,指不定也是个小歌星呢。 杜薇想着这些就心疼,一种悲天怜人的痛,加上另一种无能为力的痛。昨天又接到爸爸的电话,犹犹豫豫地跟杜薇说他们准备在市里租一个小小的门面开个早餐铺子,但手头还差10000块钱左右。 这还是父母第一次开口找杜薇要钱,平时就只是回家过节的时候,父母生日的时候,她会给些小钱。杜薇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说她会负责补上这个窟窿。应承下来以后,第二天她就用自己的信用卡套现出来转给了爸爸。 林木很快察觉到杜薇近期上线的时间很晚很晚,有时等到十二点才见她上线,打个招呼就又下了,便一再地追问,得知杜薇在附近的电子厂找来一份可以晚上做的临时工,计划去挣点兼职的工资帮弟弟还清欠债。 他告诉杜薇,这些借债不还的行为会严重影响到一个人的征信,导致他连火车都坐不了。他让杜薇给他卡号,很爽快地将6000块钱汇入她的账户,让她先将弟弟的债还了。 至于欠他的钱,可以慢慢还。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林木仍然还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杜薇想。 林木一直没有提起让杜薇重新做他女朋友的事情,直到那个国庆节。 初心 他们都从工作所在地回到老家湖南,节日将二人空间的距离拉进了一大截。 林木说要去杜薇的城市看她。 那天杜薇去火车站接他,看着穿着白色细条纹衬衣的林木走出验票口,胡子剃得很干净,头发也剪得很精神。只是分离六年的二人多少还有点久别重逢的小尴尬。 这点小尴尬在入驻林木预订的酒店后还保留了一小段时间,直到到外面吃完饭,回酒店洗完澡后便完全被双方的肉体交融化解了。 分别的六年一下子像是被压缩不见了,俩个人粘在一起,像是不曾分开过,这六年,就像是经过了命运的允许,仅仅让杜薇的思想开了一个小差,然后又将她拉回到现实。 面对林木如饥似渴的渴求,杜薇谈不上渴不渴望,只是感到一切都已不容自己拒绝。事到如今,除了林木是可以抓得住的现实,自己又还拥有什么呢?这么多年的奋斗,却始终停留在为生存而战上罢了。 杜薇苦苦挣扎了六年之久,什么也无力改变,什么也无法希冀,只有林木,一直在那里,等着她这一瞬间的回眸。 杜薇将一次跟好友远足买的银手链脱下来,戴到林木的手腕上,那手链上有两条银质的金鱼,她流着泪,说道:“我觉得假如哪天我不在了,可能灵魂还在这两条鱼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感受到的,尽是生命的空虚和无聊。 吃饭如是,工作如是,做爱也如是。 林木回应给她的,尽是温柔的爱抚和关切的目光。 他永远不懂她的思想,舒南一眼就能看穿的事情,他可能花一辈子也无法弄懂。杜薇想。 但是他愿意迁就她,也只有他愿意。 酒店房间内的一切都是空白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上用品,白色的台灯,连林木原本黝黑的脸庞,也有点反光地泛白,一如杜薇惨白的人生。 杜薇没有想以后,没有想接下来林木和自己还会怎么发展,毕竟今天以后,二人又将南辕北辙。既然林木对她没有要求,她也没资格再对他要求什么。 她勉强同意了家人安排的相亲局,对方又是搞计算机的,头发稀少,略微显得有些腼腆,他姐姐坐在旁边一直替他发言,一开局就迫不及待地介绍他们家的情况,说是在市里有好几个门面出租,弟弟为人老实,做计算机硬件设备的,薪资也很稳定。然后一个劲地要求杜薇先互留个电话,再联系。 没有比较就没有标准,但时候杜薇生来对金钱没太大的概念,她不习惯去比别人的经济条件,放在头脑首位进行对比的,往往是对人的整体印象,是自己愿意给出的感情多少,是俩个人在一起的舒适度。 杜薇有点恍惚地坐了会,只是不想太驳了介绍人的面子,然后不太想呆下去便找个借口先行告退了,电话号码也没有留给人家。 爸爸用摩托车载杜薇回家,说出来令杜薇颇为感动的话:即使有点钱我也有点看不上。 可能是略微有点秃的前额,可能是不善言辞的性格,给了爸爸不好的印象吧。 是啊,爸爸终究不是卖女儿的人。 配合着家人们走完过场的杜薇,开始初步意识到自己追求的完美男友和完美的爱情大约永远不会实现了。 回到深圳后,林木和杜薇仍保持着频繁的连线,杜薇将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的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一一说给他听,这也成为她消遣当前时光的一种平凡度日的方式。 杜薇的生活,仍然得过且过地过着,只是自以为王伟曾经带给自己的爱情之光熄灭以后,她不再存有过多关于爱情的幻想,就连舒南的印象,也逐渐在头脑里变得模糊起来。 王伟不属于她,舒南自然更加不可能属于她,他们好比断线的风筝,好像一场梦、一场云烟、一份虚空,都是她抓不住的过往。 毫无疑问,林木并不曾存在于杜薇对爱情的幻想中,但却只有他,是真实鲜明地存在着的现实。 但是,这份现实,爱情的现实,包括生活的现实,都是如此地残酷,如此地乏味,如此地让人无所向往。 但不管怎么样,日子总算得以平静、顺利地进行下去。 杜薇每天怀着很小的期盼上班下班,这份小小的期盼有可能是一份美味的工作餐,一份少得可怜的准时发放的薪资,一种工作能早点结束的期盼,或者是一条林木发来的消息。 从上班开始就开始盼望着下班,下班以后可以回到自己出租屋的小天地,打开电视机观看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当天的新闻,泰国剧、韩国剧、印度剧,综艺节目非诚勿扰、中国好声音、我是歌手,可以漫无目的地上上网、聊聊天。 杜薇很不喜欢一个人的周末,不管什么活动都愿意参加,她觉得自己有无尽的精力或活力,并且必须将它们充分发泄出来,那才是不悔的青春。 她有时候跟谢莉俩个人在ktv唱歌,从上午到晚上,将能记起来的会唱的歌全部唱过一遍才肯罢休。那段时间,每到周末一有时间,杜薇跟着谢莉参加一些驴友的户外活动,将深圳大大小小的山:莲花山、笔架山、南山、梧桐山,都爬了个遍,爬的时候大家背着各式野营装备和大西瓜,在山上烧火锅吃,也到海滩边徒步、露营,但她恢复了自己内向的性格和沉默的本性,在一群叽叽喳喳、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中,显得很不起眼,好多次活动下来,除了自己唯一的朋友谢莉——她是一个很擅于交际的人——进一步深交的人几乎没有,虽然期间也吸引过俩位男士的注意,并对她发动过似有若无的追求。 其中一位,是一个没有正经稳定工作的小伙子,长相尚可,却毫无气质,完全不能博得杜薇的一丝好感。另外一位,感觉有些家底,工作也好,家底也丰厚,约过一次杜薇看电影,但却莫名其妙地爽约了。 之前答应那位稍有魅力的男士邀约看电影的时候,杜薇完全没有想到林木的存在,但是在那个没有工作的小伙子表示暧昧的好感的时候,杜薇立即对他说:啊,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有一次,杜薇踩着单车去上班,途径一处无人在意的草丛时,突然被一朵小黄花吸引住了,她停下来,蹲在那个拐弯的角落,盯着那朵小花发呆。 她又想起来每逢夏天,小山村里那漫山遍野的野菊花,从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忽视过它们的美。那时候几岁十来岁的杜薇,纯洁得犹如洁白的细纱,她尽情感受小菊花们带来的芳香、美好、愉悦,她看着眼前的野花觉得一种说不出的开心,但从不去思考自己为什么开心。 每到四月左右,一早打开大门,左上方的山上会有一株开满花朵的樱花树,远远地看上去是满满的一团粉白色,一阵清香在乡村静谧的空气中随着清脆的鸟鸣扑面而来。过不多久,门前小径入口的美人蕉开出来鲜红的花朵,鲜艳欲滴,每次经过同样让人浑身舒畅,再过不久,进入炎热的夏天后,便能随处可见小太阳般的小菊花了。 樱花、美人蕉和野菊花,构成了杜薇整个童年最美好的画面,至于家庭的贫穷和争吵,父母带给她精神上的那些匮乏,那是她潜意识里一直努力去忽略的。 智商平平,财商则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只有情商这么点智慧,若隐若现地出现在杜薇的脑海里。 生长的环境造就了一个头脑简单的杜薇,她从不去思考关于人生的任何重大命题,仅仅是凭着本能生长着。这样也好,让生命回归本源,为活着而活着,自然地呼吸、自然地感受这宇宙的空气,一切都顺其自然,直到生命的末尾。 她觉得自己仅仅是凭本能热爱着生命,年轻时候的自己从来不知道生命的宝贵之处何在,也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去热爱。有空就去爬山,有心情就谈恋爱,放长假回家看看父母,不辜负眼前的美食和喜悦,她当时觉得,这些浅显的表达便已经构成了生命的全部。 时值初冬,南方的冬天本来就来得很晚,深圳又是一座漂亮异常的花园城市,绿色即使在冬天也并不罕见,花朵也不罕见。这朵小黄花也不是唯一的花朵,周边还有几朵小花,只是杜薇看着的那朵显得尤为鲜艳、整齐一些。 她心想这小花开得多么漂亮啊,可是却很少有人在意它们,就因为它们处在这样一个偏僻的角落罢了,也许过不多久,它会别人踩了,或者自行凋谢了。但不管怎样,不管有没有人们的目光,它都兀自让自己快乐地美丽着,多么美好。 而我,杜薇想,自己一直沉溺在虚无缥缈的幻想的折磨当中,像花朵这般灿烂的年华,究竟还剩下多少呢? 这许多年来,杜薇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原本就只活在心中对爱情的幻想中,幻想破灭以后,被强迫拉回一点到现实中来,但还是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才算幸福。 有句话当然很突然地跳入她的脑海:时不我待,珍惜眼前人! 于是,当天晚上,杜薇果断地对林木发出了邀约:你难道就不能来深圳吗? 对方很快地回复她:可是我想你来北京呀。 原来,林木早就想将她拉回身边。 毫无疑问,他始终是爱她如一的,正如她其实并没那么爱他一样。 但是她愿意接受他了,因为他是让她感觉相处的时候最舒服最自然的一个人,在他面前,杜薇可以毫无保留地舒展自己没有任何伪装的全部,恣意撒娇、恣意索取、凭兴趣付出,在想要的时候自己随时制造浪漫,林木只需要配合就行。她也不用费尽心思去猜测眼前是个什么样的男人、男友,因为基本所有人都能一眼将林木看到底,也不用想着去改变他什么自己接受不了的习惯,总之一句话,或许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直到现在为止,她崇尚简单,不喜欢费脑筋的一切东西,凡事跟着感觉来,日子一直在杜薇的感觉中流逝着。她只在潜意识里隐约感觉到,林木会是个让自己没有任何负担的另一半,这种负担,她向来是将精神上的承受放在第一位,物质上的则考虑得极少。 很多年以后,每当和身边的人谈到选择老公的问题,杜薇都会这么说:假如身上只剩十块早餐钱,林木也会放弃早餐而送给我想要的小公仔娃娃,这就是我选择他的原因。 林木愿意迁就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杜薇感觉到林木会愿意一辈子迁就自己,而这一份感觉,优秀的周兵却无法给予。 杜薇也决定终止自己每年不停在互联网上百度舒南的日子,她曾经通过网络一步步地摸清了他的去向。 哪一年至哪一年在读研究生,哪一年在哪所学校攻读博士学位,哪两年在日本游学,哪年哪年发表了什么论文,哪年参与了什么课题研究,哪一年在某某大学任教。 她的目光一直在无形中追随着他仿佛永不显现的身影,她关心着他,像关心一个外星人一般地关注着。 裸婚 杜薇很快整理好在深圳的一切,再次飞到了北京。 这次和上次不一样,虽然过去的时候正值初冬,道路两旁的树木全部凋零,凛冽的冷空气却给人很清爽的感觉。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盏温暖的灯,一间带暖气的屋子,一个温情脉脉的人儿,在等待和守护着,一颗在外飘荡已久的心。 林木对杜薇很照顾,每天晚上尽量不加班早早回家,担心她一个人呆在家里无聊,订了酸奶,给杜薇每晚睡前喝一瓶。杜薇想尽快找到新工作,但是他让她不要着急,先到处玩玩再说。 杜薇在家闲得无聊,便在林木上班的时间里一个人乘着地铁四处晃荡,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哪怕是跟陌生人问下路,得到回应的口音也和南方很不一样。 这里的人喜欢管她叫“姑娘”,叫“姐”,不像南方,叫“美女”、“小妹”。 有一次杜薇慢悠悠地游走到五道口,便去林木上班的公司门口等着他一道回家。周末林木则陪她逛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天坛公园、奥运村等但凡叫得上名字的地方。 这种平凡的有人陪的人生,大概就是人生追求的真谛了。 有一次,杜薇像突然想到似的问林木是否知道舒南也在北京的事情,他见怪不怪地说知道啊。是啊,她还看过他们班级微信群的聊天记录呢,他们同学之间的交流还蛮频繁的。于是她问他为什么没想到把曾经的室友叫出来聚一聚呢?林木仍然平平淡淡地回答说没什么好聚的。 他本就是一个十分不擅于交际的人,并不喜欢没事主动去找人来往。 杜薇想着自己也没有接近他的理由和必要呀,曾经波涛汹涌的感情,历经年月的重重炙烤,终在心底被烧成了一团死灰。 就在这个时候,朱媛媛结婚了。 她的老公也是大学校友,杜薇也认识,只是之前朱媛媛和他的交集也并不多,在学校期间更没有擦出什么火花的机会。 问媛媛为什么愿意嫁给她,答案和万千女孩子的千篇一律:他对她好呀。 女孩子往往要求就是这么简单,短短的一辈子,有个人对自己好,足矣。白马王子的爱情故事,似乎只存在于少女时代的幻想当中,这类幻想,往往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地破碎,也许这也只是一大堆自童年时代就开始吹起的一大堆彩色肥皂泡之中的一个,对于爱做梦和幻想的女生来说,也许是最大的那一个。 生活,终会教会人们越来越多的真相,当我们学会接受这些真相,也就从年龄的增长真正地跨越到了心灵上的成长。 当然,杜薇不得不给自己加上一条,要过一辈子的人,怎么着还是得有那么点感觉。她不得不承受自己对林木一直都是有好感的,虽然从一开始她就并不想和林木发展成恋爱关系,却奇奇怪怪地一直很喜欢他呆在自己身边,替自己解闷,逗他取乐。 如果只是因为需要一个解闷的男人,为什么宋飞翔不可以?周兵不可以? 杜薇想也许自己也是爱林木的,可能爱情分很多种,自己已经知道的就有同频的爱情,也有互补的爱情,那可能也有深沉的,有粗犷的,有虚幻的,有现实的,也可能有更多上不为人知的分类,无穷的宇宙、精神,未知的浩瀚,谁又能完全说清楚呢? 朱媛媛的婚姻多少提醒了杜薇自己也到了适婚的年龄,结婚这个词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个不得不面对且迫在眉睫的任务,既然这样,她便开始考虑将林木纳入自己的这个任务清单。 出乎意料的是,杜薇的爸爸竟然对第一次相见的老实木讷的林木感到甚为满意,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到了二十八岁大龄剩女的阶段,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杜薇一直在想,父母不是应该对自己唯一的女儿的未来夫君是百般挑剔的吗?然而并没有,他们觉得只有这种老实的性格,才能确保跟女儿长长久久地和睦下去,才能忍受女儿的各种坏脾气。 至于其他,如家庭条件等,都不重要了,也许他们觉得自己能有个人要就不错了吧。杜薇甚至难免失望地这么想,觉得自己的价值,即使在自己家中也不过尔尔,自己家庭的价值,就更不值一提了,父母甚至从来也没指望过能攀上一门稍微有钱点的婚事。杜薇心知他们老了,也向来没有什么大的志向,现在最大的心愿可能就是让子女快点成婚、成家。 当时爸爸妈妈在城市的火车站附近经营着一家早餐店,顺便发展下她们自己的爱好,每天组织几场麻将牌九,以此度日。 时值深秋,杜薇迫不及待地带着林木去了乡下的老家,尽管屋子荒废多日无人居住,但顶不住对乡村的思念之情,这些年来在外飘荡,她总是特别怀念村庄里那清新安静的空气和隐隐的花香,有一段时间,甚至有一种强烈的离职回乡下种菜种西瓜的冲动,期盼着自己能每天守着种子发芽、盯着绿色的小苗一点一点长大,非常地想收获那种治愈性的生机。 那一天早晨,在清凉的晨曦里自然醒过来,杜薇悄悄地下楼,看着一屋子妈妈收集的开裂的板栗球,还有从地里挖回来的一些凉薯,心情非常地舒畅。小时候总盼望着进城、上街,没想到在城市里生活这么多年以后,才发现乡下的屋子,才是最舒适的大自然,最真实最烟火气最富有魅力的生活。 她剥了些板栗,又轻快地跑上楼去,忍不住跟林木分享自己这份被大自然赋予的好心情。 “哇,我多久没有好好在乡下呆过了,空气真是太美妙了。”杜薇当时也意识到,林木的存在于此也是她好心情的来源之一,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带男孩子回家,可能也是此生唯一的一个,她想。“要是能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要是不用去上那该死的班,要是能在这里修上一栋新房子,带院子的,想想就美好,我宁愿用十年的寿命去换取。” 林木轻轻地拥着她,只是不说话,从小在城镇长大的他,乡下的生活还觉得有点陌生,又新鲜。心爱的人在身边,他也觉得此刻很满足,他只是不擅长表达,因此绝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当好一个听众。 “我小时候住的房子,比现在这个更破,等会带你去看看?就在上面一点。虽然很破,但感觉很珍贵,因为那里能看到更多的花,更凉快,更重要的是,童年的回忆,都属于那里了。” 中午做了一顿简单的柴火饭,蔬菜也是从旁边地里刚采摘回来的小白菜,另外还有昨天带回来的香干,地地道道的农家饭,吃起来特别地韵味。她们又睡了一个缠绵的午觉才出门探访老屋。 这些年乡村的变化也很大,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了,由于这里属于城市近郊,离小城不远,即使是上了点年纪的老人,只要不是七老八十,基本也在外面找小工做,村里的地除了一些老人种些自家吃的蔬菜,大部分都已荒废。杜薇很多年没有回乡下,一路上偶尔碰到几位邻居,都用不确切的语气打量着她:“这个是薇薇吗?”杜薇亲切地和他们打着招呼,走过一段路后悄悄地告诉林木,“小时候这个人拿辣椒把我辣哭过。”“喏,就是刚才那个人,说我能说会道,长大以后是当律师的材料呢。”“看,这个阿姨,我记得她以前说我的嘴巴很红,就像画了口红一样。” 老屋的地势稍高,差不多到了一处山窝窝的尽头,房子是用大土块垒成的,门已经朽坏了,走进去,一派荒败、潮湿的感觉。 “哎,我从这里呱呱坠地,生长到十几岁的。”一时间,过去恍如隔世般的种种委屈、怯弱、空白、快乐和迷茫,又倏地涌上心头,杜薇差不多要落泪,她强忍住眼泪步出房间,来到门前的空地上,指给林木看,“三四月份,抬头看那里,山上会有一从带给我一整天快乐心情的樱花,我猜鸟儿就是在那枝头唱歌的,傍晚还有布谷鸟叫个不停。” “看这里,以前是有几颗桃树的,旁边我记得很清楚的,是几颗美人蕉,每次出门和回来,我都要多看她们几眼,都把她们当做家里的主人了。” “哦,差点忘了,再走远一点,那边有一排槐花树,白色的槐花开得繁繁茂茂的,从下面走过,头顶浓浓的花香扑鼻,地上也铺满了白色的小花,那种季节,多让人开心啊!好奇怪,想来想去,我对童年最深沉的记忆,就是这些大自然的气息了,却很少有让我觉得幸福或刻骨铭心的人或事情的记忆。对了林木,你童年时代记忆最深的事情是什么呢?” 林木想了想,说:“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妈很早就把我送到幼儿园,因为她要赶着去上班,有时候幼儿园没开门,就让我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口等。” 哦,林木的记忆是关于具体事件的,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经历和回忆,那时候的杜薇,只是隐隐地意识到,有些不幸的经历,需要人们穷尽一生去应对、去疗愈。 “那个时候你居然还上了幼儿园,小时候我都不知道幼儿园是什么东西,我们都是直接上一年级,哦,好像后来小学开了个学前班。第一次小学,背着那种斜背的帆布书包,需要跨过一座小山,上坡,再下坡,学校就在下坡后的那个山脚下。山上有各种芳香的野灌木,有刺苔、映山红、野板栗、山里红,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小树,我们从这些植物中间穿过,踩出来一条光秃秃的小路,按时往返,一点都不觉得累。你知道吗,小学离这里差不多要走半个小时,而上了初中以后就更惨了,差不多要走一个小时,一半的山路,一半的马路,那个时候,我笨到连单车都不会骑。” 杜薇和林木重归于好后,那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地怀恋过去的生活,不时地和她谈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就像现在这样,这么一来,她觉得林木和自己的生活联系得更加紧密了,他来到了自己的家乡,听说了自己生长的点滴,不仅参与到自己当下的生活,也像是联结起了自己的过往,还有接下来看似漫长的余生,杜薇希望趁能抓住的当下,多给余生创造一些甜蜜的回忆,以供老来消遣。 杜薇看看手机,下午四点了,她突然心血来潮地提议一起去爬左侧的小山,那是她从前更加迷茫混沌的一段时期,清晨起来选择跑步看朝阳的地方。山并不高,大约十几分钟就能爬完,爬上去后,有一座小小的石头山,石头中央有一个仅供容纳俩三人的小洞,小时候村里的孩子们都去洞里玩过,还会在洞口烤青蛙肉吃。石头顶上则有一座小小的坟墓。那里是小山的最高处,再沿对侧的坡下去,就到了另外一个村庄。杜薇曾无数次站在那里眺望邻村的美景,房屋田径,袅袅升起的炊烟,隐隐传来的鸡鸣狗吠,但是却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中学以后,每当空闲,她每次都将爬上石头山看作完成了一次登山之旅,将山顶的迎风眺望作为对自己的奖赏。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现在那条曾经承载着杜薇多少年轻活跃的步伐的小路,从一开始就走得困难重重。从俩边伸过来无数的茅草荆棘,严重阻碍了她们前进的步伐。原因是前面的那些地不再有人耕种,这条路自然也多年没有人踏入。 鲁迅说得对,世上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 杜薇不甘心就这么放弃,非要披荆斩棘地前行,林木对情况很陌生,也不擅长这些活计,只管跟着。 就这样走走停停,杜薇找了根棍子在前面开路,有的地方的小草比较温和,小路相对平坦,有的地方则爬满了长刺的藤蔓,她就小心地用棍子扒开,或踩在脚下。终于到达山顶比较平坦的位置,离石头山却还有一段距离,这里到处长满了齐腰深的茅草,迎风起舞着,已经完全分不清哪里是曾经的小路。林木第一次提出放弃算了,没有路,怎么过去? 但是杜薇不同意,准备凭着曾经的记忆和感觉从茅草的海洋里趟过去,并安慰林木道:“你跟着我就行,放心,这里我熟得很。” 不仅仅是茅草,里面还夹杂了各种荆棘和尖锐的刺条,加上脚下的泥土高低不平,让行进比想象中的更困难。但都已经到了这里,再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了吧。杜薇气嘟嘟地想着自己最讨厌半途而废了,宁愿执迷不悔,哈哈,这是王菲的两首歌啊,也是自己很拿手的唱法。 历经艰难困阻,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对于杜薇来说,这也是一回寻找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自己的尝试。当站上高地,将下面的一整个村庄尽收眼底,她感受到天地宇宙、一片祥和,身心一阵舒畅。许多年以后杜薇才知道,原来还有一门学问,叫做冥想,她觉得自己整个少年时期,都处于阵阵冥想状态,致力于收获一份又一份轻快的心情,夹杂在种种的迷茫和空虚之中。这个小山村,曾给过杜薇最最自然、最最真实和最最浩渺的宇宙。 “登高才能望远,你应该觉得自己没有白来吧?”杜薇得意地轻笑着,贪婪地揽阅着眼前的一切,淳朴归真的不止是这里的自然,也包括大自然里滋生的人。 林木很难不被眼前的辽阔和杜薇的神情所感染,他鲜少到过这样的地方,也很少有杜薇这么能忍受他的单调愿意不断在他耳边诉说的人,方才那一番劳累郁闷的心境顿时也开阔了不少。 “你不想有个家吗?”杜薇突然说道,“我是说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她说完才发现,自己吐出来的这句话,几乎是和转念同时发生的,这个想法,这个念头是那么地突然,然后又好像多么地自然。 见林木认真地犹豫起来,她失望地回答自己:“啊,原来你不想结婚。” 林木赶紧否认:“不是,只是,我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哦?结婚需要什么呢?我也不清楚,几块钱不就能办好一张结婚证吗?”杜薇天真地回答,尽管她也幻想过自己未来会像公主一样嫁给一个有钱的王子,或者至少嫁给一个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不管有钱没钱,爱情就能代替一切。但当她初步意识到终究自己可能只会嫁给林木以后,就什么也不再幻想了,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将是一个无关乎对错的人生命题,不能说是一个好的选择,但也不至于是一个坏的结果,只是一个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阶段,就像天黑到一定程度,大部分人就都要睡觉了一样。 “那你爱我吗?”杜薇进而问道。 “这还用说吗?”林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只记得你说过很多遍想我,但是并没有说过你爱我。这么说来,你愿意和我结婚?” “嗯,我回去和我妈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结婚需要征求你妈的同意?你们家又不是什么富豪人家。”杜薇佯装生气地说道。 “那也总得告诉她们一声。”林木解释道。 “在这之前,我必须向你坦白,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我在深圳的时候……” “不,我不怪你,我想过,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在外地呆那么久。”林木急急地截断她的话,仿佛不愿意面对她曾经背叛他的事实,他一直认定,当杜薇跟他提分手的时候,她的身心已经完全交付给了另外一个人。 杜薇没想到林木也会反省自己,会想到自己的背叛是源于一个人的孤单困苦,想到曾经的他凄惨无助地打电话向媛媛求助,心底升起一股内疚之情。“我不仅有过其他的男朋友,甚至还尝试过一夜情。”杜薇声音低低地、带着无力的愧疚吐露着自己曾经的不足。 林木沉默了一会,在对待感情上他从来不是那么大方的人,因此一直拒绝去思考杜薇的过去,此时他有点憎恨她,却并不是她曾有过的令他难以接受的经历,只是觉得她不应该将成为过去的那段伤疤在自己面前说出来,没有必要说出来,只要她不说,他就能完全做到视而不见。 对于带着痛苦的回忆,林木很轻易就可以做到忘记和回避,相反,杜薇却总习惯性将过往的伤口翻出来,反复舔舐,仿佛这种鲜明的痛楚方能更多地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林木情绪低落地回应道:“算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 “我就是那么一个任性妄为的人,你要是不能接受,现在还有得是时间反悔。” 林木从身后轻轻环抱着她,作为回答。 一阵突然到来的凉意迫使杜薇注意到天边回光返照般的霞光,让她意识到马上就要天黑了,赶紧扯着林木寻找回程的道路。可是来时的路,也已被一片汪洋大海似的长长的枯萎的茅草掩盖,杜薇顿时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穿越至此,也不知从哪里才能顺利回归到山脚下的小村庄。 这里的一切,在渐渐笼罩下来的淡蓝色天幕下,显得不那么真实可靠,如同将近三十年的过往般虚无缥缈,觅不到来处,寻不到归处。 由于担心天完全黑下来被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顶,寻找归途的路显得比方才上山更为艰难,至少上山的时候满怀着的是雀跃和希望,下山的时候代替的确是迷惘和担忧。 林木仿佛是看出了杜薇的心慌意乱,将一味好在他面前逞强的她一把拉到身后,接过她手里的棍子,在前面披荆斩棘起来。 杜薇在背后看着他,心底涌过一阵暖流带来的安慰,不再觉得那么害怕了。心想哪怕天马上黑下来,毕竟她不是一个人,就没必要觉得那么恐惧。 哦,林木多好啊,真好啊,既不喜欢爬山,又讨厌面对麻烦的他,从来不会故意将自己置于任何冒险的境地,但是却无怨无悔地支持她的任何一个疯念头,自己不应该贪心太多。 杜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凡人总是避免不了在一定的年龄步入婚姻的平凡生活。杜薇也是个穷人,虽然她还只认识到自己金钱上的严重匮乏,但很多年后回看当时的自己,不仅经济疲困,在精神和思想上,更是贫乏得一片空白。杜薇和林木结婚了,没有盛大的筵席,没有彩礼,没有婚纱照,甚至连戒指都没有准备。杜薇不喜欢带戒指的束缚感。 没有白马王子,更没有娇贵的公主,无情的岁月极自然地向前推演着历史,在适当的阶段送给杜薇俩个字:裸婚。 蜗居 不管怎么说,婚姻初期给杜薇的感受仍然是幸福的,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除了多出一纸结婚证,全部都有如恋爱的延续。 无脑的杜薇,没有想过房子问题,金钱问题,婆媳关系问题,她就仿佛还生长在儿时的大自然中,生活既自然,自然既生活,有吃有喝有睡,放假的时候就尽情玩耍,在俩人的能力范围之内恣意撒欢。 林木,就像大自然的化身,他仿佛能包容杜薇的全部,好的坏的,一味追随着她的步伐。直到某一天,杜薇意识到自己越过了三十岁的门槛,便突然有了当妈妈的想法。 哦,软软糯糯的小婴儿抱在手上,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情呀! 于是,墨墨来到了这个世界。 林子墨,是他们俩在起了无数个美丽的女孩子名字,做好充足的生个小女孩情况下,却迎来个小男孩后匆匆忙忙给起的名字。 女儿梦的破碎并没有妨碍小俩夫妻对儿子的疼爱。杜薇从怀孕以后就没有正式上班,一直到孩子出生,她蓦然地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房子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她原本的生命中仿佛并不存在一样。 不管是买来的还是租来的,借来的,只要有一个住处不就够了吗,要是人人都如杜薇那么随心所欲、自然而然地生活着,生存着,就不会有这种房价高得离谱、高得吓人的问题产生了。 是的,但杜薇初步意识到房子已经作为最有力的私有财产用来衡量一个人的经济实力,一个人的能力、乃至最大的价值,作为几乎全社会的年轻女性择偶时普遍考虑的最重要的前提条件之一的时候,房屋每平方米的价格已经上涨到杜薇的思想无法企及的高度。 “这个社会是不是疯了?”当听林木说北京四环外的一个看上去非常不怎么样、吸引不了杜薇半点居住愿望的旧小区,房价已经上涨到近三万一平方米,她开始咂舌。 就在前一年,朱媛媛通过自己的努力,在深圳的郊外,可以说是远郊,一个叫做沙井的地方——杜薇一直形容那个找工作去过的地方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花了1万元1平米买下一套80几平米的房子的时候,杜薇还很不以为然,心想她们居然花那么个大价钱跑到那么个大城市去做一个土不拉几的乡巴佬。 但是今年,听说差不多价钱就翻了一倍,把个杜薇惊得目瞪口呆。 接下来的几年,疯狂继续上演着,这场关乎房地产的人类的狂欢仿佛没有止境似的大踏步高歌向前,完全没有经济学头脑的杜薇,只能追随着当时热播的电视剧《蜗居》,时不时发送一番自己的感慨。 不管怎样,凭林木的工作能力和薪水,在北京买房定居已经成为不可能达到的事实,她们觉得北京并没有任何非留下不可的理由,在林子墨一岁多的时候林木便回到自己的家乡长沙工作,首先在林木的姐姐家里寄居下来。 林木的姐姐林兰和林木的性格截然相反,由于幼年丧父,她就相当于是家里的主心骨,什么事情妈妈向来也是听她拿主意,对唯一的弟弟,也是照顾有加。 不仅是林木穿的衣服鞋子一直由她打理,大学期间,林木的洗发水都是她买好带去学校,一同被安排的,还有各种零食。 刚开始的时候,杜薇对林木的姐姐也是充满了感激,但是俩个都喜欢自己拿主意的人,在一起时间长了,难免会爆发各种冲突。 比如在墨墨的教育问题上林兰有时候忍不住会插手,背地里向林木数落杜薇不洗碗,在杜薇买的衣服上不断发表自己的意见,喜欢在当着杜薇的面跟林木咬着耳朵说话,晚上睡觉的时候不敲门直接进入他们的卧室…… 杜薇有时候气不过,暗自跟林木数落他这个姐姐的不是,说她只不过是一个帮别人卖衣服的店员,却一天到晚装得比谁都懂得多的样子来教导别人,一点没有自知之明。偏偏她的妈妈,习惯什么都听她的,她说的一切都遵照执行,反而对于儿子的任何想法都一概持怀疑态度。 越是这样,杜薇就越想和她们作对,渐渐地尽量避免接触她,对她的话也爱理不睬的。杜薇主动要求每月付给林兰生活费,也慢慢地萌生了自己外出租房子住的念头。 一天,杜薇和林木带着刚学会走路的子墨外出散步,说到自己该外出工作了,并且希望搬出去住的问题。林木说起自己的妈妈不会跟自己出去住,杜薇有点愕然,且有点不相信,且不说一般情况下妈妈都是跟着自己的儿子一起生活,更何况林兰的条件比他们好,孩子比他们大点,已经上幼儿园了,工作又比他们自由。姐夫是一名老板兼厨师,长期晚上才需要上班,搞夜宵生意,而林兰自己卖衣服,上班的时间也短,分早中晚班,他们俩人完全可以自己照管好上幼儿园的孩子。 种种迹象都表明,林木的妈妈没有理由拒绝帮他们看管一阵子孩子吧?杜薇当天有点情绪上头,回家后就直接问起婆婆是不是不愿意跟自己一起住来。 这个婆婆也很奇怪,都不回答,直接数落了好一段家里的过往,说到小时候林兰是如何照顾林木的,说一些七里八里的,杜薇自问自己只是问询,并没有任何提要求或者责怪的意图和资格,但也许对方确实是听出了这类的语气,说着说着倒先哭将起来,把杜薇弄得手足无措,什么也不敢说了,她到最后才终于弄明白了,婆婆就是拒绝的意思,就是从来就没有跟儿子一起生活的想法的意思。 杜薇内心彻底失望,夹杂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怒,咽下了自己所能承受的所有委屈。她想自己也是从小在贫困和爱的缺失中长大的呀,成长的过程中为了有个单独睡觉的空间,甚至还要忍受一个人在阁楼和老鼠与恐惧为伍的夜晚,父母打得凶的时候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经历一直记忆犹新,可是到头来,长大嫁人了,还是得承受成全别人的爱的委屈呀! 但是她很无奈,眼前的这位母亲,也不容易,更何况,她也没有资格要求她什么。她将这股委屈转化为一把无形无状的无名火,发泄在林木的身上,觉得都是因为他的不争取、不讨人喜欢、逆来顺受的性格,才导致家庭地位的丧失,自己便也跟着像附属品一样的存在。 杜薇时不时地跟林木没好气地说话,自行出去找了一份工作,然后通知她们说准备出去上班了,将子墨丢在家里让婆婆看管着。下班以后,杜薇时常去附近的健身房跳舞健身,周五晚上和新公司的同事约麻将,周末和林木带着子墨四处游玩,基本不呆在家里,连饭也很少在家里跟她们一起吃。 有一天晚上,林木突发肾结石,疼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杜薇担心地问了几句,得不到解答。后来林兰让杜薇在家照看孩子,叫姐夫将他连夜送去了医院。天一亮,婆婆开门站在门口让杜薇去医院照顾林木,杜薇没有马上起身,而是等她出去后才换好衣服,跟着姐夫去了医院。 林木手上输着点滴,感觉已经好了许多,杜薇跟公司请了假,就呆在病床便陪伺着。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可以算是人生中的大事,之前杜薇和林木一起去看过的一个比较中意的楼盘的销售发消息过来说已经预备开盘了,那是2016年,楼市仍处于高歌猛进的阶段,各个楼盘被炒得异常火热,仿佛一开盘就会被抢光。 那个销售不断地在微信上催促着问他们想好没有,想好的话就要尽快交付定金,否则就很快被别的手快的销售抢走卖给他们的客户了。 当时还没得选择,说刚好被一个炒房客退回来一套,因为对方相中了一套更大的,因此销售手中仅有一套小户型的房子留给他们。 后来杜薇才了解到,那几年,确实有许多来自合肥的炒房客组团在长沙买房,特别是梅溪湖这一带,将很多开盘的房子抢购一空,进而也抬高了当地的房价。但总体来说,长沙作为中部省会城市,房价放在全国来讲,都还算比较良心的价格了。刚好杜薇在这个阶段觉得自己需要有一套房子作为自己安家立命的资本,作为给孩子的一个安乐窝,她对林木说自己对房子并没有要求,不在乎它是大是小,只要是属于自己的就行。 当然,还要求是自己选择的。 在此之前,林兰就多次提到他们将来买房的事情,决定极力促成林木在她所在的城区附近,像她一样买一套老式的二手房改造就行,一方面是由于她所在的老城区几乎没有建造中的新楼盘,一方面是离她家近方便来往。 但杜薇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此前拉着林木去梅溪湖这个新的开发区开过好几个新楼盘,对那边的环境俩人都特别满意,而且河西那边不仅空气更好,交通没有河东老城这边拥堵,景色优美,一切都是崭新的,处处焕发着生机,而且学校也都还不错。 因此在杜薇此番说动下,林木很快就同意并线上交付了两万块钱的定金。 此事商定后,杜薇特意嘱咐林木,这是她们自己的事情,不需要跟林兰商量,因为她了解林兰,一定会在这个事情上大放厥词。 果不其然,第二天,杜薇在公司上班的时候接到林木的电话,电话那头却冒出林兰的声音,直接不客气地对她说:“你跟我弟弟离婚吧!” 杜薇有点懵圈的感觉,幸亏她脑袋转念快,很快会过神来,尽管浑身因气愤而颤抖,仍尽力让自己维持着镇静地回答:“这种事你没权替我们做决定!让他自己跟我说吧。” 林兰还在叽叽呱呱地说个没完,杜薇不想听清楚她在数落些什么,之后听到那边林木跟她在抢夺电话的声音,知道她抢了林木的手机,将她们的聊天记录全看了个遍。 好呀,这样也好,就这么彻底决裂吧。 过了一会,林木夺回自己的手机,杜薇问他:“离婚是你的想法吗?我没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 林木慌忙着解释,说自己没有这个想法。 杜薇隐约听到林兰在一边叫嚣着,让他们从家里搬出去,也听到平时老实巴交、唯女儿马首是瞻的婆婆在旁边附和说,离了婚她帮着带孙子就好了。 杜薇跟堂弟打了声招呼,当即请了一位关系较好的男同事,不避讳地给他讲清了事情的原委,讲的时候终究没有忍住一个小女人委屈懦弱的哭泣,同事开车载着她回去,她一言不发地当着婆婆、老公和儿子的面,整理起自己的物品来。 整理得差不多后,她抱起子墨,静静地问林木:“我带儿子走了,你要跟我一起还是留在这里,随你自己。” 林木默默地帮着一起提行李物品,上了车。婆婆兀自还在一边流泪,仿佛说过让他在老婆和妈妈间做选择的话,沉默内敛的她倒没有呼天喊地,她也不像她女儿那般情绪激动,甚至默默地帮忙整理一些东西。 林兰这个时候出去上班了,刚好不在家。 杜薇一家三口暂时在堂弟家安顿下来,一边到旁边寻找合适的出租屋,杜薇一边忙着打电话跟自己的爸爸陈述了一番。爸爸用那种老人家惯有的先见之明的语气回应道:“我早说了长期住在一起是不行的。” “她们说要离婚啊?那就离,我帮你带孩子。”爸爸坚定地说道,别人的数落打击不再让杜薇流泪,倒是爸爸这句铿锵有力的话让杜薇哗啦啦洒下热泪来。不管现实如何,不管父母能力如何,他们终归还能作为子女最后的避风港湾而存在。 争吵 这个时候的杜薇心底十分矛盾,看到林木义无反顾地追随自己离开了那个家,多少心里还是有点欣慰的,因此看到他郁郁寡欢时,她不由自主心疼地安慰他,又不是真的跟那个家里断绝了一切关系,更何况母子的血缘是怎么也断不了的,不放心就多打几个电话给妈妈呗,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但同时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又显得很阴郁,狠狠地要求他不要跟姐姐妈妈有什么来往算了。 特别是林木后来又好几次提起建议:要不我们还是去找他们将那买房子的押金退回来算了? 杜薇一听就火冒三丈:“你到底有自己的主见吗?别说押金人家是不可能会退的,就算会退我也不想!你们家到底怎么回事,你妈妈和你姐姐都是些什么人,不懂得尊重别人的家庭生活吗?我实在是郁闷,就这么也想不明白!” 林木又吞吞吐吐地跟杜薇说起她妈妈和姐姐觉得自己生病那天杜薇表现得对自己很冷漠,说起她们对她经常跑出去健身感到不满,也提到说他妈妈对杜薇刚去深圳时就跟自己分手存有心结,这是他此前从来没有提到过的。 杜薇愕然,看来所有的矛盾都不是无端产生的,这就是生活,生活的风风雨雨、财米油盐,长到一定的岁数,终将要面对。 见杜薇态度坚决,犹犹豫豫的林木自然而然地依从了杜薇,慢慢地配合后面的缴款和认购手续。 在接下来的这几个年头,不仅房价飞涨,买房基本还要靠抢,新楼盘没有现房只有期房,什么限购,什么摇号,种种举措都冒了出来。 买的房子一年后才会完工交付,这已经算是很快的期房了。没几天,杜薇在附近的安置小区相中了一套两居室的出租屋,搬进去住了下来。 这段时间,林木还是显得闷闷不乐,周末的时候,杜薇趁自己心情好转的时候,便主动建议他带子墨一起回去看看奶奶。林木走后,杜薇却又有点生气和后悔了,她生别人的气,同时也有点生自己的气,怨恨自己时不时冒出来的心软和大度,一个人呆在空落落的房子里寻思自己的人生,感觉整颗心空落落的,生完闷气,接下来是汹涌澎湃的伤心,有来由没来由的伤心,一齐涌上心头。 昨天晚上,杜薇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接到一个电话被告知爸爸突发重病,生命垂危,当时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似乎不太敢面对人生的这类危险课题。醒来后方才意识到爸爸已经步入年迈的耳顺之年,梦中的情景很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来临,而自己显然却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不管是物质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带着三十年人生的第一次正面的、认真的思考,杜薇寻思着自己是如何在人生长河中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她想到自己三四岁时去世的影像模糊不清的爷爷,听说过他将家里为数不多的食粮用来救济村里人的传说,再去想象爷爷的上一辈、上上一辈的人可能是什么样子的,最原始的祖先是如何在大自然中生存的。 她好奇自己为什么会有一颗异常悲天怜人的心,乃至于每次看到街上有残疾人乞讨或者听说别人的悲惨故事,都恨自己不能有力地终结他们的悲惨世界,为一个又一个陌生人伤心难过一整天。每次看电视台那些煽情的真情节目,都忍不住落泪不止,引来林木一阵侧目。 原来杜薇是多么地体贴婆婆青年丧夫的悲哀,一心寻思着多找些她感兴趣的话题陪她聊聊天,找借口让她多跟她们外出走走散散心,了解她有什么想要的主动买来送给她,可是婆婆生性寡淡,不仅不怎么喜欢说话,一次次地拒绝了她的好心。她只是一味地唯女儿独尊。 她想起林兰曾偷偷在一边讥笑自己的穿衣风格,想起婆婆一次装作不经意地跟她说家里是住的地方,要弄得干干净净。她们自以为自己是省城里的城里人,而她只是个乡巴佬。 她又想起中学时有一次作文竞赛去外地领奖,和一位同学在一起时显得多么地自卑和渺小。高中的时候,在外面参加完一个活动,准备一起回家的一个女同学被一位男生约时,偷偷向对方用手指指指自己,仿佛自己是个碍事的无聊的电灯泡。她记起小时候一不小心听到妈妈和邻居大婶聊起某话题时说道她爸爸说过等自己结婚的时候,不会准备任何嫁妆。 她想到,曾经有多少次,自己在决心向舒南表白的路上半路退缩,将想说的话活生生吞回肚子里,将想要伸出的手胆怯地往回缩…… 当这些过往连篇放映在眼前时,她深深地感受着自己的无知和自私,无能和懦弱,卑微和可耻,杜薇也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需要想办法强大起来,在这个世界上,唯有自己能够拯救自己。 经历过这次清闲自在的思想上无拘无束的遨游后,杜薇最大的改变显现在工作上。 眼下的这份工作,是在一家fy公司担任人事主管,别的不说,离现在居住的地方不远就挺合适的。虽然薪水不高,但是周末双休这点让人最为满意,其次管理方面也比较偏人性化,员工有什么合理的要求公司基本都会考虑到位。于是,杜薇决定不再轻易因为自己的不满就变换工作了。 在子墨三岁之前,杜薇的爸爸过来帮忙看管孩子,杜薇则终于开始正视起自己的工作来,她决定好好干,不能按以往的想法,有林木的一份薪水反正吃穿不愁,便得过且过地被日子推着走了。 由于刚开始的时候公司并不大,二三十个人,fy行业的从业员工素质相对也较高,最重要的是,杜薇有将近十来年的工作经验,做起工作来自然得心应手、倍感轻松,她的悟性较高,只是从前很少将自己的心思和劲头用于工作上,当她认真对待手头的工作,每每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子墨刚满三岁,被送到离公司不远的一个幼儿园,杜薇每天早上将他送过去后赶去上班,下班后跟老师打好招呼,让稍微等一下,快马加鞭地赶过去接孩子回家。每天下午在去接孩子的路上,杜薇心里总是充满了即将见到那个可爱的小脸庞的欢喜,她想着小朋友幼稚俏皮、天真可爱的一些行为和语言激动不已。每次为了让老师和孩子少等几分钟,在路上总是撒开两条腿狂奔着。这期间,杜薇也将一个小作坊式的公司,从各种基础设施、基础制度加以整理和完善,协助招聘补充更多的技术和业务人员进来,公司业务得到明显提升的同时,杜薇也理所当然地升职为人事经理,薪资也有了相当程度的提升。 这段时间,杜薇忙得不可开交,心中却觉得颇为充实,感觉自己像个无所不能的女强人,能在照管和教育好孩子的同时,兼顾好自己的工作,她甚至为了教子墨而自学起了钢琴,只因为偶尔有一次在网上看到说会弹琴的孩子不容易学坏。 公司看到了杜薇的优点,也开始交给她越来越多的工作去处理,除了某某员工公司看不顺眼了,让杜薇去着手劝退之类的人事部门本职工作外,资源部门没有负责人,让杜薇代管,fy部门经理离职了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让杜薇代管,项目出了质量事故,让杜薇去协调解决。 公司的项目日益增多,项目管理人员工作负担越来越重,质量问题随之层出不穷,杜薇在会议上积极提出并推动启用白班晚班两班倒的模式,晚班可以直接在家里处理项目,被采纳后大大减轻了大家的工作量。 她又提出将业务团队和项目团队分成小组,制定各组的任务目标和完成目标后实施各种奖励措施,提高了原本一潭死水般团员的积极性。 杜薇开展细致的满意度调查,用各种旅游活动和团建活动作为奖励形式,让大家原本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工作变得更开心。 杜薇每天在工作群里对表现优秀的同事用心赞美,因此赢得了一波粉丝,她们认可她写的文案,直言很想达到某个业绩让杜薇赞美一番,收来如此正面的反馈,杜薇也就更加认可到自己工作的意义了。 有一天,杜薇从幼儿园接子墨回家后,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上月的月度总结和数据分析报告这天已经到了最后的提交期限,她必须于今天晚上前发给老板。但是电脑没有带回家。见子墨正在钢琴上弹奏简单的小汤1上的曲目,想着自己已经将报告内容整理得七七八八,大概半个小时就能完工回家了,她便对子墨说让他乖乖地呆在家里练琴,不可以出门,自己处理点事情马上回来。 可是尽管经过千叮咛万嘱咐,但杜薇匆匆忙忙处理完工作赶回家的一瞬间还是傻眼了,大门敞开着,子墨已不见了踪影。 她慌忙给林木去了电话,在楼房四周转了好几圈,和稍晚赶回家的林木一起去正准备装修的新房那里去找了好几遍,去附近常带林子墨散步的公园,到处问人,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子墨的任何消息。 杜薇从刚才的浑身是劲、上蹿下跳,经历过一圈一圈的搜寻后,突然感到浑身乏力,她开始想到一个不敢去想的最坏的念头,子墨不会就这么走丢了吧?他可是记得妈妈的电话号码的啊,为什么现在还没有人来电话! 林木开始埋怨起杜薇来,责怪她不该将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杜薇尽管说不出的懊悔痛苦担忧,痛骂完自己后又开始找身旁的林木撒起气来。 “是啊,都是我的错,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责任。你咋不怨你有一个多么慈祥爱孙子的好妈妈呢?为什么接送孩子、上班赚钱、教孩子学习、做饭做家务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的任务?你做了些什么,你都分担了些什么呀?” 林木不语,杜薇情绪越来越难以自抑,毫不留情地将拳头雨点般捶打在林木的胸口上,“你等着吧,要是子墨弄丢了,我看你怎么办,看你多么护着你妈妈的那份自私。我要找你算账,你赶紧帮我把他找回来!” 尽管自己是对这次时间最有责任的那一个,杜薇没法疯子般捶打自己,只好将对自己的怒火连同过往的委屈、劳累以及对林木的愤怒一起,一股脑发泄在他的身上。 林木安慰她:“不会有事的,我们再找找看。” 这时杜薇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顿时让她松了一口气,电话是幼儿园的保育老师打来的,告知孩子现在正在幼儿园,并责问她家人是怎么回事。 杜薇无力地吁了一口气,整个身子在这个时候才几乎要瘫软下来,林木扶着她,捏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慰着。杜薇看他一眼,心想终究他还算是个有良心的,在发生这种事情后并没有向自己撒下怒火,她感受得到,他一直在心底默默享受并感恩着自己的付出。 二人连忙赶过去将孩子接了回来,子墨还很得意地告诉妈妈他准备自己去妈妈公司找妈妈,他知道妈妈每天把自己送去幼儿园后离去的那条路。幸亏他当时穿着园服,一个陌生的叔叔看到他一个人在街上走,并根据他的园服将他送到了附近的幼儿园。 经过这次有惊无险的事件后,杜薇心里暗想,要是自己家也能像隔壁邻居家以及无数个邻居家一样,有个全心全意帮忙照看孩子的老人在家该多好!但隔壁家女邻居也不容易,她老公长年还留在深圳那边工作,她在家上班和看孩子,尽管有妈妈但是没有老公。而很多人家,虽然有公公婆婆在一起互相照料着,却时常听人说起各种矛盾重重。看来世事从来古难全。于是她又想,要是自己能多赚点钱,足以让自己舍得花钱雇请一个照看孩子和搞家务的阿姨该多好! 杜薇和林木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争吵,但这些争执几乎全是属于杜薇单方面的埋怨,也多以林木的沉默而自然终止,或许别人的生活也会被这般鸡毛蒜皮的小事弄得支离破碎吧,最起码林木不吸烟不酗酒,也从不用担心他有外遇。每当平静下来的时候杜薇总会这样自我安慰。对生活渐渐感到失望的她开始更加卖力地工作,所幸的是杜薇很擅长也很喜欢高效地处理问题,一如既往能得心应手地将手头的工作快速完成,于是她想,自己应该有能力去学习更多的其他东西。 改变 很多时候,在公司,在办公室,寂静的会议室,惨白的灯光下,对面坐着花雨季的女孩,半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盯着自己的裙摆,却又一副侧耳倾听、悉听尊便的温顺样。 这般凝滞在空中的无形的防御之网,杜薇见得多了,心中便觉得挺有意思的,她有把握不掉进这张网,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成长成为她自己,在某些方面仍然很无力、但在另外一些方面却更坚定更无懈可击的自己。 她们说你拒接项目? 女孩有点惊愕外加难过地又解释了一番,表示在这之前已经和当事人销售沟通过自己的理由以及想法,当时也认为事情过去了,没想到又被投诉。 有人说因为你工作不仔细导致失误,所以她们那的销售都不太愿意跟你合作,你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问题吗? 哔哩吧啦哔哩吧啦,又解释了一通…… 又麻烦又费时而且还不赚钱的项目我也接了,那次没及时回复消息是因为我刚好在炒菜,后来看到也赶紧回了,不忙的时候我也主动去销售群里要项目了…… 女孩作为销售助理入职时间才短短两个月,刚结束培训期不久,有俩个销售投诉她,杜薇在找她谈话前问了其他的销售,也有表扬她做得不错的。由于她有时候坚持自己的想法而与个别销售沟通不畅。 “有自己的想法不是坏事。你合作的对象,哪怕你的上级也不一定她们就是对的。工作中你如果有你的难处,可以大胆地说出来。” “最后,我想说的是,我跟你一样,说到底不过是个打工人,不可避免地至少在这个阶段还只是个打工者的心态,虽然老板都希望人人将公司当做自己的家。” “比起给公司创造价值,我们更在乎的是我们怎样做能得到更多。你或许觉得自己付出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即使下班时间也得时时盯着企微盯着邮件盯着稿件,即使深更半夜也不敢拒绝来者不善的项目,而工资发下来一看却从头凉到脚。” “觉得到头来自己得到的报酬,远远对不起自己的付出。我说得对吗?” 女孩点头默许,很多对公司的怨愤就是这样产生的。 “但是你知道吗?在你用青春奋斗的岁月中,你所积攒的处理项目的经验,面对困难的态度,与人沟通的精进,所有这些,都是远胜于工资的收获。它们会为你铺平接下来需要走的漫长道路,在未来提供给你真正称得上你能力的报酬。往这个方向去想,你是不是就释然得多呢。” 女孩的脸渐渐明亮起来,于是杜薇知道自己成功点燃了她心底某盏正能量之灯。 对方又点头,开始主动说起更多她工作中的具体经历和想法来。 “不管在哪里,工作还是生活,我们都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开心,如果换个角度想能让我们工作更愉快,那为什么不用那种方式呢?然后在愉快的基础上,我们要想着让自己收获,假如物质上的收获不能让我们满足,那我们就去搜寻其他方面的,也就是刻意去提升我们的能力。这样,我们每一个工作经历、每一份实践经验,就都不会被荒废。记住,我们要为自己努力,而不是为公司而努力!” 女孩的脸上显露出轻松的笑容,说杜薇说的话很客观很真实,表明她接收得很好,然后开始说出许多她自己的想法,像面对一个知心朋友那样。 “不用害怕犯错,作为新人哪有不出错的,重要的是敢于承认和面对自己的错误,敢于承担、吸取教训、杜绝重犯。对于个别销售主观的判断和严苛的要求,我会提醒她们,互相理解、坦诚沟通,如果沟通有矛盾的地方,可以让我或者其他第三方客观介入就好。”杜薇趁热打铁地提出本次谈话的要点。并且按自己的想法补充道,“工作嘛,犯不着在情绪和感情上过于认真和执着,把这些态度转移到工作本身就好。” 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被别人以为难以沟通的女同事自此以后跟杜薇的沟通就一直很顺畅。 杜薇很擅长跟人沟通,尽管她一直自认为自己内心是有点社恐的,但害怕做什么和不喜欢做什么,并不妨碍她天生的以及不断生长的能力。 但确实如她自己所说,工作仅仅是工作,虽然她当下很努力,却做不到将自己更多的热情、生命、情绪、时间投入到这份本身就并不是和热爱,仅仅是为生活所迫而选择的工作上。 因此,在完成本职工作任务以后——这些工作凭借她的经验和智慧、以及高效工作的习惯,她往往能花比别人少一半的时间——杜薇开始有更多的时间来充实自己的方方面面,不过这些从工作中节省下来的时间,即使是自己赚取的,老板也完全禁止别人用来做工作外的任何事情的,因此杜薇只能偷偷地利用一些碎片化时间帮自己学习。 比如学习制作数据报表、看板、ppt,了解钢琴更多的知识,不时上网查询在某本书中、某人口中、某个电视节目中接触到的一个新名词的由来和意义。 如上所述,杜薇精于和人沟通谈判,她一直觉得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比别人更富有同理心,更擅长站在对方和第三方视角去看待问题,更无私、更大度。 随着子墨的成长,他开始有了一些坏习惯和脾气。有一次杜薇去幼儿园开家长会,子墨不愿意跟其他的小朋友一样乖乖坐在前面,非要和妈妈坐在一起。然后在整个家长会的过程中,他的目光全程都在妈妈身上,对老师的所有要求和所有的活动都视而不见。杜薇一再提醒他参与集体活动,都没法将他引导到正常的活动上去,当时杜薇觉得特别有挫败感,甚至因为控制不住愤怒的情绪而提前离开了幼儿园。她开始意识到教育和引导孩子的困难之处,开始买了一些书籍学习养育之道,也不断地思索着子墨每个行为的内在动机和心理。 后来慢慢感觉到琢磨人的心理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和一门比较高深的学问,于是报名了一个心理咨询师的线上课程,并且顺利通过考试拿到了证书。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学生时代异常反感、拼命逃离的那些书本和知识,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杜薇都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想尽一切办法挤时间、创造条件去看书、去学习,她甚至为了更透彻更有效地帮助子墨弄懂每一个知识点,一篇又一篇地去网上翻找、学习和理解相关的教案。当时自己学习要是有帮助子墨学习一半的用功,敢肯定绝不会是如今一无所成的样子。 杜薇也很喜欢唱歌,在天天k歌app上有不错的成绩,有时候,偶尔刷到手机上各类为了宣传的几堂免费学习的课程,如易经、舞蹈、剪辑之类的课程,也颇有兴趣地参加学习。 于是,几年下来,杜薇既了解了财富的一些底层逻辑,知道炒股、k线图是怎么回事,也掌握了一些非从前天然的写作技巧,利用午休时间在公司旁边的健身房硬生生自行学会了游泳,了解有氧运动和无氧运动的联系和区别,会跳肚皮舞,也会跳一点古典舞。 一次偶然的机会,杜薇开始写起心理书籍的拆书稿,一方面通过这个写作更加精进和丰富了自己的心理学知识,另一方面也通过600块钱一篇的文章生平第一次赚到了外快。 当然,这六百块钱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她差不多要写将近一万字书籍的内容梗概,晚上往往因为这个而放弃了许多陪伴子墨的时间。这个时候,她就将子墨全部交给林木了。 幸好这个兼职的工作只维持了数月,虽然对方对于杜薇交稿的质量和迅速都感到惊讶和满意,编辑从一开始的怀疑,因为杜薇坦言自己以前没写过类似的文章,到后来的称赞:我发现你真的很适合写拆书稿。对方甚至一度想挖她过去工作,但是得知薪资甚至比自己做兼职还多不了多少钱后,杜薇笑笑拒绝了,她没想到薪资会那么低。 但是后来对方似乎因为网站经营不是很理想,这是杜薇猜测的,因为给她换了个编辑,总是提各种要求让她改稿,这在之前的合作基本是没有过的,她因对方无理的要求跟对方争辩几句后,也不再交稿了,对方也没有再催。那个时候,杜薇确实也觉得自己写得有点累了。 那段时间,杜薇确实对自己感到空前的满意,她有时得意地调侃林木:“你看你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就是找了个好老婆吗?说实话,这真是我最羡慕你的地方了。” 这种时候,林木总是报以一双布满爱意的目光瞥她一眼,他的话一如既往地不多,仿佛都被杜薇说完了。 “难道不是吗?看我学习能力多强啊!”杜薇不依不饶地要他回答。 “是啊,连钢琴你都能自学。”林木由衷地赞叹,难得的说出口的赞美则大大地满足了杜薇的虚荣心。 说实在的,杜薇觉得自己生活在这个现代化的信息社会确实是太幸福了,想了解什么随手百度一下,各种知识即刻就能展现在眼前,想学什么,线上课程应有尽有,如果不想花太多钱,只要自己肯动脑筋,也一定有很多渠道能帮人们了解到。 出于信任,年初的时候,老板将所有员工的调薪工作交由杜薇负责,而就从这个节点开始,杜薇认识到一个事实:不管自己取得多少的成绩,帮公司招了多少业务大咖,在自己的管理下为公司提升了多少业绩,自己的收入和做销售的同事相比,差距确是天壤之别。 不得不说,fy公司对于业绩好的销售还是颇为慷慨的,光提成就有好几万,而每年在核算奖金的时候,是根据业绩比例来发放,各种待遇全部是看着业绩来。杜薇觉得作为不直接做业绩的自己,完完全全地被踩在了脚底。 看着一个个自己费力游说进来的销售同事,名义上还都在自己的管辖之下,却领着比自己高好几倍的薪资,操着比自己少得多的心。随着公司日益扩大,新晋为总经理之一的老板,也是杜薇的直接领导人,开始觉得自己无力管辖那么多人,从前一年开始,把越来越多的业务工作推放到杜薇身上来,希冀让她成为自己有力的管理工具,一旦业绩没按他预期的增长,他不是想着找业务部门的各个负责人,而是直接找杜薇,不断地给她压力,找她要新客户,要增量业务,要数据,要这个那个人的分析报告,要求跟业绩不好的同事一次一次地去谈话。与此同时,这个人当选总经理以来,就开始觉得人性化制度对于公司来讲是一种障碍,在他看来,人性本恶、本懒惰,需要不断地靠hr岗位去鞭策、去捶打,不断推进一些惩罚性的措施,让杜薇觉得整个公司简直面目全非,完全不像当初自己进入和逐步认可的那个小公司了。 钱越来越少,人和事越来越多,压力越来越大,制度越来越苛刻和复杂,加之跟别人收入的对比,杜薇对于工作的不满日益增多。尽管她不断找机会委婉地反馈,老板并不太听得进去,他觉得只有业绩多的销售才是公司的好员工,开始一心盯着他的业绩指标,他给自己订了个宏伟的目标,几年之后将公司做到上市!甚至提出要求杜薇推行每天晚上盯着大家继续在电脑上工作。 杜薇怀着以上的种种不满,第一次当面就自己的调薪问题跟老板进行了一次为时不长不短的谈判。有意思的是,杜薇从来就不是为了某个结果而却谈判,她只是想要这么一个经过,一个体验,或者同时也可以说是,一种发泄,杜薇隐约觉得这也是自己日趋成熟的一个标志。谈判完后,杜薇将整个事件记录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内容如下: 在公司工作好几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跟老板正面讨论加薪的事情。 以往的几年,都是直接在年底或年初的时候发一封邮件,大致而又敷衍地说明一下自己的请求和理由,结果也是可以预知的,加那么几百块钱,却已经超出了整体的平均水平。 但是这一次,下定决心要说一说,不为加薪,就为那份难能宝贵的“人间清醒”。 凭着对老板的了解,我决定从以下几点一一突破。 一、老板内心一直觉得,以我目前的工资和奖金,在长沙这个二三线城市,已然超过了大多数普通人的水平,应该知足了。 所以,我表明自己的第一个想法:觉得自己工资低。 别说别的大公司了,就同一个公司而言,以身处的城市地位来决定薪资是有失偏颇的。凭什么因为我在长沙,所以即使干更多的活也要比北京、深圳等一线城市职位更低的人薪资要低呢? 二、老板认为我身处的后台岗位如果不能直接创造经济效益,那么再多的努力也是白费的。 我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强调,公司那些做出突出贡献的业务大咖,曾经都是我付出过努力招纳进来的,就算公司的后勤服务工作都不值钱,有力的招聘工作难道也不值钱吗? 三、老板心想,销售岗位拿高提成高薪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公司的钱就是他们挣来的。你一个后台管理岗位就应该以公司利益为重,跟着公司的发展走,不应该提额外的要求。 这个就是我想表达的重中之重,也是本次谈判的关键所在——如果我真的把这次对话当成一次正式的谈判的话。 我恨不得再三澄清的是:怎么调薪我都可以接受,只要别像过去一年那样一直洗脑——公司业绩比不过兄弟公司就全是你的责任,公司出现任何问题都需要你去跟进——我就满足了。 我不想领着比业务经理少得多的薪资,不仅要去管理他们,还要去承受比他们更大的压力,每天在他们休息打球的时候我却只得忙着整理各种数据。 说到这里,我真的委屈到有点哽咽了,甚至感觉自己都要被自己说服了。 四、老板手里有一个有力的王牌:我不是每年给你发奖金了吗?你不能只盯着固定薪资,眼光要放长远一些。 我想说的是,第二年年底发的上一年的奖金,是建立在每年公司利润不断增长的基础上才有,奖金规则直到现在公司还没几个人弄清楚过。 我这人本来延迟满足的能力就很弱,对于这种未来的、带条件的、不确定的激励,真的不能让我充分意识到自我的价值。 意料之中的,通过谈判,老板当场答应了我比往年高出几倍的加薪请求,但让我感到满足的,却仅仅只有自己高明的谈判技巧。 因为不管他是否答应,一开始就只抱着让老板人间清醒的目的的我,都会认定自己是赢了。 然而仅仅是过了一个周末,我发给财务的数据老板说他要再看看,那个时候我预料到了这个转折性的结果:老板推翻了自己一时冲动的决定,将答应给我加的薪资又转移到了某种难能达成的业绩的年度奖金上去了。 不说别的,我们老板真的是一个稳重十足的资本家。 别的老板出于面子,出于自己形象的维护,即使后悔可能也就认了,可他就是敢反悔,敢在大群里大放厥词:私下讨论薪资就是严重违纪,如果因为薪资问题而带情绪工作,最终影响到的必然是个人的发展。 我沉默,还不行吗。 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即使有情绪,该做的工作还得认真地做啊,这是身为一名资深的打工狗的无奈。 毕竟上有老下有小,为了养育吞金兽,为了孩子,我不能辞职不干呀! 只是以为加薪成功,周末的各种买买买,导致这个月注定要吃土了! 杜薇天生不贪恋权势,丝毫不会因为各部门经理还在自己的管辖之下要听自己发号施令而有半点优越感,她只是觉得这个社会就应该公平点,拿多少钱做多少事,既然她们能拿高薪,就不应该要求一个相对低薪的人去管制她们和承受更多的压力。 但老板自有他的说辞,hr岗位就是一个管理岗位,不敢你愿不愿意,也不管你薪资高低,就该将公司当做自己的家一样地去经营,这是hr岗位的职责所在,他甚至用职位道德和素养和绑架身处这个岗位的人员。 很多员工,杜薇陆陆续续招聘进来的员工,由于一时运气爆棚,拿到了一个客户的大单,业绩提升,提成疯涨过后,公司开始引导他们做主管、经理、ceo,如果引导不成,就先强迫升上去以后再说,然后游说要发展更多的团员,公司需要裂变,需要永不停歇的增长,于是,不断地需要新人。裂变的团队越来越多,业务经理越来越多,ceo也越来越多,但在杜薇看来,这些人没有几个是真正具有管理能力的。 有一次,一个新晋升的ceo找杜薇谈话:“以前是你管我,现在是我管你,感觉上还有点适应不过来。” 杜薇笑笑:“没什么适应不适应的,反正我都是那些工作。” 然后那个男ceo七七八八地说了一堆的要求,怎么样去管好员工,怎么打鸡血,怎么控制薪酬成本,怎么提升业绩,杜薇完全没法认真听进去,只是记起不久前,但他还刚从部门员工升到小部门经理位置的时候,自己每次找他谈话督促业绩,他都要趁机抱怨下公司的制度,说公司小器,名堂真多之类的话。一旦摇身一变,仅仅给安了“ceo”这三个字的名头,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立场完全变了,的确,真正地从员工变成了半个资本家啦。 这样的人、这样的情况杜薇目睹了很多,心里暗自称奇并觉得好笑,她开始喜欢用心理学上的各种知识来解说自己接触到的各种场景,也学会解锁各种通关密码。 呵呵,暗示的功效真是强大啊。 说不好是脑袋对屁股所起的作用更大,还是一个人的屁股更擅长决定脑袋,仅仅是暗示一下他成了公司的主人,他就真将自己转变成了这样一个主人翁角色。人啊人! 这个时候,杜薇开始发现自己很难这么被暗示和接受别人对自己的摆布,比如说公司为了让大家内卷,提升彼此团队间的竞争意识,营造你追我赶的老板喜闻乐见的好局面,总时不时地将团队分成ab两组或者几组,然后只要一句话,杜薇是a组的政委,李洋是b组的政委,马上,李洋就内化到了她是b组的人,即刻说话都变成了“我们b组”,如果明天又进行了修改,李洋成了c组的负责人,李洋又觉得整个c组都是自己的人了,开始无时无刻不希望c组的人超过其他组别,做出点突出的业绩让老板刮目相看,仿佛那就是自己的功劳一样。 但杜薇很难有这种任人指定的觉悟,她甚至反感说“我们a组”之类的话,她坚持以第三人称称“c组”怎么怎么样。 李洋是后招聘进来的hr同事,平时工作表现得很积极和配合,杜薇便也乐意提升她,从主管到副经理。 但是只有通过更多的时间,才能帮助我们更全面地认识一个人。 李洋虽然表现得对安排给她的工作很乐意接受,而且她谨慎的工作态度让她每一项工作都完成得比较到位。这是她的优点,说比较到位,是因为她对于领导的要求,能切实地做到一五一十地照办,在形式上保证每个命令都有完成的结果,哪怕在杜薇看来,某个号令明显是错的,她也会照办不误,并且不时找机会展示自己花了很多时间完成了某项工作。 杜薇不喜欢过于去评判某一个人,即使一个人有缺点,她也总是习惯去多看那个人其他方面的优点,因此不管是同部门还是其他部门的同事,一直都相处得比较融洽。哪怕是李洋。 李洋入职没多久的时候,和另一位同事一起负责招聘工作,她是那位同事的主管,但是在招聘业绩上却比不过那个小个子女生。 小个子女生情商极低、头脑简单很缺乏逻辑思维能力,稍微复杂点的制度和任务都难以厘清,李洋为了赢取总公司那边的招聘之星奖励,变说服小个子女生时而将招聘的人头算到自己名下,偶尔自己招聘的人员过少,她则算给她,实现二人之间的双赢。对于这些有关个人利益的制度,李洋很喜欢去钻研,杜薇对于这类无伤大雅的事情则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有一次她们二人之间却因为转正奖励少算给小个子女生的事,大大争执了一番,李洋被对方缠得脱不开身,只好向杜薇求助。杜薇将二人拉到外面一起吃了顿饭,同时也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希望工作和生活一样,都是简单而顺心的,人和人之间能和睦相处才能做到这点。 她又通过和二人的单独谈话,引导她们站在对方的角度上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让她们试着想一想,假如自己退一步,是否觉得其实问题并没那么严重,是不是顿时就觉得海阔天空、问题也迎刃而解了,思考一下,被一些蝇头小利束缚是否值得? 李洋也能代表当今这个社会的大多数,有段时间,她为了响应老板的号召,一下班就打开电脑登上工作号。业务同事们则为了争夺同一个客户甚至还只是客户的线索,互相撕得死去活来。她们一边埋怨着这个世道这个职场太卷,一边自己拼命地想卷过别人,去争取那给她们带来一丝光明的优越感。 她一次次地帮大家化解这类的矛盾,一边用头脑观察者这个争强好胜、趋利避害、嫉妒心作崇的世界,一边从心底作出自己的思考,反思自己是否有过类似的想法或行为。 杜薇能理解别人的争强好胜,自己却没兴趣往这条路上发展,她愿意让李洋彰显自己的功劳和能力,也愿意帮她争取晋升的机会,因此也就慢慢打消了李洋曾经有过的暗地里中伤她的想法。 还有一个上级同事j,在杜薇前面入职的,为人特别地中正,日常工作那真是出了名的一板一眼,常被人喻以教导主任的称号。j特别地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如果有惯例和原则给到她,她则必然坚定地遵守。多年以来,对杜薇也很友好,也许是杜薇的活力弥补了她自己感觉到的某些方面的不足。 但即使是这样,杜薇觉得自己对j仍然喜欢不起来,她甚至认为自己应该感激j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包容和帮助,有任何来自内心对她的反抗都是不应该的。但是很多有生具来的喜好,就是天生不受“应该不应该”的限制,杜薇有点厌烦她的那些条条框框,为了寻找到自己不喜欢她的正当理由,杜薇甚至运用上了心理学上更深层次的知识,把j的这种小心谨慎、严于律己归纳为一种更加高明更加严重的自私。 总的来说,人都有不同的喜好,不同的缺点,不同的私心。也就是说私心是人人都具有的,但是每个人看重的利己方式却是不一样的。原本杜薇觉得j真是个大公无私、舍己奉公的老板的好职员,一旦有了不同方向的解说,顿时感受到那些在她的火眼金睛下再无处躲藏的虚荣心。 有一次年会,杜薇协助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但因为当天摔倒受伤突发性不得不缺席,结果年会伴手礼,一个小米的音箱,尽管原本杜薇的那份是准备好的,但是j作主没有发给她。而以往遇到类似的事情,如果是其他部门的同事,只要稍加解释和要求,j就会好心地补给他们。这样的事例很多很多,什么hr部门的人要以身作则,别人因为一点私事可以批准在家办公,但是到hr这边就不行了。每次发放什么福利,要是不小心少了一两份,j总是第一时间拿出自己的那份补上。 这么看来,j终究是太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她比一般人更害怕别人说她不好,说她自私,也就是说,她的自私在于,希望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公正的。 j一方面很在意大家对她的看法,因而表现的行为都很大公无私,另一方面,她也很羡慕杜薇的洒脱。 “哦,有时候觉得你真的是无欲无求的,活得真洒脱。我本来也是无欲无求,你看我一直希望能做一个单纯的财务人员,但是总部问我要不要晋升总助的时候我还是答应了,最近两年一直在内耗自己,啊,我好矛盾!” 杜薇一边在心底默默地分析身边的每一个人,尽量公正地不掺杂自己的任何感情色彩,也不表现出自己对她们的看法,而是默默地享受着观察和思考的乐趣。一边对工作上的各项事情感受到各种不满意和不满足,但是最后她发现,其实最大的不满的对象就是对自己的不满,她开始越来越深地感受到,自己正在以最不想要的生活方式生活着,仿佛迫于种种无奈,她已经失去了选择的自主权。 失衡 慢慢地,杜薇觉得研究人类心理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j是一类,李洋是一类,老板是一类,那些几乎千篇一律的从销售晋升到业务经理,再晋升到ceo的同事又是一类。她将她们分门别类地整合在自己的视野里,经常不带任何评判地静静观察着,思考着,职场里,多的是各种权和钱的角逐游戏,附带着一些个人情绪的释放和自尊心的争夺,而老板,他或许觉得自己已经晋级到自我价值的实现需求阶段,但在杜薇看来,她仍然深陷在名和利的泥淖中不能自拔。 尤其是在他突然有了上市的梦想之后,有了总经理的头衔之后。 他不断地表扬其他分公司的同事,打击贬低自己团队的员工,觉得只有这样才能鞭策大家进步,才能杜绝大家的骄傲自满,他要求自己的团队时刻保持第一的龙头老大地位,一旦有其他的团队超过就要求学习人家的方方面面。结果几年下来,一会号召向这个学习,这个没落了,又赶紧督促向那个学习。甚至说人家业绩好是因为hr优秀,让整个hr团队也学习别人的管理模式,哪怕搞个什么活动,发个什么表扬信,也被要求抄作业、照搬。 当业绩没有达到设定的理想值,他会焦虑得不行,并且想方设法地将这种焦虑传递给下面的员工,特别是hr,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是他惯常的要求了,甚至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等到公司上市那天,估计我也得去精神病院了。 没有人被他在管理层会议上的这句诙谐的话语逗笑,大家反感到不想接茬。 杜薇能理解他的这种工作狂心态,因为了解他将工作当成了自己最大的兴趣,因此再苦再累也是乐在其中,颇不赞同的是,她寄希望于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样的想法和行为,甚至要求大家将家庭托管出去,公司的员工都全心全意拼事业。他完全忽略掉工作在每个人心目中的地位都是不一样的。 杜薇觉得自己慢慢地变得通透起来,但是有些事情超越了她的价值观,始终无法得到她平心静气的坦然接受。 比如让她们逼迫员工无条件加班,比如李洋习惯性地暗自监管员工的电脑,比如老板要求项目管理人员的管理量从8000美金提升到20000美金,不管人家为此每天需要加班到深更半夜的超负荷工作,还大肆吹嘘自己是为了提升她们的提成收入,让大家得到更多报酬。 以下这类工作也是杜薇惯常要做的: “d这几个月的业绩这么差,是不是没花多少时间在工作上啊?你得去多观察下他的工作,看下他每天找了多少邮箱,发了多少开发信。”老板惯常这么问道。 “哦,她的数据还是不错的,每天邮件发得比一般同事都多,而且晚上也有在家里工作。”杜薇如实回答。 “那为什么业绩这么差?数据是客观的,如果数据不好,肯定是存在问题的。你得帮她分析一下,为什么邮件发那么多却没几个客户询盘。” “部门经理有分析过,没发现什么大的问题。” “既然这样,我们就要考虑她是否适合这个工作岗位了,实在不行,我在想不如劝退算了。” “可她是入职快三年的老员工了,而且以前也做出过业绩,只是最近确实老客户不怎么下单了,据说是出了些质量反馈……” “我不管什么老员工新员工,这么下去公司在她身上都要亏本了,有什么必要嘛!再说耗在这里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她自己难道不急吗?” 一番两番谈话,杜薇就得派去解决这种老板眼中的毒瘤,她很清楚,老板每次让她劝退的意思就是希望让她凭三寸不烂之舌去说服员工主动提出离职,从而逃脱薪资补偿。 “d,你这几个月业绩一直没有起色啊,前面每个月其实我也都有提醒你了,不知道你自己现在有没有什么改善的措施呢?”杜薇一开始很温和地将事实摆出来说。 “是的,该做的我也都做了,但是确实一直没有开发到新客户。老客户那边又一直不下单,一个之前说过了,质量出了较大的问题,将客户做死了。另外一个客户,他们自身的业务体量下滑严重。” “那在新客户的开发方面呢,你有像以前一样在踏踏实实地在从头做基础工作吗?” “哦,老天,我敢保证每天都有认真工作,跟从前入公司那会并没什么两样,只是你也知道的,现在开发客户越来越难了。” “我也承认现在受大环境的影响,工作比以前更难做。但是公司还是有那么多新人不断做出突出的业绩啊。你也知道,不管难不难,公司每年都是有至少50%的增量目标的,每个人必须不断进步,但如果不进则退,在我们公司是很难生存下去的。不仅对公司不利,对于你们自己尤其如此。作为销售人员,如果没有业绩,拿的薪资那么低,在这里简直就是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其实如果遇到你觉得自己没法突破的瓶颈,有没有想过换一个环境、换一家公司去继续发展自己呢?” “公司这是要劝退我吗?” “那倒还没到那一步。只是在我个人看来,也许换个工作对你更加有利。” “不,我并没有放弃希望,我愿意继续努力。” “既然这样,我也建议你给自己设定一个时间界限,让自己有个清晰的规划、明确的目标,说不定也更能将时间上的紧迫感转变为动力。”杜薇顺着她的话给出了自己的宽限。 “公司准备给我多少时间?” “一个月?” “所以说公司一个月之后就会辞退我咯?” 杜薇笑笑,“公司更希望你能在这一个月有所突破。”杜薇意识到眼前这位同事可能不如以往的那些同事那么老实接受公司的安排,只能站在老板的位置、站在公司的角度,提出另外一个转折性的方案,“那如果我向公司申请给你一个月的补偿,让你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去找其他更好的工作,你愿意接受吗?”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每次提这种建议的时候,绝对不像其他的hr一味觉得自己是公司和资本家的奴隶,而是同时想到了同胞般同事的想法和利益的。她有点不能明白为什么明明都是打工人,为啥某些人就能轻易做到将自己和其他打工人区别看待。 “不是n+1吗?”对方不屈不挠。 “假如公司确实有立马辞退你的想法的话。但是公司目前还是愿意寄希望于你,通过不断地加压来协助你突破。你应该也感受到了之前种种举措的压力吧,比如立军令状,降薪、谈话等等,如果这些你自觉都能承受的话,如我前面所说,一起再坚持努力一段时间,如果你觉得没必要承受这些,路有千万条,关键在于你自己的选择了。” “我需要考虑一下。” “可以的。” 像这样,尽管老板希望不花一分钱就干掉一个因为业绩卑微而变得不入他眼的人,杜薇还是为他分析更大的风险,被人投诉,或者多赖几个月,公司支出白花花的票子则会更多,而这正是老板最最不能忍受的。用最小的代价帮公司解决问题,杜薇希望自己能秉着一个更加平衡的心理和目标去达成某个结果,尽量做到双赢,但现实往往也有很多鸡飞狗跳、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多年来闯荡社会的经历,情感上的和工作上的历练,生活在时间里不断接受的洗礼,让杜薇的心灵不断有新的变化。尽管思想上更富有层次了,她却始终觉得自己拥有的是一颗年轻的活跃的前卫的心。 每当将这些工作上的琐事讲给林木听,照例从他那里听不到太多的认同和解答,林木依旧做着他那沉默的大多数,他经常会说:“如果人人都那样做,投诉公司未足额缴纳社保、公积金和要求加班费,那公司岂不倒闭了。” 杜薇则说:“正是大家都是你们这种想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社会上绝大部分公司才都敢无视劳动法的正规要求,层层剥削我们劳动人民。”啊,想到刚过去的7天春节假期,还被老板要求管理层每天线上一次会议汇报,明明没有任何重要的事情发生,仅仅让大家永不停息地处于工作状态,真是太恼火了。 让杜薇感受不好的事情当然远远不止这些小事,正因为太多七零八碎、显现人性的小事拼凑在一起,迫使她更深层次地思考着工作的价值、意义,直至活着的价值和意义。 比如俩个相同岗位、差不多贡献的人,其中一人来找她申诉为什么自己的薪资比同伴的要低,她深知那是因为另一人曾经努力向老板为自己要求和争取过,于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句话很容易地被应验了。但是她不得不找其他的理由搪塞,然后答应在下一个年度调薪时会考虑这些方面的因素,尽量帮她平衡上去。至于过去那段时间缺少的部分,公司一句没办法就搪塞完了,甚至还得以违反公司制度,不允许私下讨论薪资问题为由对她进行惩戒,如果是表现不好的员工,甚至予以开除。 对待辞职的员工,也是,有的人去劳动局跑一趟,好,乖乖地将社保和公积金给他们补上差额,然后骂一句“刺头”完事。没去的呢,当然不会主动给他们补偿一分钱,也不会说一句“好人”或者“好员工”啊。杜薇于是思考:作为底层劳动人民,到底是被一个大概率事后跟自己没多大交集的小团体冠个“刺头”换一笔收入好呢,还是将这笔收入视为污点乖乖忽视那些好意为我们设立的社会保障制度好呢? 也许林木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杜薇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永远站在大自然和弱者一边,任谁也不能拉扯过去。 老板暗示了一遍又一遍,现在的年轻人就应该在工作上付诸全部的努力,白天的工作时间是远远不够的,晚上不工作干嘛呢?他认为下班后大家即使不工作也是在刷手机,那为什么不把时间花在有用的事情上呢。晚上也应该多自觉工作,才能收获更多的回报。 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杜薇在心底冷笑,自己还一直嫌下班的时间不够用呢,尽管从来不刷手机。作为女人,我要照顾孩子,我喜欢看书和运动,我还喜欢尝试各个领域的学习,也爱唱歌,和家人一起外出散步,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去委婉地监督让每个人晚上还挂在电脑上上班啊。 她很小心地表达出上述某些情况,但作为老板,总是故意忽略她说的。既然受劳动法制约无法强制要求晚上工作,他就故意不断加大杜薇的工作任务量。而杜薇也暗自不服输地较劲,宁愿白天将工作任务安排得更紧凑,宁愿中午不休息,也要保证自己到点就打卡下班,保证尽量晚上不用打开电脑工作。 虽然为了一份不错的薪资,为了年龄增加的危机,杜薇仍然留在这里,但她越来越深刻地觉得,这家公司已经是不属于自己的公司了。令人郁闷的是,表面上,她还是不得不不断地迎合老板,尽量达到他的要求。 在这种情况下,杜薇突然萌发了生二胎的想法。这方面的念头从前从来没有过,但一旦产生,便一发不可收拾,杜薇是不太容易做到等待的人,有什么想法惯于第一时间去付诸行动。 但是同时她也对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好奇,便认真审视自己的内心,觉察到在自己的意识或潜意识中,至少有四个方面的原因迫使自己一下子就产生了这个强烈的愿望: 一、最近代表公司去看望生产的同事,怀抱着软软糯糯的小生命的感觉无比美好; 二、子墨帅气的脸庞、可爱的话语和神态,致使自己特别想再复制多一个他出来; 三、近来公司氛围的变化让她感觉不适,希望能借助休产假逃离一段时间。并且子墨马上要上小学了,休假还能让自己有时间接送他,更好地帮助他适应小学生活。 四、借助宝宝的诞生,帮老公修复和婆婆之间的关系和往来。 前面三个因由是显而易见的,第四个目标则是杜薇从潜意识里自己挖掘出来的。尽管潜意识很难被人们察觉到,更难以让人对其加以承认,但杜薇还是很艰难地将它深挖了出来,并毫不费力地说服了自己承认这一点。 她仅仅跟林木说过一二两点,没想到的是,林木竟然对二胎这事一口拒绝,他的理由也跟他本人一样平淡,普通而现实: 有钱以后再生。压力太大。没时间照看。 杜薇一开始只是跟他商量,想让他从心底和自己达成一致,后来努力了好久还是没能说服他,就开始半威胁,说自己打定主意了,非生不可。 林木从来禁不住杜薇的软磨硬施和坚持不懈,这个女人,一旦决定要做什么事情,从来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何况在这之前,她已经充分调动起子墨对这件事情的认可和期待,在那个子墨语出惊人的年纪:妈妈,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女生没有小鸡鸡了,因为她们的肉肉都长到咪咪上去了。杜薇一边忍俊不禁地大笑,一边渴望多个这样可爱的小人儿来增添这种天伦之乐,便开始对子墨说:“想想看,即将从妈妈肚子里蹦出个小弟弟或小妹妹,追着你不停地喊‘哥哥哥哥’的时候,你是不是会好开心啊!”特别是子墨盯着别人家推着的婴儿车里的小脸蛋的时候。 于是子墨成了杜薇天然的同盟军,时不时问什么时候才有弟弟妹妹的到来,杜薇心想,就不信那个傻傻的林木不能被感染和同化掉。 第二个宝宝,在林木的半坚持半妥协中到来了,杜薇有一种奸计得逞的兴高采烈,林木则惊喜参半:“两条杠?你没看错吧?” 杜薇得意地将手中的验孕棒推到他面前:“喏,你自己看吧。” “我这么厉害吗?才依了你一次就一发命中了?” “那是因为我意念强大的关系好不好。我看得出来,你也挺开心的嘛!” “我也是很喜欢宝宝的好不好。只不过……”林木开始为自己辩解。 “好啦,就别跟我说那么多世俗的条条框框了,喜欢,就全心全意地喜欢,在喜欢中期待就好。”杜薇依偎在林木身边,什么也没有多想,又一次享受着对方被她说服的窃喜和幸福。 直到第二天,杜薇才开始想起一些对她不利的事情来:公司前几个月刚搬到新装修的一个办公室,而且甲醛监测都不怎么达标,好多销售都因此极力争取在家办公了,而老板说hr不能在家办公啊,自己当时觉得问题不大,也就呆在那了。其次,前俩个月刚做了公司组织的体检,当时因为还没有彻底说服林木,有个胸透的项目,便也做了,据说对怀孕有所影响。 于是她开始心慌意乱地赶紧去医院挂了专家号进行相关的咨询,专家也不能给肯定的答复,只是说这种情况是全或无的两种概率,要么就完全没事,要么就可能存活不了。说了半天杜薇也没完全弄明白,但大概意思还是知道了,心里仍然七上八下的,回去找林木商量了一会,林木仍然是交给她自己拿主意。既然这样,她决定还是交给老天决定吧,毕竟目前检查并没有什么问题,她下定决心好好呵护肚子里刚刚显现的小生命。 子墨每天从幼儿园回来,都要对着妈妈的肚子亲吻几下,并且给宝宝起了个名字“花铃”,以他天真的视角,并没想过男孩女孩的问题,觉得名字并无性别之分。 一个多月以后,杜薇开始有了孕期的反应,一天到晚地处于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的状态,不管吃什么都觉得很不舒服。想到当时怀子墨的时候,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生下来以后才算解脱,杜薇觉得孕期漫漫无边、生不如死,经常会有某个瞬间对自己执意生育二胎产生后悔之意,但过后又呸呸地责骂自己,不应该在怀有小生命的时候产生这种想法。 林木开始承担起煮饭炒菜的任务,但是他那一塌糊涂的厨艺,无疑增加了杜薇的不适反应。 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苦苦地捱着。 不久后,公司又发生了两件烦心的事情。 随着公司日益扩张壮大,老板又新购了一层办公楼,这个地址离杜薇家单程足足多了二十公里,往返则将近五十公里,那个时候还是公交往返的杜薇,现在加上地铁、转乘的时间,每天在路上需要将近俩个小时。这个通勤时间放在北京也许不算什么,但是在长沙这座二等城市,则是许多退居二线、希望离生活本质更近一点的人们所不太乐见的。 公司提出给大家增加每月200块钱的交通补助,但是增加的时间成本,则视为员工理所应当的付出了。公司方认为,身为员工,应该义无反顾地接受公司的一切调整。 杜薇曾悲哀地想道,和自己一样的80后群体,都是那么地乐于服从,热衷卷和被卷,然后90后也慢慢地被这样同化掉了,幸运的是,还有逐渐崭露头角的愿意整顿职场的00后的出现。 这个给大家做好思想工作的任务无疑又落到了杜薇的头上,尽管她自己也不乐意搬迁,却不能表现出来,耐着性子寻找搬迁的优点:新的办公室更加豪华大气,更利于公司的扩展和大家未来的发展。但是很多基层员工仍然不买账,最后公司决定,给大家三五个月的在家办公作为补偿,这个补偿倒是合了很多人的心意,大家各取所需,能接受的发放补助,实在太远的先在家办公,但是公司方明确表示:hr涉及一些现场管理工作,不能在家办公。 杜薇起先想争取这个福利,提出hr又不是只有一俩个人,可以轮流在家,被拒以后,不得不提前坦白自己怀孕的事实。但还是被拒绝了,对老板来讲,这类好消息委实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坏消息了,但是孕期毕竟也没有制度规定可以享受在家办公等产假外的福利啊,作为老板,他完全有权拒绝,并且还说得非常在理:公司搬迁初期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克服下困难啊。 杜薇也无话可说,毕竟工作嘛,你情我愿的事情,总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提离职吧!更何况自己本也没有充分的理由要求额外的福利。 去年公司的整体业绩还不错,每个分公司分得一笔还算可观的奖金,老板让杜薇制定初步的分配方案,但是也给出了他二八分的建议,业务部门占奖金的大头,80%,hr、财务和译员、助理等岗位占20%,杜薇想都没想就按照他的建议分好了,hr团队新入职的员工,本来不涉及去年奖金的分配,也分配给她们了相当一部分,她本身就是个对金钱没有太多贪恋的人。 后来,李洋悄咪咪地跟杜薇说,另一个分公司的hr,之前也是从杜薇下面分配过去的,给自己分了大几万的奖金,部门其他同事却只分了一千。杜薇不由得有点惊讶,心想她比自己的奖金还多多了呀,不同的ceo支持的分配方案果然不一样啊!不过想想算了吧,人家分公司的业绩也好一些,而且当时也是自己极力成全和推荐她去那家分公司的呢。大家能有奖金就不错了。 当时接下来新的一年的相关制度的修改,表示不支持老员工的工龄奖金,必须依靠评分和业绩增量、业绩占比来分配奖金,这么一来,后台人员获得奖金的可能性就更小了,不管入职多久,杜薇都将和新人一般地分配奖金。 杜薇心想,爱咋滴咋滴,公司有这个自主权,不如自己意又如何呢? 接下来年度调薪,j对杜薇说,因为今年她要休产假,暂时就不调了,等产假完了后再考虑调薪的事情。 不就几百块钱吗,杜薇还是懒得去争取,只是第二年另外一个员工据理力争,说这个不合理,又不是一年都在休假,而且自己休产假也是做了贡献的,于是那个员工的薪资产假期间也同步其他员工的一起上调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然后这个年度调薪的事情,今年开始还交给杜薇主导了,也正是从这个时候,杜薇发现,那些部门经理的薪资,有的一个月都能拿大几万,当然是有大订单的时候。而公司硬冠给他们的职位,部门经理也好,总经理也好,只不过挂个名,所有的事务,全交给hr去主导,各部门内部事务的打杂也好,催业绩也好,协调项目也好,给几个hr挂了个新的头衔:hrbp,仿佛这么一来,就将hr和业务部门捆绑在一起了,除了后期问题,以后业绩的问题也都可以统一找hr汇报和解决了。 最让杜薇不满的就是这个了,原来她以为部门经理和自己的薪酬水平应该相差不大,大不了自己一个月大几千,她们普遍一万多咯,既然她们一月能拿好几万,而且还能分得下面团员的提成,而自己作为hr,一个月一万都没拿到过,更没任何提点可享用,现在连每年唯一可盼的奖金也近乎取消了(前提条件每年不断有不错的增量是比较难做到的),为什么还接二连三地强调要求hr在业绩不好的时候得在办公室“一哭二闹三上吊”呢,真是觉得hr是最好使的枪而已呀! 一想到这些,杜薇就为自己长期的付出感到不值,对公司从原来的满心感激,到渐渐地怀疑、不满。 但是想着自己即将有产假,有baby,就努力地摒弃掉自己这些不好的想法,专心守护、尽量让自己每天的工作和生活都更开心一些。 自从学了心理学后,她深知庸人自扰的道理,事情本身都无对错之分,主要是要控制好自己看待周边世界的态度。 如果身边的世界看上去倾斜了,会让我们的心跟着一起失衡,这个时候,很需要发挥点心理的力量,将自己的心扶起正。杜薇在慢慢地积蓄这种力量。 转折 尽管身体不适,杜薇坚持每天搭乘公交、转地铁,辗转去新办公室上班,她想这些都只是本分。 怀孕刚三个月的时候,杜薇周末让林木在家陪子墨,一个人去医院例行产检,做完b超后医生很平静地告诉杜薇:听不到胎心了。 杜薇根本不相信,时时存在着的孕反明明不断提醒着自己宝宝的存在,她明明感觉到肚子里有一个新的呼吸在产生,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但这个不幸的消息引发了她极大的悲伤,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医生能那么若无其事地宣告这个结论,甚至从他们的眼里看不出一丝同情的目光,她们面对别人的这种悲伤,已经集体免疫了吗?她们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创伤暴露反应了吗?还是说,眼前的几个人太缺乏同情心? 这些念头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杜薇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遏制不住眼泪不断地涌出,她以前没有想过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小生命的逝去会感到如此的悲伤和不舍。 杜薇一进门就忍不住倒在床上大哭起来,林木得知消息后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肚子,然后杜薇看到,他也流泪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但是她仍然需要发泄。 “都是你,是因为你不盼望它的到来,所以它不来了。”哭了一会,杜薇抽噎着,用脚无力地踹在林木的身上。 子墨也是第一次看到妈妈这么地悲伤,弄清缘由后他并没有意识到失去弟弟妹妹的痛苦,在孩子的世界里,它们还并没有真实地存在过,他只觉得妈妈很难过,便趴在身边摸着她的额头安慰着。 “啊,都怪我,我吃得太少了,我太不舒服了。不,怪你,我每天挤车去上班,你为什么连个汽车都买不起?你曾经许诺的婚纱照呢?什么都没有,答应过的事也从来不放在心上。都是你的错,你什么都给不了我。”杜薇一股脑记起了很多伤心的事情,不断数落起来。 “是啊,我的错。别难过了,别哭了。”林木又悲伤又心疼地安慰她,看着他有陪着伤心流泪,杜薇的心也软了,停止了那本来也并不是很真心的责怪。 子墨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没关系的妈妈,没关系的。” “不,我不相信它没了,我明天会去复查的。”杜薇流着泪坚定地说。 然而复查的结果并没有转折,医生建议住院行清宫手术。 住院三天,杜薇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就像每次产检一样,她觉得没有任何理由需要林木请假陪着一起,他只是每天下班后带着子墨来医院看看她。自己从来不是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女人,尽管有时候也很爱撒娇。 反而这三天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躺在病床上什么都不用管,只需要到点了给自己点个外卖,按时服药,其他时间,打着点滴、刷着手机、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几年下来,每天除了上班就是陪孩子,晚上辅导子墨练毛笔字,给他一遍一遍地读《葫芦兄弟》、《牙齿大街的新鲜事》等大量的绘本,教他弹钢琴,陪他搭积木玩游戏,要不就是企业微信的工作群里不时冒出的一堆乌七八糟的事情。 没想到这次意外的手术,反而给了她一个彻底放松放空的疗愈期,获得了一种全身心的轻松畅快感。 爸爸及时赶过来接送子墨上下幼儿园,孩子几天不管原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那些时不时电话过来投诉下班后找不到处理项目的同事,埋怨下班后的项目没人愿意接、甚至凌晨五点半要交的稿件没有好心同事帮忙处理的,让他们见鬼去吧! 真想让生活,回归生活的本质,让人类,回归大自然的怀抱啊! 只有在肚子里刚成形的小生命,被药效打下来第一次让杜薇见到这个生命的初始形态那一天,她才又感受到悲痛欲绝。 那个有如一只小老鼠大小的浑身白白滑滑的胎儿,看上去是那么地无辜和可爱,眼睛鼻子嘴巴都如小黄豆般大小依稀可见,看上去是个很美丽的胚子。没想到它还会这么直接残忍地呈现在自己眼前,杜薇一个人在厕所里小声哭泣着直说“对不起!”觉得自己很孱弱无力,很无能,居然守护不好一个这样可爱的小生命。 接着,它被当做医疗废物般被医院清理走了,杜薇用力克制住自己不断奔涌而出的悲伤,像人常做的那样,收拾自己残余的感情,很快就顺利地回归到跟往常一样的现实:上班、下班、做饭、陪孩子、睡觉。 出院到家后的第二天,j带了点水果代表公司来家里看望,顺便问她什么时候回去上班。杜薇回答说等两三天吧,而她还需要服两周的药呢。 也是后来才知道,三个月龄的小产假,其实有一个月的时间呢。 这段悲伤的记忆,慢慢地一点一点消退,随着小宝的顺利到来,便无影无踪了。 大约是为了补偿,老天爷的补偿,也是林木的补偿,小宝子熏在一年多以后顺利地来到杜薇的身边,虽然期间她第三次经受了整个孕期的孕反和早产(一个月),也承受了剖腹的痛苦,和孩子倒奶的艰难哺乳,不管怎样,终归是顺利地度过了孕期、哺乳期,最后,如预期的那样,将小宝送到了婆婆那边,每周五晚上林木会去接过来,他们一起照料一个周末。 一切,看上去又回归到了一个平凡人生的赛道。 杜薇从不曾改变自己的初心,孩子是生命延续的宝贵资产,是大自然的馈赠,永远不能忽略和怠慢。工作也要尽量地去兼顾好,一方面由于家里没矿,工资是生存的基本,另一方面也不得不将它当做一部分自我价值实现的途径。只是就杜薇而言,前者在心目中的比重越来越大,主要是因为后者带给自己的认同感日渐减少。 老板带着全公司,都跟着全社会的风气,开始灌输一种观念:不进则退,大家都在卷啊,你不卷怎么行?不卷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无可救药,不卷则将被淘汰。因此你们要努力,你们要更加努力,你们要比以前更努力,你们要别别人更努力。 他带的团队,不容许做第二。要么已经是第一,这个时候,则会被要求: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要么就必须在争第一的赛道上狂奔,一刻不许停。 这些观念,在杜薇看来都是不可取的,该批判的。因此周边环境越是如此喧嚣,杜薇越努力修得自己的心静,坚持凡事尽力就好:该工作的时候认真全力工作,该休息的时候立即休息,绝不含糊。 这种态度日益显现,便开始不断引起老板的不满和批判。 杜薇心想:我过去从不被你的表扬所迷失自我,现在也不会为你的批判而改变自己。我始终是那个自己,表里如一、贯穿始终、热爱生活、崇尚自然。 杜薇逐渐发觉到自己身上许许多多与众不同的地方,这些与众不同与能力才华无关,而仅仅是思想,是深深烙印在她身上的源自小山村、更确切地说,是源自于大自然并完全受大自然影响的思想。 哦,自然可以是一个多么神秘而美好的世界,“自然”这个词却又同时是一个轻松美妙的形容词,很少有人那么深刻地去将美丽的大自然和人类的自然态联系起来。很多人都免不了要想办法克服和掩盖自己的弱点,努力让自己在别人的眼中变得优秀、伟大,从而渐渐地遗忘掉自己自然的属性。 但是,杜薇全身心地以为自己是深刻依附着自然的,她从来不盲从别人的评价和建议,对自己有着最为深刻的认识,因此既不会让自己深陷“自我否定”的泥淖里,也不会在别人的赞美里忽视自己的缺点而迷失自我。 杜薇是一个真实的自然的人。 老板认定只有不断批评和给予压力才能促使人进步,因此,他开始越来越严格地要求自己的团队,不断地找他们身上做得不足的地方指出来要求修正。与第一名间的差距永远是自己的不足,要想办法、努力努力再努力地去不断追赶。而杜薇并不想活得那么辛苦,她只想在尽力而为的基础上顺其自然,天生不会为结果为未来去焦虑。 后来老板意识到自己好几年的使劲不仅不能改造杜薇,甚至于下面众多的部门经理也并不曾被他改变过谁,大家照旧我行我素,他便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否使错了劲,反思过后,偶尔开始夸奖一下大家。 但是即使是这偶尔的夸奖,也让杜薇看得到深深的刻意、已经期待自己变得更加优秀、更能为他所用的目的,于是她更不希望被夸奖,只希望默默地干自己的工作,过自己的生活,因为稍微优秀拔尖,就会要求分享,要求承担更多的责任,而报酬,永远是未来的大饼。 这种未来的延迟满足,对杜薇来说丝毫不起作用,因为她是个过于注重当下的人。像她这种对工作不很看重的人,更加可能的因素则是,她有很重的生活属性,适合悠闲的生活,自然的生活、慢节奏的生活,为此,也拥有太多类似生活调味剂的爱好。 这种矛盾源自骨子里的天性,似乎不可调和。 但是她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职场上和思想上的孤独感,绝大多数同事,尽管平时各种抱怨声四起,但当杜薇谈到对农村生活的想往,对业余时间的宝贵和热爱,最自由的无限渴望,对轻松自然的人性社会无尽的渴望时,她们往往会这么说:哦,要是真的不工作了,估计我会更加受不了的。不工作的话,那么多时间在家里,怎么打发呢? 唉,杜薇只能独自叹息,即使不工作我都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用啊! 她发现自己的爱好越来越多,唱歌、跳舞、写作、看书、爬山、弹钢琴、给孩子讲故事,甚至还萌生了跟堂嫂学制衣的念头。杜薇觉得这些才是生活。 但是后来,她也渐渐地理解了别人将工作当做兴趣爱好的缘由和结果,每个人终其一生都有属于自己的选择,每个人的成长经历造就了各自的认知和喜好。自从考取了心理师证书、并且不断地看心理学书籍和写相关的拆书稿精进后,杜薇觉得自己的人生豁然开朗了不少,再没有什么事什么人是自己理解不了的。 她重新捡起了自己的运动,自子熏到来以后一度放下的运动爱好。 但是仅仅有这样的想法还是不够的,对于朝九晚六的上班族和宝妈的双重身份来说,上班忙工作,下班忙做饭忙家务忙辅导孩子作业,运动便变得过于奢侈。 俗话说得好,办法总比困难多,杜薇利用起了中午在办公室吃饭休息的一个半小时,只在运动前或运动后抽空吃点简单的餐点,比如玉米、酸奶、速食粉面等,然后匀出来的一个小时,可以在办公室的跑步机上跑会步,跳会绳,后来又网上学做了一些哑铃、壶铃之类的力量训练。 说到跳绳,如同钢琴一样,杜薇认为值得满心夸赞自己。 刚开始跳绳的时候她就发现这个是自己的一大弱项,跳个十几个已经觉得累得不行,似乎自己永远也无法掌握这项运动了,她不止一次地在尝试过后在同事面前抱怨,对自己来书欧跳绳简直就是一种反人类的运动。 但是有一种骨子里的倔强促使她不愿意放弃,当初计划实施这项运动,本就是看重了它方便,运动量大,因而可以在短时间内提高运动的效能。 通过坚持不懈的锻炼,几个月后杜薇已经能一次性跳到两百个三百个了,甚至偶尔还能连续不断地跳够五百下,尽管把自己累得不行。 这一坚持就差不多坚持了两三年,同事们一个个纷纷竖起大拇指,女孩子们也对杜薇本就前凸有致、生二胎后仍保持得当的身材投来了羡慕的目光,更让杜薇比较有感触的是,她带动了部门另外一个女生的运动细胞,那个人也跟着她一起锻炼,以她为榜样慢慢地坚持了下来。 她初步品尝到了通过自己的行为能正面地影响一个人的成就感。 人,从来不是独自存在的,也许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连杜薇自己也没有察觉,她的潜意识里正在渴望做出更多有价值的事情,意识到的仅仅是她迫切地需要做点什么,好让自己丰盈起来,她喜欢用各种各样的转折点来让人生变得丰满,在她看来,小宝的出生,理应成为一个很好的转折。 至少,可以肆无忌惮地减肥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杜薇在网上四处搜罗一些与心理学相关的生命智慧一系列的直播课程,从中汲取营养,并且不断将自己的一些观点和思想,分享到自己的小团队,公司的小团队里的四个人,另外俩位都受她影响很大,跟随她的思想而行动,而另一位,则是李洋,她是个紧随大趋势和大潮流的人,因此很认可卷也很乐意去卷别人,也因此热爱学习和进步,杜薇觉得这样其实也好。 能接受跟自己一样的人,也能接受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杜薇,也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成长。 理解 意识到自己被迫步入中年以后,杜薇心急火燎地在网上报名了一系列有关形象美学的课程,主要是教女人如何穿衣打扮,以及如何追寻自己的幸福。 直到这个时候,杜薇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人生处处是学问,不仅工作需要知识,穿衣服也是需要学习的。 什么上短下长、内紧外松、打造黄金腰线、单调的色彩要加上点缀色、衣服还需要自然精致的妆容来衬托,包包的作用已经不仅仅是用来装东西,而更是穿衣打扮的一部分…… 原来幸福的女人首先要让自己的内心强大起来,而且作为人,既要善良,要谦让,也要给自己设置所有品德的底线。 老师的一句话让她记忆深刻:很多东西你不知道,但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是的,世界本是丰富的、多彩的,唯有不断地学习,才能拥有发现更多的眼光。 每个人拥有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想要拥有更多,就必须去学习更多。 那时候,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毫无疑问,谁也没法否认母亲的伟大,生育的伟大、养育的伟大。但是对子女对下一辈的影响,却都是在悄无声息、潜移默化、一无所觉地滋长着。 杜薇的妈妈,经常不修边幅且引以为傲,当她老了,当然也没办法老得优雅。比如不处理头上的丝丝白发还可以说是一种健康的自然的生活方式,她当然可以积极去崇尚。但是连梳理都懒得梳理,也从不擦点护肤品,穿衣服从来懒得穿内衣,一旦说让她讲究一点,就说讲究那些干什么,自己舒服不就好了。 杜薇长大意识到这点以后就常想,即使自己的妈妈活到一千岁,她大概也不会认识到自己一贯以来的随性,造成了自己自小对美的缺失以及自信心的严重不足,致使自己的前半生,走到哪里都夹持着深深的卑微感、挫败感。 直到今天,直到阅读了大量的生活剧本以及堆叠起来比高楼大厦还高的书本,才稍微地弥补了出身的这点不足。 这些生活中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痕迹,既然被挖掘出来,杜薇自然就不会允许自己在孩子身上犯下相同的错误。她总是将孩子打扮得精神帅气,哪怕小男孩自己丝毫不以为意。 杜薇逐渐体会到的无限,除了宇宙之大,增加了精神世界之广阔。人们能感知到的东西,原来是那么地被局限着,影响着一个人的生生世世而不自知。 看似生活中点点滴滴的一些小事,各方面的一些小改变,配合着心态的变化和思想的提升,杜薇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好,虽然步入中年,她也并没有像身边人那样升起随之而来的“上有老下有小的焦虑”。 同事们时不时说起:杜薇你又瘦了哦。你的状态越来越好了。 杜薇也觉得自己更有精神、更加美丽了,虽然年龄数字的增长和新进同事对自己的称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杜姐”,但她始终感觉自己内心居住着一个永远不老的小女孩,每一次活动,都表现得比那些90后95后更有激情更有活力,年会的主持也更轻松自然。 这一切,都得自于两个东西——书本和运动。越来越大的阅读量装点了她的头脑,丰富了她的思想,运动则给予她身体更加优美的体态和大量的内啡肽,愉悦了身体的同时也愉悦了自己的心情。 于是,杜薇更加坚定不移地看书和运动。 年近四十,杜薇的内心萌发出“一切都很美好”的感触,这种感触,源于她没有太多物质上的追求,心态祥和、渐入佳境。 但是,除了,偶尔,杜薇会在日常不经意的生活中,不断发现另一种似乎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就是来自林木的难以改变、停滞不前。 林木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务实的男人,但从来就不是个勤快的男人。以前没有孩子的时候,家务活也不多,杜薇完全能轻而易举地照看好家里的一切。但是,当有了俩个男孩子,还在婆婆不愿意同住的情况下,男孩儿都粘杜薇,要陪他们玩,给他们洗衣做饭,要收拾一屋子乱七八糟的玩具,要上班,更累的是,还得辅导小学生的学习。 大多数时候,杜薇还是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家付出、乐在其中。但也总会时不时有情绪不佳的时刻,当她忙完这个忙那个,忙完差不多就到晚上十点多,甚至没有时间在睡觉前翻看几页书籍,而林木几乎整晚躺在沙发上或者床上打这手机游戏的时候,就会惹来一阵情绪大地震。 “我真的太想不明白了,你怎么就能做到一年如一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呢?” 在杜薇看来,一下班回家,满屋子都是等待着自己的活计,而林木则能做到对所有的一切视若无睹。 杜薇发泄几句,他不出声,但是她的发泄还远远不够。 “有时我在想,我要你到底有什么用?钱我也在挣,饭我要做,孩子我生,衣服我洗,马桶我刷,子墨的学习也得我来管。在这个家里,你到底做了什么?哪一件事情是完全不需要我去做的?就连洗碗,都仅仅做的就是洗几个碗,连灶台、锅子、砧板都留给我洗。你那样的洗碗难道也算是个活吗?就连洗个衣服,也只负责将衣服放到洗衣机里,然后挂上衣架,干了的衣服从来都不收不叠,等着我去擦屁股。你难道不知道你的享受是建立在别人的付出之上的吗?我有多享受我就有多累,你看不到还是想不到,成天地就故意让自己当个睁眼瞎!” 有几次林木说你想让我做什么喊我啊。 “啥,这些事情摆在你面前还需要等别人吩咐?那谁来吩咐我?喊你去做跟主动去做,完全就是不同的意义了,我既觉得等着你喊你累,也觉得你这么大个人需要积极主动起来,家里一样,工作上也一样。永远这么被动,你能干好工作?” 但是木讷的林木确实很难让自己改变,向来不擅观察、不喜主动的他,也从不会去想要怎么样让自己变得主动。不知道是天生的惰性,还是从小在家听候妈妈和姐姐的差遣和照顾养成的惰性。 他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杜薇就不愿意喊他,提一下要求又不费啥事。 也有那么一两次林木争辩道自己不是不做,是每次做了都被埋怨没做好。 杜薇想想也的确是的,曾经的林木似乎的确主动拖过一两次地,但是他拖地只拖几下屋中央的空旷的地板,角落、桌子下凳子下,这些地方在他看来都是不存在一样,或者觉得没必要管。好多边边角角的垃圾更加显现出来,然后拖完之后,杜薇反而觉得更脏了,然而教了也不改,之后杜薇只好自己忍着一肚子气重新再拖一遍。 说到洗衣服,那也是,不管衣服多脏,直接看也不看直接扔洗衣机。一段时间没管洗衣服的杜薇,后来发现,子墨的校服上的好多污迹由于没有及时清洗掉而变成了顽固污渍,再也祛除不掉了。 而且好几次,由于杜薇没有及时将晾干的衣服收拾好,林木直接往旁边晾晒湿衣服,将干的衣服又打湿,挤在一堆他才不管,他只管完成简单的任务。 大多数时候,杜薇选择尽量牺牲自己的时间,用自己不断生产的满满爱心去包容家里三个大大小小的男人,少数时候,则没那么能忍得住。 尤其是每当不小心涉及到俩个问题的时候,俩人间的矛盾更容易激化:子墨的教育问题和林木的不爱学习。 杜薇对孩子的学习虽然不想过于要求严格,但始终践行这陪伴和了解这两点,她能做到很清楚地知道子墨语文和数学各学习了哪些重要的知识点,哪些知识点掌握得很好,哪些掌握不太到位,于是协助他通过典型的例题去弄懂,同时并不要求他去跟同班的同学刻意比较分数什么的,她告诉孩子,永远要记得,最大的目标就是比昨天的自己更进一步。 有时候子墨期中期末考试分数不是很理想,但杜薇由于对他的情况了然于胸,知道他对于现阶段的知识点都掌握得还不错,考砸了也只是由于粗心大意,并且计划通过视点法、反说数字等练习有针对性地去改善他的专注力。 而林木就一如那些迂腐的家长,整个学期并不怎么过问孩子的具体学习内容和过程,永远只是问一句“作业做完了没有?” 孩子说做完了,然后就让他玩,他从来也懒得翻看一下孩子的作业是否完整,做得怎么样。结果杜薇没检查的情况下,第二天被老师批评落下了好几个作业。 杜薇十分注意培养子墨的阅读习惯,因为子墨过于贪玩,满脑子总是游戏、玩具,甚至在家里将公仔当球踢来踢去,跑来跑去,静不下来。她想尽一切办法在沙发边、餐桌旁、学习桌、子墨的床头柜上,看似随意实则很用心地随处摆放一些适合他现在年龄段看的书本,有时候是他爱看的,有时候是想让他看的,诸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之类,并经常趁他不注意将他翻来覆去翻看无数遍的漫画书收拾起来。 在子墨认真看书的时候,杜薇每次都舍不得打扰,哪怕作业还没开始做。但是林木就不管那么多,时常只关心他的作业做完没有,或者睡觉时间到了,催他快点睡觉。在他的世界里,阅读一点也不重要,他既体会不到阅读的乐趣,也意识不到阅读面的重要,时常听他对子墨说教:你多看看语文数学书啊。杜薇少不得又要跟他争辩一番。 然后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你数学居然只得个八十几分?你们班都好几个一百分的呢!”林木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好几天都不给子墨好脸色看。 如果不是杜薇阻止,他甚至还有打孩子的想法。 “怎么就不能打了?你看以前,不都是那么教育过来的。我看你是看书看多了歪理邪说吧。”林木以老一辈那种固有的口吻狡辩。 “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要求孩子的分数?平时你帮助过他学习吗?现在的孩子跟我们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优秀的孩子,绝大多数是因为有优秀的家长在旁陪着一起学。你的儿子并不是什么天才,也不是天资聪颖,要不是我紧赶着他的学习进度,确保他一个一个知识点过关,可能连八十多分都拿不到。但我坚持每篇课文在学期结束前带他读三次以上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刷手机!老师都说了,子墨上课完全不能专心听课的,但是老师说考试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知识点都掌握得不错,你难道不知道这都是因为我花了大量时间才确保他赶上的吗?说到底,只有我才有权利找他要分数!”杜薇气愤不平地一顿数落。 “又来了又来了。”林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听着杜薇爆栗子般的数落,虽然大部分时间他都默不作声地表示着让步,有时候则也明白地表示自己的不耐烦。 “难道不是吗?你什么都不作为,还不允许别人说!” “那你教啊,你去教啊!” “你不教,又不会教,那不只能我自己来教吗?依靠孩子自己自觉,让他依靠自己成长?这已经是哪一辈的思维呢?以前的孩子有必要面对这么优渥的环境的诱惑吗?养成各种刻苦耐劳精神的那种特定的环境,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你能指望孩子跟以前一样从小自己养成那么多品质?” 但是每当说起杜薇通过各种学习和琢磨得出的一系列教育理论,林木完全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既不想费心去思索生活中的任何理论,也不愿付诸行动去践行或证明任何一个理论,他仍活在自己简单的世界中。 当杜薇看完了一大堆心理学书籍和世界文学类书籍,了解到一门新的有关生命智慧的知识体系时,林木仍然停留在自己的科幻或灵修类小说当中,要么就是沉迷在玩了几十年的游戏中。 有一次,见子墨那么地热爱足球,杜薇提到广州有一个专门的恒大足校,好奇那个学校是怎么招生的。林木很不屑地问道:“上那种学校干嘛?” “又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唯一的出路。”杜薇随口感慨了一句,她并没有过送孩子上足球学校的想法,至少目前没有,也没有那样的客观条件。 但是林木对她的这句话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你可千万不要在子墨面前说这种话,孩子不读书还能干嘛。” 杜薇曾经甚至想过,让懒散的子墨休学一段时间,将他放到乡下去学种地,学一些勤劳的品质和动手能力呢,她觉得那些东西,或许比现在的书本知识更重要。因为小学的书本知识毕竟是可以轻易补上的。 但是面对在她看来显得特别大众化的迂腐不堪的林木,自己的任何一个想法,都显得过于跳脱、过于新潮和难以让人接受了。 知识的填充加上原本思想和性格、爱好上的差异,杜薇察觉到俩人的矛盾在悄然滋生。 有时候吵完一架,杜薇忍不住说:“比尔盖茨的离婚宣言也许你不能理解,但是我能。从前我也不太喜欢阅读,而且自以为即使不看那么多书,我也已经拥有很丰富的思想和优秀的写作水平,但很多事情,只有去做了以后才能提高原本固有的认识。书看多了,我对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有了更深层次的思想,也有了更多的反思。但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持续进步,而你继续停滞不前,我们的思想差异进一步扩大,可能会走到离婚那一步。” 很难说林木对这些话听进去了多少,他有时仅仅是短暂的沉默,过后,杜薇又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在共同面对的生活压力下,同时又有点于心不忍。 多年来,林木一直兢兢业业地上班赚钱,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吧,也没有什么其他不良的嗜好,他的业余时间同样都给予了家庭,从各方面来看,都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尽管在杜薇看来,他的这种顾家是低效能的。 每次周末去菜市场买菜,林木也喜欢带着子熏一起跟着,权当是一家人的散步了。同小区的同事碰到,总是很羡慕杜薇,说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去买菜。 因此更多的时候杜薇会说服自己,每个男人都有大大小小的毛病,林木脾气好能忍受自己有时候看似残忍的语言暴力,生活又节约,赚得的钱几乎全花在了自己和孩子的身上,而且只要自己吩咐的,他都会去做,愿意带孩子。不管怎样,老公是自己选的,即使他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不也正是最适配自己的那一个吗? 因为不管是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都算不上一个优秀的女人。 杜薇时常处于这样的反思中,因而有时候从自身的经历再去反观林木,又觉得他重新变得可爱起来。 有一次杜薇没开车,坐同事m老公的车回家,路上碰到有超车的,同事老公很快接着一句:“妈的,有病!”接下来还愤慨了半天平静不下来,“下次老子撞死你!”然后打开车窗,将嚼完的槟榔渣随手向窗外一扔。 杜薇看完心里颇有触动,原来老公真的有各种各样的,有各种各样的好,也有各种各样的不好。 这位同事经常说她老公会做好多好吃的菜给她吃,杜薇也曾羡慕过,心想要是自己也能像一些公主似的女人一样,不用自己动手炒菜,不必面对该死的油烟让皮肤变坏,该多好! 说到底,林木还是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爱我,否则不至于半点呵护自己的想法也不曾有过吧? 有一次,杜薇开车的时候按规则打着灯变道,后面的一个女人从后面追上一路狂吼责怪她一个劲地挤,那个女司机坐在车里扯着嗓子喊着“会不会开车?” 后座的俩位同事好奇:旁边那个人在说谁呢?然后杜薇才发现她转脸朝向了自己,她很惊讶地快速回想了一下,好像没有违规啊,她不是在后面较远的位置吗? 同事便开始不满,没有让她怎么啦?她自己没超上车,还怪别人么?不能理解,好奇怪的人啊。 杜薇脑补了一下她方才叽歪半天但是都没人搭理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一串嘈杂的声音在干吗而不加理会的场景,不由觉得有点好笑,就懒得去生气了。 m说:“杜薇的脾气真是好啊,我都真想骂回去。” “大概是跟我老公学的吧!他真的车品很好,连黄灯都从来不闯一个。就是坐他的车需要点耐心。”杜薇边说边想着林木不紧不慢地点火,等灯,让人插队。刚开始的时候,急性子的她忍不住就像催促他,绿灯才刚开始闪,你明明可以冲过去的呀。但想着他车技也不怎么好,还是随他的性子慢点开吧,安全最重要。没想到一来二去,不仅适应了他的慢,还锻炼了自己的耐心。 “急什么。”“你开车慢一点啊。”林木总是这样平静地说着。 想着好些同事都说起她们的老公有怒路症,顿时觉得林木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的。在这个如此焦虑化、处处充斥着利己思想的时代,林木的不紧不慢、严守公德,或许正是杜薇选定他担任老公的主要根源吧。虽然有时候杜薇觉得有林木那么地包容自己是件很幸运的事情,但更多时候她表示自己更羡慕林木有自己如此地理解他。 理解是相互的,在办公室的时候她经常这么开导别人。 观念 利己主义泛滥。每次一提到这个思想,杜薇便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件事,同样是发生在m身上,因为同住一个小区,她和另外一位女同事每天都是搭乘杜薇的车一起上下班,因此关系才紧密起来。 一次,她在三人群里说自己得到的一个小道消息,说小学的秋游活动中出了点小事故,一名小学生吃了学校食堂派发的面包后拉肚子引发了肠胃炎,后一批出发的学生有家长去检查了派发的食品,结果发现竟然是过期的面包,于是学校紧急收回了。 m要求她俩不要说出去,只要让自己的孩子注意一下就好,说人家要求她保密的。另一个女生爽快地回答“好的。”杜薇感觉大概全公司的女人都会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而然地答“好的”。 联想到她之前说过,有一个熟人在学校食堂工作,也给她爆了一些关于学校食品方面的黑料,甚至说学校校长公然在全体教职员工中说道:谁要是找食堂的麻烦就是跟我作对。言下之意食堂的承包商就是他的亲信。 杜薇心里早就对这番说辞十分愤慨,但是越来越理性的她,也不会过多地去在乎那人云亦云的一面之词。但是这一次,对方又说出这种具体的事例来,瞬间激发了她心中的怒火。 “不,我不能答应你保密。”她很坚决地回应。 “为什么?我是相信你们才跟你们说的呢。” “因为大家都这么沉默只考虑自己的话,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 “可是这个世界上并非非黑即白的,我答应过人家不说出去的呀,我必须遵守承诺。” “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只管自己的儿子而放任对别人消极的事情去泛滥滋长,因为这是一个公共事件,它应该让更多的人知晓,才能被监督和促进改善。” “那我以后有什么事都不敢跟你们说了。” “是的,你如果觉得需要保密,最好别说。” “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现在也没有证据,包装袋什么的也都扔了。”m着急忙慌地撤回自己的原始消息,见说服不了杜薇,m开始为自己的诉说欲后悔莫及,唯恐事情闹大后被泄密的人追究自己的责任。 “放心吧,我就去家长群里提醒一下大家,不发你的截图原话,也不说那么具体。”杜薇说着,默默地删除了早就保存下来的原始截图,然后到家长群里说起自己听到的一些关于学校伙食的不良反馈,希望膳食委员会的家长们能想办法监管起来。 这么做了以后,她感觉内心舒坦多了,同时也习惯性地反思,为什么社会上的人都这么不作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是全社会的人都有这样的趋势,还是中国人才这样?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环境让大家变成这样的? 回家以后,和林木说起这件事,林木还是那副社会大众脸,很不以为然。 “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吧。”他平淡地说。 他对身边的一切,似乎都那么地平淡。 子墨班上有一个孩子得了白血病,家长群里有人发出水滴筹的捐款链接,可能因为跟子墨年龄一样大,而且离得这么近的关系,加之杜薇天生特别地怜贫惜弱,感触特别大,甚至在别人看来,还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场。 于是,将手头为数不多的现金一下子就捐了2000元进去。后来,她发现自己时候整个班级里捐款最多的,而且那时候,她总感觉自己是班上最穷的家庭,好多个平时家里条件表现特别优越的学生家长,都只捐了100元、200元,少数人捐了300元。 “奇怪,她们不是家里不缺钱吗?在身边同学需要筹治疗费用的时候,为什么就不多给点呢?唉,像我这种缺钱的人都愿意大方付出了。”杜薇不知道是自己的同情心太泛滥,还真的是别人的同情心比较匮乏,或者说100、200元甚至20、50元的付出也都已经算是一种合格的爱心了? “唉,谁像你这么傻?子熏上幼儿园马上要缴学费了,我也需要你的捐助啊,这么不捐点给我?”林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对于杜薇的行为,他既不表示支持,也没有明确的反对。 既然杜薇想要做某事,肯定就会去做,他没必要表示无谓的反对,这是一点。 既然杜薇高兴做某事,那就随她去走,她高兴就好,这是一点。 杜薇有支配自己手头的钱的权利,这又是一点。 捐款给有需要的人,并不是一件坏事,这又是一点。 不需要自己劳心费力,听之任之就好,林木更是懒得去干预。哪怕杜薇掏空了衣袋,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林木就是这么安静的、平凡的、普通的、无趣的但又实打实的一个男人,杜薇感觉自己无法跟他交流太多有趣的以及深层次的思想。 杜薇叹着气,我负责幻想,他负责实干,也挺好呀。 “啊啊啊,我头上这么一下子长了这么多根白头发呀!而且还藏在里面悄悄地长。”一段时间以来,总感觉自己会越活越年轻的杜薇,突然惊呼起来,正在写作业的子墨赶紧跑过来,在妈妈的后脑勺上细心地扒拉着,找出几根白头发拔出来交到她手里。 “是有好多,起码有二三十根。”子墨的话狠狠地打击着杜薇容易受伤的心灵。 “呜呜,我不想变老啊。” “妈妈,没事的,你老了我也一样会爱你的。” 杜薇瞪他一眼,心想这孩子真会空口白话地胡说,成天满口地“爱妈妈”,却不曾做出一件有用的行动来表达。 “你还说,都是因为你乱扔东西,不做作业,被老师批评,天天惹我生气,头发都气白了。”杜薇嗔怪着仍在帮忙拔白发的子墨。 “有谁不会老呀,都快四十岁了,你要接受这个事实。”林木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起了杜薇一直忽视的年龄问题。 “四十咋啦,我一直觉得自己跟公司二十几岁三十岁的同事没有差别啊,我的心理年龄比她们还要年轻。跟我打成一片的都是90后、00后。还有啊,要不是跟着你这个穷小子,每天劳累个不停,怎么会老得这么快!” “四十岁长白头发很正常啊,你看我,不是三十岁就好多白发了吗?” “我才不跟你比,我每天运动,吃得也越来越健康,心态也越来越好,自然还没到老的年纪。” 晚上睡觉的时候,杜薇扒在林木的大腿上,让他继续帮自己将剩下的白发全部找出来拔干净。林木扒拉着说白发都是一些短的头发,一点都不好拔,用手小心地捏住一根,紧紧地捏着,然后猛地用力一扯,动作也显得特别笨拙。“别拔了,小心越拔越多。”他边拔边劝道。 “我不管,以后每天晚上给我拔掉十根,这是任务。”杜薇说着,将今晚收集到的白发悉数收集到一个小盒子里,“哈哈,我要当做传家宝将它流传下去,然后告诉子子孙孙,这里面收集的,都是老祖母的智慧呀!” “子墨都不会要。”没有一点幽默细胞的林木说出来的只有这类话,但有时杜薇也觉得,正因为林木的毫无幽默感,才经常能衬托出自己的幽默、可爱和有趣啊。 “那就给子熏呗,就说这是哥哥禅让给你的宝贝。” “子熏也不会要。” 杜薇扭过身去:“睡觉。”林木关了灯,将手臂伸过来放进杜薇的脖子下,她习惯枕着人肉枕头这样睡一会,直到林木嚷着手臂发麻而缩回去。 日子,就在这种林木的无聊中逝去,老去。 唉,人老得真快呀! 母亲节后面紧跟着又是一个520,逐渐长大的子墨在学校里开始被这些个节日氛围给熏染,有了一点点自己的小九九,放学后便从林木给他储值的蛋糕店里买一个节日蛋糕,回家后偷偷摸摸地放冰箱里藏起来,然后在节日当天吃完饭后拿出来,作为送给妈妈的惊喜。这就是子墨对于庆祝节日的所有理解方式了,呆板、单一到让人忍俊不禁,但好歹也是想到了对妈妈的一份吧。 可接下来耿直的子墨说:“我本来也不记得母亲节了,去买蛋糕的时候蛋糕店的老板提醒了才想起来。” 杜薇心想真是子承父志啊,妥妥的没心没肺。 520当天,孩子又提回一个蛋糕作为晚餐后的宵夜,连喝了两天奶茶的杜薇不得不又破了拒绝甜点的誓言,好歹大宝在自己吃饱了以后还费心费力地又提了一个回来向自己表达爱意,不吃它好像怎么也过不去似的。但是林木又在一边扫兴地教育孩子了:520又不是传统的节日,这些都是商家骗钱的手段你知道吧?你只有成绩好才是对爸爸妈妈最大的爱。 “别理你爸,我可是很开心的啊。而且你要学会哄身边的人开心啊,要不以后找不到女朋友可咋办!要知道,你爸能娶到老婆那纯属运气好,有时候我都羡慕他的好运好命,但你不能仅仅指望运气啊。” “我知道,爸爸运气好所以娶到了你。”向来爱妈妈胜过爱爸爸千万倍的子墨对于奚落爸爸的话总是玩味似的甘之如饴。 如果日子仅仅是这样的平淡也就罢了,但比这不如意的许多事也时有发生。 心理学上有经过验证的其中一个理论就是,人们生活中感受到的压力,比起某个大事件带来的,一段时间内层出不穷的各种琐碎事件过多所产生的压力更容易将人压垮。所谓生活不易,婚姻不易,就因为相处时间长了,各种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情况就更多了。 这一年杜薇的生日,是在一片宁静中度过的。 爸爸妈妈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本也是常有的事,妈妈过后会以离得远为借口。闺蜜媛媛忘记自己的生日倒是头一回,联系日渐稀薄,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 杜薇有时也会忘记自己的生日,但qq上,或者信用卡中心时常会有提醒过来帮助自己记起,然后偶尔会提前告诉小时对生日蛋糕这唯一的庆祝仪式有所期待的子墨。 今年杜薇没有提起自己的生日,所以林木也忘记了。 她没有说自己马上要过生日的事情,是因为觉得自己对生日也没有什么期待,反而有点憎恶这日益增长的年龄。另一方面可能自己也没有察觉得,隐隐地就想测试一下林木到底有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 杜薇想他一个连自己生日都经常不记得的人,多半是不会想着她的生日的。尽量早有了这种心理准备,并且提醒自己不要在意,早知道他是这种马大哈似的人物了,所以整个白天照常地上班下班做饭,也不去想生日有没有什么好过的这回事。 可到了晚上,情绪还是忍不住有点崩溃,她开始没好气地回答林木的说话。 他是从不把他自己的生日放在心上的人没错,但他至少从来不曾忘记子墨和子熏的生日,却单单会忘记自己的。 林木再迟钝也觉察出异常来,却始终不明就里,心里七上八下的也猜不出所以然。 杜薇越想越委屈,整理好屋子闲下来后独自躺在床上落下泪来。子墨看妈妈不开心就过来不停地问。 “你平时满嘴说爱妈妈,其实都不是真爱。前一俩个月你不就一直在问妈妈的生日是哪一天吗?难道不知道是今天吗?”尽管伤心,杜薇还不忘趁这个机会教育下孩子,“家人的事难道不需要用心记在心上吗?” 林子墨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低下头嘟囔着嘴情绪低落下来,杜薇也顺便达到了侧面让林木知晓的目的。爷俩的第一反应就是加急出门去买回了生日蛋糕,千古不变的永恒的庆祝方式,并没有换来杜薇的半点开心,只是将就着子墨将蜡烛吹灭了。 临睡前,林木正面说出道歉,想着法逗杜薇开心,杜薇只是不理。他又取笑她,杜薇在看书,他面朝着她笑,杜薇最终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心想自己未免太矫情了。 他伸过手来搂她,一次两次三次,第四次,她就范了。 杜薇想,这就是自己的生日,乏味的、孤单的生日。虽然她很不愿意去想今年是来到人世的第三十几个生日,还是忍不住想到,再过两年,就真的四十岁了。 啊,日子飞得多快! 在这样的日子里,由过往种种经历想到自己的各种价值观,杜薇庆幸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没有跑偏。 放手 有一次朱媛媛突然跑来长沙,专门对杜薇诉说自己婚姻的不幸。杜薇还挺意外的,凭平时对她婚姻的观察并没看出什么问题,也可能因为接触不多,表面上也无法看到家庭内部的问题。 杜薇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模样,心中居然生出一股罪恶的得意来,一方面由于朱媛媛证实了最近思考的每个婚姻都是不幸的这种偏激思想,另一方面从前一直觉得她比自己更理想更坚强,倒没想到她也有如自己那般容易受伤的时候。但她很快收起了自己邪恶的想法,关切地问起她具体情况来。 “你说你们打架了,他居然打你?”在杜薇看来,当今社会,男人打女人是不能容忍的,如果真有这种暴力行为,就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样的话,她甚至想到要支持朱媛媛去离婚算了。 “嗯,她结结实实地对着我的胸口锤了一拳。”媛媛呜咽着,片刻后说道:“不过是我先打他的,我扇了他一巴掌。” 杜薇收回刚要说出口的义愤填膺的话,虽说男人打女人是可耻的,但在现今男女各占半边天的时代,她也不能因为自己是女人,就认为女人打男人就是可以被接受的。 “到底因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杂七杂八地凑在一块了。你也知道,结婚以后他就投资做什么酒庄的生意,经常在外面应酬不说,也没见赚到什么钱,就说前期投入很大。今年好不容易存下十万块钱,我妈妈逼着我借给我弟弟买房子,而他又说需要继续砸钱扩大经营。我们就为此爆发了争执,说到我平时又上班又照顾家里,孩子也是我妈妈帮着带,他既然没有付出多少力气至少在经济上要帮衬我家点不,总之各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我越说越气,忍不住就朝他甩了一耳光。但是我没想到,作为一个男人,他丝毫也不让着我,直接就回我一拳。”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你现在还爱他吗?” “爱?什么是爱,我觉得那玩意是婚前专属的东西,结婚以后就销声匿迹了。” “那,你想离婚吗?”杜薇试探性地问道。 “离婚?不不,我想我们还没到那个地步,再说离了婚能干嘛呢?离婚以后也不再会有你说的真爱出现啊。杜薇,我不像你总是活在对爱情的幻想中,我知道生活本就是这样让人痛苦的存在,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去忍耐而已。” “那你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见她依靠自己的内在力量让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后杜薇问她,“你们有尝试过做一些改变吗?” “有啊,但是没有用,也许是力度不够,也许是决心不够吧。” 后来,杜薇当着她的面拨通了她老公陈之航的电话,首先告诉他朱媛媛在她这里。 “你告诉她,她想怎么样都随便她。”看得出来他对朱媛媛一声不吭扔下孩子离家出走颇为恼怒,一副豁出去的态度。 “媛媛意识到昨天自己有点过去冲动了,但是她不好意思跟你说,想让我替她跟你道个歉。”杜薇这么说的时候,朱媛媛在一边瞪大眼睛对她表示自己的不满,但她并没有阻止杜薇说下去,看得出来,尽管出来不久,她还是眷念自己的家。 “没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陈之航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 朱媛媛回家去了,但杜薇充当一次和事佬并没有完全将问题解决掉,因为没过多久,朱媛媛又打电话来跟她说,要不自己还是离婚算了,因为陈之航很可能出轨了。 “你有证据吗?”进来网络上饭圈文化、虚假信息漫天飞舞,搞得各类讯息真假难辨,杜薇对自己不真实了解的事情开始习惯性地抱着怀疑的态度。 “目前还没有,但是我亲眼看到他吃饭的时候跟一个女人眉来眼去的,当天晚上那女人还在他发的朋友圈下面点了个赞。杜薇,我又跟他吵了一架,连离婚也说出来了,这次恐怕真的无法挽回了,我离了算了。”接着朱媛媛要求杜薇去她家,帮她一起跟陈之航谈判。 杜薇去的当天,陈之航整晚都没有回来,朱媛媛更像抓住了什么把柄和证实了自己的怀疑似的:“你看你看,我说他有外遇吧。你说我是不是得去找找证据,这样就能让他净身出户了。” “他经常这样夜不归宿吗?”杜薇也起了疑心。 “那倒没有,没有任何原因和说明的,就昨晚。” 杜薇给陈之航打了电话,他很快就回来了,然后又跟朱媛媛发生了争吵,互相数落着对方的不是。 “她拿我的手机给一个给我点赞的朋友发消息说人家招蜂引蝶,那是我一个客户的老婆,人家觉得她有病你知道吗?”陈之航气愤难耐地说道。 “我就说了怎么啦?她看起来本就不像一个好人。”朱媛媛铆足了劲想要跟自己的老公争个高低,“我看你感兴趣的,还远不止这一个吧?” 见他们越吵越厉害,杜薇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俩人分开谈话,她发现陈之航并不是对朱媛媛全没有了感情,凭着第三方的直觉,也觉着他并不像真的在外面有了其他的女人,只是和朱媛媛一样,他对婚后的生活也表现出来同样的失望。 “你知道吗?她在家不爱收拾,不仅自己蓬头垢面,衣服鞋子到处扔得乱七八糟的,自己做不好一个贤妻良母却反过来对我挑三拣四的,哪个男人受得了。”他特别说了一个细节,说有一天刷牙的时候看到水杯里居然躺着一个她用过的箍牙的牙套,当下觉得恶心得想吐,他向朱媛媛表达自己的不满的时候她却还不以为意。 杜薇当下心头一惊,突然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和朱媛媛一样,不知不觉都到了对男人毫无吸引力的黄脸婆的年龄。 “唉,”她发自内心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其实都不容易。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来,我们为了经营好家庭,教育好孩子,牺牲了多少变美的时间?媛媛不甘心仅仅做一个家庭主妇,她也有自己的工作和追求,虽然看起来收入没有你多,但是她兼顾工作和家里,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却不比你少啊。我们也很累。在我看来,她的某些行为确实欠妥,但也正是在乎你的表现,她爱你,爱这个家,所以才担心你会有其他的想法。我会提醒她在某些方面注意,也希望你给她更多一点的理解和宽容。当然,我们都知道理解是相互的。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家就此解散吧?” “当然不希望,她能改最好咯。” 接着杜薇又去宽慰朱媛媛,让她多理解男人的不容易。 “想想看,他在外应酬打拼,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过得更好一些吗?明明俩个人的目标是一致的,为什么就不能多一些信任和理解,往同一处使劲呢?”另外也说了作为女人的感想,同为女人,多说说自己的不容易,更容易得到共鸣。 女人,不仅要学会成就别人,也得学会成就自己。成为一个有足够吸引力的女人或许没那么容易,但是很重要。 杜薇自己的婚姻生活和朱媛媛的婚姻生活,也包括这么多年以来步入社会的婚外生活,使得她的理解力、感受力和表达力,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也许是经历过前面十来年以来的飞速发展,杜薇所在的fy公司的老板对于未来的局面过于乐观,志向越来越宏大,在上市计划的驱使下,提出了越来越多的严苛要求和越来越高的业绩增长目标。 不仅要求销售每年有比上一年的70%增长目标,也要求所有的后台部门全心全意、甚至将家庭托管出去地赶赴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hr更不用说了,老板们觉得这个岗位天生就应该是不惜一切代价为公司业绩卖命的。 之前人不多的时候还好,当公司发展到五六百号人,哪里能要求到每个人都像老板自己一样把公司当做自己的一切,当做自己的家呢? 整个公司里,最底层的销售被领导天天盯着基础工作,追问业绩,给予压力,做不到多少美金的业务量,就降薪,一段时间开发不到新客户,就要求hr约谈,或者觉得没有潜力的,就让hr去劝退。中层的部门经理、ceo,则锁死他们的月度增长目标,没有增量,要求招聘新人培养啊,年度目标没有达成,那就降级啊。但另一方面,老板并不希望任何人降级,他渴望的是裂变出越来越多的团队出去、成立越来越多的分公司、分封越来越多的ceo,扩大版图,做高营业额,尽快上市。 作为逐利资本的私营企业,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但问题是,近两年来的经营环境每况愈下,已远没有前些年随便一个外贸人士只要愿意努力就能做好fy销售的风光了。最直接的表现不仅是业绩的下滑,还有招聘的新人不管多么优秀,一年下来都难以转正几个。 在这样的环境下,业务经理、老的销售精英们的钱袋子本就不如日前丰盛,公司制度的降低她们的提成点,本想用这个举措来逼迫她们更加努力地做出更多的业绩,公司不愿意承认的一个事实是,社会发展到如今,已经远远不是努力就一定有回报这么简单了,新客户越来越少,订单越来越少、越来越小,特别是chatgpt人工智能问世以来,机器fy的完善也给传统fy行业带来了致命的一击,公司故意忽略眼前的一切,仍然盲目追求年度业绩的增量,惹得众多业务人员哀鸿遍野、怨声载道。 很多时候,很多人努力了,坚持了三个月、六个月甚至大半年,还是没有一点成效,没有丝毫工作上的获得感,那么长期以往,动力又从何而来呢?何况公司并没有提供给销售什么实质性的支持,全凭各自在网络上不停地搜索需求,发送开发信,千篇一律,十几年下来,人员规模倒是越来越庞大,但是最终剩下的,确是越来越严重的内卷。 就拿杜薇来说,近两年需要管辖的人员越来越多,需要监管的制度也越来越严,与此相反,每年的奖金反而逐年递减,直至完全没有,而老板的要求却日益丰盛,他觉得大家都应该是和他一样的,在业绩繁荣的时候,为奖金而奋斗,在业绩艰难的时候,为尊严而努力,总之永远都会有奋战的理由,有不辞辛劳的动力。 他的要求越来越多,焦虑越来越严重,且不可避免地不断打压下属以不自觉地期望借此转移释放掉自己的一部分焦虑。 杜薇心态已经调频到一种极佳的状态,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本身就事业心不强,而且这份工作也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发自内心热爱的事业,另外一部分原因,出于她的爱好特别地广泛,因此工作上,她但求无愧于心,做到上班时间内兢兢业业就行。 老板时常私发来诸如此类的消息: 今天的业绩怎么还只有这么点?是不是还有同事没有录单啊? 这几天怎么都没有新客户啊? 最近的开发信数据怎么样,怎么感觉询盘越来越少了! 怎么样尽快将业绩增长的负数去掉,得想想办法才行。 某某感觉没有以前那么努力了,你去了解下看看具体什么原因。 某某不愿意招聘新人怎么行,要多提醒重视她们今后的个人发展…… 杜薇一般都会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一一了解后回报清楚,但是每当被问到“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这些关乎公司发展的大事时,她是不太愿意去深思的。 前几年,当被要求每天追着新老销售屁股后面,每天监督她们做工作做业绩,帮助她们监管团员,累得不亦乐乎以后,发现那些被自己助力的销售经理,轻轻松松一个个薪资翻过自己几倍,那些协助她们监管的优秀新人也给予她们多达十万的高额提成回报的时候,杜薇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滋生了一份不平衡,毕竟她只拿那一份固定月薪啊,而且少得可怜。 她曾经对老板提过这种不满,但是老板的想法就是,人家销售的薪酬是她们自己创造的,而你们hr部门又不直接产生业绩,是个花钱的部门,怎么能比呢?如果觉得不平衡,大可以自己去做销售嘛。 好像老板说得也确实有理。但不管怎么样,以后他再从自己身上去追业绩,去要求自己承担比业务经理更高的业绩压力和他的焦虑,杜薇便觉得或许自己没有必要一直去为别人的钱袋子而努力了,而是做好自己的后勤支持工作,让自己的工作比她们轻松一点,有更多的自由时间去发展自己的业务爱好,这原本也是自己最想要的,相比于金钱,杜薇向来更渴望的是自由。 这么开解自己以后,杜薇由内而外地轻松起来,工作的心态平衡下来,也就减少了对公司对老板的矛盾心理,心安理得地做着每一份被安排的工作。 多好呀,任何时候,一个人的思想总是自由的。 在这个社会,一个公司人员的进进出出再正常不过,不管经济是否景气,每个人终归都还能有很多种选择,公司也总有选择的余地。 不断有人辞职,也有人被公司扫地出门,做不出业绩的新人压力也大,老人业绩也有起伏,公司不允许任何人躺平。但是p的离职还是在见怪不怪的离职日常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涟漪。 p是前两年晋升的ceo,在公司刚准备挂牌上市之际,在老板一直嚷嚷着的“还你千万身家”的ceo行列之中,他是第一个毅然决然提出离职的。 六年前,p同样是杜薇招聘进来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销售之一,杜薇对他颇为了解。刚入职的时候,因为上班时间打游戏,曾经被他当时的领导要求杜薇约谈过,一段时间没有业绩,也有劝退的计划过。 但在业务还比较好做的那几年,凭借着他对计算机网络的娴熟和自身擅于钻研的特点,终究还是慢慢地将业务做起来了,并且后来还开发出几个比较优质、稳定的客户,让自己的月度、年度业绩凸显了一把,凭着那几个订单,那几个订单带来的业绩数字,成功晋升为部门经理。后来又招到了一个团员,这个团员经过两三个月的摸爬滚打,也搞到了一个大客户,赢得了年度大单,于是他也晋升为部门经理,带起了团员,不能不说多半是好运的驱使下,该团员带的次团员,再次凭运气赢得一个大客户,p的团队就这么延续了三年的业绩增长神话。 这么说人家是凭运气发达或许着实不应该,但这种摸瞎在网络上找客户的统一方式,还真不能不说需要点运气,你找到了客户,客户刚好需要,这个时间点就是运气。毕竟大家都是千篇一律地大海捞针,不需要跟客户见面,连打电话都不需要。而且,还有一个证据就是,这些个团员,基本都是在开发出这个大客户后,再无新客户的讯息,就粘着在这一个客户的业绩了。 不管怎样,p凭借自己的坚持和团员的运气,顺理成章地当上了ceo。 杜薇的公司里,有很多个这样的ceo,他们啥能力都没有,管理上靠hr,业绩上靠运气。好在老板不管那么多,只看排行榜上的数据就足矣,在他看来,订单数据能证明一切。 管理了一段时间,感觉不对,那就交给hr嘛,ceo只要负责培养团员、做高业绩就行,他说。 总之,几年下来,ceo在杜薇眼中再不如从前那么高高在上、受人尊敬,而变成了一个烂大街的普通职业。 后来,j受老板之托找杜薇谈话,再次想说服她更加努力、全心全意地工作,他们认为她聪颖、全能,但近年来很明显没有在工作上使上全力,而且思想上过于宽松,不太能严格要求和对待管辖的人。 “你也知道,我天性如此,比较崇尚人性化的生活和工作环境,既不能改变也不愿意改变。”杜薇实话实说,j是工作多年的好伙伴,当初自己就是被她招进公司的,那时选择这家公司的唯一理由,因为它双休。杜薇深信,现在绝大多数同事也都是被这一点吸引进来的,还有就是当时很多人性化的制度,比如上下班时间的弹性化啊,偶尔可以允许在家办公啊之类的,但是现在,这些都被老板的野心给推翻了。 j很了解杜薇,她也同样很了解自己,对自己要求严格成了习惯,而对别人,她又能做到尽量的体谅。跟杜薇最大的不同在于:j总是一切首先站在公司的角度考虑问题,遇到公司和员工利益冲突的地方,她会首先维护公司的利益。而杜薇,一味地发自心底习惯性地去维护弱者的利益。 “所以在你看来,员工是弱势群体,公司是强者?”j问她。 “是的,可能我从小生长在贫农阶层,骨子里不知道怎地就有一种维护贫弱的力量。每次被要求代表公司去进行某种对员工来说不太友好的谈判时,其实我内心是无法认同的,但是我知道自己不得不去做,而且知道自己还能做得比别人更好。”杜薇又发现了自己一个没有事业心的根源,压根从内心她就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份工作是自己的某个事业。 “是啊,你看我原本也不想接受公司的升职,但是后来想想我也有经济压力,有这样的机会最终还是愿意去尝试。现在公司给你机会升职加薪,你难道就不再多考虑一下?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无欲无求的,也挺羡慕你的,有时又觉得要是多给你点报酬,你还是愿意去尝试的。” “我还是拒绝吧。你知道我有俩个儿子要自己照管,无法承载太多老板对我的期待。至于你说的我可能愿意尝试,也许吧,如果能给予诸如三倍工资之类的报酬,我或许愿意出卖自己的自由一段时间。” j笑了笑,她很了解杜薇,也很了解老板对于金钱的态度,是不可能开出很高的工资的,除非那份工资,是销售自己赚得的。 “但是你也有经济压力呀,每月多个一两千块钱呢,以后还有股份,难道不心动吗?我就觉得自己压力挺大的。” “每个人的价值观不一样吧。跟我需要付出的心理压力相比,多出的那么点钱我觉得是远远不值当的。而且我也并不是不干工作,即使不升职不加薪,照样我做的也是那些事,吩咐我的其他事情,也都是在我的岗位职责的其它里,该做的都会按要求做好,反而给公司省下了一部分工资,这样不更好么?我只是不想要去承接老板更高的期待,更多的要求和更深的打压,更重的责任感。所以,如果公司觉得有这个必要,一定让我做某个岗位,我接受,但如果给我选择的权利,我就选择不要。” 杜薇很坚定地说完这么一席话,同时内心在想j的话,心中暗自发笑。j说她的经济压力很大,那不正是因为她喜欢找压力吗?原本一大一小两套房的她,在老公的说服下,存下一点钱,买了第三套,过了一年多,又有了点余钱,马上又找公司借了一部分钱,又买了第四套,后来,不太清楚她是否又买了第五套。“我老公说在长沙的每个小区都要有自己的房子。”j曾经这么说。 谁都看得出,他们还梦想着通过炒房赚一大笔呢!可惜今年炒房已经不再是一个百分之百盈利的好手段了。 所以,j的压力不是自找的吗? 杜薇没有她那么大的野心,觉得有吃有住,啥也不缺,也不指望给孩子存多少钱,她只想教育好陪伴好孩子,给他们留下一个幸福的童年和一个装点满丰富思想的头脑。 因此,她拒绝了在一个自己并不那么热爱的事业道路上晋升的机会。 虽然放手家庭不容易,放开公司也难,但至少杜薇能做到放弃一些利益,仅仅为了内心看重的那份“更轻松一些”,不喜欢的责任,永远不必去找来扛在肩膀上。 交错 杜薇原本以为,在这家公司很难找到自己思想的同盟,大家都是一门心思地赚钱,卷别人卷自己,就像hr部门新招的一个女生,只要给她想要的薪水,哪怕让她一天十几二十小时的时间全部放在工作上,她也乐意。 每天下班以后的消息,她都是秒回,尽管家里有一个在上幼儿园的儿子自己照看。 可最大的问题在于,她的工作效率超低,领导说的话不能领会深层次的意思不说,有时候连表面意思也看不明白,excel表也整不清楚,但是对别人的一言一行却很关注,这里听来的那里看来的,四处搬弄是非,因此和部门的多数员工都吵过架,不受大家待见。 但是她也有杜薇很看重的优点,就是愿意付出自己的几乎全部时间,因此在招聘这项不需要过多技能的工作岗位上做出来的效果,在公司里还颇为排得上号。而且甚为节俭,入职两年来,每天看她四处网罗别人的零食吃,却从不见她分享过任何东西给别人。 老板和j都曾经想要辞退她,但杜薇一句话就打消了他们的念头:她可是好几次都是公司的招聘之星啊,当初我不就是作为招聘人员将她招进来的吗? 前几年,公司一直陷入招聘困境,小众化的fy销售岗位,很难得到实体外贸人才的青睐,加之连续几位招聘专员,都不太可能像销售做业绩那般卖力地去干招聘工作,好久都招不来几个人。 但是该女生入职以后,她愿意日夜在招聘网站上找人开聊,所有能出现在网上的简历,几乎都能聊个遍,尽管沟通能力不佳,付出的时间却终究能看到了一些回报,一时成为月度招聘人数最多的专员。 基于她身上存在的诸多问题,杜薇找她谈了好几次,慢慢地有所改善。 和自己老板一味喜欢看别人的缺点、鸡蛋里挑骨头不一样,杜薇更乐于去看重别人的优点。而女生的性格缺陷,和原生家庭给予的影响有莫大的关系,这一点也证实了杜薇的猜测。 她从小是被人领养的,而养母也从小就离家出走了,由一个养父和奶奶一手带大,至今还总怀疑奶奶要私吞自己曾经寄存在那里的一笔工资,不仅和家里的关系不怎么好,跟老公的关系也不冷不热。于是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她一味地只追求金钱了。 她似乎也没有其他的爱好什么的,下班后同样也是习惯性地盯着手机,还时不时在工作群里发些自己看到的抖音视频,想找人开聊。 即使下班时间,不工作,好像她给自己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做的事情,对自己的孩子,她也是不耐烦的。 杜薇能感觉到她生命中严重的匮乏,尽管通过一点一滴的节俭和积累,她也买了房,买了车,但精神上,无疑是极度空虚的。只要是不涉及到自己利益的事情,都是人云亦云,没有自己的思考和观点,但一旦涉及到自己的薪资、奖金之类的就会变得特别敏感,跳出来使劲维护和争取自己的利益。 但是后来,恰恰是这么一个人,最先受到杜薇的影响,跟着她一起中午运动打卡,哪怕她个子娇小,本来就不怕,也嚷嚷着要减肥,成为了她运动道路上的同盟。 杜薇觉得运动不仅能让自己体态变得更优美健康,而且还在不知不觉中缓解了许多工作上带来的压力,这份爱好和坚持,虽然陆陆续续地感染了好些同事,但最后却只有同部门这个女生跟了下来,在这个小小的结局中,杜薇读出了她内心的苦闷和彷徨。 除此之外,冷不丁地发现还有一个人跟自己是思想上的同盟,杜薇还是不自觉在内心有些惊喜的。 那就是p的离职事件了。p做到了心行合一,但杜薇却还只能停留在渴望的阶段,对他则除了羡慕还只能是羡慕。 身边人对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无一例外的表现就是震惊。毕竟做到p的这个位置,目前可谓是地位和金钱都算不错了,而且他手头的客户也都是老客户,订单稳定,据他自己所述,客户基本不用怎么费心思去打理,都是定时下单过来,他需要操作的,唯有月底的时候提交一下发票。相当于什么都不用做,轻轻松松,每月两万块钱到账,这是下面多少人向往的啊。 可是人家偏偏说了,开发不到客户,公司的业绩和成本率考核,让他如坐针毡,不想承受这种压力了,便索性不干了。 杜薇听了,尽管心底在拍手叫好,却不得不依照老板的吩咐,一遍一遍地劝导,在公司劝导不成,老板要求找上门去找他老婆开导,按老板的想法,他老板肯定是会帮着公司的,他这么做太鲁莽行事了,他老婆定是很没安全感。要是万一老婆劝不过来呢?我们一直听说p的老婆是很支持他决定的,那么老板要求去老家找他的父母。 在长沙,年薪几十万还不要,我看脑子是被驴踢了。老板这么说。 带着劝导的目的,杜薇好不容易和p的老婆约好了上门的时间,对方一开始表现得不太想接待,说既然自己老公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肯定是提前跟自己已经达成了共识,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杜薇说没关系啊,就当做同事间的例行拜访就行,你生孩子那会我还去过你们家呢,过去随便聊聊,听说你也挺热衷于健身的,啥都可以聊啊。 和j一起去的p的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很强劝说意愿的杜薇和顺应老板建议的j,都很快被他们说服了。 “我已经没有了房贷车贷的压力,对物质的要求又不高,一个面包就能把自己养活了,手头的存款也够我们教养孩子好一段时间了,为什么还要去承受工作的压力?”p一直重复自己的这个观点。 “主要我明显地感觉到他已经做得不开心了你知道吗?有时晚上好晚还要在那里找客户回客户的邮件,我想他陪着做点什么事情的时候,还因为这个工作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我早就劝说他不要上这个班了。”p的老婆说。 “当时我也跟她说,要是我下一个工作还是这么不开心怎么办,她说,那就再辞职呗!”p说。 随后她们才了解到,p老婆作为一名自由职业者,一年只需要开个几单,就能赶上p一年的薪资了,原来他的底气来自于这里。 热爱篮球的他,想弄个篮球培训班,而他老婆,想搞个瑜伽馆,各自发展自己爱好的事业。 所以这些,听起来都让人无可辩驳。 然后让杜薇羡慕的,不止是她们的自由,她们的经济基础,她们面对生活的轻松乐观的态度,还有p的好男人人设。 刚生孩子那会,晚上哄孩子都是p心甘情愿在做的工作。 “我还真没有他那么好的耐心。”他老婆说。 “我们又没有什么过高的物质追求,有吃有喝就行了,现在没有房贷也没有车贷,俩个人还年轻,有赚钱的本领,一个计划穷样的孩子,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快乐一点呢?”如果仅仅是p一个人有这种想法还不足以让杜薇那么仰慕他们的生活,妙就妙在,年轻有为的两口子,有着高度一致的精神思想,互相理解,交相辉映。 杜薇很快就放弃了说服p回公司去的想法,回去以后也只跟林木略微提了一下他们家的事情,说到p的老婆生孩子后,晚上都是p起来哄孩子,想到自己那会每晚不论起多少次喂牛奶,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心里难免感到难过。 难道自己就没有那么值得被爱吗? 这是羡慕人家的一点,而更羡慕的自然就是,想离职就离职的那份洒脱和随心所欲了。 杜薇自然也是想离职的,正如千千万万的职场人士那样,没有离职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离不起。 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有时候会幻想,要是林木有一份豪华点的工作该多好。 也不用多豪华,就豪华到刚好能够一小家子生活下去就行。 但幻想毕竟是幻想,人到中年,积累得最多的就是无奈。 职,离不起。婚,也离不起。 太多的责任和担当,汇集成无奈之河流,无奈之海洋。 子墨这个学期期末考试成绩不理想,首次考了80多分的分数,而且是语文数学双科只有80多,甚至语文只有80.5,不夸张地说,进入五年级学习成绩是遭遇了滑铁卢。 而且他越来越痴迷各种电子游戏,电视上播放的、手游、电话手表、自己ipad上下载的,各种来源,只要一碰上就沉浸进去了,甚至是家里的小爱同学,都被他不停用来播放电竞解说,烦不胜烦,防不胜防。 杜薇只得把电视禁了,禁止碰大人的手机,ipad设密码、没收,连小爱同学也收到箱子里去不敢用了。 但是又不太敢完全禁止他接触,害怕他长大以后禁止不了接触这些东西后会出现报复性反弹的现象,于是只有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这些电子产品的危害,告诉他上瘾对人思想的荼毒,告诉他一个有用的人必须是一个有自律能力的人,告诉他自由都是在自律的基础上才能获得的。 然而一年两年的努力下来,收效甚微。 杜薇要求林木平时放下手机,尽量多陪孩子下棋、打乒乓球和出去游玩,多做分散和牵引孩子注意力的健康的活动,但林木做不到,繁忙的工作下来,他只想打打电子游戏、看看科幻小说。杜薇不得不牺牲自己的业余时间多陪孩子一起学习,尽量督促他把作业写得像样一点。 付出了许多,孩子的成绩说下滑还是照样下滑。 杜薇本来立志要做一位开明的家长,力保让孩子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前面几年确实也基本做到了,没有给孩子报任何课后辅导班,也没有增加额外的作业任务负担,好在成绩也还过得去。 本来想着考试分数也没那么重要,只要孩子身心健康、知识掌握得当就ok,可层出不穷的坏习惯,和对待学习懒散和不思进取的态度,不由不让杜薇担心起来。她有时候甚至想,不晓得这些习性究竟是自己前些年过于佛性的态度造成的,还是大多根本就是天生的,但不管怎样,这些结果让她终于意识到一点:不管不行。 根本就没有什么完全快乐的童年。 学习,大多数情况下就是反人性的,天性爱好学习、进取的孩子也许有,但是少之又少。如果任性而为,足够轻松快乐的最后就是快乐不起来。 原本以为自己学习研究心理学后对一切都能看得很开的杜薇,没想到也会那么在意子墨的考试分数,她觉得很不开心,并且由此引发出一连串的担忧来。 林木在得知子墨的成绩后更是闷闷不乐,满脸怒气溢于言表,他甚至找个由头边将子墨用衣架狠狠抽了一通,因为他不写作业吵着要玩ipad。 杜薇就这个事情和林木发生了争吵,说他没有资格在意子墨的分数,因为平时从没有真正地关注过孩子的学习过程,哪个知识点掌握了哪个没有掌握好,耐心地讲解他没太懂的地方,这些都是杜薇在做。有时让他帮忙看着孩子的学习,也仅仅限于问一句“作业写完了没有?”子墨一句“写完了”就换得他的心安理得完成任务的轻松,便自个玩自个的,让孩子也自己去玩了。而这种情况下多半杜薇只要按项检查,作业从来不是漏这个就是错那个的。 “子墨平时考试的每张试卷我都看了,我知道哪些地方是由于粗心丢分,哪些地方是没有弄懂,我都会想办法帮他从哪方面加以改进,因此只有我又资格找他要分数,你就是没资格。” “打不得了是吧?以前的孩子不都是打大的!”林木在气头上的时候也会跟杜薇对着干,一半来讲,杜薇不会选择在林木气头上去怼他,偶尔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你就会老一套,刻板教条,什么年代了还跟老人学?就不能与时俱进?” 林木不以为然地嗤之以鼻,看到他这个样子杜薇就生气得不行,为啥观念如此不同。 杜薇有时很想将子墨送到军训营、或者乡下去改造一段时间,在她看来,如果能养成某种勤劳、吃苦的品格,比学习成绩对于子墨更有用。 但是林木简直想都无法想象地:“不用学习了是吧?” 杜薇觉得旅游几天也不耽误学习,小学课程那么简单,她自己随便就能帮他补上,但是林木也是那句:不用学习了是吧? 杜薇借回来好多文学名著和一些其他趣味性的课外书给子墨看,想将他养成为一个被书喂大的孩子,但是林木总是说:看这些干什么,去看语文数学书去。 杜薇就不明白了,就小学语文数学教科书上那点东西,课上就看完了,有啥必要老盯着看的。 “我就不明白了,我们之间的差异这么大,到底是怎么走在一起的?”每当杜薇生气这么说的时候,林木只是不说话,他好像都懒得去想任何关于灵魂的拷问。 “牧羊人总会遇到风险,要么是狼群,要么是干旱,恰恰是这些使放牧生涯更刺激。”第一次看完《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杜薇就觉得自己尤其羡慕和想去做那个牧羊少年,那就是她的理想生活态度。 有时候想想,当一个在车间打螺丝钉的工人比坐在办公室天天被焦头烂额的老板不停地灵魂拷问着要幸福得多。那样的周而复始,风平浪静不起一点点波澜,纵然是件单调乏味的事情,但至少拧完螺丝钉下班以后,人们可以完全丢开烦人的工作事件,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丰富多彩的生活里去吧? 当全公司几百号人都在关注桀骜不驯的销冠离职的新闻并为此感到万分不能理解的时候——毕竟在长沙这个二线城市,一个月轻轻松松几万块的工资呢——杜薇是唯一理解得最为透彻的人,可她自问假如自己是销冠,做得到吗?她经常自以为内心已成长和磨练得强大无比,但真正的行为却无论如何也洒脱不起来。 老板自然是最最不能理解离职的那个人的行为,因为他不仅每月付给对方那么多的报酬,平时还为了销冠的任性行为各种哄和劝,外加各种忍受销冠抓住每个制度缺陷对他的刁难,即使闯祸,还主动掏钱替她买单。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老板心甘情愿的,为的是一个雷打不动的真理——销冠能为公司挣钱。 但是销冠说她干得各种不开心,别人不配合她工作她不开心,公司出台的各项制度让她不开心,公司给电脑装上监控让她不开心,有人比她奖金多她不开心,老是开会她也不开心…… 总之千金难买我开心,因为我不开心了,我就选择离开,哪怕我现在刚买了房欠着房贷还借着钱呢,哪怕我并没有什么过硬的技术和本领呢,就不信还会饿死了。 “钱是身外之物,我觉得自身的体验感才最重要。” “过几年还可以跟我儿子吹牛,放弃了几万块的月薪,如今让你跟着我喝西北风。” 杜薇奉命去各种沟通、劝说,实际上却觉得销冠说的上面两句话对极了,酷毙了。 每台电脑上都安装监控软件,所有在电脑上曾经进行过的活动,都被监控得一清二楚,无处遁形。公司的这个举措,就只有销冠一个人被豁免了,原因是她坚决不从。 杜薇也不想服从,但是没有底气。她更想不明白的是,其他人怎么就都乖乖地从了呢?包括每次出台一个为公司规避风险的不平等协议,譬如“本人承诺业绩未达xxxusd自愿降薪至某最低工资标准”,或者晚上加班自愿放弃加班费,之类的协议,大家都会乖乖地签字。 “自愿”二字看起来是多么地滑稽可笑!真希望多几个不签的啊。 难受的是,自己还得心口不一地去游说别人签字,因为这是属于hr的职责、义务,用老板的话则是,职业操守。 杜薇将装了监控的公司的电脑带回家束之高阁,悄悄地换上了自己的电脑用来日常工作。像这类事,电脑工程师也懒得管。 生活,给了人们太多需要瞻前顾后的因素,这些个因素在人的生命中造就一个又一个的遗憾。 去年跟同事们一起去云南旅游,在泸沽湖附近住下的时候碰到一位走来走去销售手上野生干菌的女人,杜薇一边付钱一边好奇地跟对方打探一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女人头上戴着布依族服饰特有的帽子,面孔黑得有些发亮,又有一丝泛红,难以辨别她的年龄。她用黝黑的手指着不远处一座高高的山峰,说自己就住在山的另一边,就是翻过那座山过来的,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 杜薇望着那巍峨的青山,脑海里遐想连篇,便生出想带着子墨跟她一起回家的想法,可以给她一些向导的费用以及吃住的费用,这不是更高级更有意义更深层次的旅游吗! 她为自己的这个计划内心雀跃不已,但仅仅只跟身边的林木说了个头,他就头转到另一边去,满脸的不赞成仿佛透露着这么几个字:切,千万别想!你的疯狂劲又来了。 杜薇收回自己的决心,想着还是不好脱离集体,同时也想着,啊,自己是多么地不能自由。 好可惜,要是林木支持我就好了,那样的话,我能做到好多让自己更快乐的事情啊! 杜薇总是不停地期待着新鲜感,因此她或爬山、运动、或看书、迷恋肚皮舞,然而,林木喜欢将每一天的日子都按部就班地过着,对他来说,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就好,面对杜薇偶尔的劝告,诸如“你再不运动肚子就要中年发福了”,“不多看看书你怎么让自己进步?失业的话还能找到工作吗?”他也始终没有任何改变自己的行动。 杜薇并不太喜欢去改变别人,尤其是一个成年人,于是只有扭头叹息,努力改造自己。 偶尔,杜薇睡前看到书中有一段很有感触的话,想和林木探讨一下。 这是歌德作品中一段恋人间的对话: “苏莱卡:生而为人的最大幸福,人人都有专属的个性。任何生活都可以欢度,只要你不把自我遗落。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丢失,只要你的本性始终保持。哈台姆:可世间所有一切的幸福,对我来说全在苏莱卡。当她全心全意爱着我,我便感到自身的价值。当她转过身不再理我,我立刻便把自我丢失。这一来哈台姆完蛋了,然而我马上又会改弦更张,敏捷地摇身一变,成为被她爱抚的情郎。原来古时候的男人就这么浪漫了呀!浪漫,酷,富有哲理。” “说的是什么呀?” “生命中美好的感觉。” 她又想起《德伯家的苔丝》里面让自己记忆深刻的一段话,并将它们脱口而出:原来生命之伟大和渺小,并不在于它自身对事物之经历体验。一个容易受感动的农民,和一个民顽不灵的皇帝相比,还是那个农民的生活过得更丰富、更伟大、更变幻神奇。 “有时候我想如果让穷苦潦倒的我选择和一个千金小姐互换投胎之躯,我大概也不会愿意换吧,因为我很享受自己内心对人生的所有体验,不管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 “我只知道你好久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了。”林木一贯对这些心理上的活动感受非常地迟钝,他也从不愿意花时间去细细考究其中的含义,便只顾荡着脸凑过来,“得快点了,十一点了。” “一边去,我可没兴趣。你怎么老对这事这么来劲呢?” 林木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什么老是?你自己算算看多久没做了,一个星期?俩个星期?等你有兴趣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林木一副不管不顾豁出去的架势,在杜薇身上互掐乱揉起来,往往要被他揉弄好一会,杜薇才对那事有点想法。但很多时候,她都会在脑海里邪恶地幻想着,在她身上蠕动着的并不是林木,而是一个白马王子般的幻想。 世上又那么多的规矩,这种做爱时思想上的出轨,算不算违规呢?好在思想是终究是自由的。 说来也奇怪,林木只有今天忘记锁门,偏偏子墨这个时候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半揉着眼睛一把将门推开,吓得林木闪电般从杜薇身上抽离,一把盖上被子。 “好热啊。”子墨朦朦胧胧地说道,俩人问询几句、安慰几句,他又很快自动回房睡觉去了。 林木犹在担心有没有被十岁的子墨看到什么,杜薇却只顾看着他的囧样发笑,然后想着,是否大多数的夫妻在过平平凡凡的日子的时候,都曾经历过这样的尴尬呢? 宇宙真是个太太奇妙的东西,以人类的大脑,似乎永远无法充分理解所有的事情,只觉得各种东西纵横交错、层层涌现。 工作和生活交错,男人和女人交错,思想和感情交错,时间和空间交错,理智和个性交错,美满和遗憾交错…… 背景 新的一年,公司又在大刀阔斧地改革绩效考核制度,总的来说,就是公司在哪方面遇到困难,考核条件就设置在哪里,比如招不到人,公司绝对不会认为是自己薪资给得没有竞争力,而是将责任全部堆在招聘专员的身上,那么,每个月给设置招聘至少六个合格销售的目标,招不到,不好意思,这月的绩效奖你就别想要了。 在这个制度下,杜薇也分配到不少新的指标,比如分公司的成本率,需要控制在多少的标准之下,比如业绩要比往年同期上升多少,达不到,绩效也没了。 再则,其他地方回来的业绩不好的销售,新招聘的难以转正的人员,一股脑核算在里面,呵呵,这些难啃的骨头,带不起来,就都变成了杜薇的责任啦。今年业绩形势逐渐不妙,业绩难以增长不说,还不断塞进来一些业绩不好的新人老人,变成hr的考核目标。 尽管心有不满,杜薇也懒得去争辩,说到底还是她从这份并不真心喜爱的工作上,并没有期待太多的回报,再说到底,她有太多的热情和兴趣放在了其他的事情上:看书、唱歌、学古典舞肚皮舞、写作、运动、带孩子…… 从这一年开头,杜薇又有了个新的动作,就是记录子墨的整个成长过程,以及自己在育儿方面的全部新路历程,她准备在孩子十八岁的时候将这本届时基本成型的初步起名为《我想对你说》的“著作”作为成人礼送给他。 但是后来入职的这些下属同事们,多少给了杜薇一些思考,她们在工作上还是积极进取的,而在个人利益上,更加是斤斤计较、分毫必争的。她一边冷眼旁观着她们进取的意义和价值,一面佩服她们一遍又一遍争取自己利益的较真劲。还有的时候觉得很无奈,自己一直不争不抢的,却又不得不被要求帮她们去争取,便觉得更没趣了。 定好的制度,去服从就好了,闹来闹去的,也发不了财。 hr的工作,不就是混口饭吃吗?何苦来。 被夹在中间,老板希望她去说服员工,员工希望她去向老板争取,她对哪方面都没兴趣,感到烦不胜烦。 有一次j又忍不住向她吐苦水,说自己压力大,杜薇差点就没好气地脱口而出:存点钱就买一套房子,存点钱又买一套房子,到底是你自己去找压力还是压力来找你呢? 那两年,真的感觉没多久又听j告知说自己又买了一套房,没多久又说买了一套房在哪哪,还跟公司借了点钱。关键是在这之前人家就已经有两套了。 当一个人的心思放到了捡芝麻上,他就永远失去了捡西瓜的可能。到底什么是芝麻什么是西瓜,谁又说得准呢。但成年人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就不要总妄想着芝麻和西瓜都要就行。 这种有钱人的吐槽,令人听起来就总觉得有些刺耳。 又有一个平时关系还好的人离职了。 m是位老员工兼中层管理,资格比杜薇还老,因为身处业务部门,自然赚的钱也比杜薇多得多。她离职的理由是家人需要照顾,自己也想休息一段时间,但杜薇知道真实的原因还是对公司的不满,认为对老员工的照顾不够,今年层出不穷的新制度不断地卷老员工,要求越来越多。 m离职前夕,心血来潮地召集部门同事在一家ktv里搞了一场离职快乐的聚会,香槟、骰子、蛋糕水果零食伴随着地动山摇、五音不齐的歌声,长大后都很难得放肆一回的大家只觉得纸醉金迷、万分尽兴。 其中不知是哪位,还弄来了一条“离职万岁”的大横幅,做成一个特别的显眼包背景。 快乐的时光终究是短暂的,作为唯一参加“离职快乐”主题聚会的hr,杜薇很快就收到了来自老板的多次批评。前面两次有跟j说的,有暗地里揶揄的,后面两次则上升到了正面管教,先是一本正经地谈其他情况,然后绕着圈子又开始说到hr的行为规范上来,不吐槽、不谈薪资、严格要求其他同事并以身作则,啥啥的,说这些是这个岗位的一种职业操守问题,hr就相当于一个公司的风向标,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代表着公司,要慎重再慎重。巴拉巴拉巴拉的。 每当这个时候,杜薇都会想起老板的那个言论:业绩不好的时候,hr就应该在办公室对着他们一哭二闹三上吊。心里就不由自主地会吐出“操”这个从不曾说出口的脏话来,也开始更加痛悔自己的不学无术,导致走上这个啥啥啥不靠、又啥啥都要沾点边的麻烦岗位。 其实有的时候回顾一下自己这些年来为公司做出来的成绩,却是放眼全公司也是数一数二的,从入职那年起,公司开始蓬勃发展,而真是杜薇,不断帮公司招纳进来一个又一个后来的业务精英、ceo,催生了一个又一个新的分公司的成立,但是公司不知足,想要无止境地扩张,不断地将成熟的精英分派出去,又让杜薇不断培养新人,而且还不断被要求为新团队的业绩负责。 过去的成绩可以抹杀,往后的难题接踵而来,奖金越来越越少,要求越来越多,杜薇心想任谁都会不满意吧。 老板是个实干家,一直认为人就该多吃苦多奋斗,拿回更好的业绩再说钱的事情,以后公司上市了,大家就都能拿更多的钱了嘛。 这个未来的饼,对杜薇这类过于在意眼下的人丝毫没有诱惑力,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明白这一点呢?明里暗里的,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但最终给杜薇的感觉就是:你永远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就好比最近又在各种号召全公司的人学习胖东来的管理理念了,全网铺天盖地的都是胖东来的高薪和人性化管理制度,有几个稍微胆大点的管理人员时不时指出这点,但是老板就一个劲强调她们的服务多么到位,一次又一次地,还心有不甘地说“我和你们关注到的点确实不一样”,然后时不时让大家继续深入学习。 老板也许没错,他也是个很好的人,但渐渐地杜薇认识到,他最大的错误就在于,以为能将所有的员工都说服到和他完全一样的想法,能和他一样将公司当成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家,能和他一样将公司的利益永远摆在第一位。 没有人能改变他的这个观点,就好比他也无法改变我们任何一个人一样。所不同的是,下面的人都放弃了去改变他的想法,他却始终没有放弃去改造下面每个人的努力。 他的这些努力,都企图以杜薇为工具。 或者杜薇和老板两者都很清楚明白对方想要的,但都不能信服对方。老板知道杜薇肯定能按他的要求做得更好,但是杜薇不愿意去那样做,她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打定主意只按他明确的指令办事就好,不进一分,也尽量不打折扣,稍稍留有余地。 既然所做的事情既不是自己喜欢的,又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那还能怎样呢?这样一来,工作也仅仅将它当成工作罢了。 但在离职事件后,一段时间的平衡又打破了。杜薇也没想到会有小伙伴将聚会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上,收获了圈公司一大片或赞誉或批评的目光。 “我以后会注意。”杜薇只好这么检讨,心想着对方对自己残留的那点信任,又少了几分。 而接下来的工作中,她越发地提不起劲,只是想着尽快按要求将自己的分内事干完,然后就可以海阔天空地想着想那,自由地翱翔在自己的思想里了。 得益于丰富的经验、高效的习惯以及敏捷的头脑,杜薇每天只需要花一点点时间就可以按要求完成当天的工作,且比别人完成得更好。但相比于工作,她更在意自己每天的运动效果、阅读书籍的选择和子墨当天学习的掌握情况。 对于运动,已经从最初的每天仅跳绳3000个,到后来跳绳加跑步结合,在到后来,加上壶铃、卷腹等力量训练,运动的时间放在了每天中午,别人的吃饭和休息时间,腾出一小时来。更让人欣喜的是,公司换了新的办公地点后,附近有一件公立的小图书馆,可以经常去那里借书,再不用像之前一样动不动往家里买好多书籍回去了。花费了钱不说,书早已多得没地方放。 下班后和周末的时间,基本都给了子墨和子熏,闲时瞅空看书或做点其他喜欢做的事情。 这么着,有时候真觉得和身边的公司,和公司的其他同事,虽然时常呆在一个空间里,却又像身处俩个不同的世界,杜薇常常将自己抽离出来,站在一个封闭的角落冷眼旁观着他们的行为:他们的工作、他们的语言、他们的神态和思想,从高层到底层,从老人到新人。 她们的一边自己如中国人般地卷着、一边埋怨这世道的卷。 杜薇不会让自己卷进去,她只做该做的。 于是换来的是老板日益积累的诸多不满,比如晚上从来不加班,在他看来,hr晚上即使没事做,也应该将电脑账号亮着灯,陪着在一边吆喝才对。也比如不主动地去详细回答他的各种提问。 这种不满,在上次离职的同事被发现撬走了公司一些客户的情况下日益加剧了,老板那段时间几乎是在各种咬牙切齿中去搜寻对方不轨行为的证据,如将电脑数据恢复、威逼与她亲近的同事等。 自然也包括了再次地找杜薇谈话。 杜薇的态度很坦然,因为她不曾说谎,她对人家的行为实实在在地是不知情,但跟反叛人物关系紧密,这本身就是一个原罪。 受命去彻查,搞得又俩个员工离职,还各种反咬被公司威逼被迫离职,要去告公司,然后又不得不各种给她们补缴社保公积金了事。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想将工作和生活分清楚,怎么可能呢? 打探员工的生活琐事,是为了工作服务,怎么能算侵犯他们的隐私呢? 老板开始不断给杜薇洗脑,企图将自己的价值观强灌输进别人的头脑里去。 在诸如此类的各种乌龙事件下,自认心理强大的杜薇也感觉心烦意乱,不由又跟林木说起了想离职的想法,但是说的语气一点也不坚定。 或许她就是想试试看林木的反应。 林木不再像婚前那样的态度:干得不开心就别干了,我能养你。 而是觉得这份工作已经很不错了,薪水在当地不算低,也不用加班,还能兼顾家庭,多好啊。 在说之前杜薇几乎就能预料到他准确的回答,更何况她自己也不觉得自己真能甩下这份工作不干了,一没有本钱,二没有专长,三没有人脉关系,都不知道离开这里还能去哪里谋生存,尽管年轻的时候,还在学校那会,甚至以为自己随便干点什么都能挣到一大笔钱,那时候可能觉得会写字能赚钱,会唱歌能赚钱,会做主持也能赚钱,会上网卖东西也能赚钱,直到混迹到现在才发现,很多这些方面是都做得不怎么样的人在各种领域赚到钱了,而自己却还不知道进入这些领域的门在哪里。 资源很重要,村里好几个不学无术的同龄人,在深圳北京等地做起了自己的事业,后来才探听到,有的是有那方面的亲戚,带了他们一把。也有的人,是在自己苦苦实干的过程中累计了一些经验或技术,心一横就自己干起来了。 而自己又有什么呢?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以前认为自己还算聪明的一颗头脑,现在却觉得越来越空洞。 赚不到钱的头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空洞的。 情绪间歇性发作的时候,杜薇冲着林木喊:我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女强人,只想做个优秀的家庭主妇而已,为啥家里家外都要我去兼顾? 她没有说过林木没本事之类的话,但隐隐地还是向他透露着这层意思。 很苦闷,是因为明明意识到这是一份自己不喜爱的工作,却十年如一日地不得不做着。身体上不痛苦,痛苦主要来自精神上的。 好在一段时间后,这种不安的苦闷的境况在处理一些意外时间的过程中渐渐地又有了一些改观。 一位女同事l进来的表现明显欠佳,业绩下滑、且工作经常被投诉,杜薇找她谈话后得知她近来正在跟老公闹离婚。 本来想着能尽量劝和一个家庭,本着这个目的找了人家详谈,了解到的实际情况确是:她根本不知道她老公在外面做些什么工作,孩子两岁多了,一直没拿钱回家,婆婆在这里帮她带孩子,埋怨她不给钱交房租,跟她关系也很紧张,本来她和她老公就是一个村的,婆婆总在村里说她的坏话。 这就有点过分了,虽然听到的只是一面之词,杜薇却能很深刻地感受到他们之间那份已经消磨殆尽的感情,深知已无法挽回。但本着劝和不劝离的原则,杜薇仍建议同事慎重考虑,生怕单方面的诉说会让事情本身有失公允。直到说到她老公的暴力事件,并展示给杜薇看她手臂上的淤青,边展示便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杜薇强压住自己愤愤不平的内心,在她的观念里,家庭暴力和出轨,是不能容忍的底线,这样的家庭即使维持下去,也免不了走向灭亡的悲哀。 唉,这样的男人也有,她瞬间熄灭了刚刚萌生的找同事老公好好谈一次的想法,不管有没有出轨,也确实没有维持婚姻的必要了。 杜薇想到,至少林木的心思基本都在家里,在自己和孩子身上。 离就离了吧,就凭你目前的工作,相信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而且你一定要让自己过得越来越好,后面不仅能证明给你老公和婆婆看,让他们后悔去吧!但是更重要的不要为了去向他们证明,你更应该证明给自己看,自己不是一个失败的女人,反而是一个仅凭自己一己之力就能过上幸福生活的美丽女人。很多东西看上去遥不可及,但是我一直深信一句话:鲜花盛开,蝴蝶自来。当你变得更优秀了,就会吸引到跟你一样优秀的其他人。到那个时候,想必你也会感谢自己之前这些痛苦的经历,来帮助我们蜕变和成长的经历的。 面前的同事本来抑制不住地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泪水中,杜薇口吐莲花,举实例、讲道理,说了那么大一通主要的意思后,对方表示认同、擦干眼泪不哭了。 她再哭下去,杜薇也被感染得双眼噙泪了。同样是女人,谈起很多话题来都是能产生强烈共鸣的。 这是杜薇喜欢的一类工作内容,让她开心的是,这位同事表示杜薇在关键时刻给了她坚定的信心和勇气,接下来的工作有了明显的好转,很快也顺利离婚并搬出那个家,走出了离婚的阴影。 好几个同事因为从杜薇身上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光,以及她工作中雷厉风行、不偏不倚的作风带来的力量,更重要的是,不带压力的松弛感所带来的魅力,一边羡慕着一边将她当做榜样,试着让自己摒除压力,试着跟随着坚持运动。 你是我们的目标。有人这么说。 只有在这些时候,杜薇才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价值所在,她开始意识到,也许社会并不是一定要一边倒地那样着,我们不该人云亦云,不该九九六,不该让自己被不喜欢的一切同化掉。于是在以后她主持的管理层例会中,她开始有选择性地联系工作给大家分享一些心理学知识,比如如何远离焦虑、怎么正确和孩子与上下级相处、幸福的真谛,或者一些有名的心理书籍,比如《乌合之众》、《自卑与超越》等等。 在这些分享中,杜薇才逐渐找到了一点乐趣,尽管这些还不足以给她成就感以及自我价值感。 公司的人都知道杜薇擅长与人交流,但很多人其实并不了解,这种交流不仅仅是语言上的,还包括心理和精神上的。 杜薇明显感到,和林木的交流存在着某些无形的障碍。 他一如既往地尽量迁就她,但是她爱看书,他不。 她爱运动,他不。 她思想前卫,富有生机,和几乎所有女生一样渴望浪漫。他却刻板保守,循规蹈矩、因循守旧,传统,毫无新意。 有同事说到自己老公婚前婚后很大差别的时候,杜薇倒能很理直气壮地为林木正名一下,说他婚后婚前难得地保持了高度一致:了无意趣。 5月20日那天,一位女同事的老公给她点了奶茶送到公司,顺带多点了几杯请老婆的同事喝,杜薇也分到了一杯,回家以后将这个跟林木说了。 “哦,你还想喝吗?想喝的话我也给你点一杯。”林木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地。 “如果你能自己想到这个,我自然很开心。不过现在不用了。”每次杜薇被他问得一点胃口也没有,“惊喜”这个词语,在林木的字典里仿佛是绝迹了的。 “在北京的时候,那个叫鲁倩的女孩子,真的追过你?我表示很怀疑。”在杜薇看来,只有自己的这种阴差阳错,才莫名其妙地跌进了一张无边无际又不松不紧的大网,否则凭林木的条件,要身高没身高,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那个女生看得上呢? 偏自己从小就是蠢笨的、迟钝的,除了感觉,以前的自己仿佛什么都不懂的甄别。直到现在,她都一直在怀疑自己对林木的感情,终究是将一种类似怜惜和同情的东西,一股脑地掺杂在友情里,错误地当成了爱情,并且糊里糊涂地成就了一段婚姻,造就了一簇亲情。 这两年以来各种企业用工难,而毕业生找工作也难,于是各种校企合作兴起。作为一个拟上市的公司,杜薇他们也成立了校企合作部门,于是杜薇也有了走进大学生的校园,给各类毕业生讲课的机会。其中讲得最多的就是关于就业的计划、准备和心理建设。 就是在h大学里,杜薇再次遇到了舒南,或者说是舒南意外见到了杜薇。有一段时间,杜薇甚至夸张地想到,从这以后自己的生活才算是真正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了,不管它是痛苦的还是甜蜜的,而从前的一切,经过的,写下来的,终究不过是属于自己真正迈向人生坦途的背景,一去不回的时间,所有大小事件,各类悲喜掺杂的情绪,都是纵横交错的背景。 重逢 自从杜薇收到舒南的微信后,第二天一整天都在惶然不安中度过,直到快下班的时候才终于等来了来自这个新账号的消息。 我是舒南,明天是周六,有空见一见吗? 犹豫了片刻,杜薇在对话框打上了一个字:有。想了想,又删掉重新输入几个字“有什么事吗?”然后又删掉,换成“你在哪里?”,接着又换成“真是意外啊。” 最后发出去的句子是:好久不见,明天我想应该是有空的。 太好了,最近同事刚好推荐了一家不错的餐厅,请你吃中饭,地址我先发给你。 杜薇想了好久,却只回复了一个“好”字,心底里波澜起伏。 他知道我在长沙?只请我一个人吗?我到底应该答应好还是拒绝好呢? 最近两年,几乎都不曾梦到过他了,即使偶尔有过离婚的想法也没有想起他,还以为那个影子,逐渐从自己的人生里清退了出去,在占据某根神经二十来年以后。 在简单回复信息以后,杜薇又想不是应该问他为什么事约见的吗。 算了,懒得想懒得想,一个将自己抛弃掉的人,且看他玩什么把戏吧。 舒南约了我明天一起吃饭。 杜薇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意料之中的,林木怔了好一会儿,方说:“是吗?什么事啊?” 从来跟同学鲜少往来的林木,也从不跟杜薇提前同学的任何消息。 “我还没问。你跟我一起去吗?” 林木半开玩笑似的冷笑俩声:“哼哼,我一起去,孩子怎么办?” “那你在家看孩子,我去吃个饭就回来。”杜薇刹那间似乎有点轻松,毕竟对方也没约林木。林木不置可否,随便哦了一声。 舒南约的是一家网红餐厅,是个四合院的结构,内里十分幽静,氛围很好。 杜薇几乎是踩着点到达约定的地方,路上一边开车,一边少不得又勾起来许多被埋藏起很长一段时间的回忆。当她推开包厢的那一刹那,种种熟悉的不安蜂拥而至,空气里顿时充斥满了困惑、尴尬、痛苦,以及既陌生又熟悉的一种期待。 舒南仍旧神采奕奕,但除这点不变的精气神以外,他给杜薇的感觉几乎都是陌生的,尤其是那白了几乎一半且发量明显减少的头发,以及热情及关怀备至的眼神。 在杜薇的记忆里,舒南仿佛从来没对自己这般热情过,他微笑着起身招呼,甚至近乎殷勤地迎上前来提杜薇拉开一张餐椅。 等在那里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杜薇强压住内心的惶惑不安,尽量平静地道出一句“好久不见”,自然地落座在那张椅子上,她收住以往叽叽喳喳的习性,静静地只等对方开口。 因为一切都不一样了。时间,人、事。 她过于关注自己的内心感受和变化,以致于并没有观察到舒南的见到她时眼神为之一亮的神情。 他同样惊讶于眼前这个旧人的新面貌,虽然并没有到达见面认不出来的地步,也总让他一眼之下就有刮目相看的感慨。 岁月在杜薇的身上,雕刻的虽不乏有衰老的痕迹,但仿佛这些痕迹都浅浅地、微不足道地掩饰在了各种精雕细琢当中,整体看来,杜薇变得精致了许多,成熟了许多,睿智了许多。 她穿一件深蓝色的v领连衣裙,款式简洁,剪裁适当的比例刚好衬托出玲珑有致的姣好身材比例,一双米白色的平底乐福鞋,整体给人的感觉简单利落。学生时代惯留的长直发变成了披肩卷发,但也只是在发尾的部分有大大的波浪内卷,而且还涂上了口红,这也是舒南第一次见到她涂口红的样子,显得格外精神。事实上学生时代的杜薇,一直是不会化妆、也不会穿衣打扮的。 舒南穿的是纯白t恤衫和藏青色休闲裤,他一直是男人中喜爱整洁的佼佼者。 “越来越漂亮了。”舒南半恭维半认真的一句话,也是让杜薇陌生的,她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只是轻轻地一笑。 舒南招呼着服务员上菜,边自己开启了话题。 “你上个月在h大学的宣讲我听了,讲得很精彩。”舒南一边帮着倒茶一边说。 杜薇略带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的确知道舒南现在在h大学任副教授一职,但自己上次去参加的校企活动并不是他所在的计算机系,毕竟h大学那么大,而且在不同地方有几个校区,她没想到过会在那里遇见他。 “啊?我没发现你当时也在那个礼堂里。” “当时我过去找一个人,无意中看到了你,便坐在角落里听了会,记得你当时讲的是从校园到社会的心理适应过程吧,听得入了神,等你讲完想去打个招呼,人太多却找不到你了。” “那你今天找我,也不单单是为了叙旧吧?”杜薇慢慢地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设,收拾起满脑子杂乱无章的想法和情绪,决定只把他当做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事实也确实如此,一个普通的朋友而已。 不应该莫名去心慌意乱,她告诫自己。 “其实……”舒南突然停下自己的话头和动作,凝神思索了几秒钟后说道,“并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觉得应该请你吃个饭。” “为什么?”几番交谈下来,杜薇渐渐地从一团陌生中找回一些熟悉的感觉,容貌易变,但一个人的气质似乎很难改变,舒南的那份认真那份严谨,以及那份若有若无的疏离,一如往昔。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一定要说,就为曾经的不告而别吧。” “那没什么,我们也并不是非要当面道别的关系。”尽管装作不在意,杜薇却听出了自己这句话里的一丝愠怒,并暗暗责备自己。 “一直觉得对你有种说不出的抱歉。”舒南喃喃地说道。 “为了什么?” “为你所知道和不知道的一切。” 杜薇沉默着,向对方投去一道疑问的眼光,但是他没有接下去说,而是转问道:“你过得好吗?”杜薇轻轻地一笑,于是没等她想好怎么说,他便接下去:“看得出来,过得挺不错的。”眼前的杜薇,整个人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美,舒南有这种感触,但并没有说出来。 “我该称呼你什么,舒教授?”杜薇感觉自己总归该说点什么,但总觉得喉咙哽着一块若有若无的东西,既想吐出来又吐不出。 “舒南。你以前不就是这么叫的吗,换个称呼还真不习惯。”舒南将菜盘转一转,“饿了吧?真难得,这个餐厅居然还能找到茄子煲。你最喜欢吃的菜时候香干,其次是茄子煲,没记错吧?” 杜薇伸出筷子,却夹起了一根秋葵,“时过境迁,我现在更偏爱原汁原味、绿色健康的蔬菜。” 舒南有刹那的错愕,“唉,你真的变化挺大的。”他一边说一边在内心感叹着岁月的变迁。 “你不也一样吗?”杜薇将目光大胆地投向他,默默思索着,眼前的这个人,居然就是那个将自己宝贵的青青搅合得一团乱麻,差点疯掉的那名男子呀! 风韵犹存,突然想到自己将这个成语用在一名中年男子身上,居然也贴切得让人觉得可笑,沉醉在自己内心世界的杜薇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也就是这孩子气的忍俊不禁,让舒南刹那间看到了从前杜薇的影子,他突然有点好奇,到底是过去的杜薇更令人意难平呢,还是想着的杜薇更具女性的魅力。 “是啊,”他随手摸摸自己的头发,“我变老了,过去的许多事情还犹如在眼前。” “是吗?过去究竟会有哪些事情让你觉得记忆犹新呢?”杜薇一时好奇心上头地发问,不正是没心没肺的舒南葬送了自己曾以为会绮丽万千的青春韶华吗,沉着务实、埋头向前的他也会缅怀过去的岁月? “挺多的。不过想起来,我大多时候好像都在埋头学习,那时候的我很擅长从学习中寻找到乐趣,每当编写的程序获奖的时候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正当杜薇心内像自证预言般地嘲讽自己舒南的过去果然和自己无关的时候,他突然轻笑了一声,“我还记得带你去参加学长们毕业晚会的那晚,你当时又美又傻的样子。” 遥远的那一夜的舒南,也差点在傻乎乎的恋爱和前途远大的学业交错成的y字型路口,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杜薇能想到的往事,自然要多得多,那样的徘徊、那种内心交织的痛苦、那些揪心的眼泪、那段独自默默忍受的时光,凄美绝伦,给了她一辈子想忘也忘不掉的体验和回忆。 她只是云淡风轻地说起那次食堂的相遇,说起《比我幸福》那首歌被舒南演绎得根本不像他自己,也说到毕业后唯一的一次长途电话,俩人居然能聊那么久。 至于在这些之外,还有多少与他有关而他自己却不知道的故事埋藏在她的心底,她并不想说。 很明显地,在这方面舒南变得更愿意说,“不,我对你的了解,比你所知道的时间要更早一些。血色的青春,阅读了你发表在校报上的那篇文章后,感触挺深。”那个时候,舒南对杜薇的好感油然而生,又随着时间的推移,似有若无。因为在那个时间,他始终觉得去往更高的学府更深入地研究和学习,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未来。 这样的聊天,就仿佛回到了那次电话畅聊,漫无目的,轻松舒适,却又好像只是为了应付眼下这无聊的难以打发的时光。 停下来没有话题的时候,杜薇又会疑惑,这种会面有意义吗?不是毫无意义吗?他真的没提任何目的,可真是因为这种没目的性的单独聚会,最让人摸不着头脑。 先是舒南的微信叮咚了一声,他看了一眼,便拿着手机在桌上自在地旋转着,然后杜薇的电话铃声响了,电话那头,子熏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什么时候回去。 于是他们终结了这次多年后重逢的谈话,杜薇说不上心头那五味掺杂的感受究竟哪种更多一些,到最后竟然只想着尽快逃离那里,因为不自在起来。 “小薇,再次见到你真好。”杜薇离开的时候舒南突然在她背后说道,杜薇回头去看了他一眼,他眼眸里闪现着很深邃的光芒,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礼貌性地轻轻笑着点点头,恍惚间闪现的恶一个念头是:多年前要是她用这么深沉的目光看我几眼,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就像舒南从来不和杜薇谈论林木,林木也没过多追问他俩会面的事,杜薇总觉得这其中有着某种微妙的氛围,阻隔在俩个不同的世界,她时而一脚踏出,迈入的却已是另一个世界。 子墨和子熏的喧嚣一时掩盖了杜薇对舒南的犹疑,可当晚一旦闲下,她又会想起那场二十年一遇的重逢,仍觉得怅惘不已。一番谈话下来,除了简单了解了下双方的工作情况,聊的多半是对过往的追溯,仍然对彼此的现状不甚清晰,因此这些关于对方的生活现状,就都只能残留在会面之后各时思维见缝插针的遐想里,伴随各类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猜测。 有时候隐隐约约地,杜薇也会想,但愿舒南别再联系自己了,毕竟跟他已经成为了毫不相干的俩个人,那就在各自的世界里安好罢了。 追随 大约一星期后的一天中午,杜薇当时正如往常一样趁着午间休息的档口在办公室和的运动区做着壶铃运动,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会议室陆陆续续走出一群人来,她知道又是校企的某个会议结束与会准备外出用餐,只顾专注自己的运动,懒得去关注那些间或有无的议论声,以及一道道好奇探寻或羡慕赞美的目光。 但眼睛的余光突然感受到一道目光正一动不动地射向自己的身影,似乎正只一边等待着她的回应。于是她停下手头的动作向侧面转过身去,然后意外地发现舒南就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身体和带笑的眼神,都在等待着她的发现。 杜薇想起来,今天的确听校企部的同事说过h大学会有几位老师到访商谈合作的事情,她早上好不容易才推掉了这场中午的商务宴。 “啊,舒教授,没想到是你亲自过来了,欢迎欢迎。”杜薇朝着向她缓步走近的舒南,略带窘迫地低声说道,在那份窘迫之中,她莫名地感觉到自己有一丝尴尬的紧张,难不成舒南是追随着自己的踪迹才到公司来的?然后她自嘲地想,我又不是他的学生,有什么好紧张的。 舒南的笑容挂在脸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校企部的负责人大踏步赶过来招呼着舒教授一起走:“杜经理一起去吃饭吧?听说你和舒教授你们是校友来着。” “不好意思,你们去吧,你知道我很烦将工作和吃饭联系在一起的这种事情。”杜薇毫不客气地再次拒绝道,丝毫没有因为有舒南在而改变主意的想法,并且老实说,她为自己斩钉截铁的主意隐隐在心里还有点得意。 “嗯,我们杜经理向来是不喜欢这种场合,那我们走吧。” 眼看着舒南什么话也没有说,被几个人架着走向门边的背影,杜薇似乎觉得就应该是这样,过去自己一直被他疏远得厉害,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些机会,自己也应该主动离他远点。 她在接下来的运动中老是想着这回事:他怎么来了? 理论上来讲,公司联系的一般是学校的外语专业,跟舒南的计算机专业似乎并无太大干系。那么,他是因为自己才来公司考察的吗?不不,别想那么多。 但不久后的一通电话,的确让杜薇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 当手机上出现那个陌生却能识记的来电号码时,杜薇几乎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究竟是抗拒还是开心,如果俩者皆有,也辨别不出到底哪类心绪更多一些。 “小薇,我还在你们公司附近没有走,方便晚上一起吃饭吗?有个老朋友想见见你。”舒南开门见山地将打电话的目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听了前面的话杜薇下意识要找个借口拒绝,但听他说起老朋友,顺口便问道是谁。 “来了就知道了,先保持点神秘感。” 如果知道是他,想必杜薇会更坚定地拒绝这次相见,有时候好奇心也会让人付出一些代价。 相比宋飞翔的大大咧咧、开开心心,杜薇见到他的时候明显觉得自己是略显尴尬的,也很难装出开心的样子来。 其实宋飞翔显得很礼貌周到,也并没说出什么让杜薇觉得不适的言语,但杜薇仿佛天生就不太喜欢他的那副派头,尤其是,当了老板以后。 舒南做了个简单的开场介绍,说是宋飞翔开了家游戏公司,居然就跟杜薇的公司在同一个工业园区,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好久不见。”杜薇礼貌性地招呼着。 宋飞翔觉得自己眼前明显一亮,他没想到久经岁月洗礼后的杜薇,不仅没有芳华尽褪,反而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而自己,早已成为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了。 “越来越漂亮了。”他说。 “谢谢,其实是我应该羡慕你才对,将自己的事业经营得有声有色的,而我仍然是个打工者的角色。” “唉,别提了,现在生意难做。对了,你看吃点什么,我们俩等你来点菜呢。” “我什么都吃啊,嗯,就点个红烧豆腐吧。” “这么替我省?你这么瘦,得多点些肉类的补补才好。服务员,来六个大闸蟹,清蒸桂鱼,手撕鸡,然后,对,还有个红烧豆腐,再搞个时令蔬菜吧,对了,弄个松茸汤,他们这里的这个汤做得很鲜。”宋飞翔熟门熟路地大手一挥一指间,很快就搞定了点菜的任务,然后又问杜薇喝酒还是饮料,杜薇随意地点了份椰汁,他俩却干起茅台来。 由于杜薇在场的关系,他们俩同学说不了几句就会将话岔到杜薇身边来,照顾她的感受。也或者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在微信上彼此比较了解,没有太多新鲜事要谈。 “你那个同事可是将你好好赞誉了一通。”舒南说道,杜薇将头微微一侧看着他,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他夸奖你是公司的女神,是后辈的漂亮姐姐,同事的目标、下属的标杆,以及已婚男人的梦中情人。” “那他有没有说我是老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杜薇也笑。 “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我跟老板的关系并没那么好。”杜薇淡淡地说着,不希望继续谈论下去。 “说到这个,我早就发现了,你似乎就有种天生的反骨的味道。”宋飞翔歪着头看着她说。 “也许吧,在公司里,80后的我跟00后比较合得来。” “不过你的运动精神真的很值得大家学习。”舒南由衷地赞美道,想到刚才独自沉浸在运动中的杜薇,她的身影也仿佛在他脑海里顿时闪闪发光起来。 “其实我也很想找人说句实话,我在办公室运动,完全是因为一方面不喜欢工作,一方面不想跟人交流,运动能让我在那段时间里完全规避掉这俩件事情。公司里的同事可能和你们一样,都觉得我像社牛,能主持能说会道又能写,但其实社牛的尽头就是极度的社恐。擅长做和喜欢做,有时候完全是俩回事。”不好对同事说的话,对着眼前俩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杜薇选择一吐为快。 舒南认真想了想杜薇方才说的话,在自己的想象中勾勒出一个跟以往印象中完全不同的杜薇,于是不得不承认,从前自己对她的了解,确实不够客观和全面,也许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去深入探索,也许是被许许多多的表现所蒙蔽,但不管怎样,那时候的他显然不如现在这样,认为花心思去了解一个人原本也可以算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尤其是,当面对的是一个自觉有点重要的人的时候。 “哦,说到运动,刚宋飞翔还邀请我来着,他在这附近承办了一个小小的体育馆,我们等会要不要去打球?”舒南终止自己突然闯入的额外念头,转移话题道。 “什么球?”杜薇脱口问道。 “我记得你是很喜欢打篮球的吧?那时候你总向我们男生挑战投篮。” “没错,有这么一回事。”宋飞翔附和着舒南。 “很多年没碰过篮球,我现在改打羽毛球了。”杜薇回答,用极其平淡的语调极力掩盖内心的波澜起伏,已经不想再提起那痛楚的过往,那种凄美的痛,曾翻来覆去地伴随了她十几年,在生活中纠缠,在梦中扭打,流着泪却忍不住细细地品尝,品尝一回,伤口就撕裂一回。 舒南哪里知道,那时候杜薇咋呼着要学篮球,要打比赛,为的就是能多制造一些和他相处的机会,能跟他更亲近一点的机会。但是,他不止一次地扼杀过这种机会,甚至将她推脱给旁人。 现在,舒南也在惊讶中接受着杜薇的一切改变,他心想,她原本就变了许多,气质变了,口味变了,爱好也变了。 她变得仿佛不再像她自己,却又仿佛变得更像她自己。 这或许,就是说不出来的岁月的魔力,地球不停地转动,世界不停地改变。 “羽毛球好啊,很方便,男女老少皆宜。那我们去打羽毛球?”宋飞翔接口道。 杜薇看看手表,想着刚好今天子墨晚上有足球课,晚点回去也没关系。刚好这段时间她也热衷于羽毛球运动,便爽快地答应了。 宋飞翔的体育运动中心就在他自己公司的楼下,果然很近,离杜薇公司走路也就几分钟的路程,主要也是承接高新园区内各大小公司的大小体育赛事,以及让附近的员工在这里开卡消费。 不大,也就俩个半篮球场,加上五六个羽毛球场地,他们去的时候里面还比较空旷,只有几个人在打篮球。 羽毛球的确算是很全民的运动了,本来前段时间老板正好在号召大家多打羽毛球,以预防肩颈椎疾病,在办公室里添置了许多副球拍,杜薇闲事就和同事打一打。 这项运动的门槛很低,基本上拿起拍子就能上手,但是想打好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杜薇由于近来常练习的关系,很快就将宋飞翔和舒南轮番杀下场去。舒南因为久未挥拍手未免有些生疏,宋飞翔偶尔也打一打,但是中年肥胖让他有点不够灵活,打不了几个来回便有点气喘吁吁。 杜薇虽然打得浑身是汗,一运动起来却感觉浑身是劲,一方面源于自身对运动的热爱,一方面则是对练习的专注。 舒南慢慢地也找到了感觉,于是多半时间宋飞翔都坐在旁边看着二人互相飞杀,杜薇也找到了棋逢对手的快感,便恣意地练习杀球和轻挑球的技巧,很快一两个小时过去了,她感觉到自己也有了些精进。 宋飞翔递给二人各一瓶水和一块干净的运动毛巾,告诉他们旁边有洗澡的地。杜薇说自己不准备在这里洗澡了,反正也没衣服换,可以忍受带着一身臭汗回家。 “看着你们打球感觉挺好的,也都好厉害啊,都不带需要休息的,仿佛找到了青春的感觉了。可惜我……”宋飞翔低头自嘲地看着自己的大肚腩,“我也下决心跟着你们一起多运动,减减肥了。” “你们知道快乐也能分门别类的吗?我最近才了解到多巴胺和内啡肽的区别,刷手机会让我们的身体分泌多巴胺,但那是一种低级的快乐,运动让身体产生的内啡肽才是高级的有益的快乐。”杜薇一边擦着汗一边说。 “小薇最近经常打羽毛球吗?”舒南有点好奇地问,他原本不知道杜薇有这么优秀的运动细胞。他们坐在桌子旁边喝着谁休息、闲聊着。 “如你所知,我原本觉得自己只对大的球类感兴趣,比如篮球、足球、排球,之前同事三三两两在工作间歇去打羽毛球的时候时候无论如何也叫不动我的。对羽毛球、乒乓球、桌球,这几项在我们办公室很风靡的运动,一向觉得很烦。就是有一次活动少了一个人打羽毛球,我上场凑个数,结果被一位男同事虐得太惨,不停地扣杀,我没接住过几个那么有力量的球,然后就激起了我的好胜心。我就不信了,羽毛球一个这么简单的运动我都赢不了。”说完,杜薇乐呵呵地一笑,为自己如愿征服了羽毛球。那个阶段的杜薇,一直觉得自己正处于人生中最美好的阶段,这份美好,并不是因为这段人生过得有多么出彩,但即使没名没利,杜薇总觉得人生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她不再为过去忧伤挂怀,也不为未来去过分担忧,而是觉得自己心境异常平和、愉悦,对每一个当下都能倾情享受、积极乐观地去度过。 哪怕是一时生林木的气,自觉被他气得不轻,她也能很快地开解好自己,不值得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去自找烦恼。 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很强大,我选择让自己开心地度过这一天。 “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决心,就能打败所有人。”这本是《老人与海》中的一句话,杜薇觉得,只要自己有决心,就足以打败一切不如意的事情。 杜薇经常对自己这么说,为此,她甚至愿意主动去向林木阐释自己的心情,或者坦然接受他的示好,或者主动向他道歉。林木很吃她的这一套。 婚前杜薇曾经要求,不要让双方的矛盾和赌气留到第二天。 后来杜薇则想,自己非得把这个麻烦的人生过明白了不可。 “想去旁边喝点什么吗?打了这么久,估计又饿又渴了吧?”宋飞翔说。 “不了,我得早点回去。”杜薇又看看手表,心想自己很少回家晚点。 “那,需要我们送你回去不?”宋飞翔问道。 “不用,我的车就在公司那边。”杜薇回答。 “我的车也停在你们公司楼下,我陪你一起走过去吧。”舒南边说着边和宋飞翔告别,并表示以后只要有时间会多来这边陪他打打球。 “小薇你随时可以带同事过来,报你的名字就行,都给你免费。”宋飞翔大方地许诺。 在一起往回走的路上,杜薇并不主动提起话头。 总得有个人说话吧,不然俩个人就太尴尬了。 舒南多聪明啊,而且年纪轻轻,据说就快升正教授了,他自然知道怎么样化解所有的尴尬,只要他愿意。 “你今天见到我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啊?”沉默了一会,既然杜薇打定主意不先说话,首先开口的自然是舒南。 “因为之前已经见过了呀。”当然意外,不过杜薇故意装出的确如此的样子来。这个世界,千变万化,千奇百怪的,见个人又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我是偶然听说今天校企活动的对象是你们公司,就主动请缨参加了,不由自主地就想来你工作的地方看看。” “不是什么有名的大企业,一定让你失望了吧?” “我觉得你们公司搞得挺好的啊,还有专门的员工活动区域,比起大多数私营企业来已经好太多了。”舒南停了停,又想起什么似的说:“更没想到,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你,运动魄力却这么强。” “哦,你想不到的事情可能会很多。”几番重逢下来,杜薇感觉和舒南的关系更熟络了一些,言语中不禁就没有第一次见面那么客气,慢慢地更自由和随心所欲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当时就有点想挖苦他的心思,很想挫一挫他那相比自己随处可见的优越感。一旦阴谋得逞,她觉得自己自然会不胜喜悦。 但是舒南仿佛对她说的每句话都会去深思一番似的,他对她所说的表示赞同,并且加了这么一句:“小薇,你好像改变了很多。” “这没什么好奇怪,二十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了。难道你只发现别人变了,竟没有察觉到自己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吗?”杜薇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是啊。”随着舒南一声深厚的叹息,他们互相告别了。 牵扯 接下来,杜薇很容易地就说服老板在宋飞翔的体育运动中心办了会员卡,她并不想要真的享受免费待遇。 她经常约同事过去打球,下午本就有一个小时的运动时间。一俩个月时间过去了,在那里偶尔又遇到过舒南和宋飞翔两次,他们每次都邀请杜薇一起吃饭,有一次杜薇说得准时下班拒绝了,下一次一起吃饭,杜薇坚持自己买单,算是回报了之前被请的恩惠。那时候,杜薇觉得自己和舒南之间,始终客气而生疏,二十年前那种同在一片天空下的感觉荡然无存,即使面对面地交谈,一种无形的隔膜,仍将二人分隔在仿佛不同的时空。 一天,杜薇下班回家,走到公司楼下侧面拐弯的小路,迎面走来一个高大健壮的陌生男人,由于她低头想着自己的事情,一开始并没注意到对方,直到他一脸怒火的脸庞伴随响雷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她惊了一跳。 “你是杜薇?”对方粗鲁的声音透露出非常不友好的讯息。 “你,认识我?”杜薇不自觉感到全身有点发怵,离得那么近,她已经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传过来的阵阵酒味。 “你这个死八婆,不就是你,成天唆使我老婆跟我离婚,还让她把孩子带走。你说,是不是有这回事?” 原来是l的老公。 杜薇发现他手上还拉着一位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双眼滴溜溜地看着她,竟没有被自己父亲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吓道,不知道是不是对眼前的情形司空见惯了。 但是这个念头仅仅在心头一闪而过,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处于某种危险的处境中。 “你别激动,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记得之前给你打过电话,那时候你不是也认同离婚是最好的选择吗?”杜薇说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与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离不离婚关你屁事?用不着你说三道四地来教别人怎么做。”这个男人说着却又跟着前进了几步。 “对对对,我不说,你是来找l的吧?你们有话好好说,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好好商量,凡事以孩子为重。”杜薇一边说一边闪过侧面,想尽快离开这个惹是生非的对象,但对方一个大迈步过去就堵住了她的去路:“你替我去把l叫出来,将她的女儿领走,别妄想我会给她什么抚养费。否则,如果她不要女儿,我也不要她出抚养费,这样公平合理。” 杜薇再次看向小女孩,她从那双作势想要甩开她的大手里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眼睛里露出惶惶不安来。 “孩子是你们俩共同的责任,不管是经济方面还是感情方面。”杜薇脱口而出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完之后又在对方牛眼般的注视下有点后悔了,赶紧补充道:“当然,最终还是你们自己协商好就行。” “不用你来啰嗦,赶紧去把那个贱人给我叫出来!她把孩子扔家里好几天了。” “孩子奶奶不是在家吗?她只是受不了争吵,自己在外冷静几天。”杜薇好声好 气地解释道。 “去喊她出来!”男子似乎酒气开始上头,将小女孩的手使劲一甩,同时扬起那只右手举到杜薇的头顶。 小女孩被甩得一个踉跄,再看看自己爸爸凶狠的样子,听到他粗暴的声音,终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杜薇绕过他的手掌,一个箭步跨到小女孩面前,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安抚着。还没等她说什么,男人又抢过来,用力将她推倒在地上,然后又一拳用力锤在旁边的树干上,鲜血直流,他女儿见状,哭得更凶了。她一哭,那个暴躁的男人显得更加心烦意乱,便又窜过来,准备要打自己的女儿。 杜薇赶紧爬起来护住小女孩,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男人面前,有力地抓住她那意图施暴的手臂,言简意赅地说道:“不要在这里耍酒疯。” 他是舒南,冷静的、沉着的舒南,那个既模糊又清晰的具象。 杜薇拉起小女孩的小手:“没事的,爸爸只是有点生气,等一下就好了。”继而转向那男人说道:“我不知道l在哪里,也许还在办公室没有下班。你要是冷静下来了,我将你女儿带去她那里,然后让她打个电话给你,你们再决定要不要现在见面。” 男人在舒南的制伏下挣扎了一番,别看他生得牛高马大,却没有多少与之相符的力量,反抗一番后酒却醒了不少。“我就在这里等着她下班。”他说。 杜薇一心只想着将小女孩尽快带离醉酒的父亲身边,急急忙忙和舒南一起离开了。 这个事件给l夫妻的最终离婚带来的影响到底有多大不得而知,可以知道的是,在舒南的心中如导火索般,迅速点燃了曾经若有若无的对杜薇的激情火焰。可爱的杜薇、幼稚的杜薇、无脑的杜薇、自卑的杜薇、运动着的杜薇、演讲台上的杜薇,她曾经以形形色色的形象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但即使留下过烟花绚烂般的色彩,终究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幻影,但是这一次杜薇勇敢无畏、守护弱小的形象,坚守心中信念的坚定目光,给他留下了最最鲜明最最持久的印象。 也就是从这一次开始,他有了更加清晰地想要更加全面去了解他这个朋友的欲望。他想,自己过去终究是没有完全弄懂杜薇的,尤其是,没有发现她究竟有多好。又或者,杜薇一直在没有他的国度里孤独地生长着,成长得越来越好,好到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接近的程度。 这同样也让杜薇更进一步地认识到了她自己,她为自己能在任何情形下始终遵从内心的选择和情感而感到开心,为自己拥有自以为正确的思想而感到自豪,为自己越来越多地滋生的精神世界没有被外界环境所打倒而感到满足,为发现自己并不始终是胆小懦弱而感到欣喜。 后来有一回,杜薇和舒南一直在羽毛球馆里单打,中场休息了一会,二人便坐在场边聊天,聊的都是些俩人都能回想起来的共同经历的往事。聊着聊着,杜薇突然感觉到不久前还毅然竖立在二人中间的那种隔膜好像突然消失了一般,他们相处得更加自然融洽,说的范围也更多更广,这种能充分感受到的舒适感给杜薇带来意思隐隐约约的欣喜,却也夹带着一丝不安。 “记得那一回,我差点为你将那个用篮球砸到你的男生给揍一顿。”原来舒南还记得这件事。 “你现在还像从前那样愿意打抱不平吗?”看得出来,杜薇故意淡化他对她那点残留的感情,舒南对此淡淡一笑,他的确没法说出自己对她有不一样的话来,过去没有资格,现在更加没有。 “我还记得曾经被你堵在宿舍里,不让去上晚自习呢。你不觉得自己那个时候真正是霸道十足吗?”舒南不紧不慢地回忆道。 “你当时是不是对我觉得烦得不行,觉得这个女人真是讨厌死了,岂不是恨不得她立马从眼前消失?现在想想,我之前确实有过很多幼稚可笑且惹人发厌的行为。” “奇怪的是,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我从没有觉得你的行为有多么让我心烦过。至于幼稚么,我可能不得不承认,当时确实有点那么认为。” 一位年轻活泼的女同事走过来喝水,顺口问杜薇:“小薇姐,这是你老公吧?” 杜薇还没来得及回答,舒南笑道:“你看像吗?” “我觉得你们挺有夫妻相的啊。”同事说着凑近杜薇的耳朵边:“小薇姐,你老公挺帅的呀!”说完边拧紧手上的瓶盖边在同伴的催促声中健步回到羽毛球场地去了。 杜薇顺着她的话看了舒南一眼,跟在场的几个男同事对比之下,果然还是舒南看起来顺眼多了,尽管他比他们年纪都要大,头上已夹杂好些明显的白发,但他的精气神仍然使他显得和他们一般年轻。初次重逢那种衰老的陌生感在杜薇眼中慢慢褪去,那个帅气的舒南仿佛正在慢慢地回归中。 没错,岁月的确夺走了舒南大部分的青春,在他的发色上、脸上都增添了不少灰白的印记,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仍然是帅气的,他的皮肤没有原来那么净亮,但只是转变成了略带褐色的熟实,他的眼神没有原先那么黑白分明,却仍是那么地直透人心,显得富有深意。 之前在餐厅的第一次重逢,杜薇只重点去在意了他多年来的变化,和自己印象中的形象相差较远,并没有过多留意现在的舒南给自己的印象怎样。而且,他现在怎样,似乎对于自己也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你同事真逗。”察觉到杜薇盯着他,他立马随口说道。 “冒冒失失的,不要理她。”杜薇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和联想,将头转向场中正在打球的几个人,她的眼光却在半空中发了散,跟随着让自己突然放空的思绪,一起盲目空洞、无边无际地漂游起来。 舒南给在场的七八个人每人点了杯奶茶,送到的时候大家都欢呼感谢,刚才那位女同事嚷嚷得格外大声:“谢谢姐夫哥!” 杜薇赶紧制止她:“别乱猜,舒教授只是我的老同学。” “那可惜了。”同事调皮地吐一吐舌头,狡辩道,“我没喊错啊,反正也是某个姐姐的老公。” 是啊,杜薇心想,舒南的老婆,是我曾见过的那位么? 从球场出来,舒南问杜薇:“怎么样,宋飞翔今天也不在,你有空陪我一起吃饭不?” “啊,不行,我得赶紧回家了。”杜薇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看表,一边心里还在想着自己一贯准时上下班,做饭做家务管孩子学习,一个也没落下过,是该够得上贤妻良母的标准了。 回到家,她只略微想了想,就把近期和舒南和宋飞翔吃饭打羽毛球的事情找个空当跟林木说了。前面好几次她想说来着,每次都忙活个不停,然后停下来总是看到林木沉浸在手机上,话头滑到嘴边,又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 “宋飞翔也跟你们一起了?”林木微微吃了一惊,杜薇大致介绍了一下他的情况,后面他也仅仅“哦”了一声,就又跟平常一样,表现得对这些事情不太关心了。 当天晚上,杜薇脑里却不断浮现出舒南的面孔,稍稍回想一下,总觉得舒南跟第一次见面的形象有点不一样了,显得更加年轻有活力,到底是哪些地方起了变化呢? 也许是穿着上更年轻化了些吧,也有可能是看得眼顺了起来。 想着想着,杜薇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无缘由地跳动了一下,过去那些汹涌澎湃的激情,有一丝细细的波浪,仿佛撞到了她柔软的心脏上。于是她摇摇头,并决定以后不去宋飞翔那里打羽毛球了,也不再见舒南。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当舒南发来微信问她为啥许久没去打球,她也决心不再回复。 彼此的毫不相干,像经历了半个世纪你们漫长,就让他们继续处在俩个平行世界中吧。 不久后,杜薇接待了远道而来的朱媛媛。原本以为她是抽空来长沙这个网红城市旅游几天,却被告知原是为跟宋飞翔约的饭局而来,杜薇便让她住在自己家。 “听说他现在混得不错,好几个月前就拜托过他了,让在他们公司给我刚大学毕业的表弟安排个工作,这不他老人家终于记起这事,打电话给我了。对了,听他说明天还约了舒南一起吃饭,让我把你也叫上,明天周六,一起聚一聚呗。” “啊,我和林木明天已经计划好带他妈去靖港古镇了,老人家几十年都没回过她那个老家了。”杜薇暗自庆幸有这个计划在,不用临时再去编造什么拒绝的借口了。 “那真是不巧得很。你见过舒南吗?” “嗯,我们已经在一起吃过好几次饭了。” “他现在怎么样?”朱媛媛好奇地问道。 “你说的哪方面怎么样?就那样呗,毕竟大学教授嘛,跟我们身份不同,层次也不一样。”杜薇呐呐地,朦朦胧胧地回答着这个模糊不清的问题。 “那倒是,他从前就是个好学生,那么会学习,现在也该是个好老师。” “不如谈谈你自己吧,好久没跟你发消息了,之前你好像说起跟你老公之间有不少的矛盾?”杜薇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 “嗨,就那样呗,将就着过吧。反正我们现在各玩各的,谁也不干涉谁,挺好的。”朱媛媛一副看开了,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各玩各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都有自己独立的社交圈子和业余活动,非不得已都不用同时出现在某一个场合。你也知道,反正我儿子都念高中了,平时都在学校寄宿。跟你讲,我现在和他都是分房睡。”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什么矛盾是解不开的呢?建议你还是和他好好谈一谈,达成共识,力往一处使,谁不想要一个幸福和谐美满的家庭啊,你看你们,在深圳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事业,只要各自管好自己的心,不就强过好多人了呀?” “切,算了吧,他晚上成天打着麻将好晚才归家,又借着开酒庄的由头四处喝酒应酬,我都难得也懒得有时间跟他啰嗦那些对他没用的话,不如自己想开看开,你看这一年来,我自己干自己的课后培训班,有空或自己或带着儿子四处走走看看,别提多潇洒了,心境也开阔多了。” “那这样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婚呢?” “曾经想过,现在懒得想,离婚干嘛呢?分这分那的太麻烦了,我现在好像也没有一定要离婚的理由和想法。” “还是尽量想办法一起好好过吧。”杜薇最后好意劝解道,俗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 第二天朱媛媛赴约回来后便开始对自己的这顿晚餐絮絮叨叨个没完,称赞长沙的美食,称赞老乡校友的热情,也连带着对舒南赞不绝口起来。 “我发现一个人的气质还真的是与生俱来难以更改的,我看宋飞翔还是那么热情似火爽快利落,舒南就还是那样认真深沉、若即若离的,不过你也能想象得到,有我和宋飞翔这俩大话痨在,场面是如何地热闹了。” “嗯,的确让我很有画面感。你和宋飞翔的关系也一直很好。”杜薇附和着。 “切,其实也只是表面上的罢了,要不也不会让我拜托他这么久了才给我落实。” “可能人家确实很忙呢。” “我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舒南居然还是那么酷帅有型,在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到中年油腻男的那些标志,感觉比学生时代更加有魅力了,有那种韩国欧巴的范,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朱媛媛开心地回想着这种留在她脑海中的新鲜形象。 “啊?我是真没感觉,我觉得他变老了不少。”杜薇觉得自己的回答半真半假,然后连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不过舒南今天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感觉也没说几句话。” “你们今天有聊到家庭情况吗?”杜薇想起自己和舒南见面好几次,好从不曾聊过对方的家人,不免有点好奇。 “嗯。宋飞翔有俩个女儿,大的跟我儿子差不多,好像下学期就上高中了,小的应该比子墨大一俩岁吧,舒南只有一个儿子,也和子墨一样大,十岁。就只说了这些,然后说长沙的高中四大名校挺难考的,压力很大。但是我想舒南应该用不着担心这个问题吧,北大的博士生。” “嗯。”这的确算是进一步的了解了,没必要打探更多,杜薇心想。 “唉,岁月还是能改变一些东西的。我看以前舒南比宋飞翔也帅不到哪里去吧,今天看他俩站到一起,真让我有种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的感觉,就不说宋飞翔那个中年啤酒肚了,整个感觉油头粉面的,所以说有钱管什么用,给人整的一股漫天低价的富贵相,还是舒南的学识有用,高贵典雅、成熟睿智,说话虽然少,但没有一句废话,偶尔说句话,还能引人遐想。”朱媛媛饶有兴味地继续说了许多,其中不少有关舒南的表扬之词。 “舒南真的能让我联想到很多有价值的信息,甚至诸如人生价值之类的东西。”不管杜薇表现得对这场饭局有无兴趣,朱媛媛继续她对这次长沙之行的讲述。 “你有没有发现你对舒南的赞誉过多了?以前从没听你这么称赞过他。”杜薇忍不住提醒道。 “啊是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给我的感觉确实挺好的。”于是朱媛媛以这句话作为总结陈词。 朱媛媛回去了,杜薇却并没有逃开和舒南的下一次会面,她意识到自己终将无可避免地被牵扯进那张从前拼命想编织而现在正努力逃离的情网中。 这个时期她正处于对肚皮舞疯狂迷恋的阶段,每周三晚上是杜薇给自己定的“小周末”,意即放松日,她会在这天晚上抽空去附近一家成人舞蹈培训中心上两节肚皮舞课。在中途休息的时候她接到了舒南的电话,电话中他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一份焦急,表示有件急事想要找杜薇帮忙,杜薇问他什么事,他却只急匆匆地问杜薇地址,表示自己马上开车来接她。杜薇几乎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好满面疑惑地将自己的位置通过微信发了过去,然后继续跟着老师跳舞。 杜薇特别喜欢肚皮舞快而强的节奏感,觉得这如同自己的心,始终年轻而活跃的心。对于朱媛媛钟爱的瑜伽杜薇却始终也学不会,那种慢节奏的瑜伽做一套下来,真感觉要了她的老命一般,她曾经尝试了一两次,就再也不想碰了。 舒南到达舞蹈教室门口的时候,大家正在练习经典的西米和骆驼动作,杜薇披散着一头长长的直发,穿着红色的紧身舞蹈专用服装,略带波西米亚风格,为了更好地展示舞蹈的精髓,袒露着肚皮,胯上则围着带铜铃的腰巾,这种服装,将她玲珑有致的s型身材完美展露无遗。她随着音乐的节律熟练且享受地抖动着双腿和肚皮,用胸部一起一伏画着o字,幻想着自己正站在东亚的海滩上,棕榈树下,阳光普照,超然物外,翩翩起舞,无欲无求,无悲无伤,宇宙一片开阔。 有大约一分钟的功夫,舒南看得入了迷,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舞蹈带来的美好,也再次感受到杜薇的变化多端和幻想中的无所不能。 但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的事情,却不愿意打断她,站在玻璃窗外耐心地等待着一首曲子的终结。说实在地也不需要多大的耐心,在他不由自主的享受中两三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杜薇发现了他,跟老师请了假,走过来不好意思地跟他说自己先去换衣服。 舒南的目光被她牵引着,一起来到更衣室的门口,站在外面等她出来,没等她再次发问,直接跟她讲上车再说。 杜薇有点惴惴不安,恍恍惚惚中就坐在了舒南宝马的副驾驶座上,但看舒南紧张的样子,也就忍住默默不发一言。 将车驶出停车位后舒南开口了:“我儿子舒书,十岁,被诊断出抑郁症有近两年了,之前也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但至今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医生开了些抗抑郁的药物,吃了一段时间,我总感觉反而有一些副作用,也不知道该不该给他继续吃下去。” 杜薇闻言吃了一惊,舒南的儿子,舒书,男孩子,十岁,抑郁,这些念头牵引住她全部的注意力,跟子墨一样的年龄,可怕的心理疾病,所有这些,都令杜薇更加自觉主动地关心起这件事来。 “你们找出他犯病的缘由了吗?”虽然没有正式接诊过心理学意义上的来访者,身边的同事知道杜薇又心理咨询师证书,有时会有意无意地请教她一些育儿类的,或者跟老公、婆婆相处方面的问题,有一次,甚至老板也很认真地要求她以心理师的身份去处理一个棘手的员工不断挑起的挑刺性质的问题。 每次遇到跟心理相关的问题,杜薇总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就是那个重要的心理医生的角色。 “初次跟医生会诊时我们就知道了,两年前他妈妈因病去世给了他很严重的打击。” 杜薇心里又一惊,嘴上不无同情地说道:“啊,原来你老婆已经不在了。听到这个真的很遗憾……” “是的,急性白血病。不过我从来没跟任何同学说过这事,包括大学同学,他们都不知道。” “那你一定伤心过很长一段时间。”杜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想到她曾经的宇宙之光舒南,已经比他们早那么多就经历过了这种死别的痛苦,也原来,痛苦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专属。 “嗯,不过也没多少时间去悲伤,那个时候我忙着学校里的一个大项目,还有教学工作,另外舒书又开始出一些异常的情况,厌学、逃课、打架,请了个保姆,完全管不了这些事,成天我都忙得不可开交。” 杜薇心底渐渐升腾起对舒书这个孩子越来越多的关心和担忧,她开始询问舒书的各种情况,从舒南口中了解到他不爱说话,很喜欢画画,特别是人物素描。而且因为舒南是教计算机的,舒书在课外班学的少年编程的成绩也很不错,数学成绩远远好过语文,但自从妈妈过世后,对自己在学习上信心似乎越来越少,跟舒南之间也像存在一种无形的隔阂,从不主动开口跟他爸爸说话,甚至连“爸爸”俩个字都很少说出口,老师也反馈说他不太合群。 而这个周末他们原计划去南京参加全国青少年编程比赛复赛的,今晚舒南本打算再给他好好巩固一下现有的一些知识点,顺便像往常一样也希望能跟他好好谈谈心,鼓励鼓励他。但是吃完晚饭后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还打上倒锁,舒南怎么敲门都不开,也不应声,把舒南急得不行,要不是偶尔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一些响动,几乎都要担心他出什么意外了。 “对了,他好像也挺喜欢打羽毛球,我们全家之前就偶尔打过一次,后来他曾提出要参加羽毛球的兴趣班,然后他妈妈生病了,这个事情慢慢地就没人提了。我最近跟你们一起练习羽毛球,原本也想着以后有机会带他一起去。”快到家的时候舒南补充道。 跟自家比起来,舒南的家果然显得豪华气派不少,美式风格,客厅很大,各种物件收拾得整整齐齐,这让杜薇想起来,舒南一贯是个很自律很爱干净的人,他的床铺放眼全男生宿舍,也找不到比他的被套更洁白的。 当时大学校园里他们用的都是雪白的棉布被套,以及蓝白格子纹的棉麻床单,杜薇很喜欢那种感觉,所以一直记忆犹新。 “我现在只请了个钟点工,每天过来搞个卫生,偶尔做个晚饭。”舒南一边倒水,一边顺着杜薇的眼光解释道。 杜薇接过舒南递来的水杯,一边指着最靠近客厅的一扇卧室门朝他投去疑问的目光,舒南点点头,于是杜薇走过去,先轻轻转了下门把手,发现推不开,便轻轻地扣了扣门。 “舒书,我是你爸爸的大学同学,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屋子里一片沉寂。 “哦,看来你现在还不想说话。那让我猜猜你正在做什么吧。你在画画对吗?啊,你不出声那就代表我猜对了。再猜猜看你在画什么,难道在画你妈妈吗?” 舒南朝杜薇投来一道犹疑的目光,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在他看来,妈妈一直是舒书不愿意提及的伤心事。 “其实我很好奇,你妈妈到底长什么样子呢?我也是个妈妈呢,有人说,天底下的妈妈都是一样的,如果你打开门,也许就能发现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了。”杜薇觉得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打动屋子里那个从未谋面的男孩,于是就依照一贯的风格,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从前倒从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一天,对子墨和子熏俩个人以外的其他男孩子用到如果温柔的语气,和关心的态度。 出人意料的是,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拉椅子的响动声和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接着们门就猛地被拉开了。 门外不抱希望的二人猝不及防地感到意外不已,舒书几乎是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走过来,手上还拿着那张画着妈妈的素描,他个头明显比子墨要高半个头,却不像子墨那时刻神气十足的样子,只是显得对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但是当他来到门边抬头看了杜薇一眼后,眼中刹那间却仿佛闪过一阵耀眼的光芒。 对杜薇来说这是一件值得惊喜的事情,没想到自己真的办到了一件在她看来很困难的事情。她带着这份欣喜和鼓励的眼光看着舒书,问他:“我可以进来吗?” 舒书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往旁边让了让,又先走回书桌旁边去。 他的卧室比较宽敞,里面残留着装修当时的大部分布置,是美国队长的儿童房风格,学习桌在靠近窗户的里侧。 杜薇来到他身边坐下,仔细看了看他的画,由衷地称赞道:“没想到你居然能将素描画得这么好!还有,你的妈妈看起来很漂亮。” 舒书又用力地盯着她看了几秒钟,一言不发。 “你知道吗?我儿子跟你一样大,但是他画画几乎还是幼儿园水平,要是让他画妈妈,我估计画出来一定像个母老虎,而且是丑掉牙又四不像的那种老虎。” 舒书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但是他又努力憋了回去。 “你一定很爱你妈妈吧?” “不!我才不爱他!”舒书突然毫无预兆的就叫出声来,“她的要求又多又高,我才不喜欢她!” 杜薇既吃惊又心疼,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所有的妈妈都一样的,既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棒的,又相信他能做到更好。有多少要求就有多少爱,因为这是她们表达爱的方式。” “没有用的,她的要求我又做不到,我想要的她又给不了。” “我敢打赌她一定是想给你所有最美好的,只是没有来得及。”杜薇眼中不由自 主地就泛起了泪花。 “那有什么用,她还不是丢下我了!”舒书狠狠地说着,然后也流下来泪来。 杜薇忍不住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不可能,没有哪个妈妈愿意丢下自己的孩子啊。她会一直在另一个世界祝福和守候着你的,永远永远。” “你认识我妈妈吗?”等杜薇情绪平静下来后,舒书问她。 “不,我不认识。不过作为妈妈,我能天底下所有的妈妈。”杜薇很狼狈地擦干自己眼泪,然后也帮他擦掉眼角的泪痕,“听说你的编程课学得很棒,跟你爸一样。你爱你爸爸吗?” 早些时候,舒南就退了出去,他觉得自己在场会影响到舒书跟别人的交流。 “不知道,他一直很忙。” “嗯,没关系,你接下来有的是时间去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我想要跟你说的是,你爸爸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甚至可以说,在我们当时那所大学几千人里面,他都是最优秀的。” “他真的这么牛?” “那当然,能进北京大学读博士的人,可牛了!不过我相信以后你会比他更强的,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青出于蓝胜于蓝,一代会比一代强的。” 舒书默然不语,不知道是觉得这不可能,还是觉得不重要,于是杜薇问他对即将参加的编程比赛是否感到紧张。 “不紧张,反正也拿不到奖的,我根本不想去参加比赛。” “为什么?你不是在市赛里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才有全国比赛资格的吗?” “不知道,反正我没兴趣,是妈妈非要我学的。” “没关系的,凡事尽力就行,拿不拿奖不重要,你妈妈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时候舒书突然又看着她,问道:“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杜薇。” “哦……”舒书一副似有所知的表情,“我在爸爸的书里看到过你的名字。” “啊?”杜薇略感意外,然后转而问道:“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今天你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我不想听他跟我说比赛的事情。” “你可以直接跟他说不喜欢编程,不想参加比赛啊。是你爸爸不同意吗?” “不是,是妈妈会不同意。” “这样啊。那我们不如试一次,等结果出来后再跟妈妈商量?” 舒书没有说话,杜薇想他应该是默默地同意了。 “为什么不理你爸爸,但是却对一个陌生的阿姨开门并愿意和我聊天了呢?” 舒书犹豫了一会,抬眼看着她说道:“你长得,有点像我妈妈。” 啊,原来如此。杜薇恍然大悟,大概这个家里,好久没有响起妈妈温暖的说话声了,所以自己的声音打动了他。也原来,并不是自己多么适合当谈判专家或儿童的心理医生,只是因为一点小小的巧合让孩子心动了。 杜薇说不上自己是惊讶多于失望,还是失望多于惊讶,可能,换任何一个其他女人,都能得到今天这样的结果吧。 但在舒南看来,事情却完全不一样了,杜薇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本已在不可阻挡地逐日上升,而今,更被神化了。在他而言觉得难以改变的局面,在杜薇的参与下,轻轻松松地就破局了,即使没有前面一连串见面的铺垫,仅仅这一个结果,也足以让舒南对杜薇刮目相看。 更何况杜薇还是那么美好睿智的中年女子,而且,是他残留有一丝旧情的如梦如烟的女人,带着少女时期那一簇久经未息的香气,从过去突然穿越到现在的传奇般的女子。 在舒书答应认真对待比赛后,杜薇跟他告别离开了,回程的路上舒南的轻松舒坦和去的时候的担心焦虑判若俩人,他对杜薇的感激之情也是满满地溢于言表。 然后他鲜明地回想起杜薇跳肚皮舞的样子来,“杜薇,你真的有三十八岁了吗?” “啊,有吗?”杜薇自己其实是真的一直对自己的年龄数字很模糊,她近年不太去关注这个问题,“我一直感觉自己活在二十几岁的年级。” “你做得很好。”舒南称赞道,不知道是在夸杜薇事情干得漂亮,还是现在的这种心态保持得很好。“其实,”他犹豫了一下又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想拜托你舒书的事情来着,可后来不知道怎地又没敢说出口。” 杜薇回想着第一次重逢的场景,没有回答。 “以后,能麻烦你多去陪陪他么?”舒南请求道。 杜薇听到这个问题心头不知怎地一阵颤动,尽管出于爱心很愿意去陪伴如舒书般的所有孩子,但因为他是舒南的儿子,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妥之处,然后考虑了好一会,才回答:“我其实真的不太有时间……” “可以请你当他的心理咨询师么?我按钟头给你付诊疗费。” 舒南提出自己的想法后,吓得杜薇直摆手:“你开玩笑吧,我都没有这个接诊的资格。” “我的意思是,想买你的一些时间而已。” “不要。我觉得舒书的问题只是缺少一部分母爱而已,或许……”杜薇也犹豫了一下方才说出口,“你帮他找一个新妈妈就能解决。” 舒南似乎明显被这个问题震撼了一下,双手紧了紧方向盘,有接近一两分钟的时间没有接话,然后叹口气:“我已经尽量用更多的时间去陪他了,尽力弥补他缺失的母爱部分,我在各方面都很包容他,可他就是跟我亲近不起来。” “你听说过心理学上著名的俄狄浦斯情结么?” “嗯,了解过一些。” “可能这种情结还在他身上起作用吧,虽然妈妈不在了,他也许还保留有从前和你竞争过妈妈的关系。” 会面 接下来的几天,杜薇会随意地在空闲的档口回复一下舒南的微信,跟他顺便聊聊舒书的问题,在她看来,这孩子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也许还没有子墨长期不能集中注意力,考试频繁出错的问题大呢。有时候她这么想,然后又想,可能终究子墨是自己的孩子才会关注更多一些吧。 唉,谁又不是这样呢? 但是杜薇上舞蹈课的教室里,舒南的身影又意外地出现了。 “舒书又出什么状况了吗?”杜薇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在这里见到他,衣服也没去换,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问题。 “没有。就是晚上刚好没事,就想来看看你跳舞。”舒南盯着她的眼睛,针对自己此番不由自主的举动说了实话。 杜薇舒了一口气,然后带他到会客区坐下,这会隔着玻璃门里面的音乐声很热闹,外面并没有一个人。 “舒南,”杜薇平静地说着,她只觉得有义务将现实问题暴露出来,“我结婚了。” 杜薇的话看起来很突兀,但是她却觉得这个时候必须说出来。 舒南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说:“是的,我知道。” “你有一个儿子,而我,有俩个。”杜薇又说。 “是啊,我听朱媛媛说了。” “还有,我老公,林木,你的同学,你的室友,我们曾都是好朋友。”杜薇进一步阐释道,她知道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他更应该知道,就是他亲手将林木推到自己身边的,她想自己即使不合适说得那么露骨,还是要将林木的名字坦白地摆出来,从前林木似乎是俩人话题的禁区。 “嗯,林木是个好男人,很老实,但我觉得他很可靠。”舒南抬起头来,镇定地说道。 这是他二人之间,第一次谈起林木,之前,甚至连谈起其他人也很少。以往就像很自私的俩个恋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只关注彼此。 然而他们并不是恋人,从前都现在,都不是。 “但是,你们却从没联系过。”杜薇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个事实,当然,她也知道他俩从性格到兴趣爱好到其他方面,都没有太多的交集。“我想,也从没想过要联系吧。” “哦,不,我要见林木的,这是应该的。要不就这个周末?我请你们一起吃饭。”舒南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立刻领悟到杜薇的这点小指责,自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那我回去先问问他吧。” “嗯。对了,我的事情林木都知道吗?” “我跟他说过了。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不过你放心,他不是个大嘴巴,不会跟你们的大学同学去说的。”杜薇和林木之间确实没有什么秘密,即使在她最看他不顺眼的时候,都认为自己不该对他有什么隐瞒的地方。包括自己一直苦苦暗恋着舒南的事实,杜薇也坚信他是心知肚明的。 杜薇觉着,只要自己将近期和舒南他们相见的详情主动跟林木说了,大体上也算得上光明磊落,也就足以证明那些模模糊糊却要死要活的爱恋,已都成为了过去式,无论是林木还是她自己,也就不会去在意一些细枝末节了。这个时候,其实她也并没有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吐露自己这方面的这些心声,但当脱口而出以后,莫名地有一种充当了一回英雄的快感,只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这样做才是正确的。但是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当时的自己,内心除了升腾起那股英勇的豪迈外,随之而生又被抑制藏匿的,还有一种类似报复的快感,以及一种压抑本能的痛楚,类似这样矛盾着的情绪,其实无时无刻不在冲撞着人们的内心和生活。 舒南和林木,对杜薇来说,始终像是身处俩个不同的世界,但这俩个世界,终于要交汇在一起了。 当杜薇说起,林木很爽快地接受了舒南的聚会邀约。 近一个月以来杜薇总觉得林木遇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每次从外面回来闷闷不乐的,每次问他却说没什么事。 他们都是不太喜欢将工作上的事带到家里的人,林木尤其如此,他在家除了陪手机,就是陪杜薇和孩子,虽然手机上的科幻小说和游戏吸引了他很大一部分的注意力,但只要家人一有要求,他倒也能立即放下手机,全心投入到要求他参与的活动中去。 就是一点很不让杜薇满意的就是,凡事须别人给他安排,他很少主动去承担一些家里的细碎活计,他看不见。有时候杜薇安慰自己,毕竟林木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良的嗜好,还有好多男人打牌赌博不顾家呢,自己的付出应该是心甘情愿的,既然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就不要去计较了。杜薇是很擅长用这些自我调节的心理疗法的,但也仅仅有时会奏效,帮助维持和谐幸福的生活。有时候忙活得烦了,就特别看不惯他躺在一边悠闲地玩着手机的样子,这个时候就会从抱怨到最后嚷起来:“为什么要别人喊才会动呢?我也希望有人告诉我让我做什么再做什么,你这不分明就是一种思想上的懒惰吗?” 没错,林木不仅是行动上很懒散,压根就从思想上就开始懒惰,每次想到这个,杜薇一贯擅于利用的精神胜利法就很容易失效,“勤于思考”这四个字仿佛从来都不属于林木,亏他还经常在孩子面前夸口他在小学中学的时候学习成绩是多么多么地优秀,杜薇觉得自己难以想象。 想到这里就更让人生气了,因为为这个缺点杜薇数落过他几次,也发作过好几次,可是他不改,而且感觉从来没想过要改和要怎么去改变自己的惰性这个问题!!他根本连想都懒得想,他不想,受累的不就还得是自己一个人吗?操心家务,柴米油盐,操心孩子,学业压力,为工作烦恼,找不到希望和乐趣。 再说了,林木赚钱也不是很多,经济压力也要帮她一起分担,这样的家庭生活,还有什么公平可言?为什么身为女性就像注定要多付出一样! 更可气的是,有一次林木还反驳说她不应该计较那么多分得那么清楚,那回简直要把杜薇给气炸了:你先做到足够多才有资格说这句话吧?让别人做了那么多的人还说不应该计较? 为这句话,简直几天都不想搭理他。当然杜薇也知道林木有点和别的男人不同,他说这话原本仅仅因为他不擅于表达不太会说话,还有就是他一贯就有点拎不清,有点死脑筋。 但这些,已足够让人生气好多天了。 聚会的前一天杜薇和林木又发生了一点小争执。 子墨被学校的班主任打电话投诉,说近些天由于他的学习状态明显异常,有一次英语课上,下课铃响后老师还在讲课他就自顾离开座位走出教室去了,还有课堂上玩陀螺,完全没有专心听讲,班主任把他叫去办公室谈话的时候,他撇着嘴巴全程一声不吭,完全不理会老师的一再询问,这个态度将老师彻底激怒了。她当场打电话让杜薇跟子墨说话,可他电话里照样不吭声,于是老师说不管他了。 当天刚好是林木的生日,晚上回到家里,子墨出人意料地将饭煮好了,杜薇猜想他是想以此冲淡妈妈心里的愤怒吧? 但他猜错了,杜薇当时并没有愤怒,只有想找出子墨行为背后真相的渴望。 子墨说已经按要求在学校门口的蛋糕店定好了生日蛋糕,对方做好之后等一会会送货上门。 “你知道今天接到老师电话听老师告状后我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吗?”杜薇开始说起这个话题。 “不知道。” “我很高兴。”子墨原本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突然为之一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谢谢你没有生病,你也知道最近流感、新冠肺炎盛行,老师的电话一来,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可能你发烧了,担心得不得了。谢天谢地,你并没有生病。”杜薇解答他的疑惑。 妈妈的真情实感让子墨明显放松下来,于是她开始问他为什么上课的时候不专心听讲,为什么老师问问题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 “啊?我以前也这样的啊,老师叫我去办公室的时候我也没有说话啊。”子墨甚至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这一次被老师上纲上线了,他觉得自己一贯就是这么反应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你这样做不对啊,老师也说了,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你得要改正。”杜薇开始意识到,他是想通过这个沉默的方式来承认自己的错误,同时为自己即将得到的惩罚而在心里懊丧不已,没心情开口说话。 果不然,子墨说到害怕因此又要罚抄课文,内心只顾着不开心,完全不想说话。 然后又陆续说到其他的一些问题,比如他也意识到自己有时候管控不住自己的行为,而且对老师拖堂特别反感等等。 杜薇很和善地对他表示了理解,说到自己小时候也是一样的想法,但是人要学会互相理解,如果站在老师的角度来对待这些事情,就知道为什么她会对学生生气、惩罚了。管不住自己也是因为还不够成熟,但至少可以先做到有意识地多提醒自己几遍对不对?慢慢地自控能力就会变好了,人嘛,都是这样慢慢长大的。 没想到老师之前也打了电话给林木,了解子墨近段时间的情况并说了最近在学校一些不好的表现。于是意想不到的,林木回家后便黑着个脸开始训子墨。 不得不说,他的这次呵骂,跟今天发布的子墨的一次不好的成绩也有很大的关联,他自然而然地将俩件事情连接在了一起,互为因果。 “难怪数学只考80多分,难怪老师要罚你,罚得好!”林木在家很少发脾气,也正因为这样,发起脾气来子墨更觉得陌生和害怕。 但在杜薇看来他完全就是不管青红皂白,自己好不容易将子墨的情绪纠正过来,结果被他一搅和,子墨就更烦躁了,连日的心浮气躁,被老师的批评,对学习的反感也都爆发出来,眼泪也流出来了,饭也不吃了,还声嘶力竭地带着委屈喊道还有好多人比自己分数更低呢。 “那你就跟考得差的人比是吧?那么多好的怎么不去比?”林木一副看不惯他没出息的样子。 杜薇尽量忍住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出声,唯恐偏帮任何一方都会造成不好的结果。于是拉开子墨,让他去一边写作业去。 到晚上睡觉前,杜薇想和林木沟通下这些事情,认为他的育儿观还停留在过去早该不被当今适用的机制上。但是他固执地认为不听话就该被训甚至被打。 “可是你之前也打过他,你觉得有用吗?” “怎么没用,至少会好一段时间。你惯着他难道就有用吗?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子。” “他咋样子了?不爱学习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毛病,你要明白,学习这件事本来就是反人性的,又有几个孩子是自愿主动的,但至少我没有不管,我一直在努力地引导他。” “哼,引导!”林木还沉浸在自己的怒气未消里,他看上去很瞧不上杜薇使用的这个词语,这样的态度很让杜薇生气,于是她说:“那你管他的学习吧,我刚好觉得累了,交给你管一段时间看看,看你能不能把他的好成绩好习惯给打出来。” 林木不作声,杜薇很生气,越想越生气,不明白林木怎么就不能从他那迂腐的观念中脱离出来。林木的顽固不化和不屑一顾的语气往往很容易助长杜薇的怒火,越想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 “亏你好歹还是个大学生,成天在家里抱着个手机当坏榜样。那天子墨说你你怎么说的来着,‘我又不用学习。’知道我当时多么为你这句话感到耻辱吗?言传身教,提醒你多少遍了还不懂,学习是终身的事情你也不懂,你就是这样教育自己的孩子的?既然自身不够优秀,对教孩子又完全没自信,那就不要在我面前当一根搅屎棍。我……我……”杜薇感觉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教啊你教啊!”林木突然也被激得来了脾气,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大起来。这个时候子墨走出来,二人同时看了他一眼,强压住各自心头的怒火,沉默下来。但是那股火,继续默默地在心头燃烧着。 很多次争执都是以这种结果收场。 如杜薇所料,聚会的时候舒南果然也叫上了宋飞翔,出乎她意料的则是,宋飞翔将自己的老婆孩子也带上了。对宋飞翔没什么兴趣的杜薇,倒是对他的家人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切来。 宋飞翔的老婆段晓兰很瘦,干巴巴的那种瘦,曾经杜薇很羡慕这种纸片人般的瘦弱,刚开始工作那会,有女同事很羡慕她丰满的屁股她觉得很神奇,这不是因为胖吗,丑死了居然还有人羡慕。直到三十好几以后,杜薇才真正意识到在苗条之外还有一种从前自己欣赏不来的丰满之美。段晓兰齐耳短发,穿着简朴,脸上满是为家庭操劳留下的各种痕迹:很深的眼袋,薄薄的嘴唇。她满脸的疲惫,眼睛却显得很有神,特别留神地看着自己的俩个孩子,时而又专注地倾听宋飞翔的侃侃而谈。 唯老公的命令是从,是杜薇留给段晓兰的第一印象。 杜薇大部分时间都在陪伴着带过去的舒书和子墨,把时间让给三个男人闲聊,子墨向来是个自来熟,一见有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便主动凑上去,和对方聊起了王者荣耀,聊蛋仔派对,和同学很擅长他却不怎么擅长的拍打烟卡的游戏。 舒书对他也并不抗拒。 杜薇终于找到一个契机跟段晓兰搭上话,聊开了以后她才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女人居然是从艺术院校毕业的,她弹得一手好钢琴,曾经还在音乐培训学校担任过钢琴老师,只是结婚生子以后宋飞翔就不让她工作了。 之前杜薇还将信将疑,觉得一个积极向上的女性,无论在任何处境下都能散发出香气来,但光是想象宋飞翔对自己老婆的态度,现在看来家庭主妇对女人真的不是一个好的出路。 她有点怜惜起面前的女子来,就仿佛她也是某个不可知的自己,而且隐约觉得,如果没有宋飞翔,她的人生状态应该会更好。 也许是出于某些方面的相似,但更多的是寻求某种程度的互补,就如同杜薇对吸烟从来没有产生过兴趣,却对吸烟的女人很有兴趣,仅仅因为与自己的不同就能让她心生探索之心。初次见面,杜薇心底就暗暗升腾起对段晓兰如此温柔顺从性格的佩服、赞美、怜惜和愤怒,各种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也为她日后主动和她的接近埋下了伏笔。 饭桌上的林木一贯被动地讪笑,人家问什么他答什么,较少主动说话。杜薇听他们聊了会过去的趣事,聊到他们从前的班主任于老太,聊到现在的工作。 “你干嘛不自己搞个公司啊?也这么多年的经验了,自己做多自由。”宋飞翔发问道。杜薇看出来之前他也一直在努力消除过去他们之间的不快。 林木讪讪地:“我不像你那么能耐……” 对比之下,林木和宋飞翔确实不像在一个能力级上,杜薇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插话道:“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的场域,宋飞翔你适合当老板,林木就适合做技术,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他本来就不喜欢操心,而我们对生活要求也不高。” “那怎么可能,毕竟俩个儿子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宋飞翔不依不饶。 “哎呀,做什么其实都差不多,各有各的利弊,总之自己觉得适合就是最好的。”舒南看出杜薇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出来打圆场,于是宋飞翔转口夸道林木的老实和好脾气,然后问子墨:“你爸爸应该很少打你吧?你喜欢你爸爸不?” 子墨嘴巴一撇,不以为然地说道:“不喜欢。他脾气可坏了,昨天还骂我了。” “啊,那不能吧?刚听你妈妈说你成绩那么好,数学竞赛还得过班上的第一名,他还骂你啊?” “我有几次考得不好,他不满意呗。” “喂,你小子大学的时候在班上的成绩也不怎么样啊,对你儿子倒是挺严格的哈?”宋飞翔朝向林木数落道。 “大学以前我的成绩可一直是数一数二的,上了大学没怎么去发挥了而已。”林木为自己开脱道。 杜薇则正在数落孩子:“林子墨,凡事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你自己想想,最近成绩是不是一路下滑得比较厉害?还有,你爸爸一年到头有没有打过你一回?” 杜薇不断为林木说话,极力想排除从昨晚开始心里对他产生的别扭。不知道这种别扭,有没有被舒南看出来,不管怎样,她希望让她看到自己的家庭幸福和谐的一面。 “林木,我怎么觉得小薇跟以前变化挺大的,你从什么时候会有这种感觉吗?”舒南突然问道。 林木看杜薇一眼,很快回答:“没有啊。” 杜薇心想她都觉得自己变了很多很多,变得爱学习,变得成熟内敛,变得克制顾家,变得崇尚真美,为什么林木竟迟钝得一点也没有感觉呢。 她仿佛听见内心深处一声沉闷的叹息,看来林木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灵魂伴侣了。 “印象中杜薇一直还是那个喜欢调皮捣蛋的小女生,可能做了妈妈以后自然而然地就变成熟了。”舒南自圆其说地解释,接着他们又聊到杜薇的运动问题,三个男人对杜薇每天中午坚持在公司运动一小时,跳绳3000个都表示由衷的佩服。 杜薇解释说:“最初我选择跳绳,只是因为它对我来说很难,运动量够大,刚开始的时候跳个十几个气喘吁吁地难受,就在想怎么这个运动这么反人性。然后就觉得自己不可能学不会,拼着一股狠劲就一直坚持下来了。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困倦不想动,但是运动形成了一种习惯,总是推着我动起来。” 虽然相处在一起离得这么近,但杜薇并没有感觉到舒南和林木俩个世界的互相融合,仍明显觉得他们看似熟悉的聊天场景充斥满了各种尬聊,他们几个的兴趣爱好和性情本就各不相同,加上职位上的差别,似乎本就很难沟通,更像是杜薇,硬将他们拉扯到一起组成了一副滑稽的画面。 她也时而感觉到舒南的心不在焉,这场聚会对他来说可能更像是一种折磨吧,不晓得自己有没有通过这种生拉硬拽的碰面,彻底打破他心中的幻想,杜薇心想。 是的,尬聊,是杜薇对这次聚会最深刻的印象。还有一个印象,就是杜薇第一次鲜明地看到舒南和林木站在一起,他们间的差距跃然纸上般地明显:舒南的玉树临风和林木的木讷内向,杜薇开始有点后悔,觉得自己真不应该硬将他们凑在一起。 段晓兰从始至终都没有主动插嘴别人的谈话,期间宋飞翔像吆喝自己的员工一般让她去附近给每人买一杯奶茶,她得令后很麻溜地去买来了。 回家的时候,林木从商场的停车场出来瞥见路边停满了车辆,很不满地嘟囔着:“怎么他们停车就没事,老子上次停一次就被贴了罚条。妈的,真是像被监控眼追着跑一样。” 这个话杜薇已经听他抱怨了不止一两次,今天听起来格外地刺眼,便回敬道:“你能不能别总是抱怨外在的环境,多花点心思做好自己不行吗?” 其实林木也并不经常抱怨,但是关于停车的这个问题,确实反复了好几次,这也让杜薇想起,有几次买水果买药品的时候抱怨物价上涨太多,当时杜薇讥笑他是不是太久没自己买东西了,她自己对价格方面的东西一向就不怎么敏感,周末买菜的时候总是去菜市场的老大爷老大妈那里买,从来不觉得他们卖得贵。也没有说觉得物价上涨是不合理的现象,毕竟工资不也涨了么?别的人难道不用挣钱啊。 “依我看就是你的观念有问题,再说了,你看看你自己,让你运动不运动,肚子都慢慢地凸出来了,都快赶上宋飞翔了,你再看看人家舒南,并没有像你们一副中年发福的模样吧?什么都不愿意付出,就只想着不劳而获,只能做梦。”杜薇忍不住借题发挥着对他的不满。 林木不说话,他大概一向自知只要在杜薇有发泄话题欲望的时候,他是万万说不过她的,顶着风头上就只有自讨苦吃的份。 “爸爸成天就知道躺在床上刷手机。”子墨在后排座上忍不住插口道。 “你也一样要好好检讨,你不引以为鉴难道还要向你爸学习不成?像我一样,把时间多用在看书上,拓展自己的见识不好吗?”杜薇扭过头,没好气地数落孩子。 “我看了呀。”子墨不满地说道。 背着子墨,杜薇仍没忘记跟林木说,不要让他成天以捧着手机的形象出现在孩子面前,但是他就是做不到,周末的早上,又被子墨数落他躺在床上玩游戏,他的回答就是:“我不用学习啊。”杜薇听到这话脑子里顿时浮现出的就是一句话:孺子不可教也。 规避 转眼到星期一的晚上,子墨回家后不断嘟囔着头晕,不舒服,说中午因为没带作业被罚抄了,害得中饭也没来得及去吃。杜薇看他晚饭也没吃几口,要写作业前一副无精打采的疲倦样,便让他先上床睡一觉,晚点再起来洗澡和写作业。 到了快九点,喊起来洗了个澡,他还是觉得头晕,于是便让他睡了,说要是明天早上好了再补作业,实在补不了就跟老师说一下。 谁知道第二天他还是显得不太好的样子,问他能不能去上学也不吭声。杜薇先出发去公司了,晚点打电话给林木问他情况,他很气愤的样子,说不知道他去不去学校,问他总不吭声,他发了通脾气,也走了。杜薇只好跟老师说明情况。 不久后林木又打电话来,气呼呼地说:“我知道我回去后发现他在干嘛吗?他在家里玩ipad,气死我了!” 杜薇听他一说倒不觉得惊讶:“你让他一个人呆在家,他自然会玩,谁让你没藏好的。”小孩子爱玩的天性,杜薇可以理解,毕竟他也不是病得很严重。 “我打了他一顿,看他再敢给我装病!” “你干嘛呀,就算没生病,我看他多少是有点不舒服的。” 在林木看来,马上临近期末考试了,连上学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去做真的太让他生气了,杜薇反而觉得反正要期末考试了,该学的都学完了,一天不去学校也没啥事。 但是真正的情况是,她对孩子的学习情况了如指掌,基本每一个知识点子墨也都经过了她这一关,所以对于学校的学习,一向看得没有其他家长那么重。 而林木,完全将孩子交给了学校,交给了老师,交给孩子自己,认为这些都是孩子自己要配合老师去完成的任务,跟自己无关。 杜薇觉得他很无知。 晚上回家以后,才发现子墨被林木打得有点严重,腿上被衣架的铁丝抽得一条一条红色的印记犹然醒目,把杜薇心疼得止不住流泪。她不敢当着子墨的面去批判林木,但背地里狠狠地跟他吵了一架。 吵得最凶的,倒不是因为心疼子墨挨了这顿打,而是因为林木那看来似乎永远也更改不了的教育观,与杜薇有极大冲突的育儿观。 因此,当第二天傍晚收到舒南的微信,说他准备带舒书去宋飞翔体育场那里打羽毛球,问她和林木有没有时间也带子墨去的时候,杜薇稍加考虑就答应了,她想正好带子墨出去散散心。 “舒南叫我们去打羽毛球,你去吗?”杜薇站在客厅朝着躺在卧室床上的林木冷冷地问道,他也是余气未消,直接回道“不去。”杜薇本也没指望他会去。 好在林子墨还是有一点运动细胞的,除了从小喜爱的足球外,最近也自学会了乒乓球,第一次打羽毛球也能一连接上好几个。 舒南注意到他腿上未消的伤痕,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毫不掩饰地说是被爸爸打的。 舒南看向杜薇:“怎么林木还真兴体罚孩子么?” “很少,没那么想的那么夸张,他真是被气急了,子墨装病不去上学,偷偷在家玩电子游戏呢。”杜薇慌忙解释道。 休息的间当,杜薇问舒书一些近期发生的事情,舒南便拿出手机跟子墨一起玩开了。 “你想不想看一下叔叔自己开发的游戏?” “是什么?”子墨马上来了十二万分的兴致。 舒南打开一个小程序给他讲了起来,“你看,游戏除了那样玩,还能这样玩,更重要的是,它能带动我们活跃思维,提升我们思考的能力。如果玩一些傻瓜似的所有人都会的游戏,不是太没劲了吗?”他边示范边解释道。 “哇,舒书你爸爸也太厉害了,这看起来有点意思。”子墨开心地叫道。 “如果你们努力学习,以后便也能自己开发好玩的游戏了。” 教会子墨后,舒南让他拿着手机自己玩,转而对杜薇问道:“你今天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开心?林木怎么没有来?” “哦,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 “什么事,不想说吗?”杜薇从没想到舒南也有这么八卦和充满好奇心的时候,不晓得他究竟是为了活跃气氛呢,还是真的对自己关心入微呢。 “就,没什么好说的。”杜薇转而问他其他问题:“听媛媛说起,你最近的工作挺忙的,好像在搞一个什么立项。” “是的,现在不是都在搞ai人工智能吗,学校也不得不去深入研究这块领域。” “嗯,我们fy行业的销售们都害怕着呢,生怕自己的饭碗被机器给替代了去。不过没想到你跟媛媛也蛮谈得来的啊。” “对了,上次我不是带舒书去南京参赛吗,朱媛媛也刚好去那里旅游了,我们还一起参观了夫子庙、秦淮河呢。忘记跟你说了。” 杜薇笑道:“你也没有必要跟我说。” 这个时候,宋飞翔过来了,他拜托了杜薇一件事情,就是替他面试一位助理,他知道杜薇曾有多年招聘的工作经验,看人应该很准,杜薇答应了。 杜薇没想到宋飞翔的公司还做得挺大的,办公室也很豪华气派,面试倒不是什么难事,她事先问清楚了宋飞翔对人的要求和期望,凭借着丰富的过往经验,很快就在俩个候选人中选定了一位更成熟稳重的。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多亏了你帮我做出抉择。”在听完杜薇的分析后,宋飞翔感激地说道,这个时候,杜薇正坐在他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 “那我该回公司了,没请假,还是偷偷溜出来的呢。” “杜薇,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能不能先答应不要生气?”宋飞翔突然说道。 “什么话?” “我一直很纳闷,你为什么会选择林木呢?” “你是什么意思?” “凭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杜薇一瞬间觉得很生气,但接下来又觉得有点五味杂陈弄不清滋味,她有点愠怒地盯着他,于是宋飞翔接着说道:“当然,我自己也不是个多会选择的人,你看我老婆现在成天呆在家又不工作,跟个黄脸婆没啥俩样。女人哪,还是不能只在家带孩子,看你一直在职场上拼斗着,多有活力。” 杜薇想想,觉得宋飞翔也并无恶意,自己不应该过于小气,想得太多,于是收回自己的怒意,回答道:“就当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 第二天,杜薇意外地收到一个同城跑腿送过来的礼品盒,确认了名字和电话号码后便让她签收。拆开以后她在周边同事的尖叫声中大吃一惊,是一个最新款的lv挎包。 林木显然不可能是送礼物的人,连能排上号的嫌疑都没有。杜薇一瞬间想到的是舒南,但是卡片的留言让她认识到原来是宋飞翔,他写的是感谢她的鼎力相助。 可是她只是花了俩个小时帮他面试而已。 当她来到宋飞翔的办公室将礼物将他桌上一放的时候,她内心其实还是恋恋不舍地看了这个包包一眼,不论是谁送的,这毕竟是这辈子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她承认自己内心是有种强烈的想把它留下据为己有的渴望的,但她最终打倒了这种渴望,告诉自己收下的理由太过牵强。 “你不要太见外了,对我来说这个不算什么,我送得起。” “可是我收不起。” “杜薇,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本该值得拥有更好的。” “谢谢,我会在能力范围内给自己最好的。至于这个包包,我觉得还是送给你老婆更合适,你送过她礼物吗?从来没有想过她帮你打理家里的一切有多累吗?” 宋飞翔厌烦地挥挥手:“她怎么能跟你比。”又说:“我整个人都送给她了,她还要什么礼物。” “你老婆挺不错的,会弹钢琴,还那么贤惠,对你那么好。要是我也有她那样的艺术细胞就好了,看得出来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杜薇想趁机多提提段晓兰的优点,让他重新重视一下身边被忽视的人,没想到宋飞翔更不耐烦了,一副什么都懒得说了的样子。 如果仅仅因为这件事情,杜薇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忘掉宋飞翔给她带来的丁点不适感,偏偏第二天下午下班时,好死不死地又遇上了他。 当时她正因为园区内狭窄的停车位车开不出来,感觉到了离旁边的车辆越来越接近,再动一点点都会擦着别人的车的地步,她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退,该往左边还是右边打方向盘,急得不行的时候,刚好宋飞翔就出现了,指挥着她很快就将车开了出来。 杜薇在单行车道上停下车,将头探到窗边给宋飞翔道谢,没想到他却过来轻轻地拉开车门,然后帮她扣上安全带,顺带还在她耳边加了一句:“你今天很漂亮。” 杜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抽身离开了,于是只有对着他背影生闷气的分。 杜薇想自己应该没有冤枉他,他明明只需要提醒下自己安全带忘系就好了不是吗,他的行为真是太过了。 她当即给舒南发了条微信:以后去打羽毛球不要叫我,我不会再去了。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舒南普通的问话却从他闪电般的回复速度里透露他满满的紧张。 “跟你无关,是我和他不对付。”于是杜薇回复道,气呼呼地开车回家了。 与宋飞翔的关系好解决,只是与舒南间的联系一旦建立起来,似乎再也没那么容易彻底切断。 当舒书接下来一次次地出现情绪波动的反常,比如突然接连一两天都不进食,或者在跟舒南的某次谈话后又突然将自己反锁到房间,第二天还不去上课了,或者是将自己从前的画作全部都撕烂,这个时候舒南不得不再次求助于杜薇,因为每次杜薇的到访,都能帮他解决掉当时的问题。 舒书对杜薇的介入表现得非常合作和顺从,有一次,杜薇跟舒南讨论起舒书的问题,说她已经充分分析过河查阅过相关心理学资料,确定舒书是对她发生了严重的移情作用,也就是说将自己对死去的妈妈的一部分感情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对自己的妈妈,或许真如他自己所说的既爱又恨,爱她对自己的爱,恨她对自己的所有严格要求,还有狠心的离去。但是对于杜薇,他可能出于过多的依赖作用,而只有爱了。 但在这样的一次次之后,舒南看杜薇的目光也越来越深沉,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一种情感的延续和发展,在舒南为自己有理由理所当然地利用舒书的症状会见杜薇而欣喜的同时,杜薇开始想着自己如何才能让舒书尽快好起来,好让自己摆脱这样的局面。 她找了个时间和机会,将舒书带去舒南上课的地方,想让舒书注意到对自己父亲的情感,并最终将这种感情转移到他爸爸身上去。 “你看,你爸爸讲课的时候多帅,他能将自己的知识传播给好多好多的人,下面那么多厉害的大哥哥大姐姐看到了吗,都是他的学生,他们听得那么认真,说明你爸爸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呢。”杜薇一边说着,一边自己就先沉醉了,不得不承认,舒南认真的时候还是那么吸引人,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大家都很专注。 舒书从门口偷偷看着舒南,眼里似乎也慢慢地闪出了光彩。 舒南发现他们时的表情自然是欣喜不已的,“你们怎么会来?” “我想带他了解下你工作的地方。” 这时候一个长直头发的女孩子走过来,亲切地跟舒书打招呼。杜薇注意到,整个教室寥寥几个女学生,使得这个大眼睛的漂亮女生显得尤为醒目。 “这是我的学生丁莉,她帮我照顾过舒书好几次。”舒南解释道。 “教授,这是你女朋友吗?”丁莉问,杜薇从她装作随意的语气中听出一份不开心来,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多疑了。 “女性朋友。”舒南简单的回答显然不太让女学生满意,她不经意地撇了一下嘴巴,然后热情地要求带舒书去买点零食吃。 “你愿意跟姐姐去吗?”舒南问舒书。 舒书摇摇头,于是杜薇解释道:“哦,我刚才有说过要带他去你办公室参观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走吧。”舒南回过头向丁莉投去一个友好的笑容,便带着二人离开了,落寞的丁莉身边很快又涌上来几位同学,兴致勃勃地问她:“舒教授的女朋友?看起来不错啊,还挺养眼的。” “那当然啊,舒教授能看上的人怎么也不会差吧。真好奇,她是做什么的呀?” “唉,像舒教授这么优秀的男人要是多点就好了。” 大家叽叽喳喳地散去后,丁莉跟着自己唯一的好朋友段晓兰往食堂走,段晓兰便劝她:“我看你还是对舒教授死心吧,他不会对自己的学生有任何别的想法的,而且他还比你大那么多呢。” “师生恋怎么啦?大点又怎么了,我就喜欢成熟类型的。” “可是你没看到他刚才那开心的样子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表现出这种自然流露的兴奋,女人的直觉,八成就是心有所属了。” “不,我不相信,一个老女人而已,能有多少吸引力,我都清楚地看到她眼角的皱纹了。”丁莉固执地觉得自己的青春靓丽定是打败一切的的有利武器,她的朋友对着她唯有摇头叹息的份,一个劲劝她不要陷进去太深。 让杜薇没有想到的是,舒书竟然主动牵起了她的手,这也就罢了,几分钟后,他又牵起了舒南的手。 舒书近段时间变得主动和开朗起来,的确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但这个结果,杜薇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的代价——尤其是心理上的。 这种画面给舒南一众同事的既视感是什么简直不言而喻了,她自己不忍心挣开,可也没办法承受。 因此,当朱媛媛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跟她说自己决定离婚的原因是因为舒南的时候,她仅在短暂夹杂着酸楚的震惊后,便决定支持她。 她很快就开始着手带着媛媛去舒南家接近舒书的计划,在舒书面前各种吹嘘媛媛的爱好优点,舒书很听她的话,于是很快也跟朱媛媛熟络起来。 在杜薇看来,她回避舒南是一种本能,而媛媛爱上舒南则是一种意外。这个世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意外,舒书的出现是意外,丁莉的出现也是意外。 考验 这个时候,杜薇遭遇了一件人生中的大事,她爸爸因为长期吸烟酗酒,造成严重肺气肿,现已发展到肺癌早期,医院给的建议是需要尽快手术。 杜薇来不及悲伤,了解到手术的费用加上所有的检查诊治康复等,前期至少得准备个十万左右,弟弟显然是什么忙都帮不到的,他养活自己的家都成问题。 这是杜薇从出生到现在对金钱渴望最为强烈的时候,她自然十分后悔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及时享乐的生活态度,就是太在意每一个当下的生活和感受,不懂得未雨绸缪,从没有这个意识,才造成了今天这么被动的局面。 她去跟林木商量,林木说自己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些钱。其实她也清楚林木能有几个钱,这些年买房子又装修,装修完后又还了几年的债,然后就是生二胎,然后又是买车和买车位,加上处于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他们每年都会计划全家旅游什么的,还有对自己爸爸妈妈和弟弟的支持,她俩几乎一直没什么存款。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却忍不住不讲道理地生起林木的气来:“十万块而已,这么点钱你都拿不出来吗?这可是要救命的钱!”她明知道自己吼出来只是出于一种情绪发泄的需要,他不仅仅是在对林木发泄,更是对自我的一种训斥。 生活这个鬼东西,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要和金钱很不愉快地扛上了。以前杜薇总是很得意于自己洒脱的人生态度,总向人夸口说金钱乃身外之物,也看不上身边的人心心念念地各种奔忙各种诉说要省钱给孩子买房子、读书和娶媳妇,她总觉得自己将孩子陪好教育好,他自然就该凭什么的本事去挣自己成年后的生活,没有什么比做好当下的教育和陪伴更重要的。 但是,不如意、疾病、灾难以及类似的东西,总是会选择在某个时间不期而至,让人防不胜防,避无可避。 杜薇最大的缺点,就是对金钱这东西没有多少概念,头脑里没有一点财商,她从没去在意过林木工资是多少,只隐隐约约晓得他的月薪就那么一万五左右,然后要还房贷,还车贷,付幼儿园和小学的学费,而她自己的工资,理所当然地就用来支付家里各种日常开支,水电燃气费网络费,空调费取暖费,物业费油费停车费,爸爸妈妈那边的开销以及人情客费,以及日常的柴米油盐买菜的费用,这样下来,往往所剩无几,就全凭心情消费了,日常买买衣服买买书,化妆品,报个学习班舞蹈班啥的,如果没病没灾,倒也知足常乐。 可疾病这东西,并不是将它拒之门外就行的,它往往都是不请自来。 “要不,我去问下我妈,看她手头还有多少钱……”林木想来想去也好像没有什么太多的法子。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妈,那两千多一个月的退休工资,又是吃药又是补贴你姐的,前些年的钱又补贴了我们买房装修。不过你好歹去问一下也好。但是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就没点存款呢?”杜薇从来没计算过钱的事情,从来不知道林木手头有多少余钱,于是林木就开始算给她看,所有他负责的那些项目数落出来,说他年初为了入股公司也才投入了好几万。 等林木问了他妈妈后,得到的答复是最多能借他个万把块,杜薇感觉有点心灰意冷,她也才问了媛媛,媛媛说自己的钱都投到小本生意里去了,今年开培训班搬迁了一个新校区,扩大了点规模,搞了装修,别看在深圳有房有车的,也只是表面光鲜而已,手头现金短缺不说,还欠着外债。 “要实在没办法,把房子卖了算了。”杜薇心累地说道,医院那边又在催促手术的时间了,这个时候她才想到,自己咋就没一个有钱的亲戚呢,而林木,又惯常不怎么有同学朋友往来的。 “卖房子,开玩笑吧?那孩子怎么办?”林木的反应很大,但是见他想不到办法帮助自己,又对自己的意见表示强烈反对,杜薇更生气了:“那你说怎么办?我爸爸不治了呗!” “那即使卖车也不必卖房子吧。”沉默了一会林木说道。 “说得容易,二手车能值几个钱,谁知道我爸爸手术后啥情况,后续康复治疗估计都不是一个短时间能解决的事情。” 但是说归说,要将自己住了好几年的房子卖掉,自己租房住无所谓,想到俩个孩子,终究觉得不忍心。 但问题总还是得去解决,即使一时到处借债凑齐了手术款项,接下来又要被还债的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来。 连日以来,杜薇就在这种心烦意乱中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一次偶然的机会,林木向她透露到手头仅有的一点现金也被股票市场套牢了,亏得所剩无几不说,现今套现出来都困难。 “你一向对股市一窍不通,又从没见去了解过相关知识,竟也敢去想着一些不劳而获的事情。” “我投的钱也不多。” “那倒是啊,你想多投点恐怕也没那么个本事吧。” “为什么每次说到钱的事情就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这么多年来,你存下过一点钱吗?房贷车贷孩子学费都是我一个人在付,你每天买衣服买衣服,新衣服穿都穿不完,尽想着自己了。” “我只想着自己吗?你们的衣服不是我买的?家里的所有生活费不是我出的?孩子的学习不是我教的?我又当保姆又当家教,还得倒贴着生活费,你能好好去算算不,而你,除了上个班就啥都不管不会了,在现今这个社会,明明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你既不聪明,还不努力,就不要老是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了。”杜薇忿忿不平地说着,接着又说起自己其他的委屈,想到别的家长一再表示嫌恶的全职太太、全职妈妈确是自己求而不得的梦想,杜薇陆陆续续地吐露这么多的不满,再次说到:“有几个女人像我一样,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又要做饭做家务,搞得晚上看书的时间都很有限。” 接下来的好几天,都不由自主借题发挥地争吵着,有时候她尽管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但同时又觉得自己需要这么一个发泄口,让心头的情绪慢慢安静平和下来。 尽管林木大多不答话任她一个人闹去了,但晚上回到家里,要做的事情还是一件不会少。 一回家淘米煮好饭,便下楼去买菜,炒完菜吃完饭就开始收叠衣服,洗袜子,收拾沙发上地上各处被子墨扔得乱七八糟的书籍,拖一拖地,然后就得给子墨复习各种知识点,盯着他将各项作业完成并检查——他在学习上一直十分不自觉,如果不盯着必然会漏一半的作业不写,而且字迹潦草得难以辨认。又要复习一些其他的知识点,将课上他欠缺专注力没有听到的重要知识点重新给他补上来,这也是常有的事。在林子墨的学习态度上杜薇没少花功夫,有时候她会想他这种丝毫不思进取的学习态度很难说不是遗传自林木的。盯完他的学习杜薇就得洗澡了,将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忙完这些往往就得到晚上十点多了,于是每晚都要不由自主地感叹为什么晚上的时间如此之少、过得如此之快,多想多留点时间给自己,学点有用的东西,多看些喜欢看的书啊。 而林木每天晚上的任务,仅剩下一个,那就是吃完饭洗几个碗。 杜薇忙完一切走进厨房,地上是脏的,油烟机上是油油的,洗碗槽上是一片一片的脏污。 林木的任务仅仅是洗碗,真正地只洗三个饭碗和俩三个盛菜的碗而已,几分钟时间的家务,至于其他的锅呀、灶台呀,都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于是杜薇时不时地要花大量时间去清理脏污的厨房,以及冰箱。 怎么说他也没有实质性的转变,就像偶尔让他盯一次子墨的家庭作业,第二天必然会被老师点名少做一样。 他晚上的大部分时间,全耗费在了手机上,那台用了七八年他还舍不得换掉的iphone7。 在这样的境遇下,杜薇逐渐感到对林木有些心灰意冷,她每次看到他,总觉得一眼就看到了人生的尽头。 他是不可能有所改变和发展的,她在内心里这么对自己说,既没有出色的能力,也没有值得一赌的上进心。 我怎么就那么甘心情愿地选择了这样一个一眼看到头的人,和人生呢? 说到底,不管出什么事都只能自己去解决。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有一天,杜薇看着满地的狼藉,絮叨着没好气地拿起自己曾无数次从地上扶起的一根玩具水枪和一把冲锋枪,下定决心将它们扔掉。在扔之前扔问了下子墨:“这把枪是好的还是坏的?”因为她观察到这个碍事的玩具已经好久没有被宠幸过了。 子墨上前来查看了一番,说坏了一些,同意她将它丢弃。 原本就对杜薇不断扔东西的习惯不满,在一旁张大嘴巴的林木顿时火起,他的火全一股脑朝林子墨发泄了过去:“你以后别想让我再给你买任何玩具!”声音大到足以让子墨震惊的地步。杜薇印象中,一两年,甚至好几年,他可能才会有这么恶劣这么大声的一次态度,但是他的态度更加激起了她的不满。 “摆在那里占空间,都说了用不了了你有什么好不满的?”她想起自己曾不止一次地倾诉过不满,告知他家里的乱七八糟是如何消耗自己的内在能量,让心情变得糟糕和沉重,也吐露过心中的困惑,引导他去思索自己曾经思索过的问题:也许确实因为男人和女人的心理构造不一样,拥挤脏乱的居住环境会给女人带来多么大的消耗而男人却对此完全不以为意。 每次轮到杜薇收拾完还家人一个略微整洁的环境后,所有人似乎就更习惯了将这个事情归类到她的头上。但是她也有累的时候有烦恼和疲惫不断乘虚而入的时候,这个时候,她将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和情绪,将口不择言地说出很多伤人的话语。 她说起这些,只是希望能被林木所理解,能偶尔帮忙收拾一下,哪怕是勉为其难地,至少偶尔关注到她这方面的情绪,为避免她产生那类消沉的情绪而稍微付出点自己的努力。但一切的倾诉和解释仍是徒然,他仿佛只认习惯,习惯于按部就班地走每一条路,实施每一个行为。杜薇曾揽过去的那些活,渐渐地被排除在他的行为习惯之外,随着习惯痕迹的加深,越来越彻底地被排除。因此,买菜做饭成了杜薇的专属,拖地、擦马桶、清理冰箱、给子熏洗澡、收叠衣服、洗切水果、检查孩子的作业…… 这些全都成了杜薇的专属,有时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他懒惰的天性使然,还是被自己的大包大揽让一切成了习惯。 时常会觉得很不公平,她和他一样地工作,晚睡早起,难道就是为了成全他多点时间去刷手机? 杜薇说以后看到地上有乱七八糟的玩具卡片什么的,会直接捡起来扔垃圾堆。 林木也还在吼,他对子墨叫道:以后看到他扔得到处是的书籍,他会撕掉、烧掉。 杜薇在他旁边冷冷地:真好,我费尽这么多年的心血才逼着子墨养成的看书习惯,你烧掉他的书他可不会在意。你想烧掉我的心血,不如你自己去教孩子吧。 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这个人,居然拿她珍爱的书籍和一些破烂的玩具相提并论! 她想起他不止一次在子墨看一些文学书籍的时候要求他看语文数学书,那个时候她就差点惊掉大牙。小学的语文数学书,不是课堂上就能掌握的东西吗?她为林木陈腐的思想感到汗颜。 然而这次的冲突还没有结束。 气愤难当的林木再次冲到客厅中央,将电视柜上摆放许久的一个物件抱在手里走出门去,那是杜薇去年送给子墨的生日礼物——一套比较全面的物理实验箱。上面有许多相互并联或串联的电路,能被点亮的灯泡,可以旋转的某种东西,能朝上喷气推举一个球体的什么东西,这个试验箱上面已积满了灰尘。 杜薇不知道林木扔它仅仅是对她扔东西的不满,还是本身就对这玩意有某种反感,只知道他的这一行为,彻底激发了内心对他埋藏许久的更多失望。她原来多么寄希望于他也能在孩子的学习道路上给予某种力所能及的辅助,尤其是作为理科生,像杜薇很不擅长的物理化学,以及机器类的探索,希望他能在这方面引导子墨在玩乐中学习和探索。因此她买了无人机、也买了物理道具,但他从来都不愿意带着孩子去动手尝试,尽管她要求过好几次,后来除了再一次认识到他的动手能力无与伦比地差得出奇外,几乎也认定了他不仅懒,而且连很多基础的知识都不会,再要求他做这些事情似乎都是在为难他了,于是她不再吭声了。 连世界杯这种节目,都是杜薇熬着夜陪子墨一起看的,因为子墨很喜欢足球她才渐渐喜欢上。而她其实一直在内心里觉得,有很多事情,更适合由爸爸带着孩子一起做。她时常痛惜孩子没有一个能带着他一路探索下去的爸爸,然后慢慢强迫自己在做好妈妈的同时也担任起一些父亲的角色,这个角色,也时常引发她内心深处的悲哀。 林木出去后,杜薇搂着委屈流泪的子墨跟他道歉,说没有控制好情绪是自己不好。 “有时候我们大人会有很多不同的观念,当我们固守自己的观念而发生争执,你夹在中间难免受些委屈。但是我们也会反省的,我很清楚这次不关你的事,你不要难过了。以后你会发现,有些事情没有谁对谁错,我渴望家里能更整洁些,而你爸爸他舍不得丢掉东西,你没必要支持谁,有自己的想法就行。”虽然明知道子墨每次都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边,杜薇仍小心地不去影响他的感情和思想,她尊重他作为独立个体的权利。 子墨哭过之后,表现得很体贴,非要帮着妈妈一起收拾。更让杜薇感到欣慰的是,在她这么简单的开导下,他也没有表达出任何对爸爸呵斥他的怨言。 “要不我们离婚算了吧。”很晚了,杜薇想着想着,突然停下来平静地盯着在一旁悠悠然看手机的林木说。 “你又怎么了?”林木放下手机,意识到杜薇又要准备发泄自己的不满和不愉快的情绪了,关于离婚的这种话题,杜薇也不是第一次提起了,他明白她需要借此发泄。 “我觉得太累了,有时候虽然觉得这样过下去也不错,你的脾气又挺好的,也没有什么不良的恶习。但有时我也真的也会像其他女人一样渴望身边是一个懂得嘘寒问暖、懂得浪漫的男人,想经受那种美好的体验。但是你是没办法改变的,你懒得动,也懒得思考。你有想过吗,每次生日都买生日蛋糕,或者提前问我想要什么礼物,其实就是一种自己懒得动脑筋去想的表现。” “别人的生活不也都是这样过的,怎么可能像你想的那样事事顺心,到处充满绚丽的色彩。” “你每多一份懒惰多一份享受,我就多一份辛劳少一份乐趣,你难道想不到吗?” “唉……”林木又是叹气,然后又这样说:“你想让我做什么你就说啊。” “的确,我吩咐你做什么你还是会去做,但是老是去指使别人只会让我觉得更累。我也想要追求思想上的放松啊,恨不得每天都是由别人来安排我而不是我去安排别人。我们不如分开过好了,反正俩个儿子,每人一个,我觉得如果只让我管一个孩子的话,至少我要轻松得多。” “我知道你现在的压力很大,如果是因为你爸的手术费,我想办法去找我表妹他们借……” “不用,我自己去想办法。”杜薇将这次事件看作了对自己婚姻生活的第一次严重考验,她觉得林木可能没有办法经受住更多的考验,心灰意冷和绝望,更深地撅住她的心。 朱媛媛在这个时候将杜薇约出去和宋飞翔见了一面,“没办法,他说你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回他的信息,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刚好我在长沙,就非让我约你一起吃个饭咯。” 杜薇心不在焉地和朱媛媛一起赴约,她心知肚明自己答应一起吃饭,分明是对某人某事有着某种隐约的期待。 宋飞翔确实从媛媛那里了解到了杜薇的处境,很爽快地主动提出来借杜薇这笔钱,杜薇想了想,只是找他借而已,又不是不还给他,说到底,心里还是觉得向他借比从舒南那里借要觉得好受些。 “要不你干脆到我公司来帮忙算了,给你比原来双倍的薪资。” 啊,这样的话,我应该就能尽快还清他的债务了。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杜薇觉得自己几乎要向现实的世俗低头去着手考虑这个事情了,但清醒的头脑让她忽然意识到宋飞翔的不怀好意,然后果断地拒绝了。 “小薇,你不要总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只希望你遇到困难时还能想到我,我会尽力帮你的。”宋飞翔最后这么诚恳地说,杜薇只有道谢的份,内心却很难过卑微地想道,自己终究还是不得不向他低头了。 宋飞翔走后,朱媛媛说起自己跟舒南近段时间的进展,她最近以各种借口跑到长沙,时不时地以照看舒书的理由和舒南有了多次接触,自然比从前更亲近了不少。 “我等下有点事要赶回深圳去,答应今天送舒书一副羽毛球拍,今天他和一个同学约好一起打球的,你能帮我送过去给他吗?”朱媛媛提出请求来,杜薇想既然钱的事情解决了,自己就替她跑一趟吧,反正舒南这个时候在学校开会不会在家。 心魔 杜薇来到舒南家里,用朱媛媛给的备用钥匙进门之后,很快就发现舒书发烧正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睡觉。她赶紧给他测体温,38.9度,赶紧给他擦了擦身上的汗,寻思着要不要给舒南打个电话,舒书迷迷糊糊地醒来,却抓住杜薇的手臂不让她离开,嘴里不住大声地嚷着“我不要一个人,不要离开我。”杜薇不住地安抚着突然吵闹不休的舒书,心想着得给他吃点退烧药才好。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钥匙的响动,杜薇以为是舒南回来了,结果进来的却是一位妙龄女郎。杜薇略加回忆了一下,想起她就是前几天在舒南的学校见过的他的漂亮学生丁莉,她见到杜薇似乎也有些吃惊:“你怎么在这里?舒教授跟我说家里没人,让我来看看舒书的。” “哦,我刚好过来了一下,发现舒书在发烧,不知道家里有没有退烧药。” “我知道在哪。”丁莉说着跑进了厨房翻捣了一阵,然后说药找到了,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弄,让杜薇去厨房处理。 杜薇撕开包装,按照儿童的剂量将布洛芬粉末倒进丁莉准备好的小水杯里,出来轻轻唤着舒书,让他喝了下去,然后对丁莉说:“既然你在这里,那我就先回去了。” 没想到丁莉却拒绝道:“我突然想起约了同学一起去逛街,教授就快回来了,要不我先回去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自顾慌慌张张地走了。 杜薇到舒南书房去,看到一本特别熟悉的书——《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心想没想到他也有这本书,便拿起来到客厅准备再翻看一遍。 她坐在舒书的旁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体温有所下降,舒了一口气,便看起书来。由于这本书并不厚,且之前也看过两遍了,翻起来特别地快。 “牧羊人总会遇到风险,要么是狼群,要么是干旱,恰恰是这些使放牧生涯更刺激。” “在人生的某个时候,我们失去了对自己生活的掌控,命运主宰了我们的人生。这就是世上最大的谎言。” “幸福的秘密就在于,既要看到世上的奇珍异宝,又要永远不忘记自己勺里的那两滴油。” 杜薇将这些经典的语句细细地品味斟酌了好几遍。 “所有发生过一次的事,可能永远不会再发生;但所有发生过两次的事,肯定还会发生第三次。”就像跟舒南的重逢吗,如果第一次以后不再相会就好了。而今,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 “当你真正渴望某种东西的时候,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助你完成。”这句话重新回荡在杜薇的脑海。 经典的书籍,看多少遍也不会觉得腻烦,反而每次都比前一次能收获更多新的感悟。当杜薇翻到最后一页,看到舒南的笔迹写着俩个醒目的大字:杜薇。心中突地猛跳了一下,看这干涸已久的墨水,应该不是近期的杰作,她想到第一次见舒书时,“我在爸爸的书里看到过你的名字。”他曾经这么说。 舒南,她不由自主地低声喃喃着喊出他的名字。 定定神,再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半了,杜薇试图轻轻唤醒舒书,问他是否想吃点什么。 连着喊了他好几声,不见他有反应,杜薇再次摸了摸他的额头,他脸上一片微微的潮红,但并不觉得有异常的高温情况,便轻轻摇晃着他的身体,没想到仍然没有动静,这下她开始慌了起来,大声地喊着:“舒书,舒书,你醒一醒,别吓我啊。” 舒书还是没有反应。 杜薇哆哆嗦嗦地拨打着舒南的电话,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他们慌慌张张地将舒书送到医院,量体温、抽血、照x光,忙了个七上八下地,舒南没有忘记在稍有空闲的当口安慰紧张的杜薇,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不用担心,没事的。” 舒书还没有醒来,丁莉突然出现在病房,满脸慌慌张张的表情,着急忙慌地向舒南打听舒书的情况。 这时医生走进来,朝着舒南和杜薇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你们是孩子的父母吗?怎么照顾孩子的?刚在孩子的血液中发现了许多安眠药成分,是他自己喝错药了吗?” 舒南和杜薇顿时面面相觑,心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舒书自己吃安眠药? 难不成他有什么极端的想法? 医生问舒南家里是不是放有安眠药,难道是孩子自己吃错药了? 舒南承认自己前段时间有失眠的情况,医生曾经开过一些药品,但自己后来有点抗拒就一直没吃,放在家里,但按理舒书是不会去碰那些药品的,而且放得也比较隐蔽。 “是你吧?”杜薇还没彻底回过神来,耳边突然响起丁莉气愤颤抖的声音,“我过去的时候看见舒书正歇斯底里地抓着你吵闹,你为了让他安静下来故意给他喂了安眠药吧?” “我?为什么?怎么可能?我只给他喝了点退烧药,布洛芬……”杜薇莫名其妙地回应道。 “教授,我真的听到她在厨房研磨药粉的声音了,她可能只是想让舒书镇静下来,但没想到使用过量了。” 随着丁莉的言语,舒南像被暗示了一般不由自主地转头撇了杜薇一眼,一接触到他的目光,杜薇感到前所未有的伤害,他难道真的怀疑我?是怀疑我的动机?还是怀疑我的愚蠢? “不可能,我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可能去做这么愚蠢的事情。”被冤枉是杜薇最反感和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你们先别在这里瞎争,”医生看不过去,急忙说道,“现在得赶紧使用硫酸镁,帮助进行药物导泻处理,哪位现在跟我去签一下字?” “我跟你过去。”舒南说着跟医生出去了,同时又有护士过来,将舒书抱在小车上推了出去。 杜薇怒气冲冲、难以置信般地盯着丁莉:“你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你本来就有嫌疑,我只是推测而已。”丁莉说完,紧追着舒书出去了,杜薇无力地在门口椅子上坐下来,无意识地看着急诊科来来往往的人们,已经是晚上了,但这里仍然一如白日的喧哗,没想到人们总是有这么多的疾患需要处理,是真的紧急呢?还是过于小心和焦虑,这些念头粗略地飘过,她没有心思去细想,恍恍惚惚地,只觉得连日来自己的思绪已经混乱不堪。林木打了几个电话来,她看着屏幕任由它振动到结束,没有接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舒南回来,将她领到重症监护室门口的长椅上坐下,一边说着舒书已经成功实施了药物导出,但目前还没有醒来,需要在那边观察一段时间。 “丁莉呢?”杜薇环顾一下四周,不见了她的踪影。 “我让她回去了。” “你难道真的相信她说的话?”杜薇紧张地看着他,既气愤又着急,又仿佛被人怀疑也是自己的一种罪过似的有点心虚。 “小薇……” “你们家不是装有监控吗?可以看下监控啊,难道我有毛病吗?我又不是没有照顾过小孩子。”杜薇不等他说完,急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 “厨房没有监控……”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也怀疑我咯?那你报警啊,找人去调查呀!”杜薇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以及心底的愤怒。 舒南转身面对着她,抓住她两边的手臂稳住她略微颤抖的身体:“小薇,你太激动了,听着,我从没有怀疑过你,我很清醒,也很了解你,当然知道你不可能做那种事情,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接着他松开她,“我也有点着急了,我只想舒书能快点醒过来,其他的事情根本没心思去细想,对不起,没想到却造成了你的误解。” 杜薇松了口气,紧接着又紧张起来:“舒书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吧?” “嗯,按医生说的话,应该脱离了危险,但是也不敢保证,要观察几个小时以后才能确定。不要担心,医生说的话总是有点保守的,我相信他会没事的。” 接着是很长时间的沉默,俩人一度都没有说话,各想着各的心事。 杜薇收到一条语音,以为是林木,结果却是子墨发过来的,“妈妈你怎么还不回来,也不接电话,我和爸爸都好担心你啊。” 这个时候她才惊觉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虽然偶尔和林木吵架,但她还从没有也夜不归宿的先例。但是,舒书却还没有醒来,而自己又被冠以了疑者从罪的感觉,内心充满着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挣扎了好一会,终究还是想回去陪子墨的她便不好意思地说:“我先回去了,不管多晚,舒书要是醒来的话麻烦发个消息给我。” 舒南低着头没有出声,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的那一刻,舒南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右手,急切而低沉地请求道:“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 杜薇一惊,却无力挣脱自己的右手。坦白讲,自手心传到大脑的一阵麻酥的如轻微触电般的快感也让她无心挣开,曾经她等这份亲密的接触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颗早已停止等待的心现在仿佛又被激活了。原本自己一心用力建筑的围墙,在心底突地响起轰然倒塌的巨响,看似坚固的墙面,在肌肤相触的温情一刻,没想到竟如此这般地不堪一击。 此刻,她也同时看出了舒南心底的脆弱无力、孤单无助,以及他对温柔的渴望。 杜薇坐下来,扭头看着舒南,他也抬起头来,像从前那样,直接凝视着她的双眼,莫名熟悉的感觉。 “你……我能不能跟媛媛说下这个事情?”杜薇禁不住他直透心底的眼神,不知怎地就突然想到了朱媛媛这么个有可能帮她摆脱目前窘境的人物来。没想到,舒南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更加惶然不已。 他用两只手捧起她的下巴来,报复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嘴上重重地印下一个吻来,然后又放开她,显得有点心慌意乱地道歉着:“啊对不起……我不该从你身上寻求安慰。但是我的确觉得好多了……对不起……” 杜薇身体僵直着还没反应过来,却不由自主地回味着那个来得快消失得也快的亲吻,好久没有这种脸红心跳的感觉了,甚至连这类甜蜜的期待也像是遥远的上个世纪的事情,此时和此刻,杜薇万分确定,自己爱舒南的心不曾递减,只是被封锁在心底的某个角落,而他的吻,突如其来地打开了那把尘封已久的铜锁。 过了好一会,杜薇才从心底萌发出“罪恶感”这类东西来,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并不是自由之身,也没有爱舒南和被他爱的资格,意识到自己似乎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举动,不经意间有了什么毁灭世界的行为。 不,每个人的心灵都应该是自由的! 我可以离婚。舒南的吻带来的那种麻酥酥的刺激感仍停留在她的身体上,意识到自己的极度渴望,一瞬间,她突然坚定了这个此前还一直软塌塌的念头,在被这个念头惊吓了一阵以后。 她回了信息,说有事情今天晚上不能回去了。 舒南再度盯着她,仿佛要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你不要再将我推给朱媛媛。小薇,我没有打算再婚。” “为什么?你难道,还是只关注自己的前程吗?”杜薇心中的舒南,一味地没心没肺,她这句脱口而出的疑问,并不真为媛媛而发出,更像是承载了她自己数年以来的怨愤、不解、折磨。 “并不完全是……你知道的,除非……,算了,我也不想给你带来太多苦恼。” 可是你已经带来了。杜薇在心里苦涩地想着,她从没有过任何时候比现在这个时刻更渴望离开自己的婚姻。 舒书醒了过来,同时烧也退了不少,俩人同时舒了一口长气。 “爸爸,我梦见妈妈了。”舒书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舒南听了也觉得有点难受,顿了顿,他拉过身后的杜薇对孩子说道:“舒书,杜阿姨也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舒书盯着她:“要是杜阿姨是我妈妈就好了。” 舒南有点尴尬地看着她,于是杜薇上前握着舒书的手,温柔地安慰着:“我和你爸爸是很好的朋友,你永远都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妈妈呀。” 他们关门出去的时候,舒南双手扶着杜薇的双肩:“如果可以将前面半句话去掉,只保留后半句,我愿意付出一切。” “舒南!”杜薇惊讶且带愠怒地喊出声来。 “sorry,真该死,我又犯糊涂了。”说着他顺手抽了自己一巴掌,杜薇看着反而不忍心起来。 丁莉的电话在凌晨时分还是接二连三地打过来,直到舒南说舒书醒了,并命令她不要再打电话赶紧去睡觉。 杜薇试探性地问起舒南是否应该问问舒书关于是否误吃什么药品的事情,舒南摆摆手,说既然孩子没事,自己不愿意去追究那些个细节了。 “你失眠很严重吗?”为了岔开自己挑起的不那么愉快的话题,杜薇便没话找话地想到了舒南开安眠药的事情。 “是的,有段时间了。” “为什么?” “我有心事,解决不了的心事。”俩人坐在医院寂静的长廊上等待着天亮,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舒南突然又显得有些心慌意乱起来,“你不会是又犯起了职业病,想替我治疗吧?我想这次你是治不好我的,不,你能治好我,但作为心理咨询师你没法给我治疗。” “舒南,我想你错了,”杜薇不紧不慢地说道,“心理学所公认的疗效法则,能治好你的只有你自己而已,永远别企图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但在她这份不紧不慢的镇静背后深藏着的,却是逐渐上涌的冰凉的悲哀,“就像你的问题也是你自找的,并没有人强逼你。”杜薇对舒南说,同时也像在对自己说。 即使一贯自以为自己的心理也锻炼得足够强大,自认可以成为自己最好的心灵导师,甚至多年来不断创造发展的精神胜利法已能帮自己战胜一切焦虑,杜薇仍在此刻很无奈地发现,她也会生一种叫做心理的疾病,而且她并没有把握能治愈自己。 “天好像快亮了……但我好像希望不要那么快天亮。小薇,你知道的,你当然知道我想说但不能说的话,是的,我知道我不能说。” 每个人的心中都驻留着一个魔鬼,它占据在心脏最脆弱的位置,时刻侵蚀着我们的心灵。丁莉的心魔是来自爱的嫉妒,杜薇的心魔是对被误解的愤恨,舒南的心魔是渴望得不到的东西。 畅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杜薇仿佛在经历着冰火两重天的体验。 林木对于杜薇的夜不归宿很有意见和想法,他说子墨一直吵着要妈妈回来才肯睡觉,一方面他又开始着各种自己的怀疑和猜忌,杜薇一方面懒得解释,一方面恼怒他不能很好地处理任何一件家中的大事小事,于是家里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冰化的境地。 最近从不追剧的林木不知怎地迷上了一部名为《知否》的电视剧,时常在家刷起剧来,偏偏杜薇就不喜欢这个电视,愈发觉得林木变得娘娘腔起来,对他的厌恶就更加多了一层。 杜薇不想回家,更多地迷恋于肚皮舞的热情奔放和解压,渐渐地,她也习惯了越来越多地在肚皮舞训练室见到舒南,舒南起初说这个地方让他也感到很放松,看杜薇跳舞也让他感觉放松。 舒南以后来了以后总是在手机上点一堆的柠檬茶、或者奶茶,请在场的人每人喝一杯,很快赢得了大家的欢迎。在杜薇跳舞的间隔陪她喝上几口,聊上几句。然后在杜薇下课以后再慢悠悠地边聊几句闲话,边将饮料喝完,然后各回各家。 慢慢地,杜薇和舒南之间的话题从舒书、子墨的教育开始,越聊越广,开始说到他们过去曾有过但并不多的共同回忆,说到都认识的某个人,再说到各自对方并不曾参与和了解过的一些生活。 舒南偶尔也会说一些现今大学校园里发生的趣事,但总是杜薇说得更多。 杜薇说起自己公司一位高薪的男性ceo在年纪轻轻的时候,果断地选择离职并投入到无所事事的带娃生活中,却因此意外地收获一大批粉丝。 “其实他的行为并没有任何伟大之处,仅仅因为这个社会被严重同质化了,大家都不敢回归平凡,所以就只好让自己莫名其妙地去被别人选择的平凡而感动。”杜薇谈论这这位前同事发布的一条平平凡凡的朋友圈:骑着自行车,后面座位上绑着一辆玩具水泥车,前面座位上载着自己三岁的儿子,一边在绿道上惬意地踩着自行车,一边教他背诵“鹅,鹅,鹅”,引起了身边同事无限羡慕的目光,便有感而发。 “敢想和敢做,很多时候都是背离开来的。小薇,做喜欢的事和去喜欢做的事,你会选什么?”舒南问她。 “我好像很难去勉强自己,所以自然是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可是你不是一直说自己在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啊,世界就是因为这样的矛盾才有趣呢!” “确实是这样。其实我还挺好奇,一年过去了,不知道那位同事目前的想法有没有发生一些改变。” “这可不像你,想知道的话一个电话或消息发过去,应该很容易吧?”舒南一副很了解对面这个女人的样子。 又有一次,杜薇跟她谈论起自己的同事,因为小学一年级的儿子在学校被同学打了一巴掌,便请假跑到学校去找老师理论,要求看监控,后来对方家长让孩子向她儿子道歉,她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必须在教室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道歉。 她这样对老师提要求的行为应该不止一次,因此老师私底下对另一位老师——同时又是杜薇同事的邻居朋友说她事多,要实在对自己的孩子不放心,不如搬个凳子到学校去陪读一段时间。 “我同事听邻居这样转述后,第二天搞得自己一整天都闷闷不乐,一会对老师表示更多的愤愤不满,一会怀疑自己到底该不该那么强势地跑到学校去,一会又担心孩子在学校不受老师待见,其实类似的问题我以前也考虑过,到底要怎么评判究竟是家长小题大做,还是拨乱反正呢?” “的确,尽可能弄清事情的原委、全貌比较重要,毕竟是一年级的小朋友,调皮打闹、不知轻重在所难免,听你同事过早地给别人家孩子贴上类似流氓般的标签其实大可不必,可以从这类事情发生的频率、起因和严重程度多方面去考量,也要进一步多了解对方小孩,其实第一次我觉得还是私下跟对方小朋友和家长私下商谈了解更合适些,毕竟社会群体也有一些顽固的规则需要我们去遵循。” 杜薇发现舒南和自己的见解竟出奇地一致。更让她觉得舒服的是,舒南很能配合她的心理,适时地给她所有的解答,有时哪怕不需要任何答案,就算是打发时间的闲聊也好,这段时间总是能被打发得十分爽朗和舒适。 以前杜薇跟林木说起这些事情,林木往往只有几个简单的回应:“哦。”“是吗?” “这样啊?”“那很好啊。” 于是杜薇愿意跟他聊得更细致些更深入些。 “其实我经常有对自己很不满和困惑的时候。” “比如呢?” “有时感觉很难喜欢上同事家的孩子。她不是偶尔会带孩子一起乘坐我的车去公司吗?另一位同事会礼貌性地逗逗他和小朋友说说话之类,可我就是不想做这类事情,甚至懒得去看他一眼,然后觉得自己过于冷淡了,就不得不随便找几句话和小朋友交流一下。” “你为什么不想?” “我自己出于对自己的批判性思考,过后也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觉得一方面是由于这位同事平常不停地在我们面前提起他儿子的各种寻常小事让我觉得乏味,还有一方面是,她总是过于节省,不懂得将孩子穿得好一些,我觉得我看着他实在很难赏心悦目。前面一点我还能稍微理解自己,但对于后面这点,对于自己没法控制地以孩子的外表去产生喜好,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舒南听他说了一长串的生活琐事,不由得脸上露出笑容来。 “你笑什么?”杜薇不满地撇撇嘴,他却更专注地盯着她笑了。 “小薇,以前,只要你站在我身边,总觉得你内心在不停翻腾着、活动着。前不久再见到你,一直感觉你的内心仿佛平静了很多,而现在,感觉过去的你的某个部分,原来一直都还在。” 杜薇转过头,想到曾经的舒南,固执地不肯说喜欢,也不肯说讨厌,不知道现在的舒南,喜欢的究竟是过去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他变了,还是自己变了呢。 见她不出声,舒南接着回答她:“要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没有必要压抑自己内心的喜好,跟别的同事一样,适当地表达自己的礼貌,然后你会发现其实这个并没那么难和让你反感,但首先要让自己去做,做了之后才能明白真正的感受。” 杜薇恍恍惚惚地盯着他:“好像学心理学的是你,而不是我。” 一刹那,俩人的目光胶着在了一起,杜薇只听见舒南对她说道:“小薇,我有很认真地在思考,你的每一个想法,我都很在意。” “这是对从前不在意我的一种补偿么?”杜薇也听到自己来自无意识深处的自动的回音。 说完,俩人都沉默了。 天道轮回,只要不放弃,事事皆有反转的余地。 几天后,杜薇果真发了消息给那位前同事,询问他的心路历程,虽然对方并没有兴趣跟她谈太多真实的感受,毕竟那是很私人的生活,而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好到那个程度。他只是象征性地回复说现在在老家生活,添了二宝,准备两年后再想工作的事情。 羡慕是没有用的,谁让人家年轻,又有一定的资本,才能如此地随性。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详细答案,为自己感想敢做的行动力,杜薇仍然在心里暗暗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大拇指。 其中有一次谈话,杜薇自认为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那次杜薇倾诉了那段时间最压抑自己的工作上的烦恼,以及自己对当今社会工作上一些浅薄的见解。在她看来,中国人拼命干活,拼得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自己的爱好简直是一种病态的人生,当时她脑海中一直回想着同事说的“退休以后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这句话。但是后来她又担心自己说得是不是过于极端了,便说:“拼啊卷啊的,本身也没错,比如说我们老板,拼字诀就是他的个人爱好,从中他能得到莫大的快乐。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以此为乐,所以错就错在,一味地要求所有人将所有的时间都牺牲在这个拼命工作上。我甚至觉得中国人在国际上不受待见的原因,除了历史上的思想封闭、缺乏信仰之外,就是过于拼命,肆意用这种拼的精神去卷其他人,让其他本来不想拼的人过得更难受。我一直觉得自己的思想过于欧化,生活在中国就只能到处被排斥,但没办法,谁让我觉得他们的态度才是正确的呢!” “即使在欧洲,也有很多玩命工作的呢。就如你知道的,很多人能将工作当成自己的乐趣,因此热爱工作,这是最圆满的生活方式。我们努力学习各种知识,不就是为了获得这种选择的权利么?如果你觉得现在的工作不值得去努力,那意味着你无法对它产生兴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考虑其他的选择呢?你要知道,不管什么样的国家,什么样的社会,什么样的家庭和人际关系,这些统统只是我们个体生活的背景,在各种不同的背景下,能产生各种不同的图案,而起决定性作用的画笔,永远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终究是我以前没有学好,才导致现在无从选择的局面。”被舒南所说的真实和残酷击打的杜薇,近乎悲哀地嘟囔着。 “不会的杜薇,只要你想,你自然拥有多种选择的可能性。” 杜薇对舒南的鼓励很不以为然,觉得他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切的一切之所以成为幻想,都夭折于缺少经济基础这一前提条件下了。如果有所有的那些条件,杜薇甚至觉得自己有本事去为国家赢得奥运金牌。 她当时并没意识到,“可能性”这个词语仅仅从舒南的口中说出来,就给自己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它深深地植根于自己的潜意识当中,对她而言,舒南的话简直就是金科玉律。 “小薇,听宋飞翔说你爸爸过两天要做手术,那个医院我有个认识的很厉害的医生,我陪你一起去吧。” 当听到舒南这句话时的杜薇,正处于对爸爸的病无比焦虑之中,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出发回老家的前一天晚上,林木问杜薇还差多少钱,他跟表妹说了,几万块钱的话还是可以凑出来的。 杜薇没好气地回怼他:“我爸明天就手术了,你现在问我?” “前几天你也没跟我说话呀。”林木小声地、委屈地说道。 “跟你说什么?是不是跟你说话你就能体贴地把家里的地拖干净啊?你能主动地炒个菜?还是说会出人意料地送我一件衣服一件化妆品啊?” 近几个月以来,杜薇实在是越看林木越觉得不顺眼,前期她还一直用心压抑着自己的这份郁闷和厌烦,现在一旦爆发起来,仿佛就连同此前压抑的份一起,显得更加严重了,她甚至在内心越来越怀疑起自己的傻笨缺来,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一时傻冒地找林木完成任务似的结了个婚,就算比自己再差几个等级的同村的女孩子,没有出色的相貌,更没有像样的学历,不都还三挑四选的,要么要彩礼,要么要身高么?林木什么都没有,而那时候的自己完全就没意识到结婚也是要看条件的。 就算是凭一股脑子的感觉直觉吧,自己选择的不也一直是舒南这号人物吗? 杜薇顿时觉得自己是被骗了,曾经狠狠地被自己给欺骗了。 舒南陪着杜薇请名医吃了个饭,饭桌上,舒南找准机会塞给了医生一个红包,手术过程中,杜薇很担心,舒南拉起她的手,发现手心里全是汗,他轻轻地捏了捏,算是给她安慰。这个时候,杜薇的弟弟杜全恰好过来,很不解地看着他俩。 杜薇受惊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杜全问到:“姐姐,这位是谁啊?” “哦,舒南,我和林木的同学,昨天不是跟你们说过吗,张医生就是他介绍的。” “你好,杜全,听你姐姐说过你的名字。”舒南向他打招呼,杜全客套性地点点头。 “我姐夫为什么没回来?”听到杜全的又一次发问杜薇有点奇怪地看着他,前面明明自己跟他说过林木要看孩子上班,就没有回来了呀,但杜全接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来对杜薇和舒南方才过于亲近的行为颇为不满。 近几日杜薇的心思全放在爸爸的手术这件大事上,没有过多地去思考其他的事情,经由弟弟这种暗示,也立刻察觉到自己和舒南的关系似乎正日益亲密起来。这样的发展,难道真的是经由自己允许和期待的吗? “姐夫刚才打电话给你你没接,打给我了。”杜全进一步说明,杜薇说自己没听见响铃,等手术结束后会给他回电话。 好在手术在晚上十点左右成功地结束了,大家松了一口气。 杜薇将舒南送到他居住的酒店,准备在大堂门口跟他告别,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便顺着他随意的邀请来到房间。 杜薇想自己和舒南早已引为知己般的故交,即使俩人短时间同处一室,当然也能自然相处,算不得什么有失大体的行为吧。 “你昨天给张医生的红包里,是多少钱?”杜薇想着不论多少,都得还给他才是。 “哦,没多少,我跟他很熟了,就是一点点小意思,听说他们那个圈子里又这种陋习,主刀的医生收下红包后第二天可能更加上心,便也能让病患的家属更加安心。” “那到底是多少?” “我胡乱塞的,也记不清多少,总之不多。小薇,在舒书的问题上,你帮了我许多,让我多少帮点你。”停顿了一下,他很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求你!” 杜薇想了想,便不发一言地准备转身离开。一刹那她发现了桌上很显眼地摆放着一张白纸,且写满了对仗整齐漂漂亮亮的几行字。 “为什么不拿起来看看呢?”舒南在身后说着,于是她便疑惑地拿在手上念起来: 千重绿波推妆起,风起暗香绕绮楼。 最是女子好时节,余音绕梁舞还休。 轻缀蔷薇叶叶柔,叠捧花意绕心头。 可怜仙姝落凡尘,凝作一缕新旧愁。 “原来你也爱写诗?”杜薇抬头,不解地看着舒南。 “难道你没发现,这首诗是写给你的吗?”舒南像一贯的那样,热情大胆,从来不去回避杜薇的目光,反而回视着她的眼光,于是杜薇条件反射般地垂下自己的眼皮。 “有一次在窗边欣赏你们跳舞,一时想到这几句词,昨晚在酒店闲来无事便写了下来,但是没想好应不应该送给你,就随便打发一下时间罢了。”舒南进一步解释道。 杜薇很激动地联想起曾有过短暂邂逅的周兵来,便说道:“你并不是第一个为了写诗的人。” “哦,那还真有点让人扫兴。第一个给你作诗的人是谁呢?” 杜薇说起周兵的事情来,她发现自己很愿意也很能坦荡地跟所有人分享周兵那么一个平凡的人和自己之间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生小插曲,是因为那段感情纯洁得,没有一点污渍,甚至有时候她会想,要是他那时对自己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说不定自己反而就从了。 人类不总是那么矛盾地表现着自己吗? “听你说起来连我也觉得他是个很优秀的男人,现在应该有更大的成就了。你当时为什么没有选择他呢?” “我为什么要选择他?”杜薇伤心的记忆被勾了出来,她不想告诉舒南当时正因为他就算人不在了,还默默地占据着自己的心,让自己失去了一个好的选择,说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你是想说林木不够好吗?要不要我说实话,林木难道不是你替我选择的男朋友和老公吗?你不敢承认吗?”杜薇毫无预兆地发起怒来。 舒南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震惊到了,接着又坐在床边,痛苦地双手抱着脖子,低下头来。一会之后,他抬起头来,诚恳地说道:“小薇,我不否认,曾经我真的以为林木会是你很好的归宿。因为我知道他对你的爱有多深,也知道只有他能忍受你的各种离经叛道和坏脾气,你们可以很好地互补。但是,当重新遇到你以后,不知怎地就改变了我之前的想法,我总感觉你和他也并不是那么地合适,他不会有兴趣陪你去探险,不会认同你的老年公路生活说,也不会去和你去探讨人类有趣的心理,他可能也不会去制造你想要的浪漫……” “那又怎么样?”杜薇打断他,“你当时将我丢给他,现在又让我抛开他吗?”杜薇开始不自觉地泪流满面,她压抑了自己太久,“你到底凭什么,时不时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指手画脚!”杜薇有点控制不住地将手上的纸张用力往地上甩,大喊起来。 舒南站起来,轻轻地将脆弱的杜薇拥入怀中,“小薇,别激动,要知道,你始终都是自由的,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什么。放心好了,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的,别想太多。” 但是杜薇,却觉得自己已经沦陷了,她软绵绵地瘫倒在舒南的怀里,收拾好自己的泪水后,开始不管不顾地十分依恋起他的怀抱来,此刻,幸福的气息散发着弥漫开来,包围了她的整个心灵,除了这份感觉,世间其他的一切仿佛都已不复存在。 几分钟后,她才闭上眼睛,就此让自己睡着了,她想这样睡下去多好,哪怕就此不醒来。 舒南将毫无防备的她抱到床上放下,自己在旁边的沙发上蜷了一宿。 离家 第二天杜薇嘱咐了爸爸妈妈几句,见没什么特别要处理的,便跟着舒南一起回了长沙。 一路上,她几乎不怎么说话,期间仅接了杜全一个电话,说的大概意思就是提醒她不要做什么对不起林木的事情,杜薇不耐放地回一句:“你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再说吧。”就挂断了电话。 杜薇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谁也不想搭理。她表面上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没有做,但她的内心却在异常激烈地搜索者,思考着,因此显得格外地疲惫。 她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想到舒南甜美舒适的怀抱,想到他对她说的“你是自由的”这句话,然后想到了自己的终极问题——我到底想不想离婚? 舒南对于杜薇,仍是一种致命的诱惑,这一辈子,就只有一个舒南,他现在就在她唾手可得的地方,抓住他,就算是成就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可是我的幸福,该不该以其他人的幸福为代价呢?林木,子墨子熏,他们会大概率而因此不幸福吗? 啊,此刻感觉又被舒南占据了大半个心的杜薇,注定又来到了一个万分痛苦的境地。 林木倒是为杜薇爸爸的手术终于完成和杜薇的顺利归来表现得十分兴奋,他难得主动地将家里的地板都拖干净了,大概希望借此来对杜薇示好。 夜晚,他满怀期待地在杜薇最为敏感的乳房上摸索着向她求爱,而杜薇却自心底突如其来地涌现出一股厌恶的感觉来。 她用力推开他的双手,可没几秒钟,林木渴求的身体又倚了过来,他只觉得他们好久没有亲热过了。何况从前吵架的时候林木有过类似被拒绝的经历,但往往在他不放弃的死缠烂磨下最终取得了成功。 用自己的身体安慰杜薇,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杜薇见推脱不过,便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林木,我们离婚吧!” 林木陡然间停住了手头的动作,同时收拾起自己的嘻皮涎脸,安静地躺到一边,他意识到杜薇这回并不是说着玩的,她已经连续好几次提出这个诉求了。 “是因为舒南吗?”林木平静的声音低沉地回响在安静的夜色里。 原来他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杜薇心想。 “我不知道,总之在舒南出现之前,我也想过离婚,就觉得跟你过一辈子有些不太合适。”杜薇突然在床上坐起来,打算好好冷静、认真、友好地和林木商量商量,她摆出一种讨好的姿势,主要也因为昨天和舒南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整晚,虽然没发生什么特别越界的事情,多少还是觉得心有愧疚。 “不,如果不是他,你不会真的离婚。”林木绝望而又笃定地说道。 “那就算是吧。你不是明知道我喜欢他吗,你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包括之前我跟你说过我总是梦到舒南,你不是回答我说:怎么现在还梦到他?” “是的,我知道。” “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舒南,却从来不对他吃醋,反而和宋飞翔针锋相对呢?” “因为我没有什么可和舒南比拼的。” 一瞬间,杜薇又可怜起林木来,同时在心里自我怀疑,当初是不是就因为这份怜惜,转为了怜爱呢?但是她仍忍不住进而顺水推舟地问道:“所以,即使我现在想要选择舒南,你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嗯,我理解。”林木想了半天后诚实地回答道,“但是杜薇你觉得自己还有选择的权利吗?你可以不要我,但舒南真的比子墨和子熏还重要吗?” 杜薇觉得林木说中了自己的要害,但还是挣扎着说道:“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自己的孩子,即使我们离婚了,我还是给他们应有的关爱。” 林木冷笑着,不发一言。 那一晚,俩人都在沉默中失眠了,或者说,在失眠中沉默着,各自辗转反侧。 过了几天,林木又开始变得积极起来,他不仅积极地承担家务,检查子墨的作业,杜薇偶尔一次下班回家晚的时候,他还试着做好了晚饭。 但是杜薇再一次在子墨睡着以后,谈起了离婚的事情。 “我不想离婚。”林木说道,“你觉得我又哪些做得不好的地方,都可以提出来,我愿意改,痛下决心的那种。” “可是没有用了,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我现在没法让你碰我一下。我觉得分开或许比较好。就算都是我的错吧,离婚的时候,房子车子什么的都给你,给子墨或者子熏给我都行,每人抚养一个,我们也可以定期让他们聚在一起,我们对他们的爱一点也不会减少,我觉得能做到。” 林木见杜薇说到这么具体的细节上面来,感到十分地痛苦:“杜薇,你不能这么自私。你怎么可能放得下……” “我想过了,没有什么放得下放不下的,不过几十年,连自己的生命,别人的生命,都迟早要放下的。” “虽然觉得对不起你,但我还是要离婚的。如果不离婚的话,我觉得我会死。”这是当天晚上杜薇说的最后一句话,要么难过死,要么自杀死,她想。 林木无语,心中沉沉的疼痛,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第三天,杜薇感觉到身体格外地疲倦、乏味、反胃,方才想起大姨妈似乎推迟十来天了,前面一直以为是自己过于为爸爸生病的事劳心劳力的缘故,此刻却猛然一惊,去买了早孕试纸一测试,果不其然地两条杠,顿时傻眼了。 杜薇在心中暗暗地叫苦不迭,老天爷,她想自己可从来不曾想过要用生命来响应国家生三胎的号召啊。 当她六神无主又面无表情地在林木面前吐出这四个字“我怀孕了”时,林木也明显地被震惊到了,但是他下一秒下意识地问道:“是谁的?” 杜薇瞪大双眼,不敢置信般地看着他,原来在他眼里的自己,就是那样子的人吗?早知道还不如……免得白白沾染了这污名。 这一刻,更坚定了杜薇离婚的决心。 当舒南再一次在肚皮舞教室见到杜薇时,她整个人明显地颓败不堪,双眼无神,将舒南吓了一跳。 “小薇,是不是我不再出现在你眼前,你就能恢复到原来的光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保证,从明天开始,再也不来找你,再不和你见面了。”舒南叹了一口气,为自己造成的困扰而万分心焦。 “已经晚了,舒南。”杜薇无力地看向他,“我对林木提出离婚了,但是我,我不知道具体,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唉……,小薇,你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任何决定,如果做这种决定让你这么痛苦万分,千万别勉强自己。我不想看你这样子。” 杜薇一言不发,老师在叫唤大家回场,她走过去请了个假,觉得自己无力跳下去。 “舒南,你爱我吗?”杜薇回到舒南身边坐下后,又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开口问道。 舒南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上去用力地思考了一会才说:“我不认为自己还有资格对你说‘爱’这个词。” 杜薇苦笑一声,“那怎么办?你不说的话我岂不是一辈子也无法知道了。” 舒南突然站起来,说“走!” 她抬头望他,却没有发声问,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跟他走出去,进了电梯,出了电梯,上了车。 舒南只是带着杜薇去了他家,她自发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此时的杜薇却一直没有心思问他任何问题,也不想开口说任何话。 舒书不在家,他解释着他在外面上一门绘画的培训课。 过了一会,杜薇听到舒南在书房叫她,便站起来走了进去。 电脑桌面显示着一个qq登录的界面,舒南指引杜薇在密码输入栏里输入她自己“19850405”几个数字,然后顺利地登入了进去,杜薇同时醒悟过来,那正是她的生日数字。 更惊讶的是,当她看到这个名为“海”的qq号的好友栏里,只有“轻风细雨”一个好友的时候。 “轻风细雨”和“海”,曾经承包了杜薇的整个青春,那是个极不完美的、破败的青春,可即使这样,它还是美妙绝伦、独一无二的青春,是她曾经苦苦追求又想拼命留住而不可得的青春。 但那时候无限向往且神秘的“海”,没想到这个账号竟然如此地纯粹和简单。 “海”的qq空间也很简单,简单到里面只有一篇日记,那是一封存了二十年还未寄出去的信。 小薇:虽然这么喊着你,却知道你不会看到这封信,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如此矫揉做作的时候,因为写这封信,完全是为了替自己保留一份属于青葱岁月的独特记忆,也许是一种自私的心理在作祟吧,当你一次次地想从我这里得到某些答案的时候,往往是我逃避去思考有关你的一切问题的时候。你和我很不一样,我有着很清晰的人生目标,并为自己铺垫着通往目标道路上的每一块结实的石头,我只觉得你并不存在于我需要的任何一块石头当中,也不存在于我的目标之上。但是为什么每次见到你,又让我迷惑地认为那里好像就是幸福的方向呢?我不想自己沉迷于你带来的任何愉悦的幻象,于是时不时地逃避你的身影。 当你对我的态度不依不饶、纠缠不休的时候,我无疑能感受到你内心的痛苦,但你可能想象不到,我也有为此痛苦的时候,只不过我比你幸运,因为有坚定的目标在支撑着我,走通往另一条幸福的道路。 这次我又要实现一次华丽的转身,我知道这一回转身,我们就真处于了俩个不同的世界,这或许本就是命中注定。此刻,我唯有相信,你也将会拥有以你的方式感受到的最大幸福。舒南2006年6月6日 看完后,杜薇默然,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甚至连自己该怎么思考一时都有点搞不清楚。 “我一向不怎么喜欢用qq,但这个账号我还是会是不是隐身登录着,是专门为你保留的。” “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正在等待另外一个人,或许从前是你,但现在是我。无论是在大沙漠还是在城市里,当他们相遇而且目光交汇在一起,所有的过去和所有的未来就都失去了其重要性,存在的只有这一时刻本身,还有不可思议地确信,太阳底下,所有的事情都是同一只手写就的。” 杜薇认真地听着这些熟悉的句子,不由自主地转头看着他的眼睛:“《牧羊少年》真的是一本很好的指引之书,多年来我将它翻看了好几遍。”她欣喜地发觉,原来和舒南之间,还有太多关于这本书的共同爱好和共同回忆。 “杜薇,我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你,或者说有没有足够多地爱你。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敢说爱你,只笃定一点是,不管你将来面临什么情况,我都希望自己能一直留在你身边,以任何方式、任何关系,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只要你不赶我走。” 杜薇只是无声地流泪,然后轻声地呜咽,最后干脆放声大哭起来,她什么也没去想,就觉得自己有一种亟待宣泄的情绪,需要借由哭泣爆发出来方休。 舒南所做的,就是静静地在一边陪着她,轻轻地拉着她的一只手,任由她恣意地哭泣。 哭完之后,杜薇才宣布道:“舒南,我怀孕了。”话说到一半,她又变得无力起来,无力说话,也无力再哭,她所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迷茫。 舒南露出有如林木一样震惊的表情,松开紧握她的手,半天才叹了口气,说道:“挺好的,小薇,看来老天爷已经在帮助你做好选择,这样,你也不必再苦恼下去了。” “是啊,”杜薇无声地流泪,“看来我注定就该自己一个人过了。” “你的话什么意思?”舒南一时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法再和林木一起生活了,我们之间连最起码的信任也没有了。” “是他误会了什么吗?我去找他说清楚就好。林木,其实一直比较愿意听我的。” 杜薇摇摇头,“没有必要,我已经决定了,如果你不要我,我就离了婚自己过。” 舒南一把重新抓过她的手:“你说什么呢,我刚明明向你保证过,不管你在什么状况下,只要不赶我走,我自然是愿意一辈子呆在你身边。”停了停,他看着杜薇的肚子,缓缓地说道:“只要是你在我身边生下的孩子,不就像我们自己的一样吗?” “你愿意留下它?”杜薇不敢相信似的。 “你不了解舒南吗?我的人生中从没有撒谎的习惯。” “我没有办法再面对林木,有点害怕他。” “很抱歉,小薇,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会去找林木谈谈,虽然一直以来,我也不想面对他,但很明显这是我的责任,不应该让你去独自面对。”说完,舒南轻轻地将杜薇拥入怀里,让她平复了一下情绪后,便立即出发了。 舒南将林木约出去之后,杜薇才回家。 林木差不多到深夜十一点半才回来,他什么话也不说,舒南也没有发送任何消息过来,杜薇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 但是当她提出来她会搬出去住的时候,林木沉默了一会,回答道:“你想那么做的话就去做吧。这些年来你也很辛苦,很压抑,出去让自己放松一段时间也好。” “放心吧,我会暂时将子墨照顾好的。” “如果他问起,你能不能帮忙说妈妈要出去出差一段时间。” “可以。” 就这样,杜薇从家里搬到公司公租房的一套单身公寓里,开始重新体验起年轻时候自由洒脱的单身生活来。 人生最艰难的时刻,莫过于那种悬而未决的体验,内心的矛盾和冲突是人们痛苦的根源,当下定决心并坚决地付诸行动,才发现很多事情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自私的感觉真好,好久没有这么自私过了。杜薇打定主意为自己、为自己的真爱好好活一回,毕竟人生只有一次。 舒南有时候会带上舒书一起过来吃个晚饭,有时候会他自己一个人过来陪着杜薇聊聊天,杜薇有时也会去舒南家。 但是他们并不会在对方家里过夜。 刚开始独自居住的那段时间,杜薇有一阵子觉得特别舒坦,既摆脱了烦人的家务,也摆脱需要伺候的人,时间仿佛在不经意间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自由自在地谈场恋爱,这种感觉像是过去从来没有体会过的那般,人生的百般滋味,此刻只剩下甜蜜。 脆弱 然而这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并没持续太久,仅仅个把月以后,杜薇突然觉得不安起来,尤其是舒南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她想子墨和子熏,越来越厉害。但是在事情有点眉目以前,她又不得不压制自己时不时想跑回家去的冲动。 她想自己终究是太久没有一个人了,彻底离开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可能有点不习惯吧。她试着加大阅读量、深呼吸,不断调整自己莫名的焦躁情绪。 舒南在身边的时间,杜薇感觉到一种超乎寻常的满足,甚至觉得哪怕此刻让自己去死,也再无遗憾了。 有时候舒南有事情没有过来,她却觉得万分地心慌,胡乱猜疑着他是不是对自己的感情慢慢地淡了,她对自己一直没有足够的自信,觉得跟舒南谈恋爱终究还是自己高攀了,认为舒南对自己的感情只不过是一种恋旧心理在作祟,是一时的意乱情迷。 杜薇就在这种时而幸福时而慌乱的情绪中度过了个把月的时间。 有一次,她闲下来,开始想念舒南,便心血来潮地想给他一个惊喜,跑到学校去找他,在校园里转悠着找了半天,却看到很不愿看到的一幕:舒南跟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高个子女生走在一起的背影。 如果仅仅是走在一起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关键是舒南还万般呵护地搀着她的胳膊,她还感受到了他万般关切的眼神,另外,他居然还蹲下来给她系好鞋带,她亮晶晶的大眼睛,分明满含爱意地看着蹲在她面前的他。 这些场景让杜薇瞬间想到了从前,从前舒南对其他的女孩子也一向那么热心,只要是用得上他的地方,从来不吝啬在任何场合表现自己的绅士风度,每次看到他对班上女生这么做的时候,她总是会联想到他对自己的漠视、冷淡和疏离,她觉得他就是惯于讨好所有的女人,除了她自己。她以为至少舒南过鞋带的女孩子只有自己一个人,原来不是。因此多少年来,她一直做关于这些事情的不好的梦。然后她又想,舒南那么优秀,身边如果没有几个女人围着他反而不正常了,但是他现在对她那么好,应该相信他。可是,他对自己的好能持久下去吗?毕竟自己不够优秀,而这个世界,诱惑又太多。 杜薇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独自回家了。 当天舒南过来找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提起了这件事情。 “我今天下午到你们学校去了。” “是吗?那你怎么没找我。”舒南很惊讶。 “我看到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在哪?”舒南表现得有点疑惑,仿佛完全想不起杜薇说的是谁。 “图书馆。难道跟你单独在一起的女人很多吗?”杜薇不满地喊道。 “哦,那是我的一个助教,她崴了脚,我送她回宿舍,就这样。”舒南简单明了地解释道。 “只是这样吗?我看你们关系很好的样子。”杜薇整个下午的孤独使得坏情绪在心中不断地延续和滋长,舒南却突然笑起来:“杜薇,你在吃醋吗?” “是又怎么样!女人的直觉告诉我,那个人肯定很喜欢你。” 舒南想了想,说道:“或许吧。不过我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杜薇当时不知怎地就是有一种想吵架的冲动:“没什么特别的感情都表现得那么深情,要是有什么感情的话岂不是要……”她止住了下面的话,转而问道:“你说或许吧,那是承认她喜欢你了?” “她喜不喜欢我是她的权利,我有什么承不承认的。她爸爸是我们的系主任,曾经有过撮合我们的想法,不过我并没有接受。” “原来如此,明明知道对方有意还跟她凑在一起,你的行为不就是鼓励人家爱上你吗?还是说,你现在很后悔没有接受系主任的好意?” “我真的只是恰好碰到她脚崴到了帮她一把,杜薇,你今天看上去好像很想吵架的样子,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能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呢?我已经将自己的生活过得乱七八糟了,你不在的时候又会想着你怎样怎样……”杜薇说着说着忍不住就哭了。舒南叹着气,安慰她道:“你说得对,我明天就去跟助教说,我订婚了,快要结婚了。” 舒南的话让杜薇安静下来,猛然醒悟到,自己一个有夫之妇的身份,到底在这里吃的哪门子醋呢。 几乎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杜薇的情绪显得越来越反复无常,她开始厌烦起自己来,且害怕一个人呆在,每天下班后都渴望舒南早点过来,越是渴望就越觉得舒南似乎过于繁忙。而当他来了的时候,她总忍不住揶揄他几句,诸如你比国家主席还忙啊,又被哪个美女缠住脱不了身啊之类的话。当她在电话中这么说他的时候,舒南则会立即挂断电话打来视频,就为了证明他当时的确是在努力地工作。 然后在公司里,发生了一件很让人无语的事情。 就是那个经常顶撞老板的销冠,成天说要离职,将老板怼得一无是处的女生g,老板让杜薇对她做了无数次的工作,杜薇也几乎被她怼得没有一点耐心,她当时说要离职,催着办离职手续,后来杜薇问她想要什么时候办手续,又反说是公司想让她走,要公司给她一份辞退声明。 因为是销冠,老板自然是各种挽留,指使着杜薇哄过来哄过去的,她却一个劲说公司的坏话,每次谈话都站在杜薇的对立面,无法沟通。 有一次杜薇被她逼问一个不得人心的罚款制度,一时兴起她连杜薇也骂上了,说你们这些傻逼,活该只配公司说什么就做什么。 杜薇正处于情绪低落期,气急败坏地说公司傻逼关我什么事,我就拿我的那份工资做那份事,你以为我乐意成天哄着你们围着你们转啊。 g见她发怒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忙解释说她本意就是说公司,没有骂杜薇的意思,并破天荒地道起歉来。 杜薇说你好几万块钱一个月能说不干就不干,难道我这么点钱就那么想做这些讨人嫌的工作么?成天被逼着干着干那,还都是不想做的事情,说不定哪天我也不干了,就不信还真饿死了。 g马上态度转好起来,附和着杜薇说很多类似的话。 后来杜薇渐渐地学着顺着她的脾性,认同公司一些不好的做法,也吐露了某些自己的苦衷和对公司不好的看法。 谁知道g最终还是放不下自己难得的高薪,没有离职,这就不得不为了自己此前的叛逆行为转换态度,做起讨好老板的勾当来。她不仅主动提出帮老板培训几位新人,还在不知道哪个时候,将杜薇一股脑发牢骚的话全截屏发给了老板。 杜薇在公司可尴尬得不行,她一方面对g的行为从宏观上感到无尽的失望,原本以为她是个不一样的女英雄,没想到还是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下自己一贯高昂起的头。一方面又悲哀地想到自己果然人为了图一时之快是会切实地受到惩罚的。这下老板可找杜薇有得谈了,他当面痛心疾首地数落杜薇,说没想到那些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hr本来不应该起很好的表率作用么? 杜薇心想当时明明自己多次拒绝过承担什么鬼hrbp的工作,表明自己对业绩,尤其是别人的业绩并不感兴趣,但他偏偏一门心思认为自己很适合做这个工作,将自己摁牢在这个岗位上,当时还承诺说,花个两三年,就不信培养不出一个合格的hrbp,等到有其他适合的bp了,再让杜薇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 但是四五年过去了,也不见有一个能让他满意的hrbp啊,也从没提过让杜薇退下去的事情,反而不断给杜薇加码,一直到她十分反感的地步。 人事就人事,行政就行政,搞个什么鬼hr的洋名,这也就罢了,hr就hr,还在后面加个什么bp,一直到现在,杜薇一听到自己的这个头衔就恶心想吐。 自己就一普普通通的打工妹,只想在自己的家乡轻轻松松地拥有一份简简单单的工作而已,这些个资本家,非得将每个人每个岗位都绑牢在他们自己孜孜追求的业绩利润上,要求一个个明明之前负责后勤管理好好的人天天跑到前台要命地替他吆喝着“拿业绩业绩来拿业绩来,没有业绩的明天要等着挨板子咯!” 业绩来了也好,又没有利润分成给hr,都是做销售的他们自己的,给hr的永远只有大饼:只要全公司的利润上升了,就能给hr分多少多少奖金了。 全公司,五六百号人呢,年年业绩上升,谈何容易。杜薇真想直接告诉他,对于这个目标,从一开始她就放弃了。 “杜薇你说要怎么办,你到底是怎么看到hrbp这个职位的?”从老板嘴里再次听到bp这俩个恶心想吐的字母,杜薇还真当场就吐了起来,还好旁边有个垃圾桶。 “我能说实话吗?”杜薇打断老板狐疑的目光。 “说说看。” “我认为业绩好也好,坏也好,跟hrbp完全没有关系,好也都是他们销售盯着自己的钱袋子做出来的,坏那也是销售只有那么点本事,怎么努力也做不出来,bp是无论如何也催不出业绩的。” 老板沉吟了一会,说:“你的想法,有点太片面了。” “也许吧,只是我的想法已经成型,你很难改变,就像我们都觉得没法改变你的想法一样。” “算了,你看起来有点不舒服,我们下次再谈吧。” 虽然尴尬的谈话暂时结束了,杜薇始终觉得自己在公司的处境变得更艰难了。老板也不再安排更多的任务给她,她一方面觉得吐露心底的话挺痛快,一方面又觉得有所内疚,更多的是目前的囧境让人很压抑,成天更加地闷闷不乐起来。 那天晚上,杜薇比平时更加渴望舒南能出现在自己身边,听自己诉说这件垃圾烦恼,每次舒南的解答都能让她有瞬间豁然开朗的感觉。但是她又坚持着不愿意主动放下小女人的矜持打电话给他。 正在烦躁不安之际她从ems那里收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快递,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场意大利歌剧《卡门》的入场券,时间刚好来得及。她很自然地联想到昨天因为在某件事情上和舒南的观点不一致使得他临走的时候表现得有些不开心,现在一定是想借这个节目送她个惊喜,于是便兴高采烈地打扮了一番,出门了。 可等她来到文化艺术中心,顺利地找到位置坐好以后,并没有等到舒南出现在眼前的惊喜,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到紧挨自己左侧右侧的座位都被毫不相识的陌生人占据后,她想难道舒南忙于工作,所以想让自己一个人来欣赏歌剧吗?以前倒不知道他还有这方面的艺术爱好。 但不久之后她看到了更加诧异的情景,越过前两排座位的位置上,分明闪现出舒南的身影,而他身边坐着的,正是那名年轻貌美的助教。 杜薇差点大喊起来,但这个时候,节目正式开始了,杜薇苦苦压抑住自己的悲痛,完全没有看到和听到舞台上正在演出的是什么内容,她紧盯着前面二人的每一次互动,为他们偶尔的低声交谈而悲愤不已,她也分明看见闪现在舒南脸上的那轻松愉快的笑容。好不容易熬到节目结束,杜薇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堪比犯罪现场的地方,在大门口,再也抑制不住地拨通了舒南的电话。 舒南在接通电话的瞬间同时惊讶地看到了面前打电话给他的人。 “小薇,你怎么在这儿?” 杜薇恨恨地盯着他一言不发,她完全不想看他身边的女子一眼。舒南转身对身边的女伴:“不好意思,我不能送你了,你能不能自己打车回去。”他的同伴带着很受伤的表情离开了。 “这就是你近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的理由吧?”杜薇坐着副驾驶座上忍不住开口了。 “不是。你想不想听我解释?” “你不想说就不说,何必问我。”杜薇喊道,连日来的不如意几乎击垮了她。 “系主任说我近期忙得身体有点虚弱,给了我一张票让我出来放松一下,我并不知道他女儿也会来。” “撒谎!我不相信。” “这就是事实,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最近我时候真的在忙立项的事情,头晕脑胀的。我本来看你最近心情也不好,想叫上你一起的,但是主任说他没票了。”舒南耸耸肩,杜薇知道他从不撒谎,但没办法让自己不生气,她只隐约感觉到,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越来越不像自己。 因此仅仅在车上安静了一段时间,到家后,她又开始提出自己的质疑:“你不是说要跟人家说清楚吗?为什么那个什么主任还是硬要将你俩凑在一起,我看你压根就不想说。” “小薇,我近来真的是太忙了,没顾得上。你何必小题大做呢?” “我看未必是我小题大做吧?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而你只不过想将我当成一个备胎,就像二十年前那样,你想消失的时候就消失。”杜薇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我从来没有将你当做什么备胎。” “也对,你可能觉得就连当备胎我也不够资格,你从来就没有看得起我过。”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不是你让我这么想的吗!”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满意?我知道你对于放弃自己家庭压力太大,已经尽量将工作以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你了,今天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唯一的意外。你如果真的这么没有安全感的话,可以搬到我家里去住,我保证一下班就回家。或者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想要我怎么做?”舒南的语气中开始透露出一丝不耐烦来,这段时间以来,工作上疲惫不堪的他,还得想方设法照顾杜薇的情绪,让他第一次有了不堪重负的感觉。 “我要你把过去最宝贵的二十年还给我,你做得到吗?”杜薇声嘶力竭地大喊,同时他们俩都意识到,这才是她不断反复不断怨恨的根由。 舒南的脸上露出十分痛苦和无奈的表情:“杜薇,我希望能让你明白,不断地翻旧账对我们的关系没有任何好处。” 慢慢清醒下来的杜薇很快理解了舒南的无奈,于是缓缓地说道:“我刚才在想,即使二十年前我们走到了一起,大概率也会爆发像今天这样的争吵,大概率会矛盾频发。”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舒南插嘴道:“我并没有跟你吵。”杜薇笑笑,继续往下说:“或许我们就是不适合呆在一起,我们根本属于俩个不同的世界。可是舒南,我好爱好爱你,怎么办?”杜薇呜咽着,和舒南拥吻在一起。过了一会,杜薇及时制止了舒南的下一步动作:“不,我还没有离婚呢!”那一下子,俩人都无法解释杜薇在那种不能用理智衡量的情况下是如何及时使出了理智的力量,也许是肚子里的小生命无意识地提醒了她。 “你要知道杜薇,有时候我真怕自己控制不住伤害到你而不想来你这里。”舒南这句夹带着少许抱怨的话不知怎地又惹怒了杜薇,她正为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语而懊恼万分,甚至在默默地期盼着舒南能不管不顾地继续下去。 “所以你就是以这种借口去找别的女人的吗?”她生气地喊道。 “我没有去找别的女人。”舒南以平静的口吻实事求是地重复道,他有点不敢相信,为什么短短时间里,杜薇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你的助教我时候你女朋友,为什么不敢说?”杜薇仍停留在那个令他生气的场景里不可自拔,但是舒南并没有给出她觉得满意的答复,只是叹着气,说道:“小薇,我们好不容易有时间在一起,你为什么总要说这些伤害彼此的话呢?你变了。”他没有说出心中那句“你变得不可理喻”的话,但是杜薇似乎感觉到了,她冷冷地说:“不是我变了,而是你想说终于看清我的真面目了吧?舒教授,你后悔了,但是还来得及,趁早离开我好了。” 舒南没有出声,他正在考虑这个时候回家是否合适,杜薇的情绪看起来还是有点激动。这个时候杜薇更加激动起来:“你走啊,呆在这里又没有你想要的理解,又不能获得肉体上的满足,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想走就快点滚吧,又没有人留你。”杜薇的话越来越粗鲁,粗鲁得简直让舒南对她刮目相看,也近乎让她自己抓狂。 于是舒南果断地起身离开了,他觉得不管是自己还是杜薇,都亟需静静地思考一会,静静地单独呆一阵子。 但是杜薇在他刚离开就后悔了,她抑制不住地站起身来,紧随着他出了门,但是电梯已经下去了,她来不及等下一趟电梯,疯了一般地开始从20楼往地下车库跑去,任由泪水不住地在寂静的楼梯间挥洒。 她追着舒南的车子出了低下车库,一路叫喊着:“舒南,舒南,回来啊,舒南。”她心中默默念着:“今晚能不能不要走啊舒南。” 但是舒南没有看到她,他当时正在接舒书的电话,因此杜薇打他的电话也打不通。拖着疲惫乏力的步子回到家,当晚杜薇无比痛恨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是舒南留给他俩安静思考的时间,但是杜薇没办法安静,她从第二天起就不断拨打舒南的电话,内心近乎哀求地想让他过来陪伴自己。但舒南说自己很忙,得周末才能抽出时间。他没有骗杜薇,是真的很忙,但同时他也庆幸自己当时那么忙碌。 第三天晚上舒南充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时杜薇拨打了视频通话,她正将刀片放置在自己的手腕上。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开个直播呢,舒南。”她以凄美的声音平静地说道。事事不如意,失去一切的杜薇当时正觉得死亡是最好的解脱。 舒南心头一咯噔,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答应以尽快的速度出现在杜薇的面前,及时地阻止了她心头的恶魔。 望着杜薇苍白消瘦的脸庞,舒南只觉得万分心疼和不解:“你什么时候开始有如此极端的想法啊杜薇?”他开始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人,心理原来如此地脆弱,他的出现竟将她带入了何其可怕的一种境地。他也开始愧疚,开始痛恨起自己来,只觉得当下什么要求都可以满足她,怎么任性都可以包容她。 “舒南,你还爱我吗?说实话,不要骗我。”杜薇虚弱地祈求道。 “我爱你。如果你想听我说的话,我每天都可以跟你说好多遍。但是请你不要再有那些可怕的念头了。杜薇,当我想到那些恐怖的画面,想到将要永远失去你,都难受得快要死掉了。”舒南心有余悸地说着这番话,她意识到杜薇在段时间内变得越来越敏感和脆弱,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以后便以更加包容和有爱的心,陪伴在杜薇的身边。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因为她的任性胡闹而失去对她的爱,他是真的爱着她的一切。哪怕是这次她让他头一回因没按时完成报告被学校点名批评,甚至直接影响到下一个职级的评定,他也毫不在乎。 抑郁 一份不喜欢的工作,拼命被老板灌输焦虑,一份不健康的恋情,来自俩个不同男人的心理压力,使得杜薇的情绪不断地恶化,但也终于在舒南的细心呵护下逐渐平定下来。 期间杜薇回家了一趟,因为林木说子墨病了,想见妈妈,杜薇便立即飞奔回了家。她抱着子墨泪如雨下,细心照顾。林木趁机又态度诚恳地说起希望她不要离婚的话,但他惊讶地发现但杜薇听到他说这些的时候,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无意识地微微左右不停转动自己的头和眼神,什么话也不说,倒把林木吓得住了口。 半天见她好转过来才敢问她,是不是身体哪里有些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就是觉得压力大。”杜薇诚实地回答,等子墨睡着,她也就回去了,林木默默地把她送了回去。 没几天,发生了一件雪上加霜的事情。 那天天气很炎热,外面的知了叫个不停,杜薇刚下班走出公司大门,才觉得太阳白花花地有些晃眼,一团东西突然扑面而来,“啪”地炸开在自己的衣服上,她看见前面拉开一条横幅,上面醒目地写着“杜x出轨大学教授,建议公司辞退”。杜薇的第一反应是:“有演艺公司在拍戏吧?”然后她低头看到了衣服上黏糊糊的烂西红柿和鸡蛋,“怎么拍电影拍到我头上了?” 周围已经聚了有十几号人在那里,此时都转过头来齐刷刷地看向他们好奇了很久的女主角。等到杜薇感受到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她霎时间感觉到头脑一片空白,便那么傻傻地站着,无法动弹一分一毫。等到她恢复意识,还是不敢动弹,仿佛觉得自己只要一动,就会引起更大的惊涛骇浪。 她看到了丁莉,在得意地笑着的丁莉,于是她瞪着她,眼里像要冒出火来。 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让杜薇这样感激宋飞翔的,多亏了他的及时出现,赶退了不明就里拍照的几个闲人,并威胁着让他们将照片删掉了。然后找到齿高气扬的始作俑者丁莉,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后,脱下外套拥着杜薇上了自己的车。 在杜薇的公寓里,宋飞翔打电话叫来了舒南,喝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舒南没心情跟他多作解释,只说了句:“我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回事。” “我就说嘛,舒南怎么也不是那号人。不过我说,你那女学生什么玩意儿。” 杜薇换了衣服厚躺在床上,只顾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把舒南急得不行,一会安慰一会道歉,但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某个世界里,完全没有任何回应。 舒南将宋飞翔打发走,表示自己有些话想跟杜薇说。 “怎么,你们之间还真有什么需要背着我说的话啊?”宋飞翔一半不满一半玩笑地说着,也就走了。 “这次回去我一定会狠狠地处分丁莉的,你放心好了。”舒南坐在床边保证道,然后又做好了饭菜,想哄着杜薇吃点,但她不吃不喝不说话不动弹已经超过一两个小时了。 “你别吓我啊小薇,你想想肚子里的宝宝呀。”舒南轻轻捧起她的一只手,“都是我害的,你打我吧。”他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脸边,但是杜薇的手掌软绵绵的,也不看他。 “唉,既然你不愿意说话,那我也不吵你了,我就在旁边安静地陪着你。” 舒南就那样陪在她身边,一整晚,直到趴在她床边睡着了,他也不知道杜薇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半夜醒来,给她盖好被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没想到的是,直到第二天醒来,杜薇又是那样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还是不愿意跟他说话。 舒南不得已打电话将林木喊了过来,还让他带来了子墨,虽然他一直觉得和林木呆在一个空间下有一种莫名的压抑。 林木初来也被杜薇痴呆的样子吓住了,不过他想杜薇可能没那么想看到自己,便只将子墨向前推过去。 一向爱故意嗲声嗲气向妈妈撒娇的林子墨,听说妈妈病了也顾不得撒娇,是真的担心起来:“妈妈你怎么了?”他的小手下意识地就去摸杜薇的额头,在他的印象中生病是必定要发烧的。 杜薇一把拉过子墨抱在怀里,将他吓了一跳,将在场的其他二人也全都吓了一跳。 见她缓过神来屋里的三个男人也都松了一口气,舒南开始指使子墨劝杜薇喝水吃东西,子墨固执地要显摆自己对妈妈的爱,非要喂妈妈吃,杜薇则一边吃一边流泪。 他们给杜薇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老板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想必他也很知道杜薇目前的状况。 当杜薇终于转头看向旁边的人时,舒南扶着林木的肩膀,说道:“你看小薇,我和林木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恨,其实我们是一样的,只希望你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对不?” 林木的迟钝依然让他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是的,先别去想了吧。”他当时或许说的就是想对自己说的话,他还一直沉浸在属于自己的痛苦中,但此时,他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杜薇还是不理他们,于是过了一会,林木说他要送子墨去学校了,舒南说自己今天有时间,可以留在这里照顾杜薇。 即使他在这里呆了那么久,杜薇还是没心情跟他说任何话,舒南想尽办法逗她开心,说各种玩笑话,她也只是转头呆呆地看他一眼。她只是吃了睡,睡了吃。直到吃完晚饭,她开口朝舒南开口说了今天以来的第一句话:“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我可以陪你,舒书有人照顾。” “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 然而舒南走后,杜薇却没能彻底静静,因为大约俩小时后,朱媛媛突然过来了,她显然对昨天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进门就是一番个人情绪的宣泄:“我以为我们是好朋友,没想到你什么都瞒着我。舒南刚跟我说他爱的是你,而你居然为了他要离婚?既然这样,你就应该早跟我说啊,你明知道我……” 杜薇没能等她说完,将枕头、公仔、被子等,一股脑朝她扔了过去,激动地大声嘶喊着:“都给你,都给你们,你都拿去好了,我什么都不要,走,你走啊!” 朱媛媛就这样在一片震惊中被赶出了门,她还没明白过来,以为明明自己是受害者,怎么就能被这么反打一耙了。 杜薇才管不了许多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背叛了全世界,因此也势必会被这个世界背叛。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只知道现在需要保护自己! 她被焦躁的情绪折磨了好一阵子,然后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坐在床上有选择性地回忆一些事情。 然后,当有一片曙光降临的时候,她开始向隔壁城市进发。 她去了武功山,她脑海中能记起的那座最美丽的山。 仅仅是凭着二十年前的记忆,她在山中各种摸索,想找回若干年前自己藏在一块大石头下的铁盒子,看下那里面的字迹是否已发黄风干。 她不知道自己要拿那个做什么,就觉得自己仅仅是好奇那个脆弱的纸张能否经历这些时光的研磨。 作为一个知名的风景区,这里开发得比二十年前完善了许多,一路上时不时能碰到一些驴友,热情阳光地互相招呼着。但杜薇却没心情搭理他们,一心拼命回忆着任何能找到路的线索。 很不幸的是,奔劳了一天的杜薇终究收获了一种徒劳。向来方向感又不好辨识事务的逻辑又不缜密的她,意料之中地就迷路了。 仿佛早意识到自己会迷路一样,杜薇没有之前那么慌乱,她决定坦然地面对任何可能发生的结果,哪怕天就快黑了下来。 但她没料到的是,天气预报早上明明是晴空万里的,到了山里的傍晚,居然会下起瓢泼大雨来。 她很快就雨水浇透了,但她还在不死心地寻找。 她也没料到自己会饿得如此难受,最近恍恍惚惚地,导致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带上任何的食物。背靠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仍不住地有水柱渗落下来,杜薇摸摸自己的肚子,这阵揪心的挨饿让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小生命,心生愧疚地便萌发出强烈的求生意识来。 于是掏出手机,却犹豫着不知道该打给谁。 她没有拨出任何电话号码,打开微信,给林木和舒南分别发去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然后,静静地坐着,无边的恐惧此刻并不能侵袭她,她感觉自己整个思想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 如果突然来一道点亮宇宙的闪电,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响雷,是否自己会更害怕一些呢?杜薇不禁细想道,哦,好在没有打雷,否则恐怕自己多怕就要丧尸荒野了吧? 不久钱感到恐惧的时候,他曾不停地幻想着跳伞、蹦极这类自己原本十分害怕的事情,想来想去,对比来对比去,目前的处境便不再那么显得像是绝境了。 等待的时间总归是过于漫长,眼下似乎再没什么可做的,那么想点什么好呢? 人生,既复杂又苦短,每一个答案都需要自己去发掘,每一个答案都那么地千变万化、捉摸不透。 时间似乎静止下来,时间又似乎流逝得很快,在杜薇千方百计挖空心思企图找出每一个事件的正确答案的时候。 杜薇再摸摸自己的肚皮,开始感受到自己安静下来许久后冰凉冰凉的身体,却想起之前两次孕期的不愉快经历。不管是子墨还是子熏,都让她经历了比别的女人更长的孕反。别人怀孕,仅仅只恶心呕吐个两三个月,而她总要持续到将孩子完全生出去以后,整个孕期,都不舒服到让人怀疑人生的程度。 第三个宝宝,加上曾经无缘相见的那个,肚子里应该是第四个,也许会带来不一样的感觉吧?现在孕早期还没有任何能证明它存在于那里的感觉,但不久就能有了,就像之前的不舒服,就是为了提醒妈妈不要忘记它们的存在。 可是它又究竟来自何方,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到来?他的到来,又会让世界有怎样一番变化呢?也许终究它能改变的,也只有杜薇的世界吧? 在这样的千思万绪中,突然远方闪现了一两束微弱的亮光,手电筒的亮光在慢慢地朝着这里逼近,杜薇已经万分地疲惫,但是她努力地睁大着眼睛,直到黑暗中一张轮廓清晰的面庞映入她模糊朦胧的眼帘,然后她找到了眼前的答案: 是舒南。 那么,她在期待着他的出现吗?她爱恋了半辈子的舒南! 奇怪的是,看到他好像也并没有那么开心。她好像并没有在期待任何人的出现,没有期待,也不会有失望,她并不多么期待谁出现来解救自己,但是她此刻确实需要被救助。 “不是,还有人吗?”杜薇下意识地问道,哆哆嗦嗦地被裹紧在舒南带来的保暖军大衣里,他同时带来一把超大无比的伞。 “林木,他下山去了。”舒南回答,于是杜薇明白,林木,将自己让给了舒南,一如多年以前,舒南将自己让给了林木。 可是凭什么,自己又不是个什么物件,为何要被他们这样让来让去,或者是推来推去的。 “小薇,你是想现在下山,还是在这里休息?”稍顿,顺南问她。 “我想我没有力气。” “时隔多年,你为什么还是这么任性?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想清楚了吗?”舒南一半是心疼,一半是埋怨。 “是啊,我到底想要什么?我刚才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我想要一个从前的你,和一个过去的我。舒南,大概因为我想要的东西,是再也不能得到的东西,所以很痛苦。” 舒南没有立刻回答,他在认真思索她的话,好一会他才说:“杜薇,你没有必要怀念过去啊,你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比过去更有魅力吗?而此刻就在你面前的我,至少有一半的我,是属于过去的。” “我不知道,”杜薇的眼泪和着雨水不住地往下淌,“我就是很固执地留恋从前不完美的自己,就是为你不能爱上那个不完美的我而一直感到心酸,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生活在过去不可自拔。曾经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生活的历练,我已经让自己变得能承受生命中一切的拷打,能利用我自创的精神胜利法战胜一切磨难,我从没想过自己会生病,病到看什么都是灰色的,哪怕眼前再美的风景。” 舒南将大伞架在头顶不高的树枝上,在伞下搂紧了杜薇,他觉得她看起来好了一些,她知道自己病了,她承认自己病了,他明白她得了一种称为“抑郁症”的病。在上山的路上,他和林木一直在讨论着这个问题,他们很容易地达成了共识:抛开所有的恩怨,替杜薇将病治好。 他轻轻地对她说着:“所有的事情一定都是能解决掉的,你会很从容,很自信地面对工作和生活中的所有事情,你相信自己,就一定能做到。” “舒南啊,就像你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爱我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爱你,不知道是不是失去了爱你的资格,或者爱的能力,总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过了二十年,感觉自己却像跨越了不同的时空,我好像不在那个能因为爱你而感受一切幸福的时空里了。”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或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难。你以前不是一贯地只是跟着感觉走吗?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你,单纯、快乐,我希望你能重新做回那样的自己。” “愿意爱上从前的那个我吗?” “我发誓,现在的我愿意爱上从前的那个你。” “哦,舒南,可是我现在的感觉有点混乱。我感觉我现在流出的眼泪,并不真的是现在难受得在这里哭,这好像是一种很老很老的感觉,很久很久以前的泪水,在现在这个时候涌了出来。” “别着急,你会慢慢好起来的。毕竟,林木也能理解你了不是吗?最大的难题已经解决了。” “我好饿。”说了好一会话,杜薇才又想起自己的饥饿来,舒南急忙从背包里拿出食物和水。 “舒南,我没有找到。”杜薇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阵子,然后突然说道。 “什么东西?” “过去。”杜薇神思恍惚地回答,舒南好一阵子才弄明白她说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铁盒。 “看来宇宙,并不总联合起来帮助我,我费了很大的劲,冒着生命的危险,却仍然找不到那段记忆存在的证据。” “不,你找到了呀杜薇。”舒南拉过她的一只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宇宙爸爸告诉我,你一直想要找回的过去都在我身上,所以我便跑到你面前来了。” 杜薇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满意地笑了,而后她又凄凄地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跑到武功山来了,可就是有一股强烈的神秘的力量推动着我过来了,我拼了命地想要找寻一些和从前的链接,总觉得我的病来自从前,也只有回到过去才能治好我自己。啊,当我在这里,身处这样的大山中,在这远离尘世的黑暗中,在一团恐惧和迷雾中,还真像是找到了时光之钥,回到了过去的时空……” “小薇,别想了,你要不要靠着我睡一会。” 下山以后,杜薇先是经历了发烧,然后,流产…… 杜薇显得很安静,她只是在舒南的安慰下默默地流泪。 “我大概是刽子手吧,大概是有预谋地想要谋害它才会在那个时候跑上山的,我需要赎罪。” “我相信你不是的。他们说宝宝能不能从肚子里出来跟妈妈相见,完全是基于一种缘分,可能你们缘尽了。” 杜薇擦干了眼泪,“或许吧,它来得不是时候。” 刚好暑假,杜薇也处于小产假中,舒南便再提起来旅游的计划来。在此之前,他也向林木说过这个事情,他们之前有协定,在杜薇独处的这段时间里,不会过度地打扰她。 但是舒南觉得现在情形有变,或许他得更进一步了,假如林木同意的话。 林木很爽快地答应了舒南的请求。 杜薇却一直处于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的状态,她时而悲悲戚戚自怨自艾,时而木木然然无欲无求。舒南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北京作为本次旅游的目的地,因为他确信在那个地方能将杜薇安置得很好。 珍宝 舒南将日程安排得特别地轻松悠闲,每天只随意地带着杜薇闲逛一俩个景点,第一天天安门广场、国家博物馆,第二天故宫,第三天颐和园、圆明园,第四天北京大学,他带他游览自己曾经就读的校园,第五天闲逛北京的南锣鼓巷,前门的大栅栏,第六天游览恭亲王府,第七天一起去爬八达岭长城。 杜薇偶尔会一时心血来潮地和舒南说上几句,他方才知道她也原来也在北京呆过一段时间,但却始终不知道她曾经只身北上千里寻他之事,连林木也不知道。 北京对于杜薇是个有点熟悉但更多陌生感的城市,虽然工作过一段时间,舒南带她游览的这些地方却一个也未曾涉足。那时候的她,还不懂的如何游玩,林木也是个不怎么爱出门的人,带她去过的地方一般仅限于住处附近的欧尚超市,唯一去过称得上景点的地方则是那时候刚因奥运会而火起来的鸟巢、水立方。 舒南带她去的每个景点都有着闻名遐迩的历史建筑,除了众所周知的各种特点,舒南了解到的各种博古通今的关于每一处的知识点,他都细细讲给她听,那种当下与数千年之前的交融、穿越,加上很多舒南努力搜罗来的有关前世今生的故事,成功引起了杜薇一丢丢的兴趣,那时候,她正很恐怖地发现,周围的美景,时不时在她的眼前晃成了了无生气的灰色。 舒南,非常用心地陪伴着杜薇,即使处于抑郁期间的杜薇也深刻地感受到了。因此,在舒南一个当地工作的同学请他们吃饭时,她很努力地打起十二分精神,显得很愉快的样子。 “你看起来比当时搞学术论文的时候还要累啊。”舒南同学这么打趣着他这回的北京之旅,听到这句话,杜薇方觉察到他为自己付出了许多。 他们回到酒店后,杜薇便努力打消自己内心的各种杂念,全心全意地陪舒南聊起天来,她跟他交流白天游玩的感受,尽管很多感受是她硬编出来的,也问到他那些高学历的同学们的发展史都是怎样的,尽管她好像内心并没有多大兴趣。 谈着谈着感觉没什么话题可以聊了,杜薇便拿出一本书——《时间简史》,开始认真地看起来。 关于时空如何产生的话题,不仅是听起来,真正了解起来也是深奥难懂的,但杜薇仍能看得认真和投入。 书可以疗愈一切,而且,还可以打发各种莫名其妙的时间——愉快的时间、等待的时间、尴尬的时间、想要安静的和回避的时间。 “你看书的兴趣倒是越来越浓了,涉猎也越来越广了。”舒南洗完澡出来,看了看她手中的书名和内容简介。 杜薇合上书本,开始说起自己的一个梦境,在梦里自己也是不断在看书,然后梦本身也在梦里帮自己对别人解释爱读书的行为:虽然这许多的书都不能帮我找到应不应该离婚的答案,也不能帮助我这辈子发财致富,但阅读却让我面对所有发生的这一切都能开阔心胸,乐于享受。 “真的,醒来后我还很清晰地记得梦曾对我说过的这几句话,我想至今没有把自己逼疯,大概就是书本赐给我的力量使然吧。” “嗯,读书是一个公认的好习惯。”舒南说完,俩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件事情上:要是上学那会,杜薇有这么热爱读书和热爱学习该多好! 不知道何时,舒南突然播放起《欢乐的玩吧》,一首轻快又激荡的肚皮舞音乐来。 “小薇,你现在能跳舞吗?第一次见你跳这支舞时,我感觉自己沦陷了。” 杜薇思索片刻,穿着睡衣便在电视机前舞动起来,她感觉自己稍微有些体力不支,但仍坚持着跳到结尾,然后带着轻微的汗水和急促的呼吸,倒在床上休息。 舒南走到她身边坐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背部。 出来三天了,虽然每晚在一个标双间共眠,他一直在自己的单人床上坚忍着,没有她的召唤,始终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他一直坚信自己能当个正人君子。 然而此刻,他对自己的信心开始动摇了,他似乎觉得做不做君子并没那么重要。 舒南的手从杜薇的背部绕过她的手臂来到她的胸前,他正打算解开那碍事的纽扣。 “小薇。”他的声音明显变得有些沙哑起来。 杜薇愣了一下,突然坐起来说:“我身上都是汗,我得去洗个澡。”说着便进了卫生间。 等到杜薇又洗完一个澡出来,舒南还是没能成功平复下心头已然燃起的那把烈火,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杜薇,她犹豫不决地上了自己的床,盖上被子。 舒南钻进她的被子里,从背后轻轻搂着她的腰:“小薇,我这样,你会不会感觉到不舒服?要是不想让我碰你,就告诉我。”他的声音仍然嘶哑着。 杜薇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身体只传给她一阵轻微的战栗,难道就是今晚么?渴望了二十年的那一刻,就要在现在实现了么?曾经,她多么地想,将自己揉碎在舒南的怀里,化作青烟、淤泥、香气,什么都行,只想自己和他永生在一起。 连和林木做爱,都不得不幻想的舒南啊。 啊,我有多爱他,究竟有多爱他,才穿越二十年风风雨雨也不能忘怀。 我到底有多爱他,多愿意为他牺牲自己,为他放弃整个世界啊。 舒南,我爱你,毫无疑问,我真的爱着你,非常非常地爱你。 可是为什么? 在舒南摸索着一步步进行下去的时候,她却在最后关头果断而有力地抓住了他的双手。 “对不起,舒南,我做不到。”她带着绝望的声音呜咽道,为亲手阻断自己下一刻的幸福而绝望不已。 舒南也停下来,呆住了,他也没想到杜薇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喊停,几乎就想要不顾一切地发展下去,然后告诉她,他没有办法停止。 但是他仍然硬生生地停止了自己的一切动作。 “没有关系的,小薇,我会等你,等到你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带着内心强烈的无奈和挫败感,舒南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床上,灰溜溜地,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也不曾如此灰溜溜地一败涂地过。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舒南觉得自己第一次深刻地体验到了,那种时而伤痛、时而异常满足的爱恋。 见识过故宫的宏伟、长城的壮观,回到长沙后的杜薇确实感觉好了一些,某些烟火气仿佛又重新回归到她的身体中。 回去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回家去看看子墨,那个时候子墨出去玩了,没想到杜薇在家里遇到了林木。 “我,没想到你这个时候会在家。”她略带尴尬的。 “嗯。”林木也不加以解释,杜薇转身想要离开,他一把拉住她,然后又马上放手,“只有半个小时左右子墨就回来了,你不等等?” 于是杜薇在沙发上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书看起来,《老人与海》,《活着》,手边摆放着的,还是杜薇离开之前安排给林子墨看的书。 “肚里宝宝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向你道歉。”林木说道。 见说到孩子的事情,杜薇忍不住又落泪了,“啊你别说了,是我不对,对不起。” “别哭了,都过去了。如果是舒南,我愿意接受。” “为什么?”杜薇收起眼泪。 “哼,……你也知道,我比不过他……就算不接受也只能接受。” 二人许久都没说什么话,过了好一会,林木问道:“你的身体恢复了吗?” “身体吗?你知道我得益于多年的运动,身体素质一直很好,只不过我很清楚,生病的是我的精神。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搞笑啊,一直对你自诩擅长心理建设的我,自己却患上了心理疾病。”杜薇露出自我嘲笑似的微笑。 “你可以治好自己的。你得快点好起来,毕竟子墨和子熏还很需要你。” 正说着子墨放学回来了,发现杜薇后开心得不行,使劲抱住不肯撒手,然后一点一点地说着这些天杜薇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妈妈,你回来真是太好了,爸爸炒的菜真是太难吃了。” “我期末考试数学得了100分。” “妈妈,你让我看的书我都看完了,你说那个福贵他为什么要去赌博啊?苦根好可怜啊,吃豆子活活被撑死了。还有那个老人,战斗了几天捕捉到的大鱼,回去的时候却被鲨鱼吃光了,我总算有点明白你跟我说的那个‘命运多舛’的意思了。” 临走的时候,杜薇向林木投去感激的目光,并且说:“谢谢你林木,谢谢你照顾子墨子熏,放心好了,接下来我会努力先治愈自己,然后重新接过照顾他们的任务。”没想到经过这些事情,家庭还能让她感受到如此地温暖,仍能照亮她心中某个黑暗的角落,给了她无尽治愈的希望。 舒南也好,家庭也好,杜薇感觉都是她无法放弃的珍宝,她被这个新念头搅得心烦意乱。 治疗 人作为成长在宇宙、地球和大自然中的一种普普通通的生物,在生长的过程中被动地接受着外界的一切滋养,也不断地被浸染着,时间长了,总不免滋生各种各样不同的伤痕、病患。 肉体上的、精神上的、灵魂上的。 那些原始的性的动力,教会了人类各种进化的本能,原生的家庭成长环境,造就了每个人不同的性格特征,不断累积的生活体验和学习经验,给了我们活着最主要的参考框架和最大的情绪价值。 人生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虽然苦短,虽然时而灰蒙蒙一片,但只要我不放弃它,它也休想在我有限的生命力里抛弃掉我。杜薇想。 她开始每个星期去看一次心理医生,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回忆起了许多从前生活经验的细节。 想象你的眼前出现了一团云雾,云雾中夹杂着许多自我怀疑、不满、压力、疲劳、挫折……失败,这些云雾让你感觉到不快……也感觉到为难……困惑……恐惧,你非常地害怕……不要着急,你看,云雾上方太阳正在冉冉升起,一缕太阳光照了进来……你的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努力放松自己,尝试深呼吸……吸气……慢慢地吐气……你做得很好……你现在重新获得了平静、安宁……你轻轻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将一小团云雾拨开……又有一缕明亮的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你轻轻拨开一点云雾……你的内心也随之敞亮起来……你相信自己能拨开所有的云雾……你能让自己彻底轻松下来……想象现在你的前方一片明亮,有一长串绿色的阶梯出现在你面前……你慢慢地拾阶而下……阶梯俩边有着履绿的藤蔓,还有苔藓……你听见了小鸟清脆的鸣叫声……你轻轻地慢慢地往下走去……一……请回答我,这个时候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的妈妈,她端着碗在邻居家门前吃饭聊天,我从那里经过,我听见她说:杜薇她爸说了,等她出嫁的时候,什么嫁妆都不用给她准备。我当时大约十岁,或者十一岁?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跟人聊起这个,觉得很伤心。” “小时候,你和你妈妈的关系怎么样?” “谈不上很好,或者很坏,但我小时候好像一直很想逃离那个家,想快点长大,离开那里。但是我清楚地记得,从寄宿学校回家,妈妈会特意杀鸭子给我吃。我还记得,有一次梦见妈妈死了,我心口痛到惊醒了。” “对原生家庭又爱又恨,这很正常,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但每个人会有自己独特的情感体验。你想过没有,你所记得的这些东西,会对你后来的际遇产生一些什么影响呢?” 杜薇的无意识搜索在脑海里快速工作着,接着她说:“我对爱一直很不自信,认为自己不能被爱,又害怕身边的人会离我而我。我希望一直有人陪伴,一直有人爱我,不太能忍受孤孤单单地一个人。” “不用怀疑,爱的感觉是美好的,你可以被爱,你也可以选择爱别人。” “爱任何人吗?”杜薇有点犹豫地问道。 “是的,爱的方式多种多样,可以爱父母,爱孩子,爱自己的老公,爱自己的朋友,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忘记爱自己。” “爱自己?” “爱自己!只有先学会爱自己,才懂得如何不断地完善自己,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才值得收获别人的爱。” “我想我明白了一点。” “那好,下面我将轻轻地将你从催眠中唤醒,我会倒数20个数,每数一个数,你会清醒20分之一,20……慢慢地……19……你会完全醒过来……18……醒来之后你可以跟我分享一个你最近珍爱自己的故事吗?……17……我将跟你讲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作为我们今天治疗的结尾……16……你有想过自己的优点和缺点吗?你认真思考过吗?……15……你现在正在慢慢地清醒过来……14……感觉非常地舒适和放松……13……带着明亮的阳光和翠绿的美景,回到治疗室里……12……你将慢慢地回到你梦想去往的任何地方……11……和你现在生活的每一个地方……10……9……8……等你完全醒来以后,我们可以再聊点什么,随便什么……7……任何你感兴趣的话题……………………1……好了,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感觉怎么样?” “很舒服,就像刚刚睡足了八小时。”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轻松地聊聊。我想了解的是,你对自己身上认可的和不太能接受的地方分别是什么呢?” “嗯,我觉得自己很善良,但容易心软,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特别容易上瘾,也愿意为之不断去付出很多的努力,但是我不知道这个算是优点还是缺点。我最不能接受自己的就是原则性不是很强,我很难被别人说服,但却总能被自己说服。总体来说,我觉得自己还挺矛盾的。” “应该说,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处处充满矛盾的地方,客观的,主观的,矛盾既对立又和谐共存,这没有什么。” 医生分享了一个她曾诊疗过的小男孩的故事,这位小男孩对自己极端地不自信,总觉得自己身上布满了缺点,而其中最大的缺点就是胆小,因此他心灰意懒,觉得自己将前途无望。当时她听了他的诉说后,却满脸喜悦地抓住他的手,告诉他她很欣赏他,因为胆小并不是缺点,胆小的人往往内心充满着爱,满怀善意,而且胆小只是为人谨慎的另外一种表现方式,她一向觉得这样的人更可靠。 如果你是位战士,胆小会成为缺点,但如果是个司机,胆小便成了优点。但是你可以选择不做战士而去成为司机啊。有时候我们所谓的缺点,只要换个地方换个角度,也就成了优点。 “谢谢你,我好像变得更愿意接纳自己了。” 杜薇走出治疗室门口,朝门外等着的舒南微微一笑:“我今天感觉好了很多。” 舒南欣慰地朝医生点点头表示感激,陪着她一起往外走。 舒南一边开着车,一边问杜薇是否想去哪里约个会,看个电影,或者吃个美食啥的。杜薇说希望回家休息。 “你好有点过分哦,最近都没好好陪我出去过。”舒南见她看起来心情和精神都不错,埋怨道。 “刚才好像睡了一觉,但我知道思想的一部分一直在工作,我意识到自己的头脑可能需要好好休息一会。” “好吧,催眠治疗真的这么神奇么?” “不管什么知识,只要了解了底层逻辑就不会如你想的那么神奇了。其实每个人对于催眠的体验感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可以自发地进入催眠,我觉得自己差不多也到了这个境界了,还有的靠着和治疗师的默契,跟随暗示进入催眠,另外还有一种梦行状态的催眠,眼睛睁着,能按指示做出各种必要的行为,但却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了解更多了一些,老实说,在陪你治疗之前,我确实不太相信真还能以这种方式治病。你真的感觉好多了吗?” “心理治疗,其实完全就是一种自我疗愈的过程,我只不过是借了心理师这个治疗室的场地充分地休息一阵,在休息的同时去学习和体验无意识的思考,仅此而已。” “那么,这段时间以来,你学到了些什么?” “很多。”停了停,杜薇问道,“舒南,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从认识你以来,我一直做着关于你的许许多多的梦,在梦里,你偶尔关心我,但更多的是疏远我,或者对我视而不见,二十年来,从来没有长时间间断过。” “嗯,你说过。” “打从我看心理医生以后,我一直没有再梦到过你。” “所以呢?我该为你感到高兴,还是为自己感到失望呢?” “我觉得有可能是因为从前的未完结情绪已经消失了,那些未完结事件,在清醒着的世界里得到了完结,所以没有产生那种梦的必要性了吧。你知道,我一直有追根究底的执着爱好。” “听起来有些道理,可不幸的是,你却成为了我舒南的未完待续。” 杜薇转移开自己的目光,岔开他的话题:“可奇怪的是,有一次我做的梦却偏离了一贯的主题。” “也是关于我的吗?” “是的,那一回,我梦见你似乎处于一个很糟糕的环境中,当下雨的时候,屋顶到处漏水,你不得不利用各种容器去接水,并且告诉我说那就是你小时候的生长环境,所以长大以后,你学会了努力,努力去改变自己的生活环境。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故事,醒来后我便觉得跟我从前梦到的内容十分格格不入,那一回我猜想自己已经擅于在梦中加入自己的幻想成分了。” 舒南沉默了一两分钟,说道:“小薇,你梦到的是客观存在过的事实。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家的事情。我是私生子,小时候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妈妈打工养我,日子过得很艰难。直到大学后的某一天,我的亲生爸爸才找到了我。” “啊?”杜薇看向舒南的目光充满了怜惜,“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会是真的。” “没关系,我都这么大了。不过你看,我们的过去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你爱的是后来的我,可以在完全不了解我的从前的前提下,我爱的也是现在的你,当下才是最真实最紧要的世界,不是吗?” “不,过去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大部分的我都是从过去走过来的,我想充分了解自己的过去,就能更加理解现在的自己,说不定也能帮助将来的自己。舒南,说不清为什么,我总觉得早期经验造就了现在的我,那些暂时失去的记忆,好像对我很重要,我想去努力把它们找回来。” “好吧,杜薇,你说的那些深奥的心理学知识我一时也难以理解,但不管怎么样我想要你知道的一点是,我希望你幸福,发自内心的。” 当回到杜薇的单身公寓后,舒南犹豫着说出一件显然他在心底已经思考过好几遍的事情来。 “学校给了一个公费出国研修的机会,两年的时间。” “哦,那很好啊,恭喜你啊!”听到杜薇下意识的回应后,舒南没想到自己却一阵难过起来,他一把扳过杜薇的肩膀:“你真这么想吗?我该去吗?” “当然,你不是说了吗,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的机会。难道你不想去吗?” “如果是一年前得到这个机会,我现在已经在积极地做出国的准备了。但是现在,我好像没那么想。” “为什么?” “你问我!你说为什么?杜薇,我不想离开你。”声音从硬转柔,情到深处,舒南一把搂紧了杜薇,过了一会,他的声音又沙哑起来,一边摸索着将杜薇的裙摆向上撩起,“小薇,可以吗?求你了,你就从了我吧!” 那个时候,杜薇的脑海里却在回响着舒南刚刚说过的话:他的意思是他要离开了么?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她愿不愿意让他离开。 她于是在心里问自己愿意让舒南离开吗,好像没有什么理由不让他走。可是她心底觉得终究是舍不得,似乎好长一段时间来,她已经习惯了舒南的陪伴。 哦,现在,舒南在要求她的回应,她身体上的回应。 她不由自主地伸开双手,搂住了舒南的脖子,舒南将她顺势抱起来,放倒在旁边的沙发上。可是杜薇却突然坐起来,制止住了舒南进一步解自己腰带的动作,连声说道:“舒南,对不起,对不起,我想我还需要更多一些时间。” 舒南推开她的双手,“我不,已经给了你好多时间了。”舒南继续脱下自己的外裤,只身着一条短裤,见杜薇落泪,便先来安慰她:“放心,我不会走的,我会为了你留在这里的,留在中国,留在长沙。” 舒南抱着杜薇,手用力地拉下她裙子的拉链。 “不要,求你了。”杜薇的眼泪大颗地掉在他的手腕上,他一惊,住了手。 “没想到你是真的不想,你原来多么不愿意让我碰你。”舒南有点悲哀地说着,拼命压抑住了自己的冲动,停顿了好一会,迅速地将杜薇的裙子拉上拉链,然后穿上自己的裤子。 “放心吧,我说过,不会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冒犯你的。” “但是,”临走的时候舒南说道,“出国的名额只会保留到下个月底,开学之前,你能否在那之前给我答案?” 在那之前,杜薇回了趟老家。这是她婚后第三次独自回到那个小山村,她觉得正是时候,是她该一个人彻底静静的时候。 前面两次独自回去都是事出有因。 第一次,最爱的堂姐意外过世了,她是去参加一个晚间的同学聚会,乘坐在别人的电动车后座上逆行时被抛出去摔死的。 第二次,堂姐的妹夫,也就是杜薇的堂姐夫又出车祸死了,他是在扶贫公干的路上,自己开车撞上大货车当场死亡的。 这俩个亲人,都是杜薇最敬爱的人,她为他们分别都写了追悼文。 近些年,不知道是否长大变老的缘故,杜薇发现身边不断地有人离开、永远地离开。小时候,总以为失望离自己多么地遥远,到处一片生机勃勃的模样。 长大后才发现,世界原来并不总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是世界确实变了,还是看世界的眼睛变了。 除了堂姐和姐夫和意外过世,杜薇还能清楚地回想起外婆的葬礼,年轻的表弟的病逝,三叔的突发脑出血死亡。 生命,仿佛正在一个个地消逝,要么,也正在即将消逝的途中。 还好,有子墨、子熏,有舒书,还有千千万万的小孩在成长,杜薇想着,生命还不至于那么无望。这大概就是生儿育女的价值吧。 村里留存的大多是些老人,稍微年轻点的,都去到城市里闯荡。 为什么呢?因为乡村的教育跟不上下一代的发展啊,小孩子们是希望,大人们都把自己的希望摆放在最高的位置,哄抬着去更好的地方受教育。 杜薇有点担心,哪一天,爸爸妈妈要是不在了,自己在乡村的家,还能一直留存下去吗?那里仿佛保留着她属于前世的记忆。 村里的老人很热情,有些许多年没见到面的,有点认不出杜薇来。所谓女大十八变,那女老会有多少变呢? “小薇,崽啊,咋这么瘦了?”村里随便碰到个老人,都能攀上些祖宗上的亲戚,动不动就亲昵地喊着后辈“崽”啊“崽”的,显得格外亲近。 杜薇每每很享受这些。就连林木,杜薇也觉得在城镇长大的他挺喜欢对他来说较为新鲜的乡村生活的。 回家第一天,杜薇尽最大的努力多陪爸爸妈妈聊聊家常,谁谁谁家又养起了一头猪,过年要到她家去分点猪肉,谁谁病了,谁谁家丢了几只鸡,村里出现了黄鼠狼,今年的雨水太多,妈妈种的西瓜没有保住,谁家又生了小孩,谁和谁又因为宅基地爆发了争吵,诸如此类的,就是杜薇曾无比熟悉的乡村生活了。 但比起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杜薇最怀念的还是生长在那些大山围抱下的花花木木,曾经很怀念的白色槐树花随着槐树消失了,老家的美人蕉和夜来香不再有人有心思给它们续命,喜欢的桃花樱花都不是能见到的季节,她总因为这些感到怅然若失。 杜薇在第二天下午太阳即将下山,没那么热的时候爬上了小时候经常翻越的那个山头——高山头,一路上她带着一把砍刀披荆斩棘地开路,最终坐在了那个高高的石头山上极目眺望。 下面的很大一片土地都改变了它原来的模样,原本绿油油的小乡村,被国家征收后改建成了市体育馆,旁边则修起了数个现代化的住宅小区,耸立的电梯房取代了原来的小瓦片房,小时候经常在这里能闻见的狗吠鸡鸣也已经听不到了。 但好在山下还有一小块区域仍是最原始的存在,那里茅草丛生,各种野花野草和不知名的灌木在恣意地生长着。 杜薇感到很开心,终究这里还是保留下来一小片自由的小天地。 她仿佛陷入一种自发的催眠幻想中,她将现在的自己从身体中抽离出来,站在一旁静静地观看着坐在那里沉思的自己,但是不一会,许许多多个不同的自己都来到了这里,有第一次爬上这个山头,对眼前陌生的世界感到惊讶的小女孩,那个时候可能她还只有三四岁,也有十岁左右,跟着妈妈到旁边的土地里收获西瓜时的小女孩,有十七岁花样年纪的大女孩,为了锻炼身体,一早在这个山头蹦跶着跑上跑下,她不知道为什么,乡下的孩子并没有跑步的习惯,因为他们从来不缺乏运动量,但是她那个时候却心血来潮地跑起步来,也有再大一点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迷惘的期待,但从来也没有过明确的规划。 哦,还有一次,因为什么事情,也许是顶嘴,埋怨妈妈偏心弟弟,娇惯弟弟,被妈妈打了一顿,于是委屈地一个人跑到山上来哭泣。 当时觉得天都塌下来的事情,终究又算得了什么呢?杜薇盯着头顶悠悠飘动的白云,小时候曾那么渴望离开的小山村,很如愿以偿地走出了这个热闹喧哗的小山村,没想到在它日趋宁静的时候,她又是那么地渴望回到这里,即使小时候的记忆并不总是那么让人愉快的,甚至是带着层层伤痛的。 大概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吧!杜薇一直觉得自己是从大自然中偶然孕育出来历练人间的仙灵,只是好像没有仙灵那么高级罢了,从自然中形成,在自然中生长,若干年后,会理所当然地回归这片混沌的大自然。 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出生在到处是水泥柱子的城市里,就好比庆幸自己没有被载种在任何大的或者小的、漂亮的或者简陋的花盆里,花盆的壁垒会限制住很多生长,最终让盆里的花只能长成预计的大小,和期望中的精致美丽。 当有不幸和伤痛来临,花盆太小,可能容纳不了那么多的伤痛而很容易枯萎了。 “而我,杜薇,”她想,“就应该像不远处那棵越长越高的枞树,生长在广袤的大地上,自然可以无视花盆的壁垒和化解一切的伤痛,我不仅不会被伤痛击倒,我还能将过往的一切发生、经过、故事为自己所用,将它们全都转化为肥料和养分,自然地向上生长着,呼吸着,越来越强壮!” “我要学着开阔自己的思维,因为世界那么大,只有这样,我才能面对各种各样的矛盾。” “我知道一切的痛苦都不是世界给的,而是来自人们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造就的。” “一切都将是最好的安排。” 最后,杜薇终于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和面临的现实问题。 首先,她不得不回归公司去处理此前造就的一堆烂摊子,害怕面对是无济于事的。 然后,她再次肯定了自己生存的价值:虽然在工作上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成绩,尤其是近年来再没有令老板满意的表现,但自己带动了几个人坚持运动,培训了不少人对待人生的正确态度,开解了不少陷入离婚烦恼或婆媳关系烦恼的同事,在不少团建活动中发挥积极作用而给大家带来了快乐,她也非常用心和努力地守护着子墨和子熏的健康成长,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她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并没有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只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让自己的精神又出轨了一次。 也许,这个世界上,有这种精神出轨的人不胜其数呢? 舒南怎么看自己,林木是否会真的原谅自己,这些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怎么评价自己,以及是否愿意重新接纳自己。 慢慢地,杜薇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负罪感、自我责罚的潜意识明显减轻了。她已经学会了在除治疗室以外的任何地方,自我催眠和自我治疗。 她坚信能最终疗愈自己。 过往能回想的所有记忆片段,按照年龄退行的方式再次一遍遍地在脑海了浮现,杜薇便感觉自己经受了第三次的洗礼。第一次是客观现实的经验,第二次是在心理治疗室各种催眠半催眠或清醒状态下的回顾,第三次则是此刻在大自然中的自由回忆和联想。 我是谁?我为什么是我?我现在感觉怎样?接下来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杜薇一直带着这些问题,在无意识和意识的双层楼房上积极地思考,它们各自努力,又互相影响着。 她想起舒南曾经问过她,想要做喜欢的事情还是努力去喜欢自己在做的事情,她曾毫不迟疑地选择了第一个。 马斯克曾经说过,他的成功就来自于,因为他所做的努力是从人类福祉出发,而非个人利益。 这句话给了杜薇很大的启发。 大自然果然能借助个人的生活经验,给予他们成长和启发。 杜薇在天即将黑下去的时候,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喜悦走下山来。 “妈妈,我现在彻底理解你为什么打死也不愿意去城市里生活了。等我老了,我也希望生活在乡下,我特别渴望盯着葡萄大小的小西瓜一天天长大的日子。” 小时候特别渴望从山村走出去,见识大城市的多姿多彩、意乱情迷,中年后渴望从大城市回到乡村,陪伴大自然的花花草草,打理地里绿油油的庄稼,尤其是喜欢看着西瓜一日一日壮大,觉得那才是最最治愈的人生。 规劝 在离开乡下之前,杜薇找到弟弟,半强迫性地进行了一次长谈。 “我知道你很反感任何人的说教,但这次必须听我把话说完。” 杜全一直以来是杜薇原生家庭一块很大的心病,甚至可以说——毒瘤。从小到大的叛逆和桀骜不驯,只要爸爸妈妈一数落他,要么就不管不顾地走出去,甚至不等人将一句话说话,要么就直接对爸爸妈妈吼叫,大一点后开始直接用打回去来反抗父母的暴力行为,完全属于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那种。杜薇从小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思索到能帮助弟弟有所出路的办法,小时她也尝试从另外的角度,比如用各种好处或者花言巧语劝解弟弟要学好,但不管是道德说教还是罗列身边的例子,都不能让他改变好逸恶劳、贪图享乐的本性,而且他开始变得不愿意听别人说任何话。于是杜薇又用写长信的方法加以规劝,不知道他每次有没有将信看完,总之杜全还是无可避免地发展成了意料之中的样子:无所事事,每份工作都干不够半年,我行我素、穷困潦倒,一靡不振。现在勉强成了个家,有了孩子,倒是看出来勤快了一些,但凡事不喜欢用脑,只愿意干些简单的体力活,比如开车送货,回到家里则成天抱着手机不撒手。所谓相由心生,杜全不仅整个人无精打采,毫无生气,而且开始秃顶,脸上痘痘频繁冒出,鼻子显得越来越塌,面庞显得越来越宽,其实他小时候长得挺好看和可爱的,一直是爸爸妈妈捧出来炫耀的对象,也很受老师的喜爱,但仅仅局限于五六岁以前。每次回忆起这些杜薇就觉得唏嘘不已,很多年来觉得自己已无力回天,她便回避去思考关于他的事情。 “知道为什么你不能像以前那样直接走开,不搭理我们吗?”许久没有跟弟弟单独谈过话的杜薇,决定进行最后一次尝试,人生是个伪命题,能将它解答得怎么样,最终还是全靠自己。“因为你总是在接受我们的帮助,你让我一次次地帮你偿付债务,让爸爸用他的退休金帮你交付幼儿园的学费,还想方设法凑钱给你买房子,帮你带孩子,经济能力决定家庭地位,你那么憎恨自己的父亲,却在成年之后越来越依附于他,你要接受他的帮助,就得同时接受他毫不留情的批评和抱怨。而且我看你近年来越来越习惯于此了,因为自己的不思进取,不断地接受在家里被责骂,但是你怎么能习惯这种状况了,我宁愿你像以前一样独自一个人跑出去,不被家人无止境地指责,至少自己能养活自己。如果你不能养活自己的孩子,又到底为什么要结婚?结婚就为了指望生个孩子让别人帮你养吗?” 杜薇根本就不指望杜全会说出什么有意义的话,她断断续续地自顾说下去,只为了让杜全稍微用点脑面对自己的现实,已经太久,没有人跟他平静地说过这些话了,暴躁的爸爸妈妈,平时都会用吼骂的方式吐出来。 杜全一声不吭,他的态度是一贯的木然,似乎懒得去思考这些既成的事实,对他来说,有口饭吃就知足了,他甚至每顿饭吃得比谁都多比谁都香,尽管看到这些的杜薇表示难以理解,他就那样以他的方式心安理得地生活着。他并不在乎自己是所有亲戚朋友中活得最窝囊的那一个,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懒得跟亲戚朋友们走动,只跟手机为伍。 杜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每个人都生活得不容易,我也生病了。” 杜全这个时候才有所反应,惊醒般地问杜薇生了什么病,杜薇跟他说一个人不仅仅身体会生病,心理上也会生病,有些还病得很严重。“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很多心理上的疾病但没有得到重视,那是因为我们的社会文明还没有发展到那个高度。”杜薇尽量深入浅出地说一些能让他理解的话,然后在觉得他差不多可以接受的时候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也病得不轻。 “我曾经十分地怨恨过妈妈,你或许也有些印象,小时候我一直抱怨她重男轻女,将好吃的尽可能让着你,你需要做的家务和农活比起我和同村的孩子少之又少。长大以后我更埋怨是她对你的娇生惯养毁了你,你不爱劳动,用大量的时间在村子里东游西逛,养成了好逸恶劳的坏习惯,我总觉得你的本性不是这样的。我和妈妈为我的这个言论爆发了好几次激烈的争吵,我们的关系一度十分紧张。再后来我又逐渐认识到,妈妈对你的放任并不完全出自她的宠溺,更多时候出自于她自己某方面的懒惰。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我才认识到了这一点,为什么很多老人家在隔代养育的时候总喜欢越俎代庖,我观察到他们有些时候也并不完全是出于宠爱,更是因为怕麻烦,比如奶奶不愿意让一两岁的孙子自己吃饭,是因为曾见识过他们自己吃饭将衣服和身边的桌椅弄得一塌糊涂,比起收拾这些残局,奶奶觉得喂饭会让自己更轻松舒适。” “妈妈那时候就是这样,我曾经努力地回想,一次又一次,他也使唤过你去做某事,但喊上一两次你不去,或者以某种将事情搞砸的形式表示自己的反抗后,她觉得很累,于是有了眼不见为净的想法,便懒得喊你了,她宁愿自己早点将事情完成。逐渐她养成了不过多使唤你的习惯,但这些习惯助长了她和你的错误行为,你失去了太多劳动的机会。同时,她有将过错推给他人的习惯,每次你和别的小孩有争吵打闹,或者不良行为,她都觉得是别人的错,要么是别人先起头的,要是时候别人唆使的,她也错过和放弃了很多锻造我们良好品德的机会。没错,不仅仅是你,还有我,我们都是在同样的原生家庭中长大的,我也觉得很悲哀,长大后我也为此指责过她。” “但是这几年,当我意识到自己也在不可避免地以加速度变老时,我突然对学习有了兴趣。我学各种知识,拼命看书拓展自己的见识和思想,我意识到过去那么多年我对父母的不满其实是不当的,每个人都有塑造自己的环境,在她们生活的那个时代,在他们父母的那种影响下,他们只能被塑造成那个样子。” “每个人都一样,如果不从内心积极探索改变,就只能任由环境摆布。” 杜全这个时候说话了,言简意赅的一句:“我只有这个能力。” 杜薇很不满地回答他:“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一直将自己局限在这句话里。刚上学那会你还记得吗,你的成绩一直是班上前几名,我俩一直是我们村成绩最好的,但是为什么长大以后,其他的张三李四都混得比我们好,就是因为我们没有他们那么勤劳。最近这几年我越来越深刻地理解到,劳动能让一个人不断增长智慧和财富。”杜薇继续说下去。 “面对我俩的原生家庭,我和你一样,曾深深地感到厌倦,我一个劲地想逃离,却没有用该有的时间去思索改变和出路,而你,你虽然也想逃,但实际上呈现的结果却恰好想反,你越陷越深,甚至将父母的优点摒弃一边,却将他们所有的缺点继承下来,发扬光大了。知道吗,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 “进入中学我的学习成绩也不那么突出,我意识到自己没有那些所谓聪明的天赋和基因,我也因为没那么勤快不想吃苦,不愿意努力,但是有一点,在内心我始终没有放弃挣扎,我挣扎着想脱离生活带给我的一切桎梏。而你,一早就放弃了挣扎。不是能力的差别,而是心理能量的差异,一切皆取决于是否有心。” 杜薇将给子墨讲过的那些过往,又一一摆出来讲给杜全听,此刻在她眼中他早已退行成了一个小孩,她讲自己曾是如何地为自家的贫穷而感到难过和自卑,这些自卑又如何地影响到了各方面的表现,让自己放弃一个又一个不切实际而又美妙绝伦的梦想,但是在自己一次次逼迫自己红着脸揪着心往前迈开脚步以后,终于没有被自卑所打倒,“我们每个人最大的敌人和障碍都是我们自己。”她说。 然后杜薇又说到自己的工作,第一次参加工作的时候连excel表也不会做,硬着头皮问别人而遭到奚落,工作表现不佳被炒鱿鱼,老板布置的艰难任务不得不咬着牙面对,很多看似永远学不会的东西,比如钢琴,自学也能学会。 “你一个四肢健全、头脑灵活的正常人,凭什么说出自己没有能力这样的话呢?这分明就是给自己找了一个逃避困难的借口。” 杜薇又讲了自己眼下这份工作的不如意:“你以为我就真的工作得那么轻松愉快吗?还不是为了拿下那份工资,做这份工作能让我帮着养家糊口送孩子上学,能孝敬父母,也能偶尔接济一下你的生活,这么一想,那些工作上的压抑、痛苦便也变得可以接受了。” “但是杜全,我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懦弱,就因为这份工作给了我一定的安全感,所以我不敢抛弃它,甚至害怕失去它以后我的生活将无以为继,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去想过手头这份工作是否适合自己,即使不喜欢也觉得自己无法放弃。但是现在,我决定放弃它,不是因为我想要更轻松的生活,而是下定决心去面对更大的挑战,我们俩就是因为害怕挑战才在和别人的对比中败下阵来,是拿出勇气的时候了。” “人所拥有的所有苦难,既可以用来激发生机,也可以扼杀生机;可以磨练意志,也可以摧垮意志;可以启迪智慧,或者蒙蔽智慧。这全在于自己的选择,很不幸的是你全都选择了后者。有些人总是高估自己,但更可怕的是,你过于低估了你自己,人为地给自己内心设置了又牢又厚的围墙,总认为自己什么事情也无法做好,什么都注定失败,终将一事无成,这样的心态下确实无法做成任何事情的。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杜全,我希望你能深刻地明白这一点。我很清楚地记得,小学一年级的你当时是多么被老师所喜欢,你的成绩也那么优秀过,你更不应该忘记这一点。” 杜薇又给他举了那个例子:往一杯装满水的杯子里不管倾注什么饮料都只会溢出、浪费。“你的心如同杯子一样,装满了失败和否定,其他人跟你说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法容纳进你的身体和思想,你必须先把内心的消极思想舍弃调,才能装进其他有益于你的真正实用的东西。” “我将开始一份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工作,如果我成功了,希望能给你足够多的信心去加倍努力。但在这之前,最起码你得答应回到自己家好好工作。再也不要用跑到深圳去有更多机会当借口而不管家里,结果也挣不回几个钱了。不管你是被列入征信黑名单也好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这都不是你一个强壮的中年男人在自己家找不到工作的借口。” “还有,不管你之前是赌钱还是修车还是玩游戏导致的债台高筑,你必须先放下手机,严格控制自己的手机时间,如果你做不到,我会让爸爸妈妈停止对你的一切人力物力的援助。你必须靠自己重新站起来。” “你和姐夫还好吗?”杜全对自己的事情近乎一言不发,也许是为了打破自己的沉默,最后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我会将一切都重新理顺。”杜薇像是回答他,也像是对自己说。 体验 杜薇几乎同时接到了妈妈和子墨打来的电话,妈妈在电话中向杜薇抱怨弟弟的事情,说现在手机还时不时收到网贷催还款的短信,并且说起前段时间无意中听儿媳说起,杜全还找林木帮他还了一笔两万多块钱的贷款。 不过总算,在多方咨询和熟人的介绍下,杜全在老家找到了一份快递员的工作。“他干起活来还是比以前勤快多了。”妈妈说。 而子墨告诉杜薇一个让她震惊的消息:爸爸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去上班了,在家还老找他发脾气,并问杜薇什么时候回去。 杜薇当即就抽空回家了一趟,林木和林子墨、林子熏都在家里,林木被他们俩人闹得烦躁不已,正在忙不迭地呵斥这个训斥那个。 子墨和子熏像往常一样围拢上来各抱住杜薇的一条腿撒娇,并争相告着爸爸的状。 “今天不是工作日吗?你怎么没去上班?” “工作丢了。”林木平淡地说道,明显情绪不佳。 杜薇将子墨和子熏都打发到一边去,坐下来问林木具体怎么回事,没想到在林木失业的这个事情上,居然是宋飞翔搞的鬼, 他弄了个项目,找林木私下里给他做,并支付他一笔六七万块钱的报酬,但是没多久,却又将这事情偷偷地向林木的公司告发了。 杜薇想了想,问道,“你以前一直都拒绝私单的,这次接受他的建议,是因为我弟弟找你借钱还债吗?还是因为我爸爸医疗费的事情?” 林木没有回答。 “没有关系的,凭你那么丰富的经验,肯定能找到合意的工作。哪怕花上一年的时间,不用担心,要是钱不够了,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杜薇安慰道。 “杜薇,我在想,也许你离开我是对的。” “别想这么多,慢慢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过,子墨需要我照顾一阵子吗?” “不用了,过几天我就仍然将子熏送到我妈那里去了,我会认真地找找工作看。你刚成立了工作室,你也很忙。” “嗯。林木,孩子的事也是我的责任,希望有什么事情你都能及时地告诉我。” 杜薇又叮嘱了孩子几句,让他们要听爸爸的话,尤其是子墨,已经长大了,该学会分担一些家里的任务了。 从家里出来后,杜薇去了趟银行,将离职后这些年来公积金卡里的钱都取了出来,然后直奔宋飞翔的公司。 她不等人通传,一阵风地闯进了宋飞翔的办公室,外面的员工大多都认识她,也就没有人阻拦。 宋飞翔对她的到访略感意外,尤其是看到她一副怒气汹汹的样子,便小心地迎了过来。 “宋飞翔,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说什么呢?你是这段时间和林木闹离婚所以心情不好吧?你们不是分居了吗?法律规定分居多久就可以自动判离婚来着?” “所以呢,这关你什么事?” “杜薇,我对你可是一直很好的,你难道不知道吗?即使你好多次对我很不客气,可我怪过你没?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哪次不是挺身而出主动帮你。” 所以呢,杜薇朝他逼近一步、两步,一把拉下自己的衣服,几乎裸露出上半个雪白而丰满的胸部:“你想要的,是这些吗?” 宋飞翔定定地看着,咽了咽口水,他迟疑地,像被催眠似的那样真的伸出手来,一边恨恨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吗?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啪!”杜薇抬手一记响亮的耳关打在他右脸上,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包钞票重重地朝他办公桌上一摔:“借你的钱,还你了!以后不想跟你有任何往来。” 说完潇洒地转身离去。 她才不在意刚好门边来了个找宋总签字的同事,刚好看到了那一记吓呆她的耳光。将狼狈和羞愧,留给宋飞翔正好,这个有钱的二百五。 月底的时候,舒南告诉了杜薇他的决定,他已经将出国名额拱手想让给其他同事了。 “你充分考虑过了吗?该不会是因为我……”杜薇仍不免为舒南感到一丝遗憾,又有些担心。 “说实话,我确实埋怨过你,你不仅不愿意帮我承担决策的压力,也不愿意给我对我们之间美好未来的希望。不过仔细地把你排除在外想了又想,最后觉得,以我目前的情况,在国内,在自己的家乡已经生活得足够好,我也没什么追求更高大上的生活的太多想法,说不定舒书在国外还会适应不良。面对出国的太多未知,我决定还是继续延续当下的舒适和满足。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躺平的思想。” “至少在我看来不算。人生没有标准答案,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不知怎地,说完这句话的杜薇突然神思恍惚缥缈起来,她突然想起了林木,这些天忙得不行,也没打电话也没联系,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新的工作。 马上开学了,自己是该回家一趟了,帮子墨准备下新学期的书包文具和学习计划等等。 她脑海里又浮现出子墨每次领回新书,林木在家认真地帮他包着每一本书的书皮的样子,他倒是很自觉地承担起了这么个小任务。杜薇想着,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 “小薇,杜薇……”舒南见杜薇完全没有听到自己在说什么,知道她又沉浸在了某个内心世界里。 “嗯?你刚才说什么了?”杜薇拉回自己的思绪。 “我们俩的事情,你什么时候才有答案?不管标准的还是不标准的。”舒南再次问道。 “我现在……” “虽然我不愿意出国多半是出于自己方面的考量,但也不能否认无形中也受到了你的一些影响。我不需要你为此负任何责任,但是你就没想过要补偿我一丁点吗?” “一丁点么?陪你看电影?”杜薇故作俏皮轻松地回答道。 “我知道你现在很忙,可是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思考这个现实问题呢?还是说,你的内心仍然想要逃避?”舒南打断她的话,明确地发问。 杜薇觉得舒南说得对,也许自己潜意识就是想找各种接口拖延,拖延的原因,或许就是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但就如逼舒南尽快作出是否出国的决定,自己的答案终归还是得早点给出才好,不能牵制于太多一而再再而三的借口。 “不久后我妈妈来长沙,我想你不介意跟她见一面吧?”舒南再乘势提出自己的要求。 “好的。”杜薇觉得见家长对自己来说是件很令人紧张不安的事情,但想着自己确实不应该再拒绝,毕竟她在心底确认了那么多次:舒南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人啊!她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后,果断地回答道。 “好的。”舒南重复道,他内心于是多了一份期待,期待着今年春节,可以将杜薇带回老家。 一直令杜薇比较欣慰的是,子墨虽然个子不高,身体却一直很好,一年都头也很少生病啥的。 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就不会生病,这不,他自己打电话来说发高烧了。虽然爸爸在家照顾他,但他总还是只想要妈妈在身边。 杜薇本就想着这两天回家看看他的,当下就简单收拾一下,回家住了几天。 她惊讶地发现林木似乎真的变了许多,他告诉杜薇自己从前在深圳公司经由他招聘的一位下属现在发展势头很好,在公司混得风生水起后,现总公司让他独当一面,外出成立一个板块的分公司,他考察后刚好将地点选在长沙。 林木前段时间不仅跟他联系上,还陪吃陪玩地招待了几天,于是便收罗林木做了他长沙分公司的负责人了。 杜薇一听便放心了不少,前期虽然规模不大,总归是一个好的开始,更何况对方还承诺等公司盈利后,会适当地给林木分配一些股份。 “没想到你也有外出交际的时候啊?”杜薇取笑他后又说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林木改变的不止这一点,他还学会了主动拖地和收拾屋子,虽然在杜薇看来,做得仍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看来人都是情势所逼啊,当没有了其他人的相助,很多事情就不得不自己动手了。 看着这些,杜薇不由得想到了这些话:一味地想着要去改变他人总是徒劳的,而只有当自己发生了某些改变,才能影响到身边的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一些变化。 晚上,杜薇躺在子墨的床上,帮他用毛巾不断地擦拭着持续发热的身体。一直以来杜薇就不太习惯给他喂退烧药,总觉得发烧就是启动身体杀菌工作的一种表征而已,只有靠自己的身体杀退了病菌,免疫力才能得到进一步提升。 并没有去考察这个理论是否精准,但不管怎样,是药三分毒,既然以往子墨都能依靠自己的免疫力退烧,也就有了不那么害怕的经验。当然,也经常有听其他人说因为孩子发烧没有及时治疗,而转变成了肺炎,或者其他更不好的后果,所以杜薇不停地给林子墨测量体温,她需要确保温度不要持续不断地上升到40度以上,或者出现无法控制的状况。 杜薇喜欢一边做这些,一边给子墨讲解相关的常识。她非常愿意以子墨能听懂的语言跟他说一切关乎生命、生活、价值观、乃至宇宙的事情。 “妈妈,你和爸爸是不是要离婚了?”子墨突然问道。 “爸爸说的吗?” “不是,是我感觉到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爸爸妈妈都会一直一如既往地爱着你、守护你。” “可是我不想你们离婚啊。” “为什么?我记得前两年我跟你爸争吵的时候,你还说让我们离婚算了啊。你还是要选择跟我一起生活,你记得吗?” “那时候我不懂事嘛。现在我知道,后妈后爸对孩子都很不好的,我只想要自己的爸爸妈妈。” “你自己的爸爸妈妈会一直都在你身边啊,只是不同时在一起生活罢了。” “妈妈,你离婚是想要跟舒书的爸爸结婚吗?”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看他对你那么好。舒书的爸爸是不是比我爸爸厉害很多?大学教授很厉害吗?” “你觉得呢?” “看起来是这样,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我爸爸多一些。” 杜薇惊讶地刮一刮他的小鼻子:“真的吗?你不是一直对你爸表示不满吗,又是帮着我数落他不做家务,又说他做不来你的数学题,经常对你爸不满吼叫的,说只爱妈妈不爱爸爸,这会又说喜欢他了?” “我就是不说爱他。不过我心里喜欢你们俩个。” “你要是需要的话,把车开走吧,我上班的地方离家里很近,平时也很少用到车。”这个时候林木走过来说。 杜薇想了想,同意了。 林子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似的,说:“妈妈,你之前不是说过今年要带我和弟弟一起去海边玩吗?为什么骗我们,现在暑假都过完了。” 杜薇一时有点语塞,她早就把这个好久前的承诺给忘掉了。 “嗯,我最近太忙了,对不起。看哪个时间我能比较空闲点,放心,今年一定兑现承诺。” “带爸爸一起去吗?”林子墨敏感地问道,见杜薇犹豫着不知如何作答,他又说:“爸爸一起去的话,我就努力把刚才那碗粥喝掉。” 林木尴尬地回避着杜薇不由自主看向她的目光,心虚地说道:“子墨,不要为难你妈。” 杜薇笑道,“要是你爸爸有时间的话,我们当然可以一起出去玩。” 于是,林子墨坐起身,信守承诺地将粥吃完了。 这一刻,杜薇突然觉得,孩子好像在不经意间长大了。 一段时间的倾情投入和全心付出后,杜薇的工作慢慢有了些起色,对于脑袋里大堆理论的落地操作有了更加明确的整合方向,同时自己的咨询中心也收获了越来越多家长的信赖,积累了一批客户资源。 虽然绝大多数客户都是因为免费而来,终归被杜薇的真诚所打动,一段时间以后,很多人也意识到了自己在各种访谈中收获匪浅,也就愿意介绍更多的人来到这里。 一年后,杜薇将“免费”二字撤除,开始收取一部分比较小额的费用,能让大多数客人负担得起、足以让心蓝咨询稳定发展下去的费用。 由于前期免费咨询的前提一开始就说明会先将客人当成被试的角色,帮助杜薇积攒问题和经验,双方共同成长。后面的收费也就是顺利成章的事情,顾问们都表示乐意接受。 就这样,杜薇的事业真正发展开来,自这里开始,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方才真正地开始。有时候她默默地想着,可能自己也属于大器晚成的那种吧。 过去的懵懂无知、恋爱脑、无脑的感性,盲目地追求金钱以及在一个不起眼的岗位上拼命寻求自己的存在感,现在看来都是那么地无聊,但却又都是她人生历程中不可或缺的体验。杜薇越来越深刻地感受着、体验着这千变万化和五味杂陈的人生,想要平安顺遂地度过这趟旅程,不能盲目地向前,而需要带着更多心灵的力量和思考。 度假 寒假开始的时候,杜薇提前规划好自己的时间,计划带子墨子熏他们去三亚旅游。当她将这个安排告知舒南的时候,舒南明显感到落寞和不开心起来。 “我也是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自私,听到你要和林木一起出去旅游,真的有点不是滋味。” “我们都只是陪孩子。”杜薇解释道。 “我知道,只是有点生自己的气。其实之前和林木说好给你足够一段时间的冷静期,我们都尽量少来打扰你,但我还是会忍不住经常过来陪你了。跟你去北京旅游,林木还很爽快地答应了,或许我真还不如他那么大方。” 杜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让舒南为自己吃醋,要是在以往,她估计都激动得要爆炸,但现在却只是略微觉得有些尴尬和不舍。 “杜薇,你能不能不要去?虽然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合情理,我心里真的冒出来这个请求,我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将它压抑下去。” “你是不相信我吗?”杜薇叹了口气。 “不是,”舒南脱口而出后又马上意识到什么似的,转口说道,“好像也不是你相信,但多少就有点担心。啊杜薇,要是现在能向你求婚就好了。” 杜薇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带舒书跟我们一起?” 舒南考虑了一会,同意了,说反正也是要带舒书出去玩的。 就这样,这个奇怪的小旅游团顺利成行了。 舒南很积极地定好机票和酒店,表示愿意支出所有人的旅游费用,林木拒绝了,一定要求后面按人头分摊。 按杜薇的建议,他们只定了两间房,杜薇带子墨、子熏和舒书住意见,舒南和林木住一间。舒南和林木都希望能订三间,但杜薇觉得没必要浪费,舒南于是也说服了林木,他觉得有些问题他们还是可以一起好好谈一谈的。 于是晚间,等到孩子们都睡了,舒南和林木呆在他们的房间,舒南叫外卖送来了啤酒小吃,便邀请林木一起聊开了。 舒南首先敬了林木一杯,真诚地向他道歉。 “原以为只要一毕业,就会天各一方,没想到命运让我们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是我将你原本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先自罚三杯。或者你还有什么想用来惩罚我的方式,尽管说出来,看我能不能承受。” 林木想了想,说道:“我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二十年前你努力地促成我和杜薇在一起,帮了我很多。虽然你这段时间的行为让我有所憎恶,但也无法过多地怨恨你。我也想了很多,跟杜薇在一起的这些年,我并没有感到后悔,即使是眼下的这个结局。何况她给我生了俩个可爱的儿子,我也赚到了。” 舒南正眼看了看他:“没想到不仅杜薇成长了,你也成熟了不少。如果你真的愿意将小薇让给我,我愿意尽一切努力给你想要的补偿。” “我没那么势利,也没想过用老婆去换取什么。”一丝怒意涌上林木的心头。 “对不起,我因为愧疚而失言了。” “何况并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我知道杜薇一直喜欢的是你,却总是装聋作哑,这多半是我自己的报应。现在不是我愿意,而是我无力阻止。我拿什么跟你比啊?金钱地位,比不过你,在杜薇心中的地位,也从来没比赢过你!”林木恨恨地,给自己倒满一杯酒,一口气咕噜下去。 “不对,林木,你有太多比过我的法宝,跟杜薇这么多年共同的经历,就是你最大的法宝。只是你傻,你不会利用罢了。”舒南苦笑道,“你说得对,你们还有共同的孩子。而我和杜薇,我们共同的东西太少了。” “哼,你们不是正在努力创造共同的回忆吗?”林木讥讽道。 “你说得对,我卑鄙地食言了,我感觉自己的信心不断地在走下坡路,所以总忍不住去找她。” 第二天,大家一早就乘坐一艘小船出发去蜈支洲岛,一开始风平浪静,可途中不知怎地,是为了躲避渔船还是一股大浪突然袭来,船身猛烈一阵摇动,当时他们都坐在甲板上欣赏风景,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杜薇和子墨全摔打在一边,从甲板上擦过去好几米远。 舒南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他右手边即将摔出去的舒书,用双臂紧紧地圈住他,一时便没来得及照看坐在他左手边的杜薇。 林木赶紧放下怀里的子熏,走过去拉起杜薇来,一边检查她的伤势一边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倒哪里?”这个时候舒南也放下舒书,赶紧来查看杜薇腿上的一阵淤青,于是林木又去照看子墨。 子墨反应很灵活,但由于刚才在玩闹,还是遭受了这么一下子重击,腿上有些轻微擦伤,但他很快站起来,跟爸爸说自己没事,反而挨过来关心起自己的妈妈来。 杜看看舒南,又看看林木,心头涌过一阵异样的感觉。 船恢复了原本的平稳行进,一切像没有发生过,只是在杜薇的膝盖和手腕上添了一道醒目的血色伤痕,她摸摸子墨的头发,很庆幸稍微重点的伤在自己身上:“要是你摔成我这样就惨了,等下玩不了水该多伤心啊。” “但是我也不想妈妈受伤啊!” “没关系,又不严重,过几天就好了。”杜薇安慰他道。 舒南从自己的包里找出创口贴合消毒棉签,果然是一个体贴谨慎的好男人,杜薇这么想着,可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该将他占为己有呢?难道本质上,自己还是那个胆小自卑和害怕失去的女孩么? 前段时间的心理疗愈中,杜薇非常深刻地认识到这么多年来,自己一味地只懂得追随感觉,思想浅薄,正是源于童年一些不好的经验:安全感的缺失,自我否定自我怀疑,总觉得妈妈重男轻女,父母最在意的永远是他们自己。 那个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吵架,经常数落自家的贫穷,经常打麻将,经常为发泄自己的情绪而完全不管杜薇的情绪。那个时候她每天最大的渴望,就是自己一个人呆着,她常常因为一些小事一个人躲着偷偷地哭。 她感觉自己不被爱是因为不值得被爱,只是一个意外的小生命。 她经常回想起这一幕:高中时候的一次舞蹈演出,闭幕的时候每个人会从地上拿起一个绣在手帕上的文字,组成一句话。当时杜薇拿到属于自己的那块手帕才刚举起来,身边的一个女孩子猛地从她手中就将那块手帕抢了过去,原来她自己的那块找不到了。 杜薇一个人傻傻地跟一排举着手帕的人不协调地站在一起谢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但是事后,她既没有去找那个女孩子算账,也没有告诉给老师,她甚至都不记得那个人是谁或者想到去确认那个霸道的女生是谁,只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责备自己没有保护好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过了一段时间,她就开始更加责备自己的不争气,为什么就不敢去争取一下。 从此,她意识到自己天生就是自卑的、懦弱的。 而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大学时期的自己不敢朝着舒南更向前一步,而当林木那么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时候也就被动地沦陷了吧? 一切都有因有果,但是未必不是最好的安排。 过往的一切,都是我们需要完成的功课,都是学习的素材。 因此后来杜薇才不断地跟林子墨强调:当你意识到自己害怕什么,不应该逃避,而应让自己更大胆向前一步去征服它。比如妈妈从前很胆小,不敢举手回答问题,可偏偏强迫自己举起手来回答,强迫自己面红心跳地走上讲台,后来慢慢地适应了,于是发现,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舒南,过去杜薇认识到自己配不上他?现在,觉得自己足够匹配他的高度了吗? 不久前杜薇突然对自己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而经由刚才的摔倒事件,杜薇恍惚间又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有些东西失去了能找回来,但有些失去了就很难找回了,即使看似已唾手可得,但也可能拼尽全力找回来的只是一部分,而无法找回全部。 这大概就是这些天以来,自己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吧。 当大家在沙滩上戏水的时候,杜薇就坐在遮阳伞下,想了这许多。 子墨的小心思越来越多。 晚间大家一起散着步去找餐馆吃饭,子墨牵着妈妈的手,另一只手去牵起爸爸来,杜薇知道以前他可从不主动找爸爸牵手的。 舒南见状便主动地承担起来拉着小子熏的任务,但是子熏看到哥哥霸占了爸爸妈妈可不干了,挣脱来也拉着杜薇的另一只手。 舒南见状,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招呼着舒书赶上前头去安排点菜去。 吃饭的时候,子墨又夹了好几只大虾放在林木的碟子里,吩咐道:“爸爸,你帮妈妈剥虾,妈妈的手受伤了。” 舒南也剥了两只虾放到杜薇碗里,子墨伸过筷子来,一口一个很快吃掉了,还边嚼边说:“嗯嗯嗯嗯,好吃!谢谢叔叔。” 舒南很绅士风地一笑:“不用客气。”但是一刹那,杜薇隐约看到舒书的脸上露出一片焦躁的潮红,接下来舒南给他剥好的新鲜大虾,他根本就没动筷子。 “你怎么啦?不想吃吗?”面对舒南的询问,他同样一言不发。 这场亲子旅游后面总算在一片尴尬的祥和中愉快地结束了,说它愉快,主要因为孩子们都玩得很开心,这本就是这次旅游的最重要目的。 回家后隔了几天,杜薇找了个机会向舒书问起那次吃饭时候的事情,是否是因为看到爸爸先照顾自己忽略了他而有些不开心。 “男孩子可不应该这么争风吃醋哦。”她笑着打趣他。 “不是的。”舒书嘟着嘴巴生气地大声说道。 “当时我看到你有点烦躁,那是为什么呢?” 舒书沉默着,长时间一言不发。 杜薇耐心地开导着他:“有很多事情如果压抑在心里,慢慢地就变成了问题,但是如果说出来,就会形成答案。问题可能越来越严重,而答案则会让我们越来越轻松。舒书啊,你可以把我当做妈妈,或者朋友那样聊一聊吗?” 舒书似懂非懂地看着杜薇的眼睛,仿佛想要从那里面找寻到勇气。 “你愿意相信我吗?”杜薇真诚地鼓励着他。 “你愿意成为我妈妈吗?”舒书没有回答杜薇的问题,反问道,杜薇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到,难道舒书是因为被子墨的行为刺激到了,想到自己没有妈妈而伤心困窘吗? “你是想妈妈了吗?” “不是,我知道妈妈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再也不会出现了。我现在只想让你做我的妈妈。你会当我的妈妈吧?爸爸曾经跟我说过,只要我表现好,你就会愿意住到我们家,成为我妈妈。” 杜薇想了想,说道:“舒书,这对阿姨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不能随随便便就做决定。但是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考虑你提的这个建议的。” 舒书点点头:“爸爸很喜欢你,但我保证不会吃你的醋。” 杜薇感激地拥抱着他,“那么,你现在愿意告诉我当时在三亚时候的想法了吗?你当时为什么有点生气的样子呢?” “我很不喜欢我的名字。”舒书说,“它听起来就像‘叔叔’,很多同学曾经嘲笑过我。” 杜薇一愣,此前她还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你跟爸爸说过这个问题吗?” 舒书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觉得‘书’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大概是你的爸爸妈妈认为你也一样,所以就给你起名叫‘书’了咯。而且和你的姓发音一样,很和谐。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感觉就不一样了?” 舒书还是摇头:“我就是不喜欢,很久就不喜欢了。” “没关系的舒书,我们当然不应该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你,那么,你有想过自己喜欢的名字吗?” “想过,我可以叫‘舒吕’,我妈妈姓吕。” “是啊,你这个想法挺好的,改一个更适合自己的名字。要不,我去找你爸爸商量一下?” 舒书同意了,舒南也同意了,没多久,舒书户口本上的名字就成功换成了“舒吕”。 车祸 在杜薇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天平是否有所偏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车祸。 那个时候,她正心急火燎地开着车往一位近期正在接诊的患者家里飞奔,那个患者是个青春期的十五岁的小女孩,有严重的叛逆和抑郁倾向。当时杜薇在接诊的时候都有些惶惶不安,想要将她转诊给自己的师傅。但是师傅说充分相信她能处理好这个病例,并会在任何需要的时候给她指导,她便接了下来。 几次诊疗下来,杜薇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和对方建立起一些融洽的信任关系,这给了她进一步治疗的信心,谁知突然接到女孩妈妈的电话,说因为发现她有抽烟的问题,要求她戒掉,后来争吵了几句,对方跑到阳台就威胁说她要自杀,还不让自己靠近一步,说往前一步她就跳下去。 杜薇一边在电话里跟对方家长询问详细情形以及没有来治疗的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一些特别的情况,一边就开车往对方家里赶去。 在车上,虽然挂断了电话,她一直在脑海里不断地搜索着适合用来跟女孩子沟通的语句,想着怎么样说才能最大限度地平复她的情绪,一边跟着导航驾驶着。 谁知路上突然一辆奔驰别到了她车的前方,她刹车不及,重重地撞在了前方车辆的车屁股上。 等杜薇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几乎要傻眼了,再看清对方是一辆崭新的奔驰,更加惶恐不安,不知道是谁的责任?不会要赔很多钱吧?好在人都没有受伤。 杜薇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分明一直是在正常驾驶,对方突然出现在自己前面,应该不是自己的责任吧? 谁知对方那个女司机下车看了一眼,不由分说地就朝杜薇发起脾气来:“你怎么开车的?” “我就正常直线行驶啊,不是你超车才……”她说话的声音又大,语气又凶,杜薇一瞬间就脑袋一震,眼前几乎一黑,小时候的自卑经历和前段时间的抑郁症同时作用于身体上,让她浑身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好在她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便深吸一口气,心底暗暗给自己打气,想着假如表现懦弱,就是在助长对方的嚣张。 是的,我的病还没好,但是我会努力保护自己。杜薇在心中不住地给自己暗示,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全程用力控制身体上的颤抖,以及心理上的恐惧。 “你没长眼睛吗?我都打了转向灯了,你没看见吗?”对方叫道,还好她的注意力都在车上,并没发现她异常的反应。 “我正常行驶在自己的车道,为什么非要看后面?”不知怎地杜薇这时候一下想起高中的那次跳舞事件来,再次提醒自己不能过于软弱。虽然一开始想好说好商量,但对方这来者不善的架势也着实激怒了她。 在情况没有明朗之前,杜薇决定做自己坚定的守护者。 “总之你追尾了就是你的责任。”对方是个将近五十的中老年妇女,说起话来不依不饶,一看就是很强势的那种。 然后俩人一致表示喊交警来处理。 交警很快就赶到了,但是要调取行车记录仪的时候,对方说她车里的记录仪坏了,然后来杜薇车里取卡,谁知道也有问题,半天调不出来。 对方一直在不停地叫嚣,说根本不用看什么行车记录仪,分明就是杜薇的全责。好在交警并不受她的影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但是杜薇很着急啊,她刚才接连打了舒南好几个电话,舒南却一直没有接听,不知道在忙什么。而她没有想到打给林木的原因是觉得林木从来不会处理这方面的问题,生活常识都没达到平均水平。 这个时候,患者的家长又打电话来催了,说她女儿又开始激动了,在那里放声大哭,她非常害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说着说着就在电话里哭开了。 交警各方位拍照后,让俩人将车移到路旁,进一步告知二人下一步得去交警事务所查看道路监控视频。 杜薇急忙说自己现在又急事,可不可以改个时间,对方那女人反驳道:“什么急事?现在就是在处理急事,你别想走。” 就在杜薇又担心又害怕又着急的时候,林木意外地从一辆出租车上走了下来,焦急地询问杜薇有没有受伤,怎么回事。他关切地看着杜薇胀红的脸颊和全身发寒般的轻微颤抖,最终却没有再问什么。他知道她在努力平息和隐藏。 杜薇有点惊讶,在他的询问下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腿被磕肿了。自己没有打电话给林木啊,后来才想到有关这辆车的实时情况,林木都能在手机app上查到和收到相关信息。 不管怎样,惊讶过后的杜薇又有点惊喜,她跟林木刚乘坐的出租车司机说让等她一下,将大致经过跟林木交代清楚后,就委托他代为处理接下来的事项去了。 在出租车上,杜薇强迫自己从车祸事件中尽快抽离出来,再次集中精神去思考患者的事情,最后,她简明扼要地在脑海中将自己最痛苦那段时间的体验组合了一下,在面对女孩情绪奔溃的时候,说自己曾有过的那些和她完全相同的感受,是多么无时无刻地不侵蚀着她的心,最终令她丧失了对生活的任何兴趣。但是她又是如何不断地在内心自我抗争,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努力关注和寻求身边的一切可能让自己感兴趣的点,努力回想每一滴曾经有过的快乐,最终将自己从抑郁的泥淖中拉了出来,重新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选择做心理医生的,我想要把本就明朗幸福的世界,还给每一个本该拥有它的人。对我来说,孩子是我最爱的世界,但不仅仅是孩子,其他的一切都随着我思想的转变慢慢地一点一点恢复了美丽的色彩。那么对你来说,一定也有许多钟爱的物件,或者人,或者事,你再想想,想想曾经你是多么地因为它们感到快乐?你一定能做到的,因为正是这许许多多美好的事物,让我们发现,人间值得!” 经过好一阵子的努力,女孩慢慢安静下来。杜薇趁机给她展示自己的伤势,说了来的路上发生的一切经过,包括自己是如何调整和转移内心创伤的。 “虽然腿上很痛,但是我此刻完全感受不到,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很重要很有意义的事情,那就是和你的谈话。我希望你也能意识到,我们之间刚才的谈话,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都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再没有什么比这些更重要的了。” 经过半天耐心地劝说,女孩终于愿意开口回应杜薇,看起来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迹象。 “你一下子说了俩件事情,喜欢的人,和喜欢做的事,我们要不要先老搞清楚,到底喜欢的人和事,到底哪一个排在你心目中的第一位呢?”杜薇努力控制说话的节奏,尽量以对方能适应的语气和速度去引起她对某个问题的专注。 “我喜欢张天硕,只要跟他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想了想后她回答。 “有多喜欢,宁愿不要爸爸妈妈也只要他的那种喜欢吗?” “是的。”女孩想都没想,就张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杜薇能感受到背后女孩妈妈深深的无奈的叹息,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舒南和林木父子三人的影子,有点佩服甚至羡慕起女孩的果敢来,是啊,跟舒南对立着的,一直是三个人,谁能在她心目中占位靠前,她此时还真分不清楚。 但是,她现在没有时间深思自己的问题,接着对女孩说道:“有的时候我们的嘴,甚至我们有意识的思想都会背叛我们,也许并不是我们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虽然你认为张天硕比你父母还重要,但也许这并不是真的。” “我当然比你更了解自己,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女孩突然带着暴怒以及几分不屑说道。 “对,我并不知道,但是你的潜意识会知道。关键是潜意识被埋葬在心底,我们平时并不能很好地发现它。”杜薇说着举了一个心理咨询的案例,说明一个女孩是怎么在身心万分痛苦的情况下来到诊疗室,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痛苦到底是基于什么,后来,有名的催眠咨询师艾瑞克森通过催眠,用自动书写的方式了解到她真正的问题,源于对即将获得的婚姻并不满意,心里却暗暗地对其他男子有所期许。但是当时的患者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而最后的结果证明,当她不久后解除婚约,和另一位男子开始约会后,她的病症也莫名其妙地痊愈了。 “我不相信。”女孩嘴上虽这么说,眼中却闪烁着半信半疑的光芒。 “你当然可以不相信。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上,很多答案都既是而非,我有时候觉得,人活着,就是为了去探索各种似是而非的答案,这是一件很令人值得期待的事情。你难道不想试试找寻内心更真实的想法,活着探索下一步的答案是什么吗?这真的会很有趣。” 接下来,杜薇教女孩跟着自己做一个简单的生理平衡的动作,告诉她只是简单地跟着自己的动作平缓下自己的呼吸,对任何人没有任何妨害。 先伸出双手,双掌朝外,接下来右手交叠在左手上面,十指交叉,反过来贴在自己胸前,深深地呼吸,让她专注自己的心跳一两分钟,着两分钟里,谁也么有说话。 女孩犹豫着做完动作,然后沉默着,半天没说话,似乎在进行积极的思考。这个时候杜薇进一步鼓励她:“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知道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要知道,心理治疗,活着我们称其为心理探索,往往对聪明的人是最有效的,我一直都很期待与你的合作。” 慢慢地,女孩从坐着的栏杆上爬下来,问道:“自动书写怎么做的,我试试。” 杜薇长舒了一口气,问她是否想现在就尝试,她点点头。 于是,在女孩的卧室里,杜薇花了很长时间引导她进入催眠状态,在一阵催眠恍惚中,利用一系列的暗示,让她在无意识状态中写下了“家人”二字。 女孩清醒后惊讶不已,看着大大的潦草的俩个字,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刚才写下来的。 同样激动不已地还有杜薇,她之前只是无数次研究过书上的案例,还从来没有真正实践过,对于自动书写成功的可能性自己一点把握也没有。因此在让女孩子书写前也不断地暗示,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各样的状况,都是正常的,我们都应该坦然地接受,并做着如何积极分析即将出现的每一个可能性的准备。 但没想到在她的不断暗示下,第一次就出现了满意的答案。 “不用怀疑,这就是心理能量,是我们潜意识的力量。下一次,我们可以一起去探索、去发现更多。你可以充分相信我这一点。” 女孩继续在嚷嚷着,认为自己在恍惚状态中时被做了什么手脚,对结果表示不承认,不能接受。 杜薇知道需要给她更多的时间去消化去理解,便给了一个下一阶段的任务,回忆过往曾有过的最难忘的经历、瞬间,都有哪些,作为下一次会面时的聊天内容,这时想起车祸还没处理好,婉拒了对方留她一起外出用餐的邀请,就离开了。 看看手表,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了。 整个工作的过程让杜薇是那么地投入,以至于一时完全忘记了来这里之前的车祸经历。看来转移注意力对自己是特别好的一种治疗方式,方才坐在出租车上还能感受的阵阵颤栗,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十分微不足道。但是想到有可能面临的赔偿问题,不由自主地又紧张起来。 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舒南打来的,赶紧回了过去。 “小薇你在哪啊?下午开完会,发现有好多个你的未接电话,打你电话又一直打不通,急死人了。” “不用担心,我刚在工作关机了。已经没事了,我马上回去。” “到底是什么事啊?”舒南急切地追问。 “真没事,跟人家撞车了,不过没有受伤,就一点小剐蹭。”杜薇故意轻描淡写地,然后说回家再说,挂完电话,赶紧给林木去了个电话,林木告诉她交警那边已经处理完了,证实对方当时超车严重超速,因此判了对方全责。 听到这个结果,杜薇才真正完全地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林木。” “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车子我送到4s店定损了,然后要和对方商量赔偿方式问题,还要修车,大概要一个星期左右时间,等弄好了我告诉你。” “嗯。” 杜薇心怀着经历了一连串重大事件的复杂心情回到家,心中仍忐忑不定,莫名的思绪起伏。一打开门,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紧紧地箍在怀里:“吓死我了,杜薇。林木跟我说了,说车子撞得挺严重的,我看看你膝盖。”舒南将杜薇松开一点,退后检查起她膝盖上的伤势来。 “还好你还能走动,我买了一些药,现在先给你揉一揉。还做了饭,想等你一起吃,都凉了。不过我想你已经吃过了,” 杜薇看着满桌子丰盛的菜肴,这可是跟林木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也不曾享受过的待遇呢。 舒南给她擦完药,拉着她的手说:“小薇,我不应该将你一个人置于那种车祸的处境,我知道你当时会有多害怕。对不起,虽然我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将你的来电设置成了特别提醒的振动模式,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再也不会错过你的电话了。” 杜薇感激地盯着他满怀柔情的眼睛,却对他刚才说的一番话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搜索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当自己重新和林木在一起的时候,曾经问过林木如何看待自己曾经甩开他交了其他男朋友的事情,当时林木也曾用过这么温柔的声音,原谅了她的所有,说:“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深圳那么久。” 然而此时此刻,在她身边对她说着同样温存的话语的,却换了一个人,换成了曾经她再也不敢企望的舒南,那个她准备埋在心底去默默热爱一辈子的人。 他竟然对自己如此之好,二十余年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好居然成为了现实,多么令人难以置信啊。 “舒南,我还没有吃饭,真的好饿啊。”杜薇说完这句话后,决定要牢牢抓住眼下这份令人难以抵扣的幸福,如果这份幸福能在自己的心里延续下去,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舒南朝她伸出手臂:“来吧,我的女王!” “干嘛?我的腿能走路,那么多路都走回来了。”杜薇有点不好意思地拒绝道,便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自己走。 舒南一把抢过来将她公主抱起来走向不远的餐桌:“我不在的时候你必须自己一个人走,我在的时候就没有必要了。” 舒南的宠溺还不仅如此,他几乎替她夹好了每一口她喜欢吃的菜放在碗里。杜薇盯着他往来不绝的筷子,开口道:“舒南,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 “有个词语不是很叫做‘物极必反’吗?太美好的事物总是难以长久的。” “又在那里胡思乱想了。快吃吧,都听到你肚子的咕噜声了。对了,我妈明天就到长沙了,她不愿意去外面吃饭,非要在家里给我做饭吃,你明晚可以去我家吧?” “这么快?”杜薇心里顿时一阵紧张。 “也快要过年了,因为我要参加全国年度计算机之夜晚宴,我妈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然后一起回老家过春节。杜薇,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杜薇心想,虽然自己愿意,可子墨和子熏怎么办?她能习惯没有他们的春节吗? “到时候再看吧。”她紧扒两口饭,模拟两可地回答道。 艰难 尽管杜薇下了很大的决心武装自己、改变自己,好好地表现自己,事实证明,这个社会上所要历练的一切经验,从来不会都是一帆风顺的。 也许是前段时间在事业和爱情上都进展得有点出乎寻常的顺利了吧,在其他看来并不在生活中占主导地位的其他方面,杜薇开始一次次地感受到艰难和挫折。 这种万分的艰难,原本更多的是来自杜薇内心,内在的斗争,但后来她才认识到,前方的障碍,远比想象中的更多。 舒南的妈妈李凡女士,是一位六十多岁很精神的老太太,说她是老太太,主要是多年的自我经营,在她身上或多或少散发出一种小贵族的清新气质,虽然头发几乎白了一半,由于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就五十多岁的样子。从她清癯的脸上,能隐约找到舒南轮廓清晰的影子。 她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穿眼下并不多见的旗袍,在老年人的身材中,当属于不胖不瘦的典范。尤其是那双眼睛,从镜片后透过来,杜薇初次见她,总觉得有种咄咄逼人的意味。 这是一位很强势的家长。杜薇的第一印象这么告诉自己。 但不论多强势,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尽量依从的。之所以她执意要在家里自己买菜炒菜,为的是舒南很久没吃过她做的拿手菜了。 比如佛跳墙,比如炒螃蟹,这些都是杜薇平时很少吃的菜,她甚至没想到大冬天的老太太从哪里弄来的螃蟹。 杜薇见她在厨房忙上忙下,又不肯让舒南帮手,自己不好在客厅闲着,便进去礼貌地询问是否有自己能帮忙的地方。 老太太不咸不淡地说道:“不用,这些在你过来之前我差不多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只管炒就行。” 于是杜薇只好积极地帮忙收拾餐桌和准备餐具。 吃饭的时候,见杜薇完全不去吃螃蟹,心想着他要么是不会剥要么嫌麻烦,便将手头剥好的螃蟹肉直往杜薇碗里送,一边不住地讨好自己的妈妈:“这个不管你爱不爱吃,可一定得尝尝,我妈妈的这份厨艺啊,早赶上了世界顶级大厨的水准。” 老太太白舒南一眼,不满地说道:“小的时候都是我帮你剥蟹肉,还以为长大了轮到你孝敬我了呢!” 舒南连忙将手头剥好的蟹腿肉蘸好酱往妈妈嘴里送:“这不来了吗?主要是迫不及待地想让小薇尝下你的手艺呢!” “杜薇是吧?看来舒书说得没错,你和他妈妈长得确实挺像的。难道我儿子会对你另眼相看。”老太太毫不客气地说道。 “妈,其实我和杜薇在大学就已经认识了……”舒南看杜薇一眼,担心她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哦,就是你当时失误考上的那个不知名的大学啊。杜薇是什么学历啊?” “大专……”杜薇不自觉地声音低下好几度,但是不得不回答道。 “大——专?!”老太太夸张的声音几乎响彻整个屋子,差点将杜薇吓一大跳,“舒南!你可是北京大学的博士呢!”他后面这句话朝着舒南,很明显的责怪的意味。 “妈,杜薇是心理咨询师,她现在经营自己的心理咨询中心,也挺不错的。” “不管怎么说,你们这学历差距也太大了吧?”老太太胸部剧烈起伏着,仿佛是故意用这种方式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这些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我和杜薇,我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的兴趣爱好,我们的价值观、人生观都很一致。”舒南感觉到杜薇的尴尬和紧张,在餐桌下紧紧握住她的手,表明自己的信心和决心,继续说道:“妈妈你也知道在遇到杜薇之前我一直没有二婚的打算,我也从来不看重学历、家境什么的,门当户对对我来说,主要是在于心灵的契合。” “可是就算你不看重,你爸爸他……” “我凭自己的能力就已经能过得够好了,没有必要去讨好他,也没想过要从他那里争取继承什么。” 老太太明白自己终究是斗不过自己的儿子,说不过他,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狠狠地撇了杜薇一眼,将所有的怒气都藏在这道怨恨的目光中,似乎要透过眼光射进她的心里。 杜薇一时间确实有透心凉的挫败感,一瞬间,她觉得以往舒南的积极和热情,带给自己太多错觉和假象。但即使是现在,舒南仍在暗暗地给她信心和勇气,他的眼睛向来会说话,似乎在说:“不用在意,你只是跟我一起过日子,不是和我妈。” 于是她习惯性地暗暗深呼吸,平缓自己的情绪。 “阿姨,过去我确实和舒南之间有很大的差距,但我一直在努力跟随舒南的步伐,我会让自己越来越好的。”杜薇说了这句话,想在给别人稍许安慰的同时,也给自己更多的信心。 半天,老太太才叹口气,说道:“有些东西,不是说追赶就能赶上的。”过了一会,她转而满脸慈爱地去给舒吕夹菜:“舒书,多吃点这个。” 舒吕仰头说道:“奶奶,阿姨和爸爸帮我改名字了,我现在叫舒吕,舒书俩个字让我听起来怪不习惯的。” 老太太满脸疑惑又愤怒地转头看着杜薇,杜薇正想开头解释,舒南抢着说道:“孩子自己提出来要改名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是小事?”老太太的愤怒情绪又被激发起来:“舒书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当时你老婆都没有表示异议,现在说改就改了,连通知都不通知我一声?” 杜薇这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不开心,意识到自己或许无意中又犯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但这都是因为舒南没有事先说明的关系。 接下来的时间,杜薇更加地不发一言,晚餐就在持续的尴尬中不欢而散了。 送杜薇回去的时候,舒南少不得又好好安抚了一番,然后建议一起去ktv唱歌转换心情,杜薇看他隐隐透露的担忧于心不忍,而且自己也喜欢唱歌,便一起欢欢乐乐地唱歌去了。 从ktv出来,杜薇说:“看这样子,春节我暂时还是别去你家了吧!” “杜薇,你对我有信心不?”舒南站定,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我不是那种唯妈妈是从的妈宝男,而且,我有信心能搞定我妈。” “我相信你。”杜薇发现,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正视舒南的眼睛,自己将面临一种无法拒绝的处境,“不过,还是希望能给你妈更多一些时间去了解和接受我,否则恐怕有害无利。” “你说的也有道理。要不,我也不回去过年了,我们一起过吧?”舒南真诚地说。 “可别啊,你们都已经说好了,这样一来的话,你妈要更讨厌我了。”杜薇慌张地回应。 “好啦好啦,都听你的,你是心理医生,你说的准没错行了吧。” 杜薇刚刚因老太太而提着的心,又暗暗松了一口气。 过了几天,舒南打电话约杜薇去一个高级的西餐厅吃饭,当时杜薇正好在忙那个忧郁症女孩的后续治疗的方案,又想着可能要和老太太见面,一连两次都拒绝了舒南。 直到舒南说的那个计算机年度盛宴的前一天晚上,他直接将晚礼服和首饰送到了杜薇家中,并帮着她试穿整齐。 “这个晚宴是不是很重要啊?你搞得我开始紧张起来了。”杜薇见舒南那么认真地帮自己戴着珠光宝气的项链,可从没见他对自己的穿戴这么上心过。 “没事,有我呢。” “你这珍珠项链,咋上面标签还在?难道是买的不是租的?”杜薇一边说着一边看下标签价格,乖乖,12800!“这个还能退吗?” “小薇,这种宴会以后还有的,别说项链,礼物也是我帮你挑的啊。谁让你太忙呢!” “礼服多少钱?” “不贵,8000。看,你穿起来多美,我觉得很值。” “舒南,听你一说价格,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想穿了。你知道吗,我现在一个月也挣不到这么多钱。”不知怎地,杜薇有些不开心起来。 “可是我能挣啊。小薇,你不是答应过我妈会努力跟随我的节奏和步伐吗?不过你不要进步那么快啊,我可不想让你那么快赶超我,那样的话,我担心你会跑。” “我现在就想跑。要不还是别让我去了吧?”杜薇对于第一次参加这种高端宴会,心里实在拿不出多少自信心。 “就是怕你跑我才特意过来监督你的呀。衣服鞋子都买了,可不能退的。” “我很久没有穿过高跟鞋了,好担心会摔倒。” “你可以扶着我呀。放心吧,你就一直乖乖地呆在我身边就好。” 尽管舒南不断跟杜薇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换个场合吃饭而已,杜薇还是难免紧张。事实证明,杜薇的担心完全是有道理的。 虽然杜薇看起来很漂亮,客观来讲,在那种要么是商界富豪,要么是学术界大亨出没的晚会现场,来的家属多半也是非贵即富,或者至少满满的学术气息,杜薇的高颜值,即使经过舒南精心的包装,在这种非凡的场合仍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高层次居民,从骨子里透露的那种天然的自信和派头,造就了天生的高贵气质,杜薇的美丽,反而显得有些俗不可耐起来。 至少杜薇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她努力挺直胸脯,昂起头,显现出来的却仍然最多只能是一种努力伪装的信心。 “你未婚妻好漂亮。”很多人都如此这般地恭维舒南,舒南很礼貌地回应,杜薇却总是讪讪地笑笑。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前两天舒南一再邀请她去西餐厅了,今天的餐点正式各式各样的西餐,舒南是想提前教她一些用餐的礼仪。现在真有点后悔没有提前跟舒南去实践一下。 在舒南忙着应酬,杜薇一个人落单的时候,感觉得靠吃点什么排解满身的孤单。很多东西感觉自己吃不来别人那么优雅,杜薇干脆忍着不吃,仅仅取一些蛋糕之类简单的点心,学着别人的样子小口地用叉子叉着送进嘴里点饥,一边无滋无味地品尝着这里的美食,一边看着舒南在各式人群中侃侃而谈,这里面夹杂着不少外国人,舒南一会用英语跟人交谈,一会用日语回答别人的问题,即使在这种高端的聚会里,他仍显得那么从容潇洒和应对自如。 她看到有俩位女士从远处径直走到舒南的身边,其中一个笑着对另一位说:“我说舒教授在这里吧,我们这位女士对你还像之前那般迷恋呢!”她前一句话是对身边女伴说的,后面一句则像是帮助同伴向舒南告白。杜薇只看到说话那人的同伴脸上很快飞起了一片红云,又欣喜又害羞的表情,刹那间,她的心脏有如开了小差一般一会跳动,一会停滞下来,一会又前后左右乱撞,完全没听到舒南是怎么笑着化解尴尬的,她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情境中,就好像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但却完全没有体会到拥有的快乐和满足,相反,却一直在承受慢慢失去它的痛苦。 这种失去,使她感到难以承受的沉重。 间或有一俩位舒南的同事,或同事的家属,经由舒南的请求过来照顾一下杜薇,简单地聊几句“你的发型很好看啊”,然后她们又不由自主地聊到本次晚宴的主题,关于某个项目立项的讨论上去了,偶尔有人问杜薇是否认识某个人,杜薇也只能尴尬地摇摇头。 这里,似乎没有任何人对她的心理学感兴趣。 最后,杜薇想起大学时期跟舒南参加过的一个宴会,悲哀地发现,不管经过多少年,自己和舒南的世界,仍然是不相通的。 因此,当舒南过来跟她说他们的院长想要见一见她的时候,杜薇感觉自己几乎有点要窒息了。 “舒南,对不起,我有点晕,我想到外面透透气。” 舒南跟着杜薇走出去,一直下了楼,来到喧闹的马路边,他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她顺着他的话说道:“是的,我觉得头晕。可能我不太适合这样的场合,我能不能自己行先打车回去。” “这样啊,真可惜,等会还有我的一个讲演呢,本来想让你好好品评一下的。” “对不起。” “小薇,你能坚持一下吗?等我讲完,就送你回去。” “不要。我自己回去就好,你还是好好参加活动吧。”杜薇看得出来舒南在这样的活动中一向如鱼得水,有种春风得意和乐在其中的感觉,她实在不想扫他的兴,装作十分镇静和轻松的样子,推着她进了大厦的大门。 她自己以往不仅热衷于各运动项目,对于一些商务活动也总能保持一种期待的兴奋,但这一次,内心也没有搞清楚,为什么会感觉到如此地格格不入,就仿佛,以往一直深植入观念中的,关于和舒南身处俩个不同世界的参考框架,重新在脑海中活跃起来,进一步得到了证实似的。 眼下的这些场景是陌生的、惶惑的、害怕的,同时又觉得不应该属于自己的,或者对此等应付感觉到了某种程度的不舒服。 最后杜薇想,终究社会还是存在某种等级差异的,古往今来,无一例外。当她时不时地瞥见舒南在各式人群里潇洒、自然,谈吐自如的身影,就愈发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差异从来不曾消失,尽管这许多年来她努力地追赶,尽管舒南很努力地去呵护她、认真地去爱她,也磨灭不了这种与生俱来的差异。 这种不同背景孕育的生命的差别,也许要到下辈子,才能完全泯灭了,她想。 困苦 杜薇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一些尚不是很明确的念头,在冬日里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大街上冻得直搓手跺脚,内心亦感到无所适从。看着一辆辆出租车载着乘客从身边驶过,网约车也还在排队等候的状态。社会有时候如此地拥挤,自己迟迟等不来一个普通的座位。旁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们,不断将好奇的目光投注在她华丽的服装和精致的妆容上,他们或许在想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没有自己的专车接送,而如此狼狈地流落在大街上。她此刻只想有任何一个平凡、普通的交通工具,哪怕是电动车、拖拉机,能够载着她离开这看似繁华却给她心里带来许多喧闹无序的混乱感觉的地方,回到自己蜗居的窄小、略显寂寞,却能带给自己无比舒适和自由的被称为家的地方。 一辆出租车突然停在杜薇的身边,司机示意这个地方不能久停,让她赶紧上车,她想也没想,拉开后排车门就坐了进去,这才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位拼车的乘客。 杜薇没有停止自己杂乱的思考,下意识地坐进车里后,才察觉到旁边的女孩一直用一种带有好笑的、嘲讽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感受到这种目光后侧过头去看她,发现她竟然是丁莉,于是又下意识地想要下车。 “怎么了?你怕我吗?这个地方可不好打车。” 听到对方说的话,杜薇收回自己准备推开车门的手,出租车也适时地开动了。 “我为什么怕你?”杜薇略微整理下自己的情绪,昂起自己的头。 “因为我知道你的一切秘密。”丁莉嘴上仍然带着那丝微笑,仿佛她真的洞悉对方的一切,因此胜券在握一样。杜薇又看了她一眼,她突然有点佩服丁莉起来,佩服她的敢爱敢恨敢为,佩服她强有力的心脏和强大的自信心,同时又有点嫉妒,嫉妒她的年轻活力,嫉妒她全身上下绽放得满满的生命力。 杜薇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消逝中,很少想到自己年龄的她,这一刻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四十岁了,离生命的终点越来越近了,这个刹那间掠过的念头,让她对一切都感到漠不关心起来,仿佛再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去耗费太多心力思考的。 “我没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她只是不假思索地随口回答道,一边回答着司机问她的地址。 俩人有那么一两分钟都没有开口,然后丁莉说道:“教授跟我好好长谈过一次,后来我想,既然舒教授喜欢你,想必你也有某些过人之处,上次去你公司给你难堪是我不对,但是我也被人打了巴掌,也被教授严厉批评过了,他一直想让我当面跟你道歉,但我没有答应。这次顺路载到你,我想也是个机会吧,那就顺便说声对不起了,不管你是否接受。” “都过去了,”杜薇停了停说:“我接受。”过去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接受不接受都没有意义,如果不能自己消化和接受,那就只能是给自己找麻烦而已,杜薇可没那么傻。 “不过,”丁莉沉默了一会后继续说道,“我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你和我们教授并不合适。” “为什么?”她的话突然勾起了杜薇的好奇心,一个小女孩——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又是从哪里看出来别人合适不合适呢? 丁莉突然又笑了起来,说道:“你自己也发现了不是吗?要不就不会自己一个人穿着华丽的宴会服跑出来了。舒教授的精神世界,远远不是世俗的爱情就能填满的。” 杜薇觉得自己对丁莉的佩服又增加了一些,她并不是单纯的恋爱脑大学生,原来她也有很多深层次的思考,也许比自己想得更深、更远。如果用学生时代的自己和丁莉相比,更是远远比不上的,因为那时的自己,就是妥妥的恋爱脑白痴。 “我只是临时有点事……” 丁莉对杜薇的解释不屑地一笑,便不再说话。 杜薇一路上都被“我老了,没有多少进步空间了,我的脸马上要开始垮下去了,一切美好正在慢慢消逝,有些东西逝去了是找不回来的。”诸如此类的念头困扰着,一直到家。 来到电梯门口,由于这些杂乱的悲观念头一直在脑海中打转,对于另一个眼前出现的意外,她也没有感到多少的震惊。 宋飞翔出现在她面前,表示希望跟她好好谈谈。 “可是我并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值得谈论的话题。”杜薇心灰意懒地说道。 “就算你没有,也许我有呢?” 眼看着电梯到了,等电梯的一众人都看着他俩,她只好示意宋飞翔先跟她上去再说。且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吧,她想。 进了客厅,杜薇礼貌性地给他倒了一杯水,等着他开口说话。 “听说你准备和林木离婚,是因为舒南对吧?”宋飞翔直奔正题。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杜薇依旧不客气地说。 “为什么你就那么肯定没有关系呢?我想了很久,如果你能为了舒南离婚,我也能为了你而离婚。”宋飞翔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出这句话。 “有没有搞错,我为舒南离婚,又不是为你!”杜薇惊讶地喊道。 “但是你想过没有,舒南和我,到底哪个更适合你?” 杜薇惊呆了,她眼前又出现了这么一个自信心爆棚的人,难道一直以来,自己对宋飞翔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却不仅仅惊诧于他那盲目的自信心,还有就是,接连俩个人在今天同一个时间来跟她说起自己和舒南不合适的问题,不,严格来说,应该是第三个!因为第一个,正来自于内心深处的自己的思考。 “从表面上看来你们现在是两情相悦,”宋飞翔继续阐明自己的观点,“但仅仅因为现在处于热恋的甜蜜期而已。据我所知,舒南在学校和在学术上,都是相当忙碌的,他此前一直是h大学最有潜力的青年教授,很热衷于自己的学术事业,现在只是尽可能抽空陪你,但以后就很难说了。而你所热爱的一切运动和冒险,也是我所热爱的,只有我有时间和有实力陪着你去尝试一切你所感兴趣的东西,探索更多生命的意义。” “不,即使没有舒南,我也不会选择和你在一起的。”杜薇坚定地说道,“我对你一直没有那种特殊的感觉,请你原谅我,放过我吧!” “感觉?那你刚开始的时候对林木有何尝有过恋爱的感觉呢?”宋飞翔不死心地追问。 是啊,自己对林木一开始到底有没有爱,又到底有多少的爱呢?宋飞翔的话引起了自己的反思,杜薇在思考,究竟是因为舒南将他推向自己而被动接受的成分多一些,还是感激的成分怜爱的成分更多一些?如果不爱林木,那当时为什么自己不选择条件更好一点的宋飞翔呢? 冥冥之中,杜薇好像为自己找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也许一切都只是一种感觉,一种舒适自如的感觉。 毕竟自己一直是随着感觉在前行,随心所欲、顺其自然,和林木呆在一起的时候,是感觉最放松自在的,一切粗鄙的言语、不雅的动作,都可以不加掩饰地自由表现,她觉得林木是可以接受自己的一切的。就像野外生长的树木,自由自在地挥洒着自己的天性。 而杜薇的生命和天性,在这一世里,也许最适合找像林木这种最普通平凡的男人为伴侣,水平高了不行,水平低了也不能将就。 说到底,正因为自己本就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最平凡最普通的一名女子,就算有再多关于王子公主的梦想也无法改变平庸的现实。 “我不想听你侮辱我和林木曾经的感情的话。” 宋飞翔轻轻哼了一声:“感情能当饭吃吗?林木现在的公司也要死不活的,好在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负责人。杜薇,对于男人来说,能力和魅力同在,能挣钱的男人才是更有价值的,才能给家人带来更多的幸福。人活在世界上,有时候也不得不现实一点。” “我承认你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我也可以很现实地告诉你:往后余生里,我能接受的男人除了舒南和林木,不可能有第三个人。” “你可以再多想一想,生活是何等地残酷,你想要的生活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宋飞翔劝解道,当杜薇再次出现在他眼前让他两眼放光,他直观地觉得自己对她用情很深,按道理来讲,早足以到达可以感动对方的地步。杜薇是唯一个让她一生中俩次动情的女人,无奈她对他一直没有任何感觉,虽然他感觉很无力,却还是忍不住想为自己争取一把,不想错过。 “唉,我又还能为自己活多久呢!”停了停,杜薇不由自主地又加上这句今晚一直萦绕在脑海里的话,“你有你的成就,有足够你享受的美好生活,而我,也想尽可能地保有我的安乐世界,还是希望各自珍重吧!” 杜薇很诚恳地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的示好,表明自己坚决的态度。虽然物质条件的确很重要,但至少对她来说,精神世界的一切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 杜薇不想要做违背自己内心的任何事情,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自己会那样。 那么,在潜意识里,或许自己是认可对林木的感情的吧,她想。 “顺便跟你说一下,舒南出国的那个机会,他们学校最终还是决定为他保留一年,舒南也很乐意保有这个机会。”临走的时候,宋飞翔说道。 听到这句话,杜薇的心里仿佛松了一口气。 时间已经很晚了,杜薇被杂乱纷呈的思绪搅得无法入睡,干脆倒了一杯红酒,在轻轻抿了一口后,她摇了摇高脚玻璃杯,看着那鲜艳的红色液体,突然好奇起红酒加安眠药是什么味道,喝下后又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 她摇摇头嘲笑自己,接下来又想到,假如在此刻终结自己的生命,又会产生什么不一样的后果?没有她的地球会照常转动,没有她的林木和舒南呢?照样也会生活得很好吧?谁会更痛苦呢?自然是林木吧,毕竟他们一起生活的时间最长,毕竟他们有子墨和子熏。 假如没有这些人呢?她就舍得因为种种矛盾无法解开而终结自己的生命吗? 她想生命还是不失为美好的,即使在饱受抑郁症折磨得全无光芒和彩色的那段时间,都没有让她放弃活下去的勇气,何况现在,她已经感觉越来越好了呢! 不管怎么活,都比不能活要好上千万倍! 有了这个想法,杜薇觉得自己突然又有了对生活的信心,对万物的热爱和兴趣了。 她坐在床上拿起一本书看起来。门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开门声,她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过凌晨十二点了,她没想到舒南这个时候还会过来。 舒南红光满面,志得意满,丝毫不显困倦,反而显得格外精神。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呢?”他的语气中透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 “这么晚了你咋过来了?”杜薇走向沙发,她略带惊讶的问题几乎和舒南的是同一时间发出。 舒南走过来在沙发上躺下,将头枕在杜薇的腿上:“我妈总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干脆跟她说今晚不回了,好让她安安心心先睡了,懒得回去听她啰嗦。今晚就让我在沙发上躺一躺吧。你又在看什么书呢?” “没什么,前两天在图书馆借的。”杜薇将手中的书合上,往旁边桌上放好,将封面朝下,但是一瞬间舒南已经瞥见了书名——《我们可不可以不要离婚》,一股明显的不安情绪掠上他的心头,不由得紧紧地锁住自己的浓眉。 “今天的晚会让你感觉到不安吗?”他问道,杜薇觉得他是有点明知故问,而她不想再自欺欺人地虚晃过去这个问题。 “我想是的。其实我正想跟你谈谈……” 杜薇扭了扭身体,正了正自己的上半身,用这种动作示意舒南坐起来跟她说话。但是舒南不仅立刻坐起了身,而且站起来准备朝外走。 “我想我今天还是回去吧,大晚上的我妈说她在煲汤,也不知道会不会又忘记关燃气了。” 舒南的背影带来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无数次在杜薇梦中出现过的背影,在梦中的时候她一直在期盼着他的回眸、他的停留,但是现在,在她能切实抓住他的现实里,她却一次一次地犹豫了,就像面对一个捧在手心里易碎的泡沫。 她再也不想错过,她在心底很诚实地告诉自己:没错,我多么渴望能真正地拥有他,哪怕只有现在、此刻。为什么要去想明天的事呢?那么多得过且过的日子,世界也并没有毁灭。最后她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此刻,她要他! 一念之间,杜薇已经冲到舒南面前,堵住他的去路,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开始炽烈地疯狂地吻上他的双唇。 面对从未如此在自己面前主动开放过的杜薇,舒南仅仅是愣了一小楞,紧接着就被她点燃了身体内的欲望之火,他有力地回应着她的亲吻,她的吮吸,他搂着她紧走几步,将她推倒在沙发上,手伸进他的衣服,贪婪地去寻找去触摸她胸前最柔软的那寸肌肤。 杜薇几乎是以最灵巧最快捷的动作主动脱掉了身上的绿色毛衣、白色打底衫,舒南则双手在他背后摸索着帮他解开内衣的小挂钩。 那一刻,杜薇很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梦幻即将变成现实,跟此生最爱的人做爱,享受和他身体与灵魂的交融,宇宙间最最美好的感觉即将到来,这定会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但是,这仍然只是梦幻,毕竟不能存在于现实之中,绚烂过后必然就是寂灭。 舒南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静静地盯着自己右手手臂上两滴清晰透明的泪珠,没有看杜薇,沉静的声音发出灵魂般的拷问:“你不是真心的?” “啊舒南,你为什么要怀疑我?我想你,我爱你,我要你,千真万确,好久好久以来,一直没有变过。求求你,不要停下来,求你。”杜薇万分委屈地拉着他的双手让他抱紧自己,鼓励他更进一步的动作。 但是舒南松开了自己的手:“小薇,你和曾经的我一样,你低估了我对你的爱。我不想伤害你,我爱你的身体,但更爱你的灵魂,我不能容忍自己作出让你背叛自己心灵的任何事情。如果要你,也只想要一个身心合一的你,如果不是这样,你以为我真能等到今天吗?我现在问你,你真的愿意离婚然后跟我结婚吗?” “我现在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杜薇心口如一,她有点懊恼被舒南猜中了自己的心事,又有点欣慰被舒南所理解,心情矛盾得无以复加,于是什么也不去想,使劲地来回摇头:“你能不能也别去想,至少现在我们不说这个。我想请求你,舒南,我们可不可以玩一次时间退行的游戏,就好像我们现在还在大学校园,或者才刚大学毕业,最近的这十几二十年并不存在,就当做是一场梦。我们不需要遵循当下的时间,我们回到从前吧。”她意识到,此刻她只是万分地渴求舒南进入自己的身体,完成一次真正的爱的交融,一次,就满足。 “杜薇,”舒南突然大声地叫她,好像是为了将她从梦中唤醒,“我希望你明白,从前是永远回不去的,如果你不愿意正视现实,那只会让你生病,病得越来越严重。” 杜薇明白,即使自己的头脑经常发生故障,理智却从来不会从舒南的脑袋里消失,他不愿意陪她玩那些幼稚的游戏,不会愿意的,他一直都不愿意妥协,这正是那个真实的舒南,一个不属于她的舒南。 “我们分手吧!”杜薇突然用力地喊出来,好像担心错过今天她就会失去了说这句话的勇气,一切又将回到不清不楚的境地。 这句话像绳索一般牵绊住了舒南准备再次离去的脚步,他停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回过头来用他惯常擅长摄人心魂的眼神看着杜薇:“改天再谈吧,你今天好像有点过于悲观了。” 他的这种眼神,至今对杜薇仍有这致命的杀伤力,她感觉自己几乎又要在里面沉沦下去,便移开自己的目光,急切地说道:“不行,不要改天吧,我希望现在就说清楚。我不想再让自己不清不楚地过下去,这些天来,我越来越认识了真实的自己,没错,我们大多数时候并不了解自己却自以为是自己的主人。我不是不想靠近你,但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做好步入属于你的新世界的准备,也许永远也无法准备好。发觉自己其实离你还是很遥远的,虽然你就在我身边,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但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比,我永远无法到达你内心深处的某个世界,某个真正的可以供我翱翔的世界。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总之,舒南,我俩终究是属于俩个不同世界的人,无论时空怎么交错,好像也无法完全交融。” “舒教授的世界,远不是世俗的爱情就能填满的。”这个时候,杜薇耳边又响起了丁莉的话来,她说得很对,她想。 舒南转过身来,在杜薇身旁坐下,静默了一会,他说:“小薇,一直以来我都在拼命地靠近你,是你一直将我推开,不愿意我们的关系更近一步。现在听你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我不允许你进入我的世界,这不公平。” “不,这并不是你的错,是时空和命运的错配,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理解。” “我并没有逼你现在做决定,小薇,我一直想着给你更多的足够的时间去厘清一切,我很尊重你的想法,但你也没必要现在仓促中就下结论……” “舒南,你觉得自己有多了解我?” “我觉得,应该比你以为的那种程度更深一些。” “你知道为什么有段时间我总不吃午餐吗?” 这个话题岔得有点简单和悠远,但舒南仍很认真地回答:“和内在一样,你一直在追求更加完美的外在。” 杜薇苦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一直想得更简单,我还是不喜欢想太远。之所以不吃午餐,是因为偶然发现这样能使我的晚餐变得更美味。有时我都觉得有点无厘头到无法理解自己,又怎么能企望他人足够了解呢?” 停了停,杜薇朝着舒南,突然问:“你能把十颗树栽成笔直的五排,每排有四棵树吗?” 舒南略微思索了一下,佯作轻松地笑道:“杜薇,你的这种问题难不倒我,我当然知道。” “是的,你当然知道。我却曾对着这个简单的问题足足思考了一整天,最后还是不得不偷看答案。舒南,你那么聪明,似乎对所有的问题都能很从容地给出答案来,不管是书本上的,还是生活中的。后来我想,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而且这种差别,一直都在。就好比,你知道的许多东西,我和林木都无从知道。” “也有很多你们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东西啊,这能说明什么呢?” “是啊,你和我们”,杜薇在“我们”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每一个问题确实可以多方面去探究,没有唯一的答案。但当我们接受了某种心理定势和参考框架,无意识会在内心给出属于每个人的答案。我想过一个问题:假如让我在你和子墨中选择我会选谁,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找不到答案,后来有一次我成功将自己催眠了,我的潜意识告诉了我答案,我通过自动书写得到了‘子熏’的名字。” “是啊,或许你终究还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我。”舒南不免觉得垂头丧气起来,今晚本来他是兴致高昂地赢得了全场同事的赞美和行内权威的推崇,他本以为一切都终将随自己的愿,毕竟一直以来不管面对事业还是感情,他都那么地积极和努力,那么地真诚和渴望,他觉得自己一定能获得应有的报偿,因为自己一直在正确的道路上坚持,好的结果自然是水到渠成的。 没想到的是,命运终会给他沉重的一击。 “舒南,我爱你,我比相信任何事物更坚信我自己深爱着你,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但是,我另一边也爱着林木和子墨、子熏,我要怎么样拿你和他们三个人相比呢?不,我不能比较,无法比较,这是完全不同的感情,但是我得做选择。我想,也许以后我能埋葬掉对你的爱情,但我永远无法忘记我和他们之间的亲情,你对我的爱未来还有变质的可能,而他们对我的爱,和我们对他们的爱一样,永远不会消逝。所以,我不得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舒南一边听着杜薇的话,一边回想着终于被证实的连日来自己的浮想联翩。 从杜薇连续两次拒绝他们关系实质上的突破,她对于离婚问题的下意识拖延和回避,她对事业的热情度空前高涨,她看向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热情大胆奔放,到最最近的偶尔闪躲、若即若离,这种种迹象本就在向他说明着一个难以避免的结局。 她,杜薇,虽然自始至终喜欢将自己武装和表现得自由不羁、敢爱敢恨和无所畏惧,骨子里其实比一般人更世俗、更胆小、更患得患失。 他曾努力想办法帮助她冲破内在的那些束缚,为了某种自私的想法,但舒南终究也不是完全只考虑自己的那种人,一直以来,他也很想弄清楚杜薇心中的真实想法,而且帮助她弄清自己的真实意愿,因此,他一边不断鼓励杜薇勇敢成为自己,一边在心里认定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至少是不违背良心的事情。 只是他发现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当杜薇说出上面的一番话来,他猛然间醒悟到一个残酷的事实:之前所认为的杜薇对自己的爱能冲破一切牢笼,这个观点实在是自欺欺人罢了。 而当他明确地意识到原有的家庭在杜薇心目中的地位要远高于自己这个事实以后,他的良心也很快地说服了自己不应该继续自私下去。 崇高的品质和良好的教育,迫使舒南总是坚定地选择最符合他正确人生观的那条道路。 舒南没有说话,一会之后杜薇看到他严重闪烁着泪花,她原以为舒南是从来不会哭泣的男人,但是他哭了。他压抑住了自己的悲伤,抬起头来不让眼泪溢出眼眶。 “杜薇,我不能说你是不对的,或许恰恰相反,你做得很好,你要守护自己的家庭。你曾说爱了我二十几年才等到我对你的表白,可惜为时已晚。那么,当你用全部热情守护着自己的家园,我,愿意用余生去守护你,默默地,在心里。” 舒南忍住了眼泪,杜薇反而完全绷不住了,在舒南说话的期间,她已经逐渐地泣不成声。虽然做出放弃这份爱情的决定是她,但她觉得很显然地,为这个决定感到痛苦得多的也是她。 她觉得自己的心被撕开了,正一滚一滚地往外冒着热血,又像千百只蜜蜂齐齐地蛰着自己的心口,疼痛难耐。 男人,在这方面的忍受力明显要比女人高出太多,可能他们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更理性的事情能用来战胜这些感性的情感。 因此,杜薇说完之后,却仿佛被抛弃的是自己,受安慰的也反而是她。 舒南紧紧搂着她,帮她擦眼泪,安慰着她。他想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拥抱她的机会了,他那所有未完结的青春,也即将完结,他曾重新燃起的对家庭生活的渴望之火,也已经被浇灭。“你是对的,杜薇,也许你才是对的。”他喃喃地说道,但同时他又不免悲哀地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战败的勇士,是一个失败者,又怨恨起杜薇来,觉得她对他的爱情终究是经不住世俗的考验的。 或许这世界上就从来不存在奋不顾身、一往直前的爱情,有的只是人们的幻想罢了。 但是她在他眼前的那种可怜痛楚,万万不能作假,弄得他不能不怜爱她,安慰她,给她离开自己的勇气。 啊,明明自己才是最可怜的,这多不公平啊,难道只不过因为他是男人,这一切就得需要他来承担。 连杜薇也觉得自己是可耻的,曾经对于林木她有这种感觉,现在对舒南又有同样的感觉。明明是自己先给他希望的,现在又亲手掐灭了给他的希望,不如一直不给他要好得多。 “人总是矛矛盾盾浑浑噩噩的存在,害怕去追求自己最重要的梦想,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配拥有,或者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去完成。但是水晶店的老板也对牧羊少年说过这样的话:你希望实现你的梦想,而我只想保有我的梦想,我害怕实现了梦想之后,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了。而你,舒南,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要保有的梦想。” “我没关系的,好几年我一个人都过得挺好的,只不过回到原来的轨迹上去罢了。我想我很快就能适应没有你的日子。”说到这里,舒南停了下来,他在用心地思索自己的生活轨迹原本是什么样的,接下来又会是什么样子,过了一会又说道,“杜薇,我祝你往后的生活事事顺心、美满幸福。”舒南终究还是愿意真心祝福杜薇,他希望她一切都好,来回馈她曾经的痴情和他现在的真情。 “真的没关系吗?舒南,我以前那么爱你,甚至觉得跟你同在一片天空下就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意义。我现在也爱你,爱到愿意舍弃生命、抛家弃子跟你浪迹天涯的地步。但是或许,明天我就不能爱你了,我会试着慢慢将你淡忘掉,或者封闭在心底的某个隐秘角落,你终究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这样你也没关系吗?” “是的,没关系。生命不都是这样么?谁不是别人生命中的过客呢,谁又不是在地球上匆匆走上一遭呢?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也会慢慢地努力将你忘记的,哪怕用上几十年的时间。” “不,我所了解的你,根本用不了那么长时间。舒南,你和我不一样,爱情对你来说从来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而是可有可无的调味剂。但是我希望你尽快忘掉我,不久后你会找到一个和你很配的女人,一起过完下半辈子。爱情在我心目中,始终是最美好的。”杜薇真心地说。 舒南的声音和表情同时变得十分严肃和深沉起来:“杜薇,你究竟爱林木吗?他究竟能让你幸福吗?”在他看来,这才是目前杜薇生命中唯一存在的问题,也是他唯一想问的问题。他问的是俩个问题,但也许究其根本,就是一个能合二为一的问题,他也搞不太清楚,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这个答案或许很重要。 “爱!”杜薇给了他很坚定的回答,而正在舒南内心怀疑着、嘲笑着她是否真的能同时深爱俩个男人的时候,她跟他说她也是最近才更深入地去思索过,于是了解到这世界上存在着许多种不一样的爱。 “我给过你一见钟情的爱,也为你保存着海枯石烂的爱,这或许是人世间最纯粹的一种爱。对林木的爱,是在慢慢的接触中用时间堆砌成的,是在并肩经受生活的洗礼后由太阳赋予的,也是由共同的结晶牢牢牵系着的那种爱。这两种爱情对我来说,都是最难以割舍的,舒南。” “也许吧。不过这世上的许多事情,总是要去经历了才能有真实的答案。” “也许你没有经历过,但是我有过那份很深的体验。过去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想,那种曾经由你引发的种种痛苦,也到底还是甜蜜的。很想哭泣的难过,失去自我的悲哀,身体时刻感知到的离别,年轻时候的我,既想在你面前刻意表现,又不敢太靠近你的矛盾纠葛。过去我的一切信仰和相信让我自觉配不上你,没想到这种相信还是不断左右着我的内心。不要说你不相信之类的话,仅仅我一个人相信好像就已经足够否定一切了,我现在越来越相信,一切原都是宇宙最好的安排。” 舒南苦笑一声,慢慢地重复道:“既然在你的心里一切都已无法挽回,那就如你所愿,我会慢慢地将你遗忘的。” “谢谢你舒南,你的理解对我来说很重要,还有过去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对我来说也很重要,请你相信,它对我来说并不只是困扰,从你身上我总能学到些什么,积极乐观的精神,乐于追求新知识的态度,从容淡定的模样。总觉得是你促成了我某些方面的改变。” “彼此彼此,我从不后悔和你的再次相遇,也谢谢你给我带来了一些快乐的时光,我将不止一次地去回忆不久前曾有过的对幸福的遐想。” 然后他们都为自己不经意间的客套话,又平常又尴尬地相视一笑。 许久以后,他们都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找一些其他的话题像没事一般地聊着,为了即将到来的分别显得不那么伤感。 “再陪陪你,等天亮我就走吧。”舒南看了看窗外正浓的夜色,心想着黎明前的黑暗正在到来,马上,天就会重新亮起来。 “嗯,你以后不会再来了吧?” “放心,在我彻底忘掉你以前,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扰乱你的心情了。过去的这段时间对不起,但是我并不后悔,你曾带给我的欢乐和期待,哪怕是苦恼,让我的生活丰富多彩了许多。” “那么,在我忘记对你的爱以前,我也不会去找你了。你能好好地跟舒书解释清楚吧?我相信你一定能,你那么聪明,在我心里像神一般地聪明。我曾经想过或许能让舒吕接受我做他的干妈,可现在……。”现在杜薇决心不再和舒南见面,如果一见面,她不敢保证自己仅在此刻显得坚如磐石的心。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如今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做了多少精神上的斗争和牺牲才说出今天这番话来的。 “他会和我一样,很快忘记的。” “是啊,很多曾经,都存在于我们丢失的记忆当中……”说着说着,杜薇睡着了,痛苦过后,她又感受到一种久未有过的轻松和宁静。 舒南将她从怀里移出来,轻轻地放倒在沙发上,看了看他曾经熟悉现在又略感陌生的脸,他曾经觉得无忧无虑、快乐无邪、洋溢着生命力和容易满足的脸,此刻才发现多了许多岁月的沧桑,和日显苍老的证据。曾经饱满的双颊瘦削了下去,眼角也出现了明显的鱼尾纹——不久前杜薇为此感到沮丧不已的时候他还曾打趣着安慰她心态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杜薇坚持运动,身材保养得很好,那时他并没发现她正在老去,一直到现在他仔细地观察她才发现这些往中老年进化的痕迹。舒南又望了望对面电视机屏幕中映衬出的自己,头上日益增添的白发曾不断提醒着自己岁月的流逝,只是这段时间以来,杜薇带到他生命中的一缕缕飘着清香的甜蜜的幸福,让他一度感觉自己变得更加年轻起来。谁知道这些都只是生命中的幻象,并没有什么能阻止生命的衰老。 或许她才是对的!他想。 于是刚才在内心升腾起的那丝怨恨消失不见了,他更加能理解她的决定,或许之前他对她说的话只是出于言语上的安慰,而现在则是发自内心地觉得:或许她是对的。 一辈子,何其之短啊!既然自己一开始没有能选择“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破坏本来能延续下去的那一份幸福呢! 他感觉客厅终究有点冰冷,俯身将她抱起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弯下腰去吻了吻她的额头,又一个人在客厅坐了一会,他在考虑接下来的生活规划,毕竟他是舒南,不会被任何事情击倒的舒南。天边第一道曙光出现的时候,他遵照自己原先定下的计划,独自离去了。走的时候,他没有忘记带走杜薇大学时期的日记本,里面的内容她曾让他看过,看的时候他也曾心情澎湃、仿佛重温了一次自己逝去的青春岁月,为此激动不已。他想到往后在没有杜薇的岁月里,或许自己能凭这些文字获得更多幸福和宁静的感觉,刚才曾要求将它送给他留作纪念,她答应了。 安宁 这一天长沙下了一场近十年来最大的雪,杜薇起床后,漫天的雪花还在天空飞舞,她呆在窗边看了好久的雪景,一边想象着舒南清晨是怎样在一片静谧中从雪地里将车驶离这里,一边回想着方才一个清醒的梦境:她在一片美丽的树林边,冲着一个背影大声地喊“舒南!”,那个背影回过头来,果然是舒南,他对着她开心轻松地笑着,于是她也笑了。梦中的一切场景,短暂却清晰,包括梦里的感觉都是那么地真实,他们俩都显得那么轻松自如,这样的梦,是过去二十年从来也没有过的。以往的梦里,舒南总好像是被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光线里,以往的梦,杜薇从来没有喊出过舒南的名字,以往的梦,舒南总是若即若离地处在仿佛被屏障隔离的另一个世界里,以往的梦,总是让杜薇痛苦万分的。而这一次的这个梦,却破天荒地带给杜薇无比轻松的感觉,不管是梦里,还是醒来后的瞬间。 这样轻松的梦,却在这么残酷的现实中出现,让杜薇略感惊讶,但深谙心理知识的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曾埋葬在心底的某个创伤在梦里,在潜意识里,被自己治愈了,她开始相信一切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下雪的时候天地间显得格外安静,连屋子里也觉得寂静得可怕,墙上的静音挂钟杜薇以往从来没有听到过它的滴答声,现在却成了她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时间永无休止在走动的细微的声音。 直到明显感觉到脖子有些酸了,她扭过头去,看着沙发上一个明显凹下去的印记,接着上面出现了舒南的身影,他紧锁双眉,很认真地在思考着什么。 杜薇自从起床的那一刻就暗暗在心里决定好,今天要彻底放空在自己,什么也不去想。于是在眼泪即将涌出来的那一瞬间,她摆一摆头,移开自己的视线,摒除自己的思念,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方才看到的一片雪景上去。她穿上羽绒服,换上雪地靴,下了楼,一个人漫不经心地在雪地上绕着小区的路径游来游去。 可惜这里不是郊外,时间已经不早了,路上到处是被踩得七零八落的脚印。旁边草地上不时出现一些兴奋不已地跑着走着堆雪人、打雪仗的孩子们,走到一个僻静处,听闻一阵啄木鸟啄得树干咚咚响的声音,杜薇却觉得那仿佛是天籁之音。她仰头看各种形状各种大小的雪花,看堆满雪花的绿树,多么多么神奇的大自然啊!她再次觉得自己曾经那么看重的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人生,在大自然中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哦,今天我多么自由,多么幸福。我给自己放了几天假,今天的时间完全属于自己。她想着,深深地吸气慢慢地吐气,让自己变得开心起来,然后决定等会回去亲自动手做一道美食。 但是做好以后,她却全无胃口,尽管早餐也没吃。她不自觉地想到自己最近好少做饭,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天得给林木和孩子做饭,但是搬出来以后,舒南却很少让自己动手,一方面他喜欢展示自己的厨艺,另一方面出于对她的呵护。 想到这里,她终究没有止住往下掉落的眼泪。 但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她决定从今天起就开始遗忘,为了自己坚定的选择,这是个不会再更改的决定。 她擦干眼泪,就好像要将有关舒南的记忆从脑海中擦去一样,然后开始想起子墨马上要开学了,子熏也要上幼儿园了。 对了,昨天晚上宋飞翔说到林木目前的工作还是不太好,那么自己得更努力一些才行,在林木的低谷期,自己该有力地支撑起家庭。 虽然杜薇有信心林木会欢迎她回归原来的家庭,但多少又有点担心,不知道这次的闹离婚事件,会有多少影响到他对她的感情,会不会从此心生隔阂呢? 但不管怎么说,杜薇总觉得自己对林木比对舒南要有信心得多,一直以来,只要是她想的,林木似乎无不跟随着她的思想和步伐。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我内心深处可能更愿意去引导自己的伴侣,而不想被他去引导,这是否才是我选择林木愿意去爱他的另一个原因呢。 近一两年来,杜薇从各种方面思考出了自己和林木在一起的一个又一个理由,努力去分辨本我和自我存在的差异,了解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更真实的想法。 用了两天静下来的时间,她呆在家里哪也没去,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书和思考,近年来,书本是打发杜薇所有闲暇无聊的时间的最有效途径。 到了第二天,当看书看累了的时候——她当时正在看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宁娜》——这本书的人物心理描写出奇地多,写的是一位出轨主妇的生命历程,当时还没有看到悲惨的自杀结局,杜薇只是觉得国外上层社会的社交生活好复杂,甚至男女间的关系也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精神和肉体上的出轨对于他们来说似乎都更司空见惯一些。 停下来以后,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舒南,她对自己说可能是一种惯性思维,好长一段时间以来,似乎习惯了舒南在身边的生活。而这两天,身边安静得有点过分了,特别是下雪天里。 但是有一段时间,杜薇似乎出现了一阵子的催眠性恍惚状态,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由自主地进入了一种梦行状态,当她再次有清醒的意识的时候,她已经两眼噙泪地坐在写字桌前,紧握一只中性笔,并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舒南的名字,作为一封信件的开头。 于是当她清醒过来,便决定将信写完。 舒南:你开始怀疑过去二十多年我对你有过的深深的爱恋,这让我有点受不了,你的怀疑让我有种被冤枉和受侮辱的感觉,我的内心深深地爱过你,这是一段无比明确的感情,我甚至不希望那段岁月就此被遗忘,它曾那么地纯粹而美好,它会继续支撑着我走完人生剩下的旅途。 写到这杜薇停下笔来,仿佛思绪突然被中断了,接着她撕掉了这张纸,重新写起来。 舒南:人世间最大的遗憾,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没去做。有时候我想,到底没有用左手抓住你的遗憾更多一些,还是没有用右手经营好一个幸福的家庭的遗憾会更多?我真的很好奇,到底哪一个我才是真实的自我。我不能了解自己,就如同我理解不了世上的许多东西,我曾想,或许现阶段对你的渴望,只是一种爱而不得的宣泄,假如真的得到了一切,会发现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想象中一半的美好,因此,一段时间下来,我怎么也不敢让梦想成为现实,而只想保留它的全部美好。我多么傻啊!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努力让自己做出了选择,我无法给自己找出标准答案的前提下,便只能选择向直觉让步…… 杜薇突然又觉得想说的话在脑海中纷沓而至,太多太乱,又太啰嗦,任着思想散漫地下去,好像怎么也写不完了,于是,站起身来,把这张写满字的纸又撕掉了。 她踌躇了一阵,再次坐下来,收拾了一下自己悲伤的心情,停止从刚才写字时就已经在不断涌落的泪水,写道: 舒南,我爱过你!但使我尤其高兴的是,爱你的这门功课到此终结了,原以为已经肄业的一门必修课,也终于迎来了毕业。 写完这几行字,杜薇突然觉得轻松起来。在这之前独自待着的这两天时间里,她感到万分地不甘,为自己近大半年来完全徒劳的努力和背叛,总觉得今天的这个结局毫无意义。她曾以为自己的人生终究要因为伟大的爱情而和别人有所不同,没料到属于自己的剧情仍逃不开现实和老套。 也许不管故事以什么作为结局,自己终究都逃不开凡夫俗子的命运,所有的一切美好、繁华,一想到就能令人感觉颤栗的那般幸福,都仅仅存在于梦幻之中。 人,打从一出生开始,就被套上了重重无法挣脱的枷锁。 但是,人们仍然能带着这些枷锁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 杜薇心想,自己过去今年一直都很坚信能打败生活拼命施加的磨难,只要愿意积极思考和努力动作,便能让自己透过哪怕一点点缝隙获取越来越多的阳光。 因此,再没有得不到幸福的道理。 我们总以为我们每个人自己才是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但其实不然,我们被自己欺骗的次数并不比别人骗我们的次数更少,反而更多。 了解自己,探索自己的内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当杜薇对研究心理这件事情感兴趣,当她越来越专注于这个领域,她觉得对自己掌控生活的能力也越来越有信心了。 “没错,我的经历不管是好是坏,都是经过我批准的。我知道该怎么转变视角来帮助自己获得新的自由。”她想。 因此,到第三天,通过这类的思考方式,在各种真性和假性的睡眠当中,杜薇感觉自己完成了一次自我的成长和救赎。 她最终说服自己相信这样一件事情:她将有能力将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经营得更好。 “舒南,爱你的这门功课到此终结,原以为已经肄业的一门必修课,终于迎来了毕业。” 当杜薇将这两句话在手机微信里编辑好发出去的时候,她的心口感觉到更进一步的轻松。 可喜可贺! 舒南很快发回了简短的信息,在这四个字后面,只有一个表示祝贺的烟花表情。几秒钟后,一条更加简短的信息紧随而至:祝幸福! 杜薇的眼眶又盈满了泪水,但是这一次,她所感觉到的那份激动万分的心情,远远掩盖住了小小的痛苦。就好像,真的毕业了。 人字有两笔,一撇写下的是执着,一捺写下去便是释怀。杜薇觉得,当他松开左手放走了自己的执念,右手便能更有力地拥抱自己的人生。 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在前面流经的近二十年岁月里,自己由于一贯执着于幻想的美好,执着于一份痛苦的爱以及一些不切实际的空想,而过得如此蹉跎、无为和空虚。幸好在教养子墨的过程中无意间养成了读书和学习的好习惯,她的精神成长史便是她这些年来的阅读史,这些阅读过程,就是自己自我完善、自我修炼的过程。舒南的再次出现是命运最好的安排,他曾经开启了她的幻想,此刻又完美地终结了她的幻想,而她真正的人生道路,仿佛此刻才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杜薇主动给朱媛媛打电话很罕见,但这次她这么做了,她开始意识到自己过去只在自己有求于她的时候才会跟她联系,而每当她找过来的时候还总嫌她麻烦。她想起刚毕业那会,朱媛媛因为新工作需要体检证明而让自己代她去抽血(朱媛媛患有乙肝,很多公司对病毒携带者有歧视),自己犹豫之际听了堂姐的告诫而没有答应她,为此一直内疚至今。即使帮朱媛媛调解和她老公的关系的那件事,她也因为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安排而带着不情不愿、心生埋怨。 杜薇为前一次将她赶出去的事情,和以往所有不好的态度向她道歉,但是媛媛表现得很大气。 “有什么关系啊,我还不了解你吗,难道还会生你的气。”媛媛真心地说。 “我跟舒南分手了。” “为什么?”朱媛媛条件反射地问出这个问题后,见他半天没有回答,接着又说道:“之前是我自己糊涂了,这么多年来,我是最应该清楚你有多么喜欢他的。” “很多事情想多了无益处,就好像梦醒了,世事时移,我已经失去了爱他的资格。但是媛媛,我想跟你明说,即使我和舒南不可能结合,也不代表你和他是合适的,当然,你有你的自由,我只是简单说明我的观点。” “算了,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不用担心我,我和陈之航已经和好了。”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看来你们现在都能理解彼此了?” “切,不作那么高的要求,我们只是尽量不吵架,说相互理解哪有那么容易。” “没关系的媛媛,至少你们有了这方面共同的意识,慢慢地一切就会向好的方向发展,这是一种趋势力量,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我一直觉得你很聪明,至少比我聪明。” 来自好朋友的肯定对杜薇来说很重要,这好比是在她的信心上加了一道砝码。 朱媛媛又试着说起关于宋飞翔的一些情况,虽然以前杜薇对于宋飞翔的任何事情都表现得一概不感兴趣,这一次却鼓励朱媛媛说下去。从她嘴里,他知道了一些新的东西,比如宋飞翔也并不如她过去认为的那样仅是让人厌烦的缺点,这几天南方各省突发暴雪,使得许许多多返乡预备过年的游子被困在高速公路上动弹不得,宋飞翔就组织了一群力量克服道路的艰难险阻,去到高速公路上给好多人派发了盒饭、方便面和热水等物资,还协助救助了一个因发高烧而昏迷的婴儿。这个事情顿时一下子改变了杜薇对他的看法,意识到过去对他的态度有点过于偏激。 说开后,朱媛媛也说起他家中的一些情况,他和他老婆的婚姻并非出自他的完全情愿,甚至其中还夹杂着某些欺骗的成分,他不仅在糊糊涂涂中上了一次床,后面还被对方欺骗怀了他的孩子,出于一时大男子气概的英雄主义,他答应娶了她,但结婚没多久又后悔了,一直对老婆不怎么样。但是为了不离婚,他老婆一直对他在外面的花天酒地,甚至玩弄女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不管怎样,既然婚姻成了既有的事实,杜薇觉得他不应该抱着这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而应该担负起自己的责任。 “他现在更肆无忌惮了,有一次甚至将女朋友公然带到自己家里去了。”擅于交际的朱媛媛和宋飞翔的老婆有相当的交情,因此了解很多关于他的家庭的内幕。她的话勾出了杜薇从前对段晓兰的种种好感,越接近具体的事件和真相,她越为她感到屈辱和不平,她要求朱媛媛重新建立起自己和段晓兰之间的联系。朱媛媛很快就拉了个三人的微信聊天群,并一次次约定聚会活动。 宋飞翔对杜薇有过幻想,有过企图,但也有过执着,有过慷慨相助的过往,杜薇觉得有理由将他当做朋友一般纳入自己关心的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