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宁是条狗》 第1章 思凡 我是万宁。 此刻,凌晨三点半。 我躺在滨江广场,枕着纤细的手臂,仰望头顶璀璨的星空。 每一颗星辰之上,会不会都住着一个叫陈烟的少年? 他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衬衫,如白蝶一般美好。眉如翠羽,眼颦秋水。像古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有着惊世骇俗的容颜,有着清澈如东江水一样的笑容。 一阵凉风掠过我的发梢,眼角突然有点儿凉。心里翻江倒海地疼起来。 我可能,得了这世界上最最最厉害的心脏病,不然呢,我的心为何这么痛?连酒都浇不灭那一寸一寸的疼。 武侠小说里的肝肠寸断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望着那些泪眼朦胧的星星,我突然就明白了,梵高先生内心的忧伤。 人生如洪流,被别人卷着走,还是你卷着别人走,都不是个问题。 问题是,明天又该何去何从? 明天还是像今天一样忧伤、颓废? 我抓起身侧的酒瓶,大口大口的酒往嘴里猛灌。 听说,人一旦喝醉了,脑袋就会断片,不但会忘掉很多事情,还会记不起很多事情。 酒水如烈火,熊熊在胸口燃烧,炙烤着我心,我的胃,我的四肢百骸,我浑身上下千千万万个毛孔。 可我不但没有忘记他,反而更清晰地记起他来。他眼里的光,他唇边的笑,他身上淡淡的唯属于他的芬芳。 灵台空明,心如明镜。 我突然记起了很多事情,与他有关,与他无关的。 我记起十岁那年,郑重许下的那个生日愿望。 三十岁还没找到骑着白马来接我的王子,我就削发为尼! 今天,是我二十三岁的生日,我的愿望还没实现,那个骑白马的人,没来,他走了,留我一个人,在东江边,看星星。 离三十岁还有一大截时光,我已经等了他十三年,再等个七年,也无所谓吧! 可是,我不想等了,我实在好累好累,我打算提前实现生日愿望,明天就去六桉寺削发为尼! 我猛地跳将起来,突然意气风发,对着江边那栋楼唯一亮着的一盏灯,对着满天星星,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呜呜哇哇地唱将起来。 “小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蛾,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掇,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 然后无数盏灯亮起来,无数颗头探出来,对着楼下的我,泼妇一样地骂起来! “有病吧,大半夜的不睡觉,嚎丧呢!” “死了爹还是死了妈,吵吵死人呐!” …… 还有骂得更难听的,我实在不忍一一陈说。 一曲唱罢,我倒在江边,听着滔滔江水奔涌东去,闷头大睡。 让他们骂去吧! 谁他妈爱死爹还是死妈谁就死去吧! 江风很冷,夜很凉,心痛如斯。 我枕着空酒瓶,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一身酒气,满心伤悲。 我梦见自己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一抹透亮的阳光从窗外漏进来,洒落在那白衣似雪的少年身上。 我趴在桌上,看着那半张美丽动人的脸,口水直流。 王二狠狠地拉着我的发梢,骂了一句娘。 “犯花痴喽,老万,你的口水把教室都给淹了撒!” 我吃痛地打了他一巴掌。 “王二,我问候你祖宗十九代!给老娘松开!” 王二哈哈大笑地拔下我头上那只亮闪闪的发卡。 “要死喽!老万坠入爱河了,你看,娘们唧唧的,还戴上发卡了喂!” 我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横肘,他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叫起来。 窗前端坐的陈烟,入定菩萨一样地坐在桌边,参他的禅,看他的书。 他的目光,从不曾落在我身上。 我一脸忧伤地蜷缩在课桌边。 王二嘻嘻哈哈地看着我笑,那只闪亮的镶钻蝴蝶发卡,被他夹在自己蓬乱如草的乌发之上。 看着他那样耍宝那样花痴的鬼样,我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你个十级大活宝!” 王二,他本不叫王二,他叫王平,平平无奇的平。只因我拿着王二的书指着上面作者头像,没心没肺地道:“快看快看,好像你哦!” 作者的头像非常之沧桑,眼睛里都是故事。 “靠!” 王平夺过那本黑色封皮的书,大声嚷嚷,嚷得全班,嚷得全校都知道了。 “这不就是本大侠吗?” 王平,从此改名,王二。 语文老师姓周,是个有点姿色的中年未婚少女。周老师十指纤纤地将单元测试的试卷发了下来。 “第一名,还是万宁,97分,万宁拿试卷,考得不错,再接再厉哈!” 周老师盯着万宁那张怔然的脸,看了又看。 “万宁!” 啊! 我跳了起来,身影跌跌撞撞落入那少年澄澈的眼睛里。 我的心,漏了数拍。 “第二名,陈烟。万宁,把试卷拿给陈烟。陈烟也很不错哈,万宁要加油哈,人家陈烟只差你一分,卷面还那么工整。” 我拿过那张试卷,试卷上的字迹,工整之极,甚至隽秀之极,无一处涂改!再看看自己涂涂改改的试卷,我羞得满脸通红。 陈烟接过试卷,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喔喔喔~” 王平大声起哄,狠狠地拉了我一把。我一个趔趄,差点没摔死。 “害羞了嘛!” “羞你大爷!” 我一肘下去,捶在那结实如钢筋水泥的后背之上。 王平吃痛地叫起来! “爽——” “王二!王二是哪位同学?我们班又转新同学了吗?” 周小姐迷茫地环视教室一周,未见王二其人。 “王二同学!” 教室里一片哄笑! 王平站了起来,响亮地应声道: “yes,madam!” 那小子扭着屁股款摆着腰肢走上讲台! “王平,你闹哪样?34分,全班最低分!” 教室里乱作一团。 王二兴高采烈地接过试卷对着周小姐,鞠了个标准的90度大躬。 “老师您辛苦了!” 周小姐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我不辛苦,你辛苦了!” 王二在大家的嗤笑中,欢快无比地回到座位上。 “厉害了啊!老万,还得是咱们老万不是!才扣三分啊!你怎么做到的?传授传授经验呗!” 王二拿过我的试卷无比崇拜地看着那个鲜红的分数。 “管理一下你那如滔滔江水的口水好吧!” 我免费赠送地翻了一个白眼给他。 “我太崇拜你了,来,亲一个!” 王二一张乱糟糟的脸,硬是凑了过来。 “王二,亲你大爷!” 我破口大骂。 抬手硬是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捶在他胸口上,他呵呵地捂着胸口大笑起来。 ~~~~~~~~~~~ “你下次再这样,我就让你喝死在外面,再也不来捡你了。” 我抬起朦胧的眼,看着那头发乱如草的男子。灯光幽暗,我还是看清楚了那张熟悉的脸。 “王二。你怎么来了?” 我把脸往他结实的胸脯上蹭了蹭,嘴角流淌而下的口水,全部都擦在他那件淡蓝色的t恤之上。我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感受着身体的摇晃。 王二正抱着我,穿过滨江广场,往我家的方向走去。 “大老远的听到你在唱小尼姑,我就知道你又在撒酒疯了。” 王二紧紧地抱着我,我居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全感。 “那不是小尼姑,那是《思凡》!” 我鄙视了他一通。 第2章 王二 “思什么凡,我看你是思春了。” 他毫不留情地数落我一顿。 我也毫不留情地痛痛快快地吐了他一身,溅了一地。 我似要把那一切不痛快,一切悲伤,一切低沉,一切深情,一切的一切,都吐个干干净净,只余下一副没心没肺的冷酷心肠。 酸臭的污秽之物,食物的残渣,混杂着难闻的酒味,弄了他一身。 我在家门口,把自己和他,都搞得狼狈不堪。 我这一生,都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狼狈不堪。 王二一手扶着我,一手开了门。他把我拖进屋里,毫无怜香惜玉之情。他把我扔在沙发上,我死鱼一样瘫在沙发里,一脚将茶几上的书踹到地上。 王二转身脱掉我脚上的鞋子,把我的脚轻轻地放在沙发里。 王二转身打开饮水机,饮水机的水桶早空了。 王二转身打开冰箱,冰箱也早就空了。 王二如果转身打开我的心,我的心可能也早就空了。就像此时我的胃,空空如也。 我的脑袋空空荡荡的,我的心里也空空荡荡的,只余下陈烟离开后的悲伤。 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不会有了。 我蜷在沙发里,像条翻不过身来的咸鱼。 我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难受得要命。 “王二。” 我又喊又叫。 “我要喝水。” “真不知道你过的什么日子,水也没有,吃的也没有。” 王二起身去厨房,装了一壶水,水壶发出滋滋的叫声。 他拉上厨房的门,留给我一个独立的空间,让我一个人在沙发里哭。 淡淡的烟味顺着风飘了过来,我轻轻地咳嗽着。 王二掐灭了烟,提着烧开的水壶,走了过来。倒了半杯水,放在茶几上。弯腰捡起地上的书,那本黑色的封皮上写着端庄醒目的四个大字:《黄金时代》。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一如继往地喜欢王二的文字。 就像王二一如继往地喜欢着我。 “阿宁。” 王二拿了两个杯子,将半杯水来回倒腾着,好半晌才将水放凉了。 “不烫了,起来喝水。” 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我蜷在沙发上,睡得比猪还死。 “阿宁。” 他轻轻唤着我的名字。将我的头,放在他的膝盖之上。 雪亮的灯光,照着他孤寂的身影。 他就那样端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满是伤悲的脸,看着我凌乱的长发。他的手轻轻地穿过我柔软乌黑的长发。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那一道凌乱的身影,他低下头,在我微凉的额上,落下绝望的一吻。两滴清亮的泪水,打在我脸上,彻骨的凉。 我抬眸望他,擦掉脸上咸湿的泪水。 他光着半截身子,光洁健美的身体映入眼帘。我把他的衣服弄脏了。我咽了咽口水,指着卫生间的门。 “你好臭,快去洗洗。”说完,我又死尸一样倒了下去。 卫生间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还有……谁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他赤着双足走了过来,俯身,一把抱起我。 不知是水还是泪冰冷地洒在脸上,我看着那满头湿发满脸是泪的男人,惊叫起来:“王二,你做什么?放我下来!放开!”我泼妇一样地大叫着,他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后背,把我抱去卧房,我狠狠地抓破了他的脸。 清晨,最亮丽的那一抹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我的床上。我翻了个身,全身酸痛,头疼,胃更疼。 我一咕噜爬了起来,拉开窗帘。 阳光落满身,暖暖的。一眼望见镜中自己,衣衫完好。昨晚……没失身?我揪着自己的头发,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便笺,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我走了,记得吃早餐。” 我洗漱完毕。对着镜子,看着那张憔悴得不能再憔悴的脸。慢慢地将长发绾起,盘在头顶。 我为了他,留起了长发。 我为了他,慢慢变成婉约的女子。 我为了他,由老万变成了阿宁。 我为了他,改变了自己的惰性。 我为了他,养成了跑步的习惯。 我换好衣服,穿上跑鞋,跑出了门。 穿过滨江广场,沿着滨江路,沿着东江,朝前狂奔而去。 江水滔滔,裹挟着过去的岁月,脚下青石铺就的平整的路,变成了学校红色的塑胶跑道。 ~~~~~~~~~~~ 800米长跑,是十五岁的我的噩梦。 我坐在跑道边,喘得像头牛。 陈烟站在我的身后,那道影子纤长而美丽。 “跑步的时候,注意呼吸节奏,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他站在我面前,做着示范,眼睛明亮如星辰。 我跟在他的身后,慢慢地跑着,终于完整地跑完了两圈。 满头大汗地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蓝得发亮的天。 我突然觉得,初三也没那么苦涩了。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男孩子的纸条(自然,王二传的纸条是不算数的),淡蓝色的便笺纸上,开着鹅黄的小花,摇曳生姿,上面还飘散着淡淡的香水味儿。 我沉迷地捏着那张便笺纸,手心里都是黏糊糊的汗。 “晚上下了自习,我陪你去跑步。” 隽秀一如卫夫人小楷的漂亮小字,看得我心如鹿撞。 晚自习两节课,我什么也没有做,只在日记本上用蓝色的水笔画满了小人儿,小人儿头上飘荡着数根细细的蚕丝一样的线条。 那是烟。 小人儿心里着了火,她亢奋得要冒烟。 那是我心里的火,也是陈烟的烟。 下课铃声一响,我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蹿了出去。 “老万,你干嘛去?” 王二还没反应过来,我已如一阵轻烟,消失在夜色中。 陈烟前后脚便到了,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一前一后地在跑道上慢慢地跑了起来。 雪亮的灯光从教学楼、从教师办公楼里漏出来,照亮了悠长的跑道。 陈烟快步跑了过来,并排与我快跑着,他的呼吸是淡淡的,像烟一样轻飘。他身上的味道,也是淡淡的,好像一种花香。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子里,胸腔里,心里面,都是他的味道。 说说笑笑背着书包的孩子们,一个个顶着星光月色,穿过跑道,放了学回了家。 我的心是快活的,它从来没有这样强有力地跳动过。 抬头仰望天上银钩似的月亮,我满脸都是笑。 青春,真好啊! 年轻,真好啊! 我一身臭汗地骑着自行车一路狂飙回家,夜风吹着我凉凉的脊背!我放开双手在空阔的马路上疾驰!对着幽暗发蓝的天空,我疯子一样地大喊大叫! “啊啊啊!你大爷的!我好开心啊!” 我哼着歌回到家,三哥坐在沙发上喝酒,他木然地看了我一眼,也没发现我与往日有何不同。 “回来了。” 我点点头,他继续喝酒。 我背着书包回到房间,倒在床上,心还突突地狂跳着。脑海里都是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影子。 冲完凉,我顶着湿嗒嗒的头发,打开电脑,进了学校的bbs,在上面的文学版块,留下我的旷世佳作。 《今夜》 今夜 我望见月亮 静默地清洗她的伤 故作的镇定 颤抖的双手 多情的双眸 是什么让你如此哀伤 我愿意 抛下过往 在青苔上陪你 赤足舞蹈 今夜 是雨水清洗大地的日子 从何而来 向何而去 时光不会记得她心里的伤 是如何片片碎成诗行 花落满地 如袅袅炊烟 消散在篱墙下 今夜 我会记得你的眼眸 它跨山越海 填满我的心房 我会记得九月的夜空 有袅袅青烟 绕满生命的河床 我不知道,读到这首诗的人会不会被感动。 我自己已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塌糊涂。 抱着布偶熊,满心幸福地闭上眼睛,在心里对着那个人,轻轻地道了声:晚安。 夜色深沉,三哥在客厅喝着闷酒,叹着气。 第3章 陈烟 第二天清晨,我被王二堵在校门口。 “阿宁!” 他拽着我的胳膊,那铁钳一样的手掌,弄痛了我。 “宁你大爷!放手!” 我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今夜,我会记得你的眼眸 它跨山越海 填满我的心房 我会记得九月的夜空 有袅袅青烟 绕满生命的河床 王二委屈巴巴地望着我。 “你思春了?” “你才思春!你全家都思春!” 我把沉重的书包挂在王二脖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着校园,狂奔而去! 冲啊! 我像要去炸碉堡一样激情澎湃。 我甩着手走进教室,陈烟已经坐在窗前,正读着英语。我若无其事地甩了甩头发,从他身边走过,将一道乌黑幽暗的影子投在他雪亮的衣衫上。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从衣袋里掏出校门口买的肉包子,就着一盒牛奶,极淑女极温文尔雅地啃着。 “今夜 我望见月亮 静默地清洗她的伤 故作的镇定 颤抖的双手 多情的双眸 是什么让你如此哀伤 我愿意 抛下过往 在青苔上陪你 赤足舞蹈 今夜 ……” 坐在后门边的罗梵扯着他那公鸭嗓,声情并茂地看着手掌里的小纸条朗诵起来。 他居然抄了下来! 我感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掉了满地。 我大口大口地喝着牛奶,突然打了个大大的饱嗝,以示抗议。 这一整天,他们都在讨论那首热情、大胆、奔放的情诗。 只有王二像霜打的茄子,只有王二知道那神秘诗人是哪位思春少女的杰作。 我悄眯眯地看了陈烟一眼,他一脸平静,波澜不惊。 还好,还好。他完全不知道,他便是那表白的对象。 ~~~~~~~~~~~ 我飞快地绕着东江跑圈,越过东江大桥,我在桥上停了下来,看着奔腾而去的东江水,心思缥缈。 因为当年中考体育有30分的分值,我这种外强中干的女汉子,体育是绝对的弱项。为了这30分,我把一辈子的拼劲都使出来了。好在,每晚下了晚自习有陈烟陪我跑步。 那些无数个头顶着星星脚踩着月光的夜里,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 跑第三圈的时候,陈烟停下了脚步,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满脸微笑地冲他打招呼。 “陈烟,你跑步呢!” 她的声音很好听,我的心咚咚直跳。 “嗯,没事跑两圈。” 他报以温婉的微笑。 女孩儿在跑道边停了下来。 “等你跑完了,我们一起回家吧!” 女孩儿将书包放下来,一屁股坐在书包上,眼神清亮地望着他。 陈烟满头大汗,微笑着。 我也满头大汗,微笑着。 “我楼上的邻居,三班的。” 陈烟小跑着,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我不说话,快步跑起来。风从耳边掠过去,兵荒马乱的。我的心跳得更乱。 我认得那个女孩儿,她叫田婉儿,是三班的班花兼学霸。 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力。 我感觉身边的男孩子,像一缕烟,好像转眼就要飘走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和田婉儿一起离开了跑道。 站在空阔的跑道中,我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 回到家,三哥又在喝酒。他最近不对头,以前他不这么贪杯的。 “怎么又喝上了?” 我脱下鞋子,语气不大友好地道。 “我……没事儿,一个人坐着无聊,就喝一两盅。”三哥抬眼望我,像有什么话要说。 “没事就出去找人打打牌撒,没事上上网冲冲浪撒。” 我抢白了他一句,背着书包回了房。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地粘他了。 陈荷子走后,三哥更加沉默了。 我一边脱外套,一边开电脑。 回到家,冲凉,上学校的bbs,是我每天下了晚自习必做的两件事。 翻看文学版块。 浏览《今夜》下面留言。 孤独的狼:这姑娘是谁啊?是咱们学校的吗?伤春悲秋的,有这份心思,不去刷几张试卷! 八月未央:好忧伤好忧伤,是不是暗恋啊? 星星点灯:我看到了爱情美好的样子。 丁梅:老万是谁啊? …… 我关掉页面,翻看着学校新闻。 陈烟参加市里的奥数竞赛居然获得一等奖,这在咱们学校可是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荣耀啊! 我狠狠地为他高兴了一把。 这家伙真牛掰! 回到文学版块,一首小诗映入眼帘。 前世或今生 作者:烟笼寒水 天亮时 黎明借给我一双眼睛 我望见云彩的光 雨滴一样飞翔的鸟 落雪随风而逝 院里的寒梅 犹记得诗人的心思 她来了 那从小令中走来的女子 戴了一对明月珰 是那最遥远的星 点亮的烟火 风散了 她清冷的容颜 隐含着古老的诗情画意 前世或今生 我只相信 这一切都是命运 相逢的时候没做好准备 逃不脱的纠葛 走不出的寂寞 你是那一纸书签 我写在词书的序言里 抬眸便望见了你 我的心一下子被击中了。 阳光落在课桌上,我抬眸便望见了他,那干净得不染纤尘的男孩子。 写得真他妈的好啊! 烟笼寒水。 我看着那个新注册的账号。隐约猜到了他是谁。 陈烟,是你吗? 这一夜,我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梦里梦见自己变成一阙小令。 我希冀自己是从小令中走出来的女子,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 可天亮后,我发现自己还是那个粗鲁野蛮满嘴村话的野丫头。 我在校门口的包子铺买早餐,王二冲了上来,顶着一双熊猫眼。 “咋啦?昨晚偷鸡摸狗去啦?” 王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天上的流云,唉声叹气。 “唉,老万,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我像哈巴儿狗一样嘴里叼着一只肉包子,目光灼灼极郑重地打量、审视着他。 其实,王二一点也不差劲,至少,他足够讲义气,纵观整个初三一班,再没有比他更哥们的人了。 “还好啦!”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安慰他道:“挺好的,孩子大了总会有出息的,别妄自菲薄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 王二的眼睛陡然明星似地亮起来。 “真的!” 我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比我老万差了那么一指甲盖儿。” 我伸出个小指甲盖儿,夸张地演绎着。 阳光若雪璀璨,落了满脸,暖洋洋的。 我和王二勾肩搭背地往校门口走去。 “万宁。” 熙攘的人群中,有人叫我。 我一回头,陈烟站在阳光里朝我挥手,璀璨得像一棵发光的花树。 我扔下不是很差劲的王二,朝陈烟跑去。 “陈烟。” 我将咬了半只的包子塞回袋子里,藏在屁股后面。 我仰起尖尖的下巴、抬起亮亮的眼眸,站在他面前,像老农看着轻风掠过的麦田,满心喜悦。 “恭喜你啊!真厉害!一等奖喂!”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美他,艳羡他。 “你也不赖嘛!” 陈烟笑起来,笑容干净若清泉。 我俩个肩并肩地走进了校门。 忧伤的王二瞬间被人流淹没。 一路上都有人朝他打招呼,向他祝贺。 市赛一等奖,真了不得。 我祝贺完他,便祭奠了自己。 第4章 陈尘 数学单元测试卷发了下来,陈烟满分,我78分,烂透了的分数。我的心瞬间跌落谷底,瓦凉瓦凉的。 我和他的差距,是22分的差距。 他和我的差距,是1分的差距。 我悲伤地看着自己凄惨的分数,趴在桌上,像被阉割掉的公鸡,没精打采。 一张淡蓝色的便笺纸传到了我手上。 熟悉的隽秀的卫夫人小楷。 “周末有空吗?我给你补数学。” 我差点尖叫起来。 陈烟真是我的及时雨。 周末,我欢欢喜喜地赴了陈烟的约。 他家离我家三个车站,我下了公交,便看到他在公交车站台等我。 我背着书包,跟在他身后进了小区的大门。小区的保安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大爷。陈烟乖顺地冲保安大爷打招呼。保安大爷呵呵地笑着,露出一口的大黄牙。 进了电梯,我们谁也不说话,电梯里的灯光,照着我和他,投下两抹暗淡的影子。电梯中途停了一下,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只保温汤杯。 “阿烟啊!” 女人冲陈烟打招呼,一脸宠溺。 “有同学来啊!这是阿姨煲给婉儿的汤,那孩子非说要给你送一份来。婉儿上英语课去了,不然她就自己给你送来了。趁热喝哟!” 陈烟道了谢,表情拘谨得很。 女人摆了摆手,怪模怪样地笑着。 “保温杯不急着还哈,晚上还都行的。” 出了电梯,陈烟微笑着道:“是婉儿妈妈,人可热情了。” 我不说话,闻到保温杯中的清香,以我猪鼻子的灵敏度,瞬间便判断出,煲的是猪心瘦肉汤。 陈烟敲了敲门,许久没人来开门,他摸摸口袋找钥匙,门开了。 我瞬间被雷击似地立在门口,里嫩外焦,好不清爽。 这是什么情况? 开门的男孩子,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清清爽爽的头发,干干净净的笑容,和他一般高,和他一般清瘦。 “你好。” 连声音都几乎是一样的。 “你好。” 我听出自己声音里的颤栗。 双胞胎? 辣么像? “这是我弟弟,陈尘,比我晚三分钟出生。” 我赶紧做自我介绍。 “万宁。陈烟的同学。” 男孩伸出修长洁净的手来,像接见外宾似地,露出友好的笑来。我手忙脚乱地伸出手,兵荒马乱地握了握他微凉的手。 好像被电到了一样。 我忙将手抽回。 陈烟将保温杯递给陈尘,语气飘忽地道:“楼上梁阿姨送的,你喝了吧!” 然后拉着我回了他的房间。 “没想到,你居然有一个双胞胎弟弟。” 我好生八卦地看着他,挨着他身边坐下。 他看了我半天,“你……不记得了?” “什么啊?”我奇怪地看着他。 “没什么。” 他笑着,拿出笔和数学书来。 “看着他会不会觉得就是在看自己?” 我发现我真的很八卦,那时大概就冒出了以后要做记者的苗头吧! 他笑了笑,拿出了一个笔记本。 “这是我的数学笔记本,你先看看,哪里有不懂的,再问我。” 陈烟把满满一本的笔记本放在我手边。 他家的电话响了,陈尘在客厅鬼叫着:“陈烟,你电话。” 陈烟便扔下我,接电话去了。 我翻看着那本笔记本,清一色隽秀的卫夫人小楷,啧啧啧,这孩子也太细心了吧! “昨晚上熬了一晚上,就弄这个呀!” 陈尘在我面前坐下,夺过那个笔记本,快速地翻看着。 “真是……挺有心的。” 陈尘笑起来,笑容和他哥一样干净清澈。 竟然特意为我熬夜整理笔记! 我感动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陈烟奥赛得了一等奖,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吧!” 陈尘满心欢喜地邀请我。 我想了想,装出那么一点点矜持,最后有点难为情地答应了。 我努力地钻研陈烟的笔记本,为了缩短那22分的差距,也为了不辜负陈烟的一片心意,我是真的、真的拼了命了。 那个周末,陈烟的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他们出差去了。 陈烟买了菜,在家炒菜做饭吃。他甚至买了啤酒,我们仨将啤酒罐碰在一起的时候,田婉儿将头探了进来。 “不好意思。我看门没关……” 陈烟给田婉儿添了一双碗筷,田婉儿坐在陈烟身边,文静得像一朵刚刚绽放的花蕾。陈烟开了一瓶饮料递给田婉儿,我瞬间觉得手里的啤酒苦涩得难以入口。 陈尘频频跟我碰杯,他看起来心情挺不错的,说很多的话,比陈烟还活跃。他讲了一个陈烟小时候的笑话,是妈妈给他们洗澡的事情。妈妈给陈尘洗好澡,把他晾在一边儿,转个身又把他按在澡盆里一寸一寸地洗一遍儿,陈烟委屈巴巴地地嚷嚷着:妈妈妈妈,我还没洗呢!妈妈说,咦,你不是才洗过了吗? 我笑得直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那天,我很开心,是真的开心。 陈烟送我下楼的时候,我脚步踉跄,有点迷糊了。 他将我送到车站,眼睁睁地看着我上了车,车发动的时候,他在最后一秒挤上了公交。 “我送你回去吧!我看你喝高了,怕你坐过站了!” 从他家到我家,不过三站。 我坐在车窗边,风掠过我的头发。我的脸红扑扑的,像一朵初初绽放的花儿。 陈烟站在我身边,九月的秋风凉凉地吹拂着。我握着前面座位的靠背,手心里全是凉凉的汗。 车厢里飘出张信哲的《爱就一个字》。 拨开天空的乌云像蓝丝绒一样美丽 我为你翻山越岭 却无心看风景 我想你身不由己 每个念头有新的梦境 但愿你没忘记 我永远保护你 不管风雨的打击 全心全意 两个人相互辉映 光芒胜过夜晚繁星 …… 歌唱到这里,司机师傅突然来了个紧急刹车,车厢里一片叫骂哀嚎声。 我的额头撞在前面的座椅靠背上,陈烟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摔倒了,一屁股坐在我膝盖。 我的脸霎时红得跟猴儿屁股一般,他的脸更红了,如霜染的一山红叶,直红到耳朵后…… “对……对不起。” 那少年心慌意乱地站起来,扶着头顶的吊环,离我三步之遥。刚好车到站了,他慌不择路地跳下车。 我坐在车窗前,透过车窗缝隙,遥遥地看着那白衣少年一张红扑扑的脸消失在远处。 我在下一站也下了车,脸上的潮红许久才褪去。 我两腿发软地上了楼,心一直怦怦跳不止。 我用钥匙开了门,三哥不在家。 今天周六,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 我进了房间,倒在柔软的床上,平息着内心的躁动。 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发了好久的呆。 我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汽水,放在脸上冰了许久、许久。 打开电脑,坐在电脑前,弹出qq,怔怔出神。 我把qq签名改了。 两个人相互辉映,光芒胜过夜晚繁星。 懂得人自然就懂。 也许,我醉了。 也许,我迷糊了。 也许,我快死了。 我趴在电脑桌前,晕晕沉沉地睡了一觉。 电脑滴滴地响了起来,有人发来qq验证消息。 我从睡梦中惊醒了,通过了那人添加朋友的请求。 他的qq名叫烟笼寒水。 他果真是陈烟。 烟笼寒水:我是陈烟,你安全到家了吗? 是老万啊:嗯,我到家了。今天谢谢你啦! 烟笼寒水:呵呵,你的网名,可真是敷衍。 是老万啊:嘿嘿,我老爸朋友都以为我是我爸。 烟笼寒水:以后数学有哪里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 是老万啊:好,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烟笼寒水:乖乖哒! 我望着电脑屏幕,傻傻地笑着。 我的那颗粗蛮的心,从未如此柔软过。 从未、从未如此甜蜜过。 …… 东江水在脚下狂奔而去,留下一朵朵雪白的浪花,拍死在江岸之上。望着远处的朝阳投落在江面上一片金黄火红,白色的游轮在江面上缓慢地驶过,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擦干净脸上的汗珠。 这个城市开始喧嚣起来。 我下了东江大桥,穿过滨江广场,回到家,冲了凉,清清爽爽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出了地铁,穿过热闹繁华的商业街,和往常一样,我总是第一个回到报社。 开电脑,挂qq,烧水,泡茶,拖地,给桌上的绿萝浇水。 把昨晚的心事,写成诗,挂在qq空间。 风睡了 太阳还未醒来 无数缕金色的芒 整宿整宿地醉着 双眸朦胧 有鸟飞过 在最初的岁月里 我守着一束光 一个人黯自神伤 我不允许自己 这样又聋又哑地活着 生命说着谁也不懂的情话 花自跳她的舞 落叶独自老去 在黑暗里诉说过去的光 早已不再辉煌 风睡了 蝴蝶却迷失了方向 再也找不到 她丢失的过往 第5章 鱼旦 喝着浓浓的滚烫的绿茶,把昨天的稿子,又过了一遍,实在没挑出什么毛病来,便通过email发给了主编。 主编姓白,年方三十,国字脸,最爱穿一身黑色的西装,自封为宇宙第一帅哥。 老白收到稿子,秒回复。 老白:写得不错,再接再厉。 是老万啊:谢白总夸奖,俺会努力的。 老白:诗写得不赖,心情好像不太好! 是老万啊:还好、还好。 我打着马虎眼,喝掉大半杯浓茶。望着电脑发着呆。 qq弹出王二的消息。 王二:回报社了吗? 是老万啊:嗯,刚到。 王二:吃早饭了吗? 是老万啊:还没。 王二:快去吃饭啊,饿坏了我家阿宁你赔不起嘿! 我胃里一阵一阵地绞疼。 按腹部,我嘶嘶地抽着冷气。 老白:今天有个采访,你能应付吗?要跟车去阳庄做个采访。 是老万啊:ok。 对于任何外出的采访,我都责无旁贷地应承下来。你说我是拼命老万也行,我就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我一闲下来,我就想陈烟。我一想陈烟,我就心痛。 我去诗仙巷吃了一碗鱼皮粥,慰劳一下昨夜受尽折磨的五脏庙。 然后坐地铁到人民公园前的广场上了去阳庄的大巴。大巴里充足的冷气,把我的鼻涕都冻出来了。我紧紧抱着自己,蜷缩在座椅上。车驶出的那一刹那,我带着去流浪的心情,望着窗外被阳光照亮的广阔天地,突然泪流满面。 风是透亮的,云是雪白的,花儿也明丽得令人心生怜意。为何偏偏我的心里阴霾密布? 这次去阳庄,其实是一次扶贫活动,cj协会组织的,他们带着捐款和物资去阳庄深山里,看望捐助那些贫孤家庭。 我手指冰冷地抱着自己,在车上摇了近三个小时,才到了阳庄。 这个三个小时,我不止在路上,更是在梦里。梦很长很长,我又梦到了我的少年时代,与我同桌的王二,离我三桌之隔的陈烟。 陈烟很有耐心,每道题他都掰烂了揉碎了解析给我听,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带着那种白痴一样的笑容看着那张白皙好看的脸,玉山一样坚挺的鼻梁。 陈烟是个美少年。 市赛一等奖让他收获了众多的迷妹,连隔壁隔壁隔壁班的班花都来打探他。 四班漂亮的班花温瑶趴在窗边,灵动的眼睛深情地探寻着。 “陈烟?你是陈烟吗?你好,我是四班的温瑶,你的数学笔记能借我参考一下吗?” 温瑶,名字和她的人完全不相配。她大胆、泼辣,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笑得那么肆虐!对于别人的起哄,对于别人的嘲笑,全然不在意!她的目光,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只盯着陈烟一个人看!旁的人无人配得上她的青睐! “温瑶哦,你们班男生死绝了,你跑我们班来吊凯子撒!” 王二看到美女就来劲,他的来劲又粗鲁又村野! 温瑶虽然胆子大,但是架不住脸皮薄。 王二一句话就把她吓跑了。 我看了一眼陈烟,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一支笔在指间转得飞快,像陀螺一样,令人眼花缭乱。好像温瑶来找的人不是他,而是一个与他毫无相干之人。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课桌里的书包,陈烟的笔记在我这里。 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被宠溺的幸福感,心里乐开了花。 “老万!你笑什么哟?你又犯花痴了撒!” 我白了他一眼:“好好读书,莫管别人的闲事!” “好好读书,好好读书!你咋跟我妈一样,天天就会说这一句!” 王二伸长手来,把我的头发揉得像鸟窝一样。 “王二,你做什么?” 数学老师姓鲁,鲁迅的鲁,高度近视,终年戴一副黑边眼镜。大伙儿亲切地唤他鱼蛋老师。 鱼蛋站在窗外,瞧见王二的手不安分地蹂躏着我的满头乱草。 王二正襟危坐,坐怀不乱,脸色凝重地道:“老师,老万她……万宁她头发好软哦!好好摸!” 鱼蛋目光如刀,手里夹着一支烟,吞云吐雾,望着天外的云彩,幽幽地道:“万宁,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我如遭雷击,一激灵地跳了起来,撞倒后面同学摞在课桌上的书。 “干嘛撒!干嘛撒!” 坐在我后面的是麻子,麻子对我打扰他困觉的行为大为光火。 我连连道歉,一颗心悬在嗓子眼。 不知鱼蛋找我,是福是祸? 我是那种不惹祸的学生,平时也守纪律,除了数学差那么一点点儿,成绩竟然不赖。 数学老师轻易不找我,他已经对我不抱任何希望了。 我敲了敲门,鱼蛋远远地招呼我进去。老师们的办公室,比我们上自习时好不到哪去,那一个热闹啊! “老师好!” 我乖乖地站在鱼蛋的办公桌前。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张试卷。 “看着你的试卷。” 那是最新的测试试卷,我居然……考了96分!我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是真的吗?我狠狠地用指甲盖扎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这是真的,真疼啊! “真的是自己写的?” 鱼蛋不相信地看着我。 那男人镜片后的眼光,像两把刀子,把我割得体无完肤! “老师,你欺负人!” 我的声音高出八度来! 办公室立刻安静下来! “我咋欺负你了?你考得比陈烟还好,这不能吧!” 陈烟的试卷被摆在我面前,工工整整,卫夫人小楷。没有一个涂改,最后一题被扣了五分,我去你大爷!我居然比陈烟还高分!他可是才拿了市赛一等奖的人啊! 按我的尿性,我考69算我万家祖坟青烟袅袅了。 “老师,我自己写的,我没作弊!我以我老万家祖宗十八代的清誉发誓!我要抄了一个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出门我就被车撞死!” 我竖起手掌来指天为誓,这时天上刚好一个炸雷!现在是秋天呢,老天爷竟如此看我不顺眼! “你把这题做一下!” 鱼蛋拿出一张空白试卷,翻到最后的压轴题。 我看了一眼那道题,陈烟被扣五分的一道平几题。 瞧不起谁啊? “尺子,笔!” 我面无表情地拉开鱼蛋身边的一张凳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鱼蛋毕恭毕敬地取了笔和尺子给我,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把一把三角尺子按在卷面上毫不犹疑地画了一条完美的辅助线! “哎呀,作孽啊,出大事了,老琉璃厂塌了!” 一个女老师尖叫着跑进来,办公室里的老师都跟着她跑去走廊,看远处的惊天动地。 一团蘑菇云一样的烟尘,迟迟不肯消散! 老琉璃厂在离学校不远的老街附近,我浑身拔凉两脚发软地跑了出去! 我的娘啊,三哥便在琉璃厂上班! 第6章 三哥 你知道吗? 我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的!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把我的泪水甩在长街之上。 三哥,我相依为命的三哥啊! 你可不能死了啊!你要是死了,我就彻彻底底变成孤儿了。 三哥,是我老爸。 在老万家众多兄弟姐妹中行三,人称三哥。 我打小跟着他的同事他的朋友街坊邻里他的老婆,亲切地唤他三哥。 三哥,我要拉屎! 三哥拎着三岁的我把我按在坐便器上。 三哥,我鞋子呢!? 三哥撅着屁股趴在鞋柜前给六岁的我找鞋子。 三哥,帮我吹头发。 三哥举着吹风机为十岁的我吹着头发。 三哥,我饿了。 三哥为十五岁的我煮面条吃。 …… 在我三岁之后的生命里,只有三哥。 陈荷子走了,陈荷子没有生儿子,老太太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陈荷子和老太太打了一场生死架后,提着一只红色的旅行袋,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从此我就没有了妈了。 老太太在媳妇离家出走后,喝了小半瓶农药后,把自己挂在老屋的房梁上,她是存了必死的决心。 三哥坐在老太太病床前,嗷嗷大哭。我看着他一边哭一边撕掉了一张小小的蓝色的车票。 三哥是大孝子。 老太太容不下不会生儿子的媳妇儿,三哥从此成了街坊四邻指指点点的那个老婆走了的男人。 三哥凭一己之力,跌跌撞撞地将我拉扯大。 我发现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生来都带着比刺猬还尖锐的刺。十二岁的我跟三哥狠狠吵了一架,我要孤身去花城找我妈,三哥不给,苦口婆心地给了我一巴掌,我捂着生疼的脸,正式宣布:老万我正式进入叛逆的青春期。 我把自己关在小巷深处的黑屋子一样的网吧里,彻夜不归。 我在那无证经营的网吧里,认识了我生平第一个网友,他的网名很是嚣张跋扈,就叫甚嚣尘上。我整宿整宿地跟他聊天,我猜他估计有二十七八岁吧!我很是佩服他,在这样的年纪里,能把全世界的生死都看破了,那得是一个怎样的牛人啊?三哥比他年长,却白活了,还不如他活得通透呢! 甚嚣尘上的qq签名是: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真他娘的霸气侧漏! 后来我才知道,蜉蝣是很短命的生物,它的生命只有一天。 某一天,甚嚣尘上突然隔着屏幕说,想见我一面。 我不想见网友,嗯,我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朋友。 我拒绝了他。 他说,有些忧伤地说:“那我能看看你吗?” 我犹豫了我片刻,答应了。 在烟雾缭绕且嘈杂不堪的网吧里,我接通了他的视频。他那边一片黑暗。他像隐在黑洞之中的幽灵。 “咦,我看不到你啊?” 我疑惑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只有我自己。 他说:“我看到你了。” 他的声音清脆却又有些沙哑,我断定他绝没有二十岁。 我说你也不让我看看你,太不公平了。 他呵呵笑起来。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我想,他一定目瞪口呆地望着网吧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三哥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头发乱如草,衣衫凌乱不堪,表情更是凌乱不堪。他蒲扇般大的巴掌揪起我来按在椅子上啪啪啪地对着我的屁股一顿胖揍! 众目睽睽之下,我嚎啕大哭,尖叫声差点掀掉网吧的天花板! 网管走来说:“哎,你怎么打小孩呢?” 三哥不理他,继续恨铁不成钢地揍着他那不成器的闺女。 “你再打人,我报警了!” 网管还挺有正义感的,我打心里感激他,心里一个劲地怂恿他:快点报警啊!要打死人啊! “你报警?报啊报啊!我还没报警抓你,留容未成年人上网,你们网吧有证吗消防过关吗卫生过关吗?” 三哥怒不可遏,咄咄逼人! 小网管吓破了胆,没想到这打人的家长如此难搞! “那你出去打,这影响多不好啊!” 那时,还没有网络小视频那些,还没有曝光没有人肉这样的操作,不然,三哥打闺女的这段视频肯定会让他一夜火爆全网络! 三哥不再跟他纠缠,提了我的领子就老鹰抓小鸡似地把我往外面拽了出去。 “大人打小孩了,救命啊,大人打死小孩啦!” 我又喊又叫差点喊了一句:“抓人贩子啊!” 我被三哥拎了出去。 甚嚣尘上作为新闻目击者目睹了我丢人丢大发了的全部挨揍的过程。 我却连他长得方还是圆的都不知道。 三哥禁了我的足,不许我出门,怕我去网吧鬼混会变成小太妹,一咬牙,狠心花了两个月的工资给我买了台电脑,还花了大价钱拉了网线。 我可以在家上网了。 发现三哥在搜索引擎里搜了什么,青春期女孩心理健康教育。 我的青春狠狠地撞伤了三哥的老腰。 …… “三哥!三哥!” 我站在琉璃厂的废墟里,对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三哥嚎啕大哭。 “老爸,你不能死啊!” 我跪在废墟里流泪满面地用十根纤纤玉指挖着废墟里的瓦砾! 我知道,我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徒劳。 可是我除了帮他收尸,我还能做什么呢? “万宁。” 陈烟跑了过来,脸上扑闪着晶莹透亮的汗珠。 我看着他那张花一样美好的脸,心里的忧伤瞬间被撕得粉碎! 我大哭着,扑进他怀里,像个丢失了玩具的孩子。 “陈烟,我老爸……死了……呜呜……” 陈荷子绝情离去的那天,我都没有哭得那么伤心,三岁的我知道她是走了,不是死了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如今十五岁的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没了老爸,他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数辆消防车,救护车鸣笛之声在耳畔连绵不绝地响起。叫声哭声喊声骂娘声,彻底席卷了我。 我趴在陈烟怀里,把眼泪鼻涕稀里哗啦地糊在他胸前。 我的掏过瓦砾的脏手,在他结实的后背上抓来挠去。他白净的t恤很快被我糟蹋得不成样子。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那么温柔,那么深情。 “没事、没事。我在的。” 他轻轻地安慰着我,声音颤栗着,身体也颤栗着,他捧着我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将一个微凉的带着淡淡花香的吻,轻轻落在我的额上。 我立刻蒙了,连哭泣都忘了,愣愣地望着那瓣红润的、线条生动的红唇。 “做什么?!” 身后一阵暴雷般的怒喝,敲破锣一般的吼叫声顿时把我吓尿了。 “老……老万……” 我吓得直想躲到陈烟身后,他比我高半截儿,也比我强壮,抵挡片刻的拳打脚踢还是可以的。 “叔叔……” 陈烟估计也被吓到了,他红着脸站在一堆凌乱的废墟里。 三哥居然没有死,他烟瘾上来了,跑出了厂子去外面的小卖部买了包烟。那包十块钱的烟,救了他的老命! 第7章 检讨 我陡然反应过来,他没死我就不用做孤儿了。方才趴在陈烟怀里,我连去哪家福利院都想好了。城南那家幸福孤儿院,听说伙食很不错。 “哎,你居然没死啊!” 我跳起来,狠狠地给了他一个横肘! 我笑得跟个白痴一样,一把抱住他。 “呜呜呜呜~老万,我还以为你死了!” 我终于明白失而复得的喜悦,那种幸福感是中了百万彩票的惊喜也代替不了的。 “还不给我滚回学校去!” 三哥冷着脸子,瞪了那不知所措的陈烟一眼,拽起我的手,把我拖至一边。 “那男孩是谁?” “那厂子咋就塌了?” 我俩前后相差三步之遥,但问题却是同时抛出来的。 好好的厂子咋就说塌就塌了呢?我还以为刚才发的天打五雷轰的毒誓竟应验了。 我转移话题的时候,三哥也拿我没办法。 “老厂房了,年久失修。你自个儿回学校去。” 三哥车间的同事,都被埋在废墟里。他要去救人。 我回首,眼角挂泪,嘴角流笑,双手卷成喇叭状覆在嘴边,对着陈烟轻轻地说了两个字:“走啊!” 陈烟拘谨地望着三哥,三哥没好气地嚷嚷着:“好好地把阿宁送回学校,给老子滚!” “是,叔叔。” 陈烟冲那脸黑得像锅底的三哥鞠了一躬,便带着笑带着一阵风,朝我奔跑过来。 我俩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不说话。 那个午后的阳光特别温暖,也特别伤感。 那些被压在废墟下的叔叔阿姨,生死不明。 谁知道灾难会在何时降临呢? “对了,你不是在上课吗?你怎么也跑出来了?” 我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其实我自己那鬼样子应该是更狼狈吧! “我……我看见你穿过跑道跑出去了,我就……我就也跑了出来。” 我仰起脸,让温暖的秋阳,照亮我的脸。 “你……还好吧?” 陈烟看着我满脸的灰尘,滑稽得像个小丑,笑了。 “我很好,我没事儿。不是,你咋回事啊?” 我反手给了他一拳。 “我看了你的试卷了,最后一题最后一问对你来说根本就不是难事儿,你咋空着不写?” 陈烟侧着脸望着我,笑嘻嘻的,没有说话。 “鱼蛋居然以为我作弊抄袭,太可恶了!我抄你的啊?你隔了我那么远!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我连着说了数个可恶,踢掉数粒石子儿,满心的不忿。 我上课途中跑出学校,是事出有因。 陈烟却是十足的旷课行为。学校纪律严明,并不会因为他才拿了市赛大奖,就不处罚他。 最后经过校领导开会讨论做出以下处罚决定:命陈烟写500字检讨,周一在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亲自念一遍! 这下陈烟丢人丢大发了。 这下全校的人都知道那个新转来的陈学霸,为了一个粗鲁的学渣,翘了课。 陈烟的检讨书,全文如下。 尊敬的校领导、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我,初三一班的陈烟,一介罪人,犯了连上天都为之羞耻的罪过。我有罪,我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百死难赎。经过通宵达旦痛彻心扉的反思与悔过,今天我终于鼓足十二分的勇气站在这里,怀着深深的愧疚,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出以下深刻的检讨。 我错了。昨日琉璃厂倒塌之时,我千不该万不该扔下身后埋头奋战的同学们,孤身逃出学校大门,第一时间出现在灾难现场。我不该做出这等泥猪蠢狗之行为,我浪费了大好的时间,我辜负了大好的青春。 我错了。我胆大妄为,混帐之极。我为同学们及学弟学妹们做了极其错误的表率,请同学们千万以我为鉴,以史为鉴,擦亮你们明亮的雪亮的眼睛,千万莫学我之愚蠢行为。 我错了。我犯了如此滔天罪行,对不起生我之父母养我的祖国,更对不起在一线含辛茹苦教育我的老师们,对不起一直默默支持我的同学们。我就是个衣冠禽兽,行尸走肉,烂鱼臭虾。我应该以死谢罪了此贱命!可是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毁伤?我在此郑重立誓:我,陈烟,一定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用我贱如草芥的烂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好科学文化知识,长大报效祖国和社会!请各位师长各位同学,务必尽心竭力地监督我、鞭策我。 我保证,此类事件,绝不会再度发生! 检讨人:陈烟 陈烟念完检讨书,对着主席台上所有的校领导、老师和操场上的同学,鞠了一个深深的大躬。然后大步迈下主席台,飒飒姿态,连秋风都惊动了。 他温凉的笑意乘着秋风飘落在我的眼里。 整个操场都炸了锅了。 “哇!陈烟!陈烟!” “陈烟你好拽啊!” …… 叫得是最响亮的就是四班的温瑶,还有我。 陈烟,就像一道光,照亮了整个秋天,照亮了我黯淡的初三。 我看着站在不远的陈烟,王二看着站在不远的我。 浩荡的风掠过操场,掠过那些籽实饱满的香樟树。 风里带着香气,带着迷人的令人觉醒的气息,掠过我的心房。 陈烟一封检讨一战成名! 他把自己扁得一文不值,可在我眼里却珍爱如宝。 我看着他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王二看不顺眼地白了我一眼。 “臭鱼烂虾,显摆什么?哼!” 啧啧啧。 我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王二呀王二,你可犯了大忌了呀!你可知,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呀!” 王二一跺脚,地球都抖三抖。 “哼哼,老子嫉妒他?老子嫉妒谁也不嫉妒他啊!喂,你数学考了第一名,拽死了,我嫉妒你是真的。” 王二粘了上来,腆着一张脸,勾着我的肩膀。 “支支招呗,怎么突然就开了窍了?” 我俩个往楼上爬去。 “这个嘛,自然是因为有高人相助。” 我卖关子。 “讲讲嘛,你跟我还藏着掖着啊!” 王二不死心。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死鬼!看把你得瑟的!” 王二伸手揉着我的头发。 “王二!别动我头发!最恨人搞我头发了!” 我有些生气,泼妇似地推开他,吼了起来。 王二呆呆地立在教室门口。 王二是我发小。 王二是我男闺蜜。 他跟我打穿开裆裤时就在一起耍了,是同吃一碗方便面,同睡过一个被窝的那种无话不说的发小。 我从来没有冲他发过脾气。 他也从没有生过我的气。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就爆发了。 我把他吓着了。 他是真的生了气,下课也不跟我打闹,放学了也不跟我一起走了。他自己背着书包屁颠颠地拖着孤影走了。 第8章 童谣 我叹了口气,慢慢地收拾着书包。 陈烟站在窗外,看着我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们吵架了?” 他问。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好像跟他有关,又跟他无关。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走下教学楼。 香樟树下,我把想了许久的话,全盘托出。 “我明天不去找你补课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默默地走掉了。 陈烟站在香樟树下,看着我远去。 细碎的香樟籽落了他一身。 我背着书包,狂奔起来,穿过红色的跑道,泪水跌落在地,尤为鲜明。 鱼蛋找了我不止一次了,他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把我训了n顿。 “万宁啊,你呢最近成绩确实有很大提高,我知道你自己也很努力。陈烟是好苗子,他很优秀,实验高中已经指定要他了,但他也要通过实高的选拔考试,这事才能最后定夺下来。我们学校能进实高的不多,万宁啊,你可别影响了他。最近,学校收到一封检举信,说陈烟和一个女孩子在谈恋爱。” 咦?谁那么不要脸嚼这种舌根? 我一路狂奔,却没有回家,我脑壳疼得要死,跑进公园,打算在公园清醒清醒。 我坐在公园的小亭子里,发了一个长长的呆。 鱼蛋的意思是,我不要误了人家陈烟。 他是天高任鸟飞的人。 我只是小沟里的小鱼小虾。 亭子下是一条小溪沟,沟里游着一些小鱼儿和小虾米。 我无聊地掏出书包里的一只小面包撕开包装掰了一些小碎屑扔在沟里喂那些小鱼儿。 “一条小鱼,水里游。孤孤单单在发愁。两条鱼,水里游。摆摆尾巴点点头。三条小鱼,水里游。快快乐乐笑开口。小鱼尾巴摇,青蛙呱呱叫。三条小鱼,水里游。快快乐乐做朋友。” 我一边喂鱼一边哼着儿歌。 这是小时候在外婆家学的儿歌,外婆家在乡下一个叫青萝湾的地方,有山有水,下河摸鱼儿是小孩子的最爱。 “一条小鱼,水里游。孤孤单单在发愁。” 一只石子儿扔了过来,溅了我满脸的水。 我一回头,望见陈烟笑嘻嘻地看着我。 “你怎么来了?” 我把整块面包扔在溪水里面。 “我为什么不能来?” 那男孩一身条纹海魂衫,英气逼人。 他不是陈烟,陈烟刚才还穿着校服。 他是陈尘。 “陈尘。” 我拍了拍手,朝他走去。 这两个人长得这么像啊,让我有一瞬间的晃神。 “一条小鱼,水里游。孤孤单单在发愁。” 陈尘一边走一边念着那首儿歌。 “我小姨家那的小孩子教会了我这首儿歌,他们还会下河摸鱼捉虾。没想到你居然也会。” 我背着书包穿过树荫,定在凉风里。 眼前这个男孩,我猛然记起他。我们在青萝湾曾见过数面。 他长高了许多,我也长大了。 “你怎么不去上学?” 陈尘看着我,眉毛一扬。 “我身体不太好,上不了学。” “哦。我不知道该羡慕你,还是同情你。” 我其实有点羡慕他,不用上学,这等好事,简直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 “没什么好羡慕的,我心脏不大好,不能强烈运动,随时都会死翘翘的那种。” 我定定看着他,心里对他的同情胜过对他的羡慕。 他居然笑得出来,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小时候我在小姨家养病,那个地方山清水秀,有山有水有桃林,家家门前种着梨树,一到春天满树都是雪白的梨花。” 我惊愕万分地看着他,他说的这个地方,我再熟悉不过了。 那就是外婆家的小村庄,青萝湾。 “你也去过青萝湾?” 陈尘点点头,笑容温暖又灿烂。 “你想起我来了?” “哎,是你啊!我想起来了,那时他们都叫你跟屁虫!” 我哈哈大笑,故友重逢的喜悦谁能懂呢? 我一激动就给了他一拳,当胸给了他一拳! 陈尘搂着胸口蹲在地上,满脸痛不欲生。 我那一拳,直接把他打进了医院。 ~~~~~~~~~~~~~~~~~~~~~~~~~~~~~ 阳庄这个叫作兰坝的小村庄,和外婆家的青萝湾有点相像,前有河流,后有青山。家家户户门前都种着大棵的芭蕉,青涩的芭蕉累累地挂在芭蕉树上。深山之中的小村庄,像隐世之地,贫穷,落后,偌大的村庄,连一栋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cj协会的工作人员将大袋的米面食用油和一些水果搬去了一户人家,土夯的泥坯房子,摇摇欲坠,昏暗的卧室里躺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污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蚊帐打了无数个补丁。老人久病缠身,状态看上去非常之不好。她用我完全听不懂的方言诉说着她的苦难。我拍了一些照片,影下了这个家庭的窘迫。老人的孙子放学回来了,一个黑瘦黑瘦的男孩,乱糟糟的草一样的乱发在风中飘拂着。我问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父母离婚后,母亲又远嫁了,和这个贫穷的家彻底做了割裂。孩子爸爸在工地上做些零工,却不幸受了重伤,丧失了劳动力,男孩还有一个十八岁的姐姐,智商略有欠缺,早就辍学了。对于姐姐,男孩不肯多说。但是我从村里人的口风中了解到,那个十八岁的姐姐,大着肚子到处晃荡着,肚中孩子的父亲,不知是何人。 昨天,陈烟走了,我的心被伤得粉碎,我灌了n瓶啤酒来麻醉我的胃;今天,这座小山村的贫困,这个小男孩家的苦难,又把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的心折磨一遍。看着那个陈尘一般高的男孩,我突然想起那个秋天的下午,在人民公园,我一拳打在他胸口上。 我是个粗鄙的女孩子。换个词儿吧,我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只有在我分行写那些被人叫作诗的句子时,我才敏感得像个神经病一样。我和王二,我和卢明,我们都是这样表达自己的欢喜的。给你一拳,踹你一脚。打是亲,骂是爱。那是我们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 脆弱得连学都不能上的陈尘,怎么经受得住这样没轻没重的一拳呢? 陈尘倒地的那一刹那,我几乎要疯了。 我以为我那一拳,要了他的命了。 我成了杀人犯了。 公园里散步的人把他送去了医院。 我怕得要死,蹲在医院过道里,一直哭,一直哭。 陈烟到的时候,我还在哭。泪水打湿我的手背。 我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强,无所畏惧。 陈荷子走的时候,我也哭,我哭我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 陈烟说:“你离他远点儿。” 他很凶地瞪着我。好像我真的要害他弟弟的命一样。 “我不是故意的。” 我委屈巴巴地解释着。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一天,我同时失去了于我生命来说尤为重要的两样东西:王二的友情,陈烟的爱情。 如果说,我们之间那点点朦胧的好感,也算是爱情的话。 第9章 【陈烟日记1】 今天元旦,学校放了三天假。赶上千禧年的第一日,又是冬月二十五,正好是小姨的生日。 妈妈带着我和尘尘去小姨家吃席。 小姨家住在青萝湾。 一个比较僻静的小村子,没有通汽车,我们是搭别人的顺风车去的。司机把我们放在路口,剩下的路,我们自己大约要走二里地才能到村子。 青萝湾这个地方,有座山,就叫青萝山。有条河,就叫青萝湾。沿着青萝山脚一直走,过了一座破败的道观,就看到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那就是青萝湾。青萝山是清秀的,青萝湾的水,是澄碧的。山灵水秀滋润着一方土地。 村口矗立着一株十个人也环抱不过来的大香樟树,听老辈人讲,那树有一千多岁了。 我几乎是大步流星地跑着往村口冲过去的。 大樟树下很多小孩在玩游戏,他们在玩抓鬼的游戏。大樟树粗壮的根裸露在外面。别的孩子大的小的都闹哄哄的在玩游戏,只有一个女生坐在树荫下捧着一本书安静地在看。 阳光璀璨洒落,将她笼罩在一团梦幻一般的光芒之中。 那女生穿着一件水绿色针织毛衣,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下半身的一条黑色紧身裤子,将她一双细腿衬得越发纤细修长。 女孩一边翻着书,一边啃着一串鲜红的冰糖葫芦。红红的山楂照映得她的脸白皙通透。 尘尘看见那女孩儿完全挪不动脚。 “妈妈,我想跟他们一起玩游戏。” 他扬起苍白的小脸,一双眼说有多无辜就有多无辜。 说真的,我不喜欢这个弟弟。虽然他就像我的一面镜子,可是他那副孱弱不堪的样子,实在令我觉得讨厌至极。 妈妈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厚棉衣戴着围巾和毛线帽子的小儿子。 “尘尘乖乖的,你不能跟着他们乱跑乱跳的,咱们回小姨家好不好?” “那我坐在那个妹妹旁边和她一起看书,可以吗?” “那……陈烟你看着弟弟,别让他乱跑,别让别的野孩子碰着他了。” 我很讨厌妈妈这个样子,她恨不得把他那宝贝儿子养在温室里。 陈尘不等妈妈交待完,就跑到那女孩儿身边,乖乖地坐在她身边,两只手搁在膝盖上,乖巧得像个宝宝。 妈妈还待要交待什么,我也不耐烦地走到那女孩身边。 女孩儿惊讶地看了我俩一眼,我俩个穿着一样的棉衣,戴一样的帽子,围一样的围巾。唯一不同的是,陈尘脖子上戴着一只细细的银项圈,保佑他长命百岁的。 “万宁,你在看什么书?” 陈尘一双眼睛乌黑得像紫葡萄一样,他居然叫得出她的名字。 “你是……跟屁虫啊!” 她卷起书来,惊叫起来。眼睛笑得眯起来!她站起来,几乎比陈尘高出一大截来! “嘿!你长大了,长高了!” 她抬起手来,斜斜地向下削甘蔗一样地一个手刀削下去。 陈尘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通常都比男孩子高那么一点点,这再正常不过了。但对陈尘来讲,那简直要了他的命! 生日宴上,他拼命地吃,拼命地吃,好像巴不得一顿就把自己的个子窜上去! 大人们围坐了数桌,小孩子们又坐了两桌,万宁坐在我身边,一身葱绿,特别养眼。我们谁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菜喝汤。可是我那不省心的表弟阿来,简直是个混世魔王。他为了抢吃那一碗甜甜的莲子红枣糯米饭,差点把桌子都要掀翻了。小姨看到了他那难看的吃相,一巴掌就拍在他那光光的脑袋上。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看陈烟陈尘还有万宁,多乖啊!就你跟个野猴子似的。城里孩子就是斯文乖巧。” “阿……阿宁……喜……喜欢……吃莲……莲子饭……” 阿来把那一大盆的莲子饭都端来放在万宁眼前。 “我吃不了那么多。” 阿宁似乎并不买他的账,又把那盆雪白的莲子甜枣饭放回原处。 我记起来,有一年夏天,万宁掉进青萝湾里差点淹死,是我救了她。 那是我第一次给人做人工呼吸。 很长一段时间,村子里的小孩都拿这事来取笑阿宁,说女孩子被谁亲了,就得要嫁给那个人。 一帮无知的小孩。 我那结巴表弟,一听到有人起哄就急得更结巴了。 村子里的大人都说,阿来这结巴是治不好了,他是那年被阿宁落水这事给吓掉魂了。小姨为了治他的结巴,寻求了各种民间秘方。什么在嘴巴里含花椒,什么生吞地龙,地龙就是蚯蚓,有够恶心的。但阿来的结巴始终没治好。我却发现了他的小秘密,他看那万宁的眼神比旷男怨女还幽怨万分。 万宁始终专注于面前的美食,她果然很喜欢吃甜食。那一碗甜腻腻的莲子糯米饭,大半都吃到她肚子里去了。 阿来拼命地给她布菜,她却把两只油腻腻的狮子头扒进我的碗里。 “太油了,我不爱吃。” 那女孩儿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字正腔圆的。 陈尘坐在一边,孤独地吃着碗里的食物。他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努力地吃过饭。 我突然有点明白他想长大的心思了。 十二岁的少年,看上去依然像个十岁的小宝宝,当他看到自己当年的救命恩人出落得像出水芙蓉那般青春靓丽,他能不春心荡漾吗? 医生说,这孩子活不过十八岁,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尽量满足他吧! 他一生下来,便被判了死刑! 长大于别人而言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对于陈尘来说,平平安地长大却是莫大的奢侈。 爸爸妈妈为了给他治病,这些年访遍名医,京城,海城,花城,满世界都去了,掏尽了家底。 回去的路上,妈妈说新年后,爸爸妈妈要换一家待遇更好的单位,我们会搬离原来的家,所以下学期我也要换一所新学校。 我对新学校一点儿也不期待,这些年永远都是我们在迁就陈尘,爸妈带他去看病,我就被寄养在邻居家里。只是换一个住处换一所学校,我又要学会和新的邻居新的同学友好相处。 我其实并不喜欢那些人。 我讨厌他们虚假的面容后面虚假的同情,很快每个人都会知道,我有个长相一模一样不知哪年哪月就会突然死去的弟弟。 总有一天,我将不得不面对陈尘的死。看着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该是世间最残酷的事情吧! 吃完席我们就回来了,顺风车去,顺风车来。 陈尘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摸出一本书来,欢欢喜喜地看着,眼里的光照亮了车里面狭小的空间。 司机师傅见了直笑:“大姐好福气啊!两个儿子一个长得比一个帅气,是双胞胎嘛,长得真像!” 妈妈听不得别人说她好福气,陈尘一生下来便注定了不会是她的福气。 他是她的劫难! 妈妈讪讪地笑了笑,没有搭话。 我抢过他手里的书,蓝色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七侠五义》。 “把书还给我!” 陈尘很紧张地站起来要把书抢回去。 是那个万宁坐在香樟树下看的书,她居然把书送给了他! 我冷冷地把书甩在他脸上。 始终望着车窗外面,不再说话。 晚饭我没有吃,一个人蒙头睡觉。 我不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 心里的难受找不到缺口,无处发泄。 一整晚一整晚,我都睡不踏实。 我梦见一个身穿白色裙子的女孩,踏水而来。她的头发湿淋淋地披在肩上,她的脸是几近透明的苍白。她对着我伸出冰冷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叹息着,泪水掉在她脚下的水面上,涟漪阵阵。 我大汗淋漓地惊醒,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身下冰冷一片,我以为自己尿了裤子,羞愧难当。 低头一看,身下一片白浊。 我,梦遗了。 我不知道,是哪一刻,让我突然间长大了。 第10章 【陈烟日记2】 这次数学单元测试,万宁居然比我高了三分。这不啻于在鸡窝扔了一颗原子弹,整个班都炸了。 “老万,你也太犀利了!” “你怎么做到的?” “你居然超过了那没人性的学霸陈烟呢!” …… 一堆人围在她的桌前,叽叽喳喳地吵吵闹闹。有羡慕,有嫉妒。 万宁像没睡醒一样,趴在桌子上。 “万宁,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鱼蛋嘴里叼着烟,胡子拉碴头发蓬乱地出现在窗前。 万宁懵懵懂懂地站起来,赴死一样地跟着鱼蛋走了。 她被鱼蛋留了下来,许久也未回教室。 大概三点左右,学校西南角发出一阵轰天动地的巨响。 那是琉璃厂的方向,一朵蘑菇一样的云升腾在空中。 那是琉璃厂,倒塌了。 那一刻,我看到万宁,她像一枚蓝白相间的火箭迅速地穿过学校操场。 万宁的爸爸正是在琉璃厂工作的。 她的爸爸…… 我风一样地冲出了教室。 我甚至忘了自己每天是踩着自行车来学校的,我发狂一样地跟在万宁身后,一路跑到琉璃厂。 万宁像地震后失去亲人的灾民,跪倒在废墟里,拼命地徒手挖着瓦砾!一面嚎啕大哭着,三哥三哥地乱叫! “万宁!” 我冲上去,无力又悲伤地抱住她。 我想这个时候,给她一个拥抱给她一点支撑,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我知道这种情况下,下面的人还能有生还的机会是极渺小的。除了紧紧地抱住她瑟瑟发抖的身体,我什么也做不了。很快数辆消防车和救护车便呼啸而来。 万宁哭得极伤心,她的泪水把我的衣服浸泡得面目全非。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万宁,往日她没心没肺没心没肝地侠女一样洒然自人群中走过,谁又看得见她心里的忧伤呢?听人说,万宁的妈妈在她三岁的时候就弃她而去了,她是她爸爸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万宁和她爸爸的感情大概深厚于天底下所有的父女之情,没有了爸爸的她,该是多么的可怜啊!她若成了孤儿,我必然会怂恿老陈收养她。虽然,但是,好像,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收养法》,唉,老陈没资格收养她。 我有些沮丧地抱着那个哀哀而泣的女孩儿。 我这一生中从没有如此忧伤过,哪怕,听到医生说陈尘活不过十八岁,我都没这么伤心难过。 万宁的爸爸那时刚好出去买烟,所以躲过了那场没由来的灾难。 我因为无故旷课,被学校通报批评,还要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宣读500字以上的检讨书。 我一脸苦瓜地望着她。 “这下可好了,我丢人丢大发了。” “你随便写写,完了姐给你润色润色,无偿的。”万宁笑得如花灿烂。 她将一只鲜红的苹果塞进我手里,她的脸却比苹果还要鲜艳万分,只是她自己是绝对看不到的。 然后,我便写了那篇名扬c中的也必将千古传唱的检讨书。 第11章 噩梦 从阳庄启程回花城,那冰冷的大巴车又摇了三个小时,我继续做着支离破碎的梦。 从医院出来,我徒步走回家。 一路上,我思考了很多很多。 以前,和王二一起耍的时候,我是那样地快乐,王二傻傻的快乐,总能感染着我。 我从不知失落为何物,我也不知伤心为何物。 可自从陈烟来了以后,我的快乐没有了,我的生命被笼罩在一团烟雾之中。 街道边的店铺里大声地放着音响: 拨开天空的乌云像蓝丝绒一样美丽 我为你翻山越岭 却无心看风景 我想你身不由己 每个念头有新的梦境 但愿你没忘记 我永远保护你 不管风雨的打击 全心全意 两个人相互辉映 光芒胜过夜晚繁星 …… 我已经暗淡无光了,我再不是那颗璀璨的星星了。 回到家,夜已深。 我饿着肚子,蜷在被子里,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 我做着噩梦,在深山老林里奔逃。 外婆家的青萝山有一片古木参天的深山老林,有一次我在林子里采蘑菇,迷路了,我和小伙伴走散了。 跟屁虫以大人的口吻教育我说,迷路的时候,要在原地等着大人来找,不要乱跑。 他虽与我同龄,却比我矮小一大截,竟能说出那样令人心服口服的道理。那时,我就无比崇拜他了。 跟屁虫并不是青萝湾的孩子,他跟青萝湾那些孩子最大的区别就是,他白净得像一捧雪。 那时我不过八九岁,陈荷子虽不要我了,但是外婆还是跟我很亲的。我喜欢去外婆家。跟屁虫和我一样都是来做客的人。他的小姨本不让他跟着我们上山,他是偷偷跟上来的。 那天,我听了他的话,乖乖地在原地等大人来找,却只是一场空等,并没有大人上山来。眼见暮色四合,天都快要黑了。我意识到不能再等了,这才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艰难地摸索着沿着山路慢慢地往山下挪来。跟屁虫实在走不动了,我挽着装蘑菇的篮子,背着他穿过荆棘,把手和脚都挂得稀烂,终于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回到村子里。那时,阖村的人都急疯了。但那跟屁虫却趴在我背上睡得口水直流。 跟屁虫的小姨接过他把他搂在怀里,哇地哭起来。 “你这孩子,你不知道自己身体弱,不能爬山的吗?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对得起你父母?” “姨,他没事了,只是累得睡着了,我好好的把他背下山来了。” 村子里和我妈年纪相仿的女人,我都喊一声姨。 那位姨眼泪汪汪地望着我说:“阿宁真是太懂事了,还好有你在,不然陈尘出什么事,我真是没脸活了。” 跟屁虫原来有名字,他叫陈尘。 他是陈烟的弟弟。 十五年前,我们就认识了。 …… 回到花城天已大黑,我没有返报社,直接回了家。 我回到漆黑冰冷的公寓里,踢掉鞋,倒在沙发上,浑身上下哪哪都疼。我缓了一阵,才爬起来,打开电脑,开始写稿子。得把今天的采访稿赶出来,明天发出来。 我写了两千多字,敲上最后一个句号时,手指已经冰冷。 胃里空空,脑袋也空空。 打开冰箱,冰箱里塞满了食物。 我记得我很久没有去采购了。 我正把鸡蛋往冰箱外搬,手机响了,是王二。 “怎么不接电话啊?” 王二的声音在手机里响起,有点儿失真。 “哦,我睡着了,没听到电话响。今天去了一趟阳庄,在外一整天,太累了。” “你吃了吗?” 王二关切地问。 “没呢!冰箱里的东西,你买的?” 我继续把鸡蛋往冰箱外面搬。 “我看你冰箱都是空的,什么也没有。今天晚上我没什么事,我过去做饭给你吃好不?” 王二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犹疑了片刻,看着一冰箱的肉肉菜菜的,便点了点头。 “好。” “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到。” 我把鸡蛋搬回冰箱,坐回沙发上。打开电脑,把阳庄那篇稿子,又改了两遍,便email给了老白。 我刚关掉邮箱,王二便提着大袋的水果敲门进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我接过他手上购物袋。 王二住得不近,从他家到我这至少要半个小时。我发一封邮件不过花了五分钟。 “你歇着,发光发热的事情让本大厨来做。” 王二吹牛皮的本事,还是那么强。 我顺从地缩回沙发,抱着电脑开始浏览新闻网页。 “今天出去了?怎么样?” 王二放水洗菜,没话找话说。 …… 我抱着电脑,睡了过去。 被噩梦惊醒时,看到王二正站在阳台上看星星,餐桌上摆放着几个精心炒的菜,已经凉透了。 “王二,你还在呢!对不起,我睡着了。” 王二掐灭了手里的烟,走了进来。 “我去把菜热一热。” 他的脸色不大好,我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和我一样糟糕。 王二把菜热了一遍,端出来已经失了先前的色香味。 饭桌上静悄悄的,只有我喝汤的声音。 王二的厨艺,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这绝对是我的功劳。 我本来想夸赞一下他的厨艺,可话到嘴边,我又懒得说了。 今夜,我不想搭理任何人。 本来我连王二都不想搭理,可我又怕伤了他的心。王二和别个人不一样,对我而言,他是和三哥一样重要的亲人。 可是王二今天也有点不大寻常,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闪闪烁烁的。 吃完饭,洗完碗,我准备下逐客令。 “王二,天很晚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王二,真的好晚了,你回去吧!” 我开了门,把他往外请。 我知道,我这样很不厚道。 可是…… 王二用脚抵住门,反手把我推进了屋内,砰地带上了门。 “王二,你别闹了。” 我笑起来,笑得很苦涩,笑得很慌张。 我在他眼里,看到火一样燃烧的……欲望。 他一把抱住我,浓重的烟味儿彻底将我裹挟。 “阿宁,让我留下来,好不好,好不好?” “不,不行!你快走!” 我用力推开他,可是他太高太壮又抱得如此之紧,我的反抗根本就是徒劳。 他潮湿急促的吻急雨一般落在我的脸上,颈脖处,唇上…… “王二,你疯了!” “我疯了!我就是疯了!阿宁,阿宁,他不会再回来了,你不要这么折磨自己了。” 我一个横肘狠狠地撞在他肋骨之上。 这次不是开玩笑。我是真的急了、怒了。 这是练了十几年的动作,娴熟得很,我都有点心疼他了。 他躬着身子像只虾米一样,蜷缩在地。 我把你当兄弟。 你却想睡我。 第12章 恶作剧 “滚出去!” 我愤怒地拉开门,看着他踉跄地走了出去。我看着他的泪水轰然跌落在门前的红色垫子上,上面鲜红的“祝君平安”几个大字突然变得晦暗起来。 从此刻开始,王二,你再也不是我的兄弟了。 那年秋天,这话我也说过,当着全校人的面,我大声宣布:“王二,你再也不是我的兄弟了。” 王二,我没你这样的兄弟! 我靠在门上,像破了的沙袋,滑落在地,捂着腹部,任凭疼痛潮水一样地将我袭卷而去…… …… 课间操的铃声大作,广播体操的音乐便炸了出来。大家放下手里的书和笔,焉儿耷拉地往教室外走去。 王二挽着我的肩膀,哼着小曲儿“爱就一个字,我就说一次……”我一身恶寒地瞪了他一眼,王二一脸猥亵地对着我哈哈一笑。 “老万,老万!放学后有空不啦?” “没有!” 我郑重其事地把他推开,鱼蛋正从远处走来。 “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啊,我过生日,是兄弟的话,你就来!” 王二甩了甩他那很王二的头发。 我看着他,扔了个白眼。 “那我祝您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我对着他拱了拱手,很敷衍地排好队,跟随着广播的指挥,划水般地做着广播体操。 “一点诚意也没有。” 王二不满意地道。 我听到我身后无数的窃窃私语和嗤笑。 广播体操后,是枯燥无味的、废话连篇的校长讲话,听到我哈欠连天。 睡得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推了我一把!我猛然惊醒! “万宁,别睡了。” “万宁同学的作文《爱是一道太阳的芒》,获得全市中小学生蓓蕾杯作文大赛特等奖。恭喜万宁同学,为咱们学校争得荣光!” 我擦干净嘴角流下来的口水,踉踉跄跄地在全校师生的赞赏羡慕嫉妒恨中走向主席台。 我听到潮水一样的笑声向我汹涌而来。 陈烟频频冲我使眼色,只是我不明所以。 从校长手中接过鲜红的荣誉证书,我转头,面露微笑,望着操场上黑鸦鸦的人头、蓝白校服。我甚至姿势优美地转了半个小圈儿,满心自豪。 “万宁是条狗?胡闹!” 当我看到校长从我后背上扯出一张雪白的纸时,当我清楚地看见上面清晰明了地写着硕大的“万宁是条狗”时!我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 面对全校人的哄堂大笑,我掩面而泣! 我的尊严被人随意地践踏在烂泥里。 我冲下主席台,像个泼妇一样,朝那笑嘻嘻拼命鼓掌的王二扑去!我把他按在草地里,拳打脚踢! “王二,你大爷的!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王二被我打得鼻青脸肿,鱼蛋冲下来把彻底失去理智的我拎小鸡一样地拎起来! “做什么呢?难看!” 陈烟捡起地上被人踩了数脚的荣誉证书,拍掉上面的灰尘,递给我。 “不是我!” 王二躺在青草枯黄的草地上,失贞的女人一般委屈巴巴、伤心难过。 “除了你还有哪个这么无聊?” 我下意识地抬脚想给他一脚,却轻轻地放下了。 “王二,从今往后,老子与你割袍断义,你再不是我兄弟了!” 我费力巴拉地把胸口那道就要掉下来的校徽扯了下来,毅然决然地扔在他的脸上! 鱼蛋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昂然离去! 那是我第一次与王二割袍断义! 此后,还会有n次、无数次的绝交,只是那时的我太过年轻,全然没意识到,往后余生自己会真如那人所说的那样,活得像条狗!我更加没有意识到余生如此漫长,长得有太多时间来分分合合。 …… 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掉在地上。 肚子冷冰冰,像盘了一条冰冷的蛇。一缕璀璨的阳光,从窗外漏进来。斑驳的光影,将笼罩在璀璨之中。我坐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才爬了起来。行尸走肉般地来了客厅。倒了杯热水,兑了杯红糖水,自欺欺人地猛灌了下去。 我换了身衣裳,换了鞋,拉开门,神情疲倦地去上班。 穿过滨江广场时,一种难言的厌倦感,突然袭卷而来。 我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晒着太阳,看着风吹过花树,将紫色的花瓣,摇落在我身上。 我拿出手机,给老白发了条信息。 告诉他,我今天一天都在外面,不回报社了。 我也不等他批复,躺在花树下,头枕着手臂,闭上双眼,感受着阳光的抚摸,慢慢将心里的抑郁,放空。 我要找一棵开花的树,挖个坑,把自己种下,待来年,结一个全新的自己。 我现在就把自己种在花树下。 我看着头顶的天和云朵。 云慢慢地飘着,不知道它要飘向何方。 天外落云乡信杳,水边芳草客怀新。 我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诗来。 曾经有人问我,你知道落云镇在哪吗? 那个人,叫陈尘。 …… 我一拳把陈尘打进了医院,虽然我不是成心的,但我还是愧疚了许久。我在三哥的陪同下,提了两袋水果,来到人民医院,探望那个羸弱的病人。 陈尘一身蓝条纹病号服,靠在床头,静静地拿着素描本,不停地画着什么。 我趴在门上看他。 他的妈妈坐在病床边,为他削着苹果。 “陈尘,你休息一下吧!这都画了老半天了。来,吃块苹果。” 陈尘接过妈妈递过的苹果,铅笔依然不停地画着。 “画什么呢?” 陈妈妈探头望去。 陈尘忙用手掩住素描本。 三哥站在我身后,敲了敲门。 陈尘探头,望见我,忙招手,满脸笑容。 三哥推门,拉着我走了进去。 朴素的三哥狠狠地把我的头按了下去。 “快给同学道歉,这孩子太鲁莽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三哥和我一道,向那对母子鞠躬、道歉。 “对不起……” 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我惶惑地望着那笑嘻嘻的少年,他怎么笑得出来?他可是差点被我一拳捶死的人。 “陈尘打小身体就弱,这孩子哎!” 陈烟妈妈拉了把椅子客气地请三哥坐下。 “不怪丫头,她也不是故意的。来,丫头吃块苹果。” 陈烟妈妈很热情地递了块削掉皮的苹果给我。 “谢谢阿姨。” 我接过苹果,挨近陈尘,眼睛盯着他的素描本。 “你居然会画画!” 我抢过他手里的素描本,他忙探起身子来,雪球一样滚下床来。 陈尘妈妈吓了一跳,忙把他小鸡一般地拎了起来。 第13章 麻子 我站在窗下,阳光雪亮地照在我身上,照在那本雪白的素描本上。 每一页上都画着一个小女孩,她坐在青石桥上,晃荡着瘦弱的腿,身下是清澈的流水。 小女孩儿坐在门前,怀里搂着几只鸭子,脚下还团着几只毛绒绒的鸭子。 小女孩儿挎着篮子,背着一个小男孩走在月亮照耀的田野上。 小女孩儿抱着一只猫儿哈哈大笑。 小女孩儿坐在公园的亭子里看鱼儿。 …… 我在那孩子眼里看到了光,我一眼就认出了她,那是小时候的万宁,那是在青萝湾撒着脚丫子飞奔的小万宁。 可是现在的万宁……我的心里涌出丝丝缕缕的伤感。 原来,曾经的我那么快乐,那么阳光。 我把素描本还给他,素描本啪地掉在地上。 三哥弯腰,拾起地上厚重的素描本。 “哎呀,这不是司马第吗?” 三哥认出一张画上的老房子,房子的门楣上方写着“司马第”三个大字。但他没有认出坐在司马第前数鸭子的我。 陈烟妈妈目露惊讶之情。 “大哥也知道司马第?” “这不就是青萝湾的司马第吗?你们是有亲戚在青萝湾吗?” 陈烟妈妈像见到亲人似地激动起来。 “二丫外婆在青萝湾,小时候她常去青萝湾玩儿。” “陈尘小姨也在青萝湾,你就是二丫啊,我好像听老三提过你名字。哦哦,当年就是你这孩子把陈尘从山上背下来的吧!阿姨还没亲自谢过你呢!谢谢你二丫。” 我叫万宁。 我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的忧伤还没有散去。 “二丫。” 陈尘扬着眉,笑得春暖花开。 陈烟妈妈出去接了个电话,三哥拉了拉我的衣服说:“我们也得走了,你好好休息,我们得空再来看你。” “我能跟二丫说句话吗?” 陈尘满心期待地问。 “那我出去等你。” 三哥怪怪地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二丫,你听过落云镇吗?” 我摇摇头。 陈尘打开素描本,翻到最后一页。 “他们说,落云镇美得像一幅画。尤其到傍晚,天上的云彩像落花一样美丽,飘飘洒洒地在天际游荡。” 素描本上画着满天云彩,古老的建筑,青石铺就的长街,开花的树。 “我想去落云镇看看。” 陈尘望着我的眼睛。 “那个地方在哪?” 我看着那幅画,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美丽的地方? “在我心里。” 他将素描本合上,放在心口上,慢慢地躺了下去。 我跟在三哥身后,离开了医院。 世界上真的有那样一个地方吗? 落云镇,一个比青萝湾还美丽的地方。 我梦见落云镇了,它真的很美。 …… 我被电话吵醒,从长椅上爬起来,摸出手机。 “是老白。” “万宁啊,今天怎么没看到你回报社啊?” “我今天不太舒服,早上给你发信息请假了呀!” “哦,那行吧,你好好休息吧!” 老白挂了电话。 我坐在长椅上继续发呆。 阳光落在我的眼睛里,有点儿疼。 昨晚王二的眼泪,落在我嘴巴里,很苦、很苦。 早上王二没有给我morning call了,我陡然觉得生活中好像缺了一角,没那么圆满了。 王二,对不起。 我不能这样下去了。 你不能这样下去了。 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你有你的锦绣前程,你应该奋然前行。而我,就让我烂在那幽暗的过去吧! 我不能拖着你,坠入这不见天日的深渊。 自始至终,我还是把你当作兄弟。 是兄弟的,就不能见死不救。 我能救一个是一个。 反正我救不了自己了。 那时,我真的以为,自己是在救他。 王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我联系我,因为他离开了花城,那天晚上,他是来告别的。 他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了。 我开始慢慢习惯没有王二的日子。 我也很快便习惯了没有王二的日子,可是我始终不能习惯没有陈烟的日子。 陈烟。 他像在地球上消失了一样。 我的骄傲的自尊,让我紧闭双唇。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但却从不曾向任何人打探过他的消息。我甚至连拨打那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我甚至连看一眼他的qq的勇气都没有。 我是个可怜的怯懦者。 那天是周末,一个很寻常的周末。 难得那天没有采访,我去了市图书馆。 我在图书馆里待了一整天,书看了一本又一本。倦了便趴在那些长满好看花纹的木桌上睡一觉,睡醒了便习惯性地发着呆。 我喜欢发呆。 你说我矫情也好。 我就是喜欢发呆。 我发呆并不是真的发呆,我是在思念某人。 我发呆的时候,有人突然叫了我一声。 “万宁!万大才女!哎,真的是你啊!好巧不巧啊!” 我一回头,叫我的人一脸的麻子,又高又黑,脸上带着一抹久别重逢的喜悦。 “麻……麻子。” 我认出了那个脖子上挂着市图书馆工作证的男人。 真的是麻子,坐在我后面的麻子,常年躲在书堆后面睡觉的麻子。 “你怎么在这啊?” 麻子坐在我对面,细细地打量着我。 “我毕业后就来花城工作了。” “哦哦,在哪高就啊?我还跟田婉儿打听你呢!” 我讪讪一笑,看着他的工作证上递着板寸头的证件照。 “你在这里上班?” “是啊!” 他挠挠头,叹了口气。 “工作不好找哇!先混着吧!” “可以了,市图可不好进!了不起了。” 我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 市图那样的单位,没有关系是绝对进不了的。 “唉唉,我姨夫在这里上班。” 他倒老实,呵呵地笑着。 “比不了你啊,听说你在报社做记者,真厉害,我那时就看好你。万宁,你又有才气又有脾气,咱班的女生,不是,咱年级的女生里都没有你这样的,你真是大姐大!我还记得初三那次,你从主席台上冲下来把王二那孙子按在地上摩擦一顿胖揍。” 什么时候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我装傻的本事一流。 “唉,你作文得特等奖的那次,哎哟,因为那张纸条,万宁是条狗!” 他哈哈大笑起来。邻桌的眼镜男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忙摆摆手,说了数句对不起对不起,便捂着嘴,趴在桌上捂着肚子偷偷笑。 我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笑的。 “万宁是条狗,呵呵……” 他还在笑。 我看着他,目光冷冷。 “那纸条,是你写的。” 第14章 惶惑 麻子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冷若冰霜的脸。 “哎,别生气啊,开个玩笑嘛!” 他承认了。 那时他坐在我后面,做这种事没谁比他更方便了。 害我白白地把王二揍了一顿,王二当时就说了不是他,可是我居然没有相信他,不仅揍了他一顿,还跟他割袍断义。为这事我一个多月没搭理他,他天天来我家楼下喊我,可我没给过他机会释怀。我是认定了,在他眼里,我万宁就是一条狗。 在麻子眼里,我也是一条狗,一条随时都可以打的落水狗。 如果不是在图书馆,我这会儿肯定英姿飒爽地把他也按在地上摩擦再痛打一顿。 我什么也没有说,起身便离开了阅览室。 出了图书馆,我蹲在太阳底下,突然就泪流满面。 我冤枉了王二那么多年。 我一直认为那是王二的恶作剧。 竟然不是王二,自始至终都不是王二。 王二怎么会骂我是条狗呢? 我摸出手机,翻到王二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我要亲口就这件乌龙事件向他道歉。 但是电话里的女人告诉我:“你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空号?空你大爷的! 前天晚上他还给我打电话来着! 我继续拨打那个电话,依然,是空号。 我突然意识到,他注销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注销电话号码玩失踪? 我抹净脸上的泪水,放声大笑起来。 神经病,那都是别人玩剩下的。 我打开手机qq,找到他,现在这是我唯一能找到他的途径。 是老万啊:你在哪?出来谈谈,我在江边码头等你。 我快速地打出这行字,但是,他的头像是灰色的。没有任何回应。 王二从来不会不回万宁信息的,今天周末,他要不在上网,要不在陪万宁。可是他既没有陪我,也没有上网。 我离开图书馆,往家的方向回去,直接去了江边码头。 是老万啊:我现在就在江边码头,你出来。 王二没有回应我。 那个下午,我在江边码头,一直等他,直等到天黑了,码头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我还坐在码头,吹着凉凉的风,照着冷冷的灯,天上的月亮也冷冷地看着我。 等一个人,从古至今都是那么地难。 我没有等到王二,吹了一下午的江风,回到家就倒下了。 这下,我是真的把自己折腾病了。 我蜷缩在被子里,发着39度的高烧。烧到迷迷糊糊,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在这个孤独的城市,我兵慌马乱地活着。 这下,我是真的像一条狗了。 一条流浪狗,独自舔着伤。 窝在被子里,滚烫得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我的床靠近窗,彼时,我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地躺在床上静静等死,月亮正温润地照着我火红的脸。 窗外传来像猫儿哭一样的叫声。 是一个女人的叫声,痛苦又快乐的叫声。 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紧紧地捂着耳朵。 我被架在火上炙烤,浑身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炭。 迷迷蒙蒙之际,我扒光了自己,只穿着薄薄的内衣,晒着月光,希翼月光能让我凉快一些儿。 《惶惑》 谁也看不清 那面具下的脸 经历那场白色而荒芜的流亡后 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我的爱和你大不同 我爱的是那天上的太阳 无论它怎样孤独寂寞 日暮时分 我都会为它掌一盏明灯 我看着它走下那华丽的马车 悄悄爬上他的额头 语言不过是一种苍白的装饰 就在那个清晨 他自诗中陨落 眉梢带着落寞 我们从未走出惶惑 时间的脚步 在窗台缀满蛛网 我们的日子是太阳脸上的芒 无论生活怎样褴褛 总有光 照耀四方 …… 那个清晨,陈烟在我枕畔醒来,脸上带着淡淡满足的笑意。我相信,他是幸福的,不是惶惑的,惶惑的永远是我。 我把他当作太阳一样来爱着,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他都是我心中明亮温暖的太阳。 我隐约感觉到他心中笼罩着一缕看不见的黑影,但是我猜不透他,便自以为是地在自己的部落格里写下这首《惶惑》。 那时,我还年轻,还很意气风发。 写的那些无关痛痒无病呻吟的句子,有人赞叹,有欣赏。 那时,我正青春年少。 那时,写下那些文字时,我便隐约勘破了我的命运。 我一心爱着的那个人,心里装的并不全是我。 如今,我的太阳落山了,我的世界沉沦了。 四处都是无尽的黑暗,四周都是散不去的浓雾。 我被裹挟在密不透风的蛛网中,喘不过气来。 陈烟,你是那个戴着面具而活的人。 我不是,我就是我,真正的自己。 …… 半夜,我渴得嗓子直冒烟。 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倒水喝,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好好地穿着睡衣,额头上还贴着退热贴。 我明明记得,我把自己扒了个精光。 我可能烧糊涂了。 我倒了杯热水,水太烫,又兑了半杯凉水。咕咚咕咚喝完一大杯水,靠在冰箱上,虚弱得像马上要翘辫子似的。 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今夜。 习惯性地拉开冰箱,一眼望见冰箱最上层放着一瓶布洛芬。脑壳突突地疼着,我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买了退烧药放在冰箱里了。 我的大脑空得像地震后的城,满是凌乱与伤痛。 浑身上下烫得发抖,疼得发颤。 我扶着墙试着慢慢挪回卧室,走到门口时便咚地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国外有一则新闻,一独居老太太,死了三个月才被人发现。 如果那晚我就这样死了,大概得要一星期才会被人发现吧! 人类为什么要寻找一个灵魂伴侣常伴吾身呢?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当你病得爬不起来,好歹有人给你倒杯水送下药,好歹有人送你就医,你不至于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在这座城市,我没有别的朋友,除了狗皮膏药一样粘着的王二,除了不辞而别的陈烟,一个可以依托的人也没有。 我本以为自己是钢铁侠,我做事果敢,走路如风。 老子用不着跟谁撒娇卖萌嘟嘟嘴,老子冰箱里甚至一颗药都没有,因为老子都不生病。 我可是每天跑十公里的人,我怎么会生病呢? 但是事实证明,那天我确实病得差点死去。 第15章 萌萌 我烧得差点把温度计爆了表! 我像一锅热水一样地烧着,烧得抱住那个男人说了一堆胡话。 我说:“陈烟,是我害死了陈尘,你让我死了好了,我一条贱命,死就死了,我何惧之有?” 我说:“陈烟,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我死后你把我的骨灰带回青萝湾好不好?你把我洒在青萝湾里,反正我那么瘦,烧出来的灰估计就一小把,洒那么一小把灰在水里,估计也不至于污染了环境。” 我说:“陈烟,你把手给我,这是我的银行卡密码,这是我的qq密码,这个是部落格密码……” 我在他微凉的手心里写下一串串数字,我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了他。 我死后,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说:“陈烟,我不想死,我死了三哥咋个办?你能不能替我照顾三哥?我三哥太苦了,你替三哥找个老伴好不?” 我又说:“陈烟,我还没去过落云镇,我还没看过落云镇的云彩。我还不想死,我答应过陈尘,要替他去看落云镇的烟霞……” 我的滚烫的眼泪,打湿了那人雪白的衣衫。 那只冰冷的手,抚摸着我滚烫的脸。 他说:“你不会死的,我答应过……” 我不知道他答应过谁又答应了什么,后面的话我全没听到。 等我彻底清醒时,发现自己盖着雪白的被子、躺在医院雪白的病房里,床头放着一篮子水果,一只保温壶。 我正发着愣,不明白自己为何从家里到了医院。 护士来查房,我揪着她就问:“我怎么在这里?” 护士小姐姐说:“得亏你哥半夜把你送来,不然,真要出人命的。” 我哥? 我迷茫地看着她。 “我没哥,我妈就生了我一个。” 护士一愣。 “反正是一个很帅的帅哥,自称是你哥的人,很年轻,大概二十多一点点,说不定是情哥哥。” 护士哈哈一笑,很八卦地看了我一眼。 “退了烧了就没什么事了,今天可以出院了!对了,他去给你办出院手续了。那鸡汤是他送来的,你要吃得下就多吃点,你身体太虚弱了,得好好补补。” 我不知道我哪来的这么一位情哥哥。 也许是我上辈子行了善积了福,感动了上苍,便派了田螺哥哥来拯救我。 我喝完那一壶的鸡汤,田螺哥哥还没出现。等到我离开医院,也未见到他的影子。我真怀疑那护士小姐姐是不是眼花了。 我拖着虚弱的病体,提着那一篮子水果和一大袋子的药,行走在充满消毒水味儿的医院过道里。走得累了,我便挨着长椅坐下来,喘会儿气。 我满脑子都是田螺哥哥的影子,模模糊糊,飘飘荡荡。 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来。 “万宁!” 一个声音从我头顶飘过来。 我一扭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女人站在不远处。 “你是……” 我估计是被烧坏了脑子,反应特别迟缓。 我认不出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子是谁来。 “真是你啊,是。我啊,韩萌萌。” 女人跑了过来,站在我面前,我忙站起来。 “是萌萌啊!” 我想起来了。 高一我们分了文理班,中考那会儿我考得还不赖,直接被划去了零班,韩萌萌是我高一的同学,一个文理科都超强的小个子女生。 五年未见,她还是那样,平平板板的,像个小女孩儿。唯一的变化就是,脸上密密麻麻的小雀斑没有了。所以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漂亮了许多。 “你生病了?” 韩萌萌看上去很高兴,看到我一脸病容便眼睑一耷,带点儿忧伤更多的是同情。 “怎么一个人来医院呢?” 就这一句话足够把我击得粉碎,但我还是极要面子地蹦出一句话来。 “他……他给我办出院去了。” 我抱着那只硕大的果篮,凄然一笑。 韩萌萌一听,满脸带笑。一屁股坐了下来。 “真好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自从你去文科班后,我们就没怎么见面了。你还写小说吗?” 我点点头,但是不想说话。 我在焦虑我那不肯露面的田螺哥哥,他要是到天黑也不现身,我怎么过韩萌萌这关。 “好羡慕你啊,那时你写小说,我们大家都传阅,嘿嘿,我还跟着写了几篇,可惜我文笔没你那么好。对了你现在在哪上班?” 我说了我们家报社的大名,她一脸艳羡地看着我。 “真好,有空咱们再聚啊!我这忙死了,我先撤了。” 她指了指白大褂上的铭牌,上面有这家医院的名字。说着,她抬起屁股就跑了。 我抱着果篮,一个人出了院。 田螺哥哥没有来接我,也没有来送我。 可能护士小姐姐眼花了,看错了? 可我明明记得那只冰凉的手覆在我额上的触感,那么深情款款,那么熟悉…… 我把银行卡ic卡iq卡密码都写给了他。 我吓得一身冷汗涔涔。 拦了辆出租车,一上车,我就把银行卡密码qq密码blog密码都改了。 我的旧密码是:一生一世,我爱陈烟。 改了这个密码,陈烟,便真的如烟消散了。 我望着手机qq上陈烟灰白的头像发呆。 老白打来电话。 “万宁啊,你身体好点了没有啊?” “白总啊,我已经出院了,我明天就回报社了。” “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挂了老白电话,我心里一阵空虚。 我不知道,以我这孱弱不堪的身子骨,明天还有没有力气上班。 我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 短信回收站里有一封删除了的信息。 是我发给老白的短信。 尊敬的领导: 我生了重病,住了院,特向您请一周病假,望批准。 万宁。 前天早上发出的信息,我已经在医院躺了三天了。 我百分之百地确定千分之千地肯定,这条请假短信绝不是我发的。 我只会说:老白,我病得要死了,歇两天先,活过来我就回报社给您当牛做马哈。 是田螺哥哥为我请了假。 田螺哥哥。 我闭上眼睛,努力回想那个做好事不留姓名的英雄好汉的样子。 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好像仙侠小说里,道行高深的仙尊把我的记忆全部抹去了。 可能我烧得太厉害了吧! 回到家,我在沙发上蜷着,望着茶几上那只果篮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这几天都没有洗澡,我一身臭臭的。 我抖抖索索地将头发盘起来,去了浴室,放了一缸热水,把自己扒光,把自己鱼一样地泡在水里。 第16章 往事 水龙头上晃荡着一条红绳,绳子上摇晃着一枚雪白温润的圆环。 一枚平安扣。 那是……我送给陈尘的平安扣。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它不是应该和陈尘一起火化了吗? 我猛地站起来,扯下那枚玉环,浑身拔凉拔凉。 水,滴答滴答而下。 我看着掌心里温润潮湿的平安扣,心疼得发慌。 平安扣里倒映着陈尘苍白的脸颊。 …… 大一那年圣诞节前夜的平安夜。 南城的天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我穿着又厚又长的大衣,裹着毛绒绒的围巾,迎着风雪走出了宿舍大门。雪碎的声音在脚下咔嚓地响着。 我站在雪地里,望着树上满是雪的树,长长地舒了口气,雪白的热气袅袅飘出。 真冷啊! 我将手上的一叠稿子抱在怀里,一书包的稿子往肩上挪了挪。大步朝文学社的办公室走去,文学社的骨干精英都约了男女朋友过节去了。只剩下我这一条孤独的狗,在风雪中踟蹰前行。 我要尽快把那些稿子改出来,打出来,编排出来。 我的手指冰冷,像屋檐下挂着的冰棱。 看着那些冰棱,我突然笑起来。 小时候,也是下很大的雪。 我在青萝湾冬眠,跟屁虫也在,他穿得像棉花窝似的。他身体不好,他小姨生怕他给冻死了,给他大棉袄套小棉袄地穿着。跟屁虫见我掰断一根冰棱搁嘴里嘎嘣脆地咬着,眉毛皱得要拧出水来了。 “你不冷吗?” 他颤巍巍地问。 “你不冷吗?” 身后一个声音随着风雪飘进我耳朵里。 我猛地回头。 只见一黑衣少年,脸白若霜雪,顶着满头白雪,呵呵地站在雪里。 陈……陈烟…… 不对,陈烟出国了,他还没有回来。 “是陈尘啊!你怎么来了?” 我心疼地看着他。这么冷的天,那少年眼睛清亮地站在风雪之中。 “他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陈尘伸出手掌接了数瓣落雪,站在风中吟哦。 “你有病吧!这么冷的天,你跑来做什么?” 我冲上前,抬脚想踹他一脚。可想到他是脆弱的陈尘,我立马收回脚来,把手上的稿子塞到他手里,慌乱地解下脖子上温热的围巾,套在他脖子上,缠了数圈。 一阵凉风夹着数瓣雪,飘落进我脖子里,我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一把我抱在怀里。 “你冷吗?” 他轻声问道。 “冷你大爷!你吃饭了没有?” 看着他冻得乌青的嘴唇,我就知这厮水米未进。 我用力推开他,拉着他的手往一食堂跑去。 这个时候,食堂已经没有什么吃的了,这大冷的天,剩饭剩菜都是凉的了,好几个窗口的灯都灭了。 我看着盘子里冰冷的饭菜,可怜兮兮地对着打饭的阿姨哀求道:“美女姐姐,这饭菜都冷得透透的了,我有胃病,很严重很严重的那种,我吃不得冷饭,你能不能帮我把饭菜热一下哈?” 那阿姨平时打菜是手抖得最厉害的那个,她见我一脸苍白天可见怜的样子,嘟囔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来吃饭?” 说着接过我的盘子进了内厨。 “谢谢阿姨您呢!您人美心善必定长命百岁福寿绵长子孙满堂!” 陈尘站在我身后,围着我的围巾,脸白得雪亮,眼睛里却透出温暖如灯的光,嘴角挂着迷蒙的笑意。 “中文系的嘴啊,骗人的鬼!” 他摇着头,将一道乌黑的影子投在我身上。 我谢过那善良阿姨,把热腾腾的饭菜,塞到他手里。 “快吃吧!真不知道你跑来干嘛?” 坐在他面前,看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盘子里的饭菜。 “今天平安夜,大家都跑去过节了,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就跑来找你了。” “你不怕我也约会去了?撞见了多尴尬啊!” 我抱着保温杯,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见他停下筷子梗着脖子,忙把手里的保温杯递给他。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杯子,旋开杯盖,对着杯口,喝了一大口滚烫的热水! “小心烫啊!” 我一急,他便呛到了。 他把杯子盖好,放在餐桌上。 “就你这烂脾气,谁敢跟你约会?” 陈尘也学会损人了。 大学果然是座熔炉,锻造了他,改变了他。 我掩额而笑,心疼地看着他。 “吃完饭你就回去吧!天太冷了,你可别生病了。不然你妈知道了,非杀到学校来撕了我不可。” “不会的。我跟我妈谈过了,我这辈子啊,要怎么活,我得自己做主,我说了才算。” 那男孩目光坚定地看着我,坚定得像要捐躯赴国难似的。 陈尘有心源性心脏病,从娘胎里带来的。这个世界真的是好奇怪,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高矮胖瘦,眉毛嘴巴,哪哪都长得一模一样。比他早三分钟出生的陈烟健健康康的,全须全尾的,什么毛病也没有,可偏偏他就得了要命的病。医生断定,他活不过十八岁。可是坚强如他,居然活到了十九岁。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流云一样洒脱的手写行书,一笔一画,都那么肆意潇洒。 他把纸递给我,第一行写着:陈尘的愿望清单。 我心里一咯噔。那张纸瞬间变得有千斤之重,我手里托着的好像是他的遗愿清单,好像是他那短暂而伤痛的一生。 “怎么……搞起这种东西来了?” 我快速地扫了那不长的清单,好像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不祥之物。我把单子还给了他。 “我的愿望之一,就是陪万宁过平安夜,你得帮我实现。” 他耍赖般地看着我。 我头痛地看着他。 “陈尘,你别闹了。” “我没闹,我是认真的。说不定明天我就死了,我要尽快实现自己的愿望。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眼里的疼痛,瞬间淹没了我。 “你答应我,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我沉默着。 我不能答应他。 我要答应了他,三哥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三哥送我上火车的时候谆谆教诲着我:“上了大学也还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许谈恋爱,听到没有?” 三哥不许我谈恋爱,每次打电话给他,他都千叮万嘱,叫我远离男人。我看他都恨不得在我手臂上点颗守宫砂! 他见我不答应,从怀里摸出一只原木小方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银色的戒指,戒面上镶嵌着一颗闪烁的雪花状的宝石。 第17章 问心 我吓了一跳,这是要闹哪样? 我才十九岁,我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去挥霍,你……你想用这样一个小圈圈禁锢我一生? 况且,你能不能活过十九岁都难说。 我的脸色急剧地变幻着,心理活动比三十年后的周朴园遇见三十年后的鲁侍萍还要强烈。 “我自己设计,自己打磨的,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给你戴着玩玩儿的。” 他微笑着取出里面的戒指,抓着我的手指就往上套。 我触电般地将手抽回来,见鬼般地看着他。 “陈尘,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陈尘尴尬地捏着那枚戒指,挠了挠头。眼里噙着泪花,却洒然一笑。 “看来,我这条愿望是实现不了了。” 他把戒指放在我眼皮底下,微弱的灯光照在上面。 “你看,你看。” 戒指内部有一行小字:青萝湾的雪。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青萝湾的雪。” 我接过那枚冰冷的戒指,那闪着强光的宝石刺痛了我的眼睛。 青萝湾的雪。 那是我最近在写的一篇小说的名字。 我看着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心里一阵暖流流过。 不得不说,陈尘,确实是最明白我的那个人。 只有他才懂我的心。 “这个……我收下了,但我不能戴它。” 我把戒指放回盒子里,啪地盖上了。我把那小盒子攥在手心里,掌心温润沁出细密的汗水。 我会把它好好收藏的。 他见我收下戒指,虽然不愿意戴着,但内心还是很欢喜。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我为难地看着他。 他站在屋檐下,看着那鹅毛大雪。 “我埋泉下泥销骨,汝寄人间雪满头。” 陈尘望着那停不下来的雪,哀哀切切幽幽怨怨地道。 这孩子今天怎么啦? “发什么神经啊?” 我怕怕地看着他。 手机响了,是王二。 “老万,你出来啊,平安夜快乐,我送两个苹果给你。” “我……我不下来了,雪太大了,你自己留着吃吧!圣诞节快乐!” 我挂了他的电话,陈尘定定地看着我。 哎呀,我这么一清纯的姑娘,如今撒起谎来也不必打腹稿了。 我有些慌张地看着他,又看看那纷乱的雪。 “雪太大了,我……我给你开间房吧!” “嗯。”他乖乖地点了点头。 我拉起棉衣上的帽子把自己满头青丝裹了个严严实实,准备踏雪而行。 陈尘从背包里掏出一把黑色的折伞,打开,罩在我头上。 “你还是……不爱打伞啊!” 陈尘笑道。 落雪纷扬,陈尘拥着我往青鸾馆走去。 青鸾馆是一幢三层的小楼,是我们学校的招待所,平时有贵宾来访,学校便把客人安排在贵宾区住下。一楼的房间是向家长们开放的,有家长来访,可以登记住下,房费并不贵。 我领着他到前台小姐姐那登记。可是这种事我从没做过,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前台。 “我……我是中文系的,我哥来看我,雪太大了,回不去了,我想给他开个房间。” 我的脸直红到耳朵根了。 前台的小姐姐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冷冰冰地道。 “身份证拿来登记。” 我把书包放在地上,蹲下身来,翻找着钱包,找身份证。 “用我的吧!” 陈尘把身份证递上。 “两个人的都要。” 小姐姐接过他的身份证,对着身份证上的头像,对着他本人,查看犯人一样地看了又看。 “美院的啊,还挺帅的嘛!” 小姐姐将他的身份证做了登记。 “还有你的。” 她催促着。 “只是我一个人住,她不住这里就不用登记了吧!” 陈尘拦住我,对着那小姐姐笑得跟一朵花似的。 “原则上是需要的,毕竟人是她带来的嘛!” 小姐姐抬眸一笑。 算了算了。 我把身份证递过去。 “万宁。” 陈尘夺过我的身份证,摇了摇头。 “你就是中文系那个万宁啊!” 小姐姐站起来,两眼放着精光。 “哎,我可喜欢读你写的诗了,你发表在校报上的诗,我每首都喜欢,写得可太好了。你的文章我也喜欢,也写得真好。” 吓了我一大跳,竟然是我的小迷妹。 “谢谢。” 我不大好意思地看着那小姑娘。她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这是房卡,108号房,左拐第一间就是了。快去吧!房间里有暖气,外面可太冷了。“ 小姐姐眉眼带笑地看着我,又看了看陈尘,轻声道:”你男朋友啊,好帅哦!“ 我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不是啦……“ 陈尘接过房卡,将我拥在怀里,笑得肆意妄为。 ”谢谢你啊,有空到美院来玩啊,我请你吃饭!“ ”好啊,好啊!“ 她还待说什么,陈尘已拽着我远去了。 房间里果然干净整洁,温暖如春。 真是奢侈啊! 那时,我们学校的宿舍还没有安装空调,大二那年才装了空调,却也只是单向制冷的空调,遇上滴水成冰的冬天,那真是要老命的。整整四年,在南城的冬天里,我脚上的冻疮就没好过。 陈尘将背包放下,棉衣也脱了下来,脖子上的围巾却舍不得脱下。 我裹着厚厚的棉衣,背上很快热出一层汗来。 “把棉衣脱了。” 陈尘站起来,解开我的棉衣。 我穿着一件米白色毛衣,身材娇小地站在他身侧,拘谨得像小小孩儿。 “你喝口热水吧!” 陈尘拿纸杯倒了杯水给我。 我无奈地按着额头,苦笑着。 搞得像我去你家做客一样。 “万宁,陪我说说话吧!” 他坐在沙发上,拍了拍沙发的扶手。 我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 我看着他,希望他说点儿什么,以打破这种又尴又尬的场面。 我们俩挤在一张单人沙发上。 他的手,修长得要命,一把环扣在我的小蛮腰上。 他把脸靠在我背上,喃喃细语道:“万宁,让我靠靠。” 我一动也不敢动,梗直着脖子,挺着纤腰。 这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啊? 跋山涉水过来像是要来交待后事似的。 “陈尘,你怎么啦?今天怪怪的。” 他抱着我,不说话。 “陈尘,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的心陡然抽起来,我用力推了推他。 他紧紧地抱着我,摇了摇头。 “我就想抱着你,听听你的心跳。” 我扑哧笑起来,转了个身。 “我的心,不在那里啊!” “那你的心,在哪里?” 他的眼睛探照灯一样地照进我的眼睛里,照进我的灵魂,如果说我曾有过灵魂的话。 第18章 贪恋 “万宁!” 他一把拉过我,我没想到那个弱柳扶风弱不禁风,春风一吹就倒陈尘,力气居然如此之大。 我整个儿摔倒在他怀里,他死死地抱住我。乌黑的一颗头,埋在我胸口。 “万宁!万宁!” 他一遍遍地叫我的名字。 “我不想离开你。” “我在这里呢!” 他像只虾米似地蜷缩着,我拍拍他的背。 我想,以后我会是个很好的妈妈吧! 此刻,陈尘就像一个冰淇淋掉在地上哭闹不止的小孩儿。我温柔似水地安抚着他。 “我不想死。” 他的眼泪簌簌落下,像花树上片片凋零的花瓣。 我心中一颤,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说什么胡话呢?你不会死的。” 这种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可是,我能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伤悲。 小时候,外婆家养了好些小鸭子,那些毛绒绒的鸭子,真可爱啊!我总是跟在那些小鸭身后,赶着它们四下逃散。我不小心踩在一只鸭子身上,眼睁睁地看着它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外婆让我把小鸭子放在地上,用箩筐罩住,说,小鸭子很快就会活过来。我照外婆说的做了,一遍一遍地罩上打开罩上又打开,满心期待,到绝望透顶,不过一两分钟的事情。 小鸭子最后还是没有如我所愿地活过来。 陈尘,他就像那只毛绒绒的小鸭子,被不公平的命运狠狠击中。 医生曾断言,他活不过十八岁,现在十九岁的他,满怀忧伤地坐在我面前哭着说他不想死。 谁不留恋生命呢? 她那么壮阔,那么美好。 面对生死,我无能为力。 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抱着我,我感受着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滚滚热量。 “你还记得吗?那次你背着我从青萝山上下来,我趴在你的后背之上,听着你的心跳,看着天上那轮超级硕大超级好看的月亮,我想要是能这样一直一直趴在你背上,看看月亮,看看风景,那该多好啊!什么时候能回青萝湾看看那里的大月亮啊?” “暑假?暑假好不好?以后每年暑假我们都回青萝湾住几天。我们去河里摸鱼,去湖里摘菱角,划船去采莲蓬,去山上摘蘑菇,我还背你下山。” 我呵呵笑起来。 陈尘已经高出我一大截了,我再也背不动他了。 “好。一言为定,拉勾。” 我们两个小手指勾在一处。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傻狗。” 我们像小时候一样,竖起大拇指来给彼此盖了一个一定要信守承诺的印章。 很晚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宿舍关门了。 我推开他,穿上棉衣,提起书包,拿起那叠稿子,往门外跑去。 我不敢看他,我怕自己心软。 我关上门落荒而逃,逃命似的,我一口气跑了出来。 前台小姐姐笑吟吟地看着我。 “走了呀!” 我点点头。 “你们晚上有人值班吧!他……他身体不大好,请你们留意一下他。” “哦,这样啊!好的,我会跟值班室说的。他好帅啊,像明星一样。” 我戴起帽兜,出了青鸾馆。 风雪席卷而来,彻骨的寒意立马将我掩埋。 我堪堪赶在宿管阿姨给大铁门上锁的那一刻跑到宿舍大楼前,带着满身的寒意挤了进去。 宿舍姑娘阿絮看到我满头雪白地走了进来,诗情大发地吟诵道:“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老万,你怎么才回来啊?有你两个电话,不对,是两个男人打来电话,一个是你家王二,打了好几次,一直问你回来了没有。一个说他姓陈,好像叫陈烟。” “陈烟他说什么了。” 我手脚冰冷地脱掉沾满冰雪的靴子,转身找保温杯,发现我的杯子不见了。 我把杯子落在青鸾馆了。 我拿了口杯,接了杯热水。 端着杯子坐在窗下,发呆。 “你怎么啦?” 另一个姑娘阿珂见我神情恍惚,从床上探下头来。 “没什么。” 我极力掩饰。 “那个陈烟,他说什么了。” 我望着阿絮。 “没说什么,他就说祝你圣诞快乐,也祝我们全寝室圣诞节快乐。” 阿絮传达完电话内容就爬上床睡觉了。 我洗漱完,坐在灯下,看了会稿子,便熄灯睡觉了。 我睡眠极不好,被子里冷得像冰块一样。 我一会儿梦见陈尘全身冰块一样死在青鸾馆,一会儿梦见陈烟指着我鼻梁骂:“是你,是你害死了陈尘。” 我一边哭一边喊:“陈尘,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泪水打湿枕畔,第二天醒来,枕头上都结着硬硬的冰。 我眼睛红肿地起了床,那天刚好是周末,没有课,我飞跑出宿舍大楼,往青鸾馆跑去。 一夜雪落,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已经有人走过了,路上特别湿滑。我在静湖边,摔了一跤,把骨头都摔疼了,真是狼狈不堪啊! 穿过樱花林,我很快来到青鸾馆。 我在大堂逡巡着等他出来,大概我是深深地害怕面对他,不敢进房去。 陈尘提着书包走了出来,他似乎也一夜未眠。 他退了房,我们肩并着肩往外走去。 我带他去了二食堂吃早餐。 对面相坐,无可言说。 手机响了,是王二,他真是阴魂不散啊! 我直接挂掉他的电话。 吃完早饭,我送他坐车去市区,再转车去火车站。 我们学校是新建的新校区,在郊区,离市区老远老远了。 208路车,在铺满雪的路上慢慢地摇着。 陈尘坐在我身边,安安静静。 车摇晃得实在很厉害,我抓着把手,怕怕的。 如果车翻了,那我俩可真是同年同月同日同地的死了。 到了市区,陈尘说,他买的下午的车票,还有大把时间,他想陪我逛逛街。 我不敢拒绝他,不就逛个街嘛! “走呗,who怕who啊?”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地走在沾染着积雪的街道上,每间店铺都挂满了圣诞节装饰,门前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圣诞树,彩灯绚烂。 我这个人其实挺无趣的,平时除了泡图书馆,趴电脑前写字,对逛街,对时尚全无兴趣。 看得出来,陈尘跟我一样,对逛街就是敷衍了事。 路过一家首饰店,我鬼使神差、破天荒地拉了他进去。 陈尘是学设计的,他对世间的美有着独到的见解。 第19章 平安扣 “欢迎光临。” 售货员小姐穿着厚实蓬松的羽绒服,见我俩走进来,脸上堆起职业性假笑,眼神却透着些古怪。 陈尘才不管别人的眼神古怪不古怪呢,他拉着我到柜台边,看着玻璃柜里摆放整齐的一溜一溜的玉饰。 “你看,这个是平安扣,也叫怀古,也叫罗汉眼。” 陈尘指着一个圆溜溜的小挂件对着我娓娓而谈。 “平安扣的外圈是圆的,象征着辽阔天地;内圈也是圆的,象征我们内心的平和安宁。” 售货员小姐听他讲解起平安扣来,饶有兴趣地站在边上听他侃侃而谈。 “你看这个平安扣,它通体圆滑对吧,因为中国人自古以来就信奉中庸之道。古时男子都爱佩戴美玉,因为君子如玉,温润而泽,君子如水,利物不净。” 我微笑着听着看着,静静地不说话。 “呵呵,这些君子之道,你自然比我懂得,是我班门弄斧,献丑了。” 陈尘尴尬地笑着。 “没有没有,陈老师你讲得很好。” 我掩额而笑。 “真的吗?有机会我一定找个地方支教去。” 听到我夸赞他,他开心得不行,眉毛都飘起来了。 “真的,由衷的夸赞,不掺半点儿水分。” 我挽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两位这么懂玉,不买一个保平安啊!” 售货员小姐拢着手喊了一嗓子。 “不用了,谢谢。” 陈尘拉着我大步离去。 平安扣还有祛病驱邪的美好寓意。 陈尘,我多么希望你,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福寿绵长子孙满堂。 在商场绕了一圈,什么也没买,但他心情似乎很不错,似乎这样陪着我瞎逛逛也有极大的快乐。 天太冷了,我拼命地灌着热水。 中途跑了两次洗手间,在洗手间洗手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孩脖子上挂着一枚圆润的平安扣。我心意一动,绕过了在外面傻等的陈尘,跑到那家珠宝店买下了那枚据说是和田玉的平安扣。玉白色的平安扣上点缀着一枚圆润的红色玛瑙石,温润而泽。那个小玩意儿整整花了近两个月的伙食费,好在我平时攒了些稿费,不至于饿死,但也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陈尘见我许久没出来,数次叫人进去寻我,差点没自个儿闯了进去。 “陈尘。” 我跑得脸色通红。 “你去哪了啊?” 他急疯了。 “我没事儿,咱们走吧!” 我挽着他的手,快步出了商场。 又逛了大半上午,临近中午了。 “陈尘,我请你吃饭吧!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得请你吃点南城的特色菜。” “好。” 他欢喜地答应了。 找了一家装修典雅的饭店,我俩个对面而坐。我点了藜蒿炒腊肉,豫章酥鸭,酒糟鱼,一份汤,一份时蔬。 陈尘说:“你点太多了,咱们两个人吃那么多菜,太浪费了。” 他仰起那张好看的脸,对着面带微笑的服务员说: ”靓女,这个豫章酥鸭不要了。“ “不,不,要的,要的,才五个菜,再加一个吧,就要这个狮子头。” “好的。” 女服务员笑容可掬,正要下去,陈尘拦住她。 “靓女,再减一个菜!” “你傻啊?哪有请客吃饭点单数个菜的?” 我拉住他,把他按在椅子里。 “是的,帅哥,我们这家里死了人的酒席才给客人上单个菜的!” 女服务员笑吟吟地走了,留下陈尘一脸苍青地坐在桌前。 “穷讲究,点六点菜,是因为六六大顺,我祝你一路顺风,你别多想。敞开肚子吃,吃不完的,我打包回去,一点也不浪费!” 吃完饭,我执意要送他去火车站。 火车站人山人海,陈尘紧紧地拉紧我的手,生怕我被挤飞了。 我买了站台票进了站,火车马上要开了,分别在即。我鼓足勇气,从口袋里把那只小小的首饰盒掏了出来,取出里面的平安扣,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将那红绳坠着的平安扣穿过他满头乌黑的头发,挂在他的脖子上。 “陈尘,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地治病,好好地照顾自己,好好地活着。这个平安扣,保佑你一生平安顺遂。” 陈尘的眼泪掉了下来。 火车走了,把陈尘带走了。 他去了他的城市,而我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寒冷的冬天里。 那枚平安扣,他一直戴着。 可是平安扣都是骗人的,它并没有保佑陈尘平安顺遂。 陈尘还是走了,陈烟说,是我,害死了他。 我怎么忍心害死他呢? 我把他当自己弟弟一样地爱护着。 我怎么会害死他呢? 但是他确实是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失信了,他没有守约,说好的,每年暑假都要回青萝湾,可是第三年,我却没有等来他。 陈尘走了,陈烟也走了,我的世界彻底沦陷了。 …… 那枚平安扣,成了陈尘的遗物。 它应该被销毁了。 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它不应该出现在我的家里。 我看着手心里温润而泽的玉扣,心里的伤痛无以复加。 沐浴完毕,我裹着浴袍出来了。 我戴着那枚平安扣,蜷在被子里,浑身发冷。 我感觉自己又要死一次了。 迷迷糊糊地睡着,那道漆黑的影子,好像一直都在身边,晃荡着。 其实,我体质算好的,好歹那些年一直跟着陈烟跑步,钢铁侠一般,轻易是不生病的。但这些天,我像被鬼缠身一样,病得半死,发热,然后发冷。一直说胡话,感觉我把我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田螺哥哥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像个死尸一样地躺着。 他说:“你为什么不好好地照顾自己?你为何要这样做贱自己?我答应过他,要替他好好地照顾你。” 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 我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 我如何能好好地?你们一个个地在我的心上面打洞挖坑,把它伤得支离破碎。 我在家里睡了两天,乖乖地吃药,精神慢慢地好起来。 我身体底子并不差,病假一休完,我便拖着轻飘飘的身体回去上班了。 “阿宁啊!” 隔壁办公室的阿柔姑娘,看见我整整瘦了一大圈,一脸艳羡地道:“阿宁啊,你怎么了啊?瘦了那么多,你看你,好瘦好瘦啊!刮阵风都要把你吹走了,唉,真是我见犹怜啊!” 那时,阿柔大约三十三岁,比我年长十岁。她身体不大好,有慢性疾病,一直吃药吊着。是药三分毒,她的身体也越发地拖垮了,慢慢地跟个皮球似地吹了起来。 三个万宁也抵不过一个阿柔。 第20章 老沈 阿柔羡慕我这样精瘦精瘦的鬼样子,我呢羡慕她吃嘛嘛香的好胃口。 “你怎么瘦成这样的?” 我坐在她面前,如果说她是一株粗壮的大树,那我就是那根瘦弱的小草。 “大病一场。” 我虚弱地笑着。 “小可怜,可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啊!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啊!” 阿柔说话的时候满腔的夹子音,挺可爱的。 我没事儿。 老沈推门而入。 “大美女小美女聊什么呢?” “领导好!” 我马上站起来打招呼。 “咦,脸色不大好啊!这几天也没看到你呢,生病了?” 老沈是阿柔的直接领导,广告部的主任,大概四十来岁,具体年纪不知几何,保养得很好,高高瘦瘦的,有几分帅气,甚至是痞气。 “生病了,请了一周的病假。”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年轻人好好照顾自己啊,早睡早起,可别熬夜!” “谢领导关心!” 我微笑着。 “一起吃个饭吧!走!阿柔一起啊!” 老沈把刚打开的电脑关了,起身离开。 “我就不去了,我过午不食,减肥!你们去吧!” 阿柔扭了扭她那三个汉子也抱不过来的水桶腰。 “那我们走了哈!” 老沈蛇一般的手臂盘在我脖子上,把我半拉半拽地拖出了办公室。 老沈按了电梯,一只手插兜里,一只手挽我肩上。 “想吃什么?粤菜?湘菜?还是川菜?” 老沈吊儿郎当的一副痞子样。 “不敢劳领导破费,大病初愈,没什么胃口,不必大鱼大肉,吃点清淡的就好了。” 进了电梯,我挨着电梯壁,抱着双臂,望着红色的数字慢慢往下跳。 “跟我还客气啥!” 一出电梯,老沈便点了燃一支烟。青色的烟,袅袅飘向街边的树梢,熙攘的人流,袭卷着我和老沈。我看着树上垂下的一面面红旗,穿过诗仙巷的牌坊,跟着老沈过街穿巷,七拐八绕。繁华的街道,拥挤的小巷,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诗仙巷有一家鱼皮粥很正宗,你吃过没有?” “没有。” “那我们吃鱼皮粥去,吃点清淡的,对你胃口撒!” 对头。 我跟在老沈屁股后面,矮他一大截。 坐在狭小的弄巷里,面对面地喝着滚烫的粥,聊着闲天。 老沈正跟媳妇儿闹离婚,房子也不要了,车子也不要了,儿子也不要了。 “挺好的,有情饮水饱,无情一身轻!” 老沈感慨着,长吁了口气。 “兜兜转转,好像又活到了从前,一无所有。” “不对,你还有自由。” 我安慰着他。 老沈爽朗一笑。 “对,我又自由了,为自由生活,得喝一杯。” 他拿了两罐啤酒,递了一罐给我。 我摆摆手,拒绝了。 “我刚从医院出来,还吃着药呢!喝不得酒!” 老沈不再坚持,独斟独饮。 “真羡慕你们啊,年轻,真好。” 我不说话,手搭在桌上,微倾着身体,颈脖上挂着平安扣从衣领里漏了出来。 “平安扣啊,年轻人戴这个不多了。” 老沈盯着我的领口看见那枚平安扣,玉白色的平安扣上点缀着一颗红色的玛瑙石,分外妖娆。 “戴着玩儿的。” 我把它放进衣领里。 “你这个……戴的不对,这是男生戴的,你应该戴小孔儿的,那才是女生戴的。” 老沈灌着酒,望着我,眯着眼睛。 “中国人做事讲究圆滑通融,这个平安扣就很有意思了。你看它外圆内也圆,像中国人处世之道,就四个字:中庸之道。君子如玉,温润而泽,君子如水,利物不净。小丫头,你懂了不?” 我摇摇头,笑着。 “领导您吃好,喝好,我去埋单。” 我抢着买了单,付钱的那一刹那,泪水滂沱。 这尘世间,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君子。 吃完饭,老沈又点了支烟。 我和他并排走出诗仙巷,老沈吞云吐雾,眼睛眯成一条细缝。 “那个,小丫头,有个事要跟你讲一下。明天那个活动你就不要去了,让阿柔去吧!” “为什么?” 我仰头看着他,那人身上散发着中年男人特有的老油条气息。 “哎,好兄弟,阿柔啊,年纪也老大不小了,那样的身材,哪有男人敢要?你不一样,你还年轻,长得还不赖,以后有的是时机。她呢,要抓紧时间多捞点钱嘛,女人嘛,就那么几年时间。” 老沈把手伸过来,搭在我肩膀上。 “我刚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撒!”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我鄙夷地不屑地笑着。 不就是一个活动嘛,老子稀罕? 可是我心里还是不舒坦,因为明天的活动是市文化部搞的大型活动,有不少文化界的大佬都要来,我这样一介资深文艺女青年,咋样甘心不去? 我俩个搭着肩膀走过繁华的古城道,老沈突然停下来,狠狠地拍了一下脑袋。 “我也不能亏待你,你去看画展吧!我朋友是美院的,他给了我两张请柬,找个人陪你去逛逛,我猜你一定喜欢!” 老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设计精美的请柬!请柬上墨青色的字一下子把我击晕了:青萝湾的……雪。 青萝湾,那是外婆家的青萝湾啊! 飞檐翘角,青瓦白墙的司马第,小桥流水,灿烂如烟霞的桃花林,澄碧如镜,悠悠远去的青萝湾,高远深邃,云蒸雾绕的青萝山…… 青萝湾。青萝湾。青萝湾。 我几乎要摔倒了,扶着老沈,才勉力站在雪白的阳光下。 我的泪水轰然碎裂,砸在那条两千年的古道之上,璀璨而忧伤。 “咋滴啦?” 老沈一眼望见我的失态,忙一把扶住我。 我摇摇头,松开老沈,慢慢地走在古老而新潮的长街上。头顶红旗飘飘,身侧绿树成荫。手里捏着那两张古朴的请柬,一个人默默踟蹰在洪大的人流中。 浑身冰冷,手脚软绵,心里如窝了一捧雪。 请柬上陈尘的名字,如利剑出鞘,把我割得鲜血淋漓。 陈尘,他已经死了。 一年前,他就死了。 晚上一个人蜷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请柬发着呆。手机响了,陌生人的电话。 “喂,你好。” 一个女人的声音。 “万宁,是我啊!韩萌萌啊!” “哦,萌萌啊,你好。” 我客客气气的。 “你好点了吗?上次在医院碰到你,太忙了,都没好好跟你聊聊。” “理解理解,大家都忙,大美女亲自给我打电话,有何赐教? 韩萌萌呵呵笑起来。 “是这样的,我听说,周六美院有个展览,可是一票难求,我朋友想去看看,你不是在报社上班吗?他们有没有请你们媒体?你能不能帮我弄两张票?” “我问问吧,我尽力而为,晚点给你答复。” 我挂掉韩萌萌的电话,颤巍巍地找到通讯录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第21章 一生所爱 陈烟。 犹疑再三,我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我还是唤出了那个对我来说无异于一把利刃的名字。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 天边的你飘泊在白云外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情人别后 永远再不来 消散的情缘 无言独坐放眼尘世外 ……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词,熟悉的声音。 我的眼泪啪地跌落在手背上,溅起万道光芒。 时光如果能穿梭回到过去,它一定会记起,那个星光满天流云漫飞的仲夏之夜。 …… 初三最后一次月考前夕,大家都在埋头复习。 鱼蛋夹着烟走了进来,在讲台边站了片刻。 教室里慢慢静了下来。 咳咳咳—— 鱼蛋将拳头搁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最近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又赶上星期五啊哈,晚上学校操场放露天电影,大家松快松快,弦别绷那么紧!都看看电影去!” 鱼蛋说完,哼着曲儿下去了。 耳尖的我,立刻听出来,那曲子正是《大话西游》里的片头曲。 难不成晚上放映的是《大话西游》? 我看着不远处陈烟那空荡荡的座位,那天陈烟请假没来,他的弟弟生病住院了。 我心里空落落的。 大家伙儿有兴奋的,有抱怨的。 马上就要考试了,这个档儿谁有空看什么电影? 我靠在学校电话亭朱红的门上,给陈烟打电话。 “陈尘,他好点了吗?” 那时,我完全不知道心脏病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以为动个手术他就还会变成那个活蹦乱跳的陈尘。 陈烟的声音疲倦而沙哑。 “还没有脱离危险。” 我素来不惯安慰别人。 “他会没事的。” 我顿了顿。 “这两天的笔记,我都整理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校?” 陈烟不说话,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今天晚上我拿给你吧,晚自习不上了,今天学校放露天电影,我就不去看了,刚好得空拿笔记给你。” “老万,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香蕉味儿的,你记得给我占个好位置啊!” 王二把电话亭的门捶得天响。 然后在亭子外狼一样地吼起那首经典到令人心碎的片头曲。 情人别后 永远再不来 消散的情缘 无言独坐放眼尘世外 愿来日再续 鲜花虽会凋谢 只愿 但会再开 为你 一生所爱隐约 守候 在白云外 期待 …… “你看电影去吧!” 陈烟啪地挂掉了电话。 我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天还未入夜,操场上的人已经疯了。 大家伙儿早早地搬了椅子,为了占个好点的靠前的观影位置,几乎都要打起来。 我坐在草地上,王二坐在我身边,嘴里咔嚓咔嚓地吃着零食。 “老万,我去搬张椅子给你吧!” “不用了。” 我心不在焉地拔着脚边的草。 电影稀里哗啦放了一个多小时,我坐在青草里,脸上泪水婆娑,头顶星河滚烫,脚边流萤飞散,心里的哀伤再也收拢不住。 “你看,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 我趴在王二身上哭得昏天暗地。 王二惊慌失措地拍着我。 “你还为那事伤心啊?这都过了一年多了,那个真不是我写的,我发誓,我王二,不,我王平要是骂过万宁是条狗,那我就是一条狗!汪汪汪!” 王二是根粗线条,他不懂我。 我哭得不是那张纸,我哭得不是电影里的至尊宝。 我哭我自己。 我哭陈烟。 我哭陈尘。 如果可以,我还会为王二而哭。 我们都像傻狗一样地活着。 爱而不得。 为触摸不到的东西,苦苦奔忙。 为开不了花的爱情,遍体鳞伤。 为等不到的人,伤心落泪。 种下苦果,咽下苦涩。 某一天,我们天各一方,或许会劝自己放下执念。 我抱着怀里捂得温热的笔记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穿过跑道。 在校门口,我终于追上了那把自己藏在兜帽里、像一缕烟一样飘忽的黑衣少年。 “陈烟。” 我气喘吁吁地拉着他的手臂。 我把笔记塞在他手里。 这周的笔记,我都整理好了。 风吹过他手里的笔记本,雪白的纸上,清一色的卫夫人小楷,工整得我都有点心疼自己了。 他看了一眼笔记,把它塞回我手里。 “我不需要了。以后不要浪费时间给我抄笔记了。我报了实高,已经被提前录取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吹过我的头发,我一身冰冷地站在那扭曲的夜空下。 那一刻,也许只有梵高先生能理解我内心那团破碎不堪的忧伤吧! 他答应过我,和我一起报考一中的。 他怎么能背弃我们的诺言,一个人仓惶逃离而去? 那时,实验高中是私立高中,一年要五六万的学费,三年下来光学费就要近二十万。以我这样的家庭,最好的选择就是一中,免学费,还提供住宿,成绩优秀的还有不菲的奖学金。 我们约好的,读一中的零班,然后一起考最好的大学。未来璀璨夺目,前途不可限量。一切都那么美好,连跑道上的风都是甜的。 可是,他却轻飘飘地说,他要离我而去了。 他明知我读不起实高,他怎么那么狠的心? 我把那本我熬了三个夜抄得工工整整的笔记,撕成碎片,扔在风里。 眼神冰冷刺骨地走了。 王二跑过来,追着风里的碎片狂奔。 “你大爷的,你不心疼老子心疼啊!这么好看的字,等老万出息了拿去拍卖不得卖个百十万的。” 王二坐在路灯下,一页一页地把那本笔记粘回去。 有些东西,碎了还圆得回去么? ~~~~~~~~~~~~~~~ “喂——阿宁……” 电话那头,陈烟的声音熟悉地传来,那声音里的疲倦、那声音里的挣扎,令我心碎不已。 “你……你还在花城啊?” 我心里堵得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嗯,手上还有一些事情没了结……” 他的声音温婉动听。 我注意到他用了一个词,了结。他要了结什么?前世因果?今生孽缘? 我突然想起十岁生日许下的愿望:三十岁若不出嫁就出家了此残生。 一生那么长,哪能说了结就了结的? 我抬了抬头,擦了擦眼角的泪。 “那个,我收到两张请柬,是美院的一个展览。那个展览,是不是你组织举办的?”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跌落。 陈尘去了一年多,他始终走不出来。我又何曾走出来过? 他不说话。 “陈烟,你在哪?我们见一面好不好?” 他还是不说话。 他还是不肯见我。 “陈烟!你到底要怎样?” 我对着手机歇斯底里。 他挂掉了电话。 我坐在空阔的公寓里,心里空落落。 我擦净眼泪,打开电脑,连夜赶了几篇稿子,分别发给了老白,和相熟的几家媒体的编辑,我希望全城的人甚至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来看陈尘的展览。无论对陈烟还是陈尘,这场展览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陈烟想让大众看到陈尘的过往,看到他的才华。他还那么年轻,在最璀璨的年华飘然离世。什么也不曾留下,只留下对青萝湾不舍的眷恋,对落云镇的执念。 他最后到底也没有找到那个叫落云镇的地方。 第22章 落云镇 我把手里的两张请柬给了韩萌萌,约她晚上来取。 韩萌萌带着她的朋友亲自来取,在那家叫云之上的酒吧,我见到了她那个朋友。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你好,有缘人。” 我惊愕地看着韩萌萌,什么情况? 自称有缘人的小伙子正是麻子,我一脸恶寒地看着他伸出来的手。 “我朋友吴昊泽。” 韩萌萌笑容满面地向我介绍她的朋友。 “对了,什么有缘人?” 韩萌萌望着麻子,又望着我。 “万宁嘛,我们班的才女!天下谁人不识君!” 麻子也就是吴昊泽一屁股坐了下来。 “原来你们认识啊!还是同班同学,太巧了。那可得喝一杯。” 韩萌萌给我要了一杯莫吉托,自己要了一杯血腥玛丽,给吴昊泽要了一杯威士忌。 我没想到,韩萌萌这朵鲜花居然插到了麻子那堆牛粪之上。 从头至尾我都不想说话,一杯一杯地灌着酒,酒水清凉,可我心里更凉。 “老万酒量可好了,你给她喝什么莫吉托,应该上威士忌!” 麻子把我的酒换成了威士忌,反正我心情抑郁着呢!来者不拒。 “万宁你酒量真的很是可以哦!” 韩萌萌一脸敬佩地看着我。 我抬头迷蒙的眼睛看着她。 “我们家三哥平时就爱喝两杯,我们家也没别人,就我能陪他喝两杯,天长日久的,酒量不就练出来了吗?” 我呵呵笑着,端起酒杯,跟韩萌萌碰了碰杯,歪歪扭扭地道。 “萌萌,我祝你早日找到心中所爱。” “谢谢你,万宁。你好像不大开心啊!” 韩萌萌死盯着我看,像要把我看穿一般。 麻子喝了一大口。 “我说万宁啊,你哪哪都好,就是,气性太大了。死犟死犟的,过刚易折,这样的道理,你还能不懂?女人嘛,太把自己当一回事是要吃亏的。你看我们家萌萌,温温柔柔的,这样就很好,是吧!萌萌。” 韩萌萌呵然一笑,喝掉酒杯里鲜红的酒液。 韩萌萌是理科班少有的成绩拔尖的女孩子,以她那颗极理性极理智的大脑,没理由会看上吴昊泽这样的讨厌鬼。 我把请柬推到韩萌萌面前。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扶着桌子,爬起来,踉跄地把桌子上的香薰蜡烛打翻了。我的手掌按在滚烫的蜡油,韩萌萌尖叫起来。 我却摆摆手,忍着眼泪离去。 我一点也不疼,真的。 我的心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路过吧台的时候,红蓝灯光里,有人一把拉住了我。 “手烫伤了吧!得及时处理,不然得疼很久。” 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男人,脸上映着斑驳陆离的流光。 “我没事了,真的。” 我不想给别人增添麻烦,更不想给陌生人增添麻烦。 “听我的,我先给你冷敷处理一下,再抹点烫伤药,很快就没事了。” 那人拿了一只玻璃杯子装了半杯晶亮的碎冰,轻轻放在我的手掌上,轻轻地旋转着。 “谢谢,我自己来。” 我谢过他的好意,执意要自力更生。 但是那个人莫名其妙的就很霸道地把我按在一张高脚木凳之上。拿出一罐烧伤药膏,轻轻抹在我的手掌上。他的动作轻缓且温柔。 手心清凉一片。 “这个烧伤膏是特制的,里面有獾油、冰片等成分。放心,不会留疤的。我呢,喜欢自己做香薰蜡烛,免不了就经常被烫伤。我四阿婆就给我做了这个烫伤膏,我亲自试验过了,确实很管用。坚持抹药,很快就好了,不会影响你打字的。” 那人把药膏罐子合上,把那只莹润的药膏罐子放在我左手。 “不行,不行!我不能拿别人的东西。” 我忙把药膏罐塞回去,埋头便冲了出去。 那白衣先生掏出手机接了电话,笑得一脸璀璨。 “放心,放心,我一定亲自捧场,一定到,一定到!嗯,明天见!” 我冲出酒吧,沉重的酒意如潮水涌上心头,趴在那棵花树下,吐得昏天暗地。 我靠在树上,缓了半天,阳光斑驳跌落在脸上。 我还没那么糟糕,还没那么糟糕! 我一面安慰自己,一面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路边拦了辆车,便爬了上去。 “小姐,你去哪?” 司机问,声音醇厚,还带着笑意。 “回家。” 我蜷在车上,头也不抬地道。 司机又笑了起来。 “你家在哪儿?” …… 你知道落云镇在哪吗? 我问过很多人,包括旅游达人,很多资深的驴友,关于落云镇,却无人知晓它具体在哪。 没有人知道落云镇在哪里。 也许,那不过是陈尘心里的桃花源。 那样一个灿烂的桃花源,就算真的存在,那也只能在他心里吧! 他为什么要执拗地去寻找那样一个尘世之中本就不存在的地方? 但是那样一个地方却不停地出现在我梦里。 天边云霞若锦,飞檐翘角的老房子,趴在门前昏睡的老狗,篱笆墙上摇曳着淡黄的小花,摇着蒲扇相扶着慢慢走过的老年夫妻,举着拨浪鼓挑着货担遥遥远去的小货郎,坐在青石桥头对着画布绘着锦绣山河的白衣少年…… 落云镇就在天边某个地方,它就在那里,它一定就在那里。 我陷在那团黑暗之中,默默沉沦,苦苦挣扎。 落云镇。落云镇…… “她在说什么落云镇?奇奇怪怪的。” 白衣先生倚在窗边,看着窗台上那盆开着淡淡黄花的仙人掌。 “哦,是陈……尘画册里的那个地方。真是傻孩子,居然相信会有那样一个地方?” “也许真的有那样一个地方。” 略带沙哑又很温暖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 “你之前不是也不相信有青萝湾那样一个地方吗?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带你去青萝湾看看。” “好哦,那一言为定。对了,我得走了,酒吧一刻都离不开,片刻都不得闲,烦死了。这个给你,我四阿婆亲自调配的,好东西,你给她抹上,烫伤的手别碰水。还有这个,更是好东西,我亲自调配的。拿着,拿着。我看她睡眠不大好,来,给她点上,安神助眠。”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劳你费心了,肖恩。” “跟我客气什么?别送了。” 脚步声,关门的声音。 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袅袅娜娜,暗香浮动。 第23章 罪人 直到半夜,我才醒来。 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舒心过。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很舒服的清香,床头小夜灯散发着桔黄的光芒,白色的小几上燃着一截粗大的蜡烛。昏暗的房间,飘摇的窗帘,月光如雪,透过窗帘缝隙跌落进来,流淌在光洁的地板上。 我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这是哪里? 一颗蓬乱的头,靠在床沿边。 我推了推他。 打开了房间的灯,刹那间雪亮一片。 那人坐了起来,抬起手来,遮挡住眼睛。 “陈……烟……” 我看着他,眼泪啪嗒落下。 “你醒了。” 他慢慢适应房间里的亮度,抬手看了手腕上的手表。 “十二点了,你呀,整整睡了七个小时。” 他摇头,苦笑着,站了起来。 “饿扁了吧!我煮碗面给你吃!” 他慢慢地走出房间,拖着一道修长乌黑的影。 抽油烟机运作的声响,燃气灶打火的声音,刷刷的水声。 我走出房间,穿过客厅,拉开厨房的门。 陈烟站在灶台前,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怔怔出神,锅里的水沸腾地翻滚着。 我从后面一把抱住他,他的腰身纤细而结实。 “对不起!陈烟!” 我的眼泪糊在他的背上。 他沉沉地叹口气,一动不动地站着。 “阿宁。” 他握着我的手。 轻声道:“我们,回不去了。” 我浑身冰冷刺骨地抱着他。 他慢慢松开我的手。 水烧快干了。 我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人,抓了一把面条,将面条开花似地撒在锅里,水汽氤氲,朦胧了我的泪眼。 我咬着干涸的双唇,执拗地看着他。 “因为陈尘?你心里一直怪我?你以为我好受吗?他是你弟弟。陈烟,他是你弟弟,我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地爱着。我怎么忍心伤害他?可是你一直在怪我!你不肯见我,你躲着我。你让我觉得,我就是个罪人,我十恶不赦!因为我你才那么痛苦!你知道吗?我巴不得,死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他!这样让你心痛的人就是我,不是他!” 我甩门而去! 疯狂地按着电梯! 泪水落在衣襟上。 我就是个傻子,是个疯子! 那个没心没肺的站在堤坝上对着滔滔而去的青萝湾大喊大叫老子天下第一,你服不服的万宁早已死去多年。 云之上还在营业,夜半,正是疯子的好时光。 今天又是小周末,来夜店疯狂的人更疯狂。 a whisky ,加冰。 我趴在吧台上,神情靡顿。 帅气的调酒师,瞥了我一眼。 “十八岁以下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谁说老子没成年?” 我把身份证拍在光洁冰冷的吧台上,凶巴巴地吼起来! “给她一杯莫吉托。” 白衣先生抓起我的身份证塞回我的背包里。 “好的,老板。” 白衣先生看着我,笑吟吟地看着我。 “这么晚了怎么又跑出来了?陈尘把你赶出来了?真不是人啊!这么晚了怎么能让女孩子一个人在外游荡呢?” 他把一杯调好的莫吉托递给我。 我看了他一眼,将那一杯子我并不喜欢的液体一饮而下。 “陈尘?” 我摸着杯子的手指冰凉彻骨。 这个男人,他认识陈尘。 “陈尘是哪个?老子不认得他!a whisky!等我回来!” 我脱掉外套,挤进舞池,开始发疯发狂。打开身体,释放心里的野兽。 陈尘是谁?陈烟又是谁? 老子不要知道! 从此刻起,老子只要做回我自己! 我只做我自己!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但愿,十岁那年,不曾遇见他。 ~~~~~~~~~~~~~~~~ 那年夏天,外婆六十大寿,三哥带我去青萝湾给外婆拜寿。孩子们都放了暑假,青萝湾成为了野孩子玩乐的天堂。 外婆寿宴一过,三哥就回去了,但是把我留在了外婆家。 我跟着那些孩子满世界奔跑。 那时,天是蓝的,地是青的,树是绿的,花是红的,青萝湾的水澄碧如镜。 脑袋光光的阿来说: “阿宁,我们去凫水,你也一起去啊!可好玩了!走走走,一起啊!” 阿来那时候说话还很利索,流利得很,一点也不磕巴。 我摇摇头,不肯去。 我怕水。因为小时候掉水里差点淹死了。我拒绝下水。 “去呀,去呀!” 阿来拉扯着我,脑壳比眼睛还亮。 “我表哥也去的,你来认识认识我表哥。” 阿来把我推到两个男孩面前,一个是他的表哥,另一个也是他的表哥。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表哥。一样的乌黑发青的头发覆在额上。一样的亮如星辰的眼睛。一样的笔挺如玉山似的鼻梁。一样柔软如花瓣的唇。一样的雪白若云的衣衫。只是左边那个比右边那个要矮小瘦弱一些。 “陈烟,陈尘。” 阿来郑重其事地介绍起他的表哥们。 “他们是双胞胎哦。长得是不是很像很像?” 阿来附在我耳边悄咪咪地问。 “一点也不像。一个那么高,一个那么矮。” 我瞥了他们一眼,口不择言。 矮小的表哥立马眼神黯淡无光,他转身便离去。 “跟屁虫,你别去了。你掉水里可没人救你。” 阿来冲那个小表哥毫不客气地嚷嚷。 那天小表哥没去青萝湾,我跟着他们去了。 阿婆在屁股后面追了半里路。 “阿来,你看着阿宁知道不,别叫她下水!” 阿来扬着毛巾说:“晓得了,晓得了。” 阿来提着一只竹篮子跑得飞快,篮子里装着他的换洗衣服,他拉着我的手说:“你要是害怕就不要下水了,你在岸边帮我们看着衣服吧!” 那些晒得跟泥鳅似的孩子,都脱了精光,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水面飘荡着欢笑语。青萝湾一路往东,滋养着这片土地。 我坐在岸边,羡慕地看着他们在水里鱼一样地快活。那一群黑孩子里白得像鲫鱼的大表哥游泳技术尤为娴熟。别人都是狗一样地在水里胡乱地刨着,只有他游起来,像一只优美的……白色蝴蝶! 那时的青萝湾清得像一面镜子,浅滩处小小的鱼儿在沙砂间穿梭,看得清清楚楚一览无余。 他们玩得那么欢畅,只有我坐在岸边喂蚊子,我如何甘心? 我心意一动,便卷起裤管,脱掉凉鞋,把阿来的衣衫倒在草地里,提着那里篮子便下了水。 清凉的水,荡漾着我细白的脚。 好舒服,好好玩! 我提着篮子,在水里跑来跑去,看到小鱼儿便去捞。 水波粼粼,暮色苍茫。 金色的霞光落在江面上,远处炊烟袅袅。 野孩子们在水里游得起劲呢! 我也提着竹篮子在水里起劲地奔腾,金灿灿的霞光落在我的脚边,像打碎了一池金子。 一只乌黑的鸟儿,在空中呀地叫了一声。 鸟儿为何在那时候鬼叫,因为只有它看到我在扑腾扑腾地拍打着水,水花四溅,只有它听到我惊恐的叫声。 我没有料到靠岸的浅滩处也会有一个巨大的深坑! 第24章 恩情 偏偏我就那么倒霉,掉进了那个大深坑里。 冰冷的水往口鼻处猛灌进来,我难受得大声呼救,可是灌进来的水更多了。 在我沉下去的那一刻,我看见天边那枚荷包蛋一样的太阳掉进了地平线之下,像掉进了一个黑洞里。 这下我可死定了。 我心里突然悲伤不已。 我还那么小,世界那么美好,我还没活够啊! 意识迷离之际,隐约感觉被人拽住手臂,拖出了水面,扛在肩上,扔在草里。 周围哇哇乱哭的声音吵死人了。 “阿宁啊……” “阿宁死了。” …… 我睁不开眼睛,耳朵里翁翁直响,也说不出话来,嗓子眼里被什么堵住一样。 胸口疼得像要裂开一样,一双纤细的手在用力地按压着我的胸脯,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拉扯,不住地拉扯。我喘不过气来,被裹在一团浓雾之中,找不到出路。 唇畔冰凉、柔软,温润好似花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哇地呕出一滩凉水来,抬起湿淋淋的眼睫,望见那男孩苍白的脸,惊惶失措的黑眼睛射出害怕的光来。 “阿宁!阿宁!” “阿宁,你……你没……没死……死啊!” “陈烟,你救了阿宁!” “阿宁,陈烟是你的救命恩人。” …… 你相不相信,命运其实一直在流转,在轮回? 当年,陈烟从水里救了我,那年,我又自山上救了陈尘。 命运就是这样,冷眼看着我们所有人哭哭笑笑。 陈烟把我背回了阿婆家。 我一身湿嗒嗒地趴在他的背上,看着炊烟袅袅升起,鸟儿归巢,风吹着我湿淋淋的头发。水滴在他的脖子里,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得很慢很慢,我甚至感觉到他的腿肚子在打颤。青青的稻田在他的身畔招摇,蜻蜓翩跹着透明的翅子,在田间飞来飞去。 阿婆听阿来说起我溺水的事,抱着我,嚎啕大哭起来。 心肝阿宁心肝阿宁地叫个不停。 阿来磕磕巴巴地说起事情的始末。 所有的人都惊愕地看着他。 阿来,那个生下来嗓门就老大、说话极流利的阿来,居然结巴了! 阿来被吓坏了。 阿婆一个劲地对陈烟道谢,说陈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让我叫陈烟大哥。 可是我只会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陈烟,什么话也不说。 阿婆吓坏了,疑心我溺水是水鬼在生事,便把村子里的能人阿七婆找来。阿七婆会给小孩看病,会给女人接生,也会给猫儿狗儿治个跌打腿伤什么的,也懂看风水,不仅会役神也懂驱鬼。 阿七婆粗糙的手指把我的眼皮翻了过来,看着我发白的眼神、木木愣愣的样子连连叹息道:“娃娃本是要被抓去当替死鬼的,好在她命不该绝,有贵人相助,小命是救回来了。可惜,给惊吓到了,吓掉了一缕魂魄。准备家伙事务给娃儿叫魂吧!” 我记得,那天的月儿并不圆满,冷冷的弯弯的一块儿冰似的挂在蓝丝绒一样的天幕上。那时青萝湾的水还是绿的,青萝湾的天也还是蓝的。三哥当天就风尘仆仆地从城里赶来了青萝湾,他一看到我就抱着我嚎啕大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子。他的泪水落进我的颈脖里,冰冷刺骨。 阿七婆穿了一件奇奇怪怪的花花绿绿的大袍子,脖子上挂着一串叮叮当当的铜钱,手里捧着一柱香,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阿婆肩上扛着一支竹竿,竹竿上横穿着我落水时穿的衣裳。三哥背着我,脚步轻缓地走在阿婆身后。 这支奇怪的招魂队伍,走过村口那株十人也合抱不来的老香樟树旁,一阵风吹过,香樟树发出簌簌的声响。 阿七婆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 “阿宁啊,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那老太太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往空中撒一把米。 沿着阿婆家到村口的路上,一直把米撒到青萝湾我溺水的地方。然后转了个圈又原路返回,回到村子里。 我迷迷茫茫地趴在三哥宽厚的背上,后面似乎跟着一个小小的人儿,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衣衫,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那么忧伤…… 然后,我就睡着了。 夜里我发了烧,说着胡话。 我不记得我还说了什么,只记得阿婆一直握着我的手,不停的抹眼泪。 因为我一直在喊:“妈妈,你不要走!妈妈,你不要走!” 那年,陈荷子离家出走了五个年头了。 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没心没肺啥也记不得了,青萝湾的阿姨们老逗我说:“阿宁宝宝,想妈妈了吗?让阿姨做你的妈妈好不好?” 在大家的一团哄笑中,我扔给她们一个白眼,沿着墙根溜走了。 落在水里的那一刹那,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妈妈。 她穿着一件雪白的裙子,站在水面上 像仙女一样,对着我微笑。 阿七婆见叫魂也没啥用,就跟阿婆嘀咕着:“这娃儿莫不是见了什么污脏东西,小娃娃火焰低的怕是见了不好的东西。” 阿婆拉着我的手问我,到底见什么? 我说,看见了妈妈。 穿白裙子的仙女妈妈。 “穿白裙子的女的?” 阿七婆顿时脸色煞白,与阿婆面面相觑。 “阿宁该不是见了芹姐儿吧!” 芹姐儿是阿婆隔壁家的小姨,二十岁不到,不知道为了什么突然就跳了青萝湾死了。据说她死时穿着一件白裙子。 阿七婆叫阿婆按着我,给我指尖脑后扎了几根银针。我的小小的指尖上流出乌黑的血来。 阿婆提着篮子,篮子里装着香烛、黄裱纸,纸上印着一枚枚圆滚滚的钱印子。 阿婆牵着我的手,去了青萝湾岸边,在芹姐儿跳水身亡的地方,点上了香烛,烧了一扎一扎黄纸。一面把我按在草地里,叩了数个头,一面絮絮地念叨着什么:“芹姐儿,你人好心善,阿宁冲撞了你,是她娃娃儿不懂事,你好好的去了吧,不要再缠着阿宁了,你寻户好人家投胎去吧!” 叩完了头,我跟着阿婆回家,晚风凉凉的吹在我冰冷的脸上。 “芹姐儿怎么啦?” 那是我被陈烟救上岸后说的第一句话,阿婆颤巍巍地看着我。 “唉,我的阿宁会说话了。” 她对着青萝湾的方向,双手合十,拜了又拜。 “芹姐儿,你是个好姑娘,你好好的去吧!娘娘会给你烧纸给你的。” “芹姐儿怎么啦?” 我拉着阿婆的手不住地问。 阿婆看了我一眼,抹了一下眼睛。 “唉,想不开呗,就跳湾里淹了。” “咋个要想不开?” 我继续问。 “喜欢上了隔壁村的后生仔,她阿妈嫌那个人家里穷,不同意,棒打了鸳鸯,芹姐儿就不活了。” 原来是个悲伤的故事。 第25章 肖恩 “阿宁啊,你可不要学芹姐儿,不值当的,这世间的事,什么都没有自个儿的命重要,那些情啊爱的,又不能抵饱。你阿妈呀,当初还不是不顾我和你阿公的反对跟了你阿爸,到头来又自个儿跑了,扔下你这一个小娃儿。你阿妈呀,也是太好强的个性。好在,你阿爸人好,他不跟她一般计较,即便这样了,他也还会来阿婆家走动。你阿爸是个好人啊,可惜他命不好,遇上了你阿妈。” 阿婆絮絮叨叨地说着。 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里听到关于我妈妈和三哥的事情。 原来,他们也是有故事的人。 从青萝湾回来在村口的大香樟树下,我们遇见了陈烟,他穿着一件雪白的褂子,坐在树底下,手里抓着一片樟树叶子,叶子放在嘴边,呜呜地吹着一首曲子。一首悲伤的曲子。 我远远地看着他,躲在阿婆身后面。 “是阿烟啊!” 阿婆笑眯眯地拉着我走了过去。 “阿烟好样的,心地又好,模样儿又俊俏,是个顶好的娃娃。” 阿婆把我的冰凉的手,放在陈烟温润的手心里。 “阿宁谢谢阿烟的救命之恩,这份恩情,要永远记在心里,不能忘了。” 我点点头。 陈烟的手湿漉漉的,我的手小小的,在他潮湿的巴掌里像鱼儿入了海,肆意地游着。 第二天三哥便带我离开了青萝湾回城了,临行前,陈烟和他的弟弟陈尘站在香樟树下,送我远远地离去。他用香樟树叶给我吹了一首曲子,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李叔同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情千里,酒一杯,声声喋喋催 问君此去几时还 来时莫徘徊 …… 我不知道那白衣少年彼时的心情,大概是懵懂的青涩。 回想往事,我却但愿,从不曾遇见过他。 …… 云之上是一家规格不大不小的酒吧,我很喜欢它的装修风格,很时尚却又带着儿古朴,竟然毫不违和。 老板喜欢穿白色衬衫,我唤他白衣先生。他很年轻,二十几岁的年纪,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齐整。很喜欢笑,眉眼儿很像一位当红小生。我在他身上嗅到另一个人的味道。 一身大汗淋淋地挤过疯狂的人群,我坐在吧台前,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那个人。 “发什么呆?” 我拿过他面前的那杯酒,一仰脖,倾泻入喉,冰冷的酒,像把利刃割开我的喉咙、挖开我的心。 “爽!” “喂,你喝掉的是我的酒。” 他目光迷离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把酒杯推到他面前。 “明了。” 我打了个响指,“两杯威士忌,我回请。” 音乐突然变换了,曲调舒缓,有点儿小夜曲的调调。 我坐在他面前,跟着曲调哼哼着,我也不知道在哼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荡漾。 “大家好,我是今晚的驻唱歌手,lucas,今晚我为大家带一首原创歌曲,《月光酿酒》,希望大家喜欢。这首歌的词作者,是我的一位故友,希望,她一生顺遂,一切安好。” 梦最荒芜的时候 爱情最为绚烂 初相识的你 还是个小女孩 桥头那轮明月 见证了我的羞怯 风牵起我的手 她舞蹈的时候 样子别样地纯 莲的心思又有谁能够懂 那天上的明月 为人间的女孩 织了一件又一件 华丽的衣裳 清醒的时候 不知自己为何而醉 月光酿的酒 一壶就足够 梦最荒芜的时候 菊花开满坟头 九月九的酒 最是上头 梦最荒芜的时候 菊花开满坟头 九月九的酒 最是上头 …… 我端着酒杯,耳朵起了茧子,这个歌词……这个歌词怎么那么耳熟? 我转过身来,侧过头望着那舞台上那个穿着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衣的歌手。 “老卢,待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我的好哥们,特别特别有才华,他唱的歌都是自己亲自作词作曲的,人也超豪爽,你会喜欢他的。” 白衣先生笑眯眯地望着那舞台上一边唱着歌一边弹着吉他的男人。 “做什么?拉郎配啊!老子不缺男人!wiskey,快点快点!” 我白了他一眼,帅气的调酒师将两杯飘着冰块的酒推到我面前。 “少喝点啦!你这样作贱自己,某人会心疼的。” 白衣先生抢过我的酒杯,放在身后的酒柜之上。 “某人?某人是谁?谁是某人?” 我趴在吧台上,目光涣散。 “你喝醉了?酒量也不过如此啊,还真以为你千杯不醉!” “我没醉。” 我一把推开他,恶狠狠地问道。 “下午是你把我送……送到陈……尘家的?” “是你自己爬上我的车的,我问你上哪?你说回家,我不知你家在哪,只好把你送他那去了!” 我抖抖索索摸出钱包,掏出一叠人民币,纸币天女散花似的飘落一地。我抓了一把钱,塞在他怀里。“以后,我的事,不要你管。” 踉踉跄跄往外面走去,头砰地撞在那厚重的玻璃门之上。好疼。 我用力拉那道门,却怎么也拉不开,急得狠狠地捶了那道门一拳,眼泪哗啦而下。 “亲爱的,打碎了门,要赔的,很贵的。” 白衣先生跑过来,优雅地帮我拉开门,看着我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酒吧。 夜凉如水。 霓虹灯照映着我苍白的脸,我坐在马路牙子上,像只破了的沙袋,靠着路灯,望着夜空。那颗最亮的星,已经找不到了。 人类伟大的工业文明,染污了头顶原本蓝丝绒一样纯粹的天空。 我坐在路灯下,托着自己瘦弱的膝盖骨。夜风凉凉地吹乱了我的头发,我一下一下地撞着自己的头,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疼痛。我的心,何时变得如此麻木不堪了? 远处,那白衣男子慢慢走了过来,手上搭着一件淡青色外套。 他拍拍屁股,坐在我身边,抬头看我看的那颗星星。 “唉!” 他叹着气。 “你有什么可忧愁的?” “我这家酒吧啊,开销那么大,营利却堪忧,再这么下去,要关门大吉了。” 白衣先生侧头看我。 “听说,你以前开画廊的,怎么画廊不开了开起酒吧来了?” 我抱着自己,望着天上的星星。风吹乱我的头发。 他定定地看着我,又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光影。 “呵呵。合伙人不干了呗!” 我不再说话,呆呆地坐着,抱着通红的脸,头晕晕沉沉的。 “万宁!万宁!” 那人一身牛仔,大步跑了过来,背上背着一架大吉他。 “肖恩!” 他冲白衣先生打了个招呼。 然后蹲在我面前,看着我。一双乌黑的眼睛,亮晶晶,像天上的星星。 第26章 卢明 “你谁啊?”我茫然无措地仰头看着光影里的那个男人。 我认不出那张脸来,在我的记忆库里,没有这样一张脸。 光洁白皙的脸,棱角分明,眼睛很大很亮,眉毛乌黑若画,高手的鼻梁,头发蓬乱如草,嘴唇,薄而秀气的唇,像花瓣一样…… 我微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我苦笑着爬起来,脚却不听话地跪在地上。 “先生,我不认识你。” 我再次努力地爬起来,挣扎了半天。那人一把搀扶住我,声音欢快地高声道:“lucas,是我啊,卢明。你大爷的,你居然把老子给忘了!” 牛仔衣先生狠狠给了我一拳,又一把紧紧抱住我。 “万宁,你还好吗?” 我趴在他怀里,怔怔地望着远处的霓虹闪烁。 “哦,是卢明啊!” 记忆的迷雾在慢慢散开。 是浅草社的卢明啊! 卢明是一中那届文学社的社长,个子高高瘦瘦的,白净的脸,带着文人特有的瘦弱,他文笔很好,不是伤春悲秋的那种,是激扬江山的那种豪情万丈。在中学里,卢明这样的才子通常都很受大家欢迎,尤其受女生欢迎。 卢明是文学社的社长,走到哪都有一众迷妹。 那天我坐在食堂的角落,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在啃,盘子里的饭早就冷得透透的了。 一个高瘦高瘦的男生,将盘子放在我面前的餐桌上。一把夺过我手里的书,呵呵一笑。 “吃饭看书,不良于消化。” “还给我。” “《gone with the wind》。” 一口流利的英语,男孩念着书名,把书还给了我。 “你好。” 他伸出一双白皙的手来。 “卢明,高一8班的。” 我瞥了他一眼,翻着白眼,算是打招呼了,继续看我的书。 “哎,别看了,说个话呗。万宁对吧,听说你文笔不错,我想跟你约稿行不?” 卢明端坐在桌前,定定地看着我。 我将书收起来。 “没问题,稿费怎么算?” 卢明大笑起来。 “好说,好说。你要有电子版的能发给我更好了。这是我qq,你记得加我啊!” 那少年塞过一张练习本上撕下来的纸,淡绿色的条纹,映着淡淡的光泽。 卢明的qq:x,记得加我! 我看着那张纸,卢明的字大气磅礴,铁划银勾,跟他本人柔弱的外表全不搭! “记得加我啊!” 卢明走远了,还冲我摆摆手。 我给了卢明三篇稿子,一首小诗,一篇散文,一篇小说。 我加了卢明的qq,他的网名叫日月同光。 日月同光:是老万啊,这是什么网名?你也太敷衍了。 卢明不是第一个说我网名敷衍的人。我就敷衍了怎么滴?老子爱咋样就咋样? 是老万啊:闲话少叙,收稿子。 我给他发了三个文档。 日月同光:我去! 《自由》 因为行走 风撵上了我的脚步 落叶在一瞬间 粉碎成霜 我自幼伶仃孤苦 骨瘦如柴 在这迷茫的石子路上 踱出焦虑的步伐 往昔是一壶酒 喝过的人才知是甘还是苦 我们从不吹嘘自由 自由是个小滑头 比月亮还要明亮 比酒还要绵长 我们都醉了 泪比霜还要忧伤 听吧 听星星的窃窃私语 在这个年代 谁又能漠视风的自由 天空 一如往年的狭窄 我是那只失群的鸟儿 没有面孔 没有肺腑 没有思想 和落雪一起坠亡 “真是你写的啊?万宁同学,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年,陈烟去了实高,我去了一中,从此我两个分道扬镳。他追他的梦,我继续沉沦。 对于他的背叛,我始终耿耿于怀。 为证明我不比他差,我顺从了学校的安排,去了理科班。那个高手如云学霸遍地开花的零班,只一次月考便把我伤得体无完肤。我抓着不及格的物理试卷,泪流满面。我不是陈烟,我不是那个能在奥赛中得奖的陈烟。我已经用不堪的分数证明了。 浅草社一下发了我三篇稿子,这在浅草社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 卢明把散发着墨香的刊物双手捧到我面前。 “万宁,你真的太厉害了。你来我们文学社吧!我由衷地邀请你加入!你来做我们的主编好不好?” 我翻看着那本新出的《浅草集》,淡淡地笑着,眼底的忧伤怎么也掩盖不住。 “你怎么啦?” “没事儿,且死不了。” 我躺在学校球场的草地上,把那本刊物盖在脸上,阳光暖暖地照着。 万物在阳光下肆意生长,阳光眷顾万物,为何偏偏驱不散我内心的寒凉? 卢明躺在我身边,看着天上雪白的云朵,轻声问:”万宁,真的有青萝湾那样一个地方吗?” 我拿掉书,一转头,望着他雪亮的脸。 我的那篇短篇小说《青萝湾的雪》,被卢明发表在《浅草集》第五期。 “有的,在乡下,我阿婆家就在青萝湾。” “也有阿烟那样一个人咯!” 他继续问道。 我不说话,阳光照在我的脸上,璀璨明媚。 “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青萝湾看看呗!” 卢明拉了拉我的袖子。 “好。” 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数次考试下来,我几乎掉了一层皮。 物理化学生物还有数学,我完全应付不过来。极其难看的分数令我的自尊心大为受挫。 那天,我坐在食堂的角落,食不知味。 卢明坐在我对面,陪我吃饭。 他说,“你最近心情都不大好哎!今天下午,我们班有场辩论赛,你来吧!很有意思的!” 于是,我翘了物理课,去了文科楼观摩他们的辩论赛去了。 确实,有意思极了。 卢明学习成绩很不错,而且也爱玩,那场辩论赛就是他组织的。 “你应该来文科班!你去理科班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卢明趴在桌上望着我摇头叹息。 我并不喜欢理科,只是为了争一时之快,我以为我可以比过陈烟!我已经证明了,我不是那块材料!初三那会儿,如果不是陈烟为我补习数学,又补习物理和化学,我会死得很惨!如今,他弃我而去,把我扔在这泥潭里苦苦挣扎!我何必要为他把自己搞得这么抑郁!? 去他大爷的!老子活了这一把年纪了,居然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天我开开心心把课桌里一抽屉的小说都打了包,卢明叫了文学社的几个成员,帮我把课桌和书都搬去了他们班。然后,我才跟学校打了申请,由重点班的理科班转到了普通班的文科班。 那时,已经接近高一下学期期末了。 接下来的两年,我要努力学完三年的课程。补历史,补地理,补政治!虽然文科班的日子也没有多滋润,但我的心情至少是欢畅的。 卢明后来考了北方一所大学,我们便断了联系,再见时已是毕业后数年。 第27章 酒鬼 眼前这个穿着白t恤套着牛仔衣的帅气男子便是卢明,我几乎认不出他来。几年不见,他变了许多,成熟了,帅气了。 我这个颓丧的鬼样子,大概把他吓坏了吧! “阿宁,你怎么醉成这样子?” 他一把拉起我,把我架在他的胳膊上。 “你不是说我是女诗人吗?女诗人哪个不是酒鬼?” 我趴在他肩上,喷着浓浓的酒气。 喝一口李白的酒,消不掉我心中的愁。 “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东边儿。” 我指着广场东边。 “看来,还没有喝糊涂,还记得回家的路。” “肖恩,我先送万宁回家。” 白衣先生摆摆手,目光灼灼地望着卢明背起不省人事的我。 卢明慢悠悠地背着我穿过空阔的滨江广场,灯光璀璨,夜色幽凉。夜里三点半,卢明把我背回了家。 空荡荡的公寓连灯光都是冷的。 我满身酒气地窝在被子里,卢明站在床前,皱着眉。 我背对着他,朝他摆了摆手。 意思是,老子要安眠了,请滚蛋。 卢明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走了进来,泼水声。 他拉起被子,把一张滚烫的毛巾覆在我脸上。 我陷在柔软的里枕头,头痛欲裂,那张热毛巾像要把我熔化一般。 他帮我把脸擦干净,动作轻柔,把毛巾放在盆中洗净绞干,端着盆出去了,又回来了。 “万宁。” 他搬了张椅子坐在床前,手臂支在膝盖上,愣愣地看着我。 我困倦地抬了抬眼皮。 “嗯。” 我蜷在被子里,抱紧自己。 “那年,圣诞节前夕,下了一场老大老大的雪。我路过南城,就去东区看你。我只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那天的雪,下得真大啊!” 他坐在椅子里,我蜷在被子里。 我记得那天的雪,我记得陈尘抱着我说,他不想死。 雪,是我做的一个梦。 陈尘,也是我做的一个梦。 那晚从青鸾馆出来,我在blog里写下这首《雪》。 我好像看到他的结局和我的命运。 雪 是我做的梦 醒来时 天还没有亮 乌云在每个清晨前来拜访 凌乱的日子 连记忆也是凌乱的 我理不清头绪 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窗前绽放的玫瑰花 是我献给夜的祭品 我们的坟墓 在河之彼岸 雪水泛滥成灾 最好的时光里 我在给你写诗 他们说 伪装不是一切 思念是一切 “那天,我看着你穿过光秃秃的树林,雪,融化了整个世界。我没有勇气叫住你,眼睁睁地看着你踏雪而去。 万宁,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走进你的心。 我永远希望你能对自己好一点儿,少点儿忧伤,多点儿快乐。” 那天早晨的阳光比平日都璀璨,我带着宿醉的酸疼醒来。 good morning,万宁。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苍白的笑,简单洗漱,换好衣服鞋子,出门跑步。沿着东江,顺着堤岸,一路狂奔。我想象着自己在青萝湾的岸边,被那条碧绿的河水袭卷而去。 绿树成荫,凉风飒飒。 我站在东江桥上,对着远方漂泊的白色游轮,大声喊了一嗓子。 “万宁!你要好好的!” 我风一样地跑下东江桥,沿着江岸往回跑。 “靓女,加油哦!我每天都看到你来跑步的!” 迎面走来一个老太太,头发雪白,上穿一件针织薄衫,下套一婆婆一身时髦,笑得鲜花般地灿烂。 “加油!” 我握紧拳头,对着那一头雪白的老婆婆,绽放一个流光溢彩的笑。 我还年轻,为什么要在这感情的泥潭里浮沉? 万般执念皆是错,错!错!错! 我对着远处的白云远处的轻风,大声嘶喊,大声尖叫! 我要忘记,我要放弃,我要逃离,我只要做我自己! 今天有个媒体人聚会,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去赴会。 跑完步,回家冲凉,望着镜子里精瘦精瘦的女人,头发乌黑,眼神淡漠。换了一身米白色长裙,雪白的颈脖上坠着红色的丝绳,玉白色的平安扣,闪耀着雪亮的光。 我还是未能弄明白,这小玩意儿为什么在这里? 难道是陈烟?那夜,一直一直都在的人,是陈烟?那陪着我,照顾我的田螺哥哥,真的是陈烟? 为什么? 他明明怨恨我还来不及呢! 我将一头青丝绾起,盘好,拿起妆台上那支银簪,斜斜插在发髻之上。 下了楼,出了公寓,在路边拦了辆车,直往目的地奔去。 这次的活动在一个小岛上举行,搭船上了岛我才明白了,受邀参与活动的都是媒体界的未婚青年男女。组织者还真有点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 大家伙儿兴致都很高,有人围炉煮茶,有人围炉烧烤,有人围炉吹水,也有人坐在一个角落怔忡出神。 那个异类,就是我。 我坐在椅子里,倚着大树,躲在浓密的树荫里,吹着凉凉的海风,带着格格不入的哀思,静默地,老僧入定般地坐着。 “咦?打坐呢?” 老沈体量修长地迈着两条细腿,圆规般地走来。手里端着半盘鲜红的虾,数只开膛破肚的生蚝,一截儿黄澄澄的玉米受刑般地穿粗壮的竹签上。 看见老沈我有些意外,忙扯好裙摆,端坐好。 “领导好!” 我恭恭敬敬站起来。风扬起我额前的碎发,迷离了我的眼。 “领什么领,导什么导?油嘴滑舌的,快吃吧!这里的生蚝可不错!” 我道了谢,随手从圆桌上拿了双一次性筷子,扒拉掉雪白的生蚝上细碎的大蒜末,夹起一大块鲜美肥美的生蚝肉来毫不客气地往嘴里塞去! 那段时间,我都没怎么好好地吃东西,睡眠极其糟糕,生活极其混乱,心情极其恶劣,我甚至怀疑自己得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我甚至拿起jimmy的名片准备给他打电话约个时间见个面。 美食面前,我卸下了防备和伪装。 一口气干掉面前的食物,将盘子一扫而光。 我仰起脸来,唇角油光可鉴。 “还要!” 我捏着那支穿过玉米的竹签,一粒一粒地将玉米粒儿抠下来,扔嘴里嚼着。 老沈笑了笑,端着空盘子走了,很快又端了一盘回来。 “又是生蚝,没别的吃了?” 我拨弄着盘子里飘荡着热气的生蚝,瞪着他。 “有大螃蟹,螃蟹性寒,女孩子少吃为妙,你更要少吃,那么冷淡的一个人。生蚝女人多吃,美容养颜的。快吃。” 老沈嘴里叼着烟,风把青烟飘到我头发上,我下意识地抬手扇了扇。他马上把椅子搬到我身侧的下风口。 我吃着生蚝,看着盘子里被竹签穿过的玉米,突然笑起来,笑容哀婉生动。 一束光透过树梢,落在我的脸上,像无数只金色的飞鸟扇动轻灵的翅膀,起起落落,沉沉浮浮。 我在那束光里,一定异常美丽动人。 因为我在老沈眼里看到不一样的情绪,他平时看我不是这样的表情,是那种像看着他那十六岁儿子的眼神,是慈父溺爱的眼神。 但是那一刻,他看我,像在看一个小女人。 第28章 银簪 “笑什么呢?” 他也笑起来,不明所以。 我指着雪白的盘子里金黄的玉米,语气轻淡地。 “莫言有一部小说,叫《檀香刑》,你看过吧!” 我把玉米身上那根削得极尖锐的竹签拔了下来,又狠狠地插了回去。 “把人用檀木的棍子从下面穿进去,从嘴巴里穿出来,像这截儿玉米一样!” 其实,我脑海里想的全不是那截儿倒霉的玉米,我想的是一只蛤蟆被青草从尾一直穿到嘴巴还呱呱地叫唤着,它在阿来手里痛苦地蹦哒着。那时青蛙也许是在喊疼!只是没有人听懂了它的心。 “从哪里穿进去?” 老沈叼着烟,微眯着好看的眼睛,侧着头,打量着我,意味深长地笑着。 “从谷道穿过去!” 我拉了一张纸巾,擦干净嘴巴。若无其事地晃动着脚。 残忍! 老沈扔掉还剩下一大截的烟,狠狠地踩了两脚。 手搁在脑后,极惬意地打开身体,晒着温暖的太阳。 风吹过。吃饱了。我抱着自己打盹儿。阳光透过树荫,刚刚好地落在脸上,温暖如春。 “下周美院有个展览,你去看不?”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邻桌响起。 “你说的那个《青萝湾的雪》啊,不去,难得周末,我要在家睡美容觉。”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掏出坤包里的小镜子,对镜补妆。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着邻桌那对男女。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陈烟在意的事,未必别人也在意。 陈烟在意的人,别人未必也在意。 一场他筹划了很久很久甚至投入全部的精力与金钱的展览,抵不过别人的一个美容觉。 我有些悲哀地扬起脸来,极力抑制住眼角的泪水。 “有……酒吗?” 我可怜兮兮地问。 “有,管够!” 老沈跑去提了两瓶啤酒来,递给我一瓶。 我接过酒瓶跟他碰了个清脆的杯。 你怎么也跑来凑热闹了? 我喝着酒,拂开额前的乱发。 “单身男女聚会,以后都得有我的份。” 他喝了一大口酒,唉地叹了口气。 “那个展览,你想去的话,我陪你去啊!反正周末没事,与其一个人在家发霉,不如出去晒晒!” 我摇摇头。 “请柬送人了。” “你是优秀的媒体工作者,你去捧场那是给主办方面子,要什么请柬?他们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老沈嘎嘎笑着。 我喝完一瓶酒,趴在冰冷的桌子上晒着温暖的太阳。酒意涌上心头,像潮水一样把我和我的世界淹没殆尽。 “别睡了,岛上风大小心着凉,起来,陪我四处走走。” 老沈把我拉起来,我狼狈地套上鞋子,跟在他屁股后面。 海风卷起我的裙摆,它像海鸥的翅膀,洁白,眩目。 我站在临海的碣石上,望着远处看不到尽头的海岸。突然想,要是跳下去,会很痛快吧!就像……就像奋不顾身地跳下青萝湾的芹姐儿!她为爱殉情,我又为了哪般呢! “干嘛呢?不要命了!” 老沈一把拉住我,因为太过用力,我几乎是被他拽进怀里的,我趴在他怀里,兵荒马乱! 我猛地推开他,后退着,保持三米的安全距离。 风拂乱了我的长发。 绾起的发已飘散,发髻上的发簪子,跌落在石上,上面镶嵌的宝石,掉了下来。 我捡起那已经残缺的发簪,泪如雨下。 这是陈尘自己做的簪子。 他知道我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每次路过古街,我都要趴在银饰铺子前,看那古板的银匠一丝不苟地捶捶打打。一团本来面目模糊毫无性格的银块,在他那粗大的手掌下很快幻化成一朵绚烂的花。 “好厉害!像变魔术一样。” 我总是盯着老银匠灵活的手指,发出由衷的赞叹。 我给他讲周大新的小说《银饰》,给他讲碧兰和小银匠凄美的爱情故事。 陈尘总是带着我逛古街,给我讲那些老房子上的镂花窗槅,讲飞檐翘角上的浮雕,每一朵木刻的花,每一只石雕的鸟儿,每一个泥塑的人物,都有一段辉煌的故事。 陈尘他总能发现那些角角落落里不为人留意到的美好。因为身体的原因,他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能奔跑,不能打球,只能静静地坐在院落的一角,看花开花落。安静的他,比别人更细腻地懂这个世界。他画画,画那些被人忽略的风景。 那天是刚开学不久,我从文学社开完会出来,便看见陈尘站在走廊下,局促不安的样子。 看到他,我很惊讶,也很欢喜。 “你怎么来了?” “我来上学啊!在家里待得烦死了都。” 那年陈尘的一幅作品得了全国性的艺术类大奖,很多学校都邀请他就读,陈烟所在的实高甚至给出20万的奖学金,他居然拒绝了实高,选择了一中。 陈尘很有天赋,他天生敏锐,才华横溢。 上天关了一扇窗,却为他开了一扇门的。 “你为什么不去实高?那么一大笔银子,放弃了太可惜了。” 我和他并排走在绿荫稠密的校园。 我其实想说的是,陈烟也在实高,有他在多一份照拂。 “有些东西不是钱能买得到的。” 他笑起来和陈烟一模一样。 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 “生日快乐!”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礼物,惊讶至极。 “我的生日早过了呀!” 你不是说改了生日嘛! 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卧着一支银簪子,上面镶嵌着一颗红宝石。 “银子是真的,宝石是假的,心意是真的。” 他笑着把簪子取了出来,在我面前晃荡着。 我看到他手指上斑驳的烫伤,揪心不已。 “这个……你自己做的?疼吗?” “已经不疼了。你把头发盘起来,我给你簪上。这东西看着简单,做起来还真不容易。我缠了老银匠好久,才跟着他锻了这一支簪子。” 他把那支簪子插在我头上。 “好看极了。” 陈尘倚在栏杆上,风吹乱他的头发,也迷乱了我的眼。 陈烟会是那个弃我而去的人,而陈尘不会,他还像小时那样跟屁虫一样地跟在你屁股后。他会远远地看着你笑,看着你疯,看着你风一样地穿过操场和跑道。 我看着那掉在石上的宝石,心疼得把簪子收在掌心。 “哎呀,摔坏了。” 老沈从我手心拿过那只簪子,又将那颗红色的宝石对着阳光照了照。 簪子很普通,不过这颗宝石,看着还不错。 “假的啦!” 我把那粒红色的石头收进衣袋里。把头发重新绾起簪子插上去。望着那雪白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之上,心情芜杂。 “我猜猜啊,是男朋友送的,才这么伤心。” 老沈对着海风燃了一支烟。 “不是。” 我摆摆手。 老沈笑得意味深长,我也懒得解释。 第29章 张绮 “那个……” 我咬了咬唇。 “那种个人画展什么的,如果邀请咱们媒体的朋友去捧场,会不会很麻烦?” 老沈是业界老油条,我还是新人,有不懂的地方,问他就对了。 “这个嘛,也不是什么大事,有这个就行了!你不能让人白跑一趟啊!基本的车马费是要给的!” 老沈叼着烟,做了一个money的手势。 “你要办画展啊?没听说你会画画啊!” 我在风里挤出一个苍白的笑。 到了晚餐时间,大家围桌吃饭。 在海岛上吃饭,除了鱼就是虾,各种贝类,生猛海鲜。 老沈坐在我边上,一个劲地给我夹菜,添了一大碗海鲜粥给我。 这个人如此之殷勤,弄得我都不大好意思了。我埋头吃东西,正襟危坐。 “老沈。” 坐在他边上的一大腹便便的男人大概是他的熟人,碰了碰他,一脸促狭地笑着。 “小女友哦?” “哎,别瞎说。我来介绍一下,小万,万宁,咱报社的小才女,文章很有灵气。老刘,晚报广告部的部长。” 我忙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杯。 “刘总好,初次见面,我失礼了,先干为敬。” 我一仰脖,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哎哎哎,小姑娘可以哦!” 那刘部长笑着鼓掌道。 “老沈,你偏心呀!美人儿在侧,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老远有人叫唤着。 于是,老沈拉着我沿着圆桌走了一圈,跟着那些这样的部长那样的主任说些违心的话喝尽杯中的烈酒。 灯光照在我的脸上,想必是灼灼如桃花甚至比桃花还要鲜艳吧! 吃完饭,他们又吵吵着要去k歌。 在昏暗的包厢里,我蒙头大睡。 我酒量尚可,轻易也不醉,一旦醉了,要不蒙头大睡,要不满世界撒酒疯。 还好,那天我只是乖乖地睡着。 老沈和别人一起k着歌,他唱歌跑调得连我这半睡半醒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老沈,你别唱了,太难听了。” 老沈哈哈大笑起来。 别睡了,咱们两个唱一个。 我点了一首《一生所爱》,前奏响起的那刻,我的眼泪便轰然碎裂。 情人别后 永远再不来 消散的情缘 无言独坐放眼尘世外 愿来日再续 鲜花虽会凋谢 只愿 但会再开 为你 一生所爱隐约 守候 在白云外 期待 …… 佛曾经曰过: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若人生了悟如佛,无悲无喜无梦无幻,无爱无恨四大皆空,生与死又有何区别?不能了,不能悟,不能舍,不能弃,参不透,舍不得。人生八苦,可不正因为参不明悟不透,才这么悲苦吗? 试问在凡尘中苦苦挣扎的我们,谁又参得透佛的旨意? 我带着十二分的酒意,独自回房睡去。 窗外开着一簇雪白的花,照在月色里,极为梦幻。海浪喧天,拍打在礁石之上,如雨潇潇而落。 同房的是《花儿》杂志社的一个女编辑,看上去约摸二十五六岁,剪着一头短碎发,英气逼人。 “你好。万宁对吧!” 女人笑起来璀璨夺目。 “你好。” 我探出一个蓬乱的头来,床头小夜灯幽幽地照着我的脸。 “张绮!” 女人坐在我对面的床上,晃荡着修长的双腿。 “我知道你,我拜读过你的诗!” 张绮竖起大拇指来。 “惭愧惭愧。我喝高了,这样躺着,你不介意吧!” 我羞赧地红着一张脸。 “没事儿。你躺着便好,怎么舒服怎么来!” 张绮踢掉脚上的鞋子,连袜子都扯下来。 “那些臭男人,可太讨厌了!他大爷的,一个劲地灌小姑娘喝酒想干嘛的?” 张绮起身倒了一杯热水给我。 “喝点水。” 我道过谢。 张绮将水杯放在床头桌上。 她抽出一支女士烟来,掏出zip打火机来,帅气逼人。 “我抽支烟,你不介意吧!” “请便!” 我淡淡地道,拒绝的话,我已经不大会说了。 “谢谢。” 女人点上烟,手指纤细修长。那必定是一双写得了文章弹得了钢琴的手。 青烟袅袅弥漫在不大的房间里,张绮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窗,月光跌落进来,嘈杂的海浪声扑通跳了进来。 我们像坐在船上一样,摇摇晃晃。 彼此看着幽暗中的彼此,张绮笑了起来。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为我读诗。 今夜 雪要拜访中原 天上无数的星辰 混在雪中坠落人间 就像我混在人群 随着湖水一起流浪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 雪花却来自四面八方 天亮时回到各自的家 雪山顶上绽放的雪莲花 是我送给你的嫁衣 仿佛 每一首诗 都是一个做梦者 从一条河 跋涉到另一条河 脚底下每一条银鱼 都是一颗发亮的星 你说 现实到底是不是一剂药 可能治好梵高的疯病 我坐在桥上望远处的风景 有没有可能 春天过后 我就成了 你指间 不愿消融的雪花 我惊诧地望着她。 那是我去年写的一首小诗,连我自己都忘记了。眼前这个抽着香烟,头发短短的姑娘却一字不错地把它念出来。 我们这是不会下雪的,但是去年却下了一场雪。我在飘落的雪花下念着这首诗,好像自己已经变成了一瓣雪。 “那时我就想,我一定要去见见这个叫万宁的家伙。” ”呵呵,幸会幸会!” 我拱了拱手。 “你知道吗?我以前也写诗,失恋的时候,特别诗情画意。可惜,后来再也写不出来了。” 我看着这个女孩儿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她一眼就是那种有故事的人。 只有伤心人,才有诗情、才有故事。 那个夜里,我蜷在被子里听着浪花拍打礁石的声音,带着三分醉意,听着张绮讲她的伤心往事。 张绮说,“我有故事,你不能没有酒啊!” 于是半夜,我们又去岛上的超市买了一打啤酒,买了两袋酒鬼花生,焦糖瓜子,两大袋辣辣的小鱼干儿。 买单的时候,张绮指着那一叠红红的利是封问:“你买这玩意儿干嘛?要结婚啊?” 我突然被她逗笑。 我们两个提着酒和零食穿过海岛,海风吹在脸上像落了一场雪。 我们两个将铺着雪白床单的床,合并到一起,穿着睡裙盘腿坐在窗下,晒着月亮,吹着凉风,就着故事,喝着酒。有时捧腹大笑,有时光着脚把墙踢得天响。 张绮在床上乱蹦乱跳,跳着跳着,笑着笑着,她就蜷缩在床上,呜呜地哭着。 我素来不会安慰别人,便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哼起一首童谣来。 第30章 陆织 那首童谣,是小时候阿婆常哼给我听的。 月光光,秀才郎; 骑白马,过莲塘; 莲塘背,割韭菜; 韭菜花,结亲家; 亲家面前一口塘, 打条鲩鱼八尺长; 大头拿来熬汤食, 尾巴拿来入学堂; 入个学堂四方方, 搬条凳子读文章; 文章读哩几多本? 三十零二本; 一本丢落塘,一本丢落井; 井里起银杆,银杆好架桥; 桥上好食饭,桥下好洗碗; 一洗洗到“乌舌嬷”,拿给阿婆养鸡嬷。 童谣有点儿长,我还没唱完,张绮已经搂着肚子嘎嘎笑起来,眼泪糊了一脸。 月光静静地从窗外流淌进来,落在她脸上,落在我身上,美如幻境。 “谢谢你,万宁。” 她趴在我怀里,安静如初出母体的婴儿。 我笑着,我两个还真不知道,是谁在拯救谁! 张绮终于睡着了,我却睡意全无。 我把房间清扫干净,看着雪色墙脚立着一溜烟的绿色啤酒瓶发出妖冶的光来,怔忡出神。 手机铃声响起。 我抓过手机一看,凌晨两点半,陌生人的号码,看了一眼,便关掉了手机。 坐在床头,拆开那叠利是封,红色封面上写着金光灿烂的大字:大吉大利。金色的鱼儿摇着尾巴,金色的莲花开得璀璨葳蕤。 我把钱包掏出来,取出里面一叠红红的纸币,每个利是封里塞了数张。一连封了十个。 我在利是封背后写上:《青萝湾的雪》艺术展,9月26日9点,美院xx展馆,欢迎您莅临指导。 清一色极隽秀的卫夫人簪花小楷,一口气写完十封。 我累得眼皮打架,趴在床头柜上,睡死过去。 醒来天色已大亮,张绮拿着一张张利是封,表情怪异地看着我。 “这是做什么?青萝湾的雪,我看过报道,好像是私展,你为什么要准备这么多……” 我抢过她手里的红包,收拾整齐,塞进包里。 张绮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马上明白我的用意。 “下周六对吧!有展览怎么能少得了我这文艺女青年的拥趸!我一定给足面子亲自到场的。” 她抢过我手里一张利是封。 啧啧啧,这一手字啊,真他娘的漂亮。 谢谢你,张绮。 我由衷地感激她。 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因为她什么都懂。 早餐设在岛上宾馆的大堂,中规中矩的自助餐。 我怀揣着红包,心下是惴惴不安的。说实话这种事我真有点儿抹不下面子来。张绮拉着我,笑呵呵地找到那些相熟的同行,极其真挚地请对方关照关照。 手上的红包送得差不多了。我们才找个角落坐下来吃东西。 张绮埋头啃着手中硕大的虾,闷声道:“那个陈尘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我还真想见见那位大神!能办个展的青年艺术家,可是个稀罕物件。” 我握着汤匙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泪水叭嗒地掉在碗里。 “这是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哭了?哎,女人你真是水做的啊!” 张绮吓坏了,忙坐到我身边来,递过一张纸巾。 我擦着眼泪,低下头,摆着手。 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因为内心早已兵荒马乱。 万宁。 张绮拥抱着我。 “没事的,没事的。” 她喃喃道,两道细而黑的眉纠结在一处。 咋的啦! 老沈晃荡着两条长腿,走了过来。 “怎么把我们家小美人儿弄哭了?” 老沈垂头望着我,做了个鬼脸。 我趴在张绮怀里哭得更凶了。 回去的车上,张绮跟我交换了联系方式。回到市区,时间还相当的早,老沈搭了地铁回他遥远的家。我和张绮便相约回她的办公室坐坐。我们俩的单位离得很近,越过一条繁华的马路,走过几座古老的骑楼,从拐角处的花店前蜿蜒而上,穿过花木葱茏的幽径,便到了《花儿》杂志社。 装修典雅的办公室里开着充足的空调。 张绮的工位上摆放着一大盆青翠的……蒜苗。 “这摘一捧回去能炒好大一盘小炒肉呢!” 张绮给我冲了一杯咖啡,笑吟吟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终于放心了,会开玩笑,说明你没事了,看来,你内心还是足够强大的。” 我端着滚烫的咖啡,望着那一盆漂亮修长的水仙花,沉默不语。 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张绮在我头上摸了一把。 “你这簪子挺别致的啊!我能看看吗?” 她不等答应便将那簪子拔了下来。 张绮拉亮桌上的台灯,将发簪放在灯下照得雪亮。 订情信物。 那女人看着那支银簪子。 不是。就是普通的生日礼物。 我把簪子重新插回头上。 上面镂着两只蝴蝶喔!蝴蝶耶,那可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至死不渝! “你们在讲什么?死啊爱的!” 一个男子的声音陡然冒出来。 一颗乌黑的头从,门外探了出来。 “哎呀妈呀,陆织,你要吓死人啊!” 张绮拍着胸口,长松了口气。 “阿宁,这位陆织陆大编辑是我们部门的大才子。陆郎,这是万宁。” “你好。” 人称陆郎的男子,面白,微须,一双乌黑亮丽的桃花眼,笑起来如桃花灼灼,嘴唇微薄红润有光泽,体量修长。上穿着一件月白色棉麻t恤,衣领洞开,露出雪白的颈脖来。衣领处嵌着两颗墨绿色琥珀一样的纽扣。那两粒晶亮的扣子有如点睛之笔,衬得他肤白若雪。下穿一件水磨蓝的簇新牛仔裤,脚踏一双雪白的球鞋。整个人精神熠熠,像一束雪亮的光照了进来。 “你朋友啊?” 陆织笑容温婉,像个邻家大男孩! “我朋友,隔壁报社的大才女。你又没回去啊!真是拼命三郎!” “不回,回去也是赶稿子,在这也是赶稿子,我还落个加班的好名声。” 陆织大笑起来。 我抱着慢慢冰冷的咖啡,淡笑着。 “哎呀,要不一起吃个饭吧!” 陆织提议道。 “初次见面我得表示表示呀!” “你这孩子也太热情了,扛都扛不住。阿宁,你怎样?” “我……我还是回家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我将手里的咖啡杯放在桌上,起身正欲离去。 “真不给面子!我请你们吃家常菜,陆大厨亲自下厨。一定要来哦,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陆织热情似火,张绮拉着我的手,幽幽地道:“去吧!全赖你的面子,小陆才邀请我的。” “我家很近的,下了天桥就到了。”陆织盛情邀请。 于是我就这样被他们架着去了陆织家,下了天桥,过了一条马路,便是陆织家。陆织去超市买了新鲜食材和水果,三个人横穿超市,走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第31章 毒药 陆织家很大,三房两厅的格局,收拾得干净又整洁。 他围着围裙,把我和张绮领到书房。 “我去做饭给两位大美女吃,你们随意哈,看书还是看电影,都随你们意,千万别跟我客气,谁跟我客气,我跟谁急。一定要像在自己家一样,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走进那间书房,瞬间被书的海洋淹没。 几乎是三面环墙的实木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书,连地上也堆满了。除了窗户的位置漏出一块空地儿来,其他地方没有一丝儿空隙来放别的东西,除了书,还是书。 张绮一屁坐在电脑桌前,踢掉鞋子,打开电脑,还真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 我在书架前逡巡了一圈儿,基本知道了这人看书的喜好! 我坐在地上那台灰色的懒人沙发上,从最顺手的地方,随手拿了一本书,漆黑如夜的封面上,画着一个日食一样的光圈,淡黄色光圈里写着一句触及人灵魂深处的诗: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阿多尼斯的诗作。我最爱的诗人。 我的心急剧地跳着。 在一个陌生的书房里,遇见了老朋友。 我坐在窗下,温暖的阳光透过粉白的窗帘,落在我身上。 我抚摸着书上的文字,像抚摸爱人的肌肤,心潮澎湃,内心激荡。 孤独是一座花园 但其中只有一棵树 绝望长着手指 但它只能抓住死去的蝴蝶 太阳即使在忧愁的时候 也要披上光明的衣裳 死亡来自背后 即使它看上去来自前方: 前方只属于生命 疯狂是个儿童 在理智的花园里 做着最美好的游戏 时光,在欢乐中浮游 在忧愁中沉积 遗忘有一把竖琴 记忆用它弹奏无声的忧伤 世界让我遍体鳞伤 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向我袭来的黑暗 让我更加闪亮 ——阿多尼斯 阿多尼斯的诗是一剂毒药,每个绝望到无眠的夜晚,我便是读着他的诗,饮鸩止渴般地熬到天明。 张绮对着电脑骂骂咧咧的,骂完人家爷娘又骂人家祖宗十八代。她在和人斗地主,对方牌技超烂的。 “阿宁,你打牌吗?你来一局呗!” 我忙摆摆手,尴尬地道:“我不会打牌。” “真的假的哦?还有人不会打牌?麻将会不会哦!” 张绮像发现了新大陆,几乎是尖叫着把我拖出书房,穿过玄关,过餐厅来到厨房,抽油烟机呼呼地晌着,陆织手忙脚乱地往锅里打着鸡蛋。 “陆郎,你快来看看这新发现的物种,阿宁啊,她居然说她不会打牌!” “你们快出去吧!我这爆油,哎呦妈呀!” 陆织抱着头一蹦老高。 我打开水龙头,放水洗手,解开他腰上的围裙,系在自己身上。 “不会打牌的人多着呢!但不会做饭的人还真是稀有物种。你快出去吧!添乱你呢!” 陆织把张绮赶了出去。 我把鸡蛋打在碗里,又溜进锅里,金黄的荷包蛋散发着诱人的芬芳。我将青红椒切成末,葱切段,荷包蛋成型后用铲子斩碎,翻炒,往锅里加了少许盐和生抽,淋了一小勺热水,煮了片刻,出锅。金黄的荷包蛋,鲜艳欲滴的辣椒,点缀着青葱,芳香扑鼻,美不胜收。 陆织咽了咽口水,端着盘子。 “你……你是魔术师吧!” 我笑笑不语。又炒了一盘小炒肉,打了个西红柿鸡蛋汤,炒了盘青菜。三菜一汤,三个人围桌而坐。雪亮的灯光映照在我们脸上,灿烂而辉煌。 陆织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无比感慨道:“难得哦,我这偌大的房子里竟有了烟火气息。” 他转身从冰箱里端出三罐啤酒来。 张绮也是无比高兴。她端着酒爽朗地笑道:“老子今年最开心的,就是今天了。喝他娘的!” 于是,我们三个就着啤酒吃着菜喝着汤,有说有笑,还蛮快活的。 张绮似乎忘了曾经的不开心,我也跟着吆三喝四地划起拳来。 那些不开心的人和不开心的事,等老子酒醒了后再说吧! 一直喝到凌晨一点多,张绮倒下了,我还坚挺着,两只眼跟灯笼似的亮晶晶。 直到喝光他冰箱里的存货,陆织沙袋一样倒在张绮身边。我摸到客厅沙发边,猫一样地蜷在一个角落。 花城的九月依然燥热,陆织虽然在客厅开了空调,我仍觉得燥热难受。酒意上头,真皮的沙发上像谁放了一把火。我爬起来,踉跄着走到凉风习习的阳台,抱着一只花盆,倒地便睡。 月光光,水汪汪。 月亮之下的阳台鲜花盛开,雪白若纱的月光静静地照着这万家灯火,照着这被时间的长河袭卷着往前奔跑的女孩儿,照着她满心的无以排遣的忧伤。 如果陈尘在天上看着,他会比她还悲伤吧! 阳光雪亮,照着我的脸。 陆织笑吟吟地站在床边,白t恤,牛仔裤,白球鞋。 我慢慢地爬起来,揪着身下的白色床单。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男孩,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 “对……对不起……昨天晚上,我又喝多了。” 我揪着头发,打量着这陈设简洁的房间。除了一张床别无陈设,窗台上摆放着一盆水仙。 床尾摆放着一件白色t,一件黑色运动裤。 “你怎么睡阳台去了?差点把我的花盆给啃了。” 陆织哈哈地笑着。 我尴尬地掩面叹息。 “那个……你衣服脏了……那衣服是干净的,新的,我没穿过的。你……你换好后出来吃早餐吧!卫生间在那边。” 陆织走到窗前,把窗帘掩上了,房间瞬间暗了下来。他笑着摆摆手,退了出去。 我看着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t恤,头瞬间大到要炸。 我换好衣服,慢慢地出来。 陆织坐在餐桌前,桌上摆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一只玻璃大口瓶子里插着一捧雪白的马蹄莲。 他站起来拉开面前的椅子,我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我道了谢,看着桌上的那碗白粥,粥里飘着几片雪白的鱼肉,数点鲜亮翠绿的芫荽和淡黄的姜丝。 “张绮呢?” “她先走了,今天她要主持例会。” 陆织抬手看了手腕上的手表。 八点半了,快吃,鱼片粥,手艺不咋滴,请君品鉴。 我笑了笑,舀了一小匙浓粥,慢慢地吃着。 “很好,很地道。” 我放下碗勉力喝完一碗,微笑着看着对面干净磊落的男生。 “惭愧惭愧,你太给面子。我做的不地道,我婆婆煲的粥,就很好喝,有机会你一定尝尝她的手艺。” 我苍白地笑着。 像桌上怒放的马蹄莲,柔软,孱弱。 第32章 偏爱 陆织家离单位很近,所以他掐着点出了门。我俩一前一后地等电梯,我把自己套在帽兜里,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儿,低头不语。 “阿织,上班咧!” “刘姨,早晨。” “女朋友哦,那个短短头发的女仔呢?” 刘阿姨一脸八卦地盯着我看。 “不是啦,同事,同事啦!” 陆织争辩着。 张绮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难言的疲倦。 “靓女早晨,昨晚睡得好吗?” “真不仗义啊,你怎么把我一个人扔下就跑了!?” 我压低声音想骂人。 “周一啊,早上要开例会啊!苦命人啊”! 她嘻嘻一笑。 “哎我说万宁同学,我们家陆郎人挺好的,你考虑考虑呗?” “大姐,这样很好玩吗?” 我面带愠色,挂了她的电话,出了电梯,快步离去。 万宁。我送送你。 陆织小跑着追了上来,清晨的阳光落在他头上,璀璨有如一幅油画。 “不用了。衣服,我洗好了再还给你。” “好。这是我名片,到时给我电话。” 他双手递过一张雪白的名片,上面印着一朵炽热鲜红的花儿。陆织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印在上面。 我接了名片,道了再见,转身离去。 天桥上繁花似锦,天桥下车水马龙。 这座城市,以花冠名花,是名副其实花的城市,四季温暖如春,我却找不到我想要的温暖。 周一早上的例会是唯一能见到大家伙儿的场景。 我坐在会议桌的一角,摊开会议记录本来,写下当天的日期,然后开始发呆。 会议室陆续有人走进来,倒水的,拉椅子的,哗啦作响。 我环视了四周,老白居然不在。 白总哪去了? 我低头问文姐。 调去市委了。 文姐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脸庞圆满若月,穿着一件葱绿色长裙,风情万种地坐在我身边。 “嗐?他去市委?” 那厮要从政了? 我心里一咯噔……他不在了,那采编部谁来管事? 这事好像轮不到我来操心。 一个身材颀长的女人长发飘飘地走了进来,手上拽着一部黑色手机。脸上化着淡淡的妆,眉目如画,红唇若点。 “朱总,早晨。” 文姐起身打招呼。 女人点点头,坐在会议桌的最上首。那是老白的座位。 老白暂时借调市委,采编部的事务暂时由我来总理。 散会后,我把会议记录本交了上去。 然后坐回座位上发呆,喝茶。 文姐挤了过来,满脸灿烂。 “搞事情啊!男式t恤,还有香水味儿。让姐猜猜看啊,昨天的联谊会进行的还顺利?有看对眼的了?” 我给她倒了一杯茶,看着qq上弹出来的消息,一脸抑郁地回消息。 “我要知道会那么无聊我就不去了。”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合适的就处处呗!女人啊,千万不要等到人老珠黄,一朵鲜花眼见它凋零在花枝上也无人来采,那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 文姐长吁短叹,探过头来。 “陆郎,好暧昧哦!谁啊?男朋友?” “你呀,应该去娱乐版坐镇,可别浪费了你一颗玲珑八卦心啊!” 我把她推开,摸到她后背上结实的肥肉 “要减肥啦,女人!” “啊啊,我真的好胖哦!” 文姐一说到她的肥肉,就怀疑人生直至生不如死。 “还好还好,稍微控制一下饮食,每天记得运动一个小时以上。” 我给出了极其中肯的建议。 文姐哀嚎一声,崩溃在座椅里。 我收拾了一下东西,提着背包抬脚往外走。 “今天有个采访,中午怕也回不来,你自己找地方吃饭哈!不用等我了。” “老娘中午不吃了,我要减肥!” 文姐斗志昂扬地喊道。 我走在灯光雪亮的通道,面带笑容,和每个路过的同事打招呼。 今天要见的人是一个很出名的张姓作家,小时候在课本里读过他的小说,我对名作家素来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张作家到花城来为新书做宣传,我在购书中心的书海里见到了作家本尊,差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作家斯斯文文的,和蔼可亲,像极了邻家大叔。 那一天的心情都是美好的,连路边的花都开得特别明丽。 采访结束后,我直接回了家。 洗漱,冲凉,换了一件麻棉的中袖裙子,看着镜子里面目模糊的女子戴着一枚莹润的平安扣,红色的丝线映衬得肤色洁白若雪。 我有点儿认不出自己了。 吹干头发,打开音响,坐在窗下晒太阳,抱着电脑开始写稿。 把昨天都作废 现在你在我眼前 我想爱 请给我机会 如果我错了也承担 认定你就是答案 我不怕谁嘲笑我极端 相信自己的直觉 顽固的人不喊累 爱上你 我不撤退 我说过 我不闪躲 我非要这么做 …… 我的手指像白色的蝴蝶,在键盘上翩跹起舞。屏幕上黑色文字,是手指热情跳着的舞蹈。 手指冰冷,键盘却很温暖。 耳畔响着张芸京的歌声。 她的声音很纯粹,像水汩汩流淌。 大街小巷都是这首《偏爱》。 我写字很快,一边听着录音笔,一边听着歌,一边打着字。 下午三点,我写完了稿子,太阳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迹,阳光照不进来,房间里阴凉阴凉的。 我抱着自己,蜷在黑暗里,像一株发霉的植物。 我的手指越发地冰冷如霜。 我在沙发里睡了过去。 醒来时,黑暗彻底将我裹挟,天完全黑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饭菜香,我吸了吸鼻子,伸了个懒腰。 打开qq,陆织问我吃饭了没有。 我说,吃了。 电脑屏幕把我的脸照得蓝幽幽的,我想此刻,我定然像兰若寺的那个女鬼。 我起来洗衣服,把陆织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洗衣液的清香四下弥漫。 我把湿嗒嗒的衣服挂在阳台,为了避免衣服起褶皱,我总是把衣服从水里捞起来就挂在衣架上。水滴落下阳台,楼下的女人泼妇一样地骂起来。 我把衣服往里面收了收,水依然跌落下来。 冰箱里的青菜,已经烂了。 我把腐烂的菜叶清理出来。 王二离开之前买的一冰箱的菜。 我突然有点想他。 靠在冰箱上,发着呆。 有一种人,天生爱情阙如。 我知道,我不爱王二。 这么多年,我只是习惯了他在身边无微不至的照料。我只是习惯了做他手掌下的一株植物,他浇水,他施肥,我却不愿意开花。 我不愿意在他面前灿烂地盛开。 在我心里,我只当他是我兄弟。 虽然早已割袍断义。 虽然割了很多次的袍,断了很多次的义。 这次我没有割袍,他却断了义。 王二走了,我才开始思念他。 第33章 怨恨 我煎了两鸡蛋,兑了一杯热牛奶。 晚饭当早饭吃。 吃完饭,蜷在沙发看了一会儿书。然后换了衣服和鞋子,出门夜跑。 九月的花城依然燥热,风从江面吹来,是热热的滚烫的。巨大的夜照灯,像鬼眼一样照耀着路面。我踩着自己的影子沿着江畔一路慢慢跑着。 那天夜跑的人不是很多,我沿着江岸边越跑越远,把古老的码头远远地甩在身后。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只是一味地朝前奔跑着,汗水从脑门滑落,掉进眼睛里。 远处几个男人七歪八扭地走着,有人扑在栏杆上对着江里呕吐,有人扯着嗓子唱着辣耳朵的《十八摸》,有人把酒瓶猛地摔在我脚下。 我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怕得要死,我绕过那几个酒疯子,快步奔跑起来。凌乱的光影中,我听到自己的腿在风中飒飒地打颤。 “妞儿,别跑啊!” “妞儿,一起喝一杯啊!” 男人们无聊地在风中凌乱地傻笑着。 我落荒而逃,沿江岸边种满了高大壮硕的榕树,榕树的树根裸露在外面,蛇一般地盘着。 我摔在地上,被树根绊了个狗啃泥,手掌擦破了皮,鲜血淋漓,膝盖也疼得要命。我疼得眼泪直掉下来。蹲在地上检视着伤口。 那群疯子见我摔跤,又折了回来! “哎呀,小妞摔了一跤,让哥哥瞧瞧。” 穿黑色t恤的一男人凑了一张猪头脸上来,一副嬉皮笑脸的猥亵模样。 我甩了甩手,咬着唇,含着眼泪,一瘸一拐地离开。 “妞儿,别走啊!” 那人拉过我的手,边上的人嘘嘘不断地起着哄。 我反身一个背拳重重地打在他脸上,那人猛地吃了一拳,懵得找不着北,鲜血从他鼻子间流了下来。他嗷嗷地叫着,捂着鼻子朝我扑来。我后退数步,拉好阵势。 “不想死的快滚!老子可是练过的!” 可惜,我那虚张起来的阵势并未吓住坏人。 那胖子绕过榕树,走到我身后,一把抱住我的腰,把我整个儿抬了起来。 我悬在半空,反肘用力狠狠朝那张涨得猪肝一样鲜红的脸撞去。 那张痛得扭曲的脸,在夜幕中尤为狰狞恶心。那胖子痛得将我扔下。 “喂,你们做什么?” 那瘦削的大男孩快步跑了过来,手里举着手机!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那胖子捂着流血不止的嘴,骂骂咧咧地和同伴一哄而散。 我靠在栏杆上,慢慢滑落坐在地上,抱着右手,看着手背上鲜血横流,泪水滂沱而下。 “宁宁。” 他的纤长乌黑的影子落在我身上,我抱着自己痛哭流涕。 他跪在我身边,一把抱着我。 “没事了,没事了。” 风凉凉地吹着我潮湿的脸,我趴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陈烟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他的身影沧桑而凄凉。 “你不是说不管我了吗?” 我一把推开他,倔强又执拗地朝前走去。 “你受伤了。” 他跟在我身后,灰白色的t恤,上画着一只黑色的鸟儿。 我一瘸一拐地沿着江边慢慢地走着,眼泪簌簌地掉下来,望着身侧那道影子,忍不住抬手拭泪。 “阿宁。” 他跑上来拦住我。 “你的手,要去医院包扎一下。” “我没那么矫情!” 我狠狠地推开他,将一手的鲜血糊在了他胸前! 那只黑色的鸟儿在模糊的鲜血里苦苦挣扎。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时年轻的我到底在执拗些什么。 是的,我在怪他,更多的是恨,没由来的恨。 我怨恨他抛下了我,绝尘而去。 不止一次的背叛,不止一次地撕毁承诺。 陈荷子弃我而去,把三岁不到的我弃在阴冷潮湿的月台之上。 那个起风的夏夜,他说他已经被实高录取了。我只能把工工整整的笔记撕碎扔在风中。 那个枯叶满天飞的秋天,我一个人坐在街角的银匠铺里,默默垂泪。陈尘告诉我,陈烟已经收到美国一所着名医科大学的offer。我们之间的距离跨越了整个太平洋。 我以为自己会释怀,陈荷子走了,我不还有三哥吗?三哥既当爹又当妈地把我拉扯大,这些年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陈烟走了,还有陈尘,还有王二,还有卢明,还有我自己。 事实上,陈烟走后,我只剩下我自己。还有一个全不懂我的王二。 我沿着江岸,抱着流血不止的手,穿过滨江广场,拖着影子,茕茕孑孑地回到家。关上门的那一刹那,陈烟撑住门,挤了进来。 我坐在沙发上,灯光雪亮,我的影子被风扭曲得狰狞可怖。 陈烟打来半盆清水,一条洁白的毛巾在手里荡漾着,像一条白色的荇草,悠悠地飘游。 他用雪白的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我手,毛巾染了鲜血,脸盆里血水横溢。 我不说话,傻子一样地呆坐着。 陈烟转身取下架子上的医药箱,取出碘酒,棉签,温柔地给伤口做了创面清洁,抹了一点药膏在上面,用纱布包扎好。 他叹了口气。 “以后晚上不要去跑步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说好的你不要管我了!” 我只是觉得心里有说不尽的委屈,聚不拢的伤痛。就像一汪池塘,时间久了也就慢慢地沉淀下来,表面风平浪静得像一面镜子不起丝毫波澜。可事实上,哪怕是一只小小的蚂蚁探出一只小小的脚也会掀起惊天巨浪。 陈烟,他哪怕是有意无意地在我心里留下一缕烟一样飘忽的叹息,我也禁受不住。心里经营了多年的城堡,如一捧沙,来不及触碰,转眼凋零成灰。 缠着纱布的手拼命地捶打着他的胸口,老子真的想捶扁他,捶得稀烂,捶成泥浆,糊在墙上。 他抓着我的手,按在心口,一动不动,一双幽幽的眼睛灼灼地盯着我。 我脸上的泪水滂沱如雨。 那只受伤的手,倾听着他残破的心跳,像在听一首《悲怆奏鸣曲》。 月色有种朦胧诗一般的凄美! 他的唇落雨般地落在我的唇畔,幽凉,湿润,散发着淡淡的只属于他芬芳。 那少年紧紧抱着我,温凉的手掠过我的颈脖,脸上的泪水轰然碎裂落在我的睫毛上。 “陈烟。陈烟。” 我做梦一般地喃喃细语着,热切地唤着他的名字。搂着他细而结实的腰,给出了热烈的回应,一颗荒芜许久的心,被泪水一浇灌立刻开出雪白的花儿。他的身体炽热如一座燃烧的火山,而我像一片迷茫飘泊的雪花,落在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火山口,顷刻之间,化成了灰烬。 陈烟猛地松开我,两眼通红,如两盏灼灼的灯,他修长干净的手指上绕着那只莹润的平安扣。 “这个……为什么在你这里?” 为什么? 我不知道啊! 我茫然地站在他面前。 那天,它便在浴室水龙头上挂着。 这是陈尘的…… 他看着掌心里的小小的圆圆润润的玉件,泪水叭嗒掉落。把那还沁着我体温的玉扣捧在脸上,哀哀地哭泣着,这是我第二次亲眼目睹他如此沉痛的忧伤。 第一次,是在陈尘的遗体告别仪式上。 第34章 终结 陈尘没有等到他哥学成归来救他,他的生命终止在灿烂的二十一岁。 那天,陈尘从花城坐了一夜的长途汽车跑到南城来。 他总是这样冷不防地做着些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那天,阳光璀璨,我结束晨跑,回宿舍冲了凉,准备去食堂吃早餐。 难得,我心情不错,一边收拾着书包,一边听着歌儿,一边哼着曲儿。 手机响起来,我耳朵里塞着耳塞全然没有听到手机在响。 是的,我错过了陈尘的电话。 背着书包,出了门。 那天上午,阿絮没有课,她接到陈尘打进宿舍的电话。 “万宁!电话!” 那女人的声音震得整栋楼都颤抖了。我正要拐弯下楼,听到阿絮叫我,便折了回去。 是陈尘。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描述的欢喜与疲倦。 “靓女,请拉开窗帘,往下看。” 我惊愕地拉开窗帘,果然,一个帅哥正一脸灿烂地对着我招手,笑靥如花。 我扔下电话,狂奔而去。 红色的电话掉下桌来。 “女人,把电话放好啊!” 阿絮恨得牙根痒痒! 我跑到窗台之下,看到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头发蓬乱如草,脸色苍青。他看上去,很不好。 九月的风,微凉,吹乱他乌黑的发。 “阿宁。” 他冷不丁地抱住我。 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像风中簌簌飘零的花儿。 “我好想你。” 他的脸埋在我的头发里,我刚洗了的头发,散发着淡淡花的清香。洗发水的味道,清新淡雅。 “陈尘,别这样。” 我轻轻推开他,脸涨得通红。 阿絮穿着一袭睡裙,站在窗前看风景,笑得极诡异暧昧。 “帅哥,你好啊!阿宁同学,你也不介绍一下撒!” “你好!” 陈尘仰头望着楼上那如老鸮般桀桀笑着吃瓜的女人。 我拉着他离开了宿舍楼,他的手寒凉如冰。 “你坐了一夜的车?那么远跑来做什么?” 我心疼地把他拖进食堂,买了热热的两屉包子和两杯甜豆浆。 看着他坐在我对面,斯文地吃着包子优雅地喝着豆浆。 “想你了嘛!” 他呵呵一笑,吃完热腾的早餐,他的脸色好了很多,但还是差得要死。 “真不知道你发什么疯,一千多公里,你这纸片一样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我心里一疼,鼻子一酸,眼睛一红,泪水轰然碎裂。 “没事儿,我这不好好的吗?” 我担忧地看着他。 “你吃药了没有?” 我把保温杯盖扭开,倒了一杯水在里面,放在他面前。 药拿出来。 他抿着嘴唇,凄然一笑。 “药在路上,不小心掉了。” 我心里一惊,心里像裂出一个空荡荡的黑洞,涌出无数片凉凉的疼痛。 他的脆弱的生命就靠药物维系着,他现在吃的药,是陈烟自美国寄来的。 “还有没有备用的药?” 他摇摇头,笑得极其苦涩。 那有没有可代替的药?我去校医院问问。 我腾地站起来,撞在桌角上。尖锐的疼痛自腹部发散开来,我脑袋嗡嗡地疼。 我受得不过是皮外伤,他的疼痛却是来自内心深处。 没有药,他会死的。 他们不会有这药的。 陈尘一把拉住我。 “我好好的,你不用担心我。是不是要上课了?” 我点点头,担忧地看着他。 “真的没有问题?” 他一把挽着我的肩膀。 “走,我陪你上课去。” 方荫楼是方方正正的一座楼,红色的主体,光明阔大。灯光雪亮,窗明几净。 蓝色的课桌像一片片蓝色的舟,在蓝色的海里飘摇。雪亮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风从瑶湖吹来,抚摸着他苍青色的忧伤。 陈尘静静地趴在课桌上 ,课桌的蓝反射在他的脸上,幽凉而诡异。 他的眼睛静谧而忧伤,像一朵炽热的花,开在我眼底。 “怎么啦?” 我低头,轻声问道。 讲台上穿着藏青色衬衫的现当代文学授课老师姓邹,头发蓬乱如草,表情疏离若画。 老邹讲课时是这样的,脸色静穆地对着白墙,两眼翻白对着青天,口若悬河,似滔滔之江水不绝于耳。 “他在做什么?” 陈尘指着讲台上的男人疑惑地问道。 “他——在——当——场——写——小——说——” 我附在他耳边,悄声道。 “这么牛掰!” 陈尘诧异,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去。 他大概是倦了,像晚归的鸟儿,趴在我身边。苍白无色的脸,正对着我。乌黑的眼睫若一对鸟的羽翅,翩跹起舞。 “你要是累了,就趴一会儿吧!” 我一边做着笔记,轻轻道。 阿珂和我一起上现当代文学课,她坐在一个角落,一脸花痴地朝我望了又望。末了扔过一个纸团来。我捡起来,摊开一看,上面用狗爬的字写道: “哪来的帅哥?” 我端端正正地回她:“名草已有主,勿空劳牵挂!! 阿珂看了纸条,恨得牙根痒痒,她气得差点把那张纸条给吃下肚去。 讲台上的老邹讲到《后庭花》一脸悲愤,悲愤中又夹杂些促狭,他不打算掰烂了揉碎了讲,于是粉笔头一扔,极快意江湖地甩了甩那鸟窝似的头发。 “大家有空啊,把大冯的《一百个人的十年》借来看看,图书馆应该有的啊!那段历史呢,虽然中学是不讲不考滴,但大家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的嘛!” 陈尘趴在桌上,突然笑出声来。 “笑什么?这么严肃的事情,你还笑!”我反手一肘往他身上撞去,他挨了一下,依然笑着。 “你们上课就这样啊?讲故事?” 我白了他一眼。 “不然呢?” “挺好玩的。” 他嘿然一笑。 “一点也不好玩,考试可难了。” 我扁扁嘴巴,悲痛欲绝。 陈尘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 “不怕,你这么冰雪聪明,天降奇才,区区考试,难不倒咱!” 我粲然一笑。 “我下午刚好没课,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下了课,我向阿珂介绍了陈尘,她怨妇一般地叹息着:“唉,没天理啊!老万啊!你怎么这么招烂桃花啊?王二不得伤心死了!可怜了,天下又添一心碎人耳!” “你别瞎说了,快滚你吧!跟阿絮说声,中午饭不用等我了。 有帅哥作陪,自然用不着我们了。真是有异性没人性啊!” 阿珂叹息着抬脚就走。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把王二也叫上吧,难得见一面。” 陈尘提议道。 我不说话,脸色大概像要下雨的天,阴沉得可怕。 “啊,那就算了哈,阿宁你还是好好陪帅哥,我们有空再聚吧!帅哥再见了,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阿珂极暧昧地笑着。她自然笑我,笑我眼里的闪烁其词。 我从不与她们解释什么,关于王二,关于远在他国的陈烟,还有陈尘。 我什么也不想说。 第35章 孤独 中午便在食堂,胡乱地吃些极简陋的便餐。 吃完饭,我带他在校园里乱逛一通,千亩的校园,风景却是寻常。 “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吗?去哪?” “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瑶湖,在南城东郊。 瑶湖的风从东而来,我在每棵树下每朵花旁都闻到了她的忧伤。 我们一路慢慢向瑶湖走去,一路说着小时候的事情。 我的那些糗事,哎,他居然都记得。 他一面说,一面笑,我一面踹他。 就这样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一路到了瑶湖。 湖面宽阔如一面镜子。 我们站在堤岸上,捡石子儿打水漂儿玩。 走得累了,便坐在湖边,谁也不说话。 陈尘靠在我身上,疲倦不堪,但他的眼里,仍有熠熠的光,闪耀着湖光山色。 “你要是累了,我们便回去吧!青鸾馆的小迷妹还常提起你呢!” 他笑起来,头发飞扬。 湖风很大,我的手指冰冷。 “陪我坐一会儿。” 陈尘脱下身上的风衣,披在我身上。把一颗蓬乱的头,搁在我双膝上。 “宁宁,让我靠一会儿好吗?” 他抱着我的脚,像飞累了的鸟儿,经历了长途跋涉,终于在枝头捡到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 “陈烟,他有没有给你写信啊?” 他突然问道。 我一愣,旋即摇摇头。 只是他靠在我的膝上,没有看到。 “他也没有给我写信。” 他喃喃自语道。 然后趴在我的瘦削的双膝上,像个孩子似地睡着了。 他的披风穿在我的身上,像哈利波特的斗篷。我怕他着凉,便把他包裹在里面。我希望自己能给他一丝丝的温暖,哪怕只有片刻。 我看着远处的飞鸟,看着那湖面黑色的渔舟。心里的忧伤四面八方地涌来。医生说,他活不过十八岁,他却坚强地活到了二十一岁。可是往后呢,他能不能活到二十二岁?能不能活三十岁? 我的眼泪轰然跌落,碎在他的后背上,散发着忧伤而寒凉的气息。 我掏出纸笔,轻轻地趴在他的背上。为他写下一首哀伤的诗。 《在瑶湖孤独处》 远方 渔舟像只黑色的鸟 衔来孤独和鱼的吞吐 在瑶湖孤独处 庄子洗手的地方 月光洁白 泛起前生 泛起一尾镌刻在残缺陶罐上的鱼 鱼头和鱼尾相互思念 有孤独 在断裂处冒出 水汽朦胧 听见寂静和孤独在湖面 漂来漂去的声音 是鱼和庄子在相互思念 前生 在瑶湖的孤独处 我希望你是一尾完整的鱼 陈尘的生命,是不完整的。 他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他那颗不健全的心脏支撑不起他那想要拥有全世界的心。 他想要,要更多更多的爱;他想看,更多更多的美。 他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爱和温暖。 可是他忘了啊,我亦是那个在黑暗的泥潭里踟蹰跋涉的异类。 “宁宁。” 他往我身边拱了拱,软绵绵的小猫一样。 “嗯?我在呢!” 我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后背,像巧克力般的丝滑。我将他衣上的褶皱轻轻抚平。我但愿自己能抚平他内心的忧伤和孤独。 “宁宁。” 他喃喃道,声音虚弱得好像要消失了一样。 “我冷,好冷。” 他的脸,苍青的,像天光倒映在湖水之中,泛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我忙把风衣脱下,披在他身上。 风拂乱了我的长发,也吹走了我的声音。 “我们回去吧!啊,快起来。” 我站起来,将他拖起来。 他整个身体像一只浸泡了水的沙袋,如此之沉如此之重。 他靠在我身上。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陈尘,你怎么啦?” 我怕得要死!用尽全部的力量把他抱在怀,托住他,像溺水的人托着另一个溺水的人。 “走!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吧!” 他像个孩子一样哀哀切切地望着我。 我静静地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我们回去好吗?风太大了,我快被吹跑了。” 我的脸被九月的风冻得硬邦邦的。 陈尘更是连手指都跟冰棱一样。 我抱着他,把那张纸片轻轻地放进他的衣袋里。风吹起他的衣角,他像只巨大的飞鸟张扬着黑色的翅子,似要腾云而去。 我搀扶着他,爬上堤岸,行至马路边。 风沙扬起,路边过往的车并不多。 他看起来糟糕透了,脸色发青冷汗淋漓。 我一咬牙,扶着他坐在桥边。跑到桥中间,硬是拦下了一辆开往市区的车。 “先生,您能不能把我们送到最近的医院?我……我朋友他不大舒服。” 我扶着他上了那位好人大哥的车。 “你朋友该不会是有什么急症吧!” “他……他可能吃坏了东西,肚子疼。先生麻烦您开快点,我会付您车费的!” 我撒谎的本事越来越好了,我的眼里只有焦虑,没有羞赧。 “他这不像是肚子疼吧!这疼得脸都变了色了。” “陈尘,你怎么样了?” 我抱着他,慌乱得要哭起来。 这时手机响起来,是王二。 他问我在哪里,他说,他想给我一个surprise。他的声音充满了欢乐。 “王二。” 我的心却要碎了,眼泪刷得流下来。 “陈尘,他来了,他不大好……王二,你快来好不好?’ 我蜷缩在医院的长椅上,浑身发冷,周围水一样晃动着的人群,令我头晕目眩。 陈尘被送到医院时,他已经处于意识迷离状态。 白衣天使急切地说:“他需要马上手术,你是患者家属吗?” “我……不是!” 我不是,我什么也不是。 “患者家属呢?” 他们在外地,赶不回来了。 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应该给他的爸爸妈妈打电话,通知他们到南城来。 可是,我没有他们的电话号码。 我像热锅上的蚂蚁簌簌发抖地翻着手机通讯录。 “那你是他的谁?女朋友吗?” 白衣天使手拿着手术同意书,皱着眉,瞪着我。 我摇头,又点头。泪水模糊了双眼。 “病人还有微弱的意识,问问他愿不愿意委托你来签具手术同意书。” 最后,我颤巍巍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我的大名。 我的手抖得找不着北,我从没有这么惶惑过。 签完字,我蜷缩在长椅上,漫长的等待,漫长的煎熬。 看到王二的刹那,我如被人击中七寸的蛇,瘫软在他怀里。 “王二,我好害怕,他会不会……会不会死……” 我害怕极了,我怕得甚至不敢说出那个字来。 他会不会死? 那医生冷冷地诊断:这孩子活不过十八岁。 “他怎么来了?” 王二的脸色非常之难看。他坐在长椅上,扶着纸片一样的我。 第36章 伤逝 我靠在他的肩上,瑟瑟发抖,好像全世界我只剩下那么一点点可怜的支撑。 我摇着头,温凉的泪水洗刷着苍白的脸。 “是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他真是有心了那么大老远地跑来。” 王二苦笑着,那眼里的哀伤比那穿廊而过的凉风还要冷。 今天,竟然是我的生日!我自己却忘了精光。 我如千古罪人一般,盯着手术室的那盏灯。心里默默祷告: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音菩萨佛祖耶稣圣母玛利亚,如果头顶三尺有神明的话,求求你们显显灵发发善心救救他吧!让他远离一切苦厄病痛! 我都不敢相信这种愿望会是我这接受过高等教育整日受马列主义思想熏陶的人许下来。好在我不曾许下什么信女愿意代其受苦受难的承诺。 “给他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吧!” 王二道。 我惊愕地看着他,我咬着手指,害怕得不知所措,拼命地摇头。 不,不,不…… 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我要如何面对他的父母?我害怕看到那两双绝望的眼睛。 “那你给陈烟打电话,现在就打!” 王二,这个平日都是嘻嘻哈哈在我面前软绵绵跟小羊似的温驯的男孩,此刻,竟表现出他从未有过的坚决与执拗! 我的手机并没有开通国际长途服务,王二拖着我找到医院附近一家电信公司营业厅,在那里我颤抖地拨通了陈烟在美国的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此时的纽约时间应该在凌晨两点左右,陈烟应该在睡梦中。 “喂,你好。” 陈烟的声音熟悉又陌生,如一缕烟穿洋过海地飘到我耳边。 “陈烟……” 我早已泣不成声,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你吗?阿宁。” 他的声音原本是清朗而高远的,如今听来却像九月的天空,苍蓝中带点儿灰败。 “你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啊?你别哭啊!” 他到底是敏感的,见我如此深更半夜哭着打国际长途电话给他,早急得不知所以,只恨自己手不能伸过来。 我说不出话来,泪如雨落,打湿了听筒。 “陈烟,你弟弟现在在南城的xx第一附医院做手术,医生说他情况很不乐观,我们联系不到你的父母,你尽快给他们打电话叫他们来一趟……” 王二抢过电话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陈尘……他为何会去南城?万宁,请你告诉我!” 电话那头,凌晨两点的太平洋彼岸,陈烟发疯似地怒吼着。 我知道,任何涉及他弟弟的事,都会令他抓狂,令他崩溃。 陈尘的药,在来的路上弄丢了。 我哽哽咽咽地道。 “fuckyou!” 我听到陈烟怒不可遏地摔掉了电话。 我知道,暴风雨正在我的四周盘旋,它们很快就会将我淹没、掩埋! 打完电话,我们匆匆赶回到医院。手术还在进行中。两个小时后,手术室那盏灯,终于灭了。 我惶恐不安地站起来,那道门终于被打开了。脸色凝重的医生语调沉重地道:“请,节哀!” 那一刻,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如一座沙聚的塔,轰然塌陷在我面前。眼前一黑,我重重地摔倒在地。 王二疯狂地叫着,喊着:“阿宁!阿宁!医生,医生救人啊!” 见到陈尘父母是我醒后不久,他的父母很快租了辆车连夜赶来了南城。那对父母似乎在一瞬间苍苍老去! 我听说他们来了,执意从病床上爬了下来,要去见他们一面。毕竟我是那个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大名的人! 陈尘逝去后被第一时间安放在了医院的太平间,我在那个冰冷阴森的地方见到了那对被悲伤击垮了的中年父母。 陈尘的妈妈张阿姨颤抖着趴在陈尘身上,他的爸爸陈叔叔微弯着身子,像一截老树,老泪纵横地看着他那冷冰冰地躺在冰床之上的小儿子。 人生在世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尘尘!我的尘尘啊!” 张阿姨发出母兽失了幼崽般的哀嚎声,我的心被揪着吊在半空中。 “叔叔阿姨……” 我走上前,王二搀扶着我。 那房间的冷气,令我寒毛倒竖! 张阿姨回头看到我,迷茫且颤栗地问道:“你是……” “叔叔阿姨,请节哀顺变!我……我是……万宁!” 我深深地鞠着躬,泪水早就把眼睛糊住了,我甚至未能看清楚,他的妈妈是如何满怀愤怒地冲了上来,恶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的。 我甚至没能感受到太强烈的痛感,只觉得脸上酥酥麻麻的。我泪眼婆娑、头发凌乱地望着那痛失爱子的父母。嘴里一直喃喃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怎么打人呢? 王二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他将我护在怀里,那张阿姨依然发疯地跳上来撕扯着我的衣衫。 “你赔我的儿子,赔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那女人几乎要瘫倒在地,陈叔叔死死地拽着她。 守在门外的医护人员见到太平间的情形忙进来劝阻,他的妈妈太伤心了,她几乎是被人抬着出了太平间的。 陈叔叔一直抚摸着张阿姨的胸口,一直质问我:“万宁,你告诉叔叔,陈尘为什么突然来到了南城?他不是在花城上学的吗?” 我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有一件事情是我毫不费力就能做出来的。那就是哭泣。无声地哭泣。 “唉,你们这些孩子啊!这是闹哪样啊?当年陈烟为了你要放弃上实高,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现在陈尘……陈尘…… ……唉,我的儿子啊!” 陈烟为了我要放弃上实高? 这事我为何不知道?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年,陈烟冷冰冰地对我说,以后不必浪费时间帮他抄那些笔记了,他已经被实高提前录取了。 我们的约定,在那个仲夏之夜就如同那一张张工工整整誊写的笔记,被撕得粉碎消散在风中。 他为什么又要放弃实高? 我不明白! 陈尘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一脸疲倦的陈烟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他在空中飞了近四十个小时,整个人都憔悴不堪,好像一片经霜的枯叶,从秋走到了冬。 “爸——妈——” 他和他的父母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一家三口哭成了泪人。 我站在那素白的花圈之下,远远仰望着他从异国他乡携带来的悲伤。看着那如水的悲伤将他淹没、把他掩埋,看着他手足无措地望着冰棺里那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悲痛欲绝! “陈烟。” 第37章 夙愿 他向我走来,好似一缕烟,带着空洞的躯壳,那些悲伤在缺失灵魂的躯体里,横冲直撞,左奔右突。 “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失控地拽住我的手腕,一股难以抵抗的生疼,从内心深处撕裂开来。我拼命地忍住泪水,抵抗着那股无以言说的疼痛。 他眼里的哀伤,哀伤底下覆盖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我。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呜呜地哭着,泪水溅落在他的手背上。 我伸出另一只手,想抚摸他那张满是忧伤的脸,想拭去他眼底下的泪水。 他却猛地把我的手狠狠地甩了下去。 “滚!你滚啊!我不想看到你!!” 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彻底把我击得粉碎。 我的心如齑粉,飘散在九月南城的凉风里。 “烟,这是尘尘的遗物,你看看。” 陈叔叔将一捧杂物放在陈烟面前,一个蓝色封面的笔记本,一个厚厚的速写本,一支铅笔,一支炭笔,一块橡皮,一枚莹润的系着红丝线的,平安扣。 陈烟打开那本速写本,一张雪白的纸飘飞而出,我看见上面隽秀的字迹,写满了我的忧伤。泪水滂沱如雨落,瞬间淹没了这座没有温度的城池! “我希望来生你是一尾完整的鱼。” 那一纸夙愿,亦随风而逝。 搭乘了208路车回到学校,我像一棵被泪水浸泡过了头的植物,颓废而忧伤。 王二把面目凄惶的我送到9栋宿舍楼下,我颓然地摆摆手,连再见都无力说出口。慢慢地一步一步拾级而上,那种绝望的无力感,铺天盖地地砸下来。将孱弱的我砸得粉身碎骨。 “阿宁!” 王二大步迈上台阶,一把拉住我冰冷的手。 “放手,好不好?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 我的心,痛得麻木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这样? “万宁!你醒醒吧!你醒醒啊!别再这样下去了!” 王二用拉扯着我,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也看不清楚他的忧伤,因为我眼里全是泪水。我用尽生平全部的力气挣脱他的手,一个人飘然如风,孑然而去。 回到冷清的宿舍,我和衣而睡。 陈尘的死,彻底击溃了我的肉体。 陈烟的绝情,彻底覆灭了我的精神。 我蜷在冰冷的被中。高烧不退,整日整日,整夜整夜地说着胡话。 陈尘一身白衣,远远地望着我。 “宁宁。” 他哀哀的眼神雪一般落在我脸上。真冷啊! “你的心,到底在哪里?” ~~~~~~~~~~~ “那天晚上,我生病的那天晚上,是你在照顾我,是不是你?” 我再也隐忍不住,一把抱住他。那结结实实的触碰,那温温柔柔的肉体,令我心旌摇荡。 在南城之时是他拿走了陈尘的遗物,那天也是他把那枚平安扣遗忘在了我家浴室。 那天晚上点寸步不离,彻夜照顾我的人,也是陈烟。 把冰箱填满的人,也是陈烟。 从来都是陈烟。 从来都是他。 他的温热的眼泪簌簌落在我的头发里,他的悲伤在我眼底像鱼一样游来游去。 “陈烟,我们好好的,不要再彼此折磨了好不好?” “阿宁,阿宁。那天你为什么不来?”他满眼的悲伤鱼一般地在房间溯洄。 我靠在他身上猛得抬起头。 “哪天?” 我茫然地望着他幽深漆黑如夜的眼睛。 他痛苦地看着我,再不说话。 微须的下下颌抵在我蓬乱的头上。 “这支发簪,是尘尘亲手为你锻造的?” 我点点头,双眼通红。 “我早该知道,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的叹息如烟飘渺。 知道什么? 我茫然若失地望着那张我怎么看也看不厌倦的脸。 他们两个太像了。 那个夜晚,我们抱着彼此冰冷的躯壳,追忆过往,那些似水流年,转眼消散如烟似尘。 清晨,睁开眼睛,望见那道烟青色的窗帘在轻轻飘荡。床头柜上那只透明的玻璃杯里立着一截淡紫色的蜡烛,偌大的房间里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清香。 我深深地陷在枕头里,枕畔还残留着那人的气息。昨晚……我大概做了一个羞涩得难以启齿的春梦。 陈烟已经离开,他真的像田螺哥哥一样,来去如风。 我起床,浑身酸疼,坐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长发蓬乱如草。洗漱,换好衣服出门跑步。 沿着江畔我不紧不慢地跑着,江风吹拂着我的头发。 昨夜,他还在的。 他的吻激烈而炽热。 他攻城掠地疯狂如魔! …… 我的脸烧起来,心跳如擂。 我快步往前奔去。 榕树下那个白头发的老太太,远远地冲我挥了挥拳头笑得像一朵菊花。 “靓女,加油哦!” “加油!” 我冲那太太摆了摆我有些小肌肉的胳膊,笑着从她面前跑过。 “靓女,你好棒哦!每天都来跑步。” 我流着汗,弯着腰,停下脚步,满脸潮红地吹捧着那陌生老太太。 “阿婆,您才厉害咧!年纪这么大了还每天坚持晨练,年轻人可做不到。” “那个,靓女,你能不能帮阿婆一个忙。你懂用手机吗?你看我这个手机。” 那老太太一身运动服,红光满面地递上一部黑色的手机。 “老婆子年纪大了,都不懂用这些新玩意儿。你看怎么自拍来着?” 我接过她的手机,打开相机,调到自拍模式。 “很简单的,阿婆,来我教您。” 我对着手机摄像头露出标准的微笑。 手机里一个脸上微汗的女孩儿笑容温婉。 “哎呀,太谢谢你了。真好。” 老太太抢过手机开心地笑着。 这老太太搞什么飞机? 跑完步回到家,田螺哥哥正在厨房煮早餐。 “你……没走啊!” 我倚靠在门边,尴尬地望着他。 “我下楼买了匝面条,早餐马上就好了。等着。” 陈烟的背影飘忽如烟,他是如此地不真实。我感觉风一吹他便要散了。 “辛苦了。那我……冲个凉先。” 透明温热的水从花洒里急速地冲出,打在我光洁的身体上。 我看着镜子里身材娇好面目模糊的自己,那种不真实感再次潮水一般地袭来,把我淹没殆尽,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令我无比地心慌意乱。 我无数次幻想的生活,便是在这座城市拥有一个家,不用太大,书房里是直达天花板的书架,窗台下摆放着懒人沙发,绿色的开花植物从窗外爬进来,阳光璀璨,窗帘飘忽,音箱里播放着我喜欢的男歌手的音乐,我心仪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书。我抱着电脑坐在他身边,十指翩跹地写着字。厨房里煲着喷香的肉骨头汤,再养一只毛色雪白的名叫浅雪的小猫儿。猫儿的窝就放在阳光明媚的窗台下。我们一起做家务,一起煮饭吃,一起面对面地挑着长长的面条或是喝着清甜的汤。相拥着晒太阳,看书逗猫儿或是看恐怖电影。一切都那么温馨舒适。没有争吵,没有穷困潦倒。就这样相扶到老。 “阿宁。面煮好了。” 陈烟的声音从外面袅袅传来。 我穿好衣服,盘着头发出来。 陈烟看着我头上的那支银簪子,眼神似要吃人,却欲言又止。 “吃面吧!”他将一碗雪白的面条放在我面前。 我道了声谢谢,坐在他面前餐桌前,拨动着碗里的面。我的碗里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他的碗里只有一只。细碎的芫荽叶在细白的面条上尤为青翠欲滴。 “宁宁,周六的展览,你也来吧!我有东西给你。” “好。”我温婉一笑,眉梢还挂着水滴。他伸手拭去,嘴角一扬。 我把面条卷起来吃。 他笑了。眼里都是星星。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对啊,我还是我,从未变过。 我吃着面条,笑着。 我一直都没有变。 那你呢? 我在心里问。 第38章 【陈烟日记3】 陈尘又住院了,家里兵荒马乱的。我请了假,全天候地在医院候着。 他虚弱得像一朵快要凋零的花儿,苍白,柔美。 我看着那躺在病床上的男孩,看着妈妈伤痛欲绝,听着爸爸的哀叹,心里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地将我淹没。 我莫名地憎恶那病床上的少年,他只要那样躺着就行了,徒手把一切伤痛和苦难都扔给了我们。 爸爸妈妈一年年地老去,我的心也苍老得不成样子。 我听见妈妈坐在医院外的长椅上失魂落魄地说着什么,“要不找找二舅公吧,我实在是没辙了。怎么办嘛?” 二舅公是远在美国的一个亲戚,早年去了美国,多年音信杳然。爸妈是没了退路了,才想求助一个从不联系的远房亲戚。 然而二舅公还是没联系上。我们只能另想他法。 妈妈把我叫到一边,说,实高负责招生的刘副校长是妈妈的朋友,我们家这种情况他很同情。他们现在有很好的招生政策,儿子,你是拿过市奖的人,正是他们想要招揽的人才,只要你愿意去实高,不仅学费全免,还另外给你全额的奖学金,10万块。 我说,妈,我会考虑的。 不知何时起,我已经不叫她妈妈了。 我会考虑的。 我坐在窗前发着呆。 前不久,我才答应万宁我们要一起努力考一中。 万宁家境一般,以她的成绩考实高完全没问题,可是她爸爸拿不出那么多钱供她上实高。三年下来得二十来万的学费,她那样的家境,如果拿不到奖学金,她是不可能去上实高的。 所以,我们约好的要一起努力考一中,上最好的班…… 少年人的约定又算什么呢? 江湖人士歃血为盟后还有说背叛就背叛的呢! 我答应了妈妈,决定去实高,多半原因还是为了那10万元的奖学金。我知道,他们需要钱,陈尘也需要钱。 妈妈很开心地挂掉那位刘副校长的电话,又抱着我哽咽不已。 “儿子,妈妈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她的泪水糊在我的脸上。 我长大了,很快就超出妈妈的身高了,很多事很多责任也需要我去承担。 “那个万宁,妈妈希望你不要和她来往了。那女孩子一脸薄禄相,她不会让你开心的。” 我低垂着头,眼泪已经止不住! 这些年除了她还有谁让我开心过?我拼命地学习,从不敢懈怠,甚至放暑假的时候,陈尘可以去青萝湾小住几天,去那里撒欢地玩儿。偏偏我不行,我要学习,我要刷题,努力上进。我拼尽全力,好在上天并不薄待于我。 我的努力加上我的天赋,让我在同学之中遥遥领先。 我明白,只有当我站在最高处,她才能看得见我。 我打算见她一面,有些话还是得当面说清楚!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碰到王二那孙子。我跟他说,请他帮忙约万宁傍晚到人民公园的小朱亭来。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可是我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她人来。 她为什么不肯来见我? 我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在公园里一圈一圈地跑着,发泄着我内心的郁闷,最后我还是一路狂奔地跑到了c中。 今晚的学校竟然分外地热闹,原来是因为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了。学校领导居然大发慈悲放了一场露天电影,说是给大家伙儿放松放松心情。 我走进学校操场,刚好赶上电影将近散场,巨大的屏幕上那两个人在对话,一个女孩儿说:那个人样子好怪哦!另一个男人说:我也看到了,他的样子好像一条狗哦!然后,他们相视一笑,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万宁看到我,很是开心,说她正打算去找我,把手上的笔记本塞给我。 那一刻,我心里寒凉一片。 我知道,她实在是个好女孩儿,她单纯,善良,又很有才气。我很想靠近她,又害怕伤害她。陈尘是那道永远缠绕在我生命里的黑线,他只会越收越紧,缠绕得我无法呼吸。妈妈也不喜欢她,可她又是那么地敏感,我不想她不快乐。 只有远离她,才不会将乌云带给她。 “以后,你不必为我誊抄任何笔记了,我已经被实高录取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眼里的光像一颗流星,由璀璨到黯淡,看着她亲手将那本工工整整誊写的笔记本,撕得粉碎散在空中。那些隽秀的簪花小楷,如雪一般消散在凉凉的夜风中。 对不起。 阿宁。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 人生漫漫。 你总会遇到那个真正能与你匹配、能真正站在你背后给你强大支撑的人。 那个人,终究不是我。 我看着照片上的那张脸,泪水止不住滑落。 如果没有陈尘,上天会把属于我的快乐还给我吧! 那天我们三个一起吃饭喝酒,她是快乐的,陈尘也很开心,她笑得跟花儿一样。 如果能永远这样,那该多好。 我无意在陈尘的画册里看到他画的画,全部都是万宁。 安安静静的万宁,笑得张狂的万宁。 他眼里、心里全部都是她。 也许,在那个月圆之夜她把他背下山时,便在他心里烙了一道印,再也消磨不去,擦拭不掉了。 终是我做了逃兵,二舅公给了我莫大的支助,收到纽约大学的offer,我便立刻动身去了美国。逃得远远的,山迢水长,从此,谁也不必面对谁。我走了,却把陈尘留给了她。 第39章 陆郎 我如常上班。 我打算做一个关于古建筑保护的选题。 老家的古街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了,银匠铺子早随风飘散了。陈尘带我走过的那些老巷子也拆没了。 花城这几年发展飞速,到处兴建地产,那些新楼房如雨后春笋。 那些老房子似乎难逃被拆除的命运。 我单独去找了朱总,希望她支持我的想法,赏点版面给我。 那个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眉也不抬地,看着手中的小样。 “这样吧,下周一例会,咱们部门再讨论讨论,好吗?” 她优雅地做了一个请滚出去的手势! 我抑郁地穿过长廊,随手从报刊架上拿了一本杂志,躺在椅子上无聊地翻着。 那是最新一期的《花儿》。 我看到陆郎的名字。 陆郎竟是陆织的笔名。 小说写得平平无奇,没什么大的意思。 我把杂志扔在桌上,头大无比。 qq突然响起来。 一个不认识的陌生的人好友添加请求。 我通过了她的请求。 一世流浪:你好。你的空间很有意思啊!得空聊聊呗! 是老万啊:你好。暂不得空。 一世流浪:哈哈,你好有个性。 是老万啊:抱歉,确实不得空。 一世流浪:好吧!有空再聊。 是老万啊:886。 一世流浪:再见。 莫名其妙的人。 我打开文档来,开始写小说。 其实,心思全不在文字上,一门心思只盯着陈烟的qq。 陈烟,他许久不上网了。 也许他上网的,只是不来找我。 我弹出他的对话框,打了一行字。 是老万啊:在忙吗? 看着他灰败的头像,我的心愈发地灰败,抬手又把那三个字带问号一起删除了。 我头痛欲裂,我心如死灰。 我猜不透那个男人的心到底在想什么。 他像谜一样,朦胧若诗,又颓败得像落叶一样,轻易触碰不得,一碰即成灰烬。 他说走就走,说来就来。 但却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那样的一个人,我要如何把他留住? 还有两天,展览就要开场了。 我自然要去现场看看的。 我跟那几位相熟的同行随意聊了几句,旁敲侧击地确认一下,周六他们是否一定能到场,到时可能帮忙发稿报道一二。我把写好的通稿发给他们。奴颜媚骨地呵呵一笑,跟每个人说着同样的恭维话:“到时恭候大驾啊,完了咱们一起聚聚哈!” 对我来说,这场展览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那些老房子的保护还重要。 陆郎:在忙吗? 是老万啊:还好。 陆郎:中午一起吃个饭吧!福寿寺边上新开了一家湘菜馆,一起去尝尝呗! 是老万啊:最近上火,吃不得辣。就不奉陪了。 陆郎:又心情抑郁了?情场失意? 他觉得自己好像很懂我似的。 是老万啊:没有啦,工作上的事。 也许陆织能给我一点中肯的建议。我意念一转,便打了一行字过去: 11点半,福寿寺南门,过时不候哈! 陆郎:不见不散。 我们单位离福寿寺很近,我算好时间,便离开办公室,下了楼。 电梯里遇上老沈,他叼着烟,看见我便微眯着眼睛笑道:“这还没到饭点呢,就开溜了。工作不积极,干饭第一名。” “您不也是嘛,溜得可比咱还快。” “我约了客户谈点儿事,你要不要一起来,吃个饭,见个面。这位可是教育界的大拿,一起呗,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我呵然一笑。 “我就不去蹭吃蹭喝了,我这鬼样子,有损咱报社形象不是?我也约了人,君子一诺重千金,对吧!” “你又不是君子,你是女子,小女子。” 老沈弹掉烟灰,笑着。出了电梯,他往西,我往东,分道扬镳。 我在福寿寺的南门,守着一树荫凉,等待着陆织的出现。 没多久,他便来了。 手里居然捧着一簇鲜花,脸上覆着淡淡的一层薄汗。很明显,他是一路狂奔而来的。 “怎么还带了花?搞得像在约会似的。” 我看着他手里那捧洁白的马蹄莲,吐槽道,并不打算接过他手里的花。 “唉,就在楼下花店顺手买的。今天的马蹄莲很好。你拿回去插在花瓶里,看着鲜花,心情会开朗很多。” 好在不是玫瑰花,不然多尴尬。 他把花塞在我怀里,我只得接了。 “你的手,怎么啦?” 他看见我手上缠着的纱布,吃惊地望着我。 “我说是孤军奋战打一群流氓打的,你信不信?” 我笑着,他以为我信口胡说,笑得更厉害了。 新开的湘菜馆在一座古旧骑楼的二楼,除了招牌是新的,其他都是破旧的。楼梯口非常狭窄,幽暗,没有灯,我扶着墙,不知如何是好。 谁也不知道,我有很严重的幽闭恐惧症。这个幽暗的空间,令我害怕极了。 “你跟着我走。” 陆织将手机手电筒打开,照着我脚下的台阶,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手腕,倒侧着身子引导着我慢慢往楼上走去。 因为是新开张的饭店,位置又那么偏僻难找,并没有什么客人。 陆织问我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我说没有。 他便点了两个招牌菜,一份剁椒鱼头,一份毛氏红烧肉,一份冬瓜排骨汤,一份时蔬。可能因为是新店的原因,漂亮的服务员小姐端来两份小点心,说是免费赠送的。 陆织帮我清洗碗筷,我兀自吃着小点心,等着饭菜上桌。 “我在《花儿》上,看到你写的小说了,写得挺好的。”我漫不经心地道。 “真的?”陆织听到我提及他的大作,眉眼璀璨,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他把茶杯沥干净水,给我倒了杯茶。茶是茉莉花茶,茶汤清秀,芳香扑鼻。 “嗯,题材挺别致的。” 我微笑着,呷了口茶,吃着点心。果然,食物是治愈心伤的良药,我突然没那么伤心难过了。 陆织拱拱手,笑得很是容光焕发,煞是开心。 “可我总觉得欠那么一点点意思哎!”他确有自知之明。 “过份谦虚就是骄傲!” 我跟他碰了碰杯,对饮。 我们坐在窗前,望见不远处古香古色的福寿寺那片片飞檐翘角如飞鸟振翅,青烟袅袅。 “对了,我想写个专题,关于古建筑保护的。你觉得怎么样?给点建议呗!” 我手肘支撑在桌上,手掌托着下颌。 “这个想法很好啊!写完得第一时间给我瞧瞧。” 陆织兴致很高,菜很快上齐了,他忙不迭地为我布菜。 “难搞。老白,就是我们主编,借调去了市委,换了个大美女主管采编部,我这选题,看她样子是想卡着不给上。” 陆织抽了张纸巾擦拭着嘴角。 “要不?我替你色诱她去?” 我扑哧一笑。 “没个正形。” “朱迪对吧!” 陆织站起来,抬脚离去。 “我上个洗手间,你慢用。” 我点点头,喝着清亮的排骨汤。 服务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她站在边上给我斟茶,望着那捧洁白的马蹄莲,艳羡地道:“好漂亮的鲜花。” 我看着她,漫笑着:“你喜欢?那给你了。” 小姑娘呵呵一笑,乐了。 “小姐,您真会说笑。你男朋友送的花,怎么能随便给别人呢?” 第40章 朱迪 我端起茶杯,手上的纱布特别显眼刺目。 “他不是我男朋友,普通朋友而已。喜欢就拿去吧,鲜花配美人正是绝配!” “你不知道马蹄莲的花语吧!” 小姑娘一身鲜红的旗袍,盈盈一笑,唇红齿白,确实是个不世出的美人儿。 “马蹄莲的花语,是坚贞不渝,至死不变的爱意!普通朋友是不会送这种花的。” 我无语之极。看着那小姑娘笑嘻嘻地走了。 陆织用纸巾擦着湿淋淋的手,走了过来。 “怎么样?这菜可还合你胃口?” “挺不错的。” 我喝完一小碗汤,几乎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点菜,陆织见我意兴阑珊的样子,便唤了那小姑娘来埋单! 临下楼,那小姑娘把我们送到楼道口,清脆地说:“欢迎下次光临。” 我抽出三枝雪白的马蹄莲搁那女孩手上,笑着下了楼。 楼梯依然昏暗,陆织牵着我的手,慢慢下了楼。 到了楼下,我甩开他的手。 “马蹄莲,谢谢了。” “你的手,真的是打架弄伤的啊!” 陆织跟在我身后,影子淡淡的。 “没骗你,昨晚夜跑,碰上一群流氓,差点儿……小命就交待上了。” 我像讲别人的故事一般,满不在乎的样子。陆织似乎被吓到了,眼光闪烁。 “晚上还是不要出去了,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和陈烟说着一样的话。 “谢谢了,陆织。” “谢我什么?” 陆织眼底涌出一缕伤感来。 “谢谢你送我花,谢谢你请我吃饭,谢谢你听我说话。” 我捧着洁白的鲜花,走在福寿东路上。人流如织,树荫浓密,人花相照应。 “可是,你好像并不喜欢这花。” “很漂亮啊,我喜欢。” 我微微一笑,将那捧花放至鼻翼之下,轻轻地陶醉般地嗅着。 “你要真喜欢,就不会当着我的面把它送给别人了。” 他哀哀切切地道。 “sorry,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这些。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花花,糗大了哎!” 我一脸歉意地道。 “我不信,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人送花给你。” 陆织像听天方夜谭似的,嘴巴张得老大。 “这个跟漂亮不漂亮无关好吧!可能他们觉得送花给我太浪费了吧!” “不会啊!鲜花送美人,美人看到花,心情就会美丽,美人心情好了,便是人间值得了。” 陆织看着我侃侃而谈,眉心里都是那种说不明道不白的气息。 他送我到了报社楼下。我礼貌性地问他,要不要上去坐坐。 他摇摇头,说得空要正正式式地拜访,这次便作罢了,他穿得太随便了。 我捧着花儿回到办公室,文姐刚吃完饭正收拾碗筷要去洗碗,看到我手里的花,哇得叫起来! “好漂亮的花花哦!” “喜欢就拿去吧!我也没花瓶插。” 我慷他人之慨,把花送给了文姐。 “对了,刚才朱总叫你去她办公室找她。” 文姐乐呵呵地把花花插在自己桌上的一只大口花瓶里。 “她有没有说什么事?” 我心里一咯噔,不知道那女人搞么子幺蛾子! “偶母鸡哦!你找她去呀,出门左转第三个路口,慢走不送!” 那胖乎乎的女人永远那么乐呵呵的。 我敲开了主编室那扇厚重的门。 “朱总,您找我。” 那女人不比我年长几岁,却已做到主编之位,她也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她面前,我永远都要夹起尾巴来做人。 “请坐。” 女人依然看着手里的报纸,头也不抬。 我坐在她对面。 “副刊的这诗,这散文都是你写的?” 我探起头来看了她手里的报纸一眼,点点头。 “老万。” 她扑哧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我还以为是哪个老爷爷的大作。你这么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取这样的笔名?” “随手一取,笔名嘛,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我盈盈一笑。 心里却嘀咕不已,她不会只拉我来聊这些不咸不淡的事情吧! “你写小说吗?” 她继续问。 “偶尔写一点儿。” 我谦逊至极。 “朱总,您找我有事?” 朱迪收起报纸,叉着手望定我。 “你那个古建筑保护的选题,我批了。你去做吧,我叫小董给你预留版面。” “真的?谢谢朱总,您真是人美心善呐!” 我高兴得不知所以了,差点要跳起来。 今天是走狗屎运了吗? “咱们不用在例会上讨论一下么?” 若是比较大的选题,正常流程是要大家伙儿开个碰头会讨论讨论的。 “不用了,你好好写吧!不过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周六有个人物专访,你得替我去做个采访,写一个专版出来!” 朱迪掏出一张名片来。 黑色的名片上,正中央印着一只巨大的锃亮的镜头,镜头中间,只印着一行小字,摄影家肖明亮。 肖明亮。肖明亮。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冷汗涔涔滴下来。 “你怎么啦?” 朱迪不解地看着我。 “没什么。” 我拽着那张名片,手中如缠毒蛇,浑身冰冷地站了起来。 “有什么困难吗?”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她那间冷气十足的办公室。 肖明亮,枫叶红的老板。 那年,我喊他老肖。 年轻的我,天真地以为他是个如父如兄的正人君子。 ~~~~~~~~~~~~~~~~~~~~~~~~~~~~ 那是初三开学的第一天,那个穿着米白色高领毛衣的少年甫一出现在教室门口,我便认出来了。 陈烟,那个五年前救了我性命的沉默少年,竟然转学到我们班来。两个月前,我才在青萝湾见了他一面。那是这些年,我与他的分别后的第一次重逢。倒是他那个弟弟,那瘦弱的陈尘,在寒暑假来过几次青萝湾,我们也见了几次。有一次,他偷偷跟着我们上了青萝山,然后我这位大力侠女义不容辞地把他背下山来。 看到陈烟,我心里不知道有多么快活。 人世间的缘分总是那么微妙。 我带他去领校服,拍证件照办学生证和阅读卡。在枫叶红照相馆,老肖又提及为他拍写真照片的事。我如何会答应他? 但是那天下午,陈烟并没有去取照片,于是老肖打电话到学校叫我去取照片。我拿到陈烟的照片,老肖又提起拍照的事。 “你大可放心啦,就是一般的艺术照,不会太出格的。” 我还是死活不肯。 老肖苦苦哀求地道:“那就拍几张生活照可以吗?我就拍几个镜头。你看咱们都这么熟了。我要给《东方美》杂志拍一组人像写真,宁宁,你帮帮我好不好?就是普通的生活照片,我可以付你报酬。” 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心软了下来。想也不过是普通的生活照,便进了他的摄影棚。 第41章 陷阱 老肖说,我的脸太素,要化一下妆。我一听要化妆,又犹豫了。 他忙说,就淡淡的化一下妆,很快就好。 他的化妆师为我化了淡妆,最后还在我额头上画了鲜艳的花钿! “perfect!” 他的化妆师感叹道。 “老肖,你真是捡到宝了。” 老肖看着化好妆的我,激动得要死要活的。 “真好,这张脸,绝了,那就是我要的感觉。” “宁宁,你能不能换一身衣服?” 我那时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看上去土得掉渣。 “不行!” 我果断拒绝了他。 就这样,我在老肖的摄影棚里按着他的要求拍了几个镜头。 其实,我完全不懂怎么在镜头前展示自己。 老肖说,你就想象你最爱的玩具弄丢了。 我说,我没有玩具,我也从不玩玩具。 那你想象你最爱的人离开了你,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想起陈荷子离开那天萧瑟的月台,眼里的?泪水顿时潇潇如雨下。 老肖这组照片他取名叫《少女之哀与伤》。他给我看了样片,连我自己都看不出来,有着那样哀伤表情的人竟然是我。 后来,我便忘了这事。 直到有一天,陈烟拿着一本杂志,把我拉到学校花园的一个角落。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不是叫你不要答应他拍什么写真照!你怎么回事啊?” “怎么啦?”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他气得要杀人的样子实在可怖之极。 他翻到杂志中间一页,我惊得几乎叫出声来。 偌大的铜版纸上映照着太阳璀璨的光,狠狠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照片上一个化着淡妆的女孩儿,额中央的红色花钿,眼中清澈的泪水,雪白的颈脖,乌黑的秀发,哀伤的表情露水一般地凝结在烟一样的轻轻淡淡的眉上,凄美得像一幅画。那正是老肖所说的《少女之哀与伤》。那妆容都是我,那哀伤也都是我。可是,那半截只用一匹轻纱覆着的若隐若现的身体,它不是我啊! “那不是我!” 我情绪失控地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泪水轰然跌落。 “阿宁!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告诉我!” 他抓着我的肩膀,深邃的疼痛深入骨髓。他眼底的哀伤和害怕,却令我有了片刻的镇定! 我把那天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一定是老肖,他骗了我。他是不是用了什么技术把我的头和别人的身子换了? 那时,我对电脑接触得并不多。人们对电脑技术的认知也没有现在这么普及。 “你确定这真的不是你?” 陈烟再三追问道。 “绝对不是,这女孩子后腰上明显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可是我没有啊!” 我当时肯定是急昏了头,为了自证清白,我当着他的面,毫无羞耻之心地把衣服拉了起来。 陈烟看到那一抹璀璨的春光,一张帅脸羞得像红日初出时霞光万道。 他慌乱地忙把我的衣服掩上。 “你做什么呀?” “陈烟,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泫然欲泣。 “我自然相信你的。我已经把那报刊亭上这一期的杂志全买了下来。万宁,我们得找那老肖谈一谈。” 然而,那老肖却消失了一般。他大概也是心里有鬼,躲着不见我。 在我忐忑不安的时候,各校园论坛居然都在疯狂地转发这张名为《少女之忧与伤》的照片!网上各种不堪的言论都有。c中但凡上网的人都看到过这张意境朦胧即诗情又忧伤且令人血脉喷张的照片!当时《东方美》杂志还将它评为了当月最佳作品!若非舆论发酵,我看它被评为那年的年度最佳都不为过!不得不说,那孙子确实很有想法,那照片拍得简直了! 可是我吓得不敢出门,三哥知道了这件事气得抡着菜刀去了枫叶红照相馆,直接就把那地儿砸得片甲不留。 老肖损失惨重,但他不敢吱声,这事他做得有多不地道他自个儿心里明白! 后来,是老肖那化妆师良心大大地发现了,在bbs上发了一帖子证明,我是彻底的受害者,那张照片是老肖用电脑处理过的。那朦胧轻纱下的胴体其实另有其主! 这件事对我造成了莫大的影响。虽然我问心无愧,但是别人那异样的目光简直像一把把刀子无情地在我心头割来割去! 所以,我奉劝女孩子们,做任何事情前都请三思而后行! 三哥那么一闹,老肖也没脸在c城待下去了,他关了照相馆,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多年以后我会在花城再与他有些许瓜葛! 朱迪居然叫我去给那位所谓的杰出摄影家做专访! 我操你人面兽心的大爷! 我愤怒至极,回到办公室,心情依然久久无法平复。 我坐在电脑前,脑壳疼得要裂开来了。 qq猛地响起来。 是陈烟,我忙查看他的消息。 烟笼寒水:中午有没有好好吃饭? 是老万啊:吃过了。中午吃的湘菜,辣死老娘了。 他发了一个难过的表情过来,又发了一个摸摸头。 烟笼寒水:你胃不好,别吃太辣的东西。粤菜就很好,清淡。 是老万啊:要不晚上我们吃粤菜去吧! 烟笼寒水:我今晚没空陪你吃饭了,晚上要见一下monica,事关周六的展览,还有一些细节要敲定一下。 是老万啊:那好吧!你忙吧! 我看着发白的电脑屏幕,心里堵得慌。 他不想和我去吃饭,他要去见monica,我连那所谓的monica是谁都不知道。 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人和事了。 已经物是人非了吗? 当年他不辞而别,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尘亡去后,我大病一场。一个人一旦经历了生死,便如顿悟一般明白了很多事,看淡了很多东西。 我躲在宿舍睡大觉,每天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沉浸在悲伤里就像吸食了鸦片一样,身体和精神颓废到了极点,突然之间就觉得活着真他妈的没意思啊! 我躺在冰冷的床上,手上握着那只冰冷的银簪子。我想直接一簪子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一下毙命!要是弄得半死不活的实在不划算。 我不怕死,但是怕疼。 思绪混乱得无以复加。 脑海里不断地涌现出当年陈烟救我的画面。 第42章 【陈烟日记4】 通常在月末,路过学校门口那间绿色的报刊亭,我都会停下车去看看,买一本陈尘最喜欢的杂志,《东方美》。那是一本很小众的摄影杂志,陈尘很喜欢翻看上面精美绝伦的照片。 我居然在上面看到了,万宁的照片! 那张令人惊艳到颤抖的脸,那挂颗在她眼角清澈得像青萝湾之水的眼泪,那像烟一样哀伤又雾一样朦胧的神情,那额上鲜艳欲滴的花钿……还有那曼妙的覆着轻纱洁白如云的身体,整个画面组成一个词:人间绝色!那女孩儿就像一道璀璨的闪电,瞬间将我稀薄的灵魂击得粉碎。 她,怎么会拍尺寸如此之大的照片? 我审视再三,那照片上哀婉的女孩儿确实是,万宁! 是那个大大咧咧,笑起来没心没肺的万宁啊! 我立刻决定将报刊亭上这期杂志全部买下来!我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柔媚!不不不,若被人发现她居然是c中的学生,她会被那些人的口水淹死的! 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怎么会毫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我怒气冲冲地背着那一大叠的杂志去找她问个清楚明白! 果然,她否认了。 那照片并不是她。 我松了口气。 我现在要怎么证明那张照片是肖明亮用电脑合成的? 我要能拿到他的相机或者查看到他的电脑,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枫叶红照相馆居然关门大吉! 那孙子做尽坏事竟耗子一样地躲起来了。 万宁的爸爸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这件事,那爱女心切的父亲提着一把锃亮的菜刀杀气腾腾地杀到那家照相馆。如果肖明亮当天在照相馆的话,她那勇敢的爸爸一定会将他砍得稀碎!他没见着肖明亮,便将照相馆给砸了。 很快各大论坛都在转发那张绝美到艳丽,绝望到忧伤的《少女之忧与伤》。 我整晚都没睡好,凌乱的梦里都是那勾魂摄魄的眼神。 万宁啊,你的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 我的心茫然到找不到方向。 我没想到陈尘似乎更生气,他看到那张照片几近要气炸了。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的始末大致说了一遍!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可以黑进他的电脑看看原来的照片,就知道那照片是不是合成的!” 我已经急昏了头了。 陈尘愤愤地骂了一句娘! 他拿起电话便给那家杂志社打了一通电话过去,把人狠狠骂了一顿! “你他妈的看不出来照片是合成的吗?” 事情偏偏就这么吊诡!杂志社居然说没有找到那张照片的存底,从肖明亮发稿到杂志发行出版也不过只过了一个来月的时间! 我沮丧到了极点,万宁被这件事情吓到不敢出门!她甚至请了假,把自己关起来闭门不出! 好在陈尘足够聪明,他果然黑进了那王八蛋的电脑,找到那几张照片的底版,还有那半截儿身子的主人也真相大白。那个女孩也是我们学校的,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叫程珏,是高三二班的一个长相还过得去的女孩! 我当即找到那程珏,要她给万宁一个说法!我要她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承认她便是那不雅照的原主!我要她亲自还万宁一个清白! 那女孩儿泪流成河,跪在我和陈尘脚下,苦苦哀求,求我们放过她! 万宁何其无辜,她没有伤害任何人却受尽伤害折磨! 你如果不当着全校人的面说出事实真相,我就把你的照片和万宁的照片一起发布在bbs,让大家都来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程珏立马就怂了。她答应了。 她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承认了那照片与万宁无关! 肖明亮的化妆师也站了出来发帖子讲明了事情原委。 这件事也就慢慢沉淀了下去。 但是万宁确实因此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第43章 绝望 那时,他应该是无比害怕的。 我感觉到他的慌乱,他的唇比青萝湾的水还冷,冰凉刺骨却柔软若花瓣。 陈烟。 一想到他,我的心便痛得无法跳动。 最悲伤的人莫过于他。 看着冰棺里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冰冷死去,他一定很害怕,很绝望吧! 还有他的父母,他们的哀痛像鞭子一样地狠狠地抽打着我。 我不能,不能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死去。 我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伤痛! 陈荷子留给我无尽的伤痛,三哥的悲伤绝不亚于我。他酗酒,借酒浇愁,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却从不打人也不骂人,他只把悲伤留给自己和那无数个无眠的夜。那样好的三哥,我怎么忍心伤害他呢? 我放弃了自绝于人民的荒唐想法,但依然没办法从那缕哀思中走出来! 我翘课,泡图书馆,在网吧烂醉如泥!有一天夜晚喝醉了,找不到回宿舍的路,直接睡在静湖桥边,虫声啾啾夜风凉凉地在湖边睡了一夜。醉眼朦胧中,我望见那一天河的星星在头顶跳舞。一颗流星坠落在天边,人说天上掉落一颗星,地上死掉一个人。 我想属于陈尘的那颗星,怕是早就坠毁了。 王二找到我时,我正躺在自己酸臭的呕吐物里,一边流泪一边说胡话。 我说,陈烟,是我害你失去了他,都是我害的。我有罪!你让老天惩罚我好了。应该罚我掉进湖里淹死! 那时,学校发生了一件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护校河里突然飘来一具泡得发胀的女尸,有人说是谋杀案,有人说是为情所困自杀的,也有人说是不小心掉进护校河里淹死了。 应该淹死的人是我啊!十一年前,我就该淹死在青萝湾,陈烟你就不该救我! 我幻想着自己被淹死在护校河里。我连上校报头条的新闻标题都给自己起好了。 大事件!!护校河惊现妖艳女尸!自杀?他杀?!扑朔迷离!! 王二把我拖起来,掏了一包纸巾,从湖里沾了点水,把我那张污脏的脸上擦了干干净净。 可是我的眼泪始终止不住,呜呜哇哇地哭个不停! 啪! 王二恼极,一巴掌狠狠甩在我脸上! “你他妈的有病吧!他死他的,关你鸟事!你丫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以为自己是妲己转世呢,吹口气说害死个人就害死个人呢!万宁,你给我听好了!陈尘的死,跟你没半毛钱关系!他有心脏病,他生下来就是个短命鬼!他妈的他怎么不死自个儿家去跑这里来死,真他娘的晦气!!” 我愣愣地看着他。 眼前头发蓬乱似乞丐,双眼通红若恶鬼,衣衫不整像流氓的大男生,我的发小,我的死党,我的哥们儿,长得和王二有几分神似的王二,从没骂过我(可能骂过了只是我不记得了)从没打过我,从不敢伤我根头发丝的王二,不仅怒气冲冲地打了我一巴掌,还脏话连篇文思如泉地骂了我一顿! 我焉儿耷拉地看着他。 “你真的这么认为?” “真的!完全不关你的事,你那么善良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杀人犯?说出去谁也不信呐!” 王二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满眼真诚一腔诚挚地看着我的眼睛。 “宁宁,你不能这样下去了。你们中文系的那句至理名言是怎么说来着?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你要活他娘的轰轰烈烈潇潇洒洒,别一天到晚凄凄惨惨戚戚的!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老万!” 我在时间的长河里忧郁地沉沦了很久很久,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未能从中走出来,也许是王二的一席话点醒了梦中人。我慢慢地将颓废甩在脑后,开始像个正常人一样地上课,吃饭,睡觉,对,还有约会。 王二说,老万,你得找个人约会,让他的似水柔情浓情蜜意,来填补你内心深处的忧伤与寂寞,你就会忘掉那些伤痛那些那些伤感那些不开心那些不愉快! 我且自告奋勇牺牲色相担任一下你的约会对象! 我摇着头,笑得花枝乱颤! 那是我数月以来第一次展颜一笑。 “你不行,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那真的王二那忧郁的脸!” 我憋不住笑。 阳光落在我脸上,我竟觉得心中涌起淡淡的暖意。 “我哪里就不行了?你这话老子可不爱听!你咋能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说他不行呢?” 王二捶胸顿足要死要活! 王二真如他所言,担当起“老万男朋友”的职责。 他改掉睡懒觉的习惯,早起陪她跑十公里,他给她排队买饭,他陪她上自习,他给她在图书馆占一个顶好的座位,他带她泡网吧,他正襟危坐在樱花下给她当人肉靠垫,他看着粉白的花瓣似雪一般地落了她满头,他在她说要找一棵开花的树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时候说顺便把我也埋了我给你当花肥,他跟她一起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他甚至闻着她头发上的芬芳暗暗安慰自己:这样子也很好。可是,在她趴在课桌上睡着的时候,他瞧见她眉心里散不去的忧伤,他才知道他从未真正走进她内心的城堡。 她的心是一座小小的城,可他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过客。 灯光雪亮,王二忍不住地在那两道纤细的眉间落下一个炽热的吻。 “你干嘛啊?” 那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他脸上。 王二懵逼地捂着脸坐在那里,自习室里所有的人都看猴戏般地看着他,幸灾乐祸,甚至有人啧啧啧地叫起来,也有人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抱起书,抓起书包,脸色冰冷地往外跑去。 夜那么凉,我茕茕孑立地走在静湖边,湖水倒映着天上的孤月,也倒映着我苍白的脸! 我吹着冷风,坐在湖边,嚎啕大哭起来。 有一种情感,默默地在心里发酵了十几年漫长的岁月,却找不到出口只能一个人默默沉沦。 三个月后,那个闷热的夏天,我在嘈杂的南城火车站给三哥打了一个电话,我说,“三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少喝点酒,多多保重身体,再不济你就给我找个后妈吧!” “宁宁,你要做什么?” 三哥大概猜到了我要做什么。 我说,“三哥,恕女儿不孝,我不能回来陪你了。我要南下花城了,我不回来了!” “你去花城做什么?你给老子滚回来!” 第44章 许诺 我打乱了三哥让我一毕业就回c城找家学校当个老师接着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安安稳稳过一生的计划。 我撇下三哥独自去了花城,坐着绿皮火车,怀揣着四百块钱,那是我最后的全部家当! 一下火车,我便买了张花城的地图,一份名为《南方》的报纸。我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想着,老子也要做这样的大新闻,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在看着地图,把整个花城柔软地装在了心里。 最后,我坐着地铁来到了美院。 我颤巍巍地打通了那个宿舍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许久许久,也不见人来接听。 我失望极了,正要挂掉电话,一个男人的声音猛然响起:“雷候,揾边个?” 我吓了一跳,吱唔着。 “我……我找许诺!” “哎,我就是许诺,你哪位?” 男人爽朗一笑。 “我是……陈尘……陈尘的……朋友,我能见你一面吗?” “陈尘啊,他不在哦,他上课去了!” 什么? 我如遭了雷击,手指冰冷地握着手机。 “陈尘,他不是……” 我屏住呼吸,我的心像断线的风筝,在深渊里沉沦。 我明明看见他冰冷地躺在冰棺里,浑身没有一丝热气,医生也宣读了他的死亡告知书。 “喂?你还在吗?请问你系边个呀!” 许诺的声音带有明显的南方口音。 “我是万宁!你能不能带我去学校找他?” 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别慌,万宁! “啊啊,你就是万宁啊!他下课了就回来了,要不你来我们住的地方等他?不不不,我去接你吧,你现在在哪里哦?” 许诺听到我的名字,似乎很惊讶,也很欢喜。 我告知了他我所在的位置,他很快就骑着一辆除了铃不响哪哪都响的破自行车就来了,脚上还踩着一双烂大街的人字拖鞋。 “万宁!万宁!” 那男生穿着一件蓝白条纹的汗衫,黑色齐膝短裤,皮肤略为黝黑,身高体长,眼睛里泛着南方人特有的淳朴! 许诺把车扔在我面前的地上,哐当一阵乱响。在我身边转了又转,看了又看,像在牲口市场挑牲口的老农! “啧啧啧,真的是万宁啊!苍天啊,老子今天终于见到本尊了!”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认识我?” 许诺扶起他那破自行车,拍了拍后车座。 “你是陈尘女朋友嘛!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啊!靓女,请上来。”我带你去找陈尘,他应该在画室! 我上了那辆破自行,许诺骑着哐哐当当的自行车沿着美院院墙的路边一直往前驶去。 我坐在那车上,好像魂与魄都飘走了。 “我们在学校外面租了个画室,好快就到了,就在前面。” 我不明白那叫许诺的男生为何表现得如此不同寻常。 在那座通体红砖的小楼里,一间不大不小的画室,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石雕像,我认出了不穿衣服的掷铁饼者,光屁股的大卫,一脸苦闷的思想者,以及很多我叫不出名的光着身子的小天使们。墙上也挂满大大小小的画作。 在那一堆冷冰冰的石雕像中,那个身材颀长面容沉寂的少年,坐在一团柔若轻云的光线之中,正对着画布,全神贯注旁若无人地做着画。 “陈尘,surprise!你看谁来了?” 许诺傻呵呵地在那笑着。 他转身看见我,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撞倒了画架,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阿……阿宁!你怎么来了?” 陈尘?! 我不敢相信地望着他。眼泪簌簌地跌落下来。 “你是喜极而泣吧!哈哈!” 许诺看着我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直接给懵圈了。 “怎么了这是?你们两个?” “请你出去,我有话要问他!” 我指着门外。 “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许诺还待说什么,陈烟已经把他叉出去了,砰地把门给关上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着那张我日思夜想即熟悉又陌生的脸,我几近癫狂地一把抱住他!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花的味道,我从不曾遗忘过。 “陈烟,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抱住的那个大男孩,如一片风中的树叶瑟瑟地在我怀中颤抖不已。 陈尘的死给他莫大的打击,他放弃了一切,去美国留学学医也不过是为了救治陈尘,如今斯人已逝,他彻底失去了继续学业的信心。回到国内,他便萌生了顶替了陈尘的身份继续留在美院深造的念头。 对他而言,死去的不是陈尘,而是他陈烟。 他要努力完成陈尘的学业,努力为他把这条多舛的命延续下去。 如果不是我心中的那缕执念在作祟,执意要到花城来看看陈尘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大概无人能发现他的秘密。毕竟,他们兄弟俩长得太太太像了。 我抱着他,尽量去体味他的悲伤,眼睛却望向了那面雪白的墙上挂着的一溜烟的画作。杂乱无章的墙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画作,都是我,都是万宁。 万宁在哭,万宁在笑。张扬的万宁,温柔的万宁。奔跑的万宁,坐在香樟树下读书的万宁,背着小男孩下山的万宁…… 万宁,满墙、满眼都是她,大大小小的万宁,或忧或喜的万宁。 我放开他,慢慢走向那面墙。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那些画都是陈尘画的。 那个眼里心里都是我的男孩子,已经不在了。 “那你的心,在哪里呢?” 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他抱着我拷问我的心。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陈烟带着我去了他的住处,那间和许诺合租的房子里,也到处挂着我的画像。 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许诺所说的,何人不知谁人不晓是什么意思了。 “陈尘他画画只画一人,那就是画像上那个女孩子。” 许诺眨着眼睛说,“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你们请便。” 房间安静得可怕,只听见风吹过桌上花瓶里怒放的野花的声音,空调发出的呼呼杂音。 一路奔波劳累,加之见到死而复生的“陈尘”陡然出现在面前,那种不啻于小说情节的起伏跌宕,着实把我的肉体狠狠地煎熬了一通,也把我的灵魂重重地激荡了一番。 我终究未能扛住这六月的酷热,倒床不起。 第45章 【陈烟日记5】 许诺今天又偷懒,在宿舍睡大觉。我一个人坐在画室,对着那幅未完成的画稿,老僧入定般地枯坐着。 最近,我睡眠质量极其不好。夜里总是做那些乱七八糟的荒唐的梦。 我总是梦见万宁,她眼角挂着泪水,眉心画着花钿,颈脖洁白颀长,薄薄的轻纱雾一般地覆在她娇好的身体上……那旖旎的画面无数次地出现在我梦中,令我亢奋不已。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陈烟,你清醒一点吧! 那是万宁,像花儿一样纯洁的万宁,我怎么能对她有那些不可告人的遐思? 中午我没有回宿舍,就着矿泉水,啃着硬硬的面包。我得快点把这幅画画完。 其实,我并不太喜欢画画。 我更喜欢雕塑,那光洁的泥胎在手心里,像她柔软的皮肤。 但是,我现在是陈尘,美院十年也难出其一的陈尘。他的画作,早在他上初中时便拿了国内数一数二的艺术大奖。 为了不让别人心生怀疑,我一直在模仿着陈尘,画他喜欢的画,做他喜欢的事,喜欢他喜欢的人。不,他喜欢的人,是那个背他下山的小女孩,是大冬天给他摘柿子吃的小姑娘,而我喜欢的万宁,是那个会大肆狂笑会冷不丁地给你一脚的万宁,是那个会趴在你怀里默默流泪的万宁。 我想起那个起风的夜晚,伤心欲绝的她把笔记撕碎在夜空中,那场纷扬似一场雪久久地冻住我破碎的心。 对不起,阿宁。 人生总有那么多的无奈,如蝼蚁的我,又能怎么样呢? 早上接到一通电话,是二舅公打来的,他说他回国了,叫我有空去见他。我心中是愤懑不悦的,当初家里为了给陈尘治病,花光所有的积蓄,走投无路了,妈妈给他去过电话,他却并没有给过我们任何帮助。不得已,我为了那区区十万块放弃了一中和万宁。如果不是为了钱,我们,何至于走到今天? 这些年我不敢去找她,心中愧疚无以回转。我对不起她。敏感脆弱如她,我对她的伤害,要如何去消弥? 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这个时候,她应该快毕业了,不知道她会回c城还是留在南城。 我扔下画笔,烦躁无比。 窗外的蝉啾啾地叫着,炽热的风席卷而来。 万宁,我不乞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我这样的一条烂命,怎么忍心拖累你? 我跟妈妈争过吵过,为了她。 妈妈把失去陈尘的过错一股脑儿算在她头上,她说,如果不是她,陈尘不会死! 妈妈不明白陈尘的心,但是我知道。那白纸一样的陈尘,他的爱,比天上的太阳还炙烈。 至死方休。 我重新拾起画笔,茫然地对着画布。 “陈尘,surprise!你看谁来了?” 许诺突然跳了出来,当看到他身后那风尘仆仆满脸倦容却笑得极灿烂的姑娘,我彻底,懵圈了。 她甚至没有参加毕业典礼,一完成论文答辩就孤身南下花城来找我。不,她不是来找我的。她根本不知道我顶替了陈尘的身份,她是来找陈尘的。即便陈尘已死一年多,她还是……还是跑了千里之远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探寻他生平生活过的轨迹。 这个让人又怜又爱的女孩儿啊!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心中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欢喜。 拥抱住她的那一刻,她便认出了我。我曾问她,我和陈尘长得那么像,你是怎么区分我俩的?她说,你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一缕来自灵魂深处的芬芳。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星河的星辰在里面闪烁。 她把许诺支了出去,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知道她指的什么。 她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放弃自我替代陈尘而活着。 我想,她会明白的。 她精神状态似乎不大好,果然她受不了这南方的暑热,一下就病倒了。她发着高烧,说着胡话。我给她吃了退烧药,她躺在我的床上,一张脸烧得通红。粘稠的汗水糊在她身上。空调呼呼地吹着,她依然滚烫,像一只刚下锅的螃蟹。 我抚摸着她的脸,那滚烫的温度顷刻就灼伤了我。 “陈烟,陈烟。对不起,对不起。” 她紧紧地抱着我,柔软如花瓣的脸贴在我灼热的胸口。温热的泪水,打进我幽暗的心里。 她的光洁的肌肤,在我手里如柔软的泥胎,混杂着挥散不去的激情。她像那一汪清澈的青萝湾,瞬间溢满我的心湖。 无数个冰冷幽暗的夜里,我无数次地想象过她的身体,她怒放生命时的婉转柔媚。我想她,我念她。我想要她。想和她一起绽放,碎裂,坠落深渊。不要理会爸爸的伤痛,不要在意妈妈的哀嚎。我只要,拾起她的心碎,一瓣瓣缝补好,还一个完整的她。 此刻,南国炽热的夏日,那女孩儿蜷缩在我怀中,颤栗着,流转着,哀哀而泣。我看见她心腔中数不清的裂痕,在漫延,在崩塌。枕席上的落红是花儿凋零时泣下的血泪。 她的心,还好好的在我这里存放着。 宁宁,宁宁……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狭小的斗室里飘来飘去,像鱼儿喁喁而语。 我听到她的回应。 她说,我希望来世你是一尾完整的鱼。 我站在岸边,望着幽深的青萝湾,茫然失措。 她大病一场,吃了药,好些天才退了烧。整个人憔悴不堪。 许诺搬回了家住,他把宿舍留给我。 我煲了粥给她喝,她坐在窗台下,慢慢地喝着粥,窗外的光影摇晃着,落了她一脸。 我喜欢看着她温婉闲适的样子,平平淡淡,与世无争。 如果要争,我会去争的,去爸妈那为她争取一份宽容。原本错不在她,为什么要把这样的罪孽加在她身上? 猛然想起陈尘祭日我失控的样子,我叫她滚,我说永远也不要见到你,当着众亲朋的面,我把她推入深渊。 导师打电话给我,让我上他家去找他,关于毕设。电话里他似乎很高兴。我跟她交待几句,便去了。 导师谈性甚欢,他翻着我的设计稿,说了一大堆鼓励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只想快些回宿舍,她还病着。 导师见我恹恹的,说了一句,“临近毕业,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陈尘,你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你一定可以的!” 回宿舍的路上,我买了一束花,我想她会喜欢的。 推开门,一片阒静,空空寂寂。 床铺上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好像,她从不曾来过。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是她洗发水的味道。 她走了。 连声告别都没有。 第46章 程珏 头痛得像被人恶狠狠地踩了数脚,浑身烧炭一般地滚烫。 陈烟买了退烧药,体温计一量,差点爆表。 “快把药吃了,都烧到39度了。” 陈烟倒了杯水给我,手托着我的脑袋,我整个儿靠在他怀里,皱着眉把那些药一口吞了下去。 “你可比陈尘勇敢多了,他最怕打针吃药了。” 陈烟抱着我,突然笑起来,眼里的忧伤水雾迷蒙。 我仰头看着他,只有我明白他心里的那份郁结的忧伤。 “陈烟。陈烟。” 我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 “对不起,对不起。” 我心里涌起来的难受与愧疚这些年无时无刻都在积聚,都在我的灵魂深处苦苦地折磨着我煎熬着我。 如果那天陈尘不来南城看我,他就不会丢了药,他就不会死了。 王二说那不关我的事。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 是我间接害死了他。 真的对不起。 我的手细长而柔软如一枝花藤紧紧地缠绕在他的颈脖处。 我的滚烫的眼泪浇灌在他微凉的脸上,落在他的眼里,他的唇间,他的胸口,他的心里。 他眼里的哀伤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将我劈得粉碎。 他像那一汪清澈的青萝湾,将我溢满,将我融化。 他果真,恨不得将我揉碎,和泪饮下。 生命,在魂授色与的那一刻,破碎如我,才算真的完整了。 ~~~~~~~~~~~~~~~~ 下了班,我行尸一般地挤上了拥挤的地铁,回到家已经近八点。我打开电脑,查阅了关于肖明亮的相关资料,他现在居然担任着某摄影协会的会长。我恨得牙根痒痒的,恨不得对着电脑屏幕上那笑得令人发寒的脸挠上几挠。 这个男人,当年不仅差点毁了我,更是毁了程珏。 程珏,那幅《少女之忧与伤》的另一半的主体人。她本来既聪明又美丽,她又会跳舞,又会弹钢琴,高三了,她如果按照原先的人生轨迹,顺顺当当地走下去,她会考取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在大学里,她可能会遇上她的一生所爱。 可是,那幅画彻底毁了她,那轻纱下的曼妙胴体成了所有人唾弃她的理由!他们白天戳她漂亮的脊梁骨,晚上又对着她的身体遐想不已。那些杂志后来虽被《东方美》杂志社召回大部分,但毕竟有不少好事者将其收藏作为睡前读物! 后来我才知道,是陈尘发动网络的力量将网上流传的照片一一销毁了。相比n年后轰动网络的艳照门事件,这次事件的施害者却未受到任何处罚,而其受害者却被伤得体无完肤。我花了近一年时间才走出那泥潭般的不堪。而那程珏,高二那年暑假,我在古街遇见了她。那天,我手里捏着一支冰淇淋在古街上晃荡,陈尘跟在我身后,乖乖得像一只顺毛小狗。他趴在银匠的铺子前看老银匠出神入化地锻造着一只银手镯。 陈尘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老银匠,你会打虾须镯吗?” 那银匠其实呀,也不过四十来岁,但陈尘唤他老银匠他居然一点也不生气。银匠只专注于自己手上的活计!头也不抬地道:“什么虾须螃蟹壳的,老子不知道。” 我扑哧笑起来。 那是一种古代的拉丝工艺,《红楼梦》里,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病晴雯勇补雀金裘”,提过的一只镯子。 “拍漂漂的照片,当大明星。” 一阵模糊不清的女人的声音从身边飘忽而过。 陈尘猛地伸长手臂将我拉在身后,半个身子挡住我的视线。 “作死咯,那疯婆娘又跑出来了!一丝不挂光着屁股满街乱跑。丢人现眼的,真是丢尽了爷娘祖宗十八代的脸了!” 银匠毫不客气地朝地上吐了一大把又浓又黄的痰! “疯子?” 我躲在陈尘身后,惊愕地瞪着他。 银匠的老婆抓了一把瓜子,倚在门上噼哩啪啦地磕着。 “南门街温家的大闺女,可怜了,被坏人勾搭学坏了,学人家明星拍什么艺术照,一丝不挂,都被人看精光了。学校把她开除了,学也没得上了,天天被人戳脊梁骨,不疯才怪呢!” 霎时间我脸色惨白如霜,是……是程珏。那幅《少女之忧与伤》如一块巨石压在我心里,令我久久喘不过气来。 我推开阻拦我的陈尘,向着那个光屁股的疯女人猛地追了过去。 “程珏。” 我轻轻叫着她的名字,她茫然地望着我。眼神空洞而无神,脸上脏得像一块烂抹布。 她已经完全认不出我来了。 她面前扎着丸子头插着银簪子穿着碎花裙子脚蹬小黄牛皮鞋身材纤细皮肤白净的姑娘,便是两年前和她同在一条命运之舟上颠簸的女孩儿。 过往的人指指点点,但她一点也不以之为羞耻,笑嘻嘻地歪着脑袋,傻里傻气地看着我。 “花花,花花。” 她指着我裙子上的红色碎花,傻呵呵地流下一滩口水,那口水流在她蜜色的胸脯之上,如此令人忧伤而绝望。 那红色的花朵,可不正像当年那化妆师在我额上画下的红色花钿么? 我心中一颤,便叫陈尘看住她,别让她乱跑,然后跑到街边的服装店买了一条连衣裙。 我快步跑回来时,陈尘站在路边低垂着头,那疯女孩已经跑远了。 “我叫你看着她,你怎么让她跑了?” 陈尘恼怒地道,“她没穿衣服,你叫我……我怎么看着她?” “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君子!” 我说的虽说是气话,但陈尘是真的生气了。 我追上那程珏,把衣服胡乱给她套上了。 “你快点回家吧!别再出来乱跑了!”我整理着那件连吊牌都还未来得及摘下的裙子。 “这傻子哪里还有家喽!她阿爸阿妈早不要她了,丢人现眼的货!” 路边走过的行人像银匠一样地朝她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我叹息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孩疯疯癫癫地跑开。快步追上了陈尘,手上的冰琪淋早化得不成样子。 他妈的,我早晚得剁了那姓肖的! 在那个闷热的暑天,我恶狠狠地发下毒誓。 第47章 沉沦 朱迪居然让我去采访那个禽兽,让我给他做人物专访,给他歌功颂德! 我操他祖宗十八代! 我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便合上电脑,出了门,下了楼。夜色沁凉,却不知自己要往何处去。 兜兜转转我又来到云之上。 绚丽的霓虹灯照在我的脸上。我推开厚重的玻璃大门,挤了进去。 白衣先生,我习惯这么叫他。他其实姓肖,和那混蛋居然同一个姓! 我连带看那肖恩也极不顺眼了。 “给我酒,vodka!” 我气哼哼地道。 “小美人儿你怎么来了?怎么又吃瘪了,谁惹你不痛快了?哥哥替你去削他!” 肖恩笑吟吟地趴在吧台上。 “小楼,给万小姐一杯莫吉托。” 那长相俊俏的调酒师,微笑着点了点头。 “来,吃块蛋糕,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应该吃些甜食,多巴胺的分泌会让人心情愉悦的。” 肖恩端了一块小蛋糕出来,放在我面前。 我摇摇头,不想吃,我就想喝酒! 小楼把调好的莫吉托放在我面前。 “有人嘱托我好好照顾你,你这个鬼样子,我真的是有负朋友所托。” 谁? 我把杯子拍在吧台上。 “不可言说。快吃,垫巴点儿东西在肚子里,不然,又要胃痛了。” 我看着这个总是和陈烟说着一样话语的男人,表面风平浪静,眼里却水光潋滟。 我听话地抓过那只小小的蛋糕托,白色的,轻薄的,上面乳白的奶油,点缀着一颗鲜艳欲滴的红色樱桃。拿起那只蓝色的小勺子,轻轻地挖了一勺,搁嘴里慢慢地吃着。 那蛋糕,并不像他说的,是甜的,其实是苦的,苦不堪言。 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破口大骂! “我操他大爷的!” 我想起程珏来,想起肖明亮来。 老子不想给他写专访。 老子只想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老子要给程珏报仇雪恨。 老子要把当年的事报料出来! 老子要让他身败名裂! 老子要让他如丧家之犬! 老子要让他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 我恨恨地将那一客蛋糕吃了个干干净净,差点连勺子都要吞了。 “万宁,万宁!别这样。” 肖恩一把拽住我,我趴在他肩膀上哭得像个神经病! 我送你回家好不好?你得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 “老子不回去,把你的电脑借我用一下。” 我用手背擦干净脸上的泪水鼻涕和奶油,可怜兮兮地站在那片璀璨的嘈杂之中。 肖恩愕然地看着我抱着他那台电脑,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打开文档噼里啪啦,发泄般地将那些文字水一般地流泻出来。 “妞儿,怎么跑酒吧来写作业哟!” 隔壁桌一黑衣一白衣的两个男人,搁下酒杯,探头看过来。 我眼角挂泪,合上电脑,怒冲冲地道:“起开!别惹老子!” 我瞪着那黑白无常似的两个男人,按住那颗想抽他们的心。 “哈哈!这妞儿好有个性!是个烈货!” 黑衣服那人一把扯下我头上的银簪子,拿在灯下照了又照,看了又看。 “还给我!” 我气极,那是我生平之最恨。调戏谁不成来调戏老子! 求哥哥撒! 那黑得一截炭似的二十几岁的男人笑得一脸猥亵。 幽暗的灯光照在那张蠢猪一样的脸上,真是愚不可及! “兄弟,兄弟,咱不跟小姑娘一般计较!今晚的消费都算小弟的,我给二位免单!” 肖恩走上来做和事佬,手却朝那支簪子伸了过去。 黑衣男拽着那银簪子笑得如此张狂!我的愤怒也聚积到了极点,一个漂亮的回旋踢,将那王八蛋的鼻子嘴巴踢得稀巴烂。那人发出杀猪一样的哀嚎声,将手中的簪子扔在地上。我扑在地上捡起那簪子。 肖恩将那扑向我的白衣男人一脚踹飞,那人撞向角落摔在一位漂亮的女人身上,桌上的氛围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那位衣品不俗的女人尖叫着扑进她身边的男人怀里。幽幽暗暗的灯光照亮了那张有些忧郁又有些明丽的脸。 陈烟轻轻地拍着怀里惊恐如小小鸟的女人,轻声安慰着。 地上一片狼藉,好像此刻我的内心世界! 陈烟,为何会在这里? 他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我茫然地站在那里。 肖恩轻轻松松地制住那两个闹事的家伙。 “小楼,报警!” 小楼拿起电话便要报警。 “大哥,大哥,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姑奶奶。贵店的损失,我们赔,双倍赔,您高抬贵手,别报警,行不!” “给这位小姐道歉!” 肖恩冷冷地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那两人扑通一声跪倒在我脚边,满脸挂彩。 “要不要报警,由这位小姐决定。” 那二人磕头如捣蒜。 我拽着那支簪子,抬脚便走,脸上冰冷一片。 拉开玻璃大门时,一头撞在一个身背吉他的男人身上。 “对不起!” 我低头绕过他便走! “万宁!” 那人一把拉住我。 “你怎么啦?你的脸……” 他惊慌地将手伸过来,擦着我脸上的血迹。 “怎么弄得这样子狼狈?你又打架了?受伤了吗?” 我推开他,后退三步仰头望着灯光下的男人。额头一缕黑发轻轻地覆着,像一对鸟的翅膀,乌黑而亮丽。他的眼睛在微凉的夜色里发着清澈的光。 是……卢明啊! “我……没事。” 我这才感觉右脚尖处丝丝缕缕的疼痛,慢慢涌上来。可能是刚才踢人太过用力,把脚伤着了。 我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 偌大的滨江广场,人流如织。 我挤过人群,走到江边,坐在长长的石阶上,望着对岸灯光璀璨的楼房,光影倒映在江面上,绚丽得如此不真实。 我坐在那里,默默地流着眼泪。 卢明站在我身后,轻轻地拨弄着琴弦。 悠扬的旋律一响起,我的眼泪在风里流得更快了。 “你跟我来!别在这吹风了。” 卢明一把拉起我,挤过人群,往云之上跑去。 “小楼,给我一杯威士忌,不加冰。” 卢明把吉他塞进肖恩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一生所爱。” 然后把我按在最前面的一个空座位上。 “你喝什么?” “威士忌。” 我趴在桌上,像只掏空的破沙袋。 肖恩拿来一张热毛巾,笑着递给我。 “把脸擦擦吧!” 我擦着脸,看着卢明一口饮尽杯中之酒。 第48章 瑾瑜 音乐响起,舒缓,悠扬,悲伤无比。 “今晚这首《一生所爱》,献给美丽聪慧坚韧的万宁小姐,祝愿她每天开心快乐平安顺遂。” 从前现在 过去了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 天边的你飘泊白云外 有人开始起哄,大喊大叫。 “一起!一起!一起!” 卢明笑着走下舞台,一把将我拉了上去。 杯酒下肚,酒意汹涌,热流狂奔。 我迷迷茫茫地站在他身边,像一叶迷失方向的小舟,飘泊在浩瀚的海面。 卢明递给我一只麦,把我按在肩膀上,扯起嗓子狼一般地嚎叫起来!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 难逃避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情人别后永远再不来 无言独坐 放眼尘世外 鲜花虽会凋谢但会再开 一生所爱隐约在白云外 …… 卢明的声音沧桑得令人心疼,那种破碎感,撕扯着每个人的心,原本嘈杂的酒吧立刻安静下来,甚至有人跟着旋律哼唱着! 在酒吧那个幽暗的角落,我看见那张熟悉到令我心碎的脸。 陈烟对面的女人,妆容精致,笑得明媚但不忧伤。女人举杯跟他对饮。 我的眼泪如九月的飞霜一般啪地飞下来。 幕墙上夕阳武士和紫霞仙子站在城墙上,说着那串经典台词。 夕阳武士:看来我不应该来。 紫霞仙子:现在才知道太晚了。 夕阳武士:留下点回忆行不行啊? 紫霞仙子:我不要回忆,要的话留下你的人。 夕阳武士:这样子只是得到我的肉体,并不能得到我的灵魂。我已经有爱人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你让我走吧。 紫霞仙子:好,我让你走,不过临走前你要亲我一下。 夕阳武士:怎么说我也是夕阳武士,你叫我亲我就亲,那我的形象不是全毁了。 紫霞仙子:你说谎,你不敢亲我,是因为你还爱我。我告诉你,如果你这次拒绝的,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夕阳武士:后悔我也不会亲,只能怪相逢恨晚,造化弄人。 “亲她!亲她!亲她!” 那些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唯恐天下不乱。 卢明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抱住我的头,一个湿热炽热狂热的吻疾风骤雨般地落在唇畔。 啪! 我慌乱地推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肖恩惊愕地看着台上那尴尬到极致的场面! 一片寂静! 我将麦塞进肖恩手上,狂奔而去! 我在广场上疾驰穿行,挤过人群。一个踩着滑板的六七岁小男孩一边叫一边挥着手。 “闪开!闪开!” 我反应迟钝,滑板撞上来的时候,我还呆立在原地。 他摔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着! “你受伤没有?” 我忙蹲下去,把他拉起来,检视着他手上的擦伤! 手掌上擦破了点皮,虽无大碍,我依然良心不安。 姐姐,你不开心呐! 小男孩眼睛大大的,皮肤白净,像只洋娃娃似的。 我摇摇头,苦笑着。 “我婆婆说,做人咧最紧要就系开心喇。” 小男孩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塞在我手里。 “喏,给你啦!要是不开心就吃一支糖。” “你家大人呢?” 我咬着棒棒糖,和那孩子一起坐在江边的石阶上,吹着凉凉的江风,看着远处江对岸的万家灯火。 “吱吱买水去了。” 小男孩脚踩着滑板,手托在膝盖上,神情清朗自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映照着那江水那灯光。 我侧望着那孩子,不知什么样的父母才会生出这样的一个水晶心肝的孩子来。 “姐姐,你真人比照片还漂亮呢!” 那孩子看着我,将嘴里的棒棒糖取出来,认认真真地道,满眼的赞赏。 我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小盆友,我们这是初次见面好吧!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的照片?” “在婆婆的手机里。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叼着棒棒糖,含含糊糊地道。 “我叫万宁。你呢?” 我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手。有些惊愕地看着那孩子。他婆婆的手机为什么会有我的照片? “陆瑾瑜,陆绩的陆,公瑾的瑾,周瑜的瑜,幸会幸会!” 孩子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天真又老成。 “你看错了吧!我又不是什么大明星。” “陆瑾瑜!陆瑾瑜!”远处有人在唤着他的名字。 那孩子忙站起来,冲远处的人挥手。 “吱吱!我在这里!” “你这孩子怎么乱跑?被人拐跑了咋办?咦,万宁,你们两个……” 那人手提一只7-11的胶袋,穿一件灰白色t恤,深蓝色齐膝短裤,脚踩棕色凉鞋。 来人却是陆织。 “吱吱!” 孩子欢喜地粘了上去,接过他手上的购物袋,掏出一瓶水递给我。 “姐姐,给你。” 我接过水,道了谢。 “你家孩子?” 我心中疑窦四起。 这厮居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瑾瑜,玩去吧!” 陆织摸摸那孩子的头,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刚才摔了一跤,把手擦破了,不要紧吧!” “不要紧,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算什么!” 陆织冲他挤挤眼睛。 “自己玩去吧!” “不要,我要姐姐陪我玩!” 陆瑾瑜把滑板竖在我面前,拉着我的手。 “我不行,我不行啊!我刚才喝了酒,头晕晕的!下次,下次好不好?” 那孩子拉着我的手,一甩一甩的。 “一言为定!拉勾!” “好,拉勾!” 一大一小两根手指勾在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个章!” 陆瑾瑜欢欢喜喜地抱着滑板跑开了。 我坐了下来,看着人群中左冲右突的小小少年,莫名地羡慕! “年轻真好啊!” “你也很好啊!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着呢!” 陆织挨着我坐下。 “你怎么在这?” 我喝着水,散着酒意。陆织的家离这远着呢! “我周末得闲就来陪婆婆住两天。” 他从购物袋里掏出一罐啤酒,拉开易拉罐,猛地灌了一大口。 真好,有亲人在身边,其乐也融融。 “你……明天有空吗?张绮约我去美院看展,一起去吧!” 我脑海中涌现那张朦胧的脸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一把抢过他手里冰冷的啤酒咕咚咕咚全倒进嘴里! “没空!” 我抹掉嘴角的酒渍,打着酒嗝,把那只空罐子捏得扁扁的。 “怎么啦?又抑郁啦?古建筑那版面不是定下来了吗?” 陆织看着我借酒浇愁,眼神灼灼。 第49章 温瑶 “朱迪那混蛋要老子给一个婊子养的混蛋做人物专访!老子才不干,那个混蛋!王八蛋!” 我把那只无辜的空罐子摔在脚边,使劲用力地踩着。 我心中恨意汹涌,像那奔腾的东江水! “你不想做就不做呗,推了让别人去做!何必为不值得的人生气?” 陆织温言劝道。 我探头从他身边的袋子里又掏出一罐啤酒来。用力扭开,尖锐的疼痛闪电一般地掠上心头。手指嫣红一片。 陆织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雪白的纸,递给我。 我不为所动,只是拼命地喝着酒! 陆织夺下那罐酒,掼在地上,抓过我的手用纸巾轻轻擦拭着上面的血迹。 我把头埋在膝盖里,隐忍不住的泪水打湿了脚下的石板。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啊? 我呜呜地哭着。 陆织轻轻地拍着我单薄的后背。 “你不想去就推掉,我去跟朱迪说,好不好?” “你认识她?” 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望着他。 “嗯,有那么一点点交情!” “算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搞掂。” “女人就不该那么逞强!” 陆织拍拍自己的肩膀,笑得一脸灿烂。 “来,人世间最温暖最宽厚的肩膀给你靠一下,免租金的!”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望着江水缓缓东流,默默地不说话。 “吱吱。我也要靠。” 陆瑾瑜挤了进来,坐在我和他之间。 我们仨望着江面的灯火和渡轮,痴痴地发着呆。 “唉!” 陆瑾瑜人小鬼大地叹着气。 “你叹什么气?” 陆织拍了一下他的头。 “我觉得,我们三个,好傻啊!” 三个傻子,坐在江边,吹着凉风,各自想着心事。 无聊地坐了许久。陆瑾瑜说,“吱吱,我肚饿了。我们去宵夜吧!” 他站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我摁着额头,头痛欲裂。 “我不去了,我倦了,回去睡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摇晃着,沿着江边,一路前行。凉风卷着额前乱发,我晕乎乎地扶着栏杆。酒意涌上心头,对着江面,失了幼子的母狼一般哀哀地嚎叫起来。 从前现在 过去了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 天边的你飘泊白云外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 难逃避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情人别后永远再不来 无言独坐 放眼尘世外 鲜花虽会凋谢但会再开 一生所爱隐约在白云外 …… 我把自己扔垃圾一样地扔在榕树下,望着幽暗的天空,狠狠地捶着粗糙的树干,绝望透顶。 手机响了,是陈烟。我颤巍巍地接了电话,手机贴在脸上,冰凉一片。 “你在哪?” 他的声音飘渺如烟尘,风一吹过便转眼消散不见。 我说不出话来。 心里堵得要命。一股酸涩自胸口涌上,嗷得一声吐得昏天暗地。 我挂掉电话,扶着树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已深,人渐散去。 码头边,那女人挽着陈烟的手臂,仰头望着他那张漂亮的脸。 我笑着,从他们之间挤过去。 “借过!谢谢!” “万宁!” 陈烟一把拽住我的手,眼里的光灼热且疼痛。 “万宁。” 那女人望着我,睫毛弯弯,火焰红唇。 我醉眼朦胧地望着她。 “不是要见什么monica吗?怎么?一晚好几场啊?你还真是大忙人啊!” “万宁,别这样。这是monica。” 陈烟扶着摇摇欲坠的我。 什么monica?我趴在他怀里,大笑着。 这不是温瑶吗? 我虽然醉成狗,但依然认出她来。温瑶,我怎么会记不得她?四班那个眼睛大大的,成天趴在窗前来看帅哥的女孩! “万宁,你看上去不太好啊!” 女人挑衅地看着我。 才没有,老子好得很! “陈烟,我们回家好吗?” 我趴在他怀里,喃喃细语。我的柔长的双臂缠绕在他颈脖上,妖冶得像一朵暗夜里绽放的花。我的冰冷的唇贴在他耳畔,喷着浓浓的酒气。 温瑶的眼睛几乎喷得出火来。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和我。 “回头我给你电话好吗?” 陈烟一把抱起我,冷着脸,大步流星地离去。 “你怎么跟她扯一块儿了?” 我躺在他怀里闷声道。 陈烟抱着我进了公寓,表情疏离。 “她现在是业内很出色的策展人,明天的展览就是由她的团队布置的。” 他出了电梯,开了门,把我放在沙发上。转身倒了杯热水放在茶几之上。那双修长的手放在我嶙峋的膝盖之上。 我握着他的手,这双本来该握柳叶刀的手,却拿起了画笔和刻刀。 “这么做,值得吗?” 我心疼地望着那双丝绒一样乌黑的眼睛。 他苦笑着,拍拍我的手背。 “我这一辈子,可不都为了他而活吗?” “等这件事了结了,你可不可以做回你自己?” 他把头搁在我的双膝上,面容沉寂。 “好。” 我摸着他的头发,摸着他冰冷的脸,心里的哀伤一阵一阵地涌动。 “明天一大早,我得去现场看看。你……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早点休息,晚安。” 我死死地拉着他的手,眼神迷离。 “听话,要乖。我去给你放热水。” 我松开手,坐回沙发,颓然地蜷缩在沙发上。 灯光雪亮,照亮这秋夜,却照不暖人心。 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一身睡裙,身上盖着空调薄被。 房间空空荡荡,像一座冷清的古墓,阳光飘忽地跌落在被子上。 陈烟不在。 手机突然响起。是朱迪。我看着手机怔忡出神,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我不想接她的电话。她挂了电话,发了条短信过来。 “肖先生说,咱们报社还没有人联系他,他只今天上午有空,你赶紧的约他见面!” 这个讨厌的女人! 我咬牙切齿地掀开被子爬起来。头痛欲裂。看着镜子里被宿醉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自己。 趴在马桶上干呕不已。 女人,你得戒酒了。 突然想起昨夜未写完的稿子还在肖恩的电脑里,便摸过手机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他的电话。 换好衣服,我准备出门去找肖恩。走到电梯口,手机响了,陌生电话号码! “喂,您好!请问哪位找?” “是万小姐对吧!我是摄影协会的肖明亮……” 啪的一声,手机摔在地上。 肖明亮! 那婊子娘养的! 我心里咒骂不已,颤抖着捡起手机。 倚靠在电梯之上,浑身酸软。 第50章 青萝湾的雪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暴光那混蛋,我的声誉必须要受影响。去年的“艳照门”事件闹得如此沸沸扬扬。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要鱼死网破。陈年的旧事,是否要一再揭起成为别人的谈资。 那时年幼的我如此无辜,可那程珏不是更无辜吗?一想起她我的心就揪痛起来。 电话再度响起,我犹疑片刻还是接通了。 肖明亮的声音似乎没多大大变化,我站在阳光下,浑身冰冷。 “万小姐。我时间很宝贵的,明天一大早我就要飞香港,就今天上午得闲。你到天鹅宾馆来,808房,我静候你的光临。朱迪小姐说,你是位很有职业操守的新闻工作者……” “我操你大爷!” 我对着手机大喊大叫,啪地挂掉了电话,想想转又关了机。 阳光雪亮,我却浑身冰冷。沿着广场慢慢地走着,灵魂像被抽掉一样。远远的一个头发卷卷眼睛明亮如雪的小孩儿背着一只小书包迎着阳光狂奔过来。 “万宁!万宁!” 是陆瑾瑜,身后还跟着一个大长腿的陆织。 “你们怎么来了?” 我迎着阳光微眯着眼睛看着他们。 “今天是苦逼带娃日,瑾瑜想去看画展,我听你提起那个展览,想必你也很有兴趣。” “对啊!我们一起去吧!” 陆瑾瑜自来熟,冲上来就抓着我的手。 说话间,陆织接了一个电话。 “是张绮,她已经在现场了,催促我们快些。” “走吧走吧!” 于是我被陆瑾瑜那小鬼拖着拽进了地铁,这小鬼真不知道是谁生的,简直了。周末的地铁,人满为患。我差点被挤成纸片人,摇摇晃晃的,几乎悬空靠在那陆织身上。 “啊,挤死我了。叫你开车来,要死啊!” 那孩子拽着我的手嗷嗷叫唤。 “限行啊!小傻瓜!” 陆织弹了下他的大脑门。 陆瑾瑜做了个鬼脸,“昨天你又说限行。” 陆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出了地铁,陆织摊出一只手来。 “手机给我。” “做什么?” 我不解地掏出手机。 “手机关机,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call咱也不鸟他。今天就陪咱家陆瑾瑜看画展。” 可真够霸道的。 我无语地抢过手机塞进背包里。 我早将手机关机了。 陆瑾瑜从小书包里掏出一只黄色纸袋,塞在我手里。 “婆婆做的菠萝包,给你吃。” “谢谢,好香哦!” 我打开纸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确实清香扑鼻。 “快吃快吃。婆婆说你一定还没食早餐!” 我惊愕地盯着他。 “你婆婆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餐?” “婆婆什么都知道。” 陆瑾瑜蹦蹦跳跳地朝前跑去,沿着黄色的盲道,像一只飞出笼的小雀儿。 我笑着看着他,真是好生羡慕他啊! 陆织拧开一瓶怡宝,递了过来。 “谢谢。” 我喝着水,陆瑾瑜已经跑远。 “他跑掉了,你不看着他?” “不用,这里他熟,跑不丢的。” 我们跟着陆瑾瑜进了美院,一直走到一座通体红色的建筑前。 门前摆放着巨幅的广告牌。 青萝湾的雪 青山。 绿水。 司马第。 眉眼清澈的小孩。 …… 我也许不该来。 那些记忆狠狠地抽打着我的心。 “怎么啦?” 陆织看着我脸色惨白地靠在门前的雕塑上。 我摇摇头,跟着他走了进去。 展馆很大,灯光璀璨。 一幅巨大的油画挂在展览厅的正中央,画上一座古朴的庭院,飞檐翘角,白墙青瓦,门楣上挂着司马第的牌匾,门前石狮肃穆,大雪纷飞,两个小孩靠在石狮上,红帽子,红围巾,小女孩儿笑吟吟地将手中鲜红的柿子塞在小男孩嘴里。远处青山隐隐,有炊烟人家。 我一眼认出那画中的女孩儿。 那是我。 幼时的我。 我也认出那画中吃柿子的小男孩儿。 那是陈尘。 幼时的陈尘。 画框边上贴着白色的卡片,上面写着非卖品。 整个画展的主题,可以说是陈尘幼时在青萝湾生活的印迹。他在青萝湾待的时间并不长,那些旧时光影却如镌刻在灵魂中一样,如此铭心刻骨。 除了画作还有不少手工艺品,雕像。 有些作品上标着价格,有些贴着非卖品的标识。 “姐姐,姐姐,这个姐姐好像你哦。” 陆瑾瑜把我拉到一幅画作前,那幅叫作《银饰》的油画静静地挂在一个角落里,柔和的灯光照在画面上。身材纤细的女孩儿,穿着一件白色的碎花裙,扎着丸子头,发髻上斜插着一支银簪子,颈脖修长白净,眼神明亮清澈,她好奇地趴在银匠铺子前出神地看那银匠锻造着一支银白色的镯子。她边上站着的男孩子目光温婉地看着她。 陆织看着我,白色碎花裙,黑色皮鞋,丸子头,斜斜插着的银簪。和画上的女孩儿一模一样的我。 边上看画的女生,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我去,是本尊呢!” “哎,师兄就是好厉害啊!” “好有意境,好美啊!” …… 我落荒而逃。 拐角处撞上一个男人,他一把扶住我,我仰头看着那张脸,他的眼睛像搁置了一星河的璀璨,他身上熟悉的花香令人沉醉。 “万宁,你怎么了?手机也关机了。” 他边上的女人,妆容精致,一身高定西装套裙,踩着锃亮的高跟皮鞋,喷着芳香馥郁的香水,目光幽幽地,落在我身上。 边上不停地有人跟她打招呼。 “monica!” 她优雅地回头,挥手。笑容精致。 “陈尘,开幕式马上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monica拉着他的手,走了。 陈烟回头,冲着我做了一个给我打电话的手势。 我抱着自己,茫然地沿着墙根,毫无目地地漫步着。 这场展览似乎和我有关,又似乎与我无关。 画里,画外,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世界了。 我沿着雕像区,茫然地逛着。 陈烟的雕塑和他的画作,竟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 人家说字如其人,文如其人,画如其人,雕塑亦如其人。 扭曲的肢体,破碎的表情,能看见形状的痛苦,生死不离的纠缠。 他的雕塑让人看见的只有痛苦和绝望。 而他的画作,每一幅都那么温馨,那么温暖。 后来报纸上知名评论家给出的评价:“我好像看到一个灵魂的两个面在痛苦地撕扯。” 评论家也有眼拙的时候。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一个灵魂,那是两个灵魂。 画是陈尘画的,雕塑是陈烟做的。 他学了数年的医,对人体构造再熟悉不过了。 他的雕塑里面装着的都是他那具痛苦不堪却隐忍的灵魂。 第51章 逃兵 陈烟把自己的作品全部标价售卖,而那些画他却一幅也不肯出售。 我伸手抚摸着那具少女雕像,像在抚摸自己。 少女低垂着头,颈脖修长,眼角挂着笑,嘴角微微翘,像在做着美梦。 这幅雕像,甚至都没有名字,上面贴着非卖品的牌牌。 我坐在那雕像底下,听见陈烟的声音飘渺传来。 “感谢各位艺术界、新闻界的朋友们拨冗莅临指导,也要感谢monica 的团队废寝忘食地布置场地,感谢所有前来看展的朋友、同学们,希望能听到你们即专业又中肯的评价,谢谢。最后,我尤其要感谢那个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女人 ,她是照亮我生命的那束最亮的光,也是我一生所爱之人,万宁小姐。” 他的声音停顿了下来。 我蹲在雕塑下面,思绪茫然,泪流满面。 “宁宁,我知道,你有在听。如果你还在现场,请你到主馆来好吗?” 那天,万宁小姐做了懦夫。她拔腿就逃了。 她听到了他的表白,那表白太过沉重。她瘦弱的身躯,扛不住那份沉重。 她一直知道,陈烟的妈妈不喜欢她。 他们之间横亘着不止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除了他妈妈,还有陈尘。 我出了美院,沿着林荫大道,拖着自己的影子,一直走一直走。 我和陆织走散了,也没见着张绮。一个人走在这繁华于我却无比荒凉的城市。 身边的行人,远处的风景都与我无关。 在天桥上,我一眼望见那座玲珑千佛塔。他们说,玲珑千佛塔可灵验了。那你知道玲珑千佛塔什么最灵验? 答曰:求姻缘最灵验! 于是,我穿过天桥,朝那座千年古刹走去。 我记起十岁生日许下的宏大愿望:三十岁还没找到骑着白马来接我的王子,我就削发为尼! 三十岁,还有七年!七年好漫长、好漫长!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力气能活到那三十岁那年! 我走进六桉寺,看着身边忙着求神拜佛的人们,突然想起三哥来,我应该为三哥求一签。于是,虔诚地跪拜在那宝相庄严的佛爷身畔。 “求佛爷爷保佑我家三哥平安顺遂身体康健快乐就好!” 虔诚如我,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结果跳出一支莫名其妙的签来。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都不用找老和尚来解,但凡有点儿文化的人都知这是秦观的《八六子》里的一句,是一支极好的、极上上的姻缘签。 我呸!老子要求的是平安签,怎么会跳出一支这样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签来?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我拽着那支签,默默地沿着玲珑千佛塔转圈圈。不知道谁在夜月一帘幽梦,谁的春风又有十里长? 是夜,在花城的某家星级酒店,酩酊大醉的陈烟和那monica一帘幽梦春风十里。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蒙被而眠的时候,手机qq突然响了起来,弹出对话框一看。那个叫一生流浪的网友发了一张令人血脉喷张的照片过来。 雪白的床被雪白的柔枕畔,那女人醉眼朦胧地趴在一个半祼美男身侧,裸着光洁的手臂,媚眼能拉起薄薄的丝来。 她不冷吗? 我第一反应居然就是这个! “你是温瑶?” 我打出那行字。内心强作镇定,其实兵荒马乱。 不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 “替我好好照顾他。” 我大方地点了发送! 关了机。跳下床。靠在窗前。纤细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握住防盗窗。头抵在窗上,阳光落在脸上,将泪水蒸发殆尽。 此刻,我像个绝望的囚犯,被苦苦囚禁在这冰冷的人间。 温瑶啊,始终是一只虎视眈眈的兽,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他羊入虎口呢! 何苦呢?何必呢? 我光着脚丫走到妆镜前,拿起檀木梳,缓缓梳理着一头青丝,绾起,扎一个秀外慧中的发髻,银簪子斜斜插上。 光影中纤细颀长柔软的女孩儿,打开音箱,放了一首《思凡》。 “小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蛾,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穿直掇,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 打开电脑,拉出qq清除他的所有。 打开邮箱,拉出那个《烟笼寒水》的文件夹。这些年写给他的email,他的回信,点点滴滴,零零碎碎,鸡鸣狗盗……都在里面了。 以后,有温大小姐陪你度余生,又何需要我呢? 我哐当一声,清空了邮箱! 就这样吧! 接着我强打精神,给朱迪发了一封email,大致陈述了我拒绝给肖明亮做专访的原因。 然后倒地而眠,像只死狗一样摊开身子睡在窗台下。 让暴风骤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阳光落在脸上,猛然记起当年在我后背上贴着纸条写万宁是条狗的麻子。还真他娘的拜他一语成谶,我现在可不活得像条狗吗?工作不顺,感情受挫,每天带着必死的决心狗一样地活着。 那鸟人说要和韩萌萌一起来看展,但昨天展会上并没有见到他。 韩萌萌怎么会跟那个混蛋牵扯在一起? 他真的配不上她。 万宁啊万宁,你还有心思操心别人!你还不想办法把自己从泥潭里捞出来? 我猛地坐起来。 给韩萌萌打了个电话。 “萌萌,你今天休息吗?” 韩萌萌今天要加班,作为一介苦逼的还在实习的大五准白衣天使,周末她只能休息一天。 我哐当关了门跑去医院找她,等电梯的时候,顺便给jimmy打了个电话。 jimmy是个很可爱的心理医生,我这种在单亲家庭里野蛮生长起来的女生,可以没有烟没有酒没有化妆品,但不能没有一两个心理医生朋友。有苦水可以倒给他,不收费的那种。 我背着包出了电梯,在路边拦了出租车。 一晃神的刹那,好像是陈烟那负心汉。 taxi司机很猛,赶着去投胎似的,一溜烟就把那厮甩在身后。 我心里居然莫名地痛快起来,咯咯地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水就糊了一脸。 那司机看怪物似地看着我,“靓女,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好着呢!” 很快到了医院,我问司机要了发票便下了车。 第52章 吉米 jimmy已经等在门口。 “有病啊?怎么约在医院门口见面?” jimmy娘们唧唧地扶了扶眼镜,小兰花指优雅地翘着,大咧咧地骂着。 我挽着他的肩膀,嘿然一笑。 “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个顶好的妞儿!” 我把他拖进医院。 jimmy一把甩掉我,扭捏着。 “松开!你不是老娘的菜!” 我白了他一眼,伤心得要死! “从此刻起,对我好点行吗?姐姐刚失恋呐,你可别再蹂躏我那颗脆弱的心了!” “那个陈烟么?” jimmy又扶了扶眼镜。 “也好。”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看那小子就不顺眼。 “对。我也点点头。超级不顺眼。” 无聊地等韩萌萌下班。 我和jimmy背靠背坐在医院的花园里晒太阳,巨大的玻璃穹顶明亮如雪地盖在头顶。花园里的树、花园里的花儿都幸福地生活在温室里。 “jimmy。” 我吸溜着杯子里的冰可乐,扭头看着他。 “帮我留意一下福寿路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吧!” “怎么?想换房子了?你之前住的地方挺好的呀!” “不想天天挤地铁啊!烦人!” 我大口地吸着冰可乐,发出难听的哧溜声。 “你是……真的失恋了?为了躲着他?福寿路的房子可不便宜。” jimmy一脸同情地看着我。 “jimmy,你看着我,实话实说,有一说一。我真的那么糟糕吗?” 我腆着一张脸,微蹙着眉,看着眼前面容娟好的男生。 “确实,很糟糕。你这是非典型的爱情阙如症候群!算了,别纠结了。你要是真是非男人不可没男人活不下去的话,那你现在就去找他好了。” jimmy哼哼唧唧地道。 其实我一直很怀疑眼前这个所谓国内知名心理医生真的如他所宣扬的那么专业。 韩萌萌一袭白衣飘飘若仙地跑了过来。 我递给她一杯饮料,她插上吸管优雅地吸溜着。 “萌萌,我高中同学。jimmy,伟大的情感专家,天字一号暖男。” 那两个对眼一视,呵然一笑。 有戏。 我拍了拍,韩萌萌的肩膀。 “你们好好聊聊,我还有事,先撤了。” 我转身离去,两手插兜,凄然一笑洒然地摆着手,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流中,一副江湖再也不见的混蛋模样。 走到地铁门口,韩萌萌打来电话。 “万宁,你怎么啦?” “没怎么呀,老子好着呢!” 我挤进地铁,找了个角落蜷缩着。泪水止不住掉下来。 我到底怎么啦!?我也不知道啊! “好端端的你塞一个男人给我是怎么回事?” 韩萌萌有些郁结地问。 “萌萌,麻子他不是一个好东西,你还是离他远点儿吧!” 我疲倦地靠在冰冷的座椅上,微闭着眼睛,虚弱不堪。 “姓万的你怎么回事啊?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你觉得很有意思吗?你是见不得别人幸福是吗?是,他是不如你那陈大艺术家帅气有才,但是他是吴昊泽,他温柔他体贴,我爱的是他这个人,不是……” 我默默地挂掉了她的电话。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也许,我做什么都是错。 ~~~~~~~~~~~~~~~~~~ 麻子这混蛋,也就是韩萌萌口中的吴昊泽,当年坐在我身后,他每天最大的爱好就睡觉,睡醒了就伸出手指来在我背上划拉来划拉去。还腆着脸说,手感真好。我怒斥了他数次,那厮屡教不改。 一次被王二看到了,当即迎面给了那孙子一拳,把他揍成染料铺子,直接把他打进了医院。 学校因此要处罚王二,打架斗殴这是莫大的违纪了。 明明是那混蛋骚扰我在先,但学校说王二对他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就是他的不对! 一群王八蛋。 我怒气冲冲地闯进校长办公室,质问他凭什么处罚王二。 校长满脸倦容地道:“青春期的孩子,就是冲动啊!把人打进了医院,他家里人来闹,影响多不好啊!” “王二为什么揍那混蛋你们不过问吗?他……他摸我!” 我委屈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万宁同学。” 校长语重心长地看着我。 “你是个好苗子,好好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不比跟那些小混混搅在一起有出息嘛!”我没想到堂堂校长居然说出这样混蛋的话来。 后来,我才知道吴麻子那混蛋,上面有人。他公爹是教育厅的大佬。他爷爷的,为了王二不被学校扫地出门,我做了我人生第一件违背良心之事。我提着果篮去医院看吴麻子。 他鼻子里塞着棉花正在看杂志。看见我进来忙把杂志塞进被子里。 “吴昊泽,请你放过王二。” 我委屈巴巴地看着那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的混蛋。 “我放过他谁放过我呀!他把我打成这样,还想我放过他?做梦他妈的春秋大梦去吧!” 他抠着鼻屎问道。 我恶心得想在那张满是麻子的脸上踩上一脚。 “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恨恨地,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我就欺负你怎么啦?看都被人看了,我还摸不得了? 你混蛋王八蛋!” 我抬起那篮子水果便往他头上砸去,撕扯之间,被子里那本杂志啪地掉了下来。 凉风吹过,呼呼地翻着书页。那一脸忧伤的少女曼妙又朦胧地展现在我面前! 我捡起那本杂志,狠狠地撕下那一页! “我说过多少遍了,那个不是我!那个不是我!!你这混蛋王八蛋!瞎了你的狗眼了!” 我把杂志狠狠地扔在他脸上,愤然离去。 我茫然地走在医院空阔的走廊上,泪水它怎么也止不住。 蹲在那棵小树下,嚎啕大哭。无人能解的伤心潮水一般涌上来直把人淹没。 “万宁。” 陈烟提着饭盒,远远地看着我丧家之犬似地蹲在地上哭得那一个梨花带雨。 “陈烟。” 我止住眼泪。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走了过来,把饭盒放在长椅之上。 “你怎么在医院?” 我抹干净泪水,站了起来。 “陈尘,他又住院了?” 陈烟点点头,脸色阴沉。 “你怎么啦?” “没怎么,就是……沙子进眼睛了,疼。” 我揉着通红的眼泪汪汪的眼睛,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来。 “就是砖头进眼睛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啊!” 陈烟笑道。 “到底怎么了?是因为麻子?还是为了王二?” “没为了谁。站着别动,等着。” 我掉头就跑。 一头冲进吴麻子的病房,这傻逼不过挨了一拳竟然要住vip病房,上面有人了不起啊! “你……你又想干嘛?” 他见我去而又返,扯开嗓子想喊救命吗? 我抱起床头柜上的果篮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这混蛋也配吃老子的水果!” 第53章 绑架 我提着果篮和陈烟一起走进陈尘的病房,那苍白的少年,静静地躺在雪白的病房里,像一棵开满白色花瓣的树。阳光落在他的脸上,透明,冰凉。 “陈尘,万宁看你来了。” 陈烟把饭盒放在床头,我把水果递了过去。 那男孩慢慢坐了起来。他看上去糟糕极了。见到我依然挤出一抹笑来。他拍了拍身边,示意我坐过去。 我慢慢地坐下,看着他。 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烟打开饭盒,拿过勺子递给他。 他接过勺子,拨弄了几下。摇摇头说,“我不想吃这个。” “那你想吃啥?” 他把饭盒塞给陈烟,有气无力地躺下。 “不想吃,没胃口。” 陈烟生气地把饭盒盖上拍在小桌上。 “你爱吃不吃!” 说罢扭头就走了。 “滚啊滚啊都滚!” 陈尘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一通。 “陈尘,你别这样。” “陈尘!” 陈烟妈妈跑了进来,见陈尘如此情绪激动,又急又怒。 “你来做什么?你快走吧,尘尘他不想见到你!” 我攥紧拳头,委屈,难受,都化作泪水。扭头便走。 “妈,你干什么呀?!阿宁!” 陈尘的声音越来越远,风一吹便散了。 陈烟坐在医院的花园里,神情恍惚。 “陈烟。” 我一屁股坐在他身边。 我们一起考一中吧!然后考同一所大学,远远的,离开这个不开心的地方。 我望着那些穿着病号服,走来逛去的人们,一脸倦容,满心厌倦。 “好。” 他头也不回地道。 ~~~~~~~~~~~~~~ 我在外面逛了一整天,福寿路的房子并不好找。又小又贵。最后我放弃了,找了家书店,坐到人家打烊关门。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公寓。 冷冷清清的房子,冷冷清清的家。 我倒了杯热水,打开电脑,找了部老电影《吸血鬼之惊情四百年》,蜷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无数个无眠之夜,我就是这样靠看着恐怖电影惊悚电视剧这样打发时间的。 九点不到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觉睡得乱七八糟。 中途被一个陌生电话吵醒,我接了电话,对方迟迟也不说话。 我骂了句神经病就挂了电话。 然后再也无法入睡,想起那篇未写完的稿子,我换了衣服下楼穿过广场去云之上找肖恩。 肖恩站在吧台前擦着杯子。 “喝点什么?” 肖恩摆好杯子笑眯眯地问道。 “我昨天有篇稿子在你电脑里,把它传给我。” “电脑不在这里,搁家里了。你,还好吧!昨天,卢明也是激动过了头。年轻人嘛!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我不说话,呆坐着。 “万宁小姐,你看上去不太好啊!稍等,我亲自给万小姐调一杯酒,一定赏脸。” 肖恩递上一杯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东西,我皱着眉,碰都不敢碰。 “一口闷。” 肖恩示意我一口喝掉,我看着那云霞升腾的酒,缓缓灌进嘴里。 “那天,一个女孩儿喝醉了,一直说要去落云镇看看。我就突发奇想,调了这杯落云。” 肖恩盯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道。 “万宁,你觉得口感怎样?要不要再来一杯?” 我摇摇头。 “不要了。你尽快把稿子发给我,谢谢。” 我站起来,往外走去。 我穿过广场,沿着路边,慢慢地走着。路灯好像笼在一团雾里面。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难道我的视力出现问题了? 万宁。 身后响起汽车鸣笛声。 “上来,我送你。” 是肖恩,他拉开车门。 “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 我摆摆手,烂泥一样地倒在他身上。 “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 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四周幽暗,只闻到浓浓的酒香。空气都是冰冷的。头顶是红色砖块砌成的弧形穹顶,像是防空洞,又像是酒窖。墙上那道白色的排气扇呼呼地转着。 手脚被缚,浑身酸软无力。 肖恩,这个混蛋!他到底想干嘛? “万宁。” 一个声音突然传来,一道影子慢慢移了过来。我吓了一跳。是肖恩。他打开门,看着我。 “肖恩你不要犯傻,绑架是犯罪行为,你要承担刑事责任的。”我全身被缚,在椅子上挣扎着。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只要陈尘交出那幅画,我就还你自由。还要委屈你在这下面多待一会儿,等我拿到画,我就放你出来。当然,你是不会去报警的,对不对?一旦外界知道了,刚刚举办了个展的青年艺术家陈尘先生,原来是个冒名顶替的西贝货!那将会是多么轰动的大新闻啊!” “你怎么知道他是陈烟?” 我恨声道。 “还有,你想要他的什么画?” “那天你喝醉了上了我的车,我送你回家的。” “原来你早就认识他。” 我试着松动手腕上的绳索,却是徒劳。 “不,我并不认识他。但我认识陈尘,我知道,他不是陈尘,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栀子花。陈尘没有,陈尘常年吃药,而且滴酒不沾。但陈烟却来过酒吧几次,和那个monica一起。而且,他居然从不提酒吧的事。”肖恩冷笑着,一张其实还算帅气的脸正对着我。 “你知道那家酒吧,原来叫什么?” 他捏着我的下巴,暧昧地笑起来。 “云之上,原来并不叫这名字,它叫——落——云——镇——” “你放屁!” 我挣脱他,差点儿把他一根手指咬下来。 肖恩甩甩手,狞笑着。 “没错,那酒吧,陈尘有百分之五十的所有权,但是为了那张照片,他放弃了。万宁,他是真的很在意你啊!现在,你也可以看看陈烟更在意的是什么!是你这个人还是你的名声还是一大笔钱?我让他拿画来换你好不好?然后我把画转手卖给老头子。 我让老头子出面逼他转掉酒吧的所有权,他心里岂能没有恨意?那酒吧,他可是投入不少钱。” 听他提到什么monica,什么画,什么酒吧!我的心就揪痛起来。这些关陈尘什么事? “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陈尘他不过是一介学生,他哪来的钱给你投资酒吧?” 肖恩单膝跪地,一只手放在我的膝盖上,一只手拭去我眼角的泪水。 “你什么也不知道!早几年他的画在圈子里便开到了天价!他那么有才华,他却任由才华湮灭!他就是个疯子!” 他几近癫狂地道:“他从来不知道珍惜他拥有的,他的才华,正是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他却弃如草芥!那幅画,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老头子还一直念念不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撇过脸去,尽力不去看那张脸。枉我曾那么信任他,谁能想到他却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肖明亮,是我父亲!” 他猛地大声吼道,双眼通红,野兽一般。 第54章 少女之忧与伤 我的瞳孔收缩着,心里一片冰凉,如针刺,如刀剜。 “我十四岁的时候看见他拿着你的照片……” 他颤抖着攥着我的裙子。 “那不是我!你们这帮混蛋!别碰我!” 我怒不可遏,手脚都被他绑住了,不然老子真要给他一个竖劈踢他个人仰马翻!我气得用头去撞他。 肖恩狂笑着迅速地避开。 “我在酒里下了药,你居然还那么有劲。” 他咬着牙,桀桀地笑着。 “你这混蛋!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奋力挣扎着。我那个披头散发的鬼样子,一定难看死了 “我要那幅画!” 他攥住我的肩膀,双目通红恶魔一样地吼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扭动着身子,只恨不能咬死他。 “那幅《少女之忧与伤》!” 他恶鬼一般地吼叫着。 “我要得到那幅画!” 我惊愕地望着他。 “除了照片,还有画?” 为什么会有画? 肖明亮拍了那张照片,虽然毁了底片,流传出来的也尽数被删除,他却偷藏了一张。 他把手机展示给我看。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照片也磨损得不成样子了。当老头子得知,那陈尘居然花了一幅巨幅的油画!哈哈哈哈哈!那小子真的是个奇才,你不得不承认。老头子找到他,甚至出了极高的价钱要买那幅画。可他油盐不进,他真是该死!” “你闭嘴!” 我恨声道。泪水冷冷滑落,真冷啊! “你接近陈烟接近我也是为了那幅画?” 我浑身冰冷地望着他,只觉得这世道如此险恶,只觉得周身如恶鬼缠身,不得解脱。 “你,就是个疯子!疯子!根本就没有什么画!他怎么会…… 他怎么会这么做?” “我只给他一晚上时间,这酒窖晚上气温特别低,你衣着这么单薄,可得好好地保重——贵体啊!” 肖恩大笑着,在我面前一晃, 一道银光闪过,是我头上的那只簪子。 “你把它还给我!还给我!” “我自然要给陈先生留个信物!要不把你的手指剁一根下来!不,我可舍不得,你的手指,要留着写文章,留着写诗!小可怜,我还是给你拍个视频吧,不让他看到你的惨样,他要是不心疼,不肯把画交出来那就不好玩了!来,看着镜头!” “混蛋,你别以为你一个破酒窖能关住我!” 我破口大骂。 “还跟我耍小心机,你想告诉他自己被困的地方!我会把视频做消音处理,你休想传递任何信息给他!再见,小可怜! 门砰地关上了。” 整个空间突然寂静下来。 只听到滋滋的细微的声音从墙壁处传来,是制冷机运作的声音。 这里果然是肖恩的酒窖。 这个疯子! 我真是个笨蛋,第一次见他就不对劲,我说怎么能那么热情似火。 王八蛋! 我试着解开那手上的绳索,试了许久也没有成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又饿又累,晚上我都没吃饭,难道要做个饿死鬼吗? 想想我这一生,真是悲催啊! 三岁遭母弃,从小到大在别人快看那个没妈的孩子的戳脊梁骨中慢悠悠地长大。 我是个缺爱的人,别人但凡给那么一丁点儿施舍,我都能生死相托! 十岁时溺水,他救了我。滴水之恩尚且需要涌泉相报,一条命的恩情难道不值得终生托付吗?可是,尽管我努力我非常努力地做到最好最优秀,他还是会弃我而去,为了他的弟弟,他去了美国,一走三年。为了陈尘,他甚至放弃了自己的一切。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事业,如果不是命运使然,不是因为二十年前陈荷子去了花城,我也不会和陈尘说以后要去花城看看,然而他来了花城我却打了退堂鼓。 我们之间,横亘着一个陈尘。 即便他已经逝去经年,他却还是不能释怀。 他答应过我要做回自己。 要做回他自己的那个人,如今怕是躺在别人身边了吧! 真是荒唐可笑! 时光一寸一寸地从肌肤上水一样地流淌而过。 越来越强烈的寒意慢慢聚积在脸上眉间,困意越来越强烈。 “万宁,醒醒。” 茫茫之中,那白衣少年从迷雾之中慢慢走来。那张脸带着天生的悲悯,他看着我,似哭似笑。 陈烟…… 我抬起头,费力地看着他。 “宁宁,别睡。” 是……陈尘啊!上天待我还真是……死后能再次相见,也是缘分使然。 我努力地挤出一个自嘲的笑。 “我现在是不是超级狼狈啊!” “你试着解开绳索。” “不行啊,我试过了,解不开!” “你可以的,再试试。别放弃……” “别放弃!别放弃!” 当手从绳索中挣脱的那一刹那,我高兴不已,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陈尘,我做到了! 然而,我摔倒在冰冷的地上,全身乏力,几乎动弹不得。 头磕撞在地上的那一刹那,那丝丝缕缕的痛感糖拉丝一样地发散开来。在地上躺了许久,我才慢慢缓过神来。揉着通红的手腕,朝那道门缓缓挪过去。 门被锁了。 这个疯子! 我拼命地拍着门! “肖恩!肖恩!你放我出去! 把手拍得通红,把手掌拍断,也毫无应门之声。 此刻,我还穿着薄裙,酒窖温度估计十来度。我冷得直打哆嗦!四下逛着,挨着墙摆放着一排木架,架子上摆满了一瓶瓶酒,架子下则摆放着一只只木桶。我坐在木桶之上,反身从架子拿了瓶酒,费了老半天劲打开盖子,连着喝了数口。酒香醇冽,满口生香。这家伙还真存了不少好东西! 我抱着酒瓶,迷迷瞪瞪地瞌睡着。 那个人,不知何时才来救我。 当年,在c中学校操场,全校师生看露天电影。 紫霞仙子眼角的那一滴泪,碎了多少人的心。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这结局。 前头,我也没猜着。中间的剧情也演得稀烂,结局,也不知是个he还是个be。 陈烟。 这底下,真的好冷啊! 第55章 【陈烟日记6】 我站在鲜红的地毯上,呼唤她的名字。 我望着台下炫目的闪光灯,握着麦的手心里渗出冰冷的汗水。 我的心里的城堡,在那一霎那,轰然塌陷。 我知道,她又做了逃兵! 她又把我一个人,扔在那荒凉的红毯之上。 万宁,有时候,我真的,真的参不透你的心啊! “陈先生,我是晚报的记者,受万宁小姐的盛情邀请而来,陈先生似乎有惊喜要给到她,不知是否好事将近呢?” …… 今天我并没有邀请太多媒体,我本就不太擅长与他们打交道。 今天来了那么多人,全是她的功劳。 我摸着衣袋里那只小锦盒。 我本来是准备了惊喜,特意为她而备的惊喜。 但是,她最终还是逃了。 monica同情地望着我。 她看着我局促的样子,想必觉得很可笑吧! 最后那女人笑着为我解了围。 她笑容温婉地道,“陈尘先生是位非常有天赋和才华的艺术家,请大家一定要多多关注他的作品,至于他的私人情感,还是求一个放过。本场展览除非卖品外全部现场出售,凡购买两件以上者,会有很心水的折扣,谢谢大家慷慨解囊,支持陈先生的善心,他会将拍卖所得全部捐赠,以资助贫困地区的孩子上学和生活……” 我知道monica的心思,自打上学起,她眼里的光落在我身上时,我便知道那少女的心思。她美丽,大方,且又大胆,她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阿宁自然也懂得,可是,她永远是那个没心没肺的遇事就拔腿而逃的阿宁啊! 展览很成功,我的那些雕塑也订出去不少。只是有人提出要买那些非卖品,我想都不想便拒绝了。 monica却有些不开心。她质问我,“有生意为何不做,有钱为何不赚?” 老子不想卖就是不想卖。 “那是陈尘留给我、留给她的一缕念想。” 陈尘! 那女人恼怒地道:“你和你哥一样固执不通人情,死脑筋!陈大艺术家,时代变了,你要学会变通,把那些东西变现才是硬道理!你死守着那些死物做什么呀?那些油画还要用心维护,要租仓库存放,那不都是白花花的人民币吗?” 听她一通胡说八道,我愤而离场,闹个不欢而散。 在展馆大门口遇见许诺,许诺一身西装革履,头发梳理得油光可鉴。 “怎么啦?脸难看得像只锅底。让我猜猜,是因为万宁小姐?她没来捧场?不对,我认识一个媒体的朋友,她说十天前万宁就给他发了通稿,请他们帮忙预热一下,还拜托他今天一定到现场来。说真个,人家万宁对你真没说得。她不可能不来呀,她人呢?” 许诺四下张望,未见万宁的身影,他有些失落。 我站在阳光下,阳光有些刺眼。到处白花花的一片,头晕目眩。 “你怎么啦?” 许诺扶着我。 “脸色那么难看,最近太操劳了吧!为了这个展览你也是劳心劳力,话说你全盘委托给那monica小姐来做不就行了。monica呢?” 我摇摇头,向他伸出两根手指来。 “什么?烟啊!” 许诺往衣服口袋里乱掏一通,摸出一只红色的烟盒。他把烟递给我,点燃了,看着我吞云吐雾一顿咳嗽。我咳嗽得肺都要蹦出来了。 “别抽了。” 许诺拍拍我的后背,躬着身子。 “我那媒体朋友说想约你做一个专访,你可得赏脸啊!” 许诺塞了一张名片在我衣服口袋里。 “记得给她打电话!monica没有给你安排媒体采访环节吗?” 许诺蹲在我身边,弹出一支烟来,我俩个背靠背吞云吐雾。 “可能有吧,我们俩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青蓝色的烟雾,在眼前缠绕不休。 “我看出来了,那女人,对你绝对有意思。” 许诺促狭一笑,反肘撞了我一下。 我轻轻摇晃了一下。 “你和万宁到底怎么回事啊?闹矛盾了?” 许诺抽着烟,不住地朝进进出出的漂亮女生打招呼。 “陈尘师兄,你能不能帮我签个名?” 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一脸羞涩地挤到我跟前,手上捧着一幅小画。 “签哪里?签这里?” 我看着那幅画得并不咋滴的画作,拿着她递过来的签字笔。 “那可不行,同学,咱这行的规矩你忘了。这不是陈大师的画作,他不能签这里。” 许诺把那女孩挡了回去。 “师兄,你真的忘记了?这就是你画的啊!你还说等你名扬四海时叫我找你签名!” “不可能!” 许诺哈哈大笑起来。 “陈尘能画出这种玩意儿出来?” “是真的!师兄,你怎么会不记得呢?” 女生几乎要哭出来。 我接过那幅画,淡淡一笑。 “师兄自然记得。” 我将笔反转到左手,在画的左下角,签下陈尘的签名。 “谢谢师兄!” 女生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我。 我尴尬地推开她。 许诺夺过那幅画,看了又看。 “这是用左手画的啊!牛啊!你大爷的!” 许诺推了我一把,一脸赞赏。 那笔触,确实是陈尘的左手画。陈尘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送走了那位迷妹。 许诺望了望天上璀璨的太阳。 “天不早了,咱们吃饭去吧!把monica也叫上!” “我累了,你们去吧!” 我掏出手机,拨打万宁的电话。 那女人语气平淡地说,“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不知道死哪去了?又玩失踪! 我烦躁地揣起手机。 monica遥遥地走了过来,脸上又挂起那种让我厌倦至极的笑容。 “monica!” 许诺抬手与她打招呼,我冷着脸不说话。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走吧!我订了饭店,你必须到场,佳艺拍卖的黄总想跟你聊聊,还有一些媒体界的朋友,以后少不得要跟他们打交道。” monica伸出手臂来,我漠然置之。许诺忙狗腿地搀扶着她,往外走去。 酒桌上推杯换盏,说些无聊的有色笑话。 我心情糟糕透了,却依然要摆出一张虚伪的笑脸,与那些人虚与委蛇!听着那些言不由衷的溢美之词,我只想作呕!喝酒喝到我想吐!monica替我挡了不少酒,算那女人有良心。 “陈先生。” 酒桌上有位西装革履的姜先生,夹着雪茄,眯着眼睛道:“鄙人听说,陈先生有一幅佳作,宝贝得很,从不轻易示人。偶实在好奇哦,有好东西不拿出来给我们饱饱眼福啦!” 在下所有拙作今天都展出了,委实不知姜生说的是哪幅? 我醉眼朦胧地盯着那位胖胖的港商,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就是那幅叫什么《少女之忧与伤》啦,光听名字就让人激动啊哈哈!” 那胖子笑得一脸的肥肉乱颤! 我手中握的酒杯啪地碎裂了。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将那一只锃亮的酒杯捏得稀碎! 鲜血顺着指尖流了下来,滴落在雪白的桌面上。 monica捂着嘴,尖叫起来! “你疯了!你把手割伤了,还怎么画画?” 她扯过桌上一条洁白的餐巾布包裹住我的手! 我却茫然地感觉不到任何痛楚,耳朵里嗡嗡作响,大脑也一片混沌! 《少女之忧与伤》! 我的脑海里涌现出那女孩忧伤到极致的脸,眼角清澈如月光的泪,眉间鲜艳似血的花钿,蹙着的烟似的眉,水光潋滟的双目,覆着轻纱的梦一般朦胧的身体,还有那白色床单上绽放的无比鲜艳的花儿…… 陈尘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幅画?他怎么会…… 我已经忘了后来是怎么散场的,只记得monica把我塞进她的车里,扔下许诺,扬长而去。只记得,自己躺在一片白色的沙漠里,像断线的风筝在飘摇;只记得,我身边与我纠缠的女孩儿,不是万宁! 第56章 【陈烟日记7】 醒来时,头痛欲裂。 雪亮的阳光漏窗而来。 已经记不清昨天到底灌了多少酒。 我强撑着爬起来,靠在床头,看见自己光洁雪白的身体泛着柔柔的晨光,我吓得魂飞魄散。 昨晚…… 昨晚,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醒了。” monica穿着雪白的浴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光着玲珑的脚丫子,婀婀娜娜地从浴室走出来。 那女人浑圆的屁股毫不在意地坐在窗前沙发上,露出雪白的大腿。 我拉过被子一把盖住身子,按着痛得要裂开的头。 “我怎么会在这里?昨晚……” “都成年人了,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你情我愿的,你且放一万个心好了,我不会死缠着要你负责的。” monica将头左右散开,靠在沙发上,阳光落在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植物的清香。这味道和这女人都是极危险的。 那女人慢条斯理地,神色悠悠地梳理着乌黑的一头秀发。 “温瑶,对不起。”我心下愧疚不已,终是……犯了荒唐吗?我心里无比凌乱。努力回想昨夜发生的事,脑子里却更乱了,像一锅浆糊搅得我心神不宁。 “没什么对不起的。这几天你辛苦了,好好休整休整。”她的声音温柔细腻,像水轻轻流过。 她不吵也不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明媚如雪。 这样的温瑶才更可怕! 我四下找手机,衣袋里翻了半天才摸到。 给万宁打电话,一个冷冰冰的提示语音: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忙。 再打,还是正在通话中。 这女人搞什么? 我烦躁不安地靠在床头,monica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monica,请你——回避一下——” monica大笑起来,掩着她的红唇,极夸张也极嚣张地笑望着我。 “陈烟先生。”她狞笑着,“昨夜那么凶猛,像要吃人一样,这会子装起纯情小男生了。”说罢,饿虎扑食似地扑上床来,搂住我的颈脖,靠在我的身上,笑得如此放肆,如此妖冶。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心里一沉,这女人到底知道了多少?她为何就判定……我是陈烟? “你不是他。” 那女人目光如火地盯着我看,那目光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像要把我穿透似的。 “你不明白,我为何看穿了你?” 她的手指蛇信一样地从我冰冰的脸上爬过,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脸上直冷到心里面。 “你知道吗?陈尘,他从不碰女人!”她幽幽凉凉地道。“也许,他更喜欢男人。” 我厌恶地皱着眉,狠狠地一掌推开驰,打掉她的手,冷然道:“请你出去!” “你冒名顶替了他。我真的想不明白。你本有大好的前途,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傻事?啊!忘了告诉你了,陈尘出事那会儿,我去拜访过你家,你妈妈……唉,她真是可怜哦!她精神状态简直差到要死,她把我认作万宁那女人,拿着扫帚把我赶了出来。她说是我,害死了陈尘!陈尘,他已经死了!对不对?你们俩还真是长得像呢!” “滚!你给我滚!”我恼怒到了极点。 “别这样嘛,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么凶干嘛,真的伤了人家的心了!”那女人狂笑着。 “你到底想怎样?”我冷静下来,冷冷地盯着她。 “我想怎样啊?”她撩着头发。“初一我就喜欢你啊!你不会不知道吧!唉,男人真是迟钝的动物。那时,我总是借口去找你借笔记。你呢,态度总是冷冷淡淡,对我爱搭不理的。”温瑶从包包里掏出烟来,手法娴熟地弹出一支雪白的香烟,取出火机,点燃了。 “你的全部心思都在万宁那个女人身上,我真的想不明白啊!我温瑶长得比她好看,学习也不比她差,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多看我一眼呢?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检讨,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真的很迷人。” 温瑶吞云吐雾,神情凄迷。 “后来,你竟然去了实高,我求那姓温了求了三天三夜,他都不肯同意我去读实高。他不肯掏那几万块的学费……”温瑶冷冷一笑。“那时我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所抛弃,人生是如此灰暗。我甚至想到一死了之。”她摇了摇左手,手腕上一道淡淡的伤痕依然触目惊心。 “原来,死也不是那么可怕的嘛!当你真的经历了死亡,活着又算得了什么?我温瑶是连死都不怕的人!”她恨声道:“我还怕一个万宁!”慢慢起身,坐回沙发上,“有一件事,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你。算了,都过去了,也无关紧要了。” “什么事?”我冷冷地盯着她,这疯狗一样的女人。 “我没记错的话,万宁复读了一年。”她笑着吐出一个烟圈,“那年高考,她竟然在考场上睡着了!”她哈哈大笑起来。“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自己太累了。其实,不过是有人在她喝的水里添了些料!” “是谁做的?”我怒不可遏地盯着那女人。 “哎呀,记不得了,过去太久太久的事了,又不关我什么事,我干嘛要放在心上?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我订了三天的房,你就在这好好休息吧!” 那女人将半支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当着我的面换好了衣服收拾好包包,就离开了。 一整天,我都在房间里昏睡着,做着凌乱荒芜的梦。中午醒来后,我继续拨打她的电话,依然打不通。那死女人到底在搞什么?她是否把我电话拉黑了? 我用宾馆的电话打给她,通了,但是她直接挂掉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挂我电话,昨天她不辞而别,今天干脆连人都找不到。 中午我叫了点吃的,胡乱吃了点东西,又继续睡觉。 这段时间,我确实太累太累了。为了那个展览,没休没眠地连轴转,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致崩溃的边缘。 她不想见我。 我又在宾馆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晚。 那个害她高考失利的人,我一定会把他揪出来的! 第57章 【陈烟日记8】 一大早,还在睡梦之中,一个电话叮铃乱响把我吵醒了。 “陈先生,您好,我是顺丰快递。您有一个急件,需要您亲自签收。” 我茫然地靠在床头灯下。 “什么快件?这么一大早的。可我现在不在家,不方便签收。”我握着手机,头依然痛着。 “您在天鹅宾馆对吧!我现在就在天鹅宾馆一楼大堂等您。”快递员着急忙慌地道,“麻烦您快点下来吧!前台小姐也不让我上去啊!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快件!” 我匆匆穿起衣服,出了门,按电梯下行。 等电梯的时候,看着电梯按钮上的亮光,我脑中灵光忽闪。 快递小哥如何知道我现在就在天鹅宾馆? 出了电梯,我直奔大堂。 “陈先生对吧!您的快递,麻烦签收一下。” 身穿红色制服的快递小哥递过一只信封,我接过看了看。掂量着,很轻。 “是什么东西?” 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天鹅宾馆的地址。 拆开一看,一支银色的发簪静静地躺在里面,还有一张打印的纸条,上面有一个地址。 阿宁的发簪。为什么会寄给我? “谁寄的?这快递是谁给你的?” 我急得额头冒汗,揪住那快递的衣襟。 “先生,我不知道啊!昨晚上才收的,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到公园雕像下取了东西,然后让我今早直接送到这个地址来。” 快递小哥一脸无辜地望着我。 “我……我还要上班,我先撤了。” 小哥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手机响了起来,一个陌生号码。 “东西你收到了?人在我手上,按我说的做,我保她平安无虞。一,不许报警,二,把画送到这个地址。” 我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挂断电话,接着手机收到一段视频。 是阿宁! 阿宁被人绑架了! 没声音,像在地下室,防空洞? 她披头散发地被捆绑在一张椅子上,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嘴唇。 上学的时候晚自习,她会悄悄地跟我打唇语。 她说,“混蛋,你别以为你一个破酒窖能关住我!” 她在酒窖里。 我看着那个地址,仙居南路8号,是一座天主教堂。 他要我把画送到这个地址。 什么画?我毫无头绪。 王八蛋! 我借了前台电话,拨打万宁的电话。 关机了。 我浑身冰冷地瘫坐在前台座椅上,到底是谁?要什么画? 我一头雾水,满心烦躁。 “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您是否要报警?” 前台小姐一脸惊惶地看着我。 “是我朋友,她可能被人绑架了。fuckyou!” 我气得直爆粗口! 给monica打电话。 “万宁被人绑架了。叫我拿什么画换她。” “谁会吃了没事绑她?” 那女人幽幽地道。 “问你要画?你能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画?” “我只问你,那人为何知道我在天鹅宾馆?” 我恨不得把那快递封扔在她脸上。 宾馆房间是她订的,如果不是她把我的行迹透露给别人,那她和那绑匪就是一伙的! “请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什么呀?我怎么知道?我可是一刻也没离开过宾馆,我也没离开过你的视线,你别什么都赖在我身上!好歹咱们也是……” 我挂掉她的电话,狂奔到路边,拦了辆车,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先生请系好安全带!” 司机很浓重的花城口音,我系好安全带。 “师傅您知道这附近哪有比较知名的酒窖,类似防空洞那种。 用防空洞做酒窖的,我还真知道有一个地方,去年我送一个客人去过,离这里有点远,要去的吗?” “去去去!现在就去,麻烦您快些!” 我手里攥着那支簪子,心急如焚。 阿宁!阿宁!你可要好好的! 出租车飞驰而去。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车停在一片空阔的空地。 “师傅,这里哪有什么防空洞?” “就在前面啊,前面那棵大树下面,我要是没记错的话。” 我付了车费,下了车。 “师傅,麻烦您等我一会儿。我还搭您的车返程。” 司机把车停靠在一边,我往那棵大榕树走过去。榕树下果然有一个入口。 我慢慢地走了进去,一个悠长的通道,以前大概是防空洞,已废置多年。 “阿宁!阿宁!” 我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路前行。 “阿宁,你在哪儿?” 通道阴凉,我脚下磕绊着,撞到一扇门上。 “阿宁!你在里面吗?” 我狠狠地拍着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绝望透顶地靠在门上。 阿宁!你到底在哪? 一阵轻微的敲击声陡然响起。门内居然有回应了。 阿宁! 我重重地拍着门! “陈……烟……” 一阵微弱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 是阿宁! 门上有锁,我找了块大石头死命地捶着那把锁!锁扣蹦跳飞出去,我撞门而入。一股凛然的寒意迎面扑来。 “阿宁!” 那女孩衣裙单薄地靠在墙壁上,一张脸冻得又青又紫,浑身冰冷彻骨。 “阿宁!” 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我的脸贴在她的脸上。 “陈烟。” 她抬眼看了我一眼,像一棵蔫了的咸菜。 “你怎么才来?” 我一把抱起她,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等等。” 她一把攥住我的腰。 “那酒,拿两瓶。” “哈!你大爷的!都快冻成冰鲜了,还记挂着人家的酒。” 我折回去顺了两瓶酒,抱着她大步流星蹿出那阴冷的酒窖。 我抱着她上了车,她的脸色依然难看至死。 “万宁!” 我拍拍她的脸,她毫无反应。 “万宁!万宁!” 师傅,你能不能开快点,到最近的医院去 。 司机应了声好,将车开到要飞出去。 “万宁,你可别睡着了。万宁!万宁!” 我亲吻着她的唇,她的脸,在崩溃的边缘,如坠深渊! 好在司机及时把她送到最近的医院,医生说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我坐在病床前,看着依然昏睡的万宁。她的脸色好了很多,静静地睡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第58章 【陈烟日记9】 床头柜上的小托盘里,有一只小小的戒指,戒指很别致,上面闪烁着一片雪花状的皓石。那是万宁戴在手上的戒指,是陈尘送给她的。 我把戒指放在手心里,它漂亮得像一朵真正的雪花。 我倚靠在病床上,睡着,等着她醒来。 戒指掉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惊醒过来。 “肖恩你不要犯傻,绑架是犯罪行为,你要承担刑事责任的。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只要陈尘交出那幅画,我就还你自由。还要委屈你在这下面多待一会儿,等我拿到画,我就放你出来。当然,你是不会去报警的,对不对?一旦外界知道了,刚刚举办了个展的青年艺术家陈尘先生,原来是个冒名顶替的西贝货!那将会是多么轰动的大新闻啊!”“你怎么知道他是陈烟?”…… 原来,这不仅仅是一只戒指,它还是一只录音笔。 “陈烟,你个混蛋,你再不来,我就要冻成冰鲜了。” “陈烟,你在哪里?我好冷。是了,你奶奶的,你在monica的被窝里。” “我若死了,你就把我带回青萝湾……” 我坐在床前,听完那戒指录音笔里的所有录音,最后面一段录音是陈尘的。“万宁,我把戒指送给你的时候,你拒绝了。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么心伤。伤心过后,我又释怀了。也许,一切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我问过你,你的心在哪里?你没有回答我,或者说,你拒绝回答。万宁,你很在意陈烟对不对?我知道的,你真正在意的人是他,不是我。你的伤痛因他而起,你的欢喜也为他而生。万宁,我知道自己是个没有明天的人,这些年胆战心惊地活着,生怕明天太阳出来前自己就死在暗夜里。我很怕死,怕死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万宁,生死有命,我很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哪天我真的驾鹤西游,你也不要伤心了。我在hq银行给你留了一点东西,一点念想吧!你带着这枚戒指去找孟寒山,他会帮你办理相关手续的。我最对不起的人,是陈烟,从小到大我都是在爸爸妈妈的保护下长大的,而陈烟却因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了。哥,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当面喊过你一声哥哥。你说我忌妒也好,怨恨也罢,我始终是觉得老天是不公平的,老天爷给了你一个健康的身体,给了你天使一样的阿宁。你所拥有的都是我渴望而不可及的。哥,请你,好好待她。在她心里明月一样闪亮的,始终是你啊!”…… 我的眼泪滂沱而下。 陈尘,我一现在才明白你的心,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好好的,哭什么?你……不是……不是跟那个谁……同床共枕眠来着吗?” 我的脸,涨得通红。 她为何知道我和monica之间的事? “阿宁,那晚我喝醉了,我什么也没……” “你什么也没做。啊啾——” 她打了个硕大的喷嚏,一咕噜爬起来,鼻涕糊了一脸。 我忙抽了纸巾,递给她。 “我都醉得跟死猪一样,怎么可能做什么?” 我狡辩道。 确实,我毫无印象自己那晚做了什么非分之举。 “阿宁,是谁把你关在那个酒窖里?” “肖恩!” 念出那个名字,她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突然痉挛地抱着头躲进被子里。 “你是说,是肖恩绑了你?” 她点点头,把一颗蓬乱如草的头探了出来。 “那混蛋说为了一幅什么画?是什么画?” 我疑惑万端不知所谓。 万宁抬眼看着我,一脸忧伤。 “他说,陈尘画了一幅画,《少女之忧与伤》,他为何……为何会画这种画?” 我木然地看着她,竟是为了那幅画。 但陈尘绝不可能画那样一幅画。 我相信陈尘并不会画那样一幅画。 我叹口气,掏出手机,拨打110,报警。 “110吗?我要报警……” 万宁猛地掀开被子扑上来,夺下我的手机。 “你不能报警……”她披散着头发,惶恐不安地望着我。 “为何不能报警?”我不解地望着她。“他囚禁你,绑架你,已经触犯了刑法。” “他已经知道你不是陈尘,你若报警,他说便让你身败名裂……” “你的安全,才是我在意的,什么身败名裂与我何干?把手机给我!”我恼怒地拽着她的胳膊,这个女人到底是真蠢还是假傻? 她见我真动怒了,攥紧手机的手颤抖不已,眼泪在眼中打着转。 “我只知道你为了陈尘付出了多少,你也不想那个混蛋毁了这一切。你先别报警,我来想办法,好吗?”她苦苦哀求着。 “你来想办法?你有什么办法?”我心疼地望着她,她都这样了,还顾虑着我。 她把手机还给我,慢慢地坐回病床之上。阳光淡淡,照在她身上,像一抹月光。 “我的戒指,你可瞧见了?”她四下寻找着。 我把戒指递给她,她看着戒指,目光幽凉地将戒指戴在手上。 “这是陈尘给你的?” 万宁点点头,她倒老实。 相对无言,想起那天展会上她莫名不辞而别,我正想问她,她却淡漠地道:“陈烟,我累了。”她的眼底像刮过一阵狂风,凛冽,而动荡。 万宁靠在床上,脸上泛着一层冰冷的波光粼粼的光。“我真的累了,让我睡一会儿。” “好,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我摸摸她的头,挤出一缕笑来。看到她安安全全的,我就很开心了,其他的还管那些做什么。我走出了病房,跑了很远的地方买了一份地道的及第粥。她似乎很喜欢吃这个。我提着粥,回到病房,发现已人去房空。我逮着护士小姐问,“人呢?”护士小姐说,她自己办了出院了已经离开了。万宁!我站在空荡的白色病房,悲哀不知从何而起。颓丧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白色的灵魂,一点点地抽走。我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能真正地走进你的心! 第59章 青蓝 从医院出来,我直接打了车去了单位。 我就这样消失一天没来上班,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虽然不确信是否有人会放在心上,但我依然第一时间出现在报社。 “咦,万宁!你回来了!” 路过老沈办公室门前,我特意敲了敲门,一脸惨烈地看着他,笑了笑。 老沈正坐在电脑前斗地主,看到我忙扔下手中正忙的事站了起来。 “快进来!” 我走了过去,一脸疲倦地看着他。 “领导好啊!” “好什么好?你搞什么呀?电话打不通,今天早上开部门例会呢,怎么没见你?” 老沈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想必今天的例会很重要。 “朱总已经把你的事捅到上面去了,你怎么回事啊?派给你的采访任务你怎么能自作主张说不去就不去呢?年轻人,太任性了!” “我有我的原因,可我已经跟她解释过了呀!” “你呀,这两天去哪了呀?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老沈见我脸色不对劲,忙倒了杯热水给我。 “没什么,就是被人绑了个架!” 我接过水杯笑得极难看。 “什么?被绑架了?是什么人干的?报警了没有?” 老沈差点没吓死,几乎是尖叫起来的。 “什么?有人绑架你?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还好你没事啊!有没有受伤啊?” 阿柔听到从茶水间跑了出来,围着我转了数圈。 “我没事了,干我们这行,被绑个架也没什么,对吧!” 我喝了半杯水,安慰了一下她,便起身离开。 “中午一起吃个饭啊!” 老沈把我送到门边。 “再说吧!” 我挥了挥手,一身疲倦。 文姐见我走了进来,惊愕地看着我像个疯子一样,披头散发。 我问她借了根皮筋,将头发绾起来。 肖恩拿走了我的簪子。 “你怎么搞成这个模样?” 文姐不解。 我一边打开电脑,一边云淡风轻。 “只是被人绑了个架,我没事了,好着呢!” 我拉开抽屉,满世界翻找田青蓝的名片。 “田青蓝,田青蓝。” 在抽屉缝隙里找到那张皱了吧唧的名片。 拿起电话给他打了过去。 “喂,万宁啊,你怎么有闲情给我打电话?” 田青蓝秒接了电话。 “田警官,您现在可忙?方便出来见一面吗?我有点私事想向您征询点宝贵意见。” “哎呀,你可太客气了。我正要下班去吃饭呢!你还没吃吧!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我在警局附近的一家小饭店见了田青蓝。 田青蓝,二十七八岁,脸色黧黑,体量不算高,但精悍健壮。某次新闻发布会上有过一面之缘,他已等候多时,见到我忙站了起来。 “万宁!这里!” 我朝他小跑过去。 “田警官。” “万大记者,你太客气了。叫我小田好了。” 那可不敢!还是叫田警官! 我拉到座椅,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田青蓝给我洗过杯子,斟了一杯茶递了过来。 我喝了口茶,将手上的戒指褪了下来,放在他手边。 “昨天,被一个混蛋绑架了。这里面有些录音,你听听。” 田青蓝将戒指放在耳畔,静静地听着。 肖恩的话从戒指里飘荡出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晚上。这件事,牵涉到另一位朋友。我想惩治这混蛋,可我不想曝光这位朋友。你明白吗?有些个人隐私,需要保密。” 我绞着手指,纠结地看着他。 “录音里提到的陈尘?” 田青蓝定定看着我。 “对。” 我点点头。 他其实并不是陈尘,却不得不背负着陈尘这个名字而活着。 “报纸上那个青年艺术家?” 我叹口气,看着服务员小姐陆续将菜盘端了上来。 你“可从他那家酒吧下手,那混蛋居然给我下药!” 我愤然道。 这顿饭吃得很是索然寡味,我抢着结了账。钱是医院退的住院押金,我的钱包,手机都在那绑架犯那里。 田青蓝开了辆嘎嘎响的警车,将我送回报社。 下午,陈烟打了电话过来办公室。我让文姐代接,自己躲得远远的。 下班回家,路过云之上。大门紧闭,不知田青蓝有没有听进我的建议。空荡的公寓,像一条空阔的河流,没有鱼在里面游。我踢掉鞋子,光脚走在地板上。从冰箱里掏了一盒小樱桃,洗干净了,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吃着樱桃,仰望着落日余晖,霞光万道。心里头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在翻滚、涌动,或酸,或涩。电话陡然响起。我吓了一激灵,摸过手机,接了。是三哥。三哥问我国庆回不回家。我说看情况吧!可能回可能不回。说了等于没说。似乎已经和三哥没什么话语聊得来了。匆匆挂了电话,盘腿坐在窗前吃掉那盒小樱桃。肚子里冰冷冰冷,蜷缩在沙发里,兀自抱着自己慢慢睡去。夜里十点多,被一阵尖锐的警笛声吵醒。跑下楼,一看,是云之上,出事了。田青蓝动作倒挺快的。我混在人群中,看到肖恩那张脸,他看到了我,对着我露出一抹鄙夷的笑。铐着锃亮手铐的手对我做了一个手枪发射的动作,嘴里发出砰——的声响。我看着他被人扭着塞进警车里。愣愣地望着警车呼啸远去,心里那块石头始终悬放着。不知道那混蛋对陈烟的事是否留有后手。 田青蓝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头发蓬乱。 “万宁。” 他下意识地将敞开的衣衫掩上,漫步到我面前。 “怎么这么晚你还在外面?” “我听到警车鸣笛声,便出来看看。” “既然你也在了,便和我回警局做个笔录吧,然后手机可以拿回去了。” 我听说可以拿回手机了,便欢欢喜喜地上了田青蓝的车。录完口供,签了字,田青蓝便把手机还给了我。天色已晚,田青蓝将我送到公寓楼下。 “万宁,好好照顾自己啊!” 他挥了挥手,便离去了。 好好照顾自己? 这世间,最难的不是上天,不是入地,而是好好照顾自己。 我站在电梯前,颓丧万分。 电梯打开,黑洞洞,如巨兽之口。 我靠在墙上,电梯门又关上了。 我转身,爬上步梯,一步,一步,蜗牛一样往上爬。 此时,往下的电梯载着同样颓丧的陈烟快速往下行而来。 我翻包找钥匙,找了许久,一无所得。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把钥匙扔去哪了。 挨着门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有家不能回,有泪无处垂。 天光渐淡,我抱着双膝,沉沉睡去。 第60章 【陈烟日记10】 我挂掉温瑶的电话,那个女人,属实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话里话外都在问那幅画的下落。 阿宁不在家。 不知她去了哪里。 我茫然若失地站在公寓楼下,楼下的保安朝我森然一笑。 我叹了口气,孤身出了大门。 暮色四合,天光凄惶,如我此刻的心情。 我找不到她,电话不接,人间蒸发。 手机响起,是田婉儿,她在珠市,说放假要来看我。 我找不到话来敷衍她,只有哼啊哈地应付她几句。头疼无比。无比头疼。 挂了她的电话,我打电话给许诺。 “兄弟,出来喝一杯。” 许诺那厮不知道在干嘛,那边吵得要死。 “快来,旧时光。你可得快点儿,晚了就散场了。”许诺在酒吧挥霍他所剩无几的青春。 我路过云之上,大门紧闭。 陈尘不知为何跟那肖恩搅和在一起,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人的来历。 为了一幅画,死搅蛮缠。 旧时光离滨江广场十几分钟车程,坐在车中望着车窗外的光影,万家灯火,与我何干? “陈尘,这里!”许诺被团围在一堆女人当中,远远地朝我招着手。 我挤了过去,自一堆衣着暴露的女人中挤了过去。 “大艺术家,快坐。”许诺把我按在卡座中,塞了颗硕大的紫色葡萄在我嘴里。 许诺是那种及时行乐的人,今日不思明日之忧。 看着他的快乐,我心中只余苦涩。一杯杯地接过他递来的酒,来者不拒。 “你小子酒量不浅啊!敢情以前都是装的?每次叫你出来都不给面子。”许诺一手搭在我肩背之上,眼睛盯着我手中的莹莹流荡的酒杯。 我端着酒杯,颈脖一扬,将那半杯酒水尽数倾入喉间。 已经记不得灌下了多少杯,许诺将大醉如猫的我架出那旧时光,已是夜深人静之时。胃里翻江倒海般地难受,我吐了他一脚。 “我送你回你家还是回我家还是回万宁那里?”许诺心疼自己的鞋子,无可奈何地望着我。 “宁宁宁宁……”我浑身酒气地抱着同样浑身酒气的许诺,心里的哀伤无处流放。 许诺看着我,恨不得生吃了我。 “打过电话了,无人接听。你们俩搞什么?她连我的电话都不接,又吵架了?”许诺连塞带踹的把我弄进车里,一面骂骂咧咧的把我咒了一顿,一面对司机说,“回家。”离了酒吧。 “你可悠着点儿,别吐我车上。”许诺喋喋不休聒聒噪噪。 我半躺在车后座,口中苦涩,胸口烦闷。 “我那同学说要跟你约个专访,你怎么不接人家电话啊!?”许诺坐在我身边,踢了我一脚。“陈尘,你睡着了?” 我不搭理他,昏睡着。 “我跟你说话呢!谢桥要跟你约个时间做专访,你可不能不给面子。明天,明天行不行?反正你也没事儿,我给你定下了。”许诺嘿然一笑,我听见他给某个人打电话很欢畅地说着什么,“对对,就明天,上午九点,你上我家来,是是,他在我家呢!你要跟他通话?恐怕不行,喝高了,睡着了。” 醒来时,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也不算很陌生,是许诺家的客房。我头痛欲裂,渴得要命。迷迷糊糊,下床找水喝。走到客厅,打开冰箱,拿了一瓶水,靠在冰箱上大口大口地灌着冰冷的水。胃里火辣辣的疼,我难受地走到沙发边,蜷身睡下。昏黄的灯光从窗外漏进来,打在脸上,有一种割裂般的疼痛,在心里面,生生地撕扯着。 每次看到陈尘坐在电脑前跟她聊天时,满脸都是欢喜,我心里是难受的。好像我最心爱的玩具要被人生生抢走一般。 从小到大,他足不出户,除了去医院,不见生人。后来居然愿意去上学了,实高愿意留他,他却选择了一中,因为万宁在一中。 那天,我参加完imo,便去一中看他。在喷水池边雕塑前的草地上,看到万宁坐在花树下,凉凉的风将淡淡的光影摇落在她脸上。 陈尘在为她作画。我从未在他眼里看到那样璀璨的光芒。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浑身上下都在发光。他眼里、心里都是她。 我站在远处,看了他许久,他都未发现我。 我却发现了他的心思。 他喜欢阿宁。 那阿宁呢? 阿宁,你的心在哪里? 我捉住她的手,不停地问她。 你的心在哪里? “喂,你怎么睡这里?”那姑娘轻轻地推了我一下。 我从沙发上滚落,结结实实地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怎么醉成这样?”那姑娘费力把我烂泥一般地捞起来,扔回沙发上。她身上氤氲的香味儿在身畔经久不散。 “宁宁……”我抱着那只光洁纤细的手臂,不撒手。 “哥,宁宁是谁啊?他怎么喝成这样?”女孩儿奋力挣脱我的手。 “前女友,造孽啊!他吵到你了,你睡去吧!我来看着他。”许诺弯腰看我。 “陈尘,你回房睡去吧!”他一把拉起我,架着我回房,“你说,你何苦来哉?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你看,我们家许愿就不错。我跟你讲,忘掉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再找一个。”许诺把我扔在床上,坐在我身边气喘吁吁,叹着气,“不过,讲真的,这年头像你这样的死脑筋,的确不多见。” “想开一点吧兄弟,当不了情人,做兄弟不也挺好的吗?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谢桥来,你可得好好表现啊!”许诺拍拍我的脸,走掉了。 我陷在冰冷的噩梦里无以自拔。 我看见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儿躺在冰冷的冰棺里,脸色铁青,双目紧闭。爸妈伏在棺前哀哀地哭泣着。我劝他们别伤心了,陈尘没了,还有我呢! “烟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你们兄弟俩都走了,我怎么活啊?”妈妈扶棺而泣。 我陡然惊醒,满头大汗淋漓。 天光大亮,我决定回家去看看爸妈。 许诺急得要跳楼,“我都约好了谢桥来家里,你怎么能放人鸽子呢?” “那是你的事。”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许诺家。 第61章 文心 我茫茫然下了楼,一个人穿过夜色。世间如此广袤,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在江边坐了许久,江风吹得人浑身发冷。 我看着没电关机的手机,心中苦涩。走到码头,买了票,上了一艘游轮。 今夜,就放纵不羁吧! 我要了半打啤酒,一大盘子烧烤。大块朵颐。 两岸灯火璀璨。 人间滚烫热辣。 我一个人喝完那半打啤酒,趴在桌上,望着天上最远最亮的那颗星,举杯遥祝。 三哥,走一个。 我想三哥了。 三哥是个好人,一辈子老实忠厚。 陈荷子走后,他厂里的领导就各种给他物色女人。每次他去相亲,都把我这拖后腿的拖油瓶给捎上。每个准后妈看到我都老大不高兴。谁愿意帮别人带孩子呢? 街坊四邻都说他傻了,谁相亲还带孩子去?但是三哥的心思我却是懂的,他是要看看那些女人对我的态度。对我不耐烦的女人,他是不会娶的。 每次他去相亲,我都在旁边捣乱。除了亲妈,我谁也不要。 但是那个肖萍阿姨人真的很不赖,长得还很标致。两只乌黑的麻花辫子拖在后背,油光水滑。我故意把汽水打翻在桌上弄脏她的衣裳,她也不生气,又重新给我买了一瓶。 三哥一看到她就揪着自己的裤子不撒手。眼里都是拘谨、扭捏和欢喜。 他是真喜欢肖萍啊! 可惜我有一个重男轻女的婆婆。 肖萍因为生了叁闺女被婆家赶回了娘家。 陈荷子因为生不出儿子被迫南下从此一去杳然。 最后,三哥依然孑然一身。 我趴在桌上看星星,越看越觉得那星星像三哥的眼睛,那么明那么亮那么忧伤那么绝望。那星星比三哥的眼泪还亮。三哥一边饮酒一边哭泣的样子,和我一模一样。 我和泪饮酒。泪眼汪汪。 游轮停靠在岸边,我摇摇晃晃地走着,身后的码头,古朴且沧桑。 脚一落地,我便哇地吐了一地。那喝下去的酒水,吃下去的烧烤,都化作了秽物,污脏不堪。 十字路口,我掷了个硬币,花朝上,我便往左,去文心的书店打发时间。花朝下我便往右,去电影院消磨一部电影。硬币叮的一声滚进下水道里。我苦笑一阵,推开那家书店的门,侧身挤了进去。 这个时候店里空无一人,灯光如雪。 我挨着窗坐下,趴在桌上,醉意朦胧。 每个周末下班我都要来这间名叫“心斋”的书店坐坐,有时候背着电脑来这里写稿。老板文心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件灰色麻棉t恤,笔挺的休闲西裤,满脸带笑侧头看着我。 “深夜买醉,这是喝了多少?”他将一道悠长的影子投在我身上。 “我没醉。就是……头疼……”我将半张脸搁在冰冷的桌上,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桌面花纹纠缠。像某些人凌乱不堪的一生。 文心轻笑着,起身,很快又回来,将一杯滚烫的茶递了上来。我道了谢,抱着茶杯,望着杯中飘浮的茶叶怔然出神。 “好不容易放假,不出去玩吗?”文心望着我,灯光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我摇摇头,慢慢地呷了一口茶。 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迷茫的夜色。行人匆匆,岁月匆匆,神色凄凉。 文心坐在我对面,看着那缕淡淡的流光在我脸上水一样地流淌。 文心是我见过的耐心最好的人,他就那样陪我老僧入定般枯坐到大半夜。一本书看完,我也差不多睡醒了,流了一桌的口水。我极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摁着酸楚难耐的胳膊。 “醒了?”他将书合上,起身倒了杯热茶来。“还睡吗?” 我摇摇头,喝完那杯茶,准备离开。夜色微茫,站在街角,竟无处可去。身份证被锁在家里,网吧,宾馆都去不了。 文心关了店门,“我送你回家?” “好。”我上了他的车,到了公寓楼下,文心把我叫醒了。 “你怎么啦?”文心探头看我,“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祝你节日快乐。”我不想多说什么,与文心的交情,不过尔尔。下了车,踉踉跄跄进了公寓。那小保安正在打瞌睡,被我拍门惊醒,“姐,你咋那么晚回来?有位先生来找过你,可是你不在家!你电话咋也打不通?” “我手机没电了,钥匙也丢了。”我问小雷借了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那小雷是河南人,憨憨的,极老实本分,见人就叫一声姐,其实,我比他还小一岁呢。 “姐,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啊!我化点红糖水给你喝吧!”小雷转身拿杯子,拿红糖。 我见他如此热心,反倒不好意思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连连推辞,一看墙上的钟表,时间已过1点。手机开机了,收到一大堆的信息。 张绮问我小长假都有什么安排,我也不知道。 陆织说,他要去一趟罗浮山,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没有陈烟的信息,因为我把他拉黑了。 从此江湖陌路,各自安好罢! 总该放下的,早就该放下了。 可是心里为什么还会这么的难过? “姐,你怎么啦?”小雷见我泪流满面,“怎么哭了?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什么,死不了。”我把包包里的东西全倒在他桌上,不死心地翻找着那串钥匙。 “姐,你钥匙找不到了?那你没地方去了?”小雷一脸同情地望着我。“姐姐没有朋友吗?去你朋友家住一晚吧,明天再找人来开锁。” 朋友,我哪有朋友? 我凄然一笑。装起桌上的杂物,背上包包,转身离开。 这座城荒凉如沙漠,我却不知要去何方。 有家不能回,有泪不能垂。 一个人抱着双臂,行走在江畔。江风飒飒,对岸万家灯火,璀璨照来。 手机突然响起来,是卢明,他的声音闷闷的。 “你还没睡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我不说话,耳边只有风声拂过。 “阿宁,你在哪里?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你怎么啦?” “卢明……”我委屈得喊出他的名字,泪水轰然而下。 “你在哪?我来找你。” 我坐在江边码头,头埋在双膝间,吹着凉风,等着卢明。头顶明月如雪,脚下惊涛骇浪。 “阿宁。”卢明快步跑了过来,“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我抬眸望他,满眼都是困倦和化不开的酒意。 “我找不到钥匙了。”我站起来,踉跄着,迷迷茫茫地看着他。 卢明一把扶住我,伸手将那缕四下飘散的头发拂至我的耳畔。 “我一直打你电话,一直也打不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儿,天,塌不下来!”我脚下一软,趴在他怀里,不省人事。 第62章 禁果 时光倒映在那年初秋的湖面上,陈尘趴在湖边的栏杆上,望着远处的花树怔然出神。他身边立着的画架,画布上空无一物。 我猛地从后面拍了他一下,他吓得脸色铁青,捂着胸口,无奈地望着我。 “你要吓死人啊!”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像纸一样白。 “对不起对不起……”我忙拱手作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鲜红的苹果,“在下赔罪了。发什么呆?” “没灵感。”陈尘接过那只苹果,左手抛至右手。“周末我们美术社去罗浮山采风,你去不去?” 我想了想,“去!” “真去啊!?你们要补课的哟!”陈尘歪在栏杆上。 “去他妈的补课!”我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一脸坏笑地塞回他手里! 陈尘看着那被咬了一大口的苹果,无语地望着我。 “你愁啥子嘛?”我逗他,“别总皱个眉,不帅了。” “我要参加下个月的全国青艺大赛,参赛作品还没着落呢!”陈尘将那残缺的苹果搁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金色的阳光在他眼里荡漾出朦胧的光泽,那双眼睛有着包容世间万物的慈悲。 “你之前画的那些画里,挑一挑不就有了。”我看着他咬着苹果的唇,鲜艳欲滴,默默地吞了一把口水。 “那你帮我挑一挑。”他咬住苹果,扛起那画架,拉起我就跑。 “现在啊?不行啊!要上晚自习了。”我被他拖拽着往前奔,身不由己。 “去他妈的晚自习!”陈尘拗起来,真的十八头牛也拉不回。 “不行不行,老邹要发飙的。”老皱是老班,极严肃,极不好讲话的一个人。 “周末去罗浮,你带上画册,我给你好好挑一挑,今天真的不行。”我挣脱他的手,上课铃声陡然响起。 我猛地跳起来。 “上课了。”依稀梦里。 卢明坐在床前,灯光昏黄。 我茫然地望着那偌大的房间。 “卢明,你怎么在这里?”我望着床头墙上挂着那幅画,怔然出神。 画上的女孩儿一袭红裙,低头修长雪白的脖颈,啃着一个鲜红的苹果,红润的唇色映着动人的光泽。 他为什么会有这幅画?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你喝多了。头还疼吗?”他起身倒了杯水给我。 “抱歉,我有没有……有没有撒酒疯?”我摁着像被人劈了一刀的头,我知道以我的德性,如果喝醉了,必定发一通酒疯。 “还好。”他笑着,将手腕上的衣袖拉起,露出一只白生生的胳膊,上面一道鲜红的牙印。 这是……我咬的?我不相信地望着他。我这是有多恨他呀? “对不起啊!”我敲着自己的脑袋,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掀开被子,爬起来。 “你去哪?”卢明一把拉住我。 “回家啊!”我一头撞在他胸前。 “回哪门子家?凌晨五点了。”卢明看着我扭头看那幅画。 “这画,为何在你这里?”我站在那幅画前,仰望着,那画中的女孩儿一脸青涩。那些过往的旧时光,从脸上一晃一晃水一样流过。 *** 去往罗浮的大巴停在学校西门的围墙下,我背着书包挤了上去。 “借过!借过!”我小心翼翼地掩着裙子,跨过那些伸长在过道边的脚。 “这谁啊?爬罗浮山啊,怎么穿裙子?” “是万宁啊!万宁,万宁。”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女生站起来,是张小蔓,“你怎么来了?” “陈尘呢?”我将书包摘了下来,塞在屁股后面。 “他还没来,你也去罗浮山?”张小蔓抬眼瞥着我身上的红裙子,“你这穿得太夸张了吧!” “罗浮山也不太高嘛!”我抬了抬脚上的白色球鞋。 “可以哟,你专程陪陈尘去罗浮山?”张小蔓拉着我的红裙子。 陈尘背着画架爬上了车,背上还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 “陈尘。” “陈尘,你来了。” 他的同学见到他上车热情地打招呼。 陈尘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额头上都是汗。 “陈尘,好小子。”他后面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男生嘻笑着,“行啊你,这姑娘……身材真不错,叫她给我们当model吧!” 我望着窗外倒退的绿树,戴上耳机,水一样流畅的音乐。 因为梦见你离开 我从哭泣中醒来 看夜风吹过窗台 你能否感受我的爱 等到老去那一天 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看那些誓言谎言 随往事慢慢飘散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 陈尘掷下书包,恶狠狠地抬脚往那小眼镜身上踹去,张小蔓奋力拉住他。 “万宁!万宁!”张小蔓把我的耳塞扯了下来。 “陈尘!”我一把拦住他,他满脸都是汗水,脸涨得通红。他轻易不生气,更不会动手打人。他大概是气极了。 人一到齐,车便准点出发了。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只苹果,放在他手里,“an apple a day keeps the doctor away!不许生气,不许发火。” 他咬着唇,一声不哼,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的景致。 我将一只耳塞塞进他耳中,拿起他手中的苹果塞进他嘴里,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车摇晃着。我靠在他身上,阳光从窗外飘了进来,落在他脸上,闪闪烁烁,明明灭灭。 “把你的画册拿出来,我瞧瞧。”我扒过他的书包,从里面翻出那本磨破了边的画册。 陈尘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他总能很准确地抓住人物的神态,一个小眼神,眼里一霎的光,他总能捕捉得到。 “这幅很有感觉哎!”我指着那幅背着他下山的画,“就这幅吧,把尺寸放大就ok了。”我忍着笑,继续翻看着后面的画作。 坐在他后面的小眼镜趴在他座椅后背上,探头望着那本画册。 “我真是羡慕死你了!你他妈的真的太厉害了。我什么时候才能画得跟你一样好啊!” 陈尘回首望他,眼神冷漠如霜。 “干嘛这样?”我反肘撞了他一下,忍不住发笑。 从c城到罗浮山整整两个小时的车程,旅途漫漫,我抱着那本画册,昏沉沉地打着瞌睡。 小眼镜无聊地敲着他的座椅,“陈尘,青艺赛的参赛作品你有眉目了?” “有了。”陈尘看着斜靠在他身上的那张发着幽光的脸,将手中的红苹果慢慢举了起来。 那年的青艺赛,陈尘凭借那幅《禁果》斩获了金奖。因为这个名字我很是生气,一个月都没有理他。 只是平平常常一个红衣少女啃着一枚红苹果的画作,跟禁果有半毛钱关系啊! 第63章 齐楠 那幅轰动一时的画作,此刻就挂在卢明卧室的墙上。 我惊愕地看着那幅画,卢明幽幽地望着我。 “它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卢明满眼温柔地望着那幅画。 “陈尘卖给你的?”看着眼前的这幅画,我满心忧伤,眼角的泪水淆然而下。 这是陈尘的遗作! 窗外,天光渐渐亮起,淡青色的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我将那幅画取了下来,坐在地板上,抱在怀里,那雪亮的阳光照在那画中女孩儿的脸颊之上,如此璀璨,如此美丽。 “阿宁……”卢明蹲在我面前,“你还是放不下他。可他只会伤害你。你何苦执迷不悟呢?” 我仰头望他。 对,我何苦执迷不悟? 我一咕噜爬起来,将那画扔在墙边,“我饿了,有吃的没?” 卢明长松了口气,“等着。” 我蜷坐在沙发上,望着厨房里手忙脚乱的卢明,发呆。卢明他很好,温柔善良,诗人气质。时光倒回五年,我或许会觉得他是个很好的恋人。前提是,这世间没有那唤作陈烟的少年。 卢明将一盘牛排端了上来,上面还卧着两只煎蛋,几片青翠的薄荷叶子。 “家里只有这个了,将就一下。”他拉开冰箱倒了杯牛奶给我。 “谢谢。”我拿着刀叉,望着那油滋滋的牛排,胃口全无。 “快尝尝。”卢明满脸期待地望着我。 我切了一小块送进嘴里,那种腥膻味儿,令我胃中一阵翻滚。我捂着嘴巴冲进卫生间,吐得翻江倒海。 “阿宁!”卢明跟着过来,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递过一方毛巾。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脸色煞白,眼角乌青,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万宁,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心疼!”卢明从身后猛地抱住我,我木然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和他。他一头乱发,赤红的双目。大概一夜未眠,疲倦,绝望,还有忧伤,将他击垮在我面前。 我心塞到无力呼吸。 用力推开他。 我要回家,回家,回家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下了楼,不,我逃下了楼。 高远的秋阳悬挂在天上,我慢慢在路上走着,太阳拖着我黑色的影子。眼前无数的苍蝇蛾子乱飞一通,脑袋嗡嗡。就像,就像那青萝湾的水冰冷刺骨地灌进口中鼻中耳中。我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前路一片迷茫,眼前一片黑暗。我一头扎进那花坛里,不省人事。 *** 我对医院唯一的印象,便是白,白茫茫的一片,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褥,白色的医生,连哭声都是白色的。 白色的裹尸布。 三岁的我,被水生嫂抱在怀里,火急火燎地往医院赶。 我呜呜地哭着,吵着要妈妈。 水生嫂用一只粗砺的手拭去我脸上清凉的泪水。 “宁宁莫哭,婆婆在住院呢,你一哭你爸爸更伤心了。” 她一提到婆婆,我哭得更厉害了。 我亲眼看见婆婆把自己挂在房梁上,飘飘荡荡,像一把干枯的稻草。 她喝了大半瓶农药,又在梁上挂了半天,送到医院抢救了半天还是没气儿了。 唉,婆婆亲自斩断了陈荷子回到万家的路。 所有的人都把婆婆的死归罪于陈荷子,要不是她,婆婆不会寻死;要不是她,万宁不会没了娘;要不是她,三哥不会没了老婆。 三哥将那张蓝色的车票撕碎在风里,他断了去找回陈荷子的心思。 我定定地望着他,这个死了老娘又没了老婆的男人,是那么地凄楚可怜。 我扶着他嶙峋的膝盖,止住了哭声,默默地流泪。 从此,我们相依为命吧! …… 醒来时,看到的是张绮那张英姿飒飒的脸,眉儿幽黑,鼻梁高挺,薄薄的唇儿,荡漾着醉人的笑意。 白的墙,白的天花板,白的被褥,白的花儿插在透明玻璃瓶子里。连阳光都是雪白的。 “你呀,总这么糟践自己,何苦呢?” 我挣扎着坐起来,浑身疲乏无力。 “张绮,你怎么来了……”我苦笑着。 “我都准备上车要走了,结果一个电话把我招到这来。”张绮扶着我坐起来。“万宁,一个人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啊!” “谢谢你,张绮。”我笑得极苦。“我没事了,不必住院了。” “有没有事,要不要紧,住不住院,得医生说了算。”她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我靠在病床之上,看着她笑着走了出去。床头的白色雏菊,一朵朵花得煞是可爱。 青萝山上遍开这种白色的雏菊,没想到会在这花城的医院见到。我捧起那瓶雏菊,拨弄着那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 陈尘一放暑假便去青萝山采风,撒丫子在山坡上乱跑。那像风一样的少年,再也见不到了。 “醒了。”一个脸上挂着灿烂笑容的白衣男子快步进来。 张绮跟在他身后,笑眯眯地对着那白衣天使竖起大拇指,“这位齐大夫,医术可了不得了。” 我将那雏菊放回床头几上,对着那白白净净的齐大夫挤出一丝笑来,“齐大夫,辛苦了!” “治病救人乃医生之天职所在,何来辛苦一说呢?”那名年轻医生胸前的铭牌上清晰地写着他的名字——齐楠,主治医师。他面带微笑,语气平静而坚定。 “平时是否会感到头晕不适呢?”他继续问道。我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齐楠微蹙着眉,叮嘱道:“按时进餐,好好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照顾好自己,某人才不会担心。”他话里话外打哑谜一般。 我讨厌把大好的时光耗在医院里,执意办了出院。走出医院,秋阳熠熠。喷水池珠玉四溅,那人手捧着鲜花快步走来。 “阿宁。”鲜花映着那张苍白的脸,他眼里的疼痛秋阳也遮盖不住。“阿楠给我打电话,说你在医院,我便赶来了。” “大艺术家,你怎么来了?”张绮迎了上来,扶着我。 “齐楠是我同学,先回家,回头我再谢他。”他把花递给张绮,伸手扶我,摸着我额头上的纱布。“疼吗?” “哪有不疼的?磕了好大一块,流了好多血的。真的是,你怎么照顾人的?”张绮恨不得一口将他生吃了。 第64章 秦妈 陈烟将张绮送回她家,对她千恩万谢。 张绮从那一捧鲜花中抽出一枝鲜艳欲滴的玫瑰,拈在手中,搁鼻子下轻轻嗅着。“谢我可不能空口白牙。” 我坐在车座后面,透过车窗望见张绮那张灵动的脸,花面相映照,斯人独自美丽。我又累又乏。看着张绮朝他挥舞着那枝红玫瑰,望着他上了车,望着车渐渐远去。 “宁宁。”那人扭头望我,我装睡不理。 他叹了口气,“我打不通你电话,去你家又大门紧闭,你别这样好不好?我会担心的。”他见我装死,便也不说话。 一个沧桑的男中音陡然蹿了出来,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从前 现在 过去了 再不来 红红 落叶 长埋 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 没变改 天边的你飘泊 白云外 苦海 翻起爱恨 在世间 难逃避命运 相亲 竟不可 接近 或我应该 相信 是缘分 …… 缘分, 那种缥缈虚无之物,抓不住,也留不住。你却不得不为它伤感烦忧。 陈烟将车停在一栋小楼前,欧式红砖小楼,墙上爬满了青藤,开着雪白的小花。院门自动打开,庭院里砌着环形水池,水池里立着一尊天使雕像。我下了车,手捧着那捧玫瑰很红百合很白的鲜花,看着他将车入库。 “快进来,外面热。”他推开大门,将晕晕乎乎的我拉了进去。 “先生,你回来了。”一个体量高长的女人从楼上走了下来,手里抱着一叠床单。 陈烟点点头,“这是秦妈,秦妈,这是万宁,房间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楼上南向朝花园那间,床单被褥都换好了。”那秦妈将手上的床单放下,笑吟吟地望着我,“这花真好看,给我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这花呀插花瓶里去。” 我不明所以地被那半老的女人拖上了楼,螺旋状的楼梯蜿蜒而上。 陈烟站在楼下抬头望我。楼下的他,温柔,深情。 “万小姐,你脸色不太好啊!”秦妈掉头看我,一双眼睛笑得弯如月亮,“哎,本人可比画像上好看多了。” 我尴尬一笑,她推开房门,雪亮的光从窗外透了进来。淡青色的窗帘随风飘扬,窗台上爬上一枝碧绿的青藤,藤上开着摇曳的白花。 床前墙上挂着一幅画,明晃晃的月亮是圆润的,那璀璨的月华,笼罩整个画面。远处青山隐隐,碧水悠悠。雪白的手臂上挽着一只青翠竹篮的女孩儿回首望着背上昏睡的男孩儿,容颜似雪,目光柔和。脚下荆棘丛丛,开着嫩黄的小花。身后萤火翩翩起舞星星点点。 “听说,这是先生早年的画作!先生视若珍宝,那天从展馆搬回来的时候,那澳门来的冯先生出高价要买这幅画,他却不肯松口。”秦妈笑着。“不知道他为何要把这画挂在这里,我看他画得好的画多着呢!人家要买,他还不肯卖。”秦妈坐在沙发上将那花插在透明的广口玻璃瓶里。 “也许对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我坐了下来,跟那秦妈一起,将那些花插进花瓶。 “万小姐是本地人?”秦妈抬眼望我,手里扯着花叶。 我摇摇头,学着她的样子,将手上那枝玫瑰花的叶子扯掉。那尖锐的花刺却在手指上刺出一粒鲜艳的血珠,我将花扔在一旁,吃痛地捂着手。 “阿宁。”陈烟站在门边,递过我的手机,“有人找你。” 我忙起身走了出去,接过手机,手机上显示lucas来电,是卢明。 “你在哪?”我靠在墙上,卢明在电话里问。 “我在……”我属实不知道自己在哪。我看了眼陈烟一眼,摸了摸额头的伤。“我在一个朋友家,我没事,不用担心,挂了。” “张绮说你什么也没吃,我煮了面,下楼吃一点?”陈烟看着我的眼睛。 “哎呀,先生,怎么能让您下厨呢?这种事让我来就行了。”秦妈惶惑地走了过来。 陈烟淡然一笑,挽着我的肩下了楼。我仰头望他,柔和的光影之中,恍然回到中学时代。 餐桌上放着一只果盘,盘子里装着数只鲜艳的红苹果。 陈烟坐在我身边,一边削着一只苹果,一边看着我拨弄着碗里的面条,鲜亮的面条上漂浮着青翠的菜心,两枚金黄的荷包蛋卧在面条里。 “怎么啦?咸了还是淡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手中的水果刀泛着锃亮的光,目光幽幽地望着我。 “没有,不咸不淡。”我慢慢地吃着面,不冷不热地道。 “卢明找你?” “嗯。” “做什么?” 他将削好的苹果洗净,用刀削成片,一片片摆放在瓷白的盘子里,宛若一朵怒放的花儿。每一片苹果大小厚薄都一模一样。那双原本应该握着柳叶刀救死扶伤的手,极悠长洁白光润。 “奉上节日的问候。”我吃了口面条,放下筷子,“有醋没?” “没有,我不吃醋。”他将摆好的白色瓷碟推至我面前。 “你不吃醋?”我逼视着他。 “不吃。”他玩着手里的水果刀。 “唉!”我长叹一口气,幽幽地道:“人生最苍凉之事莫过于,英雄垂暮,吃面无醋。” 他伏在桌上放声大笑,秦妈从楼上走下来,奇怪地望着他。 我吃完那碗面条,笑着扯了张纸巾,擦着额头的汗水。 “先生,这是怎么了?”秦妈笑着看着他。“我从没见他这样子开怀大笑。” “吃饱了吗?”陈烟用小叉子叉了块水果递给我。 我点点头,接过水果道了谢。 秦妈将碗收走,我忙起立道:“我来吧!” “我来我来,万小姐,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客人做家务呢?”秦妈将碗筷收走。厨房里传来哗啦的水声。 我尴尬地立在那里。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陈烟拉起我的手,上了楼梯。 二楼楼梯拐角处,有一道门,他推门而入。 “这是……”窗帘紧闭,只有一缕阳光如雪,照了进来。 一屋子的书,墙上挂着几幅画。靠窗摆着一张中式木桌,桌后一张镂花太师椅铺着锦缎,桌上有电脑,纸墨笔砚,一只小小的香炉。桌旁则立着一只一人合抱的粉彩卷缸,里面放着字画。墙边放着一张镂花美人榻,榻上抱枕四只,榻旁立着花几一张,几上一只黑色美人觚里插着一枝开着白花的青藤。另一侧立着一盏白色落地灯,灯盏像花一样垂着。墙角则立着一尊一人高的汉白玉菩萨像,脚踩莲花,低眉垂目。 “这是书房。”他轻声道,望着呆呆发愣的我,把我拉了进去,顺手将门关上。 “怎么在书房里放一尊菩萨?”我对着那低眉垂目的菩萨,虔诚地合十,拜了又拜。 “心情烦闷之时,菩萨予我慰籍。”他从身后揽住我的腰,下颌抵在我头上。 第65章 菩萨 我望着那尊莹白温润的菩萨立像,半个身子倚在他怀里。那张温凉的脸在我脖颈间猫儿一般蹭了又蹭。我伸手抚摸着那菩萨慈悲的脸,祂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仰起头,他那温润花瓣似的唇在我的耳畔怒而绽放。那人咻咻地喘息着,喃喃自语,“宁宁宁宁……”一把扯下我单薄的衣衫,那浓得化不开的欲望在他眼底癫狂、流浪,找不到逃亡的路。 我一头撞在菩萨身上,撞疼了祂,也撞疼了自己。 菩萨望着我,似笑非笑,满目慈悲。 我望着菩萨,眼泪打湿祂掌中的莲花。 …… 秦妈敲着门,咚咚作响。 “先生,中午吃什么?天不早了,我得准备了。”门吱呀一声开出一条缝来。 我猛地惊醒,我竟睡着了。身上搭着一条薄毯,两只细长如雪的胳膊露在外面,浑身酸疼。窗帘紧掩,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幽香。透过窗外漏进来的光,我望见肩膀上深切的齿痕,像花儿一样羞涩地绽放着。 真是个野蛮人! 我叹息着裹着毯子爬起来,桌上放着一杯水,温热的。杯子下压着一张纸条,熟悉的卫夫人簪花小楷,“我有事,出去一下。很快回来。爱你。” 我端起水杯,看着那张轻薄的纸条。嘴角一扬,笑意荡开,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 秦妈探了个头进来。 “万小姐,先生在不在哦?!” 我喝光杯子里的水,温柔地笑着,“他出去了。” “哦哦,好香哦!我就来问问,中午你们想吃什么,我去准备。”秦妈讪讪地笑着。 “我不饿,等陈生回来再说吧!”我裹着薄毯,轻笑着,曲线毕露,大腿雪亮,光着脚丫子,站在地板上,披头散发。样子古古怪怪,像吃人的妖精。 秦妈点了点头,退了出去,关了门。 我望着桌上香炉里袅袅飘出青烟,怔忡出神。 这是安息香,助神安眠。 肖恩是制香的高手。 想到那肖恩,我心中一阵压抑。 我攥紧那张便笺,出了门,缓缓走上楼梯。楼梯边那间房的门微微虚掩着。轻轻推门而入,是陈烟的房间。 房间非常干净整洁,一尘不染。陈设也极简单,一张欧式大床,床前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的少女忧伤且美丽,眼睫修长的眼角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玲珑的身体披着一层月光般朦胧的轻纱,青涩的身体若隐若现,平添一份神秘、迷人的气息。画中女孩身姿曼妙婀娜,勾魂摄魄。那淡淡的忧伤、那挥之不去的哀怨之感,令人心底隐隐作痛。 我捂着心口,那握不住的疼痛,将我疲倦孱弱的身心撕得粉碎。 《少女之忧与伤》,为何……为何世间真的有这样一幅画存在?为何会在他这里? 陈烟,陈烟! 我看着那幅画,风迷了眼睛,眼泪刺痛地涌出来。泪眼模糊间,我看见画的右下角有一行蝇头小字:色授魂与,心愉一侧。一枚小小的红色私印,一个篆体的“烟”。 这是陈烟画的。 颜料还很新鲜。 肖恩要的画难道是这幅? 不对,画的另一侧有一行更小的字,2009.09.29,这是他新画的? 根本就没有这样一幅画?肖恩要他拿画换我,他为了应付肖恩才画的么? 我看着那画中女孩儿一双忧伤到要化成水的眼睛,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陈烟啊陈烟! 我将长发盘了起来,拉开他的衣柜,满满一柜的衬衫、t恤还有西服,一件件整整齐齐地挂在木质衣架之上。我挑了一件白色的印着一个简单logo的t恤,进了卫生间,放了一缸热水。我把自己脱了精光,像一棵被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植物,浸泡在那浴缸之中。我想那多年前学校护城河里沉浮的女尸,大概,就是我现在这样子的。半躺在浴缸里,看着肩上,后背触目惊心的咬痕,脑海中浮现出那野蛮人波光潋滟的双眸。我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疯狂的痴缠,不是柔情蜜意,而是……而是恨意。那种撕碎一切毁灭世界的恨。 他该恨我,对不对? 我害死了陈尘啊! 陈尘不死,他何需顶着别人的名字活着。 间接地,我抹去了他的一切,他的人生,他的事业。 他有理由恨我的。 我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浸泡在水里,那窒息的溺水感再次袭来,我惊惶地坐起来。 青萝湾溺水的那一幕闪电一般地将我划开。 陈烟,陈烟。 我咳嗽着,伏在缸壁之上,呜呜地哭着。 他救了我的命,我却把灵魂遗弃在那个夏日的黄昏里。 我穿上他的白色t恤,吹干头发,光着脚进了卧室。一头倒在那柔软的床上,看着墙上那幅画,那样的角度,刚刚好。玲珑少女的忧伤,像一把利剑,深深地割伤了我。 他的枕头雪白且柔软,连被褥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我迷迷茫茫地睡着,轻飘飘的,像一片,随风飘荡的白色雏菊,在高而远的天空里,无边无际,无依无靠地,飘着。 那雏菊飘落在澄碧的水面上,冰冷刺骨。 我能看见 你眼里的伤 划破苍穹 我仅剩的骨头 开出萎靡之花 水上漂流的少女 头顶雏菊 从繁华走向荒凉 …… 我一翻身,摸到一张温凉的脸。 “宁宁。” 睁开眼,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乌黑雪亮的眼睛,泛滥着柔情。 “你是不是走错了房间?”他呢喃着,将脸埋在我乌黑的头发里,轻轻地嗅着,像小狗一样。 “那幅画,是肖恩要的那幅吗?”我靠在他胸口看着那幅画。 “不是,是我新画的。我画的不好。我没有他那样的天赋。”陈烟搂着我的肩膀,轻轻咬着我的耳垂。“头发没吹干。”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起身,取了吹风机。坐在床边,拉起我的头发,轻轻地吹着。 “宁宁,我跟你商量一件事。”他一边吹着我的头发,闷声道:“中秋节,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定住了,“回家做什么?” 吹风机里发出呼呼的声响。 他关掉吹风机,拦腰抱住我。 “我带你见妈妈。”他抬眸看我,眼睛里有一星河的星星,“我们,订婚,好不好?” 我怔忡地定在那里,浑身冰冷。脑海里一片混乱。 “你滚啊!你滚,不要让我看到你。你害死了尘尘。你害死了尘尘!我赔我的尘尘啊!” 那女人绝望哀戚的脸,爬满泪水。 她把我推出门外,我摔倒在地。 年轻的陈烟,亦对着我嘶喊,“滚!你滚啊!我不想看到你!!” 世界之大,只余我一个。 我又要滚到哪里去? 第66章 飘萍 秦妈做了咕噜肉,松鼠鳜鱼,蒜蓉菜心,冬瓜排骨汤,餐桌上的花摇曳着。 “秦妈做的松鼠鳜鱼可地道了,快尝尝。”陈烟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放在我面前的白色碟子中。 “万小姐,这排骨汤也鲜的,新鲜的肋排,还有这冬瓜,就在咱后院里种的,纯天然无污染。趁热渴。”秦妈装了一碗冬瓜排骨汤给我,极殷勤地,热腾腾,温暖四溢。 我道了谢,笑得极苍白。 “秦妈,以后叫她阿宁,或宁宁,叫万小姐,可生分了。”陈烟端起碗,喝着汤。 “是,阿宁小姐,你和我闺女一般大,我那不成器的闺女,要有你一半聪明懂事,我就省心了。”那秦妈唉声叹气。“妮儿说她想来花城,她来花城,我去哪给她找工作啊?吃啊住的都要花钱。” 我喝着汤,听着那秦妈絮絮叨叨。陈烟不说话,只一个劲地往我碗里添菜,咕噜肉酸酸甜甜。 陈烟起身给我添饭,秦妈忙起身,“我来我来。” 陈烟摆了摆手,添了大半碗饭给我,“多吃一点,你太瘦了。” 我闷声吃饭,吃完饭帮秦妈收拾碗筷。 水哗啦地响着,秦妈一边洗碗,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宁宁小姐,你能不能跟先生说一下,妮儿来花城工作的事,哎,这孩子一直闹着要来这边找我,我实在没法子……” 我擦着盘子,一声不吭。 “姑娘,我求求你了,你跟陈先生说一声,他那么疼惜你,你说话他一定听的。”秦妈苦苦哀求道。 “对不起,他的事,我不便插手。”我将盘子放回碗柜中。 秦妈愣在冼碗池边,水声哗啦地响着。 “阿宁,你出来一下。”陈烟敲了敲门。 我甩着手上的水珠,朝他走去。 “走,我带你出去逛逛。”他伸长手挽着我的肩,“秦妈,我们出去一下,晚点回来。” “好的,先生你早点回来哈!”秦妈引颈以望。 陈烟牵着我往院外走去,这一片环境清幽,道路的两侧栽满了高大的大叶榕,点点散金一般的阳光从浓密的树叶间摇落。 “去哪里?”十指相扣。我的手指纤细,在他宽大的手掌中,好似溺水的银鱼儿,左支右绌,奔袭突围。 “前面有一家商场,你什么也没带,买点日用品,买几身衣服。”陈烟挽着我的肩牵着我的另一只手。 我定在榕树下,细碎的光影在我苍白的脸上游荡。 “陈烟。”我看着他脸上同样斑驳陆离的光影,“对不起,我……我想回自己家,只是我把钥匙弄丢了……” 陈烟望着我,风掠起他的头发,像鸟的翅膀,翩跹起舞。 “你不愿意住在我这里?”他叹着气。“你也不愿意见我妈,也不愿意和我订婚……我和你……算什么?” 我咬着唇,垂着头,不敢看他。 我们,算什么? 我心里的城堡,太小,装不下太多人。 我装下了陈烟,装下了陈尘,却装不下他的死,装不下他那憎恨我的妈妈。我害怕,我害怕面对他们,害怕他们再次揭起那道伤疤。那淋漓的鲜血,我无法面对。 我时不时地做着噩梦,梦见陈尘,铁青地死在我面前。 梦见陈烟妈妈,哭着喊着叫我滚出去,叫我赔她儿子。我去哪里赔她那么大一个儿子? 订婚?你要我每天带着自责面对一个失去儿子恨我恨到要生吃了我的女人?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万宁。”他捻着脖子的玉坠,我知道,他紧张局促不安惶恐的时候就会摸着那枚玉坠。“我会努力,努力对你好。”他拉起我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一根一根蜷起来,“我们试试好不好?如果,如果你爱上了别人,我会松手。但是现在,你不要把我推开,好不好?”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陈烟,柔弱、绝望到要碎了一般。 我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溅起水花,那忧伤瞬间把我淹没。 我掉头便走,捂着心口。 那样卑微到尘埃里的陈烟,让我心疼,让我心碎。 他本该是天高任鸟飞的陈烟,我不愿意他一看到我就想起他死去的弟弟。我不愿意他永生永世都活在那一团漆黑如夜的阴影里。 陈烟。陈烟! 我也不愿意永生永世都活在那一团漆黑如夜的阴影里。 我孑然离去。 头顶的榕树掀起一片清凉,可我依然燥热得无处躲藏。 九月的花城,依然像只大火炉。 我在士多店买了半打冰镇啤酒,晃悠悠地走到了一棵大榕树下面,一屁股坐到了树下的石墩子上。拔开瓶盖,大口大口地灌着冰凉的啤酒,那放纵的沁凉感从咽喉深处一直滑溜下去。我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一群老头儿围作一团在下棋。 这些老头儿一个个都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下起棋来却格外认真,每一步都深思熟虑。搞笑的是,尽管他们年纪一大把了,可棋艺却实在不敢恭维。我喝着冰啤酒,放肆地对那些老头儿的棋路指指点点,嘲笑他们都是臭棋篓子。我喝完了整整半打啤酒,一肚子冰凉,和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在榕树下迷迷瞪瞪地坐到天快擦黑,才踉跄着走到路边拦了辆车,狼狈地爬了进去。 “回家。回家。”我倒在后座迷迷糊糊地对那司机说。 我的家在遥远的c城。 那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我却逃离了故土,把根,留在了花城。 车窗外的光影斑驳且迷离,夜色阑珊。 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像一叶扁舟,在水面上不由自主地飘摇。没有依附,如无根飘萍,不知道要飘向何方。伸出手臂,紧紧抱住那人的脖颈。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花香扑鼻而来,我吸了吸鼻子,好香。心旷神怡,如痴如醉。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迷离中,看见了眼前高挑帅气的男人。 他蹙着乌眉,黑发覆额。高挺的鼻梁,映着雪亮的灯光。他拦腰抱着我,一步一步上了楼梯。 “美女,你是酒鬼投生的吗?”他垂头看我,眼里的光灿若繁星。 我揽着他的脖颈,往他结实的胸前靠了又靠。 “在下王六郎,兄台,能饮一杯无?” 第67章 六郎 我蜷在被子里,床头如雪的灯光照在我苍白的脸上。床前那画中的女孩儿满脸忧伤地望着我。 陈烟端了一杯热水,将我抱起来,将水杯送至我苍白的唇边,杯中鲜红的糖水荡漾着。 “王六郎兄台,起来喝点热水。”他将我额头的头发掠起,“真能,一个人干掉六罐冰啤。”他伸手揉了揉我冰冷的肚子,“好点了没?” 我摇摇头,虾米一般地蜷在被子里。 “疼。”我哀哀地叫着。 “你平躺着,我给你揉揉。”他把我咸鱼一样地翻了过来。“我让秦妈去超市看看有没有暖宝宝卖。”他将手搓热了轻轻地在我肚子上揉搓着,“六郎啊六郎,我若不在,你怎么办才好?” 我笑着,狠狠打了他一拳。 “我煮点红糖鸡蛋给你吃,会不会好点儿?”他起身,我一把拉住他。 “我呸!坐月子的人才吃这个。”我往床里头挪了挪,“躺下,陪我说说话。” 他一头倒在枕畔,伸长手臂,一把圈住我,“等你坐月子我天天给你煮红糖鸡蛋。” “滚蛋!”我抬脚踹他。 他用力钳制住我的手并脚,死死将我压在身下。 “你可别欺负我。”我挣扎着,喘息着。 “我就欺负你了。”他喘得更厉害。 门咚咚地响起来。 秦妈站在门外,“先生,抱歉,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没找着你说的那个宝宝。” “辛苦你了,秦妈,你休息去吧!”他抬头冲门外喊道。 “阿宁小姐,她不要紧吧!”秦妈在门外问。 “我没事了。”我用力掐他。 他吃痛地叫起来。 “先生,你没事吧!”秦妈不死心地站在门外问。 “你下去吧,秦妈,晚安。”他龇牙咧嘴地忍着疼痛。 秦妈终于离去了。 “你这个保姆可真尽责啊!”我感叹道,望着墙上的那个女孩,心思芜杂。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陈烟一个人望着那画像,会想些什么呢? “嗯,她想把女儿接到花城来,嗯,我无力照顾她。”他的炽热的吻落在我的脖颈上,胸脯上,“工作室一堆破事儿,我实在有心无力。宁宁……” 他咻咻地唤着我的名字,半点都不老实,这下我疼得更厉害了,那躯壳里微茫的灵魂,似要被他扯作两半。 “宁宁宁宁……”他发疯一样地唤着我的名字。 夜色里我隐忍着疼痛,心口滚烫。 被那决堤般的潮水席卷而去。 我站在悬崖,眺望着脚底下的深渊。 哲人说: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那年c城发大水,洪水淹没了整座城。 我被洪水困在教室里,会游泳的早游走了。只有我这只旱鸭子还站在课桌上,等着人来救。三哥为何不来救我?三哥大概在琉璃厂划水。 混浊的泥水漫过桌脚,一寸一寸地往桌面上挪。 一只小兔子奋力游了过来。 连那么一只小小的玩意儿都会游水。 我看着脚下黄澄澄的洪水发愁。 “万宁。”那人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校服蹚着水走了过来。 陈尘?不对,我们的校服是绿白相间的,是陈烟,他怎么来了? “上来,我背你出去。”他走到我面前,转身,背对着我。 “陈烟,你怎么来了?”我小心翼翼地趴在他湿漉漉的后背上,“陈尘呢?” “他没事,我送他到学校外面的高地了。”他跋山涉水从实高蹚水到一中来,救走陈尘,又折回来救我。真有他的。 唉,他又救了我一次。 “等放暑假我教你游泳吧!”他扭头望我。 “不游!”我趴在他背上拼命地摇着头。 “你别乱动,翻船了!”他紧紧地托着我的腿,费力地往前游去。 我老老实实地趴在他的背上,心里一阵酸楚。 这个男孩儿,他既然做了逃兵,为何又苦折回来? “陈烟,你会不会扔下我一个人?”黑暗中,我凝视着他的眼睛,像凝视那最深的深渊,却寻不到那个答案。 “不会。”他喃喃道。“永远也不会,跋山涉水我都会来找你。” …… 早晨睁开眼睛,看到他歪坐在床头,用一支铅笔在纸上画着什么。天光淡淡地落在他脸上,朦胧似水。 “在画什么?”我拉了拉他的手臂。 “别动,你再睡一会儿,好吗?我马上就好。”他看也不看我一眼,手中的铅笔刷刷直响。 我爬起来,看到他画纸上画了一尊菩萨像,是书房里的那尊。 “你画这个做什么?”我不解,俯身拾起扔在床头柜上的衣服。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他见我起床,这才看了我一眼,“你干嘛去?” “你忙你的吧!我跑步去!”我身上穿着他的白色t恤,做了个拉伸动作。 他掀开被子,跳下床,一把将我抱起,“等我一起。” “放我下来!”我捶着他露着的胸脯,望着那双眼睛,心突突地跳着。 “不放,让我抱抱。”他拥着我靠在窗前,望着花园里的景致。 “这房子 ,是太舅公留给我的。”陈烟看着楼下的花园,“当初太舅公立了遗嘱,待我毕业后才能搬进来住,所以,那时候我和许诺在学校旁边租了个小房子住。”他低头看我,眼睛里荡漾着迷朦的水雾,我的脸已红到耳根。我知他在讲什么,那日,我千里迢迢来美院,本是怀着缅怀的心境来探望陈尘留下来的遗迹。结果,我撞破了他的秘密,也把自己交待了。 我一把推开他,“我跑步去了。” 秦妈已经起来了,她正在收拾客厅。厨房里正煮着早餐。 “阿宁小姐,你早啊!” “秦妈早安!”我冲她点了点头。 “这么早出去啊!” “我去跑步。”我跑出了院子。陈烟也跟着跑了出来,一身白色运动装。 “王六郎,你等等我。”他一阵风似地追了上来。 “你别再叫我王六郎了。”我嗔怪道,白了他一眼。 “万六郎?不好听。六郎,六郎,叫上去倒还顺耳。人言六郎面似莲花,杨再思却以为莲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莲花也。”陈烟温笑着,“我看是万宁似莲花!” “我要呕了。”我捂着脸笑起来,阳光落满脸,落满手掌。像银鱼一样在身前身后游动。 “以后我就叫你六郎了。”他长长的手臂挽着我的肩。 “不许叫,我不许。”我霸道地瞪着他,又给了他一脚。“我还没给你起过外号呢!” “那你可别客气,叫我达令就可以了。”他嬉皮笑脸的半倚在我身上,一只手托起我的脸,“六郎,该吃药了。” “陈烟!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气咻咻地瞪着他,又舍不得动手削他。 “真生气了?好好,我不逗你了。”他收起那副嬉笑的嘴脸,一本正经地道:“肚子还疼吗?” 第68章 婉儿 我们沿着东江岸边,一路慢跑着。沁凉的江风从江面拂来,掠起我乌黑的头发。 一身雪白的陈烟跟在身后,就像多年前那个流萤满天青草摇曳的夏夜里,他踩着伶仃的孤影一步一步地跟在我的身后。暗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月光拖着两道长长的影子。他猛然跑上来,我猛然回头。两个汗涔涔的身体,撞在了一起。我听见他的心如鼓擂如鹿撞。他的潮红的脸怒放在夏日的夜色温柔里。我被他惊了一跳,他顺势抱住我,炽热的喘息糊了我一脸。那一晚我心乱如麻,他的手臂结实而有力,他的呼吸带着一丝紧张和害怕。 “陈烟,你在做什么?”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他忙松开手。一回首,田婉儿背着书包站在那团迷蒙的光影里。 我忙蹲下,捂着脚踝,揉了两下,一瘸一拐地走向她,“我刚才扭到脚……今天就这样吧!我先回家了。”我背起书包,慢慢地离开了跑道。 …… 我趴在栏杆上,望着滔滔江水,忍不住笑起来。想起那晚的情形,耳根还发烫。 “笑什么?”陈烟一把抱住我,咯吱着我。“是不是又想着坏?” “没有,没有。”我缴械投降。 “今天中秋节,许诺邀请我们跟他一起过节,还有工作室的几个人,去不去?”他轻轻揽着我的腰。 “你想去,便去吧!”我仰头望着他的眼睛,“如果我们出去了,把秦妈一个人扔在家里不好吧!” “没事儿,我工作室里忙起来,我都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他轻轻吻着我的额头。江风沁凉吹乱我的发。 “你家的事,我管不着。”我扶着栏杆,望着对面江岸。 “走,先回家吃早餐,然后去商场买两套漂亮衣服,再跟许诺汇合。”他挽着我的肩慢慢穿行在茂密的榕树下。 “不必了,我就穿这个。”我推开他,甩开手臂跑起来。 陈烟大步流星追了上来。 “你知道吗?我每天早上在东江大桥边跑步,都会遇到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每次都举起手臂说:‘靓女,加油哦!’那老太太,风雨无阻啊!”我倒退着看他。 “老太太八成是看中你了,你看你又能跑又能跳的。她是想逮回去做儿媳妇儿,说不定是孙媳妇儿。”陈烟调笑着。 我发现,他越来越没个正形。 回到他那栋小楼,秦妈已经煮好了早餐了。生滚粥里加了猪肝、瘦肉和丝瓜。秦妈将早餐端了上来。 陈烟看了那生滚粥一眼,扯了一张纸擦着手上的水珠,“秦妈,宁宁她不吃猪肝的,以后不要放猪肝了。” “没关系,我都可以的。”我坐在餐桌前,“秦妈,你辛苦了,看着就很好吃。” “哎呀,我不知道你不吃这个,这个猪肝很有营养的,补铁的。”秦妈讪讪地笑着。“阿宁小姐,你脸色不太好,可别太劳累了,虽然年轻,但还是要悠着点,注意休息啊!” 这老妈子,说什么呢?明着暗里点我。 我低着头拨着碗里的猪肝,脸色潮红。 我不吃猪肝,他还记着。那像吃土一样的滋味,我属实不喜欢。 “等我一下。”陈烟进了厨房。 我坐在桌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叠《花城日报》看了起来。 “先生,你做什么?还是我来吧!”秦妈站在厨房门边,看着在灶台前忙碌的陈先生。 “秦妈你吃早餐去吧,我很快就好。” 秦妈站在我身边,看着看报纸的我,欲言又止。 报纸上说,今天云山上有祈福活动。 陈烟端了他做的早餐放在餐桌上,一碗红糖米酒煮蛋。 “小心烫。”他将碗放在我面前。“秦妈,锅里还有呢,你尝尝。” “先生真是能干呢,这红糖米酒鸡蛋一看就地道,火候刚刚好。”秦妈一直拍他的马屁。她大概真的很想让她闺女来到自己身边。陈烟不是个喜欢管别人闲事的人。我和他是同一类人。 陈烟看着我吃完那碗红糖米酒鸡蛋。 确实,比阿婆煮的鸡蛋好吃多了。 小时候去青萝湾,阿婆总是煮一大碗黄澄澄的鸡蛋,蛋汤里洒一大把白糖,甜得无法下咽。阿婆是吃惯苦的人,当年她和家人自闵地逃难而来,总念起家里多银多金,逃亡路上家财散尽,她爹娘落得个客死他乡的地步。而她便流落到阿公家当了童养媳。阿公是家里的独子,吃喝玩乐都在行的,读书做工一概不行。阿婆吃尽了人间之苦,她总是往我口袋里塞一大把一大把的糖果。我并不爱吃甜,每次总大方的把那些阿婆省下来的糖果送给阿来。那个光光头的阿来啊,是陈烟的表哥。一见到我就结结巴巴阿……阿宁……宁地叫着。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阿宁,我接个电话。”他拿着手机,进了院子。 我听见院门打开,便走了出去。 院中站着一个一袭白裙的姑娘,肩上挂着一只小坤包,手上推着一只黑色行李箱。乌黑的头发垂在肩背上,一双眼睛比头发还黑。耳朵上挂着一对硕大的耳环。踩着高跟鞋,化着精致的妆容。陈烟上前接过她的行李箱,那姑娘一脸雀跃,娇滴滴地喊了一声,“陈烟哥哥。” 我头皮都要炸成烟花了,眼睁睁地看着她饿虎扑食般地死死抱住陈烟。 这个……陈先生桃花灿烂啊! “你怎么来了?”陈烟推开她,提着行李箱上了台阶。“阿宁,这是田婉儿。” 我认出来了,住在他楼上的田婉儿,三班的田婉儿。那个一天到晚甜腻腻地叫他陈烟哥哥的女孩儿。 “万宁?”田婉儿朝我走来,上下打量着我。“你怎么在这儿?” 我感觉自己在受鞭刑。那田婉儿的目光便如鞭子一般在我身上鞭来鞭去。 “婉儿,你好,好久不见。”我礼貌地伸出手,分别多年,再次相见,她还是和以前一样,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论身高,如今她和我差不多高了。 “陈烟哥哥,我快累死了。”她从我身边挤过,我讪讪地收回手,看着他们进了大厅。 秦妈迎了上来,“是婉儿呀!” “秦妈。”田婉儿亲昵地上前抱了抱那保姆,然后七手八脚地从包包里掏出一只小盒子出来。“我买了个小礼物给您。”盒子里是条夸张的金项链。 “哎哟,你这孩子太破费了。”秦妈欢天喜地地推挡着,那田婉儿却执拗地将那条金灿灿的项链挂在那女人粗壮的脖子上。 “真好看。”田婉儿侧着脸欣赏着她的破费。 我发现,我完全是多余的。 第69章 慈悲 “哎呀,婉儿你还没吃早饭吧!阿姨做了生滚粥,怕是凉了,我给你热热去。” “我随便吃点什么就行了,不必麻烦。我都没打招呼便跑来了,陈烟哥哥,我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不麻烦,不麻烦。楼上还有空房,你先吃早餐,我给你收拾去。”秦妈端了一碗红糖米酒鸡蛋出来,又返回厨房去热粥。 陈烟将那田婉儿的行李抬上了楼。 我看着他们忙忙碌碌,自己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 我爬上楼去,帮他搭了把手。 “宁宁,我不知道她会来。”陈烟尴尬地看着我。 “没事儿,这是你的家,我不插手你的家事。那咱们今天还去许诺家吗?” “去啊,既然她来了,就让她陪秦妈过节吧!” 陈烟将行李箱推进了一间空房,就在陈烟房间对面。 “回头让秦妈去收拾。”陈烟拉着我进了他的房间,随手把门关上了。转身抱住我,“红糖米酒鸡蛋,好吃吗?” “好吃。”我抱着他,靠在他怀里。一眼望见床头小几上他早上未画完的菩萨像。 “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许喝酒。听到没有?”他松开手,看着我的头发散落下来。“拿梳子来,我给你绑辫子。” 在我上初中之前,我从未留过长发。没有妈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怎么打理自己,头发剪短就不必扎它不必绑了。看着别的女孩子穿裙子留长辫子,心里别提有多羡慕。 陈烟拿着梳子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梳理着我的长发,发丝柔软。他竟然真的扎了一只辫子,然后将辫子盘在头顶,束好。从小柜里翻出一只透着流畅花纹的木簪。 “哪里买的?好丑。”我看着那弯弯的发簪,一头圆润好似一片叶子,忍不住吐槽。 “没眼光,哪里丑了?”他把那发簪插在我高耸的发髻中。“这是1500年前的菩提树枝打磨的簪子,请得道高僧加持过的。”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头上的木簪。“世间只此一支,由本大师亲手打造。好物配美人,越看越好看。” 我伸手摸了摸那木簪,傻傻地笑着,“1500年前的菩提树,你别告诉我,是光孝寺六祖堂前的那棵菩提树?” “对,你还是识货的。好好戴着,不许取下来,它会保佑你的。”他一本正经地道。 我不敢相信似地望着他,“你竟然信这些?” “为什么不信?佛轻易不庇护世人,但祂一定会保佑你,长命百岁,无灾无难。”他轻轻捏了捏我光润的耳垂,“答应我,你要好好的,轻易不要伤害自己。你的命,是我的。” 我手上起着鸡皮疙瘩。 不,我的命是我自己的。 “陈烟哥哥。”田婉儿推门而入。 陈烟松开手。 “婉儿,你的行李放在对面房间了,你之前住的那间客房。回头我叫秦妈给你收拾一下。”他转身拿起那张画,“你自便吧,有什么需要的,告诉秦妈就好了,你跟她也那么熟了。”他拉起我的手从她身边走过。 “你去哪?”田婉儿伤心欲绝。 “抱歉,不得空陪你了,我还有工作要做。”他头也不回地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挽着我下了楼。 “陈烟。”我被他推着走,回首望着那站在门边一脸怒意的田婉儿,“这样不太好吧!都放假了,人家大老远的来。” “今天我要把初稿画出来,我也不能陪你了,书房电脑可以给你用。时间还早,下午我们再去许诺那里。”他打开书房的门,那缕淡淡的幽香还在,菩萨静静地站在那角落里低眉垂首,望着我,满目慈悲。 天光淡淡,窗帘飘忽。 他架起画板,坐在沙发上,开始工作。那枝摇曳的白藤在他明媚的脸上投下一缕幽幽的光芒。菩萨的眉眼渐渐清晰起来。 我坐在电脑前,偷偷地看他。 唉,那么帅气,那么温柔又霸道的男人,谁不爱呢? 我打开音乐,放出那首《一生所爱》。从书桌上随手拿了一本书,歪在椅子里看着,椅背冷而硬,磕得我后背生疼。我抱着书走到那张美人榻前,将抱枕铺好,以最舒服的姿势,歪在榻上,翻看着那本厚厚的小说,美国作家杰弗里·尤金尼德斯获得2003年普利策文学奖的作品《中性》。 陈烟坐在我身边,扭头看我,轻笑着。 “你快告诉我,你到底在画什么?”我小心翼翼地扶了扶头上的簪子,生怕被刮坏了。 “我要做个雕塑。”他手下不停。 “就是那菩萨?那不是有了吗?”我努嘴指了指那角落里低眉顺目的菩萨。昨日我们在菩萨面前……作孽啊,菩萨宽恕则个!我忙对着那莹白的菩萨双手合十拜了又拜。 “是又不是。”他还给我打哑谜。 我不再搭理他,静默地看着书。果然,书本是最好的助眠,我睡醒了,他的大作也画完了。 “醒了?我画完了初稿,你帮我取一个名字?!”他把那张画纸递了过来。 菩萨低眉,看着那蜷在菩萨莲座下枕着手臂沉睡的女孩儿,她头上簪着簪子,眉眼清秀,嘴角微扬,好似正做着一个美梦。 我拿过他手里的铅笔,在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慈悲。 他看了一眼,将画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指。 “宁宁,最近我可能都没有时间陪你了,这件作品耗时耗力。” “我没事儿,你忙你的,不必管我。我忙起来,也没时间管你。忙归忙,但,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我絮絮地道,拿起那本小说,继续看。瞥了他一眼,“你不去看看田婉儿?” “我叫齐楠带她出去逛逛了。”他把我往里面挤了挤,躺下了,沉沉叹了口气,“你还睡吗?”他搂着我的头,将我的脸埋在他胸前,手里摸着那支菩提发簪。 “我不睡了。”我爬起来。从他身上跨过,如跨过山海。我终于走到他的面前,可我心里……却如虚悬着的一片叶子,它飘飘荡荡,找不到皈依。 他侧卧在那张美人榻上,淡淡的天光落在他帅气的眉宇上。那枝摇曳的青藤,开出璀璨的白花,在他脸上摇落出一片朦胧的光晕。我光着脚站在榻前,望着他呼吸匀称地睡了过去。 我换了班德瑞的音乐,打开电脑文档,开始写那篇《青萝湾的雪》。 青萝湾,终是我跨不过去的天堑。 第70章 中秋 “陈尘,陈尘!”他被惊醒,猛地坐起来。满头大汗,满眼惊惶。 我忙走过去,“陈烟,做噩梦了?”我扯了一张面巾纸,擦拭着他额上的汗珠。 “万宁。”他抱着头,痛苦万分地靠在美人榻上,“你怎么在这里?” 我惊愕地看着他,他这是怎么了? 我倒了杯水递给他,“你还好吧?” 可是梦到陈尘了? 我将那句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陈尘,是我们谁都不忍心揭开的伤疤。 一旦触碰,便会溃烂化脓、鲜血淋漓。 他喝光那杯水,那眼神……像要生吃人的恶鬼。 “陈烟……”我怕怕地看着他。 眼前之人好似换了一个人,那眼里的慈悲,荡然无存。 他将杯子掼在面前的小几上,玻璃杯碰撞木质几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吓了一跳。 “陈烟,你怎么啦?”我单膝跪在地上,拉着他那只冰冷的手。 “阿宁,我方才……怎么啦?”他将我的手团在手心,“我吓到你了?” “时间不早了,许诺催了好几次,问我们什么时候去到他那里。”我摇摇头,担忧地望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抬手看了看手上的腕表,“我去冲个凉,换身衣服。”他走至门边,又探过头来,趴在门上,问:“你要不要,一起?” 我拿起美人榻上的抱枕朝他精准地扔了过去,脸羞红如猴子屁股,“滚蛋!” 他接住抱枕,笑着,“那也得穿得漂亮一些。”他将抱枕放回美人榻上,站在我面前。 我看着身上的白t恤,不置可否,“又不去相亲,要打扮得跟公主一样?” “随你高兴。”他摸了摸我头上的那支木簪,“你穿什么都好看。等我。”他按着额头,出了书房。我看着他上了楼,那背影孤独又落寞。我坐在楼梯上等他。很快他洗浴完毕,一身清爽地下楼来。 白色的印着简单logo的t恤,水磨蓝小脚牛仔裤,膝盖处划了一刀似的裂出好大一道口子,裤管半挽着,露出性感可爱的脚踝,一双白色球鞋,浑身上下不染纤尘。荇草一样的头发滴答着透明的水珠。肩上挎着一只黑色的登山背包。 陈烟将那只腕表戴回手腕上,拉着我下了楼。秦妈看到穿着和我一样衣衫的陈烟,惊诧到说不出话来。 “先生,你们这是……要出门吗?” “秦妈,我和宁宁今晚要出去,我们不在家吃饭了。”陈烟进了车库。 “今天过节,你们不回来吃饭啊!我买了好多菜呀,婉儿不也来家里吃饭么?”秦妈好生失落地道。 “我早上就跟您说了,晚上我们要出去的,您忘记啦!?”陈烟开了车门,我上了车,“抱歉秦妈,今天跟朋友有约,不能陪您过节了。” 秦妈站在院门口,看着他开着车遥遥远去。 “秦妈,她好像哭了。咱们就这样把她扔下,是不是不太好?”我心里有些伤感,想起三哥来,想起无数个和秦妈一样子女不在身边的孤独的父母。 “今天晚上我们上云山露营,总不能带她去吧!你放心好啦!我都安排好了,王妮已经在路上了。”他微笑着,“不是说不管我的家事吗?一副劳碌命啊!” “你才劳碌命!”我嗔怒地看着眼前白衣如少年的陈烟,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今天中秋节,好像整个花城的人都给放了出来,上云山的路更是塞得水泄不通。 “宁宁。”他轻轻地握着我的手,“睡着了吗?” 我别过头去不理他。 “今天晚上我带你上云山顶,看最亮最圆的月亮。晚上我们就住在山上,你可别乱跑哦,小心被狼叼走。” “吾已入狼窝矣。”我叹气。他大笑。 他的电话响起,他没有接听,而是直接挂了。 他不再说话,脸色阴沉得难看。 手机又响。 我闭上眼睛,让自己睡了过去。 陈烟,很好,甚至趋于完美。他身边的烂桃花,是摘也摘不完的。 他大概以为我睡着了,在手机响不停后,还是接了,只是沉默不语。 一个女人的声音,隐隐地传来。 “我为何要躲着你?”他冷哼一声,“了什么断?我们之间,从前没有什么,今后也不会有什么。我感激你此次不遗余力的帮忙,劳务费我也按照合同悉数付清。”他顿了顿,“你姐的事,我深表歉意,但跟宁宁没半点干系,她也是受害者,你为什么非死揪着她不放?” 我微微睁开眼睛,睥睨而视,那张脸,被车窗外的天光晕染得迷离不清。数年前的事,还是有人揪着不放。肖恩已锒铛入狱,肖明远却是颗定时炸弹。他绝不会这样轻易罢手。 温瑶因为程珏的缘故,始终不能释怀。 程珏毁了,她如何肯放我好过? 见他挂了电话,我忙闭眼装睡。 脑海中却浮现出那女人发来的“床照”,只露出半张脸的陈烟,赤着上身。虽然不雅却是那么地美丽。我心中隐隐作痛,那疼痛一旦烙下了印子,便再也抹不去。我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摆,那衣衫上,尽是他的味道。 “宁宁。”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额头,上面满是汗水。“你不舒服么?” “嗯,到了吗?”我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我怎么睡着了?” “昨晚,是不是累着了?”他促狭一笑,抿着薄唇,眼睛弯弯如月。 我啐了他一口,双颊飞红。 上山的路堵得人心烦意乱。陈烟将车停在半山的停车场,剩下的路爬上山去。他背着包,牵着我的手,望着我,“手怎么那么凉?” “打小这样。”我无所谓地笑着。 他挽着我的肩,在人流中穿行。 暮色渐浓,秋风甚凉。 我搓了搓露在外面凉凉的手臂。 “许诺他们已经到了露营区,你还走得动吗?”陈烟看着我经霜的茄子一般,把背包挂在身前,“要不,我背你?” 我侧头看他,嗤笑着。他长得很纤细,并不是那种三大五粗的男生,但他经年坚持运动健身,胳膊不粗却都是腱子肉。 “瞧不起人呐!”他走到身前,躬腰,强行背起我。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那种悬空的虚浮感,实在令人恍若梦中。我不住地拍着他的后背,他死也不松手,背着我一步步往山上走去。路过的游人,都嬉笑着看热闹。 “乖乖的!”他见我不老实,抬手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那声音脆响,半座山都听到了。 “陈烟!你混蛋!”我趴在他背上,对着他白润的颈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哎哎吃痛地叫起来。 第71章 许愿 “快放我下来,真的,我又不是老弱病残。你看,人家小朋友都自己上山。”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个自己上山的小朋友对着我用手指刮着脸吐着舌头嘲笑着我,“好羞羞。” 我伸手擦去他脖颈上的汗水,那道牙印鲜艳动人。 “好,我也走不动了。”他喘息着,将我放下。 “要不,换我背你?”我挑逗他,坏笑着。 “你可背不动我。”他擦掉脸上的汗水。 两个人一摇一摇地往山上爬去,我咬着唇,一直默默地偷笑。 “又在偷偷地笑我。” “我没有。”我狡辩着。 山路边的灯光雪亮,将我和他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那?黑的影子落在青白色的山路上,飘飘摇摇,孤孤单单。 “在想什么?”他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晃着。 “在想,猪八戒……背媳妇儿……”我挣脱他的手,撒丫子往山上跑去。 陈烟站在那雪亮的路灯之下,怔了怔,笑着大步流星追了上来。 到达露营区的时候,我两个腿已经酸得站不住了。 许诺大叫着从帐篷里跳了出来。 “你怎么才来啊?”那个大男孩里面一件t恤外面一件敞开的格子短衫,笑容清爽干净,“万宁,好久不见啊!” 许诺走了过来,伸长手臂,轻轻地抱了抱我,“瘦了。”他松开手,抬脚朝陈烟踹去,“陈尘,你可有罪啊,都没好好照顾阿宁!” 我心里一惊。 他凉凉地笑着。 我几乎忘了,他现在是陈尘,他是个替代品。 “你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许诺看着我,“累了吧!帐篷都搭好了,你快去休息,但帐篷只剩下一顶了。” “我和宁宁一起。”他拉起我的手,无视许诺的目光,也无视那蓝色帐篷边定定望着他的姑娘。 “许愿,快过来啊,你心心念念的陈大艺术家来了。”许诺咧嘴尬笑着,朝远处那姑娘招了招手。 许愿是许诺的妹妹,亲妹子。 两个人长得还真有点相像。 “陈尘,你来了。”女孩儿笑起来有点儿忧伤。 “许愿,中秋快乐。”陈烟微笑着,攥紧我的手。“这是万宁。万宁,这是许愿,许诺的妹妹。” “你好,节日快乐。”我拘谨地站在那里,那女孩儿看着我的眼神像要杀人。 “万宁,是,我见过,在画上,你很好。”那叫许愿的姑娘咬牙切齿,锐利的眼风像把尖刀,“本尊跟画上却不大一样。” 许愿望着陈烟,那哀怨的眼神,胜过古往今来任何一介旷男怨女。 我立马就懂了。抽出手来。“抱歉,我累了,你们……请自便。许诺,我是哪顶帐篷?” 许诺领着我朝那顶蓝色的帐篷走去。 “万宁,你别往心里去啊!许愿她就是有点小任性,唉,那丫头喜欢陈尘五六年了,她需要时间,她终会死心的。” 许诺极力解释着什么。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进了帐篷,透过缝隙,远远地望着他们。许愿很漂亮,有点儿柔弱,看上去很文静,但骨子里却是倔强的。她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喜欢一个人,便是长长久久的事,怎么会轻言放弃呢? 换作是我,会吗? 你会吗?万宁。 我一头倒下,两只腿酸疼得不像是自己的。轻轻拉开那道拉链,一眼望着天幕上那高远的月亮,又大又远,又明又亮。 小时候在阿婆家过暑假,晚上搬出竹床,在门口乘凉,草丛里有数不清的萤火虫翩然起舞。那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阿婆说,月亮里有个老公公,挑着担子,担子里有他的一对儿女,他为了逃避月桂树下的妖怪,不得已担着一对儿女四下逃亡。我却说,不对不对,月亮里有嫦娥,嫦娥偷吃了后羿的不老仙药一个人飞去月宫了。一个人在广寒宫里,孤孤单单的,就算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思? 我看着月亮,心里忧伤不已。阿婆早已不在了,再也没有人会坐在竹床前为我摇着蒲扇讲着古远的故事了。 我蜷在帐篷中,泪水打湿身下的垫子。 阿婆,你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吧! 可是,我终不能活成你期望的样子。 “万宁。”陈烟背着背包走了进来,将那背包放下,拉开拉链,取出一件淡青色外套。“他们准备了吃的,你快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把外套穿上,山里有点凉。”他把我拖起来,将那件棉质外套,套在我身上。出了帐篷,那飒凉的风,吹在我额头,像霜风刮过树上孤零的杮子,瓦凉瓦凉。 “陈尘,快过来坐。”许愿坐在烧烤架前,见到陈尘,一脸欢喜地站起来朝他招手。一条粗粗的辫子蓬松地垂在脑后,看上去可爱又弱不禁风。 烧烤架前围坐着三对年轻男女,大概都是许诺的朋友。看到我们走过来,都极热情地打招呼。 陈烟的外套长而大,把我罩在里面像个小娃娃。 许诺腾出两张小板凳来,陈烟拉着我走向那炽热的烤炉,将那圆圆的小凳子往后挪了挪,把我按在圆凳上。拿了瓶橙汁,扭开瓶盖,递给我。 我接过橙汁,仰头喝了一大口,眼角的余光瞥见许愿幽怨的眼神。 许诺身边的女人伸出一只涂得鲜红的手,指着烧烤架上烤得滋滋冒烟的极肥极嫩的生蚝,娇滴滴地道:“许诺,我要吃这个。” “好,你爱吃这个,给你。”许诺挑了一只最大最肥的生蚝装进纸碟中递给那一身长裙、酥胸半露的女人。 “万宁,给你。”许诺挑了两只肥嫩的生蚝递了过来,我正起立伸手去接,陈烟用手拖住了,用筷子将上面雪白的蒜蓉和鲜红的辣椒拨开挑出上面的水光嫩滑的生蚝肉。这才将筷子和碟子放在我手里。 “啧啧啧,有些女人就是好命哦!真是羡慕不来。”那女人费力地夹起碟子里生蚝内,一口一个。 “maybao,你够好命了。许总可是把你当心肝宝贝一样地疼惜着。”坐在maybao对面的男人一双眼睛几乎要粘在她胸脯之上。 maybao大声笑着,花枝乱颤。 第72章 my girl “陈总,不介绍一下?”那男人起身抓了一听啤酒,甩给不远处的陈烟,他单手接住。 “这是万宁,my girl,她……有些内敛。不大爱和人开玩笑,还请多多关照。”陈烟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微微躬着身子鞠着躬,满脸笑意。 我忙起身,学他的模样,双手合十,面带微笑,大拜四方,“我是万宁,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头上那支菩提木的簪子映着溶溶月色,映入众人眼中。 “我说这姑娘这么眼熟,确实,果真是个大美女。周易,陈尘的同学。” “徐筱,老陈的小秘书。”许诺指了指边上一个短发姑娘,哈哈一笑。 “赵岩,工作室一打杂的。”坐在我对面的短发男子凄然一笑。 许诺推了他一把,扔给他一听啤酒,“说错话,得罚!怎么就一打杂的了?老赵是咱工作室的灵魂人物,没有老赵就没有咱们初尘,对不对?咱们美院三剑客,少半个都不行!老赵,喝!” “对,老赵,乖乖认罚吧!”陈烟温暖地笑着。 那赵岩二话不说地打开那听啤酒,仰头一口喝尽。 我这才低头看了胸前那道墨绿色的logo,正是“初尘”两字的变体字。 初尘,不忘初心,不忘陈尘的初心么? “这是你们工作室的制服?”我侧目望着陈烟,他点点头,眼里烟雾一般迷蒙的神情,令我极度不安。我悄悄握了握他的手。什么也未说,什么也都说了。 “哎,光坐在这里,好没意思。我们玩游戏好不好?”周易站起来,拿起小几上的一瓶啤酒,一口刚牙将瓶盖咬开,“杯子,杯子,都来一点儿,谁也跑不掉。”周易将那一瓶啤酒分了个精光,便将那只碧绿碧绿的空瓶子放在小几上。 “真心话大冒险,瓶口对着谁就是谁,走你!”说着便用力拨动瓶身,那只碧绿通透的酒瓶在月色灯光之下,滴滴地转动着,折射出璀璨的光晕。 我紧张地盯着那只瓶嘴儿,瓶子转了几圈,便停了下来。我大大松了口气,瓶子没对着我,对着maybao。那女人夸张地笑着,红唇妖冶。 男人们大声起着哄,女生则抿嘴浅笑。 许诺起身往烤炉上添了块黢黑的炭,星火四溅。 “你的第一次,是几岁?”周易咧嘴狂笑。围炉而坐的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和唏嘘之声 。 “你大爷的,这是什么破问题?老娘干了行不行?”maybao两眼流光,端起盛满啤酒的杯子,笑着,那笑容里却皆是苦涩,只是无人望见罢了。 “回答问题再干!”周易死活不肯放过她。 maybao仰头一饮而尽,雪白修长脖颈漂亮如天鹅。 “十三岁!满意了吗?”那女人眼角一滴泪滚落在酒杯中,啪地将杯子扣在小几上。 一片寂静! “再来!再来!”周易尴尬地继续转动酒瓶,酒瓶正对着陈烟。陈烟正襟危坐,求救似地望了我一眼。 “我来,我来。”许诺孩子气地跳了起来,“陈尘,我问你,你最爱的女人是谁?你妈除外。” “自然是万宁。”他端起来酒杯,一口饮尽,畅快淋漓。 喝彩声阵阵。 许愿的脸色极难看,我低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烤架上烤得金黄的鸡翅翻了个面。 “万宁!万宁!”他们拍着巴掌齐呼万宁。万宁心里惴惴不安。 像是施了魔法,瓶口正黑洞洞地对着我,我心慌意乱地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 周易双目直直地盯着我,“敢问万宁小姐,你心中最爱之人是何人?” 陈烟望着我,脸色煞白。 我亦看着他,脸色更白。 炉火哔剥之声,烤肉的味道,袅袅飘散。 我心中最爱之人,是谁? 我望着他,心中被人揪着小尾巴似地隐隐作痛。 “陈……陈……烟……好大的烟。”我蹙着眉挥挥手将烤炉上飘来的青烟驱赶而去,像驱赶内心的惶惑及不安。 “自然是陈尘啊!郎才女貌,绝配啊!走一个!”梅宝大声起哄。 我看着酒杯里的酒,犹疑片刻,刚要往嘴边送去。陈烟一把夺过酒杯,一仰头,杯酒入喉。那双漂亮的眼里迷离的酒色,勾魂摄魄。 “谢谢。”我轻声道。 “没意思,没意思,陈尘,你这样就不好玩了。”周易大声嚷嚷。“再来,再来!”于是那倒霉的酒瓶子,又对准了许愿。 谁也不说话,都埋头吃东西。 “万宁!”许愿站起来,杀气腾腾! 我吓了一激灵,也忙站起来,这姑娘要跟我决斗么? “你想怎样?”我决定不与她示弱,我这跆拳道九段高手,连流氓都照打不误,还怕你一小姑娘? “我跟你……掰手腕,谁输了谁就得答应对方一件事!”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眼中闪烁着刀一样的光芒。我心中一紧,这女人耍狠啊!虽看上去柔柔弱弱风吹就倒,她倒有种,敢跟我叫板。 “阿宁!”陈烟紧张地望着我。 我自信她绝对胜不过我。 “丑话说在前头,违法犯罪的事我可不做。”我扭头望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陈烟,“陈烟,寸步不让!”我脱下身上那件又长又大的外套递给陈烟。 许愿冷哼一声。很快一张小桌子给收拾出来了,许愿坐右侧,我坐左手,如临大敌一般。她伸出右手来,我亦伸出右手。那女孩儿手指上的戒指,映着淡淡的月光。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那纤纤玉指之上。那枚镶嵌着红宝石的戒指,制式图案都和我戴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耳畔的呐喊助威之声,我完全没听到。那女孩儿手指握住我的手时,我只是下意识地用力将她竖起的手臂往身前一掰。 “万宁!万宁!”他们喊着我的名字,我却像做梦一样。我以绝对的臂力将那只白皙的手臂压倒在我面前,在我眼见得胜利在望之时,在我大声叫出那一声“yes”之时,所有的人都以为我要赢了,我却闷哼一声,手臂砰的一声倒在小桌上。我输了。他们惊愕地看着我。我握紧拳头慢慢地站了起来,看着手指上一点红,转而紫黑。我吃痛地将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一下。 许愿冷然看着我,一副胜利者的嘴脸,“愿赌服输。拿来,你头上的发簪。” 我后退两步,撞在陈烟身上,他一把扶住我。 “这个,我不能给你。”我咬着唇,闷声道,月光透过云层照在她脸上,亦落在我的脸上,明明灭灭。 第73章 佛说 云山之巅不算很高,海拔不过800 来米! 陈烟曾经告诉过我,在这里可以看到最圆最亮的月亮。站在山顶,抬头望见月圆如饼,低头却看见山下闪烁的万家灯火。 陈烟拣了块地方坐下,双臂合围将我圈在怀里,静静地欣赏着这美丽的夜景。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微风轻轻吹拂着树叶的声音。我没有说话,软绵绵地靠在他怀里。头昏沉得厉害,浑身乏力,心却急骤地跳动着,像一匹狂奔的野马,要绝尘而去。 “万宁,你怎么啦?”陈烟垂目看着我,月光如水水如天,他眼里荡漾着的却不止是月色。 我扭头看着他,颤栗不已,挣扎着爬起来,“我……有点儿头晕,我累了,我想睡了。” 他扶着我朝帐篷走去。 我望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它又大又圆,笼着朦胧的光,那光晕是淡淡的红色,又像是个荷包蛋,金黄酥脆。那凉凉的风,像长了八只脚的狗儿,在我眼里穿来跑去。 他们还没睡,在喝酒,在划拳,欢声笑语。 “陈尘,你又躲酒啊!快来快来,再不来都喝光了!”周易摇着手里的酒瓶,冲他大声道。 “你们悠着点儿喝!给我留点儿。”陈尘扶着我进了帐篷。我一头倒下,将脸埋在被子里。 “宁宁……” “让我躺会儿,你陪他们玩儿去吧!”我瓮声瓮气地道。 他的手机响起来,“那你好好休息。”他走了出去,拉上帐篷,他的声音好像来自天际,如此不真实,“齐楠,怎么啦?她喝醉了?” 我蜷缩着,死狗一样。 心跳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好像战场上喧天的锣鼓声,又好像万马奔腾踏过。耳中轰鸣之声,如巨浪滔天。 我这是怎么啦? 心里好像有个洞,被人活生生扯开,阴暗晦涩,鲜血淋漓。 冷汗涔涔。 帐篷不远处,他们围炉煮茶,开怀大笑。我却感觉自己死了一次一般。摸索了半天把手机扒拉出来,拨打陈烟的电话,“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陈烟。陈烟。 我扒开帐篷,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爬了出去。像一条溺水的鱼儿,被晾在沙滩上,晒着明晃晃的月光。 “许诺……”我拨通了许诺的电话,他大步跑了过来。 “万宁!万宁,你怎么啦?”他把我从绿森森的草里面薅起来,“陈烟呢?他人呢?” “疼……疼……”我靠在他身上,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 “哪里疼?”他大概吓坏了,慌乱地叫着,“陈烟,你快来!” 我看见周易,徐筱,赵岩,围了过来,不见maybao,也不见陈烟和许愿。 许诺将车钥匙扔给周易,一把抱起我,“快,把车开过来!去医院!” “不等陈烟了吗?”徐筱跟在后面小跑着。 “等他做什么?电话都打不通!”许诺狂怒不已。 我眼神涣散地盯着那枚坨大的月亮,意识一点一点像花蕊上的露珠消散在夜空里。 “陈烟。陈烟。”我揪着那条微凉的手臂,眼前一暗,如坠深渊,暗无天日。 …… 幽暗中一道微光,落在我的头顶。那是菩萨慈悲的目光。 佛说: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佛说: 伤人之物,你莫碰它。 莫碰它。 我睁开眼,眼前一片雪白。齐楠站在床前,跟一个护士说着什么。 “她醒了。”漂亮的护士小姐欢喜道。 “齐……齐楠……”我慢慢地爬起来,靠在床头。我头痛欲裂,心口悸动。右手中指上包扎着纱布。 “我这是……怎么了?” “你中毒了,蛇毒,谢天谢地,幸好有老陈在,他帮你处理了伤口,不然……想想都后怕。谁能想到这个时候山里面竟然有毒蛇。”齐楠叹息着。 许愿那张怨毒的脸,在眼前摇曳着。 谁说不是呢? 女人的心历来不是毒如蛇蝎么? 我沉默着,一言不发。 陈烟提着一只保温杯走了进来。 “阿宁。你觉得怎么样了?”他将那水绿色的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上。 我摇摇头。 “饿了吧?”陈烟见我冷冷淡淡,打开那保温杯,幽幽的清香扑鼻而来。煮得糜烂的排骨粥。 我继续摇头。 没胃口。 我被那女人弄得毫无胃口。 齐楠见我心情烦闷,忙道:“老陈,你也累,昨晚一夜未眠,你回家歇息去吧!这里有我呢!”说着他便把陈烟往外推。那护士小姐笑眯眯地拿起那只水绿色保温杯,“好香啊!你男朋友啊,可真贴心。” 我愣愣地看着那只裹着纱布的手指,满心哀伤。 许愿,她是会为了爱情杀人的女人。 “你吃点东西吧!你可真是命大啊,死里逃生,必有后福。”护士小姐姐笑起来两眼弯弯,“听齐医生说,你男朋友是个艺术家,他处理伤口的手法可真是太专业了。” 我抬眸看那穿着粉色护士制服的女孩儿,苦笑着,接过她手里温热的粥。 “他……小时候梦想成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我拨着那莹白温热的喷香的粥,只感觉心在滴血。 成为医生并不是他的梦想。 他的梦想是什么?有人问过他吗? 他心里的苦楚,有人在意过吗? 我放下粥,把伤心难过都写在脸上。 “怎么了?这么丧?是不是吵架了?”护士小姐八卦地笑着。 “左苹。护士长找你半天,你这八卦的心还不知消停啊!”齐楠走了进来,脸色明晦不定。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左苹挥挥手离开了。 齐楠目不转睛望着我。 “他走了?”我抬眼道,目光落在那捧白色的小雏菊上。 “万宁。”齐楠按着额头,大声叫起来。“你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情绪激动。 “我也不想。”我苦笑着。 “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中的是一种非洲尖吻蝮蛇的毒,云山之上怎么会有这种毒蛇?”齐楠叹息着,“昨晚上山的几个人,是不是有人……” “我累了。别来烦我。”我蒙头倒下。 第74章 陈烟日记11 云山之巅的月亮大如斗。明晃晃荡悠悠,像一面圆润的镜子。 如水的月光静静地落在她的脸上,像牛乳,轻白地飘荡着。 “万宁,你怎么了?”她的脸色惨白,赛过月光。她靠在我怀中,颤栗着,额上密布着汗珠。 “我冷。我想睡觉……”她喃喃道,“我们回去,好不好?”她精神属实不振,我把她送回帐篷。 “你好好休息吧!我接个电话。”我走了出去,接了齐楠的电话,他说,田婉儿喝醉了。我让他好好照顾她,挂了电话,艾伦打电话来说,有个港商想来工作室转转,问我明天可有时间接待一下。 许愿脸色腊青地走了过来,我瞥了她一眼,匆匆挂了电话,朝她走去。 “陈尘……”她咬着唇,朝我走来,脸上带着一层迷迷茫茫的神色,月光洒落,像镀了一层银霜,“我有话要跟你讲……” 我回首望了一眼身后那顶帐篷,阿宁大概睡下了。许愿今日奇奇怪怪的,不知她到底要怎样?我跟着她走了一段路程,远离了露营区,也远离了还围在炉边吃酒吹水热闹的他们。 “你有什么话要说?”我站在月亮底下,月亮硕大无边。 “陈尘,我真的……真的……很钟意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总要装糊涂?” 我装糊涂? 我沉默着,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高悬在夜空中、散发着冷冷清光的月亮。那月亮宛如一面银盘,挂在漆黑的天幕之上,银盘中盛着流水一样的银光。 “陈尘,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我可以帮你,工作室里里外外,我都可以。可是她呢?她只会拖累你!”许愿大声叫着喊着。 “她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情,她只需要好好做她自己就行。”我叹了一气,“许愿,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是我不能也不会弃下她,她已是我的女人了。比我好的人多了去了,爱你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会是赵岩,会是周易,但不会是我。抱歉。回去吧,这里离露营区有段距离了。山里不知有什么虫蛇鼠蚁的!”我并不是吓唬她。 她的脸色更加难看,歇斯底里地喊着,“陈尘,你会后悔的!” 我听见许诺发疯一样的怒吼声,我在月色下狂奔不止。是万宁,她晕倒了。我爬上了车,坐在她身边的徐筱手足无措地望着我,“她……她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我冷着脸,检查了她的瞳孔,她的呼吸。那乌黑的瞳孔无力地涣散着,呼吸微弱,连心跳都似有若无。 “阿宁,阿宁!你别睡!”我拉起她的手,右手中指上不断地渗出乌黑的血来。 许诺发疯似地开着车往山下冲。 “到半山停车场,我车上有急救箱。”我看着她雪白手指上沁出来的黑色的血迹,心中一阵恶寒。 是……非洲尖吻蝮蛇的毒素。大二那年暑假我去了非洲一个原始部落,在那个野蛮荒芜的原始丛林,我见过那奇毒无比的毒蛇。 我抓起她的手,看着那上面浅淡的伤痕,扯过一张湿巾将那抹血痕擦干净了。 是针刺的伤口。 “陈尘,你会后悔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女人癫狂的脸。 我已经后悔了。 今天,她所遭遇的一切,皆拜我所赐。 好在我的车载药箱中,有特制的药剂。虽不能彻底解毒,但好在能暂时抑制毒发。 “老板,她不会死吧!”徐筱战战兢兢地道。 我看了她一眼,拿起手机给齐楠打了电话,让他立刻安排医院准备血清。又给赵岩打电话,让他安抚住还在山顶的一干人等。看着那昏迷不醒之人,心里堵得慌。 我只求赶到医院的时候,不要太晚。 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脸色铁青,带着不健康的光泽。 我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那双手有突兀的青筋,瘦骨嶙峋,不像那些年轻女孩儿的手,温润而泽。右手指上有褐红色的细小的针眼。是许愿,那个癫狂的女孩儿,她会不择手段地摧毁我所在意的一切,包括万宁。 第75章 礼物 我在那女孩儿眼底看到化不开的怨恨。 我知道有一种恨,是会杀人的。 我这条小命差点交待在她手里。 齐楠说,是陈烟救了我。昨天如果不是他在,我恐怕就死在云山了。 我喝了两口粥,心里那种伤心中掺杂着绝望,比被毒蛇毒蝎咬了还难过。 七天长假已过四天,我却恍若过了一生一世,如此漫长难熬的岁月啊! 我找人开了锁,换了新的指纹锁,看着手指上隐隐约约的伤口,我叹了口气。 我在想,换作是我,会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去杀人? 我不知道。或许会。从本质上讲,在情爱面前,我并不比许愿理性多少。 我把冰箱里烂掉的青菜水果都清理掉。 煮了一碗红糖米酒鸡蛋,火太大,鸡蛋都煮得不成样子。我坐在餐桌边,一口一口地吃着。按照c城的习俗,女人在生完孩子后要坐为期42天的大月子。月子里婆家人每天都会为辛苦孕育生命的她煮一碗甜甜的红糖米酒鸡蛋。我吃的这碗红糖米酒鸡蛋却实在是难吃得很。好难吃好难吃!大概是因为我的味觉还未恢复。 搞完卫生已是十点,我累得半死不活的。瘫痪了一般坐窗下的懒人沙发上。清光如许,我却心如死灰。 陆织打电话来,问我为何电话总也打不通。 我凄苦地笑着,总不能告诉他,我在鬼门关游荡了一回。“可能是信号不好吧!”我敷衍了事。 “有个朋友新开了一家饭店,叫我去捧场,是我发小,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晚上一起去吃个饭吧!” “……”我握着手机在脑海里搜刮着拒绝的词汇。我好像永远也不忍心拒绝别人。 “去嘛去嘛!陆瑾瑜老念叨着你呢!我快被他烦死了,一起吧!我去接你,好不好?他看到你来会开心死的!要不,你给他准备个小礼物,我给你报销。”陆织笑道。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我还能说什么。 我在书架前逡巡,书架边缘摆着好些造型各异的手办。那些手办都是我搜罗来的。 我把那套珍藏多年的名侦探柯南的手办取了下来装在一只漂亮的木盒里。 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轻奢的红黑相间的长裙,还有那双只穿过一次的乳白色高跟鞋。 我将头发高高盘起。 拿起妆台上那支光润的菩提簪子,插入发髻之中。望着镜中纤细柔弱的自己,心中叹惋不已。 我抱着那只木盒,下了楼。 小雷还在值班,身边坐着一个脸盘子贼大的姑娘,一身花衬衫,扎两条粗大的辫子。 “姐,姐,你出去啊!”他见我穿过大堂,小跑过来。“桂花,这是万小姐,人可好了。我女朋友桂花,年底我们就要结婚了。” “真好。”我微笑着,踩着那双穿不惯的高跟鞋,看着那位比我矮了一大截的姑娘。“欢迎来花城玩啊!等小雷放了假让他带你四处逛逛走走看看。” 我笑着往外走去,挽着包包,夹着那只木盒子。 “万小姐!”小雷跟着追了出来。他眼神闪烁地看着我。 “有事么?”我站在暮色中,看了看手机,时间不早了。 “桂花她……她前儿晚上才来,她没地方住,我宿舍里三个男的,实在不方便,这几天她都没睡好。你能不能……能不能让她在你那住几晚?”小雷脸红到耳根。 “……”怪不得他昨晚一直打我电话。 “我知道这样很打搅你,可是桂花睡不好觉,一直抱怨真的是烦死了。” 我从包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他,“东江西路有有家旅店,叫彼岸,老板是我的一个朋友,你把我的名片给他瞧瞧,就说我介绍的。”我歉然一笑,“抱歉,小雷,我真的赶时间。” 陆织的车缓缓停在公寓门前,他下了车,衬衫洁白,西裤挺括,皮鞋锃亮。这家伙穿得这么正式是要干嘛? 我抱着盒子向他走去,笑着,“你这是……?去相亲?” 陆织看着我,上下打量。满眼喜色,从我手中接过那木盒,“这是什么?” “给陆瑾瑜的礼物。” “我瞧瞧。”他当着我的面打开那盒子看到那些手办,他惊叫起来。“吼吼,你送这个给他,那傻小子要欢喜得疯了!你怎么知道他喜欢这个?”陆织将盒子放在车座后,我艰难地上了车。我干嘛要穿这个累赘的裙子? 车中冷气极足。我摸着凉嗖嗖的手臂。 陆织取过一件西服外套,披在我身上。 “手怎么受伤了?” “没什么,不小心割了。”我扣好安全带。 陆织盯着我的头,目光灼灼,“发簪很别致。” 我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那手办,陆瑾瑜会喜欢的吧!” “他会喜欢得发疯,你怎么知道他喜欢这个?”陆织追问着,笑。 “第一次在滨江广场见到他,他戴着柯南同款手表,衣服上印着柯南的头像,玩着柯南一样的滑板。所以猜测,柯南的手办会是他的心头之好。” “我跟你开玩笑罢了,不想你竟然当真。我替他谢谢了。”陆织将车停在一处商场门前,开了车门。 我笑着,“看来,我终于替它们找到最好的主人了。”跟着陆织下了车,“到地方了吗?”我转身去取盒子。 “先放车里,还没到呢,还有时间,陪我上去买点东西。”陆织进了商场上了扶梯,我跟在他身后,摇晃着,脚下一崴,我怕死地扶住他。 “抱歉抱歉。”我尴尬地松开手,看着脚上锃亮的皮鞋,手心里都是汗。 “鞋子不合脚?”下了电梯,他还拉着我的手,我轻轻地挣脱他的手,慢慢地走着。 “穿不惯。”我好头痛地跟在他身后。 陆织进了一家珠宝店,妆容精致的小姐姐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欢迎光临,二位要买点什么?我们店新推出的一款对戒,先生您要不要看看?很符合这位小姐的气质呢!” “好,拿来看看!”陆织笑得极灿烂。 “干嘛呀?咱们不是要去吃饭吗?买戒指干嘛?”我一急把他扯到一边。 “时间还有得多,你就好人做到底,帮帮忙,拜托啦!”他双手合十,苦苦哀求。 “你要结婚啦?”我惊诧地道,“恭喜恭喜啊!是张绮,对不对?真好!”我感叹着。 漂亮的小姐姐取一只手指尺,“小姐麻烦您……” 我忙后退数步,连连摆手,“你误会了,我不是……” “她的尺寸和你差不多,我想给她一个惊喜,拜托帮帮忙!”他双手合十,满眼哀求。 我无语地望着他,乖乖地把手伸了过去。 “11号好像有点紧,麻烦换12号。”陆织看着我的手指。 “你应该叫张绮亲自来试试,万一不合适了,岂不麻烦?”12号刚刚好。 “刚刚好啊,哪有不合适?小姐,拿那款给她试试。”陆织指着柜台中一款璀璨的钻戒,莹白的手指轻敲着玻璃柜台。 第76章 秦川 我看着那条银光烁烁的项链,那颗水滴状的宝石折射着雪白的灯光。 “这个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收。”我连连拒绝。 “秦川是我很要好的朋友,给个面子撒,求求你了。你这一身都很得体,但不戴首饰就失色很多。哎呀,我还能害你不成?一条项链而已,能要你的命啊!”他拿起那条项链亲手戴在我脖颈上,我连拒绝似乎都不能够。 他低头扣上搭扣,手指温凉地掠过我的脖颈。我回首望他,他满眼里都是星星。 这个人……脸红什么? 到达那家饭店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抱着那只沉甸甸的盒子站在他们面前,陆织抱着那个同样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子笑得春花灿烂。 “怎么这么迟?我可是望穿秋水啊!”那人狠狠地给了陆织一拳,眼风却始终飘落在我身上。“行啊,你小子,很正点喔!”他推开陆织向我伸出手来,“你好,万宁小姐,早闻芳名,今日才得相见,实在是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哦,鄙人秦川,请多多指教!” “你好。”我有些尴尬,这都什么人,如此热情?握过手,他还不撒手。 “鄙店新开张,以后常来啊!包厢已经准备好了。” “你干嘛呢?”陆织轻声道,一把揽住他的肩,将人拖开。 进了包厢,灯光雪亮。 里面空无一人。 “你不是说陆瑾瑜要来吗?” “他想来的,但是他妈妈……要带他出去玩儿。今晚,就我们两个。”陆织拉开椅子,我坐了过去。 “骗子。”将那只盒子放在桌上,一脸不悦。 他若不提陆瑾瑜,我是不会来的。看着脚上该死的高跟鞋,心中恼火得很。我是脑子有个泡,才自找罪受穿成这样来陪他吃什么破饭。 秦川把我俩个留在包厢,转身走了。陆织一边给我涮碗,一边问,“秦川一号开张,我本想叫你来着,可你电话一直打不通。”他给我添了茶,我端起茶杯,双颊微红,透过热气看着那张不太真实的脸。和陈烟在一起的时候,我关了机。 陆织问我有什么忌口,我一直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 “哦,随便,我都可以,不要太辣就行。”我看着手机。 “正宗粤菜,主打一个不辣。”他给我添了茶,“怎么啦?跟我吃一顿饭有这么勉强的吗?在等电话?” “没有啊!”我只得将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包里。 菜品果然很地道,我喝着汤,红光满面的秦川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紫色套装的漂亮女服务员,推着醒好的红酒仪容得体地走了进来。 陆织拿起那瓶红酒,看了看,大笑着,“秦总今天可是大破费了。” “今天破费只为万宁小姐。”秦川斟了小半杯酒递了过来。 我犹豫地接了,齐楠再三嘱咐过,这几日都不要饮酒。 “抱歉,这几日不太舒服,吃着药呢,不便饮酒。”我将那杯醉红的散发着幽幽清香的酒杯搁在桌上。 “真的假的哦,不会是托辞?”秦川一脸不相信。 “是真的,没骗你。”我扬了扬那只裹着纱布的手。 “手指小伤口,不碍事的。”秦川举起酒杯。“阿织是我铁哥们,你可不能不给面子啊!” “秦川,秦川,给她一杯果汁,可以吗?”陆织忙拉住他,“我看你今天也喝得不少了。” 我被那秦川灌了两大杯冰冷的橙汁,直喝得我反胃。 “抱歉,我上个洗手间。”我踉跄着离去。全不顾他人的眼神。 看着镜中脸色煞白的自己,头痛欲裂。洗完手出来,脚上拘得脚生疼的高跟鞋实在令人恼火。我把鞋子踢掉提在手里赤足走在地板上。 “小朋友,当心啊!”迎面一个小孩没头没脸地撞了过来,我忙放下鞋子半蹲着扶住他。 “阿宁。”那孩子一把抱住我,我差点被他撞翻在地。 “陆瑾瑜,你怎么在这里?”我又惊又喜,“你不是跟妈咪出去玩了吗?” 我站起来,一眼望见朱迪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她惊愕,我不解。 “陆瑾瑜,你跑什么跑?”她恼怒地喝斥道。 “我不要理你!”陆瑾瑜躲在我身后,“阿宁,我们走!”他扯了扯我的衣裙。 “朱总,这孩子……”我拉着那孩子的手,那双小手沁凉沁凉。 “我们走,走啊!快带我走。”陆瑾瑜哀哀怨怨地仰望着我。 “ 你给我赶紧滚过来。”朱迪怒不可遏。 陆瑾瑜哇地大哭起来,“坏女人,坏女人,我讨厌你,讨厌你!” 我一把抱住他,“不哭不哭,我给陆织打电话,叫他来接你,好不好?”那孩子哭得稀碎。 我掏出手机,给陆织打电话,“陆织,你来一下,就在商场洗手间外面。” 陆瑾瑜还在哭,抽抽嗒嗒的。 朱迪满脸怒色,漂亮的脸气得变了形。 陆织快步跑了过来。 我看着手机显示陈烟十五个未接电话,心中一凛。那日我把他电话、邮箱统统拉黑了。不知他何时又加了回去。 “万宁。”陆织满脸通红,他似喝了不少。“陆瑾瑜,你来了。”他摸摸那小孩的脸,那泪小汪汪的大眼睛怨恨地瞪着他,“骗子骗子,你是个大骗子,说好的要陪我玩,自己却跑掉。” “妈咪难得有空,你应该好好陪陪她。” 陆织浑身酒气,“我没空陪你喽,今天晚上我都不得空。你快跟妈妈回去。” 朱迪,竟是陆瑾瑜的妈妈? 我尴尬地穿回我的鞋子。 “我不要!我不要!”陆瑾瑜后退三步,又躲到我身后,看来,他是赖上我了。 “快走!我没空跟你在这里耗。”那女人一肚子的火气,却隐忍着发不出来。 那孩子又哇地哭起来。 朱迪不会是个对孩子有耐心的女人。 “朱总,您若不得空的话,就把瑾瑜留下来,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朱迪把手上提着的玩具放在地上,冷冷地道,“不敢麻烦。” 我尴尬无比地望了陆织一眼,陆织一把拉过陆谨瑜,“我们走,跟妈咪说再见啦!”陆谨瑜挣脱他,跑远。我忙追上去。 “阿宁,你怎么不来找我玩?我可想你了。”那孩子泪眼婆娑地望着我。 “我本来要去找你的,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我牵着他往饭店包厢走去。 秦川正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看到那孩子立马愣住了。“陆织,你小子儿子都这么大了。” “你瞎扯淡什么?”我看见陆织眼角一抹冷然的笑意,他马上云淡风轻地道,“我愿意认这儿子只怕朱迪不答应。” 秦川立马变了脸色,不再说什么。 我惊诧地望着那二人,方才还推杯换盏好得不要不要的两个人,此刻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斗鸡似的,尤其是那陆织。明显的敌意满满。 “陆瑾瑜,快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陆瑾瑜看到那只木盒,打开盒子,眼角还挂着泪水。看到盒子里的手办,他两眼放光,一把抱住我。 “阿宁,我钟意你!”陆瑾瑜欢喜地道。 第77章 钟意你 夜色阑珊,灯光温婉。 陆瑾瑜一手牵着我的手,一手牵着陆织的手。风轻轻地吹着他柔软的头发,那孩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 我艰难地被他拖着走,脚疼得厉害。 “你怎么啦?你不开心吗?我今晚很嗨皮呀!”陆瑾瑜欢喜道。 “我也是啊,舍命陪君子啊!”我苦笑着,伸手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了,好不好?”我累得像条死狗。这么小小的年纪,怎么这么能逛? “不行,不行。我还没玩够。”他撒开我的手,跑进一家商场。我忙跑进去跟住他,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个狗啃泥。陆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 “多谢啦!”我尴尬一笑,“陆瑾瑜,你别跑那么快啊!” 陆瑾瑜站在抓娃娃机前,兴奋得两眼冒光。 “阿宁,我要抓娃娃。” 陆织忙买了一大捧游戏币给他。 “你渴了没有?我去买瓶水来!阿宁,你帮我看着他。”陆织走了,我坐在娃娃机侧的长椅上,揉着酸疼的脚,眼睛盯着那因为抓不到娃娃而抓狂的孩子。 没想到,朱迪居然有这么大一个孩子。看那孩子对朱迪态度,全无五岁孩子对妈妈的依恋之情。大概因为朱迪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孩子,陆瑾瑜对妈妈极生分。 我想起陈荷子来,三月的月台上,风真冷啊!一个没了妈的孩子,心更冷吧! “阿宁,你快来帮我!”陆瑾瑜大喊大叫。 “夹到了几个了?”我小跑过去,看着那小小的孩子,心里一片柔软,在他的头上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真柔软啊! “一个也没有,你快来帮帮我嘛!”那孩子撒娇道。 “好,看我的!我可是夹娃娃高手!你来负责投币,我们通力合作,一定成功。” 陆瑾瑜塞了一个游戏币进去,我小心翼翼地操纵着游戏杆,失败告终。 “哎呀,差一点就成功了。”陆瑾瑜叹息着,继续往里面投币。 “这次一定成功!”我给自己打气,又失败。 “哎呀,你也不咋滴嘛!”陆瑾瑜嘟着小嘴,“还夹娃娃高手呢!” “sorry,这次一定ok。再给我一次机会嘛!”我哀求道。 “好吧!反正吱吱不心疼钱!”陆瑾瑜看着小兜里没几个的游戏币,又投了一枚。 一只小布偶啪地掉下来,陆瑾瑜大喊大叫地抱住我。 “这下开心了吧!” “再夹嘛!”他抱着那只布偶,欣喜若狂。 小孩子的精神真是好到爆,我有些倦意的望着他,又不忍扫他的兴。 陆织抱着一只盒子和一袋水过来,“玩开心了。” “开心,从来没有的开心。”陆瑾瑜看着手中的玩偶,打着哈欠。谢天谢地,他终于困了。“你买了什么呀?” 陆织打开盒子,是一双白色的女式球鞋。 “我看你穿不惯高跟皮鞋,你试试合不合脚。” “多不好意思,怎么能又让你破费呢?”我摸着脖子上的项链,“还有这个,我得还给你。” “为你破费,我乐意啊!”陆织将鞋子取出来,示意我坐在长椅上,“快试试。” “快试试,快试试。”陆瑾瑜在一边起哄。 我只得坐在长椅上,试穿了那双鞋,竟然,刚刚好。 陆织把那双讨人嫌的高跟鞋子放进盒子里。 陆瑾瑜笑眯眯地看着我。 “瑾瑜眼困了,回家好不好?”我垂头看他。 “好,回家喽!抱抱。”那孩子抱住我,不撒手。 “陆瑾瑜,驼背背好不好?”陆织提议道,那孩子全不为所动。 “阿宁,抱抱!”他一面擦着眼睛,一面打着哈欠。 “好,抱抱!”我弯腰,一把抱起他。这小子真沉啊! 出了商场,我已经累成狗,喘息如牛。 “阿宁,我来吧!”陆织看着趴在我怀里的小屁孩,伸出手来。 陆瑾瑜紧紧抱住我的脖子,不撒手。 “偶好钟意阿宁。”那孩子喃喃梦呓。 “小屁孩,你掂解钟意我啊!”我抱着他进了停车场。 “你好香香啊!”他的小脸往我怀里蹭了又蹭。 啊,你这小王八蛋! “撒手好不好?陆织喝了酒,我得开车送你回家啊!”那孩子死活不肯松手,抱住我抱得死死的。 “不要!不要!”他在我怀里扭得像根麻花。 “要回去喽,好晚了,再不回去,婆婆要担心了。”陆织好说歹说,劝不动他。 两个人尴尬地站在停车场,傻子一样。两个成年人,完全拿这混世大魔王毫无办法。 “怎么搞?”我头大无比,这小家伙,烂泥一样,甩也甩不掉。 “阿宁。”陆织看着我,停车场灯光朦胧。“我带他去宾馆住吧!麻烦你了!” 似乎只能如此。 陆织寻了一家宾馆,开了房。我跟在他屁股后面,感觉两只手臂完全不是我的了。 轻轻把那小混蛋放在雪白的床上,他的小小的手指死死抓住我脖子上的项链。我勾着头,解他的手指,抓得实在太紧。我怕太用力把那项链扯断了。 “陆织,帮帮忙。把它解开。”我扭头看他,陆织偷偷发笑。“快点!” 他解开项链的搭扣。 我如释重负。“这链子还给你了。”我坐在床头,拿了条大毛巾搭在陆瑾瑜身上。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晚安。”我起身抱起桌上的鞋盒,往外走去。 “阿宁!”陆织大步跑来,“开我的车吧!” “我还是打车回去,明天你自己还要用车呢!走了。回吧,别让他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进了电梯,陆织依然站在原地,失落地冲我摆手。 夜色撩人。 我站在路边等车,极致犯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吹着凉风。 陈烟打来电话。 “阿宁,你在哪里?”他的声音低沉,嘶哑。 “我在外面,现在等车回家。”我站在月色里花树之下。路过的车呼啸而过。 “你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手机那头传来田婉儿娇滴的声音,“陈烟,你要出去了吗?” “陈烟,你不必出来了。田婉儿大远的来一趟不容易,你好好陪陪她吧!”我挂断电话,心里难受,堵得慌,我坐在路边,看着自己修长的影子,落寞且孤独。 手机又响起,是陆织,那边传来小孩哭泣的声音,“阿宁,抱歉,陆瑾瑜闹腾得厉害,他醒了,吵着要找你,我实在搞不定他。你……走了吗?” 我折回宾馆,陆瑾瑜坐在地板上撒泼打滚。 陆织坐在他身边,抱头欲哭无泪。 第78章 痴缠 我叫陆织放了一浴盆的温水,这边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把那孩子哄住了。给他洗了个泡泡浴,玩了半天水,洗了头发,用浴巾一裹,干干净净地抱进房,头发还未吹干,他便睡着了。 我倦得不行,衣裙被那小魔王浇得湿透。 “你冲个凉吧!别感冒了。”陆织从衣柜里取了浴袍,放在床头。随即他开始解衣扣,把身上弄湿了的衬衫脱下。 “别……别这样……”我尴尬地掉过头去。 “我还是回家去。”我拿起包包,转身要走。 “阿宁,这个点也打不到车了,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你冲个凉好好睡一觉,我在沙发上猫一宿就得了。”他堵在门边,如雪的灯光落在他身上,衣衫半敞,明明灭灭,欲色无边。 “我还是去前台再开一间房。”我看着他,他堵在门边。“陆瑾瑜看不到你又要哭了,到时谁也别睡了。” 我眼皮打着架。 窗外夜色苍凉。 抱着浴袍逃也似地进了浴室,把衣裙脱下放在洗脸池边。水花如雨,滚滚烫烫。 光洁的墙壁上映着一张模糊的脸。纤细洁白的身体流淌着水珠。 漫满水汽的玻璃门上映着一道没有形状的身影。 “阿宁,我……” 水声哗啦,我什么也听不到。 冲完凉我套上浴袍底裤反着穿缚好腰带将湿衣服洗了晾在衣架上洗漱完了才出来。 陆织衣衫半露蜷缩在陆瑾瑜身边双颊微醺,鬼知道他今晚喝了多少。 “陆织。”我摸了摸他的衣衫,湿湿凉凉。“陆织你起来,衣服都湿掉了。” 他一动不动,死狗一样瘫在陆瑾瑜身边。 房间冷气开到最低,这个人真是……乱来的。 我试着扒下他的湿衣服,真沉,“陆织……” 他翻了个身,喃喃道:“阿宁,我有点冷。” 我调了调冷气,脱下他的湿衣服,给他蒙上被子,将那件衣服洗了晾好。 刺猬一样蜷缩在沙发上,睁着眼等天亮。 我这是在干嘛? 想起那年在南城,青鸾馆里萧瑟的冬天。 那天晚上,陈尘一定既孤独又寂寞吧! 但愿他在天堂,会称心如意,得偿所愿。 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了过去。 那无边无际澄碧如玉的青萝湾,在梦中似一条飘拂的长练,将我缠绕,令我窒息。 我似乎看见那坐在江岸边涤足的白衣少年,扭头对着我腼腆一笑。 “阿宁!阿宁!阿宁!”他一声声的呼唤,哀怨得令人心碎。 “对不起,对不起……”我心中拾掇不起来的愧疚如烟似尘将我深深掩埋。泪水溅落在脚背上,透骨的凉。 “阿宁!阿宁!”他推了推我的手臂,“你怎么啦?” 我睁开眼睛,幽暗中感觉脸畔一片冰凉。 一只手拂过我的脸。 我转头躲开。 那只手定在半空,“你回床上睡吧!我睡沙发。拜托你照顾陆瑾瑜。” 我一直睁着眼睛,未敢入睡。摸出手机,心里空落落的。此刻,我莫名想他。 窗外下起冷冷秋雨,雨水打在窗上噼啪作响。 我的心里难受得要命,像被植物填满的湖,堵得发慌。我给他发信息,告诉他我的无处安放的思念。 “你睡了吗?下雨了,我睡不着。今天应该是昨天被一个小孩儿缠住,陪他夹了一晚上的娃娃。”信息叮的一声发了出去。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昨天陪一个香港来的朋友吃了一顿饭,在一家新开的餐厅,味道还不错,什么时候带你也去尝尝。今天有什么安排?我带你见见萧辰,你们一定会很聊得来。他说有礼物要亲自送给你。”陈烟的信息很快回复过来。 “我昨天也去了一家新开的餐厅,不会是同一家吧!”幽暗中我忍不住发笑。 “那还真有可能,昨天看到一个穿红黑色裙子的姑娘,很狼狈地在餐厅外捣鼓她的高跟鞋,看着真是狼狈。看背影,跟你挺像的。” 我心中一愣,他的信息又发了过来,“早点休息,明早我去接你。” 这下我睡意全无,一咕噜爬起来。 “你不必来接我了。”我忙给他回信息。这下我是真的睡意全无了。 慌慌张张爬起来,准备逃跑。 “阿宁,你在做什么?” 陆织打开床头灯,我正伸手。“你的衣服,我给你洗好了,挂那晾着了。”我摸摸还是湿湿的裙子,转身去取吹风机。 “你,要走了么?”陆织掀被起身。 “抱歉,家里有点事情。我得走了。”手机显示现在凌晨四点。 “外面在下雨。”他试图挽留。 “我知道。”我拿了裙子去洗手间用吹风机吹干了,换好衣服,我跟他告别。我把那双讨人厌的高跟皮鞋留了下来。 出了宾馆,夜色昏暗,秋雨霏霏。我一仰头望见窗户里唯一亮光的地方,站着一道落寞的身影。 从宾馆跑回家,估计要一个半小时。从宾馆跑回陈烟的小洋楼,估计要一个小时。 秋雨扫在脸上,割裂般疼痛。 七岁那年,我徒步从c城去到青萝湾,一路游山玩水,我只想着,阿婆见到我该是多么地欢喜。从未想过,三哥走丢了我会怎样的心急如焚。 从早上走到天擦黑,阿婆见到我,差点没吓死。 “哎哟哟!二丫你怎么来了哟?”阿婆一把抱住我,我几乎瘫痪在她干巴瘦弱的怀里。从c城到青萝湾整整五十里路,我就靠着两条腿一路走了过去。下了马路经过一道悬崖,脚下是青萝湾最急流河段。悬崖边长着一丛小黄花,在风中摇曳。我越过那丛花,小心翼翼过了悬崖,下了青石桥,远远看到那棵巨大的香樟树在暮色中招摇。 阿婆家的邻居阿七婆啧啧不已,“这娃娃了不得,才七岁,真是有出息喽!” 我的两只脚上全是水泡,三哥赶到青萝湾时,我已哼哼唧唧地睡了过去,眼角还挂着泪珠。 我已经忘了那天为何突然心血来潮去到青萝湾,三哥心疼的眼神,我是永世难忘的。 凌晨五点多,我一身汗水兼一身雨水,拍开小楼的院门。 陈烟打着伞走了下来,短袖短裤拖鞋。 “阿宁,你怎么来了?”蓝色的天幕下他的脸泛着幽幽的苍青色。那双眼里的疼痛,我永生难忘。 “我跑步来的。”我站在伞下,仰望着他的脸。他伸手擦去我脸上的雨水。 “快进来。”陈烟拥着我上了楼。 田婉儿站在楼梯口,目光幽幽地看着我。 我冲她挥了挥手,嘴角一扬,跟着陈烟进了房间。 第79章 他是谁 我擦干净头发擦干净身体套着他的t恤走了出来。曙色正浓。陈烟拿出吹风机吹着我浓密的头发。 “冷吗?”他的手指穿过我的黑发。 “现在不冷了。”我头枕在他的大腿上,虾米似地蜷缩着。其实,我还是冷得发抖。 陈烟的身体光洁如湖面、滚烫如烟火。在我眼前炸裂开来,璀璨夺目。 “宁宁。”他呢喃细语,“你好烫。是不是生病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此刻,我的心变得如此柔软,似风吹过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我的脑海中浮起一叶来自青萝湾的舟,摇曳着,飘荡着,灵与魂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我希望来世 你能成为一尾完整的鱼 鱼头和鱼尾相互思念 …… 我的指甲在他光洁雪白的脊背上,镌刻下一尾鲜红的鱼,它游弋在澄碧如玉的青萝湾。我陶醉在那一片河湾中,在他温暖的手中柔软如湿润的泥胎。 画纸上的菩萨低眉看我,看着我转眼化成一滩青翠色的湖水,在他眼底荡漾,迷雾一般,深不见底。 “宁宁,那个人是谁?”他微微喘息着,用力扳过我头发散乱的脸,温凉的手拂过我汗涔涔远山一样的眉梢。 “谁是谁?”我深陷温柔乡中,鼻翼上滚动着汗水。眼里氤氲起水雾,身体变成粉玉般淡红色。 “在西煌珠宝店的那个人,他是谁?”他猛地附上来。凄冷的灯光照在他光洁的脊背之上。 “……”我一声闷哼,痛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他是谁?”他再三追问道。 我昏昏沉沉地陷在枕上,老老实实地交待道:“他叫陆织,《花儿》杂志社的编辑,晚上陪他和朋友一起吃了顿饭,还有他的……小侄子。”陆瑾瑜该是他的侄子吧! “我叫你出来,你为何不情不愿?却跟他……暧昧不清?”他的声音低沉,像泛着哑光的剑,将我割裂得鲜血淋漓。 “……”我心中一凛,隐隐的疼痛在心尖尖上,暗涌般汹涌。 我不想出来见他,是因为许愿。我一见到他就会想起许愿,她在意他,却不在意我的的死活。 那个女人疯到可以为爱杀人。她在戒指里藏毒,提出要跟我扳手腕。唉,她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我数次拨了田青蓝的电话,又放弃了。她是许诺的妹妹,许诺是他的合伙人,是他最好的朋友。我虽不喜欢那个女人,却亦不愿意伤害任何人。 见他如此争风吃醋,我也不想再解释什么。只是默默承受着他疾风暴雨般的摧残。我看见灯光在他身前飘摇,头嗡嗡作响,眼神迷离。像死过一回。他眼里的恨意,让我害怕不已。 “宁宁,宁宁……”他的呼吸滚烫、声音绝望而低沉。“我会加倍爱你,我会替陈尘好好爱你,好好照顾你……我真的很在意你……但请你,不要轻易伤害我……”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在你把我从冰冷的青萝湾里捞起来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了。在我看到那尊和我长着相似面容的菩萨时我便知道了。但此刻,云消雨散,我只想昏天暗地地睡上一觉。 醒来时,已过九点。清澈的天光从窗外漏进来,如水荡漾。 床头放着干净衣服,一杯水。水杯下压着字条:“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陈烟不在。房间里冷清得要命。冲完凉,换了衣服,我摇摇地下楼来。 “万小姐,你醒了。先生出去了。”秦妈正在熨烫衣服,见了我忙停下手里的活计,一脸笑吟吟地道。 我跟她打了招呼,不明白那女人为何如此欢喜。 “厨房还剩了些小米粥,饿了吧!我去给你热热。”秦妈看着我头顶上簪着的木簪,表情瞬息黯淡下去。 “我不饿。您忙吧!我出去走走。”我随意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秦妈那条璀璨夺目的金链子上。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百无聊赖地走出了这座暗红色的小楼。 这一片很安静,房子周围环绕着郁郁葱葱的绿树,房前屋后则是鲜花盛开的庭院及花园。我在林荫小道上慢慢地走着,脚下湿润。昨晚的雨不知飘了多久。 张绮给我打电话,她从老家回来了。说带了好些家乡特产给我,她现在在去我家的路上。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陈烟家的地址告诉了她。二十分钟不到,她便出现在小楼前。 “快来帮忙,我妈塞了一后备箱的吃的。”张绮一边往外面搬东西,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她那极关心爱护他的妈妈。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极羡慕地看着那女人,“我妈哪怕是天天跳出来骂我一顿,我都是欢喜的。” “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可不知道是谁,放着那么大的别野不住,非挤在那小公寓里。”张绮抢白道,笑着。 秦妈走了出来,似笑非笑。我属实不喜欢她那皮笑肉不笑的鬼样子,出于礼貌还是向她介绍了张绮。 “秦妈,这是我朋友张绮。” 张绮笑着跟她打招呼。 秦妈淡淡地道:“先生不喜欢请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家里。” 张绮的笑脸瞬间凝固在脸上。 “好,谢谢提醒,这是你家先生的意思对吧!我知道了。张绮,我们走。”我把那些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塞回后备箱里,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哎哟,我就说了一句,你就这样子。”秦妈讪讪地道。 “我就这样子啊!可偏偏就是我这样子的人才入了陈先生的法眼。您不必费尽巴拉地讨好那什么田小姐了,她不是你家先生的菜。”我摇下车窗,探头瞪了那女人一眼。一个为了一条金链子不知在陈先生面前说了我多少坏话的女人,我干嘛要对她客气。 张绮笑得合不拢嘴,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你这张嘴啊,怼起人来真要命!” 我靠在车座上,笑得极苦。伸手拿起挡风玻璃下的一袋巧克力撕了一块搁嘴里吃了。 “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快饿死了。”我嚼着香浓的巧克力,闭着眼睛,一脸疲倦。 “啧啧啧,女人啊!色欲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猛兽。你悠着点儿啊!”张绮大笑着,“你们家陈先生是真的疼你啊!”她盯着我的微露的香肩,笑得极暧昧。 玉色的肩上一排鲜红的齿印,暧昧而桃色。 “我呸!色女!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来?”我整理齐衣衫,塞了一块巧克力在她嘴里。 “哎!你们家那艺术家床上功夫是不是超厉害?花样超多的?”张绮这女人八卦极了。 我白了她一眼,郑重地点点头,笑道:“对,让人欲死欲仙,生不如死。你要不要试试?” 第80章 顾西辞 “好啊!求之不得,哪天借我用用呗!”张绮笑得放荡极了。她一头短发,浓眉大眼,像个男人。拿出一盒香烟,弹出一支。她摇下车窗,点燃烟,一缕淡淡的薄荷香味,萦绕在我眼前。 “要不要来一支?”那女人抽烟的样子美极了。 我摇摇头,笑着拒绝了。 “朋友从香港带来的,试试,别客气。” “我不会。”我还是摇头。 “不会就学,菜就多练。”她将嘴上的烟递了过来。 我犹疑地接了,手忙脚乱,狼狈不堪。我大声咳嗽着,张绮笑得眼泪都滚出来了。 假期还有两天,张绮提议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耍耍。 我毫不犹豫地附议了。 虽然我很喜欢待在他身边的感觉,喜欢与他彻夜缱绻缠绵,但看着他那相熟的眉眼,心里却不全是欢喜,总有淡淡的忧伤,云蒸霞蔚地将我萦绕,令我窒息。 每次和他在一起,我都想起陈尘来,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个笑起来总跟个孩子似的羞涩且孱弱的陈尘啊!他在我心里刻下的那道疤痕,即便结了痂,也令我痛彻心扉。 所以,我不想也不愿意做那缠人的藤萝,我要长自己的根,做自己的停靠。我万宁虽活得狗一样,却也要做一条自由自在的流浪狗。 我不要把自由之身,寄托在他身上依附在他身上。 他固然很好,却也绝不会为了我和他妈妈翻脸。 陈烟妈妈虽记着我背陈尘下山的恩情,也痛恨着陈尘因我而死的事实。 所以,对不起,陈烟,终有一天这个句号终会由我画上。 张绮在路边小店买了面包牛奶,我在车上吃了。也不回家,直接往清城而去。 我们唱着歌,一路嗨得不行。 还未出花城,张绮接了个电话。很快她挂了电话,将车停进一家停车场。 “走,shopping去,你也没带换洗衣物!”张绮盯着我胸前的logo,“能不能有点出息啊!老穿他的衣服做什么?女人,你要穿裙子。身材这么好,穿个t恤牛仔,丑死了!挑两件裙子,美美嗒,我给你埋单!” 张绮拉着我去了商场,我挑裙子,她却挑男装。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给陆织的?真是贤惠啊!”我调笑着,挑了两件裙子。 张绮笑而不语。 两个人又去买内衣,泳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后大包小包地出了商场。 “小阿绮!”一个穿着白色t恤牛仔裤白色球鞋的男人站在车前。 “顾西辞!你动作挺快啊!”张绮有够夸张,她将手中的大包小包一股脑儿塞在我怀里,蛤蟆一样地跳了过去,扑向那男人,像串葡萄一样吊在那男人身上。 “你还是老样子啊!”名叫顾西辞的男人,投降一般地看着她,“你朋友?也不介绍一下?” 我尴尬一笑,抬眸打量着那男人,极高挑的,脸型俊朗,浓眉凤目,笑容清隽,浑身上下纤尘不染。 “人美心善的大才女,万宁小姐。”张绮笑嘻嘻道:“大表哥顾西辞。香港远道而来的贵宾。” “你好!”我浅浅地打了个招呼,将那大袋小袋的东西塞回车上。 “阿宁小姐是初尘的员工吗?”顾西辞一口别扭的普通话。 “当然不是啦!我们阿宁是初尘的老板娘啦!”张绮发动汽车。 “听你胡说八道。”我上了车,一个人坐在后座。打算自闭。 “原来是老板娘,失敬失敬。”顾西辞拱手道:“我说这位靓女怎么这么眼熟。”他一屁股坐在我身边。 “还是那么死性不改,撩妹不是这样撩的啦!喂,你坐这里呀!”张绮扭头瞪了他一眼。 “我没撩妹啊!我是真的见过阿宁小姐。在陈先生的工作室里,那么大一张画像。”顾西辞扬眉道,“阿宁小姐头上的木簪是陈先生的手作吧!我在他桌上的小木桶里看到十几支。” 我睁眼看他,目光凉凉。 我以为,这所谓的1500年的菩提簪子是独一无二的。原来还有十好几支。 “不是,路边摊买的十块钱一支。” “不会吧!我还挺喜欢这款簪子,多别致,徐小姐说这木簪是陈先生亲手打造的,是独一无二的。小木桶里的那些是瑕疵品,但他不肯割爱。我现在知道原因了。”顾西辞说着一口拗口的港普。 “顾先生是要同我们一道去清城吗?”我望着窗外,这个人真的好讨厌。我在想要不要现在就下车有多远滚多远。 “系啊!系啊!真是好巧啊!我方才刚跟陈先生碰过面的。”顾先生一脸灿烂。“我很佩服陈先生的才华,真的。这次我专程慕名而来,我想请陈先生过香港去帮我做一件作品。陈太能不能帮忙劝劝他?我会提供丰厚的报酬的。” 我目光凉凉地望着他,“首先,我不是什么陈太。陈先生的事,我做不了主,也不会过问。顾先生,请你不要再拿他的事来烦我。” “她生气了,你别烦她了。我们去清城是为了散心,不是为了烦心。”张绮漫声道。 “唉,我这一趟怕白跑了。陈先生他不肯接单。”顾西辞失落地道。 我闭着眼,什么也不想。 车一路摇晃着出了花城往清城而去。路上预计大约要一个多小时。 手机响起来,是陈烟。我装死装睡。 “阿宁小姐,电话响了。”那个讨厌的顾先生提醒道。他不说话没人当他哑巴。 我只得接了电话。 “宁宁,你在哪?你怎么走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性感。 “我和张绮去一趟清城,过两天才回来。” “张绮?”他闷声问道。 “对,就是我那些乱七八糟的陈先生不欢迎的朋友。”我没好气地嚷嚷着。“没什么事儿就挂了吧!” “你怎么啦?谁又惹到你了?”他哀声道:“你不要这样子动不动就玩失踪好不好?” “是你睁眼就人不见踪影,你还抱怨上我了?还有,麻烦告诉你家的保姆,我没有什么金链子银链子送给她,叫她别来惹老娘!!”我啪地挂了电话,随即关了手机。 满肚子的气,无处撒! 那顾西辞惊愕地瞪着我,感叹莫名。 “内地的女孩子,真系一个比一个犀利!” 第81章 陈烟日记12 我看到她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院门外,既狼狈,又可怜。那双美丽的眼睛水雾朦胧。那件红黑相间的裙子已经湿透贴在她性感的身体上,那盈盈一握的蛮腰在轻盈的裙衫下若隐若现。 脚上的白色球鞋沾满了泥点儿。 我搂着她的肩膀,感觉她浑身都在颤栗,一张小脸却染着一片红晕。她的握住我的手,沁凉如霜。 这个任性妄为的女人啊! “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我想问却不敢问。 她说她一路跑步过来。 我信了,我相信她就是这样任性的小女人。 我放好热水,让她泡了个热水澡,又泡了杯姜枣茶给她。帮她吹干头发。 她的头发像柔软的荇草,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她像只受伤的小白兔蜷缩在我身边。我莫名喜欢这样子的她,柔弱不堪,风吹便折。唯有此时,她方隐去她的锋芒她的棱角。她才像青萝湾的水一样温柔动人,她才像最柔软最温润的泥胎。在我掌心化作最明丽的青瓷。 大三那年,我从纽约回到c城,我做了个很荒唐很荒唐的决定,放弃在美国的医学专业,回到花城,以陈尘的身份,完成他的学业,完成他的梦想,过完他的人生。 也许,我骨子里是不喜欢医科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陈尘,为了救他。如今他人没了,我又何必在这条道上一路走到黑?毫无意义。我本不爱那血淋淋的职业。我却爱极了那手中湿软的泥胎。陈尘画画很好,我却更喜欢雕塑。只要我一碰到那湿湿软软的泥,我便想到她被汗水浸透的胴体,我便抑制不住自己的亢奋之情。 导师说我的作品富有原始的张力,那种力量很可怕,就像黑洞一样,会把人吸进去,让人尸骨无存。 可我最爱雕塑的却是那低眉垂目的菩萨,我希望菩萨们可怜可怜我这个可怜人。 我要的不多,我只要阿宁。我要她的心里全身心地装着我、爱着我。 曙色正浓。 她又倦又累。淡淡的天光照在她莹润的脸上。 她能来找我,我就很开心很开心了。 我褪去她的衣衫,将她那无边的美丽烙印在自己脑海中。那张脸比菩萨还慈悲。 我想起昨日在西煌珠宝的那个男人,他看她的眼神让我忌恨不已。我愤怒其实到了极点,却隐忍着不发作,装作云淡风轻地和那顾西辞若无其事地走过。 那一刻,我才明白一个事实。 万宁,她不会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爱她,别人也爱她。 我可以花一个月时间为她打磨一支发簪,别人也会为她一掷千金。 我在她光洁的脖颈上并未见到那条项链,也许她拒绝了,也许她收下了却又偷偷藏起不让我知晓。 “那个人是谁?”我感觉心里有如千万条毒蛇在噬咬我的心,那种疼痛,我无力承受。当听到陆织那个名字时,我狠狠地进入了那片缤纷的桃源。她脸上既痛苦又欢愉的神色令我亢奋不已。就是这样柔媚的表情。我要把它永久地留给那慈悲为怀的菩萨。 第一次见到她的胴体,是在陈尘的画册上。陈尘是不世出的天才。他总能抓住她的美。那天,陈尘发现我偷看他的秘密画册,狠狠地把我揍了一顿。那本画册里,都是万宁。他把他全部的才华都给了万宁。万宁是幸运的,她遇上了总能捕捉到她的美丽的陈尘。她亦是不幸的,除了陈尘又有谁能懂她的美好呢? 在初尘我的办公室里,墙上挂着一幅巨幅画作。斑驳古旧的道观门前,万宁坐在石阶上将一只鲜红的石榴一掰作二,另一半分给一个穿着道士服挽着发髻的小道士。那小道士长着陈尘一样的脸,一样隽秀的眉目,一样哀怨的神情。但我知道,那不是他。那与她分石榴的小道士,另有其人。 石榴鲜艳欲滴。 那血一样的红艳令我亢奋不已。 那是她红唇的颜色,是她水样的温柔,是21岁的她落在床单上的第一次…… 那个夏天的闷热,成全了我和她。直到那一天,我才完完全全地拥有了她。她的眼泪落在我手心,是滚烫的。 我发誓,我会好好对待她。我会将双倍的爱毫无保留地给到她。 我要了她两次,一次是我自己,一次是代替陈尘……爱她。 早上八点,我起床去工作室。我给她留了纸条,叫她等我回来。我做了红糖米酒鸡蛋,叫秦妈等她醒后热热再给她吃。 田婉儿倒醒得早,打扮一新吵着要跟我去工作室看看。我拿她没有办法。她一进我的办公室就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又把我桌上小木桶里作废的木簪子倒出来玩儿。然后大半天的不说话。女人都是奇奇怪怪的动物。 顾先生看着角落里的菩萨立像,问我愿不愿意去香港为他的艺术馆做一组雕像。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不想离开阿宁。 送离了顾先生,我马上回家。秦妈一见到我,就抽抽嗒嗒地哭着,说她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宁走了,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她总是这样,来去自如,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拨通了她的电话,她情绪很不对劲,说不上两句话,她便挂了电话。一定是秦妈,对她出言不逊了。 我颓丧地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田婉儿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推门而入。 “陈烟,你怎么啦?”她见我脸色极不好,一脸担忧地走了过来,“我切了梨,可甜了。”她拈着一块水汪汪的梨子放在我嘴边。窗外天光大炽,映在她那张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的脸上。 “我不吃梨。”我满心倦意,颓废地靠在沙发上。 “你尝尝嘛,又甜又脆。”那女人执拗地将那块梨往我嘴里塞来。那冰冷的触感令我厌烦无比。 “说了不吃了。”我暴躁无比抬手打掉她手上的那块水样冰冷的梨。 汁水四溅,地上一片污渍。 田婉儿委屈巴巴地望着我,“你干嘛发那么大的火?是她惹你生气又不是我。你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你这样很对劲,你知不知道?阿姨叫我来看看你,就是怕你……” “田婉儿,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许在外人面前叫我陈烟。”我大概愤怒到了极点,怒不可遏地钳制住她的脖颈,将她按在沙发靠背上。那张脸憋得通红,她娇吁吁,用力地拍打着我的手,“陈……陈尘……我错了,下次我不敢了。” “我妈妈喜欢你,不代表我也喜欢你。”我松开手,冷冷地盯着那张脸,“是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我爱的人是万宁。” 田婉儿咬着唇,眼泪汪汪汪。“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可别忘了,是她害死了你弟弟。你爸你妈你们家人谁能接受一个害死陈尘的凶手?” 我痛苦万分地望墙上的女孩儿。 “滚出去!” 破碎的哭泣声,还有摔门声。 第82章 清城之旅1 抵达清城的酒店,张绮订了两间房,她要和我同间房。顾先生一个人住在隔壁。 我累得不行,倒在窗台下的沙发上,虫一样慵懒地躺着。 时间正好近中午,张绮拉着我的手,叫我起来,“走了,去吃点东西吧!咱们可是来玩的,不是来睡觉的。” “我没胃口,你们去吧!”我睁不开眼睛。 顾西辞在外敲着门,“两位美女,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走啦!人家都上门邀请了。饿坏了,陈先生会心疼的。”张绮坏笑着。 我被她强行拖着出了门。 顾先生微笑着站在门外,很绅士地走在我们身边,又很绅士地按了电梯。 中午随便地吃了一顿饭,我胃口不佳,应付地吃了两口,便回酒店睡觉。直睡到六点多,张绮把我叫醒。 “起床了,baby。”那女人俯身看我,伸手拨弄着我的头发。 我睡眼朦胧地望着她,爬起来。“去做什么?” “你还真是来睡觉的!快起来。泡温泉去!”张绮将我拖了起来。 我换好泳衣,拆下发髻,对镜梳理长发,盘好发髻,插上木簪。张绮手夹香烟,靠在桌上,色眯眯地看着我。她吐出一缕青烟,啧啧叹道:“人间竟有此尤物。” 我白了她一眼,“你这么色,怎么没见开出半朵烂桃花?” “非本姑娘桃花不旺,实在是我眼光太高,瞧不上。”张绮吞云吐雾。 她说得可能是心里话,优秀如她,断没可能无男仔钟意她。 我身披着白色大毛巾脚踩塑胶拖鞋,背着包出了房间。泳衣很突显身材,加之那巍峨高耸的发髻,我就那样子伶仃地出现在顾先生面前时,我见他不经意地咽了把口水。 男人都这个德性吗? 温泉汤池分为男汤和女汤,界限分明,以确保每个人都能在舒适、放松的环境中尽情享受温泉的乐趣。汤池四周绿树环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和清新的植物香气,仿佛置身于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境地。汤池中的水清澈见底,微微荡漾着涟漪,热气腾腾地冒着雾气。 我把自己毫无保留地浸泡在浴汤之中,四肢百骸,浑身舒畅。 张绮坐在我身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你干嘛?又憋着坏?”我瞥了她一眼。 “等着,竖起耳朵来。”她按着额头,笑得滑到池子里去。 果然传来一阵鬼叫的尖叫声。是顾先生。 “我给他叫了两位姑娘。”张绮笑得花枝乱颤。 “你怎么不给自己叫一个?干嘛捉弄别人?”我抢白道。 “我叫了呀!”她靠在汤池的石壁之上,笑得眉宇飞扬。 我惊愕不已,“你疯了吗?” 珠帘掀起,两个裸着上身穿着大裤衩的男生走了进来,肩上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哧溜一声就鱼似地滑进了汤池。 “我们是孖仔阿龙、阿虎,很高兴为你服务!” 我慌忙掩着胸前,躲在张绮身后,又惊又怕,“叫他们走,叫他们走!” 一对双胞胎,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脸庞,一样的健壮威武,只是弟弟要白净瘦弱一些。 我感觉心里被人生生捅了一刀一般,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叫他们走!!”我紧紧抓张绮的胳膊,哀哀地道。 “只是给咱们搓搓背,你想什么呢?”张绮不解地看着我。 我快步出了汤池,裹着毛巾,狂奔跑了出去。 我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上,包也没拿,那狼狈的样子,把顾西辞吓了一跳。他刚刚好从里面出来。 “阿宁小姐,你怎么啦?”顾先生头发湿淋淋地站在树荫下,披着大毛巾,穿着件黑色大裤衩。 我坐在树下石墩之上,冷得浑身打颤。 暮色四合,昏黄的灯光,照着我落寞的身影。 “那里面的姑娘,是哪来的?”顾先生拂着头发上的水珠。 我苦笑着,“张绮叫的,里面还有两个。” “这个张绮真是癫。”顾先生用毛巾擦干净头上的水。“你要是不泡温泉了就把湿衣换了吧!小心着凉感冒。” “……”我坐在暮色苍茫之中,裹着毛巾,独自颤抖着。 “小张绮,我进来了!”顾先生站在门口大声喊道。 顾西辞取了我的包很快出来。我道过谢回到房间,换好衣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独自苦恼。 顾西辞换了干净衣衫敲门,“我能进来吗?方便吗?”顾先生手上提着两只银色的扁形酒壶,倚门而待。 “伏特加,喝一口?”顾先生递过酒瓶。 我手指冰冷地接过了,拧开瓶盖,一口入喉。热辣辣的疼痛直穿过胸口,我咳嗽着,疼得眼泪直流。心口却涌过一股暖流。人暖不了心,酒却能。 昏黄灯光下,顾西辞眉目若画。他喝着酒,说的却不全是醉话。 顾西辞在香港开了一家艺术馆,这次他专程到花城来,就是想要陈烟为他的艺术馆做一组雕像。考虑到运输各方面情况,他邀请他到香港去完成作品。 “我真系不明,我亲自来请他,诚意满满,他却一口回绝我。他不知道,这对他是个多大的机会。我一定会让他扬名港澳,他怎么就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阿宁小姐,你务必劝劝他。” 我扬着酒壶跟他碰了一下杯,嘴角一扬,“他有他的考量,我不会干涉他工作上的任何事情。他若真的想去,便就去了,他不想去,我也劝不动。谢谢你的酒,我暖和多了。先前若有失礼,还请见谅。”我一口喝光那一壶酒,昏沉沉靠在沙发上。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有意抱琴来。 “你怎么能灌她喝酒?”张绮推门进来,“这是喝了多少?” “一整瓶喝没了!”顾先生指着桌上两只锃亮的酒瓶。 “要死了!她今天心情不好,你还灌她喝酒。”张绮碰了碰我的脸,“阿宁,你怎么样了?”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我趴在沙发上,诗兴大发。 “我看她不像喝醉了的,做起诗来比我醒时还流利。”顾西辞笑道。 张绮拿出毛巾,绞干水,擦着我滚烫的脸。 “倒杯水来。”张绮拔下我头上的发簪,随手放在小圆桌上。 顾西辞倒了杯水过来,坐在沙发上,托起我蓬乱的头,将透明的水杯送至我唇边。 我大口大口喝光那杯水,一把抱住那人纤细的蜂腰,嚎啕大哭起来,“陈烟,对不起,你打我,你打我吧!为什么死的人是他,不是我?” 第83章 清城之旅2 醒来时天光大炽,张绮坐在另一张床的床头抽烟,表情……怪怪地望着我。 我敲着头,将一颗乱七八糟的头探出来。 “昨晚喝多了……我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低头看到自己衣衫整整齐齐的,心头石头落地。 张绮掀开被子滚到我床上,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抽了一口烟,烟雾缭绕,薄荷香味袅袅飘荡。 “怎么啦?”我瞪着她,昨晚喝断片了。 “昨晚你抱着顾西辞求欢,要不是我在场,估计呀,某人就晚节不保了呀!”张绮皮笑肉不笑,看着我一脸惊惶,狂笑起来。 “你胡言乱语什么?就他那十二等的姿色,老娘才看不上眼呢!我也是有追求的人,通通瞧不上。”我学着她的语气,用力咯吱着她。 张绮有个弱点,极怕痒。她很快投诚,死狗一样瘫在我身边,笑得喘不过气来。 “快说,昨晚我到底怎么了嘛?”我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我不会真的……抱着人求欢吧!我脑子一锅浆糊,努力地回想昨晚的情形。我摸摸枕头,湿的。我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哭了多久。但我昨晚绝对没有对任何人行不轨之事。 “也没怎么,就是一直抱着顾先生一直哭一直哭,什么生啊死的。你们文艺女青年的世界,俺是不懂喽!”张绮抽完手里的香烟,将头靠在我手臂上。“那个……陈烟是谁?” 我扭头望着她。 “你一晚都在叫这个名字,不下四十次。他是边个啊?陈烟,陈尘。是你家陈先生的什么人,我看你那么在意他!陈先生知道了,岂不伤心死了?”张绮鬼叫鬼叫起来,“他们该不会是两兄弟?呃,小说都不带这样写的。我去,他们真的是兄弟?而且你心里更喜欢那个陈烟。”张绮摸过烟来,点燃了,“我得再抽根烟压压惊。”张绮坐在我身边吞云吐雾,她在独自消化这“惊天机密”,虽然我什么也没有承认。 早餐在酒店吃的自助餐。 顾西辞见到我一脸羞涩,害我真的以为自己昨晚把他怎么了。 “顾生,早晨。”我云淡风轻地跟他打招呼。 “早晨,阿宁小姐。”顾西辞端着盘子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张绮笑眯眯地坐在我身边,给了我一盒热牛奶。 “吃完早餐,我们去爬山,然后漂流,回花城。o不ok?”张绮问道。 行吧!你说什么是什么。 我穿回t恤和牛仔裤,一身清爽地下了楼。顾西辞穿着和我一样的白t和牛仔裤。张绮则穿了一件浮夸的花裙子,她退了房,袅袅娜娜地上了车。 车停在山脚下。然后徒步爬上683米海拔的二帽山峡谷。张绮早累得狗一样,一边喘息如牛,一边抱怨不已,“我真是苦命啊……舍命陪君子,为了解你的不开心,把我的……狗命搭上……不值当……” “不怪自己平时太懒,不锻炼,怪自己命不好。”我伸手拉了她一把,“有空健健身,跑跑步,练练瑜伽,身体素质好了,一口气上五楼,冇问题。” “你提醒我了,周末健身去,一起呗,两个人办卡有优惠哦!”张绮掏出手机来,把她心水的健身教练推荐给我。 “你手机关机了?陆织……找你……”她把手机递给我。 “阿宁!阿宁!”手机那头传来陆瑾瑜欢快的叫喊声。“明天婆婆过生辰,你要来哦!” “恐怕不行哦,明天我要上班啊!”我转过身背离了张绮的视线。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我知张绮对陆织颇有想法,她昨天出游却没喊上陆织,让我有些忐忑不安。 “系晚上啊!晚上仲要返工?”陆瑾瑜的声音清脆又悦耳。 “……”我不敢应承他。 陆织奶奶的生辰,为何要叫我去? 我不能去。 我看了张绮一眼,她并肩和顾西辞走在一起,扭头看了我一眼。 我莞尔一笑。 “你……现在不在家?”他大概听到清脆悦耳的鸟鸣声。 “我在二帽山,还有张绮,来漂流来着。你有什么跟张绮说吧!”我小跑上前把手机还给张绮。 张绮接过手机,嘴角挤出一缕难看的笑来。 我快步往前走,顾西辞侧目望着我,“看不出来,你和小张绮关系竟这般好。你和陆织也相熟。” “只是普通朋友。”我不想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任何暧昧来。 那橙色的漂流艇,刚好能坐三人。穿上防护服之时,我的心就在颤抖。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翻船的画面。我立马打了退堂鼓,心里怕极了,我要是死在这里,好歹要给三哥留封遗书吧! 漂流艇飞驰而去,我尖叫着一把抱住顾西辞的细腰,“救命啊!”水花飞溅在我脸上,冰冷刺骨。 “刺激啊!哈哈!”张绮在我身后大喊大叫,兴奋得手舞足蹈。激流最激烈处,她尖叫着死死抱着我,而我在颠沛中,已吓得魂不附体,差点没哭出来。 顾西辞亦哈哈大笑,这好像是他一辈子遇到最好笑的事情。被一个陌生女人又哭又笑地死死拽住,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扭头对着满脸湿透的我大声道:“阿宁小姐,你抓住我!勿使惊!” 感觉我要勒死他了,又不敢松手。心一横,活命要紧! 直到缓和的河谷段,漂流艇才慢下来。我发誓再也不来了。松开那被我勒得半死的顾西辞,歉意万分地道:“抱歉,顾先生,我唐突了。” 扭头看张绮,她脸色惨白地坐在阳光下,雪亮雪亮。 我哈哈大笑,看着我两个的狼狈样,心情瞬间好了不少。真是自找苦吃啊! 顾西辞定定地看着我,彼时,凉风掠过我的头顶,那一头的黑发纷纷扬扬。像个女鬼一样。想必刚才花枝乱颤过了头,我盘好的发髻散乱得一塌糊涂。我心中一凉,“我的发簪!!”四下寻找,远远看见它顺着水流悠悠地往下漂。 我想也不想地解开安全带,扑通一声跳落水。 “万宁!你疯了!”张绮吓得声音都变了。 我只想,寻回我的发簪。 那是他送的礼物。 无论它是否如他所言在光孝寺经历了1500余年的风雨,我都不要它就这样失落在这峡谷之中。 我虽穿着防护服,却是只实打实的旱鸭子。那刺骨的水灌进口鼻,令人生不如死。小时候在青萝湾溺水的情景汹涌而来。那种白茫茫的冰冰冷冷的感觉瞬间将我裹挟。 顾西辞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这男人是真的猛士,他很快游到我身边,奋力将我托住。我浑身乏力地靠在他身上,一团雪白的微光之中,我看见陈尘那张熟识的脸,他站在茫茫水面,浑身湿透朝我伸出一只冰冷的手,“宁宁,你终于来陪我了。” 我神识混沌得一塌糊涂。 第84章 桃花债 每次那些皮肤黝黑的小孩看到我走过香樟树时,都一窝蜂地起哄刮着脸皮取笑我。 “二丫羞羞羞,二丫羞羞羞。” “二丫被人亲了,阿来媳妇被人亲了!” “……” 我虽觉得委屈,却不觉得难过。那男孩儿柔软如花瓣般的唇,实在令人流连。 最难过的却是阿来,他家离阿婆家不远,每次我来他都第一个跑来跟我玩。旁个人就在边上开他的玩笑,“阿来,把阿宁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看你那么喜欢她哟!” “好……好……”阿来的脸憋得通红,他一紧张就结巴,大人们见他那样无所顾忌地哄堂大笑。 我落水被陈烟所救的事让他耿耿于怀了许多年,他恨自己片刻的犹豫和胆怯令他丧失了做英雄的机会。看到陈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肆无忌惮地亲我,他绝望得嚎啕大哭。 再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什么,“阿来你的小媳妇儿被别人亲了你不难过么?”他便嗬嗬地挥着小拳头追着得满村鸡飞狗跳也要冲上去把人按在泥地上狠狠地捶一顿。 那个夏天苍茫的暮色里,阿来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小媳妇儿。被人亲过的小媳妇儿,他可不要。 不知道被顾西辞亲过的女人,陈烟要不要。 我悠悠转醒,顾西辞浑身湿透地跪在我身边,双手握拳颤栗地搁在膝上。阳光刺目,晃神之间,我好像看到那小小的少年极害怕地跪在血红的暮色里,眼角还挂着清亮的泪珠。 “陈烟……”我伸出手,接住他头发上落下的水珠。 “醒了,醒了。呜呜呜……吓死我了。”张绮猛扑上来,一把抱住我。 我浑身湿透,全是水。 “多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虚弱无比地望着那顾西辞,苦笑着。 “好说好说,以身相许便得喽!”顾西辞哈哈大笑。 “哎过分了哟!你可别打我们陈夫人的主意,阿宁已经名花有主了。”张绮试图点醒他。 “可惜,我来晚了。”顾西辞笑得凄苦。 这次惊险刺激的漂流以我不要命地自杀式跳水画了个不太圆满的句号。张绮很是遗憾没能漂到终点。最伤心难过的莫过于我了,即便我拼死跳河也未能寻回那支菩提木簪。 这不是个好兆头。 就像小说里写的电影里拍的那样,信物丢失,意味着缘分寂灭。 大概,我与陈烟,连菩萨都不看好。 回花城的路上,我一路无言。 张绮将顾西辞送到他下榻的酒店,扭头看着蔫不啦叽的我,“这位小姐,你是跟我走呢还是跟我走呢?” 我把自己卷在花里胡哨的毛毯里,流着鼻涕水,扯了张纸巾,擦着鼻子。 “要不……送你回小红楼……”张绮试探性地冒出一句。 我忙摇头,“送我回家。” “还是去医院吧!”张绮叹息着,“手机给我,给陈先生打个电话。” 我还是摇头。执拗地按着口袋里的手机。 “你在外面浪荡了那么久,你家那位居然一点儿也不担心你,他不怕你被别个男人拐跑了?” 我咳嗽着,继续擦着鼻涕,没空搭理她。 “别犟了,给我,我来打。真搞不懂你们两个磨叽个啥?”张绮起身夺我的手机,我竟然毫无反抗之力,浑身乏力,头痛欲裂。 “痴线啊!关机做咩野呀!”张绮气得半死,把手机扔还给我。一脚油门一路将我载回她家。 “你可别死在我家,我可赔不起。”张绮将我按进被子里,翻箱倒柜地找药。 我迷迷糊糊听到她倒水的声音,抱怨不止。 “阴功啊,我照顾我妈都没那么细心过!把药吃了。” 我乖乖地喝水,乖乖地吃药,乖乖地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毫无反抗之力,享受着被人照顾的幸福。 一张冰凉的毛巾贴在滚烫的额头上,“不行,烧得太厉害了,家里没有退烧药了。我去给你买药去。”她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水放在这里,渴的话就起来喝水。乖乖躺着,我很快回来。”张绮在我绯红的脸上摸了一把,她的手冰冷冰冷。 砰的关门声,房间里瞬时静了下来。我迷迷糊糊地睡着,汗水滚烫滚烫。 很快我听到捶门声,一声比一声响。我爬起来去开门,靠在门上,透过猫眼看到一张变了形的男人的脸。 “张绮,开门!你给我开门!臭女人,快开门!”男人在门外破口大骂,越骂越难听。 我倚靠在门上,冷汗直冒,脊背冰凉。我忙回房找手机,颤抖着开了手机,翻找到张绮的电话,门依然咚咚作响。 “张……张绮,门外有人砸门,好凶,像要吃人,你先别回来……他就在外面……”门被捶得天响,我的心咚咚直跳。 “张绮,老子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你再不开门,老子砸门了。”门外之人粗声粗气地嚷嚷着。 “你再不走,我报警了。”我捂着耳朵,心里怕得要死。今天怕是要交待在这里。 电话突然响起,是陈烟。我接了电话,门外的男人还在骂娘。 “陈烟……”我战战兢兢,吸溜着鼻涕,声音粗哑得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 “阿宁,你去哪了?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你那怎么那么吵?” 我盯着那道门缝,感觉外面的莽夫即刻就要破门而入。 “陈烟,我不跟你讲了……别砸了,你再不走我真的报警了!”我大声叫着,其实不过是一只纸老虎,一戳就穿。 “宁宁,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电话那头的陈烟焦急不安。 我挂了陈烟的电话,拨通了田青蓝的手机号,谢天谢地,我还没烧到连手机都拿不住,“田……田警官,你能不能来一趟,如梦公寓1301,有人发疯在砸门……” 好在那门够结实,好在那人醉得不知道自己是谁。好在张绮足够聪明躲得远远的。好在田青蓝家离张绮家并不太远,田青蓝把那醉汉制服后,我这才敢打开门。靠在门上,一摊烂泥一般。 “万宁,这疯子是谁?你怎么了?”田青蓝看着我不太对劲的样子。 “万宁!”张绮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一把扶住我,我面条一样挂在她身上,手脚发软。 “这是田青蓝警官,张绮把你的桃花债好好断一断。”我推开她,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不省人事。 第85章 莲花 部门例会上,我独坐角落,茫然地转动着手中的笔,愣愣地发呆,会议记录本上画了一堆鬼画符。我吸溜着鼻涕,魂灵出窍。感觉眼前无数白色的小鬼飘来飘去,像人生际遇,不可捉摸。 “怎么啦?脸红成这样?是不是生病了?哟!这么烫!”文姐摸了摸我的额头,吓了一跳。 “可能是着凉感冒了,没事儿,我吃过药了。”我有气无力。 “那你可得当心,换季流感厉害着呢!我崽班上倒了好几个。请个假回去好好休息,你得不得啊?打电话给男朋友叫他接你回去。”文姐好心地道。 男朋友吗? 我苦笑着。 坐在桌前发着呆,桌上的绿萝黄了一片叶子,我将它摘下来扔进垃圾桶里。 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我接了,一口流利的港普。 是救命恩人,顾西辞。 “阿宁小姐,你还好么?听张绮说你生病了。”顾先生鼻腔音浓重至极。莫非他也感冒了? “小感冒没事儿且死不了。”我收拾好东西,跟同事交待了一下工作,便下了楼,一个人伶仃地走在古旧又现代的长街,行人如织,街道两边挂满了鲜红的国旗和大红的灯笼,如此喜气洋洋,我却灰败得如一捧灰,风一吹就要散了。 我绕过绿树成荫的福寿路,进了那座闻名遐迩的古佛寺。一炷香虔诚地插在佛座前的香炉中。一叩首祝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二叩首祝愿三哥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三叩首祝愿……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虔诚地跪倒在佛前,烛火翩跹青烟飘拂梵音袅袅我佛慈悲。 我久久地跪在那高大的佛像前,目光灼灼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佛。我想从祂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那个人,是我要托付终身的人吗? 他太优秀,身边总有开不败的烂桃花。 说不定哪天我也要遭遇张绮昨天的际遇,被某个女人莫名其妙地堵在公寓里还能再次感受被人骂得狗血淋头的酸爽。 我起身,揉着酸麻的膝盖。 我自己且一笔糊涂账。 佛也给不了我要的答案。 一转身,看到那白衣男子手捧莲花,笑容满面地站在那缕清亮的光芒中。鲜红的廊柱下,顾西辞轻轻地朝我招手。 “阿宁小姐,真系好巧啊!” 巧个屁!这厮莫不是在跟踪我吧! “顾先生,好巧。”我笑得生硬。“你也来拜佛。” “对哦,我听日要返港了,所以临行前出来逛逛,没想到会遇上你。我们两个真是好有缘分。”顾西辞跟在我身边,穿廊过院。 “缘分这玩意儿,虚无缥缈得很呢!谁能说得清它到底是个啥?完全就是靠不住的!”我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将那一抹似有若无、如同幻影般的影子轻飘飘地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顾西辞手中的那钵莲花却开得异常茂盛,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 “你不相信缘分吗?我信!”顾西辞进了那座小亭,坐了下来,拍拍身下的石凳。他示意我坐在他身边。袅袅梵音,淡淡青烟,飘向他的身畔。 有那么一刹那间,我心里涌出一股安宁,说不出的宁静,如那一钵紫色莲花,在心间徐徐绽放。 那种感觉,是那个叫陈烟的男人,不曾给过的。 当年,他放弃了一中,离弃了我,一个人去了实高,后来又一个人去了纽约,再后来,摇身一变,变成了陈尘。无论他做任何决定,都不会过问我一声。他总是一声不吭就决定了所有。 说来说去,在他心里,我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他从来也不必考量我的。 我心里揪揪地疼着,鼻子堵得更厉害,喘不过气来,却憋出两道清亮的泪水。 我望着那莲花流着莫名其妙的眼泪。 我实在为自己伤心难过。 我知道,我不可能成为最后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陈烟的妈妈曾放言,“你一定要跟她在一起?除非我死了。” 真是好恶毒啊! 顾先生递过一块方格子手帕,我吃惊地摆摆手,抬起手背拭去眼角的泪水。 起身站起来,我不想让任何人看清我的忧伤。 “你要走了么?差不多中午了,要不一起吃个饭?”顾西辞指指路边立着的写着供应素斋的牌子。 古佛寺素食阁的素斋闻名遐迩。 我却毫无胃口,勉勉强强就着小菜吃了一碗白粥。 倦极了。 跟着他出了古佛寺的大门,头顶的太阳灿烂而辉煌,眼里冒着星星,昏昏暗暗,明明灭灭。 “阿宁……”顾西辞转身停了下来,我冷不丁一头撞在他结实的胸口,脚下一软,双手却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攥紧他胸前的衣衫。 现在不过午时,天为什么这么暗淡了?又头晕了?我心里一阵后怕,这个月第几次了? 不过是低血糖,没事的,我会没事的。 我靠在他身上,缓了许久,感觉过了一辈子。眼前的黑暗慢慢散去,我迷迷茫茫地仰头望着他。 “抱歉。我有点儿低血糖,让我缓缓,我缓缓。”我踉跄着往前方走去。脚下的路,苍白得像一截脆弱的骨头,闪耀着太阳灿烂的芒。 “阿宁小姐!”顾西辞大叫着冲上来一把拉住我,眼前疾驰而过的一辆黑色toyota汽车像一只发疯的恶犬,狂狺着,“死扑街!赶着投胎么!” 我忘了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到家里的,醒来时看到桌上的红色玫瑰开得极肆虐。热情似火。那盆璀璨的琉桑压着一张淡蓝色纸条,黑色的字体端正,笔锋矫健有力。 “万宁小姐:抱歉把你一个人留下,你入睡很深,我本该给陈生电话,让他来照拂你,但我又怕他心生误会,给你造成不必要的困扰。今日在佛前的相遇,将会成为我一生中最美丽的记忆。祝安好。顾西辞。” 我将那张纸条随手放进床头柜上那本书里,看了许久也未看完的《中性》。 我把那本书丢在角落。 开始收拾房间打扫卫生,用半干半湿的毛巾一点点地擦着地板,擦地的水里面有薰衣草的清香。音响播出的音乐是《tears》,忧伤,舒缓,却令人绝望。 擦完地,我无所事事。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望着头顶发散的灯光,细数着一个人的孤独。 门咚咚作响,三长一短,像某种接头暗号。 我起身,光脚走向门边。 门前站着一个穿着乳白色t恤淡蓝色牛仔裤白色球鞋的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 怀里抱着一只雪白雪白的猫儿,琥珀色圆溜溜的眼睛直瞪着我。 “你好,打扰了。我是住906的,我叫左岸。”声音清脆明朗。 “有何贵干?”我警惕地上下打量着那抱着猫儿的男子和他怀里的猫儿。 第86章 浅雪 “不好意思,是这样的,这是我家的猫儿,它叫浅雪。最近我要去外地出差,你能不能帮我照顾浅雪几天?”那白衣男子递过一串钥匙,钥匙丁当作响。 还真是……不客气啊! “它叫什么?浅雪?”我心里一动,忍不住多看了那猫儿一眼。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粉红的鼻子荡漾着温润的色泽。 看上去很美丽很温驯的小猫。 浅雪。 如此诗情画意的名字,那是我梦中情猫的名字。我想和那个人养的猫儿,名字就叫浅雪。恍惚之间,想起那位我很喜欢的香港女作家深雪。 “它很乖的,你只要定时去看看它,给它换换水和粮,几乎不用管它。拜托了。”男子苦苦哀求道。 “你应该送它去寄养中心。”我伸手摸了摸那猫儿的头,它一扭头冲我喵地叫了一声。叫声很销魂。 “送过了,但这家伙逃了两次。”那名叫左岸的男子低眉望怀中的小猫,眼神温柔如水。他伸手摸了摸猫儿的脖子,雪白的手腕上系着一条鲜红的绳儿,绳子上系着一只拇指大小的青色铃铛。 “万小姐,求求你了。我新搬来不久,在这里也没什么认识的熟人。楼下的保安小雷一直夸赞你,说你人美心善,你工作时间又自由。所以,拜托了。”他一脸恳求,手上红绳儿系着的青铜铃铛动一下便响一声,极悦耳动听。 那白衣男子眼睛里有水样的温柔,他的哀求竟然打动了我。我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一旦心软,别人就是倒杯毒药,我也会当面喝下去,还微笑着将杯子归还。 我从那白衣男子手上抱过那只沉甸甸的波斯猫儿,猫儿趴在我手臂上,十分乖巧温驯。 左岸高兴得忘乎所以,他竟然展长手臂将我抱在怀里连同那只猫儿。 那是个手臂修长的人呢! “麻烦每天傍晚带它出去散散步。”他松开双臂,晒干水草一样柔软的头发,蓬乱着,从我脸上拂过,淡淡的好闻的香味。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把那只青铜铃铛解下来,将红绳儿系在我手腕上。 “听到铃铛声,它就乖乖的了。”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那猫儿将头埋在我胸前,咪咪地蹭了两蹭。 “我得走了,浅雪就拜托你了。”那左岸掏出一只信封,信封上写着一个电话号码。“这上面是我的电话号码 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请务必联系我。还有,这里有三千块钱,请笑纳。” 哈,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弯身逗了逗那猫儿,“再见,小雪。”好像再也不见了。 莫名其妙。 我抱着那猫儿进了客厅。那小猫儿挣脱我的怀抱腾地跳到地板上,我吓了一大跳,夹在臂弯里的那只信封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红色的纸币落英缤纷散得一地都是。 区区三千块,就买下我的自由。没得商量的那种。怎么会有那么霸道的人?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里,颓废得很。那只叫浅雪的猫儿,在红色纸币上走来走去。 我关好门窗,这里毕竟是9楼,我怕它一不留神就跳窗跳楼玩儿。 吃了两片感冒药,喝了半杯热水。 去903左岸家给那猫儿取了猫粮和它吃饭的家伙事儿,放了猫粮添了水,在客厅门边铺了条毛毯当作它的临时猫窝。然后爬回床上沉沉浮浮地睡了一觉,音响里播放着一首舒缓的爱尔兰曲子,音符里有流水淙淙,有和风絮絮,甚至有清脆的鸟鸣声。 大概是药物的作用,我睡得极沉。直到我听到一声巨大的哐当声,什么东西摔碎了。我跳起来,桌上那盆琉桑支离破碎的碎在地板上,叶子折碎了好几片,黑色的泥土溅得到处都是。那只釉里红的小花盆碎得像被男人抛弃的女人的心。 一缕忧伤侵袭了我的心,那只釉里红的小盆,是世间仅有的孤品。再也不会有了。 陈尘亲手烧的花盆。 我看到了,盆底有一行小字,世间情爱千万,吾独爱伊。 冰冷的瓷片,沾染着细如粉末的微湿的泥土,在掌心流荡着绝望的气息。 陈尘。 我将那碎瓷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着,瓷片上有一片小黑点,怎么也清洗不掉。我用力地用手擦着,不过是徒劳。一阵钻心的疼瞬间如潮水涌上,手指上的伤口像一只睁开的眼睛。我拼命捂着手指,血水直流。白色的水池里一片嫣红。 那罪魁祸首却如一团雪球蹲在洗手间门边,对着我喵喵地叫着。 “走开!”我挥着手,那血滴在地板上。 从架子上取了毛巾裹着手,血依然止不住。 我坐在门边的地板上,屁股冰凉。那薄薄的裙衫给不了我片刻的温暖。 我应该去医院吧!社区医院离这里十分钟,我孤身一人去医院,把浅雪扔在家里。裹着手的毛巾已红得透亮,我想起那只圆圆的浅口釉里红瓷钵。它本来是一只瓷钵,只是被我当作了花盆。 血滴在光洁的地板上。像刚刚绽放的红色小花,在夜色里摇曳着。 我出了电梯,踉跄着穿门而出。 穿着制服的小雷看到我,忙跑了上来。一脸惊惶。 “姐,姐,姐,姐……你怎么啦?你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不小心割伤了……”我凄然一笑。 “姐,我送你去医院。”小雷马上推来他的小电驴,飞快地把我送到社区医院。 那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我抱着一条血淋淋的毛巾脸色苍白地走进那道玻璃门,那个漂亮的女护士尖叫着朝我奔来。 那么多的血,那么多……我像个难产的女人,带给小雷无尽的惊惶和害怕。他吓得不轻,“姐,姐,怎么办?你流的血怎么都止不住?” 医生给我打了凝血酶制剂。还有破伤风。 我静静地坐在那张冰冷的长椅上,看着手上残留的血迹,蜿蜒如暗红色濒死的小蛇。 我第一次受伤流血不止的时候,三哥吓得比小雷还夸张。 我轻轻笑起来,好像早已习以为常。 小雷无声地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害怕。 然后我又坐上了小雷的小电驴,风掠起我的头发,凉凉的,痒痒的。 在滨江广场,我让他停了下来。 云之上又开张了。老板似乎换了人。我推门而入,热闹是非凡的。柔和的橘黄色灯光温暖又温馨。满眼繁花似锦。 第87章 小雷 “阿宁小姐!”小楼兴冲冲地跟我打招呼。柔和的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我朝他走了过去。向他打听肖恩的事。 听说,肖恩交了一笔罚款,就回香港了,这家酒吧也转出去了。 “他一直在找一幅画。”小楼悄声道。“替他老豆找的,只要他找到那幅画,他老豆就给这个数。”小楼伸出三根手指。 “什么?”我心惊肉跳。 三百万! 那老疯子他到底要做什么? “你喝点什么?”小楼问。 “戒酒先。”我扬了扬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指。 “那我倒杯果汁给你。你再稍坐一会儿,等下有节目。”小楼递了杯果汁给我。 我坐了一会儿,喝了半杯果汁,趴在光洁的柜台上。发着昏昏沉沉的呆。 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坐不住了。我得走了,浅雪还在家里。 小楼却极力挽留。 但是我真的不愿意留下来。流了太多血,从脚到心里头都冷冷的。 从云之上走了出来,角落里立刻蹿出一个黑影。是小雷,他抱着一只头盔,傻呵呵地望着我笑,“姐,我送你回去吧!”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让你先走么?”我惊愕,一片昏黄的光从云之上的玻璃门里漏了出来,打在他那张憨直的脸上。 “我看天这么晚了,我走了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小雷的一只眼睛看着我,一只眼睛瞥向那关着门的酒吧。里面喧嚣得很。 小雷大概从没进去过酒吧! “想进去看看?”我温柔地笑着,指了指那道门。 “想是想,可是太贵了,不是我能消费得起的。”这个憨直的河南乡下来的男孩子,拘谨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进来,我请。”我二话不说地拖着他进了那道门,好像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小雷惊愕地站在门边,绚丽的舞台上站着一个白衫男子,他正拿着麦克风望向门边。我把小雷推到吧台边,冲舞台上笑得飞扬的男子挥了挥手。 “给这位小朋友一杯果汁。”我笑着,敲了敲光洁的吧台,“下次再请你喝酒。” “你看,lucas看到你来了不知有多开心。”小楼倒了杯加了冰的鲜榨果汁给小雷。 舞台上的卢明挥着手,声音清亮却略略沙哑,“一首《一生所爱》,献给特别的万宁小姐。”尖叫声此起彼伏。 一口略显生涩的粤语版《一生所爱》。 女人们尖叫着,一个比一个疯癫。 小雷听着歌,默默地喝着杯里的果汁,冰块撞击杯壁的声音,轻微而细碎。 “好羡慕他啊!”小雷叹息着,“姐,在这里唱歌,能赚很多钱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接过小楼递来的清水,淡笑着。 “这是我们boss啦!”小楼笑着摇摇头,一双白皙的手快速地擦着手中透明的玻璃杯。 我抬眸看了台上极投入的卢明,他居然接手了这家酒吧! 他朝我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我对着他举起杯子,回报一个苍白的笑。 一曲毕,竟是肝肠寸断。 尖叫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女人们尖叫着喊着他的名字,“lucas,我爱你!” 疯狂的人们啊! 卢明潇洒地一鞠躬,笑容满面,迈着修长的腿,朝我走来。一眼望见我手上的纱布,“怎么啦?”他眼里照出疼痛的光来,好像受伤的不是我,是他。 暧昧的灯光,超强的冷气,我摸了摸起着鸡皮疙瘩的双臂,“不小心割了一下。”我顿了顿,马上补上一句,“打了针了。” 小雷已经喝光那杯果汁,咔嚓地咬着冰块。 “恭喜你啊!开张大吉,以后要称一声卢老板了。”我举起果汁,浅浅喝了一口。 卢明笑了笑,“最近都在忙这个事,时间还是太赶了,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国庆和中秋。这两天试营业,正式开张你可一定要来捧场。” 我握着那杯水,温水已凉透。“那是,一定的。”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小雷,我们回去吧!” 卢明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我送你们。” 他眉毛一蹙,“怎么这烫?发烧了?” 我却以为自己在发冷,心里一阵一阵的寒意涌了起来,激荡得厉害。 “还是我送姐回家,我骑车来了,也顺路。”小雷嘴里还咬着冰块,声音含混不清地道。 卢明目送着我上了小雷的小电驴,戴着一只老土的头盔。 凉风一吹,我便打了个超大的喷嚏,惯性使然,我整个人靠在小雷后背上,双手不由自主地搂住了他的腰。 光洁雪亮的镜片中,望见那大男孩血一样鲜红的脸庞。 我忙松开手,歉然道:“sorry.” 一转头望见卢明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凉风把他留在了孤独的夜色里。 回到公寓,谢过小雷,我进了电梯,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看到一个略丰腴的姑娘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揪住小雷的耳朵。电梯缓缓上升。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望着那一闪一闪的灯光,心里一紧。电梯不会又要坏了吧! 电梯门一开,我便逃命般地跑了出去。 开了门,进到客厅,地板上血迹斑斑,散发着暗红的光泽。 那雪白的罪魁祸首正趴在毯子里睡得正香。 我一只手费力地将毛巾绞得半干,蹲身下地,擦着地板上的血迹。血迹干透了,非常费力。我擦了一半的地板,累得狗一样,直接便放弃了。还是明天找个钟点工来做卫生吧! 还是昏昏沉沉的。 一头栽进被子里。不知昏睡了多久,听到轻微的电话铃声,响了许久,却找不到手机。铃声一直在响。是陈烟,铃声是只属于他的专属铃声,《一生所爱》。我陷在柔软的被子里,迷迷茫茫,像一叶在河上飘摇的小舟。铃声终于熄灭下去。 时间在黑暗里,并不是无形的,它水一样地淌过我赤裸的皮肤。太热,太烫了。踢光了被子,半露着身子,只想凉快一些。摸到一团毛绒绒,是动物光洁的皮毛。我彻底被吓醒。是那只猫儿,正趴在我身边,睡得正香,还打着呼噜。 我笑着,摸了摸那猫的头,软软的。突然想起陈烟的头发。如水里游着的荇草。是油亮的。很好摸。心里一阵柔软,不知他现在在干嘛!突然很想他。迷迷瞪瞪地按亮床头的灯,起身找手机,原来掉在床底下,俯身去拾,却一个咕噜摔在地板上,手肘关节像要撞碎了似的疼。我坐在地上,靠在床边沿上,摸到手机,未接电话,19个。除了陈烟还有陆织,还有一个陌生的来自香港的电话。缓了一会儿,拨打陈烟的电话。 那悠扬哀哀的旋律飘荡在夜空,一曲毕,肝肠寸断。无人接听。他已经睡了吗? 来自陆织的短信。 “阿宁:今日婆婆生辰,我期待了许久,你还是没有来。呵呵,陆瑾瑜那傻孩子哭了许久。他和我一样期待你来。结果满心期待变成满心忧伤。阿宁,你不必躲着我,真的。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听从你的心,你高兴便好。” 第88章 就医 早晨煮了红糖米酒鸡蛋,一个人坐在窗前的餐桌上慢慢地吃着,好像在啃一块柴,淡然无味。吃不到甜味,也闻不到酒味。好像味觉和嗅觉都坏了。 浅雪趴在我身边的餐椅里,温驯地小憩。阳光落在它雪白的皮毛上,璀璨夺目。那淡淡的光晕,发散开来,像怒放的银色的花儿。 小雪。 我学着它主人的口吻,唤着它的名字。那猫儿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晒着暖暖的阳光。 不行,还是得上医院。 那种要死要活的感觉实在令人崩溃。 空气里飘浮着难闻的味道。 挂号的时候,我看到了齐楠的名字。他竟是全科医生。实在是了不起。 陈烟如果不放弃医科,必定比他还优秀吧!一想起那个为了他人牺牲了一切的男子,我心里隐隐地痛着。 叫到我名字的时候,我敲门而入。齐楠坐在黑色的皮椅上,一张典型的南方人的脸。眉是乌黑浓密的,眼睛亮如点漆,鼻子很漂亮。看着他我有一时的晃神,他笑起来,有点像陈烟。 “多灾多难的阿宁小姐。”他居然还有心情发笑。“让我看看,来,乖,张开嘴。”那双戴着一次性塑胶手套的手许是美丽的,医生的手总让人浮想联翩。但世间最好看的手,是陈烟的手,修长,白润,像剥了皮的糖蒜,是清甜的,拂过身体时是太阳一般地炽热……他取一根细长的小木片,温柔地撑开我的嘴巴,用小手电筒探照着我微微发红的扁桃体。 “怎么啦?”齐楠抬眉笑道,口罩上的眼睛弯弯如月亮。“有点发炎了。换季了,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注意通风。” “……”我乖乖地张开嘴巴,喉咙又麻又痒又痛,轻轻咳嗽着。 顿了顿,他又问,“咳嗽频繁吗?咳的时候,疼吗?”他抬起手,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我茫然地看着他,点头,又摇头。 齐楠噗嗤一笑,拿起听诊器,“让我听听,看看我们的肺有没有乖乖的。” 我听话地将上衣的琥珀色的扣子解开两粒,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哎,不用……隔着衣服……就好……”齐楠忙手足无措地制止住我。 丢人丢大发了。我以为听诊器要伸到衣服里,小时候三哥带我看病,那冰冷的听诊器贴在肚皮上的刺激之感依然如蛇信一般令人浑身发冷。 我的脸红艳如苹果,齐楠更是,我看见那只握着听诊器的手颤栗得厉害。 真是该死!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 “没什么大问题,开点消炎药吃吃,天干地燥的,记得多喝水,多喝汤。”他温婉一笑,“好好照顾自己啊!”他在打印出来的单子上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接过他开来的单子,看着上面的签名。“谢谢齐医生。” “跟我客气什么。”他抬腕看了看时间,电脑的蓝光照在他脸上,蓝莹莹的。“我还有几个病人,你先去交费拿药,然后在药房处等我一下,我很快下来找你,交费处在二楼,西药房在一楼。” 我不解地望着他。 “阿宁,那天在云山发生的事,老陈愧疚了好久。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好吗?” 我点点头。拿着单子走了出去,外面排着队的人鄙夷地瞪了我一眼。 排队,付费,排队,取药。刚好取好药,齐楠就大步走了,他脱了白色大褂,里面穿着麻棉t恤。 “找个地方坐坐?”齐楠带着我坐电梯进了他们医院的地库,走向他的黑色的香车,开了副驾的车门,看着我坐进去,这才关上车门绕过车头,坐到驾驶位上,发动汽车。 车里有一缕淡淡的香水味儿,挡风玻璃下立着一尊小小的菩萨,是温润的白瓷,祂低低地垂眉,似笑非笑,目光似有若无。 我的目光被那小小的瓷立像吸引住了。 “你喜欢这个?”齐楠笑起来,车驶出了地库,突然亮起来。“果然是同一路人。”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那张侧脸属实好看。突然笑起来,好像他身边的人,就没有长相磕碜的。 “老陈做的,他很有才华,只是有时候会有点执拗。不过现在好像好了很多,慢慢地也通过工作室做些东西出来卖。”齐楠转动方向盘,“听说他前一阵子在做一款簪子,没日没夜地设计画稿打磨,折腾了一个多月,做了无数支,最后,他就留了一支。” 我心里一沉,1500年的簪子。已经随水而逝了。心中的愧疚之感如潮水泛滥。 “阿宁?”他见我不说话,侧脸看我。 “这个哪里有得卖?”我指指那小小的菩萨。 “初尘出品的,老陈就有啊!问他要,不要客气。”齐楠笑得灿烂。“你们俩还这么客气干嘛?最近在忙什么呢?昨晚跟他喝了一杯,本来要叫你也出来碰个面,电话一直打不通。” “忙着受伤,忙着生病呀!”我凄然一笑,摇了摇手里的纱布。 “真是可怜喔!老陈还期期艾艾的,说你最近总怪怪的,又说什么……反正乱七八糟的,喝得酩酊大醉。你生病了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你们这算正常的男女关系吗?” 我怪怪的? 我眼皮抽了两下,扭头望窗外,道路两旁梧桐繁茂。这不是回我家的路。 “你去哪呀?送我回家!哎,我要回家!”我着急忙慌地叫着喊着,猛烈地咳嗽几声。 “回家做什么?你那冷清清的房子有什么好的?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那么好强呢?我说,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齐楠转了个弯,驶入一片高级住宅区。“你老不在老陈身边,对他就这么放心?他身边那些烂桃花啊,你得适时帮着收割收割!” 我苦笑着,“他是成年人了,自己的事自己理不顺?难不成还用得着我天天到人门前去围追堵截?见一个割一朵?” “不知你是真豁达,还是真的毫不在意。女人有时候吃吃小醋,撒撒小泼,男人更爱的。你这种……就像天上的一朵云,比风筝还飘忽,触不到,更抓不住,他会没安全感的!”齐楠一门心思点拨我,将车停好。极绅士地拉开车门。 “去哪?”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弯弯绕绕地穿行在林荫小道,走了半刻钟,才在一间白色的二层小楼前停下。 “进来。”他推门,看着我进来,才松开门把手。 我走了进去,里面冷气很足,我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这竟不是居民楼,而是一间极有特色的餐厅。半圆形吧台上放着一只圆肚小口的釉里红瓷瓶,瓶里插着一枝雪白的青藤,青雅秀丽。 吧台侧竟放着一尊结跏趺坐着菩萨,慈眉善目,手持莲花,嘴角微扬,好看得很。 看到菩萨,我心中一荡。 第89章 艾伦 “小楠,来了。”一个围着白色围裙的男人擦着手慢慢走了出来,头发蓬松,像枯黄的稻草,打着波浪卷儿。眼睛碧蓝如海,鼻梁高挺若山。笑容灿烂,一口雪齿。 “艾伦。”齐楠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我尴尬地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抱来抱去,亲热得不行。 “这位小姐,好像在哪见过。”艾伦笑眯眯地将手搭在齐楠肩上,打量着我。 “你自然见过的。”齐楠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我未能听清,艾伦惊愕,眼波流动,“原来是她。” “是阿宁小姐啊,快来坐,chen,他应该马上就到了。”艾伦热情地招呼我坐下。 一壶沁香的茉莉花茶沏了上来,白色的茉莉花和绿色的茶叶,在白色的瓷杯中打着旋儿。 我道了谢,端着茶杯,轻呷一口。唇齿生香。 好熟悉的茶味儿。 我坐在桌前,打量这间布置清雅的房子,水绿色半圆形皮沙发围着一张白色圆桌,桌面上搁着一只黑色美人觚,插着一枝开着黄花的青藤。水雾迷朦的茶香飘拂在青藤上,和那花香混在一起,竟是一缕奇香。 “我猜你会喜欢,这是chen专程从老家带来的茶叶,在别家可是绝对喝不到的。”艾伦很殷勤,见我一脸享受地饮着茶,忙不迭地为我添了新茶。“听说阿宁小姐和chen是同乡,真好。”艾伦放下茶壶,看着手腕上的表,“chen应该到了。”说话间,陈烟的车便停在门前。两位男士忙起身迎接贵宾一般,我站起来,手扶着沙发靠背,看着那眼睛乌亮的男人推门而入。 “chen,等你好久了。”艾伦微笑着抱了抱他,轻拿轻放,很温柔。 我站在那青色的藤花旁边,手足无措地望着他。我不敢轻易跟他打招呼,不知他现是陈烟还是陈尘。我发现齐楠从来叫他老陈,他们是读医科时的同学,齐楠大概知晓他的身份。但是这个欧亚混血的艾伦却始终叫他chen,陈,还是尘?那纠结的问题令我我头痛不已。 陈烟松开艾伦的拥抱,朝我走来,他也不说话,轻轻拉起我的手,看着手指上那道纱布,“怎么搞的?”似是责怪,又满是心疼。 “不小心割到了。”想起那只釉里红的瓷钵,心里一阵疼,眼泪止不住要掉下来。 陈烟轻轻抚触着那只受伤的手,看着我的眼睛,“又生病了?” “普通小感冒,齐楠开了药了,很快就好了。”我鼻音有些重,自欺欺人地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谁知道何时见好? 陈烟将目光投向齐楠。齐楠微微一笑,给他倒了杯茶。 “按时吃药,好好休息,没事的三两天就好了。”齐楠坐了下来,身体微倾靠在沙发上,“老陈,我可真得批评你了。我不信你就忙成这样,人家生病你都不知道。如果是我的女朋友一个人上医院看医生,我会心疼死的。” 陈烟握着我的手腕,幽幽地道:“对不起,请了病假了吗?” 我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我真的没事儿,谁还不有个三灾六难的?”看着他愧疚的样子,我越发地内疚不安。我就不应该生病。他出国的那些时间,他玩失联的那些日子,谁还不是一个人生病一个人吃饭睡觉呢?他在与不在,有没有他,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坚强。不敢劳烦他,怕自己习惯了那份温存后,需要独自面对这世界时,会手足无措,会慌不择路。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以前可以,以后也ok的。 “那你们聊你们的,我去准备吃的,齐楠你来打下手。”艾伦眨了下眼睛,招呼齐楠出去了。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我和他,他看上去糟透了。眼眶深陷,身上那种蓬勃的朝气,荡然无存了。 “宁宁,你搬来小红楼住吧!你一个人在公寓里,我实在不放心。万一又受伤……你生病了,我却不是第一个知道的。我们之间为什么要生疏到如此地步?”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像掏心掏肺般地说着那些话。 我摇着头。 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的伤还不曾结痂,便又有了新的伤。 齐楠说,陈烟的烂桃花得我亲手去斩。 不,我没有心力去应付那些事情。 他如果在意,他如果懂我,就该知道要如何去做。 艾伦端了两道菜上来,齐楠随即也端了两只碟子出来。 “还有一道汤,齐活了,快来尝尝艾伦的手艺。”齐楠欢喜地道。 桌子上摆放着两荤两素一大钵汤。都是些家常菜,只是那道豆瓣鱼却属实有些咸。我拼命地喝茶。陈烟坐在我身边,细心地将小瓷碟中雪白的鱼肉剔除掉大大小小的鱼刺,然后放在我面前。齐楠的筷子子拄在碟子里,撑着尖瘦的下巴,啧啧啧地赞叹着,眼里流露出羡慕的光来。 “其实,我们老陈很会照顾女孩子的。”齐楠嘻嘻笑道。“人好心善,又才华横溢。如此缘份,要珍惜彼此哦!” 我不说话,埋头喝汤,额上背上渗出密密一层汗水。 “再喝一碗,chen你也多喝点儿,最近可太操劳了。”艾伦给他添了碗汤,“香港那单子,你真的不考虑么?” 我抬头看陈烟,那张英俊的脸,看不出喜与悲。他不动声色地喝着汤,一缕乌黑的刘海儿掉落下来,遮盖住漂亮的额头。 “你有什么可顾虑的?多好的机会。”艾伦摇头叹息,“chen,你放弃太多东西了,有时候我实在搞不懂你。西辞艺术馆也算是圈内的大拿,人家就这样慕名而来,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你却毫不在乎。我有时候觉得你实在有点那个……用你们的古话来说叫什么,不食人间烟火。其实,那对你来说不过是毫无挑战性的工作,轻轻松松就能完成了。”艾伦的国语居然出奇的好,我惊异地望着那个操着一口流利普通话蓝眼黄发的老外。 “艾伦,别说了。老陈做任何决定都有自己的考量的。阿宁,吃菜。”齐楠见他脸色不大好,又闷着不说话,便打岔道,夹了一大把青菜在我面前的小碗中。“毕竟,人家是要求长驻香港,老陈怕是舍不得阿宁。” 陈烟还是不说话,慢慢喝完了碗里的汤。 我伸出手握住那只温凉的手,微微一笑。 “你若真想去,便去吧,不必顾虑我。” 大概,我真的是习惯了一个人独自寂寞。 即便他为了自己的事业,振翅而去,我也不能表现丝毫的眷恋。 第90章 初尘 离开艾伦家时,齐楠他们出来相送,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回去记得吃药。相互道别之后,我上了车,微倦地靠在车座之上。 车在浓荫中穿行,穿过那条栽满梧桐树的宽阔马路。 “我把秦妈辞退了。”陈烟轻声道,“我知你不喜欢她,但好的居家保姆真的难找。”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放在我手心,“这是家里的钥匙,欢迎你随时来,你若是住得不开心,也可以随时离开。阿宁,我从来都不想强迫你做任何事情。”他叹了口气,“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 我闭着眼睛,不敢看他。转过头去,佯装熟睡,以防备的姿势,抱紧自己微凉的双臂。 那只木盒从我手中无力地滑落下来,掉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听见沉沉的叹息自他胸腔中轰鸣而出,那盒子一直静静地躺在脚下。 我装作浑然不知。 中途他接了个电话,迷迷糊糊听见,好像是工作室出了什么状况。 “我现在过来。”他的声音冷清得像一缕淡淡的风。 大概二十来分钟车程,车停了下来,我却是真的睡了过去。头依然隐隐地疼着,我没有听齐楠的话,按时吃药。 自从陈尘死后,我便噩梦缠身。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双哀怨的眼睛,那双对人世间无比眷恋的眼睛,时时刻刻如一把利刃,切割着我凌乱的梦境。 陈烟把我抱起时,我陡然惊醒,满脸汗水,浑身乏力。紧紧抱住他的脖颈,害怕自己像被解了缆绳的小舟就此漂流而去,无依无靠。 说不上来的安宁。 我的脸几乎埋进他胸前,感觉他正慢慢地走上台阶。我略抬头,看到两个硕大的黑色篆体:初尘。 “陈总!” “陈总回来了。” “哇哦,这是谁啊?” …… 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惊叹之声,水中招摇的鱼儿喁喁之声。 “快放我下来。”我窘迫地附在他耳边轻声道,炽热的呼吸伴随着滚烫的心跳,在他耳畔心间滚动。 第一次来初尘,竟是被他抱着进去的,穿过光亮的前台,绿植茂密的办公区,琳琅满目的展示区,最后才进了他的办公室。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几乎铺陈了整面墙壁的画作。 苍天为背景,古旧萧瑟的道观门前,果实累累的石榴树下,小小的青衣道童,竖着一只道士髻,簪着默然的木簪,目光温柔地接过红裙女孩儿递过来的半只红石榴。石榴籽儿鲜亮如宝石。在小女孩儿手中流荡出鲜红的汁水。是新鲜,动荡,怦然的心动。 “陈总,陈总!”徐筱焦虑地快步追上他的步伐,“温小姐她……” 陈烟几乎是踹开了门,一眼看到偌大的办公室里,一个穿着黑色套装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前,玩弄着桌上小木桶里的木簪子。 “monica,你想怎样?”他抱着我站在门前,望着那女人,浑身散发着生冷的气息。像那深海中迷失了方向的鱼儿。 “……” 沉默半晌,可怕的寂静。 “万宁。”沉闷的脚步声。 那女人站在我面前,我感觉到了她眼中无处宣泄的怒火。 我将头埋在他温润的脖颈之后,像只躲进沙漠的驼鸟。眼角的余光落在门边的那尊菩萨立像前,菩萨手中拈着柔柔的柳枝,慈眉善目地望着我。 门外围满了人。真是尴尬啊! “徐筱!”他大声叫着。 徐筱将门外看热闹的人驱散后,诚挚地道:“温小姐,您请回吧!如果您有业务上的事要洽谈,可以直接联系我!” “很好!”温瑶摇了摇手里的东西,快步走了出去。 “徐筱!”他冷冷地道:“把东西拿回来。以后不要随便放人进我办公室。” 我睁眼看着那女人摇摇远去的背影,徐筱快步追了上去。脑海里浮现出那女人妖精一样的脸,以及她身后半赤着沉睡的陈烟…… “放我下来。”我叹息着。挣扎着。满心哀伤。 陈烟把我放在那张白色布艺沙发上,半蹲半跪在地板上,看着我惨白的脸。 “对不起。”他愧疚地抚摸着我冰冷的手背。 其实我心里难受得要命,为了隐忍住眼里的泪水,我拼命地扭过头去,不去看他。一眼望见那张巨幅的画作。 青萝湾村外的那座破败道观,现在早已化作一片废墟。 那个瘦弱的阿蛮伶仃地站在石榴树下,拖着他瘦弱的影子。 那画中的青衣小道眉目清秀,目光温婉,模样俊秀,全不似我所认识的那个黄瘦软弱的黄阿蛮。 那是陈烟,或是陈尘。 穿着石榴一样鲜红裙子的女孩儿身材纤细,笑得很好看。 “我带你逛逛?”陈烟打断我的思绪,递过一杯水。 我接过水杯,润了润喉咙。想起包包里的药还未吃,仰头望他。 “我的包包呢?得吃药了。” “在车上,我去拿。”陈烟起身往外走,徐筱走了过来。 “陈总,那温小姐……真是好难搞。”徐筱一脸无奈。 “东西呢?”陈烟淡淡地问。 “她带走了。唉,sorry,我好话说了一箩筐,可是她油盐不进啊……” “算了,不是你的错。你去我车上把副驾座上的包包取来。”陈烟把车钥匙给了她,又折了回来。 我站在他那张厚重的办公桌前,桌上一台电脑,电脑边摆放着一只小小的花纹漂亮的木桶,里面插着十来支发簪,各种款式形制的。我随手拿起一支云状的簪子,在指间辗转着。虽是轻轻巧巧的一块木头,却温润如玉。不知道他打磨了几千几万次才会有这样的柔润。 “阿宁。”陈烟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慢走来。从小圆桌上拿起一只透明的水壶,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我给你的那支簪子,怎么没见你戴啊?” 我握着那支云形发簪的手猛地一抖,发簪掉在地上,我忙俯身去拾。 “你不喜欢?”他蹲在我面前拾起那枝簪子。 “喜欢,只是……”我站起来,愧然道:“我不小心把它给弄丢了。” 陈烟愣了愣,随即笑道:“好在我有先见之明,这些都留着。”陈烟将那支云形发簪插在我头上。 徐筱提着我的包包走了进来,将包包放下,又笑吟吟退了出去。 陈烟照着说明书取出锡版纸内的药丸,一粒一粒放在我手心。 我皱着眉,将那些药丸一粒粒吞下,满嘴苦涩。 “走,我带你好好逛逛。”陈烟拉起我的手,将他的工作室逛了个遍。 他是个很有才情的人,只是可惜,他的心里永远有一只黑洞,终将吞噬他自己,和我。 第91章 欢愉 陈烟拉着我把整个初尘里里面外上上下下都逛了个遍,工作室的每个人都对着我扬着一张笑脸。我明白那笑容背后的内容。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的不过是虚假,又有几多真情在? 我心里乱糟糟,他见我兴味索然,轻声道:“累了?里面有休息室,我带你去。” 我摇摇头,“我想回家。” 我心里挂念着那只猫,我不在的时候,可不知道把家里作成什么样子了。 “……”他不作声。过了半晌才松口道:“好,我送你回去。” 一路无语。 不知何时,我们之间竟阻隔至此。 进了电梯,上了楼。我按着指纹开了锁,推门而入,那一团白雪扑面而来。我吓了一跳,避之不及。 “哪来的猫?”陈烟一手将我护在身后,一面挥手将那浅雪打落在地上。 那猫儿惨叫一声,逃之夭夭。 家里被它搞到一团糟,沙发上的抱枕棉絮都被它扒拉出来。阳台上的花草也被它翻得乱七八糟的,折了不少花和草。 我气得要死,我这是招惹了个什么鬼东西啊? 我气咻咻地追着那猫儿,只想狠狠地揍它一顿。 陈烟帮着四处逮那浅雪,但它太狡猾了,四处乱蹿。 想起左岸的那条铜铃铛,我从包包里翻出那只铃铛,对着它摇了几下,铃铛铮然清脆,那浅雪果然乖乖地伏在脚下,雪球一般地打着滚儿,讨好撒欢。 “你这小东西。”我一把揪住它的脖子,团团地搂在怀里。看到一屋子凌乱不堪,又气又恨。 “什么时候养的猫?”陈烟叹着气,开始收拾乱摊子。 “是隔壁邻居寄养在我这里的,他出差回来后,就还给他了。”我头疼无比,“我看别人家的猫儿都乖乖的,没想到这东西这么调皮。” 我歪坐在沙发上,将浅雪放在脚边,看着那那小家伙玩着只红色的毛球。 午后阳光透窗而来,落在餐桌上的花瓶上,那雪白的马蹄莲开得极欢畅。 “阿宁。”陈烟收拾完屋子,洗了一盆红彤彤的苹果端了过来。 我蜷在沙发上,慵懒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想动。 他将果盆放在茶几上,取出刀来削苹果。 “困了?”他将削了一半的苹果放回果盆里,轻轻托起我的头,放在膝上。修长冰冷的手指轻按在太阳穴上。 “阿宁。”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暗哑,“过两天我要去趟贵州,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可我放心不下你,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冰冷的唇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一激灵,一把抱住他的腰。 “陈烟。陈烟。你要走了么?”我喃喃呓语,如做梦一般。紧紧抱着他结实的蜂腰,不肯撒手。 “今天不走。”他将我头上那支簪子拔了下来,随手放在几上。 “我弄疼你了。”我抬头望他,满脸通红。 他笑着站起来。我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拦腰抱起,往房间走去。 那只猫儿喵地叫了一声,跟着进了房门。 “小东西,出去!”陈烟将我轻轻地放在宽敞而又舒适的大床上,然后拿起那方长枕,语气有些严厉地驱赶着那团雪白的猫儿。我像一只慵懒的小猫,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整个人都陷进那温柔乡中。微微抬起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静静地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心中如春泥化冻,软软的,柔柔的。这样的陈烟,好可爱,好好笑。 茫茫然地昏睡着,听见雨打窗的声音。 “下雨了么?”我挨着陈烟,昏睡着。枕着他长长的手臂,望见雨飘打在窗玻璃上,落在窗台上的花叶上。 “嗯,阳台的花要搬进来吗?”他拨弄着我的头发,一小缕儿卷在白皙的手指上。 “不管了,随它去吧!别动,陪我躺一会儿。”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听着雨打窗的声音。 “好,我陪你。”他搂着我,将微烫的脸贴在他锁骨处,微凉。 “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声声敲碎不眠宵。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孤灯夜夜伤寂寥!”我伏在他身边,喃喃念着这首小词。窗外暮色渐合,秋雨淅沥。房间里亮着昏黄的小灯,正合我此时的心绪。 蒋坦和秋芙的爱情,属实打动过我。可惜秋芙命薄,三十多一点便弃蒋坦而去,只余下他一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 陈烟摸着我凉凉的赤着的手臂,附在耳边喃喃细语道:“放心,我们都会好好地活着的。”他的吻落在我的眼眉上,微喘着,滚烫的呼吸。那温润的唇不疾不徐像窗外的秋雨,绵绵地落下,落在我的眼上,唇间,耳畔,脖颈处,胸前……他动情地抚摸着我的炽热的皮肤。像一个技艺娴熟的工匠揉捏着他手里的泥胎…… “陈烟,陈烟。”我颤栗地浑身滚烫地抱紧他,欲望如潮水,从他身上流淌而来,带走了他,淹没了我,如此汹涌澎湃,无边无际……的快乐。 我猫儿一般叫着,那想象不到的快乐与痛感并存。尖锐的指甲,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一道深刻的血红的划痕。 我陷在那灵与魂剥离的快感之中,不能自拔。眼神迷离,娇喘吁吁。仰头望见他汗涔的脸,眉眼如画。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清越。他定住了,一动不动,终止了所有的动作,像一尊石像张开双臂覆在我光洁的身体上。 “陈烟……陈烟……我要你……”我的头发,我的脊背,连同我的心,都被那绵绵的秋雨,打得湿透,如湿漉漉的青苔,泛着岁月的流光。 铃声还在响,执拗地,不肯轻易放弃地,一直,响着。 他叹息着,伸手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挂了。继续施予他的欢愉。 我平了平紊乱的气息,将脸埋在他性感的锁骨上。拉住被子盖住光滑的手臂,“谁啊?” 电话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个催命符一样的铃声。 “我接个电话。”他披衣而起,接了电话,进了洗手间。 “妈,什么事?”他的声音淡淡的。 我只觉得脊背上一片冰冷,内心的火热,瞬间冷却下去,紧紧地将自己裹在柔软的被子里。 那女人仇视的眼神,如利剑,分分钟将我撕作碎片,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她始终认为,是我害死了陈尘,我是害死她儿子的罪魁祸首。 可我的伤心未必就轻于她少于她。 我花了数年时间,也不能从失去陈尘的阴霾中走出来。 迷迷茫茫醒来时,已深夜十点。枕畔空无一人,只残留下一缕淡淡的独属于他的味道。 他走了?我茫然地打量着那飘忽的窗帘,那朦胧的夜色。摸了摸额头,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起来冲凉,水雾朦胧之中,望着镜中面目模糊的自己,聚不拢的忧伤顷刻将我淹没。 不知道,陈烟的妈妈跟他讲了些什么。 感觉自己像个可恶的小偷,不经意间就偷走了她的两个儿子。 第92章 溯游 冲完凉,我趿着拖鞋,穿着一件白色的低领睡裙走了出来。客厅的灯仍亮着,厨房的灯也亮着,推拉门紧闭着。 他还在。 我拉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瓶牛奶,拧开瓶盖,仰头便往嘴里灌。 “又贪凉,忘了自己还在生病了吗?”一只手拉开门,抢下我手中的牛奶,盖了盖子塞回冰箱。“我煲了汤。再等几分钟。放晾一点盛给你喝。你太瘦了,好好补补。”那双温润的手,从背后缠藤一样将我整个儿揽住抱在怀里。我试着转身,一扭头,望见他星海一样璀璨的眼睛,荡漾着温柔的笑意。 厨房里飘出一缕浓郁的肉香,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是什么?怎么有股中药的味道?”我吸了吸鼻子。 “祖传秘方,可不能告诉你。”他看着我披散的长发,一手握住那荇草一样的柔发。从我手上褪下那只小兔子皮筋,把头发束了起来。 “乖乖坐着,我去盛汤来。”我被他推到餐桌边,一屁股按在椅子里。 “我帮你吧!”我探长脖子朝厨房喊。 他端着一钵热腾腾的竹鸡汤走了出来。 我抱着手看着他忙碌。拿出小碗,用勺儿分出香浓的黄色的飘着油星的汤来。放了只汤匙在里面,推到我面前。 “请慢用。”他一本正经地道。 “谢谢。”我拿起汤匙搅拌着那碗里的汤,吸着鼻子道:“这味道……” “怎么了?”陈烟紧张地看着我。 “……”我看看他,喝下一口清甜的汤,不咸不淡,味道刚刚好。 这味道,自然是我期盼已久的幸福味道。只是,我不敢说出来,怕话一出口,它便如烟消散化作尘埃。 我喜欢这种味道,这种感觉。 这种有烟火气息,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 人生匆匆百年,所求不过一屋二人三餐四季,五谷六和七情八欲,油盐酱醋茶柴米。 这一夜,我所要的,他都给到了。 “这个到底是什么味道?”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我下意识地拉了拉垂下的衣领。 “是天麻啦!”他往我碗里添了一碗热汤。热气扑了我一脸。 呃!天麻。记忆突然被撞开。小时候在青萝湾,阿婆总在鸡汤里放天麻,就是这种奇怪的味道。泪水突然涌出来,我想阿婆了。 “宁宁……”他一把拉过我的手,看着我的泪流满面的脸。我将头埋进他的胸口,内心的疼再也隐忍不住,如决堤的水,汹涌而出。我揪着他的衣服,哀地哭泣着。泪水落进他的眼里他的嘴里,想必是极苦涩的。 “宁宁唉……”他叹息着,温润的舌尖叩开我冰冷的唇。我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却依然止不住内心的哀伤。一阵风从窗外掠过,我看到自己光洁的皮肤上起了一层层粉润如玉的光泽。我梦醒一般,猛地推开那具已经迷失方向的身体。 我的脑海里涌现出无数条鲜红的鱼儿,它们争先恐后地穿越亚马逊河,在我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每一条沟壑里畅快淋漓地游弋着。那欢愉是漫长的激烈的。一眼望见洞开的窗,窗帘飘忽着,对面楼淡淡的灯光倾泻在地板上,朦胧如纱。 “没关窗啊!”我含糊不清地道。 他抱着我站起来,拉上窗帘,转身往房间走去。 “宁宁……我的宁宁……”他哀叹着,像脱缰的野马。 …… 梦是破碎的,迷离的,冰冷的,湿漉漉的,像打碎在地上的花,潮糊糊的。 我梦见,陈尘哭泣的脸。 他说,阿宁,我不想死啊! 他如此留恋这尘世间的一切。这尘世是他的遗书,我是他的遗物。 我没有留住他。 最终,他还是随雨打风吹散了。魂魄消散,无所皈依。 我心疼他。无比地心疼。 人生到头如一张白纸。什么也未曾留下。 我惊醒过来。慢慢坐起来。床头放着一杯清水,我伸手拿过了。一口一口地喝掉,清水入喉,温润而泽。 “醒了。”陈烟推门而入,手上沾染着清亮的水珠。他从床头柜上扯过纸巾,擦干净水。轻轻坐下,一把抱住我。 我忍不住想笑。那么腻腻歪歪的陈烟…… “笑什么?”他的唇贴在我耳畔,酥酥麻麻。“昨晚睡得可好?”声音低沉暗哑,性感无比。 “嗯。”我靠在他怀里,蜷着身子,像只猫儿。想起昨夜缱绻缠绵,云舒雨骤,面红心热。 “还做噩梦?”他轻轻抚摸着我的下巴,温柔如斯。 我不说话。神情哀婉。 电话响起来,我轻轻推开他,伸手去摸手机。 一看来电显示,寒毛炸起。 是朱迪。 “朱总,早上好!”我忙正襟危坐,香肩半露。一面冲陈烟使眼色,叫他回避。 那死人一只手伸进被中,促狭地在我脚掌心画着圈圈,嘴角轻扬。我忍而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朱迪在给我布置采访任务。自从上次我拒绝肖明亮的专访,她很是恼怒了一番,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什么?让我去采访……初尘的老板……”我抬眸望了歪坐在床边的那人一眼。搞什么? “有什么问题吗?”遥远的电话的那头,朱迪的声音又冷又硬。 “没……没有……”我忙搪塞道,无奈又无语地望了陈烟一眼。 “那就好!回头我把采访提纲发你邮箱,你查收一下!尽快跟他们联系一下,敲定采访细则。”朱迪冷然道,她总是这样居高临下地下达命令。 那女人挂了电话,我一头雾水。陈烟钻进被中,藤一样地缠上来。 “怎么这种表情?”他的脸贴在我胸前,闷声道。 “报社要我跟你做个专访。好奇怪啊!”我靠在床头,抚摸着他的头发。 “有什么好奇怪的?采访我让你很为难吗?”他的手向下游移。 “确实……有一点点儿。”我哈哈大笑,抓住他的手,“别咯吱我了,痒啊!” “那你可得抓紧时间了,明天,我就走了。” 他在我的温凉的额上落下一个温润的吻。 第93章 陈烟日记13 我不知道,自己毕生在沉迷什么。 我迷恋她光洁的身体。 每一丝,每一缕,每一寸……都令人沉沦,深深地溺在里面,无以自拔。 每次缠绵悱恻,她很享受,也很配合。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 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那水乳交融,像深雪化在春风里。我爱这小小的女人,这份爱连我自己都害怕。 我在陈尘的画册里,窥探到她的柔媚。她的美丽,她的风情,只有陈尘能捕捉得到。那满满一大本画册,都是她。 她在我身侧叹息如烟,我脑海中活跃着的却是那画册上令人痴狂的身体。她竟然肯做陈烟的model,她和陈烟有没有…… 我想知道答案。 抓心挠肝地想知道。 “宁宁。”我抱着她,“你爱不爱我?”我问了一个如此stupid的问题。我期望得到那个肯定的答案。 “爱。”她咻咻地道:“很爱很爱。” 她动情的样子最美丽。像雪水一样化在我心里。 “陈尘呢?你有没有爱过他?”我紧紧地扣着她赤着的肩膀,瘦削的,尽是凌利的骨头。我望进她的眼睛,毫不留情,毫不怜惜。 她不作声。雪白的一张脸泛着潮红,她嘤咛一声,深陷泥潭、苦苦挣扎。 “回答我!”我恶狠狠地。那一刻,我分不清楚在心渊里翻腾的到底是爱还是恨! 我爱她。却容忍不了她心里还装着别人,即便那个人和我长着一样的脸。 “我不知道。求求你了,别问了。”她哀哀地哭泣着。 那泪水又咸又涩。 她不知道啊?那颗心也是茫然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和往常一样,要了她两次。一次是我自己,一次是陈尘。 我愿意将自己的所有都奉献给她,却不愿意她将自己割裂出来,分一半给陈尘。 窗外下着雨,她又多愁善感起来。念叨着蒋坦和秋芙的爱情。秋芙早亡,蒋坦是悲伤的,毕生都在悼念亡妻。陈尘走了,她会不会花一辈子去想他? 我摸了摸挂在脖子上温润的平安扣,这是她送给陈尘的。我戴着他的挂坠,顶着他的名字,以他的身份爱着她。 有些悲剧总要有人去演。 她睡着了,我下楼去楼下的超市买了一只母鸡姜葱红糖等等,又去药房称了些红枣天麻,打算煲天麻鸡汤给她喝。小时候送陈尘去青萝湾的小姨家里过暑假是我最快乐的事情,那时候我也有短暂的假期,运气好的话,我能碰到万宁。暑假她必定要去她阿婆家住的。万宁阿婆是个极热情的人,她总是煲一大锅鸡汤给万宁喝,鸡汤里就放着红枣和天麻。只要煲了鸡汤就让万宁来喊我们去喝,还有阿来。阿婆说,读书的娃娃用脑厉害,要多吃天麻补补脑子。天麻,又名鬼独摇草,专治头痛眩晕,有镇静、安眠功效。我看她晚上睡眠质量极差,噩梦连连,鬼叫鬼叫的。 我不知道我不在的那些个日日夜夜,她是怎么艰难度过的。 我打了鸡汤给她喝,她坐在窗下桌前喝着汤,我告诉她鸡汤里面是天麻,她的泪水立即滑落下来。大概是想起了她逝去的阿婆。万宁是个没有感受过母爱温存的孩子。她能得到的一切来自女性的爱都是她的年迈的阿婆给她的。阿婆仙逝的那段日子,我正在纽约。我未能给她任何慰藉,那时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陈尘。 我承认,我妒忌他。 我无比妒忌我那个孱弱的弟弟。 他弱他有理。 所有的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爸妈倾尽所有,带着他四下求医。为了救他,妈妈苦苦求我学医。只是为了他,我放弃了我所有的一切,我喜欢的专业。我背井离乡,去了异国他乡,一个人孤苦无依。我彷徨,我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没有她的时光,那么漫长,那么难熬。我想念她。我看着杂志上面目模糊的她,想象着她的哀婉,想象着她就在自己身边,无数个寂寞难捱的夜里,我把深切的罪孽感带给自己。 决定放弃学业回花城的那天夜里,我在她学校的宿舍楼下徘徊了许久。我没有勇气告诉她这些。我害怕看到那双哀愁的眼睛。 我终于成为了陈尘,我想,我再也不用妒忌他了。 但是,她一眼便认出了我,只一个拥抱,她认出了我。 她虽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却不曾多说什么。 她在我身下百转千回地叫我一声陈烟,便足够了。 早上她接到报社电话,叫她尽快安排时间给我做一个专访。 自从“青萝湾的雪”展览过后,各大媒体约访不断,我几乎都拒绝了。直到那自称是y报某某主编的女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时,我心思一动,应承下来,但指名道姓只接受万宁的采访。 只是明天我就要去贵州,这一段时日都只能相隔两地。 心有不舍,却没奈何。 香港之行,我可以不去,但贵州,我必须去。听人说起,在贵州一座深山里见过黄阿蛮。那个青衣小道士,小时候在青萝湾除阿宁以外唯一能玩到一块儿去的小伙伴。那双阴郁的眼睛,总那么令人心悸。 他杀了他师傅,一把火烧了道观,遁入了青萝山,再也无人见过他。 一个人的逃亡路,很辛苦吧! 我收拾好行装,放下手头的一切工作,背着阿宁去寻他。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缘自何样的小心思。 也许,是他身上累累的伤痕触动了我灵魂深处的某个机关。 他那罪孽深重的混蛋师父,死有余辜。 连着两天两夜的缠绵悱恻,我把一生的温情都给了她。在她睡熟的空档里,去了楼下超市,给她买了些食物,把冰箱填满了。一切都打理好了。我走时她还在沉睡。我把那只白猫带走了。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照顾好一只不通人性的畜生? 我把那只猫送去了初尘,扔给了徐筱他们。那么多人,不会连一只猫都照顾不好吧! 许诺执意要陪我同往,他大概愧疚于许愿的所做所为。一路上百般讨好,说话都客客气气的。我与他,从来都是兄弟一般,没那么多客气,他越是如此,我反越是不自在。在前往机场的路上,许诺一直絮叨着说贵州有哪些好玩的地方。我没有搭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我并未告知他。 赵岩将我们送到机场,便离开了。 直到登机截止,我也没有盼来那个望眼欲穿的人。 我完全可以等她醒来,彼此送别了彼此,再踏上旅途。 但我没有,我怕她烦忧,关于阿蛮,对她,都成为了过去了。 第94章 生别 清冷的阳光飘飘洒洒,透明空气里的小小尘埃,漫无目的地飘移着。刺眼,眩目。窗台上的那盆火焰兰沾染着透亮的雨水。 “陈烟。”我眼睛朦胧地摸过枕畔。枕边空空落落。偌大的房间里只空余我一个。床头柜上搁着一杯清水,杯子下压着一张淡蓝色的便笺纸,纸上摇曳着淡淡的黄色的小花,弥漫着轻飘飘的香水味儿。多年前的气息。纸上清秀的卫夫人簪花小楷。天蓝色的墨水,笔迹秀雅。陈烟的字。 “抱歉,我想等你醒来告别后再走,可飞机不等我。冰箱里有吃的,饿了就热一热再吃。 我很快回来。勿念。陈烟。”落款处画了一颗蓝色的小心心。 我看着那张纸笺,离别的失落瞬间被温情消融。 反面竟然还有字:我把那怪猫送去初尘了,你照顾不了它,照顾好自己就好。 这是有多瞧不起人呢! 我嘴角一扬,被人照顾的感觉,确实,很好。 我掀被起身,一眼瞥见枕边立着一只小木盒,拿起,打开,里面串着两枚钥匙,一大一小。他家里的钥匙。把钥匙放回盒内。起身离开房间,客厅一片空寂,书房也空空荡荡。果然把猫给送走了。我看着桌上的铜铃铛,有些不是滋味。他还真是喜欢替人做决定的人。罢了,谁让他是陈烟呢! 冰箱门上贴着便贴。蓝色的簪花小楷。 “不许喝冰牛奶,热了再喝。” 拉开冰箱,满满的食物,生食和熟食都用保鲜袋和保鲜盒分装好了,还细心地贴着标签,注明了食物名称和保质期。真是个管家婆。 我习惯性地伸手去拿牛奶,看了一眼那蓝色的便笺,又把手伸回来。转去厨房,厨房砂锅里有生滚粥,还是温的。装了一碗,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开始查收email,快速地处理完工作上的事。 朱迪发来的采访提纲。 我大致浏览了一下。盘腿坐在沙发上,端着粥碗,看到那些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嘴角忍不住抽抽。朱迪不去娱乐版坐镇,真是浪费了那一颗八卦玲珑心。 一封陌生邮件。 点开。居然是顾西辞,这家伙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阿宁小姐: 见字如面。问安。 阔别数日,甚是思念。 回到香港,还时常想起那两日与你在清城相处的日子,你知性,温婉,又如此果敢。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子会那样不要命地为了一支木簪舍生跳水。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我知我不能多想。你和陈生很好。我很羡慕。真的。我由衷地祝福你们和和美美。但是,如果他伤害了你,在你转身离开的那一瞬,希望你能想起香江的那头,有一个牵挂你的人。 我知你是陈生极器重之人,你之言语,他一定是听的。还是冒昧地请求劝说一二,我真的真的很期待与他的合作。静盼佳音。 cyril (顾西辞) cyril大概是他的英文名。 我点了回复,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好。不搭理他吧,似乎又不太好。 纠结了半晌,还是放下碗来给他回复了几个字。 顾生: 你好。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感谢一路的照拂。救命之恩,本该结草衔环相报。可……陈生之事,我当真不便插手。我很抱歉,帮唔到你。他不情愿之事,我亦不忍强之迫之。兴许哪天他想通了,会主动找你合作。一切,且看缘分。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若无缘无分,又何须强求?望君心安。勿念。勿盼。 万宁问安 点了发送。继续喝粥,粥已冷透。我放下碗,索然寡味。突然之间,感觉一个人吃饭,竟是如此无聊无味。 陈烟应该上了飞机。 我摸出手机来,有他的短信。展开一看,嘴角上扬。 “我的小懒猫:看信息的时候应该是醒了。飞机马上起飞,一个半小时左右我就到贵阳了。得空量量体温,如果温度下去了,药就不用吃了,多喝热水,空调不要太低,盖好被子,小心又着凉了。冰箱里的食物只有两天保质期,过了时间就不要吃了。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回来。吻你。爱你。” 我心里一阵柔软,如烂了一只杮子在里面,又甜又糯。快速地给他回复了信息。 “通通收到,通通照办。陌上花开,缓缓归矣。念你。” 我收起手机,端着剩下的小半碗粥走向垃圾桶,想想又作罢。有心人倾情煲的粥,怎么能随便辜负浪费呢?死也要吃完啊!勉力吃完那碗凉粥,又觉得肚子不太舒服。回洗手间蹲了半天马桶,看完半本书。腿脚发麻地爬起来。头晕目眩。这毛病从小到大跟随着。我靠在门边缓了许久。慢慢地走到客厅取了电脑回到书房。满屋子的寂寞与冷清,若窒息的鱼儿在沙滩上游来游去。 打开文档,开始写那篇不需要采访的采访稿。 陈烟像一棵树,风姿绰约地长在我心中。 他的成长背景和成长经历,我再熟悉不过了。只是有些秘辛,却不能明说。他是个有秘密的人。我得替他守住他的秘密。 艺术风格?创作理念? 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风格,只是我很难把他和那所谓的艺术家联系起来。我所见到的陈烟不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大家。他就是陈烟,有血有肉,有喜有悲,懂爱知恨的陈烟。他的灵感皆源自万宁。他的画作,他的雕塑,甚至那些慈悲的菩萨,眉眼间,投足间,都有我的影子。因为爱,才心存慈悲吧! 稿子写不到一半,齐楠打来电话。 寒暄数句,我懒洋洋地歪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纤细修长的手臂发呆,发愣。挂了电话,到阳台边站了一会儿,拾掇了一下那些久不照顾的花草。手机又响起,是陈烟,我接了电话,两腿交叉地靠在门上。一面给花草浇水,一面跟他讲电话。 “在做什么?”他问,那边嘈杂的声音穿越上千公里的距离,飘入我耳中。 “在浇花。”我浇了自己一身的水,鞋子和裙子都湿透了。 “别浇了自己一身的水。”他轻笑道。 呃!讲晚了。我已经一身水了。 我吃吃笑着,放下那只绿色的水壶。 “我不跟你讲了。衣服湿了,我去换掉,回头再说。” “果然。”他叹气,“等我回到酒店再打给你。” “这才离了一个多钟,就藕断丝连你侬我侬的了。”许诺在一边大声喊着,唯恐天下不乱。 我挂了电话,换了干净衣衫。 盘腿坐回窗台边,打开电脑,继续写那未竞的稿子。 啪的一声,一样东西摔在窗台上,我吓了一跳,竟是一枝红色的玫瑰花。 我站在窗前,抬头往楼上望去。一道黑色的影子烙在窗外,飘飘荡荡。 蹙着眉,关上窗,拉上窗帘,坐回电脑前,十指翩跹。 第95章 独居 陈烟说他要进山见一位故人。 不知是哪样的故人,劳动他飞两千里去见一面。 深山密林,故人相见。隐隐晦晦。鬼影幢幢。 不知是浪漫,还是……诡异。 好在,有许诺在。 在家猫了一天,稿子已完成三分之二,剩下的内容还待他的回复。 换了衣服和鞋子,绾起头发,簪上簪子,出了门。 夜色朦胧。今天心情不赖,便穿了那身红色的运动外套,哼着小曲儿下了楼。小雷居然不在值班,值班的是另一个保安小王。 “小雷放假啦!”我随口打了声招呼。 “万小姐,跑步去啊!小雷今天休息呢!天上掉下来的休假。”小王促狭地笑着。 “他怎么啦?”我不解,停下脚步。 “跟媳妇儿打架啦!把脸都挠破了,所以就休假了。实惨啊!他那婆娘,可真是厉害!活脱脱一只母老虎!”小王一脸吃瓜,笑得贼难看。 “前儿两个人还好好的,怎么就打起来了?”我站在保安室外面,满心疑虑。 “两口子的事,谁说得清楚呢?”小王十指交叉两个大拇指彼此摩挲着,端着手笑得暧昧。 我离开保安室,出了公寓。路灯凄凄,光影惨惨。榕树繁茂,江风飘摇。 慢慢地沿着江边,一步一步地跑着。苍青色的天际挂着那半轮月亮,照着我前行的路。挽着手慢慢散步的夫妻,带着蹒跚学步的孩子,迎面走来。 我停下脚步,看着那可可爱爱水晶一样的孩子。夫妻俩个十指相扣,笑眯眯地看着那走路不稳的孩子,一面说着,宝贝,小心啊! 好恩爱,好温馨! 我一脸羡慕地看着别人家夫妻和别人家的孩子,男的帅气,女的漂亮,生出的孩子也伶伶俐俐可爱至极。 孩子妈妈妈妈地乱叫着已然走远,我却站在晚风里,眼神似牵着风筝的线,怎么也收不回来。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低着头,踢踏着地上的石子儿,看着那游移的影子,心事沉沉。今夜,那墨黑的影子却是我唯一的陪伴。影随身移,江风掠过脸庞,江水拍打着江岸。我靠在那冰冷的栏杆之上,看着对岸的万家灯火,看着江上飘流的渡轮,心中怅然。陈烟他现在歇下了吧!不知他此行顺利与否。 张绮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我掏出手机来给她打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那女人才接听。 “哈喽!”我吹着凉凉的江风,笑嘻嘻道,“张女侠,在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在上网,无聊中。你呢?身体好点了没有?”张绮漫不经心地道。 “多谢惦念,好多了,无聊中,外面跑步呢!哎,说话呀!那么忙吗?不理我!”我听出她在敷衍我,不知道又在网上跟哪个男人卿卿我我。“罢了罢了,得空约饭啊!”我挂了电话,揣起手机,抱着手臂,慢慢地走回家。 广场边有小姑娘在卖花儿,红艳艳的玫瑰花。我多看了一眼,那机灵的小姑娘忙眉开眼笑道:“姐姐,买枝玫瑰花吧!” 我笑着摇摇头,摆摆手转身离开。 “姐姐,买一朵吧!”小姑娘追了上来,拉扯着我的衣袖,苦苦哀求着。 “多少钱一枝?”我无奈地望着她,开始掏钱包。 “五块。”那小姑娘伸出一只手来,笑容满面。 “那……来两枝吧!”我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十元的纸币,递给她。 小姑娘挑了两枝开得极漂亮的玫瑰递给我,甜津津地道:“谢谢姐姐。” 我拿着花儿,离开广场,穿过街心花园,往公寓楼的方向走去。 路边的灯不知何时坏了一盏,我拿出手机,照着脚下。一团阴影陡然蹿出,我吓了一跳,是一只黑猫。抚着心口心惊胆颤地穿过绿荫小道。真是见鬼了。老觉得鬼影幢幢,不会……被人跟踪了吧? 我手里抱着玫瑰花慌不择路地往公寓方向跑去,心如鹿撞。 一个影子长长地拖在后面。 我忙掏出手机嗯啊哼的装作打电话。 “陈……陈烟,我马上到家了,你出来接我啊!”我快步朝公寓楼跑去。 那道阴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气喘吁吁地进了电梯,手慌脚乱地拨着陈烟的电话,打不通。为什么打不通? 回到家,我忙将门反锁。将所有的窗都关上、窗帘都拉上。 继续打他的电话,还是不通。好像,突然人间蒸发。我心里惶惑不安。从来没有这样地害怕过。失去一样东西对我而言不过是再普通再寻常的际遇。可是,在这个夜里,我需要他的时候,突然就找不到他了。心里的城堡如沙聚一般,瞬间塌陷。 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泪流满面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醒了,想起昨夜见鬼一般的“际遇”,我再也不想一个人在这屋子里待下去。 胡乱洗漱完毕,锁了门,挤上地铁,回到报社,第一件事,找朱迪销假。朱迪不在,老沈嘴里叼着烟走出办公室,朝过道尽头的我招招手,“阿宁,过来。” 我快步朝他走去,挤出一丝笑来,“领导,早晨。有何指示?” “好些天没见你了,有点想念,假期旅行去了吗?文姐说你生病了?”老沈伸长手臂来揽我的肩膀,我略一低头避过了他的触碰。朝离他不远的阿柔挥了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哪也没去,就去了清城,漂流的时候掉水里差点没淹死哈哈!”我坐在阿柔面前的椅子里,靠在她的办公桌上,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故。 老沈和阿柔共一间办公室,办公室空间很大,只摆了两张办公桌,靠墙放着三架报夹和杂志柜,窗台上摆着茂密的绿萝,窗台下放着一排褐色的真皮沙发。我伸手取了一本杂志,是最新的《花儿》。扫了一眼目录,看到“陆郎”二字,嘴角一扬。翻到那一页,看看他写了什么。 “原来去漂流了,年轻人都喜欢求刺激。”老沈笑道,站在我身后,探头看我手上的书。“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哦,一篇小说。”我翻动着书页。 阿柔拉动椅子站了起来,一边扭着肥硕的腰肢,一边从报夹上取了一叠报纸,往外走去,“上个洗手间。”门被关上了。 老沈的手搭在我头上,摸了摸那支发簪子,“哪里买的?还怪好看的。” 我抬头躲开他的手,淡淡地笑着,“非卖品,男朋友亲手做的。你要是喜欢,我问他再要一支,不过剩下的都是残次品了。” 老沈哈哈大笑,借此掩饰自己的失态,“小小年纪,居然会骗人了。” 阿柔走了进来,探过一颗硕大的头来,笑眯眯地望着我,“笑什么呢?这么好笑!” 我脸红艳如虾,忙起身告辞。 第96章 饭局 “看吧!如假包换,正正经经的男朋友。”陈烟坐在沙发上捧书阅读,眉眼温婉,抿着红润的唇,诱人啊!灯光氤氲,照得他俊朗无俦。 老沈接过手机,审视地望着照片中的陈烟,调笑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哪里找的明星的照片吧!糊弄我!”他还笑得出来,那笑却是极苦涩的。 “比明星还帅对吧!”我夺过手机,看着那人好看的脸,得意一笑。 “确实比明星还帅气。”老沈捧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是真的?不是骗我的?” “真的,没必要骗你。”我翻看着手机里的短信,陈烟回信息了。 他在山里面,信号不大好。一切安好,叫我勿挂念。 我十指翩跹,飞快地回复着他的信息。 “和同事在吃饭,你吃了吗?我发给你的提纲,你得空看一下啊,163邮箱。我急着交稿子,速速。” 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突然想起这句诗,眉儿皱起。 年轻的服务员小姐端来一盅雪梨,放在我面前。 “靓女,请慢用。”服务员放下盅碗,便要离开。 我道了谢,打开盅盖,晾着。 “有酒吗?珠江,来一打。”老沈叫住那女人,神色郁结。 “我可不喝酒,你一个人喝一打,真疯了。”我惊愕地瞪着他,“先上两瓶,一打太多了,喝不完的。” “上半打吧!”老沈瞥了我一眼,“连酒都不给喝,你这请的什么客?” 完啦!这是赖上我了。 我翻着白眼,再不想说什么。 慢慢地喝着雪梨汤,嘴唇刺痛。一面翻看着手机短信,收到信息居然不回!我有些愤愤不平。 酒菜很快上齐。看来老沈今天是要借酒浇愁,我尽量不去惹他,闷闷地喝汤吃菜。他一个人喝着闷酒,一杯复一杯,一瓶复一瓶,还真能喝啊! 我一直看手机,饭菜吃得很少。 手机响起,是张绮,问我在哪。我说在西湖路吃饭,看了老沈一眼,问她要不要过来,反正我请客,点了那么多菜,多一个人承我的情也好。 西湖路离她单位并不远,十分钟不到,她就杀来了。 “阿宁!”那女人一阵风似地扑了上来,抱住我,真是热情得让人受不了。“你好点了没有?”她盯着我的嘴巴,“嘴巴怎么啦?又受伤了?” “没事儿,不小心烫了一下,已经用了药。张绮,我来介绍一下,沈主任,我的领导。”我把张绮拉到老沈面前。张绮化着精致的淡妆,穿着一套淡紫色高定小西装,白色高跟皮鞋,知性又美丽。 “主任好,张绮,阿宁闺蜜,过来蹭饭吃,叨扰了。”张绮粲然一笑,拉过椅子坐在我身边。 我给她洗了茶杯碗碟,给她添了半杯热茶。 “既然是阿宁的朋友,那得喝一杯。”老沈取过一只玻璃杯,倒了一杯啤酒放在张绮面前。 “那必须得得喝呀!”张绮那豪爽性子还真是一点也不扭捏,她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两手捧着,对着老沈,笑吟吟道:“算我晚到,自罚一杯!”雪白的脖子一仰,倾泻入喉。好你个张绮,活脱脱个女酒鬼。 “够意思!”老沈赞叹连连,抬手又给她添了一大杯。 “领导!领导!张绮酒量极差,多喝半杯就要撒酒疯,样子属实难看。”我忙拦着,看老沈的架势,今天非得干趴这姑娘不可。 “你可别造谣,我酒量不比你差。来,领导,走一个!”张绮端起酒杯跟老沈碰了个清脆响亮。 我翻着白眼看着她,实在后悔喊她过来。 “张小姐性格爽快,不像某些人……”老沈话说一半,殷勤地给张绮布菜。真够热心的。 我兀自吃着菜,这两个人呀,头痛啊! “张小姐在哪高就啊?”老沈端起酒杯。 “在一家小杂志社,混口饭吃。敬领导。”张绮真不愧是社交达人,跟那老沈推杯换盏,转眼间就干掉六瓶啤酒。老沈又叫了人上了六瓶啤酒,拿眼睛瞟着我,“阿宁,你朋友够可以的。”他倒了一杯酒放在我面前。“浅酌一杯。” “主任,下午还要上班呢!”我婉拒,但他寸步不让。 “一杯而已,醉不倒你。”老沈握着筷子抵着下巴,死盯着我,满眼带笑。 逃是逃不掉了。只得硬着头皮硬一口一口饮尽。 好冰。我的小肚子啊! “吃口菜。”老沈夹了一块马头鱼放在我面前的菜碟中。 我吃着鱼,生无可恋地看了张绮一眼,“我真不能再喝了,还有一堆稿子要写。” “你们那句诗叫什么来着,李白什么?”老沈用手指拧着打结的眉心,冥思苦想。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我轻声念道。 “对对,就是这句,还得是你。李白斗酒诗百篇,说明你们文人酒后灵感如泉涌,喝醉了文章写得更好,对吧!张小姐,来,咱走一个。阿宁这人忒没意思,她思想包袱太重,怕酒后乱性。”老沈笑着,频频跟张绮碰杯。 我老脸一红,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张绮眼风一斜,笑着将酒杯伸过去。 “阿宁就是个菜鸟,她不会喝酒,我陪您喝,来!”清脆的碰杯之声。 那两个人喝掉整整一打啤酒,喝到最后居然吆五喝六地划起拳来。老沈喝得酩酊大醉,拉着张绮叫兄弟。我们那位张小姐也醉得跟狗一样,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两个人统一战线,一起灌我喝酒。 这两个人,要人命啊! 我被他们灌得七荤八素,逃命一样地起身去前台埋单。看着账单上的数字,心疼,肝疼,肉更疼。 回到包间,那两个酒友正手拉手靠在一起说悄悄话。 “小张啊,你有没有觉得阿宁这丫头怪怪的,捉摸不透。”老沈抓着她一只手拍了又拍。 “我们阿宁,挺好的啊,人美心善,待人真诚,从不会耍小心机,绝对……绝对是闺中良友。”张绮拍着那只大手大着舌头道。 “她明明没有男朋友,却说自己有人了。不够意思,拿一张照片当挡箭牌。小张,你说实话,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我配不配得上她?”老沈,是真的喝醉了。 “您是挺帅的,可惜,配不上我们家阿宁。”张绮哈哈大笑。 我靠在门边,看着那两个二货,真想挖个坑跳进去,一死百了。 第97章 醉猫 我看着那两个醉汉,一个头两个大。 “老沈,你家住哪啊?我给你打个车送你回去吧!” 老沈哼哼,苦笑着,靠在张绮身上,“没家了,家早散了。” “你这个人啊!那你住哪啊?你不会住天桥下吧!”我费力把他推开,把张绮拉了出来,“张绮,你还好吧?下午不上班了?” “我没喝醉,就是有点头晕晕,抱抱,抱抱嘛!”张绮挣扎着爬起来,石碑一样倒在我怀里。 “好,抱抱。”我抱着她,自己都晕菜。 看着瘫在椅子上的老沈,心焦气躁,这两个一个比一个大块头,我怎么把他们弄回去? “张绮,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我扶着她往外走去,在门口等了半天,也没拦到一辆车。 张绮趴在我身上,嗷嗷地吐了一地,溅了我一身。哎呀,这个混球啊!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一圈,不知道要求助于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找陆织吧!陆织家离这不远,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里吧! “陆织,你在家呢!”我呵呵一笑,张口求人还真有点艰难,“张绮喝醉了,你能不能来接她?” “她拉你喝酒了?这个张绮,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喝醉?”陆织问东问西。 “我没醉,你快来接她,我们在南妃饭店门口,打不到车。倒霉催的我,她吐了我一身,我下午还要上班呢!”我扶着她坐在南妃饭店门口的石狮子座下,等陆织。 陆织很快开车过来,他下了车,将手里的纸袋递给我,“你不是说衣服脏了吗?这里有套衣服,干净的。”他将张绮拉起来,皱眉道,“怎么喝这么多酒?张绮,起来!发什么神经,不会喝就别喝,逞什么英雄?”陆织将那醉猫塞进车里,“阿宁,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你先送张绮回去,我下午还要上班!慢点开,路上小心点。”我站在车前,想到里面那个人,就头大,“麻烦你好好照顾她。” “你真的没醉?”陆织似乎不大放心。 “我真的没醉。你看好她啊!” 陆织带着张绮离去了,我咚咚跑进饭店。老沈从椅子上掉在地上,躺在地毯上睡得正香。 “沈主任。醒醒。”我用力推了推他,他是一动也不动。 我坐在椅子里,晃动着脚,看着地上的老沈。 秋风萧瑟,秋寒渐起。他就这样躺地上,不会着凉吧! 一看时间,快两点了都,我还得赶着上班呢!这混蛋睡得倒香! “老沈,别睡了!到时间上班了。”我蹲在地上,揪着他一缕头发,略一用力,还真管用,他鬼叫一声,“疼啊!”张开眼睛,醉眼朦胧地看着我。一把攥住我的手腕,“你干嘛?” “叫你半天不醒,睡得这么死!起来了,我要上班去了!”嫌弃死了!我白了他一眼,“以后,再也不跟你出来吃饭了。”我腾地站起来往外走去,谁想一头就撞在那镂花门上,要死,疼死了!我后退两步,摸着额头。 老沈站了起来,一手扶着椅子,一手揽住我的……小蛮腰!我站定,触电般躬身躲开,捂着额头,逃似地转身离开包间。 “万宁!你等等我。”老沈扶着墙踉跄而出,“我上个洗手间。” 我看着他七扭八歪地穿过过道,差点撞倒墙边一只花瓶。我快步跑过去抱住那只花瓶,“大哥,你小心点啊!撞坏了要赔的!”我嘀咕着,跑这么贵的地方来吃饭,这是要害我破产不是? “还真喝高了。”老沈寻着墙上的标识,“洗手间在哪?” “前面,左拐。”我领着他往前走,他贴着墙根,脚步虚浮,踩着棉花似的。 他拐着拐着就拐进了女卫生间,要命啊! 一阵女高音冲破云霄。里面那正在洗手的女人像被人强了一般,尖叫起来。 “扑街啊!错佐噻!”我冲过去,把他扯了出来,那家伙正解开皮带,准备掏家伙放水! “sorry,他喝醉了,抱歉,抱歉啊!”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还好,我戴着口罩,丢人也没丢掉我的脸。 我守在外面,手上提着陆织给的袋子。身上臭哄哄的,全拜张绮那女人所赐。 “老沈,你没事吧!”那人在里面半天不出来。他不会掉进去吧!我真的是倒霉鬼附身啊! “头有点痛。”他甩着手上的水走出来,“我还没埋单对吧!” “我付过账单了。”我无奈地道,拉了拉自己臭不可闻的衣服,往饭店门口走去。 “怎么能让你破费呢?”老沈掏出烟来,夹在唇齿间,笑着。 我这次破了大费了。 要在饭店门口拦到一辆车,比捡到钱的概率还低。老沈靠在那石狮子上眯着眼抽着烟,睡着了一般。拦了许久一辆车也拦不到,南妃饭店离我们单位也不远,十来分钟路程,我看着他,“领导,我要回报社了,你怎么打算?这里也拦不到车啊!” “……”老沈不说话,嘴上叼着烟,脸朝着天。整个人像死人一样挂在那石狮子上。 “大哥,说话啊!你到底怎么办啊?我还要回报社啊!”我急得要死,他自然没事人一样。他是领导嘛,我不是啊! 他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前走,走下马路牙子,嘴上的烟落下一簇烟灰,飘散在风中。 一辆汽车疾驰而过,将他的头发扬起。我一把拉住他,脊背上涔出一层薄薄的汗。这家伙差点儿被撞个血肉模糊!他半边身子靠在我身上,站都站不稳。 “你家在哪?我叫到车让司机送你回去啊!”我仰头看着他醉得不省人事的脸。 “不想回家,家里冷冷清清的,看着难受。我头疼得厉害。”老沈嘀咕道,满嘴酒味儿。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你头疼脚又不疼,挂在我身上干嘛呢?他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嗷呜一声全吐我身上。 靠!这一天两回了!我这个鬼样子也别想回去上班了。抬头看到不远处一间宾馆,我半推半拽地将那醉得不成样子的醉汉拖到宾馆门前,既狼狈又尴尬。 我取出身份证,到前台开了一间房,扶着他进电梯,出电梯,刷卡开门。将人弄上床。坐在床边喘息如牛。老沈一米八五的山东大汉,体重至少在一百五十以上。九十斤不到的我,居然愣是把他拖回了房间。我闻着衣服上的臭汗味儿,还有他和张绮的呕吐物的酸臭味儿,感觉自己像从垃圾堆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睡着了。 我拉过被子搭在他身上,起身正要离开,手机响了。朱迪通知下午开部门会议。 “老沈……”我轻轻推了推他,一动不动,死猪一样。 我提着那袋子衣服,轻手轻脚地进了洗浴室。锁门,脱衣,放水,冲凉。换好衣服清清爽爽出来。老沈正坐在床上,茫然地看着我,眼神发直。他是真的喝断片了。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好,慢走。”他扑通一声抬起头来又倒在床上,继续睡他的觉。 第98章 萧似雨 朱迪出差回来了,描着眉,涂着红唇,两只硕大的耳环挂在耳垂上,容光焕发地坐在会议室。 “朱总好。”我抱着会议纪要本走了进来。 外面阳光灿烂,如常一般,挑了个角落坐下。会议室陆陆续续走进好些人,拉椅子的,倒水的,打哈欠的,叹息的,窃窃私语的。 朱迪大致讲了她去s城总部和集团领导接洽商谈的内容,言下之意是说,要从花城分部抽调一位同事去s城的总部工作,为期一年。 我飞快地在纪要本上做了记录,心里嘀咕着:不知会派到哪个倒霉蛋出去。 听到朱迪说起古建筑那个专题,我立刻竖起耳朵来听。我的天啊,那铁面冷心朱迪居然表扬了我! 我腼腆地笑着,迎着同事或是赞赏或是妒忌的目光。这是我第一次独立策划撰写这种大型专题,没想到竟收获了小小的成功。朱迪说,这篇稿子将会参选今月的new新闻大奖赛,如果获奖了就有机会参加年度奖赛。我心无波澜,无所谓了。集团能人大有人在,反正天大的好事也轮不到我。 我转着笔,开着小差发着呆。 “初尘那边接洽得怎样了?”朱迪看着我呆呆的双目出神。 “啊,陈烟……陈总出差了,我会联系他。”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难得的和颜悦色。 “等陈总回来后,你和沈总跟陈总约个时间碰个面吧!吃吃饭,唱唱歌什么的,尽快把初尘的广告敲定下来!” what? 陈烟要在我们报纸投放广告?他在想什么?他怎么会把钱砸在我们报纸上?他居然一声不吭,瞒我瞒得好苦! 我的双眼皮,抽了又抽! 大哥,你有钱倒是扶贫一下我啊!今天被姓沈的宰了好大一刀,我这鲜血淋漓的,明天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等等,我又不是广告部的,拉广告这种事为什么要我亲自上场?搞咩野呀? 散了会,我生无可恋地回到办公室。坐在电脑前整理方才的会议纪要,录入文档,上传到qq群里。 群里同事一堆“辛苦噻”的回复。 无聊又沉闷的一下午似乎特别漫长。打开邮箱,只收到三封活动邀请函,我简单地回复了。心里很失落,陈烟没有给我回复邮件,我还在等着他完成采访呢! 他不会在深山里被老虎给吃了吧? 大半下午,我都在胡思乱想。 下了班,出了电梯,下了楼。站在人流中,莫名觉得孤独无依。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不想回家。再也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吃饭了。 文心斋内灯火璀璨,玻璃门内放着舒缓的音乐,是那首忧伤的《tears》。我推门而入,朝萧似雨走去。他的白色t恤在灯光下特别耀眼。店里很安静,只有几个人,或坐,或立地翻着书本。 “萧老板。”我抬手打招呼,将那只装着脏衣服的纸袋放在橙绿相间的沙发座椅上,“生意兴隆啊!” “借你吉言喽!”萧似雨放下手里的书,他本歪在柜台边正翻看一本厚厚的书,见我进来,忙将书合上。我一眼瞥见封面上的字,是那本《中性》。真有意思,他也在看这本书。 萧似雨倒了杯茶,端了过来,放在我面前的小圆几上,茶香四溢,清香无比。是茉莉花茶,白色的小小的茉莉花飘在水面上,煞是可爱。 我道了谢,扶着茶杯,环视着偌大的书店。“有什么新书没?求推荐。” “还真有。”萧似雨站起来,走向柜台,拉开下面的抽屉,取出一摞书来,抱在怀里。 “繁体的能看吗?”他将书放在我面前的小圆几上,晦暗的封面带着些诡异。李碧华三个字撞击似地落入眼帘。 “怎么不能看啊?”我欣喜若狂,翻动着书,繁体竖排。底封上贴着偌大的标签:非卖品!“非卖品啊!”我赞叹不已。 “非卖品,托朋友从香港带过来的,借你看几天。”萧似雨靠在沙发上,笑眯眯地望着我。 “有袋子么?帮我装起来。”我毫不客气地道。 萧似雨起身拿出一只白色的帆布袋子,上面印着“文心斋”三个篆字,心是红艳艳的的颜色。他将书小心翼翼地装进袋中。 我在木质书架边逡巡,手指抚过那一排排光洁的书脊,挑了一本不薄不厚的不大不小的书,安意如的《惜春纪》。 秋雨缠绵的夜里正好拿来打发时间。 陆续有客人进来,却是只看不买。 文心斋地处繁华,这里客流量不小,却没什么人光顾书店。现代人太浮躁了,忙着生忙着死,忙着醉生梦死,有几人能放空自己坐下来好好看一本书呢?倒是云之上生意火爆,连我这种人都愿意在夜深之时去千金买醉。 我付了钱道了谢说了再见,提着书便离开了。 萧似雨静静地倚在柜台前等待着他的客人,时不时端起茶杯呷上一口。 在往地铁口方向的路上给张绮打电话,电话响了许久,才来接听,醉意朦胧,含糊不清的声音。 “醉美人儿,还在睡呢!酒酒了没?” “头好痛啊!你们那个什么领导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吧!”张绮抱怨着,“我好歹是个美女耶,哪有这样子灌女人喝酒的?” “你们两个,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不是喝得挺尽兴的嘛!我拦都拦不住啊!喝到最后还跟他一起灌我喝!” “你在哪啊?在地铁啊!你不能走,我现在头痛死了,你赶紧过来照顾本小姐,我受这份大罪,可全是拜你所赐!” 我笑着,明明是自己酒鬼转世投胎一般,见酒就失态。 “阿宁,我跟你说哦,你那个破领导,就不是好人,大色狼,看着你的眼神恨不得生吞了你。你……你离他远点儿啊!” “你瞎说什么呢?人家儿子都快我大了,他就是喜欢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我已经跟他说了,我有男朋友了。他会知难而退的吧!”我进了地铁,几站路后,出了地铁口,上了天桥,穿过花径往张绮家的方向走去。 “他今天就想灌醉你,要不是我及时出现救了你小命,你就完了蛋了。你可长点心吧!” “是是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是要我以身相许还是咋滴?”我呵呵一笑,路灯昏暗,我在路边一家叫心缘的咖啡店买了两杯美式。 “以身相许嘛,我不介意啊!”张绮笑得极为开心。 走到张绮家楼下,出了电梯,到她家门口。按门铃,张绮趿着拖鞋蓬松着一头乱发,站在我面前,两眼通红,恶鬼一般。我将咖啡呈上,心疼地摸了摸她的乱发。 “今日救驾有功,赏咖啡一杯。”我站在昏黄的灯下望着她。 “算你有良心。”张绮喝着香浓的咖啡,心满意足。 我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喝着咖啡。从袋子里拿出书来,靠在沙发上翻看着。 “你中午穿的也不是这身衣服,回家换衣服啦!不对,男朋友给你送的?” 我差点将嘴里的咖啡全喷出来。 “你不是说你有男朋友了吗?哪位啊?带来姐瞧瞧呗!我请他吃大餐。”张绮撞了我一下,促狭地笑着。“还害羞呢,丑女婿总是见公婆的。快点给他打电话,约个时间让我掌掌眼。” 第99章 偶遇 我拿出手机,听话地拨通陈烟电话,嘟嘟嘟的忙音一直打不通。不知为何会这样!转身打许诺的电话,也是打不通。两个人都联系不上。我忐忑不安地握着手机,目光哀婉地望着张绮。 “他……他去了贵州,可能深山老林,没有信号。”我坐立不安地端起那杯快凉透了的咖啡,心中如云蒸雾绕,愁绪满怀。 “好极了。”张绮一头扎进柔软的枕头里,四脚八叉,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你饿了没有?我煮点东西给你吃。我看你中午也没吃什么东西,光在那喝酒。”我看着那女人心疼极了。 “你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就煮什么吧!”张绮无所谓地道。我起身朝厨房走去。冰箱几乎空空如也。我苦笑着。这女人跟我还真是像极了。 “你过的啥日子啊?冰箱里什么也没有,吃空气度日啊!”我将冰箱里东倒西歪的牛奶摆放好,想起家里被陈烟填满的冰箱,心中一暖。 张绮歪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喝着咖啡。 “我就晚上在家吃一顿,买多了也吃不完,我也懒得做饭。”张绮有气无力地道。 “我去超市买的食材来,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啊!”我在她身边坐下,放下她不停抖动的脚。古话说:男抖穷,女抖贱。这话不能直白地说给她听。 “爱死你了。”张绮一把抱住我,微凉的脸贴在我的脖子里。“真是个贤妻良母,谁娶了你真是捡了大漏了。有照片吗?我看看是哪位天选之子入了我们阿宁的眼!”她缠藤一样地绕在我脖子上。 我把陈烟的照片翻给她看,如她所言,丑女婿早晚要见公婆的。知性,帅气,温婉的陈烟。 “我去!”张绮猛地坐起来,看着手机中那白白净净,眉宇间带着一丝丝哀愁的陈烟。“艺术展的那位?真的是他啊!” 我抢过手机,点点头。 “怪不得你瞧不上你们那领导。这谁顶得住啊!那么帅气那么温柔那么多金那么有才……唉,这样的人怎么会被你碰上?你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张绮猛地吸了一口咖啡,哀哀怨怨地道。 “你慢慢回味吧!”我推开她,提起包包,“你去不去?” 那女人翻了个白眼,滑了下去。“不去!” 我下了楼。张绮家楼下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这个时候还灯火通明。 我买了一小包面粉,一罐白砂糖,一罐红糖,一罐米酒,一版鸡蛋,一包红豆馅,看到有青梅酒卖,便手贱地拿了两瓶,买一块瘦肉,胡萝卜,西芹,一只包菜,两瓶鲜奶。 排队埋单,低头看手机。 还是没有他的回复,没有短信,没有qq信息。 像人间蒸发一样。 他不会有事的,还有许诺在呢!两个大男人会出什么事? 我不住地自我安慰,低着头,推着购物车,并未留意到那车子已撞上前面排队之人。 那人反手推了下购物车,购物车反撞到我身上。 “抱歉!”我忙抬头道歉,那白衣男子久久地盯着我看。 “sorry!”我忙不迭地合十道,一脸歉意。 买完单,提着购物袋走出超市。茂密的榕树下突然闪出一道身影,白色的衬衫,黑色西裤,手上提着一只购物袋。 “万宁!”那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淡淡的灯光照在他身上。 我瞪着眼睛看了许久,没认出来。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罗凡啊!初中老同学不记得啦!”那人提起购物袋往我身上撞了一下。 我本能地躲开。 罗凡?是那个永远坐在教室后面的罗凡!那个念着我的诗作的罗凡。我一下子想起来,他变了好多,怨不得我认不出来。 “真巧,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我一脸惊讶! “是啊,你也住这里吗?”罗凡并排跟我走着。 “我不住这里,我是过来看望朋友。”我往张绮家走去。 “我就住前面18栋,要不上我家坐坐吧!”罗凡热情地发出邀请。“多难得遇上啊!” “下次吧!我朋友还在等我呢!”我将手上的购物袋提了提,“等着我做饭给她吃。” “看不出来,你变得这么贤惠!”罗凡嘴角一抽,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只会写诗。” “见笑了。”我温温地笑着,他竟一路跟着我走到张绮楼下。我见他跟进楼来,忙定住了,“要进去坐坐吗?” 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竟毫不客气地应下来,“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我无奈地给张绮打了电话,大致说了一下情况,问她方便吗? 张绮是个大大咧咧性格的人,她呵呵地笑道:“带他上来吧!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的同学就是我的同学,冇问题!” 上了楼,我敲了门。 张绮换了衣衫,干净整齐地来开门。 “欢迎光临寒舍。”那女人笑得一脸温柔,像变了个人似的。 “叨扰了!”罗凡笑道。 我将购物袋放在餐桌上,一边取出袋子里的食材,一边介绍道:“张绮,我闺蜜。这位帅哥,罗凡,我初中同学,刚才在楼下超市碰上,真是好巧。”我将东西一一放进冰箱。“罗凡,你也没吃吧?那就入乡随俗,我随便弄点吃的了。” “我来帮你吧!”罗凡挽着袖子过厨房来帮忙。 我没有拒绝,多个人多份力。多年未见,闲闲絮絮地忆些往昔拉些家常。 “你和陈烟还有联系吗?”罗凡将包菜掰开来一片一片地在水龙头下冲洗着。水哗啦地响着,溅了我一脸。我切着西芹,指间一顿,切掉大半片指甲。看着雪亮灯光下渗出丝丝的血迹,竟然感觉不到疼痛。 “陈……陈烟他不在了,以后不要提他了。”我心里不安地悸动着,将手指放在水龙头下冲洗着。 “他怎么啦?你切到手了?”罗凡惊愕地望着我,无措地望着那水龙头下湿湿的手指。 幸好,只切掉一点点皮儿。 我甩甩手,吮吸着指尖上的血。 “没事儿。”我将手洗干净,继续做饭。 煮了一碗红糖米酒鸡蛋给张绮,端上餐桌。 张绮长了只狗鼻子,闻到香味立刻跑了过来。 “米酒鸡蛋?怎么那么香?”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勺慢慢地喝着,“你加了桂花?” 浓浓的桂花的清香飘散出来。 她舀了一口送到我口中,又甜又香。 “对。独门秘方。”我笑着。陈烟喜欢那抹桂花味儿,清清浅浅的桂花香,飘散在夜空中。 “我好幸福哦!”张绮赞叹道。 罗凡洗好菜,甩着手上的水,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我将余下的一碗端来给罗凡,罗凡怪不好意思地拨弄着碗里浑圆的鸡蛋。 “还真有点家的味道。”罗凡叹道。 我烙了鸡蛋灌饼,里面是软糯的红豆馅,极清甜美味。用瘦肉和红萝卜和西芹炒了一盘,热腾腾地端出来。 三人围桌而食,灯光氤氲,夜色温柔,欢声笑语。 这热辣滚烫的人间烟火里,我却思念着另一人。 人处两地,星月秋风,相思犹浓。 第100章 惊梦 三个人扫光餐桌上的烙饼和盘子里的炒菜,连那两瓶青梅酒也几乎被罗凡一人干光。他似乎有什么心事,借酒消愁。我与他本不太熟悉,未曾深交,不想过问他的事。夜已深,送他下楼。 幢幢影影中,一左一右走着。 罗凡扬着微醺的眼望着我夜色中模糊的脸,“谢谢你万宁。” “谢我什么?”我淡笑着,“同学一场,阔别多年,能再次相逢,就是天大的缘分。” “是是,我正是这意思,还是你会说话,才女不愧是才女啊!”他附和着,叹息着。 我看着他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到楼道口,又转身,“老同学,留个联系方式吧!得空常聚聚!”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报给了他。 “那个,他们说,陈烟死了,是真的吗?”他问,声音是飘忽的,“可是那天,我明明在东方广场看到他……” 我手心沁汗,指尖那道伤开始泛起阵阵疼痛。 最后,只记得我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在晚风中挥了挥手,没有说再见。 从18栋回到8栋,不过一条蜿蜒的石子路,我却似走了一辈子。 看着天上浅浅淡淡的月亮,一圈氤氲的黄晕挂在天幕上。月亮起了晕了,明天怕又是个雨天。秋风掠起我的头发,遮住了艰涩的眼睛。忍了许久,那抹泪,还是在进入昏暗的楼道口时滑落下来。 出了电梯,灯光依然昏暗。 推开门,张绮在上网,带着半分撩人的醉意,嘴角微扬,光着大腿盘腿坐在沙发上。 她换掉了先前穿的正儿八经的衣服,清凉地靠在沙发靠背上,露出两只雪白的胳膊。 这个女人啊! 我叹息着,收拾桌上的残局。洗干净碗碟杯盘,打扫好厨房,擦干净桌子,洗干净手。回到客厅,张绮见我走过来,忙将电脑盖上。撑起身子来,向我伸出手来,一把揽住我的腰。 “阿宁阿宁你真好!要不,你搬来跟我一起住吧!” 我瞪着她,在她雪亮的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我这免费的保姆用得可还习惯?” “哈!”她松开我,倒在沙发上。“谁让你那么贤惠?无所不能,做的饭菜那么好吃。来嘛来嘛!我们两个做伴多好,我又不收你房租!” “这是要拿我的廉价劳动力换取房租了?”我靠在她身边,“我在自己家住得好好的,好意心领了。如果小姐需要的话,晚生可随叫随到,为您奉帚洒扫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我拱手作揖笑道。 “哎哟,可不敢当。莫不是舍不得你那万里挑一的男朋友?是喽,有了男朋友自然是要跟他住一起了,两个人呀日日夜夜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缱绻缠绵恩爱有加……”张绮一脸花痴状,伸长腿勾住我的腰,一双雪亮的脚搁在我的大腿上,十个不肥不瘦的脚趾头翘然而立。 我心了然,摸出包包里的指甲油,摁着她的臭脚,帮她涂脚指甲。 红红艳艳,清亮无比的色泽,若熟透的诱人的樱桃。煞是好看! 我盖好指甲油,打算收回包包里去。 “别动!”张绮一声喝道,“给我!我也帮你涂上呗!” 她揪掉我脚上白色的袜子,把那两只纤细的脚抱入怀中。 我将头靠在沙发扶手上,闭目养神。 脚上麻麻痒痒。 我枕着手臂,困意上头,睡了过去。 贵州多山,多贫瘠之地。是23个鲜有的少平原之地的省份。 梵净山是佛教胜地,陈烟信佛,他的工作室里大大小小的佛像菩萨像不下百尊,都是他自己一尊一尊雕塑打磨出来的。他一定是到梵净山去了,梵净山开发已久,也不至于没有信号,人间失联。 也许,去了别的地方。 云台山还是别的荒野之地? 云台山是道教胜地,多道观古刹。他会不会去了云台山?! 我不知道。 山路崎岖,脚下悬崖万丈,浓雾缭绕。一座青黑色道观若隐若现地出现在深山中。一个衣衫破旧的道士坐在树下一言不发。 一白衣男子上前行礼道:“请问道长,贵宝刹可是青云观?” 那道士猛地睁开眼睛,阴恻恻地望着面前远道而来的访客。 …… 我猛地惊醒,那双令人惊骇的眼睛,似曾见过的。 “阿宁!”张绮轻轻地碰了碰我的手臂,“做噩梦了?” 我擦着脸上冰冷的汗水,颤颤地爬起来。 “我睡着了吗?”看着脚上鲜红的脚趾,凄苦一笑。 无眠的一夜,张绮陪我枯坐。 窗外又在飘雨,阴凉阴凉的。 我抱着冰冷的胳膊,靠在张绮软软的身上,打了一声喷嚏。 “凉了,回房睡去吧!”张绮提议,我们两个居然在客厅里耗了大半夜。 她起身,趿上鞋子往房间走去。 “张绮。”我喊住她,“有烟么?” 张绮眼眸带风,斜斜地瞥了我一眼,扑哧笑了起来。“自然是有的。我去拿。” 我们两个像两团烂泥一样歪倒在床头,张绮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烟,动作优雅地将烟送到唇边,轻吸一口,然后吐出一个浑圆的烟圈,烟雾在空中盘旋上升,她的眼神也随着烟雾变得迷离起来,那模样真是风情万种。 我笨拙地捻住烟嘴儿,被呛得直咳嗽,眼泪簌簌滚落。 不知是呛的还是真的伤心之泪。 我抹掉眼泪,勉力抽完那支烟。淡淡的薄荷的清香在唇齿间流荡。我慢慢习惯了并极享受那种清凉中带着酥麻的味道。心里好像没那么抑郁难过了,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进入梦乡。 “阿宁,咦,你簪子不是掉水里了吗?”张绮轻轻拔出那只云状的簪子,拿在手里把玩。“睡觉的时候还戴着,也不怕把脑壳戳破。” 我嗯了一声,迷迷蒙蒙地道,“是另外一支了,我好困了,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侧过身子,将一道瘦硬的脊背对着她的脸。 她拿着簪子在我背上画着圈圈,一个圈串另一个圈。 “女人,你做咩野啊!别玩了,好痒。”我抬手,一把打掉她的手,叮的一声,那发簪掉在地上。我惊醒过来,跳下床,拾起那簪子,攥在手心里。 “别闹了!”披头散发女鬼似地瞪着她。“你怎么还不睡啊?” “我睡不着啊!”她叹息着,一脸生不如死。 “你到底怎么啦?往常一沾枕头就睡的人,有心事?相思之疾?想男人了?”我躺在那女人身边推了推她温暖的身子。 “没什么了,就是吃太饱了,你厨艺太好了。好幸福哦!我怎么就不是一男的呢?”张绮一把抱住我的腰,将头搁在我肩上! “我要是男人,一定娶你。”她对着我的耳朵,轻轻地吹了口气。 酥酥麻麻,如春风掠过湖面,荡起阵阵涟漪。 第101章 陈烟日记14 据朋友提供的线索,我打算进云台山中寻那阿蛮。 进山的路极其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实在是不好走。许诺去旅行公司租了一辆性能较好的越野车,小心翼翼地将车开上了盘山公路。 “什么人会把自己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许诺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车轮碾过满是碎石子的路。 我低头翻看着手机里的信息,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一个个温婉的汉字。 思君之切, 如月之恒, 如日之升, 如南山之寿, 不骞不崩, 如松柏之茂, 无不尔或承。 海天在望, 不尽依迟。 思君勿复道, 努力加餐饭。 昨晚……算了,等你回来再细说。 念念为安。 我嘴角一扬,念念为安。 不知她遇上了什么事儿,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想听她的声音。 给她回复的信息,竟然一条也发不出去。穷山恶水,信号极差极差。 “是我和阿宁小时候的玩伴,他出了些事。隐入山林,不愿见人。” 阿蛮一直是她心口的一道解不开的疙瘩。那个瘦弱的小男孩,总沉默着,像一道影子站在那石榴树下。他偶尔来青萝湾讨些米面蔬菜,背着一只比他还高的竹筐,竹筐里就装着那些从不同人家里要来的吃食。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正从村边的青石拱桥上走过,青色的竹筐将他瘦小的身影衬得极伟岸挺拔。三月底四月初的天还是极清凉的,他穿着单薄的直裰青衫,头上胡乱地插着一枝木棍,想是从哪棵树上随手折下来的。 学校放农忙假,村子里的孩子都赤着满是泥的脚跟在他身后嬉笑着。往日他都躲在那破旧的道观里,极少出门。那些孩子往他竹筐里扔小石子儿。他也不躲,他也不避。被那些石子砸中脑门,亦是默然无声。 从来也不见他笑一下。 阿宁拦住那些坏小子,将他们训了一顿。转身往那小道士手上放了一块绵纸包着的绿豆糕,那香甜的绿豆糕是她大老远从c城带来的。 他收下绿豆糕,竟然笑了。行礼,道谢。孑然离去。 阿宁站在青石桥上,挽着只小小的发髻,倒像个小道士。桃花飞落,瓣瓣翩跹。 春水碧于蓝。 春阳远近含。 那一瞬间,她的影子随着流水,流入我心间。 据我能搜到的资料显示,青云观坐落在青云山之巅峰滴水崖之上,四周悬崖峭壁,深不可测,云蒸霞蔚,远远望去竟如仙境。整座道观所占地不出20坪,主体只一殿、一堂、一庙、一塔、悬在崖上的主殿不过6坪。整片建筑以木质结构为主,飞檐翘角,典雅古朴。此处僻静清幽,还真是个遁世的好去处。 许诺将车停在山脚下,我们沿着那窄窄的石径,扶着栏杆,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爬了好半天,许诺早喘得跟一头牛似的。这小子平日疏于锻炼,看着人高马大,底子却虚得要死。 “什么破地方?”他一路抱怨,一路擦汗。 我笑着,拉了他一把,拍了拍他的肩。“加把劲!马上到顶了,下山后我请客,找个地儿松快松快!” 许诺闻言,喜不自禁。“这可是你说的哈!”突然像打了鸡血一般,健步如飞地往顶上爬。 爬了一个多小时,方到山门前。叩门静候,许久才得一个小道童来开门。 “小天师,这厢有礼了。”我站在门边,谦恭有礼。“我们千里迢迢慕名而来,能否进去讨口茶水?” 那青衣小道士引了我们进去,捧了两杯粗茶出来,将茶放在桌上。细白的手上露出一道浅浅淡淡的伤痕。 “我们能不能四处看看?”我捧着茶碗,望向那静默的小道士,小小瘦瘦的,竟恍然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阴郁的阿蛮。 “……”他不说话,只点点头,掉头离去。 我喝完茶,看着那背影,心里竟有些揪扯的疼痛。 如此偏僻之地,没有一个香客,也不见一个游客,也不知他们以何为生! 后堂院中竟遍种花草,居中一棵石榴树,枝繁叶茂。 “这位天师,叨扰了。”我站在院门边,扶门而入。 石榴树下,一名年轻的天师正端坐树下,身姿挺拔如松,气质超凡脱俗,那背影如此孤寂如此落寞,他缓缓回头,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眼前的青衣道士,身材清瘦,面容憔悴,目光中透着无尽的苍凉和寂寞。他的眼神像是看穿了世间万物,却又显得无比孤独。 我轻轻点头,朝他走去。 “好久不见,阿蛮。” 那年轻道士眉间一道浅白的疤痕不经意地跳了跳,“你认错人了。”他低头离开,背影索然。 “我看到你发的帖子了,我知道那就是你。你一直在找她,用你的方式。我劝过你的,不要再打扰她了。”我追了上去。 那年轻道士猛地转身,我定住脚步,差点撞在他身上。他一点都没有变,那双眼里的戾气太沉太重。 “今日我来,是存了私心的。你若还念着昔日情分,就莫要再去叨扰她了。我希望她过她平静的日子。” 他站在花径旁,笑得凄凉,“你看我这小院怎样?” “很好,有神仙之境。”我的赞叹是发自肺腑的。 “院中的石榴是我初到这里栽的,转眼十一年了。有时候想起过去,想起阿宁,想起我那满身罪孽的……师傅……像做了一场梦,怎么也醒不过来。”他哀叹着。 阳光照在他脸上,是璀璨的,像水晶,透亮无比。 这个惯于躲藏的方外之人,自小无父无母,无人怜无人疼。捡他回来的黄道士是个黄赌不忌的坏胚子。他落入魔爪中也是他命运多舛。 青萝湾二里外的青云观里只住着黄道士和他瘦弱的小徒弟阿蛮。打骂折磨日夜不停歇。 那年暑假,阿宁怀揣着一把锃亮的菜刀,杀气腾腾地往村外走去。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从村口的香樟树下走过,见了谁也不说话,只是乌黑着一张脸。 “阿……阿……宁……你做……做什么去?”我那傻傻的表哥阿来跟了上去。 “我要杀了那混蛋!”那女孩儿身上散发的杀气令人胆寒。 她是和别个人不一样的阿宁,别的孩子在玩捉迷藏,她却坐在树下看《七侠五义》。 阿宁要去为青云观那个小道士打抱不平。她为阿婆家放牛,路上遇雨,到道观躲雨。冒冒失失的她闯了进去,供桌上不堪的一幕彻底击碎了她脆弱的灵魂…… 阿蛮是弱者。就是那样的弱者也曾出手保护过她。她却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蹂躏,什么也做不了。 我夺下了她手里的菜刀,她趴在我肩膀上哭得如此伤心难过。 数年后,阿蛮忍无可忍奋起杀了他那畜生师傅一把火烧了道观然后遁入深山,再无人知晓他的下落。 那个善良的女孩儿,始终为自己救不了阿蛮而心有郁结。 第102章 失联 一睁眼便看到张绮在发短信,我笑着闭上眼睛。给情郎发短信呢!搞得那么神神秘秘,像偷情似的。 我掀被起身。 张绮抱住我大腿极留恋极依依地望着我,像孩子依恋母亲一般地道:“你去哪?” “上班啊!再不起来迟到了。”我推开她。 煎了两只金黄的荷包蛋,烤了面包,温了牛奶,端上餐桌。 回房换衣服,她还赖在床上。 我将洗手间的门掩上,换上内衣。门被推开,张绮靠在门框上,撞着头,一下又一下。 “你昨天穿的衣服,是陆织的。你怎么会有他的衣服?”她,好像睡醒了。 “你还说呢!不知哪个酒鬼吐了我一身,我下午还要开会呢!我总不能臭烘烘地去开会吧!陆织来接你就顺带给我送了一套衣服了。” “原来如此。”她用手按着眉心,拷问完毕,转身离去。 我愣在洗手间,昨天换下的衣服,扔哪去了? 用罢早餐,我们两个手挽手地去上班。刚出小区门口,竟看到罗凡站在那棵鸡蛋花树下,手里提着两份早餐。 “好巧,两位美女还没吃早餐吧!”罗凡将早餐递了过来。 “万宁做了早餐了,我们吃过了。”张绮挽着我的胳膊,淡淡一笑,“再见。” 扬长而去。 “你那同学是不是想泡你?那么早堵在门口送早餐,老土!”张绮讥笑道。 “说不定是想追你呢!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他喜不喜欢我,我能不知道?” 两人在地铁里挤得像沙丁鱼。 电话响起,是老沈。 嘈杂声在耳边风一样吹过。 老沈含糊其辞地说,你怎么走了啊? 我说,我还要上班赚钱养家啊! 电话那头的人大笑,我昨晚不是说了嘛,我养你啊! “你在说什么啊??酒还没醒吗?”我一头水雾,不明所以。 今天周五,最忙碌的一天。上午去了一场发布会现场,又去看了一场漫展,买了一对手办,又买了两只可爱的钥匙扣,心满意足地吃了份便当,又心满意足地买了份添了不少碎冰的奶昔。十月的天有点儿凉了,秋风扫落叶。一个人坐在公园路边的石墩上,晒着温暖的太阳。拍着皮球的小男孩冲我露出一张缺了牙的笑脸。 掏出手机,竟收到他的信息。心如鹿撞。 “阿宁,我已在回来的路上了,不出意外的话,晚上八点就到花城了,想快些见到你。想抱抱你。” 他回来了!! 我满心欢喜。快步离开公园往报社方向赶,得回去把手头的稿子写完,周末可以好好陪他,睡觉,吃饭,看电影,散步…… 地铁口一个穿着牛仔服的男生在弹吉他,手法略略生疏,唱得却还……动人…… 没有人为他驻足停留,只有我站在一边静静地听他弹完。 一曲毕,心伤碎。 “谢谢!谢谢!” 那清秀的长发男生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大的眼睛露出朦胧的稚气。 “加油!很棒!”我朝他竖起大拇指,从包包里掏出那只白色的信封,上面印着“xx省文化厅和旅游厅”几个红色大字。信封里装着三张红色纸币,那是今天发布会给的车马费。 我把信封放在他面前的帽子里,摇摇离去。 嘈杂的人流中,那稚气未脱的大男孩弹奏着一曲《一生所爱》。 我哼着曲子回到办公室,阿柔见我红光满面,从办公室探出头来,“那么开心啊!捡到宝了?” “是啊!捡到宝了!”我从包包里掏出那两只蓝粉相间的小盒子,递给阿柔,快三十岁的女人了,还是喜欢收藏这些。 我自己何尝不是? “啊啊!”她拆开盒子惊叫起来,“女人,你也太好了吧!我好爱你哦!”对着那两只小娃娃亲了又亲。 “沈主任……还没来上班?”老沈的办公位上空空荡荡。 “没来。”阿柔撇撇嘴。 “真潇洒。”我叹息着。 “好喜欢哦,多谢噻!”阿柔目送我离去。 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烧水泡茶。水壶发出滋滋的声响。 习惯性地打开邮箱。 有新邮件,昨晚发来的。不是陈烟的,是顾西辞。 “阿宁:本不该打搅你,听日阿生要过花城,他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我想你周末若得空,能否帮我招待他?他听晚八时抵达机场,劳烦了。”邮件里附带着一个年轻男子的照片,浓眉,大眼,高鼻梁,肤白,貌美,眼里一缕风流笑意,一身白色衬衫,领口洞开,露出雪白性感的锁骨。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顾平生,比顾西辞小两岁,容貌与他倒有几分相似。 陈烟也是今晚的航班,也好,一举两得。我给他回了邮件,应承了下来。 顾平生。 是个帅小伙儿。 我把他的照片传到手机上,准备晚上去接机。 抱着茶杯,翻看着网页新闻。 “云台山山体滑坡,多人被困失联!” 我将茶杯掼在桌上,茶水四溅,泼了一手。我却感觉不到痛。 云台山?怎么那么巧?是陈烟去的那一座。 我颤抖着拨着他的号码。陈烟,你接电话啊!嘟嘟的忙音,直接挂掉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是泥石流造成的吗? 贵州那么多山,偶发山体滑坡也很正常,他不会那么倒霉就遇上了。 我拿了抹布擦着桌上的茶水,才看到被烫得通红的手背。 给他发短信。手指抖得厉害。 “你到哪了?确认8点能落地吗?我去机场接你啊!” 信息发出去了。却石沉大海。 我喝掉数杯清茶,喝光水壶里的水,起身提着水壶去茶水间接水。 灯光辉煌的走廊尽头,是茶水间。 我提着半壶水出来,迎面碰上一个女人,柳眉杏眼,烈焰红唇,黑色长发,青色长裙,白色高跟皮鞋。一缕淡淡的香水味儿拂面而来。那女人长长的眼风扫了我一眼,皮鞋叮咚作响,朝广告部办公室袅娜走去。 “沈园池!”那女人一声吼叫,震动得整座办公楼都抖了三抖,“沈园池,你给我滚出来!” 我提着水壶,站在广告部的牌子下,那女人坐在老沈的座椅上,扭动着身子,将那椅子转得溜溜地,二郎腿翘起来,脸如寒冰。 阿柔端了杯水过来,笑眯眯地道:“嫂子,喝茶。沈主任今日有事没来上班……” 好年轻的嫂子。 是老沈的夫人。 早听说他正与夫人在打离婚官司,不懂他在想什么,这么漂亮的老婆说不要就不要了。 我提着水壶回到办公室,等水开。倚在窗前,看窗台上的花开。 掏出手机来,继续打他的电话,不通,不通,为什么打不通? 看着手机,怔然出神,手心冰冷。 电话突然响起,陌生电话。 我忙接了,“你……你好,是陈烟吗?是不是陈烟?” 第103章 平生 “喂,喂,是万宁小姐对吧,有人给你订了花,你下来拿下吧!我一时走不开,你自己下来取吧!” 是送花的。不是陈烟。 我挂了电话,匆忙下楼,捧着一大捧满天星点缀着鲜艳玫瑰雪色百合的花束上了楼来。 阿柔送嫂夫人出来,嫂夫人风情万种地朝我走来。 “你就是万宁?”那女人从花束里抽出一枝玫瑰花,放在鼻子下轻轻地嗅着。“果然是个不世出的美人儿,人比花还漂亮。怪不得咱家老沈总记挂着,得空到家里来吃个便饭呗!”女人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我,手里拈着那枝玫瑰花,“老沈昨儿一晚上也没回家,我还以为他又在办公室加班了呢!既然人不在,我就先走了。” 阿柔看着那女人摇摇远去,撇着嘴,摇头叹息,“好厉害的女人,怪不得沈主任要闹离婚。” “什么?是沈主任要离婚的?”我捧着那捧花,惊诧不已。 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的女人竟被人弃之若敝履。 这是什么世道啊? 我叹息着。 这男人真没眼光。 下了班,我没有回家,在办公室等到六点半左右,便捧了那花下楼,走到古街路口打了辆车赶往机场奔去。 疲倦地靠在皮质的车座上,手捧着那捧硕大的花,没有署名,完全不知何人所赠。窗外半明半昧的灯光,一晃一晃地照了进来,落在我的脸上,水一般地流动。清凉的风,一霎一霎地吹进来,吹得人头疼。 不知今晚能不能接到陈烟。 “是去机场接男朋友吧!那么大一捧花,真浪漫。”司机男性,四十岁上下,见我不说话,无事找话说。 我尴尬地笑着,没有否认,便是承认了。 今天小周末,路上出奇的堵,进入机场路,干脆一动不动了。 我不停地看着手机,已经八点了,我被堵在路上,焦躁不安。 我飞奔进机场,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像是大海里汹涌澎湃的潮水一般,将我推搡得东倒西歪,只能随着人流往前挤。手中捧着的花束,这番折腾,花瓣纷纷扬扬而落。 找了个角落靠着,眼巴巴地望着出口。等人流散去,等那个要等的人快些出来。 八点半之约,已接近尾声。晚上九点了,接机的人一拨一拨地离去。 我没有等到我要等的人。 蹲在地上,又倦又失落。 “阿宁小姐?”一双锃亮的棕色皮鞋泛着灯光,笔挺的西裤,白衬衫,领口开着,躬着身子,一眼望穿……春光如许。我咽了咽口水。 那张脸几乎贴在我鼻子上,眼睛很亮,眉宇清秀,优秀的下颌线,青青淡淡的胡须似春草,一对薄唇鲜亮若玫瑰花瓣。 “我观望你许久了,躲在这里做咩嘢?看风景啊?”男人伸出一只骨节硕大的手。我慢慢站起来,扶着微冷的栏杆,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男人。 “顾……顾生?”是顾平生无疑了,保险起见,我还是翻出手机上的照片,对照着那张好看的脸,看了又看。 “顾平生,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他笑得灿烂无比,露出一口雪白齐整的牙齿。 我握了握那只大手,“你好,万宁。” 他盯着我手上的花,眼波流转。 “何必如此破费?还带花来。”他伸手拿过那捧花,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肚饿了,请我吃点好吃的吧!” “顾生,我是受令兄所托来接你,可我还要等一个人,要不,你先回你下榻的宾馆?”我尴尬地笑着。 “原来如此。”顾平生凉凉一笑,伸长手指,轻轻抚过那一捧花瓣。 “抱歉!”我叹息着,殷殷切切地望着出口。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好诗啊!”顾平生修长的手指从花束中夹出一张小卡片,一字一顿地念着卡片上的诗文,笑得极暧昧。 我一愣,夺过他手中的卡片,这字迹……笔势有力,灵活舒展。是老沈的字。这衰人,他送花给我做什么?还留这种暧昧不清的文字!有病!我咬牙切齿将那纸片揉成一团,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阿宁小姐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手字倒疏朗灵动,矫健如惊龙。”顾平生笑得开心,眉眼舒展,像中了几百万似的。 一晃十点,我的脚早酸麻难耐,站了这许久,我又困又累又饿。 顾平生半靠在他那黑色行李箱上,修长的腿搭在一处,手里捧着的花,半垂着托在大腿之上。黄色的花粉沾了他满身都是。 “你要等的航班晚了几个钟?”顾平生揶揄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这是艳诗啊!”他哈哈大笑。 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信息。 打不通。无有回复。 如石沉大海,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十二点了。 我趴在他的行李箱上,不知道睡了多久。 “真是个痴情人啊!我可得对你刮目相看了。”顾平生踢了踢行李箱,我惊醒过来,擦干净嘴角的口水,痴痴蒙蒙地望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几点钟了?”我摸出手机,热切期盼着那通来电,那个信息。 什么也没有。 空等一场。 顾平生拉着我出了机场,捧着鲜花,推着行李箱。 夜色凄凉。十月南国的夜空看不见星辰,只有一团朦胧,一团氤氲,一团哀婉。 我靠在车后座上,碎发掩饰不了眼底的悲伤,窗外的流光,一荡一荡地从眼前掠过,把眼角的泪水,照得越发明媚哀伤。 顾平生侧身过来,半个身子覆在我身上,拉过安全带,轻轻扣上。看着那一滴泪水轰然跌落,支离破碎。 我忙睁开眼睛,擦掉眼边的泪水,正襟危坐。 “顾生,你住哪里?”我闷声道。 顾平生给自己扣上安全带,昂起那颗漂亮的头,扫了我一眼。 “本来以为一落地便能去订下宾馆,谁想啊被一痴情之人耽误了大半个晚上。”顾平生靠在车座上,眼风斜斜,落在我头上。“我无处可去了,阿宁小姐,只能拜托你收留我一晚了。” “……”我如鲠在喉。 “先森,去边度吖!”司机放慢了车速,笑问道。 “滨江路,知止苑。”我咬碎后槽牙,瞪了他一眼,侧头,闭目,再不去看他。 顾平生看着身侧的鲜花,幽幽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你有完没完啊?”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连那司机都吓了一大跳。 顾平生不说话,凉凉地望着我。 回到家,已是夜里2点。 开了门,一头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累。困。倦到眼皮都不想抬一下。 “左手那间是客房,洗手间在那边……”我踢掉鞋子,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自己,沉沉闭着眼睛。 “喂,我还没吃晚饭呢!肚饿了。”顾平生站在沙发边,影子修长墨黑。 我抬手指了指厨房门边的冰箱。 夜凉如水。 顾平生有点儿迷茫地站在那儿,嘴角一扬,微微笑着。 第104章 流年不利 云雾缭绕,山高水长。 无论怎样伸长手指,也触碰不到那眉那眼。 太远、太久了。远到让人心疼,久得令人心碎。 握不住啊,流沙一样,他的手指,冰冷地滑落…… 我惊醒过来,膝盖疼,打碎了一般。趴在地上,狼狈不堪。那披头散发的影子,鬼魅一般打在地板上。 从沙发上掉了下来,身上卷着那条厚重的斜纹波斯毯子。 我摸了摸头发,发簪已被取下,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泛着幽凉的光。将它握在手里,披着毯子往卧房走去。夜色冷清,凌晨四点,我再也睡不着。拿出手机,拨打着那个似乎再也打不通的电话,又打许诺的电话,还是不通。信息发出去,也没有回复。 从房间走到客厅,又从客厅走到房间。 焦虑得抓狂。 披着披肩薄毯,下了楼。 小雷在值班,看到我出来吓了一跳。 “姐,这么晚了,你怎么出门?” “我去买点东西。”我挥挥手。 “姐,你要买什么?我去给你买,你还是别出去了,太晚了,外面……最近不太平呢!”小雷走过来擦着眼睛,看得出他很困。 “什么?”我把自己卷在毯子里,站在凉风里,头发乱飞。 “他们说,晚上有个变态狂跑出来骚扰女生……”小雷小声道。 我心里一惊,想起前天晚上那见鬼一样的感觉…… “姐,你去买什么?”小雷追问着。 “算了。”我转身折回去,上了楼,开了门。 空阔的客厅里柱子似站着一人,白色棉t恤,白色七分裤子,裤子下是雪白的两截脚,眼睛乌黑幽亮。 “你……你……怎么在我家?”我吓了一跳,家里平白无故的跳出一个人来。 “阿宁小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么晚你出去做什么?”那人走了过来,站在我面前,高出我一大截。 “顾……顾先生!”我裹紧毯子从他身边走过。“晚安了。” “这么晚,你出去做什么?”他紧紧追问。 “睡不着,出去溜达了一圈。”我走进房门,将门阖上,反锁。 一头栽在枕头里,望着天花板上的顶灯,怔忡出神。 你到底在哪儿? 胃部一阵翻腾。这才想起,晚上没吃。中午好像……吃几口便当,喝了半杯奶昔,冰得要死。报应来了,胃又疼了。 用力按着,死死地按着,虾米一样地蜷缩着。起身找胃药,打开门,蹒跚着扶着墙去了客厅,拉开冰箱门。 汗水已经模糊了眼睛,我的手在冰箱里乱摸着,乒乓作响。 “肚子饿了?”顾平生走了出来,“你怎么啦?”他见我脸色惨白蹲在地上,一张脸扭曲得变了形。 “胃疼……药……”那疼痛如潮水泛滥成灾,我咚的一声倒在地上,脸贴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大脑瞬间有了片刻的清醒。“把药给我……”我伸出一只手,哀哀地望着那站在灯光下发怔的顾平生。 他这才快速地蹿了过来拉开冰箱门找出那瓶装在蓝色小瓶子的药。一把托着我的后背,将我抱了起来,放在沙发上,倒水,低头看说明书。 “两粒……”我伸出两根手指,气息奄奄,人命危浅一般。 “你得去看医生,痛得这么厉害吗?”顾平生将药放在我手心里,我一仰头将药丸放进嘴里,灌了口水。倒在沙发上,蜷缩着,撅着屁股。 …… 醒来时,在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 顾平生在厨房砰砰作响。 我披着毯子倚在厨房的门上,看着那人一身雪白,拿着勺子在砂锅里搅拌搅拌,雾气朦胧,将那张脸罩得迷蒙不堪。 “早晨。”他头也不回地打招呼。 “早啊!”我抱着自己,想起昨晚连晚饭都未招待他,面有愧色。起身,将毯子扯下,扔在餐椅上。 从冰箱里拿出四个鸡蛋来,走到灶台边,开火,热锅,倒油。 顾平生看着我,笑道:“昨晚要死要活的,怪吓人的。” “让顾生见笑了。”我将打下去的鸡蛋翻面,油点儿噼啪作响。 顾平生吓得跳起来,抱头鼠窜。 真是个胆小鬼。 我将煎得透亮的荷包蛋装盘,端上餐桌,一分作二。两个瓷白的圆盘子摆放在桌上。花瓶里的花凋谢了,焉儿耷耷地垂着头。 刀叉分放好。 蓝如海,绿如草。 顾平生看着我慢慢地倒出雪亮的牛奶,手撑住下巴,肘支在光洁的桌面上。 我一抬头,望见那张双漂亮的眼睛。 我把牛奶递给他。 锃亮的刀将鸡蛋分成小块,叉入嘴里,慢慢吃着,嘴角油光泛滥。 “我煲了粥了,你不给点面子喝一点?”顾平生吃着鸡蛋,轻声问。 “好。”我点点头,漫不经心。 顾平生起身,端了一碗粥出来。 煲得稀烂的粥,冒着热气,氤氲得不似人间。 想起云雾缭绕的梦境,心情低落。 一口也没吃。 “真不给面子?”顾平生拿起汤匙,搅动着碗里的浓粥,“煲了好久的。” “没胃口,没心情。”我吃完那两只鸡蛋,喝光杯里的牛奶。 端着盘子和杯子去厨房清洗了。 “因为昨天没等到的那个人?”顾平生百无聊赖拨弄着盘子里的鸡蛋。 “你不会打算吃住都赖在我家吧!”我擦着手走出来。 “本来没那个打算,现在看来很有必要。”他吃着鸡蛋。 “怎样?”我心里极度不爽。 “昨晚要不是我在,你估计翘辫子了。”他笑得张狂。 雨突然下起来,没有任何征兆。打在阳台的花草上,打在窗玻璃上。 我起身关窗,拉上窗帘。 客厅里立刻暗下来。 透过那道缝隙看着窗外的雨,雨越下越大,起了一阵烟尘。 不知贵州的深山里有没有下雨,会不会遇上泥石流…… “天公不作美,还想着腆着脸要阿宁小姐带我出去逛逛。”顾平生站在我身边,看着那窗外的雨。 完啦!我忙跑进房间,忘了关窗,手忙脚乱地关上窗户。雨水飘了满地,打湿了床被。人倒霉起来是不是喝凉水也要塞牙? 将湿湿的被套拆下来,被子也打湿了,床也湿了,地板上都是水。 烦躁地走过。 啪地一声摔倒在地,冰冷的水沁在脸上,衣服湿透,脚上一片红。 爬不起来。 好像摔散了骨架。 顾平生惊慌跑进来,看着我水鬼一样蜷缩在地板上。 脸上湿湿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顾平生抱起我来。 我痛得说不出话来。 流年不利。 这个人一来,我八辈子的霉运都来了。 他看了一眼那湿了半边的床,转身离去,进了玄关,转去了客房。 “你干嘛!”他把我放在他昨晚睡过的床上。我挣扎着起来,膝盖疼得碎了一样。 “别乱动!”他伸手轻轻按了按我的膝盖,我尖叫起来。 “疼疼疼……”真的碎了吗? 他摸了又摸,温凉的触感。 “好好的,没碎,要真碎了,你哭都哭不出来。” 雨依然下着,我看着淡绿色的窗帘,满心忧伤。 第105章 割裂的心 我指挥着顾平生将床上的被套床单都换了,他手忙脚乱,笨得要死。 “这种事都是佣人做的,我做不惯。”那人坐在床头摆烂。 呵呵。我冷笑着坐回沙发上。 原来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 将那膝盖支楞起来,嶙峋的皮肉,泛着红。 慵懒地歪着,淡绿色裙子刚好齐膝。雨打着门窗,这样的秋雨,实在要人命啊! 迷迷茫茫地歪着,昏睡着。 听到顾平生在房间打电话,语速极快,纯正的白话,只听懂了少许几句。 字里字外飘出两个字,我完全听懂了:初尘。 他果然为陈烟而来,还是不死心啊! 我微抬起头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死人躺。 顾平生抱着速写本坐在阳台前,手指修长,握着那支橙色的铅笔,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听到手机叮的一声,有新的短信。摸出一看,是陈烟。 我几乎是跳了起来,弹开短信。 “路上有事耽搁了,归期未定,勿念。” 聊聊数字。 冷冷淡淡。 他不知道有人会担忧他吗? 我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满心颓丧。双手插进凌乱的头发,抱着头,咬着唇,将那一缕生硬又柔软的疼痛,一点点地吞咽下去。 “怎么啦?还疼吗?”顾平生放下手中速写本,走到我面前。 我将脸埋在手臂,手臂湿滑,是咸的,苦的。 “阿宁小姐……”他推了推我的手。 我抬头看他,泪眼朦胧。什么也看不清楚,云蒸雾绕。那心里涌出来的忧伤,将我彻底淹没、掩埋。 顾平生抬手,抚开我的乱开,额上的汗水,眼角的泪水,都氤氲在他手心,是化不开的哀伤。 我哀哀地抓着他的手腕,粗壮的骨头,磕痛了我的手指。 泪水一片一片簌簌落下,溅在他泛白的手背上。 他一把揽住我的脖颈,将那颗蓬乱的头,放在他的胸前。 “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他轻轻拍着我的单薄的后背,缓缓的,像在打着一首曲子的节拍。 拾不拢的悲伤将那颗心死死裹住,裹得密不透风,裹得喘不过气来。 我嚎啕大哭起来,攥紧拳头,一下一下捶着拍着他的后背,坚实的后背。鼻子和脸完完全全地贴在他胸口,瓷实又温柔,那沉重的心跳,如钟如鼓直直地撞来。我肆无忌惮地哭着,把满脸的泪水鼻涕还有汗渍,全糊在他那件白色棉质t恤上。 “哭是极好的发泄,哭出来就好了。”他幽幽地道,忍着疼,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墙上那一幅画,淡淡的水墨洇出来的,荷花。稚嫩的,像幼稚园小孩子随手的涂鸦,毫无技巧可言。画末却有落款,一枚红色的小印。宝盖下是一颗凌乱的被割裂的心。 “你画的?”顾平生抬眸,眼风扫过那画。 “嗯?”我推开他,抹干净脸上的鼻涕,收住眼泪,抽抽搭搭地,唇齿间弥漫着一缕淡淡的清香。 他说的那幅画,十四岁那年画的。 “画不怎么样,印章却有点儿意思。”顾平生起身,一只膝盖跪在沙发上,竖直身子,仔细地看着那印章。 窗外雨缠绵。 我倦了。是哭累了,一把眼泪,消耗了我所有的力气。 起身,朝卧房走去,关上房门。和衣而卧。湿湿的被褥贴在肌肤上,像盘亘的毒蛇。 “阿宁小姐。”顾平生捶门。“我进来了。” 他抱着一床被子走了进来,将那一团柔软铺陈在床上,换走了那床打湿了的被子,顺带,拿走了那本放在床头柜上的书。 从晨至昏,天光流转,雨,却不曾停歇,一直一直飘着。 昏昏噩噩地沉睡着,辗转着,支离破碎的梦境,拾不起,缀不拢。流不尽的泪水,淌不干的汗水。 摸黑按亮床头夜灯,昏黄的灯光,雾一般地笼罩着偌大的房间。 我居然睡了一整天。 摸出手机,查看信息,有一条新信息,却是顾西辞。很是客客气气的。 他的弟弟,为什么要我来管教? 我趴在被子里,口鼻间都是那缕挥之不去香水味儿。 门吱呀开了,一道黝黑的影子投了进来。 顾平生站在门边,“醒了吗?”他看着手上的腕表,“快9点了,你不饿么?” 我翻身看他,昏黄的灯光照进他乌亮的眸子。那人揉着肚子,大概饿得不行。 “你出去。”我爬起来,“我换衣服,去吃饭。” 他乖乖地将门带上。 我在衣柜里翻找着合穿的衣服,最后翻出一件黑色无袖齐膝的裙子。 头发绾起,发簪斜插。 拿起妆盒,描柳眉,点绛唇,化了个淡淡的妆。 启门而出。 顾平生倚靠在门边,我惊了一跳。 “你站在这做什么?”我从他身边走过。 他看着我,目不转睛。 “等你。”他跟在身后,“肚饿了。可以走了吗?” 顾平生拿起沙发上的披肩,搭在胳膊上。 出了公寓,外面细雨霏霏。 顾平生将披肩盖在我肩背上,我仰头望了望那阴暗的天,如丝的雨斜斜飘下。 他拦了车,拉开车门,看着我进去,关门,绕过车头,开了另一边的门,打开门,坐了进来。 “花地人家,唔该。”顾平生对司机说了一句,看了我一眼,指了指安全带。 我嘴角一抽,将安全带扣上。 “花地人家是什么地方?”我问。 “吃饭的地方。”他扬眉一笑,那司机也笑起来。 “笑什么?”我见他笑得实在诡异,探头望向窗外。 因着是雨天,路途又远,一路与他又无话可说,摇摇晃晃地,竟又睡了过去。 “你这个人,是有多缺觉啊!”顾平生将我靠在他肩上的头扶正,叹气道。温凉的手指掠过那支菩提木簪。 听到安全带搭扣解开的声音,啪的一声,我惊醒过来。习惯性地擦了擦嘴角,还好,没流口水。 车停在路边,我茫然地下车。雨还在飘洒。 顾平生将那肩上的披肩扯了扯,盖在我头上,躬着腰,拉着我的手,朝河边一座楼快步走了过去。怎么会在河边立这样一座楼?楼上挂着“花地人家”的大匾,楼内灯火辉煌,灿如白昼。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从不知道花城还有这样的地方。花灯,花篮,花一样摇曳的女人。鼻子里涌动的都是女人身上的香味儿。 顾平生攥紧我的手,我手里都是汗水。 这是什么鬼地方? 一个妖冶的女人迎面而来,修身的旗袍,领口开到极低,衣摆处却开得极高,直开到大腿处,春光乍泄。 “顾少。”女人发嗲地叫着,朝他伸出一只修长柔软的手来。 我一身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 “aimy.”顾平生握了握那女人的手,松开,“这是阿宁,我带她来尝尝你们楼里的醉鱼。” “只是来尝尝醉鱼?”那aimy笑得花枝乱颤,“好,这就安排上。老地方?” “老地方。”顾平生笑得明媚,我却如进了盘丝洞。 花地人家,莫不是,青楼? 第106章 花地一游 装饰一新的船行在河面上,微雨入窗,窗外的帘子轻轻地拂着。木几上釉里红的瓷瓶里插着繁茂的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映着灼灼灯光,流光溢彩。桌边的红泥小炉上煮着喷香的茶,茶香袅袅。 顾平生坐在那酸枝木椅里,直着身子倒茶,生白的手青筋突起。 我坐在他面前的小几边,将肩上滑落的披肩扯了扯,半只胳膊露在外面,微凉。 “喝茶抵饱么?”我端着茶杯,轻呷一口,茶香扑鼻,还真有点饿了。 “再等等。”他将身子靠在半圆形的椅背上,手指轻敲着那酸枝椅光洁的扶手。 木几两侧立着大而明亮的宫灯,淡黄色的绢上绘着体量苗条的仕女,或簪花,或摇扇,或扑蝶…… 我耐着性子一杯一杯地喝着茶,喝到我尿急。 顾平生站起来,把手伸给我。我看着那只手,不明他要做什么。 船行于河面,荡漾着。我一把抓住他的掌心,一个踉跄,扶着那木几。 “来,带你看看这花地河的夜景。”他拉着我,掀开珠帘,细雨扑面,沁凉的江风扫过周身,我打了个寒颤。 夜幕笼罩着平静的河流,河面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烟雾,如轻纱般缥缈。两岸灯火闪烁,璀璨若繁星。漆黑的树影倒映在水中,轻轻摇曳着,与灯光共舞。 “你知当年这条河是多么宏伟的盛景?河面上满是花团锦簇的花船,夜夜笙歌不息。”顾平生指着静静的河面。 哼哼。我冷笑着。 我现在明白顾西辞为何千叮万嘱地叫我“照顾”好他这位不让人省心的弟弟。 “顾少,酒菜都齐备了。”aimy笑吟吟站在船头。 “好,食饭。”顾大少爷一声下令。 终于,可以坐下来吃饭了。 一钵热气腾腾的鱼摆放在圆桌之上,肉质莹白金黄,在淡黄的汤里滚着,芫荽清秀,红椒诱人。淡淡的酒味儿。 圆钵四周围放着荤素搭配的八个白瓷碟子,金黄酥脆的肉脯,烤得极嫩的小羊排,虾仁玉米粒,肥厚的鹅肝,菊花一样盛开的碟子里的鸭舌,青翠的码得齐整的小芥心……两坛贴着红纸的酒。 顾平生拍开泥封。 我好奇地盯着他的手,这样子古朴的酒坛子,装的不知是何年何月的酒。 酒香扑鼻。光闻一下都要醉了。 白得透亮的小瓷杯立在桌面上,清冽的酒慢慢流淌下去,酒光透出来,星星点点。 “玲珑杯。”我惊叹。真是奢侈。 “老板娘最好的珍藏,莫要客气。”他捧起酒杯,叮地碰上了,声音真脆。 那张脸在光影里,更是明丽,那双眼睛,那对红唇,染了酒色,夺魂摄魄。 酒水入喉,酒意上头,双颊红透,耳根更是熟透了一般。竟是这么烈的酒。 我不肯再喝第二杯。 伸长筷子去夹那翠绿的菜心。手颤抖着,菜心一滑,跌了回去,油光水滑。心中一阵窘迫,执拗地去夹那根出逃的菜心 。 一双筷子夹了过来,捉住那棵菜,放在我面前。 一棵硕大的菜里面只捡最嫩的菜心折下,过汤一滚,清甜爽口。 “尝尝这鱼。”他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小圆碟中,剔除小刺,递了过来。 道了谢,慢慢地吃着鱼,小心翼翼。 “味道怎么样?”他问,一脸关切。 “蛮好,别有风味。”我云淡风轻。 顾平生举杯,我摆摆手。 “明天又不上班,醉了也无妨。” “不行。跟你不熟,不敢喝醉。”我笑着。端起茶杯。“以茶代酒。” “好狡猾。”他笑起来真的好看。 闷声吃菜,船舱里只有轻微咀嚼的声响。 谁也不说话。 顾平生兀自喝着酒,看了我一眼,放下那玲珑剔透的杯子。我叹息着,只得举起面前的酒杯,跟他碰了,浅饮一口。 他到底是客人,香港远道而来。 灯光朦胧,酒色温婉。 耳畔响着清幽的小曲儿,隔着珠帘,有貌美的女人在清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 我脸畔红艳若霞。 半为酒色半为那曲词。 放下筷子,望着那倾耳听曲之人,“顾平生,我想吃米饭。”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我的声音把这后面的曲词都掩盖了。 “什么?”顾平生放下手中的筷子,有些惊愕地望了过来,笑了,满眼浮光流荡。 “米饭啊!”我咬着唇。 一整天颗粒未进。 我思念那米饭果腹的滋味。 “aimy.”他起身,朝舱外高声唤道,“上一碗米饭,大碗的。” 香喷喷的米饭被装在白瓷大钵里,端了上来,放在我面前。我笑吟吟地道了谢,分装了一小碗,欢天喜地地吃着。醉鱼咸香,很是下饭。我一口一口地将米饭挑到嘴里,咀嚼着,吞咽着,好吃。额头沁着密密的汗水,先前的不悦不快伤心难过,通通随着汗水一扫而光。吃得开心,我还端起酒杯主动跟那顾平生碰了杯。本来他是客该我招待他,但老沈那一顿吃穷了我,这次我就不充冤大头了。 “谢谢款待。”我不要脸地笑着。是他自己要来这种地方吃饭,想必消费不会低到哪去。又有小曲儿听,又有美人儿看的。 “不客气,你开心便得。”顾平生眼角一扬,笑得比我还欢喜。 “你是为你哥的事来的?找陈……陈尘……”我闷头扒饭,米粒雪白柔软,适口性极好,极品泰国香米。 “算是吧!主要是回来看看。”顾平生夹了块烧鹅,慢慢地吃着。 “回来?看看?”我咬着筷子,“故地重游?顾生以前住在花城?” “幼时在沙面岛住过几年,就想着回来看看。”他拿起白瓷小勺舀了一勺晶亮的虾仁放进我面前的碗里。 “沙面?”好样的,住那么高级的地儿。等等,陈烟的小红楼,也在沙面。 “吃饱了吗?还要不要添菜?”顾平生斟酒,一杯,又一杯。 “不必了,好饱好饱了。”我摸摸肚子,酒足饭饱。“吃饱了,可以撤了吧!” “撤去哪呀?哈哈!这夜生活才开始呢!”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飘了进来。一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女人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白色高跟皮鞋叮叮地敲在船板上。 “珍珍——姐——”顾平生迅速地起身,伸长手臂,将那提着酒而来的女人,揽在了怀里。那汹涌澎湃的胸脯毫不客气地在我眼前晃荡着,真是……辣眼睛! 第107章 圈套 “别这么叫我,都把我叫老了。”女人浪笑着,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一只手却搭在他屁股上,半倚半靠在他身上,一双好看的眼睛斜斜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第一次带妹子来哦,眼光不错,正点哦!”女人跟他行了贴面礼,那亲密无间的样子属实令我尴尬不已。 我站起来,将手上的筷子放下,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那高挑的女人一只涂得鲜红的手搭在他肩上,一双凤目认真地挑剔地打量着我,每一根头发丝儿每一个可见毛孔都不放过,从头至尾飓风横扫一般掠过我的脸,胸,腰,腿。活脱脱一台人体扫描仪。 “你好。”我被那女人看得心里发毛,嘴角抽了抽。 我猜不透这个女人和他什么关系。 我干嘛要在意他们什么关系? “介绍一下,阿宁,珍珍姐,花地人家的老板娘,超猛的一个女人。”顾平生笑着。 老板娘狂笑着,狠狠在他屁股上抡了一巴掌。 “说什么呢你?我就当你在夸我喽!”女人将桌上的酒瓶提起来,“我怕你不够喝,这个你尝尝,特意给你留着的。” 老板娘将酒倒给他,琥珀色的酒液荡漾在白色的酒杯之中,煞是好看。 “什么宝贝?”顾平生捏着酒杯,笑了笑。 老板娘又倒了一杯,放在我面前,“必须喝个交杯!” “不得,她不会喝酒。”顾平生端起酒杯,自己一口一杯喝了个干干净净。 “顾平生,你真的是……”珍珍姐放下手里的酒瓶,拉着他的衣领,把人贴在胸前,烈焰红唇,附在他耳畔,“顾平生,你变心了。” 顾平生哈哈大笑,“好酒。”他拿过酒杯,自己倒了一杯,递给我,“甜甜的,是果酒,尝尝。”他眼里流荡着氤氲的酒色。 我摇头,拒绝了。 “我饱了。” “你尝尝,真的很好喝,是青梅酒。喝不醉的。”顾平生幽幽地道,端着那只酒杯。 “青梅酒?” 他点点头。 我接过酒杯,浅浅喝了一口。 果然,清甜入喉,还怪好喝的。我一口喝尽,唇边温润。 “慢慢喝,我撤了。”老板娘趴在他肩上,在他胸前衣服口袋里放了一件什么事物,笑道:“玩得开心哦!” “美女,再见了。”她挥了挥红艳艳的手指,扭着屁股掀开珠帘,风情万种地离去。 她怎么笑得那么恐怖? 顾平生继续倒酒,酒香混着青梅子的味道,醺得人……头晕。 “我不能再喝了,顾平生,我想回家!”我扶着桌子,往外走。 我们现在在船上,顺着花地河,往下漂流。 我扶着舱门,透亮的珠帘在眼前招摇,一串串,一颗颗,闪烁着明黄的灯光。凉凉的夜风从河面上掠过来。 顾平生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靠在舱门上,看着河面上的夜色,摇晃着,“《浮生六记》你看过,对吧!当年沈复带着芸娘来逛花地溪,好恩爱,好浪漫……” 他靠在我身上,醉眼朦胧,笑得可爱。 “你是不是喝醉了?”我推开他,嫌厌地把他的头挪开。“船什么时候靠岸?” “”船不靠岸了,今晚的娱乐节目之一,就是……就是夜游花地……”顾平生如破掉的沙袋,滑倒在船板之上。 “喂,你起来啊!顾平生,起来,你不能睡在这里。”我蹲下,拉他。 他一动不动,躺在船板上,船在摇,我也在摇,头晕脑胀。啪地摔倒在那冷硬的船板上,我的头撞在他的胳膊上。那两盏宫灯在眼前摇晃着,扇子在摇,蝴蝶在飞,美女在笑…… 那杯……甜滋滋的……青梅酒……有问题…… 眼睛睁不开,头痛欲裂。 我拔下头上的发簪,攥在手心里。 清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珍珍姐,你下太多药啦!都昏死过去了,不好玩了啦!”女人嗲嗲的声音。 “我哪知道这傻仔竟然喝下了大半瓶!阿生,醒醒。”老板娘的白色皮鞋踢在他细白的手背上。 “这个女孩子怎么弄啊?扔河里去?”女人哈哈大笑。 “死蠢!现成的道具,扔河里干嘛?”老板娘蹲下身子,在我脸上摸了一把。“带回牡丹阁,相机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 …… 像一只烂杮子一般砸在那张硕大的床上,柔软的,白色的床单,不染纤尘。顾平生躺在我身边,睡死过去。白得像一只被刨掉皮的节瓜。他光着身子。白得发光! 那黑黝黝的镜头,像一只恶魔的眼睛,在眼前摇晃着。 “你们在做什么?”我奋力睁开眼睛,看到那叫珍珍姐的老板娘手上拿着一台sony相机,正对着我和顾平生。对镜头的恐惧,毒蛇一般令人窒息、令人抓狂!我挣扎着爬起来,伸手去抢夺她手上的相机。 “小姑娘,你还真厉害,竟然还清醒着。”老板娘握着相机,满脸笑意。 “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看了一眼死人一样躺在身边的顾平生,轻轻拉过那白色的薄被盖住他的身体。 “谁让你长得那么……让人惦记呢?”珍珍姐抬起相机对着我咔嚓咔嚓几下。 我心中一阵恶寒。眼里射出愤怒的光。 被人惦记? 我看着那老板娘笑得极得意忘形的脸,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无名之火。她那副丑恶的嘴脸,实在让人感到无比厌恶。 我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使出了一个前踢腿。干净、爽利,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腿部的力量瞬间爆发,准确无误地劈在了那女人的脸上。 一声清脆的响声,那老板娘手中的相机滑落在地,她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那女人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惊愕和痛苦的表情。她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出手,还如此之快、准、狠。 老板娘后退数步撞在门上,门哐当开了。七八个男人还有女人闯了进来,为首的人手里握着手枪,英气逼人,竟是便衣的田青蓝。 “不许动!”好威武霸气!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里的光一霎一霎的。 “田警官……”我浑身发软,瘫在被子上,被人扯烂的黑色裙子凌乱地覆在身上,肩膀露在外面,还有细的腰,和雪白的肚子。 真是狼狈不堪啊! 第108章 横祸 女警官眼睛大大的,脸庞白净若瓷,绑着一簇乌黑的马尾辫,一看就是极干练的。 我捧着茶杯,喝着热茶,已换了身衣衫。头发也绾好,发簪也重新簪了回去。原本,是想着那女人若是用强,发簪在手要不她死要不我亡,老万家的闺女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厉害的哟!”漂亮的女警官竖起大拇指,笑得灿烂,露出雪白的牙齿,确是发自内心的夸赞。 我腼腆一笑,心下惴惴不安,半张脸几乎埋在茶杯里。被人发现自己衣衫凌乱和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独处一室同在一床,如此丢人如此不堪,想想都后怕。 田青蓝正在与那敲着头的顾平生交谈,两人在一个角落里,很熟稔的样子。 从那叫白雪的女警口中隐约得知,这花地人家竟是上边盯了许久的不法之地。这老板娘珍珍姐拘着一众女子在这画舫上诸事做尽,尤其是专门针对港台的客商,设下胭脂局,那些前来寻刺激的客商没有不上当被勒索的。一张照片动辄数百万。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我却到此时依然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撞了上去的。 “你放心好了,田sir交待过的,那些照片会特殊处理的……”白雪望着我眼里柔光泛起。 “什么?” 顾平生走了过来,两只手交叠在一处,两只大拇指相互摩挲着。似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他请我来这吃饭,竟不过是个局。我被他兜在这里头,差点儿……已经颜面尽失了。阴沉着脸非常不高兴。转向田青蓝,闷声道:“田sir ,方便派辆车送我回去吗?” “方便,自然方便。这次得亏阿宁小姐和阿生帮忙了。”田青蓝爽朗一笑。 田青蓝扔给他一串车钥匙,就匆匆离去了。 天光清澈,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将天洗得镜子似的。 坐在副驾座上,摇晃着,紧闭着双目。不想说话。只是咻咻地气恼着。 司机扭过头来,雪白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安全带系上。” 我白了他一眼,拉上安全带,啪地扣上了。继续生气。 音箱里放出一首舒缓的曲调,是班德瑞的曲子。还真适合打瞌睡。耳畔有流水淙淙,有轻风絮絮。 “那个……昨夜谢了……”顾平生手握方向盘,目光温柔。 我不说话,闭着眼睛,听着曲子。 “程珍珍啊,那女人胃口太大,不知多少人掉进她温柔的陷阱里。话说,她那酒还真是好酒,回味无穷。”顾平生扬眉,笑意愈发浓郁。 “你走错路了吧!这不是回滨江的路。”我睁开眼,心里一揪。满眼绿色,绿树成荫,绿草如茵。 那是去小红楼的路,如此眼熟。 那红色小楼从眼前掠过,熟悉的院墙和大门。 “这里离滨江路有点儿远,我看你也困了累了,先回我那歇会儿,养足精神,我再送你回去。” 这个人并不是无处可安身,一种被算计的委屈陡然涌上心头。 “陈生他……”顾平生回头,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他的事,你莫要问我,我做不了他的主。”我冷冷道。 那黑色的车子停在一栋小楼前,却是哥特式的尖顶小楼,青砖,黑顶。肃穆,庄重。 “他在贵州出了事了,车子翻了……” “……”我说不出话来,一只手揪住另一手的骨节,生生的疼痛,硬是咽了下去。泪水轰然而下。满脸都是。耳畔像排山倒海的声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骗人……”像被冻在那车上,浑身上下凄凉一片,无比冷,无比寒,“你骗人……”那荡漾在眼前的黑色的星星怎么都拂不尽,拂去又聚来,散开。 “人还在医院抢救,阿青本叫我先不要告诉你,怕你承受不住。昨晚看你那样子,我忍唔住啊!”他解开缚在身上的安全带,探身过来,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轻轻地握着,“抱歉……” “订机票,去贵阳……”我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那六个字。 好冷啊!我打着寒颤,倚靠在座椅靠背上。 “好,我去订机票,到家了,你进屋休息一下,没那么快了。”顾平生开了车门,下了车,走到另一侧,开门,将手伸过来。 我愣愣地坐着,魂走散了,还没收回来。 被他硬生生地拉扯出来,脚软若面条,靠在车门上,不知所措,手不知要放到哪里去。 顾平生走到门边,拍门,咚咚作响。 又折回来,一把横腰抱起我来。 “顾平生!!”我惊叫着! “吱”一声,那扇朱红色的镂花大门缓缓地打开了,发出了沉重的声音。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者迈着矫健的步伐快速跑了过来。他面色白净,胡须稀少且已经花白,双眼炯炯有神,身穿一袭白色绸衫和一条黑色绸裤。这位老者一出现便死死地盯着顾平生,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老张,你唔记得我噶?”顾平生眼眸流睐,我窘迫至死。 “放我下来。”我拍着他的背,挣扎着。 “三少爷!您回来了!您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那老张兴奋得直跺脚,不知所以地看着他进了院子。 院子很大,花草树木,修整得极养眼。 他进了大厅,那硕大无朋的水晶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摇摇的,甚至能听到轻微的碰撞声,悦耳动听。 “张妈呢?”他放下我,挨着沙发,坐在我身边。 “老婆子去菜场了。”老张忙端过茶来。“请喝茶。还没吃早饭吧!我去煮。” “不必了,有什么吃什么。有粥么?”顾平生仰头问。 “有有,不过是早晨吃剩下的,三少爷,你想食粥哦?” 那两个人粥啊饭的拉扯了一早上,我有气无力地看着那白衣男子。 “顾平生,你在干嘛?”眼泪止不住地掉落下来,我站起来往外走去。脚步飘忽得像一团柳絮。 “你去哪?”顾平生跟着跑出来。 “吃你的饭,喝你的粥去。何必来管我?”我缓了好久,终于有一丁点儿力气涌了上来,拿出手机,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订机票。 “好歹要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吧!”顾平生无奈地望着我,“我陪你同去,机票我来订,身份证给我。”他伸出一双细长的手来,光润的,指尖鲜红。 “……”电话一直响着,无人接听,望着脚尖,急得额上凉汗直冒出来。 “航空公司我有熟人,身份证给我,很快订好。”他依然伸着手,执拗地。 我只得把身份证掏出来给了他。 顾平生接过身份证看了一眼,起身,开始拨打电话。在电话接通的空档里,他对着老张道:“张伯,有热粥给阿宁小姐盛一碗吧!”边说边往院中走去。 “好的好的。”那张伯早进到厨房里捣腾了半天,很快端了一碗热粥出来。 热腾腾的粥里,有青青的菜叶,黄黄的姜片,肥厚的蛤蜊肉,半软不硬的瑶柱粒,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勉力吃了一口,搅动着胃里的乱七八糟。 “妹妹,这是老婆子煲的瑶柱粥,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味道很特别。”我笑得苦涩,探头望外面。 第109章 蚀骨之痛 顾平生手上挽着一只竹篮子,篮子里装着些青菜鲜肉,扶着一个挽着发髻穿着青色短袖长衫黑色宽脚裤的女人走了进来,两个人絮絮地说着什么,极热络的样子。 我从餐桌边上站起来,对着那二人行注目礼,挤出一缕微笑来。 那女人定定地看了我许久,望着他,“四小姐?” “张妈,这是阿宁小姐,一个朋友。”他顿了顿,“不是四小姐。” 他的脸色黯淡下去,将手上的篮子褪下来,放在餐桌上。 “你这女人老糊涂了,快去准备饭菜,我再去买些菜来,三少爷难得回来。”那张伯提起桌上的篮子要将张妈拉进了厨房。 “张伯,不用了麻烦了,我们马上就走。”顾平生朗声道。 “怎么才回来就走?”张伯张妈惊措不已。 “对,临时有事,不过很快回来,这次我会在花城长住的。”顾平生环望着偌大的房子,“你们把房子照看得很好,辛苦噻!” “不辛苦不辛苦!少爷回来住就好啦!”张妈喜不自禁。“这位妹妹,也住进来么?我去收拾房间。” “我不是……我住自己家里。”我拨弄着碗里的粥,手足无措。 顾平生不说话,尴尬啊! 我看了他一眼,“机票订好了?” “我办事你放心。”他将身份证递给我。“订了最早的航班,吃点东西,马上就出发。” “谢谢。”除了道一声谢,还能怎样呢? 张妈端了一碗粥出来,“三少爷,你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顾平生忙起身接了粥,说了声谢谢,坐在我对面喝了起来。 匆匆忙忙又出门,坐在车上,我闭着眼睛,开始构思请假条。朱迪不好相与,明天一早的例会,我是不能参加了。请事假,她不会批的。病假?我眉头一皱。手机响了,是齐楠。 “你在哪?”他开口就问,语气是急促的。 陈烟果然出事了。 “阿宁,你听我说,老陈他人现在在贵阳一附院……” “我知道,我现在就飞去贵阳,在路上了……”我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去,默默擦去眼角的泪水。 汽车发动的声音。窗外的梧桐树齐刷刷地往外后退着。 “你怎么知道的?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了,估计弄坏了,是我一个贵阳一附院的朋友告知我的,她曾见过陈烟一面。”齐楠停了停,声音低沉,“阿宁,你还好吧?!” 我不好!很不好! 我死死地掐住手腕上的一块肉,那深入骨髓的痛感,让我觉着自己还活着,还不能倒下去。我必须去见他。 “齐楠,麻烦你帮我出具一张病历,我要请假。方便吗?”我叹息着。 电话那头的齐楠,顿了顿,低沉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好,我开给你。” “多谢。”我轻声道。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我把孟青禾电话给你,她现是陈烟的主治医生,万事你寻她帮忙,阿宁,他……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太担心。” 一个手机号发了过来,后面写着孟青禾三字。我木木地看着那串数字,拿着手机,几时到了机场也不知,只是在人流中茫然地漂流着,只是听到顾平生让把身份证给他,怎么上的飞机也不知。只知道自己被人拖着,像一株打湿了的植物,沉沉浮浮地,脚下是万丈深渊。 头等舱。 宽敞的空间,上下回来走动的几个人,有在安放行李的,有抱着孩子在哄的,有翘着腿对镜补妆的……飞机还未起飞。 两个没有行李的人,呆呆地坐在座椅上,我望着舷舱外的天,他望着怔忡出神的我。 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想到他生死不明,心里的疼一阵一阵地涌上来,怎么也拦不住。 又疼又冷。 我换了个姿势,摸出手机,看着那串陌生的数字。想了想,拨了过去,在飞机起飞前,我想知道他的境况。握着手机的手空悬着,另一只手掐着腕上一点点皮肉,疼,是真的疼。手机里发出空空的声音,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喂,你好,哪位?”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清脆的,若银铃。很年轻的声音。 “孟……孟医生吗?”我迟疑着,不知从何说起。 “我是,你哪位?” “……”我是谁?我是他的谁? “我是齐楠的朋友,也是陈……陈尘的……朋友。他……怎么样了?”眼睛酸胀着,隐隐地疼着,泪水又不争气地跌落下来。 “哦,是万小姐,阿楠有交待过的。陈先生……还在重症监护,昏迷未醒……”孟青禾闷声道。 眼巴巴地盼着电话那头的女医生能多说半句,给个安慰也好。对方沉默着。我知,没那么乐观。心又沉入湖底。 就那样闷着,任凭脸上的泪水肆虐。 广播里女人的声音柔柔地响起,“旅客朋友们,飞机马上起飞……” 挂了电话,攥紧手机的手,泛白。一眼望见手腕上一片乌青。我自己掐的。 顾平生的目光也落在那片乌青之上,雪白白的腕子上,平白添了现片乌青,像鸟的翅子,扑腾着,却又哪里也去不得。 “怎么弄的?”这纨绔的少爷眼底荡漾着明明灭灭的疼痛。见我木头一样坐着不给任何回应,便叹息一声,“这又是何苦呢?”他俯身过来,给我扣上安全带。 …… 飞机起飞的那一霎,心悬悬地飞着,马上,即刻,就能飞到他身边,顶多两个小时。 我头靠在椅背上,吊着精神,不让自己昏睡过去。下意识地去掐那只白生生的手腕。 “你疯了么?”顾平生低声斥着,拉着住那只凉凉的手,再不让我“自残”。 “他不会的事的,很快就能见到。你好好休息一下,昨夜也没睡好……”他安慰着,昂头对走来的漂亮小姐姐轻声道:“麻烦给这位女士来一杯温水。” 高挑漂亮的空姐,莞尔一笑,端来了一杯温热的水,温度刚刚好。 “喝口水。”他的声音绵绵的。 清水入喉,涤荡不去心间漫延的焦灼。 我递过空杯子,他接了,握在手里摩挲着,“睡一会儿,好吗?什么也别想,多想无益。” 我听了他的劝,眯上眼睛。困是真的困了,倦得不行。坐不远处的孩子呀呀的吵得不行。但依然歪在座椅靠背上,睡了过去。养足精神来,好好的去见他,他身边无人照顾,我不能倒下。 许诺不知道怎么样了?我竟然忘了向孟青禾打探他的情况。 第110章 悬崖 梦里惊惊惶惶,一眼望不见底的云雾,极鬼魅,极骇人。 前面没有路了,拨云不见日,我却依然执拗地往前走着,一直走着,喊着他的名字。 “陈烟……陈烟……”空荡荡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梦里飘着,散着,无所皈依。 深不见底的悬崖,消散不去的浓雾,像绳似索,将人捆绑在过去的时光里,怎么也挣不脱。 一个人,站在悬崖边,哀哀地哭泣着。哭到最后声嘶力竭。 “sorry,sorry.”顾平生坐在边上双手合十频频道歉,飞机上的旅客不悦地瞪着他和他身边哭泣的人,大概令他极难堪。 “阿宁……”他触了触我的手臂。 “陈烟!”我猛地睁开眼睛,紧紧抓握住他的手臂。满面泪痕,凄恻不已。 “快到了。”顾平生递过一张漫着淡淡清香的纸巾,“做噩梦了?” 我接过纸巾,拭着脸上的泪痕,眼睛酸楚难耐。自己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抬眼望着舷窗外环形梯田和起伏山峦,连绵起伏。乘务员好听的声音播报着,飞机将在半小时之后抵达贵阳机场。 飞机很快落地,因为没有行李,顾平生轻轻快快地拉着我出了机场。 竟然有车来接,他倒神通广大。 上了车,他又俯身来拉安全带,认认真真地扣上。 我这才认认真真瞧他,这个人,对安全带真是执着得可怕。 红肿着眼睛,想问他,又没有心情,只想,快些见到陈烟。 “顾先生,您好,我是庄重,青禾的朋友。”开车的司机是个俊秀的年轻人,浓眉亮眼,脸庞干净,刮挺的白色衬衫,领口微开着,露出微白的皮肤,短而黑的发覆在光洁的额头上,倒也清清爽爽。 “你好,这位是万宁,抱歉,她朋友重伤住院,她情绪不太好,勿怪。”顾平生歉然道。 “万小姐,你好,我听青禾说起过。你们要不要找地方休息一下,还是现在就直接去医院?”庄重将车驶离了机场。 “去医院。”我一刻也不要耽搁。 庄重点点头,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汽车飞驰而去。 贵阳一附院。 满眼都是白晃晃的悲伤,在眼底流水一样晃荡着,被天花板上的灯无限放大。 手里捧着一簇花,花是顾平生买的,这个人,他竟还有心思去买花买水果。 icu的门紧闭着。 透过玻璃的门,一眼望见病床上静静躺着的人,脸色苍白,手脚上缠着绷带。 “我能不能……进去看看他?”我仰头望着那庄重,又看了一眼顾平生,他提着一只花篮,眼底疲色泛滥。 “万小姐,你先见见青禾好吗?”庄重闷声道。 孟青禾是他的主治医生。 我被带进那间办公室,头顶的灯亮着。此时是中午,周末的中午,灯依然亮着。 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人体解剖图。解剖图下坐着一个穿着白衣大褂的女子,头发随意地用一条白绢绾着,刘海儿蓬松地落下来。脖颈修长,细白,弧线很美好,映着雪亮灯光。 庄重敲了敲门,眉宇一扬,笑了。 “青禾。”他叫道。 孟青禾抬起头来,一眼看到我,更多的是看到顾平生。 “来了。”她缓缓起身,如同寻常人家拉家常一般,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孟青禾身材高挑,步伐轻盈。一双杏眼明亮有神,仿佛能看穿人心。鹅蛋脸形,线条柔和,皮肤白皙如雪,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她双手揣在衣兜里,走到近前,停下脚步,抬起头,语气平静地道:“病人伤势严重,还未脱离危险期。既然大老远的来了,我安排你们见一面吧!” 我感激涕零。 里里外外都洗了个遍,换了干净的衣衫,消了毒,外面套了一身蓝色的连体隔离服。慢慢走了进去,病房寂寂,只有输液管里的滴嗒声轻微地荡开。 他躺在那一动不动,像一尊泥塑,生气全无。俊朗的脸上贴着雪白的纱布,修长的眼睫微颤着。 “陈烟。”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眼泪簌簌而下,打在他毫无血色的手背上。 怎么会这样?你究竟千里迢迢到贵州来做什么?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烟静静地躺着,安静极了,像天底下最乖的小宝宝。 孟青禾只让我探望了他一会儿,待他出了icu才允许家属陪护。 顾平生在医院附近的宾馆订了房间,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踏实,辗转反侧,噩梦连连。他掉下悬崖,那是深不见底的地狱,尸骨无存。 我惊醒过来,满头满脸的汗,水里捞出来一般。靠在床头,夜色冷清,灯光朦胧。掀被而起,拉开窗帘,望着窗外夜景。在宾馆楼上,正好能看到对面的医院。不知道他何时能醒过来。 靠在窗边,额头抵在窗玻璃上,冰冷的触感,让心里微微一颤。 转身拿起桌上的矿泉水,颤抖着拧开瓶盖,一口喝掉大半瓶。 手机响起,翻出一看,一条新短信,是顾平生。 “睡了吗?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叫了宵夜,你想吃的话,我给你送来。”门外有敲门声。 我理了理衣衫,开了门。靠在门边,看着提着快餐盒挤进来的顾平生。他将餐盒放在沙发边的桌上,“给你尝尝大名鼎鼎的肠旺面。” 我看着他殷勤地端出面来,取出一次性筷子,交叉磨掉筷子上的毛刺,递了过来。我在他面前坐下,看着那张笑得灿烂的脸,接过那双筷子。面条,血旺,大肠……红灿灿,油不拉滋的。 “你尝尝,可能会有点儿辣,但绝对够味儿。”顾平生另取了一碗,拿出筷子,挑起面来,吃了一口。 “怎么样?是不是入心入肺?”顾平生笑得肆意,眼波在灯光下流荡。 我点点头,其实已经麻木了,吃什么对我来说都一般无二。大口大口地吃着,不管它什么面啊还是辣椒猪大肠什么的全一股脑儿往嘴里塞,油点儿滴落在桌上,连同眼泪,簌簌而落。 “阿宁!”他一把攥紧我的手腕,“不吃了。” 我仰脸看他,泪水从眼角滑落,油汪汪的辣子红油挂在嘴边,嘴里还嘟嚷着满嘴的面。 顾平生起身从洗手间拿了毛巾,用热水泡过,绞净,递了过来。我握着筷子,死死地,攥住。顾平生将冒着热气的毛巾放在桌上,一根根将我握着筷子的手指掰开,我紧紧地握紧手指。筷子的木刺刺啦一声,血肉模糊。 唉。他叹息着。将那沾着血的筷子 扔在垃圾桶里。 “折磨自己很过瘾吗?”他拿起毛巾将那双受伤的手裹起来,一根一根擦拭着。“你还是好好照顾自己吧,等他醒了还不得你来照顾他?你要是把自己身体拖垮了,谁来照顾他?” 我蜷在沙发里,脸埋在头发里。胃里火烧火燎的,心里更难受,如刀割,如剑刺。 他说的没错,我得好好的。我不能倒下。 第111章 祸首 七天了,那躺着的人终于脱离了危险。他被护送进普通病房。一间可以陪护的病房,阳光灿烂,从窗外洒落。绿色的开着白茶的藤条从窗外爬进来。 我坐在床前,拿过柔软的毛巾,蘸着热水,轻轻擦拭着他的脸,他的手。 淡青的胡须一点点冒了出来,像雨后的青草。 我拿起剃须刀,轻轻地将他下颌处的胡碴一点点剃掉。 “高一那年父亲节,我买了一款松下的电动剃须刀给三哥做节日礼物,以后他就再也不必用刀片剃须了,他还舍不得用,怕用坏了。”我笑着,指腹轻轻掠过他的下巴,微凉的触感,令人心尖陡颤。 “陈烟,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我握着他的手,几近绝望地望着那张脸,泪水汹涌而出。 他清瘦了很多,颧骨都突起来了。睫毛乌黑细长,他不说话,呼吸轻微。他的指甲长长了,我去护士站要了一把指甲剪。摊开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剪着,打开小挫刀,慢慢将他的指甲磨平。 孟青禾来了几次,每次都会带来好消息,说他各项指标都很好,可他就是不醒来。 “你多陪陪他说说话,适当的语言刺激对他苏醒有好处的。”孟青禾交待了几句便离去了。 我陪他说话,找各种话说。 “鲁老师,你还记得吗?”我抚摸着他的手指,一只只蜷在手心里,“他退休了,跟着儿子去了海城带小孙子,他呀,享清福去了。”他的手指温润如玉,终于没那么冰冷了。这是好兆头。他会醒过来的。 “还有周老师,她后来调去了f城,现在是f城一中的副校长了。”我微笑着,想起往昔的人和事,心里暖暖的。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无动于衷。 “陈烟……”请你睁眼看看我好吗? 我俯身上前,冰冷柔软的唇轻轻烙了上去,贴在他干涸苍白的唇间。泪水轰然而下,如一场止不住的秋雨。泪水打湿他乌黑的眉毛,洇湿他苍白的脸颊。 温润的呼吸扑鼻而来。 陈烟…… 我的心在胸腔里狂跳着,像要挣脱海平面初升的太阳。 他的手指动了动。 一汪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医生!孟医生!”我狂奔而去,寂静的长廊上只有我的声音在游走飘散。 孟青禾郑重地检查了他的身体,蹙眉。她将那小小的手电筒收起。 他并没有醒来。 难道一切都是我的幻觉? “万小姐,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孟青禾叹息着,“有什么情况,你再叫我。”说罢,一身雪白地离去了。 顾平生偶尔来,偶尔不来。他受不了医院里的味道。有时又坚持要代替我来医院陪护,还不忘开玩笑说:“我倒真希望,那个一动不动躺着的人,是我。” “痴线。”我笑骂道。 “你可终于笑了。”顾平生递过一只剥了皮的甜柑,扬着眉,眼里柔光荡漾。 “顾平生,谢谢你。”我坐在窗下看着那白衣男子,他靠在窗边,剥着一只橙黄的甜柑,手指修长白皙。 这些天得亏他在医院相陪,跑上跑下,加之他与孟青禾相熟,倒省了我许多事。 “谢什么?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哪天我真的躺在病床上哈哈,阿宁小姐愿意前来探我一下便知足了。”顾平生爽朗一笑,将手中浑圆的橘柑一分作二给了我一半,我接过那微凉的水果,握在手心,掰出一瓣,搁嘴里吃着,酸酸甜甜,汁水在嘴里荡漾开来。 “顾生真会说笑。”我笑着,看了一眼病床上一动不动的陈烟,心里是极酸楚的。 “我是真心把你当作知交好友。”顾平生表明心迹一般,一双颀长的腿斜交着半个身子倚在窗上,一株青青的藤在他身前摇曳着。 “谢谢。”除此以外,别无他言。 今日周末,孟青禾约了顾平生出去了,此刻他们或在行街或在看电影。 我靠在床头,雪白的床单,映着我苍白的脸。握着他的手指,靠在他身边,一只耳塞安放在他耳中,一只在我耳中,听着悠扬的旋律,好像回到中学时代。 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 辉煌的都市 为了这个美梦 我们付出着代价 把爱情留给我身边 最真心的姑娘 你陪我歌唱 你陪我流浪 陪我两败俱伤 一直到现在 才突然明白 我梦寐以求 是真爱和自由 想带上你私奔 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 去做最幸福的人 在熟悉的异乡 我将自己一年年流放 穿过鲜花 走过荆棘 只为自由之地 在欲望的城市 你就是我最后的信仰 洁白如一道喜乐的光芒 将我心照亮 …… 我很喜欢的男歌手,他眼里的沧桑总令我莫名心疼。 为了自由,我们舍弃了太多。 当初,我不告而别,是因为懦弱,因为害怕。不想再纠缠不休。 我害怕面对他妈妈咄咄逼人的质问,于陈尘我心中是有愧的,我不敢面对内心深处的他。我就是个懦夫。 以为能逃离,结果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我趴在床头,听着那音乐,看着那张清瘦的脸,泪水淆然。 这些天,眼泪都快流干。 孟青禾建议我把他父母叫来,我没有,我不敢。我再也不敢面对那两张悲伤哀痛的脸了。能逃一时便逃一时吧! 他会醒过来的,一切都会如常,回归正轨。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曲毕,心欲碎。 有敲门声,穿着粉色衣服的小护士站在门边,往里面探着头,“孟医生交待过,如果8号床的病人醒了就通知你,他醒了。” 许诺就是那个8号床的病人。 我走了进去,他抬眼看了我一眼。 “万宁……”他虚弱地抬了抬手。 我笑得很难看,依然庆幸他能捡回一条命。 “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他问,挤出一缕笑来。 可能这些天太累了,没日没夜地守着在病床前照顾许诺,又担心陈烟醒不过来。双重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吃不好也睡不好。 “没什么,你醒了就好。”我坐在床头,极虚弱地,有气无力,“许诺,你家里人还不知道你住院了,需要我通知他们过来吗?” “不……不要……”他挣扎着试图坐起来。 我扶着他,“你别乱动。确定,不要打电话回去吗?” “我想喝水,谢谢……”他指了指桌上的水杯。 我起身倒了杯水给他,扶着他的头,将清水送至他唇边。 “阿宁……”他握着我的手腕,“你清瘦了。” 我放下水杯,轻轻理了理他的被子。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我看着他,心中是抑郁的。 他醒过来了,为什么陈烟还昏迷着? 许诺摇摇头,双目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许诺。”我轻声道,“好好的,怎么会出车祸?”那个巨石一样压在我心头的问题,终于抛了出来。 “那天,是陈尘开车,他好像收到什么……照片,然后就发了狂,他失控了,车冲下盘山公路……万宁,你到底做了什么?令他如此……失态。” 他之所以遭此大罪,是因为我? 我到底做了什么?害他如此? 第112章 生死相顾 凌晨一点的医院,是寂静的。走廊里只有护士站的灯光雪亮地闪烁着,整个医院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药物混合的味道,让人无比压抑。 病房床头的灯还亮着,我蜷缩在那张单薄的铁架床上。薄被搭在身上,轻飘飘的,丝毫不保暖。十月的贵阳,是阴冷的,外面飘着细雨,打在透明的窗玻璃上。 小时候,下雨天是孩子最快乐的天堂。毛绒绒的鸭子踩着水洼回家,嘎嘎地叫着。十月的青萝湾本是寒冷的,但那年的十月是难得小阳春。青萝山竟然开满映山红。村里的老人都说,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阿来捧着从山上摘下来的映山红欢天喜地的,头发湿漉漉的被雨水打得湿透。我把那些映山红一簇簇插在阿婆家水缸边上的湿泥里,红花摇曳,美好又宁静。阿来站在一边傻傻地笑着。 阿婆做了黄豆糍粑,用白色的小瓷碟子装着,白白胖胖的,一只只趴在光润的碟子里,滚着细腻的黄豆粉,豆粉里还混着晶莹的绵砂糖,喷香清甜。我拿筷子插着糍粑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满嘴黄豆粉。 陈尘坐在小圆凳上,乌黑的头发覆在额上,眼睛黑溜溜的,盯着碟子里的糍粑,目不转睛。他不说话,就那样坐在那里,实在乖巧可爱。我挑了一只糍粑递给他,陈烟却拦住了,“他不能吃这个。” 我同情地望着那小男孩。 他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一生都活得小心翼翼。 “就吃一个糍粑,有什么关系的?”阿婆将那插着糍粑的筷子塞在陈尘手里,“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吃得津津有味,坐在小圆凳上,踢着穿着小皮鞋的雪白的小脚,开心得很。身后一大圈红色的映山红映着他苍白的脸,煞是好看。 “阿婆。”我抱紧自己喃喃道,手脚冰凉,泪水打湿枕畔。 十三天了,他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报社已经催我回去上班了。 我一直拖着,苦苦支撑,心力交瘁。 许愿打了电话过来,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答复她。 撒谎,我并不在行。 “他们说去贵州深山里探访什么古迹,可能深山里信号不太好。我也联系不上他们,要是有他们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坐在床边,望着对面病床上石像一般枯躺着的陈烟,心中哀戚不已。我强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轻轻掉了下来。 他们说弘福寺是贵阳第一禅寺,我不是信佛的人,也不知道临时抱佛脚佛祖还愿不愿意保佑我在意的人。 顾平生载着我去了弘福寺,在佛前跪拜祈祷了许久,我只虔诚地求佛祖保佑他平安顺遂。 病人无事保平安,夫妻和合百年长。 那签上的诗如是所云。 竹签掉在蒲团之上,是一支上上签。 我心中一喜,将那细细的竹签攥在手心里,像吃下一粒定心丸。 顾平生与我并排走在林荫浓郁的甬道之上,身边游人如织。 我看着手里的竹签,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看来,佛祖已经给了你指示。”顾平生笑道,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哎,早知道佛祖那么管用,我就应该早点带你来求祂老人家保佑。” 我淡淡笑着,十指交叉着将那支竹签搂在手心里。 “我看你在佛祖前虔诚地跪了又跪拜了又拜,我好好奇,是对佛祖许了什么心愿?”顾平生略低着头,侧头看我。 我对佛祖说,如果他醒过来,我以后再也不去光顾什么酒吧夜店了,我甚至可以不喝饮料…… 不知道佛祖听到了没有。 顾平生问我要不要去吃点东西,我摇头拒绝了。 我只想快些回医院,陈烟病床前只有许诺那半个病人守着。他可能随时都会醒过来。我在水果店买了水果,又跑去花店买了捧鲜花,是雪白的马蹄莲。 许诺推门而出,他康复得很好,没事人一样站在我面前,还将门掩上。 “万宁。”许诺一眼看到提着水果随身跟来的顾平生,满眼疑惑。 “我去买了点水果,还有花。”我捧着花,指了指顾平生提在手上的水果。 “你来。”许诺一把拉着我的手,将我拖拽到走廊拐角处,表情怪异。 “怎么啦?”我不解。 “那个人,是谁?”许诺问。 “顾平生,顾西辞的弟弟。”我平静地道。 “顾西辞的弟弟?他怎么……”许诺嘴角一抽一抽的,压低了声音,“他怎么在这里?” “是他陪我来贵阳的。”我捧着花,往病房门口走去。 “万宁!”许诺快步上来,拦住我。“他醒了。” 我心中一阵欢喜,抬手去拉门。 “只是,他情绪不大好。”许诺摸了摸鼻子,眼光闪烁。 情绪不太好是什么意思?对,死里逃生又是另一个不一样的人生,情绪不好是很正常的。我安慰着自己。 我推开他,拉开了门。 顾平生提着水果篮子跟在身后进了病房。 “陈……尘……”我捧着那一捧雪白的马蹄莲,站在病床前,满心欢喜,瞬间化作一捧冰雪。 他坐在床头,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捧着鲜花的手颤栗着,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陈烟,毫无温情可言,冷冰冰坐在被中。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好像我是个陌生人,好像我无足轻重,那眼中甚至荡漾出一丝冷冷的厌恶感。 “陈尘,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许诺轻叹一声。 我茫然地站在他面前,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变得如此冷漠。 十三个日日夜夜,我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只盼着他醒来时第一眼便瞧见我。 佛祖应了我的祈愿,他醒了。 我噙着眼泪,望着他,泪水轰然跌入怀中雪白的花瓣上,又滑落在地板上。 “出去!”他低头,斥道。 每一个字,都冷冷地敲在我的心坎上。 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那捧雪一样洁白的花,千娇百媚地从手中滑落,摔在尘埃之中。破碎的花瓣,像破碎的心。我后退着,一脚踩在那些花簇之上。 一地狼籍。 “阿宁!”顾平生大步上来,拉住我。 “……”我奋力推开他,夺门而出。 “万宁!”顾平生追了出来。 我跌跌撞撞推开人群,跑下楼梯,穿着病号服的高大男子迎面撞来,我崴了一下,脚磕在台阶上。 “你是不是眼瞎啊?赶着去投胎吗?傻x!”男人骂骂咧咧,凶神恶煞。 我蹲在地上,天旋地转。 “嘴巴放干净点!”顾平生赶了上来一把扶起我,转身揪住那人皱巴巴的衣襟。“给这位女士道歉!” “是她……她撞了我……”那人战战兢兢。 我扶着楼梯踉跄着下了楼。别人辱我、骂我,我全不在意。但是陈烟,哪怕他眼里有一丝丝冷漠一缕缕厌弃,我都不能忍受。 他为何要如此对我? 第113章 厌弃 路过一楼收费窗口,没什么人,我查询了他住院账户里的余额,所余不多,又交了两万进去。 顾平生看着我红肿的眼睛,摇头叹息。 出了医院,茫然不知往何处去。 顾平生慢慢地跟在身后,见我不说话,一直默然地往前走,只得紧跟着。走过几个街区,疲乏得不知所以。 我已经消耗掉毕生所有的力气,完全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人家店门前的石阶上,抱着双臂,脸埋在双膝间,浑身寒凉透骨。 顾平生一只脚搭在台阶上,半躬着身子,定定地看着我半死不活的样子。 “回宾馆,好好睡一觉吧!”他蹙眉,一缕风将额前乌黑的碎发吹乱。 我摇摇头,慢慢起来。 “肚饿了,请我吃饭。”我平淡地道。 这个时候,午饭已过,晚饭还未到点。 顾平生看了看手上的腕表,“要不晚上再出来,我请你吃大餐。现在……我看你也乏了,回宾馆休息一下好不好?我是走不动了。”他走到路边,拦了辆车。 回到宾馆,我倒床就睡。 房间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拉窗帘的声音,倒水的声音,还有绵绵的叹息声。 迷蒙之中,他脱下我脚上的鞋子,一阵刺痛,我猛地将脚缩回,一身冷汗。开门的声音,关门的声音。他出去了,又回来了。 床尾坐了个人,脚上猛的一凉,我呻吟一声。好……舒服。方才在医院楼梯上被那烂人撞了一下,崴到脚了。我竟然毫无察觉,就这样拖着受伤的脚一条街一条街地走着。脚踝早肿得不成样子。 顾平生拿了冰袋在轻轻地敷我的脚。 “都肿成这样了,你还真能忍。”他的声音飘忽着。 我这才感觉到了脚上的疼痛。一丝一丝地抽了上来,咬牙切齿,挖心掏肺地疼。 “哎哟……”我没忍住,是真的疼。 把自己卷在被子里,昏睡着,很快捂出一身的臭汗,潮潮糊糊的。我热得喘不过气来,胸口如压巨石,一脚踢掉被子,喃喃着:“好热,我好热,陈烟,我要喝水……” 灯光朦胧,被拉了起来,披头散发地靠在床头,一杯温凉的水递到唇边。抱着杯子狂饮,一大杯清水下肚,依然不解渴,腹内心中有如火烧,不知谁放了一把邪火。 “还要……”我捧着杯子,递了过去,勉力的撑住眼皮。 一道白色的人影在眼前摇曳,一只手伸了过来接过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额头一阵沁凉,一只大手覆了上来。 “怎么那么烫?”肩膀被人揽住,脸被人托住。我仰起头,顺势而为,靠在他胸前,一只手拉着那只大手,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捶着自己胸口,哀哀而泣,“陈烟,陈烟,你别生气,好不好?你别不理我啊?你别这样……我心里难受,我心好痛啊……”伸长手臂,一把搂住他的腰。将满脸的泪水全糊在他洁白的衣衫上。 唉…… 长长的叹息声。 他一动不动地呆坐着,看着我烧开的一壶水一样地沸腾着。抱着他哭泣,抱着他诉衷肠,恨不能将一颗血淋淋的心掏出来给他看。 “你在发烧哎,我去给你买药,松手……”顾平生一根一根地打开我的手指,伸手擦净那张脸上的泪水。起身,将人放下,拉上被子搭在腹部。他去卫生间取了毛巾,在水龙头下打湿,绞干,擦脸,叠成小长方块,盖在我额头上。 “阿婆……”我烧得迷迷糊糊,“陈尘……” 叹息声。 开门声。 关门声。 …… 醒来时,凌晨一点。 身上的衣服已给换了,白色t恤,松松垮垮的。是顾平生的。我心中一窘,好不容易退下的烧又在脸上放了一把火。 顾平生歪在沙发上,熟睡着,大长的腿拖在地上,光着雪白的脚,脚踝裸露着,身上搭着一条白色浴巾,头发乌黑凌乱,头枕在臂弯之中,孩子似的,睡着。 床头柜上放着一大堆药,瓶瓶罐罐的。 我爬起来,找水喝。整个人烧得几近虚脱,撞在桌子上。 顾平生被惊醒,他睁开眼睛,掀掉身上的毛巾,揉了揉脖子。 “醒了。看看还烧不烧。”他搓了搓眼睛,从那堆药里翻找着什么,找出一支体温计,看了一眼上面的刻度,用力甩着。“昨晚都烧到39度8了,太吓人了。都烧傻了。”他将体温计递给我。 我窘迫地接过体温计,摸了摸额头,“现在不烧了。” “量了才知道。”顾平生倒水在玻璃杯中。看着我把体温计夹在腋下,看着手上的腕表。 “我可从来没有这样子细心地照顾一个病人哈!太折磨人了。”很快地他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抱歉。”我将体温计递给他。 “喝水。”他看着那条红线,“还好,烧退了些。38度。多喝水。” 我抱着杯子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又杯又一杯。 “谢谢。”我低头看着身上的衣服,红着脸,“昨晚……我是不是很失礼?” “还好啦!”他往杯子里添水,“只是一直拉着我喊,三哥,三哥。”他笑得花一样绽放,我窘迫得想挖个洞往里钻,“我在家行三,家里的小辈都喊我一声三哥。你叫我一声三哥,也不枉我这两天的辛苦看护。” 我咬着唇,想死的心都有了。你倒会占我便宜。 “你的衣服……”我陷在沙发里,指着身上的白色t恤,一颗心吊到嗓子眼,这家伙不会亲自…… “你发了太多的汗,衣服都湿透了,我就……”他顿了顿,暖暖地笑着,“叫前台的女孩子帮你换了。” …… 天还黑着,我斜靠在沙发上,怔忡出神。睡意全无,再也睡不着。头刺刺地痛着。 顾平生坐在雪白的床上,随手拿起一只棕色的圆形抱枕,搂在怀里,压在那条放在床上的大腿上。 “接下来,你做何打算?”他抬眸望我,眼里同情泛滥。 哎,一个被莫名其妙赶出来的女人,如何不值得同情? 我倒在沙发上,舒展手臂和脚,头枕在沙发扶手上。 “回家。上班。还能怎样?”装作无事的样子。外表是钢铁所筑,内心早就一摊烂泥。 “什么时候走?我去订机票。”顾平生抱着枕头,下巴托在枕头上,露出一张灿烂的脸一双乌亮的眼睛。 “明天。”我挣扎着爬起来,走到他身边。“我倦了,你回自己房间睡吧!晚安。” 他屁股挪了挪,拍了拍雪白的床单,“等你睡了,我就走,你躺下。” 我走到门边,拉开门,执拗地望着他。 “慢走,不送。” 唉。他叹着气,往外走,头靠在门框上,“你怎么知道我是三哥的?” 第114章 不念 顾平生订了晚上的机票,来的时候没带李,去的时候亦几乎两手空空。 头还晕着,38度,低烧,提线木偶一样被他拖着进了候机厅。 还有时间,坐在椅子里,傻傻地候着。 “还好吗?”他从饮水处装了一杯水给我。 “嗯,我扛得住。”我挤出一缕笑来,喝着水,有气无力。 “就这样逃了了?”顾平生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似笑非笑,“也不问清原委,就这样窝窝囊囊莫名其妙屁滚尿流地逃掉了?” 我喝光纸杯中的水,将那杯子碾作一团,揉在手心里,刺刺的疼。 目光涣散,心神恍惚。 眼前这个帅得离奇的男人,一眼便看穿了我。他说的没错,我着急忙慌地要离开这里,就是想要逃,逃得远远的。不想撕开心里的那些伤疤,不想血淋淋地再去面对。想都不要再想起,陈烟那冷漠的带着厌恶的眼神。 快点儿走,快点儿离开。 回到花城,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不要去碰那些伤口。 只一夜时间,我让心里的那道口子结了痂,筑起高高的心墙,生起坚硬的茧子,至于里面怎么腐烂颓败,都不要去管它。随它去吧! 临行前,顾平生去见了孟青禾,算是告别。我委托他带了份礼物给她,作为酬谢。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飞机起飞了,夜色苍茫。 我关了手机,望着舷窗外陌生的光景,像做了一场梦,终是醒来了。 顾平生坐在身边,侧头看我,昏黄的灯光打在脸上,明艳动人。 “还是把头发绾起来好看。”顾平生竖起手指,轻轻挥了挥,“线条特别柔美。” 他一脸赞赏,我羞赧地低下头,拉起长发盖住半边脸颊,闭上眼睛,再不去看他。 我收起他的发簪,不见,不念,不欠。 ok,又回到原点。我忍不住发笑,实在是好笑。 “笑什么?”顾平生低声问。 “你家里人,真的叫你三哥?”我转移话题。 “嗯哼!”他点头,“比我小的晚辈,都这么叫来着。我们家,算是个大家族。有机会去香港看看,我带你见见他们,那些小屁孩子,挺有趣的。” 我笑。他是个会宽慰人的。 “我没骗你,真的。欢迎亲自来求证。”顾平生靠了过来,衣领下的两粒木质纽扣敞开着,露出性感白皙的锁骨。 我转过脸去,装睡。 大概一个半小时的航班,十点多差不多就到花城了。 落地生根,从此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 “shirley!”耳畔有人颤声道,像一阵轻微的风声掠进了耳中。 shirley是谁?微微抬起眼睛,看到顾平生那水雾潋滟的双眸。他看着我,像看着别的什么人。手被他牢牢抓住,生疼。 “顾平生!”我吃痛地叫着,抬起手,挣扎着。我啪地解开扣在身上的安全带,站了起来,头发凌乱,像个疯子。 “sorry!”他失控地站起来,摇晃着。飞机剧烈地颠簸着,大概是遇上了略强的气流。 “先生女士,请坐下系好安全带好吗?现在飞机遇上气流,麻烦坐好。”漂亮的空姐走了过来。 机舱里立刻响起一阵惊叫,机身颠簸得更厉害了,我手足无措地摇晃着,又惊又怕,脚下一滑膝盖撞在座椅上,钻心的疼。 顾平生一只脚撑住座椅定住身形,仓惶之间他伸长双手一把抱住我,旋身坐下,我跌坐在他怀里……心如鹿撞…… 尴尬至极。 我慌慌张张推开他,坐回自己的座位,颤栗着系好安全带。脸烫如火烧。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和他一起埋了。 “对不起。”他低声道。 我取出耳塞,打开mp4,按了播放键,陷在座椅里,闭着眼睛,听着令人心伤的曲子。眼前飘荡着那张红彤彤的脸,他竟然也会脸红。 因原定航线遇上极强气流,飞机临时更改了航线,绕了一大圈,原定落地时间晚了一个小时,抵达花城时已经深夜11点。 下了飞机,我不搭理他,一个人闷头闷脑地往前走。 “阿宁!阿宁!”顾平生背着一只黑色的包追了上来,“你去哪?” “我能去哪?回家。”我甩开他,双手插在衣兜里,大步潇洒离去。 拦车是件力气活,等了许久,不过是一场空。我按着痛得要裂开的头站在冷风里狼狈地伸手拦车,乌黑的天开始飘起小雨来,落在脸上手臂上,沁凉沁凉。我打着喷嚏,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靓女,去边喥?”一辆黑色的大奔停在跟前,司机很年轻,探身开了副驾的车门,灯光打在那张戴着墨镜的脸上,幽幽暗暗,明明灭灭。 好奇怪的人,大晚上的戴什么墨镜? 雨飘在脸上,好冷。 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上车!”那人催促着。 我犹疑着,车里放着一首熟悉的曲子,爱尔兰作曲家菲尔德的夜曲。喜欢听菲尔德的人该不会是大坏蛋吧! “唔该。去滨江路行止苑。”我开了后面的车门,上了车,疲倦地靠在车上,环抱着手臂。手臂上水渍湿滑,冰冷刺骨。 “……”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扔过一盒纸巾。 我道了谢,扯过纸巾,擦脸,擦手,擦头。 “靓女,我在前边载个人行吗?”司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我脑子里的弦一紧,警惕地瞪着他,“为什么要多载一个人?” “顺路而已,车费你们平摊,行不?”司机嘴角一扬,将车停在路边。 一个穿着黑色衬衫黑色西裤的男子开了副驾的门,抬腿迈了上来。 “算你还有点良心,没把我扔在这里。”男子抹了抹自己被细雨打湿的头发。 “安全带扣上,你也是。”司机扭头看了我一眼。 我一愣,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疑窦满怀地拉上安全带。 “雨天路滑,安全起见,我慢些行,你不赶时间吧!”车慢慢地往前开着。 我嗯了一声,这司机倒挺有意思。我看了一眼那道背影,心中好感顿生。坐在后座的阴影里,倦得不行,闭上眼睛,打着盹儿。 “这些天你死哪去了?神神秘秘的,搞什么?回来了也不来找我,我连你影子都找不着。”黑衣男子笑嗔道。 “佳人有约,你别打探了,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司机笑道。 “身材很正点喔!”一阵促狭的笑声。“三少,你桃花灿烂呀!” “收声啊!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司机笑骂道。“你要是再吵吵,就滚下去。” “你不会来真噶?”黑衣男子问。 “下车!”握着方向盘的人冷声道。 “好好好,我不说话,好吗?你好好开车。”那人嘀咕着,“我的车哎,叫我下车。有异性没人性啊!哎,她好像睡着了。” 雨轻轻地飘拂着,秋凉愈发地重了。 第115章 陈烟日记15 车子冲下盘山公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懂的。 手机上收到的照片是高清的,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她眼眸中的倒影。她搀扶着那个高瘦的男人进了那家宾馆,那男人半边身子都倾斜地压在她身上…… 万宁啊!你怎么可以? 你怎么忍心如此伤我的心? 我并不是成心寻死,只是当时有一只松鼠,突然跳了出来,为了避开那小生灵……也许,我命中该有此一劫。唉,只是害得许诺与我同遭此罪,我心中颇为愧疚。 后面路过的车及时报了警打了120,我们被送往附近的地方医院,因为伤势太重又被转去了贵阳一附院。 开始时,我只觉得自己像一缕游魂,在白茫茫的道路上没有方向地飘浮着,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觉得眼前有一团光,光亮中一直有一张泪汪汪的脸在悲泣。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一遍遍地在耳畔叫着我的名字。 陈烟。陈烟! 哀哀戚戚的,悲悲凉凉的。 在这个世上知晓我是陈烟的委实没几人。 我看不清楚她的脸,甚至读不懂她的悲伤。 她像一团水雾朦朦胧胧地洇在那团亮光里。我伸出手,想把她化开,想把她驱散。但她早已融化在那团光影里。 “陈烟,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 她苦苦哀求着。 ……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却不是她,是许诺。 许诺坐在床边削苹果吃,庆幸他伤得不是很严重,比我早些天醒来,现在却跟没事人一样。 苍天护佑,我们俩都死里逃生,活了过来。 我昏迷不醒的时候,许诺把我们的手机拿去了维修。他发现了我手机里的照片。他自然也知晓为何看到她兴冲冲捧花进来我会如此冷漠。 唉,我当真不能原谅在我心中如月光一般璀璨的万宁会……大白天的搀扶着一个男人进了宾馆。那个男人还是她报社某部门的领导! 她怎么能这样践踏我的自尊、割裂我的心? 她终是敏感脆弱的,见我如此冷漠,她也……不多说一句,甚至一个字都不愿意跟我讲。就那样毅然决然地离去,她是想保存自己的颜面还是我的? 跟在她身后的男人见她夺门而出,似乎也极紧张她。 他追出去的时候,那么亲昵地唤她:阿宁! 她身边从来不缺男人,像她那样柔弱如水又颇有才情的女人,谁见不怜? 她走了,我很难受,心里空空寂寂,像被人挖掉了一角。只余下一个黑黝黝的血淋淋的永不能愈合的洞。 许诺劝了许久,我才试着去拨打她的电话,思虑了许久的话,以为电话一接通就能从嘴边喷涌而出。 阿宁,你和那个男人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么可以这样子伤我的心? 然而,收到的却是冰冷的一句话: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已关机! 她永远这样! 不问原由,转身就逃。 我气得把床头桌上的花瓶一股脑儿扒拉摔在地上。那洁白的马蹄莲是她送的,一朵朵散乱在破碎的玻璃碎片里,水珠乱滚。我再也隐忍不住,悲泣着,崩溃着。 在我眼里,那些白色的花儿,再也不洁白了。它们污脏不堪地散在地板上。 孟青禾闻声走了进来,怪异地看着我。 “怎么了这是?”不解地看着一地乱花,碎片,水渍,还有我因激动而惨白的泪流满面的脸。 “没什么,没什么,闹小脾气呢!”许诺呵呵笑着,蹲下拾地上的碎片。 “我叫人来收拾。”孟青禾目光流转,转身叫了小护士来收拾残局。 “陈尘,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绪,胡乱发脾气对你没什么好处。”孟青禾幽幽地望着我,叹息着,满眼同情掩都掩不住。“头还疼吗?” 我茫然地望着她,她不问我倒不觉得,听她一说,脑子里像烟花炸裂,绚烂得一塌糊涂。五颜六色的疼痛在脑子里搅得我不得安生。我抱着头,将脸埋在被子里,脑海里全是她,全是她……衣衫不整春光乍泄和那男人缠绵缱绻……她哀哀的呻吟……她眼角有泪滴滑落! “出去!滚啊!滚!”我抓过手边的枕头朝那两人扔去。 孟青禾接住白色的枕头,摇头叹息。 “走吧!让他自己冷静冷静。”孟青禾和许诺走出了病房,关上了房门。 冷静。冷静。 我冷静不下来。 脑海里都是她。 那幅《少女之忧与伤》像烙在脑海里一般。 她的眼睛如一口古井荡着潋滟的波光,她的皮肤柔软如刚烧出来的白瓷,她急促的呼吸滚烫热辣,她如一朵花迫不及待地绽放着…… 我躺在空寂的病房生硬的病床上,对那女人生出旖旎的心思来。 我本恨极了她,又恨极了自己。我想起那日在天鹅宾馆,醒来时望见温瑶那张令人生出生理性厌恶感的脸。我整个人是崩溃而绝望的。 宁宁啊!那天我喝了太多,已经完全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绝对没有碰她。对于不爱的女人,我是洁身自好的。我只是喝多了,还没有失了理智。我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但那天以后,你像烟一样消散在我的生活里。我找不到你,电话联系不到,短信不回,qq 也发不出信息,邮件也如泥牛入海。你如此……如此绝情,变得比陌生人还陌生。 我已经习惯了,在深夜,夜深人静的时候,铭记刻骨的思念。给你打电话,听着电话那头你的声音,如此动听悦耳。互相道一声,晚安。 我已经习惯了,生命里烙了一道叫万宁的印记。如果要硬生生地擦去只会弄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头疼欲裂。 孟青禾说,车祸时我的头部受了重创,我能清醒过来,还真是苍天庇护。我深知,并不是什么幸运之神眷顾了我,是万宁,昏迷的时候,她的声音一直在耳畔回荡。她一直在苦苦哀求:求求你,醒过来,看我一眼,好不好? 我醒了过来,可她呢?还是弃我而去。 我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做了一个决定。 我决定,答应顾西辞去香港完成那组雕像。 唯有工作,和遥远的距离,能让我忘记那些我不愿意触及的伤痛。 第116章 单身狗 一张脸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躺在床上,盖着白色的色被子,陌生的房间,熟悉的脸。 天光大亮。 我瞪着他,警惕地按住被子,“你……你……我怎么……这是哪里?”拉起被子,看了一眼,呼,衣服都还在。只是,这却不是我的衣服。这睡衣,丝绸的,蕾丝花边,真是夸张至死。衣服上有淡淡的熏香。女人的味道。 我皱眉,不知道是哪个女人的衣服。 “你忘了吗?昨晚你打不到车,就上了我的车,我送你回来的。你在车上睡着了,我不好吵醒你,只能把你送到这了。”顾平生一身素白,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 “昨晚下雨,你衣服都湿了,怕你着凉,就给你换了干净的。”他笑着,端起水杯,自己喝了一口。 “顾平生!”我好恨啊! 我冷着脸,掀开被子趿起拖鞋就走。 “生气啦!”他一把拉住我,笑道:“张妈给你换的啦!” 我定在那里,环视着那房间。房间里一张大床,一张沙发,一张木几,一只花架,上面摆放着一盆绿植。沙发上凌乱的摊着一团薄被,一只棕色抱枕。 他昨晚就睡这沙发上? “张妈没来得及收拾房间,我只好将就一二。”顾平生弯腰收拾沙发上的乱摊子,将薄被铺平折叠好。 “还好,你睡相很优雅,不磨牙,也不打呼噜,挺好的。”他笑着。 我咬着唇,看着他拉开门洗手间的门,“洗漱吧,早餐都好了。” 我带上洗手间的门,白色洗脸台上放着没有开封的牙刷、牙膏。 “洗漱用品都是新的,请放心用。”顾平生站在门外。 “顾平生。”我靠在门上,拉扯着手臂上丝滑的绸衣,“把我的衣服还给我,这是什么女人的衣服,我不要穿。” 许久,他才哼了一声,“扔了,你不愿穿,脱了也无妨!”脚步声,远去了。 可恶的男人!我恨恨地望着镜中脸色苍白的女人。她的心里早已千疮百孔。橘黄的灯光中映出那张莹白的脸,他笑得极好看,眼睛乌黑,鼻梁高挺,发丝柔软地覆在额上。 宁宁。宁宁。 他喃喃道。 满眼柔情,可坐在病床上的他却冷若冰霜,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甚至隐约透露着轻蔑的神色。 我日夜不眠不休地守着他,换来的却是这样不堪的礼遇。真是讽刺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讨厌的家伙!我抬手一拳捶在那张脸上,晶亮的碎片溅得四下都是,有一片堪堪从脸边划过。 手指一片嫣红。 脸上有血流下。 我感受不到疼痛,心已经麻木了吗?血滴在地板上,悄然无声。 门被撞开。 顾平生站在门口,看着洗脸池里满是碎片,鲜血四溢,地上都是血。 我抱着受伤的手,靠在洗脸台上,面无表情。 “你疯了吗?”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查看着上面的伤口,打开水龙头,将那只流着红色液体的手掌放在冰冷的水下冲刷着,抓过架子上的毛巾将手裹在里面,紧紧地抓住。 “抓紧,我去拿药箱。”他跑出门外,大声嚷嚷着,“张妈,张妈,药箱呢?拿药箱上来!” 我抱着手,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坐在沙发上。 这才,感觉到了一丝丝的痛感,从指关节处传来。 唉,我居然这么讨厌他,直接就给了他一拳! 如果他此时就在我面前,我大概也会亲自给他一拳! 爱愈切,恨愈深。 我拉开毛巾,看着那些碎小的伤口。 我真的是病得不轻。 顾平生打开药箱,取出碘酒,用棉签抹在那些小伤口上,我咬着唇嘶嘶地吸着气。 “知道疼了?不知道抽什么风?” “sorry,打坏你的镜子,你把尺寸报给我,我赔给你。”我看着他抹了什么药膏在上面,凉凉的。 “你赔?”顾平生将药箱收好,“算了,麻烦透顶。我会发邮件给莱俪公司,让他们空运过来!”顾平生提着药箱站起来。 “大概多少费用?我转账给你。”我不愿意欠别人的。 “不知道,要等他们发了账单过来才知道。”他提着药箱下楼。“饿了吧?张妈做好早餐了!” “好,收到账单你发给我。”我跟在他身后,下了楼梯。 昨晚是怎么上楼来的? “你这样子ok吗?”他拉开镂花座椅。 早餐已经备好,一只只小蒸笼整整齐齐摆放在餐桌上。白瓷小碗白瓷小碟白瓷小汤匙,光洁的乌木筷子,淡雅的黄色小格子餐巾布铺陈在白色桌布上,一只硕大的花瓶立在餐桌上,鲜花盛开,芳香四溢。 张妈还在厨房忙碌着,张伯端着一钵肉糜粥走了出来。 “三哥儿,早餐都好了,你们慢用啊!”张妈端了一碟清秀的菜心出来放在桌子上。 满满一桌子,这是什么样的大户人家? “我们四个,吃这么多?”我看着他打开那些小蒸笼,热气飘散开来。 “就我们两个,张伯张妈早吃过了。”他拿起细瓷小碗装了一碗煲得稀烂的粥放在我面前。 “你们家人呢?”我握着汤匙,喝粥,手上的白纱布极醒目。 “在香港啊!这里是祖宅,就留了张伯张妈在这守着。你尝尝这个。”顾平生夹了一块金黄金黄的糕点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 “这几年内地发展很好,我想着回来看看,做点什么,开个艺术画廊什么的。”顾平生坐在花瓶对面,花影摇曳间,他眉清目秀。 我不说话,闷头吃东西。 “顾西辞铩羽而归,陈生拒绝了跟他的合作,我就想不明白了,西辞画苑在圈子里也是极有名望的,双赢的局面,他怎么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我还是不说话,拼命地往嘴里塞东西吃。对于那个人,我不想做任何评判了。 “我也好些年没有回来了,花城变化太大,好多地方我都认不得了。我打算盘个地方,你有没有好的推介?”他望着我。 “我又不是房地产中介,我怎么知道那些?”我闷头吃着那黄金糕,“还有,陈生的事,我实在不便过问。”我掏出手机来,翻到一个号码,“这是他秘书的电话,工作上的事,事无巨细,你都可以找她。我发给你了。”我把徐筱的电话号码发给他。 “谢了。我以为,陈老板会更愿意听取你的意见。”顾平生笑得暧昧至极。 我陪着笑。 “没有了,在医院你看到了,我们两个并不像别人认为的那样。”我叹了口气,“都过去了,以后万宁我就是单身狗了。”我端起桌上的果汁,嫣然一笑,“来,单身万岁!”我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我得回报社了。承蒙连日来的照拂,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我一口饮尽杯里的果汁,酸酸甜甜的鲜榨柳橙汁,还怪好喝的。 第117章 歧途 上班。 出了电梯,便看到老沈站在茶水间门口,手里夹着烟,望着窗边的发财树发愣。 “领导早。”我迎面走上前,微笑着。 “嘿,早晨!”他弹掉烟灰,转过身来,看着我,上下打量,“又生病了?”他吸了一口烟,“瘦了很多,手怎么啦?又去打架了?”老沈扬眉一笑。 “不小心割伤。”我挥了挥那只裹着纱布的手,穿过长廊往办公室走去。 “回来啦?”文姐在看报纸,头从报纸后面探出来,“哟,怎么瘦了那么多?这是怎么啦?” “就是病了一场,住了几天院。”我坐下来,摘掉绿萝黄掉的叶子。拿抹巾擦着桌子上的灰尘。 打开邮箱,处理工作邮件。 上午有两个采访,我挑了一家近的。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喝了口茶,背上包包,跟文姐打了声招呼,出了门,等电梯。电梯门开,走了进去,老沈飘了过来,挤了进来。 “又翘班?”我抬头看他。 老沈五根手指插进头发里,作梳子状将凌乱的头发理了理。 电梯关门,下行。 “那天,刘瑜来报社找你了?”他靠在墙上的广告画上。 “谁?不认识!”电梯门开,我走了出去。 “阿宁,对不起。”老沈站在绿荫浓浓的大榕树下,隔着数个红男绿女大声道。 我大度地挥着那只缠着纱布的手,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阳光璀璨,光影婆娑。 他往东,我往西。 人生处处是歧途。 我在宾馆会议厅睡着了,这次发布会很重要,关于花城申请亚运会的重要发布会。但我却打不起精神,窝在那柔软的沙发座椅上,睡得昏沉。直到发布会散了场,人走茶凉,偌大的会议厅,如潮红的海洋,红色座椅,红色地毯,红色条幅,还有一个红色的我,陷在红色的梦里,醒不过来。 手机铃声响起,我惊醒过来,是张绮,起身,接了电话,茫茫然然地出了宾馆。 “张大小姐,有何赐教啊?”阳光炽热,头晕目眩。 “你怎么啦?声音听上去要死要活的……生病了?” “有点点儿,不碍事。”我在宾馆门口拦车。 “过南妃来,一起吃个饭呗,这多天没见,还真有点想念!”张绮撒娇我顶唔顺! 黏糊糊地笑着,“好,我现在过来,预计半小时左右到达。你先点菜呗!”我拦了辆出租车,上了车。 我报了南妃的地址,病焉焉地坐在车后座。 “靓女,安全带系上喔!”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车前挂着红色的平安结,一晃一晃的。 我心中一怔,笑起来。和顾平生一样对安全带如此执着的人。我啪地扣上安全带。 司机是老司机,开车不仅快还稳,并没有花到半个小时,二十分钟不到,我便站在南妃那张硕大的牌匾之下,巨大的石狮子下趴着小狮子,狮子脖子上系着鲜红的绸布条。 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大奔,好眼熟的车子,一看牌照,花a9527,我眼皮直跳。顾平生,你真是阴魂不散啊! 我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你干嘛呀?”张绮笑着走了出来,“扭扭捏捏不像你风格呀!”那女人穿着一身……旗袍袅袅地走下台阶!她居然穿旗袍!月白色绣花旗袍,前凸后翘;白色高跟皮鞋,光洁锃亮。 “你……怎么穿成这样?”我捂着嘴搂着肚子笑得花痴一样。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张绮,她平常都是白t牛仔裤或者小西装,穿得这么女人还是初见。 “因为,要见很重要的人,快来,我给你引见!”张绮风情万种地拉着我进了饭店大门,穿过古朴的门廊,进了一间包厢。贼大的旋转圆桌边坐着一白衣男子,正侧头跟一穿白色衬衫黑色马甲的男子说着什么。包厢里烟雾缭绕,黑马甲手上夹着烟,那九重天般的仙境就是他造就的! 我忍不住咳嗽一声,蹙着眉。 白衣男子扭头,云里雾里是一张丰神俊朗的脸,“阿宁!” 黑马甲站起来,上下打量着我,咧嘴一笑,“美女,欢迎,欢迎。”他伸长手臂,不依不饶地就要来个抱抱。 我后退数步,躲在张绮身后。我认出他,昨晚上跟我一起拼车的黑衣男子! “原来你们相识,免了我一通介绍了。”张绮笑得尴尬。 顾平生拉出一张椅子,示意我坐过去。 我挥着手掌将那一缕缕呛人的烟雾劈开,绕过那黑马甲,道了谢,在顾平生身边落座。 “莫依,要抽烟出去抽!”顾平生提起茶壶往白色的茶杯中倒了半杯清亮的茶,放在我面前。 “不抽了不抽了。”叫莫依的男人忙掐灭手中的香烟,嬉皮笑脸地坐了下来。“阿宁小姐,唐突了。你不喜欢烟味儿哦!” 我淡淡一笑,谁喜欢呢?“还好。”我敷衍着。 酒菜上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顾平生剥出一只只虾仁放在我手边的白瓷碟中,晶莹的虾仁在灯光下泛着幽光。 “阿生,你太偏心了。”莫依靠在椅背上,看着灯下的顾平生,眼风斜斜。 张绮举着筷子也看着那认真剥着虾壳的男子,不说话,定了定,将筷子放下。那女人端起酒杯,对着顾平生,“庆祝三少归来,我干了,你随意。” 我在她眼里看到不一样的光彩,手扶着酒杯,微笑着。 张绮酒量竟然不错,她自斟,端起酒杯又对着我,“阿宁,废话不多说。”她一仰脖,杯酒下肚。 我犹疑着,末了还是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杯口刚到唇边,顾平生起身,捉住我手里的酒杯,“她在吃药呢,这杯我代劳。”说罢,将那红得像血的酒涓滴不剩地喝了精光,这家伙还真是……能喝。 “吼吼!好!三少不愧是三少!”莫依鼓掌,起哄,大笑。 张绮脸色霎时如猪肝,握着高脚杯的手颤栗着。 我埋头吃菜,尴尬得不行。都说得那么清楚了,陈先生的事我不过问的,讨好我也没用啊! 顾平生指了指那一碟晶莹的虾仁,“尝尝。”他抽出纸巾擦着修长的手指。 我苦笑着看着那一碟的虾仁,见那期盼的目光横扫过来,不忍拒绝,便拿起筷子夹了一只,放进嘴里。 席间他们说着顾平生要在花城开办画廊的事情,我搭不上嘴,坐了一会儿,便寻了个借口离开,去了洗手间。 灯光照在我裸露的手臂上,一片片红斑像开花一样,漫漫都是。透过镜子看着脖子上红红的一片。叹息着。唉,死要面子活受罪。打小我就不吃虾,一吃虾就浑身起红斑。这些玩意儿不知多久才能消下去。 我在洗手间磨蹭了许久,想着还是得整点药吃。靠在洗手台上拿出手机,给齐楠打电话。想到陈烟,我又立刻挂了电话。齐楠一定要问起陈烟,我不想提及任何跟他有关的话题。 我吃的那款抗过敏药是处方药,必须得上医院开去,家里是早就没有了。还是要亲自去趟医院,我这玲珑剔透心,多愁多病身啊! 第118章 花痴 “阿宁,你没事吧!”洗手间外,顾平生的声音传来。 “……”我捂着脸走出来,不敢看他。 顾平生倚在门口硕大的花盆边,盆里摇拽着一大盆花,鲜艳碧绿。 “怎么搞的?”他惊叫起来,“是过敏了?” 我点点头。 “站着别动,我马上回来。”他果然马上跑了回来,手里扬着一串车钥匙。“走,上医院。” “我没事啦,很快就消褪了。张绮特意请你吃饭呢,你就这样走了,不大好吧!”我用包包挡着脸,路过的服务员小姐窃望着我。 “张绮没那么小气的,不用管她。”他开了车门,站在副驾驶座门前,看着我上了车,关门,绕过车头,上车,关门。“你平时都上哪家医院看病的?” “花城一院。”我脱口而出,即刻又后悔了,要是碰到齐楠可就尴尬了。 顾平生给张绮打了电话,叫她去问问今天吃的菜里都放了什么调料。 我看着那张侧脸,唉,他干嘛要这么好心? 医院人满为患,挂号的时候,韩萌萌挤过人群远远的跑来。 “万宁,你这是怎么啦?过敏了?”韩萌萌关切地望着我满脸开花一样鲜红。 我无奈地点点头,顾平生拿着一张小纸片走了过来。 “阿宁,人太多了,还得等等。” 韩萌萌呆呆地望着那顾平生,“天啊!”她捂着嘴,尖叫起来。 “韩萌萌同学。”我掐了掐她的手臂,“别这么花痴啦!” “你好!是你朋友吗?”顾平生笑着。 “韩萌萌,我同学。顾平生,我朋友。”我言简意赅。 顾平生笑着,“你们医院也太多人了,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不找齐医生?他今天有班。”韩萌萌掏出手机打电话。 我尴尬地望着脚尖。 “医院有熟人哦!”顾平生看着手里的号码。 韩萌萌转身,欢喜之情从眼里荡漾出来。 “他在坐诊室,走走走!”韩萌萌拉着我的手,上了二楼。顾平生跟在身后。人群汹涌。 “齐医生。”韩萌萌推门,一缕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不同于医院那种惯有的消毒水味儿。 齐楠坐在电脑前,一件修长白大褂,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儿。极少看到他戴眼镜的样子。他站起来,看到满脸鲜红的我。 “怎么搞的?你给她吃了什么??”齐楠皱眉,劈头盖脸地把人训了一顿。 “吃了虾……可能汤里面有放虾粉提鲜。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顾平生歉意满满。 齐楠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我坐下了。 “手怎么了?”他的手噼里啪啦敲键盘,“先前的药吃完了?” “没怎么!”我将手藏在桌下。 齐楠叹息,“好好照顾自己就那么难吗?”他低头,拉过我的手,解开上面的纱布。 “我已经处理过伤口了。”顾平生朗声道,他在我身后站了许久,齐楠看都不看他一眼。 “韩医生,麻烦带她去清创室重新处理一下,乱七八糟的。”齐楠将打印好的单子递给我,眼风一扫,“一楼左侧缴费,楼梯右侧取药。”他顿了顿,“晚点给你电话。” 我嗯了一声,接过单子,往外走去。 靠在栏杆上,等顾平生,难道两个人在里面拉家常吗? “哎,他真的好帅哦!”萌萌花痴状。“我本觉得齐医生已经是人间翘楚了,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女人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吃疼,闷哼了一声,“女人,你桃花灿烂啊!先前那个陈尘……” 顾平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口罩,韩萌萌忙住口。我的脸色变幻莫测。他打开口罩包装,将那蓝色医用口罩往我脸上挂去,我忙躲开,退避三舍,“谢谢,我自己来。” 顾平生的手举在半空,笑着,眼风淡淡。 韩萌萌手挽在我肩上,拿过我手上的单子,塞在顾平生手里。 “帅哥,麻烦去缴费,取药。”韩萌萌拖着我走。 “天啊,他是不是喜欢你啊?”这女人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八卦心。 “别瞎说,只是枉有一副热心肠。我跟他,并不熟。”跟着萌萌进了清创室,好在没什么人,韩萌萌打了招呼,护士小姐姐手脚麻利给创面消毒上药包扎。出来时,顾平生已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小袋药。看到我跟韩萌萌走了出来,忙双手合十极虔诚的道了一声:“唔该!”韩萌萌笑得鲜花怒放,“客气什么,我跟阿宁好姐妹儿。” “萌萌,有空联系。不打扰你上班了。”我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跟着顾平生走了,韩萌萌还一直跟在身后,“我送你。”难得这女人如此热心。 顾平生看着我上了车,才关上车门,绕过车头上了车,摇下车窗,朝远处的韩萌萌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你同学,好热情。”他笑着,手指轻轻地打在方向盘上。 我叹息,“她只对帅哥热情。” 顾平生笑出声来,打开车载音乐,还是那首爱尔兰夜曲。旋律舒缓,又有些淡淡的忧伤。我跟着旋律轻轻地哼着。顾平生侧头看我,有些惊讶。 “你也喜欢菲尔德?” “谈不上喜欢,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听一听。”我眼神黯淡地望着车窗外。 约翰菲尔德是陈烟喜欢的作曲家,因为他喜欢,所以我也喜欢。 “带你去一个地方。”顾平生拿起座椅边的一瓶水,拧开,递了过来,“吃药,两片。” 我将白色的药片儿搁进嘴里,仰起脖子,倒水入口。吃完药,照旧将口罩戴上。 “去哪呀?”我掏出手机,看时间,快四点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顾平生扬眉一笑。 车往郊区驶去,越走越偏。 茂密的榕树,投下浓浓的荫凉。 一座高大的哥特式教堂从车窗里透出来,突兀的,硬朗的,直直地刺入天空,那么高,那么远。天比海水还蓝,云白得像。 方方的蓝色的门牌挂在门侧。 仙居南路88号。 熟悉的路景,熟悉的尖顶教堂。 我似乎来过。 我趴在车窗上,心被揪扯的疼。 肖恩那张脸霎时在脑海里冒出来,那冰冷的地下酒窖,令人生不如死的两天一夜的囚禁。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颤栗。 “辛普森神父,一个老朋友,他知道我在找场馆,他们教堂刚好有一座闲置的小礼堂。陪我进去看看。”他停好车,目光幽幽地看着我。我手揪着安全带,手上青筋毕露,额上冷汗直冒。 “你怎么啦?”他疑惑地望着我。 “送我回报社……”我哀哀地看着他的眼睛,“回家……”我蜷缩在座椅上,抱着头,痛不欲生。 顾平生不再说话,掉头,原路返回。 第119章 变质 顾平生将车停在公寓门口,我下了车。 “你的行李还在我家放着呢,方便现在拿走吗?” “ok!”顾平生下车,锁车。跟在我身后进了公寓。 开了门,门口铺着一块毯子,毯子边上放着一只空空的猫碗,我才想起906那位邻居的托付,他的猫……那人把猫扔给我,为何那么久也不联系我?他不会玩失踪吧! “你自己收拾一下吧!”我放下包包,走向阳台,去看那些花草。半个多月不在家,那些可怜的花花草草又枯死了不少。我把枯花的花都拔出来,打算周末再去买些新的来种。对于种花,我总是孜孜不倦的。 顾平生进了房间,收拾他的东西。 我在阳台收拾残花败叶,透过阳台的防盗窗和客房的窗,看到他在房间走来走去。 用洒水的壶接了水,把花都浇了一遍。弄得一手泥泞,鞋子也脏了。洗干净手,脱鞋,脱袜,光脚走了进来,地板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你养猫了?”顾平生拖着行李箱走了出来,拈着一根细白的猫毛。 “没有。邻居寄养的。” “猫呢?”顾平生四下张望,寻找着。 “送走了。”我拿了杯子倒水喝。 “我说呢!”他拿过我手里的杯子,接杯水,一咕噜喝了精光。 “那是……我的……杯子……”这个人……怎么能这样?我尴尬地看着他。 “嗯,消了不少了。”顾平生侧头看着我的脖子。 “什么?”我不解,转过身去。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大概是莫依。 “我接个电话。”他将手机扬了扬,走到阳台边,看着那些湿漉漉的花草。 我转去了厨房,听到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越过客厅飘过来。 “嗯,我再看看,有空你也帮我去中介问问。好,我晚点回来。” 冰箱里保鲜盒里的那些东西都长了白白的毛毛,我一盒一盒地将它们清理出来。陈烟临行前做好的食物,全部都坏掉了。这世间没有什么是过了保质期还能保鲜的,哪怕是装在保鲜盒里,也会变质。 食物如此,爱情亦如此。 清空了冰箱,用抹布擦干净。 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亦如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心。 还好,冰淇淋的保质期有点长。 我拿出一只香草冰淇淋,靠在冰箱上,一口一口地吃着。 沁凉沁凉的,还有淡淡的香味。 顾平生走了过来。 “你们公寓环境还挺不错的。” 我托着冰淇淋吓了一跳,咬着木勺子,“你怎么还没走?” “哪有这样下逐客令的?看来,我真是不受你待见。ok,我走了,不必相送。”顾平生拉着行李箱,往外走去,开了门。 这下他是真的走了。 偌大的房间,突然安静下来。连一根眼睫毛掉下来都能听见。 从冰箱上滑下,盘腿坐在地板上,一勺勺挖着冰淇淋吃,丝滑入喉,冰冷刺骨。泪水簌簌地落在手背上、落在膝盖上,四下绽放,开成一朵晶莹剔透的花。 吃完冰淇淋,要对自己好一点儿。 我擦干净嘴巴,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柔软的睡枕,温暖的被褥,舒适的大床,什么也不去想,只想睡到天昏地暗、睡他个日月无光,地老天荒。 凌晨一点,我被冻醒了。 又下雨,又没关窗,被子又被打湿。 我抱着枕头去客房,扭亮台灯。台灯下卧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女生,渺小的,虔诚地跪拜在佛前。佛祖慈悲,却给不了她任何安慰。 画纸左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灰色的花签:ps,那p利剑一般穿过s,毫不留情。 什么,意思? 我把画纸扔在桌上,四肢八叉地倒在床上。 脖子硌得慌。从枕头下摸出一样东西,圆圆的,亮亮的。这挂饰……不是我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个女孩儿,眉目俊秀,白白净净,嘴角微扬,笑得很羞涩,手托着腮,长发披肩。 为什么别的女人的照片会出现在我家里? 这间房只有陈烟住过,可是这女人我从来没见过,也完全不认识。 我坐在床上,满心酸楚。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自己都被时光冲刷得面目全非,何况他?他变成什么样我从未想过。 也许,他早已变了心,那颗心里已装着别人。 我把那挂饰放在床头柜上,压着那张画。 睡意全无。 打开电脑,开始写稿子,脑子里一团浆糊。十指翩跹。写着今天上午亚运会发布会的稿子,写着写着,肚子里一抽一抽的,冰凉凉的一团,冷汗倒着流。疼得人心慌。我摸了手机去蹲厕所。脑袋嗡嗡的,像养了一群小蜜蜂。眼前金星乱闪,那团雪色灯光在头顶旋个不停,像一个雪球在不停地滚来滚去,好魔幻。 可能,大概,冰淇淋过期了。肚子里像刀绞一般,发作了。上吐下泻,日惨惨月昏昏,日月倒悬,星光黯淡,好像,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我倒在马桶下,捂着肚子,呻吟着,哀哀戚戚。 握着手机,打120? 看不清楚手机上的数字,汗水糊在眼睛里,刺刺的疼。 拔出键#1,嘟嘟两声,打不通。 我忘了,我已经把他拉黑了。 手机滑落,砸在额头上,啪的一声又掉在地上。 静静地躺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那种等死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铃声大作,有一通电话打进来,此时凌晨两点。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 我哼哼着,说不出话来。 “阿宁,你还没睡?”是顾平生,他的声音闷闷的,“sorry,我落了件东西在你那,很重要。我能不能拿回来?” “什么……东西……”我试着爬起来,一头撞在马桶上。 “你怎么啦?”顾平生急切地问。 “你落了什么?”我扶着马桶,爬起来,扶着墙往卧房走去。 “你怎么啦?”他再次追问。 “可能是吃坏肚子了,吐了……”我趴在床上,掀起床单擦拭着额上的冷汗。“你落了什么?我帮你找找。” “阿宁。”那声音穿透夜空而来,“你得上医院去。”他顿了顿,“你别怕,我马上过来。”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现在凌晨两点半刚过。我慢慢地爬上床,蜷缩着。床头那吊坠里的女孩儿安静地望着我一个人在生生死死里沉沉浮浮。她嘴角微扬,笑得那么好看。 佛祖慈悲地望着我。 第120章 替代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 此刻我正经历体味着这八苦的轮番轰炸,脑子里像扔了一台轰炸机。 手机铃声响了,顾平生的声音传来,“阿宁,你开下门。”咚咚的拍门声。 “你发什么疯?”我惊出一身汗来,“我只是吃坏了肚子,现在不痛了。你回去吧!” “你开门,让我看看,你真的没事,我就走。”顾平生敲着门。 凌晨两点半,空阔的敲门声一下一下地抡在我心坎上。咚咚咚。 顾平生这个人真的是执拗得可怕。 “你怎么还没回去?”我靠在门上,声音比人还虚。 “我回去也睡不着,就在周边瞎转悠。你开门好吗?”他还在敲门。 “你别敲了,邻居要投诉了。”我叹息着,打开门,隔着防盗门,看着那人站在门边。拧开门,他挤了进来。我靠在门框上。 “阿宁……”那白色的影子,将手覆过来,额上一片温润。是他的手,湿湿的,是汗水。 “你觉得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他担忧地看着我往客房走去。 “吃了冰淇淋,肚子疼了一会儿,现在不疼了。不用管我了。我睡一会儿就好了。”我踉跄着扑倒在床上,抱着那只长圆枕,虾米一样。 顾平生走了进来,坐在床头,拿起床头柜上的那条挂饰,指腹摩挲着,目光灼灼地看着照片中的女孩儿。 我眼风斜斜地望着那团白得发光的影子。心突突地跳着,女孩儿是顾平生的,不是陈烟的。 我辗转着,把汗水擦在枕头上。 “我的床又被雨打湿了。”我陷在枕头里手上还抱着一条,抬手指了指那女孩儿,“挺漂亮的姑娘,你女朋友?” “……”顾平生看了女孩儿一眼,啪地一声将那小圆挂饰关上。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挺好的。”我捂着肚子,胸口一阵酸疼,翻身而起扔下枕头,往卫生间冲去。趴在马桶上吐得嗷嗷的。半死不活。要死要活。 “阿宁!”顾平生跟着跑了出来,蹲在地上,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衣服怎么湿了?” 在卫生间里躺了半晚上,怎么能不湿? 几乎把胃清空了,我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顾平生伸手扶了我一把。我两手交叉,后退半步,头后仰着,挤出一抹凄凉的笑,眼泪模糊地望着他,“打住!不怕你女朋友吃醋?” “阿宁……”顾平生将手收回,颤栗着。转身拿起洗脸台上的一只口杯,接了半杯水,递给我。 我接了水,漱口,吐掉。 望着镜中惨白的脸,那些红斑已褪下去了。乌亮的眼珠子,秀气的眉,高挺的小鼻子,惨白的唇色,披散着乌黑的长发……脑中一道光,闪电似地劈过。 那挂饰中的女孩儿,为何跟这镜子里的我……那么……相似? 那天,他莫名其妙就叫我shirley!他是把我认作了别人了。 “她是不是叫shirley?”我扶着白色的洗脸台,放水,掬了一捧水,冲洗着脸。话脱口而出,我就后悔了。管她叫shirley还是molly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嗯!”他点点头,居然一脸坦荡。“你还好吗?我送你去医院好吗?” 我摇摇头,扶着墙摸摸索索回到客房。虚弱地靠在床头。 “顾平生。”我叫着他的名字,“虽然我现在单身狗一个,但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儿……影响不大好。”我摆摆手,虚弱地笑着。 顾平生默然地起身当着我的面解开身上的衬衫,一粒粒木质纽扣,散开。灯光下,他的皮肤莹白光润,锁骨毕现…… “你……你做什么?”我捂着脸尖叫起来,脊背上泛起一层薄汗。 他将一堵瓷实的身体对着我,指着腹胸处一道一掌宽的伤疤。 “十九岁那年,我载着shirley去太平山玩儿,下山的时候车失控了,我身上留下这道伤口,shirley……当场身亡,那时她才十八岁。你说的对,她很漂亮。”顾平生的声音闷闷的。 我睁开眼,看着那道紫红色的疤痕。像一只沉睡的眼睛,哀伤地看着我。 我没想到,这个平日那么喜欢笑的男人心口上会有那么沉重的一道伤。 “疼吗?”我伸出手指,冰凉的指腹抚过那道伤痕明知故问,那么长的伤能不疼吗? “我在床上躺了半年……挺疼的,差点儿没挺过来……”他哀伤地道,任凭我胡乱地抚摸着他……的伤口…… “sorry!”我道着歉,看着他笑得如此哀伤,想起陈尘,想起阿婆,我也一样永远地失去了生命中极重要的人。 泪水轰然跌落,心里那些肆意妄为的悲伤横冲直撞,撞得我七荤八素,整个人发闷、发堵。灯光朦胧,夜色无边。这个飘雨的秋夜,我抱着这个和我一样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委屈,像决堤的江水冲刷着我本不太坚强的心。 我在医院看护了他那么久,我没日没夜地担心他,惶恐不安,害怕失去他的心,又换来了什么? 我的泪水全糊在他胸口,他衣衫敞开着,耷拉着,柔和的灯光,映照着他温润的眼睛,沾染着我晶亮的泪水,如此……性感……魅惑…… 唉! 满是泪水的脸被一双大手捧起,眼睛里饱胀着泪水,湿漉漉的,水雾潋滟间,他猛地垂下头,强压下来,湿湿的触感,唇畔温润……我心跳如鼓。猛地惊醒过来,用力推他,捶他……不过是徒劳,唇齿被用蛮力撬开,微凉的舌尖在嘴里纠缠不休,直深入喉间。我喘不过气,颤栗着。那无以言说的快感竟穿透每一根血管全身弥漫开来。想到陈烟那张冷漠的脸,那如刀子般割着我的心的眼神,我心一横,报复性地抱紧了身前这个男人。 我要让他后悔!让他后悔一辈子! 陈烟!陈烟! 我喃喃地呻吟着,泪水不住地涌出。 唉,我是真的爱惨了他、恨透了他! 顾平生一边粗暴地吻着我,手下并不老实,衣服被他掀起,露出平坦雪白的腰腹。他探手入怀……我一阵哆嗦,浑身鸡皮疙瘩一层层泛起。猛然惊醒,我在干嘛呀?脑海中如菜刀杀过,内心丢盔弃甲凌乱不堪。阿庆嫂楚楚可怜的样子跌跌撞撞地撞开记忆的门,我不要做阿庆嫂!我不要被别人指着脊梁骨骂作荡妇。我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我怎么能……随意就交付自己的身体……电光火石之间,在他试图解开我内衣之时,我反肘一撞,狠狠击在他腰眼处。那个地方据说是人类最脆弱的部位,没由来的吃我这一肘,他闷哼一声跌坐在床上,扶着腰半天都起不来! 顾平生未料到我会临阵反戈。 “顾平生,我并不是谁的替代品!滚!”我怒不可遏。 于我而言,他,何尝不是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夜色清冷,雨还在飘着。 我目送他颓丧地出了门。 第121章 获奖 上班,下班。 吃饭,睡觉。 行尸走肉般穿梭在这城市,坐了近两个小时的地铁从南沙回来,车厢里人挤人。 我靠在车壁上,接了电话。是朱迪。那女人的声音飘渺地传来,“阿宁,在哪呢?” 我说刚从南沙回来,现在在回报社的路上。 “行吧!辛苦了,那报社见了,我等你回来。”朱迪温温柔柔地道。 那女人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样的好脸色,这是怎么啦? 回到报社,已过了下班时间。他们都走了,朱迪办公室的门还虚掩着,灯亮着。我敲门探头而入。 “朱总,您找我。”我微笑着,望着那坐在办公桌前的女人,锃亮硕大的耳环垂挂着,烈焰红唇泛着温润的光泽。化了淡妆,眉青青不媚而秀,眼澹澹流波动人。女人笑着,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坐!”她埋头看小样。 我坐了下来,如临大敌。 “你来花城多久了?”她起身,拿纸杯,倒水,放在我面前。掠起一阵香风。 “谢谢。”我起身双手捧着滚烫的纸杯,“快两年了吧!”怎么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还是个新人呐!”朱迪拿出一份报纸,丢在我面前的桌上。“恭喜了!” 我放下水杯捡起那份报纸,是一份获奖名单。赫然在第三行看到自己的名字。 “这是什么?”我不解。 “你那篇古建筑保护的稿子写得蛮不错,编辑部就选送了上去,参加了市里的一个征文比赛。恭喜你了!”朱迪揣着手望着我。 我猛地站起来,拿起那份报纸。我获奖了? 朱迪笑得讳莫如深,“获奖了可是要请客的!” “那是,必须请客,朱总想吃什么?我去订座!” “南妃吧!他们家的汤很地道。”朱迪笑得温婉至极。 南妃?好好好,这是要吃穷我啊! “那就订明天中午12点?”我心里抽抽的,肉疼。 “嗯,明天中午不行,我约了人,要不明天晚上吧!”那女人笑吟吟地宰了我一顿。 我所在的采编一部十几人,这次我得血淋淋地横着爬出那家饭店了。 站在南妃那道厚重的大门下,我的心沉重得端不住,一步步挪进去。罢了,花钱消灾。走向前台,挤出一抹笑来。前台小姐姐正玩弄着一条漂亮的项链,见到我来极热情。 “您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女孩的笑脸并未吸引我的注意力,反是她手中耷拉下的项链令我眼中一亮。那链子好生眼熟。白金链子上坠着一枚水滴状的翡翠温温润润煞是惹眼。 “好看吧!我男朋友送的。”她把项链提起来,现宝一般地在我面前晃荡着。翠绿的光芒刺着我的眼睛,我恍惚着,几乎忘了自己要来干嘛! “好看。”我看着那挂项链目光灼灼。“我能不看看……那项链……” “看吧!”她很得意,很大方地将那项链递给我。 我拿着手里,看着那项链,温润而泽。镶嵌着翡翠的白金上镂着一圈漂亮的叶状花纹,正中镂着两个花式字母:wm,w像一顶王冠,m像个长发女人的脸,还挺有味道的。 我怔怔地看着那项链上的花纹。 女人已经伸手夺了过去,喜滋滋地戴在脖子上。 我眼皮不住地跳着,心里一阵一阵地扭曲着。 “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女人戴好项链,低垂着头,玉手抚着那翡翠。 “哦,我想订个包间,大概十一二个人,能帮我安排吗?明天晚上,6点左右。”我笑眯眯地趴在光洁的台柜上,望着那女人脖子上的一点绿意。 “我帮你看看哈!”女人对着电脑查看着。雪白的颈脖煞是好看。 “我看你很喜欢这款项链哦,叫你男朋友给你买呀!”淡蓝的光照着女人漂亮的眉眼。 我笑着,抿着嘴,看着她胸前的铭牌:南妃饭店前台 招诗敏。 “您方不方便给我一张名片,以后需要订位我直接给你电话,不必亲自跑过来,对吧!” “ok的,我的名片。”女人双手递过名片。 “多谢,有合适的包厢吗?”我看着上面的名字和电话还有qq号,笑纳了。 “牡丹阁还空着,我给你下订了!” 一间牡丹阁,吃人的魔鬼,半个月的工资,估计霍霍了。 从南妃出来,暮色已浓。一个人丢魂落魄地走在熙攘的街上,不知要去哪,反正不想回家。脑子里纷乱如麻。陆织送的项链,为什么会挂在那女人脖子上?他又把项链送给了别的女人?我头比较大。 唉,他爱送给谁送给谁?我根本不在意。 在7-11买了份叉烧饭,提着回了家。 兜里银子不多了,得省着花,看来,接下来一个月我都得跟着7-11混了。 进了公寓,小雷坐在保安室里,正在吃小点心。 “姐,姐,你下班了。”小雷跑了出来,嘴角挂着点心碎屑,笑脸盈盈。 “小雷,吃饭了没?”我打他身边走过。 “我吃过了,姐,这是新来的租户送的点心,你要不要尝尝啊?”小雷走进保安室,捧了一盒点心出来。 “又有新租客了?”我随手拿起一小块桃酥,笑道,“谢了,看起很不错。” “对啊,人看上去很好相处,他就住在你隔壁的隔壁的隔壁,906房。”小雷道。 “906的租客不租了?”我一头雾水,他说他去出差,还留了一把钥匙给我,让我照顾他家的猫。 “不租了,说是回老家结婚了,已经退租了,咱们这的房子还是很好租的,人家刚一退租,马上就有人住进来了。” 小雷是个话多的,我听他说了一通,也只笑笑,附和两声便进了电梯上了楼。 把饭盒放在桌上,倒了一杯水,打开饭盒,坐下来享受我一个人的晚餐。打开音箱,播放一曲《梁祝》,在幽幽暗暗的曲调中,吃着饭盒里的叉烧饭。吃光生菜,叉烧太甜,不是我喜欢的口味,剩了一大半。收拾干净桌子,搞卫生,出了一身的汗,冲凉,洗头,吹干头发,蜷在沙发上随手翻看一本小说,是苏童的作品集,闷闷地看着,睡了过去。梦中凌凌乱乱是那些飘浮的小鬼,冷汗涔涔。书掉在地上,探身捡起来,放在小圆桌上。一看时间,十点过五分。换了衣服,出门跑步。 夜色幽幽,江风凉凉。我沿着江畔不紧不慢地跑了一整圈,脊背冰冷地坐在码头,一面慢慢地喝着水,一面望着江面上灯火通明的游轮。我喜欢跑完坐在江边吹吹风看看夜景,风干汗水,回去冲凉,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也不留着过夜。 但是,我坐在江边,听着江水拍打着岸石,心却是飘忽着的。 不知道陈烟现在在做什么。 第122章 散席 回完邮件,在q里发了请大家吃饭的通知,有空来的只有7人,顺带叫了广告部跟我相熟的阿柔和老沈加上我自己刚好凑了一桌。 文姐透露了一个内部消息,说11月要派一人去到s城总部交流学习,部门里多是拖家带口的,谁也不愿意挪窝。文姐的意思是上面有意派我去,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一个行李箱就将家扛了过去了。对我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一个莫名其妙就被失恋了的女人,有什么好挑剔的?我需要一个地方来安放我那破碎不堪的灵魂。 于是,我便递交了申请书,不就一年的时间吗?一年之长足够我疗伤了。 这一顿算是自己给自己饯行,如果申请批准下来,下周我就得离开这些同事,离开花城一段时间。 灯光如水,菜肴流水一样地端上来,还叫了啤酒。一群人热乎乎地吃吃喝喝说说话话,很是热闹。老沈坐在角落里,低着头自顾自地喝着酒。他最近心情似乎都不大好,喝的是闷酒,苦酒。 我频频劝菜劝酒,反被他们一顿猛灌。那班同事都比我年长,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不经世事的小女孩儿。加之这次全省报刊协会大奖竟落在我这个新人身上,他们不爽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自己都莫名其妙不明白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会掉在我头上。迷迷晕晕地陪着他们吃陪着他们喝,你们高兴就好,我大不了舍命陪君子。 我舍命陪君子呐! 筵席总在暗夜里散去,君子们都回家了。我跌跌撞撞去前台埋单,那个叫招诗敏的前台笑容满面地将账单递给我。 “今天聚得很开心哦,我看你没少喝酒呢!”女孩儿笑眯眯地道,脖子上的项链映着灯光,煞是好看。 我掏出卡,让她刷卡。 可输入三次密码都不对的尴尬瞬间令我酒醒了一大半。 我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先前以为自己要死了哭哭啼啼把密码都告诉他酒醒后又改了可现在我是怎么都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改了什么密码。真是作死啊! “抱歉!我喝多了,密码记不得了。”我尴尬地望着那笑得花儿一般灿烂的女人。 “那……你有没有朋友能帮忙支付一下的?”招诗敏问道。 对对,找人急救! 鬼使神差,我拨通了陆织的电话,一来他家住这附近,二来当时那项链在我眼前晃啊晃的,我脑子里就冒出陆织那张白生生的脸。 “陆……陆织……”我磕磕巴巴,“抱歉这么晚打搅你,我在南妃吃饭,喝多了,我脑子里一团浆糊,银行卡密码记不得了……你能不能……能不能……”我羞于说出口,咬着唇,捂着胸口,隐忍着那股想吐个痛快的冲动。 “好,你别乱动,等我来,我马上到。”陆织挂断电话。 我歪在招诗敏身侧的小沙发里,头痛欲裂地等财神爷送钱来。 跟那小姑娘聊了不到三分钟我就扛不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了洗手间,吐得七荤八素。 对自己做过无数次的保证,一定戒酒! 好像要把胃都吐出来。我趴在马桶上,头发披散开来。 “阿宁!”白t蓝牛仔裤的陆织闯了进来,捞起我的头发。 “陆织!”我仰头看他,流着涎水,样子实在丑陋不堪。 “你这是喝了多少?”他一把将我拉起来,我面条一样挂在他身上。 “今天高兴啊!高兴就要喝酒。”我把口水糊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 “嗯,我知道,你获奖了,恭喜你。但,你也喝太多了。”陆缕搂着我的腰。 “密码……密码不记得了。帮我埋单,回头转给你。”我挽着他的肩膀,跌跌撞撞穿过长廊,来到前台。 招诗敏正收拾桌柜,准备下班。 “你好,麻烦账单给我看一下。”陆织扶我坐在那小沙发里,微笑着看着那漂亮的前台小姐。 陆织接过账单,从钱包里取了一张金色的卡递给她。 “唔该!项链很nice呢!”陆织的手指轻轻敲在柜台上面,清秀的面庞映照在上面。 “你很有眼光呢!你女朋友也说很漂亮!”招诗敏好生得意,刷过卡,将卡递还给他。 “她说很漂亮?”陆织扭头望我。 我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在听他们在讲什么。 陆织付过账单,看着那条项链,悄声道:“我能不能看看?在哪订做的?” “这是订做的项链哦?你要给女朋友也订做一条吗?”招诗敏将项链摘下来,递给他。 陆织看着项链上的镂花,嘴角一扬。 “小姐,你这条项链是哪来的?”陆织扬着那那条项链。他掏出手机,翻看着手机里的照片。 “我男朋友送的啊!怎么啦?”招诗敏伸手去拿项链,陆织却将项链扬起避开她的手。 “那你问问他,是在哪里买的?”陆织掏出钱包,翻出一张发票,推到她面前。又打开手机,那条项链的照片赫然映在她眼前。 wn,正是万宁的缩写。 “这条项链是我在西翡订做的,世间仅此一条。为何会在你手里!?”陆织笑吟吟地道。 招诗敏一张漂亮的脸蛋涨得通红,“你讲什么哦?这明明是阿明送给我的!”她猛地抬起头,“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乌安万,呢英宁,wn!”他继续笑着。 那女孩儿却几乎大哭起来,“你骗人!你骗人!” “本来一条项链也没什么,但它对我有极重要的意义。请你告诉我,你到底从哪得到它的?”陆织靠近那女孩儿低声道。 我迷迷糊糊地醉着,“陆织,你好了没有?可以走了吗?”我扶着沙发站起来,摇曳得像树上的叶子。小脑不听使唤。 招诗敏开始打电话,一边哭一边骂。 我醉意朦胧地跟她说再见,被陆织架着拖出南妃的大门,被他塞进车里。 他慢慢地开着车,我呼呼地睡着。 “阿宁……”许久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 身体是迷醉的,轻飘飘的如漂在水上的一朵浮萍。 灯光朦胧。 陆织抱着我进了电梯。电梯上行的声音在耳畔清晰地响起。 “你怎么把项链弄丢了?”他附耳问。 “我没丢啊,我不是还给你了吗?我还以为你又送给了别人……”这会儿我一点也不糊涂,那天他带着陆瑾瑜在宾馆住着,陆瑾瑜抓住那条项链死活不肯松手。 真是一笔糊涂账! 他把我放在枕头上,我扭过身子去,抱着枕头,幽幽地道:“陈烟,我要走了,再也不见了!” 一个小孩从床上一咕噜爬起来,一只凉凉的小手放在我额上。 “你要去哪里啊?”陆瑾瑜问。 第123章 同事 我把钥匙交到物管处,办理了退租手续。房子里那些书,那些花草,家具,都留在原处。 我提着一只行李箱背着电脑上了开往s城的大巴。开始了为期一年的“逃亡”生活。一年有365天,一年有8670小时,一年有分钟,如此漫长的时光足够我抚平心口的那些伤痕。 人生总是跌跌撞撞,歪歪斜斜,不会像纸上的文字那样工工整整,飘飘逸逸。 我推着黑色行李箱跟着四面八方的旅客出了出站口,秋雨绵绵,风有些凉。 先回集团总部报到,住的地方还没着落。房子慢慢找吧! 拦了半天的车,终于有轮到我的时候。我拉开后备箱,将箱子往上搬,但那玩意儿太沉太重。我急得满头大汗不知所措。一双手……指甲里漆黑如泥,那些沟沟壑壑里都是黑黑的……那双手就这样搭了上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死重死重的行李箱抬了上去。 “多谢多谢!”我连连合十道谢不已,心里嘀咕不止,这什么人啊,怎么会脏成这样? 拉开车门,对司机说,“师傅,报业大厦,唔该晒!” 那人背着一只黑色大背包,手搭在车窗上,“去报业大厦吗?我也是,同路哎!能不能搭我一程?实在不好拦车!” “靓女,可以吗?”司机师傅扭头问。 我犹疑着,想到那双手,心里有些……但人家如此热情帮忙,一咬牙,点了点头,那白衣男子把包解下塞进了后备箱,开了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感激涕零,“多谢。” 我脸色惨白地闭上眼睛。两多小时的车程,生摇死晃的,早要了我半条命。 那人上了车就开始打电话,言语中听出他竟是我同事,只是不知是哪个部门的。 我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那道背影,一个浑圆的后脑勺,高挑的个子,极硬朗,目测一八五以上。 “嗯嗯,我马上就到了,很快,等我吃午饭,还是免了,现在都快一点了。”他哈然一笑。 我塞上耳机,闭目装睡。 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 辉煌的都市 为了这个美梦 我们付出着代价 把爱情留给我身边最真心的姑娘 你陪我歌唱 陪我流浪 陪我两败俱伤 …… 郑均的嗓音哗地冲刷出来撞着耳膜,只几句我便泪流满面。 到头来,落得两败俱伤。 从贵阳回来十来天了,陈烟没有联系我(对,我把他拉黑了),我也没有联系他,隐忍着,劝自己慢慢放下。总会过去的。不去想,不去念。心如死灰。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他了。他眼里的憎恶像噩梦一样缠着我。如果他有心,他该给我一个解释。 我会习惯的,这全新的生活。没有他……没有他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没心没肺地活下去。 对我来说每一块砖都是全新的报业大厦立在我面前时,我呆了半晌。好气派! “你好,打车钱我怎么转给你?”那白衣男子背上背包,站在大楼前。 “算了,不用了。”我扶着行李箱,望着那栋大楼,翻出一个地址来。 “那怎么好意思?对了,你要去几楼?”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b座18楼y日报社采编三部。”我报了个足够详尽的地址。 “没想到是同事,我是一部的,真巧,行李箱给我,跟我走吧!”他热络地抢过我手里的行李箱,上了台阶,推门进了大堂。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身边不停的有人跟他打招呼。 “谢老师,回来了。” “辛苦了,回来了。” “谢老师,平安回来了啊!” …… 那位姓谢的记者带着我径直走向前台做登记,前台小姐见到他立马站起来,两眼放光地道:“谢老师,你回来啦!”没想到竟是个风云人物。 “小郑,这位……是新来的同事,她的行李先寄存在前台,省得提来提去,回头再取走,ok吗?” “没有问题的。”前台小郑将我的行李箱放了进去,笑眯眯的。 他领着我去坐电梯,进了电梯,我这才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头发蓬乱若草,一脸菜色,眼睛倒乌黑明亮,那白色衬衫领子上一条黑线,指缝里黑乎乎的,鞋子也脏兮兮的,唉,完全像个初进城的农民工。这人不知道去哪里蹲守了。 电梯直上18楼,门开了。 他示意我先行,将我送到采编三部,“你先去部长室见见部长,看他怎么安排你的工作。”他指了指那间部长办公室,挥了挥手,便自行离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里面有个清越的男中音说,“请进。” 我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门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道乌黑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间宽敞奢华的办公室展现在眼前。 地上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我站在门口惶恐不安,不知道该不该踩上去。 一张巨大乌木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身穿白色衬衫的中年男子,嘴里叼着烟,正对着电脑写着什么。锃亮的桌上堆着一摞文件以及一些办公用品。靠墙一侧是一排高大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 我站在门边,又敲了敲门。 “张部长……” 那人抬起头来,取下唇上的烟,起身,望过来。 “我是万宁,从花城调来的记者,我可以进来吗?”我微笑着,看着脚下的地毯。 “你就是万宁?果然年轻漂亮啊,快进来。”张部长挪开身后的办公椅,走了过来。 我从包包里取出相关材料,双手递了上去。 张部长翻看着手里纸张,笑眯眯地坐在沙发里,翘起二郎腿,“坐!” 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隔着一张茶几。 张部长起身倒茶,将茶杯推了过来。 “小万啊,是这样的,我们采编部三个部门都饱和了,咱们《万象》最近在做一个系列的专题,缺人手,你来的正是时候。”他放下手里的资料,起身,走到办公桌边,拉开抽屉,取出一串钥匙和一张蓝色的卡,“这是你宿舍的钥匙,出入门卡。”他顿了顿,“小万,有一件事我得跟你挑明了说,虽说集团很器重你这样的人才,但毕竟呢你资质尚浅,这样两室一厅的公寓,一间难求,李清申请了一年都没批下来,这房子我留给你了,是念你初来乍到,一个小姑娘也怪不容易的。我没别的要求,你呢嘴紧一点,别在外面张扬,人要问起来,你就说是自己租的房子,懂了吗?” 一间公寓而已,怎么整那么多门道出来? 我心中千疑万虑,只得强作笑颜千恩万谢应承了下来。 张部长很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电话开始拨电话,“李清,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抱着茶杯,一口口喝着那清香无比的茶。茶几上摆放着十月那期的《万象》,随手拿起来翻了翻。《万象》是集团下属的一本杂志。我心中惴惴,在花城我是不辞辛苦日日跑一线的人,现在是咋回事?让我去做杂志啊? 第124章 逃离 很快一个穿着高定小西装的女人敲了敲门,径直走了进来。 “张部,您找我。”那女人个子高挑,身材也极好。描了眉,画了眼线,涂了唇彩,十指纤纤,身上香香的。 “这是万宁,从花城调来的,以后就是同事了。李清,《万象》的主编。” “主编好。\"我忙起身伸出手来想跟她握手,那李清瞥了我一眼,不咸不淡地捏着我的三根手指,“幸会。”将手甩开。 “小万啊,今天先回去休整休整,明天再回来上班哈!小李,你带小万去办公室见见同事,给她安排个工位。” “是,张部。”李主编走了出去,眼风斜斜地瞥了我一眼。“花城待的好好的,跑来s城做什么?” “人往高处走,在花城待久了,就想换个地方,到总部来瞧瞧。以后还得拜托主编多多照拂啦!”我双手合十,笑着。 “你跟张部很熟?”李清问。 “不……不是很熟……”我一愣,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 李清冷然一笑。领着我往那间大办公室走去,办公室门上挂着采编三部的蓝色牌子。在座的每个人都钉在自己的座位上,连眼睛都不斜一下。她站在门边,指了指那间大办公室,“这里是采编三部。《万象》在那边,来吧!”径直把我带到走廊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前,门上挂着硕大的“万象”二字。 “进来吧!张部意思你以后就在《万象》。小田,你在啊!来见见新同事,万宁,你带她四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李清扔下我转身离去。 靠窗坐的一个女生站了起来,黑框眼镜,扎着两条辫子,穿一条蓝色长裙,脚上却趿着一双粉红色拖鞋。她笑吟吟站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欢迎欢迎。田珊珊。”田珊珊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张部跟我打过招呼了,以后,你就跟着我混了。”她转身从办公桌抽屉里捞出一包零食来,“吃西梅吗?等我写完手头的稿子,我带你四下逛逛,对了,你住哪里?你的行李呢?” 我掏出门禁卡瞧了一眼,“半岛……公寓……行李在楼下前台。” “你住半岛啊!”田珊珊惊叫起来,笑得灿烂辉煌,“我们同路哎!那以后上下班我们可以一起喽!等我写完手头的稿子再聊哈!” “你忙你的,不必管我!”我站在她身边,环视着那个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四张办公室两两相对靠墙摆放,四扇大窗洞开着,墙角放着一棵高大的发财树,和一台白色的立式饮水机。 “你自便,后面是休息室,你要是累了,可以去那边坐坐。”田珊珊埋头打字。 “怎么只你一个人在上班,其他同事呢?” “我们《万象》独立于集团体系,是月刊,一月一刊,领导仁慈不要求我们坐班。不过周一周五是要回来的,开完例会,他们就溜了。你放心,我们部门的人都很好相处。”她指了指门外,小声道:“别惹她就万事大吉。” 我会心一笑,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把桌面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电脑左侧安放着一盆小仙人掌。我走了,不知道那盆绿萝还有没有人照顾。 办公室后边空间很大,用木质绢面屏风隔出一间休息室来,有沙发,茶几,木书架和报刊架。茶几上放着零食盒,茶具。我无聊地逛了一圈,见田珊珊忙得根本没空搭理我,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桌上的《万象》杂志翻看着。坐了一上午的车,我也倦极了,一翻书便睡着了。 那天老沈问我,刘瑜是不是来找过你?当时我没反应过来,刘瑜是何方神圣。 刘瑜是他夫人,那个衣品天成的女人。 老沈跟夫人是相亲认识的,二人相扶相持十八年,育有一子,十六岁了,是个极俊秀的小男生,跟老沈长得贼像,瘦高个儿,大长腿。刘瑜做点生意,代理一家服装品牌。是个顾家又能干的女人。只是,老沈是天生的浪子,喜欢跟女孩子寻寻开心,仅此而已,有那个色心却没那个色胆。他可能不爱刘瑜,但他爱惨了他那儿子。虽早与刘瑜形如陌路,但还是每天准点回家陪儿子。 为了儿子,他背负着那残破不堪的婚姻走到今日。 后来,我才知刘瑜居然闹到报社来,说老沈在外跟女孩子有染。老沈矢口否认。可是连阿柔都说,沈主任为了那个女孩子呀,居然净身出户,房子也不要了,车子也不要了,儿子也不要了。没想到,风流浪荡子居然为了一小姑娘舍弃生前身后名! 我满脑子都是老沈靠在窗前发财树下云里雾里抽烟的模样,浓眉紧锁,苦不堪言。 那天在宾馆,他醉得不成人形,拉着我的手叫他儿子名字,沈翊,沈翊,叫得我心都碎了。一个大男人泪流满面悲伤成河。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任由他攥紧我的手,一遍遍哀嚎哭泣,要死要活的。 “阿宁,你喜欢小孩儿吗?“他透过泪眼看我,我不说话,小孩儿离我太遥远,我才二十四岁,从没考虑过小孩儿这么严肃的事情。 “沈翊打小跟着我,他妈忙生意,从来不管他。喂奶,换尿片儿,洗澡,喂饭,睡前讲故事,上幼儿园,上小学,上中学,上下学接送,送兴趣班,甚至早上带他跑步……都是我,都是我!”他拍着胸脯叫,好不甘心啊,“刘瑜她凭什么啊?她凭什么?她只是生下了他,她付出了什么?她连儿子家长会都没去过一次!她根本不爱儿子!现在她却要把他抢走!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房子车子票子都可以给她。那些身外之物,我不在乎,我还年轻,我可以赚!可是我的儿子……我再也生不了儿子了。刘瑜她怕疼,不肯做结扎手术,她让我去做手术,我做了……”老沈呜呜地哭着,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老沈,你还真是……真男人啊! “阿宁。”他把泪水糊在我手背上,“我真的很喜欢你,可我给不了你小孩儿,你如果不喜欢小孩儿,我娶你,好不好?” …… 我落荒而逃。 好吧,我离开花城,有小一部分缘由是因为老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我怕他。打心里怕他。 他总说,我是个小孩儿。我以为他当真把我当他儿子看待,现在想来,他眼里为我荡漾的柔光,皆是男女之情。 老沈,你要好好的呀!人生苦短,何苦来哉? 第125章 谢光寒 我辗转着,啪的一声,杂志掉在地上。猛地惊醒过来,田珊珊躬着身子站在我面前,看着我不雅的睡相。 “真羡慕你啊!”她抬腕看手表,“才不到十分钟,居然就睡着了,还做梦呢!老沈是谁啊?”田珊珊笑得极暧昧。 “我睡着了?”我爬起来,擦掉嘴角的口水,歉然一笑,“抱歉,太累了。你忙完了吗?” “忙完了。刚张部来过了,见你睡着了就走了。” “他找我有事?”我忙站起来。 “他问你工位定好了没有?电脑能不能用,需不需要买新的!领导也太关心你了,万宁,你后台够硬啊!”那女人似认真似开玩笑地白了我一眼。 我俯身拾起地上的杂志,不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办公室那些小九九,真的够烦人的了,随他们猜测去吧! “走吧!看看你的电脑。”田珊珊走了出去,打开靠桌的一台电脑,递过一张小纸片。“这是电脑密码,你看看还用得顺手吗?需不需要申请新的电脑?” “谢啦!”我一屁股坐下来,输入开机密码,打开文档,随手写了几个字,试了下手感。电脑于我,只是码字的工具,“挺好的,就它了。”然后改密码,下意识地输入,猛然惊醒,我这是在做什么?罢了罢了。 上了qq,在原工作群里说了一句:我已抵s城,一切安好。大家得空一定到s城来玩啊! 寥寥几人,寥寥数语。 都不过是敷衍。 我苦笑着,望着电脑出神。 “万宁,你qq多少啊?我加你啊!我拉你入我们工作群!”田珊珊起身接水,她见我桌上空空,“你没带杯子么?后边有杯子,我拿一只给你,稍等啊!” 那女孩儿趿着鞋子跑去休息室取了一只酒红色保温杯给我,上面写着“y报报业集团30周年庆典纪念” 的字样。 我道了谢,把qq号报给她。田珊珊很快拉我入群,并在群里热情洋溢地对我做了一通介绍。 “对了万宁,张部有没说让你担任什么职务?你要尽快去行政那办理相关转调手续,你记得要跟行政申请制作名片,还有工作证。罢了,走吧!我带你去。” “珊珊你太好了,还好有你,不然我都一头雾水。”我跟着田珊珊去了行政部,有她指点江山,填了几份表格,一切都顺顺当当。 从行政部出来,田珊珊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还没用餐?走,我带你去食堂转转。在十五楼。” 出了电梯进了食堂,集团果然家大业大,一整层楼都是食堂。此时下午三点了,早过了午饭时间,但有些窗口仍在“营业”,因为还有人在吃午饭。 “我们这个职业啊,吃饭睡觉都没个准点。有时外出采访回来晚了也不怕,食堂几乎全天候营业,晚上十点才关门。食堂主管是小老板花重金请的从usa回来的大厨,咱们的伙食是极不赖的,中西餐兼顾。” “得空一起吃个便饭呗!”我跟在她身后转悠。 “等你安定下来再说。”田珊珊笑嘻嘻地道。 远处窗前一个白色的身影认认真真端端正正坐在餐桌前埋头吃饭,头发蓬乱,眼神疲倦地扫过来,我一愣,是那个热心肠的“挖煤人”。田珊珊去取吃的,我掉头走了过去。 “hello,好巧。”我笑眯眯地站在桌边,看着那人盘子里一大盆雪白的米饭,叉烧,麻婆豆腐,油淋生菜,手边一听珠江生啤。 “好巧。”他看了我一眼,“入职手续都办好了吗?还顺利吗?需要帮忙吗?”他扯过一张纸巾擦拭着嘴角。笑得真诚,眉宇轩昂。 “谢谢,行政那边都办好了,只有名片还没做好。”我微笑着,犹豫着要不要自报家门做个自我介绍。 “万宁!万宁!”田珊珊端着餐盘跑过来,看到餐桌边伸长腿斜斜坐着的男子,眼睛睁得老大,像见到心仪的明星本星,几乎尖叫起来,“谢……谢老师……您回来了!” 那人微笑着点点头,拉过一张椅子,“一起。” 田珊珊哐当一声将餐盘砸在桌上,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拉着我的衣角,“万宁,快坐下。” 我尴尬地望着她,这女人要做什么?那么激动。 我只得坐在她身边,静静地打量坐在她对面的男子。看样子洗过澡了,头发还是湿的,身上有淡淡的沐浴乳的清香,衣服也换了身干净的,但指甲里的黑泥……我嘴角一扬,忍不住想笑。 田珊珊见我如此失态,忙用手肘轻轻撞了我一下。我马上收起笑容,正襟危坐。拿过她面前的餐盘,正儿八经地拿筷子挑着米饭。 “还未自我介绍,采编一部的,谢光寒,请多多指教。”那人伸出一只硕大的手掌来。 我一愣,忙起身,极淑女地握了握那只粗糙的大手,一个记者怎么会有这样老树皮一样的手? “万宁,初来乍到,请多多照拂。”我嘴角一扬,思忖着那人的名字,谢光寒,这人老爹怕是个古龙迷。 “你老傻笑什么?”田珊珊终于忍不住,狠狠撞了我一下。 我拿着筷子,咬着唇,抚额,笑着,“没有,就是想起一句诗,一剑光寒十九洲,剑气纵横三万里。谢先生名字好气魄。” 谢光寒一愣,随即大笑,“名字拜长辈所赐,我倒没想过什么气魄不气魄的。” 田珊珊完全没心思吃饭,一直拿眼睛瞟眼前的帅哥。 “罗衾寒外出了,约不上他,今天随便吃点,等他回来了再让他做点好吃犒劳你。”一个一身白色休闲西装的高个男子大步而来,端着托盘,盘子里放着两只汤盅。他将托盘放在我面前,慢慢坐了下来。“你们好。”友好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厉……厉总……”田珊珊猛地跳起来,将桌上的餐盘撞翻掉下餐桌。 我忙眼疾手快地住那餐盘,避免了一场祸事。 那白衣男子板板正正地端坐着,浓黑的眉毛肆意妄为地向上张扬着,长而微卷的睫毛下,闪烁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鼻梁高挺,花瓣一般温润粉红的双唇,皮肤白皙得像个女人。 “厉尘扬。”白衣男子伸出右手,田珊珊慌忙伸手去握住那只光润柔白的手,却被他躲开。那一脸的花痴立刻被无处躲藏的尴尬替代。真的太过分了! 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半点风度都无,光长一张漂亮脸蛋有个屁用! 厉尘扬执拗地将那只洁白如玉的手对着我,我伸出三根手指在他手心蜻蜓点水一般地点了点。 “喝汤吗?”他将一盅虫草竹丝鸡端了出来放在我面前,“女孩子要多喝点汤水,尤其是咱们南方这季节干燥得要死。你脸色不大好喔!”他把一把白瓷汤匙放在汤盅里,笑吟吟地望着我。 “谢谢。”我本想说不用了,那谢光寒却搭腔了,“这是我们食堂的招牌,一定要尝尝,老罗最拿手的汤。” 我只得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勺,喝了一口,温婉一笑,“确实,美味,入口甘甜,回味无穷。没十年的功底煲不出这样好的汤来。”我真心实意地夸赞着。 谢光寒大笑着,笑得前俯后仰,“老罗这回是遇上知音了。” 第126章 新居 谢光寒不住地拿起桌上的啤酒,一口一口地喝着。他话不多,厉尘扬倒是个极跳脱的性子,话多,爱笑,只三两下便将田珊珊一颗蠢蠢欲动的芳心俘获。 极给面子地喝完那一盅鸡汤,饭只吃了一小半。 “吃太少了,跑外勤的记者不好好吃饭体力可跟不上。”谢光寒目光幽幽地望着我和我剩下的一大盘饭菜。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我从桌上纸盒里抽出一张细白的纸悠悠地擦着嘴角,淡淡笑着。心想,论起体力,你未必跑得过我。 “呵呵,好一个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谢光寒笑着,大手撑着好看的下颌,目光如刀直直地盯着我。“对了,你初到s城,房子找好了吗?” “万宁住半岛公寓,我们同路的,等下了班我们一起走!”田珊珊欢快地出卖着我。 “这么巧,老谢也住半岛啊!”厉尘扬放下手里的饮料,眼里笑意浓冽,如春水荡漾。 谢光寒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喝着酒,淡淡地笑着。 “谢谢二位盛情款待,就不打扰你们了。差不多,我们撤吧!”我看了一眼田珊珊,起身,拉开椅子,端起桌上的托盘,走了出去。 “那……我们走啦!再见!”田珊珊竟然恋恋不舍起来,见我没有留下的意思,便也端起托盘,跟着我走了。 “你干嘛呀?”田珊珊有些埋怨地道,“那么急着走干嘛?那可是小厉总,天啊,我居然跟他同桌而食!平时看他冷漠至死,原来他这么健谈!” “你喜欢他哦!那么没礼貌没教养的一个人!”我白了那田珊珊一眼。 “他是谁啊?小厉总啊!整座报业大厦都是他的,他平时看人眼睛都是往天上瞄的!今天居然那么接地气!”田珊珊笑得心花乱颤,“人家骄傲也是有那资本的啦!” “他是夏总的……私生子吗?”我促狭地笑着。我知道集团老总姓夏,他却姓厉。 田珊珊赶忙给了我一拳,“你别瞎说!” “那谢光寒什么来着?”我将剩下的饭菜倒入泔水桶里,叠好托盘碗碟。 “谢光寒,谢大记者,咱们y报的首席一线记者!你知道他有多牛皮吗?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套他近乎,你呀,气死人了。”田珊珊不住地抱怨着。 我跟那李主编打了个招呼,便提前下班走了,我得去看看房子,买些必须品,床单被套被褥枕头什么的要买新的。田珊珊完成了手上的工作,便跟着我一起出了办公室的门。这个有着一颗玲珑八卦心的女孩儿除了嘴碎点儿,人不坏。才下了电梯我几乎从她嘴里知道了采编三部甚至一部二部所有的八卦新闻。 我去前台取了行李箱,出了报业大厦,在门口拦车。 田珊珊说,这个时间点不好打车。 我一看时间才四点过五分。耐着十二分的心等车,快半个小时,一辆车也没有。我的耐心被璀璨的阳光消磨殆尽,焦急地望着来往的车辆。 “要不坐公交吧,前面有公交站台!”田珊珊提议,“去到半岛公寓就四站路。” 四站路十来分钟也就到了,公交就公交吧! 我推着行李箱,跟着田珊珊横穿马路。 一辆黑色的车鸣着喇叭慢慢驶过,车窗慢慢摇下,一张漂亮帅气的脸探了出来,“美女,你们去哪呢?”厉尘扬扬着一张笑脸,谢光寒坐在副驾驶座上,眼光悠悠地随风飘来。 “万宁,万宁!”田珊珊推了推我,对我使了个眼色。 “回家。”我呆了三秒。 “去半岛公寓,你们也是吗?”田珊珊你这意图也太明显了。 厉尘扬看了身侧的谢光寒一眼,将车停在一边,下了车,提过行李箱,“对,顺路,上车,我送你们。”他将行李箱塞进后备箱,不由分说。 “太麻烦了,这怎么好意思!”确实是不好意思,我站在车前,不知如何是好。 谢光寒下了车,拉开后车门,一言不发。 田珊珊毫不客气地钻了进去,拍拍身边的座位,欢喜万分,“万宁,快上来。” 我叹口气,只得上了车。 “多谢!” 厉尘扬上了车,关上车门,发动车子。 谢光寒端坐好,扣上安全带,扭头道:“安全带。” 我乖乖地扣上安全带。 果然离得很近,才几分钟车程,远远望见半岛公寓的硕大牌坊,飞檐翘角,古香古色。竟然是一座装潢古朴的中式公寓,这的租金岂不是死贵死贵? “你住几栋呢?我送你到门口。”厉尘扬见我出神扭头问道。 “十……十八栋……”看着那高大的牌坊,我并没那么心安理得。张部说现在房子很紧张,李主编申请了许久都没批下来,我又何得何能? 厉尘扬看了谢光寒一眼,笑了笑,将车停在了十八栋楼前。 我再三道谢,告了别,推着行李进了电梯。田珊珊跟在身后,絮絮地讲着谢光寒的高光大事。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你觉得厉尘扬是不是比谢光寒还帅几分?”田珊珊呵呵笑着,看着我掏出钥匙开了门。 “你能不能别这么八卦啊?进来!”我看她在门边探头探脑,一把将她拖了进来。 两室两厅一厨两卫的格局,装潢是淡雅的古风,连家具都是,客厅靠墙放着一张中式长椅。主卧是一张超大雕花木床,床上盖着白色布巾,床头各立着一盏景泰蓝的灯,灯罩上画着梅和竹。靠窗是一张兽脚妆台,我扯下上面的白布,妆台上现出一张菱花镜,台边放着一个铺着软垫的圆凳。窗户亦是古朴的镂花窗槅,上面镂着寒梅,还有喜鹊。喜上梅梢。窗帘是白色的,双重纱,柔软如云,轻轻地随风拂弄着墙上爬来的青藤。对着床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明月别枝惊鹊,月很圆,落花,流水,惊飞的鸟儿,意境幽静。主卧有卫生间,有白色的浴缸。厨房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你租的房子哦?好……豪横!”田珊珊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大床。“这得多少钱一个月?” 我尴尬地笑着,摸着那微凉的被褥床罩,“佛曰:不可说。” “真是有钱人哈!别卖关子!”田珊珊一屁股坐了下去。 “起来!”我把她拉起来,“帮个忙,把床罩撤下来。” 我把被子卷起来,抱去客厅,放在长椅上。 “看着是新的呢!”田珊珊摸着那花纹繁复的床罩,串着珠子的淡黄流苏。 “管他新的旧的,反正,我不要,不知什么人睡过的。”我把床罩掀开,看着那硕大厚重的床垫,包装都还没有撕掉。新的床垫,新的床罩,和被褥。我蹙着眉,放下那床罩。 “苏菲床上用品,嗬,这个牌子可贵了!这六件套得大几千呢!”田珊珊啧啧赞叹!“居然天降一只富婆!”那女人抚摸着那垂落在床沿边的流苏和珠子,叹息着。 “你喜欢哦!送给你啦!”我一头倒在那大床上,头痛不已。 怎么连床上用品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我跟那姓张的部长也没啥交集呀,他怎么对我的事如此上心?还不让说出去。我头皮炸裂。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他想金屋藏娇?! 我啪地弹坐起来,揪着头发。 望着菱花镜中形容疲倦的那张脸,苍白,憔悴,落魄江湖。 “珊珊,你跟张部熟吗?”我突然生出一颗玲珑八卦心。 第127章 家常里短 半岛公寓并不坐落在什么半岛之上,只是站在窗前遥遥地能望见一片广阔的湖,湖水淼淼,碧蓝澄静。环境很好,确实非常宜居。出了大门临街便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sumper market,我买了牙膏牙刷口杯毛巾拖鞋衣架沐浴露洗衣液香熏锅碗瓢盆筷子菜刀等等生活必须品,又买了西红柿鸡蛋芹菜花肉瘦肉牛肉辣椒青菜丝瓜牛奶矿泉水散装大米还有苹果。田珊珊推着购物车,眼睛盯着零食架。 “你买那么多菜干嘛?”她取了一包西梅扔在购物车里。 “犒劳你啊!”我嘻嘻笑着,往床上用品区走去。 “你居然会做饭哦!”田珊珊推着购物车跟着我走。“还要买什么?” “床上用品六件套。”我站在那一张摆放着大红枕头大红被子的大床前,东摸摸西碰碰,抱起一只抱枕,苏菲床上用品,果然,好贵。我看着那铭牌上的天价,肉疼。 “你家里那套挺好的呀!都是全新的。那一套五六千呢!”田珊珊转身,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鬼叫起来,“谢老师,真巧,你也来购物呢!” 谢光寒推着购物车慢慢走了过来,购物车里有牛奶,有矿泉水,有啤酒,有咖啡,有青菜,鸡蛋,牛肉…… “嗯,来买点用品,许久没回来了……”谢光寒看着我放下怀中的抱枕,松开购物车,翻看床上的被褥。 导购员小跑过来,气喘吁吁,“抱歉,有事走开了一下。二位要买床上用品吗?这个花色是今年最流行的,这面料也是我们店顶好的一款,手感柔软,透气吸汗。而且它还具有抗菌功能,可以有效地防止细菌滋生,保护您和家人的健康。现在购买还可享受九折优惠哦!打完折扣是……”导购员小姐掏出手机用计算器算出最后价格,“打完折扣是5893元,给二位抹个零,5800,可以吗?” 好厉害的小嘴,吧吧吧吧的开机关枪似的一口气不带歇的。 “还有别的花色吗?”谢光寒手捏着下巴打量着那红色的被子和枕头。 “不好意思,只剩下最后一件了,葱绿色的。这个是样品,不对外出售的。”小姐姐尴尬地笑着,她爬上架子上,取下一只大纸箱子,拆开箱子,里面是一套葱绿色床品。真好,是我喜欢的颜色。 “你喜欢就留着吧,我再看看!”谢光寒微笑着。 “我家里已经有了,你要是急需就留给你吧!”我看了那床品一眼,恋恋不舍。 “多谢割爱。”谢光寒买下了那套床品。 田珊珊一直笑嘻嘻地站在边上看戏一般,“谢老师,你也没吃晚饭吧!” “还没有,买了菜回去做。”谢光寒看着我们购物车里的东西,“你们也没有吃呢!” “没呢没呢!万宁她做饭,我好期待!”田珊珊笑得好开心。 “你也别太期待,我厨艺一般般。到时你别太失望就行。”我笑着推起购物车往收银台走去。 买完单我提着购物袋往超市外面走去,田珊珊提着另外两提购物袋手里还抱着那包拆开的西梅吃得极有味道。我将购物袋放在超市石阶上,一屁股坐下,又重又沉,我真提不动了,看着那慢悠悠的女人,我真的是…… “你能不能快点儿?不饿吗?”我擦着额上的汗水。 “喏,这么多东西,我们两个也提不动。”田珊珊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我身边,“得找个人来帮忙。”她冲着走出超市大门的人挥了挥手,灯光下笑容灿烂。 “谢老师!东西太重了,你帮帮忙呗!”田珊珊笑容可掬。 谢光寒手上提着一只白色环保购物袋,大步走下台阶。 “你的……床上用品……”我站起来,看着他一手空空。 “太大件了,我叫他们直接送家里去了。”谢光寒躬身提起地上的购物袋,“走吧!” “谢谢谢谢!够哥们!”田珊珊冲他竖起大拇指。 三个人满载而归,我是天生的路痴,田珊珊也不太识路,只有谢光寒熟门熟路,我们跟着手提重物的他进了18栋的电梯。 “谢老师,山西是不是很苦啊?”田珊珊追问着。 “挺苦的,人被困在黑煤窑里,不见天日,没日没夜的,吃不饱睡不好。”他笑着看着自己粗壮的十根手指,指缝里黑黑的。 原来如此。 电梯叮的一声,18楼到了。 我走到1808门前,开了门。 谢光寒放下购物袋,站在门边。 “那……你们忙……”他搓着手掌,看了一眼大厅,阳台边的纱帘飘拂起来,像一朵走了远路的云朵。 “谢老师,进来坐坐吧!只是我还没搞完卫生,乱乱的,你不介意的话,请进,不用脱鞋。”我躬身去提购物袋,谢光寒忙搭手,将东西都提了进去。 “你们聊会天,我去做饭。”我将东西提去厨房。 拆开新买的电饭锅,冲洗干净了,淘米煮饭。以我的饭量,半筒米都嫌多,谢光寒应该能吃一筒,田珊珊算她半筒。我量了两筒米,末了又加了半筒。 “需要我帮忙吗?”谢光寒探头过来。 “吓死我了。”我抚着心口看着那靠在门边的白衣男子。 他看着光洁的厨房,摊开手来,又看着十根黢黑的手指。笑着,“我在山西挖了快三个月的煤,你看,手黑成这样。我本来约了厉尘扬吃饭,但那厮看到我的手指就说想到入口的食物是这双黑麻乎乎的手做出来的他就反胃口,然后放了我的鸽子。” 我差点笑喷了,笑意到了眼角,心中却涌起一抹凄苦。他这是到山西当“卧底”去了。 “好在人平安归来了。”我放水洗菜,将西红柿去皮处理切成薄片,切好芹菜和花肉,用干净盘子装好。用蛋清和小苏打将切好的牛肉腌渍在盘子里,切好辣椒葱姜蒜备用。 “你出去吧!油烟味儿太呛了。我很快就好,给我半个小时。”我拉开厨房的门,将人请了出去。 田珊珊无聊地站在阳台看夜景,谢光寒走过去跟她说着什么。 不到半小时,我端出四菜一汤,只是米饭还未煮好。我拿出碗来装了三碗丝瓜肉蛋汤,放在餐桌上。 垂着红色流苏的宫灯在头顶散发着明黄的光芒。雪白的盘子里装着油淋菜心小炒牛肉芹菜炒花肉西红柿鸡蛋瘦肉丝瓜汤。 “咱这用餐规制好像超标了。”谢光寒扶着汤碗开着玩笑道。 “不过是一些家常菜,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喝汤先。”我拿起汤匙喝汤。 “很久没吃到家常菜了。”谢光寒看着桌上的菜肴,叹息如烟。 “谢老师,讲讲你在山西的事吧!”田珊珊喝着汤眼睛望着那白衫男子。谁能料到前几天他还在那深不见底的黑煤矿里劳苦卖命。 谢光寒定了定,“你们想听,我就讲讲。”他的目光幽幽凉凉。 第128章 便饭 山西多煤矿,小型三无黑煤矿更是比比皆是。那些无良煤矿主以极低的价格在火车站或汽车站招收下矿工人甚至更有甚者从无良中介手中花钱买下那些智力低下的无家可归者,一旦被送到矿下便无再见天日的可能。谢光寒一同学的弟弟是个不大灵光的少年,在山西火车站走失。同学疑心弟弟被卖进了黑煤矿,便向他求助。谢光寒留长胡须穿着破烂扮着流浪的智障者在火车站逗留着,翻垃圾桶,吃别人扔掉的剩饭剩菜,大热的天穿一件破破烂烂的夹袄……后来他被一盒快餐骗上了一辆卡车,饭菜里下了足量的安眠药,等他醒来,人已经被送下了暗无天日的矿井。吃喝拉撒睡都在矿道里,每天睡不到四小时,吃的连猪都不如,简直是人间地狱。 “好在我找到了那孩子,只是他被折磨得更……更神智不清了。”谢光寒凄然一笑,看着自己乌黑的手指,灯光映着他的脸他的发,梦幻一般。 死一般的沉寂。 电饭锅发出叮的一声,饭好了。我忙起身,拿碗装了三碗饭,递给他们,“尝尝这小炒牛肉,咸香入味,超下饭。”我拿公筷夹了一大把牛肉在他碗里,又夹了一筷子给田珊珊。 田珊珊赞不绝口,连吃了两碗米饭,一边吃一边喊着说,“罪过罪过啊!我可是在减肥的人啊!” 我笑着,“吃饱饭才有力气减肥嘛!” 谢光寒看上去胃口也极佳,最后我们仨畅快淋漓地干完所有的饭菜。 我收拾完厨房,田珊珊起身告辞,我换鞋子送她出门。 “谢老师,我就不送你了。” 谢光寒将购物袋里牛肉取了出来,“这个还是留给你吧!吃过你做的小炒牛肉,我已经没有信心能做好这道菜了。” 我哈然一笑,未免太夸张了些。还是很高兴地收下了这份有些奇怪的“礼物”。 谢光寒跟着我们进了电梯,直接按了b1楼,我不解地看着他,“我们不去b1……” “我开车送一下吧,大晚上的一个女孩子走夜跑不好。”谢光寒按住开门键,看着我和田珊珊出了电梯才出来。如此体贴入微,把田珊珊同学感动得呀! 田珊珊家离得不远,几分钟车程便将人送到她家小区门口。田珊珊道谢不已,看着谢光寒驱车离去。 “现在还早,要不,我带你转转?熟悉一下环境,你以后要跑外勤的吧!”谢光寒打着方向盘。 “咱们公寓附近有没有适合夜跑的地方?” “你晚上也出来跑步?”他惊诧地问。 “对,跑累了好睡觉。”我淡淡笑着,“我睡眠不太好……” “那就去仙湖吧!那里环境还不错,有环湖跑道。就在前面,我带你看看去。”他倒是个热心肠的人。 仙湖就是我在窗前看到的那片蓝色的如眼泪一般的湖。 谢光寒将车停在停车场,拉开车门,看着我下车,关上门。慢慢地陪我在湖边走着,白色的栅栏将湖泊围住。 仙湖,不知道是不是那位作家先生写过的仙湖。 “为了让你听见我的话,有时候变得纤细。 微风,吹起鳝鱼的冰裂。 仙湖,陶醉的青瓷,在我手中柔软的如同你的皮肤。” 月色照着我的眼睛,我一回头,谢光寒定定地望着我。“好……有意境……”他脸颊一红,透着月光,美不胜收。 我抚额一笑,“不是我写的啦!” 绕着环湖跑道走了一圈,谢光寒话极少,只是默默地走着。 中途我接了个电话,竟是张部,我忙不迭地道:“领导好,有何指示?” “小万啊,你已经搬进去了吧!房子还满意吗?我跟你讲啊,那床啊被子什么的都是新置办的,你不会处理了吧哈哈?” 我满心疑窦,堂堂一个部长,为何要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跟他也不熟,总觉得暧昧不清。我心里毛毛的。挂了电话,脸色极难看。 “怎么了?”谢光寒关切地问。 “没什么。”我摇摇头,十一月的天,夜里也有些凉了。我提议回去。在车上我一直在想田珊珊说的话,关于张部长。张部人家夫妻和睦,儿子也考上了国内顶尖大学。他没理由对我这样的人感兴趣啊! 很快回到公寓b1层的停车场,他停好车,提着购物袋跟我一起进了电梯。灯光如雪,四周寂静。 “今晚,叨扰了,多谢款待。”谢光寒轻声道。 “哪里?谈不上款待只是家常便饭。”我笑着。 “人间最是难得这样的家常便饭。谢谢你!万宁!”谢光寒客客气气的,电梯在17楼停了下来,门开了,他走了出去,“我就住你楼下,有空欢迎来寒舍坐坐。” “……”我微笑着看着电梯关上门。 回到家,对,以后要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了。 放水冲凉,那硕大雪白的浴缸看着令人心里发寒。不知什么人用过的。 冲完凉,洗完头,我才想起吹风机被我弃在花城没带来又忘了买新的。我站在阳台吹着凉风,等头发干。等到什么时候啊!在阳台走来走去,像条疯狗一样。 手机qq突然响起来,弹出一看,有陌生人加我,一看网名,我笑了,“花满楼”,又一位古龙迷。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花满楼”发了一句过来,“我是谢光寒。” 我感觉救命恩人来了,忙呵呵装可爱,“谢兄,方便借电吹风机一用吗?用完即刻归还。” 花满楼:“抱歉!我没这种玩意儿。” 是老万啊:这……是我冒犯了。sorry!goodnight! 绝望啊!我靠在阳台栏杆上,头发湿漉漉,滴滴答答往下滴水。风吹得人头疼。我只得取了条厚厚的白色浴巾将头发包好,回房睡觉。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敲门。我吓了一跳,如临大敌,为什么大半夜的会有人敲门? 一个陌生电话,我犹疑片刻,接了。 “哪位?”夜色里声音空荡无边。 “你好,我是谢光寒,电吹风机,还需要吗?开下门。”谢光寒的声音幽幽传来。 他不是说…… 我忙起身去开门,幽暗的门外,谢光寒穿一件白色t恤,七分裤子,球鞋,手里抱着一只盒子,上面印着一台电吹风机。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果然是救命恩人啊! 我千恩万谢,接过那只盒子。他看了我一眼,低垂着头转身离去。 我拆开盒子,坐在镂花长椅上,吊牌还挂在上面,竟然是全新的!这个人不会特意去商场买了一台新的回来吧!好感动哎!吹干头发,我将那电吹风机收回盒中,打算明天还给他。 在qq上道谢。 是老万啊:多谢江湖救急,明日还给你。 花满楼:不必客气,你留着用吧,我头发短,基本用不着这玩意儿。 …… 头发吹干了,披散着回到房间,陌生的房间。一眼望见菱花镜里长发及腰穿着一件琥珀色吊带丝质睡裙的年轻女人的脸,五官是模糊的。我陡然惊醒,方才,我穿着这一身开门见那谢光寒。 太不得体…… 第129章 英雄归来 头发蓬松地散发着淡淡洗发水的清香。我陷在枕中,像陷在一团云雾里。床头柜上一侧的景泰蓝灯盏里漏出明黄的灯光,晃在半边脸上。 看着手机qq上银灰色的头像,都拉黑了,还惦念着什么呢?他若真在意我,早该联系了。也许人家早就放下了。可我为何还……心里窝火一样烧着痛呢? 我烦躁地踢开被子,小腿光光地露在外面。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望着墙上的明月,惊鹊,落花和流水。彻底失眠。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陌生的前路。正胡思乱想,手机突然响起来,是老沈。他的声音低沉而混乱。 “阿宁啊……”又喝醉了。 “唔,领导,你还没睡呢!好晚了,我睡下了,明天还要上班呢!”我隔着一百多公里的距离下逐客令。 “别挂电话,求你了,陪我说说话好吗?!”电话那头的人戚戚哀哀地道。 “好,你说,我听着。”我极敷衍地闭着眼睛,声音嗡嗡的。 “是感冒了吗?”他问。 “没有。”我矢口否认。却感觉头疼欲裂,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大概是因为湿着头发吹了凉风,这里十八楼之高,风大。那似有形状的风掀开白色的纱帘在房间里乱蹿着。 “晚上关好门窗,楼上风大,别着凉了……”那人关照道,声音明明灭灭。 “……”我却迷迷瞪瞪地睡着了,什么也没有听见。 …… 谢光寒隐藏身份,深入黑煤矿近三个月,期间经历了种种危险和困难,但他始终没有放弃,终于挖出了惊天内幕。这座黑煤矿不仅存在着非法拘禁、非法营运、非法用工等问题,而且还涉及到一些官员的贪污腐败行为。谢光寒将这些事情公之于众,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和重视。他将自己所掌握的证据交给了公安机关,并协助他们展开调查。经最终成功破获了这起黑煤矿主非法拘禁、非法营运、非法用工的惊天大案。报道见报后,谢光寒霎时成为人人称颂的英雄。集团立刻将他立为大家学习的典范。不仅用头版头条刊发了他的报道,还在报业大厦巨幅的ld广告牌上投放了谢光寒的照片,红色的大字惊人得醒目:一剑光寒,英雄归来! 在集团表彰大会上,我坐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谢光寒上台领了奖又发表演讲。以为会是激情澎湃振奋人心的长篇大论,结果他却寥寥数语结束了表彰大会。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英雄,只是这样的苦难刚好被我撞见并九死一生地经历了。如果换了我们在座的任何一个同事,都能够挺身而出。若要论英雄那些年年月月日日夜夜被困在矿井下的矿工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们为了生计为了活着,是真的拼尽了全力。在那样的人间地狱里过了今天没明天的环境下,他们还处处照顾我这个只是睡前给他们讲两句《三国演义》的无用的人。我实在羞愧难当英雄二字。在地下矿井里,我只想着一件事,要是能活着回去,我要炒一份小炒牛肉就着雪白的米饭畅快淋漓地吃上三大碗!”礼堂里响起一片友善的笑声,他的目光幽幽凉凉地落在我身上,“感谢上苍让我活着看到今天的太阳,还吃到了这世间最美味最正宗的小炒牛肉!谢谢大家!” 雷鸣的掌声响起来,我轻轻地拍着手,微笑着,田珊珊坐在我身边,不住地用手肘撞我,狠狠地拍着手,我看她都快把手拍断了。 散会后谢光寒在主席台上跟领导寒暄,他身边站着的厉尘扬手捧鲜花,不住地看着手腕上的表。田珊珊挽着我的手从包包里掏出一只笔记本和笔,探头探脑。 “舍不得走吗?赖着等咱们的英雄请你吃席啊!”我看着她那阵势,揶揄道:“你想要他的签名?当明星追啊!” 田珊珊看着他身边围着的人,都是集团领导。她不敢上前去,只得叹息着跟在我身后退出那乌泱乌泱的礼堂。但她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干脆蹲在礼堂大门口守株待兔。 我摇着头看着她一脸花痴地望着礼堂门口谢光寒帅帅的立像,一把拉着她绕到侧门。把她按在门后边,“等着。” 我探头望向宽阔的礼堂,一个穿着月白西装套裙踩着高跟皮鞋的女人捧着鲜花站在他面前,说着祝福的话语。谢光寒接过鲜花,面目是模糊的。 “快看快看,谢老师的女朋友!”田珊珊拉着我看里面的风景,女人给了他一个拥抱,“应该是前女朋友,这个女人真是好市侩。”田珊珊撇撇嘴,她附在我耳边道,“她其实很不愿意谢老师去卧底的,两个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谢老师一走,她呀就跟时政版的一个编辑好上了。不知道这会子来凑什么热闹。” “你好八卦哦!人家的私事,你倒一清二楚。”我拉了拉她的衣服,谢光寒果然绕侧门过来了。 田珊珊一脸兴奋举着小本本冲了上去,一副追星一族的范儿,“谢老师!你好威哦!帮我签个名呗!” 谢光寒笑着将手里的鲜花递了过来,“拿一下。” 我一脸懵逼地接在手里,漂亮的白色马蹄莲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接过田珊珊递来的小本本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签上大名递还给她。田珊珊忙不迭地道谢。好几个女人涌上来求签名。谢光寒倒来者不拒,不过签的一律都是:与君共勉。 厉尘扬手里捧着一簇鲜红的玫瑰花,将后面涌上的女人都拦下了,“各位姐姐实在不好意思,今天阿寒还有饭局,领导已经在等了,改日等谢大记者出书了,设个专场专门为大家签名好不好?来,借过借过!厉尘扬拂开那些女人将谢光寒护送出去。我捧着雪白的马蹄莲被那些热情的女人挤到一边。正茫然无措之时,一只大手把我拖了出去。 谢光寒逃命一般地拉着我下了楼梯,田珊珊却没跟上来,她被人流阻隔在礼堂外。我待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里想着,这人,确实好威! 谢光寒挨着墙一屁股坐了下来,抬眸看了我一眼,拍了拍身边的台阶。我捧着花束,挨着他坐了下来。他不说话,颤颤地从西裤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取出一支来,搁在唇上,掏出一只zip火机来。抬眸看了我一眼,“介意吗?” 我摇摇头。看着他打着火机,火苗跳出来,点燃了香烟。淡淡的青色的烟雾缭绕着他乌黑的眼睛。他的指缝里的黑色已洗净不少,手指苍白地夹着一支烟。 第130章 酒桌之上 “在地下矿井里,我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好在里面有个小管事,他喜欢听我说书,有时塞几根烟给我。”方才在演讲台上激昂文字的谢大记者,此刻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那个平遥来的小方,他才十六岁,他太累了,一觉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他还那么年轻啊,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谢光寒叼着烟呜呜地哭着,硕大的眼泪叭嗒一声掉在台阶上,洇起一滩水渍。 我心里堵得慌,我知道他难受,在心里筹谋了半晌,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不惯安慰人的。要真的安慰一个人,只能陪他喝到烂醉如泥。但依着我与他的交情,还不到那样的地步。 “我问他如果能出去想做什么。他说,出去后他就想吃小炒牛肉,多放辣子,吃三大碗米饭!他还想回家,回到学校好好读书,再也不逃课了。”烟雾缭绕着,那个被所有人视作英雄的男人泪流满面悲伤成河地坐在我面前。忍了许久,我还是轻轻咳嗽着。他立马扔掉手里的烟,一脚踩灭了。 “能不能……让我靠一下?”他哭得头发蓬乱,眼睛红红的,有些吓人。 我不解。 他拿走我手里的花放在脚下,扶着我的膝盖,放平,慢慢地将头靠了上去。一动不动。我更是不敢动弹,一双瘦弱的膝盛放了他所有的忧伤。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两脚发麻,他的手机响起来,终于解救了我。我捶着腿看着他接电话,他歉然地望着我,“抱歉!我失态了。” “管你失什么态,别失身就行!你在哪呢!赶紧滚过来,老罗做了一大桌好吃的。你人却不见了。”厉尘扬的声音很大声地传来。 “好,马上就到!”谢光寒挂了电话,将一只手掌伸了过来。 我撑着墙爬起来,完全,麻木了。 谢光寒捡起地上的鲜花,将手肘一曲,我只得扶了上去,慢慢地跟着他下了楼。 进了电梯,他按了b2,我瞪着他,“我下18楼。”礼堂在28楼,我们现在在27楼。 “我带你见一个朋友,一起吃顿饭。”他进了地库,取了车。回首望着我,“方才情不自禁,我太唐突了……实在是抱歉得很。” 我坐在后面,淡笑着,“你们领导品味独特啊,怎么奖励功臣送马蹄莲?” “这是厉尘扬选的,他知道这是我喜欢的花。”谢光寒笑着,眼睛依然水雾迷蒙。流泪的男人,也属实有些可爱。 马蹄莲的花语是至死不渝的爱情。 这世道哪有什么至死不渝? 十五分钟后,谢光寒将车停进一处停车场,带着我穿过马路,走进一座商业楼的裙楼,“到了。”黑色的硕大招牌上,简简单单写着“罗记”两个飘逸的行书。 谢光寒推开门,撑住,侧身,看着我进去,才关上门走了进去。 两个穿着制服的漂亮女服务员笑吟吟地迎了上来,“谢生,在芰荷馆,老板他们正等着呢!” 一家装饰典雅的茶餐厅,圆形宫灯散发着柔媚的光芒,白色墙壁上镶嵌着黑色木质画框,画框里挂着一幅笔走龙蛇的字,乌黑油亮,“上善若水”,那个“水”字写得尤其漂亮!画框下立着一只圆形木架,架子做成多宝格的制式,上面摆放着各种颜色姿势的小雕像,好……眼熟的小玩意儿。 数张黑色的方桌和黑色的方椅规规矩矩地摆放着,桌上放着白色的茶壶和茶杯。方椅上靠着棕绿色抱枕,每只抱枕花色各不一样。零星坐着正在用餐的男男女女数人。 谢光寒领着我径直进了最内一间包间,推门而入。一张旋转圆桌前已坐了数人,有男有女,见到谢光寒进来,都站了起来。 “恭候英雄归来!”厉尘扬带头鼓掌。 众人起劲地鼓着掌,大笑着,叫喊着,“我们的英雄回来了!” 谢光寒挥挥手,腼腆地笑着,抱着双拳,拱拱手。 “阿寒,迟了一刻钟,可是要自罚三杯的。”一青色衬衫的胖胖男子摆弄着面前的木筷子。 “阿寒,快介绍一下吧!这小姑娘面生得紧!”一烫着波浪头的中年女人一身黑色长裙,端着茶的样子还挺风韵的。 …… 谢光寒不理会众人的打趣,拉出高背木椅,接过我手里的花束,示意我坐下。 我忙双手合十对着在座的诸位拜了又拜,极歉然地道:“抱歉抱歉,我的错,让各位前辈久等了。” “这是万宁,花城调来的同事。”谢光寒漫声道。 我忙不迭地扬起笑脸频频打招呼。但那些在座的一个个都笑得那么暧昧,明明灭灭。 不是说,见他一位朋友,为何来了一大桌? 厉尘扬看出我的尴尬,起身给我倒了一杯茶。 “今天只为阿寒接风洗尘,不谈风花雪月事,谁多说一个字,就请自罚一杯。”那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白衣男子,自带一股威严,陪坐者除我之外都比他大上一截,听他如此说,一个个都禁声不言,只讪讪地端起茶杯来。 菜肴流水一样端上来,他们推杯换盏,喝得好不开心。我只闷头喝汤。那汤水和食堂喝的如出一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侧头与身边的谢光寒说悄悄话,“你那位朋友怎么没来?” “他早来了,这一桌的菜肴,都是他的手笔。”谢光寒拿起汤匙舀了一大勺晶莹剔透的酿豆腐放在我面前的白瓷碗里。“再等等,还有最后一道菜。” 他们吃吃喝喝说说话话,我除了闷头吃菜喝茶,完全搭不上话。 “小万看起来不太尽兴,来,我陪你走一个。”那青衫胖子端起酒杯擎在我面前。 我端起茶杯,尴尬地站着,“我不会喝酒……” “nonono,小姑娘,主任敬酒不能不喝。”坐在我斜对面的绿裙女子手摇着高脚杯,杯中红酒氤氲。 “就是嘛,尧主任敬酒不能不给面子。”波浪头扬眉一笑,笑得极促狭。 “喝嘛,出来吃饭哪能不喝的?” …… 我生无可恋地看了一眼身后木几上立着的那只小口大肚的釉里红,瓶子里插着若干枝枯萎了的莲蓬。只得端起面前晶亮的高脚杯。 “这个不行呢,你得……喝白的。”尧胖主任拿过一只小酒杯,满满斟上。 一群人哄笑着,连厉尘扬都笑着,我看了一眼坐在身边扶着酒杯的谢光寒,他不说话,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我叹息一声,端起酒杯往唇边送去。 “主任!”谢光寒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她不会喝酒,主任,我敬您!”他从我手里夺下那杯酒,一仰脖一口喝尽。 “咱们阿寒在美女面前最是爽快,老规矩。”尧主任笑眯眯地给他满上了。 谢光寒二话不说,嘴角一扬,杯酒下肚。 一桌的人齐鼓掌高喝彩。 “谢记还是那么威啊!” “谢记以前可没少给柳楣挡酒!” …… 第131章 宠溺 那些人轮番灌他酒,谢光寒已经满脸通红浑身酒气完全找不着北了。 “谢光寒,你别喝了!”我实在看不下去,伸手去拉他。 “没事儿,我能喝。今天高兴,必须舍命陪各位领导喝个尽兴!”谢光寒大笑着端着酒杯,满眼里的疲倦,那浓浓的酒色亦不能掩盖。 “大寒,你可别太贪杯哦,老头子叫你晚上回家吃顿便饭。各位领导,适可而止吧!真把人给灌醉了,老头子那我可不好交差!”厉尘扬目光如风,幽幽掠过。 “夏总既然有约,我们也差不多也尽兴了,就……撤吧!我下午还要见个广告商,少陪了。”坐在门首的一灰衣男子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大杯,起身要离开。 包间的门被打开,“这么猴急猴急地撤干嘛?我菜都还未上齐。”一个浑身雪白的男子走了进来,两位身穿制服的漂亮女服务员推着一辆银色的小餐车,餐车上罩着一只硕大的透明玻璃盖子,盖子下花朵似地摆装着一大盘金黄灿烂的烤乳鸽。 那白衣人做了个手势,服务员将那烤得酥脆的乳鸽翅子都斩下来,然后分发给席间各位。看着那油亮的断翅的乳鸽趴在面前雪白的瓷碟中,我魂灵出窍。 “厉尘扬,你怎么不拦一下?这样喝法要出人命的!”那白衣男子愠怒地夺下他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按在桌上。 “死里逃生地捡了一条命回来,他乐意喝就让他喝呗,大不了喝醉了我扛他回去!”厉尘扬笑着,把傻傻站着不知所措的我拉入座位中。 “万宁小姐,尝尝这乳鸽,我亲自烤的。看看火候够不够!”那双修长莹白的手握锃亮的刀子将那乳鸽斩成一小截一小截。 “谢谢。罗生——”我仰头看他,罗衾寒咧嘴一笑,牙齿雪白。 “你别这么叫我,我没法不想到罗生门!”罗衾寒取下手上的一次性塑胶手套,笑得眉宇轩昂。他端起那一碟子的鸽子翅膀,放在谢光寒面前。“大寒,你最爱的小翅膀,全部都是你的。” 我目瞪口呆,我见过无数男人无理由宠溺女人的行径,却不曾见过同性之间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好过分哦! 满脸通红的谢光寒拈起那乳鸽翅子一口一只塞进嘴巴里,他一边吃一边笑一边竖起大拇指。 厉尘扬笑着看着他孩子似的吃得满嘴流油,倒了一杯红酒,端着酒杯,轻轻地荡漾着。 “老头子让我好好款待诸位,招待不周,各位领导见谅。我们就先撤了。有空再聚,好吗?”厉尘扬背靠在椅子上,一口喝尽杯中酒。放下酒杯,搀起烂醉如泥的谢光寒,便往外走去。 “走啊!你要留下来陪酒么?”罗衾寒一把攥住我的手出了那包间。 我想起那一簇马蹄莲还搁在靠墙的桌上,又折回去取花。门口却听见里面在议论着什么。 “小厉总啊,越发的张狂了,全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喽!”是那尧主任的声音。 “那小罗也是,就没见过这样的,就因为谢光寒喜欢吃乳鸽翅膀就把所有的烤翅全给他。真是荒唐可笑!” …… 我也觉得太荒唐太可笑了。真是宠得肆无忌惮啊! 我敲了敲门,歉然一笑,进去取走那捧鲜花。包间里霎时一寂,众人尴尬地提筷吃菜。我抱了花落荒而逃。 罗记门外,厉尘扬一肩托住已经醉死过去了的谢光寒,罗衾寒一边掏他口袋找车钥匙,一边抱怨着,“说了就我们几个聚聚,你怎么把他们也拉来了?” “老头子马上要给大寒升职加薪了,那帮老油条难免眼红心热的,我这是提前给他们上眼药。”厉尘扬从从谢光寒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扔在我手上。“万宁,你送大寒回家。小寒,捎我去机场。” “我搞不定他,他喝醉了……”我一急,怀里的那束花竟飘下一瓣雪白来。 “算了,小寒,你送大寒回家。”厉尘扬把谢光寒的钥匙拿了回去 ,和谢光寒一道塞到罗衾寒手里,又从我怀中拿走那簇鲜花。 烂醉如泥的谢光寒被塞进车子里,破麻袋似的。 罗衾寒为那神智不清的谢光寒系上安全带,理了理他的衣领子,关上车门。 “小寒,你慢点儿开,跟他说晚上六点来明心公馆吃饭,还有你啊,别忘了。”厉尘扬捧着雪白的马蹄莲,扬扬手。 我站在车前,茫然不解地看着那手捧鲜花的男子,那张脸映照在鲜花间,端的是人间尤物。 “开车!”他挤身坐在副驾驶座上,把钥匙扔给我。“去机场。”他看着手上的腕表。 我不好说什么,只得赶鸭子上架。 厉尘扬瘫坐在副驾驶座上,他喝了不少,瞌睡着眼,喷着酒气。白色棉t领口敞开着,乳白色圆形纽扣一粒粒小巧而精致荡着流光。他颇不耐烦地去解那小小的纽扣,蜜色的结实的胸脯露了出来…… “好热好热……”他喃喃细语,意识模糊不清。黑色的安全带勒着他厚实的胸脯…… “别……别……脱衣服……”我手忙脚乱,脸红如猪肝,忙别过脸去。 那人已开始解裤腰带了。 我哭笑不得,这里不给停车,只得硬着头皮将车一路开去。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厉尘扬折腾了那条皮带许久,未果,精疲力尽,“热,热……”他叫着,喊着,手足无措,拉扯了许久,终于放弃了。靠在座椅背上,呼呼大睡。 我侧目望向那张脸,他的眉浓密且紧凑,像是被什么困扰着一般,紧紧地锁在一起;鼻梁高耸挺拔,矗立如山;双唇干涸、色略白,嘴角弯作一道薄薄的弧线。柔软的头发覆在额前。衣上最后两粒纽扣还系扣着。结实的胸脯在衣下若隐若现,淡红的茱萸…… 我面红耳赤地开着车,机场路车水马龙堵到地老天荒。等红绿灯的时候,扶着方向盘,望着那张脸,怔忡出神。听田珊珊八卦过,小厉总的亲妈并不是夏总现任夫人。即便是富家豪门的继子,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吧! “小厉总!”我缓了缓神,一声声唤他,他睡得昏沉,天塌下来也惊不到他。 好不容易到了机场,他呼呼大睡。接几点的机,接谁,我一概不知。 我下了车,开了后门,取了座椅上的一条灰色的线毯,躬着身子,将毯子搭在他身上。 “你做咩嘢呀!”一只大手狠狠地攥紧我的手腕,浓冽的酒气喷涌在我的脸上。那双眼睛似笑非笑,那温凉的指腹轻轻掠过我的脸。我忙后退数步,往后一仰。“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眼睛……像星星一样……” “小厉总,你喝醉了。我们已经到机场了,你要接谁,哪班航机?” “我没醉!”他挣扎着,从车里爬出来。醉意朦胧地看着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喝多了。”他拍拍脑袋,整理好衣衫。对着我招了招手,我厌嫌地瞪着他,捂着鼻子。 厉尘扬扶着我的肩膀,一摇一晃地进了宝安国际机场。 第132章 夏可儿 我拿出口红在一张大白纸上写下硕大的“夏可儿”三字,站在出口处傻帽儿一样地举着那白纸红字探头探脑。而那厉大少爷则瘫坐在椅子上打着呼呼。本来该他接的机,现在全成了我的事了。 我看他那个鬼样子,气不打一处出来。 “你别睡啦!快起来,我认不得你妹妹,起来!”我用力拉着他,他破麻袋一样的挣扎着站起来。 “你看到可儿了吗?”厉尘扬歪歪扭扭地靠在我身上,“她人呢?我没看到她。” 我就那样抱着他,像搂着一只大狗熊。那姑娘就那样看着我,波浪头曲曲卷卷的,一对银色的大耳环,烈焰红唇,大大的眼睛,不敢相信似地瞪着我,瞪着他。 “夏……夏可儿?”我瞪着她,厉尘扬搂着我的脖子,我用力推开他,他沙袋一样地滑下来。 “厉尘扬,给我滚起来!”那漂亮的姑娘抬脚就给了他一脚。 厉尘扬抬头看他,我蹲在地上,用力把他拉起来。 “她是谁?”夏可儿伸手啪啪打着他烂醉若泥的脸。 “夏总,您好,我是万宁……”我在那双漂亮的眼里看到别样的东西,是痛苦,是忌恨,还是我完全不明白的东西? 我很庆幸自己穿的是球鞋,所以背着那只醉猫,也能健步如飞。把他塞进后车座时,我报仇一般地恨恨地在他手臂上掐了一大把!然后喘着粗气站在那夏可儿面前,尴尬一笑。“还挺沉的!”我拍拍手,“我送你们回家?” 夏可儿上了车,一声不吭。 “回明心公馆?”我侧头问。 好尴尬。夏大小姐高傲地望着我,静默地望着手边开得茂盛的马蹄莲。 好吧!当我什么也没说。 那就回明心公馆。 五点左右,我终于把这一个当醉猫一个装哑巴的两兄妹,全须全尾地送到明心公馆。 明心公馆,果然……如此豪横! 进了大门,车子还开了半天,穿过一片园林,才到主屋前。高大雪白连绵的三层楼房,华屋广厦,灯火通明。阶下是喷水雕像,剪得极精致的花圃。花丛下停了几辆锃亮的豪车。 一对年纪在五十上下的夫妇站在屋檐下的花灯前,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爹地妈咪!!”夏可儿欢快地跑了上去,撒着娇跟那漂亮的贵妇拥抱在一起,接着又抱住那穿着卐字纹唐装的男人。 厉尘扬那大孝子还在车后座上睡得死猪一样。我下了车,开了车门,拍着他的脸,“喂起来了,到家了!” “到家了啊!我头晕死了,走不动,你扶我一把,8楼!”他扯着我的衣襟,用力一拉。我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他身上,重重的压力连绵而下,我的手撑在他胸腹上,“你干嘛呀?” 那醉生梦死的人一把抱住我,啊呜一声,吐了我一身。 “啊!你混蛋啊!”我气得要死,恨不得掐死他。 脱下被他弄脏了的大衣,尴尬地站在那暮色灯光之中。 “这孩子,怎么搞的?”夏夫人走了过来,看着我,上下打量。“实在抱歉啊,这孩子太失礼了。芹姐,带这位姑娘到里面去洗洗!”夏夫人扶起她那不省人事的继子。 厉尘扬一把推开她,踉踉跄跄地往屋里走去。 夏夫人脸色铁青地站在那夜色灯光里。 厉尘扬经过他父亲跟前,那严厉的老父亲气不打一处,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好说什么。 那芹姐快步走来,笑涔涔道,“这位姑娘,小少爷喝醉了,你别见怪。衣服给我吧,我给你洗洗。” “不必了,我自己回去洗洗就好。”我把衣服搭在手臂上,身上只穿了一件短t,冷得瑟瑟发抖。 “妈咪啊,我饿惨了,有没有吃的?”夏可儿藤一样缠在那夏夫人身上。 “自然有,韩叔芹姐他们一大早就开始准备接风宴,德叔和温凉应该马上就到了。”夏夫人挽着宝贝女儿的手臂,“那位靓妹,以前没见过的。是你的朋友啊?“小姑娘,进来坐坐吧,外面怪冷的。”夏夫人温言道。 “才不是!”夏可儿站在台阶上,“厉尘扬他怎么回事?这么大人了,还这样胡作非为花天酒地?妈咪,你也不管管他?” “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夏夫人,夏小姐,再见。”我微微一笑,狼狈离去。 人家宝贝女儿归来,阖家团圆,我又算个什么东西,去凑什么热闹? 从明心公馆主楼,走到花园的大门口,足足走了我半个钟。 我坐在门口的大石狮子下,枉自悲叹。 拿出手机来,看附近有没有地铁或是公交车能搭我回去。 滴滴一阵清脆的鸣笛声,吓了我一跳。 一辆黑色的suv停在我面前,谢光寒探出头来。 “怎么不进去?”他开了车门,走到我身边。“这是怎么啦?厉尘扬弄的?”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那混蛋喝醉了,吐我一身。” 谢光寒脱下身上的大衣,披在我身上,“上车。” “他们家的热闹我就不去凑了,夏大小姐好像对我有什么成见。我想回家。”我凄然一笑。 “我送你回家。”谢光寒拉开车门。 “你不去参加接风宴了?”我问。 “我去不去都一样。男主角又不是我。”谢光寒调笑道。 “那谢谢啦!”我抱着衣服上了车。“你酒醒了?要不我来开吧!” “我没醉,那点酒可放不倒我。”谢光寒将车调头,离开了明心公馆。 谢光寒车技很好,我歪坐在车座上,竟然打起瞌睡来。梦,很荒唐,缱绻缠绵,悱恻不已。我又……梦见了他。这厮真是阴魂不散啊! “万宁!!”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脸。 “陈烟!!”我一把抓住那只手,猛地惊醒过来。 “你怎么啦?”他看着我,目光闪烁,满眼狐疑。 “抱歉!我……我失态了!”我忙坐起来,拢了拢额头落下来的乱发,温婉一笑,探头望着车外,“这是哪里?” “衣服给我。”谢光寒伸出一只手来,“这家干洗店,是我相熟的!” “麻烦你啦!”我把大衣递给他,跟着他下了车。 从干洗店出来,天色已暗。谢光寒执意要送我回半岛公寓,他将车停在公寓门口。 我取下身上搭着的线毯,下了车,进了公寓。往电梯间走去,提醒道:“时间不早了,宴会要开始了,你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谢光寒跟在我身后进了电梯。 我不再说什么,按了18楼的按键,又按下17楼。 谢光寒静默着,电梯停在17楼,门大开,一白裙女人站在门边,肩上挎着一只黑色的包包,看到谢光寒,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她是谁?”女人尖叫着,似要吃人。 谢光寒一声不吭地按了关门键。电梯直上18楼。 谁也不说话,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说不出来的味道。 电梯门开,我转身出了电梯。将身上的外套取下,递给他,“多谢了。” 第133章 红磨坊1 开了门,进了那空阔的房子。空气里木头的清香四下弥漫,唯独没有半丝人味儿。 打开电脑,放出那首《tears》,忧伤的旋律。 清亮的水珠洒落在地板上,溅起一串串水光,明明灭灭。如梦幻泡影。 光着脚丫走过冰冷的地板,十一月的南国,果真冷了。寒凉入骨,才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跪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白色的棉质抹布折作三重,一下一下重重地,抹去地板上的水渍。 打开冰箱,拿出一盒蜜奇星星麦片,开了包装倒进玻璃碗里,盘腿坐在那张方形罗汉长榻上,靠背上繁复的花纹磕得人生疼。 抱起电脑翻看着工作群的消息,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手头的工作,只有我,闲人一个。 我弹出田珊珊的q,问她在忙什么。 田珊珊:忙着头痛。 是老万啊:怎么啦? 田珊珊:你知道“红磨坊”吗? 是老万啊:什么东东? 田珊珊:打电话跟你说。 田珊珊的电话马上拨了过来,我接了电话。 “你来之前,我们定下了这期专题的内容,大家采访各行各业的人物,做一个系列的专访。他们有人去采访警察,有人采访一线教师,有人采访律师……那姓李的却让我去采访红灯区的女人!她什么意思啊?我去都没去过那种地方……”田珊珊愤然不已。 我静静地听着,嘴里却不得闲,咔咔地吃着星星麦片。 “你在听吗?”田珊珊沮丧地问道。 “在听。”我笑着,“我给你一个建议,你去找公安口的同事联系警察叔叔,他们接触过红灯区,拉几个人来给你做采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可是我不想写这个啊,凭什么人家写的都是社会精英,我却要写那些堕落的女人?我就那么好欺负吗?” “……”我笑笑,不说话。 堕落的女人。 脑海中浮现出好久前看的一部老电影《榴莲飘飘》。 “要不,我把这个专题让给你写吧,我手头还有好几篇稿子要写,反正,你也闲得要长毛了。好不好?”田珊珊笑得好恐怖。 “我考虑一下喽!”我往嘴里扔了一把金黄的星星。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田珊珊苦苦哀求。 “让我来写,领导会同意吗?”我犹疑着。 “你跟张部那么熟,小李子不敢说什么的啦!张部早叫她给你安排工作,她却孰视无睹,好过分哦!” “没什么的,我也难得清闲!不过,你还是要跟李主编知会一声。” “我会跟她说的。”田珊珊打哈哈。 “你现在就在群里跟她说。”我才不跟她和稀泥呢! “好啦,我怕了你了,挂电话了。”田珊珊挂了电话。 我弹出搜索引擎,在搜索框里键入“s城红磨坊”几个关键字。果然,红磨坊是s城知名的红灯区。 回到房间,在那妆台上翻出那只小盒,蓝色丝绒上别着一枚戒指,红灿灿的宝石映着透亮的光。我将戒指戴在手指上,玉指纤纤,宝石莹润。这是戒指,亦是录音笔。 拉开衣柜,翻看着里面寥寥无几的衣服。t恤,牛仔裤,长裙,还有礼服。吊带黑色小礼服,性感,低调的剪裁。我换上那件礼服,赤着的手臂纤细雪白,泛起一阵阵鸡皮疙瘩。扯下一条宝格丽披肩盖住手臂和颈脖,挽着那只月白色包包,换上一双红色高跟鞋,站在菱花镜前看着那凹凸有致的身体,头发……好像不太搭。取下那木簪,长发散开,女鬼一般。把散乱的头发拢起,找了一条白色的手绢,随意地缚着。坐在镜前,描眉,画唇,将十根手指涂成血色,眼风斜斜,腮边一缕黑发轻轻垂落,风尘味十足。 锁上门,扭着纤腰进了电梯,掏出小圆镜子,照了又照,满意得很。 电梯停在17楼,那白裙女人走了进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忙侧过脸去,装作不认识。 她怎么还在? 还是藕断丝连搁不下呀! 暮色四合,凉嗖嗖的风像无数只乌鸦掀动翅子打头上掠过,满头凌乱。等了好半天才拦上一辆车。将那单薄的披肩用力裹了裹。 “师傅,红磨坊,唔该!”我抱紧自己靠在座椅靠背上。 出租车师傅将刚启动的车猛地停了下来,我一头撞在前面的椅背上。 “下车!”那师傅鄙夷一笑,“别弄脏了我的车。” 我灰溜溜地下了车,站在路口风中,凌乱不堪。 果然,失足妇女为全社会所不耻。 那些司机一听说目的地是红磨坊,一个个二话不说地将我轰了下去。 我上了一辆前往红磨坊站的公交车,无视别人看怪物的目光。坐在身边的一个男人始终盯着我光光的小腿,神色玩味至极。我瞥了那人一眼,眼睛盯着窗外,看着那些陌生的街景,霓虹闪烁。从半岛公寓到红磨坊大约十站路,摇摇晃晃了好久,终于看到那座红色的磨坊。原来它并不是真正的磨坊,而是一座外观被设计成磨坊形状的红色建筑,一道高耸的牌坊。 我掩紧披肩,下了车。 站在那挂满七彩灯串的红色牌坊下,无形的压迫感直涌起上来,心里直犯怵。穿过这道牌坊,便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现实世界迥异的世界。 那些坐在橱窗后面的女人,面目是模糊的,连眉和眼,都看不清楚。她们衣着暴露,像商品一样在玻璃橱窗后面,搔首踟蹰。 那些小小的像鸽子房一样的铺面里,玻璃门内是狭小局促的空间。门外摆着的折叠桌边,围坐着几个短发男子,地上一圈儿酒瓶,桌上散开着快餐盒,洒着瓜子花生。 我故作镇定,心里还是怕得不行。从包包里掏出一只锡质扁形酒瓶,拧开瓶盖,猛灌一大口。酒壮怂人胆,心里没那么怕了,身上也没那么冷了。慢慢从那狭小的门面前走过,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刀子一样扫过来,口哨声此起彼伏。 s城的高端会所多隐匿在繁华热闹的市区,红磨坊地处偏僻,只能算比较低端的红灯区。在这里出没的女人都是令人浮想联翩的暗夜幽灵。 “新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没听郝哥提起过呀!” “对,郝哥只字未提。丫头,你打哪来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一只手伸过来拉扯着我肩上的披肩,我后退着,脚下一崴,后背撞到一人身上,回头望去,一张冷得要透出水的脸,硬邦邦的,映着没有温度的灯光。 “做什么?”那张冷脸的主人,年纪不过二十七八,浓眉,高鼻梁,一双桃花眼。“都闲得慌是吧!” “哥,你来了。这靓妹不知打哪里来的。”一红毛男子谄笑着。 “田……田……你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一把拉住那人的胳膊,醉态十足,将冻出来的鼻涕一股脑儿擦在他雪白的衣摆上。 第134章 红磨坊2 “原来是嫂子啊!阿昭哥,你可以啊!正点啊!”一顿哄笑。 我仰头看着那张五颜六色的脸,灯光照在上面,明明灭灭。 “滚蛋!”那阿昭哥扶住我的肩膀,一脚踢了过去,“怎么喝那么多酒?”他扶着我走向那鸽子房,推开一扇玻璃门,昏黄的灯光幽幽地照过来。 “你怎么来s城了?”田青蓝掀开珠帘,扭亮墙壁上的一盏日光灯,彩色的光立马透出来,那灯管上缠着红蓝相间的彩纸。 靠墙摆放着一张木床,床上凌乱不堪。紧挨床头的是一张皮质沙发,沙发前是一张折叠桌,桌上放着纸巾盒,烟灰缸,空啤酒瓶。 我挨着沙发坐了下来,酒醒了大半。 田青蓝他不是在花城吗?他为何在这种地方? “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他翻出一只纸杯倒了一杯热水,递了过来。 “谢谢。”我接过纸杯,手指颤抖着。 田青蓝从那张床上拿了一件黑色外套,走了出去,又走了进来,将衣服披在我的肩上。 “好点了没?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 “半岛……”我喝光杯子里的水,手依然颤抖得厉害。“我不回去,我还有采访任务。” “你不该来这里,快走。”田青蓝拉着我的手,拥着我掀开珠帘,离开那幽暗小屋。 迎面一红衣女人推门而入,发髻高耸,雪亮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珍珠项链,红色高跟皮鞋锃亮。 “琴姐。”田青蓝搂着我肩膀的手紧了紧。 “小威说,今儿来了个漂亮的妹子,怎么着我也得来开开眼界呀!”女人笑着,一双月牙眼,弯弯的,和气逼人。 “她不放心就找来了,女人都是属狗的,鼻子真灵。”田青蓝讪讪地笑着。 “女朋友?你居然有女朋友,怪不得我这里那么多妹子,你正眼都不瞧一眼。”琴姐妩媚一笑。 “琴姐,我送她回去,很快回来。”田青蓝笑着,用力推着我往外走。 “还是叫阿平开车送你们,喝了酒可不能开车哦。阿平!”那女人笑得灿烂辉煌。 “琴姐,来咧!”那红毛笑嘻嘻地走进来,他就是阿平。 “阿平,你送送昭和他女朋友。”琴姐笑眯眯地递过一串钥匙。 “琴姐,不必麻烦了,我们打车就行了。”田青蓝笑着,在我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 这混蛋真是下死手啊! “哥哥哥哥,不要打车。”我黏在他身上,黏糊糊地道:“坐火车坐飞机坐地铁……” “好好好,坐火车坐飞机坐地铁。”田青蓝伸手将我额前的头发拂开,“琴姐,她喝醉了,勿怪!” 人流汹涌,田青蓝拥着我进了地铁站,随着人流涌向了地铁站深处。 那只扣着我手心的手,潮乎乎的。他很紧张。随着人流兜来转去,他拉着我挤上了一列地铁。我的后背靠在冰冷的车壁之上,车厢里冷气十足,我的后背却沁出一层薄汗。 田青蓝半拥着我,手掌仍扣着我的手心。我试着将手从他的桎梏中抽离出来。然不过是徒劳,他靠得太近,唇齿间的酒气热热地喷在耳畔。 “我在执行任务,那些人都不好惹。那个地方以后再也不要去了。太危险。”他附耳道:“上次花地溪的案子,红磨坊也有牵扯。你怎么到s城来了?” “正常的工作调动。”我低声道。“我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你做得很好,反应挺快的。”田青蓝笑着,“弄疼了吗?抱歉。”他拉过我的手臂,上面一片青紫。他歉然地望着我。 我无所谓地笑着。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 “会不会很危险?我看那些人,都那么凶的!”我担忧地看着他。 “我现在是阿昭,秦昭,以后不要再来红磨坊了。那琴姐叫人送你回去,就想知道你住哪里。那些人,心狠手辣……”他顿了顿,“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那么冷的天,不冷吗?” “我要写个专题,关于红灯区的……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那种世面……”我靠在他身边,笑,眸色氤氲。 “那种世面……还是不要见的好……”田青蓝叹息一声。 半岛公寓离地铁站并不近,出了地铁,他陪我慢慢地走着,路边灯光幽幽地照着。 “那样的地方,为何不取缔?”我慢慢地走在他身边,将心中的疑虑一股脑儿抛出。 “那一片是城中村,几乎是三不管地带,很复杂……以后莫要来了,讲真的。”田青蓝真诚地道。“你要的素材,我帮你搞到。你犯不着以身犯险。” “当真?”我一时高兴,将手上的戒指褪下给他,“这个收好。” 田青蓝收下戒指,站在公寓门前,“你进去吧!” “不上楼坐坐?”我邀请他。 “不了,我得回去了。”他挥挥手,转身离去,指上的红宝石透着漂亮的光泽。 我上了楼,一眼望见门口放着一只盒子,盒子上绑着缎带,缎带绑成一只粉色蝴蝶结。上面别着一张小卡片。 铁画银钩,容与风流。 “今日实在失礼,令君难堪。在此赔礼道歉,请务必笑纳。”落款是谢光寒。 解开缎带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支钢笔。 好好的送钢笔做什么? 我将盒子抱回卧室。扔在床头柜上。脱下皮鞋,才发现脚疼得厉害。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去冰箱拿了罐冰啤酒,敷在脚踝处。敷完就打开罐子,一口一口地喝着。冰得肠子都打结了。想到那女人笑眯眯的眼睛,心里直犯怵。又开了一罐啤酒,懒懒地喝着。卷着毯子在方长椅上瞌睡着,心里闷闷的,慌得难受。梦是破碎的,那只飞速旋转着的灯管散发着朦胧不清的红蓝之光。红得极红,蓝得极蓝。田青蓝蜷缩在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浑身是血。胸前一道伤口深至骨肉。那道红蓝色的光交相照映着那双弯弯如月的眼睛,琴姐笑眯眯地看着半死不活的他。转着手里一把带血的刀,桀桀问道:“说,她在哪?” 卷着毯子坐起来,脚踝依然刺刺的疼。 摸出手机,通话记录中有三个未接电话。同一人的电话,不知是谁。 我裹着毯子走向阳台,沁凉的风从远处吹来,带着湖水的土腥味儿。 伏在阳台冰冷的栏杆上,拨了过去。空阔的夜色里,那声音嘟嘟地响着,像在巨大的空谷里回响着。 “喂,你好,哪位找?”电话接通了,却没有声音传来。 “你好。”我继续道。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我打了个喷嚏,将身上的薄毯卷得更紧了,“不说话,我挂了。”我吸着鼻子,挂掉电话。 第135章 仙湖 远处的仙湖,像一块闪亮的碧玉,透着氤氲的夜色。 此时夜里10点,睡意全无。 我换了运动服和鞋子,绑好头发,看着妆台上的木簪子,发呆。 那个人,就这样抛诸脑后,再也不见了么? 我把发簪收进木匣子里。翻出那支银簪,冰冷的触感,又放回匣子里,拿起那木簪,斜插入髻。 仙湖离公寓大约一公里之遥。湖水清碧,空气清新,绿树成荫,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夜跑去处。夜幕深沉,华灯烁烁,湖边树枝上挂着的彩灯闪烁着。一条赭红色的塑胶跑道,蜿蜒着环绕着整个湖泊。慢慢地跑在那略有些弹性的跑道上,脚踝隐隐地痛着。不管不顾,咬紧牙关,倔强地跑着。汗水沁在额上,脊背上也漫出一层薄汗。 乌黑的影子拖在身侧,是幽怨的,悱恻的。 汗水糊了眉眼,赭红色的跑道像一条巨大的汹涌的河流,席卷着我凌乱的思绪。 当我为惨不忍睹的体育成绩无助到不知所措之时,是陈烟一夜夜陪我在跑道上奔驰。当我懊恼数学学不好的时候,也是陈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讲解着那讨厌的数学题,哪怕,哪怕他虽去了实高,依然约我出来补习。虽然我一直为他的“背叛”耿耿于怀,一周见一面,却依然是满心欢喜。就这样拉拉扯扯,放逐了整个青春。 爱愈深,恨愈切。 我恨他一言不发,说走就走。 我恨他不言不语,端坐在那里,扔给你一个冷漠的背影。 有什么是说不开的?有什么是道不明的?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着我的心? …… 不知道跑了多少圈,脚已经痛到感觉不到疼痛,抬不起,跑不动。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一动不动。膝盖割裂的痛楚让我明白,我不过是在折磨自己。从心灵到肉体,唯有那撕不开的痛楚,才会令我好受一些。 慢慢地爬起来,坐在红色跑道上,身边跑步的人慢下了脚步,却没有人肯为我停留。 一道影子罩住了我,漆黑的,挡住了所有的光芒。 “摔跤了?”低沉的男中音自身后响起。 我转头,是谢光寒,一身白色阿迪运动服,白色跑鞋,上下皆素,不染尘埃。 “脚怎么了?这样子还出来跑步,自虐啊你!”他笑着拉起我,扶我坐在不远处的木椅上。 灯光璀璨,从头顶罩下来。我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暴露在灯光下,眉眼疏离,酒还未醒。 那双粗糙的大手轻轻按在红肿的脚踝上,轻微的刺痛感。我猛地将脚收回,雪白的小腿泛着雪亮的灯光。 “我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谢光寒脱下那只白色的球鞋,连同白色的短袜。脚背一凉,忍不住蜷缩着脚趾。 “还好,只是崴了一下。你不该来跑步。”谢光寒坐在长椅上,扭身看着栏杆后的仙湖。湖水荡漾,夜色氤氲。 “怎么啦?心情不好?”他看着我穿好袜子,套上球鞋,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上。 “没有。”我站起来,“肚饿了,宵夜去?” 一瘸一拐地穿过湖畔的花叶,影子在风里摇着,支离破碎。 “你走慢一点。”谢光寒跟了上来。 我追着自己的影子,穿过凉凉夜色。 谢光寒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打完电话快步追了上来。 “走,他们在老罗店里宵夜。”他拉开车门,示意我上车。 “不过两里路,需要开车来?”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玻璃下的小摆件,一盆晶莹的多肉。 “本来想跑完步去觅食。”他笑着,发动汽车。 “跑了几圈?”我问,盯着那盆多肉。 “半圈。”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不说话,脚踝依然疼着,膝盖上露着粉色的伤口。 “那钢笔……朋友从国外捎来的,太秀气了,不适合我用。”他没话找话说。 “谢谢。”我看着窗外流萤一般闪烁的路灯,脖子里黏乎乎的汗水弄得我极不舒服。我其实,想回家,冲个热水澡,死了一样地睡一觉。但,肚子是真的饿了。 罗记的大招牌下是迷离的灯光,谢光寒推门而入,里面没人,灯光如雪。那幅乌亮的字挂在雪白的墙上。 谢光寒走向前台,前台小姐笑得明媚。 “谢生,晚上好。” 罗衾寒从厨房走了出来,白衬衫,白色围裙,额前一缕头发垂下来,盖住半边乌黑的眉。 “万小姐,来了。”罗衾寒走了过来,“大寒点的砂锅粥,没那么快,到茶室来坐坐。” 我点头微笑,跟着他进了那间禅意十足的茶室。 房间是方方正正的,被一道绢制木屏风一隔为二。墙是素白的,只挂着一幅画,寥寥数笔,菩萨低眉。墙角放着一张小几,几上摆着一只天青色美人觚,里面插着枯荷三枝。几边立着一尊菩萨立像,极莹润极雪白的汉白玉雕像。 中间木质小方桌上摆放着白净的茶具,四下边围放着明黄色蒲团,蒲团上绣着金灿灿的莲花。 罗衾寒脱鞋上前,在临墙的小木柜里取双灰色棉拖,放在我面前。我蹲着换鞋,罗衾寒望着我红肿的脚,漫声道:“怎么弄的?”他见我不说话,径直走到桌边,跪在蒲团上,提起茶壶,倒茶,“刚泡的栀子花茶,尝尝。朋友从老家采来的,今年的新茶。”他将一杯热茶推到我面前。 袅袅的清香扑鼻而来。 熟悉的茶香。 悠远绵长。 我捧着茶杯,慢慢地呷着茶。直勾勾地盯着那尊被供奉在墙下的佛像,这佛像雕工精细,线条流畅自然,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会活过来一般。 眼角刺痛,像进了玻璃碴。 我不是信佛之人,却始终逃不过衪交织的目光。无论我走到哪,衪都在那里。 谢光寒捧着一只医药箱踢掉鞋子走了进来,将药箱放在桌下地板上。拆开棉签蘸了红药水轻轻涂抹在我破烂的膝盖上。 罗衾寒起身,从衣袋里掏出手机,笑着,“厉尘扬干嘛去了?” 谢光寒不搭理他,从药箱里翻出一罐云南白药喷雾,看着瓶底的保质期。 “你这东西放了多少年啊?都要过期了。”谢光寒抱怨着,将那云南白药扔回药箱,爬起来。 “你干嘛去?”罗衾寒站在门外探头进来。 “买药,都要过期了。”谢光寒穿好鞋子。 “啧啧啧。”罗衾寒抬脚给了他一脚。“今天刚到一批沙糖桔,叫小叶去冰窖取两箱来。” 很快那漂亮的台前小姐端着一盆鲜艳的沙糖桔过来,橙色的桔皮上沁着晶亮的水珠。 “刚从新会运来的桔子,可甜了。”小叶笑得眉眼弯弯。 我心中一寒,看到那样一双眼睛,莫名想起昨晚那不怀好意的女人。 拿起一只桔子,表皮光洁,沁凉。剥开皮,露出莹润的果肉。掰出一瓣放在嘴里,慢慢地吃着,汁水四溅,唇齿生津。 生活有时候确实需要一点甜,我认认真真地吃着桔子,唇边沾染着甜滋滋的果汁。 门外说笑声和脚步声清晰地传来。 厉尘扬挽着谢光寒的肩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年轻漂亮的女子,细长眉眼,脸白若瓷,烈焰红唇,耳畔荡漾着莹亮的珍珠耳环,鹅颈上挂着同款珍珠项链。上着白色衬衫,下身一件高腰长裤,衣摆掐进裤腰里,纤腰楚楚。 夏可儿。 第136章 桔子 我忙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微笑着,放下手里的冰冷的桔子。 “小万宁。”厉尘扬脱鞋走了进来,笑得眉眼舒展。“你怎么那么快就跑掉了?” “小厉总,夏小姐。”我看着那笑得邪魅的男人及他身边气质非凡的女人。 夏可儿细眉一扬,一声不吭,坐落在我右手侧。 谢光寒拆开手里的盒子,取出一支云南白药喷雾,背过身去,喷了一点点药水在手背上。一股浓浓的药香味立马弥漫开来了。 夏可儿伸手挡住鼻子,皱着眉。 我提壶给她倒了一杯茶,轻轻放在她面前,“请喝茶。” 夏可儿瞥了一眼那杯清澈的茶,将手上的一只包包放在桌上,十手指红得透亮。 “有coffee吗?不加方糖。”夏可儿环视那茶室,目光落在那道屏风上。 “喝什么咖啡呀,人家小万给你斟茶,你别不给面子啊!老罗朋友亲自从山上摘的,那么有情有义的茶,不喝可不行。”厉尘扬拿过一只桔子,慢慢地剥开,吃着桔子,“老罗这桔子可不错,回头叫他搬一箱给我!” 夏可儿不高兴地扁着嘴,“我这都多少年没喝茶了。” 谢光寒将手放在我面前,“起来。” 我不解,扶着他的手腕,站了起来。 他牵着我走向那道屏风,屏风里是一间小小的休息室,一张镂花罗汉榻上安放着一方长枕铺着一床薄被,一张兽足方几上立着一盏蟹壳青灯罩的灯。灯光幽黄。 “把掌心搓热,按摩一下,力度要适中。”他递过喷雾瓶。 我拉下脚上的袜子,接过药瓶,对着那红肿的脚踝按动喷头,一派沁凉,浓重的药味散发开来。手一触碰,痛不可耐。我忍不住叫起来。 夏可儿走了过来,站在屏风侧。那一对珍珠耳环晃动着幽幽的灯光。 “我看看。”那女人将谢光寒撞开,蹲在榻前。碰了碰我斜放在榻上的脚。她拿起那喷雾,对着那红肿的脚踝,重重地喷了几下。放下喷雾,双掌交叠,摩挲着。一屁股坐在我面前,将我受伤的脚抬起放在自己膝上。 “夏小姐,我自己来吧!”我极不好意思,她堂堂一个大小姐,却屈尊降纡…… “别动!”夏可儿将温热的手掌按在我的脚上,用力地摩挲着。 疼得我嗷嗷直叫唤,眼泪横流。 “好了。”夏可儿站了起来,“临睡前记得上药。” “谢谢。”我起身,满心感激加犹疑。看她一身富贵,竟然愿意做这等“救死扶伤”之事,手法还挺上道的。 “可儿在非洲待了一年,在援非医疗队里工作了一年,回来后几乎像换了个人似的。”厉尘扬捧起茶杯。 夏可儿看着我拐了过来,欲言又止。 罗衾寒推门进来,招呼身后的女服务员将一锅滚烫的粥端了进来。方桌上垫了张竹垫子,砂锅放了上去。白瓷碗和小汤匙依次摆好。浓稠的猪肚瘦肉粥盛了出来,满室生香。 夏可儿洗了手回到茶室,坐在我身边。我侧目望她,眼角是湿漉漉的,像是哭过。我不知她遇上了什么事,想安慰她却无从说起。 “怎么啦?”谢光寒端了一碗乳白的粥放在她面前。 “没什么,你们店里的香熏得人眼睛疼。”夏可儿揉着眼睛委屈地道。 “热腾腾的粥。”厉尘扬拿起汤匙搅拌着白瓷碗里的粥,“怎么不是海鲜粥?我们可儿喜欢喝海鲜粥呀!” “大寒点的猪肚瘦肉粥。”罗衾寒笑道,眉眼弯弯。 我不吱声,默默地喝着那香浓的粥。眼风淡淡掠过那莹润的汉白玉佛像。我不敢问,那有着陈烟印记的佛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万宁,你觉得怎样?可还合你胃口?”罗衾寒手撑在方桌上。 “很好喝,很地道。”我回过魂来。半碗粥下肚,身上暖暖的。 吃罢粥,他们聊了会闲天,夜已深沉,便散了。 罗衾寒已经叫人去冰库搬桔子,我出了罗记大门,在门外候着。罗衾寒提着一只胶袋走了过来,递了上来,“大寒买的云南白药,你拿回去用。” “这怎么好意思?谢老师也太客气了!”我接过那只胶袋。 罗衾寒定定地看着我,笑着,“你觉得我们大寒人怎么样?” “很好啊,是个热心好市民。”我笑着。 “可惜,热心好市民的心也逃不脱被女人伤害的命运。”罗衾寒叹息着。“他现在失恋期,你们俩又住得近,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抵对门……帮我好好劝劝他啦!” 我抚额,无语地笑着。 “心伤还需自愈,我帮不到他。” 厉尘扬和夏可儿驾车离去,谢光寒载着我离开罗记,回到半岛公寓。 谢光寒左右手各提一箱桔子,等着我一瘸一拐地在后面慢慢地走来。等我走近了,才按下电梯。 “罗衾寒跟你说什么了?”他将桔子放在脚边。 “没什么。”我讪讪笑道。 谢光寒不相信似地,扬眉一笑。 “真的没有啦!”我扬了扬手里的胶袋,“谢谢。” 回到家,热心好市民谢光寒将两箱桔子都搬了进来。 “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一箱就足够了。”我怪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我看你很喜欢吃,这样,一箱留在家里,一箱带去报社分给同事。你……的脚,需要请假吗?” “不必了,哪有那么矫情?”我笑着,送他出门。 “那早点休息,记得涂药。”谢光寒挥挥手,将门带上。 风从阳台掠过来,那雪白的轻纱像远方的云,飘飘散散。 门铃叮咚作响,开门一看,谢光寒站在门外。 “那个……破了的膝盖,别沾水……”过廓的灯,朦朦胧胧地照在他脸上。 “知道了。晚安。”我看着他走向电梯,消失不见。 关上门,满室的寂静,和孤独,在屋子里游来走去。 一屁股坐在那张美人榻上,取出手机想给三哥打电话。一看时间,夜里一点。 放了热水,将自己刨光,一点点泡在那雪白的浴缸之中。那破碎的伤口,在清澈的水中透着一抹鲜亮的红。 仙湖,陶醉的青瓷,在我手中柔软得如同你的皮肤。她溢出了我的仙湖,由你完全充满,完全充满…… 脑海里浮荡出这首诗,我的心像一棵水草,随波荡漾。 第137章 陈烟日记16 回到花城已半月有余,徐筱苦那只猫久矣,死活不肯再养着那猫。我只得让她把猫送回小红楼,这猫很粘人,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 冲完凉出裹着毛巾出来,十一月的天越发凉了。 静静地靠在床头,一眼望见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那幅画中,美丽的女孩儿静静地坐着,微微侧着脸,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身影映照得如梦似幻。女孩儿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眼中闪烁着晶莹的,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痛苦与哀伤。眼睫毛上泪花似轻轻颤动着,雪白的脸颊滑过一道清晰的泪痕。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但愿它永远定格在十四岁的夏天。野草招摇,流萤散飞。我没有抛下她,那个陪她走到最后的人,定然会是我! 胡乱套了一件t恤,起身,下楼,打开所有的灯,灯光璀璨如雪。 浅雪跟在身后,喵喵地下了楼。 拉开冰箱,取了所有的啤酒,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喝着。酒水冰冷入喉,有麦花的清香,有拾不起的孤独在这偌大的房子里游走。秦妈走了,她……也走了……行止苑的公寓搬进了陌生女孩儿,小雷说,她走了。 这次是真的人间蒸发,连手机号码都换了。 酒是最无情的刀,它能把一颗心割得鲜血淋漓,也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解药。喝醉了,会遗忘很多事情,包括她的绝情,她的忧伤。 地上一地空酒罐,浅雪推着那那些锡罐子,玩得不亦乐乎。 我头痛欲裂。倒在沙发上,昏睡着。胃里翻江倒海,趴在沙发上吐了一地。颓废的夜,酸臭的我。我被冻醒,院外风雨大作。那只猫却不知跑哪去了,里里外外都找不到它。 “浅雪!浅雪!”我挣扎着起来去寻猫儿,找不到伞,冒着风雨出了院子。 “浅雪,你在哪?”我沿着被雨水浸湿的林荫道,找遍每一个角落,每一棵树后面,每一只垃圾桶里,都找不到它。 风刮着脸,雨打进眼里,好生狼狈,满脚泥泞。我从来没有这样子失魂落魄地找一样东西。在我的意识里,缘分最是微妙,就像肥皂泡,一碰就碎,不可强求。 我弄丢了她的猫,风里雨里找了一夜都找不到。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过,空荡荡的难受。像被人硬生生剜去了一角,只余一个无底的空洞。那漆黑的洞里有风刮过有雨飘落却独独没有她的影子。我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是否要像找那猫一样去找她。 坐在垃圾桶下,头发和衣服早已湿透,雨水滴答而下。我掏出手机,擦掉屏幕上的水,翻出那张照片,心钝钝地痛着。她扶着那男人,微低着头,露出洁白修长的脖颈。有水从她脸上滑落,那是我的泪水。 时光来来往往,那么多年过去,我以为自己永远会是那个保持初心的人。会一直、一直把她装在心里,温柔地呵护着。不让她受伤,不让她哭泣,不让她受委屈。 兜兜转转,我还是弄丢了她。 电话猛然响起,是徐筱。 “陈……陈总,您在家吗?小顾先生今日又来工作室找您,您……要不见见他吧!你怎么啦?” 我挂掉电话,茫茫然穿风过雨。 “浅雪!浅雪!”我像幽灵一样在别墅区游荡着。 我找不到它! 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远处一辆红色的车开过来,大灯闪烁。我回头,徐筱撑起伞,从车里走出来。 “这是怎么啦?陈……陈尘……”那女孩儿将一把红色的雨伞撑在我头上,“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我踉踉跄跄地走着,她伸手扶我。 “你都湿透了。上车好吗?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搭理她,她一路跟着我,进了院子。我上了楼,进了卫生间,放了一缸热水,把自己像一株植物一样地泡在里面。透过清澈的水波,我看见她的脸像一朵白色栀子花,在青萝湾澄碧的水里飘荡着,那么哀伤。我深爱着的那个小女孩儿,永远地留在了那冰冷的水里。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吗? 不知在浴缸里泡了多久,水已凉透。门外响起沉闷的敲门声。 “你还好吗?我进来了。”徐筱推门而入。 我穿着浴袍走了出来,徐筱站在那张巨幅画像前,怔忡出神。 “对不起,我见你半天没动静,我担心……”徐筱低着头。 我坐在床沿,看着那幅画,心里无比的失落。 “老板,这幅画是温小姐提到的那幅吗?”徐筱切切地问。 “不是。”我起身,拉开床头柜里的抽屉,翻出烟和火机来。 “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会抽烟……”徐筱揣着手站在灯光下。 我不愿搭理她,走到阳台边,望着沉沉雨幕,吞云吐雾。冷风吹进来,头皮凉嗖嗖的,我咳嗽着,趴在湿漉漉的栏杆上。大腿以下都彻骨寒凉。我若病得下不了床,她一定会出现的,就像高二那年…… 那年那天,是周末,我生了一场重病,发着高烧,迷迷瞪瞪的,烧糊涂了,连人也认不清了。一个人躺在宿舍里,浑身滚烫。朦朦胧胧中,看见一个穿红色校服的女生走了进来。她坐在床沿边,一双微凉的小手覆在我的额头。她买了体温计退烧贴退烧药和水果又来了。宿管阿姨是个不太好说话的胖阿姨,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定她的。那天她忙着给我量体温贴退烧贴递水递药无微不至。长那么大从来只有我费心照顾陈尘却没有人关心过我。 我以为自己的背叛会彻底伤了她的心 ,她却不计前嫌。那时躺在病床上,我想,人生的春暖秋凉,夏暑冬寒都要跟这个女孩子一起度过。 …… “陈尘……”一双微凉的手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 我惊愕无比,回过魂来。 “松手!”我闷声道,指间的烟已燃尽。我用力去打开那双死死扣住我的腰的手。 “你别这么折磨自己好吗?她已经走了,她不会回来了!”那女孩儿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满脸泪光。 她的手探进我的柔软的浴袍,冰冷地覆在我的胸口。我后退半步,用力推开她! “出去!”我厉声斥道。 徐筱捂着脸哀泣着跑出了门。 这一夜的风雨,飘得人心凉。 第138章 热心肠 陈烟喜欢雕塑,他喜欢那些来自大地的泥在掌中柔软的姿态。 那些千姿百态的佛,便是他心中最温柔的慈悲吧! 但他的慈悲,却不肯分一丝一缕给我。 裹着浴袍,靠在床前,睡意全无。 打开电脑,写那篇怎么也写不完的小说。 写写删删。 兜兜转转。 为什么就是过不去呢? 清晨醒来,被子掉在地板上,脖颈酸疼。 还好,脚没那么肿了。 洗漱完,换了一件淡蓝色短袖衬衫,一条黑色七分阔腿裤。 时间尚早,煎了两只金黄的荷包蛋,兑了一杯滚烫的热牛奶。听着早间新闻,吃着早餐。餐桌上的花瓶,空荡荡的。应该去买一束花。 门铃响起。 开门。谢光寒站在门边,白衬衫,黑色西裤,棕色皮鞋,精神抖擞。 “请进。”我迎他进来,“早餐吃了吗?” 他摇头。“我想你腿脚不便,反正我也要回报社,顺路捎你一程。” “有劳了。无以为报,荷包蛋,ok吗?”我打开冰箱,取出三只鸡蛋。 谢光寒淡笑着,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鸡蛋煎好,装盘,又放了两片生菜叶子下锅,快速翻炒,和煎蛋一起端了出来。 “请慢用。”我拿碗兑了碗牛奶给他,“不好意思,家里没有多余的杯子,将就一下。” 谢光寒坐在我对面,夹了一片生菜放在我面前的盘子里。 “现在会做饭的女孩子,都是稀世珍宝。”谢光寒赞叹着。 “没办法,没伞的孩子跑得更快。没妈的孩子,还不得自己照顾自己?”我端起牛奶杯,轻轻地碰在他面前的白瓷碗口上,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着牛奶。“小时候最讨厌喝牛奶,不喜欢那种腥味儿。三哥说,多喝牛奶才能快些长大。所以再不喜欢也拼命地喝拼命地喝,只是为了快些长大。”我抹净嘴角白色的牛奶,放下那空荡荡的杯子。 吃饱了。上班去。 “碗不用洗,搁那,我晚上回来再洗。”我背上包包换掉拖鞋穿上白色球鞋。 谢光寒在洗碗池边清洗着碗筷和杯碟,水哗啦地响着。 “今朝事,今朝毕,哪有等到晚上来的道理?”他洗好餐具,放回消毒碗柜中。 “多谢多谢,可以走了吗?”我拉开门,退到门外。 谢光寒扛起冰箱下那箱桔子,跟着出了门。 我锁好门,进了电梯。 电梯行到17楼的时候,停了下来。一位穿着碎花裙子的大妈牵着一只雪色小狗走了进来。 “小谢,上班去呀?”大妈笑岑岑地望着他,满脸写着八卦,“你几时搬去18楼了?” “张姨,早晨!我一直住17楼啊!”电梯门在一楼开了,那张姨牵着小狗走了出去。电梯下行到b1层,谢光寒取了车,将桔子放进后备箱,开了副驾的车门。 “我坐后面,多谢。”我上了车,乖乖地坐在后座。 谢光寒笑着发动汽车。“小小年纪,如此小心机。” 我笑,从包包里取出小圆镜对镜补妆。 “新的工作部门,待得还习惯吗?”谢光寒聊闲天一般,慢慢地转动着手中的方向盘。 “还行,只是部门的人还没见全。”我收起小圆镜子,看着他将车拐进报业大厦的地下车库。 谢光寒扛着桔子进了电梯,此时上班高峰期,电梯走走停停,不时地载人进来,又送人出去。我这半残者被人结结实实地挤来撞去。 “谢记,好久不见!” “谢哥,回来啦!” “……” 似乎每个人都认得他,那些陌生的面孔,都笑吟吟地跟他打招呼。谢光寒一边护着脚下的桔子,一边回应那些问候。我的狼狈不堪令他发笑不已。 “站过来一点!”那鼻头渗着汗珠的白衫男子,不顾别人惊诧的目光将我护在身后。 终于到了23楼,谢光寒一手提着桔子一手将我拽出电梯间。 《万象》采编部。 田珊珊已经坐在办公桌前,擦拭着光洁的桌面。见谢光寒扛着桔子走了进来,几乎是跳着跑过来的。 “大英雄怎么有空到我们这山旮旯里来?” “谢老师,好久不见了。”一位灰色衬衫的短发男子起身走了过来。 谢光寒将那箱桔子放在我桌上。笑着道:“陈主编,好久不见。”他拿起桌上笔筒里的一把美工刀,将箱子划开。“万宁请大家吃桔子。”将那叶子还很新鲜的沙糖桔一捧捧抱了出来,递给田珊珊和那灰衣男子。 “陈浩瀚,《万象》的执行主编。万宁,你还没见过陈主编吧!” 我忙双手合十,深深鞠躬道:“主编好!我是新从花城分部调来的万宁。往后还请多多关照了。” “你就是万宁啊,看着面生,我还以为是新来的实习生。”陈浩瀚笑道,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谢光寒跟他们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喂,万宁,你可以哦!”田珊珊搬了张椅子坐在我身边,剥着桔子,嘴里并不清闲,一边吃一边絮絮着,“你跟谢老师打得火热啊! “说什么呢?”我打开报社的网站主页,漫不经心地浏览着今天的新闻。“你手头的稿子都写完啦?” “没呢!没感觉了,糟糕透了!我现在看到那些字就想吐。”田珊珊附耳轻语道,往嘴里塞了一瓣桔子,皱着秀气的小鼻子。 我侧头看她,那陈主编出去了,我白了她一眼,“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即可,别当别人的面瞎讲。你呀,这是典型的职业病,干一行憎一行。” “谁不是呢?”田珊珊生无可恋,脚盘在办公椅上,吧吧地吃着桔子,“你这桔子可真不错,真甜,还有吗?” “有,家里还有一箱,你要喜欢家里扛去。”我抬了抬受伤的膝盖。 “谢老师好热心哦,他帮你从家里,扛了一箱桔子,来办公室,收买这一坨,超大的人心!”田珊珊满嘴塞着桔子,一句话拆作四五截。 我瞪她一眼,这女人干嘛不去娱乐版? “对了,爆料一件超劲爆的消息给你。李大主编调去别的部门了。”田珊珊又剥了一只桔子。 我快速地翻看着网页新闻,听说李大美女调走了,还是愣了一愣。 “夏董的亲闺女接任李清的职位,那位夏大小姐可是个人物。”田珊珊确实有做娱记的潜质。我抬眉看她,夏小姐怎么啦? “她在纽约大学读书的时候参加了援非医疗队,在一个叫乍得的小国家,邂逅了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当年m国援非医疗队驻扎在乍得,好巧不巧赶上乍得内乱,夏小姐受了很重的伤,医疗队中有位中国籍男子不仅医术了得,还帅得炸了天!他救了她,她爱上了他。”田珊珊把两只光洁的桔子亲亲热热地摆在一处。 我像听故事一般地看了她一眼,叹道:“确实很传奇!” 第139章 夏家千金 “好可惜哦!那帅哥丧生在战火之中,我们大小姐捡了半条命回来,整个人颓废不堪。后来她大学毕业后,又去了y国,昨天才回国,上面就放出话来,夏小姐要来主理我们《万象》。惨了,那大小姐遭此情变,性格也变得古古怪怪……” “这你也知道?”我笑着捧起茶杯喝茶。 “人家是夏家千金,一举一动都是国际大新闻,报纸上都报道得真真的!”田珊珊吃饱了桔子,八卦也讲了个够,末了,歪在椅背上唉声叹气。 “与其为别人的爱情伤春悲秋,不如把自己手头上的稿子好好写一写。”我把她的椅子推回她的座位上,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努力工作,好好生活。” “努力工作,好好生活。说得好!”那女人一袭白裙脚踩着锃亮的黑色高跟皮鞋妆容精致地走了进来。 田珊珊见鬼一样站起来,“夏……夏……” 夏可儿风情万种地走进来。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低低垂在肩背上。 我猛地站起来,一手撞落桌上的数枚桔子。圆滚滚的桔子,一只只滚落到她脚边。 夏可儿就是那个恋人死于战火的千金大小姐。 我一脸同情地望着那女人,昨夜她眼角通红痛不欲生的样子属实令人心碎。 “我们又见面了。”夏可儿优雅地走了过来,“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夏……主编,早晨!”我的脑海里还飘浮着那个为失去恋人痛不欲生的小女人的形象。夏可儿看上去年纪虽与我相仿,于感情上想必丰富于常人。 “你来一下。”夏可儿点点头,转身离去。 陈浩瀚正走了过来,一眼望见她。满眼惊喜满心欢喜地蹿了过来,热情似火,“可儿,听说你回来了?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几天?” “嗯,我找万宁聊会儿天。”夏可儿点点微笑,径直离去。 我冲陈浩瀚点头而过,心里嘀咕不已。她进了电梯,我只得跟上。她既然接替李清,自然是我的直属上司。 我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夏总……”我头皮一阵发麻,这女人双目灼灼似要吃人。 “你头上的簪子,挺别致的。哪里买的?” “挚友所赠。”我淡淡地道。 电梯上行到38楼便停了下来。这是报业大厦的顶楼。《万象》采编部在b座18楼,视野远不及顶楼要开阔。 夏可儿推门而入,里面一个穿蓝色制服的保洁阿姨正在打扫卫生。 “谁让你进来的?”夏可儿冷若冰霜。 “是……是小厉总叫我上来打扫……”阿姨被她冰块一样的气质给吓糊涂了。 “出去!以后没我的许可,不许进来。”夏可儿厉声道。 “是……是……”那保洁阿姨忙不迭地提起水桶退了出去。 我站在门外,看着那奢华至极的办公室,不敢入内。 “进来呀!”夏可儿莞尔一笑。她走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打开桌上的一只纸箱,将纸箱里的物品一件件取出来,一个相框,一本书,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一尊小小的菩萨木雕…… 我踩着厚重的缠花地毯走了进去。 夏可儿将相框端端正正地摆在电脑下方,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镜框中的人像。 “夏总,您找我何事?”我站在她面前,毕恭毕敬。 夏可儿将相框扶正,收起脸上那抹哀戚之色。 “请坐。”夏可儿起身,径直走到巨大落地窗前,从乳白色的吧台上取了一瓶水,走了过来,“喝水。” “谢谢。”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拿在手里,打量着她的办公室。 夏可儿这间办公室分公办区、接待区和休闲区。 我坐在接待区的红色沙发里,拘谨摆弄着手里的水。 “你当过model吗?”夏可儿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心中一震,“什么?” “就是……人体model!” “没有。”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这女人到底什么意思? 门被推开,厉尘扬西装革履地走了进来。 “小万宁你也在呢!”他笑得眉眼舒展,“怎么样?我这么好的办公室都让给你了。” “谢谢哥,还是哥你对我最好了!”夏可儿嫣然一笑。 “你们在聊什么呢?”厉尘扬笑着望着慌乱不已的我。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万小姐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你当然见过啦!人家万宁可是今年new news金奖获得者。咱们报纸之前不是头版头条报道过的吗?”厉尘扬夸张地笑着,“你们……有事在谈?” “夏总没什么事,我便先忙去了。”我起身,恨不能快些离开。 “万宁,你来,帮我一个忙。 ”厉尘扬和颜悦色伸长手臂搭我肩上将我拉了出去。“你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 “没什么。小厉总,需要我做什么?”我跟着他进了电梯。夏可儿古怪的样子始终萦绕在我心间,那女人为何有此一问? “可儿回来了,我想送一件小礼物给她。但是她跟普通女孩子又不大一样,她不喜欢珠宝鲜花。”厉尘扬抬眸望着我头顶,微笑着,“你能不能帮我挑一件礼物送给她。” “小厉总,你饶了我吧!我实在不知令妹的喜好。”电梯停在18楼,厉尘扬走出电梯,朝我招了招手。我站在电梯间,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你和可儿年纪相仿,你们俩的喜好也很一致。你知道吗?她自乍得回来后,脾性大变。突然间信起佛来。“厉尘扬盯着我的头顶,”你头上簪着的这个小玩意儿,是菩提木打磨而成的,对吧?可儿喜欢这种小东西。明天是可儿的生日,你能不能帮我选一件礼物送给她?我今天要见一位很重要的客户,抽不出身来。”厉尘扬笑得灿烂。 我心梗一般地望着他。叫我买礼物送他妹妹?我几时跟他熟到这种地步了? “小厉总,你看,我这不良于行……”我指指受伤的膝盖还有脚踝,讪笑着望向他。 “那……明晚的派对……你不来了?”厉尘扬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掠过一丝失落。 “抱歉……”我歉然地望着他。 “没关系了,那你好好休息。”厉尘扬洒然,转身离去。我看着他进了李清原来那间办公室。 厉尘扬还真是宠他妹妹啊! 第140章 派对前夕 我走进办公室,田珊珊探过头来,“万宁万宁,你回来啦!” 她提起茶壶殷勤地给我斟茶,“渴了吧?喝茶!”她一屁股坐在我面前,“夏总是不是邀请你参加她的生日派对?” 我盯着电脑,扬眉一笑,“没有的事。” “大家都在说明晚夏总的生日派对,集团大大小小的领导都会去参加。能收到请柬的可都是头面人物。”田珊珊幽幽叹气道,“我们这种小人物就别想了。” “你是不是很想去啊?”我瞥了她一眼。 “想啊想啊!”田珊珊兴奋不已,“你能弄到请柬吗?派对凭请柬入内。” “不能。”我扬眉一笑。 “还以为夏总叫你去铁定跟派对有关。好可惜哦。”田珊珊将手中的笔转得飞快。“对了,你那稿子写得怎么样了?” “啥稿子?”我松开鼠标,一脸茫然。 “红灯区啊!”田珊珊一口热茶差点喷我脸上。“你不是说你来写的吗?” “哦,写着呢!”我心虚地按着额头。 “中午我不吃饭了,吃饱了……桔子……”田珊珊扶着肚子穿过屏风进了休息室。 “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啊!”我看了下时间,临近中午,又到饭点。 “没胃口啦!”田珊珊蔫蔫地窝在休息室里。 我走过去,倚在雕花屏风上,看着沙发里的田珊珊,“你就这么想……去参加那什么生日派对?” 她从报纸后面看我,“想去又如何?咱又搞不到请柬!明心公馆,哪是我们想去就去的?”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桔子,从报纸中央砸了过去,“大吉大利!” 进了电梯,下行到15楼,进了人满为患的食堂。挤挤搡搡,吵吵闹闹。我被人挤到角落撞到那方方的柱子上,尖锐的棱角割得手臂生疼。一道鲜红的口子横在生白的手臂上。 “干嘛呢?吃饭排队,挤什么挤?”谢光寒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那撞了我的小年轻忙讪笑着,“sorry,sorry!” “你没事吧?”谢光寒看着弱小无助的我,一脸同情。 我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痕,长叹一息道:“看来以后吃饭得避开高峰期。” “避开高峰期就没什么吃的了。过来。”谢光寒端着餐盘寻了个角落,一屁股坐下。“不嫌弃的话,我分一半给你。”他拿起餐盘中的一只装菜的小瓷碗,从饭碗里扒拉了一大半雪白的米饭出来,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你一个大男人吃这么一点点?我会有负罪感的。”我摇摇头,“我还是乖乖排队买饭去。” “坐下。吃完饭陪我出去一趟。”谢光寒不容置疑的语气。 我只得坐下,拿了一只汤匙,一勺一勺地挖着饭吃。雪白的米饭,装在芹菜肉片中,散发着热气腾腾清甜的饭香。 “红烧肉,尝尝。小寒的私房菜。不知他怎么做的。”谢光寒夹了一块赤红的软糯糯的半肥半瘦的肉放在我的饭碗里。 “谢谢。”我用汤匙挑起那块红烧肉,浅浅咬了一口,满齿生香。是桂花的清香。“里面有桂花,还有陈皮。”我闷声吃掉那一大块油滋滋的红肉,心里堵得慌。 熟悉的味道。 是阿婆做的红烧肉的味道,她总是在在汤汁里放上些许晒得干干透透的桂花和陈皮,最后熬出来的汤汁才是下饭神器。 没想到在这远离故土千里之遥的他乡竟能品尝到故乡的味道。 “冒昧地问一句,罗先生是哪里人?”我咬着汤匙问。 我极怀疑,他来自c城,那栀子花茶,还有这桂花味的红烧肉,点点滴滴都浸透着故土的味道。 “他呀,美国佬一个,完全看不出来吧!”谢光寒大笑着。 “骗鬼呢!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哪里都不像。”我慢慢吃着碗里的饭。 “他是华裔美籍,在纽约大学读完医科,却不愿意做老本行,回到国内开了罗记。”谢光寒喝了小半碗汤。 罗衾寒读的也是纽约大学的医科,所以,他和陈烟也是旧识? “读医科多辛苦,既然已学成,白白放弃不是很可惜吗?” “当年,在乍得,老罗和他同学作为义工加入了援非医疗队,可惜,他同学没那么好运未能活着回来。他为可儿挡了一枪。那丫头为此消沉了好几年。”谢光寒吃光盘中的饭菜。故事也讲完了。 我不说话,将手中的一张纸巾无聊地折了又折。 悲剧故事里的主角,不是我。 “吃完了吗?”谢光寒起身将碗碟筷子收回餐盘中,端到回收处。 我点点头,起身。 “等等我。”谢光寒快步走到点心窗口,要了一份点心打包。 “抱歉,害你没吃饱。”我看着他将纸袋口收紧,递了过来。 “我怕你没吃饱。拿着。”谢光寒将那透着油光的明黄色纸袋塞在我手里,餐桌边用餐人暧昧玩味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扫了过来。 我抓过温热的纸袋,穿过人群,低着头,仓皇走过。 “有没有擦药?”谢光寒按了电梯按键,等电梯停。边上不停有人“谢老师、谢老师”地跟他打招呼。他礼貌地点点头,电梯门开,人满为患。 “谢老师,快进来啊!”电梯里面的人热情洋溢。 谢光寒站在洞开的电梯前,示意我进去。 我挤了进去,抱着那只温热的装着菠萝包的纸袋。 谢光寒迈着大长的腿跟着进了电梯间。沙丁鱼一般被人挤来挤去,我仰头望着那白衫男子尴尬一笑,吃力地将那纸袋举过头顶。 电梯到一楼便空了,继续下行到b2。 “去哪里呀?”我问,他拉开车门,看着我坐进去。 “出去逛逛,shopping!”谢光寒发动汽车。 “是要给夏总买生日礼物吗?”我靠在座椅靠背上,一语中的。 谢光寒扬眉一笑,“你收到请柬了?” 我笑着摇摇头。 “明晚的party,我就不去了。”我看着挡风玻璃下的小摆件,咬着唇,“我已经拒绝小厉总的邀请了。” “你这人古古怪怪的,你知道多少人为了得到明晚的派对请柬,处心积虑,想尽一切办法,求爷爷告奶奶的。厉尘扬都邀请你了,干嘛拒绝?明心公馆的大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明天到的都是业界要人,去溜一圈,露个脸,对你没坏处的。”谢光寒漫声道,他将车开进一家商场地库。 “我真的……不想去啊!”我隐忍着泪水攥紧勒在身上的安全带,不想下车。 “怎么啦?不去就不去嘛,怎么还哭起来?”谢光寒下了车,站在车前等了两分钟。 我收拾好凌乱的心情,下了车。 “不想去就不去了,其实也怪无聊的。”谢光寒进了电梯,我紧随其后。“还不如去湖边跑两圈!”他看着我,电梯间灯光昏黄。“你怎么,心事重重?” 我不吱声。 谢光寒不愧是资深一线记者,他一眼就看穿了我。 只是我对他没有防备,我从未想过要在他面前掩饰自己。 只一滴眼泪,便出卖了自己。 第141章 生日快乐 谢光寒在一家茶饮店里给我点了杯热饮,其实,我更想喝冰的,凉入骨髓的那种冰。我坐在灯光如雪的茶饮店,橙绿相间的桌和椅,是明快的颜色。可是我的脸,却阴沉得像窗外的天。 下雨了。 雨打在玻璃窗上,满满都是忧郁的心事。 明天,11月28日,是陈烟的生日,是陈尘的生日,也是夏可儿的生日。 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凑巧的事? 谢光寒在商场买了全套全新的西装礼服领带皮鞋甚至新的袜子,看得出来,他很重视明天的派对。 试穿西服的时候,他又试图怂恿我和他一道出席明天的派对。他说,我需要一位女伴。我本想说,抱歉。后来转念一想,田珊珊不是很想去吗?让田珊珊代为出席,她应该不介意的。 谢光寒相中一套礼服,还执意要买下来。一件米白色的小裙子,胸侧有一朵漂亮的小绸花。他去结账的时候,一边的导购员小姐挤眉弄眼极八卦地道:“你先生眼光好好哦,一眼相中这套礼服,很切你气质。” 我忙摇头,“他不是我先生……” 那礼服自是送给夏可儿的。 谢光寒结了账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提着购物袋的导购员。“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谢光寒提着大包小包悠闲地瞎逛着。晃荡着进了一家珠宝店。 “欢迎光临。”热情的导购员笑容精致地迎了上来。 “你……还要买首饰?”我跟在他身后,往那玻璃柜台望去。一柜一柜清一色黄金玉饰琳琅满目璀璨夺目。 “可儿明日生日,我总得送她点什么。”谢光寒放下手中的购物袋,以肘支撑着身子,斜斜倚在柜面上。“能不能给我一点建议?我实在不知道像你们这么大的女孩子喜欢什么。” 那玻璃柜台里陈放着一溜儿水色极靓的玉饰,不起眼的角落里摆着数枚红绳串着的圆润的平安扣,有羊脂玉,也有祖母绿。 谢光寒见我目光落在那羊脂白玉上,指了指那小玩意儿,“这个能瞧瞧吗?” “虽然小厉总说过,夏总不喜欢首饰,但这平安扣却又不一般的首饰,它寓意平平安安圆圆满满。你送她这个,夏总会喜欢的。”望着那平安扣,我幽幽地道。“夏总是经历过战火的人,你送她平安扣,我想她更能明白你期盼她平安顺遂的心意。” “这位小姐说的不错,这平安扣不仅代表咱中国人的处世之道,更有同心之意,在古代可是非常重要的定情信物。送女孩子没错的。”女导购员笑得灿烂辉煌。 谢光寒看着手上两只首饰盒,一白一绿,不知要做何选择。 “你好,我们能试戴一下吗?”谢光寒微微一笑,他如此出卖色相,谁能拒绝啊? 女导购员立马道:“可以的,可以的。”手速飞快地取出那盒子里的玉扣恭敬地递给他。 我低头看手机。田珊珊问我吃的什么饭吃那么久还没回来。我抬手回复信息。 “万宁。”谢光寒提起那枚羊脂白玉扣,红绳紧扣着,荡漾着柔和的光。 我抬头,那沁凉圆润的玉扣已垂挂在胸前。 我忙把那平安扣抓下按在柜台上,惊慌失措跑出那珠宝店,快步上了扶梯。 谢光寒走了出来,远远地看着我被扶梯送下了楼。 坐了地铁七绕八拐千辛万苦地回到报业大厦,在楼下的蛋糕店买了一客奶油蛋糕,想起明天是个太过特殊的日子,便在蛋糕店里订了只一磅的小蛋糕。 “请问上面需要留言吗?祝福语写什么呢?”女店员一边给我开着单子,一边礼貌地问。 写什么? 我想了想,轻声道,“写生日快乐吧!明天下午五点左右我来取,ok的吧?” “没问题的。”年轻的女店员将那红色的单据双手递给我。我付了钱,提着那一客蛋糕,转身进了报业大厦。 回到办公室,田珊珊坐在电脑前写着什么。我把手中的蛋糕放在她桌上。 “回来啦?去哪啦?那么久?”田珊珊一边打字一边拷问。 “去给你买吃的啊!”我从她身边走过,坐回自己工位上。 桌子上放着一只银灰色盒子,上面缚着粉红色的缎带。 “这是什么?”我指着那礼盒,不解。 “快递送来的,你不在我就替你签收了。快拆开看看。”田珊珊打开蛋糕,拿着小勺一点点挖着吃。眼睛却盯着那礼盒。 我只得当着她的面解开那缎带,打开盒子。里面正是那件白色的礼服,胸前一朵绸花,花蕊是数颗珍珠点缀而成的,璀璨夺目。衣服上放着一张烫金请柬,还有一张小卡片儿,写着蓝色的钢笔字:万宁,明晚的派对,我还是希望你能做我的女伴。请你郑重考虑一下。谢光寒。 田珊珊一把夺过那张请柬,请柬是烫金的,且无记名。 “谢老师邀请你做他的女伴,如此荣宠,你怎么啦?你不想去啊?”田珊珊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张请柬,见我一脸阑珊,将请柬递了过来。 “我脚伤还没好呢!那种场合,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你不是想去吗?”我把请柬放在那礼服上,“那,有劳了。替我好好打扮打扮自己。”我摸摸她的头,坐回办公椅,看着那抹了红药水的丑陋的膝盖。 “你真的让我去?这不大好吧!”田珊珊又惊又喜,摸着那柔软的白色礼服。 “有什么不好的,快去试试礼服,让我看看谢大记者的眼光到底咋样。”我抱起盒子塞她怀里。 我把出入明心公馆的机会让给了田珊珊,那样热闹的场景并不是我所喜的。 我喜欢仙湖的夜景,喜欢那种极致的美丽。那一汪碧幽幽的湖水,像谁人的眼泪。 我坐在湖边那小小的平台上,身边摆放着一只蛋糕,蛋糕上写着“生日快乐”,插着一支蓝色小蜡烛,烛光摇曳。取蛋糕的时候,老板娘赠了一支玫瑰花。那花便躺在红色的塑胶上。一圈儿啤酒罐列队一般排得极整齐。 我坐在湖边,吹着凉凉的风。拿起一听啤酒,拉开易拉罐,看着冰冷的啤酒泡沫溢了出来。 举杯遥祝。 “陈先生,生日快乐!”一仰头,一口灌下一大半罐,泪水从眼角滑落,掉在手背上。 此刻,他该和他工作室的人在庆生吧!有美酒,有美女作陪。 人生总是欢愉多过痛苦。 也只有我这种傻子,永远就着痛苦,和泪饮酒。 我切开蛋糕,用纸托装着蛋糕,一口一口地吃着,一口蛋糕,一口啤酒,如此……苦涩。一边吃,一边哭。也不管别人奇奇怪怪的目光。我做过的奇奇怪怪的事还少吗? 一个人吃了一大半的蛋糕,喝了三罐啤酒。 真佩服自己的食量,吃得肚子滚圆,靠在栏杆上,吹着那冷冷的夜风。远处灯火璀璨。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着的。 第142章 愁怨 摸出手机,给三哥打电话。 电话那头有女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孩子的笑声。 此时夜里8点半,三哥该在吃晚饭了。 “是二丫啊,怎么换手机号码了?”三哥的声音朗朗传来。 “三哥,我工作有调动,现在不在花城了。我要在s城工作一年,所以换了s城的号码。”我扬着脸,尽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哦哦,好的,我存一下。对了,陈家那小子打过好几个电话,说联系不上你。宁宁,你调动工作不是因为他吧!” “不是……就是正常的工作调动。”我忍着泪水,压抑着声线,“三哥,家里还好吧?” 他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好着呢!家里都好。肖萍阿姨,也好着呢!你要不要跟她讲话?” “宁宁啊,家里都好,一个女孩子在外不容易,好好照顾自己啊,按时吃饭,家里你不必挂心,我会照顾好你爸的,嗯,不让他喝酒……”肖萍柔声道。电话那头传来女孩子叫妈妈的声音。 我挂了电话。泪水还是止不住。 三哥如今过得很好,那便足够了。 天上最亮的那颗星,照耀着我孤独的夜。 喝完第六听啤酒,我已经找不到北了。提着那些吃剩下的蛋糕,茫茫然地在湖边踉踉跄跄地走着。 田珊珊发来明心公馆派对的照片,果真繁华得令人眼花缭乱。谢光寒和厉尘扬站在一个角落里,手上端着高脚酒杯,买醉的男人,果然格外有魅力。那女人打来电话,笑得嘎嘎直响,她是真的开心啊! “万宁,你怎么不来啊?我今天可算开眼界了,明心公馆居然那么大。哎,你在哪呀?我可能没那么快回去,还想当面谢你呢!谢谢你,万宁,你真的是人美心善。我爱死你了。”田珊珊感恩戴德。 我挂了她电话,穿过林荫小道,黢黑的影子,如凌乱的水草,随着淡黄的灯光,飘拂在身上。一只猫儿突然从树丛中蹿了出来,吓得我魂飞魄散。 “猫猫,猫猫,你在哪?”一个衣衫破烂污脏不堪的男人顶着一个比鸟窝还凌乱的头,突然蹦了出来。 我提着剩下的啤酒和那蛋糕盒站在树下,看着那流浪汉从草丛里捞出一只毛色脏兮兮的猫儿。 “猫猫,你怎么瞎跑啊?”男人抱起猫儿将它搂在怀里,眼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先生。”我叫住他,“还有半只蛋糕,干净的,你不介意的话……”我将那漂亮的蛋糕盒递了过去。“今天,是我朋友生日,但是他……们没来。” 他们没来,我独自为他们庆生。 流浪汉抱着猫,接过那只蛋糕盒。 “还有啤酒,要吗?”我将胶袋里剩下的半打啤酒送给他。 好了,生日派对过完,回家睡觉。 走到半路,雨突然下起来。绵绵密密地从深幽的天空里飘拂下来,落在头上。蓬乱的头发上很快变得雪白,那些细小的雨水喷雾一般喷在脸上,沁凉沁凉。 胃里翻江倒海,坐在路边湿漉漉的花坛上,吐得昏天暗地。 手机又响起,我摸出手机,一个陌生号码。 “喂……”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冷刺骨,趴在潮湿的水泥台上,继续,排空胃里的食物。只是那嗷嗷地呕吐之声,实在不雅。还有尖锐的汽车鸣笛声。 “宁宁……”电话那头细微的声音缥缥缈缈而来,有音乐声,说话声,男男女女,欢声笑语。 是……陈烟…… “生日快乐。”我坐在雨里,吹着冷风。望着那一串串飘逝而去的车灯。那些灯,像流荡的萤火。 “阿宁,你换了号码,也搬了公寓……” “陈烟,我……不在花城工作了,你……还好吗?” “你去s城了,这是s城的号码。阿宁,你是在躲着我吗?为什么?”他的声音遥远得几乎不可闻。 “陈烟,那天在贵阳一附院,你醒了,我很开心,真的,十三天,我在病床前守了你十三天,你醒了,可我在你眼里看不到半分……温柔,你冷冰冰的目光,像一把刀,插在我心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我吸溜着鼻涕,呜呜地哭着。我大概真的是喝醉了,所以话那么多。 “阿宁,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讲,我能不能见你一面?我想见你……” 我挂掉电话,脸上的雨水直淌进脖子里。我冷得瑟瑟发抖,手指已经麻木。不,是心已经麻木。 无数个午夜梦回,他冰冷的眼神像两把刀,毫不留情地刺过来。我忘不了他的眼神。我如此在意他,怕他死,怕他醒不过来。我已经失去了陈尘,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他的痛苦。 可是……他那狠毒的目光…… 我趴在冰冷的水泥台上,想吐,却又吐不出来。随风摇曳的花枝从头顶上掠过,把满头青丝刮得凌乱不堪。 慢慢往公寓的方向走,拖着那湿淋淋的影子。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欢喜。 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慌那么堵? 脚下迷迷蒙蒙一片,这条路不知道要走向何方。 万宁,你还是放不下。 回到公寓,上了楼,门口站着一人,白色衬衫,黑色西裤,手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眼神冷峻,头发乌黑。 “万宁。”谢光寒让开,我将包包搁在地上,翻找着钥匙,口红,指甲油,手机,名片,纸巾……都掏出来扔地板上。把包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钥匙。 “你这是喝了多少?”谢光寒伸手抓住我冰冷的手臂。 “钥匙呢?”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会不会落办公室了?”谢光寒将包包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可能是落在哪里了。”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笑得凄苦,“看来,我得换个指纹锁才行。” “那你今晚住哪里?”谢光寒将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收回包包里。 “找家宾馆随便对付一晚就行了。”我埋头翻找身份证。 不在包包里。 “我给田珊珊打电话,去她家借宿一晚。”我从包包里捡起手机,翻找田珊珊的电话号码。 “田珊珊还在明心公馆嗨皮呢!看阵势,他们要玩通宵了。”谢光寒提起那只白色的手提包。“你看你,衣服都湿透了。” 我仰头看着他,“你怎么那么早回来了?” “挺无聊的,就提前回来了。万宁,田珊珊是怎么说服你把请柬和礼服一并给了她的?”谢光寒目光幽幽地望着我,叹息着将手臂上的西装搭在我肩背上。 “她想去,我不想去,君子成人之美,不好吗?”我打了个喷嚏,眼泪汪汪地望着他。 “好吧!你高兴就好。万宁,你要感冒了。要不,我收留你一晚?” 第143章 冲动 我掏出雪白的纸巾擦着鼻涕,犹豫着,“方便吗?你女朋友不介意?还是算了,我怕你女朋友知道了要撕了我,啊啾……” “我们分手了!从此男婚女嫁,各无牵挂。”他拉着西装袖子,我跟着他走到电梯前,“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谢光寒进了电梯,“我家里比较乱,你别介意。” “打扰了。”我跟着他走到他家门前。谢光寒家竟在我家楼下。他拿钥匙开门。 “我会不会吵到你?”我站在门边,看着他开门,开灯。 他家很……书香气。 客厅都摆满了书,一整面书墙直达天花板。 “你家好多书!”我赞叹不已。 “快进来!我给你寻套干净衣服。水是热的,你赶紧洗头,洗个热水澡。冷吗?”谢光寒进了房间,我站在客厅,摇摇头,有点不大好意思。 “我睡哪儿?”我吸着鼻涕,鼻音很重,嗡嗡嗡的,像只无措的迷了路的小蜜蜂。 “你先冲凉,我收拾客房。”谢光寒递过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一件七分运动裤,还有,一件洁白的毛巾,上面绣着y报三十周年庆典字样。 “我的t恤,是新的,没穿过的。” “谢谢。”我低头拿过他手里的衣服,进了浴室。 脱下温热的湿漉漉的衣服,看着镜中玲珑的身体,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眼泪,是对生活的屈服。我是个软弱的人,却天生长着一副倔强的脾性。外面背着硬硬的壳,内心却柔软如花的蕊。 陈烟说,他想见我。 我已经逃了,堵死了回去的路。便再也不会回去了。总有些悲剧,需要人去经历。也许,某一天我会后悔,但此刻,我已经没有力气去释怀,去原谅谁了。 我不要做他眼里心里卑贱的女人,被他瞧不起便是我的噩梦。我的尊严,一直叫我好好爱自己。哪怕裹挟着一点点私心,那颗残破的心里都会好受一些。 冲完凉我裹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t恤有点大,半边肩膀露在外面。 谢光寒在厨房捣腾着什么,一股浓浓的生姜味飘了出来。茶几上放着一支电吹风机。我坐在单人沙发上,插上电源,吹着头发。想起自己借他的电吹风机还没有还给他。 谢光寒端着热腾腾的姜茶出来,我笑着关掉吹风机的开关,那吵人的嗡嗡声终于停了下来。 “你家里吹风机倒多得很,那天借你的还没还呢!”我把线收起来。 “这是借隔壁邻居的,用完了要还他。”谢光寒把那碗姜茶放在我面前,“趁热喝了,我去冲凉。” 我抱着滚烫的白瓷碗,掌心温暖,那种温暖,许久也不曾有过。 浴室传来哗啦的水流声,令人浮想联翩。我抱着碗进了客房,关上门,回避着,世界瞬息安静下来了。我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喝掉那一碗滚热的气味难闻的姜茶,打小我就不爱喝这种东西,味道实在是太古怪了。坐在柔软的大床上,看着床头柜上的空碗,碗里还残留着少许褐色的姜茶,鼻子上沁着汗珠,头晕晕沉沉,瞌睡上头。摸着枕头便倒下睡着。 被子是柔软的,干净的,漫着洗衣液的芬芳,熨贴着手臂的肌肤……很快,梦紧随其后,我一个人光着脚,走着,怀里抱着一床被子,是大红色的喜被,上面绣着鸳鸯戏水。一个人跋山涉水,却不知要往哪里去。风吹着长发,我弄丢了那支发簪,满头青丝不受控制地乱飞。像一个疯子,不,更像一个逃婚的新娘。我光着脚在逃婚,身上穿着红色的裙子,满眼仓皇。世界之大,却不知道要往何处去。太阳很大,阳光毒辣,我走得口干舌燥,想找个地方歇脚,但是没有一处阴凉愿意遮挡我。两只脚已被割得鲜血淋漓。汗水落进眼睛里,看不清楚来路与归途。我渴得要死,茫然地伸手向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讨要水喝。 那乞丐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眼睛漆黑如墨玉,他只是冷漠地望着我,一口喝光破碗里仅剩的水。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我的嘴唇干得像开裂的河床,眼角有泪水滑落。“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好渴……”终于一滴温润的水甘露一般地落入唇齿间,我下意识地张着嘴唇,像一条离了澈的小鱼儿,只渴求一点点甘霖。 一点点,我只需要一点点奢侈的爱。 不用太多,只需要一点点,指甲盖儿那多便足矣。 可他为什么一点点都不肯施舍给我?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潮湿的满是汗水的颈脖被那双粗大的手紧紧扣住,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口鼻间氤氲地散发开来,干涸的唇被人肆无忌惮地吮吸着,啃咬着,疼,还有酥酥麻麻的快感,一丝丝传来。 我陡然惊醒,他的手抚摸着我光洁的后背,一双乌黑的眼睛溢满了情欲之色。 “谢光寒,你在做什么?”我用力推开他,意识陡然清醒,卷着被子猛地爬了起来。 谢光寒坐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幽凉的夜里,他幽幽地道:“对不起,万宁,对不起,我……没能控制住自己。”他慢慢站起来,双手无措地捻着衣摆。他看了我一眼,沮丧地走出门外,阖上门。 我跳起来,将门反锁上。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头抵门上。心狂跳着。 为什么?不不不。万宁,你不该这样子。 “万宁。”谢光寒的声音从门外幽幽传来,“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我知道,你是个孤傲的人。也许,我终不是你要等的那个人,但我愿意花时间等你。”门外的声音顿了顿,“你也许会在意柳楣,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和她只是别人口口相传的男女朋友关系,连牵手都不曾有过。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不要逃,试着接纳我?” 我已经当惯了逃兵。 好像已经退无可退逃无可逃了。 “万宁。”谢光寒撕心裂肺地叫着我的名字。 “让我想想。”我回到床上,裹被而眠。 我需要想想,往后的生活要怎么过。 洗浴室传来哗啦的水声,我在那清澈的水声中,沉沉睡去。 第144章 何以为家 清晨的阳光是淡漠而明亮的,透过落地窗肆无忌惮地穿透而来,落在枕畔,像无数只透明的细碎的蝴蝶在眼前飞舞。我睁着无辜的眼睛,望着房间的陈设。这是客房,除了一个大衣柜两张床头柜,别无他物。 我拉开衣柜,衣柜里都是白色衬衫黑色西装,飘浮着淡淡的樟脑丸的气息。这是属于男人的衣柜,见不到半缕女人的气息。 那个叫柳楣的女人好像不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一样。洗浴间只有男人的毛巾和口杯。这是一个没有女主人的孤寂的家。 也许,他说的都是真的,谢光寒和柳楣只是别人眼里的男女朋友关系。 我的手抚摸过那些齐整的挂在衣柜里的衣衫,没有一丝褶皱。 也许,我需要这样一个家,有一柜子干净整洁衣衫的男人,有一整面墙的书的男人,会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熬着姜茶的男人,会陪着我一圈圈环绕着仙湖跑步的男人,会问像我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喜欢什么的男人……可是我心里荡漾着的都是那人忧伤却冰冷的眼神。 我望着穿衣镜中脸色潮红的女人的面容,她如此落寞,如此忧伤。 生命是极致的痛苦。 以手为梳理了理头发,褪下锁,拉开门。 餐桌上已经摆上了早餐,白色的瓷碗,白色的瓷碟,黑色的筷子。 谢光寒站在餐桌前,璀璨的光影从窗外照进来。他正在摆弄一束白色的花,不知道要怎样把它们插进那玻璃花瓶里。 “早安。”谢光寒抬眸,眼底下一团乌黑,很显然昨晚他并没有休息好。 “早安。”我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伸手去触碰那雪白的马蹄莲。柔软的花瓣,有些凉。我看着那个一大早准备早餐,还去买了鲜花的男人,眼里荡着笑意。也许,我可以考虑一下,找一个人来爱自己,而不是被人深深地折磨。 我插好花,将花瓶放在餐桌中央。花瓣上摇曳着冷清的露珠。 一切都看上去那么美好。 盘子里放着蓬松的包子,有好看的褶子,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谢光寒端过一碗清粥,递过一双筷子。 “谢谢。”我接过筷子,轻声道。 埋头啃包子,满嘴流油。 “吃完早餐,可以再睡一会儿。我给你请假了,今天就不去上班了。”谢光寒坐在对面,握着白瓷汤匙。 我眼风淡淡地看着他,“你就这么喜欢替别人做决定吗?” “对不起,我看你状态也不大好,而且,你穿成这样……” 我胡乱地啃了两个包子,喝掉大半碗白粥,便去洗浴室拿昨晚换下的衣服。 “衣服我昨晚洗了,在阳台晾着了,应该还没干。”谢光寒走到阳台取下晾在衣架上的衣服拿进客厅,坐在那赭红色的真皮沙发里,用吹风机轻轻地吹着。 我洗漱完毕绾好头发走了出来,倚在玄关看着那男人认认真真地吹着我的衣服。心里有一丝暖流淌过。 “谢光寒。”我叫着他的名字,“我有过一个男朋友。”我的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低垂着头看着粉嫩的脚趾头,细细思量着要说出来的话语,“他在花城。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我离开花城,也许是为了躲避他,为了和过去做个了断。” “他叫陈烟,对吗?”他握着白色的电吹风机,手下的动作并不停歇,“昨晚,我听见你叫他的名字,才进去看你。万宁,你拉着我的手,叫那个人的名字。”他关掉吹风机,提着那件有些厚重的裙子,拉开墙角的熨烫板,将淡白色的裙子铺了上去,拿起熨烫机,娴熟地把那裙子上的褶皱一点点烫平。 谢光寒把裙子对折放在我手里,望着我的眼睛,“如果你需要,我永远在这里。” 我抱着那件裙子,裙子上还残留着熨烫机的温度。 如果你需要,我永远在这里。 不止他一个说过这种轻飘飘的话,陈烟也说过,或轻或重的情话。都化作冰冷的目光。我不明白,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许是我做了什么伤害了他。罢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猜测去揣摩。就这样吧,走一步算一步。人生海海,哪有那么多的力气去消磨? 我换好裙子,走了出来。 谢光寒在收拾餐桌。他手脚麻利地将碗碟筷子收拾好放进洗碗池里,清凉的水冲洗着他颀长的手指。他的手指里的黑色已经荡然无存。我靠在厨房门上,看着他在厨房忙碌。无法想象,这样的谢光寒在那漆黑的地下矿道里挖着乌黑的煤,被虐打,挨着饿,受着冻,然后死里逃生。 他洗干净碗,一只只摆放好,擦干净手上的水珠,“等我五分钟。”他抬腕看了看手上的手表,进了房间。 我坐回那赭红色的真皮沙发上,反手从书架上随手拿了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着。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道林格雷是极致的纵欲主义者,沉迷于欲望的泥潭里不能自拔。可这世间又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人的那颗心总是五颜六色地变幻着。 谢光寒衣着一新地走了出来,白色纯棉t恤,蓝色牛仔裤,白色球鞋。 今天竟穿得如此休闲。 他锁上门。走路带风。 “你真的要回去上班?反正都已经请假了,要不,我陪你去逛逛s城?”谢光寒掂着手里的钥匙进了电梯。 “你今天不上班吗?” “集团特意批了半个月的假,我是主,你是客,我理当带你看看我的城市。”谢光寒取了车,打开车门,“上来。” “去哪里?”我坐在副驾上,看着身上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裙子。 “先去水果市场买点水果, 你喜欢吃榴莲吗?” “现在去买水果?做什么?”我看着他将车拐进热闹繁华的水果市场,寻了个停车位,将车停放好。 “南方的冬天还是蛮干燥的,要多吃水果,尤其是女孩子。你喜欢吃什么?”谢光寒走过水果店,像散步一样,闲逛着。他挑金枕榴莲。我翻看着沙糖桔,问老板娘可不可以尝尝。漂亮的老板娘点点头。我掰开桔子,一瓣一瓣地塞进嘴里,桔子很甜,唇齿生津。 谢光寒挑了一只大榴莲,一箱沙糖桔,一箱苹果,一挂青提。老板娘笑眯眯地叫店员帮忙把水果都扛上了车。 “你要是困就眯一会儿,没那么快到的。”谢光寒神神秘秘地打开音乐。 “去哪呀?搞得这么神秘,像要拐卖小女孩儿似的。”我歪着头看他。 “去乡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小城镇,你会喜欢的。我也很久没回去了。”谢光寒笑着,转动着手里的方向盘。 汽车上了高架,我的心七上八下。 这是要去见家长吗?昨天莫名其妙的被他亲,今天莫名其妙的被他拐骗。要不是他是货真价实的谢光寒,我真会以为他就是个大骗子。 第145章 阿婆 谢光寒叫醒我的时候,经十点半,他正把水果一箱一箱地往后备箱外搬。 汽车停在一幢青砖小院外,腊黄的花一朵朵伸出院墙外,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着。 我揉着眼睛下了车,红色的院门在风中吱呀地响着。 “这是哪里?你小时候的家?”我推开那扇大门,站在院门口,铺着小方砖的地板上,摆满院了花盆,一院葳蕤。 “对,我小时候住这里。”谢光寒将水果提进院里,“阿婆!阿婆!我回来了!” 屋子里走出一个抱着簸箕的婆婆,花白头发,后脑勺挽着一只凌乱的发髻,满脸皱纹,那皱纹绽放些星星点点的老年斑。上身穿着一件洗得半旧的蓝底白花的褂子,并不太合身,袖子半挽着,下半身一条黑色粗布裤子,趿着一双沾满泥点的棉拖鞋。 “是……光回来了吗?”那婆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真的是光啊!人回来了就好,买那么多水果做什么呀?”她扔下手里的簸箕,大步扑了上来,抱住了那笑容干净的男子。 “阿婆!我休假,所以来看看您。您身体还好吗?”谢光寒伸长手臂抱住那个身体干瘦的女人。 “我很好,好着呢!这位姑娘是……”那婆婆扶着他的手,笑眯眯地望着我,上下打量。 “阿婆,您好,我是万宁,谢记的……同事。”我站在那株腊梅树下,头顶花树招摇。 “好好,快进来坐,姑娘坐那么远的车,渴了吧,我泡茶给你们喝!今年新收的桂花,香得很咧!”阿婆俯身拾起地上的簸箕,颤巍巍地进了后院,谢光寒跟着她进了后院,“阿婆,您快别忙了,我们不渴,车上有水。” “要的要的,姑娘快进来,你来看看我收的桂花,桂花糕你吃的吧,晚上做桂花糕吃,好不好?小光呀,最喜欢吃我做的桂花糕了。”阿婆从墙上的钩子上取下一只白色的胶袋,打开,满满一袋的桂花金黄灿烂,像秋日最温暖的阳光。 “会不会太麻烦了?”我拈了一朵桂花,放在鼻子下轻轻地嗅着,真的很好闻。 “不会不会,很简单,晚上早点吃饭,光,你来得可真及时,今晚村里唱大戏。吃过晚饭,你带人家姑娘去祠堂看戏啊!”阿婆取了个小碗盛了一碗桂花。 谢光寒提了水壶去装水,后院有一口压水井,井边种着开满粉色花朵的青藤。谢光寒将袖子挽起来,水壶放在井口下,一下一下地按着压水井的手柄。细碎的阳光从院墙外洒进来,落在他头顶。 “晚上……不回去吗?”一只小鸡咯咯地冲了过来,在我脚下啄着什么。我忙抬脚躲闪。 “回去干嘛?明天周末,又不上班。阿婆说了,晚上要带你去看大戏。”谢光寒提着水壶放在炉灶上,一只红泥小炉,立在角落里。谢光寒挑了几根细细的木柴往炉子里塞。 和阿婆家一样古朴老旧的红泥小炉子,银色的水壶在炉子上咕噜咕噜地叫着,青色的烟从炉子上冒出来。散发着淡淡的木头的清香。那熟悉的味道,是我喜欢的。 我蹲在炉子前,守着那一炉飘逸的炉火。 好像,又回到小时候青萝湾那个院落。阿婆在院子里忙忙碌碌,抱着簸箕,洒出一把金黄的谷粒,喂那一地乱跑的鸡。 那些小鸡在脚边跑来跑去,阿婆扛着扫把把那些黄黄嫩嫩的小鸡赶出院子外,“到处拉屎,出去出去,别把姑娘裙子弄脏了。” “阿婆,你歇歇吧,别忙了。”谢光寒从厨房提了一只竹篮子走出来,“阿婆,我去摘点菜来,万宁,你来,我带你去看下阿婆的菜园子。” “姑娘,快去吧!就在院子后面,去看看阿婆种的菜。”阿婆催促着,那笑容里有别样的色彩。“拔几棵蒜苗来,摘点辣椒。” 我跟在谢光寒身后,他开了后院的门,一大片菜地扑面而来,绿油油的。这如果在c城的冬天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致的。c城的冬天是灰败的,南国的冬天充满了生机和绿意。 谢光寒从篮子里拿出刀蹲在地上去割那些长在泥土里青秀的生菜,他动作娴熟,表情松弛。收割了一篮子的青菜,又拔了几棵蒜苗。我帮他提篮子,他走到一棵金桔树前,拉下枝桠,摘下一捧小小的桔子,放在我的手心里。 “这棵金桔树,是我栽的。”谢光寒得意地将手心里小小的黄中带青的小桔子在衣袖上擦了擦,便塞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 “酸吗?”我看着手里的小桔子期待地问。 “你尝尝。”他站在阳光下,满眼雪亮,笑得灿烂辉煌。 我学他的样子将那小果子在裙子上擦了擦搁嘴里咬了一口,酸里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甜。 “还不赖。”我皱着鼻子,笑得眼纹舒展。鞋子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我却毫不在意。手里攥着几只温润的桔子,跟着他原路返回到院子里。 谢光寒放下篮子在水井边,有一朵粉红色花摇在他白色的后背上。他拿了一只木盆装了一盆水,蹲在井边,“鞋子脱下来,我给你刷刷。” 我后退着,在水泥地板上使劲地跺跺脚,地上留了一地碎碎的泥巴。 “不用了,谢谢。”我拒绝了。我不想让他阿婆误会,我们之间还不至于如此亲密。 他的阿婆正提着一条颜色很靓的五花肉和一条我叫不出名字的鱼,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光,我去买了肉和鱼,等下我做红烧肉和红烧鱼给你们吃。” “阿婆,吃点青菜就行了,大鱼大肉的都吃烦了。”谢光寒接过那鱼和肉。 “那不行的,人家姑娘大远的跟你回来一趟,要好好招待才是。姑娘,你吃不吃辣?” 我矜持地点点头,温柔地笑着,“微辣也能吃。” “楼上有电视,你要是无聊的话,上去看电视吧!”他的阿婆似乎永远都在笑,就像我的阿婆永远都在笑,那笑容温暖,消散了这冬天不是太过剧烈的寒意。 谢光寒在水井下杀鱼,他的手滴嗒地滴着水珠,被井水浸得通红。 我听话地跟着阿婆上了楼,二楼一间洁净的房间里,开窗,窗台上放着一盆花,开着黄色的小花,碧绿的叶子上有浅浅的锯齿和淡淡的绒毛。站在窗前,我望见了那个小院,谢光寒蹲在井边,剖着鱼。 我站在窗边看了他许久,阳光落下来,藤和它的花都在摇。 我的影子落在靠墙的单人木床上,裸露着的床板上有模糊的花纹,床上什么也没有,只是挂着一顶白色的纱帐。房间靠门的墙边立着一只柜子,柜子顶上放着皮箱。靠窗摆放一张写字台,涂着红漆,已经剥落得很厉害了。桌面上压着一张巨大的玻璃,玻璃下贴着几张照片,黑白的,人在里面的影像是小小的,小小的谢光寒。桌上立着一只相框,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和一个男人并排坐在一起。 第146章 终身误 “这是光和爸爸妈妈唯一的合照了,可怜哦,光十七岁那年没了爸爸妈妈。车祸,夫妻两个去到香港旅游,高高兴兴去的,却没能回来。那时,光正要高考了。都瞒着他,不然呢!”阿婆提过柜子下的一只红色皮箱,我忙伸手帮忙。 阿婆拉开皮箱,里面是一床红色的被子,红得像是喜被。 “姑娘,你晚上住这间房,这房间是光上大学前一直住着的。”阿婆擦了好几遍床板,絮絮地道:“是干净的,我有事没事就擦擦,总想着光要是回来就可以直接住下了。”她打开衣柜取了一床薄被,铺在床板上。“我昨天才晒了被子,上面还有暖暖的阳光,你来摸摸。我梦见光回来了,就赶着大日头把被子拿出来晒了。没想到,他还真回来了。” 我摸了摸那被子,果然是温暖的,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我站在那张小小的木床边,一扭头便望见院中井边的谢光寒,雪白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我朝他挥挥手。他回应着,手上阳光灿烂辉煌,很快他起身端着装鱼的盆进了厨房。 阿婆仔仔细细地铺着被褥,抚平每一寸褶皱。脸上的皱纹闪烁着汗水,像银色的波浪。谢光寒上了楼来,用一张纸巾擦着湿漉漉的手。 “光,把那衣柜里被单拿来,红色那套。”阿婆指挥着他,她起身,往门边走去,扶着门框,笑眯眯地道:“我去烧饭,剩下的你自己搞掂。”她转身离去,脚步轻快,嘴里还哼着一首奇怪的曲子。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 谢光取出那床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单,展开,一丝不苟地铺平在床上被褥上。然后把那红色的被子铺在床上,我手忙脚乱地帮忙。 “你怎么用这么红的被子?”我忍着笑意,拉着那被子的一角。当被子完全在谢光寒手中展开时,一对偎依而眠的红色鸳鸯赫然出现在眼前,水波荡漾。脑海里猛然涌出那一句:夜深交颈效鸳鸯,锦被翻红浪。雨歇云收那情况,难当,一翻翻在人身上。 好羞耻!双颊绯红如火烧,放下被子,转身站回窗前,看那窗台上摇曳的小黄花。凉风轻轻吹着,拂弄着头发,麻麻痒痒。 “阿婆给我备下的结婚用的被子,对不起,害她误会你。她以为你是我女朋友……”谢光寒笑着,眼里毫无歉意。 “那你不解释清楚,免得我误你终身。” “我甘之如饴……”他起身,拉开柜门,取出一只方枕,亦是红色的,工整地铺在床头。一头倒在那一片鲜红之中,闭着眼睛。 “谢光寒,你睡着了吗?”我站在床头,尴尬得不行。 “坐过来,陪我说说话。”他抬手拍拍身边的红色被子。“在地下矿道,工头不允许矿工交流,那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听不到一丝人声……” 我轻轻坐在床沿,听着他的声音在空阔的房间里流荡。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那时我就想,如果能活着出来,就跟柳楣结婚,哪怕,和她在一起,我并不打心里觉得快乐!阿婆总盼着我带个媳妇回来,盼着三世同堂。” “你会随便找个人来结婚?只是为了讨阿婆欢心?”我坐在灿烂的阳光里。 “曾经,是这么想来着,找一个阿婆不那么讨厌的女孩子,承欢膝下,平平淡淡也好。”谢光寒头枕在手臂下,目光灼灼地望着我的脸。 我不吱声,半边身子靠在那写字台上,手指轻轻地在桌面的玻璃上画着圈圈。 “现在呢?还这么想?”静默半天,我还是忍不住问他。 “现在?”他转动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走出矿下重见天日,就不那么想了。那一刻就想,要是她还没有变心,回去就好好待她,付出真心,也期望得到一颗真心。”谢光寒顿了顿,苦笑着,“我曾经邀请柳楣下来看看阿婆,她一听说到乡下来,就不乐意了,各种推托。一个在城里住惯了的女孩子,怎么会愿意跟着我回到这事事不便利的乡下?”他看着我,殷切的,“你要是住不惯,我们吃过晚饭就回市区。” “挺好的,没有什么住不惯,我小时候也住在乡下,比这里还乡下,出门见水,抬头见山。对了,阿婆不是说晚上去看戏吗?我还想去看看呢!”我笑着,扭头看那盆花。 “那好,我们住到周日再回去。”谢光寒轻快地道。 我站起来,看着院子里一个人忙碌的阿婆。“我去帮阿婆做饭。” “好。”谢光寒慵懒地道,“我要在我的婚床上好好睡一觉。”声音低沉而性感。 我忍不住发笑,心想,这是什么婚床?甩着手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下了楼。 阿婆站在井边压水,我忙跑过去,“阿婆,让我试试。” “你是客人,这种粗活,怎么能让你做?跟光玩去吧,他人呢?”阿婆扶着压水井的手柄,清澈的水柱哗啦哗啦地从井口冒出来。 “他在楼上睡觉呢,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累了吧!”我按住压水井的手柄,往下一压上一抬,动作娴熟而熟练。 阿婆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报以微笑,灿烂无比。 清亮的水珠从铁皮水桶里溅了出来,打在我的淡白色的裙子上,水满了。我试着提起水桶,真沉。阿婆忙上来,“我来,我来,你提不动的。” “让我试试。”我摇摇晃晃地将那一大桶的水提出井边,踉踉跄跄地进了厨房。 厨房正中摆放着一张方桌,桌上叠放着碗盘。一个角落里摆着一张案台,案台上放着些锅和盆,电饭锅里正煮着米饭,冒着腾腾的热气,盆里装着湿漉漉的新鲜青菜。案台的一侧是一口土灶,土灶挨着墙跟,墙上贴着一张粗制滥造的灶神像,烟熏火燎的。我把水桶至灶台边,地上那两块并列的红砖是潮湿的,我把水桶放了上去。手掌勒得生疼。许久不做体力活。我握着拳头,尴尬地笑着。 阿婆端起那只装青菜的盆,放在灶台上,取下墙上的砧板,开始切菜。 我自觉地蹲在灶前,帮着生火,像在青萝湾的阿婆家,好像又回到小时候。一老一小,在灶间烟火袅袅里配合得天衣无缝。 “等吃过午饭,叫光带你去他读书的小学看看,今天周五,孩子们还在上课,教过他的老师呀,还总念叨着他呢!光从小到大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从没让大人操心过。”大铁锅里冒出热气来,外婆倒了油下锅。 “看得出来。”我笑着搭腔。火光映着我的脸,异常温暖。 “唉,他爸爸妈妈过世后,不到一年,阿公人又没了,光一下子失去了那么多亲人,他心里苦哇,又无处排解,那两年,我知道的,他过得并不好。”阿婆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的老泪。“我跟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真的,现在就很好了,他在城里有了很体面的工作,又遇上你这么好的姑娘,你看,他又开朗起来了。” 我这么好的姑娘? 我嘴角一扬,心中一荡。 我不知道我这样的人,哪里好了。 第147章 古镇时光 阿婆手脚麻利地将炒得绿油油青秀的生菜装盘,放在小方桌上。接下来,她做了红烧肉,然后烧鱼,不大的厨房里烟雾缭绕。我才发现,这是一个没有抽油烟机的典型的乡下厨房。我被油烟呛得直咳嗽。 “油烟太大,姑娘你出去吧,我怕你受不了。估计要下雨了。”阿婆拿起木制锅盖,盖住锅里的鱼。 “阿婆,我叫万宁,您叫我阿宁,宁宁都可以。”我笑着,实在不习惯别人叫我姑娘。 “宁宁好听,叫着亲切,那阿婆就叫你宁宁了。”阿婆用腰间的围裙,擦着手。 我笑着点点头。 “阿婆,您应该叫谢光寒给厨房装台油烟机,油烟太大,对身体可不好。” “他说过的,我没让装,花那个钱做什么?平时我一个人在家,炒一个菜几分钟的事。”她提起锅盖,“鱼好了,宁宁,你叫光下来吃饭吧!” “我去叫他。”我大步离开厨房。 上了楼,谢光寒还在睡。蜷在被子里,一大坨。 “还睡啊,阿婆让喊你吃饭了。”我走了过去,站在床边,伸手碰了碰他的身体。 手被他猛然伸出的手一把握住,我惊惶不安,奋力逃脱,却怎么也逃不脱。沦陷在那阔大的手掌里,像溺水的鱼儿。无力挣逃。不过是徒劳。 “谢光寒……”我颤栗地叫着那个名字,“松手……” “万宁!”他坐起来,并不松手,放下那条挂在小钩子上的窗帘。房间瞬间安静下来。有沉闷的心跳声在咚咚作响。 “阿婆,很喜欢你。如果她给你什么东西,你别拒绝,好吗?收下来。你如果拒绝,她会伤心的。就算你不喜欢,你就装作喜欢。像演戏一样,讨她欢喜一场。算我求你了,答应我。”他攥着我的手,我如果不答应,他是不是要把我手指折断? “好,我答应……你松开,疼啊!”我皱眉,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么怕疼!”他笑着松开手,站起来,俯身将被子铺平,像他阿婆一样,抚平被子上的每一道褶皱。然后下了楼。 阿婆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桌上还有一瓶叫作玉冰烧的酒。 “光,陪阿婆喝两杯,今天真是高兴。”阿婆拧开瓶盖,谢玉寒忙夺过酒瓶。 “阿婆,我来。”谢光寒给桌上的每只小酒盅都倒满酒。我看着那整整齐齐的六只酒杯,颇为不解。三个人,六只酒杯。 “老头子,光回来了,真好喔,还带了个女仔回来。我们的光终于长大了,家里一切都好。小蔓,阿言,我们都好好的,不要太牵挂。”阿婆和谢光寒将手中的酒洒在地上。桌上剩下三杯酒,谢光寒将空杯斟满酒,拿起筷子夹了块红通通的红烧肉放在我面前的碗里,“尝尝阿婆做的红烧肉,一绝。” 我微笑着,拿起筷子夹起那块红烧肉,搁嘴里咬了一口,果然入口即化,软糯可口,甜而不腻,还有一股浓郁的桂花和陈皮的香。 “罗老板做的红烧肉和这个有点像,不会是从阿婆这里偷师的吧!还是阿婆做的更好吃。”我赞不绝口。 “谁哦?那个小罗对不对?他很有天分耶,那年光带他来家里住了几天,就天天缠着我做红烧肉吃,他现在学会了喔!”阿婆大笑着,眉眼舒展。 我端着碗,埋头吃饭,听着阿婆讲村里鸡零狗碎的事情。谢光寒一边听着,一边附和着,婆孙俩时不时地笑作一团。 吃完饭谢光寒把碗筷用盆装了,放到井边去洗。我要帮着洗碗,他制止了,“女孩子不要泡太多冷水,你看阿婆的手,年轻时做了太多力气活,大冬天的洗一家人的衣服,那时没有洗衣机,一双手浸了太多冷水,天一冷,关节就痛。”他蹲在井边洗碗,满手雪白的泡泡,“万小姐的手可不是用来做这些粗活的。” “你取笑我啊!”我用力按着手柄,水哗啦流出,溅了他满身一脸。他伸手将水扬到我脸上我身上,透心凉。 我尖叫着笑着躲开。 那一刻院子里阳光细碎,温暖明媚。 阿婆端着一只果盘进了后面,盘子里装着鲜亮的沙糖桔,还有一粒粒晶亮的青提。阿婆抓了一把青提,湿湿的,塞进我裙兜里,兜兜很浅,青提露出来,那淡青色的布渐渐变作深深的蓝色。我无法抗拒她没由来的热情,连连说着谢谢,够了。 谢光寒领着我出了门,说要出去逛逛,故地重游。 他已经近半年未回来了。虽然不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有时周末碰上有采访,他也脱不开身。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村镇,古朴,干净,陈旧。 一路有人扛着门板穿过马路,见到白衣蓝裤与这环境迥异的他还有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地从兜里掏出一粒青提塞进嘴里的女孩儿,目光新奇且诧异。 有人跟他打招呼,有人匆匆而过。 我看着鞋子上星星点点的泥,尾巴似地跟在他身后。 谢光寒跟着那些扛门板的男人到了一座青砖古建筑前,门楣上雕刻着青色和蓝色的花草和人物图案,是典型的岭南建筑。 “谢公千古祠”五个大字突兀地呈现在眼前。 祠堂门前有一大片空地,男人忙碌地搭着简易的戏台。 “小时候,逢正月,村里要做七天七夜的大戏,老老小小都出来看戏。阿公那时还在,他带我来看戏,人太多,就将我驮在脖子上。”谢光寒忆起旧时光,一脸温柔。 我微笑着跟在他身后晃荡着。 小时候,青萝湾也要做大戏的,都是草台班子,搭个临时的简易戏台,和他们一样,从各家拆一块门板来,就把戏台搭起来了。那些四下流浪的戏子,其实怪可怜的,他们是没有根的浮萍,走到哪算哪。我记得戏台上唱的所有的戏码,《珍珠衫》,《苏三起解》,《梁山伯与祝英台》……尤其记得祝英台白生生的手指按在梁山伯的额头上,说,“你这呆头鹅呀!”我自顾自地笑起来。 “想什么呢?”他见我一个人吃吃地在那发笑,问道。 我嘴里吃完最后一粒青提,嘴唇是温润的,光亮的。 “小时候。”我挨着他坐下,他坐在祠堂前的石阶上,看人们搭着戏台。我开始讲那件跟戏台有关的故事,“小时候,外婆家也经常唱戏,化妆什么的都是他们自己完成的,没有专门的化妆师。那时我很好奇,那脸上漂亮的彩妆,是怎么画出来的,就偷偷钻进后台去看。我看到……”我抿着嘴,脸色绯红,火烧一样,站了起来。 “看到什么啦?”谢光寒仰头望我,阳光落在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唉,少儿不宜。”我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转身便走。 “有多少儿不宜?”谢光寒追上来,刨根问底,我笑着摇头,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手指如钳,他的力道真的很大,我动弹不得,感觉手指要断在他手心里。 “到底看到了什么?你别吊我胃口啊,我不会笑话你的。”他牵着我的手冲一个走过的婆婆叫了一声,“阿婆好!” 那阿婆晃了一会儿神,忙咧嘴笑着说,“好啊好啊!” “你不说,我就不松手。”他耍无赖。 “一个女人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还穿着戏服,坦胸露乳地在喂孩子,边上一个男人在……在亲她……” 谢光寒笑着,猛然用力将我拉进怀里,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唇畔。 “像这样吗?” 疯子! 我惊愕地瞪着他。 阳光璀璨,流荡在那双好看的眼睛里。 第148章 救赎 谢光寒带我去了他上过的小学转了一圈,碰到教过他的老师,年纪都很大了,笑起来眼角泛着沧桑。当他的老师得知他在s城的一家大型媒体做记者时,不住地说,“真好,真好啊,我早说过,谢家的孩子都有出息。” 因为孩子们还在上课,谢光寒很快离开学校。我跟着他慢慢地在青色的围墙外走着,绿色的枝桠从围墙外伸出来。 “等我以后,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就找个地方支教去。”我仰着脸道,淡淡的阳光落在脸上,泛起浮光。 “就你呀?”谢光寒笑着,“我看你吃不了那个苦。” “瞧不起人啊!老娘可是有教师资格证的人。”我笑着,靠在青色的墙上。心里突然难过起来,陈尘说过,他以后要去支教的。 “可不敢瞧不起你。”谢光寒慢悠悠地望过来。“我有时候,夜里睡不着,翻看副刊的文章,看到你写的那些文字。总是想,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心里会有那么伤痛,需要文字来填充?” “瞎说,我都用笔名,朱迪都不相信那些文字是我写的,以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爷爷。你怎么断定那些东西是我写的?” “非常不好意思,副刊的编辑是我朋友。我第一次读到那些文章,就跟他打听那个神秘的老万究竟是何方神圣!”谢光寒扬眉一笑。“他居然说,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丫头,是咱们花城分部的同事。” 我笑笑,不说话,低头看自己苍白的手指。 “万宁。”他突然靠上来,伸长手臂,将我圈在围墙之间,“我看不透你,读再多你的文字,也读不懂你。告诉我,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你如此……如此忧伤脆弱。” 我摇摇头,桀骜不驯地望着他,眼里闪着锐利的刀子一样的光,“不关你的事。” “你干嘛要这样?”他一把抱住我,用光全身的力气,我用力推他,他不肯撒手。眼睛被他捂上,一片黑暗里,他的唇强硬地贴了上来,吮吸着,啃咬着,像急疯了的野兽。我推不开他,心急剧地跳动着,反肘一撞,结结实实地撞在他胸口。他疼得闷哼一声,松开了手,我跌跌撞撞地擦拭着嘴角。 “谢光寒,我不想拿你当谁的替代品,我不想伤害你,你明白吗?我没有办法重新开始。我忘不了他。我只能躲开,躲得远远的。” “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你试试啊!你为什么不试着接受我?我愿意给你时间,给你空间,你只需要接受我,又不必改变你自己。万宁,你别再逃了!我是真的喜欢你!我希望你能快乐,希望你好好的。无论你曾经历过什么,那些都永远成为了过去了。人,要往前看,往前走。如果你真的身陷泥淖,我愿意拉你一把。”他把我的手紧紧攥住,我摇着头,泪水落在他手背上。 “我们试一试好不好?我会试着温暖你,抚平你的每一道伤。”他轻轻地抚着我的手。我却浑身冰冷。望着那双幽深的眼睛,他像个透明的肥皂泡,我不忍心把它戳破。 “你不是救世主。”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心里的那道堤,坚固永存。 “我不是救世主,我也不想救别人,我只想……你过得好一点儿……”谢光寒靠在青色的墙上,将我轻轻揽在怀里,他的下颔尖锐地抵在我的头顶。风细碎地吹着,凌乱的头发飘进眼里。割裂般的疼。 我闭上眼睛,任凭涕泗横流。眼泪和鼻涕,糊在他胸前。 好,试试就试试。 我伏在他的胸前,试着体味他的温柔。 可是,我没有办法把那双忧郁的眼睛从脑海里挖出去。 陈烟,陈烟! 我叹息着,手指抠着墙上青灰的泥灰,一点一点地把那张脸从心里面抠挖出去,揉碎,化成灰,散在风中。 再见。 谢光寒抬手看了下时间,又望了望天边的云,“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牵着我的手,穿过林荫小道,问路边士多店的老板借了辆摩托车,买了一瓶玉冰烧。他把一顶白色的女士头盔戴在我头上,自己戴好头盔,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我们去哪儿?”他把车开得飞快,我感觉自己要飞出去,那脱离的地球的快感一阵阵袭来。 他侧头,大声喊道:“抱紧我!” 我依言,抱住他结实的腰腹。 车子出了小镇驶上一道堤坝,堤坝上开满了紫色的花,一片一片如烟似霞。堤坝下一汪碧绿的水库,蓝幽幽,好似一滴眼泪。 谢光寒将车子停在堤坝上,从后备箱里取了那瓶玉冰烧。拉着我的手从堤坝上慢慢地下到坝底下。紫色的野花间,立着一块苍灰色的墓碑,墓碑上写着“先考谢言殊先妣王蔓之墓”。 他蹲在墓前将那摇曳的野草,一根根拔掉。拧开瓶盖,将那瓶玉冰烧倒了半瓶在墓前。 “是你爸爸妈妈……”我将手上一束紫色的花摆在墓前。野花摇曳,和风习习,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那年我父母去香港旅游,在太平山,两个未成年的中学生驾车从山上冲下来,他们当场殒命,坐在副驾上的女学生也死了……”谢光寒坐在墓碑前,面目冷清。 “谢光寒。”我站在风里,周围一片灿烂的紫。 这个男人,自己身处泥淖之中,却妄想拉我一把。 “谢光寒。”我蹲在他身侧,手扶在他的膝盖上,“你看那汪水库,像不像一滴眼泪?”我扬着脸望着他,“小时候我住在外婆家,外婆家有一条河叫青萝湾,十岁那年我掉进河里,我不会游泳,要不是陈烟救了我,我就死在那条河里了。河水很冷,冰冷刺骨。他虽然救了我,但很长时间里我都还在那条河里浸泡着,可能,我把灵魂丢在那条河里了。”我的手指冰冷地落在他的膝上,像飞累了的白色小鸟。 “三岁那年,我妈妈抛夫弃女,一个人坐火车南下,便再也没有回来。从幼儿园起,别人就跟在我屁股后面喊我野孩子。”我苦笑着,“你知道吗?对于小城的孩子来讲,那是一种耻辱。还有……我极在意的人,就那样死在我面前,他妈妈说,是我害死了他。”想起陈尘,隐忍了许久的泪水如决堤的水,怎么也拦不住。 谢光寒,这样子糟糕透顶的我,怎么配得到你的救赎? 第149章 世界尽头 暮色将合之时,谢光寒拉着我的手爬上堤坝,我坐在他身边,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风吹乱了我的长发。我抱那剩下的半瓶玉冰烧,仰着脖子喝了一口又一口。唯有酒能浇灭我内心泛滥成灾的忧伤。 回不去了,彻底回不去了。 我抱着酒瓶,拉着他的手,疯狗一样地叫起来。那些喝起来像火烧的酒在胃里东奔西驰,疯癫发作。 从前 现在 过去了 再不来 红红 落叶 长埋 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 没变改 天边的你飘泊 白云外 苦海 翻起爱恨 在世间 难逃避命运 相亲 竟不可 接近 或我应该 相信 是缘分 情人 别后 永远 再不来 …… “万宁,别喝了,你要醉了。”谢光寒起身夺我手中的酒瓶,我不给他。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抱在怀里。 “回家,我要回家。”我握着酒瓶,踉跄着爬起,张开双臂,抱住了那具高大的微凉的身体。 “好,我带你回家。”他扶着我走了两步,我从他的手里滑到地上。我听见他的叹息在耳畔和风一起回旋。他一把抱起我搂在怀中,像我抱着那瓶玉冰烧。 “抱紧我。”他一只手扶着我,一手握着摩托车把手。 风扬起我的头发,盖住他的半张脸。 “你的发簪呢?”他留意到我的发簪不见了。 我抱着他的腰,烧得发烫的脸贴在他的结实且宽阔的后背上。 “扔了。”我大声说。 其实,我趁谢光寒没注意的时候,把那支发簪埋在了他父母的墓碑前。那片紫色的花海里。我想这1500年的菩提木,会保佑我们所有人的。 他摸摸我的头,轻声道:“抱紧我。” 我颤栗地用力抱紧他。 我希望车一直向前、向前不要停下来,一直开往世界的尽头。去到一个没有陈烟的地方,从此与世隔绝。 谢光寒还了摩托车,我烂醉如泥地瘫在他怀里,他就那样抱着我沿着那条繁花似锦的马路进了村口,一路上迷迷糊糊中听见他和人打招呼。他进了他家的院子,阿婆跑了出来,带着满身的桂花香。 “我做了桂花糕……”阿婆愣在院门口,“怎么啦?” “没事儿,酒量太差,醉了。”谢光寒抱着我上了楼。 “你知道她酒量差还让她喝那么多酒,真是的,喝醉了多难受啊!我去煮醒酒汤。” 谢光寒把我放在那火红的被褥上,我浑身滚烫如火,像即将爆发的活火山。胃里翻江倒海,我趴在床沿,嗷嗷地吐着。满地污秽,满室飘着那难闻的腐臭味,像尸体……头发垂在地上。 院里的灯光从窗帘缝隙里透了进来,朦朦胧胧,像漫起一阵海雾。像在漫无边际的海上摇晃着。 有人默然无声地收拾残局。铁锹磕在磁砖地板的声音,清脆,无限地扩大。水声哗啦作响,脚步离去,阒静无声。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空寂地跳动着。 我渴得要命,爬起来找水喝。一脚踩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脚下一滑,后背一阵剧痛,撞在床沿上,断了一般。我呻吟着,伏在湿冷的地板上。疼得眼泪直流。 “万宁,你在做什么?”谢光寒冲了进来,跪在地上,扶起我。将我的头靠在他胸前。 “摔哪了啊?有没有撞到头?哪里疼?”他抱着我,检视我的头,我的脸,我的手,胳膊和腿。湿湿的裙子裹着我醉酒的身体,炽热,迷蒙。 “背……背疼……”我喃喃着,嘴里喷涌着浓冽的酒气和氤氲的热气。 “我看看。可以吗?”谢光寒柔声道,昏黄的灯光中望着我水雾朦胧的眼睛。 我点点头,泪水悄然滑落。 谢光寒轻轻掀起那条贴在后背上的湿湿的裙衣,打开手机手电筒。 “我看不出什么来,去医院。”他跪在湿漉漉的地板上,试着抱起我来。 我哀哀地叫着,像有人在心里砍了一刀。 “阿婆!阿婆!”他对着窗外惊惶失措地叫着。 阿婆跑了上来,手里端着一只热腾腾的碗,见我半躺在地上,谢光寒抱着我跪在地上。她手里的碗啪地摔在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古怪的味道。 “怪我,我没把地拖干……”他自责不已。 “没事没事!”阿婆跪了下来,抓着我的手。她的手粗糙凌利但是很温暖。“能动吗?” 我试着动了下手和脚,无碍,只是后背牵扯着,疼得厉害。 “阿婆,我送她去医院,有干净衣服吗?拿件给她换……”谢光寒试着将那件湿湿的长裙解下来,他失败了,阿婆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谢光寒。”我叫他的名字,试图挣扎着从他怀里坐起来,忍着疼痛,“没那么疼了……”我安慰他,凄然一笑,他眼里的惶恐和自责令我不忍。 “抱歉,把你的婚房弄脏了。”我笑着打趣道。 谢光寒抱起我,下了陡仄的楼梯。他脸上清澈的汗水落在我的脸上。我头上的长发纠缠在他的手臂间,像潮湿的荇藻,油油地在水里招摇。我感觉自己像一条支离破碎的小舟,飘着荡着,在夜色里,漫无目的地走远了。 阿婆拿了一件中式长袍,赭红色,上面有一排精细的盘扣。 谢光寒叫她先上了车,他把我的头放在阿婆的双膝上,我躺在车座上。 “作孽啊!”阿婆摸着我冰冷的裙子,“我帮你把湿衣服脱下来,要是疼你就说好么?” “我自己来。”我忍着疼痛,将那条透着水和汗的灯芯绒裙子慢慢地拉了下来。 车飞快地往医院方向驶去,夜色迷蒙。 袍子上有温柔的香樟的味道,我抱着阿婆的手臂,昏昏沉沉,背上那缕痛感,时刻提醒我,你还活着。 谢光寒从我的包包里拿了身份证,挂号,排队。晚上的急诊没什么人,等了十来分钟,听到叫号,他扶着我进了门诊室,“医生,她摔了一跤,撞到后背,不知有没有伤到脊柱,麻烦你……”他扶着我,我歪在他的臂弯里。他定在夜色灯光里,坐在电脑前的白衣女人掉头看他,蓝色口罩上一双乌黑的眼睛弥漫着淡淡的蓝光。 “阿寒!”那女医生站起来,她扯下口罩,快步走到他面前。“你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女人欢喜万分地望着他,她眼里只有他,没有我这个病人。 第150章 埋葬 “莫语,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你快看看她,有没有伤到脊柱?”谢光寒扶着我坐在桌边的椅子上。 阿婆跟着进了诊室,她站在门边,看着那女医生。 “我看看,哪里疼?”女医生拉起我的衣袍,扭亮一支小小的手电筒,照着我光洁的后背。 “还好万幸,没伤到脊柱,背上青了一块,拿点药油擦擦吧!”女医生收起手电筒。“阿寒,她谁啊?” “小语,这是万宁,光的女朋友。”阿婆担忧地道:“不小心摔了一跤,要不要拍个片子看看?” “……”我无语,我怎么成他女朋友了? “你有女朋友了?”女医生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光。“阿婆,您来了。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背上撞伤了,不碍事的,皮外伤。” “莫医生,你给病人看病就这么草率的吗?”谢光寒不悦地道,他扶着我肩膀,“万宁,你觉得哪里疼?” “头疼。”我靠在那张椅背上,灯光刺进眼里,嘴里又苦又涩,“我渴了。” “你真的没事?拍一个片子好不好?我好放心。”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莫语,麻烦开个单子,谢谢。” 被他搀扶着进了ct室,拍片,等出片。我睡了一觉,乱七八糟的梦做着,酒醒了大半。回到家已是夜里十点半,院子的灯还亮着。 “阿婆,都是我不乖,害你大晚上陪我耗在医院里。”我愧疚万分。 “你没事就好啦,不怪你的,怪光。还好你没大碍,只是把这孩子吓得。”阿婆撑着腰,她大概累得够呛。“阿宁啊,阿婆说不好听的,你莫见怪啊!女孩子呀,在外面少喝点酒,喝酒伤身呐。” “阿婆说的是,我记住了,戒酒,马上就戒。”我双手合十极愧疚极羞赧。 “阿婆,是我买的酒,我带她去看爸爸妈妈了,说起以前的事,多愁善感起来,就多喝了几口。我要不是要开车,我也跟着她醉一场。”谢光寒笑着,“您呀,多操心了,她平时不喝酒的。阿婆,今天辛苦啦!天不早了,您早点睡啊!” “是好晚了。哎哟,晚饭还没吃呢!饿坏了吧!我去做饭。”阿婆一拍脑袋,忙去厨房准备晚饭。 我站在幽凉的小院中,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 “你要是累了就上楼睡吧,饭好了我叫你。”谢光寒轻声道。他上了楼,看着我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往上爬。 我站在门边,看着他蹲在地上用手摸了摸地板,“好了,地板干了。进来。” 窗外院中的灯光落雨一般飘了进来,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 “你们家浴室在哪?还有洗手间。”此刻我只想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谢光寒领着我去浴室,就在楼上。他开了热水器,说:“等水烧热了,再洗。”说着他便走了。我进了浴室,关上门,脱光衣服,透过镜子看着后背上那块青如烟尘的瘀青,反手摸上去,真疼。 冰冷的水从花洒里喷涌而出,是冰冷的,刺骨的。 门外传来巨大的拍门声,谢光寒大叫着,“你怎么洗冷水澡?会生病的。” “……”我不说话。冰冷的水令我醉酒的头脑清醒了三两分。 “我帮你拿了干净衣服。是我以前穿的,你别嫌弃。” 我开了门,从门缝里接过他递来的衣服,是校服t恤和裤子。 我穿着他高中时的t恤和裤子出来,像一条蓝白相间的鱼,浑身冰冷潮湿。站在他面前,那双眼睛波光潋滟。他看着我,笑起来,牙齿很白,笑容很温柔。他的手拂去我脸上的水珠。 我回到房间,写字台上放着一盘雪白的糕点,冒着热气和香气。桂花的清香,消散在夜色里。我拿起一块柔软温热的桂花糕,咬了一大口。是真的饿到了。虽然如此,我也只吃了一小半块。对于食物,我从来没有过分的热爱。 我躺在被子里,浑身冰冷,满身都是桂花的香味。那疼痛一丝丝地从后背抽离出来。 谢光寒走了进来,带着一缕芬芬。熟悉的香气。是他车里的熏香,驱散着房间里的酒味和酸臭味。 “阿宁。”他轻声道:“水放在这里,你要是渴了……阿宁……”他坐在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发出幽幽的叹息声。他在床边坐了许久,我只给他一个冰冷的背影。走到他的手机铃声猛然炸响。他走出门外,接了电话。 “明天晚上啊,我就不去了,我答应阿宁要带她去看戏……我没有躲着你……”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谢光寒走了进来,靠在门边。我紧紧地拥着被子,因为用力过猛,而颤栗。后背的疼痛一点点发作,像一只小鬼在不停地挠它。我抵挡不住疼痛,发出隐忍的呻吟声。 “阿宁……”他的手贴在我的背上,我用力地推开他。额头上沁出凉凉的汗来。 “光,你睡了么?”阿婆在门外叫他。他走了出去,又进来,沉闷的关门声。门反锁的声音。 我的心往下坠落,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习惯性地去摸头上的发簪。它已经不在那里了。我突然后悔,把它遗弃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掀开被子,忍着疼痛坐起来。 谢光寒手里握着一对玉镯子站在床前,温润的玉镯散发着柔润的光。 “阿婆给你的……”他笑着,笑容比他手上的玉镯还温润。 “为什么要给我……”这种东西?我不惯收别人的礼物,何况是莫名其妙的礼物。看起来,像传家之宝。传女不传男? “因为她很喜欢你啊!她想把她最好的东西给你。”他拉住我的一只手,试着把玉镯戴到我的手腕上。 我用力挣脱他的手,仰脸望着他,“谢光寒,我只是你的同事,戏演得差不多就行了……”我的眼神固执而冷漠。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样糟糕的我,怎么配得上那样温情脉脉的谢光寒?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而我只是一个小丑,一个无所适从的小丑。 他定定地站在床前,空阔的房间里,有一个忧伤的影子。我忍着泪水,不去看他,趿着鞋子,走下床,开门,下楼,穿过院子…… “你去哪里?”谢光寒追上来,路的灯光落雨一般,洒在他身上。 “我的发簪,掉了。”我沿着马路,一直走,一直走。我要把它找回来。我后悔了。我抛不下往昔,忘不掉那个人。无论我怎么在心里挖一个洞,把他从心里面剔除出去,弄得自己鲜血淋漓。我都忘不了他。 谢光寒跟在身后,不说话。他心里隐忍着的痛苦,在积聚,在爆发,像烟花一样,在最璀璨的时候绽放。 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风吹乱头发,望见堤坝下的花海,白天,是紫色的,夜晚,却是一片漆黑。我凭着记忆,来到他父母的墓前。跪在那紫色的花草中,亲手挖出那支亲手埋下的木簪。我把它抓在手里,泪流满面。 我埋葬不了过去,只能被过去埋葬。 第151章 试探 我不知道在别人双亲的墓碑前表达自己无法收拾的伤感是不是一种失态。我知道,那个夜晚,我确实失态了。谢光寒紧紧地抱着我,他眼里的疼惜,令我惶恐。我推开他,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我不知道那一刻,我为什么如此愤怒?愤怒到浑身颤抖,愤怒到胃痉挛,愤怒到心碎。 他,凭什么可怜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风扬起我的头发。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茫然,无措地,攥紧那只沾满泥巴的发簪,踉跄地离去了。爬上堤坝的时候,我丢了一只鞋子,干脆,把另一只也丢在那里。赤着脚走在满是沙砾的堤坝上,脚上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了。 我死不了。且死不了。 “万宁!你别这样!”谢光寒跑上来,拉着我的手。我的长发飘在他的脸上,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是不是真的那么差劲?我妈不要我了,陈烟也看不起我,他那样看我……”我紧紧地握着那支发簪,它的尖锐深深地刺进我的手掌。有液体温热地滴下。 “你很好,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真性情的女孩儿。有些人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你要让他散在风中,跟着风往前走,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漫长,还有大把大把美好的事情等着你。你干嘛要把自己困在过去?”他抓着我的手腕,用力把那支发簪从我手里抽出来,上面沾染着我的鲜血,我却感觉不到痛。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去他妈的!”他扬手将那支发簪扔下堤坝,“永远不要为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不开心!上来,我背你回家。” 我伏在他结实的后背上,在清冷的夜色里飘浮。想起八岁那年,我出水痘,三哥背着我去乡下四处求医。那时水痘是没有疫苗的,只能靠自己的免疫系统硬生生扛过去。发烧,满脸满身起红点,不能见风,就那样严严实实地裹着,被三哥背着去各处乡野求医问药。我趴在三哥背上问他,我妈妈什么时候才回家?三哥不说话,呜呜地哭着。我永远记得那个男人洒在冷风里的眼泪,透骨的凉。 谢光寒看我的眼神,像极了三哥。他眼里没有欲望,只有疼惜。 “三哥……”我趴在他的背上,喃喃着。我想三哥了。 天上挂着一弯浅浅的月亮。谢光寒走在淡淡的月色里,他的影子亦是淡淡的。 “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他侧头看我,开始唱歌。 “月光光,秀才郎, 骑白马,过莲塘, 莲塘背,种韭菜, 韭菜花,结亲家, 亲家门口一张塘, 钓条鲤嬷八尺长, 鲤嬷尾拿来食, 鲤嬷头拿来尝, 栋心拿来娶新娘。 ……” 谢光寒慢慢地走着,一面唱着那绕口的歌谣。这首客家童谣原来还有这样的歌词。我趴在他的背上,流着眼泪,像个孩子一样,慢慢地睡了过去。 我从来没有睡得这样安详,像死了一样,没有梦魇,没有乱七八糟的逃亡和寻找。连青萝湾那一泓永远清澈的水都干涸了。什么也没有。没有陈烟的叹息,没有陈尘破碎的笑容,没有站台上歇斯底里哭得断了气的小女孩儿,没有抛弃与别离,没有厌恶与轻视。没有。什么也没有。 清晨醒来,被小鸟清脆的叫声吵醒的。小鸟从院子里的树下掠过,在窗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淡淡的影子。我睁开眼睛,望见自己躺在红色的被子里,头发乌黑地散在枕畔。窗前的写字台上,谢光寒卷着一床薄被,侧躺在上面,一只手垂在写字台下。一张憔悴的脸,飘浮着细碎的阳光,那些光柱从窗外飘进来,在他身上跳来跳去,像透明的小精灵。 我坐在床边,握着他修长的手指,将它们一只只蜷曲着,又一只只舒展开。我趴在写字台上,玩着他的手指。半张脸浸在阳光里。清晨的风吹散黑暗,阳光像水一样涤荡着眉与眼。我微眯着眼睛,呼吸浅淡。 “早安。”那只大手将我柔若无骨的手按在微冷的写字台上。 我睁开眼睛,淡淡笑着,“你怎么睡在那里?” “小时候,我经常这样躺在书桌上看窗外的星星。” 我踩在床板上,一脚踏上那张比床高不少的写字台,雪白的脚上伤痕累累。 他仰头看我。 我高高在上地看着他。脚轻轻踢在他的肚子上。“过去。” 他往里边挪了挪,背靠在窗台上,明亮的眼睛望着我的脸。 我慢慢蹲下,躺在他身边,手臂触碰到他的温热的身体。我试着,慢慢靠近身边的这个男人。我把他的影子覆盖在陈烟的脸上,我认识他十几年,而他不过十几天。时光太漫长,我疲惫不堪。不想再这样下去。还是换一个方式,走完余生。 我的手指轻轻覆在他的眼睛上,他的呼吸浊重而凌乱。 “万宁。”他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 “不要说话。”我将脸贴在他温热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像一列火车,疾驰在荒败的铁轨上,呼啸着,远去了。 窗外鸟儿欢快地叫唤着,阳光如水。这冬日的暖阳,懒洋洋地照了进来,落在我的长发上。我拥着这具陌生的身体。就这样静静地靠在他身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我在为自己的灵魂找一个依靠,为心灵的舟找一个停泊的地方。 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背,一下一下,像钟的摆。 我的心渐渐沉寂下来。 爬起来,收拾好床和被,收拾好自己,习惯性地把头发绾作高高的发髻,脖颈修长如天鹅,更是嶙峋的险峰。我甩着手下了楼,脚上穿着一双蓝色的拖鞋,身上穿着他高中时的校服,踢踢踏踏地出了院子。我在这个陌生的村镇上瞎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他昨天带我来看过的祠堂,祠堂前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戏台。瞎逛了一会儿,又回到他家的小院。谢光寒在打电话,靠在青色的围墙上。我躲在角落里,想给他一个惊喜。 “给我点时间好吗?你会不会搞错了?根本就没有你说的什么蝴蝶刺青。我不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你要亲自来找她?夏可儿,你别癫了。那说明不了什么?”他看着我,我站在墙角,趿着拖鞋,梗着脖子看着他。 “万宁。”他收起手机,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来。“你去哪了?” “你刚才说……什么蝴蝶刺青?”我走到他面前,阳光落进眼里,那些明媚璀璨的光芒瞬息黯淡下去,像一只乌黑的鸟儿收起它的羽翼,只余下疲倦和颓败。强烈的刺痛感汹涌而来,泪水更加汹涌澎湃。 那些莫须有指摘,那些窃窃的窥探,那些鄙夷不屑的目光,那些伤害……还有那挂在他卧室里的巨幅画像!就过不去了吗? 第152章 转身 南国的冬天并不是那么凛冽,我光着脚趿着拖鞋,拖着空空的躯壳进了车站。谢光寒一路跟着我,我很凶很恶地冲他大喊大叫,“别跟着我!” 我一个人,上了回市区的大巴。靠在车窗边,乌黑的头发垂在耳畔。靠在窗玻璃上的脸颓败得像一朵枯萎的花,苍白失色。 我竟然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不一样了。远离泥淖,可以清清爽爽地从头再来。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我自以为。 夏可儿也在找那幅画,那幅《少女之忧与伤》,她叫谢光寒来探查我身上是否有那枚蝴蝶刺青。那天她竟那么直白地问我,是否做过model,人体model对不对?车厢里弥漫着人体的气味,汗味儿,甚至脚臭味。我想到她看我的眼神,更想吐了。我隐忍着,脸色煞白。坐在我边上的穿着一件灰色外套的男子递过一只胶袋。我来不及说谢谢,便将胃里的一切倾泻而出。泪水和在那些酸腐的呕吐物中,是混浊清冷的。 万宁,你不要哭!不要哭! 我抱着那半袋呕吐物,迷迷瞪瞪地睡着,大巴摇晃着朝市区驶去。手上的红色胶袋被人轻轻拽走。我摇晃着,像一叶偏离了航线的小舟。 车上一个带小孩的妈妈嚷嚷着孩子要上厕所,大巴在一处服务区停靠了一下。我坐在座椅上歪着头,沉沉地睡着。手机响了很久,我懒得接听。 “你手机一直在响!”灰色外套碰了碰我的肩膀。 我挣扎了一下掏出手机摁掉了电话,是夏可儿。我不知道那女人想干嘛。抱紧冰冷的手臂闭着眼睛,昏睡着。 手机又响,不停地响。 我拉开车窗,把那响个不停的手机扔了出去。 这下,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木然地望着车窗外,阳光最炽热的时候,可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大巴车缓缓地开出了服务区。我再也睡不着,睁着无辜的眼睛望着车窗外的云朵。心中生出无比浓冽的羡慕来。好羡慕好羡慕它们,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进市区了,你到哪里下车?”灰色外套问。 “报业大厦。”我面无表情地道。 “你是不是记者啊?我好像见过你。你看,这张报纸上。”他从一只黑色的包里掏出一叠报纸,指着报纸上的一张照片里一张冷清的脸,“这个是不是你啊?” 我冷冷地瞥了那照片一眼,不说话,闭上眼睛。 “你的手机……”他把一只碎了屏的手机递了过来。“心情不好也不能拿手机撒气啊!还好,只是碎了屏。” 手机又响,碎裂的屏幕上显示出一串熟悉的号码。是陈烟。我接了电话。 “你在哪里?”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在车上。”我靠在车窗上,一张模糊的脸投射到窗玻璃上。一颗心茫然无措地悸动着,无所皈依。听到他的声音,我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欢愉。我要怎样彻底摆脱那命运的纠缠? “在哪里的车上?”他问,手机里传来一个小女孩儿清丽的声音,是某学习机的广告。近期报业大厦外墙的广告便是这个,他在报业大厦? 大巴停在路口,我下了车,一眼便望见那座高耸入云簇新的楼。今日周末,大厦前的停车场很空阔。陈烟站在他那辆黑色的豪车前,黑色的长款风衣敞开着,里面是白色的棉t,黑色灯芯绒裤子,裤管挽了两层,露出里面淡棕色的衬布,性感的脚脖子露在白色的球鞋外。 他看到我,快步跑了过来。 “宁宁……”他看着我,满眼破碎。“你去哪了?” “……”我不说话,无言以对。 他脱下身上的风衣,将我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 泪水轻轻滑落,冰冷地落进衣领里。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陈烟的温暖的手捧起我冰冷的脸,泪水模糊了他的手指。“好了。是我不好,我错了。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他伸长手臂将我揽在怀里。 “你怎么了?”我仰脸看着他,茫然,不知所措。 从头至尾,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好不好?”他拥着我进了报业大厦。 大厦的低楼层是商场,周末是极热闹喧嚣的,灯光璀璨之下,是盛世繁华。 此刻,我坐在那高档餐厅幽静的包厢里,暖气很足。陈烟的黑色风衣随意地放在一张高背餐椅上。我坐在他身侧,面朝着他。灯光如雪。我腹内空空,靠在椅背上,听着他温柔地对服务员小姐说着什么,“不要青葱,对,少辣,麻椒也不要,谢谢。” 他给我倒了杯茶,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 手机响起来。还是夏可儿。我叹息着,接了电话。她是老板的女儿,我又能怎样? “夏总。”我的声音是冷清的,像一缕不着边际的茶香,沉沉浮浮。 “你在哪里?我要见你!你立刻到明心公馆来!”夏可儿在电话里不容反驳地道。那命令的语气,令我极不悦。 我沉默着,没有吱声。 陈烟夺过手机,“你好,今天周末对不对?她有自己的生活,要休息,要约会,要陪家人。大周末的要求员工随叫随到的单位,我还真没见过。你们那么大的报社,也搞这一套?”他不等她说什么,挂掉电话。 服务员小姐上完了菜,道了一声,“请慢用。”便退了出去。 我捏着筷子,看着他拿着汤勺往白瓷碗里添汤。 “你住的地方,离单位很远吗?”他把一碗热腾腾的明黄色的虫草鸡汤放在我面前,放进一把白色瓷汤匙。 “不远,坐公交大概五个站。”我喝着汤,看着雪白的手指,冰冷。 “是半岛公寓?”他漫声道,“要是碰上高峰期也要堵半天,我有个朋友,他正好要出国,房子空着,虽然离你们单位不算近。但好在交通很便宜,公车地铁都有。” 我不说话,埋头喝汤。我饿坏了。这两天都没吃什么。 “阿宁……”他叹息着。“吃完饭,我带你去看房子。” 我喝完汤,拿起饭勺挖饭吃。舀了一勺汤在雪白的米饭上,用汤匙大口大口地舀着饭吃。小时候我就喜欢吃汤泡饭,热热的汤混在半软半硬的米饭里,吃起来很惬意。 “我不想搬家,半岛住得好好的。干嘛要承你朋友的情?”我大口地吃着饭,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来。 “你住的那个房子,是自己租的吗?”他问,手里将一勺鸡汤送地嘴里。 “不是,部长说是单位安排的。怎么了?”我起身添饭。 他扬眉一笑,“你们单位福利倒不赖。” 我听出他言语中的揶揄,自嘲地笑着,“却需要随叫随到,对吧!” 吃完饭,陈烟结了账。将那件黑色的风衣披在我身上,“你这衣服,哪来的?”他见我不说话,看着我脚上蓝色的男式拖鞋,“大冷天的,短袖拖鞋,啧啧,我实在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他拉着我出了餐馆。 买了新衣服和新鞋子,试衣镜前,他问,“你头上的簪子呢?” 第153章 小院 陈烟提着大包小包拥着我出了报业大厦,风凉凉地掠过来,卷着一片枯黄的叶子,从眼前飘过,冷冷凉凉地灌进脖子里。一缕阳光从乌云中透了出来,是清亮的,刺目的。他拉开车门,我挤了进去,身上米黄色的大衣厚重又暖和。我靠在车上,将脸埋进衣领里。他上了车,温凉的手指轻轻抚触着我的脸。 “宁宁……”他轻声道,“我们去看房子,你会喜欢的。” 我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手指。 房子在近郊,是空阔的。两层小楼,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的花枯萎了不少。青石地板上飘着几片落叶。有青青的小草毛绒绒地从砖缝里钻出来。院墙角下立着一只三人合抱的大水缸,缸里飘着枯萎的荷叶,还有星星点点的浮萍。绿绿的青苔爬在水缸上,晒着暖暖的阳光。 完全是按我梦中的房子建造的。 院子里一道楼梯盘旋而上,一扇朱红色的门立在楼梯的尽头。 陈烟开了门,一股凉风扑面面来。白色的帷幔像走了远路的云,停留在阳台上。他进门,取出双粉色棉拖,放在我脚边,自己换了鞋子。 “房子我已经叫人清洁过了。”他推着我走向阳台,站在那白色帷幔下,趴在冰冷的栏杆上,望着院子里的花草。风吹乱头发。 “等春天来了,满院花香。到时候我要在院子里种一架葡萄,从这里到院门口。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葡萄一院香。你可以在葡萄架下看书,再架一支架秋千。你觉得怎样?”他从身后抱着我,对着院子指指点点。 “这房子……很好,房租会不会很贵?”我靠在栏杆上,回首,心动地望着那张好看的脸。 陈烟拉着我的手穿过大厅,向卧室走去,“不收你租金,你就踏实在这里住着,明天就搬过来?东西多吗?我帮你搬。” 他推开主卧的房门,好大的房间,好大的床。一张米白色的大床,上面有漂亮的花纹。原木地板上的花纹水波一样荡漾开来,蜿蜒着朝窗台下漂荡而去。 “阿宁,你怎么啦?你状态很不好,哪里不舒服?”他的手覆在我的额上,是温热的。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凄然一笑,后退一步。“去贵州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吗?我不明白,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天在医院……你为什么如此……如此……”止不住的眼泪汹涌而下,我捂着胸口,哀哀而泣。 “陈烟,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唯有你能伤害到我。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句话,我便会万劫不复。所以,我就是这样好拿捏的人,对不对?”我把泪水洒在那件昂贵的外套上。我愤懑地脱下那件外套,拖鞋,还有裤子……陈烟一把攥住我的手,把裤子拉回去,把外套捡起来。 “那天……是我脑子撞坏了,我受了很重的伤,你摸摸看,伤口还在……”他抓着我的手,按在后脑勺上。“我在医院住了很久才恢复过来,差点傻掉了。唉,万一我真的受了不可逆转的伤,认不出你来了,你还是会那样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真是薄幸的女人啊!”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笑着。“我本来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伤了美人心。” “真的是因为受伤,不是因为别的……”我不相信。 “真的!”他轻轻抱着我,脸贴在我头发上。“你去乡下了?头发上有泥巴。” 我踮起脚尖,狠狠地在他肩上咬了重重的一大口。他沉闷地哼了一声,“你去哪里了?穿着高中生的校服,还有那丑死了的拖鞋!”他一把抱起我,旋转着,我尖叫着,大笑着,长长的头发飞起来,快乐地掠过他的脸。 “去私奔了。”我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大笑着,“差点儿,我就跟别的男人私奔了。” “你说什么?”他抱着我,倒向那张大床。我的心急剧地跳动着。他美好的身体沉沉地压在我身上,他的吻是炽热而狂野的。“你只能和我私奔……别人……不可以……”他的手贴在我的光洁的后背上,解开了内衣的搭扣,胸前一松,我推着他的胸口,那里有一座火山在喷涌。 “陈烟,不要……”我喃喃道,喘息着,脸色潮红。“大白天的……” “我想要你……”他的乌黑眼睛像两口深井,绽放着热烈的光。 “不要!”我爬起来,整理好衣衫。“这个床不知道什么女人睡过的。” “新买的啦!”他的手指轻轻地在我额上弹了一下。“我怎么舍得让你睡别人睡过的床?走,shopping去!”他把我的鞋子摆放在床前,将我的脚放在他的膝盖上,他半蹲于地,修长的手指停在那满是伤痕的雪白的脚上。他叹息着帮我穿上鞋子,我在他的眼里看到破碎的光影。 陈烟牵着我出了院子,站在院门边,我才发现那院门的门禁是人脸识别。他拥着我出了院子,走到车前,开了车门,看着我坐进车里。 “阿宁,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一下。”他发动汽车,顿了顿,“我打算在s城再开一家工作室,花城的工作室给许诺打理,我会搬到s城来……” “……”我不说话,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不会放任你一个人在外流浪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唉,要死,我居然有点儿感动。看着那张我朝思暮想的脸,这个男人……唉哎! 从地库出来,坐电梯上行,他就一直牵着我的手,死死地不撒开。我冷清地笑着,站在拥挤的人群里,手指被他纠缠着,竟觉得心里一阵温暖。今晨,我依偎在谢光寒身边,听着他的心跳,体味着他的温度。我没有找到那份悸动,那样的神魂颠倒的心动,除了陈烟我再也不能从别的男人那里获得。那种心动,那种慌忙,那种狂喜,唯有眼前之人,才是我要的一生一世。 他推着满满的购物车,看着我买买买。我精挑细选地去买床上用品,看着那被子上曲颈而眠的鸳鸯,想起谢光寒的阿婆,我心里有点儿难受。又想起他的妈妈,心里更难受了。 “怎么啦?”他看着我,“这两只鸳鸯长得挺俊的,这小眼神,很像你哎!” 我笑着,抬脚踢他。 “以后呢,就由本帅哥亲自来接送阿宁小姐上下班了。” 我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你真的想清楚了?” “再清楚不过了。我再也不要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流浪了。你需要的很简单,温暖,陪伴,有人爱你。”他握着我的手,将它们抱在手心里。 “你妈妈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我淡淡地笑着,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残酷地告诉他一个残酷的现实,“你要我跟你一辈子偷偷摸摸的在一起?” 第154章 重逢 陈烟温婉的笑容凝结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他叹息着,“我在做妈妈的工作,一直都在……”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扬眉笑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要买这个红被子。”看着那两只鸳鸯,我佯装快乐。其他的,多想无益。 我拉着他去挑花瓶。 “等工作室筹备好了,我教你烧瓷好不好?”他看着那些瓶瓶罐罐,拿起一只小小的瓷瓶。 我点点头,挑了一只大大的广口玻璃瓶。 路过家电区,陈烟去看电视。 “你还有时间看电视啊?”我取笑他。等工作室开张,他会忙得前脚贴后脚。许诺不在,很多事都要他自己去打理。他还会有时间创作吗?我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新作问世了。 “小朋友可以看啊!”他笑。 “哪来的小朋友……”我反应过来,咬着唇用力掐他的胳膊。他夸张地笑着,叫着,“谋杀亲夫啊!”好像,那个快乐的陈烟,又回来了。 “chen!”一个声音颤栗地在身后响起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惊愕地回头,更惊愕的是陈烟。 那女人脸色苍白,烈焰红唇,戴着一只硕大的圆形耳环。身穿chanel最新款的大衣,里面一件乳白色开司米薄毛衣,黑色紧身裤子,褐色的麂皮长靴。脖子上挂着一条红绳,里面的吊坠隐在衣领下。 陈烟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 夏可儿快步跑了过来,她身边站着一个面容干净的男子,身上穿着一件黑色毛衣,水磨蓝牛仔裤,白色球鞋。 “chen!真的是你?”她狂奔而来,一把推开我,狂喜地站在他的面前。“你没有死?”她扑上去,紧紧地拥抱住他。 陈烟的手悬在半空,他焦灼地看着我。然后,他推开了那女人。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他低着头,拉着茫然失措的我,快速地离开家电区。 夏可儿快步跑着跟上来,她大声叫着,“陈烟!”泪水瞬间从她眼角滑落,像一场大雨,落在我心里,把我淹没殆尽。 陈烟定在那里,像一株瞬间枯萎的植物。 他,是她在战火中丧失生命令她伤痛欲痛不欲生的爱人! 那我,算什么? 夏可儿走到我身边,一双眼睛水雾朦胧,扬手就赏了我一巴掌。她眼里的怒火似要把我焚烧成灰。我踉跄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着。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这样打过我。 “你做什么?”陈烟用力推开那女人。“给她道歉!” 我擦去嘴角的血渍,冷笑着,“夏总,你认错人了。这位先生并不是你要找的人。” “请你给她道歉!”陈烟取出他的身份证,证实了她的莽撞,他逼视着她,绝不容忍她犯的错误。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会认错的,你是不是改了名字?”那女人不死心地拽住他的胳膊,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但是眼前之人却毫不把她放在眼里,他冷漠,无情地推开她,握住我的手,推着购物推车,默然离去。 她身边的黑衣男子拉住了她。 汽车呼啸着驶在路上,开车的人沉默不语。 既然他不想解释,我又何必多言语。 靠在车座上,满心疲倦。 人生是困顿的。这世间像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玻璃器皿,将我们所有的人罩入其中。像那只玻璃花瓶,透明的壁,阻挡了我们所有的人。每天都在狂奔突袭,却不过是徒劳,找不到出路。 “阿宁。”他叹息着,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我用力挣脱他,冷清地道:“好好开你的车。” “我有给你写email,你有没有收到?”他侧头望我。 “没有。”我冷冷地道。沉默片刻,我还是没忍住地问,“你和她,是怎么回事?” “宁宁……”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脖颈上挂着玉坠。我知道他紧张不安的时候便会如此。 “你不想说便算了。”我闭上眼睛,再不说话,头痛欲裂。 他将车停在院外,开了车门看着我下了车。然后把我推到门前,门上一个电子屏幕,映出我模糊的不辨悲喜的脸。繁复的缠枝大铁门嗒的一声开了。 “欢迎回家!”他笑着,眼里暖暖的,“我把你的照片录入门禁系统里,人脸识别,以后你不必担心自己找不到钥匙了。”我站在院子里,他打开后备箱,取出今天采购的物品,一袋一袋提进院子里,我提了袋子上楼。 “楼下用来做什么的?”我问,站在白色的楼梯尽头。厚重的门嗒地开了。 “楼下是我的工作室。”他提着那大红的被子跟在我身后,进了门。 “你是说,以后要在家里办公么?”我把胶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碗碟冲洗干净消毒放进碗柜,水果蔬菜肉类分类放进冰箱。 “怎么说呢?市区的房子不好找,还没定下来,我自然不愿意把工作都带到家里来做。但是有时候灵感来了……”他从后面一把抱住我,在站在水龙头前冲洗着双手。身体在他的怀抱中,僵直,如一株被秋风吹掉所有叶子的枯树。 “最近,我会忙工作室的事,可能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如果晚上回来得晚,你先睡,不要等我。” “我几时说要住进来了?”我推开他,甩着手上的水珠,进了客厅。“我在那住得好好的,我吃饱了撑得……” “你那公寓不能再住了。”他那阴晴不定的睫毛下掠过一道光,他走进卧房,取出那火红的六件套,开始铺床叠被。 “为什么?”我不悦地瞪着他。 “我说了不能住就是不能住!你听我的就是了!”他霸道地道,不容分说。 我愤愤地拿起枕头砸在他身上,枕头掉在地上。我转身离开。 陈烟身上有些脾性是我所不能接受的,他有时候很无理取闹。但是偏偏,我亦是这种无理取闹的人。我和他,性格是如此地相似。执着,偏执,苛求他人,还有不可救药的道德洁癖。我不能容忍一丁点儿的背叛,一丁点儿都不行。我不知道在乍得,他和那个千金大小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下了楼,在院子里转悠着。暮色苍茫。淡淡的霞光里现出一道楼梯,楼梯上是一扇门。我推门而入。空阔的空间,有一张超级大的工作台,原木的,上面有繁复的花纹,和随意放着的一些书,画纸。淡青的天光从六个窗户里漏进来,白色的窗帘飘忽着。窗台下摆放着一张布艺沙发,灰色的。我走了过去,陷在沙发里。 茫然无措地望着那空荡荡的空间。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所要的生活。 第155章 城堡 唉,陈烟他真的买了台电视回家。 那个男人抱着我穿过客厅时,我被电视里男主持人夸张的笑声惊醒。 “陈烟……”我搂着他的脖颈,穿过他的头发望见客厅墙边那台硕大的电视。“放我下来。” “还睡吗?”他温温柔柔的样子我半点都招架不住。 我摇摇头,看见餐桌上丰盛的菜肴。 “你做的?”我走到餐桌前,抓起筷子夹了块薄薄的半肥半瘦的肉片搁嘴里吃着。 “怎样?”陈烟紧张兮兮地望着我。 我皱着眉,不说话,吃了一块青椒。 “好好吃。”我叹息着。 “那你皱眉做什么?吓死我了。”他松了口气,笑得眉宇飞扬。 屋外夜色苍凉,屋内灯光雪亮。 陈烟坐在我对面,喝着汤,雪白的手指握着雪白的汤匙。阳台的风狂啸着吹来,夹杂着一股冷意。 “降温了。”他舀了一碗热汤在我碗里,里面有嫩嫩的豆腐,切得碎碎的牛肉末,碾得稀碎的鸡蛋黄,青青翠翠的芫荽。浓浓的羹汤,清香扑鼻。 我喝着汤,眼光瞥着眼前的男人。他面容年轻,眼神干净,好像自我十岁时认得他,他便是这个样子,永远那样温温柔柔地望着你。眼颦秋水。 喝完汤,又吃了一大碗米饭,我胃口大好。粤菜多清淡,并非我的爱。陈烟做的却是家乡菜,咸香辣,每一口都是阿婆的味道,三哥的味道。吃着吃着,我的泪水掉进碗里。一个人孤身跋涉了那么多年,苦苦追寻的,不正是这一口透着记忆的饭菜吗?陈烟妈妈说,除非我死,否则休想! “好好的怎么又哭?”他起身,擦掉我眼角的泪水,“才三个菜就把你收服啦?这就感动了?” “还不让人感动啦?第一次有男人做饭给我吃……”我打住,把脸埋在饭碗里,再不说话。 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心动,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热……我的第一次,统统给了眼前这个男人。我终于明白,为何躺在谢光寒身侧,我感觉不到一丝悸动。我的心,只是一座小小的城堡,它早就容不下别的东西,它早已被这个男人占满。 明明知道是条不归路,结不出甘甜的果子,依然义无反顾,飞蛾扑火。 陈烟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在浴室里燃了香,他出去了。我把自己刨了精光,趴在浴缸里,玩着那些白白胖胖的泡泡。不多时,那人推门而入,手里抱着一只小板凳。 “你出去啦!”我趴在缸壁上,羞赧地掩着雪白的胸脯。 “我帮你洗头,好不好嘛?”陈烟把凳子放在浴缸边,一屁股坐下。“都老夫老妻了,害什么羞?”他伸长手去解我的头发。 “你的背……谁弄的?”他颤栗地抚过那块乌青。 “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的。”我没所谓地道。 “疼吗?”陈烟心疼地望着我。 “现在没那么疼了。”我躺在浴缸里,继续玩着那些雪白的泡泡。 他的手指轻轻柔柔地穿过我的湿漉漉的头发,像雪白的鸟儿停留在柳梢,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洗发水的香味。那温凉的指腹掠过我的潮湿的脸颊,红润的耳垂,光滑的脖颈,高耸的胸脯……他的眼里流荡着炽热的光芒,波光潋滟。湿淋淋的陈烟像一棵淋了雨的植物,他凑了上来,那些吻,落在我的身上,癫狂而迷乱。 “陈烟,好冷……”我颤栗地抱着他,紧贴着他的身体,光洁的后背曝露在幽凉的夜色里,墙壁上莲瓣状的壁灯泛着橘色的光芒。 “那不洗了……”他拿起挂在晾杆上的一条白色毛巾,将那湿漉漉的长发擦干,又拿了一条大大的浴巾,将我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 “真像个蚕宝宝。”他笑起来,笑容灿烂。“去,把头发吹干。我冲个凉……” 我趿着拖鞋,站在浴室门边。他关上了门。哗啦的水声清晰地传出来。 我把头发擦了又擦,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打开吹风机慢慢地吹着湿湿的头发。温热的风掠过乌黑的头发。窗外狂风袭卷着乌云,发着呼呼的声响。真的降温了。冬天终于来了。 我进了衣帽间,从衣架上取了一件他的t恤,套在身上。 犹豫了许久,还是挑了一件不那么夸张的大裤衩穿上。拽着裤子回到房间。 陈烟还在浴室里,水声清晰。我以为男人洗澡都是马虎了事的。他在里面待了许久。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精美绝伦的画册,关于敦煌壁画的。我摊开画册饶有趣味地翻看着,趴在被子里,被窝冰冷如水。 陈烟光着上身出来,脖子上那枚平安扣他就是冲凉也不取下来,那原本鲜亮的红绳已经苍白失色。他走过来,头发湿漉漉的,用一张纸巾擦着手上的水珠。我翻着画册,瞥了他一眼,“你不冷吗?”我踢掉被子,跳起来。那大大的男式大裤衩掉在地上。 “你穿的啥玩意儿?”他笑得花枝乱颤,捡起那裤子套在自己身上。 我笑,“你干嘛?” 他一把抱起我塞进被子里,他的温热的身体像一汪巨大的湖,清澈而透亮。我脸色绯红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令我终生沉迷的黑色眼睛,流荡着温柔的笑意。 “别着凉了。”他把被子盖住我的肩膀。起身,去了衣帽间。 “你干嘛去?”我拽着被子有点小失落。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等我。”他穿上外套,手按在床头,脸贴了过来,在我额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他走了,关门的声音消失后,一切都寂静下来,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我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夜里九点半。外面吹狂风,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被子里还是冷,我手脚冰冷地蜷缩着,好像又回到南城,那个冬天滴水成冰夏天酷暑难耐的城市。那个失去陈尘的冬天,我的整个身心都饱受着无尽的折磨。无心求学,每日行尸走肉一般昏昏噩噩。想到他,我碎到拾不起来。摁着心口迷荡地睡着。有什么东西冰冷地滑落眼角。 不知过了多久,陈烟回来了。他进了卫生间,放水声。他走了出来,坐在床边,“睡着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手是温热的,上面还残留着洗手液的清香。我轻轻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嗅着,像嗅一朵蔷薇花。 “你干嘛去了?我都睡了一觉了。”我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睛。 他伸手脱下那件宽大的棉t,我一哆嗦,忙往被子里钻。 “我去药房买了药油,让我看看你的背,趴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药草的味道,他把手搓热了,将那药油抹在我的后背上,轻轻地按摩着,抚摸着,温柔得令人颤栗。 “宁宁……”他用力掰过我的脸,炽热的呼吸喷涌而来。“抱紧我!”他的手掌穿过我蓬松的乱发,从脖颈滑向胸腹,越过千山万水。 耳畔清晰地响起一阵窸窣声,我睁眼看他。他拆开一只小盒,光洁的后背上一个触目惊心的疤痕,像一只伤心难过的眼睛。 第156章 悲剧 这个男人的身体,像一棵茂密的植物,散发着独特的芬芳。他花繁叶茂地将我覆盖在身下,我听到花在呻吟,痛苦地开着,亦快乐地败了,最后,一点一点地消亡在夜色里。 “宁宁……”他在耳畔,咻咻地叫唤着。“你不要走好不好?” “嗯。好。”我闷哼一声,尖锐的疼痛像利刃割裂身体。 “你那个公寓,明天就搬出来。”他吻着我的眉,眼,唇,每一寸肌肤…… “明天……不行……”我眼神空洞地看着那双眼睛。 “为什么不行……明天我抽空……帮你搬家……”他喃喃道,鲁莽得像个孩子,粗暴得像个暴君。滚烫的汗水从脸上滑落,落在我的眉梢。 那个温温柔柔,柔软得像一团泥胚,清澈得像一汪清水的陈烟,荡然无存。 那是不一样的陈烟,像着了魔,撕去温情的外衣。 云消雨散之时,我瘫在被中,气息凌乱。他起身,光洁的脊背映着朦胧的壁灯。那道伤疤,像只狰狞的眼睛。 陈烟沐浴出来,带着一缕芬芳。把他那件宽大的棉t套在我身上,皱着好看的鼻子,“去洗洗,臭臭的。” 我一动不动,浑身脱力。 “没力气了,不想动。”我慵懒地蜷在被中。 陈烟打来一盆热水,拧干净毛巾,一下一下擦拭着我的身体。 “你不想搬出来和我一起住吗?”他擦着我的手指,闷声问。 “钥匙找不到了,得后天回办公室找找。”我蜷在被子里,疲倦不堪。 他挨着我躺下,将我蓬乱的头安放在他肩上。“万宁。”他轻轻地抚着我的后背。“我们……结婚……好不好?我想给你一个家,以后你不必再流浪了。” 我笑,“你忘了你妈妈说过的话了?她说除非她死否则休想。你别想了,我万宁也不是那么好娶的。” 我转过身去,将一堵冰冷的后背对着他。 “万宁!我会说服妈妈的。”他搂着我的腰,将脸埋在我的脖颈间。 黑暗里我睁着眼睛,泪水淆然而下。陈烟不知道,陈尘去世那年,他妈妈坐了大老远的车到南城来,找到我的学校,把我堵在校园里,举着一块大牌子上面用触目惊心的红色大字写着:还我儿子!她对每个过往的人说,就是这个女人害死了我的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我的罪行。自那以后,只要我出现,身后必定一群人指指点点。 我流着眼泪,睡到天明。 也许,我们之间注定是一出无法谢幕的悲剧。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杯下压着一张淡蓝色的便笺,上面摇曳着鹅黄的小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杯壁是温热的,我拿起水大口喝尽,看着便笺上熟悉的字迹:“早安,小懒猫,厨房砂锅里有熬好的粥,蒸锅里有包子和鸡蛋,饿了的话就先吃,我跑步去了,很快回来。” 床头放着干净整洁的衣衫和裤子,散发着淡淡洗衣液的清香。昨晚他帮我洗干净了衣物,还仔细地熨烫过,还真是贤惠。我靠在床头,摸出那部裂了屏的手机给他打电话。他很快接了电话,微喘着:“醒了?你再睡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我又翻完一遍那画册,拉开抽屉,将画册收进去。抽屉里安静地卧着一只首饰盒,鲜红的,极醒目。我拿起那小盒,打开,是一枚璀璨夺目的钻戒。我笑,看来这回是来真的了,连戒指都准备好了。将那小玩意儿放回抽屉,溜回被子里,继续睡觉。 开门声,陈烟回来了。 “吃早饭了吗?外面有点冷。”他坐在床头,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冰冷如霜。 “没呢!”我露出一颗蓬松的头,打趣道:“真是自律啊,陈先生。” “过奖。昨晚睡得还好吗?”他脱掉外套,凑了上来,微冷的脸,贴在我脸上。 “还好。”我扬着脸,承受着他缠绵的吻。 “一晚上哭了好几次了。”他幽幽地道,轻柔地吻着我的眼角眉梢,“你的泪水,又咸又涩。”他叹息着,“阿宁,你一点也不快乐。” 我心中一悸,有什么东西撕裂开来,掉进那个深洞里,发出巨大的回响声。他笃定我不快乐。我许久不知快乐为何物了。我笑着抚摸着他的脸,下颔上青青的胡茬,性感的唇线。 “可能做噩梦了,梦都是相反的呀,我很快乐,至少,昨晚是的。”我叹息着,轻轻回应着他激烈的吻。他的手摩挲着我的大腿,我按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漫声道,“肚子饿了。” 他起身,收起他磅礴的欲望,进了浴室。 我换好衣衫,整理好床铺,趿着棉拖出了卧室。 浴室的水声一直不停歇。 我进了厨房,取出早餐,摆在餐桌上,准备好碗筷,装好两碗浓稠的粥,并排放着。 “你快点啊,你再不出来,我都吃光了。”我催促着。 陈烟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棉质短t恤,不紧不慢地扣着衣扣,结实的胸脯在白色的织物里若隐若现。他扣好衣衫,坐了下来,领口微敞着,露出性感的锁骨。泛红的手指,打开小蒸笼的盖子,雪白的包子透着朦胧的白汽。 “你几点起来的?”我抓着包子,咬了一口。没话找话说。 “六点多吧,我的生物钟很准时。”他微笑着。 我叹息不已,“惨了,六点多我哪起得来?” “你起来干嘛?”他不解。 “总不能让你每天这么早起来做早餐,太过分了!”我夸张地叫着。 “我叫你搬来和我一起住,不是为了让你来做早餐的。你平时怎样还怎样。”他把一只包子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 “总觉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我瞥了他一眼。 他笑,不再说话,沉默地吃完早餐。 我起身收拾碗筷,他一把按住我的手,将碗筷端起。 “去换衣服,等下我们一起出去。”他温柔地道。 我洗漱完毕,穿好衣服等他,长发披在肩下。 陈烟洗好碗筷,收拾好厨房,走了出来。看着我,“不冷吗?你穿这么一点儿?” 我笑,昨天我还穿拖鞋短袖呢! 他换好衣服出来,黑色西装,黑色裤子,怀里抱着一只一尺高的盒子,手臂上搭着一条灰色羊绒围巾。他把盒子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拿起围巾套在我的脖子上,围了一圈又一圈。 “走吧,我带你去见我的老师。”陈烟轻轻地将那只精致的木盒抱了起来,里面不知装了什么珍贵无比的宝物。“这是给老师的礼物,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他喃喃道,缓缓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尊汉白玉雕刻而成的菩萨像,菩萨低垂眉眼,似笑非笑,面容宁静而慈祥,眼中满是悲悯与慈悲之情,仿佛能透过人心看到世间万物的疾苦和无奈。 第157章 卡门 陈烟的大学老师住在距离小院更远的郊区,那是一个远离城市喧嚣和繁华的地方。正值冬季,寒冷的天气让整个郊区显得格外荒凉。寒风呼啸着穿过空旷的街道,吹起一片片枯黄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街道两旁的树木早已褪去了翠绿的外衣,只剩下干枯的树枝在风中摇曳。远处萧瑟的景象让人感到无尽的凄凉。偶尔有几只鸟儿飞过,但它们的叫声却被风声淹没。 郊区的房屋大多都是低矮的平房,墙壁上剥落的油漆和破旧的窗户显示出岁月的痕迹。这里没有城市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只有一片寂静和冷清。 陈烟小心地将车开进一条狭小的马路上,将车停在马路尽头的一座红砖小院前。他抱着那尊佛像,下了车,走到那斑驳的门前,用力地拍门。 过了许久,院门才被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女人探出一张苍老的脸,淡黄色粗布格子外套里面是一具枯瘦如柴的身体。 “师母。”他抱着那尊佛像,西装括挺,表情拘谨。 “你来做什么?”女人冷冷地道,双目如刀,恨不得把他砍得支离破碎。 我站在不远处,见他不受待见,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来看看靳老师。”他轻声道。 “你怎么还有脸来?!他不想见你,你走吧!”女人愤愤地一把推开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陈烟站在门外,踉跄着,风掠过他的头发,他满眼萧索。 “陈烟!”我跑上前,扶住他。“怎么啦?” 他摇摇头,看着手上的礼盒,将那木盒倒立放在门边石阶上。拉着我的手,慢慢走下石阶。 “万宁,陪我走走。”他的脸色煞白,手指冰冷。 我握着他的手,轻轻地抚着他的手背。陈尘去世那日,我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那无法掩饰的哀痛,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我靠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慢慢地走在那满是枯叶的小径上。我不知道他和老师之间发生了什么,亦不知道要如何开解他。就这样紧紧握着他温凉的手,漫无目的地在这几乎无人居住的小村庄里流荡着。我想,如果他想说,他会告诉我的,如果他不想敞开心扉,我又何必强行扯开他的伤口。 一只黑色的鸟儿突然扇动翅子飞起来,箭一般地刺向灰冷的天空里。我吓了一跳,惊骇地躲进他的怀里。这个阴郁的男人终于露出一丝笑颜,他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垂着头,脸埋在我的脖颈。我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看着不远处的枯草丛里开出一簇红色的花来。我推开他,跑了过去,摘下那朵鲜红的花。 我脱下厚重的外套,解下温暖的羊绒围巾,扔在他身上,胳膊露在外套,乳白色的开丝米线衫挡不住半缕寒风。 陈烟手上挽着我的衣服,看着我将那枝红丽硕大的花枝咬在嘴里。风扬起我的头发,我站在飒飒的寒风里,脸冻得通红。 “请欣赏万宁小姐为陈烟先生带来的独舞,《卡门》!”我取下花枝,报幕,笑得花枝乱颤。将那红色的花咬在唇齿间,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我忍着寒意跳完那曲《卡门》,风姿绰约,风情万种。 陈烟放下手机,笑着,“我完全不知道,我们家宁宁舞蹈天分竟如此高超。”他迎了上来,将手上的风衣外套披在我身上,围巾挂在我的脖子上。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我得意地笑着,将那枝花放在他手里。穿好衣服,围好围巾。挽着他的手,慢慢地走着。“好冷啊!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把手塞进他衣服里面,感受着他的体温。 “好,回家!”他把我飞扬的头发拂至耳后,深情地看着我的眼睛。 陈烟挽着我的手,手上拿着那枝花,走到车前。他望着那四合小院,许久,才叹息着开了车门。我上了车,车里冰冷。我搓着手,陈烟发动汽车。 “中午我们吃火锅好不好?” 他扬眉笑着,脸色苍白。车缓缓驶出了村庄。 “好啊,我快冻死了。”我将冻得发麻的手搁在嘴边呵着热气。 手机响起,我拿起手机接了电话,“田大美女,有何指教?” “没啥大事,我就关心一下,红灯区那稿子你写得咋样啦?过两天就截稿了。”那女人的声音清脆地传来。 我一激灵,要不是安全带扣着,早就跳了起来。完蛋,我完全把那篇稿子抛诸脑后。一个字也没写。 “你别告诉我,你一个字也没写啊!”田珊珊尖叫着,“你在家对吧!我今天得闲,要不我们讨论一下。” “我不在家……”我支吾着,看了陈烟一眼。 “叫你同事过来,不是吃火锅嘛,多一个人,更热闹。”陈烟温和地道,笑着。 “不好吧!”我捂着手机,轻声嘀咕着。 “随你。”陈烟摇头,笑得无奈。 “你在哪里潇洒啊?周五开了例会了,你也没来,你知道吗?夏总不担任我们主编了,换了个大帅哥,好帅好帅啊!”我能想象此刻田珊珊那春心荡漾的花痴模样。 “把你家地址发给我,我去接你。”我挂掉电话。手机短信很快收到田珊珊发来的信息。我报了地址给他。 “你想吃什么?列个单子给我,我去买。”陈烟问。 “等田珊珊来了再说。”我裹紧身上的呢绒外套,吸着鼻子。望着那枝红艳艳的花,心思芜杂。 陈烟将车停在路边,我摇下车窗,朝那风中的女人招着手。田珊珊提着个小小的白色的手提包,却穿着一件肥大的军绿色棉衣,臃肿地跑了过来。 “哎哟,冻死我了。”田珊珊挤上了车。 我扭头看她,“穿这么多还叫冷,你虚啊!” “喂,谁啊?也不介绍一下?”田珊珊促狭地笑着。 “你好!”陈烟扭头,招了招手,轻笑着。 “你好……”田珊珊定在那,她看清楚了那张脸,像被雷击,那女人尖叫起来,“你是……是陈尘吗?哎呀,我居然见到真人!真的是你啊,我好喜欢你的画哦!” “大师,你粉丝呢!可不得送幅大作给人家。”我打趣道。 “好。”他微笑着,竟一口气应承下来。 “真的啊?哎哟,那怎么好意思!”田珊珊高兴坏了,不算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 这两年他不大画画了,一画难求,也难怪田珊珊会高兴成这样。我知他不爱作画,有些后悔,我不该随意开这种玩笑。 陈烟将车开到商场楼下,三个人进了电梯。田珊珊挽碰上我的手臂,那件夸张的军大衣令她格格不入。电梯里的女人一个个打扮时髦,时不时有人怪异地瞥她一眼。我偷笑。但田珊珊毫不在意。说实话,我挺喜欢她这种我行我素的性格。 “干嘛?”田珊珊扬着脸,“我敢断言,未来的某一天,这军大衣是你们谁也高攀不上的时尚。”那女人说的得没错,果然数年后,那臃肿的军大衣成了时尚界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陈烟推着购物车,买了很多食材,他不住地问田珊珊喜不喜欢吃这个喜不喜欢吃那个,搞得田珊珊是他女朋友似的。 “他好贴心哦!”田珊珊附在我耳畔悄声道,“你居然不吃醋哈!”女人笑得前俯后仰。 “你是客人,那是他的教养,我吃那干醋干嘛?”我笑,心里偷偷乐着,他买的食材都是我爱吃的。 我拉着田珊珊去逛内衣区,一件件镶着漂亮蕾丝的内衣展览似地挂在那里,我拿起那柔软的织物,对着挺立的胸脯,比划着。 田珊珊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什么?”我提着衣架取了四套黑色的内衣,望着她。 “陈尘那篇专访,是你写的。”田珊珊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 “嗯,怎样?”我转身去挑睡衣,柔软的丝质睡裙在手中像水一样丝滑。 “肥水不流外人田。”田珊珊叹息着,“你们怎么认识的?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这件好看。”一只白皙的手拿起一条黑色的吊带裙子,没有多余的修饰,胸前有一朵刺绣小花,鲜红的。红与黑,极致的视觉冲撞。 我扭头,陈烟站在身后满脸笑容。我默默看了吊牌上的价格,默默地放了回去。这薄薄的两片布抵了我小半个月的工资。 第158章 竹马 陈烟将车开到商场楼下,三个人进了电梯。田珊珊挽碰上我的手臂,那件夸张的军大衣令她格格不入。电梯里的女人一个个打扮时髦,时不时有人怪异地瞥她一眼。我偷笑。但田珊珊毫不在意。说实话,我挺喜欢她这种我行我素的性格。 “干嘛?”田珊珊扬着脸,“我敢断言,未来的某一天,这军大衣是你们谁也高攀不上的时尚前沿。”那女人说的得没错,果然数年后,那臃肿的军大衣成了时尚界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陈烟推着购物车,买了很多食材,他不住地问田珊珊喜不喜欢吃这个喜不喜欢吃那个,搞得田珊珊是他女朋友似的。 “他好贴心哦!”田珊珊附在我耳畔悄声道,“你居然不吃醋哈!”女人笑得前俯后仰。 “你是客人,那是他的教养,我吃那干醋干嘛?”我笑,心里偷偷乐着,他买的食材都是我爱吃的。 我拉着田珊珊去逛内衣区,一件件镶着漂亮蕾丝的内衣展览似地挂在那里,我拿起那柔软的织物,对着挺立的胸脯,比划着。 田珊珊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什么?”我提着衣架取了四套黑色的内衣,望着她。 “陈尘那篇专访,是你写的。”田珊珊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 “嗯,怎样?”我转身去挑睡衣,柔软的丝质睡裙在手中像水一样丝滑。 “肥水不流外人田。”田珊珊叹息着,“你们怎么认识的?真是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这件好看。”一只白皙的手拿起一条黑色的吊带裙子,没有多余的修饰,胸前有一朵刺绣小花,鲜红刺目。红与黑,极致的视觉冲击。 我扭头,陈烟站在身后满脸笑容。我默默看了吊牌上的价格,默默地放了回去。这薄薄的两片布抵了我小半个月的工资。 陈烟结了账,驾车回到小院。院中花草摇曳,枯叶翻飞。 “快进来。”我提着大包小包上了楼梯开了门。 田珊珊紧跟其后,她站在门口边,看着我换鞋。我躬身取了双棉拖放在她脚下。 “有这么大豪宅,你还住什么公寓吗?”田珊珊毫不客气进来,像逛自己家一样。 “这是他朋友的房子,只是暂时借住。”我把购物袋提进厨房,取出里面的食材。“你不来帮忙吗?坐享其成啊? ” 陈烟提着两只鼓鼓的胶袋,进门来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他把一只胶袋放在厨房门口,另一只提进了卧房。田珊珊参观完房子,甩着手走过来。她甩着她厚重的袖子,滑稽可笑。看样子根本就不打算帮忙。 陈烟挽着袖子走进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一只电火锅,拿出来清洗了锅胆,“搁那儿,我来洗,你把电锅插上。”想了想,又说,“算了,还是我来。”说着将那电火锅端到餐厅,餐桌有点高,他又把电锅端到客厅的茶几上,拉了排插接通了电源。 田珊珊带着欣赏的眼光,站在一边看着他忙碌,我把清洗好的蔬菜用碟装好端了出来。陈烟开了电视,电影频道正在播放《大话西游》。 “你们看电视,坐着等吃就行。”他进了房间,抱着一只小熊造型的电暖宝出来,塞在我手上,温柔一笑,“别冻坏了。”转身进了厨房。 “天啊!”田珊珊大呼小叫,夺过我手里的电暖宝,“这样的好男人是怎么生出来的?”那女人抱着电暖宝,陷在沙发里。 我冷笑着,坐在她身边。 “你这是什么表情?”田珊珊探身去拿茶几上的零食,她脱掉拖鞋,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电暖宝,吃着零食,看着电影,那松驰感,不要太真实。“哎——”田珊珊用手肘撞了撞我,望着那道紧闭的厨房的玻璃门,笑,“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我可得准备个大红包!” “你怎么那么八卦?”我握着摇控器将声音调大,回避这个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电火锅里的汤开始翻滚,红的极红,白的极白。 陈烟端着焯过水的鸡块走了过来,“这个鸡肉,唉,将就吃了。” 我起身去厨房取碗筷。回来的时候,听到田珊珊在拷问他,“哎,陈生,你和阿宁是怎么认识的?” 陈烟坐在对面,背对着大电视。将碟中的食物一半一半地分放在两只锅里。“我们……算得青梅竹马吧,细细算来,我们相识十三年快十四年了。”他起身,去厨房提了一壶清水,放在几上。 “人间最是难得竹马情。”田珊珊幽幽叹息。“真是羡煞旁人啊!有酒没有?得喝一个!” “有,我去拿!”陈烟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梅子酒。 “这个不得劲呀!”田珊珊看着那梅子酒,肆意地皱着纤细的眉。 她是那样毫不在意别人眼神的女子。 我笑,“你能喝烈的?” “麻麻地!”田珊珊笑得灿烂。 “有白的吗?给她!”我端着碗,望向陈烟,碗里的食物很快在寒冷的空气里结了一层白白油脂。 “有的!”陈烟放下碗筷,进了厨房。 “你的陈先生,他好乖啊,像猫一样乖巧。”田珊珊咯咯地笑着。 我笑,无语。 陈烟取了一瓶酒和两只高脚酒杯,他开了酒瓶,一股浓郁的葡萄果香扑鼻而来。 田珊珊不再说什么,她接过了他递过来的酒杯,莞尔一笑,“多谢。”她闻着那浓郁的酒香,一脸陶醉。“好酒!” “款待贵客,可不敢将就。”陈烟倒了小半杯酒给我,“浅酌一杯,莫贪杯。” “田小姐,不可贪杯哦!”我举起酒杯,跟田珊珊碰了杯。 陈烟殷勤地给她布菜,倒酒。他倒是个合格的男主人。 “不行、不行,你不能一直灌女孩子喝酒,自己却滴酒不沾。”田珊珊端着酒杯抗议。 “抱歉,我不喝酒。我以茶代酒……”陈烟端起水杯。 “我陪你喝!”我拦下他,“你别为难他了,陈先生的手是拿刻刀的手,执画笔的手,喝酒手抖。” “护夫狂魔啊!”田珊珊肆意取笑。 两个人喝掉一瓶酒,田珊珊酒量属实不咋滴,她已经大醉。 “你怎么不劝她?明天还要上班,醉成这样怎么办?”我瘫在沙发上,怪他。 “你醉了没?”陈烟笑着,“看来,你酒量倒比她好那么一二分。” 他收拾着残局,把桌上的肉骨头收入垃圾桶。 田珊珊喝醉了,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进了客房抱了床薄被搭在她身上。 “等她醒了,你送她回家!”我踉跄着进了房间,倒头便睡。 陈烟抱着那电暖宝进了房间,他将那温热的电暖宝塞进被子里,握着我的手。“冷吗?小酒鬼,一股酒味儿。”他将脸贴上来,笑。 “不冷,头晕。”我闭着眼睛迷迷瞪瞪地道。 “我陪你睡一会儿,等你朋友醒了,我再送她回去。”他钻进被来,带着一股寒意,好似一条白色的鱼。 第159章 平生一念 许是酒的作用,我很快沉睡过去,做着梦,凌乱的,不可描述的梦境。我跪在一座坟茔前,一身雪白,头埋在深紫色的花丛里,嶙峋清冷的手指在花丛里快速地刨着,像一只白色的发了疯的小狗儿。我费力地想要刨出些什么,什么也没有,只有灰白色的骨灰细细碎碎地铺陈在泥土里。我流着眼泪,将那灰白的骨灰,一捧一捧地塞进嘴里,咽下,痛不欲生。 墓碑上刻着陈尘的名字,鲜红如血。 “陈尘!陈尘!”我尖叫着惊醒过来。伏在那具躯体上干呕着,黑暗之中,我满目悲凉。 “万宁!万宁!”陈烟坐起来,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 “做噩梦了?”他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后背,亲吻着我的脸,我的泪水。“别怕,我在这里。” “……”我呜呜地哭着,内心一片空寂。那空荡荡的心之地,荒芜,萧条,像那郊区荒凉的村庄。 “怎么了?”田珊珊大概被我吵醒,她抹着脸眼睛朦胧地走过来。 “做噩梦了,抱歉,田小姐,稍后,我送你回去。你——请自便。”他轻轻将门关上。 墙上的壁灯是朦胧的橘黄色,淡淡的,暗暗的,像一块旧了的纱布,将整个房间笼罩在幽暗之中。 我靠在他怀里,许久,慢慢平息内心的波澜。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风在窗外乱蹿。 内心的伤痛,只能靠自己去缝缝补补,打上那些补丁,堵上那些脓疮。 “好点儿了吗?”他轻声问,“你要不再睡一会儿?天不早了,我送你朋友回去。” 我把脸埋在他胸口,深深地呼吸着,把泪水擦在他的衣衫上,他的体温会蒸发掉一切伤痛吗? “我去送她。”我扶着他的肩,爬下床榻。 田珊珊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百无聊赖地换着台。 “睡美人醒啦!”田珊珊站起来,“是我叨扰了!” “欢迎常来玩儿。”陈烟穿好风衣走了出来。 “珊珊我送你。”我在门边换鞋子。陈烟进了房间拿了外套和围巾出来。 在车上,田珊珊大致说了周五例会上的会议内容,专题要尽快交稿,5号截稿,我没有多少时间了。集团另派了人来担任《万象》的主编,二十七八岁,又高又帅,姓温。 “空降而来,怕是关系户,和小夏总出双入对的。确实,很登对唉!”田珊珊是真的长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八卦之心。 我不说话,望着窗外的夜色。 陈烟将她送到她家楼下,“明天周一早上有例会,我提醒你,莫迟到哦!”那女人下了车,趴在车窗上,挥手告别。 我叹息。抱紧自己。那个专题,实在有些棘手。我缺少素材,完全没办法动笔……不行,我得再探红磨坊。 “怎么啦?”陈烟侧目望我,“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不想吃,没胃口。”我蔫蔫儿的。 陈烟不再说什么,只是一直往前开。 “万宁,有一件事……”他还未说完,我的手机响起来。他很知趣地闭上了嘴,静默地开着车。 “喂……”我沉默片刻还是接了电话,是花城的号码。 “阿宁,你换了号码怎么不告诉我?”电话里的那个声音醉态十足,是老沈,他又喝醉了。 “领导,有何指示?”我笑得虚浮,车窗外的灯光水一样一晃一晃地照在我疲倦不堪的脸上。 “我不是你的领导喽,人走茶凉,连个号码也不留给我,要不是问到老张,我看你一年也不会给我打电话了。”老沈在电话里抱怨不已。 “我不是那种凉薄的人啦!”我笑,疲态十足。 “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去s城了,你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老沈叹息。 “您喝醉了,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想,好吗?挂了。”我挂掉电话。 心里莫名烦躁。 虽然,我和老沈之间本没有什么故事。但那天嫂夫人气势磅礴地杀到报社,令我胆寒不已。人言可畏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未能坦坦荡荡地跟他讲明白,以至于他一直玩暧昧我一直装傻充愣,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 我舔舔干涸的嘴唇,扭过头去,脸对着黑暗中的陈烟。我烦躁地拍打着车座。 “明早我送你上班,然后去看房子,中午如果有时间我就来接你出去吃饭。”陈烟打破沉默。 “好。”我不假思索,像在敷衍。 “阿宁,你还好吗?”他的声音自黑暗里飘浮而来。 “……”我不说话,并非无话可说,只是不知要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解释,关于老沈,我和他其实并没有什么。 回到小院,不过九点多。我睡意全无,陈烟说,那你去书房打发时间。书房很大,三面环墙的书架直达天花板。书架下立着一架立梯。靠窗安放着一张罗汉床,床边放着一张又宽又大的书桌,兽足,雕花,古香古色。桌边放着一张太师椅,铺着厚厚的垫子,桌上摆着毛笔架,架下一方镇纸压着雪白的宣纸。 “你会写字?”我惊讶。我从未见过他写毛笔字。 陈烟拉着我的手走向那书桌摊开纸,“选修过书法,无聊的时候会写写。阿宁,我想在工作室门边刻一幅对联,你帮我想想呗!” “还叫初尘?”我扬脸看他。 陈烟点点头,他打开砚台,取出墨来,把墨条放在我手边,打了一小勺清水。我笨拙地研着墨,陈烟嘲笑着,将我拥入怀中,握住我的手,“这样笨手笨脚的丫头,这要放在古代怕早被打死了。” 我冷哼一声,“也就你这样薄情寡幸的主人能狠下心来打死我这样知冷知热的丫头。” “我可舍不得。”他轻叹着,将微凉的脸埋进我的脖颈间,温存着。“冷吗?”他的温润的唇落在我耳畔,酥酥麻麻。 我咯咯笑着,在他怀里拧着身子,“我有了。” “什么?”他惊愕,看着我。 “想什么呢!”我敲了敲桌上的宣纸,“快写,东风陌上惊微尘,游人初乐岁华新。” 陈烟将这句诗写在了纸上,他的字笔锋锐利,刚劲有力,笔走龙蛇,带着一种凌厉的气势,每个字似乎都蕴含着他内心磅礴的力量。 诗里嵌着“初尘”二字,寓意初尘新张,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把写好的字摊开放在罗汉床上,又取了纸铺在桌上,用镇纸压着。 “再想一个,挂在咱家院门边。要把咱俩的名字嵌在里面。” 我咬着手指,在他身边踱步,千思万想。 “有了没有?”他催促着。 “三吴烟水平生念,宁向闲人道所之。”我扬眉吐气。 陈烟一气呵成,“那么快就有了。”他笑得暧昧至极。 我站在桌边看他写的字,忍不住叹息。 “给我写幅字呗!”我心痒痒,“我把它挂办公室去。” “这有何难?想要多少有多少。”他提笔写字。 纸上写着:我爱万宁! 肉麻死了。 我笑得花枝乱颤。 第160章 温凉 早上醒来,一摸枕畔,空无一人。我的细长的手臂露在被外,大红色的被子映得手臂鲜红。白色的窗帘飘忽,像行了远路的云朵,像走累了的我,终于找了个地方,停靠。 陷在那柔软的枕被中,身心温暖。不去想过往。不想陈尘,不想他妈妈。 一切都那么美好。寒冷的夜,不必一个人抵抗寒冷,身边有个温暖的身体,可以依靠,可以取暖。至少,他在努力地把我照顾好。 什么也不要想。 我劝告自己。 摸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morning!”电话那头的男子的声音是温暖的,令人心颤。“睡醒了?我马上回来。”他在开车。 “这么早干嘛去了?”我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问。 “给你买早餐。”他温情道。 我心中一颤,看着自己光洁的手臂,“唉,陈烟,你别对我这么好,万一哪天你不要我了,我会活不下去的。” “说什么昏话!你我之间只有你不要我绝没有我不要你的,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你甩不掉我了。”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我爬起来,光着脚,跳下床,掀开窗帘,拉开窗户,趴在窗上。陈烟进了院子,手上提着两只罐子,一绿一橙。我冲他挥手,他笑,黑色的风衣敞开着,帅气无端。 陈烟将那两只保温杯放在餐桌上,我出门迎他。 “你怎么这么早啊?”我嗔怪道。 陈烟进了厨房,放水哗啦啦地洗手。 “那家粥铺,生意太好,去晚了喝不到了。”他取出碗筷,打开绿色保温杯,舀出里面浓稠的粥,雪白的鱼片,金黄的油条,紫红的花生米,嫩黄的蛋丝儿,青翠的葱花……颜色鲜艳,芳香扑鼻。 “去洗手。”陈烟打开另一只保温杯,里面是小小的蓬松的包子。他把包子夹出,放在白色的小瓷碟中,摆成一朵雪白的花。 相对而坐。餐桌上的小小瓶子里插着一枝红色的花,昨天在郊区摘的那枝。 有美食,有鲜花,有良人,有华屋,有枕畔缠绵,有烟火人间,有人把你放在心尖尖上……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吃完早餐,陈烟洗碗,我擦桌子。我把抹布扔给他洗,站在水池边的陈烟穿着白色麻棉t恤,黑色灯芯绒裤子,挺拔如松。我从身后抱住他,把冰冷的手贴在他结实的腰腹上。 “陈先生,你好贤惠哦!”我丝毫不吝赞美之词。 “手怎么这么冷?”他冲洗着碗,“晚上睡觉的时候,脚也跟冰块一样。” “你嫌弃啊?”我仰脸看他,笑。 “可不敢!”他收拾好厨房,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快去梳洗,要迟到了。” “还早呢,才八点多。”我摸出手机,看着那裂屏的手机。 “我约了人九点看房子,我先送你去单位。”他扯了张厨房纸巾擦干净手。 我梳洗完,换好衣服出来。 陈烟看着我,上下打量,抿着嘴,“你把头发盘起来,更精神。” “冷啊!”我缩着脖子。 他拿过围巾,套在我脖子上,“多穿点就不冷了。你同事那军大衣看着就挺不错的,要不考虑一下?” “你搞笑的吧!”我换鞋,笑,差点摔倒在地上。 陈烟把我送到报业大厦楼下,他下了车,毫不避讳地拥抱着我,在额下落下一吻,“中午我接你吃饭。” 我点点头,转身离去。 他依然站在原地,看着我走进那旋转的玻璃门,进了那怪兽一样张着巨口的大厦。 有早到的人,跟着我一道挤进电梯,电梯停在18楼,和我一同出来的男子,体量高长,皮肤白皙,黑色的高领毛衣,宽松地套在矫健的身体上,乌黑的头发微卷,鼻梁高耸,眼睛幽黑,眉毛很漂亮。是一种和陈烟完全不一样的男性之美。他从电梯里走出来,我意识到他与我同一层,忙扬眉,微笑,不失风度地让他先行。 我站在挂着《万象》牌子的门前,没有人来,我没有门禁卡,无聊地靠在墙上。那穿着黑色毛衣的男子走进最里的一间办公室,先前李主编的办公室。难道此人便是新来的主编?田珊珊说他姓温。 “温……主编?早上好。”我拉开脖子上厚重的羊绒围巾,露出雪白细长的脖子。楼里有暖气,气腾腾的。我笑着与那一身漆黑的男人打招呼,我想,他应该是田珊珊说的那个温主编。前晚,我在商场见过的,和夏可儿站在一起,很登对的男子。 “你是万宁?周五没来,今天倒来得早。”温主编声音冷清,但很好听。 我笑,“抱歉,身体不适,我委托谢老师请假了。” “请假条呢?”那人冷冷道,“我没有见到你的请假条,也未批过你的假,这种情况,算旷工!” “……”我如吃了一只苍蝇,噎着了,愣愣站在那人面前。 在花城我是自由惯了的,有采访便出门,有时都不打招呼,来去如风,老白惯坏了我。我只按时交稿,什么全勤奖,也全不在意。 “田珊珊说红灯区那稿子是你在写,拿来我看看。”姓温的冷若冰霜。“qq发给我。”他将一张雪白的名片弹在我身上,它飘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我俯身拾起。 温凉。 《万象》主编。 真是人如其名。 我把他的名片揣进包包里。 温凉开了会议室的门,冷冷地道:“把会议室清扫一下,准备例会。” “哦。”我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 从清洁室提了水,拖地,抹桌子,烧水,浇花。 勤恳勉力,任劳任怨。 忍不住发笑,在家里陈烟不让我做一点儿家务,在办公室我倒成了劳工。 搞完卫生,办公室陆续来人。 田珊珊解下围巾,放下包包,呵着冷气。 “你怎么来这么早?早饭吃了吗?”她递上一只明黄的纸袋,“热腾腾,香甜可口,菠萝包。特意多买了一份。” “我吃过了。”我开了电脑,取出那张名片。 “你怎么有温大主编的名片?他不会特意给你的吧?快把他的qq给我。”田珊珊抢过那张名片,如获至宝。 “他叫我把红灯区的稿子发给他过目,可我一个字也没写。”我唉叹,趴在桌上。 “你惨了。”田珊珊笑得恐怖,把名片还给我。 我加了那人qq,他秒通过。 温凉:稿子。 是老万啊:主编通融通融,最近身体抱恙,缓我两天呗,不是5号截稿么?这不还有两天。 温凉:我只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早上我要看到稿子。过来开会。 真是冷血啊,温扒皮。 温凉不紧不慢地主持着例会,他坐在会议桌边,居高临下,一双眼睛猫一样地盯着我。干嘛老盯着我? “万宁,你做一下会议记录。”那男人冷清地道。 感觉被报复了。那种感觉,好极了。 第161章 碰壁 会议结束后,温凉把我叫去他的办公室。那间办公室重新装饰过,这大概是温凉的风格。黑白色为主,极现代的装修风格。白色的弧形桌上立着一台白色的apple电脑,电脑下立着一盆多肉,又粉又绿,晶莹漂亮。装多肉的盆子是个极普通甚至是粗制滥造的地摊货。 “主编。”我环视着那除了一桌一椅一几一张布艺沙发一架书架的办公室,把手上的会议记录搁在他的桌上。 “稿子尽快给我。”温凉坐在那黑色的真皮座椅上,轻轻转动着,手里拿着那会议记录。我在等着他的夸赞。 “上午我要去见一个人,你收拾一下,跟我同去。”他看着那工整的会议记录,嘴角一扬。 “主编,我还要赶稿子……”这个人想干嘛? 他抬腕看表,“我给你五分钟。” 我咬牙切齿,回到办公室,乒乒乓乓收拾东西。 “万宁,你怎么啦?”田珊珊坐在她的座位上吃菠萝包。 “主编大人要我陪他出去见客。”我胡乱戴好围巾,挽起包包,“对了,我还没有门禁卡,要去哪里领?” “听说门禁都要换成人脸识别了,到时ic卡就废除不用了。”田珊珊道。 “好吧,我期待中。走了。”我冲出门外。 电梯边,温凉一身漆黑提着一只公文包,他瞥了我一眼,将手上的公文包扔了过来。我忙接住。“我们去哪?”他进了电梯,不给任何回应,按了b2键。 我闭了嘴,这个男人和陈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我不必期望他的怜惜。完全没有必要。我抱着他的公文包,跟在他身后,他在一辆黑色簇新的奔驰车前停了下来,将车钥匙扔给我。 “去地王大厦。”温凉上了副驾。 我好想揍他。 我脱下外套,扣好安全带,将车开了出去。 温凉侧目看我,目光幽凉,“等下把头发挽起来。” 管得真宽。 地王大厦的地库,我乖乖地把头发挽作一髻,穿好外套,围好围巾,跟着温凉下了车。 “李悦是电竞界新贵,短短的两年间,他能把一家小小的公司做大做强,必有他过人之处。”温凉站在电梯前,等着我按电梯。“你玩电游吗?” 我按了电梯,他迈步进来。 “不玩。上几楼?”我问。他伸手按了十五楼。 “那你平时周末在家干嘛?”他眉毛一扬。 “看闲书,睡懒觉。”电梯停在十五楼,我按住开门键,示意他先行。 新悦电竞占了十五楼大半层,灯光璀璨,装修前卫。化着精致妆容的前台小姐,笑容满面地将他拦了下来。 “先生,您有预约吗?” 温凉看了我一眼,我装傻充愣什么扭过头去。 “对不起,如果没有预约的话……” “我们有预约。我们是《万象》的记者,约了李总做个采访。”我抱着温主编的包包,手忙脚乱地去翻自己的包包,翻出名片,“麻烦帮我们通报一声。” “抱歉!李总不在!请回吧!”那漂亮的前台小姐姐收起温和的笑容,冷冷地道。 什么情况?您事先不约好的吗? 我瞪着他。这个男人冷清的眸子里闪出一缕不屑一顾的光来。 “小姐姐,你就行行好帮个忙呗!”我双手合十,哀求着。 “你们真的是媒体?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李总从来都不接受媒体采访的吗?”前台冷冷掀动长长的睫毛。 “不然呢?怎么会劳动我们主编大人亲自出马!” “抱歉!就算你们社长亲自来,也没法子,李总真的不在!”前台小姐姐脸上浮现出那种职业性的笑实在不讨喜。 温凉的手机响起来,他了电话,掉头就走。我叹息一声追了上去。 “你搞定他!”温大主编冷森森地道。 我脊背发凉,我拿什么搞定他? 温凉进了地库,“你自己打车回去,我不回报社了。”他把我扔在地库,自己开车走了。这个男人……怎么那么混蛋? 我出了地王大厦,一个人茫然地在走着,冷风吹得人头疼。进了地铁,和那些陌生的男女热气腾腾地挤着。下了地铁转了公车,我回了半岛公寓。空荡荡的房间,古朴典雅,毫无人气。打开冰箱,清空里面的食物。 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打包要带走,什么也不要留下。梳妆台上的小匣子,那支掉了宝石的银簪子,花纹繁复,颜色发黑。时间过了太久,很多东西都变了模样。我已经决定,停下脚步,不再逃避。寻一片阴凉,好好的。我站在镜前,将那簪子插入发髻中。镜中面容岑寂的女子,会好好的。 我装好电脑,收拾好书。东西不多,独自搬进电梯运往楼下。路过管理处时,一个穿制服的男人跑了过来,“是1801的住户吗?叫万宁对不对?有你的一个包裹。”一个小小的盒子,没有快递面单,不知道谁送来的。我当着那男人的面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只小小的白色u盘。 “什么时候送来的?”我举着u盘,上面有一缕暗红,是血吗? “好像是周六晚上,一个男的,二十多应该不到三十岁,模样是很周正,只是染了一脑袋红毛……” “谢谢……”我疑惑地看着那只来路不明的u盘。 “你要出门么?台风要来了,路上小心啊!”那男人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台风果然要来了。 红色的塑料胶袋在半空中飞舞,自由而快乐。 我打了车,将不多的东西运往小院。 院门前停着一辆卡车,搬运工人将一截截木头源源不断地运下车来。木头的芬芳是纯粹的,很好闻。 我替陈烟签收了那一车的木头,将签好的单子递还给工人,那牙齿雪白的穿着工装的男子清脆地说:“谢谢老板娘!” 我请他们把木头搬进工作室里,工人们并不大情愿,他们习惯扔下货物便跑。我苦苦哀求,像哀求前台小姐姐一样。我知道台风马上就要来,这些芬芳的木头,不能被雨水浸泡,我许诺再加几百块钱搬运费。他们看着乌黑的天,天上狂啸的风,墨一样流转的乌云。 “大哥,帮帮忙啊!” 最后看在五百块的搬运费的面子上,他们把那一车原木搬进了院子里,又辗转运往工作室。雨瓢泼而下,工人扔下半院子的木头,还是走了。 沉重的原木压在手臂上,我用尽了全力,将它们拖进屋内,脚下浑浊的泥水荡漾着,漫过脚背,潮湿冰冷。 两只手已经不是我的了,酸疼,乏力,血肉模糊。木头上的尖刺,割伤了我。我却感受不到疼痛。手指肿胀,苍白,像泡发的白色木耳。 陈烟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我滑稽地抱着一截原木,浑身湿透,雨水拍打在脸上,辣辣的疼。他冲了过来,抢过那截原木,扔在泥水里,拉着我进了屋子。 我滴嗒着冰冷刺骨的雨水,在他面前颤栗如摇曳的花。 第162章 梦幻泡影 我像一只清空了粮食的麻布袋,潮湿,阴冷,软塌塌地瘫在他的怀里。双手冰冷,疼得握不住他的身体。 陈烟把我放在沐浴喷头下,滚热的清水冲刷着光洁冰冷的身体。在他温柔的抚触下,我颤栗不已。他擦干我的身体,裹上干净的大浴巾。我趴在他的双膝上,任凭他扬着我的头发,用吹风机轻轻地吹着。那支银簪子安静地卧在床头柜上。他换了干净衣服,拿了药膏,抹在上面的伤口上。 “疼吗?”他问,满眼心疼。 我摇摇头。伏在他双膝上。抱紧他的腰。沉默着,不说话。 “怎么啦?”他的手穿过我柔软温热的头发,看着我的脸。 “今天去了地王大厦,吃了闭门羹。”我苦笑着,“领导说,你搞定他!”我学着温大主编的口吻,嗡声嗡气地道。“居然有人不接受媒体采访,这种怪咖,真的是……”我抱怨着。 “那种怪咖,还真的有。”陈烟笑着,起身,倒了一杯热水给我,“我就不接受媒体采访!” “瞎说!”我端着水杯,仰望着他。 他还真是…… 陈烟煮了面条,午饭简单对付。他在厨房忙碌,我抱着电脑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着u盘上的视频,昏暗的,旋转的,蓝红相间的灯光,女人妖冶的脸在迷蒙的烟雾中泛着失真的光芒。 “我呀,十五岁就入行了,没办法啊,家里穷,弟妹又多,初中都没念完,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在饭店洗过盘子,做过服务员,好在老天爷没那么瞎,给了我一张漂亮的脸蛋……”昏暗的光线,慵懒的女人,漫不经心地讲述着她的故事。 我惊诧地趴在电脑上,看着电脑屏幕上女人的脸,涂得夸张的红唇,暗青色的眼影,闪着幽幽的光。视频足足有一个小时,不同的女人,讲述着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故事。或凄惨,或悲观,或血肉模糊。 “在看什么?”陈烟端着切好的水果走了过来,新鲜的橙子一瓣一瓣像漂亮的花儿绽放在清亮的果盘里。 “不知道谁寄来的,我正在写的一个专题,红灯区的女人。”我举着双手,手指上缠满创可贴。 陈烟剥掉橙子皮,将满是汁水的橙肉塞进我嘴里。他吮吸着手指上的橙汁,妖娆无端。 天气预报说,台风要持续到明晚,已经发布了橙色台风预警,学校停课了。雨滴答地下着,风在窗外乱蹿。院子里一地狼藉。花叶凌乱。 陈烟打电话,声音低沉地从阳台传来。 我抱着电脑回到书房,坐在那张古朴的雕花太师椅上,柔软厚实的垫子托着微冷的身体,我搓着双手,反复观看那段视频。 陈烟抱着一叠织物走了进来,摊开,将那缀着白色流苏的羊绒披肩搭在我的后背上。 “暖气,要过两天才接通。没想到今年这么冷。”他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摩挲着。 “这算什么?”我笑,“南城才是真的冷,滴水成冰。”我蜷缩在他怀里,像只猫儿,南城的冬天,是一把冰冷的刀刃,会把人割得遍体鳞伤。 “回房睡去。”陈烟柔声道。 我摇摇头,将脸埋在他怀里,贪恋着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 “我定好了房子,等我出好设计图,就找人装修。万宁,我最近会很忙,我怕……没空陪你。若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跟我讲。”他轻轻吻着我的额头。 “你不用管我,我忙起来,也顾不到你。”我在他怀里蹭了蹭,满足地叹息一声,“我要写稿了,陈先生,你自便。”我推开他,仰脸笑着,笑容灿若繁花。 他摸摸我的鼻子,起身将椅子腾出给我。软垫上有他的体温。 “你的东西,都搬来了吗?”陈烟靠在门边,看着大厅里纸箱里装着的杂物。 “都在那里了。”我盘腿而坐,抱着一只抱枕,手搁在键盘上,打开word文档,开始写稿。 陈烟开始收拾那些杂物,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打开音乐播放器,放了一首音乐,手指翻飞。 脖子酸痛,手臂酸胀。 我起身倒水喝,陈烟已经把所有的东西归类放好,他坐在卧房窗台下的沙发上打电话。 “陈烟,你喝水吗?”我端着水杯问。 他握着手机,眼眸深沉如一汪湖水,沉默着,不言不语。 我靠在门框之上,披着那条灰褐色的披肩,雪白的流苏扎成一缕缕像细细的发丝,柔顺的。 他叹息着,“好了,妈妈,就这样吧,有空再聊。挂了。”他挂断电话,陷在沙发之中,长久地沉默着。 我抱着透明的水杯,倚在门边。 “宁宁,你过来。”他招了招手,倦怠的声音。 我走了过去,将水杯放在窗台上。他拉着我的手,将我按在怀里,紧紧搂抱着。 我轻轻抚摸着他漂亮的下颔,“你妈妈……跟你说了什么……” “催我结婚,老太太想抱孙子了。”他笑,一脸苦涩。将我环抱在怀里。我身子僵直,一动不动地靠在他身上。 我扬眉一笑,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那你要加油了,陈先生。”我抚摸着他漂亮的唇,“早日子孙满堂。” 我起身,离开他温暖的怀抱。重新回到冰冷的书房,写那篇未竟 的稿子。手指僵硬。泪水滑落下眼角,溅落在手背。 眼泪,让我们支离破碎。像那院中,被风摧残的花瓣。 爱情,终是一种幻想,一种盲目,如泡沫,如幻影。 我感觉自己在他心中一点点地沦落,没有边际地坠落。 台风过境,一地凄凉。 院中那盏灯在冷风中轻轻地摇曳着,灯光昏黄。 我下了楼,穿过院子里湿润的花径,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在夜色里怒放,湿重而深沉。我弯腰摘了一朵花,斜插在鬓边,抱着披肩,出了门。潮湿满是泥水的路,延伸向远处。披肩的穗子在寒风中摇曳着。沿着不太熟悉的路,一直往前走,路的灯光,孤独且冷清地照着满是落叶的路。 陈烟在楼上做他工作室的装修设计图,那些事情,他总是亲力亲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放弃花城那间小有成就的工作室,跑到s城来从头再来。 一辆出租车在身边停了下来,我看着脚上白色高跟鞋上沾满的泥水。犹豫片刻,还是上了车。 “红磨坊。”我漫声道。 年轻的男司机扭头看了我一眼,笑,极暧昧的味道。 “听说,那地方要拆了。”司机打开了话匣子。 我歪在车座上,惊愕了片刻,不露声色地接过话头,“早晚的事。”城镇在发展,怎么会容忍这样一个灰色地带存在? “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做这行?”男人笑着问,笑得轻蔑。 “家里穷啊,姐妹太多,又不爱读书,就早早出来混社会,什么都做过,唯有这个……来钱快。”我脑海里浮现出那女人略为浮肿的脸,阴暗的,孤独的,在世情里苦苦挣扎。我的声音幽幽暗暗,在狭窄的出租车里,汩汩地流淌着。 “留个电话给我呗!”他笑,我冷冷看着幽暗中那张脸,长得并不那么讨厌。 那座红色的建筑遥遥地立在眼前。我下了车,关上车门,潇洒一笑。 台风过境的痕迹,无处不在。 我穿过那座建筑,消失在夜色中,脚下水光粼粼。 第163章 以身犯险 雨丝轻飘飘地拂着,落在脸上,冰冷透骨。阴暗的街道,蓝幽幽,黄淡淡的光,从满是污渍的彩色玻璃窗上渗出来。那间拐角的房子,窗台下种着一盆花,花期早过了,苍绿色的叶子滴着雨水。 我推开门,裹紧披肩,寒冷透体而来。幽黄的灯光穿过模糊的玻璃落在斑驳的地板上,奇怪的难以忍受的味道,体味,烟味,酒味儿……混在一起,乱作一团。幽暗深处,有模糊暧昧的呻吟声,破帘而出。我站在门边,犹豫了许久,还是掀开了那条脏乱的门帘。那破旧的床板上,两具身体纠缠着搅在一起…… 我放下帘子,心怦然乱跳。 “你找谁?”一个女人的声音。她从那单薄的木板床上爬起来,整理了凌乱的头发。她猫一样地悄然无声地走到我面前,有一双猫一样透亮的眼睛。 “他……怎么啦?”床上那人仍在呻吟,痛不欲生。 “发作了,你别靠近,他认不得人了。”胸脯饱满的女人只穿一件薄衫,眼下是乌青的颜色,睫毛颀长,像乌鸦的细羽。 我走了过去,一根粗粗的劣质的麻绳将他紧紧地缚在床板之上,一张原本俊俏的脸,被折磨得毫无人形。形销骨立,遍身伤痕。 “秦昭。”我轻轻地唤道,缓缓走到他身旁坐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碰他的手臂。他的身体寒意刺骨。痛不欲生。他紧闭双眼,眉头紧皱,嘴唇苍白无血色,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助和绝望,嘴里发出凄惨的叫声:“滚……滚开……”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田青蓝,他人不人,鬼不鬼地躺在那团阴暗之中。我伸手去解绑在他身上的绳索,那女人拦住我,“不要,琴姐很快就回来了……” “我要送他去医院。”我执拗地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琴姐不会放过他的……”女人害怕地叫着。 “去他妈的琴姐!”我愤愤地咒骂着,扶起那半死不活的男人。 这个世界,变幻莫测。一面是光明,一面是黑暗。丑陋隐藏在黑暗里,那泥淖里总有人在沉沦。 他的脸上,有细碎的雨点,在夜色里闪闪发光。我拖着他,跌跌撞撞出了那狭小的鸽子笼似的房子。 琴姐站在门边,头发染得火一样鲜红的红毛,站在她身后撑着一把红色的雨伞。 “琴姐……”那女人害怕极了,见鬼一样地躲在阴暗之中。 “我叫你看顾他,你就是这样做事的?”琴姐走了进来,涂得鲜红的手指拂过田青蓝瘦削的脸。 “别碰他!”我哀嚎着。 手腕被那双植物一样冰冷的手攥紧,皮肤上镌刻着一个个深切的指甲印。她用力钳制住我。我死死地支撑住田青蓝清冷的身体,他没有知觉,似一只破麻袋,被人弃在潮湿阴暗的墙角。我不肯松手,眼泪在夜色里乱飞。 “你想带他走!”琴姐附在我耳畔,吐出清晰的味道,木醇口香糖的味道,“那要看你能付出怎样的代价?”女人笑得妖娆,她挥了挥手,红毛走了过来,笑得恐怖。他一靠近,田青蓝野兽一样扑直来,挥拳,那健壮的红毛扑倒在地。田青蓝死死地钳住红毛的脖子。 “你敢伤害她,我就跟你拼命!”田青蓝眼里有浓郁的杀气,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他,像兽一样,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昭,我本来就已经打算放你走了,我终究留不住你,你人虽在我这里,心却不在了。罢了,你走吧,趁我改变主意之前。”琴姐幽幽地道。 我扶着他跌跌撞撞地穿过肮脏的街道,穿过微冷的雨幕,在路边拦车,台风夜的马路是拥挤的,没有人愿意为我们停留。最后,我把他推上了一辆公车。晚归的人面目模糊地靠在车窗边,困倦,疲惫不堪。 田青蓝靠在又硬又冷的座椅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他的身体依然冰冷透骨。我解下那披肩将他紧紧地包裹住,将他的头放在我的双膝上。我把他解救出来了。那一刻,我以为自己是救世的英雄。 电话响起,陈烟手机铃声陡然响起,持续地响着。 “……”我颤栗着,盯着碎掉的手机屏上他的名字,不敢接电话。手中握住的男人手掌是冰冷的。 我不能把陈烟卷入这危险之中,那些人岂是好惹的?我挂掉电话。在半岛下了车,扶着神智不清的田青进了半岛公寓。 陈烟一直打电话进来,我硬着心肠关掉手机。 公寓里属于我的东西,基本都搬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我把他放在那张大床上,脱掉他身上污脏的破烂的衣物。那满是伤痕的身体线条依然美好……他说着胡话,嘴唇干裂,半死不活。 我去卫生间装了半盆热水,还好热水器依然开着。没有毛巾,我脱下贴身的小背心,蘸着热水,一点点擦拭着他脸上、身上的血渍和污迹。 “田青蓝……”我难受得要命,呜咽着,擦拭着那具满是疮痍的身体。无法想象,他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待遇。我始终记得在花城他在阳光下灿烂地笑着跑来的样子。 我把他的衣服洗干净,用洗衣机脱水烘干,挂在阳台上。已是凌晨两点,我疲倦不堪。田青烟躺在被中,胡言乱语,踢踢打打,哭叫,哀嚎,凄厉地叫妈妈…… 我按不动他,被他打了好几拳,疼痛难忍,最后拼尽全力将他锁在床上,手脚并用。 “田青蓝,田青蓝……”我唤着他的名字,“你安全了,没事了,我在这里……”我安抚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光洁的,嶙峋的后背,将他的头抱入怀中……他终于像个孩子一样闹腾够了,累了,安静下来了。 我贴身抱着的那具身体,是冰冷的。他不住地说着胡话,可能是一个人名,也可能是地名。我取出笔和便笺纸写下那三个字,贴在床头。 他意识迷离地叫着,渴,渴,水,水……我起身去倒水给他。白色的开司米线衫被他攥紧在手里。 “我去倒水给你喝……”我试着掰开他的手,他虽虚弱,却力大无穷。他的呼吸是滚烫的,冰冷的身体似乎瞬间变成一只大火炉。手被他钳制住,我动弹不得。干涸的唇贴在脸上,往唇齿间蹭来,我挣扎着,别过脸去。 “田青蓝!田青蓝!”我慌乱地叫着他的名字。“你醒醒,我是万宁!” “万宁!”他猛然睁开眼睛,瞪着我,“万宁?” “是我。”我掩着衣衫,惊惶地看着他。 他猛地一滚,摔下床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 第164章 深陷泥淖 我倒水给他喝,他喝了两大杯水,体温高得惊人。他无力地躺在被中,我只得用小背心蘸着水不停地擦拭着他的身体,给他物理降温。 我被他折磨得神形俱灭,手上的伤口又裂开。宽敞的卧房,田青蓝躺在柔软的被子里,睡得昏沉。 凌晨四点的夜是冰冷的,我自梦中惊醒,他睡着了,我躺在被子外,手脚冰冷。他很虚弱,额头上满是冷汗,浑身湿透。我打了热水,继续用洁白温热的小背心,擦拭着他的脸,他的颈脖,他的满是针孔的手臂…… 我掉着眼泪,心碎不已。 他睁开眼睛,那茫然的眼中有了片刻的清醒。 “阿宁……”他看着我,眉宇舒展开。“这是哪里?” “半岛公寓……”我顿了顿,笑容凄楚,“我之前住在这里。” “阿宁。”他探起头来,靠在床头,“你还好吗?”他问,目光哀恻。 我笑,用力绞干那柔软的织物,下意识地擦着自己发凉的手指。 我确实不太好。不过是强作欢颜。想起陈烟妈妈,那女人将一道浓郁的阴影笼罩我周身,令我毕生阴暗。 “你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我将小背心放进洗脸盆中,水已冰冷。我把盆踢至一边,站在床前。 他点点头,蜷缩着,“阿宁,谢谢你。” “阿宁,我要回花城了。”他头发蓬乱,轻声道。 “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我忐忑不安地望着他。 “没有。”他笑,虚弱的,飘浮的,找不到皈依,像一缕流荡的青烟,无以依附。“是我该归队了。我没有完成任务,反把自己搭进去。” “等你休整好了,我送你离开!”我望着那张疲累的脸,“那u盘,是你送来的吗?可帮了我的大忙。谢谢。”我感激不尽。 “万宁,该说谢谢的人是我。你若不来,我或许就死在那里了。”他笑,把生死说得轻飘飘。我却觉得无比难受,如刀割,如针刺。眼睛酸胀,泪水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田青蓝躺在被子里,眼神是涣散的,我看得出来,他很不甘心。没有把那帮人送进监狱。他选择在公寓自我戒断,他死活也不愿意去医院,更不愿意去戒毒所,靠着自己顽强的意志,苦苦挣扎。夜里狼一样地哀嚎,痛哭流涕,生不如死。 我什么也做不了,唯能,抱着他流泪,哀哀而泣。唤着他的名字,田青蓝,田青蓝……和他一起陷入苦难的泥潭。 “去医院,好不好?我送你去医院!”我哀求,恳求,抚触他的头,将他搂在怀里。我憎恨那些摧残他的人,毫无人性。恨不得立刻扛把菜刀,杀到那阴暗的街上,让他们统统付出血的代价。想起那个叫琴姐的女人,她也有兄弟姐妹,怎么能如此泯灭人性?可是,她看他的眼神是又爱又恨的。 他摇头,执拗地,不肯,“我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好了……”他喃喃着,“你陪我……”他拉着我的手臂,依恋地枕在脸下。 天已大亮,我打开手机。数条信息,汹涌而来。陈烟急坏了。 “你去哪儿啦?我到处找不到你,你回个电话给我,好不好?”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已经在努力尽量地做好,照顾你,爱护你,不让你受委屈、受伤害。我哪里做得不好,你想我怎么做,你直接告诉我啊!” “我知道因为我妈妈,你很不开心。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会解决这些问题。” “给我打电话好吗?” “……” 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跟他讲田青蓝的事。 我坐在床头,抱着膝盖。看着那个昏睡着的男人。咬着唇,头痛欲裂。我不知道要怎么安置他。时间一点点地溜走。这座城市,我所识的人不多。我看着地板,上面发出轻微的颤动。谢光寒就住在楼下。我拨通他的电话。 “喂,阿宁……”那个声音虚幻地传来,如此不真实。 “你在家吗?”我小心地思量着措词,“我能不能,借你的电脑用一下?”我要给温凉发稿,请假,留在公寓照顾田青蓝。 “在的。你去哪了?物管说你搬走了?” 我不说话,挂掉电话。出门,坐电梯下楼去找谢光寒。 晨光幽凉。谢光寒穿着短t薄衫赤着足,开了门,头发凌乱,眼神凄迷,浓郁的宿醉,在那张好看的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 “早安。”我的样子想是吓坏了他,脸上有伤,手臂上也有划痕,全拜田青蓝所赐。 “谁弄的?”他伸手想摸我的脸,我避开了。 “借电脑我用一下。”我生硬地别过脸去,并不给他好脸色。 “在书房。”谢光寒领着去了书房,电脑侧摆放着一只相框,照片里的女子笑容跋扈飞扬。 我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他不说话,开了电脑。将椅子让了出来,站在一边看着我。我坐在椅子上,登录了qq,打开邮箱,看了看那篇稿子,改了几处,便将稿子发给了温凉。我手肘支在书桌上,咬着手指,薅着头发。稿子大致没问题,只是,欠缺照片。 “怎么啦?”谢光寒看着我焦灼不安的样子。 “我没拍到照片。”我一边说话,一边弹开温凉qq,掂量着措词。 “主编大人,我生病了,可能是因为熬夜写稿子,头痛欲裂,胃痛,痛不欲生。我得请两天假,好好休息一阵。病好了就回来。拜托了。”我噼里啪啦将一堆文字发过去。 “真的生病了?”谢光寒伸手摸我额头,我跳起,慌乱避开。 他笑,“温凉没那么好讲话的。你的稿子,我能看看吗?” 我点点头,打开文档。 谢光寒快速地浏览完毕,“这些素材,哪来的?你去红磨坊了?”他扬眉看着我,乌黑的眉挤得出水来。 我沉默着,退出qq。 手机响起来,是陈烟,我犹豫着,还是挂掉电话。 出了门,我站在门边,扬脸看他,“有吃的吗?我饿了。” 谢光寒转身去开冰箱,把冰箱里的食物搬出来,我挑了面条,午餐肉,青菜,西红柿,鸡蛋,掰掉他一半的香蕉。用袋子装了,施施然离去。 回到1801,田青蓝还在昏睡。我煮了面条,等他醒来吃。漫长的等待,是莫大的煎熬。坐在窗下,日光璀璨照来。想起陈烟,我给他发了短信。 “我很好,勿念,缓两天,我就回家。” 第165章 遁世 我关掉手机,要过两天遁世的生活,没有网络,不与外界连接。突然感觉,这样也很好。想起在青萝湾,那遥远的有山有水的小村落。有漫天漫地灿烂的野花,碧绿的田野,蔚蓝的天空。世俗世界的一切,那里都没有。连可乐都是稀有产品。 静谧的房间,阳光淡薄,透窗而来。 田青蓝醒了过来,水一样的光线落在床被上。他一脸疲倦。睁开眼睛。 “饿了没有?我煮了面条。稍等。”我端了面条递给他,已经糊得不成样子,软塌塌地瘫在碗里,鲜红的午餐肉,青菜已泛黄,鸡蛋像一枚小小的太阳浮在软白的面条上。 田青蓝胃口竟出奇的好,他很快吃完一碗面条,涓滴不剩。我把吃剩的一大半都倒给他。田青蓝端着碗,兀自笑起来,额上沁着密密的汗珠。他脸色好了很多,甚至透着一股潮红。 我不知道他笑什么,有什么可笑,拖着半死不活的躯壳,逃离那魔窟。他闭口不谈红磨坊里的事,好像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小时候,一家人围坐桌前吃早餐,爸爸都是飞快地吃完,妈妈就把她碗里吃剩下的面条拨给他。”他微笑着,沉浸在悠远的回忆之中。 “那你回到花城,可得好好陪陪父母。”我抱着空碗,看着他。 “我爸……牺牲了,那年我才十岁。我妈每天早上对着满满一碗面条,泪流满面。”田青蓝哀哀地道。 “对不起……”我歉意满怀地望着他。 田青蓝吃完面条,我收走碗筷,他躺回被中,像一棵植物,种在了温暖的花园,开花吐絮。 我洗完碗筷,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着苍白的阳光穿过红彤彤的手指,像熟透了的果实,遥挂枝头。我躺在躺椅上,披着那条厚重的羊绒披肩,披肩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儿,还有陈烟独特的体味。躺椅摇曳着,淡淡的风掠过来。阳台墙角下立着一只瓷盆,小小的,像一滴透亮的水,釉里红,光芒璀璨。我起身,拾起那小瓷盆,擦拭干净。抱着那只透亮的瓷盆,孤独地睡去。 有一天 我孑然老去 白发苍苍 容颜似雪 被自己的孤独打败 忍辱偷生 陈尘站在远处,脚下是澄碧的河水。他踏水而来,浑身冰冷,湿透。 “万宁,你快乐吗?你可体味到生命的欢愉?” 我陡然惊醒。一颗心狂跳着。 那直击灵魂的问题,一遍一遍地拷问着我。 你快乐吗?可曾真正经历欢愉?生命可曾真的灿烂过? 我看着怀里水滴一样清透的釉里红,辗转着,身下的躺椅发出吱呀的声响,像生命沉痛的叹息。 田青蓝站在门边,阳光落在他身上。我回首,暖烘烘地望着他,眼里荡出水一样地笑。 “害你请假在家陪我,你要是工作很忙的话,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我起身,整理好披肩和情绪,笑容满面地站在他面前,“你觉得好点了吗?要不要出去逛逛?工作上的事,我都安排好了。” 于是,我们一前一后地出了门,看上去像一对情侣,事实上,我们不过是彼此的救赎。我带着他去逛商场,逛超市,给他买价格不菲的衣服,买晚上要吃的食物,买了两条毛巾,牙刷,口杯。好像要开始全新的生活。 晚上做饭,普普通通的家常菜,淡口的,田青蓝的身体像孩子一样孱弱,少油,少盐,清清淡淡。我舀了一碗豆腐肉汤给他,里面有细碎的咸鸭蛋,青翠色的芫荽,芳香四溢。我握着汤匙,心猿意马。不知道陈烟吃晚饭了没有? 清脆的敲门声,我惊了一跳。放下碗勺去开门。 谢光寒站在门边,手里提着一只精美的点心盒,盒子上写着飘逸的黑色字体:罗记。 “罗衾寒做了点心,叫拿来给你尝尝。” 我道了谢,接过点心盒子,邀请他入内,“吃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 田青蓝走了出来,温婉地跟他打着招呼。 我把点心盒子放在餐桌上,“这位是我朋友,田青蓝。谢光寒,我同事。”我顿了顿,“还有豆腐汤,来一碗?” “好。”谢光寒倒也丝毫不客气。 我装了一碗热热的豆腐汤给他,白的白,黄的黄,青的青,颜色鲜艳,芳香扑鼻。 三个人,各自捧着一碗热汤,守着各自的心思,在幽暗的夜色里沉沉浮浮,像那白豆腐上的芫荽,散发着辛凉的味道。 吃完饭,谢光寒起身告辞。他似乎有话要说,欲言又止。我送他到电梯口,他进了电梯,银白色的金属门合上,他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田青蓝提议出去走走,我领着他往仙湖而去。环湖跑道上有人疾走如风。深冬的南国并没有那种凛冽的冷意,但寒风依然刺骨。并排走着,赭红色的塑胶跑道延伸向远方。 “万宁,我打算明天回花城,不好一直叨扰你。”田青蓝漫声道。 “好,我送你回去。”我侧目,跑道边硕大迷离的灯照着我的眼睛。我内心平静,外表清朗。看着他又活过来,满心里都为他欢喜。 湖边的枯草里插着小支的香烛,一摊灰白的纸灰,随风扬散。散步的人,絮絮地说着什么。 “那个乞丐真是好可怜。”一白色外套的女子轻声道,“那天下好大的雨,喝醉了,掉湖里,发现的时候都泡得跟什么似的……” 那灰白色的纸灰扬在我脸上,我惊愕地望着那些残留下的黄纸,灭了的香烛。 “听说不是乞丐,只是神智不清明,活着的时候家里人不管他,人死了才烧两张纸,顶什么用?” “……” 那个乞丐……那天晚上是我将喝剩下的啤酒悉数给了他。如果不是我,他或许不会死。 我脸色惨白地站在湖边,风冷冷地吹着我的头发,我听不到看不到更感觉不到。像一片败坏了的叶子,在水上漫无目的地飘着。 “阿宁!”田青蓝看着我摇摇晃晃地蹲下,头昏目眩,手脚冰冷。他扶住我。 “我害死了他,那个乞丐……”我喃喃着,神魂俱碎。我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果我不给他酒,他就不会醉,就不会跌落湖中,就不会丧失性命。 田青蓝挨着我坐在湖边,他看着我魂不守舍的样子,轻叹了一声。 “我有一个同事,小邓,他比我小两岁,才二十二岁,那么年轻,那天,下了班,去找地方吃饭,就在小餐馆的门口,有人抢劫,他想也不想就冲上去,那是个亡命之徒,为了抢一个钱包,捅了他三刀,那钱包里只有一百块钱现金。他还那么年轻……”田青蓝阴郁的脸在风中完全看不清楚,“那天,他本来叫我一起去的,我没有去,我要是去了,他就不会死了。”他靠在我身上,我感觉到在颤栗,肩膀耸动着。 昨夜他被折磨得失了神智且不掉一滴泪,此刻,这个男人泪流满面。 第166章 戒断 夜已深,万籁俱寂。 田青蓝再次发作了。这一次,似乎比昨晚更为严重。他将自己紧紧地锁在了浴室里,任我怎样焦虑地敲门呼唤,他都毫不理会。或许是因为害怕再像昨天那样伤害到我。此刻,他把自己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浴缸里,仿佛这样可以让他暂时远离痛苦和疯狂。 冰冷的水漫过他的身体,给了他片刻的清醒。也许他期望这种极端的刺激,让他在短暂的时间内恢复一些理智。 “田青蓝!”我趴在门上唤着他的名字。“你开开门,你开门啊!” 我以为,我可以搞定这一切。从头至尾不过是高估自己。靠在门边,坐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泪流满面。绝望,无助,孤立无援。我已经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 冰冷的水声像幽暗的河流,不停歇地飘来。水,在溢出,在充满,在流亡……我双脚站在水中,灵魂颠沛流离,无所皈依。 要到哪里去?哪里才是你跋涉的终点?何时停下来? …… 绵延千里的青萝湾,澄碧如练,将我包裹,将我掩埋。也许,我终将回到那里。野花遍地,晚霞满天,阿婆在门前等我回家吃晚饭…… 谢光寒破门而入,我浑身湿透,冰冷无力地瘫在他怀里。我听见他在打电话。一切都陷入虚无和黑暗。 像一滴水落入幽暗的鸿沟,还未靠近便已蒸发殆尽。那蒸腾的热烈里,是无尽的忧伤。我越来越频繁地在虚无中看见他的脸,他水一样清澈的笑容,标致的五官轮廓清晰,一点点迫近,眼角的笑痕都那么清楚。 “陈尘!陈尘……对不起……”我喘不过气来,冷汗覆在额上,脊背湿透冰冷,如溺水的鱼。 唇畔温热潮湿,是透亮的清泉,亦是炽热的吻。 我贪婪地索取,到头来,依然两手空空。什么也握不住。眼神空洞,灯光如雪。 我缓缓睁开眼睛,谢光寒的脸在灯光里像一道明晃晃的镜子,照亮我的惶惑不安。 “你在生病,发着高烧,说胡话。”谢光寒端起床头桌上的水杯。 我看着清瘦的手背上尖锐的针头埋在血管里贴着胶布。细长透明的管子滴嗒着药水。我嘴唇干裂,喉咙绞痛。呼吸里喷涌的热气,令我昏眩。我陷在在枕中,望着地上他的影子。 “他……在哪里?我要去看他。”我挣扎着起身去拔手上的针管。他按住了我。双手微凉而有力。 “你在生病。医生会照顾他。”谢光寒坐在床前,眼睛闪烁,鲜红的唇色,恍若涂了胭脂。 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思绪断裂如峡谷。迈不过去。眼神凄迷。 “还要喝水吗?”他问,脸上浮起一缕明灭不定的笑意。 我摇摇头。 “你好好休息,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 好,我听话地闭上眼睛,眼前摇曳着白茫茫的人影。一条条迅疾地飘过,如鬼影,随行。没有重量地在身边纠缠,飘荡。我又看到那些白色的影子,它们生生不息,绵绵不绝。 我抱头而泣,绝望透顶,支离破碎。像一片冰花,坠落枝头,碎在泥泞里。 “万宁。”谢光寒俯身,五官精致的脸对着我的茫然。一件温润的物件被放在我手心,散发着氤氲菩提木的清香。 “我要去清城出差,可能要三五天才回来。我不能照顾你了。”他的声音低缓,黯淡。 我点点头。没有过多的言语。 他出门,离去,门被关上。空余我一人。 醒来时,望见一个女人的背影,青色的,健硕地坐在那啃着一只苹果。 “你醒了!”女人马上站起来,三十来岁,很漂亮。胸前挂着一只塑封牌子,牌子上写着王春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王春蔓是个很漂亮的护工。 医院里没有亲人看护的病人确实需要一个护工,不需要血缘,不需要亲情。 我扭头,望见床头柜上有大簇的白色的马蹄莲花,花瓣肥厚,闻不到花香。还有一只撕开包装的果篮。 “哦,这些花和水果,是一位先生送的,他放下东西就走了。”王春蔓朗声道。 喜欢送人白色花的人,大概是那位厉大少爷。 我抬手摸摸额头,已退烧,点滴也撤去。 我什么也不需要。我只想去看看田青蓝。 王春蔓扶着我去戒断科,我全身虚弱乏力,依然挣扎着去见他。雪白的灯光下,我看到温凉脸色苍白地站在走廊的尽头,手里提着一只绿色的保温杯。黑色及膝的呢绒披风厚重地覆在他身上。 “领导……”我咧嘴一笑,样子大概丑陋不堪。他为何会来戒断科? “还真生病了。”温凉抱着保温杯,看了那健硕的王春花一眼。“你在哪个病房?” 我沉默着,王春蔓快速地报出一个数字。 他往东,我往西。辗转迂回。 我从玻璃窗外打量着那病床上孱弱昏睡的男子,他疲倦不堪,像跋涉了万里的远路。此刻难得的安宁。 “那位先生,会没事的,你别太担心,明心医院戒断科声名在外。”王春蔓啃着苹果,漫声道。 我坐在长廊靠墙的长椅上,光脚抱着嶙峋的膝盖,望着来往的人们,病人,家属,医生,护士,陌生的脸孔,在眼中流转,如水纹荡漾。身心俱疲。 病房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玻璃碎裂声,女人的叫尖和怒吼声。 温凉摔门而出,我坐在长廊的尽头,看见他狼狈不堪。 我坐在长椅上,保持原有的姿势,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你就这么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像一头失控的兽,他冲了过来,将他的愤怒加诸在我身上,狠狠地拽住我的手臂。我被他推搡着,甩在墙壁上,像一摊烂泥。脊背上深邃的痛楚汹涌而来。 我平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愤怒破碎在我眼里。 “我并不是来窥探你的隐私,我朋友在这里接受戒断治疗。”我用尽全力从他手中挣脱,我顿了顿,咽下嗓子眼的话语,揉着疼痛的手腕,转身离去。 我办了出院却并没有离开医院,我留在医院照顾田青蓝。一个被称作jayson的年轻医生,来过几次,他一直软言软语地宽慰我,言语间却似乎在打探我与田青蓝的关系。我缄口不言。几天后花城来人,一个四十来岁面色黧黑的中年男子,是田青蓝的上级;一个眉眼细长脸庞温润会为他掉泪的女警。现在,有人照顾他。待他康复,便接他回家。 而我,回归正常的生活。回到小院,带着苍白的病容,看着院门边挂上新的楹联:三吴烟水平生念,宁向闲人道所之。门楣上挂着的牌匾只有两字:落云。 “你知道落云小镇在哪吗?”我的脑海里飘浮着那少年幽凉的笑容。 第167章 沉迷 院子里收拾一新。蓝白相间的瓷砖规则地排列着,从院门口一直延伸到一楼廊下,檐下挂了四盏灯,黑色木框白色绢布宫灯,垂着红色的流苏。红色的花盆围出一条小径,花径的尽头立着一根木桩,木桩上钉着一盏灯,用一只小小的玻璃鱼缸倒扣地罩着。 一楼的门虚掩着。 我推门而入。 偌大的空间里,摆放着一个一人高的画架。画架前,站着一个头发凌乱的男子。他的眼神专注而迷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衬衫,袖子卷起,露出一双雪白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有力。他的脚下凌乱地摆满了一桶桶丙烯颜料,色彩斑斓。 画布上,呈现出一个笑容肆意、如同风一般旋转的年轻女子。她的面容清晰可见,肌肤白皙如雪,嘴唇涂成了鲜艳的红色,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自信和俏皮。那双眼睛明亮如星辰,闪烁着灵动的光芒。画布上的女子口中咬着一枝鲜红的花朵。花瓣娇艳欲滴,与她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我站在他身侧,眼角眉梢,有婉约的沉寂。 在我无故消失的这几天里,他都在画画,在雕刻楹联,在收拾院子,做他喜欢做的事。我轻轻伸长手臂,搂抱住他精瘦的腰腹。温凉的指腹摩挲着他莹白的肌肤。他转身,把我拉进怀中,漂亮的下颔抵在我头上,轻轻嗅着头发上的味道。 “臭死了,你去哪了?”他轻叹道,宠溺地笑着,那叹息声来自灵魂深处。他抱着我,静静地站在那幅画前。那美丽的女子,眼神寂寞地望着他和我。 我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脏博大地跳动,抚摸着他的脊背平滑光洁,触碰着他的骨骼坚硬无比,倾听着他的血液四下奔流。 “陈烟、陈烟……”我喃喃细语轻唤着他的名字,那个烟雾一样迷离令我着迷的名字。像一头迷路的兽,迷恋花香,贪恋露水,痴恋他带来的痛感。热烈而疯狂,吮吸着他柔软的唇温润的舌。 “怎么啦?”他轻声问,手掌托着我的头,温柔的抚摸,最后摸到那支木簪。他拔下木簪,我的长发在他掌中散开,像烟花悄无声息。 我追随着那条河流,喘息着,颤栗着去解他的衣扣。第一次,如此主动地索取。想证实他的爱,想得到他的爱,是我归来要做的首件事。 那张巨大的工作台上,我如花绽放,在冬日微涩的空气里。迷离的目光落在那幅还未完工的画作上。那女子奔放如河热烈如火,可我在她眼里看到的只有无尽的忧伤。尽管她笑得如此灿烂。 “宁宁、宁宁……”陈烟伏在我身上,急切地唤着我的乳名,“这几天,你去哪里了?”他质问着。 我一声不哼,浑身冰冷。他起身,拾起衣裳。我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条被遗弃的鱼儿,垂死挣扎。 他穿上衣服,捡起地上阔大的披肩盖住我的身体。俯身将我抱在怀里,离开空冷的工作室,上楼梯,开了门,穿过大厅,进了卧室。我像个玩具,被他塞进冷冰的被中。 我沉浸在被抛弃被嫌弃的羞耻中,蜷缩在被中,紧紧抱着自己,感受着胸腔里那一团血肉在收缩在紧绷在绝望在分崩离析在痛不欲生……我咬着手背,哀哀而泣。 血肉模糊地独自睡去。 夜悄然而至。从窗帘的缝隙里,幽灵一般随风而来。 门被推开,有袅袅的食物的芬芳随他而至。他坐在床边,摩挲着我的额我的头,汗水涔涔,像一株浸泡在冰冷雨水中的植物,羊绒披肩丝毫不透气,沉闷地粘黏在身上。 “饿了吗?我煮了罗宋汤,起来喝一点点好不好?”他恢复往昔的温柔,握住我冰冷的手。 我迷迷茫茫地睁开眼睛,黑暗里看不清楚他的脸。我看不清楚他。不知道他的那颗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窗外院子里的灯光昏昏错错地照进来。他的影子绰绰约约朦朦胧胧。他打开墙上的壁灯,昏黄的光柱落在我脸上,我微眯着眼睛看着他。 “你疯了吗?”他抓着我的手,眼光凛冽地看着那只手背上干涸的血迹。 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受伤的手掌撑在柔软的被褥上。“我什么也没有做……”我不知道要解释什么,语言突然变得苍白无力。我要跟眼前这个不信任我的男人解释什么?辩解说我不曾背叛他,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道,捧着我的脸,默默拭去那些斑驳的泪痕。他起身,从浴室拿了毛巾擦去我脸上的泪水脖颈里的汗水手背上的血迹。从衣柜里拿了一条黑色的裙子,丝滑的,泛着流光,胸前缀着一朵小小的以珍珠为蕊的立体刺绣花朵。他轻轻地将那件柔软的裙子套在我的身上,扶着我走进了宽敞明亮的大厅。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失去了自主意识的玩偶,被动地任由他摆布。陈烟,则是那个操纵玩偶的主人,他将我按在餐桌前的高背椅子上。 精美的花枝型烛台静静地立在餐桌上,宛如艺术品般引人注目。洁白的蜡烛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摇曳的烛光给整个餐厅带来浪漫而神秘的氛围。 白色的汤钵里盛着滚热的罗宋汤,食物的清香蛊惑人心。 他舀了一碗浓稠的罗宋汤,放在我面前。热气扑面,芳香馥郁。 我木然地望着他,看着他表面温婉骨子里却是浸入寒水般的苍冷。 他坐在我身侧,脊背笔直地面对着我,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手里。我冷冷地将手抽出来,冷冷地扶着碗拿起汤匙,埋头喝汤。滚烫的汤汁经由口舌急切入喉坠落空虚的肠胃却暖不了那颗已冰冷的心。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他闷声道:“我不是……我是害怕……没做安全措施……阿宁,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他抬眸看着我,眼里有氤氲的光。烛火照亮他漆黑的眼睛,熠熠生辉。 我嘴角一抽一抽的,满脸绯红。这个人哎…… “田青蓝,你还记得他吗?”我漫声道:“田sir,他不幸被人算计,我在医院陪了他几天。”我顿了顿,“他回花城了。” 我三言两语交待了田青蓝的始末,略去了我去红磨坊寻他的情节。 有些事,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第168章 幽洞 房间里暖气十足,昏黄的壁灯氤氲暧昧。大红色的床被上鸳鸯交颈而眠。白色的窗帘飘忽不定。窗户开了半角。阴冷的风席卷而来。我赤足走到窗前,将窗户完全拉开。冷风吹面,透骨寒。细细的肩带滑下玲珑的肩膀,长发翻飞。坐在窗台。看楼下蓬勃的鲜花开放,一盏两盏明灯像渴睡人的眼。我坐在窗台上,神情落寞。 陈烟从浴室出来,头发里有袅袅的芬芳。一身清爽,他刚沐浴过。手指温凉。指腹摩挲着露着的肩,背,滑至大腿。 我懒懒地推开他。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竖起双膝,表情萧瑟地望着窗台之下的小院。 “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他温柔细腻又多情,眼似点漆,眉黑若画。乌黑的碎发蓬乱地覆在额上,嘴角轻扬,贝齿如雪。 我摇摇头,“暖气太足,热。”其实是我心里不太舒服。终日茫然,不知要往哪里去。 他转身关掉暖气。 我依然靠坐在窗台上,身体渐冷,手指冷而白地撑住窗玻璃。额头用力抵在其上,凉凉的触感。 我拿起床头的披肩,盖在肩上。独自下楼,独自出门。 我需要独处的时间,一个人,静静地穿过幽静的林荫大道。 陈烟站在院门边,看着我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瞥见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脑海里流转着阿多尼斯的诗,踢踏着拖鞋。 眼睛酸涩,心中苦闷。 我和他之间,横陈着的不是浩瀚的宇宙,亦不是古老的昨天,是我心里无法填补的黑暗,是幽洞。它比宇宙还阔,比昨天还破旧,比黑夜还黯淡。 我在他脚下看不到我们的未来。 陈烟的妈妈,是可怕的存在。 在商场一楼的商铺买了一包kent香烟,坐在商铺前大红色的阳伞下。火机是商铺送的,红色的塑料火机,一元一只。手指冰冷,按了半天,那火苗终于微弱地冒出来,跳跃着,闪烁着。淡淡的青烟自指间袅袅飘出,在夜色里孤清地飘荡着。夜风幽凉,我笨拙地吞吐着烟雾。想起第一次和张绮学抽烟的情形,笨笨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快乐的。吞云吐雾,自此无师自通。望着暗蓝的天空上凉凉的月亮,想起那天在岛上,醉得稀烂。莫名想她,想和她一起烂醉如泥。她现在应该和陆织在一起,陆织连戒指都准备好了,那两家伙好事将近了。我竟有些莫名的羡慕。 我举起手中细长的香烟,对月遥祝。 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一地烟头,翘着二郎腿,一只拖鞋落在地上。 趿着拖鞋去买水,最后提了两听冰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两听啤酒下肚,尿意上来,急着找厕所。踉跄着爬上扶梯,披肩垂下,像流荡的鸟的翅膀。跌跌撞撞进了厕所,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趴在马桶上吐得欢畅,饱含他爱意的罗宋汤化作酸臭的秽物,冲往下水道。 我酒量其实很好,八杯不醉。 曾经有个女孩跟我说过,一个人若太具备感情,就会自伤又伤人。 我推开白色的隔门,用手背擦着嘴巴走了出去。一个男人搂着另一个男人激吻着破门而入,撞在洗手台上。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二人互相扯着彼此的裤头激情澎湃。这……是我能看的吗?我捂着眼睛,尖叫着跑出去。狂奔着逃离,酒醒了大半。身后那洗手间门边的墙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男”字。 惊惶失措地从扶梯上滚下来,一颗心没有边际地狂跳着。我怎么这么倒霉?鞋子飞得老远,赤足抵在冰冷的圆柱上,掏出那包烟,颤抖着手指揪出一支烟。烟雾中,面目模糊。头靠在柱子上,笑得泪水横流。 “什么事这么好笑?”陈烟从柱子后转过来,夺过我手里的烟。 “陈烟……”我回首望他,满眼仓惶。 “到底什么事这么好笑?”他把燃了半截的烟塞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神凄迷地望着我。弯腰捡起鞋子套在我脚上,又捡起地上的包包,挂在肩上。 “刚才在厕所……撞见两个男的……”我笑得花枝乱颤,扑在他怀里,搂着他的颈脖,喷着酒气,小拳头一下一下地捶着他的后背。 “想不到,万大小姐还有这种癖好。”他抱着我,“这是喝了多少?” “我就喝了两瓶,我没醉,你别小瞧我。”我面红耳赤地狡辩着。 “不敢小瞧你,下次别一个人出来,记得把我也捎上。”他把我揪出商场,“走,回家!”他把我塞进车里。我躺尸一样地趴在后座椅上,挣扎着爬起来,趴在他的椅背上,摸着他柔软的头发。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想知道答案。 “一路尾随呗!”他拍拍我的手,“后边坐好,系上安全带。” “尾随我?你大尾巴狼啊!”我一屁股坐下,头昏昏沉沉。 “大尾巴狼很是担心小红帽的安全。”他侧过脸来,嫣然一笑。“以后不可以这样跑出去了。” “陈烟,你不可以限制我的自由。”我摆摆手,晕沉沉。“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可以干涉。” “我没有干涉你,我只是担心你。万宁,这里不是市区。你能不能不要那么任性了?” “你要是受不了,你就不要管我了,我不要你管。”我嘟囔着,使劲地捶着他背靠着的椅背。手掌冰冷之下发出砰砰的声响。 车子猛地被刹住,停在荒凉的路边。车前大灯煞亮,照着这寒凉的夜。他不说话,一切都是静谧的。我停止拍打,停下那小孩子的把戏。 “万宁,我们得好好谈谈!”他下了车,拉开后车门。那个男人将厚重的阴影投落在我身上。他叫我时,我已呼呼大睡,安然入眠。 有他在,我可以随时入睡。我知道,他会履行他的诺言,无论我在何方,他都会跋山涉水,千万里地寻来。 因为他在,我才如此任性胡作非为地做自己。 无论如何,他都会将我抱回家,安置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拥我入眠。 第169章 行侠 我去地王大厦堵了那李悦好几次,都无功而返。实在是伤脑筋。 温凉一直处于失踪状态,自从那天在医院见到他,便再没有见过。他不催我交稿子,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主编。 在大厦一楼的咖啡店里枯坐着,面前的咖啡早就冰凉。那个古堡一样难以攻破的李悦,此刻正是长在我心头的一棵尖刺,怎么也拔不掉。 坐在偌大的落地窗前,拨弄着杯里的咖啡,愁到眉毛都要掉光。我连李悦的面都见不到更遑论跟他做采访。 地下一层是手机商城,有各品牌的手机专卖店,也有维修手机的店铺,拿着手机去换屏。一听报价我心肝疼,哼,我都可以换台新的了。看着满是裂纹的手机,我转身正欲离去。柜台转角处,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拉扯着一个男人,痛不欲生。 “我为你,怀孕,身体变形,丢了工作,你却这样待我,你这样负我,你负我……”女人哀哀地哭着,肚子显形,肥肿的脸,臃肿的身体,哭诉着诸多不甘。 男人护着身后一个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女人,一脸厌弃,“我都说了不要孩子了,是你自己非要生下来,我一个人养一家子,我压力很大的……” 孕妇呜呜地哭着,“你压力大?不肯给家用却有钱给她买手机!” 蠢女人!我心里骂着,哭有什么用?这种男人就该化学阉割!他也配有孩子! 边上看热闹的人挤了一大圈!女人哀哀而泣,好不可怜。 我整理一下外套,挤过人群,走到那男人面前,一巴掌两巴掌,左右开弓。用尽全力。嚎啕大哭,“你这个衰人!你还说要两个孩子,一个跟你姓,一个跟我姓。都是骗人的鬼话!你在外面到底有几个女人?” 男人目瞪口呆,心慌意乱,“你谁啊?我不认识你。”众人指责如潮。男人怒不可遏,望见我肩上挂着的相机,奋力去夺。那可是我吃饭的家伙,岂能被他夺去?拉扯之间,我被推搡撞在柜台上,尖锐的柜角如利刃。我疼得说不出话来。相机被那男人抢夺在手,翻看着,重重地掷在地上。破碎不堪。我扶着几近断裂的腰,这下真是泪流满面悲伤成河了。 “姓陈的!她是谁?你到底有几个女人?!”男人身后的女人愤怒地扯住他,精致的妆容丑陋不堪! 好了,祸水东流。很成功的计策。只是搭上一台相机,还把老腰撞断。 我一只膝盖抵地,半蹲于地,心疼万分地去捡相机。完全没留意到身后恼羞成怒的负心汉浑身杀气抬脚上来,要置我于死地。直到那人伏身上来替我挨了那重重的一脚又反身踹了一大脚,黑色的球鞋直抵那人心口。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叹,那男人捂着心口倒地嚎叫。 我惊愕地抬头,那护花使者像杀疯了的恶人,不置之死地不罢手。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身上聚集如此之浓重的戾气、暴躁如狂。他被人架住,还不忘往那倒地的负心男子身上啐一口,“人渣!呸!” 王二一甩头发,乌黑的眉扬起,眼角水波一样荡起浓密的笑纹,露出他标志性的笑来。 “你这眼光……越来越不咋滴了!”他伸手拉起我。 “你怎么在这里?”我双颊绯红,顾不得去心疼相机,咧着嘴,手揉着受伤的小蛮腰。 “我不在这里,怎么能看到你这一副狼狈样?”王二上下打量我。“你没事吧?”手伸过来拉我的大衣。 “没事儿。”我一把甩开他,“这是什么表情?爽了?见我落魄幸灾乐祸?”我揶揄着,推开拥挤的人群,走向扶梯。 “这……就走了?”王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大步跟上来。“万宁!”他爬上扶梯,拉住我的手,眼神闪烁,“听你刚才说,你……你怀孕了?” 我站在比他高两级的扶梯上,抬脚踢他,“关你什么事?!”动作太大,扭动腰肢,痛不可忍,泪水清亮地从眼角滑落。 “万宁!”王二一路跟随,我不理他,大步前行,步子里有凛冽的风声。 “姓万的!”那穿着黑色棉夹衣的男子,像一株黑色的植物,饱蘸哀伤!他在空阔的商场,如雪的灯光下,毫不避讳地冲我大吼大叫! 我快步跑开,白色的呢绒风衣被风掀起衣角。我喘息着,胸脯起伏如山。不管不顾地推开玻璃大门。风凛冽地吹来,我冷得直哆嗦,围紧了脖子上的围巾。 王二追上来,从后面拎住我的衣领,我瑟缩着脖子。他老鹰抓小鸡一般地揪着我,“你去哪里?” “回报社,还能去哪?”我用力试图挣脱那只大手,但,不过是徒劳。 “中午了,吃饭去。”他不容我多说一句,扯着袖子就走。 这个人哎,还是老样子,一如既往地霸道,不容许别人反驳。 s城我并不熟悉,但王二看起来熟门熟路,半年多未见,他并未改变。 “我只想陪你吃顿饭,会吃掉你吗?”他叹息,取了车,看着我漫不经心地坐进来。随手放了一首歌,老得要死的歌,是德华哥的《冰雨》。歌词辛酸,情绪饱满。 我是在等待 一个女孩 还是在等待沉沦苦海 一段情默默灌溉 没有人去管花谢花开 无法肯定的爱 左右摇摆 只好把心酸往深心里塞 我是在等待 你的回来 …… 王二最喜欢的歌,中学那会儿他总是忘情地在教室旁若无人地演唱着,那么深情那么搞笑。每次他一唱这首歌,我就笑得花枝乱颤。他学刘天王深情款款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滑稽,很好笑。我从来没有认真探寻过他的内心,从来不在乎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是否与我有关。王二,是在我身边徘徊许久的人,是被我忽略掉的人。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 眼前的色彩忽然被掩盖 你的影子无情在身边徘徊 你就像一个刽子手把我出卖 我的心彷佛被剌刀狠狠地宰 悬崖上的爱 谁会愿意接受最痛的意外 …… “你怎么会在那里?”我们两个同时问出一样的问题。 王二笑,“我在那里上班啊!”他略转头,“湘菜吃吗?” 我无所谓。 “可以。”低头检视那台相机,神烦。果然不可多管闲事。引祸上身。 “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他又扭头。 “你能不能好好开车?什么男人?我不认识。”我差点破口大骂。 “负心汉呀!”他继续追问。 “说了不认识!”我把相机扔在座椅上,烦不胜烦。 “那你还说什么孩子跟你姓……”那张脸难看得要死。 我一脚踢在他大腿上,“不跟我姓还跟你姓吗?” 王二猛地刹住车,将车停在斑马线外。 第170章 一幅画 一堵青墙将湘竹居围在一片翠竹之中,冬日的寒风簌簌地吹着那尖细青秀的叶子。王二将车停在院外,领着我进了那道月形门。竹影婆娑,阳光雪亮。今日周五,小周末,人满为患。 “没位,还吃吗?”我抱着手臂,斜倚在那巨大的莲缸上。莲叶已枯萎,清透的水面上漂浮着细碎的星星点点的浮萍。鲜红的小鱼轻轻摇摆着柔软的尾巴。 “不会没位。快进来。”王二伸长手来挽着我的肩,穿过两道月门,青砖铺地,花叶葳蕤。这小小的院落,虽是冬天却不见半分颓败。 穿着紫色西装制服的漂亮女服务员笑眯眯地迎上来,“王哥,您来了!兰姐在招待朋友。” “好的,我就带朋友吃个饭,老地方就行。”王二径直进了间包房。 房间不大,装修却极雅致。 我站在门边,一下子被那雪白墙上的一幅画吸引住。一红衣僧人,孤身一人,伫足立在湖边,身后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地,好……孤独。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慢慢走过去,望着那幅,脑子里猛地跳出这句话。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画这幅画的人,得有多孤独啊! “怎么啦?”王二探头过来。“一个和尚,有什么好看的?”王二理解不了我那种心境。 我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挂在椅背上,挨墙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接过女服务员手上的菜单,那张漂亮的脸上有暧昧的笑意。看了两眼,我把菜单推给王二。 “随便炒两个菜,我等下还要回去上班。”我起身去上洗手间。 洗手间弯弯绕绕在一片竹林后,我站在荷叶状的洗手池边,对镜补妆。嘴唇发白,脸色发青。半分像鬼,半分似人。整理了头发,走了出来。竹林下遥遥走来一男一女,男的高且帅,女的唇红齿白披着一头瀑布似的黑发,一前一后迎面而来。 “温主编……”我尴尬得想挖个洞立马把自己埋进去。 “你怎么在这里?这么闲的吗?”温凉冷冷地道,“新悦的采访做得怎么样了?” “我约了朋友在这吃饭,吃完饭就回去上班……”我心虚得要死。 “熟人啊,不介绍一下吗?”女人微笑着,甜美可人。 “啊,你好,我是万宁,《万象》采编部的……”我尴尬地将飞扬的头发压了下去。 “早听说你们《万象》美女云集,果不其然。” 女人笑得嫣然,伸手去挽着温凉的手臂,从我身边走过。 “你还没有搞定那李悦?”温大主编好不愉悦地瞪了我一眼,皱着乌黑的眉。 我僵硬地笑着,“我这几天都有去找他,可是……” “万宁!”王二从身后跑了过来,黑发在风中掀飞着,狂放不羁。看到温凉和他身边的大美人,不失礼貌地挥手打了个招呼,“抱歉。还以为你迷了路……”王二毫不避讳地挽着我的脖子将我拖出小院进了包房。 我长舒了口气,脖子以下都是凉汗。 “谁啊?看着像要生吃了你。”王二进了包房,很绅士地给我拉开椅子,挨着我坐下,提壶倒茶。 “催命阎君!”我端起温热的白瓷茶杯,眼风斜斜哀哀怨怨地望着那幅画。 王二扬眉一笑,拈起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谁也不说话。他几次欲张口,又都打住。唯手忙脚乱地添茶。 很快服务员手脚麻利地上菜,干锅黄骨鱼,毛氏红烧肉,外婆菜,窝窝头,小炒黄牛肉,油淋小芥菜心……盘子很大,摆了一大桌。 王二一边转着桌子,一边问,“喝点什么?” 我继续摇头,“不用了,谢谢。” 王二起身,往外走去。我趁机摸出手机,有短信进来。陈烟问我在忙什么,有没有吃饭?说他下班准时来接我。我埋头回复短信。王二一手提着一只硕大的玻璃酒瓶一手抓着两只玻璃杯侧着身子撞门进来,带着一身清冷的寒气。他在我身侧坐了下来,看着我忙碌不堪。我仓促地将短信发了过去,收起手机。 “老板娘亲自酿的甜酒,放心,喝不醉人的。”王二将酒杯倒满,推在我面前。 我盯着那乳白色的酒液,不说话,天底下竟有喝不醉的酒。 “尝尝。”王二执着地盯着我的眼睛。我轻叹一声,端住那酒杯,手一哆嗦,竟然如此之凉。浅浅地喝了一口,果然是清甜的,口感很好,像极了阿婆酿的米酒。忍不住一口灌下。包房温度略高,正渴得要命,这甜酒解渴甚佳。 “可还行?”王二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搁在我面前的小白瓷碗中。 我点点头,闷头吃肉。 王二倒酒,我喝,一杯复一杯,清凉的酒液滋味极佳。外婆菜填在窝窝头里,大口吃着满嘴流油。王二扯了纸巾探身擦拭着我嘴角的菜末。一个女人的笑声清朗地传来,“今天的菜可还合胃口?”女人推门而入,月白旗袍衬得她曲线玲珑。眼前若燃烧的火焰,那炽烈的唇令人眼光一霎。 我忙起身,大致猜到这位便是这家饭店的老板娘,是王二似乎很相熟的女人。 “兰姐,你忙你的不必管我们。”王二起身笑着,身量与那女人齐头。 “我听阿红说王哥带了女孩子来吃饭,多难得啊!”老板娘扬着眉,看着那已喝掉一大半的大酒瓶,“喜欢喝这个甜酒?我叫人再送一瓶来。慢吃慢喝,不要着急。”女人拍拍他的肩膀,打哑谜一般,笑得极好看。她转身离去,我忙叫住她,“老板娘!”指了指墙上的画,“这画,是哪个大师画的?” “一个来吃饭的客人画的。”兰姐望着那幅画,笑得眉眼弯弯,“很有意境对吧!”她伸出鲜红的手指点在鲜亮的红唇上,“用女人的口红当场画的,真是绝了。”老板娘赞不绝口,“可惜人家不愿意留名,没有落款,废纸一张……” “老板娘,这个画,你卖不卖?”我望着那老板娘,紧张兮兮。 老板娘展眉一笑,“姑娘,这画没有落款,不值钱的。” “求老板娘割爱,卖给我。多少钱你开个价!”我双手合十,苦苦哀求。 “兰姐,开个价。”王二半靠在倚背上,望了那张画一眼,眼风淡淡。 那女人兰花指一拂,掩嘴笑作一团,那一个风情万种。 “罢了罢了,难得你开口求我,我就做个顺水人情。这画归你了,姑娘。取下来吧!” 王二起身,当着那老板娘的面,长手长臂地将那画取了下来,从桌上扯了两张纸巾,蘸了些茶水,轻轻擦去玻璃框上的灰尘,这才将画递到我手里。 第171章 厉尘扬 吃完饭,已是两点半。我抱着那幅画,步履蹒跚。穿过月形门,寒风凛冽,竹声簌簌。面红耳赤头昏脑胀,竟有些醉意朦胧。还说是喝不醉的酒。王二搀扶着我,出了那清雅的院子。漂亮的老板娘遥遥地站着在竹林下,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王二,谢谢你啦!”我笑得灿烂,靠在他身上,酒气冲天,“你要好好的。”我伸出手指,将他紧皱着的眉拂展开。 我推开他,一个人摇晃着沿马路走去。 “再见!”我转身,挥挥手,洒然离去。 王二萧然地站在车边,看着我渐行渐远。 回首,抱着那幅画,冲着远处的人大声道:“喝了酒,别开车了,叫人送你回去。” 辗转着找到地铁站,酒已醒了大半。挤进地铁,被人流推搡着游走,像洄溯的鱼儿。 回到报业大厦已近三点半,一直抱着那幅画,低头细看着,唉,哀怨楚楚的小和尚。我伸手摸着那小和尚清秀的脸,寥寥几笔将人物的神色那么传奇地表现出来,真的是……哐当一声,手里的画框被人撞了摔在地上,碎片飞溅。 厉尘扬收起手机,惊诧地看着我,“啊,抱歉!”他盯着地上碎成渣的画框和那画。 我蹲下身去,将画框拾起来,心里哀叹不已。怎么那么倒霉? “万宁啊,你别动,小心割到手。”厉尘扬躬身去拾那幅画,起身冲不远处穿着制服的一个高大男子招了招手,“叫人清扫一下。” “小厉总。”我仰头看着那比我高出一个大头的厉尘扬,多日不见,这人清瘦了不少,脸色苍白,更显得一双眼睛清亮无比。 “你喝酒了?”厉尘扬目光如箭盯着我的脸看,“万大小姐,上班时间耶!”他叹息着,手上拈着那张画。 “抱歉,就是度数很低很低的甜酒,老板娘说不会醉……我没醉的……”我狡辩着,醉眼朦胧。 “真的没醉?”厉尘扬邪魅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过来。”他无视来来往往同僚的目光,手上抓着那张画就走,穿过明亮的大堂,进了电梯,通往a座的电梯。我窘迫得要死,“小厉总,我不去a座,我办公室在b座。” “我知。”厉尘扬按着电梯,等着我入内。“进来。” 我头痛万分地扫了那人一眼,腿脚不灵便地迈了进去。 厉尘扬这个人素来花名远扬,人又长得漂亮,宾法的高材生,家世显赫,夏家唯一男丁,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虽然,他姓厉。 那姓厉的男子一把扶住我的手臂,我一手撑住冰冷的电梯厢壁,轻轻挣脱那人的手。 “小厉总,我的画……”我指了指他手上的画。 “我可不小,鄙人今年二十有五!”厉尘扬促狭一笑,眼睛盯着那幅画。 我撇撇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电梯停在三十三层,厉尘扬走了出去,我伸手去抢画。真是狼狈啊,螃蟹一样的抓着他的衣衫,那张画被他高高举起,一角都触碰不到。 “厉总!”迎面拿着份小样走来的黑衣女子,温婉地笑着,“小样出来了,您瞧瞧?” “好,送我办公室。”厉尘扬挑眉一笑,依然把那幅画举得高高的。 女人颔首笑得极暧昧,捧着那叠小样往前走去。 “厉总,求求你了,把画还给我吧!”我双手合十差点跪下求他。 厉尘扬进了办公室,门开着,我只得跟进去。那叠小样放在赭红色办公桌上。 “一张小破画,至于吗你?”厉尘扬将画一卷塞在后腰里,造孽啊!我的画!我气得咬牙切齿。 “是是,一张小破画,入不得您的眼,您也不至于给我顺走,还给我吧!”我腆着脸,嬉皮笑脸。 那画夹在他裤腰下,我握着双拳,抢又不敢抢。只空余一腔恨意。 厉尘扬泡了杯浓茶,茶色清冽,放在沙发前的木几上。 “衣服脱了。”他把暖气开到最大。 “干嘛?”我酒意顿消,警觉地瞪着他。 “脑子里想什么呢?那边有挂烫机,自己把衣服处理一下,一身酒气,臭死了!这茶,醒酒的。”厉尘扬一屁股坐在转椅上,拔出那张画来,展开,细细地看着。“没什么特别的,可你怎么这么紧张它呢?”那公子哥儿看着画,捻着青岑岑的下颔,摇头。 还挺贴心。 我端起那杯茶,一口一口地呷着,涩得牙齿发麻。什么狗屁茶,难喝得紧。依然硬着头皮喝掉大半杯,还虚伪地笑着,“谢谢。我的画,你别弄坏了。”厉尘扬翻来覆去地折腾着那张画,那红衣僧人淡漠地对着一汪湖水,身后大雪茫茫。 “有什么玄机吗?”厉尘扬百思不得其解,“是什么大师的杰作?连个落款都没有。” “就是普通的一张画,无名氏之作。”我解扣,脱衣,米白色开丝米线衫极修身地贴在身上,提着大衣走向那挂烫机,将衣服挂在衣架上,按下开关,漫漫的雾气氤氲飘出。 “那你紧张个鬼啊?”厉尘扬将那画扔在桌上。 哼哼,你这种人怎么会懂? 我不吱声,将熨烫好的衣服取下,披在身上。一缕淡淡的薰衣草的清香,那浓郁的酒味,荡然无存。 我扣着衣服,手指僵硬。 “尘尘,晚上我们去哪里吃饭啊?”门被推开,一张女人的脸直接冲进来,浓冽的彩妆霎时刺痛了我的眼睛。 慌慌张张地扣着衣扣,越急越忙越乱,怎么都扣不上。尴尬得想挖个洞埋了自己。 “厉尘扬,你……你……又乱搞……”女人烫着个大波浪,闪亮的金属耳环剧烈地晃到眼前,扬手一巴掌甩过来,我侧头避过,强大的惯性作用下,那女人自己撞在挂烫机上,狼狈不堪。 “赵诗敏,你有病吧!”厉尘扬暴跳如雷,蹿了过来,将一脸惊措的我护在身后。 “她……她是谁?”赵大美女要死要活。 “你误会了,我不是……我只是来送小样的。”我指指桌上的那叠纸,“衣服皱了,借厉总挂烫机一用,仅此而已。”我掸了掸衣袖,一缕薰衣草的清香飘然而出。我瞥了那厉尘扬一眼,“我对他没兴趣。” “我不信!”那赵美人还鬼叫鬼叫,厉尘扬已经拉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别闹了,我在上班。”气恼万分的女人被他推出门外,砰地关上门。 “你刚才说什么?”厉尘扬靠在门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目光灼灼。 “我说,把画还给我。”我扑向那桌子,抢画。 厉尘扬真是个神人,他一把拽住我,往后一拖,力大无比,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我撞在门上,如断线风筝,几近破碎。 “厉尘扬,你混蛋啊!”我痛不欲生,腰撞在突出的门把手上,痛得眼泪簌簌而落。 这要命的二次伤害! 我捂着腰,佝偻着走出他那间华丽的办公室。 第172章 有约 我拖着半残的身躯回到办公室。 满腔恨意无处发泄,堂堂富二代没见过好东西吗?什么都要抢! 我恨得要死,一脚踢在报刊架下的垃圾桶上。 “咦,咋啦?火气这么大,吃错药了?”田珊珊坐在电脑后面,一脸蓝莹莹的光,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我抱怨着,躬身开电脑,包包里碎掉的手机,坏掉的相机,还有被抢走的画,都是我的心碎啊!一片一片碎得比雪花还碎。 还有我的腰。 我扶着腰,几近瘫痪地瘫在椅子里。 “万宁。”田珊珊抬头看我,眸色暧昧,“上下qq。” “何事?神经兮兮的。”我挂上qq。 田珊珊的头像在闪烁,弹出一看,一张截图,本姑娘的靓照! 那赵美人在一个工作群里四下打探我。 她想干嘛?不是,这是什么群?我却不在里面! 我强装镇定,咬着唇不说话。 “你怎么她了?”田珊珊坐在椅子上一溜烟儿滑过来,趴在我的桌上。 “她谁啊?”我拿起杯子起身倒水泡茶,茶水滚烫,赶紧放下。 “你不认识她?小厉总绯闻女友。”田珊珊尖叫起来,“不是,你不会去招惹厉尘扬了吧!” “我招惹他做什么?我吃饱了撑得么?”我端着茶杯坐回电脑前,打开门户网站,浏览着新闻网页。 “你真的没招惹他?”田珊珊不相信地望着我,拉起我的手,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还说没招惹他?身上都是他的味道,还有酒味儿。你醒目点啊,招惹谁都不要去招惹那混世小魔王。” “清者自清。”我什么都不想说了,在网上搜着那李悦的信息。还真是素得不能再素了,什么也没有。 “这个李悦,真的从来不接受媒体采访的吗?”我端起茶杯,头痛欲裂。 “你不知道?前年吧,李悦的女朋友,哦,应该是未婚妻,被某电视台的采访车给撞了,一尸两命,也是惨哦。自那以后,他就不接受媒体采访了。瘟神让你去采访他,吼吼,你更惨,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怎么办?我连他的面都没见到过!”我哀叹不已。 “瘟神没告诉你么?李悦信佛,他周末会去弘法寺礼佛,但是,他每年给庙里捐不少香火钱,跟庙里的大和尚交情匪浅,要见他一面也难哦。”田珊珊撇撇嘴。 “啊啊啊!”我抱着头,一下一下地撞着桌子。我撞死算了。电脑上qq滴滴地响着,陌生人请求添加好友。我不搭理,本姑娘正烦着呢! 那傻子一遍一遍地请求添加好友,我拒绝,他继续,我再拒绝,他依然继续,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 “珊珊。”我扬起脸来,“那个,今天把相机摔坏了,工伤,可以报损吗?” “你受伤了?”田珊珊惊叫起来。 我摆摆手,“相机摔坏了。”我把那凄惨的相机掏出来,搁桌上。 “你自己的相机?你傻啊!出去采访用自己的相机啊!我们部门有器材啊!”田珊珊拿起相机,叹气。 “麻烦,还要做登记什么的。唉,算了,算老娘倒霉。”我把相机扔抽屉里。 电脑上qq还在不遗余力地响着。 有陌生人,有陈烟。 陈烟说,他来接我,已在楼下了。 我一看时间,马上五点了。收拾东西准备滚蛋。 “周末有安排不?看电影吗?新上映的电影,我有票哦。”田珊珊眨眨眼睛。 “sorry,佳人有约了!”我莞尔一笑,手机响了,我忙接了。“我马上下来,五分钟。”急匆匆地收拾桌面。给桌上的绿萝浇水,周末休息,还有窗台下的绿植也都浇好水。关好窗户。最后准备关电脑,一眼看到一条信息,“我是厉尘扬,通过一下。”点了通过验证,还有那个执着的陌生网友,真的是,罢了,通过。关了电脑。关门,和田珊珊一起等电梯。人满为患的电梯里,那些人怪异的眼神,听不太清楚的窃窃私语。在讲什么?我莫名其妙地瞪了一眼田珊珊,为什么都看着我?我脸上长花了么? 出了电梯,田珊珊与我并排,她哀叹,继续哀叹,一脸生无可恋。 “怎么啦?”我百般不解。 “没什么,周末愉快啊!”田珊珊拍拍我的肩膀,走下长长的台阶。 我跟在她身后,看到不远处户外停车场一个黑色身影挥着手臂,从他那辆黑色的车边走来。 我快步走了过去。 “冷吗?”他伸手拢住我的手,一股暖意油然而生。“身上怎么那么香香的?”他真是狗鼻子啊! 我摇摇头,笑。田珊珊在不远处挥手。陈烟礼貌地回应,拉开车门,看着我上车,关门,回到驾驶座上,俯身过来,帮忙扣上安全带,摇头叹息,笑着发动汽车。 “干嘛呀?”我看他笑得诡异,慢慢地从脖子上的围巾取下。 “上车第一要务,系好安全带。”他义正言辞地看了我一眼。神经病啊,“知道啦!”我堆起围巾把整张脸包裹住,搞得他像我爹似的。 “嗯?”见我没反应,还补了一句,“听到没有啊?” 吃错药了吗?平时没这么霸道的。 我嘀咕着,“这是去哪里?”前面不是回小院的路,车子很快上了高架桥。 “去清城住两天,散散心。 ”他打开音乐,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 “我都没带换洗的衣物。”我嘟囔着,心里一沉,本想着周末去搞定那李悦,现在泡汤了。 “后备箱里,我都收拾好了。可能要三四个小时,周末路上怕是会很堵车。你要是累了的话,先眯一会儿。” 我不说话,压抑着情绪,陈烟不住地看我,“看你这个样子啊,工作上的事不顺心吗?” “没有。”我淡淡地,闭上眼睛。 “你呀,从小到大,什么都写在脸上了,罢了,周末就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想。”陈烟幽幽地道。路上果然堵得要死,三步两停。 我闭眼装死。 曲子换了一首又一首。舒缓得我昏昏欲睡。 “宁宁,我三舅公想见你一面。你放心好了,他还蛮和善的。只是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一下。”他见我不吱声,顿了顿,“不管他跟你说什么,都随他去,不要太放在心上。” 我猛地睁开眼睛,瞪着他。 他笑得凄苦,“我三舅娘很早过世了,但三舅公是个长情的人。他一直很照顾三舅娘的娘家人,他希望我娶萧家的表妹。” “表哥表妹挺般配的,恭喜你啊,陈先生。”我冷冷笑道。 “万宁,你别这样。我带你去见三舅公,就是想跟他讲清楚。我爱的人是你,不是萧月。” 第173章 云雾山庄1 果然如陈烟所说,平日到清城不过三个来小时。结果,到晚上九点半,还堵在路上。夜色清冷,我睁开眼睛,心疼地看着那张疲累不堪的帅脸。 “还有多久啊?要不,换我来开吧?你可别疲劳驾驶。” “快到了。”他探手从衣袋里摸出烟来,“我抽支烟,可以吗?” 我点点头,心疼地摸了摸他的手背。 “那天,看到你抽烟,吓了一跳。”他点燃烟,“我开点儿窗,你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他开了一小半窗。凉凉的风猛地灌进来,明明灭灭的红色火光在幽暗中一闪一闪。 我披上大衣,脸上一片冰冷,晕眩的头脑立马清醒了大半。 “女孩子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他嘴角叼着烟,微眯着眼睛,左手闲闲地搭在方向盘上,痞气十足。 我侧头看他,就是这样的陈烟,令人意乱情迷。我双颊绯红,咬着唇,似笑非笑。你以为人家喜欢抽烟吗?你以为人家喜欢那怪怪的味道吗?你以为夜深人静时一颗心被折磨得千疮百孔除了抽烟酗酒又何以解忧? “你呢?我却不知你是何时学会抽烟的?”心里不知为何升起无以排遣的愤懑,太多的事,是我所不知道的了。 他笑,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将烟灰弹出窗外。 “高一。”那低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我愣愣地看着他。 遥远的陈旧的高一。 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只是,我却从不知道他已是个老烟民。世事沧桑,人心飘浮。他是有多苦闷才会不顾校规偷偷躲在角落里抽烟解愁。 车子慢慢往山里挪去,挪一步停两步,细微的雨轻飘飘地下起来,密密地斜织着。视线越发地不好,前面百米处有车追尾。不知等到何时才会通行。 “快到了。饿了么?”陈烟歉意满满地望着我,握着我微冷的左手,“我没料到路上这么塞。” 我慢慢将手抽回,侧身去翻包包。 “忘了,我有带巧克力。”我讪讪一笑,侧身翻包包,从里面掏出两块德芙巧克力,递了一块给他。他接过巧克力,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我慢慢地撕开巧克力的包装纸,将那漆黑如夜的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牙齿轻轻一咬,巧克力瞬间碎裂开来,在唇齿间悄然融化,散作浓郁的香气,令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巧克力浓郁的香甜和淡淡的微苦交织着,在舌尖上舞动,如同一场华丽的盛宴。那丝滑的口感让人陶醉,仿佛一条温暖的河流在口腔中流淌,先前的饥饿与冷意,渐渐散去。 “我不饿,你吃。”陈烟见我一脸陶醉,以为我爱极了这巧克力,将那一块塞回我手中。 我撕开包装纸掰出半块,碰碰他的手指,陈烟探头过来,我把巧克力送到他微凉的唇中,那人一口含住我的手指,力道渗入骨髓。胸腔中凛然跳动的心,像雨中飘摇的花叶。我蜷起湿润的手指,握紧拳头。脸红到耳根。陈烟笑出声来。车子慢慢地往前开去。 夜里十点左右,陈烟俯脸看我。“阿宁,醒醒。我们到了。”我擦着睡意朦胧的眼,不知所谓地看着他。“到哪了?” “到三舅公家了。”他解开安全带,“能动吗?” 完全动不了了,屁股都坐麻了。我抬了抬屁股,活动了下筋骨。 “让我缓缓。”我几乎瘫在座椅上,气血凝滞,双脚酸麻冰冷。 “走喽!”陈烟俯下身,一把抱起我。 我发出一声尖叫,紧紧搂住他温热的脖子,微微颤抖着,身下悬空,似临万丈深渊,一颗心兀自狂跳。这个家伙,永远这样……我的目光穿过雨幕,瞥见一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门下有两只威严的石狮,沐浴在风雨中,头顶上摇曳着鲜艳的大红灯笼。陈烟抱着我走进院门,一座古色古香的三层小楼现在眼前。楼前的院子里,一个身穿灰色毛衣的男子面带微笑,静静地站在巨大的镂空石雕灯座之下。 “贵客终于到了。”那人笑道,迎了上来。绕过青色的石栏。栏杆后是碧翠的花木,灯光幽暗,花影摇曳。 “陈烟,放我下来!”我极尴尬地把脸贴在他脖子后,挣扎着跳了下来。脚踩在湿湿的青砖铺就的院子里,脚下虚浮飘荡。 陈烟半扶半抱着我,浅浅笑着。 “这是萧辰,表姨家的大哥哥,应该叫一声表哥。”陈烟站在我身后,将我掰正扶好对着那灰色毛衣的大表哥。 “大……大表哥……”我回神一笑。 “终于见到本尊,欢迎光临。上次去花城,千呼万唤都不出来。”萧辰微微笑着,领着陈烟往前走。陈烟一手推着行李箱,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跟在他身后,穿过长廊,过月形门,进了一壁宽敞的房间,木槅雕花窗外摆放着一张美人榻,中间一张红木方桌,围放着四张圈椅。木屏风下立着一只黑色的行李箱,立在暗哑的原木地板上。 “天不早了,三舅公已经睡了。这是尘尘之前住的房间,今晚你们就在此歇息,床单被褥都是干净的。你们自便,我就不作陪了。明天见。”萧辰站在门边,抬腕看了一眼手上的表,转身离去。 陈烟将行李箱拉到屏风后面,我跟着他走了过去。 屏风后是卧房,中式镂花大床上铺着藕荷色被子,被面上绣着粉的荷绿的叶以及灵动的红色鲤鱼。床头小几上各立着一盏白色绢灯,灯光氤氲,朦胧如月。 他脱下外套,将衣服挂在晾衣桁上。躬身打开行李箱,他取出换洗衣物,我的,和他的。 “你先去冲凉,我给你放水。”陈烟抱着衣物推开洗浴室的门,好大一只浴缸。我愣愣地站在门边,看着他打开水龙头,哗啦的水声充耳而来。白瓷晾杆上整齐地挂着四条白色毛巾。氤氲水汽,蒸腾冒出。 “陈烟……”我捂着肚子,纠结地望着他。肚子都快饿穿了,还洗什么澡。从三点到现在近八个小时,老娘只喝了两口热水、啃了一块巧克力。 “怎么啦?”他检视毛巾、香皂,从洗脸池下的柜子里取出拖鞋。 我扁着嘴,无奈地看着他。 陈烟从墙壁上镶着彩色玻璃的木柜里取了一只小瓶子,倒进浴缸中,袅袅清香扑鼻而来。陈烟用手搅动着清水,试过水温,取下一条毛巾搭在浴缸边缘上。 “好好泡个热水澡。有事叫我。”陈烟转身,关门离去。 我把自己剥了精光,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中,水中散发着淡淡的花香,额上沁出密密的汗来。 “表少爷,可以开饭了么?”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有饭吃了?我心中大喜。擦干净身体,套上睡裙穿好衣服,趿着鞋子跑出去。 “可以吃饭了?”我喜不自禁,穿过屏风。 陈烟坐在方桌前喝茶,房门外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穿着淡青斜襟衣衫的女人,揣着手,极恭敬的样子。 第174章 云雾山庄2 “表少奶奶。”如姐浅浅一笑。 我耳根一红,忙摆手,“我不是……”尴尬地立在那里。 “怎么那么快?洗好了?”陈烟端过温热的茶杯,放在我手里。 我嗯了一声,脸红如潮,握着茶杯浅浅喝了一口,拘谨地放回桌上。 “如姐,开饭吧!”陈烟穿过屏风进了房间,抱出一条羊绒小毯出来,披在我肩背上。 “是,表少爷。”那如姐得令,转身离去。 我坐在方桌前,抱起圈椅里的抱枕,整个儿蜷在椅子里,卷着毯子。仰头看着陈烟进了房间。 “你不吃饭了吗?需要我做什么?”我把下巴陷在抱枕中,看着屏风后人影幢幢。 “我冲个凉,等如姐送饭菜来,你先吃。”屏风后的人漫声道。 “就我们两个啊?”我下了地,揠着小毯走到屏风边上,地上扔了一地衣物,令人遐想联翩。 哗啦的水声从浴室传来。 我躬身拾起地上的衣服,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两张小柜,别无他物。我把衣服略叠好,放在床尾。 “表少爷,表少奶奶,饭菜送来了,趁热吃哦。”如姐在外屋朗声道。 我走了出来,听到被人叫少奶奶,脸红如潮。如姐正指挥两个年纪略小些和她穿同样斜襟青衫的小姑娘把饭菜从小推车里的木格中一一取出放在方桌上。小姑娘拿眼睛瞟我,偷偷地笑。 “少奶奶,这个汤,要趁热喝,一定要喝哦。”如姐两只白瓷汤盏放在桌子边。 “什么汤?”我好奇地拎开那汤盏盖子,淡黄的汤水上漂浮着薄薄的参片,红如朱砂的枸杞特别惹眼。 “补身子的汤,您和表少爷都太瘦弱了。”如姐笑着,“趁热喝。”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小姑娘便推了小车跟着她出去了。 偌大的屋子只剩下我一人,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发呆。 中间是清蒸鱼,完完整整地装在一只硕大的鱼形盘中,洒着新鲜碧绿的葱花。一只白色圆盘里装的是鲜亮的蟹球,点染着袅袅清香的玫瑰凝露。一片片切得极薄的鹅肝像漂亮的花朵绽放在白瓷盘中。脆皮乳鸽,香芋排骨,油淋菜心。一钵雪白的米饭。 掀开那圆润的汤盏盖用汤匙浅浅地舀了一口那必须要趁热喝的汤,淡淡的,没什么味道。 陈烟冲完凉走了出来,上身穿一件白色短t,胸前绣着初尘变体字的logo,下身穿着一件灰扑扑的七分运动裤子,半截雪白的小腿都露在外面,头发湿湿的。 他坐在我对面,眉舒目朗,笑着,一张俊脸透着沐浴后的红润。 “饭前一盏汤,胜过良药方。”他打开盏盖,拿起白色汤匙,舀了一口,慢慢地喝着。 “什么汤啊?那如姐一直强调一定得喝,趁热喝,怪吓人的。”我把汤匙取出,倒扣在盘子上,盖上汤盏。 “喝吧!”他笑,“冲完凉要适当补水。快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在他的逼视下,我只得乖乖地重新打开盏盖,大口大口地喝光那一盏汤。还好量不多,三五下便完成任务,可以敞开肚皮来吃饭了。 菜做得很地道,做菜的厨师必是大家。饿了一整晚,我却没什么胃口了,意兴阑珊地吃了几口菜,全部心思都在那钵米饭上。 “我想吃米饭。”我轻声道。 “你尝尝这玫瑰凝露蟹球,你们女孩子喜欢的。”陈烟把那盘颜色鲜亮的蟹球端起放在我面前。 我伸出筷子夹了一截雪白的蟹球,放进嘴里,象征性地吃完。笑眯眯地接过他手里的小碗,一碗满得冒尖儿的米饭。我饿得两眼放光,挑了一小团米饭心满意足地吃着。一口饭一口菜,畅快淋漓,额头上沁出汗来。房间里的暖气并不那么足,窗是开着的,有一丝丝凉凉的弥漫着花香的风飘了进来。坐在对面的人,吃相优雅,全不像我这十足的饿死鬼投胎一般。连着干掉两碗米饭,我那地狱般空空的肚子才有了七八分饱腹感。我放下筷子,轻声道:“我吃饱了。你慢用。” “吃饱了?确定?”陈烟看着一桌子没怎么动的菜肴,摇头叹息。 “饱饱的。”我夸张地摸摸肚子,伸手去取茶杯,菜很清淡,我却觉得口渴不已。 “那我叫人撤掉了?”他看了我一眼,“你就当自己家里一样,别拘谨,想怎样便怎样。” 瞎说,能跟家里一样吗? 我喝完茶,看着他打电话叫人来收拾碗筷。陈烟叫我回卧房,他等人收走碗筷,便关了外面的门,进了内室。 我洗漱完了,已近十二点。坐在床头往脸上扑爽肤水,没有开大灯,只有两盏床头灯发出昏黄的光。气氛感十足。我起身去开窗,只是觉得屋子里热。外面下着冻雨,打在花木上。发出噗噗的声响。越下越大了,我看着窗外灯光中的雨怔然发呆。 陈烟进来,手里提着一只茶壶,一只杯,他放下茶壶茶杯,关上窗户。 “晚上会很冷,这里不比城区。”拿起小毯,披在我身上。“洗漱啦!”他抱着我,将头靠近嗅了嗅。 我嗯了一声,他松开手,进了洗手间。放水的声音,冲水的声音。 我披着薄毯,坐在床头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身上没由来的滚烫难耐。掀去毯子,钻进被中,被子是凉的,切肤地凉。我蜷作一团,只露出半只头来,将长发散在枕畔。迷迷瞪瞪地躺着。一颗心怦然乱跳。我那么紧张干嘛?又不是第一次……嗯嗯,确实是第一次两个人宿在外面。我收起乱蹿的心思,闭上眼睛。按住那颗狂跳的心,我这是怎么啦?燥热得几近发狂。踢掉被子,蛤蟆一样地趴着,压抑着心跳。 “可比,窗帘拉上。”陈烟走了出来,清朗的声音飘浮在夜窗中,好听到耳朵要怀孕。 窗帘滑动的声音。 “睡着了?” 一双微凉的手拢了上来,我一哆嗦。陈烟上了床,躺在我身边,手穿过我的腰搭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抚摸着。 我忍着疼痛,轻轻地用手肘撞了撞他,轻声道:“我想睡觉了,好困了。” “睡得着么?”他笑,手下用了力,我啊得叫起来,再也忍不住,泪水不争气地落下。 “痛啊!”我抓住他的手臂,哀哀地叫着。 “怎么啦?”他紧张兮兮地翻身起来,“可比,开灯!”雪亮的灯霎时亮起来。 “让我看看。”他不由分说,掀开那黑色丝质睡裙,看着我腰间那一片乌青,脸色瞬间暗了下来。 “怎么搞的?”他皱着眉头,起身,拿手机打电话。 “这么晚了打电话不好吧!”我探起头来,“没事啦!只是撞了一下。”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陈烟不悦地收起手机。 “可以睡觉了吗?honey?”我眨巴着清澈无辜的眼睛,指了指头顶上雪亮的大灯。 “可比,关灯!”房间瞬间暗了下来。 陈烟上了床,我忙攥紧他的一只胳膊,一颗心狂跳着。 “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他的手薅住我的头发,温热柔软的唇贴了上来,黑暗中我窒息地瞪着他幽黑的眼睛。 他的心,为什么跳得比我还厉害? 第175章 云雾山庄3 那温柔的唇像条欢快的小红鱼儿,从嘴角唇边游至锁骨,他轻轻地啃了一口,重重地喘息声在耳畔回旋。 “宁宁……”衣服剥落的声音,我的眼皮像沉重的大门,费力地想敞开看看他红润的脸,他乌黑如墨玉的眼睛。 “明天一大早,要去给三舅公请安……”他轻声道,动作不停歇,“你要是困了,就睡吧!” “不困……”我轻喘着,喃喃道,紧紧地搂抱着他赤着的身体,靠得更近一些,疼痛会消解一分。 “陈烟……陈烟……”我浑身颤栗,头昏脑胀地死死地贴紧他,感受着他身体的律动,如一叶小舟,摇曳在月色静湖之上,那么美好,那么,欲死欲仙…… 陈烟,抱紧我,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 听到鸟鸣声,清脆的,极悦耳动听。我懒懒地伸手摸了摸枕畔,空空荡荡。 “陈烟……”我慢慢睁开眼睛。雪白的窗帘轻飘着,窗户开了一小块儿。有凉凉的风穿进来。 我坐起来,靠在床头。柜子上放着一只保温杯,杯下压着一张便签,淡淡的蓝色,浅浅的幽香。 “醒了给我电话,记得喝水。”熟悉的卫夫人小楷。 我嘴角一扬,掀被下床,床头铺着一件黑色的中长款羽绒服,胸前有精致的立体刺绣。层层叠叠的盘扣,样式繁杂却精美绝伦。 我放下衣服,从包包里掏出手机。n条信息。 温凉催稿子,催命符一样。 他自己明明在休假,却不肯放过我。这一期的《万象》已经截稿,再怎么样也得等下一期了,不知道他急个什么鬼!真是没天理,自己舒舒服服地休假不好吗?操心劳碌命啊!一串陌生电话号码的短信。 “我是厉尘扬,有空出来见个面呗,你不在半岛住了?” 我眼角直抽抽,这厮更可恨。 回他短信,“不得空,有何指教?什么时候还我的画?”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厉尘扬回复。 我不理他,收起手机。洗漱,换衣。 对镜梳妆,竟有些旖旎的小心思。唉,这么好看的脸蛋,这么曼妙的小身板,却箍在这一身漆黑古板的衣服里。昨晚吃得不多,一觉睡到八点,磨蹭半天,已近九点,肚子咕咕直叫唤。 系好围巾出了门,好像忘了什么事。手机猛地响起来,是陈烟。 “醒了?”陈烟低沉的声音,破空而来。 “你在哪呢?”我站在院中,清凉的风夹杂着密密的细雨掠过青色的院墙拂在脸上,好冷。我下意识地掩紧围巾。 “我来接你,你别乱走,小心迷路。”他挂掉电话。我在院子里晃荡,典型中式庭院,院墙下一大丛肥硕的芭蕉在细雨里摇曳着。我靠在屋檐下冰冷的圆柱上,双腿交叉,腰部依然隐隐地作痛。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我嘴角一扬,还真是诗情画意。飘着小雨,刮着微风。 电话响起,陌生电话,我愣了愣,是厉尘扬。 厉尘扬:“在干嘛?” 我:“忧郁中。”事实是,肚饿中。 厉尘扬:“你搬去哪了?” 我:“涉及个人隐私,恕我不能相告。” 厉尘扬:“你傻的吧,职员住址变更是要上报的,快说,你搬去哪了?” 我咬牙切齿,“承顺路8号落云小院。” 厉尘扬:“承顺路?你搬去那了,有钱人,那的房子可不便宜。有空我得登门拜访。早饭吃了吗?” 陈烟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快步走进了月形门。他身着一套白色休闲西装,棕黑色皮鞋,一副翩翩公子的范儿。没有打领带,黑色的衬衫微敞着领口,漂亮的锁骨露了出来。雨水从伞尖滴落,溅起一朵晶莹的水花,仿佛是他脚下的星光。 “陈烟。”我挂掉电话,拂了拂头上细密的水珠。 “昨晚睡得还好吗?”他把伞伸了过来,盖住我头顶湿漉漉的天。 “嗯。”我点点头,手机在口袋里闷闷地响起来。 “电话。”陈烟揽着我的肩膀,往园子里走去。 “骚扰电话。”我淡笑着,蹙紧眉头,伸手进袋摁掉电话,可怜兮兮地,“我饿了。” “我带你去吃东西。”他扶着我的腰,我忍不住哼唧一声,咬着唇,忍住痛。 “吃完早饭,要去见见三舅公。” 我定住,仰头看他,“完了,昨晚你说要去给三舅公请安,我睡过头了。” “没事儿,三舅公知道你睡得晚。吃完早饭再去请安,也不迟。”陈烟带着我七拐八绕进了一间偏厅。长桌周围摆放着铺着缎面的镂花圈椅,上摆放着锃亮的茶具,陈烟取出茶杯,倒了杯茶给我。 他走了出去,倚在门上,“多宝,少奶奶饿了,把早餐端上来。” “喂,你别瞎叫,我可不是什么少奶奶。”我跳起来,满脸通红。 一个穿着黑色夹袄黑色绸裤黑色布鞋的少年端着一托盘的食物迈步进了餐厅,笑吟吟道:“表少爷,表少奶奶,早餐就剩下艇仔粥,虾饺,果粉,千层酥了。表少奶奶,您别嫌弃啊,或者,您想吃什么?我叫如姐做去!”少年多宝将盛着糕点的碟子一一放在餐桌上,最后端出那碗艇仔粥。 我解下围巾,道了谢,看了陈烟一眼,他靠在门边玩手机,似在发短信。 多宝端着托盘退了出去,看着陈烟,傻笑着,“少奶奶好好看。” 陈烟抬脚给了他一脚。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我急了哈!”我不悦地瞪着他,扶着粥碗,气鼓鼓的。 “生气了?”陈烟伏在桌上,探头过来,指了指碟子里白白胖胖的果粉,我夹了一只送进他嘴里。“你多吃一点,如姐的手艺可不赖呢!” 我埋头喝粥,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高跟鞋敲在青砖上,悦耳动听。 穿着白色绣花长裙踩着黑色高跟皮鞋的女人打着一把花伞,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尘哥哥……”那女人收起雨伞,走了进来。 “萧月,早安。”陈烟起身,咽下嘴里满满的食物。 我忙站起来,望着那女人,柳眉,杏眼,鹅蛋脸,长发披肩,典型的东方古典美人儿。 “万宁,这是萧辰的妹妹,大表妹,萧月。”陈烟拉着我的手站在那表情哀怨的表妹面前。“萧月,这是万宁。” 大表妹上下打量着一身漆黑的我,手上转动着花伞,细碎的水珠飞溅到我身上。 “我陪万宁吃完早餐再去怡养堂。”陈烟将我推到餐桌前按在椅子里,“表妹,请自便。” “表哥,我难得见你一面,你就不能抽空陪陪我吗?”表妹把伞掷在地上,拉着他的胳膊,把个娇撒得飞扬跋扈。 我咬着汤匙,胃口全无。指关节发白,发冷。 不就一个大表妹吗?隔了十八代的大表妹。 不是,我这么较真干嘛? 我笑着,夹起一只胖胖的果粉,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吃着,“表妹,来一只!” 第176章 云雾山庄4 吃完早餐后,陈烟带着我前往那座名为“怡养堂”的院子。他牵着我的手,沿着抄手游廊徐步缓行,穿过一道道精致的门户,踏进一座典型的江南花园。雕花木门,朱亭碧窗。落叶流水,鸟鸣啾啾。进了一片梅林,红梅点点,暗香浮动。 一只白色的猫儿越过花丛,狂奔而来,蹲在脚边,白得像一团雪。 “嘿,小家伙!”我蹲下去一把抱起那猫儿,琥珀色的眼睛,粉嘟嘟的嘴儿,像极了那谁的那只叫浅雪的猫儿。 萧月见了那猫儿忙退后数步,惊慌失措,花容失色,躲在陈烟身后,拉着他的手臂,像只受了惊吓的鸟儿。 “它又不挠人,多温驯啊!”我抚摸着猫儿颈脖,心里爱的不行,“你叫什么名字啊?” “它叫小四儿,三岁了。”朱廊下走来个两鬓苍苍面色温和的老人,拄着根龙头拐杖,穿着卍字花纹黑色锦缎夹袄,阔腿棉裤,黑色千层底布鞋。身后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着青色对襟长衫的男子,手里捧着一簇火红的梅花。 “三舅公。”陈烟站出来,碰了碰我的肩膀,“这是万宁。万宁,叫三舅公。” 我抱着那猫儿,看了陈烟一眼,将那软绵绵的小四儿塞在陈烟怀里。将双手叠交在胸腹下,屈膝,弯腰,鞠躬,恭恭敬敬地道:“阿宁见过三舅公,阿宁失礼了,这时候才来拜见您老人家。” 老人家笑吟吟地摆了摆手,望向陈烟,“是你那位青梅竹马?难得啊!我们小四儿居然钟意你。玩儿去吧!对了,今年的梅花开得不错,占断江南第一春,偏同雪月斗精神。可惜了,今年和往常一样,冷就冷了,雪却下不起来。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我从陈烟手里要回那小四儿,跟在那三舅公身后。“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三舅公您也钟意卢梅坡呀!” “小丫头也知道卢梅坡?”老头儿呵呵笑着,反手从身侧那男人手里拿过一枝梅花,搁在鼻子下轻轻嗅着,蕊寒香冷,寒风飒飒。 “略知一二。”我抱着猫儿,这小畜生还真是乖。但那萧月一见那猫却像见到瘟神似的,躲得远远的。 “天冷,不必跟着我了,老二,你多久不来了,小月可是天天念叨着你。湖边的梅花开得不错,去看看吧,天寒地冻的,多穿点儿,别冻着了!”老头儿下了逐客令。“元和。” “是,老爷。”那手捧梅花的中年人朗声道:“阿宁小姐……”他指了指我怀里的猫儿。 我忙把猫儿还给他,有些依依不舍。 “表哥,我们看梅花去吧!”萧月欢天喜地地粘上来。 “找你哥他们玩儿去吧!”陈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拉着我的手,往相反的方向走。 “走,折梅花去。”他一把抱住我的腰,抱起旋转着,腾空飞翔,那不真实的眩晕感像雪在飘流摇曳。 我尖叫着,大笑着,“你干嘛呀?” “路滑,我背你。”陈烟背起我,朝湖边走去。 萧月站在抄手游廊的尽头,看着渐渐远去的陈烟,气恼地狠狠地朝栏杆下的一只花盆踢去。 湖水荡漾,湖边遍植梅花。我踮起脚尖去摘梅花,陈烟拉下一枝粗壮的树枝。看着我欢喜雀跃地折着梅枝。 “万宁,我有话对你说。”陈烟接过我手里的梅枝,透过花枝,我看着他那张被冻得通红的脸。他眼里的犹疑,闪烁,从来也遮掩不住。 “说呀!”我看着他怀里的花枝,想着差不多够插一瓶了,便拍拍手眉开眼笑地放弃了。 “算了,回房间再说,我快冻死了。”他牵着我的手,穿过阴冷的梅林。 陈烟领着我回到我们住的小院,屋子已经清扫过,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走进里屋,提着茶壶装了水翻出茶蜡放进炉子里打了火烧着。 我把梅花枝放在桌上,坐下来修理花枝。 陈烟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进了里间,隐晦地说着什么。工作室,资金,银行,之类的词频频跳出。我不是傻子,隐约猜到了什么。陈烟走了出来,脸色不大好。 “怎么啦?是工作室筹备遇上困难了吗?”我透过灿烂的花枝,愣愣地望着他。 “不是什么大事,我会搞定的!我拿个瓶子给你。”陈烟走了出去,很快抱了只天青色烟雨梅瓶进来。 喔!好家伙! 我把那梅花插进瓶子里,真是好看呐。 中午饭在怡养堂的大餐厅里吃,看阵势三舅公家亲朋好友都到齐全了,除了陈烟爸妈缺席。 我坐在陈烟身边,悄悄问他,是什么大日子?我什么准备也没有。陈烟却说,只是普通的家庭聚会。我又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餐桌边的人一个个阴沉着脸不说话。像要发生什么天大的大事。但是没有人向我透露什么。 吃过午饭,我回房休息。陈烟被三舅公叫走了,一个人无聊地摆弄着那瓶花。萧月却不请自来,推门而入。就那样一脸傲娇地坐在我面前,像是来摊牌的。 我倒了杯茶给她。继续侍弄那些梅花。 “你知道三舅公这次叫我表哥回来是为了什么吧!”萧月斜眼看了我一眼。 我不说话,他什么也不说,我什么也不问。他若觉得我必须知道的,自然会告诉我。 “三舅公已经挑明了讲了,表哥必须娶我们萧家的女人为妻,才能继承他的遗产,否则,一毛钱也不会留给他!”萧大美人扬眉道。 我拈着梅花的手颤了颤,竟然还有这样狗血的剧情。 “就是你喽!”我整理了花枝,毫不在意地道。 “对,他必须娶我才能得到三舅公庞大的家产,否则一切都免谈!” “那恭喜你喽!陈太!”我揶揄地笑着。 “你若从他身边走开,价钱你随便开,只要你离开他!”萧月冷冷地看着我。 “萧大小姐,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觊觎你的金钱!对我来说,他比你的钱重要!” “可对他来说,钱至关重要。他想在s城开办工作室,需要很大一笔开销。没有钱他什么也做不了,你难道不知道吗?银行撤回了他的资金。那等于判了他的死刑!” 我愣愣地听着。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三舅公的财产,只要他娶我。可他不愿意,你愿意看着他每天为钱发愁吗?” “你知道初尘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那是他的命,我真的搞不懂耶,你这个女人害他那么伤心,你怎么还有脸留在他身边?你难道从没有想过,他一看到你这张脸就会想起他死去的兄弟吗?还有,表姨妈说过n次了,除非她死,否则你别想进陈家的门!” 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绝无可能! 陈烟妈妈咆哮着。 第177章 云雾山庄5 我对着一瓶冷清的梅花整整大半下午,萧月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只是迷迷瞪瞪地歪在那张美人榻上,然后就睡着了。我梦见了下雪,纷纷扬扬的雪漫天漫地地飘落下来。好像回到寒冷的南城,滴水成冰。陈尘围着一条大红的围巾,笑得极灿烂,走过冰封万里的河面…… 我心痛万分地抓着他的手臂,哀哀而泣,“陈尘,陈尘!”我大声叫着,眼睁睁看着那少年掉进那巨大的冰窟窿里,我彻底失去了他了。 “阿宁!阿宁!”陈烟拍着我的脸,我猛地睁开眼睛,看见陈烟哀凉的眼睛,“怎么睡在这里?”我握着自己冰冷的手臂,摸了摸冰冷的脸颊,湿漉漉的,不知道在梦里哭了多久。 陈烟坐了下来,把我揽在怀里。“怎么又哭啊?”他叹息着。 “倦了,等你许久不来,就睡过去了。”我蜷缩在他怀里像一只受伤的猫儿,眼角挂着晶亮的泪滴。 “怎么啦?又做噩梦了?”他低头,温润的唇猛地贴了上来,沁凉的鼻尖撞在我鼻子上,强悍地叩开我的齿关,霸道地亲吻着,我伸手用力推开他,喘息着,心潮澎湃。 “宁宁……”他看着我,双目灼灼。“你怎么啦?” “我梦见陈尘了……”我靠在美人榻上,瑟缩着,泪流满面,心里一阵一阵地痛着。看着他,我就想起他。于陈烟何尝不是呢?看着我他如能不想起他弟弟是因为我才命丧黄泉? “阿宁,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他轻轻抚摸着我的背,长长地叹息着。待说什么,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却定定地坐着,任凭手机一直空响着。铃声断掉,又响起。 “你有电话……”我抹净泪水,起身,往里屋走去。 陈烟接了电话,声音低沉地叫了声,妈!我浑身的血液立刻冰冷,颤栗地坐在床前。 窗帘飘忽,寒风凛冽,冷雨敲窗被未温,怪奴底事倍伤神。我叹息如烟。窗外院中那肥硕的芭蕉叶耷拉着,发出簌簌的声响。是……下雪霰了?我光着脚走到窗边,竟,真的下雪了。南国极少下雪,清城深山之中气温却比外面低上一大截。身上衣衫单薄,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拿起手机,拍下那雪落芭蕉的景致。发到日志中,配文:冷雨敲窗被未温,怪奴底事倍伤神。内心无比哀怨悱恻。 陈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外面传来,或高或低,或激烈或平缓。他在吵架,和他的妈妈,怒不可遏。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狂怒,暴躁,像要啃噬人的血肉。他在和他的妈妈争吵着什么,大概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以他摔了手机收场。我极害怕地走了出去,倚在门上,惶恐地看着他。我从来不知道,世间还会有那样野兽一样失控的陈烟。 他掏出香烟,坐在屋檐下门槛上,吹着冷风,抽着烟,望着院中落下的细雪,以手抚额,那样无助,那样绝望,那样破碎不堪,那样不知所措。 “陈烟。”我趿了拖鞋,走了过去,并排坐在他身边。他揽着我的肩膀,摸着我的脸,耳垂,冰冷的触感令人心中乱颤。他把我的头按在他大腿上,我抱着他精瘦的脚,望着那冷风中摇曳的芭蕉树。雪夹着雨,簌簌地下着。一滴泪啪地落在我脸上,我仰头,看着那张绝美的脸。他笑着,笑中带泪。擦去我脸上他的泪水,将唇上的烟取下,放进我嘴里。我取下烟轻轻咳嗽着。 陈烟解开大衣,将我严严实实地裹入怀中,氤氲的体温,淡淡的烟味儿,温暖如春。“下雪了。”我喃喃道。 我们两个腻腻歪歪地坐在门前赏雪,冷风拂动着他满头乱发。 “喜欢这里吗?”陈烟柔声问。 我点点头,深山空寂,适合夏天消暑。冬天赏雪看梅亦是雅事。 他摸摸我的头,“等回去我们也在院里种一株芭蕉,好不好?” 我淡淡笑着,手里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云蒸雾绕。倚在他胸前,吐出烟雾,不说话。 “万宁。”他抚摸着我的脸,轻声道:“我们结婚好不好?” 我抬眸望向那双眼睛,红肿的双目,水雾氤氲。 “这事太遥远,我还没考虑过。”听到意中人当面求婚,我的一颗心咚咚地狂跳着。 “你不愿意?还是你心中另有所爱?”他捧起我的脸,那灼灼的双目深深地望向我的眼里极力想要照进我的心里。 “陈烟。”我握住他的手腕,“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仅靠一纸婚姻能解决的。”我抬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笑得凄苦。 “你只要说,你愿不愿意?我只需要一个承诺,余下的问题我会解决。”他从衣袋里摸出一只锦盒,打开,一枚璀璨的戒指呈现在眼前。 “什么承诺?”我嘴角一扬,淡笑着,拈起那枚戒指,不屑地道:“一生一世,永不变心?是吗?拿一个破戒指圈我一辈子?我万宁天生爱自由,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我把那戒指扔回盒中,推开他,从他怀中挣脱而出,趿着拖鞋回到房内,手脚冰冷,心痛得无法呼吸。泪水簌簌而落。 陈烟坐在门边,衣襟空荡荡地敞开着。 我不敢看,不敢想。坐在美人榻上,靠着窗,头昏脑涨。 手机响起来,一看号码,是厉尘扬。我犹豫片刻还是接了他的电话,只是不想说话,鼻息沉重,泪水落在碎了屏的手机上。 “怎么啦?哭鼻子啦?你去哪了?你那里下雪了?”电话那头连环夺命的追问! “厉总,您有何指教?”我鼻音浓重地哼哼着。 “我看了你的稿子,说不出来的伤感哎,想约你出来聊聊。你不在s城了?去了清城?”厉尘扬问题真多。 “你怎么知道?”我擦干净眼泪,收拾好心情。 “你不会是……和谢光寒那家伙在一起吧!”厉尘扬笑得诡异。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事我就挂电话了。”我没闲情跟他扯那些有的没的。 “别啊!谢光寒在清城出差,我还以为你们俩在一起赏花赏雪共度美好人生呢!”厉尘扬哈哈大笑。 我挂掉他的电话,起身穿鞋穿衣,戴好围巾,走了出去。 “你去哪儿!?” 陈烟跟了上来。我拦住他,“我想一个人静静。” 出了院门,却不知要往何处去。天上飘着细雪,天阴沉着,透骨的寒冷。沿着花径,漫无目的地走着。缕缕梅香,随风而来。一路行到梅林,梅枝上挂着点点积雪,晶莹剔透。 我倚靠在梅树上,赏着梅花。心里想着,天寒地冻的,有花却无酒,无趣得紧。 “万宁小姐,你果然在这里赏梅花。我们老爷子备了薄酒,还请姑娘拨冗一叙。”那元和撑着柄黑伞遥遥而来。 第176章 云雾山庄6 我点点头,跟在那元和身侧。那男人打着伞,板板正正地走着路,目不斜视。 进了怡养堂内堂,浓浓暖意扑面而来,寒意顿消,温暖如春。三舅公抱着那只猫儿端坐在方桌前,桌上茶具精致,边上摆放着兽足青铜暖炉。 “老爷,万宁小姐来了。”元和收了伞,站在一边。 三舅公慈眉善目地撸他的猫,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来,请坐。” “三舅公。”我走了过去,屋内暖气十足,我穿着羽绒服,虽是薄款,依然热得背上渗出一层薄汗来。 “喝茶。”老爷子亲自斟茶,我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擎着双手捧过茶盏。 “坐,坐!”三舅公看着我,笑,“万宁,好名字,看得出来,你父母很睿智,希望你一生安宁顺遂!” 我微笑着,放下茶杯,“我父母只是普通小老百姓,没什么宏愿,只求子女安安定定。” “听老二说,你们打小就认识,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义。” 我捧起茶杯,轻呷着茶水,不吱声。 “我们家的状况,你大概也知晓一二。我老头子半生飘摇一世拼搏,虽留下些薄产,却子嗣单薄,膝下并儿女。萧陈二家是我在世间仅有的亲人了,待我老头子驾鹤西去,那些带不走的身外之物,自然留给他们。” 我轻轻笑着,汗水自颈脖处滑落。你纵有泼天的富贵又与我何干? “三舅公叫阿宁来,是有何见教?”我放下茶杯,看着那笑得奇怪的老头儿。 “萧月这孩子打小在我身边长大的,她呀被我惯坏了,有些小孩脾气,万小姐大人大量莫与她一般见识。”老头儿摆摆手,元和上前斟茶。 我不说话,这老头儿不会无缘无故地请我来,我且等着他的后招。 三舅公唤了声元和,端起茶杯慢慢地饮着茶。元和从怀里掏出一片雪白的纸来,三根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将那张纸按在我面前。一张支票,我瞥了一眼,后面写着一连串的0。还真是大方得很。 “万宁小姐,这是老爷子给你的,一点点补偿,毕竟你跟在小少爷身边也这许多年了。”元和漫声道。 “我不明白,这是何意?”偶像剧里演的情节发生在我身上了? “陈家表少爷虽属意于您,但他只能娶我们家表小姐,萧月。”元和的声音不咸不淡,不冷不热。 我站起来,脸色略变,却依然面带微笑,轻声道,“三舅公,如今是开明社会,婚恋自由,我和陈……尘……”我和陈烟还真是苦命鸳鸯啊!我长叹一声,“除非他亲口叫我离开他……” “万宁小姐,我本以为你是通情达理之人。表少爷如今身处困境,你如果真爱他,就该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助他脱困。”元和悠悠地道。 唉,萧月所言竟是真的。 他若不娶她,他就会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当初为了十万块奖学金他毫不留情地弃我而去。钱这个狗娘养的,无情之至,这世间为它撕破脸的夫妻、断绝关系的父子何其之多?何况我们这种连夫妻都称不上的关系。 “元某说话直白,万小姐莫见怪,据我所知,万小姐家世一般,你自持可能帮得了他?”元和逼问道。 我不能。 我沉默不语,万宁只是这凡尘俗世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子一个,我能做的不过是洗手做羹汤守着他一日三餐,除此之外,我什么也给不了他。给不了他钱,给不了他权。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我看了下手机,是谢光寒,便直接摁掉电话。心里一边思忖着元和所说的话,我能给他什么?除了让他伤心,令他烦躁,我似乎什么也做不了。我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没有庞大的家产能继承。 “万宁小姐,我给你一笔不菲的补偿金,你离开他,从此岁月安好,你衣食无忧,他做回我张家的继承人,彼此相安无事。”三舅公冷冷清清地道。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起来,我忙道:“抱歉!我接个电话。”歉意满满地起身,便走出去站在屋檐下,接了电话。 “厉尘扬说你也在清城,你在哪呢?这两天降温降得厉害,穿暖和一点儿,可别着凉了。” 谢光寒关切道。他果然在清城,不过他在城区。 “我在雾山,山里面是有点儿冷。抱歉,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晚点儿再说。”我挂掉电话。从冰冷的室外,回到温暖如春的屋内。 元和已拿起那张支票,和一张a4纸大小的文件一并递在我面前。 “这是协议书,烦请万小姐把它签了。我得提醒您一句,一旦您签了这份协议,您便需严格遵守协议内容,不得再与表少爷有任何瓜葛。”元和朗声道。 “您是说,我连见他一面的权力都没有?”我瞥了一眼那纸上密密麻麻的印刷字体。 “这样最好。”元和温吞吞地笑着。 “他要是不肯娶那萧月呢?”我神色冷冷地道。 “你和他青梅竹马没错儿,但他和小月却是血浓于水的表亲。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这一句古诗相信万小姐是听过的,他们是天造地设……”三舅公话音未落,我便大笑起来,笑得极放肆,笑得极凄苦。斜月沉沉。可不正是吗?无论是烟笼寒水月笼纱,还是斜月沉沉藏海雾。萧月才是足以跟他或者他般配的人! “真是让您老人家劳心费力了。”我接过那张协议和支票,看也不看一眼,对折,走到那青铜炉鼎前,火光映着我苍白失色的脸,那两张纸,被我丢入炽热的炉火之中,瞬间化为了灰烬。火苗黯淡下去。 “三舅公,您老保重!”我转身,潇洒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走到门边,脚磕在高高的门槛之上,差点摔了个狗啃泥。我看着那门槛,如此之高,怎么是我这样的人能轻易迈进去的? 陈烟冒着细雪跑了过来,头发上,衣上挂满了白白的雪籽。 “阿宁!”他一把扶住我。 我想起那化作灰烬的无数个0,又气又恼,我真是混蛋到无药可救,那可是真金白银,我居然为了那不值钱的气节给扔火坑里了。一口气咽不下去,反手狠狠地给了那男人一巴掌! 快步走开两步,想起了什么,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力摔在他脚下。去他的1500年的爱情!!冷风扬起我的头发,两手插入衣兜,潇洒至极毫不留恋地离去! 一身雪白的萧辰,从抄手游廊走过来,手里抓着一枝梅花。 “万宁,你去哪呢?” 远处雪一样白的男子手握一枝红梅遥遥地站在抄手游廊那朱红色的圆柱边,唇红齿白,那姿色毫不逊色于那负心汉陈烟。 “再见,萧辰。”我扬眉笑道,风掠起我的长发,遮盖住我同样飞扬的泪水。 第177章 失恋 手机响了,是谢光寒,我在细雪里接听他的电话。隐忍着的哭腔,止不住的泪水。 “怎么啦?你还在雾山?地址发给我,我去找你。” 我隐约记得陈烟说过,三舅公住在雾山的云雾山庄。我把地址发给他后,沿着青石小径,一步步,走出了山庄。雪越下越大,陈烟没有追上来。我把一颗炽热的心掏出,一点点地放凉。冰天雪地里,一个人在沿山公路上走着,路上没什么车,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如果一直,一直沿着马路走到尽头,谢光寒还没有来接,会不会冻死在路边?想象一两天后报纸上兴许会出现这么一条新闻: 清城忽降大雪百年难遇, 女子痛失所爱冻死山中。 我去,不能想,简直是自虐!路上已经积起一层白白的雪沫,冻雨夹着雪花,漫天盖地。我把围巾蒙在头上,挡着风雪。脚已经冻得麻木了。 大概走了二十来分钟,迎面驶来一辆银色suv,车停了下来,谢光寒开了车门,跳下车。不敢相信似地看着我。满头雪白。一张脸冻得通红。他赶紧下车,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我摇摇头,上了后排座位。谢光寒没说什么,开动车子往前走。我脱下湿透了的球鞋,湿透了的袜子,还有湿了的羽绒服。蜷在座椅上,静默着,颤栗着,隐忍着。 谢光寒递过一只保温杯。我接了,说了声谢谢。他在路口掉头,慢慢地将车开往城区。我将保温杯里的热水倒在杯盖里,浅浅地喝了一口。滚烫的水烫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山里面?这么冷的天。”谢光寒认真地开着车,认真地问着问题。 “作死呗!”我喝了两杯水,手脚慢慢暖了起来,加上车上暖气十足,寒意渐消。 谢光寒笑着,“跟男朋友吵架了?” “嗯,过去式了。”我故作轻松揶揄道,“人家要娶千金大小姐了,我们这等升斗小民,高攀不起喽!”眼泪却刷刷直落,笑里带着泪,真是尴尬极了。 “一个让你伤心难过的人是不值得你为之落泪的。”谢光寒幽幽地道。 他说得没错,我竟无言反驳。我累了,倦极了。蜷缩着,闭目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谢光寒叫醒。 “万宁,醒醒,到酒店了。”谢光寒站在车门外。半张脸露在竖起的衣领外,围着条白色羊绒围巾。 “不回s城吗?”我拿过座椅上半湿的袜子,摸了摸,还是往脚上套去,因为鞋子更湿。 “先不回去了,厉尘扬说难得下一场雪,他要过来踏雪寻梅。”谢光寒看着我穿好衣服,“你的行李呢?” “说了吵架了,一个人赌气跑出来的,哪有心情收拾行李?”我嘴角一扬,“这两天我就跟着你混了,你什么时候回s城?”我下了车,手上搭着湿湿的围巾。冰冷的风一直往脖子里灌。 “我随时可以回去,不过,得看厉大公子什么安排。”他把脖子上的白色围巾解了下来,围在我脖子上,一圈又一圈,系好。 “谢谢。”我看着他,眸色温和,想了想,朗声道:“谢大记者,我呢虽然刚刚经历了失恋这一人生大事,但绝对不会再次踏入爱河。所以,你……真的不必对我这么好,免得满心付出打了水漂,人间不值。” 谢光寒锁好车,笑,“你这个人真逗!大冷的天讲冷笑话,不冷吗?”他拉起身边的行李箱,往酒店大门走去。守在门边穿制服的门僮又高又帅,谢光寒把车钥匙扔给他,请他将车泊去地库。 我将手揣进衣兜里,咬牙切齿地跟在那人身后,进了旋转玻璃大门,漂亮的装修,大白天也灯火通明。谢光寒在跟前台小姐说着什么。我走了过去。 “三间套房。”谢光寒面朝前台小姐姐,冲我伸出一只手来。“身份证。” 我大为不解,“我们两个人,开三间套房,你还……真是奢侈!”我撇撇嘴,愣住了,“包包在云雾山庄。”身份证在包包里。 “两间套房,算了,一个标间,一间套房。”谢光寒递上身份证。报上厉尘扬的大名。他不动声色。取回身份证拿上房卡,进了电梯,谁也不说话。 谢光寒刷卡进了房间,灯光炽亮。他把行李箱推入房内,关上房门。 “快进来,傻站着干嘛?”谢光寒躬身从床边的柜子里取了两双拖鞋,放在沙发边。脱着鞋子,“不冷吗?鞋子都渗出水了。”他换了拖鞋,把鞋子放在一边。脱了厚重的外套,搭在沙发靠背上。 我都快冻死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踢掉那湿透了的球鞋,扯掉袜子,脚冷得像冰块。 “浴室有热水,洗个热水澡会好一些。”谢光寒进了浴室,哗啦的放水声,迷蒙的雾气很快飘散出来。 “万宁。”他走了出来,我蜷在沙发上,慵懒地瞥了他一眼。 “我不想动,你不用管我。”我扭动身体,将一个冰冷的背脊对着他。嗓子里发痒发麻,轻轻地咳嗽着。 “不舒服吗?”他坐了下来,沙发陷了下去,一只手搭在我额头。“你在发烧。” 我推开他的手,咳嗽着,磨蹭着冰凉的脚,踢到他的屁股。 “sorry!咳咳……”我捂着嘴巴,忍不住地咳着。 “厉尘扬那神人还说要过来找你玩儿,踏雪寻梅,寻他个鬼。你生病了,我送你回s城去。这里太冷了。”他起身,从浴室取了条毛巾,浸了热水,裹住我冰冷的脚。滚烫,炽热,不轻不重的力道。谢光寒将我的脚放在双膝上,揉捏着,按摩着。 嗯啊…… 我忍不住呻吟着,吃痛地缩回脚,脊背上冒出一层热汗。 “我出去一下。”谢光寒闷声道,“你想吃什么?打电话叫点吃的?” 我摇摇头,冲他挥挥手。 谢光寒轻叹了一声,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偌大的房间突然就寂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声响。我起身,脱下裤脚全湿透的裤子,脚踝到膝盖到大腿都冰冷似水。额头却是滚烫的,嗓子眼又麻又痒,口渴难耐。起身从圆桌拿了一支水,怎么用力也拧不开瓶盖。浑身乏力。真是没用透顶啊!把水扔在桌上,踉跄着走到靠窗的床边,一头扎进枕头里。拉上雪白的被子,被子里冰冷冰冷,蜷缩着,毛毛虫一般,把自己抱得再紧,也无以取暖。 回s城后,承顺路是回不去了。半岛公寓的钥匙也交还了张部。居然搞到无安身立命之地,真是狼狈啊!先要找到住的地方,找到房子之前找谁收留我这丧家之犬? 除了田珊珊我不知道投靠谁了。 摸出手机,给田珊珊打电话。滚下床从衣袋里掏出手机,关机了。没电,彻底关机。 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倒头又睡。 第178章 旧梦 梦由心生。 我又做了那个梦,像走过熟悉的街,旧梦重温。我抱着一床浅绿色的棉被,赤足而行。脚下的地面是柔软的炽热的,身后是一片漫漫生长的紫红色的花海,如同绚丽的火焰簇簇燃烧着,散发着迷人的芬芳。那火焰一直烧到天之尽头。 一个人慢慢走着,不知要往何处去。手上的棉被是唯一能抓握住的东西。世界之大,没有我落脚的地方。 “宁宁……宁宁……到我这里来……”一个缥缈的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 我猛地睁开眼睛,满头大汗。 谢光寒俯身立在床前,藏青色羽绒服敞开着,“我买了感冒药,你先量下体温。”他取出一支体温剂,用力甩了几下。“然后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吃药。” “水。”我挣扎着爬起来。 “先量过体温,看看有没有高烧。”谢光寒看着我把体温计伸进衣领中夹在腋下,生无可恋的样子。他盯着手表,两分钟后我取出体温计搁他手上。 “38度5了,这个布洛芬片吃两粒。”谢光寒拨弄过两粒药丸,放在我微微发汗的手掌心里。“我叫他们送热水来。”他转身给前台打电话。 “不必麻烦了,药都化了。”我摊开手掌接过他递来的矿泉水瓶子,我皱着眉吞刀片一样吞下药丸。 “我手机没电了,有充电器吗?”我靠在床头,掩紧被子。 “嗯,在充了。”他指指床头柜上连着电源线的一部手机,“手机摔成这样了,也不换部新的。” “我这个人恋旧,没办法。”我探身去取手机,手机在另一张床的床头柜上。我掀开被子,又掩上。“你……你不是开了两间房么?” “那间是留给厉大公子的。”谢光寒抓过一只黄色纸袋,“不知你的尺码,应该ok的!” 一套保暖内衣,黑色的。还有一双新的白色运动鞋。 谢光寒进了浴室,关上门,打开水龙头。 我换上衣服,竟然不长不短。拿了手机开机,数条信息汹涌而来。 都是陈烟的。我不辞而别,他急坏了。 桌子上放着白粥,还有小菜。我坐在桌边,打开盖子,虽然胃口不佳,但有吃不吃不是我风格。 我盘着腿坐在椅子上靠在圆桌边,将那一碗白粥涓滴不剩地一勺一勺挖完了。小菜是海带丝儿,很辣很辣。一边吃一边哭,辣到泪流满面。 谢光寒走了出来,脸上湿嗒嗒的。他洗过脸,手上都是水珠。他从桌上扯了纸巾擦干净手,拿了两版药,抠烂锡纸,各取出两粒药丸,和水一块儿递到我手上。“这个感冒药,吃了。厉尘扬大概三点左右到,还有时间,吃完药,好好睡一觉。” “谢谢!”我接过药,和水吞下。 我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的。谢光寒取出电脑,坐在窗下桌边,开始工作。 我把自己藏在被子里,乱丝满枕。抱着一只长长的圆枕,看着窗台外飘进一缕雪亮的光落在他身上。谢光寒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谢光寒,放首音乐听听。”耳畔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我想听听别的声音。 “你走了太久一定很累 他错了不该你来面对 离开他就好 就算了 心情很干脆 他其实没有那么绝对 远一点你就看出真伪 离开他不等于你的世界会崩溃 转个弯你还能飞 就别再为他流泪 别再让他操控你的伤悲 就算有一点愚昧 一点点后悔 也不要太狼狈 他不值得你的泪 ……” 梁静茹的新歌《别再为他流泪》,还真适合失恋时听。 我气恼不过,拿起长枕往他头上扔去,笑,泪水肆虐,“你成心的吧!” 谢光寒接住枕头,回头看我。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把枕头放在腿上,继续写他的稿子。 “快关掉,关掉啊!吵死了。”我捂着耳朵,躲进被子里。 谢光寒换了首曲子,这回更哀怨,是《梁祝》的小提琴曲。我不吱声了,打小听这个,听多了,就习惯了它的哀怨缠绵了。枕着哀怨入眠。 阿婆家的堂屋里,挂着一幅画,一道天雷劈开一座新坟,彩蝶翩翩,狂风阵阵,将那一袭红衣的祝英台卷入裂开的坟墓之中。英台一介弱女子,为爱生为爱死。真的是猛啊,为爱枉顾生死。 手机猛地响起来,拉过电源线一看,是陈烟。我摁了电话。今天老娘不想搭理那负心汉,以后都不想搭理他!但是他的电话一直不停歇地打进来。摁掉摁掉摁掉。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从没发现他耐心那么地好。 “还发烧吗?体温计在床头柜上,再量一下。要是还没退烧,就去医院,别硬扛着了。”谢光寒柔声道。他还真把我当个合格的病人。 “啊嚏——”我打了个贼响亮的喷嚏,“你离我远点儿,别被我传染了。” “最近是不是偷懒了?都没看到你来跑步!体质下降老是生病,会影响出外勤的。”谢光寒站在床边,耐心地等了两分钟,我把体温表拿出来,他抢过一看,“39度了。你这体温不降反升,不行,我送你去医院。”他放下体温剂,拿起那件黑色羽绒服,“穿衣服,去医院。” “不去!我想睡觉,让我睡一会儿,好不好?”我溜进被子里。 “好吧,那我陪你一会儿。”谢光寒放下衣服,坐在沙发上,拿起桌上的一本杂志,百无聊赖地翻着。 “你稿子写完了吗?”我鼻子嗡嗡的。 “还有一点点收尾。” …… 我晕沉沉地睡着,生病最是折磨人。在药物的作用下,高烧,暴汗,乏力,神思恍惚。 “我要喝水,陈烟,我要喝水,我快渴死了,陈烟……”我哀嚎着,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了。 一杯温热的水送至唇边。我握住那只手腕,一口一口喝掉杯子里的水。保暖内衣的里衬是一层绒毛,保暖却不吸汗,那黏糊糊的汗水渗出皮肤吸附在保暖内衣上,潮湿一片。我吃热不住,迷迷糊糊地把那极不舒服的衣服脱下…… “万宁……”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的名字,好像来自天边。温热的毛巾擦拭着我额上的汗水,手臂,肩背…… “三哥……”我迷迷瞪瞪地说着胡话,嘴里喷出的气都是灼热的,“我想回家……回青萝湾……” 是的,我想回家了。那颗在外流浪已久的心,忍不住想家了。 第181章 反杀 厉尘扬到s城的时候,快下午四点半。进入城区交通状况极差,雪大路滑,拥堵不堪。他带着一股冷意抱怨不休地进了那温暖的房间。 “这见鬼的天气,万宁的电话为什么一直占线,怎么都打不通!是在跟哪个大佬煲电话粥?咦?睡着了?”厉尘扬走了过来,拉起我身上的被子,放下,他嘴角一扬,“还真是……” “你这家伙……”谢光寒从后面给了他一拳,挽着他的肩把他拖到窗边,拉长音调,“饿不饿啊?叫点吃的?” “不行了,我快冻死了。我要泡个热水澡,喝点儿小酒,美美睡上一觉,其他再说!”厉尘扬瘫坐在沙发上,环视着偌大的房间,“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看不出来啊,柳楣见了我还不给好脸色呢!怪我不该派你去山西挖煤!你们俩……真的没可能了?”他指指桌上的水杯,“有热水没?” 谢光寒倒了杯热水给他。他一口喝掉,把水杯掼在桌上。伸了个懒腰,起身,拉过行李箱,打开,把换洗衣物全扔在白色床单上。 “厉尘扬,你搞什么?”谢光寒不解地瞪着他。 “冲凉啊!”厉尘扬翻出内衣裤白色毛巾,往浴室而去。 谢光寒门神一样堵在浴室门口,“滚回你的总统套房去!” “本少爷拜柳大小姐所托,监督并汇报你的行踪,她要是知道你和一个姑娘家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共度良宵,她会掀翻咱们报业大厦的。为了你好为了她好更为了我的清静,我就牺牲一下我自己了。再不然,你回那套房睡去,我来照顾病人……”厉尘扬嘻嘻笑道。 “我和柳楣早就结束了,你不要闲着没事来掺和这些破事行吗?“谢光寒脸色冰冷如霜。“况且,我谢某人是正人君子,绝不会趁人之危……你大可放心……再说,我们这两张床怎么睡三个人?” “我跟你睡呗,我又不嫌弃你!”厉尘扬推开他进了浴室,谢光寒气得一脚踢在玻璃门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我被惊醒,从那紫红色的花海里拉回了现实,满头大汗,猛地坐了起来,身上一阵凉才惊觉,该死的自己只穿着内衣……我脸红欲滴溜回被子里,听到浴室的水声,还有人欢快的唱歌声。谢光寒走了过来,站在床边,收拾那满床衣物。 “厉尘扬来了,你好点儿吗?再量下体温!”他把床上散乱的衣服塞进行李箱,放在墙边。扔了一件黑色的短t过来。 “谢谢。”我在被子里套好衣服,探出头来看着他。 谢光寒递过体温计,我把它穿过肥硕的衣领,夹在温热的腋下。他看了一下手表,转身走到桌边,打开电脑,对着文档打了几个字。 我量完体温,看了一眼体温计,还好,退烧了。37度5,额头也没那么烫了。 谢光寒倒了杯水走过来,拿过体温计一看。 “幸好退烧了。”谢光寒长舒了口气,“等下擦擦汗,澡就别洗了,弄不好又烧起来。”他放下体温计,“晚上有空出来跑跑步吧!” 厉尘扬裹着浴巾湿嗒嗒地走出来,上半身光着,氤氲灯光照着那一身漂亮的线条……我抱着杯子埋头喝水,目光躲闪着,不敢多看一眼。 “小万不住半岛了,她搬去承顺路了。”厉尘扬擦着湿淋淋的头发。 “你搬家了?”谢光寒愣了愣。 呵呵。我尴尬地笑着,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 “承顺路只是暂住,半岛的房子也退掉了,我现在就是条丧家之犬,无家可归喽!”我指了指沙发上的裤子,“谢谢。” 谢光寒把那牛仔裤递给我,厉尘扬低头蹲在行李箱前翻找衣服。他套好t恤站起来,我穿好裤子掀开被子下了床。 “你电话为什么一直打不通?”厉尘扬继续擦他湿湿的头发。 “哦,没电了,在充电。”我坐在床边,拿起手机。厉尘扬n个未接电话。还有陈烟……接通了35分钟的通话记录。我什么时候接了他的电话? 我望着手机发愣。 算了算了,心烦得很。 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女子本色。 “你不是吧!万大记者,手机都碎成这样了还能用啊?”厉尘扬一把抢过我的手机。 “你干嘛呀?手机还给我!”我跳起来去抢手机,他躲开,厉尘扬高出我一大截,我跳起来揪他的衣领,他横肘躲过,笑着转着圈儿躲避着。 “厉尘扬!!”我跳上床,一个纵起,扑在他背上,锁喉,反扭,顶膝,啪的一声,那一米八九的大高个被我摁在地上,一气呵成! “你怎么……哎哟,老子的腰……”厉尘扬躺在地上,我的手机直接砸在墙上,这次是真的壮烈牺牲了。我蹲在地上,捧着那自高中毕业就跟着我的手机,心伤心碎。 谢光寒坐在桌前的沙发上,一臂摊开,扶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握着手机,翘起二郎腿,笑得花枝乱颤。 “你这小丫头,练过呀!”厉尘扬慢慢爬起来,一手扶着他的老腰,一手扶着桌角。 “你这手机早过时了,旧得不去,新的不来。”厉尘扬走到谢光寒身边,挨着他坐下,一眼看到谢光寒盯着自己手机笑得诡异至极。 “老谢,哎,你拍我……”厉尘扬奋力去抢谢光寒的手机。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抢手机日啊! 厉尘扬把那谢光寒死死压在沙发上,誓死要抢到手机。 谢光寒把手机藏在屁股下,躬着背,弯着腰,死死地压着。 折腾了半晌,厉尘扬终于放弃了。 “你可别乱来啊,本少爷誓死扞卫我的肖像权!”厉尘扬急得跺脚。 “不会不会,我只是心情不爽的时候就翻出来看看,看看厉大少爷被小姑娘秒杀得渣都不剩!”谢光寒嘴角翘得能挂三只油瓶了。 我收拾一下破碎的心情,抹掉脖子上的汗水。 窗外飘着雪,天色渐暗。 厉尘扬低头看着手机,大概是短信,面无表情。 “肚子饿了,吃饭去吧!”厉大少爷一边删短信,一边抬头望着我。“出门,你ok吗?还是叫到房间吃?” “出门,吃大餐!”我走到沙发边,没好脸色地拉起厉尘扬,扯过他屁股下的羽绒服,套在身上。趿着鞋出了门,靠在门边,等那两个大神出门。 第182章 寒夜 “你快点啊,怎么能让女孩子等?”谢光寒手臂上搭着外套走了出来,脖子上挂着一条白色羊绒围巾。 我抱胸靠在墙上,双腿交叉,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摸着那只已经彻底死翘翘的手机,心情压抑。 厉尘扬拿着黑色帽子黑色围巾敞着大衣一只脚勾着门啪地关上房门。 “你拿房卡了吗?”谢光寒白了他一眼。 “猫有……”厉尘扬傻了眼了。 “两个神经病!”我狠狠地嘁了一声,趿着鞋子往电梯走去。 “万宁……”谢光寒似有话要说,伸手碰了碰我的肩,我回头看他。“你怎么穿拖鞋出门?” 一条黑色围巾套在脖子上,我脚下踉跄着,鞋子飞出去。厉尘扬拽住围巾,差点没把老娘勒死。一顶帽子罩下来,眼睛耳朵全给盖住了,眼前一片乌黑。 “厉尘扬,你有病吧!”我用力扯下帽子,满头炸毛鸡窝一样瞪着他。 “我呢身体和心理都健康得很。没毛没病没灾没难。我是怕你冻坏了生病了到时要劳烦我们谢大记者来照顾你。还真是猛啊,光脚出门,你的袜子呢?你知道现在外面多少度吗?零下二度啊,猛士。”厉尘扬系好围巾,把那手工编织的毛线帽子戴在我头上,他的温热的指腹掠过我的耳畔。我心中一悸,这鸟人什么眼神?我一头撞进电梯里,谢光寒摁了b1键。 厉尘扬将车开出地库,外面飘着细雪,我靠在窗前,看着窗外密密下着的雪。这是我在南国见到的第二场雪,第一次见到雪是08年,那年全国都闹雪灾,连从来都不落雪的花城,都飘起细细的雪花。那年冬天,我和陈烟在一起,再冷,都是温暖的。 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落在黑色的围巾里。我把泪水擦在透亮的玻璃窗上,画了一颗破碎不堪的心。 “我们去吃火锅好不好?这大冷的天,何以解忧,唯有火锅啊!”厉尘扬扶着方向盘,回头看我。谢光寒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动,盯着前方。 天寒地冻,路上没什么人,大概都窝在家里烤火冬眠呢!火锅店却人满为患。等了十分钟,好不容易等到位置。厉尘扬欢喜得像个孩子似的,谢光寒极静默,微微笑着,不大说话。他本是极木讷的性子,在厉尘扬面前更是收敛。厉尘扬不失风度地把菜单递过来,叫我点餐,我笑着拒绝了。谢光寒毫不客气地夺过菜单,啪啪点了一堆食材。 厉尘扬说得没错儿,何以解忧,唯有火锅。热气腾腾,滚滚烫烫。我抱碗,痛快淋漓地吃着热辣的火锅。 “来,吃羊肉,热辣滚烫。”厉尘扬拿漏勺舀了一大勺熟透的羊肉放进我的碗里,“快吃快吃,凉了就膻了。” “谢谢!”想起在宾馆把他按在地上的狼狈样儿,忍不住想笑。 我捧起茶杯,恭恭敬敬地擎到厉尘扬面前,“多谢厉总盛情款待,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唉,我应该跟您喝一杯的。但今日身体抱恙,抱歉了,下次,下次不醉不休。”我一仰头,喝光那一杯滚烫的茶水。 “你这么说,今儿这酒我还非喝不可了。”厉尘扬冲服务员招手,要了一瓶“最好的”白酒。 “厉尘扬,你这大老远的跑来,喝得烂醉怎么踏雪寻梅?”谢光寒盯着桌上的酒瓶,扬眉道。 “咱要带着三分醉意七分诗意,踏雪寻梅不是更有意境吗?”厉尘扬拧开酒瓶盖子,一瓶递给谢光寒,一瓶往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酒香扑鼻,果然是好酒。厉尘扬那样的人吃的喝的自然是要最好的。这家伙一直在吹嘘自己酒量有多么多么了不得。喝着喝着就胡说八道起来。 “万宁,你以前是不是练过啊?你这身手简直了,普通一男的绝对不是你对手。”厉尘扬扯了扯我的袖子。“什么时候我们上场比划比划呗!” 我浑身燥热,解下围巾,挂在椅背上,一眼看到围巾末尾上刺绣的标签,淑&扬。好样的,围巾和帽子一对儿的,却不知是哪个姑娘日夜不歇亲手编织的温暖牌围巾和帽子。 “那还是算了,我投降,我不是你对手。”我嘻嘻笑着夹了一张牛百叶放在他碗里,又夹了一张给谢光寒。“谢老师,多吃点。” “狗屁!你叫他谢老师!”厉尘扬哈哈大笑,眼里流荡着三分醉意,拿起酒杯叮的一声撞上谢光寒的酒杯。 谢光寒微笑着,喝尽杯里的酒,脸红扑扑的,娇艳欲滴,煞是好看。 “叫谢老师怎么啦?受之无愧,谢老师,谢老师,谢老师。”我笑着,拍着桌子,大叫着,“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牛气!!” 厉尘扬结账离场,他已经喝得半醉。谢光寒扶着他,出了饭店飞雪飘扬扑面而来。落在脸上,鼻子上,脖子里,头发上,手上,冰冰凉凉。空阔的马路上,铺了一层细细的白雪。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这个难得下雪的冬夜,我,滴酒未沾,却疯子一样踢踏着脚,踩着冰冷的雪,对着寒冷漆黑的夜空,大喊,大叫。心里是揪揪的疼痛,像刀割剑斩一般。 谢光寒扶着厉尘扬,厉尘扬趴在榕树底下,嗷嗷地吐着。 “万宁,你别乱跑。”谢光寒盯着醉鬼厉尘扬,看着我跑远,手足无措。 车子停在饭店略远的停车场,走到停车场时,我两只脚已经湿透了。我上了车,发动汽车,等他们坐下。一骑绝尘。我的脚冰冷刺骨。这个夜晚,会无比煎熬。 “万宁,你鞋子是不是湿了?”谢光寒问,他扶着摇晃的厉尘扬。厉尘扬头枕在他膝盖上,昏昏地睡着。 他说的没错儿。我的鞋子湿透了,依然一声不吭地把车开到酒店地库。 谢光寒把厉尘扬拍醒,坐电梯到前台,问前台小姐要了房卡。谢光寒擅自做主把厉尘扬的套房留给了我。我走进房间,惊愕不已。地上铺着漂亮的波斯地毯,宽敞的客厅,舒适的沙发,光洁的茶几。卧室正中摆放着一张超级大床,床上铺着柔软的被褥,床头挂着精美的装饰画。 浴室里有个超大的白色浴缸。我把谢光寒的告诫,抛之脑后。看到那漂亮的白色浴缸,马上放了一缸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门外响起急切的敲门声和手机铃声,我裹着浴袍开了门。厉尘扬站在门边,指着手上的手机。 “快,帮我接个电话,打发她!”厉尘扬挤进门内,把手机塞进我手里。 莫名其妙。 “厉尘扬,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电话里的女人好凶。 第183章 老公 我皱了下眉,嘴角一扬,眸色氤氲地望着一屁股坐在床头的厉尘扬,接下接听键,嗲嗲地拉长声音道:“老公,人家口渴了啦!你倒杯水给我喝嘛!你在冲凉啊!哦,有人找你!喂,你好,找厉尘扬啊!老公,找你的!呃,挂掉了。”我把手机扔给厉尘扬,那人已经笑晕在那张超级大床上。 “宝贝儿,你可太优秀了!”厉尘扬揉着肚子,捶着床,狂笑着。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哎哟喂,头痛死了,倒杯水给我喝!”厉尘扬趴在床上,脸上的笑意许久消弥不下去。 我靠在那张十几米长的大理石台子上,冰冷的触感,心里陡然一凉。 “你这酒量不咋滴啊!”我拿起台子上的一瓶水,摸了摸,冰冷冰冷,扔给他。刷牙,洗脸。洗脸台上有护肤品,撕开包装,挤了一点点在手上,淡淡的香味。对镜自哀。我给不了他想要的生活,何必再纠缠不休呢? 厉尘扬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发出轻微的呼吸声,酒气弥漫。还真是喝醉了。 “小厉总!”我碰了碰他的手,死猪一样,一动不动。 我拉过被角,搭在他身上。拿起一瓶水,走出卧室,坐在大厅窗边的沙发上,透过窗帘缝隙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这孤独寂寞又冷得要死的夜啊!墙上时钟显示十二点半了。谢光寒应该早睡了,不然他怎么还不来把这酒鬼带走? 我拿起桌上的时尚杂志,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倦意渐起,打着哈欠,起身,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薄被,蜷在沙发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爬起来关了大灯,台灯昏暗映着厉尘扬一张漂亮的脸蛋儿。 那姓厉的睡得倒香…… 还好,这公子哥儿极有修养,也不打呼也不磨牙更不说梦话。 他睡得像个孩子。 沙发很宽敞,足够安放我那疲倦的身心。我卷着被子,枕在柔软的白色方枕上。瞪着眼睛,望着黑暗中的一点幽光。床头台灯是亮着的,柔媚的光柱飘散开来。暖气很足,外面虽下着雪,却也不那么冷,只是我的脚,却始终是冰冷的。 小时候睡在阿婆家,跟阿婆抵足而眠。我总是蜷着身子缩在被子里,阿婆说,老这样缩着睡觉,长不高哦!可是我怕冷啊!阿婆便把我的脚抱在怀里,用自己柔软的肚子,温暖着我的脚。“女孩子多半这样,长大了就好了。”阿婆抱着我的脚,轻轻摩挲着我小小的脚背,痒痒的。 长大了就好了。 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变好。 想起阿婆,泪水止不住。 阿婆。 满头白发的阿婆睡在一张雕刻千千万万只蝙蝠的黑色棺椁之中,表情是闲适的。周围一圈儿白色的纸花和白色的蜡烛,以及亲人悲戚的哭声让我明白,阿婆永远地去了,死了,不是睡着了,虽然她像睡着了一样地安详。 “万宁……”吱呀一声,那张大床一声叹息,厉尘扬在幽暗中坐了起来,大概是被我的哭声吵醒了。 我不作声,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之中。 “怎么啦?”他走了过来,坐在我身边。一只光洁的保养得极好的手拂过我的脸颊,我眼角的泪水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 “没怎么了,困了。你睡你的,别理我。”我习惯性地翻了个身,找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嘴唇却碰到他的手指。“抱歉!”我猛地坐起来,腰间一阵刺痛。我嘶嘶地吸了口冷气。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幽幽凉凉。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哭了。” 我甩开他,冷冷地瞪着他,“没见过女人哭吗?” 他笑,起身,走到床边端起那瓶水,喝了两口。坐在床头,盘腿,一只手撑在膝上,远远地看着我,突然大笑起来。 “痴线!”我卷着被子缩回沙发里。 厉尘扬拍拍床褥,“过来!” “有病!”我骂道,“你别招惹我,姑奶奶心情不好,指不定做出什么恶事来。” 他跳下床,将被子铺好,“你睡床,我睡沙发。厉某人好歹是受过高等教育之人,这点绅士风度还是有的。” “早该如此!”我扶着腰,走向那张大床,被中还有他的体温。 厉尘扬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闪着幽幽的蓝光,他走过来,接了电话。 “老谢。”他大咧咧地靠在沙发靠背上。“我在哪?在睡觉啊!这么晚了还能干嘛?睡了睡了,困死了!”他挂掉电话。把手机压在枕头下。 “老谢来查岗。”厉尘扬舒展着身体,双手交叠,手臂压在后脑勺下。“不对,九点后他从不打我电话。现在一点了,他不睡觉……”他抬起头来,大笑着,“谢光寒那混蛋是在查你的岗吗?” …… 早晨七点,我的从不抛锚的生物钟准点醒来,雪亮的光从窗外漏进来,半边窗帘耷拉着,轻轻飘忽着。 沙发上的白色被子胡乱地卷着,一只白色的枕头搭在上面。 “厉尘扬。”房间里没人。我擦着眼睛,推开洗手间的门,拿杯装水刷牙。身后水声哗啦,厉尘扬抬起半个赤白的身子,水气氤氲,春光如许。 “我叫你怎么不哼声?”我扔下杯子,一嘴的泡沫,哐当把门带上。 “万宁,给客房打电话,叫他们把早餐送来。单子在桌子上。” 我拿起电话,给客房打电话,照着厉大少爷列出来的单子点了他要的早餐。拉上窗帘,换衣服。 清脆的敲门声,动作倒挺快的,这不过几分钟,早餐就送来了? 我扯平裤管趿着鞋子踉踉跄跄去开门,“你们动作神速啊!” 谢光寒一手扶着门框,扬脸看我,两道目光刷子似的,把我上上下下扫了一遍。 “谢老师,早安。我还以为早餐送来了……”我转身,谢光寒一把揪住我的脖子,那双眼睛要吃人。 “你揪我干嘛?”我用力挣脱他,他把我揪出门外,摁在墙上,“小姑娘,我警告过你,你招惹谁都可以,绝不可招惹厉尘扬!”他的眼里各住着一头兽,喷着火光,怒不可遏。 “谁招惹他了?”我一把推开他,两个穿着紫红色制服的漂亮姑娘推着餐车从走廊拐角处遥遥走来。 “您好,808的早餐。”一小姑娘将餐车放在门边,另一姑娘将餐盘端进房来。 “我点的酒呢?鹅肝呢?鱼子酱呢?”厉尘扬穿着一件白色短t白色休闲西裤趿着双白色拖鞋,探出颗湿淋淋的头来。 “抱歉先生,您没下单呐!”漂亮的小姐姐小心翼翼地递过一张单子。 “我没点,哪个神人大清早的吃这些东西?您不怕胆固醇飙升啊?惜点命吧!”我绕过那一身雪白的厉尘扬,进屋,坐在桌前,打开钵盖,热气腾腾。“谢老师,吃早餐。”我舀了一碗粥放在桌边,又舀了一碗,放上白瓷汤匙。 “小丫头,你厉害了呀,我厉尘扬活到25岁,今儿开天辟地第一遭……”厉尘扬笑得春光荡漾。 “怎么滴?”我咬着汤匙,盯着那张脸。 “第一次有女人敢做我的主!”厉尘扬拿起盘子里热气腾腾的包子塞进嘴里,露出雪白的牙齿。 第184章 seven吧 厉尘扬念念叨叨的要去踏雪寻梅,我没什么兴致,云雾山庄的梅花我也看过了。 我坐在大堂的黑色沙发上吸溜着鼻涕,谢光寒和厉尘扬去退房,边上坐着一个大长腿美女,好死不死地撑着个尖得能戳得死人的下巴,色迷迷地望着前台那一黑一白两个大帅哥。 “怎么能长那么帅啊?”女人的两只眼睛粘在那俩帅哥身上了。 我擦着鼻涕,不动声色地冷笑着。 厉尘扬推着行李箱走了过来,头上戴着黑色毛线帽脖子上挂着黑色针织围巾,白色中长款羽绒服,白色阿迪球鞋。 “感冒还没好啊!”他把帽子摘下,摁在我头上。“我要去雾山看梅花,你去不去?” 我把帽子扯下来,扔还给他,“不去,昨天才从雾山下来,谢谢!”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谢老师,要不你们去雾山,我一个人回s城了。”我站起来,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里。 “万宁!”谢光寒看了下手表,“我和你回s城,厉尘扬你去雾山还是回s城你自便。万宁,我们走。” “厉尘扬,你怎样?”我站在他面前,仰头望着那张脸。厉某人不喜欢别人做他的主,我学乖了,放低姿态,笑眯眯地征询他的意见。 “那我也回s城,没理由把我一个人撂在这荒山野岭啊!”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等等。”一直坐在沙发上的漂亮美眉,笑容满面挤了过来,“我也回s城,方便载我一程吗?我付车费,行吗?” “可以啊,我们两部车,三个人,老谢,美女就交给你了。”厉尘扬推着行李箱,将一只淡蓝色的保温杯塞在我手里,拽着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就往门外走去。 “你也不问问人家谢老师愿不愿意!”我穿过旋转门,站在门边等谢光寒和他身后喜不自禁的美女。 “谢老师一根筋,我不给他创造机会,他永远也没机会。”厉尘扬微微笑着,“美女贵姓?” “我姓赵。”美女兴奋地望着厉尘扬开了后备箱将行李箱塞进去,“我能坐你车吗?咱们两个更聊得来哦,我可不喜欢跟闷葫芦挨一起……” “抱歉得很,我太太不喜欢别人坐我的车。”厉尘扬拉开车门,极绅士极温柔地对着我伸出手,“亲爱的,我们出发了。s城见。” 我缩着脖子一身鸡皮疙瘩地瞥了他一眼。谁是你亲爱的?你哪来的太太?真的是一张嘴说来就来。 厉尘扬打开音乐,一首《childhood memory》飘然而出,熟悉的旋律,回不去的岁月。 “你在雾山……”厉尘扬转头看我,我亦看着他,“手机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那人扬眉一笑,解锁了密码,把手机扔过来,“回去赶紧配部新手机。” 我看着手机发愣,除了陈烟的号码记得滚瓜烂熟,我谁的号码也不记得,叹息一声,我把手机放回他面前,“算了。”想了想,还是不能算了,我得把包包拿回来,身份证银行卡交通卡那些小玩意儿都在包包里。 “抱歉,我打个电话。”我拨通那个烂熟于胸的电话号码,一颗心兀自狂跳着。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关机?心中一怔,想了想闷声道,“电话打不通,我发条短信,方便吗?” 厉尘扬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我当着他的面,打开手机短信,一眼瞥见一条不可描述的短信,什么达令我想你了想你想得睡不着之类的,我嘴角一扬装眼瞎。 “陈先生,抱歉我不辞而别……”想了想又删了精光,我干嘛要跟他道歉?老娘何错之有?我删了那几个字,重新编辑,“我的包包落在云雾山庄了,请寄到报业大厦《万象》采编部。到付即可。万宁。” “谢谢!”我把手机还给他。 “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厉尘扬问。 “没怎么啦!”我凄然一笑。不过是失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看着手机,没回复。 “一副没你我活不下去的表情!”厉尘扬笑得肆意妄为。 “才没有!”我气得拿手机砸他。 厉尘扬侧身躲过,“手机就是这样砸坏的?” 手机响了,我乖乖把手机双手呈上,“你电话。” 厉尘扬抬眸一望,忙接过手机,将一根手指竖在唇上。 我竖起衣领,歪过头去,脸对着窗玻璃。 “小美女,想我啦?我也想你,很快回来,不堵车的话,要三个多钟,可以赶回来吃中饭。你亲自下厨啊!那我得空着肚子好多吃点儿。我在开车,等我回来。”他挂了电话,将手机递过来,“短信。” “好的。”冷冷清清的两个字,再无多余的寒暄。 很好,拿得起,放得下的,不止我一人。 车进s城已近一点,谢光寒打电话来问,要不要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厉尘扬说,“我回家吃饭,可儿还等着呢!你呢?回承顺路吗?我家离那近,我捎你过去?” 我摇头,“你方便的话,在报业大厦放我下来就行了。” “去报业大厦干嘛?今天又不上班!”厉尘扬不解。 “我也没地方可去呀!”我小声嘀咕着。 “你说什么?”厉尘扬探身问。 “你有田珊珊电话吗?”我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田珊珊是谁?”厉尘扬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不然可儿要闹了。” “你把我放在前面青鸟书店吧!谢谢!”我解开安全扣,准备下车。 “这么爱学习?不回家歇息?”厉尘扬瞥了我一眼。 “活到老学到老嘛!”我打着哈哈。姑奶奶先去书吧消磨一下午,入夜再找家酒吧打发漫漫长夜。完美无憾! 凄凄凉凉地在那青鸟书吧坐了一下午,又冷又饿,打着喷嚏,被那店主嫌弃至死!坐到书吧打烊,看完五本书,我拍拍坐得冰冷到发麻的屁股出了书吧大门。寒风飒飒,冷意侵人心。我裹紧胸前的围巾,戴好帽子。得亏厉尘扬离开时把他的围巾和帽子扔给了我。夜色阑珊,华灯熠熠。孤身一人走在灯火通明的路上,身边走过手挽手你侬我侬的情侣,双双对对,恩恩爱爱。唯有我,凄凄惨惨,悲悲戚戚,如丧家之犬推开seven吧的玻璃大门。 “哈……好早!”确实,好早,偌大的酒吧,一个人也没有。只有u形吧台前坐着一个穿着白色针织线衫的男子,百无聊赖地伸长手指将玻璃台面上燃着白色蜡烛的杯子拨来拨去。 带着一身寒意阖上身后的门,里面温暖如春,暖意十足。 “一杯水,热的,谢谢。”我嗡嗡地道,解下围巾和帽子。 “第一次来?”一杯温热的水推了过来。 第185章 丧家之犬1 坐在吧台内懒洋洋听着班得瑞的男子有着好看眉眼。我趴在吧台上,昏昏欲睡,肚子里装了一肚子的水。 这个城市于我而言终成了孤城。无处可去,无人可思。 看着透明玻璃杯里荡漾着光晕的清水,我心如死灰。 吧台边的墙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绿色无纺布黑板,上面用形状各异的一字钉钉了成百上千五颜六色的便签纸在上面。上面都是来泡吧的客人写的牢骚满腹,相思眷恋。 黑板前围了几个姑娘,在那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我扭头看了一眼,端起杯子事不关己地喝着。 “你写的啥啊?丢人。”姑娘笑着挤了过来,跟吧台内的白衣男子打招呼,“阿文。”我侧身让开,走到黑板前,避开那容光焕发的女生。 “来了!”那叫作阿文的男子微微一笑。“这里有人了。” 我拿起笔,挑了一张淡蓝色的便签纸,写下一句话:一执一念一浮生,一悲一喜一枉然。工整娟秀的簪花小楷。 我站在黑板前怔忡出神。可不正是,你执着个啥呢?到头来一腔枉然。一面劝自己放下,一面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像我这样长情的人,怎么就轻易走不出来呢? 我扔下笔回到吧台。“打扰一下。”我冲那个擦着玻璃杯的白衣男人温婉一笑,“现在,几点了?”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黑色腕表,“十点半了。”他放下杯子,看着我,“等人吗?给他打个电话呗,我看你等了一晚上了。” 我笑,摇摇头。 “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请。” 我继续摇头,“有巧克力吗?棒棒糖也行。” 白衣男子扔了一支奶味的棒棒糖过来,“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我撕开包装纸,将棒棒糖送入嘴里。浓郁的奶味儿冲击着味蕾,我按住幽冷的额头,散漫地笑着,“没有啦!”不过是失了个恋,丢了钱包,坏了手机,无家可归。我一手支颐,眼神凄迷。 白衣男子同情地望着我,“当真没事?”他拿起杯子,倒了半杯酒,推在我面前。“我请客。” 我嘴里咬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道:“谢谢帅哥!” “艾文,叫我阿文即可。”他擦拭着玻璃杯微微一笑。 “万宁。”我喝光杯里的酒。 “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摇头,笑得凄苦。我还能回哪去? “借洗手间一用。”我轻声道,歉然一笑。起身,穿过喧嚣和人群,向洗手间走去。夜愈深,那些夜里的生灵愈发地肆意癫狂。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快乐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水龙头下水声哗啦,墙上镜中脸色铁青的人,是我。似幽灵,似恶鬼,面目狰狞。 穿过幽暗的过廊,回到吧台前。杯子里荡漾着半杯威士忌。 “那边那位先生给你点的。”阿文指指角落。 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着黑色兜帽衫的男子,举起酒杯点头致意。 我双手合十,说了一声谢谢。 那人端着酒杯挤过人群,将酒杯放在吧台上。 “谢谢你的酒。”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碰杯。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耶!”老套的搭讪方式。 我笑,不说话。 “gray,很高兴认识你。”自称gray的男子侧目微笑,见我不吱声,便道:“我和我朋友一起,在那边,我能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吗?”他指了指酒吧西南方的一个角落里,年轻的男女不停地挥着手。 我做了个ok的手势,反正也没地方可去。拿起外套跟着那gray朝他的朋友那桌走去。 女孩儿化着浓妆,蓝色眼影,妖姬一般,却笑得温柔。 “坐这儿。”她拍了拍身边座位,“我留意你很久了,你认识阿文?” 我摇头,坐下。桌子中央蓝色杯中摇曳着氤氲的烛光。 “薇诺娜,史蒂夫,怎么称呼啊?”女孩儿自报家门,指着她对面的短发男子。 “老万。”我微微一笑,既然大家都隐名埋姓,我自然入乡随俗。 薇诺娜大笑起来,眼角涌起微小的褶子,水波一样荡漾。 “老万?有意思,你才多大啊?”薇诺娜举过酒杯碰了一下。 这几位只肯透露英文名字的深夜买醉客是某外贸公司的职员,很健谈,也很open,我不想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聊天。 “12点了,咱们撤吧,明天还要上班呢!”薇诺娜起身,端起酒杯,“一起喝一个吧!来敬青春。” “敬相聚。” “敬seven吧!” “敬缘分!” 史蒂夫送薇诺娜回家,gray站在巨大的seven酒吧招牌之下,霓虹灯下,光怪陆离。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我摆摆手,冷风拂过,头痛欲裂。扶着那棵老榕树,一汪汪酸水呕着。早餐只喝了一碗粥,能挺到现在实在是世间奇迹。清空胃里的酒水,却清不除心里的疼痛。 “今晚,老娘就以树为家,以梦为马。”我费力地往那棵树爬去,树杆粗砺,冰寒刺骨。 gray站在树下,哭笑不得。 “你醉了。快下来。”gray拽住抱着树杆不知所谓的我。“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你不必管我啦!我如今累累如丧家之犬,汲汲赛漏网之鱼,无枝可依,无家可回,无地可去,无人可思。”我倚靠在树上吹着冷风,手脚冰冷。 “要是来一场比惨大会,你肯定是no1。”gray大笑不已。“变天了。再不回去,要变落汤鸡了。” “雾山的雪,下得好大好大,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凌晨十二点半的街上,飘着细细的雨,走着茫然不知要去往何方的我。 gray在路边拦车,夜色阑珊,细雨飘零。许久半辆车也不见经过。 “你家地址,告诉我。”gray扶着我站在冷风里,一张脸冻得通红。 “你去过明心公馆吗?珊珊说明心公馆可大了。”我靠在他肩膀上。 “你家在明心公馆?”gray惊奇地问。 “……”我倦极,抱紧自己瑟缩在那件黑色的羽绒服中,头痛欲裂。 “要不要……给你家里人打电话来接你。” 家里人?三哥离我太遥远。我唯能记得陈烟的电话,他应该回到承顺路了。可我再也不要去想他念他,一切都成为了过往,随风逝随风散,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厉尘扬的电话很好记,不用刻意去记看一眼便能记住。可谢光寒叫我不要去招惹他。 我不想招惹任何人。 第186章 丧家之犬2 我蹲在马路边的树荫里拨通了那个我瞥了一眼便记住的号码,铃声响了两声便被挂掉了。我只得发一条信息给他:“厉尘扬,我是万宁,我快冻死了,快来救命。” 厉尘扬即刻打了电话过来,“你在哪?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 “我在seven吧附近。” “我马上到,你在原地等着我。”厉尘扬挂掉电话。 我把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和短信一一删除了才将那手机还给gray,“谢谢。” “方便留个电话号码给我吗?”gray笑问道,“回头约你喝酒。” 我摇头,歉然一笑,“抱歉,我手机坏了,要换新卡。” 说话间,厉尘扬开着他那辆拉风的路虎呼啸而来。 “万宁。”他将车停在路边,快步走来,我醉眼朦胧地瞥了他一眼。厉大帅哥上身穿一件鸡心领的白色针织毛衣,下身一条法兰绒藏青色长裤,脚上趿着一双白色的毛绒拖鞋。把我笑得花枝乱颤,“你怎么穿成这样?” “你玩心也太重了,现在几点钟了?怎么还在外面瞎逛荡?”厉尘扬一把扶住我。 “厉尘扬,你来了。对不住了,我只记得你的号码。”我拉住他的胳膊,嘻嘻笑道。“要不我请你喝酒吧!” “上车。”厉尘扬恼怒地把我麻袋一般塞进车里。他皱着眉头,俯身为我扣上安全带。“还真是个酒鬼,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gray,快上车!”我冲车窗外的gray挥了挥手。 gray讪讪一笑,“我想办法打车回去,不麻烦你们了。” “那哪能呢?是我们给你添麻烦了。”厉尘扬上了车,执意要送gray一程。gray最后报了个地址。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厉尘扬手扶着方向盘,隐忍着情绪。 “在seven吧认识的。”gray看了我一眼。 厉尘扬不再说话。 在前进路路口,gray下了车。 “你呢?去哪里??”厉尘扬望着我。 “不知道,我很困了,让我睡一会儿。”我闭上眼睛,天塌下来也不去理会。 “亲爱的万宁小姐,你这样很危险,你知不知道?深更半夜不回家,遇上坏人怎么办?万宁?”厉尘扬碰了碰我的胳膊。 “别吵吵,天亮再叫我。”我抬手,将他推开。 …… 曙色微茫,我睁开眼睛,头痛欲裂。白色的窗帘露出一角淡青色的天光,床头灯洒漏下朦胧的黄色。白色的枕头,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墙。脑子里一片混沌。昨晚,喝断片了。是厉尘扬送我……墙边白色沙发上卧着一大坨,蒙着白色的被子,发出浅浅的呼吸。 我掀开被子一角,厉尘扬光着膀子睡得死猪一样。 “乖,别闹。”他卷着被子,辗转反侧,扑通一声掉在光洁的地板上。 “哎哟!”厉尘扬一头磕在地上,狼狈不堪地爬起来。 我鄙视地瞥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床边,“你怎么睡这里?”还半裸着,真他妈的辣眼睛。“把衣服穿上,丑死了。” “真是的,你这毫无心肝的女人。”厉尘扬倒回沙发上,拉上薄被,“昨晚你做的好事全不记得了?” “抱歉抱歉!”我双手合十,嬉皮笑脸,“昨晚……我喝断片了。厉尘扬,你这什么鬼表情……你没事吧!”这家伙傻笑什么? “我渴了,水。”厉尘扬一咕噜爬起来。 我跳下床,拿了瓶水朝他扔去,厉尘扬抄手接住了。 “我要去吃早餐,你呢?我给你打包?”我拿起梳子对镜梳头。 “外面冷死了,打电话叫人送房间来吃。”那人躲在被子里嗡嗡地道。 “我可没这么娇贵,我出去逛逛,你想吃什么?”我从衣架上拿下羽绒服,潮潮的,我把衣服贴在鼻子下闻了闻,还有一缕淡淡的清香。衣柜里挂着件白色的针织毛衣,白色衬衫,清洗过的。 昨晚上…… 我吐了他一身。 我灰头土脸地穿上外衣关门而去。 一楼餐厅。门口穿着紫红色制服的女人满脸堆笑地将我拦下,“您好,麻烦出示一下餐券。” 餐券?我尴尬一笑,“抱歉,我不知道……” “非常抱歉,我们酒店有规定,无餐券不得入内。”那女人看怪物一样地盯着我。 厉尘扬这混蛋是不是坑我啊? 我站在餐厅门边,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唤。只能空手而返,找厉尘扬要餐券。 “厉尘扬,开门!”我敲门。 “我的早餐呢?”厉尘扬光着脚扶门而立,上半身依然光着,他是舍不得穿衣服么? “人家说要餐券,连餐厅都不让进。餐券呢?” 我在长桌上翻找着。 “没要餐券。”厉尘扬一头扑在床上,钻进被窝,“打电话叫他们送上楼来。” 我目瞪口呆地瞪着他,“还睡?你不上班了?” “我要补觉,昨晚被你折腾一晚上,我的老腰啊!”厉尘扬哀叹不已。 “厉尘扬,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气得拿起枕头砸他,羞得满脸通红。 “我是真的腰酸背痛,我这么个大高个窝在那么小的沙发里,你来试试看?你们女人真的都是狼心狗肺!”厉尘扬接住蓬松的枕头,笑得极张扬,“吐了老子一身,我还给你收拾,帮你洗衣服……” “我看不出来,厉大少爷竟然如此贤惠!万宁何以为报?”我盈盈笑道,拱手为礼,一揖到底。“嗯,哪天得空我请你吃大餐吧!”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八点了,“我叫早餐了。” 我点了一份木瓜牛奶燕窝,一份炒牛河。 早餐很快送来,那女人端起托盘竟想往里冲,“我帮您。” 我把那身材高挑脸蛋漂亮的女服务员拦在门外,“不敢劳驾!我自己来!”我微微一笑,啪地将门关了。 打开那透明的盖子,端出热腾腾的河牛,盘腿坐在沙发椅上,趴在桌子前大口大口地消灭着我的早餐。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颗粒未果。热腾腾的食物,才是最抚慰人心的。 “你再不起来吃,你的燕窝就都凉了。”我装着满嘴的食物,嘟嘟囔囔地道。 “一大早吃这个油不死你吗?”厉尘扬从被子里探出一颗蓬松的头。 “昨天中午到现在,我什么都没吃,我都快饿死了。”我很快扫光盘子,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满足地摸着肚子。扔下筷子去洗漱,准备收拾一下神清气爽地去上班。 “厉尘扬。”我倚在门上刷着牙,“这里离报业大厦远吗?” “不远,十来分钟车程吧!”厉尘扬探身拿起床头柜上铃声大作的手机。 “十来分钟,那么远!”我盘算着时间,跑过去得半小时不止。 “万宁,找你的!”厉尘扬穿着那条藏青色的法兰绒长裤,光着脚丫子和上半身走了过来,递过手机,拿过衣柜上的衬衫摸了摸,套在身上。 我惊愕不已,谁会把找我的电话打到他那去? “喂,你好!” “阿宁,你在哪里?”是陈烟,陈烟为何……想起昨天那条冷冰冰的短信,我心里一坠。 第187章 成全 “麻烦您把我的包包寄到我办公室。谢谢。这个号码不是我的,你不必再打了。再见!”我挂掉电话,把手机扔给厉尘扬。 “你现在回办公室吗?回的话捎我一程,不回的话,我就先走了。”我蹲在床边换鞋子,右手紧紧握成拳,压在大腿上,死死地抵在胸口前。那锥心蚀骨之痛,无论怎么用力也消弥不了。泪水叭嗒叭嗒地滚落下来,滴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 “想哭就痛快地哭一场,来,我肩膀借你靠一下。”厉尘扬半跪在地上,一手拉着我的手,一手托着我的头,按在他那结实温暖的肩膀上。 我在他的肩膀上趴了一会儿,默默地收拾好情绪,“我得走了,要迟到了。”我轻轻抬起头,笑得凄苦。“谢谢你的肩膀。” 我推开他,掉头而去。 “万宁!”厉尘扬快步追了上来,只穿着一件白衬衫。 透过电梯渐渐关合上的缝隙,我满心哀伤地望着那张冻得发青的脸。 天阴沉着,没有太阳只有冷风呼呼地刮着。我一面看着路标,一面找路上散步的老爷爷老奶奶问路。心中懊恼不已,我不该为了面子自讨苦吃。看来今天非迟到不可,唉,真是流年不利,喝水塞牙,走路崴脚。我坐在马路牙子上,叹着气,看着车水马龙往来不歇的车子。今早要开例会,我要是迟到温大神非把我撕了不可。 “万宁!”茫茫然中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猛地回头,像被美女蛇叫住蓦然回首的刹那,罗衾寒摇下车窗,“快上来。” “罗生,早啊!”好像运气也没那么差,落难时也总能遇上英雄。我上了车系上安全带,感激一笑。“好巧哦!” “好巧。”罗衾寒笑得极古怪,“早餐吃了吗?” “吃过了。”我认认真真地听着交通电台里播报着的早间新闻。 “谢光寒说你不住半岛了!搬这附近了吗?走路上班可不近呢!”罗衾寒漫不经心地道。 “我在找房子,s城我也不熟,你知道哪有合适的房子,帮我留意啊!” “半岛的房子不是挺好的吗?离你们单位也不远,为什么突然不住了?” “个人原因。拜托了,帮我留意啊!”我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罗衾寒在报业大厦门口将我放下,我揠紧围巾,再三道谢。 等电梯的时候,田珊珊从后面冲了过来,带着一身的寒气,一把抱住我,“万宁!” “珊珊,早安!”我缩着脖子把她冰冷的手从脖子里摘了下来。 “你怎么啦?脸色那么差?”电梯门开了,田珊珊一把将我拽进电梯里。 “昨天有点感冒,吃过药了,没事了。”电梯行到18楼,出了电梯,田珊珊开了办公室的门。 还好没迟到,我开了电脑,然后开始打扫办公室。田珊珊一把拉住我,“咱犯不着当田螺姑娘,办公室的卫生有保洁阿姨打扫的。”她从包包里掏出一包零食,撕开口子抓出一块红得像血的玩意儿搁嘴里嚼着,“玫瑰花瓣,益气补血,还有点甜,快吃啊,你脸色那么差,得大补。” 我一边笑一边开电脑一边摇头,我不爱吃这种零食。 有人敲门送来当日的报纸和最新一期的《万象》,我起身接了报纸和杂志,道过谢,田珊珊很兴奋地叫着:“让我瞧个热腾腾的。” 我坐在电脑桌前,开了网页,查阅邮件。有几封新邮件。 陌生人的邮箱,陈烟的邮件。 我的心悬空空地跳起来,颤抖着手点开他的邮件,这个令人心碎的男人啊…… “阿宁,我是陈烟。你走后,我整宿都难以入睡。对不起,让你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三舅公年纪大了,有些想法很传统很老旧。三舅娘是萧月的亲姑奶奶,她老人家临终前有遗言要三舅公好好照顾她娘家人,三舅公这么做并非是特意针对你。我知道这让你很委屈。这一切皆因我而起。对不起。我会处理好这些事,请给我一些时间。 你绝然而去的样子,虽然很酷,但真的很伤人。作为男人,我必然要成最能扛住伤痛的人。在陈尘离世那一刻,我已经是了。 雾山真的冷,雪还在下。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下山的,我到处也找不到你。我不知道这次是否会真的失去你。你叫我如何心甘?那么多年的感情又算什么?也许,你毫不在意。于你而言,我不过是匆匆过客,你的生命里会有各种各样精彩纷呈的风景。如果分手是你所要的结果,我愿意成全你。反正十三年前我已经承受过永远失去你的痛苦折磨,再来一次又何妨?” 我对着邮件泪流满面。 他绝口不提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他的妈妈。三舅公是他妈妈的舅舅,是他妈妈的亲人。三舅公的意愿就代表了他妈妈的意愿。他的妈妈永远不会原谅我。难道真的要如他妈妈所言,除非她死了,否则休想! 也许分开后,彼此不会那么痛苦不堪吧!况且,他需要三舅公经济上的支持。他的事业才起步,我又能给他什么?除了痛苦,我什么也给不了他。 工作群里说今天例会推迟一小时。 我想了想决定给他回信。把话说明白,快刀斩乱麻。 “陈烟,我很抱歉带给他那么多痛苦与折磨。很多事非我所愿,我一直希望你能过得快乐至少舒心,希望时间能治愈过去的伤痛。陈尘已逝,我会永远在心中惦念他。但他不该成为折磨你的一剂毒药,你需要放下,释怀。数次午夜你从梦中惊醒过来叫着他的名字。我真的、真的很心疼你。如果需要,我希望你能看看心理医生。我有一个朋友,他也许可以帮助你。晚点我把他的手机号发给你。 陈烟,我希望你能放下过往,开始新的生活。 我看得出来萧月很在意你,你们也很般配,男才女貌,挺好的。祝你们幸福。万宁。” 我觉得我挺虚伪的。 我打心眼里就不喜欢那萧月,她尖酸刻薄,张扬跋扈。她若不是三舅娘的娘家人,她根本就配不上陈烟。可是,我自己呢?如她所言,我只会带给他伤痛。一看到我,他就会想起陈尘。加之他妈妈给他的压力,他非疯不可。更何况,娶了三舅公认定的姑娘,他什么都有了。我又能给他什么?带着他露宿街头吗?唉,我得赶快去找房子,不然真的得露宿街头了。 成全,亦是一种美德。 可是这种美德却令我痛不欲生。 第188章 例会 十点准点,厉尘扬走进会议室,一身黑色休闲西装,里面一件白色鸡心领的针织毛衣,西装领上别着一只小小的胸针,闪闪发亮的由无数颗碎钻镶嵌而成的苹果胸针。 我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缩在羽绒服的衣领内,像要冬眠的老母鸡。手指冰冷,无所事事地翻着桌子上的黑色绒面的笔记本。笔摔在地上。我忙弯腰去捡。一双黑得锃亮的皮鞋几乎映出我狼狈的脸来。 “厉……厉总。”我猛地抬头,厉尘扬蹲下身来,我一头撞在他鼻子上。要死!会议室一阵惊呼。厉尘扬鼻血横流地站在我面前,我手忙脚乱地扯了一大把纸巾往他鼻子上塞去。 “对不起,对不起!你把头抬起来。”我踮着脚尖一手托着他的下颔,一手捂着他的鼻子,半个身子几乎倾在他身上,他倚靠在会议桌上,茫然无措,不知祸从何而来,比我还狼狈万分。 文编周姐一面拉过椅子来,叫他坐下,仰头,定住莫动,一面批评我太毛躁。 我忙不住地道歉,惭愧不已。 众人七手八脚,直折腾了十多分钟,才把厉大少爷水汪汪的鼻血止住。厉尘扬鼻子里塞张纱布,面无表情地道:“还是开始例会吧,别耽误时间了。”他坐在主席位上,微扬着头,“这段时间温凉不在,由我暂时代任《万象》的主编。 ”厉尘扬侧身道,“万宁你做下会议记要。” “哦。”我战战兢兢地看了他一眼,摊开笔记本。 “最新一期的杂志,已经出街了。这一期,我很满意。大家辛苦了。”厉尘扬洁白的手指敲在会议桌上,看他那样子是打算休会了。我盯着笔记本上寥寥数字,瞥着他的侧脸。大少爷,你就不能多讲两句? “这期的选题很有意思……”他猛地打住话头,用手摁住鼻子上的纱布。站了起来,摆了摆手,苦笑着,“抱歉,浩瀚,你主持一下会议。”说着捂着鼻子离开了会议室。 陈浩瀚是执行主编,他倒滔滔不绝讲上大半天。我看着笔记本上鬼爪子一样的字,想起那一板一眼的周老师。那女人真是极有先见之明,她当了我们三年语文老师,就命令我们回家每晚必做一件事,看《新闻联播》,然后把内容记下来。看似无聊的事,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万宁!”田珊珊用手肘撞了撞我的小腰,“你发什么愣啊?” “啊,干嘛?”我一脸茫然。 田珊珊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坐在主席位上的陈大主编。 陈浩瀚一脸郁闷的表情,冷冷淡淡地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早上没吃饱?开个会还跑神!” “说不定是晚上没吃饱!”坐在窗下背对着窗的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黑衣男子埋头窃笑,会议室笑声迭起。 “……”我咬着唇,不敢听不敢看。我甚至不认得那人,也从未得罪过这在座的任何一个人,他为何要如此作贱我? “张敞,嘴别这么损,积点德吧!”周姐把手上的杂志啪地按在桌上,“你也别忌妒人家,万宁虽年纪轻轻,却拿过不少业界大奖。我要是你可没脸去嘲笑别人。你看看你写的东西,再看下别人的文章……” 那张敞脸若猪肝之色,周姐年纪比他大资质比他高,他敢呛我却不敢反驳周姐。 “万宁,你讲讲红磨坊那篇稿子吧!”陈浩瀚手上一支黑色钢笔轻轻敲在桌面上。 “我……我没什么可讲的。”我握着笔,咬着唇。关于那篇稿子的前前后后,我不想再多讲半个字了。那是田青蓝冒着性命之险换来的。 冷冷的沉默。 “嗯,我讲讲我下期的选题吧!”田珊珊扬了扬她手中的两张薄纸,粲然一笑,“我呢最近关注了下各中小学校园附近的黑网吧,我想、我想跟万宁一起。万宁……” “万宁,你呢?你自己有什么安排?”陈浩瀚转动着手里的黑色钢笔。 “我……今早收到一个网友的报料,她的朋友孤身进藏在林芝一所偏远的小学里支教,今年刚好是西藏平叛和实行民主改革50周年,所以,我想去林芝做一个专访,好人好事总要宣扬的嘛!”我顿了顿,扫视一周。在座的同仁一个个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我是不是太胆大妄为了? “这个……年轻人真是敢想敢做啊!呵呵!入藏可没那么简单,光就那的环境气候,你这小身板能扛得住吗?” “我想试试。”我盯着陈大主编,“主编,我没问题的,我跑全马都没问题。” “这个容后商榷,好吧!对了,你手头新悦那篇专访怎么样了?”陈浩瀚转移话题。 “那李总不肯接受采访,跟块顽石一样。主编,既然人家不愿意,我们何必强人所难?!”我属实不解。 田珊珊又拿手肘撞我的腰。我说得不对吗? “及时完成采访任务,是一个合格的新闻工作者最基本的职业素质,万宁同志,你不会连这点职业操守都没有吧!”陈浩瀚青眉一扬,淡淡地道。 我咬着唇,把心头的抑郁硬生生地压下,“主编批评的是,我会想办法完成采访任务的。”那温神怕是故意给我出难题。 …… 这个破例会竟然开了一上午,我口干舌燥头晕脑胀饿得前胸贴后背。 “你的玫瑰花,给我一片儿。”我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道。 田珊珊把零食扔了过来,我拿牙签儿挑了一块红得碜人的玫瑰花瓣,搁嘴里嚼着。 “差不多饭点了,吃饭去吧!”田珊珊趴在桌上道。 “我把例会记要整理一下。”我吃着甜津津的玫瑰花瓣,打开文档把会议记要一一填入表格中。“不过,我很快的。你等我十分钟。” 田珊珊靠在椅子上,眨巴着眼睛,“万宁,你真的要去林芝啊!” “是啊!我想去!”我十指如飞地敲着键盘。 “我还以为你一时心血来潮开玩笑呢!你来真的啊!”田珊珊摇着头,“你一个人去么?” “你肯舍命相陪吗?”我笑。调好会议纪要的格式,将文件保存好,发到工作群里。然后各转发一份给厉尘扬和温凉。 “领导,今日会议纪要,请查阅。” 厉尘扬没有回复,温凉则淡淡地回了一句:“收到,辛苦了。” “你没事吧?”我在qq上问厉尘扬,满心愧疚。他不回我。我关掉对话框,起身。 “吃饭喽!”我挽着田珊珊出了办公室,等电梯。 “下午我去学校,你呢?有什么安排?”田珊珊盯着我看。 “我陪你吧!不过有一事相求。”我出了电梯,田珊珊紧跟着。 “嘛事?”田珊珊伸手拉我脖子上的围巾。 “求收留。”我嬉皮笑脸。 “你不住在你那亲爱的那里了?”田珊珊扬眉问道。 第189章 乱麻 田珊珊买来饭菜,坐在我对面,望着我,端过一盅鸡汤,欲言又止。 “有何见教啊?”我喝着鸡汤,瞥了她一眼。 田珊珊笑得古怪,直摇头。 “你眼光不错,我们小厉总要颜值有颜值,要才有才。”她顿了顿,笑道:“贝字旁的财。” “不知所云!”我端过饭碗,斯斯文文地用餐。 “厉尘扬的围巾!”田珊珊努努嘴,“了不得了!原来小厉总钟意你这号的。”她趴在餐桌上,憋着笑。 “说什么呢?”我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 “这条围巾是他资助的一个小姑娘送的,一针针亲手织的,上面还有人家姑娘的名字。”田珊珊极八卦地道。 我埋头吃饭,“看来真没你不知道的八卦,你还知道啥,讲来乐一乐。” “温主编和大小姐好事将近。”田珊珊挤眉弄眼乐不可支,“人家才是真的凤凰飞上高枝了。” “大小姐?”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夏总。”田珊珊端起果汁跟我碰了下杯,掀眉道。 夏可儿。 那天她问我,是不是做过model?这个女人……我咬牙切齿,将筷子插在碗里。 “哈喽!两位美女!”谢光寒端着餐盘遥遥地走了过来。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一身黑色呢绒长披风,直垂到双膝以下,脖子上随意地戴着条白色围巾,脚上一双雪白的阿迪球鞋。整个人看上去既知性,又帅气。 “谢老师。”我忙把餐盘往自己身前挪了挪,空出大半的位置来。 “谢老师,今天好帅哦!”田珊珊啧啧称赞,一脸花痴状。 谢光寒淡笑着,上下打量着我,一手扶着白瓷餐盘,一手握着竹筷,“感冒好点了没?” “好多了。”我特意转动身子,略侧过头,避免直接对着他。 “你们开过例会了?这周有什么安排?”谢光寒问。 “我打算写黑网吧……”田珊珊摇头晃脑地接话道。 谢光寒眼如古井,清冷地望了那女人一眼。田珊珊立马收声,缩着脖子快速地往嘴里扒着饭。 “帮我买杯咖啡,谢谢。”他将一张餐卡按在桌上。 “不用不用,我请您喝——”老鼠见着猫一般,田珊珊扔下筷子逃一般地走了。 “她怎么那么怕你啊?”我笑。 “昨晚没回家?”谢光寒问,声音闷闷的,像蒙着一块厚重的蓝色天鹅绒布,听上去高远而不切实际。 “啊!?”我咬着汤匙,一滴清透的汤汁滴在面前的桌上,面色慢慢透红。怎么说才好?什么也不说?不解释一下?语言好像是多余的。不过跟一个男人同处一室地过一夜么?有什么的?也不是第一次了,以往出外勤条件不允许还不是跟七歪八扭的男男女女挤作一团?当然那些自诩铁肩担道义,妙手着文章的男记者多数还是有较完备的道德操守的。别人都说小厉总花名在外,但我知道,他其实是个真君子。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没什么好解释的。 “嗯,我在找房子。半岛的房子我退了,太大了,我一个人住,总觉得怕怕的。”我笑,笑得极牵强。我知道,以我的资质,集团绝无可能提供这么好的居住条件给我。看着是福说不定是祸事。 “那我帮你留意一下。”谢光寒淡淡地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手机不打算换新的了?” 我摇头,眼神黯淡。 “我包包落在雾山了……” “谢老师,您的咖啡。”田珊珊端着三杯滚烫的咖啡走过来。“万宁,你的。” “谢谢啦!”我握着咖啡杯,轻笑着。 吃罢午饭,各自回办公室。偌大的办公室只有美编苏南一人在,他握着一只金黄的苹果,翘着二郎腿,一手扶着鼠标。见我进来扬眉道:“有位姓陈的先生来过一通电话。你不在我就接了。他说,可以的话,给他回个电话。” 我道了谢,抱着茶杯,坐椅子上发呆。 快刀,斩乱麻。 打电话可能说得清楚,或者见个面,把酒诉衷肠? 茶杯滚烫,把十个手指烫得通红却毫不自知。 “万宁,我眯个午觉,2点钟叫我哈!”田珊珊抱着只睡枕趿着拖鞋往休息室而去。 我做了个ok的手势。打开网页,开了邮箱。一个鲜红的感叹号,新的邮件,陈烟的。主题:世间良药,唯卿耳! “我们面谈好吗?臻选咖啡馆,我等你,不见不散。” 两个小时前的邮件,估计,他早走了。 我叹息,我不是你的良药。 我关掉邮箱,靠在椅背上假寐。办公室暖气十足,我外穿着羽绒服内里只一件短t恤,脱又不是穿又不是,热得背上冒出一层薄汗。辗转着,无法入睡。起身,走向休息室,敲了敲木制屏风。田珊珊躺在沙发上,将手中的手机藏在身下。 “怎么啦?”她抬眸问。 我坐在她脚边,触了触她的脚背。“挤挤呗!”我叹了口气,示意她将脚蜷起来。脱下羽绒服,搭在身上。紧挨着田珊珊,安静地躺下。 “人生低谷期,惶惶如丧家之犬,汲汲如漏网之鱼,哀哀如过街之鼠。无枝可依,无家可回,无地可去,无人可思。”我的后背抵着田珊珊的脚,她猛地坐起来,“这么惨呐!怎么搞的?”她轻轻踢了我一脚。 “我和陈先生,拜拜了。”我抱紧自己,轻描淡写,心里针锥一般地疼,眼角的泪水默然无声地滑落。也许,我只能把他化作一团泪暗藏在心中。 田珊珊鱼儿一般滑了过来,把我往里面挤了又挤,一头倒下,望着我的泪水汪汪的脸。伸长手臂,轻轻地将我抱住。“吵架了?” 我摇着头, 吸着鼻子,闭上眼睛。一言不发。翻来转去,无以入睡。 好歹见一面,就算要分手,也得慷慷慨慨,大大方方,何必扭扭捏捏、惺惺作态? 我一咕噜爬起来,穿好衣服。 田珊珊惊醒,“你干嘛呢?” 我涨红了脸,围好围巾,戴好帽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出去一下。” 臻选咖啡馆在报业大厦的二楼,最南的一个角落里。现在是午休时间,商厦里灯光通明,人来人往。 我把脸藏在围巾之中,一身漆黑地远远地站在臻选咖啡馆外,朦胧的玻璃门里,坐满了人,一桌桌,一对对儿,三三两两,相谈甚欢。 陈烟坐在一个角落里,面前一杯咖啡,热气全无。他大概等了许久,神情有些焦急。不住地抬手看手腕上的手表。我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正要走上前去,他却起身,提起一只手提包,朝门边走来。我倒退回去,躲在圆柱边的一株高大的绿植后面。唉,我的包包。陈烟将我的手提包抱在怀里,他进了电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眼前。 等下一趟电梯,回到办公室。田珊珊痴痴地坐在电脑前,我推门进来她都没反应。 “怎么啦?”我脱下帽子,呼着冷气,端起桌上的茶杯,茶水已冰冷。我起身添了热水,田珊珊才缓过神来,递过一个包包过来,“喏,你的陈先生送来的。你没碰到他?” 我惊诧,愕然,伤心,难过。来了也不愿意等我。 我接过手提包,心里极抑郁,落魄。打开包包,钱包证件都在里面。还有一只黑色的盒子,上面系着一条蓝色缎带。 “有礼物哎!”田珊珊一蹦而起,之前的不快一扫而光。“快拆开看看呗!” 我当着她的面,将缎带小心解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部手机,诺基亚x6,今年最新款的机型。崭新的手机下压着一张便签纸,蓝色的纸面上摇曳着朵朵小黄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请给我打电话。” 第190章 古唐楼 “你们俩怎么啦?”田珊珊看着我拆开卡槽将手机卡装进去,根据手机页面上的提示,将手机调试好。 “没怎么,就是……累了。心累。”我叹口气,盯着手机。 “我看他丧得很,你更是。”田珊珊撇撇嘴,“彼此折磨何苦来哉?” 我怔怔地攥紧手机,手里发烫,心里发冷。 何苦来哉? 旁观者清,连田珊珊都看出来,我们彼此之间不过是在相互折磨,折磨得死去活来才作数吗? “对了,我下午要去云华中学,你下午有安排吗?”田珊珊坐在桌前,揽着一张小圆镜审视着自己娇好的妆容。 “我要去下新悦,搞定那油盐不进的李悦。”我拿起帽子背上包包,一起走吧!” 田珊珊挽着我的手臂,神情落寞地进了电梯。我发现她比我还苦闷,正想着安慰她两句。电梯门开了,厉尘扬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西装皮鞋的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 厉尘扬挤了进来,一身漆黑,黑色的长款呢绒风衣,敞开着,里面亦是一件黑色衬衫,领口微开,露出性感雪白的锁骨。黑色长裤,连眼睛都漆黑如玉。我和田珊珊忙往里面靠去,一边招了招手,“厉总……” 他身后的男子冲了微微一笑正要往里面走,厉尘扬却摆了摆手,“瞳,你不用去了,今天你休假吧!车钥匙给我。”那被唤作瞳的男人一脸惊诧地望着他,撇撇嘴笑着,“给我放假?”说着将车钥匙递了过来。 “快滚!”厉尘扬没好气地道。 电梯门关上了。 “你去哪儿?”厉尘扬按了b2,一双氤氲的桃花眼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我……去新悦……”电梯缓缓下行,“珊珊去云华中学。” 电梯停在一楼,银色的门洞开着,田珊珊拿眼睛瞥了我一眼,意思是走啊! “厉总,再见。”我讪笑着挥挥手,正想要往外走,厉尘扬却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同路,我载你一程。”我踉跄着撞在电梯壁上,田珊珊已经知情识趣地走了出去,做了一个给我打电话的手势。那张不算漂亮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暧昧的笑来,立刻消失在门外。 “手机ok了?”厉尘扬走到他那帅气的路虎车前,开了车门,“上车。” 我怔忡地站在车边,离成尘扬车位不远的角落,一男一女正在纠缠不休,女人死死地抱住男人的腰身,男人木然地站着,一言不发。灯光幽暗,女人的哀泣声隐隐约约地传来。 “可儿——”厉尘扬惊诧地望着他那哀伤到变了形的妹妹。夏可儿像一摊烂泥粘在那男人身上。脸上带着那种小女孩儿必须要得到这件玩具的神情,她瞪着大眼睛,神经质地喃喃道:“你别走,你别丢下我啊!” 那男人扭头轻声道:“我不走,你撒手,我送你回去。你家住哪儿?” 一辆车驶了过来,鸣着笛,一束雪亮的光柱照过来。我一眼望见那张俊逸的脸上挂着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温柔。 夏可儿松开手,陈烟已回头,轻轻拉着她的手,朝他辆黑色的车子走去。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如冰水一般凝固在身体里,从头至脚,冰冷刺骨。 我抖抖瑟瑟地上了车,脖子里后背上沁着一层薄汗。脑子里一团乱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厉尘扬俯身为我系上安全带,伸手解开我脖子的围巾,我木然地坐着,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像不认识他一般。眼前之人是谁,我毫不在意。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上了车,宽衣解扣,脱下长风衣,轻轻扔到后排座椅上。“你热不热?”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他将车开了出去。透过半开的车窗,我望见陈烟惊诧的脸,他看见了我,我却看不见自己脸上的泪水。 车子上了高架,此时还不到下班时间,错过高峰,一路畅通。 “想听什么曲子?”厉尘扬扶着方向盘,嘴角微扬。 我一言不发,灵魂已飘走。眼里荡着那人温柔如水的眼神,心碎成灰,半壁脊背早已湿漉漉。 车子缓缓驶出了繁华喧闹的市区,进入了宁静偏远的郊区。一路上,车辆稀少,道路两旁的景色也逐渐荒凉起来。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繁忙,进入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车子继续前行,行驶了半个多小时,穿过一片僻静的林子。出了林子,眼前一亮,竟凭空现出一座园林。车子驶进绿树丛中,停在一座朱红色的小楼,飞檐翘角。小楼的屋顶呈斜角状,翘起的两角宛如凤凰的翅膀,轻盈地伸向天空,似乎随时都能带着整座建筑腾飞而起。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红灯笼,随风摇曳,宛如跳动的火焰。 高耸入云的门楼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和花纹,格外壮观瑰丽。门楼上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面镌刻着金光闪闪的三个大字“古唐楼”?,两边各挂有一道楹联,一边写着“浩歌不觉乾坤小”?,另一边写着“酣饮方知日月长”?。笔走龙蛇,灵动矫健。长长的台阶上摆放着数十盆鲜花和绿植,在鲜红的灯笼下摇曳。 厉尘扬将车停入停车位,下了车,开了车门,取了风衣,搭在臂弯上。 “时间还早,陪我逛逛。”厉尘扬披上风衣,俊逸,潇洒,笑容温婉。 我下了车,半点闲情皆无,寡寡淡淡,冷冷清清地跟在他身后。手上提着那条围巾,想了想把围巾扔还给他。 厉尘扬伸手接住围巾,“你不冷?” “听说这是人家姑娘亲手织给你的,我可不敢贪墨了。”我十指交叉,轻轻搓着手。 厉尘扬雪一般的双手抓着围巾两头往我头上一套,笑得花枝乱颤,“一个十岁小姑娘的干醋也吃?”他摇着头,把围巾圈在我脖子上,“其实红色更适合你。” “别来这一套!”我双手交叉做了一个no的手势,后退三步,远离那个帅气却极危险的男人。 “哪一套?”厉尘扬扬着眉,转身离去。“走吧,我带你转转。”说着他上了台阶,穿过那朱漆大门进了古唐楼。其建筑风格完全仿照了古代唐朝建筑的样式,从门楼到窗槅再到雕花,每一处细节都精心打造,让人仿佛穿越回了盛唐时期。 我跟在厉尘扬身后进入酒楼内部,楼内的每道窗槅也都是按照唐代的风格设计的,窗户上镶嵌着精美的木雕花饰,透露出浓厚的艺术气息。灯光透过窗槅,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增添了几分诗意。 酒楼那一扇扇木门上的雕花更是令人惊叹不已。无论是梁柱还是墙壁,都布满了精致的雕花,这些雕花工艺精湛,线条流畅。 “你觉得这地方怎么样?”厉尘扬见我陶醉其中,摸着门边一尊木雕仙鹤问。 “不怎么样!”我抬了抬眉,跟云雾山庄一比,这古唐楼简直不值一提,处处都满是人工痕迹。 就那仙鹤,又呆又笨拙,毫无仙鹤的灵气与神韵。 “你当真这么以为?”厉尘扬双手叉兜在那楼中转悠,像进他家菜园子一般闲适。 “嗯,那些木头鸟,远看是木头,近看还是木头,呆头呆脑的。”我端着手,跟在他身后。那人眉间荡起笑意,摇头,叹息。径直前行,默然不语。 厉尘扬穿廊过院,寒风已起,满楼红灯飘摇,素幔翩跹。好似进了另一个世界,氤氲暧昧,令人心思摇荡。 第191章 秋水阁 穿过那些垂垂累累的红色灯笼,头顶垂挂着的灯笼像是秋天里熟透了的柿子,一串串挂着,鲜艳欲滴。颜色透亮而鲜艳,散发着氤氲的气息。 长廊如同一条巨蟒般向远处蜿蜒曲折而去,廊上挂着一串串摇曳的大红灯笼,宛如点点星火点缀其间。廊下则是一片幽静深邃的湖水,平静如镜,倒映着廊上的灯火和湖岸上点点灯光,宛如一幅水墨画。 今日天色不好,早早的便阴沉了下来。阴暗暗的天盖在头顶,飒飒的寒风自耳边吹来,更添了我心中数分抑郁之色。厉尘扬徐徐介绍着这片园林的历史及规制,他心情倒好,我却毫无兴致,神色怏怏地抿着嘴。见我神情冷漠,他叹了口气,轻轻地闭上了嘴。 “早知道就该带你去爬山,从山脚一口气爬到山顶,累得你够呛,你就没那么多心思郁闷了。”厉尘扬趴在栏杆上,看着清幽的湖水。 我靠在朱红的圆柱上,头顶灯笼绚烂。 景致再美,风景再好,灯再亮也驱散不了我内心的幽暗。 我不想说话,望着湖水,静默着。 厉尘扬抬手看了看手上的黑色腕表,“今天天色不好,不适合爬山。”厉尘扬掏出手机来,“要不,我们游湖去,饮酒,看花,赏月。”他背过身去,打了个电话。“我叫人备船备吃的。”厉尘扬顿了顿,“你要是累了,可以回客房休息。六点钟我再叫你。” 我一脸疲态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朱红长廊的尽头,直通往湖心,一座玲珑俊秀的二层阁楼矗立在湖中。阁上匾额赫然写着“秋水阁”三字,厉尘扬开了门,一道珠帘晶莹剔透地晃荡着。我跟在他身后,扬掀帘而入,那古香古色的房内,铺陈着木质地板,光洁如新,甚至能映出人的影子。 厉尘扬拉开门边的柜子,取出一双簇新的棉拖,撕开上面的包装,放在我面前。 我脱下鞋子,踩在那沁凉沁凉的地板上,穿上柔软舒适的棉拖。站在那房中,环视着偌大的房间。一眼望见房中一张古旧的雕花木床,遥对着一个硕大的圆窗,漂亮的镂花窗槅上摇曳着一枝青藤。飘忽的白色纱帘,像一朵走了远路的云,停在那一簇青藤之上,美不胜收。房间的角落里安放着一张美人榻,靠墙则摆着一张梨花木雕花案,上面放着一只暗哑的青花罐子,里面插着一枝鹅黄的梅花,案边停放着一张红木太师椅,正对着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一个慵懒的美人儿正睡在怒放的海棠树下…… 厉尘扬走过那些古意森森的家私器物,一步步走到圆窗边,拉开白色的窗帘。窗台下是一片幽幽绿绿的湖水,湖面上泛着氤氲灯光,夜色朦胧,花影凌乱。青青远山,淼淼湖水,摇荡的树影,构成一幅意境深远的水墨画。 怪不得要叫秋水阁。 秋水长天,水天一色。 如此诗一般的意境。 我歪在窗边赏着窗外的景致,厉尘扬却只穿着一对白色棉袜子在地板上走来踱去,翻看着床上雪白整洁的棉被子,又拉开镂着花鸟图案古意十足的衣柜,查看里面的衣物。 “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叫人送来。”厉尘扬温言道。 我猛地回过神来,“晚上住这里么?不回市区了?” “回去做什么?”他冷冷地道。慢慢地走了过来,拨开窗台上的青藤,眼里刀一样冷的光令我害怕不已。 我倒退着,一屁股坐在那美人榻上。“你……你想干嘛?” 厉尘扬伸出手,那只手,指尖圆润,泛着粉红的光泽,修剪得极精致得体。那只手悬停在我的头顶,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我看着他,看不透他的心思。静谧,沉闷,悄无声息。只有风轻轻摇曳着那细瘦的藤,湖风带着淡淡的水腥味儿,自鼻尖掠过。 “我想干嘛?”他自嘲般笑着,望着我的脸,“女孩子还是多笑笑,更漂亮。干嘛这样一副苦瓜脸?” 莫名其妙。 我瞪了他一眼。 他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大作,我吓了一跳。厉尘扬将那清清浅浅的呼吸声一缕缕地收了回去,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波澜不惊地挂掉了。 我忙站起来,假装上洗手间,这个人不接电话只有一种情况,躲避那些甩不掉的桃花债。 果然手机又响了。 我将那绘着漂亮花卉图案的陶瓷水龙头拧开,清澈的水流哗啦啦地自手指上流淌而过。厉尘扬在接电话,我百无聊赖地玩着水下通透的手指。 “你好了没有?”厉尘扬敲门。 我关掉水,举着湿淋淋的手拉开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去看看他们船上准备得怎样,你跟我一起还是在房间休息?” 我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厉尘扬不再说什么,离身而去,关上房门。偌大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我脱下羽绒服,钻进被中,望着天花板上摇曳的唐式宫灯,红色的流苏飘飘荡荡。 小时候端午节,阿婆将鸡蛋染红装在红色的缀着流苏的网兜里,挂在胸前,红色的流苏,祥瑞美好。 迷迷瞪瞪地睡着,梦里都是红色,满天满地,红的桃花,红的流苏,红的杮子,红的燃烧的道观,红的流淌着的青萝湾…… 我猛地睁开眼睛,颈脖间的汗水打湿了柔软的枕头。 青萝湾……阿婆家的青萝湾…… 我爬起来,靠在床头,伸长手臂去拿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喝。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完大半瓶冰冷的水。 不祥的梦魇。 我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已经七点了。窗外已漆黑一团。给厉尘扬打电话,“你醒了?”他问,“我看你睡得沉,便没打搅你。你到窗边来,看外面。” 我茫然若失。 掀被下床,趿着拖鞋走到窗边,拉开白色的窗帘,一眼望见湖面上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儿,船头船尾摇摇地挂着大红的灯笼。 那灯笼的红,像极了女子的唇色,鲜艳欲滴。 湖水倒映着月光,波光粼粼,那艘小船在湖面轻轻摇曳,船头站着一人,一手抱着一盆植物,一手卖力地挥着手。 我趴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那月那舟那人,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个厉尘扬啊…… 船儿慢慢靠近秋水阁,划船的竟是两个穿着蓝色布裙化着精致妆容的年轻女子。厉尘扬招呼她们将船慢慢靠近,水波荡漾,浆声灯影里竟如梦境一般。 “出来,到外面来,把衣服穿好,别冻着了,先别挂电话。”厉尘扬漫声道。 我依言放下手机,穿戴整齐,出了门。 “往左手出来下楼,一直走,走到栈桥边。”厉尘扬在电话里指点江山。 我听话地往左下了楼梯,一直走到栈桥边。木桥直延伸到清冷的湖水中,那小船儿载着那满脸笑意的男人停在了栈桥边。两竿竹立在桥两边,各挂着一串大红的灯笼。 厉尘扬放下花盆,探身朝我伸出手来,立在船头,风扬起他黑色的乱发,如鸟的羽翅,翩跹若飞。 两个蓝衫女子面带微笑,一前一后地摇着船儿,往湖心而去。 船舱间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摆放着一只暗哑的铜炉火锅。桌上满是火锅料,两张方凳各摆一边。角落里放着一盆翠绿的含苞待放的花。花苞雪白,竟然是昙花! 厉尘扬一屁股坐了下来,“游湖赏花看美人儿,人生三大乐事!” 我听他胡说八道,哭笑不得。什么人啊这是? 第192章 游湖1 厉尘扬见我扶着船舱,呆站着半天不动。摇着头,站了起来,“过来!” 我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地抱着那柱子。船悠悠荡荡,停靠在岸边。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扶着我慢慢地走到小方凳前坐下,我有些无奈地收了收脚,轻轻躬起身子,望着眼前这满满一桌丰盛的酒菜,只见一个个精致漂亮的盘碟里面装满了颜色鲜艳的菜肴,羊肉卷,牛百叶,剔透的鱼,午餐肉,白豆腐,黄豆皮,绿青菜……让人看了不禁垂涎欲滴。 我还真是饿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丰盛。”我以手支颐,看着他一一检视着那些火锅材料。 窗外的灯光映照着他清亮的面庞,紧靠船窗下,各立着一只青铜火炉。船舱内温暖如春。 “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日子了。”厉尘扬微笑着,脱下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短t,露出雪一样白的胳膊。他抬头冲那蓝衫船娘道了一声:开船! 小船如一片黑色的叶子,荡悠悠地朝湖心飘去。 他又取出白色的调料碟,调好酱料,问我吃不吃辣,我说都ok的。 他把两碟调好的酱料放在我面前,一碟辣,一碟不辣。 我淡淡地看着他,端过一只空碟,拿起筷子,抬眉扫了他一眼,如此殷勤,由不得人心生疑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心里嘀咕着。但这位大少爷,不愁吃不愁穿的,他有什么好求我的?贪图我美色? 我咬着唇,擎着筷子,瞪着他。他不会在菜里酒里下药,然后……我脑洞大开,要是这人用强怎么脱身才好?身下湖水映着蓝黑色的天光,岸边挂满着红灯笼。 他见我失神,忙问,“在想什么呢?快吃,吃饱肚子再说。”厉尘扬用小勺儿捞了一勺已熟的羊肉倒进我面前的空碟中。 热气腾腾,香气袅袅。 “我自己来。”我夹过那薄薄的羊肉片儿蘸了面前的辣酱,油滋滋的羊肉带着适口的咸香,冲击着敏感的味蕾。 “怎么样?现杀的羊和鱼,还有这蛋皮都是现做的,青菜也是园子里自种的。”厉尘扬拿起桌上的酒,倒了一杯递给我。 这人在炫耀什么哎? 我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要不,咱们aa好了。总不能让厉总破费呀!”老娘拿回了钱包,再不要寄人篱下蹭吃蹭喝了。 “今日不aa,你别跟我犟。”他端起酒杯,碰了下杯,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不醉不休。” “你是领导,你可以喝得烂醉如泥,我可不行,我要上班,赚那几两碎银子。”我看着酒杯,摇着头,伸长筷子夹羊肉吃。 “我给你休假,明天你想干嘛就干嘛!睡到日上三竿也没问题。”他开怀畅饮,笑得极张狂。 “别想灌醉我,我不喝酒。牛不喝水你还能强按头啊!”我白了他一眼。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厉尘扬浅浅呷了口酒。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了想,还是端起酒杯跟他碰了碰杯子,浅浅喝了一小口。和田珊珊口里讲的花花大少爷完全判若两人。眼前之人温和,婉约,轻易也不显山不露水,从他眼里看不透他的心思。 “你想泡我,没门儿。”我又喝了一口酒,酒很醇,入口绵柔,口感也极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以我的酒量,与他浅酌一番又何妨?我眯着眼睛看着他,迷离的眼神似要刺穿他的魂灵。 “呵——”那人脸上浮上一层淡粉色笑意,“你还记得郁静吗?” “不认识。”我把一蓬翠色欲流的青菜放入铜锅中。 “郁静在电话里听到你喊我老公,那天要死要活地大闹一场……”他喝了一大口酒,眸色越发地氤氲如墨。 我忍着笑意,嘴里塞满青菜。心想,反正你身边不缺女人,走了姓郁的,还会有姓钱的姓张的姓李的。 “老爷子知道了前因后果,他想见你一面。所以,今天是有事相求。希望你给个面子,在老爷子面前……说两句好话……”厉尘扬双手捧起酒杯递了过来。 “打住!”我忙竖起手掌,“你是他亲儿子,为什么要我去替你说好话?”我不知道这人挖了多大的一个坑在那等着我跳。 “你害我被郁静甩了,难道不应该有所补偿吗?”他乜斜着眼睛瞥着我。 “那你追回她啊!凭你的本事,还怕没女人?”我扯了一张纸巾擦着嘴巴,冷冷淡淡地望着他。 “万宁,你是对我有什么成见吗?”厉尘扬半趴在桌上,目光悠远绵长,像这杯中之酒。 我端起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有男朋友了,你别来撩拨我啦!” “那姓陈的对不对?哼!”他冷冷地喷出一团冷气来,我却觉得浑身燥热,船悠悠地在湖中荡漾着,两只大火炉将舱中的温度烤得暖烘烘的。 我解开衣服,将那羽绒服抚平折好,放在身后的小几上。 白色的短t胸前绿色的刺绣logo,初尘二字,鲜绿得像春天里新冒出来的绿芽儿。 我擦着额头的汗水,静默着,叹了口气。 “你们不合适。”他又哼了一声,我很生气地瞪着他,却无可奈何,他接着道:“田珊珊说你们分手了,万宁,你是个明白人。感情呢,就像一双鞋,合脚,穿着才舒服,不合脚,只能各自别扭。你看,我不比他差。论长相,论家世,我入不得你的眼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要论家世,我也入不了您的眼啊!” “哈——你这个女人!”厉尘扬抬手将额头落下的黑发拂至头顶上。“我不嫌弃你!” “我嫌弃你啊!”我啪地把掌中的酒杯按在桌上。酒水溅了出来,打湿我的手背。我用力地甩了甩手,将沾染在手上的酒水甩了出去。 “你嫌弃我?你凭什么嫌弃我?”他眉毛一扬,眼里寒光一闪,却又温温柔柔地笑起来,“还从来没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怼我!”他起身倒了一杯酒。酒水映着火光,荡起一抹氤氲之色。 “我不喜欢滥情的男人,你身边那些莺莺燕燕的女人还不够你心烦的吗?”我喝掉半杯酒,散漫地挑着菜吃。“一个人的心怎么能掰开那么多瓣分给那么多女人?”我撇撇嘴,不屑地瞪着他。 “你觉得我滥情?”厉尘扬起身,将半开的窗完完全全推开,夜色清凉如水,淡淡的凉风带着湖水的腥味儿飘了进来。“那些女人,不过些小蜜蜂,她们呢给点甜头就都飞扑上来了。她们想要的只是我的钱,喜欢我送她们珠宝首饰,名牌包包。至于我的心,她们一丁点儿都不想要当然也拿不走,我又何必要把自己的心分成一瓣一瓣地送给她们?” “可怜哦!”我叹道,拿小勺舀了一片鱼肉,拨在他的小碟中,“吃一片鱼慰藉一下你受伤的心灵。” 厉尘扬掀帘,走出船舱外。 十二月的南国,虽不如北国那么寒气逼人,但看到他只穿一件短t站在船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只得放下筷子,走了出去。梗着脖子和他站在一起,竟生出一股风萧萧易水寒的凄凉心境来。 “你是不答应了?”他站在船头望着湖水问。 “答应什么?”我不解地瞪着他。船摇晃着,我脚下晃荡着,怕得要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那人顺势一把抱住我。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荡漾着氤氲的酒色。 第193章 游湖2 我面红耳赤地挣扎着,推开他,靠在船舷上。 他松开手,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一定很奇怪,可儿与我是兄妹却拥有不同的姓氏。她姓夏,我姓厉,她随了父姓,我跟了母姓。我母亲在我五岁的时候病逝,只留给我一个孤零零的姓氏。”厉尘扬抱着手臂,他一定冷得很,却依然执拗地柱子一般立在船头。 月光如霜落了他满头。 “夏可儿的妈妈并不喜欢我,但她却总喜欢在老爷子面前充当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那时,我不爱学习,成天想着玩儿,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她却说,孩子还小,爱玩是人之本性。后来,那女人生了可儿,却逼着她学东学西,上各种辅导班培训班。我这才意识到,我和可儿是不一样的。她有亲妈疼,有亲妈爱,我却没有。”厉尘扬哀哀地看了我一眼,船行湖上,人在船上,缓缓地游荡着。 原来,是一场诉苦大会。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人世间的事总这么奇妙,那些艰难苦楚似乎是同一味药煎熬出来的。陈荷子背着一只红色方格子的袋子,消失在寒气逼人的月台。火车载着她呼啸而去,只余我一个在那冷清的站台哀哀而泣。 我心中那拾不起的愁怨,又该向谁诉去呢? 唉,我们两个都是被命运抛弃之人。 我转身进了船舱,提酒而出。递给他一瓶,“前尘往事,一概休,唯有老酒,不醉不休。”我一屁股坐在船板上,靠在船舷之上,吹着冷风,对着瓶口大大地喝了一口。 厉尘扬唉叹了一声,也一屁股蹲下。 我两个背靠背,坐在船板上,望着湖水,望着明灯。湖水荡漾,灯光氤氲,湖风清凉。不过他的结实宽厚的脊背却很暖和。 “你说世界它有多么……多么小啊!”我把酒当水喝,脑袋里一团浆糊,被酒水搅得更糊,我迷迷瞪瞪地扭头看着背后的男人,他曲着一膝,另一膝盘在冰冷的船板之上。“你大可去告诉夏可儿,那个男人我不要了,她想要就拿去吧!”我一边猛地往嘴里灌酒,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真洒脱!男人如衣服,说脱掉就脱掉对吧!”厉尘扬哈哈大笑。“夏可儿自小娇养惯了,她那大小姐脾性,想要得到的东西必然要千方百计地弄到手。比如,她在乍得遇到的那位陈先生。” 陈先生? 陈先生的孽缘啊! 我不知道在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他的心是否曾经像风筝一样飘离在别人的天空中。 一瓶酒下肚,我已经感觉不到冷了。风吹过脸颊,凉凉的,心里却如窝了一只火炉。我掉过头去,挽着他的肩膀,靠在他的胸前。酒色沾染在唇上,醉醺醺地道:“厉尘扬,我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附……附耳过来。” 花瓣一样红润的双唇,点染着氤氲酒色。 那温热的柔软的唇,贴在耳畔,喷发着浓浓酒意。 我忙避开,用力推开他。 “什么秘密?”厉尘扬拉住我的手腕,他对这个呼之欲出的秘密倒极感兴趣。 “不能告诉你,既然是秘密就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不能说,不能说!”我慢慢爬起来,扶着他的肩膀,费力挣扎。真是死不改悔啊!那晚在花地溪差点着了别人的道。要不是田青蓝及时出现,我这一辈子的清白就随了那汤汤流水了。眼前晃荡着顾平生似笑非笑的脸。久不曾有过他的信息,大家各自忙着,不知所以。 那样的夜晚,那样的景致,那样的人儿。这湖中一舟一月,竟和那天在花地溪莫名一致。美酒佳肴,美景佳人。我看了那似乎也醉得跟猫儿一样的男人一眼。手机陡然响起,我摸出手机,迷迷瞪瞪地接了。 “哪位啊?”我醉意醺天地道。喉咙间一阵泛酸,极力忍着,还是啊呜一声,吐得昏天暗地。 “阿宁,是我。你怎么了?”那个声音昏昏沉沉地传到耳中,我昏昏沉沉地趴在船舷之上,头痛得不像是自己的。风太寒凉,可我心里却像烧了一团火,燥热如炙。 是陈烟,那个名字秋千一般在我心里荡起片片波澜,激起阵阵疼痛。正是那疼痛,才令我觉得自己还活着。那种锥心之痛像一种戒不掉的瘾症,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一颗心碎得不成样子。只有酒才能让我忘却那些不堪与痛楚。我咬着唇,不敢开口,我怕说出一个字来,心里面那些黏糊糊的痛楚会如断翅的蝶一般破蛹而出。 “你在哪里?”电话那头继续追问,“你是不是又出去喝酒了?说话!”他大声吼着。 我摁掉电话。捂着心口,蜷作一团,侧卧在船板上,望着天上明明灭灭模模糊糊的星光,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厉尘扬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好点了吗?”他暖声问。“酒量不咋滴啊!” 电话又响起来,哀怨,缠绵。《一生所爱》的曲调。一曲毕,心伤碎。终于安静下来了。我呆呆地躺着,船板冰冷刺骨。电话又响起来,我抓过手机,大声吼道:“你烦不烦人啊!我不爱你了,你滚啊!你放过我好不好?” “是我,张绮,吃炸药了?火气那么大!”张绮的声音远远地飘来。 竟然是张绮,我忙收拾好凌乱不堪的心情,“啊,张……张绮,你吃晚饭了吗?对不起,我不太舒服。”我爬起来靠在船舷之上,理了理心绪,凉凉的寒风吹着脸颊,有一点儿冷。我摸着自己的手臂,希求那一缕淡淡的温暖。厉尘扬背对着我,那一抹背影,在月色里透着那么一丝丝的落寞与孤寂。 “你换号码了?之前的号码怎么又不用了?”张绮哀怨地问,“我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发信息,也不见回。” “工作有调动,我现不在花城了,所以换了电话号码。”我闷声道,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抱歉。”我歉意满满地擦了擦流淌而下的鼻涕水。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呢!调动工作换号码我竟一无所知。”张绮冷笑着。 厉尘扬晃荡着进船舱里拿了羽绒服来,披在我身上,“外面风大,别着凉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你们还好吧?陆织……他怎么样?”我想,对于花城,我还是牵挂的,那里的人那里的事,不是说转身便逃便能逃离的。好像躲到s城来,心里也未曾平静过。 “他?他申请了驻外,他去了海城,一声不吭地走了。你们俩还真是……真的是同一路人。他有没有联系你?对哦,你换了号码,躲清静。”张绮愤愤不平地道,她似乎很生气。我本来要告诉她电话号码,可手机不是摔了嘛……我不想过多解释什么。 好吧,有些人我本不在意的。随他去吧!各人有各人的抉择。 张绮见我不说话,便又问道:“阿宁,你还好吧?你那位陈先生找过我几次了,你们又吵架了吗?” “我没事。”我望着远处红灯明月,凉风吹着脸颊,凉凉的,热热的。酒意涌上心头,头痛欲裂,“女人,我要去睡了,头好痛,晚安啦!得空我给你发email好吗?挂了。”我挂掉电话。又打了个天大的喷嚏。好了,这下是真的感冒了。裹紧羽绒服,头发凌乱地望着厉尘扬。 “厉尘扬,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第194章 花好月圆 秋水阁。 天花板上的宫灯摇曳着,灯光昏黄,细碎的光柱,轻飘飘地跌落。 我蜷在被子中,望着那摇曳的灯。 厉尘扬推门而入,手上拿着一版药片儿。 我吸着鼻涕看着他倒水,递药。厉尘扬坐在床边,看着我把药丸吞下。我道了谢,极不好意思地望着他。 “好好睡一觉,明早我来叫你。”厉尘扬走到窗边,将窗户掩上,又开了道小缝。“这座小楼都是古木修建而成,没有供暖,晚上可能会有点儿冷。你要是扛不住,就多添床被子。” “你去哪?”我抱着双膝,端坐在被中。 “去睡觉啊,你不是……不敢一个人睡吧?要我留下来陪你?”厉尘扬谑笑着。 我狠狠啐他一口,他笑着,“我就在你楼上,要真的害怕,叫我,随叫随到。”说罢,他转身离开,阖上门。 陌生的地方,偌大的房间,迷蒙的灯,淡淡的月色从那狭小的缝隙里漏进来。鼻子塞得难受,连呼吸都困难。我呼呼哧哧地躺在被子里,睁大眼睛,忍着眼泪,忍着心碎。 夜里十点多近十一点的时候,门外有敲门声,我迷迷瞪瞪地起身去开门。厉尘扬站在门边,怀里抱着一只花盆。叶片颀长,花苞洁白。 “你怎么还不睡?”我靠在门边,有气无力地望着他。 厉尘扬抱着硕大的一只花盆走了进来,花枝摇曳,芳香幽幽。他把花盆放在床头小木几上。 “花好……虽然月不圆,还是想请你赏赏这难得的幽昙花。”厉尘扬打着哈欠,坐在床边。“我守了它一晚上,看着差不多要开了。” 我苦笑着,“你不困么?”一眼瞥着那繁密的花叶,只那一刹那间,那盆中之花,竟徐徐绽放。我从来没有见过昙花夜放的景象,那洁白如霜似雪的花瓣顶着幽幽灯光,一霎一霎地如美人儿的眼睫忽闪忽闪,美不胜收。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瞬间变得柔软起来。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凑近那盆花,看着那朵娇嫩的白花,感受着它带来的宁静和美好。昙花只会在深夜开放,而且只有一瞬间,所以人们很难看到它的美丽。 真美啊!我忍不住凑上前去嗅着那朵幽幽昙花,那柔软与沁香扑鼻而来。厉尘扬一头撞了上来,花枝摇曳。 “你干嘛?”我捂着额头,不满地瞪着他。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厉尘扬笑道,一脸倦意。他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厉尘扬还从来没有为了哪个女人如此费尽心思,你是no1。” “厉尘扬,谢谢你。”我轻声道。如他所言,他那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去讨好一个女人的。 “感动了没有?”厉尘扬轻轻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喷了我一脸。 我别过脸去,避开他的注视,哼了一声,“抱歉,本姑娘轻易不会被感动。” “万宁!”厉尘扬一把拉住我的手,潮湿,温热,“你这个人,心是石头变的吧?你到底想我怎样?”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试图挣脱他的桎梏。 “我喜欢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厉尘扬一字一句地道。 “你神经吧!”我狠狠地推开他。 “姓陈的他有什么好的?你们都心心念念地惦念着他。”厉尘扬怒极了,我不知道他哪来的怨怒。我瞪着他,目光如刀。 “你发什么疯?”我长叹一声。“厉尘扬,你大概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我看着那盆花,心中的哀愁一缕缕随风飘散。 “那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爱你!”他竟一脸肃穆地道。 “你别这样。”我忍不住地发笑,“厉尘扬,你身边那么多花花草草,你招惹谁不成,你要来招惹我?难道你就寂寞成这样吗?” “我不喜欢庸脂俗粉,你知道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桀骜不驯,浑身上下长满尖刺的女人。”厉尘扬幽幽地道。 “厉尘扬。”我站起来,头晕晕沉沉地望着他,张开手臂,对着他,“你过来。”他慢慢站了起来,向我靠近,一双眼睛炽热滚烫,“抱抱我。” 他吃了一惊,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我抱在怀里,“你身上怎么那么烫?” 我的脸贴在他胸前,聆听着他的心跳,“你有什么感觉?”我轻声问,嗓音里喷薄着热气。 “你身上很烫……很烫,万宁,你在发热。”厉尘扬搂着我的肩背, 从他的手心里传来缕缕热流,那热流来自他的灵魂深处,似刀似剑,稍不留心便会将人割得鲜血淋漓。 “我感冒了,你还是离我远点儿。”我将他推开,他的心跳如鼓擂。 “我不怕,我是铁打的。我可以在这湖里游上十个来回,你信不信?”厉尘扬看着我, 目光灼灼。 “我不信,那么冷的天,哪个傻子会在这湖里游泳?”我走到窗边,看着那湖中半弯明月随着湖水轻轻地荡着。 “我在这湖里游十个来回,你答应我一件事。” 厉尘扬站在我身后。 我定定地望着他,“你至于么?” 厉尘扬当着我的面,脱下外套衣衫,打开窗格,一脚踏了上去。 “你疯了!” 我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那人回首,邪魅一笑,纵身一跃,扑通一声,鱼儿一般,跳进了那寒冷若冰的湖水之中。 “厉尘扬!!你这个疯子!!”我尖叫着趴在窗棂之上。 月光如水,那如洒了碎银的湖面上,波光粼粼。那人像一条银鱼,浑身闪着灿烂的白光,在湖里一游一荡。 我捞起挂在床边桁木上的羽绒服,快步推门而出,下了楼梯,穿过长廊,头顶的灯笼在摇曳,一直跑到栈桥边,耳边响着沉重的脚步声。 “厉尘扬!你快上来!”我蹲在栈桥上,看着他在水中若隐若现。月光洒在他光洁的脊背之上,灿然而美丽。 那人银鱼一样地游了过来,在冰冷的湖水中沉沉浮浮。 “你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就不上去。”他的脸冻得铁青,嘴唇发白,似两瓣昙花。 “什么事?”我抱着羽绒服,趴在栈桥上,冲他伸出一只手。 “答应我,做我女朋友!”那人隐匿在幽暗的湖水中,露出一颗湿淋淋的头来,乌黑幽凉的湿发如青青的水草覆在洁白的额上。 我咬着唇,定定地看着他。 幽暗朦胧的月色照耀在我和他之间。 疯子!! 我转身就走,凉风猛地灌过来,我忍不住打了个硕大的喷嚏。 我叹了口气,于心不忍,“你快上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上去!”他在溢满月光的湖水中像一汪奶白的牛乳,瑟瑟发抖,荡漾着迷离的光影。 眼前飘荡着陈烟雾一般朦胧的脸,随他去吧!随他去吧!我再也不要为他伤心难过了! “好,我答应你,你上来先!”我朝他伸出一双手,握住他冰冷刺骨湿滑苍白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湖水之中拉了上来。 那人浑身潮湿如一株被雨水打湿被月光浸泡得发白发绿的植物,长手长脚地一把将我包裹住,冰冷的唇落在我温热的唇齿之间,“你还是在意我的、你还是心疼我的,对不对?” 我把手上的羽绒服盖在他身上。 不、不!我谁也不在意,我只在意我自己。再也不会有人能让我伤心落泪了。 我把最冷的一滴泪水落在他的眼睛里。 湖水荡漾,碧波如潮。 天幕上的月儿静静地望着我和他。 他披着羽绒服,挽着我的肩膀,走在栈桥上,身后留下一串串潮湿的脚印。 第195章 失魂落魄 我打电话叫餐厅送来两大碗滚烫的姜汤。 厉尘扬洗了个热水澡,裹在被子里狂打喷嚏。 我盯着他将姜汤一滴不剩地喝完,他捧着碗眼亮晶晶地道:“你冷吗?” 我摇摇头,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着那姜汤。 “可是,我好冷啊!”厉尘扬探身起来,卷着雪白的被子,摸到床头电话,他打了一个电话出去,“送一台取暖器来秋水阁。” 我喝完姜汤,拿起小几上的另一只碗,厉尘扬一把攥紧我的手,“放下,陪我说说话。”他的手黏糊糊的,手心里满是汗水。 “躺下!”他拉开雪白的被子。我一怔,赶紧摇头。脸红到耳根。 “想什么呢?”他抬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个爆栗。 “你干嘛?”我捂着额头,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我没那么下流。喝完姜汤,捂一捂汗,明早再不好就要去看医生了。快进来。”他一把拽住我的手,我一个踉跄,撞在他身上,他的身体是柔软的,炽热的。 厉尘扬起身,又打了一个电话,很不悦地道:“不是叫你给秋水阁加一床被子吗?” 我坐在被子里看着他,光影交错,那人回眸一笑,竟幻作了陈烟的模样。他虽是一介纨绔,长得却他妈的那么好看,对于美色,我并不反感。是因为他笑的时候那一对星星眼像极了陈烟么?我为自己龌龊的想法羞愧难当。 迷迷茫茫中,那人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我感觉自己在油锅里翻滚一般。那张脸飘飘摇摇地凑了过来,那两瓣如昙花的唇,在我微冷的唇齿之间绽放。他是苦的,辣的,带着点花的馨香。 “阿宁……”他喃喃细语道,那双冰冷的手穿过我的衣领,落在我光洁的脊背上,颤栗着,游移着。 门外清脆的敲门声猛地惊醒我,我痛苦万分地望着那张脸,他不是陈烟,他是厉尘扬。我下意识地反手甩了他一巴掌,抬脚将人踹下了床。 厉尘扬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言不发地望着我。 “厉总,取暖器送来了,还有被子。”门外女经理的声音清脆刺耳。 我一头倒在枕上裹紧被子,泪水轰然跌落。 我忘不了他。厉尘扬抱着我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他,那烟雾一样迷离的男子。 陈烟,我要怎样才能把你从我的心里一点一点挤出去? 不知道自己怎么睡了过去,满耳都是水声,激烈的,温和的,又冷又刺骨。 他说,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死。 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的,像一块冰,挂在紫蓝色的天幕上。 阿婆举着一支挂着一件小小衣衫的竹竿哀哀切切地在暗夜里走着,她每走一步就喊一句,“万宁,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哟!”我伏在三哥的背上,听到他的心疯狂地跳动着。 前路漫漫,我什么也看不清楚。 阿七婆说,我的一缕魂丢在青萝湾了。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呢!”一双小小的手,抚过我的眉眼。透亮的水珠从他的脸上滴落,滴在我的脸上。他的眼睛比天上最亮的星星还亮,那里面蓄满了泪水。 “陈烟,你真厉害,你救了二丫了。”一个面色黝黑的女孩儿头发湿淋淋地滴着水。 “你亲了二丫了,以后要娶她做老婆了。”一个瘦如麻杆的高个男孩哈哈大笑。 “陈烟,你混蛋,我再也不要跟你玩了!”那个头光得像灯泡的男孩子哇地大哭起来。 …… 我浑身湿冷地躺在被中,头发,衣服都已湿透。 厉尘扬不在房中。 我茫然地望着那片飘忽的白色窗帘。 我迷失已久的灵魂在胸腔里左奔右突,找不到出路。在我怔然出神的空隙里,曙色正升起。窗外天光渐盛,一缕淡淡的霞光慢慢漏了进来。我起身,走到窗前。遥望见一道淡青色的剪影立在栈桥之上,他面对着一整面平静的湖水,安静得像一幅画。 我掏出手机,笑着将那幅画定格在手机里。看着照片里落寞的那道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披了衣服走了出去,站在他身后。 厉尘扬面对着一汪湖水,一手插兜里,一手夹着烟,正吞云吐雾。 我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后背,“怎么这么早?” “睡不着。”他回头,一手搭在我肩上,眸色清冽,俱是纷乱的晨光。 “我吵醒了你了?”我站在他的身侧,微凉的晨风从湖面掠过扑在脸上,沁凉沁凉。 “嗯,你睡眠不太好啊!”厉尘扬低头看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头还痛吗?还好,退烧了。” “我没事了。今天我要请半天假。”我仰头看他,轻轻挥手,拂去眼前的烟雾,“要去找房子,不然得睡大马路了。” “要搬出来吗?”他问,扔掉手里的半截烟。 我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拽了拽身上披着的羽绒服。 厉尘扬看了看手表,“我今天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要开,不能陪你去了。这样,我叫大寒陪你去。” 我待说什么,他却摆了摆手,“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在车上,一路无语。 忍了许久,我还是开口道:“厉尘扬,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嗯?你说。”他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方向盘上,淡淡的天光渗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 “昨天……今天的事,你不能跟别人讲。”我闷声道。 “你说什么?”他猛地将车停住,定定地望着我。“好,我明白了。”车子缓缓往市区驶去。 “对不起,我需要时间,请你谅解。”我望着路边倒退的树木,心中的疼痛水一般翻转倒流。 “我有的是时间,我可以等,等你忘了那混帐东西。”厉尘扬快速地从衣袋里翻出一包烟来,点燃,静默地吸着烟。他眼里的苦闷,随烟而散。 “……”我不再说什么,静静地望着窗外。 等待是痛苦的。 我也在等自己慢慢忘了那个人。 我需要时间。 厉尘扬将车停在b2他的停车位,路过那个幽暗的拐角,我又想起陈烟捧起夏可儿那张不可方物的漂亮脸蛋的情形。不要去想,什么也不要想。可是我心里为什么那么难受?止不住的痛楚,无论如何都隐忍不住。 “我要去开会了,你先去食堂吃早餐,然后我叫谢光寒陪你去看房子。”厉尘扬下了车,开了车门,看着我下车,局促地站在他面前。“有事给我打电话。”他低下头,把我脖子上的围巾轻轻系好。“你先上去。”他嘴角一扬,笑着。 “那……我走了。”我转身离去。 那男人站在车前目送,目光悠远绵长。 我直接去了食堂,茫然地在熙攘的人流中转圈,从每一个窗口掠过,不知道要吃什么,毫无胃口。最后打了一碗白粥,要了一屉小笼包子。拣了个角落,默默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昨晚干嘛去了?”咣当一声,一只装满食物的盘子砸到我面前的餐桌上。田珊珊气哼哼地坐了下来。 “没干嘛!”我闷声吃早餐,垂着头,不想多言。 “不老实。”田珊珊夹了只油汪汪的煎饺塞进嘴里。“算了,我没这么八卦。你且好自为之吧!万宁,姐姐给你一个忠告,厉尘扬那种人并不那么好相与的,你呀,还是离他远点儿吧!”那女人幽幽地看了我一眼。 “我吃完了,你慢用。”我收起屉笼和碗筷,转身离去。 我像一只将头埋在沙砾中的鸵鸟,奋不顾身一往直前。挤过人群,将食具放在回收处。 第196章 贱人 “万宁,对吧!”一个穿着白色呢绒披风的艳妆女人,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碗。 “你是……”这女人看着气势汹汹,可我并不认识她,不解地瞪着她。 “贱人!我是谁?我是你惹不起的人!”那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的女人扬起手中的白瓷碗,又浓又稠的白粥黏糊糊地泼了过来。 我惊叫着避开,避之不及。那人将我护在身下,宽大的风衣将我严严实实地裹在身前。而他自己却满头都滴答着粥水,狼狈地看着我,嘴角一扬,他竟笑得出来。 “谢……谢老师……”我抬眸看着他,惊惶不已。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他,看着他慢慢地擦拭着脸上头上的粥水。 “谢光寒,你多管什么闲事?”那女人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喝道。 偌大的食堂,那么多的人笑声窃窃地看着这一出好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都有。 “你这疯女人,莫名其妙,发什么疯?”我冷冷地看了那女人一眼,“给他道歉!” “哈哈!我给他道歉?你搞清楚状况……”女人张狂地笑着,看着那张脸,我反手就是一巴掌甩上去。清脆的声响响彻整个食堂。 “你……你敢打我?!”女人捂着脸,疯狗一样扑上来。我冷笑一声,一个擒拿手,反扭住她的手,将人按在那雪白的方柱之上。 “你搞搞清楚,老娘我也不是你能招惹的,道歉!”我在手上加了把力道,那女人哀哀切切地叫起来。 “万宁,算了。”谢光寒跑来当和事佬,一把拉开我。 “她泼你一身呢!”我急急地道,怎么能这样就放过肇事者呢? “没事儿,走吧!”他反过来宽慰我。“散了吧,都散了吧!”谢光寒看了那女人一眼,“赵诗敏,给自己一点体面吧!好吗?!”说着他脸色铁青地拉着我离开喧嚣的食堂。 电梯里,谢光寒顶着满头粥水,毫不在意别人的指指点点,我歉意万分地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那女人发什么疯。” 谢光寒看了我一眼,目光幽幽,“你当真不知道她是谁?” “初来乍到,我怎么知道她是哪路神仙?”我不屑地撇了撇嘴,跟泼妇一样毫无道理可讲,什么人嘛? “她叫赵诗敏,广告一部秦部长的秘书。”谢光寒出了电梯,对我招了招手,我只得跟着他出去。 “她当她的秘书,没事拿粥泼我干嘛?”我一脸懵圈地望着他。 “你当真不知自己为何得罪了她?”他冷冷地问道。 我一脸无辜,摇摇头。 谢光寒进了一间办公室,进门便将身上的长风衣给脱下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来便拨了个电话,“阿青,得空把我件风衣送去干洗。” 我环视着这间办公室,一隔两间,宽敞,明亮,陈设简单,除了一排书柜,数只报刊架,一台饮水机,一张长木几,几上放着一叠报纸,几本杂志,紧挨着的是一张棕色皮质沙发,沙发后的窗下安放着一盆茂密细长的文竹,别无他物。 谢光寒拿了只马克杯,倒了杯热水,“你坐会儿,我去清洗一下。”他指指沙发,将水杯放在长几上。 我点点头,坐下,解开脖子上的黑色围巾,叠放好放在身边的沙发上。房间暖气十足,脊背上渗出一层薄汗。 谢光寒进了里间,很快哗啦的水声传来。 我抱着水杯,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那桌上最新的报纸。 清脆的敲门声,我忙起身去开门。 “你好。”一个面容清秀体量纤细的女孩子,头发高高绾起,素净的脸上浮现出温婉的笑容,我一晃神,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我来取谢老师的衣服。” 女孩子走了进来,拿起那件放在椅背上的满是粥水的长风衣。 “怎么搞的?全是粥水,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女孩子皱着眉嘟嚷着。“万宁对吧!常听谢老师提起过你,果然,呵呵,是个美人儿。” 我尴尬地望着她,只得笑笑。 “阮青青,谢老师的助理,你叫我青青就好了,请多多关照。”女孩子将手上的风衣高高举起,“谢老师他人呢?”阮青青笑得灿烂。 “他在……冲凉。”我蚊子一般地哼哼。 “哦……我得走了,不打扰你们了。再见。”阮青青眼风一扫,看了一眼那道紧闭的门,怪笑着离去了。 窗台下的文竹底下的叶子有些枯黄了,我将那黄色的叶子摘了下来,又倒了些水洒在盆中。 “我好了,走吧!”谢光寒走了出来,带着一身水汽,头发是湿嗒嗒的,滴着清亮的水。 “你头发不吹干?我不急啊!”我掏出手机来,时间尚早。 谢光寒拿了条吸水毛巾反反复复地擦拭着满头湿湿的头发。一边擦一边问,“阿青来过来了?” “嗯。”我点点头,伸手把他洁白衬衫上的一根头发捻下来。“小姑娘蛮可爱的。”我赞叹道。 “小姑娘?”谢光寒大笑起来,“她比你还年长两岁呢!” 我一脸尴尬,呵呵! “你很危险呐,年纪轻轻,却长着一颗饱经风霜的心。”谢光寒挂好毛巾,整理衣衫,走到电脑桌前,“我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给我十五分钟。” 我把那株文竹修剪了一下,阳光清清淡淡地从窗外漏进来。今天天气很好。我慢慢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总要往前看吧!我趴在窗前,看着远处高楼大厦,什么也不去想。 谢光寒走了过来,拉开洁白的窗帘。雪亮的阳光照在他雪亮的脸上,湿亮的头发映着洁白的光芒。安安静静地晒着太阳,阳光暖暖,微风细细,拂面而来。真好。 “万宁……”谢光寒伸出一只手来,我仰头看他,“可以走吗?我们直接去中介那边看看?” “好。”他收回那只雪白的手来。“万宁……” 谢光寒看着我,欲言又止。 “唉,有什么话你就说啊?”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拿起那条围巾,出了门。 “你和厉尘扬……你们,在一起了?”他闷声道,砰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我愣愣地站在那长长的过道里,灯光雪亮,容颜若雪。 “我早跟你讲过,你离他远一点儿,没事别去招惹他。”谢光寒恨声道,眼里是灼灼的怒火。 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生气,如此愤慨,如此……恨铁不成钢? “他很神经啊!”我打着哈哈,厉尘扬不至于这么无聊,我跟他讲过,我需要时间,不要张扬。有些事情,还是慢慢来。 “这次是泼热粥,下次不知道泼的是硫酸还是盐酸了。”谢光寒冷哼一声。他很不开心,看得出来。 我跟着他出了电梯,进了地库。灯光昏黄,冷风嗖嗖的,我心里也冷嗖嗖的。他言下之意是说,那姓赵的女人没由来泼的一碗热粥是冲我来的,罪魁祸首是厉尘扬。 谢光寒一路都不说话,我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他在恼些什么,只能装作毫不在意。坐在他身边的副驾驶座上,拿眼睛瞟着他。那张脸冷得能滴出水来。 “你干嘛呀?”我忍不住发笑,这个人呀,真是莫名其妙。 “前面就到了。”他说,车子驶进一处绿荫丛丛的小区,高大的门楼上写着“水云间”三个大字。 “这里?”我惊愕,“不是说要去中介那里看看吗?” “你先看看这间,不满意再去中介处。”谢光寒冷淡地道。 我不敢再说什么,他说怎样就怎样吧! 第197章 邵先生 房子在8楼,不高不低的楼层。 谢光寒冷着脸开了808的房门,三室二厅的格局,至少在一百四十平以上。南北通透,家私器物一应俱全,干净整洁,打扫得纤尘不染,就好像主人家刚刚出门去度了个假而已。 开什么玩笑,这么大的房子我怎么租得起? 我随意转了一圈,摇头叹息,便往外面走。 “怎么啦?不喜欢?”谢光寒看着我撒丫子就走,追了出来,“这房子不行吗?” “大佬,你用脚趾头想想啊,这么高档的小区,这么大的房子,我住不起啊!有人合租吗?” 谢光寒无可奈何地哼了一声,“你就说o不ok?” “很ok啊,可是我租不起啊!再ok又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跟我合租咩?”我白了他一眼,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集团有住房补贴,要是没有问题就搬进来吧!你看看还要添些什么!”他把手上那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扔给我,牙疼一般地道。 竟然有这等好事!我全然不知道。眉开眼笑地掂量着那串闪亮的钥匙。 “这房子租多少押多少?”我提着钥匙,背着手又重新把那房子逛了一圈。 客厅很大,只摆放着一张小圆桌,两张真皮沙发。阳台也非常大,堆着大盆大盆的绿植。更要命的是,主卧室还带有一个露台,阳光通透。摆张小桌,喝喝茶,看看书,赏赏风景,丫的也太爽了。 “到底多少钱啊?”我急切地追问,他说,如果我确定要住下来,晚点房东会发合同过来。 “要是超出我的承受能力,我可不租了。”我把钥匙还给他。想了想,“你把房东电话给我。” 谢光寒发了个电话给我,我马上把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很年轻的男子,声音很清脆甚至有点儿动听。 “姓什么?”我捂着手机问。 “姓邵。”谢光寒一屁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脚搁在那小圆桌上。 “你好。”对方很温柔。 “啊,邵先生。”我忙道,脸带微笑,“您好,我在看您水云间的房子,您看,我们方便面谈吗?” “水云间啊,哪间啊?”邵先生一头雾水地问。 “808啊!”我疑惑地看了谢光寒一眼。 “哦,808对吧,哦哦,是万小姐对吧!可以啊,我刚好得空,我马上过来。请稍等。”邵先生挂了电话。 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大大咧咧地坐在谢光寒身边的那张沙发上。 “你认识那位邵先生?”我看着他,这个人不对劲呐! 谢光寒哼了一声,不说话。 从头至尾他都带着莫名其妙的情绪。 “你怎么啦?”我轻声问。 “没怎么。”他气哼哼地道。 “厉尘扬跟你说什么了?”我继续追问,谢老师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他轻易不会跟人闹脾气的。 “你怕他跟我说什么?”他的声音冷得像一把刀子,发出钝刀割肉骨头一般的声音。 我确定是厉尘扬这厮惹出来的祸事。 我咬着唇,一声不哼,心里千言万语,却不敢反驳半句。 我怕什么? 我也不知道。 心是空悬的,茫然的。 夜深人静之时,我拷问自己:你到底要什么? 我不知道。 也许,是那份爱而不得的痛苦,令我上了瘾。 我在意的那个人,他带给我的痛苦远远超过了那份所谓的幸福。 可正是那份痛苦,才令我觉得,我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我怔忡地坐在那柔软的沙发里,以至于完全没有听到敲门声。 谢光寒开了门,“你来了。”他冷冷地道。 一个体量高挑的黑衣男子眼神明快地走了进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眼漂亮得像个女孩子,浓眉大眼,脸很白净。外面是一件黑色悠闲西装,别着一支闪闪发亮的小鸟胸针。敞开的西装里面是件高领的毛绒绒的白色毛衣,那毛衣领子托着他如玉琢般的脸,更衬得他容颜似雪。那双眼睛却像极了一个人。 “阿宁小姐,你好、你好!”邵先生很热情地伸出手来,笑得如春阳般灿烂,一把握住我冰冷的手。 “你好。”我不知道这个长得如此可爱的男子,面对谢光寒的冷淡为何还能笑得如此灿烂。“咱们房租是多少钱一个月来的?” “嗯,房子已经看过啦?钱不钱的好说好说!租金嘛,谢老师介绍的,友情价。”那邵先生比划了一个手势!我难为情地看了谢光寒一眼,他不动声色地端坐在沙发里,神仙一样,一动不动,二郎腿翘得高高,一只手支在沙发扶手上。 “你喜欢吗?咱们这套房子那可是相当不一般哦!单就这风水,简直就是好得没话说啊!您瞧瞧,这房子坐北朝南,阳光充裕,亮堂得不得了;而且周边配套设施都很齐全,医院,超市,商场,公园,学校……呸呸,您暂时还不用考虑学校。”那年轻人一张巧嘴吧嗒吧嗒个不停,他扬手在自己嘴巴上招呼了两下。 “你怎么知道我不用考虑学校?”我用力把手从他手掌中抽出来。 “哈——你那么年轻漂亮,自然没小孩……”邵先生笑得明媚极了。“谢老师你说是不是?最最关键的一点,离你们单位超近,省去通勤之苦,不用挤公车,地铁口都不到两百米。这么大房子,这么好的地段,你到哪找去?” “房子,我很满意,只是这么大房子我一个人租住,我也怕怕的,况且,租金我恐怕也负担不起呀!如果我跟别人合租,您介意吗?”前半句是谎话,后半句是实话。老娘才不怕呢!我只是无力承担那么一大笔房租罢了。这个地段,这么大的房子,即便有住房补贴,我也恐怕掏空钱包也租不起,除非再拉一个人垫背,跟我一起分担房租…… “万小姐,你说笑了。”那邵先生摆了摆手,嘴角一扬,露出白森森的一口牙,笑道:“抱歉了,这房子只能租给年轻漂亮干干净净的小美眉。哈哈,我说笑的!不接受合租!”他猛地收起笑容来。 我心里凉了一截,无奈地看了那沙发中兀自闭目养神的谢光寒。“那真是……可惜了……”我失落地唉了一声,“谢老师,我们走吧!” 谢光寒猛地睁开眼睛,狠狠地瞪了那邵先生一眼。一言不发地拉着我往外走。 “唉,别走啊!房租好商量的嘛!”邵先生见我离开大步追了上来。“谢老师,别闹了好吗?” 谢光寒站住了,猛地扭头,那只紧紧攥紧我的手突然松了开来。“万宁,你下楼等我,房子的事,我来搞定。” “那好吧!邵先生,我先走了。再见!”我摆了摆手,进了电梯,下了楼。 手机猛地响起来,是厉尘扬,我接了电话,“房子看过了吗?怎么样?”厉尘扬问,有哗啦的水声。 “看过了,很好啊,就是……人家不给合租,租金那么贵,我租不起啊!八千块一个月,交了房租我喝西北风啊!!”我扬了扬手里的钥匙,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集团有住房补贴的,别委屈自己。千金难买你喜欢,对吧!”厉尘扬笑道,水声消弥,立刻静了下来,“喜欢就租下来吧!房租嘛,叫谢光寒再去讲讲价。他人呢?” 我看着手里的钥匙,怔了怔,我怎么把人家钥匙带走了?我挂了电话,又折了回去。808房门紧闭,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谢光寒,你病得不轻啊,你赶紧看医生去吧!痴线!你有气冲他撒去,你撒我身上干嘛呀?哎哟,疼死我了。”邵先生哀哀地叫起来。 我用力拍门,大声叫着“谢老师,邵先生!”无人开门,我用钥匙开了门。 第198章 辜负 邵先生鼻青脸肿地冲我挥了挥手,“嗨!阿宁小姐,让您见笑了。”他从怀里掏出两张纸来,“这是租房合同,劳烦您把字签了,我不管了,你们……爱咋咋地吧!”他啪地一声,把那一式两份的租房合同按在小圆桌上,掏出笔来,龙飞凤舞地签了字。 我拿起合同书,正要细看细则,谢光寒却夺下那两文件,扔在那邵先生身上。“这房子,我们不租了。你爱租谁就租谁去!”说着拉起我扬长而去。 “怎么啦嘛?”电梯里,我看着他脸上一道很突兀的伤,哪有房子还没租下来就跟房东打一架的?谢光寒断不是那种鲁莽的人。 “没怎么。”他快步出了电梯,一张苍白的脸上写满不悦、愤懑、烦躁。 我小跑着追了上去。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他了!这一整天都像吃了炸药一样! “谢光寒!”我拦住他,拽住他的手臂!“谢老师!你到底干嘛呀!?我哪里得罪你了?” “别碰我!!”谢光寒一把甩开我,他看着我,眼里的厌恶的光,像吃了一百只死苍蝇! 我一身冰寒地看着他。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心里冷如冰霜,一身冰冷地走开。人见鬼憎就是我这样的人吧! 天上那枚太阳凉凉的,冷得像一块冰。像我此刻的心境,比冰还冷,比水还寒。 “万宁!”谢光寒叹着气跟在我身后。“你去哪里?” “你不必管我。”我甩开他,将手插在衣兜里,慢悠悠地朝前走着。 这水云间果然是极宜居的高档住宅小区,穿过一条马路,便是一片不大不小的公园。深冬的南国,树依然绿着,水依然清着,风淡淡地拂着。站在湖边,拾了颗石子,弯腰,打了个漂亮的水漂。幼时在青萝湾我便是打水漂的高手。这个时候,青萝湾应该在下雪了。纷纷扬扬洒落在青萝湾澄碧的湖面上。被冰冻住的杮子树上还挂着硬邦邦的红杮子。 灯笼一样的红杮子。 那年冬天,我爬到杮子树上给陈尘摘杮子吃。冰冷的杮子,冷得像一团冰,吃到嘴里,甜入骨髓。那孩子唇红齿白的笑容,是那寒冬里最亮丽的一抹色彩。 我坐在湖边,望着那粼粼湖水,泪流满面。 很多人,很多事,只能永远冻结在过去。 尘封在冰湖之中,封印在那碎成灰的心床里。 坐到屁股发麻,沿着湖边,慢慢地走着,风很凉,脚下绿草茵茵。年轻的妈妈带着孩子在湖边玩着皮球,慢点儿慢点地叫着。穿着红色小棉袄的孩子欢欢喜喜地拍着皮球,皮球滚在我脚边,我弯腰捡起皮球。那玲珑如玉的孩子飞奔过来,一把抱住我的双膝,仰头叫唤着,“我的球,我的球!” 我蹲下来,把球塞在他怀里,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孩子抱着头大步跑开,妈妈妈妈地叫着朝那女人走去。 我站起身来,看着那母子相拥温馨的一幕。心里竟然生出一份艳羡来。岁月的静好可以是一个温暖的拥抱带来的。 我慢慢地走着,拖着一道淡淡的影子,茕茕孑立地离开了那公园。满腔心事地穿过街道,路边小店卖着鲜红的糖葫芦,红艳艳的山楂上沾染着晶莹剔透的糖霜。我掏钱买了一串糖葫芦,咬着上面的糖霜,一点点把上面坚硬又软糯的甜吃进嘴里化在心里。 人生已太苦,又何必自寻苦吃? 穿过那条绿荫丛生的街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糖葫芦吃到一半,路已到尽头,两道淡淡的影子交叠在一处,落在我脚上。 我抬头,咬着半颗糖葫芦。那张午夜梦回的脸,映照着淡淡的阳光。他比我还惊愕万分,那挽着他手臂的女人,半依在他的肩臂之上。 “你怎么啦?”女人娇滴滴地问道,身上一件燕麦色的中长款羊绒大衣,黑色麂皮长靴,美腿修长光洁。 陈烟推开她,疾步走了过来。 “阿宁。你怎么在这里?”他看着我,眼里熠熠生辉。 真是冤家路窄。 我轻轻地吞咽着鲜亮的满是糖霜的山楂,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反正他身边从不缺女人。 “天大地大,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绕过他,气呼呼地擎着那支糖葫芦,兀自往前走去。我不知道心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气要生。 “阿宁!”他狂追上来,拉住我的手腕,“你到底想干嘛?闹够了没有?跟我回去!” “跟你回去?回哪去?你以为我们还能回去?别开玩笑了!”我用力挣脱他,冷笑着,用力过猛,手上的糖葫芦啪地碎在地上。 “你到底要我怎样?”他痛不欲生。 “她就是你那位青梅竹马?”那漂亮女人软软糯糯粘了上来,像那地上碎成渣的糖葫芦。 “嗯。”那人冷冷清清地道。 “你就是万宁啊!你好,终于见面了,我叫萧星,很高兴认识你。”女人欢喜地伸出手来,笑得灿若星辰。 我握紧黏糊糊的拳头,一颗心风雨飘摇,恨自己如此没出息。咬着牙一言不发,我怕自己碎得比那糖葫芦还凄惨。扭头便走,一头撞在那人柔软的怀里。 “哈喽!去哪里呀?”厉尘扬一手扶住我的肩,一手举着一幅包着绵纸的画。 那叫作萧星的女人看好戏一般地靠在陈烟身边,一张红唇几乎贴在他脸上,“哥,你危险了,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 哥啊妹的叫得多欢畅啊!我一肚子的气,无处撒去! “房子看过了吗?不喜欢吗?抱歉,我应该抽空陪你过来。”厉尘扬眼风淡淡地扫了站在我身后的陈烟一眼,他手上的画露出一角,红艳如血的颜色耀眼地刺着我的眼睛。“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等你搬了新家,这幅画可以挂在书房里。” 正是那幅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画!! 我接过画,好生欢喜。之前的不快一扫而光。 “你把它装裱好了?”我抱着画,有点沉,那画框不知用的是什么木料,沉得我都快抱不住。 “对啊,找了一个裱画的大师亲自给裱好。”厉尘扬伸手将画抱回去,“有点儿沉,给我拿吧!开了一上午的会,早饭都没来得吃,饿死了,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好不好?”厉尘扬将画夹在腋下,一手揽着我的肩,我本能地后退着。但那只手铁钳一般地箍着我的肩背,我一动不动地被他按在怀中。 那张曾经充满温情的脸,铁青得要滴出水来,阴寒冰冷。 “要不,一起吧!二位。”厉尘扬笑得极张扬。 陈烟扭头便走,风冷冷地吹散他的背影,如烟,如尘。 “哎,哥,你等等我啊!”萧星看了我一眼,急得手足无措,手指颤栗地点着我的脸,长叹一声,“你呀!”赶紧追了上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长街的尽头。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 厉尘扬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扶着我的肩膀,看着我流泪,看着我伤感,看着我心碎。许久,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背,轻声道:“你看,这世上也不是没有了谁就活不下去的。他有了新欢,你也可以重新开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万宁,他不适合你。真的,你听我一声劝。傻丫头,放过自己,好吗?” 放过自己。放过自己。放过自己。 厉尘扬驱车离了市区,又回到古唐楼相思阁,点了一桌子的菜,又油又辣。但我毫不介意,大块朵颐,吃得极欢。不知谁说的,世间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爱既然已被辜负,就只剩下美食了,还有美酒。 第199章 李悦 “厉尘扬,有酒吗?”我辣得满脸通红,舌头都麻木了。 我想喝酒,想大醉一场,不问人间世事。 “你想喝酒?你酒量怎么样?我约了李悦,他这个人酒量不太行,你要是想采访他,还真可以陪他喝几杯!灌他几杯,他连自个儿祖宗八代的秘辛都抖露给你了。”厉尘扬喝着清茶,笑着,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把我存的那瓶芝华士送到相思阁来。” 我摇头,“我才不想采访他呢,这是温凉给我的下马威。我可以不采访他吗?”我放下筷子! “你也知道是老温的下马威,那咱就漂漂亮亮地完成。让他无话可说,明白吗?”厉尘扬笑道,“等老李来了,你好好跟他聊聊!” “他不是不接受媒体采访吗?”我不知道眼前这男人到底有多大的面子,新悦我去了好几趟,次次铩羽而归,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 “三年前,李悦和他未婚妻办了订婚宴,从酒店返程的路上,发生了车祸,他父母当场死亡,未婚妻抢救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没能抢救过来。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肇事车辆是某电视台的采访车,对方超车酿出车祸。李悦从此成了孤家寡人。”厉尘扬玉指纤纤地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扣在铺着白色桌布的台面上。“人一旦失去就容易钻牛角尖。” 原来如此。 我突然有点同情那李悦,因为不良媒体家破人亡,他怎么能再次心平气和地面对媒体的采访? 不多时,一个年近三十的男子,推门而入,浅白色衬衫,手上搭着一件黑色外套,棕色休闲长裤,一身利落简洁。身后跟着一白衣女子,化着淡妆,黑发垂肩,笑容温婉。厉尘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他长身玉立地站了起来,拉开身下的雕花椅子,那人一把抱住厉尘扬,“老同学,好久不见!”两个男人抱来抱去,我尴尬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寒暄。 白衣女子笑眯眯地冲我轻轻摆了摆手。 “嗨!”我微微一笑,打着招呼。 那李悦猛地抬头,定定地盯着我看,满眼迷茫,惊诧莫名。 厉尘扬拉过我,郑重其事地介绍着,“哦,介绍一下,万宁,我们《万象》的首席记者。”厉尘扬笑得灿烂,眉眼如画。 我几时就成了《万象》的首记了?真是张嘴就来。 “李总,幸会幸会!”我伸出手莞尔一笑。 “幸会!万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李悦握住我的手,迟迟不肯松开。那双手指腹间遍是粗砺的茧子。 我尴尬地望着那热情得有些过火的男人,“李总……”试图用力将手抽出。 李悦的眼神奇怪得令人浑身冒冷汗。炽热得像要吃人。 “老同学,难得出来吃顿饭,咱们今天必须要一醉方休!”厉尘扬手臂搭在他脖子上,用力将他按回雕花木椅中。“我们家万宁极其仰慕李总风采,人家可是跑了你们新悦不下十次了!你们前台小姐也太厉害了吧,严防死守啊这是!是吧,阿宁!我好不容易把人给你请出来了,你得好好挖一挖我们李总的猛料!边吃边聊好吗?” 我微微一笑,“是啊!李总神龙见首不见尾,要见您一面比见国家领导人还难呐!” “万小姐说笑了。大家都知道我和你们媒体不对付!你要是提咱们小厉总的大名,我敢不给面子吗?“李悦大笑起来,笑得眉眼舒展。坐在他身边的女人也笑起来。 “你好。”我轻声道,那漂亮女人一双凤目一直、一直盯着我看。手上若有一面镜子,我哪怕失礼也一定要当着这几人的面照一照自己的尊容,是哪里惹了人家青眼相顾? “你好,我是李总秘书,萧忆眉,叫我眉眉就好了。”女人淡淡的表情,眼里透出一种清冷的美来。 人长得这么漂亮,名字也这么好听。我有些艳羡地看着眼前的美女。 厉尘扬亲手给李悦倒酒,两人紧挨着,絮絮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听见李悦不住地说,“好说好说!”两人谈兴极佳,那李悦时不时地拿眼睛瞥着我看。 灌了一肚子茶水,我内急。 “洗手间在哪边?”我探头,轻声厉尘扬问。 “失陪一下。”厉尘扬风度翩翩拿起桌上的白色毛巾擦了擦手,转身离去。我跟在他身后,穿过朱廊,七弯八绕进了一处僻静小院,院门边挂着块牌子,上面写着“雪庐”二字。 一座典雅的黑瓦青墙的建筑隐在竹丛中,男左女右,厉尘扬指了指那青翠的竹门。竹林边立着一架水车,吱呀地转着,水流清澈。 我上完厕所,在水车边洗手。水冰冷刺骨。厉尘扬坐在水车边的青石上,一只脚曲着。十根雪白的手指滴答着水珠。 “那李悦,他干嘛老这么盯着我看?”我毛骨悚然地道。 “他看你了么?”厉尘扬掏出烟来,叼在唇齿之间,笑得明媚。 “哼!”我把手上的水珠全弹在他脸上,不满地瞪着他。 浓密的青烟飘拂在我脸上。我轻轻咳嗽着,皱眉道,“怎么你们男人都喜欢抽烟?臭死了!” “酒解百忧,烟也一样!”他笑,娴熟地弹掉青灰色的灰烬。“你不喜欢?”他眼神凄迷地看着我,冷清地问,“你的陈先生也抽烟吗?” “你不要再提他了!他已经不是我的陈先生了,以后都不是了。你别拿刀子戳我心窝子了好吗?”我咬着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风吹乱了额前的碎发。脸上清凉一片。 厉尘扬伸手,轻轻弹去我脸畔的泪水,像弹掉他指间的烟灰一样。 “又哭!”他取下嘴角的烟,一把搂住我的脖颈,猛地将那冰冷的唇贴在我的眉眼上。我吓了一跳,猛地推开他。那浓郁的清新的薄荷味道在口鼻间氤氲散开。我的心,竟然狂跳不已。 “又咸又涩。”那男人狂狷地笑着。“女人应该多笑笑,让女人哭泣的男人,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让别的女人拿热粥泼另一个女人的男人才应该下阿鼻地狱!”我转身离开,甩开他的手。 “早上的事,我知道了。赵诗敏那个疯婆子……”厉尘扬快步走到我面前,“对不起!”他扔掉烟,拉起我的一只的,竖起另一只手掌,郑重其事地道:“这种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我保证!相信我,好吗?” “好像跟有什么关系似的!”我白了他一眼,狠狠甩开他,绕道而行。 回到包间。厉尘扬坐了下来,笑眯眯地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那萧忆眉,一杯递给李悦,“小悦悦,听说两位好事将近,恭喜啊!到时可一定要送一份喜帖给我!” “厉总说笑了,没有的事!”萧忆眉接过酒杯,浅浅地笑着。 李悦不说话,只是端起酒杯跟厉尘扬碰了碰杯,一口饮尽! 萧忆眉担忧地望着他。 “眉眉姐,吃菜啊!”我把圆桌转了转,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女人一眼。那爱而不得的怅惘,实在令人怜惜。 “谢谢。”萧忆眉夹了一筷子雪白的鱼肉放在李悦面前的白瓷碗中,李悦面色冷清地自顾自在夹了一筷子青菜心。 “哎,这个鱼真的好吃,深海鱼,又嫩又鲜!来,我们家阿宁最近辛苦了。”厉尘扬夹了一鱼腮下一块雪白雪白的鱼肉,放在我碗里。 “谢谢小厉总!您才辛苦!多吃点儿!”我夹了一条青菜叶子放在他汤匙之中。 “还是我们阿宁心疼我!”厉尘扬笑嘻嘻地吃掉那根菜叶。 “李总,我敬您!”我起身,举起杯子。 “必须滴。李总可是我辈楷模,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本本分分!阿宁,你可得好好写一写我们这位行业精英!” “厉尘扬,你变了!”李悦审查一般地盯着厉尘扬,“几时变得这样胡乱拍马屁了?” 第200章 抱抱 厉尘扬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伸长手臂搂着李悦的肩,“唯李总马首是瞻,我全干,你随意!”说着一仰脖,酒水入喉。这个混蛋,他还真是爽快!喝这么快这么急,要死啊! “厉总,咱还要回市区,你还是……莫要贪杯。”我皱着眉,轻声道。这家伙酒鬼出世一般,我看着他,大为不悦。他喝个酩酊大醉万事不管的,我如何有力气弄他回去? “厉总,万小姐心疼你喽!”萧忆眉手握高脚酒杯,娇媚一笑,倾人倾城。 厉尘扬亮晶晶的眼睛泛滥着氤氲的酒色,把个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她心疼我?才不会!这丫头,没心没肺的!喝喝喝!”他拿起酒瓶,又倒了满满两杯。 包间内弥漫着轻柔的音乐声,如丝如竹萦绕空中。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低头专注于眼前的美食,默默地咀嚼着每一口饭菜,不再说话。耳边回响着那首韵律古老旋律优美的《羽衣霓裳曲》。 李悦递过酒杯,我犹豫着,末了,还是一口饮尽。 “万小姐,真是好酒量!”那李悦赞叹着,又倒了一杯。 我连连推托着,摆着手,再不肯妥协。厉尘扬攀着那李悦的肩膀半醒半醉地叫着,“小悦悦,小丫头她不会喝酒,你不要为难她了。来,我替她喝。” 厉尘扬喝了不少,靠在椅子上两眼放空。那空空荡荡的眼如两口古井,泛着幽幽灯光。这个人莫不是来以酒解愁的?我知他放浪形骸,狂放不羁,有时却极节制。我叫服务员泡来浓茶并一壶蜂蜜水,给那两个醉鬼灌下了。厉尘扬歪歪扭扭攀着李悦的肩背,喷着浓浓酒气磕磕绊绊地道:“楼……楼上的贵宾房……留给你了,得空再聚。小悦悦,你放一万个心,我们……我们家万宁那支笔不会辱没你的哈哈!不行了,我先撤了。”厉尘扬捂着嘴往外冲。 “抱歉,李总,等您有空我们再约!”我抓起包包,赶紧跟了出去。 厉尘扬半醉半醒地打着电话,吩咐那漂亮的女经理叫人把李悦和萧忆眉送上楼休息。 “你还好吗?”我有些忧心地看着他。 李悦说他变了。他是因为我才如此的吗?那样一个狂放不羁的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地被人簇拥着,怎么会轻易去夸赞、讨好别人? 厉尘扬摆摆手,继续打电话,“阿瞳,到古唐楼来,啊,是,喝多了,十分钟,不,给你十五分钟!”他挂了电话,捂着胸口,半躬着腰,抬眸,望着我,傻笑着。 “笑个鬼!你真的醉了?”我站在他身边,“醒酒茶也喝了,没一点效果吗?” “头好痛。抱抱。”厉尘扬软脚蟹一般半挂在我身上。他像个孩子一样呢喃着,嘴里呼出的热气带着浓烈的酒精味道,我的心狂跳着。 皱着眉,试图推开他,但他却紧紧地抱住我,不肯松手。那具温热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好啦,好啦,别闹了。”但他却依然不肯松手,反而把头深深地埋进了我的怀里,像个委屈的孩子,嘟囔着:“抱抱。” 我无奈又尴尬地木头一样地站着,不由自主地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 “厉尘扬,你怎么啦?”我任由他抱着,却不明白他为何伤心落泪。 “不要说话,让我听听你的心跳!”他闷闷地道,声音低沉,性感。 “厉尘扬,你听我说,我不能……”我松开手,看着那颗蓬乱的头。沉沉地叹了口气。 “不要说话。让我听听你的心……你的心,在为我跳动!”厉尘扬抬起头,那流荡的笑意令我火冒三丈。 我抬脚踹了他一脚,扭头便走。 我脸色阴沉地走出古唐楼,厉尘扬追了上来。 “你这个女人,我是在帮你啊!”他一把拽住我的手,晃荡着。 我用力推开他,“别碰我!你以为你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收起你廉价的同情心!”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哎,我为了你去讨好李悦那小胖子,你居然一点都不领情?”他恼得满脸通红。 “你做任何事都与我无关!我不会领你的情的,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愤而离去,甩开步子走下参差的楼梯。 厉尘扬追了上来,“你去哪儿?这里离市区20公里啊,你别生气了好吗?sorry,我不懂怎么哄女孩子!我以为,你需要帮助。所以我帮你约他出来,你又不开心!到底要我怎样做,你才会开心?还是要珍宝首饰,还是要名牌包包?” 一辆黑色的大奔慢慢靠了过来。车窗放下,一张帅气漂亮的脸探了出来,鲜亮的笑容阳光灿烂。 我熟视无睹。心里恼怒不已。在他眼里,在他心里,我和他那些烂桃花的女人一样,只要一两件首饰,一两个名牌包包就随时随地打发了。 那天,我切切实实喝了三大杯,那酒烈得如火,将我心中莫名的屈辱莫名的怒火烧得更旺更烈! “去你的首饰包包!把那幅画还给我!”我揪住他的衣领,没好气地道! “你好在意那幅画。”他看着我的手,眼睛瞄着那辆停在门口的大奔。 我一怔,手心冰冷。 他一眼便将我看穿。 我终究还是在意的。 “两位,走不走啊!再不走天都要黑了!”那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双手插兜,两脚交叉,极耍帅地倚在车门上。正是罗衾寒。 厉尘扬上了车,“老罗,你怎么来了?邵瞳呢?” “你阎王催命一般,把那小子吓得够呛,他叫我来接你,晚点他来取车!我衣服都没穿就跑来了。我先送你回家!”罗衾寒笑嘻嘻地道,“万小姐,请上车!” 我点点头,上了车,孤身坐在后排,再不说什么了。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罗衾寒摇头笑道,“以你的酒量,不至于啊!” “为君沉醉又何妨, 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厉尘扬长手长脚地靠在座椅上,要死要活,哀哀叹叹地叫着。 “痴线!”罗衾寒大笑起来,“小混蛋,你不会是动真格的吧!”车子飞快地往市区驶去。 “你回哪啊?回明心馆还是……”罗衾寒憋着笑,问。 “回你家!”厉尘扬闷声道。 “万小姐,你呢?”罗衾寒扭头问。 “好好开你的车。”厉尘扬冷哼一声。 “麻烦送我回报业大厦,谢谢。”我疲惫不堪。 现在,我只想回办公室那间小小的休息室,好好睡上一觉。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罗衾寒在罗记门口,把厉尘扬放了下来。 我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厉尘扬阴冷着脸,背对着车窗。 “罗生,我回报社,麻烦你了。”我将车窗拉上。 厉尘扬头也不回地进了罗记。 “听说,你在找房子,找到合适的了吗?”罗衾寒一边开着车,一边问。 “水云间有一套房子,挺合眼缘的,只是房租太贵,我担负不起。再找找看吧!”我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景致。 “你担心房租?”罗衾寒温言道:“s城的房子不好找,何况市区?有合适的就先租下来,不然很快就没了,后面可以找人合租的嘛!” “那房东古古怪怪,他不让人合租。我一个人怎么可能住那么大的房子?”我叹息着,罢了,不去想了。 罗衾寒将车停在报业大厦门前,“这个点回来做什么? 都下班了。” “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我下了车,洒然地跟他挥手告别。 第201章 骑士 办公室的人走了精光,一胖一瘦的两个保洁阿姨正在打扫卫生。 “哎哟,你不知道哟,那个小赵今天在饭堂大闹一场。小厉总好歹也是要脸面的人,他倒干净利索,转眼就把人给开了。” “那些个女孩子哟,一个个都不得了,都想着一朝嫁入豪门,当了阔太太就不用辛苦打拼了。” “可不是么,小厉总那样的浪荡子怎么会娶一般人家的女孩子,人家夏家还想着强强联姻呢!可偏偏小厉总油盐不进,连郁家小姐那样好的家世,他都瞧不上眼!” …… 这两个阿姨应该去娱乐版撰稿,做保洁真是屈才了。 我站在门边,进去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两个阿姨提着拖把水桶走了出来。 “阿姨,拖地啊,辛苦噻。”我笑着挤进门去。 “还不下班啊!他们呀,早走了。”胖阿姨笑眯眯的。 “嗯嗯,加个班!”我也笑眯眯的。 “真是勤快,难得哦,现在的女孩子啊,下了班就出去鬼混了。”瘦阿姨叹息道。 “靓女,早点回家啊,身体是自己的,工作是做不完的。”胖阿姨好言劝道。 “是是,我知道,阿姨慢走,阿姨再见。”我摆摆手。 “这姑娘还真不错,长得还标致,又勤恳又懂礼貌。” …… 呵呵,原来在别人眼里,我竟如此优秀! 开了电脑,烧水泡茶。 在外混了一整天,一堆邮件要处理。 张绮说周末要过s城来,我无奈地看了那偌大的办公室,得尽快找到房子。总不能让那丫头看我过得如此之惨吧!居然可怜到要在办公室过夜! 咬了咬牙给那邵先生打电话。 “邵先生,您房子……”我吞吞吐吐,想一想荷包,还是觉得肉疼死了。 “哦哦,阿宁小姐,房子你确定租下对吧!好好,那你什么时候搬进来啊?”电话那头的邵先生竟然笑出声来。 他那么开心做什么? “那个房租……能不能再少一丢丢?”我舔着脸嘻嘻笑着,问。 “这个……阿宁小姐,我现在开车,不方便讲电话,晚点,晚点咱再抽空约谈好吗?我挂电话了,不好意思。”电话挂了。 真是个人精,讲到房租就打哈哈。 一边喝着茶,一边回复邮件。手指依然冰冷,脖子酸疼,不知不觉,七点多了。肚子饿了,起身去休息室找吃的,翻出一包话梅干。 躺在沙发上,吃着话梅干。望着那盏灯,睡意像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飘来荡去。 我是被冻醒的,手臂冰冷,房间里冷得像块冰。停电了吗?房间昏暗,五颜六色的灯光从窗外漏进来。我摸索着走出休息室,撞在那道屏风上。 唉,果然,停电了。 摸索着走到座位上,拿起椅背上的羽绒服,披上。掏出手机,手机关机了,没电。 忙去开门,门,也锁上了。 真的是……倒霉起来,是不是喝水也塞牙? 坐在桌前,怔然出神。桌上的电话陡然炸响,我吓了一跳,接了电话,“喂,你好!” “好什么好?你这死女人!打你电话也不接!这都几点了?你还在办公室干嘛?”厉尘扬的声音急急切切地传来。 虽然他骂骂咧咧,像个泼妇。我坐在桌边,握着话筒的手,冰冷难耐,心里却莫名泛过一缕暖流。 “几点了?”我懒懒地问。方才的焦虑不安一扫而光。“我这不是还没找到房子吗?想着在办公室凑合一晚上……” “你傻的吗?今晚整栋办公楼都要检修,断水断电断暖气了……”他没好气地骂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委屈地嘟囔着。 “你现在下楼来,我马上就到。”厉尘扬以他一贯的霸道命令道。 “门被锁上了,我出不去了。”我悲凉地道。 “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乖乖待着。”他挂了电话。 我只能乖乖待着等他来救。 灰姑娘等骑士来救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呢? 厉尘扬破门而入之时,我正抱着膝盖坐在椅子里,朝着漆黑的夜色,打了个天大的喷嚏。 那一身白衣脸色煞白的男子带着一股冰冷的寒风,就那样闯了进来。 骑士没有骑白马,他手里拿着一部手机,高举着,照出一束雪亮的灯光。我的脸比他还煞白十万分,几乎消融在那束白光之中。 他脱下那件宽大并不厚重的风衣将我裹成一只凉透了的粽子。 那件名贵大衣上残留着他的体香,和温度。衣领蹭在脖子上,酥酥麻麻。我的脚更麻。完全站不起来。 我仰头看他,脸上露出凄凉的笑意,慢慢站起来,手脚俱没了知觉。我扶着他的手臂,一瘸一拐往门边走去。 “几点钟了?”我扶着墙,闷声问。 “十一点了,大姐。”厉尘扬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走吧!”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大步往前走。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我被他搀扶着穿过幽暗的长廊,到电梯门前,他并没有停下,而是右转往步梯口走去。 18层,爬下去? 应急灯照出幽黄的灯光,将两道纤细悠长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墙上。 下到十二楼,我靠在墙上,将那件白色的大衣脱下扔给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摆着手喘着粗气,“让我歇歇……抱歉,我走不动了。” 厉尘扬穿起大衣,用力拉起坐在台阶上不住喘气的我,“起来!” “我真走不动……哎,你干嘛?”我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厉尘扬二话不说地将我背起,咚咚地下了楼。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我用力推着他的后背,挣扎着。 “别乱动!”他大声训斥着,抬起手狠狠地在我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这个臭混蛋!我气得要死,既委屈又羞耻!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揪住他的头发!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苦苦哀求,那双大手死死地箍住我的大腿。无论我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 厉尘扬充耳不闻,三步并作两步地一层层地下了楼。 我趴在厉尘扬健硕的脊背上和他一起出了报业大厦的旋转玻璃大门,一眼便望见一片紫红的天穹。我很奇怪,很不解,此时此刻,夜里十二点的天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颜色?带着一丢丢的伤感,一丢丢的漫不经心。我静静地趴在他的后背上,胸前的柔软,感受到他脊背的光洁和冷硬。一个极其自律的男人才有的肌肉线条,我的手搭在他的胸前,脸贴在他的颈脖上,温热的气息,消散在夜半苍冷的夜色里。 从他打我屁股起,我就不再说话,默默地一个人在心里消化那股汹涌澎湃的屈辱感。 汗水从他的额头、脸上、耳根处滑落,乌黑的碎发都湿湿地粘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走到车前,开了车门,把我扔进车里,像扔一只破了一道口子的沙袋。一只脚迈进车里,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发什么神经啊?”我生气地叫着,抬脚踢他踹他,完全不解恨,泼妇一样扑在他身上,一个擒拿手扭住他的胳膊,将那风度翩翩帅翻天的男人死狗一样按在柔软的座椅上。他咻咻地喘息着,洁白的脸颊贴在皮质的车座上,眼睛在幽暗的夜色里发着明亮的光。他大笑着,牙齿雪白。像头危险的兽。 “姿势不错。”他调笑着。 我才发现自己疯子一样跪坐在他身上,姿势……属实不雅。忙松开手,滑坐在车座上。 攥紧双拳,颤栗着。 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第202章 诉衷肠 厉尘扬脱下那件白色的大衣,随手扔在副驾驶座上。 他拿起挂在椅背后的一瓶水,拧开瓶盖,喝了大半瓶。他把水瓶扔在座椅上。慢慢靠了过来,我扬手便朝他脸上呼了一巴掌。他挨了一掌,完全没有避开的意思。目光如刀地盯着我的眼睛,我更恼了,抬手又是一巴掌,这下他倒是眼疾手快, 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敢打我,从来没有过。”他紧紧地捏着我的手腕,一阵生疼一阵一阵地传来。我隐忍着,疼痛和泪水。无法言说的屈辱在心里随风荡漾着。 “厉尘扬……”我有气无力地道,“这不好玩,不要惹我,好吗?”一道清亮的泪水,长长滑落,顺着脸颊,啪地跌落在他的手背上。 我哀哀地看着他,蓄满泪水的双眼,满是哀愁。 “是你在惹我!是你!你这个女人,世界那么大,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他不肯松手,控诉着,责难着。他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睡不着觉,整晚、整晚地想着你,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你总是这样吊着别人的胃口是不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射出恼怒的光来。他恼怒的或许只是他自己。 “厉尘扬……”他不容许我在他面前有任何辩解,掏出大衣口袋里的一只小盒子,上面系着一朵漂亮的绸花。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将那绸花咬住,一拉一扯,水红色的绸缎柔软地散开,挂在他的嘴角,飘扬着。夜色里竟有着别样的美。 “你疯了吗?”我惊惶万分。 他扑了上来,全身上下都是不知哪来的蛮劲。 我踹他,拧他。然而,毫无用处。我的擒拿手,在这癫狂的男人面前,像小孩过家家一样。他把那水红色的绸缎一圈一圈地缚在我的手腕上。眼里狂热的光,瞬间把我毁灭。 “厉尘扬!厉尘扬!”我尖叫着,奋力挣扎。 那温热的唇若盛开的幽昙花,长在我冰冷的唇间,生根发芽,穿透刺过我紧闭的死死抗争的牙关,唇舌纠缠间,眼前摇曳着那张哀艳凄绝的脸。 他试图攻城掠地,那颗心狂跳着,失控一般!他如此不对劲!双膝死死地箍着缠住我的腰腹。 挣扎着,我用尽全身力气,扭过头去,对着他光洁的脖颈,狠狠咬了下去。 厉尘扬闷声哼叫着,一时间恍惚地望着我,那眼里的炽热,如潮水般地退去。 “万宁,对不起……”他狼狈地爬了起来,打开车门,逃了出去。 我抱着自己,默默抬起手背,掠去眼角的泪水,和嘴角的口水。 人间险恶啊!差点失身,妈的! 我口渴得要死,捡起那瓶水,拧开,喝了了精光。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厉尘扬靠坐在车头,吹着冷风,眼神一半狂热,一半迷离。 他见我走了过来,忙避开,绕到车门边。 我转身走开,他快步追上来。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别跟着我!”我朝他大吼大吼,迈开步子狂奔而去。 深冬十二点的夜,冷风呜咽!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去哪里!只是茫然地走着,穿过人迹罕至的街道。脚步虚浮,神识飘忽。 seven吧在霓虹灯下闪烁。幽黑的玻璃大门紧闭着。我踉跄着推门而入。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热,由内而外的燥热感,席卷而来。 我这是怎么啦? 胸腔像要炸裂开来,心,像烟花一样,绽放出绚烂的火焰。 我的眼前水波一样摇晃着荡漾着,那张我朝思暮想的脸。迷迷离离间,那人一袭白衫,一脸惊诧,我抓着他的手臂,破了的沙袋一般,滑倒,散落一地。 不省人事。 我梦见,自己像一束洁白的鲜花,手腕上缚着一条水红色的缎带,在洁白的云烟中虚虚实实地飘浮着。望不见前路,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就这样茫茫然然地走着,人生路漫漫,你总是独自一人披荆斩棘。 谁又真的在意你的悲喜? 一执一念一浮生,一悲一喜一枉然。 我深陷在那柔软雪白的方枕中,眼眸中春水泛滥,看着眼前这张朝思暮想的脸,眉若画,眼似寒星,心中却不知为何涌起了无尽的悲伤。那感觉如潮若水,浩浩荡荡地奔袭而来。我的心像沸水中翻滚的茶叶,载沉载浮。它早被那些来来往往的琐碎日子锯子一般拉扯得血肉模糊,痛苦不堪。这些悲伤从何而来?它们像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不断冲击着我脆弱的灵魂,我呻吟着,既痛苦,又愉悦地承受着他给予的快乐。 “宁宁、宁宁……”他呢喃地叫着我的乳名,汗水啪嗒地落在我潮红的脸上。“你不快乐吗?你为什么总不快乐?不要皱眉,不要流泪……阿宁!!”他叫着我的名字,将一张被汗水浸透的脸埋在我滚烫的胸前,像一棵被春水浸泡得鲜艳明媚的植物。 那熟悉的身体的气息,在口鼻间,在身体的每寸肌肤、每个毛孔里,氤氲飘荡。 灯光昏黄,我叹息着,搂着他的脖颈,心满意足,沉沉睡着,心中搅作一团的炽热,如烟似尘,慢慢散去。 你为什么不快乐? 为什么? 这世间本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所以,注定了我永远也找不到这问题的答案。 天光迷蒙。 从窗外漏进来的,是淡青色的天光,像一片水光,潋滟无痕,荡漾在脸上,有淡淡的清晨独有的鸟语花香。 床头柜上,是一捧雪白的玫瑰花,插在透明的玻璃花瓶中,红色的晶莹的冬青果一粒粒鲜亮饱满地点缀在那白色的玫瑰花之间,竟生出别样的美来。 我怔然地望着那一簇鲜花,青色的晨光落在那红的白的花束上,好美。绿色的花茎上缚着一条水红色的缎带,轻柔地飘忽着。 花瓶下放着一杯水,水还温着,杯子下压着一张淡蓝色的便签纸,纸上放着一枚莹润的平安扣,系着鲜红的红绳。我拿起那枚平安扣,还有那便签纸,纸上摇曳着淡黄色的小花,还有淡淡的清香。 一个字也没有。 我将那平安扣挂在脖颈上,一口一口喝掉那杯水,握着温吞的杯子。靠在床头,捻着那枚圆润的玉坠,泪流满面。脑海里荡漾着昨晚缱绻如梦温存,心里却涌动着那无以言说的伤痛。 陈烟。陈烟。 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我万宁发誓,永生永世也不会原谅你!!我绝不原谅你!! 从宾馆出来,手里捧着那束雪白的玫瑰花。花瓣摇曳着晨光,摇落满脸泪水。哭泣的人是可耻的。 一步一步走回报业大厦,那样一簇出尘脱俗的花,那样一张颓丧绝望的脸,怎么着也要换回百八十个回头率。我捧着花去了食堂,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要了两屉雪白的小笼包两瓶牛奶,一只一口,大口大口地吃着。世间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美人是用来辜负的。美食不是。 我吃掉那两屉包子,喝光那两瓶牛奶,还是觉得饿。 雪白的花束映照着我的毫无血色的脸。 “喂,怎么啦这是?”田珊珊端着盘子坐下来,抽出纸巾,伸手擦去我嘴角的奶渍。“呵呵,好漂亮的花!”她捧起花,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你怎么带花进来?大厦里不给带鲜花的,你不知道吗?” 我拿过田珊珊的餐盘,抓起里面的马蹄糕,乱七八糟地吃着。 “怎么?带朵花的自由都没有吗?”我没好气地嚷嚷着。 第203章 鲜花美人 “你这是受什么刺激啦?”田珊珊抱着花,看着我的眼睛。“听说,你昨晚被关在办公室啦?是咱小厉总英雄救美来的?你们俩个……没事吧?” “谢谢,我饱了。”我吃光了她的早餐,站起来,“这花你喜欢的话,送你了。我上班去了。” “啊,这女人被鬼附身了吗?完全不对劲啊!”田珊珊跳起来拦住我,“干嘛啊你?我有劲爆消息你要不要听?” 我摇摇头,完全不感兴趣,转身便走。田珊珊拉住我,“集团组织了一支队伍进藏,有好几十人呢!你不是说要去林芝吗?昨天早上集团高层会议就在讨论这事儿。” “名单……定下来了吗?”我心中一沉,如果我有幸在列的话,就不会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消息。 “当然,小厉总自然是领头人!”田珊珊撇撇嘴。“好像,没有你哎!万宁,你别伤心啊,以后咱有的是机会。” 我苦笑着,别伤心?让我伤心的事够多了! “这花,你还是处理了吧!!”田珊珊把那簇雪白的花儿塞在我怀里。 我干嘛要处理了?有病。我捧着花,站在电梯门口,电梯门开了,我愣愣地站着。不多人的电梯间里,厉尘扬浑身雪白脸色煞白一棵松似地立在那里。站在他身侧的年轻男子藏无可藏躲无可躲,一张笑脸灿若繁花,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眯眯笑道:“早啊!阿宁小姐!” “邵先生?”我惊愕不已。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到我叫他,那邵瞳忙躲在厉尘扬身后。 “进不进来?”厉尘扬冷冷地道。 我抱着花儿一脚迈了进去。 “好漂亮的玫瑰花!”那邵先生眼眸流转,抬手一拦,“抱歉,阿宁小姐,你能等下一趟吗?” 厉尘扬皱眉,低沉沙哑着声音,厉声道,“还不进来?!” 我在那邵先生惊愕的眼神中走了进去。厉尘扬转身从那邵先生胸前的口袋里扯下那条纹绢帕,捂着口鼻。 什么毛病? 看着他就来气。 我故意将花举起,放在鼻子下小狗一样轻轻嗅着。 厉尘扬捂着鼻子,打了个天大的喷嚏!眼泪鼻涕哗啦而下。 电梯在十八层停了下来,邵先生忙把我推了出去,“大小姐,你快出去吧!要死啊!” 我被他推出电梯。一个踉跄,撞在一黑衣人身上。 “sorry!”我举起花,脸藏在花后,歉然道。 “我刚去《万象》找你,你不在。租房合同和钥匙放在你桌上了。”谢光寒看着我手里的花束,“花不错……”谢光寒顿了顿,笑道:“厉尘扬送的?那家伙……”他欲言又止。 我静默着,望着那花和那人,不说话。 “走了。”他挥挥手,转身离去。 我进了办公室,张敞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前翻着一份杂志。见我进来,抬眸一笑。“嗬!大美人早啊!好漂亮的花!”张敞把手里的杂志啪地扔在桌面上,封面上赫然印着鲜红的两个字:花儿! 《花儿》11月刊。 “早安!”我把花放在桌上,转身去拿花瓶。装了半瓶清水,将那些花一枝枝插在花瓶里。 “让我猜猜谁送的?”张敞将杂志放回存放杂志的木柜上,走到我面前,拿起一枝雪白的玫瑰,“白玫瑰代表纯洁之爱,冬青果寓意生命的延续。小厉总送的?我的妈呀,咱们那位花花公子竟然动真格的啦!他不会真想娶你要跟你生儿育女吧!?那混蛋来真的啊!” 张敞捏着那枝花笑得喘不过气来。 “发生了什么?这么好笑么?来来,讲来听听让我也笑笑呗!”门被推开,邵先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裁剪到极致漂亮的西装穿在那具修长的身体上实在过分帅气。胸前的手帕不见了。 张敞收起那张狂的笑来,捻着那枝雪白的花讪讪的样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邵先生伸出手来夺过张敞手里的玫瑰花,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好香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把插好的花,放在窗台上。 “送文件给你啊!任务完成,我撤了!”邵先生看着手里的花,又看了我一眼。哀哀地叹了口气。将花枝折断,留下短短的一截花茎,当着目瞪口呆的张敞,将那朵怒放的玫瑰花稳稳当当地插在我的鬓边。“真的是,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美美哒!唉,这么漂亮的花我却不能拥有,真 是惨无人道啊啊啊啊!”说罢,他大步流星地跑掉了。 “神经病吧!”我一把将头上的花扯下,扔在桌上的那叠文件上。花粉簌簌落在纸上。 田珊珊满脸惊诧,风一样闯了进来,“喂,邵瞳哎,我看到邵瞳了,他来干嘛?” 我没空搭理她,手里翻看着那叠文件,是入藏申请表,还有体检表。 “你……真的要去啊?就你这小身板?”田珊珊翻着那几张纸。 “怕什么?”我夺过那些文件,摊在桌上,从笔筒里抽出笔来,认认真真地填写申请表。 qq列表里一只极恐怖的眼睛头像闪烁着,我弹出一看。 “哈喽!郑重介绍一下,本人邵瞳,小厉总的贴身保镖兼私人助理兼亲密好友!入藏申请表填好了麻烦亲自送到厉总办公室来,体检表也带上。” 我正要回他,他又来了一句:“花很漂亮,谁送的啊?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 “谁送的关你屁事?”我没好气地怼过去。就算他是我房东又怎样?有房子了不起啊,咋不上天呢? “咋辣么粗鲁呢?原来老大喜欢你这款的。” 我扔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包过去,再不搭理他。 张敞走过来,拿起我桌上填好的表格。 “厉尘扬,带你去?凭什么?”他愤然道,啪地将那张纸打在桌子上。 我的水杯跳了三跳,茶水溅出来,洒泼在我填好的文件上。 我忙将纸拿起,抬眼看他,那双眼睛里射出喷涌的怒火来。 “谢光寒去,我不说什么,人家有那个能耐。可你……你凭什么?一个新人,要资质没资质,就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就可以为所欲为?别以为上厉尘扬的床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和那姓厉的就是一路货色……”那人满嘴喷粪,我端起桌上的茶杯,想也没想地泼了出去。 那张愤怒到变了形的脸上挂着湿淋淋的茶叶,田珊珊捂着嘴惊叫起来。 “管好你的臭嘴,青天白日的,满嘴喷粪,你他妈的记者证是捡来的吗?没有证据的事别他妈的红口白牙张嘴就来!”我气极,脸色铁青,握着茶杯把手,颤栗不已。 张敞连脸上的茶水都不抹去,扑上来就要动手揍我。 真是搞笑,你觉得我万宁柔柔弱弱好欺负是吗? 田珊珊尖叫着跳上来拉架,但她跑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我轻描淡写地捏住他的一只胳膊,往身侧一拉一送一扭,那身高近一米八的自不量力的男人,啪地一声,清脆地被我过肩一摔,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哎哟——”许久,他才叫出声来! 办公室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圈人,这热闹看得真是个不亦乐乎。 “散了散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呀?”邵瞳挤了进来,拍着巴掌将众看客驱散了。 张敞躺在满是茶水的地板上,像个失贞的女人一般,惊声尖叫起来! “行了行了!”邵瞳冷冷地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像什么样子?一个大老爷们跟女人打架!” “姓万的,我跟你没完!!”张敞扶着腰背瞪着我恨不能吃了我。 我冷笑着,“老子奉陪到底!来呀!” 第204章 过敏 邵瞳扶着我的肩把我往外面推,“看把你厉害的,女人打男人,这在咱集团可从没有过的啊!”他转身,望了那张敞一眼,憋着笑道,“小田,带他去医务室看看,可别把腰给磕坏了,那可关系他一辈子的幸福!!”说着,挽着我的肩从人群中穿过。 “喂,你那一下子是怎么弄的?你是不是练过啊!”邵瞳盯着我上看下看,“真的是人不可相貌,海水不可斗量也!你也太帅了吧!”他抓着我的肩膀,眼里亮得像盏灯一样,兴奋得要死。“你真的练过啊,教我啊教我!” “你不是厉尘扬的保镖咩?保镖不是都很厉害的嘛,我能教你什么?就那两招擒拿手!”我拉开架势,反肘给了他一下。 邵瞳捂着胸口,痛不欲生。 我捏着那两张入藏申请表和体检表推开了厉尘扬办公室的门。 厉尘扬陷在椅子里,不住地打着喷嚏。鼻涕眼泪哗啦地流着。 垃圾桶里扔了一垃圾桶雪白的纸巾。 “他怎么啦?”我走了过去。 “呵呵,你们聊,我去医务室看看。”邵瞳附在厉尘扬耳边嘀咕道:“这女人把张敞那混蛋揍了,我去看看。那小子嘴巴不干净,指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叫老秦再开点药来。”厉尘扬捂着鼻子,满脸泪水。 邵瞳走了出去,关上门。 我把那几张纸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申请表我填好了,这个体检表……” “张敞怎么啦?好好的你打他做什么?”厉尘扬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 “他嘴巴不干净。”我闷声道。 “他说你什么了?”厉尘扬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墨镜。 “他说,我和姓厉的就是一路货色。”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乜斜着眼睛,眼风淡淡地望着他。 “哈哈!!”厉尘扬疯狗一样地大笑起来。“他看人倒挺准的。你当真揍了他了?哎哟,他那么大一个男人被你揍,那画面,想想都疼……” “痴线!”我骂道:“这表被我弄湿了,要重写一份吗?” “我看看。”厉尘扬翻看着那几张薄纸,“都糊掉了。重新写一份。”他起身,从窗边文件架上抽了两张纸出来放在桌上。“过来。”他拉开抽屉,取了一支钢笔,放在纸上。 我绕过桌子,坐了过去。 钢笔不错,我掂了掂那支黑色的万宝龙钢笔。拉开笔帽,伏在桌上,把那份入藏申请表格重新填了一份。 厉尘扬站在我身后,端着茶杯。“这次,我要带队去拉萨,然后……” “可我要去林芝啊!”我顿住笔,仰头望着他。他双目通红,鼻子也通红。“你怎么啦?” “没什么,过敏而已。”他无所谓地道。 邵瞳推开门,手里提着一袋子瓶瓶罐罐。 “你的药,还说没什么,越来越严重了。”邵瞳把药扔给他。 厉尘扬把那些瓶瓶罐罐摆入抽屉里。我一眼瞥了瓶子上的字。恍然大悟。 “你花粉过敏哦!”我讪讪地看着他。难道都是拜我所赐吗? “对啊,咱这位领导花粉过敏,整个集团大楼的办公室都绝对不允许出现鲜花。也就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一大早抱着一捧花招摇过市。”邵瞳讥讽道。 怪不得,我抱着花进来的时候,那些人都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哎,我真的不知道!”我满心愧疚。哎妈呀,这样一来,我岂不把这家伙害惨了? “你那么愧疚,不如对我们老大好点啦!”邵瞳在一边煽风点火。 “阿瞳!”厉尘扬厉声喝斥道。“你是不是闲得蛋疼啊?滚你的!” 邵瞳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围巾,“行了,我蛋疼,我滚,拜拜了您呢!”说着抱着衣服溜出了门。 “你……过敏这么严重怎么出外勤?”我埋头将面前的表格填完。“虽说现在冬天山上的植物不大开花,但还是蛮危险的。” “多带点抗过敏药就行了。”厉尘扬低头看手机。 “那你自求多福吧!”我站起来,“申请表我填好了,那体检……是指定医院做的吗?” “是。我们有指定医院。”厉尘扬收起手机,“张敞那厮这么一闹,集团高层决定选拔入藏人员,省得那些人在那哔哔。” “怎么选拔?”我问。 “阿瞳出了个主意,想入藏的,一个个给我跑一万米去,跑下的才有资格入藏。”厉尘扬眸色清冽。 我去,这姓邵的还真歹毒! “真金白银地跑一万米,你行吗?”厉尘扬问。 “我指定行,就是不知道你行不行!咱什么时候跑?”我跳起来,精神抖擞。 “我行不行?你试试就知道了!”一张脸冷如冰赛似雪,毫无温度地贴了过来。他的肌肤白皙如雪,细腻如丝,仿佛吹弹可破。睫毛浓密而修长,微微上扬。我在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里看到泥潭一般的危险。他抿着薄而有型的嘴唇,清汤寡水地道:“昨晚,你上哪鬼混去了?”这厮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丝冰冷和戏谑。那狼崽子般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我脸上,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 这个死男人,你不来撩拨老娘会死吗? 我一把推开他,转身逃离而去。 回到办公室,心情丧得要命。 提了水给窗台下的绿萝浇水,绿泱泱的叶子摇曳着那淡漠的阳光。 怪不得这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绿萝。 南国多花草,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即便是冬天也满地花草的城市活下来的。 青萝山漫山漫野都长满了一种紫红的花,一到春天,村子里都飘散着那一片片纷纷扬扬的花粉。乡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日都在田地里劳作。少有人对花粉过敏的,青蝶嫂子除外,她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最受不了那些紫色的花粉。陈家哥哥却有独门秘方,治好了她的过敏之症。也许,陈家哥哥的秘方对厉尘扬也有效。 我拿起手机给三哥打电话。 三哥年纪越大越絮叨了,问我冷不冷啊,有没有添衣服,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自己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吃点好的。 我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好得很好呢,只是南方到处都是花花草草,我有点过敏,我记得阿婆家的陈家哥哥有治过敏的秘方,您能不能帮忙问问。 三哥说,什么秘方啊!就是他们家自产的花蜜,你把地址发来,我给你寄几瓶过去。 “那你快点寄来,今天能寄吗?几天能到啊?我马上把地址发给你啊!”我算了算时间,从c城邮寄过来至少要四五天。希望能赶在入藏前收到那些救命的花蜜。 我把单位的地址发给三哥,叫他加急寄过来。 工作群里通知,明天下午2点所有申请入藏的同仁仙湖环湖跑一万米。 好样的。 全拜那姓邵的所赐。 拉开抽屉,翻阅那份租房合同。这位邵先生真是位奇葩。滑天下之大稽。合同第一条用坨大的字写着:乙方不许与人合租,不许带异性同住。真是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水电网费自付。房租八千,押一付二。最后一条却写着:乙方可以在不改变房子格局的前提下按自己的喜好装修布置房子。 什么鬼啊?这么苛刻的人怎么会这么大度? 我还没付他房租,钥匙就给了过来了。 我拿起那串钥匙,亮晶晶的钥匙在掌心泛起流光。 在一座城市里,拥有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唉是有多难。 我把那洁白如雪的玫瑰花收了起来,站在垃圾桶前,满心忧愁。 他送的花,代表纯洁之爱,生命的延续。 我怎么能扔进垃圾桶里? 我捧着花出了办公室,进了电梯,下了楼。 第205章 陈烟日记17 s城的工作室筹备了许久,终于要开张了。每日忙得晕头转向,像只陀螺一样。只有这样,我才没有时间去想她。 房间里客厅里院子里都是她的痕迹,教我如何不想她?那天,我在咖啡馆等了她许久,时间在等待中被无限拉长。她始终不来,左等右等,只余下满心失落。也许,她对我失望透顶再不想见我!我头痛欲裂。自从云台山车祸后,我头痛的毛病就时不时地发作。 我没有等来她,也许她根本不想见我。 我看着手里她的包包,钱包银行卡身份证都在我这里,手机也摔坏了。即使这样,她也不愿意主动联系我。这个永远倔强要强的女人! 我把包包送到她的办公室,她竟然不在。 我进了地库,拐角处,陡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地狱里升起一般,“陈烟!!”我吓了一跳,看到那张脸,我浑身冰冷。是夏可儿,她变了很多,那种整日弥漫在脸上的天真可爱荡然无存,反倒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痴迷茫然的表情。几年未见,她竟然依然认出了我。 “陈烟,真的是你!”她狂奔而来,一把抱住我。欢喜异常地道,“你没死!你还活着!” 那次在乍得的枪林弹雨之中,我死里逃生,在医院与世隔绝地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那段静默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思考我的人生。我背负的是我和陈尘两个人的人生。在我和他生命的缝隙里,还长着一株叫万宁的小苗。那个长着一双哀伤却清澈无比的眼睛的小女孩儿。她比青萝湾的水还清纯柔弱却比青萝山还桀骜不驯。无数个夜深人静无以入眠的深夜,我静静地躺在学生公寓的木床上,思念那双哀伤时若水欢笑时如天上最璀璨星辰的眼睛。我思念她静静趴在课桌上的侧影,像一道剪影烙印在我的心头。我思念她在人群中张狂的笑脸,她的欢喜悲愁是我饮酒时必不可少的小菜。我是如此、如此在意那个纤细弱小的女孩儿。在我把她从冰冷刺骨的水中捞起时,她那如花瓣一样馨香的灵魂便嵌在我的身体之中。我如此在意她,却从不曾对她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 我的爱是如此谦卑! 我背负着病弱的陈尘踟蹰而行。我还有什么资格对她说出那一个字?我怎么忍心把那双重的负重压在她身上? 陈尘在她面前是欢喜的。 我早就看出来了。 那个夏天,万宁推门而入之时,他眼里的光是如此璀璨夺目。她才是那道照亮他幽暗生命最明最亮的光啊! 每天晚上我依然坚持夜跑,在那长长的跑道上,我总能见到那道身影。她回首朝我微笑。跑近之时,才看清楚那张典型的东方女孩儿的脸。眉纤若画,眼亮如星,薄薄的两片唇粉如花瓣。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开襟运动衫,头发高高挽起来,脖颈细长若葇荑…… “你好呀!”她笑着冲我打招呼,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她不是万宁。 万宁在跑道上见到我,只会飞身上来,抬腿给我一脚。 “你好!”我尴尬一笑,“sorry,我……认错人了。”我摆摆手,转身就走。 那女孩儿紧跟上来。 “我留意你很久了,在这学校能见到一个中国人,太难了!我叫coco,夏可儿,夏天的夏,可爱的可,宝贝儿的儿。”女孩儿热情地介绍自己。 我只是快步离去。 万宁曾笑话我,“以后谁嫁你呀,可要倒八辈子霉了。烂桃花那么旺盛,谁招架得住啊?” 我躲避那些女孩儿,恨不得把自己关在图书馆。 夏可儿好像知道我的行程一般,紧追不舍。 “我有girlfriend了,你别缠着我行吗?”我又冷又硬地拒绝了那个年轻漂亮出手又极阔绰的女孩儿。 后来,再也没碰到她。 再后来,在学校年度学生艺术作品展上,我又见到了她。夏可儿站在我画的那幅工笔画前,目露悲戚,“就是她!?” 画中的万宁一袭白裙,头上戴着绚丽的花冠,坐在青萝湾岸边,雪白的脚浸在清亮的湖水中。她一手扶着花冠,一手撑在青草地上,侧目一笑,瞬间暖化了我的心。 艺术展之后,那些时不时地递情书写情诗的女孩儿都不见了,她们都知难而退。但夏可儿却阴魂不散。那幅捐给学校的画,竟被她高价买了下来。 “你到底想干嘛?”我实在是搞不懂这女人。 “你的手,应该拿画笔,而不是柳叶刀!”她望着我,笑。 我厌恶地瞪了她一眼。什么也不懂的女人。 我想把那幅画要回来,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没想到她也参加了乍得医疗救援队,整个医疗队只有我和她是中国人。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那样纤弱的一个小姑娘不怕脏不怕累甚至不惧生死。听队长说起,医疗队的过半物资都是夏可儿家捐赠的。在乍得的那段时间里,我对这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的态度,慢慢有所改观。 “你笑起来真好看!”她赞叹道。“你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对吗?” 我扔给她一个又冷又硬的背影。 我救她,不过是出于能本能反应。耳边都是尖锐的枪炮声,凄厉的哭喊声,疼痛过后,什么也感知不到。我以为自己要客死在异国他乡的乍得,那一刻心里满满涌动的都是后悔、后怕。我后悔,害怕得不行。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我还没有告诉她,我爱她,很爱、很爱。如果我死了,便再也不能相见,再也不能相守,再也不能彼此思念。 我还没有好好地爱她。 幸好,医疗队没有放弃我,在医疗队的运作下,我辗转回到美国治好了伤,算是死里逃生。回到国内后,又在花城的一家医院做了为期三个月的康复治疗。齐楠全程照顾我。在那段日子里,我除了想她想陈尘,便无事可做。齐楠说,你要是真的无聊就画画吧!我拿起了笔开始画画。我画万宁。记忆中的万宁!幻想中的万宁!我发现自己的艺术才华丝毫不逊色于陈尘!有些才艺,是与生俱来的。他会的,我也会。 那天,我去了美院,走过他曾走过的湖畔花径。神情欢快迎面而来的白衣女孩脆生生地叫了一声,“陈尘!!”我愣了愣,随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顶着陈尘的名字,替他完成了学业。 没有人发现我是陈尘,除了一开始就知我动机不纯的齐楠。 但是,万宁却一眼就认出了我。她从来没有错认过我和他。 那个沉闷的夏日,我们交付了彼此。 当我的生命消融在她体内时,我才明白,我有多爱她。 那种爱,可以跨越生死。 无论在小红楼,还是在落云小院,我都以为自己找到寄托彼此生命及爱情的乌托邦。不大不小的一个庭院,是我给她的家。可到头来,她还是弃我而去。 “我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我喝得烂醉,问齐楠。 我们之间为何会走到这种地步? 齐楠笑道,“因为你太优秀,你身边那些花花草草莺莺燕燕,让她毫无安全感!你有没有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被她抓了个现行?别说是她,换作我也要吓得转身就逃。” 是我把她吓跑了? 三舅公并不属意于她,他希望陈萧两家联姻,那样一来,他的万贯家产也不至于落在别姓人手里。 三舅公老了,他思考问题的原则还是很老派的。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拒绝了他塞给我的女人。 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了选择和拒绝的能力。我再不是当年那个茫然不知所措,会为了区区十万块出卖自己的小男孩。 我再不会为了金钱放弃心中最爱了。 从雾山回来,我彻底找不到她,好像人间蒸发一样。 她总是这样!她喜欢玩这样的游戏,我陪她玩就是了。从花城到s城,我一次次地失去她,一次次地把她寻回来。幸福总是短暂的,这次她走得很彻底。她的随身物品全部在我这里,连身份证都在我这里。她能去哪里? 我没有办法,她既然不肯出来见我,我只好硬着头皮去她办公室堵她。我没有见着想见的人,却在地库碰上了夏可儿。 第206章 陈烟日记18 故人重逢。 我无话可说,只是被她死死抱住,我有些难过。她大概以为我死在乍得了。又哭又笑的,像个疯子。我在想,要怎么安慰她。却无可奈何,时光一晃过去了那么多年,我早不是当初那个我了。面对那张满是泪水的脸,我无言以对。当那辆车飞速驶过时,我只得拉着她离开。透过车窗望见那双哀戚的眼睛,那幽怨的目光向我投来时,我的心都碎了。 眼睁睁地望着她远去,消失在远方。 那几天,我心情都低落到了极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日行尸走肉一般。我知道她有时候会去她单位附近的seven酒吧消磨时间,在那一堆五颜六色的便签里,我一眼便看到她写的字。字如其人,她还是那个令人心碎的万宁。 “一执一念一浮生,一悲一喜一枉然。” 我把那张便签扯了下来,拿在手心里。便签上有淡淡的水渍,也许是她的泪水。写下这样诗句的人,内心深处该有多么绝望。 “老板,有水吗?给我一杯冰水!” 我站在离门不远的便签墙边,她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带着凛冽的夜色和寒意。我站在红蓝交错的灯光下,看着她,那张红艳若桃李的脸好似火烧。 “阿宁!”我一把扶住她,她抬眸看我,眸色氤氲。我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你怎么啦?” “陈烟,你去哪里了?”她搂着我的脖子迷迷蒙蒙地问,满脸委屈,满心哀伤,满眼泪水。 我抱着她进了酒吧边上的宾馆,她浑身滚烫柔若无骨。我把她放在那张雪白的大床上,倒了一杯水给她,她靠在我身上,大口大口地吞着水。清冽的水流入她纤细的颈脖。 自她离开的日子里,我没有一天能安稳地睡上一觉。 看着那张脸,听着她的心跳,我的心渐渐沉寂下来。 宁宁、宁宁…… 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开? 你为什么总皱着眉? 你为什么总不快乐? 我抑制不住内心汹涌的冲动,亲吻着她柔软的唇瓣,亲吻着她眼角咸涩的泪水,亲吻着她纤细的颈脖,亲吻着她雪白的身体……我吞下她的悲哀,饮下她的恨意,恨不能将她的肉体揉碎消融在我的灵魂里。 我如此爱你,你为什么不愿意成全我这份卑微的爱情? 我说过,我要代替陈尘,竭尽全力,全身心地爱你。 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我会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看你想看的风景。 我会给你无上的快乐…… 那个晚上,我很快乐。肉体和灵魂都在唱歌。 她紧紧地抱着我给了最热切的回应。她的心,还在我这里,依然为我跳动。 我温柔地亲吻着她的眉眼,挂着脖子上的那枚玉坠打在她的脸上。她猛地睁开眼睛,漂亮的眼睛里流荡着朦胧的春色,“陈烟……”她呢喃细语。搂着我的脖子,轻叹道,“你还在哦,我不是在做梦。”她瞌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淡淡扫过清冷的夜色。 你没有在做梦。 我切切实实地在你身边陪你度过漫漫长夜。 事后,我冲了个凉。望着镜中自己模模糊糊的脸,心中凄凄凉凉。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取了热毛巾,擦拭掉她脸上身上黏糊糊的汗水。她睡得极沉。我躺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望着那张我日思夜想的脸,慢慢睡了过去。 六点半左右,我的生物钟很准点叫醒了我。 我穿衣起床,下了楼。曙光正浓,天光渐炽。报业大厦附近有一家花店,老板娘是我之前的客户,她在我这订了一批画。我知道她六点半准点开店门,因为花苗场一大早就会给她送来一车最娇艳欲滴的鲜花。 果然,我开车赶到时缘花店时,年近三十的老板娘苏菲正招呼人将那一丛丛鲜花搬下大卡车。见到我她吃了好大一惊。 “陈生,怎么这样早?”苏菲围着件紫罗兰色的围裙,头发蓬乱,眼底乌青,一看就知睡眠不足。 “我刚好在附近,难得光顾你的生意。”我笑,“能不能帮我包一束花,我赶时间。” “是要送给心上人的吗?哈哈,这么一大早来买花,自然是送给最在意的姑娘。”苏菲取笑道。 我在那一片花海中逡巡,曙色愈浓,淡淡的霞光照耀在那蓬雪白娇艳的玫瑰花上,如此美丽动人。 “就这白色玫瑰吧!” “你确定吗?女孩子多半喜欢红玫瑰。”苏菲手上戴着胶质手套,从竹筐中抽出一大簇雪白的玫瑰花,坐在花店门前的椅子上一枝一枝地修剪着。 “她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我靠在车前,掏出烟和火机,点燃烟,望着那天边红如血灿若金的霞光,默默地抽着烟。 “你有心事哦!”苏菲举着一条柔弱美丽的花枝。 “苏菲姐。”我盯着面前袅袅娜娜的青烟,叹息如烟,“也许,是我不够好,她才像这眼前的轻烟,看得到,却摸不着。她永远像一团迷雾,让我伤神费力难过又伤心。” “因为你爱她,才会难过才会伤心啊!如果不爱谈何伤心?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苏菲将修剪好的花枝用粉色的纸包扎好递到我手里,目光莹莹地道:“爱情就是这样,你享受了它的美好,就要承担它的痛苦!” “这红红的小果子……是什么?”我指着雪白的花簇中星星点点的红色小果子,煞是好看。 “冬青树的果子,代表希望,寓意生命的延续。红果白花,男才女貌,正是绝配。”她理了理那红得透亮如玛瑙般的小果子。“去吧,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那女人嫣然一笑。 “谢谢你苏菲姐!你也是呢,要幸福哦!这花多少钱?”我看着花,又看看那女人,满心温柔。 苏菲摆摆手,笑得极灿烂,“你那么早来照顾我的生意,我都快感动死了。谈什么钱?俗不俗?得空带你那位小姑娘来店里坐坐。” “那怎么行?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我不能白拿你的花!”我掏出钱包执意要付钱给她,抢夺之间,钱包掉在地上。 苏菲捡起钱包,看着钱包夹上万宁的小像。 “这姑娘真漂亮……怪不得……”苏菲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抽了一张簇新的百元钞票,把钱包还给我。 “花钱我收了。”苏菲扬了扬那张纸币。 我道了谢,捧着花,开车离去。不知她醒了没有? 我将车停在宾馆楼下,捧着花欢欢喜喜上了楼,电梯里接到萧辰的电话,“怎么啦?这么一大早打电话?” “三舅公……不行了……你赶紧的来云雾山庄一趟……”萧辰沙哑着声音道。 我靠在电梯壁上,手指发冷。捧着花进了房间,她还未醒,睡得极沉,像个孩子。淡青色的天光落在那张略苍白的脸上,实在令人心疼。 我把花放在床头柜上,掏出便签纸,想着写些什么,思量片刻,又作罢。把脖子上的平安扣取下压在纸上,倒了杯热水放凉。坐在床边,俯身,轻轻亲吻过她雪白的额头。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指,慵懒一笑。把我的手掌压在脸畔。 “阿宁……”我定定地望着沉睡的她,“我要回清城一趟,三舅公他不行了。那边的事处理完,我很快回来。” 她没有说话,依然闭目沉睡。 我帮她拉好被子,转身离去。 清晨的天光照耀在车玻璃上,清清亮亮,迷了人的眼。 第207章 房 果然,很近很近。 坐地铁到水云间,前后左右不过花了十五分钟。 贵就贵点吧!这么高档的小区,人家租这么贵也是理所当然。钥匙上有门禁卡,我刷卡进了小区,直接坐电梯去了808。 门是虚掩着的,我推门而入。一个系着黑色围裙脸色白净年纪四十上下的女人正在清扫着厨房。 “阿姨,您哪位啊?” 我站在大厅里,不解地问。 厨房和大厅是相通的,半开放式厨房。窗明几净,天光灿烂。 “您是万小姐,对吧!我是这的管家,叫我兰姐就行。卫生我都搞好了,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我清洁的?”那女人手下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做家务的一把好手。 “管家?我没请管家啊!”我到处看看,主卧添了张新沙发,露台上多了一张小圆桌,边上放着两张白色椅子。 大床上铺着干净的被子,淡淡绿色的被面上绽放着一朵硕大的牡丹花,又红又大,艳俗到家。手工刺绣,绣工却是极高超精致的。和那床单,枕套都是一整套的。 “都是新置办的,我亲自洗好晒干的。被子也是晒过的,这样晚上睡觉才暖和。厉先生交待过了,被子隔天就要换洗晾晒。” “哪个厉先生?”我茫然,手指拂过那朵怒放的牡丹花,指腹摩挲着那花瓣和花蕊。 兰姐笑笑,“万小姐,我这里差不多忙完了,您看看您哪里不满意的……” “很干净,我很满意,您辛苦了。”我将那兰姐送到门边。”那个费用……“我吞吞吐吐,老子有手有脚,哪个王八蛋这么多管闲事给我叫什么管家? “邵先生已经支付过了,那我走先。”兰姐笑眯眯地走了。 如此好心的,邵先生? 我关上门,走到阳台。阳台上摆了数盆绿植,却没有一盆花。 漫不经心地转到书房,一眼便望着墙上挂着一幅画,一红衣和尚站在茫茫大雪中,如此孤独,如此寂寞。那眼神空洞得像一汪湖水,一眼望不到底。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看到那幅画,我心中陡然清明。 厉尘扬。 邵瞳。 邵瞳是厉尘扬的助理。 这房子真正的主人,也许另有其人。 我端了张椅子,爬到高处,将那幅画摘下来。 盘腿坐在那沙发里,抱着那幅画细细打量。 清秀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哀愁,纤长的身影投在煞白的雪地上。 那年冬天,青萝湾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雪。厚厚的雪铺满了整个村庄,白茫茫一片望不见底的哀愁。我坐在炕上,趴在窗玻璃前,看外面絮絮下着的雪。 阿婆端着一碟烤得喷香的板栗走了进来,“阿来他们在外面堆雪人,你要不要出去玩?”我摇头,怏怏地摊开膝盖上的《红楼梦》闷闷地看着。阿婆将金黄的栗子剥了出来,放在碟子里,“吃栗子吧!” “阿婆,哪来的栗子呀?”栗子清甜,金黄灿烂。 “小烟送来的,他在外面呢!那孩子害羞,不肯进来!”阿婆走到门边,掀开布帘子。 陈烟戴着顶红色针织帽子围着同样鲜红的围巾,站在屋檐下,玉白的小脸藏在红色的围巾里,眼睛闪闪发亮。 我趿着鞋子跑了出去,把他拉了进来,“你不冷吗?” 炕下烧着热气腾腾的炉子,我爬上炕,抱起那只锃亮的黄铜暖手炉。 阿婆端了两碗热腾腾雪白白的豆腐花进来,放在炕上的小方桌上。 “趁热吃,看够不够甜,不甜的话再加勺糖。”阿婆把一罐绵砂糖也放在桌上,“小烟,阿婆给你再添一勺糖。” “谢谢阿婆。”那白白净净的小男孩腼腆地接过那只白瓷碗。 “跟阿婆客气什么?坐宁宁边上去,炕上暖和。”阿婆笑道。 那小男孩扭扭捏捏地脱了鞋子坐在炕沿边,阿婆拿了双拖鞋给他,将他那双湿湿的鞋子放在火炉边烘烤着。 陈烟坐在方桌对面,埋头吃豆腐花,乌黑的头发垂落下来,覆盖住墨羽一般的眼睫。 “今天在阿婆这里吃晚饭,阿婆做栗子烧鸡给你们吃。”阿婆起身掀帘而去。 我一边翻着手边的书,一边吃着那甜甜的豆腐花。 “你在看什么书?”陈烟放下汤匙,拿起那本书,念着:“贾宝玉:‘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若有心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个癞头人吞了去,变个大王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 我探身抢过他手里的书,把书塞在枕头下。 “人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没了,还会变成什么大王八?”陈烟嗤笑不已。 “他只是那么一说,你还揪着不放,黛玉死了宝玉都伤心死了。”我叹息如烟。 “我要死了,你会不会伤心?”那小小的孩子问。 “说什么呀?你怎么会死?”我拿起手上的汤匙,在他头上刨了两下。气得不行。 他抱着头,看着我,笑得如此好看。 “那我要死了,你会不会伤心?”我梗着脖子问。 “你要是死了,我就出家当和尚去。”他咬着汤匙,顿了顿,改口道:“或者跟黄阿蛮做个道士,流浪四方也说不定!” “呸呸呸!再乱说话、再乱说话!”我揪着他的胳膊,用力拧,再用力。 他吃痛不已,哀哀地叫着,好夸张好夸张。 我捧腹大笑。 年少不知愁滋味。 窗外雪花绵绵地下着。 …… “睡得挺香啊,养精蓄锐,明天要勇夺头魁吗?” 我猛地惊醒,蜷在沙发里睡着了,怀里仍抱着那幅画。 厉尘扬俯身看着我,指了指嘴角。 我忙擦干净嘴角的口水。 “笑得那么开心!梦里捡到金元宝啦!”厉尘扬坐在沙发扶手上,拿过我手里的那幅画。“我怎么看也看不出这画有什么好,你这么当宝!” “关你什么事?”我抢过那幅画,拖着椅子进卧室。 厉尘扬靠在门边,看着我一脚踩在椅子坐垫上一脚踩在靠背上,费力地将那画框往墙上挂去。 “挂一个和尚在卧室,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走了过来,拿过画,挂在墙上。 他站在画前,定定地看了又看。 “我还是看不出有什么玄机。”那人自言自语,摇头晃脑。 “出去啊,谁让你进来的?”我把他推出去,“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又没锁门……”厉尘扬被我推着往门外走。 “谁说我没锁门?出去,你快出去!”我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他却死死地掰住门框。 “哎,你这女人,这是什么待客之道?”他鬼叫鬼叫着。 我把他关在门外,他一下一下地捶着门。 “我是来通知你,明天下午的万米环湖跑,改到2点半了。你行不行啊?” 我拉开门,看着他,“朝令夕改,是你们当领导的作派吗?” “我们非得这样杵在门口说话吗?”厉尘扬从我身后穿过门,溜进了客厅。 他四下瞎转悠,最后竟转进了盥洗室。 “大哥,你到底干嘛啊?”我无语地站在门边看着他。 厉尘扬站在洗脸池边,“那个,浴室的地板有点滑,你冲凉的时候小心点!” “知道了,知道了。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我不耐烦地剜了他一眼。 “记得买一个防滑垫。”他千叮万嘱。 “好。”我不想花太多的精力跟他废话什么,只想他快些离开,然后睡上一觉。 “你下午还有别的安排吗?”厉尘扬问。 “有。”我冷冷淡淡地道,“关起门来,睡上一觉。” 厉尘扬愣了愣,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好吧!叨扰了。” 第208章 鸿门宴 我皮笑肉不笑地送他出门后,回到卧室,拉上窗帘,昏天暗地地睡一觉。五点左右,被电话铃声吵醒。我趴在枕头上慵懒地接了电话,“喂,你好!” “万小姐,我是李悦……”李悦那沉闷的声音远远传来。 “您好,李总啊!”我困得不行,“您……有何指示?” “我想邀请您共进晚餐,不知万小姐肯不肯赏脸?” 我愣了愣,这是啥意思? “晚上七点,鄙人在望江酒楼恭候大驾。您住哪里?我派司机来接……” “不用了不用了!”我忙不迭地道,睡意瞬间消散。“您方便的话,咱们就把那篇专访做完,至于吃饭就不必了吧!” “咱们边吃边聊行吗?在下就敬候大驾。” 挂了电话,坐在床头发了半晌呆。起来冲凉洗浴,换衣服出门。 赶到望江楼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天空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红色晚霞,将整座城市染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天色尚早,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早着呢!闲闲地逛进一家商场,珠宝首饰,漂亮时装,永远是女孩子不能拒绝的诱惑。灯光如雪的珠宝店里,三三两两,一对对一双双的男女趴在橱窗前挑选着精美的首饰。 笑容温婉的导购员妆容精致地迎上来,“您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谢谢,我随便看看。”我淡笑着,目光扫过那些做工精致价格贵到离谱的珠宝钻石。 女导购员笑得怪异,她大概觉得,像我这样一个人逛珠宝店的女孩子是不会舍得掏钱给自己买首饰的。果然如她所料,转了一圈,我便孤身离去。商场里暖气十足,我穿着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子围着围巾,只逛了一小会儿,便热得脊背热汗直流。 走到一家茶饮室前,排队买份冷饮。好半天才轮到我,我正要掏钱埋单,一个女人的声音清朗地叫起来,“万小姐,好巧哦!原来你早到了!”我掉头一看,穿着件淡青色长款风衣的萧忆眉,正从后面快步走来。 “萧小姐。”我微微一笑,“饮咩茶?我请你啊!” “谢谢,我给李总买茶饮。”萧忆眉看着我手上提着花茶,笑道:“原来万小姐也钟意这家的茶饮。” 萧忆眉提了两杯茶饮,与我一道出了商场,往对面的望江楼走去。 望江楼顶楼vip包间,装潢华贵,视野开阔,人迹罕至。整个房间以黑色和白色为主色调,墙壁上挂着数幅名家山水画,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靠窗的方桌上,摆放着鲜花,白烛,白色的台布随风飘扬。空阔的房间,空无一人。 “万小姐,请坐。”萧忆眉涔涔地抬起皓腕看着那闪闪亮亮的腕表,“李生马上就到,您请自便,失陪一下。”说罢,她匆匆离去。 我淡然一笑,将那杯花茶放在桌边。靠在窗边,望着窗外朦胧的暮色。从这里俯瞰,远处的高楼、山峦、湖泊尽收眼底。山河壮美,人类渺小如蚁。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我喃喃道,拂开那飘然若云的窗纱,冷风破窗而来。“这样的景致,还真适合大醉一场。”我抓过桌上的花茶,咬着吸管一口口地喝着。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李悦走了进来,白色毛衣,黑色西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地站在我身后。 “李总。”我猛地回头,风扬起我的长发。我拂开头发,尴尬地看着他。 “阿宁小姐,也喜欢古诗词?”李悦站在窗前,手按在窗台上,吹着凉风。 我背靠在窗前,拂开乱发,咬着吸管,喝了口已经冷掉了的花茶,以此化解那没由来的尴尬。桌上只有一枝花枝状的烛台,一只白色瓷瓶里插着一枝鲜红的玫瑰花。别无他物。说是要请我吃饭,顺便聊聊,这是要请我喝西北风? “说不上喜欢,一时感慨罢了。”我又吸了口茶,发出空阔的哧溜声。 “在下有幸拜读过阿宁小姐的诗作……”李悦望着窗外的夜色,嘴角一扬,笑道:“阿宁小姐真是秀外慧中,只可惜我一介粗人,欣赏不来您的才情。” 我斜视着他,淡笑着,“您是业界翘楚,上市公司大老板,不必欣赏我这不入流的才情。”我转身坐到桌边,从包包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笔记本里夹着一张a4打印纸,纸上是我列的采访提纲。 “阿宁小姐不必如此谦虚。”李悦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他拿过那张纸,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非工作时间,不谈工作。”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份提纲收入口袋中,“可是,不日我将入藏,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我合上笔记本,将手上的一支钢笔旋转得飞快。“我知,您有您的难处。我本不愿意强人所难,既然如此,那还是算了。告辞!”我收住笔,将笔记本和钢笔扔进包包里,提起手提包,起身便走。 “阿宁小姐!你别走!”李悦见我翻脸无情,立刻跳起来拉住我。那双手是温凉的,陌生的触觉,令我很反感。 我用力甩开他,正想来一番义正言辞的训斥,包间的门却被推开。两个戴着白色厨师帽穿着白色厨师服的男人推着辆银色的小餐车走了过来。 “李总,您订的晚餐,二位请慢用。”年长的大师傅从银色的冰桶里取出那醒好的红酒,倒在两只高脚酒杯中,便退了出去。 鲜红的玫瑰凝露虾球,红艳艳的红酒炖牛肉,白森森的蜗牛汤,还有煎鹅肝,焖鸭腿,乳酪蛋糕……居然是西餐!我目瞪口呆。 “抱歉,李总,我酒量不济,恐怕不能陪您尽兴了……”我站起来。 “你随意便好,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一脸哀怨地看着我。 陪吃陪喝陪聊天我都很在行,罢了罢了,我一屁股坐下来。 烛光映照着那张略显浮胖的脸,他脸色苍白,眼底乌青,像是长期睡眠不足。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下杯,浅浅呷了两口,“让您破费了,这么丰盛。” “你尝尝这个蜗牛汤,岑师傅是从法国高价请来的大师傅,他做的法国菜最为地道。”李悦将一份乳白色的蜗牛汤放在我面前。 “谢谢。”我看着那浓白的汤里飘浮着小小的白白的蜗牛,嘴上道着谢,心里却是极抵触的,我吃不惯这个玩意儿,我那满脸嫌弃的表情已出卖了自己。 “你不喜欢?”他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两眼通红,着魔一般尖叫起来,“你怎么会不喜欢?你不是很喜欢这道汤吗?你明明最喜欢这道汤的!” “放……”我差点骂起来,但看他那个鬼样子,疯癫的不像正常人,我犯不着跟他计较。“你……你弄疼我了。”我柔声道,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指,我指了指那乳白的汤,“你松手,我才能喝啊!”之前,我在精神病医院做过为期半个月的调研,这李悦现在的精神状态,不比那院里的狂躁症犯者好多少。 我舀了一勺汤,喝了一大口,确实,美味得很。我闭眼胡乱地喝着汤,表情变得愉悦起来。果然,美食慰人心。 “虾球,你吃。”他舀了一勺虾球放在我面前的小白瓷碟中。 “这个不行。”我摇头拒绝,“我对虾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