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软娇娇超好孕,被绝嗣暴君逼嫁纪青梧》 第1章 生子任务完成,出逃! 军营大帐。 帐外寒风呼啸,里边却有难寻的春色。 纪青梧吸着气靠近榻边,她的手颤抖着,解开身下男子的银色铠甲,外袍,里衣,还有亵裤。 男子的寒眸厉色,似要把她射穿在当场。 她拿了块巾帛,遮住他的眼,才敢跨坐在他腰间,腰肢颤颤巍巍地去寻那处。 帐中身影交叠。 纪青梧忍着身体疼痛,磨磨蹭蹭地动,像是受刑一般。 她异常懊悔,怎么没给自己也来一包阴阳和合散。 ..... 纪青梧是穿越者,为了医治当代医学无法治愈的罕见病症,和一个名叫“花生”的生子系统做了交易。 系统给了她两年时间,要她穿越到大梁国,攻略定北大将军,并为他绵延子嗣。 只是,纪青梧一开始搞错了攻略对象,对另一位将军献错了殷勤。可在得知人物出错时,所剩时间已不多。 于是,她用了点儿“特别手段”,强上了定北大将军后,纪青梧就躲起来了。 一晃儿,九月余过去。 在破旧的营帐中。 刚生产过后的纪青梧,面色惨淡,身边还放着两个襁褓中安睡的婴孩儿。 “花生,请问我的任务是否完成?” 【恭喜宿主,生子任务已完成,这就为您肃清身体积弊,恢复健康。】 一片奇异的金光,自她身上扫过。 她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容光大盛。 现如今,宿疾已除,生产后带来的身体损伤也一并得到了修复。 纪青梧第一次感受到畅快的呼吸是何滋味。 她眼神清亮,迫不及待地道:“既然我已经完成生子的任务,我这就收拾东西离开军营。” 【提示宿主,你走后孩子将无人照顾,会整夜啼哭,长大后要面对继母不慈,刁人带坏......】 听着系统添油加醋的可怜描述,纪青梧蹙着眉打断。 “孩子爹难不成是个死的?再者,你当初也没说需要售后。” 【话虽如此,但按照情理来说......】 这个时候开始讲情面了? 之前给她的小命倒计时的时候,可是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 纪青梧摆手拒绝,提醒道:“我们签过协议,生完之后我就是自由身。” 系统还没有遇到过生下双生子后,马上就要“辞职”走人的。 不过,这位外表娇弱的宿主,是用药毒翻了整个军营,强势推倒了定北大将军,才怀上孩子。 两人根本没有感情。 纪青梧扶着腰肢,慢慢坐起身道:“我最大的让步,就是可以带走女儿,一人养一个很公平。” 最终,系统默许她的提议,并在智脑中更新完善了相应条款。 纪青梧的目光落在粉蓝色锦缎中的男婴,用指尖轻柔地点了点他的额头。 “小家伙,好男儿志在四方,好女儿也要游遍天下,娘亲带着妹妹先走一步。” 她将一直挂在胸口处的双鲤玉佩,拆下半个来,小心地塞进婴儿的被子中。 江湖浩远,她想用健康的身体,亲自去见一见。 于是纪青梧豪情满怀地带着一只小崽儿,开始了新的征途! 但好景不长。 甚至没长过三天...... 纪青梧就发现,外头的世道不如自己想的那般美好。 这个世道,正是一个藩镇割据群雄逐鹿的乱世,谁能最终问鼎,是个未知数。 很多百姓都过着流离失所的苦日子,某些地方说是人吃人都不为过。 纪青梧见了太多难民,她一介柔弱女子,又带着新生的幼儿,找个安生的落脚处才是最要紧的。 因为没有通关文牒,也没有户口文书,她抱着崽,一路从梁国的边境,偷渡到了还算太平的邻国南楚国,才算找到了可以正常生活度日的地方。 这个生子系统也不是一无是处,它专治不孕不育,治疗成功后,可累计积分兑换特殊能力。 在奔逃的路上,一位四十多岁的村妇好心收留纪青梧娘俩几日,纪青梧为了表示感激,治好了这个村妇多年不孕的毛病。 这只是基础的不孕之症,纪青梧可以得到100积分,她立马兑换了易容之术。 纪青梧这张脸,虽不是绝色,但就像一支沾着露珠的夏荷,也是这世间难寻的清新亮眼,加之生产后愈发柔软婀娜的身段,怕是会被歹人盯上。 在南楚国的边陲小镇。 纪青梧开了一家医馆,为了不惹眼,她每日都会易容掩盖真实的容貌。 这日子闲散自在,赚些养娃娃的银钱,倒也不难。 她只盼着这乱世赶快安定,再重启游览计划。 不知不觉,四年过去。 纪青梧正在理药材,手里拿着亲自上山采的杜仲皮,正拿着刨子刨粗皮。 她穿着青白色的褂子,易容后的皮肤黑黢黢,眉毛又粗又浓,五官扁平,这张脸唯一还算出众的,就是一双黑亮的眼珠。 “五大夫!” 纪青梧用“纪五”这个名字在此地行走,因而当地人都称呼她一声五大夫。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匆匆地走进医馆。 纪青梧一抬眼,瞧见妇人愁苦的面容,就知道又是多年求子无门的。 夫人刚见了她的面,就要跪下拜她:“五大夫,我是丹山县特地来寻你看病的。” 丹山县到此地有一百余里路,纪青梧打量着对方的神色,脸润唇朱,并不像赶路人风餐露宿的模样。 她止住对方要下跪的动作,语气和缓地道:“夫人先坐,喝口茶慢慢说。” “纪大夫,求你帮帮我,我和当家的成婚也有六七年了,但我这肚皮就是不争气,人家三年抱俩,现在孩子满地跑,我这心里又恨又急。” 纪青梧耐心听她诉说这么多年的不容易。 “有时候越着急反而越适得其反,夫人,将手放在脉枕上。” 她把手搭上了妇人的手腕,粗犷的眉毛一抖。 “夫人,这月可有来过葵水?” 妇人神色不自然地点头:“葵水自然是每月都来的,我还盼着它不来呢。” 纪青梧把手撤回,卷起袖口,拿起一旁的帕子净了净手。 “请回吧。” “纪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青梧直接道:“你既然不肯对我说实话,我又何必为你看诊。” 妇人站起来叉着腰就大骂:“我没想到你是这么势利眼的大夫,见我打扮穷酸就随便应付我几句,要赶我走,我今天既然来了,你就一定要给我的病看出个缘由来!” 不孕不育的病症,不肯对她说实情的多了,被拆穿破口大骂的也有不少。 纪青梧又重新拿起刨了一半树皮的杜仲,头也不抬地道:“你绝不可能来过葵水,你先天子宫缺失,这辈子都无法生育,我就算医术再高明,也断然不可能无中生有。” 妇人听到她的诊断,却眼睛一亮。 她快步走到窗前,朝外边喊道:“纪大人,这山野大夫倒是有两把刷子!” 纪青梧听到这声纪大人。 心下暗道不好! 第2章 纪家五姑娘,寻回! 纪青梧穿越到此处,只是魂穿。 她借的是一位官家小姐的身体,很巧的是,那位小姐也姓纪,和她相貌相同,但这位纪小姐幼年走失,后被山中的老郎中收养。 若来的人,是纪家人...... 纪青梧心口直跳。 她这个人,若说非要有什么长处,那就是越怕什么,就来什么。女子的第六感,在她身上准的出奇。 就好比说,那夜她把男人绑在床上,虽只成事一回。但当她腰腿酸软地从军帐中走出时,她就知道,孩子一定会怀上。 纪青梧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门口。 医馆大门处为了防风沙和蚊虫,她特地悬挂了一道白色纱帘。 来人伸手拂开帘子,黑色的官靴率先迈进堂屋内,是个身量高挑,侧脸清俊的年轻男人。 那妇人等在门口处,见他进来,恭敬地唤道:“大人。” 纪长霖微微点头。 “不出大人所料,这位五大夫是个能人,我的病症是胎带的不足,和临安城内的神医乐喜诊断的一模一样。” 打眼一看,纪青梧就知道眼前这位大人是个青年才俊,他长相周正,身上的气质也极为清正。 纪长霖先拱手施了一礼:“五大夫,鄙人姓纪,这次来南楚办事途经此地,听当地人对您的医术赞叹有加,便想请您为家中亲人诊治一番。” 纪青梧心内忐忑,但面上还算镇定。 她看了一眼那妇人装扮的女子,故意冷淡地道:“既是如此,大人何必试探,只是南楚和临安城相距万里,路途遥远,我这个人最不愿折腾。” 他再细细从上到下看了看纪青梧,这个女大夫虽貌不惊人,但气质温软,尤其是那把娇柔的嗓子,还有素锦衣裳下遮不住的婀娜腰身。 只不过,她此时手指搅紧,一看就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像是藏了不少秘密。 纪长霖心下生疑,接着道:“五大夫,南楚毕竟是蛮荒之地,刚听你口音,应该也是临安人,现下新帝已登基三载,临安城百姓皆生活安乐,何不就此回到故里。” 大梁国国君荒淫无道,在她穿越而来时就是倾颓之势。 现在,入主临安城的是北黎新帝。 这消息,纪青梧没有刻意关注,但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位新帝如何英勇无双。 率八都兵渡江,偷袭敌军,在敌营斩杀首领,又是如何雷霆手段处置了乱臣和余孽。 纪长霖见她正在思考,继续鼓动道:“凭借你的这手医术,在临安立足营生定然没有问题,如若需要帮忙的地方,纪家铺面多,可低价租给你,也可派人手帮你打点一二。” 开口就要给她送这么大的好处。 到底纪家是谁不孕? 纪青梧捏着自己的小指,语气柔软地道:“纪大人,也许人人都爱都城的繁华,可我就愿意在边陲小镇的独特风光。” 纪长霖挑起眉,走到她对面处坐下。 他早就不动声色地将这间医馆打量了个彻底,他看到桌角处摆放着一本画册,那是专门给幼童启蒙的读物。 这大夫家中应是有三四岁的幼童。 他询问道:“哦?你孩儿的前程,你也不管不顾了吗?” 纪青梧颜面一僵,他竟然看出了自己有孩子。 但此刻女儿并未待在她的医馆。 她初来此地,忙于生计,便寻了一个靠得住的人家。 白日里,把宝贝闺女啾啾送去寄养,她在医馆忙碌,晚上再接回来与她同住。 纪长霖随手拿起桌上的那本画册,翻了几页,悠悠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小小画册不足以做启蒙之书,还是要请个正经师傅才是。” 纪青梧喉咙发干,她舔了舔唇,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如果要说在南楚有什么不好之处,那就是她的啾啾已经四岁,正是需要送去学堂开蒙的年纪。 只是,此地的百姓先要顾着活命吃饱饭,孩子的教养问题,自然要落在后边。 纪青梧一直希望给啾啾寻一个好夫子,至少让她懂得更多安身立命的道理。 纪长霖见她神色松动,接着道:“纪某猜测,夫人的幼子应正是需要引导读书的年纪,不如和我们一同返还临安城,也好和家人团聚。” 乍一听“家人”二字。 纪青梧脑子不知怎的,先冒出那个男人的脸来。 她使劲儿晃了晃头,抬眼就见纪长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纪青梧的额头忍不住冒汗,她拿起桌上的麻布擦了擦额头,露出白的晃眼的手腕。 纪长霖看着那麻布上染上了一片棕色,他凑近了少许,弯了弯唇道:“五大夫,为何不敢以真容示人?” 这人是狐狸转世成精了吧! 纪青梧的秘密,一个一个在他面前瓦解。 她眼中带着恼意:“大人,民妇就是喜爱此妆容打扮,难不成还犯法了吗?” “自然不犯法。” 两国边境的镇上,多的是逃荒来的人,因此,也多半是流民。 纪长霖一转温和的语气,严肃道:“但是,你和孩子可有户口文书?在此地居住是否合法?没有文书的人,要被驱逐出边境,还要受黥刑。” 黥刑就是要在裸露的皮肤刻字,这如何使得。 这是在威胁她了! 纪青梧人瞧着柔柔弱弱,那是没有惹到她。 她猛地拍了下桌子。 那四四方方的檀木桌子,应力而散,木头碎屑在空中飞舞。 没想到她的力气如此之大,竟能单手震碎木桌,纪长霖惊讶地后退几步。 原先看病的妇人灵活地挡在他身前,看样子是他的护卫,斥责道:“大胆刁妇,竟敢对北黎的使臣不敬!” 纪青梧冷哼一声,他的身份是北黎使臣,怪不得能言善道,心细如发。 她瞪着面前的两人,一丝害怕也无。 这些年,她每每治好了病患,就会去系统兑换技能,她换的大都是防身技,单凭力气,他们二人加在一起,也是比不过她的。 正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 门帘子后边钻出一个小人儿。 年纪看样子有三四岁,步伐却走得极为稳当。 小姑娘小脸肉嘟嘟的,是个天生的笑脸,手里捧着什么东西,迈着小短腿,直接往纪青梧的方向奔来。 纪青梧拼命给女儿使眼色。 “阿娘!” 只听一声极为响亮的呼唤。 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崽。 第3章 天子脚下凤凰宫,归家! 纪青梧无奈地看着圆滚滚的小闺女一路小跑到自己身前。 小姑娘双手捧着自己新摘的果子,浑圆的眼睛里都是心爱娘亲的影子。 奶声奶气地道:“阿娘,给你的,我摘的果果!” 其余两人的视线也被她吸引了去,这孩子模样娇憨可爱,而且还很懂事。 只是,纪长霖看着看着,就变了脸色。 他喃喃自语道:“太像了,真是太像了。” 闻言,纪青梧后背一僵。 她揉揉孩子的小脑袋,柔声催促道:“啾啾乖,娘待会儿吃,你去里边的榻子上,先自己玩会儿。” 名唤啾啾的小丫头,一点儿不怕生。 她把果子揣到自己挎着的小布兜,小手揪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红绳,边玩边朝着里边走。 纪长霖看着红绳下方,垂坠着的玉石,目露精光。 这不就是...... 纪长霖在心内估摸着这小妇人的年岁,他压抑激动的心情。 尽量语气如常地问道:“这孩子可是你亲生?” 纪青梧警惕地望着他,乌黑的瞳仁滴溜溜转动的样子,就是方才那小孩儿的大人翻版。 这还问什么问?! 只见刚才还威胁她的使臣大人,眼里顿时浮现泪光。 “小五,跟大哥回家!” 纪青梧饶是做了心理准备,也被纪长霖这声“大哥”给镇住了。 直到纪青梧抱着闺女,坐在回北黎的马车上,她犹在恍惚之中。 啾啾倒是适应能力强,已经在娘亲怀中睡得香甜。 她易了容,但怎奈何,生了个迷你版的自己,被纪家的长子纪长霖机敏地一眼看穿,她就是家中少时走失的幼妹。 她撩起马车窗的帘子,之前假装找她看病的女子已经褪去村野妇人的打扮,此刻换上了一身干练的戎装,正骑着马在车队后方行进。 纪青梧猜测的没错,她是纪长霖此次出使南楚的护卫。 这时,纪长霖掀开马车厚实的帘布,弯腰进来。 见他露面,纪青梧张嘴就道:“我不是——” “你就是我们纪家的五姑娘,就是我的胞妹!” 纪长霖神色极为坚定。 他方才在另一驾马车上,已修书一封,给纪家寄出家信。 方才,纪长霖几乎一眼就认出那孩子的长相和五妹妹极为相似。 但最重要的证据是——孩子身上用红绳挂着的玉坠。 那原本是一对和鲤佩。 纪夫人怀着纪青梧时,做了一个胎梦,梦到两条锦鲤嬉戏,觉得是个好兆头,便命人取了昆仑暖玉打造了这对玉坠,两条一模一样的锦鲤头尾相接合在一起。 只是现在只有一条,但也足以确认纪青梧的身份。 纪长霖看着走失多年的妹妹,感慨良多。 没想到再见,那如珠似玉的小丫头已经为人母。 他看着她画着比自己还要浓的眉毛,问道:“五妹,好好的姑娘家,为何要做如此装扮?” 纪青梧垂下眼睫,柔柔地回道:“女子在外行医,多有不便,而且这幅样子更能让人信服我是个好医者。” 纪长霖觉得她这些年过得苦楚,自己这话戳到了她的伤心处,便不再多问。 纪青梧看着马车上颤动的车帘。 既然回临安城已成定局,她往好处想了想。 纪家是北黎新帝登基前的肱骨之臣,在都城很有名望,有这样钟鸣鼎食的外祖之家,起码女儿啾啾以后的前程不成问题。 只是! 她当初在北地军营,给定北大将军赵明琰下了猛药,折辱他一夜。 如今战事已平,他定会被嘉奖加封,说不定就在都城定居。 若是不小心见了面...... 纪青梧想到男人冷硬的模样,就觉得后脖子发凉,她绝对不能败露身份。 一连赶了十几日的路。 马车终于到了临安都城。 “小五,就快到家了。” 纪长霖不觉得疲倦,这次寻回了幼妹,想着要和家人团聚,心神激动的很。 纪青梧从马车帘子的缝隙向外看,只见城门高耸恢弘,气势磅礴。 顺着她的视线,纪长霖笑着道:“这就是天子脚下的凤凰宫,陛下登基后就住在此处。” 纪青梧从未来过临安城,她自打穿越便是在深山老林里,为了追随攻略对象,她一路追到了边关军营。 四年的时间,战火已灭。 最终问鼎九五之尊的人,已经入主都城。 北黎新帝的宫殿并未重新建造,只是在前朝之基上稍微修缮,可见这位君王不喜奢华淫逸,更重民生疾苦。 就连她在南楚,也知道当今圣上治下有方,国库充裕,百姓安居乐业。 临安现已经是一副繁华如梦的景象。 纪青梧看着这锦绣无边的场景,被迷了眼。 怀中的小丫头睡饱了,揉揉眼睛,就熟络地爬上了纪长霖的大腿。 “啾啾,要看!” 被小团子甜甜的一声“舅舅”冲昏头脑,纪长霖也不顾在皇城根下的礼法,偷偷掀起帘子的一脚。 “好,舅舅带你看。” 纪青梧之前跟他解释过一次,女儿的乳名叫啾啾,她这是在唤自己,而不是叫他舅舅。 可纪长霖根本不信她这个当娘亲的话。 直到一直跟在车队后边的女侍卫兰陵,骑着大马挡住他们的视线。 提醒道:“大人,于理不合。” 路过皇宫的车马要避忌,不可掀开车帘打量宫中大门口的布防。 纪长霖和啾啾同时垮下了脸,一大一小,看着模样倒是有点儿相似。 纪青梧抿了抿唇,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 等车队快到纪府。 许是近乡情更怯,许是一路上纪长霖给了她作为兄长的安全感,纪青梧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上辈子因为患上了罕见病,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孤儿院,她没有见过父母,更没有兄弟姐妹。 但在这一世,她不仅有了最亲的血脉,就连那个自己最想要的家,也离她很近了,就隔着几条街。 纪府女眷已经早早等在了门口。 现在天热,她们已等了快一个时辰。 人群里,有一女子身量高挑,相貌显眼,丹凤眼中写满了不耐烦。 “大家何必都在门口等着,等马车到了,下人来通传一声不就得了。” 这时,小厮飞快地跑到众人面前。 气喘吁吁地喊着:“回来了!大公子的车马已进城了!” 第4章 母女叙话,夫婿是谁? 纪青梧的生母大夫人乔氏眼睛亮了亮。 进城了,那就离家门不远了。 方才,等得不耐烦抱怨几句的人,正是纪府二房的嫡女纪青媛。 二房夫人吴氏对着身边的婢女吩咐道:“茯苓,去给三小姐取一把伞来。”又拍了拍纪青媛的手,安抚着:“你大伯母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了,我们才来半刻,且等着吧。” 纪青媛挽着吴氏的手,撒娇道:“还是娘对我好,女儿皮肤娇嫩,可经不住这烈日的暴晒。” 可府中女眷都在晒着,就纪青媛独独撑起一把伞。 大房夫人乔氏瞥了这对母女一眼,又把目光转回。 她没心思和这对母女计较,望眼欲穿地道:“怎么还不到,不是说已经进城了吗?” 乔氏年逾四十,她在日头底下等的时间最长,几乎是天一亮,她就忙不迭地来府门口等着。 “夫人,您别急。” 李嬷嬷劝慰着,忽然看到一列人马,她欣喜地指着不远处。 “来了来了!” 随着一阵马蹄声渐行渐近,车马缓缓停稳。 纪长霖先从马上下来,行礼道:“给母亲和二婶娘问安。”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后,那只掀起帘子的纤纤玉手上。 乔氏平日里矜持端庄,礼仪严谨,但在此时心急得站不住,她主动迎了过去。 马车中却蹦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团子,直接扑到了乔氏的怀里。 身边的李嬷嬷惊呼一声。 哪儿来的粉团一样的可爱娃娃。 乔氏看见了孩子的模样,还有她胸前配着的玉佩,瞬间不能自持,哭成了个泪人,把孩子紧紧搂在怀中,整个人像是要哭碎了。 “娘的小五,娘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娘的心肝......” 马车上那只挽着帘子的手,轻轻一抬。 从里边又出来一个眉眼清丽,气质温软的年轻姑娘。 纪青梧还是没有以真面目示人,但她考虑到回家认亲,还是不能易容的太过,所以她照着自己原来的样貌,还原了七八分。 进城后,她心中一直坠着一口气,不知道纪家是否会真的接纳她和孩子。 可她和乔氏的目光碰上,心中不由得一颤。 面前的妇人挽着盘桓髻,一身墨绿色勾着金边的华美锦缎衣衫,怀中抱着啾啾,满脸都是泪痕,那双眸中的情绪交杂,但不难看出,装满了疼惜和懊悔。 纪青梧不知为何,眼底也涌现了湿意。 看到面前的人,乔氏瞬间恢复了错乱的神志。 虽然怀中这孩子和小五幼年时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年岁上对不上。 眼前的这个姑娘,才是她的小五! 乔氏想张口唤她,但泪水唰得一下子,又涌了出来,身边的李嬷嬷赶紧扶住她。 “大夫人,您这样会吓到孩子的。” 纪长霖伸手出去,扶着纪青梧下马车。 她薄施粉黛,秀眉如柳弯,双眸盈盈含笑。 纪青梧换上了纪长霖专门命兰陵去镇上采买的衣饰,身穿淡绿色寒烟纱长裙,袖口上绣着浅粉色菡萏,一片清新自然之色。 衣裙虽比不得纪家女眷们华丽,但胜在精致有意境。 这时,一阵风起,吹动她的裙摆,飘廖的裙纱变得裹身,显出玲珑有致的身姿。 “五小姐好像荷花仙子。”不知道是哪个小婢女痴痴地感叹了一句。 乔氏已经用帕子擦去了泪,她看着纪青梧,又怔怔地看了看怀里的小团子。 “你是,这,这又是。” 纪长霖赶紧笑着解释道:“娘,面前的人就是五妹妹,你怀里的是小五的女儿啾啾。” 乔氏大吃一惊,着实愣了一会儿。 因为纪长霖在家信中只说寻到了小五,说她日子过的苦,在边境的小镇上靠着磨树皮卖钱,甚至还学会了单手劈桌子这类杂技...... 却没说,小五已经婚配,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见门口站满了人,围观的人也越聚越多,纪长霖道:“娘,我们先进去坐下,再叙话也不迟。” 乔氏望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女儿,抱着沉甸甸的外孙女,心内终于踏实下来。 她虽喉咙发紧,但语气却坚定如铁。 “对,我们回家。” 话语间,乔氏主动牵起了纪青梧的手。 母女俩的手心都是汗涔涔的,两人皆是一愣。 随后,满府的女眷瞠目结舌地看着一向严厉的大夫人,右手抱着孩子,左手牵着女儿就回了府。 府中的老夫人正在午休,还未起身。 于是众人先回自己屋子,待会儿再一道去寿安堂给老夫人问安。 安居苑中。 小花园花草繁茂,下人们井然有序地做着洒扫和修剪枝叶的活计。 主屋内,啾啾正窝在纪青梧的怀里,小眼睛里边已经没有了光彩,昏昏欲睡。 李嬷嬷轻轻地走近,小声地道:“五小姐,您赶车也累了,我抱着孩子下去好好睡一觉,您和夫人也好说说话。” 乔氏也对纪青梧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李嬷嬷曾经看顾了你们兄妹三个,她经验老道,孩子给她带,你放心。” 纪青梧没什么不放心的,把啾啾送了过去。 她想了想,又从怀中拿出一块旧的看不清楚花纹的布料。 “嬷嬷,这是啾啾睡着时喜欢攥在手里的东西,您放在她身边就好。” 李嬷嬷退下了,屋内只剩娘俩。 纪青梧闻着乔氏身上传来的栀子花香,心神不禁开始放松,没有之前那样紧绷。 见女儿一直不说话,沉静乖巧的样子。 乔氏迟疑地开口问道:“小五,你既然已经成婚有了孩子,那你的夫婿现在何处,为何没有随你一道回临安来?” 纪青梧早就料想到会被家人盘问啾啾生父是谁的问题。 她垂下眸子,抿抿唇道:“自打啾啾出生起,孩子她爹就在北地军营戍守边关。” 乔氏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们归家的事情,可有通知女婿?” “我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他现在是生是死我都不知晓。”纪青梧佯装叹了口气,“兴许早已经忘了我们娘俩,或是已经战死了。” 乔氏心疼地皱紧了眉。 这么多年,小五一直流落在外,没有爹娘撑腰,许是随意嫁了个不管不顾的男人。 女儿衣裳素简,头上也没有珠翠,和纪家其他同年龄段的姑娘相比,实在太过素淡。 这样的男人,如何配得上她的小五。 乔氏目光一转,神色坚定地道:“小五,他死了。” 纪青梧瞪大眼睛:...... 第5章 拜见祖母,太后传旨 她娘真乃神人也。 这一句话,纪青梧就看出了乔氏的脾性,遇事做决断干脆,是当家主事的一把好手。 这么爽利的人,她喜欢。 乔氏已经替女儿做好决定。 就算那不靠谱的女婿没有战死,得知女儿的消息再来寻,左右就是一个戍守边关的小兵,她们纪家也压得住。 乔氏怕她不愿意,心里还惦记着,于是温声劝说:“小五,娘是过来人,过去的一切你都放下,日子要向前看,不能为这么一个没良心的蹉跎自己的大好年华。” 纪青梧点点头,白净小脸上都是信任之色。 见女儿如此乖顺,乔氏心里暖呼呼的。 可下一瞬,纪青梧起身走到主屋的正中央,在乔氏讶异的目光下。 她盈盈拜倒在地。 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口中说出的话,更是令乔氏的心狠狠颤动。 “女儿多谢娘的护佑。” 这声音如珠玉般清脆。 乔氏料想过很多小五归家后,悲泣指责自己的场面。 可这孩子连一丝埋怨的情绪都没有,如此懂事,又明事理。 乔氏眼眶泛酸,连忙起身走到纪青梧身边,将她扶起来。她很想把小五搂在怀里,却发现小五的身量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 “小五,今后万事有娘在,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你我母女缘分深着呢,娘只怕给你的护佑不够多。” 说着,乔氏眼中的泪水冲出眼眶。 纪青梧从袖袋拿出一只泛着药香的帕子,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 “娘,不哭不哭,眼睛哭成小核桃就不好看了。” 纪青梧下意识用哄啾啾的语气,轻声哄着乔氏。 乔氏心里又酸又甜,只觉得现在把命给了小五都使得。 母女俩正低声说着话。 安居苑的主事丫鬟春华敲了敲门。 “夫人,小姐,老夫人醒了,正等着您们过去呢。” 乔氏:“小五,跟娘一起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纪老夫人一共生了两子一女。 纪青梧的父亲纪伯连在京外做官,任盐运使司要职,只有回京述职时会归家,而二叔纪叔岚早几年已因病去逝。 大房乔氏一共生了一子两女,纪青梧除了纪长霖这个长兄,还有一个已嫁人的嫡姐纪青容。 二房人不多,三姑娘纪青媛,四公子纪长彦,加上吴氏这个寡母,一共三口人。 纪青梧排行第五,是家中年岁最小的。 等母女两人到了纪老太太的寿安堂,屋内已经坐了不少人。 二房夫人吴氏的笑声爽朗又得意,隔着两道门,纪青梧都听清楚了。 纪青梧扶着乔氏进了门,众人的声音就渐渐消了下去。 纪长霖并不在,他有公务在身。 坐在老夫人下首右侧第一位,是方才在门口撑着伞的三姑娘纪青媛,可见她在老太太这里最受宠不过。 她摇着手中的团扇,娇笑着道:“祖母,大伯母她们来了,以后家里有了新妹妹,祖母就不会每天睁眼就非要找我了,正好让我也歇歇。” 纪青梧和纪青媛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的轻视,明晃晃的。 老夫人看了过来,招手道:“这是五丫头吧,快过来让我细细瞧瞧。” 乔氏在下首左侧坐下,温和地对着女儿道:“去吧,陪你祖母说说话。” 主位是一个长榻,老太太坐在中间,正目光慈爱地看着她。 纪青梧走上前去,顺手拿起一旁的攒金枝腰枕,垫在老夫人的身后,笑语盈盈地道:“祖母,您靠着这个,坐得更舒服。” 老夫人眼神深了几许。 看着她的脸蛋,感叹道:“这孩子不仅生得好样貌,又会疼人,懂礼数,和芳敏的性子很像。” 纪青梧不知道“芳敏”是何人,只是屋内的女眷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脸色都变了。 二房夫人吴氏嘴角一直挂的笑,僵在脸上。 纪青媛的丹凤眼变得凌厉起来,眼神像是落刀子一般,射在纪青梧身上。 乔氏面上不显,但内心惊异非常。 纪芳敏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当初嫁给永安侯府的侯爷赵士昌做续弦。 但没想到,永安侯府的世子实在太过争气,在边关从军一路从宣抚使之职,做到了安北大将军。 前朝大乱后,更是一呼百应,入主临安城,成了皇城最为尊贵的主子。 现在纪芳敏已经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谁人不羡慕她好命。 整个北黎,能直呼太后闺名的人,也只能是纪老夫人这个亲娘。 听见眼高于顶的婆母,说小五和太后娘娘相似,乔氏的腰板直了不少。 大房掌家,但乔氏性格刚直,不愿意做那些弯弯绕绕的营算,更没法像二房那般,抛下脸皮在婆母这里撒娇打滚,所以这些年也吃了不少暗亏。 二房的这对母女在老太太面前很得脸面,府里的下人少不了见风使舵。 现如今,纪府两房是东风压不倒西风,面和心不和的姿态。 乔氏接话道:“母亲,侄女像姑母,是太正常不过的事。” 纪青梧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成为众矢之的,她依旧娇娇柔柔地笑着。 眉眼不见有多少喜色,也不见有惶恐之意,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任由众人打量着。 老太太见她如此,心下更加满意。 二房夫人也跟着点头:“大嫂说得对,媛儿一向尊敬她的姑母,一连月余都在修习太后闺中最喜欢的那支清平舞,不知何时能有时间献舞一曲,让太后多点乐趣。” 三言两语又将话头子,递到三姑娘这里。 纪青媛嗔怪地看着吴氏:“母亲,你怎么现在就说出来了,我还打算给祖母一个惊喜呢。” 老夫人脸上笑意更多:“好,好孩子,祖母没有白疼你。” 这舞,究竟是给太后看的,还是宫里的那位...... 乔氏垂下眼,拿起紫檀木桌上的茗茶,饮了一口,这对母女打着什么心思,她还能不知道。 老夫人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孙女,道:“都是一族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五丫头如今也归家了,纪氏女子要克己复礼,不要辱没了天家贵人的身份。” 纪青媛想张口说什么。 就被一旁的母亲吴氏,拉了拉衣角。 晚饭前。 太后的旨意就急急地传到了府中。 第6章 大礼相送,做太后的儿媳 纪家人跪了满地。 来传话的公公不忙着宣旨,先扶起老夫人。 “见过老夫人,太后娘娘久未与家中亲人团聚,心中甚是挂念,特地宣召家中女眷前往慈宁宫一道用晚膳。” 说完,公公在跪地的女子之中,视线转了几圈,发现跪在最角落的纪青梧。 他继续说道:“太后娘娘得知纪府五小姐被找回,此等喜事,她欲沾沾喜气,特别嘱咐,五小姐亦需同行。” 乔氏回身给女儿递了个眼色。 纪青梧跪着膝行了几步,俯身拜了下去:“臣女谢太后惦念。” 待宣旨的公公离去后,纪青媛起身,从她身边经过时,见纪青梧眉心紧锁。 纪青媛嘴角微扬,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姑母很看重五妹妹呢,你初次进宫,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要丢了纪家的脸面。” 然而,纪青梧皱眉只是觉得膝盖跪得生疼,一想到进宫还要跪,她不禁有些无奈。 问道:“三姐姐,你进宫要跪多少次?” 这句问话让纪青媛的表情瞬间愣住。 直到那道青色的身影离开,她还在思索纪青梧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嘲讽她每次入宫只能拜见太后,不能得见天子? 纪青媛攥紧手中的帕子。 自己做姐姐的,要送一份“大礼”给这个妹妹。 ———— 慈宁宫。 青瓦红墙,琉璃瓦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纪青梧一路缓步走入,眼前一片典雅华丽,每一处都散发着皇家的威严和尊贵。 太后身边的石溪姑姑一路引着纪家人进了主殿。 “老夫人,夫人和小姐们,请在此处稍坐休息,太后正在更衣,马上就到。” 纪老夫人颔首,感谢道:“有劳石溪姑姑了。” 纪青媛看向茶座旁的糕点盘子,夸赞道:“石溪姑姑,可是宫中又添了新样式的小点心?真有新意,我从未见过这么精致又风雅的酥饼。” 石溪笑着点头称是:“三小姐,太后知道你爱吃这些,特地命小厨房准备的。” 二夫人吴氏立马道:“娘娘连媛儿爱吃的东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对她也太过宠爱了些。” 石溪笑而不语。 纪老夫人咳嗽了几声,瞪了二夫人一眼。 在宫内不能妄议主子,太后娘娘要宠谁,她们是没有资格谈论的。 吴氏自知失言,讪讪地闭上了嘴。 看到另一侧的母女,石溪的眼中带上几分诧异。 大夫人乔氏出身于世家大族,规矩礼仪向来没有任何差池,让人挑不出错漏。 只是,那刚刚寻回家的五姑娘...... 纪青梧坐下后,她的后背挺直,头颅微扬,眼神平静如水,也没有四处乱瞟,连身边的精致糕点也未多看一眼。 落在大家眼中,就是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的清雅出尘的样子。 饶是石溪见多了宫中的娘娘们,还是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五姑娘仪态大方,虽说容貌没有三姑娘那般艳丽,但通身气质却超出她不少,反而衬得三姑娘有点小家子气。 众人的心思,纪青梧没察觉到。 她不是不想乱动,而是不敢。 实在是乔氏在出门前,给她的脑袋上添了不少东西。 高高挽起的盘髻上插着一只芙蓉暖玉步摇,还有一根紫金嵌芍药的搔头,双侧还戴上了绘银挽带。 她像是被定了身一般,头不敢晃,脖子不敢摇。 纪青梧在心中还是佩服纪青媛的,那满脑袋的金银珠翠,五斤都不止,她还行动自如。 “太后娘娘驾到!” 随着公公的高声呼喊,纪青梧跟在乔氏边上行礼。 太后走过她身前的时候,步子似是停顿了一会儿,而后才走到宝座中款款坐下,石溪和芳华两个姑姑陪侍在侧。 声音温和地道:“起来吧,都是自家人。” 太后和纪老夫人寒暄了几句后,目光直直地投向下方,坐在最后边的女子。 “这就是青梧吧。” 被点名的纪青梧,只能起身再跪一次。 这跪拜大礼行得优雅,让人不仅挑不出错处,反而觉得赏心入目。 这是乔氏临行前专门交给她的,纪青梧行完大礼,觉得后背都开始有了汗意。 “青梧,走上前来,让哀家细瞧瞧。” 纪青梧低着头领命前去,在金色台阶处站定,鼻腔里满是檀香的气味。 太后其实从进门时,就一直若有似无地在打量着她,现在只不过是寻个由头,让她离得近些,好好看看她的容貌。 “抬起头来,离姑母近一些。” 太后的眼神深远,似乎勾起了什么回忆一般。 “青梧小时候,哀家还抱过的,这孩子很听话。”太后嘴角带着笑:“那时候还是在永安侯府,记得抱过青梧的第二日,哀家就诊断出有孕了。” 这么讨喜的孩子,太后记得清清楚楚。 纪老夫人也点头附和:“是了,娘娘记得不错,那时候娘娘怀的正是庆云公主。” 庆云公主是太后的掌上明珠,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妹妹。 纪青梧抬起头,迎上太后的目光。 太后含笑看了她许久后,才转向一旁站着的宫人,吩咐道:“石溪,你亲自去把哀家,今晨专门给青梧准备的见面礼取来。” 语气里着重咬了“今晨”两字。 石溪一愣,随后领命离去。 那见面礼是一只玉镯,玉质温润又通透,不是凡品。 太后说道:“原是有一对的,但另一只不小心摔碎了,这只哀家一直好好收着,没有再戴过,只是我现在这把年纪,已经不适合这么青翠的玉了,青梧正值妙龄,戴着正好。” 纪青梧没有错过石溪姑姑眼中那抹惊诧的神色。 想来,一开始太后给她备下的见面礼,并不是这只玉镯,而是别的什么。 她心中一动,意识到这只玉镯的来历必然不凡,背后也许还有什么别的意义。 适才,太后相看她许久后,似乎对她比较满意,才赏了她这个。 与此同时,纪青媛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盯着纪青梧手里端着的锦盒,眼中充满了嫉妒和羡慕。 她酸酸地道:“姑母将此物赐给五妹妹,真是天大的恩典。” 这玉镯是太后当初嫁入永安侯府为继室时,侯爷在新婚夜给予的合卺之礼。 纪青媛撒娇求了几次,都没有要到。 可太后只见了五妹妹一面,就把这镯子赏给了她! 合卺之礼。 是新婚夫妻互表情谊的礼物,但若是送给晚辈,一般是传给儿媳,可以寓意夫妻恩爱。 做太后的儿媳...... 第7章 跪得手脚发凉,心也凉 二房母女对视了一眼。 这么贵重的礼物,莫非太后有着别的心思,要更换纪家入宫为妃的人选。 选择让纪青梧入宫? 吴氏轻声咳嗽,纪青媛立刻心领神会,状似无意地道:“姑母的礼物不仅贵重,而且心意难得,五妹妹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让小孩子碰了摔了。” “小孩子?” 太后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纪青媛特意没在老太太面前捅出来这事,就是想等着“最好”的时机。 她沉吟着:“五妹妹回家比较匆忙,想来还未和姑母您通禀吧。” 又叹了口气,道:“五妹妹这些年流落在外,回家的时候竟然......” 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太后把手中的茶杯递给石溪,口气不悦地发问。 “竟然如何?青媛,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青媛咬咬唇,似是难为情一般:“她带了个私生子回府。” 青梧已经嫁人生子了? 太后眉目轻皱,像是心里的盘算落空了,她捻动着手上的佛珠。 石溪和芳华知晓这是太后心情不好的表现,两人都低下头去。 殿内也跟着静默了几秒。 纪老夫人端坐在下首,声音沉重地问道:“青媛,我来问你,你为何不在五丫头入府时,就先把此事告知于我?” 纪青媛有些无奈地解释:“这样令家中蒙羞的消息,我想着改日再跟祖母说,可未曾想到,晚上姑母就召见。” 好一个蒙羞的消息。 太后的嘴角原本的笑意已然收敛,宫殿内的氛围变冷。 听着三姑娘给小五泼脏水,乔氏坐不住,要为小五辩解一二。 “太后娘娘,并非是青梧有意,她回家之时,就光明正大地带着孩子出现在纪府正门,本就不想藏着掖着,只是今日时间太过紧张,还没有来得及知会娘娘和老夫人一声。” 太后哼了一声:“看来还是我的错了,太心急召见你们了。” 这时,纪青梧终于动了,她朝着神情紧张的乔氏摇了摇头。 她掀起湖蓝色的裙摆,直接跪在地上。 姿态谦卑但是话语坚定。 “启禀太后娘娘,青梧自幼失散,不知身世之谜,不知自己是谁家的女儿,这么多年在边关苟活,与夫婿幸得一女,青梧从此有了血脉相承的亲人,私生之言何其可笑,青梧认为是重获新生!” 她的啾啾,绝对不能担上私生子的污名。 纪青梧垂下头去,声音又柔又亮:“请太后娘娘明鉴。” “重获新生?” 就在此时,殿门口传来男子的话音。 “纪五小姐说得不错!” 一身宝蓝色华服的年轻男子进殿,身形高大。 他走到纪青梧身旁,轻轻偏头,低声哼笑了一下。 纪青梧后背微僵。 男子到了太后近前,撩了袍子朗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这人就是当今圣上? 纪青梧心中有点儿失望。 毕竟她一路上,听到关于这位北黎新帝的传闻太多,圣上是如何雄韬武略,冠世之才,都是盛赞之语。 然而,如今所见,这位明君的性子竟如此......轻浮放纵。 太后见了他,眼中立刻闪现出笑意:“明弘,你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来?” 纪家的众人也纷纷起身行礼,以恭敬之声问安。 “永王殿下。” 原来他是永王。 纪青梧本就跪在地上,也不需要再作揖行礼,她的视线正好和永王碰了个正着。 他的笑容似乎更加灿烂了些:“母后,我和长彦刚忙完要事,这才有闲暇时间来给您问安。” 太后:“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平日都在做什么。” 纪青媛一脸了然地道:“殿下,原来您同四弟在一处,怪不得今天没见到他回家来呢。” 纪长彦是二房吴氏所生,比永王年纪小上几岁。 两人是表兄弟,又脾气相投,总是爱待在一块儿“办事”,办的无非就是仗着身份胡作非为,花天酒地的香艳事。 永王是太后亲子,又是本朝的王爷,自然是在临安城横行无忌。 永王接着道:“这就是外祖母家新找回来的那个五表妹吧?” “你倒是消息灵通。”太后的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可奈何。 永王站在台阶之下,一脸调侃地说道:“这可怪不得儿臣啊,临安城的大街小巷都在传言,纪府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从车上走下来的是位荷花仙子,我也想来亲眼看看这位仙子的风采。” 纪青媛眼神微微一闪:“殿下见了青梧,觉得如何,可否和传言的一般美丽动人?” 此刻,纪青梧还挺直地跪在地上,花纹雕刻镶边腰带收拢婉转的纤腰,轻盈的蓝白衫裙铺在地面。 永王的视线在纪青梧身上来来回回扫视了个遍。 纪青梧状似娇羞地低下头,实则皱紧了眉头。 被这人盯着,有种被蟒蛇环伺的不适感。 石溪给永王在太后身边添了座位,他坐下后,嘴角勾着笑道:“我看五表妹,和传闻不符,算不得飘逸的荷花仙子,若是论国色天香,还得是三表妹。” 听后,纪青媛面上带着喜色,她摸着自己的脸。 “多谢殿下夸奖,只是五妹妹虽不是荷花仙,也算得上小家碧玉了。” 永王眼中带着兴味,直勾勾地盯着垂首的纪青梧。 他府中有不少绝色歌姬,却没有殿中跪着的女子这般音容的。 端庄清丽,却又不失风情韵味之态。 他一转话锋,道:“三表妹误会了,五表妹不是仙子,分明是出水芙蓉,娇嫩欲滴的小美人。” 被夸了,但纪青梧高兴不起来。 她觉得自己被永王多看一眼,都会得病。 但对方是太后亲子,皇帝的弟弟,她惹不起。 纪青梧的手暗暗握成拳,努力压下这种令人生厌的感觉。 这屋内,大多数人都是经历过情事的,哪里看不懂永王邪肆的眼神。 大夫人乔氏,皱紧了眉头。 刚才太后送的那只玉镯,除了她之前想的......还有一种可能,该不会是打算把小五嫁给永王。 先不论永王品性如何,只一条,他前两年就娶了阁老的嫡长女为永王妃,小五再嫁只能为妾。 他绝对不是小五的良配。 不能才出一个火坑,又掉落一个深渊。 乔氏当机立断,立马跪了下来,庄重地道:“太后娘娘,臣妇有一事奏请。” 第8章 皇子生母?纪氏的皇后 太后讶异地道:“汝英,你怎么也在哀家面前动不动就下跪,起来回话。” 乔氏名汝英,是桥勤大家族的后人,乔家在文坛中地位卓然,朝堂几乎一半文官都曾做过乔家的门客。 太后在意自己的名声,因而对这个弟媳,一直很看重。 乔氏却梗着脖子不起身,心疼的目光落在跪在自己身边的女儿。 太后像是才注意纪青梧还在跪着一般,扬了扬手。 “青梧也快起来吧。” 冰凉的地砖,纪青梧跪得手脚发凉。 心也泛着凉。 什么祖母姑母堂姐,世上还是只有母亲好。 纪青梧的小腿发麻,她坐在带着软垫的椅子上,在心内,将亲人的小圈子缩了缩,只留啾啾、乔氏还有大哥。 太后问道:“汝英,你说说看,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请示。” 乔氏神情严肃,斟酌开口道:“太后娘娘,青梧丧夫后,至今仍还在孝期中,不应该再进宫来,以免冲撞了娘娘,还有宫中的贵人们,臣妇奏请,今后就让青梧留在家中不得出,直到孝期过去。” 听到乔氏的话,纪青梧只是轻轻挑了下眉,对娘所请之事并没有什么意见。 永王嘴一动,刚想说什么。 就被太后扶着额头抢了先,她头痛地道:“既然如此,就依汝英所请,你们都退下吧,哀家和老夫人要说些体己话。” 太后下了逐客令,众人只能退出慈宁宫的主殿。 永王被太后身旁的芳华姑姑唤住,纪家二房母女先到了偏殿去。 纪青梧像一只小尾巴,寸步不离地跟在乔氏的身后。 走到门口,四下无人之处,乔氏深深地看着女儿。 “小五,你可会怨娘将你禁足。” 纪青梧立马摇头:“这哪里是禁足,分明是让我多些安生日子。” 听她这么回答,乔氏欣慰道:“小五,太后和永王都把心思打在了你身上,只是那满是天潢贵胄的宫门府院,其实是个虎狼窝,你才回家,为娘舍不得你去吃那些苦头。” 让二房抢破头的香饽饽,到了乔氏眼中,却成了吃苦的虎狼窝。 纪青梧点头,主动伸手扶住乔氏的手腕。 语气娇憨道:“我也舍不得娘。” 乔氏还有一子一女,但偏偏听小五叫这声“娘”,心里就甜滋滋,像是在蜜罐子里泡过一样。 摸了摸她乌黑的秀发,乔氏眼中都是宠溺。 “娘的乖乖,等在家中避过这阵子风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纪青梧笑得眉眼弯弯。 她是娘的乖乖。 只是,她想到刚才在殿上的事,问道:“娘当众奏请,要允我待在家中,太后会不会不高兴?” 乔氏抬头指了指天,意味深长地道:“太后高不高兴没什么要紧的,你只需记得,这皇宫是何人所有,这天下又是何人所有,纪氏一族的盘算,岂能瞒过那位的眼。” 纪青梧知道乔氏行事果断,但没想到乔氏是如此透彻的人。 怎么说呢,很有大局观。 纪青梧在心中默念着:皇宫之中,皇帝陛下的心情是最紧要的。 ————— 慈宁宫。 太后走到纪老夫人跟前,没了方才的稳重。 语气有点急切地道:“母亲,你说这回该如何行事才好。” “青媛貌美,却不是个聪明伶俐的,单单就她今天在你面前,直接捅出五丫头有孩子这件事,就没有把纪家放在心上,只顾自己的私利。” 老太太双目清明地接着道:“若是哪日,青媛入宫为妃,怕也会给纪家生出不少事端,到最后反而牵扯了娘娘。” 太后心急道:“母亲,我越来越猜不透皇帝是什么心思,自他登基后,功臣勋贵之家的女子皆有选侍进宫,可偏偏纪家,只有纪家在后宫无人。” 纪老夫人发愁地道:“你说的我都懂,这几年,我和你费了多少心力调教青媛,可她心气高,眼界却低。” 想到这么多年的经营,太后叹道:“得知青梧回家的消息,我也是想尽早筹谋,若是她堪用,便安排她进宫,有纪家,有我做后台,便可保住纪氏满门的荣华。” 是以一开始太后初见纪青梧,心中本是欢喜的,这样端庄懂礼又娇柔可人的女子,皇帝应该会中意。 可哪成想,是个带着幼子的寡妇。 还是当着全城人面前,抱着孩子进纪府,太后连帮她遮掩都不能。 如何能再把她送到皇帝跟前去。 太后方才是怒其不争,娇花一样的小姐,竟被外边的山野糙汉子破了身,还生养了孩子。 纪老夫人沉着地道:“娘娘,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再想些别的法子了。” 太后定了定神,问道:“母亲可有妙招?” “除了给皇帝的枕榻塞人,还有一条路。” “什么路?” 纪老夫人望着宫殿摆设的石榴花瓶。 “皇帝膝下只有一个皇子,生母也不知是何人,而且这三年,后宫也一直没有妃嫔有孕的消息,也许是战场上刀剑无眼,皇帝早已伤了根基,娘娘要是能找到机会,亲自抚养小皇子成人,还愁你的地位不稳固?” 太后皱眉思考了半响。 “是这个理。” 抚育皇孙,来日皇孙登基,她就是太皇太后。 若是再娶个纪氏的皇后。 想到这层,太后胸中的浊气终于吐出了。 “石溪。” 站在门口的宫人低着头推门进来,恭敬地应声:“太后娘娘,奴婢在。” “你亲自去问问,小皇子现在是在何处,哀家好些时日没见这孩子了,让卫妃带他来慈宁宫一趟。” 皇帝只得了这一个皇子,今年四岁。 奇怪的是,满宫上下都不知道皇子的生母是何人,就连太后也不知。 小皇子的那张脸,长得和圣上极为相似,那轮廓和眼鼻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因而没人怀疑过皇子血统。 现在,元珩小殿下养在卫妃的关雎宫。 卫妃是跟随皇帝亲征的部下卫廷之妹,她自打进宫后就连擢三级,从贵人一路到妃位,在后宫风头无两。 宫内外都在传,卫妃是最有可能登临皇后之位的人选。 只是平日里,太后对这个皇孙并不亲近。 毕竟皇帝不是亲子,这也算不得什么亲孙子,所以也就平时过年过节见个面,太后也不会特别关注。 石溪心内纳闷着,朝着关雎宫去了。 门口也没有见到纪家母女。 纪青梧和乔氏去了附近的小花园转了转。 皇家花园也和普通人家不一样,种的都是珍稀品种,就连那杂草也不是随便长的。 纪青梧眼睛一亮,蹲下身欣喜道:“娘,你看这小草的叶片。” 这是一株可以止惊理气安定的药草。 虽不理解这细长叶子的草有何好的,乔氏看着她仰头的娇俏模样,笑着道:“你喜欢,我就找花匠在家里的院子里多种些。” 乔氏不关心这是什么草,只关心她喜欢与否。 这样的偏疼,让纪青梧心内一暖,她笑容清甜地道:“谢谢娘。” 隔着几行郁郁葱葱的树木。 忽然传来呼救声! 第9章 母子初见,要你的命! 纪青梧表情一顿。 仔细一听还有扑腾挣扎的水声。 “娘,有人落水了。” 乔氏细细听了听,但她听不真切,见小五表情不对,她拉着女儿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小五,这里是皇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乔氏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告诫。 纪青梧知道在皇宫中行事需要谨慎,救人反而可能惹火上身。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发慌。 随着那道呼救声越来越弱....... 纪青梧再没有片刻犹豫,甩脱了乔氏的手,转身朝着呼救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太液池边。 碧蓝的湖水中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水中挣扎着。 是个和啾啾差不多年岁的小男孩。 纪青梧心里发紧,她看了一眼周围,竟然一个宫人都没有。 太阳西沉,户外的光线已经开始发昏。 小拳头伸出水面摆动着,他的动作越来越慢,马上就要力竭,溺在水中。 纪青梧冷静地寻了个最容易下水的角度。 她神色一变,注意到台阶处,被人铺上了新鲜的青苔。 但情况紧急,她来不及细想,纵身一跃,就游进了湖里。 她手脚灵活,腰肢柔软,轻摆几下像一尾鱼,身姿轻盈,很快就游到了那孩子身边。 在水中无法言语,她单手把孩子提起,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就这样带着孩子,她奋力划到岸边。 纵然她从系统中兑换了防身术,力气大增,可体力还是有限。 上岸后,纪青梧坐在台阶上喘息。 小男孩浑身湿漉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短胳膊已经环上她细腻光滑的脖子,依偎着自己。 这个姿势,纪青梧还未看清楚孩子的面容,但能看到他穿的衣袍。 那上好的冰蓝丝绸浸透了水,依然能看出其华丽的质感,衣上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雪白滚边,头顶的羊脂玉小冠更是彰显出他的不凡身份。 定是位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纪青梧抱着他柔软的小身体,右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脑,柔声安慰。 “摸摸后脑勺,吓不到吓不到,已经没事了。” 小家伙没应声,安静的出奇。 反应比她还冷静。 该不会晕了过去吧? 纪青梧赶紧把他从怀中拉出,就和一双清透宛若黑曜石般的眼睛对上。 那双眼,小小年纪就已经极具威仪,已经没有了在水中求救的慌乱。 四目相对,她的心尖忽然传来一抹刺痛。 伴随而来的是一种渗到骨子里的惧意。 这孩子...... 一下子就让她想到了一个满身杀戮气的英俊男人。 正是在北境军营威名赫赫的“玉面阎罗”——定北大将军,也是生子系统指定给她的攻略对象。 小男孩的外貌和大将军如出一辙,尤其是那双黑眸,不怒自威,眼尾微妙上挑,流露出凛冽之气。 冷睨你一眼,便觉得浑身如同置于冰窖。 五年前的那一夜,纪青梧至今历历在目。 定北大将军靠在军营塌上,那冷冰冰饱含着杀意的眼神,纪青梧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最终,她还是用绫布蒙了他的眼睛,又用事先准备好的绳索捆住了他的手脚,才敢接近他。 这些年,她偶尔会在午夜梦回中梦到此景,每次都还会吓出一身冷汗。 但面前的孩子,还只是个稚嫩的幼童,只是模样相似,霸气凛然的气势还未加身。 纪青梧虽然初见时惊惧,但已然冷静了下来。 眼前的只是一个幼童,没有必要过于惊慌。 赵元珩见面前救了自己的陌生女人,蹙着眉头,仿佛她看到他,就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他的眸中也带着不悦,小脸上都是桀骜之色。 “你既然救了我,我会谢你的。” 这孩子和他那么像。 纪青梧喉咙发紧,脑袋也混乱,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眼前的孩子,会不会...... 会不会! 眼前的湖面波光粼粼,近处的莲叶轻轻摇曳,两条锦鲤在叶片下悠闲游动。 她忽的想起了什么。 于是,纪青梧动作迅速地一把伸手按住赵元珩,就要拨开他的衣领。 小家伙没有预料到,她竟然敢在皇宫之中对他这个皇子动手,冷若冰霜地道:“你干什么!不得对我无理!你不想活了吗!” 这等威胁,根本没有听在纪青梧的耳朵里。 她一心想求证自己的念头。 成年人的力气岂是四岁孩童可比,纪青梧很快就褪下他的袍子,露出男孩白嫩嫩的小肩膀。 “怎么会没有呢......” 纪青梧没有寻到自己想见的东西。 她的手向下,开始在小家伙的腰间摸索。 赵元珩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哪个人敢不顾他的意愿,对他“上下其手”。 他俊俏的小脸憋得红透,黑眸中几乎要冒出火光,怒斥道:“放肆!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要了你的命!” 小小人儿,已被她的动作气急。 纪青梧确认他身上没有那枚和鲤玉佩,大失所望地松开了钳制。 赵元珩被她的神色打击到了。 这女人扒了他的衣服后,还一副不满意的表情,气得他身上白嫩的皮肤都泛起粉色。 纪青梧深呼一口气,也许只是长得像罢了。 是她太敏感了。 看面前的小人儿,被剥开了衣服,像一颗白生生的汤圆。 还是个气得不轻的汤圆。 纪青梧不知怎的,心口一松,突然很想笑,她也这么做了。 愉悦的笑声回荡在岸边。 纪青梧方才心中的紧张和恐惧一扫而空。 看着他气鼓鼓的脸颊,可爱的要命。 她忍住想要捏一捏他脸的冲动,笑着问道:“你刚才说,想要我的命?” 赵元珩已经穿好了衣袍,高傲地回应:“是又怎样。” 见他领子歪斜,纪青梧想伸手帮他捋一捋衣领,小家伙后退了一步,像是怕她再对自己有“不轨”行为。 她垂下手,笑着商量道:“可是,我刚才救了你的命哎,这样好了,我们一命抵一命,如何?” 小家伙傲娇地偏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小脸依旧冷冰冰的。 下一瞬,他的眸子瞪大了不少。 因为他的右手被女人牵起,她的手心温热又软和。 纪青梧用纤细的小指勾起小家伙短粗的小指,搭在一起,讨好地晃了晃。 尽管赵元珩表现得少年老成,但到底还是个孩子。 身体固执地没动弹,但眼神不自觉地跟随着纪青梧的动作移动。 一双好看的眸子溢出了光彩。 但嘴仍旧很硬。 “你就算求我也——” “求求你啦,小公子大人有大量。” 纪青梧晃着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眼底亮闪闪的,语气分外娇软。 第10章 皇帝驾到,破罐子破摔 赵元珩咽下了拒绝的话。 好吧,还不算太晚。 小家伙心里有个猜测,这女人该不会湖中女妖吧,容貌至纯为妖,专门祸乱心智的那类。 又听纪青梧偏着头,温柔地唤他一声。 “小公子。” 赵元珩的小身子一抖。 他瞟了她一眼,撤回了手,扭过头不再看她,故作镇定。 “何事?” 方才一阵风吹过来,纪青梧觉得满身上下凉飕飕。 于是,她也不再逗弄他,现如今两人都湿淋淋的,风开始凉了,再待下去怕是要受冻着凉。 小孩子着凉可是会发高热,在古代极为凶险。 此处,离太后的慈宁宫最近。 纪青梧张开胳膊,手伸向小家伙的身前:“小公子,我们去借个地换身衣裳。” 这个姿势,赵元珩扬着脑袋,果断地拒绝道:“我自己长着腿会走,我不爱与旁人碰触。” 纪青梧看了看他的小短腿,好笑道:“只是我好冷呀,想赶紧去屋子里换身衣服暖一暖。” 说完,不管他的意愿,直接把他抄在怀中,牢牢地护在怀里。 赵元珩挣扎地拧动几下,女人的手臂纹丝不动。 看着娇滴滴的女子,怎的比伺候他的嬷嬷力气还要大。 小家伙沉甸甸的,抱在怀里比啾啾还要重上不少,但纪青梧仍旧抱得轻松。 她还颠了颠,哼笑一声:“我是别人吗?你落了水,我不顾性命救了你,按照画本子你得叫我一声恩公,不对,女侠,若不是你年纪太小......” 后边的话,赵元珩自动补充了,那张如白玉的小脸上,透出一抹羞红来。 纪青梧今日也不知怎么了,见小家伙这副小大人般正经的模样,就想逗他几句。 赵元珩偷偷从她怀中扬起肃静的小脸,女人怀里虽然和他一样湿哒哒的。 但是好香啊,好软啊。 纪青梧本来冷得有点儿发抖,但小家伙在她怀里,像个小火炉,她胸口处热腾腾的。 他鼻尖动了动,嗅着她的气味,看着她尖尖的下颌,又好奇地盯着她耳边和脸侧出神。 纪青梧刚走到慈宁宫门口,正好和回来复命的石溪碰上。 石溪惊呼一声:“元珩小殿下!” 细看后,震惊地道:“你们为何会在一起?怎么衣服都湿透了!” 她方才去关雎宫,卫妃身边的主事宫人碧桃说小殿下还在太学读书,还未下学,结果刚走到宫门口,就碰见了小殿下。 听到石溪姑姑这声小殿下,纪青梧僵硬地低头。 这孩子还真不是一般人。 这位小公子不仅是皇子,还是北黎新帝的独苗苗。 赵元珩虽窝在她怀里,但气势不小,有模有样地斥责一惊一乍的石溪。 “你大呼小叫做什么!” 石溪只能低头告罪,而后带着小殿下和纪青梧去了慈宁宫的西偏殿换衣服。 有六个宫人进来服侍元珩小殿下更衣。 纪青梧接过石溪递给她的一套服饰,还有擦干身子和头发的棉布,就绕到了八宝诗屏金丝楠木的屏风后边去换衣服。 她刚脱下外袍,外边就传来了宫人的请安声。 “太后娘娘。” 太后接到了石溪的消息,就带着纪老夫人,赶紧从主殿赶来,永王碰到,也跟着一道过来了。 她的脚步急匆匆,口里也急切地呼唤着。 “元珩,让皇祖母看看你如何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元珩已经在宫人们的伺候下,换好了里衣,正在系外袍的带子。 其实,刚得知小皇子落水的消息,太后和纪老夫人相视一笑,心中喜悦大过担忧,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她正愁没理由把小皇子从卫妃身边带到慈宁宫教养,眼下这不就把机会送到她的手边来。 太后怜爱地叫着:“皇祖母的小乖孙呦,哀家看看。” 元珩皱了皱眉,见太后的手凑过来,他灵活地侧身避开,用沉静的黑眸看着她,行了个礼。 “皇祖母。” 一番行动礼数周全,但内里全无感情。 太后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只怪她平时对这个小皇孙,关心太少,这下显得有点儿用力过猛。 纪青梧不确定外头进来了什么人,毕竟她现在只穿着湿透的里衣,白色布料湿水后就变得透明,紧紧包裹着她连绵起伏的腰身,她不敢有大动作,不想衣衫不整的模样引得外边人的注意。 她只盼着太后赶快把小殿下带到主殿中去。 屏风是曲面的,有两米高,除非有人从坐在主位上偏头看过来,否则是看不见屏风后头有人。 但永王这人鼻子尖,闻到了一缕非花非果的香气。 这撩人的香味儿,刚才就在殿上的某位娇娇身上闻见过。 他眉毛一挑,道:“殿内是什么气味,打开窗换换气。” 一旁的宫人低低应声,正要走向窗边,永王却动了身,他大步朝着屏风走去。 纪青梧听到永王声音,她抓起外袍就赶紧往身上套。 若是仅着湿透的里衣,被外男看了去,和被看光身子有什么区别,要真被永王见了她这幅样子,岂不是真的要嫁与他做妾。 石溪也想到了这层,正想开口说什么。 外边传来内务府总管李渝宗洪亮的声音。 “皇上驾到!” 纪青梧倒吸一口气,这衣服还不如不换了,现在脱了一半,骑虎难下。 她抓紧时间套外袍,只是里衣还是湿透的状态,并不好穿。 永王的脚步止住,他眼睛眯了眯,转身去门口迎接圣驾。 此起彼伏的跪地问安声响起。 “奴婢叩见皇上。” 慈宁宫的奴婢和太监们,乌压压地跪了满地。 明黄色的高大伟岸身影越走越近,步履从容,神态威严,散发的气场令人不寒而栗。 “叩见皇上。” 永王和纪老夫人也行礼问安。 西偏殿内,一下子就跪倒了一片。 元珩现在已经换好衣服,只是发冠还未束好,他撩起袍子单膝跪地,语气尊崇地高声道:“儿臣叩见父皇!” 小小年纪,做什么都十分有规矩。 只听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起来吧。” 这声音刺激着纪青梧的耳膜,就像来自空灵之谷中铮铮的仙剑,冷淡又锐利。 她套外袍的手停滞,紧紧攥着衣带。 犹豫半响,已错过了最好时机,就只能安静地躲在这屏风后头。 她是跪还是不跪? 还是不跪了,反正外头的人也看不见。 纪青梧决定破罐子破摔。 第11章 青梧在哪儿呢? 现在这个时辰,皇帝应是在勤政殿召见臣子和批阅奏折。皇帝特意前来,自然是得知皇子落水一事。 按理来说,众人应当去主殿议事。 但现在任谁都能看得出,坐在主位的皇帝心情正不好,谁也不敢提移驾这茬儿。 太后坐在皇帝身旁。 满脸揪心地道:“元珩怎么会好端端地落水,是不是有人要谋害皇嗣,这事情一定要仔细查一查!” “母后说的不错,是要严查。”武肃帝的语气淡淡。 但眼神中的冰碴子,像是要把在场的人都要射穿。 “李渝宗,把照看皇子的宫人带进来。” 片刻之间,殿门口就带过来十几个宫女和太监,还有嬷嬷。 李总管低着头走到皇帝下首回话,恭敬地道:“陛下,人都已经带过来了。” 武肃帝赵明琰扫视跪地的这些人。 “皇子落水,身旁没有一人陪同。” 没有疾言厉色,但就无端地令人惧怕。 圣上刚说了一句,已有一个不禁事的太监,抖着腿尿了裤子。 李渝宗眼神示意手底下的人赶紧拉人下去,以免污了皇帝的眼。 也不怪那人心理承受能力弱,新帝是从战场上一路征伐过来的,帝王之路,背后堆得是森森白骨。 这几年,他勤政爱民的形象深入人心,又因为长了一张丰神俊朗,举世无双的俊逸脸庞,众人都快忘了他还有这副神态。 他已经许久没有露出此种可怖模样。 杀戮之气,登时盈满了整间宫殿。 纪青梧在屏风后打了个寒颤,她环住双臂,抱紧自个儿身体。 她看不见这位北黎帝王是何表情,但那肃杀的氛围,同处一个空间,她也有所感,加上她现在里衣未干,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伴君如伴虎,所言非虚。 太后面上还算镇定:“皇上,这些宫人没有尽责,是该处罚,只是元珩是教养在卫妃身前,皇子出了事儿,她这个母妃怎么还未现身。” 卫妃消息得的晚,正在过来的路上。 太后见皇帝没有迁怒卫妃的意思,皱着眉开口:“元珩被抱回慈宁宫,满身脏污被风吹的直抖,小脸惨白的,我瞧见都觉得可怜的紧。” 元珩安静地坐在一旁。 皇帝看向了他,声音没有一丝安慰,反而带着质问。 “元珩,你为何会落水?” 武肃帝践祚三年,后宫妃嫔无所出,膝下仅有这么一个皇子。 但皇帝也没有太过宠爱,犯错惩戒起来绝不手软,因此元珩没有养成骄纵横行的性子。 四岁的幼童,口齿清晰地道:“回禀父皇,儿臣从下学后,路过太液池,听见草丛中有小狗叫唤的声音,就让身边的小圈子去查看,之后儿臣在岸边不小心落了水。” 武肃帝颔首,眸色发寒,“小圈子在何处?” 未等应答,从门口传来女子悦耳的声音。 “陛下,臣妾已经找到了小圈子的尸首。” 穿着雾蓝烟纱散花宫裙,头戴金步摇的卫妃,带着两个侍女走了进来。 “臣妾见过陛下,见过太后。” 卫妃屈膝行礼,一双明眸皓齿,顾盼神飞,是不可多得的明艳美人,不愧是皇帝的宠妃。 得了皇帝的允许后,她来到小皇子面前。 语气轻柔地道:“元珩,母妃来晚了。” 太后见她的情态,气不顺地道:“卫妃,敢情你迟到这许久,让哀家和皇帝等着你,你是当判官查案去了。” 不仅男人们追求权柄,后宫的女人们也为能手握六宫大权争破头。 太后未做过皇后,沾了继子的光才享得这等尊容,沾染了权利滋味儿后,便不舍得放手,眼看着卫荔如从贵人升到妃位,问鼎后位指日可待,她如何能不防着。 卫妃和太后不和,在宫中不是秘密。 卫荔如讶异地道:“太后娘娘别打趣臣妾了,臣妾担忧小殿下的安危,心里急得厉害,来的时候途径太液池,就顺便让人搜查了一番。” 顺便? 太后心中冷笑,这是去给自己寻破局的法子了。 陛下唯一的皇子出了事,她这个母妃难逃其咎。 武肃帝神色未变,未把两人的争锋看在眼里。 “说吧,找到了什么。” “除了小圈子的尸首,臣妾还有更大的发现。”卫妃期期艾艾地看着皇帝,“陛下,湖边的台阶有不少青苔。” 永王觉得卫妃大惊小怪,嗤笑道:“今年雨水多,下雨后湖边长些青苔和绿藻也是正常的,卫妃不会连青苔都没见过吧。” 卫妃没理会永王带着嘲讽的话,一双水眸看着武肃帝。 “只是,恰好臣妾身边婢女春杏老家在潮南,认得这青苔品种是她们老家才有的,这潮南的青苔忽然出现在皇宫之中,元珩又不小心滑入湖中,让臣妾不能不多想。” 这话已经是明示了,青苔有问题,皇子是被人暗害。 卫妃敢当众揭发,背后指使之人定然和她没有关系。这线索被扔出来了,再找不出背后之人,就是内务府办事不力。 大内总管李渝宗立马躬身退出殿内,着手去查办。 太后眸色沉了下来,卫妃是个聪明的,先去查了皇子落水的原因,也算得上将功补过。 但太后怎会轻易放过,“皇上,不管怎么说,元珩为此差点殒命,我们北黎皇室就这么一个皇嗣,此事绝不能从轻发落,所涉及的一干人等都要重罚。” 武肃帝道:“母后以为如何?” “服侍皇子的宫人们罚俸一年,杖责二十,卫妃负责教养皇子,皇子险些出了大事,她抚育不够细心,也要禁足三个月,另外,是不是考虑给元珩换个更合适的宫居住?” 太后负责后宫诸事,提出这些处理法子,倒也是分内之事。 皇帝嘴角却勾起了一丝笑。 “母后,觉得哪个宫更适合元珩?” 太后目光转了转,她不能直接张口就要了皇子到她这儿来。 迂回地道:“这还要从长计议,只是再不能把元珩放在关雎宫了,哀家听说元珩是被人救上来的,是何人?哀家一定要好好重谢。” 石溪迈着碎步上前回道:“正是今日来给太后请安的纪府五小姐,她不顾安危,跳进湖中把小殿下救出来。” 赵元珩竖起小耳朵,原来这女子和太后一样,都是纪家人。 他不关心自己要移住去哪个娘娘宫里,相比这个,他更在意那个女子姓甚名谁。 皇帝似笑非笑地道:“是太后的娘家侄女,这么巧。” 太后像是刚得知一般,问道:“五姑娘原是这么心善又勇敢的孩子,青梧在哪儿呢?” 在屏风后的纪青梧:....... 她在这儿呢。 第12章 这口谕只给你一人听 纪青梧躲在屏风后,连呼吸都不敢过重。 石溪也知道五小姐此时的仪容不适合出来见人,更别提拜见皇帝了。 她回道:“回太后,五小姐在更衣。” 石溪没说在哪儿更衣,也不算是欺君罔上。 武肃帝的视线若有似无地绕在八宝诗屏金丝楠木的屏风上。 太后的眸子带着点儿失望。 不过,想到纪青梧是个生育过孩子的小寡妇,就算长得好性子佳,也不过是个俏寡妇,在皇帝面前露了脸,也没什么用。 “既是如此,这等英勇的行为,要好好嘉奖。”太后努力地为侄女吆喝:“皇上,赏赐点什么合适呢?” 这是要为纪家五小姐请赏。 武肃帝的面容不复方才的冷峻,慢悠悠地道:“就赏屏风吧。” 屏风后的纪青梧猛地抬头。 明明勉强楠木的屏风并不透光,但她就是觉得皇帝的视线可以穿透,把她看个精光。 皇帝说,要赏她屏风。 不会就是她身前的这个吧。 她欲哭无泪地想,待会儿岂不是要这幅惨样儿出现在众人面前。 武肃帝瞥着殿内的屏风道:“新罗昨日进贡了一套小玩意,正是刻在核桃上的屏风,有春夏秋冬四景,朕就将这套核桃屏风赏给纪五小姐吧。” 太后满意地点头,其实赏什么不打紧,重要的是让满朝上下知道,纪家得了皇帝的赏赐,以及为什么得了赏。 纪青梧的额头都出了汗,还好不是她面前这个。 她紧张地有点耳鸣,自觉也就喘口气的功夫,发现外边没了声音,是不是都离开了? 她刚想放松身体,挪动站得发麻的双脚。 忽然发现身前出现一双黑缎朝靴,袍子的下摆绣着金线龙纹。 纪青梧这口气差点儿没上来,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奴,民,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她一连换了几个自称才用对。 嗓音带着急喘,因为紧张声音很细,听在武肃帝的耳朵里,娇得直颤…… 女子的外袍只是披在了身上,里衣湿透紧贴身体,还透出了小衣的轮廓来,看样子是鲤戏莲花的图案。 跪趴在地上的姿态,将细腰丰臀勾勒出来,皮肤又嫩的出水。 纪青梧不敢抬头。 后背像是被头顶那人,盯出来两个洞,就在她以为要被那目光刺穿后。 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父皇,就是她救了我。” 元珩小跑到纪青梧身边。 皇帝沉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方才,武肃帝命所有人都退出殿内。 元珩不好意思说不放心纪青梧,笨拙地转移话题道:“父皇,儿臣有事儿想请教您,今日在太学的课程还有一篇文章不太懂。” 皇帝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 大的像一只鸵鸟,埋着脑袋,细腰颤颤巍巍的。 小的像一只还未长成的鹰隼,羽翼未丰,就知道护着人了。 元珩黑眸滴溜溜地转,建议道:“父皇,我们去乾元殿,这里毕竟是皇祖母的地方。” 这句话,点醒了武肃帝。 这里是慈宁宫。 面前人是纪家的五小姐,她又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此处。 武肃帝目光带着讥诮,太后的动作越发不忌惮他了,竟把刚归家的亲侄女儿拐着弯送到了他的眼前,且还是要为夫婿守孝的新寡。 不怪皇帝多想,实在是太后之前出的昏招太多。 元珩见父皇的脸色沉下来,他心内也是怕的,放在平时,他一定机灵地不言语。 但见一旁的纪青梧比他更害怕的模样,他的小身板就不自觉更直了,他心中定了下来,自己得保护她。 于是,元珩大着胆子开口,玉色的小脸上都是豁出去的决心。 “父皇,儿臣有错,愿意受罚!” 武肃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丝毫惊讶。 “何错之有。” 元珩一字一句地道:“儿臣知道瞒不过父皇,我早知有陷阱,是故意踩到青苔掉入水中的,儿臣凫水的功夫是父皇所教,并不担心会出现危险,这样做只是想试探一番,宫内有多少人对儿臣有不轨之心。” 纪青梧大为震撼地盯着面前的青砖石。 这就是皇宫内长大的孩子吗! 小家伙竟把所有人都算计进来了!意图害他的人,卫妃,太后,还有她这个可怜的见义勇为人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可怜见,她只是一只路过的小蚂蚁啊。 纪青梧觉得脖子后凉飕飕的,这么隐秘的话题,适合她听吗? 显然,皇帝也觉得此事不适合在慈宁宫的偏殿谈论,神色冷肃地抬脚走人了。 元珩呼出一口气,眸光不舍地看了纪青梧一眼,就连忙迈着小萝卜腿走在皇帝身后。 等两人的脚步声渐远。 纪青梧直起身,只觉得里衣更湿了,后背出了不少汗。 她还没有得见天颜,就已经充分感受到帝王威仪了,这皇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以后决计要离这地方远些。 趁着没人,纪青梧赶紧换好衣衫,就去另一个偏殿寻乔氏,等纪家女眷刚回到府中,宫里的赏赐后脚就到了。 李渝宗命手底下的太监小东子送了过来。 梨花木的锦盒,打开就是四枚鸡蛋大小的核桃,正面看就是润泽的核桃,拿起来另一面别有洞天,竟雕刻出四季的景色来,其中布景逼真精细。 纪青梧行礼后接过:“臣女多谢陛下恩典。” 乔氏身边的婢女春华用手绢挡了挡,给了小太监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小东子却抬手退后一步,笑眯眯地道:“纪五小姐,皇上还有别的赏赐呢。” 还有别的赏赐? 纪青梧柳眉挑起,实在不知会是什么,可小太监手里也没旁的东西了。 小东子神秘地道:“纪五小姐,请上前一步,皇上说了,这口谕只给你一人听。” 该不会是听了皇家秘辛,警告她的斥责之语吧。 既是这么说了,纪青梧只能走近,纪府的其他女眷都识相地退后。 小太监小心地用手遮着口型,在她耳边悄声说话。 不知道说了什么,众人见纪青梧眸光剧烈波动,像是粼粼水面忽而荡起层层波涛。 她惊异地确认道:“公公,陛下当真如此说?!” 第13章 撒娇怪,满满都是爱 小东子点头:“五小姐,这可是皇上前所未有的恩赐,您还是头一份。” 武肃帝这道口谕,实在不一般,且还专门提点了,只能让纪青梧一人知晓,不可告诉纪家其他人。 小太监送完礼,传了口谕就赶紧回了宫。 纪青梧抓紧了手中的锦盒,表情不对劲儿。 乔氏上前几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小五,你今天受了凉,还是不要在门口吹冷风,进屋子里暖暖。” 纪青梧沉默着,跟乔氏回了安居苑,纪青媛拈酸地说了几句,她都好像没听到一般。 乔氏进门就吩咐身边的丫鬟:“春华,你赶紧去厨房盯着厨娘,给小姐煮一碗红枣姜汤来,记得煎得浓浓的,这样才好驱寒气。” 纪青梧坐在主屋里的座儿上,神色呆呆的。 知道女儿今日经历太多事儿,在太后面前进退得宜,又得了皇帝的赏赐,乔氏也是觉得长脸的。 她语气分外柔和地说着:“小五,你这一天折腾也累了,先去洗个热热的澡,有事儿回头再说。” 乔氏对皇帝突然而来的口谕不是不好奇,只是不该她知道的,她不会问。 纪青梧打起精神道:“娘,我没事儿。” “兰芝,你进来。” 乔氏唤进来一个婢女,扬了扬头道:“你以后负责侍候五小姐的起居。” 兰芝恭敬地低头:“是,大夫人。” “兰芝她娘是我嫁过来的陪嫁婢女,她是家生子,自幼在院内长大,是个本分老实的,你可以当做自己人用,我再拨给你四个小丫头,可以留在屋外头干些洒扫的活计。” 纪青梧的视线落在兰芝身上,是个样貌端正,看模样十六七岁的丫头,难得的是身上那份稳重的气质。 她娘亲定是把身边得力的大丫头给了她,兰芝对纪府很熟悉,性子也调教过,有她在身边,自己应该很快就会适应这里的生活。 纪青梧对兰芝和气地笑了笑:“以后劳烦兰芝多帮衬我一二。” 兰芝愣了下,受宠若惊地急忙低头道:“小姐,您千万别这么说,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事儿。” 早几天,大夫人就跟她娘说过,要把自己调到早些年走失的五小姐身边伺候,换了新主子,其实她心内是害怕的,就怕小姐归家心有不忿,要磋磨她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下人。 可没想到,五小姐是这么个柔和的好性子。 兰芝还听说,五小姐进宫后得了皇上和太后的赏,就连府中最受宠的三小姐都没得过,说不定以后...... 这么有能耐的主子,她一定要好好侍候。 乔氏对着她们主仆二人道:“你住的梧桐苑,已经收拾好了,让兰芝领你过去,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娘说,时辰不早了,快去吧。” 灯光之下,纪青梧看着母亲温柔的神色,感激地点了点头。 她今日确实疲乏,归家还没歇上一个时辰,就被太后召见,而后五百米自由泳,又某人狠狠吓了一跳,回家后又收到令人意外的旨意。 纪青梧还不忘接上已经在偏院,睡得酣甜的啾啾,一块回了梧桐苑。 梧桐苑,院子内有着一颗参天的梧桐古树。 纪青梧喝完兰芝递过来的姜汤,去净室梳洗,泡了热汤,直到脸色红扑扑的,她脚步轻轻地走进西次间。 床上的小团子一点也不认床,呼吸绵软。 纪青梧脱了鞋上床后,啾啾感觉到阿娘的气息,就挪蹭了过来,嫩生生的小脸蛋靠在她的胳膊上。 看着小姑娘恬静的睡颜,她身上的疲惫消散了不少,很快也跟着睡了过去。 厚实的双层纱幔垂着,拔步床里边的空间昏暗又安静。 纪青梧还在睡着,就觉得胸口发闷,她眼睛未睁开,熟练地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 小丫头睡醒后,就爬到了她身上,水灵灵的大眼睛猛盯着她看,像是有八百年没有瞧见她一般。 纪青梧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困倦。 无奈地道:“啾啾,你已经不是一两岁的小孩子了,你是四岁的大孩子了,你真是不清楚自己现在几斤几两重了。” 但她没有把啾啾挪走,反而用手托着啾啾的小屁股,揉了又揉,纵容着她的行为。 小姑娘睡饱了,声音嘎嘣脆。 “阿娘,其实不是啾啾变沉了。” 纪青梧好笑道:“那是?” 小姑娘撅着小屁股,双手搂着她的脖子,蹭来蹭去。 撒娇道:“是啾啾更喜爱阿娘了,所以才会变成大孩子,阿娘才会觉得啾啾重。” 纪青梧理解了小丫头的意思,合着小身子装着的不是软嘟嘟的肉,满满的都是对她的爱。 这孩子从小就会哄人,也不知道打哪儿学的,嘴甜得很。 她轻笑:“就你最机灵。” 啾啾兴奋地喊:“就我最爱阿娘!” 然后在纪青梧的脸颊上乱亲,糊了她满脸口水。 听到房间内有动静,兰芝轻手轻脚地进来。 “小姐,可是要起身了?” 纪青梧撩起纱帐,外边的天色已经大亮,她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兰芝轻声道:“大夫人一早就派人来说,可以让小姐再多睡会儿,老夫人体谅您昨日辛劳,让您不必去寿安堂请安了。” 纪青梧刚要起来的腰一软,又躺了下去。 既是这么说,她就不客气了。 她也不想搞世家女那晨昏定省的规矩,只为博一个贤名,有舒服的懒觉不睡,不是傻子吗。 纪青梧搂着闺女又睡了一两个时辰。 兰芝伺候着啾啾洗脸梳头,她轻松了不少。 没过多大一会儿,乔氏身边的春华过来请她。 “五小姐,大夫人请您去安居苑一道用饭,大小姐今日也归家了。” 纪青梧正坐在梳妆台前,已经换好了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由着兰芝给她盘了个松松的云髻,简单地插了一支墨雪髻花翠簪。 不得不说,人要靠衣装,比她之前那副乡野打扮要精致动人不少。 纪青梧领着啾啾刚到安居苑的门口,脚步就停住了。 她听见有人在低低的哭泣。 分外的委屈和哀切。 第14章 一个小妾,两个通房 安居苑正屋门口站了不少婢女。 应是屋内在说体己话,下人们都被赶了出来。 纪青梧走近了,春华赶紧迎了下来:“五小姐,大夫人说了,您和小小姐来了就直接进来。” 春华敲了几声门,半响乔氏才应声,“进来吧。” 靠窗的榻子上,乔氏和一个低垂着头的女子对坐。 纪青梧牵着啾啾,道:“娘。” 小丫头有样学样,甜甜地道:“外祖母。” 那女子抬了头,头戴金镶玉发冠,紫蔷薇绫罗锦衣,一看就很有气派,只是她鼻头和眼角都是红红的,方才哭泣的人就是她。 这人正是大房的嫡长女,纪青容。 她已嫁了忠武侯府的世子陆倦,现今成婚三年有余了。 纪青容看着面前模样相似的一大一小,小姑娘和她五妹小时候一模一样,反而五妹现在的样子,倒不如孩子更像她自己了。 “五妹妹。”她这声唤得酸涩。 纪青梧见到长姐也是觉得亲切,毕竟是一母所出,外貌上有不少相似之处。 她心中暗暗感叹,纪青容不负其名,容色倾城,眉眼比自己生的更加艳丽,就算现在有点儿憔悴,但比起比二房的三姑娘,也是不差的,在气度上更高华。 她柔柔地道:“大姐姐。” 纪青梧偏过头,捏了捏小丫头的手心:“啾啾,叫大姨娘。” 乔氏已经把小五有一女的事情告诉了纪青容,她起初还接受不了幼妹已经嫁做人妇。 但见到这对母女,就跟乔氏一样,心软得一塌糊涂。 纪青梧虽生了孩子,但眉眼间看不出一丝属于成婚妇人的风韵,依旧干净澄澈,透着娇憨。 啾啾看着和阿娘相似的脸,小短腿倒腾着就要往榻上爬,可她还是个子太小,没成功。 于是,她举着莲藕似的小胳膊,仰着小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 “大姨姨,抱抱!” 纪青容立马“哎呦”了一声,一时之间也顾不上低落的情绪,连忙伸出手把小姑娘捞了上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啾啾靠着香喷喷的大姨姨,笑的都不见眼睛了。 乔氏见到这一幕,惊奇地道:“啾啾啊,你大姨娘平日里可从不主动与别人触碰的,今天是怎么了,还转了性子。” “啾啾,你快下来。”纪青梧招呼着:“到娘这儿来。” 小丫头可怜巴巴地瞅着纪青容:“大姨姨,你不喜欢啾啾吗?” 看着啾啾抓着自己的衣衫下摆,纪青容干巴巴地道:“自然是喜欢的。” 乔氏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看来你大姨娘是真喜欢你,青容爱整洁,从前还没出阁时,家中住的床榻是一点儿灰尘和头发丝都不能有的,就连穿的衣服皱了都是要噘嘴发脾气的。” 纪青梧想到这个画面,无法将眼前这个高贵典雅的忠勇侯府世子夫人,连同乔氏口中使着小性子噘嘴的人,看做一个。 纪青容嗔怪:“娘,你在五妹和孩子面前说什么呢。” 几人在愉快的氛围用了午膳,乔氏特地着小厨房做了三脆羹,烩水笋丝,火熏猪肉,口蘑鲜虾烫面水晶包,还有给啾啾准备的牛乳杏仁酥酪。 纪青容用饭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笑,惹得纪青梧总是拿眼看她。 “大姐姐,你笑什么?”她放下筷子,疑惑地道。 纪青容拿绢帕捂了捂嘴,“我是笑你和啾啾,别看长得像,但吃饭的风格真是不一样。” 纪青梧吃东西细嚼慢咽,每种都浅尝几口,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但小丫头就盯着爱吃的使劲儿吃,头都不抬,小嘴塞得满满的,若不是昨天李嬷嬷亲手喂的饭,乔氏还以为这孩子三天饿了九顿一般。 纪青梧见啾啾胃口大开,吃的香甜的模样,勾唇笑道:“她吃饭最为专注,谁都不能打扰,不然会不高兴。” 她这个小闺女没有起床气,但是有吃饭气,谁若是在此刻打扰她专心干饭,必然会气鼓鼓的。 纪青容道:“哪来的这样听话的小孩儿,我二嫂家的松哥儿,每日在老太太那处用饭,都要两个丫鬟哄着劝着,才吃得一点儿。” 说着说着,她叹了口气,眼睛里的神采又灭了。 等啾啾吃完,春华领着几个丫头在厅子收拾,李嬷嬷带了啾啾出去玩。 屋中剩下三人后,乔氏和纪青容都看向纪青梧,眼神中都带着期盼。 纪青梧在一进门时,就猜到了些许,纪青容回娘家哭泣落泪,定是在侯府受了什么委屈。 大姐望着啾啾是那样羡慕的神色,她嫁入侯府又一直未有孕。 前后一联想,就知道了为何纪长霖会到南楚专门去寻她这个神医了。 她主动说道:“娘,我早些年为了谋生,学了几年医术,我看大姐姐面色不太好,可否让我给把个平安脉?” 这话说的婉转又让人觉得舒适。 纪青容心内感慨这个五妹妹真是聪慧,她捋起袖子,露出手腕。 都是女子,也没什么需要避忌的。 纪青梧抬手放了上去,手指微微用力按压,神色平静地诊了一会儿。 待她收回手,乔氏急问道:“小五,青容的身体可有问题?” “大姐姐的身子康健,只是有点阴虚火旺,还需要多多将养身体。” 纪青梧意有所指地道:“晚上还是早些安置比较好,让五脏六腑有休整的时间。” 阴虚火旺,早些安置。 纪青容的脸上一下子就红透了。 乔氏听懂了暗示,她惊讶中带着几分严肃的语气道:“青容,世子每晚都宿在你房里?” 见纪青容点头,乔氏皱起了眉头,“这都成婚三年多了,夫妻感情好是重要,但自己的身子还要你自己心疼,娘跟你说过,别任由爷们在床榻之间胡闹。” 纪青容脸上敷了厚厚的粉,就是为了遮挡眼底的青黑。 她自是知道这个道理,她委屈地道:“娘,你不知道我在侯府中压力有多大,成婚这么久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妯娌们都在看我笑话。” “这半年多婆母也对我有不满,已经给世子身边送了一个小妾和两个通房了。” 她若是在此时把世子往外推……纪青容愁容不展。 纪青梧也跟着蹙起了眉。 因为大姐的身体,不止是阴虚火旺…… 第15章 避子丸?如此糊涂! 纪青容又羞又急。 为了笼络住陆倦的心,她抛下了主母的脸面和矜持,十八般武艺都在床上使出来了。 就算如此,几乎夜夜同房,可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反而落得个阴虚火旺的症状来。 她紧紧咬住下唇,又松开,语气无奈。 “五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瞒你,长兄出使南楚时,我特意嘱托他为我寻找当地专治不孕的神医,临安城有名的大夫我都看了遍。” 机缘巧合之下,把自家的五妹找回来了。 “大姐姐,你信我吗?”纪青梧问。 看着纪青梧明亮的眼神,纪青容心内其实有几分犹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纪青梧观察着她的面色,沉稳分析道:“大姐姐,你的体质确实需要精心调理,不过,你的脉象中除了这个,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 纪青容心中一紧,急切地问:“是什么?” “大姐姐,你是不是每次信期就会手脚冰凉,却异常怕热,总想吃点儿凉的,月信要走时,也淋漓好几日才干净。” 见纪青梧把她的症状说的明明白白,纪青容认真地点头。 “正是如此。” 纪青梧道:“我猜测,应该是误服了什么损伤根基的药物。” 此言一出,乔氏的面色瞬间大变。 何人敢如此大胆给世子夫人下药? 一听此话,纪青容的神色更加难看,姣好的面容一下子就暗淡下来,失去血色。 纪青梧见她这番反应,这药怕不是纪青容自己服用的,她是知情的。 乔氏察觉到这一点,赶紧追问:“青容,你有没有吃过什么药?” 纪青容唇色发白地道:“娘,我曾经服用过一年的避子丸。” 避子丸?! 乔氏大惊失色:“青容!你怎么会这么糊涂!” “刚成婚时我年纪还小,听二嫂说她生孩子时难产遇到了血崩,差点儿没活下来,我实在是害怕,就寻了庆春堂的老大夫给开了避子丸。” 庆春堂,是临安城最有名的医馆,拥有无数奇珍宝药。 纪青容也知道这药不能乱吃,她解释道:“那老大夫跟我保证过,这丸子添了养身的药物,不会对女子身体有损伤,而且我打听过,有不少贵夫人也用过此丸子。” 乔氏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脑袋,恨声道:“现在倒好,把身体吃坏了,能生的时候不想生,想生的时候反倒生不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无异于自毁长城!” “这药不会有问题的,我之前调查的很仔细。”纪青容嘴硬道。 长女青容从小遇事儿就会自己拿主意,很少有错漏,又惯会举一反三,看账本拟单子,主持中馈的活儿都做得极好,乔氏一向对她很放心。 但也养成了个“闷声干大事儿”的脾性,凡事都不习惯与他人商量。 乔氏愁得眉心都有了川字纹,语气严厉地道:“青容,你怎么不回家和娘商量商量,就随着自己性儿吃了那丸子,还连吃了一年。” 面对乔氏的责备,纪青容开始动摇。 但她知道,这事儿要是和乔氏说,娘一定不会答应,只会劝她早点儿生下长子,才好在忠勇候府站稳脚跟。 只是,她子嗣艰难,万万没想到会是因为避子丸的缘故。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她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五妹身上。 碰触到纪青容殷切的目光,纪青梧温温柔柔地道:“大姐姐,你不要自责,女子生孩子,自古以来都是要在鬼门关上走一道,你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想法子避孕是对的。” “五妹......”纪青容眼圈又泛了红。 其实她心内自责的要命,要不是她太矫情了,也不会把手里的一把好牌,打得稀烂。 作为世子夫人,嫡长子生不出,她只能看着婆母以无后为名,一个一个地往世子房里送人,虽然她现在用了手段,笼络住了陆倦,那以后呢...... 乔氏长叹了一口气:“小五,你大姐的病症可还有救?” 纪青梧问道:“大姐姐,你那里可还有剩下的避子丸,我想辨别一下里边都是什么成分。” “有的。”纪青容想了想道:“我没有用完,只是剩下的丸子都放在盒子里,就放在我屋内装嫁妆的柜子中,我没带在身上。” “不急,我明日亲自去忠勇候府一趟。”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 纪青梧把啾啾送到了安居苑,请乔氏和李嬷嬷看顾。 她坐着乔氏早就给她准备好的马车,就往忠勇候府去了,她靠在轿厢壁上闭着眼假寐,忽的听见马嘶鸣,马车忽然急停。 她的脑袋咣当一声撞上轿厢。 纪青梧睁开眼,捂着脑袋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车夫:“五小姐,有人拦马车。” 她这边还没反应过来,马车的车帘一下子被人不客气地掀开。 来人一见她,眼睛就亮了,惊喜地道:“你就是五妹妹吧。” 纪青梧皱着眉头打量着面前穿着深蓝锦袍,腰间挂着白玉箫的登徒子。 当街拦下她的马车,还直接掀开她轿厢的帘子,一点儿礼数也没有。 见她瞪着自己,纪长彦讪笑道:“是我,我是你三哥啊。” 纪青梧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就更加气愤。 纪长彦在大街上拦女子马车,不请自上的荒唐行径,要是传出去,大家只会说纪家不知礼数,在这个世道下,纪家女子也要顺带着被嚼舌根。 “五表妹,好久不见。”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纪长彦身后传来。 纪长彦撩起帘子,回身道:“殿下,你真是料事如神,一下子就认出这是纪家的马车,还能猜到马车上的是谁。” 永王站在马车边上,邪肆的目光定在纪青梧的脸上,又缓缓下滑,落在了她的腰上。 她今日穿着织锦云提花绢月白外裙,因为太过飘逸,腰间系着绣着淡蓝色莲花的帛带,两端尖角状垂落在她的身侧。 纪青梧从纪长彦手中,一把扯下帘子,阻隔了那道腻人的视线。 她冷淡地道:“永王殿下,三哥,我还有事,时间紧,就不陪两位叙话了。” 纪长彦见新归家的五妹,竟敢不给自己面子。 第16章 霸道的虎狼之药 纪长彦拦在马车前,车夫也不敢轻易动作。 周围看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纪长彦不依不饶地道:“何事这么急?连陪殿下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三哥莫不是个傻的?!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要她陪着永王聊天,当她是什么轻贱的女子么。 纪青梧忍了又忍,压住自己的脾气,才开口道:“我要去忠勇侯府,大姐姐和姐夫还在等着我。” 纪长彦一听是她要去忠勇侯府,要她陪着他们去茶楼喝一杯的话,就没能说出口,偷觑了永王一眼,在等着他拿主意。 忠勇侯府,论品阶自然是比不过永王这个亲王。 但忠勇侯夫人可是皇帝的亲姨母,世子陆倦是皇帝的表弟,现今在朝堂之上深受宠信。 永王面色变了变,半含威胁半含劝诱道:“既是有事,本王就不请五表妹喝茶了,下次表妹可不要再拒绝了。” 帘子里边的人一声未吭。 方才,纪青梧是故意把大姐夫也说了出口,因她昨日听乔氏说了几句,大姐夫陆倦与当今圣上一同长大,情谊比起亲兄弟还要来得深厚,就连永王也要差上三分。 纪家把嫡长女嫁过去,其实也是想借着姻亲,稳固纪家和太后的地位。 等纪青梧的马车到了忠勇侯府,已经有小厮和丫鬟等在门口。 小厮带着车夫去找地方安顿,丫鬟恭敬地福了福身子:“五小姐,夫人一早就起了,就等着您过来,您跟着我来。” 纪青梧笑着点头。 一进院,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分为东园和西园。 “夫人在东园的宁华堂。” 纪青梧跟着丫鬟一路走,侯府的院子比起纪家,大的不是一点半点,景致也是说不出的高雅有意趣。 路上碰上一个身材略显臃肿,衣饰华丽的妇人,她未语先笑:“芯儿,这位就是三弟妹家的妹子吧?” “二夫人,正是五小姐,我家夫人正等着呢。” 纪青梧也微笑颔首,原来这位就是大姐口里说的二嫂冯双。 冯双热情地邀约道:“妹妹真是个美人啊,我就喜欢和年轻漂亮的姑娘待在一处,你若有空,也来我院子坐坐。” 两人就这么客气地擦身而过。 等纪青梧和芯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二夫人冯双立马收了笑,语气嘲讽地道:“脸长得跟她那个姐姐一个样,就会勾人,小小年纪就不知道和什么人生了孩子,这么个残花败柳也敢来侯府做客。” 和方才笑脸迎人的做派完全不同。 身边的婢女赶紧提醒着:“二夫人,这还是在外边。” 冯双撇了她一眼,道:“你找个人去打听打听,看看她来府中是干什么来的。” 到了长姐的宁华堂,纪青梧走得额间都开始冒了汗。 今日这裙子虽美,但不能迈大步,她只能小步小步地倒腾。 但落在侯府人眼中,月白的外裙在行动间,像朵柔软的云飘在脚边,淡蓝色莲花帛带也随着飞舞,好个飘飘欲仙的女子。 纪青容隔着轩窗就望见她了。 等五妹进来就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院子来了个神仙妃子。” 进屋后,纪青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用手扇着风。 “大姐姐,我倒是希望自己是个神仙,可以直接飞进来,侯府这么大,我走了这么久,估摸着得有几里地了。” 纪青容被她这副娇憨的模样逗笑,吩咐道:“芯儿,给五小姐看茶,就泡新得的那雪茉清茶来。” 看纪青梧的脸红扑扑的,纪青容又着人拿出一条新熏的帕子,给她擦汗。 纪青梧仰着脸,享受着长姐温柔的侍候。 “五妹妹,午膳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早些准备,我们今日就在宁华堂用膳。” 纪青梧却摇摇头:“大姐姐,侯府平时应该都要去老夫人那里一块用的吧,人多在一块儿吃,更热闹。” 纪青容知道,自家妹妹是体贴她如今的处境艰难,不想让她在老夫人那处失了体面。 芯儿给纪青梧倒了杯茶,纪青梧确实渴了,端起来啜了一口:“果然是好茶。” 入口清甜,一点涩味都没有。 纪青容笑着道:“在自己院子用顿饭还是无碍的,我还没那么不中用。” 见长姐不像是逞强的样子,纪青梧当然乐得如此,一堆人用饭都是规矩,能不能吃饱饭都不好说。 她对着纪青容眨了眨眼。 今日来这里的正事儿还没办呢。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屋里只留下了芯儿在旁边侍候。 芯儿从带着联三橱的白酸枝木纹柜子拿出一个牛皮纸包,小心地递给纪青梧。 她打开后,见里边的避子丸还有十来颗,她拿起一颗在鼻尖嗅了嗅。 “芯儿,麻烦给我一碗白水。” 等白水到了,纪青梧把那丸子放到水中化开,看着里边的碎渣,还有变得黑黄的水,思考了片刻。 又开始用银簪子搅动。 纪青容怕打扰了她,但还是忍不住出声问:“五妹,这药丸子可有问题?” 纪青梧抬起头,眉头紧皱,神情不太好。 她定定地道:“避子丸没问题。” 得知是否定的答案,纪青容松了口气。 昨晚她一直忐忑,若真是药丸的问题,她这一辈子都要活在悔恨之中。 然而,纪青梧却凝重地道:“大姐姐,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她们本以为是这避子丸,导致身体根基受损,才会不孕,可排除了这个,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没找到原因,才是最危险的。 纪青容也明白过来,心里变得更难受,难道是她命中注定没有子嗣? 纪青梧昨日摸了脉,她可以断定,大姐必然是用了药,且还是药性霸道的虎狼之药,才会损伤了身体根基。 她试探着问:“这几年,你可还生了什么病,吃过什么别的药?” 纪青容回想着,慢慢地摇了摇头。 芯儿也道:“我们夫人这些年一直没生过大病,小伤寒是有的,但喝点儿滋补的汤就会好,都没有到用药的程度。” 这就奇了怪了。 第17章 不孕真相,虎毒也食子 纪青梧一直在皱眉凝思。 纪青容见她如此神色,想到连专治女子不孕的五妹都没有办法,双眼中泛起泪光。 “也许就是我命中没有子女缘分吧。” 低落的气氛,压在宁华堂中久久不散。 到了中午用膳,尽管精致的瓷碟珍馐摆满桌面,两姐妹还是吃的食不知味。 有个青色衣衫的婢女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碗汤,放在纪青容手边,道:“夫人,这是太夫人让奴婢给您送的乌鸡百合汤,您快趁热喝了吧。” 纪青容神色恹恹,却仍打起精神回应:“紫竹,你来了,今日倒是晚了些。” 紫竹正是她婆母身边的大丫头,低头恭敬地回:“都怪奴婢路上耽搁了,夫人见谅。” 见纪青梧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汤碗,纪青容解释着。 “婆母为了能让我早点儿有孕,劳心费力,这汤汤水水的,从我入府后就没断过,我一天不喝这汤,还不习惯呢。” 紫竹道:“太夫人很关心夫人的身体,这汤您趁热饮了吧。” 纪青梧看着碗中的汤水,眼神暗了下来。 一天不喝,就不习惯? 很难不让人怀疑汤中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 纪青梧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大姐姐,这汤能不能分我一点儿,让我也尝尝。” 紫竹闻言脸色一变,紧张地抬起头:“夫人,这汤......” 纪青容没瞧她,直接把这瓷碗推了过去。 “既然母亲说这汤能补身体养气血,给五妹妹喝也无妨。” 碗中的汤带着金黄的乳白色,表面浮着淡淡的油花,一看就是熬了许久留下的精华,香气扑鼻。 纪青梧拿起汤匙尝了一口,舌尖满是鸡汤的鲜味儿,但一口下肚,口腔之中残存着一缕清苦。 “味道如何?” 她眯起眼睛,笑着称赞:“这汤味道极好,煎得火候恰到好处。” 纪青容也觉得这汤味道不错,且是婆母每日熬好送过来的,这汤里边都是关切呵护之意。 而后,纪青梧端起碗想要再喝一口,却不料手腕一扬,“不小心”地把汤洒在了身边的婢女身上。 紫竹慌忙退后一步,却还是没躲过,衣裳污了一大片,她失措地斥道:“你干什么!” 紫竹是太夫人身边的得力婢女,丫鬟小厮都是捧着她的,就连二夫人冯双也对她客客气气的。 面前这位虽然是纪家五小姐,但她心中也是看不起的。 幼年走丢了,没受过世家大族的教养,见识说不定还比不过她,还是个寡妇,她心中的不敬都被这碗汤给勾了出来。 紫竹瞪着眼,还想再斥几句。 却瞥见了纪青容凌厉的眼神。 一个眼神,就叫她知道,何为尊,何为卑。 紫竹只能不情不愿地低头:“奴婢失言。” 纪青梧把汤水泼了后,就没看她,只淡淡道:“对不住。” 等紫竹离开,纪青容纳闷地问道:“五妹,你做什么同一个小婢女过不去?”尽管相处没几回,她心内清楚这个妹妹不是没事儿挑事的性子。 纪青梧坐直了身体,正色道:“大姐姐,这汤你万万不能再喝。” 听到她这样说,纪青容顿了一会儿后,反应过来的她大骇地道:“是这汤有问题,对吗?” 纪青梧点头,说出自己的判断。 “这汤里还加了地榆,这药材可以凉血退热,但长期服用就会变成苦寒体质,对女子来说就是散阳气的虎狼之药。” 原来汤中有药,她入府后一直喝的汤有问题。 纪青容放在桌子上的手攥紧,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玉色的脸上惨白一片。 竟是婆母不愿意让她生下孩子! 这么久了,她一直自责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更可笑的是,婆母崔氏没少因为她未能怀孕,处处敲打她。 她从没想过,会是这么个结果! 纪青容气极反笑,咬着牙道:“太夫人真是好计谋,只是我想不通,她就世子一个嫡子,怎么舍得用这种手段,她就这么想看侯府断后?!” 这事儿,纪青梧也想不明白,常言道虎毒不食子。 但太夫人却为了不让儿媳有孕,偷偷在汤药里下药,这种行为在她眼里,实在是匪夷所思。 见纪青容气得身子都在打摆,纪青梧把手放在长姐搁在桌上的手上,用力握了握。 柔声地劝道:“大姐姐,你别急,既然找到了原因,就可以对症治疗了。” 纪青容面如死灰地道:“还有的治吗?” “当然可以。”纪青梧神色坚定。 也算是得了个好消息,纪青容看着五妹恬静温柔的脸,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度和热量,她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这事儿既然查清楚了,不是她的过错,她就不能吃这个暗亏。 纪青容在脑海中想着对策。 她婆母崔氏的身份特殊,不仅是侯夫人,还是皇帝至亲,在忠勇侯府,崔氏在侯爷和老太太面前,也是极为强势的。 就算她把这事情捅到老太太面前,也无太大用处。 凭着崔氏的职权,她随便在厨房找个替死鬼出来,就能了事。 这该如何是好...... 这时,纪青梧状似无意地问:“大姐姐,我还没见过姐夫,他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纪青容愣住了。 她想了很多在府中可用的人,就是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陆倦。 纪青容和陆倦也算是少年夫妻,成婚后也有拌嘴磕绊的时候,但两人都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床头打架床尾就和了。 在陆倦心中,她和崔氏,孰轻孰重? 她立刻就能做出答案。 因为陆倦是个极为护短的人,当初她不过是和小姑子陆韵吵了几句,他就黑了好几天的脸,更别论,这是他的亲娘。 纪青梧接着问:“姐夫可会不偏不倚地处理此事?” 看着纪青容越来越垮下去的肩膀,纪青梧就知道了长姐在侯府的处境了。 不仅婆母暗害,夫君也靠不住。 她们这边还没商量出个子鼠寅卯来,门外芯儿就高声传道:“拜见太夫人!” 婆母崔氏登门来了。 纪青容眼中瞬间出现猛烈的恨意。 第18章 都是青梧的不对 纪青梧悄悄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姐姐,切莫透露分毫你已经知情,太夫人主动过来,代表她先坐不住了,我们静观其变。” 纪青容和她对视一眼,这才平静了下来。 崔氏带了两个丫鬟进来,其中一个就是刚刚被纪青梧泼了汤的婢女紫竹。 “母亲。” “太夫人。” 两人见礼后,崔氏走到正厅的主位坐下,紫竹站在身边给她打着扇子。 崔氏肤色白,眼角和嘴角都留下深深的纹路,她的视线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纪青梧。 “这就是青容的妹子吧,瞧瞧这脸蛋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纪青梧没说话,就这么笑盈盈地任由崔氏打量。 纪青容示意她在自己下首的位置坐下,吸了口气后,尽量语气如常地道:“母亲每天事务繁忙,怎么有空来宁华堂了。” “听你二嫂说,你五妹来府中探望你,趁着无事,我也来坐坐。” 若是没发生汤的事儿,纪青容定然会起身感谢婆母,这么重视她的娘家人,还专门过来一趟,可现在只觉得心内发凉,婆母心机如此深沉。 是以,纪青容只是笑了笑,也没接话。 见两人都不理会她,崔氏的面色微妙地变了变。 随后,自己找话道:“紫竹说,晌午送过来的那碗汤,给你五妹妹喝了?” 纪青梧低着头,心想这位侯夫人来此,肯定不是单纯地为了看她一眼,还是因为这碗汤的缘故,想试探长姐是否知道了内情。 看来她也不是全然无所顾忌。 纪青容道:“母亲,您给儿媳熬的汤,香味儿实在太诱人,五妹是个嘴馋的,想尝一口,我就分给她尝了尝。” 崔氏咦了一声,奇怪道:“可我怎么听说,你五妹妹不爱喝,还把汤扬了紫竹满身,把碗也给摔了。” 紫竹低声道:“太夫人,我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五小姐,她要拿热汤泼我。” 话音一落,崔氏装作厉色道:“紫竹,你也太没规矩!青容的妹子来侯府做客,泼碗汤又怎么了,都是我把你惯坏了。” 看似在斥责自己的丫鬟,实际用话在点纪青梧,她是侯府的客人,却对侯夫人身边的婢女不客气,她才是被惯坏了。 见纪青容恭谨地站起身,崔氏眼里闪过光。 “母亲,紫竹确实被惯坏了,您若是对她不满意,可以打发到庄子上,或者发卖了。” 崔氏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往常纪青容对她很是孝敬,向来忍让居多。 她皱眉道:“青容,侯府宽待下人是祖训,你也太过严苛了。” 这个太夫人很会转移矛盾,这么一会儿,又成了纪青容苛待下人。 纪青梧也站了出来,笑着道:“大夫人,谁说我不爱喝,是您的婢女这么说的吗?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鲜的汤,只是......” 崔氏问:“只是什么?” 纪青梧委屈地绞着手指,“只是您身边的那位紫竹姐姐,一直凶神恶煞地盯着我,像是要把眼睛掉到我手里的汤中一般,我被她吓了一跳,才失手摔了碗。” 紫竹那双眼睛很大,还有点儿向外凸,瞪着眼睛的时候确实和纪青梧的描述,有几分像。 紫竹先是听夫人说要发卖她的话,心内惊慌,又听到纪青梧说自己惊吓了她。 气愤之下,就把平时打骂小丫头的话,说出了口。 “你个贱蹄子胡说!” 纪青容立刻冷了脸,严肃地道:“母亲,您看看,紫竹当着您的面,就对侯府的贵客不敬,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您对我五妹,对纪家有什么意见。” 事情一旦架到某种高度,就不好处理了。 崔氏剜了紫竹一眼,安抚道:“我专门来一趟,就是为了见见青梧,表示侯府的重视之意。” 只是紫竹刚才的那句贱蹄子,触犯了纪青容的逆鳞,她断不会轻饶。 “侯府可容不下辱骂主子的下人!” 崔氏用强硬的态度说着商量的话,“行了,别为了个不值当的丫头说的浑话,伤了一家人的和气,你说是不是,青容?” 大有她再发作,就是她无理取闹的意思。 纪青容本就心里有气,不想这么轻易地低头,忽然听到身后的人,吸了吸鼻子。 她转头过去,纪青梧不知何时已经眼含泪花,鼻子皱着,忍着不让眼泪落下的可怜模样。 声音软绵绵地道:“太夫人,千错万错,都是青梧的不对。” 这一句认错,倒成了侯夫人欺负她一个年轻姑娘了。 纪青梧越说越伤心,眼里包着水珠,水汪汪的潋滟一片。 忠勇侯世子陆倦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幅场景。 母亲崔氏端坐在主位之上,面容如霜。 平日里,气定神闲的妻子也没了好脸色,蹙着眉尖,心疼地看着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子。 这女子应该就是纪家的五姑娘了,昨夜青容和他提起过。 刚才他在门口,就听见了她那带着委屈又故作坚强的音调,惹人怜惜。 纪青容正对着门,因此是最先发现陆倦进来的,但她这次破天荒地没有迎上去,也没有唤他。 崔氏讶异道:“不是说今日有宫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倦回道:“临时取消了,皇上有要事要去处理,前几日皇子落水的案子,已经查清了幕后黑手。” 纪青梧的耳朵动了动,加害小家伙的人找到了?也不知道会如何处置。 崔氏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小殿下否极泰来。”又介绍着:“这是青容的五妹妹。” 纪青梧赶紧把眼泪憋回去,上前一步,恭敬施了一礼。 “青梧见过大姐夫。” 陆倦皮肤随了崔氏,生的白皙,五官英挺,面如冠玉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一点儿都不为过,通身又带着清贵超脱凡尘的气质。 纪青容也是姿容绝世,站在那就像一朵凌霄花,两人同处一室,屋内都亮堂了不少。 陆倦颔首,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看有人好像不太高兴。”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是落在纪青容身上的。 见她紧蹙的眉头,他也跟着皱了皱眉。 纪青梧“悲伤”的那么明显,长眼睛的都会看。 陆倦所说的这个“有人”不高兴,是纪青容。 第19章 她的命,就在你一念之间 纪青梧心中微动。 大姐夫进门后,不仅一眼就注意到长姐的心情变化,且还毫不掩饰地当众问了出来。 大有要为她主持公道的意思? 想来长姐在世子心中的地位,并不如纪青容想得那般低。 陆倦只见纪青梧的眼睛在他和青容身上来回打转,水润的眼眸咕噜噜的乱转,而后露出分外满意的神色。 像是对他有了几分认可。 听见陆倦问话,崔氏心内发紧,她知道他今日在宫中当值不会回家,才会过来宁华堂问这汤的事。 现在,只能赶紧含糊过去。 崔氏笑着摆手道:“本就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内宅几句争执罢了,还不值当你过问。” 哪里是几句争执这么小的事情。 纪青容垂眸,遮住眼中的愤恨。 分明是几年真心的错付,是令她无子无女,后半生没有依靠的无边寂寥。 陆倦的眼神顿时深了几许。 “青容,你来说。” 纪青容抬眼,望进夫君的眼中,她想到了五妹早些时候问自己的话,夫君可会不偏不倚地处理此事...... 她咬住了唇瓣,心中犹豫不决,为了那微小的胜算,她要搏一搏吗? 说了之后,若是落得个满盘落索的场面...... 纪青容还是忍住了。 她不能冒这个风险,她已经伤了身子,不能冲动之下,再赔了夫妻情谊。 陆倦见她犹犹豫豫,最后泄气似的又垂下头,他又跟着皱了皱眉。 风光霁月的陆大人在朝为官,也没有因为官场上的难事,这么频频的皱眉过。 崔氏看他神色,以为是对纪青容不满,便眼中有笑地劝道:“子悠,你不要跟你媳妇置气,本就没什么事,就算她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我都已经教训过了。” 陆倦的表字正是子悠,亲近的人会这么叫他,可纪青容从未唤过。 “什么地方没做好?”陆倦冷淡地追问。 崔氏看了身边的婢女一眼,紫竹就有眼色地跪在堂前。 哭着伏在地上道:“回世子,夫人,夫人她说要把我发卖了,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紫竹越说越伤心,哭声越来越大,像是要哭晕过去。 纪青容紧锁眉头,看着崔氏和紫竹颠倒是非的演戏,眸子起了火。 但她仍然保持着沉默,陆倦的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此时,又有一人抽噎起来,声音没有紫竹大,只是小声啜泣着。 比拼演技的时候到了。 众人望了过去,只见纪青梧哭的梨花带雨,美人垂泪,楚楚可怜。 纪青容赶紧从怀中拿出帕子,给五妹擦泪,而后回头,终于打算要说什么了。 见状,陆倦单边眉毛挑起,他看向纪青容,期待她能开口。 可这话却不是对他说的。 纪青容对着紫竹的身影,怒声道:“你哭那么大声做什么!把我五妹又吓到了!” 这声吼,让紫竹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脸上冲刷下几条白道道。 紫竹张着嘴巴,眼皮红肿地回头看着纪青梧,她怎么也跟着哭?! 纪青梧眼眸中盛满了泪水,泪珠正好从眼中居中滑落,也因此这才看清了紫竹的样子,紧接着,她咬紧唇,咬的死死的,嘴角抽搐着低下头。 差点儿就让她破功演不下去。 原因无他,绿色衣服的紫竹,真的好像她上一世见过的悲伤蛙。 纪青容不知道内情,安慰着她:“五妹,是大姐无用,让你受委屈了,快别哭了。” 只要纪青容肯开口,不管她说了什么,陆倦的脸色就缓和了许多。 他问道:“紫竹,夫人说的又,是什么意思,方才我进来的时候,见五妹在哭,也是因为你?” 陆倦过问,这事情就不好糊弄了。 崔氏急忙替紫竹解释:“小姑娘们年轻气盛,只是拌了几句嘴,你忙着朝廷事务就好,家宅琐事不用你操心。” “拌嘴?” 陆倦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之言,沉声道:“母亲,你告诉我,你的婢女和我夫人的亲妹拌嘴?这侯府里,何时下人也能站在主子头上撒野了。” 崔氏揉了揉额角,叹息道:“紫竹十几岁就跟在我身边,我也是把她当成半个家人了,你整日忙于公务,就这么个丫头能陪着我解解闷,去年我染了疫症,要是没有紫竹在身边守着,我怕是没命和你在这里说话了。” 紫竹确实和崔氏的感情不一般,崔氏想打感情牌,让陆倦念及紫竹的好处。 可偏偏有人不买账。 “您老糊涂了。” 这五个字一出。 宁华堂的人都怔住了。 崔氏惊愕地望着陆倦,脑袋里都回荡着他的话。 纪青容的眼睛瞪得最大,夫君刚才说什么了? 纪青梧止了哭,水灵灵地看着大姐夫。 陆倦自嘲地道:“母亲,您是糊涂了,去年染了疫病,是青容衣不解带地在主院偏房住着,汤药都是她亲手熬的,她白白长了个聪明相,却是个手笨心实的,不知被那陶罐烫伤了多少回,手腕现在还留着痕迹。” 见几人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不想承认自己手笨的纪青容,赶紧把袖子拉了拉盖住。 陆倦又接着道:“再者,怎么一个丫鬟就成了你半个家人,您儿子媳妇都坐在这处,您要是对我有意见,大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崔氏也坐不住了,她如坐针毡地道:“我怎么会对你有意见,我只是——” 陆倦对她道:“您只是忘了,青容是世子夫人,也是这个家的主人!” 崔氏再也说不出话来,尴尬地合上了嘴。 纪青梧在心里给大姐夫鼓起掌来,要说婆媳关系和睦,还得是儿子立得住。 纪青容得到了意外的袒护,眼睛也越来越亮。 要是平时,她对着婆母都是能忍则忍,今天得知了多年不孕的真相,叠加上紫竹对五妹不客气,这才敢和崔氏起了争执。 又听陆倦没什么感情地道:“紫竹就发卖了吧。” 紫竹哭都不敢哭。 因为她知道,世子爷做了决定的事情就不会再更改。 她也不敢求太夫人,她是崔氏的心腹,清楚崔氏虽然身份高贵,不怕老太太,也不惧侯爷,但最怕的就是世子爷。 崔氏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紫竹想到了什么,直接扑到了纪青梧脚下。 第20章 在陛下面前,议一议此事 纪青梧的裙摆都被震得飞扬了起来,她听着声音都替紫竹觉得膝盖疼。 “五小姐,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被卖,求求您可怜可怜我,求您......” 陆倦紧绷着下巴,看向纪青容,而她望着自己的五妹。 这事儿,看来是要交给纪青梧定夺了。 紫竹用手拉着她的裙摆,就像拽着救命稻草一般。 崔氏手腕有一串佛珠,她捻动着,叹了口气道:“一看就知道五姑娘是个性子和善的,这丫头的命就看你一念之间了。” 听着可怜的哭求声,还有太夫人求情的话语。 纪青梧目光却更冷了,她抽回衣角。 “你可怜,那我大姐姐就不可怜吗!” 若是这汤没有恰好在中午用饭之时,被她识破,那纪青容的后半生要受何种磋磨。 这黑心肝的太夫人和奴婢,根本不值得她的同情。 话外之音,聪明人一耳就听了出来。 陆倦本来已经站起身,又坐了回去,眼睛眯了眯,问道:“青容受了什么委屈,还要经过五妹的口才能说出来?” 问得好!这委屈可大了! 纪青梧弯下腰,逼近紫竹,问道:“我问你,你中午送来的那碗汤里有虎狼之药,你可知情?” 紫竹脸色煞白,猛地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不知,奴婢真的不知道。” 纪青梧怎么会信她,又道:“这三年里,你送来的上千碗汤里都加了地榆,既然你不知情,那太夫人定然知情!” 崔氏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的算计,倏地被纪五说了出来。 她拿佛珠的手也握不住了,珠串砸在地上,绳线断裂,青檀木珠子散落一地。 见到二人如此反应,陆倦心内一沉,目光深长地道:“五妹,你细说。” 纪青梧口齿清晰地把长姐这么多年没有身孕的根本原因,说了个清楚。 但省略了避子丸,只说那汤中的问题。 陆倦就算再处事不惊,也料想不到,自己母亲竟会做出这档事儿来,还用的是这么阴毒的手段。 他传了亲信过来,语气没有波动。 “去搜。”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亲信进来,双手拿着几个药包,还押了一个厨娘进来。 陆倦在大理寺当过职,手底下的人也都是厉害的审讯高手。 他望过去:“人证物证都在了,母亲,你可有话说。” 崔氏沉默着。 这时,说什么也于事无补,自己儿子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就连死人嘴里都能撬出来真话,她也不愿身边的下人再受苦头。 这就是认了。 “你们先下去。”陆倦还算平静地道。 纪青梧悄悄走到最末尾的椅子上坐下。 再往下都是忠勇侯府的家务事,大姐夫也是个拎得清的,她就不便再插手了。 纪青容的心情一波三折,既意外夫君没有偏袒婆母的意思,就这么站在了她这边,也意外他这么快就给婆母找齐了罪证,且强势地不容她辩驳。 早知道会这么省心,她就不苦苦忍耐了。 纪青容看向陆倦的目光,多了几分缱绻,心里也多了甜。 而崔氏被当众下了面子,失了体面,她像是一下子就苍老了。 她颓唐地道:“子悠,你难道不知我的用心良苦吗?” 陆倦回视她,讽刺地道:“用心良苦让青容无子,让我无后吗。” “我是你娘,怎么会让你真的没有子嗣。”崔氏激动地道:“我给你选的妾室是清贵人家的落魄小姐,除了家室,各方面都不比纪青容差,她生不出,自然有别的女子可以生。” 纪青梧听到这话,就皱眉撇嘴。 崔氏是已婚妇人,应当知道后宅女子的难处,可女人偏要为难女人。 纪青容则是冷眼看着婆母,若是她计划成功,再过几年她依旧无子,生不出子嗣的正室夫人,可不就要被迫接受妾室生子,而后任由崔氏拿捏了。 她磨着牙道:“婆母真是好计谋。” 崔氏和儿子还能冷静地说话,但纪青容刚说一句,她就像受不了似的。 恨声道:“纪家的女人根本不配生下侯府的嫡子!” 纪家的女人,在场有两个。 她们相视一眼,大大的眸中装满同样的不解,纪家何时惹过崔氏? 纪青梧从太夫人的口中,听出了纪家女子是祸国妲己的感觉。 可当初若是崔氏反对这门亲事,大可以不让纪青容进门,以陆倦的身份地位,还有仪表堂堂的相貌,大半个临安城的世家贵女定然是愿意嫁的。 陆倦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母亲,青容是我亲自登纪家的门,三书六礼,四聘五金求娶回来的妻子,她已经是陆家妇!” 崔氏听他这么说,捂着心口喘着粗气,显然是气得不轻。 她啐了一口:“她怎么配!” 当初崔氏的大姐嫁到前永安侯府,就早早因病亡故,可永安侯赵世昌,却在大姐尸骨未寒时,就忙不迭地迎娶了新妇纪氏。 现在,她纪芳敏坐到了一人之下的太后宝座,夺走了本该是她崔氏一族的荣耀。 崔氏心中恨毒了纪家,她眼中都是不再遮掩的怨恨。 “子悠,你还记得当初是如何跟我说的?” 陆倦神色一凛,想要阻止崔氏继续说下去。 但崔氏多年隐藏的情绪,就像冲破牢笼的兽。 “三年前那日,你晚归家中,身上沾满风雪,来寻我说要娶纪家的嫡长女,我不同意,但是你之后又说,要是她纪青容嫁给别的世家子弟,只怕纪家势力越来越大,对皇权也会有威胁,你是为了让纪家的势力不再扩张,才想娶她的。” 崔氏高声道:“是你说的,你娶她,无关情爱,是为大计!” 陆倦后背僵直,立马转头去看纪青容的神色。 纪青容只觉得受到了晴天霹雳。 这比婆母给她下虎狼之药,还要让她难以接受。 方才,她还对夫君的袒护举动甚为感动,可现在婆母又如此说,她到底还能信谁? 纪青容脑子乱作一团,没了主心骨,像失了魂般扭头去找五妹。 纪青梧一把揽过长姐,看向两人道:“既是太夫人觉得纪氏女子不配为世子夫人,那我今日就把大姐姐带回家中。” 陆倦脸色黑沉地道:“五妹,这是侯府的家事,青容是我的妻子。” “陆世子,这事儿不仅仅是侯府的家事,还是国事。” 纪青梧改了称呼,不再叫他姐夫。 她硬气地道:“你们别忘了,纪家,也是皇亲国戚,我们大可以奏请皇上,在陛下面前议一议此事,孰是孰非!” 第21章 惊动圣驾?立下字据 纪青容被五妹的话吓了一跳。 她现在心神疲惫,但也清楚,此等丑事不能真的捅到皇帝跟前去,最后闹得天下皆知,两家脸上都无光。 纪青梧像是知道她的忧虑,她将长姐护在身后,在她耳边轻声道:“大姐姐,此事有我,你别担心。” 纪青容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陆倦见妻子被她拉住藏在身后,他的眉头紧锁,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纪青梧抬头,大方地和陆倦对视着。 陆倦在仕已久,又在大理寺历练过,沉下脸的威势非同小可,一般妇孺见到,就没有不怕的。 可纪青梧毫不畏惧,她可是见识过更冷更凶的! 她的行事风格总是先礼后兵,先尝试主动示弱,看看能不能以四两拨千斤,拨不动的话,也没关系。 她还有雷霆万钧。 先前,她想着紫竹是个丫头,犯不上跟她计较,自降身份。 但太夫人崔氏把话说得如此难听,作为长姐的娘家人,纪青梧代表的是整个纪家。 此刻的纪青梧,眼角犹带未干的泪痕,但眸色黑沉透着一片冷静。 和方才哭哭啼啼的美娇娘,判若两人。 陆倦有一瞬间失神。 自然不因为美色,而是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场,令他想起宫中的元珩小殿下。 昨日,他进宫去,就意外碰见了皇上正在责罚小皇子。 元珩的手心已经被戒尺打得渗出血,就连他看了都不忍。 陆倦在乾元殿门口,暗暗心惊,他听说小皇子落了水,却不想没有安慰,还要受罚。 但是,武肃帝既然罚了元珩,定然是他犯了错或是惹怒了陛下。 隔着殿门的隙缝,只见元珩那双和陛下极为相似的眼睛,因为疼痛流出生理性泪水,但他仍和冷情的帝王对望,眼底满是坚韧之色,似乎他也在坚定地维护着什么人一般。 而后,就听到武肃帝隐隐的叹息声...... 陆倦回过神来,正色提醒道:“五妹,皇上政务繁忙,不一定有时间接见,你先不要冲动。” 纪青梧笑了,不解地道:“是我冲动了吗?我以为,是太夫人冲动了,要不是太夫人把我逼急了,我也不会想要惊动圣驾。” 她前几日进宫,就察觉到太后和皇上之间的诡异氛围,方才又听崔氏说,纪家势力大,有隐隐威胁皇权的意思。 直接去找皇帝,纵然有太后撑腰,但势必会加速二人不睦。 此举,是下策。 纪青梧道:“陆世子,我也可以不去找陛下,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秉公的决断。” 陆倦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身向崔氏示意:“母亲。” 听着纪青梧说要请皇帝圣裁,崔氏这才醒悟了过来。 虽然她内心对纪氏一族充满不屑,但这事情闹到皇帝那里,没脸的是侯府,是她。 武肃帝其人,崔氏虽然是亲姨母,可她见一次就怕一次,被他睨一眼,像是心里的弯弯绕绕都能被看个门清。 崔氏紧紧绷着脸,眼角皱纹如沟壑般深陷,她极力克制着心底的厌恶。 深吸一口气后,眼神凌厉地问道:“你说,你想怎么做。” 纪青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像闲聊一般,说起了其他事儿。 “我听大姐姐说,太夫人的幺女陆韵快到议亲事的年纪了,要是被外边的人知道,她母亲苛待儿媳,还做出了给儿媳下药的狠毒之事,不知清贵人家会如何看待陆小姐呢? 陆韵是陆倦一母同胞的亲妹,更是崔氏的掌上明珠。 纪青梧捏着下巴,分析道:“都说娶妻娶贤,世家大族们多半会避如蛇蝎吧。” 有头有脸的大家族,最看重名声和教养,忠勇候府要是传出这样的事儿来,不仅令家族蒙羞遭人耻笑,更会耽误侯府中公子和姑娘们的婚事。 纪青梧看透了崔氏。 这妇人就不是会将心比心,用真心就能焐热的人。 这么多年,崔氏从未把纪青容的好处看在眼中。 正如蛇要打七寸,她只能找准崔氏的心窝子来戳,才会让崔氏真正地害怕。 纪青梧道:“作为婆母,太夫人不关心儿媳的死活,那自己的亲生女儿呢?也不管了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重重地砸在崔氏的心上。 崔氏站不稳了,愤怒地用手指着她,嘴唇都在颤抖:“你,你竟然要挟我?!” 纪青梧点了点头,无所谓地道:“是,太夫人真聪慧,我就是在要挟太夫人,谁让你有错在先呢。” 崔氏气得咬牙切齿,她调转了目光,无助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可陆倦一直盯着神情恍惚的纪青容,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半分眼神都没分给她。 崔氏瞪视着她,问道:“你要什么。” 纪青梧故作思考状,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我要你向我大姐姐赔礼道歉,还要立字据为证。” 崔氏心中已有了设想,道歉不出她的意料,只是那字据是什么? 她问道:“立何字据?” 纪青梧嘴角勾出一抹笑来,解释起来:“太夫人,这字据是留档用的,要写明白自己都犯了什么错误,以后要怎么改正,就不限制字数了,你随便发挥。” 她补充道:“对了,别忘记署上名字和时辰。” 崔氏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写了就要受制于人,但她又不得不照做。 “芯儿,取笔墨过来,伺候太夫人写字。”纪青梧轻松自在地喊人进来。 崔氏脸色已经气得涨红,她提笔刚写了几个字。 只听那磨人的纪五姑娘,又开了尊口。 “对了,太夫人,还要把你费尽心思找来的侍妾......”纪青梧偏头想了想,“还有两个通房吧,全部都赶出去。” 怎么塞进来的人,就怎么领出去。 崔氏手中的笔瞬间停住,墨水滴落在纸上,留下了一道刺眼痕迹。 “这绝对不行!” 纪青容已经毁了身子没法生育,陆倦身边本来就没有旁人伺候,要是连妾室通房都没有,那不是真的要绝后了,爵位还如何传承下去,总不能便宜了那几个庶子。 崔氏急着道:“侯府不能无后嗣!” 看她越急切想抱亲孙子的样子,纪青梧就越觉得此妇人可恶。 她定了定心,不打算把长姐的症状还有得治的消息,告诉他们。 要让崔氏感受一下,自食恶果是何种感觉。 顺便,也要考验一下陆倦。 第22章 我只要你,我只有你 见一旁的陆倦,眼神黏在了长姐身上。 纪青梧问道:“大姐夫,关于你房中的通房和侍妾,你如何想?” 闻言,陆倦看向纪青梧。 她眼睛亮亮的,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的气势,神色也恢复了柔和之态,像天上那轮新月一般澄明皎洁。 而且,又肯轻轻柔柔地唤他大姐夫了。 陆倦眼神中闪过无奈,看来自己刚才装聋作哑,没有白费功夫。 这个五妹的脾气,他今日算是领教了。 他直接开口,没有半分犹豫地道:“就依五妹所言,没有子嗣有什么打紧的,我有青容,就无憾。” 此话掷地有声。 崔氏好似快要气炸了,她手指无力地搁下笔,捶着自己的胸口。 纪青梧则像是监工一般,不许她偷懒,提醒着:“太夫人,快些写,眼见天都快黑了。” 崔氏的手都起了青筋,这字据,可真是力透纸背,字字如刀。 陆倦这道沉稳又深情的声音,传到纪青容的耳中,直接叫她打了个激灵,彻底回了神。 世子爷很会掌握时机,见她神色软化,他大步走过去,不容她躲避直接拉过她的手。 “阿容。” 纪青容想甩开,却被他的大手攥得更紧。 陆倦本意是想等纪青容自己想明白,他已经等了三年之久。 但是一看到妻子红透的眼圈,就丢盔弃甲了。 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低低地解释:“阿容,是我口不择言,当初全是为了尽快迎娶你,才会误导了母亲,造成这样的误会,要你承受这一切,是我对不住你。” 这么干脆的解释和道歉。 纪青梧这个娘家人,顿时觉得气顺了。 就不知道当事人是何心情。 纪青容不知还要不要信他,就这么看着他的嘴唇发愣。 陆倦见她呆愣愣的傻样,就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情谊切切地道:“阿容,三年前的那个大雪天,你还记得吗?” 三年前,下雪天。 纪青容瞳孔震颤。 那天是礼部侍郎次子罗持来纪府同她议亲的日子,但天不遂人愿,因为下大雪,马车坏在路上。 本打算第二日,天气放晴,她就和罗持见面相看,若是双方满意,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可第二天...... 纪青容的记忆中的男子,和面前的陆倦重合。 一大清早,还要年轻一些的忠勇候府世子,直接带着媒人和聘礼敲开纪家的大门,说是来下聘,惊到了全府的人。 陆倦揉着她的手,“阿容,那时怪我鲁莽吓到了你,但你还是应了下来,是因为我说——” 他动情地看着纪青容。 再一次说道:“我只要你,我只有你。” 就是因为这个承诺,纪青容动了心。 被娘疼宠长大的她,嫁进侯府做了陆氏妇,这些年的委屈和不易,她都在眼前过了一遍。 两人你望着我,我看着你,虽然什么都没说,这种氛围,纪青梧只恨手边没有花瓣,不然真想撒过去。 她笑眯眯地对着崔氏道:“太夫人,您要是还没写好,我们就移到隔壁书房去写,别打扰了他们。” 崔氏的脸色又青又紫,显然是听到儿子的那段剖白,心冷透了。 她哼了一声,把手中的字据扔给纪青梧,就起身离开了宁华堂。 纪青梧想到了什么,也叫上芯儿一道出去了。 屋内剩下夫妻二人。 陆倦先低下头,抚着她的乌发。 “阿容。” 这么温柔的喟叹,让纪青容眼中顿时起了雾。 她像极了受尽委屈的孩童一般,直接扑进陆倦的怀中哭泣不止,把他的锦袍前襟哭出水印子。 她边哭边怨道:“是你说的,你只有我,可你却不是那么做的!你有妾室,还有通房,你骗我!” 陆倦还是第一次见纪青容这么“张牙舞爪”的模样。 “那都是母亲硬塞过来的。”他语气无辜地道:“我可一根指头都没有碰过她们。” 陆倦捧起她的脸,神色认真地问:“阿容,你既心中不满,就要说出来,母亲送人过来,是你非要装大度,先允了此事,你可知我回家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是什么心情?” 他当时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自己给她的承诺,就被她这么轻易地给破了,也让他气闷了很久。 纪青容哭完了,才迟来地觉得有点羞耻,她小小声地回道:“你让我怎么说,我一直未有孕,全府人都盯着看,我身上的压力有多大,你都想象不到。” “阿容,你当我是什么。” 陆倦捏着她滑嫩的脸蛋,说出了心底埋藏已久的话。 “我是你夫君,遇到事情,我也希望你可以依靠我,相信我,可你却没有开口过。” 陆倦的人会将宁华堂每日发生的事情,逐一向他禀报,纪青容在府中碰到的难处,他都知晓,甚至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应对之法。 可她就是倔强的很,什么都没有和陆倦提起过。 纪青容也渐渐明白了过来,陆倦为什么有时候会晴雨不定。 原来是因自己没有跟他诉苦?他就这么在意她的一言一行? 她心里像是蜜罐被打翻一般。 但还是逞强道:“你第一次对我发脾气,气了好久才好,我就是怕说多了,惹你生气,影响我们的夫妻情谊。” 听着这倒打一耙的话,陆倦也想起了那回是因为什么生气。 陆韵和纪青容因为一根簪子起了争执,陆韵年纪小脾气却不小,被太夫人宠得太过,想要的非要拿到手。 可那簪子是纪青容的陪嫁之物,有着特别含义,她不愿意给。 陆韵推了她一把,还去老太太那告状,颠倒黑白胡说一通,害得纪青容被训了几句。 陆倦还没到家门口,就有人和他禀报了事情原委,他回家先去了陆韵的院子,把妹妹一顿教训,再不敬嫂子,就把她送尼姑庵待发修行几年去。 回到宁华堂的时候,纪青容依旧笑容满面地迎他,若不是眼睛还红肿着,真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陆倦满心准备的安慰之词,毫无用武之地。 至亲至疏夫妻。 这就是从未把自己当做可依靠之人。 自此,陆倦和纪青容较上了劲儿,非想要等她主动低头,就这么别扭地过了三年。 “阿容。” “我后悔了。” 第23章 生子系统专用术 纪青容从陆倦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紧张地凝着他。 “你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在一开始,就跟你说.......” 陆倦侧首在她的耳朵旁,低低地道:“万事有我撑腰,莫怕。” 陆倦的话,把纪青容感动得不行。 夫妻之间,把误会解释开,就会变得愈发亲近和情意绵绵。 这边外头天刚暗下来,两人就不知不觉地到了榻上,等纪青容咬着唇,双手撑着他的腰时,才琢磨过来,这撑腰还有双重意思。 另一头。 纪青梧让芯儿领着她去了书房。 关于长姐的身体调养,她需要仔细地拟定一个药方出来。 纪青梧坐在紫铜色的书案前,展开宣纸,看着磨墨的婢女道:“芯儿,我拟方子时,不喜身边有人,你先下去吧。” 等到书房内只剩下她自己,纪青梧放下纸张。 她捂着嘴呼唤道:“花生花生花生。” 很快,就得到了响应。 【宿主,我在】 纪青梧问道:“我长姐的体质被虎狼之药败坏了,重新筑基的方子,你可有合适的?” 【稍等,这就为您生成适合纪青容调养的药方】 如何帮助女子调理成易孕体质,生子系统绝对是国手级别,可以根据数据库中上下几千年的病例,迅速糅合出专属的调养方案。 仅仅过了半炷香的时间。 【药方已经生成,请宿主查收】 药方中有八十多味药材,纪青梧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其中的味道,是如何的苦辣酸甜,多么的“精彩纷呈”。 这么多年,对于普通的不孕症,纪青梧已经颇有心得,可以自己治疗。 但像长姐这种复杂的病情,还是要生子系统出手,更加稳妥。 她又认真地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药方。 纪青梧满意地点点头。 她拿起笔来誊抄药材名时,纪青梧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大姐姐若是怀孕了,我是不是可以获得积分?” 【是的,纪青容的病症较为复杂,治疗成功有孕后,将为您带来1000积分】 1000? 普通不孕不育症状也就100积分,纪青梧心内一喜,她这不是赚了。 只是,生子系统中可以兑换的东西,没有什么她太感兴趣的,都是有利于怀孕和改善体质的,她换过易容术,还有增大气力的防御术。 “花生啊,你是不是要与时俱进,更新一些兑换奖励?” 触发到“更新”这个关键词,系统停顿了几秒,智脑在检索宿主提到的“新东西”。 【感谢宿主的建议,现已经完成系统更新,现在是最新版本,欢迎宿主使用】 纪青梧喜出望外,赶紧去兑换商店里看了看,果然多出了五个她没见过的。 她兴致勃勃地浏览着新商品,念出第一个。 “子都经。” 没听过,但看起来像是什么绝世武功心法,很好,下一个。 “洞玄子。” 这名字好像不太正经。 纪青梧看向后边几个,眉毛挑起:“容成经?”“玄女功法?” 她越念声音越小,还带着丝愠怒:“玉房秘诀???” 再一看它们的归类标签,大喇喇写着【房-中-术】三个粉红粉红的大字,还配了一张插画。 插画是全彩画,清晰展现了两人缠抱在一起亲密无间的模样,甚至连身上的汗珠和那处的水痕都勾画的很细致。 纪青梧脸皮薄,透出一缕红来。 她抱怨着:“花生,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搞这些东西过来干什么。” 系统发出疑问的声音。 【正经还如何生孩子?这些不都是帮助生育的知识吗?】 【宿主,我是负责生子项目的系统,这些是我精心为您挑选,可供您钻研学习,请您不要用有色眼光看待此事】 钻研学习?她跟谁钻研去。 有色眼光?这些才是有色本色好吗! 这下纪青梧连耳根都红透了,像晶莹的樱桃一般。 这真不是纪青梧要装纯洁,实在是第一次的经历是为了活命,根本没心思去害羞。 她把做这事儿当成任务,当成使命,那夜她眼神坚定,神思清明。 但现如今,纪青梧没有了生命威胁,眼前乍然出现这些,展示出来的就是女子天生而来的羞涩。 她赶紧和系统说了再见,静了会儿心后,继续抄写药方。 过了半刻钟,纪青梧走出书房。 “芯儿,帮我转告大姐姐,这药方需要收集清晨的露珠去煎药,煎出一碗的药量,每日睡前服用,一日都不可断。” 芯儿小心地把药方收好,感激地道:“五小姐,奴婢替夫人谢谢您,要是今天您不在,我们夫人......” 纪青梧笑着拍了拍她,“好了,芯儿,好好照顾你们家夫人。” 等纪青容得知五妹已经回家的消息,天色彻底黑了。 芯儿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来一物,说道:“夫人,五小姐把药方写好了才走的,还留了嘱咐。” 纪青容拿着轻飘飘的纸,心内沉甸甸的,她问道:“五妹是何时离开的?” “已经走了有一个时辰了。”芯儿恭敬地道。 陆倦穿着寝衣,自她身后抱住她,右手拿过她手中的药方。 “五妹当真是奇人,不仅有一身好胆色,更有一手好医术。”他看着那药方评价道:“只是那字,自成一派。” 陆倦这话已经是说得委婉了。 纪青梧就没有习过毛笔字,和这些自幼就握着笔杆子的勋贵子弟,根本没法比较。 纪青容拍开他的手,面色还泛着粉,嗔怪道:“本应该送送五妹的,都怪你。” 陆倦笑了笑,没言语。 刚听到纪青梧走了的消息,他是松了口气的。 他可不敢让妻子去送五妹,早些时候,纪青梧还底气十足地说要把青容带回娘家。 纪家的五姑娘,可不是平庸之辈。 纪青梧人虽然走了,但是不好惹的名声已经在忠勇侯府传开了。 她可是把太夫人崔氏气得半年都没有出过院子,这是后话。 纪青梧回到家中,就先去了乔氏的安居苑。 李嬷嬷正拿着针线,给啾啾缝着布偶兔子,就差小尾巴就完工了,小姑娘就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啾啾凑过去,问道:“嬷嬷,你真的是府中的嬷嬷吗?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身份?” 第24章 上书房,再入宫 李嬷嬷抬头讶异地道:“小小姐,我在纪府服侍夫人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乔氏也道:“为什么要这么问?” 啾啾像是有点儿失望她没有第二重身份,噘着嘴可惜地道:“嬷嬷,你要是去街上卖布偶,一定可以赚很多的钱,可以养活十个啾啾那么多的钱。”边说还比划着。 小孩子的童言稚语,更能让大人觉得开怀。 李嬷嬷被夸得合不拢嘴,真想也养活一个这么可爱嘴甜的小孙女。 就连一向严肃的乔氏也笑的止不住。 安居苑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嗯?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好好养活你吗?”一道清灵悦耳的声音响起。 纪青梧突然出现在小姑娘的身后,虎着脸问。 啾啾被当场抓包,回头见是阿娘回来了,就站在榻上,欢喜地挥舞着小胳膊。 纪青梧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过去抱她。 小丫头笑嘻嘻地道:“阿娘,啾啾没有说你养的不好,我的意思是,我要是能分成十个就好了,一个陪着外祖母看戏喝茶,一个跟着李嬷嬷去卖布偶。” 乔氏感觉脸上的皱纹都笑出来不少,她笑着问道:“还有八个呢?” “还有八个,要吃八份桂花糖藕!”小丫头胃口很大地说。 啾啾自己把自己逗笑了,嘎嘎乐了半天,然后在李嬷嬷的帮助下爬下地,扑过去抱住纪青梧的腰。 仰着小脑袋,讨好地道:“可是好遗憾,啾啾只有一个,只能是阿娘的啾啾。” 纪青梧把啾啾拎到怀里,母女俩玩闹了一阵,就让李嬷嬷先带她下去休息。 等门关上,乔氏期待地看着她,问道:“小五,青容的情况如何了?” 她早就想问了,碍于小孩子在场,才忍到现在。 纪青梧摸着小指,语气轻松地道:“娘,都已经解决了,大姐姐吃点儿药调理一下就会好的。” 她没有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乔氏,只会让人徒增担忧,而且经过今天,她相信陆倦可以护住长姐,再不济,长姐手中还有那张字据,在侯府定会过得如意。 听到青容身体会好的,乔氏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小五,亏得有你在。” 纪青梧笑着道:“娘,您跟我还客气什么,这是我的亲姐姐。” 乔氏眼中都是温情,摸了摸她的头。 “真是娘的乖乖。” 其实,乔氏在今早送小五出门的时候,隐隐担心,小五去了侯府,会对纪青容嫁了高门贵戚,过着优渥的生活,感到心里不平衡。 毕竟一母所出的姐妹,现在所处的境遇天差地别。 一个侯府世子夫人,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 乔氏看着女儿,心中感叹,这样品性好的姑娘天地难寻,托生在她的肚子中也是自己的幸事。 她定要给女儿找个好姻缘。 纪青梧不知道乔氏的打算,她开口道:“娘,我有一件事,想要您帮帮忙。”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乔氏把她刚才说的话,又还给了她。 纪青梧笑了起来,脸蛋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商量道:“娘,我是想着啾啾已经到了开蒙的年纪,是不是给她请个师傅?” 乔氏正想同她说此事,“你和长霖想到一处了。” “你大哥早就把这事儿放心上了,昨日就为这事儿奔走一整天,请了翰林院掌院学士给啾啾做引荐人。” 纪长霖办事儿怪麻利的。 纪青梧惊喜地道:“大哥可带来什么好消息?” 她早就做过调查,临安城最具盛名的学堂是麓山书院,里边有很多名仕大家任教,想必就是这家书院了。 “那是自然。” 乔氏点头,又道:“只是要去那处求学,还要通过入学测试。” 入学还要测试? 纪青梧纳闷地问:“麓山书院是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条规矩?” “傻孩子,是谁说啾啾要去麓山书院读书了。” 在纪青梧疑惑的目光下,乔氏带着几分得意道:“我们啾啾,要去的学堂,是天底下最好的。” “哪儿啊?” “上书房。” 果然是天下最顶级的学堂,不仅有着满朝最大的藏书阁,最重要的是,所处之地是皇宫,启蒙之师是帝师! 没料到天上掉了如此大的馅饼,纪青梧急忙问道:“上书房不是专供皇室子女的读书之所吗?为何啾啾也可以去?” 乔氏细致地解释道:“从前是的,但从陛下登基后,为了推行仁政,上书房面向群臣和世家的子女开放,只要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引荐,即可获得初试的名额,但最终能否进入上书房,还要请太子太傅,再对学生进行测试。” 换句话说,还是得看孩子是否有天赋。 纪青梧蹙起眉,紧张地道:“啾啾还没有正经学过几本书,这入门测试怕是不太容易通过。” 她更担心的是,啾啾会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这几天,都城内某些人对她的嘲讽和奚落,她不是看不见,只是不在意罢了。 要是负责的考官,对啾啾有偏见该怎么办? 可乔氏的脸上却是从容平静之色。 纪青梧琢磨着,眼睛亮了亮,问道:“娘,敢问太子太傅可是?” 乔氏笑着颔首:“是了,你就把心搁到肚子里吧,若是啾啾有那个天资,就一定会中选。” ...... 在家中休养了几日。 很快就到了上书房每月一回的入学测试。 纪青梧陪同啾啾,一块进了宫。 上书房,就在天子处理政务的勤政殿的左前侧,殿门朝北开,一共有五间。 “啾啾,一会儿会有老师来问你问题,你知道就回答,不知道就说不知道。”纪青梧嘱咐着,比她自己接受测试还要紧张。 小姑娘却淡定地点点头,清脆道:“阿娘,这叫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些时日,纪长霖给啾啾进行了突击补习,看来成效不错。 纪青梧在门口来回踱步,等着考官过来。 勤政殿的地势更高。 此刻朱门大开,坐在御座上的男人,没穿朝服,身上是一件玄青暗纹锦袍,金冠束发,君貌堂堂。 他猛然将手中的奏折甩到一边,发出“啪”的一声。 武肃帝虽然未发一言,但眼中隐隐闪着寒光。 大内总管李渝宗心惊胆颤,把头垂得更低了,呼吸也轻了,生怕再惹皇上不快。 殿内落针可闻。 武肃帝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青色的身影。 第25章 这福气能不能送给别人? 武肃帝只觉得远处那女子,走来走去,晃人眼得很。 今日,因着是来拜师求学,纪青梧打扮得很素净,挽了随云髻,只插了一支青玉簪,再无旁的首饰。 青色纱衣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荡来荡去,就像一朵柔软的青云。 下裙宽松,愈发显得腰身纤细,让看的人想一把折了去。 李渝宗瞧见皇帝的视线落在殿外,看了很久。 他稀奇地顺着视线,也看了一眼,躬身走近了些,低声道:“陛下,这位就是纪家的五姑娘,她是带着女儿来上书房,进行入学测试的。” 这消息,其实昨日就传到了皇上耳里,李渝宗又尽心地提醒了一遍。 武肃帝撇了聒噪的太监一眼,这才收回目光。 而后,神色淡淡地又拿起方才扔到一旁的奏折,用朱笔给了个批复。 大手一挥,好一个铁书银钩,落在折子上的字迹,刚劲又俊逸。 李渝宗见皇上的心情似是好转了些,虽不知为何,他蹑手蹑脚地退后,就听见武肃帝冷淡地吩咐了一句。 他惊异地掏掏耳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后才领命出去。 上书房内,传来低低的读书声。 站在门口的纪青梧,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出门时还不怎么紧张,只是等待的时间越久,脑子里就自动浮现一些不好的场景。 所以,当李渝宗出现在她身后,把她吓了一跳。 “纪小姐。” 纪青梧猝然转身,就见到李渝宗和抬着东西的小太监们。 以为自己挡了路,她连忙让开。 其中一个小太监,正是那日来府中传旨的小东子,他笑着道:“奴才见过纪小姐,这位是我师傅,内务府李渝宗李总管。” 在宫中,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都不是一般的奴仆,内务府总管是权柄最大的那个。 纪青梧不卑不亢地道:“见过李总管。” 李渝宗也很客气:“纪小姐折煞老奴了。” “你们把椅子摆在这处吧。”李渝宗指挥着手下。 纪青梧看着一张紫檀雕龙云纹座椅,就这样放在了她面前。 这是....... 看出了她的疑惑,李渝宗直接道:“这是陛下赏的,皇上说了,纪小姐虽身姿飘逸,但在这门前走来走去,实在碍人眼,命纪小姐坐下。” 皇上嫌她碍眼了? 纪青梧的脸色,变了又变,怒也不是,笑也不是。 但是,一想到那日在慈宁宫偏殿那位圣上的骇人气势,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恭敬地回道:“谢皇上赏赐。” 她目送着李渝宗一路回到勤政殿。 心中也纳闷着,这上书房离着勤政殿,少说也有三四十米,皇上的目力真是不凡。 她坐下后连屁股都不敢挪,腰背挺拔地好像在罚坐一般。 啾啾眨巴着眼睛,道:“阿娘,皇上真是大好人,看你站累了,还让你坐着。” 这福气......能不能送给别人。 好端端的,一个女子在上书房门口坐着,坐的还是勤政殿内带着龙云纹的椅子,这是前所未有过的景象。 路过的宫人们虽然不敢议论,但有几个悄悄偏头看她。 纪青梧如坐针毡,这还不如站着。 李渝宗快步回了勤政殿,静静到自己的老位置去站着了。 此刻的武肃帝手里拿着折子,朱笔悬在纸上,长眉一凛,用冷透的眼睛,看了李渝宗一眼。 一向最会体察圣意的李大总管,没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 李渝宗打量着武肃帝的神情,小心地道:“陛下,那纪小姐已经坐下了,不会再扰了您。” 从勤政殿的方向看过去,纪青梧的身影已安坐在椅子上了,坐姿端庄,一动不动,宛若入定了一般。 青云不再浮动,却还是令人心燥。 武肃帝带着几分不耐地道:“说什么了。” 李渝宗这才回过味儿来,敢情这是想知道纪青梧回了什么话。 赶紧答道:“纪小姐说了,多谢陛下赏赐。” 武肃帝颔首,眉毛一挑,似是还等待着下文。 这下,李渝宗头上冒的汗都快把帽檐边的布料打湿,他犹豫道:“要不,奴才再去问问纪小姐还有没有别的话?” 过了少顷,只听御座之上,传来一道冷声。 “掩了朱门。” 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不知怎的,今个儿的武肃帝格外不好伺候,李渝宗提起十万分小心,赶紧让手底下的小太监把两扇大门合了起来,只留个缝儿换气。 纪青梧眼睁睁地看着勤政殿的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了起来。 她乖乖坐着,也碍眼?!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进宫碍皇帝他老人家的眼。 不过也好,纪青梧长舒一口气,坐姿随意了些。 又等了一会儿,一位穿着靛蓝色盘领窄袖袍的老大人出现在门口。 纪青梧见这人的风骨气蕴,就知道应是入学测试的考官,也就是本朝的太子太傅乔勐翰。 乔勐翰看见纪青梧和啾啾,还有这张熟悉的紫檀座椅,老眼中先是闪过精光。 这椅子他认得,是勤政殿皇上召见臣工,允年老体弱的官员坐下休息的椅子,只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乔勐翰是官场老狐狸了,他没说什么,就当没看见,因为这椅子不会平白出现在此处。 纪青梧紧忙起身,见了礼,而后就退到一旁安静地守着。 乔老大人点点头,而后对着只到他膝盖的孩童,严肃地问道:“你就是纪伯连的外孙女?” 啾啾没露怯,回道:“是,你怎么知道我外祖父的名字?” 乔老大人不苟言笑,道:“你别管我如何知晓,你可知道今日是来干什么?” 小丫头老实地道:“求学。” “既是求学,你有何擅长之事?” 啾啾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数钱。” 乔勐翰捋着胡须,道:“好,我且问你,今有人共买物,每人出八钱,盈余三钱;人出七钱,不足四钱,问人数、物价各几何?” 是一道盈亏问题。 纪青梧一双眸子柔亮亮的,等着女儿的回答。 啾啾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几转,小手掰着,小嘴也在嘟囔着。 半盏茶的功夫,兴奋地道:“七人,五十三钱。” 乔老大人点点头,不需要纸笔,这么快就答出,是个有算数天资的。 “某地饥荒,朝廷拨一万两白银赈灾,一斤粥米一个半吊钱,且够三口人食用,这些赈灾银钱可够多少人吃饱?” 这题比上一个还要简单些,纪青梧在心里给闺女打气。 啾啾却想了很久。 小眉毛揪在了一起,似是很为难。 “我不知道。” 第26章 定北大将军?是皇帝! 女童声音软软的。 明明这题更简单,乔老大人怪道:“为何不知?” 啾啾昂着脑袋。 “因为那些银子,不会全部都到百姓那里的,就像阿娘给我五钱去买酱油,我和粮食铺的姨姨很熟,四钱就可以买到一壶,就可以省下一钱,给自己买糖吃。” 简单几句,就可以类比官场的贪腐情形。 赈灾的银子,层层下放,被几级官员克扣,互相勾结,到了灾民手中,能有半数就算是幸事了。 小小孩童竟然有如此见解。 乔勐翰来了兴趣,问道:“那依你之见,可有办法解决?” 啾啾挠挠头,凑到老大人身边,悄声道:“阿娘需要酱油,就直接请粮食店的掌柜送过去,就可以解决了。” 纪青梧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只见乔老大人露出满意的笑容。 而后给出了自己的判断:“这孩子是个天资聪颖,洞察世事于微的好苗子。” 纪青梧心内一松,上前一步,问道:“乔老大人,啾啾入门测试可是通过了?” 乔勐翰不再板着脸,拿出了一枚木质的牌子,笑着道:“明日正式来上书房,今天可以先来旁听。” 纪青梧定定地看着面前两鬓花白的老大人,行了个大礼。 “多谢乔老大人。” 老大人一改严肃的表情,笑容可掬地道:“小五,为何不叫外祖父。” 乔氏的父亲正是当朝太子太傅乔勐翰,乔家一共有四子一女,乔氏是幺女。 “外祖父,我这不是想避嫌。”纪青梧笑得娇憨。 乔勐翰点头,这个外孙女行事是有规矩的,他叹道:“有空回家中坐坐,你外祖母很想你。” 乔老大人把啾啾领了进去,纪青梧不舍地看着小小身影,心中正百感交集。 “纪小姐。” 身后传来声音,原来是小太监小东子。 “您要是准备回府,这座椅我就先搬回去殿中。” 纪青梧想到这椅子怎么来的,神情尴尬地道谢,“多谢公公。” 小东子方才在门口,听到了皇帝与李总管的对话,心思机灵着地道:“纪小姐要谢,还是应该去当面感谢陛下才是。” “可......” 小东子劝道:“您今日得了赐座,大家都盯着看呢,这会儿去谢恩正合适。” 纪青梧走到勤政殿门前,看着那扇虚掩着的朱门,她开始腿软。 她站在原地,为难地道:“公公,我以后还会来的,不如下次再来谢恩,这会儿怕是要扰了陛下处理政事。” 小东子不赞同地道:“纪小姐,您都已经到了跟前儿,就进去吧。” 纪青梧想了又想,往后缩了缩:“还是改天。” 当她想要开溜之时,朱门被人推开。 李渝宗压着声音斥道:“你们在门口吵闹什么,陛下正在批折子,仔细你们的脑袋!” 一看另一人是纪青梧,就立马止了声音。 这时,小东子低眉顺眼地回道:“李公公,是纪小姐非要求见陛下。” 纪青梧:? 她有吗,说这话不违心吗...... 李渝宗一听是她要来求见,一个闪身就回了门内,快步去回禀,动作比那田间的灰兔跑得还快。 纪青梧:??? 让她解释一句会怎样...... 这下真是刀架在脖子上,容不得她后退了。 纪青梧垂着螓首,小心翼翼地跟在李总管后边,进了殿内。 勤政殿内燃着熏香,她不知是何香,但是气味提神醒脑,清冽怡人。 纪青梧跪下,行了大礼,“臣女拜见陛下。” 她不敢抬头,沉静地伏在地上,等着高座之上的人叫起。 久未听到声音,纪青梧的脖颈都觉出酸痛来了。 “起来吧。” 语气没有一丝微澜。 纪青梧起了身,因为跪得有些久,裙摆处都起了皱,想伸手抚平,却不敢有动作,眉心跟着皱了皱。 “纪五小姐,可是对朕有何不满?” 低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纪青梧小心地答道:“回陛下,臣女是来谢恩的,怎会有不满。” 武肃帝的御座有五级台阶,他居高临下地望着站在殿中的女子。 上次见她,这位浑身湿漉漉的,颤抖着跪趴在地上,就像被暴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海棠花。 今日倒是将那美好身形遮住了,衣衫也齐整,露在外的脖颈弯出秀丽弧度,莹白的耳垂把头上的玉簪都衬成土色。 武肃帝一挥手,示意殿内的人都退下去。 纪青梧虽没有抬头,但余光看到了四周的宫女和太监躬身退了下去。 她也跟着走? 纪青梧脚步也跟着动了动,轻声道:“臣女告退。”话音刚落,却察觉到头顶那道目光愈发强烈了。 “没叫你走,抬起头来说话。” 纪青梧手心汗涔涔的,她深吸一口气。 抬首就望进了一双点漆的星眸,内里深不见底。 他...... 他? 他! 和她记忆里那冷肃的男人一模一样! 眉骨英挺,眸若寒星,丰姿隽朗,湛然若神,此刻,更是带着威震天下的上位王者之气。 几乎同一瞬,纪青梧耳畔就响起刺耳的蜂鸣声。 “上前来。” 武肃帝语气中,有一丝辩不明的特别意味。 但纪青梧脑中空白,根本察觉不出,她下意识地随着那人的指示行动,脚步虚浮地踏上了台阶,走至近前。 她想哭都哭不出。 这男人不正是她打算有多远,就躲他多远的定北大将军吗? 怎么几年不见,他就坐上帝位了! 啊?皇帝是那么容易当上的吗? 纪青梧看见一旁粗壮的盘龙柱,心想说不定自己现在一头撞上去,还能死得痛快点儿。 武肃帝倒是很有耐心,没有催她。 女子脸色惨白,像是怕得紧。 水汪汪的眸子像是马上就要掉下泪珠来,轻盈地抬脚踏上台阶,一步一颤,裙裾也跟着颤。 软乎乎的青云,碎成一瓣一瓣。 纪青梧走到离武肃帝一米之外的地方,勉强站住。 属于帝王身上的特有的龙涎香传到她的鼻尖,她秀挺的鼻子不安地动了动。 在脑海里想了一百个死法的纪青梧,为了不变成凄惨的人彘,决定还是为了一线生机搏一把。 正当她想好告罪之词,欲跪下谢罪之时。 “来谢什么恩?” 第27章 错得离谱!您乃泽世明君 纪青梧过于慌乱的神色,映入武肃帝深邃的眼底。 他低沉的音色中,难得带了几分温和。 温和? 易地而处,纪青梧觉得匪夷所思。 一时不察,被人强上,时隔几年再见到“仇人”,是个人都应该暴跳如雷才对。 更何论,他已经成为睥睨天下的帝王,这该是他一生之耻吧。 纪青梧眸光闪动,思绪飘远。 脑海中浮现出她初次见到这张面孔之时。 那时,她的身份是军医,已在北地军营待了一年有余。 可就在前一日,她刚得知自己攻略错了人。 谁能想到,一方军营,竟有两个主将,一个定北大将军,一个镇北将军,称呼都极为相近。 纪青梧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镇北将军卫廷身上,不仅悉心照顾他饮食起居,甚至专门学了骑术,为他训马,只为博蓝颜一笑。 她每日追在卫廷身后跑,全军营的人都知晓,她这个女军医痴心恋慕着卫将军。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纪青梧对卫廷也是有感情的,私心想着这就是天定的缘分,她要努力争取。 她打算先和攻略对象培养感情,待到两情相悦后,再有条不紊地进行到生子步骤。 而定北大将军赵明琰,她也是远远瞧见过几回的,但从没看真切过,她心中都是任务,一颗心都扑在了攻略卫廷身上。 是以,就算赵大将军传闻里再怎么丰神俊朗,再怎么战功赫赫,她都坚定地认为卫廷是最好的,对他人不屑一顾。 直到消失很久的系统,忽然出现,提示她任务需要尽快完成,并告知她攻略进度为0。 她和系统连夜对了一晚上的账...... 才发现她错得离谱。 时日无多,保命要紧。 那日,纪青梧站在营地门口,等着真正的攻略目标回营。 他一身银色甲胄,脚踏一匹通身如黑墨的宝驹,纵马驰骋。 “赵——”她掐着嗓子娇声呼唤,刚蹦出一个字。 铁蹄直接无情地踏地而过,溅起的烟尘,灰蒙蒙地扑了她一脸,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 纪青梧在营帐内苦思几天,最终憋出来个大的,药翻了整个军营,给赵明琰单独添了药性强烈的阴阳合和散。 她还记得,掀开门帘,出现在他面前时,这位的寒眸厉色,要把她射穿在当场。 这夜,可真是更深露重。 外边是呼啸的寒风,帐中却有难得的春.色。 纪青梧沉着气,解开他的铠甲,外袍,里衣,亵裤,其间之宏伟,惊的她慌神许久。 她索性直接闭上眼,跨坐在他腰间,手抖着去寻那处。 帐中的影子交叠,花见刃剑起战戈,她忍着身体疼痛,磨磨蹭蹭地动,像是受刑一般。 她异常懊悔,怎么没给自己也灌一碗催.情药。 两人之间,半分旖旎气氛都无。 事成后,纪青梧消失了,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想法,她就在军营几里之外的驿站待产。 那驿站就是个哨岗,也有几个残破的军帐,她便藏在此处。 ...... 此刻的勤政殿内。 纪青梧和武肃帝对视着,发现他眸中有灿然的华光,有难懂的深意,却唯独没有怒火。 “怎么不答话?” 这么镇静平和,太不对劲儿。 纪青梧的理智短暂回笼。 忽而想起,她现在的脸还易着容,只还原了她七八分的样貌,她特意调整过下巴和额头的骨相,和早前大有不同。 且他们也就一夜相处,她还用帛绢遮住了他的眼。 武肃帝的表现,像是还没有认出她。 经过这样一番自我解释和心理安慰,她慢慢抚平了心中的忐忑。 轻柔地回道:“臣女前来,是为了感谢陛下赐座。” 纪青梧刚顺畅地喘了口气,又听武肃帝沉声问道:“既是要谢,要如何谢?” 嘴皮一张一合,就这么谢,不行么。 纪青梧拿不准他的心思,唇瓣抿了抿,唇色更加娇妍。 只见武肃帝忽然起身,来到她身前,高大挺拔的身形一下子就将她笼罩住。 纪青梧仿佛陷身密不透风的网中,龙涎香气愈发浓烈,她不仅面色绯红,凡是裸露出来的地方都带着粉。 他用右手持着一物,挑起纪青梧的下巴。 那东西的棱角硌疼了她,她不敢移开脸,只能被迫仰起头,露着白皙柔嫩的颈侧皮肤。 “陛下......” 意识到他在端详她的脸。 纪青梧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如擂鼓,胸脯上下起伏得厉害。 武肃帝的视线也有片刻的偏移。 原是青云之上,还有软绵的白云。 纪青梧本就头晕目眩,现又感觉呼吸不畅,眼前发黑,一个腿脚不稳,就要栽下去。 她猛的抓住身旁最趁手的东西。 手下触感是柔滑的锦袍衣料,下处是蓬勃坚实的肌理,比那抵着她下巴的纸片子还要硌人。 等纪青梧眼前能清晰地视物,才发现她握着的是皇帝的胳膊。 她松开手,站直了身体,软弹的脸颊不经意擦过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 “纪小姐的谢意,朕收到了。”耳畔传来他的轻言。 她真不是故意的,纪青梧脸红得发烫,比上了胭脂还要浓丽。 武肃帝先收回了手,垂下的手指摩挲了几下。 但这么“亲密”接触后,她反而没那么惧他。 他用手中的东西,轻拍了拍她的脸,目光灼灼,但声音深寒地道:“这是弹劾纪家的奏折,纪小姐可要看一看。” 纪青梧看向他修长手指夹着的折子。 飞快摇头。 “不看。” 纵观古往今来,帝王行事,岂能容他人置喙,万一是什么机密大事,她看了反而说不清。 “当真不看?” 武肃帝没料到她没有半分犹豫。 纪青梧眨着眼,试探道:“陛下想让我看,我就看,不想让我看,我就不看。” 见她这乖顺的模样,武肃帝勾唇嘲讽道:“纪家倒是出了个真聪明的。” 但纪青梧却从皇上口中,听出了阴阳怪气的意味。 她只能低着头,愈发恭顺。 “街上的黄口小儿都知道,陛下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泽世明君,臣女相信陛下,不会平白冤枉了纪家,也不会放过有罪之人。” 这番话,她说的是真心实意。 前朝大兴土木,导致民生凋敝,武肃帝入主凤凰宫后,连自居的宫殿都只是简单修缮。 她一路从南楚边境过来,越靠近临安城就越是繁华,这三年,就能让百姓生活安乐,且营生富足。 尽管太后和皇帝没有表面上看着那般和睦,但她相信武肃帝不是任凭私愿,就胡作非为的君王。 盯着她如云的乌发,武肃帝眸中起了酽酽墨霭。 第28章 帝心难测,是否有过夫婿? 他半响却只道:“退下吧。” 听到这三个字,纪青梧眸子一下子就亮了。 她有命活了! 她克制心内喜悦,缩着肩膀,弯着腰,快步退出了勤政殿。 不知道的是,身后的帝王,见她的青色身影消失,神色霎然变化。 眉目都已结冰,让望者生寒,哪里还有适才的温和之态。 纪青梧走出殿门,有种又重新活了一遭的感觉,就连空气里都好像弥漫着香甜。 门外的李渝宗和小东子,见她出来,立马朝她笑得像花儿一样。 “纪小姐,这么快就出来了,您慢走。” 纪青梧想到自己差点儿就丢了命,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能咬咬牙道:“真是多谢二位公公。” 正好快到了下学的时辰,她到上书房等了一会儿,啾啾乐淘淘地第一个从门中奔出来。 纪青梧赶紧把奶团子抱进怀里,揉了许久,心里才彻底踏实下来。 “阿娘,你身上好香。” 啾啾的鼻子灵得很,趴在她肩上嗅了嗅。 许是方才在勤政殿,离得太近了,衣物上也沾上那人的熏香。 “好好闻,啾啾也要香香的。” 纪青梧心中暗叹,这帝王专用的龙涎香可不兴要啊......就算要了为娘的命,都换不来。 母女抱在一起温馨欢乐的场面,也刺进了一人眼中。 勤政殿的殿门仍旧虚掩着。 光影摇曳,书案上却没有了那道高大身影。 武肃帝负手立在窗前,看着不远处的上书房门口,吩咐道:“来人。” 从门外窜进来一个黑衣人影,跪地道:“陛下。” “三川,你去查查纪家的五姑娘这些年都在何处住过,见过谁。” 武肃帝眯着眸子,冷冷道:“以及,她是否有过夫婿。” “是,属下这就去办。”暗卫三川领命后,就嗖得消失在殿内。 饶是知道暗卫武功高强,李渝宗看着瞬间消失在自己面前的黑影,还是会觉得眼花。 暗卫是皇帝的暗钉,出手向来狠绝,现在竟然动用暗卫来调查纪青梧。 只是那话很奇怪,纪小姐要是没有夫婿,她哪来的孩子,这话岂不是很矛盾。 不问夫婿是谁,却问是否有过?难道圣上心中已有猜想? 李渝宗犯着嘀咕,不清楚武肃帝对这个纪家女,到底是喜,还是极为不喜...... 但可以肯定的是,上心了。 * 自这以后,啾啾开始每日上学堂。 纪青梧为了减少和随时有可能识破自己身份的武肃帝见面的机会,她把接送的活儿,托付给了大哥纪长霖。 她以为能轻松不少。 但没想到乔氏又在家中,给她请了几位名师,教授她世家贵女应会的六艺,包括礼、乐、射、御、书、数。 最后一项,数,她只翻了一遍《九章算术》,就手到擒来,可见啾啾的天赋是遗传了谁。 那音律和舞蹈,是需要从小启蒙的,她现在学,也只能学个皮毛。 是以乔氏也不强求她,请了头牌舞娘在她面前演示了几遍,为的就是让她能品评出舞蹈的优劣。 纪青梧倒是对射箭和驭马有些兴趣,以前在军营为了追人也练过,反而更加得心应手。 这两门课程,她学得快,没少得到教习的夸赞,但也因此很快就结了课。 乔氏一族最通书文,且满门都是文臣,在乔氏的耳提面命之下,她接着学了会意、形声、转注、假借的识字和造字方法,古文也能识得几篇简单的了。 啾啾上学,她在家中惨兮兮的上课。 纪青梧叫苦不迭,乔氏丝毫没有心软,又找了个教坊司的绣娘教她女工。 半个月过去,她瘦了不少,显得双眼更加灵动有神。 她努力眨巴一双水润的大眼睛,娇声道:“娘,我不必那么优秀的。” 乔氏给她示范如何制香,手优雅地一抬一放,严肃道:“我知道你不易,可现如今,世家大族都看重这个,女子要德才兼备,才能有个好姻缘。” “娘,我还不急呢,你看大哥不是还没成家,我不想嫁人,就想在娘身边多待几年。” “你大哥那是......”乔氏欲言又止,没说下去。 转口道:“别跟他比,女子的前程要靠自己去挣,不像他们男人天生就占了优势,生个勋贵人家,袭爵承候就万事大吉。” 纪青梧默了默。 乔氏说的没错,这个时代的女子,所说的前程就是挑选一个可靠的夫家,相夫教子,夫君和儿子若是争气,封个诰命夫人,这辈子就值得了。 但还是困于一方天地之中,当内宅妇人。 “小五,娘这些日子,给你相看了一个。” 纪青梧长长的啊了一声,无奈道:“娘,您这也太心急了。” “不是我急,是这人实在太过出挑,家世虽然不显,但已经是进士,听你外祖父说,还是个状元之才,就只等着殿试中选了,本是她娘托人给相看合适的姑娘,辗转联络到我,娘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纪青梧不知道乔氏还喜欢做牵线的媒人,笑着道:“娘,这人到底能有多俊,让你一眼就看中了。” 乔氏点点她的额头:“你就等着看好了。” 过了几日,乔氏带着纪青梧回了趟娘家。 乔家的门客众多,都汇集在前厅在议事。纪青梧陪着乔氏,在乔老夫人的院内闲聊。 乔老夫人是个活泼的老太太,见到纪青梧就直接搂了过去,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老脸笑皱了,“外孙女真像老身年轻那会儿,皮肤白,眼睛又水灵,一眨眼就能迷晕一群人。” 纪青梧忍不住笑意,但也不敢造次打趣。 乔氏抚着额头,“娘,当着小五的面,您这是说什么呢。” 家中但凡有个过于活泼洒脱的娘,就会有成熟内敛又爱操心的女儿。 乔老夫人见到年轻姑娘,就开始忆起往事,道:“老身年轻时可是战绩累累,那老李家的,现在是内阁大学士,想当年他还为我跳过西池塘呢。” 纪青梧睁大眼睛问:“外祖母,果真吗?放在当时,是要轰动全城的吧。” 乔氏撇嘴,说道:“岂止是轰动,简直是暴动,岸边围满了人,还来了一群府兵。” 想到这场面,纪青梧噗嗤笑了出来,笑颜明媚。 这时,有小厮在窗外传话,声音急急地道:“老大人请五小姐赶快过去一趟。” 乔老夫人扬声道:“怎的这般急,我还没说尽兴呢。” “啾啾小姐在上书房,和人打起来了!” 纪青梧猛地站起来,朝外跑了去。 第29章 打了御史大人的亲孙 “五小姐,老爷就在前厅等您。” 纪青梧快步走出院子,鞋底子都快磨出火星子来。 能进得上书房学习的孩子,都是出类拔萃的,家族无一不是权贵之家。 她的眉头紧锁,询问身边的小厮:“你知不知道,啾啾是和什么人打了起来?” “......是御史大人严宗让的小孙子,严丙。”小厮的声音很紧张。 这个消息,让纪青梧两眼一黑。 御史的官职仅在丞相之下,可最为特殊的,是拥有监察百官、进谏帝王的特权。 偏偏惹了最不好惹的那个。 她追问:“那孩子几岁了?” 小厮回答:“听说应该有六七岁了。” 纪青梧的脚步猛然停下,心中涌起更多不安,啾啾和比自己年岁大上许多的男孩子打架,岂不是得吃大亏。 她心急得很,见四下无人,索性在长长的回廊,拎着裙摆小跑了起来。 假山上的凉亭之上。 乔家有几位登高望远的门客在作诗下棋,行风雅之事,正好将廊中跑动的身影看在眼中。 世家之女向来都是追求贞静,讲究静若处子,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恣意奔跑的女子。 紫衫的年轻男人,是新拜入乔家门下的客卿,他好奇地问着身边的人道:“黎兄,你可知这女子是谁?” 坐在棋桌后的白衣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手执一枚白玉棋子,闻言望了过去。 鸦青色的纱裙随着女子的脚步摆动。 白色腰封收住细腰,衣袂翩翩,就像一幅丹青水墨画就的美人图。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紫衫男子还意犹未尽地盯着看。 “黎兄,这姑娘真是应了那句话,动若脱兔,你在乔府时日更久,可知道那是府上的哪位小姐,可有婚配?” 看她行进的方向,应该是前厅。 黎承训把手中的棋子落了下去,淡淡地道:“我也未曾见过。” 和黎承训正在对弈的人叫刘年,他道:“我听下人们说,今天是纪家那个外孙女来了,我看这人正是从老夫人的院子出来的,应该就是她。” 紫衫男子不禁有些惊讶地问道:“刘兄,就是纪家那个流落在外,最近才归家的小姐?” 刘年不以为意地嗤笑道:“什么小姐,就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死了的相公还是个粗鄙的小兵,就算是纪家的人又怎样。” 见紫衫男子大为可惜的模样,刘年双目聚光,语气轻浮地道:“你可别犯傻,这种女子,一时兴起玩玩还可以,娶回家做正妻,只会让人耻笑。” 黎承训没理会他们在说什么,落下最后一枚棋子,长眉一挑。 “已分胜负。” “哎,承训!你这杀招也太狠了,一点面子都不给。” 两人的棋力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今日是刘年非要缠他下棋。 黎承训直接起身离开了凉亭。 * 纪青梧到了前厅。 门口就瞧见里边聚了不少人,气氛很凝重。 她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站着的一抹小小的身影,小丫头正低着头,眼珠定定地看着脚面,小手也规矩地放在肚子前,一看就是刚刚挨了训斥。 看样子,没有受伤,纪青梧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 “啾啾。” 女子娇柔的声音,打破了厅中的宁静。 众人都看了过去。 纪青梧跨过门槛,款款迈步走到屋内中央。 啾啾一看阿娘来了,小嘴一撅,眼里顿时蓄了泪水,可怜的小模样让纪青梧心中一酸。 但厅中人多,纪青梧还是要讲规矩,没有直接抱着她安慰,而是先是对着厅中主位的乔勐翰福了一礼。 “外祖父。” 乔老大人面色不虞,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来了。” 乔勐翰下首还坐着一位脸色更难看的老人,一把山羊胡须,脸颊清瘦,颧骨很高。 见她的面,就冷眼道:“你可就是这女童的母亲?” “小五,这位是御史严宗让,严大人。”乔老大人介绍了一句。 纪青梧再施礼问好:“见过严大人。” “纪家人的礼,我可受不起。” 严御史直接偏过身,不受她这礼,“我本应该直接去纪府的,是乔老大人央劝我来这,叨扰乔老大人的清净了。” 这严宗让不愧是能言善谏的御史,三两句话,就把乔家摘了个干净,话说得虽然客气,但意思是这是纪家的事情,不允许乔老大人插手。 被人当场驳斥,纪青梧也不觉得尴尬,她站直了身体。 语气依旧柔和,“严大人,您专门等着我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严御史老眼一竖,说话也很直接,“你不必装聋作哑,你且去看看,你女儿把我家的小孙子严丙打成什么样了!” 嗯? 纪青梧刚刚得知打架的消息,下意识地就把自家闺女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万万没想到,竟是啾啾欺负的别人。 顺着严御史的手指,纪青梧注意到了藏在椅子背后的男孩儿。 和啾啾相比,这孩子又高又壮,像个白白的发面馒头,但现在脸上挂了彩,脑门上一大块青紫,右脸上也有抓痕,变成了花面馒头。 纪青梧看了看严丙,又看了看啾啾。 意思很好懂,她实在不理解,啾啾是怎么打得过他的? 严御史也觉得颜面有些无光,“你这女儿是个心狠手辣的,我小孙子性格好,好男不跟女斗,才会被她欺负。” 又气势汹汹地道:“你说,这是要怎么办!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明日就去告御状!” 告御状...... 纪青梧沉静的面容终于变了,见她紧抿着唇有些慌张的模样,严御史抖了抖袍子,哼了一声。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不如,我们听听孩子们如何说?”纪青梧叹了口气,商量着。 严御史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小孙子的脸就是证据,都摆在你眼前了。” 纪青梧走近严丙,男孩的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看都不敢看她。 她近距离细打量着他,真是好一张馒头脸。 她柔柔地道:“严小公子。” 严丙这才抬起脸看着她,嘴唇嗫喏着,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又低下了头。 第30章 参皇上一本,教子无方 纪青梧轻声问道:“你除了脸上的伤,可还有伤到别处?” 严宗让得知孙子打架的消息,直接就把严丙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哪里这么温柔的问过他还有哪儿受伤。 严丙弱弱地回道:“腿疼,磕到了。” 纪青梧撩起他的裤腿一看,果然又青了一片,她看着都肉疼。 她用手按了按,严丙忍着疼没吭声,“没有伤到骨头,涂一点儿跌打损伤的药,四五天就可好了。” 严御史看她还有脸去验伤,登时更气愤地道:“子不教,父之过,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泼辣,定是你教育不当,家风不正!” 纪青梧就不爱听这套说辞,没了解实情,就胡乱给人扣帽子。 她转眸道:“子不教父之过,您应当去找她爹去评理才对。” 纪家的五小姐回家当天,就得了太后和皇帝的赏赐,已经成了全城议论的焦点。 风光的背后,都是各种流言蜚语。 现在满城谁人不知,纪青梧是个寡妇,夫婿已经死了,要说能去何处寻孩子的爹,只能下地府了。 “你,你!”严御史难得有词穷的时候。 纪青梧没管那老头,接着问严丙道:“严小公子,我看你的伤势除了脸上的是抓痕,其余的地方像是摔伤,你的伤,都是啾啾弄的吗?” 严丙偷偷看了严御史一眼,点点头。 纪青梧把目光投向了小姑娘,“啾啾,你来说,是你打的吗?” 啾啾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 而后脆生生地道:“阿娘,是他先说我的,他说我是没爹的野孩子。” 野孩子? 纪青梧拧眉,她就知道,啾啾不会没由来的同人打架。 她泛着凉意的声音响起,没有对着孩子发作,直视严御史道:“敢问严大人,这就是您所说的教育得当,家风清正?” 严御史板着脸道:“这本来就是小孩子的口舌之争,先动手者,错处最大。” “依照严大人之见,应该如何处置?” “写一个告示认错,贴在菜市口的布告栏上三日,每日午时大声地念出来,你这个为母亲的,也要陪着一起,让全城的人都看看,仗势欺人是何下场!” 这等词儿都用出来了,可见这位御史大人对纪家的成见很大。 纪青梧料想的不错,严宗让就是想借着此事,挫一挫纪家的气势,让纪家没脸面,要是换成别家,他也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只是,当街道歉,还要连道三日,纪青梧也没有了先前的恭敬态度。 有些人,你给他几分面子,他就要开染坊。 她冷冷地道:“严大人。” “您想要道歉也可以,只是您孙子的伤势和道歉的程度不匹配,要不我再卸了条胳膊,或打折他一条腿,我道歉也会更诚心些。” 严丙听得瑟瑟发抖,严御史气得胡子都吹的抖起来。 “乔老大人,您听听您外孙女这无礼的话......” 纪青梧挑眉,阻止道:“严大人慎言,如您所说,我们只是借了此地议事,我们之间的恩怨与我外祖父无关。” 乔老大人眼观鼻,鼻观心,果然没应声。 啾啾没见过阿娘如此厉色,她年纪虽小,也知道道歉这事儿丢人,她委屈地道:“不是我,不是我,阿娘,我没打他。” 纪青梧再不管他们是何脸色,疼惜地搂着小丫头。 “娘相信你。” 严御史高声道:“不是你,还能是谁?上书房的小太监过去拉架时,就是你骑在我孙子身上,挠他的脸。” 啾啾本想讲义气到底,但她不能让阿娘跟着她丢人。 她站出来道:“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哥哥打的他。”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啾啾指着严丙,凶巴巴地道:“你自己说,是谁把你推到台阶下边的!” 严御史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追着问道:“好啊,你还有帮凶,阿丙,你说另一个人是谁?” 见小孙子唯唯诺诺,他鼓励道:“阿丙,不要怕权贵,祖父给你做主。” “袁.....”严丙小声哼哼着。 众人都没有听清。 “袁家的?”严御史这把年纪,耳力还不错,他飞快地猜出是哪家,带着兴色问道:“是不是城南的袁家?” 城南袁家是纪家的姻亲,纪老太太和袁家的老夫人正是亲姐妹,拔出萝卜带出泥,两家一块儿更好。 看到严丙垂着头,又不敢说话了,严御史心急地催着。 “快说!” “是元......珩殿下。”说完后,严丙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严御史的兴奋之色还挂在脸上,表情僵了片刻,慢慢地确认道:“是元珩小殿下打的你?”严丙边哭边点头。 纪青梧心绪翻腾,眸光闪动,是元珩。 那个眉眼桀骜的小家伙。 是她的小家伙啊。 自从那日见了武肃帝,她回到家中,每每夜间都会惊醒。 这对父子,都会入梦来。 她做的梦不是被武肃帝认出身份,被砍了脑袋,就是梦见元珩在太液池中挣扎的情景。 纪青梧眉毛皱成一团,眼中也染上了戚戚之色。 啾啾以为是自己让阿娘伤心了,她急急地解释着,“阿娘,是他先说我是没有爹的野孩子,那个好看的哥哥踢了他屁股一脚,我就冲过去抓了他一把,我们再没干别的了。” 严丙额头和膝盖的伤,都是摔在地上弄的,与他们没有关系。 纪青梧蹲下身,摸着啾啾的小脑袋。 “娘没有怪你。” 但是说着说着,泪珠从眸中就滚落了下来,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屋中的见她默默忍泪,瘦削的双肩微微颤抖的柔弱样子,都觉得严御史今天言辞过分了些。 乔老大人严肃地道:“严大人,既然不是我曾外孙女的错,你就带着孙子且回吧。” 被下了逐客令,严宗让的老脸有点挂不住,但依旧顽固地道:“你没听说,她也是抓了我孙子一把的,要是破了相,是会影响我孙子官运和娶媳妇的。” 见他依旧不依不饶,纪青梧忽而扭头看他。 眼眸虽润湿,但神情更为倔强,提高了音量道:“严大人,既要问罪,便要公平!你之前说的道歉法子,是不是也要请陛下也陪着皇子来这么一遭!” 这等孩童之间的争吵小事,如何敢烦劳皇帝。 严御史心里打了退堂鼓,但和纪青梧对峙着,他不想在气势上还落这个纪家的小寡妇一成。 御史的职责所在,便是监臣子谏君王。 “好,老夫明日不仅要参纪家!” 严宗让硬气地道:“便也参皇上一本,教子无方!” 第31章 挨骂受罚,赐野孩子 翌日。 夜色还没完全未褪去,金鼓之声就在凤凰宫内响起。 群臣进入殿内,各自在其位置站好。 代表着至尊权利的金銮座上,武肃帝身着绣有团龙图案的玄金色衮服,头戴冠冕,前后各垂九旒,每旒以五彩缫缠绕着九颗五色玉珠,以玉衡维冠。 在这辉宏的朝堂之上,更显肃穆与尊贵之气。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朝拜,声音绕梁。 叫起之后,武肃帝抬眼,沉声问道:“西南一带的水患如何了?” 河道总督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今春起西南就雨多连绵,有六处河堤崩溃,现已经将灾民转移至安全之处。” “这就是处置之法?” “陛下,臣......”河道总督顿了顿道:“臣会安排人手,尽早帮助灾民重建家宅,恢复生计。” 只听御座的上的人,沉缓开口,声音不辨喜怒。 问道:“灾民为何会变得无家可归?” 河道总督低着头,答道:“是水患作乱。” “你的处置之法就是安抚灾民,可水患每年都要来一遭,朝廷赈灾的银子就算放的再多又有何用,你可真正明白何为民生多艰,何为百姓之苦?” 这问话,武肃帝的语气如常,但听在朝臣耳中,却是振聋发聩。 河道总督急忙跪下,道:“是臣思虑不周。” “蔡作东,你不是思虑不周,是思虑太多!” 只听一声怒斥。 上一刻,皇帝还算是和颜悦色,可脾气发作就在一瞬之间。 殿内鸦雀无声,低着头不敢与其对视,帝王威仪尽显。 武肃帝挥了挥手,“拿给蔡大人看看。”立在一侧的李总管,把手中持着的折子递给了他。 河道总督的额头上已经都是冷汗,他屏气翻开这奏折,待看清了里边的内容后,折子从手中滑到了地上。 “臣,臣冤枉啊,皇上。”蔡作东的手颤抖着,“臣没有和当地的府官勾结,私吞赈灾银子,臣忠心日月可鉴。” 武肃帝启唇,声音冷冽:“陆倦。” “臣在。” “此案交给你,三日内,朕要一份此次赈灾结党营私的名单。” 陆倦领命退后,看着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的河道总督,摇了摇头。 武肃帝其人,当初领兵打仗时,就从来不会打无准备之仗,潜龙在渊,小忍才不能乱大谋。 不发则已,一发,手段十分狠戾。既然今日殿前于百官面前发落,必然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武肃帝的心思之深,只有想让你看到的时候,才会透漏给你分毫。 “诸卿还有何事启奏?” 这声音又恢复了漫不经心,可满朝大臣不敢在这个时候触皇帝的眉头,低着头不吭声。 这时,御史严宗让直接出列,沉着脸高声道:“陛下,老臣有事要奏,臣要参一本。” 朝臣互相看了看,不知这位御史大人,今日又要参哪位官员? “说。” “臣参的这第一本,就是太后的母家——纪家。” 此话一出,底下传来低微的议论声。 因为隔着九旒冠冕,武肃帝的神情,台阶下的一众臣子不敢看,也看不清楚。 “所参何事?” “回禀陛下,纪家仗着是皇亲国戚,便殴打我孙儿,老臣要参纪氏一族仗势欺人!目无尊法!” 武肃帝看了李渝宗一眼,他立马上前两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低声解释了。昨日皇帝去了祈年殿祭祖,并不知此事。 听后,皇帝眉峰紧蹙,一双冷眸看向了严御史。 纪长霖也赶紧站了出来,“严大人,这事儿只是误会,就不必在早朝提了。” “那小丫头泼辣的很,在上书房就敢殴打御史大人的亲孙,这可还了得。”和严御史交好的官员站出来。 武肃帝唇角勾了丝冷笑。 问道:“你可知那小丫头是何人,与朕有何关系?” 这话何意? 按照关系来说,纪氏是皇帝的表亲,小丫头也可叫一声舅舅。 严御史上前一步,道:“臣不管那孩子是何人,虽是小事,但是不可忘昭昭前事!皇上万不可偏袒纪家!前朝的梁王就是太过宠信妖后,使其母族权势滔天,最后败了天下。” 武肃帝变了坐姿,长腿支在地上,腰朝后侧了些,看着更慵懒了些。 但熟悉皇上的陆倦,心中一紧,这是要发怒的征兆,他往边角处移了移,生怕待会儿被波及到。 严御史挺起胸膛,越说越激愤:“便是皇上亲子,老臣也是要参的!臣这第二本,就是要参元珩小殿下,参陛下教子无方!” 朝堂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武肃帝头上的九旒冠冕动了动。 几乎是同时,砰的一声,一方玉石就砸了下来,直直地砸在严御史的脚下。 匍匐的凶猛螭虎,双目圆睁,仿佛在瞪视着严宗让,他看清了那是玉玺,立马跪了下来,不敢再说一个字。 “你把朕比作那等昏君,把自己看做能臣,朕不如就成全了你。” “革去严宗让御史一职,举家发配到荒山。” 陆倦叹道,这下子全家都要搬到鸟不拉屎的荒山上,严宗让的孙子可真成了野孩子了。 但这事儿没完,武肃帝紧接着发落了纪家和元珩。 纪长霖下朝回安居苑的时候,乔氏和纪青梧都在前厅等着他。 看到长子脸色涨紫,心情不佳的丧气模样,乔氏上前几步,担忧地问道:“长霖,皇上可有怪罪?” 纪长霖叹息道:“挨了责罚。” 他伸出了手掌,红肿一片。 乔氏不解地问:“为何会......被打手心?” 纪长霖苦笑着,说着今日朝堂发生的事情。 处置了严御史后,皇帝就接着发落了纪家和小殿下。虽是先撩者贱,但动起手来,性质就变了,武肃帝赐了二十手板,元珩自然逃不掉。 但啾啾的手板,却落在了他头上,纪长霖还记得皇上是如何说的。 “纪家的小丫头也有错,她既不在,就由亲舅舅带领了吧。” 说得好像是什么恩赐一般,他不得不领罚。纪长霖自记事起,就没被打过手板心,尤其这次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纪青梧听到大哥的描述,眼睛冒火,猛得把茶杯摔在地上。 狗皇帝! 又打她儿子! 第32章 宫宴献艺,某人醋翻了 在乔氏惊异的目光下,纪青梧咬着牙坐下。 “大哥,多谢你。” 纪长霖还以为五妹如此激烈的反应,是心疼他,心里暖融融的。 心道这点儿小惩罚算什么,再来二十板他也受得住。 “跟大哥还客气。”纪长霖心情转晴了,就回自己院子“养伤”去了。 皇帝去祭祖的第二日,就会大摆宫宴,宴请宗亲和群臣,这是流传下来的规矩。 乔氏白日里还跟她提起,要她一同进宫赴宴,给她相看的那人也会跟着乔老大人一起去。 纪青梧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可现在,她实在担心元珩,心里放不下,想远远见他一面也好。 眼看出发去宫中的时辰快到了,乔氏商量她道:“小五,你就陪娘去坐坐,不用干旁的事儿,宫宴的席面是临安城最......” 没等她把游说的话说完。 “娘,我去。” * 宫宴就在集英殿中举行。 纪青梧又被乔氏插了满头的珠翠,额间还特别描了粉莲花的花钿,换上了珍贵的香云纱裙,在光下,裙幅褶褶生辉,如雪月夜的月光。 乔氏满意地看着她的“杰作”,一边对着她道:“宫宴会分坐东南北三席,东为尊,是皇帝太后所坐的方位,宫里的娘娘们和皇室宗亲所坐在北席,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家眷就在南席。” 纪老太太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是以纪家就只有大房和二房来参宴。 一进到巍然耸立的集英殿,纪青梧就被满殿的倾国之宝震惊到,就单说那悬挂在墙面的大弓,应是被誉为神弓的轩辕弓。 乔氏领着她在南席的一个长桌坐下。 此刻皇帝和太后还未至,屋内就已经齐聚了满城达官显贵以及家眷。 一众女眷都在小声地寒暄,或是相互问候着,纪青媛身边围着不少世家小姐们,她得意地看了纪青梧一眼。 “这是我五妹妹,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 “青媛,她之前果真嫁了个......” 几人在纪青梧背后小声地蛐蛐咕咕,她就当没听见一般,淡笑看着门口。 过了一会儿,乔勐翰带着一人进来,那男子进门后,殿中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纪青梧也挑起了眉,眼眸微微张大,她从没看过可以把一身白袍子穿的这么...... 诱惑的男人。 也许有人穿白衣是潇洒出尘,但这人却是勾人心魄之感,主要还是脸长得太出挑,带着雌雄莫辨的气质。 乔氏见她不错眼珠地盯着看,小五的反应不出她所料。 她笑容满面地说:“小五,这就是我和你外祖父为你相看的,你可还满意?” 纪青梧讶异地看着乔氏,问道:“他就是那个状元之才?” 有才华又相貌惊人,真是什么都被他占了,怪不得乔氏之前说,这人太过抢手,要催着她早些相看。 “这位公子就是黎承训,老家在显阳,也是书香门第,月后就要进行殿试了,你外祖父说他才华惊世,定会中选,到时候可要水涨船高,小五,你要抓紧了。” 乔氏已经在明示了,纪青梧连连看了他几眼,若是平时她不会这样大胆,可满场的女眷,没几个不盯着他看的。 欣赏男色,女子也不能免俗。 纪青梧翘着嘴,忽而和他望过来的视线相碰。 黎承训自是认得乔氏,坐她身边的姑娘,应是纪家的五小姐,也是前日在回廊中跑动的女子。 他看着她的笑容逐渐扩大,面容如皎皎月色,一笑生辉,额间的花钿衬得她,就像落入凡尘的莲花仙。 黎承训神情微愣。 武肃帝就是这个时候进殿的。 纪青梧眼前忽然出现一抹明黄,她还没来得及收起嘴角的笑意。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又和武肃帝对上了视线。 像是被人抓包一般,纪青梧的心跳乱了一拍。 目中这人的色相并不比黎承训差,尤其是眸中带着愠怒,长眉微皱的凌厉模样。 想让人把心剖给他,任他蹂躏。 纪青梧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好想见他怒到不能自持的神态。 但她马上反应过来,这人是皇帝,是随时可以咔嚓了她的人。 气他一时爽快,转眼就掉脑袋。 两人仅仅视线交集了这么一瞬,纪青梧就心虚地低下头。 武肃帝在东席的主位落座后,身边的人大气不敢出。 李渝宗更是脑袋发汗,万岁爷早前在勤政殿还好好的,还很有兴致地过目了礼部呈上来的宾客名单,看完,眼中还隐隐有笑意。 怎么一来集英殿,就情绪不好了。 陪坐在右侧的卫妃,并不多话,只提起了酒壶,给皇上的杯中添了酒。 太后坐在皇帝左侧,也感觉到皇帝释放出来的沉压,以为他还在因为昨日朝堂上纪家和御史的纷争,心有怒火。 她对武肃帝袒护纪家的行为有意外,又有感激,但也因此对纪青梧的印象愈发不好,真是个就会给家中添乱的惹事儿精。 果然还得是从小养在身边的青媛更好些。 太后开口道:“皇上近来政事繁忙,哀家见着都瘦了些了,今日宴会,不如请有才华的小姐来献艺,活络一下氛围。” 武肃帝没反对。 太后对台下的纪青媛使了个眼神。 纪青媛便站起了身,她特地穿着妃红色绣着金海棠花的鸾尾裙,整个人明艳的就像花园中的红牡丹,比起国色天香的卫妃也是分毫不差的。 “臣女愿献一舞。” 这清平舞,纪青媛练习了大半年,双手轻柔地挥舞着羽扇,伴随乐师的旋律而动,轻盈跳跃...... 纪青梧用手指轻点着桌案,乔氏没有白给她请教习,她能品出这舞的优劣来,这舞虽美但还是少了意境,也就是舞者的心境不够“清平”,自然舞不出那种盛世华章的感觉来。 有了纪青媛打头,随后出来的世家贵女纷纷献上了才艺,有作画吟诗的,有抚琴吹笛的。 就连卫妃都下了场,她单手握住雪剑,玉手灵活旋转,剑光闪烁,配合着鼓点,恰似繁星点点。 纪青梧沉醉地点头,轻声说着:“上品。” 卫妃怪不得是皇帝宠妃,不仅是姿容绝色,剑舞的境界比她三姐姐高明不少。 只是众女献艺,武肃帝的神色没有缓和,反而愈发黑沉了。 过了这么久,李大总管终于琢磨出来了问题所在。 圣上的目光总会不经意间瞭到南席的某个位置——宫宴之中,神色最悠然自得,已然沉浸到表演之中的观众。 第33章 丢人现眼?皇帝撑腰 太后没想到开了头,差点儿止不住,卫妃那个狐媚的跳完剑舞,把自家侄女儿都比了下去。 她道:“今日的献艺就到这里吧。” 李渝宗看了一眼武肃帝的脸色,体察圣意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陪着笑脸说:“太后娘娘,您还有个侄女儿没有献艺呢。” 纪青梧饮了一杯果子酒,又拿起一块芙蓉糕,举在唇边,正想要咬下,就听到乔氏轻咳一声。 殿中的视线集中到了她身上,她只能悻悻地放下了糕点,舔了舔唇。 太后一看到她这样子,就觉得烦心。 别人家的小姐都是争前恐后地主动出来献艺,偏她在那左一杯小酒,右一块酥酪,惬意得很,真当来宫内宴饮了。 “天也不早了,哀家乏了。” 坐在宗室席面的永王,入席后就频频看向纪青梧的方向,他抚掌笑道:“母后,就让五表妹也登场吧,不耽误多少时间。” 纪青媛知道乔氏给纪青梧请了教习学六艺的事情,她起初也派人去盯着,后来得到了消息,这个五妹就是舞艺不会,音律不通的草包。 她刚才比舞落了卫妃一成,便也想找人衬托自己。 纪青媛也笑着道:“太后娘娘,五妹妹前阵子在家苦练了,您就给个机会吧。” 纪青梧斜了三姐姐一眼,她若是上场给纪家丢人,纪青媛颜面就有光了? 永王和青媛都这样劝了,太后也不好拂了他们的面子,“也好,就让哀家也看看青梧有何长进。” 纪青梧只能起身走到了殿前。 施了一礼后,她直视着太后,目不闪躲。 “回太后,臣女不擅长舞蹈和音律,也不会吟诗作对,这些时日,着实在家中苦学了一阵子,但臣女天资一般,学不大明白。” 这句学不明白,顿时惹来了满堂的瞠目。 乔氏看着纪青梧的背影,眼神无奈,这孩子是个实心的。 虽然真实情况是如此,但当着这么多贵戚士族的面,没所谓地说自己天资一般,学不明白,可真是...... 乔氏长长的叹了口气。 见太后脸色难看,纪青媛得意地笑了笑。 武肃帝拿起酒杯饮了一杯,宽大的袍袖遮住了他的神情,但从李渝宗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从进门后,皇帝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浮现一抹弧度。 永王大笑出声:“五表妹可真的不通六艺?倒是表哥的不是,让你出来丢丑了。” 众人哄笑出声。 可巧,纪青梧站的位置稍微一偏头就能看到乔勐翰,外祖父看着她直皱眉头,她视线略微一偏移,就看到了坐在外祖父身旁的黎承训。 他倒是没有像满堂之人,带着嘲讽的目光,反而像是忍俊不禁,纪青梧仔细瞧了瞧,他长着一双含情的瑞凤眼。 纪青梧此刻领悟了。 为何卫玠、潘安仅凭着相貌就可以千古留名,美貌就是杀器,不分男女,可以让人迷失神智。 眼睛好像有它自己的主意,稍有不慎,就偏了过去。 殿上,将一切看在眼中的武肃帝,重重落下了酒杯,李渝宗刚放下的心又跟着提起来了,这个纪小姐的眼珠子就不能安分些。 纪青梧其实也就看了那么一二三四眼,就转过了头。 “朕依稀记得,纪小姐御马和射箭还不错。” 武肃帝一开口,殿中立马安静下来。 纪青梧脖子僵硬地抬头看向高台之上,脑子里都是嗡嗡声。 她擅长御马射箭,武肃帝是从何处得知的? 是何时记得的? 回临安城后,她一次没有当着外人的面骑马射箭过,也就在家中练了一个半日。 但在军中之时…… 纪青梧顾不上避忌,直直地看向皇帝。 他是不是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 女子一双水眸,转动之间恰似潋滟湖光,心绪不宁时,眼中水波荡漾,惹人垂怜,今日又穿了那华贵的香云纱,更显袅袅娜娜。 武肃帝长指用力地捏着酒杯,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启唇道:“给纪小姐取弓箭来。” 集英殿内宽敞,距离正殿大门的位置也足够远,正好可以作为拉弓射箭的场地。 小太监很快就取了弓箭,递给了纪青梧,有宫人在正殿的门口摆了一个箭靶。 这距离,大概有九丈,是标准的男子射箭比武距离,但女子力气小,通常都会摆的近一些。 小太监问她道:“纪小姐,这距离要不要往前移一移?” 纪青梧有气无力地道:“无妨。” 小太监只当她箭术也不精,摆的近,摆的远,都射不中,远些还可以从这处找借口,毕竟这距离,女子能射中的天下罕见。 纪青梧轻轻拉了下弓,先试了下弓弦的张驰度,双脚迈开站稳。 今日的衣袍是宽袖的,她高抬手时衣料就会走空,有位好心的姑娘让宫人给她取了一个袖围,纪青梧朝着那姑娘笑了笑。 箭已经在弦上。 纪青梧极力让自己定下心来,她闭上了右眼,手臂拉弓,箭矢离弦,破空而出。 “射中了没?” “离得太远了,我都看不清箭靶,她能射中吗?” “按照她这架势,能挨上靶子,我就把名字倒着写!” …… 殿门的宫人大声高喊:“没中!” 殿内是嘈杂的说话声,大都是笑她不自量力。 其实这箭能不能中,在箭离手的一瞬间,纪青梧就感觉到了,中不了,可她用着和往常一样的姿势和力度,为何会偏这么多。 但她不知怎么的,射出第一箭就先回头去寻武肃帝。 因为在北境军营,要论谁箭术最卓绝,无人能出定北大将军其右。 四目相接,纪青梧也忘记了害怕,一心想知道这箭为何不中。 卫妃看到身边的皇帝,本来还沉着脸,但那位纪家的五小姐,射出箭后,无措地回头望向他,皇帝的神情瞬间软化了下来。 还笑着对纪小姐摇了摇头,她看得清楚,不是嘲笑…… 而是被逗笑了,点漆星眸中满是笑意。 纪青梧丧气地垂下了肩膀,又听上头传来醇厚的男声。 “取朕的轩辕弓来。” 卫妃惊讶地张着红唇,皇上今儿个到底是怎么了。 在朝的文官可能不清楚,但武将们都知晓,武肃帝自幼学武,擅长射箭和舞槊,他持着轩辕弓,一箭封喉,射杀的敌军将领有半百之多。 卫妃是卫廷之妹,出身武将之家。 这趁手的兵器对于行军打仗的人来说,甚至比那糟糠之妻还要受重视。 她从未见过,轩辕弓握在别人手中。 第34章 软什么,看朕做什么 纪青梧在进集英殿时,就看到了那把弓,原来竟是轩辕弓。 传言,这弓配上震天箭,威力无穷。 这弓是李渝宗亲自去取的,他小心地双手呈给她,“纪小姐,这是皇上的爱弓。”还不忘解释这么一句。 轩辕弓比刚才的要重了不少,饶是纪青梧这种气力大的,也觉得坠手。 “我可听说,这弓很重,一般男子拉起来都费劲儿,就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这不是白费功夫。” “我要是能摸一摸这宝弓,射不射的中,又有什么要紧。” “这姑娘是来逗乐的吧,普通的弓都射不中,这回换个更难的。” ...... 众人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但不管他们看不看好,纪青梧忽然觉得血液沸腾,金戈铁马一战封侯,不止男儿有这样的鸿鹄之志,她也有过。 她屏气凝神,准备搭弓引箭,右臂和腰腹齐齐用力,竟缓缓地将弓拉成了满月的弧度。 刚才用那普通的弓还看不出,这女子力道十足,不是那等柔弱的花架子,在场的武将们眼睛亮了亮。 有戏! 武肃帝却表现得一点儿都不意外,眸色沉沉,专注地凝着女子的背影,好似不止看过这么一次。 这支箭,带着穿云破月的速度,直奔殿外的箭靶而去。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宫人兴奋的高呼。 “正中靶心!” 殿内的武将们鼓起掌来,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 没人会不喜欢赞美,纪青梧满心欢喜,眼睛亮亮的又扭头去寻武肃帝,下意识地想看他是何神情。 美人回眸,香袖盈盈,在偌大的凤凰宫中,找不出第二个这等鲜活生动的好颜色。 永王眯了眯眼,黎承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纪青梧转了个身,心脏又不甚漏了一拍。 因为皇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后,这人怎么走路没动静的。 他音色低沉地命令道:“再搭一箭。” 纪青梧只能听话地照做,又拿起一支箭,后撤一步想站稳拉弓,却忘了武肃帝在她身后,她一下子就倚靠进了他的怀中。 香云纱轻薄,身后属于男子的身躯健壮硬实,武肃帝腰间的玉带正抵着她的后腰。 纪青梧立刻想向前挪动,被他制止了。 “别动,以身使臂,臂使指,则弓与手,相通为一体。” 这是要亲自教她箭术了。 刚才自己的那一箭,皇上又觉得她碍眼了吗? 纪青梧压着心内的异动,跟着调整姿势,这可是天下难寻的教习,能得到几句指点,是她赚到了。 武肃帝目光悠悠地扫过她的脊骨,顺着她抬起的纤细胳膊,划到她挽着弓的手指。指甲圆润,没有像宫妃和贵女们一般涂着蔻丹,透着天然的粉。 他低沉道:“开弓时,以目视,自箭杆至箭镞,以一条直线延伸至标靶。” 纪青梧再次挽弓搭箭,按照他的指点,进行校射。 但要连着射两箭,纪青梧还没有修炼到那种好体力,是以拉弓的右臂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忽而一只大掌扶住她的肩膀,两个人贴的更近了,龙涎香的气味越来越浓,纪青梧的手忍不住发软。 察觉到她忽而泄了力,原本绷直的腰身贴他更近了。 纪青梧的耳畔传来一声沉闷的低笑。 “软什么。” 武肃帝应也饮了几杯酒,酒的烈气以及低醇的声音,剐蹭着她的耳膜。 她的右耳立马不争气地红透了。 纪青梧挺了挺腰,“没软。” 只是挺直了腰身,臀就要后翘,她身后之人短暂地僵硬了一下。 一鼓作气,再而衰,纪青梧这力气提不起来了,她懊恼的抿着唇瓣。 殿中的人还在等着她再射一箭,况且有皇帝这个教习在,她若射不出这箭,就真的要让人笑话了。 武肃帝直接握上了她拉弓的手。 准确的说,是将她的手包裹住。 纪青梧眼眸微微睁大,她一下子就感受到男女在力气上的天差万别,武肃帝毫不费力地将弓拉得更开,这弓的力量顿时绷得满满的,已经到了上限。 她悄悄仰头,却只能看到他的下颔,因她没见过武肃帝在战场时的威风,想看看他拉弓引箭时是何神采。 “看朕做什么,瞄准。” 被人轻斥了一句。 纪青梧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这个时候,她怎么脑袋里还装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她定下心,沉下呼吸。 正好和武肃帝垂眸看她的视线错过了,她没见到那微挑的嘴角。 箭一离弦,弓弦发出“砰”的一声。 弓开满月分明,箭去寒星迸发。 她绷紧的心绪,仿佛也随着箭矢飞走了,不必等宫人来报,纪青梧就知道结果了。 香云纱的质地轻薄,箭飞出去带来一股风,将纱裙吹动到了明黄的龙袍之上,旋转着缠绕又离开,再转着弯贴了回来。 “箭靶已射穿!” 得到宫人的报告,纪青梧这回没有转头看武肃帝。 两人现在距离太近了,她低着头往前移了几步,拘谨地想要避嫌。 被他握过的手和肩膀犹在发烫。 满殿的人都兴奋了起来,武将们更是爆发出阵阵叫好声,没想到这无趣的宫宴还能得见皇帝拉弓射箭。 且这女子也是不错的。 能得到在沙场征战的将士们一句“不错”,已是很高的赞誉了。 经过这两箭,纪青梧的名声在一群武将中,倒是好了不少。 只是,太后,纪青媛,卫妃的脸色就差了很多。 永王缠腻的视线在纪青梧的腰间打转,想不到这表妹竟有如此惊喜,倒是特别,这几日不见,他又收了个胡姬为妾,新鲜劲儿还在,但现在看来,远远不如五表妹体态诱人。 武肃帝闲庭信步地回了御座,还与众卿饮了一杯酒,见主子心情好,李渝宗也跟着松快不少。 纪青梧垂首回了南席,乔氏的心七上八下的,像是有很多话想要说,但都压下了,拍了拍她的后背。 只说了三个字,“做得好。” 文臣之家能养出来箭术出挑的,很值得乔氏引以为傲。 纪青梧迟来地觉得有些羞,摸了摸耳朵。 乔氏的目光又在殿上的九五之尊和小五之间转了转,希望是她看错了。 宫宴快到尾声。 元珩小殿下才露了面。 第35章 何人堪配皇后之位 “拜见父皇,儿臣已经将太傅布置的课业完成了。” 原来是被留堂做功课了,纪青梧看着雪团子一样的元珩,就移不开眼。 早先不知道元珩就是她的儿子,现在知道后,她只遗憾那日没有多抱抱他。 元珩直接去到了北席,和永王并排而坐,小身子坐得板板正正,玉面冷冰冰的,已颇有君子风范。 纪青梧的视线就一直粘在那个方向,再没有动过。 过了没多一会儿,武肃帝道:“元珩,来父皇这里。” 元珩黑眸里都是不解。 开始回想自己今天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惹父皇生气之事。 他迈着短腿,脸色沉重地走到武肃帝身边。 纪青梧的目光依旧紧紧跟随着元珩,看他的表情,就知他是不情愿中又带着点儿惧意。 她想到了元珩因为和严御史孙子争执之事,挨了二十个手板,纪长霖这个大人尚且手心通红,元珩这么大点儿孩子,又怎么受得住。 纪青梧用带着嗔怪的眼神,瞪了武肃帝一眼,怪他对自己的儿子太过心狠了。 结果,好死不死,又被殿前高坐的那位抓了个正着。 武肃帝挑起眉毛,眸子半眯,纪青梧赶紧低下头。 怎么回事儿,皇帝连后脑勺都长了眼睛吗! 良久才收回视线的武肃帝,对着面前的元珩沉声道:“就坐朕身边吧。” 元珩少年老成,但也被父皇的话给惊到了,他参加宫宴,从来没有坐在皇帝身旁过。 他皱眉道:“是。” 其他经常参加宫宴的人,也暗暗称奇,武肃帝对小皇子的教养严苛,是父子更是君臣,从未因为这是唯一的子嗣而心慈手软,今天却起了同皇子亲近的心思。 李公公在皇帝身边添了椅子,父子共案,那如出一辙的凌厉黑眸,先是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南席。 纪青梧低着头,安静地装小鹌鹑。 两人又若无其事地转回了视线。 太后也乐得有个和小皇子亲近的机会,上次发生落水的事情后,元珩就从卫妃的关雎宫移居到永宁殿自己独住。 “元珩,皇祖母也有些时日没见你了,你自己在永宁殿住可会害怕?” “不会。” 元珩的回答言简意赅,直接断了太后后边想提的话。 太后表情一噎,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换了个路子,开始旧事重提,“上次虽然卫妃没有尽到看顾之责,但好在哀家那侄女儿是个勇敢心善的,不然元珩就要凶多吉少了。” 被点名的卫妃,放下酒杯,淡笑着点头道:“太后娘娘,您说的正是,本宫也甚为感谢纪小姐,只不过这事儿陛下已经处置了,幕后主使的罗美人也已经赐自尽,罗家男子发配,女眷全部入了奴籍,您再提起,岂不会让元珩殿下害怕?” 纪青梧早就知道太后和卫妃二人看不对眼,互呛是常有的事儿。 但一个说着“元珩凶多吉少”,一个说着“赐自尽发配奴籍,却怕吓着元珩”,分明并未真正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 纪青梧蹙着眉,看着元珩冷淡的小模样,他像是早就习惯了如此。 太后接着道:“这事儿过去了,不过还有一事,皇上的后宫是不是该进些新人了,哀家记得没错的话,上次选秀还是两年前。” 武肃帝的后宫,和前朝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梁帝的后宫佳丽三千,而武肃帝这后宫就这寂寥的十几人。 前些年是新皇登基后的首次选秀,要顾及着前朝和后宫的势力平衡,选进宫的都是功臣之女,但唯独没有纪氏女,现在国祚稳固,尽可选些皇帝喜爱的女子。 殿中的世家贵女都坐直了身体,有甚者还偷偷拿起口脂补了唇色。 武肃帝面色淡淡,没应声。 太后揉着太阳穴,头疼地道:“皇上,哀家摄六宫事,但现在年纪大了,精力和体力都不如以前,是该立后了。” 从选秀女,又说到立后,皇帝抬眼问道:“母后觉得何人堪配后位?” 皇后之位,世家贵女们可不敢肖想,卫妃这样的天姿国色,还有那样得力的兄长,都坐不得这宝位。 纪青媛扬着头,宛若得胜的斗鸡一般,对自己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 殿中最清醒的人,是纪青梧。 她轻微地摇了摇头,太后身处后宫漩涡之中,早已经被权利蒙了心。 立后人选,最不可能的就是纪氏女子。 上次在忠勇侯府,崔氏的那番话也点醒了她,新皇登基后,太后的母家纪氏独大,又有前朝之事为鉴,早就遭到了皇帝的忌惮。 若是立一个纪氏的皇后,唯一的皇子自然要交给皇后这个嫡母抚养,幼子傍身,母家势大,万一有了不臣之心...... 太后打量着皇帝的神情,接着道:“哀家以为,除了皇上满意,还是要选一个身份贵重,可以真心相待元珩的皇后才好。” 这心思,昭然若揭。 太后是纪氏一族所出,侄女纪青梧又不顾安危救了落水的皇子,在大家眼中,纪家对皇子呵护备至,可未婚的姑娘只剩纪青媛一人。 “母后所言极是,但也要看元珩喜不喜欢。” 听到武肃帝松口,太后心中喜悦,指着南席的纪青媛,“皇孙,看看那边的妃红色裙装女子,你可有眼缘?” 纪青媛温柔地对着他,展颜一笑。 压力一下子转到了元珩这里,他却直接移开眼,小脸冷漠地道:“回皇祖母,孙儿不喜欢。” 纪青媛的笑僵在脸上,皮笑肉不笑,看起来有点儿可笑,太后也讪讪地合上了嘴。 武肃帝却笑言:“殿内之中,吾儿可有喜欢的?” 元珩的目光立刻锁定一人。 纪青梧不敢抬头,盯着面前的点心碟子,虽然她的小家伙喜欢自己,她内心感动,但可不能把她立成箭靶子。 “本是有个还算得上喜欢的,但若是她成为我的母后——” 元珩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大声道:“儿臣就不喜了!” 武肃帝微讶:“为何?” 元珩看了皇帝一眼,小嘴一抿,随后凑身过去,在武肃帝耳边悄声说了句话。 众人只见皇帝瞬间黑了脸。 元珩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见父皇生气,他虽然害怕,但还是梗着脖子硬抗,势必要坚持自己的决定。 第36章 三日后,不见不散 武肃帝没想到。 有一天会被亲儿子嫌弃。 小小幼童,所言的是——“儿臣认为皇宫不是养人的好地方,看不得她嫁进来受委屈。” 这话细想是有道理的。 武肃帝冷着脸,直到宫宴的末尾。 这场宴会,太后、卫妃、纪青媛,甚至连同皇帝都不大高兴。 但纪青梧却觉得身心轻松了不少。 一是射箭活动了筋骨,把回临安后紧张惧怕的心情带走了不少,又得了皇帝亲自指点,箭术有了进益。 二则,通过两次和武肃帝近距离接触,她的心,安稳了下来。 他究竟有没有认出她的身份来,自己还不确定....... 但稍一想,无非是两种情况,皇帝若没认出,那她就接着伪装下去;亦或是他已认出,却佯装不知道,那她就陪着他演下去。 她还好好地活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越想越开心,纪青梧忍不住翘起嘴角,要是可以,她都想哼着歌儿了。 就连武肃帝退场之时,路过南席,看了她一眼,她也能自在地以笑颜回之了。 惹得皇帝的脚步顿了顿。 但纪青梧想表达方才他教她箭术的谢意,于是对他笑的更明媚了。 女子的笑靥比浮光锦缎还要有光华,眼珠湿亮亮的,被她看着的人,只觉着沁人心脾,通体舒坦。 武肃帝眸光闪动,没有回应,但脸色好了不少,而后抬脚走了。 等贵人们都离开后。 乔氏拉着小五,两人走出南席,正好碰见了要离开的黎承训。 “见过纪夫人,五小姐。” 纪青梧简单福了福身,回道:“黎公子。” 乔氏在一旁看着,觉得两人站在眼前很是登对,心内直点头,她本意就是两人借着宫宴之名,让两人见个面就好,打过招呼后,乔氏就领着纪青梧走出殿外。 出了宫门口,纪青梧扶着乔氏上了马车。 “纪小姐,请等一下。” 朗朗的男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纪青梧回头,就瞧见了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 “黎公子?” 黎承训上前一步,两人之间隔着一米的距离。 “纪小姐,方才在殿中不方便说话,三日后,可否与在下去寒山寺同游,我听说此寺登高望远的风景不错。” 说完,他还笑了笑,宛如晴光映雪,纪青梧顿时觉得眼前亮了不少。 她本不急着嫁人,但刚巧今日了却心头的大事,心情正好。 况且,她早就听说过寒山寺,这寺庙建在千奇山的顶峰,山中景色奇丽,也想去欣赏美景的。 只是这合不合礼数? 在马车中的乔氏,掀开帘子,笑着道:“让兰芝陪着你一起,不妨事的。” 在公开场合,年轻人同游没有什么要紧的,没想到这黎公子对小五如此上心,乔氏自然要成人之美。 纪青梧点头,大方地道:“好,三日后山下见。” 见她应下了,黎承训也笑着道:“不见不散。” 回到家后,纪青梧卸下钗环,右臂有点儿酸痛,那轩辕弓真不是一般人可以使得的。 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面容。 熟悉又陌生,她已经快忘记自己的真容是何样子了。 啾啾从小就习惯了纪青梧时不时地换张脸,但这丫头却每次都认得出,她曾问过,你是怎么认出阿娘的呀? 啾啾扑过来,在她身上打滚,小鼻子使劲儿的嗅着,说是因为阿娘的气味儿好闻,在别处都闻不到。 纪青梧拿着紫檀密齿梳,梳着如黑云般的长发。 兰芝忽然敲了门进来,压低声音,语气却很急地道:“五小姐,忠勇侯府派人来传话,要请小姐过去一趟。” “现在?”她讶异地问。 外边天都黑了,这个时候叫她过去……莫不是大姐姐出了什么事儿?! “兰芝,你在家看着啾啾,我过去看看。” 纪青梧随手用玉簪盘了个发髻,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忠勇侯府派来的马车就等在门口,她坐上车,心中开始忐忑。怪不得今天宫宴没见到忠勇侯府的人,敢情是大姐姐出事儿了。 进了宁华堂,芯儿引她进去卧室。 纪青容正躺在床上,陆倦一手端着碗,另一臂扶着她,正在姿态亲昵地哄喂她喝水。 纪青梧愣了愣,大姐姐面容红润,不像是病到了连水都喝不了的程度。 “五妹妹,你来了。”纪青容嫌弃地拍了下陆倦的手,让他到一边去,别打扰她和五妹聊天。 陆倦好脾气地道:“是我请五妹过来的,你就让我同她问上几句。” “大姐夫,这么晚叫我过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五妹,青容下午在打理家事之时晕倒了,已经请了大夫来看,只是那大夫医术一般,我信不过,还是要你来看看,我才放心。” 纪青梧走到床边坐下,拉过长姐的左手开始摸脉。纪青容紧张地盯着她,陆倦在地上焦虑地来回踱步。 也就半炷香的功夫,纪青梧淡定地收回手。 陆倦停下脚步,问道:“这么快?不再多把会儿脉了?” 纪青梧把长姐的手塞回被子里,指了指自己,挑眉道:“不要小瞧我的医术,妇科圣手是也。” 陆倦虚心求教:“敢问圣手,先前大夫说青容像是孕相,但月份尚浅,他只能等一个月再来请脉,圣手有什么高见?” 纪青梧还没说话,眼睛已经先弯了起来。 “是喜脉没错。” 听到这个诊断,纪青容怔怔地,两行热泪就滚了下来。 她紧紧攥着纪青梧的手,“五妹......是真的吗......” 纪青梧手背被长姐的指甲划得有些疼,她忍疼点头道:“大姐姐,没错的,你还不相信我吗?” 纪青容胡乱地抹着泪水,忙点头:“我信,我信的!” 陆倦目光闪动着,站在床边,抱紧了妻子,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纪青梧看着这对夫妻情意绵绵的样子,也不想打扰了他们,但有些医嘱还是要亲口说给他们听的。 “原来的药可以先停一停,我给大姐姐开些温补适合养胎的。” 陆倦:“好,我会盯着她按时吃药。” “一定记得让大姐姐多修养心神,不要操心府中庶务了,忌大喜大怒。” 陆倦:“好,可以请二嫂来帮忙。” 纪青梧想到了还有个必须要提及的嘱咐,她咬咬唇。 之前当医者,医治的都是不认识的妇孺,一旦这夫妻两个人你都识得,有些话要说出口,就变得有些难为情了。 “大姐姐底子差,请世子要顾惜大姐姐身体,前三个月不能行房。” 陆倦:“......好。” 纪青容把脸埋进被子里。 * 纪青梧走出忠勇候府,外边夜色茫茫,看不清路面。 她出来的急,衣服还是参加宫宴那套香云纱,晚风一吹,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快步登上了门口正在等候的马车。 只是还没等坐下,她就发现不对。 这马车的空间,宽敞了两倍有余。 第37章 手别乱摸,闭上眼 马车内的光线昏暗,车帘更是密不透光。 纪青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睁大双眸,想要看清楚马车内是否有人在。 好似无人。 这马车内倒是暖和得紧,只是误闯了别人的马车,不好停留太久,她正要退出去。 脚下却忽的被什么东西一绊。 她在失去平衡的瞬间,还在想,进来之时并未察觉到有东西藏在脚下...... 然而,也没有意料的疼痛,她没摔倒在地面,反而扑到了一人身上。 确切地说,是扑到了男子匀称有力的大腿。 车内竟然有人! 纪青梧心急地想找个借力点站起来,但眼不能视物,只能用手摸索着。 不知摸到了何处,只闻一声略带喑哑的闷哼。 在不能视物的幽闭空间中,显得格外清晰和撩人。 “手别乱摸。” 那人低斥着。 纪青梧也觉出尴尬来,她弱弱地解释道:“我没想摸,我看不见,只是想先站起来。” 话音一落,马车的车厢忽然亮堂了。 那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颗夜明珠。 纪青梧也借着这光亮,看清了马车的车厢,壁面是华丽丝绸和绣花,车顶有精美的雕龙凤纹。 她蓦得一抬首,就见到了一张俊美无铸的脸庞。 没了白日的凌厉冷冽之态,在夜明珠的光下,润泽如玉。 男子高大身形倚靠在车厢中央的榻上,他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纪青梧傻眼了。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为何会在忠勇侯府门口停靠的马车上,见到皇帝! 武肃帝也看清了她此时的模样。 女子仰着头,红润的唇瓣因为惊讶微微张开,水眸里满是莹莹的华光,发丝还调皮地划下来几缕,落在耳边。 娇软的身子正趴伏在他的大腿处,呼吸有点儿急促。 又纯又媚,让人瞬间就生了别样的念头。 武肃帝的喉结滚了一滚。 低沉地命令道:“还不起来?” 纪青梧也意识到,她的姿势太过不雅,她赶紧移开手,不敢再碰触他的腿,支撑着坐榻起身,脸色酡红地退到车厢的角落处。 腿间没了那片温软,武肃帝又皱了皱眉。 见他神色,纪青梧以为自己唐突了皇帝,加上她还是个有“前科”的,又往后缩了缩,干脆把后背贴到了厢壁。 她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陛下,都怪臣女没看清您在,不然就算我在地上摔残了,也不会往您身上摔的。” 武肃帝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若不是他,是别人在,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投怀送抱”了? 不知道是这眼神太冷,还是厢壁太凉,纪青梧打了个哆嗦。 “坐过来。” 纪青梧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坐在他右侧,两人之间至少还可以再坐下一人。 皇帝不开口说话,她也不敢出声。 车厢内气氛沉闷,丝丝缕缕的香气飘过纪青梧的鼻尖,她微微偏着头,看向了武肃帝。 男人眉头不耐地皱着,似正在努力平息着什么,他仅着了一身家常的玄青色锦袍,腰间没有玉饰,只配了一只香囊,隐隐有香气透了过来。 见她的目光停靠在他腰胯之处。 武肃帝的声音一凛。 “闭上眼。” 纪青梧不知他为何要让自己闭眼,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这位还是百官之上的帝王,她只有听令的份儿。 她听话的缓缓合上眼,长如黑翎似的睫毛轻轻抖着,似透露着她的不安,她听到了布料摩挲的声音,还有茶盏轻碰的声音。 武肃帝灌了一杯冷茶,茶水润过喉头,心绪平静后,才看向身边之人。 那一双柔亮的眸子,闭上后,这张脸就没有那么乱人心智了。 千秋多绝色。 他出身世家,少年时便征战沙场,功名赫赫,主动投怀的绝色佳人多不胜数,单凭这张脸,还不足以让他如此心神不宁。 识人识面不识心,帝王之术,最先要学的便是洞察人心。 辨目,可以观心,目为游息之宫,一看便可知善恶清浊。 纪青梧这双眼实在生的太好,水灵灵的随意一望,就像生了一把水袖,直直扬到人心里去。 武肃帝手里端着白玉杯,嘴边带着嘲讽的弧度。 他要是辨不出她这等易容之术,恐怕早已在谋逆之人的刺杀下丧命无数次了。 这双眸子,独一无二,世间绝无仅有。 他怎会认不出。 更何况,他曾见过这双眸子盛满情思时的潋滟风情,只不过,那目光所及之人,并非是他。 “睁开眼。”男人声音沉沉。 纪青梧闭眼太久,睁开时眼皮还有点儿发沉,她眨了眨眼,羽睫翻飞,眸光忽明忽灭,比那夜明珠还要光华万千。 她方才觉察过味儿来,是不是不小心摸了皇帝一下,让他觉得自己碍眼又碍事了。 就这么点儿碰触,他就如此厌烦的反应。 想当初她可是...... 这样一想不要紧,越想越刹不住,纪青梧的脸开始发烫,人一旦心思乱了,就会没话找话,开始多话。 她打破沉默,问道:“陛下,您为什么会来这里?” 武肃帝反问:“朕不能来?” “能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纪青梧干巴巴地又问:“陛下,您有没有看到侯府的马车?我出门时没找到,才会误上了您的马车。” 那马车夫已经被李渝宗带去喝茶了。 武肃帝冷淡道:“没见到。” 见他不欲同自己搭话,也对,是她误闯了皇帝的马车,扰了这位的清净,换做是她在休憩,也不愿被人打扰的。 纪青梧开口道:“陛下,天色不早了,臣女就先回家了,您也早些回宫休息,臣女告退。” 说完,正要走,身后之人突然开了口。 音色比料峭的晚风还要让人觉得凉嗖嗖。 “就如此好看?” 纪青梧停下脚步,回头不解地望着他,这问题问的突如其来,也不搭前言,什么东西好看? 见她半响也没反应过来,清澈的眸子带着迷茫,偏着头,懵懵懂懂的看着自己。 武肃帝放下了茶杯,抱着胳膊,好心地给了她提示。 “隔着六排坐席,要遥遥地看。” “献艺之时,也要侧头去看。” 男人语气慢悠悠的,但神色可是冷的渗人。 这是在说什么? 第38章 先定下这桩婚事 纪青梧将献艺之事在脑袋里过了个遍,眸子忽而瞪圆。 如果她猜得没错...... 应该说得是,她在宫宴之中看向黎承训那几眼。 这有什么,遇到没见过的好风光,谁能忍得住不看。 纪青梧猜测着武肃帝的心思,大概是同为男人的好胜心作祟,就像女子会比美一般,男子想来也会如此。 于是,纪青梧公允地道:“臣女不止看了黎公子,还看了陛下。” 武肃帝挑眉:“何时看的?” 这回纪青梧开始支支吾吾,她每次射出一箭,就回头去寻他的目光,射不中,想求个安心之态,射中了,想分享喜悦之意。 在箭术之事上,她确是对武肃帝有着崇敬之心。 只是在此刻,这么说出口,显得她别有用心了。 纪青梧磕磕巴巴地道:“就,就射箭的时候,看了,看的次数更多,更久。” 刚才还脸色不虞的男人,现在神色好转,语气带着揶揄道:“看够了吗?不再看了?” “够了,不看了。” 纪青梧摇头,见那张俊脸有沉下来的意思,忙道:“下次再看。” 武肃帝身体前倾了少许,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厚实又宽阔的肩膀带来更大的压迫感,光线被他挡住大半。 “现在就急着要走,你没什么要问朕的?” 纪青梧心中一紧,这人怎么好似能看清她所思所想。 她确实有个问题想问,比如说,皇帝是如何知晓自己箭术不错的,但她不敢问,也怕从他口中知道答案。 于是,她摇摇头。 却听清冽之音响起,“朕却有话要问你。” 纪青梧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在南楚时开了个医馆,是治什么的?” 她老实地回答:“不孕不育,不限男女。”又补充道:“也不限物种,猫儿狗儿的也可以治。” 她福至心灵,该不会皇帝是想找自己医治他的隐疾吧! 毕竟这么多年,后宫一直没有皇子和公主诞生。 这可就难了,他虽是帝王,但命中绝嗣,她穿越来此,正是为了帮他绵延子嗣。 这隐疾,她可医治不了。 不对,也不是不能医治。 只不过......他的子嗣,只能由她所生,其他妃嫔是断然不会有孕的。 纪青梧为难地道:“陛下,您......” 武肃帝见她神态扭捏,就知她想岔了,直接道:“你去长公主府一趟,给皇姐请脉。” 原来武肃帝深夜出现在忠勇侯府门口,是为了找她说这件事儿。 大姐姐刚诊出有孕,这消息就传到皇帝耳中了?看来自己的医术得到了认可。 皇帝专门跑来这一趟,对华昌长公主可真够重视的。 长公主赵天华,封号华昌,是皇帝亲姐,已经和驸马成婚六年了,外界传言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关系和美的很,但就是一直没有孩子。 纪青梧心里的疑惑打消了,乖顺地点头。 “好,我明日一早就去。” “三日后再去。” 纪青梧抬头,惊讶地看着他道:“为何要三日之后才去?”他这么晚来等自己,难道不是很急吗? 武肃帝冷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朕说三日后,就是三日后。” 可是,她三日后和黎承训约了去寒山寺同游。 纪青梧犹犹豫豫地望向武肃帝,眸中似是含了一汪水,却丝毫没有撼动男人的决定。 直接被人下了冷硬的逐客令。 “下去。”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低头福了福,安静地下了马车,结果就看到另一架马车停在侯府的正门口。 她揉了揉眼睛,方才是她眼花了吗? * 翌日。 纪青梧去了安居苑,将三日后要去华昌长公主府中的事儿给乔氏说了。 但没提及昨夜见过皇帝,只说是派人传的话。 “娘,黎公子那里,我要失约了。”纪青梧问道:“我写一封书信给他,说明缘由,可还合适?” 乔氏思虑着:“这么巧,赶在了同一天,还是长公主之事更重要些。” “既是见不到......不如你今日陪娘一道回趟乔家,你祖母身体有点儿不舒坦,正好你们俩也可以当面说。” 纪青梧点头:“这样也好。” 到了乔府,母女先去了乔老夫人的房中。 刚一到门口,就听见里边传来老太太的笑骂声。 “你这泼猴儿,专门回家来拿我这个老太太开涮。” 又听见一男声,打趣道:“就算现在是个老太太,也风采不减当年,西塘那么多老头,都时刻等着跳河,再博您一笑。” 乔老太太气得扔了一个靠枕过去。 纪青梧和乔氏进门,险些被砸着,她侧身抬手一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哎呦,差点儿砸到我的心肝儿了。”乔老太太又骂了那个穿着深蓝长袍的男子几句。 又招呼道:“快过来,坐在老身的边儿上来,小五,这个不正经的就是你小舅舅。” 乔其麒笑着道:“阿姐,青梧这身手不错。” 乔氏怨道:“四弟,你怎么又逗母亲,她这么大年岁了,别惹她动手,万一再闪着腰,你就罪过大了。” 乔其麒摸了摸鼻子,这么大了,还要在外甥女儿面前被训,多少有点儿颜面无光。 “小五,你来得正好,你小舅舅刚从显阳回来,也去了黎承训的老家打听过,是个本分的清正之家。” 乔老太太拉过纪青梧的手,“虽说家底比不上都城这些勋贵,但男儿的前程是要靠着自己去挣的,你外祖父和小舅舅,都觉得此人大有可为。” 老人家语重心长,纪青梧配合着点点头。 “若是你也中意,咱们就在殿试之前,先定下这桩婚事。” 怎么突然快进到要订婚了! 纪青梧呐呐道:“这也太急了些.......” “傻姑娘,等到殿试中了状元,盯着黎承训的人家可就多了去了,难保就被人撬了去。” 可这事儿怎么也得讲究个两情相悦,纪青梧不想太过草率。 “黎公子,他可知情?” 乔其麒笑着道:“他早就应下了。” 纪青梧捏着小指,开口道:“让我先同黎公子见见。” 此时此刻的勤政殿。 自从上次调查纪青梧后,三川就被武肃帝下令,调成了专门盯看她的隐卫。 这会儿,三川正跪在殿中禀报。 “禀圣上,纪五小姐今日回了外祖家。” 武肃帝坐在案后,翻阅着奏折,抬眼道:“原定今日就要回纪府吗?” 三川道:“是临时决定。” 乔家有谁在啊,这么迫不及待地又回去了。 武肃帝扯出一丝笑,有弧度,但缺了温度。 李渝宗和三川都低下了头,默契地心道,怕是有人要遭殃了。 第39章 我会风光迎娶你 乔家,假山亭内。 碧水流淌在亭子前,青石如画,站在亭中的男女,是画卷都描摹不出来的灵动和俊逸。 黎承训依旧是一身白衣,阳光穿过竹叶,在他的衣袍上投下竹叶纹的暗影。 纪青梧侧身,看向他柔声道:“黎公子,先要对你说声抱歉。” 听到抱歉二字,他的音色疏冷:“纪小姐,无论你作何决定,都不用跟我说抱歉。” 纪青梧的视线从他精致的侧颜,落到他垂在身侧,曲起的手指上。 明明心内很在意,却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她轻咳一声,又开口道:“我刚从老夫人那处过来,听说关于你我议亲一事,你已同意。” 正常女子说与亲事相关的话,都会多少带点儿害羞和扭捏。可纪青梧却如此直白地问了出来,大方地看着黎承训那张俊得夺目的脸。 察觉到她在打量他的神色,黎承训转过身来,两人正对而立。 女子面容白皙,神情柔和,烟波含烟似雾,身上的幽香被清风送了过来,他神色变了变。 黎承训顿了少顷,垂眸道:“纪小姐,乔老夫人说得没错,这婚事我已经应承了下来,你拒了便拒了,也不用对我说抱歉。” “谁说我拒了?”她的声音带着疑惑。 黎承训抬眼瞧她,只见她脸上满是笑意,眼眸流转间,顾盼神飞。 他皱眉确认着:“那是因何要道歉?” 纪青梧可惜地道:“原本说好的寒山寺同游,我要失约了,临时有些事儿绊住脚,就不能陪黎公子去了。” 黎承训似是长呼一口气,忙道:“不碍事,往后我们还有机会再去寒山寺。” 往后...... 纪青梧听懂了他话语之中的意思,他们之间还有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我还有一事,想问黎公子,只是不知道是否会唐突了公子。” 黎承训颔首,认真地道:“你问,我尽会如实回答。” “我嫁过人,生育过孩子,这些你应该清楚,你为什么会答应同我议亲?” 纪青梧并不是看轻自己,而是这个世道,在外人眼中,她不过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名声不好,何德何能二嫁状元之才。 她很想知道黎承训是如何想的。 他似是知晓她的顾虑,直接道:“显阳民风开放,再娶再嫁是寻常事,娶妻当然要娶意中之人,我曾闻纪小姐在南楚开了间医馆,在战戈之中可以保身,如此心性坚韧又有才华的女子——” 眉目间似朗月入怀的男子,拱手施了一礼。 “承训,寤寐思之。” 猝不及防被人表白的纪青梧,看着他的脸,笑着轻声道:“倒也不必辗转反侧地思之。” 看她神情温软,黎承训忽而低低地唤道:“青梧。”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纪青梧回望着他道:“你都这么叫了,还要问我,我要是说不行,你就不叫了吗?” 耳边响起他朗朗的笑声,雪山晴雪般干净的脸庞,眼里映照的都是她。 “乔老夫人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两个早点下定,婚期还不急,青梧,不知你的意思是?” 先定下来,两人以成婚为目的相处,虽少了些浪漫,但却令人踏实。 纪青梧在思虑着。 “青梧,待我高中后,我会风光迎娶你入状元府,以后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 “孩子也可以由我亲自教导,若你还想开间医馆,我就给你挑好铺面,若是想待在家中,就辛劳你主持中馈,可好?” 几句话,就将未来勾画的如此令人向往。 不是困于后宅,她可以尽情去做自己所想之事。 纪青梧也难免意动。 “好。” 两人聊完,纪青梧先转身离开。 黎承训的目光却直直地定在远处,并没有看向她的背影。 假山上地势高,可以望尽前厅,乔氏客卿之多,犹如过江之鲫。 只有先登高,才能望更远。 * 慈宁宫。 石溪进了殿中,跪在榻边,用手给太后揉按着腿。 “太后,奴婢刚才差点儿来迟了,请太后恕罪。” “又没有真的迟到,何罪之有。”太后闭着眼,闻着燃起的梨木熏香,问道:“说说,你被什么耽搁了脚步。” “奴婢去御花园给您集新鲜的花瓣,正好听到在御前侍候的小太监们在碎嘴。” 见石溪神神秘秘的,太后睁了眼,“其他人先退下吧。” “太后娘娘,那小太监说,今年的进士中有一位,不仅才华绝世,而是样貌也是个顶个的俊朗,现在已经不知被多少家贵夫人相中做女婿了。” 太后嗯了一声,反应仍是平淡。 石溪低眉顺眼地接着道:“就连皇上今日也在早朝中盛赞这位写的锦绣文章,怕是殿试头筹就是他了。” 太后惊异地撑起身子。 就连皇帝都盛赞了?武肃帝平日可不轻易夸人的。 还特地选在早朝中如此说,看来离状元之位仅一步之遥,只等殿试中选了。 “当真如此俊秀?” 太后有一女,庆云公主,正好快到了择驸马的年岁,她这两年一直在盯着,哪家有适龄的儿郎。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状元郎就这么出现在眼前了。 石溪道:“是,太后娘娘,我听说乔家也对这位很中意。” 管他乔家李家崔家的,太后皱眉道:“哪家的都不能越过哀家的庆云去!” 石溪手下用着巧劲儿,卖力地揉按着,轻声道:“太后,正好过几日就是娘娘的圣寿节,可请那位探花郎来,您和庆云公主先看看。” 太后舒服地眯上了眼,慢慢地道:“也好。” * 第三日一早,纪青梧就去长公主府递了拜帖。 小厮领着她入府门,穿过长廊。 左边传来闷吼声,吓得纪青梧身子一抖。 顺着声音,可以看到隔壁的院中,一男子半身赤裸,身材魁梧,仅穿着黑色外裤,在树下打拳,拳拳带风,震掉了不少树叶。 那沙包大的拳头,不夸张的说,一拳就能要了纪青梧的小命。 “纪小姐,这是驸马爷。” 原来这位高大威猛的汉子,就是尉迟将军,华昌长公主的驸马,尉迟连平。 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看见,纪青梧隔着栅栏,行了一礼,就赶紧跟着小厮走了。 第40章 武肃帝的荒唐行事 很快到了华昌长公主的屋门口,门外立着的侍女见她过来,从廊下来迎接。 “纪小姐,长公主现下还在睡着,请您到偏厅等上一等。” 不愧是长公主,在自己府中想睡到何时就睡到何时,不像自己,一大早就爬起来,现在还要等贵人睡醒。 纪青梧坐在偏厅,打量着房内的布置。 有一张长长的香案,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香烛和香薰,是以屋内满是宜人的花果香气。 紫檀架上摆着菱花铜镜,两侧还挂着双面刺绣丝帛,桌上有一个汝窑花瓶,插着一囊水晶刻成的梅花。 她暗暗称奇,真是雅致中难掩贵气。 侍女道:“纪小姐,长公主醒了,一会儿就往偏厅来。” 纪青梧坐直了身体,眼神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两位黄色宫裙的侍女推开了门,一位穿着月华绫锻,外披着羽纱衣,挽着飞天发髻的女子缓步进来。 纪青梧进了长公主府的第二惊,就是华昌长公主。 长公主是美人,她预料的到。 毕竟她和武肃帝一母同胞。 可没想到是谪仙一般的人物,是个气质脱俗的冷美人。 华昌长公主拖着长长的裙尾到了正位坐下,神色有点疲倦。 目光像是带着冰碴子,嘴唇微微分开问道:“你就是纪家五姑娘?” 纪青梧乖巧地点头。 她之前还觉得武肃帝那双眼冷的渗人,结果发现,和华昌长公主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长公主嘴角连一点儿笑意都没出现过,若不是她们之前没有见过,没有过节,她就要以为自己做什么惹怒了长公主。 “臣女来给长公主请脉。” 长公主微微侧首,示意其余的侍女退下,只留下一个贴身侍女。 “皇帝让你来的?”声音如沁人的泉水,清冷又甘冽。 纪青梧不敢多答:“是。” 长公主的娥眉舒展了少许,伸出了玉臂,侍女拿来一张薄如蝉翼的水晶纱,盖在她的手腕之上。 侍女低声道:“纪小姐,请。” 纪青梧坐了过去,不敢直视长公主,把手轻轻搭了上去。 是热的哎。 这华昌长公主从头到脚都冒着冷飕飕的仙气,她还以为整个人都会是冰凉如玉髓。 长公主也是人。 有了这个认知后,纪青梧没忍住勾唇轻笑,嘴角的小窝像是梨子一样清甜。 华昌长公主眸光扫在她的脸上。 前几日,皇帝身边的李渝宗亲自来了一趟,说是圣上给她安排了一位神医请脉,她本想拒绝,有孕无孕,听天命就是,何必要人为干预。 但李公公说,这女子比较特殊。 话里话外,大有不顾长公主意愿的意思,不是她想要看病,而是这女子要来看,她就必须得配合着。 武肃帝登基后,还是第一次有这么荒唐的行事。 华昌长公主忍不住瞧了又瞧,想看看能让武肃帝身旁的内务府大总管,说出特殊二字,她究竟是个怎么特殊法。 纪青梧正神情专注地号脉,微微敛眸,唇色不点而朱,长得不错,也只是不错而已。 许久后,纪青梧蹙着眉收回手。 看她神色不对,侍女问道:“长公主身子可有问题?” 纪青梧赶忙答道:“没,长公主身体康健,脉象不浮不躁,流利圆滑,从容和缓。” 她为难地抿抿唇,对着像月宫仙子一般的长公主,说起房中事,好像亵渎了她。 眸光闪动,宛若一池春水皱,就这么看向长公主。 直把华昌长公主也看得心软了些,她将袍袖的褶皱扯平,“你尽管说。” “臣女听闻殿下和驸马成婚六年,要知女子不孕,也不全是女子的问题,也可能是男子身体有碍。” 她说的委婉些,长公主听明白了。 “叫驸马过来一趟。”华昌长公主冷声道。 很快,驸马就被请到了偏厅。 “公主今日怎么在偏厅待客?” 尉迟连平刚练完拳,套了件外袍就过来了。 华昌长公主凌厉的眼风就甩了过去,主屋昨夜被他闹成什么样子,还怎么见客。 见他带着浑身的汗臭,要坐在自己身边,长公主冷冰冰的假面也打破了,玉指一扬。 “坐那边去。” 尉迟连平无所谓地在旁处坐下,端起一杯雪萃花茶饮了,嘴中还道:“这什么茶,味儿也太淡了,远远不如我将军府中的大红袍。” 喝了这么珍贵的茶,却还要贬损几句,华昌长公主扭过头,连半分视线都不想再分给这个粗人。 这一来一去的对话,纪青梧就看出了,这对夫妻不如外界传言的相敬如宾,应该说是相互嫌弃才更贴切。 尉迟连平眼里带着挑衅,嫌这么喝不过瘾,直接拿起茶壶,隔空对着嘴倒了进去。 还有不少茶水溢到了下巴,顺着流淌到胸前。 这么粗狂的喝法,连纪青梧都看呆了。 喝完茶解了渴,尉迟连平才看到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子,他用袍袖擦了擦嘴,问道:“你是何人?” “回驸马,臣女奉命来给长公主请脉。” 尉迟连平诧异地问:“公主叫我来,就是为了看你把脉?” 华昌长公主根本不想说话,侍女道:“公主请纪小姐也给你把把脉。” “我又没病,我不看。” 说完,尉迟连平转身就离开,大步一迈,几步就要出门口去。 “回来!” 华昌长公主把一只名贵的双耳玉杯,摔在尉迟连平的脚下,才让他停了脚步。 尉迟连平看着脚边的碎片,还有心思调笑,“既然公主这么极力挽留,我就再坐一会儿。” 摔杯子留人,关键还留住了。 这对夫妻的相处模式,看得纪青梧心中一阵害怕,她赶紧低头上前。 “臣女给驸马诊脉,很快就好。” 侍女正要把水晶纱盖在他的腕间。 尉迟连平直接移开了,不屑地道:“我又不是小娘们,不怕摸,况且直接摸才诊得更仔细。” 华昌长公主忍了又忍,再也忍不住,怒不可遏地道:“你能不能要点儿脸!这姑娘是皇帝派来的,你一身糙皮不怕摸,人家姑娘还怕划伤手!” 听到这话,尉迟连平才认真地看了看纪青梧。 粗眉扬起,道:“你不是那天宫宴射箭的姑娘吗?” 纪青梧也觉得他面熟,许是他当日就坐在武将席上。 尉迟连平身体靠后倾斜,特意去看了她的侧脸。 而后语气确定地说,“没错,就是你。” “皇上搂在怀里射箭的那个姑娘。” 第41章 皇上心头最爱的是.... 这话说的可真糙。 明明是献艺,这样一听,倒成了暧昧无边的风月之事。 纪青梧瞬间理解了,华昌长公主这么个仙气飘飘的人物,为何会屡次被气得破功。 尉迟连平像是觉察不到纪青梧的尴尬,还继续道:“皇上那把轩辕弓,三军将士们做梦都想拉上一回,可皇上从来没有给别人摸过,简直比对自己亲媳妇儿还要爱护。” 他挑眉笑道:“却给你碰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什么...... 话糙理不糙。 华昌长公主没打断这武夫的话。 她凝思着,前几日的宫宴她没去,自己不是爱凑热闹的人,所以没有见到皇帝搂着这姑娘射箭的场面。 要知道武肃帝不爱亲近人的毛病,可比她还要厉害,就连亲生的小皇子,也没见他抱过几回。 华昌长公主眸色深了深,没想到这纪五小姐竟然如此特殊。 宫宴射箭那日,纪青梧本不觉有什么不对之处。 但听到驸马如此一说,脸颊顿时飞上红晕,不敢答话。 尉迟连平别有深意地接着道:“这代表,皇上心头最爱的不是那把弓了。” 纪青梧的心脏狠狠漏了一拍。 华昌长公主心中也纳罕,这粗人何时也这般心思细腻了。 屋内几人,又听这位粗犷的驸马爷的声音响起。 尉迟连平兴奋地拍了下大腿道:“皇上定是又寻到更为喜爱的宝剑宝刀了!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 莽夫就是莽夫。 华昌长公主因为有良好教养,才没有把白眼翻上天。 原是这样,倒也很有道理,纪青梧的心犹在漂浮着,她下意识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轻声道:“请驸马爷不要激动,诊脉要心绪平和。” 等尉迟连平老实了下来,她很快就有了论断,撤回了搭腕的手指。 “如何,本将是不是身强力壮。” 纪青梧点头:“驸马身体健壮,肾精旺盛,也没有问题。” 尉迟连平迷惑地道:“什么肾精?”他猛然反应过来,问向面前娇柔的女子,“你到底是看哪门类的大夫?” 纪青梧答道:“不孕不育。” 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盯着华昌大呵道:“公主是觉得我生不出?!” 华昌长公主语气淡淡:“难道不是吗?” 这可要把尉迟连平气得跳脚,一张脸铁青,拳头攥地死紧,像是随时要发飙。 只听女子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像一汪清泉,抚平人的毛躁。 “驸马,您和公主的身体都没有问题,都很康健。” 尉迟连平这才坐了下来,用鼻孔看着对座的公主殿下。 见气氛没有那么剑拔弩张,纪青梧小心翼翼地道:“想来应该是其他原因,两位可否回答我几个比较私人的问题?” 因着皇帝对纪青梧看重,华昌长公主还是比较配合。 坦然地道:“你问吧。” “你们上次同房是什么时候?” 上来就是这么难以启齿的问题,华昌长公主皱紧眉头。 尉迟连平回味着道:“昨夜。” 纪青梧讶异地挑了挑眉,这两人看着夫妻感情不好的样子,没想到还这么亲密,她接着问。 “一月大概有几次?” 华昌长公主刚想答,就被人插了话。 尉迟连平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伸出一根粗指。 “还几次?一月就这么一次。” 尚公主不比寻常娶妻,是夫妻也是君臣,长公主给他立了诸多个规矩。 一开始,本是每月可以同房四次,至于为何现在只剩下一次了,都怪尉迟连平太糙了。 华昌长公主实在难以忍受不够洁净的他,躺在自己华美馨香的被褥之上。 一条破抹布擦全身的臭男人,没资格和她共榻。 现今,还愿意做这档事儿全是为了夫妻之名。 所以每月除了这一次,他们会同床,其余时间都是各自居住在公主府和将军府。 一月就做这么一次夫妻。 纪青梧算了算日子,昨夜刚好避开了长公主的易孕期。 她问道:“可是每个月都是固定这一天?” 华昌长公主微微颔首。 怪不得了,这和刻意避孕没什么差别,问题原来出在此处。 纪青梧拿来纸笔,在宣纸上勾画着,“长公主如果想早日有孕的话,行房就要避开那几日,而这几天,才是怀孕的最佳时日。” 尉迟连平在一旁偷瞄,抱着胳膊道:“管它哪天,每天都做......” 华昌长公主直接拿他刚才随手扔在一边的汗巾,塞进他嘴里。 这股味儿真冲。 尉迟连平几乎要呕出来。 他难得在心中反思着,冰清玉洁的公主殿下如此嫌弃自己,也不是没道理。 纪青梧柔声道:“长公主,驸马,把每月同房的时间改上一改,应是可以了。” 尉迟连平把嘴里的汗巾拿出来扔了,质疑道:“这样就行?”又摸着腮帮子道:“是不是每日都做几率更大些?” 纪青梧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驸马结实的胳膊上,这怕是比长公主的大腿都要粗壮,要是日日如此,别说怀孕,美人就要香消玉殒了。 她委婉地道:“过犹不及,就这几日是正好的。” 华昌长公主松了一口气,真怕这粗莽汉子发疯。 纪青梧和长公主约了下次来请脉的时间,就离开了府中。 华昌长公主见尉迟连平还坐在偏厅,斜眼道:“你怎么不回将军府了?” “我这不是听大夫的话,多留几日,帮你一把。” 看着宛若瑶池仙女一般的公主,尉迟连平的眼睛粘在了她身上。 华昌长公主冷漠地道:“不用你帮。” “生孩子这事儿不用我帮,你自己可真办不成。” 怎么也是做了六年的夫妻,男人眼神一变,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荤东西。 “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别的事,别来缠着我。” 赵天华贵为公主,尉迟连平作为驸马不能纳妾已经够憋屈的了,在房事上还要处处克制。 他嗤道:“天底下的男人不都想着这点儿事,尤其是我们这些军中为将领的,这方面需求本就大。” 听着这无赖的话,华昌长公主额角跳了几跳。 “你就是为自己的色欲熏心找借口,君子该端方如玉,皇上曾是北境大将军,他也没你这般......” 第42章 上了龙床,九条命都不够抵 “就算公主是皇上亲姐,皇上私底下如何,你又如何知道?” 尉迟连平以前就是武肃帝麾下的一员猛将。 他们这些心腹随他上阵杀敌,也一块风餐露宿过,同吃同睡,哪儿还有什么隐秘。 他意有所指地道:“公主可看错了,要我说那位,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尉迟连平想了想,举了个极为粗浅的例子。 “就好比说,刚才来诊脉的那姑娘,腰细的一握就能折,要是上了龙床,九条命都不够抵的。” 华昌长公主把茶壶扔了过去,咬紧牙。 “你给本宫滚出去!” 纪青梧就这么和被赶出来的驸马爷,在门口,面面相觑。 方才,她的笔落在了厅中的桌子上。 医者的笔,写顺了就不愿再换,所以当她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忘记带笔,就又折返了回来。 不想却听见这话。 而后伴随女子气急的吼声,尉迟连平就推开门出来了。 纪青梧根本躲避不及。 尉迟连平就算再粗枝大叶,也觉察出尴尬来,他越描越黑。 “我就是举个例子,况且我说的是实情,没夸大。” 什么是实情...... 上了龙床,九条命都不够抵么...... 纪青梧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低眉臊眼地轻嗯了一声。 “你别不信,你试过就知道了。” 尉迟连平留下这一句,就大步走远了。 纪青梧闭了闭眼,又睁开,到底没有勇气进去,在长公主面前取那只笔,耳根发红地离开了。 * 太后的寿宴。 作为母家的纪氏一族全都到场了。 纪青梧抱着啾啾,坐在席面的角落处,嘱咐道:“啾啾,待会儿不要乱说话,吃东西也不要太大声,我们做个小小淑女。” 临安城的水养人,才几个月,小丫头出落的更加水灵,粉面桃腮,可爱得紧。 啾啾摇头晃脑的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啾啾,君子好逑。” 窈窕啾啾? 纪青梧轻捏了捏她小肚子上的肉肉,笑出声来。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席位有人落座,引来几声压抑的惊呼。 是谁引起骚动...... 纪青梧也看了过去,立马惊讶地提眉,原来是黎承训,他竟也来参加太后的寿宴。 这等俊朗的样貌,在满是人中龙凤的皇宫依然出挑。 只是,这次是小规模的家宴,黎承训还未殿试,没有一官半职,是以何身份出现在这里的。 纪青梧心有疑惑,隔着几排人,和他遥遥相望,接触到对方带着笑意的眼睛,还有周围人打量的目光,她先转了头,在太后寿宴总不好太放肆。 啾啾窝在她怀中,童声稚嫩地道:“阿娘,那个公子好漂亮。” 纪青梧弯了弯唇,问道:“啾啾喜欢他吗?” “喜欢,啾啾长大要嫁给这个漂亮公子。” 纪青梧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好,待会儿你亲自去问问,看他同意否。” 永王携永王妃入了殿。 没多久,华昌长公主也款款落座。 毕竟是当朝太后的寿辰,长公主就算再不喜人多,也要出席。 “太后娘娘驾到!”太监长长的一声通报,众人起身跪拜。 太后穿着紫红凤袍,裙身用金线绣着凤凰和祥云等吉祥图案,今日因是自己的万寿节,打扮得庄重又华丽。 跟在太后身后的是一个年轻女子,头戴金冠,粉红色绣百蝶度花席地宫裙,既贵气又俏皮,应当就是最受宠的庆云公主了。 庆云公主娇声道:“母后,儿臣祝您寿与天齐,福如东海,日月增辉,春秋不老。” 太后笑道:“看着你一天一天大了,也快到择婿的年纪,哀家怎么会不老。” 庆云公主拍了拍手,小太监立马呈上来一件黑漆描金花香几,做出如意造型,底下是金漆圆珠,可以内置香炉。 永王站起来,走到近处,细看了看道:“这么精巧的香几,也就皇妹可以寻得了,倒叫我这个做兄长的汗颜了。” “三哥,你给母后准备了什么寿辰礼,快拿出来让我瞧瞧。” 永王妃也上前,双手呈上一物,沉静地道:“殿下和臣妾,为母后准备了一套五彩刺绣藏文佛经书。” 永王妃是阁老之女,是有名的才女,这礼出自她手,定然不会差的。 “哀家知道你们都孝顺,送的都是可心的礼物。”太后满面喜色地命石溪收了起来。 庆云公主望着太后身旁的空座,问道:“母后,皇兄怎么还没有来?” “前朝事儿多,想是一时被绊住脚了。” 参宴的人,一轮又一轮地送上贺寿礼,纪青媛送了请高僧开光加持过的琉璃香灰手串,也得了句夸。 很快,就轮到了纪青梧,她让啾啾乖乖在座位上坐好,提着裙摆走到殿中。 “太后娘娘,臣女听闻您夜里偶尔会头痛发作,特为您制了一个祛痛良方。” 她白净的双手,呈着一张薄薄的药方。 别人送的都是观赏和把玩的东西,这孩子送的却是实实在在去病痛的,太后的目光变得慈爱了些。 太后欣慰道:“青梧有心了,我这头疼的病症还是生庆云时,落下的老毛病。” 石溪走下台阶,接了过来。 纪青梧起身正打算回席,就听到身后传来男人冷冽的声音。 “纪小姐,送这药方可是对太后有不满?” 还没等纪青梧回身,此起彼伏的“吾皇万岁”就响在她的耳边。 她只能再次跟着跪了下去。 武肃帝大步走到殿前,缂丝毡靴,脚下踩着云纹,就这么路过纪青梧身边。 走动间,龙袍还带起了一股劲风,吹动了她几缕发丝。 她虽未抬头,但已知晓,皇帝陛下心情不太美妙。 武肃帝落了座,身姿英挺,开口道:“北境有军情要处置,来迟了,母后见谅。” 太后笑着道:“皇上忙于政事,是黎民百姓的幸事,哀家岂会不高兴。” 只是,刚进门那句话,像是对纪青梧有不满,本来那日宫宴,众人还怪道,皇帝是不是对这女子起了别样的心思。 可今日,又当众斥责她。 看着纪青梧还跪在殿中,太后目光闪了闪,劝道:“皇上,让青梧回座吧。” “药方拿来朕看看。” 石溪恭敬地递了过去。 武肃帝看后,一脸冷寒地道:“太后身体康泰,你却在寿辰之日送药方,是何寓意?太后对纪氏多有照顾,你们就是这样回馈太后的。” 皇帝既已如此说,纪家的人全都诚惶诚恐地出列。 陪着纪青梧跪在殿中。 她倒是没想到还有“寓意”这一层,悄悄抬眼,看清了武肃帝的神情。 脸黑的好像来讨债的…… 她低下头,立马认错。 第43章 亲了金尊玉贵的帝王 “是臣女思虑不周。” 太后不知皇帝这是闹得哪一出,怎么突然发作,难不成是想借此敲打纪家...... 武肃帝的视线落在殿中女子弯着的脖颈上,线条柔美,但在那之上的脑袋,主意正的很。 那日马车相见,他命她三日后去公主府,就是想她拒了和黎承训的约。 可第二日,她又巴巴地去了乔家,同人相会。 众人只见武肃帝的脸色越来越沉,这威压之势,令不少人开始后背冒汗。 此刻,跪着的纪家人,都低着头等皇帝发落,却有一个小团子跪不住了。 见阿娘跪在最前边,啾啾起身颠颠地跑了过去。 纪青梧的余光忽然见到小丫头从她的身旁经过,她惊慌地瞪大眼睛,想伸手拉住啾啾。 可这小家伙灵活的很,呲溜呲溜地爬上几层台阶。 纪青梧顾不得礼法,抬起头,就看着啾啾一下子冲到了武肃帝的座位前。 好在这时,啾啾回头看了看她,纪青梧屏着气,对小丫头摇头,让她快些回来。 但啾啾有自己的主意。 比纪青梧更甚。 小手小脚并用地拽着武肃帝的龙袍,继续向上爬,可她力气小,爬不上去,就这么挂在武肃帝的腿上,小萝卜腿晃悠着。 纪青梧顿时觉得眼前发黑。 大内总管李渝宗本应该在这小孩儿爬上台之时,就拦住她,但当这女童出现在皇帝面前时,发现皇帝的神情微讶,并没有不悦。 还几不可查地扬了扬眉。 见那只在地上爬过的小脏手,碰到皇帝的龙袍,李渝宗心都跟着一紧,可一向爱洁的武肃帝却没有反应。 李大总管上看看,下看看,几番琢磨,终于识破了天机。 他起先还觉得这女童像极了元珩小殿下,但细想之下,元珩小殿下像谁? 肖似武肃帝! 再定睛一看,这女童的小脸,除了眉眼,那轮廓和下巴,不就和皇帝一模一样。 李渝宗的眼珠子乱滚,再看殿中跪着的纪青梧,终于明白了这些时日,圣上的这些反常行为。 他低着头,权当看不见。 这边,啾啾挂在武肃帝的腿上,仰着软绵绵的小脸。 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道:“你就是皇帝陛下吗,你为什么要凶我阿娘?” 武肃帝垂下眼,望着她那双和殿前跪着的女子,一模一样的眼睛。 “她犯了错。” 皇上的语气还算平和。 不知自己犯何错的纪青梧,也缓了口气。 然而,就听到啾啾立马不赞同地道:“阿娘没错!” 她闺女敢在皇帝面前当青天大老爷! 纪青梧这口气又吊了上来。 啾啾这些时日去学堂,开了蒙后,懂得的道理更多。 “太后娘娘虽然身体好,但阿娘想她的身体可以更更好,所以才送了药方。” “就像陛下的临安城已经很好了,可还是每日睡得晚,起得早,这么辛苦也是为了让临安城变得更更好。” 这类比的说情方式,还挺有道理。 武肃帝忍住笑意,故作冷淡道:“这么说来,是朕误会你阿娘了?” 小家伙又开始摇头晃脑,小嘴里都是大道理。 “夫子说,言为心声,语为情貌,沟通可以解人心意,误会解开就好了。” 武肃帝一把将她捞了起来,让她坐在腿上,沉声问:“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你叫什么名字?” 啾啾一点儿也不怕生,顺着力道,往他宽阔的怀里靠。 “我叫——”她做着口型,撅着小嘴:“啾啾。” 武肃帝道:“为何叫这个名字?” 啾啾绞着小手指,像是内心很纠结,武肃帝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只见珠圆玉润的小丫头,扬起脸,搂上皇帝的脖子,粉嘟嘟的小嘴凑上去。 “吧唧”一声。 结结实实地亲在了金尊玉贵的帝王左颊。 殿中呼吸都轻了。 在小丫头的亲吻落下时,武肃帝左边的眉毛挑起,眸色亮了少许。 啾啾解释道:“阿娘说了,叫我的名字时,就像亲吻一般。” 她的名字,就是亲亲的意思,所以赏了皇帝陛下一枚香吻。 小丫头骄矜地接着道:“阿娘还说了,没人会不爱啾啾!” 纪青梧白嫩的额头渗出汗。 可你娘我没叫你随便亲人啊! “纪小姐。” 纪青梧闻声抬头。 武肃帝搂着小丫头圆滚滚的小身体,面上竟有几分自得,幽幽道:“你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这事儿被啾啾的一番闹腾,就如此了结了,皇帝收走了药方,没有再追究,席间还很有兴致地与永王,还有其他亲眷饮了几杯酒。 武肃帝送的寿礼则是大手笔。 九尊慧日长悬无量寿佛,一幅连藏光明墨刻华严心镜图,还有一部长生金字无量寿佛经,都是稀世奇珍,举世难寻。 太后被皇帝的举动弄迷惑了,方才还怒容训斥纪家,重重拿起,但轻轻放下。 现在又拿出如此贵重的贺礼,一时摸不准圣意,太后席间话也不多,庆云公主则是往席面的某个位置张望着,嘴角一直含羞带笑。 这寿宴,纪青梧吃得食不知味。 有些话,问了,掉脑袋,不问,脑袋疼。 到散席了,还是乔氏提醒了她一句,她才回神。 正站起朝殿外走时,就看到门口立着的两个人,身量娇小的女子巧笑嫣然地说着什么,对面之人正是黎承训。 等纪青梧走近了,发现那女子正是庆云公主。 公主也注意到了她,不知是不是故意,她一下子栽倒在黎承训身上,小手拄着男子的胸膛。 娇声道:“黎公子,本宫一时没站稳,唔,脚腕好疼,公子可否送本宫回去。” 黎承训扶着她站稳后,温声推拒道:“公主殿下,这于理不合。” 纪青梧:...... 她默默地从两人身边走过,就当做没看见。 “五表姐!” 庆云公主在她身后唤道,她不能继续装瞎,只能停住脚步。 “大舅母,您先行一步,我想和五表姐聊聊天,一会儿请宫人亲自送表姐回家。” 既然公主客气地发了话,乔氏拍了拍纪青梧的手,牵着啾啾先走了。 纪青梧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出来这位公主对她的敌意,就是因为她也看上了面前的这个才貌双全的男子。 纪青梧不愿意争,但她和黎承训有了约定在先,她不会因对方是公主,就忍让了去。 庆云公主站在她和黎承训的中间,挑衅地道:“五表姐,我近来听说了一个传闻,想跟你证实一下。” 传闻?多半是二人议亲之事。 纪青梧还没说什么,只见黎承训拱手道:“公主和纪小姐有事相商,黎某就先走了。” 她神色微讶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 那白衣没了潇洒,反而带上了一点儿仓皇。 庆云公主笑得愈发得意了,脚也不疼了。 “五表姐,此处人多口杂,我们去湖边走走。” 这一走不要紧。 半柱香后,传来了有人落水的消息。 第44章 再度落水,忍泪委屈 昭阳殿,烛火通明,金壁熠熠。 皇帝的起居皆在此殿。 武肃帝今日很开怀,多饮了几杯酒,有些酒热,已经去净室换了套常服。 竹青色的圆领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青色丝线绣着龙纹,越发显得身形修长挺拔。 内殿之中,层层的鸦青垂帐将宫人们隔在外间。 武肃帝手里翻着一本古书真迹,眉梢眼角一派贵气。 李渝宗躬身小步走近,在垂帐外低声道:“陛下,庆云公主和纪小姐落水了。” 长指一顿,珍贵的真迹就这么随意地甩在了地上。 鸦青垂帐飘起,还没完全落下,武肃帝的身影就已经行至昭阳殿外。 * 太液湖边。 这不是纪青梧第一次下水了。 一回生,二回熟,她游上岸的时候,庆云公主还在水中拼命地扑腾。 几个不知从哪儿出现的侍卫游了过去,想要去营救,却被公主呵斥着退开了。 纪青梧也不理解,这公主此刻还骄横什么,分明小命都快没了。 她本不欲管此事,但不能见这条活生生的人命在眼前消失。 叹了口气,再次下水,动作迅捷地捞了庆云公主上来。 待她把公主送上岸,就看到原本无人的台阶处,站了一人。 长身玉立,竹叶青色的袍子,他低垂着眸,看着她。 纪青梧半个身子还泡在水中,和他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身子抖了一抖。 皇帝怎么突然就出现在岸边了?! “皇兄,你来了,皇兄,我差点儿就死了,你要给我做主啊......” 庆云公主湿漉漉地坐在地上,哭得好不可怜。 却发现武肃帝根本没看她。 纪青梧顶着头顶上之人的沉重视线,尽量动作优雅地爬上岸。 可毕竟在水中游了两回,第二回还是带了一个成年女子,力气就算没耗竭,也所剩无几了。 脚一滑,又要落下去。 下一瞬,被人架着胳膊,就提了上来,仿佛提一团棉花般轻松简单。 可她就算是棉花,也是湿了水的棉花,这人的臂力真可怕。 纪青梧甚至感觉自己双脚在半空中画了半个圈,才被放下。 腿脚不如皇帝快,才赶来的李渝宗气喘吁吁,把手中的袍子递了过去。 “陛下,您的外袍。” 在庆云公主可怜委屈的目光下,武肃帝把月白长袍一展,罩在了纪青梧身上,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纪青梧看着他的冷脸,心中忐忑,但身上暖了不少。 这外袍厚实,就是围的太紧了,脖子有点儿勒。 纪青梧刚想说,就被武肃帝凶狠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她缩着脑袋,皱着眉,庆云公主落水的事儿,不会就要这么算在她头上了吧。 闹了这么大动静,慈宁宫也来了人。 石溪匆匆出现,恭敬道:“叩见陛下,太后得知公主落水,正在往过赶,遣了奴婢先过来查明情况。” 庆云公主哭着道:“都是纪青梧害我,我才会落水,快抓了她去母后那处问责。” 这事情的原委可不是像庆云公主说的那样。 纪青梧扯了扯唇,不知在嘲讽公主好计谋,还是讽刺自己太心善。 武肃帝看懂了她这份情绪。 “石溪,先把公主接回慈宁宫,请太医来看看,告诉太后,这事儿明日再议。” 庆云公主不忿地道:“皇兄,可是纪......” 武肃帝就这么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就压得她说不出话来,庆云嗫喏着唇,不敢再有意见。 现在天色已晚,连夜审此事,只会六宫不宁,石溪懂得这个道理,连同几个婢女,将庆云公主扶了回去。 武肃帝站在岸边,看着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张小脸的纪青梧。 “自己说。” “寿宴结束后,公主约我来湖边,是为了警告我......” 话到嘴边,可是看着皇帝那阴沉的能滴水的脸色,就说不下去。 武肃帝向她走近了一步,她真怕他再把自己扔湖里去。 于是立马语速飞快地道:“公主警告我不要和黎公子来往,因为黎承训是她选定的驸马。” 武肃帝一点都不意外,他看着女子潮湿的发和黑亮的眼,问道:“你是如何回答的?” 纪青梧正气凛然地道:“我当然不能同意。” 光明正大的争取可以,威逼情敌退出,可不是光彩的做法。 她只是对这种方式不耻,听在某人耳里,却是对黎承训的心意坚定。 武肃帝眸色黑沉,视线落在她总是吐出他不爱听之言的唇瓣,漫不经心地问。 “然后呢。” “然后她就把我推到水中,我也把她拉下了水。” 见她说的这么轻松,完全不把溺水当回事儿。 武肃帝的气息陡然转冷。 纪青梧把外袍拥紧了,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她忽然发觉自己说得太坦诚了,庆云公主是何身份,是皇帝之妹,公主身娇肉贵,她怎能与之比较。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 就算是公主推她落水又怎样,她不该把公主也拽下水,公主能做的,不代表她也能。 纪青梧抿唇,压着心内的委屈,没骨气地道:“臣女有错。” 武肃帝道:“错在何处。” 她蹙着眉回道:“错在不该不顾公主的安危,本来就是口舌之争,而且我擅长凫水,就算落了水了也不防事儿,公主是万金之躯,要是有了闪失,我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武肃帝转头看向平静下来的湖面,眸中却掀起波澜。 “你落水确实不会有事。” 自己说是一回事,听见皇上亲口说,又是另一回事。 纪青梧不知为何,那股酸涩从心底冲到了眼睛,双眼都蒙了一层泪。 她艰涩地道:“是,臣女游水游的好,就算被推入水,也可以自己游上岸的。” 武肃帝不为所动,仍冷冷道:“你可知,岸边的侍卫就是给你准备的,当然不会让你有事。” 什么叫给她准备的? 纪青梧的心思急转,而后大骇地抬头。 庆云公主都快要淹死了,也不许侍卫来救自己。 女子的衣衫单薄,落水后几乎贴在身上,若是被侍卫救起,和肌肤相亲无差别,这事儿再被旁人看了去...... 就要名声尽毁地嫁与侍卫。 侍卫是为她备下的,此计要是成功,她和黎承训可不就要自此分道扬镳了。 武肃帝看着眼眸澄澈的女子,惊得花容失色,红润的唇微张,手攥紧了月白外袍。 天边月色皎洁,地上处处阴匿。 他早就知,她和皇宫格格不入。 轻易地就能被人算计了去。 寿宴上,还要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人手里去。 第45章 铁血帝王,也是翩翩公子 祛痛的药方,心意虽好,但风险极大。 要是哪一日,太后有个身体不舒服,不管是真,还是假,尽可说是这药方的原因。 此外,有心之人再找来药性相克的糕点吃食之类的给太后服用,致使身体有恙,也会令太后对她起了疑心。 幸亏他来得及时,表面是斥责,实则是袒护。 寿宴是,现在如是。 不然她这纯善的性子,定会被人生吞活剥了去。有些阴私事,不指明了给她看,她就想不到,还要独自忍泪委屈。 但也就是因为她这性子,才会生了那样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武肃帝不说话,沉着脸看她。 纪青梧也看懂了武肃帝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她心虚地偏过头。 见这明显回避的动作,武肃帝冷哼,忽而更上前一步。 捏紧她的下巴,姿态强硬地让她转头,看着自己。 纪青梧被迫抬眸与他对视,水蒙蒙的眼中都是无措,还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委屈。 “真不知你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 说话间,围在她身上的袍子不知何时松了,濡湿的前襟都露了出来,曼妙曲线一览无遗。 勾的人的视线不自觉就移到这连绵起伏上。 武肃帝本是无奈之语,却因意外看到此间风光,话音末尾带上了浓浓的调侃之意。 纪青梧见男人没了平日的冷肃,眉眼间染上了一股风流蕴藉之态,竹叶青色衣袍俊逸潇洒。 不似铁血的帝王。 更像翩翩佳公子,天下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武肃帝眼中比夜空的星辰还要亮,且闪烁着她看不分明的光。 纪青梧被那暗芒灼了眼,先垂下了眸,启唇道:“臣女愚钝,不知......” 武肃帝捏着她的下巴的手指,向上一动,在她开口说话的空档。 压在了她嫣红的唇瓣上。 这下,纪青梧一个字也吐不出了,唇间的手指带着炙热的温度,她愣愣地看着他。 “既是愚钝,就不要多言。” 说着话时,武肃帝的手指还恶劣地揉了揉她的唇珠。 说不出他想听之语,那就干脆不要说了。 长指带着习武人的硬茧,揉上她柔软似花瓣一样的唇,又痛又麻。 按着她的唇,说她蠢笨。 纪青梧真想咬他一口,但这举动以下犯上不说,实在太过暧昧。 她用双手攀上他伸过来的那只手臂,往外推,想脱离他的掌控,可这长臂就像铁打的,她手指都捏酸了,都撼动不了分毫。 武肃帝眯了下眼,看着她白中泛着粉的指尖,在用力地推拒着自己。 “不乖。” 像是轻斥,又像是危险的呢喃。 随后,武肃帝捏着她下巴的指骨略一使力,她的头不得不仰的更高,两人已到了呼吸相闻的距离。 龙涎香飘荡在她的鼻尖,萦覆在脸颊光嫩的皮肤。 纪青梧瞪圆水眸,见那张湛然若神的俊脸在自己的眼中无限放大,大到她可以看清他眼中的自己。 云鬓散乱,裙袍贴身,神情无措,一副愿君多采撷的......柔媚样子。 她怎么会是这副邀宠的模样? 纪青梧被钳制着,动弹不得,只能自暴自弃地合上眼。 但闭上了眼,也能觉察到头顶的视线,从她的脸上一点一点划过,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 “朕就这么可怕?” 纪青梧不作声,也不睁眼,如果可以,她想把耳朵也堵上。 就是这么可怕。 只要一碰到他,她就打心底里生了惧意,还有辨不明的心悸。 武肃帝沉声道:“躲了就要领罚。” 纪青梧迷茫地想:罚什么,脑袋终于要搬家了么...... 作乱的手终于离开了她的唇,却揽过她的纤腰。 纪青梧猛地睁开眼,身体僵硬。 见她后背紧绷得像一张弓,那只手先轻轻拍了拍她,带着安慰之意,就像她经常对啾啾做的一样。 不过,姿势上还是有很大差别,武肃帝双手合拢,恰好收住细腰,而后顺势抚上了她的脊背。 纪青梧想要远离手的触碰,就少不得要挺胸往前去,远远看去,就像她主动蹭到了武肃帝的身上。 顾后,就顾不得前。 她退无可退,被拘在这背后大掌和身前炙热的胸膛之中。 武肃帝勾唇,似有若无地哄着:“听话,别乱动。” 到底是谁在乱动? 就算隔着外袍,纪青梧也能感受到大掌的抚触和热度,正从她的腰窝处,顺着分明的脊骨,一节一节地向上探索。 甚至每一节脊骨都被细细地揉按。 脊骨周围的肉柔韧又结实,被他这么一寸一寸地揉开。 不知何时,纪青梧放松了身体,被又热又有力的手这么揉按,确实舒坦。 见她放下戒备,身体软的像云一般,任他为所欲为的乖顺模样,武肃帝的手移到了两片薄薄的蝴蝶骨。 掌心在这儿停留的最久,似乎最爱此处,手法也越发温柔,更像是落水后的抚慰。 虽在后背,但也熨帖了其内的一颗心。 被人抚着后背,纪青梧心内的委屈就这么一扫而空。 她以为的温馨之举,在别人眼中都是旖旎。 纪青梧理论知识一箩筐,仅有的实战经验是霸王硬上弓,连吻都没有过,到底还是不通情事。 以为这只是按摩,等到揉的更久一些,她就不可控地软成了一滩水,站不稳当了。 只能无力地把脑袋摊在那宽阔结实的肩膀之上,红唇微张,像离了水的小鱼儿一般,呼吸急促,面色潮红。 她不理解自己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把一切尽收眼底的武肃帝,眼神深邃如渊。 揶揄道:“朕的本意是要罚,却不小心变成了赏。” 能得皇帝陛下亲自伺候,这等荣宠,也就她一人了。 李渝宗本来在一旁等候,现在已经退到了十米开外,但还是能看到两人的影子。 冷情刚硬的帝王何时有过如此体贴入微的举动,像是要把怀中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纪青梧的耳根早就红透了,但听到罚变成了赏的话,还是又燃上了一层新红,耳垂像红玉一般。 她眉间轻蹙,眼波横流,含痴带怨地道:“我又没有请陛下.......” 是他非要如此。 靠在怀中的女子身体娇软,声音绵甜,目融春水。 这反应招人疼得紧。 武肃帝哪里还有冷冰冰的模样,低低地笑道:“这么说来,是朕一厢情愿了。” 第46章 今夜留在宫中 低沉声音烘着她,纪青梧快热冒烟了。 心道是不是要热出幻觉来了,她怎么觉得皇帝在跟她调情? 她还没想明白,就听略带哑意的声音响起。 “今夜留在宫中。” 这话震得纪青梧脑袋发蒙,她迅速从他怀中抬头。 对上武肃帝沉如墨霭的眼神,她理智回笼,急急地推了他一把。 立刻反驳道:“这不行,臣女的家人还在家中等着。” 脸上忍不住添了一抹羞愤,皇帝拿她当什么人了,露水蝶幸?随意可欺? 纪青梧刚才还蒙着水雾的眼睛,现在已经清明,她大声地道:“而且,臣女已有了婚约。” 武肃帝听到婚约二字,就松开了手,任她远离,方才的亲昵消失殆尽。 纪青梧拢好外袍,退了几步。 “你在想什么?”武肃帝沉声道:“明日一早,太后定会再宣你入宫。” 是了。 明天太后娘娘一定会找她兴师问罪,自己的宝贝公主落了水,说不定要怎么惩处她。 就算她是太后母族,同为纪氏,可她却做出推庆云公主落水的事儿来,这更为可恨。 “朕本来是好意,明早宫中派人来纪府将你带走,你家里人也必定受到惊扰。” 原来让她留在宫中是这个意思,不是她想的那个...... 要是让乔氏看到她被太监们架走了,说不定当场就要吓出病来。 纪青梧扯着嘴角,挤了一丝尬笑道:“陛下圣明。” 武肃帝盯着她的脸,轻描淡写地道:“你既不愿意留在宫中,就早点儿回家去,现在回去,还可以睡上两三个时辰,明天一早开宫门,慈宁宫的首领太监就应会去纪家逮你了。” 他沉吟着,尤为不足地补充道:“大不了就打顿板子,受些皮肉之苦。” 打顿板子,打得重了也是要死人的。 她曾经看过官兵抓拿逃犯,按在地上就用细竹板子抽打,打得皮开肉绽。 盛夏时节不容易好,直接腐了烂了,就算好了也会留下可怕的瘢痕。 纪青梧受不了自己的屁股也变成那模样。 还不如直接咔嚓了脑袋,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她甚至开始感觉臀上传来了隐痛。 纪青梧张了张嘴,没等她说话。 皇帝陛下就转身抬脚走人了。 李渝宗一直在远处等着,见万岁爷冷着脸离开,他连忙跟了上去。 武肃帝步态沉稳,几步就走出很远。 纪青梧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如松的高大背影,渐行渐远。 她已经觉察出皇帝回护自己的意思来了。 不然今晚,她人早就在慈宁宫受罚,屁股不知道碎成几瓣了。 纪青梧想起乔氏之前说的话,宫中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唯有皇帝陛下的心意是最紧要的。 太后要罚她,谁拦得住?唯皇帝可以。 她小跑几步追了上去。 听见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武肃帝扬了扬嘴角,李渝宗很有眼色地退后了几步。 纪青梧跟在他身后,气喘微微地道:“陛下,刚才是臣女心思不正,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怪罪。” 武肃帝脚步未停,但已缓行了许多,绷着嘴角提醒:“宫门马上就要落锁,纪小姐心急回家,再不走,可就走不成了。” 听他用自己说过的话来堵她,纪青梧面色尴尬。 “纪小姐对宫中的路不熟悉,李渝宗,你去送送。”武肃帝好心地道。 李公公走到纪青梧身边,作出手势:“是,您请吧。” 她绕了过去,又站到皇帝跟前,大胆地道:“臣女今夜不走了,求陛下收留。” “收留?” 武肃帝停下脚步,闲闲地道:“你可知,能进朕昭阳殿的女子,都是何人?” 纪青梧摇头:“不知。” 李渝宗躬身道:“昭阳殿是圣上寝宫,能进殿的都是后宫的娘娘们。” 纪青梧咬唇,商量道:“臣女不进去,就在殿门口守着就行。” 李渝宗哎呦一声,道:“纪小姐,这可使不得,您是朝廷大臣之女,又是太后的侄女儿,怎么好让您做那值夜宫女的活儿。” 不提太后还好,提了,纪青梧更坚定了,不就是值夜宫女么。 “李公公,我可以。” 武肃帝望着她,嘴角忽而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来。 “值夜宫女要做什么,你知晓?” 纪青梧再摇头,她真不知道。 李渝宗上前解释,低头道:“值夜宫女分为上夜和下夜,要在寝宫门口外头候着,时刻听着殿内的声音动静。” 纪青梧点头,这和普通人家的婢女要做的差不多。 李公公细致地介绍:“圣上睡得是否安稳,咳嗽了几声,起几次夜,喝了几回水都要记下来,第二天告诉执事的公公留档。” 纪青梧没想到这“值夜”竟然有如此多的规矩。 这还没完,李渝宗接着道:“如果晚上有娘娘前来侍寝,就要特别注意,叫水的时候,烧水的炉子要看着不能熄。” 里边颠龙倒凤,翻云覆雨,值夜宫女还得在门口听着,等结束后,需要赶紧去净房添热水,供皇帝娘娘沐浴。 一想到要听武肃帝御女的“墙角”,纪青梧心中翻涌着各种滋味儿。 她绞着手指,悄悄地望了身边的武肃帝一眼,他不会刚巧今夜要翻哪个娘娘的牌子吧? 但也可能是独宿。 纪青梧想赌一赌,她对着李公公点了点头,表示这也可以接受。 李渝宗悄么声地瞧了眼皇上的表情,啧了一声。 “奴才忘了说了,还有一条,若是圣上来了兴致,值夜宫女也可进殿中侍寝。” 不过,这是前朝梁帝办过的荒唐事,武肃帝可从未有过。 纪青梧就算再想得开,此时也想不开了。 “值夜宫女”怎的如此不好当,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纪青梧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竹青色龙纹锦袍下的金带朝靴,他还站在自己面前,没有想抬脚走人的意思。 和手握权柄又心思深沉之人说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出一颗真心来。 不说谎话,不找借口,只说自己的真实念头。 纪青梧不再跟武肃帝绕圈子,直接道:“陛下,您可有办法救救我?” 武肃帝看着她的发顶,问道:“你拉庆云下水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应对之策,冲动闯了祸,才想着来问朕?” 这声音也听不出来喜怒。 “臣女最后也救了公主上岸,虽然有大过,但也是有小功的。” 纪青梧抬头,仰着精巧的下巴,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又娇又柔地说:“陛下,您说是不是?” 第47章 见一个,就想嫁一个 这娇软之态。 多一分就成了矫揉造作,少一分就显得不够风情。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只见武肃帝微微颔首。 纪青梧立马眼睛发亮,细语绵软地道:“陛下都说了臣女愚钝,臣女肯定没有陛下那般天资绝伦,英明神武,还请陛下指明。” 溜须拍马能做到让人不反感,也是门道行。 纪青梧在此道上颇有天赋。 一双乌溜溜的瞳仁盯着你看,写满了信任和依赖,令被看的人不忍心辜负她这份情谊。 武肃帝注视着她,缓缓地道:“办法有,就看你敢不敢。” 纪青梧可不想明日挨板子打屁股,急问道:“是什么办法?” “过来。” 去哪儿? 皇帝陛下没有说明白。 纪青梧方才就误会了,这下再不敢多想别的,立马答应下来,跟在他身后。 等到了昭阳殿门口,夜色已沉。 大殿内灯火正亮,朱门旁立着两位宫人。 纪青梧想起李公公提到的值夜宫女,就多看了她们几眼。 看了才发现,能伺候皇帝的,长得都是花容月貌,光从模样上看,和世家小姐们相比也不差,于是更对李公公所言,深信不疑。 进殿后。 偌大的宫室内,只留下了纪青梧一人,连李渝宗都退下了。 西殿是一层又一层低垂的纱幔,隐约可见叠放着锦被的龙床。 纪青梧不知怎的,脑子里回想着那日在长公主府,尉迟连平所说的话来,上了龙床,九条命都不够抵...... 她赶紧移开眼,耳根热热地看着地面上锃亮的砖石。 武肃帝回到书案前坐下,早先甩落在地的古书,已被宫人捡起,重新摆在桌面。 这书案很宽,白酸枝搭着紫光檀的万字锦桌,一黄一黑,一暖一冷,桌面一平如镜。 男子的手指按在上边,轻轻敲了几下。 纪青梧即刻会意,走到他面前,垂着头轻声问道:“陛下,臣女要如何做,才能让太后饶过我?” 武肃帝却先问起了旁的事。 “你什么时候有的婚约?朕没听说纪家有行过纳采问名之事。” 这是她之前在太液湖边,情急之下所说的。 纪青梧道:“现下,还是口头之约。” 武肃帝挑眉道:“口头的约定也能算数?朕没听过哪家小姐的婚约是口头定下的,没用一纸一笔。” 本来她和黎承训只是互通了心意,这几天就会着手准备议亲前期的要用之物。 但哪成想,庆云公主竟然看上了黎公子,还得知了他们之间的事儿,也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在太后的寿宴后,如此大张旗鼓地要“抢人”。 见她走神,武肃帝冷声:“朕在问你话。” 纪青梧一脸当然地点头:“口头约定也算数,臣女认,虽不比陛下金口玉牙,但臣女相信......他。” 一句相信他,就让武肃帝后槽牙紧了紧。 但纪青梧丝毫没有觉察到,她这人无雄心壮志,亦无执着追求之事,但唯独守信这一条,她始终如一。 半响,武肃帝寡淡地道:“惟诚可以破天下之伪,惟实可以破天下之虚,纪小姐对承诺珍之重之,是那人之幸。” 宫灯之下,女子的脸庞更加莹润。 武肃帝悠长的视线移开,眼中的晦暗在一点一点褪去,又恢复了冷清矜贵的帝王模样。 殿中很久无话,久到纪青梧觉得脖子发酸。 这才听到沉沉的声音问她。 “就这么想嫁他?” 只是口头之约,就不惜和庆云公主起争执,眼看着还要和太后反目。 这代价可不是一般的大。 纪青梧模棱两可地回:“黎公子自然是好的,不然庆云公主不会也想嫁他。” 武肃帝讥诮地道:“天底之下好男儿多的是,纪小姐莫不是要见一个,就想嫁一个。” 这话要是细细琢磨,纪青梧能觉察出不对来,可正好外边的更鼓声响起,她心内实在焦急。 她皱着一张小脸,催促着问道:“陛下,您说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武肃帝不言,脸又冷了下来。 若是往常,纪青梧早就被皇帝的冷寒目光压得低下头去。 可时间不等人,她鼓起勇气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来,拉住他的袍袖。 男子竹青色衣袍上压着的手,是如玉的暖白,是锦缎也比不过的华光。 武肃帝斜看了一眼,小臂一扬,轻而易举地扯回了那角衣料。 光滑柔软的锦缎,从纪青梧的手心被抽出,力道不重,但她就是觉得手中火辣辣的。 连衣服都不想让她触碰。 殿门外。 李渝宗手里端着托盘,其上叠着一摞衣衫,后边还跟着两个宫人。 武肃帝道:“进来吧。” 李渝宗进殿后,道:“纪小姐,这是给您提前备下的换洗衣物。” 里边的裙子还潮湿,穿在身上确实不舒服,纪青梧感激地道:“多谢李公公。” 而后,转头去看皇帝,她能不能动,还得听他发话。 武肃帝拿起了桌角的古籍,翻开到原先的书页,他敛下眉眼,不欲再理会她。 “您去吧,这还是陛下让人备下的,定是允了的。”李渝宗低声道。 纪青梧点点头,两个宫人领着她进了西侧殿的汤池。 人影消失后,武肃帝盯着古籍,不耐地皱眉。 竟是为了和别的男人的婚约,主动来亲近他。 眼中的遒劲字迹,都变得尤为可恨。 看得武肃帝想把这辛苦搜寻来的绝迹孤品,扔到一旁的烛火中去。 东西侧殿都有浴池,北黎以东为尊,是以东侧殿有更大的御汤。 但那只能供帝后使用,其他人是没资格进去的。 西侧殿的整个浴池都是用莹澈如玉的白石铺砌,每一边都设有白石台阶。 浴池底部镌满了鱼龙花鸟的浮雕,唯独没有凤凰,随着水波的漾动,满池的龙纹花影跟着摆晃,别有一番风味。 这汤池已精致不已,不知那帝后的御汤,又会是如何风光。 侍奉沐浴的宫人躬身上前,想要为她解开外袍。 纪青梧躲了躲,用手隔着,道:“不劳宫人,我自己来便可。” 她不是扭捏害羞,只是不习惯旁人碰触自己。 月白外袍,碧绿丝绦,轻透的长裙,里衣,小衣,一层层,一件件地落在浴池边上。 长腿细腰,袅袅婷婷,后背比玉石还要靓丽无瑕。 第48章 朕也心疼得厉害 宫人只看了一眼,就有规矩地低下头去。 纪青梧踩着台阶,逐级进到池子里,这水温恰合适,水质也软滑,宫人又将准备好的花瓣在水中铺满。 拿着白绢的宫人,欲上前为她擦拭身体,纪青梧连忙道:“给我吧。” 这毕竟是在宫中,不是自家净房,她没心思享受,只是简单泡了泡,就拿着干净的长绢擦干了身体,换上了那套簇新的衣衫。 天青罗裙,细腻如春缕,配着湘妃色的底裙,裙摆围很大,行动间好似能曳地开出花来。 她持着素帕,将头发擦至半干,因着还要出去,披头散发不成样子,她将头发用玉钗随意地束了起来。 等纪青梧出去,发现殿中不知何时来了人,正在堂前跪着。 那人看到从西侧殿出来,发丝半干,未施粉黛,又面色红润的纪青梧,眼里都是震惊之意。 武肃帝的声音低沉有力。 “朕已明言,此事明日再议。” 太后身边的主事宫人石溪,跪在地上,恭敬谦卑。 “回陛下,太后娘娘担忧公主身体状况,一直陪在身旁,没空亲自过来,故遣奴婢再次前来,传达太后娘娘的旨意,只请五小姐前往慈宁宫就可,无需劳烦陛下圣驾。” 太后得知庆云是被纪青梧推下水,愤怒不已,得知纪青梧还留在宫中,就又派了石溪过来,要把人带到慈宁宫处置。 武肃帝问道:“庆云如何了?” 石溪回答道:“公主殿下落水后着凉,受到寒气侵袭,太医给开了驱寒的药。” 她跪趴在地上:“但公主因受惊吓过度,睡不安稳,太后娘娘心疼得厉害,请陛下体察太后的慈母之心,让奴婢带五小姐回慈宁宫。” 这本是太后的家事,石溪以为此行的任务会很容易完成,却不想皇帝沉着脸不同意,她只能晓之以情。 武肃帝对着在一旁傻站着的纪青梧,招了招手。 她赶紧走上前来。 却被旁边的人猛地一拉,整个人跌入了一个温暖但硬得硌人的怀抱。 纪青梧靠着他的手臂,心惊肉跳地盯着皇帝的下颔。 武肃帝则是用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异常柔和,与方才判若两人。 “她也受到不少惊吓,这会儿也还没睡着。” 纪青梧的确受到了惊吓,不过是被眼前人吓得。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眼睛也被惊得瞪圆了,可不是还没睡着么。 武肃帝目光低垂道:“朕也心疼得厉害。” 每个字都凿在她心上。 但分明句句都是在回应石溪方才说的话,太后心疼庆云公主。 武肃帝有样学样,全都还了去...... 话虽宠溺。 可纪青梧可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情谊绵绵,反而像是一根根针尖般的芒刺,扎在她身上。 见到这一幕的石溪,目光不敢有所停留,马上把头垂到冰冷的地面上,心内震颤。 “去吧,看到了什么,回去就向太后禀什么。” 石溪慌乱地退殿。 走时差点儿没撞上一旁的柱子,还是李渝宗及时拦了一把,才没有出丑。 等人离开,武肃帝就一把推开纪青梧,干脆地脱身,拨开层层纱幔,回了寝殿。 纪青梧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心内五味杂陈,皇帝此举,显而易见是为了帮她,因为石溪是奉了太后懿旨过来的。 就算是皇帝,也不好直接阻拦太后处理后宫之事。 这行为,虽然过火了点儿,但很有奇效。 效用就在于,太后一直想往皇帝的枕榻之上塞纪氏女子,却没有得手过,这次好不容易有个皇帝看的上眼的人。 可偏偏是把庆云公主推进太液池的纪青梧。 石溪要赶快回慈宁宫,跟太后回禀这特殊情况。 纪青梧思虑着。 这只是解了一时之困,她也不能一直赖在昭阳殿不走。 李渝宗带着一溜的宫人们进去服侍皇帝就寝,纪青梧就站在案前,走也不是,可留又留不长久。 待到里边的动静轻了下来。 李渝宗躬身退了出来,走到她身边时,用着气声道:“纪小姐,您先前说可以暂代值夜宫女一职,但外边更深露重的,也不好让您在外边站着。” “寝殿稍间有个软榻,您可以在那里休息,要是夜里圣上想喝水或是要个什么东西,您就给递一下。” 说完,见她蹙眉要说话,不管她同不同意,李大总管就腿脚生风地跑了。 纪青梧:...... 跑什么,她只是想问问,可有厚实的被褥给她一套...... 寝殿的光线已昏暗。 纪青梧轻手轻脚地掀开两道纱帘,走到了稍间的软榻处。 老红木的镶云石软榻,中间为透雕螭龙纹,上边有软垫,一侧有枕靠,纪青梧斜躺上去。 目光所及,就是隔着一层纱幔的龙床。 床上之人换了单薄寝衣,似是已经睡熟,平躺着一动未动。 身形健硕,肩膀宽阔,不像普通武将那般粗壮,更像琼林玉树。 想到值夜宫女也要准备着侍寝,纪青梧的视线滑到他腰间,这处的寝衣空了些,忍不住再往下...... 带着英武男子该有的雄浑壮阔,大腿修长却结实有力。 龙涎香的气息深沉甘醇。 纪青梧本以为自己会辗转一夜,可她沾了枕榻,望着那人,不一会儿就呼吸绵长地睡了过去。 而听着清浅的呼吸声,还有时不时飘散过来的非花非果的清甜香味。 龙床之上的人忽然睁开眼,心神煎熬。 ...... 纪青梧醒来时,还是在软榻之上。 虽然这榻子只能容得下一人所睡,翻身就要掉下去,但她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身子疲乏,反而睡得非常舒服。 别说听见皇帝起夜咳嗽了,她好起来服侍,她这一晚上睡得死沉。 所以就连皇帝夜间叫了次水,她都不知。 她朝着龙床的方向望去,原本躺在那里的人影已然不在。 外边天光刚亮,应是去上朝了,她感叹着皇帝也不好当,要宵衣旰食,昼夜不停为社稷操劳。 宫人们进来收拾床铺,发现龙床上的被褥上萦着那股清甜之气。 可那女子分明宿在软榻之上。 宫人们讶异地看了留宿在昭阳殿的女子一眼。 清晨之光,从窗边照进来少许,洒在纪青梧的侧颜上,那样清透的瞳仁。 宫中从未有过如此干净的颜色。 纪青梧忽而皱紧眉头。 完了,天亮了,她的那顿板子也要来了。 这下皇帝也不在,她的屁股要陷入大危机。 一旁的宫人轻声道:“纪小姐,皇上临去早朝前,给您留了字条在书案上。” 她眼睛一亮,赶忙跑到书案,拿起压在砚台下的纸,刚看了一眼。 门外就传来太监的尖锐声。 “太后娘娘驾到!” 第49章 冲冠一怒为蓝颜 纪青梧将手中的字条收在袖子里,随着殿中的宫人们一块跪了下去。 “哀家的懿旨请不动你,只能哀家亲自过来了。” 太后面无表情地走进昭阳殿,身后跟着石溪和芳华。 纪青梧垂着头,不敢答话,老老实实地跪在一旁。 李渝宗随武肃帝一同上朝去了,这殿中只留下几位负责寝宫大小事务的宫人。 太后撩起眼皮,看了纪青梧一眼。 见她发丝微乱,一副刚清醒没多久的样子,心内愈发不悦。 这时辰,皇帝的早朝都开了大半,太后昨夜陪着受惊的庆云公主,也没能安睡。 纪青梧这个惹祸的,倒是睡得香! 坐在靠椅上,太后满面怒容。 “哀家本来念你流落在外多年,孤苦无依还带着幼女,本想给予你更多照拂。” 太后严厉地接着道:“可你竟敢将哀家亲生的公主推到湖中,差点儿令庆云溺水而亡,你的胆子着实大了些。” 纪青梧犹在想着字条上的内容,笔墨不多,只有两字。 见她神游天外,太后心中的怒火更甚。 “虽然你是哀家侄女,但也不能目无法纪,以下犯上,今日哀家要罚你,你可知错!” 知错又怎样,不还是要被罚。 纪青梧捏了捏小指,这事儿归根结底是因为一人。 若是如武肃帝留给她的纸条所言...... 太后想必会高抬贵手。 可她不想这么做! 易地而处,如果黎承训因为对方是有权势之人,把她当做物品一般,拱手让人,她也会失落伤心。 她和黎承训的感情并不算深厚。 可忽然跳出来这么多人来阻碍他们,纪青梧反而起了要坚定呵护这株感情“幼苗”的念头。 纪青梧打定了主意。 抬头直视太后的眼睛,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然。 “敢问太后娘娘,公主殿下有没有说她为何会被我拉下水?” 太后眯了眯眼:“你是何意?” 石溪心内一惊,纪家这个五小姐好像有些不同了。 之前见她都是柔柔弱弱的样子,现如今太后发了脾气,她也不怕了,还要据理力争。 纪青梧条理清晰地道:“太后寿宴过后,公主殿下唤我去湖边,直言看上了黎承训做驸马,要我退让,见我不同意,就将我推入湖中,是公主先动的手。” 太后越听,眉毛皱得越紧。 纪青梧越说,心中越平缓,不再忐忑。 “再有,公主早就命侍卫在湖边等候,就等着我落水,是早有预谋,为何不是安排水性好的宫女或者太监,太后娘娘,您定能知道其中的阴私。” 太后怎会听不明白。 她伸出带着长长护甲的手,指着她道:“你这话里的意思,倒是指责庆云骄横难缠,故意要拆散你和黎承训!” 石溪见状,连忙躬身上来,贴近太后的耳边,轻声耳语几句,让主子消消气。 周围的宫人都是伺候皇帝的,这不是在慈宁宫。 不利于公主名声的闲言碎语若是被旁人听了去…… 太后果真被气到了,忘了这茬儿,她忍着怒火。 “石溪,你速去请那黎承训进宫一趟,不用说所为何事,只命他直接来慈宁宫觐见。” 此处毕竟是皇帝寝宫,太后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带纪青梧回去,并不想在这儿处置了她。 太后乘坐轿撵回去,纪青梧在队伍的后边跟着。 她本来心情忐忑不安,可真见到太后的怒容,反而冷静下来。 她是有错,可并非是她主动挑起事端。 太后久在高位,一人之下,是纪氏一族的依仗。 可她不仅是纪氏女,身体里也流着乔家的血脉,她外祖家在朝中威望甚高,后宫之事也会牵动前朝。 纪青梧不相信,太后会一点儿顾忌都没有。 慈宁宫,主殿。 殿中寂静一片。 太后合着双目小憩,纪青梧安静地立在角落。 直到庆云公主苍白着一张脸,被侍女搀扶着进来。 她虚弱地叫道:“母后。” 太后睁开眼,起身下来接她,握着她的手,关切地道:“庆云,你怎么不好好躺着,还起来了,太医不是说你染了风寒,让你多多休养。” 庆云公主柔声道:“母后昨夜照顾我辛劳,我听说您今日起这么早,来回奔波要为我做主,儿臣怎能躺的住。” 纪青梧直纳闷,昨晚这公主被捞上来时,说话还声如洪钟,气力十足。 过了一晚上,就成了这副病弱的模样? 看她双眼也不浑浊,不像是邪风入体的样子。 察觉有人在看她,庆云公主扭过头,看到了纪青梧,脸上立马带上惊慌害怕的神色。 庆云公主小声抽泣着:“母后,我与五表姐初次见面,我想着和她说几句话,不知何处招惹了她不快,就把我推到了湖里。” 太后拿着帕子给她擦泪,少不得又是一通安慰,纪青梧又多挨了几个白眼。 “回禀太后,黎公子已带到。” 石溪手脚麻利,快步进殿中通禀。 太后让庆云公主在她下首的位置坐下,道:“让他进来。” 庆云公主止了哭,朝着殿门口望了过去。 纪青梧也抬眼看了过去。 男子白衣墨发,眉目如画,高洁的样子就像天上的月。 黎承训问安之后,就被赐了座,待遇比在犄角旮旯站着的纪青梧好太多。 她苦中作乐地想,自己也算得上“冲冠一怒”为蓝颜了。 坐在宝座的太后,神色如常,极具威仪地道:“黎承训,哀家叫你前来,是有事情要问你。” 他神情恭谨地道:“太后娘娘,您问。” “哀家最近听到个传闻,想跟你证实一下,到底虚闻,还是属实,你和哀家的侄女儿纪青梧,可是订了婚?” 这问话一出,黎承训和纪青梧的视线碰在一块,他先移开目光。 “回禀太后,没有。” 口头之约,倒也算不上订了婚,这么回答,纪青梧也觉得无错处。 庆云公主帮着腔道:“母后,黎公子只是乔家的客卿而已,您怎么会如此问,这传闻定是不准的。” 太后道:“哦?青梧,你再来哀家面前说一说,昨夜公主和你起了争执是为何?” 纪青梧走到殿中,施了一礼。 “回太后,是因为庆云公主属意黎公子为驸马。” 纪青梧干脆地道:“但臣女不同意。” 黎承训后背僵直。 第50章 这错,我不认! 庆云公主立马看向了殿中的男子。 却见黎承训目光定定地落在面前女子瘦薄又挺直的脊背上。 太后冷笑:“方才黎承训说,你们并无婚约,为何他的婚事,还要经你同意!” “臣女和黎公子早就有......” 纪青梧的话,和疏冷的男子声音一同在殿中响起。 “臣和纪小姐并无瓜葛,也无私情。” 纪青梧诧异地回头看他。 黎承训回望着她满是不解之色的眼,一字一句地道:“应该是纪小姐口误了。” 说完,就垂下眼,不想再见到她那双光彩照人的眸子里,盛着浓浓的失望和震惊。 得到这个回答,庆云公主嘴角的笑收不住,太后面上也露出满意之色来。 纪青梧陷入短暂的迷惑。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正满腔孤勇在战场上厮杀,一回头,发现她拼死守卫的城门,挂起了白旗。 耳朵还有瞬间的失聪。 太后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 大概是要挨板子了。 她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武肃帝给她留的字条,就写了二字——割席。 割席断交,划清界限...... 何其可笑,她这个要受罚的人没这么做,反而是黎承训先果断地做到了。 只见,有两个宫女过来拉她。 她们拽住了她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外拖。 纪青梧环顾殿中的众人。 太后转动手中的佛珠,挥了挥袍袖,示意赶紧拉她下去,庆云公主翘着嘴得意地看着。 黎承训眼里似乎也闪过片刻的沉痛,但仍稳坐在堂中。 纪青梧双臂用力,忽而把两个拉她的宫女,齐齐地推倒在地。 “这错,臣女不认!” “这罚,臣女也不会领!” 见她这番动作,太后站起身,怒斥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敢放肆!” 纪青梧嘴角拉起一抹弧度。 “本就是公主先欺我在先,太后娘娘明明什么都知情,公主装病博取您的慈母之心,难道臣女就没有母亲,就没有家人疼爱吗?” 听她提到母亲和家人,太后的心沉了沉。 自己罚她,纪家上下不会有什么意见,难办的是纪青梧的外祖家。 乔勐翰是太子太傅,四个儿子同朝为官,满门清流最重清誉,要是真为了此事对付朝堂,就算她是太后,也不见得能压得住。 纪青梧梗着脖子,神色倔强地道:“您要罚就罚,但臣女不会认下这罚。” 她转了目光,投到了端坐在椅子上,身姿飘逸的男子。 “既然黎公子说,与我并无瓜葛,不如请臣女外祖母和舅舅也来问上一问,是否如此。” 黎承训眉心微微动了动。 太后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道:“青梧,哀家也不想罚你,可你这性子,也太无法无天了,说你几句就这般,可还记得女子该娴静贞淑。” 在心里权衡一番的太后,叹了口气道:“板子就免了,去门口罚跪。” 见宫女们又要来拉她,纪青梧道:“不必,我长了腿会走。” “什么罚跪?” 门口传来一道空灵之声。 殿中众人齐齐看了过去。 手执白兰花小扇的华昌长公主,身后跟着两个婢女,进了殿中。 她轻飘飘地摇着扇,穿着一袭清雅淡蓝宫裙,袖口上绣着银色牡丹,下摆一片蓝色海水映云图。 华昌长公主淡声见礼:“母后。” 太后晃了晃神,意外地道:“华昌,你来了。” 庆云起身,低着头恭敬地唤了一声:“皇姐。” 华昌长公主看了眼黎承训,道:“外男先退下吧,本宫有些话要和太后说。” 庆云略带不舍地看着男子的身影退出殿外。 纪青梧一见到这天仙下凡般的长公主,心就跟着飘飘然,也没那么激愤了,也没注意到黎承训是何时走的。 果然,看美人,可以舒缓心情。 华昌长公主坐在了庆云的位置,举手投足,如流风回雪般雅致。 问道:“本宫方才在门口就听见里边好大的声儿,太后在同谁吵架?” 太后回了宝座,回避着华昌长公主冰凌凌的视线。 石溪上前解释道:“回长公主,屋里没有吵架,许是间隔太远,您听错了。” “本宫在和太后娘娘说话,你是何身份,就来插嘴。” 对着太后身边的主事宫人,华昌长公主毫不客气。 石溪忙跪下道:“奴婢多嘴,奴婢有罪。” “有罪就该罚。”华昌长公主语气凉凉地道:“去门口罚跪。” 石溪连辩解都没有,太后也没有阻拦,就这么出去跪着了。 这和直接打太后脸有什么区别? 如果长公主没出现,罚跪的人就是纪青梧了。 她眸子亮了亮,自己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太后自打华昌长公主露了面,就像霜打的茄子,再也没有太后的气势和威仪。 察觉纪青梧的视线,华昌长公主无波的眼底有了一丝笑意。 “本宫听闻,纪小姐昨日宿在了昭阳殿。” 长公主住在宫外,怎么消息也如此灵通,连她住在皇帝寝宫的事儿都知晓。 纪青梧忙转回头,手指紧了紧,轻声道:“只是借住一晚。” 她也没了刚才“张牙舞爪”豁出去的气势,乖巧地站在一边。 “本宫过来,就是想来找纪小姐,前几日你去公主府,我们约定了复诊的时日,本宫今晨等了你许久。” 纪青梧挑起秀眉,对上长公主冷幽的视线,她缓慢地确认道:“是......今天......吗?” “纪小姐,年纪轻轻的,记性就如此不好,本宫调理身体的事儿,你要上心才是。” 纪青梧柔顺地称是。 “母后,人我就带走了。” 华昌长公主没等太后回答,就站起了身。 太后看着一蓝一青的两道身影离开,把桌边的茶盏推到了地上。 被拿到过一次把柄,难不成她就要受制一生吗!这不行...... 从慈宁宫走出。 纪青梧静静地跟在华昌长公主身后。 盯着她举步长裙散开,就像碧蓝湖水中结出层层叠叠的牡丹。 “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华昌长公主不再自称本宫,淡淡地问。 “比方说,我为何而来?我为什么会替你解围?” 纪青梧眸光闪动。 第51章 留子丹药,一击即中 纪青梧心里清楚。 她们约定的复诊之日还没到,这只是来帮她解围的借口。 昨夜庆云公主落水之事,黎承训不知情,可见消息被封锁,还没有传到宫外去。 宫外之人若是想得知她宿在昭阳殿中,必定在宫中有内应。 可窥探帝王行踪,是大罪,谁有胆子这么做? 答案呼之欲出。 纪青梧眨眨眼,不说破,笑着道:“臣女愚钝。” 华昌长公主泛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明明不是倾城之姿,眼眸却似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她都想多看几眼,也怪不得皇帝屡屡破了规矩。 昭阳殿何时留宿过外臣之女。 要是被御史台的那些老顽固知道,武肃帝少不得要被他们义愤填膺地念叨几天。 华昌长公主的视线停在纪青梧白嫩的脖颈。 似是在寻着什么痕迹,而后又滑到了一掌可握的纤腰之上。 两人走动着,也不见她姿势有何不妥。 这不应该啊...... 纪青梧看见长公主逐渐蹙起柳眉,问道:“您身体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只听华昌长公主同样问她道:“你身体可有不适?” 纪青梧懵懂地摇头:“没有,您来得及时,我还没有挨罚。” 对方的眸中带着丝古怪,但很快就消散了。 虽然复诊是假的,但做戏就要做全套,纪青梧还是跟着华昌长公主去到公主府。 这次,纪青梧有幸进到了主屋,一路上也没有碰见尉迟连平。 整间房的墙壁都铺着用金花点缀的白色织锦。 金银各色丝线绣着牡丹夜宴图的帐幔,里边是精雕细琢的镶玉拔步床,锦被绣衾,风雅之极。 但与房间布置格格不入的是,长椅上有一张条纹斑斓的兽皮,给人很大的视觉冲击力。 想也不用想,应该是驸马爷彪悍的手笔。 只是,长公主也肯摆在房中…… “坐吧。” 华昌长公主闲适地靠坐在美人榻上,起太早了,有点儿困倦。 “叫你过来,还有一事。” 纪青梧微讶地等着她的下文。 屋中其他婢女都退下了,只留了上次那位贴身侍女。 华昌长公主用着问天气如何的语气,淡淡道:“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尽快有孕的法子?” 纪青梧很是意外,上次见长公主,她对子嗣一事并不上心,还处于随缘的状态。 怎的过了短短几天,就转变这么大。 “驸马再过半个多月,就要启程去北境军中。”华昌长公主淡声说着。 尉迟连平这几日都在城郊的校尉营练兵,军务繁重,没空来骚扰她。 此去不知归期。 纪青梧理解地点点头:“办法是有的,再过几日,就是公主殿下的易孕日子,您和驸马爷的身子都没问题,这几日同住,应该可以顺利有孕。” 她提醒着:“只是,民间的妇人常有因为压力过大,导致不孕的,身体康健和心情放松,缺一不可。” 华昌长公主轻轻摇头:“除了这个,有没有更稳妥的办法?” 更稳妥,一击即中? 纪青梧垂下眼睫,思索着,倒不是没有。 之前有个富商家的大儿子重病,眼看快不行了,为了给儿子留后,就到她这里买了留子丹。 可这留子丹是有副作用的,垂死之人的身子会急速衰败。 纪青梧坦率地道:“长公主,办法自然是有的,可以用留子丹,只是对驸马的身体会有损伤。” 不过想想尉迟连平虎背熊腰的健壮体魄,歇个几天就能缓过来了。 华昌长公主却没有犹豫地道:“留子丹不可。” 战场上刀剑无眼,须臾偏差就可以要人命,这丹药如此霸道,留下的隐患也多。 她转了转目光:“听说你那早死的夫婿,也是个在军中当值的,你那个女儿,是如何怀上的?” 纪青梧赶紧解释,以证清白:“我没用留子丹,真的没有用。” “就是,就是自然有孕的......” 看她一会儿摸耳朵,一会儿抓脖子的,华昌长公主就知道她在说谎,不过也没有拆穿。 自己的意思是叫她不要藏私,而不是怀疑她给死去的夫婿用过留子丹。 华昌长公主悠悠轻叹:“难道我和他的夫妻缘分就这么浅薄吗。” 微微皱起的眉头,淡淡的哀叹,声音也如秋日的微风,带着无奈和愁绪。 纪青梧见不得仙子一样的长公主,看起来有些忧郁的模样。 她努力想了想,道:“臣女还有个法子。” 但却不好开口。 还没等说,纪青梧的脸先红透了,而后支支吾吾地凑到长公主耳边。 听后,华昌长公主面色未变。 过了会儿,才道:“知道了,你退下吧。”见人离开了,她抓着榻面锦缎的手,用力曲了起来。 纪青梧离开长公主府,拍了拍胸口,但愿那个方法能奏效。 回纪府的路上,街上人头游走,各色吃食都有。 途径一家小摊,一只只干净的陶碗放在摊头,火炉中腾腾冒着香气。 纪青梧鼻子嗅了嗅,麦香,酥油香,椒香,还有豆豉香。 一层又一层的卤肉铺在面团中,揉制成面饼,隔层中放上一点辣椒和豆豉,润以油酥,在火炉中烤制熟取出。 纪青梧忙活一早上,早就肚子空空。 这家小摊客人不少,她和一对小夫妻拼了桌,点了招牌的胡饼,配着一碗汤羹。 吃了半碗,腹中暖融融的。 一抬眼,就看见对面的小夫妻,互相推让着半张胡饼,你侬我侬地让对方吃掉。 纪青梧忽然觉得嘴里的饼,失去了味道。 今日亏了长公主来得及时,她才免了罚跪,可这心里却比受了罚还要难受。 好不容易硬气一回,却看错了人。 她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怎奈何人家愿意摧眉折腰侍权贵。 纪青梧正举着碗,惆怅着。 小摊的摊主是个很有风韵的妇人,她端过来一个小碟子。 “姑娘尝尝这个。” 小碟子里是紫红的条状,不知是什么东西,对面的小夫妻不乐意:“玉娘,你怎么不给我俩?” 小夫妻是常客,玉娘横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俩呀,都蜜里调油了,不需要这下饭的小菜了。” “老板娘,收拾下桌子!”又来了五六个男客。 玉娘从围裙中掏出巾子,吆喝着:“来喽!” 纪青梧夹起一根,咬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梅子味儿,口感却清爽,感觉像是冬瓜之类的。 那几个男客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桌位。 他们嬉笑的话,却让纪青梧的筷子一顿。 第52章 皇帝赐婚,何其荣宠 其中一个黑脸大汉笑骂着。 “刘三,老板娘也是你这个小兵蛋子能使唤得了的?要是被将军知道,小心让你围着营帐跑操。” 刘三瞪着眼睛道:“我来给玉娘的生意捧场,这也是将军的意思,将军怎么会怪我。” 纪青梧定眼瞧了瞧。 几人都是行伍之人的打扮,穿着黑色交领深衣,下身是窄裤子,腿上缠着行缠,脚穿齐口筒靴。 虽然没有穿皮革甲胄,但那壮实的身板一看就知,是军中士兵。 他们嘴里说的,是哪位将军? 看来这位将军和老板娘,关系匪浅。 玉娘被他们打趣,也不恼火,笑着道:“好些日子没见到各位军爷了,你们来照顾生意,奴家感激还来不及呢。” 刘三挤眉弄眼地道:“尉迟将军近些日子军务多,练兵勤,我们也是抽空过来。” 尉迟将军?军中这个姓氏的将军只有...... 纪青梧眉毛一挑。 她仔细地看着玉娘,容貌秀美皮肤细腻,笑起来很有风情,是很招男人喜欢的小娇娘。 在桌上扔了一吊钱,纪青梧就起身走了。 回到家中,几番思虑下,还是给长公主写了一封信,提醒她注意。 毕竟,今日长公主还向她问了尽快怀孕的法子,若是等她有孕再得知此事...... 岂不是要伤心坏了。 * 尉迟连平忙了几日,熬了几个大夜,终于寻空回了公主府。 刚进门,就看到华昌长公主坐在梳妆台前,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依旧是仙气飘飘的模样。 顿时身上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只是,华昌长公主手里捏着一张信纸,整个人像是被定身了一般。 他走到她面前,她连头都没抬,更别提看他一眼了。 不知在想什么,这么认真,尉迟连平伸手去挑她的下巴。 被人“啪”得一掌,无情又大力地拍开。 华昌长公主眄视他一眼。 这一眼,令尉迟连平愣在原地。 她已很久没有摆出这副嫌恶的模样。 久到他已经忘记了,出身高贵的赵天华,根本看不上他这个粗莽汉子的事实。 华昌长公主的声音冰冷:“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尉迟连平撇了撇嘴,刺她一句:“你身上哪处我没有碰过,现在嫌脏了,是不是晚了点儿。” “你离我远点。” 华昌长公主有涵养地深吸一口气,不想和他说话。 尉迟连平下意识地抓起军衣的前襟,低头闻了闻。 他这些天在都是大男人的军营里,也不觉身上有异味,一进到公主府香喷喷的屋子里,也觉得身上有点汗臭味儿来了。 “是是是,公主爱洁,本将这就去洗洗。” 尉迟连平以为华昌长公主是为了此事不高兴,他解了深红色外袍,就要去净室洗澡。 长公主又冷声发话了:“你不准去。” “那我不洗了?” 尉迟连平退了回来,笑着问她。 华昌长公主抬眼,盯着他道:“你以后都不准进我的屋来。” 尉迟连平粗眉一凛,不可置信地道:“我媳妇儿的屋,我为什么不能进?” 华昌长公主把手中的信纸都捏皱了,定定地道:“因为我不愿意,也不想和你共处一室。” 尉迟连平攥紧了拳头,哪个做丈夫的被妻子这般说,能忍得了。 他们俩成婚,是有不得已之处。 当初她还是永安侯府的嫡长女,他只是个骁骑校尉,是他高攀。 可按照他现在的军功,难道还配不起她吗?! 就算是个冰块,六年了,也该捂化了。 尉迟连平气得胸膛起伏,脸色铁青,像是随时要暴走。 华昌长公主看他这种神情,也有点儿后悔,刚才不应该把婢女都赶了出去,应该留几个帮衬自己。 但几个细胳膊细腿的女人,怎么能拦住怒气冲冲的大将军。 华昌长公主另一只手,轻轻拿起梳妆台面上的金簪。 尉迟连平不知在想什么,想着想着就平静了下来。 留下一句话:“算了,本将去外边的净房洗。” 而后,掀开帘子就出去了。 见他高大的身影离开了,华昌长公主的手松开,信纸上都沾上了点儿汗。 她把信纸叠好,又放在了妆匣中。 尉迟连平在隔壁净房,岔着双腿,大马金刀地擦洗身体,他这人有个好处,就是擅长自我开解。 他现在是从一品的将军,长公主是正一品。 从品级上看,可不还是差上一级,他确实还配不起,她那态度,也是情有可原。 等他何时当了超一品的总都督,看他如何重振夫纲。 还有,亮晶晶的冰块子都揣心窝里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揣得再久点儿。 他体热,不怕冻,再捂捂! * 几日后。 纪府,梧桐苑。 之前乔氏命人寻来很多株药草,有些长势快的,已经结成了种子,兰芝正陪着纪青梧在家中晒药材。 春华小步走进院中,道:“五小姐,大夫人请您去前院。” 纪青梧放下手中的笸箩,兰芝取来一盆清水,她一边净手,一边问。 “母亲知道我在晾晒草药,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春华道:“大公子下朝回家了,好像带了什么消息。” 朝中的消息,能有什么和她相关的? 纪青梧心内奇怪,她擦干了手,就去了安居苑,纪长霖正坐在屋中,和乔氏说些什么。 “大哥。” 纪青梧有一阵子没见到长兄了,他前阵子又出使了南楚一趟,夜里刚回来,就去了早朝复命。 纪长霖扔过来个东西,她忙伸出手来接住,入手沉甸甸的。 乔氏问道:“这是什么?” 纪长霖扬着嘴角:“给五妹妹带的新鲜玩意儿,哄她开心。” 就算不在家中,他也得知了黎承训之事,方才还怪外祖母和乔氏识人不清。 乔氏道:“你去南楚是为了国事,还有空搜罗小玩意儿给小五。” 纪青梧打开花布袋子,里边装着各种颜色的琉璃球,颜色清透又瑰丽,在光下很是好看。 “谢谢大哥。” 见她拿在手中,爱不释手的模样,纪长霖嘴角笑意更浓。 乔氏接着道:“长霖,你把朝中的事儿,告诉小五吧。” 纪长霖收起了笑,沉稳道:“今日早朝举行了殿试,黎承训被钦点为状元。” 纪青梧并不意外。 她外祖父和小舅舅都说过黎承训满腹经纶,是状元之才,可见他们没有看走眼。 纪长霖看着五妹的神情,皱着眉心接着道:“陛下还下了一道旨意,为庆云公主和新科状元郎赐了婚。” 皇帝赐婚,何其荣宠。 一介寒门,娶了公主,便成了皇室中人。 纪青梧手中的琉璃球掉在了地上,咕噜咕噜滚到了门口。 纪长霖道:“明日,一甲三元在朝谢皇帝后,会去游街,之后宫中会举办鹿鸣宴,以宴群臣,各家女眷也要同去。” 乔氏忧心地劝说。 “小五,要不明日你就称病,不去了吧。” 第53章 游街相遇,鹿鸣宴酒醉 金銮殿中。 早朝伊始,传胪唱名。 皇帝昨日钦点的殿试一甲前三名,在百官的注视下,进到殿中。 “臣拜见皇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肃帝目色沉沉,看着殿中跪着的几人。 跪在最前边的,就是他昨日钦点的状元。 乔太傅没有看错,在才学抱负上,黎承训远远超出那几位同期,这人所做文章恢宏大气,且能针砭时弊。 既然他有野心,又有真本事,想要高位,给了他又如何。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就是不知,他能在风云诡谲的官场,立到何时。 “爱卿平身。” 黎承训听到叫起声后,躬身退到一边。 高坐在御座的武肃帝道:“状元须眉立神州,一身能容百万秋,朕对你的期许,你可知晓?” 黎承训再次出列,匍身下拜,感激地道:“臣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拜谢皇恩后,御前钦点的状元,便开始骑马游街。 黎承训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脚跨金鞍红鬃马,旗鼓乐手开路,前呼后拥,场面气派。 百姓们都出来围观,想见识新科状元的风采。 “这状元郎可真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俊俏的郎君。” “哎呦,你就别眼馋了,这个状元郎啊,马上就成了庆云公主的驸马了。” “要我说,皇上可真宠爱公主,给她挑了这么好的夫婿.....” 因这状元长得太俊俏,就算知道他要成为驸马,大着胆子掷果盈车的姑娘们也颇多。 游街的队伍在这儿,道路被围得水泄不通。 有两辆马车不得不靠边停下来,等人潮过去。 正是纪府的马车。 纪老夫人和两个媳妇坐在前边更大的马车上,后边跟着一辆小些的,由家中姑娘们坐。 纪青媛撩开车窗上的帘布,朝着人群中央的男子,望了几眼。 转过目光,投向对面阖眼休息的纪青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也听说了自家五妹和这位状元郎的传闻,一表人才的佳婿,就这么被庆云公主撬了去。 她看不得五妹比自己优秀,如今听说她被人抛弃了,从心底生出些优越感,但也带出点儿同情和怜悯之心。 今日宫宴盛大,又是鹿鸣宴,二人必定会在宫宴见到。 乔氏铆足劲儿给纪青梧上妆打扮,输人不能输阵。 此刻的纪青梧,穿着开襟式低领口浅碧色宽袖襦衫,上襦束入曳地凤仙花长裙。 双环望仙髻上斜插三翅莺羽珠钗,额上还有湘妃色睡莲花钿。 襦衫领口敞阔,露出比头上珍珠还莹润的肌肤。 可就算打扮得再沉鱼落雁又有何用,给何人欣赏? 纪青媛指着外边道:“这位新科状元郎,长得确实俊俏,你说是不是,五妹妹?” 阖眼假寐的纪青梧,要说不烦闷,那是骗人的。 那人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待他高中状元,就风光迎娶她。 现在他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挂着一朵大红绸花,风光入仕,只是要娶的人,非她。 见纪青梧不想搭话,纪青媛撂下了帘子。 自顾自地道:“要我说,这状元郎再俊,也盖不过那人去。” 难得有不被黎承训这张脸迷惑的女子,纪青梧的睫毛微微动了。 还有更俊的? 纪青媛见过更大的场面,她开始回忆往事。 得意地道:“皇上还是定北大将军之时,平定东厥叛乱后班师回朝,满城的女子都想见大英雄,场面都控制不住,扔花扔果的数不清,还有扔......” 她忽然卡住,面上有几分羞涩。 纪青梧也不装睡了。 听她讲一半就停住,睁开眼睛,好奇地追问。 “三姐姐,还有扔什么的?” 只听纪青媛捂着嘴,悄声说:“肚兜。” 纪青梧想了想那场面...... 骁勇善战的大将军跨着战马,那冷寒如霜的银色铠甲上。 却挂着一条女儿家的艳色肚兜。 再和现在冷面君王的形象稍做联想,纪青梧努力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胸中的烦闷顿时散了不少。 本来大半个时辰的路,硬是走走停停,多走了一个时辰。 这次的宴会规模大,专门摆在了御花园南角。 乐师们早就准备好,待宾客们陆陆续续到达入场,吹笙鼓簧,各种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纪家是太后母家,所以除了皇室宗族外,座位最靠前,宴会男女分席,隔着两丈宽的走道。 此处离莲花池近,清新的花香被风送了过来。 纪青梧过来的路上,远远看着满池接天碧日的荷花,煞是好看,宫中养的更精心,品种也好,莲蓬比外边的长得更大。 忽然想吃清香的莲子。 纪青梧望着远处发呆,连太后和庆云公主入座了都不知道。 等到周边开始骚动,响起议论之声。 她看了过去,就看见一身红袍,腰系玉带的黎承训出现在门口。 满脸春风得意之色,想掩,都掩不住。 隔着簇拥着他的人群,黎承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排最右的女子。 纪青梧没有马上移开对视的目光。 是因为脑子里忽然想起纪青媛所说的话,她低下头,轻抬玉手遮住唇角的笑意。 一袭凤仙花长裙,衬得她容颜柔媚。 直击人心的,是那一低头的娇羞..... 黎承训有片刻的失神。 等到众人落座后,武肃帝才到场入宴。 今日,因着要宴请群臣宾客,武肃帝没戴金冠。 而是戴着一顶压金线的竹胎黑纱帽,黑色交领的素纱大袖衣,赤色窄腰缯带,坠着一枚九鼎玉佩,更加清贵俊朗。 这鹿鸣宴,烹制的最用心的一道菜肴就是鹿肉,它不仅是一道菜,还表示着皇恩浩荡和对人才的器重之意。 纪青梧心情一般,但是食欲不一般。 既是吃鹿肉,少不了要配酒。 这鹿肉口感细腻,鲜嫩多汁,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不知何时也把一小盅酒给喝光了。 反观,身边的纪青媛几乎就没有动筷,酒也没有动过。 纪青梧歪着身子过去,盯着她案前的酒和鹿肉,软软地唤道:“三姐姐。” 见她眼神直勾勾的,纪青媛只当她是心里有苦说不出,要借酒消愁,就把碟子和酒盅推了过去。 纪青梧倒了一杯,澄澈的酒液带着甘醇的气息。 她启唇欲饮。 却不想,身前忽然多出来几道人影。 第54章 他碰你哪儿了 皇帝身边的李渝宗,挤着一张笑脸。 劝道:“纪小姐,不要饮酒过多,对身子不好。” 没等她说话,案前的酒杯和酒盅都被李公公身后的小太监,利落地收缴。 而后,又摆上来一个镶着宝石的铜壶。 李渝宗道:“圣上让您喝这个。” 怎么连她喝酒也要管? 纪青梧望向高台上的武肃帝,他正在受着臣工们朝拜敬酒,手里端着御杯,没有看向她这边。 这铜壶做工精致,不是凡品,里边装着的估计也不是俗物,她将信将疑地倒了一杯。 尝了半口,差点儿没吐出去。 她的舌尖发苦,这应该是葛花汤,里边有葛花、莲花青皮、干生姜一类的药材,专门解酒用的。 见她扁着嘴,李渝宗笑得像朵花一般。 “圣上说了,这个管够,喝多少有多少,老奴就在您身边候着,随时给您续。” 李公公就这么在她身后站住了,这下,被“看管”的纪青梧再喝不到一口酒。 嘴巴苦,心里也苦。 乔氏在和相识的贵妇们寒暄,纪青容也去寻手帕交聊天,她坐着无聊,用竹签戳着盘中烹煮的蚕豆,戳了一串又一串。 坐了一会儿,那股酒热涌了上来。 纪青梧借着出去解手更衣的由头,离开了宴席。 她走到了莲花池边。 这会儿花瓣都闭上了,但一阵风起,吹动她层层的裙摆,由外到里,颜色渐深,从淡粉到深红。 繁盛的荷叶,反倒成了她的陪衬。 晚风送爽,但也送给了她头晕。 不知这是什么酒,越吹风,脑袋越晕的厉害。 她揉揉了额头。 “青梧。” 男子的声音不似之前每回听到的那般冷静从容,反而有几分急迫。 纪青梧身子未动,微微侧首看过去,见到一身锦绣红裳的来人。 她蹙起眉头,转身欲走。 “青梧,你别走,我就站在这里,不过去。” 黎承训不知何时跟了出来,他已站在池边的柳树后,望了她很久。 “黎公子。”纪青梧背对着他,避嫌道:“不对,你马上就是黎驸马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黎承训也被灌了不少酒,面上带着酒醉的薄红。 他低低道:“青梧,我也有我的苦衷和无奈。” 纪青梧看着被风吹皱的池水,皱眉道:“无奈?人生有三大得意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状元郎马上就要拥有两件得意事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青梧,要娶公主,非我所愿。”男子声音低落。 纪青梧转过身,直视着他那张过分俊俏的脸。 “不管你愿的是什么,都和我无关。” 只听风光无限的状元郎,眉目带着祈求道:“青梧,你等等我好不好?” 他目光闪动,开口道:“三年为期,只要你等我,我定会......”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女子一双水眸极亮,她摇着头道:“黎承训,你要知道,你娶的是公主,就算你三年后登上高位,位极人臣,你确定你能和离吗?” 公主是君,驸马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别说和离,就是纳妾都难。 纪青梧提高了音量:“你知道自己不能,所以你的意思——” 她怒道:“是要我做妾,还是做你的外室!” “青梧......”黎承训呐呐着唤她的名字。 纪青梧饮了酒,也压不住情绪,想把心里话说给他听。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有交集,不如此刻说个痛快。 “我本来就清楚,你我之约,掺杂着太多利益交换,你没见过我时,就答应了议亲,你看中的怎么会是我这个人?你看中的是乔纪两家的势力。” “可我想着,被利益捆绑着,也许会更稳固,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也不错。” 听到“夫妻”二字,黎承训眉心狠狠跳了跳。 柔柔弱弱不想惹事的她,在后宫之主的太后面前,也未曾低头,可最终却落得个如此局面。 怎么会不遗憾呢。 不是遗憾他这个人,而是错付了的感情。 纪青梧转回身,有点儿伤感地道:“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益,你走吧。” 下一瞬,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她的双眸睁大,黎承训从身后抱住了她,大红袍袖环过她的腰。 纪青梧感受粗喘的呼吸在她耳边,也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她用力挣扎着,咬牙道:“黎承训,你不想活了,别拉着我当垫背!” 这是在宫中,要是被人看了去,就要惹出大祸来了。 黎承训已是御赐的驸马,被庆云公主和太后知晓,这次焉能轻易饶过她。 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有个身穿黑衣,像是侍卫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低头出现。 “黎大人,庆云公主在四处找您,正往池边来。” 听到此声,黎承训的酒一下子就醒了,见他心神不宁,纪青梧把他推得一个趔趄。 要是被庆云公主看到就糟了,他深深看她一眼,理了理袍袖,先离开了莲花池。 纪青梧喘了口气的功夫,那黑衣侍卫也消失不见。 她方才也被吓出了冷汗。 这侍卫是哪来的?是谁的人?万一把此事传出去如何是好? 她的脑子正乱成一团。 “月上柳梢头。” 一道令人不寒而栗的低沉声音,在纪青梧的耳后响起。 她不用看,就知道这人是谁。 他是何时,出现在莲花池的,又是何时,来到她身后的。 纪青梧脖颈僵硬地回头。 “别动。”男人低声告诫。 纪青梧一动也不敢动,就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只大掌扶住她的后腰,缓缓地移到前边,食指勾住那根浅碧色的丝质腰带,一勾一拉。 纪青梧就被按在了他怀中。 身后之人的胸膛坚实又暖和,隔着轻薄的襦衫,透过来热意。 龙涎香夹杂着酒气,催得那冷冽的香气更烈了。 从气息,到两人此刻贴紧的姿势,纪青梧都察觉到了危险。 “他碰你哪儿了。” 不是疑问,而是沉缓诉说。 平静之下,全是暗流。 纪青梧怕得身体一抖。 那一幕,原来被他看到了,他又听到了多少? 只是解释再多也无用,她求饶地唤着,声音又软又颤。 “陛下。” 可丝毫没有激起武肃帝的怜惜之意。 那根长指稍一用力,碧色腰带就被粗暴扯下。 纪青梧惊愕地看着那根腰带,被武肃帝手一扬,就扔到了池中。 一半浸在水中,一半荡在荷叶上。 第55章 三个字,很冷清,却灼烫 纪青梧穿的是分体式宽袖襦衫,衣衫下摆束进裙中。 少了一根腰带,襦衫便不再贴身。 武肃帝面无表情地道:“碰了这里?” 话音刚落,纪青梧的小腹猛地收紧。 因为武肃帝的手掌从衣衫的下摆探了进去,直接摸上了她的腰。 粗粝指尖磨着腰上最敏.感之处。 掌心贴着细腻光滑的肌肤,比羊脂玉的手感还要好,武肃帝的手掌顺着纤腰往上动了下。 “这里他也碰到了?” 见女子红唇微张,反应不及,惊得连话也说不出的可怜模样,他的手向上滑动更多。 “嗯?”武肃帝沉声问着。 大有她不回答,就要一路向上的趋势。 纪青梧连忙慌乱地摇头否认:“没有,他没有。” “没怎么样?” 武肃帝漫不经心地问,可眼神却晦暗得紧。 “没......碰......这里。” 可惜,就算她开了口,男人也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这衣服是为了见他特意挑的?领口开的这么大。” 没错,也硬要给她安个错处来。 纪青梧欲哭无泪地道:“不是,这襦衫就是这样子的,是临安城当下时兴的款式。” “前边还是开襟的。” 武肃帝目光落在她的领口。 他刚入席之时,就看见她的穿着,敞阔低领,胸前一片惹眼的白,锁骨小巧,线条诱人。 有多少人盯着她瞧,她还恍若未觉,一杯又一杯地自酌,直到雪白变成了浅粉。 纪青梧不知身后之人在想什么,她一低头,就看见衣衫下的大手的轮廓,有欲动的趋势。 她隔着衣衫捉住他的手,急急地指给他看。 “有扣子,陛下你看,是有扣子的,不是开襟的。” 不说还好,武肃帝另一只手,抬起放在了单排红玛瑙扣的第一颗上。 “松手,还是朕动手解扣子?” 怎的把这轻挑的话,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看似给了她二选一的余地,实则选哪个,结果都差别不大。 她极其后悔,在一众衣衫之中,挑了这件低领口又是系扣式的宽袖襦衫。 隔着轻薄襦衫,她抓着他的手,咬着唇不说话。 “朕给你留的字条,可看到了?” 她乖顺点头:“看了的。” 他凛声道:“既是看了,你是如何做的?” 纪青梧的声音如蚊子哼哼似的回答。 “大声些。” 皇帝给她指了条明路,让她“割席”,她却跑去和太后硬碰硬。 她轻声说:“我没听。” 武肃帝气得牙痒痒。 对她这性子,既喜又恨。 看似软软弱弱,一旦被逼到死角,就会倔得要命。 不枉他上早朝前,特地命人请了长公主过来,给她准备了条退路。 她还真是没让他“失望”。 武肃帝凉凉道:“忤逆圣意,该当何罪?” 纪青梧瑟缩了下。 她倒是没想到这层,皇帝说的话尚且是金口玉言,留下的字条更是一字千金。 一下子就成了欺君罔上的大罪,脑袋离搬家更近了...... 大罪化小罚,行不行得通? 纪青梧在松手和解扣子之间,权衡了下,她还是更怕衣衫不整的模样。 于是,她犹犹豫豫地放开了手,眼巴巴地问。 “要罚么。” 这是在示意他继续了,武肃帝眉毛轻挑,似是意外她会如此说。 纪青梧能感受到对方因何不悦,她抓紧解释道:“不是臣女约他来这里的。” 方才,武肃帝出现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月上柳梢头,她可没有和黎承训人约黄昏后。 一想到她还曾在武肃帝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口头之约她认,她相信黎承训之类的傻话,就追悔莫及。 皇帝若是以为她“旧情难忘”,想要破坏庆云公主御赐的婚事,这可如何是好。 听着她的解释,武肃帝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 纪青梧不知道到底哪些话被他听了去,她愈发卖力地解释道:“臣女说的都是真的,我就是有点头晕,出来透透气。” 持剑挽弓的手指,游弋在绵软的边缘,武肃帝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之物,戳弄着,对她说什么,不以为意。 这感觉,直叫纪青梧头皮发麻。 她就差当场发毒誓了,急切道:“陛下,臣女对黎承训,真的没有不轨之心。” 从她口中吐出别的男人的名字,武肃帝手下用力箍紧了她的腰。 黑色外袍的素纱,摩擦在欺霜赛雪的皮肤上。 只听一句低沉的问话。 “开口闭口都是他,怕朕迁怒于他?” 纪青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哪里是这个意思,她使劲儿摇头。 “再也不提了。” 等她闭口不言,武肃帝又开始提及了。 “宴会开场前,你对他笑什么,笑得那么媚。” 笑?她笑了? 纪青梧想了想,好像是笑了一下的。 可那时皇帝还没入席,他是如何得知的,这人已从背后长眼,变成了千里眼了吗...... 一看女子黑亮的眼珠来回乱转,武肃帝就知她在动什么心思。 “说实话。” 纪青梧只能老实地道:“臣女听人说了陛下当年的往事。” “继续说。” “今日状元游街,热闹非凡,有很多掷果盈车的姑娘......” 她话还没说完,感觉武肃帝忽而掐了她一把。 不疼,但惊着她了。 纪青梧悄悄扭头看了眼他的神情,果然正挟霜裹雪,幽深眸中闪着寒光。 她哪里说得不对吗? 纪青梧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听说陛下当年得胜回朝,场面更热闹,扔果子扔鲜花的姑娘更多,还有扔那个的,臣女想到就觉得很有趣,所以才笑了笑。” 武肃帝沉吟片刻,抓到她话中的重点,问道:“扔了哪个?” “就是......那个。” 这贴身物事儿,女子之间谈论都要羞怯,更何况在武肃帝面前说。 纪青梧真说不出口,含混着想糊弄过去。 “没什么,不是什么要紧的。” 武肃帝看她羞答答的反应,长眉一挑,他猜到了。 当年凯旋而归,自有典仪作为前导官开路,那些东西,根本扔不到他跟前,都被前头的护军拦下。 “这个吗?” 三个字,很冷清,却灼烫。 因为那只大手不再是在边缘徘徊,而是彻底覆了上来。 纪青梧的耳朵,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是我碰到的这个吗?阿梧。” 第56章 她扯过的,不只是腰带 纪青梧的左胸口忽而热胀得不行,不知是因为他手掌心的温度烫人。 还是,那一声肆意又缱绻的——阿梧。 “是也不是?朕猜的对吗?怎么不回答。” 纪青梧全身上下都泛红,面庞软惜娇羞,眼睛眨也不眨。 她不答话,武肃帝也不恼火,眉眼间藏着笑意。 大发慈悲地道:“朕再给你个机会。” 纪青梧声音软得一塌糊涂,脑子迟钝地问。 “什么机会?” 武肃帝今晚终于露出了笑模样,他勾着唇角,笑得散漫不羁。 “阿梧也可以效仿一下。” 效仿什么? 刚才说的是掷果盈车,说的是有姑娘拿肚兜扔他。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她可效仿不出那般行径。 纪青梧扭着身子转了过来,环住双臂,护住自己,对着他骄矜道:“臣女要是在场,定然不会如此,不会扔那东西的。” 手掌的温香软玉逃脱了,但软弹的手感还在,武肃帝逗着她,笑问道:“那阿梧会如何做?” 阿梧。 又是阿梧。 唤得人心惶惶。 纪青梧抬头看了武肃帝一眼,见他薄唇轻扬,目光灼灼。 她这个人,羞怯到一定程度,就带上了豁出去的气势。 她情绪上头,脑袋一热,清脆地道:“既然是表达倾慕,臣女才不会脱自己的,直接扒了陛下的裤子就是。” 得到了非常意外的答案,武肃帝从喉头深处溢出一声低笑。 不过,确实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纪青梧心跳越来越快。 好像真的回到那个场景中,满街喧闹的人群,众多女子仰慕的大将军,面容冷峻地高坐于马上,她仰视着他,找到时机就冲破重重阻碍。 然后,一把扯下他的腰带。 她看着眼前之人,也越来越朦胧,这张俊颜逐渐和那夜军帐之中的他重叠。 她扯过的,不只是腰带...... 纪青梧缓慢地眨眼,酒醉的后劲儿开始上来了。 武肃帝揽着她软绵的身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酒可不是普通的酒,是掺了鹿血的酒。 别说喝一盅,就是一杯,效用也非常大,他若不派人止了她继续喝酒,怕是现在鼻血都流了两行。 纪青梧身体发热,就想找个地方靠着,最好可以贴在一块儿。 眼前有个现成的,她像小动物一般,朝着他胸口蹭了蹭。 “你在做什么。”武肃帝看着她生出红晕的脸颊,戏谑道:“登徒子追上来,要扒人裤子了?” 这明显是调笑的话。 纪青梧把头垂在他硬实的胸口前,余光之中,她的那条浅碧色丝带还在池水中飘荡着,形单影只的。 她很想,扯了他的,一块丢到水里去。 酒壮怂人胆,纪青梧真的探出手来,拽住了他的赤色窄腰缯带。 武肃帝压下眉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动作。 赤红色缯带在细嫩的手中,显得妖冶。 她拉了拉,纹丝不动,怎么他的就系得如此结实,她的腰带就如此轻易地被他除了去。 醉酒之人的理智会暂时走失,纪青梧抬起下巴,娇气地指挥道:“陛下自己解开。” 武肃帝忍俊不禁,用手扶住她的后脑。 气氛正好。 “皇上,皇上。” 远处传来极细的呼唤声。 这人又连叫了几声,听起来很急。 武肃帝眉头微蹙,面上都是被打扰的不虞,睨了过去。 纪青梧也被声音叫得清醒了半分,意识自己都干了什么,她退开一步,借着他高大的身形做遮挡,赶紧背过身塞好襦衫的衣角。 李渝宗也不想此时出来扰了圣驾,可实在是发生了紧急事儿,必须要皇帝过去处理。 他低着头,躬身快步走近。 武肃帝:“说,何事。” “回陛下,宴席上发生大事儿了,尉迟将军和纪大人,打起来了。” 纪青梧理好了衣服,乍一听也吓了一跳。 她在皇帝身后,露出一颗小脑袋,问道:“纪大人?李公公,你说的可是我大哥?” 李渝宗看了眼皇帝的眼神,而后点头。 纪青梧想到尉迟连平那副威武的身材,别说打架,上战场杀敌,以一敌十都没问题。 可她长兄是个文臣,他们俩打架,纪长霖不得被一拳打掉半条命去。 武肃帝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也没发话。 纪青梧想去看看长兄的情况,急得就差原地转圈了,她拉上他的手腕,商量道:“陛下,去看看吧?” 皇帝盯着她的手,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又把她的手甩开了。 莲花池附近有一座阁楼。 名为菡萏馆。 纪长霖和尉迟连平就是在这门前,大打出手的。 武肃帝他们过去的时候,两个人还像冲破了笼的野兽一般,在缠斗着。 纪青梧心惊肉跳地捂住嘴。 纪长霖险些被驸马爷的拳头砸中,脸上挂了彩,但他速度更快,迅速抬起一脚,擦着尉迟连平的裤裆而过。 两人谁都不让谁。 纪青梧惊讶的是,大哥竟然能和尉迟连平在打架上,不落下风。 纪长霖眼尖,躲避尉迟连平的拳头时,余光发现了站在边上的皇帝,就收了手。 尉迟连平这拳头,结结实实地落在他的肋下,痛得他眼冒金星。 “你这狐狸终于没力气了,就别怪爷爷我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纪长霖力气跟他没法比,但阴招多,尉迟连平没打过这么憋屈的架,怒火难消,蓄力要再打他一拳。 这拳头带风,像猛虎出山般有冲劲儿。 忽而,被人握着右臂,硬生生地拦下了。 尉迟连平挣了一下,竟然没挣开,回头想骂,看到拉着他的人是谁,立马就熄火了。 刚才还暴怒的人跪地,恭敬行礼道:“末将参见皇上。” 武肃帝看了二人一眼,语气无波澜地道:“一个正二品判中枢,一个驻防大将军,你们俩个,很好。” 纪长霖被那一拳打中,还在咳喘:“微臣有错,请陛下息怒。” “朕该请你们息怒才是。” 武肃帝没有怒容,面色平静,但这话就让人无端胆寒。 没人敢应声,头都垂了下去。 纪青梧看着武肃帝,这就是天生的上位者,通身释放着不怒自威的沉压,早已习惯众人跪在他脚下。 忽然又觉得,这位在她面前,已经算得上是和颜悦色。 只是,她长兄为何会跟尉迟将军打架? 纪长霖性子儒雅随和,若不是亲眼见到他出手,纪青梧都会觉得这是别人信口胡诌的。 第57章 私会被撞破,重罚还是开恩? “尉迟连平。” “末将在。” 武肃帝双目冷寒地道:“军中斗殴,该如何处置?” 尉迟连平即刻回道:“依军法处置,视情节严重程度,五十到一百军棍不等。” 宫中的廷仗之责和军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军棍的每一棍,下手都更为狠实,皮开肉绽都算轻的,身体素质差的,一命呜呼的也不少。 华昌长公主白着一张脸,站在一旁,她像是受到什么惊吓,听到军棍二字,才缓过神来。 她上前几步道:“皇上,军法处置是不是太严苛了,纪大人不是军籍,怕是受不住军棍。” 听到华昌长公主说话,尉迟连平还以为是要为自己求情。 可等她说完,他拳头捏紧,额头上青筋鼓起,恶狠狠地瞪着纪长霖。 “末将受得住,请皇上责罚!” 华昌长公主剜了他一眼。 这莽人此时插什么话,少罚纪长霖些,他不也跟着少挨几棍子。 他把人家打成那个样子,脸都花了,捂着肋骨咳喘不止,她怎好替他求情。 武肃帝看了还在愤愤不平的尉迟连平一眼,平淡地道:“受得住?那就打到受不住为止。” 语气淡淡,可眼神已经冷透了。 纪青梧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有种喘不过来气的错觉。 就算尉迟将军是随着皇帝平定天下的心腹,他犯了错处置起来,也丝毫不手软。 刚才,尉迟连平是一时赌气较劲儿,这下被皇帝冷箭似的目光扫了一眼,也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心知,冷情冷性的武肃帝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会如此做。 尉迟连平叩首,虔诚道:“末将知罪,请皇上开恩。” 华昌长公主熟悉皇帝的神情,见他隐隐有要发怒的征兆,她也在两人中间,跪了下来。 求情道:“求皇上宽宥拙夫。” 耳边听到这么一句,“拙夫”尉迟连平心里终于舒坦了。 可一看华昌长公主跪得离纪长霖更近些,他的眉毛又纠在一块儿,做什么,离那么近,当他是死人吗! 但在武肃帝面前,尉迟连平不敢再犯糊涂。 “纪长霖,你可有话说?” “回皇上,都是微臣之过,尉迟将军不日就要去北境军中,恳请皇上从轻发落。” 不说还好,一提到他马上要出发去北境,尉迟连平就恨得牙痒痒,但再有不甘,也只能先咽下。 这几人都跪下了,只剩下纪青梧还站着,她自觉不大好,于是悄悄移到长兄身旁,缓缓跪下。 她以为无人察觉得到,膝盖刚碰到地上的砖石,脑袋顶上就传来凛冽之声。 “你跪什么。”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纪青梧抬头,对上皇帝冷透的眼,有几分忐忑地道:“请陛下息怒。” 没替谁求情,只说让他息怒。 却意外地让人受用。 武肃帝轻微颔首,看着她忽闪忽闪的眸子,神色舒缓了许多,不想再吓着她。 对着尉迟连平道:“念你从军多年,屡立战功,罚俸半年,官降一级,所罚俸禄,全数交给纪长霖,就当做寻医问药的诊金。” 尉迟连平眉心皱成一团,确实纪长霖挨了他一拳。 他不情愿地双掌伏地道:“末将听命。” 免了军棍就好,华昌长公主轻呼一口气。 幸亏纪家的那姑娘在场,武肃帝的气势已敛了许多,降职罚俸已是开恩,并没真的责打。 又听皇帝道:“纪长霖擢升殿阁大学士,伤愈后,带诏书出使南楚,居住蕃馆。” 华昌长公主偏过头看向跪在她右侧的人,看到了绣着竹叶的袍角,在她记忆中,他一直是如修竹清风般的君子。 纪长霖苦涩道:“微臣......谢主隆恩。” 在官职上一贬一擢,看似是更偏宠纪长霖,实则,他这次出使南楚蕃馆,是要常驻在外的意思。 华昌长公主转眸,看着武肃帝离开的身影。 皇上心思深沉,必然清楚背后的原因,所以没有问他们二人因何争执,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她脸面。 把纪长霖调离临安城,也算是安了尉迟连平的心。 在回去的马车之上。 华昌长公主端坐在华美的锦垫之上,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 尉迟连平抱着胳膊,板着一张脸,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她开口解释。 先憋不住问道:“公主心疼坏了吧。” “你想说什么?” 尉迟连平心事藏不住,冷笑道:“公主殿下就这么等不及了吗?今日这可是宫宴,你就去找老相好私会,怎么就不等本将拔营去了北境军中后再见,何必如此偷偷摸摸的。” 他们之所以大打出手,就是因为尉迟连平撞破了华昌长公主和纪长霖在菡萏馆幽会。 “我们只是偶然碰到了。” 他咄咄逼人道:“门窗紧闭,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不是私会是什么?!” 华昌长公主揉按着额角,也颇为头疼。 她被人一路引到菡萏馆的阁楼,听说皇帝近日寻了几幅颜公的真迹,就挂在此馆中。 宴会无趣,她仰慕颜公文采,就想来看看。 谁知,纪长霖为了躲酒,正在此处小憩。 两人见面,话还没说上几句,门就被尉迟连平一脚踹开。 不等她解释,他就冲过去和纪长霖打起来了。 尉迟连平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黑着一张脸道:“不管你们之前有何情谊,你嫁给了我,就只能是我的人。” “要是再被我发现你们有牵扯,本将就——”他瞪着眼,凶狠地道:“就打断纪长霖的腿!” 就算嘴里放着狠话,也没有想过伤害她。 华昌长公主不懂他为何一定要给自己盖上“偷情”的帽子,说得她和纪长霖好像奸夫淫妇一般。 她不想与他争执,问心无愧地道:“随便你怎么想。” 尉迟连平被华昌长公主无所谓的态度刺激到了,他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人粗暴地扯到身前。 她斥道:“你做什么,放开手!” 他低头看着那张天仙般的脸。 “我不放!我知道你不愿意嫁我,当初是被太后算计了,才让你和纪长霖两个有情人被迫分离。” 他一边痛声地说,手下忍不住加大力道。 “可你如今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中,是不是我对公主太好了?让公主觉得可以随意把我踏在脚底下。” 第58章 是不是皇帝认出她来了 华昌长公主的胳膊被他捏的痛,心里也一阵绞痛。 一向寒凉的眸中,也升起了怒意。 她对着帘外的马车夫大声道:“小陈,不回公主府,去南水街的胡饼摊子。” 马车调转了方向,直奔南水街而去。 听说要去那地方,尉迟连平的神情错愕。 华昌长公主见他的反应,心底冷意更甚。 他皱眉道:“我们在吵架,去那胡饼摊子干什么,难道你吵饿了吵累了,想吃饱了再跟我吵?” 华昌长公主见他还在装傻。 不想让他再碰触自己,却怎么甩都甩不开他的大手。 尉迟连平攥着她的胳膊不松手,冷哼道:“你吃再多也不可能比我力气大,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华昌长公主心头火起,目光如刀。 “怎么,气得想要砍我?” 尉迟连平把另一只胳膊送到她嘴边,挑衅地道:“现在没刀没剑的,不如直接给你咬。” 华昌长公主盯着递过来的那只爪子,气得胸口起伏,真想咬下一口肉来。 “你不怕崩掉牙就咬吧。” 尉迟连平嘚瑟地补充道:“我打完架出了一身汗,你要是咬的话,估计有点咸。” 爱干净的长公主,恨恨地转过头。 * 皇帝离开后。 纪青梧蹲下来,看了看兄长的伤势。 纪长霖轻轻推开她的手,低声道:“五妹,我无事。”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大哥脸上出现落寞的神色。 早在南楚医馆中,她就知晓纪长霖才智过人,办事妥帖,不然也不会成为北黎的使臣。 可他今日在宫宴中与尉迟连平起了这么大的冲突,不像他的性格会做出来的事。 太多不解,唯情字可解释。 纪青梧没有多问,柔声道:“大哥,宴会已经散场了,娘应该在寻我们了,赶快回去吧。” 后腰处有点儿凉飕飕,她顿了顿,道:“大哥,你先过去,我马上来。” 而后就小跑到莲花池畔,想要找她那条腰带。 “奇怪,没有了。”她绕着池边走了几趟,都没有见到。 纪青梧蹙了蹙眉,难道是被水流冲走了? 回到梧桐苑。 兰芝惊讶道:“五小姐,您这套裙子的腰带怎么不见了?” 这婢女是个细心的,纪青梧搪塞着:“宴会时我夹东西没拿稳,不小心碰脏了,就摘了下来。” 兰芝哑然,吃什么东西能把腰带吃脏,还想再问。 纪青梧赶紧道:“我要沐浴了,你先退下吧。” “奴婢去取澡豆面和香膏,伺候您梳洗。” “今晚不用了,我自己洗就好。” 等兰芝退下,纪青梧去到净室,解开襦衫,低头一看,立马嘶了一声。 红红的指痕就印在腰上,分外清晰。 可以想见,这节白嫩纤腰受到了何种的对待。 纪青梧拿起襦衫捂着脸,不想面对武肃帝留下的印记。 最开始被黎承训抱的那一下,她是一点儿都没想起来。脑子里涌现的一幕幕,全都是武肃帝按她在怀里,手掌反复“磋磨”的画面和感觉。 被闷得呼吸不畅,她脸色发红地把襦衫扔到一旁,没多一会儿又捡起来,塞到了柜子的最下面。 决意和它此生不复相见。 泡在浴桶中,被热水包裹着的纪青梧,看着水面层层的清波。 思绪也一点点回溯着。 今日的事发生的太多太快,黎承训纠缠她,在得知庆云公主要过来,就先逃开了。 可庆云公主之后也没有露面。 出现的人——是皇帝。 那黑衣打扮的侍卫突然出现,又忽而消失,极大概率是武肃帝的人。 他一直在防着自己和黎承训见面......是为了庆云公主吗? 这几次相见,武肃帝让她又怕又惊。 每次说要罚,都没有真的罚,不对,罚了的。 只不过,脾气时好时坏,她看向腰侧,眸光微动,圣意真是难测。 热水一熏,纪青梧的眼皮开始无力,今天那酒到底是用什么酿的,有一股无名邪火在身体里蹿。 她忽然有了个可怕的想法。 小声地道:“花生,花生,花生你在吗?” 【尊敬的宿主,我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 “帮我看看,我是不是中了阴阳和合散?” 【请稍后,这就为您进行全身扫描】 纪青梧觉得自己的身体反应,很像是中了催.情药。 是不是皇帝认出她来了?! 一报还一报,给她也下了药。 她越想越觉得皇帝的行为可疑,他故意在她身上煽风点火,就是也想让她尝尝那种不受控的感觉。 【经检查,您的身体健康,没有用药痕迹,特别提示您,阴阳和合散是本系统独家研制,不会外泄,请宿主放心】 “可我那时身体发热,心跳加速,全身的血液都上涌。” 纪青梧皱着秀眉,描述着她的感受。 “小腹热热涨涨的,腿软无力站不住,想找个凉凉的东西抱着。” 【亲爱的宿主,有没有一种可能,您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纪青梧用手拍击了下水面,溅起水花,她义正言辞地道:“绝对不可能。” 【无知的宿主,为什么不可能,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你知道我对面的男人是谁吗?是定北大将军,是武肃帝,我对他起反应,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系统知道纪青梧对这人有多害怕,她每次午夜梦回惊醒,都是被他抓住后,各种不可名状的死态。 【英明的宿主,您说的有理,经再次检测,发现您饮了酒,其中有天然助兴物质】 “怪不得......原来是酒的原因。” 这就对了,不可能是她的问题。 纪青梧问道:“我现在还觉得燥热,有没有办法平息一下?” 【警告:本系统为生子系统,灭情欲是本系统违规业务】 她磨着牙道:“你走,赶紧走。” 纪青梧身体困倦,可精神却亢奋,这一晚上数了一万三千二百八十一只羊。 * 夜色正浓,无眠的人更多。 一辆马车停在胡饼摊子对面。 华昌长公主掀开车帘,凝视了许久。 尉迟连平道:“你不是说要吃胡饼,小陈,你过去买几张。” 华昌长公主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和几个食客笑着聊天的老板娘,她扬起如青葱般的手指,指了过去。 “你自己看,这人你可认识?” 尉迟连平顺着她的手,望了过去,惊咦了一声:“这不是玉娘?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卖饼?” 他许久没来过了,都忘了她的摊子在这边。 “大将军好大的忘性,你手下的人谁不知道,这小娘子可是你特别看顾的。” 见公主凛若冰霜的脸,尉迟连平挠了挠头,为难地道:“是有人托我照顾的。” 有人? 这个人就是他本人吧。 华昌长公主斜他一眼:“你再装傻?这不就是你心尖上的小娇娘吗!” 第59章 心是冷的,这里是热的 听见这话,尉迟连平悟出了几分不对劲儿。 他双眼增辉,嘴角勾着笑道:“我们公主身上也没出汗,怎么也沾上了酸味儿。” “你不要插科打诨,心虚不敢回答了吗?” 尉迟连平目光转到了马车外的胡饼摊上,看着正围着客人转的玉娘,眯着眼道:“公主对自己的认识不够清楚。” 华昌长公主抿抿唇,视线也落在了外边。 那卖胡饼的玉娘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爱笑又热络,惯会讨男人喜欢,尤其是这种行军打仗的糙汉子,不都爱这一款温柔小意的小娘子。 自然与她不同。 她收回目光,冷冷问道:“你什么意思?” 尉迟连平深深地看她一眼,直接道:“我又不是瞎子,仙女儿一样的公主摆在面前,其他人哪里还看得进眼中。” 这话不知真假,但华昌长公主的嘴角没那么紧绷了。 见她反应平平,尉迟连平接着道:“老实说,我第一次见公主是在花朝节,那晚我回去就做了个梦。” 花朝节,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他当时还是负责盯看城防的小校尉,看到戴着花冠游街的她,头上戴着纱幔,忽而被一阵风吹起。 尉迟连平那一刻就在想,月宫的嫦娥也不过如此。 他笑得一脸荡漾地问:“公主就不想知道,我做了什么梦?” 华昌长公主觉得他嘴里肯定吐不出什么好话来,她捂着耳朵,往一边挪。 见她挪到了车厢的另一头,和自己楚河汉界般分明,明摆着不想听他说话,又懒得理他的模样。 但由不得她不理不睬。 她直接被尉迟连平掐着腰,移到了他腿上。 华昌长公主挣也挣不动,他就像一堵厚实的墙。 这人不是刚在宫中同人干了一架么,也不知他一天天哪来的使不完的蛮力。 尉迟连平还是收着力的,只是拥着她,在她耳边低低道:“公主也会为了我吃醋吗?” 语气认真,又带着小心翼翼。 华昌长公主顿了顿,看着他亮闪闪的眼,怔住了没回答,她眼底的冷色逐渐褪去。 怀抱着美人,又是肯为他吃醋的公主。 尉迟连平笑得志得意满。 “我的心尖上哪里有人,只有一弯冷月,勾着我朝思夜想,心痒难耐。” 华昌长公主的冰层刚裂了块儿缝隙,就被厚脸皮的驸马爷,用着蛮力,蹭着硬挤进来。 她的千头万绪还没理清楚。 可那莽汉就是有把感动的氛围,一下子就打破的本事。 尉迟连平早就心猿意马,手也不规矩地动来动去。 “你把手拿开。”华昌长公主气结道。 不让做什么,他就偏干什么,手下更用力。 尉迟连平过阵子就要去北境,不趁机多亲热几回,哪还有这等享受,有便宜不占就不是他了。 “车窗的帘子......”华昌长公主的纤纤玉指虚空地抓了一下,“还没拉......” 却听他哼笑着道:“拉什么,正好让玉娘也看个清楚,本将心尖上的小娇娘,到底是谁。” 真是满肚子的荤话。 华昌长公主砍了尉迟连平的心思都有。 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夫妻,那些敏感点早都被他抓得透透的。 现在给她一把刀,她都提不起来。 要不是想到纪青梧跟她说的那个法子,不一定要在床榻之上,换个地方会事半功倍...... 又临近他出发的时日。 华昌长公主是绝不会允许他在马车上如此胡闹的。 她咬唇,不泄出一丝声音。 也不敢有大动作,怕乱了鬓发,担心待会儿下了马车被人看到。 这下就彻底方便了尉迟连平行事。 “公主今天怎么这么听话。”他纳罕道。 “公主心是冷的,这里是热的。”他笑叹着。 “公主,我好不好?”他猛地发力。 华昌长公主就要把身下的锦垫抓烂,她吸了一口气后,怒道:“闭嘴!” “亲个嘴,就能闭嘴了。” ...... 这日过后,纪青梧倒是成了长公主府的常客。 比驸马爷回来得还勤。 起初,尉迟连平十分不待见她,因为她是纪长霖之妹。 可后来,他也发现了反常。 这日,纪青梧又来府中请脉,华昌长公主把屋中侍女都屏退了,里间只有她们二人。 两人严肃地像探讨古籍一般。 华昌长公主眼底带着一缕诧异,问道:“小花园的假山石上?” 纪青梧一脸正经地点头:“马匹之上也可以。” 长公主沉吟着:“有没有隐蔽一些的地方?” 为了感谢华昌长公主那日在慈宁宫的相救之恩,纪青梧这些天,克制着羞涩,把系统中更新的房中术都看过一遍。 她现在的理论知识,简直丰富得可怕。 纪青梧想了想,道:“温泉之中也可。” “房......医书上说,在刺激之地行事可以提高怀孕的概率。”她又从随身的囊袋中,拿出淡绿色的小药丸。 “这是调理体质的药丸,虽然殿下身体健康,但也需补充一些养身滋养之物。” 华昌长公主看着桌上的纸包,若有所思地颔首。 “我知道了。” 尉迟连平不是故意要偷听,他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边说什么小花园还有马。 他一时不解和好奇,就听得久了些。 等纪青梧推开门出来,又和驸马爷撞在了一块,两人大眼瞪小眼。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是她推门而出,门口站着的人是尉迟连平。 纪青梧先反应过来,施了一礼道:“见过尉迟将军。” 尉迟连平琢磨过来,这些日子华昌长公主的转变是何原因,虽还是扭捏易怒,但十分配合他的出格举动。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深情感动了上天,特地给他降了甘霖,以慰劳他这些年每月只得一次的苦楚。 原来是因为纪家的五姑娘。 尉迟连平摸着下巴,开口道:“你——” 一想到刚才的谈话都被他听到了,纪青梧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一钻。 “我先走了。” 他挑眉道:“等下,你很不错,上次是本将看走眼了。” “啊?” 纪青梧不理解他为何要这么说。 尉迟连平发现上次的话说得太早,这姑娘看着娇弱无害,实际上拿捏男人的手段可不少。 他大方地给出自己最新的推断:“上了龙床,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第60章 五色缕,绕君心 纪青梧从公主府回来,进了安居苑的正屋内,就看见乔氏把一根彩色丝缕系在啾啾的手腕。 她想起,马上就要端午节,临安一向有着带五色缕的习俗。 乔氏打好绳结后道:“明日就是端午了,带上这个可以避邪,还能防五毒近身。” 啾啾晃着小胖手,喜欢得很,嘴甜地道:“谢谢最疼啾啾的外祖母。” 乔氏抱了抱她,道:“戴好了,快跟着李嬷嬷去学堂吧。” 啾啾回头看到纪青梧,就跑过去拽着她的裙摆,撒娇道:“阿娘送我去,阿娘很久没有送我去过了。” 纪青梧笑道:“等啾啾下学的时候,阿娘去接你好不好?” 小丫头想了下,下学是一天最开心之时,还能见到阿娘,那就是无比开心。 母女俩拉了勾,纪青梧再三保证一定会去接她,啾啾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孩子和李嬷嬷的身影消失,纪青梧也伸出自己的手腕,努了努嘴,不满地娇声道:“娘,我的呢?” 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乔氏轻拍了她的手指,慈爱地笑道:“娘的乖乖,还能落下你的。” 而后,从身后拿出个匣子,里边有几根做好的五色缕,还有几团彩色丝线。 纪青梧挑了一根,拿在手中细瞧,道:“娘,你教教我,这个要怎么编。” 五色缕,也叫长命缕。 她想自己亲手编一条,也给宫中的小家伙戴上,护佑他平安顺遂。 整整一下午,她就在乔氏的屋里,学着如何编五色缕。 可编的花样有很多,合股成绳是最简单的,也可缀上金饰,还可叠成人像或日月星辰鸟兽等形态。 她取了青、黄、白、赤、黑五色线,拆了又编,反复好几次,才编好一条,差点儿误了去接啾啾的时辰。 上书房门口。 有几个孩子正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却没见小丫头的影子,按照往常她肯定会第一个冲出门口。 纪青梧上前问了问,他们笑嘻嘻地说,啾啾在书法课上画了满满一页纸的小鸭子,被师傅发现后,正在留堂罚抄。 她哭笑不得。 纪青梧又问:“元珩小殿下在哪儿,你可知道?” 没等面前的孩子回答,身后就传来一道故作冷漠的声音。 “你找本殿下有何事?” 纪青梧转身就见到了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比起上次见他时,身量更高了些,小脸的轮廓也更肖似他父皇。 他有在好好长大。 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道:“啾啾在上书房读书,听说小殿下经常帮她温书习字,我想表达感谢之意。” 元珩抬起下巴,神色骄傲,却不以为意地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纪青梧蹲下身来,从随身带着的绣着粉莲的青色荷包中拿出一物,托在手掌心,递到他面前。 “这个当做谢礼,如何?” 元珩垂眼看向她的手,是一条五色缕。 分外的简单朴素。 不像宫中喜用金线,还带着金饰和珠宝之类,但是这条样子很别致,不是普通的绳结,像是围着一圈小巧的三角形粽子。 服侍元珩的小太监上前道:“纪小姐,小殿下不喜欢戴这些饰物,今个儿内务府特地送来一整套,小殿下连看都没看。” 虽然编这东西,她费了不少心血,但总不能用自己的喜好,去强迫孩子。 纪青梧恍然道:“既是不喜欢,就不......” “多嘴!” 元珩板着小脸,眼神凌厉地斥道。 纪青梧把后边的话咽了下去,小家伙还挺凶,很有乃父之风,可以预见长大后的威仪。 元珩连忙取走她手心的五色缕,黑眸闪着光亮。 “我没说你,小顺子不懂事。”而后,双眼看向一旁的空地。 纪青梧的眸子也亮了亮,柔柔地道:“我给殿下戴上,可好?” 她蹲下身子,拉过他的小手,将五色缕调整到合适的长度。 元珩一直看着她的脸,目光专注,嘴角向上翘了翘,又被他压了下去。 几番往复,嘴角好像有它自己的意志,弧度越来越大。 心内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纪青梧系好后,抬起头和他平视着,元珩赶紧把嘴抿成一条线。 到底是个孩子,隐藏情绪还不够深,她没忍住戳了戳他的小脸蛋。 脸上传来被戳弄的触感,元珩睁大双眼,道:“你又放肆。” 她不仅戳了他的脸,还顺手挠了挠他的下巴,道:“小殿下心里是高兴的,就笑出来,为何要压着。” 元珩的小嘴中都是大道理。 “父皇说过,为帝为君者,受命于天,天道无情,不可以有明显的喜爱或者憎恶。” 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纪青梧了然地点点头。 若是被人察觉到皇帝的喜恶,逢迎媚上的倒还好说,那些有心之人设计谋害,甚为危险。 几十米之隔的勤政殿。 陆倦立在殿中,拱手道:“陛下,赈灾贪墨一案已经接连贬斥了二十六位官员,是否还要深究。” 他想到这些时日追查出来的名册。 犹豫半响,还是道:“临安城中的众多世家也有牵扯。” 武肃帝手中擒着一份密奏,神情淡漠地道:“世家的根,早就烂透了,这案子,先结了。” 陆倦头垂得更低,心知皇帝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斩草要除根,就是不知他准备何时清算。 武肃帝把奏折随手一挥,摔在书案上。 “赐座,上茶。” 李渝宗领着几个宫人进来伺候,朱门大开。 陆倦饮了一盏茶,发现武肃帝的视线落在他的袖口处。 二人除了是君臣,还是表兄弟,陆倦自小就和皇帝关系亲厚。 此时,不议政事,他也没那么拘束了。 陆倦看了一眼,神气地笑道:“皇上,这是臣的妻子编制的五色缕,说是代表五方大吉,可以保臣平安。” 一想到纪青容编丝缕时的温柔神色,他笑容更甚。 带着几分炫耀地问道:“皇上没收到吗?” 李渝宗站在一旁,陪着笑接话道:“世子和夫人真是恩爱,今晨后宫的娘娘还有小主们,送来了十几条五色缕,卫妃娘娘送的那条还挂着金龙坠子,奴才见到都移不开眼。” 陆倦打量着皇帝的身上和手腕,并没见到五色缕。 武肃帝视线却投向了远处。 “去传元珩过来。” 李渝宗朝外边一看,正是一大一小的身影,他心里哎呦一声,连忙领命出去。 第61章 口谕铭记在心,不敢越矩 内务府总管很快就出现在纪青梧面前,传了圣上的旨意。 只是她实在不懂,为何皇帝传唤元珩,自己也要跟着去? 她只是个过路的。 纪青梧望着远处雕梁画栋的殿宇,为难地道:“李公公,我还要等啾啾下学。” 李渝宗挥了挥拂尘,命一旁的小太监上前。 “纪小姐,就让小东子在这边替您等着,有消息就来叫您,圣上还等着呢,等久了圣心不悦。” 元珩挺起小小胸膛,英勇地道:“跟我走,我会保护你的。” 纪青梧叹了口气,躲是躲不过的,她跟着进到勤政殿中,随元珩一道给皇帝行礼问安。 “起吧。”御座上传来的声音,是一贯的冷淡。 她起身后站在殿中央,见到正在右边坐着的陆倦,福了福身。 “见过陆大人。” 陆倦朝她温和一笑,有些时日没见到五妹,没成想今日在宫中相见。 只是看她和小皇子关系融洽的样子,他心中微讶,元珩小殿下和圣上的性子像,不喜和外人接触。 更令他惊讶的来了。 只听御座上的君王冷冷启唇道:“子攸,不是家中有事?” 皇帝说家中有事,那就是有事。 陆倦立即会意,起身就迈开步子往外走。 他边走边说道:“臣妻现下还怀着身孕,需臣尽早归家照顾,微臣告退。” 纪青梧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陆倦,想问一句长姐的身体情况是否还好,害喜严不严重。 可大姐夫走得飞快,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时间,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武肃帝淡声道:“元珩,过来。” 小家伙走上前,武肃帝盯着他的手腕,眉头紧了紧,元珩拉起袖子,悄悄把那根五色缕遮住。 武肃帝沉声问道:“太傅给你布置的功课可都完成了?” 上书房才刚下学,哪里有时间去做课业。 “儿臣还没做完。” 武肃帝冷脸赶人:“你当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之志,勿要贪玩,还不快去。” 元珩脆声道:“儿臣遵命。” 父子俩的对话,令纪青梧心中一叹。 她儿子这些年都过得是什么苦日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不给个好脸色。 元珩回头看了纪青梧一眼,黑眸中满是歉意,在为他之前放出的豪言,做无声的道歉。 纪青梧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不怪他。 她懂的。 因为她也扛不住武肃帝的冷眼。 两人的互动被高座之上的人看在眼中,她何时对自己有过这般不舍的灵动神态。 武肃帝神情冷了些。 眼见陆倦和小皇子接连都被赶了出去,不等皇帝发话,李渝宗极有眼色,脚下生风地退了出去,还把朱门虚掩上。 半盏茶的时间。 勤政殿内就只剩下她和皇帝。 方才人多还不觉着有什么,二人独处,纪青梧的心情就开始忐忑。 心里像是有一把小棒槌在敲敲打打,叮叮咣咣地不得安宁。 但经过几次相处,她能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这颗脑袋应该稳当了,没有性命之忧。 只是,打心底而来的惧怕,并不是那般容易去除。 武肃帝见她眼珠动来动去,睫毛也跟着扑腾,有点儿慌张无措,但终于不是那副惊惧到颤抖的模样。 这种转变,是个好兆头。 上次来到勤政殿中,她见到他时,就像一只惊弓之鸟。 再上一次,在慈宁宫的偏殿中,他还记得,女子衣衫湿身,那把细腰颤得厉害。 武肃帝走下高台,缓步来到她身前。 纪青梧依旧垂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她强忍着才能不后退,任由那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只闻一声悠悠的叹息。 “就如此怕朕?说一说畏惧朕的理由。” 纪青梧目光游移着,就是不敢落在他的脸庞,视线向下,是明黄色金錾梅花带瓦镶珠腰带,收拢着劲瘦的腰身。 害怕他的理由,这要如何回? 她看着上边的梅花,盯到眼睛发酸,才恭顺地回道:“臣女对陛下有敬畏之心,所以诚惶诚恐。” 她在心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回答,应不会出错。 昭昭天命,巍巍皇权,戚戚草民,谁人见到皇帝能不露怯。 很好,纪青梧在心中给自己鼓了个掌。 见她神情还有几缕自得,皇帝垂眸,眼底染着几分危险。 “朕怎么觉得,你的表现不像是敬畏,更像是......” 他刻意停了几秒,抬手挑起她的下颔。 纪青梧对上他清冷的眼,马上心虚地躲避开。 武肃帝随意地道:“做了亏心事。” 瞬间想到自己做何“亏心事”的纪青梧,不争气地开始脚软。那双澄澈的眼又开始泛起波澜,还有蔓延出水雾的势态。 武肃帝改为用两指捏她的脸颊,凑近少许,眼底微黯。 “朕还提不得了,一说就软,一说就要哭给朕看。” 纪青梧也不想这么没用,生理泪水真的忍不住。 他盯着她的脸,不错过一分神色波动,“看来是真的做了亏心事,想要博得朕怜惜?” 纪青梧憋回酸涩的泪,眼底潮湿地抬眼看他,楚楚道:“臣女不敢。” 武肃帝意味不明地道:“你不敢?纪小姐还有不敢做的事情?胆子小,却偏爱干些大胆的事。” 纪青梧瞳孔一缩,这话,到底是意有所指,还是随口一说。 她惊疑不定,他却松开了她,重新走回御座之上,坐在那高处气派天成,身形高大挺拔,深沉地看着她。 保持一定距离后,纪青梧呼吸顺畅了许多。 等她情绪缓和了,武肃帝问道:“我们说点儿旁的事,元珩腕子上的五色缕,是你所送?” 这等小事都被皇帝注意到了,纪青梧点头。 “是臣女所编,想祈佑小殿下平安顺遂。” 武肃帝端起玉杯:“你是以何身份做此事,皇子何时需要轮到大臣之女来照顾。” 她脑子转了转,对元珩说的理由,哄哄小孩子可以,拿来回复皇帝是万万不行的。 只听武肃帝又问道:“你费尽心思接近皇子,意图为何?” 纪青梧膝盖一抖,又想跪下了,小声地解释道:“臣女没有别的意图,只是和小殿下投缘罢了。” “在说什么,朕听不清楚,到近前回话。” 她磨磨蹭蹭地迈上台阶,行至他身旁。 “你可知在旁人眼中,你的举动是何意思?” 纪青梧往深处想了想。 后宫就这么一个皇子,之前养在卫妃宫中,卫荔如在后宫就有了更大威势。 接近皇子,外人只会以为,纪氏想要她进宫为妃,收养皇子,一步登天。 此举确实冒失,纪青梧被他点透,连忙摇头道:“臣女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陛下之前给臣女的那道口谕,臣女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有越矩的心思。” 武肃帝面色发沉,捏着玉杯的手指紧了紧。 那道口谕...... 第62章 业火红莲,陛下看到了吗 她初次进宫救了落水的元珩,他赏她一套核桃屏风。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密旨。 武肃帝迟疑一阵,想起那口谕的内容,唇角扯了扯。 带着几分不痛快地道:“你可还有告知别人?” “陛下说这口谕只能自己听,臣女谁都没有告诉。” 武肃帝颔首,眼底浮现几分满意之色,轻描淡写地道:“忘了吧。” 让她忘了?圣上的口谕这么随意...... 纪青梧眨巴着水眸,不解道:“可臣女还记得。” 这旨意对于纪家来说不算好事,但对她来说,是天大的恩典。 武肃帝眉梢一扬,嘲弄道:“该记的不记,该忘的倒是记性好。” “陛下的话,臣女不敢忘。” 听到她嫣红唇瓣吐出格外乖顺的话语,武肃帝扯过她的胳膊横在眼前,纤细的腕间有五彩绳,衬得手腕冷幽的白。 纪青梧也随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腕子上。 这有何好看的。 武肃帝就这么攥着她的胳膊,沉吟道:“明日端午,朕要去拜神祭祖,身上还缺一个祈福纳吉的物件。” 在皇帝的视线之内,这纳吉的物件,应该不是她的胳膊......吧。 如她所料没错的话,是这根五色缕。 “臣女去叫李公公准备?”她试着拽了拽手腕,却被人攥得更紧。 武肃帝望着她道:“你来备下。” 皇帝去拜神祭祖,身上所戴饰物都由内务府按照惯例定制,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准备。 纪青梧推拒道:“陛下,这不合规矩吧。” 武肃帝手指摩挲着手腕内细嫩的皮肉,眸子微眯。 “给元珩就无碍,给朕就是不合规矩,这两重标准,是不是做得太明显了些。” 她一时语塞,只能退让一步道:“臣女回家编好,今夜就请人送进宫来。” “谁知道你会不会随便找个现成的糊弄朕,你就在勤政殿里编,编出来的东西,给朕看了满意后,才可以走。” 纪青梧心虚地转了转眸子,她的确有这个打算,难不成皇帝在她心里也插了眼。 武肃帝唤了李渝宗进来。 没一会儿,就把要用到的各色丝线准备妥当。 纪青梧捧着手中的丝线,正想去堂下的椅子上,忽而被人从身后揽住腰,按在了髹金雕龙椅上。 武肃帝淡淡道:“就在这里编。” 椅背上有四根支撑靠手的圆柱,蟠着金光灿灿的龙,看得纪青梧一阵眼晕。 能得坐一回龙椅,她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椅面宽大,可卧下一人,坐两个人绰绰有余。 椅子下,纪青梧的翡翠烟罗倚云裙,裙摆飘荡到了身旁男子的黄缎彩绣金龙袷袍之上。 裙摆处绣着珊瑚枝,和龙袍上的磐纹,叠映在一处。 绮丽又透着华贵。 见到这一幕的李渝宗,急急退出殿外,觉得老命都要吓呜呼了,他扯着领子喘气。 和皇帝共坐一张龙椅,这等荣宠,凤凰宫内无第二人。 殿内。 武肃帝就在她面前,毫不顾忌地拿起御笔,开始批折子。 纪青梧偷偷偏头,瞧着他沉稳的侧脸,轮廓深邃。 唇角微绷的模样,矜贵又淡漠。 修长的手执着笔,在纸上勾画几笔,凝思之时,凌人的盛气散了许多,但还是留有让人不敢过分亲近的冷意。 她从没敢如此细致地看过他。 原来,男子的样貌也可以像铁画银钩般刚健浑厚,锋棱外露,又挺拔宽博,可承载碧波万顷,还能填下万壑松风。 “别偷懒。” 武肃帝眉眼微抬,分明没有看向她,却知道她在走神。 纪青梧连忙低头,咽了咽口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 殿中龙涎香的气味,第一次让她有了安宁之感,不再胆怯和惊惧。 丝缕勾勾绕绕,缠在灵活的指尖。 手下翻飞几次,就打好了一串结扣,因为还是新手,不小心编错了,她端详了一会儿,气恼地扁扁嘴后拆开。 武肃帝瞥见她鼓起的白皙脸颊。 看上去比景德朝贡的瓷器还要有光泽,其中的手感如何,他亲自试过。 纪青梧正编得投入,根本不知道,身边的男人早已停了御笔,专注地凝着她。 等她手底的最后一个结打完,她歪了歪僵酸的脖颈。 眼前立即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可握剑可执笔,属于男子的大手,此刻手心正朝上。 这是在跟她讨要五色缕的意思。 纪青梧哪敢让皇帝陛下多等,赶紧把刚打好的丝缕奉上,放入他的掌心。 几乎同时,那只修长干净的手握住了她的手,五色缕就扣在两人的手心之中。 手心相贴,干燥温暖的热度传来。 纪青梧睫毛轻颤,呼吸局促。 明明做过更多亲密的事。 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覆着薄茧的手,似有似无地摩擦着她的指尖,一阵酥痒,直直地传到心里去。 心跳不再是惊如擂鼓,而是一点点地变快。 像是燕雀从隆冬中苏醒,步入暖融的春日,开始叽叽喳喳地跳个不停。 陌生的感觉令纪青梧觉得不适,她迅速抽回手,垂着眸子,看着他掌心的那根五色缕。 “陛下,五色缕已编好,您没别的吩咐,臣女就先告退。” 可她的手再度被人握住,这次是将她的整只手,都包裹在他的掌心之中。 武肃帝神色如常地道:“可朕还没有谢过纪小姐。” 纪青梧温吞地道:“不客气。” 他唇角带笑,声音低沉悦耳:“朕还没说要怎么谢,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于情于理,都要致以谢意。” 武肃帝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红色手串。 他手臂稍一用力,纪青梧就跌坐在他怀中,他单手锁住她的腰,让她无法动弹。 另一手,把手串套进了她不染蔻丹的柔荑。 纪青梧靠着他暖烘烘的胸膛,看着滑落到腕间的珠串,眸中划过一抹艳色。 鲜艳夺目的赤玉,琢成莲花。 像极了朵朵业火红莲。 《玉谱类编》有言,玉有五色,白黄碧三色俱贵,赤玉是最贵之品,世不多观。 这谢礼也太贵重了些。 被这赤玉吸引心神,纪青梧暂时忘却了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亲密。 最中心也是最大的那颗红莲,忽然闪了闪光。 见到这奇异的景象,纪青梧回头去寻皇帝的神情,脸上的表情生动明媚。 她眸中生辉地道:“陛下,你看到了吗!” 武肃帝根本没看她的手,目光又沉又暗地落在她的脸上。 哑声道:“看到了。” 第63章 阿梧,喜欢吗 纪青梧好奇地摸上它,那朵红莲竟然变得更加透亮。 从沉寂到鲜活,愈发火热灿然。 她惊讶地看着这些变化。 水眸中倒映着赤玉之色,她粲然地道:“陛下,你看,你快看!” 武肃帝并不意外。 搂着她的长臂紧了紧,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把下巴轻支在她的肩头,低缓地道:“阿梧,朕看到了。” 纪青梧觉得颈侧痒痒的,回头就撞进一双黑沉隐晦的眼中,带着能吞噬一切的幽深。 这种眼神,她暗道不好。 她下意识地推着他的胳膊想躲开,可被圈在这副宽阔又结实的怀抱之中,她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的手,从腰间缓慢地移到她的脖子上。 武肃帝将她脸庞的碎发拂于耳后,动作温柔,又轻撩过她敏感的耳朵。 纪青梧耳根发红地道:“陛下的谢礼,太过贵重了,臣女受不起。” 可是,受不受得起,都不是她能决定的。 武肃帝听到她退却的话语,垂下眼帘,长睫投落暗影。 只问:“阿梧喜欢吗?” 纪青梧忽而有种自己要是说不喜欢,脆弱的脖子就会被掰断的错觉。 这串玉石不仅是世间难寻的奇珍,好像和她的体质也分外相合。 她轻微地点头。 但这答案显然没有令皇帝满意。 他盯着她的唇,音色冷硬:“说你喜欢。” 纪青梧觉得喜欢这两个字烫嘴,怎么也说不出口。 武肃帝突然抱起她,把她放置在面前的宽大书案之上。 她刚好可以和他的眼睛平视。 他压低声音道:“为何不说话。” 纪青梧的心颤了颤,刚要启唇,嘴里就溢出一声惊呼。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 她被武肃帝欺身而上,压在了一堆奏折之上,有几本已经被挥落到地上。 纪青梧紧紧抓住他的上臂,慌张地道:“喜,喜欢的。” 他自上而下地审视着她,沉声道:“说的很迟疑,朕认为,你的心不诚。” 她开口说了,他却不满意,到底是要怎么样。 纪青梧就知道,皇帝陛下哪会那么轻易地就转了性子,之前的温润谦和都是假象,还好心送她谢礼,自己一不小心就被骗了。 眼看那张俊脸越压越近,纪青梧用手撑住他硬实的胸口。 “那,那,臣女多说几遍?勤能补拙。” “晚了。” 转瞬之间,纪青梧就像被定了身一般,动也不会动,眼睛也不会眨。 男人的气息吹拂在她脆弱的颈侧,还有暧昧至极的水声。 耳朵传来刺痛和痒麻交杂的感觉。 他在...... 惩罚性地咬她的耳朵。 白玉似的耳垂,霎那间变得有手腕上的赤玉那般红火了。 耳侧,连带着脖颈和半张脸,都在发麻发烫。 更可怕的是,她能听到对方的低沉带哑的清晰喘息,声声入耳。 纪青梧目光涣散地看着殿中的天顶。 木质的梁架,盘着一条狰狞咆哮的龙,口中悬着一颗宝珠。 她身前也压着一只恶龙,正含咬着她的耳垂。 在朝臣觐见的勤政殿中,在满是御书奏折的书案上,这样的肃穆庄严之地,两人的姿势却如此放浪。 这个相贴的姿势,可以毫无保留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变化。 纪青梧眼神震动,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就算帝王再冷情,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男子。 但身体的反应就是爱吗? 不,是欲。 他的那道口谕的内容,是允她在宫外嫁娶随意,可以随时请旨赐婚。 重点就是“宫外”二字,是在告诫她,不要生了入宫为妃的糊涂心思。 可皇帝说让她忘了吧,是不想让她嫁娶随意了?还是改了主意想让她入宫? 武肃帝因何反悔,她不知道。 但她能肯定的是,自己再不推开他,就真的要被困在宫中了。 纪青梧开始挣扎扭动,手用力地推他,他终于抬起头,却不是放开她,而是大力地攥住她的双腕,举到头顶,浮空地压在书案外侧。 “再乱动,朕就不能保证......” 保证什么保证!他连口谕都打算反悔了。 纪青梧心急起来,就不管不顾,管他皇帝还是玉皇大帝,抬腿就踢。 不知踢到何处了,听到一声闷哼。 她虽然力气不小,但要和武肃帝拼手劲和体力,就像蜉蝣撼大树一般。 武肃帝轻而易举地用膝制住她的腿脚。 手脚都受制于人,纪青梧还有一张嘴,她不忿地道:“陛下就这么喜欢强人所难吗?” 强人所难,她不甘愿。 这个认知成功令武肃帝眼底的情绪慢慢变淡,直到火苗彻底熄灭。 他凌厉的眼尾微微上挑,语气中夹杂着说不出来的意味。 “强人所难?纪小姐才更驾轻就熟。” 纪青梧咬紧唇瓣,偏生她无法反驳。 她扭过头,脸颊贴在冰凉的书案之上,蹙着眉闭上了眼。 可武肃帝却沉默地退开了,全身紧绷地走出大殿。 * 纪青梧回到家中,像是一缕游魂。 直到见到小丫头,心神才恢复了宁静。 啾啾发了好大的脾气,因为是宫内的小太监把她送回家中的,她连娘亲的影子都没见到。 小姑娘噘着嘴道:“阿娘,你言而无信,你没有来接我,我们拉钩的誓言都失效了。” 纪青梧也觉得委屈,她也嘟起唇。 “天地良心,我来了的,只是中途有点儿事耽误了。” 啾啾不信,嘴撅起来可以挂油瓶,问道:“是什么人,比你的心肝小宝贝还要重要?” 纪青梧愤恨地道:“那人一点都不重要!跟我的宝贝完全比不得。”逮到机会就会欺负她。 “那阿娘以后离他远点儿。” 纪青梧深有体会地点头:“好。” 而后想起一事:“只是,我今日听说,你被夫子罚抄了?” “谁说的,我只是,只是爱学习,多做了会儿功课才下学。”小丫头爬上了床,跑到了最里侧。 纪青梧歪了歪头,一脸欣慰地道:“我的啾啾这么勤奋,好厉害,那你到底一共画了多少只鸭子?” “三十五只,本来还能再画五只的,都怪.......”小丫头捂住嘴,黑葡萄似的眼珠转来转去。 纪青梧想了想,道:“啾啾喜欢画画的话,就去上绘画课,不喜欢书法就算了。” 小丫头喜滋滋地道:“真的吗?” “真的,如果啾啾不在乎以后写书信被人嘲笑字迹丑的话,当然可以。” 小丫头已经有了爱美的意识,听不得“丑”字。 就算是字丑也不行。 啾啾绞着手指,犹豫一会儿后道:“阿娘,我会好好上书法课的,绘画课我也要学。” 小孩子困意来的很快,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就沉睡。 纪青梧把薄被子给她盖好,自己也躺在床上。 她嘶了一声。 后背好疼。 第64章 踢坏了?变成真绝嗣了 应是被勤政殿那些硬邦邦的奏章给硌的。 纪青梧吸着气,翻了个身侧躺着。 就算换了个姿势,手腕上也有被捏出来的红印,左耳还有那股灼烫之感。 她睁眼看着外边的床帐。 想到今日她的举动,应该是彻底惹恼了武肃帝,她情急之下还踢了他一脚,会不会踢坏了? 以后变成真绝嗣了...... 她懊恼地揉揉额头。 * 李渝宗满头是汗,看着大晚上出现在鸿胜馆的皇帝。 满脸冰寒地在馆中练剑。 长剑出鞘,犹如龙吟,重剑闪着寒光,剑芒如汹涌潮水,令人胆寒。 平日这个时辰,武肃帝都是在勤政殿处理政事,谁能想到,那位纪小姐竟然把皇帝从殿中逼走了。 不过,就算圣上再气,也没有降下什么惩处的旨意,而是一个人来馆中发泄。 李渝宗知道,皇帝只有心情不好之时才会拿起这把赤霄剑。 他也不知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一刻两人还同坐龙椅,姿态亲昵。 可没过多久,就见到武肃帝脸若寒潭,推开朱门,大步走出了勤政殿。 刚得了盛宠,就能把皇帝惹得盛怒。 这纪小姐......真是个随时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人才。 暴戾的剑气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剑桩猛烈颤动后四分五裂,炸开一地的碎屑。 使出此剑招后,武肃帝心情顺畅了许多,皱着的眉心舒展开来。 那把名贵的赤霄剑,被他随意地朝后一扔。 李渝宗赶紧接住,快步跟在皇帝身后说道:“陛下,寒山寺的了然大师来求见,已经等候多时了。” 闻言,他脚步顿了顿,长眉一抬。 “请了然大师先回去,就说他的来意,朕已经知晓,改日朕会亲自去寒山寺拜访。” 在武肃帝还是定北大将军之时,就与了然大师私交甚好。 只是这位大师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经在外云游几年了,两人好久不见,武肃帝却推掉这次难得的见面时机。 刚走出鸿胜馆,就碰见了一身黛色锦衫的卫妃。 李渝宗赶紧低头退到一旁,卫妃容色倾城,又有一个军功满身的哥哥卫廷,在后宫风头无两。 只是这些日子,皇帝有意冷落她许多。 卫荔如笑容中带着欣喜,秀眉轻扬,声音如莺歌般婉转。 “臣妾参见皇上。” 武肃帝停住:“你怎会在此?” 卫妃笑着回道:“今个儿天气好,臣妾闲来无事在这附近走走,竟有幸碰见皇上,是不是和皇上格外有缘?” 按照皇帝的习惯,这个时辰还在勤政殿批折子,她出现在这里,倒不像是故意为之。 卫荔如痴缠眷恋的目光一直停在武肃帝的脸上。 她柔柔地道:“陛下已经多日没到臣妾宫中来了,今夜要不要来坐坐?” 岂止是多日,自从元珩落水那天后,武肃帝就没有再来过。 合宫上下,都道是她这个宠妃失了势。 只有卫荔如知道,并不是这样。 关雎宫的一应宫例都没有少过,内务府送来的东西也是样样尽心,她仍旧是妃位,皇帝也没有责怪她。 她没有失了势,失掉的是帝王的信任。 武肃帝眼神寒凉如水:“不必了。”说完就转身离开。 “皇上!” 卫妃在背后唤住他,明眸里都是委屈地道:“臣妾是有错,小殿下落水是荔如失察,可元珩并无大碍,您是不是对臣妾太过严厉了。” 武肃帝没有回身看她,冷淡地道:“你不是失察,你是放纵罗美人行此谋害皇嗣的举动。” 卫荔如手指攥紧了手帕,原来她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皇上早已心知肚明。 “朕本打算在太后生辰时,把协理六宫之权予你,可你,令朕失望。” 失望两个字,比失去唾手可得的协理六宫之权,还要让卫荔如难受。 她出身将门,一向心高气傲,但此时想挽回圣心,只能低声下气。 “罗美人嚣张跋扈,臣妾只是想让她讨点苦头吃,不想却差点害了小殿下,臣妾知错了,皇上再给臣妾一个机会好不好?” 武肃帝没言语,抬脚就要走,卫荔如扑过去,想要抱住他的腰。 刚触碰到他的腰侧,就被他捉着手腕,掷到冰凉的宫墙上。 武肃帝垂眼睨着她,语气没有情绪起伏地道:“爱妃,也想去掖庭走一遭吗?” 掖庭是关押犯错的嫔妃和宫女之处。 卫荔如眼中噙着泪,哀声道:“臣妾就错了这么一次,陛下就不能原谅臣妾吗?” 武肃帝甩开她的手:“送你们娘娘回宫。” 说完,就不留情地离开,不理会她在背后的恸哭声。 郎心似铁,无法转圜。 侍女碧桃扶起卫妃,小声道:“娘娘,莫要哭了,你轻声些,要是被别宫的人看了去,少不得要轻视咱们关雎宫。” 卫荔如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她望着早已连男子影子都看不见的街角。 不甘心地道:“皇上对我如此心狠,肯定不止是因为此事。”她猜测道:“安华宫的那位可有出来?” 碧桃摇头:“没露过面。” 卫荔如道:“你去查查,最近都有什么人出现在陛下身旁?” 碧桃是她从家中带来的婢女,行事细腻,她劝阻着:“娘娘,我们在此时去探查皇上的踪迹,让皇上知道了,只会更加生气。” 卫荔如怔怔地点头。 “是了,碧桃,你说的没错,我不能再出手,现在就回宫去给哥哥写封书信,他一定会帮我解了这困境。” 卫廷虽还在北境军中,但他一定会有办法。 翌日。 鼓乐声起,祭天的仪式繁复。 大典上,武肃帝穿着绘绣十二章纹的玄色冕服,手腕空空,什么也没有戴。 太常寺准备了凉糕、光禄寺酒、密枣糕、角黍和金桃等贡品。在祭祀的九大仪程结束后,皇帝将凉糕和角黍等贡品赐给了群臣。 谁家得的更多,就代表谁家更受君主的宠信。 这次很奇怪,纪家什么都没有分到。 纪老夫人在家中等了一天,什么赏赐都没等来。 乔氏来寿安堂时,就看到老太太愁眉苦脸的模样,唤道:“母亲。” 纪老夫人回神道:“你来了,快坐吧,你娘家今年可得了赏?” 乔氏点头。 乔府分得了凉糕和角黍,还有香袋等物,和往年一样,圣宠未变。 纪老夫人面容紧皱,嘴角耷拉着,思忖着背后的缘由。 近些时日,纪家必定做过什么惹恼皇上的事,不然皇上不会不顾忌太后的脸面,如此行事。 “我听说,昨日青梧进了宫?发生了什么事?” 第65章 妾愿以身相许 乔氏知道婆母的意思,答道:“母亲,小五只是去接啾啾下学,她有分寸,不会惊扰了皇上。” 老太太仍心存疑虑,想当面问一问。 “叫她过来一趟。” 乔氏有些无奈,回道:“母亲,小五和丫头们出去逛灯市了。” 小五确实不在府中。 半个时辰前。 纪青梧换了一身碧蓝色长袍,做了男子打扮,她将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纤长的脖颈。 头戴一只兰玉簪的她,眉目犹如皎月一般清亮动人。 她本就身材高挑,这种男子打扮不违和,反而更有清瘦少年郎之感。 一旁的啾啾被她打扮得像个玉雪可爱的小福娃,穿着宝相花短襦裙,因天晚夜凉,还搭了一件缃色褂子。 兰芝穿着家常长裙,但在纪青梧的要求下,盘成了妇人发髻,她们三个站在一处,倒像是年轻的一家三口。 纪青梧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芝夫人,跟着为夫走吧。” 自家五小姐这种打扮,真的令人有见到玉树临风的潇洒公子的错觉,兰芝脸上带着羞涩:“五小姐。” 纪青梧勾唇,笑着摇头:“非也非也,芝夫人,你得叫我一声相公。” 本就好看的人,换了种打扮变得更俊俏,还故意作弄她,兰芝闹了个大红脸。 纪青梧没有为难她,提议道:“就改叫五公子吧。” 她们走到街头,夜市中的游人如织,络绎不绝,灯火辉映下,风景如画。 临安城不愧是琳琅车马繁华地,璀璨灯火不夜城。 纪青梧一路从街头吃到巷尾。 在兰芝的反复催促下,她手中端着香气四溢的旋炙烤肉和滴酥水晶鲙走出来。 啾啾手里紧握着糖葫芦和云片糕,胸前还挂着一个随风呼噜噜转动的大风车。 娘俩脸上满足的笑容一致,拉着手满载而出。 几人费了半天劲儿才挤出人群,到一旁的空地上暂歇。 兰芝气呼呼地道:“五公子,您也不看着点儿孩子,就站在那果子酒摊前就挪不动步。” 纪青梧摸了摸脖子,讪讪地道:“兰芝别气,我不乱走了。”果酒摊的老板很会做生意,经不起他热情的吆喝,她浅尝了一小杯。 兰芝领着啾啾,她们往河边处走走,以消解食意。 眼前的景致,抛去了夜市的喧嚣。 因到了端午节,河边挂满了插着艾草的五彩灯笼,万千灯火与迢迢流水,共同映照着临安城的富庶与繁华。 水面在灯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忽而,一圈圈涟漪在水面上散开。 涟漪? 纪青梧眼神一凝,向那水面中心望去,果然看见一个纤弱的身影,正在往湖中间行去。 她把手中的东西给了兰芝。 把手放在嘴边拢音,大声呼喊着:“哎!那位姑娘。” 那女子似乎听见了呼喊声,脚步一顿,停在了水中。 纪青梧见状往湖边跑过去,气喘吁吁地劝道:“姑娘,你快回来,水里凉,待久了是要生病的!” 女子低垂着头,身体颤抖着,掩面哭了起来,哀切之声闻者伤心。 她今夜本就求死之意不深,只是一时想不开。 求人送信,约了那人在湖边相会,可是那人绝情又无义,对她置之不理。 可怜她已有了身孕。 其实,在刚走进这湖中的时候就后悔了,她舍不下腹中的孩儿。待听到有人唤她之声,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渴望活下去。 看她求死之心动摇,纪青梧苦口婆心地劝说。 “姑娘,过来吧,身体再好也不能这么糟践,快上岸来。” 夜色朦胧,这女子开始循着这声音,慢慢地向岸上移动。 纪青梧探出一只手去牵她,待拉稳后,便松开了手。 那女子见面前的人,没有趁机占自己便宜,不像她平素在两香阁接触的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正直又热心肠,着实是个好人。 女子手心冰凉,但此时心却热了起来,看向纪青梧的目光也变了。 她借着岸边的灯光,又仔细端详了纪青梧好几眼,只觉得此人俊俏非常,眉目如那湖光山色般清明。 只是,“他”声音不若平常男子那般浑厚低沉,有点娘娘腔。身子骨有点儿单薄,不太结实的样子。 这时,兰芝带着啾啾过来,说道:“五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小丫头吃饱了就犯困,没精打采地像是随时要昏厥过去。 纪青梧抱起啾啾:“走,阿.....阿爹带你回家。” 女子看向纪青梧怀中的可爱幼童,见“他”抱孩子的姿势非常娴熟,就知定是会看顾孩子的好郎君。 她肚子里的这个......自己得给寻个好父亲,这女子思谆一会儿后,神色慢慢坚定。 “郎君的救命之恩,小女实在无以为报,若恩人不嫌弃妾蒲柳之姿,妾愿以身相报。” 说着还要靠过来。 纪青梧急退几步,反应迅速地把啾啾扔给兰芝。 而后,一路飞奔,溜之大吉。 女子跺了跺脚,也追了过去,这么优秀的郎君,她不能错过! 纪青梧在甫一听见女子娇声唤她郎君的时候,就有感。 还是跑为上策。 直至拐了两三条路口,她实在是跑不动了,才慢慢停下来。 这口气还没喘匀,正欲回头望一望那女子有没有跟上来。 却在拐角处,和另一个跑过来的人相撞,她侧身躲闪不及,右肩被这人狠狠地撞了下。 只听骄横的声音响起。 “你这人是没长眼睛吗!怎么不看路!” 这姑娘满头珠环玉翠,脑袋轻晃,钗环碰撞,话音一落只听得清脆的叮当作响之声,定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纪青梧视线下移,定睛细看,嘴角抽了抽,真是冤家路窄。 正是庆云公主。 看她的表情,像是还没有认出自己,纪青梧决定故技重施,转头接着跑路。 今晚的每块糕点都没白吃。 庆云公主在身后呵斥:“你跑什么!” 这回,纪青梧还没跑出几步去,就又撞在了一人身上。 这人虽衣料滑顺柔软,但身体却硬邦邦的像一堵铁壁,撞得她脑袋有些发疼。 纪青梧抬头,头晕乎乎地看着眼前的人。 顿时觉得更晕了。 第66章 转角遇到他,郎君发妻是谁? 只这一眼,就好似在黑漆漆的夜中,看见了初升的璨烂朝曦。 他的眸光,比周围的所有灯火都要明亮,亮到灼人眼的程度。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那光亮,是见到她时,才倏然升起的。 庆云公主气恼地道:“皇......二哥,这个登徒子撞了我,他没有道歉就要跑,幸亏被你拦下了。” 出门该看看黄历的,纪青梧捂着额头想。 她碰到了微服出来逛灯市的皇帝,昨日在勤政殿,她可是惹恼了他的,只希望他和庆云公主一样,没有认出自己来。 武肃帝穿着石青色藤纹云锦长袍,头戴清透不打眼的南枝玉冠。 可这举手投足间的气派,以及气吞山河的冷傲姿态,就算穿粗布衣裳也是掩不住的。 今夜,李渝宗没有跟着武肃帝,而是一个散发着阴沉之气的陌生面孔在身后。 纪青梧和公主互相撞上,按理来说都有责任,但他们人多,好汉不吃眼前亏。 她压着喉咙先道歉。 “在下唐突,对不起。” 她又移了几步,背靠着墙面,想请这几位过去后,她再离开。 见几人没有要走的架势,纪青梧道:“小姐您先行。” 庆云公主哼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就看见从远处过来,手里提着五彩灯笼的人。 她走上前去迎他,口中道:“承训哥哥,你不在的这一会儿,就有登徒子撞了我一下,谁知他是不是要故意占我便宜。” 自己成了占人便宜的登徒子,纪青梧真想不合时宜地笑出声,公主不仅有被害妄想症,还很自恋。 黎承训安抚她几句后,看向公主说的那人。 他皱了皱眉,面前人虽是男子装扮,但那纤细脖颈并无突出的喉结,皮肤也光滑细腻。 多看几眼后,他眼神一滞,是她! 只是现下还在皇帝面前,黎承训只能克制地收回视线,把手中的灯笼递给庆云。 温声道:“公主不是想看灯,我从西街过来,那边还有许多漂亮的灯笼。” 庆云公主一脸期待之色地看向武肃帝。 皇帝颔首:“去吧,别走太远。” 从黎承训出现,再到他和公主相携的身影消失,纪青梧没有看过他一眼,完全做到了当成陌生人。 但太过刻意,在某人眼中,也有很大问题。 纪青梧靠在灰扑扑的墙壁上,碧蓝色的衣袍亮眼,长度虽合适,但因为她身量高挑,腰身纤细,显得宽大,正迎风摆动着。 肤质莹白,眼神清澈,带着皎月的光华,活脱脱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武肃帝刚靠近一步。 “郎君!”不远处,传来一声俏生生的呼唤。 纪青梧偏头一看,原是方才落水轻生的女子追了上来。 女子拎着裙摆,埋怨地小跑过来道:“郎君,你怎么抛下我就走了?” 纪青梧知道自己躲不开,略显无奈地道:“姑娘,我们很熟吗?只是萍水相逢。” 女子拭了拭没有泪的眼角,怕“他”再跑了,直接道:“郎君好绝情,奴家还怀着郎君的孩子。” 纪青梧:......? 她双眉高挑,自己倒是能治疗不孕不育,但也不能牵了下手,就让对方怀孕。 这女子倒是敢说,也不怕毁了自己的名声。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人道:“这不是两香阁的女使莫凌凌?” “什么两香阁三香阁的,不就是青楼。” “你个乡巴佬,两香阁的女使可不是一般的青楼妓子,你想见她,不是砸银子就行的,要女使点头才能入香闺。” ...... 没想到这女子还是临安城有名的人物,眼看大家聊的火热,有把她们围在中心的趋势。 纪青梧看着莫凌凌道:“我们找个清静地方,借一步说话。” 这女子来得正好,武肃帝他们不走,她可以跟着这女子先离开。 她拉起莫凌凌的手,就要往外走。 “且慢。”跟在皇帝身边的男人阴森森地命令道。 纪青梧感觉女子的手,瞬间变得僵冷,两人似是认识。 她顺势摸上了对方的手腕,压了几秒,惊讶地挑眉,她是有孕了没错,这点她没说谎。 莫凌凌像是怕了什么,往纪青梧的身后躲了躲。 那男子神情更加阴鸷地道:“此处茶楼上,正好有雅间。” 纪青梧迎上他的视线,把莫凌凌挡在身后,推拒着道:“不用不用,太雅的环境不适合我这种粗人,我们就去......” “撞了我家小妹,就要逃?” 纪青梧想都没想就道:“怎么,要不让你撞回来?” 说完,才意识到这话是谁说的。 她扭过头,就对上了武肃帝的眼睛,他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纪青梧立马低下头,抿住乱说话的唇瓣,欲盖弥彰地摸了摸耳朵。 茶楼雅间,一张圆木桌。 武肃帝先落了座,坐在门口正对的位置,莫凌凌依旧缠着纪青梧,仿佛在她身边,更安心。 “都坐吧。” 站着说话也会腰疼,纪青梧拉着身边的人坐下。 武肃帝斜了身后的男子一眼:“鸣风。” 见莫凌凌与那白面小生亲密的样子,皇城司副使段鸣风眯了眯狭长的眼,弯腰坐下。 小二很快就把茶水和本店的招牌点心送了上来,他本来还想介绍几句,但看几人脸色一个比一个沉。 “几位客官慢用。”留下一句话,就赶紧溜了。 武肃帝端起茶盏闻了闻,又嫌弃地放下,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俩是怎么一回事?” 纪青梧清了清喉咙,压低声音道:“在下适才在河边碰见这位姑娘,只是偶然相识,一面之缘。” 莫凌凌却有不一样的说辞。 “我对郎君一见钟情,郎君对我有救命之恩。” “郎君嫌我是青楼中人吗?我可以自赎离开两香阁,在家中相夫教子,为郎君洗手作羹汤。” 纪青梧连连摆手:“姑娘,我只是顺手之举,再说我已经有了家室,不好委屈了姑娘。” “就是那个穿着黄色衣衫的女人?我看她和郎君并不相配。” 这说的应该是兰芝,的确比不得莫凌凌这般花容月貌。 看这姑娘太难缠,纪青梧信口胡诌着。 “你见到的那个,只是我家中的美妾,实不相瞒,我家中还有个发妻。” 怎么他还是个三妻四妾的,莫凌凌皱眉问道:“郎君的发妻,和我相比如何?” 她在两香阁过的是众星捧月的日子,鲜少有被人一而再,再而三拒绝的时候。 今日等那人,没等来,让她既伤心又充满挫败感,这郎君也如此,莫凌凌执拗地想要个答案。 纪青梧想象着她心目中“发妻”的模样。 “出身高贵,龙章凤姿,能文能武,治家有方。” 听到她的描述,武肃帝提眉,饮了一杯茶。 第67章 她的身份早就被识破 莫凌凌道:“郎君是不是在骗我,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人。” 纪青梧立马举了一个极有说服力的例子。 “有的,比方说你眼前的这位公子,有这样的男子,又怎会没有这样的女子。” 莫凌凌盯着武肃帝瞧。 英挺俊朗的样貌不用提,走到哪儿都是人群注目的焦点。 这通身气势就算刻意收敛,也令人有一种无法忽视的压迫感。 她在两香阁,见过不少威风凛凛的朝廷大官,但都比不过这位贵人抬眼轻轻一压的威势。 莫凌凌失望地垂下头,果真有这样的。 纪青梧点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姑娘不必自惭形秽。” 见她们胆敢议论皇帝,段鸣风怒道:“主子爷面前,岂容你们放肆!” 这位皇城司副史的情绪有些过激,不像他的作风,武肃帝神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是旧识?” 段鸣风愣了愣后,低头称是。 武肃帝站起身,淡声道:“鸣风,送这位莫姑娘回去吧。” “属下还要护卫......” “不妨事。” 段鸣风领命大步走过去,拉住莫凌凌的胳膊,直接往外拖,像是要把人拉出去行刑一般。 莫凌凌还不死心地回头道:“郎君,你就收了我吧,我认定你了!” 听她还在纠缠,段鸣风眉宇阴郁,已经起了敲晕她再带走的心思。 纪青梧也站起身,望向武肃帝,轻声道:“公子,帮帮她吧。” 这女子毕竟怀了身孕,段鸣风拖着她就走,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怎么帮,帮你纳了她?”武肃帝长臂一拽,将纪青梧拉到身前。 他看着她领口处雪白的交襟,问道:“你家中的发妻同意了吗?你不去问她,反倒来问我?” 发妻...... 纪青梧说不出话来,这只是她搪塞莫凌凌的话,自己哪里有发妻,问他,当然是因为他权势大。 武肃帝缓缓向她靠近,步伐不紧不慢,眼神中带着探寻的意味。 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心中竟泛起一丝慌乱,两人私下相处,她总是溃不成军。 同一时刻。 被段鸣风拖拽着的莫凌凌,双手紧紧攀住楼梯的扶手,回头巴巴地望了心中顶好的小郎君一眼。 而后就被惊住,一下子不挣扎了,也因此被拖了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见她坐在地面,神色呆呆地盯着楼上,段鸣风也转过头去看。 只见一身碧蓝色衣袍的俊俏小郎君和自家主子,一人慌里慌张地退却,一人肆无忌惮地逼近。 直到那个小郎君细白的后颈被按住,单薄的小身板无处可逃,被压在雅间墙面上动弹不得。 这画面,令人脸红心跳。 莫凌凌膝盖摔得有些痛,心情倒是好了,她喃喃道:“原来他是个断袖,不喜欢我是正常的。” 敢说皇帝是短袖,段鸣风捂住她的嘴,声线阴冷地警告道:“你若还想活命就住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楼上两人的氛围。 可不如外人看到的那般旖旎。 武肃帝敛起眼底的情绪,不咸不淡地问:“那青楼女使,唤你什么?” 被捏住后脖颈的纪青梧,从头到脚都有一种被他掌控的危机感。 她规规矩矩地道:“郎君。” 这两个字没有多余的情感,但听在男人的耳朵里,说不出的熨帖舒服。 武肃帝的目光从她的领口一路向下,饶有兴致地问:“你是哪家的小郎君?报上名来,看看我识不识得。” 纪青梧不能再胡诌下去,不然就要用无数谎言来圆这个谎。 她无法再装傻充愣,干笑几声道:“陛下,您目力真好,一眼就看穿了臣女的打扮。” 武肃帝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着:“朕看穿的,可不止是这个。” 话语间透着深意。 纪青梧眸光震了震。 她知道,自己该顺势问出口,皇帝看穿的还有什么,他在诱她去寻答案。 可问出后的结果,她能承受的了吗?知道早晚会有那么一天,可她就是胆怯。 武肃帝盯着她花瓣一样柔嫩的嘴唇,等待着她的回话。 纪青梧的手攥紧,松开,又把手攥成拳头,脸皱成一团。 她紧张又慎重地道:“臣女有个问题想要问陛下,陛下可以保证不生气吗?” “那要看是什么问题。” 武肃帝伸手,抚着她的脸,语气是难得的温柔。 “不过,既然是阿梧开口,朕会多些耐心。” 他的眼神太过灼热,让纪青梧不由得低下了眸子。 就在这时,她无意中瞥见了什么。 瞬间,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掀起滔天波澜。 他袍子上,挂着一枚玉佩。 是一条活灵活现的小锦鲤。 她眼底发热,这是她亲手塞到元珩锦被的那枚玉佩,啾啾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是乔氏给她打的一对和鲤佩。 纪青梧的唇抑制不住地发抖。 这枚玉佩,她留给了元珩,却被他一直收着...... 视线稍稍向上游移,挂着玉佩的绳络,是根五彩丝缕。 就是她昨日在勤政殿中,被他按在龙椅之上,亲手编的那一条。 他没有将其戴在腕上,而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将其悬挂于身。 五色缕和锦鲤佩,这两样东西,都是她的。 纪青梧每一根睫毛都在抖,身体里的血液好像都在不停地翻涌。 其实,武肃帝早就洞悉了她的身份。 一直以来,都是她自欺欺人,他在等着自己主动袒露实情...... 但他因何没有像她之前构想的那样发怒。 是打算等她自投罗网后,再一块惩处?还是对与自己春风一夜的女子,有别样的宽容。 纪青梧脑中疯狂涌进自她回到家中后,发生的桩桩事情。 那道口谕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她,皇帝不想让纪氏女进宫为妃。 可是他如今后悔了。 他想要她。 那么,她身上究竟有什么,令他如此渴求? 在勤政殿的书案之上,她曾见过武肃帝那种深黯的神情,是赤裸露骨,又不加掩饰的欲。 武肃帝践祚多年,可他膝下只有一个皇子,即便卫妃这么得宠,也没有生出一儿半女。 想到此处,令她心中一紧,指甲无意识地陷入肉里,扎出鲜红的血痕。 是因为他发现了,只有她可以为他绵延子嗣的秘密。 他想要的,不过是她的身体。 武肃帝用轻轻拇指摩挲着她精巧的下巴,催促道:“为何还不问?” 纪青梧深呼一口气,眸光闪动个不停。 第68章 嫁娶随意,怒火中烧 她不想再沦为生子系统控制下的傀儡。 军帐那一夜,对他来说是折辱,对她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不然她也不会在那么多个夜晚,于睡梦中惊醒。 生子系统的任务,不管如何美化,摆脱不了她就是个工具的事实。 还是个没什么选择的生育工具。 但她是个活生生,有感情的人。 按照纪青梧一开始的计划,她是想和攻略对象慢慢发展感情,等到情热之时,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她想尽量减少这份任务之中的功利成分,不想它彻底成为一场交易。 可攻略任务却出了大纰漏,她搞错了人。 她为了活命,抛下了礼义廉耻,抛下了卫廷,抛下了襁褓中的儿子...... 因为没人比她更渴望自由又鲜活的生命,这是上一世终日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她,最大的美梦。 生子任务已经完成,她在心中轻声说着,现在是为自己而活了。 纪青梧眼中干涩,没有像之前的每次一样,氤氲出泪水。 而是,眼底红透,就像要泣血一般。 身前的男人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她终于开了口。 嗓子哑的厉害。 她的声音虽艰涩,但每个字都说的一清二楚。 “臣女想问,那道口谕能不能作数?” 口谕作数,就是允了她在宫外嫁娶随意。 武肃帝的神情,彻底冷了下去。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 纪青梧就算没有看向他,也能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袭来,她全身僵硬得如同置身冰窖。 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她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她只能用双手扶着身后的墙面,以此不至于让自己跌倒。 等待审判的时间,总是难熬,纪青梧怕得要死,却不想低头服软。 他的眸中愠色渐浓,变成黑压压一片,像是酝酿着一场即将炸开的雷暴。 纪青梧已经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态度——无论如何,她不可能留在他的身旁。 武肃帝抬起手来,强硬地箍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直到她的视野全部被他紧绷的脸庞占据。 他的指节因太过用力泛着白,胸膛的起伏,都像正在为沉沉的怒气寻找着出口。 纪青梧心跳剧烈,耳边轰鸣,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只觉得视野范围内一片黑,她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人。 他似乎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而后,猛地扯下腰间的那枚玉佩。 玉佩撞击在她身上,贴着她的腰,滑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知过了多久。 纪青梧恢复了清明,她蹲下身子,抱着双膝,大口地喘着气。 房间已经没有人在,武肃帝何时离开的,她也不知。 她的眼神找回焦点,目光落在地上的那枚锦鲤佩,那根五色缕已断成两节,彩色的丝线裂口不平。 断了的,不止是这根线。 纪青梧小心翼翼地收起它,放进怀里,藏在胸口中。 阁楼窗外送进来一缕晚风,不冷,但还是让她身子一抖。 她偏头看过去,窗外明月高悬,已快到子时。 遭了。 纪青梧连忙跑出茶馆,楼下的小二见到她,说着:“公子,方才那位爷......” 她扔过去一块银锭子,就飞似的跑了。 小二手里拿着银子,傻眼地看着碧蓝色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可他的话还没说完。 兰芝和啾啾还在河边。 等纪青梧到了几人早些时候分开的地方,哪里还有她们的影子。 问了路上的人,都说没有见过抱着孩子的黄衣女子。 纪青梧心急如焚地沿着河边走了大半圈,脚酸小腿也疼。 今天少说也跑了十里地,但还是没找见,她扶着一棵柳树,弯腰轻喘,打算先歇会儿。 岸边暗影处,停靠着一辆低调又华贵的马车。 男人阖目休息,神色冷寒。 “爷,那位......姑娘还在河边,没有回去,店小二估计没把话传到。” 段鸣风在茶馆中见到皇帝和“他”亲密的样子,细细一想就反应过来,那个白面小生竟是个女人。 另一头,纪青梧在河边,一时拿不准是先回家看看,还是在这里再找找,她向河对岸张望着。 有人走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进入视线的是男子的玄黑衣袍和镶金边靴子,纪青梧抬起头,神情惊讶。 永王笑眯眯地道:“五表妹。” “永王殿下。” 永王打量着她这身装扮,眼底浮动着诡异的光。 “本王先前就在玉翠楼中望见你在逛灯市,却没敢认,原来真的是你。” 他也一直在这附近,纪青梧连忙问道:“永王殿下,您有没有看到我女儿?” 她眼眶发红,楚楚可怜之态,又穿着男子的衣袍,柔中带着坚韧之姿,说不出来的韵味,永王瞬间就起了绮思。 “这倒是没看到。”永王笑着凑近她道:“五表妹,你们走散了?别着急,本王这就派人帮你找。” “多谢殿下。”纪青梧心有不适地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永王对身后跟着的小厮说了什么,回头又紧盯着她的腰身不放。 “不如五表妹随本王去玉翠楼等等,他们有消息了会来楼中告知。” 看他风流多情的眼神,纪青梧就知道永王心里在打她的主意。 只是她有求于他。 永王见她犹豫,伸出手臂想揽过她:“夜里凉,我们去那楼上等,一块走吧。” 忽闻一道煞风景的男声。 “卑职参见王爷。” 永王带着被人打搅的不悦,看了过去。 来人是皇城司的段鸣风。 “段使司。” 只是皇城司与永王交集甚少,此时却上来搭话,他挑眉道:“你有何事?” 段鸣风拱手道:“卑职听闻王爷正在派人搜寻纪家的婢子和幼童下落,她们已经在亥时回到府中,卑职特来告知。” 得知兰芝和啾啾已经平安回家,纪青梧松了口气。 她走上前施了一礼,真诚道谢:“多谢段大人。” 永王道:“这消息本王知道了,本王和五表妹还有事儿要说,段使司还有别的事吗?” 他这话说得暧昧不清,对方若是个心思玲珑的,都该赶紧走开,别在此时触永王的霉头。 段鸣风却像个桩子似的,站在那不走了。 “有事,这处风景很好,卑职也想在此处赏赏花草树木。” 别人说这话,纪青梧也许还会信。 段鸣风顶着那张厌世的臭脸,她是万万不信的。 这位段大人不苟言笑,嘴角眉梢都带着狠厉,看柳树一眼,好像要把树干和枝叶都千刀万剐一般。 啾啾和兰芝的行踪,他知道。 她在河边找人,他及时出现。 段鸣风是受何人之意? 纪青梧觉得藏在胸口的锦鲤佩,好像在发热。 第69章 夜闯闺阁,皇帝现身 段鸣风抱着双臂,腰上还缠着软剑,退到离他们一丈远之地。 有他这个高手在,纪青梧心中踏实不少。 她开口道:“殿下,啾啾和兰芝已回纪府,现在天色太晚,我就先回去了。” 永王皱眉,想拦住她:“本王送你回去。” 纪青梧早有防备,在他伸手之时就从他胳膊下钻出来,比兔子还灵活。 “不必不必,怎好劳烦殿下,这边离家中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嘴里说着,一边快步后退。 等话说完,人也已经离了有三丈远。 永王连连瞪了段鸣风好几眼,要不是他在此处碍事,纪青梧岂能这么容易就脱了身。 回家的途中,纪青梧总觉有人在暗处窥视着她。 她只能加快脚步,闷头直走,终于到了灯火大亮的纪府门口,她回头望了望,没见到人影。 许是她心内害怕,想多了。 府中护院道:“五小姐,大夫人还在等您。” 纪青梧先去乔氏房里报了声平安。 安居苑一直亮着灯,乔氏还没睡下,就是在等着她。 纪青梧这么晚归家,她以为要得几句斥责。 乔氏见她进来,叹道:“小五,你这当娘的怎还如此贪玩,河灯再好看,也不能看到大半夜。” 纪青梧因着回来走得太急,脸上红扑扑的,乔氏以为她是玩得兴奋。 她疑问道:“看河灯?” 乔氏让奴婢把寝帐放下,道:“皇城司的段大人派属下把啾啾她们先送了回来,传话说你看河灯看入了迷,还让家中不必担心,他会亲自护送你回家。” 纪青梧点头。 是这样......原来路上跟着她的人是段鸣风。 乔氏端着每日临睡前都要喝的安神汤,好奇地问道:“小五,这段大人,是不是对你......” 段鸣风倒也是临安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当了副使,就是性格阴沉了些。 出了黎承训那档事儿,乔氏对小五的婚事分外谨慎。 纪青梧接过空碗,无奈地解释道:“这真不是,娘,您就别多想了,我明早再跟您细说,您先睡。” 回到梧桐苑。 啾啾已经在床上睡熟,她轻声拍了拍兰芝,叫她出去休息。 她坐在圆凳上,看着小丫头的睡颜。 之前因心中有事,无暇他顾,还不觉得疲累,现在却觉得全身都乏,腿尤其酸疼。 纪青梧去净室泡了个澡,出来后,头又开始疼,她行至床榻躺下,翻来覆去,就是难以入眠。 心烦意乱的她,忍不住披着衣衫起身,走到次间的榻上,点亮一盏幽幽烛火。 她拿出那枚锦鲤玉佩,借着烛光,细细地瞧。 都说玉质养人,其实人也养玉,这块玉一看就被人保护的很好,连划痕都没有,玉色比起啾啾戴着的那块,还要更莹洁。 令人难以忽视的是,绑在其上的那条断掉的五色缕。 纪青梧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从炕桌抽匣中,取出上次没用完的五色丝线。 她弯下脖颈,手指轻捻,线在指尖缠绕,不一会儿功夫,丝线就接上了,但断处有结,再怎么也不能恢复如初。 纪青梧蹙着眉,细想了一阵子,指尖又灵活地动了起来。 蜡烛发出“哔啵”的声音,火苗跳了跳。 纪青梧揉着因长时间低头而酸疼的后颈,看着手心中的杰作,唇边漾出一抹满意的笑。 余光略过地面,忽觉多了道阴影。 还是高高长长的男子身影。 纪青梧的心顿时跳得飞快,她抬头看过去。 视线相接,对方眼中满是淡漠的幽光。 “这么晚还不睡。”声音也很凉薄。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倚靠房间门口的男人。 他夜闯她的屋中,还质问她这么晚为什么还不睡。 纪青梧仔细地观察他的脸色,右手把玉佩飞快地塞到屁股底下,眼睛眨呀眨地道:“陛下,不也还没睡。” 武肃帝冷嗤一声,他睡得着么。 她那张小嘴硬的很,死人都能给气得掘墓而出。 纪青梧心中忐忑,皇帝陛下是不是火气大得睡不着,半夜追到她家里,专门过来索她命的。 她脖子也不酸了,开始发凉,紧张地瞅着他,越走越近。 武肃帝抻了抻袍子上的褶皱,语气无波澜地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纪青梧不知他何时来的,她眼神漂浮地回道:“臣女想睡觉,但没睡着,就起来坐坐。” 武肃帝就立在她身前,把烛光挡了一大半,她脸上投下来的,都是他的暗影。 他抬手摸向她的腰侧,纪青梧急忙按住他的手。 急急道:“陛下,夜闯女子的闺阁,还要行这般登.徒子的行径,不太好吧。” 武肃帝垂眼看向她光洁的面庞,气定神闲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来臣子家中逛一逛,不可吗?” 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纪青梧抿了抿唇,手下更用力推他,可她那点小劲儿哪里能阻止得了他。 武肃帝的手继续向下,从细腰滑到臀下,再往下伸入到被她压着的垫子。 纪青梧慌张地轻微挪了挪。 企图把那枚玉佩彻底遮盖住,并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在那条五色缕上用的小心思。 武肃帝眉心一跳,落得满手的软.弹,她还坐得那么实在。 纪青梧心虚地拉上他的胳膊,想让他抽出手去,好言相劝道:“陛下,您先坐,我去给您倒点......茶,茶,水。” 她唇瓣颤动,话都说不利索了。 眸中腾地就亮了起来,带着羞窘和气愤的光芒。 他,他,他捏她屁股。 武肃帝瞥见她的表情,慢悠悠地道:“朕只是来取回自己的东西。” 纪青梧满脸的震惊,那手还在游走,都跑到她大腿.根处了。 她咬牙道:“陛下确定此处有你想要取的东西?” “当然。” 话音一落,武肃帝抽出了那枚玉佩。 “找到了。” 他长指勾起那根五色缕,锦鲤佩就在纪青梧的眼前晃悠。 她想拿回这东西,但武肃帝手腕一转,让她扑了个空。 她焦急地辩解:“这明明就是……” 武肃帝盯着她水亮亮的眸子:“明明怎么样?是谁的?” 一问到和这有关系的问题,纪青梧的眼眶,肉眼可见地又开始泛红。 武肃帝心中叹息了一声。 却是在叹他自己。 第70章 轻声点儿,孩子还在睡着 男儿到死心如铁。 然而,事无两样人心别。 他自问见过各色美人垂泪的凄楚模样,泫然欲泣的,梨花带雨的,哭断衷肠的。 前些日子,倾城之姿的卫妃在鸿胜馆前,哭得泣不成声,他只觉得厌烦。 唯有这朵纯净的小青莲,能把泪水一点一点浸润到他心里去。 在茶楼中,她再次忤逆自己,他本有无数狠戾的手段可以让她瞬间认错服软。 可甫一看到她红成一片的眼底,还有颤抖的肩头,他就下不去手,无法真的狠下心来去惩治。 武肃帝把玉佩收进掌中,拿在灯火下仔细看着。 嘴角勾起道:“朕是不是失忆了,这根五色缕不是断了吗,现在竟然离奇恢复了。” 纪青梧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腹还泛着红,是编绳时太用力所致。 武肃帝挑了挑眉,悠哉地继续道:“不仅是复原了,还多了一朵娇柔小莲花。” 五色缕的断裂之处,多出一朵精致的五彩莲花,镶嵌其中。 花瓣重重叠叠,用金线勾着边,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武肃帝不由得想到他刚进门时,粉蓝色寝衣娇小一团,她在灯下的侧脸恬静温柔,烦闷心绪就好转了不少。 待到他看清楚,她神色认真地正在做什么之时...... 再大的怒火,也平息了。 他伫立在门旁,她编了多久,他就凝神看了多久。 武肃帝眸光转暗:“夜深了不睡,就是为了把它修补好?” 纪青梧脸烧的慌,窘迫地想逃。 她方才也不知怎么了,睁眼闭眼都是这根断掉的五色缕。 于是,挑灯夜战,却被不请自来的皇帝抓包,自己这异常的行为,她都想不明白,可能就是看不得自己做的东西被糟蹋吧。 看她把脑袋都垂到胸口了,武肃帝眸若点漆,直接道:“给朕戴上。” 纪青梧抬起头来,憨憨地问道:“陛下不是不要了吗?” “朕何时说过不要。” 他是没说过,可他用行动表示了。 茶馆中,就是他把这玉佩扯下,掷在她身上,最后怒气冲冲地走人,纪青梧至今都不敢回想武肃帝那时的可怖模样。 看她又神游天外,武肃帝垂眸望着她脸。 沉声道:“不问自取,视为偷。” 偷?这玉佩不就是她的东西? 武肃帝让她懂得了,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他不跟她计较这个,目光炯炯地道:“既然你窃了朕的玉,那就得有来有往。” 纪青梧被他绕了进去,问道:“如何有来有往?”她这屋中有什么是皇帝能看上眼的。 他用冷淡的嗓音,说着风月之词。 “自然是,窃玉,偷香。” 纪青梧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武肃帝眸中填满笑意,有感而发地道:“你红着脸,可比红着眼的模样,要顺眼多了。” 纪青梧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心中也道:皇帝陛下冷脸令人心惊,笑脸更叫人心慌,只要他出现,就对她的小心脏极其不友好。 温暖的烛火照在武肃帝俊朗的面容上,冷情的眉眼也同玉一样温润了起来。 她心口颤动,慌忙找话道:“陛下不是要戴玉佩吗?” 玉佩被轻轻地放到她膝头,他人也贴靠了过来。 他应是在门口待了很久,身上没有外边的寒气,就连衣袍上的味道都已沾染了她屋中的熏香。 纪青梧跪坐在榻边,拿起玉佩,微微倾身。 她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武肃帝的腰,手感不像女子的柔软坚韧,而是刚劲有力。 纪青梧尽量不去碰触他的身体,她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武肃帝眼神晦暗不明。 这个角度,她穿着宽松的寝衣,低头倾身,领口空着,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就被那一片晃眼的白吸引。 可她不自知,她在系玉佩的时候,随着身体的动作,绵软也跟着颤了颤。 察觉头顶上的呼吸变得粗重许多,纪青梧的手指加快动作。 她的鼻尖都渗出了汗,轻声道:“陛下,玉佩系好了。” 纪青梧坐直身体,往后退去。 他俯下身,按住她的后背,大掌往下抚过她的腰。 纪青梧只穿着寝衣,披着的外袍早就滑落了,她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得瑟缩了一下。 那手还在往下探,又不轻不重地捏了她臀肉一把,纪青梧唇边溢出娇呼。 马上得到了皇帝一句好心的提醒。 “轻声点,孩子还在睡着。” 吓得纪青梧赶紧往床帐里看了看,啾啾睡得正沉,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她羞恼地捶了他肩膀一下。 他明知道小丫头在睡,还肆无忌惮地捏她。 可她动了手后就开始后悔,谁人敢打皇帝?这可是以下犯上的大罪。 她立马扭头,小心翼翼地确认他的表情,有没有动怒。 武肃帝轻笑一声,笑声低沉,蛊惑人心。 她就像小兽被逼急后,瞪圆了眼睛,自以为凶狠地亮出小爪子,却在他心中最痒的地方,挠了一下。 武肃帝心软了,但是手可不会软。 顺势又连着捏了她几把,过足手瘾后,惬意地道:“朕是不是太好相处了,你都敢欺负朕了。” 分明是被他欺负惨了的纪青梧,却只能心虚地忍着。 咬着唇不发出声音。 他喟叹道:“此处怎么生的,像弹牙的嫩豆腐。” 她懵懵地抬眼,眸中雾色正浓,又听他低醇的耳语。 “抱稳当了。” 抱什么?什么稳当? 纪青梧很快就知道了,她双眸圆睁,倒吸一口气。 武肃帝单只手臂稳稳地托起她,仿佛轻若无物,直接将她从榻上抱起。 纪青梧眼前晕晕的,为了保持平衡,她伸手扶住他宽阔的肩膀。 她的呼吸轻柔,发丝在他的颈边轻轻拂过,沐浴后的清新香气愈发浓厚。 武肃帝手臂肌肉紧绷,突然向上颠了颠,像是哄着孩童一般。 纪青梧怕掉下去,立马用双臂环住他的颈项,上身紧紧贴住他硬实的胸膛,只能依附于他。 武肃帝觉得自己好像在抱一朵轻盈柔软的云,他手臂收了收,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这个姿势,纪青梧得以俯视着他,应该没有人以这种视角看过皇帝,她可以将他所有神色变化收于眼中。 他的目光正好落在她的脖颈处,细致地描绘着她锁骨的轮廓,转到寝衣的交领之下。 武肃帝的眼神暗了下去。 他抬起头,喉结滚动,低哑地道:“阿梧,朕对你的耐心,比预想的,还要多。” 第71章 青玉之环,昭昭君心 听见他这话。 纪青梧呼吸急促了几分,胸口起伏不定。 她寝衣的料子擦过他的鼻尖。 四目相接,她先移开了眼,垂下眼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只因他这侵略感十足的神色,与直接剥光她的衣服相比,也没好多少。 武肃帝径直把她抱到里间。 用另一只手撩开了薄薄的床帐,动作轻缓地把她放在床上。 纪青梧仰面躺下,青丝铺散在床上,皮肤白透,眼眸中闪着微光的软绵模样。 就在她以为他会做什么之时,武肃帝的视线移到了床榻里侧。 纪青梧跟着转过头,忍不住弯了弯唇,小丫头圆滚滚的小胳膊和小腿露在外边,但肚皮上盖着一条水红色的长巾。 小脸此刻带着一丝甜笑,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气氛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起来。 武肃帝的视线落到小丫头的枕边,长眉一扬。 纪青梧也注意到了那处有何物,瞬间就转头回来。 啾啾睡前有个仪式,必须要摸摸从小戴到大的玉佩,有时候还会撅着小屁股,和那条锦鲤佩亲密地说会儿话。 “证据”就明晃晃地递到了皇帝眼前。 纪青梧的老底,就在不经意间掉了个干净。 武肃帝别有深意地觑她一眼,而后用手指拨动着腰间的五色缕,和啾啾一模一样的玉佩,在她眼前不停荡悠。 纪青梧抓过一旁的缎面被子,拖盖到头上,她实在不想面对这个难堪的场面。 武肃帝大手一挥,就扯开被子扔到一边。 他用指腹描摹她的脸,低声道:“把自己藏起来,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纪青梧打定主意,不想和他有视线交流,她以手掩面。 他抓起她的手,将她柔弱无骨的手包在掌心之中。 她又紧紧地阖上眼。 武肃帝好笑地看着她闭起眼睛,柳骨赧颜的耍赖模样。 这时,外边忽然传来几声公鸡打鸣。 纪青梧心中划过不解,梧桐苑乃至纪府都并未养鸡,怎会出现鸡叫的声音。 这声音令武肃帝的眉头皱了皱。 “记得,你还欠朕一个答案,耐心总有耗完的一天。” 她还在想为何会有这种怪声。 他揉弄着她的唇,提醒她:“听到了吗?” 见纪青梧柔顺地点头后,他才直起身,但还站在床前,又盯了她一会儿后,从袖口中取出一个玉环,放进她的枕侧。 他的声音似乎轻了很多,语速也有些快。 “朕今夜在路上随手买的,看着成色尚可,就送与你。” 这次还没等她回话,门外的鸡鸣声更大了,像是在催促什么。 武肃帝转身大步离开。 等那道挺拔英武的身影消失,纪青梧拥着锦被坐起身来,手指拿过枕头边上的青玉环。 心中怦然一震。 这玉环是用青玉打造,没有任何雕刻和纹样,但仅从光泽上就可以看出这块玉价值不菲。 绝不是路边摊上随便买来的。 玉环,玉还。 寓意就是——以环反绝,召回疏离,重启旧好。 武肃帝深夜前来,不是为了罚她,也不是作弄她。 他此番纡尊降贵,目的是为了...... 求和。 昭昭君心,其玉可表一二。 今晚在茶楼雅间,他勃然大怒的模样惊吓到了她,这只玉环是无声的致歉。 纪青梧握紧了手心的青玉,它还带着武肃帝怀中的融融体温。 外边的天色,已不是沉黑,开始变得灰蒙蒙了。 段鸣风已经在纪府大门口等候多时,武肃帝出门后,他驾着马车,一路飞驶到凤凰宫。 武肃帝换了身冕服就去上朝。 虽一夜未睡,皇帝精神却不错,表情松快,早朝的众臣也跟着轻松不少。 按例听了几个大臣的上奏后,他沉声问道:“众卿还有何事?” 众人安静地垂首。 李渝宗扬了扬拂尘,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忽然,一个御史冲了出来,有几人还想拦他。 但他跑的又快又急,直接扑倒在金銮殿的砖石上,大声喊道:“微臣愿以死相谏!” 能令御史抱着死谏的意志,必然是大事,满朝哗然。 武肃帝波澜不惊地道:“说。” 汪敏达叩首后,悲痛地道:“前御史大人严宗让,几日前被歹人残忍杀害,但这案子没人敢接,微臣求皇上找出背后行凶之人。” 严宗让前阵子被皇帝贬到了荒山,他是罪臣,本不该在早朝上提及此事,但汪敏达实在不忍心昔日同僚枉死。 武肃帝沉默着未说话。 朝中已经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支持彻查此案,多半是都察院和大理寺的清流,另一派则是以永王为首的官员,极力反对。 他们声张的就是严宗让是带罪之身,这案子比普通命案还不如,请皇城司下属的分部去查就可,不值得动用三司之力去查。 武肃帝拢了拢袍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在朝堂之上辩论。 气氛正热烈时,他开口道:“黎爱卿以为何如?” 众臣噤声。 黎承训已经被分到都察院任职,他一身绯红官服出列。 行礼后道:“微臣以为严宗让身死是小事,但不能因这事使朝廷蒙羞,现民间街巷已有所流言。” “是何流言?” 黎承训犹豫地道:“流言之所以是流言,是没有事实依据的,微臣恐污了圣上尊耳。” 武肃帝眸中闪过厉色:“在传是朕派人杀了他。” 听到被皇上一下子就猜中,黎承训跪地下拜,“请陛下息怒,都是不实谣言。”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武肃帝,将各臣子的表情收于眼底。 沉声道:“你可愿接下此案?” 黎承训心中一震,他初到都察院,正缺一个大案来让他立足扬名。 他坚定道:“微臣定不辱使命。” 散朝后。 大内总管李渝宗,小跑着去传陆倦和尉迟连平到勤政殿。 两人在殿中立着,对视一眼。 尉迟连平道:“严宗让那老顽固虽然可恨,但他也是不可多得的清官,被贬没多久就被仇杀了,谁胆子这么大。” 陆倦看着眼前的盘龙柱,猜测道:“这案子背后必然有蹊跷,想来皇上召我们来也是为了此事。” 二人等了一会儿,武肃帝进到大殿中。 他特地换了一身月白带着龙云纹的常服,正好相配腰间坠着的玉饰。 第72章 给她下跪?要出大事 “微臣参见皇上。” “末将参见皇上。” 武肃帝脚步轻快,直接道:“不必拘礼,赐座。” 往常议论朝政之事,都是要按规矩站在殿中,可皇帝进门后就赐了座,看来不是要说严御史一案。 到底是什么私事? 宫人们低着头进来上茶,武肃帝在书案后落座,先是问道:“家中可好?” 陆倦表情微讶,恭敬地答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家中一切都如常,母亲身体也好。” 崔氏是皇帝姨母,他特意提及。 尉迟连平干脆道:“长公主一切都好。”因他府中就这么一位家人。 武肃帝饮了一口茗茶,半响没有再开口,两人也不敢说话。 但皇上的神色如常,不像是要发火的征兆,他们不知道圣意何解。 殿中陷入了沉默。 君臣几人相顾无言,只听见茶杯起落之间的碰撞声,直到宫人们又来添了两回茶。 武肃帝才又道:“家中的夫人,与你们感情如何?” 陆倦想都没想,直接答道:“举案齐眉,如胶似漆。” 尉迟连平摸着下巴,回味着:“还是新婚的感觉。” 只是好端端的,皇上怎么问起这个问题,陆倦想得深了些,是不是要把他外调?纪青容还怀着孕,要是此时外任...... 尉迟连平皱着粗眉,他出征北境,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该不会自己再回临安,公主府就多了好些个面首,越想脸色越不好。 殿中三人心思各异。 武肃帝又问道:“要是她抗拒和你亲近,又当如何?” 这问题?!皇帝也会有此等烦恼? 不是外调就好,陆倦决意要为皇帝做个好参谋。 他以为皇帝所说之人是卫妃,近日宫中传出卫妃和皇帝争执的风声,已有几个世家暗搓搓地想塞人进后宫分宠。 原来症结在此。 陆倦思虑一会儿后道:“皇上,女子都是水做的,是要哄的。” 尉迟连平拍着大腿,不赞同地道:“有的女人是冰块子做的,哄不来,就得用强硬手段,总得让她明白这个家谁是老大。” 陆倦撇他一眼,压根不信他胡扯的话。 “驸马爷要是敢在华昌长公主说出这句话,陆某就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尉迟连平又灌了杯茶,不理会陆倦的揭短行为。 男人出门在外,面子是自己给的。 他对着主位之人道:“皇上,要是宫里的哪位娘娘,跟您闹了脾气,您封赏不就行了。” 给钱,给权,多么简单的事。 陆倦立即摇头道:“若是闹了脾气还赏,还不知以后会被惯坏成什么样子,只会后宫不宁,况且后宫还牵动前朝。” 尉迟连平觉得陆倦这人忒小气,弯弯绕绕真多,心仪的女子用力宠就得了。 陆倦认为驸马爷的想法粗莽,这两人你一句,他一句,在勤政殿开始辩论。 吵得武肃帝脑袋发紧。 他冷声道:“出去。” * 纪家,寿安堂。 纪老夫人穿着素色福寿吉祥纹样的长袍,午睡刚起来没多久。 堂下坐着来请安的小辈。 老太太下垂的眼皮掀开,语气不善地道:“青梧,听护院说你昨夜子时才归家?哪家的小姐像你这般野的。” 纪青媛接道:“祖母想见见你,都找不到人。” 昨日一大家子人可是陪老太太用了午膳的,晚间,纪老夫人等宫里赏赐等的心焦,晚膳说不和小辈们一起吃。 纪青梧这才起了要出去逛逛的心思。 但先认错总是没错的,和长辈不能硬来。 纪青梧柔和地道:“祖母,是青梧不对,只是我小时候的记忆不多,从没见过临安这么繁华的灯市,一时看得呆了,所以在外耽搁久了些,是孙女不好,让您担心。” 乔氏叹了口气:“母亲,可怜小五自幼走失,在外边吃了很多苦,很多东西都没见识过。” 说着还落了泪:“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不够尽心,我回去一定好好教导她。” 她们母女这个态度,老太太也不好再拿晚归之事做什么文章。 “青梧,祖母问你,近些天你有没有见过皇帝?” 纪青媛也转头瞪她,既然老太太这么问,肯定是知道什么。 纪青梧脸不红心不跳地摇头:“没有,没见过。” 纪老夫人道:“那你可有做什么出格的举止,被皇帝瞧见了,惹得圣上不悦,你却不知道。” 纪青梧继续否认:“没有,没惹过。” 听她这么干脆,老太太拧起眉头,不知圣心是何时失了的,她要早些去慈宁宫与太后相商。 少顷,纪老夫人又问道:“长彦去何处了,我几日都没见到他。” 二房吴氏道:“母亲,长彦前些日子说,永王给他派了个修水利的公务,估计正在忙着此事,才会不着家。” 纪青媛哼道:“三哥最好是在忙着正经事儿。” 他和永王能做什么好勾当。 纪青梧一向不多管二房的事情,就安静坐在一旁,微笑着不说话,她们聊天,她就乖巧地剥荔枝吃。 等到了下午。 纪青梧就在院子中调制香囊中要用的养身药粉。 忽闻院门口传来一声呼唤:“五妹妹。” 纪青梧抬眼一看,正是消失了好几天的纪长彦,他从没来过她的院子。 尽管她对这位纨绔兄长的印象平平,但念及手足之情,她仍放下手中活计。 不温不火地招呼道:“三哥,怎站在门外,进来说话吧。” 纪长彦面露难色,目光扫过她身边的兰芝和正在清扫庭院的小丫鬟们。 他开口道:“五妹妹,有些私事想与你单独谈谈,能否移步至花园的亭中?” 他的私事为何要跟她说? 但左右都是在家中,在哪里都无妨。 纪青梧用帕子擦了擦手,跟着他走到亭中。 纪长彦转身,激动地望着她,语气中满是恳求:“五妹妹,你得救救我!” 表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似下一秒,就要给她下跪。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纪青梧一惊。 她连忙问道:“三哥,究竟出了何事?” “五妹妹,好妹妹,我犯了个错,得罪了永王殿下,想请你为我去说说情。” 第73章 以身作药,救你一次 纪青梧对纪长彦的话感到荒唐。 她问道:“永王与你素来交好,我与他并不熟络,你都解决不了的事,我去又有何用?” 纪长彦肯定地道:“只要你去了,一定有用。” 她去,那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再者说他们的交情并不值得她去犯险。 纪青梧思忖片刻,提议道:“不如把事情告诉祖母,让家中一块帮忙想想办法?” “这不行,要是被祖母知道,会打死我的。” 这事情肯定不是像纪长彦所言,只是犯了点儿错这么简单,要比他描述的严重得多。 纪青梧冷静地给他指了明路。 “三哥,我不会去找永王求情,我几斤几两重自己还是清楚的,你要是觉得事情很危急,就去跟祖母说,或者去安居苑寻我母亲说,两家是姻亲,乔家有帮得上的,也会帮你的。” “这不能说,不能跟外人说,我答应过永王殿下,五妹妹,你帮帮三哥。” 纪长彦就是不肯告知到底所犯何事。 纪青梧被他纠缠得失去了耐心,转身欲走。 在她转身的那刻,身后之人神情变得狂乱。 她的后颈传来一阵剧痛,一块湿帕子从身后捂住她的嘴。 不知那帕子上涂抹了什么东西,纪青梧挣扎的力气逐渐变小,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 她也不知自己躺在何处,鼻尖围绕着甜到腻人的气味,只觉得头痛,浑身无力,而且整个人都在晃,像是要把脑仁晃出去。 眼皮很沉又无力,她费了半天劲儿也睁不开,可意识却很清醒。 似乎有人在门口说话,嗡嗡嗡的,她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纪青梧下意识地呼唤系统。 …… 不远处,一座临水的画舫上。 前舱门口,正立着两人。 这几日,纪长彦求见永王一直被拒,他特地来到此地守着,果真蹲来了他。 今日早朝,永王没有拦住调查严宗让死因之事,心情不佳饮了不少酒,见到纪长彦就更烦躁,眼神示意护卫拉走他。 四个护卫过去架住纪长彦,他赶紧道:“王爷,我把五妹妹请过来了,她就在隔壁龙舟上等您。” 他和永王厮混,自然知晓对方的心思,他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打起纪青梧的主意。 这个五妹也不是什么清白的世家小姐,是个生过孩子的寡妇,能陪王爷一夜也没什么损失,要是进王府当个侧妃,说不定还要感谢他。 闻言,永王停住了脚步,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嘴角牵起,高深地问道:“这是何意?本王可没有跟你说过想见五表妹。” 纪长彦挣脱护卫,上前几步跪在他面前。 “求王爷救救我,那事我是按照您......”见永王脸色阴沉,他连忙改口道:“我是一时气愤,才会铸成大错,王爷从来没有逼迫我,都是我自愿的。” 永王挑高眉头,上次见纪青梧还躲他,她怎么就肯了?他虽风流,但也自持身份,没做过强迫女人的事。 他问道:“你是自愿,五表妹是自愿的吗?” 纪长彦连忙点头:“五妹妹当然是肯的,她就在那边等着您。” 永王哼笑一声,纪家能有现在的势力,还不是靠太后,靠他这个王爷。 纪青梧对他不热络,原来也是假装矜持,耍着欲擒故纵的手段。 “行,本王知道了。” 永王心急地抬脚要走,纪长彦拉住他的靴子,想找他要个准话。 “王爷一定要救救我,不然我真的就死路一条。” “本王心中有数。”看他匍匐在脚边,永王把他拉起来。 暗示道:“这事本王可以帮你一把,但是看在纪家的情分上,要是你敢多说些不该说的,这情分,可就一分都没有了。” 纪长彦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道:“我需要做什么?王爷您吩咐。” “去玉翠楼找王掌柜,他会给你安排个地方,先躲起来,等风头过去。” 纪长彦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永王身上,听他松口,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永王从画舫中走出上了龙舟,推开二层阁楼的门,就闻到一股诡异的香气。 他走到床榻处,撩开粉纱帐,床上的女子已经香汗淋漓,满面酡红。 瑰姿艳逸的体态,看得永王这个欢场老手,也觉得心热难耐。 但一看就知道是被人下了药。 顿时就明白纪长彦的“自愿”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拍了拍掌叫门外的人进来,吩咐道:“先请画舫随行的大夫过来一趟。” 一把胡子的老大夫来诊脉,诊了很久,满脸凝重地道:“回王爷,这位姑娘应该是中了一世欢。” “何为一世欢?” 老大夫道:“回禀王爷,这药对神经的毒性极强,若不能及时解了,就会殒命,只活一世,所以得名一世欢,中了此药,还会逐步丧失目、耳、鼻、手、口这五感。” 永王也是一惊:“如此严重?” 纪长彦倒是个心狠的,生怕他不受,给自家五妹下了猛药。 老大夫接着说:“据老朽查看,这姑娘服用的量大,两个时辰内未解,就会小命不保,现在瞳孔有些散,已不能视物了,现下耳朵应也听不见了,再过一会儿,就会鼻不能闻,手不能动,口不能言。” 永王心情复杂地道:“解毒的方法?” “唯有阴阳相合之道可以破解,这药还有个特点,解了以后,因为丧失了五感,不会记得与之合欢的人是谁。” 不出永王所料。 床榻上的女子,发丝被汗水打透,粘在白皙的额头上,嫣红嘴唇在小口而急促的喘息,可见她身体的难耐。 永王目光转为热切,挥手道:“带大夫下去,去领赏金,今日之事,就咽进肚子中,带进坟墓里。” 那老大夫说得没错,纪青梧已经不能视物,控制不了身体的反应,可耳边还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声。 纪长彦真真是可恶至极! 她合着眼,感觉到一只手摸上她的脸,她想躲开,但全身瘫软,热流一阵一阵的涌动,她的呼吸也开始变得灼烫。 “五表妹,娇弱无力的模样惹人怜爱。” 永王坐在床边,欣赏她宛若芙蓉泣露的娇艳脸庞,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 “方才那大夫也说了,你这毒必须要交.合才可以解,本王以身作药,救你一次。” 第74章 失去五感,体力不支 纪青梧用尽力气偏过头去。 在永王眼中,不过是猎物的濒死挣扎。 他恣肆地笑了笑,等她彻底失去五感,再开始也不迟。 永王召了几个美婢伺候着,去了隔壁净室。 待室内恢复寂静。 纪青梧费力地睁开双眼,却只见一片昏暗,眼前如同被阴黑的浓雾笼罩。 如那老大夫所言,她的眼睛已经不能视物,但她体质比一般女子要好些,毒素扩散的速度慢点儿,是以耳力尚存。 她轻喘着道:“花生,你好了没?” 方才她第一时间请系统为她扫描身体情况,只是这生子系统钻研下药,却在解药一技上,非常生疏。 【宿主,请您稍安勿躁,目前解药研制进度3%】 勿躁...... 她躁得可以把整个临安城点着了! 纪青梧忍不住骂了句:“勿躁个鬼,你再做不出来解药,我就带着你一块去投江找屈子,咱们谁都别活了。” 【......请问宿主是否需要开通加速通道?】 有加速通道不早说?!纪青梧心底涌上一丝希冀,忙道:“开,开到最大。” 【本加速通道是收费项目,请问是否用积分购买】 纪青梧觉得自己要被烧融了,全身都在发烫,她气若游丝地道:“多少积分,直接扣就是。” 【扣除10000积分,这就为您加速进度,叮,解药进度已完成】 这天杀的破系统,一百积分她累死累活地赚,一万积分说扣就扣。 纪青梧不仅燥热,火气也更大了。 系统的能力毋庸置疑,一片金光撒在她身上,这药效不错,丝丝缕缕的凉意渗入到她体内,瞬时驱逐了燥热。 纪青梧眼皮也没有那么沉重,她睁开眼,伸出手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为何眼前还是朦胧一片? 纪青梧蹙紧眉头,正想找系统投诉售后问题。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来人见她白玉一般的手腕,一把就握住她在空中挥舞的手。 纪青梧除了视物还有些问题,其他知觉都恢复了正常。 她抽回手,怒声道:“你离我远点。” 可这怒音就像幼兽一样,不会令人害怕,反而多了分想戏弄的心思。 永王只穿了一条亵裤,身上还有水汽,他讶异地道:“表妹竟还有力气说话?” 他低头看着她的手,指若春葱玉削,无一处不美。 抓握在手中柔弱无骨,他邪气地笑了起来:“有力气好,留到床上用。” 几个婢子在屋中候着,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床上的女子。 永王风流又多情,不会钟情于一人,就连才冠都城的永王妃都不能管束得了。而且凡是被他占了身的女子,都会给个名分,如今,永王府光是妾室,就已有二十余人。 她们不知这女子身份,只以为她是官员献给王爷的歌姬,嫉妒这女子的好运气,过了今晚,就可以入王府享富贵荣华。 永王拉着纪青梧的手,迷醉地往唇边送去。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敲得很急切。 纪青梧悄悄曲起的膝盖又落了下去。 送到嘴边的肉还没咬上一口,永王没好气地呵斥一声:“本王不是说过,谁都不许来打扰!滚!” 门口之人静了须臾,怯怯地道:“王爷,大事不好了,黎大人带了很多人把玉翠楼围住了。” 玉翠楼出了事? 一时之欢,和长久之乐,他还是分得清。 永王身体一僵,翻身下榻,大步踢开门,揪住报信人的领子。 声音阴狠地道:“你说是哪位大人?” “黎,黎承训,黎大人。” 永王脸色难看地套上衣衫,急行出门。 纪青梧舒了口气,这消息来的太及时,黎承训真是误打误撞地做了件好事儿,正好可以再给她些时间恢复。 龙舟一层的客舱中。 舱外的阵阵波浪涌起之声,夹杂着一人的哭嚎声。 适才为纪青梧诊脉的老大夫被压跪在地,老脸哭丧着求饶。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草民真的没做什么贪赃枉法的事儿。” 段鸣风眼底的戾气极为浓烈。 “还装傻,你刚才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皇城司的这位段大人,年纪虽轻,但手段狠辣是出了名的,曾把不招认的犯人吊在正午城门上,硬是晒成了干。 老大夫胡子都在抖,只能说实话。 “我,我见了永王,王爷命我为一个姑娘诊脉,那姑娘被下了药。” 段鸣风站在一人下首,狠厉地道:“那女子中了什么药,要如何解!” 老大夫把刚才的诊断一字不落地又说了一遍。 “回大人,这药名叫一世欢,对神经的毒性极强,会逐步丧失目耳鼻手口的五感,只有交合可解,若不能及时解了,就会丢掉性命。” 段鸣风低头躬身,对身旁的人恭敬地低语。 “爷,属下已经把消息透漏给黎大人,这会儿永王已经赶去玉翠楼。” 男子的背影,威重势沉。 他转身过来,面上没有明显的怒意,但神色就是令人胆寒不止。 老大夫看了一眼,就手抖心悸地怕得歪躺在地上。 “交由你处理。” 等武肃帝走后,段鸣风的手心也冒出不少汗。 就算他是天子近臣,也时常会被这股威压震慑到。 下午,恰逢北境来了军情密报,勤政殿内议事就议了两个多时辰,皇帝一得知纪家五姑娘出了事,就神色冰寒地召他过去,给了他指示。 先是透漏给黎大人严御史一案的线索,调永王离开,同时带兵于暗处,围住龙舟。 看情形,皇帝早就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这盘棋的执子者,正是君心难测的帝王。 龙舟二层的阁楼。 永王离开后,屋内的婢女们鱼贯地去净房收拾,不愿意搭理纪青梧。 她扶着床边坐起,腰膝仍旧乏力,一路摸索着,挪动到了窗边。 推开窗,耳边响起水流湍急的拍击声,怪不得她一直觉得荡荡悠悠,原是在船上。 只是她水性虽好,但眼下体力不支,视力尚未恢复,要如何逃出去?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有人正直奔房间而来。 纪青梧心中一紧,由不得她再多想,必须马上做出抉择。 第75章 被识破?情绪失控 武肃帝推门而入时,屋中早已空无一人。 入夜的凉风从敞开的窗吹进来,窗上的油纸被吹出呼呼声。 他目光一转,走到窗前,向下望去。 一条桃红的床单被捋成绳状,垂落在窗框下侧,正在随风摆动着。 大船之下的江水,激起汹涌的波涛,水流席卷着泥沙,湍急不定,很是危险。 他凝视许久,而后,用长指敲了敲窗棂,框架为了美观,用的是轻木。 武肃帝转过身,逡巡室内,尽管已经开窗通风,屋内还弥漫着艳俗的气味,他走到最里侧的床榻边上。 只见一床乱糟成团的被子,瓷枕跑到了脚下的位置。 武肃帝眸底闪过一抹光,他在床边坐了下来。 用手抵住唇角,低咳一声。 那坨桃红色的被子也跟着轻轻颤动。 武肃帝的手按在被子边缘,逐渐探了进去。 方才,电光火石之间,纪青梧就做好决定,伪造她已经跳入江中的假象。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跑回床上,缩成一团,把自己藏进被子中。 进门的这人,听沉稳的脚步声,应是走向了窗边,果然如她所想,被拧成绳索的床单误导了。 可没过多久,他又行至床边。 永王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这人到底是谁? 床褥微微塌陷,他坐在离她几寸远的地方。 纪青梧屏住呼吸,心急如焚,他怎么还不走?床有什么好坐的?自己家中没有吗? 忽而,全身僵住。 还是被人识破了! 一只大掌不知何时伸进了锦被中,还握住了她的脚。 瞬时,纪青梧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整个人都蒙在被子中,她本就呼吸不畅,还要压抑着被人触碰脚趾的惊喘声。 那手还轻轻撩过她的脚心。 纪青梧怕痒,再也装不下去,她抬脚踹了过去,一把掀开被子...... 按照她的计划,先是把被子蒙在那人头上,再用右手中抓着的发钗,狠狠刺进那人的脖颈处。 两招,足以制敌。 但凑巧的是,此人和她有同样的心思,与她同时而动。 在她掀起被子时,他拖拽着她的脚,把她整个人都拉向了身侧。 纪青梧手中及时调整方向,这被子倒是成功地蒙到了他的头上,却把两人都罩在里边。 桃红锦被之下,从缝隙处透进几缕光来。 纪青梧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长相,辨认此人是谁,可眼前的阴匿还没有完全褪去。 但知道他大致在何位置就可。 她攥紧发簪,用尽了身体中残余的力气,扎向对方的胸口。 不见对方有什么动作,他的手还握着她细腻光滑的脚,悠哉地轻轻抚摸。 可纪青梧攥在手心的白玉绿梅珠钗,登时被震落,她的虎口也被震得发麻。 一同响起的是一阵低沉的笑声。 纪青梧忽觉这道沉冽的声音很是耳熟,她愣住。 他怎么会来,真的是他吗...... 屋子里的脂粉香太浓,也掩盖了他身上的气味。 为了验证她的猜想,纪青梧仰起头,秀挺的鼻子凑近他的颈侧去嗅闻,对方身体有一瞬的紧绷。 闻出那香特有的深沉甘冽气味,她紧绷的后背立刻放松下来。 “是你,真的是你。” 以往见到武肃帝,她不是惊惧就是心生胆怯,从没有一刻,心中觉得如此踏实。 幸好,来的人是他。 好在是他,是他就好。 劫后余生的感觉,太过激荡,纪青梧大口喘着气,多亏她此时在床上,不然一定会瘫软在地。 锦被被人扯开。 她眼前亮了些,但还是一片朦胧。 面前的人宽肩阔背,轮廓硬挺,沉静凝定的姿态,不是皇帝陛下还能是谁。 之前在被子中,有一种被包裹的安全感,乍然暴露在光下,想到自己在何处,今日经历了何事。 纪青梧心中又涌起一种难以明说的恐惧,她挪着身子,缩到床的角落处。 武肃帝见她此态,眸色深了深,问道:“眼睛怎么了?” 她那双比夜星还要闪的眸子,此刻失神虚空,迷茫没有焦点。 纪青梧抱着膝盖,垂着头,把整张脸都埋进双腿之间,想平息这汹涌成潮的难过情绪。 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独自舔舐伤口。 下一瞬,纪青梧就被人揽住膝盖和后背,移到了暖和坚实的怀抱。 她靠在他的臂弯之中,他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前,抚顺了她凌乱的鬓发,在她单薄的后背上,轻轻地揉按。 这和哄孩子的姿势没什么两样。 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心中的千头万绪,都被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覆盖掉。 她眼圈红红,没有发出抽噎声,只是默默地流泪,一颗又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眸中滚落。 自南楚小镇上回到临安城的纪府,娘亲慈爱,长兄长姐疼宠,让她忘了世事的多艰。 可谁又能料想到,在家中还能出事。 纪长彦来梧桐苑找她,其实不管她同意与否,他早就定了要把她送给永王的主意。 还寻得了这么烈性的药,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哪还念及半点儿骨肉亲情。 永王那个色胚子,摸她的脸,还揉她的手,要是今夜成了事,她哪里还有明天,哪里还有想要的自由。 有人抬起手,轻拭去她脸上的泪。 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纪青梧泪眼朦胧,小声地啜泣,哭声并不响亮,哀切婉转。 武肃帝闭了闭眼。 他知她今日的不易,这么紧急的情况,还能保持冷静,迷惑敌人,保全自己。 嗓音干涩地道:“你做得很好。” 武肃帝的手指刚抹过一颗泪,又接连滚落好几颗,这泪就像珍珠,拈不散,又数不清,有越来越多的征兆。 温热的泪,此刻像是化成了烛火,灼烫他的心。 武肃帝搂着她颤抖的肩膀,低低地问:“是不是除了眼睛,身体还有哪处不舒服?” 他越是哄,纪青梧的情绪就来的愈发热烈,泪水如晨露般滑过面颊。 见她不愿言语,他的大掌有力又缓慢地安抚着她的后背,任由她排解着情绪。 过了不知道多久。 纪青梧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环上了他劲瘦的腰。 俏脸亲密地贴于他胸口处,泪水将他墨蓝色绣金丝织锦袍子的前襟都打湿。 一大团的濡湿,在深色的衣料上很明显。 等下? 墨蓝色,绣着金丝...... 第76章 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纪青梧仰面看了看他,男子下颔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 她神情一变,发觉自己一通哭后。 眼睛竟能看得清楚了。 武肃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茶几上,眼底涌动着风暴,不知在思索什么。 纪青梧觉得自己今夜的模样,实在太过惨兮兮,不想以这副样子面对他。 于是,她装作眼睛还没恢复的样子,摸索着想从他怀中退出来。 武肃帝声音冷沉地道:“别动,让朕再抱一会儿。” 只有再多抱她一会儿,才可以暂且抑制住他心底翻腾的屠戮之意。 纪青梧靠在他怀中发泄完,心情好转,她迟来地觉得羞耻,自己这么大个人,哭哭啼啼不像样子,还把他衣袍哭湿。 想到自己此时的仪容,她垂眸一看,果然衣衫不整,头发散乱。 “陛下。”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厚的鼻音。 男人轻嗯了一声。 纪青梧轻轻挣了挣,武肃帝这才垂眼看她。 神色已经祛了愠怒,像巨浪平息后的海面,沉静但幽深,不知何时会再度掀起更大风浪。 她眼尾和鼻头泛红,眼睫早被浸湿,眸中还带着雾气,玉容上还有清晰的泪痕。 花瓣被泪珠洗涤后,娇颜上是似水的柔情。 武肃帝眼神微黯地问道:“可是难受?”不顾她轻微的挣扎,拥紧她后接着道:“你知不知道自己中了何种药?” 纪青梧点头道:“永王请过来的大夫说了的。” “眼睛已看不见?” 纪青梧连忙垂首,揉了揉眼睛,含糊地道:“啊,是,看不太清楚。” 武肃帝摸着她的后脑,沉沉地道:“需要早点解毒才行。” 解毒? 一想起这解毒的法子...... 纪青梧脸上红霞乱飞,有点慌地道:“陛下,我没有那么难受,兴许等一会儿就好了。” “这药性霸道,你可知道要如何才能解?” 女子的脸庞本就娇嫩,哭后更是浮上一层粉,听到这问话,立马变得鲜红欲滴。 纪青梧强调道:“陛下,我真的不难受了,真的,你看我口还能说话,耳朵也能听得见,身体也能活动,一会儿就全好了的。” “这药会丧失五感,其他的感知可还如常?” 她语气坚定:“如常。” 武肃帝看了她一会儿,怕她是在为了面子强撑,道:“朕要亲自检查。” 他知道她的本事,但药性霸道,稍有不慎会殒命,还是不能冒这个险。 纪青梧不解,就算刚才的老大夫,也没有说对她五感的丧失情况,他要如何检查? 武肃帝拉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腰间,那里垂坠着一枚银色龙凤纹的香囊。 “先试一下嗅觉。” 纪青梧柔嫩的手心下,是结实蓬勃的肌理。 他低低道:“闻闻,然后告诉朕是什么味道。” 原来是这样试,是她可以接受的尺度。 纪青梧顺着他下压的力道,俯身贴着他的腰胯,嗅闻时鼻翼微动。 没过多久,她从他腰间抬首,自信地说道:“龙涎香为主香,但气味微妙柔润,清灵温雅,应该还带着海藻、木香、苔香。” 武肃帝眼底升腾起可燎原的热度,轻笑道:“没错,猜的正对。” “嗅觉没问题,那知觉又如何?” 他的手托起过她灿若桃李的脸,指尖点到她的颈侧,最后留恋在她的锁骨处,引得她开始战.栗。 问道:“这里可有感觉?” 纪青梧用力点头道:“有的,这处有知觉。”而后,有些羞赧地道:“是不是检查好了?” “阿梧,你得详细说说到底是何感觉?不然朕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逞强,骗朕你已恢复。” 这感觉,纪青梧不太好意思形容,道:“就是,就是有点儿痒,还有麻。” 看到她眸底荡漾的水波,武肃帝眉毛挑起:“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种描述,可太过普通。” 纪青梧不知要如何说,他才能满意。 武肃帝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起伏不定的胸口。 她的衣服在早前的挣扎中已经松垮,那只手,顺着她的锁.骨向下。 连绵起伏的雪山被暖热的手指碰触,纪青梧哼唧一声,眉梢立刻染上娇怯。 “看来此处是有知觉的。” 这反应根本无须她回答,武肃帝就替她先作答了。 作乱的掌心,继续不留缝隙地揉压着她的肌肤。 纪青梧急忙去抓住他的手指,可根本阻挡不住他强势地向下。 他继续发问,声音沉得宛如古琴的散音。 “那这处呢?” 武肃帝手臂上也起了青.筋,肌肉遒劲地绷起。 触手是可比白玉的温润,远胜香膏的滑腻。 浅尘窄印,不容言语。 纪青梧就算咬着唇极力隐忍,也从齿间溢出了丝丝弦音。 点火的男人撤回了手,正经地道:“嗯,知觉没有问题。” 熟悉的燥热又涌了上来,她开始怀疑这毒是不是没有解开?怎的比方才还要难耐,纪青梧刚才甚至想按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还剩下一感。”武肃帝敛眸低问:“阿梧,记得是什么?” 娇嫩如花瓣的唇,抿了抿。 纪青梧的直觉告诉她,这不会是什么正经测试,她忙提议道:“要不就品茶吧,我可以分辨出味道。” 她扫视着屋中,发现桌子上有一套白色茶具,眼睛亮了亮。 “我去泡茶。” 说完,就轻快地想要下地,离开他身边。 人刚起身,脚还没落地。 纪青梧被人一把揽住纤腰,向上一提,天旋地转之间,她就被压倒在床.榻之上。 后背是软和的被褥,不疼,但此时的姿势,太有压迫感。 逃不掉,挣不脱。 纪青梧想撇开头,可他早有准备,大掌捧着她的脸,指腹还在拨弄她的耳.垂。 那双水眸哪里还有半分阴雾,澄澈又清灵。 武肃帝拉过她的手腕,捏了捏,眼中带着点点笑意。 “小骗子。” 他的眼神像拢着月华,蕴藏着柔情。 她自知理亏,不该在这事儿上欺瞒他,开口道:“我不是故意骗陛下的,我就是......” “朕要从这张嘴中听的,可不是道歉。” 武肃帝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绛绡衫缕之下,薄冰肌莹。 眼中不再有惊慌之色,倒是带上了几分羞怯。 他图谋这一刻,已等了许久。 未尽的语声悉数被淹.没,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让人无处躲藏。 起初还算得上温柔。 带着明显的克制与珍重。 但很快就变成吮.咬,力道也变得野.蛮起来。 她心神激荡,长睫不住颤.抖。 第77章 濒临溺毙,两道圣旨 纪青梧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 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虽然没有选择跳江溺水。 但殊途同归。 被这人吻得喘不过气,濒临溺毙是何感觉,她也是充分地体会到了。 且她舌根发麻,别说试探味觉了,现在就算给她一根苦瓜,她都尝不出味道。 身上之人,恰恰与她相反。 喉头的喘息开始变得低沉,俊脸贴在她的颈边,若有似无地蹭她的耳垂。 他整个人在发烫,体温甚至比之前中了一世欢的她,还要灼热。 虽能猜到是什么原因,但她毕竟没有真切地体验过。 纪青梧伸手,小心地抬手摸上他的额头,倒是还好,排除了发烧急热这个几乎不可能的原因。 感受到她的动作,武肃帝眼底闪过暗流。 一直撑着的手臂松了松,身体彻底压向她。 纪青梧顿时消停了,手不动弹,眼睛也不转了,直愣愣地看着床帐。 好重,好热,好...... 她缩紧小腹,尽量减少和他的碰触。 身下的女子体态瑰丽,像醉卧晓枝的无力蔷薇。 他的身体变化还能是因为什么,武肃帝心火正旺,但此处,并不是合适的地方。 再这么下去,纪青梧不知道先被羞死,还是先被压死,她双掌用力推了推,他也没有为难她,借着她的力道,翻身侧躺到一边。 纪青梧心中有一事,一直好奇没问,此刻恰适合说些正经话题,缓和过于火热的氛围。 “陛下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武肃帝神色眷懒地挑起她的一缕秀发,缠绕在手指上,没有直接回答。 “你说呢。” 纪青梧想起那小厮敲门时说的话,问道:“是不是出了大事?我听说黎,我听说永王的玉翠楼出了事。” 黎承训的名字就在嘴边,她机灵地咽了下去,上次的“前车之鉴”还记得很深刻。 武肃帝又把滚落到一边的珠钗拿起,放在掌心把玩。 他问道:“朕来之时,你是想和人来个鱼死网破?” 想到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武肃帝神色又冷了下来。 纪青梧娇憨道:“我不知道是陛下来了,不然定不会如此。” 武肃帝撩起眼皮看她,问道:“知道是朕,就放弃抵抗束手就擒,让朕为所欲为?” “那,那也不会。” 说着说着,两人的氛围又开始不对劲儿。 纪青梧避开他的视线,思路保持清晰地再次问道:“皇上还没有说为何会来,玉翠楼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定是很严重的事,才会把色欲熏心的永王叫走,纪长彦所犯之错,会不会和此事有关联。 她真的很想知晓背后缘由。 武肃帝扭了她的下巴过来:“阿梧就这么想知道,情报总要用同等价值的东西来换。” 纪青梧望向他手中之物,道:“陛下要是喜欢这枚珠钗,可否交换?” 武肃帝摇头:“还不够。” “我下次再补上,可以吗?” 他不置可否。 也许是武肃帝看向自己的目光太暖,纪青梧心意一动,就牵上他的袍袖。 她心里稍微有些忐忑,毕竟之前的两次无一例外,都被他甩开了。 武肃帝看着压墨蓝衣料上如玉般光洁的纤细手指,他也想起了那两回。 头一回拉他袍袖是在昭阳殿,为的是她和黎承训定亲的事情,第二回是在莲花池畔,为的是赶紧去看她兄长纪长霖。 都是为了旁的男人的事情来求他。 纪青梧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嘴角绷着,已经做好了又要被甩开的心理准备。 武肃帝有了动作,他翻掌回握住她的手指,扣在手心。 而后,拉至唇边,低头亲了又亲,每根指节都没有放过。 指尖被温软的唇碰触,带来从未有过的被人珍惜之感。 纪青梧感觉自己的心跳错了几拍,十指连心,这话应是没错的,心跳似在跟着他细密亲吻的频率而动。 武肃帝扔了那只珠钗,显然是找到了更合心意的玩物,把她的手指攥进掌中,又捏又揉。 纪青梧没忍住,手指轻挠了他掌心一把。 他啄了最后一口,才开口道:“前御史严宗让被人刺杀,这案子兹事体大,背后牵扯深广,朕交由黎承训查办,看他查的困难,刚好朕这边有线索,就放给了他。” “朕过来......”他神色颇为正派地道:“就是为了督导这案子的查办。” 纪青梧的唇角不受控制地翘得老高。 “陛下刚好今夜把消息传给了他,刚好在龙舟上督导办案,又刚好走进永王常住的这间房里。” 眼眸转动之间璀璨如光。 她笑着道:“陛下有这么多刚好,说明......臣女的运势真是好,明日就去寒山寺拜佛还愿。” 听到她的俏皮话,武肃帝的唇角也勾起,把她的手按在胸口。 “去寒山寺还什么愿,眼前不是有现成的。”他又道:“你回家后,就待在自己的院子中,任谁来请,都不要出去。” 纪青梧当时还不懂,这句话是何意思。 翌日,天光大亮时。 纪府来了两道圣旨。 其一是,纪家二房纪长彦,因为谋害前御史一案,被收押在皇城司署理的诏狱。 其二是,纪家五小姐纪青梧昨日冲撞了皇帝,被下令禁足,非诏不得出院子,外人也不得入内。 纪老夫人根本无暇顾及第二道圣旨。 刚听到纪长彦被送到了诏狱,就快站不住了,身旁的嬷嬷扶着她才不至于跌倒。 原来皇上前些日子,对纪家无赏,竟是纪长彦闯了大祸。 纪老夫人很快反应过来,立马对身边的嬷嬷道:“你这就去给太后递个牌子,我要进宫去。” 圣旨来的时候,纪青梧还在昏睡着,所以门口多了两个人也不知道。 三川由暗卫干脆转为了明卫,武肃帝还加派了一位,两个护卫像是两尊门神一般,守在梧桐苑门口。 路过的鸟都要被他们凶狠地瞪上几眼,然后扑棱着翅膀赶紧逃命。 四海努了努嘴:“川哥,你伤怎么样了?” 三川斜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还活着。” 昨日,因纪家五小姐出了事儿,三川去通禀消息时就受了罚,还是暗卫部特有的鞭罚。 不伤表皮,但底下的肌肉和筋膜会撕裂,至少要疼上一个月才能见好。 四海看着三川苍白的嘴唇,低声问:“里边那位,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78章 英明圣上,迷成商纣王 三川没应声。 四海早就习惯他这么冷淡,感慨道:“其实也不能怪你,暗卫不到危及性命时不可出手,再说你去回禀时,圣上正在和几位将军议事,向来不许旁人打扰。” 武肃帝正在处置北境来报的军情,此等事务的优先级最高。 三川低声道:“这话你可莫要再说,只需记得,里边那位纪五小姐的事,就是天大的事,任何原则都可破。” 这话令四海觉得可怕。 武肃帝在军中,治军严明,军纪别说一条,就连一字都不可触犯。 也曾有好事儿的兵痞去挑衅,都被军棍打服了。 不服的也早被打死了。 当今圣上就是这么一位冷情冷性的人,可就是这份冷肃之心,才能坐上帝位。 四海还没见过纪青梧,听三川的描述,这位纪五小姐好像祸乱人心智的狐狸精。 心道,这得是什么道行的妖精,能把他英明神武的圣上,迷成商纣王那样,他待会儿得寻个机会仔细瞧瞧。 纪青梧一直到午后才睡醒。 兰芝一早就在床边,忧心忡忡地守着她。 见碧色床帐动了动,女子细白的胳膊伸出来抻了一下,似有要转醒的意思,兰芝马上轻声唤她。 “五小姐,五小姐......” 纪青梧意识清醒,身体还没有同步转醒,她的眼皮还没睁开,轻唔了一声。 声音还带着浓浓的困倦:“怎么了?” 兰芝已经过了那阵子急切劲儿,现在可以平静地说出早上,让全府人吓破胆的“所见所闻”。 “咱们府中,天刚亮就来了圣旨,三公子出了事儿被关在大牢里,梧桐苑也被看守住,现在既出不去,也进不来人。” 纪青梧睁开眼,眼皮因昨夜哭过有些肿,她不适地眯着眼。 迷茫地问道:“那还能有早饭吃吗?我肚子饿了。” 兰芝的表情比她更迷茫。 面对这么震惊的消息,她家小姐只想着有没有早饭吃,就算不关心三公子,也该关心梧桐苑的情况啊。 纪青梧唇瓣干燥,她喉咙发紧地道:“我想喝水。” 兰芝连忙去桌上倒了杯水,把青瓷茶杯递到她跟前。 久旱逢甘露也不过如此,纪青梧一边喝水,一边止不住脸红。 嘴唇沾水润了润,有些肿胀,吞咽的时候,舌头一动,带起丝丝的痛感,有些画面不受控地在脑海中浮现。 纪青梧改为小口小口地啜饮。 她昨夜一粒米都未沾,又睡过了早膳的时间,两顿不吃,肚子已经闹起空城计,喝了杯水后,更觉得饥肠辘辘。 在她这儿,现下没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 兰芝挂起床帐,忧虑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吃饭。” 纪青梧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淡定道:“圣旨里说了什么,我们照做就是。” 昨夜是武肃帝抱她回来的,将她放在床榻上时,又叮嘱她一遍,任何人来,都不要见。 后来,似是不相信她能做到,又说他来想办法。 没想到,这办法就是把梧桐苑围起来。 纪青梧得知纪长彦下了诏狱的消息,就知道为何皇帝要她任何人都不要见了。 昨日下午,她忽然消失,纪长彦多半对家中另有说辞,可一夜过去,她平安回了家,纪长彦却进了大牢。 纪老夫人和吴氏定是要来找她“问问”的。 纪青梧把青瓷杯搁在床头的架子上,神色一派悠然宁静。 看自家小姐如此镇定,兰芝也像有了主心骨一样,不那么急躁了。 她道:“说来也奇怪,咱们院子一应饮食不缺,还和往常一样能送进来。”就是食盒需要门口的两个黑脸大汉检查过才行。 吃食上没问题就好,纪青梧直接起身去净房,问道:“早膳有什么?” “这会儿都晌午了,早膳还在小厨房的灶上热着,您要用的话,奴婢给把粥端来,您先垫一口,午膳马上就好。” 纪青梧点点头,现在就算是白粥,她都能喝掉两碗。 等她洗漱出来,换上蓝边轻纱百花腰裙,兰芝把窗纱拉开后,外边正是艳阳高照的晴天,太阳升至天空最高处。 纪青梧在次间的榻上,向外一望,就可以看见门口那两道站得笔直的影子。 这背影就透着习武高手的味道。 纪青梧更安心了,冬笋三鲜粥配着几只水晶明虾饺,把肚子填饱。 梧桐苑门口,静了一整天。 在得知纪长彦被抓后,纪老夫人就连忙带着两个儿媳进宫求见太后去了。 慈宁宫内,气氛压抑。 石溪和芳华两位掌事姑姑都被赶出殿外,在门口候着。 太后面色奇差,望着绣着福寿康安的黑绒地毯不说话。 吴氏就纪长彦这么一个儿子,哀声道:“太后娘娘,长彦是您的侄子,您要想想办法帮他一把。” 太后眉毛紧紧皱起,显然也因此事烦心得很。 “哀家知道,可他犯下大错,御史可以监察百官,虽然严宗让被贬斥,但仍旧身份特殊,袭杀当朝御史,简直就是目无法纪,触碰了御史台那群老家伙们的底线。” 纪老夫人斟酌着开口:“本案的主审是黎大人,他是庆云公主的驸马,也该为纪家尽一份心。” 太后缓慢地摇了摇头:“就算黎承训肯答应,也没用了,据哀家派过去的人回禀,这案子已经从都察院移交到皇城司审理。” “皇城司?!” 吴氏身体一瘫,几乎要从紫檀椅上滑落。 皇城司是皇帝直属管辖,司内之人都是亲卫。 吴氏满脸惨白,惊恐万分地说:“皇城司审问犯人,不死也要成残废,我们长彦一直养尊处优,他怎么能受得住啊?” 尤其还有那个宛如恶鬼的皇城司副使段鸣风。 她跪在殿中,哭求着道:“太后娘娘,母亲,你们一定要救救长彦,他可是你们看着长大的.......” 见情势危急,纪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已有的猜测问出。 “娘娘,昨夜长彦是在玉翠楼中被带走,永王殿下是否知晓这件事的内情?” 老太太对自己不成事的孙儿了解,纪长彦虽行事荒唐鲁莽,但还没那个胆子去杀害御史,背后说不定和一起厮混的永王有关系。 太后眼神转为不悦。 求情不成,还想拖永王下水? 第79章 传唤永王,金汁之刑 纪老夫人所言,太后早就想到这一层。 但永王是她亲子,该护着谁她拎的清楚。 太后的手指轻轻叩击鸾座的扶手,目光透过珠帘,显得越发淡漠。 “老夫人此言差矣,此事与哀家之子何干?” 听她连称呼都变了,老太太也沉下了脸。 语气沉痛道:“旭文早殇,就留下这么一双儿女和寡母,老身就算拼死也要护下长彦一条命,娘娘想要撇清关系,那自此以后,就不再叨唠太后娘娘。” 乔氏坐在一旁看着,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婆母这是心急乱说话,攀咬永王可不是明智的做法。不论纪长彦是否受永王指使,他犯下的罪行已是铁证如山。 纪老夫人缓慢站起身来,眼里的失望藏不住,亲孙儿的性命危在旦夕,她这个姑母就如此冷血。 她颤颤巍巍对太后行了一个大礼,若在平时,太后早就走过去扶老太太。 可这次太后的心,不得不硬。 她心中明了,二弟纪旭文早年因病去世,所以家中对二房照顾颇多,纪老夫人更是溺爱纪长彦,才把他养成这种顾前不顾后的冲动性子。 不管实情究竟如何,既然是同气连枝,纪家也该替永王受了这一遭。 太后捻动手中的佛珠,闭目轻叹:“石溪,送老夫人她们回去。” 话音刚落,慈宁宫的首领太监缪广财突然闯入殿中,神色慌张,语气急促。 “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石溪连忙制止:“缪公公,太后面前不得失礼。” 缪广财扑跪在地,声音颤抖:“娘娘,皇上一刻钟前下了道旨意,永王已被传召至皇城司的诏狱。” 太后手中的佛珠落地,宽大的绛紫色袍袖震颤不止。 “哀家要去诏狱一趟。” 主事宫人石溪冷静地劝道:“太后,这于法不合,后宫不得干政,您去诏狱被皇上和满朝大臣知道,必定要受到非议啊,还请娘娘三思。” 关心则乱,遇到永王的事,就算贵为太后,也差点儿失了清醒。 太后步伐混乱地走下台阶,握上纪老夫人的手,没了方才的淡漠,焦虑地道:“母亲,明弘被带到了诏狱,会不会要受责罚?” 纪老夫人同样感到震惊。 永王是王爷,向来没有亲王下诏狱的先例,都是先拘留于刑部大牢,而且需要三司会审后再定罪。 皇帝此番行事,让这几人都慌神了。 一直坐在旁边,保持安静没出声的乔氏,拧着眉问道:“公公,可有说是因为何事传走永王?” 缪广财答道:“旨意中并未说明,只说传王爷过去。” 乔氏舒了口气道:“既是传唤,不是拘押,想来事态还不严重,太后娘娘,纪家的人心不能散,我们该一起想想应对之法。” 吴氏从地上爬起,连忙道:“昨天长彦是和青梧一块出门的,她定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后娘娘,您传唤她过来问问!” 纪老夫人也道:“是,二媳妇说得对,我们得先了解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行动。” 听说要叫小五过来,乔氏神色一变。 昨日,纪长彦说小五想去玉翠楼转转,这楼是永王产业,专门做女子衣衫首饰生意的,乔氏听到后没觉得不对。 可天色晚了,纪青梧还不归家,乔氏又差人打听了去问,纪长彦的小厮回了说,五小姐兴致高饮了些酒,在玉翠楼的雅间先歇下。 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何事,乔氏还不知道,但今晨的两道圣旨,就可以窥见昨夜之事绝不简单。 乔氏早就生疑,此时不把小五牵扯进来,是最好的。 她佯装叹气道:“小五因为冲撞了皇帝被禁足,她现在不能出门,院子门口还有护卫看守。” 太后颓唐地道:“皇上把消息封锁的这般好,是决意要纪家不好过了。” 慈宁宫的几人还没商量出个对策,也就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位蓝衣小太监出现在门口。 石溪认得,是永王身边的胡桂子,赶紧放他进来。 众人心急地望着来传话的小太监。 胡桂子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发青:“太后娘娘,永王......” 事关永王,他又是如此表情,太后怒音催促道:“快说,别吞吞吐吐的,明弘到底如何了?!” 胡桂子哭咧咧地道:“永王他在诏狱里晕倒了。” 永王也出了事儿...... 皇帝出手竟这么狠绝,太后跌坐在鸾座中。 纪老夫人问道:“可是给永王用了刑,何人如此大胆?” 胡桂子道:“回娘娘,老夫人,并没有用刑,皇上传召永王过去,是为了监刑。” 监刑? 太后稍稍松了口气,涂着朱红蔻丹的指甲指向小太监:“那受刑的人是谁?” “是纪家三公子。” 吴氏双眼通红地道:“是长彦......” “行刑的现场十分残暴,永王扛不住就晕了过去。”胡桂子解释道。 短短十几个字,令吴氏和纪老夫人惊恐万分,到底是何种恐怖的刑罚,能让在一旁看着监刑的永王,被足足吓昏过去。 纪老夫人追问:“动了什么刑?” “是,是,是金汁之刑。” 在场的人,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刑罚。 吴氏仓皇地问:“什么是金汁之刑?” 胡桂子没见到行刑过程,还是皇城司的段鸣风大人命人抬了晕厥的永王出去。 他才得以进到地下一层的诏狱,偷偷望见一眼里边的场面。 受刑的男子面目全非,甚至看不出人形,锦衣上满是污秽,痛苦凄厉的嚎叫声响彻牢狱中。 他拖着永王出来时,那鬼叫声还在继续,显然每分每秒都痛到了极点,又无法停止。 胡桂子还是在狱门口,听见守卫的狱卒随口一说,才知道里边到底用了何种手段,能在顷刻之间,将人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这是在战场守城时会用到的一种极端手段。” 他吸了口气道:“就是尿液粪水混着滚烫的热油,泼在人身上。” 尿液,粪水,热油。 哪一样都不是常人受得之物,更别提从小伴着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哥。 吴氏光是听着,就受不了发出阵阵尖利的叫声。 石溪上前捂住她的嘴,皱眉道:“二夫人,得罪了,宫内不允许高声喧哗。” 太后想去诏狱看永王的心思,顿时就散了,此等残忍又污秽的场面,她不想亲眼见到。 纪老夫人一想到孙儿不成人形,满身粪水的样子,心痛地发呕。 第80章 打破计划,怒形于色 热油的高温烫伤全身皮肤,锦衣被烫化在身上,再脱不下来。 而肮脏的金水只会加速伤口的溃烂,救不得,治不好。 乔氏也心中发慌,万万没想到纪长彦会受到如此极刑。 士可杀,不可辱。 这辱人的手段,皇城司的段鸣风果然狠厉,可他必定得到了皇帝首肯,才敢如此对待太后的子侄。 乔氏心内叹气,这还救什么救,受了此刑,此刻虽然活着,但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只不过是在痛苦地等死罢了。 让永王监刑,杀鸡儆猴,也是惩处过了。 太后无力地挥着袍袖,令众人退下。 乔氏回到家中,发现长女纪青容就在主厅中等她。 “娘,你可回来了,我听说家中出事,一早就赶过来,正巧你们都去了宫中。” 乔氏刻意收敛了哀叹的情绪,只要她的儿女都安好,其他人命运如何,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 乔氏上下打量着她,道:“青容,你怀着孕还来回折腾,一点儿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儿。” 纪青容这些日子长胖了些,面庞更圆润。 她急急地问:“娘,您快说说到底是什么事儿,长彦竟有胆子杀害御史,这个不成器的还要连累家中兄弟姊妹,他被关起来就罢了!怎么好端端地,五妹妹也要被禁足。” 乔氏听她的意思,就知纪青容是担心小五,所以才专程回了娘家。 “梧桐苑由人把守着,不让人进出,我也不知小五现在情况如何。” “娘,我们去看看吧,就在门口望一眼。” 其实,纪青容一进纪府就想去看五妹,可被身边的春杏给拦下,世子爷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过,要保护好夫人的安全。 好说歹说,劝了下来,等大夫人从宫中归家后再过去。 梧桐苑。 纪青梧用完膳,又休息了一阵。 外边太阳西垂,已有漫天的彩霞浮现。 “我们出去走走。” 兰芝面有犹豫地道:“五小姐,这不好吧,皇上下旨禁足,不允许外出。” “就在院子里走走,不妨事的。” 纪青梧推门而出,门口的两道影子已被夕阳拉得长长的。 兰芝怕得紧,缩着头站在她身后。 右边高高瘦瘦的身影,纪青梧看了又看,像是有些熟悉,她直直地朝着门口走去。 兰芝一抬头,就发现她已走远,忙在身后追着道:“五小姐,您别再往外走了,门口的侍卫凶得很。” 果不其然,纪青梧刚走到院门处,两把锋利的长剑就利落地出鞘,横在她的胸前。 她并不想出门,只是想见见侍卫的正脸。 纪青梧清凉的目光,先落在右侧青年人的脸上。 “上次在莲花池边出现的那人是你?”这问话之音柔亮悦耳。 年轻的黑衣侍卫微微低头道:“回五小姐,正是,属下名叫三川。” 这侍卫果真是武肃帝的人,现在还派到她身边来了。 只是他面色有些奇怪,纪青梧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发青的嘴唇,还有僵直的后背。 发觉一道探查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偏头看向左侧之人。 两人长得很像,应是兄弟两个,但气质南辕北辙,一个是受过磨炼的沉稳,另一个还带着少年意气。 四海见到她的面容,只觉得失望,他白期待那么久。 这女子相貌和宫里的卫妃相比差得远了,就像清汤煮菜和满汉全席相较,寡淡的没什么味道。 还没等她问,他骄傲地昂着头,先报上名字:“四海。” 三川,四海...... 纪青梧忽而扬唇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道:“该不会还有人叫五湖?” 这一笑,有说不出的柔媚生动。 四海怔愣着,就像一缕凉丝丝的风,吹往人的心里去,瞬时抚平焦躁的情绪。 三川恭敬低声解释道:“这是圣上赐名。” 纪青梧方才只是打趣,她悠悠道:“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陛下定是对你们期望甚高。” 两人皆是一怔,而后对视一眼,这句话和武肃帝赐名之时,所说的话一模一样。 “五妹!”遥遥传来一声。 纪青梧抬头就看见了乔氏和纪青容朝着这边走的身影。 两个侍卫神色立马转变为警惕。 纪青梧商量道:“圣旨只说不让出,不让进,没说不让隔着栅栏说话吧?” “我就站在院子里,绝对不往出走一步,她们也不会进来的。” 纪青容走近了,就听到纪青梧在和两个一脸严肃的黑衣侍卫在讨价还价,就知她情况还不错。 她也附和着:“是是是,两位大人,我们就在门外,一步都不会多走的。” 纪青梧许久没见到长姐,看她脸色红润,视线又落到她肚子上。 两人隔着一丈远,纪青容想拉着她的手都不能。 “五妹妹放心,我一切都好,倒是难为你被拘在院子里。”她别有深意地问道:“昨夜在玉翠楼睡得好吗?” 在玉翠楼?她昨夜在龙舟上。 纪青梧一想便知,纪长彦定是拿了什么话搪塞家中。 这两个侍卫都是武肃帝身边的人,也没什么好瞒着他们二人的。 纪青梧直接道:“三哥用药把我迷昏,要把我献给永王。” 纪青容难以置信地确认道:“三弟给你下药?!那昨夜......”她柳眉蹙起,忍不住走近几步,被侍卫冷声拦住。 纪青梧连忙道:“大姐姐,你别紧张,我现在不是完好无损的站在你面前。” 其中的波折,不用跟她们细说。 纪青容缠着乔氏,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得知纪长彦受刑之事,早先还觉得这刑罚太残忍,现只觉得是饶过了他。 乔氏皱紧眉头,心也做此想,痛恨二房生了这等虎狼之心的子侄,金汁之刑不应该用热油,该用铁水才是。 “可又是怎么冲撞了......贵人?”纪青容指了指天。 纪青梧听懂她的问话,歪了歪脑袋,道:“巧了,刚好和来督导御史刺杀一案的皇帝遇上了。” 听到她的言语,三川四海低下头。 不巧,全是人为。 他们这几个亲卫都知晓,这案子本来还要再放长线,鱼儿还没尽数上钩,未到收网之时。 昨夜不仅打破了武肃帝的计划,还令他怒形于色。 皆是因为,纪家的五姑娘出了事。 第81章 一本万利的大买卖 母女三个都知道这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她们见小五一切安好,就放下心来。 纪青梧也没有在门口多停留。 等她走后,四海就盯着面前的梧桐树,沉默不语。 没过多大一会儿,屋内的门打开,出来一人,走到院落大门附近。 四海扭头去看,发现是纪青梧身边的小丫头兰芝,她抖着手把一个淡黄色的瓷盒递过来。 “小姐说,这里边的药膏对治疗皮肉伤有奇效,请大人务必要用。” 三川还想推拒,四海直接拿在手心中。 等婢女慌不择路地跑远,他把瓷盒塞进三川的衣襟中,道:“这本就是她应该做的。” 他满身的鞭痕,不就是因为她。 三川严肃地告诫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你要是下次还是如此,这鞭子很快就要抽到你身上了。” 四海不忿地扭头,继续盯着那棵梧桐树。 梧桐苑的晚膳,也是送到屋内用的。 兰芝道:“这些都是大夫人身边的春华姐姐亲自送过来的,说是做了您爱吃的玉丝猪耳脆,野鸡丝酸菜,还有奶皮烧饼。” 纪青梧打开食盒,香气诱人,可是最底层哪里有奶皮烧饼,只有几个圆圆的戗面大馒头。 她眉毛一挑,掰开馒头,里边果然有“馅儿”。 用防油纸包着一张字条,用着梅花小楷写了今日在慈宁宫的所见所闻。 乔氏得知女儿受了欺负,回到安居苑越想越气,特地把纪长彦受到了刑罚告知于她,好让她解解气。 纪青梧看完就把字条烧了,她垂眸看着它被火光燃至灰烬。 她发现自己冷血的可怕,竟一点儿也不觉得纪长彦可怜。 他本就该死,杀害御史本就是大罪,是牵连家族的重罪。 更何况是他辱她在先,给她下了那种淫乱之药,稍有不当就会殒命,谁的命也不该被轻贱。 纪长彦这种死法就是应当。 纪青梧看火光看久了,眼前一片橙红,这焰火仿佛也烧进了她心里。 她心内只觉得还不够,永王的觊觎之心不死,以后还是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树欲静,而风不止。 可永王是太后亲子,是皇帝的弟弟,但那又如何!她要断了这棵树的根系。 * 前御史严宗让被害一案,三日之内就结了案。 行凶之人正是纪长彦和五个手下,六人全部招认。 纪长彦仍关押在诏狱,据说是用大补的药吊着命,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皇帝念在他是太后母族,所以法外开恩,给了他照顾。 但此事并没有牵连纪家其余人,只查办了纪长彦一人,导致了御史台的臣子对纪家和太后的意见很大。 永王接连几日告病,称在王府中养病。 早朝之上,段鸣风从皇城司副使被皇帝擢升至正使,黎承训也官升一级,但他还有个更大的喜讯。 他与庆云公主的婚事已提上日程,内务府和光禄寺一同办理公主驸马大婚之事。 这边,纪青梧也解了禁足。 当日下午,她就跑去了忠勇侯府。 “大姐姐,我来给你请平安脉来了!”纪青梧人刚进宁华堂,她轻快的声音就已经传至里屋内。 靠在榻上的纪青容忙推了陆倦一把,急忙整理着衣衫和鬓发。 春杏也没说大姐夫在家中,纪青梧进门后,两人也已经分开,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可能是自身有了与亲吻有关的经验,见到长姐容色泛粉,红唇湿亮又有些肿,就知两人之前在做什么事了。 一屋三人,两个都心虚。 纪青梧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抿着唇不敢看他们,大门开着,还是青天白日的,她也是实在没想到...... 在五妹看不见的角落,纪青容伸手拧了陆倦一下。 陆倦只是挑挑眉,神色轻松,还透着一缕餍足。 他开口道:“五妹来了,你们姊妹说话,我先去书房处理公务。” 纪青梧见大姐夫离开,顿时自在多了,走上前坐在红漆木的团凳上。 问道:“大姐姐,你这些天身子可还好?有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 纪青容笑道:“你刚解了禁足,就第一个来看望我,我哪有不好的道理。” 纪青梧凑过去,先给她诊了脉,又根据她的月份和体质,细致地调了药方。 而后状似无意地道:“大姐姐,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你有位手帕之交也是子嗣艰难,想要找我看看?” 纪青容目光顿住,这是在她刚有孕时,偶然提起的一句话,没料到五妹竟然一直记得。 可是出了纪长彦把她送到永王床榻这样荒唐之事,这事儿就不好再提起。 她那位手帕交..... 纪青梧眸光清亮,问道:“大姐姐,前些日子我憋闷得很,正好现下无事,医乃仁术,为需要之人解决问题,我也觉得心中愉悦。” “我那闺中好友,你也在太后的寿宴中见过的。”纪青容打量着她的神色,道:“就是永王妃,陶婉音。” 陶婉音是阁老的嫡长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才学风采当为临安城中女子第一。 但嫁给永王后就成了笼中雀,再也听不见她做出什么惊艳的诗句来。 永王整天在外花天酒地,府中侍妾已有二十余人,纪青容能想到陶婉音过得是什么日子,哪有女子会喜欢和他人分享枕边人。 再者说,陶婉音虽是王妃之尊,但至今还未诞下嫡子,太后娘娘早就心生不悦,允了两个侧妃先于她这个正室诞下孩子。 永王府已经有了一个庶子和三个庶女,生下儿子的侧妃,在王府中可不比无子嗣傍身的王妃地位低。 纪青梧垂眸遮过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芒,回道:“永王妃也是个可怜人。” 纪青容跟着叹了口气:“五妹,我虽为婉音觉得可惜,但你是我亲妹子,永王府你还是不要再去了。” “大姐姐,可否约永王妃出来,在外见面应是没问题。” 纪青容想了想,这倒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就答应了下来。 她马上差使了婢女去给永王府递拜帖,明日邀陶婉音去寒山寺上香拜佛。 这位永王妃,纪青梧要和她相谈的,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第82章 夜闯香闺*2 纪青容本想留纪青梧一道用晚膳,但被她拒绝了。 纪青梧一想到要和这对如胶似漆的夫妻俩,在同张桌上吃饭,硬插入他们二人的世界中,就有种莫名的尴尬。 离开忠勇侯府后。 纪青梧坐在马车上,就开始思虑着明日之事。 回到梧桐苑,她便换了身家常水蓝色轻薄大袖长裙,坐在靠窗的炕桌旁,拄着腮凝思。 连屋子里何时多个人,她也没察觉到。 女子神情肃穆,灯光下没有给她添了朦胧柔和,反而像下一刻要上战场打仗的士兵一般。 “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纪青梧倏地被人摸了下脸,她惊慌地往窗边缩了缩。 待望进武肃帝沉黑如墨的眸中后,她眨了眨眼,眼前人没消失,不是她的臆想。 皇帝又悄无声息进到梧桐苑了,纪府的护卫竟如此不中用。 这个距离显然不够安全,纪青梧又稍稍退后了些,才问道:“陛下是何时来的?” 夜闯闺阁之事,越来越轻车熟路了。 “就在你脱了这件烟罗衫之时。” 武肃帝的手指挑起她适才换下的这套衣裙的银红披帛。 他今日穿了月白缂丝赤龙含珠圆领袍子,紫金冠束发,他低头看她,有一种高在云端的俯视之感。 可眼神轻佻又散漫。 看的纪青梧耳根一热。 她连忙抢了过来,把那套裙子团了团,扔到榻子的最里边。 纪青梧刚回家时,屋中没人且门窗都是紧闭的,她懒得多走几步去净室,拉上纱帘就直接换了衣服。 可这皇帝陛下在这儿,却不出声提醒她,看着她宽衣解带。 想到此,纪青梧有点儿气恼。 她移到软榻的里侧,不看武肃帝,也不说话,定定地看着桌上装着果子的锦盒。 武肃帝在炕桌的对个儿坐下,执起绘着莲莲荷叶的青瓷茶壶,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悠闲地用杯盖刮了刮浮起的茶叶。 递到她面前,好脾气地道:“朕用此茶赔礼。” 纪青梧看了一眼那茶杯,又扭过头去。 之前几次相处只觉得害怕,每次回家都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念头。 可经过昨夜,好像有什么东西变质了。 她在他面前毫无形象地大哭过,两人又那样亲密地相贴,她承受着他热切灼烫的亲吻。 纪青梧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思,可就是不想搭理他。 究其原因,还是因他夜闯她屋中,又丝毫不避讳地看她换衣服。 如若她看的话本子够多,就会知道,这是女子动心之兆,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得矜持和庄重。 武肃帝也不觉她忤逆,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放下。 正色道:“朕没料到你一进门就开始解腰带,等朕反应过来,你已经脱得只剩下中衣,此时唤你也不合适。” 纪青梧很难相信他的说辞。 她今天穿着的这套金粉衣裙料子挺括,美则美矣,就是裹得她太紧。 所以她进屋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因在想事情,边走边脱,脱衣裳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 好在她没有直接换了寝衣,而是换上一套轻盈的长裙。 但还是有机会打断她的,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武肃帝见她板着小脸不理人,眼中笑意更浓,低低地道:“赔礼也不行,不如朕也脱给你看?” 他脱什么,谁要看...... 纪青梧终于望向了他,心中羞臊得厉害。 可嘴偏像是不听使唤一样,较劲儿似的说道:“陛下的提议,甚好。” 武肃帝有了意外收获,眼眸亮了不少,他拉过她的手,放在他的绣着祥云纹的宝钿腰带上,笑道:“阿梧,不如自己动手。” 纪青梧与他已经三日不见。 乍然被他握着手指,耳根的热意一下子就蔓延到脸上,绯红一片。 她想缩回手,却被他更大力地按在他的腰间。 武肃帝大方地道:“怎的不脱了,之前不是还说要扒了朕的裤子,朕给你这个机会。” 纪青梧简直要羞愧地无地自容了,之前酒醉说的胡话也被他翻了出来。 眼看她快把自己烧着了,武肃帝不再逗她,长臂稍一用力,就把她捞起坐在自己的大腿,按在怀中。 不紧不慢地问道:“这几日都在家中做什么了?” “陛下不是派了侍卫来专门看守着,他们没有禀报吗?”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长发,语气温柔地道:“可朕想听你说。” 纪青梧小声回道:“臣女不像陛下政务繁忙日理万机,整天无事可做,只是吃饭睡觉就打发了一天。” “这是在埋怨朕没有早些来看你?” 纪青梧一愣,原来她这话听在他耳中是这个意思。 她道:“臣女感谢陛下还来不及,怎么敢怨陛下。” “那你且说说,要谢朕什么?”武肃帝追问着。 她默默垂眼,小声呢喃道:“要谢陛下的,有很多。” 纪青梧忽然发觉,皇帝有形无形中帮了她许多事儿。 宫宴之中教她拉弓引箭,庆云公主落水后帮她逃脱罪责,龙舟之上救她于危乱之中...... 她扭过身子,正对面望着他,神色认真地道:“陛下,想要什么感谢,只要臣女能做到的,必会做到。” 屋中的灯火明亮,可他的眼神黯沉得厉害。 低低道:“朕可不是挟恩图报的人。” 而后,武肃帝抱着她的双臂紧了又紧,像是要把她拘在怀中,再也不放开。 他的胸膛又暖又热,好似压着她的心。 纪青梧乖乖窝着不动弹。 过了一会儿,他低头轻笑道:“不过,要是阿梧想以身相报,朕也未尝不可接受。” 纪青梧想的“回报”之法,可不是这种方式。 她仰起头,瞪大水眸,澄清道:“臣女也不是为了恩情,就会以身相许的人。” 女子的唇息吹到他的下颔和颈侧,武肃帝垂眸盯了她许久,蓦然抬手,捧起她的脸。 纪青梧知道会发生什么,可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意志控制,只顺应本心。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柔软的身子贴近他暖热的怀中。 武肃帝身体一震,倾身低头去寻她的唇。 纪青梧却偏过头,把下巴支在他的颈窝,凑到他的耳朵旁。 第83章 危险气息,谈及旧事 纪青梧的语气又轻又柔。 “不过,要是陛下的话,臣女亦可以破例。”呼应着他先前的话。 武肃帝偏头看着她的耳垂,眸色深深,低声问道:“阿梧要如何破例?” 她扬起唇在他耳边笑着说:“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抱’了。” 说着,搂着他脖颈的手臂紧了紧,柔韧的腰身向前贴了他坚实的胸腹一下。 纪青梧那件水蓝色的衣衫轻薄,她身上冰冰凉凉的,在热意不减的夏夜,摸上一把就觉得舒服。 更别提她这么贴过来,就像搂着一块泉水浸泡过的白玉。 可这福气,武肃帝只享受了片刻。 纪青梧所说的“报答”,指的是这么浅浅地抱他一下,而后就羞涩地退开去了。 无心地勾人之后,又快速逃跑,这可是一个危险的行为。 趁他愣神的功夫,纪青梧以为是自己动作够快,退到窗边,支着脑袋瞧他的反应。 武肃帝无声地笑了笑,看起来格外和煦。 纪青梧却立马嗅到危险的气息。 还不等她有下一步动作,男人回身,瞬时就按住了她单薄的肩膀。 不仅速度快,力道也不小,她的后背一下子就撞在了窗框,她伸出胳膊去挡他,结果被武肃帝单只手臂就轻而易举地制住。 她只能眼看着他倾身压了过来。 武肃帝身体压下来的幅度越来越大,青松般的腰背,压弯海棠一般的娇花。 纪青梧的后背硌在窗户的棱条上,传来些许痛意,她发狠地推他几下,可根本毫无用处,反而被他攥了手去。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沉,但眼底比天边的明月还要亮。 “跑什么,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 纪青梧的脸颊被他捏着,口齿不太清晰地忙道:“认清了,认清了......”可此时说再多也没用了。 她的最后一缕神志消散之前,还在想着,怎么会有人的口舌也习过武啊...... 在战场上,武肃帝英明神武,算无遗策。 唇.齿之战,也是锐不可当,攻无不克,大获全胜。 纪青梧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花架子,她毫无招架之力,很快就败下阵来。 只能软软地攀上他的肩.膀,讨好地求他早点儿鸣金收兵。 淡粉被碾压深红,才被武肃帝放过。 纪青梧差点儿要背过气来,她喘.息了好一阵子。 武肃帝的手搂紧她的腰不放,低着头,黑沉的目光掠过她的眉眼鼻唇。 叹息一声后问道:“何时愿意以真面目见朕?” 可怜纪青梧的意识也被卷走了,半响还没回神,她睁着一双水朦朦的眸子,唇微张着,小口喘气。 武肃帝眉心微微动了动,神色古怪地伸出手盖住她的眼睛。 语气不耐地道:“别这么看朕。” 一只手掌盖了她大半张脸,纪青梧不明所以,她不适地眨了眨眼,睫毛几次轻扫过那只捂住她眼睛的手心。 唇瓣略有些不满地翘起。 睫毛乱颤之间,被刮蹭到的武肃帝倒吸一口气,移开了大掌,再度俯身压了过去。 纪青梧可怜的后背又撞了一下,她疼得一抖。 “后背痛......” 武肃帝只能停下动作,把她捞起来抱到了里间宽敞的床榻上。 他的目光扫过淡青色的床帐,这次床上没有小丫头在,也没有她的小枕头和被褥。 纪青梧解释了一句:“啾啾在安居苑住着。” 乔氏说啾啾开蒙后就是大孩子了,按理来说,世家大族的孩子在满周岁后就该自己独住,规矩多的人家,幼儿出生后就开始由乳母带。 但啾啾刚到临安城,纪青梧担心小丫头不适应,就拒绝了乔氏,一直带在身边。 前几日,因着纪青梧被禁了足,啾啾就在安居苑由李嬷嬷看顾着,已能自己独立睡,见她适应的不错,乔氏特意找她商量过,就不要来回再折腾了。 武肃帝颔首,淡淡地道:“早该如此。” 而后,手中动作不停地把纪青梧翻了个身。 纪青梧的脸压在软枕上,她撑着想起身,被他按住道:“别动,朕看看伤到没有。” 水蓝色的长裙被除去,她里边穿着雪白的里衣,襟口绣着缠枝莲纹,领口处的皮肤泛着淡淡珠光。 纪青梧感到里衣被掀开,露出大半的后背和弧度诱人的细腰。 夏夜虽不冷,但没了里衣只穿着小衣,就好似没了安全感。 女子光洁如玉的后背,在两块蝴蝶骨之间,果然浮现两道深深的红痕。 在一片白中,显得触目惊心。 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纪青梧皮肤娇嫩,力气稍大些就会留下印迹,但消散的也快。 她抓着里衣,轻声道:“没事的,明日就可以消了。” 武肃帝皱了皱眉,问道:“可有去痛的药膏?” 纪青梧从软枕中微微仰起头,说道:“只要不碰就不疼,根本不用涂药膏,我以前骑马摔伤的时候,可比这......” 她的话戛然而止。 武肃帝声音明显变得冷沉,道:“以前骑马摔伤如何?” 那次骑马摔伤是在北境军中,为了给卫廷找一株异色千岁兰哄他开心。 浮沙之下藏着空洞,她摔下马后,整个背像是要断了一般疼,后来据给她涂药的厨娘说后背看着很渗人,都是青青紫紫的摔伤。 与之相比,被窗棱硌出的印子,可不就是小巫见大巫。 但这事不适合在此时提及,纪青梧尴尬地揉了揉脖颈,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房间归于寂静。 很久没有人开口说话,纪青梧悄然抬头,才发现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说一声再走,真是帝心难测。 纪青梧翻了个身,后背牵扯间有一丝丝痛,但和堕马那次的痛楚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她看着青色床帐,想着明日的计划,没多久就深眠过去。 * 第二日,忠勇侯府的马车停在纪府门口。 纪青梧要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难题。 腿部多了一个粘人的挂件。 啾啾几日没和阿娘贴贴,委屈地扁着小嘴,死活不让她走。 “阿娘为什么一大早就往外跑,难道是外边有了比啾啾还要可爱听话又聪明的孩子了吗?” 小丫头用小手捂着眼睛,一边哭着,一边从指缝中偷偷看她的表情。 第84章 大师批命,帝星坐守 纪青梧明知道啾啾是在装哭,但看她的小模样,一颗心根本硬不下来。 眼看时辰就要来不及,她叹了口气,把小姑娘拎了起来。 “你跟着阿娘一起去,但是不能哭闹,也不能乱跑,听到了没?” 小丫头立马止了假哭,捧着她的脸,吧嗒吧嗒几下,笑嘻嘻地道:“啾啾一定听话,乖乖的,就粘在阿娘身边!” 寒山寺的香火向来旺盛,但近些时日,人愈发多。 寺门口各家贵夫人和小姐们的马车,已经把进寺的大路,堵得水泄不通,来上香供奉油灯的香客也络绎不绝。 忠勇侯府的马车,只能停在寒山寺半里有余之地。 纪青梧没见过寺庙能有这般红火景象的。 她新奇地道:“大姐姐,寒山寺为何引得如此多人来?” “寒山寺是得道高僧寒山子创立,至今已有千年,几多改朝换代,只有该寺一直长盛不衰,龙藏经和金刚杵等佛家宝物也都在此处。” 纪青容扶着春杏的手,动作优雅地下了马车。 她继续道:“平日往来之人,都是想来求个家族兴旺,最近来礼佛的人多了,是因为了然大师云游归来。” 纪青梧单手抱着啾啾,灵活地跳下了马车,看得搀扶着世子夫人的春杏呆愣愣的。 纪青容忍俊不禁,说道:“我记得五妹妹也不是属小猴子的。” 纪青梧指了指怀中的小丫头,笑着道:“啾啾才是。”她又接着问:“了然大师是很厉害的高僧?” 了然这名字,听起来就带着一股六尘不染,普度众生的僧人味道。 纪青容点点头:“了然大师禅修高深,而且批命是最准的,很多人都是奔着来请大师亲自算一算命格才来的。” 看着排在她们面前的人海,纪青梧瞠目道:“可这么多人,了然大师从早算到晚,不眠不休也算不过来吧。” “佛只渡有缘人,能得到大师批命格的,每年不超过三人。” 一年三个?纪青梧实在不懂,这么多人为何要来等这个约等于无的机会。 纪青容用手遮着唇,在她耳边轻声道:“当今圣上还是永安侯府世子之时,了然大师就为其批算过命格,再之后起兵时,了然大师更是算准了圣上可以称霸帝业。” 这么玄乎,纪青梧将信将疑地点头。 纪青容和永王妃约定在寒山寺东南角的霜钟阁见面。 约定时辰已至,还未见到永王妃的身影,许是路上太堵,来得迟了。 既然来了,总要上上香聊表下心意,纪青梧跟着纪青容去大雄宝殿中跪拜。 面对满殿的神佛,纪青梧双掌合十。 在心中默念着:初次见面,各位神佛有礼,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上宝殿门,希望她此行顺利,可以达成心中所愿。 啾啾也学着她们的模样闭着眼,小手搓动着,不知许了什么心愿,也虔诚地拜了拜。 纪青梧缓缓起身,牵着小丫头,面前出现一个穿着灰色过膝僧袍的小沙弥。 “施主,师傅请您过去。” 大雄宝殿的香客们都看了过来,眼中或震惊,或艳羡,或嫉妒。 纪青梧看着这些人的神情,就猜到了这个小沙弥口中的师傅说的是谁了。 秉持来都来了的原则,有此等机会还是不能拒绝的,再者说,不管批命算卦准不准,她只捡好听的信就行了。 见纪青梧回头看她,纪青容对着她连连点头,挥着手催促她快去:“别让了然大师久等。” 纪青梧问道:“我带着女儿一道过去,可以吗?” 小沙弥低头道:“当然,施主请随我来。” 了然大师所在的禅房,掩映在几棵高耸的菩提树中,入目只能见到杏黄色的横梁,一件斑驳的古刹梵钟列在门口。 纪青梧进了房门后,正中间的蒲团上可见一个坐着的男子背影,穿着米黄绉缎的僧袍,宽袍阔袖,庄重沉稳。 只是,她疑惑地想,为何不是秃头? 背对着她的了然大师道:“施主,请坐。” 纪青梧牵着啾啾走到他的对面,盘腿坐在蒲团上。 见到大师的面容,她心内更惊讶,为何不是慈眉善目的老头? 了然大师睁开眼,声音浑厚如钟,道:“老衲请施主过来,是知觉与我佛有缘人出现,欲为施主批算命格。” 老衲..... 这位高僧看上去只有三十余岁。 纪青梧恭敬道:“劳烦大师了。” “只是,面前的两位施主皆是我佛的有缘人,但仅能批算一次。”了然大师说道。 纪青梧想都没想,指了指身边的小姑娘,“那就请大师批算这位小施主的。” 自己的小破命,她可是清楚得很,多余请大师批算。 不如算算她的啾啾命格如何。 了然大师见她没有犹豫,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请小施主双掌心向上,放置膝盖上。” 纪青梧轻声道:“啾啾,按照大师的话做。”小丫头听话地照做。 了然大师阖眼,眼皮下的眼珠在不停地转动。 半炷香的时间。 了然大师再睁眼时,双目中的血丝明显,道:“正官透干,得令有根,采福泽宏,财星旺盛。” 听起来都是吉祥之语,纪青梧满意地点头,摸了摸啾啾的后脑勺,是个福泽深厚的孩子。 这大师算得不错,很准! 但了然大师还没说完,他眼睛放出精光,继续道:“帝星坐守,吉星拱照,坐瞻紫极,立望玄穹。” 纪青梧不太通古文,但也感觉出不对来。 帝星、紫极......这些向来说的是帝王命格。 她眸底带着浓浓的震惊:“大师,您要不再重新算算?” 了然大师却没有回答她,又闭上了眼。 小沙弥在她身边道:“施主,师傅批命后需要静修,请您移步到外边。” 纪青梧抱起小丫头离开了禅房,心中对这位大师所批的命格,纳罕不止,这位大师到底算得准不准? 她往东南方向的霜钟阁走去,就碰到了来寻她的春杏。 “五小姐,永王妃已经到了。” 纪青梧加快脚步,这命格准不准另说,命运还是得自己掌握才可靠。 霜钟阁中,两道身影坐在屋中的蒲团之上。 一位是纪青容,另一个穿着茜色暗花藤纹妆花缎的就应是永王妃。 纪青梧缓步走了过去,行礼道:“参见永王妃。” 陶婉音抬眼看了过去,道:“青梧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纪青梧坐在长姐身边,和永王妃相望了一眼后,就蹙起了眉...... 第85章 王府传喜讯,病症怪异 永王妃神色疲倦,脸色是浓妆也盖不住的苍白。 上次在太后寿宴见到她时,纪青梧记得她的气色还没有这么糟糕。 这些时日,到底发生了何事?难道是永王称病在家,王妃也跟着焦心上火? 纪青梧微微攥紧了手指,她所做计划成功的关键,就是要赌这夫妻二人早已离心。 陶婉音看着她,语气温和地道:“我也有一阵儿没见到青梧了,她出落得越发水灵动人了。” 这话倒不是恭维,三人之中就属她的精气神最好。 前几天,纪青梧虽说拘禁在院子中,但她吃得好睡得香,养足了气血,眉眼间愈发水嫩娇媚。 啾啾在纪青梧身边蹭来蹭去,左顾右盼,大眼睛骨碌碌地来回转。 陶婉音望着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羡慕道:“青梧的女儿也是可爱得紧,那日在宫里就连皇上见到也喜欢。” 太后寿宴,纪青容在家安胎养身体并未去,她笑着问道:“圣上也见过啾啾?” 陶婉音拿起手帕遮住嘴角笑了起来,“不仅见过,还抱过她,这孩子胆子大,还凑上去亲了皇上一口。” 纪青容惊异地望向纪青梧:“当真?” 她印象中的武肃帝,虽是宸宁之貌,英武不凡,但可不是个爱亲近人的性子。 皇帝冷脸的样子也吓哭过不少朝臣的孩子,啾啾竟然也不怕,难道是天生有缘? 纪青梧不知要如何解释,就微笑着点点头。 “啾啾玉雪可爱,谁看到会不喜欢呢,想来陛下也是希望子嗣丰隆的。”纪青容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 小丫头的屁股下像是有钉子,东倒西歪就是不肯好好坐着。 纪青梧知道她这是想出去玩,但碍于今天答应了自己要乖乖待在她身边。 她道:“啾啾,你去和春杏姐姐在门口玩一玩。” 小丫头屁颠屁颠地就跑了,像一股风般冲出门外,春杏福了福身,就赶紧追出去。 阁楼的门关上,没有小孩子在场,她们几人正好可以敞开说话。 纪青容已有半月未见陶婉音,看她面色不好,担忧地道:“婉音,你这是怎么搞的,脸色看着很差。” 陶婉音平静地道:“无事,就是这几夜没睡好罢了。” 永王妃身边的陪嫁侍女吟香,不忿地跺了跺脚,憋屈道:“王妃,您就是太心善了,要不是杜侧妃又故意闹事,您今日出发也不会迟了这么久。” 陶婉音皱眉看她一眼,制止道:“吟香,没规矩,不许多嘴。” 她转头对着纪青容接着道:“容儿,你的肚子好像已经显怀了,我来时远远看你,腰身都粗了一圈。” 纪青容摸了摸肚子,道:“最近倒是能吃了不少,说不定都是吃胖的。” 其实陶婉音成婚比她还早上一年,她知道对方一直盼着能有个孩子,她不欲在此事上刺痛她。 永王妃痴痴地看着她的小腹,视线移不开,艰涩地道:“王府又要传喜讯了。” 纪青容看她憔悴的神色,以及方才吟香所说的话,紧忙问道:“那个杜侧妃又有喜了?” 永王妃点头。 想当初陶婉音能够嫁给永王,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嫉妒她,现在就有多少人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 王府唯一的庶子,就是这位杜侧妃所生,现今有子嗣傍身,已经能和她这个王妃平平坐。 此番再度怀孕,她一连几日闹着想吃血燕,可库房只剩下白燕,血燕是贡品,宫里们也只有受宠的娘娘才能分得一盏,之前的血燕都是太后赏的,陶婉音看她初次有孕辛苦,就全都给了她。 这回却没有了,杜侧妃就心内不平,撺掇着永王来找她问罪,指责自己苛待她饮食。 大早上的就闹得王府不宁,若是再得个儿子,怕是真的要盖过她这个正妃。 永王妃低头端起手边的清茶,却放在嘴边未喝,只是为了借此隐掉眼中的泪光。 见她表情恹恹,纪青容知道她心中难受,直接转移话题。 “婉音,之前我和你说过的,我家五妹妹在女子有孕生子一事上,医术甚为精绝,我能顺利怀孕也是多亏了她。” 她握住陶婉音的手,道:“让青梧给你诊一诊,可好?” 永王妃专程来此,也是为了这个,她点头道:“劳烦青梧了。” 吟香拿出一个软垫,放在矮桌上,纪青梧净手后去探她的脉象。 脉搏跳动沉慢,且有间歇性停顿,是心神失养,情志不畅之症,和永王妃表现出来的并无二致。 她收回手,慢慢地道:“王妃的身体外邪侵体,有些虚燥,但悉心调理后可以大好。” 陶婉音追问道:“可是我体质太差的缘故,所以一直未孕?” 永王妃的体质本是个好生养的,只是被病给耽搁了。 纪青梧摇摇头,道:“不是体质太差,而是有寒湿痹症。” 寒湿痹症,可大可小。 陶婉音不明就里,问道:“青梧,你可否说的详细些?” 纪青梧有些为难地道:“王妃,我有些女儿家的话,想要与你单独相谈。” 长姐纪青容立马意会,笑着道:“正好我也坐乏累了,我和吟香去外边看看啾啾在玩什么。” 等两人出去,门被关上后,陶婉音的视线转到面前的女子身上。 “青梧,现在就你我二人,你就直说吧,我承受得住,我的病症可是不太好?” 看永王妃精神不济的模样,纪青梧就知她受到此病困扰已久。 她柔声道:“王妃请安心,不是很严重的病症,可以治得好,只是这病因不适合有第三人在场听到。” 陶婉音有些迷惑,王府每月也有来请平安脉的御医,到底是什么需要避人耳目才能说的病。 纪青梧问道:“王妃,可经常有下腹疼痛,聚散无常,痛无定处,而且伴着腰膝酸软的症状?” 永王妃点头,神色认真地道:“有的,我以为是贪凉的缘故,可就算不吃寒凉之物,也时好时不好,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我忧思过重导致的。” 这大夫,不知是只能看出个粗浅的病症,还是故意隐瞒王妃。 纪青梧想了想适才探到的脉相,眉头轻皱着继续问。 “王妃,下身异常出血的症状,你之前可曾有过?” 第86章 不洁之症,唯一嫡子 陶婉音神情尴尬,没想到是这么私密难开口的问题,一时不知要不要回答。 对于她的反应,纪青梧并不意外。 她眼神清亮地保证道:“王妃尽可放心,我是医者,一切都是为了您的病症,请您一定要对我说实话,我们今日的谈话,绝对不会被第三人知晓。” 陶婉音的声音很轻地道:“是有过出血,大概是大半年以前,可就那一次,我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纪青梧说出自己的诊断:“是带下病。” 带下病? 陶婉音曾有耳闻,这可不是什么正经的病症,不洁的女子才会染上。 她脸色更加发白地问道:“这可是秦楼楚馆的那些妓子,得的那种脏病?” 纪青梧立马摇摇头,解释道:“这病不是那种花柳病,在成婚妇人身上也属常见,只是......” “只是什么?”陶婉音紧张地追问。 要是真的得了脏病,她不如跳河死了算了。 她是阁老之女,从小饱读诗书又循规蹈矩,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保持克己复礼,明心明性。 这种污遭的病症为何会找上她? 纪青梧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道:“应不是你的问题,女子患上此病症多半是因为房事不洁,很大可能是......” 陶婉音端坐着的背,一下子就垮了。 竟,竟是...... 这话根本不必说完整。 陶婉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洁身自爱又恪守规矩,问题定然出现在风流成性的永王身上。 妾室一房一房地抬进门,她本以为这就是对她这个正妃极大的羞辱。 可真正的羞辱,都不如得知这个病症后的万分之一。 把不知道在哪个女人身上染到的病,过到她的身子之中,令她承受病痛的折磨,一度让她以为是自己身体病弱。 王爷还说她心眼狭窄,没有容人之量,才会一直病秧秧的,她为这事儿,没少受委屈。 见永王妃痛心疾首,捂着心口喘息的样子。 纪青梧虽不忍心,但还是要把话说个清楚。 “王妃,这病症多半是因为枕边人之故,只是,王妃大婚后未能有孕也是因为此病症,母体受损,影响了胎儿孕育。” “王妃之前下身出现异常出血之兆,不是月事不净,而是——” 陶婉音眼神震动得厉害,嘴唇也跟着发抖。 纪青梧冷静地吐出两个字。 “小产。” 陶婉音低下头,不久后,就有水滴落到茶杯中,砸出一圈一圈的波纹。 等她再度抬首,眼底发红,再无泪水。 她求救似的拉住纪青梧的衣袖,就像落水之人拉住浮木。 “青梧,你方才说这病可以治好,要怎么治,你帮帮我好不好。” 纪青梧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王妃,我会帮你,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帮你的。” 她按住对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把手心的热度传递给她。 “不止是你的病,还有你在王府里的处境,还有永王对你的亏欠。” 感觉永王妃的手慢慢热了起来,纪青梧眼底带着毅然。 “这些,我都会帮你。” 永王妃的病症,一般的大夫治起来有难度,病情容易反复,但是在纪青梧这里,并不是难事。 在霜钟阁内,纪青梧很快就写好了方子交给陶婉音。 她搁下笔,叮嘱道:“这药方是根据王妃的体质所开,但千万要注意,要按照所写的药量准备,一分一厘都不能差,因为成分差上一点儿,药效就会差一大截。” 陶婉音此刻已把纪青梧当成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贵人。 她忙点头:“青梧,这药我亲自去庆春堂,盯着大夫抓药过秤。” 纪青梧接着道:“服用得当,一周后即可恢复。” 陶婉音眼里凝聚起惊喜的光,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还有一事......”纪青梧的神色似有些犹豫。 陶婉音现在有了指望,她认真地道:“你尽管说,我都会配合。” 纪青梧看着她,问道:“王妃,你可有打算与永王和离?” 和离......她从未想过...... 陶婉音苦涩地道:“嫁进皇室,哪里有和离一说,只有死别。” 以她父亲古板的性格,只会让她凡事多隐忍,况且陶家早已在朝堂上和永王绑在一处,就算她死了,陶家也会即刻再嫁过来一人,补上她的位置。 纪青梧其实心中知道她不会和离,只是试探。 她的眼睛明亮有神地道:“既是如此,王妃想在王府立足,就要尽快诞下嫡子。” 陶婉音目光闪了闪,她现在对永王的情绪复杂。 她自幼受女训女戒教导,永王是她的夫婿,要敬他爱他,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可如今想来,他有什么值得自己这般付出。 但怎奈何,一个没有子嗣的王妃,未来的日子注定会越来越艰难,就当做是为自己后半生寻个依靠也好。 陶婉音回道:“早日诞下嫡子,这也是我所愿。” 纪青梧将凉了的茶水倒掉,重新拿起热炉上的茶壶,从容地道:“可我所愿的是,要王妃诞下王府中唯一的嫡子。” “唯一?”陶婉音惊讶道。 纪青梧定定地望着她,明眸微冷。 “如果永王自此以后没了生育能力,你所生的孩子当然就是永王府唯一的嫡子。” 陶婉音的表情凝固住了。 如若永王失去生育能力,他就再也不能寻花问柳,可解除她心头之恨,更重要的是,她在王府的地位将无人能撼动,生不出孩子的妾室也将被她拿捏,以免出现更多的“杜侧妃”。 怎么听都是对她百利而无一害的办法,但要做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陶婉音叹了口气,惆怅地道:“只是说得轻巧,要如何能做得到?” 纪青梧眉眼一抬,从衣襟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物。 “王妃,我恰好寻到了一个有意思的药方,可以令男子勃发雄武之力,在女子易孕期时定然可以留下子息,但用过此方后,便不可再展雄风了。” 白皙的手指夹着一张薄薄的纸页。 “一周后,等王妃的病症好转,这药方就可以使用了。” 陶婉音眼神闪烁几下后,渐渐转为坚定,她接过药方,牢牢地抓在手中。 “青梧恭候王妃的好消息,愿王妃早日传来弄璋之喜。” 陶婉音站起身来,婉约气质有了实质的变化,垂眸看着她道:“本王妃今日只拿了纪小姐一张药方。” 纪青梧顺势跪在蒲团上,她垂首浅浅一笑。 “恭送王妃。” 第87章 小寡妇克夫,嫁不出去 永王妃先行离开,纪青梧她们又在寺中的钟楼转了转。 出去后,就见正门口围了一圈人,她们挤出层层人群,才得以出来。 纪青容有孕身子容易疲乏,纪青梧也不是爱看热闹的,几人朝着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 忽而,纪青梧听到一道耳熟的声音。 “我的肚子里有了郎君的骨肉,你怎么能抛弃我......”语气婉转又哀怨,这话也似曾相识。 纪青梧心思一动,就算没见到那女子的面,她也知是谁了。 有人激愤地骂道:“这个小娼妇,佛门清净之地岂是你能来的,再不走我就报官把你抓到牢里去!” 四十岁左右的妇人也嫌恶地道:“她是不是疯了?这几天路上随便逮到个相貌英俊的,就叫谁郎君,赖上人家不走。” 身边的老妇更大声地道:“今个儿又缠上了左都御史家的小公子,真是不要脸!呸!青楼的下贱货!” ...... 这女子惹了众怒,已有朝她身上扔拜祭的瓜果的了。 可她一声不吭,就这么垂头站在人群中间,不躲也不避。 纪青梧脚步顿住,犹豫少顷后,道:“大姐姐,我有个东西落在阁中了,我去找找就回来,你先带着啾啾去马车上。” “要不要让春杏陪你一块?”纪青容问道。 “不用,你和啾啾更需要人照顾着,我去去就回。” 纪青梧回身朝着人群处走去,已有围攻之势了,她拨开一边大声嚷嚷,一边扔手中糕饼的妇人。 穿着秋香海棠纱衣,身形似柳枝的女子,可不就是端午那夜在河边纠缠自己的两香阁女使莫凌凌。 此刻,莫凌凌纠缠着的男子早已经离开,她独立在人群中,表情恍惚地受着大家激愤的指责。 有人故意朝她的肚子砸了个圆滚滚的大鸭梨,被纪青梧眼疾手快地伸出胳膊接住了。 她扭头挑眉道:“正好渴了想吃梨,多谢。” 听到清润的说话声,而不是侮辱谩骂,莫凌凌眼神迷离地抬头看了过去。 纪青梧偏着头,冲她招招手:“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她的语气柔和,面带笑意,没有丝毫看不起她的神色,莫凌凌回过神来,鼻子发酸,向前走了几步。 “你又是谁,跑来多管闲事,也是两香阁的妓子?” 莫凌凌听到妇人的话,又退了回去,不想让这女子陪着她一起受到辱骂。 纪青梧就站在原地,言笑自若地听着她们议论自己。 “这不是纪家的那个五小姐,前半年刚被找回家的那个?” “是她啊,怪不得,真是物以类聚。” “纪家不是高门大户,怎么会和青楼妓子搞在一处?” “就是......小寡妇......克夫......嫁不出去......”虽然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纪青梧还是听见不少关键词。 莫凌凌也听说过这位纪五小姐的传闻,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柔肤弱体的姑娘。 纪青梧见她不敢靠前接近自己,和那夜时她的行为完全相反,心生怪异之感。 而后,再不管长舌妇人们如何议论她们,她直接拉住莫凌凌的手腕。 眨眼道:“你再待在此处,脚底下都能摆一个卖瓜果和糕点小摊儿了。” 莫凌凌挣扎了几下,但纪青梧拉得死紧,她的手劲儿和皇帝没法比,制住一个普通女子还是绰绰有余。 她姿态强势地把她从人群中拉出,直到走到寒山寺后山的一个僻静的池塘边上才停下。 纪青梧松开手,低头瞧见莫凌凌的手腕一圈都红了,她不好意思地道:“一时情急,力道没控制住,没事儿吧?” 莫凌凌摸着腕骨,警惕地问道:“你为何要帮我?” 这几日,她纠缠的男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但她不愿和女子过分亲近。 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只会遭到这些世家夫人和小姐们的嫌弃。 纪家是太后母族,别说纪五小姐嫁过人,就算再嫁十次百次,也不是她能比得了的。 纪青梧看她神色落寞,直接道:“五月初五,灯市河畔,莫小姐轻生还是被我救下,口中还说着要以身相许,怎么现在就对我如此冷漠?” 莫凌凌愣住,大眼睛眯起来,上下打量着她的五官,惊愕失色地道:“你,还真的是你,你到底是个断袖,还是有异装癖好?” 断袖?这又从何说起? 纪青梧摊手道:“两样都不是,我和你一样,都是女子。” 莫凌凌突然上前一步,袭了她前胸一把。 纪青梧被她的动作搞得一惊,双臂抱着胸口后退。 莫凌凌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感绵软,确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 她扁了扁嘴,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是冒犯之事,豪放地道:“大不了再让你摸回来,随便你摸,不过没你的软和就是了。” 纪青梧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我可没这个癖好。” 莫凌凌轻哼一声,表情骄傲地说着自贬的话。 “你扯我过来做什么,别人都巴不得离我八丈远,生怕和我这个青楼中人呼吸同一片空气,污了她们的芳名。” 纪青梧挑眉道:“我只是觉得好奇罢了。” “姑娘好奇什么?就像她们所说,我是两香阁的女使,女人见到我躲还来不及,你还愿意和我扯上关系,你才更让我好奇。” 纪青梧看着她纱衣之下的腰身,话里有话。 “若是你真想给肚子里的孩子寻个爹,仅凭你的样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能做到两香阁女史的,不仅要有花容月貌,还要周旋于各个大人物之间,绝不是蠢笨女子。 她也不是贪财之人,上次莫凌凌就说,她可以自赎离开两香阁,显然没有依附权贵替她赎身的意图。 “你到底想说什么?”莫凌凌的神情带着几缕不耐烦。 纪青梧冷静分析道:“你缠上的男子都是端方有礼的儒生,就比如今日这个左都御史家的五公子,他在临安城可是重规矩出了名的,在街上连女子眼睛都不会主动对视,你早就知道他会拒绝你。” 纪青梧凝眸看她。 莫凌凌的眼神开始闪躲,都被她猜中了....... 第88章 红莲熠动,阴阳合一 纪青梧背后有一棵耸立的大柳树。 柳枝垂到池塘边,被风吹起,在女子的身后摇荡着。 穿着青色衣裙的纪青梧,也恰似一棵小树,眉眼如含烟的杨柳,身形却挺拔向上。 见莫凌凌心虚不已的样子,纪青梧接着道:“你这么大张旗鼓,想要让全城人知道你有了身孕,正在给肚子里的孩子找爹,是为了什么?” 因为心思被猜中,莫凌凌恼羞成怒:“不为什么,姑娘想得太多了!”而后,转身快步想离开此处。 纪青梧没有阻拦她,只在她身后淡声道:“是在逼迫你腹中孩子真正的父亲出现,对吗?” 刚才拉着对方手腕走时,她已经悄悄切了莫凌凌的脉象,“可你再这么折腾下去,还没等到他出现,胎儿就会先保不住了。” 莫凌凌的肩膀震了一下,背影停住。 因纪青梧提及她腹中胎儿的情况,让她心中出现裂痕。 这么近距离相处,纪青梧早就嗅到她身上的艾草味道,想必莫凌凌也知道自己身上已出现胎像不稳的征兆,早早地就用熏艾之法保胎。 莫凌凌疲惫不堪地道:“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这么做了。” 纪青梧问道:“可是孩子父亲不愿意负责?” 她把自己有孕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就算那男人是个瞎子哑巴,也该听说了。 “我想是他......他太忙了。”莫凌凌小声地辩解道。 纪青梧抬头望着湛蓝的天,默然良久,她无言以对。 她就不该过问,应尊重个人命运,她摇了摇头后,提步走人。 莫凌凌这回却平静了下来,追在她身后边道:“可他近来公事真的很繁忙,他不是故意不理睬我的。”自己能为他找的借口都找了个遍,也就这个最站得住了。 纪青梧缓了缓脚步,问道:“公事?他是朝廷官员?” “这我可没说。”莫凌凌捂着嘴,怕说漏了嘴。 纪青梧干脆地道:“那就不要说。” 她继续往外走,可走了几十步,她停了下来。 望着面前的三岔路,纪青梧不知该走哪一条好,她方才拉着莫凌凌急走,来的时候没有记路。 莫凌凌望着路口:“我也不认得路,我跟你来的,你要把我送回到大门口去。” 两人都不记得路线,不知如何能返回,只能摸索着走,但走了小半个时辰,七拐八拐,走得纪青梧的额头上都开始出了薄汗。 最终,她们走进了一个曲径通幽的羊肠小路,不闻人声,只能听取一片鸟鸣和蛙声。 走了这么久,一直没人说话,莫凌凌憋不住了。 唤道:“纪五小姐。” 这小路很窄,两侧杂草有一米多高,纪青梧只能把裙摆收拢,提着走路。 她没回头,也没停下,道:“何事?” 莫凌凌咬咬唇,觉得纪青梧是可交之人,把这些日子一直踌躇在心的话,问了出来。 “如果你喜欢的人,是受人仰望之人,你明知道两个人在家世和身份上都匹配不上了,在一起注定会很艰难,你还会努力争取吗?” 看来她和孩子父亲的身份相差极大,定是个朝廷大官。 纪青梧把横生的草叶推到一边,不理解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配得上?” 莫凌凌语塞,轻声道:“嫁娶之事不是要讲究门当户对......” “那你可愿意嫁给小倌?” “当然不愿意!” 纪青梧轻笑一声:“你在吃食上知道挑嘴,买衣衫和首饰要挑精致华美之物,择婿为何不挑最好的?” 莫凌凌怔了许久,愁肠百转地道:“我和他就好比云泥之别,就算我再有自信,在他面前,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你自轻自贱,别人自然不会高看你,你可是因为他的名望地位才看上他?” 莫凌凌立马道:“绝对不是,我在显阳时就一直倾慕他了,那时他还......”说着说着,她的音量就小了下去,似是陷入回忆之中。 纪青梧回头看她一眼,惊异地问道:“你是显阳人?为何会来临安?” 显阳是富足安稳之地,莫凌凌又不需像男子一般考取功名,她跋山涉水为的是什么。 听她的问话,莫凌凌直接撸起袖子,露出大片肌肤。 纪青梧立马戒备地退后一步。 莫凌凌瞪眼道:“我没想对你怎么样,你自己看。” 她的右胳膊上有一大块烙印,纪青梧双眸微微张大。 “你是......” “我是罪臣之女,我父亲本来是显阳的县丞,因为被人诬陷贪墨在牢狱中被人害死了。” 莫凌凌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我也因此充为官妓。” 原是沦落风尘的官家小姐。 纪青梧也算是知道她身上那股时不时冒出来的天真劲儿,是从何而来。 莫凌凌垂着眼,低低道:“他说过会助我平反父亲的案子,我一直在等他。” “你的事,我不予置评。” 纪青梧伸手过去,动作轻轻柔柔地把她卷起的袖子放下来,“但是,要注意身体,别着凉了。” 很久没有被人切切实实的关心着了,莫凌凌眼睛忍不住发酸,她使劲儿睁大眼睛,努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她找了个话题道:“纪五小姐,你对情感问题分析的头头是道,你夫婿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就是死了的那个。” 纪青梧收回手。 利落地转身,不吭声继续走。 * 寒山寺,了然大师的禅房。 在纪青梧走后不久,就来了位贵客。 男子穿着云白软绸滚回字纹兰花长袍,应了那句君当如兰,幽谷长风,宁静致远。 面前摆上了一套清雅的薄胎官窑瓷茶具。 了然大师正在给这位斟茶,茶香与炭火相融,白玉杯中盛着绿液。 “这是老衲从漳陵亲自采回并炒制的茶,请陛下品鉴。” 武肃帝端起茶碗,闻其香后轻啄一口,道:“尚可。” 了然大师满意地点头,能从这位口中得到尚可二字,已算是很高的赞赏,之前的茶可都是得了末等,次品之类的评语。 两人对坐在镂雕棋盘两侧,上边摆着未解的棋局。 “上次老衲求见皇上,未能得见,今日陛下倒是有雅兴,来老衲的禅房一坐。” 第89章 他如何能比得上我的男人 “我知你所为何事。” 武肃帝在他面前不再称孤道寡,只用普通自称。 了然大师静坐着,道:“红莲熠动,老衲有所感知,所以特地赶去提醒陛下,要及时割舍,不要沉湎其中。” 红玉熠光,需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寻对了那位顺应天道而来的女子。 二就是,帝王心动...... 了然大师于那日求见,是为了劝诫。 武肃帝执起白子,夹在两指之间,不以为意地道:“不被物转,才能转物,我以身入局,才能临制八方。” 这话的尾音和落子声一同响起。 了然大师长叹一声,也跟着落下一枚黑子:“还望陛下三思,帝王需以身合天道,该修的是无情道。” 棋盘的黑白两子是制衡之势,武肃帝抬手,带着气贯长虹之势,落下一子。 是她主动掀了他的军帐。 是她再度出现在临安城。 武肃帝抬眸凛然道:“无情道?阴阳合一也是天道。” * 纪青梧闷头走,一直走到无路可走。 两人面前出现一扇黄檀色的小门,大概六尺高。 “我们来的时候,应不是从这里进来的。” 莫凌凌摸着后脑勺,是个不识路的路痴,她茫然地道:“啊?我真不知道,我是跟着你走的。” 她们可是从寒山寺那扇宽敞可通过马车的大门过来的,当然不是这个宽度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两人误打误撞,找到了通往寒山寺的后路。 想到纪青容和啾啾还在马车上等她们,纪青梧蹙了蹙眉,发号施令道:“我们原路返回。” 莫凌凌看着她的眼色,捂着小腹道:“我肚子有点痛。” 纪青梧扯过她的手腕,按在脉搏处摸了一会儿,脉象浮躁,她所言非虚。 “先在此地休息一会儿。” 黄檀色小门附近有几块砖石,还算干净,两人坐下。 纪青梧道:“把胳膊给我。” 莫凌凌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听话,把手臂伸了过去。 她的手指在稳固胎相的几处穴位,用力揉按着。 莫凌凌看着她白嫩的脖颈,还有乌黑的碎发,心绪复杂地享受着她的照顾。 纪青梧的声音,柔的就像羽毛在她心上刷过一样。 “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儿?” 莫凌凌忙点头:“我好多了。”她盯着她的侧脸,又道:“纪五小姐,我有问题想问你。” 纪青梧以为是关于腹中孩子的问题,道:“问吧。” 莫凌凌久处两香阁,见过不少个性的女子,还没见到过像纪青梧这般外表看着软乎好捏,但实则性情放旷洒脱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要是困于情中,会是何种模样...... 莫凌凌对她的情史极其感兴趣。 “你之前的夫婿,你应该挑了许久吧,你一定很爱他,对吗?” “他死了你是不是很难过?你独自把孩子抚养到这么大,他在泉下有知,一定也很感激你。” 纪青梧抬眼看她,眸光波动。 见她不说话,莫凌凌的好奇心达到顶峰。 “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我们上次在茶楼雅间见到的男人,是不是你的新相好?你不用不好意思,我都看到了,他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 “你要相信我看男人的眼光,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纪青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看男人的眼光?” 她手下用巧劲儿一按。 一声尖叫划破寂静的山中,惊飞了好几只休憩的鸟。 莫凌凌看男人的眼光,纪青梧可不敢苟同。 一想到那夜的场景,被莫凌凌看了去,她就觉得心烦意乱,嘴角一直带着的笑意也淡了,眼神变得凌厉。 莫凌凌眼中包着泪水:“你,你,你......” 她哭诉道:“你这眼神可真像段鸣风!” 被她说像阴狠毒辣的皇城使司,纪青梧没有动怒,而是抓住她话中的关键。 问道:“你认识段大人?” 莫凌凌不答话,纪青梧又用力按了一下,那股酸麻直冲脑仁,她立马倒抽一口气,老实地道:“我们也是同乡。” 这个“也”字...... 电光火石间,纪青梧有了猜想,她吃惊地松开了手。 她可记得,某个风光入仕的大人,老家貌似也是显阳。 莫凌凌揉着穴位,嘴里嘟囔着:“你就是看着柔柔弱弱好说话,下黑手的时候可一点不弱。” 但被纪青梧大力地按了穴位后,腹中不仅不痛了,感觉气血都充盈了。 莫凌凌好了伤疤忘了疼,想用言语的力量抵御她。 “你先前的男人说不定就是哪里惹了你不高兴,才被你欺负死了!” 闻言,纪青梧嘴角勾起大大的弧度,笑得分外甜。 “嗯,被你猜中了,惹我不快的,都要被我欺负死。” 莫凌凌的眼睛忽然睁大,这下惊叫不出来,整个手臂忽然就失去了知觉。 小门之内,半炷香前。 有两人刚要走到门口,就听到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段鸣风抽出腰间软剑,立马闪身挡在武肃帝身前,戒备地看着门外的方向。 随后就听到那女子提到了他的名字,他神色一变,显然听出了这人是莫凌凌。 武肃帝抬了抬手,示意他收回剑。 他们在门内,都是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莫凌凌还不服气,小嘴叭叭地道:“你先前的男人肯定是个惧内的耙耳朵,干不成什么大事,才把你养成这种笑面厚黑又刁蛮的性子。” 只听那道清甜的女声响起。 用着漫不经心的语调道:“你腹中孩子的父亲才是个十足的懦夫,他如何能比得上我的男人。” 段鸣风点了点头,前半句话说得正对,那人就是个懦夫。 武肃帝也轻微颔首,为的是后半句话。 从武力和言语上,莫凌凌被她压制得死死的,只能以带着怨气的眼神看她。 争辩道:“他不是懦夫,他只是有苦衷!” 纪青梧看她愤愤不平的模样,继续道:“他不是没空来见你,而是不想来见你。” 见莫凌凌还在气鼓鼓地瞪着她,纪青梧戳破了她为自己编织的梦。 “黎承训很快就要和庆云公主成婚了,大婚典仪之事正在筹备之中。” 第90章 求神问佛?不如来求朕 纪青梧方才已为她稳了胎,通了淤堵的筋脉,也不怕刺激到她。 她道:“到时,黎驸马迎亲游街时,你尽可以去看个清楚。” 莫凌凌惊恐地站起身来,腿抖着向后退,像是从她口中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一门之隔。 段鸣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位纪小姐竟然如此聪慧,仅凭着几句话,就猜出了莫凌凌腹中是何人之子。 他们三人不仅是显阳同乡,还自幼就相识。 段鸣风没空细想,连忙转头去看武肃帝的表情,要是皇帝知晓驸马与两香阁的女使有染,还在婚前暗结珠胎,多半会出手,为庆云公主除去隐患。 莫凌凌的小命可不一定能保得住了。 武肃帝表情寡淡,没有惊也没有怒。 段鸣风捉摸不透圣上的心思,低下头开始想应对之法。 小门外,纪青梧凝视着莫凌凌失魂落魄的眼,站起身来,问道:“黎承训可有答应过要娶你?” 莫凌凌的唇都咬出了血,回想起那夜,他喝醉了,口中还喊着其他女子的名字。 “没有,是我一厢情愿。” 事后他就消失了,莫凌凌再没有见过他。 自己托人送了书信也没有回音,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方法让他知道,她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的消息。 “推算时日,你这孩子应是在他中了状元那几日怀上的。” 纪青梧心中有个极坏的猜想。 鹿鸣宴上黎承训饮了酒,在池边纠缠她,过后去陪伴公主,之后便去了两香阁......一晚上辗转在三个女人中间。 纪青梧嘴角扯出嘲讽的笑来。 眼神凉凉地道:“你确定要为他这样的人生下孩子?” 莫凌凌捂紧了肚子,又后退几步,后背撞到了黄色小门。 可这门没锁,只是虚掩着,莫凌凌一个趔趄就朝后边栽了过去。 摔倒了可真要出事儿。 纪青梧敏捷地冲过去想拉她一把,可这石板铺的路湿滑,脚下沾上了苔藓或是稀泥之类的东西。 她是揪住了莫凌凌的衣袖,把她往回拉,可她却刹不住,两人反而一块向门内侧扑了过去。 纪青梧已经做好要摔倒的准备,她调整了下姿势,想要给莫凌凌当肉垫子。 就算知道像黎承训这种人根本不值得莫凌凌为他生下孩子,意外流产何尝不是种解脱。 但这要交给莫凌凌自己决定。 小门被两人扑过去的力道撞开。 慌乱之间,纪青梧只见莫凌凌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后背,瞳孔都放大了。 后边到底有什么?她表情怎么变得更加惶恐不安,好像看到了丛林之中的野兽一般。 莫凌凌的腰被人用软剑缠住拽到一边,那人稍用了些力气,就把她拉稳站好。 纪青梧舒了口气,别把小孕妇摔倒就行,可她就没那么好运,整个人还在朝后跌去。 然而,却没有预想的跌落的疼痛之感。 有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掌稳稳地扶握住她的胳膊。 纪青梧站稳后,就要回头去看是谁,她没想到这么偏僻之处的小门还有人在。 身后之人用力一拉,环上她的腰。 “投怀送抱?” 看纪青梧神情迷惑,莫凌凌道:“是你那个新相好......唔唔唔......”她很快被人一脸阴沉地捂着嘴,拖拽走了。 其实不用她提醒,纪青梧也已经能通过冷沉的声音,辨别出这人是谁。 武肃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新相好?” 莫凌凌的事情被皇帝知晓,还不一定会怎么处置,纪青梧轻声道:“那女使最会胡言乱语,陛下不必听进耳朵里。” “好,朕就当做没听见。” 纪青梧纳闷,皇帝今日怎么如此好说话。 又听他道:“可朕听见了别的,是阿梧所言,你先前那个男人,是被你欺负致死?” 纪青梧就知道,武肃帝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果然在这里等着她。 她闭口不言。 大掌在她腰间滑动着,他问道:“朕很想知道,惹你不悦后,你是如何欺负的?” 纪青梧已经没了在莫凌凌面前强势劲儿,眼神做贼心虚地漂移不定。 “阿梧不说,那朕就猜猜看。”武肃帝低头看着她的耳垂,沉声道:“惹了你不高兴,就不给饭吃,不给水喝,还是不允许上床睡觉?” 她哪有这样?越说越荒唐。 纪青梧羞恼地道:“不给裤子穿!” 低沉的笑声撩拨她的耳朵,“确实是阿梧做得出来的事情。” 远处的钟声回荡着,想到这里是寒山寺,纪青梧肩膀耸了耸,推着他的手,想离他远点儿。 武肃帝却收紧了手臂,把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你今日来寒山寺做什么?” 这处虽偏僻,但若被人瞧见的可能也是有的,两人以这个亲密相贴的姿势聊天,纪青梧精神紧绷,时刻担心被人撞见。 心不在焉地道:“上香拜佛。” 武肃帝不甚在意地道:“阿梧有什么心愿要求神问佛,不如来求朕来的更快些。” 纪青梧好声好气地商量道:“陛下,这里是佛门重地,我们这样不太好。” “我们哪样了?” 这真的很像偷情。 可皇帝陛下心理素质极好,一点也不觉得哪儿处不对。 纪青梧严肃地道:“搂搂抱抱成何体统,不尊神佛,佛祖是会生气的。” 他一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转向他:“佛度众生,可朕不想让佛祖相帮,唯有阿梧可以度朕。” 这是经常要举行祭祀大典的皇帝可以宣之于口的话么。 不求神佛,却求她相度,纪青梧耳根发烫,明眸微闪,小声道:“先放开我。” “不放。” 武肃帝望着她,眸色黑的纯粹,沉声道:“是你先撞门而入,撞进朕怀中,却要让朕放开。” 这几句话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纪青梧觉得他今日不太一样。 但还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就被他急切地捏着下巴,又深又狠地吻了下去。 纪青梧曾以为武肃帝是天边的一轮冷月,亲近不得。 可近看后才知晓,他是长在琼枝之上,一团融融燃烧的白色灼烫火焰。 离得太近,就会被炽盛的烈火,燎到片甲不留。 第91章 哪有什么别的男人... 被武肃帝捏着的下巴皮肉发疼。 纪青梧身子颤抖,腿脚发软,她想逃离这种要被几欲被吞噬掉的感觉。 她脑子成了一团浆糊,远处的梵音唱诵声,近处的唇齿纠缠声,错乱呼吸声,都清晰地传至纪青梧的耳中。 她抓着他胳膊的手,都快要脱力。 他才微微分离,盯着她被吮得嫣红的唇。 “朕和黎承训相比,如何?” 纪青梧心神还未归位,下意识地说出心里话:“他如何比的上,他与你是霄壤之别。” 武肃帝看她水波荡漾的眼睛,就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他漆黑的眼底起了光,眸若星河,愉悦的笑声连带着整片胸膛都在震动,震得靠在他怀里的纪青梧愈发神志不清。 武肃帝语气含着一抹不轻易流露的温柔:“那朕和你先前的男人相比如何?” 纪青梧懵懵地道:“哪有什么别的男人.......” “亡夫”一说,只是在乔氏的要求下搪塞外人的借口,不就是只有他么,自己和自己有什么好比较的。 每次这种时刻就是纪青梧最不设防之时,乖巧懵懂的模样令人心折不已。 武肃帝低头,把她柔软的身子搂过来,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奖励似的在她唇上又啃了几口。 气息喷薄在她的发肿发烫的唇上。 “没有旁人。” 而后,不是像暴风骤雨似的被裹挟着,而是轻轻点点的浅吻。 纪青梧难耐地轻哼出声。 小门外。 莫凌凌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段鸣风阴狠的视线,忽而听到一阵短促又甜媚的哼唧声。 她抬头和段鸣风对视一眼,发现他眼中却没有她想象的戾气之色。 于是莫凌凌强装镇定地开口道:“寒山寺里有小野猫,你听到了吗?” 段鸣风又恢复了那种人见人怕的冷酷模样,低声警告道:“不要乱说话,闭上你的嘴。” 莫凌凌安静了一会儿,但那只小猫叫唤得越来越娇,像是正在受到惨无人道的蹂躏。 她摸了摸耳朵,小声地道:“你是不是听见我和纪五小姐的谈话了?” “听到如何,没听到又如何。”段鸣风皱着眉。 “你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承......”莫凌凌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只能改口道:“不然我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是你自己找死,还敢要求别人帮你保守秘密?” 莫凌凌知道他看不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沉默了半响。 而后,她局促地道:“就看在我们是同乡,莫家也曾经对你有恩情的份上,你就帮我这一回,好不好?” 莫父曾对段鸣风有救命之恩,她本不耻利用对别人的恩惠,来要求对方回报自己的行为,但她实在别无他法。 听她谈及过往恩情,段鸣风冷笑着道:“还用我再提醒你吗?莫家的恩情我早就偿还了,我不欠莫家的,更不亏欠你的。” 莫凌凌的眼睛惊讶地圆睁,她怎么不知道他何时偿还过?什么叫更不欠她的?就如此厌恶她吗? 她后退一步。 段鸣风眼神阴狠地如同冰冷的刀锋,看着她退后的脚。 “你别再想着保护黎承训,里边那位是当今圣上,你有没有命活过今晚,都不一定。” 得知那位贵人的身份是皇帝,莫凌凌吓得面色如土,两腿像弹棉花似的不住打颤。 “现在知道怕,也晚了。”段鸣风道。 莫凌凌心内难受,黎承训要尚公主,他们二人之间再无可能,她的妄念该到此为止,可她的小命,也要在今日了结了吗?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为父亲平冤昭雪,她摸着小腹,双唇紧闭,眼中流露着惊恐的情绪。 段鸣风眯着眼道:“若你还想活命......” 莫凌凌忙不迭地抬头看他。 段鸣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像被冰凉的蛇爬过一般,莫凌凌从小就怕他,但为了活命,她颤抖着问。 “你可以帮我吗?” 段鸣风抱着双臂靠在树上,残忍地嗤道:“我帮不了你。” 莫凌凌顿时心如死灰。 过了许久,久到她已经想好了死了之后要埋在何处。 男人冷声道:“你只能去求纪五小姐,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求纪青梧?! 可她就算是纪家的人,也只是个临安城名声不好的小寡妇,她如何能帮得了自己。 莫凌凌眼球震颤得厉害,段鸣风的意思...... 这位纪家五小姐竟然可以佐佑皇帝的心意。 再听里边的动静,莫凌凌回过味儿来,哪是什么小野猫。 纪青梧跟在武肃帝身后出来之时。 面庞如沁水的牡丹,眼眸也湿漉漉的,明显就是被人欺负惨了的模样。 纪青梧以为武肃帝说的那句没有旁人,是说的周围没有别人在。 结果一出来就发现段鸣风和莫凌凌都等在门外。 纪青梧想躲避这两人的视线,段鸣风一眼都没看自己,很守规矩,可那莫凌凌,两只眼睛都像长在她身上一般。 她走到何处,莫凌凌就眼冒星星地看向何处。 盯到纪青梧耳根刚散去的热意,又一股脑涌上来了,脸庞若桃花艳冶。 一想到她口中溢出的声音都被他们听见,纪青梧连连瞪了好几眼皇帝的后脑勺。 她低头疾走,想把这几人都甩在身后。 武肃帝一把扣住她的手,声音还带着哑。 “去哪儿?” 当着段鸣风和莫凌凌的面,被他拉住的手,好像有小火苗在烧。 纪青梧吸了口气道:“我回家。” 武肃帝道:“你认得路?” 周围都是半人高的杂草,她说不定又会走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其实不怪纪青梧不认路,而是这小门周围被施了阵法,她误闯进来容易,想出去可就难了。 纪青梧清了清嗓子,道:“长姐和啾啾还在等我,我这么久没回去,她们会着急的。” 她偷偷瞄着武肃帝的神色,总不好让他闺女等急了吧,让她赶紧走人。 武肃帝看她偷觑的小表情,揶揄道:“啾啾都没乱跑,你这个大人倒是跑丢了,比小孩子还让人费心。” 他这话说的是事实,纪青梧多管闲事,管到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她还没法辩解。 武肃帝睨了一眼身后的两人,启唇欲说什么。 第92章 臣女还没犯错,陛下就想着惩治 莫凌凌的双眼释放的求救信号,纪青梧早就接收到了。 纪青梧回握住武肃帝抓着她的手,打断道:“我们快点儿走吧,不然啾啾等急了,会哭鼻子的。” 段鸣风眼里闪过惊愕。 他从未见过有人敢打断皇上说话,心中佩服纪五小姐的胆识。 要是原来的纪青梧必然是不敢的,面对武肃帝,战战兢兢,畏畏缩缩才是她的本色。 可这几次武肃帝对她一直克制着脾气,都是温言软语,虽然上次在梧桐苑他不声不响地走人,但也未对自己发脾气。 女子就是会越养越娇的。 所以纪青梧觉得她还是可以偶尔“恃宠生娇”,眼下就是一个不错的试验机会。 武肃帝看着她白嫩细滑的手主动抓上自己,眉心微皱,又是为了旁人之事...... 只见皇帝如冠玉的面色沉了下去。 段鸣风已做好跪地求情的准备,莫凌凌脸色也霎时变得惨白。 纪青梧心中也在打鼓,但这回,因着要保护别人,自觉身上有沉甸甸的担子,她的胆子大了不少。 五根纤细的手指,灵活地钻到他的指缝中,改为十指相扣的亲昵姿势。 纪青梧仰头凝着他的眼,又讨好地晃晃他的手。 温软地道:“就让段大人送莫姑娘回去好不好?” 触感柔软的手贴在他的掌心,磨着他指根的薄茧,把他心中冷硬的茧子都磨掉不少。 最终,武肃帝没有发话,松开手,独自一人径直走了。 这就是同意了! 纪青梧赶忙回头,对他们两人比了个赶快走的手势。 莫凌凌长舒一口气,腿软地坐在石阶上,段鸣风若有所思地看着纪青梧追着皇帝远去的倩影。 武肃帝大步走着,纪青梧快步追,后来发现得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这场景,好像啾啾生闷气时四处暴走的模样。 纪青梧心内一动,快跑几步,这才绕到他面前截住了他。 她气喘微微地唤道:“陛下。” 武肃帝神色冷冽,虽没有望向她,但还是停住了脚步。 纪青梧回想了这么多次,他甩开自己的手后,都是和此番如出一辙的冰冷模样。 她问道:“陛下,为何不高兴?” 武肃帝长眉高挑,看了过来,道:“亏得你还能看得出来。” 这么多次了,纪青梧还是第一次问了出来。 武肃帝接着道:“朕以为纪小姐眼拙心盲,感觉不到朕心不悦。” 纪青梧被这通阴阳怪气,搞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难道他一直在等她来问吗?可向来都是众人揣测皇帝的心意行事,她哪有胆子问。 她解释道:“之前是不敢问,打探圣上喜恶是大忌。” “现在就敢了?不怕忌讳了?” 武肃帝依旧面无表情,纪青梧婉声道:“毕竟是臣女惹得陛下龙心不悦,自然要知道原委,给陛下道歉才好。” 他凝着她,眸色暗沉。 自古以来,手握权柄之人,身边阿谀奉承之人众多,天下熙熙皆为利往,皆是为了权势和名利。 最想要的是一颗纯粹之心,不是因为旁人,不是因为物欲,不是因为权势委身于他。 虽说纪青梧所做之事,还远远谈不上这般。 只是武肃帝在这事儿上较真的很,不想她因为一丝一毫旁人的缘故,对他有所恳求和示好。 纪青梧看他盯着自己不言语,眸色掠过几分挣扎之态。 她又伸出手去,拉住他的食指,见他没有露出反感的神情,她又多握住一根手指,渐渐地用小手,包住他四根手指的指尖。 武肃帝的喉结滚了滚。 纪青梧观察着他的神情,一边动作,她稍稍松手,用手指缓慢地划过他的手掌心,擦蹭到他的手腕内侧。 这里的皮肉明显没有掌心那么粗粝,但也更加敏感。 在他的袍袖之下,她握上了他的腕骨,虽只能圈住一半。 武肃帝垂眸看她的手。 纪青梧用指尖点了点,扬唇浅笑道:“陛下没有不喜欢我的碰触。” “那问题就出现在别处。”纪青梧把这只大手扯到眼前,眼底如同沁着盈盈秋水:“陛下真正不喜的是......” 武肃帝抬眼看着她的动作,眸中划过暗流。 纪青梧轻笑出声:“旁人之事。” 武肃帝竟会因为这种事情而不爽,纪青梧想明白关窍之后,心中觉得好笑。 作为身处高位的帝王,带着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感,皆是众人有求于他。为何换成她来求,就变成了给他心中点火?令他不虞? 看她笑得狡黠,武肃帝捏了捏她软弹的脸蛋。 “既然知道了朕为何不高兴,以后就要引此为戒,如有再犯,该当何罪?” 纪青梧瞪大双眸:“臣女还没犯错,陛下就想着怎么惩治了。” 她小声地抱怨道:“真是圣心难测。” 就算她声音再低,武肃帝的耳力非同常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武肃帝对她软嫩的脸肉本就爱不释手,听她当着自己的面就敢如此放肆,手下不由得加大了摧残的力道。 纪青梧口齿不清地道:“陛下是在捏面团吗?” “嗯,在捏面人儿。” 武肃帝探究地问道:“你这是何种易容方法,竟然一点儿都没有破绽。” 纪青梧收了笑,开始装听不见,就是不应声。 对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武肃帝简直恨得牙痒,他用力掐了她一把,纪青梧的脸上都出了红印子。 她捂着脸,含羞带怨地瞥他一眼。 而后,被他掐着脖子又收拾了一通。 出了寒山寺的正门,到了忠勇侯府的马车前。 春杏正在马车旁等着,见到纪青梧,忙道:“五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都急坏了,差点就要亲自去找你了,好说歹说才劝了下来。” 纪青梧问道:“大姐姐和啾啾还好吧?” “夫人和小小姐都在车上歇息着。”春杏答道。 啾啾已经在马车上睡了一觉,一听到纪青梧的声音,立马掀开帘子,把小脑袋探出来看。 小丫头脸蛋上还有睡觉压出来的痕迹,显然是刚睡醒没多久,她脆声地道:“阿娘!” 纪青容见到五妹回来,放下了一直端着的心,正想念她几句,要她以后别乱跑,就看到几米外站着的那道男子人影。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眼中满是惊讶。 第93章 天底下最好的夫婿 纪青容是忠勇侯府世子夫人,大大小小的宫宴去过不少,她自是认得皇帝的模样。 她很想把那男子当成是和皇帝长相相似的其他人。 但奈何武肃帝样貌太出挑,气势又是独一份的慑人,她想认错都难。 武肃帝为何会出现在此?看样子,还在望着她们的方向。 纪青容想着,皇帝也许是有旁的事要微服出宫,恰好看到忠勇侯府的马车,多看几眼罢了,于是便坐在马车中未动。 纪青梧走到车窗附近,这窗子有些高,她要仰着头和小丫头对话。 “啾啾有没有乖乖听话,有没有吵到大姨母?” 啾啾摇头,委屈巴巴地道:“阿娘,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肯定是外边有了新宝贝,就藏在这个寺里。” 纪青梧举起双手,道:“苍天可鉴,我可没有别的.....” 这话不对,她确实还有个宝贝,正是在宫中的元珩。 纪青梧止住了话,想换个别的表达。 见阿娘说着忽然卡壳,小丫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瞬时飙泪,极为伤心,哭得声音洪亮。 怪不得阿娘好几日都不和她在一块,原来是真的有了更听话更喜欢的宝贝了! 小孩子说哭就哭,没有任何预兆,纪青梧正头疼地想着,她要如何解释。 还没等她开口,啾啾的哭声忽然变小,抽抽搭搭地看着她背后。 熟悉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纪青梧微讶地回头,就见到一片绣着兰花的云白衣袍。 武肃帝站在远处,在啾啾从马车中钻出后,就一直望着这娘俩,他本不欲过来。 只是她们没说几句,小姑娘就扁着嘴哇哇大哭。 见他走过来,啾啾止了哭,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 武肃帝沉声问道:“哭什么?” 纪青梧都不好意思把这个理由告诉他。 马车内的纪青容从车窗间隙看到皇帝走近,就连忙扶着春杏,下了马车。正要行礼时,武肃帝没看她这边,只是稍抬了抬手,她退到了一边。 可反观五妹妹,没有行礼也没有问安,纪青容心内更诧异了。 皇帝虽是微服,但身上仍旧带着说不出的威严凌厉气势。 可纪青梧就这么神情柔和地站在武肃帝身边,看着他和啾啾之间说话。 两人其实站的不近,是守礼的距离。 可纪青容就是觉得,两人之间有种旁人插不进去的亲密之感,好像英武的皇帝身边,就合该立着这样的女子。 啾啾记性好,上次在宫宴见过武肃帝,知道眼前的人是有权有势的皇帝陛下,可以惩治天下之人,她撅着小嘴,开始伤心地告状。 “阿娘刚才不见了很久很久,她把她的新宝贝藏在了那个寺庙里。” 纪青梧和武肃帝目光相撞,她略带心虚地转开。 方才耽搁的时间,有一部分就是因为他强压着她不放,把她按在柳树下,软腰都被那双铁臂勒得生疼。 武肃帝神色未变,略带不解地道:“就因为这个,哭成这样?” 啾啾眼里包着一汪泪水,仿佛天快塌了一样,苦兮兮地道:“阿娘她不是最爱啾啾了,她有了新宝贝。” 童言稚语,让武肃帝啼笑皆非。 啾啾见他笑话自己,羞恼着控诉道:“你没有当过阿娘最爱的小宝贝,你不懂我的感受!” 小丫头还不忘摇头晃脑地来补上一句:“夫子讲过,没有身在其中,何来感同身受。” 诚然没有当过纪青梧“宝贝”的武肃帝,被啾啾的话一刺,顿时忽然也能理解,啾啾为何如此伤心。 他沉默地颔首。 啾啾又流出两行伤心的热泪。 在一旁看着的纪青梧,见皇帝被小丫头的三言两语就弄得败下阵来。 只能她出马了。 她轻声哄道:“阿娘还是爱......” 却被武肃帝出声打断道:“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将欲取之,必先与之。” 啾啾眼泪汪汪,大眼中满是疑惑,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纪青梧红唇微张,讶异地偏头看向身旁之人。 武肃帝耐着性子讲起道理。 “若想坐稳你阿娘心中最爱的小宝贝的位置,就要凭你的本事,要看你身上有什么值得她爱的,而不是用哭闹博得同情。” 听到此话,啾啾的眼泪像是有开关,立即关上。 要做阿娘最喜欢的宝贝,她就要表现的最最好。 她眨巴着大眼睛,迅速从车窗消失了,里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纪青梧这个身量看不清马车内发生了什么,偏头去看他的表情。 武肃帝看着小丫头撅着小屁股在倒腾什么,眸中隐隐有笑意。 没过一会儿,啾啾小手捧着一个小布兜再次出现。 “阿娘,给你。” 纪青梧看了眼,就知道这是小丫头平时攒的糖糕。啾啾会把爱吃的东西攒到最后再一起吃,眼下这几块糖糕就是她最心爱之物。 武肃帝的话,被啾啾听了进去并立刻做出行动。 小丫头的粉嫩小嘴里还说着:“以后啾啾会给阿娘吃到全天下最香最甜的糕点,让阿娘住最美最豪华的院子。” 她紧紧盯着阿娘,觉得尤为不足,又承诺道:“啾啾还会给阿娘找天底下最好的夫婿,不再让阿娘吃苦。” 武肃帝听见这话,眉心一跳。 一般的妇人可能会对孩童稚嫩的话,随意应付或是不屑一顾,但纪青梧眸子亮亮地应声,心中相信她的小姑娘可以做得到。 “好,成交,阿娘等着那一天。” 纪青梧笑了起来。 就连接近她的风都变得温柔了。 她今日梳着半披发的百花分肖髻,如丝绸般柔滑的乌发,被风轻轻吹动。 身边男子的云白软绸衣袍上,出现几缕墨黑。 她的头发摆动间,划到武肃帝的肩上,而后缓慢地降落到他抬起的手掌心,缠绕在他的指尖。 * 马车驶离寒山寺。 纪青容的眼神时不时飘到靠着车厢小憩的五妹妹身上。 心中暗想,纪青梧是何时跟皇帝这般熟络的。 据她所知,五妹妹不过是参加了几次宫宴,才得见天颜,平日并无交集。 可今日二人的氛围太过古怪,不像高高在上的君王和普通臣子之女的相处。 倒像是...... 第95章 皇帝就这么不放心她? 纪青媛眼神凶恶盯着她道:“你也有脸来三哥的灵堂上香?!他就是被你害死的。” 这些时日,纪长彦出了事儿,母亲吴氏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就连最疼她的老太太都病倒。 一月之内,二房就衰败如斯。 可大房的母女一切照旧,日子过得惬意,就连纪长彦的丧礼上,她们脸上也没有伤怀之态。 纪青媛恨声地道:“纪家怎么会有你这种冷血的人!” 纪青梧看清了她眼中浓浓的怨恨,皱了皱眉,死者为大,自己不想在此处与对方起争执。 她沉下肩膀,打算息事宁人。 可纪青媛却突然冲到她面前,拽着她的胳膊。 不依不饶地道:“你不回答心虚了是吗,那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三哥会被带走,你不说清楚休想走。” 她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把刀,亮在纪青梧眼前。 但还没等纪青媛说出威胁之语,她的手腕就传来剧痛,被人一掌劈到手臂,匕首被震落在地。 纪青梧根本来不及体会“刀架在脖子上”是何感觉。 眼前的一幕,令纪青梧又一惊。 那人瞬时出现,又火速消失,快如黑色闪电。 她看了看疼得面容扭曲的纪青媛,说道:“不管那夜到底发生何事,纪长彦杀害御史是事实,皇上没有因此怪罪纪家,你没有被流放北地,现在还能享受着锦衣玉食,应当感激。” 被剥离整件事外的纪青梧,明白武肃帝为何这么做,他禁了自己的足,看似是惩处,实际上对她来说是保护。 被家中兄长送到永王床上,虽她是受害者,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算什么都没发生,她的名声也会因此尽毁。 纪老夫人从宫中回府后,就没有过问那夜究竟发生了何事,是因为老太太懂得,皇帝下手够快够狠,背后许是还有其他原因。 事已至此,知道愈多,反而会惹上更多麻烦。 可二房还剩下一个脑子简单又胆子大的纪青媛,直接冲到了纪青梧面前来逼问。 纪青媛疼得脸上都冒了汗,声音嘶哑问道:“刚才出来的那是什么人?” 纪青梧拾起地上的匕首,在对方恐慌的神色中,走近了她。 她用刀背拍了拍纪青媛的脸。 语气却轻轻柔柔地道:“四姐姐,你真想知道那夜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还想知道刚才出现的那人是谁?” 刀片贴在脸上,带来彻骨的凉意,纪青媛打了个寒颤,她强撑着才能不后退,嘴唇在抖。 纪青梧接着道:“可是知道了就活不得了,你既然这么心急想知道,想为三哥打抱不平,就下去一块陪他吧。” “我现在就告诉你。” 说着,靠近她的耳边。 纪青媛就是个纸糊的老虎,早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她忍着手腕的疼,双手捂住耳朵猛摇头。 “我,我不,不想听了.......” 纪青梧望着手中闪着光的刀。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其实这匕首根本没有开刃,只是一把镶着宝石的观赏用的小刀,连削苹果都不能。 自己这个三姐姐,每次都是当着她的面搞事。 坏得让人很省心。 只是方才出现的那道黑影,不知是三川还是四海,解了禁足后,他们还一直在她身边?武肃帝就这么不放心她? 纪青媛就看见纪青梧低头笑了笑,心情不错地又把刀塞回自己手中。 而后,给她留了一句话,就离开了。 纪青媛站在原地,咂摸着五妹的话。 “你连刀开没开刃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看得透人心好坏,算了,我不和你计较。” 这下,纪青媛不仅手腕痛得厉害,脸涨成猪肝色,胸口也气得像是要爆炸一般。 但她不敢再拦上去。 这场丧礼过后,纪家安静了几天,只是家中小辈早殇,又因犯了大罪,祭奠了几日就撤掉了灵堂。 纪府很快又恢复了往日情景。 * 北黎尚武。 每年都会办一两次骑射大典,今年定下在皇家的木兰围场举行。 只是,时日也比往年提前了不少,听说是皇帝亲自提及又敲定的。 各家会骑射的贵女摩拳擦掌,打算在骑射大典上好好展示一番。 早上纪青梧去安居苑时,乔氏跟她特意提起此事,纪青梧其实也手痒,但又觉得该行事低调些,还没想好要不要报名参加。 等到回到梧桐苑,就发现桌上多了套东西。 是暗红绣金连理莲纹的全套骑装。 上装、马裤、外裙和帷帽,还有马具等一应俱全,不同她之前穿过的,这套衣服繁复高贵,细节精致。 是何人悄无声息地所赠,纪青梧眸光闪烁,心中已有答案。 转瞬几日过去。 骑射大典开场,一般都会由武肃帝亲自下场,射出骁悍的第一箭。 武肃帝正立于靶子正前方的高台之上,一身银色铠甲,在光照之下熠熠生辉,衬得他更加英挺非凡。 纪青梧在边侧的看台上手心忍不住冒汗,高台距离那箭靶足足有几十米远,以她的位置甚至都看不清靶心的圆环。 在万众瞩目下的场合射箭,且必须要射中,不容许丝毫的偏差。 武肃帝俯身扯弓,右臂毫不费力地拉满弓弦,两手再一合力,羽箭正如游隼一般破空而出。 纪青梧紧张地攥住了衣袖,目光紧紧跟随着箭射出的方向。 华丽弓箭,白刃闪光,铮得一声! 羽箭狠狠地射中了靶心,那尾端的白羽在红色靶圈的映衬下,显得雪亮夺目。 此刻,不仅那箭靶在震颤,纪青梧觉得自己的心尖也好似在随之颤动着。 山呼海啸的叫好声爆发而出,摇晃的旌旗可以蔽日,只听战马嘶鸣,数千人手中的弓箭齐发,飞箭如雨。 纪青梧凝视着高台之上的男子伟岸身影,眼中荡起波澜。 方才那利箭出手的那刻,带着力挽千钧的气势。 单看这一箭的臂力和准头,纪青梧想了想,北境军中除了卫廷可以一较高下,此外,应是无人能及。 上次在集英殿中,武肃帝握着她的胳膊射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现在想想那一箭的力道,皇帝陛下应是在哄着她玩。 第96章 骑射大典,女将风范 骑射大典正式开始。 一共有两日的赛程,先进行的是围猎。 众人纵马奔腾在山林之间,射杀猛禽走兽,最后以猎物之数定出胜负。 兔子、野鸡、鹰隼、鹿、野猪和虎豹等不同猎物的计分方式有所不同,但分值更重的头彩,还当属不定时放出来的,带有特殊标记的猛兽。 女子不像男子那般规矩众多,自由组队,人数不超过十人即可。 乔氏嘱咐了她几句:“不要碰到什么事都冲到前边,也别想着拔头筹,你怎么去的,就怎么全须全尾地回来,听到没?” 纪青梧笑着应声:“知道了,娘,我都多大了,我会小心的。” 乔氏不放心地絮叨着:“是,你是长大了,可你也是做人娘亲的,想想啾啾,不要乱来。” 纪青梧又连连保证自己不会受伤,乔氏才放了人。 她拿起专制的弓箭和袖弩,单手撑着侧边栏杆,腰腹部微用力,一个侧边翻身后漂亮落地。 那恣意又潇洒的姿态,惹得附近几人发出惊叹声。 纪青梧能感受到高台上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她握紧马鞍提气跃起,细长的腿凌空跨过马鞍,动作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身姿轻盈又有力道。 纪青梧并没有朝高台之上回看过去,而是低头瞧着自己这一身深红色骑装。 这套骑马服合身得像是量身定做一般。 穿上后全身线条流畅,背薄腰细,腰身收束得极好,多收一寸就紧勒,多放一寸有盈余。 纪青梧一双笔直的长腿蹬在马镫上,长发高高竖起,英姿飒爽,不像平时娇柔的样子,倒有几分战场女将军的风范。 这时,有人骑着马过来,命令道:“你跟我一组。” 勒着马绳的纪青梧,偏过头看去。 庆云公主不知何时骑着枣红小马过来,颐指气使地问道:“五表姐,我看你落单了,你可有组队?” 公主身边还跟着几家世家女子,纪青梧看着脸熟,应都见过,但她分不清楚她们都是哪家的。 况且,这些世家贵女,大半都是看不起她的,她也犯不着上前搭话,自讨没趣。 庆云公主扬起下巴,像是开恩地道:“我记得你的箭术不错,就到我的阵营里来吧。” 纪青梧可不想跟在她们身边束手束脚,况且两人之前就有过节,说不定要受气。 于是她随口搪塞:“殿下,我射箭可以,但是骑术不精,而且我自由散漫惯了,就想着来林子里散散步。” 亮蓝色衣衫的女子哼道:“不知好歹!公主,我们走吧,别管她了。” 她们只是想着纪青梧箭术还不错,想拉她进来多打些猎物,为公主撑面子。 这次,卫妃和后宫的娘娘们也组队下了场,太后和卫荔如不对付,庆云公主也想为母后长长脸。 要不是不得已,庆云公主不会纡尊降贵来找纪青梧示好。 哪成想却被纪青梧干脆拒绝,她高昂着头,娇呵一声,驾马离开。 纪青梧目送着她们远去,扬唇笑了笑。 从那日见到骑射服,她下定决心要参加后,还特地苦练了一阵。 她摸着手心还没养好的水泡,还有新起的薄茧,何必给别人做嫁衣。 她自己玩得尽兴,就得了。 这一路上有督导侍卫在做指引,纪青梧顺利找到了围猎所在的圈地。 男子女子围猎的地界是分开的,里面的动物凶猛程度也不同。这次行围分了八个方向,纪青梧想了想,前往没人选的东南方向。 毕竟是孤身一人,所以她不打算猎大型的兽类,抓抓野兔野鸡,还有小鹿之类的就够了。 一个半时辰,她就猎到了六只野兔,三只山鸡,一只鹿,箭上有标记,过后会有侍卫来捡起计分。 纪青梧也没打算拼名次,见好就收,她纵马悠闲地往林子里骑去。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落下来,马蹄踩踏过积叶和泥土发出吱吱声,听得她格外舒爽,这也算是在四方天地中,短暂寻得了可以畅快呼吸的地方。 但这份惬意没有持续太久。 很不巧,和从另一方向而来的一队人马碰见。 纪青梧定睛一看,还是老熟人。 庆云公主依旧是那副用鼻孔看人的神情,问道:“五表姐,可有射中什么猎物?” 其实不用问,她眯着眼看,发现纪青梧的箭囊已经空了大半,必然猎得不少,而她们几人加在一块就猎了两只山鸡。 刚才她们也遇到了卫妃,她可是猎获不少,还笑着问要不要分给她点儿。 庆云公主有志气地拒绝,她要亲手猎到,把卫荔如的风头压下去。 可纪青梧却盯着西南方向的地面,没有回答她的话。 “公主问话,你为什么不回答!”亮蓝色衣衫的女子斥道。 纪青梧用食指贴在唇瓣上,嘘了一声:“你们先别说话。” 她在地面上有了新发现,这里应是兽类的脚印和粪便。 纪青梧率先下马,靠近了印记仔细查看,她推测着,应是刚离开不久且为大型的食肉猛兽。 很有可能就是督导侍卫所说的,不定时放出来的带有特殊标记的猛兽。 只是好端端的,猛兽怎么会出现在女子围猎的禁区里...... 纪青梧直起腰,道:“从这脚印的深度来看,这动物的体型较大,从粪便的气味和色泽来看,应是一只年轻雄兽,我们还是赶紧离开。” 这话一出,几个女子的神情怪异。 亮蓝色衣衫的女子鄙夷道:“你就这么凑近了去看?也不嫌那东西脏污。” 庆云公主更是以袖子捂着鼻口,神色不快,觉得这乡野地方长大的五表姐粗鄙不堪。 纪青梧才想起来,京城贵女们对于动物粪便这些东西很是反感。 可她作为医者,早就见怪不怪。 蚕砂、夜明砂、五灵脂、望月砂这些名贵的中药材都是取自动物的粪便,说不定这些女子都吃过用过抹过。 庆云公主在短暂不适过后,对纪青梧分析有猛兽的话,来了劲儿头。 兴奋地道:“我们就循着脚印,去会会那头野兽!” 听她想要往林子深处去猎“头彩”。 纪青梧欲言又止。 第97章 惊马失控,命悬一线 纪青梧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头彩不是那么好拿的。 按理需五个大男人围攻才有胜算的野兽,她们几个弱女子去猎,这不是等同于羊入虎穴。 庆云公主还是过于自信了,纪青梧好心地道:“殿下,那猛兽应在附近,还是要小心为上,不如我们暂时退避,要是被黎大人知道了,定会为你担心。” 她还特意提了那人,希望庆云公主可以顾惜自己的安全。 可庆云公主听见了黎承训的名字,面色变得更气闷:“别跟我提他,他哪里顾得上我。” 两人吵了架?纪青梧倒是没想到,黎承训敢惹恼公主殿下。 那位亮蓝色衣衫姑娘,名叫霍少芳,是出自武将之家,她信心十足地道:“公主想干什么,何时轮到你来说教?你胆子小害怕就一边待着去,我来为公主开路。” 霍少芳头一个钻进了林子里,她们几人也跟着蹿进林子深处追猎物。 纪青梧自知劝不住,且已经尽到告知她们危险所在,就随便她们折腾罢,那野兽说不定走远了。 她翻身上马,慢悠悠地往回去的路上走。 可走了一半,她叹了口气,心中还是难安。 之前听乔氏说起,为何庆云公主会养成这么骄横刁蛮的性子,除了太后宠爱太过的原因外,就是皇帝也明里暗里纵着这个妹妹。 庆云公主要是真出了事......她毕竟是武肃帝亲妹。 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少一事,不如不出事。 纪青梧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可以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请人来帮忙。 她在半路上戛然勒马停住,对着空无一人的草木唤道:“三川,你在吗?我有要事要找你,可否出现一下?” 回答她的是一片安静。 纪青梧又仰头看着头顶上高耸的大树枝干,再次尝试唤着:“三川?” 嗖得一下子,从树上跳下来一人,他之前隐藏在树叶中,竟一点儿都看不出破绽。 纪青梧错愕地道:“怎么是你?” 细看那人却不是三川,是更年轻些的四海。 四海板着脸道:“三川有别的事,他不在,有什么事和我说一样。” 纪青梧点点头:“你在也行吧,庆云公主遇到了猛兽,可能会有危险,你找人过来盯着,或者请人把她劝回去。” 什么叫他在也行吧,这么为难,四海语气不善地道:“纪五小姐,这事情本就是公主殿下一意孤行,你为什么要管?” 方才发生的事情,他都在暗中见到了。 纪青梧道:“我没要管,就是尽到告知的责任。” 四海很清楚他要保护的是何人,直接拒绝道:“我奉命只管你的安危,其他人我概不负责。” 纪青梧真不知道皇帝到底给他下了什么指令,连他亲妹的生死都可以不管不顾,一时有点语塞。 她蹙眉道:“这是其他人吗?庆云公主是陛下亲妹,况且事出从权,既然你是派来保护我的,我的命令,你听不听?” “再者说,庆云公主在围猎中,被野兽伤了或者吃掉了,这消息传出去,北黎谁人颜面有光?” 四海面露难色,三川被派去处理其他事了,但在走之前特地重申过,这位纪五姑娘的事都可以破例。 过了片刻,他闪身消失。 见四海听命去搬救兵,纪青梧也放下心来。 她打马漫步,不急着回营地,再吹吹风也不错。 可没多久,纪青梧就听见女子们的尖叫声穿出林子,还有猛兽危险的低吼声。 她扯了扯唇,还真的好的不灵坏的灵。 叫喊声越来越凄厉,纪青梧认命地扬鞭调转马头,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一段距离。 忽然,有人从夹道中冲了出来,正是亮蓝色衣衫的霍少芳,这些人中,属她的骑射最好。 但只见她一人逃了出来。 纪青梧问道:“庆云公主和其他人呢?” 霍少芳拉着缰绳的手在抖,惊慌道:“殿下,殿下的马受惊了,她还在里边,大家都四散着逃跑了。” 把庆云公主一个人留在里边?纪青梧不知说什么好。 她追问道:“是什么猛兽?” 万一是大型野兽,她可不想过去送命。 霍少芳道:“我没看清,那野兽一叫,我们就撤退了,可殿下的马受到惊吓控制不住,四处狂奔。” 纪青梧松了口气,这个结果还好,这马受惊跑了,总比吓得不会动弹待在原处,等猛兽过来被撕咬成成碎片得好。 她问道:“你可看见公主的马往哪个方向跑了?” “好像,好像是那边。”霍少芳指了个方向。 那边...... 纪青梧之前来回转悠的时候去看过,是一片荒凉的悬崖,虽然有护栏围着,但受惊的马随时有能力跨过去。 万一真疯跑冲过去,这时间可耽搁不得。 纪青梧双脚用力夹了马肚子,飞驰而去,呼呼的风声吹过她的脸颊。 她骑的这匹马是只成年骏马,比庆云公主的小马脚程更快些,但也几乎快跑到围猎场地的边上,隐约可见护栏的影子时,才追上去。 那匹枣红小马还在疾驰。 庆云公主的身子已经坠得贴近地面,几欲将她甩落马下。 公主殿下的脸上都被溅了不少泥土,发髻散乱,她也在努力回正身体,但那马力气太大,奔跑的方向摇摆不定,实在难以动作。 纪青梧见前方之地更宽阔些,手下用力控马,努力让两人的马匹并驾齐驱。 庆云公主余光看到是她来了,惊怕地道:“五表姐,救救我。” 这次的这声表姐,她听得出来,叫的是情真意切。 纪青梧绷着一张小脸,左脚用力钩住马镫,侧翻下腰,看准时机,一把拽住了庆云公主的腰带,把她重新提溜回马上。 那匹马被迫减速,鼻孔喷薄着粗气,暴躁异常,一下子猛冲,就又拉开距离。 纪青梧怕把自己也给拖拽得摔下马,她只能先松了手。 “五表姐......啊啊啊!救我!” 枣红马嘶鸣着,高抬前腿正要立起,眼看庆云又要被掀带着向后甩去。 纪青梧心内直道不好。 她当机立断,松了手中缰绳,飞身上了那匹枣红小马。 第98章 跳马坠崖,谁来救我 她自庆云身后勒紧缰绳,这马感受到背上之人握着缰绳的力量,开始变得平静下来。 幸好这只是一匹还不大的小马,换做打仗的战马,纪青梧可控制不住。 马惯会“欺负”人,你越是对它温柔,便要受它的作弄,一旦感受到你的气力,便会老实安分。 纪青梧掌握缰绳后,这匹枣红小马明显受控了很多,但还仍旧向前奔跑着,停不下来。 眼看着就要冲破栏杆。 纪青梧瞬间做好了决定,她抱住庆云,高声喊道:“我们跳下去,别怕!” “不行......我怕......” 庆云公主早就吓傻了,死死踩着脚蹬,拽着马背的鬃毛不撒手。 连累令纪青梧错过了跳马的最佳时机。 这马一下就翻越过隔离带,纪青梧心一狠,用尽身上力气拽着庆云公主,把她拖拽下马。 两个人搂抱着在满是石子的地上滚了好几滚,直接滚到峭壁边上才停下。 庆云公主一睁眼,发现自己半边身子之下就是深渊,她吓得手脚在空中乱踢。 纪青梧皱紧眉头,警告道:“别动!” 公主哪里听得进去,大力推了纪青梧一把,想赶紧离这危险之地远点儿。 感受到身下沙土的流失,纪青梧想滚回里侧。 可为时已晚,砂石松动后成块掉落,庆云公主尖叫着,两人一块跟着坠了下去。 纪青梧反应很快,看到峭壁上还有一颗大树,大喊道:“抓住树枝!” 庆云公主求生意识非常强烈,急忙抱住最近的那棵树。 本来这棵树更繁茂,可以禁得住两个女子,但被庆云在空中又一顿乱踢,纪青梧的胳膊被她的脚踢中,没能抓住枝干。 她接着往下坠,但也是命不该绝,下边还有一棵小上一点儿的树,她抓牢了挂在上边,才免于跌入深渊摔成肉饼。 庆云公主抱着树,不敢看身下的悬崖,哭嚎着大喊大叫。 “五表姐!五表姐你死了吗?” 纪青梧抓稳后,略带无奈地回:“没死也快了。”刚才差点儿被对方乱踢的那脚给搞死。 不过庆云实在惊慌,并不是故意。 “五表姐,我们怎么办啊!”没遇到过这种危险的公主已经崩溃,大喊着:“上边有没有人!快来人救救我,本公主在这里!” 越到危险之处,纪青梧越能保持冷静。 她道:“殿下,霍家的那姑娘知道你的马跑到了什么方向,她们寻过来也要花些时间,你先省省力气。” 听着五表姐镇静的语气,庆云的心中也跟着安定了些。 其实,纪青梧并不指望那个霍姑娘会叫人过来,毕竟她刚才驭马追公主之时,她也没有跟着过来,定是吓怕了,不敢再把这消息告诉别人,偷偷溜回去都未可知。 但她笃定有人会寻过来,是因为信任武肃帝派给她的人,四海一定可以带人找到她们。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群人拿着火把寻了过来。 领头的人,见到地上马蹄疯跑后踏出的痕迹,还有人翻滚时擦过的痕迹,立马跑到悬崖边上。 他的声音还算稳当,大喊道:“庆云!” 庆云公主仰头瞧见那人是谁,眼泪唰得就流了下来。 声音委屈又可怜地回应:“承训,你来了,你来救我了,我不该跟你赌气,你来了就好。” 两人因为一些事吵了架,但刚经历了生死一线,庆云觉得再没什么比见到他更好的事。 黎承训看到峭壁之下,挂在树上的庆云公主,镇定地安抚道:“公主你别怕,我马上拉你上来。” 但当他看清再往下的小树上,挂着的红衣女子是谁时,全身一僵,冷静的神色瞬间变得慌乱起来。 纪青梧倒是没想到先寻过来的是他。 不过甭管是谁,有人来了就好,总算要得救了。 她现在的心情,就是无比后悔......后悔早晨多用了一碗粥。 因为她感觉到自己抓着的这颗小树,开始轻微地摇晃,快要禁不住她的重量。 黎承训趴伏在地面,几经犹豫之下,还是先朝着庆云公主伸出手。 但在此时,只听哗啦一声,挂着纪青梧的那棵小树忽然松动,树根都露出来不少。 庆云公主的手落了空,她震惊地看着黎承训的手就这么移开。 黎承训注意到纪青梧这边的情况,没做他想,伸向庆云公主的手,临时改道,身子往下探去,直接一把拉住快要下坠的女子。 下一刻,那棵小树就脱离了岩壁,直直地坠向漆黑一片的深渊。 若是他方才犹豫,纪青梧就跟着摔下山崖,现在尸骨无存。 黎承训那双瑞凤眼中装满后怕的情绪,他只剩半个身子在地面,手指用力抓紧她。 “抓紧我!” 纪青梧唇色发白,显然吓得不轻心脏狂跳,随着黎承训拉她的力道,她脚下也跟着使劲儿。 就这么一拉一蹬,她终于回到了平实的地面。 与此同时,几个同来的侍卫,也连忙把庆云公主拉了上来。 纪青梧手心里都是汗,她小口喘息着,独自走到远离峭壁,在护栏之内的地界,平息下心情。 她当时冷静,过后心内也觉得害怕。 庆云公主被救上来后,身体都抖得像筛糠,腿软地坐在地上。 “庆云,你还好吗?”黎承训上前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庆云公主手疼脚软,但因为心内的愤怒在支撑着,她摇摇晃晃地走到纪青梧身边。 在众人都反应不及之时,庆云公主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甩了她一巴掌。 纪青梧下意识地往后躲。 养尊处优的小公主身体也没剩下什么力气,不仅打偏了,指甲还勾住她几缕发丝,手指只是擦着她的脸而过。 庆云公主费劲巴力地打完人,身子一歪,重心不稳地就要栽到旁边。 纪青梧还在平复劫后余生的心情,也没料到庆云会突然发作,还有力气来找她的茬。 看上去是打中了,但是不疼,就是有点儿难堪。 毕竟打人不打脸,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 她眼眸闪过光,在暗处伸出腿一绊,庆云就直直地栽进她右侧的草丛里。 第99章 她有皇帝这么大的靠山 随后,女子的尖叫声冲破云霄,比方才吊在峭壁上更甚。 黎承训和侍卫们都跑了过来。 纪青梧佯装惊讶地转头惊呼:“殿下......” 庆云公主正好栽到了一大坨不知名野兽的粪便中。 这具有冲击力的画面,令黎承训忍不住后退一步,几个侍卫愣了一下,连忙过来把公主搀扶起来。 身娇肉贵的公主这辈子没有碰过这东西,不仅身子抖,就连脸上的肉都在抖。 纪青梧抿了抿唇角,压抑上扬的弧度,有仇当场报的感觉确实很舒爽。 这时,她看到不远处有更多更亮的火光在向这边聚集着。 纪青梧用手捂着适才被庆云打的半张脸,道:“殿下,你的马匹受惊,是我救了你,可殿下却要恩将仇报,不知臣女做错了什么。” 庆云公主指着她,手抖个不停,愤怒地想说什么。 马蹄声越来越近,黎承训和一众侍卫们见到来人,立马跪地问安。 武肃帝穿着玄黑无领的马蹄袖骑射服,袖口和衣襟处有龙纹,外披了白色薄甲,马背的袋子中挂着通体乌黑的长弓,还有一簇白羽利箭。 纪青梧由坐姿也改为跪伏的姿势,跟随大家一块跪迎皇帝,她方才就有过猜想,过来的人会是谁。 见真的是他过来了,她才有种实实在在的心安之感。 武肃帝手下轻轻挽缰,马蹄声减缓,在纪青梧身边停下,他的视线逡巡过现场,而后拧眉道:“庆云,你这是什么样子?” 公主满身污秽,已有人递来帕子,可越抹越脏。 黎承训也没有靠近她,不知是因为公主的暴躁脾气,还是她身上的污臭。 见众人的视线都围在她身上,庆云公主又气又急地指责着纪青梧道:“都是你,你在本殿下面前就敢勾引驸马,可有把我放在眼里。” 武肃帝高坐在马上,跪了一地的人,他视而不见。 庆云哭闹的声音,他听而不闻。 目光落在跪在一片草丛中的女子。 她高高束起的发已松垮,还有几缕不规整地散落在脸侧,骑马装也刮出几道口子,膝盖处隐约可见莹白皮肤。 大概是在地上翻滚后,沾了土,脸蛋灰扑扑的,脑袋上还刮着几片峭壁上那棵小树翠绿的树叶子。 纪青梧只剩下一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情绪看着还算平稳。 忽然从武肃帝身后传来一男子的嗤笑声,纪青梧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尉迟连平和李公公都伴驾在侧。 庆云公主不忿地道:“你笑什么!” 尉迟连平打量着现场,先头赶过来的侍卫少说也有十来人。 他道:“公主可要慎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叫勾引?多半是公主看错了。” 庆云公主立马反驳道:“本殿下眼神好得很,必定不会看错。” 见她胸前和腰上一片黑糊糊的东西,尉迟连平早就忍不住了。 他笑声震天,大声道:“公主还是先把身上的牛粪擦掉,再说这话也不迟,谁人眼神好使的,会一脚栽进粪堆里,摔个狗啃泥!” 庆云公主气得跺脚,可这人是华昌长公主的驸马,是她的大姐夫,她敢怒不敢言。 她又把矛头对准在一旁的纪青梧。 “五表姐你来说,刚才你都做了什么!” 尉迟连平的嘴角都快无语地撇到耳朵后。 在场的人,谁看不出皇帝心情不虞,脸色比暗沉的天色还是黑,偏庆云公主还在这里脑袋不清楚地发疯。 半炷香前。 武肃帝没有参加今日的围猎,正在大帐中做推演兵法的八阵图,尉迟连平守在帐中。 暗卫来禀告庆云公主遇到猛兽时,皇帝的表情还四平八稳。 手中御笔不差分毫地描制正阵和坤地,命人通知黎承训带着侍卫去救就是,他过去也于事无补。 没过多久,又有皇城司的人来报,说是纪五小姐和公主在山崖遇险。 武肃帝手中的笔顿了,墨汁晕染了米黄绢本...... 他们匆匆地赶来,一路上皇帝神情紧绷,眼神深得骇人,就连尉迟连平都不敢多话。 穿过围场,临近山崖,见到一个红色身影蹲坐在青绿草丛,抱着双膝,捂着脸不知在说什么。 武肃帝身上那股山雨欲来的威压之势才消减。 尉迟连平奇怪地看着此时的纪青梧。 纪家那个娇柔的五姑娘,受了这么大磨难,在他们来之前好像还在据理力争。 可等他们来了,被人指责却一声不吭,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来回转,不知在琢磨什么。 是不是吓傻了? 有武肃帝这么大的靠山摆在眼前,她不赶紧往上靠,还在等什么? 纪青梧确实在思虑着旁的事儿。 她心内明白庆云公主为何大作大闹,无非就是因黎承训先救了自己,她因妒生恨,这个年纪的姑娘,把爱情看的比天都大。 可再这么闹下去,她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她不想被众人误解,尤其是现在正目光沉沉盯着她的这位。 若是被皇帝误以为自己和黎承训有什么私情...... 纪青梧就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上次就因为黎承训酒醉后抱了她一下,武肃帝就借题发挥,发了好大脾气。 她压下别的情绪,也许庆云公主当时挂在她上边一些的位置,看不到她的情况。 纪青梧头脑清醒地解释这个误会。 “殿下,我们滚落峭壁后,我拉着的那棵树不如你那棵繁茂,小树的树根已经松动,马上就要脱落,所以黎大人才会先拉我上来,并不是你以为的我们之间有私情。” 听完纪青梧的解释,李渝宗也跟着心惊胆颤。 不仅是因为得知了她刚经历极为凶险差点儿丧命之事,也是因着身旁皇帝阴郁的脸色。 武肃帝的眉心皱得更深。 公主已经失去了理智,妒火中烧,开始口不择言。 “那也是你该死!” 纪青梧为了救她,差点没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就算没指望着庆云感激她,也没想到会在受到一巴掌后,又得了这么一句“该死”的话。 要不是有旁人在场,纪青梧真想把这个脑子里只有情爱的小公主按进粪堆里,让她好好清醒一下。 但现在,显然有更好的办法。 第100章 抱着大腿不撒手 纪青梧捂着右脸,双肩瑟缩了一下,声音委屈的不成调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主殿下就算再气也该消了,方才已经不管不顾地打了我一巴掌,难道还不够吗?” 纪青梧眼眶发红,身子颤抖,柔弱得像被一阵风就能吹倒。 庆云公主看她这副容色,说不出驳斥的话来。 尉迟连平皱了皱粗眉,没想到庆云这么不知好歹。 心内又感叹,这纪五姑娘虽说开了点窍,但还是不够。 她就应该直接跑过来,抱着皇帝的大腿不撒手,边哭边说才对。 不对,兴许都不用掉泪,就这么眼眶红红地望着皇帝,她根本都不用动嘴皮子。 在众人来之前,纪青梧一直表现得从容又镇定。 她突然表现出来的委屈,也令庆云公主想起,是这位看着娇弱的五表姐,不顾危险救了她的性命。 她也是女子,她也会害怕。 “赵嘉云。” 这时,有人淡声说了三个字。 庆云公主大名为赵嘉云,只是已很久没人这么叫过她,都是以封号尊之,阖宫上下,敢这么叫她名字的...... 武肃帝高坐在马上,神色寡淡,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眸底深不可测。 庆云公主看了一眼,眼神震颤着立即止了声音,把头低下。 李渝宗咳嗽一声,道:“公主见陛下,为何不行礼?” 李公公这话是在点醒她,庆云公主赶紧跪了下来,连忙道:“皇兄,我只是,只是受到了惊吓,所以在御前失了仪态。” “你刚才说,该死之人是谁?” 庆云公主低头规矩地跪着,再不敢放肆。 武肃帝面容冷峻,压下眉眼看她:“朕看,是你。” 庆云公主瞳孔一缩。 皇帝虽与她不是一母所生,但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对她还算纵容,犯了错也很少训斥,这还是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武肃帝的话语令她清晰地意识到。 眼前之人是高不可攀的帝王,不是能容忍她随意撒泼置气的兄长。 武肃帝的视线又落在地面上的痕迹,他能料想到当时的惊险程度,沉声道:“若是没有纪小姐救你,你焉有命活到现在。” “你不自量力地去追踪猎物,侥幸逃脱后还不清醒,拖累别人跟你一道摔下悬崖,还对救自己性命之人,如此刻薄,这就是你长这么大所学的规矩,是谁教你的!” 庆云公主嘴唇嗫喏着,她很想解释一两句,可皇兄没有说错,原来她做的事情,竟这么不可理喻。 武肃帝俨然对她失望透顶,眸底已结冰,直接道:“你连四岁孩童都不如,让朕的颜面都无光。” 这话,比打她耳光,还要令她难受千倍百倍。 庆云公主眼眶滚出泪,哀求着:“皇兄,庆云知道错了。” 武肃帝冷声道:“知道错了,就跪在这里反省。” “皇兄......” 庆云公主只敢小声叫他,不敢再惹怒他。 失宠不得圣心的公主是什么下场,前朝的就有着血淋淋的例子。派去蛮夷之地和亲,接连嫁给父子兄弟三人,受尽侮辱和耻笑。 纪青梧也觉得公主这任性而为的性子该改改了。 跪在悬崖边上,这个惩处法子不错,正好可以让她回想一下,方才有多惊险。 纪青梧悄然抬头看了眼皇帝,却发现他仍注视着峭壁边上,手背上起了青筋,像在忍耐着几欲爆发的情绪。 众人静候着,武肃帝却策马离开,马蹄声渐远。 一群人也随着离开。 纪青梧看着大部队消失的影子,皱了皱眉头,心情复杂。 她撑着地面起身,特意走到在罚跪的公主面前,绕了一圈。 庆云公主挨了骂,也正在受罚,眼神心虚地不敢看她,没了嚣张的气焰。 纪青梧知道自己心内涌出的失落情绪,并不是因为庆云。 李渝宗还留在这处,走上前对着黎承训道:“黎大人,公主跪在这里受罚,但不能无人,还请大人看管一二。” 临走时,路过纪青梧时,李公公又咳嗽了几声,似是在催促她也赶紧离开。 她正有此意,不愿意陪着这两人在此处。 那匹纯黑的骏马还在附近等着她,这处距离回营地还有一段距离,纪青梧脑子混沌,实在不愿意走路。 她翻身上马,拽着缰绳,才迟来地觉得右手臂和肩膀酸痛难忍,估摸是吊在树上,太用力所致。 峭壁边只剩下两人。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庆云公主衣衫不洁,跪在都是硬石子的沙土路,仅跪了一小会儿,膝盖就痛得她出了汗。 黎承训皱着眉道:“公主,我与纪小姐清清白白,你不该在陛下面前大闹。” 庆云公主现在心中愧疚难受得厉害。 她被皇帝的一番话骂醒了,也自知她做的有些过分。 但皇兄责骂她就算了,还要受黎承训的教导,庆云恼火道:“你不仅先救了她,还帮她说话,谁知道你们俩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就像你跟两香阁那个女使一样。” 庆云公主还是得知了莫凌凌的事情。 皇室中人岂有真傻的,黎承训在宫外的行踪,她查起来还是很容易,太后知道此事后,反而劝她不用太在意,男人在外哪有不偷腥的,况且二人还未正式大婚。 左右那女史不过就是烟花之地的玩意儿,派人去查证,若女使真有孕,灌了一碗堕胎药就能解决的事,不值当伤了两人感情。 但庆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和黎承训闹了好几日的别扭。 黎承训叹了口气道:“公主,那晚鹿鸣宴结束后,同僚说要再为我庆贺,我也是迫于人情才去了两香阁,醉酒糊涂把她当成了你,所以才......” 原来实情是这样,庆云一连几日的气闷也散了,就连膝盖都没那么疼了,语气羞涩地道:“你怎么不早说,让我误会了那么久。” 他撩起袍子,陪跪在她身边,庆云心内更是发甜。 见公主被哄好,黎承训垂下眼后,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那只拉过纪青梧的手慢慢合紧。 * 纪青梧坐在马上,途径适才有猛兽出没的那片林子,耳朵一动,听见里边有细碎的响声,她心下一紧,那野兽不会还在附近。 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她夹紧马肚子,想快点儿离开这地方。 忽然,听到背后有什么冲了过来,速度快得像一阵风,自她身后而过。 她连惊呼都没来得及。 那人从马上扯过纪青梧的软腰,就像采摘树上的嫩叶一样轻松。 第101章 疼要怎么办,你负责? 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被人掳到了另一匹马上。 这匹马更高更壮,是不可多得的良驹,浑身墨锭似黑,四蹄雪练价白,跑起来就像疾风穿过山林。 驭马之人出手又快又狠,她柔软的小腹被他的铁臂捆得死紧。 多带一人,这匹高头大马奔跑的速度也丝毫不减,宛若风驰电掣。 快得纪青梧连挣扎都忘记了。 因她是被硬拉上马的,现在是侧身坐在马上的姿势,不仅硌得屁股疼,又坐不稳当。 她怕被马甩脱下去,下意识地抱住男人坚实有力的胳膊。 她抬头瞧他的面容,冷若寒霜,神情紧绷得就像随时要崩塌的雪山。 武肃帝策马扬鞭,马蹄声铿锵,瞬时速度又提升了不少。 纪青梧的心跳生理性地加快,咚咚咚地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甚至比之前跳马和坠崖还要令她心惊。 不仅心里受煎熬,她感觉脸上都被那呼啸而过的冷风刮得生疼。 她想往后躲,可身后男子精壮的身躯,硬得像一堵墙。 她只能背着风扭过脸,但又担心被高速飞奔的马颠下去,双手环过他的腰,像是抱着救命稻草般,搂得紧紧的。 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纪青梧想把脸埋在他胸前。 可柔嫩的皮肤,蹭在那银色薄甲上,更疼了。 臀尖也颠得痛,真是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纪青梧忍不住痛吟了几声。 听见身下传来微弱的呼声,武肃帝这才垂眸看她一眼。 见她双眼紧闭,长睫不住地颤,缩着肩膀,怕得把整个人都依偎进他怀中的可怜模样。 他终于大发慈悲,单臂提起她的腰,把她换成了跨坐的姿势,纪青梧这才好受了些。 她本想再求他慢些,“陛下......” 但稍一张唇,求饶的声音被风吹得破散不说,还灌了满肚子的风。 纪青梧只能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靠在他怀里,努力去适应这近乎疯狂的速度。 这马对这片林场很熟悉,驰骋之间带着豪气千云的气势,似是想要冲破远方黑暗的天际。 起初,纪青梧还觉得心慌气短,适应不了此种急行,感觉快要死在马上了。 可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后。 骏马奔过可以遮天蔽日的深林,眼前忽而出现一马平川的原野。 碧空正在被夜色逐步的吞噬,现在可遥见天边淡淡的月牙和零星的星辰。 纪青梧的身体随着骏马抓地跃动的姿态,一起一伏,仿佛也像一匹飞奔的马儿般快活。 后背靠着武肃帝温热可靠的胸膛,她不觉得冷,也不担心会摔落。 马儿奔腾速度不减,依旧轻盈有力。 纪青梧脸色红润,兴奋地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升起的火红篝火。 她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此处不是围猎的营地,但也支起了几个大帐,有穿着黑甲的侍卫在此处巡逻着,像是什么私密的地方。 武肃帝压着手腕勒绳,骏马奔腾之势减缓。 但也没有奔着前方的大帐而去,在几百米有余的地方就慢慢停下了。 他松了缰绳,任由这匹马闲逛。 坐在武肃帝身前和缰绳之间的纪青梧,没有控马,但也累得气喘吁吁,主要还是因心情激动的缘故。 她从未以如此速度在马上飞驰,已经突破她生理的极限,同时也令她彻底忘却在林中发生的惊险事。 现在只觉得呼吸畅快,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她是活着的,还能感受这个世界的鲜活,真好。 以后,再次想到今夜,怕是只能回想起马上奔腾的快意,还有此时的心旷神怡。 纪青梧彻底放松下来,她垂眸就看见男子挽着缰绳,骨节分明的大手。 她心内一动,武肃帝处置完庆云公主后没走,是不是一直在林子中等她。 带她纵马驰骋,也是想帮她释放压抑的情绪。 纪青梧急切地仰头,想回看身后的人俊颜上是何神态,是否和她一样畅快。 却不想,她的动作太急,一下子就撞上武肃帝坚硬的下颔骨。 碰撞的声响还不小。 纪青梧撞得脑袋都疼了,她伸手揉着脑袋瓜,也不知他的下巴被撞得如何。 少顷,武肃帝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处传来,分辨不出喜怒:“你浑身上下,只有脑袋最硬。” 后一句他没有说出口,偏偏最该硬的心,却柔软至极。 这看着娇柔羸弱的女子,遇到别人都害怕后退的难事上,偏要硬着脑袋往前冲,颇有种侠肝义胆的豪气。 他要谴责她心太软吗? 武肃帝自认为他不能,也不该。 她不顾性命安危相救的人是他的幼妹,庆云不知好歹,他再对她苛责,只会让她委屈寒心。 他只能抑制着脾气,自己挟制着她一同纵马,何尝不是为了排遣他心底难抒的郁结。 如若一件事有预感要成为心魔,就要在它还没有形成深刻印象之时打破。 他看着她的神情从惊怕到适应,再到享受惬意。 也为她脸上浮现的欢喜之色而觉得愉悦,好像只是这样看着她,就能驱散他的心魔。 听皇帝的语气,像是沾着点不悦,于是,纪青梧选择老实地窝在他怀中,安静地不再动弹。 但过了一会儿,她不安地扭动了下,轻声问:“陛下,撞疼了吗?” 反正她的脑袋是不疼了,她自觉,也应该关心关心他的情况。 武肃帝怒极反笑,轻呵一声。 这女人是把自己快要坠崖的事儿都忘了还是怎的,还有空关心他撞得痛不痛。 武肃帝敛眸凝着她的发顶,那里还有一个发旋,听宫中老人说,发旋多的人更为聪慧,看来传言不可信。 他讽刺地扯唇道:“疼要怎么办,你负责?” 纪青梧微讶地回头,武肃帝这钢筋铁骨的男人都说疼,那看来是被她撞得不轻。 难不成她真的把皇帝陛下的下颔撞坏了?她忐忑地想,这算不算冲撞圣驾,有损龙体? 她连忙扭过身体,仰起头,仔细地去看他线条流畅的下巴,看上去没什么大碍,没有红肿和淤青。 看病,讲究望闻问切。 “很疼吗?” 纪青梧一边问着,一边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下颔。 第102章 剖白心迹,朕也会疼 这触感有点儿刺手,不如女子的下巴那般光滑。 纪青梧水亮的眸子专注望着他,细嫩的指尖还点着他的侧脸,似是想通过探查他的反应,判断是否疼痛。 鲜妍红嫩的双唇的也离他越来越近。 武肃帝微微低头凝着她。 纪青梧今晨高高束起的头发,配上深红骑装,本带着飒爽的英气。但因一天的折腾,束发松松垮垮。 又被武肃帝拉上疾风骤驰的马,现今,鬓发滑落了不少,都垂在脸庞,更衬她婉约清丽。 有几缕秀发,在她说话之时,荡到她的唇边黏住。 武肃帝抬手把那缕调皮的头发捋到她的耳后。 感觉皇帝的指腹擦过她微凉又饱满的唇瓣,按在她的耳后柔嫩的皮肤上。 被他这样一碰触,她蹙着眉头,哼着想躲开。 武肃帝的语气带着不满道:“你躲什么,不许朕碰?” 纪青梧拉着他的胳膊,轻声道:“没有。”但手仍未松开,显然是不让他再碰触的意思。 “没有是什么意思?” “没有......不让碰。”纪青梧娇娇地解释道:“我被大风吹得脸好疼,陛下一碰就更疼了。” 由于一路上被呼啸的风剐蹭,她露出来的皮肤泛着红,又刺痛又敏感。 武肃帝却不吃这一套,忽然按住她瘦削的右肩,两个指头掐着她的膀缝处稍一用力。 纪青梧立马痛呼一声,红唇惊喘不定,疼得眼眸里蓄满泪水,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下狠手的男人。 他沉声道:“还好只是筋膜损伤。” 原来是看出她姿势别扭,在为她检查肩膀受伤的情况。 武肃帝顺着她的右肩,用同样的手法捏了捏她的上臂。 纪青梧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被那股酸痛袭击,泪珠一下子就滚了出来。 武肃帝明知故问地道:“痛吗?” 纪青梧泪眼婆娑地点点头,这人怎么专挑人痛处捏。 他眸底划过异色,语气也寒凉了下来:“朕还以为你不知道痛为何物。” 纪青梧抹掉了脸上的泪,道:“我又不是没有知觉的人,当然知道疼了。” 听到她的话,武肃帝表情分外渗人。 “这就疼了,你滚下马的时候不疼?你有没有想过摔落到悬崖底下,会有多疼。” 纪青梧抬着下巴,倔强地回道:“要是真摔下去,就感受不到疼了。” 直接一步到位,在地下长眠。 “你倒是没心没肺!” 武肃帝似是被她的话,着实气到了,半响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就拿着那双冷冽的眼睛盯着她瞧。 隔着铠甲,他的胸膛透出来的热意正在温暖着她的身体,但神情却令她感到全身都在冒寒气。 纪青梧的心尖,都被他寒凉的眼神瞧到发痛。 以前,武肃帝分明摆出过更凉薄的神色,她只是生惧,但并不会心中如此难受。 不知何时,纪青梧已经承受不住他乍现的冷漠。 她扭过头,不想再看到他这样的眼神。 武肃帝却掰着她的下颔,他的手指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强硬地让她转过头来,摩挲着她的脸颊。 纪青梧刚碰触到他摄人心魄的眸光,就赶紧逃避似的垂下了眼。 她咬着唇不知所措,就连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儿才好。 不知他又看到了什么,恼火地打开她的手心,皱眉凝视许久,纪青梧忽然想到,这手黎承训碰过,他该不会又要发作了...... 她的手指微微勾起,不安地道:“陛下,我和黎大人真的没有私情,当时只是情急。” 听到她的解释,武肃帝神情愈发不好。 但察觉到她的惊慌和紧绷,他叹息着松了手,道:“你把朕当做什么人了?” 而后一双手臂搂紧她的软腰,把她用力地按向自己,力度之大,纪青梧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薄甲,微微嵌入到她的身体。 这样的紧密相贴,虽然有点儿刺疼,却让她感到十足的踏实。 武肃帝胸膛起伏着,正在平息汹涌濒临爆破的情绪。 他的唇带着凉气,蹭上她的耳骨。 “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感激黎承训,感激他心中对你还有余情,先救了你上来。” 纪青梧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胸口。 低沉的声音继续没入她的耳道。 “你摔落到悬崖底下会有多疼,你想得开,你不在意,可是不只你会疼。” 纪青梧有感他要说什么,想抬起头看他,却被他抬手压住脑袋,牢牢按在怀中。 武肃帝眸中的沉郁落寞,并不想让她看见。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低缓道:“你有没有想过,朕会有多疼,阿梧。” 这句话,震动着她的耳膜,传入她身体的每根骨头。 他也会疼么...... 纪青梧不是故意要逞英雄,只是情势危急,来不及让她有时间考虑更多。 但既然做了,她就不会后悔。 不管庆云公主心中如何想,感激也好,怨怼也罢,纪青梧只是想让自己,在今后想到这个场景时,不会因冷眼旁观而心中自责。 可之后,纪青梧看着皇帝从悬崖边上离开的身影,心中难受得厉害。 之所以会失落,是因为她那时心中其实在期待着,有人能够给她安慰。 而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他。 武肃帝垂眼看着她的手,手心有近些日子练习骑射留下来的新茧,还有被树枝刮出来的红肿。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手心,这个举动胜过万语千言。 纪青梧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不仅眼热,心也跟着热乎了起来。 心尖处的痛感都变成了丝丝缕缕被情思缠绕着的麻,变成了另一种难受酸胀之感。 武肃帝见她脸色绯红,呼吸急促,蹙着眉头的模样,以为她又被自己方才的神情惊吓到。 他收敛着情绪,问道:“刚才转过头,是有什么话想跟朕讲?” 适才马儿踏进原野,纪青梧确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 可被武肃帝这么一搅合,脑子里的思路也不清晰了,她先挑脑海里最先浮现的开始说。 她柔声道:“陛下为何忽然出现,把我吓了一跳,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猛兽要把我抓走吃了。” 纪青梧的唇角上翘,明亮的眼眸弯起。 说是被吓到了,但语气里都是娇嗔。 第103章 该吃掉,还是该暖床 “后来感觉竟是个人的手臂拦住我的腰,害我又以为是个山匪头子,要把我掳走。” 武肃帝听着她生动鲜活的描述,神情缓和了下来,挑眉道:“你这细胳膊细腿的,野兽抓走都不够塞牙缝。” 他捏着她胳膊上的肉,接着道:“倒是被匪徒掳走,还有点儿用处,你可知有什么用处?” 纪青梧稍稍坐直了身体,挺胸抬头,骄傲地道:“掳我去用处可大了,我会医理,可以帮他们治病,要是子嗣艰难的,那就更对症了,我可以给他几个养身丸子。” 武肃帝却拉长声音道:“你在山寨中只做个医女,太可惜。” “为何可惜?” “像你这种娇声娇气的小娘子,掳去暖床生一堆儿子才是正理。” 纪青梧:...... 她哪里娇气了,今天明明表现得很勇猛。 又闻武肃帝貌似有点儿苦恼地询问道:“但你的猜想都错了,既不是野兽也不是山匪,是朕掳走你的,你说说,朕该干点什么好?” 纪青梧火速转头坐正身体,细腰又开始颤颤巍巍,往前边挪动。 但两人坐在马上,她挪出来的这点儿距离,可以忽略不计,除非她再次“跳马”,不然就无处可逃。 武肃帝朝着她压低身体,宽阔又厚重的肩背沉下来。 上半身的重量有一小半都压在纪青梧的身上,直到完全将她拢进他的怀中。 他的大掌开始在她的肚脐处磨蹭,声音含笑道:“是该吃掉,还是该暖床,阿梧来选。” 这是选择吗?哪样都不正经。 纪青梧睁着眼睛说瞎话,摇头道:“陛下,我不好吃,而且还体寒,吃掉了就会中寒毒,暖床就会被冻死。” 他不以为然地道:“是么。” 武肃帝托起她的腰,把她换成面对面对坐着的姿势,这回纪青梧连眼神都无处可避。 见她眼巴巴地望着他。 武肃帝挑眉,眼角微扬,道:“那朕就勉为其难地当一回神农,尝一尝这棵带着寒毒的小草药。” 很快,纪青梧就巴不得自己中了寒毒。 她竟然被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就撩拨的浑身发烫,无一处不热。 骏马还在悠闲地踱步,身下传来轻微的颠簸,这种微妙不受控制的感觉,仿佛在颠着纪青梧的心。 通身纯黑的马儿不知驮着的主人正在做什么,它时不时喷着鼻息,甩着尾巴,一双马耳也放松地朝后,像是在倾听他们发出的声音。 之前每次都是像暴风雨般,可这回武肃帝却转了性。 只是唇瓣贴合在一块,浅浅的,轻轻的,辗转几次,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纪青梧的唇瓣被风吹得泛凉,像是变成了冰镇的蜜糖糕,入口冰凌凌,融化后软绵香甜。 武肃帝嘴上说是尝一尝,实际上做起来...... 还真的只是浅尝辄止。 纪青梧本能地抱住他的腰身,想让他用力箍紧自己,再紧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只是松松地稳住她的腰,长臂挡着她,防止她摔下马。 她能感觉到,近来几次接触,他好像在有意克制着身体的冲动。 但都没有如这次这般,连手都这么规矩。 她掀开浓密的眼睫,一双水眸迷蒙着看他。 眉骨深邃的武肃帝,夺人心魂的眸子已然阖上,去掉了七分凌厉之色,只留下几分惹人心痒难耐的冷冽。 就像你素日里根本没机会触及的那座高不可攀的雪山,忽然间出现在眼前,让人很想拘一捧山巅的冰雪到手心。 细细感受他的沁凉,感受凛冽的冰雪消融,直到潺潺冰水化做炙烫热流。 纪青梧稍微分开了点距离,盯着他的唇,他的唇形轮廓清晰,但线条却异常柔和。 她明知危险,却忍不住靠近。 夜色微凉,纪青梧在脑海中想象着这双薄唇曾有的热度,轻轻地凑了上去。 当她贴上去时,男子嘴角早有预谋地即时上扬。 纪青梧却不得要领,只会用唇去贴蹭,蹭到她开始焦心火大。 这简直比蚌壳还难撬开! 她嘟起干燥的唇,声音细软地暗示道:“陛下为什么不抱紧我?” 纪青梧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果然,武肃帝应了她的要求,搂紧了她的腰,暖热的手掌抚上她的背,就像一团炭火驱逐了深夜寒露的凉感。 纪青梧身子变得更绵软,放松地贴紧他。 可却仅仅于此,没有下一步动作,她觉得还是差点儿什么。 纪青梧磨磨蹭蹭地犹豫半天,又开了口。 “陛下......” 武肃帝眸中笑意深浓,还用掌心拍了拍她的背:“唤朕做什么。” 纪青梧羞臊地不敢看他,她抓着他肩膀处,小声哼哼着什么。 “阿梧说什么?朕没听清。” 她声音微弱,细如蚊蝇,轻如落叶,小得几乎听不见。 纪青梧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稍微加大了一点儿音量。 武肃帝喉结滚动,低沉地哄道:“太小声了,草原风大,朕还是没听清楚。” 还听不见吗? 纪青梧甚至觉得马儿都听见了,可他还听不见。 但她不是起了念头,就会轻易打退堂鼓的人。 她抬起头,明眸璀璨如星,揪着他的外袍,在他耳边气鼓鼓地大声道:“我说,要让陛下亲我!” 这次声音不仅大,还带着回响。 身下的马匹,被这声音陡然一惊,马蹄不安地刨动。 纪青梧的身体跟着一颠,口中的惊呼还没有溢出,尽数被武肃帝淹没。 之后,就再也由她不得。 日暮天黑,草原旷野深处,虫鸣声响个不停。 纪青梧嘴唇又疼又麻,她彻底消停下来了。 因是她自己求来的,就算过程再难耐痛痒都得忍着。 什么消融的雪山?! 分明是一座用冰雪掩盖起来,伪装得很成功的火山,把纪青梧这个意志不坚定的旅人引诱过去后,就尽数喷发。 她的腰都快被箍断了,最后连下马时,都是被武肃帝抄着膝盖抱下来的。 纪青梧仰躺在白色兽皮上,那兽皮正是挂于马鞍下的障泥,被武肃帝解下铺在草地上,免得她着凉。 第104章 陛下,要不要尝尝? 那匹通体纯黑的马,见这块本属于它的障泥,被纪青梧坐在身下,它张大鼻孔对着她不服的喷气。 纪青梧缓过神来,看它对自己不满,就挑衅地对它挑挑黛眉。 素白的手还拍着身下的兽皮。 如果纪青梧也有尾巴,应该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见这一人一马竟然毫无障碍地沟通,在一旁的武肃帝忍笑摇了摇头。 这匹黑马用着湿润水亮的大眼盯她半天,见她没有归还的意思,最后掉过头用屁股朝着她,甩了几下尾巴,而后蹄子一刨,一溜烟跑了。 纪青梧瞪圆了眼睛,问道:“它怎么走了?” 武肃帝道:“不用管踏云,它自己溜达去了。” 原来这马叫踏云,奔跑时确实有踏在云端之感,还很有灵性,知道自己溜自己。 纪青梧又舒服地躺了回去,以地为席,以天为被,看着夜空上的点点繁星,这样的惬意时光,她从没有体会过。 等她看够了,她支起脑袋,看向坐在一旁的武肃帝,他把整张豹皮都留给了自己,直接坐在草上。 她这才有些良心不安地直起身子,道:“还有空地方,陛下坐过来些,地上凉。” “现在才想起来叫朕过来坐?” 这可不能怪她,纪青梧刚下马时晕晕乎乎的,连她躺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女子肤光如玉,夜色给她的脸打上了光晕。 三分眉黛青山远,明目皓齿碧水来,眸色宜喜宜嗔,虽衣衫齐整地躺在白色兽皮上,但因为懒散的姿势,显得妖妖娆娆。 武肃帝只得坐得远些,才能抑制住化为野兽扑之入腹的冲动。 他道:“你躺着吧,朕在北境行军打仗之时,连雪地都住过。” 这些时日,纪青梧把他当做帝王,差点忘记了他曾是北境的定北大将军。 边境之地苦寒,西缙国屡次来犯,他带兵打过的仗起码有上百回,别说坐在草地上,危难的时候,连草皮都吃过。 武肃帝神色深远地看着远处下坡的星星点点,纪青梧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那里是临安城的万家灯火。 两人静静地看了很久,纪青梧柔声道:“陛下,北黎定会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 他目光幽深地看她一眼:“已经会揣测帝心了?” “臣女不敢。” “你还有不敢之事?允你揣测,朕在想什么。” 既然是皇帝开口允她想。 纪青梧神色认真地道:“陛下冠绝一世,于马上建功立业,开国之君必定有千难万难,有不破不立之事,应是在思索朝中事。” 武肃帝默然良久,又低头轻笑道:“阿梧猜的不对。” 纪青梧看向他,他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中。 “朕在想,这万家灯火,可有一盏是为朕而亮的。” 不是国家之事,而是小家之情。 他的手心发烫,但纪青梧的手心开始出汗。 这话中的深意,她听懂了。 纪青梧缓了缓,心情复杂地道:“临安城的灯火,皆是因陛下,才会这么亮。” 那道灼灼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纪青梧轻声细语地接着道:“整个凤凰宫中,陛下若是想去哪里,哪里就会为陛下而亮。” 要她入宫,在樊笼当一只供人赏玩的金丝雀,纪青梧自问,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是自由和畅快更重要。 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武肃帝眼中的光芒也暗淡下来,明显的失望显露在眸底。 一而再的拒绝是为了什么,她的那盏灯要为谁而亮,皇帝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就是远在北境军营的卫廷。 纪青梧抿了抿唇,正要开口。 身旁的武肃帝径直站起离开,她不用看他的脸色如何,能从背影感觉到男人的昭然怒气。 她安静地跟在冷下脸的皇帝身后,回到了来时见到的营帐。 有十几个皇城司的黑甲卫在巡逻,其余的众人在篝火前烤肉,肉香和酒气传到她的鼻尖。 黑甲卫见到武肃帝,立马起身,训练有素地整齐跪下行礼,使司段鸣风快步上前,在见到纪青梧时,明显惊讶了一下。 皇上从没有带过女子来此处,就连得宠的卫妃也没有过。 段鸣风躬身道:“见过皇上。” 武肃帝摆手道:“你们随意。”皇帝御下时军纪严明,但松弛有度,他问道:“尉迟连平可有回来?” 段鸣风道:“大将军还未回来。” 武肃帝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随后没管纪青梧,先进到了最中央的大帐中。 纪青梧的心思却不在皇帝身上。 她刚走近时,就目不转睛地侧头看着炭火中烤的滋滋冒油的红肉。 她鼻子小幅度地翕动几下,道:“快糊了。” 段鸣风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皇帝进门后,黑甲卫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跟在陛下身后的女子,并不是宫里的哪位娘娘,他们也没顾得上面前的烤肉。 纪青梧赶紧走上前去,利落地把铁网中的肉翻了个面。 她道:“再不翻面,肉就糊了。” 武肃帝在帐中的大案前,坐了有一会儿,纪青梧才跟进来。 手里还拿着一个金属托盘,里边装着刚烤至成熟的肉,表皮金黄,火候正好,滚烫的冒着热气。 纪青梧刚才问了段鸣风,得知这是山林里猎得的野山猪。 她早就听说黑猪肉味道鲜美,肉质紧实但并不干柴,但一直没有这个口福。 纪青梧偷偷咽了咽口水,不是她馋嘴,是这肉香味儿非要往她鼻孔里钻。 尤其是刚烤出来的,外皮还酥脆,她想着这肉的味道和口感,舔了舔唇。 纪青梧率先打破两人从草原回来之后的静默,主动凑了前去,问道:“陛下,要不要尝尝?” 武肃帝看她无利不起早的模样,额角抽疼,没好气地道:“你自己用吧。” 纪青梧就在等这句话,她没有非要劝他吃的意思,立即拿起盘中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刚咬开就觉得肉汁在嘴中爆开。 这等美味还没等享受,她的表情登时僵住。 武肃帝刚执起一本兵书,就听见她嘶了一声。 第105章 解他的铠甲和外袍 这肉汁儿烫得她舌尖一痛,只能囫囵地咽下去,根本尝不出来肉的具体味道。 只见纪青梧的脸蛋鼓得像一只小豚鱼,红润嘴唇嘟成圆形,在不住地往外呼气。 武肃帝沉声道:“拿过来。” 纪青梧心中腹诽,不是说给她自己吃,怎么转瞬之间又变了。 她不舍地把手中还发烫的炙肉递过去,他接过后就放在大案的左侧。 之后,又继续聚精会神地翻看手中的兵书。 纪青梧的心简直在滴血,再放一会儿可就彻底凉了,口感就要差上很多。 她跪坐在他身边,又上前凑了凑。 武肃帝用余光觑她一眼,就见她的嘴唇晶亮润泽,还挂着油水。 换做其他人,这样满嘴油腻地凑在皇帝身边,只会遭到一个白眼以及无情的驱逐。 但面对不同的人,人心就是会有所偏倚。 武肃帝放下手中兵书,皱着眉头,拿起一块干净的巾帕,抹向她的唇。 只是皇帝陛下应该是头一回做这种侍候人的活儿,给人擦嘴,就像在擦一只没什么感情的花瓶一般。 纪青梧的嘴角被他用巾帕磨得疼,她脑袋后仰想避开他的手。 武肃帝一把揪住她后脖子,道:“躲什么躲,脏了就要擦干净。” “可是有点儿疼......” 武肃帝道:“你吃的时候不疼,现在碰一下就觉得疼了?” 巾帕下,纪青梧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眸,不满地道:“还不是因为你......现在肿.着还没消。” 要不是她的唇.舌先前经受过一番摧残,也不会变得这么敏感脆弱,就不会这么容易被烤肉烫到了。 听她如此说,武肃帝神情未变。 但手法显而易见地轻柔了下来,纪青梧也没再躲,但还时不时还要指点一二,要他轻.点儿。 营帐外。 办完差事,正要来复命的尉迟连平,听到里边女声娇滴滴地在说话。 他的脚步猛得停住,皇上的帐中有女子? 等他细听其中的对话,脸上表情变得古怪。 吃什么,吃脏了要擦一擦..... 碰一下就会疼? 肿着还没消? 等那一声像奶猫叫唤似的“轻点儿”传入他的耳中。 尉迟连平虎躯一震,急忙后退一大步。 他拍了下脑袋,想自己来的时机十分不巧,差点就要耽误了皇上的好事,幸亏他反应快。 要是此时打断武肃帝,怕是要吃上一壶,即刻就得把他打包发往北境军中去了,那他还怎么死皮赖脸地贴着华昌长公主。 不过,这纪小姐的体力非同寻常人啊。 早些时候,督导侍卫已经把围猎的猎物统计出来,纪青梧没少猎获,如果按照人头来算,她应是女子组头名,但卫妃她们总数上更多,暂居第一。 纪青梧围猎之后救了庆云公主,又在悬崖峭壁边折腾一通,换做寻常女子,早就累昏了,现在又接着“操练”起来了。 尉迟连平站在从行伍之人的角度,对纪青梧这个女子的耐力表示赞赏。 一旁站岗的段鸣风,见尉迟连平在大帐门口站着不动,不知在想什么,脸色一会儿一变,一会儿苦大仇深,一会儿又有几分喜色。 段鸣风走上前道:“皇上已经回了营帐,就在里边,方才还问及大将军是否回来。” 尉迟连平急急地拽着他一道后退,段鸣风不明所以,误以为是有刺客,马上拔出腰上的软剑,警惕地看向四周。 “尉迟将军,是有发现有何不对吗?” “嘘!” 尉迟连平食指堵着嘴,示意他噤声不要说话。 而后,神秘地道:“今晚再有人来打搅皇上,小段大人可要拦住了。” 段鸣风不解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本将不会害了小段大人的。” 尉迟连平这话说得含糊,段鸣风眉头一皱,他闻到了被风送过来的血腥气味。 他的目光扫视着尉迟连平,低声道:“大将军是不是受伤了?” “小伤,不打紧。”尉迟连平无所谓地抬了抬右腿。 如果段鸣风没看错的话,这大腿上半部分,有几条抓痕,最深的那条随意用着破布缠住止血。 伤口一看便知,是猛兽利爪所致。 段鸣风猜测地问:“这伤是林中的野兽干的?” 尉迟连平点头,道:“你猜内务府这次围猎准备的头彩是什么?” “豺狼,还是虎豹?” “不是,是头黑瞎子。”尉迟连平接着道:“只是不知怎么从男子围猎区跑到这头来了,小畜生也敢跟爷爷耍横,老子还了他几拳,直接打晕拖回来了。” 原来那些侍卫们抬着的用黑布罩着的东西,竟是只黑熊。 段鸣风心道,这世上,能把和黑熊这种野兽搏斗,说得跟猎野兔野鸡这么轻易,也就属尉迟将军了。 尉迟连平挑挑眉道:“黑熊就在那铁笼里,小段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了。”段鸣风想退回到原位置。 尉迟连平回头看了看帐中,拽着小段大人的胳膊,硬是把人拽走了,非要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猎的那头黑熊。 帐中。 擦完了嘴,烤肉也不烫了。 那盘子又被武肃帝推到纪青梧眼前。 “吃吧。” 纪青梧也不客气,直接夹了一大块到嘴中,温度刚刚好。 但她边吃边觉出不对劲儿来,皇帝给她刚擦完嘴,就让她接着吃...... 那嘴岂不是白擦了,待会儿还得再擦? 不过眼下还是吃肉重要,等纪青梧吃得心满意足后,甫一抬头,又发现李渝宗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眼前,手中举的托盘放着一套石青色修竹纹镶墨绿宽边的长衣。 武肃帝搁下翻了大半的兵书,站起身来,走到近前。 李渝宗拿眼瞧纪青梧,一直盯着她看。 她不解地回视着。 见她没有理解他的暗示,李渝宗道:“纪小姐,平日皇上身边都宫人侍候更衣的,现在没有宫人随侍在侧,还请您帮老奴个忙。” 这倒是正常,平常的勋贵人家都是要奴婢服侍更衣的,更别论皇帝。 纪青梧吃饱了也休息好了,话没多说,直接走到他身前,动手解开他的白色薄甲,搭到屏风的架子上。 而后,解开那件玄黑无领马蹄袖外袍。 第106章 伺候更衣,脱得利落 她做这些事,极为得心应手,每颗扣子到了她手中都极为顺滑。 李渝宗在旁边看着,甚至觉得她比昭阳殿的宫人们还要伺候得好,心内惊讶异常,其实她这都是照顾孩子得来的经验。 武肃帝垂眸看着她手中的动作,纤长的手指翻飞几下,一溜的扣子就都解开了。 他回想到了什么。 也是大帐中,也是眼前人,也是解他的铠甲和外袍,那时她虽然手抖腰颤,但动作也极为利索。 武肃帝眼神晦暗不明地道:“你长了一双巧手。” 纪青梧心无旁骛,头也未抬地道:“陛下应该早就知道,先前那条五色缕,臣女就打得极好。” “朕不是在说五色缕,而是在说,你解扣子的本事不赖。” 被他这低沉的声音一提醒,纪青梧也想起上次解他衣服的场景来,她的手颤了颤,因心中有愧,头更低了。 但那时的她如何能再想到,今时今日两人还可以有这样温馨自然的相处时光。 温馨..... 纪青梧惊讶于自己会用这个词来形容此刻,她晃了晃头,想赶紧把这种遐思从脑袋里晃出去。 而后,手中更快把他的外袍除去。 中衣之下的体魄精壮,肩阔腰窄,属于男子的沉香气息和热意扑面而来。 纪青梧心跳微微加快,她很小心地尽量不去碰触他,但指尖还是会不经意划过他的身体。 武肃帝呼吸深重了几分。 她从托盘中拿起那件石青色长衣,举在手中,开始犯了难。 给男子换衣裳,可不像给小孩子穿衣那般,解衣容易,穿衣服对她来说,很有难度。 最大的问题就是因他身量太高,肩膀又宽阔,纪青梧刚套上一只袖子,就得从他的身后赶紧绕到另一边。 好不容易披好了外袍,她绕到他的身前,系到最上边的纽扣。 武肃帝恍若未觉,后背直挺挺的,也不肯弯弯腰。 纪青梧小媳妇儿似的跑前跑后,又是举胳膊又是垫脚的,折腾得鼻尖都渗出了汗。 最后拿起那条金镶黄玉的腰带,她的脸色已经红扑扑的了。 可尊贵的皇帝陛下换好衣服,身上清清爽爽,神情轻松自在。 纪青梧围腰带的手忍不住用力一紧。 感受到她手下突然加力,武肃帝终于露出回到帐中后的第一个笑容。 他笑道:“纪小姐刚才吃肉没吃饱?怎么力气这般小。” 被他看轻了,纪青梧发狠地一勒,可皇帝忽而绷紧腰腹,她手中的玉带就震得脱了手。 她忙蹲下身去捡,没控制好距离,脑袋撞了他一下。 听见一声低沉的闷哼,还有大口吸气的声音。 武肃帝目光复杂,他还真没说错,她全身上下,只有脑袋最硬。 就连李渝宗这无根之人,都看得胯下一疼。 纪青梧不知刚才撞到了什么东西,又硬又弹的,她还觉得脑袋被硌了一下,不过倒是没那么疼。 她犹犹豫豫地望着他,皇帝却从她手中抽走了腰带,自己动手,三下五除二就系好了。 这么轻易就弄好,还让她来伺候什么。 纪青梧在他身后扁扁嘴,搞得她身上都出了汗。 这时,李渝宗又呈上一个托盘,里边是一套缥碧色撒花烟罗衣衫。 “纪小姐,隔壁帐中已经备好了浴桶,您可以过去先清理一番。” 先伺候好皇帝,才放她去更衣,李渝宗这个人精,真是皇帝的好下属。 纪青梧拿起衣衫,望向又坐回去翻兵书的武肃帝。 他长腿分开坐在案前,姿势僵硬,面色不大好地道:“去吧。” 在帐中的浴桶洗澡,和上次在昭阳殿的浴池没法比较,但也比一般人家的浴房要豪华许多。 外边虽有黑甲卫巡逻和把守,但都是大男人,纪青梧也没敢多泡,用热水沾了沾身子,清洗好头发后,就赶紧出来。 她用棉布把头发擦个半干,一头青丝简单地绾起,换上了那身罗衣,衣衫料子应该是软绸做的,贴在身上很舒服。 就算她手脚麻利,大半个时辰也过去了。 纪青梧刚出帐门口,就听见前边有两人在争执。 月色朦胧,她细细看了几眼。 一袭白色百褶长裙的女子像是华昌长公主,对面高高壮壮,站在阴影中的男人必然是驸马爷。 “长公主专门来看为夫,几日不见就这么想?” 华昌长公主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尉迟连平立马装腔作势地叫了几声:“嘶,哎呀,好疼。” “你皮糙肉厚的,打一下会疼?” “谁说的,本将今天受重伤了,流了很多血,现在虚弱得很。” 华昌长公主听尉迟连平的下属来禀,说他在与猎物缠斗时受了重伤,才急匆匆地公主府赶过来。 一见他的面,就知道被这莽人给骗了。 她来之时,这人活蹦乱跳,还在给皇城司的黑甲卫们炫耀笼子中的黑熊,绘声绘色地讲述他是如何用五拳制“敌”的丰功伟绩。 尉迟连平正得意之际,被人从身后拍了一巴掌。 他刚一回头,就看到了华昌长公主那张眉目挂满寒霜的脸。 尉迟连平立刻就站不稳了,扶着身旁的树,像是下一瞬就要晕过去,声音无比虚弱地道:“长公主,你终于来了。” 黑甲卫们:...... 黑旋风李逵非要装病弱的林黛玉是什么感觉,他们体会到了。 黑甲卫一哄而散,有几个崇拜驻防大将军的侍卫,顿时觉得心中英雄的形象坍塌了,难以置信地被同僚拉走。 等其他人都不在了,华昌长公主冷冷道:“是本宫来的不是时候。” 尉迟连平点点头,气息微弱地道:“是你来的太晚了。” 华昌长公主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我应该再来晚些,这样你的伤口就长好了,就已经痊愈了。” 尉迟连平自知装不下去,但仍旧靠在树上。 撇嘴道:“长公主这话真叫人受伤,和黑熊缠斗凶险万分,本将心中一直惦记着公主殿下,我死了是小,但要是因此让你成了寡妇,本将于心不忍,这才鼓足了气力,一口气将猛兽制服。” 他的眼睛在夜里发亮:“不过本将今夜可没力气再伺候长公主了。” 只听啪得一声。 第107章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这个时候,尉迟连平还在说浑话。 华昌长公主看着他嘴角还带着笑,她拾起一根树枝。 直接抽在他的大腿上。 这回,尉迟连平的疼可不是装出来的,夜色下黑黢黢的脸都白上了几分,真要靠着树才能站住了。 他的五指抓紧了树皮,咬着牙道:“我们成亲这么久了,本将竟不知道长公主还有这种癖好!” 华昌长公主看他竟敢跟自己叫嚣,还把她比作那种污遭的人。 有些官宦人家有特殊癖好,喜欢在行房时用鞭子和烛火凌虐,这本不是秘密,还有更过分者,掐着脖子折腾死了人也是有的。 华昌长公主真想再抽他一下才解恨。 但是等把树枝拿到眼前,她的手顿住了。 棕黄色的枝条上有几缕鲜红。 这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胸口上下起伏着。 华昌长公主以为他装作受伤,只是惺惺作态,想要骗取她的同情,没成想他是真的受了严重的伤。 她心中发紧,到底是什么凶险的情况,能让这个武艺高强的大将军到受伤流血的地步。 华昌长公主皱眉,眼睛定定地看着尉迟连平,他最爱穿深色衣袍,在夜色中根本看不清到底哪里受了伤。 而他身上刚凝结的伤口,又被她抽裂了。 尉迟连平靠在树上,竖着眉毛看了她一阵。 当他发现华昌长公主的眼圈都气得发红,他马上就后悔了,他身上这点儿小疼有什么打紧的。 尉迟连平挠挠头,赶紧先低头哄她。 “是为夫不好,骗你说我受重伤了,害你担心,我这就给公主赔礼道歉,你要是还不解气,就再抽几鞭子?” 说完,还不要脸似的主动往她边上凑。 华昌长公主昂起头,绷着下巴,没理会他,转头就往主帐中走。 见她行走的方向是皇帝那处,尉迟连平赶紧伸出胳膊拦她,急急地道:“别去!哎呦我的长公主,你可别这个时候去坏了皇上好事。” 被他拦着腰的华昌长公主,回眸看他,眼中都是冰碴子。 拨开他的手,语气凌厉地道:“为何不能去?坏什么好事?” 尉迟连平难得粗中有细一回,在门口就识破“天机”。 他道:“纪家那五小姐在里边,你说是什么好事,皇上刚把肉吃到嘴,你进去打扰多扫兴。” 刚好站在下风口,把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的纪青梧...... 再让驸马爷说下去,她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纪青梧装作刚出来的样子,高声道:“见过长公主,尉迟将军。” 两人望过去,就见到穿着碧色烟罗衫的纪青梧,女子的宽袖随着风轻轻摇摆,散在风中的声音轻柔又温和,她出现在眼前,令人耳目一新。 尉迟连平奇怪道:“这么快就好了?” 看纪青梧的打扮,还有微微濡湿的头发,一看就是进行到事后沐浴的步骤。 这速度,和尉迟连平想象的不太一样。 再看纪青梧露出的皮肤白白净净,行走之间腰腿有力,和方才在帐中娇声呼痛的人,好像不是同一人。 这就更不该了,难道是她“技高一筹”。 他摸着下巴一脸高深地问:“皇上还在里边?你,嘶!!”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拿着枝条又抽了一下。 当着人家姑娘面前就口无遮拦,华昌长公主眯着眸子威胁道:“闭上你的嘴。” 只是,这回没再抽他的大腿,故意避开了他的伤处。 尉迟连平捂着自己结实挺翘的屁股蛋子,一脸震惊。 除了六岁那年上树掏鸟蛋,被那只记仇的鸟儿连着往他家窗户砸了半个月的鸟屎,因此被他爹抽了一顿,尉迟连平的屁股再也没有遭过难。 眼下打他屁股的人,就算是华昌长公主,他也接受不了! 尉迟连平的脸色青转黑,黑转紫,跟个调色盘似的。 他瞪着眼睛,磨着后槽牙道:“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长公主不懂这个道理?” 见他发怒,华昌长公主也不惧他,道:“我没可摸,是用抽的,你闭嘴不要说话。” 尉迟连平瞠目,大声道:“不让我说话,得堵嘴,你堵我屁股干什么!” “你说话,还不如——” 放屁。 华昌长公主说不出那粗鄙的话,就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尉迟连平跟斗鸡似的看着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个带着雪花,一个带着火花。 在一旁围观的纪青梧,站在此处,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一来是,他们拌嘴的引子,是因为她。 二来是,这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争执打闹,她在这儿看着,也不好插话,别提多尴尬。 与此相比,她更愿意去见皇帝那张冷脸。 在两人吵的不可开交,无暇顾及她的时候,纪青梧轻声道:“臣女先告退了。” 华昌长公主的怒容还没有收回,对着她说话的神色也带着冰寒,音色冷冷地道:“你先别走!” 纪青梧刚挪走的脚步,又乖乖地移了回来。 她不安地看了看长公主手中染血的树枝子,后背站得更直。 * 主帐内。 这会儿,武肃帝手中正拿着暗卫呈上来的密报。 三川跪在地上,恭敬道:“圣上,经查实,女子围猎区的地上被人涂抹了引诱猛兽发狂的药水,所以那头黑熊才会跑到那里,只是按照行进的方向来看,应该是卫妃娘娘会先遇到。” 近些日子,因为镇北将军卫廷上的一道折子,卫荔如在后宫复了宠。宫中上下,都道卫妃有个好哥哥,只要卫廷在,她就一直立得住。 见家世背景比不过,就马上有人开始算计要暗害卫妃。 三川接着道:“因为纪小姐通过粪便和脚印,先判断出了野兽的踪迹,才会被庆云公主误打误撞发现了。” 武肃帝搁下密报,长指敲打着桌案,唇角勾起,冷声道:“有人坐不住了。” 上次是罗家,这次又会是哪个簪缨的世家大族。 武肃帝道:“你加派人手,去查是谁动的手脚。” 三川低首领命后,又唰得一下消失。 武肃帝把密报扔进烛火中,眸光明灭不定。 这次之事还是在某些地方超出他的想象。 他不意外有人会针对卫妃。 因为卫荔如本就是自己在后宫中特意立起来的明靶,从她的个性品貌再到家世背景,她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108章 谁踢她了? 武肃帝意外的是,有人敢直接行此谋害性命的手段。 若想得到的众人艳羡的高位,就要承受与之相对应的风险,在这凤凰宫,所有人皆是如此。 树大招风,足够引人蠢蠢欲动。 掖庭与前朝牵扯太多,卫妃获得多大的“荣宠”,在背后就要经受多大的妒恨。 只是,大多世家都忌惮卫廷,并不敢做得太过,此外,卫荔如本身就聪敏过人,不会轻易上钩。 看来,这些人还真是被逼急了。 卫荔如这次是运气好,若没有纪青梧和庆云误打误撞,为她挡了一灾,她轻则要受伤,重则就没命。 武肃帝想到此处,嘴角沉了下来。 纪青梧出现,准确识别出了野兽的踪迹,她是这件事最大的变数。 今天庆云堕马坠崖的事儿,换做是卫妃在场,定不会冒险相救,一如上次元珩落水之事,卫妃的选择就是明哲保身。 不过,这也是在宫中能安稳度日,聪明人的做法。 可就连卫妃这样的人,在宫中尚且勉强保全自己。 纪青梧那软绵又心善的性子,若是进了宫,还不得被一群豺狼虎豹给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武肃帝看着跳跃的烛光,捏了捏眉心。 他其实也没有想好,该把纪青梧放哪儿更合适,放在别处,不安心惦记得很,可真要放在身边,反而更挂心。 担忧的是,她没有在宫中自保之力。 一再靠人相护,不是长久之计,他也会累,也会分身乏术,需得她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走到他身边来。 登至高位,就如在山巅,风景虽好但周围皆是云雾,让你看不真切身边人的好坏,需得有一双刺破雾霭的眼睛。 这也是为何,武肃帝对纪青梧那双纯净的眼睛,印象极为深刻的原因。 帝王霸业,表面看是锦绣江山,背后却是累累白骨和重重算计。 枕畔之人,也不尽是可信之人。 纪青梧不够“聪慧”,恰恰是这不“聪慧”,更让人心安。 可她现在......心里装着谁都未可知。 但若要强留她在身边。 武肃帝刚想及,就觉得颇为头痛。 若是皇帝的心意被旁人参透,根本不用纪青梧做什么,这凤凰宫就会被妒意掀翻天。 还有太后那处,少不得要搞些小动作。 不仅是宫中,还有这个天下,虎视眈眈的西缙也说不准也会派暗探下手。 现在的相处......也是没有万全应对之策下的办法。 武肃帝眉目冷清下来,就算她心中有人又如何,他早晚要驱逐干净! 等她彻底放下心中之人的这段时日,他还要为之后的事做一番万全的谋划,是以还不急,他还有耐心。 李渝宗从帐外进来,低声道:“陛下,长公主和驸马求见。” 武肃帝倒是不意外长公主会来,道:“宣。” 等华昌长公主几人进到主帐,武肃帝的目光掠过那道青色身影,目光变暖了些。 他抬了抬手道:“不必拘礼,坐吧。” 武肃帝之前翻看的那本兵书已经收了起来,长案上只剩下砚台和笔墨。 帐中还有一个议事的长桌。 纪青梧安静地跟在华昌长公主身边,等她坐下了,就站在长公主的附近。 武肃帝眸底划过明显的不悦,尉迟连平有眼色地道:“纪小姐,你到这边来,和我换换位置。” 纪青梧听话地换到了皇帝身边站着。 武肃帝垂眼看着紫檀桌面,道:“你又闯祸了?” 皇帝的问话,把纪青梧弄得不自信了,她疑虑着回道:“没,没有吧。” “那为什么罚站不坐下,朕看得脖子都酸了。” 纪青梧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他分明看着桌子,哪有看她。 她挪开椅子,轻飘飘地坐下。 华昌长公主面容肃静,语气无波地道:“皇上,我听说今日狩猎的野兽,跑到女子围猎区,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尉迟连平惊异地看着她。 长公主一向不问政事,更贴切的说法是,她就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可她今天怎么提起这个来了。 就算是再好奇,也不该这么直白的问皇上。 皇帝望她一眼,道:“朕已派尉迟将军去解决。” 言下之意,是不想跟她多言,她想知道的事情,可以回去问驸马。 华昌长公主却神情凛然道:“拙夫即日就要出征北境,他性子鲁莽,和猛兽相斗的这种类似的危险之事,皇上是不是就不要再让他掺和了。” 敢教皇帝如何行事? 尉迟连平在桌下,踢了踢华昌长公主的脚。 想让她不要再乱说话,否则陛下怪罪起来,她是亲姐不会怎么样,皇上迁怒于他,马上把自己发配到北境军营可怎么办。 华昌长公主面不改色。 可纪青梧的一双眸子忽然瞪圆了。 她感觉脚面一疼。 谁踢她了?! 是对面的驸马爷,还是华昌长公主,还是左边的皇帝? 纪青梧思来想去,觉得武肃帝最可疑,毕竟只有他爱这么作弄她。 她瞟了左侧之人一眼。 眸光流转之间带着的嗔怪之色,武肃帝被她看得眉头一挑,要起来的脾气,却因这一眼,硬生生给压了下来。 虽然尉迟连平不知道自己踢错了人,但是殊途同归,收到的效果还是差不多的。 皇帝没有怪罪,神色如常,尉迟连平呼了口气,还好还好,今晚不用收拾行囊了。 帐中气氛有些凝滞。 李渝宗机灵地从木盒中拿出一套应时令的青花五彩花卉纹杯,六月正是荷花,他取出几只摆在桌上,先给皇上倒了一杯茶。 茶香四溢,雾气飘飘。 武肃帝的手指搭在茶碗上,语气还算和气地道:“皇姐,你这是专程来为尉迟将军抱不平?” 华昌长公主想到尉迟连平大腿上的伤口,心里就有口气堵着。 她道:“皇上,御前可用的人才济济,不必非要拙夫前去才行,况且他即日就要前往北境,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上阵更加凶险,皇上曾在战场厮杀,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才对。” 尉迟连平心内直呼怪哉,华昌长公主怎么回事儿,今个是特地来教育皇帝的? 武肃帝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她这个亲姐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要屡次忤逆皇上。 他桌子底下的脚又一伸。 第109章 说正事之时,皇帝却在调情 与此同时,纪青梧身子一抖。 无辜的她,又挨了一脚。 那人这次用的劲儿更大。 她眼睛瞪得锃亮,乌溜溜的眼珠来回转悠,看向武肃帝和驸马爷。 纪青梧在分辨,到底是谁不怀好意地在踢她。 怎么跟有节拍似的,长公主一说完话,那人就踢她一下。 纪青梧略带犹疑的眼神,落在皇帝眼中,像是她被长公主的话说动,在对他进行无声的谴责。 武肃帝的神色冷了下来。 纪青梧其实连华昌长公主的话都没听全,她一心回想着那脚是何方位而来…… 这次,经过她缜密的推断,她品出来了,这脚是从对面来的。 她瞪了尉迟连平一眼,只是驸马爷一双眼睛都长在长公主身上,他没有接收到。 但是,正好被华昌长公主捕捉到她不满的眼神,她开口道:“纪小姐,可是对我说的话有意见?” 纪青梧抿唇,赶紧摇头,她觉得冷气从四面八方而来。 这皇家姐弟两个冷脸的模样,真是相像。只不过,华昌长公主的冷气是浮于表面的,只萦绕在她身上。 而武肃帝的冷,是沉下去的,周围的空气都要被凝结。 不知怎么的,纪青梧抱着胳膊,打了个喷嚏,可能刚才在帐外站着的时候,头发半干,有点儿着凉。 见她可怜地吸了吸鼻子,鼻头都有些红了,武肃帝把他桌前的那杯热茶推了过来。 纪青梧也没推拒,把茶杯捧在玉白的手心中,低头乖顺地喝了一口。 肚子里进到一股暖流,纪青梧舒服地勾起唇角,见此,皇帝的神色也稍缓。 华昌长公主表情变了几变。 递茶水这事儿,没伺候过人的皇帝做得分外顺手,可纪家那姑娘,竟也接受得自然而然,要说两人之间没什么,她是万万不会信。 可自己在这里说正事,皇帝却在调情?! 只是要调情,也得先有情。 华昌长公主起了这个念头,心头一惊,没有人情味儿的武肃帝,何时也是有情之人了。 紧接着,她皱紧眉头,发现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自己。 她性格和这个胞弟相似,她现在的行为何尝不是性情大变,她竟开始为这莽夫打抱不平,冒着大不韪和皇帝较劲。 华昌长公主兀自心神震动着。 尉迟连平觉得纪家姑娘真是个福星,打个喷嚏,这两位脸色都不冷了。 他趁势活跃气氛道:“这是伤吗?这是男人的军功章,旁人想被黑熊挠几爪子,还没那个福分。” 纪青梧也回过味儿来,想着驸马踢她的意思,应该是想让她也跟着劝说几句。 她附和道:“国之昌盛都是要舍小家为大家,将军的军功章,也有长公主的一半。” 尉迟连平止不住点头,此女甚好,言之有理,也就比他方才所说的话,差上那么一点点吧。 帐中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李渝宗也松口气,适时地上前道:“陛下,御膳已经备好。” 武肃帝道:“传膳。” 几个小太监一溜烟进来。 他们先把金质碗碟摆在饭桌上,就连羹匙也是汉玉镶嵌紫檀银的。 六个食盒打开,一共有十几道精致的膳食。 每上一道菜,纪青梧都瞪眼往桌上瞧,然后在心里同步说道,她没吃过。 有盖的银热锅中盛着海参烩猪筋和文思豆腐羹,盘子里装着挂炉走油鸡、鹅肫掌羹、鹿筋鹿肉、竹节卷小馒头,还有四道珐琅碟小菜。 怪不得皇帝先前不吃炙肉,御膳和这个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纪青梧洗了个澡,觉着肚子好像又空了些,还是可以再塞下一点儿的。 李渝宗又拿出已经在炭火上温好的玉泉酒,却塞到了她手中,做完这些,他就领着小太监们退到一边。 这回不用问,纪青梧懂李公公的意思,伺候完穿衣,她还得伺候皇帝喝酒。 不过刚才武肃帝给了她一杯热茶,她还他一杯温酒,也没什么不对。 她在青花杯中斟满酒液,素白的手腕,还有玉色的手指,映照着那杯泛黄的酒液,都更香醇了。 纪青梧轻声道:“陛下。” 武肃帝接过青花杯,带着薄茧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故意。 明明两个人做过的事情,远不只是摸个小手,可当着华昌长公主和尉迟连平的面,纪青梧就心绪不稳。 越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和皇帝有什么,她就越紧绷,本来就是敬个酒的事儿,可她被他蹭下手腕,整只手就剧烈抖了一下,那酒就抖到了皇帝的手背上。 武肃帝倒是没生气,眸底掠过笑意。 “朕又不吃人,抖什么?” 纪青梧将功补过,拿起餐碟旁的巾帕,递给他,可他却未接,朝着她扬了扬眉。 谁让人家是尊贵的皇帝陛下,她深吸一口气。 在长公主夫妻二人的盯视下,纪青梧脸色酡红地拿起巾子给他净手,就像手里捧着烫手山芋一样,擦干净了就赶紧放下,差点儿没把巾子甩到皇帝脸上。 武肃帝没追究,他第一个起筷,其他人才敢动。 这顿饭,纪青梧先前就吃大半饱了,也就喝了几口汤,用了几口自己想吃的小菜。 席间,华昌长公主见她饭量很小,以为是被皇帝和她刚才的对峙惊吓到了。 长公主用公筷,专门给她夹了一个翡翠白玉卷,纪青梧受宠若惊看着碗中的一抹绿色。 皇帝也转头看了长公主一眼。 华昌长公主用着冷淡的声音,说着关怀的话语。 “纪小姐,多吃点儿,你这身板瞧着太瘦弱,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 尉迟连平碗里的鹿筋顿时不香了,口中发酸,他可没享受过这种待遇,长公主从没有给他夹过菜。 他斜眼看着纪青梧,吃味地道:“长公主说得太对了,手抖的毛病可能是饿的,你吃吧,可千万别饿出个好歹来。” 话音刚落,尉迟连平忽觉胳膊肘处一痛,麻穴被人点中。 筷子拿不稳,哗啦掉在地上。 刚说完别人手抖,自己就丢了大丑的尉迟大将军:...... 武肃帝道:“再给将军添碗饭,他也饿的手抖。” 李渝宗笑呵呵地捡起筷子,又递过来一双新的,装作奇怪地道:“尉迟将军都用了三碗饭了,应该不是饿的手抖吧。” 纪青梧抿唇笑了笑,而后把那翡翠卷,故意嚼得咯吱咯吱响。 第110章 心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尉迟连平心中不忿,没有别人给夹,他难道就吃不到了吗? 他刚出筷子,武肃帝使了个眼神。 李渝宗就忙把这道翡翠卷换到了纪青梧手边的位置。 尉迟连平的筷子夹了个空,他再次推翻之前对这个纪姑娘的评价,吃个菜得别人给夹,菜盘子还得别人给端,此女,甚为娇气。 但他没细想,为何纪青梧可以使得大内总管亲自侍候换菜。 等几人用完膳。 李渝宗把勤政殿的一堆折子捧了过来,都摞在大帐的书案上。 纪青梧看着那半人高的奏折,都替皇帝觉得消化不良,这几人没敢打搅武肃帝处理政事,静静地退了出去。 夜色更深。 纪青梧回到一旁的营帐休息,她刚躺下来,门口就响起一人的敲门声。 却是华昌长公主撩开门帘进来。 纪青梧讶异道:“长公主殿下?” “看你的营帐的灯还亮着,我找你还有点儿事,方才人多不方便说。”华昌长公主接着道:“你不用起来,我坐在这儿跟你说就可以。” 但哪有让长公主坐着,她躺着的道理。 纪青梧坐起身来,披好外袍下塌,走到一旁的椅子上。 她试探道:“长公主,可是最近身体有了什么不舒服?” 华昌长公主摇摇头:“没有异常,我过来就是想请你来给我诊脉,看看是不是我的身体有问题。” 她心中叹气,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不对劲儿。 华昌长公主每日都服用纪青梧给她的养身丸子,这些日子也纵着尉迟连平胡闹,她眼下的黑眼圈都重了,珍珠粉敷了很多才挽救一二。 可她都这么努力了,月事还是准时来到。 华昌长公主有苦说不出,就算不在此处见到纪青梧,过几日也会寻个由头,与她见上一见。 “纪小姐,帮我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纪青梧想找一块锦帕,搭在长公主的腕上,可帐中没有这种女儿家的贴身物事儿。 华昌长公主不愿和外人碰触,但事出从急,她低眸看着纪青梧白嫩不涂蔻丹的手指尖,心想,也不是不能接受被这样干净美好的手指碰触。 她道:“直接诊吧。” 纪青梧神情微讶,发现华昌长公主与她第一次相见时有了很大不同,虽然容色依旧还是仙姿瑰逸,但多了活人的气儿,眉眼愈发生动,也没有那般不近人情了。 她垂着长睫,温热的手指搭上长公主的手腕,神色宁静安然。 华昌长公主放缓了呼吸,等着她的诊断。 半柱香的时间,纪青梧收回手,微微眯了眯眸子。 看她表情不太对,“是不是……”华昌长公主犹豫地开口道:“是不是过犹不及,太勤快了反而伤了根本?” 纪青梧摇摇头:“不是,殿下别担心,您的身体一切都好。” 给华昌长公主的养身丸子,都是她亲手调制的,不会有问题,刚才的脉象也显示,长公主的底子也比之前更好,气血通畅又充足。 这滋养的土地足够肥沃,问题就出在了…… 耕地的牛身上。 纪青梧皱眉道:“殿下,驸马爷可有出现什么不对?” 华昌长公主凝神问道:“你说的是何种不对?” 纪青梧想了想,委婉道:“比如说,力不从心?” 华昌长公主果断地摇头,尉迟连平身上有使不完的劲,每次办这事儿可不要太从心。 纪青梧道:“可否让我给尉迟将军诊个脉?” 华昌长公主也正有此意。 纪青梧又道:“就说,尉迟将军身上的伤口需要处置,这边没有医女,长公主来请我帮忙。” 经过几次的接触,她也多少了解尉迟连平的性格,若是直接说缘由,他少不了要口无遮拦的说上几句。 这处不是长公主府,有这么多外人在,若是被旁人听见,总归不太好。 而且,如果问题真的出现在驸马爷身上,那就更加不能让他知道,她过去的真正意图。 另一头,尉迟连平在帐中冲了个澡,出来就发现长公主不见了。 他正怄气地坐在桌边,臭着一张脸。 侍卫进来时,快被他的脸色吓破胆,结结巴巴道:“尉,尉迟将军,长公主托人传话来,她请了纪五姑娘给您诊治伤口,现在马上就要过来了,请您收拾整理一番。” 尉迟连平立马喜笑颜开,看这侍卫顺眼多了。 笑道:“是这事儿啊,本将知道了,下去吧。” 他就知道,冰块子早晚有捂热的一天。 尉迟连平越想越高兴,后知后觉地发现,今个儿华昌长公主还为了他,公然和皇帝叫板。 想到激动处,尉迟连平再也坐不住,他不想等纪青梧她们过来,直接就推开帘帐冲了出去。 纪青梧刚穿戴齐整,打算出门,帐子外边就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两人望向那道高壮结实的身影。 尉迟连平知道女子帐中不能随意进入,就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进来。 高声道:“咳咳!本将不过是被小熊崽子挠了几下,但是我家公主就心疼我受伤,心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趁我不在的时候,特地来找纪姑娘给我医治伤,多有打搅!都是本将的不是!” 尉迟连平在门口一字一顿地大声道:“本将来带长公主回营帐中去!” 这声音雄厚有穿透力,不夸张的说,方圆百米都能听得清楚。 失眠的段鸣风刚有了睡意,瞬间清醒,脸上爬满阴鸷。 巡逻中的黑甲卫们:…… 不是传言长公主和大将军是貌合神离,夫妻感情不好吗?怎么大晚上的还这般腻歪。 帐内,纪青梧忍不住挑起嘴角。 在接触到华昌长公主恼火的眼神时,嘴角又落了下来。 她眼中带着笑意,不管如何,两人之间的感情确实是越来越好,看来上次纪长霖的事,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 想到远在南楚吃沙土的长兄,纪青梧轻叹口气。 见里边没有声音,尉迟连平高声道:“纪姑娘,本将身体无碍,长夜漫漫,你无心睡眠,可别耽误我们夫妻二人睡觉。” 被指责耽误他们夫妻睡觉的纪青梧,沉默了一瞬。 才道:“长公主殿下快请驸马爷先进来吧,再等一会儿,全营的人怕是都睡不着了。” 第111章 子嗣不利?夜闯营帐 华昌长公主自觉对这莽夫的忍耐度有了很大的变化。 换作以往,她手里的茶杯早就砸到了帐子外,还能容他诸多放肆。 可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也发现这人的长处,他不仅胸膛是热的,心也是热的,对她总是笑脸相迎,夜里有个结实的肩膀靠着,她连睡眠都好了不少。 虽说大多半时间都是累得昏昏欲睡,但不得不说,改善夫妻感情的方式,就是同床共枕,讲些两人的私密话,做些恩爱的缠绵事。 比说得再多,都来的直接热烈。 尉迟连平听里边没动静,不会睡着了吧?他疑问道:“纪姑娘?” 纪青梧连忙应声,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她走到帐门前,道:“尉迟将军,您进来吧。” 尉迟连平进来,就看到坐在桌边的华昌长公主,握紧手中的白瓷茶杯,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就他这通叫嚷,得亏林中的鸟不会说话。 不然明天全城都得知晓她心疼他,心疼得半夜睡不着!还着急回去睡觉! 华昌长公主皱眉,语气不善道:“我不是派侍卫说我们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尉迟连平心情大好,长公主如何冷脸,他都觉得心中高兴。 他笑着道:“外边夜凉,还是我过来更好,况且回去的路上黑,我陪着长公主一块儿。” 夜已深,纪青梧也觉得两人留在她这里太久不好,别真耽误人家夫妻睡觉。 她道:“既然将军冒夜前来,还是让我先看看将军的伤口,伤在何处?” 看伤?尉迟连平难得有些尴尬。 因他这抓伤在大腿处,怎么也不好给人家姑娘看。 再说,要是被皇帝知道..... 适才在饭桌上,谁人能隔空出手点他胳膊肘的麻穴,还不被他察觉,尉迟连平心中早有答案。 绝对就是皇帝做的。 尉迟连平不过就是在用膳时多说了纪五姑娘几句,武肃帝就如此做派。 纪青梧要是真给他治疗腿伤,看了他大腿,他这大腿就不用治了,治了也白治,估计得被砍了。 华昌长公主眸光一变,她也忘了这茬儿,这伤口位置不太对。不过这样正好,她的本意也不是在此。 于是,华昌长公主轻咳一声道:“纪小姐,先请你给他把个脉,看看有没有伤到内里。” 尉迟连平眼睛亮的惊人,他立刻坐下,现在长公主说什么,他都愿意听,就算让他再去猎十头黑熊,他都有干劲儿。 隔着驸马爷的袖子,纪青梧诊了一会儿,眉心就跳了跳。 她看着驸马爷刚硬的侧脸,眸中闪烁着不解和错愕。 少顷,纪青梧撤回手后,没有提及脉象的不对之处,却只是道:“将军的伤应该只是在表面,没有伤到气血,涂点外用的药粉,及时清理创口就够了。” 尉迟连平扯平袖口,不以为意地道:“不用那么麻烦,本将冲洗过了,都是小伤,根本没什么事儿。” 华昌长公主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的大腿处。 可他平日最爱穿黑衣,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他身上还带着水汽,确是沐浴过了,这伤沾了水也无碍,应该没什么大事儿。 华昌长公主无情地道:“既是没事,那你就回吧。” 尉迟连平:…… 也不能长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差点儿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怎么能没事儿! 尉迟连平立马改口,眉毛皱得死紧。 “有事,有大事儿!洗澡水都被我的血染红了,长公主快随我回去一道看看。” 纪青梧看他说话有力,能跑能跳的,就不像是失血过多的样子。 但华昌长公主想到抽他的那一枝条的血,关心则乱,竟真的被他夸张的说法给唬住。 她被尉迟连平连哄带骗地给带回去了。 他们临走前,纪青梧细致地告知了华昌长公主清理伤口的办法。 还低声耳语了一句话。 纪青梧目送两人出门。 只见人高马大的驸马爷,一副腿脚不利索,需要人扶的虚弱模样,非要佝偻强壮的身板,靠在身材纤细的长公主身上。 两人身影消失后,纪青梧坐在椅子上,眉头紧蹙。 就在今夜之前,她曾以为,尉迟连平对待华昌长公主的心,比小孩子的心还直白好懂。 但是...... 这脉象,可不如驸马爷表现出来的那样,她着实看出了异常。 纪青梧回到榻上,外衣也还穿着,她留下了一盏灯。 因为她刚刚在华昌长公主耳边说的那句,就是请长公主今夜寻到空时,过来一趟。 驸马爷的脉象不对,对子嗣不利,这么重要的事情,她还是要尽早提醒长公主。 夜里寒凉。 营帐到底不比房间,这榻上也冰凉凉的,纪青梧只能把身下躺着的地儿焐热,不敢轻易挪动。 一条薄毯子,根本不够御寒的,纪青梧把能裹在身上的都盖上,这下才勉为其难地不觉得冷。 这时,门口又传来动静,有人拉开帐子的门。 长公主这么快就来了? 纪青梧身体未动,只抬头去看。 武肃帝已回身把帐门关好,看到纪青梧的样子后,眸底闪过笑意。 她把自己缠得像一只蚕宝宝,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黑亮的眼珠瞪圆了,直盯着他瞧。 “陛下?”她惊讶地道。 要不是手抽不出来,纪青梧都想揉揉眼睛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他那半人高的奏折就批完了,她心想,他就算不当皇帝,做别的行当,也一定会做出一番伟业。 灯影幢幢,武肃帝的脸有一半在阴影中,可眼角眉梢的神色柔和至极。 看她眸中还带着惊喜,他嗓音清冽地道:“不是刚见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认得朕了?” 纪青梧想坐起身来,但身上的毯子和单子层层叠叠地裹着,她越是挣动越缠得紧。 她费力地坐起身,刚抽出了一只胳膊,武肃帝就走上前,握住她伸出的白皙的手。 男子指骨硬朗,但带着干热,暖融的温度直接从他的掌心,汇入她的身体。 感受一片寒凉中的唯一热源,就连他周遭的空气好像都热了不少。 纪青梧可真想从他的胳膊爬上去,然后抱住不撒手。 第112章 谁勾他了,撒娇做坏事 武肃帝掌心握住的柔夷细滑,手感沁凉,感受到她的皮肤比平时还要凉,他不由得攥紧了。 沉下声音道:“手这么凉,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一门心思想着照顾别人。” 定是驸马爷在帐外大喊的话,也被皇帝听见,知道长公主请她为尉迟将军治伤,所以才会这样说。 纪青梧不想把和华昌长公主之间的事情告知第三人,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她眼珠转了转,道:“我也不是白照顾的,我好奇那头野兽到底有多凶猛,连尉迟将军这样勇武之人都受了伤,就算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看伤口也能猜出当时的概况。” 武肃帝道:“好奇?为何不来问朕。” 这岂是她可以问的? 她可是记得华昌长公主问及此事,被皇帝冷脸回怼。 纪青梧的确好奇,因为她明显感觉到这件事儿背后埋着什么,那头黑熊被引过来,是意外凑巧,还是为了加害谁...... 她的推测,极大概率是女子围猎组的这些人,但她不确定,到底是针对谁而来。 纪青梧按下心中的疑虑,因为她懂得,有时候知道的多,不是好事,尤其是这些秘辛。 武肃帝见她垂下眸子,不再吭声,她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看来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之处,而是不想掺和进来,他也没有逼她继续问。 武肃帝的视线下落,看她把自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样子,道:“既然冷,怎么不多加条被子?” 纪青梧解释着:“陛下有所不知,这营地的士兵在夏季都是不盖被子的,他们只搜罗到一床被子,还有一条薄毯。” 这些满是大男人的地方,根本没料到会有女子来,没准备那么多寝具,也是正常。 武肃帝皱眉道:“再有此事,就去找李渝宗。” 李渝宗是内务府总管,直接听命于皇帝,就连太后都要给几分面子,她如何能使唤的动。再者说,李公公陪侍在皇帝身侧,找他,和找皇帝也没什么区别。 纪青梧道:“陛下说得轻松,李公公怎是我可以指使的人。” 武肃帝行事就没有瞒着李渝宗。 这是打小跟在他身边的内侍,虽平时聒噪了些,但忠心耿耿,估计也早就琢磨出了纪青梧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现在,就连尉迟连平这样的粗汉都察觉到了。 偏生眼前的人,还没有自觉。 纪青梧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了鼻音,说话的语调娇憨,像是在撒娇。 “陛下就不怕我找李公公,让他帮我做坏事。” 武肃帝逗她道:“阿梧还会做坏事儿了?” 这话说的,她好像是个不知事的小猫儿狗儿,她就不能有坏心思了。 纪青梧吸了吸鼻子,豪迈地道:“陛下要是早跟我如此说,我就让李公公把陛下的被子都搬过来,全盖在我身上。” 做个坏事,也不过就是抢他的被子。 武肃帝听得直摇头。 他忽然伸手,捂着她微凉的嘴唇。 不能张嘴说话,纪青梧才感觉有点儿呼吸不畅,鼻子好像堵住了。 她努力吸了几下鼻子,唇瓣也跟着动了动,轻轻柔柔地碰过他的手心。 武肃帝声音沉了很多:“染上风寒了,还勾朕?” 她做什么了,就勾他了…… 还有,谁染风寒了? 她眼眸水润,鼻尖泛红地诧异道:“风寒?不可能,我这几年都没有生病过。” 他也是听她多说了几句话,她的尾音闷闷的,才察觉她是着凉感冒。 武肃帝的掌心略一使力,纪青梧就被他按倒在榻上。 他的手摸向她的额头,也是微微凉,并没有发热。 “连自己身体不舒服,都察觉不出来,你是怎么做医者的。” 话虽带着指责,但武肃帝的神情却温和如水,显然他对着病号有着更大的包容心。 纪青梧仰躺着看着皇帝的俊颜,难不成自己真的生病了? 她确实浑身发冷,捂得再紧,都觉着四处冒风。 她一开始怀疑是草原夜里突然大降温,再接着,是怀疑这厚实的营帐漏风。 但就是没有丝毫怀疑过,自己是感上了风寒。 她的体质经过调理,加上生子系统可以兑换防身技的原因,她比一般女子的气力都足,气血也丰盈,自打她去到南楚国,就没有再生过病。 只是,她今天可谓是惊心动魄,又是堕马坠崖,又是极限跑马,心理和生理经历了双重磨难和挑战。 回来后,洗个热水澡也是匆匆沾水,头发未干就出来,还因驸马爷的话,在风中凌乱了一阵儿。 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了。 在用膳时,打喷嚏就是提示,她还以为是被武肃帝和长公主的气场给冰到了。 纪青梧拿下他放在额间的手,晃了晃道:“陛下,我就是有点儿冷,没别的不舒服,睡一觉就好了。” “你就这么睡下?” 武肃帝手指挑起这张薄薄的毯子。 她扯过他手中的毯子,围紧在身上道:“这毯子也是可以暖一暖的。” “不是说还有一床被子,怎么没有拿过来?” 纪青梧瓮声瓮气地道:“我怎么好和华昌长公主抢被子。” 看她娇气怕冷,但硬要装作大方的样子,武肃帝掐了一把她的脸颊肉。 他道:“长公主能冻得到吗?人家可比你孤零零抱着毯子的,要暖多了。” 被子和毯子的差距,也没这么大吧...... 纪青梧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何意思。 华昌长公主和驸马爷同寝,夜里就算冷,也有热乎乎的男人在,就像天然的火炉一样。 想到此处,纪青梧顿时萎靡了,这么看来,还是她比较惨。 她吸着鼻子,遗憾道:“早知道我就争取一下被子了。” 武肃帝看她,道:“朕再给你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想要什么?” 纪青梧打量着他的神色,不像作假,她大胆道:“我这就去找长公主要被子?” 武肃帝摇摇头:“不过就是一床普通的被子。” 那她就去寻不普通的被子。 纪青梧眼睛亮晶晶地道:“我去找李公公,抢陛下的被子?” 给皇帝准备的被褥,一定又香又软又蓬松。 武肃帝好笑地摇头:“你就这么点儿出息。” 纪青梧眨巴着眼睛:“那我还能选什么?” 第113章 武肃帝挑眉道:“朕给阿梧暖被窝,要不要选这个?” 听着他的话,纪青梧的脸腾得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这确实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办法。 不是她想不到,而是不敢想,试问全天下,谁人敢让皇帝来暖被窝,九族不想要了么。 不过听起来,着实比前两条有诱惑力多了。 被子再怎么暖和也是死物,不会自己发热,也没有人体的温度高。 最重要的是皇帝习武,身体的热意比普通男子更甚,他先前只是一只手探了过来,她就觉着身上暖了不少。 纪青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像是心痒痒地想答应,又像是不好意思接受准备拒绝,话到了嘴边,她咬着唇万分纠结。 武肃帝眼神温暖和煦地道:“想要什么,自己说。” 之前在草原上,纪青梧敢说出惊人的索吻之语,是因为她刚经历过在天地旷远之处纵马狂奔,心神激动。 而且他们那般亲密,让她有种错觉,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平常人家的贵公子,她冲昏了头,才会如此大胆妄为。 入宫不是纪青梧所愿,可心内思思绕绕的情绪却压不住,总是会跑出来,扰乱她的神志。 武肃帝不意外她会如此。 他的动作干脆,直接把她身前的毯子等物除去,三两下就将她剥出来。 过程中,纪青梧抱紧双臂,冷得抖了一下。 她抬起头,正好能看到他低着的脸,还是那副仪范清泠,风神轩举的模样。 可眉目之间,寒凉早已消散,上挑的眼尾带着柔和。 当他的目光望过来之时,纪青梧紧忙移开,不敢再看他,撇开的脸上不期然地染上一层羞红,指尖也在无意识间抠着衣衫袖口。 忽然,纪青梧感觉自己身体腾空了,她的惊呼还未喊出口,就又回到了榻上。 床榻上,不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而是变成了姿势亲昵的两人。 武肃帝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先是把她整个打横抱起来,而后长臂垫在她的脑后,搂着她一块躺了下来。 纪青梧依偎在他怀中,眼眸中短暂地露出茫然之色。 突然被抱起,又换了个姿势,她的头更晕了,但鼻子却意外地通畅不少。 武肃帝手臂收紧,把她抱了个满怀,又把薄毯盖在她身上。 很快,纪青梧就不觉得冷了。 身前和男子精壮身躯接触的部分,隔着几层衣料传来热意,他紧实的胸口甚至还有越来越烫之感。 武肃帝发现两人腰下还有间隙,他的长腿一勾,纪青梧就完完全全和他相贴,她可以感觉到他全身上下都是热腾腾的,和女子微凉的体质不同。 她忽而想到,怪不得有传说讲,妖精专门吸食男人的阳气修炼神功。 要是武肃帝出现在野外有妖物的林子之中,怕是要被妖精们团团围住。 阳气可真是个好东西,想吸...... 纪青梧脑子昏昏沉沉,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轻轻吸了吸鼻子。 她蹙眉,果然是染上风寒了,鼻子已失灵,他身上的沉香味道,自己都嗅不到了,这样还能吸进阳气来吗。 武肃帝以为她着凉身体不舒服,手掌心暗暗运着内力,抚上她的脊背,温声道:“合上眼睛,等睡醒了,病就好了。” 后背传来的感觉,好像有了些不同。 这种澎湃的热,可以侵入四肢百骸,热得熨帖又舒服。 纪青梧好像置身于温暖的香汤之中。 没多大一会儿,她的眼皮就开始睁不开,睡了过去。 纪青梧做了一个梦。 梦中没有美好欢愉,而是忙于奔命。 整夜,她都在被一头会喷火球的巨大野兽追逐着。 可她梦中也生了病,腿脚软绵使不上力,每挪蹭一步,那头野兽就要紧紧地追靠过来。 但是威猛的野兽也没有吃了她,只是用滚烫的爪子逗弄她,这里戳一戳,那里又揉一揉,它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物件儿。 她热得全身都出了汗,想推开野兽,但却被按住了挣动的手脚,还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烧火棍,又硬又烫手。 纪青梧哪里愿意碰那东西,想甩开手腕,指甲划到了什么黏.腻之物,激得那头野兽发狂,露出了真面目,彻底变成了一头红着眼睛的凶兽。 在睡梦中的纪青梧察觉到危险,她弓着身体想逃跑。 但却被这可恶的野兽从陆地掳到了海上去,一晚上她都觉得浮浮沉沉的。 ...... 等纪青梧再醒来时,榻上就只剩下自己。 以及两床厚实软和的被子,正压在她身上,掖被角的人很仔细,被子盖得密不透风,只有她的脑袋还露在外边。 关于昨晚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抱着皇帝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口,心中安宁地沉沉睡去。 可梦里却是相反的,纪青梧回想着她做的梦。 难不成是她昨日被猛兽吓了一跳,还有被这厚被子压的,所以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睁着眼睛看着床边栏杆,心想,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梦...... 触感还这么清晰,她狐疑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手心依旧干净莹洁,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但那种滚烫烙人的感觉,好像真实存在过。 纪青梧垂眸看了许久。 她抿抿唇,半响后,她把手举到鼻尖,皱眉嗅了嗅,也没留下什么怪味道。 那看来真的是梦了。 不管如何,纪青梧昨晚休息得很好,发了一身的汗,身体舒爽不少,鼻子也不塞了。 她没再没多想,起床梳洗一番后,又恢复了往常生机。 桌上还放了一套崭新的天青色骑射服,纪青梧拿起来展开,仔细看了看,用料名贵,却没什么繁复的花纹。 等她换上后,才发现,和之前那套深红色的式样很不一样。 她的腰间宽松了许多,女子妖娆的身段被完全遮掩住,穿上后显得清爽潇洒。 纪青梧不挑衣服,也不觉有什么不对,她利索地换好后走到门口,忽而想起她和长公主还“有约”。 她后背一顿,不知长公主半夜前来的时候,是不是正好撞见了皇帝在,而她正在睡着。 纪青梧装作镇定的样子,走出帐外,问向门口的侍卫:“昨夜可有人来过帐中?” 侍卫坚定地摇头道:“没有!您放心,属下什么人都没有瞧见!” 纪青梧:...... 第114章 最终胜者,卫妃还是纪青梧? 纪青梧僵硬地点点头,就走人了。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皇帝叮嘱过什么,她就算问也问不出来。 不过,半夜里,华昌长公主确实没有寻到机会来找纪青梧。 晚上回去,她就按照纪青梧给的方法,给尉迟连平清理伤口。 他身上的伤口有四道,其中一道很深,又被她用枝条抽了一下,周围的皮肉都发白,看着分外严重。 这处不像长公主府,有下人伺候着,她一时心软帮他上药包扎,可却被这莽汉硬是找借口,说她辛劳,要好好酬谢她。 谢着谢着,就激动难耐地把她缠到床榻之上。 华昌长公主怕他的伤口再裂开,又因为之前抽他那一下,心有愧疚。 尉迟连平察觉她反抗的力气弱了很多,利用了她的这点儿歉意。 没条件做饭,但偏要硬吃。 尉迟连平也算小饱了一回。 但代价就是伤口崩裂,血都染到了华昌长公主雪白的寝衣上,而后,他就被毫不留情地撵出了营帐。 尉迟连平不得已,敲响了刚睡下没多久的皇城使司段鸣风的帐门,与他挤着睡了后半夜。 小段大人被迫睁眼到天明。 而皇帝在天还没亮之时,就先回了宫中的勤政殿,发了一道密旨到北境军中。 这一晚上,睡得最好的,就属纪青梧了。 华昌长公主一大早就起来了,因她惦记着纪青梧与自己耳语的话。 可当她来到纪青梧的帐门口,却见到李渝宗在门口立着。 内务府总管亲自守在门边,那里边有谁在,不言而喻。 华昌长公主原地踱步,叹了口气,她昨日不清醒顶撞皇帝,今早可不能再犯这种错误。 心想着等白日里,寻到机会,再和纪青梧见面也不迟,她本就困倦,又折返回去补上一觉。 * 骑射大典的第二日,是射箭比赛。 昨日的围猎是考察团队合作能力,今天就是个人赛,男子和女子的比赛分开,因参加的女子数量少,所以率先进行。 在高台上,武肃帝落座后,他瞟了一眼下首的桌案,空了三张。 李渝宗对着侧边站着的宫人挥了下手,太后身边的石溪姑姑,立刻躬身上前,跪地回禀。 “陛下,昨夜庆云公主因为着凉病倒了,太后娘娘在慈宁宫照顾着,今日就不过来观赛了。” 这只是拿到台面上来的说法。 实事却是,庆云公主在悬崖边跪到昏厥。 抬回慈宁宫的时候,衣衫沾着粪便不说,脸色也被冻得惨白,嘴唇干裂发青,高烧的直翻白眼,感觉小命马上就要没了。 这可把太后吓得不轻,一边照顾着,一边诵经祷告。 可庆云公主发生被皇帝罚跪这样的大事,慈宁宫这边竟然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风声。 足以见得,圣上不想让人知道的消息,就不会传出去。 听完宫人的禀报,武肃帝反应平平。 他早就得知了庆云的身体情况。 侍卫一早来报,庆云公主吹了一晚冷风,已经高烧惊颤,在悬崖边跪晕了过去,他这才下令允了庆云解除跪罚,侍卫们送了公主回去。 不折腾掉她半条命,让她吃些苦头,任性娇纵的庆云就不会懂得惜命。 武肃帝淡声道:“请太医院的陈院正亲自去看看庆云吧,朕记得他最擅长医治伤寒之症。” 石溪缓了口气,心跳平稳了些,弯腰退了下去。 好在圣上还顾念些手足情谊。 当着众人的面,请太医院最有名望的陈老太医前去为庆云公主诊治,让三宫六院都知道,公主并没有失掉帝心,以平息她们的猜测。 纪青梧不知内情,她听到庆云公主着凉病倒的消息,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和她一般。 况且她以为皇帝只是罚她跪了一会儿,却没想到,是一整夜。 纪青梧深以为然地点头,就连她这么强的体质都中招了,那小公主病倒也是正常。 她看了看坐在高台上,戴着冠冕,穿着明黄龙袍的皇帝,又恢复了那副威严高不可攀的样子。 不过,这次她的病好的奇快,睡了一觉,就神清气爽。 挨着皇帝睡了一晚,就比吃药还灵,难道这就是真龙之气? 她的目光又顺着扫向高台边上的右侧席位。 属于永王的坐席依旧无人...... 不知道永王妃那边的进展如何了,她得挑个日子约见陶婉音。 场上,督导官员统计着待会儿参赛的人员。 今个儿参加射箭的女子有二十余人,大家站在一排平射,一同射出十箭,射中最多的前六人通关。 初轮比试,很快就决出了前六名。 分别是卫妃娘娘,昨日跟在庆云公主身边的霍少芳,纪青梧,还有三个年轻姑娘。 纪青梧是以第五名进的最后一轮,这成绩还算中规中矩。 但是,除她外,这几位都是出身武将之家。 大家本来对这个纪五姑娘的期待不多,但她竟能够进到决赛,已足够给这些文臣之家长脸。 在一旁观看的乔氏早就已经心满意足,满脸骄傲地看着小五。 很快,决赛使用移动的箭靶就都准备好,督导官解释着规则。 “最后一轮是驭马射箭,朝着游动的标靶,一共十箭,总环数最多者获胜,可获得头名。” 决赛正式开始。 为了模拟战场上的情况,要射向游动着的箭靶,对于没什么机会实战的世家姑娘们来说,更为困难,但也最考验真正的实力。 半盏茶的时间,前五箭已经射出。 除了前两名环数还比较相近,剩下的其他四个,已经被拉开很大差距。 昨天把公主抛下的霍少芳,虽胆子小,但骑射确实一流,竟也和卫妃不相上下,只落后了两环。 目前,就是她们二人在争夺榜首。 卫妃根本没有把霍少芳当做竞争对手,自己随意出手,就能轻松胜她。 至于纪青梧,她的第一箭就引得众人瞩目。 以及...... 满场哄笑。 因为她刚拉开弓,就出了岔子。 她一不小心,射到别人的箭靶上了。 纪青梧一开始没搞明白,哪个颜色是她的箭靶,她难为情地摸了摸脖子,这移动的箭靶,不仔细盯着就容易出问题。 高台上坐着的皇帝嘴角也有笑意,却不是笑她射错靶子。 而是旁的事。 第115章 瞎猫接二连三碰上死耗子 为了公平起见,比赛用的弓箭都是内务府统一准备的。 武肃帝之所以会笑,是因为发现纪青梧的射箭姿势,较之往昔,已然蜕变。 她手下拉着的弓,弧度不比旁人大,弦也没有崩得死紧,她的手腕灵活自如,如同流水般顺畅,这是精准捕捉到移动猎物所需的正确姿势。 她不再是那个略显生涩的半吊子,开始展露出大师之风。 武肃帝眼眸深处,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赞许。 众人在笑她这箭射偏,可却没注意到,她射偏的这箭,射中的是九环,在箭术上,纪青梧的进步速度,足够令他惊讶。 要是在别的事情,这姑娘也如此进步神速就好了。 第六箭还在进行中。 已有五人果断射出,而剩下的一位,似乎仍在犹豫之中。 报数官的声音穿透人群,大声宣布着结果。 “卫妃娘娘,九环!” “霍少芳,七环!” 此言一出,观众席上顿时响起一阵惋惜之声。 本来霍少芳只是略微落后于卫妃,可她这把射得偏了些,这差距可就一下子拉大了,很有可能又要变成去年卫妃遥遥领先,众女争夺第二名的场面。 如没有意外,胜者将没有悬念,这场比赛一下子就少了很多期待感。 卫荔如骑在白色的大马上,对着霍少芳扬了扬弓,眼睛含笑道:“霍家妹妹,承让了。” 霍少芳见她的笑容,就觉得刺眼,她心内不服地道:“娘娘,还有四箭,胜负还未见分晓!” 同为武将之家,她的父兄世代从军,军功也只是略逊于卫家,为何她卫荔如能入宫嫁给天下最尊贵之人,做得皇帝的宠妃。 霍少芳这箭就是起了要和卫妃一较高下的心思,心态发生变化,导致射箭时心浮气躁,反而还不如之前了。 她想在下一轮好好还以颜色,可这一箭竟然还有人没射完。 霍少芳不耐烦地看向那个磨磨蹭蹭,非要督导官催,才能射箭的人。 她焦急道:“喂,你能不能快点儿!” 碧青色衣衫的女子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说话声,腰背挺拔,左手如拒石,右手如附枝。 这姿势...... 纪青梧松开右手的手指,放出羽箭。 右手放发,而左手不知。 她的姿势竟和霍少芳她们家传的《骑射御书》上的记载,几乎没什么差别!别说是她,就连她父兄都做不到这么标准。 霍少芳心情紧张地盯着那穿行而去的箭尾。 很快,这箭的结果就出来了。 报数官兴奋地高喊道:“纪青梧,十环!” 观众席上先是不可置信地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爆发出热议声。 这是场上的第二个正中靶心的十环。 上一个十环,是卫妃在初赛时射出的。 可上场比赛是定点射箭,射中靶心虽然很难得,但远远比不得射中浮动的靶子,更让人惊叹。 在游动骑射比赛中,能射中十环的男子,无一例外,都在军中混出了名堂。 女子之中,往年倒也有过,但凤毛麟角。 霍少芳的二姐道:“只是凑巧吧,少芳练了那么久,也没有这等好准头,我可不信那乡野长大的姑娘会有这种本事。” 穿着粉色衣袍的贵女噗嗤一笑道:“方才她不是还射到温姑娘的靶子上了,笑得我肚子疼,霍姐姐,我估摸着,那个纪青梧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另一人附和着:“就是就是,卫妃娘娘这等女中豪杰,有箭术百步穿杨的兄长亲自教习,也没有射中过游动的标靶,她怎么能行,必然是巧合,我记得之前,只有前朝的郡主——” 霍少芳的二姐听见她提起前朝的郡主,神情紧张,连忙打断道:“有关这个郡主的事儿,可万万不要再提了。” ...... 场上的比赛还在进行。 其他人都射完后,纪青梧又被一旁督导官提醒。 她再次看似窘迫的出手了。 一只羽箭破空而出,奔着箭靶中心的红点而去。 “等着看吧,这次她就碰不上——” 粉衣贵女的话还没说完,这箭再次射中靶心,“……” 纪青梧转了下右手腕,眼底升起愉悦的光芒。 以身使臂,臂使指,则弓与手,相通为一体,武肃帝教她的要领,她悟到了精髓。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感越来越好了,她前几箭都是在找这种微妙的感觉。 粉衣女根本不敢相信纪家那个小寡妇还有这本事,大声道:“死耗子有点儿多,反正我不信!” 她一人信不信的有什么要紧的。 一箭更比一箭状态好,坐在马上的纪青梧,翘着嘴角,满身轻松自如。 武将席面上的声音,也开始变大。 他们起初只是觉得这些姑娘家的射箭比赛都是花架子,卫妃得到卫廷亲自教习骑射,偶尔看着她的箭术就行了,他们正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畅快地聊着军中之事。 没多久,就听见观众席上一阵骚动,几个武将也被这场面吸引住。 几人都没想到进入决赛后,女子组的竞争开始激烈起来,前三甲之争有了悬念,并不是往年卫妃压倒性的局面。 纪家五姑娘射出了满环的成绩。 她迎头赶上,竟逐渐追上了霍少芳,他们也被调动起来兴趣。 可更令他们觉得奇妙的是,纪青梧射箭的姿势柔韧有力,很有观赏性,整个人就像一张可弯可直的弓,有种人弓合二为一的精妙之感。 武将们对视一眼,眼里带着浓厚的兴色,他们也开始押宝。 “你说这比赛谁能赢?” “霍家那姑娘一般般,估计是卫妃娘娘和纪五姑娘之中的一个。” 瘦长脸的章驰道:“卫妃的骑射可是她哥哥卫廷将军亲手教的,能不好吗?纪家那个我看还稚嫩,我压卫妃!” 胖墩墩的冯翔道:“老章,你说这话我就不服气了,上次宫宴圣上可是亲自指导过纪五小姐的箭术,你说圣上和卫将军,谁的箭术更好?谁赢谁输,可不一定!” 场上一箭又一箭射出,场下众人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霍少芳见纪青梧追赶上,心急之下,射得更加不稳,已经落后了许多,彻底失去了争夺第一名的资格。 最终的胜者,就将在卫妃和纪青梧之间产生。 第116章 邀宠起哄,皇上在看谁? 尉迟连平陪坐在皇室的席面上,不能和众武将们一块大口喝酒,早就心痒难耐。 要不是身旁有赛月桂蟾宫仙女般的长公主,他才坐不住。 华昌长公主微微偏过头,似是想找他问话,尉迟连平就有感觉地先抬眼看向她。 昨夜惹恼了她,他厚着脸皮主动搭话,笑道:“长公主可看出了,今日谁更有胜算?” 因他昨晚“胡作非为”,华昌长公主本不想搭理他,神情倨傲又冰冷。 她的目光落在赛场上的碧青色身影上,可她又实在想知道,这场比赛会是谁胜谁负。 尉迟连平见她表情,就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道:“长公主可要失望了,纪五姑娘,要输。” 华昌长公主蹙了蹙眉:“纪青梧这几箭命中率极高,为何会输?” 纪青梧这几箭,给了在场懂箭术之人很大的惊喜。就连华昌长公主这个外行都能看出来,和上次相比,她有很大的进步。 悟性高,可塑性也很强。 若是男子,尉迟连平都想把她一块拉去北境军中了,他麾下正好缺一个骑射校尉。 可只能眼馋着,就算纪青梧愿意,皇帝也不可能放人,他的这个想法也就是在脑袋里转了一下。 尉迟连平解释道:“纪姑娘先前落后的太多,比赛是累计分数,就算最后一箭射出满环,也得在卫妃射偏了,在八环以下,她才可能赢。” 可卫妃至今没有射出过八环以下的成绩,她的手很稳。 这粗人算数还挺好,华昌长公主撇他一眼,心烦地道:“谁问你了?” 净说些她不想听的! 尉迟连平给她倒了一杯茶,笑着道:“是是是,是我非要给你说。” 华昌长公主看着已经茶水满到溢出来的茶杯,心中更烦闷了。 茶满欺人,酒满敬人。 他还想欺在她头上? 华昌长公主冷脸招手,命身后的宫人给她换了新茶杯,又重新倒了一杯茶。 尉迟连平端起那杯被她嫌弃的茶水,习以为常地一饮而尽。 公主身上没有点儿他看不懂的毛病,那还怎么叫公主呢。 高台上。 李渝宗给皇上倒了一杯酒,低声说道:“陛下,老奴瞧着,纪小姐这箭术真是进步不少。” 武肃帝颔首。 眼神已经从刚开始的赞许,变成了另一种叹服。 纪青梧这个人,想要的,就会付诸行动,手中的茧子和水泡可是一点儿都没有白长。 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就会全力以赴。 这种软绵中带着坚韧的性格,并不多见。 起初,他命暗卫送那套骑射服过去,只是李渝宗呈上来后他一打眼,就觉得那颜色和款式,穿在她的身上会好看。 并没有暗示或者督促她练习骑射的意思。 果不其然,骑射大典开场那日,纪青梧换上那套金红连理莲纹的骑装,婀娜身段全部显露出来,明艳得趋近妖娆。 可他却不喜欢这样的她,被这么多人看到。 今日这身碧青色的更为保守,款式宽松,倒也衬很她,清新飒爽。 这套衣裳,其实也是当初的备选之一,还有额外的含义,此时送她,也是正好。 武肃帝的视线又落在纪青梧持箭的手上。 这只手看着细软,却可以挽弓,可以驭马,可以搭脉,可以解扣子,可以编织五色缕。 还可以...... 想到昨晚,他眸底染上几缕暗光。 纪青梧睡觉很老实,蜷起身子窝在一处,睡着后就不再动弹,睡颜香甜。 这绵软的一小团,看着很想让人戳弄。 武肃帝看得手痒难耐。 他动了好几次手,触感和他想的一样,是软乎乎的。 她性子是真的好,等她实在被扰得烦了,她才会哼唧着把头转开,还试图用屁股拱走他。 但是越拱,只能适得其反,令他身体的火越大,手下用力越大。 最后,武肃帝沉沉喘息着,攥着她的手解决了一番。 女子手心柔若无骨,但因这几日练习,还生出了薄薄的茧子,软绵中又有摩擦的力度。 软硬皆有,磨得他几乎疯魔。 高台上的武肃帝饮着酒,神色高深莫测。 落在众人眼中,还以为皇帝也对这场比赛分外关心,那些武将们也不敢再随意聊天,纷纷放下酒碗,开始认真地看这最后一箭。 穿着金粉骑装的卫荔如坐在马上,慢慢晃了几步。 虽没有在决赛射中十环,但她一直保持着每轮八九环的好成绩。 她参加过多次骑射大典,女子组的比赛,大都是她拔得头筹,安华宫的那位也拿过一次头名。 可那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卫荔如射出第九箭后,扭头看着相隔几米,同样骑在马上的纪青梧。 这个纪五小姐,上次在勤政殿,射箭技艺还生疏稚嫩,士别三日,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不是她的箭术,而是那回武肃帝不仅亲自下场指导,还把轩辕弓借给她用。 卫荔如从未见到皇上脸上出现那般柔和的神情,她回头看了看端坐高台之上的那道明黄身影。 果不其然,武肃帝的视线落在场上,他在看谁..... 卫荔如忽然举高手中的弓箭,对着高台之上的帝王扬了扬,自信地扬唇一笑。 笑得雍容大方,明丽得不可方物。 当然是谁在场中最耀眼,皇上才会看向谁! 卫荔如是武肃帝名正言顺的宠妃,当众做出这些举动,再合适不过。 武将们所坐之处,因为卫妃对着皇帝做出邀宠的行为,瞬时发出起哄的动静来。 全场的气氛热烈起来。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箭。 卫荔如昂起头,目光略过周围的几个女子,并不意外,见到她们眼中都是艳羡和嫉妒。 她又朝那道碧青色身影看过去,想看看她会是什么神情。 当看清楚对方在做什么,她的嘴角一僵。 纪青梧用手指在弹弄着箭弦,一剥一挑,弓箭在她的手中不像是武器,倒像是一件乐器。 她兴奋地脸色晕红,眸色明亮,整个人带着飞扬的神采。 阳光洒在她碧青色的骑马服上,跃着耀目的金色。 金色? 仔细一看,这衣裳的胸口处还绣着一圈暗金色的纱线,在光照下才会一点点儿显露出来。 第118章 酸酸涨涨,有始有终 卫妃做了什么,又是如何神态,纪青梧压根没看一眼。 自打悟出了新境界后,身边的嘈杂声音,仿佛就不再入耳。 羽箭朝着目标迸发而去,全身的压力都随着它一块射入箭靶,纪青梧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根本没关注发生了什么事,更没察觉到现场的躁动。 借此,卫荔如也看清了纪青梧衣衫上的绣图。 她身穿碧青色的华衣,微风吹皱锦缎,宛若天水一色。 一轮金黄色的太阳正在她胸前,散发着融融的光芒。 古有后羿射日之说。 纪青梧在射箭比赛中,把金乌穿在身上,这是何等的心高气盛! 卫荔如忽然觉得碧青色上的那轮太阳,比正挂在天上的那一个,还要刺目,刺得她眼睛发痛。 连带着纪青梧这个人,她看着也很碍眼。 卫荔如收起嘴边的笑意,目光转为沉冷,最后一箭,她要尽全力,为了她自己,更为了卫氏之名,她绝对不能输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纪五。 两人散发的气场不同,这种气氛的变化,更令围观的众人激动。 乔氏在看台上看着小五的表现,在一群命妇的恭维声中,笑容藏也藏不住。 六艺能有一技精绝,已是常人不所能及,小五这几箭的势头,已经把不少男儿比下去了。 乔家老太爷没来观看,还在上书房盯着小皇子做课业,但乔老太夫人和乔其麒都在场。 纪青梧每射中一箭,乔老太太都要兴奋地叫好,还要大声宣扬,这是我的小外孙女儿。 而且,不管中没中。 第一箭的时候,纪青梧射偏了,乔老太夫人顿了顿,跟身旁的贵妇人说,自己这外孙女力气可真大,有她当年的风采。 周围的夫人们都忍着笑,乔氏听到后无奈劝说不要硬夸。 可现在,乔氏觉得还是夸得内敛了,她心情激动地紧紧盯着场内,并在心中默默给小五打气。 最后一箭,只要不放弃就有希望。 谁会不喜欢绝地反击的赢。 众人的心神早已被牵动,纪青梧依旧是那副神色,没受到什么影响。 她低头看了看手心,连射了几箭,手中又有了新痕迹,涨呼呼的痛,不过心内却愈发轻松。 最后一轮的哨音响起。 卫荔如这次拉弓引箭的准备时间长了很多,不再像之前一般游刃有余,她的心跳也开始加快。 纪青梧仍旧是那个磨蹭的速度,她轻柔地用手捋过弓身。 霍少芳知道自己赢不了,正打算随便射出一箭了事。 可远在高台之上的皇帝,却忽然摆手,李渝宗上前听了几句吩咐,随后就小跑着出现在射击场内。 “请娘娘和小姐们稍慢!” 准备射箭的几人,纷纷放下了弓箭,不解地看着他。 李渝宗尖声道:“陛下有旨意,要为女子骑射比赛增加彩头。”身后小太监托着礼盒,放到了中央的雕龙架子上。 而后甩着拂尘,拖着声音喊着:“获胜者,赏随侯珠一颗!” 这赏赐一出,全场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锦盒之上。 这可是随侯珠! 相传是几千年前,随国君主在一次出游途中,看见一条受伤的大蛇在路旁痛苦万分,心生恻隐,令人给蛇敷药包扎,放归草丛。 随侯珠就是这只大蛇死寂后,化成的宝物,这珠子径盈寸,纯白而夜光,可以烛室。 不仅珍贵,而且寓意非凡。 一般女子喜欢它的璀璨夺目,而男子更喜欢它背后可以拜将封侯的含义。 这时,卫荔如打着马,来到纪青梧身边,面上笑容极盛。 她问道:“纪五小姐,你可知道这次获胜的奖品是什么?” 纪青梧看着挡住自己视线的人,放下手中的弓,平稳地道:“娘娘,刚才李公公不是说了,是随侯珠。” 卫荔如见她表情淡然,笑了一声,问道:“你可知道这珠子的来历?” 纪青梧摇了摇头,听名字,她只知道是不可多得的奇珍异宝。 “你知道本宫的哥哥卫廷吗?” 纪青梧捋着身下马匹鬃毛的手,不自然地顿了顿,她盯着卫妃道:“卫将军和随侯珠有关系?” 卫荔如骄声道:“它本来是西缙的宝物,我哥哥俘获了敌国皇子,对方为了求和,特地将此献给北黎,以此示好。” 随侯珠,原来是卫廷缴俘的。 纪青梧太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以为已经忘记了那段锁在记忆中的往事。 作为她攻略的初始对象,她在卫廷身上倾注了太多心血。 她对他,可谓是予取予求。 只要他想要的,他喜欢的,凡是能讨好他的,她都会去做。 她知道卫廷有个放在心尖上的妹妹,每次接到卫荔如的家书,卫廷都会笑得格外温暖,与平时嘴角挂着的清淡的笑容,很不同。 那时,纪青梧很羡慕,卫廷的妹妹可以在他心中那么受重视。而不是,像自己一般,做了这么多,仍旧看不清楚他的心思。 卫廷对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攻略了一年多,她也就获得了可自由出入他帐中送些东西的资格,他对她,也就是比一般的女军医熟络些。 见纪青梧神情恍惚,卫荔如眼中带上几缕自得。 她接着道:“这东西,是我哥哥送回来的,其实陛下完全可以直接赐给我,却在今日拿出来添彩,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纪青梧没思考,道:“是什么意思?” 卫荔如眼神一转,凑近了她些,用两个人可以听得见的音量道:“不过是皇上爱重我,想换个名正言顺的法儿,让我更心安理得的方式给我。” 纪青梧心内有些难受,她分不清是为了卫廷,还是什么。 她抬头直视着卫妃妩媚的凤眼,道:“娘娘就这么笃定,自己会赢吗?” 卫荔如看着她,红唇掀起:“在这宫中,所有东西只分为两类,一类是本宫想要的,一类是本宫不想要的。” 她驱马走远几步,再次看了看高台上的皇帝。 而后回头,势在必得地道:“本宫的骑射,是哥哥亲自教导,这随侯珠,本宫要定了!” 回到指定区域后,卫荔如先预判标靶的走向,因着放出了狠话,她这次全神贯注。 第118章 心服口服?当场打脸 她下手又稳又准,箭嗖得一声放了出去。 与此同时,全场响起欢呼声。 报数官激动地高声道:“十环!卫妃娘娘,射中了十环!” 不愧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子,卫妃没有辱没了卫廷的名声,在最关键的时刻,拿出最完美的表现。 卫荔如不仅是为了家族荣耀,更是想在皇帝面前,证明自己的本事。 纪青梧听到结果,眼眸闪过一丝波动。 不是为了卫妃射出满环,而是...... 她曾经在北境缠着卫廷教她骑射,可他却一直以军务多为由应付她,他口中的改日,久而久之,就变成遥遥无期。 不过,卫廷拒绝她的事情有很多,她早就习惯了。 卫妃射箭的模样,能看出来,和卫廷有几分相似。可她作为武肃帝的宠妃,是不是也得到过他的指点,就和自己一样。 纪青梧低下头,心中酸酸涨涨,用手摸着马的鬃毛。 卫荔如在箭射出后,就望向远处的皇帝,众人在欢呼,可他还坐得四平八稳,动也没动,这个距离也看不清他是何种表情,但不像是有喜悦和激动的模样。 她把弓箭扔给一旁的侍卫,翻身下马,取走锦盒中的随侯珠,来到纪青梧的身后。 “纪五小姐,本宫赢了!这随侯珠是本宫的了,你可是心服口服?” 卫荔如已然沉浸在喜悦中,知道对方就算再射出十环也没有用处,这场比赛的胜者已经是她。 纪青梧只看着手中的弓箭,慢声道:“恭喜卫妃娘娘,只是我并不是为了这奖励,也不是为了争这第一名,才来参赛的。” 她可以输了比赛,但她不会服气。 卫荔如像是听到什么惊人的话,抬起柳眉问道:“哦?那你是为了什么?” 纪青梧道:“只是为了检验一下我这段时间训练的成果,其实,第一名和最后一名,对我来说,都没差别。” 卫荔如直接笑出声来,语气带着嘲弄:“纪五小姐,胜者为王,你拿不到头名,就要在本宫面前说这种大话,是不是太小气了。” 纪青梧打马绕过她,并不想多解释什么。 她想来,原因就是她喜爱骑射带给她那种自由和释放的感觉,仅此而已。不是为了众人的青眼,也不是为了博得皇帝的关注,只是为了她心内喜欢。 现在想来,男人,只会妨碍她射箭的速度。 纪青梧回到射箭区域,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她沉着地吸气呼气,视线跟着游走的箭靶而动。 满场的欢呼雀跃都是给卫妃的,众人的视线焦点在何处,还有没有人在看她,纪青梧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自己这一箭。 她忽然夹住马腹,在场上跑动了起来,风吹起她乌黑的发丝,仿佛在追风逐日一般。 纪青梧单脚踩住马蹬,整个身体立起,她一个漂亮的旋身,开始引弓拉箭。 似是有感她要做什么,高台之上的皇帝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长身玉立,目光灼灼地盯着羽箭的白尾。 姿势到位后,她确认箭靶的位置,纪青梧下马伏地,羽箭几乎同时射出。 她的腰软又弹,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距离地面很近,却能良久保持。 箭奔着她想要的目的地而去。 先是铮的一声。 和什么东西相撞了,随后是射入箭靶的爽利声音。 见射中后,纪青梧腰腿用力,重新落回马上,整个人就像一朵轻飘飘的云。 马儿在场上漫步,她小口地喘息着。 场上的欢呼声停滞,都是难以置信的吸气声。 最后一箭,纪青梧射穿了箭靶。 但是,射穿的是卫妃的箭靶! 计分官高喊:“满环,但不计入分数,本场的获胜者是卫妃娘娘!” 卫荔如这个胜者,看到她那只被劈成两半,掉落在沙土中的箭。 她恼怒道:“纪青梧,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青梧利落地翻身下马,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女子,道:“卫妃娘娘,臣女眼神不太好,一时没看清箭靶,又射偏了。” 说完,就闪身离开了靶场。 射偏了,还能准确无误地把她的箭射穿,卫荔如恨恨咬牙。 这理由换做旁人,站不住住脚,可放在纪青梧身上,就合理的多了。 第一箭,纪青梧就射到别人的箭靶上,最后一箭又以射偏了为结尾,这何尝不是一种有始有终。 骑射比赛的获胜者是卫妃,拿到了原先预定的奖励,以及皇帝特别赏赐的随侯珠。 纪青梧又因为射偏了靶子,变成了第五名,而霍少芳,托了她的福,又重回第二名。 女子组的赛程过后,男子组的各位就要登场,氛围一下子就变得不同。 男子组要进行传统的射礼竞赛,更为严谨,采取的是“三番射”规则。 第一番射只报告结果,不计数。第二番射计算射中个数,不贯穿箭靶不计数。第三番射要求匹合鼓乐进行射箭,不仅射中,还要和音乐合拍。 台下正在进行场地的布置。 纪青梧已经回到边侧的看台上,乔氏眼眶红红地看着她。 她立马惊疑道:“娘,你这是怎么了,好像刚才哭过,谁欺负你了?” 这边都是大臣女眷区,她狐疑地看着四周,没有发现什么不和善之处。 倒是有点儿奇怪,众位衣饰华美的夫人们齐齐看着她,都是热切的眼神。 乔氏的声音有点儿哽咽,忙道:“没,没什么,娘没事儿,就是被风迷了眼。” 她可不好意思说,这把年纪了,她是被小五的最后一箭飒到了,激动的一度落泪。 乔氏一想到这么好的女儿,是她生出来的,就感慨万千。紧接着,又一想到小五这么多年流落在外,没有像卫妃一般,自幼受到正统的教习,耽误了这么高的天赋。 不然,今日谁输谁赢,就未可知了。 乔氏心内酸涩,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心内既感动又有深深的悔意。 乔老夫人笑得眼角皱纹堆在一处,道:“小五,汝英就是看你射箭,看的太激动了,这是喜极而泣。” 纪青梧把被风吹乱的鬓发塞到耳后,不好意思地道:“外祖母,母亲,我没能赢。” 第119章 现场相亲,谁家儿郎最好 纪青梧没那么在乎输赢,可家中长辈却不一定会像她一般想得开。 听她如此说,乔氏立马摇头,自己就没见过如此提气又长脸的“输”。 乔老夫人直接拉过纪青梧的手,拍了拍她,慈爱地道:“比赛有输就有赢,只要你心中不难受,我们这些人都是看客,看个热闹而已。” 又眼神带笑地道:“而且,依老身看,你这场比赛输了,却也赢了。” 什么输了,也赢了的,纪青梧不太懂外祖母这是何意。 乔氏却懂得老太太话中的意思。 前阵子,长女青容有孕且是小五调养好的消息,不知被何人大肆宣扬了出去,一些难育的官宦人家的夫人,就暗戳戳地向纪府递拜帖。 今日,纪青梧又在骑射大典上出了这么大风头,甚至把卫妃都压下一头,身边很多武将之家的夫人们,已经有将她围住的架势。 看来,小五的婚事可以慢慢挑选。 武将之家,相比文臣,没那些弯弯绕绕,也许会成就更好的良缘。 场地很快布置完成。 男子骑射竞争本就激烈,有一人竟也下场凑热闹,不少参赛的人开始哀嚎。 尉迟连平换了装束进到场中,骑装穿在身,更显得他身高体壮,蜂腰猿臂。 章驰和冯翔对视一眼,大将军怎么临时改主意了,又要下场参赛了,骑射大典通常都是给新人崭露头角的机会,已成名的将领很少有再来参加的,更何况他还是一品驻防大将军。 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关键尉迟大将军,他射出的箭就没有不射穿箭靶的,这还怎么比。 人家的起点,就是他们这些人的终点了。 章驰埋怨道:“尉迟将军,您怎么也下场了。” 冯翔也垮着一张脸:“是啊,您不好好陪着长公主殿下,来和我们抢什么头名。” 冯翔被冯母唠叨了半个月,一定要在骑射大典好好表现,多得些姑娘们的青眼,才好娶媳妇。 尉迟连平正低着头调整着腰带的松紧,随口道:“最近家中的饭太香,我吃胖了不少,本将特地过来消消食。” 冯翔看着他结实的腰腹,不信道:“将军快别开玩笑了,谁会来骑射大典上消食啊。” 尉迟连平回头望向台上坐着的华昌长公主,脸色转为凝重,问道:“你家夫人可会嫌弃你腰粗?” 适才,华昌长公主嫌弃他的吃相不够文雅,该小口优雅品尝的玫瑰酥酪,他一口吃三个。 这牛嚼牡丹式的吃法,又惹了长公主生厌,就冷着脸夺了他的盘子,美其名曰,观察他近来腰粗了不少,不再给他吃甜食。 尉迟连平还真是来消食的。 冯翔道:“将军又说笑了,末将还没成亲。” 尉迟连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差点忘了,你们俩都是光棍,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二人本来就因为他下场比赛,心内不好受,现在更加绝望。 尉迟连平接着道:“你们不懂正常,这夫妻相处之道,身材优劣也是重要的一项,不然你以为,为何是我当了长公主的驸马,而不是旁人?” 章弛瞪眼道:“还不是因为当时纪大人……”不在城中,才被钻了空子。 尉迟连平用大掌,一把捂住他的嘴。 强行止住章弛要说的话,然后勾嘴威胁道:“当然是因为本将内外兼修,相貌英俊,身如玉树。” 玉树……这起码也得是个三人合抱的大槐树。 冯翔知道这位的脾气,顺着他的话道:“驸马爷所言极是,丈夫的身姿也是妻子的荣光。” 尉迟连平拍了他肩膀一掌:“你很不错,等你娶妻了,我再多教你些夫妻相处之道。” 冯翔体型壮实,但被他这么一拍,都觉得骨头缝都跟着一震。 华昌长公主坐在皇帝下首。 没了那粗人在旁边扰她,她舒心地饮茶,配着精致茶点。 卫妃也回到了高台上,虽然因为纪青梧把她的箭靶射穿,心内不爽快,但并没有把不满的情绪表现出来。 她手捧着随侯珠,陪坐在皇帝身侧,语笑嫣然地在他身边轻声说着什么。 众人只见,武肃帝视线游离在看台侧边,神情寡淡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卫妃悻悻地把随侯珠放回锦盒,交由身后的侍女保管。 有宗亲说道:“卫妃娘娘最后一箭实在是太精彩了,只有这国之至宝与娘娘才相配。” 卫荔如脸面僵硬地扯出一丝笑,道:“辅国公夫人谬赞了。” 最后一箭,谁射得最精彩,长眼睛的都会看。 分明是纪家五小姐的箭术更高一筹,只不过她志不在夺名次罢了。 华昌长公主懒得理会这些人的虚假恭维,她朝纪青梧的方向望过去,眼中闪过讶异。 此刻,纪青梧身边围满了人,她被一众夫人围在一处,碧青色的身影被挡住大半。 华昌长公主细细一看,认出了有不少是和尉迟连平交好的武将的家眷,大多都是家中有未婚的儿郎。 有一位还是他麾下副将冯翔的母亲。 华昌长公主又抬眼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看上去还是那副不近人情,冷淡又疏离的君王之貌。 如若不是他袍袖下的右手已经紧握成拳,华昌长公主还当真以为武肃帝并不在乎。 她忍住笑意,开口道:“皇上,方才那几箭,本宫瞧着纪小姐颇有先正遗风,就请她上来一同观赛,如何?” 武肃帝没什么表情地颔首,右拳却松开了。 * 纪青梧被包围在中心,就连乔氏都被挤到外圈去了。 武将家眷,很多都是豪爽直接的性子,她们直接表明意图,开始现场相看。 有位夫人正指着正在台下射箭的男子给纪青梧看,问道:“纪五姑娘,那个蓝衣服的就是我家儿郎,能文能武,你看如何?” 纪青梧连人都没看清楚,就赶紧道:“挺好的。” 右边的夫人听她如此说,不乐意地拐着她的胳膊,道:“纪五姑娘,你来看看我家的二小子,就是那个东南角跑马骑射的,现在是兰翎长,在官场潜力无穷。” 纪青梧尴尬地道:“也不错。” 身后的夫人又扯着她在说什么...... 等李渝宗出现在纪青梧面前的时候,她眼睛一亮。 第120章 这算哪门子的表哥和表嫂 “纪小姐,长公主请您过去坐坐。” 纪青梧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李渝宗,怎么看怎么顺眼,就连他脸上的褶子都觉得分外亲切。 她正愁没有由头躲开这群过于热情的夫人们,忙不迭地点头。 众位夫人见是御前伺候的李渝宗亲自过来请,不敢阻拦。 只是那位扯着纪青梧胳膊的夫人,还不愿放弃,语速飞快地道:“纪姑娘,就这么约好了!我明日就带上犬子去纪府登门拜访。” 何时约好的......纪青梧实在不知。 但眼下赶紧逃开重重包围才是要紧事儿,她随意应付几句后就跑了。 李渝宗在前边引路,一路上走得飞快,她安静地跟身后。 等绕了小半个场地,纪青梧甫一抬头,发现他们已经走到插满旌旗仪仗的高台下,再上十几层白石铺就的台阶,可就要走到皇帝面前了。 纪青梧本以为是华昌长公主要找她,是为了寻问昨夜给驸马爷把脉的事儿,那也该找个私密地界才对。 她犹豫地停住脚步,道:“李公公,长公主在何处?” 李渝宗回身,道:“长公主就在席面中坐着呢,纪小姐快跟老奴走吧,圣......长公主都等急了。” 这...... 才出虎穴,又要入狼窝。 谁人不知道宫中卫妃最得皇帝宠爱,方才,纪青梧可是惹了武肃帝的宠妃不高兴,要是他因为这个发作起来。 她越想,心中越堵得慌,可眼下由不得她细想心内的怪异感觉是什么。 纪青梧刚走到台上,就感觉有很多道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都比不过来自头顶上的那道,令她头皮发紧。 她按规矩,先给武肃帝行了一礼。 “起来吧。” 纪青梧听命起身,抬头时和端坐在御座上的人,眼神与他有片刻交汇。 碧青色衣衫的身前有一团暖阳,她眼眸中的光,就如小池春水浸晴霞。 她弯腰下马射出的那箭,将女子的力道与美感体现得淋漓尽致,这又软又柔韧的腰肢已经被宽松的衣裳隐藏在里边。 纪青梧没有多看皇帝,目光移到了御座旁边的位置,那里临时添了一个小桌。 坐在小桌的人,正是卫妃。 卫荔如已经换上了一身绯红宫装,她昂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纪青梧。 “纪小姐是太后的亲侄女儿,也是皇上的表妹,按理来说,本宫也该唤一声表妹,五表妹今日在场上的表现着实令人惊喜。” 惊喜? 纪青梧眸光闪了闪,卫妃适才在场下可是气恼得不行,是惊怒才对。 看来在这宫中,人人都得修炼出多副面孔,就连出身高贵有家族傍身的卫荔如也不能免俗。 可细细分析卫妃的这番话,看似在拉近关系,实则是在提醒皇帝,纪青梧是太后母家的人,是外戚之女。 卫妃的敌意,纪青梧明白是从何而来了。 还没等纪青梧回话,华昌长公主直接道:“纪小姐是本宫请来的贵客,来这边坐。” 纪青梧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走去,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热。 卫妃还不放过她,像是要找回在场下丢掉的面子。 她笑道:“臣妾厚颜,以表嫂自居一回,手中这酒是琅琊台窖池产的陈酿,琅琊台的酒流香四溢,有酒中琥珀的美名,想请纪小姐饮一杯酒。” 先是夸赞她,又要请她喝酒,还以表嫂自居。 卫妃对着她扬唇一笑,眼中都是欣然自得,正举杯相邀。 纪青梧的视线转移到旁边的“表哥”身上,目光刚转过去,就被他抓个正着,眼底又是她看不分明的深邃。 她气闷地想,这算哪门子的表哥,昨夜抱在一处给她取暖的表哥吗? 纪青梧移走目光,打算眼不见心不烦。 自己的酒量是什么水平,她可清楚,两杯果子酒就脸红,更别说这烈酒,刚下肚就得不省人事。 纪青梧推拒的话,就在唇边。 华昌长公主却忽然道:“卫妃莫不是喝酒喝糊涂了,要想让纪小姐唤你一声表嫂,你是正经的嫂嫂吗?” 华昌长公主知道卫妃打的是什么心思。 琅琊台上供的酒酿都是纯烈酒,纪青梧别说喝一整杯,喝上一口就得犯晕,但卫妃酒量好是出名的。 卫荔如本打算借着皇帝嫔妃的身份,激一下纪青梧,也想试探她对皇帝的心思。 忽而被华昌长公主这么一说,才觉得自己失言了。 只有皇后,才能名正言顺地当得这一声嫂嫂。 她踌躇地看着皇帝的脸色,委屈道:“是不是臣妾僭越了?” 武肃帝这才抬眼,看着身侧的卫妃,眸中神色深寒。 卫妃连忙请罪道:“请皇上恕罪,臣妾是无心之失。” 武肃帝取过她手中的酒杯,重重搁在案上。 神情冷冽,但话语却是关怀:“这酒太烈,饮多伤身,某些人喜欢逞强,酒醉后就会胆大妄为。” 一众宗亲贵戚听后,笑了起来。 有年长的妇人打趣道:“皇上和卫妃娘娘感情真好,这是心疼娘娘喝多了身子不舒坦呢。” 卫荔如的面容先是浮现娇羞。 可听全了武肃帝的话,慢慢回过味儿来,她的表情开始凝固。 她酒量奇好,千杯不醉,自她有记忆以来就从未醉过,所以才想要和纪青梧拼酒,扳回一城。 皇上口中说的人,不是她。 谁酒醉之后,还敢在武肃帝面前胆大妄为。 卫荔如眼神变了几变。 华昌长公主唤身后的小太监,道:“给纪姑娘面前的酒杯撤掉,换成古滇的玫瑰酿。” 等纪青梧低头小口啜饮着玫瑰酿,皇帝的面色才好转了些。 台下比斗激烈。 除了尉迟连平。 他一到射箭的空隙,就往高台上看,看的自然是那身蹁跹白衣的长公主。 他的举动,早就引得了台上众人的注意。 对面的宗亲,看尉迟连平这样子,笑着说起一件趣事。 “我已经有多年没有见到华昌的驸马下场比赛了,我记得他箭术超群,是个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 武肃帝似是想到了什么事,点了点头,道:“老侯爷所说不错。” 第121章 卫廷拔营,他的宠妃 老侯爷接着道:“前些年,有一回我们一同外出夜猎,见草丛中卧着一只猛虎,他一箭射去,火星四溅。” “当时我还觉得奇怪,怎么不是血花四溅?” 纪青梧放下手中的八宝莲子糕,舔了舔唇,盯着头发半白的老侯爷,等他接着讲。 华昌长公主的青瓷茶杯抵到唇边,却没饮下,也对他们的聊天起了兴趣。 老侯爷绘声绘色地道:“等我们走近前一看,原来是块大石头。” “那箭头则已射进了石头之中,可见驸马爷的射箭之神力。” 华昌长公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能把巨石认成老虎,还真是他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纪青梧忍不住抚掌赞叹,能把石头都射出火星子,确实是天赐的神力。 武肃帝像是扫了她一眼,但很快就掠过了。 纪青梧眼睛没有往御座上看,她刻意回避着,就着台下鼓乐的节奏,她把剩下的半块八宝莲子糕吃完。 男子组的骑射比赛没有悬念。 尉迟连平下了场,头名的彩头是一套金丝织就的软甲,他对这彩头没什么兴趣,看都没看,就直接上了高台,回来时发现他的位置被人占了。 尉迟连平挑眉道:“纪五小姐,你回你的地儿坐着去,跟我抢什么。” 纪青梧:.......哪儿是她的地儿啊。 尉迟连平朝着御座的方位,扬了扬下巴:“你该去那儿。” 武肃帝所在的地方,纪青梧连看都不想看。 虽然他和卫妃坐在那里郎才女貌,看着就像是画卷出来的人一般,但纪青梧略看上一眼,就觉得眼睛刺疼,心中也不舒服。 还是此处更好,她往华昌长公主的方向挪了挪,眸子求救似的看着对方。 华昌长公主看着尉迟连平身上的汗,拧眉道:“你是野兽吗,还要圈地方,纪小姐就坐在这儿,你先去别处坐。” 驸马爷不满地皱眉,正打算挤在华昌身边。 “尉迟连平。” 冷淡的声音传过来。 尉迟连平立马回身,大步走到台前,跪地道:“末将在。” 武肃帝站起身来,把装有半个虎符的锦盒给了李渝宗。 他正色道:“三日后,你就发兵前往北境压阵换防,这几日整军肃纪,朕会在摘星台上送你们出征。” 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般快。 华昌长公主乍一听见这个消息,身形晃动一下,纪青梧扶住她,又想起长公主不爱与她人碰触,又连忙撤回了手。 尉迟连平双手恭敬地接过李渝宗递过来的虎符,高声道:“末将领命!定不负浩荡皇恩!” 可这还没完。 武肃帝看着下首的女子,不想错过她脸上一分一毫的表情,道:“不日后,卫廷会拔营回临安来。” 这次,轮到纪青梧后背僵直。 她下意识地看向说话的人,明眸中染上了雾气,让人看不真切,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卫荔如喜出望外,激动地抓上他的袍袖,问道:“皇上,哥哥要回来了吗!是真的吗!” 武肃帝盯着那道碧青色,缓缓道:“朕知道你惦念他,这次卫廷会待得久一些。” 纪青梧怔然良久。 满脑子都是那句“卫廷会待得久一些”...... 可最终,她的视线滑落到他垂下的明黄龙纹袍袖上,上边还有一只女子的手。 她神不守舍地想,他不是不喜被旁人触碰吗。 纪青梧垂下眼,遮住晦涩的情绪。 哦,不是旁人,是他的宠妃。 * 纪青梧回到家中,就一直看着床帐发呆,熬到快天亮时才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时辰。 第二日,因为晚间睡得不好,她也是浑浑噩噩的,连吃饭都提不起太大兴趣了。 乔氏看在眼里,但没有问到底发生了何事,给她额外准备了点儿小菜和精致糕点。 上午还来了几位夫人递拜帖想相看小五,都被乔氏给挡了回去,这个档口都是一时心热,等再过段时间,心诚的自会继续等待。 啾啾上学前,也感到阿娘的魂不守舍,她把荷包里攒着的糖果拿了出来,用小胖手喂她吃。 纪青梧口中含着小丫头硬塞给她的一颗橘子糖,脸颊鼓鼓。 她用手展平糖纸的包装,看着繁复精美的糖纸包装,奇怪地问道:“啾啾,这糖果你是从哪里来的?” 这不是乔氏经常去的那家糖糕铺子的东西,也不像是本地商铺可以买到的。 啾啾开始支支吾吾,大眼睛滴溜滴溜来回转,就是不敢和她对视。 这么明显的心虚。 纪青梧板着脸,严肃地道:“阿娘教过你的,不可以接受陌生人给的东西,有很多坏人想用糖果想把小孩子拐走,拐到乡野山村里做苦活,再没有糖可以吃。” 小丫头瞪圆了眼睛,伸手保证道:“阿娘,他不是陌生人,我们见过的,见过好多次。” 见过,还见过很多次。 纪青梧问道:“是谁?” 啾啾用两只手捂着小嘴,指缝中透出四个字,“这是秘密。”他们约定好了,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她阿娘。 像是怕她追问,小丫头挎着小兜,像个小兔子一般就跑远了。 啾啾和外人有了秘密......孩子长大了...... 纪青梧神志复苏,她蹙眉看着小姑娘连跑带颠的影子。 她把糖纸拿到窗前,阳光之下,这糖纸上透出御膳房的浅红色印章。 嘴中的糖在舌尖化开,酸酸甜甜的柑橘味道席卷着她的味蕾。 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还能是谁。 纪青梧嘎嘣一声,恶狠狠地把糖咬碎。 心想,那人可不就是人贩子,一心想拐走她的小闺女,现在都趁着她不注意,都开始在暗地里策反了。 兰芝进门道:“五小姐,长公主府的人刚刚来过,说请您下午过去一趟。” 纪青梧点头,华昌长公主不找她,她也正有此意。 尉迟连平还有两日就出征北境了,有件事儿她得同长公主说清楚。 长公主府。 平时府中就甚为安静,今日,寂静地连鸟叫声都少了。 纪青梧一路走来,发现有不少小厮仆人拿着什么东西,挂在树上,轻手轻脚地在捉什么。 服侍长公主的婢女轻声道:“殿下昨夜没睡好,嫌外边的虫鸣鸟叫声太大。” 刚进主屋。 纪青梧和华昌长公主看着对方的黑眼圈,客套话都省了。 第122章 皇帝待你,与其他人不同 “你也没睡好?” 身姿飘逸的华昌长公主靠在美人榻上,拄着头问道。 纪青梧嘴角挂着笑,乖巧地坐在另一边。 她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昨日参加骑射回来,躺在床上才觉着腰腿酸痛,所以没睡好。” 华昌长公主通过和她这几次相处,也摸出了她温软不够强势的性子,是个容易挨欺负的,又提点了她几句。 “你不必太过在意卫妃的言行,她一向进退有度,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都不是傻瓜,但她本性不差,昨日就是受了点儿刺激,她拈酸吃醋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卫妃说的是拈酸吃醋的话?这醋意从何而来,纪青梧心内微讶。 华昌长公主命侍女点燃玉露香梨帐中香。 接着道:“卫妃这般针对你,也是情有可原。” 纪青梧嗅着屋内扩散的清甜香气,说道:“因为我昨天的最后一箭,令卫妃觉得有失颜面?” 她不是故意与其争锋,而是被卫妃那句“心服口服”激起了脾气,才会把箭射到对方的靶子上。 华昌长公主眸中染上无奈,这个纪五姑娘和尉迟连平,在某些事情上真的很像。 她摇头道:“自然是因为皇帝待你,与其他人不同。” 站在旁人的角度,总能把事情看得分明。 不同么...... 纪青梧心内也是觉着是不同的。 武肃帝和她,四年前就被迫绑在一起,他们有了共同的血脉。 对于唯一可以给自己孕育子嗣的女子,纪青梧已经足够特别,因着这份特别,皇帝与她添了很多牵扯。 而作为沉浸其中的当事者,纪青梧只觉得,武肃帝这样的男子,样貌权势都是天地难寻,令一个姑娘家心动不是难事。 所以,她心中生了情愫也是正常。 她想遏制却止不住,那还能如何,只能任其疯涨。 可一时的身体渴望,还有情热时在她耳边说的情话,纪青梧向来是不信的。 因为她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为了完成攻略任务,她对着卫廷可没少说情话,说得次数多了,连她都信以为真了。 纪青梧轻轻叹了口气。 看她神色怅然,华昌长公主说道:“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需要你用心去感受。”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纪青梧。 她来此处可不是长吁短叹的,还有重要事情在身。 她问道:“殿下,驸马近来的饮食可有变动?” 她话题转变的如此快,华昌长公主愣神一会儿,才叫侍女进来问话。 侍女答道:“驸马每日的吃食与往常一样,还是爱用什锦苏盘、栗子鸡、油泼肉、炒腰花儿、烧烀肘子、江米酿鸭子这几道菜。” 只听这几个菜名,华昌长公主都觉得腻歪。 她拿着蝉翼纱做成的扇子,挥了挥,就让侍女下去。 等屋门被关上,她抬眼问道:“青梧,你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对,你是在怀疑什么?你我之间,大可以直说。” 自从上次接受纪青梧给她直接诊脉,摸过她手腕上的皮肤,也算是有过“肌肤之亲”。 华昌长公主已经把她看成了自己人。 纪青梧定定地看着对方清透如琉璃的眼睛。 她其实心内清楚,尉迟连平作为大将军,每日吃食应有专人准备,不会误食了药物,再者说,他那个魁梧的身板体格,除非是几个人绑着他,否则谁都不可能逼他服药。 极有可能是他自愿服用的。 但这是最坏的情况...... 纪青梧道:“殿下,您身体康健无碍,但迟迟未能有孕,是因为驸马爷私下服用了药物,那日我搭脉,他很有可能是用了入山虎这味药。” 华昌长公主执着团扇的手腕顿住,眉目下沉。 “你说什么?” 纪青梧觉得有冷风往脖子里钻,好在她早有准备,今天来时穿的是高领襦衫。 她紧了紧衣领,道:“我的意思是,驸马爷用了避子药物。” “他?” 华昌长公主轻呵一声,黛眉高挑,反驳道:“他不会跟本宫耍这种手段。” 两人对视着,纪青梧眼神太过坚定,华昌长公主的心内开始松动。 开始回想着这段时日,他的异常之处来。 就好比前夜在草原营帐,她是意外前来,那一次并未做到底,主要原因是他腿伤崩裂,但那时,她一推他就从她身上起开了。 若真是如此...... 华昌长公主的喉头翻滚,她咬紧了牙,半响吐不出来一个字。 纪青梧轻声道:“殿下,我其实一直很想知道,您为何想要有孕,有没有和尉迟将军商量过这件事,毕竟孩子是两个人的,他的想法是什么?” 华昌长公主愣住,前几次请纪青梧来府中看诊,尉迟连平还兴致勃勃,并没有丝毫抵触的样子,她就忽略了他的想法。 原来他不想要孩子的么,还是不想要她生的孩子。 华昌长公主的手心被扇子的玉柄硌出印子。 她道:“青梧,你当初又是为何要生下孩子?你可有和你夫婿商量过?” 为什么生孩子。 纪青梧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因为孩子他爹家中有皇位要继承。 不巧,他还是个命中绝嗣的。 凑巧,只有她能生。 她没得选。 纪青梧不能说实话,只能干巴巴地道:“他还不知道我怀孕,就去了军中了。” 华昌长公主看着椅子上的斑斓虎皮。 二人成婚七年,一直未孕未育,不管外边传了什么风言风语,他们两人都没有和对方提过此事。 华昌长公主见到小孩子只会躲,只觉得烦心,丝毫不羡慕别家有孩童绕膝的快乐,也就见到宫中的小皇子还觉得能多看几眼。 华昌长公主不想和太多人有牵扯,这清净的日子,过的正舒服。 但那日,皇帝不知道搭错哪根筋。 忽然把纪家这个刚找回家的五姑娘派过来,说要给她诊病,要不是来传话的太监还带来颜公那本被誉为天下第二大行书的文稿来。 依华昌长公主的脾气,是不会允纪青梧进门的。 恰好,这纪姑娘长得干净清新如夏荷,说起话来声音软糯好听,她勉为其难地觉得能入眼。 第123章 元珩生母人傻,命不好 在各种机缘巧合下,华昌长公主忽然起了生子的念头,不如将错就错。 因为几日以前,就是尉迟家的忌日。 尉迟一家满门忠烈,经历过函谷关屠城之痛,现在只剩下尉迟连平一个独苗。他没了父兄,尉迟一脉的容光和重担都压在他肩上。 他在老家还有个祖母,老太太月月请专人来写信催他生孩子,大有见不到重孙,就死不瞑目的架势。 华昌长公主本不知道这事儿,可那信鸽是个笨的,有一日扑腾到她的窗下。 那信中骂人的粗话,看完后,她恨不得去洗眼睛。 但也让她明白了这么多年,关于孩子之事上,尉迟连平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在乎。 ...... 纪青梧见她闭目沉思,眉心微动,柔声打断她的回想。 “殿下,尉迟将军后日就要前去北境,还是请他回来,你们俩个开诚布公地相谈。” 她的话音刚落,华昌长公主就睁开眼。 一双眼又恢复古井无波的状态,道:“谈?本宫和那莽夫有什么好谈的!” 纪青梧道:“可是......” 华昌长公主宛若深谭的眼中一下子就炸起了水花。 “可是什么可是,真当生孩子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吗!这孩子谁爱生谁生,反正是他们尉迟家要绝后,又不是我们赵氏一脉要绝后了!” 说完后,华昌长公主心情畅快不少。 过了会儿,她想到赵氏江山也差点儿要绝后。 她掀唇道:“也不知道元珩的生母是人傻,还是命不好,把生孩子最苦的事儿给受了,却没福气享受。” 华昌长公主找她寻求赞同,道:“你说是不是,青梧。” 非要二选一的话,纪青梧答道:“......那可能是命不好吧。” 她可不傻。 * 纪青梧晚间刚回到纪府,宫中的赏赐就来了。 她刚进正门,乔氏身边的春华一直在门口等着她,直接把她拉到了纪老太太所在的寿安堂。 里边的人道:“老夫人,太后娘娘命奴婢给您带来了红参,最是滋补身体,您好好修养,太后一直惦记着您。” 纪青梧在正厅门口,往里望去,堂中站着的正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芳华姑姑,石溪没有来,估计还在忙着照顾生病的庆云公主。 这些日子,纪老太太的身体时好时坏,今日看着精神头倒是还行,只是脸颊凹陷许多,人也苍老了不少,纪青媛就坐在老夫人身边。 看到纪青梧露面,乔氏唤道:“小五,快过来谢恩。” 芳华姑姑也看过去,笑着道:“五小姐可算回来了。” 纪青梧平日和这位姑姑接触不多,她福了福身子见礼。 乔氏道:“小五有事外出,劳烦姑姑等了这么久。” 芳华姑姑道:“大夫人太客气,这是奴婢应该做的。”而后,回头对着身后候着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立马呈上黑漆描金山水方盒,放在桌上,并轻轻打开,引得众人惊叹。 只见其内盖中有盒,盒中又有匣,匣中又有屉,辗转曲折。 在一一抽去隔板,推出八个扇形后,仿佛风车一般,中心圆璧竟还可自由地回旋流动。 芳华姑姑毕恭毕敬地道:“五小姐,里边的东西都是太后娘娘从库房中为您挑选的,想着能合您的心意。” 八宝格中有不少珍品。 纪青梧看着匣子中的物件,里边有嵌红宝石绞碧玉镯、双鲤恣游团扇、和合二仙玉雕香囊、明珠金圈、赤金海棠八宝流苏步摇等物。 她不明白太后为何忽然如此大手笔,上次她可是顶撞了太后的。 纪青梧疑惑道:“芳华姑姑,太后娘娘可有说是因何赏赐于我?” 芳华惊讶道:“五小姐,您救了庆云公主的性命,本来娘娘是想召您去慈宁宫一趟的,但现在公主还未痊愈,太后也过了些病气,不方便见人,所以才吩咐奴婢先来纪府,先把赏赐给您。” 纪老夫人和乔氏等人一听,满脸惊讶。 纪青梧何时救过庆云公主的性命,公主生病,对外只说是染了风寒,原来还发生了她们都不知道的事儿。 救庆云之时,纪青梧就没想过会从中讨到什么好处。 尤其是那骄横的小公主,还不管不顾地给她来了一巴掌之后。 她问道:“可是庆云公主说的吗?” 芳华道:“公主今日上午烧才退,一提起五小姐就掉眼泪,心内感念您的救命之恩呐。” 纪青梧有些迷惑,跪了一会儿,就把脑袋跪清醒了? 庆云公主在悬崖边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夜晚的峭壁恐怖,还有兽类的嘶吼,纵使有人陪伴在侧,也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 她做梦说胡话都是喊着,五表姐救我。 醒来后,第一个想见的人,最能给她安全感之人,竟然是纪青梧。 但清醒着的庆云公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想见五表姐这样的话来。 太后命芳华张罗谢礼时,还是她哑着嗓子,主动提出把她心爱的多宝盒,给纪府送过去。 纪青梧大方地收下这个黑漆方盒,道:“多谢芳华姑姑,我改日会去宫中请安。” 宫中人走后。 寿安堂又恢复了安静。 许久没有见这么久的客了,纪老夫人脸上的疲惫之色很明显。 乔氏忧心地道:“母亲,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纪青媛也道:“祖母,你好好歇息。”又对着身旁站着的人道:“冯嬷嬷,你盯着祖母按时喝补身汤。” 纪青梧没有多话,正打算随着众人退出去。 纪老夫人咳喘一声,道:“青梧,你留下。” 乔氏顿足不前,看了她一眼,纪青梧轻轻摇头,表示她自己可以的。 纪青梧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首的紫檀椅子上,垂眸看着她的手。 老太太精神不济,由冯嬷嬷搀扶着靠在榻上后,道:“你也先出去吧,我和青梧说会儿话。” 纪青梧知道老太太心偏,她不是不喜自己,只是纪长彦和纪青媛自幼就长在她身边,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 就算是手心手背,也有薄厚之分。 一开始,她也渴求在纪老夫人身上得到长辈的关怀。 幸好,乔氏给了她足够多。 她不再需要在这些权衡她身上有多少价值,才愿意给她好脸色的“家人”身上,汲取温暖。 纪青梧长睫遮下眼底的情绪,再掀起时,已经能眼带笑意。 “祖母,您留我,是想说什么事儿?” 第124章 阻拦不得的夫家,我要风光大嫁 纪老夫人身体佝偻,眼神也不复之前的清明。 看着纪青梧,又像是在看别人。 “自从你三哥没了,又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回,我这身子骨就一天不如一天,你父亲还在雍城外任,纪家就剩下这么几个孩子了。” 纪青梧只是轻声安慰道:“祖母不要太伤心了,人各有命。” 纪老夫人又道:“青梧,这些日子以来,祖母有不少疑问,但我现在只想问一句,你可有入宫为妃的打算?” 老太太浑浊的眼底,冒出一缕光来。 入宫为妃......纪老夫人是得知了什么,还是看穿了什么。 纪青梧本以为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会如之前一般,没有半分犹豫。 可她却有片刻的凝思,纪老夫人打的算盘,她心里清楚。 在对方近乎逼视的目光下,她还是摇头道:“我不愿意。” 要是老太太和太后已经得知元珩是她所生,还不敲锣打鼓地连夜把自己送进凤凰宫中,以此固纪家的宠。 纪老夫人确实不知此事内情。 她眼中的最后一道光慢慢消散了。 纪长霖被调往南楚,不知归期,家中已经没有可以倚靠的儿郎。 经历过失孙之痛,纪老夫人和太后娘娘也离了心。要不是纪长彦和永王终日厮混,也不会养成那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还做出那种累及家族的祸事,背后必定和永王有逃不脱的关系。 现下,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纪家亟需出现一个可以依靠之人。 纪老夫人也是通过这几次的事情,猜测皇帝也许是有几分看重这个孙女的。 但见纪青梧拒绝的干脆,纪老夫人想了想,既是她不愿入宫,也无妨。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道:“青梧,祖母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也不会逼你,可你要想好自己的婚姻大事。” 纪青梧没料到,能如此轻易地就揭过了要她入宫的话茬。 她柔顺地道:“谢谢祖母。” 纪老夫人用手扶榻坐起身来,又道:“前阵子,殿阁大学士李家的老夫人来送信,说是想给家中三子相看个合心意的姑娘,李家老三现任通政使司,官职不低,家中也没有小妾通房之流,进门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当主母。” 这等内宅妇人的事情,与她说做什么。 纪青梧揣着明白装糊涂,点头道:“祖母要帮李家忙好好相看。” 纪老夫人道:“李大学士是正一品大官,能嫁进这样的清正人家,也是幸事。” 本朝统共也就五个正一品官员,这李家的确不俗,不是一般门楣。 纪青梧惊讶道:“竟有这么好的婚事?” 纪老夫人看着她道:“青梧,祖母觉得这也是一桩不错的婚事,你可有想法?” 纪青梧归家这么久了,还是头回纪老夫人要主动为她张罗婚事。 先是问她有没有进宫的意思,然后就说了李家老三的事儿。 说来也巧,这个殿阁大学士就是她外祖母乔老夫人之前提过的,年轻时为她跳过护城河的那位,她也顺道听了外祖母说了些李大学士家中的传闻。 纪青梧嘴角挂着温柔的笑,眼中却没有任何感情。 “四姐姐比我还大上一岁,祖母为何不留给四姐姐?” 纪老夫人表情滞了一瞬,道:“这么好的婚事,祖母第一个就想到了你,你也是知道的,青媛一门心思想入宫,对皇上情根深种,对旁的男子根本不上心,我跟她说了也是白说。” “祖母可有跟李夫人说了我的情况?”纪青梧挑眉问道。 纪老夫人笑着道:“李家家风开明,还说带着孩子的寡妇说明好生养,他们求之不得,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不会给你半分气受。” 纪青梧收起笑容,一双明眸直视着对方,说道:“李家可真是家风开明,不知祖母可有听说,李家的三公子不爱女娇娥,却爱龙阳,嫁给这样的人,只有表面光鲜,背地里不仅守活寡,还要受人耻笑,这就是祖母口中的好婚事么。” 被当面揭穿,老太太的脸也沉了下来。 纪青梧见她的反应就不像是刚知道内情,而是早就知悉,她的一颗心彻底冷了下来。 她站起身来,冷言道:“祖母,我的婚事就不劳您操心了。” 纪老夫人看她起身就要走,声音因为陡然高昂而带着嘶哑。 “你姓纪,你身体里留着纪家的骨血!别以为你仗着你娘和外祖家就能翻出什么花来,只要纪家还有我在,我不同意你出嫁!别管你夫家是什么样的人物,你都别想嫁!” 纪老夫人吼完后咳喘不止,只要有她在的一天,她就要碍着纪青梧嫁人,只要她不服软,她们就可以一直耗下去。 冯嬷嬷听到动静,从门外进来,急忙跑到榻前。 “老夫人,您身子本就不舒服怎能大动肝火,五小姐怎么这般不懂事,快给老夫人道歉。” 纪青梧站在门口,身量芊芊,回眸看了榻上的老夫人一眼。 她的嘴角又挂上了盈盈笑意。 “祖母,您养好身子,就等着孙女找到一个可以让您拦不住,也阻不得的夫家,我定要风光大嫁。” * 三日,转瞬已过。 尉迟连平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他分得清孰重孰轻,凡事要以军务优先。 只在马上要出征的今早,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他牺牲睡眠时间,抽空回了趟长公主府。 他推开主屋的门,层层叠叠的纱幔将床上的女子身影遮盖住,他一层一层地撩开,走进去。 华昌长公主这几日睡得不熟,夜里总是要转醒几次。 她迷糊着睁眼时,就看见面前有一张放大的大黑脸在盯着自己瞧,就算她有再好的教养,也止不住厉声惊叫。 门外的侍女赶忙冲进来,点亮了烛火。 华昌长公主这才看清楚,抱着胳膊靠在床架边上的男人是谁。 她闭了闭眼,压抑着脾气:“出去。” 侍女们低头退出了屋中。 华昌长公主咬着牙道:“你也出去。” 尉迟连平却一动不动,像是再也见不到她那般,眼神中近乎贪婪的紧紧盯着她。 “长公主,再过一个时辰,我就要去北境了,你开心吗?” 第125章 几日不见,阿梧就与朕生分了 尉迟连平本来是想问她会不会不舍和难过。 但话到嘴边,他实在没信心听到他想要的答案,又变成了另一个相反的词。 华昌长公主道:“从知道你要走的那刻起,本宫就开怀的不行。” 尉迟连平这次没反驳,只是勾了勾嘴角:“也好,只要你好就行。” 今日的他有些反常,深沉得好像变了个人,只是一双眼盯着她猛瞧,也没有往她身边蹭。 华昌长公主见到他,本来心中有一肚子火气要撒,可在烛火下,见到他青色的胡茬,还有满脸的疲态,就发不出来。 再有一个时辰,两个人就要别离,华昌长公主想到了纪青梧跟她说的话。 驸马爷是如何想的,生孩子的事情,应该要两个人商量...... 华昌长公主披着被子坐起身来,冷冰冰地道:“大军就要出发了,你专程赶回来是吓我的?” 尉迟连平看着她雪白寝衣身下透出来的脊背线条,道:“不是。” “天华。” 他忽然低低地唤了她一声。 华昌长公主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他。 “天华。” 尉迟连平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很多,在寂静的屋中很清晰。 又因为他带着恳求的嗓音,显得格外动人。 华昌长公主红唇微张,神色没了冷漠,眼角眉梢都软了下来。 可这人缠绵地叫了她两声,又没有了下文。 眼看外边天色越来越亮,就给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她提了口气,直接开口问道:“你不想要孩子?” 尉迟连平眸中的深情一下子就被尴尬占满,他后退一步讶异道:“你知道了?!不可能啊,我做得那么小心隐蔽......” “说理由,我没空听你说废话。” 尉迟连平在沙场上风吹日晒的糙皮上,难得透出几分红来。 他犹豫道:“没有,没有不想生。” 华昌长公主把玉枕抓在手边,面无表情地审问道:“哦,那就是你不想要我生的孩子?” 尉迟连平赶紧摇头:“这怎么会,要是我们俩能有个孩子,我会高兴疯了的。” “你用避子药是为什么?” “为了避孕。” 华昌长公主换了个软一些的靠枕砸过去,气的头疼道:“不说你就滚出去!” 尉迟连平把攒金枝的抱枕搂在胸前,理直气壮地道:“也就是这阵子,我才能日日你同塌而眠,好不容易每天能有香喷喷的媳妇儿抱着睡,过了几天幸福日子,这时候搞个小的出来,又得素上一年,不是给自己添堵。” 那个玉枕,还是摔了过去。 * 摘星台。 台下是五万精兵。 尉迟连平在众将士面前,登上摘星楼的楼顶,跪地接下皇帝的调令。 武肃帝目光在他脑门上的淤青,停留了几瞬。 他道:“已和皇姐道过别了?” 尉迟连平摸着头顶的伤,得意地笑道:“是,长公主已为末将先一步送行了,请皇上放心。”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手掌捂着的不是被砸出来的伤痕,而是吻痕。 武肃帝嘱咐道:“尉迟将军此去北境,用兵事重,无必讨意,以威服之。” “末将领命!” 尉迟连平把调令放进怀中,飞快下楼回到马上,一声令下,黑压压的大军远去。 武肃帝走到楼前,负手而立,神色深远,看着飞扬的尘土,还有浩浩荡荡的铁骑。 可这时,摘星楼的城墙边,还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娇小人影,正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武肃帝启唇道:“带上来。” 李渝宗现在已经练就出只看个背影,就知道那道宛如清晨晓雾的女子身影是何人的本事。 被“逮到”的纪青梧,只能认命地跟着李公公爬楼。 这摘星楼,顾名思义,在夜中仿佛可以触及天上万千星辰,所以它的特点就是高。 实在是高。 如果可以,她真想请皇帝陛下下楼,左右他待会儿不是还要下来,何苦还要折腾她。 纪青梧爬到了顶层,气息不稳,她扶着腰走上前。 穿着玄金色衮服,头戴冠冕的武肃帝,并没有看她,而是一直举目眺望着远去的军队。 他立在那处,背影比远处的山峰还要俊秀挺拔。 她在他身后,施了一礼后轻声道:“陛下万福。” 他道:“过来朕身边。” 纪青梧听话地走近了些,才发现这摘星楼风光奇好。 站在楼顶不止可以看到行路远去的北黎大军,还能看到万壑纵横,峰峦叠翠,气象万千。 但她只看了几眼,侧头见到身旁的玄金色,就忙向后退。 武肃帝偏头望过来,问道:“恐高?” 纪青梧摇头道:“臣女不恐高,只是,谁人敢和陛下并肩而立。” 武肃帝皱眉道:“才几日不见,阿梧与朕就生分了这么多?” 她这是恪守本分,怎么就成了生分,纪青梧扁扁嘴。 武肃帝的眼神落在她花瓣一样的粉唇上,道:“朕可还记得,那日在草原上,阿梧还......” “陛下!” 纪青梧眼神慌乱地打断。 还什么还!在这里可不能说。 那时他们身边空无一人,也就还有一匹骏马陪着,现在周边可是站满了头戴冠帽身披铠甲的侍卫。 李渝宗心中一紧,低头偷偷抬眼觑着圣上的脸色。 说这纪五小姐不懂规矩吧,她不敢和圣上并肩站着,但要说她懂规矩,她还敢打断皇帝说话。 武肃帝神情有几分被打断的不虞。 但看到纪青梧水灵灵的眼眸,像小鹿一样,湿亮亮地求饶似的望着他。 他道:“朕有说错?” 纪青梧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连忙应承道:“没错,陛下说的没错,是臣女的错。” “错在何处?” 他依依不饶地追问。 纪青梧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扯着嘴角,语调奇怪地道:“错在和尊贵的表哥生分了,都是我这个做表妹的不是。” 这表哥表妹的论调是骑射比赛后,卫妃说出来宣誓主权的话,但此刻,从纪青梧的嘴里说出来,味道就变了。 看着她脸上带着气闷无奈,但更多的是娇气拧巴的小表情。 武肃帝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眸底有化不开的粲然笑意,低沉愉悦的笑声响在摘星楼的顶层之上,散进风中,也荡在她耳边。 第126章 朕准许你,摸上一摸 纪青梧抬眼见他这么开怀的笑容,怔了怔神。 好像雪山初霁,晴日倒映着雪光。 武肃帝用拳抵着嘴角,止住笑意,转而问道:“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大清早的就来这边送行,是想见谁? 纪青梧眨巴着眼睛道:“臣女就是想来见见世面,看看大军出征的仪式。” 武肃帝垂眸看向她的手,果不其然,她正在捏着小手指,几次观察下来,他发觉了她的一个小习惯,就是在思考时喜欢捏手指。 现在显而易见,她正在思考怎么欺瞒他,不想对他说实话。 他问道:“还有呢?” “还有......” 纪青梧用力捏着尾指的指节,想着怎么搪塞过去才好。 武肃帝将她手中的动作都收在眼底。 她忽而凑近了点儿,像是怕被别人听到一般,轻声道:“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要来瞻仰一下陛下的英发雄姿。” 武肃帝明知道她在说谎,却还是被她那句英发雄姿给取悦到了。 他眸底闪过光华,挥了挥右手,李渝宗就带着侍卫一块退到了摘星楼底下候着。 纪青梧心中有事,并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抬眼就见皇帝把人都赶走了,她傻眼了。 急道:“陛下,您不急着回去批折子了?回得晚了,那半人高的折子可就得累积成一人高了。” 她边说边比划着,手心朝下,从她的腰间,拉到她的头顶处。 上次她在营帐可见到过这场面,她觉得自己形容的一点都不夸张,希望皇帝以江山社稷为重,赶紧回去处理政务,放过她这个听话的“良民”。 本来今日发兵北境,武肃帝心情正沉重。 最近军情频发,几乎每隔半月就会收到密报,大多都是有关于西缙,小动作频频,在试探和挑战北黎的底线。 不过见到了这道娉婷袅娜的身影...... 折子是要批的。 但现下,批折子哪有逗弄眼前女子有意思。 他抬手把纪青梧的手拉下来,认真地道:“阿梧提醒的对,只是朕现在不在勤政殿,手边没有折子可批,就先批你吧。” 纪青梧可不想挨批斗,她往后退一大步。 可他扯着她的手腕,她刚退后就被拉了回来,武肃帝的袖子都没有动,她就被拽到他身前。 而后,就听他沉声问:“你是来见尉迟连平的?” “批”折子第一步,就是先分析写折子之人的来意。 纪青梧吃惊地仰头看他。 武肃帝瞧着她的眼睛,从容地道:“不用这么惊讶,朕不妨再猜猜,他应该嘱托了你一些事情。” 纪青梧心内翻江倒海。 武肃帝所说没错,她今早特地赶来就是因为尉迟将军说有事要找她,而且非要挑在他出征前这个时候,这事情交给别人办,他不放心,一定要委她以重任。 见她眸光闪动,显然被他猜中了。 握着她手腕的大掌忽而收紧,纪青梧感觉到有一丝丝的疼。 武肃帝用着漫不经心的语调,继续道:“这才几天,阿梧就和朕生分了不少,朕倒是不知道,你何时与尉迟连平那般熟络了?他出征前还要特地见你一面。” 这话被他这么一说,好像她像是和驸马爷有什么一样。 纪青梧一双眼睛都瞪圆了,无辜地道:“我只是,只是......” 可因为答应了驸马爷这事儿不能让外人知晓,言而有信的好姑娘纪青梧,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清楚。 武肃帝目光晦涩地继续道:“听老侯爷讲他的故事,那般认真,还抚掌赞叹。” “他在场中每射中一箭,你也跟着摇头晃脑地吃着八宝莲子酥,好不惬意。” 天地良心! 最后一轮是要匹合鼓乐进行射箭,她根本没看尉迟连平到底哪箭射中了,她只是听着鼓乐的节拍,心神放松地吃糕点罢了。 皇帝连这点儿小事都注意得到,就连纪青梧自己都没记得这么清楚,她何时拍手和摇头晃脑了。 武肃帝眼神凉悠悠地道:“还有今日,你是专门过来给他送行的?” 这语气...... 纪青梧不知是不是被楼上的风吹得,后背发凉,她这次回答得十分果断。 她睁着一双澄澈透亮的大眼睛,干脆道:“我是专门来看陛下的。” 她心一横,她就坚称自己是来看他的,反正他又不能钻到她心里去求证。 纪青梧还不忘解释一句:“那天我在高台上听到陛下亲口说要在三日后,在摘星楼上为出征大军送行,所以我才过来的。” 她把这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把皇帝说过的话,记得清清楚楚,就连他那时的神态都记忆犹新。 再之后,皇帝就提到了卫廷要回临安城的事...... 武肃帝心中知道她与尉迟连平没什么,尉迟连平所托之事也只会和华昌长公主相关。 他只是故意激她,想从她的小嘴中蹦出点儿他爱听的话来。 纪青梧没有令他失望。 武肃帝心内愉悦,但面上不显,见她蹙眉在思虑什么,他捏了捏她的手心,让她回神。 “既然是专门来看朕的,眼睛怎么不敢看朕。” 纪青梧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老实地回答道:“已经见到了。” 而后,视线又落了下去,只盯着他玄衣上的金边看。 “这就够了?” 话音一落,他牵起她的手直直向上。 纪青梧感觉到她的手放在了何处,她的心猛的一跳,心跳重的像那日骑射大典的鼓点一般。 手下是一片温热,指下的皮肤不如女子那般细滑,刚触上去就能感受到皮肤内里的骨骼,透着一股刚劲儿。 她的手被带到了他的脸颊上,又被他的掌心牢牢按住。 武肃帝启唇道:“既然是专程来的,就再继续好好看看,朕特别准许你,摸上一摸。” 手指下的温度适宜,并不烫手。 可她在和他对视的一瞬间,她的身体跟着瑟缩了一下,顷刻间,脑袋里就炸开了极盛的光亮,转瞬又消失。 纪青梧的眼睛都忘记眨了,就这么近距离地盯着他,看着他唇边逐渐翘起的弧度。 她的指尖就按在他的太阳穴处,离他的眉眼很近。 第127章 她终于肯承认身份了! 男子的眉骨英挺,比远处的山脉都要壮阔,眸若寒星,正迸发着慑人的幽光。 纪青梧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喃喃道:“好看......” 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她垂下眼,慌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看好了。” 她想抽回手,但被他的掌心按着,根本挣动不出来。 武肃帝还嫌不够地问:“摸够了吗?” 纪青梧耳根发烫,小声道:“是陛下非要我摸的,不是我想要摸的。” 她只是说来看他,可从未说过想要碰触他的脸。 武肃帝放下了胳膊,但却没有松手,随意地道:“阿梧也可以强迫朕一回。” 有这般礼尚往来的吗,强迫他占自己便宜吗。 纪青梧差点被口水噎住,她用那只还自由的手,摆动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 武肃帝道:“如此也好,就算扯平了。” 纪青梧纳闷地抬眼看他,她方才什么也没做,怎么就扯平了。 武肃帝挑眉直视她道:“说起强迫的事情,阿梧难道忘记了,你曾经对朕做过什么?” 曾经做过什么。 这六个字颇有振聋发聩的效果。 回临安城的这段时日,纪青梧先是鸵鸟心态,窃喜地以为皇帝没有认出自己来,还做着嫁人后相夫教子打理药铺的梦。 但当武肃帝在她面前逐步袒露出他已经知晓一切的信号,纪青梧就知道,她不能再自欺欺人。 拒绝,而且是明确的拒绝,才是她应该做的。 她这么想着,在茶馆也是这么做的。 没有人会喜欢被拒绝的滋味,高高在上的皇帝更是如此,但他除了脸色阴沉的可怕,并没有她预想的暴跳如雷,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 当日夜里,他还纡尊降贵地潜入她的院子中,就为了给她送上一枚青玉环,以示赔礼致歉。 之后的种种,愈发让纪青梧察觉到这个男人的危险之处,只是一开始是碍于他的身份,她没办法回避,只能任由他拿捏。 可他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温柔,才是最令她招架不住的。 就像给她织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要把她困缠在其中。 现在,旧事重提。 纪青梧的手心冒汗:“陛,陛,陛下......” 武肃帝眼底没有怜惜之意,果断道:“这个时候,再跟朕装傻可没有用了。” 真的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刻了吗,纪青梧紧张地望着他的眼,他眸中没有了之前的温情。 武肃帝道:“朕来问,你来答。” 她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心像是忽然被人用手攥住一般。 “北境营地那位化名纪小五的随行女军医,是谁?” 纪青梧咬着唇看他,唇瓣被咬的没有血色,她在北境军中时,就用的纪小五这个名字。 见她不答,武肃帝又问:“元珩的生母,是谁?” 听到元珩的名字,纪青梧心内酸楚的要命,她当初抛下小家伙,也是无奈之举,幸好元珩已经安然长大。 见她脸色煞白,瘦削的身体被风吹得打了个摆子,但依旧固执地抿唇不答。 武肃帝皱起眉头,继续问:“五年前,凭着一张无害的脸,用毒设计了全军营的将士,掀开主将的营帐,爬上将军床榻上的女人,是谁?” 直到纪青梧的嘴里有一丝丝血腥味,才察觉到她咬破了唇,她松开唇瓣。 她望向他的眼中,满是无助,凄楚又可怜。 武肃帝压下了想要揽她进怀中抚慰的念头,神情冷硬地道:“答话。” 其实两人心中早就知晓答案,可他却要用这种方式,逼她亲口承认,逼她正视那段她不敢回想的过去。 纪青梧在他面前,早就丢盔弃甲了,只剩下最后一层遮住她羞耻的帘布,可他连这都要撕去。 武肃帝再次道:“朕叫你答话。” 他冷下脸,浑身气势沉下来的时候,纪青梧还是害怕的。 她眸中开始氤氲出雾气。 过了半响,她的声音也有了哽咽:“是我......是我......都是我......” 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她终于肯承认了。 肯面对那段对她来说极为沉痛的过往。 武肃帝伸手抹去了她不知何时流淌出来的眼泪,手法不算温柔,还搓红了她脸上柔嫩的皮肤。 他之前以为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等她慢慢开窍。 可事出有变,上次女子围猎出现黑熊导致纪青梧和庆云遇险之事,已经查出了眉目,就是西缙国四王子暗中推波助澜,他们竟敢把手伸到临安来。 暂且隐忍不发的武肃帝,连夜发了密旨到军中,不久后就会有大动作,他要把四王子连同他的爪牙清除个干净。 而尉迟连平一到,卫廷便要拔营回来...... 处理繁乱政事和紧急军务,都没有眼前的小小女子,令他这么头疼。 纪青梧的泪水并不急切,而是一会儿滚落一大颗,但是每一滴都承载着足够多的难过情绪。 “你是打算用哭让朕心软吗?”武肃帝道。 纪青梧连忙擦掉泪珠,不想被皇帝误会她用眼泪博得他同情。 她这次真没有扮柔弱的心思,就只是单纯的忍不住,心里酸酸涨涨地想哭而已。 武肃帝看着她发红的眼圈,叹了一口气道:“泪水有时候可以成为武器,但是得在珍惜心疼你的人面前哭,才会有用。” 纪青梧吸着鼻子,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道:“真正珍惜心疼对方的人,是不会让她哭的。” 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却还能思路清晰地反驳自己。 武肃帝捏了一把她的脸,两根手指使劲儿地揉着那块软肉,把她的脸颊都捏得变形了。 纪青梧被他这么一掐,细嫩的皮肉发疼,但心里的酸胀感散掉不少。 武肃帝眉目柔和不少,道:“朕有说什么重话吗?还不是有的人心虚发慌,做了坏事但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整个人还是水做的,一不留神,就要啪嗒啪嗒掉眼泪,试图用哭抵罪。” 纪青梧回想了下,方才皇帝是没对她说什么严厉的话,但他掐了她的脸,用的劲儿还不小。 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又推开他的手,赶紧把脸颊肉救了回来。 武肃帝看她被捏红的脸蛋,泛红的眼尾和鼻尖,他意味深长地道:“把泪水都洒到朕这儿来了。” 第128章 好像要失控了,不妙 这会儿,纪青梧已经止了哭,睫毛根部濡湿,一双眼如被水洗过一般。 就像雨后的湖光,空蒙潋滟。 她盯着皇帝的衣袍上瞧,也没看清哪里被她哭湿了。 再说,刚才两人之间还是有点儿距离的,也没有搂抱在一块,怎么会把眼泪洒到他那处。 到底洒哪儿了,她怎么瞧不见? “心里在腹诽朕什么呢?”武肃帝声音和缓,不如刚才质问她的时候那般冷了,倒像是隐隐藏着笑意。 纪青梧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承认了过往之事,却没有预想中那般,砸出个天崩地裂,反而被眼前人轻轻接过,又随意放下。 仿佛当初她用药强迫他留子之事,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桩小事。 可她记得分明,那夜他的脸色可是冷寒彻骨,见到掀开帘帐进来的是她后,凌厉的眼神恨不能当场把她射穿。 这么大的“仇”如此轻易化解了,为何他的态度转变得这般快。 几年不见,登至高位的他,不是该更加冷硬心狠吗? 只是简单的几问,几答,他就这么心慈手软地放过她了? 纪青梧越想越奇怪,可她又不能直白地去问,诸如“皇上我以前强上了你,你难道不生气吗”的话,亦或是“陛下真是宽宏大量,连这等受辱之事都不在乎,真是万民表率”这类溜须拍马的话。 她飞快地瞟他一眼,又胆怯地垂下眼睫。 再瞟,而后再放下。 几次反复后,武肃帝怎会察觉不到她满腹疑问的样子。 他平静地道:“想问什么。” 结果纪青梧畏畏缩缩地道:“没有,没什么。” 武肃帝皱了皱眉,眸色也跟着沉了下去,早就准备好的话却一直没处说,纪青梧又缩了回去。 她就像一只背着小壳的小蜗,用两只柔软的触角试探着外界,稍有风声就要胆小地缩回壳中。 要不是今日给她的触角撒了点儿盐,激她一把,她还不定何时能爬出来。 可一看她落泪的模样,武肃帝心底就在动摇,要再有耐心些。 纪青梧一见皇帝皱眉,就觉得自己肯定要遭殃,被冷风吹得抖了一下。 见她缩着肩膀,被风吹的发颤的模样,武肃帝的手臂稍一用力,就把她拉了过来,让她纤薄的后背靠着自己。 他扣住她的腰,以后背环抱的姿势,让她站在他的身前。 此处倒是可以遮风,但面前离地面有几百丈,虽然有护栏围着,纪青梧往下一看就觉得眼晕,放下的心又即刻紧张了起来。 该不会皇帝面上看着好脾气,实则笑里藏刀,心中气得想把她从楼顶扔下去吧。 她紧紧地抓着他箍在腰上的手臂。 回头讨好地道:“陛下,这里风太大,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可好?” 纪青梧忽觉肩膀一沉,武肃帝低下头,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唇擦着她的耳垂,声线含着不耐地道:“不好。” 纪青梧的唇刚分开,还想说什么,呼吸骤然止住。 他咬了一口她的耳垂,道:“看远处,别说话。” ......不说话就不说话,干嘛咬她,还咬耳朵。 这之后,纪青梧身体软下来了不少,不像之前那般紧绷绷硬邦邦的,她悄悄把身体的大半重量靠在他身上。 摘星楼顶。 缥缈的云雾已经散了大半,可以看见远处的青色山脉,正沐浴在金色日光的照耀之下。 一轮灼眼的红日,正挂在山巅。 纪青梧恍惚地望着面前的景色,不知是因为后背倚靠的温热又坚实的胸膛,还是因眼中的火红日头在缓缓爬升,她阴暗不宁的心绪,在一点点消散。 空落落的心,很快就被另一种激动的情绪填满。 纪青梧这时忽然理解了,为何文人墨客在游览名胜风景时,会留下诸多千古绝唱。 如若不是她对古文不通,她真想吟诗一首。可惜以她的才学,只能用壮阔的美,这粗浅的四个字来概括面前的风景。 看着连绵起伏的山脉,自己那些不平憋闷的心情,就没什么好值得拿出来品味的了。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仿佛她也跟着新生一次。 武肃帝用双臂拥着她,视线不知何时又落在了她脸上,或许一开始就没有转移过。 他偏头蹭了蹭她的脸颊,同样被山风吹拂着,她的脸蛋是凉的,可他一直都是温热的。 他低低地道:“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就算她不太通诗文,也听说过这一句,只是,这是在说面前的景色,还是...... 纪青梧清澈的眼底染上了一层微光,似水似雾。 武肃帝的气息洒在她的唇畔,声音全部进到她的耳朵里。 “迫而察之,灼若芙渠出鸿波。” 纪青梧的脸上飞上两朵红霞,比天边的那几片还要亮丽。 迫,她被他抬起下颔。 察,以目光描摹她的云髻修眉,她的丹唇皓齿。 他要如何才能让这朵小芙渠,荡出更艳丽的鸿波? 紧接着,纪青梧再也看不见眼前的红日,被他的宽阔肩膀完全挡住,他像一座山一样,压了下来…… * 纪青梧从摘星楼下来的时候,心跳不止,她坐在去往长公主府的马车上。 这马车还是李渝宗给准备的。 比她平日乘坐的要华美许多,左侧还摆着一个小巧的梳妆台,连女儿家要梳妆的饰物都有。 纪青梧拿起小桌子上那枚的金色瑞兽葡萄铜镜,照在脸上。 女子双颊红润,看上去是比打了胭脂还盛几分的颜色,她还能自我解释,这是楼顶风太大的,被吹出来的红。 眼眸含水,不是那种澄澈无波的,而是像泛着点点涟漪的春池,她想,许是眼里不小心进了脏东西也未可知。 唇角除了被她自己咬破的那处,还有明显的肿胀,她用手碰了碰,现在还热着,显然是使用过度。 铜镜中的女子,满脸的柔情绰态。 纪青梧咕哝一声,自暴自弃地扔下镜子,羞恼地揉了揉脸,像是要把这种媚态揉开,揉散,最好揉得再也看不见。 回临安后,事情的发展远远偏离了她的想象,而且,也远远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 她的手抚着左胸口。 她仅剩下的,还能掌控的这处,好像也要失控了。 不妙。 第129章 纪家五小姐速进宫来见! “纪小姐,长公主府到了!”马车渐渐停下,车夫大声道。 纪青梧理了理鬓发,下车走进长公主府。 今日府中更加安静,侍女见她露面,眼里带着喜色,连忙走上前来,压低声音,但是难以掩盖激动的语气。 “纪五小姐,您可来了!” 纪青梧纳闷道:“发生何事了,可是长公主有什么不对,因驸马爷走后,茶不思饭不想?” 侍女道:“没有,长公主饮食一应正常,就是......” 看她吞吞吐吐的,“就是怎么了?”纪青梧追问。 侍女叹气:“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纪青梧刚进主屋的门,就被吓了一跳。 屋内有五个侍女,正在忙活收拾着什么东西。 她从没见过这间屋子这么杂乱过,满地的袍靴衣衫,她多看几眼,就发现这堆成小山的衣物都是男子穿的。 华昌长公主的视线定定地落在榻子对面的长椅上,道:“把那张兽皮也移走,本宫不想再见看它。” 纪青梧出声道:“见过长公主。” 华昌长公主穿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妆容也是精心打扮过,还戴着一支累金丝攒东珠凤钗,精致到每一根发丝上,一点儿都没有露出憔悴之态。 和几日前,纪青梧与她相见时,截然相反。 “过来坐吧,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华昌长公主道。 纪青梧小心地绕过满地的东西,走到长公主身边,问道:“殿下,这是......” 华昌长公主有点头痛地道:“没什么,就是把他的东西清出去。” 她也没想到只有月余的时间,尉迟连平就像在她屋中絮窝一样,林林总总搬了这么多的东西进来,在她无意识之下,侵占了她这么多地方。 纪青梧心内震撼。 驸马爷今晨刚走,华昌长公主就利落地把他的东西清除出去。 不给自己一点儿睹物思人的机会,行事作风果然冷情,很有天家风范。 华昌长公主看都没看她,道:“你怎么来了?本宫很好,不用你惦记着。” 纪青梧直觉长公主心情并不好,不然她不会把本宫二字挂在嘴边。 她从怀中拿出一份书信,这才是她来此处的目的。 纪青梧道:“殿下,这是尉迟将军临行前,让我转交给你的。” 华昌长公主这才转头看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信。 嘴里却道:“他何时与你这般熟络了?” 这话,和皇帝问的几乎一模一样。 但这回,纪青梧口齿伶俐地解释道:“尉迟将军说长公主身边可信之人太少,我姑且可以算上一个,所以托我转交。” 是因为驸马爷觉得华昌长公主信赖她,所以才把这封信交给她的。 信封上还写着长公主亲启几个字,这圆咕隆咚的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尉迟连平那个不善书法的莽人所写。 华昌长公主淡淡地道:“先放桌上吧。”可眼神总若有似无地往信上瞟。 她无意间一抬眼,就见到纪青梧唇瓣上的小伤口,问道:“你这嘴......” 纪青梧立马道:“我咬的。”她瞪着眼睛接着道:“真的!” 华昌长公主一开始只是以为她是上火还是怎么,想关心她几句,可一见她这反应。 什么情况下会自己咬破自己的嘴唇,她想了想,北黎大军临出发前,皇帝肯定在场送行。 华昌长公主显然没有信她的话,她敷衍道:“好,是你自己咬的。” 纪青梧闹了个红脸,可这真是她自己咬破的。 她转移话题道:“殿下,尉迟将军嘱咐我,要他离开后,才可以给你看,您要不要先看看这封信。” 华昌长公主沉吟片刻,矜持地问道:“你真的很想我看?” 纪青梧重重地点头。 华昌长公主这才拿起那封信,指尖划过信封上的几个字,而后她撕开信封,拿出信纸,一共有两张。 那张薄薄的纸张,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竟没有一处涂改,可见写信的人是以多么慎重和认真的心情写下的。 华昌长公主看着看着,神色突然大变,就像一块冰封千年的河,有了裂痕。 她怒骂了好几句。 “蠢货!” “愚蠢至极!” 纪青梧和屋内的侍女都不敢有动作,呼吸都放轻了。 等华昌长公主拿起第二张信纸,看完后,手抖个不停,神色也转为暴怒。 “大胆!” “尉迟连平!你放肆!!” 纪青梧觉得长公主身上好像有冰刀子嗖嗖地往外飞,她注意到了第二张信纸上的内容。 最右侧的竖行,写着“和离书”三个字。 她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只见华昌长公主腾得站起身来,对着门外道:“来人,备车马!” 站在门口,目送车马离开的纪青梧,再次被华昌长公主的行动力震撼到。 直到长公主的车架在街尾消失。 “纪五小姐。” 宫内打扮的太监忽然出现在纪青梧面前。 这太监有点儿面熟,她好像见过。 太监道:“奴才在慈宁宫当值,太后有口谕,传纪家五小姐速进宫来见。” 纪青梧道:“现在?这么急?”找她,都找到了长公主府的门口来了。 前几日,她刚得了太后的赏赐,她心内思忖着,可能是她一直没有进宫谢恩,太后等不急了。 等纪青梧跟着太监到了慈宁宫,才发现主殿的氛围十分沉重。 能让太后的宫殿愁云惨雾的....... 她暗自揣测,难不成是庆云公主身体情况不好。 太监尖声道:“娘娘,奴才已经将五小姐带到。” “传进来。”传来中年妇人微哑的声音。 纪青梧迈进正殿内,殿中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 她抬眼看着两边坐着谁,脚步顿了顿,走到殿中央,看着坐在鸾座之上的紫红凤袍的太后,行了大礼。 纪青梧恭顺道:“见过太后娘娘,太后福寿永康。” 太后盯着她垂下的脑袋,眼睛眯起,道:“永康?纪家出了这么个厉害人物,哀家竟然到今日才知晓。” 这语气不善,纪青梧不敢贸然抬头。 刚才,她环顾殿中,除了侍候的宫人们,还见到了永王妃,陶婉音是太后的儿媳,来给太后请安或是探望庆云公主,也是正常。 她蹙了蹙眉。 太后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到底是因为何事...... 第130章 喜忧参半,事情败露 纪青梧乖顺地垂首不答话,太后冷眼看着她。 站在一旁的芳华姑姑上前去,轻声道:“太后娘娘,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还是先别寒了五小姐的心,前阵子五小姐还舍命救了公主。” 围猎时,庆云险些丧命,多亏有纪青梧在,这救命的恩情令太后冷静了些,现在还不能盖棺定论,究竟是谁有错。 太后面容严肃地道:“青梧,别跪着了,坐着回话。” 纪青梧起身后,在右侧的椅子上落座,正好和坐在左侧下首的永王妃,视线有一瞬间的交缠。 只是陶婉音先移开了眼,低头看着她浮光锦缎的鞋面,不再抬头看她。 纪青梧察觉到不对劲儿,方才听芳华姑姑提到庆云公主,表情正常,想来公主没出什么事儿。 可永王妃的这副神色....... 她垂眼,眸光流转之际,心里隐隐约约猜出了太后为何会发怒。 芳华姑姑命宫人们倒茶,又给太后亲自倒了一杯,体贴地道:“太后,您喝口花茶润润嗓子,奴婢见您方才说话都有点儿哑了。” 这几日,太后为着庆云公主的身子没少操心,可等公主身体有了起色,结果永王府又出了新的岔子,这一双子女就没一个省心的。 太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稍稍平息听到此事愠怒的心情。 纪青梧多看了芳华一眼。 之前没留意这位和石溪同为太后身边贴身宫人的姑姑,细细想来,前阵子芳华来纪府送八宝方盒时,就待她亲切,现下多亏她劝了太后几句,殿内的气氛也缓和了些。 太后用锐利的目光看着下首之人,开口道:“婉音,你来见哀家,所说的事情可是真的,有没有半分欺瞒哀家?” 陶婉音起身,婢女吟香小心地扶着她跪下,她柔声回道:“回母后,儿臣所言句句属实。” 太后看着她的肚子,心内复杂地道:“你有了身子,又胎像不稳,就先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下,以免伤了胎儿。” 陶婉音坐下后,长呼了一口气,她和婢女吟香所料想的不错。 虽不知太后有没有相信她的言辞,但是看在她肚子里怀有永王嫡子的面子上,不让她下跪,应不会太过怪罪于她。 听到此话,纪青梧的眉心狠狠跳了跳,她的眸光落在了永王妃的肚子上。 陶婉音有了身子,她已成功有孕,这本该是喜事,但太后的模样明显是忧心恼火更多。 太后眉心已皱出一道沟壑,她对着纪青梧道:“哀家召你来,是想找你确认一件事,你可有给永王妃调理身体治疗不孕的药方?” 在寒山寺中,有不少人见过她和陶婉音见面。 纪青梧没犹豫,坦率地点头。 “是。” 太后听到她承认,立即气得拍了鸾座边上的紫檀桌子一掌,茶水翻了一地。 怒意上头,斥责道:“那药方有大问题,会伤及......”她停顿少许,难以启齿般,又换了个描述,继续道:“会影响男子后嗣,你可知道!” 纪青梧垂下了眼,喜忧参半。 至此时,她已能够确认,陶婉音的确用了第二张药方。 永王的身体出了问题,会影响后嗣,他下半辈子再也不能寻花问柳祸害姑娘,再也不能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纪青梧的计划已达成,她心中短暂地浮现欣喜。 但很快就沉了下来。 她现在面临一个大难题,她以为,陶婉音会把此事做得隐蔽,聪明地找个由头搪塞过去。 但此事竟被捅到了太后处,还是陶婉音亲自来告发。 这也是她当时没有思虑周全之处,没料到她挑选的同盟会倒戈。 纪青梧望向对坐的妇人装扮的女子,眼底划过不解,但还不等她说什么,永王妃盯着她的脸,含愁带怨地开口。 “青梧,我当你是妹妹看待的,那日在寒山寺的禅房相见,你给了我两张药方,一张调理身体,一张是助孕的。” 说着,她像是情难自抑地站起身来,声音也微微颤抖。 “你却没有告知我,第二张药方还有这么大的副作用,我用了以后,王爷身体就......就不如从前威猛,再不能行房事,你害我酿成大错。” 说到动情处,陶婉音用香帕拭泪,好不可怜。 婢女吟香看着太后的神情,劝道:“王妃,您有孕在身,月份尚浅,不能这么哭,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太后眉头皱得更紧了,道:“快扶你们王妃坐下。” 永王妃这是头一胎,又怀的是王府嫡子,要是永王不能再人道,这可就是她唯一的嫡孙,现在出了这种事,太后就算再恼火也不会把气直接发在陶婉音身上,只能等她平安诞下嫡子,再做清算。 现在能作为出气口的,就是这个看着乖顺,实则悖逆之举不少的侄女。 若不是气氛和场地不合适,纪青梧都想不合时宜地笑出声,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就把太后给唬住了。 太后严厉地问道:“青梧,事情是否像婉音说的一样?” 若真如永王妃所说,纪青梧敢把手伸到永王府,算计她的亲儿子,她是断不会饶过。 既然把戏台搭在了慈宁宫,纪青梧也要陪她们演下去才是。 她偏头看陶婉音,双眸清亮,语气不解地问:“王妃,您在说什么?我为何要这么做?” 陶婉音已做了对方不会轻易承认的准备,她底气十足,胸有成竹地道:“青梧,你若早跟我说明,用这药方会有伤害王爷贵体的症状,我是万万不会用的。” 永王妃竟说她不知道副作用? 很好。 她也失忆一回。 纪青梧心内冷笑,但面上无辜地眨着眼睛,道:“臣女实在不知,王妃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还请太后明鉴。” 一直在瞧她反应的太后,见她干脆地反驳,眼底也闪过迷惑,因为纪青梧着实没理由要害永王。 这事情,还要兼听则明。 太后心内存疑地问道:“青梧,现在由你来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纪青梧回想着,在寒山寺的霜钟阁内,交接药方之时,只有她们二人在。 第131章 搭台唱戏,意外解围 第一个药方,是她亲笔手写,比对笔迹,她无可推脱,只是调理体质的普通方子罢了。 可第二个药方,是她早就准备好的,直接从系统中传出来的拓本。 既然永王妃先毁约不认账,想把罪责都推到她身上。 她又何必顾念一面之谊。 纪青梧抬头直视前方,道:“那日在寒山寺相约,是长姐念在与王妃的手帕交的份上,专门请我过去诊治,臣女只给了王妃一张调理身体的药方。” 她着重强调了只给了一张,继续道:“王妃多年未孕,求子心切,为了早日诞下王府嫡子,一时糊涂用错了法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为何要给臣女身上泼脏水?” 说着说着,她眼圈泛红,嘴唇紧抿着,仿佛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委屈。 “况且,药方不管是从何处寻来的,王妃不找府中大夫求证就给王爷使用,下药的人是王妃您自己,若要追究责任,是不是您的责任最大?” 这话有理,说到底最后动手下药的是永王妃,是她亲手做下的错事。 不管药方来自何处,陶婉音的罪过最大。 太后若有所思地颔首。 看向永王妃的神色已经带上浓厚的不满,但顾念到她腹中孩子,却不得不压下心中火气。 太后安抚道:“这样看来,青梧也是好意。” 这个侄女,除了上次顶撞她,但从元珩落水和庆云坠崖都是她相救这两桩事上,就可以看出她的脾气秉性,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此时,站在陶婉音身后的吟香,轻碰了下她的手肘,提醒着她什么。 主仆二人对视片刻,陶婉音转头回视太后。 “母后,儿臣是被纪青梧诱导,就是因为她对王爷有怨恨之心,所以才想借我之手,让王爷自此绝了子嗣。” 纪青梧睫毛煽动几下,泪光已浮现。 “永王与我无冤无仇,还是我的亲表哥,我为何会对他怨恨?要对他下此狠手?” 陶婉音道:“儿臣曾问过跟在王爷身边的小宁子,玉翠楼出事也就是纪长彦被抓那晚,王爷和纪青梧待在一处。” 太后听到这儿也不免震惊:“待在一处,是何意思?” “就是——” 纪青梧神情也变了,气势凌厉地打断道:“王妃,没亲眼看见的事情,可不能乱说。” 陶婉音用手摸着肚子,看着不复娇弱之态的纪青梧,她脸上柔婉的神情转为轻蔑。 她用了第一个药方调理好身体后,本来对这位医术高明的纪五姑娘心存感激,但在婢女吟香的提醒下,她们发觉奇怪之处。 为何纪青梧会这么用心地帮她? 仅仅因为她是纪青容的手帕交,还是想巴结她这个永王妃,可笑她在王府处境艰难,有谁会在意她这个名存实亡的王妃。 后来,她买通王爷身边的小厮,意外得知了纪青梧竟和永王在龙舟上过夜...... 她和永王那些外边的女人一样!纪青梧不过也是想利用她。 但陶婉音还是用了第二个药方。 只有怀上子嗣才能改变她的处境,就算她有错处,永王和太后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还是会网开一面。 等到瓜熟落地,十月之后,她生子有功,再大的错也变小了。 陶婉音镇定道:“儿臣所言句句属实,母后不信可以传小宁子来问话,再不济,也可以去问问王爷。” 太后沉着脸不说话,芳华姑姑立在身后不敢动,也不敢再劝说。 纪青梧心内涌上一层急躁。 没想到陶婉音有本事查到了那夜之事,太后得知了会如何做...... 殿内焦灼之时,门外传来声音。 “母后!” 太后听到呼唤,望了过去,眼神瞬间和缓。 看到一袭桃红宫装的人,纪青梧心中更焦虑了,来的并不是她想的那人。 上次还有华昌长公主来解围,这次过来的却是个添乱的。 太后叹气道:“庆云,你怎么过来了,你的膝盖还伤着,不乖乖躺在床上休养,下地走什么。” 庆云公主推开阻拦她的小太监,走进来不满地道:“母后,我听说三哥府上出了事儿,心急想来看看。” 其实,她是听人说纪青梧进宫,她躺不住,起了想要来看看的心思。可在门口就被人拦下,她扒着门边,听了许久里边人的谈话,才得知永王府出了这档子事。 纪青梧对上公主的视线,就见对方朝自己活泼地眨了眨眼。 庆云公主这些日子确实吃了不少苦,脸庞看着清减许多,唇色也苍白无血色,但眼神却比之前轻灵。 纪青梧实在搞不懂这小公主的想法,怎么还朝自己送起秋波来了。 庆云公主一屁股就坐在纪青梧旁边。 她不以为意地道:“母后,我刚才就在门口听到什么五表姐和三哥过夜的话,这想想就不可能。” 太后道:“为何不可能?” 庆云公主道:“母后忘了吗,五表姐之前可是看中了我的驸马,还在情伤之中,怎么会又和三哥生了情谊。” “你说是不是,五表姐?”又对着她眨了眨眼。 纪青梧嘴角艰难地扯了扯,两个字说的极为艰难:“是......吧。”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庆云公主会突然出现,还要为她说话,但这解围的方式实在是让她欢喜不起来。 黎承训和永王,纪青梧觉得这两人就好比...... 一个是沾了污泥的糖。 远观还是散发着诱人香甜气息,勾人向前,可靠近细看,早已经被浊世脏污腐蚀掉了。 另一个,干脆就是用污泥做的糖。 装成糖果的样子欺骗世人,只有外表和家世出众,但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徒有其表。 这两个男人,她一个都不想再沾边。 但此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只能希望,庆云公主这般说辞可以将这件事揭过去。 太后并没有被庆云的话干扰,追问道:“王妃,到底有没有此事?” 陶婉音原本还在犹豫该不该说出内情,但见到太后不虞的神色。 她直接说道:“母后尽可以去查,我还听小宁子说,那晚上,纪青梧中了烈性催.情药,纪长彦亲自把她送到了王爷龙舟上,王爷为救她性命与她.....与她度过一夜,事后,她没有得了名分,所以才会对王爷心生怨恨。” 前边是她听小厮说的,后边则是她猜想的。 第132章 只剩下一个救兵 婢女吟香帮陶婉音从旁分析,两人拼凑出整件事情的脉络。 依照永王那高傲且多情的脾性,但凡被他沾了身子的女子,无论身份如何,最终都会被他纳入府中,以锦衣玉食相待。 可纪青梧却没有入府,许是被永王尝过无味,绝情弃之。 见纪青梧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像是被定住一般,陶婉音心中暗自确认了自己的推断,坐得愈发稳当,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一时之间,殿内鸦雀无声。 太后神情肃穆,脸色沉得能滴水,就连脸上的皮肉都垂了下来。 庆云公主呆若木鸡,神情呆滞地望着纪青梧。 她是真的打心底认为,纪青梧心爱黎承训,因在她眼中,黎承训便是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五表姐绝不会与三哥有任何瓜葛。 可......可怎么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纪青梧实在是瞠目结舌。 怎么事情到了永王妃这里,就变成了她缠着永王负责,被抛弃后心生怨恨复仇的故事?! 陶婉音守着摊烂泥,却还当成是香饽饽。 她只觉得在此时才看清了永王妃。 其实,恪守教规和礼仪的陶婉音,从心底是看不起自己的。 也理解了为何她在永王府终日郁郁寡欢。 她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是王妃之尊,对那些被永王抬进来的地位低下的妾室嗤之以鼻,不屑与她们争风吃醋。 永王妃以为自己和永王那夜发生了什么,但永王不愿负责,自己又恨又妒,才会给她那个药方泄愤。 纪青梧睁得眼酸,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要怎么解释? 纪长彦就不必提了,人已经去世,死无对证。 说她和永王其实没发生什么,因为中途永王被人叫走了,又有谁会相信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自证了清白,她咬死没有给永王妃第二张药方,若把永王叫过来对峙,那烈性之毒,她又是如何解的? 她也不能把系统之事说出口...... 众人都知,她那夜冲撞了皇帝被禁足,倒是可以把皇帝拉进来,请他来作证。 但想到永王毕竟是皇帝弟弟,她背着他下了这么重的手,纪青梧不禁眉头紧蹙。 暂且把武肃帝排在最后。 她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能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人。 华昌长公主去追驸马爷,乔氏估摸还没有得知她进宫的消息。 她偏头,看到惊到嘴巴还张成鸡蛋大小的庆云公主,正在消化方才的惊人消息中。 她摇摇头,这是个心有余,而脑力不足的。 算来算去,还就真就剩下一个救兵了。 陶婉音道:“母后,儿臣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了,纪青梧就是因为此事对王爷生了恨,所以才会想借我之手,让王爷自此断子绝孙。” 太后心内震动得厉害,永王就算有劣迹,也是她的儿子,受了这等算计和侮辱,她如何不心痛。 但事关刺杀御史一案,纪长彦多半就是个替死鬼,背后主使指向谁,多半就是永王。 “明弘在何处?”太后道。 陶婉音道:“王爷这些天身体不舒服,请了太夫来看也没法子治疗,昨夜在书房独宿,儿臣自知有罪,还未敢把这事的内情告诉王爷,就先来通禀母后。” 太后心中也清楚,永王妃进宫是为求自保,不敢和永王提及此事,想要把纪青梧拉下当垫背的。 可纸如何能包得住火,永王早晚要知道。 煽动者和点火者同样可恶。 太后沉思片刻,显然这事需要尽快处理,最好在皇帝还未闻其风声之前。 她果断下了决定,语气沉稳:“去传明弘过来。” 她要亲自问个明白,那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见太后真的打算召永王前来,永王妃的心顿时慌乱起来,她坐立不安,焦虑地言道:“母后,王爷昨夜心情烦闷,饮了不少酒,可能还未清醒。” 太后并未理会她,只吩咐道:“芳华,你亲自去一趟永王府。” 纪青梧心中预感不妙,急忙道:“娘娘,永王身体抱恙,需要静养,不如先派位医术高超的太医前去诊治。” 她心中盘算,希望能以此拖延一些时间。 听此话,太后略有迟疑,又道:“芳华,你去太医院请太医一同前去,明弘无大碍就传他过来。” 然而,殿门却在此刻被人猛然推开。 一阵凉风吹拂进来,纪青梧耳后的发丝都被吹得扬了起来。 风也送进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没想到五表妹如此关心本王。” 永王神色轻松,没有半分因痿病造成的阴郁,轻佻地看向纪青梧。 赵明弘步入殿中,仿佛未察觉众人异样的眼神,他笑道:“儿臣和母后心有灵犀,不用芳华姑姑来王府,我自己就过来了。” 太后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庆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永王的裤裆。 永王看了陶婉音一眼,有深意地道:“王妃也在。”目光随后掠过她身后的吟香。 太后道:“你怎么过来了?” “皇兄召见,刚从勤政殿过来。”永王直接在左下首落座。 武肃帝这时召他,是为何事? 太后压下疑虑,道:“明弘,你来得正好,哀家正好有事情问你,婉音说,长彦出事那晚,你和青梧在一处,可有此事?” 纪青梧抬眼,和永王的目光碰个正着。 赵明弘想到那晚的香艳场景,扯出个浪荡的笑容来,眼中的佻薄之意,简直不用他开口,众人都知道他会如何回答。 纪青梧低下头,回避他的视线,攥紧了手指,但在听他开口说出两个字后,又猝然抬头。 “没有。” 赵明弘仍直勾勾地看着她。 纪青梧眸光震动,永王为何说没见过她,会肯帮她...... 陶婉音第一个惊呼:“怎么会没有!” 赵明弘怪异地道:“王妃,你这是何意,本王和五表妹清清白白,那夜我在画舫上听曲儿,教坊司的人都可作证。” “小宁子.....是王爷身边的亲随小宁子亲口说的......”陶婉音结结巴巴。 永王伤感道:“王妃是不是得了癔症,小宁子落水而亡,死了有一个月了。” 第133章 老天嫌场面还不够乱(求月票啦) “不可能!吟香,我们前天还见到他的。”陶婉音转向身后的婢女:“吟香,对不对?” 吟香目光晃动,看着永王转着玉扳指的拇指,垂下头道:“王妃,您冷静些,小宁子确实上个月就死了。” 纪青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心内吃惊。 太后关切地问:“明弘,你身体如何?” 赵明弘道:“王妃和母后又在胡说什么?我身体无大碍,适才皇兄召我去勤政殿,专门请来临安的神医乐喜为我诊了脉,说只是修养不足,调养半月就会好转。” 皇上请了那位最负盛名专治疑难病症的神医乐喜过来? 原来传召永王过去,是为了给他看病。 太后惴惴不安的心放下来,既然皇帝还待永王亲厚,那夜发生何事她也就不必过问,就让它过去。 陶婉音道:“不可能......那药我明明......”她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混乱和迷茫。 “吟香,王妃近日怎么了,说话颠三倒四,疯疯癫癫的。”永王看似不经意地插话道。 吟香小心翼翼地道:“王妃多年未有孕,前阵子诊出喜脉,一时高兴过了头,神志不太清醒。” 纪青梧的手指轻松交叠,安闲地置于腿上,事已至此,过错不会落到她头上。 虽有很多不解,但危机解除。 这时,石溪从门口走进来,看了一眼殿中的纪青梧,带来消息:“纪老夫人听闻五小姐被召入宫,特遣人传话。” 纪青梧立马竖起耳朵听。 太后轻揉眉心,忆及纪长彦之事,母女二人就闹得不愉快,很久未联系过。 “母亲说了什么?”太后询问道。 石溪道:“老夫人言,五小姐性情不羁,若有过错,望太后宽宏大量,殿阁大学士李家,已相中五小姐为三子之妻。” 纪青梧叹气,祖母虽未全然绝情,有保下她的意思,却以婚姻为筹码,欲将她许配给李三。 可来晚了,太后已经不打算惩治她。 太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心中盘算,要是能与李家结亲,对纪家也是很大的助力。 庆云公主唰得扭头看纪青梧。 眼中情绪分明,像是在看狐狸精一般,意思就是你怎么还和李家老三有了瓜葛。 纪青梧接连叹气。 她这么一会儿,就和三个男人有牵扯。 可是老天嫌场面还不够乱。 外边又传来熟悉的尖声喊道:“皇上驾到!” 众人赶忙起身行礼。 他音色疏淡地道:“免礼,都是自家人。” 武肃帝穿着一身明黄色团龙纹蜀绣贡缎长袍,步履生风,大步踏入主殿,目不斜视,似乎对殿中有谁并不关心。 纪青梧目光紧随他身,二人今早方在摘星楼分别,未料数时辰后再次相遇。 可皇帝没有分给她半分眼神。 好似伴着红日熹光,对着巍峨青山,热烈拥吻着她,要把她按进他灼烫身体中的,是另一人。 芳华忙在太后旁添了座椅,伺候皇帝落座。 李渝宗和芳华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二人各站定在自己主子的身后。 纪青梧压下心中波澜,收回目光,摩挲着手指。 她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永王之所以一口咬定声称没有见过她,多半是因为...... 慈宁宫之事皇帝已了然于胸,永王被召见时,想必受到了“特别叮嘱”。 然而,事情都已经快要了结,他怎么还是出现了? 武肃帝似乎对一切毫不知情,心情不错地道:“太后这处今日真热闹。” 太后想把此事压下去,陪笑道:“婉音有孕了,明弘带着媳妇来给哀家请安。” 武肃帝唇角带笑:“这倒是一桩喜事。” 眼神却冷幽幽地接着道:“只是,朕怎么听说永王妃一早便至慈宁宫,还与纪家五小姐起了争执。” 风声还是走漏到皇帝耳中。 太后解释道:“皇上,并没有起争执,我们只是在闲话家常。” 永王也和稀泥道:“皇兄,只是女人家的拌嘴磕碰,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庆云跟着点头,没敢说话,她前几日被皇帝惩处,心中害怕得紧。 武肃帝没看纪青梧,反而对着永王妃道:“王妃怎么神色恹恹的,可是受了欺辱。” 纪青梧看了看他,又扭头看了看陶婉音。 他未看自己一眼,反而对旁人关怀备至,她心里忽然涌出莫名的失落。 陶婉音眼中散去迷惘,她忽然起身跪地,发出咚的一声响来。 “皇上,我和纪小姐之间,并不是争执,而是我被她欺瞒利用,求皇上明鉴!纪青梧和王爷有私,未能入府心有怨恨,设下毒计,蒙骗我给王爷用药。” 永王紧紧拽着陶婉音,将她扯至身边,道:“皇兄,这些日子陶氏脑子有些不清醒,请皇兄不要相信她所言。” 陶婉音想挣脱,但力气不足,永王将她挡在了身后,一个狠辣的眼神就让她噤若寒蝉,只能低低啜泣。 看他夫妻二人在殿中拉扯,武肃帝坐姿笔挺,手放在膝上纹丝未动。 “纪青梧。” 乍然听到他开口叫自己的名字,还是连名带姓的叫法。 纪青梧一下子就坐直身板,目光投向他,眼波流睇。 武肃帝眉峰挑了挑,道:“你骗她了?” 皇帝问话,纪青梧站起来,也打算像永王妃一般恭敬地跪地回禀。 他却皱眉,冷声道:“朕叫你动了?” 纪青梧屁股刚挪了一点儿,接触到他不悦的眼神,只能老实地坐回原处。 身边的庆云公主弱弱地道:“皇兄,五表姐是清白的,你别这么凶。” 纪青梧也觉得他凶巴巴的,抿着唇委屈坐好。 她准备了一大堆解释的话要说,想效仿永王妃那般哀婉地陈情,就连何时挤出几滴泪,她都在心中已预演好。 可武肃帝像是没什么耐心地一般,不给她这个机会,催促道:“说句话这么困难,你可有骗她?” 纪青梧却被皇帝的冷漠态度,搞得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了。 她只能启唇,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没有。” 纪青梧没有骗过陶婉音,是她反过来要拖自己下水。 只见武肃帝满意地颔首,还嗯了一声。 纪青梧直眉瞪眼。 这就完了?不用她解释?也不用洒几滴眼泪? 第134章 皇帝不高兴,后果有点严重 武肃帝缓缓站起身。 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不以为意地道:“她说没有,永王也否认他们二人有关系,永王妃可听清楚了?” 他的语气虽看似随意,但眉眼却微微下压,眼皮半阖,如同寒夜中的鹰隼,眼角透着一股深寒,仿佛能洞察一切。 庆云瞟了一眼,打了个哆嗦,立马扭回头坐直,生怕被这股冷意冰封。 纪青梧本就一直留意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她突然发觉,方才的武肃帝并不凶,而现在才是他真正寒气全开的模样。 她赶紧捧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 陶婉音跪在地上,见到皇帝神色,只觉得他眼中的那股凉意,比地面的砖石还要冰冷。 心内恐慌地道:“皇上,我,我真的是被她蒙骗……” 武肃帝只是略一抬手,李渝宗就立马躬着身子,快步上前,垂首等待皇帝的旨意。 “朕看王妃精神似乎出了问题,连朕说的话都听不明白。” 武肃帝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幸好宫中能人众多,可以将癔症治好,永王妃即日起,便迁居安乐堂长住,直到诞下腹中孩子。” 殿内众人闻言,除了纪青梧外,皆面色大变。 永王错愕地开口:“皇兄,婉音她是有错,但可以在王府中禁足,不至于要留在宫中的安乐堂。” 太后沉吟了片刻,也求情道:“皇上,婉音毕竟还是王妃,留在宫中恐怕不妥。” 庆云更不用说,微微发抖,身体不由自主地往纪青梧的方向靠去,想要寻求保护。 陶婉音的跪姿已变成瘫坐在地上,她彻底说不出话来,眼中满是绝望。 安乐堂,到底是什么地方? 纪青梧听名字判断,像是个安宁的宫室,可众人的反应皆在表明,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带下去。” 武肃帝留下这短短的三个字,便转身离去。 闹剧终于散场。 吟香悄然走到永王身边,却被赵明弘满脸阴沉地斥到一边。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陶婉音被拉走的背影,浑身没了风流之态,倒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一般,整个人显得异常落寞。 太后疲惫地挥了挥紫红衣袖,示意几人离开。 纪青梧走出主殿,还没走出几步,就有人叫住她。 “纪小姐。” 她诧异地转身,看到是内务府大总管李渝宗。 “李公公?” 李渝宗低声道:“请您随老奴来。” 纪青梧心中忐忑,问道:“敢问李公公,有什么要紧事情吗?我出来一整天,家中怕是要惦记。” 李渝宗回道:“老奴已经派小东子去纪府回话了,太后留纪小姐在宫中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家中。” 太后何曾留她? 留她之人,另有其人。 她环顾四周,轻声拒绝道:“李公公,这怕是不妥。” 李渝宗见她犹豫,低声劝道:“纪小姐,别在此处浪费时间,老奴瞧着圣上的神情像是气着了。” 皇上得知太后愠怒,传召纪青梧的消息,了解背后缘由后,神情骇人,而后就下旨传了永王进宫。 纪青梧皱眉,果然,她适才的感觉是正确的,他故意不理睬她,是在生气。 只是武肃帝心内不悦,她还往上凑,这不是上赶着挨收拾吗? 纪青梧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她欲哭无泪,只想快点回家。 “要是被旁人看到就不好了,您快随老奴走吧。”李渝宗急得满脸的褶子都皱巴巴的,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皇上本就不悦,他再不把人带到,他也没法交差。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一声清脆的喊叫。 “五表姐!” 庆云自她身后追了上来。 待她看到纪青梧面前的人是谁,猛得刹住脚步,竟然是素日与皇上形影不离的内务府大总管李渝宗。 她四处看了看,没见到皇兄的身影。 转过头,就见李大总管弯腰低背地站在五表姐面前,可就算在她母后那里,李渝宗也没有这般卑微的姿态。 纪青梧回头见到她,眼睛顿时放光:“殿下,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庆云公主在离纪青梧一米处的位置站定,看着笑面虎一般的李渝宗。 苦涩道:“五表姐,你……你走好,我就不送了。” 说完,桃红色身影就一溜烟跑了,丝毫看不出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李渝宗见状催促道:“纪小姐,请吧。” 纪青梧跟在李公公身后,本以为会去到勤政殿或是昭阳殿。 然而,她随着走了很远。 路径曲折,御花园南角渐渐映入眼帘,眼前一片淡墨轻染。 他们路过上次办鹿鸣宴的莲花池,来到了池边的楼阁。 纪青梧她凝视着楼阁之门,觉得分外熟悉,上次纪长霖和驸马爷,就是在这边打起来的。 她抬头仰望,就看到了一块长方形的漆匾,通体披麻灰,边框髹黑,红漆开光,云龙纹以沥粉泥金之法勾勒,栩栩如生。 中间陷地浮雕,镌刻“菡萏馆”三字行楷,经过岁月流逝的斑驳质感,更显品相古雅。 李渝宗赶忙道:“纪小姐,圣上就在里边,您快进去吧。” 纪青梧深吸一口气,步伐轻盈地踏入馆内。 因馆中收有古籍等宝物,使用的是遮光窗纸,又没有点灯火,里边便一片幽暗。 纪青梧放缓步子,瞪大眼睛,四处张望,试图找到皇帝的身影。 正右方有一个很宽大的博古架,最顶上摆着燃着香料的香鼎,清荷之香沁人心脾,袅袅的烟雾更让她看不清前方有何东西,她朝着博古架走过去。 待走近,她才发现,博古架后方有一张堪比床榻尺寸的血檀木书桌。 武肃帝正端坐在桌前,闭目养神。 纪青梧轻轻走上前,与他仅隔着一张书桌,光线暗淡,但他的面庞轮廓却依旧清晰,骨相深邃,冷峻之气扑面而来。 听到他的呼吸绵长均匀,纪青梧忍不住向前倾身,拉近两人的距离。 她仔细地瞧着他,男子睫毛纤长,精致的眼型微挑,就算是阖着双眼,也带着几分桀骜。 回想到他在慈宁宫对她不理不睬的疏离模样,纪青梧噘起嘴,无声地表达着不满。 武肃帝好似察觉到她的放肆,忽然睁开眼。 第135章 皇帝依旧不高兴,后果不太严重(求月票!) 被他乍然盯视,纪青梧的心跳错了一拍。 她马上立正站好,换了一副神色,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 语气娇柔地道:“陛下,您醒了。” 武肃帝声音沾了点儿哑,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怎么这么久才过来,不愿意来?” 猜的真准。 纪青梧闻言,身子微微一颤。 随即,她轻声细语地答道:“臣女怎敢不听陛下的旨意,只是此处离慈宁宫着实有些远,臣女的脚力又慢,让陛下久等了,还望陛下恕罪。” “不敢?” 武肃帝的话中带着几分戏谑与审视:“朕看你什么都敢干,胆子大得很。” 纪青梧噤声,心虚地垂下头,看着脚尖,乖巧听话的模样。 武肃帝看着她这神态,摆好茶杯,从一旁炉子上执起茶壶倒了一杯,润了润嗓子。 “先给朕交代一下,你都干了些什么。” 纪青梧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她与永王的“恩怨”,就是那夜在龙舟之上积攒下的,皇帝也知晓。 她坦率地道:“我给了永王妃一张,那种药方。” 武肃帝抬眼问:“哪种药方?说清楚些。” 不知为何,纪青梧当着皇帝面前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她脸颊微红,斟酌着说辞。 “就是,会让永王下半辈子,当公公的那种药方。” 这对男人来说,可以算得上酷刑了,武肃帝早些时候听人禀报时,也意外她会如此做。 环境幽暗,倒显得这宽敞的菡萏馆的空间变得逼仄起来。 听候发落的纪青梧,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武肃帝道:“你和永王有什么仇怨,要使这种手段,明弘虽有意接近你,但并未作出什么实质举动。” 纪青梧解释着:“永王他对我图谋不轨,陛下又不是不知,要是真有什么就为时已晚,我只是防患于未然。” “不管不顾地行事,给自己带来更大的祸患,这就是你的防患于未然?” 武肃帝话里带着几分责备。 别人的诘问和训斥,纪青梧都可以做到满不在乎,然而,他的话语只是带着些数落之意,就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她再次启唇,神色中流露着倔强,不复之前的娇柔卖乖。 “陛下是什么意思,就因为永王是天潢贵胄,所以那晚他没有真的欺负我,我就该忍气吞声,息事宁人吗?” 声音带着质问,仿佛要将心中的委屈倾泻而出。 武肃帝望着她那双盛满不甘的眼眸,缓缓道:“朕已经惩罚过明弘,令他监守金汁之刑,以示惩戒。” 监刑时,永王被硬生生吓晕过去,之后养了一阵子病才好。 纪青梧执拗地和他对视,丝毫不退让。 “可那是陛下所为,我也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做些什么,不能一直坐以待毙,要是之后还有人像纪长彦一般,觉察永王对我的心思,还要把我送到永王床榻上,又当如何?” 武肃帝放下茶杯,凝着她,沉声道:“未知的艰险有很多,还有更多你无法预料的,可你既然出手,朕倒想听听,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 纪青梧思索片刻,淡然一笑,道:“凭运气。” 她口中的运气二字,令皇帝不禁嗤笑出声。 “单单凭运气,在宫中可活不长久。” 纪青梧看他唇边讽刺的笑意,语带坚决地道:“我就没想过退路,行事但凭心意,况且今日这事儿不是已解决了,我也没有受罚,为何还要将自己束缚在这事儿之中。” 看她不想再说此事,武肃帝眸底沉沉,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不是没想过退路,你这么有胆子,敢对永王下手,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把永王放在眼中!” 她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语戳中。 他的话语如连珠箭矢,毫不留情。 “而且,你亦不惧怕太后这个后宫之主的责罚,根源何在?就因为你是乔家的外孙女,还是因为你是太后的亲侄女?” 纪青梧发愣地看着他。 武肃帝冷冷道:“都不是。” 他的眼神霎时变得如刃般锋利,仿佛能直刺她的心底,探触她心中隐秘的角落。 “永王和太后身份尊贵,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人,而你,并非不怕死之人,那么,你大胆行事又不顾及后果,背后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你心内在笃定着什么?” 纪青梧眼神闪烁着,她想要开口反驳,但唇瓣像是被粘合住一般,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分毫。 她心中竟潜藏着如此念头吗? 她究竟在笃定着什么? 纪青梧心尖都在颤动,她逐渐意识到,她所笃定的竟是...... 会有人如之前的每一次般,于危机之中救她于水火。 那人是谁...... 隔着桌子,武肃帝的气息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纪青梧的腿不争气地开始发软,无力感悄然蔓延开来。 她用手按在桌面,支撑着自己,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 武肃帝见她神色挣扎得厉害,叹息了一声,收敛了身上的强势气息,转而给她倒了杯茶水,搁在她手边。 他先退让道:“这茶是用未现蕾的莲花炮制,先饮茶暖暖,此事就不提了。” 但纪青梧看着澄黄的茶水,呆呆地不说话。 馆内一时静默,唯有窗外传来清风拂过荷叶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杯茶水已然凉透,纪青梧这才恢复过来。 她立刻抬头望向桌对面,只见武肃帝依然坐在那里,未曾离开。 心跳怦然。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他,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一般。 武肃帝见状,慢悠悠地道:“也不怪你不把永王放在眼中。” 本来,这话他是板着脸说的。 恰好这时,纪青梧的黑眼珠灵活地转了转,狡黠的小表情生动得紧。 不用言语,他就知道了她心里正在想什么。 她连他这个帝王都敢强上,区区一个永王,自然不在话下。 武肃帝没忍住,唇边染上笑意。 看他神色缓和,纪青梧轻轻抿了抿唇瓣,唇色嫣红了不少,声音低如呢喃。 “陛下。” 武肃帝挑眉问道:“何事?” “多谢陛下今日搭救。”纪青梧微微一顿,又补充道:“不止今日。” 他神色不满地道:“朕要听的,可不是道谢。” 纪青梧心中明了,他想要的是什么。 第136章 淌进去了!朕没伺候过人 但今日心绪实在太过跌宕,她得留些时间好好捋一捋。 他想要的答案,她此时给不得。 武肃帝知道不能急于一时,也是随口一说,并没指望她一下子就开窍。 他唤她:“阿梧,过来。” 纪青梧轻移莲步,缓缓绕桌而过。 却未曾想,刚到他附近,他突然伸臂将她猛地拉近,她失去重心,跌坐在他的大腿上,被拥入坚实的怀抱。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但是透着急不可耐。 他低下头,目光温柔地掠过她的唇瓣:“怎么还没好?” 纪青梧唇上还有被她咬出来的痕迹,近距离看着,就像是鲜嫩桃瓣上出现了小裂口。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执起手边热茶,又斟满一杯,递了过来。 纪青梧受宠若惊地想接过,但青瓷茶杯直接喂到她的嘴边,她只能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这茶入口甘甜清冽,喝完舌尖还留有一缕幽香。 青玉茶杯覆着殷红软唇,武肃帝眸光不明地看着她因仰起头露出的一片纤长脖颈,还有喉头吞咽的动作。 她品着这茶的味道,又饮了一小口后,才蓦然想起,这只杯子是他方才用过的。 顿时,流淌过喉咙的茶水仿佛变烫了。 见她忽而顿住,白玉似的耳根现出绯红,他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掌心托着杯子,继续给她喂水。 可这回,这茶水没进到她的嘴里。 直接顺着她精巧的下巴,流过颈项的皮肤,淌进了衣领深处。 纪青梧发现之时,为时已晚。 她惊呼着:“淌进去了......” 她慌乱中想找什么东西擦一擦,可四处都没寻到合适的。 偏偏她这衣裙是素色薄棉缎裁成,吸水性极好,没过多久,水就洇湿了胸前的布料。 这棉缎松软,针脚不密,沾水后就变得有些透明,隐约透出里面衣物的轮廓。 武肃帝的目光顺着水痕,一路流连,纪青梧则瞪着把她衣襟弄湿的罪魁祸首,心中既惊又羞。 他反而笑意更浓,无辜地解释道:“朕没伺候过人喝水,是朕的过错。” 这倒是实话,他哪里给人喂过水,就连元珩都没有得到他的温柔相待。 皇帝陛下都认错了,纪青梧自然不能揪着这点儿小错不放。 她是好脾气,可下一瞬,有人却开始揪着她不放...... 纪青梧低头,错愕地看着拉扯她衣衫的那只大手,惊疑不定地娇呼道:“陛下?!” “衣服湿了,贴在身上不舒服。”武肃帝的话中带着理直气壮。 纪青梧忙道:“一会儿,一会儿就干了,不用脱衣服。” “不脱,就是敞开晾一晾。”他淡淡地说道,神色认真解着她侧边的衣扣。 纪青梧捂着胸口向后躲,直到后腰抵在了书桌边缘,她摇头道:“不用那么麻烦的,只是湿了一点儿。” 腰侧的暗扣已经被他解开一粒,武肃帝稍停顿,低声问道:“是青花梅枝?” 她的脸腾得就红透了。 纪青梧的小衣是蜜合色的,没有绣图,但是细细的花边绣着雅致的青花梅枝。 连这等细节,他都能瞧见。 武肃帝得意地道:“你看,脱不脱都看得见,况且要露不露才最为勾人,你想这么湿着前襟,出去给人看?” 她的脸颊如同被火烧云染过,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捂着的手松了松。 纪青梧的动摇被他察觉到,这衣衫顷刻间就被他的手指灵活解开。 她心惊肉跳地低头看了看,只是衣襟松散,心内庆幸,还好屋内的光线昏暗,看不分明里边。 敞开的领口露出如雪肌肤,就算在暗处也像是能吸走周围的光。 属于女子娇躯的馨香扑鼻而来,武肃帝眸色黑沉得吓人。 纪青梧感受到他灼烫的目光,呼吸急促了几分,胸前起伏得厉害。 他缓缓向前压了过来,她连忙用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手下锦缎上的团龙纹硌着她柔软的手心。 她商量道:“陛下,陛下,我们不如先说说话。” “先说话?”武肃帝睨了她一眼:“也行,你想说什么?” 那眼神就像看着挣扎的猎物一般,带着狩猎的兴色,显然他并不急于这一时片刻。 纪青梧定了定神,道:“今日之事,我觉得有很多怪异之处,还请陛下为我解惑。” 武肃帝单只小臂就足以拢住她的细腰,将她往回拉了拉,道:“说来听听。” 纪青梧道:“在陛下还没有来之前,永王说那晚并未见过我,这一定是陛下提前和永王交代过吧?” 武肃帝点点头。 纪青梧中了一世欢,还和永王共处一室过,这样的消息走漏出去,虽然两人并没有发生什么,但人言可畏,与其费劲地解释这个,还不如直接否认两人见过。 “陛下是如何说服永王的?”她心中猜测,很可能是威胁。 武肃帝轻松道:“明弘是聪明人,他不想牵扯到纪长彦的案子当中,见过你,就等于见过纪长彦,只要朕稍加提点,他就知道到太后处,该如何回答。” 原来是这样。 但还有一个,她非常想知道的问题。 纪青梧继续道:“据永王说,神医乐喜可以调养他的病症,他说的可是真的?” 她从系统中得来的这个药方霸道至极,永王既然服用了,不可能调养月余就这么轻易地解了。 武肃帝却道:“他说的是真的。” 纪青梧陷入怀疑之中,系统研制出来的药方,竟然有人可以解,这个乐大夫如此厉害。 武肃帝抚着她的后背,道:“你的药方并没有问题,乐喜见了你的方子,也自叹弗如。” 纪青梧惊诧地道:“既然我的药方没问题,那陛下又说乐大夫可以调养永王的病症......” 她止了声音,联想到在慈宁宫感知的怪异处,吸了口气道:“永王妃其实并没有下药成功,因为吟香,她是永王的人。” 见她仅靠观察,就发现了这个秘密,武肃帝回道:“陶氏以为自己得手了,但那药方,早就被明弘调换过。” 纪青梧继续分析道:“这些时日,永王一直在装房事不举,骗过了永王妃。” 但永王妃有孕是真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怀上,不是纪青梧自大,以陶婉音的体质,只有她的方子可行。 她疑惑道:“可是永王妃最终有孕了,这应是我那方子的功效,永王又没有用药,这是为什么?” 第137章 你主动地超乎朕的预料 她仰着头,盯着他的脸,等他继续开口。 武肃帝见她这副认真求教的模样,长指点了点她的脸颊,她不躲不避,仍旧专注地望着他。 他心中一柔,接着道:“那药方只是略微调整过,不至于彻底断子绝孙,但又不会影响其他效用,明弘不是装出来的,乐喜为他把过脉,他确实身子亏损厉害,短时间没法恢复。” 纪青梧眸光波动,吟香告知了永王这药方之事,他明知那药凶猛,却还是以身犯险,而后陶婉音顺利有孕,被吟香挑拨,跑到太后处告发自己。 她皱眉道:“永王这么折腾一通,他到底为的是什么?” 整件事,她和陶婉音都曾以为自己是黄雀,可现在想来,真正的做局人,是永王。 可武肃帝却在此时一言不发。 纪青梧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她很想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心痒难耐地看着皇帝,身体忍不住朝着他凑了些,轻声提醒道:“陛下。” 武肃帝望着她,她的双眸在昏暗之处带着亮光,求知欲望很旺盛。 他音色低沉地道:“再过来些。” 纪青梧求知心切,听话地凑得更近,根本没意识到,她整个人已经主动地依偎进他的怀中,两个人贴得密不可分。 他只要稍稍低头,就可以吻到她的脸颊,视线再略微向下,就能瞧见一片隐匿在青花梅枝下的大好春光。 纪青梧意识到姿势不对时,已经没法再挪开,被他的手臂锁紧,她索性不管不顾,细嫩的手摸上他宽阔的肩膀。 在他耳边道:“陛下,到底是为什么呀?” 软糯的尾音传到他的耳中。 武肃帝神情似乎凝滞了一瞬,不再吊她胃口,声音沉哑地直接道:“为的是陶氏。” 得到答案的纪青梧,心中既惊讶又不解。 永王大费周章,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为的是陶婉音。 可是,永王妃在临安已经成为了世家的笑话,就是因为永王宠妾灭妻的行为。 这就足以说明永王未曾把她放在心上,正常的男子得知妻子对自己下了虎狼药,都会气不可遏,更何况是永王这种喜欢沾花惹草的浪荡子,但他却将计就计..... 她思考了一会儿,抛出她的猜想。 “永王想要废妃?让王妃铸成大错,再惩治她?” 武肃帝怀抱温香软玉,因这次又是她主动靠过来的,神情惬意悠然。 他摇头:“不是。” 不是? 纪青梧真的觉得永王的脑子坏掉了,要不就是被驴踢了,不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好奇心到达顶峰,她又主动缠上他的手臂,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满脸都是期待之色,令和她对视的人,不忍心叫她失望。 她犹嫌不够,娇滴滴地道:“陛下,我真的想知道,给个提示?” 这亲昵贴近的举动和婉转动听的嗓音,皇帝受用得紧,他用手压着嘴角,咳嗽了一声。 “说太多话,朕都口渴了。” 纪青梧立马领会他的意思,扭起身子,执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呈着,恭恭敬敬地奉到皇帝眼前。 看着她白嫩的手,他却不接,眉目不满地道:“方才朕是怎么伺候你的?” 纪青梧讪讪一笑,举高双臂,把茶喂到他的唇边。 作为一个有着丰富带崽经验的娘亲,她在喂水喂饭一事上,既体贴又悉心。 等皇帝喝完这杯茶,她还用手背轻柔地替他沾沾嘴角的水渍。 而后,丝毫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令人心颤意动的举止,纪青梧继续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看。 柔柔地道:“陛下,还渴吗?要不要再来一杯?” 武肃帝只觉得嗓子更干了。 这莲花茶是清火静心的,但越喝火越旺,身下像是有一把干柴在烧,喝下的水都蒸腾成热气了。 他的神情变得异常专注,仿佛只能看到眼前的女子,炽烈的眼神犹如岩浆滚动。 他沉缓地道:“和你刚才的猜测,完全相反。” 纪青梧怔住,这话的意思是,永王不想废妃,那他这么费尽心思,是想...... 她眨了眨眼,震惊地道:“怎么会是这样,永王他想保护陶婉音,那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看着王妃制造出这样多的麻烦,还要唆使她把事情捅到太后处。” 纪青梧彻底想不通了,这超出她能理解的范围。 “想知道?” “想!” 纪青梧飞快点头,她这次非常上道,主动地说:“陛下,您累不累,我给您捶捶肩膀。” 说完,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立马开始干活,手握成拳,落下的力度恰到好处。 武肃帝眼底都是浓浓的笑意,抬手包住她的小拳头,阻止了她的动作,摇头道:“这可不够。” 纪青梧问道:“还要做什么?” “这事儿是明弘的秘密,朕要告诉你,你得拿出对等的东西来。”武肃帝用手摩挲着她的指缝。 “那,那要什么对等的?我一时也想不出来。”纪青梧摸了摸脖子,承诺道:“不如这样,陛下,这回我先欠着,下次见面我再补上,先告诉我好不好?” 武肃帝这次倒是好说话,眸光落在她的唇上,随和地道:“欠着也可以,但是得先付押金吧?” 纪青梧心里像是有小爪子在挠。 要是搞不清楚事情原委,她今夜一定会失眠。 她心中起意,就有了动作。 纪青梧双手环住他,倾身向前,胸前柔软压在他的坚硬胸膛,她闭上眼凑上去,睫毛像蝴蝶一样扑闪着,颤动着。 在她闭眼的那刻,武肃帝稍稍动了动。 片刻,纪青梧退开,惊奇地睁眼。 因她感觉触碰到了同样的柔软温热,并不是她所想的脸颊。 她方向感这么不好吗,这么近距离还能搞错位置。 武肃帝闷笑道:“阿梧,真是主动地超乎朕的预料。” 纪青梧面庞晕红,手心都渗出了汗,忍着羞意道:“陛下,现在可以说了吗?” 武肃帝又拉过她的手,心情愉悦地开口。 “纪长彦之所以刺杀严宗让,是永王授意没错,那夜你若是没出现,朕还不会这么快有动作,放长线才能把大鱼一网打尽。” 纪青梧听他提起此事,恍然一惊道:“大鱼,其实不是永王。” 武肃帝笑道:“阿梧,真是聪明。” 像是觉得口中夸奖还不够,把她的手牵到唇边,亲了亲她的手指。 第138章 论心不论迹?玉雪消融 细密的轻吻,成功令她难耐地蜷缩起手指。 纪青梧方才手心都出了汗,难为他不嫌弃,可她却受不了,她不好意思地抽回手。 武肃帝目光投向浮起烟雾的香炉,并不忌讳把朝中大事的底细说给她听。 “严宗让之所以被人盯上,是因为他查到了赈灾吞墨案的官员名单,阿梧再猜猜,里边贪得最多的,是何人?” 纪青梧反应极快,她略一垂眼,再抬起时就有了答案。 “是陶阁老。” 陶婉音的父亲。 她曾听闻,皇帝因为洪水赈灾银两贪腐的案件,接连贬斥了二十多位地方官员,但都是利益链条下游的小鱼小虾,真正搅动池水的大鱼还未扯出来。 谁能想到,这大鱼竟是皇帝眼皮子底下的朝廷重臣。 但若想动这种根系深的老臣,必然要掌握十足的证据,以武肃帝不发则已,一发必要连根拔起的个性,想必不久后,陶家就要彻底覆灭。 陶婉音虽已经嫁人,但她在王府中不受宠又没有子嗣,没准也要被牵连,怀上皇室的子嗣,这是保下她最好的方法,永王也算煞费苦心。 纪青梧道:“永王既然知道陶家早晚要不保,为什么还要冒着忤逆陛下的风险,做出这些头脑不清醒的事情?” 她心中疑惑颇多,永王授意纪长彦刺杀严御史,无异于自投罗网;明知她所开药方暗藏凶险,却仍执意服用。 武肃帝轻笑:“阿梧,你看什么事情都明白得很,却唯独在情之一事上,迟钝的厉害。” 他幽幽叹息,似有所感地道:“情之所钟,人皆陷焉,纵使平日精明伶俐,亦会为之所迷,行止丧失理智,做尽糊涂事。” 听到他评价自己迟钝,纪青梧干瞪眼。 可在永王这件事上,她不服气。 她嘟囔着:“永王有情?他这是有情过了头,说是滥情还差不多。”永王府的妾室都快住不下了,秦楼楚馆的妓子谁不知道永王的大名。 武肃帝回想到些旧事,缓缓言道:“有时候,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明弘在成亲前,并不是这般放纵,甚至可以说是专情,陶氏还年长他两岁,陶家本欲嫁过来与他适龄的二小姐,是他跪在朕面前亲自求来的。” 是永王求来的姻缘?但他却这么不珍惜…… 纪青梧还记得第一次见陶婉音,她面色苍白,一见就知在王府的日子难熬。 但是,能让皇帝用专情形容,看来之前确实如此,只是纪青梧回想起永王邪肆的眼神,就身上不适,她压根想不出这人纯情少年郎的模样。 也不知他们二人到底发生了何事,造成这样的局面。 纪青梧想了想,道:“都说君子论迹不论心,永王这是论心不论迹。”男人就算心里有意中人,也不耽误纵情欢场。 见她面上的表情是明晃晃的愤慨,尽管陶氏在太后面前攀咬了她,她还是在心中为其鸣不平。 武肃帝颔首,笑道:“总结的不错。” 这下,纪青梧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再对上他紧迫盯着自己的眸子,心脏不由自主地怦怦直跳。 她坐直身子,想从他身上退开,恢复安全距离,然而,被他察觉意图,他的手臂强势地压在她的后背,如同铁钳一般,将她牢牢地固定在怀中。 “用完了就想跑?这么势利?”他调侃道。 她用他什么了...... 纪青梧觉得脸烧得慌。 武肃帝道:“朕已经为你解惑,阿梧也要为朕解惑才好。” 纪青梧不解地嘀咕:“我有什么是陛下不知道的吗?” 武肃帝视线自上而下的打量她,最后目光停留在她线条分明的细白锁骨处。 “朕不知道的有很多,比方说,李曙明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想嫁他?他有什么好的?” 李什么的,这人是谁? 纪青梧短暂地迷茫过后,明白过来皇帝口中说的是谁。 她忙不迭地解释道:“我和他没关系。” 武肃帝垂下眼眸,眼下都是眼睫投下的暗影,遮住了他眼中的真实情绪。 “他是何时看中你的?” 纪青梧心内直呼冤枉,解释道:“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我们之间都没有见过,绝无私情。” 武肃帝的手滑到她的腰际,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说的话。 纪青梧目光转动,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皇帝为她推了这门婚事,也省得纪老夫人再逼迫她。 于是她小声说道:“陛下,这只是祖母的一己之愿,我并不想嫁给他。” 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 “那日,我还和祖母吵了一架,我想拒绝这门亲事,可是祖母只想着要为纪家寻到倚仗,一点儿都不顾及我的想法,就连陛下......” 纪青梧说到这里,忽然一滞。 他问道:“就连朕怎么?” 她刚才想说,就连陛下都未曾逼迫过她...... 这句话在喉咙里打转,却没能说出口。 就因为万人之上手握权柄的皇帝,都未曾在嫁娶之事上,威逼过她。所以,纪老夫人给她安排的亲事,她拒绝得格外有底气。 纪青梧抬眼看着眼前男子,眸中光华万千,正倒映着她呆愣的模样。 她轻声道:“就连陛下,都允过我嫁娶随意。” 其实,她的本意是想说,皇帝在她嫁人之事上,一直纵着她,但落在对方耳中,却依旧是拒绝的意思。 武肃帝听到那句嫁娶随意,笑容凝固,这句话简直要成为他的心魔。 他忽而低下头。 纪青梧痛得嘶了一声。 他一口咬了她的锁骨上,起初是疼的,可马上变成了痒痒的麻,小衣绣着的青枝上,出现了一朵真正的红梅。 却不是凌寒独自开,而是滚烫地,热烈地绽开不止一朵。 最后,连绵成一片。 逐渐开到山崖之间,挺拔的险峰处。 绮丽之象,迷了赏雪景之人的心。 赏景之人不满足站在山脚处仰望,抓揉着峭壁,急行至心仪之处。 纪青梧垂头看了一下,点点红艳,触目惊心,她不安地扭动几下,感觉出异样后,就不敢再动。 外边一阵凉风起,徐徐送入菡萏馆中,可这风到了纪青梧身上,依旧是热的,她已经从里到外,渐感融化。 眸子的光亮消失,眼中湿涌成潮。 纪青梧衣衫已经被褪了大半,垂落在腰上,蜜合色的小衣也摇摇欲坠。 门口忽而传来说话声。 有人要求见皇帝,李公公正在门口苦口婆心地阻拦着。 第139章 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皇帝 门外的人被拦住,似是正在争执着什么。 室内气氛炽热如焰,玉山之上,青枝横斜,窃玉偷香,行将及也。 馆门处的动静越来越大,女子恼怒地声音传来:“李渝宗,你别拦我。” “皇上,臣妾有急事求见!” “臣妾”二字,灌入纪青梧的耳中,令她猛然惊觉。 她这幅衣衫不整的样子,要是被人看了去,纪青梧心中怕得厉害。 她用力推搡着他,可声音却软绵绵:“陛下,有人,有人来了。” 她的力道就像给武肃帝挠痒痒一般,他不仅没不松开,反而又重重来了一口。 纪青梧身子一颤,口中要溢出声音,她只能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唇。 门外的呼喊一声比一声急切:“皇上!求您见见臣妾!臣妾有要事求见!” 纪青梧听出了门口的人是卫妃。 人在紧张之下,身体会变得愈发敏感,在他的作弄下,她的腰忍不住绷紧,双手提不起力。 她几个字说的断断续续:“陛下,是,是,卫妃。” 他终于舍得分神回她一句话:“她来她的。” 他像是饥寒交迫的旅人, 纪青梧从没觉得武肃帝会是个荒唐之君,此刻觉得他难缠得厉害,简直就像变了个人。 忽然,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纪青梧身体一震。 她用了吃奶的劲儿推他一把,终于把对她没什么防备之心的皇帝推开。 武肃帝薄唇辗转成深红色,玉面郎君眉眼皆是深重的欲色。 纪青梧根本没时间看他的神情,她自顾不暇,只是现在哪里还有拢衣服系扣子的时间。 她环顾四下,没发现合适的藏身之处,心急如焚。 ...... 卫荔如推门闯入进来的时候,因着昏暗的光线,一时也没看清皇帝在何处。 但好像听到一声娇呼,只是声音很轻又模糊,她不能确定。 她走到博古架处,终于看到了武肃帝明黄的衣袍一角,只有他一人在,她想绕过架子过来,被男人冷声呵止住。 “卫妃,好大的威风,不请自入。” 武肃帝并没看她,目光落在面前的桌案上。 只是这声音和平时的冷寒有区别,喑哑又低沉,含着别样的情愫。 卫荔如红着眼睛,不敢再向前,就定在原处,跪了下来,道:“皇上,臣妾参见皇上。” 见武肃帝不发一言,脸色沉黑地坐在书桌前,胸膛还在起起伏伏,卫荔如以为皇帝被她擅自闯入的行为气到了。 她低头认错道:“皇上,臣妾只是一时情急,无意冒犯,请皇上饶过臣妾。” 卫妃不是不知分寸的人,除了上次在鸿胜馆门口有过失态之举,擅闯皇帝休憩的地方,还是头一回。 武肃帝不说话。 视线转到宽大书案之下,和幼兽一样蜷缩在桌下的女子对视上。 眼见卫妃越走越近,纪青梧没处躲藏,只能藏到桌子底下,书案下还有储物柜子,留给她的地方并不宽敞。 她面前就是皇帝簇新的龙袍,还有一双结实有力的长腿,而她的脸正对着他的胯间。 见纪青梧眨着一双清凌凌的水眸,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两腿间,武肃帝伸出黑色朝靴碰了碰她的小腿。 纪青梧立马瞪大眼睛向上瞧他,像是受惊了的小动物。 皇帝不说话,卫荔如道:“臣妾实在担心哥哥,所以才会行此冒失的举动。” 纪青梧听到卫妃提起卫廷,神色怔了怔,他发生何事了,竟令卫妃如此担忧。 武肃帝皱起眉头。 卫荔如看他表情,心中忐忑,既然她都闯了进来,还是要把所请之事说出来。 她道:“臣妾刚得知消息,心中焦急,尉迟大将军之所以这么急被派到北境军中,是因为哥哥被西缙的刺客偷袭,受了重伤。” 卫荔如抬头,注视着武肃帝,道:“皇上,这是不是真的?” 在桌下的纪青梧也紧张地凝着他,她也很想知道卫廷的状况。 只听武肃帝寡淡地道:“这是军情。” 卫荔如哽咽道:“您就跟臣妾交个话,哥哥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了,臣妾实在是担惊受怕。” 武肃帝垂眸,与纪青梧的视线对上。 见她担忧卫廷的情况,脑袋都探了半个出来,方才脸颊还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腿间。 乌黑如云的头发,俏生生的白嫩脸庞,衣襟已经拢住。 但从他的角度,还是可以纵览无余。 武肃帝喉头滚了滚,他忽然有了动作,放在膝头的手,攥住纪青梧的胳膊,把她的手向上拉。 纪青梧不敢挣扎,担心被几步之遥的卫妃发现。 她的手直接按在了他衣袍之下,上边是金线绣着的团龙,那龙不是假寐之态,正精神地盯着她看。 她根本想不到他会有此举动,又羞又气地瞪着他。 她现在脑子里彻底乱成一堆浆糊。 什么卫廷李廷张廷的,统统都被赶出了脑外。 等纪青梧回神,想撒开手,却听皇帝又严厉地开口道:“这等机密的军情,并不是你能过问的。” 卫荔如的脸上浮现伤心失望之色,哀伤地求道:“皇上......” 武肃帝停顿一会儿,接着道:“可朕怜你忧思心切,容朕想想。” 说这句话之时,他还拍了拍纪青梧的脸蛋。 他想的是什么,纪青梧心知肚明,她抖着手紧抓了他一下。 武肃帝忽而急喘一声。 垂头丧气的卫荔如立马抬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问道:“皇上,您可是考虑好了?” 武肃帝依旧垂眼看着纪青梧。 她咬咬唇,脸上已然红透,鼻尖都逼出了汗,手上开始了动作。 半响,终于得了武肃帝神情沉闷地蹦出的四个字。 “卫廷,无事。” 卫荔如早就察觉皇帝心情烦躁,她顶着压力待在此处,一得到心安的结果,就连忙退了出去。 “谢皇上,臣妾告退。” 等卫妃走后,纪青梧刚想从桌下钻出来,他却粗暴地将她扯了出来。 一阵旋转,她被他提着腰,压在血檀木的书桌之上。 她甚至连房间的天花板是何样子,都没看清楚。 疾风骤雨般热烫的吻,就落了下来。 第140章 这位,实力不容小觑! 菡萏馆。 夜风送爽,可屋内却越来越热,炙热的温度不仅来自于他。 还有她。 她的脑子被过于汹涌的情潮搅得一片混乱,她难受得很,其实她的身体并不排斥他的亲近,甚至还不知羞耻地想贴着他。 当他的手探到她的裙摆之下,纪青梧的眼眸瞬时恢复清明,她反应迅速地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掌。 她和他似能吞噬一切的黑眸,执拗地对视着。 武肃帝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 “阿梧。” 极尽缠绵之态,像是还含了丝祈愿。 纪青梧却没有犹豫,她用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挪腰远离他的碰触,以无声又明晰的拒绝,作为结束。 在她还没想清楚之前...... 不行。 一时之欢,和久时的自由自在,她还是明白孰重孰轻。她不能再因为身体上的牵扯,影响她对两人关系的判断。 而且,纪青梧心中一角还保留着对曾经那夜的恐惧,一想到那时被宛若被利刃劈开的感觉。 她攥紧了手指。 太疼了,不是一般的疼。 因有生子系统的帮助,她生孩子时都没这么疼过。 纪青梧小脸皱紧地扫了扫他胯间,适才被男色诱惑的身体,也彻底冷静了下来。 不行不行不行。 她的态度因为此事变得更坚决了,在他要吃人的深暗目光中,她推开他,逃命似的离远了。 少顷。 皇帝沙哑的声音响起。 “李渝宗。” 一直在门口守着的李渝宗,赶紧领着宫人进来伺候。 十二盏玉勾云纹的宫灯,缓缓亮起。 屋内的两人分坐在桌案两侧,表情各异。 武肃帝的眉头紧锁,眉间阴霾密布不散,难掩沉闷不悦的气息。 李渝宗本来是喜滋滋地进门,可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表情,就飞快低下头,他嘴边的笑赶紧收回去,心中纳闷。 跟在皇帝身边十来年的李渝宗,就没见过主子脸上出现过这种古怪的表情。 这竟然是......欲求不满的神色。 可方才,他在门口听着里边的动静,不对啊! 那一声声娇吟和啜泣,听得他都心颤。 虽然他是个无根的太监,但他也不是一出生就是个阉人,也做过男人,知道这声音代表着什么。 李渝宗心中暗叹,皇上不愧是皇上,能忍寻常人不能忍之事,在这种情势下,还能硬生生地停下来。 但也因此,对这位磨人的纪五小姐更加拜服,惹得皇上起了火是本事儿。 但又能让皇帝憋住火。 这位,实力不容小觑! 再抬脸,李渝宗已经切换成苦大仇深的脸,眼神带着浓浓的担忧,看着自家欲火难耐的主子。 武肃帝依旧沉着脸。 纪青梧不经意间和这位李大总管的眼神对视上,接收到他眼里的多种情绪,有不解,有惊诧,有佩服。 甚至还有无声的谴责。 那眼神,活活像是她欺负了他尊贵的陛下一样。 她有吗? 被欺负之人是她吧。 纪青梧默默转头,避开视线。 馆中的灯光大亮后,纪青梧这才看清楚了这屋子中都有何物。 博古架上的金枝玉瓶们,就不用提有多精贵了,那满墙的字画,无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典藏,随便拿出一幅就是流芳百代的传世佳作。 书桌正对面的那面墙,还挂着众多先贤的人物画像,画得栩栩如生,可以想到这些名流大家在世之时的风华。 但是,纪青梧一想到刚才他们在这些画像面前都做了什么,仿佛在被这些人注视下乱来,她的脸就止不住地烧,刚下去的热,又烘了上来,白嫩双耳变得鲜红欲滴。 她是第一次进来这馆中,皇帝却是常客,可他仍旧无所顾忌地行事。 那位“罪魁祸首”,还在喝茶静心。 加热的茶炉早已经熄火,茶壶凉了许久,李渝宗上前道:“陛下,这茶水已经凉了,饮多对身体不好,奴才给您换壶新的。” 武肃帝火气正大,声音还留着哑意。 他沉闷地道:“聒噪什么,茶水再凉,能有朕的心凉吗?” 心凉,但身体的火正旺。 冰火两重天,也不过如此。 这话很明显意有所指,至于指的人是谁...... 李渝宗迅速垂头,悄悄退到一边,打算继续当透明人。 纪青梧眨了眨眼,也装作不知道皇帝的话中含义。随后,低头垂眼,也跟着李公公退到了柱子边。 两人站在一处,李渝宗倒抽一口气。 他细长的老眼瞪大了两倍有余,赶紧用着气声劝道:“纪小姐,您跟着过来干什么,还不上前伺候去。” 纪青梧用手指挡着唇,低低道:“李公公,陛下不需要人伺候,正在静心,我要是此时过去,也是打扰了陛下。” 李渝宗靠近,是聒噪惹皇帝心烦。 纪青梧在身边侍候,令皇帝升起的是另一种火气。 武肃帝看了一眼排排站的两人,手指攥紧了茶杯,眼神像是在放嗖嗖的暗箭。 纪青梧身边多了个李公公,她也没那么怕他的冷脸了,还能朝着皇帝扯出个微笑来。 见到她如雨后夏荷般轻柔的笑,皇帝眉梢微扬,脸色看起来倒是没那么差了。 身边的李渝宗有样学样,也学着纪家小姐,老脸也挤出个皱皱巴巴的谄媚笑容,也求自家主子欢欣。 武肃帝刚转晴的面色,顿时转阴。 他皱眉道:“你笑什么,笑比哭还难看,以后别在朕面前笑。” 见李渝宗笑容僵住,纪青梧笑得更灿烂了。 夜色已浓。 这菡萏馆上边还有一层阁楼,一块嵌青玉雕夔龙纹插屏将空间分为两部分,里边寝具一应俱全。 李渝宗早前已经派人到纪家传过话,纪青梧要在宫中留宿一晚,但是打着太后的名号,她出现在别宫处,解释起来反而麻烦。 留在菡萏馆,倒也是个好去处。 纪青梧站在插屏的青玉面前,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而武肃帝立在阁楼门口,就这么望着她的背影。 见他不打算进来,纪青梧回头问道:“陛下,要走吗?” 虽是问话,但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一点儿不舍都没有。 武肃帝不死心地试探道:“你想朕留在这儿?” 纪青梧张唇,又闭上了,她忍下要脱口而出的不想二字。 第141章 哪有用剑指着自己的媳妇 纪青梧偏了偏头,换了个说法。 “我想着陛下日理万机,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忙,不想占用陛下太多时间。” 这番话,何其大方明事理,但他宁愿她任性妄为。 武肃帝深深看她一眼。 开口道:“朕会再给你点儿时间,但这次不会太久。” 他目光犹如实质地扫过她的脸,下了最后通牒。 这回,纪青梧没有避而不谈,而是大胆回视他的眼睛,镇定地点头道:“臣女晓得了。” 但心中想的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但愿你是真的懂了。” 他留下这一句,就大步转身离开。 * 深夜里,勤政殿依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武肃帝回到殿中,继续批折子。 等到大半的折子都得了御笔朱批,他才搁下笔缓缓神,但视线没有离开身下的这张紫檀大案。 他不知在想着什么。 烛火发出哔剥声,李渝宗静静地立在殿门口,脸上都是疲惫。 武肃帝精神还好,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面。 他不用刻意去想,某个画面一下子就窜进了脑中。 正是白日里,纪青梧蜷缩着身体,躲在另一张书案之下,娇俏又可怜的模样。 活色生香的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 他不是纵欲之人,但只要沾了她的身子,甚至是一靠近她,就止不住的想要触碰得多一些,忍不住想要沉沦下去。 想到初次,北境军营,在他的大帐之中,她是如何腰肢款款的坐上来...... 武肃帝呼吸粗重地拿起手边的酽茶,强行压下心中的绮思。 他的耐心所剩不多,但再迫切,也只能忍耐。 如果只是想要得到她的身子,他本不必费这个功夫,他有的是手段可以让她委身于他。 但正如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他自始至终,瞄准的都是那颗灿若琉璃,内外明澈的心。 这几日,纪青梧这颗小脑袋已经在高速运转了,与他相处的行为举止也有了很大的转变。 过犹不及,别看她性子绵软柔和,要是真被逼急了,她可是会不管不顾地咬人的。 武肃帝捏了捏眉心。 殿内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声。 听到声音,困得快要站不稳的李渝宗赶忙打起精神,进来给皇帝添茶倒水。 武肃帝淡声吩咐了几句什么话。 李渝宗眼睛一亮,刚想嬉皮笑脸地夸圣上英明,但一想到皇帝说他笑得丑,就憋了回去,恭敬地称是。 * 同样的夜色。 华昌长公主终于赶上了前往北境的军队车马。 只是尉迟连平的行军速度岂是寻常的马车可以赶得上的。 因为要追赶,马车几乎是以疯跑的速度前行,华昌长公主在路上晕车,吐了好几次,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人萎靡得不成样子。 军队的车马正在驿站附近休整。 忽然,一辆马车停在尉迟连平面前,他眯眼看了看,这马车的装饰像是从临安来的,他想是自己太过思念华昌,竟觉得这马车和长公主的有些像。 因为赶路赶得急,马车四面精美绸缎已经溅上了污泥,镶金嵌宝的窗牖也都是灰尘。 这么脏污,哪里像了! 尉迟连平心情不好地道:“别在这停着,赶紧走。” 这马车却纹丝不动,依旧停在他面前。 “本将说话,你听不懂吗!” 马车的帘子动了动,马车夫被黑着脸的将军吼了几句,神情害怕,但没有没动作。 尉迟连平大步走近,抬脚踩上马车,掀开帘子,视线扫过车内,看着繁复的布置,就知是女人家乘坐的。 只是车内没有点烛火,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 忽然,那女子动了,手边的长剑出鞘,直接奔向他的喉咙。 尉迟连平不惊不惧,那剑根本没有机会近他的身,他灵活地侧身躲过,一把就劈在她的手臂,女子的剑摔落在地。 而后,他爆了句粗口:“他娘的,还有敢来刺杀本将的!” 听到他此话,众将士们纷纷亮出兵器,将马车团团围住。 他扯着她的胳膊,大力将她拉出车厢。 那女子的容颜展露在皎洁的月光下,竟然把月色都比下了三分去。 在将士们面前,只见勇猛无比的大将军,身形僵住,愣了神。 那清丽出尘的美人儿,狠狠甩了尉迟连平一巴掌。 那一耳光,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夜里很清晰。 未曾见过华昌长公主的小兵冲了过来,生气道:“你是何人,竟然敢打将军!你好大的胆子!” 尉迟连平回神踹了他一脚,怒道:“滚滚滚,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华昌长公主摸着方才在车内被他劈了一掌,还在疼痛的胳膊,对着马车夫道:“把剑递给本宫。” 听她发话,不用车夫有所动作,尉迟连平屁颠屁颠地去给她捡地下的雪剑,还贴心地用衣袖擦了擦剑上沾上的灰后,才递给她。 他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华昌长公主接过剑,手腕一转,这把雪剑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大胆刺客!你快放了我们将军!” “你是何人!不要命了吗!” 有几个忠心的士兵已拔出刀剑,正要围过来。 尉迟连平痴痴地看着长公主那张在月光下,比仙女还要清雅脱俗的脸。 他吞了吞口水,偏头对着他们几个喊话。 “这是老子媳妇儿!都给老子滚远点儿!” 小兵不相信:“哪有一见面,就用剑指着自己的媳妇......” 尉迟连平道:“这是情趣,你个毛头小子懂个屁。” 华昌长公主看他还有空闲谈,忍着手臂的疼,把剑尖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尉迟连平却配合地仰起脖子,满脸喜色地道:“你能来,我真高兴。” 好像她不是要取他性命,而是在与他调情一般。 华昌长公主看着他,冷冷道:“我过来,是因为你真该死!” 尉迟连平自知理亏,也不辩解,只傻笑看着月下仙子一般的长公主。 在这么多人面前,华昌长公主被他这憨傻的笑容,看得脸热。 不想被人像看耍猴戏一般的围观,她愤愤地收回剑,不耐地命令道:“进来!” 华昌长公主先回了马车,尉迟连平耀武扬威地环视周围看傻眼的士兵们。 第142章 恩客,伺候人的小倌 尉迟连平刚进马车,就把华昌长公主一把抱进怀里。 她见他还敢笑嘻嘻地伸手抱她,心内怒火燃起。 在马车外的众位将士们,忽然察觉车厢晃动得厉害,还有女子的气喘声和将军的吸气声,大家交换视线后,纷纷退至几米开外。 马车内。 有生以来,华昌长公主还是头回这么不顾及形象,气到失去理智,转头和他扭打起来。 确切地说,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任华昌长公主怎么拳打脚踢,尉迟连平都不还手,他力气大,就像一个地痞无赖般,抱着她不肯撒手。 尉迟连平的脸上都挨了好几巴掌,打得华昌长公主的手心都火辣辣的疼,甚至指甲缝里都有了血丝,不知挠到了他哪处。 等她打累了,额头上都渗出汗,不得不气喘微微地停下。 尉迟连平仍旧抱着她,还拉起她的手腕到眼前,心疼道:“让我看看,是不是都打红了?疼不疼?” 华昌长公主不仅手心发红,眼底也红通通的。 发泄完一通,人也冷静了下来,她从怀里甩出几张纸,摔在他的脸上。 她盯着他,冷声道:“解释!” 薄薄的纸页落到了座位空处,尉迟连平捡起来,拿近了才看清楚,这正是他托纪青梧转交给华昌的信件。 白色的纸张已经被揉皱了,可见看信之人当时有多恼怒。 他顿了顿,才道:“长公主不是都看见了,你还要我如何解释。” 这信上,写明了他服用避子汤药的真正缘由,并不是如他之前插科打诨的说法。 华昌长公主没什么表情地道:“我要你亲口说。” 他叹了一声,道:“你有孕了,我拍拍屁股就走,留你自己在公主府,这像话吗,况且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尉迟连平粗眉皱紧:“要是我回不来呢?留下你们孤儿寡母。” 后边的话,他说不下去。 万一发生了最坏的情况...... 尉迟连平的父辈战死沙场,兄长为了守城也死得壮烈,被留下的妻儿老小,剩下的日子是怎么熬过去的,其中心酸滋味只有她们自己知晓。 这样的苦楚,他舍不得她也尝一遍。 华昌长公主没理会他的痛苦挣扎,直接道:“你若是回不来,我就改嫁。” 这么干脆?他气道:“不行!” 尉迟连平把她扔过来的信纸拿到眼前,仔细瞧了瞧,发现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那东西。 这时,华昌长公主从怀中拿出一页纸,在他眼前晃了晃。 “大将军的和离书本宫收到了,虽然北黎还没有驸马主动与公主和离的先例,但本宫并不介意,先当这第一个。” 他瞪着她的手,急道:“我的意思是万一我回不来,你就拿着和离书,向外头宣布我们早就分开,不必为我守节。” 尉迟连平要是战死为国捐躯,就是国之功臣,作为一国公主,华昌长公主的言行必定受到举朝上下关注,她难免会迫于外界的压力,不会再嫁。 为他守一辈子的寡,后半辈子孤苦伶仃,还是算了。 桩桩件件,他都在为她考虑着。 华昌长公主却不领情,冷眼斜他道:“你要是敢死在北境,本宫不会为你服丧的,第二日就改嫁。” 尉迟连平气愤道:“你还想嫁谁,嫁纪家那个小白脸是吧!” “你管得着吗?” 她指尖夹着那份和离书,唇角带着一丝弧度道:“这是本宫的自由。” 深夜之中,尉迟连平的脸色又黑了一个度。 他恶狠狠地看着她手中的纸,恨自己怎么就写了这玩意,也恨长公主的冷心冷肺。 尉迟连平一想到华昌要改嫁给纪长霖的场景,心中就万马奔腾,仿佛要把他的心踏碎。 “长公主过来,就是想来气死我,然后尽快改嫁?”他的手臂猛然绷紧,勒得她发痛。 华昌长公主道:“你猜的不错,我就是来气你的。” 她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道:“你愿的,本宫偏不要你如意。” 她要做什么,不如他的意。 他皱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在尉迟连平还没反应过来,华昌长公主就将他按在马车的靠背上。 冰肌玉骨的手,拿着和离书,拍打着他的右边脸。 这张棱角分明的面庞,细看下还有她掌掴的手指印。 她的嗓音依旧冷静无波:“你想了无牵挂的上战场?死了就一了百了?” 她顶着一张冷清的脸,却做着与之完全相反的事。 而后,尉迟连平脖子上的青筋,一下子就被她的动作撩拨起。 华昌长公主眯起眸子,眼底寒凉如水地恨声道:“你休想!” 没多久,马车又开始晃动起来,只是这回的幅度小了很多,车帘一直在震颤...... 华昌长公主拢好衣襟,回头轻飘飘地瞟了一眼身心还在激荡当中的男人。 语气讽刺地道:“这次应该没有空喝避子汤了吧。” 别说避子汤了,这过程,压根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尉迟连平健壮厚实的胸膛还在起伏不定,他半躺在马车的坐榻上,看着在整理衣衫和鬓发的长公主。 忽而有种...... 她是恩客,自己是那伺候人的小倌之感。 他的糙皮热了热。 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来这么一遭,要他的命,他给就是,却没想到是这么个死法,令他欲生欲死。 华昌长公主忽然转身,馨香的身子朝他压了过来。 尉迟连平以为会得个事后的轻柔香吻,他心道,小倌就小倌吧,无所谓。 他还有准备地先闭上眼。 一阵纸张折叠的声响在他耳边响起,原来她是要取那东西。适才,那和离书在完成拍打他脸的任务后,就滑落在他的脸侧。 尉迟连平睁开眼,抬手按住她的手。 华昌长公主反应很快地缩手,却没他的动作快,和离书被他一把夺走。 她威胁道:“你做什么,你既然写了和离书给我,就要敢作敢当,这可不是光明磊落的君子所为。” 尉迟连平不在乎地道:“君子?谁爱当谁当,我反悔了。” 当时她看到这和离书的心情何其愤怒,可他却这么轻易地说他反悔了。华昌长公主看他理直气壮的无赖模样,气得牙痒痒,但是咬他,只会崩痛自己的牙。 她气势汹汹地道:“还给我,你的信义都进狗肚子里去了!” 话音一落,她震惊地说不出话。 第143章 乾元殿,一见他就挪不动步 这男人当着她的面,毁尸灭证,这叫一个顺畅。 尉迟连平把和离书团成一个小球,扔嘴里,直接咽下了肚。 他还欠欠地道:“要不长公主趁现在杀了我,还能把和离书从肚子里取出来。” 尉迟连平坐直身体,贴着她道:“长公主要是下不了手,可就没有和离书这回事了。” * 这夜。 纪青梧独自一人躺在沉香木雕花大床上,睡得正香甜。 她没有认床的毛病,盖着靛青色的织锦薄被,一觉睡到日晒三竿。 小东子在阁楼门口,隔着屏风来唤她起床之时,她扯过被子盖在脸上,迷茫地不知她身处何地。 嗅觉,比视觉还要先醒来。 因为这被子上满是那人的气味,带着沉冷清香袭进她的鼻腔。 纪青梧刚醒来,脸色红扑扑的,盖着这样暖热的被子,像是被他拥着入眠一样。 这也说明,武肃帝应该常来菡萏馆,而且他最近有在这处过夜,这儿应是皇帝私人的地方。只是,皇帝不宣嫔妃侍寝时,想要独宿为何不留在昭阳殿,要绕这么远路,跑来菡萏馆中独眠。 两个宫人安静地进来侍候,待纪青梧收拾完毕,小东子在门口迎她。 小东子脸上堆满笑意,道:“纪小姐,李总管亲自吩咐的,要奴才送您出宫,以免您不认得路,您就跟着奴才走。” 纪青梧没推拒,点点头。 李渝宗还挺细心,只是她上次来过莲花池赴宴,这出宫的路如何走,她还是记得的。 外头天晴朗气正清,一阵风起,送来莲花的清香。 纪青梧在宫中行走,第一次没有忐忑不安,心绪安宁平和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致。 可走着走着,她觉察出不对劲儿。 纪青梧问道:“东公公,这路是不是不太对?好像不是去宫门口的路?” 小东子讶异道:“对着呢,纪小姐,这就是出宫的路。” 纪青梧前后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可我记得,上次不是走的这条路。” 小东子自信地笑道:“这是小路,奴才在宫中多年,对宫中每块地方都熟悉的很,就算是闭眼都不会走错,这条路更快,您就信我的吧。” 没过多久,两人就走到一座宫殿的门口。 矗立在此的这座大殿,华丽的琉璃瓦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 小东子的脚步也忽而转慢,纪青梧正好有时间看清这座宫殿的牌匾。 是乾元殿。 这个殿名,纪青梧觉得耳熟,之前应是听过的。 小东子摸着脑袋,恍然大悟地道:“呀,这不是元珩小殿下住的乾元殿吗?” 这么拙劣的表演,被纪青梧一眼识破。 她斜眼看他道:“东公公,你片刻前刚说过,你对宫中极为熟悉,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怎么连乾元殿在何处都不知道。” 小东子道:“......我只是对路熟悉,对宫殿还不太熟。” 他特意带着她绕路,还绕到了元珩居住的乾元殿。 不管是何用意,纪青梧确实挪不动步了。 他们停在大门口的说话声,被里边的人听到,厚重的黑金色殿门被一把推开。 纪青梧望了过去,却没有见到想象之中的那道小小身影,心中划过淡淡失落。 出来的人是位内侍,是上次跟在元珩身旁伺候的太监小顺子。 小顺子也认出了面前的女子是纪家小姐,又见到御前侍候的小东子跟在她身边。 他的态度比上次恭敬不少,问道:“奴才见过纪小姐,您可是来找殿下的?” 纪青梧本来无意见元珩,但被引到了这处,她心中的想念就遏制不住,很想知道小家伙有没有长高,身上有没有什么新变化。 她问道:“小殿下可在?” 小顺子道:“在是在的,只是这个时辰,殿下正在练剑。” 元珩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每日晨起练武,纪青梧和啾啾可都有着赖床的优良习惯,睡不饱觉会不会影响身体发育? 想到此处,她蹙了蹙眉。 小东子看她神色,想到李渝宗交代给他的话。 他在旁边说道:“皇上说过,晨起练武,可以正气存内,邪不可侵,小殿下已经习了一年,现在身子结实健康,这一年多都没有生过病。” 纪青梧点头。 怪不得上次落水后,元珩也没有发烧,这么久了,她从未听过他生病的消息。在这一点上,武肃帝也算是照顾得尽心。 小顺子领着二人走进殿中。 侍候的宫人们都极有规矩,虽不知她身份,但碰到了就会过来行礼,也不会随意地好奇打量她,而后便接着继续做手中的事。 小东子道:“纪小姐,这些宫人都是皇上命李公公亲自筛出来伺候小殿下的,都是身家背景清白的可靠之人。” 纪青梧点头。 从这些宫人不急不躁的行事,就可以看得出来,是稳当又妥帖的人,武肃帝虽然对元珩严苛,但不会在别处对他有短缺。 “殿下,您慢点儿,当心脚下的石子路。”拐角处,先是传来太监的尖锐声音。 纪青梧立马转身,寻找声音的来源。 很快,不远处就跑过来一个宝石青色的小人,手里还提着一把嵌着宝石的青铜剑。 可等他快要走近了,在离她大概有三丈远,脚步就慢了下来,小团子腰背挺拔,行走得稳稳当当,分外有皇子的威仪。 元珩的脸上还有汗,站在纪青梧面前时,他还在气喘吁吁,可见过来得急切。 一得到宫人说纪家五小姐来乾元殿的消息,他就直接就跑了过来,生怕她等得不耐烦走了。 纪青梧眼神柔亮地道:“见过小殿下。” 元珩把手中的青铜小剑,挽了个花里胡哨的剑花,插入剑鞘又斜插在腰带,而后偷偷瞧她的反应。 纪青梧看着他的动作,小小的惊呼一声,声音满是赞叹和惊喜。 元珩高昂着头,小脸上满是不值一提的神色。 纪青梧蹲下身来,从怀中拿出一块手帕:“小殿下,我给你擦擦汗,可好?” 小顺子刚想说什么,就被小东子捂着嘴,连拖带拽地扯到一边去了。 第144章 可以亲一口吗?不行就亲两口 元珩没说话,但小脑袋仰的更高了。 玉色的小脸上都是晶莹,黑眸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看。 纪青梧忍着笑,轻轻擦掉他额头和鼻尖上的汗。 日光下,女子侧颜美好,秀发飘扬,宛如云霞映衬。 随着她的温柔擦拭,元珩的眼眸也越来越亮,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视线。他想离她更近一些,但怎么也挪不动脚。 纪青梧擦完后,觉得奇怪,元珩被触碰过的肌肤开始泛红,可她的绢帕是丝绵,柔和吸水,应不会把他的皮肤擦痛。 元珩的整张小脸蛋泛着粉,比他练完剑后还要红上几分,与他强装冷淡,却依稀可见的桀骜神情交织在一起。 纪青梧莞尔而笑,轻声问道:“我可以抱抱小殿下吗?” 话音未落,不等他同意,她已经把元珩搂在怀中,而那股温暖和亲近让小家伙一时忘记了矜持,没有推开她。 一心护主的小顺子,慌了神喊道:“放开我们殿下......唔......唔唔唔......” 而后,小东子迅速出手,这次干脆将顺子绑走,同时用眼神暗示其他人速速离开。 乾元殿的一众宫人们立刻退至廊下静候。 好不容易有和元珩私下接触的机会,纪青梧怎么会轻易放过。 四周无人后,她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家伙,他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很快放弃抵抗。 甚至还悄悄把小脸搭在她的肩膀上。 纪青梧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小殿下,每日都要起这么早练武好辛苦,但是好厉害。” 小家伙煞有介事地用着稚嫩的声音说道:“这是应当之事,父皇说过,只有变得更强大,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他的头发还在说话间,蹭过纪青梧的颈窝,有点儿痒痒的,她心内缺的一块,好像被怀里这热乎乎的小身体给补满了。 两个人的感觉都很新奇。 元珩幼时有乳母照顾,但他从不会生出主动亲近的意图。 可她的怀抱香软又好闻,他好想把脸埋进去,他想了想,小心地歪头靠在她的肩上,脸颊挤出了一块小奶膘,可爱得紧。 而纪青梧觉得怀中的触感很不同。 上一回因为情势危急,也不知这就是她的宝贝,并没有好好感受抱着他是何感觉。 她觉得奇异的是,明明是双生子,但小姑娘的身体就是软绵绵的,怎么抱怎么软。可这小男孩就大有不同,元珩年岁虽小,但筋骨是硬的,身上的肉是紧实的。 也许这就是每日晨起练武的功效? 纪青梧托着他的小屁股,把他抱起来颠了颠。 嗯,不出所料。 是个实心的小肉墩。 元珩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他上挑的眼尾都睁成浑圆的眸子。 纪青梧调侃道:“比起上次抱你,重了不少。” 听到此话,元珩看着她纤细的胳膊,比他的乳母要细弱很多,他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皱眉道:“你放我下来。” 纪青梧仔细瞧他的脸色,小眉毛虽然皱着,但眼睛却燃起几簇光亮,她便知晓他不是不喜的意思,而是和他父皇属于同一种别扭的性格。 小家伙在不好意思,担心累着她。 抱他的力气,纪青梧还是有的。 元珩正要说话,突然间眼前开始旋转,他的小嘴惊得张开,急忙用手臂环住了她的脖颈。 纪青梧竟然抱着他,脚步轻盈地转了个圈。 “晕不晕?”她笑问。 “我……我不晕。” 元珩的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那种兴奋让他几乎无法自持。 纪青梧又来了个原地三连转,裙摆层层叠叠荡出繁花,一大一小的脸上俱是欢颜。 她慢慢停下,看着穿着宝青色锦袍的小皇子,他就像个可口的玉团糕一样挂在她身上。 她不眨眼地问:“可以亲一口吗?” “这……这可……不可。”元珩惊愕道,话说得磕磕绊绊。 与他的拒绝之语同时响起的,是分外清晰的啵唧声。 纪青梧直接亲上了他的右脸颊。 元珩的瞳孔轻微放大,双眼如同一汪清澈见底的小湖,映照出纪青梧的笑脸。 “小殿下既然说不行——”她拉长声音,又在他的左脸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那就亲两下。” 不可以亲一口,那就亲两口。 元珩赶紧把脸埋在她的耳侧,似是想通过把脸藏起来的举动,躲避她的亲吻。 纪青梧忽然觉得,这孩子性格不全像他父皇,好像容易害羞。 强扭的瓜不够甜,但确实让人手痒想扭,想欺负。 但没过多久,小团子又探出了头来,黑眸里装了点儿经过克制后的期盼。 纪青梧在此时把他放了下来,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 最后,纪青梧是哼着歌,满面笑容随小东子离开的。 等两人出了勤政殿门口,小顺子立马哭丧着脸跑上前,愧疚地看着小皇子。 都怪那小东子力气大,又是伺候皇上的,他没胆子拦,是他没有护好冰清玉洁的小主子,才会被那位纪家小姐又给轻薄了去,他垂头丧气地等着殿下的斥责。 元珩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又招手令小顺子凑近。 他皱眉问道:“你闻闻?” 小顺子嗅了几下,闻到淡淡花果香气,这股气味独特,一定是从纪青梧身上沾染的,但他不敢说,装傻道:“殿下,奴才什么都没闻到。” 听罢,元珩的眉头稍稍舒展,不满地道:“既然我身上没有汗臭味道,那她为什么走的那么快。” 而后低声自言自语:“为什么就只亲了亲脸,还漏掉了额头。” 小顺子心内翻滚:...... * 纪青梧回到家中,先去了安居苑。 乔氏坐在正堂中,凝神专注地翻阅着手中的账本,厅内站着十几个仆妇,她们神色恭敬地对答着什么。 春华道:“大夫人,五小姐回来了。” 乔氏抬头一瞥,面容转为温和,道:“小五,过来坐着。” 纪青梧看了一圈仆妇的面色,虽有几个神情紧张的,但不像犯事的模样,应是例行问话。 但却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太简单的事情。 乔氏合下手中的账本,眉目恢复严肃之态。 第145章 某人的心思,昭然若揭 乔氏对着堂下人道:“除了老太太的寿安堂,府中的各项采买都要减下两成,你们各自控制好手里的帐,有问题先请示刘管家,管家解决不了,尽可来寻我,你们都下去吧。” 仆妇们纷纷低头应是,而后有序地退出屋内。 纪青梧走到炕桌的对面坐下,看着小桌上的一堆账簿。 她讶异道:“娘,怎么好端端地把往年的账本都翻出来了?” 乔氏挥了挥手,春华到门口去守着。 纪青梧看着母亲,一瞬间便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藏的忧虑。 乔氏叹气道:“你爹来了信,说是西缙屡次挑衅,边境最近风波不断,你爹与专门走北地的商人有来往,他们最近听到风声,卫将军已经受了重伤,皇上派了尉迟将军去边境压阵,这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 在菡萏馆中,卫妃闯入后也是如此说的。可武肃帝说卫廷无碍,她相信他的话,卫廷不会有事的。 只是,这仗会不会打,何时要打,她完全预料不到。 乔氏接着道:“我们纪家还是要早做打算。” 这时候整理账簿,清算家产,还要府中节省银钱。 纪青梧领会了其中深意,她双手托腮,道:“娘,你放心,我跑路是一把好手,万一战事四起,临安城不安全,我带着你和啾啾再寻安居之地。” 她心里想着,要真到那危急之时,她得进宫把元珩也偷出来,一家人要整整齐齐地逃。 乔氏被她的话逗得发笑,乐不可支地问道:“小五,你有什么逃跑的妙招,教教娘。” 纪青梧拍着胸口道:“当然是凭我的聪明才智,而且我还会易容术,我......”话到这里,她感觉快要说露馅了,忽而停住。 乔氏听到她的话,脸上却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 目光温暖地看着她的脸,道:“娘的小五,这般厉害,真是太好了。” 似曾相识的话,她在宫中对着元珩刚说了一遍。 纪青梧心中发热。 乔氏又拿出压在匣子底下的东西,对着她道:“这些铺面不是纪家的家产,是娘的陪嫁,是给你的。” 纪青梧想推拒,但眼神却黏在那叠纸上。 她是想要的,但是不太好意思拿。 乔氏直接把铺面商契塞到她手中,道:“你大姐姐成婚时,娘也给了她的,这份就是留给你的,本来娘还打算想等你出嫁时,给你当陪嫁。” 但女儿的姻缘,还是要从长计议,她感慨道:“现在看来,不必等到那个时候,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你早些接手更好。” 乔氏又语重心长地道:“乖乖,在娘身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拘着自己。” 见纪青梧的眼圈泛红,乔氏笑着道:“都是做娘亲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要哭,要让下人见到,都要笑话你。” 看着乔氏眼角的笑纹,纪青梧扑过去抱着她的腰。 撒娇道:“我不管,你是我娘,我这是感动哭了,别人不会笑话,只会羡慕我命好。” 自幼走失的小女儿这么容易就感到满足,还亲昵的抱着她,像她小时候粘着自己的模样。 乔氏心中又酸又甜,摸着她的脑袋道:“小五这般命好,以后为娘可要享福咯。” 纪青梧不再客气,收起铺面的契子,坐直身体。 想到适才乔氏的话,她信心十足地道:“娘,你不要担心银子,我会想办法让这些铺面多盈利些,就算以后我们不在临安,也可以远程控制这些铺面。” 然而,乔氏困惑地问道:“小五,你在说什么?我们为何会离开临安。” 纪青梧看着面前厚厚的账本,不解道:“娘,你难道不是正在计划战乱时,纪家如何逃走,如何生存下去吗?” 乔氏摇了摇头:“若是真的打到了都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纪家是太后母家,逃是逃不掉的。” 纪青梧实在不解,问道:“那爹为何要嘱咐娘整理账本,看还有多少余钱,还要全家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银子要做什么?” 乔氏把账本收到一旁的木匣中,落了锁后。 看着她道:“你爹的意思是,前线打仗需要银两,虽然国库有盈余,但毕竟是新朝,基业不够多,纪家要早作表率。” 纪青梧懂了。 她爹纪伯连的意思,是要将家中余钱全部拿出,给在前线的北境军队捐银子。 这份心意,着实令纪青梧默了默。 她回来生活这么久,发现纪府上下并不铺张浪费,从老太太的寿安堂就可见一二,虽是辅佐新帝登位的肱骨之臣,但府中一应规制不逾矩,甚至有些算得上简朴。 和临安的许多奢靡的世家相比,纪家可以用“穷”字形容。 但人家是穷则独善其身,她爹是穷则兼济天下。 纪长霖为官清正,纪家大房的大部分钱财都是明路上的铺子所得,而二房是个只出不进的。 打仗的巨额花销,几万个纪府的积蓄都不够用的。 乔氏接着道:“你爹最是忠君爱国,要是皇上说前线缺人要征兵,咱们家中没有合适的儿郎,你大哥又在南楚出使,你信不信,他这把年纪还愿意上战场杀敌。” 乔氏这话并没有夸大,纪青梧听得眉梢都消沉了下去。 先不考虑年纪,可她爹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臣啊......还不如她那两下子,真是空有一腔热血的报国志。 纪青梧无奈地道:“要是真有那一天,女儿就只能效仿古之木兰,替父从军了。” 乔氏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会轮到让你上战场的。” 纪青梧想了想,这可说不准。 * 梧桐苑。 啾啾一下学回到家中,就像小炮仗似的冲进了院子。 纪青梧正坐在窗下,思索那几个铺面的用途,若是要打仗,做些什么营生更为合适。 “阿娘!”小丫头的声音洪亮。 啾啾笑盈盈地进门,身上背着的粉蓝荷包,装得鼓鼓的。 她献宝似的把里边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把小方桌上铺满了纪青梧上次尝过的那种果汁糖。 “糖果富商”啾啾极为大方地道:“阿娘,吃糖!” 纪青梧一看就知道这带着御膳房印的糖都是从哪儿来的。 某人还真是双管齐下,今日特地命人引她去元珩宫中。 他也没闲着。 这人的心思,简直就是昭然若揭。 第146章 天底下最好的夫君,这是聘礼 不过,皇帝这计策,确实摸到了纪青梧的命脉。 不看僧面看佛面,如果说为了他,还不足以让她动了留在宫中的心思。 可若是为了元珩...... 纪青梧看着面前正对着她不停眨巴着大眼睛,笑得比糖还要甜的小丫头。 她想象着每日能看见两个活泼可爱小家伙的场景。 要不—— 心动不如行动,她还是尽快把元珩偷出宫去吧! 纪青梧在思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啾啾飞快爬上榻,毛茸茸的小脑袋钻进她的怀里,试图召回她的注意。 她从袖口里又抖出几颗糖来,奶声奶气地道:“阿娘,你一颗,我一颗。” 纪青梧故意板着脸道:“啾啾,一日只能吃两颗,再多就不许了,不然吃多了蛀牙,夜里牙痛得满床打滚,你可不要抱着我哭。” 她的育儿理念就是将事情的危害讲给孩子听,堵不如疏,并不会管制得太厉害。 啾啾乖巧点头道:“我不会多吃的,因为这是阿娘的糖。” 这些糖都是印着宫里膳房的章,怎么就是她的糖了。 纪青梧看着她白嫩的手心,道:“我的糖?” 啾啾想了想,点头道:“是阿娘的糖,还是阿娘的喜糖。” “我的喜糖?” 纪青梧啼笑皆非地拿起一颗。 她拆了外边的包装糖纸衣,仔细看了看,确认这是宫中的御制糖果没错。 “我有什么喜事要发生呀?” 啾啾却在此时卖起了关子,拿起她手中的那颗拆了包装纸的糖,道:“阿娘先吃掉一颗,我就告诉你。” 纪青梧担心这糖中暗藏玄机,道:“你先说,我再吃。” 啾啾把糖塞进自己的小嘴里,含着糖囫囵地道:“上次答应阿娘的事情,要给阿娘找到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我给阿娘找到了,这就是他先付的聘礼。” 谁家聘礼是一兜子糖?! 纪青梧的预感果然没错,这糖就是个糖衣小炮弹。 什么天底下最好的夫君,分明就是小丫头定力不足,被那人用糖哄得晕头转向,要把她这个亲娘献出去。 也不知他是如何跟啾啾说的,纪青梧咬着唇,眸光晃动。 “阿娘,你同意吗?你同意的话就吃一颗。” 纪青梧伸手捏着啾啾的小脸,她眯起眼,要笑不笑地道:“好啊小啾啾,几块糖而已,你就敢把阿娘卖了!” 见阿娘表情不对,啾啾手脚并用地想要逃。 可她短手短脚的跑得不够快,被阿娘一把拉住小腿。 母女两个笑闹着,一块倒在榻上。 纪青梧把啾啾的小屁股一顿蹂躏,在小丫头接连保证,永远跟阿娘天下第一好,这“聘礼”明天就退回去之后,肉乎乎的屁屁才幸免于难。 但为了防止啾啾被彻底策反,纪青梧决定还是要盯紧她,“稳固”自己的地位。 她自告奋勇地接替了李嬷嬷一半的任务,以后下午会亲自接啾啾下学。 至于为什么早晨不去送,一是她打算要忙铺面的事情,二是她实在起不来。 回到家后,她没有如纪青媛一般亲近纪老夫人,晨昏定省地去寿安堂请安,加之现在和老太太的关系不睦,她就更不需要如此。 乔氏也纵着她,她每日一醒来就有热腾腾的早饭吃,这日子别提多悠哉。 清晨入院落,初日照房檐。 纪青梧爬起来,眼底却有一片青黑。 昨夜,她久违地失眠了,竟然还没有在菡萏馆中的阁楼中睡得好。 她躺下来脑子就不受控制,一直在回想这一天一夜在宫中发生的事情。 永王之事,她行事有欠妥的地方。 如若让她重新选择,她还是会这么做。 她不是先知,谁能料想到看上去色欲熏心的永王,曾还是个痴情的人,心底之人还是明媒正娶来的永王妃,他在暗地里,对陶婉音的一举一动都关注着。 但不管如何,永王为了王妃能尽早有孕,借机服用了那药方,虽没有彻底绝嗣,但也算给他一个教训,他的身体亏空,要恢复如常尚且需些时日。 纪青梧越想越头疼,宫中之人,真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她知晓自己的性子,在皇宫这种吃人的地方,示弱退让只会让人变本加厉地欺负你,她第一次进宫时便感觉到,那里就是龙潭虎穴,为了权势和家族,皆是披着面皮在过活的可怜人。 她也不是那等出淤泥不染,濯而不妖的清莲,在宫中久了,人心易变,她也会变。 她既勘不破复杂的人心,只能选择护住自己的心。 皇帝待她特别又如何,这份特别能坚持多久? 动心很容易,相守却很难,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例子还少么。 相信帝王有真情,就等于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她还没有昏头至此。 而且,一再靠人相护,她也会觉得自己软弱无能。正如元珩从武肃帝那听得的话,只有强大者,才能护住想护之人。 种种忧虑,都来自于她心底的胆怯,她还不够强大。 想到她要保护的人,纪青梧颓唐的情绪一下子就转为斗志。 后半夜,纪青梧就像打了鸡血一般。 不想感情之事,她的脑袋就格外灵光。 她已经把乔氏给她的铺面,做了些好几个设想,她越想越兴奋,若不是晚上街上的店面都关了,她都想即刻出发。 后来,才有点困意,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多时辰。 纪青梧打了个哈欠,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秀发浓密乌黑,散落至腰间。 兰芝拿着宽齿黄杨木梳服侍她绾发。 纪青梧道:“不用弄太复杂的发髻,我今日要出门去。” 兰芝从妆匣中拿出一支红蝶挂珠钗,比量着想插在她头上:“小姐好歹也是进宫,不能太朴素了,被别家的贵女见到要笑话。” 纪青梧随意地挑了个楠木簪戴上。 她道:“不必,我先去街市一趟,晚些还要回来,戴这么多反倒是累赘,你不用跟着。” 纪青梧在临安最繁华的地段看了一圈,然后去了商契中最大的铺面,是个卖粮食的传统米铺。 乔氏办事妥帖,已经命人提前打过招呼,掌柜的和伙计们也都是忠厚老实之人,把账本和行情都一一报给她听。 纪青梧了解情况后,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第147章 术业有专攻,没人比她强! “米掌柜,我打算把手里头这几个铺面都卖了,然后买下街头那个三层楼的店面。” 米振川放下手中账本,说道:“五小姐,咱们的铺面大小已经是米行之中数一数二的,换个更大的地方也是浪费,没有那么多生意做。” 纪青梧所说的地方他知道,是城中最大的酒楼。 “谁说要接着开粮食铺子了?”她挑眉道。 米振川惊讶道:“五小姐的意思是?” 纪青梧说出自己的盘算:“我们换个新行当,开家医馆,一层就当做抓药煎药的药房,二层是大夫看诊的医馆。” 临安最大的医馆是庆春堂,诊疗费不菲,生意却一直红火,去看病都要排长长的队。 再开一家医馆,如何能比得过庆春堂。 纪青梧接着道:“这医馆,和别处的都不同。” 米振川不解道:“五小姐,到底是怎么个不同?愿闻其详。” 纪青梧眸底带着光亮,道:“我说的是,专门为育龄女子而开的养身医馆,可以检查身体,医治不孕,还有接生和坐月子疗养。” 米振川半响说不出话。 他已经四十余岁,他的发妻就是难产而亡,连带着腹中胎儿一并去了,自己至今未续娶。 这个行当,以他经商多年的嗅觉来看,绝对有利可图,况且临安城家中执掌中馈的都是夫人们,这些女子的银钱是最容易赚的,这比卖粮食能多赚百倍千倍不止。 他叹道:“这倒是闻所未闻,要是真能开这样的医馆,对于临安城中的女子是幸事,于我们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只是,难题在于,我们要到何处搜罗这样的能人?” 纪青梧微微一笑。 米振川思索着:“城中的神医乐喜医术高明,可他性格古怪,怕是不愿意来医馆坐堂。” 纪青梧却语气轻松地道:“不用。” 所谓术业有专攻,她有自信,在生子之道上,没有人比她更擅长。 她在南楚就已有名气,回到临安,长姐纪青容又经她手调养后有孕,已有不少夫人知道她的本事想来寻她医治,都被乔氏在暗地里拦下。 现在开家医馆的时机正好,好处也颇多。 想求医的就来这处寻她,赚银钱更容易,况且与这些官宦人家的夫人们打好交道,也可以成为她在临安站稳脚跟的根基。 米振川忧心地道:“若是没有名医镇馆,怕是不行。” 纪青梧有条不紊地道:“米掌柜,这事儿你不用操心,就交给我,麻烦你和伙计们,帮我打听打听城中有名的接生稳婆,还有曾在官宦人家当过乳母有带孩子经验的婆子,改日都请过来,让我见见。” 米振川见她年纪虽轻,甫一看,是个柔弱不经事的女子。 可接触下来,他就发觉她的面容极有欺骗性,她不仅想法大胆,心思细致,还能把事情落在实处。 而且说话时这柔和徐缓的语气,莫名地令人信服。 米振川道:“五小姐,您放心,我们这就着手去办。” 纪青梧笑着站起身:“有劳诸位,事情办好都有赏,我先去找那酒楼老板,商量一下兑铺子的事宜。” 米振川却道:“五小姐,那酒楼的老板已经不在了。” 听他如此说,纪青梧站在原地,回头道:“不在了,这是何意?” “那原来的老板姓刘,他是个好赌成性的,在赌坊输了个倾家荡产,这酒楼已经被赌坊的人接手。” 纪青梧道:“可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出兑的告示。” “是,这酒楼经营不善,正打算兑出去。”米振川走上前去,悄声道:“五小姐,你可知这赌坊是何人在管?” 纪青梧摇头,她不知,但见米掌柜这神情,赌坊背后多半是什么不好惹的人。 米振川道:“这赌坊在两年前,被发现恶意出老千坑人钱财,后来也换了掌管之人,现在皇城司的大人在管。” 他提醒道:“五小姐,你回来的时间不久,你可不知道,皇城司的那位大人行事有多狠戾,动不动就要剁人手指头,还用人血沾馒头吃。” 纪青梧已经清楚他说的人是谁:“米掌柜,你说的这个大人可是段鸣风?” 米振川脸上带着明显的畏惧,低声道:“五小姐,可不敢直呼那位大人的名讳。” 段鸣风原来不止外表阴沉,还有着这么多可怕的坊间传闻。 纪青梧弯唇笑道:“是他,就再好不过了。” 而后,她抬脚离开,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 纪青梧坐在酒楼中,打量着店内的格局。 她坐下后,一直没人主动来招呼,店中只有三三两两的食客,小二正靠在柜台前偷懒。 等她唤人来,小二才慢悠悠地晃过来。 “客官,吃什么?” 正好到了中午,纪青梧腹中唱起空城计,她直接道:“把店里的招牌菜,都来上一份吧。” 小二道:“没有。” 纪青梧不满道:“招牌菜都没有,还开什么店?” 早点关门,把店盘给她得了。 小二道:“大厨跟着原先的老板娘跑了,只剩下几个小工,不会做热菜,还剩下酒水和冷食,客官看看要吃什么。” 这个理由,听起来还蛮充分的。 纪青梧直接道:“菜也没有,厨子也跑了,叫你们现在的老板过来。” 小二的眼睛终于睁开,以为她是要找茬,看着她道:“你不要命了,我们的新老板要是过来,你就得被剥皮变成一盘菜。” 段鸣风有这么可怕?一个两个都这么说,这风评可真是血腥又暴力。 一旁的食客忽的站起身,把剑拍在纪青梧面前,大声斥道:“段大人公务繁忙,岂是你可以叫得过来的!” 纪青梧没被吓到,观察着他的打扮,问道:“你也是皇城司的?” 黑袍之人盯着她看了一阵,犹疑地小声道:“烤肉姑娘?” 什么烤肉姑娘,纪青梧看了半天,也没认出他是哪位。 黑袍人赶紧立正站好,这可是那晚上在草原上,跟在皇帝身后,进了营帐的姑娘。 用剑拍桌子时有多横,收剑时就有多狼狈。 段鸣风接到下属的消息时,他正在城中的葳蕤轩,陪着主子办事。 得知纪青梧找他有事,他按下心中惊诧,小心地抬眼看了看面前男子的脸色。 寡淡如云的声音响起。 “去吧。” 第148章 但凭你的心意,抵押什么? 等段鸣风过来之时,纪青梧面前已经摆了满桌子的菜,是店小二亲自去炒的。 味道一般,纪青梧尝了几口就搁下碗筷。 见段鸣风站在桌前,她笑着招呼道:“段大人,好久不见,大人怎么不坐?” 他不愿寒暄,径直问道:“纪小姐,有何要事?” 纪青梧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我今日偶经此地,见到这间酒楼要寻买家,我想盘下来,做点儿小生意。” 段鸣风闻言,心中大石落下,顿时松了口气,紧绷的后背也稍显松弛。 他来的路上,想了许多这位纪小姐叫他过来的缘由,没料到是因为这个。 他毫不犹豫地道:“酒楼的商契存于司内,我即刻就命人取来。” 见他这么爽快,纪青梧不禁讶异地道:“不谈一谈价格吗?段大人就不怕我占便宜?” 段鸣风道:“价格不必谈,但凭纪小姐的心意。” 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和黑袍下属,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这位段大人何时这么好说话过? 此酒楼原属官府收缴之物,理应归为皇家私产,段鸣风未向上禀报便自作主张? 纪青梧也被那句“但凭心意”惊了一下。 她缓缓道:“既然段大人如此诚心,我会按照市场价格给你,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换现银,目前手里只有几张铺面的商契,要再等些时日出手后,才可以买下酒楼。” 段鸣风觉得就算这位纪小姐想要整条街的铺面,主子爷都会眼都不眨地送出手。 他道:“这个无妨。” 纪青梧想了想,还是道:“段大人,我空说无凭,我这里有一物,可以暂时先抵押给你。” 她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石,放在桌上。 段鸣风阴郁的眼神,也跟着落在了那块玉上,眼中划过惊异。 这是...... 上回他们在街角碰上那日,纪小姐在茶楼中惹得主子爷不快,而后,主子爷气闷之下,在玉翠楼一掷千金,买下了镇店的那块青玉环。 却不想,这块价值连城的玉环,竟然送到了她手中。 皇帝什么脾性,段鸣风自认还是了解几分,眼前人是主子在盛怒之下还能忍下脾气去哄的女子。 段鸣风皱眉,脸色难看地退后一步,像这块玉石是什么烫手山芋一般。 他正色道:“这块玉,还是请纪小姐收好。” 纪青梧拿起这块玉环,放在细白的手心中,能感受到这玉的质地细腻,晶莹润泽,琢磨精致。 她这个外行看着觉得品相极好,可段大人怎么像是不想再看第二眼的模样。 难不成真是像武肃帝说的那样,是随手在小摊贩那处买的? 见纪青梧收好后,段鸣风才又上前一步。 他道:“纪小姐若是无事,可以随我去一趟司中去取。” 看到这玉环,足以猜想到这女子在主子爷心中的地位,段鸣风瞬间改了想法,这酒楼易主的事情,最好经由他的手去办,以免出什么差池。 纪青梧看了眼外边的天色,日光正盛,还早得很,来得及去接啾啾。 能直接拿到商契更好,她点头道:“那我就与段大人同去。” 他们刚出了酒楼,走出几十米的距离,段鸣风忽然停了脚步。 他的目光落在了巷尾处一座的角楼。 纪青梧也望了过去,这角楼顶层是纵横搭交的歇山顶,多角交错,檐角秀丽,犹如众星拱月。 这楼造型多姿,她多看几眼,嘴角的笑意却淡了下去。 街上人潮如织,可偏偏这角楼门口被几个彪形大汉把守着,百姓们纷纷绕路而过。 她问道:“段大人,这是什么地方?” 段鸣风自然知晓这是何处,只是这处平时都是热闹非凡,从没有这么冷清过,里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他不答话,纪青梧偏头,就看到段鸣风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 他在担心谁? 段鸣风今日给她行了这么多方便,纪青梧自觉也该有所回馈。 她道:“段大人,不若我们进去看看?” 门口大汉起先还拦着他们,凶相毕露,但这位皇城使司的脸色更为阴鸷,有一人认出段鸣风的身份后,他们就不再敢阻拦。 纪青梧走近些后,看清了牌匾用魏碑体书写的三个大字,原来这就是临安大名鼎鼎的两香阁。 她还没有来过这等地方,心内好奇得厉害。 他们进门后,没有人来相迎,只见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大堂极尽奢华。 可堂中没有人影,这里安静的有些诡异,只有水晶玉璧的灯还亮着,珍珠帘幕寂静的垂坠着。 直到楼上传来女子的说话声,还有哭声。 段鸣风先冲了上去,几乎是飞上了二楼。 等纪青梧走到二楼,就看到应是唱戏表演的台子上,一众身形婀娜的女子战战兢兢地站在上边,但压抑的哭声是从后边的储藏间传来的。 那扇门,已经被段鸣风闯开。 纪青梧悄悄走到门口,就听见里边传来说话的声音。 男子的声音是段鸣风,还算克制。 “请公主殿下手下留情。” 纪青梧蹙了蹙眉,难怪两香阁这么冷清,是庆云公主过来了。想到公主是来做什么的,她叹了口气。 门内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留情?段使司,你也跟这两香阁的女使有情?她不知羞耻勾搭我的驸马,还怀上了孩子,让我手下留情,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庆云公主气愤地道。 段鸣风还未说话,莫凌凌的声音响起。 她婉转动听的嗓子已经变得沙哑。 “公主,我与黎大人是青梅竹马,只怪我家道中落,现在零落成泥,再也配不上他,可你要不是生在皇家,他又何尝会看的上你这个蛮横的女子。” 庆云公主听到她这嘲讽的话,气得捂住胸口,眉毛一拧道:“大胆的娼妓,你还敢挑衅本宫,给我倒进去!” 哗啦哗啦的水声,夹杂着硬物的碰撞声响起。 这声音到底是什么? 纪青梧看着门缝看了过去,心下一紧。 莫凌凌被捆在一个大浴桶中,哪还有粉面桃腮的美人模样,脸色惨白,嘴唇乌青。 两个粗使婆子正抬着一只铁桶...... 第149章 我已有意中人,他是天上星 她们正往里倒入加了冰块的水。 纪青梧站在门口,跟着蹙眉。 在青楼之中,打胎的办法有不少,除了灌虎狼之药,还有用捣衣杵大力捶腰的方法,而这这冰水坐浴也是其中一种。 段鸣风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已经紧握成拳。 他沉声道:“公主殿下,她肚子里的毕竟是黎大人之子,公主如此不管不顾,就不怕伤了与黎大人的情谊吗?” 庆云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闪烁着不屑。 “段大人想英雄救美的心是好的,但恐怕这青楼女子的心中,并未给你留下半点位置。” 莫凌凌的痛吟声越来越大,段鸣风不再言语,猛地推开一个婆子。 庆云公主指着他,怒道:“本公主行事,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来人,将段使司请出去!” 几个站在庆云身后的护卫围了过来,段鸣风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软剑上。 纪青梧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莫凌凌,见她像是快要撑不住。 她推开门,快步走到浴桶前。 众人见到忽然闯入,像一阵清风般穿过的女子身影,皆是一怔。 纪青梧问道:“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 莫凌凌意识有些涣散,纪青梧拍打着她的脸:“你清醒些,不能睡。” 因为心急用力,脸都被她拍红了,莫凌凌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纪五小姐,你来了。” 见纪青梧忽然出现,庆云公主跋扈的气焰减了很多,但是看到她径直跑过去,竟先关心起那低贱的女使。 “五表姐,你过来。” 纪青梧回头道:“庆云,先放了她,她的情况很不好。” 她们之间的恩怨纠缠,纪青梧不愿意管,也管不了,但不能见到这么鲜活的一条人命,就在她面前被折磨死。 纪青梧凝着庆云公主。 那眼神不复柔和,澄澈的双眼深处,一点暗芒卷起,晕生出不可退让的坚定之色。 庆云公主觉得这神色很熟悉。 在围猎时,五表姐不顾危险飞身跃到她的马上,相救她之时,脸上就是这种表情。 庆云固执地抿唇不语,却也没再阻拦。 纪青梧对着段鸣风道:“过来,别杵在那,来搭把手。”他的身形微微一晃,仿佛从梦中惊醒。 两人迅速给浑身发抖的莫凌凌解开了绳索,正要将她从水中拉出来。 只听一声高亢又凄厉的尖叫,莫凌凌看着桶中的水,惊恐地又滑落到水里。 浅棕色木桶中,原本透明的水随之开始弥漫出血色,因为水太冷,这血还未浮上来,有不少已经结块沉积到了下方。冰水降低了人的痛感,莫凌凌起身后才觉察出见了红。 段鸣风拉着莫凌凌胳膊的手开始不自然地颤抖,比泡在冷水里瑟缩的她还要抖得厉害。 纪青梧看他一眼,冷静地道:“把她抱到房间里去,让她平躺着。” 又对一旁的婆子们道:“去准备热水,还有干净的刀剪,再取一坛烈酒。” 那婆子们自然不会听从她的吩咐。 段鸣风抱着莫凌凌先离开,走过的路都沾染上了点点血红。 纪青梧望着庆云公主,急声道:“赵嘉云,让你的人快去!” 庆云公主被她陡然的凌厉眼神吓住,五表姐叫她名字的模样,简直和他皇兄一样可怕。 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不情不愿地道:“你们按照五表姐的要求照做。” 纪青梧带着两个婆子进了房间。 莫凌凌躺在沉香木阔床,像是没了活人的气息。 段鸣风站在鲛绡宝罗帐旁,手中沾染了血,看着床上的人,阴沉之气灌满整间房。 这房间被衬得像是个阎王殿一般,婆子们都惧怕地不敢上前。 纪青梧走上前,直接就推了段鸣风一把,把他推了个趔趄,也把人推清醒了。 “别在这里傻站着,拿着这个药方去抓药,看着煎好了,就马上送过来。” 段鸣风没见过这位娇柔的纪五小姐如此凶悍的模样,他手里又被塞进了一张纸。 他低头看去,因为时间紧张,这药方上的字迹线条粗细不一,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纪青梧见他怔愣着,盯着自己写的药方不动,恼火道:“药房的大夫会认得的!” 十万火急的时候,谁还顾得上字好不好看,她本就不擅长书法。 而后,她直接把段鸣风给轰了出去,紧急时刻,容不得他发愣。 半个多时辰过去。 纪青梧再次打开门,屋中还残余着淡淡血腥气。 一推开门,就看到庆云和段鸣风像是两只乌眼鸡一样,互瞪着对方。 见纪青梧露面,段鸣风马上问道:“纪小姐,如何了?” 纪青梧点点头:“她小命没什么大碍了,但是孩子没保住。” 庆云公主跟着长舒一口气。 纪青梧又恢复了柔声细语。 “段大人,把熬好的汤药给她服用,请你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她喝下去。” 被这位纪五小姐支配的感觉还在。 段鸣风不经思考,连忙点头,正好此时药煎好了,他接过药碗就进了屋内。 纪青梧道:“现在孩子没了,公主回去吧。” 庆云公主道:“你还要留在这儿,照顾她?!” 纪青梧抬眼看着庆云,眼神柔亮。好像之前庆云从她眼中看到的严厉,只是自己的错觉。 “请公主先回去。” “五表姐。” 庆云公主神情委屈地道:“这个莫凌凌是个外人,你不帮我,反而要选择帮她,是她先恬不知耻地勾引我的驸马!” “外人?” 纪青梧觉得好笑,自己何时与这个蛮横的小公主是一伙的了。 “你是我的五表姐,你上次不顾性命救了我,之前的事情是我,我,做错了,我心中一直对你有感激,但你也不能联合外人来欺辱我。” 庆云越说越委屈,盯着纪青梧的眼睛都红了。 好像纪青梧才是那个负心汉...... 纪青梧沉默了一瞬,才道:“公主殿下,你身份贵重,只要有你皇兄在,谁也欺负不了你,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想掺和,我也只是尽个医者本分。” 庆云公主道:“五表姐,你偏心的厉害,是不是因为你对黎承训还有情,所以想保下他的孩子。” 这离谱的猜测令纪青梧皱紧眉头。 她道:“你爱黎承训爱得要命,不应该爱屋及乌,怎么还要打掉他的孩子?” 庆云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纪青梧抿了抿唇,继续道:“这话我只说一遍,我已经有意中人,他是天上星,黎承训就是地上尘,请不要玷污了我的心上人。” “是谁?”庆云追问。 两人都没注意到,二层回廊处,有一道人影伫立在阴影中。 第150章 孟浪之法,看上就去抢 纪青梧抬起脸来,在庆云公主期待的目光下,她气定神闲地吐出几个字。 “我为何要告知与你?” 庆云公主打量着她的神色,狐疑道:“你不说,是不是因为你心尖上站满了人?左一个右一个,还有那个什么李大学士家的三儿子。” 那日在慈宁宫,关于这位五表姐的“战绩”,她可是震惊了好一会儿。 纪青梧颔首,一脸当然地道:“你说的没错,我的心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每座山的山峰处都站着人。” 庆云公主再次说不出话来。 说完,纪青梧的视线顺着未关严的门缝,无意地瞥到了屋内的情况,待她看清楚段鸣风是用如何手段,给躺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喂药时。 她深吸一口气,立马移开目光,她尴尬地摸着耳朵。 没料到这位段大人竟是个重情之人,如此看重同乡之谊,可真的豁得出去...... 这种口对口的服药方法,虽做法孟浪了些,但有不错的效用。 纪青梧心道,段鸣风看着心狠,实则是个好人。 庆云公主见她的反应怪异,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又感叹,她也好奇地探头想要往里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青梧反应很快,单手就把她按了回去,而后迅速把门关上,以隔绝她窥探的目光。 生怕庆云公主再找事儿,她拉着对方往外走,口中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把两香阁的人都放了,然后赶紧离开。” 庆云公主站在原地不动,她并不想离开。 纪青梧只当她还不肯放过莫凌凌。 她道:“你还想找她算账?她失掉了孩子,现在正躺在床上昏睡不醒,不会再对你有任何威胁,你一个公主之尊,在青楼中待了这么久,要是被人传了出去,总归不好。” “我知道。” 庆云公主看着雕花的梨花木门框,以及护在门前的纪青梧。 语气泛酸地道:“这女史可比我聪明多了,能让你怜惜她,一直为她说话。” 纪青梧觉着这个公主好生奇怪,这酸溜溜的语气就像被抢了糖果的孩童。 她松开手道:“那我不说了,我先走了。” 庆云公主却反手拉住她,不满地道:“五表姐就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她明明处于弱势,却敢同我这个公主叫嚣。” 纪青梧没做他想,直接道:“因她性子刚烈。” “性子刚烈的人,能做得了青楼的女使?就算有再锋利的棱角,也在这里被打磨光滑了,五表姐就是心地善良,把所有人都想得很好。” 纪青梧回想着在门口听到的话。 莫凌凌每句话都在戳庆云的心窝子,她是怀着身子的人,委曲求全或是摇尾乞怜也好,她应该先想着的是护住孩子,而不是一再挑衅。 纪青梧皱着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她方才故意激怒你,就是想借你的手打掉这个孩子。” 庆云公主欢欣地点头道:“五表姐,你终于看清楚这个狐媚子的真实面目了。” 这几句话说的,纪青梧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被迷惑心智的昏君一般。 庆云公主神色带着骄傲道:“五表姐,不管你信不信,我今日来就是想给她个下马威,想让她安分些,不要在城中宣扬自己有孕之事,但她偏要自讨苦吃,我当然不会手软。” 她真没想过要莫凌凌的小命? 纪青梧疑惑地问道:“你不介意她和孩子的存在?” 庆云公主道:“为何要介意,我在成婚前,也会派婢女去试婚,有了她,倒是省了这一事儿。” 公主尚驸马的婚前仪式之一,就是要提前派可靠的贴身婢女为公主试婚,这试的自然是房中事,驸马必须确保能够延续皇室的血脉。 纪青梧轻微摇了摇头,这宫中果然没一个人是心思简单的,就算是娇养长大,性格蛮横的小公主也不例外。 她道:“好,我知道了,这回能走了吗?” 纪青梧在这里耽搁了许久,她估摸着也该到了接啾啾下学的时辰。 庆云公主道:“五表姐以后不要跟她来往了,以后站在我这边,我可以保护你的。” 纪青梧不想理会,只要远离宫中事,她可以自己护着自己。 她抬脚欲离开,可庆云公主仍旧拽着她的胳膊不撒手。 纪青梧视线向下,看她一眼道:“你松不松手?” “不松。”对方坚定回答。 纪青梧的力气是寻常女子比不得的,更别提这个身娇肉贵的小公主。 她稍一用力,庆云公主只得用手扒着身侧的墙面稳住身子,死活不肯走,嘴里道:“你不说,我就不走。” 纪青梧无言良久,道:“到底要我说什么?” “说你的心上人是谁。” 庆云怎么还记得这一茬,纪青梧无奈道:“你觉得我们是能聊这种天的关系吗?” 自己心悦何人,为何要同她讲。 庆云公主理直气壮地道:“我们当然是,你方才还亲密地叫了我的名字,只有我认可的人才可以这般叫我。” 那是亲密地叫她的名字吗?那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 纪青梧坦荡地道:“你也可以叫我名字,这样就扯平了。” 庆云公主气得噘嘴瞪眼,她退让了一步,商量道:“那你不说他是谁,你就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五表姐越不说,她越是好奇,纪青梧这颗柔软清透之心上,装着的男子会是何种模样。 庆云公主心里像是百爪挠心,她开始猜道:“是文雅俊秀的世家公子?” 纪青梧脸上没什么表情,瞭了她一眼,反应平平。 庆云公主轻轻皱了皱眉。 近来,她倒是听小太监们在私下议论过,骑射大典过后,光是看上纪青梧恣意飒爽的风姿,想去纪家求娶她的武将之家就不在少数。 难不成在这些人家里,有五表姐看上眼的,只是能和纪家的家世背景匹配上的,怎么着也得是有官职的。 庆云公主继续猜道:“五表姐,你喜欢威武的将军?” 纪青梧眸光闪了闪,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庆云公主觉得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心情愉悦地道:“将军很好,不知五表姐看上了哪家的,我帮你去抢!” 第151章 想看就看个够,爷不怕看 “抢?” 这还真是公主任性而为的作风。 纪青梧想了想那场面,发现她想象不出来,何人敢把那人抢到手。 庆云公主改口道:“我可以先帮你见见,替你把把关。” 纪青梧拒绝的干脆:“大可不必,你的眼光我不敢苟同。” 话音一落,庆云公主却忽而背过身去,整个人都贴在墙面上,把脸也藏了起来。 纪青梧没有察觉到危险,嘴角勾起,说道:“你也不必如此羞愧。” 身后传来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纪青梧转过头,看到廊中逆光走来之人是谁时,唇边的笑容一下子凝滞住。 她的双眸微微睁大,本该在宫里的皇帝,倏地就这么出现在她的眼前。 前一刻,庆云还在纠缠自己,想要探得她的心上人是谁。 这一刻,忽而见到容仪温伟的武肃帝,她心内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在吃惊诧异散去后,似乎还涌现出抑制不住的,雀跃的小欢喜。 起初,纪青梧有应付这个小公主的意思,是不想让对方再将自己与黎承训扯在一块,心上人之说,就这么顺口说了出来。 但当武肃帝突然出现在眼前,朝着她走来时,她的心尖好像有了片刻紧缩。 那大步而来的沉稳步伐,踏在白玉铺就的砖石上,又好似踏在她的心口。 心尖上,还真的站了一个人。 沉甸甸的,坠得慌。 武肃帝见她愣神的模样,先是从头到脚地看了她一遍,而后才开口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又冷又沉。 庆云公主悄悄拉了下纪青梧的袖子,偏着头对她做着口型。 “五表姐,救我。” 没记错的话,就在武肃帝来之前,公主还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来着,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要来寻求她的护佑。 纪青梧见皇帝穿着便服,想着这两香阁中人员混杂,不能暴露他的身份,是以她只行了一礼。 但她也未答话,只抿着唇垂首。 武肃帝看着她低垂的眼睫,乖巧听话的模样,语气柔和了几分。 “我在问话,你们谁来回答?” 纪青梧的袖子又一阵抖动,她微微斜眼看过去,身边的庆云公主正苦着一张脸揪着她的衣衫,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她掀开浓睫,视线正好落在对面男人的领口。 武肃帝穿着联珠翼兽纹织锦翻领袍,不如朝服庄重,领口处有几缕亮色。 她抬眼看了上去,两香阁的灯光更暖,衬得他面容俊俏,少了几分冷肃,多了几分温和之态。 纪青梧心中紧缩的感觉又来了,她眸光发亮地道:“我是路过的。” 庆云公主也小声跟着说道:“我,我也是路过的。” 对着庆云,武肃帝神情转为冷淡。 “你只是路过,这两香阁就被封了,你可知这里是何地方,青楼也是你这个公主能够踏足的,你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他没有疾言厉色,却不怒自威,令两人都觉得后背发凉。 庆云公主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会被皇兄逮住,她对上次受罚的事,还心有余悸,于是,她下意识地就想躲藏在纪青梧身后。 纪青梧察觉她的意图,赶紧往旁边迈了一步,不愿意为她遮掩,她也是泥菩萨过江。 察觉她的动作,武肃帝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身前,他高大身形的暗影就这么投在了她身上。 纪青梧倍感压力,小声解释道:“我真的只是碰巧路过,这不关我的事。” 武肃帝不知看到了什么,眉毛一挑,对着纪青梧身边的人,佯怒道:“回你的公主府反省去,无召不得出!” 被禁了足,庆云公主却像是得了大赦一般,低着头快步溜了。 怎么把庆云这个惹事的罪魁祸首,先给放跑了? 纪青梧偷看着皇帝的脸色,她觉得自己好生冤枉,她真的只是个无辜进入的路人。 武肃帝见她皱着小脸,清丽的眉目间还有点儿委屈,丝毫没有庆云在场时的冷静和从容。 他低声问:“你为何会跟着庆云在一块?” “我本来是跟着段大人来取商契的。” 纪青梧顿了顿,道:“段大人见这两香阁被人把守着,有不寻常之处,我便随着他一道进来,结果误撞上公主殿下。” 后边的话她没有说下去。 武肃帝并不关心庆云到底做了何事,而是问道:“段鸣风在何处,他就留你一人在这里?” 纪青梧回身,指了指身后的紧闭的房门。 她柔声解释道:“那女史刚失了孩子,身体病弱,段大人因为与她有同乡之谊,正在照顾她喝药。” 武肃帝轻微皱了皱眉。 纪青梧问道:“陛......爷是寻段大人有事?” 想着段鸣风在外,都是唤他主子爷,于是纪青梧也这么跟着叫了。 这个称呼令武肃帝微微一怔,旋即眸底溢出笑意。 他摇头,却道:“爷是寻你有事。” 这个字眼,从他的口中说出,仿佛带上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找我有什么事?” 纪青梧轻轻抬起眉眼,便望见他那双清冷的眸子,流转着比琉璃灯还要璀璨的华光。 遭了...... 没有过分的亲密接触,只是目光相接。 她身上被他投下来的暗影笼罩住,但心内却被这奇异的光芒点亮。 这一暗一明,让纪青梧招架不住,她不自觉地抚弄着袖口,神色略显无措。 武肃帝的眼神逐渐变得灼烫,她的目光匆匆逃离,却又忍不住再次抬起那双忽闪忽闪的明眸,偷偷看他。 几次下来,他盯着她泛红的耳尖,勾唇笑道:“想看就看个够,爷不怕看。” 见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胸口,纪青梧的脸颊瞬间变得绯红,急忙退后一步,低声说道:“我怕看,你别看了。” 武肃帝笑意渐浓,揶揄道:“你以为爷在看什么?” 他凑近,低沉的声音烘着她的耳朵:“你一直带着这枚玉环。” 那枚青玉环原本藏在怀中的暗袋里,因刚才给莫凌凌治疗,一通忙活,在衣襟的边处,露出了一点玉色。 纪青梧将它拿了出来,点了点头,话也不过脑子。 “嗯,我是想用它跟段大人买酒楼。” 身前的男人骤然变了脸色。 第152章 一对迫不及待的野鸳鸯 “你要拿它易物?” 见武肃帝语气不善,眸中的光华顷刻变为幽深暗芒。 “不是。” 纪青梧拿着玉环,赶紧解释道:“我只是抵押一下,以后还会赎回来的。” 这青玉她是喜欢的。 只是现下她手中的贵重之物除了那条红莲手串,就只有这枚玉环。 而且当时他说是在路上摊贩处随手买的,她是看着这玉不像凡品,所以想试着拿来应急。 其他的金银首饰,她倒是也有些,归家后,乔氏为她添了不少。但她戴过的饰物要是被人发现抵押了出去,于她,于纪家的名声都不利。 纪青梧见他沉默着,眼风都连带着凌厉了不少,似是对她这等行为很是不爽,皇帝竟这么在意一枚小小玉环。 她怯问道:“不行么?” 既送了她的,不就是她的。 这玉如果只能摆在家里看,就算价值不菲,每天看着也该看腻了,不如发挥点儿实际作用。 不用他开口,纪青梧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看来是不行...... 纪青梧晃着手中青玉,赶紧道:“我这不是没有抵押吗?它现在还在我这里。” 武肃帝拿着一双冷透的眼睛瞧她,道:“不是你不想,而是被段鸣风拒绝了。” 这等内情他都能料想到,纪青梧赞叹道:“爷可真是料事如神!” 武肃帝望着她娇憨的神态和半真半假的夸赞,忽而向前逼近一步,纪青梧无处可退,只能后背贴紧墙面。 她仰头看着他,语气婉转地道:“您坐拥四海,财大气粗,自然不能懂我们这种升斗小民的难处,我也是一时捉襟见肘,不得已才想了这么个办法,真的只是暂时抵押出去,我会赎回来的。” 她说得肯定,不像作假。 武肃帝皱了皱眉,道:“你拿它作抵押,是要做什么?” 纪青梧干脆地道:“做生意。”她把自己的计划简单地说了说。 又期待地问道:“爷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这个为女子而开的医馆生意,只有纪青梧能做的起来,换了其他的医者都不行,单就这一点,这事就大有可为。 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想到这种新奇的点子。 武肃帝颔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青玉上。 “你想做,就放手去做,只是你缺银子为何不说?” 得了他的肯定,虽只是一个点头,纪青梧的心踏实了下来。 “我不缺,就是暂时没有周转的现银,我又不好跟家中要。” 缺钱没有跟家中要,而是先想到了他送她的玉环。 想到这层,武肃帝面色如云出雨霁,心底舒畅了不少。 纪青梧也不知道哪句话令皇帝陛下高兴了,她想了想,尽挑着可心的话说。 “听闻边关不太平,我爹特地来了信,要家中严控开销,好为军中筹集军饷和粮草的银两。” 她眸清似水地继续道:“朝廷上下正值用银钱之际,我怎好来烦扰。” 武肃帝唇角微勾:“你不是说朕财大气粗,分你一点也无妨。” “回去告诉纪大人,这事情无需他操心,纪府上下不许减半分吃穿用度。” 比起在战场上拼命厮杀的将士们,她们只是少做几件新衣,少吃些名贵菜色。 纪青梧真挚地道:“纪家乐意为朝廷分忧,先忧陛下所忧。” 这话不知听过多少遍,武肃帝能分得出何人是真心,何人是假意。 他摇头道:“朕最大的忧可不是军饷之事,另有更大的忧,只有你能分忧。” 纪青梧呼吸一滞。 他却道:“但朕不想你分忧,而是希望你享乐,朕愿意后阿梧之乐而乐。” 武肃帝将她拘在墙壁和他的手臂之间,低沉地道:“其他事情朕都可以想办法解决,而唯独你,朕头疼的厉害,你知道是何缘由?” 纪青梧脑袋里嗡嗡直响,似有千百只蜜蜂在转,她有些头晕。 但嗡响过后,像是浸了蜜一般。 有点甜。 纪青梧忽而想到,她知道为何啾啾被他用几块糖就轻易地收买倒戈。 武肃帝这人,要想哄着你,就像被蜜糖砸晕一般,被糖丝化成的细细密密的网缠住,根本无处可逃,非得把心交代出去不可。 也不会小丫头定力不足,她也…… 忽然,纪青梧想到什么,身体一震,一把推开倾身压过来的男人。 她惊慌地道:“遭了!” 先是她欲将他送的玉抵押商铺,现在又在他说了堪比剖白心迹的话之后,大胆推开他,武肃帝的眉眼间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危险神色。 纪青梧把手按在他的胸膛上,认真道:“到了接啾啾下学的时辰,我今日和她说好了要去上书房接她的。” 说完就半蹲下身,然后从他的长臂下,灵活地钻了过去。 见她又要逃,他反手提溜着她的衣领,稍一用力就将她勾了回去。 纪青梧瞪眼道:“见不到我,小家伙可要不高兴,啾啾很难哄的。” 尤其是她昨夜信誓旦旦地说要接她,小丫头别提多兴奋,晚膳都多吃了半碗饭。 听到她这么着急离开,是要接啾啾去,而不是要躲避他,武肃帝的神色才和缓了些。 纪青梧的耳畔传来他的低音。 “你就这么跑了,朕还不高兴,这哄人是不是得有个先后顺序?” “什么顺序?”纪青梧问道。 “朕好哄。”武肃帝勾着她衣领的手指用力,直接将她拉到怀里,另一只手揽过她的细腰,慢条斯理地道:“所以,先哄朕。” 她要如何哄他? 不对,她为何要哄他? 这个背后抱的姿势,她不能看到他是何神情,感觉柔嫩脖颈被男人的气息拂过,痒痒热热。 纪青梧不适地缩了一下肩膀,他的手臂箍得更紧,她整个人嵌在他暖融的怀中动弹不得。 他低低道:“别动,就抱一下。” 语气并不温柔,细听之下,还带着不虞的威胁情绪。 纪青梧的心脏怦怦直跳。 这次与往常不同,就如晴日之中的春雷一般,轰隆作响,心中一片爽朗明媚。 庆云公主被皇帝斥责离开后,两香阁的姑娘和小厮们都被放了出来,有几个小姐妹想上楼来看看莫凌凌的情况。 第153章 我们是什么关系?她移不开眼 “今日来的不知道是哪家的厉害人物,凌凌一向圆滑,这回真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她最近闹得满城不消停,我猜是她相好家里头的正室夫人教训她来了。” 两人小声议论着,刚一上来,就看到两个人影搂抱在一起。 她们笑着打趣着:“呦,这么迫不及待抱在一块,是哪对野鸳鸯?” 等二人看清了那男子玉质金相的仪容,止不住惊呼。 “这公子可真俊,抱着的可是咱们楼里的姑娘?是谁这么好命?” “看着打扮不像,咱们楼中可没有穿的这么素的。” 两人一边说,还要走近细看。 纪青梧耳朵烧得慌,见皇帝不动步,手臂还搂着她的腰不松手,也不觉被冒犯。 她主动挽着他的大手,握上他修长的指骨。 “我们走。” 纪青梧起了逃跑的念头,没空细思皇帝同不同意,就拽着他开始奔跑。 “呀!那对野鸳鸯跑了......” 身后传来阵阵嬉笑声。 幸好,两香阁的楼上双侧都有阶梯,纪青梧就这么拉着他,一路狂奔至楼外。 一出门,她便急忙把交握的手撒开,像是烫手一般急。 武肃帝怅然若失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片刻前,那只如绸缎般温润细腻的女子之手,还紧握在他的掌心。 他说道:“慌什么,怕被她们瞧见?” 纪青梧一路小跑,容色晶莹如玉,就如新月生晕。 她道:“要是她们误会了我们的关系,还得解释,太过麻烦。” 武肃帝盯着她,启唇道:“我们是何关系,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让她们离开便是。” 话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他适才还没有抱够...... 纪青梧猛然醒悟,皇帝行事无须跟任何人解释,这才是真正的但凭心意,随心所欲。 向来都是别人主动避忌,哪有他回避的道理。 日头已然西沉。 纪青梧望着天色,急道:“来不及了,我得赶紧去接啾啾,先走了。” 却又被他扯住了手。 武肃帝好笑道:“一道去。” 她差点又忘了,他与她不仅是同路,她要去的地方,就在他的凤凰宫之内。 * 等纪青梧到了上书房门口时,只见门仍紧闭着,里面传来朗朗读书声,夫子还没有下课。 只是看着天色,她应该是晚到了一阵子,以往这时候,啾啾都已到家。 没过多久,乔老大人手执一卷《四书集注》缓步而出。 纪青梧含笑行礼:“外祖父安好。” 乔勐翰抚着斑白的长髯,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小五,难得见你亲自来接啾啾。” 纪青梧微微低头,略显惭愧。 她没来过几次,主要是因为这上书房离皇帝处理政事的勤政殿太近。 每次过来,都会被眼尖的李渝宗叫过去,她已有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起初是担心身份暴露,为避开武肃帝,她将接送啾啾的任务交给了李嬷嬷。 但如今,她还有什么好隐藏的。 更何况,啾啾已然和皇帝私下接触了许多次,竟还私相授受“聘礼”,为了防止闺女被同化策反,她得严加盯防。 乔老大人道:“只是啾啾现在还不能走。” 纪青梧讶异地问:“为什么?可是她犯了什么错?” 乔勐翰把手中的书籍展开,道:“那倒是没有。” “皇上关注学子们课业,这几日正是学到儒学经典的关键之处,除了元珩殿下外,其他学子若想下课,要抽背功课合格后才可以归家。” 这上书房的课业真不好做,还要背书考核后才能下学。 纪青梧关心地问道:“那为何要把元珩排除在外?”她担心这种特别对待,会让元珩受到同窗们的排挤。 只见乔勐翰这个太子太傅得意地道:“元珩殿下一年前便会背了,背的滚瓜烂熟,他根本不需要抽查。” 纪青梧放下心来,转而操心另一个,又道:“可是啾啾今日被抽选到了背书?” “这孩子。”乔老大人皱着眉头,叹道:“她签运不好,次次都能抽到她。” 纪青梧心中暗自腹诽,这是什么命中率啊…… 她心中隐隐觉得背后有猫腻。 “外祖父,您就没怀疑过有内幕,为何每次啾啾都会被抽中,不觉得这太过凑巧了吗?” 乔勐翰慢声道:“每日都是御前伺候的李公公亲自过来监督,但抓阄的纸条都是我亲自抓的,每次都偏偏抓中她。” 纪青梧抿了抿唇,已有所猜测,必定是李渝宗暗中动了手脚。 “巧,也是天意使然,谁让你给小丫头起了这么个名字。” “这个名字有何不妥?”纪青梧不解。 乔勐翰神色不满道:“叫什么啾啾,抓阄的时候,把把被揪住。” 纪青梧:......真是名字的原因么。 乔老大人叮嘱道:“你赶紧给孩子起个正经的大名,对了,她爹姓什么,我闲时可以帮你想几个。” 纪青梧:...... 乔老大人:“怎么不说话?” 纪青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啾啾已经有大名,就不用劳烦外祖父。” “有大名为何不用?以后让小丫头用大名。” 才高八斗,平日都是旁人求着他赐名,却被外孙女干脆拒绝的乔老大人,板着脸甩着袖子离开。 啾啾从上书房蹦蹦跳跳地出来时,李渝宗也从勤政殿小步快走了过来。 两人同时抵达纪青梧的身前。 啾啾伸出小胳膊,拉着她的手,欢喜地喊道:“阿娘!” 李渝宗笑得像颗发皱的核桃,见到纪青梧,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纪小姐,圣上正在殿内,您二位快过去吧。” 纪青梧本想说自己在这处等着就好,但啾啾若是又和皇帝混在一处,她特意来接的功夫不就白费。 勤政殿,朱门大开。 像是在迎这对母女进来。 纪青梧踏进殿内的砖石,就见到换了身衣袍的皇帝,端坐在案前,手执一卷书册在凝神细看。 她定定地看着他。 只见他身着银白绣金龙纹样的圆领长袍,腰间束以竹叶青色的腰带,宛如金龙蜿蜒盘卧于翠竹之下,透出一股清朗不凡之气。 纪青梧只觉得移不开眼。 李渝宗轻咳了几声,才使她回过神来。 纪青梧忙行礼问安,啾啾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做。 第154章 阿梧与朕,心意相通 武肃帝像是才察觉她们进来一般,缓缓放下书卷。 “不用拘着,坐下说话。” 李渝宗不知从何处搬来一把黄花梨嵌百宝花鸟纹的小椅子,啾啾迈着一双短腿动作熟稔地坐上去。 这尺寸大小分外合适,看着就像她的专属座椅。 纪青梧则在一旁略带拘谨地坐下。 皇帝的声音从殿上传来,清冽悦耳。 “今日的功课可会背了?” 啾啾自信地昂着小脑袋,答道:“倒背如流。” 紧接着,武肃帝提了几个问题,小姑娘脆生生地流利回答,确无夸大之词。 纪青梧看着他们一问一答,眉眼变得柔和,唇角不禁上扬。 拥有如此聪慧可爱的女儿,实乃她的福气。 不知不觉间,她的目光又黏到了正专注倾听啾啾说话的武肃帝身上。 他不时点头回应,温言几句。 不像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帝王,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家主,忙完正事回到家中,正在关切幼子的功课。 这一幕,温情脉脉。 纪青梧心中忽生一念。 如果,她能料想到如今的场景,她在生产过后,是不是可以有第二种选择。 如果,她当时的攻略任务没有出错就好了,一开始就是他,那该有多好。 如果,他不是皇帝...... 纪青梧轻轻叹了口气,可惜造化弄人,事事都没有如果。 他是皇帝。 是有着三宫六院,坐拥天下的帝王。 有他这个身份在,就注定了他不会是她的良人。 纪青梧之前从未肖想过皇帝,就是因为她一直都知晓,对这样的男人动了情,等于饮鸩止渴。 这不是她能高攀得起的,从前不是,现在仍旧。 刚回家没多久,她对黎承训可以轻易允诺许嫁,是因为她知道,她能护好自己。 只要纪家的权势还在,她就有靠山。 就算没有爱,也可以维持表面的相敬如宾,她可以平安顺遂地活到老。 可她现在,竟然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纪青梧叹着气,眸底挣扎的模样,全部被武肃帝不动声色地看在眼中。 等这边的背书考察结束,李渝宗带着一个琉璃盒子上前来。 啾啾兴奋地将盒里的糖果糖糕等甜食,都转移到自己的粉蓝荷包中。 小丫头一抬头,就看到阿娘板着脸在盯着她看。 啾啾奶气地道:“阿娘,今天这是背书的奖励。”小丫头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不是什么旁的。” 这提醒了纪青梧,昨天是什么旁的,聘礼......喜糖...... 于是,她自以为恼火地瞪了御座之上之人一眼。 可落在了在场人的眼中,这分明是娇嗔一眼,顾盼生辉,眸光流转着柔情绰态。 武肃帝挑眉道:“这位学子的母亲,似乎对朕意见很大。” 李渝宗眼睛转了转,接话道:“圣上,上书房已经对官宦之家开放有一阵子,但还从未与学子的父母沟通了解过授业情况,前几日乔老大人还跟老奴提起过此事,要学子家中一同劝学,才会事半功倍。” 武肃帝颔首,道:“乔大人说的有道理,朕现下也无什么大事。” 李渝宗笑得看不见眼睛,面朝着纪青梧的方向。 “您眼前正好有一位,老奴先带着啾啾小姐去歇息,圣上可以过问纪小姐,家中学子从上书房下学后归家的情况。” 啾啾在离开之前,还不忘拍着鼓溜溜的荷包,鼓励纪青梧。 “阿娘,你好好回答问题,皇上也会给你赏的。” 仅仅三两句话的功夫,纪青梧就成了要被考察的对象,这变化太快。 她站在殿中央,抬眼看着武肃帝,不知他要问什么。 他的手压在大案的书册之上,道:“朕倒是有个问题想要求教你。” 如此正经严肃的神情,还有这句求教,可叫纪青梧心里忐忑了起来。 她惊疑道:“还有陛下不知道的事情?” 武肃帝道:“当然有。” “陛下要问什么?” 他道:“朕想请问这位学子的娘亲,啾啾大名叫什么?” 原是这个问题,确实要问她,才能知晓。 啾啾也是到了两岁半,才有了大名。 倒不是纪青梧不尽心,她绞尽脑汁都没有想到满意的名字,纠结来纠结去,孩子就长大了不少。 最终,她还是翻看地方馆藏里的书籍时,才敲定了名字,但在南楚的那几年,她和啾啾都没有户口文书,是以一直没有用过。 纪青梧望着他,开口道:“啾啾的大名,唤做纪雯璟。” 她的声音又柔和又清脆。 殿中静默了一阵。 武肃帝的反应,先是不可置信地怔住,而后,眉目舒展,神情愉悦地笑出声来。 这还是头回,他笑得如此恣意开怀。 纪青梧不明就里地望着他,啾啾随着她姓纪,他不仅没有不悦,反而如此欢心。 她不解地道:“陛下,为何而笑?” 武肃帝问道:“她的名字可是取自雯华和珺璟?” 纪青梧点点头,被他说准了。 啾啾是她如珠如玉的宝贝,取这两个字作为名字,寓意正合适。 武肃帝从书案前起身,站姿宛如修竹,皎如玉树。 纪青梧与他相视,武肃帝眼底漆黑泛着点光,笑道:“你这名字取得极好。” 他语调微扬道:“君子如珩,羽衣昱耀,珺璟如晔,雯华若锦。” 经他口中说出的这词句,纪青梧即刻捕捉到了其中的某个字,她心头一动。 她忽而理解为何皇帝会如此开怀。 纪青梧也抑制不住地欢喜起来,她笑弯了眼睛,道:“陛下这是也在夸自己取名极好吗?” 君子如珩,应该就是皇帝为元珩起名的由来。 纪青梧只是在古书里随意挑了两个寓意珍贵的词,没想到误打误撞,与武肃帝为元珩起的名字,碰到了一处。 “珩字,代表着珍贵,独一无二,可朕没想过,还有另一个至宝的存在。” 武肃帝悠悠道:“阿梧与朕,算得上心意相通。” 他站在几层台阶之上的御座前,含笑望着她。 纪青梧忍不住上前迈了一步,离他更近了些。 她问道:“陛下,也一直将元珩视作珍宝吗?” 第155章 解除易容,神女之态 可她从太多人口中得知,皇帝和小皇子并不亲近,元珩的小手心,也没少挨戒尺的打。 她也亲眼见到过几回,皇帝在元珩面前,大多都是严肃的训诫之态。 问完后,纪青梧发觉自己好像问了一句傻话。 元珩再怎么说也是皇帝唯一子嗣,当然是凤凰宫中的珍宝。 但其中的珍惜之意,是不同的。 她想问的是,他是不是同她一样,是出自于心爱。 可这两个孩子的诞生,并不是基于爱,从某种角度来说,双方都是被胁迫。 纪青梧从未像现在这般,对系统和自己出的这个大岔子,感到悔恨。 武肃帝敛眸,他懂得她话中的意思。 “元珩刚送到朕身边那些日子,整夜啼哭,白日都是请营中的妇人照看才能安眠。” 听他主动提及旧事,纪青梧咬住唇瓣。 她身子打摆,直想后退,但这故事里有元珩,她很想知道那段时间,他过得到底如何。 “元珩他哭闹的很厉害吗?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纪青梧的话音越来越小。 她没法骗自己,因为啾啾不是这样的,小家伙有她身边,几乎能安睡一整晚。 武肃帝像是回想到了什么糗事,皱眉道:“起初的一个月,他的哭声简直比狼嚎还响亮,后来,才慢慢好转。” 纪青梧轻声问:“有请乳母来照顾吗?” 武肃帝似笑非笑地瞥她,道:“那时兵荒马乱,别说请正经人家的乳母,就连找点儿奶水都困难。” 是了,那时候正战事四起。 她忙着带崽跑路,每天灰头土脸地想找地方落脚。 而他,那时还是梁国的定北大将军,不仅要忙着行军打仗,身边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要照顾。 纪青梧问道:“找不到乳娘,元珩是吃什么长大的?” 武肃帝表情凝滞片刻,才道:“狼奶。” “元珩是喝狼奶长大的?”纪青梧处于震惊之中,久久缓不过来。 她想过情势艰难,却不曾想,会这么难。 武肃帝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朕方才说了,元珩哭声震天,他夜里招来了几只带着幼崽的野狼,朕就命人捉了那几只狼,凑合喂了半个月。” 纪青梧嗓子干哑,脑海里想象着这个画面。 他接着道:“元珩吃了半月狼奶,这几匹母狼被放生后,还会时不时地往营帐门口叼些猎物,这母狼都比人都有情。” 纪青梧顿时词钝意虚。 武肃帝瞟她一眼,道:“夜里朕经常在照看他,看着他哭红的小脸,就好像看到另一个人的模样。” 纪青梧默了默,垂头低声问道:“陛下,是不是心里对我有怨恨?”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纪青梧点点头,无所谓地道:“易地而处,我也会怨会恨。” 可装作不在乎的话说出口之后,她的心口传来一阵抽痛。 见她黛眉蹙紧,眸中有无尽的痛意。 武肃帝心中止不住的叹息,她还是不能对他敞开心扉。 他想到了什么,时间紧迫,他决定给她下一剂猛药。 “有爱才会有恨,阿梧懂吗?” 她触到他的目光,心头就被烫得一缩。 爱难言,恨难言,他眼中皆是难以割舍的情。 最终,纪青梧还是慌不择路地离开了勤政殿,但尚有丝理智,还记得将啾啾顺回家中。 不能把她的宝贝遗留在宫中。 梧桐苑中。 那棵参天的梧桐树,树冠已经遮住一片天,碧绿油亮的叶片,聚拢在纤纤枝头。 树梢之间,已经可以依稀见到还是嫩绿色的花苞。 纪青梧坐在树下的石桌,盯着远处的屋檐边。 兰芝将晒好的草药收进布袋子中,关心道:“五小姐,您一上午都是这个姿势,而且已经叹了一百多回气了,昨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纪青梧重重点头:“难,太难了。” 兰芝道:“段大人已经把酒楼商契送了过来,您还在愁什么?”婢女想不到还有什么令小姐如此犯难之事。 纪青梧听到商契,就想到了那枚青玉环,又想到武肃帝说,要后她乐而乐。 可她现在不快乐。 就算她千百次的想逃避,却还是屡次被武肃帝抓住破绽。 啾啾和元珩,就是她的死穴。 纪青梧捂着脸,从指缝中可以看到随风摇曳的枝叶,是那么自由鲜活。 她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扰得心烦意乱...... 不行,她不能任由自己继续乱下去。 至少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乱…… 纪青梧忽而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兰芝。 兰芝被她眼中极盛的光亮吓住:“五小姐,您为何这样看奴婢。” 她扬声道:“兰芝,给我梳妆!” 兰芝有些不解地想,现在已经未时,午饭都已用过,平时不注重打扮的五小姐,为何突然想梳妆打扮。 纪青梧坐在梳妆台前,面前摆着一溜胭脂水粉和各色钗环。 脸上都是兴色的兰芝,拿起扑粉的脂粉盒。 她空有一番好手艺,五小姐却不喜浓妆,这回终于到了她大展身手的时刻。 纪青梧按住了她的手,道:“等一下。” 兰芝撇嘴,急切道:“五小姐,不是说好让我来梳妆。” 纪青梧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找了个理由。 “我在树下坐了太久,出了点儿汗,我想先沐浴净身,你去准备热水。” 兰芝听命下去准备好热水,她知道五小姐的规矩,所以她放下澡豆面、香胰子和长巾帕还有换洗衣物就出去了。 纪青梧解开衣衫,进到浴桶之中。 清澈水面映照着她的模样,她伸出白皙手指,搅乱了水面,也打散了她倒映的面容。 小半个时辰过后。 兰芝在净房外,听到出浴的水声,她走进来伺候。 纪青梧背对着她,正拿起中衣披在身上,兰芝绕到她身前,想为她系上带子。 可刚看到她的脸,兰芝就愣在当场,伸出的胳膊也不会动弹。 “五小姐......” 纪青梧自己系好绳带,笑着问道:“怎么了?” 吐语如珠,动听之极,还是兰芝熟悉的声音。 她咽了咽口水,五小姐的仪容就是画本里说的—— 月色朦胧衣衫薄,娇羞含媚展仙姿的神女之态。 第156章 上妆进宫,不情之请 纪青梧装作看不出兰芝异样的表情。 她淡然地伸手取下搭在屏风衣架处的换洗衣裙。 一套浅碧色密绣湘妃竹云锦上衣,配着月牙白繁绣海纹的下裙。 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有靠近细看,才能看到不凡的绣工。 这是乔氏在她归家不久后,特地请江南的绣娘定做的,与宫装相比,这衣裙不够华丽,但胜在绣工之上的匠心。 之前,纪青梧试穿过一次就收了起来,这套衣裙虽样式简单,但绣纹精美,她怕自己整理药草时不小心刮了蹭了。 她在穿衣时,兰芝偷觑着她,明明还是那张脸,但哪处似乎不一样了。 纪青梧掌握的易容术,绝妙之处就在于,她调整的是骨相,只看五官,看不出和之前有何不同。 真正的美人在骨,并不在皮。 “兰芝?” 纪青梧接连唤了好几声,才把婢女唤回神。 她坐在梳妆台前,兰芝手里举着扑粉的小盒,开始犯难。 心中嘀咕着:怎么办,这张脸哪处都很完美,这妆到底要如何上。 纪青梧看着镜中颜如舜华的女子,也有种熟悉的陌生感。 自打从军营离开,她东躲西藏的日子过了太久,久到她快要忘记她原本的样子。 这几年的时光,她的容貌似乎也盛了几分,眼波脉脉,娇靥晕晕。 她牵动唇角,镜中的人也跟着勾唇,娴静之态犹如花照水。 “兰芝,上妆吧。” 她偏过头,吩咐道:“就敷个粉,然后画个远山眉就好。” 等纪青梧走出梧桐苑,兰芝站在门口,脸色红彤彤地目送自家小姐离开的背影。 兰芝到底没有发挥出自己的功力,五小姐这张脸,用了胭脂水粉,反而污了她的颜色。 只是她不懂,为何五小姐只是要接小小姐下学,还要沐浴后,精致打扮才能前去。 纪青梧路过纪老夫人的院门,正好与逆行而行的人碰了个正着。 “五妹?” 女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疑惑。 刚服侍完祖母喝完药睡下的纪青媛,叫住正要从眼前飘过的浅碧色身影。 纪青梧站定,回身道:“三姐姐。” 语气既不热络,也不显冷淡,毕竟周围还有下人们在看着,又是在纪老夫人的寿安堂门口。 纪青媛盯着她的脸,心中惊异非常。 她道:“你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纪青媛生得美貌,豆蔻年华时就是临安城中有名的美人坯子,她在容色上极有自信,就算与宫中国色天香的卫妃相比,她也不逊色。 她平时养身驻颜的药丸没少用,对这门道有很深的研究,所以,她一打眼就看出了纪青梧这张脸,和以往相比有很大不同。 纪青梧淡淡回道:“今日换了个妆容,四姐姐是不是也觉得很适合我?” 纪青媛看着她这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嫩如凝脂的脸庞。 是什么粉这么细腻贴服,涂上肤光如玉,可这张脸不仅仅是皮肤莹润,五官也变的更加精致协调。 难道最近出了什么新的驻颜方?是她没有寻得的。 纪青梧见她皱眉不知在想什么,道:“四姐姐,还有别的事吗?我现在急着去接啾啾下学。” 纪青媛还想问一问她的养颜方子,但听她时间急,也没敢阻拦她。 上次被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折伤的手腕,在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她握着右手腕,让开了路。 纪青梧没敢再耽搁时间,坐着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口,递了腰牌后,她刚走进气派肃穆的大门。 就被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五表姐?!” 庆云公主的语气带着惊喜。 “我在宫门口观察你很久了,我就说这人的身形和走路的姿态很像你,但我没敢认。” 若不是这是在皇宫正门,纪青梧差点以为是有刺客冒出来。 她平静了一会儿,才道:“那你现在就认得出了?” 庆云公主道:“刚才宫门口,守卫报过你的名字。” 纪青梧纳闷道:“我记得你还在禁足中,为何出现在这里?” 庆云公主嘴角忍不住扬起:“是母后传召我。” 看到她这一脸荡漾,笑容藏不住的模样,纪青梧就猜到了是什么事情,她道:“恭喜公主殿下。” 庆云公主道:“五表姐,你知道母后传召我是为了什么事?” 纪青梧道:“你这脸上写着大大的喜字。” 太后传召庆云,是为了她和黎承训大婚之事,内务府和光禄寺已经筹备的差不多。太后疼爱她,把婚礼要用的嫁衣和发冠等物都备了好几套,今日要她来亲自挑选心仪之物。 庆云公主看着纪青梧,欲言又止地道:“五表姐的脸......” 她今日打扮简约,应该不会出什么错,且脸上只浅浅上了一层粉。 只是,纪青梧一想到待会儿要去何处,手抚上脸颊,略带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庆云公主的眼睛冒光地道:“秀色可餐。” 纪青梧忽而有种被调戏的怪异感。 庆云公主心中也暗暗奇怪,不知是不是救命的恩情比天大,她自打重病痊愈后,就觉得这个表姐不仅人好脾气好,就连样貌,她也越看越顺眼。 昨日,在两香阁时还不觉得,隔了一晚上,她再看纪青梧,觉得她的面容不只是如花似月。 简直就是姿容绝世,让她忍不住一直想盯着瞧。 这份盯视过于热烈,纪青梧道:“公主快去太后宫里,不然娘娘该等急了。” 庆云公主重新坐上了轿撵,但想到了什么,她又下来走到纪青梧面前。 “五表姐。” 庆云公主软软地叫她一声,是跟太后撒娇一模一样的语气。纪青梧从这个小公主脸上看到犹豫又怯怯的神色。 只是啾啾撒娇的功力比庆云高上十层不止,纪青梧仍旧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庆云公主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纪青梧果断摇头:“公主知道是不情之请,那就不要请了。” 庆云公主道:“五表姐,我大婚典仪之时,你来观礼好不好?” 像是怕被她马上拒绝,一鼓作气地道:“我会把请帖送到纪府,我想在大婚之日请你过来,给我描花钿。” 说完,庆云公主就一路小跑上了轿撵,不给她回绝的机会。 纪青梧没办过婚仪,但也见过别人成亲的流程。 貌似有个习俗是,新嫁娘的花钿是要由嫂嫂来给画的,寓意和美顺遂。 第157章 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只是,不知北黎是如何,她得回家后,再问问乔氏。 上书房在宫门中轴线的右前侧。 纪青梧本来是快步走着,可是快要走到,她的步子反而慢了下来。 她定了定心,目不斜视地奔着上书房的门口而去。 纪青梧这身衣服的袖子做得比一般的宽大,迎风飒飒,显得她气韵生动。 上书房的窗是开着的,她站在台阶下就能看清楚屋中的情况。今日不是乔老大人负责授课,是另一位老夫子正在布置课业。 虽然是站在书房窗下,但纪青梧的视线总是若有似无地看向勤政殿的大门。 此刻,朱门正紧闭着,并不像之前几次都是大敞四开的样子,应该还有大臣在其中议事。 有几个活泼好动的小公子先注意到窗外出现的女子身影,他们眼睛一亮,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坐在靠墙侧的啾啾也看了过来。 看到纪青梧时,她那双乌溜溜的黑眼珠瞬时变得锃亮。 这不就是她梦中阿娘的模样,仙仙阿娘终于变回来了,啾啾激动地坐不住椅子,小屁股挪来挪去。 学堂内的气氛开始变得躁动,皆是因为窗外站着的女子。 而坐在最前排的元珩身板挺直,专注地看着前方,没有受到身边人的影响。 等老夫子宣布下课后,孩子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窗外,就像追逐着日光的向日葵花一般。 啾啾早就做好了冲刺姿势,她第一个跑了出来,抱住纪青梧的腿,响亮地道:“阿娘!你来接我啦!” 她生怕屋内的人听不到。 这一声阿娘,惹得很多孩子艳羡的惊呼,原来这个大美人,是啾啾的娘亲。 纪青梧轻捏了捏啾啾的小脸,对她炫耀的举动表示不认可。 啾啾又跑回了书房内,对着好几个人热情地介绍着,外头的那个人是她阿娘。 纪青梧扶了扶额头。 武肃帝要策反啾啾,她自然有办法巩固自己的地位。 这个办法,果然极有成效。 而且,她还要攻克另一个小家伙,就是不知他会不会吃这一套。 这时,元珩也整理好东西出来,他就站在台阶上,直直地望着纪青梧。 他眼中有不小的波动,就连垂在身边的小手都紧握起来。 纪青梧见到他这副小模样,柔软地唤道:“元珩小殿下。” 听到她的呼唤,元珩的小脑袋像是失去思考能力,径直地走到她面前。 纪青梧看到他红透的耳根,强压下嘴角的笑意,努力保持着她清韵淡然的姿态。 元珩语气不自然地道:“你叫我过来,有何事?” 说着话,他还偷瞟她好几眼,眼里的喜欢像是要溢出来。 纪青梧却自然地道:“我没什么事,就是想小殿下了,所以就叫了。” 她想他了。 与他一样。 这回,元珩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听到她说想自己,他主动地拉上她的手。 小小的手指,有力地攥住她的手。 纪青梧唇角笑意再也忍不住,她笑了起来。 嫣然一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元珩见到这样的她,小脸憋得通红,他转过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抿嘴偷笑。 纪青梧清润似水的眸光闪动,早知这招数如此有用,她就早用了。 先和小家伙打好关系,再徐徐图之。 现在,还剩下一个...... 啾啾昂着脑袋,像是打胜仗的将军一般归来,就见到纪青梧牵着小殿下的手。 她瞪圆了眼睛。 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亲爱的阿娘就被人抢走了。 啾啾正要气鼓鼓地走过来。 伴随一人的说话声,元珩的手不情愿地松开了。 “元珩?” 纪青梧面前,忽而出现一个穿着樱桃红色盛装的女子,在后宫之中,能撑得起这等颜色的,只能是妩媚艳丽的卫妃。 “见过卫妃娘娘。” 卫荔如刚一见到纪青梧,就细细打量了她好一阵。 她发现久日未见,这位纪五小姐的容貌愈发娇妍,嫩得像是能掐出水一般。 今日卫荔如有喜事,心情正佳,她不欲与纪青梧起争执。 她夸赞道:“纪小姐出落得越发楚楚动人,临安城中的武将之家,怕是要把纪府的门槛踏破了吧,不知谁有这个福气能娶得美人回家。” 纪青梧只是淡笑着,没说话。 她和卫妃因着上次射箭比赛的事情,闹得并不愉快,现在是在宫中,她要避着对方的锋芒行事。 卫荔如的视线在她和元珩身上转动。 涂着红色口脂的浓艳双唇张合道:“元珩殿下与纪小姐也亲近,本宫见着也觉得欣慰,从前在本宫的宫中时,元珩还是那么一小点儿,现在都长这么高了,真是令人感慨时间过得太快。” 如果没有出了元珩落水那档子事,小皇子会一直在卫妃宫中长大。 而且,今时今日的卫妃,也会不止于妃位。 元珩早已经恢复冷漠的神色,这种表情足以说明,对卫荔如并不亲近。 纪青梧蹲低身子,对他眨眼道:“殿下的功课应还有很多,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说话。” 元珩点头,跟着等候在一旁的内侍一块离开。 “纪小姐,那个小姑娘就是你的女儿吧。” 卫荔如的目光看向站在台阶处的啾啾,道:“你有这么玉雪可爱的孩子,真令本宫羡慕,不知本宫何时能添个一儿半女,也算是在宫中有个慰藉。” 纪青梧本可以说些冠冕堂皇的宽慰卫妃的话,但是她没有说。 因为她知道,武肃帝就是绝嗣命格,卫妃想要怀上孩子,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管是基于事实,还是情感层面,她缄默着。 卫荔如还想说些什么,这时,李渝宗出现在她们身后。 “卫妃娘娘,纪小姐。”他低声道。 纪青梧和卫荔如同时转头看了过去,见多识广的内务府总管却表情一震。 他一眼就能认出,眼前人就是纪五小姐。 但却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此时的她,有多么的不同寻常。 秀眉如春山,眼颦如秋水,娇媚无骨,容光照人,李渝宗在心中暗自比较,纪青梧甚至把有倾国之貌的卫妃,都压下去了两分。 因为那眸中说不出的风韵,更能吸引人的心神。 李渝宗收起惊讶神情,还没有忘记过来的使命。 第158章 熟人相见,失落?失态? “卫妃娘娘,圣上请您去勤政殿叙话。”李渝宗毕恭毕敬地道。 卫荔如笑得明媚,道:“多谢公公来请,本宫这就去。” 但她人却没有动。 李渝宗提点道:“老奴还要回殿中伺候,请娘娘快些过来。” 等李公公走远,卫荔如移步靠近纪青梧。 她在心中已有猜想,为何元珩会与这位纪家人如此亲近,多半是纪家想假借接触皇子之名,以谋图进宫分宠。 卫荔低声说:“纪小姐,你想靠着和小殿下搞好关系,笼络圣上的心意,这招数可并不高明。” 皇帝不会任由怀揣异心的人接触皇子。 纪青梧坦荡地回望她。 脸颊出现一对笑涡,眼底似有霞光荡漾。 她淡然回应道:“这招数高不高明,可不是娘娘说了算。” 还是要看那被笼络的人,会不会接招。 卫荔如见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禁嗤笑一声,勾了勾唇。 满是得意地说:“纪小姐就等着吧,皇上宣我进去呢,本宫不陪纪小姐聊天了。” 话语中的得意,刺着纪青梧的耳朵。 等到那道樱桃粉色的靓丽身影进入勤政殿,纪青梧望着那道再度被关上的朱门。 在卫妃这些外人看来,她与纪家或许还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不愿成为太后手中搬弄权势的棋子,更不愿成为纪老夫人口中那种为了家族而牺牲自我的傀儡。 然而,既然她已经回到了临安城,就难以轻易离开。 只要她还是纪家人,就注定无法逃脱这权力中心涌动的漩涡。 她没有进宫的心思,但只消她出现在宫中,她的任何举动都会被曲解为蓄意逢迎。 就算是为了乔氏和孩子,她行事也要小心,不能透露分毫元珩是她所生的秘密。 见纪青梧望着不远处的殿门,眉心微蹙,啾啾从台阶上蹦下来,扑到她的身上,打断了她的凝思。 小丫头仰着头问道:“阿娘,我们回家吗?” 纪青梧道:“今日不抽查背书?” 啾啾摇头回答:“刚刚夫子说,皇帝陛下有要事要处理,没空抽背,改日再继续。” 改日...... 纪青梧忽而有种心思落空的感觉。 她一直记得,他曾问过她,何时以真容出现。 可现在,她来了,勤政殿的门却不再为她敞开。 她起初还可以用殿中有大事发生,皇帝日理万机,有政务要忙这类的理由,掩盖住自己失落的心。 直到李公公请了卫妃进去后,她发现再也说服不了自己。 就算她给自己找了很多个理由,是为了这一双小家伙,但她其实也从心底盼着能够见他一面。 没人吃了闭门羹,还能高兴的起来。 纪青梧心想,见不到也好,她也觉着自己有些冲动了,这都怪近日被武肃帝的举动扰得心思烦乱,理也理不清。 她牵起啾啾的小手,两人就要往外走。 忽闻一阵吱嘎声响,厚重的殿门被内侍缓缓推开,一道身影悠然走出,驻足门前。 纪青梧回头望了过去。 只一眼,瞬间怔忡,宛若被定身一般。 勤政殿的朱门在他身后洞开,他穿着一身深云锦袍,头戴乌纱高冠,英挺剑眉斜飞入鬓,朱色门扉沦为他的背景。 因着要入殿觐见,除去了随身佩剑,腰间的刀鞘正闪着寒光。 在刚出门时,嘴角还挂着轻松自如的温和笑意,但一与纪青梧的目光相遇,那笑意便如薄雾般消散,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风雨欲来的阴郁。 纪青梧不由自主地攥紧双手,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回来了。 而且,还是秘密返回临安。 她并没有听到镇北将军已拔营,启程回来的消息,现在外头的风声,都在传卫廷被西缙国派来的刺客刺杀,伤重垂危。 纪青梧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的痕迹,却无从察觉。 匆匆五年,边关苦寒,卫廷的外貌没怎么变,但肤色深了许多,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气质已然历练得更加内敛沉稳。 卫廷那双狭长的眼眸,仿佛藏着锋利的暗刃,正紧紧盯着她。 “阿娘,痛痛。” 下方传来啾啾小声呼痛的声音。 纪青梧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用力过猛,抓痛了女儿的小手。 她急忙收回视线,轻轻揉着啾啾的小手,抱歉道:“娘给揉一揉,还疼吗?” 啾啾懂事地摇头,似乎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道:“阿娘,李嬷嬷肯定把香香饭菜都做好了,我们回家吃饭。” “好,回家。” 纪青梧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去。 “哥哥,你在看什么?” 卫荔如笑着从勤政殿走出,出现在卫廷身后。 她今日得知哥哥已经到了临安的消息,喜不自胜,才会不等皇上传召就来勤政殿门口等着。 卫廷见到卫妃,脸上就不复阴沉。 再次抬眼时,他的神色已如宁静的湖面般波澜不惊。 他道:“没什么。” 卫荔如也注意到了前方的母女两个,原来她们两个还没离开。 她道:“这就是我在信中跟你提到过的,纪家寻回来的那位五小姐。” 卫廷低声重复道:“她就是纪五小姐。” 话中,除了含了一丝意外,再让人分辨不出别的情绪,仿佛他和纪青梧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般。 卫荔如见他的目光落在她身边的小人儿上,接着道:“旁边那个女童,就是她的女儿。” 卫廷看了看小姑娘的模样,又转而看向那道亭亭玉立的浅碧色身影。 他微微眯了眯左眸,气息沉了下来,依旧没说话。 纪青梧在听到卫妃的介绍后,原本欲离开的脚步骤然停顿,她虽曾想象过与卫廷会再见,却未曾预料到会是在如此情境之下。 在起初的怔愣过后,她已经恢复如常。 纪青梧与卫廷不算陌生,毕竟相处时日久,她对他的喜好了若指掌,就如他此时沉着下颔的模样,代表着他在克制着某种冲动。 她应该大方地走过去,寒暄几句,但宫中眼线众多,这环境实在不适合。 一阵风起,纪青梧捋了捋鬓边被微风吹散的发丝。 第159章 皇帝发怒,见或不见 她遥遥对着卫廷,施了一礼。 繁绣海纹的月牙白裙摆被风吹得荡起来,纤腰微折,身姿柔美蹁跹,如回风舞雪。 只是这般的仪态万方,本该撩人心怀。 卫廷却直接撇开了脸,眼底的情绪涌动着,像是刮起一阵风暴。 卫荔如讶异地看着哥哥的表情,这神情像是带着几分......厌恶,还有几分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她很少见到卫廷如此失态。 在别人脸上见到厌恶情绪很常见,可卫廷从不会。 卫荔如这个妹妹的记忆中,卫廷少年得志,见识多谋略深,遇到什么事都能带着春风化雨般的从容不迫。 唯有当她哭鼻子时,他的脸上才会浮现焦急之色。 而且,卫廷与女子相处,一直是风度翩翩,谦和有礼。能让哥哥摆出这样的不喜之色,这个纪五小姐也真是有本事。 难不成是她前阵子的信中,她提到纪青梧故意射穿她的箭和箭靶,令她下不来台的事。 卫廷在替她不平? 卫荔如一想到是这个原因,神采飞扬地笑道:“哥哥,莫要为旁人的事烦心,今日是个好日子,皇上方才还提及要与我们一同去关雎宫用膳,我先回小厨房准备酒菜,哥哥也随我一同过去。” 她许久未见兄长,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心里有满肚子的话想要与他倾诉。 卫家儿女有不少,但卫荔如自小就与卫廷亲厚,总爱黏在他身后,就算这么多年未见,她也不觉得与哥哥变得生疏。 纪青梧没有再留意他们兄妹团聚的温馨场景。 她心中已明了为何勤政殿的朱门始终紧闭,是因为武肃帝正在与秘密回来的卫廷议事。 现在,皇帝要宴请犒劳在边境驻军有功的镇北将军,听卫妃的意思,这宴饮只有他们几人。 自然是无暇顾及她,也没空再要啾啾过去背书。 纪青梧牵着啾啾走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唤。 “纪小姐,留步!请留步!” 李渝宗满脸大汗地追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小东子。 纪青梧看着他脸上豆大的汗珠,她没走出多远的距离,回头还能望见勤政殿的影子,李公公也不至于跑的如此累。 她道:“公公可是身体不适?” 李渝宗:“谢谢纪小姐关怀,您跟着老奴去一趟殿内吧。” 纪青梧讶异:“我听卫妃娘娘说,陛下要与他们宴饮,我过去不合适吧。” 李渝宗解释道:“宴会是在关雎宫,娘娘还要准备个把时辰,还不急。” 纪青梧道:“李公公,陛下宴请不着急,可我还着急回家用晚膳。” 不知他来留她是何意,但这场合,她并不想掺和进去。 李渝宗的脸上出现张皇之态,有口难言:“圣上......” 他和身后的小东子对视一眼。 当李公公侧过身,纪青梧这才看清小东子的表情,脸色煞白,嘴唇都没有血色,这是被惊吓过度的模样。 李渝宗把徒弟推出来说话,小东子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 “纪小姐,您就随我去一趟勤政殿吧,圣上现在大发雷霆,我和师傅想着只有您过去一趟,才能让圣上心情好转。” 纪青梧不解地道:“陛下为何发怒?” 卫妃从殿中出来时,脸上还是带着笑的,那时候皇帝心情定还是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生了这么大的怒气,把身边侍候的奴才们吓成这样。 李渝宗道:“纪小姐,老奴求您了,就当是救一救小东子和勤政殿伺候的宫人。” 适才,卫将军和卫妃出去之时,皇帝神情确还如常。 可等到殿门大开,武肃帝看到殿门外遥遥相望的两人,勃然变色,大案上的军情密奏被摔到了地上。 侍候的宫人要上前去奉茶,被皇帝冰冷饱含杀意的视线一瞥,茶盏四散碎了一地,茶水更是溅湿了奏折。 霎时间,殿内众人纷纷跪倒,皆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李渝宗使了个眼色,犯了错的宫人被拖了出去。 又听皇帝冷声问:“今日是谁合上的殿门?” 小东子颤颤巍巍地向前爬行几步。 武肃帝看了他一眼,没言语,其目光幽长地落在殿外,身上的杀伐之气愈发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伺候皇帝的奴才们,未见过圣上如此怒形于色,其视线所及之处,仿佛要将满殿之人杖毙。 李渝宗汗水涔涔而下,就算流进了眼睛里,他也不敢去擦。 他心思多又活泛,偷偷瞟了一眼殿外边,就看到远处的浅碧色身影对着卫将军和卫妃,动作优雅地施了一礼。 本来是曳地生花的美好场面,可生生地把武肃帝看到忿然作色,怒不可遏。 李渝宗退出殿外后,就赶紧追上了纪青梧。 他们师徒二人用着看大救星一般的眼神,盯着纪青梧不放。 她拒绝的话,就有点说不出口。 见她神色动摇,李渝宗忙道:“小东子会亲自送啾啾小姐回纪府的,求纪小姐可怜可怜那些奴才们。” 小东子忙不迭地点头,眼中还有泪花:“纪小姐,求您救救奴才,奴才就是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不是,这辈子就做,奴才心甘情愿。” 纪青梧还是决定先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做错了什么事情?要是掉脑袋的大罪,我去求情,也于事无补。” 小东子苦着一张脸道:“奴才也没做什么,就是关了殿门,奴才是按照议事的规矩行事,并没有自作主张。” 纪青梧艰难地问道:“就只是?关了殿门?” 他们求到她跟前,又不是什么大事,纪青梧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下来。 在路上,纪青梧心里一直腹诽着,武肃帝也太喜怒无常了些。 等快要走到勤政殿的大门口,她发现这回朱门大敞四开,门口的卫氏兄妹已经离开。 只是因着光线和位置的原因,就算敞着门,从外边仍旧看不真切殿内的光景。 她停在方才卫廷所站立的台阶之上,面露犹豫之色。 李渝宗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劝道:“纪小姐,您快进去吧。” 纪青梧看着面前一片黑洞洞的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