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入红楼:医女逆袭再迎春》 第1章 莫名其妙我来了 “二姑娘,快点走啊,说好了早起送林姑娘回扬州,偏你迟到!老太太若是怪罪下来,可别说老奴没提醒你。” 贾迎春被乳母王嬷嬷半搀半推着,一路小跑着穿过长长的游廊。本就懵懵的头在耳边不停的抱怨声中越发疼了起来。 “说够了没有?”迎春皱眉道:“明明是你起晚了,怎么怪在我头上?我穿戴整齐等了你整整半刻钟!再说,老太太怪不怪我还不一定,你倒是嚷嚷一早上了,怎么的,没完了?” 王嬷嬷大惊。 这人不会是撞客着了吧?难道早上起来就看她怪怪的。这小嘴叭叭的,牙尖嘴利的样子,还是那个平日里一锥子都扎不出响儿的木头人儿吗? 王嬷嬷又气又惊,狐疑地偏过头去打量迎春,可是迎春突然又不说话了,目光有些迷离。 …… 迎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想不到自己一个21世纪的医学精英,京城首富家的大小姐,最强大脑和诗词大会的双料冠军,竟然因为值夜班累倒了,醒过来就成了红楼梦里的贾迎春,这可太惊悚了吧! 名誉、地位、金钱……还有等着她继承的家族产业,说没就没了? 就算真的穿了书,红楼梦里可有十二金钗呢,穿成世外仙姝的林妹妹不好吗?穿成精明能干的宝姐姐不香吗?就算穿成那个管家婆凤姐儿,她也有把握带着穷得掉底儿的贾府一起奔小康。 但可是,可但是,她竟然穿成了书中那个最窝囊苦命、既无存在感、更无话语权的二木头贾迎春! 难道,是因为她上辈子把好运气都用完了吗? 好在……迎春摸了摸袖袋里的那个小药箱,心里略略安稳了些。 这个药箱是跟着她一起穿过来的,里面装满了药品和医疗用具,还可以随着她的心意变大变小。 想必,这就是她的穿书福利吧? 这是不是在提示她,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只要有这一身医术,她就有机会过上好日子,重新走上人生的巅峰?至少,总不至于再被亲爹卖了5000两银子,被渣男丈夫家暴致死吧。 …… “呜呜呜,林妹妹,你带了我一起去吧!” 一阵哭闹声传来,打断了迎春的思绪。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院子里。 一个身穿大红袍、头戴赤金冠的半大男孩,正堵在正厅门前,拉着一个十来岁小姑娘,哭叽叽的不放手。 小姑娘披着出门穿的斗篷,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着包袱的丫鬟婆子,一脸焦急的神色,也在那里掉眼泪。 迎春睁大了眼睛,这就是贾宝玉和林黛玉啊!果然跟书里写的一样,一个懵懂惫懒,一个我见尤怜。 贾宝玉见林黛玉只是流泪却不说话,连忙转向了院子里一个满头银发的富态老太太,叫嚷道:“老太太,你别让林妹妹走好不好,我舍不得林妹妹!” 老太太正是贾母。她见贾宝玉哭得厉害,又心疼又无奈,上前赔笑道:“宝玉,快别哭了。我也舍不得你妹妹。但是你林姑父病了,要接她回去侍疾,这是正经事,我如何能拦?” 贾宝玉哭声一滞,想了想道:“那我要跟林妹妹一起回去。这里到扬州好几千里呢,林妹妹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贾母摇头叹气,搂过贾宝玉温声安抚道:“你才多大个人儿?去了能做什么?再说,我已经让你琏二哥哥陪着玉儿去了,怎么是一个人?宝玉你听话,快松开你妹妹,别误了时辰。” 贾宝玉不为所动,梗着头道:“琏二哥是个大男人,哪懂得女儿家的心事?林妹妹本就柔弱,又要担心林姑父的病,一路上还不知哭成什么样呢。往日里她哭的时候,都只要我陪着。我……” ”宝玉!“ 贾宝玉的话还没有说完,贾母身边的一个中年妇人就一步迈了出来,一把拉住宝玉,截住了他的话头。 中年妇人冷冷地看了旁边的林黛玉一眼,沉声道:“宝玉,你胡说些什么?林丫头担心她父亲,哭两声才是正经,要你操心?你这糊涂种子,又懂得她什么心事?你若是跟着去了,我们才是真真的不放心!”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迎春眉头轻皱起来,望着那中年妇人,心中暗道,这就是王夫人吧?果然对黛玉恶意满满,几乎都不加掩饰了。 看她那个样子,好像是认定了黛玉跟她儿子有私情,还是黛玉勾引了她儿子那种,也不想想贾母还在旁边站着呢,真是既蠢且坏。 这个贾宝玉也果然是个绣花枕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女儿家心事,又说什么不放心要陪着,好像黛玉没了他就不行似的,丝毫不知避讳,即便无心也令人生厌。 再看看宝钗、探春、惜春几个姐妹,此时都垂头敛目、赔着小心,但脸上却并无意外的表情,难不成早就习惯了贾宝玉天天口花花的样子,也都知道王夫人不喜黛玉? 倒是贾母,一个浸淫内宅几十年的老封君,会不知道贾宝玉天天混在姐妹们堆儿,口不择言会累及黛玉的名声? 迎春不由得望向贾母,却见贾母神色淡淡的,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迎春正狐疑着,忽听黛玉嘶声道:“宝玉,我何时要你陪着了?快放手!我爹爹还在家里等我呢,我回家去了!”她声音里满含羞辱和悲愤,让迎春的心都跟着一颤。 这可怜的孩子,大概还指望着回家去找父亲撑腰吧?哪知道她世上最后的一个亲人也要失去了。 迎春设身处地想想,自己的鼻子也酸了起来,好可怜、好委屈。 贾宝玉脾气上来,哪管得那么许多。刚才王夫人忽然发火,倒是让他瑟缩了一下,但见贾母并未发话,便又有恃无恐起来。 他越发拉着黛玉不放,扭股糖儿般地挣扎道:“太太有什么不放心的?从小我跟林妹妹就是一桌吃、一屋住,怎不懂她?长这么大,我何时亏待过妹妹?妹妹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想也想死了。” 听了贾宝玉的话,王夫人脸上的神色更加阴沉了。 黛玉忍不住哭出声来,边哭边咳、唇白气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院子里站着的几个丫环婆子,脸上的神色也精彩起来,暗中交换着莫名的眼神。 迎春望向依然老神在在的贾母,忽然心头一热,连忙按住袖袋里蠢蠢欲动的小药箱,迈步上前大声道:“老太太、二太太,不如让我陪林妹妹去吧。” 你?院子里众人的目光齐齐向迎春看过来。惊诧、不解、莫名其妙…… 第2章 宝玉,我替你去 贾宝玉跟林黛玉向来要好。林黛玉要回扬州,宝玉舍不得也是正常。但是,大庭广众之下,拉着林黛玉的手不放,又哭又闹的,倒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邢夫人见贾宝玉当众撒泼,心中冷笑,正要看王夫人母子的好戏,没想到却被迎春打断,急得推了她一把道:“大人们的事情,姑娘胡乱掺和什么?” 探春、惜春则皱起了眉头,平日里二姐姐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凡事总要思量半天,还常常拿不定主意。今天怎么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头? 贾母也淡淡地向迎春看了过来。 她刚才不出声,倒不是不心疼黛玉,只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看看王夫人到底还能出什么幺蛾子。打狗还得看主人,当着她的面呵斥她的外孙女,便是做舅母的也没这个权力。 没想到,还没等她发话,迎春倒站了出来。这丫头素日里最胆小怕事,今天倒是有些奇怪。 迎春却没心思管别人都怎么想。 她几步走到宝玉身边,温柔却又不容置疑地说:“宝玉,你是哥哥,知道心疼林妹妹,对不对?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是一样的。不过,你年纪还小,身子也弱,万一路上再病倒了,叫老太太、二太太如何放心?不如让我替你去吧。” 刚才袖袋里药箱异动,分明是向她提示,让她有所行动。 心念电转间,迎春已经想明白了。这一世,若想不重蹈原主迎春的悲惨命运,就必须有所改变。 而什么改变能比林如海获救,林黛玉不再孤苦无依、走投无路更重要呢? 更何况,刚刚明明是贾宝玉口无遮拦、胡搅蛮缠,黛玉却要替他背锅,承受王夫人的怒火。而在场的其它人,或不动声色、或做壁上观,竟无一人为黛玉出头,让向来急公好义的“假”迎春实在看不下去。 路见不平就得铲一铲,这才是迎春的性格。别看她平时手术刀动得多,但是多年来跟各种病人打交道,动嘴她也不差的。 宝玉不是不放心吗,那是哥哥关心妹妹。王夫人不是不放心吗,那是担心宝玉的身体。她今天把这话放这儿,看谁再敢瞎哔哔,那就是她们自己心里有鬼。 迎春双目炯炯地看着宝玉。宝玉嗫嚅着不出声。王夫人心中却是一动。 她让贾宝玉闹得头疼,根本没听出迎春话里有话,看着宝玉不管不顾、急赤白脸的样子,无奈叹气道:“老太太,迎春这主意倒是不错。她是琏儿的亲妹子,又是林丫头的亲表姐,两个女孩儿路上有个照应。到了扬州,也能帮着在林姑爷跟前尽尽孝。” 说着,她又转向宝玉,咬牙道:“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贾宝玉眨了眨眼,还是不甘心的样子。但是看到王夫人的脸色,再看看一边已经哭成泪人的黛玉,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好。 王夫人不给宝玉机会,再次望向贾母道:“老太太,您快拿个主意吧。这早晨冷得很,您在这里也站了半天了,别再浸了寒气,早点打发林姑娘她们上路才是正经。” 贾母见王夫人把话说到这儿了,略略沉吟了一下,觉得迎春毛遂自荐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法子。 黛玉身边除了紫鹃,非老即小,不太中用。而迎春素来沉稳和顺,年纪也大些,又是正经主子,一路上有她陪着黛玉,确实更稳妥。 再者到了扬州,见贾家派了表兄和表姐一道护送黛玉回家,林如海心里应该感激吧,于贾家的面子上也更好看些。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宝玉也没什么好闹的了。 想到这里,贾母看了迎春一眼,点了点头,算是允了。 迎春松了一口气。开局还不错! 不要说能离开贾府出去涨见识,还有机会救治林如海、触发新剧情,单是可以甩掉那个讨厌的王嬷嬷,花上几个月的时间公费游山玩水,就够让人开心的了。 迎春脸上浮起笑意,圆润的鹅蛋脸儿上现出一对儿可爱的小酒窝。她手上略略用力,扯开宝玉还死拉着黛玉的手,轻声道:“宝玉,林妹妹交给我,你就放心吧。一路上我会时常给你写信的。” 宝玉眨了眨眼,拉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忽然有点恍神儿。 眼前的二姐姐虽然一如往日温柔可亲,但却多了一种让人莫名信服的力量,让他此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想闹也闹不起来了,只得听话。 贾母和王夫人见宝玉放开黛玉,低下头不作声了,连忙拉着他走了。 迎春则指挥着她的两个贴身大丫鬟司棋和绣橘,忙忙地收拾了一些贴身的衣物和常用的器具,就急忙跟着黛玉出了二门。 …… 二门外,贾琏早就等得不耐烦。听了小厮传话,说贾母让带了迎春一起去,也无可无不可。 迎春虽然是他唯一的妹妹,但毕竟不是一个娘生的,而且嫡庶有别,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交集。 他只是有点疑惑,即便是老太太不放心他一个人带着黛玉回扬州,要再派个体贴稳重的人陪着,那也轮不上迎春啊。 二房的探春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为人爽利,聪明世故,派她去不是更合适? 待到小厮说,迎春是毛遂自荐要陪着黛玉出门时,贾琏心中不由得画了个大大的问号。见迎春和黛玉携手出了二门,不由得深深看了迎春两眼。 这两眼看过去,贾琏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只见黛玉穿着大红羽缎带风帽的斗篷,帽沿和袖口上缀着厚厚蓬蓬的银狐毛,脚下的鹿皮靴子是簇新的。 可迎春却只披了件大红猩猩毡斗篷,没有风帽,领口和袖口也只有兔毛,脚上虽是崭新的夹棉绣鞋,但同黛玉一比,倒像是她身边的大丫鬟。 “二妹妹,你出门怎么也不好好打扮打扮,母亲没教过你吗?好歹是国公府的体面啊。” 贾琏一向养尊处优、风流倜傥,故而很看不上迎春这寒酸样。 迎春愣了一下,望向贾琏,从他眼中看出了轻视和不满,心中不由可怜原主。原来,这府里上上下下都不拿她当回事,连这个亲哥也看不起她,张口就骂她的不是。 迎春冷笑道:“哥哥问得好。母亲自然是教导过的。不过,我每个月的份例摆在那里,想打扮手里也得有银子啊。若我不够用,哥哥能给我贴补点不?” 贾琏愕然。他刚刚在外面等了半天,心里有点邪火。正好看到迎春,不过是顺嘴说说,拿她撒气罢了,本来也没指望迎春回应。没想到,迎春倒是直接给顶回来了。 贾琏恼火地“哼”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哪有那份闲心管迎春?可事儿是他挑的。贾琏只得含糊地道:“你们女孩儿家的事,自有老太太、二太太操心去。”说着,便急吼吼地让迎春和黛玉上车。 迎春微微一嗔,心中暗道:“以后,好叫你们知道,我可不是那个随便谁都能搓扁揉圆的贾迎春了。” 第3章 我不过是来搭下船 夜风凛冽,静水深流。驶往扬州的快船划开水面一路向前,留下长长的波痕。 贾琏带着迎春、黛玉等人,先乘马车、再换官船,折腾了大半天,这时候终于消停下来。大部分人都抓紧时间收拾洗漱,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快船并不大,但也有三层舱室。为了方便和安全,贾琏把整条船都包了下来。 迎春和黛玉被安置在最上面一层舱室里。伺候她们的丫环仆妇在第二层。贾琏和他带着的几个小厮、护院,则住在紧挨着甲板的第一层。 此时,万籁俱寂,隔壁榻上,哭累了也走累了的林黛玉已经精疲力竭地睡了过去。 迎春虽也觉得疲惫,但却睡不着,望着眼前跳动的烛火发呆。 白天,她一时冲动,站出来为黛玉打抱不平,自告奋勇陪黛玉南下。但真正上了船,又开始觉得有些后悔。 她是个医生,倒是不怕给人治病。但病有能治不能治之分,谁知道林如海的病致不致命? 再者,她隐约记得后世有红迷分析过,林如海很可能是不死于疾病,而是死于官场倾轧和皇权争斗。若真是这样,那她便是华佗转世也没用,搞不好还会卷进难以预料的凶险中去。 与其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贾府,暗中积蓄力度。 眼下这个身体还只有十三四岁,按书里的脉络,贾府也还有五六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日子好过。 自己先养精蓄锐,到时候找个借口脱身而去,反正只要不嫁给那个中山狼孙绍祖,日子总还是过得去的。 可是,眼下自己这一步走出,打乱了书中原有的布局,后面不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了。 迎春叹了口气,果然冲动是魔鬼啊。 忽然,一阵极细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舱顶,若不是迎春刚好靠坐在舷窗边,怕是还听不到。 迎春不禁抬起头看向舱顶。 这已是最上面一层舱室,若有人想上舱顶,必得从楼梯上来。可外面守夜的婆子和随行的护卫们都静悄悄的,睡得正香,之前也没听到有脚步声,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嗒”,声音再次传来,这次迎春确定,没有听错! 她敏捷地站了起来,轻轻地推开了舷窗,可还没等她探出头去向外看,一股冷风从身边掠过,眼前烛光一闪,下一秒,一个黑衣人已经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在她的胸前。 “唔……”迎春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别出声!”黑衣人开口道,声音沙哑而冰冷,十分危险,却又莫名有些动听。 迎春脖子被勒得生疼,脑子里乱烘烘地。 这深更半夜的,黑衣人是怎么跑到船上来的?谋财,还是害命? 在迎春的印象中,贾家虽然一门双公,但实际上因为家中子弟无能,但早就淡出了京城真正的权贵圈,按说也惹不出什么要命的祸事来啊。 再者,这船上此时只有贾琏、黛玉和她算是府里的主子,贾琏无权无势,她和黛玉更是闺中女儿,纵然贾家出了什么事,也不该找上他们啊。 一时间,迎春心念意转,却半点头绪也没有。只能努力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显得乖巧又无害。 那人见迎春不再挣扎,也没有再加害她。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足足半柱香过后,外面始终静悄悄的,那人似乎松了一口气。 “别怕,我不过是来搭个船。”黑衣人说,语气明显缓和。他挟持着迎春,挪到了船舱的另一侧,轻轻推开舷窗望了望,便松开迎春意欲翻窗出去。 “慢!”迎春压低声音道。 那人蓦地定住,回过头望向迎春,眼神危险。 迎春连忙后退半步,右手却缓缓地伸出去,莹白的手心里托着个小玉瓶。 “药。” 迎春轻声说,低下头不敢看黑衣人。这一刻,她怀疑自己是得了失心疯——那个人总算要走了,她这是在做什么? 是要感谢人家的不杀之恩吗? 可是,不知为什么,刚刚她的手跑在了她的脑子前面。 黑衣人能察觉到她的善意吗?她会不会是画蛇添足? 迎春脑子里正天人交战,忽然觉得手心一空。紧接着,那个人已经穿窗而去,眨眼间消失无踪。 迎春睁大眼睛眨了眨。如果不是手心中残存的一丝凉意,还有船舱两侧半启的舷窗中正灌进冷风,迎春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梦。 迎春轻拍胸口、强压心跳,轻手轻脚关上了舷窗。 …… 不远处,运河的另一边,黑衣人的身影如寒夜中的大鸟,飞快地掠入了一片树林之中。 “爷,在这里!”接应他的手下终于出现了。 黑衣人暗松一口气,脚下却不由得一个踉跄,刚刚强自压抑的伤痛此时全都喧嚣起来,太阳穴上的血管也突突直跳了,头疼得很。 “爷,你受伤了!”看着他除下蒙面黑布后,在月光映照下越发惨白的脸,手下人惊呼出声,连忙把他扶上暗处候着的马车。 黑衣人靠在车壁上,咬牙道:“皮肉伤,不要大惊小怪。” “糟糕,我忘记带药了。”手下惊慌地叫起来。 药?黑衣人心中蓦地一动,不由得捏了捏一直攥在手中的小玉瓶。 那只莹白的小手,和那声短促的“药”字,浮现脑海。 他今晚不慎失手,遭人追杀,正好遇见河中有官船路过。原是想借拿那艘官船落个脚,凭轻功渡到对岸去,摆脱追踪。不想却在船上遇到了个妙人儿。 她是有机会呼救的,可她没出声。明明吓得浑身发抖,可还能迅速地冷静下来。 最奇怪的是,她还送了一瓶药。 她为什么要送药?难道她知道自己受伤了?黑衣人薄唇紧抿,十分疑惑。 想了想,他到底还是打开了那个小玉瓶,在鼻端嗅了嗅,不由一怔,这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好药。 鬼使神差的,黑衣人修长的手指微动,把药膏抹在了自己的伤口处。 …… 官船上,惊魂未定的迎春点燃了小几上的熏香。 医生当久了,她对血腥味儿特别敏感,刚刚那黑衣人虽然很小心地没有留下血迹,但迎春还是觉得舱里到底都是鲜血的味道。 就冲这么大的味儿,迎春就知道他伤得不轻。刚刚送他那瓶药,是她在21世纪刚刚研制出来的特效药,不知怎么竟出现在药箱里。若他敢用,倒是对他伤势极有助益,就不知他是否信她。 想到这里,迎春又不禁蹙起眉头。 这个黑衣人是哪儿来的?刚刚眼看着他掠出了船舱,却没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难道,他直接飞到对岸去了? 迎春心中一动,如此说来,他真的只是“借过”? 迎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守口如瓶。 刚刚那个人,显然对她没有恶意,那她不如顺水推舟,当整件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虽然穿书成了贾府的小姐,有父母兄弟、有家族靠山,但其实,她还不如黛玉,连个真正关心她的人都没有。 一个浑浑噩噩的二木头,一个被亲爹拿去抵了五千两钱子的庶女,实在是太边缘化、太可有可无了。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自保之前,一动不如一静,她可不想再惹麻烦。 第4章 谢谢二姐姐 迎春正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暗自出神,忽然间船舱里又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迎春忙转头看过去,却见榻上的黛玉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正向她望过来。 “什么时辰了,二姐姐,你怎么还没睡?” 迎春掩饰地笑了笑道:“我已经睡了一会儿了,只是有点择席之癖,睡不实,所以起来坐坐。” 她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刚刚黑衣人来的时候,黛玉睡得死死的,不然还说不定要出什么麻烦。 黛玉听了迎春的话,倒没怀疑。因为她换了地方也是睡不踏实。若不是白天实在累狠了,可能这会儿根本睡不着。 见迎春坐着,黛玉也推开被子要起来。迎春便走过去扶住她道:“夜里冷,当心着凉。你是要喝水?还是要更衣?我服侍你。” 说着,她便要去薰笼上拿黛玉的外裳。之前紫鹃把衣服放在那里,借着薰笼里的热气捂着呢。 黛玉连忙抓住迎春的手,急道:“二姐姐,怎么能麻烦你?” 迎春见黛玉的小脸在烛火的映照下,一副又羞又怯的样子,不禁笑道:“怎么,不好意思了?咱们是亲亲的姑表姐妹,你年龄小,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黛玉听迎春这样说,心下感动,便觉眼中一热,连忙低下头掩饰。 迎春却以为黛玉扭捏,是不习惯与她亲近,便道:“要不,我把紫鹃叫进来吧。” 黛玉连忙摇头道:“二姐姐,我并不口渴,也不想更衣,只是向来眠浅,睡够了便醒了。” “喔,这样啊。”迎春想了想道:“离天亮还早呢,要不,你就在榻上多躺一会儿,也许一会儿就睡着了。” 黛玉见迎春为难的样子,反倒笑了。她拉着迎春的手,嗫嚅了一下,轻声道:“二姐姐,今天谢谢你了。” “啊……不客气。”迎春有些意外,想不到黛玉会这样郑重地跟她道谢。 在她印象中,黛玉可是很高傲的,除了宝玉,轻易不会给谁好脸色。而且她好像习惯了贾母的宠溺,在三春姐妹面前,向来有点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今天早上,迎春虽然替黛玉出头,打抱不平,但也没想过她会领情道谢。此时黛玉如此说,迎春还是很开心的。 黛玉眼睛亮亮的,望向迎春道:“平日里,是我慢待二姐姐了。今天二舅母那样说,谁都不敢应声,只有二姐姐为我辩白。我知道,二姐姐担了好大干系的。” 迎春心中一动,看来黛玉心中并不糊涂。可是,既然有这份玲珑心肠,为何还放任自己沦落到难堪的境地?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平日里宝玉也是如此对你的吗?” 黛玉顿了一下,似乎在思量迎春的用意,片刻后还是坦言道:“宝玉平日里对我很好的。但凡他有的,第一个都想着我,也总是陪着我聊天解闷。那些浑话,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 黛玉说不下去了,单薄的身子颤抖起来,透着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羞恼。 迎春叹了口气道:“林妹妹,你是个单纯可爱的女孩子,总是念着别人的好。可是,你如今也大了,也该学会保护自己了。有些人本意可能是好的,但是做出的事情却会伤害到别人,对于这样的人,你不能毫无保留。” 黛玉何其聪明,听了这话,自然知道迎春是在说宝玉,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 她依恋宝玉,是因为在她寄人篱下的日子中,只有宝玉是“看”得到她的,是时时把她挂在心里的。所以,他不经意的任性、无礼,她就只能装作没看见。 那么大的一个家里,别人都有亲生的父母兄弟姐妹,只有她没有。老太太虽然疼爱她,但老太太可不只她一个孙女。她希望总有一点什么是唯有自己才有的,是不需要与别人分享的。 再者,宝玉向来在女儿堆里厮混,老太太、二太太都没说过什么,便让黛玉觉得,她跟宝玉亲近些也无可厚非。 可是,今天王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给她难堪,让她意识到过去种种,都是自欺欺人。原来在她们眼中,自己与宝玉间的种种,都是不守规矩、别有用心的! 黛玉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纤瘦的肩膀忍不住抽动起来。 迎春叹气。大半夜的,真没想到,几句话就把林黛玉给弄哭了。 也难怪,她还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寄人篱下的日子可不好过。更何况,贾府里还有那么多看不惯她、时时算计着她的人。 迎春伸出手,把黛玉搂在了怀里。 “对不起,把你弄哭了。我明白你心里的苦,你别怕。清者自清。” “呜呜呜……”黛玉抽噎得更厉害了。 迎春再叹气,忙又道:“林妹妹,你想想,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你还不知道我们老爷、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吗?琏二哥和凤嫂子眼睛里又何曾有过我和琮儿?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 “嗯……”黛玉点了点头,哭声小了一些。 迎春苦笑,果然让一个人不难过,就是你要比她更难过。 她连忙掏出帕子给黛玉擦眼睛,边擦边说:“以后咱们自己争些气,别让别人给看轻了。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的。” 黛玉感觉迎春怀抱虽不厚实,但很温暖,不由得又向她靠了靠,轻叹道:“可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又能怎么办呢?若只我自己还不要紧,可我不能让他们看轻林家和我父亲。” 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迎春有些吃惊。 她原以为黛玉的小性,是因为她的敏感多情,可能也与她身体孱弱有关。没想到,黛玉经常竖起一身的刺儿,还与她要维护家族荣誉有关。 迎春失笑,这还真是欲速则不达。方向错了,越努力反而越不利。 黛玉听到迎春压抑的笑声,心中蓦地一痛。难道二姐姐终究还是同别人一样,骨子里看不起她吗? 黛玉身子微僵,便想从迎春怀里挣出来。 迎春笑了一声便觉后悔,此时发现黛玉果然会错意,连忙把她抱得更紧,一连声地安抚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笑的。好妹妹,姐姐绝无恶意。” 见黛玉僵硬着身子却不再挣扎,迎春连忙说:“其实我笑得不是你,是家里那些没见识的小人。” 黛玉将信将疑,偏头问道:“姐姐这是何意?” 迎春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笑那些人,不过是井底之蛙,没有见识。或者是闭上眼睛装傻罢了。 他们凭什么笑你? 你林家是三代列侯,你父亲又是探花出身,清贵至极。我们家原也不错的,但那是祖宗的风光。这些年来,一代代降等袭爵,到了老爷这一代,只不过是个一等将军罢了,连个正经的差使都没有。二老爷也不过是个员外郎,那里还有脸笑你们林家?” 第5章 论贵贱解心疑 原来贾府一门双公,竟还不如林家体面?! 黛玉惊疑地睁大眼睛,细细一想,对啊!正是这么个道理。只是平日里,身边那些人再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原来,她一向郁郁,觉得自己是个无依无靠投奔外家的穷亲戚,竟都是被人故意引着,看不清事实的杞人忧天啊。 还没等黛玉多想,迎春又道:“林妹妹,今夜索性跟你说开了吧。就说我们几个,虽都是姐妹地叫着,一起养在老太太身边,但若在世人眼里,身份贵贱也自不同啊。” “怎么不同?自是你们更高贵些吧?”黛玉弱弱地问。 迎春气得不行,戳着黛玉的额角道:“还真真是个傻丫头。你难道不知道,你是林家三代单传的唯一血脉,钟鸣鼎食之家的嫡长女,身份自然是最高的。” 见黛玉眼神闪烁,迎春又道:“我跟探丫头,虽然都是庶出的。但一个是一等将军的庶长女,一个是五品员外郎的庶次女,我的身份竟还比她高一些呢。 惜春年纪还小,但她是宁国府的人,是敬大伯的嫡女,身份倒是与你比肩,说不好比你还强些。 至于宝姐姐……” 迎春说到这里,淡淡地看了林黛玉一眼,一字一句道:“她不过是个商户之家的小姐,便是嫡出,又算得了什么?你何必如此吃心?” “我……这……”黛玉捂着胸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其实,黛玉自幼饱读诗书,长到了十来岁的年纪,这些门第贵贱、嫡庶之别,她心里还是懂的。 但是,因为一直生活在贾府里,身边人有意无意、明里暗里的说辞、做派,竟让她只看到了眼前的处境,竟想不到更深一层的道理了。 黛玉见全家人都宠着宝玉,都夸他是衔玉而生,便觉得宝玉是金贵、最聪明、最出色的人。 至于宝钗,更是阖府上下都夸赞她温柔贤惠识大体,宝姐姐自己也时常端着姐姐的架式教导她们几个,便让黛玉觉得,宝姐姐在府里也是十分尊贵的。 哪儿成想,若真是按照世家大族的规矩论起来,宝钗在她们面前,只有垂头敛眉随侍一边的资格,哪里还能夸夸其谈教训别人? 黛玉心潮起伏,有些兴奋,又有些困惑,偏过头向着迎春道:“二姐姐说得有道理。可是,难道老太太、二太太她们就不懂这些吗?特别是老太太,那可是超品的老封君啊。她……” 迎春不待黛玉说完,伸出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唇上,轻声道:“妹妹还是天真。 你既已说了,老太太是超品的国公夫人,一辈子既富且贵,她怎会不明白这些? 但是,这一大家子都是她的儿女孙辈,她老人家凭自己喜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只是,除了老太太,其它人也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值得说道儿说道儿了。” 黛玉深吸了口气,一双妙目睁得大大的,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她从没想到,二姐姐竟然是如此聪明通透的一个人。但更让她想不到的是,迎春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贾府上上下下竟如此暗流汹涌,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私心。 迎春望着黛玉怔怔的样子,心知有些信息一时间她难以消化。比如老太太的偏心、王夫人的阴险、薛姨妈的野望、宝钗的世故、凤姐儿的糊涂…… 迎春本也可以把话说得再明白些。但是,她毕竟也才刚穿过来,后世里那些关于红学的分析,也不知会不会有偏颇。她怕误导了黛玉。 再者,迎春也想试试,看黛玉是否真的聪敏明慧,还是个只懂得“以泪还恩”的小情种。若是前者,响鼓不用重锤敲。若是后者,那她平日里护着点黛玉就好,多说无益。 好在,黛玉并不是个“恋爱脑”。她忽然从迎春怀里挣脱出来,敏捷地下了榻,整了整衣裙,端端正正地向迎春行了一个礼。 迎春忙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黛玉道:“林妹妹这是做什么?” 黛玉的眼泪一连串儿地流下来,她也顾不上擦,上前一步紧紧拉住了迎春道:“二姐姐,我白活了这十来年,今天听了你的话,才知道自己过去有多糊涂。 枉我还常常自诩聪明,竟叫人一叶障目,非但没能护住林家的体面,反倒不知让多少人背后给作践了。 若不是姐姐今天教我,我真是活活让人蒙在鼓里,不仅自己丢脸,还辱没了父亲的颜面,真是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我……” 黛玉哭得说不下去了。 迎春心下一阵黯然。 刚刚她还有些后悔,跟黛玉这样一个才十岁的小女孩说这些豪门大族的阴私倾轧,是不是太冷酷了些?那些人可都是黛玉除了父亲之外最亲的人。 可是,就这样看着黛玉懵懵懂懂地遭人算计,就像一朵清净莲花落进一潭污水里,迎春又实在不忍心。 “林妹妹,快别哭了,你不会怪我把事情说得太难听吧?” 黛玉连忙摇头道:“怎么会?我感谢二姐姐还来不及。” 像是怕迎春不信,黛玉一双美目一眨不眨,专注地望向迎春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像姐姐这样真心教导过我,跟我说这些体己话。 我虽糊涂,但也不傻。我知道姐姐其实大可不必管我,我好我歹,都与姐姐无甚干碍。 但姐姐白天的时候替我出头,不辞辛苦陪我南下。刚刚又跟我剖析这许多事,教导我做人,我若再不知感恩,真是畜牲不如,不必活着了。” 迎春见黛玉如此急切的样子,连忙笑着把她拉进怀里,柔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快别急,坐下来说话。” 黛玉便又重新坐回榻上,紧紧挨着迎春,小声道:“二姐姐,我从小没了母亲,也没有兄弟姐妹,一直引为平生憾事。如今听了你这番话,觉得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迎春愕然,没想到黛玉也有这么会说话的时候,一时间心底涌起怜爱。她轻轻点点头道:“那好,那我就认下你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啊?你说……呵呵呵……” 黛玉从未领教过后世的幽默,笑点低,一下子就被逗笑了。 第6章 收获黛玉的信任 迎春见黛玉破涕为笑,心下一松。 黛玉的眼睛虽然哭得红红的,但笑颜绽放的一瞬间,展现出来的清雅灵秀,还是让迎春感觉眼前一亮。 果然是世外仙姝,人间绝色,纵是无香也动人。 黛玉被迎春盯着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赧然道:“二姐姐真坏,故意捉弄我。” 迎春笑道:“哪里哪里,我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你不嫌弃,就把我当成亲姐姐好了。以后,我对你好,比对三丫头四丫头她们更好,你可满意?” 黛玉抬手捂住脸,羞恼道:“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对三妹妹四妹妹她们好了?” 想了想,她又放下手认真地道:“从今往后,在我心里,二姐姐就是除了爹爹外,最亲最疼我的人。以后我若再做错什么事,二姐姐尽管打我骂我,但千万不要不管我,好吗?” 看着黛玉小心翼翼的期待眼神,迎春重重地点了点头。 黛玉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但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轻轻皱起了秀气的眉头。 “怎么了?还有心事?”迎春问。 黛玉点头道:“二姐姐刚刚教我的都是好话。可是,我总觉得,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咱们都是血脉相连的姐妹,难道真的要划出个三六九等吗? 即便是宝姐姐,难道以后我们就不能和她玩了?” 迎春听着黛玉的话,不由得暗暗点头,这丫头果然玲珑剔透,有一颗赤子之心。 其实,迎春刚才那番剖白,只是想让黛玉认清眼前的形势。作为21世纪的后来者,迎春当然不会浅薄到以出身论贵贱。 人生而平等,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与自由的权利,这才是那个时代的核心奥义。 想到这里,迎春欣慰地笑道:“林妹妹问得好。原本我也想好好给你分说分说。一个人好不好,是应该得到尊敬,还是会被人嫌弃,不在于他的出身,而在于他的所作作为。 我刚才跟你讲的那些,是世俗的规矩,咱们既然活在这世上,自然不可不知。 但知道是知道,如何去做,还要看自己的心意。 比如说,你我之间有嫡庶之分,你出身比我高贵,但我比你懂得更多的道理。你信服我,愿意与我交好,那是我的本事,也是你的善意。 再比如说,世人都看不起商贾之女,但论起待人接物、诗词文章,宝钗她确实出类拔萃。我们与她相处,不去看她的身份,只看她的才华,这不也很好嘛。” 黛玉听了迎春的话,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我明白了,二姐姐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不要妄自菲薄,自卑自怜。但也不能恃宠而娇、仗势欺人。 若一个人人品贵重,即便出身不显,也值得结交。但一个人出身再好,若是个品行不端、阴险狡诈、反复无常之人,那我们也得躲得远远的。” “哎呀,你都学会抢答了!果然是林妹妹,举一反三、无师自通。”迎春笑着揉了揉黛玉的头。 黛玉一双秀目眨了眨,没太听明白迎春的话,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理解了,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黛玉无意间向舱外瞥了一眼,只见瓷白色的晨光已经爬上了舷窗,不由惊道:“哎呀,天都快亮了。我竟然闹了姐姐一晚上,真是该打。” 迎春看了一眼舱外,也有点吃惊。她与黛玉聊得开心,竟不知时间过得这样快。 不过,这个夜晚,于迎春而言,颇有收获。得到了黛玉的信任,接下来的江南之行,一定会顺利很多。 而能帮到黛玉,心理年龄大她十几岁、早已是个成年人的迎春也觉得挺欣慰的,不由得露出了姨母笑。 黛玉还在纠结,“紫鹃这个小蹄子,平日里挺警醒的,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死?我们在这里聊了半天,口都干了,也不见她来倒杯茶。” 迎春笑道:“你也是糊涂了,当是家里吗?咱们在第三层、紫鹃她们在第二层,我们在这里小声说话,她哪里听得到?算了,我来倒杯茶给你,你喝了快点再睡一会儿吧。” 黛玉这次没有拒绝,心安理得地接过迎春递来的茶杯。有一个姐姐的感觉真好呀。 想着接下来,有好多天可以在船上与迎春同吃同住、抵足而眠,黛玉觉得很踏实又很期待,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 迎春也轻手轻脚地上了榻,摸了摸枕边的小药箱,心里还想着,明天要悄悄给林妹妹把把脉,这一路回扬州,正好可以好好给她调理一下身体。 治好林黛玉的病,这可是后世好多红迷的心愿呢。 …… “姑娘,快醒醒、快醒醒!” 迎春是被司棋焦急的喊声和舱外的喧闹声给惊醒的。一瞬间,她还以为又回到了前世紧张忙碌的急诊室,眼睛还没全睁开,便问:“什么情况,病人在哪里?” 司棋一愣,二姑娘这是睡魇住了吗?她连忙扶起迎春,小声道:“姑娘说什么呢?是不是做梦了?我是司棋啊。” 迎春四下一看,才回过神来,不由脸上一红。不过,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动静,她还是很疑惑。 “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我们不是在船上吗?” “二姑娘,我们的船一大早被人拦住了。有人要搜我们的船呢!” 绣橘从司棋身后探出头来,一脸紧张地说。 搜船?出了什么事?迎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书里面可没这个情节啊。 正疑惑着,便见黛玉在紫鹃的陪同下,推开舱门走了进来。小脸儿上的表情很严肃。 “二姐姐,我已经打发紫鹃问过了,是运河署的官吏们拦了我们的船。说是昨天夜里,官府里走脱了一个江洋大盗。他们怀疑躲在过往的船只上,要挨个船搜查呢。” 黛玉一边说,一边气呼呼地绞着帕子。“那些人好没道理。琏二哥哥跟他们说了,这是咱们府里包的官船,船上都是女眷,又把通关的文书给他们看了。可他们就是不肯放行。 所以,我让司棋赶紧来叫你起床。万一他们闯进来可怎么办?” 黛玉还在说着什么,指挥着紫鹃和几个丫鬟整理着舱室,又手忙脚乱地要把她们遮面的帷帽找出来。可迎春的心思已经飘远了。 江洋大盗?难不成是昨夜那个黑衣人! 第7章 船上来了江洋大盗 官府里的人拦住官船抓江洋大盗? 迎春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才穿过来两三天,陪着黛玉下扬州也才刚离开京城,便遇到了这么刺激的事情。 在迎春的印象里,官府抓人都是要看人下菜碟儿的。像贾家这样的国公府,就算有嫌疑,那些人也会投鼠忌器,客客气气地打商量,不会上来就要搜查。 再说,贾琏已经把船上的情况都说了。这官船本就不大,黛玉和她既是女眷、又是官眷,这些运河署的官兵为何抓着不放,就不怕得罪了贾府和江南盐运衙门吗? 迎春整了整衣裳,抓住黛玉沁凉的小手,轻声道:“妹妹别慌。等我出去看一看。” 黛玉点头道:“姐姐小心些,我倒不怕他们搜。可是,我怕会耽误很长时间。” 迎春安抚地说:“我知道,你担心姑父的病。别怕,实在不行,咱们就让他们搜好了。” 迎春戴好帷帽,带着司棋出了舱门,先四下张望了一下。 只见他们的官船此刻正泊在一道小河湾里,前后均不见其它船只,也没有正经儿的码头,是因着水源缓慢才勉强抛锚停船的。 一群穿着运河署兵丁服的河兵,此时站在一条快船上。快船横在了他们的官船前面,把河道挡了半边。 此时河风吹来,十分寒冷。那群河兵们正指着他们的船,嘴里骂骂咧咧地,显得很不耐烦。 迎春皱了皱眉头,摸了摸袖袋里的小药箱,加快脚步向下层甲板走去。 刚走到一半,便听到有一个粗哑的声音说:“琏二爷,不好意思。不是咱们不给荣国府的面子,实在是这案子干系重大。 既然这船上都是女眷,万一混上坏人来,不是更危险吗?小的们要搜船,其实是要保护二爷和贵人们的安全啊。” 迎春探头望下去,见说话的人身形魁梧,年纪却不大,至多二十来岁,穿着把总的官服。 贾琏平日里也是常在官场里走动的,能说会道。但此时却叫这个年轻的把总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本来搜搜也没什么,但这是贾家的船,随随便便让一群运河署的小兵给抄了,他贾琏不要面子的吗? 迎春见贾琏一时无语,忙加快脚步走过去,淡定开口道:“琏二哥,既然这些官爷是奉命行事,咱们家本就是军伍出身的勋贵,懂得军法如山,自当配合。” 贾琏闻言,眉头一皱,心道你懂得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迎春又道:“只是我家船上,还有扬州巡盐御史林家的女眷,却是不能让人随便冲撞的。 若你们执意要搜,那得先安排一处清净地方,让我们姐妹们事先回避。” 贾琏脸色一缓,心道迎春这主意还不错。 他之前也想过,先把黛玉和迎春安置好,一条小船,那些人愿意搜就搜吧。传出去,府里也不会怪他没有照顾好两个妹妹,失了体面。 但是,在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让他往哪里安置去? 那个把总脸上也露出了难色,眉间凶光一闪,显然十分不耐。但他转了转眼珠,似乎又想开了,便道:“如此也好。只是这荒郊野外却不好安置。” 迎春指了指岸边的几辆马车,“那些马车是你们的吧?不如我们先去车上坐着。等你们搜完再上船。不过,我们有急事要去扬州,你们要搜可以,可得快着些。” 把总脸上又是一阵神色变幻、阴晴不定,片刻后才道:“本是不合规矩的。也罢,那你们赶紧吧。” 贾琏还有些为难,这岸边又是水又是泥的,也没有码头,上下船十分不便。 迎春却不以为意,指挥着来旺儿、兴儿等几个贾琏的长随,还有几个体格健壮的家丁护院,用大木板临时搭起了跳板。 那边黛玉得了信儿,虽说很不情愿,但迎春既已发话,她不愿违了二姐姐的意志,匆匆收拾了一下,就带着几个丫鬟听话地下了船。 迎春一直站在跳板边,见黛玉等女眷都安安稳稳地上了马车,才扶着贾琏的手下了船。与那个把总擦肩而过时,脚下不稳晃了一下,幸亏那个把总挡了一下才站稳,倒把贾琏吓出一身冷汗。 等迎春也上了马车,回头看时,却见原来等在快船上的那十多个河兵已经一拥而上,上了官船。此时已分散开钻进了不同的舱室,似在寻找什么。 贾琏看着船上的情形,又气又急,怒道:“这群丘八在做什么?怎么到处乱钻?都钻到老子的舱室里去了!哎呀,茶水房里那么小,哪能藏人,怎么他们也去翻?” 他正待要叫来旺儿和兴儿回船上去看着些,忽然被人抓住了手。 回头看时,只见迎春脸色发白,但声音依旧十分镇定地说:“二哥,他们才是真正的江洋大盗!我已把他们骗上了船,咱们快逃,坐马车逃!” 什么?贾琏骇然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只当自己听错了。 迎春却已经厉声又重复地了一遍:“那些是假扮的官兵!这荒郊野岭的,一定没安好心,咱们快逃!” 贾琏还是不信,完全反应不过来,一副大脑空白的表情,望着迎春。 迎春急得跺脚,冲着来旺儿和兴儿几个道:“快扶二爷上车,你们几个赶车,我们走!” 来旺儿几个人也有点犹豫。 恰在此时,留在船上看行李的一个家丁见河兵们乱翻贾琏的东西,想要制止,却迎面被人一棍打翻,发出一声惨叫,“杀人了!” 贾琏吓得浑身一哆嗦,终于不再犹豫,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车,一叠连声地叫着:“快走、快走!” 官船上,有一个人率先动了手,其它河兵也褪去了伪装,气急败坏地在船上翻腾着。上前阻拦的家丁全被打倒了,黛玉和迎春的行李箱笼,还有贾府给林家备的礼,全被扬得一地。 带头的那个把总,正急切地看着人搜船。听到有人惨叫,不由得骂了一句:“怎么搞的,不是让你们别搞出动静嘛!” 紧接着,他便听到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回头看时,只见贾琏带着刚刚跟上岸的七八个家丁护院,正赶着四辆马车扬长而去。 特么的!把总骂了一句,连忙招呼手下:“蠢货!手脚利索些,快搜!再来几个人,把那几个跑了的抓回来!” 第8章 逃跑我是专业的 直到马车在运河边坎坷不平的土道上飞奔起来,黛玉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万万没有想到,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自己竟会在距京城不过百里之遥的地方遇到强盗!还是打扮成官兵的河匪!! 若不是二姐姐聪明机智,现在她们这一群人,怕是早已经吃了“馄饨面”了吧? 想想小时候看的那些市井小说,那些在江上、河上遇险的旅人、商队,最后不是都被匪徒扔下水,做了鱼腹亡魂了吗? 太可怕了! 贾琏的脸色也白的吓人,嘴巴半张着说不出话来,身体还保持着刚刚被来旺儿塞进车厢的样子,别扭地坐在黛玉身边,一双手瑟瑟发抖。 迎春推了贾琏一把,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长出了一口气道:“二妹,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啊! 迎春心里吐槽了一句,完全不敢指望贾琏能带着她们这一群人逃出生天了。 她回头看了看道:“跑啊!他们没有马,追不上来,我们逃到最近的城镇里就安全了。” 对啊!贾琏茅塞顿开。 刚才他还奇怪,迎春为什么要答应那伙人搜船,还主动带着人避到岸上来,原来是想抢马车! 现在,那伙人都在船上,即便上了岸,靠两条腿是跑不过他们这几辆车的。 贾琏悄悄按了按自己狂跳的心脏,刚刚松了口气,忽听后面一辆马车上的家丁叫道:“不好了,他们追上来了!” 贾琏回头一看,只见刚刚那个把总,带着三四个手下,举着刀枪,凶神恶煞地追了过来。 那几个手下还倒罢了,只是跑得快些。但那个把总却跟脚踩风火轮一般,一步就窜出丈八远,正一马当先,风驰电掣地向他们奔来。 完了!贾琏哀嚎一声,正欲叫后面的几个家丁回去拦一拦,却见迎春紧咬着嘴唇道:“快了快了。” 什么快了?贾琏疑惑不解,黛玉也惨白着一张脸望向迎春,二姐姐的意思,是那个匪徒快要追上了吗? 黛玉忍不住摸向了自己头上的发钗,曾经听说过的许许多多可怕故事浮现在脑海。若真的落在这群匪徒手中,那她就不活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就在黛玉绝望脑补、贾琏咬牙准备垂死挣扎的时候,只听迎春望着后面大叫一声:“倒!” 两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个把总匪首晃了几晃,突然踉跄几步,重重地摔倒在马车后扬起的烟尘中。 倒下的位置,距离最后一辆马车也不过十步之遥了。 贾琏和黛玉长长松了一口气,只见后面几个匪徒慌慌张张地追上来,都停在了匪首的身边,比比划划不知说着什么,又有人去拉地上的匪首,却没有人再来追马车了。 迎春这才扑通一声坐回到车厢里,伸手抹了抹额头,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一只柔软的小手举着帕子迎了过来。迎春转头,见黛玉正小心翼翼地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双妙目里满是钦佩和孺慕之情。 见迎春看过来,黛玉软软地道:“二姐姐,你早料到那个人会摔倒了?” 迎春笑道:“嗯。我刚刚下船的时候,给他扎了一针麻醉剂。” “什么剂?”贾琏没听清,忙问。迎春顿了顿道:“就是软骨散。我给他下了软骨散。这家伙体格真不错,一般人早就该趴下动不了了。” 你什么时候下的软骨散?贾琏眼中冒出大大的问号。不过他没有问出口。 贾琏早已察觉到,眼前这个二妹妹,跟平日里大不相同,难道是撞客着了? 但这样的二妹妹显然比之前的二木头强太多了,是以他不敢问。他怕一问出口,迎春又变回原来的样子怎么办? 迎春倒没料到贾琏心里有这么多想法,只是在心中暗自庆幸。要不是刚刚小药箱里突然出现了一只麻醉剂。她还想不出好办法来脱身。 还好还好,药箱给力。 (药箱:论逃跑,我是专业的!) “二姐姐,你该不会是刚刚跟那个匪首擦肩而过时下的药吧?”黛玉忽然问。 迎春轻轻笑了笑道:“林妹妹果然聪明。” 黛玉则眨了眨眼,又问:“可是,二姐姐,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强盗?” 这…… 迎春心想,这说来话长。 看了看自家的四辆马车首尾相连跑得飞快,料定后面那伙匪徒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迎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轻声道:“刚刚我听到有人拦船时就怀疑了。” “为什么?”不仅是黛玉,贾琏的眼中也满是问号。 迎春看向贾琏道:“二哥常同官府打交道,当知道官官相护的规矩。咱们家也是京城的豪门,寻常你有见过敢搜咱们贾府的官兵吗?” 见贾琏和黛玉都摇了摇头,迎春又道:“看到咱们的船停在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河湾里,我就更疑惑了。 这么冷的天,那些河兵挤在快船上,连个挡风的风篷都没有。岸上有马车,他们却没在车上等,急着要上我们的船,你们何时见过这么肯出力卖命的官兵?” 贾琏和黛玉相互看了一眼,不由都在心中赞叹迎春的观察入微、聪慧机敏。 黛玉的眼睛亮闪闪的,装满了崇拜。贾琏则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有点自愧弗如。 当时他被人截船,有点生气,可是完全没有怀疑。 迎春见赶车的来旺儿和兴儿也侧过头来听着,心想干脆多说几句,让他们以后做事也长个心眼儿,便又道: “还有,那个把总太年轻了。我听家里的老人们说过,在军队里想混上个把总,管上一百来号人,怎么也得有十来年的历练。可那个把总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难道他十岁就当兵了?” 来旺儿和兴儿也不由得吸了口气,二姑娘说得对啊!当时他们看到那个把总,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但他们察觉到那个把总很凶、杀气重,却没想到更深一层意思。 “所以,二妹那个时候就想到要弃船逃跑了?”贾琏问。 迎春点点头道:“正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出门在外,必须处处小心。 若我猜错了,咱们只是往岸上折腾了一趟,反正咱们的船也不怕搜。 若我猜得对,那咱们只有夺了他们的马车才有一线生机。” 贾琏、黛玉听了迎春的话,都连连点头。黛玉眸光闪动,似有所思,樱唇微启,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在车厢的角落里,刚刚一直躲在那里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的雪雁,却突然探出头来道: “二姑娘,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都不像是你了。” 第9章 原来是老祖宗帮衬 雪雁的话一出口,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贾琏欲言又止,黛玉看了一眼迎春,又看了一眼雪雁,皱起好看的眉头,斥道:“雪雁,你如今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说罢,她又小心地看了看迎春的脸色,赧然道:“二姐姐,雪雁她不是那个意义,你原本也是很好很好的,只是现在变得更好、更厉害了。” 迎春飒然一笑,心道,没事没事,雪雁她一点儿也没说错,我就是换了个芯子嘛。 当然这只是她心里想想。马甲还是要继续穿下去的,至少不能这么快就掉了。 迎春拍了拍黛玉的手道:“林妹妹,不要怪雪雁,她只是年纪小、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其实,她说得也没有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好多。” 见贾琏和黛玉惊讶地望过来,似是没想到她如此坦率,迎春又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瞒着二哥哥和林妹妹,近来我确实有了点奇遇。” “什么奇遇?”贾琏皱眉问,感觉这个庶妹真是有点不同寻常。 迎春正色道:“说来也是奇了,最近这十来天,我一直在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面有个金盔金甲的白发老将军,拿着一本书让我看,说书里的内容对我和贾家都很有用,让我务必要记下来。” “竟有如此奇事?” “那书里都写了什么?” 黛玉和贾琏异口同声地问道。 迎春看着两人,先是用力点了点头,接着又皱起眉困惑道:“这种事情确实匪夷所思,我自己原都不信。但最近这几天,除了昨夜在船上没有做梦,其余日子又确实日日做此怪梦。我也十分不解。 至于那书里的内容,更是奇了。我只记得当时自己是格外认真读了的,还想着醒来时默写出来给姐妹们看。但每次一觉醒来,便不记得了。无论怎么努力,也写不出一个字来。” “梦里还能这样?”贾琏听了迎春的话,只觉得不可思议。 黛玉脸上却浮现出一种了然的表情。她喃喃道:“我也有过这种感觉。就好比白天作诗,有时候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好句子来,梦里竟然得了。 当时只觉得无比恰当精妙,就像大冬天喝了杯热茶,浑身通泰。只可惜,天亮以后,竟一个字也不记得,真把人急死。” “林妹妹,你那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二妹妹这个还不同。”贾琏摆手道。 迎春附和地点了点头道:“二哥说的对。林妹妹那些妙句雅文,是自己想出来的。而我却是在读书。不过……” 看着贾琏和黛玉不约而同露出了深以为憾的表情,迎春又道:“我虽不记得那书里写的是什么,但自那以后,我若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却像原本就知道应该怎么处置似的,自然而然就办妥了。” “就像刚才那样?贾琏忙问。 “是的。”迎春不慌不忙地说:“而且,我冥冥中觉得,那书里的内容应该还有很多。我平时虽想不起来,但若遇到相关的事情,就会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我应该能用得上。” “天神菩萨!”贾琏忍不住叫道:“多亏这梦救了我们几个的性命。” 黛玉也轻抚着心口,又惊又叹道:“二姐姐,你这就是侥天之幸啊!怪不得你醒来不记得,若记住了,那岂不是泄露了天机?还是不记得罢。” 贾琏却摇头道:“我看未必。那个金盔金甲的白发老将军,该不会就是咱们宁荣二府的老祖宗吧?你们女孩子没机会祭祖,我可清楚,家庙里供着一代荣国公的画像,就是金盔金甲! “真的吗?”迎春和黛玉一起惊呼起来。 贾琏沉声道:“那还有错?我是长房长孙,岂会不记得祖宗的样子。难道说,他老人家是看我们这些后世子孙不成器,无奈才来托梦教导一番?” 你也知道你们不成器吗?迎春心中暗自吐槽,表情却严肃起来,与黛玉相视一眼,连连点头。 “定然是这样!”贾琏拍手道:“所以你在家中天天做梦,出门就没了。老祖宗找不到你了嘛。” “可是……”贾琏看了看迎春,又有些狐疑道:“家里那么多兄弟,老祖宗若要托梦,为什么没找宝玉、也没来找我,倒找上了你?” 迎春苦笑,看来,在贾家众人的眼里,原主真是太不起眼儿了,连托梦都轮不上。 不过,她穿来这里之前,可是超级益智节目“最强大脑”的冠军。人家贾琏无师自通,把她的来历都快给脑补到圆满了,她要是不能一锤定音把事情搞定,那还叫啥冠军? 迎春低下头,神色淡淡道:“二哥说得没错。家里的兄弟姐妹哪个不比我强? 但若真如二哥所言,是咱们家的老祖宗托梦给我,人鬼殊途,像宝玉那样有大气运的人,还有二哥这样的,老祖宗未必能近得了你们的身啊。” 对呀!迎春话音未落,贾琏猛地睁大了眼睛,一掌拍在了车厢上。 可不正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想必是老祖宗望子孙成龙,却又因为家中男丁皆为家族气运护佑,不太方便托梦,所以无奈找了个阳气较弱的女孩子。 可惜,迎春向来木讷寡言,脑子也不太聪明,所以记不住那“书”上所写是什么。否则,家里面有了祖宗的指点,还不知道会多么兴旺呢。 贾琏略带不满的瞥了迎春一眼,又在心中暗自宽慰自己:好在,到了关键时刻,这二丫头还能急中生智,把祖宗的教导用起来,还不至于完全辜负了祖宗的期望。 贾琏脸色变幻,迎春看在眼里,早把他心里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得暗自冷笑。 就凭贾琏这头脑,若是真有老祖宗托梦这回事,十有八九也不会选他。 不过,像贾琏这样盲目自信、胸无城府、但心地还算良善的人,相处起来倒是容易。于是迎春假装没看到贾琏那眼神,忍着没说话。 黛玉却是极聪明秀灵的,一眼看到贾琏的表情,直言不讳地道:“琏二哥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你还要怪二姐姐?二姐姐能得老国公爷青睐,必有过人之处。 再说,今天若无二姐姐,还有我们的命在吗? 琏二哥有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想想,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吧?” 第10章 谁是匪、谁是官? 听了黛玉的话,贾琏刚刚因为顺利脱险和迎春的奇遇而兴奋起来的心情,顿时垮了下来。 怎么办?他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眼下他们走的土道,并非官道,他也不知道到前面最近的城镇,还有多远? 再者,就算是到了城镇,找到官府报了案,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也拿不定主意。 他们随身的行李物品,还有捎去扬州的礼物都在船上,估计是找不回来了。按道理是应该重回京城贾府再收拾一套行装的,但一来二去也得两三天时间,又不知林妹妹等得等不得? 再有……贾琏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刚刚下船时太匆忙了,身上总共就荷包里装的二三十两碎银了。接下来的几天,估计吃饭都成了问题。幸亏刚才抢了几辆马车,好歹回京城不要再雇车了…… 见贾琏忽然沉默下来,面有难色,黛玉的心也沉了下来。她忐忑地望了望来时的方向,小声问:“二姐姐,我看那群匪徒人多势众,他们会不会还有同伙?” 这…… 迎春眉心一跳。她心中也正有此担忧。 虽然刚刚借着托梦,迎春把最近不同寻常的表现给圆了过去。但她可不是真的有什么特异功能,除了小药箱还有点妙用,其它的事情还不都得靠自己? 刚刚迎春之所以能提前预警,一来是有小药箱的提示,更重要的是昨天夜里,船上真的来过人! 那群匪徒说要抓江洋大盗,是单纯为了打劫编造的借口,还是确实要找那个黑衣人? 迎春心里倾向于,他们确实是在找人,否则也不会在船上乱翻,直接抢东西走人便是。 可是,如果那群匪徒是假扮的官兵,他们在找的黑衣人,又是什么身份呢? 迎春好像听到自己的大脑在急速的运转,而且cpu已经超载,需要降温……虽然她智商足够,但在这个红楼世界里,非智力因素也是极为重要的啊! 比如贾府的人脉、林家的地位、乃至朝堂上的纠葛、甚至江湖中的恩怨,这些都有助于迎春对眼前形势的判断。可是…… 迎春抬头看了看一脸紧张的黛玉,还有四顾茫然的贾琏,只有苦笑叹息。 黛玉虽聪慧但向来养于内宅,贾琏虽打理庶务但也只是打理庶务,刚刚连假扮的河兵都无法察觉。此时指望他俩帮着出谋划策?还是算了吧。 迎春吸了口气,抓住黛玉的手,温声道:“林妹妹的问题,我也答不上来。不过,眼下我们能做的,就是赶紧离开此地,越快越好。” 黛玉眼神暗了暗,明白了迎春的意思。 大家已经在逃命了,其它的,便只能听天由命。此时多想无益,不过是祈求马车跑得快些再快些罢了。 贾琏却没听明白迎春的意思,凑过来小声问:“这次老祖宗没提示你什么?” 迎春看着贾琏期待的小眼神儿,摇头无语。倒是黛玉在一边解围道:“二姐姐不是说了嘛,老祖宗的教诲,要到紧要关头才想得起来。” 没想到,贾琏闻言大喜,笑道:“那太好了。那现在二妹没想起来,不就是说,咱们还没到紧要关头吗?那太好了,没事就好。” 可惜,贾琏笑得太早了。还没等迎春和黛玉说什么,就听见后面一辆马车上的几个丫鬟,指着斜刺里的方向,嘶声尖叫道:“有人来了!” 贾琏的笑凝固在脸上,迎春也变了脸色,探头向马车外看去。 只见远处腾起一股烟尘,紧接着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着蹄声越来越近,一队二三十人马冲了过来,飞快地画了个圆圈,把土道上孤零零的四辆马车围了起来。 看他们身上穿的制服,居然也是河兵! 完了,完了!贾琏绝望了,这一定是匪徒的同伙!刚刚河边那些家伙中了迎春的暗算,但这次来的明显有了防备,自己这一伙人再无幸理了。 贾琏咬牙挪到车厢门口,把迎春和黛玉挡在身后,颤抖着向那群人道:“我们是京城荣国府的人,与各位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若你们求财,我马上写封信,你们拿着信去我家,定能讨到银子。求各位留我们一条命可好?” 围上来的那群河兵面面相觑,似摸不着头脑。接着,几个年轻些的河兵竟然憋不住笑了起来。 贾琏心中哀叹,竟然是如此杀人不眨眼的狂徒吗。 这时候,一个年轻男子从那群河兵中策马走了出来,虽然身着便服,但看上去却像河兵们的头目。 他认真打量了贾琏几眼,又看了看前后四辆马车,大声问道:“前面小河湾里的那艘官船,可是你们的?” 贾琏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明知故问。正茫然间,迎春从背后捅了捅他,他才勉强答道:“正是。” 年轻男子又问:“这几辆马车不是你们的吧?” 贾琏放弃思考,只是木然点头。 不想,那年轻男子忽然露出笑意,大声道:“行了,找到苦主儿了。一会儿到了前面城里,麻烦你们把马车还给我们,这是贼赃,你们不能留下。 至于那条船,我们刚才查看过了,有点破损,但不严重。我已安排人驶往下游码头,待修缮好了,你们就可以把船开走了。” 贾琏彻底懵住了。什么意思?不杀他们了?不抢他们了?还把船还给他们? 迎春和黛玉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黛玉急忙凑近贾琏,压低声音道:“不是刚才那伙人。” 迎春也道:“可能是真的河兵。” 什么?贾琏瞪大了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么说,他们脱险了?! 见贾琏一副大脑当机的样子,迎春干脆推开他,扶着来旺儿的手走下车来,扬头望向那个年轻人,朗声道: “我们刚刚在运河上遇险,一群穿着河兵制服的人,说是要抓什么江洋大盗,劫了我们的船。请问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年轻男子看了迎春一眼,沉声道:“这事说来话长。你们先跟着我们走吧,等到了城里,我们大人会跟你们详细解释的。” 迎春却警惕地后退一步道:“都是穿着同样的衣服,谁是匪、谁是官?我们怎么能相信你们?” 第11章 这混乱的世界让我无力吐槽 年轻男子听了迎春的话,瞪大眼睛道:“当然我们是官,他们是匪。” 迎春摇头反问道:“证据呢?” 这…… 年轻男子四下看看,愕然道:“我们人都在这里,还要什么证明?” 迎春目光炯炯地望着那男子,似是在说,你们这群人又如何?刚才河边那群人看上去跟你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年轻男子看懂了迎春眸光中的深意,气恼道:“谁家出门办差还带着官印?你这是无理取闹!” 迎春看着年轻男子气急败坏的样子,轻轻向边上挪了两步,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我问你,你们在运河署里隶属哪个部门,归哪位大人统领?” “我们是……”年轻男子脱口说了半句话,却又一下子顿住了,脸色瞬间变了几变,才开口道:“我们是于大人的麾下。” “于大人?”迎春望了眼贾琏,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问:“可是那位家里有个极擅诗词的妹妹,还曾被宫里娘娘夸奖过诗画双绝的那个于大人?” 年轻男子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正是。” 他的话音未落,迎春却突然暴起,双手一扬,手里多了两个不知是什么的物件,发出“呲呲”的声音,向着围拢在马车周围的河兵们喷出了一股股气雾。 “全都不许动!”众人耳朵里随即传来迎春冷冽的喝令声。 只见她高高举起双手,手里两只瓶子似的东西不停向外喷射着气雾。首当其中被喷到脸上的人,只觉得眼睛便传来剧痛,继而涕泪长流。 没被喷到的人,也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一时间头脑发懵。 迎春的声音继续传来,“你们都中了我的毒药。这是含笑半步颠!谁敢动一动, 立即七窍流血而亡!” 另一边,来旺儿和兴儿已经在贾琏的示意下催动了拉车的马匹,向着包围圈的空档猛冲过去,打算趁乱突围。 “迎春,快!”贾琏大喊着,向着迎春伸出双手。 迎春猛地把已经喷空的瓶子向那个年轻男子扔去,后者还呆楞楞地坐在马上,拼命的揉着眼睛。 迎春奋力迈开双腿,向着马车冲去,她看到了车厢中黛玉正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旁边的贾琏探出大半个身子迎向她。 “抓住!”迎春用尽全力,腾身一跃,堪堪抓住了贾琏的手。她整个人悬在半空,与两个河兵擦身而过,挂在飞奔的马车外冲出了包围圈。 “好险!”迎春心中刚刚松了口气,却得见贾琏一声惨叫。下一秒,昏天黑地、太阿倒悬,大地迅速向她扑来。 只顾抓住迎春,却忘记稳住重心的贾琏,在摔出车厢的一瞬间,只来得及抱住迎春,紧接着,两个人便“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土道上。 “啊!”迎春耳边听到黛玉的惊叫。特么的,这是怎么……她的神志只停留了一瞬,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很久, 也许是一瞬,迎春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正靠着马车,躺在路边的草地上。身边是双眼肿得如桃儿一般的林黛玉,另一边是鼻青脸胀、形容极为凄惨的贾琏。 “我们这是……”迎春费力地翕动着嘴唇,心里在迅速感知着自己的身体,研判着自己的伤情。 胳膊、腿、腰、肩膀、头……浑身上下哪里都疼,但还都有知觉,都还能动,这就好,应该没有骨折。 “二姐姐,你没事吧?”黛玉见迎春醒来,扑过来大哭。 “我没事,还活着,我们这是在哪里?”迎春挣扎着问。 她的视线里没有那些河兵,但这里依然还是荒郊野外。他们再次获救了?可是怎么没继续赶路?黛玉难道不知道,只有尽快进城才是安全的。 “我的姑娘,您和二爷都受伤了,他们说不宜挪动,呜呜呜……”一阵哭声传来,迎春费力地扭过头去,看到了原来坐在另一辆马车上的司棋。 司棋一边哭,一边把一个水囊里的水倒在干净的帕子上,想过来给迎春擦脸。而迎春此时也看到了在司棋身后不远处席地休息的那群河兵。 果然,费了这么大劲儿,他们还是没能逃出去。如果不是贾琏掉下马车……可他也是为了抓住自己……念及此,迎春已无力吐槽。 “几位公子、小姐,你们这是何苦?”一个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迎春心中一凛,眼帘中出现了一袭玄色锦袍的下摆,正向自己头上飘来。 紧接着,一个人蹲了下来,视线将将与迎春平齐,一张轮廓鲜明、俊美无畴,却又略带几分凉薄的脸出现在迎春眼前。 “真搞不懂,几位到底什么要逃跑?摔伤了自己,还弄伤了本官的一群手下。”眼前那人道,“贾二小姐,你还好吧?” 迎春的心猛地一颤。她努力睁大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只见他脸色有些苍白,眉间也带着些倦意,看向她的目光中有些关切、还有些探究。 迎春努力撑起身子,拉开与这锦袍男子的距离,沉声问:“还没请教,你到底是谁?” 锦袍男子了然地一笑,忽然掀开衣襟,从腰带上取下一块玉佩,递给迎春道:“看看吧,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我们是官。” 迎春想伸手去接,却觉得手酸得抬不起来,黛玉见状忙伸手接过玉佩,低头看了一下,不由得捂嘴轻呼:“殿前司?” 她连忙把玉佩递给了迎春,一双妙目上下打量起锦袍男子来。 锦袍男子点了点头道:“本官是殿前司的统领,此次奉旨出京办事。因接到线报说,我们之前盯了很久的一群悍匪要打劫官船,只好临时征调了运河署的河兵来围剿。 所以我的亲随才会说不清自己队伍的建制,也分辨不出那个什么子虚乌有的于大人的妹子,中了你们的圈套。但本官的身份如假包换。这下你们该放心了吧?” 迎春和黛玉一声不吭地听那锦袍男子说完,交换了一下眼色。黛玉问:“敢问大人名讳?” 锦袍男子道:“在下姓方,名方溯。” “方大人?”迎春点头道,“那刚才你怎么不早点亮明身份?你知道我们有多惊慌多绝望吗?要是我二哥今天摔出个三长两短来,大人准备如何向我们荣国公府交待?” 第12章 唯女子与小人不能得罪 面对迎春突然尖锐起来的问题,方溯一愣,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浮了上来,心底原有的一丝愧意消失不见。 他不悦道:“贾二小姐这话从何说起,冬青不是一见面就亮明了身份?” 见迎春一滞,方溯又道:“贾二小姐的玲珑心思本官自愧弗如,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们若真是匪徒,一刀杀掉你们了事,何必废话。” 迎春只觉得胸口一股郁气直往上顶,脸上也有些热辣辣的,说来说去还是她自作自受了?真是憋气带窝火。不行了,头疼得更厉害了。迎春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睛。 黛玉见迎春难受的样子,心中就是一疼,猛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对方溯斥道:“方大人好大的官威,抓贼不行,倒在这里欺负弱女子! 我且问你,那个什么冬青是运河署的人吗?他不就是在撒谎吗!还有方大人,藏头露尾,为什么非要等我们都出事了才现身? 若是方大人一开始就坦诚相见,我家兄长和姐姐又怎会遭此无妄之灾?” 方溯站了起来,看着黛玉剑拔弩张的样子,颇有些意外。 没想到黛玉这个容貌绝美、但十分娇怯的小姑娘,还有如此生猛霸气的时候。情急之下气场全开,倒让他也感到一丝压力。 方溯选择隐藏行迹当然有原因,比如他这趟差使本身就是机密,再比如不可敌暗我明……但对着眼前这个十来岁的贵族小姐,方溯深感无从解释。 果然唯女子与小人……不能得罪。 方溯心中暗劝自己,不能与黛玉认真计较。 这小姑娘牙尖嘴利,若是理论赢了,他不见得有啥光彩。若是再理论输了,那真是…… 方溯果断转换话题,表情淡淡道:“林姑娘若是有话,进城再说罢。不知贾二公子怎样了?若无事,就启程。” 黛玉这才想起,贾琏还一直躺在一边没动静,连忙过去看。迎春也赶紧撑着身子爬了起来,给贾琏检查伤势。 贾琏伤得真挺重,除了鼻青脸肿,后背上也擦破了好大一层皮,在向外渗着血。左手肘部摔出一个血口子,左脚腕也肿了起来。刚刚司棋等几个丫鬟,应是帮他清洗过伤口了。但还没有上药包扎。 迎春忽然觉得鼻子很酸,眼睛也有点酸。她努力眨眼,把眼泪眨回去,心里猜想,难道原主的情绪还在不知不觉地影响着她? 其实,迎春不知道原主是怎么走的,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红楼梦原书中也没有过多交待过原主与贾琏的感情。 但是,贾琏笨是笨了些,但关键时刻对迎春的保护是真的,比她前世那几个堂兄弟们靠谱多了。 前世的她,虽然出身豪门,而且是执掌公司的长房家的独生女,但就是因为不耐烦家里天天上演争权夺利的豪门恩怨,她才立志学医,成了院里最年轻的女博士、科主任。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施展抱负,就莫名其妙穿进了红楼书里。 迎春摇摇头,驱散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那些小情绪,向着方溯道:“方大人,我要给家兄治伤,麻烦你安排人抬他进马车。” 方溯自是答应下来。来旺儿和兴儿几个家丁闻讯也凑了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贾琏抬进了马车里。 来旺儿紧张地道:“二爷怎么还没醒?不要,我跟那群当兵的借匹马,先去城里请大夫?” 迎春摆手道:“不用了,我略懂点医术,先帮他包扎起来,我们一起走。你去请大夫,一来一回,反而浪费时间。” 来旺儿点点头。迎春背过身向马车角落里鼓捣了一下,就把医箱拎了出来,此时它已经变化成普通医箱的大小。 来旺儿等家丁以为这医箱是一早仓促下船时,哪个丫鬟帮着拎上来的。所以并未在意。一直站在车厢门口向里看着的方溯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迎春已然管不了那许多,她飞快地打开了小药箱,将消毒液、药膏、药粉、药棉、绷带、纱布等用得着的东西都掏了出来,用不锈钢小剪子把贾琏后背上的衣服又剪开了些。 见贾琏似乎动了动,迎春忙温声道:“二哥,我现在要给你背部清创,放心吧,伤口不深,也不会太疼,很快就好。” 其实,迎春并不清楚贾琏是否清醒过来了,但安抚病人是医生的习惯。迎春这几句话说得亲切又从容,听上去便让人心安。至少,刚刚还有些疑惑的来旺儿等放下心来,看二姑娘这样子,应该是懂一点医术的。 巧的是,贾琏这时候已经醒来了。或者说,在迎春和黛玉向方溯发难时,他就已经清醒过来,只是因为身上伤口疼,又怕遭人嘲笑,才没有睁眼。 此时听到迎春温柔的声音,贾琏闷哼一声,睁开眼道:“你连医术也会了?老祖宗可真是待你不薄。” 迎春皱眉。这个二哥哥睁开眼睛就不那么招人待见了,怎么办? 贾琏却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又被迎春嫌弃了,继续说道:“你会些医术也好。咱们这一路带着林妹妹,倒是不怕她犯病了。” 迎春继续无语,你倒是关心林妹妹,可怎么不盼着她好呢? 心里在吐槽,但迎春手上的动作轻柔而娴熟。她飞快地清理了贾琏背部的伤处,贴上灭菌纱布,给他肘部的伤口缝了针,又拿药准备抹在他肿胀的脚踝处。 从药箱中掏出药膏的瞬间,迎春的手忽然顿了一下,蓦地想起了一件事。她偏头向车厢外看了看,方溯已经走了。迎春便又不动声色地继续给贾琏上药包扎。 前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迎春已经把贾琏收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让他舒服地趴在了车厢里。接下来再赶路,贾琏这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迎春跳下马车,去后面的车上跟黛玉在一起。却见方溯正拿着一个水囊等在那里。 “净手。”方溯晃了晃水囊。 迎春打量了方溯一眼,低着头走了过来。方溯倾倒水囊,清亮的水浇在迎春莹白细嫩的小手上,好像闪闪发光。 方溯问:“你还懂医术?” 迎春道:“略懂。” 方溯看了迎春一眼道:“本官看你可不止略懂。” 迎春没说话。方溯却从身后摸出了两个瓶子,又问:“这是什么暗器?不会真的有毒吧?” 迎春转头看去,一瓶枪手、一瓶灭害灵,都是她刚才从小药箱里掏出来,用完后又扔掉的。 迎春面色肃然,重重点头道:“有毒。” 方溯一惊,正要去拉迎春,却听迎春又轻飘飘补充地道:“杀虫子用的,人没事。” 第13章 何必互相伤害 方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险些失控。 见迎春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方溯深深呼吸了两三次,才勉强道:“如此甚好。但是,为何许多河兵双目赤红、流泪不止?” 迎春无所谓地撇撇嘴道:“能毒死虫子的药,用到人身上,多少有点刺激性。无妨,多流点眼泪,把药液冲掉就好了。” 方溯气结,一字一句道:“那你就不给他们治治?” 迎春扬起头,一双眸子清亮亮地,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药啊。” 方溯暗暗咬牙,只觉得拳头发硬,强压怒火道:“还有两个人晕过去了,你怎么说?” 年纪轻轻一个大家闺秀,花花肠子那么多,下手又如此果断狠辣,这样真的好吗? 一时间,方溯连带着对迎春出身的贾府都有了怀疑。据说那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一家子,只知道安享富贵,子孙们一代不如一代。可是,那样的家族,能教养出眼前这样的女孩子吗? 迎春见方溯脸上的咬肌绷得紧紧的,胸膛起伏、呼吸渐粗,一双手更是恨不得把水囊抓破,心知他真的被气到了,顿时觉得自己刚才摔伤的地方,都不那么疼了。 后世那句话说得好:我就喜欢看你讨厌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嘻嘻嘻,真解气。 不过,眼下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迎春叹了口气,皱眉道:“如果那两个是过敏体质,吸入的杀虫剂多了些,可能会出现一过性晕迷。不过你放心,等会儿醒过来就没事了。而且不会有后遗症。” 说着,迎春又指了指自己道:“我和二哥也摔晕了,而且是硬伤,可能会有脑震荡、伤口继发性感染等等后遗症,我们也没跟你们说什么啊。” 你还没说什么吗?方溯不明觉厉。 眼前这位贾家二小姐说的话,全是人话,奈何他听不太懂。 不过,从迎春的语气表情,结合眼下的情境,方溯大致也弄明白了,两个河兵伤得不严重,甚至还没有贾家这两位公子小姐摔得重,休息一会儿就会好。 既然没事,能够跟借兵的运河署同僚交待过去,方溯也不想再跟迎春纠缠了。他有种预感,跟迎春打交道,多说多错,占不到便宜,只能平白惹气。 方溯又深深吸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既然如此,那就出发吧。到前面的市镇还有三四个时辰的路,最好赶在天黑前进城。” 迎春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道:“我们随时可以走。” …… 在半路上逗留了一个多时辰后,车队又出发了。这次不仅有贾家抢来的四辆马车,还有二三十名河兵骑着马护送,倒是真的安全了。 黛玉又惊又吓又累,折腾了多半天了,此时精疲力竭,靠在紫鹃怀里,昏睡了过去。 贾琏在另一辆车上休息。迎春虽也疲惫,但还是强打精神,不时向外张望着。 跟着方溯这一群人,始终不能让她彻底放下心来。 方溯策马走在队伍里,见前面迎春和黛玉坐的那辆马车的车帘,时不时会掀开一角,心知是迎春还在监视着车队的动静,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想到迎春先是防备心甚重,编出个于大人的妹子来,拐着弯儿地试探冬青,让冬青毫不防备地上了当。 接着又拿出什么杀虫剂,吓唬那些没见识的河兵,说是什么含笑半步癫,倒真把一群胆小的河兵吓得不敢乱动,捂着鼻子眼睛惨叫。 她没有武功,却敢迎着飞奔的马车跳上去……如果不是她那个二哥笨手笨脚,可能还就真的让她逃了。 再想到她刚刚手脚麻利地为贾琏治伤,她自己摔伤的手臂却一直没顾得上上药,方溯薄唇轻勾,露出一丝淡淡的、欣赏的笑意,但是下一秒,又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纵然有些才干,无人襄助,也成不了大事。若他们这一行人真的遇上匪徒,怕是早就没有命在了。 方溯想心事想得认真,眼神儿一直不离迎春和黛玉的马车左右。恰在此时,迎春又掀开帘子向外看,正好对上方溯若有所思的目光。 迎春眉头一挑,大胆地回望过去,见方溯一愣,才收回目光撂下车帘。 方溯脑中忽然有一根弦“嘣”地响了一声。这位贾家二小姐胆大心细、机智聪明,家世门第也不差,倒是一个不错的帮手。一个新的计划在方溯脑海中形成。 …… 一路平安无事,夕阳西下时分,车队来到了京南的第一座大城廊坊。 因方溯早在路上就已安排了快马报信。所以车队一进城就直奔县衙。廊坊的知县倒是一点儿架子也没有,早早就迎了出来,与方溯一行人交接了公务,又把贾琏一行人迎进了后衙。 贾琏还伤着,行动不便。黛玉年小又体弱。迎春只好出面与知县寒暄一番。 知县姓李,对京城荣国府也比较熟悉,见是贾家嫡系的公子小姐来了,急忙又把夫人请出来招待。 李夫人做事十分妥帖,不仅周到地安排了贾琏、迎春、黛玉等人的食宿,还贴心地请来了两个当地知名的老大夫,要给他们再看看伤势。 两个老大夫看了贾琏的伤,都道是处置的十分及时得当。迎春则说自己伤得不重,婉拒了。 这样一来二去, 一直忙到戌时前后,一行人才真正安顿下来。 因为白天在路上都在睡,贾琏和黛玉这个时候反倒精神起来,便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黛玉是十分焦急要回扬州去的,因而提议第二天先去码头看看船只维修的情况,若不严重,就继续往扬州去。 衣服行李什么的可以在路上添补,缺少盘缠银两也可以跟李夫人暂借,反正她是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想耽误。 贾琏则不想马上走。一来他身上有伤,想着能休息两天再走,免得途中不便。二来向李知县借银子,还不是一个小数目,不知人家方便不方便。 最重要的是,这次遇险实在让贾琏胆寒。他一个人带着几个家丁,若再遇上什么事,实在是遭不住啊。可惜贾府又多年未养亲兵了,只能想办法找京城的亲戚故旧们借一批得力的人手,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做成的事。 迎春一会儿看看黛玉、一会儿看看贾琏,一时不好表态。其实她心里是倾向于贾琏的主意的。那群假扮河兵的匪徒,还有那个黑衣人,总让她觉得,事情还没有完。 就在三人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房门忽然开了,紫鹃一脸难色地将方溯领了进来。 方溯可一点儿不觉得深夜到访有失礼数,他看了看贾琏几人道:“你们明天几时动身?本官跟你们一起走。” 第14章 如朕亲临? 贾琏等人听了方溯的话,都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消化不了他的意思。 方溯不以为意,难得露出些笑意,解释道:“本官在外面听到你们商量,这事简单。贾二公子回京养伤,待伤好后带着盘缠和人手追上来。 本官先陪着两位小姐浮舟南下。我有亲兵,又可调动沿河防务,安全无虞。至于盘缠,本官负责。“ 贾琏吃了一惊,问道:“方大人不是有公务在身吗?怎么好劳烦你护送我家女眷?” 迎春以手抚额,二哥你还真是一向抓不住重点啊! 有没有公务重要吗?劳烦不劳烦的重要吗?重要的是,为什么这个姓方的为什么要毛遂自荐,还负责盘缠,说得多么好听,却不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黛玉听了方溯的话,却有些心动。虽然她也知这其中有些不妥,且看出迎春神色不虞,但眼下她最在意的就是父亲的身体。 能早一刻回到扬州,黛玉都会不惜代价。所以,二姐姐,别怪玉儿不听你的话。 方溯很知道如何突破,他第一个就问上黛玉道:“林小姐,不知你意下如何?” 黛玉轻轻咬了咬嘴唇,低下头不去看迎春,声音虽小却清清楚楚地说:“家父身染重病,日夜盼我回去。我自是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愿耽搁。” 方溯颔首,又望向贾琏道:“贾二公子怎么说?” 贾琏心思活动起来,觉得方溯这个主意也不错。 虽然,贾琏也觉得这个姓方的前倨后恭,有些奇怪。但他自恃出身贾府,谅方溯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他甚至暗中猜测,也许是这个姓方的到了城里,跟李知县交流过,知道了荣国府的厉害,才找机会来修好。 况且这姓方的是个官身,带着亲兵,又有权力调动运河上的部队。黛玉和迎春跟着他一起去扬州,那真是再安全不过了。 这里面虽还有个男女大防的问题,但贾琏觉得,黛玉和迎春都带着丫鬟、奶娘,最多他再派来旺儿、兴儿几个得力的家丁跟着,也就稳妥了。就好比他们动身时没有包船,难道还不允许船上有其它的男客? 想到这里,贾琏便要点头。迎春看在眼里,连忙抢先道:“多谢方大人的美意,但我们兄妹与方大人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萍水相逢,不太方便。” “二姐姐……”黛玉轻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迎春望向黛玉,看着她两道寒烟眉轻蹙,一双妙目中莹莹似有水光,顿时又心软得不行。 她叹了口气道:“林妹妹也不必焦虑。明天我先带你去码头看看,若是船修好了,我就陪你先走。反正咱们身边都有好几个丫鬟、婆子,一路上小心些,必不会有事的。” 黛玉闻言露出喜色。贾琏却怒了,沉声道:“二妹不要胡闹。两个女孩子,身边无人照应如何使得?就是让林姑父见了也要笑我们贾家,难道再没个兄弟了?” “可是,林妹妹当年上京时才多大?身边也不只有雪雁和她奶娘?”迎春争辩道。 “可还有她老师跟着。”贾琏不肯让步。 眼见两兄妹要吵起来,在一旁等了半天的方溯开口道:“两位何必争执,听本官安排好了。” 贾琏点了点头,迎春却依旧摇头不依。 贾琏无奈叹气,正欲再劝,方溯忽然看着迎春道:“贾二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就说,怕你吗? 迎春点点头,在贾琏和黛玉略有些错愕的目光中,跟着方溯走进了一侧的偏厅。 方溯站在灯影里,回过头来望着迎春,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迎春催促道:“有什么话快说,反正我是不会同意跟你走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别有用心。” 方溯冷笑道:“还真是个飒爽倔强的女公子。”言毕,他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件物事,在迎春眼前晃了晃道:“可看清这是什么?殿前司查案,你身为勋戚子弟,世受皇恩,自当尽力配合。” 迎春一双杏眼睁得老大,盯着七寻手里的东西,看了又看,喃喃的:“这是真的?” 方溯道:“这谁敢造假?若是造假,株连九族!” 迎春还是不信,不由得往方溯跟前凑了凑,仔细去看他手里的那样东西。方溯倒是大方,直接把那样东西交到了迎春手里。 迎春小心翼翼地捧着,喃喃出声:“如朕亲临!” 好家伙,她手里捧着的,就是传说中的“金牌”吗?其实看份量,应该不是纯金、只是镀金,但雕工绝美的祥云飞龙,还有庄肃端荣的四个篆字,实在是霸气侧漏,有一种沉甸甸的权势的味道。 这御赐金牌,别说原主,估计就是贾府也没机会多见。方溯手里竟有这东西! 迎春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抬起头望向方溯,有些忐忑地问:“方大人需要我们做什么?” 方溯看着迎春黑沉沉的发髻就在自己眼前,一只衔珠钗微微颤抖,暴露出她内心的激荡。秀雅的小脸儿上,刚刚那种沉稳和桀骜的神情不再,变得有些无措。 方溯心中暗道:终于知道害怕了吗?看你还敢不敢对我不敬?哼哼,竟莫名得有些得意……不对,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浅薄? 见方溯沉默不语,迎春又问了一句,方溯才回过神来。他轻咳一声道:“事关机密,不可多言。眼下就一件事,让本官跟你们一起南下。” 迎春眼中全是疑问,但金牌在上,又不得不点头。 方溯见状,补充道:“本官身份不能暴露。你和林姑娘身边可靠的丫鬟留下两三个,其余的人都打发回去,免得人多嘴杂,泄露天机。” 迎春心中疑虑更重。竟然连家丁都不让带吗?这如何使得?虽说金牌在手,证明此人不是坏人,但迎春仍然笃定他别有用心。 想了想,迎春道:“方大人既然身负皇命,需要我们协助,我们兄妹自当全力以赴。但事关重大,我还要跟二哥商量一下。林妹妹也不能被蒙在鼓里。” 方溯点了点头道:“自当如此。” 第15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迎春心中虽有百般不愿,但在这个皇权的社会,她也不会傻到跟御赐金牌作对。她又同方溯聊了两句,便出面去向贾琏和黛玉解说。 方溯目送迎春离去,饶有兴味地吩咐道:“冬青,回头好好查查这个贾二小姐。” 冬青,也就是早前被迎春喷了一脸敌杀死的年轻男子,无声无息地穿过黑暗的院子走了过来。他的眼睛还红彤彤的,布满血丝,望着迎春的背影,面色十分不善。 方溯看了冬青一眼,心中暗笑。这小子一向心高气傲,让他吃点亏也是好事,否则总是这样轻率跳脱,早晚会惹出大麻烦,到时候后悔也迟。 不过,方溯还是叮嘱道:“技不如人、愿赌服输,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许找这丫头的麻烦。” “爷,我是那种人吗?”冬青心思被方溯识破,心虚地嘟囔了一句,转身走了。 …… 另一边,当贾琏和黛玉听完迎春的叙述,一个张大嘴巴,一个连连眨眼,都表示难以置信。 贾琏拍着胸口道:“天神菩萨,这小子居然有御赐金牌!难道他是皇上的心腹?二妹妹、林妹妹,你们心细,快帮我想想,我有没有什么地方开罪过他?” 这个人,果然还是抓不住重点啊!迎春闻言,一脸嫌弃地看着贾琏。 黛玉却很实诚,垂头想了想道:“琏二哥为人处事向来周到,倒没有得罪过方大人。不过,我和二姐姐应该是把他得罪惨了。”说着又看了看迎春,两个相视苦笑。 贾琏听了黛玉的话,松了口气道:“这倒无妨,他一个堂堂殿前司的统领,怎会跟你们两个小姑娘计较。” 迎春忍不住提醒贾琏道:“二哥,得罪不得罪这个姓方的很重要吗?现在是我们要怎么办? 这个方大人要跟我们一起南下,还要求我们帮他隐瞒身份,我看他是想拿我们当挡箭牌。这种事一定有风险,我很担心。” 贾琏默了默,叹了口气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事已至此,我们还有拒绝的机会吗? 二妹妹,你既得了老祖宗的教诲, 当知人在矮檐下的道理。既然是一定要做的事,那咱们就尽力配合吧,双方都省些力气。”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眼圈儿又红了起来,低声说:“都怪我,给琏二哥和林姐姐添麻烦了。” 贾琏连忙摆手道:“这与你有何关系?不过是咱们凑巧赶上了。 你们放心,我回京一趟,会尽快再赶过来。到时候咱们汇合在一起,再跟方大人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让我们自行赶去扬州。” 迎春见贾琏这几句话说得倒是有条有理,智商与情商均在线,便没再多言。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人手,最后决定由迎春带着司棋、绣橘,黛玉带着紫鹃、雪雁,再加上来旺儿和兴儿,一起随方溯行动。 黛玉又说,她的奶嬷嬷是扬州人,如今年岁已大了,这次带出来,就是想送她回扬州儿子家养老,不再回荣国府了,所以还要带上她。 迎春见状,估计方溯不会有意见,便点头应了。几个人又招来随行的丫鬟、家丁仔细叮嘱了,便各自安歇了。 第二天一早,贾琏带着大部分人从陆路回京了。迎春、黛玉几个,则跟着方溯去了下游的码头。 到了地方一看,不大的官船已经修饰一新,船头还多了两面旗帜,一面旗帜上写了个“贾”字,另一面旗帜上写了个“林”字。 见迎春和黛玉诧异的目光,冬青道:“难怪爷说你们两个糊涂。既然是官员的家眷,自然要打出旗号,沿途就算有些盗匪宵小,想打劫你们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迎春和黛玉点了点头,这件事,倒是之前贾琏忽略了。 冬青又道:“我们爷说了,两位小姐既然是帮朝廷办事,咱们自然要确保两位的安全。爷昨夜又从京里调了人手,明里暗里都有,你们尽管放心。” 迎春和黛玉又点了点头。 冬青见状又道:“不过,我们爷也说了,既然是秘密行动,那就得有个掩护的身份。对外就说爷是林家小姐的远房堂哥,这次来接你回扬州的。还请两位小姐谨记。” 啊?迎春和黛玉都有些意外,平白多了一个哥?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虽有些不情愿,但想起贾琏之前的嘱咐,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冬青见迎春和黛玉都十分听话配合,倒有些意外。他顿了顿,才伸手推开舱室的门,做了个“请”的动作道:“如此,大小姐,表小姐,请进吧。我们爷在二楼等着你们呢。” …… 虽然迎春在上船前做好了精神状态,脑补了很多可能出现的状况。但实际上,一旦登舟启航,她和黛玉的行程便变得十分平顺起来。 方溯和冬青,扮作一主一仆,对迎春她们照顾得很周到。吃的、玩的、用的,都有安排。两个人无事时,也绝对不会上三楼来打扰。 迎春和黛玉占了三楼的主舱,贴身服侍的丫鬟挤一挤安排在外面的小舱室,其它人都随着方溯和冬青在二层。他们得到吩咐,无事不要在船上闲逛,其它事情倒是不禁,也乐得自在。 如此过了三四天,眼看船已入山东境内,黛玉却突然发起高热来,迎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你会医术,不可以给林姑娘治病吗?”见迎春急匆匆找上门来,方溯皱眉不解地问。 迎春摇头道:“我给林妹妹用过药了,但效果不明显。这很奇怪。我怀疑她的病因,所以来跟你求证。这一路,我们吃的喝的用的,可都安全?” 其实,迎春何止是给黛玉用过药了,她用的都是21世纪的特效药。 像黛玉这样从来没有接触过抗生素的人,用上药应该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可是,她却足足烧了一天,还没有好转的迹象。 迎春反复检查了黛玉的身体,看症状就是感冒发烧,但用药无效,叫她怎能不多想? 迎春前世是西医,但在念硕士时也辅修过中医。她细细地把过黛玉的脉,终于叫她发现点不正常的地方。 黛玉的气血运行十分缓慢,与高热的表征完全相反,对症用药又无缓解,与其说是病,倒不如说是毒。 第16章 林妹妹中毒了 方溯听了迎春的话,眉头紧紧皱起,他思忖片刻,笃定地道:“本官可以保证,船上的一切都是安全的。” “你这么确定?”迎春有些怀疑。 方溯道:“确定。万无一失。“ 迎春闻言,眸中忧色不减,反而更浓了些。方溯奇道:“怎么,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 迎春此时担忧黛玉,莫名觉得方溯是可以信赖的,便道:“林妹妹的病,十有八九是毒。只是我还需要做几个实验确定一下。若真是中毒,我手里的药材不够,还得麻烦方大人帮忙采买。” 方溯有些吃惊,他已在船上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上次暗算他的那些人自己送上门来。谁还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那个极漂亮的小姑娘下毒? 再者,即便是百密一疏,那些人也不可能单单冲着林黛玉下手,除非…… 方溯想到这里,决定还是提醒一下迎春。他沉声道:“采买药材自然可以。明天天亮即会靠岸补给。 只是,林家小姐日夜与你同起同坐、同饮同食,你既无事,她怎会出事?你与其来问我,不如问问她自己。” “她自己?”迎春喃喃道,蓦地心头一跳。她忽然想起来,林妹妹因体弱,身边一直没有断了药。之前下船逃命那么危急的时候,紫鹃的包袱里也是装着好几份药的。 若说黛玉与船上这些人,在饮食上有什么不同,就是那些药了! 迎春匆忙对方溯点了点头,便转身向三层的舱室跑去。 舱室中,黛玉还在发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紫鹃守了一夜加多半天,眼睛都熬红了,十分憔悴。 见迎春进来,紫鹃道:“二姑娘,我按照你的吩咐,用温水给姑娘擦了身,可是热度只退下去一会儿,便又上来了,这可怎么好?” 迎春深深看了紫鹃一眼,料定她的焦急不是假出来的,便安慰道:“不要怕,我还有很多办法退热,不会叫林妹妹烧坏的。” 紫鹃松了一口气,便听迎春道:“我记得林妹妹在府里,一直在吃药。不知是什么?你拿来我看看,别是方子有冲突,她才会高烧不退。” 紫鹃眼睛一亮,双手一拍道:“对啊!药性会有冲突,我竟把这件大事给忘了!都怪我,害了姑娘。” 说着,她一溜小跑出了舱室,片刻后,又刮风般地跑了回来,手里托着个精致的锦囊。打开锦囊,里面有几个小药瓶。瓶中都装着制好的丸药。 迎春看时,只见小瓶子上都贴着标签,有天王补心丹、人参养荣丸、通宣理肺丸、还有当归健脾丸。 迎春打开瓶子,从每个瓶子里取出一两枚药丸,放在鼻端仔细嗅着,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脸色神色不明。 半晌,她看向紫鹃,沉声问:“林妹妹每天都吃这些药吗?” 紫鹃一滞,犹豫了一下,才道:“医生嘱咐是要天天服用的。只是我们姑娘不耐烦,总是找借口不吃。一会儿说苦,一会儿说胃里难受,十天里面,总有三四天是没吃的。我也不忍心逼她。” 见迎春面色愈发凝重,紫鹃身子都发起抖来,颤着声道:“二姑娘,这药断不得吗?要是我们姑娘因为这个病倒了,我真是死都不能原谅自己了。” 迎春认真端详了紫鹃片刻,觉得她的急切和愧疚不似作伪,才一字一句道:“你没有错。也许,你们姑娘还要因此感谢你呢。” 紫鹃眨了眨眼,一脸困惑,愈发颤抖来,眼泪在眼圈里打转道:“二姑娘说的是什么意思?奴婢竟不明白,求二姑娘给奴婢个准儿话。” 迎春站起身,关上了舱室的门,又去两侧舷窗那里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转过眼盯着紫鹃的眼睛道:“紫鹃,我可以相信你吗?林妹妹可以相信你吗?” 紫鹃手足无措,茫然点头。 迎春便压低声音道:“你家姑娘不是生病了。她是中毒了。毒就下在她吃的这些药里。” “什么?!”紫鹃惊呼出声,旋即又飞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是一双水杏般的大眼睛瞪得溜圆,目光中全是惊骇和难以置信。 迎春迎着紫鹃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紫鹃脸上血色尽失,身子软得站不住,竟扶着椅子滑倒下来,跪坐在黛玉榻边。 她稳了半晌儿的神,才急切地望着迎春道:“怎么可能啊?这些花我怕雪雁不稳当,都没让她插手,一直是我随身带着的。怎么可以混进了毒药?。” 迎春冷眼旁观着紫鹃的反应,对她的表情十分满意,看来这丫头是真的不知情。她这才安抚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绝对不会去害林妹妹。 不过,这些药十有八九,在到你手里之前,就已经有问题了。” 说着,迎春拿起了那瓶人参养荣丸,给紫鹃看了看道:“人人都知道人参是好东西,可是,林妹妹身子弱,虚不受补。常年吃这种补药,就要特别注意剂量。若是吃得多了,不是补、反是害。” 她又把那瓶当归健脾丸拿起来道:“林妹妹脾胃弱,吃东西费劲儿,稍生冷油腻些的便克化不动。吃些健脾药是可以的。但是,我在这味药里也发现了人参。当归配人参,看似温补,可林妹妹有痰症,如此一来,体内实邪加重,不就成了热症了。” 紫鹃听着迎春娓娓道来,虽不懂医理,但也知道,这些药凑在一起吃,对黛玉身体是毫无好处,不由得怒骂道:“是哪个庸医开此虎狼药害人?二姑娘快写信告诉老太太、太太们,让府里拿他们问罪!” 迎春却轻轻一哂,责道:“你虽忠心可嘉,但以后跟着林妹妹,脑子也得警醒些。我虽不管府里的事,但日常听人说起,给咱们家配药的,可都是宫里的老供奉,跟老太太、太太她们也是十几、二十年的交情。 记得林妹妹自来咱们家就没断了药,那些老供奉给她看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会出这样的纰漏?他们太医院名医的牌子不要了?” “那若不是他们的错,会是谁的错?奴婢这木头脑子可想不明白了。”紫鹃又急又愧、惶然无措。 “我看,这些药,不是被人掉了包,就是有人故意引着那些老供奉错开了方子。总之,不是无意之失,是有人要害林妹妹。” 第17章 眼下不宜声张 紫鹃难以置信地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林姑娘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是个闺中女子,又是客居在府里的,碍着谁了?怎么会有人要害她?” 迎春皱眉道:“这也是我想问的。我心里虽有一点点怀疑,但人命关天的事情,没有证据,我也不便对你说。” 紫鹃点头表示理解,但转念一想又紧张起来,凑过来抓住迎春的裙摆道:“二姑娘,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们姑娘吧。她一向说您跟她亲姐姐似的。这个时候您可不能撇下她啊。” 说着,紫鹃趴下就要给迎春磕头。 迎春忙伸手拦了一下道:“不必跪我,我自要是救她的,否则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紫鹃闻言顾不得擦去眼中的泪水,便连声道谢,又问:“那二姑娘打算怎么办?” 迎春道:“我已经知会了方大人,明天一早船靠岸,便去采买药材,回来炮制解药。” “那我们姑娘还要熬一个晚上,不会有事吧?”紫鹃顿时担忧起来。 迎春摇头道:“当然不会,我一会儿还会先拿些退烧和消炎的药给她。既然知道了她高热的原因,这病便好治了。” 紫鹃这才把心略略放下心。便听迎春又道:“从这几味药的剂量看,若是林妹妹果然听话,每天按时服药,大概我们刚上船,她就会生病,且会比现在凶险很多。 船上缺医少药,即使紧急上岸去寻大夫,也是人生地不熟,搞不好林妹妹就会一病去了。到时候,说她素来体弱,因为太惦记父亲,急病没了,想必老太太她们也不会多问。” 紫鹃紧咬嘴唇,脸色发白,回头向黛玉的方向看了看,心里替她委屈得不行,眼泪又落了下来。 迎春嗔道:“你哭什么,林妹妹生来命格贵重,天亦佑之。一来她嫌麻烦吃得少,二来我跟着一道来了,所以她现在不是没事儿嘛。 不过,我们此刻若拿着这些药回去质问,怕也问不出什么来。最多是那配药的大夫落得个庸医的罪名,没准儿还会推托出去,只说一时疏忽,没有照顾到药物的副作用而已。 所以,我觉得一动不如一静。那些下了药的人,想必时刻在等着林妹妹出事的消息。可是林妹妹偏偏没有事。 那些人没不住气,便会想法儿打听。到时候咱们顺藤摸瓜,不怕打听不出谁是主谋来。” 迎春一口气说完,只见紫鹃一脸仰慕地看着自己。 只听紫鹃赞道:“平日里大家都夸我们林姑娘聪明,可我看啊,任谁也聪明不过二姑娘。刚刚我这脑子里还乱成一锅粥,可二姑娘几句话就给我说明白了。” 迎春笑了,拉住紫鹃道:“素日里看你踏实又稳重,没想到你这嘴儿还这么甜。你也别给我戴高帽,想救林妹妹,只我不行,还需要你出力。” 紫鹃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面露忧色道:“可我笨手笨脚的,能做什么呢?” 迎春道:“你只需守口如瓶,日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即可。” 这么简单?紫鹃将信将疑望着迎春。 迎春点点头,似是猜出紫鹃的心思,笃定道:“待我把解药配好,还装在那几个药瓶子里,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照常服侍林妹妹吃药。 接下来,你就留意着,有没有什么人突然关心起林妹妹来,或问起她饮食起居、或打听她吃什么药,你马上告诉我即可。” 紫鹃垂眸思忖片刻,眼睛亮了起来,叹道:“二姑娘真是好计谋。” 迎春轻笑道:“计谋好不好,关键要看你。” 紫娟连连点头道:“二姑娘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时刻留意,梦里也睁着一只眼睛,盯死那些坏人!” 迎春被紫鹃逗笑了。她看了看还在昏睡中的黛玉,站起身道:“我现在去给林妹妹喂退烧药。你去找来旺儿,让他给府里写信,就说我们已经到了山东,林妹妹偶感风寒,略有微恙,但服了药已好了,让府里不必担心。” 三天后,京城荣国府荣庆堂。一大早,贾琏便穿戴整齐,来向贾母辞行。 看着脸色略有些焦急的贾母,贾琏道:“老太太不必担心,我带人即刻快马加鞭赶上去,定能在林妹妹她们到达扬州前赶上,定不会叫林姑夫那边挑咱们的理的。” 贾母点点头道:“说起来真是怪我。出京前竟没给你们多安排些人手。前几天你家来,那一身的伤,真是吓死我了。你若有什么闪失,我如何向你父亲交待?好在祖宗保佑,你并无大碍。” 贾琏之前已经略略把迎春梦中得第一代荣国公教诲的事情跟家里说了。众人多是不信,只以为贾琏有些事情不方便说,找了个由头遮掩。只有贾母愿意相信,只觉得几十年辛苦支撑家业,终于迎来转机。 贾琏此刻听贾母又提起祖宗保佑的事,忙点头道:“正是如此。咱们家的老祖宗真是福泽深远。不仅我没事, 那样折腾了一番,连惊带吓又累,竟然连素日体弱的林妹妹也没事。 当时我还担心她病倒,结果,她跟着迎春妥妥当当地登船去了,还安慰我不要担心呢。” 贾母闻言笑着点头,叹息道:“我这可怜的玉儿,真想不到回趟家会遇到这样的难事。说起来,她身子骨毕竟弱,一天两天还能挺着,时间长了怕不成。你这次出京,不仅要带上人手,还要把她常用的药再给带上些,免得路上不便。” 风姐站在贾琏身后,见贾母如是说,连忙上前一步道:“老太太放心吧,我这边早就准备好了,已经交给我们二爷了。不仅这一路上,就算是到了扬州,也足够林妹妹用了。” 贾母满意地道:“就知道你是个妥当的,心里有成算,玉儿的事情交给你,我就放心了。” 凤姐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头道:“老太太可夸错了人了。原本我也没有想这么多,是二太太特别叮嘱我的。前日宝丫头过来,也带了一大包燕窝,让捎过去给林妹妹滋补滋补呢。所以呀,我可不敢冒领这功劳。” 第18章 我也要去 贾母连连点头 ,微笑着向侍立在一边的王夫人道:“你们二太太最是个慈悲心肠的人,一向是关心玉儿的,我都知道。” 王夫人得了贾母的夸奖,连忙陪笑道:“每年这个时候,家里都要配药。不过林丫头走得急,怕是没有备齐全。所以,我才提醒凤丫头,让她看着些,虽忘了林丫头那一份儿。” 贾母又点了点头,吩咐身边的大丫鬟鸳鸯道:“我记得我的库房里,还有几支五十年左右的老参,还有些南海沿子边来的血燕窝,都是极好的东西。 你拿些出来交给二太太她们配药,再给薛家太太送些,难为她们家宝钗这丫头还惦记着玉儿。” 王夫人连说不用,又替薛姨妈和宝钗道谢。 贾母笑道:“药材这东西又不是金子,不管多长时间都放得住。不如拿来用了,免得白放着,将来没了药性岂不是可惜。 王夫人便笑道:“那我就偏了老太太的好东西了。不知老太太这边还要配什么药不?我让他们一并制好。” 贾母刚要答话,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去,竟然是贾宝玉一溜烟地冲了进来。 宝玉进了荣庆堂,忙忙地向贾母行了个礼,便直冲到贾琏的跟前,一把拉住道:“琏二哥,我听说你今天要走,便赶紧过来,还好让我赶上了!” 见贾琏一脸不解,宝玉又向着贾母道:“老太太,我上次就说要陪林妹妹回家,你不答应。现在可倒好,琏二哥把她一个人扔下回了京。 我不管,这次琏二哥再走,我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去的,就算我年纪小,那也能给琏二哥当个帮手。” 堂上众人脸色均是一变。 贾琏面色不悦,正要解释。王夫人已上前拉开贾宝玉道:“宝玉,你又胡闹什么?你这几天刚刚进学,当心你父亲考问你的学问。” 贾母也道:“就是我这两个玉儿,生生让我操碎了心。那个玉儿回家探望她父亲,半路上竟遇到那么多麻烦,我都心疼死了,你这个玉儿难道还要上赶着送上门去找麻烦吗?” 见宝玉不为所动,贾母无奈向着众人道:“我也不怕让你们知道,这两个玉儿,就是我的命根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这个老婆子也活不下去了。你们快都帮我劝劝宝玉。” 众人闻言,连忙上前围着宝玉,七嘴八舌,总归是劝他不要任性,乖乖呆在家里的话。 宝玉这次可倔得很,干脆捂着自己的耳朵,任谁说什么也不听。 贾母见状,不由得也动了气,拍着软榻的扶手道:“宝玉啊,你也不小了,不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吗?你身份贵重,又娇生惯养,何苦非要闹着往扬州跑一趟?况且你林妹妹已经遇险一次了,你若再有什么事,我可怎么活?你老子娘又当如何?” 宝玉却梗着脖子道:“老祖宗,你又来哄我!如今太平世道,哪里来得那么多盗匪?就算有,林妹妹遇险,我也遇险?难道这些盗匪就只盯着咱们贾家吗? 再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琏二哥这次跟京城里与咱们要好的人家,借了足足100名亲兵。那些人可都是上过战阵的,就算有盗匪,又能耐我何?琏二哥,我说的没错吧?” 贾琏不提防被宝玉问到了头上,愣了一下。刚刚他见贾母说着宝玉身份贵重,怕南下路上有啥闪失,对他千拦万拦,不由得心底泛酸。 宝玉身份贵重、娇生惯养,他琏二就是个没娘疼的孩子呗?再想想,贾母刚才又说到心里只有两个玉儿,况且黛玉也比宝玉要退了一射之退,一时间心中更不是滋味。 老太太偏心是有的,但偏成这个样子,且当着他这个大孙子的面也没个避讳的,也太过分了。 宝玉见贾琏发愣,又叫了一声,贾琏才忙道:“啊,对。我确实是借了一批人手。要想护住咱们,问题倒是不大。但是……宝玉你还是去不得。要听老太太的话,知道吗?” 宝玉更加不服气,几步走向贾母身边,拉着她的手扭股糖般地耍了起来,边耍边说:“老太太,你们往日不是都要我勤奋进学,早点长大,将来扛起家族的责任嘛。怎么如今我长大了,你们却不肯放手让我施为?” 贾母再次摇头叹气,心里甚至有些怀疑,宝玉从小那样聪明伶俐,难道养着宠着、宠着养着,倒给养得不聪明了? 听不出好话歹话也就罢了,还如此天真! 在贾母看来,贾家的官船在运河上遇险,绝不会是偶尔,不是冲着贾家来的,便是冲着林家去的。否则运河上往来的船只那样多,劫谁的不好,偏偏劫他们的?甚至亮明身份也要劫?想谋财找那富庶的客商不好吗?不知道打劫朝廷命官家的船只是大罪吗? 只是,有些事情,贾母此时还不好说得太清楚,只能寄希望于家里人能够心知肚明。可惜的是,宝玉就是那想不明白、又不听劝的,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贾母无可奈何时,忽听得门外又有丫鬟报,“宝姑娘来了。” 紧接着,帘子打起,宝钗带着两个丫鬟款款而来。 与众人见过礼,宝钗便叫过身后的小丫鬟,指着她们手里捧着的盒子道:“前几日我哥哥从外面回来,带回几样极精致的土仪,有东海里面的珊瑚手串,又有西边卷毛洋人的八音盒,还有拿在手里能照人的玻璃镜子。 妈妈说,这些东西虽不值什么,但贵在稀罕,咱们家也不能自偏,所以让我带来,给老太太、大太太、姨妈和姐妹们逗个乐玩玩。” 贾母见状,连忙招呼鸳鸯收下,一边夸奖薛姨妈想得周到,一边派人去请探春、惜春过来一起赏玩。宝钗客气了两句,便站在一边,正好看到气呼呼的宝玉。 宝钗眸光一转,诧异道:“宝兄弟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宝玉正在气头上,见有人问,便道:“宝姐姐,你来得正好。听说你们家是大商户出身,一向走南闯北做生意的,我倒想问问你,薛家哥哥常年四季在外面跑,有没有什么风险?姨妈她拦不拦着? 再者,我记得宝姐姐说过,你当年也跟着家里人走过很多地方的。难道如今外面处处都是匪徒,出门便有风险吗?” 第19章 总算有个人能劝住宝玉了 宝钗听了宝玉的话,心里就是一咯噔。她平生最忌讳别人说她是商户女! 虽然宝钗向来面上不显,但是,呆在贾府这一门公卿的家里,她心里总觉得跟家里的其它女孩子比起来,她是矮了一头的。 迎春、探春她们几个,就算是庶女,也是官宦之家。黛玉更不用说,探花郎的嫡长女,说不出的风流清贵。 可她呢?就算是紫薇舍人之后,但皇商也是商,便是个嫡女又如何?便有着绝佳的人品相貌又如何?她薛宝钗真真是一出生就倒在了起跑线上。 好在,宝钗是个务实的,知道抱怨父母家族没有用。贾史王薛同气连枝,也没有人敢拿薛家的出身作文章。 至于贾家的几个女孩儿,在当家主母的约束下,更没有倚仗身份压她一头的,反而都对她这个姐姐很恭敬,言行举止还常常听她的教导。这也是宝钗愿意在贾府呆着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所以,此时此刻,宝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刺刺地说起什么商户、什么做生意的,宝钗心里很不受用。 若是有心人拿这事儿来刺她一下也就罢了。她薛宝钗容颜端丽、举止端庄、知书达理、行事圆融,胸中自有沟壑,并不怕与人作对,且有把握战而胜之。 倒是像宝玉这样纯属无心说起的,才让宝钗更觉难过。这出身,真是她平生迈不过去的一个坎儿啊。 但宝钗毕竟是宝钗,心念电转只是一瞬间,她马上控制住了心底的情绪,一张如秋水银月般端妍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她眸光微动,轻声细语道:“宝兄弟这话问得就偏了。” “有什么不对?”宝玉梗着脖子反问。贾母、王夫人等一众人也向宝钗看了过来。 只见宝钗不慌不忙地说:“我家里是皇商,南来北往,往好了说是做生意,实际上就是谋个生计。我哥哥若不出门去经营,那我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吃什么喝什么呢?便是家里养着的几百号伙计,也都指望着他呢。所以,不论有多大的风险,我哥哥总是出门去的,妈妈自然也不会拦他。 至于我,小时候跟着父亲,也去过一些地方,算是有点见识。像咱们家这样的,自然是不愁吃不愁穿,每日高乐。但也确实有些升斗小民,吃不饱穿不暖,生下儿女来,也往往养不大就没了。 所以说呀,无论是三皇五帝时的太平盛世,还是当今皇上治下的清平世界,有盗匪总是不可避免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只是书里写的,想必宝兄弟也知道,并不是处处如此、家家如此、时时如此。” 宝玉看着宝钗秀美的容颜,听着她娓娓道来,声音温婉而柔和,不知怎么的,心里的火气竟渐渐泄了许多。 但他还是不甘心,便又问道:“我想跟二哥哥一起护送林妹妹回扬州,这有什么不对?为什么从老太太开始,一家子上上下下都拦着我。难不成琏二哥是个男人,我竟不是了?” 宝钗惊讶地看了宝玉一眼,拿绢子捂着嘴,噗嗤笑出声来。见宝玉瞪眼,她连忙道:“原来宝兄弟生气是为了这个?” 还没等宝玉回答,宝钗便又道:“宝兄弟和林妹妹自小一起长大,要送她回南方去,那自然是应当的。就说如今宝兄弟也长大了,要出门去历练历练也是应该的。” 宝钗此言一出,宝玉大喜,贾母脸上却露出不虞的神情。王夫人也呆了呆,正要打断宝钗的话,却听见宝钗又道:“只是宝兄弟这次要跟琏二哥一起出门,确实不大妥当。” “”哪里不妥当?”宝玉气哼哼问。 宝钗上下打量他一眼道:“琏二哥这次出京,必要一路飞奔去追林妹妹的坐船。你向来不太会骑马,坐马车的话,如何赶得上运河上的行船?只怕林妹妹到了扬州,你们还没追上的,岂不是可笑。” 再者,父母在,不远游。家里就你和琏二哥两个男丁,琏二哥已经出门了,你若再不在家,家里遇到个大事小情,谁来帮忙跑腿儿打点?你总不能凡事都叫姨父出面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林妹妹是最孝顺的。她这次回家,心里最挂念的就是老太太。这会儿她不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特特叮嘱了你。你若也往扬州去了,老太太怎么办?到时候林妹妹若问起,你怎么交待?” 宝玉听着宝钗的灵魂三问,先还想反驳,但渐渐面色淡了下来,最后又有些发红。 宝钗并没有“劝”宝玉不去,但这三个问题,确实让宝玉无法回答。 宝玉想着,若真是着急赶路,骑马的辛苦他确实承受不了。若为了迁就他而坐马车,那以他们的脚程,还真怕是追不上黛玉她们的船。 到时候,人家在前面走,他们在后面追,一路追到扬州去,还不让林妹妹和林有姑父笑死。 再者,林妹妹走的时候,确实有嘱咐过,要他好好照顾老太太,代她承欢膝下。当时宝姐姐还有其他几个姐妹都听到了。现在,宝钗拿出这个理由来,让宝玉无法反驳。 宝玉低下头,吭哧了一番,终于松口道:“好吧。那我就留下来照顾着家里吧。” 哎呀,这就对了!贾母和王夫人都笑了起来,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 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更是双手一拍道:“好了好了,宝二爷终于不别扭了。总算有个人能劝得住宝二爷了。多亏了宝姑娘,说起话来又和顺又有道理,宝玉这不就听了嘛。” 听了这话,贾母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周瑞家的,紧接着又转向了宝钗。王夫人连忙喝道:“老太太跟前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退下!” 周瑞家的一愣,脸臊的通红,忙连连自己打嘴道:“都怪我,都怪我。我也是为了宝二爷急的,一时间都顾不上身份了,真是该死了。”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开口道:“你这是做什么?周瑞家的也是你身边有年纪有脸面的老人了,又没有说错,你责备她做什么。” 接着,贾母又向宝钗招了招手。宝钗垂头走过去,被贾母一把拉在手里。 贾母笑吟吟地道:“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家这几个丫头,太贪玩,都不如宝钗懂事。” 贾母又轻轻拍了拍宝钗的手背,温声道:“今天多亏了你,说动了咱们家这个犟种。以后,你要多教导教导他。你们是嫡嫡亲的表姐弟,平时就谈得来。这时候,你说的话,比我还灵一些呢。” 第20章 我万不能让她如愿 听了贾母的话,即便宝钗向来是个沉稳的,也不禁羞红了脸,低声道:“宝钗哪里敢同老太太比?当不得您老人家这样的夸奖。” 贾母越发笑得开心,端详着宝钗桃花般的脸庞,向着众人道:“宝丫头也快要及笄了吧?一晃到咱们家也好几年了。 我看着这颜色是越发的好了,也不知将来哪个有福气有造化的娶回家去呢。”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把宝钗臊得满脸飞霞,她轻轻甩开贾母的手道:“老太太就知道捉弄人,我找探丫头她们去了。”说着,飞快地从后面出去了。 众人越发笑得开心。宝玉望着宝钗的背影,眼睛都亮了,心想宝姐姐这样的人品,不知什么样的神仙人物才能配得上。但转念一想,若宝姐姐嫁人了,再想时时见面,在一起玩,可就不成了,顿时又郁闷起来。 贾母等人倒是没注意到宝玉的那点小心思。因贾琏要赶时间启程,又嘱咐了几句,就散了。王夫人拉着宝玉走出门来,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 “二太太……”周瑞家的弯腰低头跟在后面,觑着王夫人的脸色叫了一声。 王夫人看了周瑞家的一人,松开宝玉道:“你也去找你宝姐姐玩吧。刚才她拿了不少好东西。你有喜欢的,也去挑一挑吧。” 宝玉一听,脸上顿时露出笑意,颔首道:“对啊!我倒忘记了,林妹妹最喜欢这些奇异精巧的东西。我去替她挑两样,正好让琏二哥带给她。” 说着,他匆匆向王夫人行了一礼,便飞奔而去。 王夫人的脸阴冷的几乎能滴出水来,望着宝玉的背景气道:“你看看、你看看,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让那个小狐媚子给勾得神不守舍的,亲娘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周瑞家的连忙上前两步,左右看看道:“这话在老太太院子里可不敢说。” 王夫人脸色更加难看,眼睛里似要冒出火来,咬牙道:“这老太婆什么都要压我一头,我但凡有点好的,就一定要抢走。元丫头是这样,宝玉也是这样,都二十来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周瑞家的忙陪笑道:“咱们家大小姐和宝二爷,那都是您肚子里爬出来的,任谁也抢不去。别看宝二爷住在老太太院子里,可是哪天少了来您跟前请安了?您说的话,宝二爷也都是放在心里的。大小姐就更不用说了,母女连心呢。” 王夫人听了周瑞家的奉承话,脸色稍霁,叹道:“宝玉是个好的,奈何总有人不往好了教他。他命格有多贵重,我就不多说了。可你看看那个老太婆,竟想着什么?天天把那个福薄短命的跟宝玉凑一堆儿。我真是一天也看不下去了!” 周瑞家叹口气道:“老太太大概是心疼姑太太吧?但她也真是老糊涂了。别的不说,单看那身段也不是好生养的。更何况,先克死弟弟、又克死母亲、现在亲爹眼看着又不行了,这不是命里带煞是什么,吓死个人。” 王夫人郁郁地点了点头,咬牙道:“所以我是万不能让她如愿的。” 正说着话,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王夫人院子的门口。但见眼前人影儿一闪,薛姨妈带着同喜走了过来。 王夫人奇道:“你怎么来了?宝丫头刚刚才来过呢,你怎么没跟她一起?” 薛姨妈笑笑说:“这不是新得了些好东西嘛,这丫头心心念念着老太太和府里的姐妹,等不及就先来了。我收拾收拾,又发现了不少好东西,就给姐姐送来了。” 王夫人笑了,眼光在同喜怀里的包裹上一转,佯装生气道:“你何必总是这般客气?你们孤儿寡母的,守着诺大一份家业,能省则省才是正经。” 薛姨妈低下头,眼神儿明明灭灭地闪了几瞬,才笑道:“银子就是花的,东西就是用的,姐姐持家辛苦,宫里还有大姑娘,我能帮衬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俗物了。” 王夫人一听畅笑起来,姐妹俩携手走进了院子。 …… 凤姐的院子里,平儿正指使几个小厮搬行李。贾琏从凤姐房里走出来,一叠连声地催着,即刻就要出发。 贾宝玉忽然一头汗地跑了进来,喘着气道:“还好还好,让我赶上了。琏二哥,这是宝姐姐刚刚带来的土仪,我给林妹妹挑了一份,你带给她吧。” 说着,宝玉把一个精致的檀木小盒子递给了贾琏。 贾琏略吃了一惊道:“你跑得跟后面有小鬼撵的似的,就是为了这个啊?大老远的,你这可真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啊。” 宝玉笑道:“琏二哥不必笑我,只帮我捎回去就好。别忘了跟林妹妹说,让她等林姑父好些,就快点回来,我家里还给她留着不少好东西呢。” 宝玉盯着贾琏收好小盒子,便说还有事儿,又一溜烟儿地走了。目送着他的背影,贾琏笑道:“看起来,宝玉和林妹妹早晚要亲上加亲了。” “哼,我看不一定。”凤姐从房里出来,闻言撇嘴道。 “怎么呢?老太太不是一直想把这两个玉儿凑一堆儿吗?”贾琏奇道。 凤姐瞪了他一眼道:“你看事儿怎么只看一头儿呢?你没看到二太太那脸色?她可不喜欢林妹妹。” 贾琏若有所思,片刻笑叫道:“我知道了,二太太定是中意宝钗了。那是你的两姨表姐妹,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凤姐又瞪了贾琏一眼,气道:“难怪老太太看不上你,你这脑袋是木头的吗?你没看刚才,老太太话里话外,对宝丫头是明褒暗贬。你也不想想宝钗那出身,你们这堂堂的国公府,能娶个商户女吗?” 贾琏困惑道:“你看看东府珍大嫂子,还有蓉哥儿媳妇,那出身也不怎么样啊。我还以为咱们府里不讲究这个呢。” 凤姐儿皱了皱眉道:“东府那样的情况,我也搞不懂。不过,咱们这边府里,老太太可是心明眼亮,绝不会胡来。宝玉将来的亲事,有得闹呢。” 贾琏不明觉厉,正要再说什么,平儿走过来笑道:“二爷、奶奶,这跟咱们不沾边的事儿,瞧把您二位愁的。二爷不着急了吗?” 贾琏和凤姐一怔,都笑起来。凤姐连忙送贾琏出了二门,千叮咛万嘱咐地送他再次南下了。 …… 贾府,后院某间偏厅内,两个人先后进来。其中一个人道:“怎么回事?运河上还没传来消息吗?” 另一个人道:“消息倒是有,可惜不是上面儿想要的。” 先前开口的那个人气道:“怎么搞的?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另一个人陪笑道:“这不是出了点意外嘛,您别急,我已经安排人去打探了。” 第21章 你是蓉儿媳妇? 四天后,江苏淮阴,闹市街头。 迎春、黛玉正在逛街。黛玉怀里还抱着一只漂亮的白猫。 紫鹃一脸担忧地跟在后面。冬青手里抱着几个大包袱,东张西望,满脸不情愿。 方溯背着手走在最后,无可无不可的随手挑捡着小贩摊上的货物。 紫鹃忍不住向身边的冬青抱怨道:“二姑娘也太冒失了,林姑娘的病才好了一点点,就带着她跑到岸上来闲逛。这么冷的天,万一再冷着怎么办?” 见冬青面无表情,紫鹃又道:“方大、啊不,林大爷!林大爷也是太草率了。姑娘们年纪小、不懂事、又贪玩图新鲜,林大爷还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吗?怎么随随便便就带着姑娘们逛起街来了呢?” 冬青气得转过头道:“有本事你去跟你们姑娘说去。我们大爷堂堂一个殿前司……啊不,堂堂一个大老爷们,还能跟几个女孩子来回磨嘴皮子吗?贾二小姐自己都说没事了。” 紫鹃闻言,眉头紧皱,想了想,紧走两步赶上了迎春和黛玉,又劝道:“姑娘们,咱们逛逛就回吧。这大冷冬天的,冷着了可不是玩的。” 迎春还没说话,黛玉便道:“我没事,你瞧瞧二姐姐的脸色,还不如我呢。我是南边人,不怕的。” 紫鹃又苦着脸望向迎春,迎春裹着厚厚的披风,无奈道:“是你们姑娘非要借着船上补充水粮的机会,来给林姑父买土仪的。不过,她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我会看着她的。” 见劝说无果,紫鹃只好继续提着一颗心跟在后面,不过心里倒把迎春又夸赞了无数遍。几天之内就解了林黛玉的毒,又把人调理得活蹦乱跳的,这简直就是神仙手段了。 一行人正逛得起劲儿,忽听街边传来一阵奔马声。方溯和冬青的脸色都骤然凝重起来,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光,身形微动,把迎春、黛玉和紫鹃护在了身后。 黛玉和紫鹃浑然未觉,只有迎春也随之紧张起来,目光一边在街上扫视着,一边也暗暗注意着身边的方溯。一只手已经在衣袖里握紧了一大瓶敌杀死。 谢天谢地,她的小药箱还能够自动补充需要的物品。上次的杀虫剂用完后,没两天又出现了两瓶新的。迎春也没想到,这东西,竟然成了她行走江湖的防身利器。 这时候,马蹄的声音已经近在眼前。方溯和冬青凝眸看去,却是一队常年纵横运河之上的漕帮帮众。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衣黑裤、腰上扎着大红的腰带,护着一辆马车飞快穿过街市。 方溯轻轻嘘了口气,他一直等着的应该不是这群人。 不过,闹市纵马,纵然是官府兵丁亦不敢为,没想到漕帮帮众竟如此肆无忌惮。朝廷的法度在他们眼里又成了什么?方溯的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 街上的行人对此倒好似司空见惯。大家都沉默地向路边避让开,低着头不敢向马队中张望。 迎春、黛玉和紫鹃也随着众人小心地退后,眼看着马队已经过了一半,意外忽然发生了。 黛玉怀里那只白猫,也不知是没有抱住,还是它受了什么惊吓,突然“喵呜”一声惨叫,便从黛玉怀里跳了出来,直向着马队中扑去。 黛玉想都没想,完全是下意识地也“哎呀”叫了一声,向前两步就想去抓那只猫儿。哪成想,她身前的众人恰在此时纷纷后退,竟一下子把黛玉亮在了最前面。 一匹健马正冲过来,堪堪就要撞到黛玉。 “玉儿!” “姑娘!“ 迎春和紫鹃吓得大叫起来。 方溯第一时间看到白猫窜了出去,不过他不想暴露自己,犹豫了一下没有出手去拦。待到黛玉也冲出去的时候,却是想拦也来不及了。不由得心里暗叫糟糕。 冬青倒是奋力冲了过去,可是伸长了手,也只堪堪抓到了黛玉的衣襟。 黛玉被冬青带得身子一偏,险而又险地与那匹健马擦身而来,一头向地上栽倒。 完了,电光石火间,黛玉心中一凉,只来得及捂住脸、闭上眼。 然而,预料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黛玉缓过神来,发现自己落在了一个并不宽厚,却很踏实的怀抱里。 黛玉睁眼看时,却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已经牢牢地扶住了她,正关切地望过来,姿容秀美、国色天香。 黛玉一个恍神,眨着一双妙目,忍不住叫道:“蓉儿媳妇,你怎么在这里?” 那年轻女子一愣,随即展颜一笑道:“小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啊?我……”黛玉正迷茫,迎春和紫鹃已经冲过来,一左一右护住了黛玉。 迎春飞快地上上下下检查了一下黛玉身上,发现她只是受了点惊吓,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一颗心才放到肚子里。 她连忙向着那年轻女子行礼致谢。待两人目光对上,迎春也愣了。这人……长得也太像秦可卿了! 那年轻女子看到黛玉、迎春接连露出惊讶的表情,心中已猜出七八分,微笑问:“你们怎么了?我长得很像你们认识的一个人?” 迎春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眼前这女子,与秦可卿年龄相仿,容貌也酷似。但秦可卿花容月貌、风流婉转,眼前这女子却英姿飒爽、气度俨然,细看区别还是蛮大的。 迎春把黛玉交给紫鹃,再次垂首致谢道:“对不起,是我们姐妹认错人了。还没来得及感谢您的救命大恩,便先唐突了恩人,万请恕罪。” 那女子爽朗地笑笑道:“无妨。我们江湖女儿没有那么多讲究。” 江湖女儿?迎春看了看已经停在街中央的马队,心中正自猜测。那年轻女子已自报家门道:“我是漕运线上的人,我叫清娘子。如果你们愿意,叫我声清姐姐也可。” 接着,她又向着黛玉道:“你是要抓那只猫儿吧?下次可不能这么冒失了。要是为了只猫儿伤了自己,多不值当。” 说着,清娘子向车队里招了招手,一个黑衣大汉便走上前来,手里抓着的正是黛玉那只白猫。黛玉见了心中大喜,连忙接过来抱在了手里。 迎春再次向着清娘子道谢。清娘子摆摆手道:“不用这么客气,举手之劳。” 说罢,清娘子又看着黛玉,犹豫了一下道:“这位小妹妹生得真是标致,水一般的风韵、玉一般的人儿,倒也像我曾经的一位小友。 如今相见便是有缘,不知小妹妹是哪家的姑娘?” 第22章 林姑娘你不可理喻 迎春见清娘子问起黛玉,心中一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如实说来,却见方溯已经大步上前,端端正正行了标准的儒生礼,向着清娘子道:“在下林溯,见过清娘子,谢清娘子对舍妹的庇护之恩。” 迎春和黛玉都向方溯看过来。这个假身份,方溯此前说起过的,冒充林家来接黛玉返乡的远房旁支嘛,她们晓得的。 但是,当方溯果真如此自报家门时,两人还是有点不适应,不由得对视一眼,有些心虚。 只有方溯面不改色地继续道:“鄙姓林,出身姑苏林氏,扬州巡盐御史林公乃吾族叔。” 清娘子上下打量了方溯一眼,颔首道:“原来是林公子。” 方溯笑着应了,又道:“在下奉族叔之命,接堂妹与表妹返乡,途经此处,上岸游玩,领略风土人情。 未曾想因那狸奴受惊遇险,全赖清娘子出手相救,方才保得平安。在下先在此谢过,回头还要禀告族叔,再谢清娘子大恩。” 说来也怪,清娘子刚才一直笑吟吟的。而今一双美眸注视着方溯,听方溯恭恭敬敬的把话说完,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来。 见方溯还望着自己等待下文,清娘子淡淡道:“本就是举手之劳,林公子就不必一谢再谢了。林大人的威名我是听说过的,更不敢言恩。若林公子无事,我们这就走了。” 说着,清娘子向方溯点了点头,又看了林黛玉和迎春一眼,眼中憾意一闪而过,便转身上了马车。 随即,队伍里有人一声轻喝,马队便整齐启动,簇拥着清娘子的马车奔腾而去,转眼便消失在街道尽头。 黛玉愣愣地望着马队飞驰而过扬起的烟尘,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愕然道:“清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走就走了?” 见方溯站在一边,也向着车队离去的方向望着,眼神莫名,黛玉心中一动,便问:“是不是方大人得罪了清姐姐?清姐姐如此可敬可亲,我正欲与她结交,怎么被你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 方溯诧异道:“她走她的,与我何干?” 想到清娘子的身份,方溯又好心提醒道:“林小姐是侯门贵女,那清娘子是个江湖女子,身份不同,与之交往也无甚益处,不交往也罢。” 没想到,黛玉闻言顿时红了眼圈儿,急得跺脚道:“果然是你赶走了清姐姐?我与谁交往与你何干?” 方溯愣住了。林小姐这是在胡搅蛮缠吧?一定是了。他有说错做错什么吗?并没有啊。 方溯不明觉厉,无奈望向迎春。 迎春在一旁察言观色,对清娘子的一举一动,心中也有些疑惑。 正想着这个清娘子,不知是漕帮里的什么人,为何前恭而后倨?就见黛玉那边发起脾气来,不由得也十分奇怪。 迎春上前拉住黛玉,正欲开口,方溯已经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林小姐刚才就在这里,看得清楚。我可是客客气气地跟清娘子道谢来着。是她脾气古怪,说走就走。” 黛玉却咬牙道:“我们林家可不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拿身份说事。定是清姐姐看出你浅薄势利,以官身压人,才不屑走了。” 方溯只觉得心头万马奔腾,一时间气到无语。他摊了摊手,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腰间那把装门面的折扇抽了出来,自顾自在寒风中扇了起来。 迎春见状忙道:“你们都不要着急,先冷静一下,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那边喝杯热茶再说吧。” 众人顺着迎春的目光看过去,对面街口有间茶室,布置得倒也别致清雅。于是一行人便过去。待到大家在二楼雅室坐定,迎春看看黛玉又看看方溯道:“林妹妹今天确实冒失了,为了素素,差点出事。” 素素就是那只猫。此刻正窝在黛玉怀里,见有人叫它的名字,抬起头来,一双绿蓝两色鸳鸯眼瞧着众人,“喵”了一声。 黛玉此时也冷静了些,低头道:“素素是二姐姐路过临清时,特意上岸替我寻来的正宗临清狮子猫,我是爱极了的。今天见它突然窜出去,一时情急就追了出去,确实是我冒失了。” 迎春温声安慰道:“还好我们遇到了清娘子,不然林妹妹可就摔坏了,如果去见林姑父。不过,清娘子毕竟是外人,方大人与我们一路同行。林妹妹为何因清娘子迁怒方大人?” 见迎春这样问,方溯和冬青都目光炯炯地望向了黛玉。刚刚黛玉的表情确实有点奇怪,刁蛮任性不可理喻,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林黛玉脸上露出有些恍惚的表情,喃喃道:“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得心里烦得很,脑子里乱哄哄的。况且方大人提到身份的,说话确实有些不中听……” 我说实话就不中听?方溯无语。 见方溯眼睛又瞪起来,黛玉忙又道:“不过若是平时,我便是听了那话,也只是心中暗讽几句罢了,今天为何就控制不住嚷了出来?我也很奇怪。” 原来你经常在心里暗讽我们大人?冬青瞪圆了眼睛,心中吐槽。 方溯也一脸哭笑不得,原来这小女孩经常在心里鄙夷他?从小到大,他还真没受过这委屈,偏又发泄不得。 迎春的脸色却沉了下来,轻声道:“林妹妹,把手给我,我帮你把把脉。” “二姐姐,我只是心里有点烦,没什么事。”黛玉说着,但还是老实地把手放在了桌案上。方溯和冬青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迎春屏神静气地搭了一会儿脉,抬起头问黛玉:“刚刚你除了觉得烦躁,有没有什么其它不适的感觉?或者,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闻到什么气味、或者说,想到什么事情?” 黛玉见迎春这样问,心中不由一动,回忆片刻,轻声道:“当时好像确实闻到一种气味,甜甜腻腻的。 先前还觉得大冬天的哪儿来的这么香的花儿,紧接着心里就不舒坦起来,就觉得有股郁气向外顶,就想大声叫喊出来。” 第23章 林妹妹又中毒了? 迎春听了黛玉的话,脸色越发凝重,追问道:“这香气,是不是清娘子身上的?” 黛玉立即摇了摇头:“不是的,清娘子身上的气味冷冽清爽。而且,当时她已经坐着马车走远了。” “那当时你身边可有什么特别的物事?比如香囊、荷包、手帕儿什么的?” 这次是方溯在问。 黛玉有些茫然,显然未曾留意。 倒是紫鹃开口道:“方大人说的那些东西,奴婢敢保证是没有的。因着当时我们姑娘差点摔倒,所以奴婢认真看了四周,生怕我们姑娘身上戴的什么东西掉在那里。若是让人捡到,会影响姑娘的闺誉,我一向在意这些的。” 这就奇了。 迎春与方溯对视一眼,都觉得今天这事情不简单。 迎春道:“林妹妹的脉象倒是无大碍,但明显肝火偏旺、心火也盛,那种香气,倒像是一种药引,会引发人的狂躁之症。” 黛玉松了一口气,如果自己刚才的失态,是药物的作用,那也就不算太丢人了。 方溯和紫鹃却都心头狂跳。他们是知道黛玉之前中过毒的。难道这次也是? 迎春趁黛玉不注意,轻轻地点了点头。茶楼里人多眼杂,她并没有细说。如果之前黛玉中的毒没有解,今天又被诱发,那可就不是简单地发发脾气的事情了,很可能会引发心疾或脑疾,是有生命危险的。 究竟是什么人处心积虑想要黛玉的命?迎春百思不得其解。 方溯也在凝神思索,两道挺拔的剑眉几乎要锁在了一起。 这时,忽听冬青捂着脸向着迎春道:“会不会是类似你那种含笑半步癫的东西?喷在林小姐身上了?” 众人皆一怔。迎春眼前一亮,便去黛玉身上瞧。黛玉也配合地站了起来,把素素交给紫鹃,自己伸开两手,还在众人面前转了个圈。可惜,大家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正在这时,紫鹃突然叫道:“哎呀,素素的项圈好像湿了。” 迎春连忙接过了素素,仔细查看。果然,素素项圈靠近下巴的内侧,有一点点潮湿。平日里黛玉抱着它,一般是摸不到这里的。 迎春把沾湿的手凑到鼻子前,隐约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气,只是已经很淡很淡。 “就是这里了。”迎春道:“有人把药涂在了素素的项圈上。这种药大概是慢慢挥发的。刚刚外面冷,大家都包裹得挺严实,所以没闻到特别的气味。林妹妹抱着素素,手上一定沾到了药,再不经意抹到脸上、鼻子上,就中招了。” 黛玉脸色发白,缓缓摇着头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想让我在人前发疯撒泼、胡搅蛮缠?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迎春想到黛玉对她自己之前中毒的事毫不知情,忙岔开话题道:“药是抹在素素项圈上的,也许他们有别的目的,或者想害的是别人。林妹妹恰好抱着素素,所以碰巧中招了吧?”说着,又向紫鹃使了个眼色。 紫鹃连忙点头道:“很有可能。我们姑娘五六岁上就进了京,在这边谁都不认识,平时连出门都有限,谁会要害我们姑娘?” 方溯和冬青也随声附和了几句。 黛玉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也理不出头绪来,茫然想了一会儿,才道:“我虽是年幼,但从小受父亲教诲,做事向来坦荡,俯仰无愧于心,想来也未结下什么仇怨。我倒是不怕的。” 众人听了黛玉的话,皆出乎意料,不禁露出敬佩的目光。难得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竟有如此心胸,看似娇柔脆弱,实则如松如梅、凌寒傲雪,自有一腔胆气。 迎春见黛玉并没有往心里去,松了口气,向方溯道:“我们出来时间也不短了,想必码头上都准备好了,这会儿咱们歇也歇了,还是快点回去吧。” 方溯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一会儿到了码头,收拾好东西,咱们直接启程。” 扬州就在眼前了,方溯也怕黛玉在路上再出什么意外。 不多时,冬青去结了账,一行人下楼往街上来。刚刚走到茶楼门前,忽听有人扬声道:“前面那位姑娘,可是京城贾府的千金?” 迎春反应了几息的时候,才意识到人家说的是自己。她连忙回过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携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正向这边望过来。 迎春道:“二位可是唤我?” 那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忙快走两步过来,深施一礼道:“原来真的是贾二姑娘,真是太巧了,竟然在这里见到了。您怎么大老远的到江南来了?” 迎春见两人都亲热地望着自己,方溯等人也面露不解的神色,茫然问:“二位是?我认识你们吗?” 那男子一拍大腿,笑道:“看我,一见到姑娘竟高兴地糊涂了。我是冷子兴啊,这是我媳妇周氏。府上管家周瑞是我岳父啊。” “你是周瑞家的女婿?那个做古董生意的冷子兴?”迎春恍然道。 冷子兴笑道:“可不就是小人。” 另一边,周氏也走上前来,热络地望着迎春和黛玉道:“原来林姑娘也在这里。你们可能不记得了,头几年,我还没有放出去的时候,还在二太太屋子里见过你们呢。” 方溯见几人说得热闹,干咳了一声道:“此地距京城千里之遥,竟然能在这里遇到故旧,还真是缘分。在下是黛玉妹妹的堂兄,要接她回扬州去。不知冷先生贤伉俪如何会来到这里?” 冷子兴道:“原来是林公子。幸会幸会。我祖籍金陵,前段时间偕内子回去探亲,现下要返回京城,不想竟在这里遇见了。” 因为遇到了熟人,迎春黛玉等人又回到了茶楼里,重新坐下来闲话了一番。黛玉还跟茶博士借了纸笔,给贾母、宝玉写了信,托冷子兴夫妇捎回京去。 周氏刚好坐在了黛玉身边,不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黛玉,只说林姑娘长得越来越标致了,又夸黛玉的字也好看,不像是小姑娘写的,倒像是饱学的书生写的。 见黛玉只是微笑不语,周氏又道:“我隐约记得当年姑娘体弱,每到冬天必要病几番的。今天见姑娘气色倒好,不知姑娘可大安了?最近又吃了什么药?” 第24章 你会全力护住林妹妹吗? 听到周氏好端端地突然问起黛玉的身体,还问吃了什么药,迎春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迅速抬起头看了紫鹃一眼。 紫鹃眼中是了然之色,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连忙应声道:“还能吃什么药呢,不外是这几年吃惯了的几种药,像人参养荣丸、天王补心丹什么的。 不过,我看这药吃不吃的,姑娘身子也没有什么起色。倒是这次回南边了,大概是换了水土,姑娘的身子倒是一天比一天强了。” 周氏眸光闪了闪,陪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呢。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林姑娘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是呆在南方比较好。” 林黛玉一愣,周氏这是什么意思,竟然是要赶她回扬州吗?难不成连府里的奴才们都不待见她了? 黛玉冷下脸来,不悦道:“冷夫人说得很是,我这不是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吗?只不知,这话是冷夫人的意思,还是别的什么人教给你的?” 周氏一下子呆住,心道不好。这小姑娘向来心眼儿又细又多,脸又酸,这可不就当场翻脸了吗? 冷子兴忙瞪了周氏一眼道:“胡言乱语些什么,知道的以为你是为了林姑娘的身体好,不知道的以为你要撵林姑娘,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话!” 周氏脸臊的通红,也不敢辩解,忙向黛玉道歉。 黛玉淡淡应了。一行人本就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又胡乱应酬了几句,方溯便带着迎春和黛玉她们告辞了。 迎春黛玉等人回到船上,当下就扬帆启程。 紫鹃见黛玉还是淡淡的,便劝道:“姑娘何必跟周瑞的女儿一般见识。她不过是仗着老子娘有体面,早早放出来嫁了人。说是什么夫人,骨子里还不是跟我们一样,都是奴才罢了,又能说出什么好听的来。” 黛玉闻言正色道:“正因为她一家子都是奴才,说的话才让人深思。你见过哪个得脸面的奴才,说话会不揣摩主子的意思呢。” “这……”紫鹃答不上来。 黛玉叹口气道:“你不用安慰我,我早知道有些人不待见我,背后说我的坏话。我只是奇怪,我有哪里碍着他们了?”说罢,便落下泪来。 紫鹃见黛玉如此,想到黛玉可怜的身世和尴尬的处境,心里一紧,不知怎么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黛玉见紫鹃也哭了,一时间不明所以,想了想,忙安慰紫鹃道:“紫鹃,我刚说的什么主子奴才的,你可不许往心里去。我不是说你。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我只把你当亲姐姐呢。” 紫鹃见黛玉顾不得自己伤心,反而过来安慰她,越发觉得黛玉真情至纯,又更为黛玉的遭遇感到委屈,泪流得更止不住了。 那些人不知道林姑娘的好,看不上眼也就罢了,为什么还非得要明里暗里地挫磨她呢? 在一旁听了半晌的迎春,见紫鹃非但没有安抚住黛玉,反倒与黛玉相对着哭了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忙打断道:“哎呀,这么一会儿子,可是已经有两个亲姐姐了。” 黛玉一愣,随即想起,她也曾对迎春说过,把迎春当作是亲姐姐,不由得脸上一红,嗔道:“就许你们一大家子兄弟姐妹的,就不许我多几个好姐姐?还是你不愿意跟紫鹃相提并论?” 迎春哈哈笑了起来道:“我可没这么说。要让我看,紫鹃这个姐姐可比我称职多了,你看她照顾你有多尽心?我恨不得也有这样一个姐姐呢。” 黛玉和紫鹃听了,也都笑起来,各自把凌乱的心绪收拾起来。 见黛玉不那么难过了,迎春便说要去问问方溯后面几天的行程,又支使紫鹃,让她给黛玉煮点安神的果茶去。 紫鹃会意,出了舱室在外面等着,果然见迎春紧跟着走了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后面甲板上。 见四下无人,迎春才道:“今天林妹妹好危险。素素项圈上的药,绝对是冲着她来的。我只是怕吓到她,才敷衍说不是。” 紫鹃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好在林姑娘没什么事。” 迎春正色道:“那是因为她之前中的毒已经被我解了。否则,那药引会激发林妹妹身上的隐疾,导致心动过速、脑部血液循环障碍,若缺血缺氧严重,那么林妹妹轻则晕厥,重则丧命。” “什么?”紫鹃用力捂住嘴,压住了一声惊呼。她骇然道:“那药是涂在素素项圈上的,杀人凶手岂不是就在我们身边?” 迎春道:“正是如此。当时的车队、马车上的清娘子都有嫌疑。我会拜托方大人去查。不过,当时街边人很多,也可能是有人趁乱凑到了林妹妹的身边。再有,冷子兴夫妻两个,也很可疑。” 紫鹃连连点头,想了想道:“二姑娘,别的事我做不来,但我这几天一定会好好看着林姑娘,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靠近她。” 迎春点头道:“我叫你出来,就是为了嘱咐你这个。不过,现在看来,我们在船上相对还是安全的。你只照看好林妹妹便是。到了扬州,我会告诉林姑父,他自会竭尽全力保护林妹妹,也会给林妹妹做主。” 紫鹃一边点头,一边双手合什道:“求菩萨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到达扬州。” …… 二层客舱里,方溯坐在舱门口,望着官船在河水中犁出的一道道白浪,若有所思。 “爷,贾二小姐要见你。”冬青忽然走过来通报。 “让她进来。”方溯站起身,顺手把案几上的几张纸收了起来。刚转过身,便见迎春已经俏生生地站在门前。 “找我有事?进来说话。”方溯道。 迎春点点头,走进舱室,仰头望着方溯道:“刚才林妹妹在舱室里哭了半天,我才给哄好了。今天这些事,都是冲着她来的,我很担心她的安全。” 方溯见迎春这样说,赞同地点点头道:“原以为这一路上,会有人来对付我。没想到却一直有人在算计林小姐,这真是出乎意料。” “那么,你会全力以赴保护黛玉吗?”迎春盯着方溯,一字一句地问。 第25章 不要逼我跟你摊牌 方溯见迎春这样问,心中有些不快,反问道:“难道我没有保护你们吗?” 迎春肯定地点点头道:“你没有尽全力。” “贾二小姐说话真不客气。”方溯冷笑,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呢。 迎春却毫不在意方溯的阴沉脸色,一字一句道:“今天那只白猫突然跳出去的时候,你是有机会第一时间抓住它的,可是你没有,若你出手,就根本没有后面那些事。 而且,那个清娘子出面救黛玉的时候,若你愿意,你也可以帮冬青一把,那也就没有清娘子什么事了。 更重要的是,刚刚在茶楼上,当我们发现素素的项圈有问题的时候,你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去查。你别说当时在茶楼附近没有你的暗桩。 还有那个冷子兴,你派人去跟着他了吗?” 方溯心中的不悦变成了恼羞成怒的那个“怒”。 刚刚,方溯正在反思自己,当黛玉出现意外时,应对的不够果决。他当时的想法是保全自己的实力,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但遇到冷子兴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后悔了。 显而易见,冷子兴是有意与他们“偶遇”的,也就是说,冷子兴对他们的行踪一清二楚。那么冷子兴能做到的,方溯一直防备着的那些人,当然更容易做到。 方溯暗骂自己,真是落了“千日防贼”的巢窠了。守株待兔,兔子没有抓到,倒险些把胡萝卜也让人给叼跑。 不过,这些念头只能藏在方溯的心底。他可以自责、懊悔, 却容不得别人的指责。他的骄傲不允许,尤其是面对着迎春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所以,方溯的脸色很难看,周身散发着寒气,好像一场随时可能倾盆而至的雷暴大雨。冬青敏锐地察觉到这压抑的气息,已经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个贾二小姐,还真敢捋虎须,好好活着不好吗?冬青似乎已经能够听到迎春被方溯呵斥后凄惨的哭声。 然而并没有。 不仅没有,迎春镇定而清亮的声音还在传来。 “方大人,当初我们可是有协议的。我们帮你掩护身份,你保证我和黛玉的安全。可今天出的事情算什么? 你说了却做不到,就别怪我跟你摊牌。” “摊牌?摊什么牌?” 冬青又听到方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声音。 紧接着,却是“啪”的一声,冬青吓得一激灵,抬头看时,却是迎春在他面前拍上了舱室的门。 迎春关上门,隔绝了冬青的视线,压低声音道:“你的伤好了吗?黑衣人?” 方溯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一滞。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迎春又道:“你就是那天晚上‘借道’的黑衣人,我早就认出你了。不要企图否认,除非你敢把右边肋下三寸的地方露出来让我看看。” 方溯的手迅速摸上了腰侧的剑柄,紧紧握了握,又松开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才侧头望着迎春道:“你怎么发现的?” 迎春淡淡一笑道:“我给你的药,除了我,再没有人会配。那种味道,我一早就在你身上闻到了。” 方溯愕然,万万没有想到是药的味道暴露了他,同时也没有想到,这药居然是迎春独门特制的,他默了默,诚实地说:“药是真不错,伤口很快就结痂了。” 迎春自信地点点头道:“我贾二姑娘出品,自然是精品。” 方溯不出声了,望着迎春,似在等她说话。迎春顿了顿,走到案几边坐下来道:“咱们说正事吧。” 难道刚刚你说的都不是正事?方溯心里吐槽,但刚刚被迎春戳穿身份,他心情很差,实在不愿多言,便沉默地点了点头。 迎春便道:“其实我是来跟你交换情报的。” 方溯一挑眉,似在问:什么情报? 迎春自顾自地说:“我想你一定已经派人去调查那个清娘子了。我希望你也能去调查一下冷子兴,还有贾府。这一路上,一直有人在暗算黛玉,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知道得更多些,才有机会先下手为强。” 方溯沉吟片刻,没有回应迎春的请求,却突兀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你表妹?” 为什么,因为我是黛玉粉?因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因为我不忍心看着美好的事物毁在我面前? 迎春心里吐槽,纠结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黛玉是个好姑娘,我不忍心看着她在我面前出事,良心过不去。” “即便为此,你自己也要冒很多的风险?”方溯问。 “是的。”迎春点点头。 方溯眼睛微眯,眸光潋滟,薄唇轻勾,吐出两个字:不信。 迎春望着方溯极俊美的侧颜,心道:长得这么漂亮的人,为什么性格这么令人讨厌? 她吸了口气补充道:“当然,一开始是我不知深浅,卷了进来。但既已如此,我再后悔有用吗?就算我畏惧退缩,止步不前,那些人害了林妹妹以后,就会放过我吗? 所以,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出击。我是好人,何惧魑魅魍魉?” 呵呵,方溯忽然冷笑起来。 迎春正要翻脸,方溯却收了笑道:“我喜欢跟坦率的人打交道,说不得,可以帮你这个忙。” 那太好了。迎春眼睛一亮,急忙道:“我知道你们殿前司有很多暗卫,这沿途也一定有你的情报网。所以我想拜托你帮我打探一下,到底是什么人要对付林妹妹。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点线索。一个是查查贾府,别看贾家是公侯之家,但肯定少不了后宅阴私之事,因此杀人害命也不奇怪。 再一个,就是查查扬州。其实,我总觉得我们林姑父病得蹊跷,他年纪又不大,怎么一病就不行了?我隐约听说,他那个官当得不太平,会不会是有人想借着林妹妹的事情,打击林姑父,或者是要挟他呀?” 方溯听着迎春的话,刚刚还有些桀骜的脸色一点点沉静下来,一双黑眸中光影明灭、风云摇荡。 待迎春说完,方溯一步步走到迎春面前,定定地看向她。 迎春诧异,试探道:“怎么了?我提的要求有点多了,那要不然……” 方溯打断她的话,沉声道:“多倒不怕,只是,你刚开始说要跟我交换情报来着?” “是啊。”迎春点了点头,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妙。 果然,下一秒,方溯一字一句道:“那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第26章 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迎春看着方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方溯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心想,我再给你几息的时间,看你如何编? 迎春心念电转,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于是,她把之前跟贾琏和黛玉说过的祖宗显灵、梦中开智那番话又复述了一遍,只不过 ,第二次说假话,倒是比第一次要流畅了许多。 等她讲完整个故事,望着方溯意味不明的眸光,叹口气道:“你不信?好吧,在我亲身经历这件事以前,我也不信。但,这就是事实。” 方溯当然不信,可惜没有更好的解释。他的想象力再发达,脑洞再大,也只能停留在荣国府灵异事件这个层面了,再不可能想到迎春整个人是换了芯的。 迎春有恃无恐地笑笑道:“好了,现在我的秘密你已经知道了。那么接下来,我就等着你的信报了。” 方溯无奈道:“好。” 没想到,接下来,迎春却看着方溯,摆出与之如出一辙的姿态,问道:“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 方溯一愣,放在腿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刚想开口问迎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迎春又道:“你要我们掩护你,却不告诉我们你到底要办的是什么差事? 其实我刚刚还有一个线索想提醒你,会不会就是你这趟差事,给我们带来了麻烦? 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一些事情?正是这些事情给黛玉带来了危险?” 方溯的握紧的手又悄然松开,认真地想了想道:“没有,不会。” “那你能告诉我,你下江南到底为了什么吗? 还有,那天晚上到底是什么人在追杀你? 我们的船被拦截,你告诉我们是江洋大盗在运河上滋事,实际上,他们是在找你吧? 你是官,难道还怕匪?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你就是那个黑衣人?” 迎春一口气灵魂五问。把方溯问得目瞪口呆。 方溯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母妃很久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一个人若是撒了谎,那么为了圆这个谎,就必须再撒一百一千个谎,也不一定能圆得了最初的那个谎…… 方溯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次,换做是迎春不动声色地看着方溯,心想,我再给你几息的时间,看你如何编? 没有在21世纪经受过生活的毒打,没有学习过韦小宝韦大爷30%的谎言+70%事实就是真相的圆谎大法,迎春相信方溯要么不说,要么就得说实话了。 果然,方溯沉默了片刻,正色道:“你真想知道?” 迎春点点头道:“我不想被人蒙在鼓里,死都不知是如何死的。” 方溯却道:“也可能你本不会死,最后却因为知道得太多了,不得不死。” 迎春藏在宽袖中的手,又悄悄握住了那瓶敌杀死。她给自己鼓了鼓劲儿,赌方溯还会杀她灭口。 片刻,迎春吸了口气说:“我还是选择做个明白鬼。” 方溯颔首道:“好,那你听好了,我去江南,是要查一桩大案,很大的那种。追杀我的人,是为了灭口。 我选择跟你们一起,自然是为了掩饰行藏。在陆路上,一直有人在假扮我赶路,没人知道我实际已快到扬州。” “嗯,我懂。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迎春点点头道:“还有呢?” 方溯摇头道:“没有了。” 迎春不满道:“你不老实。” 方溯脸色一沉,正要发怒,迎春已笃定地道:“你若真想隐藏身份,扮作什么人不好,非得带上我跟黛玉。还花时间搭精力,陪着我们一路买药、解毒,惹上不少麻烦?不要说你是助人为乐啊。” 方溯不知是该拍自己的脑袋好,还是干脆拍碎对面迎春的小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贾二小姐面前,方溯觉得自己的脑子总有点不够用。这不是他,他以前不会出这样的毛病。 在迎春炯炯目光下,方溯无奈道:“好吧,不怕告诉你。我要查的这桩大案,与扬州官场有关联。 我正想着要如何接近林如海,又不引起他的反感。正好遇到你跟林小姐,便想着利用你们这条线,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迎春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垂头道:“我不满意也没办法,看来这就是事实了。” 方溯点了点头。 迎春坐在那里没有出声,忽然间心里就有点烦、不,是很烦。 两世为人,加起来活了40来年,她最讨厌的就是勾心斗角、权谋算计、官场倾轧。 之前,迎春还抱有些幻想,觉得方溯可能只是为了隐藏身份,拿她和黛玉这样的侯门贵女当挡箭牌。 也许,方溯并不是什么殿前司的统领,只是假扮官身骗取信任,但只要没有伤害到她和黛玉,迎春都能接受,最多到了扬州就一拍两散。 没想到,终归还是赤果果的算计…… 与此时眼前的情形比起来,前世那些人为了谁保研、谁留校、谁当主刀、谁升主任斗的乌眼鸡似的,可真是大巫见小巫了。 方溯见迎春忽然不出声了,人也变得蔫蔫的,晶亮的杏眼都黯淡下来,十分不解。 他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心中一惊,忙问:“贾二小姐,你怎么了,不会也中毒了吧?” 方溯记得迎春当时也接触过素素的项圈。 迎春抬起头来,对上方溯关切的眼神。若是平时,她可能还会对着那双比女孩儿还漂亮的眼晴花痴一会儿,但此刻也没了心思。 “我没中毒。”迎春无精打彩地说:“我只是很烦。在家的时候就到处有人算计来算计去,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还是逃不过算计。方溯,你令我很失望。” 方溯愕然无语。失望?我什么时候需要你对我抱有希望了?你一个黄毛丫头又凭什么对我失望? 还逃不过算计?幼稚!不过想想也对,贾二小姐年未及笄,还是个孩子。 方溯觉得自己不该对一个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动气。 他深呼吸几次后,放平声音道:“贾二小姐,念在你年轻,我不妨教导教导你。希望你记住一句话: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第27章 你还有啥事瞒着我 人在江湖飘,怎么不挨刀? 迎春听了方溯的话,眼晴猛地瞪圆,一口茶水刚喝了一半,“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方溯吓了一跳,敏捷地向后一闪,堪堪躲过迎春的口水。他一脸嫌弃地看着迎春,刚说了个“你”字,便见迎春双眼亮的惊人,热切地望着他说: “天王盖地虎!” 啥?什么王?什么虎?方溯皱起眉头,又向后退了半步,一脸戒备地问:“你没事吧?” 没听懂?不会吧?迎春还不死心,想了想又道: “穿别人的鞋走自己的路…… 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长的丑不是你的错!” 什么乱七八糟?方溯的表情由嫌弃变成了惊愕。他下意识就想推开舱门去叫冬青,想想不妥,又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伸手去探迎春的额头。 迎春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看着方溯干净修长的手指即将落在自己头顶,一偏头躲开了,低声道:“不用试,我没事。” 听到刚刚方溯说出那句“至理名言”,迎春一度以为自己是遇到“老乡”了,谁成想,一连抛出几个暗号都对不上。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这世界那么大,还是突破次元壁的,老乡哪里那么容易遇到。就算有跟自己一样穿越的,那也有可能是从火星来的呀…… 迎春心里哀叹一声,放弃了沟通联络的想法。 “你没事?那你刚才是怎么了?”方溯不知从何说起。刚才迎春那双杏眼亮得像两盏琉璃灯,实在吓人。 迎春只觉得脸上发烫,她避开方溯的目光,敷衍道:“我刚才就是忽然间心有所感,自言自语几句。” 方溯神色莫名,薄唇勾起道:“所以,你的心有所感,就是说我长得丑?” “啊这……”迎春看着丰神俊朗的方溯,苦笑道:“那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不过,这也不能怪我,是你先胡言乱语的。” 方溯刚要坐下,闻言又站了起来,只觉得拳头发硬。 他盯着迎春头顶乌鸦鸦的一对小发髻,心里不住地告诫自己:她还小,她还是个孩子!不跟她一般见识! 然而,并没有用。方溯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喝道:“贾迎春,你闹够了没有!” 迎春心情也不好,拂袖道:“谁跟你闹了。又是谁告诉你人在江湖飘,就要挨刀的?没做错事,为什么要挨刀?这说不通,就是胡言乱语。” 方溯又一次被迎春惊到,就因为一句话,你就一会笑一会叫,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神神叨叨、莫名其妙,有必要吗? 想到这里,方溯一张俊脸霜白如雪,他咬牙道:“我看林小姐没事,贾二小姐倒像中毒了,真是含笑半步癫!” 迎春见方溯气得那个样子,忽然觉得之前被他算计的郁气都泄去一半。她瞪了方溯一眼问:“刚才那句话,是谁教你的?” 方溯一怔道:“我师父。” 迎春脑子一抽,喃喃道:“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跟你师父对对暗号。” “你说什么?”见方溯一脸不善地盯着自己,迎春忙改口道:“我说你师父说得有点道理。不过,这不是你算计我的理由!” 方溯觉得头好痛。他深深吸了口气道:“贾二小姐,你不要开口闭口都是算计。本官身负皇命,为达目的,用些手段也是正常。如若这就是算计,那你扪心自问,你就没有算计过别人吗?” 迎春一时语塞,正琢磨如何回答,忽听外面有人敲门,紧接着,冬青探进头来道:“爷,派出去的人回来了。那个冷子兴撒了谎,他根本不是从南边来的,他是从京城一路跟着我们过来的。” 方溯和迎春闻言都站了起来。 方溯点头道:“不错,让他们继续跟着,不过,绝不可打草惊蛇。 迎春道:“这家伙果然没安好心。冷子兴是周瑞的女儿,周瑞一家子又是二太太的陪房……看来,林妹妹身上的事情,与府里的二太太脱不开关系。” 方溯皱眉道:“单凭这层关系就下结论,为时尚早。而且,刚刚林小姐发病时,冷子兴一家并不在现场。” 迎春默默地点了点头,想了想道:“那就拜托你盯住他吧。好在再有三四天就到扬州了。到时候,我把林妹妹交给林姑父,就能松口气了。” 方溯道:“这是自然。不过,到了扬州,林大人那边,还得请贾二小姐多费心。” 迎春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道:“如果真是朝廷的事情,林姑父自然会不遗余力的。”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迎春告辞出来,走上第三层舱室,见黛玉正跟紫鹃拿着新买的布料在比划着。 迎春便问:‘林妹妹,你身体大好了吗?这是在给谁作衣裳啊?仔细眼睛。” 黛玉微微一笑,赧然道:“我看今年南边的气候也很冷,就想着抓紧给父亲做一件大毛的披风。不过,主要是紫鹃动手,我就是跟着缝几针。” 迎春知道黛玉的这份孝心,拦也拦不住,便不再多说。一个人去榻上躺了下来,一天来发生的一切,开始在眼前放电影。 可是,就算她想得头疼,也搞不明白,毒药是怎么跑到素素项圈上的。 忽然间,一双温软的小手拂上了迎春紧锁的眉头。黛玉温声道:“二姐姐,你是遇到什么难心事了吗?这眉头皱得都快夹住我的手了!” 迎春忙睁开眼坐起来,抓住黛玉的手道:“也没什么。就是你今天差点出了事故,想想就让人害怕。我就想干脆弄个明白,可惜,现在手里的线索还不够多。” 黛玉道:“那就先不要想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见迎春点头,黛玉忽然又问:“二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说什么?”迎春心里一咯噔,努力安抚黛玉道:“我怎么会有什么事情瞒着你?没有啊。” “二姐姐,你还把我当小孩子吗?”黛玉叹了口气道,“素素是你送给我的猫,除了我和紫鹃,它跟这船上其它人都不亲近。 有人往素素项圈上涂了毒药,那肯定是冲着我来的,你以为我想不出来?” 迎春看着黛玉,一时语塞。 黛玉又慢条斯理地说:“还有那个周氏,也很奇怪。当年她还在二太太院子里时,对我向来爱搭不理。可是你看看,刚刚她见到我是个什么样子?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二姐姐,你说周瑞家那一伙人,图我个什么呢?” 第28章 以后谁都别想欺负我 迎春原来躺在榻上,感觉已有三分倦意,听黛玉这样一说,无奈又爬了起来,认真地看着黛玉说:“林妹妹,你不要胡思乱想。” 黛玉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嗔道:“二姐姐,你跟紫鹃那蹄子,眉来眼去的那些官司,当我看不出来吗? 我刚问她,她不肯说。一定是你吩咐的吧? 二姐姐,有什么事情,你还是直接跟我说吧。只要不是爹爹的身体又出了问题,别的我都不怕。” 迎春抿了抿唇,拉住了黛玉的手,一时语塞。她还是小看这个冰雪聪明的林妹妹了。 其实,作为一名穿越人士,迎春觉得黛玉作为一场阴谋的“主角”,应该有知情权。就像迎春自己,也最讨厌被别人蒙在鼓里,否则刚才也不会跑去跟方溯摊牌。 不过,黛玉年纪小、身子又弱、性格又敏感,若她知道了那些针对她的龌龊事儿,会不会反应过激? 黛玉微微蹲下身,侧过头去看迎春低垂的眸子,见迎春目光躲闪了一下,便道:“看你这样子,果然是有事了。你就快点告诉我吧,我可不想被人蒙在鼓里。哪怕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啊!” 明白鬼!这句话打动了迎春。难怪自己看不得林妹妹受委屈遭罪,原来她们是一样的人呢。 迎春从榻上起来,拉着黛玉到舱中的小案几边坐下,认认真真地看了黛玉几眼,下决心道:“我本来也不想瞒着你的。既然你自己都发现了,那我就跟你说实话,不过,你放心,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跟你在一起,帮助你、支持你、保护你。” 黛玉睁大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迎春便把之前发现黛玉中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把对冷子兴的怀疑也讲了。想了想,又把方溯的真实情况也大致告诉了黛玉。毕竟到了扬州,如果方溯想与林如海合作,少不了黛玉这个中间人。 黛玉听完迎春的话,坐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出声。紧接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双一对儿地掉了下来,偏她还不肯哭出声,瘦削的肩膀颤抖着,看上去极为柔弱可怜。 迎春忙替黛玉擦泪,边擦边说:“哎呀,刚才告诉你这些事之前,忘记跟你约法三章,不许哭了。快擦擦眼泪,咱们现在不是没事儿了吗?我们黛玉最勇敢了,知道流泪无用,一定会振奋起来去面对的。” 黛玉听了迎春的话,果然硬生生地噎了噎,止住了眼泪,抽抽答答地靠在迎春肩上道:“二姐姐,我不是伤心,也不是害怕,我只是气我自己,以前怎么那么糊涂?!” 迎春轻抚黛玉后背的手一顿,偏过头去看看黛玉,心中似有所悟,只是还不太确定,她轻声道:“你的意思是?” 黛玉左右看了看,见紫鹃已经拉着迎春的大丫鬟司棋出去了,便抓住迎春的手道:“二姐姐,我只知道荣国府是我舅舅家,老太太是我嫡嫡亲亲的外祖母。可是,我怎么就忘记了,现在的荣国府,可不是外祖母一个人当家。 二舅母和外祖母貌合心离,大舅母嫉妒二舅母管着家里的大权,琏二嫂子也一直防着大嫂子。好多人勾心斗角,这些我都看出来了,可我竟以为这些都跟我无关!你说我不糊涂吗?” 迎春安慰地拍了拍黛玉的手,轻声道:“何止是妹妹,若不是这次出门涨了见识,我和三丫头四丫头她们不也一直糊涂着吗?” 黛玉缓了缓激动的情绪,又说:“我只知道娘亲舅大,虽然两位舅舅平日里也不怎么管我,但我对他们始终是一片孺慕之情,觉得他们一定也是疼我的。可是,我怎么就忘记了,还有两位舅母呢?” 说到这里,黛玉擦擦眼泪,一张如珠如玉的小脸儿显出罕有的严肃和矜贵,她声音冷冽道:“爹爹从小就教导我,百善孝为先。所以这几年我在府里,对上上下下的长辈们,无一不是信任和顺从的。现在看来,竟是有人不配。” 迎春的心跳忽然加快,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以往的林妹妹。但是怎么说呢,她心底里更喜欢这样的林妹妹。 迎春用眼神鼓励着黛玉,示意她说下去。黛玉稳了稳心神,眸光也更加清亮起来。 她一字一句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前是我糊涂,总觉得老太太可以保护我,府里的那些人,哪怕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也会好好待我。总觉得我每天读书写字、老老实实、安份守己,麻烦便不会来寻我。现在真是让人打在脸上才醒了。” 黛玉说着说着,便握住了纤细的小拳头,用力摇了摇道:“我林黛玉会自己立起来,自己护住自己,不仅如此,还要护住二姐姐。凭他是什么人,谁也别想欺负我们。” “好!”迎春忍不住拍手叫好,心中疯狂为黛玉打call。不愧是十二金钗第一名,黛玉的聪颖和心智真不是盖的。之前她只是想不开,若想开了,谁说林妹妹只会流眼泪呢?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小撮人,把别人的善良当软弱,把别人的包容当可欺,把别人的理解当妥协,纵然自己在罪与罚的边缘来回横跳。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别人”清醒的时候,这一小撮人也就快蹦哒到头了。 之前因为被黛玉中毒的事情困扰、被方溯算计的事情打击,心态有点崩的迎春,因着黛玉的觉醒而满血复活。 她兴致勃勃、斗志满满地拉着黛玉道:“林妹妹,你真是让我既吃惊又敬佩,以前是我小瞧了妹妹,我给你道歉。” “以后,只要咱们姐妹团结紧紧的,凭着你的聪明和我的机智,哼哼,试看天下能怎的?” “呵呵呵……”林黛玉用帕子捂着嘴,被迎春跳脱的表现逗得笑了起来。 “二姐姐,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黛玉俏皮地看着迎春,眨眨眼道:“不过,我相信你。你有祖宗的庇佑,还有我,我就不信还有谁能强得过咱们去。” 迎春:……林妹妹,你给人戴高帽的手段也不一般啊。 第29章 琏二爷追上来了 迎春和黛玉相互剖白一番,把本来瞒着没说的事情也都说清楚了,两个人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 迎春踌躇满志地说:“以前我想跟那背后的黑手好好斗一斗,可总怕打老鼠伤到你这个玉瓶儿。现在好了,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咱们一起行动,就不信斗不过他们。” 黛玉重重点头,美眸中异彩连连,兴奋道:“你道我是谁?我小时候爹爹可是把我当男儿养呢。我可不是玉瓶,正经是个铁锤。” “哈哈哈……”迎春被黛玉逗得也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也顾不上擦,便道:“那好,到时候让咱们抓到那坏人,我先一针给她扎瘫痪,然后你再去补上一锤,要她狗命!” 黛玉一本正经地摇头道:“不好。我看她们悄悄养在宝玉屋里的那只西洋花点子哈巴狗儿,可爱的紧,怎么能伤它性命?那些坏人,做狗都不配!” “对对对!”迎春想到前世接触过的许多可爱的狗狗,有导盲犬、有搜救犬、还有她们念书时为人类健康贡献生命的实验犬,心中不由得一阵唏嘘,连忙改口道:“要她坏得流脓淌水的烂命一条!” “哎呀,二姐姐,好恶心。”黛玉眼前浮现出迎春描述的那一幕,不禁打了个寒颤,捂着鼻子不依地叫了起来。 姐妹两个正口花花地脑补着,嗨得开心,忽听外面有人喊道:“二姑娘、林姑娘,好消息,琏二爷追上来了。” 贾琏到了?迎春和黛玉相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笑意。不管怎样,贾琏这个人对她们还是不错的。尤其是他受了伤还辛辛苦苦地跑了两趟,是府里难得能办点儿实在事儿的人。 迎春忙拉着黛玉道:“走,我们出去看看。” 此时,官船正在运河上航行,因风不大,帆也未拉满,所以速度不快。在官船的旁边,肉眼可见一条快船,正奋力地追上来,船上不仅张着帆,底舱还有人在奋力地划着浆,搅动着河水翻出一层层波浪。 一个人正站在船头,用力地向官船挥着手,头上是一面飘扬招展的旗帜,上书一个“贾”字。看形容,这个人正是贾琏。 迎春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泰坦尼克号出航时的情景,一时忘形,也向着贾琏挥起手来。刚扬着帕子摇了两下,便听身后有人说:“你们两位小姐这是做什么?风大危险!快回舱里等着。” 迎春和黛玉回过头去看,却是方溯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甲板,正站在他们身后。见两个小姑娘在甲板上蹦哒,脸上明显写着担心。 迎春心下暗暗吐槽,哎呀,忘记这是在哪里了。说起来,她当年还是学校的自由游冠军呢,就不知换了一副身体,还能不能使出当年的本领,说不得要找个机会好好试一试。 黛玉见迎春愣神,还以为她被方溯吓到了,忙把迎春护在身后,纤巧的小眉头皱了起来,一双妙目似怒似嗔,向着方溯道:“方大人嚷什么?我们好好的呢。倒是你这一嚷,若是吓到二姐姐,一个不小心掉进水里怎么办?” 说着,黛玉气哼哼拉过迎春,绕过方溯,扬长而去。 方溯不明所以。他身后的冬青道:“我怎么觉得林小姐的毒还没全解呀?怎么这么牙尖嘴利?” …… 一个时辰后,洗漱休整一番后的贾琏,终于稳稳当当地坐在了迎春和黛玉的舱室里。 他笑吟吟地把路上买的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拿出来道:“这一路上,我带着百余名部曲,先骑马,再换船,生怕追不到你们,也没来得及逛风景。好在中途经过一些市镇,采买补给的时候,顺手给你们捎了点东西,拿去玩儿吧。” 迎春和黛玉看时,见有两大盒糕点小吃,还有些泥人儿、竹雕、彩贝等不起眼儿的小东西,贵在生动有童趣,与府里平时惯常使用的不同,便都兴高采烈地收了。 迎春问道:“二哥,听说凤嫂子一向管你管得严,你哪里来的钱买这些东西?” 贾琏愣了一下,气道:“我真不该可怜你们出趟门儿,啥也没吃到,啥也没玩着,巴巴地给你们捎这些东西,你们还来编排我和你们嫂子。” 迎春和黛玉都笑起来。贾琏见四下无人,又正色道:“那个方大人可还和气,一路上没委屈你们吧?” 迎春和黛玉都摇了摇头。贾琏至此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一时说到赶路的辛苦,迎春一时好奇,望着贾琏道:“二哥哥,若是我们不坐船,走陆路,是不是能快一些?” 贾琏道:“快是快一些,但坐马车不行,只能骑马。原本宝玉也闹着要来的,就是因为不敢长途骑马,被宝钗那丫头给劝回去了。” 宝玉?黛玉听贾琏提起宝玉,心中一动,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淡了下来。 贾琏却一拍大腿道:“哎呀,看我,差点忘了,我那里还有宝玉专门捎给林妹妹的东西。” 说着,贾琏就喊人去拿。不一会儿,就见来旺儿怀里抱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进来了,放在了案几上。 黛玉的脸色有点纠结,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迎春忙道:“打开看看吧,是什么好东西?难得宝玉这么远托二哥捎来的。” 黛玉抿了抿唇,听话地打开了盒子,见里面一共有三样东西。一对红珊瑚的耳钉,一只镶嵌着七彩水晶、巴掌大的小梳妆镜,还有一只小巧的八音盒。用发条拧一拧盒子旁边的小机关,那小盒子就会自己叮叮咚咚地唱起来。 别的东西还好说,就那八音盒,一下子吸引了黛玉的注意力。她小心翼翼地玩了一会儿,不禁问:“宝玉是从哪里搞到的这东西的?” 贾琏道:“是薛蟠那小子,去东海沿子上做生意,带回来的土仪。他妹子宝钗整箱子都抬了进来,说是给姐妹们玩儿。 因你不在家,宝玉就做主替你挑了几样,还巴巴地跑着给我送来。让我捎给你。他还让我给你带话,说是家里带给你留了许多好东西,等你回去玩儿。” “宝玉……”黛玉喃喃叫着他的名字,心中涌起说不出的酸楚,眼圈儿又红了。 第30章 搞不定的事就先放放 贾琏见黛玉说着说着话,眼圈儿就红了,不禁皱眉道:“好好的,这又怎么了?想家了?想老太太了?这也容易,等见了林姑父,伺候得他身子康健了,我再接你回去。” 黛玉点点头,没说话。贾琏却悄悄移开视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之前府里就听说,林如海的身子不中用了,与黛玉这次见面,怕也是要交待后事了。 贾琏出门之前,贾母也特意交代过。若是林如海的病好了,自然皆大欢喜,到时候就依旧把黛玉带回去,继续跟在老太太身边,待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再交给她父亲。 若是林如海的病不好了,那就得由贾琏出面,跟姑苏林家那些宗亲分说清楚,以后林氏黛玉就由外祖家抚养了,不能交给林氏的宗亲。 这样做,一来,是因为林如海在林氏族里已经没有近支,黛玉交给那些人抚养,贾母肯定是不放心。 二来,是从黛玉曾祖开始,林家积累了相当多的财富,怎么可能交给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自然要让黛玉带回贾家来。 将来黛玉出嫁,多多地陪送了,剩下的可就是贾家的了。不过,贾家既做了黛玉的娘家,自然也会给她撑腰做主,这些钱财也不算白拿。 当然,这些话,贾琏是不会跟黛玉说的。但想到这些,心中毕竟不太好受,看向黛玉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悲悯。 迎春见贾琏和黛玉忽然都不说话了,表情各有各的丰富,在心中略一思忖,也便知道了是怎么个情况。 无论是宝玉和黛玉,还是将来林家和贾家,都是一笔乱账,可不是一时半刻能理清的。现在没必要白操心。 迎春打定主意,便故意咳嗽了两声道:“二哥,既是宝钗分给我们姐妹的土仪,宝玉能替黛玉挑一份,你怎么就没想到要给我再挑一份?” 贾琏被迎春的话问得一愣,先是诧异,接着便有点无语了。是啊,他是完全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迎春什么事儿。 说起来,宝玉是黛玉的表哥,迎春却是他贾琏的亲妹子,这两相比较起来,正经应该是他跟迎春更亲厚些才对啊。 贾琏觉得老脸有点发烧,连忙轻咳一声掩饰道:“林妹妹还小,这些玩意儿给她图个乐呵。你这眼瞅着就要及笄了,都是大人了,还跟着闹什么?” 迎春冷哼一声,扫了贾琏一眼道:“二哥哥忘记了就说忘记了,干嘛还编其它理由?可见心里并没有我这个妹妹。” 贾琏又羞又窘又怒,就要分辩,刚张口想要说话,却见迎春又呵呵一笑道:“跟你开玩笑呢,你急什么?莫不是被我说中了心思?” “你!”贾琏气得说不出话来。这迎春,自从得了老祖宗的传承以后,就像换了个人一般,俏皮、风趣、足智多谋、还有点泼辣,完全找不到原来那个“二木头”的影子了。说起来,有些地方倒是有点像凤姐儿,不过,又比凤姐儿多了许多才华。 迎春看着贾琏面红耳赤的样子,不厚道地笑得很大声。司棋、紫鹃等丫鬟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来旺儿和兴儿等在舱门口站着,也憋着笑。 这琏二爷也真是够实诚的,把宝玉为黛玉挑选礼物的事儿说得一五一十这么详细,竟忘了自己的亲妹子还在这里,人家二小姐挑理,又有什么办法? 看到黛玉也跟着破涕为笑,贾琏摇头叹气,好吧,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就当回小丑,逗两个妹妹玩吧。 迎春的插科打诨,搞得黛玉也没办法认认真真地伤心了。她也明白迎春的用意,便附和道:“琏二哥不给你捎,不要怕。我这里的三件,让你先挑。” 说着,拿起那对红珊瑚的耳钉道:“二姐姐杏眼桃腮,观之可亲,这一对儿耳钉颜色红得纯正,最配姐姐了,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你戴起来?” 迎春连忙推拒道:“我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要抢你的东西。二哥哥虽然不靠谱,但三妹妹四妹妹必定替我留了东西,我自回家讨去。” 一众人等又嘻嘻哈哈笑了起来,遮过了刚刚的沉闷与不快。 贾琏又陪着迎春和黛玉喝了一会儿茶,便回自己的舱室休息去了。司棋和紫鹃收拾了一桌子吃食玩具,紧接着又相携去了底舱,清点贾琏带过来准备送给林如海的礼物。三层舱室里又安静了下来。 见黛玉站在舷窗前出神,迎春轻轻叹了口气,看来黛玉心里还是过不去这道坎儿。 果然,黛玉片刻后回过头来,眼中泪光盈盈,有些羞赧地说:“二姐姐好心好意开解我,可我这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宝玉这样待我,我自是感激的。可一想到他那位母亲,我这心里……心里……” 迎春了然地点了点头。以黛玉这十来岁的年纪,若说她真对宝玉有什么儿女私情,怕是为时尚早。但是,少年情怀总是诗,这朦朦胧胧的好感与牵念,就像那句广告词,酸酸甜甜,也够多愁善感的林妹妹烦恼了。 迎春有些无奈,凭她这个两辈子都没有谈过恋爱的资深宅女,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安慰眼前这个花为肌肤玉为容的小美人儿。 一时间,迎春脑子里闪出后世许许多多心理鸡汤、人生指南。她硬着头皮道:“林妹妹,宝玉是宝玉,二太太是二太太,一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但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哎?似乎有些不对?好像不是那个意思? 迎春忙又道:“我是说,一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但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心态?” 哎呀,好像也不对呢? 迎春连忙又道:“还是不对,我重说:一个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但是可以决定自己这辈子跟谁在一起。” 好像更离谱了? 迎春深吸了口气道:“我是说……” 黛玉终于转过身,娇娇软软地靠在迎春肩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轻笑道:“谢谢二姐姐,我懂了,你的意思是,与其为未来不确定的事情伤脑筋,不如过好当下。” 啊?迎春无语,她想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她想说的是,宝玉这么个小屁孩儿,懂得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吗?会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反抗二太太吗?能保护得了自己喜欢的人吗?值得黛玉如此伤心吗? 可惜,迎春想把话说得委婉些,语言表达能力却不给力。看来,心灵鸡汤也不能不是人人都能煲的。 好在,黛玉她自己明白了就好。 第31章 人活着重要的是开心 迎春望着黛玉慧黠的眼神儿,叹道:“平日里,我看你们几个天天读书、写字,还要开诗社做诗,我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过是那几千几百个汉字,颠过来倒过去的排列组合,又不能当饭吃,有什么用? 可是,今天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却觉得心中千言万语,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眼儿来表达,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看来我还得多看看书啊。” 黛玉呵呵轻笑起来,柔声地道:“二姐姐是讷于言而敏于行的人,且不说老祖宗都看中你,教你许多方略,就是那一手医术就能造福多少人啊。比我们这些光会说说写写的强百倍。 况且,二姐姐不是不会说,只是想着怎么说才能让我不伤心罢了。” 迎春上下打量着黛玉,再次为她的灵秀而叹服。她拉着黛玉道:“可惜我从小没有见过姑姑,不知道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你这样神仙般的女儿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黛玉闻言脸上一红,嗔道:“二姐姐就爱胡说,我哪有那么好,府里的人可都说我牙尖嘴利、尖酸刻薄呢。打量我不知道,我只是懒得去计较罢了。” 说罢,忽又想起贾敏,不由得心情又郁郁起来。 迎春发现自己又说错话了,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她心里一急,脱口而出:“林妹妹,人活着,重要的是开心。” 黛玉闻言抬起头来,认真看了迎春一眼,微笑道:“姐姐说得真对!说到我心里去了。” 迎春暗道,还好还好,这次的心灵鸡汤没有煲糊了。 …… 有了贾琏带着的百余名部曲加入,并且轮流在官船上值夜,迎春和黛玉一行的安全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但是,方溯守株待兔的算盘也算是完全落空了。那伙人再没脑子,也不会再往这艘戒备森严、武装的牙齿的官船上凑了。 方溯也认命了,干脆到了扬州再做打算,整个人反倒放松下来。闲时就跟贾琏一起坐在船尾上钓鱼。 已经是寒冬,没想到河里居然还能钓到鱼。这天傍晚,看到贾琏和方溯钓上来的五六条大肥鱼,迎春食指大动,忽然想到了穿越人士的必备福利——烧烤,就打算在船上搞一个简易的bbq。 迎春叫来司棋和绣橘,如此这般地吩咐一番,两个人立即拍手称好,立即去底舱的临时厨房里收拾食材去了。 这一路上,迎春天天和黛玉在一起,紫鹃一个人服侍就足够了,都不怎么用她们侍候,两个人正闲得难受呢。 打发走了司棋她们,迎春又去找贾琏,让他帮着搞一些烧烤用的铁丝网架。毕竟船上不像陆地,不能直接搞个火堆,拿树枝子串上半只羊就开烤。 贾琏不知道啥是铁丝网架子,但是来旺儿听懂了,有些为难地说:“铁的不好找。铜的行不行?咱们烤火的熏笼看上去差不多。 迎春想了想,反正这东西也不用自己洗刷,铜的自然也行,于是干脆连熏笼带木炭,都叫来旺儿和兴儿去安排。酒水零食这些东西,贾琏那里带来很多,万事俱备,迎春便去请方溯。 之所以要请方溯,一来是体现一下对人家的尊重,二来也是想趁机再摸摸他的底。迎春记得很多穿越小说里都写有酒后吐真言的桥段。 迎春前两天在小药箱里发现了一瓶食用酒精,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药箱里。该不会是推进剧情的道具吧?迎春正不知要如何用,既然要搞bbq,还想对付方溯,那就正好一试。 暮色四合的时候,甲板上的bbq开始了。夕阳西下,阳光在河面上洒下层层碎金,晚霞给人们的笑脸上添了一抹漂亮的绯红。 碧玉杯中的酒液也泛着浅浅的涟漪,发出醉人的香气,再配上微焦的肉香,引得人食指大动。贾琏和方溯作为唯二的男主子,自然而然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 迎春眸光闪烁,盯着方溯一个劲儿地看。半个时辰前,她找了个借口,从贾琏那儿顺了一小坛惠泉酒,把食用酒精倒出来一小酒盅兑了进去,自己先尝了两口,觉得没什么,便放心拿出去给方溯他们喝了。 眼下,一小坛惠泉酒已经下去了大半,贾琏脸也红了,可是为什么方溯还没有醉意? 迎春等不及了,拿着一捧烤好的羊肉串儿走了过去,跟贾琏和方溯打招呼道:”两位,觉得这烤串儿味道如何?” 贾琏的眼神有些迷离,仔细看了两眼迎春,才道:“原来是二妹妹,真有你的,这羊肉切成小块,串在一起烤着吃,味道真是不错。以前从来见过这样的吃法,这不会也是老祖宗教你的吧?” 迎春一本正经胡扯道:“自然是了。当年老祖宗征战天下,一直打到草原上,见那里的牧民这样吃过,便记在了心里,现在传给了我。” “如此说来,这酿酒的法子也是你家祖宗传的?”方溯的声音忽然传来。迎春转过头去看时,只见方溯无师自通地转着手里的酒杯,时不时嗅?,再浅浅地抿一口,看样子喝得十分满意。 迎春硬着头皮道:“你说对了。虽然老祖宗不曾传我酿酒的方子,但是却传了我调酒的技巧,你们喝的这坛酒里,我兑了点东西,是不是觉得味道更加甘冽了?” 方溯诚实地点了点头,心道:这小姑娘身边真有不少好东西,比如上次那伤药,还有这勾兑的酒水。他有心想问问兑的是什么,但想到是人家祖传的密文,便不好意思去问了。 迎春看在眼里,心中窃喜,觉得方溯这边有机可趁,便大胆提议道:“方大人若觉得这酒的味道好,我可以把勾兑用的神仙水匀你一点儿,不过,你要拿东西来换。” 方溯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迎春一直期待的红晕,两只墨黑的瞳仁也显得有些迷离。他懒洋洋道:“贾二姑娘想换什么呢?” 迎春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他们两个人,便道:“我想换你的飞奴玩玩。” “什么?”方溯眼皮子沉重地眨了眨,又努力睁开,问道:“什么飞奴?我身边只有冬青一个人\" 迎春凑近了说:”我说的是信鸽!这些天,我们停船的时候少,赶路的时候多,可你的信报一直没断过,不是信鸽给你送来的吗? 不过,说来也奇了,官船就这么大,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喂鸽子呢?你把它们藏在哪里了?” 第32章 你为什么处处针对我? 方溯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喝多了,耳朵不好使了,听错了迎春在说什么。 果然是会无好会、宴无好宴,这个贾迎春,看起来她就不打算让人好好吃顿饭! 方溯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努力把心中翻涌的怒意压下去,凝眸反问道:“贾二小姐,你一直在盯着我?” “啊这……”迎春抬眼看看方溯,又迅速错开视线。哎呀,这个方溯也太敏感了吧?我也没说什么啊。可是,仔细想想,似乎方溯也没有说错。 好吧。我贾迎春敢作敢当。迎春抬起视线,直直盯着方溯的眼睛,挺胸扬头道:“我和林妹妹两个女孩子,跟你这个陌生人同搭一船,你还对我们有诸多隐瞒,我小心一点有错吗?” 见方溯眨了眨眼没出声,迎春又道:“其实我觉得我们已经给予你足够的信任和诚意了。要不是因为见到了那块金牌,我才不会答应你的要求呢。易位而处,我觉得你还做不到像我和林妹妹这样顾全大局、主动配合呢。” 方溯又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也不知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方溯觉得自己的脑筋又开始转不动了,一时间竟让迎春问得无法回答。 方溯坐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搭在临时搭起的小案几上,上半身向着迎春的方向俯压过去,眸光阴沉地盯着迎春道:“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你敢抗旨不遵?你们贾家敢抗旨不遵吗?” 迎春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向自己压过来,本能地反感,她一边向后躲,一边愤然出手,用力一推方溯的肩膀,怒道:“一身酒气,离我远点。” 方溯猝不及防,本已有三分醉意的身体失了平衡,只听“咔嚓”一声,方溯身下的小案几翻倒在地,方溯本人也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 “爷!”刚刚还在四五个身位之外大快朵颐的冬青眨眼间到了跟前,一把扶起了还有些恍神儿的方溯,上下看了方溯一眼道:“爷,你没事儿吧?” 我有事!方溯脸胀得通红,心中焦灼,仿佛旁边熏笼上正烤的吱吱作响的不是羊肉串儿和鱼片,而是他的脸面。 丢人,太丢人了,从来没有这么丢过人!方溯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直跳,心跳也快如擂鼓,甚至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声音会颤抖。 手在宽袖里握紧拳,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半晌,方溯突然轻笑一声道:“我能有什么事?谁搭的这案几?不稳,该打!” 是的,我怎么能承认自己是被一个小姑娘给推倒的?必须不能啊!一定是案几只有三条腿,才把本世子给闪倒了!方溯在心里疯狂吐槽。 冬青愣了一下,没能秒懂方溯的意思,不由自主说出一句令他后悔整个晚上的话——“属下搭的。” “好,你很好……”方溯牙疼似的说,“滚去下面做100个拳上压!” “啊?爷,你……”冬青委屈地想申辩。 “200个!”方溯厉声道。 冬青不敢再吱声,看了眼正烤得冒油的肉串儿,灰溜溜的下底舱去了。他心里头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不敢恨方溯,只能恨自己脑子不灵光了。 迎春冷冷地站在对面,看着方溯。方溯刚刚应声而倒的时候,她还有点惊慌,想着要不要给他道个歉?她也没想到方溯这么大个子,竟然一推就倒啊。 可当方溯迁怒冬青的时候,迎春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像话吗?一个大男人,自己没坐稳摔倒就摔倒了呗,为什么要迁怒无辜的冬青?就算冬青是他的亲随、下属,就可以随便冤枉、呼来喝去、颐指气使吗? 这就是她穿越来的社会,愚昧、落后、没人权!忽然间,迎春对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感到深深的失望,也无比怀念起曾经的那个高度现代化、便利化、自由开放的时代。 难道真的回不去了吗?迎春很伤心,对眼前这个方溯也没有了搭理的兴趣。 贾琏刚刚走过来看了看,见方溯没事,就拉着来旺儿他们去旁边烤鱼了。 黛玉被紫鹃、司棋几个伺候着吃东西,只往方溯这边看了一眼,见迎春没事,也就没再关注。 迎春不想理方溯,便想回舱室去,她想静静,怎么办? 没想到,迎春刚一转身,便听方溯在身后咬牙切齿地道:“就这么走了?” 迎春停住脚,却没回头,冷冷道:“不然呢?” “你推了本世……啊不、本官,就想这样一走了之?”方溯酒劲儿上涌,只觉得耳朵里传来呼呼的风声,看人像蒙了层纱,听别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太真切,就好像被罩在了一个看不见的壳子里一样。 “推你怎么了?”迎春一下子转过身来,看着努力睁大眼睛的方溯,怒道:“你不是已经罚了冬青了吗?你的屁股是金子做的啊?摔了一跤,还想迁怒多少人啊?” “你!”方溯面红耳赤。这个贾二小姐说得什么?屁股?方溯不由自主向身后摸了摸,摸完了更后悔。他伸出手指着迎春道:“你看你说的什么?粗俗、野蛮、有伤风化!” 迎春被方溯气乐了,她冷笑道:“方大人,你忘记我是学医的了?你那里没伤着吧?” 方溯已经出离愤怒,终于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捉住了迎春纤细的手腕,恶狠狠道:“贾迎春,你为什么处处针对我?” 哎呀!迎春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只觉得方溯的手硬的像铁一样,手腕上传来一阵巨痛。她迅速地掏出了早就备在袖子里的杀虫剂,毫不客气地对着方溯的脸上一按。 啊呀!方溯幸亏有二十来年的童子功打底,在迎春使出杀手锏的最后一刻,奋力地向右侧偏了偏头,一股刺鼻的药液擦着他的鼻尖儿射了过去。饶是如此,吸了一鼻子药味儿的方溯也被呛得咳嗽起来。 偏偏这时候他还拉着迎春没撒手,躲闪的瞬间拉得迎春也失去了重心。迎春踉跄了一步,没站稳,重重地撞在方溯怀里。方溯被撞得一口气没上来,扑通一声,抱着迎春结结实实地摔倒在甲板上。 方溯只觉得腹背受敌,后脑勺刺痛,本就喧嚣着上涌的酒劲儿再也压抑不住,他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33章 方大人失忆了 方溯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二层舱屋里,他自己的那张小床上。床头点着一盏琉璃灯,灯光的阴影里,有个人正趴在他脚边的椅子上睡着,他仔细看了看,是冬青。 有一瞬间,方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仔细想了想,也只想起在甲板上吃烧烤的事情。 方溯动了动,踢了一脚冬青。冬青猛然惊醒,看到方溯真撑起头看过来,面露喜色道:“爷,你醒了!” “什么时辰了?”方溯问,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嘶哑、还有点疼。 冬青道:“大概三更了吧?” 方溯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冬青皱起了眉头,有些担忧地看过来,低声道:“爷,你没事吧?你刚刚喝醉了酒,摔伤了头。我们把你送回来的。” “我喝醉了?还摔伤了?不可能!”方溯大声道。不过,在冬青听来,方溯只是在小声地嘀咕。为防意外,冬青又向前凑了凑,关切地问:“爷,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头还疼吗?” 方溯转了转脖子,感受了一下。后脑勺的位置是有一点点疼。不过,方溯自幼习武,吃过很多苦,在他看来,这点钝痛根本不算什么,于是他摇了摇头道:“不疼。” 不过,方溯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拉住冬青问:“我是怎么摔伤的?”凭他的身手,在这条船上,还有人能伤到他吗? 冬青一怔,脸上的表情古怪起来,而且古怪中还含着一点害怕。他仔细端详端详方溯的脸色,突然用力甩开了方溯的手,扭头就向舱外跑,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叫道:“贾二小姐,不好了,方大人失忆了。” 方溯愕然,撑起身想拉冬青,奈何浑身乏力,没拉住。他心里有点不安,这深更半夜的,冬青大喊大叫,吵得整条船不得安宁,还跑去人家小姐的舱室,这真的好吗? 不过,出乎方溯意料的,迎春来得极快,她身后还跟着贾琏。两个人一进舱室,看到方溯,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迎春两三步走上前,拉住方溯的手就去诊脉。贾琏跟在后面,尴尬地笑笑问:“方大人,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现在感觉很奇怪,好像我是一只鸡,而你们是黄鼠狼!方溯心中暗道。不过,他现在有点搞不清状况,所以沉默着没出声。倒是冬青愤愤然地说:“都是你们干的好事。我们爷失忆了。” 喔,失忆了,失忆好啊!贾琏听了,眼前不由得一亮。哈哈哈,失忆了,失忆了就想不起来他是怎么被迎春给撞倒的了吧? 在贾琏看来,方溯就是被迎春给撞倒的,纵然没啥大事,估计面子上也过不去,说不好要找迎春的麻烦,那当然是不记得的好。 方溯迷茫的目光渐渐聚焦起来。贾琏这是什么表情?高兴又不敢表现出来的样子?难道我摔伤了对他是件好事?不对,他是听到我失忆后才露出这副窃喜表情的。那有什么事情是他担心我还记着的吗? 方溯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贾琏,又盯了冬青一眼,接着把目光转向了迎春。 迎春正微皱着眉头给方溯把脉。一边把脉一边心里吐槽。早知道会穿越,不如当初在中药上下点功夫。她主修的还是西医,中医这半吊子,诊诊内科疾病还好,这外科的硬伤,没有影像学辅助,也没有各种化验手段,要确诊真的是很难啊。 贾琏看着迎春越皱越紧的眉头,心里越发忐忑了。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方大人始终是有些畏惧和忌惮。 他刚刚看到迎春和方溯两个人似乎是有了点争执,两个人说话时脸色都不太好看,但是,方大人可是武官,怎么能让迎春撞一下就摔昏过去呢?而且,看迎春的表情,方大人伤得似乎还很重?我的天,千万不要惹出什么麻烦。 迎春诊了方溯的左手,又诊右手,还翻开方溯的眼皮看了看,之后又拿出了听诊器,在方溯前胸后背都听了一遍,中间还要求方溯配合吸气呼气。方溯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阴得能滴出水来。但是,他一直隐忍着没有出声。 终于,迎春停下手,拿出帕子擦了擦听诊器,放回袖袋里,又看了看气呼呼的冬青和提心吊胆贾琏,开口道:“放心吧,方大人没有事,再休息一晚就好了。” “不对吧?”冬青置疑道:“你之前说过,方大人摔到了后脑,有可能得什么脑震荡。还让我盯着点,要是出现失忆、呕吐什么的,就说明是脑震荡了。让我赶快通知你。现在方大人可是不记得晚饭时发生什么了。” 迎春摇了摇头,看了看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方溯,徐徐道:“脑震荡确实会引起失忆。不过经过我刚才的检查,虽然没有影像辅助,但八九不离十,导致方大人失忆的原因不是摔伤了脑袋,而是……” “是什么?”冬青急切地追问。 迎春犹豫了一下,无奈摊摊手道:“就是喝断片儿了。” “什么?”舱屋里三个男人同时追问。 迎春一愣,才想起来,这里的人怕是不懂啥叫“断片儿”,她无奈的扯扯嘴角,露出个苦恼人的笑,解释道:“就是酒喝多了,醉了,一过性记忆丧失。” 喔……贾琏和冬青虽然对迎春的话还有点不太懂,但大致了解了,都放心地点了点头。不是摔坏了脑子就好。 方溯的脸却更白了,他怒道:“不可能,本世……本官千杯不醉!”当他是傻子吗?他以前又不是没喝过酒。从来没有喝成这样。 迎春看着方溯,干咳了一声道:“也许吧,不过,你昨天喝的酒,不是我加了料的嘛,那个……你可能有点轻微的酒精过敏。” 我去!如果方溯的教养允许他说脏话的话,他一定会这么说。但此时,方溯只是把脸由白憋红了。“所以说,你刚刚给我下药了?你是故意要害我?” “那怎么可能?”贾琏不干了,抢着说:“刚刚的酒,我也喝了,都没事儿。方大人体质特殊,可怪不到别人头上。” 迎春对贾琏这次的抢答十分满意,她暗暗给贾琏在心里点了个赞。 第34章 贾迎春,我要跟你谈一谈 如果说,方溯的头刚刚只是钝痛,现在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疼。好在,他想起父王曾经说过,每逢大事要有静心,于是,他强迫自己深呼吸、深呼吸……直到心跳渐渐恢复到正常的速度。 方溯看了看舱室中的几个人,把目光投向迎春,沉声道:“你把事情来龙去脉给我讲一讲吧。” 迎春不太情愿,但看到几个男人同时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只好开口道:“事情其实很简单。今天晚上吃烧烤之前,我用秘制的神仙水调了一坛好酒,想给你们助兴。没想到,方大人竟对这个神仙水不适应。我和二哥哥喝了都没事,可是方大人却喝醉了。” 迎春顿了顿,见众人依然都盯着她,似乎对方溯喝醉了这事儿没有什么疑议,便接着说道:“方大人借着酒劲,跟我说了几句话,我们话不投机,就都恼了。方大人就想来抓我,没想到因为醉酒,却摔倒了。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看到了,他摔倒的时候就昏过去了。我当时也以为他是摔伤了,所以才叫冬青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就来叫我。但是现在看来,方大人身强体健,并没有事,他只是因为醉得厉害,直接昏睡过去了。 他刚醒过来那儿有点迷糊,也是因为喝多了的缘故,没有什么大碍,多喝两碗醒酒汤便好,大家都不用担心了。” 迎春一口气说完,又看了看周围几个人,见贾琏和冬青脸上都露出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只有方溯依然木着一张脸,眼神幽深,不知在想着什么。 迎春尴尬地咳了一声,站起身对贾琏说:“二哥,看起来这里没有我们什么事了,我们回去休息吧。”说着迈步就要出舱室。 方溯突然出声道:“等等。其他人先回避一下,我有几句话要跟贾二小姐说。” “这不太好吧?”贾琏闻言皱眉,“这深更半夜的,方大人又酒醉,让我妹妹单独跟你在一起,孤男寡女,影响我妹妹的名声。” 迎春心里又给贾琏点了个赞,刚想附和几句,就听方溯阴沉沉地道:“贾二小姐不是经常说,自己是名医者,不必受那些俗礼约束吗?” 迎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无奈转过身来,瞪着方溯道:“二哥,我没事,那我就跟方大人谈谈。” 贾琏和冬青走得很快。迎春干脆搬了把椅子放在方溯的小床边,还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摆出一副长谈的模样道:“方大人,你想说什么?” “你没有说实话!”方溯沉声道,声音不怒自威,“本官已经想起来了,你方才明明拿你那个暗器袭击我了,我是为了躲避暗器才摔倒的。” 迎春没想到方溯的记忆恢复得还挺快,眨眨眼道:“那又如何?是你先来抓我的。” “那也是因为你先激怒了我!”方溯一想起自己茫然去摸屁股的情形就觉得浑身的血向脑子里倒灌,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激动,又道:“你到现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一直跟我过不去?” 迎春第一时间想否认。但转念一想,她跟方溯的梁子反正已经结下了,不如干脆说得再明白一点,省得方溯以后总是拎不清。 迎春浅浅地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借机不动声色地拉开与方溯之间的安全距离后,慢条斯理地说:“你没遇到过有一种人,天生就令人讨厌的时候吗?” 方溯一怔,眼中随即喷出怒火,他刚要开口骂回去,就听到迎春又说:“从跟你第一次见面开始,我这边就麻烦不断。我们本来好好地坐船去扬州,可是因为你,遇到的各种乱事是一出又一出。 而且,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跟我说实话。我最讨厌别人骗我。我觉得一个人若是说了假话,就得不断说更多假话来自圆其说,整个人就不可靠了。跟这种人在一起自然就多了许多危险。 所以,我可没有跟你过不去。我只是正当防卫。换谁都会如此。你没有待人以诚,难道还指望别人傻呼呼地相信你,处处维护你吗?” “你说完了?”听了迎春长长的一段“控诉”,方溯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些,不过眸光却越发深沉了。他因身体不适而显得淡白的薄唇轻勾,带出一抹冷笑道:“贾二小姐真是会说话,难道林姑娘的中毒也跟我有关吗?冷子兴那伙人的事,也要算在我的头上吗?” “这……”迎春一时语塞,脑子里有点乱。 方溯冷笑着继续道:“你也别总站在高处说别人,好像别人都不如你。我承认,你得了你们贾家祖宗的传承,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好运道,但也不至于别人就都不如你了吧? 我就不明白,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哪儿来的那么大的优越感?总喜欢去揣摩别人,好像谁都被你看穿了似的。 人活在世上,谁没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为了做成一件事,谁不得动动脑筋、用点手段?我的手段没你高明,被你看穿了,就成了我人品有问题?就要被你处处针对和鄙夷? 你敢说你这一辈子没有说过假话,没有算计过别人吗?你敢说你跟每一个人交往都拿出了百分百的真心吗?真是乌鸦站在猪身上,只知别人黑,不知自己臭,不知所谓!” 方溯一口气说完,自己先有些惊愕,他平素不善言辞,跟年轻女子在一起更是惜字如金。不知今夜怎么这么能讲了?不过,说了这番话,方溯的心里舒坦多了。 方溯吸了口气,看向迎春,等着她回答。 迎春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怅然若失。方溯的一番话,还真说到了她的心里。 在迎春看来,自己是来自21世纪高度发达社会的灵魂,无论智商还是情商、无论知识还是能力,都比这些古人强百倍。她跟这些书中的人物接触,基本就是降维打击。 而今天,被方溯的一番话惊到,她才发现,她也不过是脑子里多了点历史和常识的普通人,古人不可轻视,她身边没有她现代人加成,但同样优秀甚至比她还优秀的人多的是。林黛玉就是一个,这个方溯又何尝不是? 第35章 我们已站在同一条船上 迎春默了默,转头看向方溯,认真道:“你说得有道理,抱歉,我是有点飘了,得理不饶人,这不好。多谢你给我指出来。” 方溯一愣,他设想过迎春听了这番话,可能会恼羞成怒、也可能欢迎大家会矢口否认,还有可能会拂袖而去,但就没想到她会承认做错了,还马上道了歉。 一瞬间,方溯刚刚树立起来的自信又受到冲击,他觉得他还是比不上这个小女子。 迎春却没有太过纠结,她看了看方溯道:“既然话都说开了,天也快亮了,你还是抓紧时间多休息一会儿吧。” 方溯点点头,想了想又道:”现在你我之间可以有基本的信任了吗?” 迎春认真地想了想道:“还是不行,毕竟你还有许多事情瞒着我。我都看出来了。 我觉得,如果你想得到林姑父的认同和协助,在到扬州之前,最好还是先跟我们通通气。有些事情,如果你觉得我听了都会觉得过分、会反感,那你更不用指望林姑父会愿意帮助你了。” 方溯听了迎春的话,觉得这一次她说话的方式和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再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和不屑,而是很严肃地在探讨问题。 方溯忽然觉得,听听迎春的意见也不错,而且直觉会对他有所帮助。只是…… 方溯道:“其实事到如今,跟你说清楚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这真的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你今天听了,我们可就站在一条船上了。” 迎春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悸动,她本想拒绝,最终却鬼使神差地说:“说吧,我们现在已经站在一条船上了。” 方溯见迎春坚持,也不再犹豫,他说:“我调查的案子,确实与扬州有关、与林如海有关。” 迎春仿佛听到靴子掉下楼来的声音。好吧,她自见到方溯拿出的那面如朕亲临的金牌起,就隐隐有一种担忧,如今果然得到了证实。 试想,如果方溯的差事,跟贾家、林家毫无关系,他又为什么一定要搭上贾家的船,还要用与迎春、黛玉同行来掩饰身份呢?随便找个其它方式不是更好。 迎春点点头道:“其实我早就有猜测,今天终于得到证实,也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你能详细说说吗?” 方溯点点头道:“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有人向皇帝密报,说扬州的盐税收入有问题,大量应入官账的金银不翼而飞。皇帝就派户部官员去查。结果,扬州盐运衙门的账目一清二楚,林如海的官声更是无懈可击,人人都说他是个清廉任事的好官。 但是,空穴不会来风,为什么有人要举报扬州盐运衙门?皇帝向来多疑,脑子里划了个大大的问号。他表面上说举报是无中生有,还安抚了林如海一番,暗地里却交待殿前司去秘密探查。 方溯接手案子后,已经跟踪了有小半年的时间,一直都没有什么线索,眼看就要放弃了。可是,突然有一天,他手下的探子在一个私盐贩子手里发现了一部账册,竟然是盐运衙门的里的一套“子母账”。 说到这里,方溯停下问迎春:“你懂得什么是子母账吗?” 迎春点点头,“就是一本真账,一本假账嘛。” 方溯见状道:“正是如此,贾二小姐见多识广,果然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可惜,子母账还不只是真账和假账这么简单,子母账都是用密语写成的,我们破解不了。” 啊?这倒奇了。迎春心道,这个时代人们造假账的水平已经如此之高了吗?她想了想问:“那你后来怎么办了?是要找那个密码本吗?” “你叫它密码本?这个名字倒是贴切。”方溯有些惊讶地望着迎春,心里赞了句聪明。接着他又说道:“我们还没来得及找到密码本,那本子母账就被人给劫走了。我手下有两个人因此丧命。 于是,我亲自带人去查,也遇到了杀手。那天夜里,要不是正好遇到你们的官船,我还真有些麻烦了。” “原来那天夜里你就是在查子母账啊。那你有什么收获吗?对了,第二天我们遇到的那群假扮官兵的劫匪,就是在找子母账吧?”迎春似有所悟。 方溯道:“你猜的八九不离十吧。不过,事情比你想的还复杂。当时,我追上了劫走子母账的一伙歹徒,与他们交了手,把他们都杀了,我自己也负了伤。可是,我并没有找到子母账。 第二天你们遇到的那伙匪徒,正是劫走子母账那群人的同伙。他们在同伙的尸体上没有发现子母账,就认定子母账被我抢走了。所以,他们才等不及,在光天化日之下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抢。” “所以说,事实上,你们谁也没有得到子母账,子母账失踪了?”迎春问。 “正是如此。”方溯叹了口气道:“我们猜测,暗中还有第三股势力,正是他们抢走了子母账,又挑动得第一次出手抢劫的人与我们官府火拼。可惜他们隐藏得很深,我们手里一点儿有用的线索也没有。” 迎春的双眼在烛光的映照下闪闪发火,这还真是螳螂搏蝉、黄雀在后啊。 “那你去扬州,是想再调查一下林姑父?”迎春问。 方溯点头道:“之前的线索都断了,我只好再去扬州碰碰运气。也许,林大人那里能找到一些新线索。” 迎春听了方溯的话,摇头道:“我觉得你这个想法不太乐观啊。林姑父得了重病,这次接林妹妹回去,隐隐有交待后事的意思。他已经来日无多,哪里会管你这些事?再者,之前你们官府查过他,他一定心存芥蒂,不会愿意与你合作的。” 方溯听了,无奈地笑笑道:“这些我也知道,但是皇命在身,总得尽力而为。所以,我才不得己拉上了你和林小姐,就是希望林大人看在你们的面子上,能跟我们合作。 其实,我们也不需要他具体做什么。只要林大人把他手里的人脉交给我就可以。盐运衙门,在扬州也有自己的谍报体系。” 第36章 深明大义林黛玉 “你们在说什么?我父亲遇到麻烦了?”舱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清越的女声。迎春和方溯转头看时,却原来是黛玉不知何时来到了舱门前。 “林妹妹,你怎么在这里?”迎春惊问。 黛玉的眸光在舱里飞快地扫了扫,才道:“我因晚上喝了点果酒,睡不好,刚刚醒了,发现你不在,就出来看看。没想到你们在这里说我父亲的事情。” 黛玉的声音中带出了一丝惊惶,“二姐姐,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要瞒我。” 迎春看了一眼方溯,见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便过来拉着黛玉到案几边坐下。她安抚地拍了拍黛玉的手道:”妹妹别怕,没什么大事,有些事我也是刚刚知道。你听我的话,不要激动,也不要害怕,我就让林大人告诉你。” 黛玉连忙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二姐姐放心。” 迎春见状,便转向方溯道:“你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林妹妹吧,她听得懂,也受得住,没准儿还能给你帮助。“ 方溯见迎春这样说,便不再顾忌什么,把他这次下扬州的情况一五一十都跟黛玉说了。 黛玉静静地听着,一双美眸秋水盈盈,眼圈儿红了又红,但她却坚强地没让泪水溢出眼眶。 待方溯说完,黛玉一字一句道:”方大人,我相信父亲是冤枉的,我也会劝他与你合作,早日抓出那个令他含冤蒙羞的幕后黑手。只是,他的身体,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得住……” 说到这里,黛玉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如果方溯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人真是太坏了、太可恶了!欺负她父亲病体沉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干坏事,还把脏水泼到父亲头上。 简直卑鄙无耻、猪狗不如!黛玉调动着脑海里为数不多的骂人话,用力地诅咒着。 方溯听了黛玉的话,脸上露出些许惊异,也隐现些许喜色。从他得到的信息看,荣国府贾家的男人都很平庸,甚至说是纨绔,没想到女孩子却个个都很出色。 像黛玉小小年纪,听到父亲卷进这样恐怖的惊天大案里,不哭不闹,还能迅速判断出当务之急并当机立断与他结成同盟,这份定力和勇气都令人佩服。 迎春看着黛玉,露出老母亲般欣慰的表情。这个林妹妹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呢。 迎春在21世纪读红楼的时候,虽不能说是谁的粉,但更喜欢黛玉这个角色。当她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红楼梦的世界时,最希望看到的也是黛玉能够摆脱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悲惨命运。 现在看来,她的愿望可以实现了呢。 迎春轻轻揽住黛玉轻颤的肩膀,温声道:“林妹妹,不要怕。我到了扬州第一件事就是帮着林姑父检查一下身体。我会尽全力救治林姑父的。” 方溯也道:“林小姐深明大义,本官在这里先谢过了。到时候,令尊面前还希望林小姐帮助我们殿前司多美言几句。 如果之前令尊对我们有什么误会,现在也可以说开了。我们殿前司负皇命、扬公义、罚奸佞,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黛玉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极为郑重地说了一个“好”字。 …… 第二天的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扬州城外的西门码头,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黛玉早早就收拾停当,在舱室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如果不是顾念着大家闺秀的仪态,她早就跑到甲板上去了。 跟着迎春和黛玉南下的几个丫鬟,除了雪雁,都是第一次来扬州,迎春并未拘着她们,所以见舱里没什么事了,都已经跑到甲板上去望风景了。 黛玉的奶嬷嬷王嬷嬷,一路上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的舱室里休息,这时候倒是陪在黛玉身边,嘴里絮絮叨叨的说:“当年我陪着姑娘上京,我大儿子还未曾婚配,小儿子也比姑娘大不了多少,也不知还认不认得我。” 黛玉笑道:“嬷嬷也是近乡情怯,哪有儿子不记得母亲的?”可她心里也在想,不知道父亲还认不认得她,小时候种在院子里的那几株梅花不知道长多高了?当年母亲叫人给她搭的秋千架,不知还在不在呢? 一时间,黛玉的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 迎春见这一老一少都在感慨,心里也跟着有些小激动。这个年代啊,交通不便、通讯也不便,很多人一别就是一生。像黛玉这样的官宦人家,出趟门尚且如此艰难,普通的老百姓又待如何? 突然间,训练信鸽的念头又跃入脑海,迎春打算上岸以后就跟方溯商量,抓紧时间下手去办。 “轰~”船身猛地一颤,舱室里的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激动起来。船靠岸了。 黛玉抓着王嬷嬷的手,两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就走了出去。迎春连忙拿起黛玉忘在榻上的披风追出去,来到甲板上时,只见贾琏已经跟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搭讪起来。 “林升!”王嬷嬷一眼认出了那个中年男人,连忙叫道,一边向黛玉介绍道:“那个就是咱们府里的管家,你父亲当年的奶兄弟。” 那个中年男人听到有人唤他,连忙向船上望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王嬷嬷身边的黛玉,脸上也显得激动起来。 “大姑娘回来了!老奴给您请安。”林升等不及黛玉下船,就遥遥地拜了下来。 黛玉心中十分感动,忙挥手示意,一旁的来旺儿帮着扶起了林升。 林升看着黛玉,眼神很复杂。迎春在一旁刚巧看到,心中不由得划了个问号。 待到一群人都下了船,分头上了马车,林升亲自坐到了黛玉那辆马车的驾驶座上,扬声道:“大姑娘离家的时候还小,这些年扬州城的变化可大了。老奴先跟姑娘说一声,免得到时候吃惊。” 黛玉的一颗心都在即将见到老父亲的激动中,没注意林升说什么,只随意应了一声。与黛玉同坐一车的迎春再次扬了扬眉。 这个林升,怎么透着一股子古怪? 第37章 抵达扬州林府 扬州城果然如林升所说,十分的富庶繁华。迎春和黛玉一行从城外码头上车,一路逶迤而来,竟走了半个多时辰左右,才来到位于城中心的盐运衙门。 因林家老家在苏州,只是在扬州做官,所以并没有另外置办私宅,只在盐运衙门的后院另外开了一个门,作为一家老少安居之所。 不过,林如海在扬州经营多年,临时居院也收拾打理得精致舒适,不大的院落里花木扶疏、奇石峥嵘、亭台轩榭应有尽有,还有一洼小小的池塘。此时正值寒冬,水面寂寂,但若是春夏之际,也是养荷观鱼的好地方。 黛玉一进府门,便不用下人带领,一路快步向正房奔去,脚步越走越快,到后来竟是跑了起来。林升只得陪着黛玉一路小跑,边跑边扬声道:“大姑娘回府了,大姑娘回府了。” 迎春亦紧跟着黛玉 ,一路匆匆穿过两进院落,直至一座五间的正房门前。只见一位白发苍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正站在廊下,黛玉已经乳燕投林般扑入他的怀中,一连声叫着“父亲”,眼泪滚滚而下。 原来这就是林姑父。迎春悄悄打量着林如海,只见他相貌十分清俊,身材亦颀长挺拔,气质斯文儒雅。若不是一头白发、一脸病容,甚至腰身也有些佝偻了,倒的的确确是一位中年美大叔,不负当年探花郎之名。 林如海双手搂着女儿,鼻子也阵阵泛酸,一眨眼就是五六年,黛玉走的时候,个子还只到他的腰,如今已经快长到他的肩膀高了。这孩子遗传了她母亲的好相貌,这身材倒是随了林家人,都是清瘦的高个子。 林如海轻轻拍着黛玉的后背,心中感慨万千,只是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他轻轻把黛玉从怀里拉出来,温声道:“玉儿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说着,又抬头望向廊下的贾琏和迎春,脸上浮现笑意道:“这就是大舅兄的一双儿女?果然出挑。来,到姑父这里来。” 贾琏忙拉着迎春走上前,一一见礼完毕,一行人簇拥着林如海来到正堂坐下。林如海对贾琏倒没什么感觉,却认真看了迎春几眼,觉得这小姑娘似乎不一般。 待听到黛玉从旁介绍,一路上多得迎春的照顾时,便认认真真地向着迎春道:“难得你与玉儿这么投缘,姑父我老怀甚慰啊。这一次来扬州,一定要多呆几天,好好玩玩儿。姑父身体不太好,到时候让管家陪着你们去。” 迎春忙答应了。贾琏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并把贾母等人的书信呈了上来。林如海并未急着看信,而是略问了问一路上的情形,便让林升领着众人分别去梳洗安置。 迎春自然是跟黛玉在一起,去了黛玉当年住过的沁芳园。方溯此时还不便求见林如海,只扮作贾琏的随从,一起住进了二门外的雅竹轩。 黛玉回到儿时的院子,东看看、西摸摸,脸上挂着笑,眼中却含着泪。紫鹃见了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连忙劝道:“姑娘快坐下吧,喝杯茶换件衣裳,既然来了家里,这院子且有得逛呢,眼下急什么?” 黛玉回头正欲反驳,猛然见迎春微笑着站在堂屋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进屋拉着迎春坐下,向着紫鹃、司棋等人道:“你们这些小蹄子,真会偷懒,怎么还不服侍二姐姐换了外面的衣裳?” 又向雪雁道:“你认得路,快去厨房那边问问,茶水、点心、果子尽管上来,走了这半天,二姐姐一定渴了饿了。” 几个丫鬟被黛玉支使得团团转,一时间都忙了起来。迎春含笑看着黛玉,见她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心里也为她高兴。 待两个人都重新梳洗了,在桌边坐下来,开始喝茶吃点心,黛玉便急切地问迎春:“二姐姐,你刚才也见到我爹爹了,你看他现在身体如何? 我刚才见他头发都白了,心里真是难过。但见他与我们说话,又觉得他精神还好,也许他病得没有我想象那么重吧。” 迎春迎着黛玉期待的目光,默了默,还是诚实地道:“这个还不好说,我还没来得及给林姑父诊脉,也没有问过他的病情、看过他之前的方子,现在没办法判断。” 见黛玉失望地垂下眸,迎春心中暗叹一声,又补充道:“不过,我看林姑父今天的气色确实不错,说话也中气十足。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是林妹妹回家了,林姑父的症状也减轻了。” 黛玉一听,立即面露喜色,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以前我病了,若是宝玉在跟前跟我插科打诨,哄我开心 ,就会觉得身上的不适也减轻了许多呢。” 迎春和紫鹃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黛玉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二姐姐走了一天倦了,但是还是想请二姐姐今晚就为我爹爹诊上一脉。” 迎春忙点头道:“没问题。估计一会儿林姑父要摆饭招待我们,饭后我就去给他看病。” 果然,没过多久,林升就派了两个婆子来传话,请黛玉和迎春去饭厅共进晚餐。 说晚餐,其实已经可以算作是宵夜了。林如海久病,想来于饮食上没什么兴致,能如此隆重地摆上接风宴,可见他对黛玉的爱重,也是对贾府的尊重了。 因为大家都是至亲骨肉,原来在贾府中也不回避的,所以林如海带着黛玉、迎春、贾琏自坐了一桌,其它随同黛玉来的下人,都由林升亲自陪着,也在偏厅摆了两桌。只有方溯和冬青找了个借口推脱了,悄悄溜出林府去打探消息了。 迎春见桌上的饭菜,据说是淮扬菜系,与21世纪的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不过,古人食不言、寝不语,即便是父女二人久别重逢,在餐桌上也没有多少沟通,但是让迎春有些意外。 贾琏很识相,礼貌且迅速地享用了丰盛的晚餐,便找个借口告辞出去了,大约是想留更多时间给林如海和黛玉父女叙话。 迎春原也打算先告辞的,却被黛玉的眼神留住。 黛玉一手拉着迎春,望向着林如海道:“爹爹,您不知道,我二姐姐得了个天大的机缘,于医术上颇有传承,一路上治好了我的病。让她帮你诊个脉如何?” 第38章 林如海病入膏肓? 林如海听了黛玉的话,脸上显出为难之色。他默了默说:“玉儿,你二姐姐她们今天才刚刚到家。怎么也得让她休息一晚再说啊。” 黛玉忙道:“爹爹放心,我已经跟二姐姐说完了,她不怕辛苦的。爹爹,玉儿惦记着你的病,一时半刻也不愿等了。” 说着,黛玉扭头给迎春使了个眼色,迎春也附和道:“林妹妹说得对,我们一路坐船,都是在舱里歇着,并不辛苦。倒是林妹妹一路上无时不在惦记着姑父的身体。姑父还是让我看看吧,也好教妹妹安心。” 迎春原以为话说到这份儿,林如海就会痛痛快快地配合检查。没想到,林如海还是坐着不肯动。 黛玉只当是林如海不太相信迎春的医术,便又道:“爹爹,你莫不是信不过二姐姐的医术? 不瞒你说,我在外祖母那里吃了几年宫里太医配的药,身体也不过是维持着。可换成二姐姐的药,就回扬州这么几天的时间,我感觉身子轻松多了。” 林如海听了黛玉的话,脸上淡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忙问:“玉儿,你怎么也有病?” 迎春上前解释道:“林姑父不必着急。林妹妹是先天禀赋就弱,再加上一个人在外祖家里,与姑父分开两地,难免思虑过重,所以有些心火和弱症。 我来的路上正好没事,就天天斟酌着给妹妹调理,如今已经好很多了。再过一段时间,就与常人无异了。” “果然如此?”林如海眼中闪出了激动的光。 黛玉生下来就体弱,从打会吃饭时就要吃药,他这个作父亲的,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此前也曾遇到过不知哪里来的一僧一道,说要化黛玉出家去,这娘胎里带来的弱症才能大好。林如海夫妻哪里舍得,直接给打了出去。 后来黛玉去了贾府,与林如海相隔千里,往来书信,自然是报喜不报忧。所以林如海也不清楚黛玉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此刻听黛玉说起,才知道黛玉这么多年一直病着,心里不由刺疼。待听迎春说,黛玉的病基本上已经被她治好了的时候,又不觉大喜庆幸,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林如海心道:难道这个小姑娘真的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传承?那她也许能够帮助自己?但是,若真的让她来给自己诊病,会不会发现自己的秘密? 一时间,林如海轩眉紧皱,十分纠结。 黛玉见林如海脸色不好,只道是父亲的身体又有不适,越发焦急起来,上前拉住林如海的手用力摇了摇,娇声道:“父亲,你真的要急死女儿吗?时候不早,快让二姐姐给你瞧瞧吧,不然女儿哪里睡得着?” 黛玉一撒娇,又说了“死啊活啊”的话,林如海顿时破防了。这宝贝女儿一个人在外漂泊了四五年,才回到身边,哪里舍得给她半点委屈受? 林如海想了想,走一步看一步吧,便点点头道:“好吧,那就让迎丫头看看。只是,若是很辛苦,就不必看。” 迎春连忙点头应下。 几个人站起来就往内室走。林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幽幽道:“老爷,既是贾二小姐要帮你看病,要不要把宫里赐下的几位太医也一起请过来瞧瞧?” 宫里的太医?迎春扬了扬眉,想不到皇帝对林如海的病这么关心,还大老远从宫里派出太医为林如海诊病。 林如海略微抬了抬眼皮道:“这么晚了,请太医会不会不太好?” 林升忙道:“这几位太医就是备着老爷您不时之需的,莫说此刻还不晚,就当真是深更半夜,只要老爷需要,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林如海闻言点点头道:“那就去请吧。”又向着迎春和黛玉道:“咱们先进去等,一会儿玉儿你先回避一下。” 黛玉点了点头,迎春却望着林升匆匆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个林升,怎么有点怪怪的? 不多时,四位太医快步走了进来,其中三个已经白发苍苍,另一个年轻些,但也有四十岁上下的样子。迎春不由得心中感叹,一下子就来了四位太医,这真是豪华的阵容啊。 几位太医进了房间,见准备与他们一起会诊的竟然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不由得面露惊疑不悦之色。 其中一个留着白山羊胡子的老太医道:“林大人,这位小姑娘是你请来的医生?您要是觉得咱们的医术不行,尽管直说,咱们回禀圣上,请他再派高手来,但您不能这样羞辱老夫。” 迎春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解释,林如海抢先道:“赵老太医言重了。这个小姑娘不是别人,乃是我大舅兄的女儿,因幼时得了高人的指点,于医术上很有天分。 不过,即便如此,她又哪能跟各位太医相提并论,本官只是想让她来观摩观摩几位杏林高手的行医而已。” 见林如海这样说了,几位太医虽然心里依然觉得这不合规矩,但也不好再出言反驳,只好让迎春站在一边看着。四个人轮流上前替林如海把了脉。 之后,还是那个留山羊胡的赵老太医道:“林大人这病,一如前日请脉之时,暂时并无恶化的倾向,林大人不必担忧。” “如此甚好。只是本官这些日子以来,只觉神昏气短、周身无力,这脑子似乎也不太灵光了,常常忘记想要做的事、想要说的话,这……还有什么法子调理一下吗?”林如海问。 赵老太医与其它几个医生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轻轻摇头道:“老朽也盼着有法子啊。但是,林大人这一身伤病,非一日而起,要想调整,也非一日之功。 尤其是这五脏六腑,一旦受损,这生机……”赵老太医没有再说下去,但一副你懂的表情,望着林如海又轻轻摇了摇头。 林如海的表情似不意外。但隔间的帷帐后,黛玉的一颗心却一直沉到了谷底。她用帕子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难道,爹爹真的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吗? 第39章 霸道的药箱和蹊跷的病 听到太医们的话,黛玉一时间心神震荡、痛不欲生。 正在这时,她听到迎春那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各位老太医,我刚刚也诊过脉了。姑父的身体确实损耗太过。但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做晚辈的也不能放弃。 不知各位老太医可否把之前的脉案和处方给我瞧瞧?我们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听到迎春也这样说,黛玉再也忍不住,呜咽一声,到底还是哭出声来。 几位太医互相看了看,觉得迎春的要求并不过分。他们之前就听说,林如海唯一的女儿从京里赶回来了,这大概就是要来给父亲送终了。 刚刚帷帐后那压抑的哭声,大概就是那个女孩儿在哭吧?事已至此,这脉案和方子给她们看看也无所谓,也好教她们有个心理准备。 那个四十岁上下的太医上前一步道:“林大人的脉案和药方一直都是我整理的,一会儿我就让人送来。” “那就谢谢邓太医了。”林如海轻咳了几声道。他现在心里乱得很,特别是听到黛玉哀哀的低泣,胸中似燃起一把火,极愤懑的情绪在心头翻涌,嗓子也觉得阵阵腥甜。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道:“有劳各位,都下去吧,我想休息了。” 几位太医见状,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 黛玉急急从帷帐后冲了出来,一下子扑进林如海的怀中,悲泣道:“父亲,你不能有事啊。” 林如海见黛玉哭得泪人儿一般,一颗心仿佛被摔成了七八瓣,沉重地喘着气,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迎春看着这哭作一团的父女俩,悄悄背过身向袖子里掏了掏, 一下子拎出一个药箱子。她走到黛玉身边道:“林妹妹,先不要哭,先让我给林姑父抽点血,做个检查。” 抽血?林如海和黛玉都愣了愣。黛玉止住哭声,疑惑道:“二姐姐,你是要给爹爹治病吗?” 迎春点点头道:“我要先看看致病的原因到底在哪里,然后再研究用什么方法来治疗。”说着,她已经手脚麻利地轻轻挽起林如海的衣袖,给他采了静脉血。 林如海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迎春拿着一只奇怪的针管,把他的血抽出来是要做什么? 迎春此时的心情却格外兴奋激动。就在刚刚,她悄悄清点小药箱的时候,发现小药箱里居然多了一些检测器材和药剂。难道说,药箱又给她开发功能、提升权限了? 迎春试探着,把采好的血放进了小药箱。紧接着,小药箱便闪过一道暗红色的光。 迎春怀着极为忐忑的心情,慢慢打开了小药箱。哈!报告!一张标准打印纸打印的血液报告就好好地躺在箱子里。 如果不是林如海父女还在一旁,迎春简直想向着药箱大呼三声“乌拉”! 看起来,这个药箱还连通着某个未知的空间,迎春在需要做化验检测的时候,只需要完成采样,把样本放进药箱,等一会儿就能拿到化验报告了。 我的天!这真是太神奇了。这小药箱真霸道,硬是要的呢。 见迎春拿着一张纸,在那里傻呼呼地乐。黛玉忍不住问道:“二姐姐,你在做什么?” 迎春如梦初醒,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认真看起了手里的报告,边看边道:“我在看林姑父的病因到底在哪里?看起来……” 迎春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她望向林如海,压低声音问:“林姑父,你这病有些蹊跷啊。” 林如海蓦然一惊,他迅速抬头向门口看去,还好,没有人。 迎春顺着林如海的目光看过去,一下子就明白了林如海的意思。她连忙上前两步,坐在黛玉身边,侧过头去望着林如海,压低声音道:“林姑父,您怕不是在装病吧?” 什么?黛玉张开嘴刚要说话,又马上反应过来,拿帕子掩住了嘴,只露出一双晶晶亮的大眼睛,看一看林如海,又看一看迎春,不知是喜是忧。 林如海则牵了牵嘴角,苦笑了一下道:“看起来,迎丫头的医术还真是精湛。宫里的太医都没有发现,却让你一眼就看了出来。” 迎春心中暗道:我哪儿能看得出来。不过,我有小药箱的加持啊。检测报告就是金标准,在现代化的技术手段面前,啥也隐瞒不了啊。 迎春又向四周看了看,见林如海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才又解释道:“林姑父,你这病虽然是装的,但是装的很凶险啊。我不知道你吃了什么样的毒药,但这药对你的肝、肾皆有伤害。 从检测报告看,您是中了毒 ,然后又解毒,然后又中毒 ,然后又解毒,这样反复也有五六次了吧?看来是您自己不想完全把毒给解了。你这样做,是给谁看的? 林如海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他极隐秘的保命手段就这么轻易地让迎春给点破了。他由得叹口气道:“迎丫头,姑父现在相信你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了。” 接着,林如海又爱怜地看了看黛玉,心中一痛,低声道:“玉儿,为父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让你知道真相,怕你受不住压力和打击。 但如今你跟迎丫头在一起,也是你的福分。有了她关照你,为父也不怕让你知道咱们林府眼下的境况了。” “爹爹,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黛玉忍不住追问,“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为爹爹分忧了,爹爹尽管说。” 刚刚她听了迎春的话,心中又惊又痛又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只要父亲还有得救,她就不求别的了。 林如海见状,长叹一口气道:“为父无能啊,坐在这个盐运衙门的位置上,就像坐在火山口上。 有人背着为父走私官盐,大量的财物不翼而飞。为父得知消息后刚想彻查,就中了毒。如果不是为父当年结过一段善缘,此时,怕是为父的坟前已草木森森了。” 林如海说的这些事,方溯之前已经给迎春和黛玉说过,所以她们并没有露出特别意外的表情。黛玉着急地追问:“可是爹既已解了毒 ,就去抓坏人啊,为什么还要自己服毒装病?” “那是因为,有人不愿意爹抓到那个坏人啊。”林如海又是一声长叹,侧过头问黛玉,“玉儿好诗,你可读过诗经小雅里面的那首棠棣?” 嗯?啥意思?理工女贾迎春目露迷茫。黛玉却已经轻轻地吟了出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 第40章 这一趟的水也太浑了 兄弟阋于墙?迎春听到这五个字的时候,心中猛地一跳。 林如海爱怜地拍了拍黛玉的肩膀,温声道:“就是这首诗,玉儿果然聪慧。” 接着,他转过头,对上了迎春灼灼的目光,略一沉吟道:“想必迎丫头心里也有些眉目了吧?” 迎春心念电转,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些想法。想到曾经读过的红楼梦小说,还有后世那些红学迷的解读,她的思路变得清晰起来。 难道那些猜测都是真的?! 迎春神色凝重地向京城的方向指了指,压低声音道:“那几个贵人牵涉其中了?他们现在就逼着林姑父站队吗?” 林如海心中巨震。刚才他不过是随口问问,没想到,迎春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有那么一瞬,林如海甚至怀疑迎春是某个幕后黑手派来的,否则以她的年龄和阅历,怎么能看得清如此波诡云谲的局面的? 迎春见林如海长久地沉默着,心知自己无限接近了真相。只是,黛玉还在旁边,迎春不想就这个问题说太多,眼下还有很要紧的事情。 她轻咳了一声,向林如海使了个眼色道:“林姑父,不管怎么样,我们总要珍惜自己的身体。你是林妹妹唯一的亲人,就算为了林妹妹,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当挡箭牌。 林姑父既然有办法解毒,就赶紧把解药吃了吧。我明天开始就为你调理身体,否则,反反复复地中毒,一旦深入肺腑,可就回天乏术了。” 林如海还没来得及表态,一旁的黛玉已经惊喜地站了起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连串的泪珠争先恐后地从长长的睫毛后坠落下来,洒在迎春的手背上,很烫。 “二姐姐,你的意思是,爹爹的病还能治?”黛玉喜极而泣,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迎春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有七成以上的把握控制住病情不再恶化,然后还需要慢慢地调理。” “啊……“黛玉又用帕子捂住了嘴,她怕自己太开心会叫出来。二姐姐真是她命里的福星,不,是她们整个林府的福星啊。 林如海见状忙提醒迎春和黛玉道:”玉儿、迎丫头,这府里现在人多眼杂,各种势力盘根错结,事不密则失,你们可不要对外声张。解毒和治病的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黛玉虽然着急,但也知兹事体大,连连点头。 迎春想了想道:”林姑父,不如你把知道的事情跟我们讲讲清楚,我和林妹妹也好有个防备。“ 林如海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你们记着,这府里,除了林升和我从苏州带过来的几个老仆外,你们谁都不能相信。“ ”林升?“迎春皱了皱眉头, 不赞同地道:”我看他倒是很可疑。说话阴阳怪气、行为鬼鬼祟祟。“ 林如海无奈苦笑,“他是我的奶兄弟,自小一起长大,不会背叛我。不过为了让那些幕后之人放松警惕,不得不装装样子。” 原来如此。迎春和黛玉都慎重地点了点头。 林如海喘了口气接着说道:“目前我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同我扬州盐运衙门为敌的至少有三伙儿人。 一伙儿就是走私官盐的那些人,我一直在追查他们的线索,他们自然恨我入骨。不过,这些人虽然穷凶极恶,但都是些虾兵蟹将、土鸡瓦狗,不足为惧。我已经让人盯着他们,早晚把他们一网打尽。” 迎春望着林如海笃定的表情,点头道:“我懂了,这些人在明面儿上,林姑父用武力即可解决之。” 林如海点点头道:“迎丫头说得对。前段时间,这些人失手过一回,差点让京城的殿前司抓到把柄,而今老实了一些。我们只要盯紧着就行。” “那其他两伙人呢?”黛玉问。 林如海道:“还有一伙人,就是那些走私犯的后台。他们位高权重、手眼通天,这些年吞了朝廷不少银子。特别是最上面那个人,身份极为贵重。他一直想要拉拢我,让我为他所用,被我拒绝了,自然也容不下我了。” 身份极为贵重?迎春想到以前读红楼梦时书中的一些描述,还是林如海刚才提示的兄弟阋墙,眼前一亮,伸手沾了茶水,在小几上写了个“大”字,悄声问:“林姑父,不会是这位吧?” 林如海瞄了一眼,伸手抹去了茶水,点了点头。 迎春猜得没错,站在那群人身后的,便是京城里贵不可言的、皇帝的长子,大皇子。 迎春道:“若是这样,这些人咱们还真不能跟他们硬碰硬,若无确凿的证据,硬来怕是要吃亏。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且,他们可是团伙作案,而林姑父只有一个人。” 黛玉捂住心口,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难过得道:“真想不到,爹爹好好地当着巡盐御史,只想做个好官,反倒被坏人迫害,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林如海见黛玉脸色发白,一双笼烟眉蹙得紧紧的,忙伸手将她拉在身边道:“玉儿莫怕。爹爹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他们也不敢跟爹爹撒破脸。 古人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爹爹这边一直有人在暗中查探,早晚会拿到证据将他们绳之以法。” 黛玉依偎在林如海怀里,轻轻地松了口气,攥紧小拳头道:“玉儿也会帮爹爹的。” 林如海闻言老怀甚慰,连声道好。 迎春还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下文,见林如海哄好了黛玉,便急着问:“林姑父,还有一伙人是谁?” 林如海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松开黛玉,望着迎春无奈地摇头道:“姑父老朽无能了,竟然查不出来这伙儿人是谁。” 不会吧?迎春疑惑地睁大了眼睛。从进府相见以来,林如海便给迎春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纵然身染沉疴,但林如海的脑子绝对是够用的,手腕也不简单,怎么会让人给害了,却都不知仇人是谁? 林如海看着迎春的表情,便猜出她心中所想,解释道:“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还有这第三伙儿人。前一段时间,我在城外济民仓设了埋伏,想把前面那两伙人抓捕归案的时候,才发现有人在千方百计阻止我。 对这一伙人,我完全没有防备,所以吃了大亏。我中的毒就是这第三伙人下的。也正因为敌暗我明,而且非常危险,我才不得不装作毒一直清不掉的样子,迷惑他们,换取查案的时间。” “他们在林姑父身边安插了奸细?”迎春悚然而惊。 第41章 这种感觉像养蛊 若非身边有对方的卧底,以林如海的机警与老练,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着了别人的道儿。 林如海摇头道:“都查过了,查不出来。这第三伙儿人,很机警,连续两次破坏了我的部署,却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爹爹,你怎么知道那是第三伙儿人?也许他们本就是一伙儿的呢?”黛玉眨眨眼,猜测道。 林如海耐心解释道:“给我下毒的这伙儿人,手段十分高明,而且做事格外警醒,与之前跟我打过交道的那两伙儿人完全不同。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他们是一伙儿的,爹爹怕是等不到你来了,这盐运衙门怕是也守不住了。 之前,爹爹已经下手切断了走私官盐的货源,那些人断了财路,急得团团乱转。如果给我下毒那伙儿人,与前面那两伙儿人是一起的,完全可以帮助他们重新打通走私的渠道。 可是他们一直按兵不动。所以,爹爹判断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原来如此。迎春和黛玉都点了点头,但心里的问号却更大了。 难道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看着两方人马打交手,若是谁落败了就帮谁一把,若是势均力敌就坐山观虎斗? 迎春心里突然一跳,喃喃道:“这倒是像在养蛊。” “养蛊?什么意思?”林如海忙问。 迎春仔细想了想,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道理,她兴奋地道:“林姑父,我觉得这第三伙儿人,倒像是想看着扬州盐运上的事情闹大。 你想啊,连皇上都知道有人在走私官盐了,虽然还没查出什么来,但以皇上的性子,能就这样揭过吗? 而事情闹大了会怎样?要么,就是林姑父你韬光养晦、蓄力一击,把大皇子那伙儿人一锅端掉。 要么,就是大皇子他们打败了林姑父。但林姑父这样的朝廷重臣,一旦出了意外,难道皇上不会彻查吗?到那时,大皇子他们的阴谋也会暴露的。 所以,不管如何,只要假以时日,大皇子一伙人早晚要出事。” “咝……”林如海倒抽一口冷气。迎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啊。虽然还有一些细节经不起推敲,但大方向却不差。 关键是,真若应了迎春的猜测,那大皇子一伙早晚会走投无路。而现在希望大皇子死的人又能是谁?不过还是京里那群龙子,他们倒是完全具备第三伙儿人那样的实力的。 黛玉瞪着骇然的眸子,她刚才虽然注意到迎春与爹爹在茶几上写了一个“大”字,却不知道这“大”字代表什么,而今,听迎春亲口说出来,才觉得周身彻寒。 她虽年幼,也知皇权之争最是残酷血腥,爹爹若卷入其中,恐难善终。怪不得,爹爹说解毒的事还要从长计议。不行,一定要帮爹爹从这漩涡里解脱出来。 黛玉灵机一动,猛地想到了方溯。她紧紧抓住林如海的手说:“爹爹,我认识殿前司的统领,我们可以找他帮忙。” 殿前司?林如海吃了一惊。殿前司可是皇帝的亲军。虽说朝廷查案有大理寺、有刑部,但殿前司地位超然,一些大案要案、或者是复杂隐晦又敏感的案子,皇上往往都是让殿前司亲自出手。 扬州盐运上的事情,如果能把殿前司拉进来,确实可以得到许多助力,最少也会把水搅得更浑,这样一来,林家才方便趁机脱身。 林如海忙转头看着黛玉问:“你怎么认得殿前司的人?” 黛玉看了迎春一眼,在得到迎春鼓励的目光后,便把她们南下扬州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林如海讲了一遍。不过,为了不让父亲担心,黛玉把她之前中毒一事略过了。 林如海越听越心惊,在听到方溯居然拿出了如朕亲临的令牌时,竟如醍醐灌顶一般,想通了一件事情。 那第三伙儿人,一定是知道皇帝决心彻查扬州盐运衙门一事的,所以不遗余力在这里“拱火”,大皇子和林如海之间斗得越凶,殿前司查起案来就越容易,大皇子在皇上面前的跟斗就摔得越大。 而且,这伙儿人一定很清楚,他林如海不会站任何皇子的队,始终都是皇帝的人。若是借这个二虎相争的机会除去,将来再徐徐图之,安插上自己的人手,那整个扬州盐运,慢慢的可就成了这伙儿人的私库了。 林如海不由得庆幸,之前他装病装中毒 ,就是想暂避锋芒,不想倒是歪打正着,躲过了给别人当枪使的陷阱。 迎春见林如海突然不说话了,脸色却是连着变了几变,心下疑惑,担心地问:“林姑父,你觉得我们不能跟方溯合作吗?” 林如海自深思中醒来,忙道:“哪里哪里,你们这个办法很好。迎丫头,多亏了你跟方溯达成了协议,这真是帮了姑父的大忙啊。” 迎春见状松了口气,笑道:“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刚好跟方溯接上头了。那林姑父觉得什么时候与方溯见面合适?” 林如海想想道:“我这府里现在并不安全,方溯假扮琏儿的亲随入府,我若急着见他,反倒令人生疑问。不若就明天傍晚,想办法让他进来见见吧。” 迎春连忙点头,想着明天找个机会去给方溯传话。 另一边,黛玉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抓着林如海的手问:“爹爹 ,你既是装中毒 ,为什么这样着急将我接回来,你不会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不知为什么,黛玉看着林如海的样子,心里总是有些不放心。 林如海的眸光深了深,但脸上还挂着平和的笑意,摊手道:“假戏真做,若我病成这样还不接你回扬州,那就骗不了人了。” 黛玉松了口气,刚要再说什么,林升忽然出现在门前的阴影里。 “老爷、大姑娘、表姑娘,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林升大声道,一边暗暗给林如海使了个眼色。 林如海了然地点了点头,冲着迎春使了个眼色。迎春秒懂了。她们这一对儿小姑娘,待在林如海房里时间太长,怕也会引人注意,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拉住了还想说什么的黛玉,用力握了握黛玉的手,扬声道:“林姑父、林妹妹,你们不要再伤心了,这不是见着面了吗?有什么话,明日一早再来说。” 林如海便应景儿地咳了几声,一边沾着茶水,用身体挡住黛玉的视线,迅速在茶几上写了几个字。迎春看了,脸色凝重,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42章 你可愿认我为父? 林如海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目送迎春和黛玉相携着离去。 刚刚,他写给迎春的几个字是: 可愿认我为父?迎春只怔忡了一瞬,便郑重而果决地点了头,可见是个聪明的,也是个有担当的。 可愿认我为父?这短短几个字,含义可不一般。 林如海闭上眼,缓缓地靠在了迎枕上,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他生于富贵,长于安乐,少年成名,仕途平顺,唯一遗憾的,就是子嗣断绝,只剩下黛玉这唯一的血脉。 早些年,贾敏和嫡子刚去的时候,便有林氏族人劝他,在家族里选一个中意的孩子,记在亡妻名下,承续宗祠。 但是林如海这一支几代单传,到了黛玉这一辈,大部分的子弟已经出了五服。随便过续个儿子,长大了欺负黛玉怎么办? 就算当时是个好的,日子久了,富贵迷人眼。林如海族长的地位和三代列侯积攒下的巨额财富明晃晃的摆在那里,那孩子真的能守住初心,一辈子做黛玉的靠山吗? 林如海也想过招婿。但是这世道,好男儿哪里肯上门入赘,林如海又怕委屈了黛玉。 而今天见了迎春,林如海脑子一下子冒出了一个新念头。如果把迎春认在名下,作为嫡长女,那么他便可以做主给迎春招婿。而迎春扛起了林家这一房头,黛玉便也有了一个正经的娘家可以倚仗了。 当然,林如海也不是没有为迎春打算过。不能说他舍不得黛玉,便要委屈了迎春。 一来,迎春的出身较黛玉要低,本就是个庶女,家中父兄又不甚看重,即便以林家嫡女的身份招婿,也未见得不如以贾家庶女的身份正经嫁人的好。 二来,林如海与迎春虽初次相见,但颇为投缘。以林如海老辣的眼光来看,迎春也不是一个安于后宅、甘于平凡的普通闺秀。 迎春人聪慧、懂权谋、胆子大、为人仗义,又有一身不俗的医术,这样的女孩儿,给她一片天地,让她自己当家做主,反倒是成全了她。在婚姻一事中,坐地招婿绝对比嫁进别人家里,更适合迎春。 而且,从刚刚迎春与黛玉相处的样子来看,迎春是真心为黛玉着想,黛玉也处处依赖迎春,两个人之间早就有了手足之情,又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也可以说是患难之交了。 这样的人与黛玉成了真正的姐妹,林如海也可以放心了。 而今盐运衙门内外强敌环伺,林如海自己的身体也是朝不保夕,他也不敢把赌注全部押在迎春的医术上,时间紧迫,林如海无暇多想,脑子一热就写下了那六个字。 果然,迎春第一时间心领神会,与他一拍即合,当即点头答应了。 林如海的心情,自盐运走私事发以来,头一次感觉到有点轻松。 林升拿着一盏琉璃灯走了过来,轻轻放在林如海的床头。这琉璃灯亮堂,烟也比蜡烛小很多,放在卧室里方便林如海起居。 见林如海脸色是少有的舒缓,双颊还微微有些红晕,林升感慨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姑娘一回来,老爷就有精气神儿了。” 林如海微微一笑道:“以后可不能叫大姑娘了,我要认贾家迎春作嫡女了。” 什么?林升一双老眼瞪得溜圆,万万没想到林如海会有些打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老爷,兹事体大,你可都想好了?别的不说,这家产可就得分出去一半儿了。” “想好了,林升,你且看着吧,以后玉儿会感谢我的。”林如海胸有成竹地说。 …… 月色浸染下的沁芳苑里,黛玉听了探春的话,也如林升般难以置信。 “二姐姐,你没弄错吧?爹爹真的是这个意思吗?”黛玉抓着迎春问。 迎春纤细的手指放在唇前,示意黛玉压低声音,又问黛玉:“怎么,你不愿意?” 黛玉先是用力摇头,接着又拼命点头道:“我怎么会不愿意?我做梦都盼着有个像你一样的姐姐。” “那好,那就如你所愿。”迎春笑道。 黛玉似不敢相信般,抓着迎春的手,用力在自己手背上拍了两下,觉得有点疼了,才道,“我真是太高兴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也要有个嫡嫡亲亲的姐姐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说我是孤星照命了。” “玉儿,”迎春情不自禁换了称呼,拉着黛玉的手道:“谁说你是孤星照命?咱们府里的人吗?你告诉我是谁,我去撕他的嘴!以后有我在,绝不许任何人这样说你。” 黛玉的眸光闪了闪,脸上的笑意淡了淡,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都过去了,提它作甚?”想想又道:“爹爹也是,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第一个告诉我?难道他还怕我不愿意吗?” 迎春轻笑着说:“想必林姑父是怕我不同意,所以才悄悄问的。”接着,她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有些不确定地说:“可是,我是姑父的内侄女啊,认我做女儿,京城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黛玉胸有成竹地道:“有什么麻烦?你是大舅舅的女儿,我们是正经的血亲。这种事情父亲能提出来,想必于礼法上就是无碍的。我只怕大舅舅舍不得你这个女儿。” 贾赦吗?迎春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色迷迷的小老头的面容,心里除了畏惧,竟是毫无波澜。看起来,在原主的意识里,这个父亲都是可有可无的。 没有来自家族亲缘的支持,一个人的路太难走。这也是迎春略一斟酌就答应林如海的一个重要原因。 其实迎春没有林如海想得那么多,更想不到林如海希望她将来招婿,给林黛玉做靠山。套用一句21世纪的话,她只是希望在红楼的世界里,也能够与强者同行,得到更多的助力,可以站在更高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这些,都是贾府不能或者不愿给她的。 别说迎春势利,她也是付出真情的。比如对黛玉。在迎春郑重点头的那一瞬,她就下决心要同林如海一起,保护好黛玉,给她更好的生活,让她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而不是像原着里郁郁而终。 夜色下,迎春望着拉着自己的手,已沉沉睡去的黛玉,嘴角边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巡盐御史林大人,病入膏肓之际,认下个记名的嫡女。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呢?迎春忽然对接下来的日子有些期待了。 第43章 方大人,合作愉快 第二天,迎春刚刚起床,便听见司棋和紫鹃在拔步床外小声地嘀咕,“你知道吗?林家老爷要认我们姑娘做嫡女了。” “怎么不知道,一早上起来,这府里就传遍了。按说林姑娘跟二姑娘感情这么好,这下子做了亲姐妹是件好事。可一般人这时候不是应该认个儿子吗?认个女儿也承不了嗣啊。” “就是啊。难道林姑老爷除了我们姑娘,还想再认个儿子,让林姑娘做个兄弟姐妹都有的全和人?” “你胡说什么?那能一样吗?儿子女儿是随便认的吗?” 迎春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林姑父、啊不,也许很快就要叫父亲了,父亲好算计啊! 这么劲爆的一个消息放出去,林家上上下下要乱一阵子了吧?特别是那些想送儿子进来的族人,肯定会坐不住找上来。 乱起来好啊,乱起来,那些一直盯着林如海的人,就会顾此失彼。而林如海他们,则正好可以趁杂,掩人耳目做些事。 这时候,身边床上也有了动静,迎春转头看去,见是黛玉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正望着帐外发呆。 迎春忙叫司棋和紫鹃进来伺候,黛玉则不确定地抓住迎春,伏在她耳边问:“二姐姐,我怕是我在做梦,我想问你两件事。你真的能给爹爹治病?还有,你真的要做的我亲姐姐了吗?” 迎春看着黛玉忐忑又期待的眼神,笑着点点头:“是的,都是真的,你没做梦。” “啊……”黛玉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发出小小的一声赞叹,旋即睁开双眼,眸中星光闪烁,“二姐姐,自我母亲去后,这一刻,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迎春心中涌起淡淡的怜惜之情,她柔声道:“好妹妹,往后你开心的日子多着呢。” 黛玉连连点头道:“我知道,二姐姐就是我的福星。” …… 姐妹俩收拾停当,去给林如海请了安。林如海的脸色果然比头一天夜里好了不少。 两个人陪林如海用了早饭,林如海告诉迎春,已经给京城的贾赦写了信,派快马加急送过去了。只等贾赦的回信到了,就要正式举行一个仪式,给迎春一个新的身份。 迎春笑着点头,表示全凭林如海做主。林如海也很高兴,就叫来林升,让他全权负责,务必要搞得体面又隆重。 迎春便道:“虽说林姑父已经给我父亲那边写了信,但有些话儿,我还想跟家里说一说,眼下我哥哥就在外院呢。我要过去跟他见一面。” 林如海心领神会,忙命林升带迎春去见贾琏。 迎春进了雅竹轩,就把林升和跟来的小厮打发走了。人家亲兄妹要说说体己话,特别你们还要旁听呢? 不过,目送林升和跟来的小厮消失在院门口后,迎春一转身,便轻巧地溜进了方溯和冬青的房间。 “原来是贾二小姐,啊不,应该叫林大小姐吧?林大小姐早啊。”方溯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后面,望着迎春似笑非笑。 迎春也不恼,只问他:“昨天晚上你出去了吗?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方溯道:“你先说。” 迎春皱皱眉道:“我先说就我先说,林姑父告诉我,指使哪些人偷运官盐走私的,都是本地的官宦豪门,他们背后的人,是大皇子。” “咝……”方溯倒抽一口凉气。昨天夜里,他和冬青已经同先期到达扬州的殿前司亲卫取得了联系。知道了林如海中毒的事,也知道了林如海之前曾经设计对付走私贩盐的匪徒,却被人釜底抽薪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后台竟然会通天。 “怎么了?怕了吗?”迎春声音很低,语调郑重。 “林姑父说,如今扬州盐运衙门腹背受敌,有一群明火执仗的歹徒,还有大皇子和他的那些附庸走狗,但这都不算什么。 还有一伙人最神秘,查不出底细,却一直在坐山观虎斗,而且连续两次破坏了林姑父对那群歹徒的围剿,还下毒暗害林姑父。林姑父希望能与殿前司合作,把藏得最深的一只黑手找出来,斩断!” 迎春说得斩钉截铁、面不改色,方溯和冬青却几次交换骇然的目光。想不到小小扬州城,水竟这样深。有两伙歹徒在明面儿上,官匪勾结。还有一伙歹徒至今深藏不露,杀伤力却极强。 方溯想了想道:“我原打算这两天,找机会与林大人一见,跟他谈谈我们殿前司这份差事,请他多多配合。没想到,林大人倒主动找上了我们殿前司,莫不是贾二小姐和林小姐在这里面牵线搭桥了?” 迎春点头道:“正是。我林姑父虽然身患重病,又是个文官,但却最有杀伐决断。昨天夜里,他跟我们讲了这段时间扬州城发生的事情,林妹妹便建议他与殿前司联手,林姑父当即就拍板决定了。” 方溯点了点头,赞道:“林大人倒是襟怀坦荡,并不忌讳我们之前对他的怀疑。” 迎春道:“那是自然。林姑父说,帮方大人就是帮自己。希望方大人也能作如此想,你们双方精诚团结,联手把案子破了,早早交了差,对大家都好,对皇上也有交待。” 这番话真是说得爽利又直白,方溯当然也不好再端着架子,他给冬青使了个眼色,冬青进了内室,片刻便拿出一个小木匣,交给了迎春。 迎春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本皱巴巴的账册,还微微泛着点鱼腥味儿。 迎春不解地望向方溯,方溯道:“这是我们先一步到达扬州的亲卫,无意中得到的一本账册。 虽不是我们之前追丢了的那本子母账,但密写的方式是一样的,格式和装订的方法也如出一辙。 我们想请林大人看看,见没见过类似的账册,若能破解密语的编法,那就更好了。” “好。”迎春爽快地应了,拿出张帕子,把那本账册包了起来,也不嫌腌臢,直接塞进了袖袋里。 方溯道:“如此,我们就静待林大人的好消息了。” 迎春道:“我们会尽快调查。不过,林姑父也有件事想交给方大人来办。” “什么事?”方溯问。 “是这样的,现如今这林府里,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林姑父都信不过。想从方大人这里找几个生面孔来保护我们。这段时间,林姑父,还有我跟黛玉,都需要绝对安全。”迎春一字一句道。 “好。如你所愿,全力而为。”方溯点头应了。 迎春刚刚一脸严肃、公事公办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了,一双杏眼中浮起笑意。她看了看方溯和冬青道:“一言为定,过几天请你们喝我的认亲酒。方大人,合作愉快喔。” 第44章 二木头要攀高枝儿 千里之外,京城,荣国府。 一封来自扬州的书信,日夜兼程地被送到了贾母手里。 彼时正好早饭刚用罢。贾政、王夫人并宝玉、探春等,都在贾母的屋子里。 贾母听说扬州来信了,心中就是一喜,忙道:“该不会是玉儿她们到家了吗?不知道她身子如何?林姑爷又如何了?快,来人给我念念。” 探春正好站在贾母身边,见贾母眼睛四下看着,便乖巧地上前一步,接过书信,拆开看了一眼,正待要念,表情却古怪起来。 “信上都写了什么啊?快念啊。”贾母等不及催促道。 探春为难地看看四周站着的人,犹豫了一下才道:“老太太,林姐姐和二姐姐,还有琏二哥哥,都平安到达扬州了。林姑父身子不好,但目前还撑得住,请老太太匆念。只是……” 探春拉长声音,又犹豫了一下才道:“这封信却是林姑父亲自写来的,他想把二姐姐记在敏姑姑的名下,认作林家的嫡长女呢。” 什么?探春话音未落,一众人等的表情都精彩起来。 贾母是有些奇怪,不知道林如海怎么会突然冒出个认女儿的想法。 贾敏刚刚去世的时候,贾母也曾担心过林如海会从族里认个儿子,或者是干脆续弦,好几次在书信里暗示过林如海,有了后娘或记名的兄弟,恐会让黛玉受委屈。 好在,林如海伉俪情深,对黛玉也格外看重,几年来一直没有在后宅动过心思。怎么现在突然要认女儿了?就算是知道自己不好了,想要认个儿子继续宗祠,那认女儿也没啥用啊。 贾政对林如海的想法,倒是无可无不可。迎春又不是他的女儿。只是,堂堂荣国府,把自己庶出的女儿送给别人当闺女,说出去有点不好听。 但话说回来,本来他那个大哥也没什么好名声,送了也就送了,估计别人议论两三天也就过去了。 王夫人心中可是翻倒了醋坛子。 那迎春是大房的庶女,尽人皆知的二木头,在府里没啥存在感,将来也不过是千八百两银子打发出去的赔钱货罢了。这是哪里来的运气,竟要摇身一变成了林探花家的嫡女,白占好大一份儿嫁妆?不成! 她可是都盘算好了,等林如海一咽气,就把那个小狐媚子接回贾府,将来给她找个婆家,差不多拿点陪送嫁出去,林家那几代人的家业不就了贾家的? 王夫人努力做着维持着脸上那慈悲的笑容,手中的帕子攥得死紧死紧的,上前一步来到贾母面前,柔声道:“老太太,虽然敏妹妹是咱们嫡嫡亲亲的妹子,但咱们贾家和林家,毕竟是两个姓啊。林姑爷要过续个女儿,却不好把咱们家的姑娘给要走了。” 贾母听着这话却不中听,沉声道:“那你的意思是,林姑父该从林家找个孩子?” 王夫人脸上一热,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过续个贾家的姑娘,不管怎么说,将来好歹还会与贾家亲厚。要是过续个林家的孩子,那人家长大了, 知道你贾家是个啥? 王夫人连忙改口道:“儿媳不是这个意思。儿媳的意思是,若林姑爷要过续,咱们定得挑个好孩子。二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老实了,将来……” 说着,王夫人就拿眼睛瞟着探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想拿探春去换了迎春,不管怎么说,探春也是她二房的。 贾母略抬了抬眼皮,就把王夫人的小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心中不由得更加厌恶王夫人。既坏且蠢,心大的没边,眼皮子却又浅得像没长眼! 贾母轻咳了一声,向着众人道:“这件事还得让老大一家子知道,去个人知会他一声,老二两口子留下,其它人且下去吧。” 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下,只剩下贾政和王夫人,贾母终于忍不住道:“老二家的,平日里我不愿意说你,毕竟宝玉都那么大了,可你是光长年纪不长脑子吗? 林姑爷是什么人,会任由你来摆布吗?再者,你素日里对黛玉如何,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觉得,林姑爷就算不选迎春,就会选你房里的探春吗?” 王夫人张口结舌,脸瞬间涨得通红,头也不敢抬,心中暗骂:“老虔婆,我素日对那狐媚子如何了?分明是那狐媚子妖妖道道的,天天勾引我的宝玉。 我的宝玉是多么金贵的人儿啊,每天还得伏低做小的讨好那个狐媚子,你这老虔婆看在眼里也不管,我可不能让你眼睁睁害了我的宝玉!” 贾政见贾母动了气,连忙附和着呵斥王夫人,“妇人之见,真是妇人之见,有辱斯文。” 王夫人微侧头看了贾政一眼,嘴上不说,心中更气,“你天天跟赵姨娘那个贱人关起门来做什么,打量我不知道?搞出一个两个孽种在身边,才真真叫有辱斯文!” 三个人各怀心腹事,正在那里勾心斗角,忽然听得门外有人报,“大老爷、大太太来了。”贾母抬头看去,就见贾赦一脸喜色地迈步进来,后面跟着神色寡淡的邢夫人。 “老太太叫儿子?”贾赦潦草地给贾母行了个礼。 贾母使了个眼色,贾政忙把林如海的书信递给了贾赦,嘴里说道:“林妹夫大约是病糊涂了,竟提出要收养迎春丫头,大哥,你快拿个主意吧。” “我看这主意挺好啊。我没有意见。”贾赦道。他看着贾母和贾政迅速变了脸色,再看看王夫人脸色涨得通红,心中更加爽快,明知故问道:“老太太和二弟难道不愿意?敏妹妹年纪轻轻就去了,而今林妹夫也病得起不来身,实在可怜。 能为他们两口子做点什么,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别让林妹夫看中的是迎春,他就是想过继琮儿,我也没二话的。” “你……”贾母被贾赦堵得说不出话来。 贾政忙道:“可是大哥,咱们堂堂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跑去给别人做女儿,这面子上不好看啊。” 贾赦一瞪眼,斜了贾政两口子一眼道:“有什么不好看的?我贾赦感念手足情谊,白送个女儿给妹妹妹夫,不行吗? 说到面子,有些人把我这个做大哥的挤到西边马棚子里去,自己倒住在主宅里,就有面子了?真是不知所谓。” 第45章 姨妈你怕是想左了 贾赦这话一出口,贾政的脸上顿时紫涨起来,王夫人则霍然抬头,便想说什么。不过,这两人都没快过贾母。 贾母一拍太师椅的扶手,怒道:“够了!老大你不要胡搅蛮缠。分明是你荒唐惫懒、骄淫无状,我不耐烦见到你,才叫你弟弟陪在我身边,你不要胡乱攀咬别人,不服气只管去宫里告我去!” 贾赦胸口一阵起伏,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道:“既然母亲这样想,儿子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若没有别的事,儿子就回去了,省得母亲看着我烦心。 至于迎春,她是我的女儿,我高兴把她送给林妹夫,就不劳母亲和二弟、二弟妹操心了。” 说罢,贾赦转身就走。邢夫人从进得门来,一直都没有作声,这时候自然也不会留下挨骂,也抬脚跟着贾赦走了,把贾母气得直拍桌子,却说不出话来。 贾赦出得荣庆堂,便大步向前走,边走边摸了摸袖袋里的信封。那里有整整五千两的银票。 林如海是何等精明之人,早料到过续迎春一事会遇到诸多阻力。不过,只要搞定她的亲爹,贾赦这个混不吝的,自会为他出头扫清一切障碍。 于是,林如海在给贾母去信的同时,也给贾赦写了一封信,信里还附上了五千两银票,只说是对大舅兄的孝敬。贾赦也不傻,心里明镜似的,还能有什么意见? 远在扬州的迎春万万也想不到,由于自己穿过来了,原主逃过了被渣爹五千两银子卖给孙绍祖的命运,却到底也没有逃过被渣爹出卖的命运。 再说王夫人,从贾母房里气呼呼回了自己的院子,正撞见探春在院子里跟玉钏说话,便怒道:“好好的不去你自己屋子里写字、做女红,倒在这里浑闹什么? 你看看二丫头,再看看你,你父亲明明比二丫头的父亲强百倍,生下个女儿却只会窝在自己院子里折腾。” 探春的脸蓦地一下红成了茄子皮色,一双灵动的大眼中蓄满了泪,抓着帕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从小到大,虽然知道王夫人并不喜欢她,可探春知道讨好顺从,又会做事又会说话,所以还真没受过这个嫡母什么重话。以致于探春以为,凭她的努力和才华,王夫人终是会高看她一眼的。 此时此刻,挨了王夫人劈头盖脸一骂,探春才明白,在王夫人的眼里,她始终啥也不是。 “太太,是您刚刚吩咐我,让我把抄好的金刚经给您过来的。我都交给玉钏,让她好好收起来了。”探春强忍眼泪,匆匆地行了个礼,便夺门而去了。 王夫人愣在当场,片刻才反应过来,狠狠地啐了一口。奴才肠子里爬出来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不过是个可以随便拿来送人的庶女罢了! 王夫人心里发狠,手上用力,哗啦一下,竟把108颗猫眼碧玉手串儿给扯断了。绿莹莹的珠子洒落一地,滴溜溜乱转。 “姨妈,您这是做什么?谁惹您生气了?”宝钗忽然自院外走了进来,一边关切地打量着王夫人,一边蹲下身去捡那些珠子。玉钏和莺儿等丫鬟见状,也连忙过去帮忙。 “我没事,是串珠子的绦子年头儿长了。”王夫人强压怒火道。 宝钗款款走过来,扶住王夫人,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的几颗珠子,柔柔道:“姨妈,有些事情,就像这珠子,烦了的时候,干脆剪断重新再串一条就是。您这样的身份,不值得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气。” 王夫人扶着宝钗的手臂,抬腿向正堂走去,边走边叹气道:“我的儿,你都知道了?难为你会说话。只是你还年轻,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儿。有些时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没得妥协的。” 宝钗闻言,莞尔一笑道:“姨妈,你竟是想左了呢。” “我如何想左了?”王夫人不解地问。 宝钗偏了偏头,脸上浮起一层红晕,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终于还是道:“姨妈不愿意迎春姐姐攀上林家,也不高兴她白得林家一份丰厚的嫁妆。 可是,迎春姐姐再如何,也是要嫁人的。若是哪个人能够娶到她,那不也白得了那份嫁妆?” 王夫人愣愣地看着宝钗半晌,忽然一拍手,脸上漾出笑来,赞道:“我的儿,难为你这颗玲珑的心。姨妈我还真是想左了,竟钻到牛角尖儿里去了。 迎丫头她姓贾,这贾家的男子自然是不行的。但我王家也有大好男儿啊,难道配不上她?” 宝钗一脸娇羞地笑道:“这话原不该我说的,可是我看不得姨妈着恼,只得厚着脸皮说了,姨妈不要怪我。” 王夫人安慰地笑道:“我哪里会怪你。要怪也怪我自己脑筋不灵光。你年轻,又读书识字,一肚子学问,以后要多提点提点姨妈。” 宝钗连忙点头道:“看姨妈说的,我哪里敢提点姨妈,姨妈有时间多教教我就对了。” 一时间,王夫人也不恼了,拉着宝钗开心地进房里说话去了。远远的,有个人看着王夫人和宝钗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便转身一溜烟儿地走了。 …… 贾府后宅的一个偏厅里,两个人又见面了。高个子那个说:“怎么搞的,那林黛玉竟然平安到了扬州了?” 另一个说:“冷子兴传话回来,确实出了点意外。那个药不知为什么失效了。再想下手就没了机会。” 高个子说:“蠢货、蠢货!你们误了太太的大事!” 另一个说:“都是那个贾迎春,据说是她在里面做了手脚。” 高个子说:“真没想到,这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平时在家里,是一针扎不出血的木头人。离了府里,倒是八面玲珑,竟然还撺掇着林老爸认了她作女儿。” 另一个说:“认了又如何?一个女孩儿家,也扛不灵、起不了幡,早晚还不是得嫁人。” 高个子说:“正是呢。太太说了,让你们盯紧些。早晚把她娶回家去,虽然麻烦点儿,也是一样。还有那个林黛玉,实在不行也如法炮制。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46章 探春的反思 王夫人拉着宝钗亲亲热热的进屋说话去了。 另一边,探春从王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只觉得脸如火烧,心跳如擂鼓,手脚都软得没力气。 她还从来没有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过,一时间把那争强好胜的心都灰了,眼泪唰唰地淌了下来。 怕被人看见问怎么了,探春拿着帕子捂了脸,专挑没人的地方,慌慌张张向自己的院子里跑。 泪眼模糊间,她左脚绊右脚,“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赵姨娘从自己的小偏院里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见探春连个小丫头也没带,一个人摔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哎呀”一声就跑了过来。 “你说说你,多大个人了,走路不带眼吗?怎么平地也能摔跤呢?你哪里疼呀?走两步试试,可别摔坏了。” 赵姨娘一边紧张地检查着探春的胳膊腿儿,一边絮絮叨叨地骂,一边拉着探春往她院子里去,打算给探春换件衣裳。 刚好,她悄悄给探春和贾环一人做了一套新衣裳,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呢。 探春任由赵姨娘拉着,恍恍惚惚跟着走。若是平日,赵姨娘这样数落她,她早就甩手走掉了。可是这一次,大概是摔懵了,探春竟没有生气,脑子里还倏忽浮现出另一幕相似的场景。 那还是探春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平淡的下午,她在后宅夹道里跟小丫头玩捉迷藏,猛然撞见了王夫人带着一群人过来。小探春一紧张,也是这样左脚绊右脚,平地摔了个大跟头,一群人见了都笑了起来。 当时王夫人是怎么说的?她说:可怜儿见的,小奴才秧子就是上不得台盘。 她还说什么来着?她说:你好歹是老爷的女儿,别一天就知道疯玩。大家小姐,一举一动都有规矩,要好好学起来,将来带你出去,别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是的,当年小小的探春摔倒了,王夫人没问过她怕不怕、疼不疼,更没想过要扶她起来。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教导她。 而着急上火,一边骂她一边给她上药换衣裳的,只有赵姨娘这个上不得台盘的亲妈。 探春只觉得嗓子发干、眼睛发胀,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对着赵姨娘却又说不出来。 赵姨娘倒是有点奇怪,今天探丫头怎么突然变听话了,竟任由自己给她换了衣裳、涂了伤药,临走的时候居然还说了句“谢谢姨娘”。 探春略略整理了一下仪容,没让赵姨娘派人去喊侍书,依旧是一个人往回走。刚走进后院,忽见一高一矮两个妇人从一个偏僻的抱厦里出来,其中一个是周瑞家的干姐妹、管着后厨房的秦显家的,另一个依稀却像是东府小蓉大奶奶身边的奶嬷嬷。 探春正奇怪,这两个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去了。忽见不远处又来了一人,身姿婀娜、容颜娇美、举止似弱柳拂风,正是秦可卿。 探春正要迎上去打招呼,忽见秦可卿也慌慌张张地绊了个大跟头,“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探春明知道不该笑,可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家子都成了软脚蟹? 待探春收拾好脸上的表情,要赶过去慰问时,刚刚跟秦显家的在一起的那个嬷嬷早就飞奔过去,一边搀扶起秦可卿,一边道:“我的大奶奶,这是怎么了,摔到哪里没有?可心疼死老奴了。” 探春忽然就没了走过去的兴致。她悄悄把身子隐在了墙角,唇边泛起自嘲的冷笑,连个奶嬷嬷都知道心疼自己带大的孩子,可自己在王夫人这个嫡母眼里,究竟算个什么呢? 当天晚上,探春心里越想越乱,实在睡不着,忽然福至心灵地爬起来,提笔给远在扬州的迎春写了一封信,把白天收到林如海信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迎春。 信的末尾,探春还忍不住把自己摔了一跤,摔出的许多念头告诉了迎春。 赵姨娘如何对她、奶嬷嬷如何对秦可卿、还有记忆中的王夫人当年说过的话……不知怎么的,写完这封信,探春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第二天一早,探春破天荒去找了贾环,又通过贾环的长随,也就是她们姐弟俩的亲舅舅赵国基,把这封厚厚的信快马送了出去。探春隐隐觉得,二姐姐知道了她的心思,一定会想办法帮助她的。 …… 扬州城里,这两天的风声有点紧。巡盐御史林大人,不知是抽了哪门子疯,明明自己的身体已经只剩了一个空壳子,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撒手人寰,可还在拼命地要查什么走私案。 盐运衙门的的盐丁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上一顿消停饭了,东奔西走,到处抓嫌犯,你别说,还真让他们抓到了不少人。只是,林大人已经无力亲审,把这些人都下了大狱,说是要送进京里让大理寺亲审。 有人就说,林大人这是打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不抓紧安排一下自己的身后事吗?最起码要把唯一的一个女儿安顿好啊。 说到这个事儿上,人们的议论就更多了。因为林大人竟然在生命进入倒计时的时候,过继了一个女儿,是的,不是儿子,是女儿。 林如海接到贾赦回信的第二天,就举办了一个非常隆重的过继仪式。不仅大摆宴席,请了同僚、亲朋、故旧来喝了认亲酒,而且还拖着病体亲自开了宗祠,把迎春写进了族谱。 这让好多人惊掉了下巴。按理说,出嫁女是不入族谱的,之前黛玉也没入,因为一准儿是要嫁人的嘛。可现在,林如海竟然让迎春入了族谱。这说明了什么? 当然,林如海这次把黛玉也写入族谱了,且为她取大名为“舒”,“黛玉”则成了她的小字。 迎春前世是个理工女,但也知道“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舒君郁郁怀,饮彼白玉卮”这样的诗句。想到之前宝玉曾戏称要为黛玉取字“颦颦”,迎春相信林如海一定是故意的。 至于迎春,她也有了一个新名字,却不是单纯由贾姓改为林姓。林如海为她取的大名为“惠”,“迎春”作她的小字。 私下里,林如海还特意交待迎春,在林家,她便是林惠。回了京中,她仍然可以是贾迎春。在人前,当然要称呼自己“父亲”,但在自己家里或熟悉的人面前,不管是叫“姑父”还是叫“义父”都可以,千万不要因身份让自己受了束缚。 第47章 我想探一探漕帮 迎春感念林如海的关心和体谅,视其为师为长,心中多了几分真切的孺慕之情。为林如海治病也就更加尽心尽力了。 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林如海之前被毒药侵蚀的脏腑功能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为了掩人耳目,迎春还用针灸之术压制住林如海的经脉运行,让他看上去依然虚弱无力,奄奄一息,但其实身体根基却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比林如海之前真的去磕毒药好太多了。 林如海有了精力与体力,便与方溯联手在暗中继续追查走私官盐之事。对外只说要为新过续的嫡长女林惠在扬州置办些产业,让方溯依然扮成贾琏的长随,时不时就传他来议事。 这天傍晚,迎春和黛玉刚刚在沁芳苑里用过晚饭,就见小丫头薄荷进来传话,说林老爷请大姑娘即刻过去。 迎春忙起身,安抚了一下闻言有些紧张的黛玉,就带着薄荷往前院去。 这个小丫头只有十一二岁,却是方溯想办法送进来的,自幼就练了童子功在身,武术不凡。更难得的是,她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妹妹,给取了个名字叫丁香,如今跟在黛玉身边。 所以,迎春最近但凡有些掩人耳目的事情要做,都只叫薄荷跟着,一来可靠、二来安全。 进了林如海的正房,方溯已经在那里了。见迎春进来,略略寒暄了几句,林如海便道:“之前方大人托迎丫头带来的那本账册,如今有眉目了,是属于漕帮的账本。” 漕帮? 方溯的眉头拧了起来,盐贩虽然走水路,但和漕帮却是两伙人。若是这两伙人互相勾搭到一起,那案子可就更难查了。 迎春则第一时间想到了上次在淮阴街头遇到的清娘子。 “林大人,消息可靠吗?”方溯问。 林如海看向林升,林升忙上前道:“绝对可靠。之前,我吩咐那些盐丁,按着两位大人的计划,行打草惊蛇之计,抓了些有案底的小喽啰。 好巧不巧,里面就有一个漕帮的师爷。这家伙本是到同族的一个堂弟家做客,刚好那堂弟犯了事,我们抓人的时候,就一起给抓进来了。那个师爷为尽快脱身,答应帮我们做事,就认出了那本账册。” “如此说来,倒真的是巧,这不会是有什么人故意误导我们吧?”方溯还是有些不确定。 林升忙又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我们这段时间抓人,并没有什么确定的线索,不过是为了打草惊蛇,对方没办法预判吧?” 方溯微微点了点头,林如海则望着迎春,微笑点头说:“如此说来,迎丫头又立了一功啊。” 迎春毫不扭捏地笑了笑道:“那我倒是运气好,捡着儿了。” 原来,最近盐丁频频抓人,是迎春出的点子。因为扬州官场和盐运道上,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已经形成铁板一块。之前林如海独木难支,身体又搞坏了,拿这块“铁板”完全没有办法。迎春便想出个主意,先把水搅混。 这段时间被抓的人,虽都是些有案底的小喽啰,但涉及到背后的势力却很多。这样一来,哪家势力都多少有点损失。他们难免人人自危,怕林如海手里真查到了什么。 再者,不同的势力之间也会互相猜忌——之前盐运衙门一直按兵不动,为什么突然动了起来,还上来就抓人?是不是有人暗中出卖情报,与盐运衙门勾结起来,要坏大家的事? 方溯见林如海夸赞迎春,也附和地点了点头道:“昨天,我手下的人来报,扬州城外郭家村,有两伙匪徒械斗,伤了二三十个人。看起来,阻拦我们的这块‘铁板’已经有所松动,在这一点上,迎丫头确实功不可没。” 迎春听了这话,没好气地白了方溯一眼。 这段日子以来,林如海与方溯一见如故,林如海甚至时常称方溯为“小友”。 迎春也不知方溯是怎么入了林如海的法眼。本来这也不关她的事,但是方溯仗着与林如海的这一层关系,便总在她面前装长辈,真是让迎春又气又没辙。 “迎丫头也是你叫的?别忘了,你只是我和义父暂时的队友。”迎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反驳道。 方溯听了“队友”两字,心里反倒一松。这个迎春经常会搞出一些陌生但传神的词儿。前几天,冬青不小心办差了一件事,他可是看到迎春叉着小腰骂冬青“猪队友”! 于是方溯微微一笑,熟稔地摆出一个帅气的造型,淡然道:“多谢夸奖,只要不是猪队友就好。” 林如海闻言呵呵笑了起来。他早就看出来了,方溯很欣赏迎春,但是碍于面子,也因为迎春实在是年幼,所以总想着能压迎春一头。至于迎春,年纪虽小,但心智成熟、计谋又多,常常让方溯吃瘪,但实际上,也并不讨厌方溯。 所以,这只是年轻人之间别别苗头,他才懒得管。 等迎春和方溯又小小地绊了几句嘴,林如海才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你们俩可有打算?” 方溯想了想道:“那个师爷既然认出是漕帮的册子,说不定也懂得写密语的方法,要再深挖一下。另外,我想去探一探漕帮在扬州的老巢。” 林如海道:“审是自然要审的,但是要探漕帮的扬州分舵,可得慎重。漕帮这些年纵横在运河上,倒是没碰过盐运,若是他们也掺和进来,事情可就麻烦了。” 迎春插话道:“方大人,我们上次遇见的那位清娘子,不就是漕帮的人吗?我们当时自报家门,还说到了扬州安顿下来,要去道谢。这倒是一个好机会。不如,让我跟黛玉先去探探路子?” 林如海闻言一愣,问道:“什么清娘子?” 迎春这才想起来,刚到扬州的时候,黛玉跟林如海报喜不报忧,没提过在淮阴遇险的事情。时间长了,她们一个忙着给林如海治病,一个忙着照顾父亲和姐姐起居,竟也再没想起这件事来。 迎春连忙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跟林如海说了,林如海闻言沉吟片刻道:“若真是如此,你们倒是可以走一趟。只是,你们两个女孩子出门,怕有危险。” 迎春看了一眼方溯,方溯连忙道:“林大人这一点不用担心,交给我吧。” 第48章 再见清娘子 林如海知道这段时间,方溯帮着府里安置了一些身手不凡的下人。其实名为下人,实际上就是亲兵和护卫。迎春和黛玉身边那一对双胞胎也是。 但是,林如海还是摇了摇头,觉得不够妥当。他望着迎春说:“按说你们姐妹到了扬州,便该有些正常的交际,官宦人家的女孩子,也都有些手帕交。只是,眼下的局势实在迷茫,敌暗我明,那些人能给我下毒,就一样会暗害你们,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迎春却轻轻笑了起来,她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样物事,笃定地道:“那些人若是明着来,只能拜托方大人,但若是暗着来,我就能收拾他们。” 林如海和方溯都看了过来,只见迎春手上的是一只怪怪的针筒。这个东西,林如海见过,知道里面有药,注射进人的身体能治病。方溯则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迎春不管方溯的问号脸,只对林如海解释道:“义父,我刚刚配制出了一种新的药水,这种药水一旦注射到人的身体里,就能让人说实话,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吐真剂’。” 吐真剂?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蛮吸引人。 方溯脑子快,马上就问:“那若是给那些犯人用了,是不是问啥答啥,说的都是实话?” 迎春点点头道:“理论上说是这样的。但是,若那犯人事先就有了心理准备,而且意志坚决得很,也不一定好用。最好的效果还是用在那些毫无防备的人身上。” 其实,这种药剂就是一种短时效的麻醉剂,在21世纪的时候,人们早就拿来审问间谍什么的了。当这种药剂出现在迎春的小药箱里时,她还奇怪了一阵子,现在终于弄明白了,这是为了让她更方便查案啊。 “可是,若有人暗中要给你下毒,这吐真剂也没啥用吧?”方溯道。 迎春点点头,略有些遗憾地说:“百毒不侵的药,我暂时还没有找到。但是这个吐真剂还有个副作用,就是可以在眨眼间把人麻醉,就像是你们说的蒙汗药。不过,它发作的可比蒙汗药快多了!这两种作用放在一块儿,我们的安全系数也是大大提升的。” 方溯听说这吐真剂还可以当作蒙汗药用,一时来了兴致,强烈要求迎春给他来上100支。迎春气道:“这东西珍贵着呢,你以为是大白菜啊!” 见林如海也眼巴巴地看过来,迎春无奈让步道:“就先给你10支吧。你拿去审那些犯人。这东西不挑地方,随便扎在犯人身上,把药水推进去就行。 犯人会瞬间进入到睡眠的状态,但在半柱香之内,他还有意识,你问什么,他就会答什么。接下来,他会再睡两柱香的时间,然后会自己醒过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自己是不记得的。” “好,好,我都记下了。”方溯连连点头。 之前林如海抓来的那些人,对外说是要押送进京,交由大理寺审问。其实暗地里,都是殿前司在扬州的人手在处理。 方溯这几天,天天加班到深夜,有了这个吐真剂,那审讯的效率肯定要大大提升啊。方溯真心向着迎春说了声谢谢。 迎春也不理他,转向林如海道:“义父,漕帮那边,还得请您帮我安排一下,我想明天就去,越快越好。” 林如海思忖了半刻,终于还是点头道:“好吧,但是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如事有不偕,不要纠缠,一定要全身而退。” 迎春点点头道:“义父放心,我会处处小心。我先过去探一探路,若是能联络到清娘子,再让玉儿出面。” 第二天一早,迎春早早起来,收拾停当,便带着薄荷和丁香到前院去。之前黛玉听说迎春要去漕帮扬州分舵,十分不放心,坚持要迎春把丁香也带上。 迎春想了想,也没推辞,便留下了司棋和绣橘,让她们小心照顾好黛玉。 漕帮的扬州分舵在城西,历来是商贾云集的地方。不过,到了他们的堂口,才发现房舍修建得一如普通的民宅,建筑风格十分低调,倒是与那天清娘子聚众在街头跑马的王霸之气截然不同。 之前林如海已经派人通传过消息,只说巡盐御史林大人的一双女儿,在由京城回扬州的途中遇险,得了漕帮中人的帮助,如今安顿下来,要登门致谢。 所以,守门的帮众见了林府的帖子,立即就迎了上来,虽说态度算不上热情,倒也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倒让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的迎春小小意外了一下。 漕帮可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墨汁社会之一啊,不过,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阴森恐怖嘛。 迎春带着薄荷和丁香一路向里走,也引来了不少帮众明里暗里的窥探。一个是年方十四五的娇花般的大小姐,另外两个则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像一把嫩葱般水灵的小丫头,确实养眼。 更重要的是,她们可是巡盐御史林如海家的内眷。历来官府与漕帮井水不犯河水,她们怎么会与漕帮有了牵连? 迎春无视落在她身上的那些眼光,拿出当年做医生上手术台时过硬的心理素质,挺胸抬头,步步生莲地走进了正厅。 只见正对着门挂着一幅匾额,写的竟是“兼济天下”四个大字,不由得心中称奇。就算是不挂“行侠仗义”“义薄云天”这样的牌子,也得挂一个“财源广进”“八方来财”的吧?竟然是“达则兼济天下”的典故,这漕帮对自己的定位,还真是高端啊。 “我听说巡盐御史家的小姐要找漕帮,就想着会不会是你们,没想到还真让我猜着了。”一个清亮且略含磁性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群人簇拥着一名年轻女子走进了正厅。 迎春回过头看时,正对上了那年轻女子的目光,不由得眼前一亮。 只见这名年轻女子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裙裳,腰肢纤细,体态婀娜,乌黑的发髻上只插了一枚东珠的发簪,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寒酸简慢,反而透着一股清新爽利。 “清娘子,原来是你,多谢上次援手。”迎春展颜一笑,款款行礼。 第49章 我想和你作朋友 清娘子侧身避过迎春这一礼,笑道:“不敢不敢,我都说过多少次了,这点小事,不足挂齿。还没请教姑娘如何称呼?还有,你那位漂亮得跟仙女似的妹妹怎么没有来呢?” 迎春忙道:“我本是京城贾家女,不过最近认了林大人做父亲,父亲给取了新名字叫林惠。清娘子可以叫我小惠,也可以叫我原来的名字迎春。 我妹妹叫黛玉,她本是最急着要来道谢的,奈何自那日相见后,身子就一直不太爽利。到扬州见了父亲,又要日日侍疾,一来二去,她自己倒病倒了。所以不曾来。 不过,我们原也不知道,清娘子就在扬州。若她知道,无论如何也要跟我一起来了。” 清娘子听了笑道:“原来是迎春妹妹。那位黛玉妹妹看上去确实弱了些。你只管叫她好生将养着。这里的主人是我的父亲,我以后就在扬州常住了。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都可以过来找我玩。” 迎春一听,睁大了眼睛,惊道:“原来清娘子是漕帮的少舵主。想不到姐姐一介女流,竟能做如此大事,真是失敬失敬。” 清娘子脸上带着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客气道:“不过就是在扬州这个地方,带着兄弟们混口饭吃,说起来,我们还要拜托巡盐御史林大人多多关照呢。” 迎春笑道:“清娘子说得这是哪里话来?漕帮纵横运河之上,货通四方。我们这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若无漕帮出力,想必也是艰难呢。” 清娘子脸上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上下打量了迎春一眼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 很多人看我们漕帮,都当我们是一群船工、纤夫。却不知我们漕帮打理着运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除了陆地上的驮马,旅人、货物,不都得靠着我们运送?” 迎春心道,漕帮果然自视甚高,这个清娘子也是有点见识的,就不知那个兼济天下的牌匾,是老舵主挂的,还是清娘子挂的? 她转身给薄荷使了一个眼色,薄荷连忙捧上一只紫檀木的小盒子来,迎春接过,郑重地送到了清娘子面前,温声道:“清娘子客气了,这是小小一点心意,万望笑纳。” 清娘子自十五六岁开始行走江湖,走南闯北,见过的好东西也多了。本没有对迎春送上来的礼物有什么期待,没想到看清盒子里的物事后,顿时变了脸色。 “这是什么?”清娘子好奇地问。 只见盒子里铺着粉嫩嫩的绒毛垫子,垫子上摆着一对儿琉璃瓶子,大一些的瓶子圆溜溜、绿莹莹的,有着纤细修长的瓶颈,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小一些的瓶子略有些扁,四四方方,里面装着橙红色的液体,摆在一起就很可爱。 迎春笑了笑,拿起那瓶六神花露水,轻轻一拧,盖子就开了,瓶子里立即传出一种甜美又清爽的香气。迎春道:“这个叫做花露水,是采摘了鲜花上的露水制成的,在身上洒一点点,便特别的清香,而且夏天的时候还可以驱赶蚊虫。” 接着,她又拿起了小的那瓶红花油,拧开盖子道:“你闻闻,这个是数十种药材配制而成的药油,专制跌打损伤的。若有淤血青肿,只需涂在患处用力揉开,很快就会好了。” 清娘子边听边看,还把两个瓶子都凑近了闻闻。她等不及的把花露水倒出一点洒在了袖口上,果然,转眼的功夫,整个厅堂里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清娘子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果然是好东西,妹妹有心了。” 迎春连忙道:“清娘子喜欢就好。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虽不值什么,但外面是绝对买不到的。也只有这样别致的东西,才配得上清娘子。” 清娘子脸上的笑容扩大,拉住迎春的手道:“妹妹快来坐。”又吆喝跟在身后的几个帮众,“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拿刚运来的南洋番果子来。” 迎春十分配合地坐下,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起了家常,心中暗道,还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只是小药箱出品的花露水和红花油,在21世纪不过几块钱的东西,但此时此刻,清娘子她们是绝对没见过的,不喜欢才怪。 待到果子呈上来,迎春又是一愣,居然是芒果啊!她再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见到芒果,同时心中也是一凛。难道漕帮的手竟都伸到了海南那边了? 清娘子似是看出了迎春的心思,拿起一只芒果开始剥皮,一边道:“妹妹该不是以为我们的漕船都驶到海里去了吧?可惜眼下还不能。 这果子是我父亲的朋友送的,在这边儿也是稀罕物。不过,看起来妹妹也是吃过的。林家的姑娘,果然不凡。” 这话听着就有点不对味儿了。迎春笑笑道:“我还真是吃过的,不过不凡就不敢当。清娘子也不必跟我兜圈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清娘子双眼一转,一双妙目里闪出锐芒,她丢下剥了一半的芒果,拿帕子擦了擦手,慢慢坐直了身子,一种凛然的气势就出来了。 “迎春姑娘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盐运衙门在全城喊打喊杀的时候来我们漕帮,该不会真的只为了跟我说声谢谢吧?该有话直说的是迎春姑娘。” 迎春见状,也坐直了身子,向身边的丁香使了个眼色,丁香立即上前,也呈上了一只小木匣子。 迎春把木匣子放在她与清娘子之间的小案几上,示意清娘子打开,一边说:“那就请清娘子认认这东西吧。” 清娘子打开匣子一看,脸色再变。她豁然转过头来,声音不善地道:“这是我们漕帮的账册,怎么到了盐运衙门的手里?” 迎春道:“清娘子认了?你可知我父亲从哪里得的?是从与朝廷官盐被盗的走私案犯家中搜到的。” 清娘子直接站了起来,声音冰冷,“妹妹小小年纪,可不要信口雌黄,我们漕帮可从来没碰过那些东西。” 迎春也站了起来,盯着清娘子美得炫目的水眸,一字一句道:“清娘子何必动怒,若我父亲有心找漕帮的麻烦,便不会让我带着这账子过来了。我们是想想和漕帮作朋友的。” 第50章 我随时可以出诊 迎春不软不硬的一番话,倒把清娘子说得没了下文。片刻,她重新坐下来,眼波流转间,那种沉重威压的气场不见了,但刚刚那种亲切热络的感觉也没有了,整个人变得肃然又冷清。 清娘子缓缓开口道:“那就请迎春妹妹说说,做朋友要怎么做吧?” 迎春也坐了下来,同样的冷静和镇定,她道:“漕帮的朋友们大概也知道,我义父现在正在追查官盐被走私的事情吧?这件事已经通了天了,我义父为自证清白,哪怕只剩一口气也不会放手。” 清娘子点点头,表示理解。 迎春又道:“不瞒你说,下手的那些人很厉害,我义父追查了很久,只掌握了一个证据,就是一本账册,可惜,这账册是用密语写的,我们看不懂。” 清娘子抬眼望了望迎春,又垂下眸,“我们漕帮的账册,也是用密语写的。不过,密语与密语各不相同。你不能拿着一本我们漕帮的账册,就说我们与那些走私犯人有关系。” 迎春点头道:“清娘子说得确实有理。所以义父才让我来见清娘子,目的有两个。不过,清娘子虽是少舵主,就不知能不能做得了扬州这边的主?有些话,我只跟能做主的人说。” 清娘子呵呵笑了起来,面容极美,但目光极冷。“迎春妹妹好口才,几句话勾得我想听又听不得?也罢,好教你知道,我父亲年事已高,秋天的时候就回老家休养去了,这里暂时由我做主。” 迎春闻言,略一思忖,怪不得义父说,好久没有扬州漕帮分舵舵主的消息了。原来是回了老家? 迎春以前也听说过,漕帮常年在河上谋生活,大部分人都有风湿,上了年纪就酸痛入骨,只得找个干燥温暖的地方养老。想到这里,她心生一计。 迎春便道:“既然清娘子能做主,我就说了。第一、义父说,扬州官场和江湖中人,都知道盐运衙门在追查一本用密语写成的账册,这是很重要的物证。这个时候,偏偏有人把漕帮的一本相仿的账册给抖落出来了。真的是偶然,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第二、既然漕帮用密语写账册,是不是意味着之前官府里拿到的漕帮的完税账册都是假的?或者真假参半?那这种情况,是只在扬州,还是运河上下都有?该不该奏请圣上查查?” 清娘子的脸色沉了下来,风流妩媚的容颜上浮现冷厉之色,“迎春姑娘这是在威胁我吗?跟朋友可不该这样说话呀。” 迎春摇头道:“跟朋友才应该这样坦诚。你说是威胁,我却说是提醒,最多算是阳谋吧。难道清娘子不觉得,我光明正大地跟清娘子谈这些,比背后直接下手强百倍吗?” 清娘子忽而又笑了,上下打量着迎春道:“想不到妹妹这样有见识。你说得也对,有什么都放到桌面上谈,也是我的性子。不过,我的回答,可能就要让你失望了。 第一、这账册是不是有心人透露出来的,我不知道。既然林大人正在查这事儿,那就拜托林大人尽快查明,也好还我们漕帮一个公道。 第二、我们漕帮行走江湖,仇家多、对手也多,写个密语账册也不过是自卫而己。国库里每年有近三成的收益来自我们漕帮,圣上为什么要查?” 迎春愣了一下,她倒没有想到,漕帮这些年竟然一直在交税?难道他们跟21世纪那种墨汁组织不一样?还是说,自己低估了漕帮的城府和野心? 迎春脑筋急转弯,硬生生转换话题道:“清娘子说得有道理。盐运衙门作为官府,也确实有为守法良民撑腰做主的责任。那么,作为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优秀企业,漕帮可不可以协助官府,帮我们查查这密语的来源?” 啊……这次是清娘子被迎春给说愣了。看着眼前这位笑容可掬的小姑娘,清娘子脑子里打转的是她说的那些似懂非懂的字眼儿,心里却清楚,这是个厉害的角色。就冲这能屈能伸的劲儿,一般的男子也比不上。 迎春见清娘子愣神儿,脸上笑意更深。前世她可没少跟各种矫情的患者打交道,没想到倒因此练就了一副左右逢源的厚脸皮。 怪不得哲人说,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眼下这个厉害的清娘子,不就明显跟不上自己的节奏了吗? 迎春趁胜追击道:“我知道清娘子统率的漕帮扬州分舵,上下一心、纪律严明。清娘子若不许他们插手盐运,他们断不敢插手的。所以也难怪清娘子生气,平白被人扣了个屎盆子,哪个不气? 因此,我们才想跟清娘子联手,尽快还漕帮一个清白,也免得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 再者,听说清娘子的父亲身体欠佳,我们盐运衙门里倒是有一位神医,说不上是生死人肉白骨,但是对令尊的病,一定会有帮助。清娘子要不要试一试?” 清娘子听着迎春前面的话,神色倒还是淡淡的。但是听到迎春最后几句,不由得转过身来,纤眉微挑,认真地问:“迎春妹妹此话当真?” 迎春笑道:“比珍珠还真!” 清娘子道:“想必妹妹也不至于骗我。但你说这神医的手段……真若如此,怎么林大人眼下还……” 清娘子拉长了声音,清亮的眸子盯着迎春,等待下文。 迎春早就料到清娘子会有此一问,微微向堂下众人扫了一眼。 清娘子心领神会,挥了挥手,转眼间,站在堂下的五六个大汉就走得不见踪影。 迎春还是很小心,抬手沾了茶水,在案几上写了两个字:装病。 清娘子目光微凝,很快又抬起头来道:“我们漕帮身正不怕影斜,帮你们查查这账册也没什么,就不知这神医,什么时候方便出诊?我还得将父亲接回来。” 迎春心中惊喜。走到此时这一步,是她始料未及的。一来没想到,进门就遇到了清娘子。二来没想到,清娘子的父亲竟然就是舵主。三来没想到,这舵主还生了病,而且八成就是令人活不好又死不去的风湿病! 今天的运气真是不错啊。迎春微微笑着,勾回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儿,“出诊吗?我随时可以的。” 第51章 养女当如迎春 半个时辰后,迎春带着薄荷和丁香,坐上了回林府的马车。 迎春好整以暇地坐在车窗边向外望着,薄荷和丁香却是一脸兴奋,望着车厢里堆的满满的各色礼物,叽叽喳喳说个不断。 不久前,当清娘子弄清楚迎春就是那位神医后,也没废话,立即就约了迎春七日后再见面。这段时间,她要派人回去接老舵主。 然后,清娘子又不由分说地塞了好多好玩的、好吃的、甚至还有名贵的药材和首饰给迎春,说是送给黛玉的“见面礼”。 迎春对这一套并不陌生,谁让她前世出身京都豪门世家呢?有钱人、尤其是做生意的有钱人拉关系,用的不就是这一套嘛。 一次把“礼”送到位,送到你都不好意思再说对方坏话、或者拒绝对方的请求为止。当然,这一次性的“投资”人家也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找回来。 所以,迎春就笑纳了。反正以后打交道的日子多着呢。她若真能治好老舵主的病,那清娘子送的还要多呢。 “姐姐,你说这个清娘子也真是厉害啊。翻脸跟翻书一样。一会儿热情、一会儿冷漠、一会儿居高临下凶巴巴的、一会儿又亲切热络,你说哪张脸才是真正的她呀?”丁香清脆的声音传进了迎春的耳中。 迎春笑看着薄荷,想听薄荷怎么说。只见薄荷眨眨眼,忽然伸出手拍着丁香的脑袋说:“你个笨蛋,那清娘子可是漕帮的少舵主,能让你一眼看穿吗? 我看呀,你说的哪个都不是真正的她,清娘子骨子里,应该是个冷清高傲的人。” “何以见得啊?”迎春颇感兴趣地开口问。 薄荷见迎春问她,也不扭捏,清脆地回道:“我看那个清娘子看姑娘的时候,脸上带着笑笑,可是眼睛里却清清淡淡的,有时还悄悄撇撇嘴角,好像看不起姑娘。 至于她看我们的时候,那更像是看蚂蚁似的,好像她是高高在上的天仙儿,我们都是被她踩在脚下的泥土。” “呵呵呵,你这双眼睛还真尖。”迎春笑了起来。 薄荷年纪不大,但这双眼睛看人还真是挺准的。迎春若没有前世一天看几十个病人的经历,还真不一定能发现清娘子努力压抑着的不烦厌和鄙夷。 当然,清娘子掩饰得是极好的。像她那样年轻妩媚的女子,本也就没有几个男人能心平气和地静静观察她,只看她一眼就醉了,如何还能看得透那迷人外表下深藏的真心。 迎春自忖若不是有前世的经验,况且她也是个女子,那一定会被清娘子瞒过去的。 迎春想起刚刚聊天时,清娘子大大方方自报家门的情况。 清娘子,复姓上官,单字名卿。但她自己说漕帮儿女,在水上讨生活,最好沾水行运,所以改成了清。今年刚好双十年华。 她父亲,也就是漕帮扬州分舵的舵主上官峥,膝下三子一女。可惜三子皆早逝,如今只剩下她一个。所以漕帮里的大事小情,如今都是清娘子在帮父亲打理着。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是一个简单的人呢? 回到林府,迎春把拜访漕帮扬州分舵的情况一五一十跟大家说了,特别是清娘子这个人,说得更加详细。以后少不了还要打交道,她希望义父、黛玉、还有方溯都能对这个人有所防备。 “这个清娘子啊,她若跟你要好,能让你如沐春风。她若要对付你,绝对是冷酷无情。”黛玉听了迎春说的话评价道。 迎春回忆着清娘子给人的印象,不由佩服地望着黛玉道:“玉儿这张嘴可真是开了光,说得怎么那么传神呢?我巴巴地说了半天,妹妹一句话就说到位了。” 那位清娘子可不就是对待自己人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冷酷无情嘛!这种人,能交好还是要尽量交好。迎春不由得认真考虑了一下给上官峥治病的事,希望小药箱给力,能够把需要的药都变出来。 “这个女人,会不会反复无常,她拿的这个密语本有用吗?”方溯翻看着刚刚由迎春带回来的一本密语本,疑惑地问。 迎春忍不住白了方溯一眼道:“那是人家漕帮的密语本,能拿来直接用吗?那还叫密语吗? 破译密码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摸清格式、制式、规律,弄清楚那些人编写密语的逻辑! 人家清娘子能拿出这个本子,已经够意思了,你安排人自去研究吧。” 方溯闻言心中大囧,暗自告诫自己在迎春面前一定要谨言慎行。这个小女子不仅脑子灵活,而且牙尖嘴利,偏她说的还常常是对的,怼得人哑口无言。 林如海见状,呵呵笑了两声。以前妻子还在的时候,也曾提起过大舅兄家这个女儿。听说她母亲是大舅嫂张氏的一个远房堂妹,为了固宠一起送进贾家的。 当年大舅嫂挑中这个堂妹,便是因为这个堂妹为人极老实,平日里除了做做女工、偶尔摆摆棋谱,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的,特别适合做大户人家的良妾。 当时贾敏还说过,迎春生下来长到三四岁的时候,便如她的生母小张氏一模一样,小小年纪便内向的很,乖巧沉静像个透明人,必得多疼她一些,否则容易受委屈。 再后来,大舅嫂和迎春的生母相继去世,没多久,贾敏也没了,林如海也就没心思再打听大舅兄家的事。 而今见面,只觉得迎春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虽然生得一副美丽温柔的模样,但骨子里坚忍、善良、勇毅、果决,完全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如果妻子还活着,见到迎春也会感到很欣慰吧。 黛玉见林如海忽然不说话了,目光也随之放远,奇怪问道:“爹爹,你怎么了?” 林如海连忙收回思绪,慈爱地摸了摸黛玉的头道:“没什么,以后多跟你姐姐学着点儿。你若待人处事能有迎丫头的一半儿,爹爹也就放心了。” 黛玉认真点头,方溯闻言愕然。 林大人,你是认真的吗?林小姐这样娇娇弱弱如新柳幼荷般的人品,你确定也要养成迎春这般玉面胭脂虎的模样吗? 第52章 老舵主这病治不好 接下来的几天,林府里比较安静。 黛玉因为林如海的病日渐痊愈,心情越来越轻松,再加上她自己的身体也一直由迎春调理着,整个人生机勃勃,脸上也现出淡淡的红晕来,越发纤美灵秀。 林如海也不拘着她,任由黛玉做她想做的事情,黛玉便在读书写字之余,研究起绣艺来。 毕竟黛玉祖籍苏州,那苏州的双面绣是她自小就爱的。只是以前身体不好,神疲气短,捻不动针钱,而今身体健旺,便请了师傅细细地学了起来。紫鹃和雪雁见状,也抽空跟着学了起来。 紫鹃因要照顾着黛玉的起居,心静不下来,倒是雪雁绣艺水平突飞猛进,连迎春见了也忍不住赞道:“以前都说宝玉屋里的晴雯针线极好,我看这下都快让雪雁给比下去了。” 雪雁听了乐得不行,连忙表示要细细地给迎春绣一条帕子,还赶着问迎春要什么花样儿的。 迎春的注意力则在医术上。她之前主修的是西医,但在这红楼的世界里,就算小药箱很神奇,也总不能把现代的医学设备都给她变出来,日常行医还是更倚重中医。 所以迎春一有时间就在攻读医书、研究中药,还把司棋和绣橘叫来做帮手。 迎春这样做也有她的打算。既然自己已经穿越来了这里,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那么对自己的身边人也应该好一些,教给她们一些安身立命的方法,也不至于将来都沦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换句话说,这也是在带团队。在21世纪混过的人,可是深知团队的重要性。把司棋和绣橘教好了,也能大大减轻她自己行医时的负担啊。 司棋生得高大丰美、性子爽利,照顾病患时有些体力活儿交给她做正好。绣橘聪明细致、又识文断字,迎春就教她认识药品和器材,往后许多抓药配药的工作便可以交给她做。 至于林如海和方溯,自然是紧锣密鼓在查案。迎春带回来的密语本都快被方溯和他的手下翻烂了,据说已经梳理出了一些眉目。 可惜,平静的日子终是短暂。 这天,正是迎春应邀到漕帮扬州分舵给老舵主上官峥治病的日子。 清娘子早就候在门前,一见迎春,便笑着上来拉着她的手道:“迎春妹妹,我这紧赶慢赶的,把老爹给接回来了。他还埋怨我听风就是雨,不信你能治好他呢。一会儿,你可得露一手给她瞧瞧。” 迎春笑了,瞧人家清娘子,多会说话,看似亲切热情,实则旁敲侧击,若迎春是个假神医,恐怕听了这一番话就两股战战、几欲溜走了。 不过,迎春有21世纪先进医学加持,有的是底气。她笑着点头道:“清娘子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给老舵主治病的。” 清娘子见自己一番试探敲打下来,迎春面不改色,心里也挺高兴。看来这个小丫头确实有点门道儿,老爹的病这回真的有希望了。 清娘子直接把迎春带到了老舵主的院子里,只见一个国字脸、浓眉大眼、粗手粗脚,看上去就很精壮的老人正坐在厅堂里。见了迎春点头致意,但脸上没有什么好气儿。 清娘子忙道:“迎春妹妹,我爹爹他腿疼行动不便,你可别挑理。” 迎春道:“这是哪里话来,老舵主是长者,又是病患,我身为医者,只有为病患服务的道理,哪能挑理?” 说着,迎春也不再客套,直接来到上官峥身边坐下,开始为他把脉,接着问诊。 上官峥自述了一下病况 ,关节疼痛、红肿,阴天下雨全身难受,甚至手指的关节已经变形,典型的风湿病症兆。 迎春略略沉吟,便向上官峥和清娘子道:“风湿一般是内因和外因共同导致的,外因是因为风寒的入侵,比如久居潮湿之地就会引致风湿。至于内因,则是正气不足、体质虚弱,脏腑功能受累所致。” 清娘子连连点头道:“以前爹爹也有骨头疼的病症,但疼的时候烧烧艾便能挺过去。后来,他受过一次重伤,之后便不成了,疼的时候根本连床也下不了。正是你说的这个样子。” 上官峥却木着一张脸道:“这位小神医说的话,之前给我看病的那些老伙计也不知说过多少回了。我的身体我知道,你不用多讲,你就说说,我这病还能不能治好了?” 清娘子见上官峥闹脾气,有些为难,正看向迎春,想着要不要说几句软和话化解化解,便听迎春淡然道:“治不好了。”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皆变了面色。 清娘子先是一怔,紧接着如丝媚眼中就闪出一抹狠厉,寒声道:“迎春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敢情你之前拍着胸脯大包大揽,然后又从漕帮骗走了密语本,竟是来消遣我们玩儿的? 上官峥脸上则浮现出不出所料的表情,隐隐的又有一丝丝的遗憾。小清她哪里都好,但归根结底是个女孩子,难免感情用事。如果几个儿子在,也不用她这样抛头露面。不过,他就算是只病老虎,也绝容不得别人欺负他的崽儿! 上官峥一双大手按在桌案上,正要开口说话,却听迎春清脆悦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我能保证老舵主腿不疼、腰不酸、足路不喘,身子一日强似一日,你们可满意?” 上官峥想说的话憋在了嘴边,清娘子则眨了眨眼,将信将疑道:“迎春妹妹在开玩笑?腿不疼、腰不酸,那这不就是治好了吗?” 迎春摇头笑道:“我是医生,说话要严谨。刚刚不是说了嘛,这病的形成,有内因、有外因,表现也有内在、有外在。 外在的症候,大家都看得见,老舵主自己也有感觉。内在的就比较复杂。这病不是一天来得,五脏六腑皆会受到影响,想恢复如初,就好比破镜重圆,你觉得可能吗? 我是医生,又不是神仙。所以我说这病治不好。不过,我可以尽量减轻老舵主的症候,同时控制病情的发展,让这病不再影响老舵主的日常生活,再慢慢调理五脏六腑,有一两年的功夫,倒也不是没有临床治愈的可能。” 上官峥和清娘子,皆认认真真地听着迎春的话,虽然有些词儿他们听不太懂,但减轻症候、不影响日常生活这几句他们可是听懂了。 想到之前每次发病时浑身上下骨头酸痛、口干乏力、活又活不好、死又死不去的情形,上官峥不由得点了点头,能过上以前不发病时的日子,于他而言就是万幸了。 第53章 王嬷嬷家出事了 清娘子脸上重又浮出现笑容,一双美目神彩连连,露出一脸惊喜的笑容。 “迎春妹妹,你说你该不该罚?好好一句话,偏要分开说,吓得我刚刚心都快不跳了。” 清娘子作势拍了拍胸口,又转向上官峥道:“爹爹,我就说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姑娘,是个可靠之人。这下子你终于可以不再遭罪了,快让迎春妹妹医治吧。” 上官峥“嗯”了一声,望向了迎春。 迎春听闻清娘子最后说的这句话里,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期待,也就不再吊这父女俩的胃口,拿出小药箱里早就备好的阿司匹林、可的松、雷公藤总苷等药物,一一指导上官峥服下,随便还给他采了点血,准备让小药箱帮忙测测他有没有高血压、糖尿病等并发症。 清娘子在一旁听得极为认真,把每一种药物的服用方法都记了下来。迎春比较喜欢这样的患者家属,注意事项讲一遍就成,不用反反复复,不由得对着清娘子笑了笑。 就在迎春拿银针和艾条,准备辅以针灸和艾灸治疗时,一名漕帮帮众忽然匆匆走了进来,与清娘子耳语几句。 清娘子随即变了脸色,向着迎春道:“迎春妹妹,你可认识一个自称王嬷嬷的人?” 王嬷嬷?迎春心里一跳,急道:“我妹妹身边的乳母,就是人称王嬷嬷的。怎么?她出了什么事?” 清娘子没有直接回答,却向那名帮众道:“林大小姐认识她,那就快请她进来吧。”随即向迎春解释道:“这个王嬷嬷不知怎么跑到咱们家来了,在门口嚷着要见你,看样子很急。” 王嬷嬷怎么找来了,难道家里出事了?迎春一颗心悬了起来。还没等她细想,便见王嬷嬷披头散发,疯魔一般跑了进来。 “二姑娘,二姑娘,救命,救命啊!”王嬷嬷见到迎春,一个踉跄冲到跟前,死死拉住迎春的手就嚎哭起来。 迎春用力扶住身子直往下瘫倒的王嬷嬷,大声问:“王嬷嬷,你别急,出了什么事?你稳稳当当说。” 王嬷嬷也知道大喊大叫不解决问题,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才道:“二姑娘,不好了,我家小宝儿、我的小孙儿丢了!” 孩子丢了?迎春眉头拧了起来,又有些不解,忙问:“怎么丢的?报官了吗?我父亲和玉儿知道了吗?” 王嬷嬷瘫坐在地上哭道:“都怪我这个老不死的,抱着孩子买糖吃,只一转眼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 “在哪里买糖啊?孩子来咱们府里了吗?”迎春还是迷糊。 司棋见王嬷嬷慌得不成样了,急忙上来帮着补充道:“姑娘不知道,王嬷嬷是昨天晚上就请假回了家的。应该是在她大儿子家那边出的事儿吧?” 绣橘也忙道:“王嬷嬷的大儿子家住南城,因王嬷嬷教养林姑娘辛苦,林家老爷放了他的奴籍,听说是在一个铺子里当伙计了。” “对对对,”王嬷嬷缓过劲儿来,忙解释道:“孩子是半个时辰前,在南城的赵家糖果铺子里丢的。我儿子已经去盐运衙门求老爷和姑娘救命去了。因我想着二姑娘向来最有杀伐决断,所以抄近路跑来求二姑娘。” 说着便爬起来要给迎春磕头,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自己该死、求迎春救命的话。 迎春面色已由初时的惊诧变得凝重起来,王嬷嬷的小孙儿才两岁多,正是可爱的时候,让人拐走了,不要说王嬷嬷,连她也跟着心惊。 迎春为难地抬起头,看着清娘子和上官峥道:“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老舵主就先吃了这口服的药吧。针灸和艾灸,我明天再上门来给老舵主做,眼下我得去找孩子。” 清娘子多会做人啊。早在一边听明白了,心知迎春此时心慌意乱,已无法行针烧艾,便顺水推舟道:“自然是找孩子要紧。迎春妹妹不要着急,南城那边虽然我们不太熟,但咱们漕帮人多势众,也可以去帮着找找。” “那敢情好。”迎春也不跟清娘子客气,连忙问了王嬷嬷孩子丢时穿的衣裳鞋帽,明确了特征,拜托了清娘子派人去寻,便急匆匆带着王嬷嬷向林府赶去。 王嬷嬷急道:“好姑娘,咱们不直接去南城吗?” 迎春道:“嬷嬷发现丢了孩子,一定是当时就嚷起来,也四处找过了,可是都没找到。可见孩子不是无意中跑丢的,定是叫什么人故意抱走了。 眼下漕帮已经派人过去找了,我们腿脚还跑不过他们,跟着去也无大用。当时最重要是报官,要让官府出动帮咱们找才是。” 王嬷嬷此时早没了主意,只能唯迎春马首是瞻,一行人便匆匆赶回林府。 到家才知道,林如海已经亲派林升去给扬州知府牟全递了条子。黛玉则已经带着薄荷、丁香、紫鹃、雪雁,随王嬷嬷的儿子往南城去了。 怎么能让黛玉一个人去南城?迎春顿时急了。 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问过王嬷嬷了。南城是市井百姓、小商小贩聚居的地方。三教九流人物繁杂,城狐社鼠出没其中。黛玉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就算身边有薄荷和丁香跟着,就这样出门还是十分危险的。 “我义父呢?”迎春问。有家丁回说,“老爷得知玉二姑娘出门去了,已经跟着去找了。” 迎春急得跺脚,林如海眼下的任务是在家装病,若让人知道他出了门,岂不前功尽弃。 迎春又忙问:“琏二哥呢?”家丁答道:“一早出门游玩去了,还没回来。” 迎春郁闷了。平日里贾琏没事儿常在府中闲晃,偏在这时候出去了。 其实这倒不能怪贾琏。到了扬州之后,迎春和黛玉跟林如海通了气、交了底,之后便各有各的忙碌。因贾琏毕竟是贾家人,林如海不欲他牵扯太深,便不曾告知他林家面临的困境,也没有把装病与解毒的事情透露给贾琏。 贾琏也不会掺和方溯和冬青的事,每天除了早晚给林如海请个安,就是无所事事地窝在雅竹轩。还是林如海看不下去,拿了银子给他,让他带着来旺儿、兴儿,捡热闹的地方去玩耍。 迎春无奈,只得直奔雅竹轩。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面子了,必须要求方溯他们帮忙了。 第54章 全家出动找孩子 黛玉急匆匆走进雅竹轩,迎面就见方溯带着冬青走了出来。他见到黛玉便问:“怎么了,我隐约听见有人说,府里出事了?” 黛玉看了方溯一眼,只见他往日黑白分明的双眼里满是血丝,眼睛下面还挂着黑眼圈,下巴上露出了微青的胡茬儿,衣衫微皱,发髻也有些凌乱,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颓废美。再看冬青,整个人更像是好几天没合眼的样子。 黛玉知道方溯和冬青这几天闭门不出,带着人研究那本密语本,已经搞出上千种密码组合,正在一一校验,委实辛苦。但这时她也顾不得了,忙道:“王嬷嬷的小孙子丢了,玉儿一急就带着薄荷、丁香她们出去找了,我义父听说了又出去找玉儿,乱套了。” 方溯的眉头皱了起来。 王嬷嬷他认识,一路同船来扬州,是从小伺候黛玉的奶嬷嬷,与黛玉感情深厚。但即便如此,身边下人家的孩子丢了,主家派人帮着去找也就是了,还要亲自去找,这样的情况委实少见。 方溯心中有些埋怨黛玉小题大做、不懂规矩。但是牵扯到了林如海,又有迎春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只好打起精神道:“我现在就出去找林大人,想法子把他悄悄送回来。林小姐那边,我让冬青带人跟上去吧,有薄荷和丁香在,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迎春点了点头,拉了冬青就往外走,一边道:“我跟冬青一起去。” 方溯忽然间就有点烦躁,大声道:“林小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一个女孩子跑到大街上去干什么,还得分心护着你,别帮不了忙还添乱。” 迎春站住脚,也不说话,一双明亮的眼睛瞪着方溯,小脸绷得紧紧的,向着方溯扬起了手中的杀虫剂。方溯顿时收声,心中暗恨,怎么又忘记了这姑娘是个玉面胭脂虎? 心中暗自评判了一下双方的实力,方溯尴尬地咳了两声道:“行吧,随便你,只是千万要小心。” 迎春脸色稍霁,点了点头。 一行人在林府门前分手,迎春带着冬青和司棋直奔南城。 绣橘被迎春留下看家了,并再三嘱咐,一旦林如海或林黛玉有谁回了府,一定要死死劝住,不许他们再出门。绣橘郑重应了,让迎春放心,她就在大门口守着。 一路上,也不知冬青使了什么暗号,当迎春等人坐着马车赶到出事的赵家铺子门前时,冬青身后已经跟着四个精壮的汉子,虽然衣饰打扮各不相同,但迎春知道,那一定是殿前司的暗卫。 迎春进了赵家铺子,只见铺子里几乎没有客人,几个伙计在柜台后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迎春便上前问:“大概一个多时辰前,有个老嬷嬷带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儿,在你们这里买果子吃,你们知道吧?” 一个身材矮小,但目光中透着精明的蓝衣伙计站了出来,叹道:“知道知道,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好几拨儿人来打听过了。 那老嬷嬷当时要我们给称半斤蜜饯,因说秤不准,跟我们伙计理论了几句,转过身来孩子就不见了。她就大吵大闹,把我们的客人都给吓跑了。 话说,这孩子可是她自己没看住跑出去的,跟我们可没关系啊。我们掌柜的已经被那孩子爹娘拉到官府里做口供去了。你说我们招谁惹谁了呀?这大半天都没生意做了。” 迎春闻言暗叹。这王嬷嬷按说也是跟在黛玉身边见过世面的人了,没想到还是脱不开所有老太太的通病,好较真儿算小账,精神头儿又不够用,顾了小钱儿、忘了大事儿,结果真是丢了西瓜捡芝麻。 迎春上下打量了蓝衣伙计两眼,淡笑道:“你也不用急。若与你们铺子没关系,到官府里说清楚不是更好。我再问你,刚刚有没有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带着几个丫鬟来找孩子的?” 蓝衣伙计眼睛一亮,“有啊有啊。那小姑娘戴着面纱,但看那衣着打扮,绝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那一双眼睛长得极美,我看了一眼就再不会忘。她是跟那孩子的爹一起来的,后来在咱们铺子门口说了几句话,就分头走了。” 迎春来了精神,忙问:“你看她往哪边走了?”蓝衣伙计伸手指了指道:“往西去了。” 迎春便谢了蓝衣伙计,又掏出钱来,捡那铺子里卖得最好的果子,一样买了四五斤,分成沉甸甸的几大包,给司棋和冬青分别提着。 蓝衣伙计喜出望外,没想到搭个话儿还做成了一单生意。 司棋只是沉默地拎着东西,反正姑娘让做什么就做什呗。冬青则是一脸苦相,心道这贾二、啊不、是林家的迎大姑娘也太奇怪了吧,这时候还能吃得下东西? 迎春才不管冬青的脸色,带着他们出了铺子,站在往西数第三家店铺门口打量了一番,便抬腿走了进去。 冬青看了一眼,这条街上大多是普通市井百姓消费的场所,卖什么的都有,迎春进的这家是家胭脂店。 冬青更加愕然,迎大姑娘这是要逛街了?这心也太大了吧?再说,这种小店里的胭脂水粉,她能看得上吗? 迎春径直走进铺子,相中个长相机灵的小伙计,示意司棋掏出一大把果子就塞了过去,一边温和地说:“小兄弟辛苦了,请问,刚才你没有见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带着丫鬟从你们铺子门前过啊?” 小伙计先是莫明其妙被塞了一大把平日里想吃却买不起的果子,再又被一个温柔漂亮的小姐姐搭话,一时间又忐忑又开心,连忙道:“有的有的,穿着水粉色的纱裙,戴着面纱对吧?她顺着我们铺子下去,往西走了。” 迎春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那再早前一点的时候,你有没有见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从你店门前过啊?” 小伙计有些犹豫了,抓了抓头道:“刚刚我听见街面上嚷嚷着有人丢孩子了。不会就是那个小男孩儿吧,可是我没有印象了。” 说着,他又回过身去问了店里另外两个伙计,还有一个女掌柜。几个人互相看看,都表示没有见过这样的小男孩。迎春便道了谢,又给这几个人一人抓了把蜜饯,才带着人出了铺子,重又回到街上。 她看着司棋和冬青两个人道:“现在,你们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吧?” 第55章 黛玉遇险 这时候,司棋和冬青都已经明白迎春是要干什么了。冬青连忙点头道:“迎大姑娘这个办法好。咱们马上就挨家铺子打听去。” 迎春道:“要打听到有用的信息,关键要看铺子。若那铺子里特别忙的就别去。一来人家忙得没时间搭理你,二来人家忙起来也没精神头儿注意外面街上的动静。” 冬青和司棋连连点头。迎春补充道:“还要给点甜头。那些果子蜜饯什么的尽管送,不用给我省。” 冬青和司棋接着点头,但看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样子。 迎春只好耐心解释道:“这地方做生意的都是市井小民,多的是精明算计,又不爱惹事出头。你们两手空空去问,人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见得说实话。若是给点小甜头,那就又不同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若无意外都会多说几句的。” 这番话说得冬青和司棋等人又是连连点头。冬青悄悄打量着迎春,心道:迎大姑娘年纪不大,又生于京城世家,没想到与人打交道竟这样老练,她是跟谁学的呢? 不过,没等他想明白呢,迎春已经叫着他的名字说:“冬青,你派两个人跟着我,我和司棋继续往西找去。看样子,玉儿她们应该是往西边走了。但是王嬷嬷的孙子却不确定,也许是这家店里的伙计没看到,也许就是去了东边。 你就带着其它几个人往东边去吧。记住,一定要客客气气地打听,可别拿你们官府那套压人。” 冬青此时对迎春的指派是心服口服,连忙点了头。迎春想了想又嘱咐道:“那孩子也可能被人抱在怀里,你打听的时候多问几句。反正这条街,就是条东西向的街。孩子也不可能平地飞了,总有街两边铺子里的人、或者是街边的闲人能看到的。” 冬青连连点头,匆忙带着人往反方向去了。 迎春便带着司棋和两个暗卫往西去。因为心里着急,几个人几乎要小跑起来,沿街隔三岔五地进铺子问下去,倒是都说见着黛玉一行往西去了,王嬷嬷的孙子,则都没见着。 迎春心里亦喜亦忧,喜的是自己这一边的查找比较顺利,忧的是冬青带去东边的那一队人不知有没有问到孩子的消息。 不过,王嬷嬷的孙子,毕竟跟迎春关系远了几层,迎春想着只要找到黛玉,好好地把她先带回林府去就成了。王嬷嬷的小孙子,自有大把的人帮着找呢。 可惜,迎春还是高兴得太早了。这条店铺林立的商业街并不短,可是迎春一直追到西边街巷的尽头,也没有发现黛玉一行的身影。望着眼前明显僻静了很多的一条丁字路口,迎春犯难了。 身后隔着两家铺子里,一个卖豆腐的女掌柜探出头来。刚刚迎春跟她打听黛玉来着,还给她家的宝贝儿子抓了两大把盐渍梅子,眼下孩子吃得正香。见迎春站在丁字路口为难,女掌柜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着迎春招手道:“这位小姐,麻烦过来一下,我有话说。” 迎春忙走过去,向着掌柜微微点了点头,客气地问:“这位大嫂可是又想起了什么线索?” 女掌柜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说:“这位小姐要找的人,刚刚从我铺子前面过去,也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可惜我孩子闹,一回身的功夫,没看清她们进了哪条巷子。不过……” 女掌柜拉长声音,又迟疑了一下才道:“前面这条丁字巷,左边那条路绕过去,能走到外面另一条大街上,右边那条是死胡同,走到底,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后院。” 迎春连声道谢,心里却有点奇怪。丁字路口,一条路通一条路不通也是很常见的事情,怎么这女掌柜还犹豫了半天才肯说?她想表达什么?难道这两条路里,有一条有蹊跷? 一条路通到大街上,另一条路走到底是一处大户人家的后院……迎春脑子里反复闪过女掌柜的话,猛地心中一动,拉着司棋道:“走,咱们进那个死胡同里看看。” 司棋初时还有些奇怪,死胡同里有什么好看?黛玉她们若是发现没路可走,掉头走回来就完了,为什么不是赶紧往连着另一条大街的巷子里追? 可是,司棋不知道,再过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就该打心眼儿里佩服迎春的决断了。 且说迎春带人进了巷子,一路快走。那巷子很窄,只容三四个人并肩的样子,却很幽深,她们堪堪走进去有六七百步的样子,便听见巷子深处传来凄厉而短促的一声惊呼。 不好!迎春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冬青带过来的两个暗卫就已经循声飞奔而去。 迎春飞快地从小药箱里掏出一瓶杀虫剂,往司棋手里一塞,嘱咐道:“若有坏人,照着他脸上喷。”便也奋力向前跑去。 好在迎春自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一向注意锻炼身体,一早一晚都悄悄做瑜伽,到扬州后更是早起跑步,所以这时候跑起来也不觉得吃力。一边跑,她一边把装满吐真剂的针管握在了手里。 迎春并没有跑多久,拐了两个弯,便见巷子深处隐隐现出一扇黑色的院门。门上没有任何的匾额标记,门两侧苔痕斑驳,腐叶森森,在冬日午后苍白的日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寂寥。 不过,那门前破损的台阶上,却溅有几滩殷红。迎春甚至不用看,单是闻就闻出来那是新鲜的血迹。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殿前司的暗卫早已奔至门边,侧耳听了听,惨呼声不见了,又大力推门,发现里面反锁着。一个暗卫提气腾身而起,轻飘飘地飞上墙头,紧接着翻入墙内,第一时间从里面打开了门。迎春此时也刚巧到,顾不上说什么,马上跟在暗卫身后就冲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一副破败景象,三四间小厢房和残存的花篱,显示已经很久没有人在这里居住过了。奇怪的是,从院子中间穿过的一条甬道上却十分“干净”,没有落叶青苔,也没有浮灰残土,倒像是经常有人从此走过似的。 迎春抬手又掏出一瓶杀虫剂举在身前,另一只手握紧吐真剂的针管,向两个暗卫道:“搜搜那几间厢房。”她自己则沿着甬道向前跑去。 甬道穿过了整个院子,道路尽头竟又现出一扇角门来。迎春咬咬牙,正要抬手去拉门栓,就听得一阵风声从耳后传来。 第56章 林如海:闹就干脆闹翻天 迎春听得耳后风响,想也不想,转身向着风声袭来的方向,举起杀虫剂就是一阵狂喷。 一声压抑着的闷叫声传来,迎春咬紧牙关,双眸圆睁,腾身一跃,手中的针管直直刺向眼前一个高大的黑影,5毫升吐真剂瞬间被全数注入到对方身体中。 下一秒,那个刚刚伸手抓住迎春,挥舞着匕首想要割破迎春喉咙的壮汉,扑通一声栽倒在迎春脚下。 不远处,正下死力气飞纵而来的方溯,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胸膛。他怒吼一声,飞身掠至迎春身边,一把将她拉至身后。 “怎么是你?” “你不要命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迎春看着方溯目眦尽裂的样子,再看看刚才那个壮汉倒下时扔在地上的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自知理亏的缩了缩脖子。 方溯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指着迎春鼻子吼道:“你知不知道,刚刚若是你手慢一息,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你了!” 迎春眨了眨眼,没敢应声。她默默绕过方溯,冲着躺在地上的壮汉连踢两脚,边踢边骂,“说,你们把黛玉藏到哪儿去了?” 那壮汉眼睛是睁着的,但是直勾勾的,没有焦点。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支吾了什么,迎春却听不清楚。 方溯狠狠地瞪了迎春一眼。刚才,他在离这边不远的地方找到了林如海。本打算先把林如海送回盐运衙门去,但林如海一听说迎春也出来找人,便声色俱厉地让他先去找迎春和黛玉。 方溯当时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自己已经再三提醒过迎春注意安全,又派了冬青跟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谁能想到这个迎大姑娘竟这么拼? 不过,迎春刚才那两下子,可真是狠厉果决。她但凡下手犹豫些,自己怕是也来不及救她了。 一时间,方溯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生气,知道眼下不是算账的时候,他伸手拨开迎春,蹲下身冲着那壮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刚刚那几个小姑娘呢?” 见方溯开始熟稔又专业的审问,迎春心里松了松,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方溯的背影和地上那个形容狰狞的壮汉,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一时间,恐惧如潮水袭来。迎春抱紧双臂,向着背风处走了几步。一身剧烈运动后的热汗,再加上刚刚生死一瞬间吓出的冷汗,让风一激,她不由得颤抖起来。 忽然,肩头一暖,迎春回头看时,却原来是方溯。 他脱掉了自己的外裳披在迎春身上,依旧板着英俊的脸,沉声道:“这人叫陈五,是个拐子。玉二姑娘和薄荷丁香她们,被他的同伙从后门带走了。” 后门?迎春顾不得发抖,连忙奔到刚刚她正欲打开的角门边。门已被方溯的手下打开了,迎春出门一看,一颗心凉了半截。 只见门外竟是一条丈把宽的小河,河面上空空如也,但岸边却有停过船的痕迹。显然,黛玉她们被拐子绑上船,带走了。 “这条河流向哪里?咱们有船吗?快追啊!”迎春惊道。 方溯没好气地说:“已经让人随着河追下去了。不过,船行较快,我们的人不熟悉地形,不知追上追不上。” 迎春急得跺脚,连忙又转身奔向还躺在地上那个壮汉,神情不善地道:“你们抓来的女子都送去哪里?” 那壮汉闻言,脸上竟浮现出淫邪的笑意,喃喃道:“花船、赌坊、妓馆、还有大老爷的后宅……连皮带肉水灵灵白花花的……都是上好的瘦马……” 方溯闻言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伸手便把迎春拉到身后,甚至想要捂住她的耳朵。这些该死的拐子,狗嘴里喷得简直就是粪便! 迎春也觉得一阵恶心,但对黛玉的担心压过生理上的不舒,她怒道:“哪条船?哪家赌坊妓馆?” 壮汉嘿嘿傻笑,“不好说,谁出的钱多归谁。” 迎春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想起前世那些关于扬州瘦马的传说,原来这里还有条产业链! 她强压心中的惊慌和怒火,又问:“小孩子呢?那个小男孩也是你们拐的吗?” 壮汉不屑摇头,“那些小崽子没搞头,不值钱,还容易死。丐帮那些人才稀罕。我们老大只搞女人。” 迎春心中暗恨,敢情拐子里面也分三六九等,拐女孩子的最高级,拐小童的不入流,拐子内部还有鄙视链?可见这些人已经多么猖狂了。那么扬州官府呢?! 见迎春的气得脸色发青,方溯干咳两声道:“行了,别问了,再问也问不出好话,交给我们吧。” 迎春转向方溯,怒目而视道:“你们这些当官的都是干什么吃的?不作为!这样的事情你们都不管吗?” 方溯愕然,觉得自己真是躺枪了。且不说这里是扬州,而他是个京官。就算是在京城,官与官也不同,大家各有职司的好吧。 可是,感受着迎春杀气腾腾的气场,方溯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迎丫头,你骂得对。为父经营扬州多年,听闻过此等龌龊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官不为民作主,而今害了自己的孩子,苍天啊,是老夫该死啊!” 一个苍老而悲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迎春猛然回头看时,却见林如海从头到脚裹着一袭厚重的黑色斗篷,被林升和几个殿前司的暗卫簇拥着走了过来。 “义父!你怎么来了?你应该先回府……”迎春本还想劝林如海回家,但当她看见林如海那惊怒交加、满含悲哀痛悔自责绝望的眸子时,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黛玉被拐子给拐走了,这是义父唯一的女儿,光是想想心都要急碎了。 方溯快步迎了上去,沉声道:“林大人,你放心,我们的人已经追上去了。我们行动迅速,迎大姑娘好手段抓到了活口,那些拐子估计还来不及出手,我们一定能把玉二姑娘救回来。” 林如海压抑着声音咳了几声,本就苍白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他咬牙道:“审,好好审!一会儿我就去知府衙门,哪怕这巡盐御史不干了,也要压着他彻查拐卖妇孺一事!” 他深深呼吸了几次,渐渐恢复了上位者的平静,又问:“王嬷嬷的小孙儿那边怎么回事?有消息了吗?” 方溯连忙把刚刚那个壮汉只言片语供出的案情向林如海复述了一遍。林如海的脸色越发沉重。 他向林升道:“去,尽起盐丁,把本地最热闹的几家赌坊、妓馆都给我封了。至于花船,全部拘到岸边,不许一个人上下船。” 方溯有点发愣,“林大人,这事情是不是闹得有点大?” 林如海咬牙道:“大?我还嫌不够大!要闹就干脆闹翻天!” 第57章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林升与林如海同仇敌忾,对胆敢拐走黛玉的拐子们恨之入骨。既然林如海已经下了决心,那他就会毫不打折扣的贯彻执行。 不过半个时辰,扬州城里就乱了起来。城中各处多家秦楼楚馆、酒楼饭庄、还有飘荡在瘦西湖上的一艘艘花船,全部都被盐运衙门派出的盐丁给控制起来了。 盐丁们横冲直撞,怒吼着抓拐子,翻出了不少账册、带走了不少人。昔日纸醉金迷的销金窟、拥红倚翠的欢乐场一时间变成人仰马翻,与之相关的一群人也开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 扬州知府牟全坐在府衙大堂上,望着坐在下首,脸色铁青、形销骨立的林如海,头疼得很。 这老病秧子,看着好像马上就要断气一般,还能在扬州城里掀起轩然大波,让牟全是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 牟全看着林如海半天没动静,只呼哧呼哧在那里喘气,无奈干咳两声道:“如海兄,何必如此生气?气大伤身,你这身体要多多注意啊。” 林如海转过头来,幽深的双眼中寒芒闪闪,“牟知府,你我同殿称臣,我也不想跟你兜圈子,我女儿叫那些拐子给拐走了。你叫我不生气?我恨不得生撕了那群拐子!” 牟全脸上的笑意一紧,连忙道:“如海兄,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咱们已经派出重兵,布下了天罗地网。小小几个拐子,绝对是跑不了的。令嫒一定会找到的。“ “嗯。”林如海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道:“还不够。” “还不够?林大人的意思是……”牟全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的意思是,请知府大人彻查扬州城拐卖妇孺一案。”林如海斩钉截铁道。 “彻查?”牟全脸色阴沉下来,站起身走到林如海面前,踱了两步,重又站定道:“林大人,你这就有点小题大做了吧?这么大个扬州城,丢几个孩子,算不得大事。你不能因为自家丢了女儿,就公权私用,挟怨报复吧?” 林如海望着牟全没出声,整个人却散发出狂悖与冰冷混杂的气息,沉沉的威压让牟全觉得喉咙发梗。 牟全一咬牙,干脆挑明话题,“林大人,你今天不来府衙,本官也要去找你。你手下那些盐丁如狼似虎,已经搞得大半个扬州城乌烟瘴气,没法做生意。 民怨沸腾啊,林大人!该死的是那些拐子,你何必拿那些无辜的生意人撒气?” “无辜?”林如海猛地睁大了眼睛,手里的拐杖敲在地上“笃笃”作响。“小小一个扬州城,一年里被拐卖的妇孺竟有数千之多,扬州瘦马的名声都传到京里去了! 那些风月场中的女子们都是哪里来的?知府大人心里真的没数吗?” 牟全的脸色变得铁青。这林如海的品级还没有他高,仗着是天子近臣的关系,这些年在扬州搅风搅雨,不肯听他招呼,他已经忍了又忍。 没想到今天竟如同疯狗般,逮谁咬谁,现在竟直接问到他面前来了,这不是赤果果的打脸吗? 牟全怒挥袍袖道:“林大人,你这是在诬蔑本官!本朝不禁人口买卖,有那自愿为奴为婢的,与本官何干?你不能因为自家女儿出了事,就四处攀咬。 本官念你病入膏肓,不愿与你计较。但你若得寸进尺、肆意妄为,本官也不怕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告你祸乱市场、构陷同僚!” 呵呵,林如海冷笑两声,也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他本就生得清瘦颀长,如今即便是在病中,也比那牟全高出半个头来。 林如海居高临下看着牟全,嘴角噙着一丝冷酷的笑意:“我家女儿告诉我,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老夫深以为然。 既然牟大人说那些女孩子都是自愿的,那我就去查查她们的卖身契。到时候孰是孰非一清二楚,牟大人又何必着急。” 卖身契三个字轻飘飘自林如海口中说出来,落在牟全耳中,却像一个炸雷。 朝廷虽然不禁人口买卖,但正规的买卖都要到官府备案,同时签署卖身契。可是那些拐子拐来的孩子,压根儿没有原始的户籍文书,又如何立契? 这种事,不论是拐子还是苦主、官府还是民间,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从来没有人去查验过。而今林如海竟说要一家一家去查卖身契,这简直是想把天捅破。 要知道,扬州的好多妓院、赌场,背后的东家都是官场中人。或者说,没有官府里的人撑腰,一般商人也做不得这些皮肉生意。 而扬州官场盘根错节,多少人互相勾连。现在林如海说要查一家一家去查,他不怕把全扬州的官儿都得罪死吗? 牟全骇然地望着林如海,甚至怀疑林如海是不是因为女儿丢了,受打击太大,已经失心疯了? 牟全咽了咽口水,努力平缓了一下情绪,他现在还不想跟林如海掀桌子。 见林如海颤微微地站在那里,似乎下一息就要跌倒,牟全咬咬牙,伸手去扶,一边说:“林大人,你身世孤苦、子嗣断绝,眼下唯一的女儿又出了事,你的这种心情,我们都能理解。 但是,孩子不是还在找吗?本官敢担保,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林小姐的下落的,你不要激动,且再耐心等等好不好?” 林如海的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一道精光,他推开牟全的手,断然摇头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如本官一般痛苦的父亲何其多,不只本官一个。本官亦不只为一个林家女儿,而是为了扬州城里千千万万个女儿。 本官就是要借此机会,把拐卖妇孺这颗毒瘤连根铲除,若任由其遗祸人间,本官死不瞑目!” 牟全被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怒道:“林如海,本官与你好言相商,你是油盐不进。你以为本官是泥捏的吗?本官警告你,快快撤回你那些盐丁,否则,搞乱了扬州城,本官看你有几个脑袋担着?” 林如海又是一阵冷笑,他指着自己形销骨立的身子道:“牟全,你以为老夫到了这般时候,还会惜命吗?” 第58章 黛玉脱险 牟全见林如海桀骜冷厉、孤注一掷的样子,心中一压再压的火气终于失控,他跳着脚指着林如海骂道:“好,好!林如海,你有种,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怕死,那就等着再来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大胆贼子!”林如海怒吼一声,猛地上前一步,以牟全完全无法想象的速度和力道,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牟全心中巨震,他刚才说了什么?浸淫官场数十载,他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就被林如海这个老棺材瓤子给惹毛了。 牟全仰头看着林如海,只见素日那简淡冲和的脸上,此刻酝酿着复仇的风暴。清俊儒雅的谦谦君子一旦化身猛兽,便要择人而噬。 牟全突然心慌得厉害。他拼命想扒开林如海抓着他衣领的手,一边大叫:“放手,放手!误会,误会!”见林如海完全不为所动,便又叫道:“来人呢,来人呢!林大人疯了,抓住他……” …… 此时的扬州城中,不独知府大堂风云突变、杀气腾腾,许多地方也暗流汹涌、殊不平静。 城西漕帮扬州分舵内堂,清娘子伺候上官峥服下一天中的第三次药,忍不住问道:“老爹,你现在感觉如何?” 上官峥闭上眼睛体会了一下,长舒一口气道:“腿不疼了,身上也轻松了,真是好了很多。” 清娘子闻言一脸喜色,“真没想到,那贾迎春竟然真有些手段,这才刚服了一天的药,就不疼了。这如果坚持下去,老爹呀,您的病只怕是真的有救了。” 上官峥微笑着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便问:“今天来的那丫头,不是林府的吗?你怎么又叫她贾迎春?” 清娘子笑着解释道:“她呀,是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嫡亲的内侄女,原本是姓贾的,不过前不久被林如海认作嫡女了,所以也姓林。她还有个名字叫林惠。” “林如海认了个女儿?”上官峥微微诧异。 清娘子便把迎春的身世和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上官峥微微点头,这世上奇人奇事层出不穷,总归是个人有个人的造化罢。 倒是清娘子说到这里,有些迟疑道:“老爹,我正想跟你说,之前迎春要找的那个孩子有消息了,在丐帮的手里。我们现在怎么办?” “丐帮手里?”上官峥脸色沉了下来,“那孩子可还好?” 清娘子垂下眼帘道:“四肢已断,还活着。”上官峥脸色更加难看。 在扬州城里,漕帮虽然一帮独大,但近几年丐帮发展的势头也很猛。 漕帮顾名思义,说到底还是在运河上有正当生意的。但丐帮除了争夺地盘、好勇斗狠,近些年竟然还发明了一种极歹毒的生意,就是拐卖人家小孩子,给弄残疾了,再扔到大街上去讨饭,给他们当活的摇钱树。 上官峥对此向来是极为不屑的。但是,若是让漕帮因此跟丐帮作对,上官峥倒也觉得没这个必要。他想了想道:“想办法给他们传个信儿,让他们自己去找吧。咱们就不掺合了。” 清娘子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老爹,我看这个贾迎春是个厉害的。咱们要不要帮帮她,跟她交好?将来她给你治病,自然也会更尽心尽力。” 上官峥思量片刻,终究摇了摇头。“小清,漕帮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做事不能只为我考虑。再说,那个林如海,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姓贾的丫头,认了姓林的作父亲,还不知是福是祸呢。 将来,万一有那么一天,林家犯了事,咱们倒是可以帮帮她。若能收了她作咱们漕帮的供奉,那也不错。” 清娘子受教地点点头,一双美目异彩连连道:“老爹,还是您有成算。” …… 扬州城的另一角,迎春并不知道,她已经被漕帮看中并算计了。她正跟着方溯奔波在另一条陌生的巷子里。 刚刚,林如海在那废宅后院与她们分手后,方溯的人不多时就传来了新的消息: 那废宅后院的主人找到了,是一个名叫冷肃的商人。不过,这冷肃早些年就离开扬州去外地发展,把宅子便给他的一个朋友代为照看。这个朋友又把宅子租给了一个名叫曹得旺的人,这个曹得旺就是被迎春擒获的陈五的主家。 据陈五交代,曹得旺就是他们这一伙人的龙头大哥。之所以租了这处宅子,是看中这宅子有一个僻静的后门,还有一个连通私家河道的角门,至于正门,其实是开在一条不算热闹的商业街上,如此四通八达,很是方便他们“做生意”。 方溯立即派人去抓曹得旺。这次殿前司暗卫的效率很高,很快查出了曹得旺名下的另一处宅院,竟是在离知府衙门不远,达官显贵们云集的城中心德云巷。 方溯立即带人直奔德云巷,迎春和司棋也跟着他们一起行动。 德云巷也是一条略显狭窄的深巷,但巷两侧屋舍井然,各家门前门牌、匾额、风灯齐备,有一两户人家门前还有石狮子,显然非官即宦。 一个拐子竟然敢跟当官儿的住在一起,要说不问题谁相信?迎春看着巷子两侧人家的门牌,脸上阴晴不定。 忽然,远处传来“咣当”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紧接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迎春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溯带着几个暗卫已经飞奔过去。 迎春手中紧握着杀虫剂,也飞奔着跟了上去。刚拐了个弯,就见巷子深处跌跌撞撞奔出几个人来,看身量年纪都不大,跑得踉踉跄跄的。仔细看时,不是薄荷和丁香一左一右架着黛玉,又是何人? “玉儿!”迎春惊呼一声,脚下越发卖力。方溯和殿前司的两个暗卫此时已到了她们身前,只见黛玉扭头向着后面急急说着什么,方溯和两个暗卫脚步略顿了顿,又继续向巷子深处冲了过去。 迎春连忙迎着黛玉飞奔过去,两个人冲到近前,黛玉松开薄荷和丁香,一下子扑进了迎春的怀里,只叫了声:“姐姐”,便哽咽着哭了起来。 第59章 与坏人讲什么道义? 迎春用力抱住黛玉,轻轻拍着她单薄的后背,连声道:“没事了,没事了,玉儿,你安全了。” 一边说着,迎春一边上上下下检查着黛玉身上。只见黛玉的面纱不见了,值钱的首饰也不见了,头发散乱,好在身上衣裳还整齐,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薄荷和丁香见到迎春等人后,便完全脱了力,靠着墙壁便向地上滑去。司棋刚好赶上来,连忙上前,一手一个把两个小丫头揽在了怀里。 “你们怎么样?”迎春看向薄荷和丁香,只见两人身上东一块西一块俱是尘土和污迹,显然是与人近身搏斗过的样子。薄荷左臂上隐现血迹,丁香的后背上则划了一个大口子,血透罗衫。 黛玉这时已哭得唇白气短,紧紧抓着迎春的手道:“快,快去救紫鹃雪雁。” 迎春连忙用手为黛玉顺气,一边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方溯的人已经过去了。” 薄荷和丁香此时也缓过劲儿来,但脸色依然苍白,神色也仓皇。 薄荷忽然推开司棋的手,直直跪在地上,哀声道:“奴婢保护主子不力,险些坏了主子的大事,请主子责罚。”丁香见状也连忙跪了下来,单薄的身子直发抖。 迎春心生怜悯。想必以往方溯等人对她们的要求极为严苛。眼下看这两个小丫头,身体上的疲累与伤痛,恐怕还不如心中的恐慌和自责来得多些。 迎春想了想,出言安慰道:“你们确实该罚,但不是现在。再者你们拼命护住了黛玉,总算没有酿成大祸。快起来,我给你们看看伤。” 黛玉在一旁也连忙出声为薄荷、丁香求饶,一再说都是她执意要出府帮着王嬷嬷找孩子,薄荷和丁香本是不同意的,是她硬拿着主子的身份压着她们,小姐妹俩才不得不答应的。 迎春看了黛玉一眼,有心说她两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又有脚步声传来。她警惕地抬头看时,却是方溯和殿前司的暗卫们,带着遍体鳞伤的紫鹃和雪雁过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曹得旺呢,抓到了吗?”迎春忙问。 方溯为难地看着几乎要瘫倒在地上的紫鹃和雪雁,再看看整条巷子里家家紧闭的大门,沉声道:“一句话说不清楚,走,先回盐运衙门。” 迎春点点头。司棋则机灵地把她们刚才乘坐的马车喊了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紫鹃和雪雁抬上车,便一路疾驰向盐运衙门赶。 回到府里,迎春取出了小药箱,简单地为受伤的几个丫鬟处理伤势。黛玉镇定下来,便开始向迎春和方溯讲述了这大半日惊心动魄的历险。 原来,当时黛玉她们赶到赵家糖果铺子问了情况后,也跟迎春想的一样,想沿街铺子打听着,去找孩子。当时铺子门前站着个中年汉子,见状热情地迎上来,只说看到孩子往西边去了。 黛玉她们信以为真,就一路向西边找。中间也问过几个铺子,都说没看到孩子。紫鹃一度有些怀疑,担心那个中年汉子指的方向不对。奈何黛玉不死心,一定要再往前找找看看。 不过,到了那个丁字路口的时候,黛玉她们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就想折回去。正在这时,从巷口出来了一个壮汉,说他刚刚捡到个小男孩儿,因孩子发起高烧,要去给他请个医生。 黛玉等人涉世不深,顿时就急了,连忙跟着要去看看孩子,没想到走到巷子底,却是条死胡同,哪里有孩子的影子? 黛玉等人此时已知道不好,薄荷和丁香更是与那壮汉交起手来,想护着黛玉逃走。哪想到,巷底那扇破旧的黑门后突然涌出四五个男子,他们先是制服了紫鹃和雪雁,又以两个人的性命要挟,要黛玉束手就范。 薄荷和丁香当时尚有一战之力,本可以护着黛玉逃出去。可是,眼看着一个手持匕首的壮汉,一刀扎在雪雁的手臂上,黛玉惊呼掩面,到底还是喝令薄荷和丁香扔了武器,跟着那群男子进了那个院子。 一进院子,便如同羊入虎口,薄荷和丁香因为有武功,被那些人下手虐打。雪雁本就受伤,毫无反抗之力。难得黛玉还算镇定,直言自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与其要她们性命,倒不如好好地留着她们,还可以跟家里多要些赎金。 当时那几个人听了便有些意动。正在这时,在外面放风的人进来示警,说巷子口又来了一群人,看样子里面有练家子。这些歹徒见势不妙,便裹挟着黛玉等人,从后门出去,坐船逃走了。 “原来,当时我们听到的几声惨叫,就是你们在受苦。”迎春望着薄荷和丁香,怜惜道。 薄荷和丁香面有羞惭之色,若按她们从小受到的训练,哪怕战至生命最后一息,也绝不能投降的。 但是当时那伙人以雪雁的性命相威胁,两个小姑娘慌了神儿,又得了黛玉的命令,才落到了敌人手里。 黛玉见状接口道:“都是我的错,下次若再遇到这样的情形,宁可死战,绝不受辱。” 迎春看到黛玉小小的脸上浮起的羞愤决绝之色,心知黛玉内心定是极为惶恐自责,连忙安慰道:“玉儿,你涉世未深,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还能够沉着应对,保全了她们两个,保全了大家,已经很难得了。你不必难过。” 黛玉没出声,一旁休息了半天,渐渐缓过来的紫鹃倒是接过了话题,感慨道:“正是迎姑娘所说的,这次若是没有我们姑娘稳住了局势,咱们几个就都完了。” “是的。”薄荷忙道。“当时那几个人把我们弄上船,就说要送我们到什么楼里去。我听着就不是好地方,当时还想要不要干脆就投河算了。可是玉儿姑娘还在船上,不到最后关头,我不能弃主子而去。” “后来,还是玉儿姑娘厉声说,若他们敢送我们去什么楼里,她立即咬舌自尽,让那些人一分银子也挣不着。 她还说,她是巡盐御史的女儿,若那伙人善待我们几个,她便想法子让老爷给他们出一份盐引,让他们以后可以做上正经生意,再不用干这伤天害理的事了。 那些人被林姑娘说动了,才没有把我们送到那肮脏的地方去。” 黛玉闻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道:“当时那形势,我没有办法,只好撒谎骗他们。我爹爹才不会给他们盐引呢。” 迎春却道:“林妹妹这个谎撒得好。咱们的道义都是跟好人讲的,面对敌人,还有什么道义好讲?” 黛玉羞涩地点了点头,刚要松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忐忑问道:“我的事,我爹爹知道了吗?” 第60章 那孩子恐怕凶多吉少 见黛玉问起林如海,迎春一滞,刚回府时,林如海还没有回来,她正担心着,一时间又不知要怎么说,毕竟还有司棋、紫鹃等几个不知情的丫鬟在旁边。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方溯突然插话问:“玉二小姐,当时你说你是巡盐御史的女儿,抓你的那几个男人有没有说什么?” 黛玉的注意力转向方溯,她凝神想了想道:“有个中年的胖子,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外衫,看上去好像是他们中间领头的那个。他听了我的话,好像有些惊讶,还跟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嘀咕了几句。那个小个子的男人下船后就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方溯点了点头,心道这是个有价值的线索。他想了想又问:“那刚才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黛玉等人闻言,都把目光投向了还在床上昏睡着的雪雁。刚刚迎春给雪雁处理伤口的时候,因为伤势较重,便给她用了些镇静剂,此时雪雁还昏睡着。 紫鹃道:“说起来,我们都得感谢雪雁这丫头。当时那些拐子将我们绑起来关在了柴房里。雪雁不知从哪里摸到了一块碎瓷片,拼着把自己的手腕割得血肉模糊,终是割断了绳子,给我们松了绑。 后来,薄荷和丁香找了个机会,引那看门的进来,打晕了他,就带着姑娘逃出来。 我跟雪雁跑不动,就留在后面顶住了门,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那些人听到动静追出来,没两下就把门给撞开了。当时我和雪雁只当是死定了,好在方大人很快就带人过来了。” 迎春有些动容,紫鹃和雪雁都是弱女子,尤其是雪雁年纪还小,能如此拼命维护黛玉,属实不易。迎春暗暗告诉自己,以后要对这两个丫头更好些。 她转过头问方溯:“那宅子里的人抓到没有?那个曹得旺,是不是就是玉儿说的那个穿墨绿色衣裳的男人?” 方溯有些讪讪地道:“那些歹徒很机智,我们冲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逃了。我们只抓到了两个断后的。目前正在审。” 迎春有些疑惑,“你们几个武功都不弱,听到声音赶过去,前后不过一转眼的时间,那些拐子就都逃了?你们有没有好好搜搜,那宅子里会不会有密室或者暗道什么的?” 方溯闻言顿时抬起头来,一掌拍在桌上,紧接着抬腿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马上去查。你们在府里等消息,切勿轻举妄动。” 看着方溯的背影飞快消失,黛玉嗫嚅了一下,终于又壮着胆子问:“我爹爹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出事了,我回来了,却没见他,是去找我了吗?” 迎春闻言转过头来,认真的看了看黛玉,声音严厉起来:“你终于肯问了?这时候知道担心了?我知道你跟王嬷嬷感情很深,但你出去找孩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很不安全!” 黛玉低下头不敢看迎春的眼睛。薄荷、丁香和紫鹃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看迎春的脸色,情知此时不能求情,连忙悄悄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房门给关上了。 迎春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心软,见四下无人,干脆跟黛玉挑明了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义父这段时间一直在装病,就是想迷惑敌人。方溯的身份也一直在保密的。可是因为你,今天他们算是都曝光了。 你刚才不是问义父去哪里了吗?他已经尽起手中盐丁,把瘦西湖上所有的花船,还有那些有名的妓院、赌坊、酒楼都给封了,就是为了找你。他还要去找扬州知府交涉,这件事已经闹大了。如果你们这次不能顺利脱险,你想过义父会怎么样吗?” 黛玉的眼泪已经滚滚流了出来,她哽咽着道:“姐姐,我知错了,我真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以为有薄荷和丁香在身边,就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迎春叹口气道:“好妹妹,你也不想想,你自幼在深宅大院里长大,对外面的世界能了解多少?尤其是南城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王嬷嬷的孙儿好端端地丢了,就说明那里不安全,你还敢冒冒失失地撞上去?” 黛玉委屈地撇撇嘴,小声道:“可是姐姐你不也经常出门去吗?” 迎春心道,你能跟我比吗?我好歹是活过两世的人,手里又有保命的家伙,那今天还差点着了那个陈五的道儿呢。 看着黛玉那不服气的小表情,迎春忍不住伸手拍在她脑门儿上,“我有老祖宗的教导,你有吗?还不服气。不过,今天这事儿提醒了我,赶明儿我也给你弄点好东西,虽然你再不可以身犯险,但若是真遇到点什么事,也不至于全无抵抗之力。” 黛玉眼睛亮了起来,忙问:”是什么?是你上次说的什么含笑半步癫吗?“ 迎春被黛玉给气笑了,”那些都是吓唬人的。我给你的是更好的。“说着,她从袖袋里摸呀摸的,其实是从小药箱里拿出了一只电棍。 别问为什么小药箱里会有电棍,问就是它不仅扩容、还升级了。 这电棍,是迎春放倒那个叫陈五的拐子后出现在药箱里的。她刚刚给薄荷丁香她们疗伤时发现,还很吃了一惊。难道说,药箱会揣摩着宿主的需要,持续为她提供新装备?那可太好了! 迎春把电棍给黛玉看,又教给她使用的方法,又教黛玉认了百会、命门、膻中、气海等几个要害的穴位,叮嘱道:“这个霹雳棍不占地方,你可随身带着。遇到危险时,只管照着我教你的这几个穴位捅过去,不死也伤。” 黛玉心里害怕,但想想这一天来的遭遇,还是咬牙接过了电棍,小心地收了起来。她看着还在床上昏睡着的雪雁,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姐姐,我这次惹了大麻烦,爹爹他会不会有事啊?还有,王嬷嬷的孙子找到没有啊?” 迎春面色凝重。之前在黛玉遇险的那个废院里,林如海的反应和态度都十分激烈,与素日的老谋深算截然不同,总让她觉得有点奇怪,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迎春缓缓摇了摇头道:“义父他老人家深谋远虑、智计超群,应该不会有事。至于那孩子,现在还没有找到,恐怕是凶多吉少。” 第61章 小宝儿太惨了 黛玉听说王嬷嬷的小孙子依然没有音讯,不由得变了脸色,她含着眼泪道:“王嬷嬷不知有多疼这个小孙子呢,还跟我说过,等我再进京时就不跟着去了,要留下来带孙子。若是这孩子找不回来,不知王嬷嬷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迎春想起前世当医生,在急诊室轮值时,也常遇到因家中老人带孩子不小心,导致孩子受了重伤来抢救的。想到那些老人呼天抢地、痛不欲生的样子,迎春也觉得头疼得厉害。一时间,姐妹俩相对无言。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透了。室内一盏烛火摇曳,薰笼里的银霜碳明明灭灭,不时闪过一道暗红的火光。迎春只觉得心里很慌,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忽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司棋人未至、声先到,远远便喊道:“姑娘、姑娘,快来看,王家小宝儿找到了!” 迎春豁然起身,原本已经靠着引枕歪在榻上的黛玉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两个人对视一眼,连忙拉开门迎了出去。 两个跨出房门才发现,门外正跑来的是好几个人。司棋在前面带路,后面是冬青抱着个小小的襁褓,王嬷嬷的大儿子王强面无人色地跟在最后。 迎春连忙迎上去,拉开临时用斗篷裹着的孩子,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回身捂住了黛玉的眼睛。 “玉儿,不要看。”迎春感觉到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发抖。她迅速把黛玉塞进了闻声而来的紫鹃怀中,又向着冬青道:“把孩子抱去我的房间,司棋和绣橘进来,其它人都在外面等。” 等到几个人都进了房间,迎春用力拴好门,才转过头来,看向襁褓中的孩子。只见孩子浑身赤果,皮肤青紫,嘴唇苍白,小脸儿却烧得通红。他的小胳膊小腿儿都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小胸脯上只有极为微弱的起伏,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是丐帮。”冬青咬牙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四肢都已经被打断了,那些人是要把好好的孩子弄残疾,然后扔到街上去要饭!” 司棋和绣橘都已经泪流满面,嘴里喃喃道:“太惨了、太惨了。” 冬青缓了口气道:“好在丐帮并不想让孩子死,所以给他喂了药。他现在睡着了。但是,就算救过来,这孩子一辈子也是个废人了。” 迎春只觉得怒火在胸中翻滚,整个人快要炸裂。她顾不上身边的几双眼睛,飞快地掏出了小药箱,在心里默念着:“求你,求你一定让我救他,我要救他!” 迎春闭上眼深深呼吸了几次,猛地抬手打开了小药箱,待睁开眼看过去时,整个人长出了一口气。 手术器械、麻醉剂、石膏、夹板、甚至还有充电式应急无影灯。只是,它们现在都是“微缩”的状态,想必从小药箱里拿出来,还会“迎风长大”到正常的状态。 迎春左右看了看,尽量保持冷静地道:“我学过断骨再续的办法。只是,那是我们贾家老祖宗传下来的独门密术,接骨时不能有外姓人旁观。司棋,你先给孩子身体清洗一下,绣橘去把我卧室里的书案清理出来,然后你们在外间等我。我不喊你们,不许进来。” 司棋和绣橘连忙点头,一个接过了孩子,一个进里间去收拾。冬青见迎春这样说,干脆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门口。 他当年跟随师父学艺的时候,见过师父为同门师兄弟疗伤,都需要有人护法。如今王嬷嬷家的孩子伤得这样重,迎大姑娘要救人,肯定更不能被任何人打扰。 迎春见几个人都各就各位,便进了里间插好房门,从小药箱里迅速把需要的设备和器械都拿出来,又穿上了手术衣,用最快的速度做了手部消毒,然后小心翼翼地检查起孩子的伤口来。 万幸的是,丐帮那些人只是想把孩子弄残疾,并不想要他的性命,所以手脚断处的骨头都还相对完整,没有粉碎性或者开放性的骨折。 迎春重新给孩子做了麻醉,用最快的速度为他接好了断骨,然后打上了石膏、固定了夹板,为他挂上了消炎和止疼的药水,见孩子的脸色渐渐缓和,身上的高烧也开始退下去,迎春收拾好手术器材,才打开门让司棋她们进来照顾孩子。 见迎春从里间出来,冬青急忙站了起来,问道:“孩子怎么样了?”迎春道:“断手和断脚都接上了,好好将养,他将来不会残疾。” “这可太好了。”冬青脸上现出喜悦的笑容,一把拉开房门。迎春这才看见,王嬷嬷一家三口都在门外跪着呢。 “你们这是做什么?”迎春忙问。王嬷嬷强撑着身子抓住迎春的裙摆,悲声道:“迎大姑娘在救小宝儿,我们帮不上忙,只能在这里乞求菩萨保佑。保佑小宝儿撑过这一关,更保佑迎大姑娘身体健康、平安顺遂、芳龄永继!” 王强扶着老娘,眼神闪烁,表情激动,似乎也想说些什么。 “行了,快起来了,小宝儿的手术成功了,他手脚的断骨都接上了。”迎春微笑道。 王嬷嬷之前并没见到小宝儿的惨状,此时听到孩子手脚竟然都断了,哀嚎一声,腿软得站不起来,便手脚并用地向房里爬。王强顾不得再说什么,忙与媳妇一左一右地架起老娘,跌跌撞撞地进房间里去看孩子了。 迎春看着这一家三口的孩子,疲惫地笑了笑,好在孩子救回来了,身上的伤也被她治好了,否则这一家人以后还如何过下去?! 想到这里,迎春心头的怒火又燃了起来,她转向冬青问:“你们是怎么找到丐帮头上的?那些残害孩子的人渣抓到了吗?” 冬青道:“不是我们找到的,是有人悄悄给我们在外面找孩子的兄弟递了信儿。方大人当时将信将疑地带着我们赶过去,竟然真的找到了小宝儿,现场有四个丐帮的人,都拿下了。” “那就好。”迎春拍手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知道了是丐帮干的事儿,一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绳之以法。对了,方溯呢?” 冬青看了迎春一眼,忽然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迎春皱眉道:“看看你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怎么了?有事快说呀。” 冬青为难地眨了眨眼,才道:“林大人在知府衙门出事了。我们爷赶着带人去支援了。” 第62章 林大人出事了 迎春一听冬青的话顿时变了脸色。她拉住冬青问道:“我义父出了什么事?黛玉知道吗?” 冬青连忙道:“我们没敢告诉玉二姑娘,她不知道。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林大人跟知府牟大人,在公堂上动手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怎么可能?”迎春吃惊地合不拢嘴。 林如海是个什么样的人?斯文儒雅、平和中正,颜值和气度持续在线数十年的老探花,他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人动手打起来?再者说,他身体尚未完全复原,打得过吗? 冬青却肯定地点了点头,“真的。我们在府衙里有人手,亲眼看到林大人拿拐杖把牟大人打得抱着头跑。牟大人一边跑还一边喊有刺客。” 怎会如此?迎春依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事出反常必为妖,这一天下来,迎春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明显了。林如海这是在自污,还是有什么后招? 迎春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向着冬青道:“方溯去了多久了?要不,咱们也去府衙看看吧。” 冬青连忙闪身堵在了门口,急道:“去不得。我们爷去接应林大人之前,再三跟我嘱咐,你和玉二姑娘此刻呆在府里最安全,哪里也不能去。” 迎春见状,看看外面黑沉沉的天色,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她忽然想起林升,便问冬青:“林升呢?他可在家里?” 冬青道:“林升之前送林大人去了府衙,然后就不知去哪儿了。” “我义父在知府那里遇到麻烦,林升居然没在那边守着?”迎春心中疑惑更多了。她想了想又问:“曹得旺那边的事情如何了?德云巷那边有没有搜出什么来?” 冬青一听迎春问这个,立即竖起大拇指道:“好叫姑娘知道,你可真是个智多星。我们按照你的提点过去搜了院子,果然发现了很多线索。” “都有什么线索?”迎春忙问。 冬青道:“有来往的书信,还有账册,还有很多金银细软。只是人没抓到,我们终归还是慢了一步。 不过,我们发现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已经派人去追踪了,只可惜,我们殿前司在扬州的人手还是有点少……” 冬青说到他们殿前司的差事,兴致就来了,正喋喋不休,被迎春打断道:“那些书信、账册,现在在哪里?” 什么金银细软、密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书信和账册! 有了这些东西,拐子的团伙到底是个什么规模,有哪些人,有没有官府中人和他们暗中勾结,甚至于这些年都坑害了多少孩童女子,说不定其中都有答案!迎春迫不及待想要看这些东西。 冬青挠了挠头,“当时时间紧张,我也没来得及看,只知道那些东西都被我们爷打包带走了。” “方溯带着那些东西去了府衙?”迎春自言自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这是一包定时炸弹啊,带在身边岂不危险。 她看向窗外,夜色越发浓了,冥冥中,不祥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沉甸甸地压在迎春心头。 …… 入夜时分,扬州城知府衙门。 森严肃穆的大堂上,高高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摇曳烛影中,一排排皂吏手持杀威棒,黑压压一片站在大堂两侧的阴影里。 扬州知府牟全,脸上挂着几处青肿,森森然坐在公案后,正与方溯等人对峙着。 方溯亮了亮殿前司的腰牌,沉声道:“知府大人,殿前司办差。林如海林大人现在哪里?请马上把他交给我们。” 牟全面如寒霜道:“并非本官不配合殿前司差。但那林如海狂悖无礼、辱骂殴打上官,又因私挟怨打击报复守法商贩,搞得整个扬州城民怨沸腾,本官已按律将他拿下,明日就将奏报圣上治他的罪。你想本官放他,那是不能够了。” 方溯想到来时路上,手下暗卫向他禀告之前发生在牟林两人之间的事,不由得冷笑道:“牟大人这是一面之辞,本官听到的消息可并非如此。牟大人可敢请林大人当堂对质?” 牟全气得指着自己脸上的青肿道:“对质?对什么质?你看看那个老匹夫把本官打的!如此证据确凿,还要对什么质?难不成方统领是打算包庇林如海不成?” 方溯怒道:“牟大人既然指着这伤处说事,怎么不说说林大人为何要与你动手?扬州城在你的治下,拐卖妇孺之事盛行,无数良民百姓遇害,林大人为民请命,何错之有?” 牟全冷笑一声,拍拍堂前公案道:“在其位,谋其政。方统领怎知本官没有严查拐子一案?林如海先是污蔑本官,被拆穿后又恼羞成怒殴打本官,这大堂上下上百双眼睛看着,方统领想为他狡辩,纯属痴心妄想。” 方溯见牟全老奸巨滑,岔开话题,心中暗恨。可惜刚刚从曹德旺府中搜出来的那些证物,此时还没来得及细看。 不过,方溯刚才匆匆一翻,就已经发现了曹德旺与这位牟知府的小舅子于铠之间的来往书信。如果曹德旺的后台是于铠,那么牟全能是清白的吗? 方溯念及此,越发着急要把林如海弄出来。否则落在牟全手上定是凶多吉少。不过,眼下还不是跟牟全掀底牌的时候。 方溯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怒意,目光凛冽地望着牟全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是不是有人在诬陷牟大人,只要查一查就知道。 林大人一心为民,带领盐丁抓捕贩卖人口的凶徒,事实摆在眼前,可不容人诬陷。” “胡说!”牟全厉声道:“他是盐运衙门的官,他的盐丁要查也只能去查私盐贩子。可是他现在却在抓拐子。这是越权乱政,传出去成何体统?圣上如何看待扬州官场?” “哈哈哈……”方溯似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不由得一阵大笑,笑声中却是带着满满的悲愤与无奈。 “不作为的庸官平平安安,敢于任事的能臣却遭到批判,牟大人以为圣上需要这样的官场吗? 牟大人,我劝你好好放出林大人,万事还有得商量。否则,你在这里一再拿林大人说事,莫非是想包庇那些拐子吗?” 第63章 那些人留不得了 面对方溯毫不掩饰的质疑,牟全直跳起来,“哗啦”一声把公案上的一方上好的端砚摔在了地上。 他嘶声叫道:“方溯!不要以为你是从京城来的,就在我这地方颐指气使。我是堂堂朝廷二品大员,除了圣上,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如此胆大放肆。” 方溯犹豫了一下,重新研判眼前形势。刚才来的路上,他已听人报告,林如海因为动手打了牟全,被牟全的亲信拿下,很吃了一些苦头。 方溯虽然不知林如海为什么如此冲动,引火烧身。但双方既然结为同盟,那就要守望相助,共同进退。最起码要有配合和默契吧? 想到这里,方溯不再犹豫,年轻而俊美的脸上显现一抹冷厉的笑容。“牟大人,你若想见皇上,那也容易。”说着,方溯从怀里掏出一件事物,在牟全眼前一晃道:“你可认得它?” 如朕亲临?! 牟全盯着那面雕刻着金龙的玉牌,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一时间浑身都在颤抖。他只觉得双腿发软、嗓子发干、脑子里更是乱成一团。 大皇子那边怎么没告诉他,方溯那小子居然带着皇命金牌? 是的,牟全其实一直就在为大皇子办事。之前林如海所说的,大皇子在扬州的帮手,就是他。 这些年,皇帝年事渐高,身体常有不适,几个成年的龙子便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牟全此人政声不显,却特别善于钻营,早早搭上了大皇子这条船。其实大皇子最开始想招揽的是林如海,奈何林如海心中只有皇帝,大皇子没办法只好接受了牟全的效忠。 因为林如海不听话,给大皇子和牟全在扬州的经营添了很多麻烦。牟全早就想动一动林如海,但是大皇子怕打草惊蛇、把事情闹大,一直压着不让动。 这一次,林如海激愤之下横扫扬州风月场,倒是给了牟全一个机会。牟全正想趁此机会参林如海一本,就算不能把他彻底拿下,但把他扔进狱中搓磨几日,他那条老命也剩不下。 可是,谁能想到,殿前司居然在其中插了一杠子,非要站出来保林如海。而且,看起来眼前这小子挺有来头,他带着皇命金牌,居然连大皇子事先也没得到风声。 一时间,牟全眼神闪烁,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只觉得浑身发寒。看着方溯俊美逼人、却又极为倨傲的面孔,牟全心中暗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老先生可不能吃这眼前亏! 下一秒,牟全迅速的换上了一副诚惶诚恐的面容,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礼参拜道:“臣牟全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溯见牟权跪倒在地,心中一阵冷笑。他森然道:“牟知府,现在还拦着本官去见林大人吗?” 牟全摇头摆手,叹气道:“不敢不敢,还请方统领恕老夫不知之罪。林大人就在后衙的临时监所,方大人自去寻他便是。” 方溯冷哼一声,带着几个手下扬长而去。牟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中,射出阵阵寒光,盯着方溯的背影就像淬了毒一样。 …… “大人,大人……”见方溯走远,在堂下候了半晌的师爷凑上前来,在牟全的耳边轻声说了句话。牟全一愣,脸色神色剧变,立即带着那师爷往后堂而去。 牟全的书房里,他的小舅子于铠正焦急地来回乱转。见牟全匆匆而来,他连忙迎上去道:“姐夫,不好了,曹得旺的私宅叫人给抄了!” “什么?私宅给抄了,什么人干的?曹德旺现在何处?”牟全咬牙问。 于铠道:“之前曹德旺给咱们送信儿,说抓到了林如海的女儿,我便按照姐夫的意思,叫他先押着,不要轻举妄动。 哪想到,那林如海手下有厉害的,不知怎么就找到了曹德旺藏人的宅子。曹德旺只来得及自己从密道逃出来,给我报了个信儿,我已经让他出城躲躲去了。” “蠢货!笨蛋!”牟全压低声音怒吼道:“这么点儿事都做不好。我早就跟你说了,盐运上的油水已经足够了,让你跟那些下三滥的人脱开手,你偏不听。现在好了,曹德旺要是出了事,迟早会把你供出来!” 于铠吓得浑身发抖,哆嗦着道:“姐、姐夫啊,那盐运上的事情,油水虽多,咱们也捞不着啊,都给了京里的贵人了。这下三滥道儿上来的,才是孝顺咱们的啊。” 牟全闻言,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忽然想起了刚刚在公堂上,方溯那看小丑一般的眼神。林如海手下哪有什么厉害的,抄了曹德旺家的,该不会就是这伙京城来的殿前司吧?” 一思及此,牟全顿时全身一个激灵,好比大冬天又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气急败坏地看着于铠道:“你跟曹德旺那边的手尾,都清理了没有?” 于铠茫然地道:“都清理了。” 牟全刚刚松了口气,又听于铠道:“也可能还留有点尾巴?” 牟全气得一巴掌打在于铠的脸上,“混账东西,只会给我添乱!告诉你,这次若是真出了事,少不得我要把你交出去,让皇上依法严罚!” 于铠又痛又惊,手捂着脸望着牟全道:“姐夫啊,这都多少年的事儿了,一下子哪能理得清啊?谁曾想那群不开眼的,大街上看见人家小姑娘漂亮就起了黑心,竟然拐到了林如海家姑娘的头上了?否则也出不了这事儿啊,这也不能怪我啊!” “不怪你怪谁?!”牟全咬牙道:“早就跟你说过,这下三滥的钱不能收,你偏不听!现在可好了,你要害死全家了呀!” 牟全一边说一边跺脚,眼泪都流出来了。于铠心里真怕了,但是又不服气。不能收?不能花?这些年你府里头隔三岔五收进来的姨太太、还有你四时八节往京里送的礼,都是哪儿来的? 不过,于铠心知此时不是理论这些的时候。他战战兢兢问:“姐夫,事已至此,我们怎么办啊?”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牟全喃喃道,眼中突然凶光大盛。他回头冲着一直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的师爷道:“去叫那些人来吧。” 师爷闻言一惊,小心翼翼地道:“老爷,真要动手了吗?那可是……” “我们不动手,等着别人来杀我们吗?”牟全凉凉地说。 少顷,几个虎背熊腰的亲卫走了进来,牟全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道:“那些人留不得了。去吧,做干净些。” 第64章 清娘子的真面目 扬州知府府衙附近,书香巷。 一间窄小的精屋中,灯光如豆。一个面容清秀、一身青色儒衫的青年男子坐在桌边,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小纸条,仿佛要把这纸条捏碎似的。一个更夫打扮的年轻人此刻正坐在他面前,两眼盯着他,仿佛在等待指令。 “这消息准确吗?”青衫男子问。 “准确。”年轻更夫点头道,“我们在知府衙门里放了多年的棋子,平时不动的。今天十万火急递出了条子,应该不会有错。” 青衫男子沉吟道:“牟全那老狗终于沉不住气了?这厮是狗急跳墙了,竟然想杀林如海。” 年轻更夫道:“他们是狗咬狗,一嘴毛。林如海的女儿被拐子拐了,林如海疯了,在扬州城里是逮谁咬谁,一不小心把牟全之前的老底儿都给掀出来了。牟全能不跟他拼命吗? 咱们爷不是早就想把这两个家伙搞掉了吗?这不是个好机会吗?” 青衫男子却苦笑一声道:“你懂什么?那林如海为官清正,深得圣心,与牟全又不同……” 片刻,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含糊,青衫男子又道:“如果林如海死了,而牟全不倒,于爷的大事有何益?搞不好反而雪上加霜。” 年轻更夫脸上神情一凛,惊道:“多亏先生提醒,我竟没料到这一层。” 青衫男子道:“我们爷原来的意思,就是希望牟全和林如海两败俱伤。最好是由林如海出头扳倒牟全那一伙子。毕竟林如海是一个纯臣,将来谁上位都会忠心耿耿。而那个牟全早就已经站在大皇子那边了。” 年轻更夫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一拍脑门儿道:“是啊,如此说来林如海死不得呀!先生,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要不要派人去帮林如海一把?” 青衫男子想了想问道:“你之前说,方溯也去了知府衙门?” 更夫点头道:“是的。这小子之前在德云巷搜查了一个姓曹的人贩子的私宅,然后就杀气腾腾地去了府衙,看样子是要兴师问罪。” “姓曹?曹德旺?”青衫男子一下子站了起来。 更夫吓了一跳,怔愣片刻道:“是,那个人贩子是叫曹德旺,之前我们也派人盯过,只是不晓得他居然在德云巷里还藏有一处私宅。不过,这个人当时就逃了,没抓到活口。” 青衫男子扼腕。之前,他无意中已经掌握了曹德旺这条线索,可惜当时只觉得是个人贩子,与盐运无关,就没有动他。现在看来,这曹德旺没准儿是个关键的环节。 青衫男子不禁暗骂自己愚蠢,谁规定人贩子就不能同时搞盐运的走私? 青衫男子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起来,片刻,他下定决心,向着年轻更夫道:“子安,抓没抓住曹德旺不重要,关键是那个方溯搜了曹德旺的私宅,肯定有所收获。他急急地跑去府衙,说不定就是要跟牟全摊牌。 你现在即刻带着人去府衙,一定要盯住方溯,还有他手里的东西。若真有人对林如海不利,方溯肯定是站在林如海一边的,那你就要确保他们二人的安全。不管怎么样,都一定不能让方溯手中的东西出事。这些东西很可能就是搞死牟全、还有上面那个人的关键。” 更夫此时已经弄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连忙应了一声就出去召集人手去了。 …… 城西,漕帮分舵。 已经是午夜时分,清娘子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清娘子只穿着寝衣,似乎是从睡梦中被人叫起,一脸愠色地望着眼前一个面目模糊、扔在人堆儿里就找不到的中年婆子,沉声问:“不是说过,你轻易不要过来找我吗?怎么这深更半夜的来了?” 中年婆子忙陪着小心道:“实在没办法,外面主子催得急。因刚得到一桩消息,牟全怕是要对林如海动手了。” 清娘子神情一凛,问道:“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中年婆子道:“说是林如海手里拿住了牟全的把柄。” 清娘子冷笑道:“那牟全坐在扬州知府这个位置上,没一天消停。不是跟京里那个大皇子勾勾搭搭,便是收受本地盐商和各路帮派的贿赂,循私枉法。 他的把柄,要真想抓,还不是一伸手一大把?那个林如海也真够笨的,直到现在才抓到?” 中年婆子也附和地笑了笑说:“读书人做事情总是不太利索,嘴上说的多,动手能力差。哪比得上清娘子你?” 清娘子笑了起来,眸光潋滟,甚是美丽。她道:“你这老婆子,就知道取笑我。那林如海也是因为没什么根基,手中无人,跟牟全这个坐地户比起来,就落了下风。” 说着,清娘子突然眉头一凛道:“他之前搞了几年都不行,怎么突然厉害起来了,还拿到了牟全的把柄?” 中年婆子说:“该不会就是那个贾迎春搞的鬼吧?上次在老舵主的院子里见了她一回,总觉得这小女子不是个简单的。她既然能治好林如海,还懂得让林如海装病,必然是有所图谋的。” 清娘子点了点头,沉吟道:“如今看来,我倒小瞧她了。她之前倒是跟我说过,林如海为了洗去头上污名,与走私官盐那伙人一定是不死不休。只是,这才一两天的光景,就有了如此大的突破,就凭她和林如海,一老一弱,也能行?” 中年婆子道:“这次跟着贾家二爷来扬州的,有几个人很可疑。平日里贾家二爷在城里到处逛,可从没见那几个人跟着。该不会就是林如海他们的暗子吧?” 清娘子点点头道:“这倒有可能。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牟全那边。这老东西,我一直在盯着他的破绽,眼下终于有机会了。他这些年为大皇子卖命,可是存了不少好东西,听说还有……” 清娘子用手比了个拉弓射箭的姿式,“这些东西,朝廷可是管得严,只有军中才得用。若是我们能趁机搞过来,那可就爽了。” 第65章 林如海将计就计 中年婆子听了清娘子的主意,唬了一跳,忙道:“清娘子,这事儿有点悬,眼下局势未明,这钱财再好,可毕竟有些扎手啊。” 清娘子不满地看了婆子一眼道:“我们要是没钱没家伙,如何能成就大事?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放着这么一大注浮财在眼前不取,我心里不甘。” 中年婆子脸色变了变,警惕地四下看看,凑上前道:“可是,老舵主眼下还在扬州呢,万一让他知道,可就麻烦了。” 清娘子摆摆手道:“不妨事。老爹他吃了药已经早早睡下了。我品了品,那迎春丫头开的药还真是蛮灵的。老爹因为他的腿,好几年没能踏实睡一觉了,眼下睡得可香着呢。我们小心点,明天天亮前就完事了,他如何知道?” “可是……”中年婆子还是有些犹豫,迟疑道:“老舵主那人十分精明,万一让他察觉……” 清娘子面露不悦,斥道:“当年你们是怎么教我的?如今要动手又怕了。前两天,京城那边可是来信儿了。贾家那些王八蛋操的东西,可是摇摆不定,现在正打算往皇帝身上贴呢。 眼下这京中这几个皇子,正明里暗里争斗不休,这正是我们的机会。若错过此时,爹爹和兄长他们的冤仇可就报不得了。” 中年婆子看着清娘子咬牙发狠的样子,心中无奈一叹。这个女子真是冰雪聪明,大人们原本也想让她过上好日子,怎奈她身负国仇家恨,松懈不得。 中年婆子叹口气道:“好的,老奴这就带人去办。” …… 扬州城,知府衙门后院。 方溯赶到知府衙门的临时监所时,林如海已自昏迷中醒了过来。刚刚,他拼着性命不要,拿着拐杖狠狠敲了牟全一通。最后虽然被牟全的亲卫一棍子敲在头上,晕了过去,但是,能够亲手狠揍牟全这狗官一通,林如海还是很开心的。 方溯见林如海披头散发,血流覆面,心下一惊,刚要开口询问,林如海已看到他过来,先自摆了摆手道:“无妨,皮肉伤。” 方溯苦笑,连忙上前扶住林如海,“林大人,你跟我等武夫不一样,这皮肉伤也不能小瞧。话说,您是个文官,怎么还动起手了呢?” 林如海脑中突然浮现出迎春曾经说给黛玉,却被他无意中听到的一句话:能动手的时候就别哔哔……当时他觉得惊愕粗鄙,此时却深以为然。 他捂住额头上的伤处,唇角浮出淡笑道:“老夫拳头也是硬的。牟全那狗贼没占到什么便宜。” 方溯愕然,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只得转换话题,“林大人,玉儿姑娘已经找回来了。我现在带你回盐运衙门。今天这事,牟全认栽了。” 瞧着四下无人,方溯又压低声音道:“绑架玉儿姑娘的拐子叫曹德旺,我在他府里抄到一些好东西,等会儿回府一起参详。牟全这回是脱不了干系了。” 林如海先前听到黛玉已经脱险了,心中一松,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加深。可是,接下来听到方溯说查抄了拐子的据点,还拿到许多物证,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神情反而紧张起来。他压低声音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方溯道:“不过一个多时辰吧。我们在废宅后院分手后,没多久就得到了玉儿姑娘在德云巷的消息。我立即带队赶过去救出她,又送她回了盐运衙门。之后,是迎春姑娘提示我们好好搜搜德云巷藏匿玉儿姑娘那处宅院。 对了,那宅子的主人叫曹德旺,是个人贩子。我们没抓到他,但是搜出了好多他与扬州官府、商户勾连交往的书信和账册。” “那书信和账册里都写了什么?”林如海追问。 方溯一怔,有些遗憾地道:“因当时要去救王嬷嬷的孙儿,紧接着又收到你出事的消息,我们赶着来救你,还没有细看。只看到牟全的小舅子名字在上面,就知道你要坏事,就立即过来了。” 林如海倒吸一口凉气,急道:“既如此,为什么不马上安排人查那些账册,来这里救我作甚?” 见方溯面露不悦,林如海又道:“你手里这些东西,比我这条命重要得多。说不定,铲除扬州拐卖妇孺这个毒瘤的关键,就着落在这些书信和账册上了。” 方溯本就精明,此时已经明了林如海的意思。他也不再怪林如海对他疾言厉色,只是有些怀疑道:“不至于吧,牟全那些人真的有胆跟朝廷对着干吗?” 林如海面沉似水,“不然呢,你以为他现在在做什么?他若是知道你搜走了那个人贩子家中的书信账册,且连他小舅子的名字都在上面,你想他会怎样做?” 狗急跳墙、铤而走险。方溯和林如海的脑中同时浮现出这八个字。 方溯心中一紧,有些焦躁地道:“是我大意了。如今怎么办?” 林如海望望窗外浓得如墨汁一般的夜色,略一沉吟道:“也许这也是个机会。” 见方溯不明就里,林如海叹道:“也怪老夫之前没来得及与你分说清楚,其实老夫自污入狱,也有打算。 之前一直藏头露尾、行踪诡秘的第三方势力,一直在我和走私官盐的那伙人中间坐山观虎斗。这次,我就是想借着打拐子,把自己放在弱势一边。 如果那第三方势力想要保持扬州盐运道儿上的平衡,就不会放任牟全将我置之死地。 我原本希望能通过这件事引他们出来,然后死死咬住,把这些人都揪出来。如今看来,少不得还得再利用他们一番。 我就赌,若牟全或者其它什么人,真的敢跟我们动手,那第三方势力应该不会坐视不管。” 方溯心中暗暗惊叹,没想到林如海竟以自己为棋子,谋算了一盘大棋。而他这一招奇兵,也不知会推波助澜,还是会为局势增添混乱。然而事已至此,这盘棋只能硬着头皮下下去。 方溯迅速起身,叫一个暗卫过来搀扶着林如海,沉声道:“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林如海提醒道:“也许已经太迟。” 方溯决然道:“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林如海点头道:“如此,那就拼一下。若真有什么意外,你不用管老夫,只管护住你那些东西。” 方溯深深地看了林如海一眼, 点头应道:“好。” 第66章 迎春:水还不够浑 寒冬深夜的扬州城,安静沉默。然而,城市的角落里,有许多人彻夜无眠。 子夜时分,西城漕帮分舵,又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迎春裹着一件宽大的斗篷,把自己整个包在里面,仍在南方冬夜又湿又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她身后跟着冬青,还有刚刚回府不久,又不得不折腾出府来办事的贾琏。 望着看门黑衣帮众惊诧而又不耐烦的表情,迎春歉然但坚定地道:“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扬州林家和京城贾家的少爷小姐,求见上官老舵主。” 看门黑衣帮众本来十分不想搭理迎春,奈何见迎春眸光坚定,直觉告诉他,此时若拒绝了,别人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一定会对他自己不利。 于是,黑衣帮众老实进去通传,不过片刻,迎春等人便被老舵主派人迎入房中。 上官峥此时穿着一身寝衣,一头花白头发随意披散着,见迎春等人进来,先是笑了笑道:“迎大小姐还真是当得起神医之名。老夫吃了你的药,今晚一通好眠,这可是多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了。可惜,又被你给吵醒了。” 说着,上官峥脸色一变,沉声道:“迎大小姐,虽然我得你医治,免受风湿之痛苦。但我欠你人情,漕帮却不欠。 我不知道你深夜前来意欲何为,总不会是什么好事。老夫先说好,若你挟恩威胁我漕帮,那我这两条腿不要也罢,断不会为人所制。” 迎春闻言笑了,看了看一脸懵懂的贾琏和略有些心虚的冬青,朗声道:“我就喜欢老舵主这直爽的性子。” 停了停,迎春又道:“其实我与二哥哥漏夜而来,非是要对老舵主不利,反而是有求于老舵主。因我觉得自己一个人面子恐怕不够大,才带着二哥哥一起来的。希望老舵主看在林贾两家的面上,行个方便。” 上官峥脸上表情不变,但眸中警惕之色愈浓,他淡淡道:“那就请迎大小姐直说吧。老夫想看看你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也等得急了。” 迎春给贾琏使了个眼色,两人竟双双行了个大礼。上官峥正欲避开,便听迎春道:“老舵主为人仗义,漕帮在扬州树大根深,所以我们恳请老舵主伸出援手,救我义父林如海一命。林家自不必说,作为我义父的岳家,京城宁荣二府也会感谢老舵主的见义勇为的。” 上官峥心中一动,林如海怎么了?他今天吃了药睡得早,竟不知道。难道说,抄家灭族的大祸这么快就来了?不会呀,京城那边并没有传来什么风声啊。 这时候,迎春已经接口道:“我妹妹黛玉,也就是义父唯一的亲生女儿,日前出门办事,被拐子掳走。义父救女心切, 也是出于对扬州城拐卖妇孺一事横行的义愤,就指派盐丁封了许多花船画舫,还有赌场和青楼。 谁成想,扬州知府牟大人污蔑我义父越权,竟把他下了大狱。所以,我想跟老舵主借点精干人手,一起去府衙为我义父讨个公道。” “你说什么?”上官峥吃了一惊。他之前见过王嬷嬷,知道林家下人丢了孩子,没想到,还丢了个小主子,且是林如海的亲生女儿。 林如海因此不计后果大肆搜捕拐子,倒也可以理解。但是,迎春那丫头说封了“许多”,这“许多”是多少,可就大有说头,能激怒牟全到把林如海下狱的程度,看样子绝不会少。 林如海这是疯了吗?这个迎春丫头要借人手讨公道,又要讨什么公道? 上官峥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问迎春道:“你跟我借人手,该不会是想去知府衙门里劫狱吧?” 迎春呵呵一笑道:“老舵主放心。我义父本身就是朝廷命官,我是他的女儿,怎会知法犯法?我只是想请几个人贴身保护他罢了。” 上官峥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借几个保镖?这倒不难。不过,盐运衙门难道是纸糊的,竟到了要向不相干的人借人手的地步吗? 迎春看出了上官峥的心思,淡笑着解释道:“我们家也不是没有人手,但是,盐运加上漕帮的势力,又不同,即便有些人动什么歪心思,也要想一想了。” 上官峥惊讶地看着迎春,以前还真没有人把想借助漕帮势力的话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上官峥本不想答应,但是想到丐帮做的那些龌龊事,又打心眼儿里想给那些人渣添添堵,来点儿教训。 再者,迎春求到了漕帮,让他觉得挺有面子,毕竟扬州城不只漕帮一个江湖势力。更何况,迎春还祭出了京城贾府…… 上官峥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迎春松了口气,露出笑容,玉手一翻,又给上官峥送上了一件缓解风湿的好东西——暖宝宝。21世纪几块钱的东西,唬上官老舵主可是足够了。 迎春得到上官峥的同意,心情略放松了些。贾琏犹自不解,诧异且紧张地问道:“二妹妹,盐运衙门已经没有可用之人了吗?那我们怎么办?” 迎春笑笑道:“别担心,我只是想把漕帮牵扯中进来,义父不是说过嘛,闹得越大越好。” 闹得动静大到扬州这地方压不住,惊动了上面才好,水越浑越好,反正腿上有泥的不是林家。 贾琏愕然,顿时更担心了…… 迎春前脚刚走,后脚消息就传到了清娘子处。清娘子眉头一皱,心道不好。可是,中年婆子已经带人走了一段时间,估计是追不回来了。 …… 此时,从扬州知府出来,向盐运衙门而去的路上。 林如海坐在车厢里,脸色苍白,因忍受着车辆颠簸带来的不适,眉头微皱着。方溯坐在他身边,脸色有点焦躁。 “林大人,刚刚你硬拖着我,在府衙里磨蹭了半天。这会又在外面兜了许久,这路本也不远,再往前走走可就到家了,那些人会来吗?” 林如海淡淡笑笑道:“再往前走走,若是还没动静,就直接回府吧。那些人真想下手,总能找到空子。我只是不想把这些危险带到府里去。” 方溯点点头,明白林如海的想法。 若有人想动手,今夜,是最好的时机。等明天天一亮,如果林如海他们没有事,有些事情就遮掩不住了。毕竟,殿前司和盐运衙门也不是吃干饭的。 方溯伸手掀开车帘,正要向外面赶车的暗卫示意加快速度,只听“嗡”的一声,一枚羽箭从暗夜里迅猛地射了过来。 来了!方溯浑身战意陡升。 第67章 五方大乱斗(一) 多年以后,方溯回忆那场黎明之前的战斗,心中最强烈的印象仍是“乱”。 第一批袭来的杀手,埋伏在由知府衙门至盐运衙门最后的那段路上。那段路并不偏僻,一般人到了这个时候,都快看到家门口了,也是警惕性最松懈的时候。 所以,这第一批杀手选择的时机和位置,还是很有经验的。即便方溯等人早有准备,并非仓促应战,但面对对方压倒多数的人手和带队那四个高手,仍是感觉到极大的压力。 不过十余个呼吸的时间,方溯和殿前司的暗卫们几乎个个身上挂彩,而林如海藏身的那辆马车,更被射得跟刺猬一般。如果不是方溯早有准备,悄悄在车上安放了两枚盾牌,林如海不死也会重伤。 巷子里的喊杀声自然惊动了不远处盐运衙门的人。看门和守夜的盐丁们打算冲过来增援,却完全不敌那些杀手,被对方的弩箭封死在大门口冲不出来。 方溯见此情景暗道糟糕,他没想到对方手中竟然还有军中的强弩。但由此也可以料定,这批杀手一定是牟全派来的。除他以外,那些人贩子和盐贩子们,可调动不了扬州的驻军。 就在方溯等人浴血奋战,已经倒下了三四个暗卫,情况十分危急的时候,忽听一声呼哨,第二波人加入了战团。 这伙人比第一批杀手的武功还要高强,人数虽少,但个个都是暗器高手,一时间,战场上寒光四射、暗器如流萤般乱飞,打击的对象竟是之前第一批埋伏的杀手。方溯等人得此助力,很快就把疑似牟全派出来第一批杀手压制下去。 眼见殿前司的暗卫和第一批杀手拼得七七八八,场中站着的人都不多了,忽然又听到一声呼哨,第二批杀来的人竟然纷纷住手,跳出战团,有受伤的也相互搀扶着,眼看就要逃离现场。 已经悄悄爬下马车,躲在马车底下观战的林如海瞳孔猛地紧缩,心跳亦随之加速。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曾经有好几次,林如海的人马围剿走私官盐的贩子,眼看就要大获全胜,忽然有人杀来,把林如海的盐丁杀得七零八落,放跑那些涉案的贩子。而此刻,第一批杀手穷凶极恶,把殿前司暗卫打得险象环生,又有人杀过来,放倒了第一批杀手,给殿前司暗卫留了一条生路…… 一直藏在暗处坐山观虎斗的第三方势力,老夫等候多时,你们终于现身了! 林如海激动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信箭,猛地拉开引信。只听“砰”地一声,一束橙红的火光直冲天际。紧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几个精壮的汉子,从附近巷子里冲了出来,直奔正欲撤退的第二批人,专捡那已受伤的撕杀起来。 “留活口!”方溯顾不上尚与自己缠斗的杀手,嘶声喊道。 第三批冲上来的人,正是林升带着的林府亲卫。林升之前得了林如海的密令,一直在暗中警戒,就是希望借着林如海以身为饵,把一直躲在暗处搅动风云,玩弄盐运衙门于掌股之间,数次坑害林家的黑手揪出来,斩断。 可惜,第二波杀出来的人,武功实在是厉害。他们并不恋战,边打边撤,林升等人一时间竟然抓不到活口。 林如海急切地望向在黑暗中搏命的一群人。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林如海目力所及,都是晃动的人影,一时间难分敌我。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脱离了殿前司暗卫护佑的范围,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老爷!”黑暗中突然传来林升凄厉的叫声,林如海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躲,却未到躲开。眨眼间,一柄杀气森然的长刀就横在了他的颈间。 “都住手,否则马上杀了他!”一个声音嘶喊道。此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看上去年纪不大,因黑衣蒙面,是以无人发现,其实他就是在知府衙门外打更上夜的那个年轻更夫,也是第二批杀手的头领。 年轻更夫想到来之前,青衫男子的嘱咐,暗恨自己轻敌,未留下后手以备不测。这可真是多年打雁倒叫雁啄了眼。 年轻更夫扫视了一眼场中,殿前司和林府的亲卫们顾忌林如海的安危,都已经停了手。第一批杀手已经死得不剩几个,没死的正趁此机会飞速远遁,而他带来的人手,还都在等待他的指令。 “走不掉的,成仁吧。”年轻更夫咬牙道,声音不大,却一字不差落在场上所有人的耳中。方溯等人一愣,却见第二批杀来的人中,已有受了伤的人闻声动手,却不是杀向对手,而是挥剑刺向自己的咽喉。 “留活口!”方溯又是一声断喝,强提真气扑向离自己最近一个杀手。这人正是第二批杀出来的,揪出幕后黑手的指望就在这伙人身上。 可惜,没等方溯赶到,那杀手已经一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几乎是瞬间就断了气。而其余的杀手,有的人继续应声倒下,更多的人向外飞掠。 “不!”林如海眼见计划再次落后,不由得心神俱裂。情急之下,他竟不顾颈间的长刀,转身就向身后的年轻更夫扑去。可惜,那年轻更夫一掌把林如海推了出去,恨毒地看了他一眼,也转身向黑暗中冲去。 若不是青衫男子之前再三叮嘱,他真想直接杀了林如海,再去杀了牟全。主子爷想要扬州,干脆杀个干净,重新洗牌好了,为什么要留着林如海? 年轻更夫是武人,不懂得官场上的弯弯绕,但他唯主子爷马首是瞻,不管理解不理解,他都会听话照做。 方溯急得呼喝一声,踢开还与他纠缠不休的杀手,向着年轻更夫的方向追去。可惜,那年轻更夫身法极快 ,两个起落,就已堪堪落在战场之外了。若让他逃到了对面的巷子,那此次林如海的谋算怕就要落空了。 正在方溯急得要原地炸裂的时候,突然,又是一阵尖厉哨音传来,第四波人杀了过来。 这些人个个都像厉鬼附体一般,也不管战团内都是些什么人,更不管哪些是官哪些是匪,冲进场来,见人就杀。 方溯震惊、林如海震惊、林升震惊,连刚刚跑出没多远就被人迎头打回来的年轻更夫也震惊。这上来就无差别攻击的,又是什么人?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就在场中的所有人,都被裹挟着,不得不全力反击、勉力自卫的时候,从知府衙门那边又冲来一群人,为首那人生得虎背熊腰,边跑边喊,“天庚正供,通漕吉庆,威!” 第68章 五方大乱斗(二) “天庚正供,通漕吉庆,威!”随着打头汉子的一声高喊,紧跟着冲过来的一群精壮汉子,也一齐大声叫喊起来。喊声压过了场中兵器的碰撞声、受伤之人的闭哼声、还有殿前司暗卫们的喊杀声。 场中所有人面色俱是一变。 带领第四批人冲进场中,一根铁拐杖使得虎虎生风,正堵住年轻更夫狠斗的一个中年婆子猛然顿住,大惊道:“漕帮!” 方溯、林升也惊呼道:“漕帮来了!” 林如海被一名林家亲卫和一名殿前司暗卫死死护在墙角,眉头紧皱、心中暗道,怎么会是漕帮? 冬青护着迎春,紧随着漕帮的汉子们冲了过来。他们刚才拿着上官峥的手令,从漕帮扬州分舵“借”出了二十余名人手,匆匆赶到知府衙门接人时,才知道林如海已被方溯救走。他们随后起来,没想到,还没到盐运衙门,就见到了这一场激斗。 迎春一眼看到被护在墙角的林如海。她飞快地掏出了电棍,一边庆幸小药箱给力,一边奋力向林如海跑去,边跑边喊:“快,要活口”。冬青紧随其后,砍翻了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两个杀手。 场中所有人,在短暂的怔愣后重又行动起来。 牟全派来的第一批杀手人此时已所剩无几,还没死的第一反应就是挣扎逃走。刚刚冲过来的漕帮帮众先捡软杮子捏,撞见一个抓一个,转眼间已捆了五六个。 年轻更夫带着的第二批杀手,原本是想让林如海和牟全的人两败俱伤,没想到自己也陷在了里面。他们身份诡秘,绝不能暴露,眼见难以全身而退了,一个个眼中萌生死志,只想着不管谁是谁,多杀一个够本,杀不动就以死尽忠。 林升带来的林府亲卫,是来协助方溯和殿前司抓人的。可惜他们的战力最弱,眼前乱战凶残,他们难占上风,硬拼只能送上头。林升无奈招呼人手向林如海聚拢,只想着能保住林如海就好。 第四批杀手是中年婆子带来的,此时他们最慌乱。因为他们原本就是漕帮的人,是清娘子瞒着上官峥老舵主悄悄派出来的。 清娘子的目标是打劫牟全私藏的钱财和军械,但中年婆子发现牟全的人手暗中调动频繁,偷袭不成便跟来看热闹。当她发现场中几伙势力杀得昏天黑地、都损失严重时,便想趁机出来摘桃子。谁能想到,竟然又冲出了第五伙人,且也是漕帮的人! 迎春现在还不知道,她想着跟漕帮借人手,趁势搅浑水,把动静闹得大一点,竟然起到了如此惊人的作用。 一时间,战场中五方势力拳来脚往、生死相搏。但除了迎春请来助拳的漕帮帮众不明所以外,其它人几拨杀手都只是想逃。 中年婆子带来的人最为凶悍,且加入混战较晚,体力尚在。在中年婆子的大声呼喝中,终于成功脱离战团,向着西边的巷子里飞窜。 迎春带来的几个漕帮帮众追了过去,但没跑几步就慢了下来,几人眼中皆现疑色,交换了一下目光,就返身向迎春这边跑来。 迎春和冬青此时已来到林如海身边,林如海顾不得说别的,一手抓着冬青,一手指着那个年轻更夫,喊道:“抓住他!” 年轻更夫此时正一刀逼退中年婆子,准备闪身逃走。 中年婆子也无心恋战,铁拐杖横在胸前,堵住西边巷口,欲掩护她带来的人逃走。 方溯刚刚杀掉一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人,见年轻更夫要逃,大喝一声,拼尽全力飞掠而来,半空中便一剑直刺年轻更夫后背。年轻更夫听闻背后风声,反身即是霹雳一刀。 中年婆子只觉罡风扑面、凛冽杀意袭来,她一时无法分辨眼前刀光剑影究竟冲谁而来,干脆怒喝一声,一拐杖轮了出去,同时击向方溯和年轻更夫二人。 只听得呛呛几声,年轻更夫被方溯一剑刺中,紧接着又被中年婆子一拐杖扫中,向外跌去。中年婆子一击得手也转身飞掠。 方溯身在空中,见中年婆子袭来,则撤剑防守,那年轻更夫定会逃走。他咬紧牙关,把全身的力量全部灌注到持剑的手上,以完全同归于尽的招数,干脆放弃防守,用尽全力将手中剑直直刺入了年轻更夫的身体。 下一息,方溯只觉腰部一凉,后背一麻,同时被年轻更夫和中年婆子打中,噗地吐出一口血来。紧跟在他身后接应的冬青惊叫一声,眼睁睁看着方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此时天色渐亮,东方已现出鱼肚白。迎春眼尖,透过霭霭晨雾,看到方溯腰腹间绽开一朵血花。她心中猛地一紧,作为一名曾经在急诊室轮岗一年半的医生,迎春下意识地拔腿就向着方溯跑了过去。 冬青正忙乱地用手按在方溯腰腹处的伤口上,希望能为他止血,奈何血为泉涌,上好的金疮药洒上去就被鲜血冲掉。而方溯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成如纸般惨白。 看到迎春飞奔而来,不知怎么的,冬青心中一松,忽然觉得喉咙发梗、眼睛也有点发酸。他闷闷地道:“爷受伤了,血止不住。” “我看看!”迎春推开冬青,正欲去察看方溯的伤口。方溯忽然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了迎春的手腕,嘶声说了一个字:“追!” 迎春一抖,感觉方溯的手如铁钳般硬,又如炭火般烫,捏得她手腕生痛。她顺着方溯腥红的眸光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蒙面人正从血泊里爬起来,意欲逃走。 迎春几乎是下意识地跳起来,飞快地掏出电棍,毫不犹豫地向那蒙面人的胸口捅去。 空气中响起电流的噼啪声,年轻更夫难以置信望着抵在自己胸前那根小巧的棍子,和紧握着棍子的那只纤白的小手。 随后,巨大的痛苦和麻痹感传来,年轻更夫翻着白眼、抽搐着倒了下去,再也无力逃走。 不远处,林如海眼看着第二批杀手的带头人重重摔倒,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69章 迎春,你在干什么? 靠着方溯舍生忘死的一击,也靠着迎春手中变态的电棍,林如海终于抓住了第二批杀手中最有价值的活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林升杀气腾腾地冲了上来,把那个年轻更夫五花大绑起来,准备带回盐运衙门审问。一些受伤不重的殿前司暗卫和林府亲卫也强挣着过来,帮着迎春带来的漕帮帮众,把其它俘虏们捆起来,一时间也没法分清他们都是哪一伙的,反正先统统收押再说。 突然间,盐运衙门那边又传来动静,只见刚刚被杀手弩箭攒射,还插着许多羽箭的黑漆大门轰然打开,黛玉身穿一袭素白狐狸毛斗篷,带头跑了出来。 看到不远处街巷中如修罗场般的景象,黛玉猛然停住脚步,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然后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还是咬紧牙关继续向林如海这边奔来。 “爹爹!” “玉儿!” 林如海快步迎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扑过来的黛玉,两个人此时都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玉儿,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快,快回府。”林如海缓了缓神儿,连忙把黛玉往盐运衙门的方向推。 “爹爹,都是我不好,闯了泼天的大祸。刚刚我听到门外的喊杀声……若是爹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能活了!”黛玉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擦了又流,流了又擦,但她还是倔强地拉着林如海道:“爹爹快跟我回府,我保护你!”说着,还晃了晃迎春之前交给她的小电棍。 林如海正要说话,贾琏也面色惨白地跟了过来。他伸手扶住林如海,拉着他就向盐运衙门那边走,边走边说:“太可怕了,太危险了,林姑父,有什么话回府再说。” 黛玉见贾琏也赶了过来,连忙把林如海向贾琏身边推了推,急切道:“琏二哥哥,你快带我爹爹回府,我要去找二姐姐。” 贾琏闻言心也揪了起来,连忙对林如海说:“林姑父,二妹妹怕你吃亏,半夜跑去漕帮借了些人手,刚刚去府衙接你去了。你看到她没有?” 林如海这才知道,漕帮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庆幸自己收了迎春这么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好女儿! 小小年纪,为了他和玉儿整整折腾了一天一夜,真是难为她了。 林如海脸上现出即欣慰又怜惜的表情,眸光中带着暖意,向正在乱阵中救治方溯的迎春望去。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又尴尬地凝住。 贾琏狐疑地顺着林如海的目光看过去,目光掠过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伤员甚至是尸体,心中惊骇莫名。待到他终于看清血泊中的方溯和跪在他身边正奋力抢救的迎春时,不由得惊叫出声。 “迎春,你在干什么?” 迎春正一手捏住方溯的鼻子,一手扶住方溯的嘴,用力向他肺里吹气。闻言瞪了贾琏一眼,又双手交叠奋力地按压起方溯的心脏来。 她一边用力按压,一边踢了踢跪坐在一边,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冬青,叫道:“他的脾脏破裂了,必须马上手术,快找担架抬上他,送到我房间里去。” 冬青还在懵圈中。他刚刚看到了什么?迎大姑娘在亲吻爷吗?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可是,紧接着,他又看到迎春在用力按着方溯的胸口,爷已经受了重伤,迎大姑娘难道还想折磨他?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 迎春见冬青半天没反应,气得又狠狠踢了他一脚,“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担架啊,想看着方溯内脏出血而死吗?” 冬青这才醒过神来,反应过来迎大姑娘应该是用某种密术在为方溯治病。冬青手忙脚乱地从旁边找到一副担架。小心翼翼把方溯抱上去,和另一个暗卫抬起来飞快向盐运衙门跑去。 林如海、黛玉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半晌,林如海才向贾琏道:“迎丫头那是在救人,你不要大惊小怪,以后也不要到处乱说。” 黛玉也用力点头道:“二姐姐以前跟我讲过,那叫心肺复苏术。琏二哥哥可别想歪了。” 贾琏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心里也是格外别扭。迎春好歹是他妹妹,小小年纪就去亲男人,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他不敢说迎春什么,只能狠狠地瞪着躺在担架上人事不知的方溯,心道以后一定要好好跟方溯这家伙说道说道,不能让他白占了迎春的便宜。 …… 盐运衙门,沁芳苑里,司棋、绣橘早就忙活起来,按照前一天救治王家小宝儿的规制,整理好了迎春房中一尽的物事。连紫鹃和雪雁都在帮忙。 早前,当黛玉被门外的喊杀声惊醒,又得知迎春已经连夜出门去为父亲奔走,便命令司棋和绣橘做好准备。她猜测迎春十有八九会用到所谓的“手术室”。 果然,匆匆赶回盐运衙门后,迎春见术前准备都做得差不多了,心里松了一口气。方溯的刀伤在腹部,目测是伤到了脾脏,情形十分危急。时间就是生命啊!迎春只来得及向司棋等人比了个“赞”的手势,就不顾劳累一头扎进了临时的手术室。 没有人能配合她做手术,迎春只能全靠自己。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方溯的腹腔,迅速地检查了一下脾脏的情况,还好,脾脏本身包膜基本完整,出血点只有一个。虽然流血很多,但腹腔内部积液被吸出后,里面还有再发现新的出血点。 原来刚刚血流如注,主要是伤到了血管,而不是脏器。迎春松了口气,方溯的脾脏可以保住了。 否则,作为一名相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古人,发现自己肚子里少了某样东西,不吓死也会一直烦恼死。刚刚迎春还在想,如果真的做了脾脏摘除术,要怎么跟方溯说呢。 迎春脑子里想着事情,却并没有耽误她下手飞快地焊死了脾脏上的出血点和血管上的创口。又一层层迅速地把外伤的伤口缝合好,之后为方溯挂上了消炎、镇痛和补充电解质的点滴。 这个保守治疗,唯一的麻烦的术后要绝对卧床至少一周,才能让受伤的脾脏慢慢复原。迎春看了看插在方溯身上的引流管、尿管、氧气管……看来,只能先由她自己陪护方溯一段时间了。 第70章 若无迎春,咱们全都没命了 林如海回到盐运衙门口,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又安抚了一下惊魂未定的黛玉,便招呼林升、冬青等人进房间议事。 其实林如海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几乎是强弩之末,但神经却异常的兴奋,清瘦的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眼中似乎跳动着灼灼的火焰。 “扬州城平静了十几年,现在看要大变天了。”林如海沉声道:“刚刚过去的一天一夜,我们算是给扬州城翻了个个儿。眼下头等大事,就是搜集证据、稳住大局,不能让已经落到网里的鱼再逃了。” 冬青闻言连连点头道:“林大人放心,从昨天开始,我们殿前司抓到的人犯都在抓紧审问。收集的那些证据也都在整理。刚刚乱战的时候,方统领第一时间安排人带着那证据撤出了战斗,所以没有任何损失。只是……” 冬青说到这里,脸上现出难过的表情,“只是我们爷受了重伤,接下来殿前司群龙无首啊。” 林如海点点头道:“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咬牙坚持。”说着,他从案几上拿起一封刚刚写好的书信,交给冬青道:“这是向京城殿前司衙门通报案情的函件。你抓紧时间安排人,从你们的渠道送出去吧。十万火急,越快越好。” 冬青郑重点头,连忙去安排。 林如海又铺开笔墨,飞快地写了几封信,吩咐林升道:“这里还有几封信,有给扬州城五城兵马司的协查函,有给漕帮分舵的致谢函、也有盐运衙门的安民告示,还有给皇上的密报。你马上安排人送出去吧。” 林升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几封信,看到给漕帮的那封信,略一犹豫道:“以咱们盐运衙门的名义,向漕帮扬州分舵致谢,这妥当吗?毕竟那伙人是大小姐以私人名义请来相助的。” 林如海苦笑道:“怎么不妥当?你不想想,如若没有迎春请来的这些人,咱们现在还有没有命活着都不一定,更没有机会反败为赢了。 说起来,是迎春救了我们的命啊!漕帮也出力不少,只是眼下情形还不明朗,待日后尘埃落定了,还得更加郑重致谢才是。” 林升见林如海这样说,神情也激动起来,含泪请罪道:“都怪老奴无能,非但没能抓住老爷要抓的要犯,带来的亲卫还折损的七七八八了。” 林如海闻言心中亦是一痛。林府的亲卫,并非是盐运衙门的盐丁,都是他自己多年来辛苦培养的班底。有些人还是父一辈子一辈守护着林家的。 林如海原还想着,将来把这些人手都交给黛玉,哪曾想经此一役,就几乎全军覆没。他狠狠地握住了桌上的镇纸,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一字一句道:“黎明至暗之分,盐运衙门外,殿前司的二十七名暗卫、林府的二十二名亲卫,他们拿性命换来的先机,老夫一定不会让血白流!” 林升重重点头,拿着几封信函走了出去。不多时,林升又回来了,冬青亦跟在他后面,两个人的神情均有些兴奋、亦有些紧张。 “出了什么事?”林如海问。 冬青忙道:“林大人,审问有结果了。那第一批冲出来劫杀我们的人,正是牟全派来的。” 林如海脸上并没有显出很吃惊的神情。其实他与方溯早就心中有数,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罢了。但冬青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审出结果来,林如海还是很满意的。 他连忙又给牟全的顶头上司、江苏巡抚衙门写了一封信函,细细地呈报了牟全一案,又把涉案的证据整理清楚附在了后面。 当盐运衙门的花押,端端正正盖在信封的火漆封印上时,林如海长长地叹了口气。甚嚣尘上半年之久的扬州走私官盐案,应该可以落幕了。他林如海的清白官声,终于是得到证明了! 林如海转头望向还候在一旁的冬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做得好,殿前司果然名不虚传。” 冬青倒是有些腼腆,低头笑笑说:“这其实都是迎大小姐的功劳。若无她给的吐真剂,有些硬骨头还真不好啃。” 原来又是迎春。林如海脸上现出笑容。他看着门外正在升起的朝阳,忽然有种感觉充满希望的感觉。只要迎春丫头在身边,他的心就是安稳的。这丫头,小小年纪,很好,很靠谱! 林如海安排人严密监视知府衙门,防止牟全狗急跳墙,又接着询问抓到的其它人犯。冬青的脸色难看起来,他说:“那个中年老虔婆带来的人,大部分都逃走了。我们只抓到了两个活口。但这两个家伙是死士,嘴里藏着毒药,我们还没来得及审问,便服毒自尽了。” 林如海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他对冬青说的那个中年婆子有印象,身材矮小但武功很高,手里的兵器居然是一根铁拐杖,十分凶悍。方溯最后也相当于是伤在她的手里。 她带来的人竟是死士?林如海深感棘手。这伙人以前没有露过面,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上手便全是杀招,有种全场通吃的感觉。林如海想不出扬州城什么时候还埋伏着这样厉害的一群人? 林升见林如海为此烦恼,出言安慰道:“老爷,老奴跟他们交过手,他们说话的口音都是扬州本地的。 而且刚才冬青大人验尸时,老奴在旁边看了一眼,那两个人都是脚掌宽大、脚趾头分得很开,脚上的茧子也很厚,倒像是水上讨生活的。既然大姑娘跟漕帮有交情,到时候不妨让她帮着找人认认尸,没准儿还能发现什么线索。” 林如海听林升这样说,想了想道:“你这个线索倒是很有用。不过,别什么时候都去找迎丫头了,她小小年纪做的已经很多了。你自去安排一下,找人认认吧。” 林如海此时还不知道,他怜惜迎春辛苦,却错失了一条极重大的线索,为今后埋下了隐患。此时,他最关心的是方溯拼命留下的那个活口。 他问冬青道:“你们方统领抓到的那个人招供了吗?当时冲出来的第二批人,都是听他命令行事。这是个很要紧的人,有口供了吗?” 第71章 只有死人才最安全 见林如海问起那个年轻杀手,冬青有些赧然地低下了头,小声道:“这小子伤得太重,我们不敢用刑。而且他意志极坚定,吐真剂对他没有用。我们一时间还没有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吐真剂都没有用吗?林如海有些惊讶,再想想又释然。 这伙人暗藏在扬州,搅动风云,已经有一段日子了。盐运衙门几次设局都没能抓住他们的把柄。 这次,若非林如海亲自上演苦肉计,若非突然闯出中年婆子带着的那一伙人捣乱,若非方溯以命换命的一击,若迎迎丫头最后不知使了什么神仙手段,还真是没办法留下这个人。 能做到这些的,无论是他们幕后的主使,还是这些冲在前面的杀手,自然都不一般。 林如海扶着书案站了起来,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沉声道:“走,咱们去会一会这块硬骨头。” 盐运衙门后院的刑房里。年轻更夫被牢牢地捆在了木桩上,疲累伤痛交加,不住地颤抖着。 林如海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坐在临时设置的书案后,扫了一个年轻更夫,轻声吩咐道:“去给他弄点水来,再叫个大夫,一会儿审完了给他瞧瞧,切不可叫他死了。” 年轻更夫努力睁开眼睛,打量着林如海,嘶声道:“收起你的好心,收买我没有用,你休想从我嘴里得到一个字!” 林如海却冷笑起来,眼光凌厉地盯着年轻更夫道:“今日凌晨一役,已经死了七十八个人,还有重伤的二十六个。人生不易,本官只是不想你也枉送了性命而已。” 年轻更夫一愣,他自被捉,脑子里已经幻想过很多被拷打、被审问的情景,也预想了很多对方可能提出的问题,就是没想到,林如海一见面会这样说。 望着这个形象清癯、弱不经风的中年人,年轻更夫心中有些黯然,也有些忐忑。他知道,自家主子爷,为了控制住这个人,煞费脑筋,做了很多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事。 前一段时间 ,林如海所中剧毒,还是他亲自安排人下的。只是因为林如海这个人,是个纯臣,不肯为主子爷所驱使,若他呆在扬州,会妨碍主子爷的谋算,坏了主子爷的大事。 说起来,这个林如海其实挺无辜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死? 想到这里,年轻更夫心中只觉冰凉一片,纵然林如海不杀他,但他绝对不能再活着了。因为若想保住主子爷的秘密,只有死人才最安全。 想想自己从一个孤儿到今天,如果没有主子爷,恐怕早已入了轮回多少次了,而今把一条命还给主子爷,也是理所当然。 只可惜,他之前太过自负,竟然没有在身上带着最后时刻给自己解脱的毒药,唯今之计,就只能是激怒林如海,借他的手杀身成仁了。 年轻更夫下定决心,突然用力地挣了挣锁链,狞笑道:“林如海,你不用在这里惺惺作态,好教你知道,前一段时间你中的毒就是我下的,你快快杀了我报仇吧!” 林如海、林升和冬青等人,闻言俱是色变。 冬青年纪最轻、沉不住气,又因方溯受伤而深恨此人,闻言骂道:“好大胆贼子,竟如此猖狂,尔是找死!” 林如海却轻轻摇了摇头,冬青看不出来,他却清楚,这个人就是在求速死。 林如海看了林升一眼,林升上前道:“老爷,这个人叫夏子安,是个更夫。他平时就在知府衙门附近的几个巷子里打更。” 知府衙门?林如海眸光深了深。他当然知道,这个人不是牟全的人,但是他却藏身在牟全附近,怕也是为了方便监视牟全吧?盐运衙门与知府衙门鹬蚌相争,背后却是这个小子和他的主子得利。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林如海闭了闭眼,又看了看张狂的夏子安,站起身走出刑房,边走边低声道:“用刑吧。” 半个时辰后,林如海重又进入刑房,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莫名的骚臭之气。林如海用帕子捂住口鼻,看向刑架上不成人样的夏子安。 冬青凑上前来,泄气地道:“他什么也没说,不能再用打了,再打就真死了。” 林如海深感挫败,他想了想道:“先让人给他治伤吧,想法子吊住他的命,咱们再想其它的办法。” 林升闻言走了过来,附在林如海耳边说:“老爷,要不然,咱们还是再问问大姑娘,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林如海想了想道:“还是不要麻烦迎春了,对一个女孩儿家来说,太残忍了。走吧,我们先去看看方统领吧,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冬青一听高兴了。其实他早就急得不行了。但方溯已经重伤,殿前司这边又死伤惨重,他必须得配合林如海处理后续杂务。此时听林如海说,要先去看看方溯,他头一个抬腿走了刑房。 此时,两人还不知道,出这了个门,他们就再也没有审问夏子安的机会了。 …… 林如海带着冬青来到沁芳苑。迎春住的东厢房外,司棋和绣橘正紧张地守候着,见林如海一行过来,忙见了礼。 林如海问:“迎丫头还没有出来吗?方统领如何了?” 司棋回道:“方统领的手术已经做完了。不过,我们姑娘说,方统领的身体还非常的虚弱,手术后还有12个时辰的危险期,需要她亲自守着。 刚刚一柱香前,我们想给姑娘送点吃食和水进去,姑娘也只让我们放在门口,说是怕我们身上没有消毒 ,有细菌,会感染,让我们到了晚上再进去伺候。” 难为司棋脑子好,把迎春说过的话都照猫画虎地讲了出来。林如海和冬青听得一知半解,怎么说的话都懂,放在一起就不甚明白呢? 不过,他们总算听懂了,一是方溯的治疗还算稳妥,人没有性命之忧。二是现在还不能进去探望方溯,只能辛苦迎春一个人陪着。 林如海与冬青对视了一眼,脸上都现出不忍之色。林如海是心疼迎春辛苦,冬青则是在替主子担忧。这时,刚刚回房小睡了片刻的黛玉闻声走了出来,见林如海和冬青在迎春房间外徘徊,忙请林如海和冬青去她房里稍坐。 林如海也不放心黛玉,便去了她房里,父女两个聊了几句,把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又相互解释了一遍。 末了,林如海沉声道:“等迎丫头治好方统领的伤,就让琏儿带着你们两个回京吧,你们留在扬州,为父不放心。” 第72章 京里来人了? 黛玉听到林如海让她回京的话,心中既惊且疑,连忙问:“爹爹 ,那些要害你的人不是已经都抓起来了吗?怎么还不放心?” 林如海沉默了片刻,觉得有些事还是要跟黛玉说实话,便道:“昨天夜里这一闹,虽说抓到一些人,但那只是表面上的势力,背后的勾连到底有多广,爹爹也没有把握。况且,昨天夜里又冒出来一伙人,以前从没出现过,这伙人也很危险。” 黛玉闻言越发心惊,她又如何能放心让林如海一个人面对这些危险呢,真想着能不能请求留下来帮爹爹,便见林升脸色十分难看地走了进来。见林如海正与黛玉说话,一时间欲言又止。 “怎么了?”林如海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林升一边引着林如海向外走,一边道:“老爷,京城来人了,说有要事见您,现正在门前等着呢。” 京城来人?林如海意外地皱起了眉头。他呈送给皇上的密报才刚刚送出去,这个时候京城来的会是什么人? 林如海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冬青,冬青忙道:“我们爷最近没给京里上过折子。” 林如海心中更加疑惑了,他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示意她别紧张,一边吩咐林升道:“那就请来人去外书房候着吧。我稍后过去。” 待林如海匆匆回房间整理了一下仪容,又喝了一碗参汤提神,带着冬青到了外书房时,只见厅堂里坐着一个面容清秀、身穿青衫的年轻男子。 这年轻男子见到林如海进来,忙起身恭谨地行了礼,又自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给林如海道:“下官慕容陵给林大人见礼。” 林如海还了礼,接过信件拆开,迅速地扫了一眼,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巡按御史?”他喃喃地念了一句,便郑重地整了整衣袍,重新向青衫男子见礼道:“林如海见过巡按御史慕容大人。” “哎呀,林大人不用客气。”慕容陵谦和地笑着,“下官虽名为‘代天巡狩’,但在林大人面前岂敢自专。下官的老师王公庆海,与林大人是同榜的进士,认真论起来,下官在林大人面前也该执弟子礼的。” “你是王庆海的学生?”林如海倒是有些吃惊。这个王庆海,是山东人,与林如海是一届考中的进士。不过他为人淡泊,在京城任了几年散官,便辞官回老家读书写诗、教书育人去了。 这些年,王庆海在文坛颇有清名,他创办的青岩书院,更成了众多学子踏出仕途的起点和平台。 慕容陵恭敬应道:“正是。下官五年前入仕。当时进京赶考时,恩师还曾经提起过林大人呢。说您才华横溢、品性正直,若我等同学有一日步入官场,要向林大人学习呢。” 林如海脸上浮现出的笑容,摆手道:“哪有慕容大人说得那么夸张?老夫实在惭愧。既然慕容大人来扬州巡视,不知我们盐运衙门能为慕容大人做些什么?可有什么要紧的公事?” 慕容陵脸上依然挂着笑道:“林大人既然问起,下官只好向林大人说一声抱歉。下官这次来扬州,还就真是为了盐运衙门之前的案子来的。虽然下官相信林大人的人品和操守,但有些事不得不查,还请林大人体谅。” 林如海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可冬青却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什么意思?来查林如海的?他们殿前司不就是奉了皇命来扬州暗查林如海和盐运衙门的吗,怎么又冒出个巡按御史?且看那小子一直笑嘻嘻、却笑意不达眼底的样子,摆明了没安好心啊。 果然不出冬青的所料,只见慕容陵又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了林如海面前。林如海看了一眼,顿时瞳孔紧缩。“如朕亲临”,这个小小的七品官手中,竟然也有皇命金牌? 冬青还在心中各种思量吐槽,那边厢林如海已经重重地跪了下去,一边高声道:“臣林如海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陵小心地将金牌收入怀中,温声道:“林大人快起来吧。” 待林如海站起身后,慕容陵才道:“下官来的路上,看到盐运衙门的盐丁们正在不远处洗地。好奇过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昨天夜里竟然有好几伙亡命之徒来刺杀林大人。下官以为,调查就从这里开始吧。希望能早点弄清楚事实,还好人清白,抓坏人归案。 所以……”慕容陵拉长了声音,诚恳地望着林如海道:“还请林大人把之前抓到的那些走私贩盐的、拦路杀人的、包括强抢和拐卖妇孺的歹徒,有一个是一个,都移交给下官吧。下官一定会尽快查个水落石出,若林大人一个公道。” 林如海心道,果然,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冬青听了慕容陵的话,沉不住气了,忙扬声道:“慕容大人,我们殿前司也正在办理扬州盐运衙门一案。你刚才说的那些人证物证,可都是我们殿前司搜集的,怎么能说移交就移交?再者,慕容大人只身前来,你就是三头六臂,也处理不了这么多公事吧?” 慕容陵见冬青一副不愿配合的样子,倒也不意外。本来殿前司就归属皇帝直辖,与朝廷其它部门没什么关系和交情。 但慕容陵也不恼,依然淡笑着道:“这位小将军是殿前司的?本官这里还有一封书信,是要交给你们殿前司的方统领的,他现在人在何处?” 冬青狐疑地看着慕容陵,这个人也知道他们爷来了扬州?他们这一次出门办差可是保密的呀。 慕容陵见冬青不说话,干脆把书信递到他眼前道:“这是你们殿前司都指挥使刘大人的信,要求你们殿前司的人手临时归本官调遣,协助本宫查案。” 冬青看清了信上的落款,但心中极不情愿,从来没有一个文官来辖制殿前司的先例,他很不解刘大人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 冬青想办法推脱道:“方统领身负重伤,目前还不能理事,殿前司无人统领,暂时恐怕没办法跟你对接。” 慕容陵露出吃惊的表情问:“方统领他没事吧?” 待冬青简要说了方溯的伤势,慕容陵又道:“如此也好办。我离京前,刘大人也想到扬州这边可能会比较棘手,已经交待本官,若方统领出了什么意外,便由本官暂时代领殿前司人手继续查案。你看,这是刘大人的手令。“ 慕容陵又掏出一封书信来,这次他直接打开信递给了冬青,冬青一看,竟然真是一份临时的委任状,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大印明晃晃地盖在上面。 第73章 迎大小姐真是好手段 冬青直觉有诈。怎么着,如果方溯没事儿,殿前司就要帮着慕容陵干活,如果方溯出事儿了,更行了,殿前司直接归慕容陵管了?怎么可能那么巧呢? 冬青看着慕容陵递过来的委任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目瞪口呆之余,就有点想掀桌子的想法。 林如海经验老道,在一旁早就看出了门道。若说这里面没有猫腻,他林字就可以倒过来写了。他轻轻咳嗽两声,向冬青示意,年轻人,要沉住气啊。 慕容陵看着冬青和林如海无声地交流,也不着急,反正不管怎么说,林如海想继续追查此前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肯定是没机会了。扳倒牟全,再让林如海靠边站,主子爷攻略扬州这么久,也终于可以收网了。 冬青对着慕容陵人畜无害的笑容,不能一直保持沉默,只得出声道:“既然刘大人已经给了慕容大人委任状,那属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一会儿方统领醒过来,属下会向他报告。” 慕容陵点点头道:“也好。那你现在先安排人手,即刻把关押在盐运衙门里的人犯都送去江苏巡抚衙门,本官已经派人知会巡抚大人了。” 冬青一脸不情愿,看了林如海一眼,别的俘虏也就罢了,那个夏子安还没有问出口供来。为了抓他,方溯差点搭上一条命,冬青怎么愿意就让慕容陵摘了桃子?他用眼神询问林如海:怎么办? 林如海心中也很郁愤。但生气归生气,他心中莫名得还有一点点期待和兴奋。这个慕容陵,此前悄无声息,但扬州刚刚乱起来,他就像从天而降一样,突兀地出现在盐运衙门,最奇怪的是手里还备着殿前司都指挥使的文书,把冬青挤兑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若说此人此前从来没有关注过扬州的事情,谁信?说不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就与昨天夜里大乱斗的几伙人有关联。 而且,冲着慕容陵的身份、他随手搬出来的殿前司刘大人、还有他身上那块皇命金牌……林如海的眸光闪了又闪,能支使得了慕容陵的人,定然非同一般,满京城里数一数,也不过一手之数。最有可能的,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几位龙子龙孙。 眼下大皇子铁定是要受到牟全的连累,一蹶不振了,那么……林如海心中猛地一跳,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如果慕容陵根本就是同夏子安那伙人是一起的,他们背后站着共同的主子,而那个人的目的就是扳倒大皇子,此前发生的一切和林如海心中的种种疑问,就都可以自圆其说、迎刃而解了! 林如海思及此,脸上神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心中已是激荡不已。他连忙干咳了两声,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才道:“既然慕容大人如此说,本官自当全力配合。那就麻烦冬青去处理一下吧。 不过,说来也巧,经昨夜一役,扬州盐运上的事情基本已经查清楚了。本官刚刚已经给江苏巡抚衙门呈报了案件,目前正在等待巡抚大人的指令。那些人犯和证物,迟早都是要移交到巡抚衙门的,现在由慕容大人亲自处理,自然再稳妥不过。” 案件已经查清了?慕容陵闻言,忽然觉得脸上温雅的笑容有些发紧。那牟全与林如海对上,竟然全无还手之力吗? 当然,慕容陵更担心的是夏子安。昨夜在书香巷分手时,他心中就有不祥的预感,那小子太轻敌了,容易误事。 不过,即便如此,他接到信报后,已经第一时间来盐运衙门找林如海善后了,就算牟全手下的那些人全是饭桶,夏子安和他的手下可都是训练多年的精兵强将,不至于连几个时辰的拷打审问都挺不住吧? 慕容陵自问对局势了如指掌,难道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吗? 林如海敏锐地发现,当他告诉慕容陵案件已经基本查清时,这家伙身上的气息明显一滞。看来,之前的猜测没有错,这慕容陵背后一定有鬼。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只是,怎么样才能用最短的时间查清他背后的一切呢? 一时间,慕容陵不说话,林如海也不说话,冬青不知该说些什么,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默。“义父,您已经一天一夜没休息了,这身体怎么受得了?您忘记自己是个病人了吗?” 迎春手里端着一只托盘,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她一眼看见慕容陵,似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快步走了进来,从托盘里拿出一只冒着热气的小碗儿,小心地端到林如海面前道:“您先把药喝了吧。” 林如海虽然不知道迎春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却很有默契地接过了小碗儿,把碗里的汤水一饮而尽。迎春看着他喝完,放心地笑了笑,才转向慕容陵道:“这位是?” 林如海忙道:“这位是京城来的巡案御史慕容大人。” 接着,他又向慕容陵道:“这是本官的长女迎春,她一直照顾着本官的身体,刚才急着给本官送药,倒是打搅了慕容大人办差,还望原谅她的冒失。” 慕容陵忙道无妨,又向迎春看过去,刚刚好对上了迎春正看过来的目光。望着迎春温婉的杏眼、随和而略带羞涩的笑容,慕容陵不由诧异。 听说这贾迎春为人精明干练、医术了得,没想到竟是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看上去也是一片天真的样子,难道传言有误? 迎春这时候已经向前两步,款款地向慕容陵行起礼来,“迎春见过慕容大人。” 慕容陵忙伸手虚托了一托,示意免礼。没想到,迎春似是没站稳,身子向前一倾,两个人的手臂就不经意的碰在了一起。慕容陵只觉得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刚要闪避,便觉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 冬青大吃一惊,林如海也愣了一下,迎春却笑笑道:“义父,你快来问他,他现在已经中了吐真剂。” 冬青闻言瞪大了眼睛,这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放倒了一个人,迎大小姐真是好手段! 第74章 这件事不要告诉迎春和黛玉 林如海见迎春摆平了慕容陵,真是正中下怀。他向迎春投去一个赞许的表情,便连忙招呼林升,抬着已经晕倒的慕容陵到里间去。 迎春也想跟着进去,却被冬青拦住了。他急切地问:“迎大小姐,我家爷现在怎么样了?” 迎春只得站住脚,耐心道:“你放心吧。方溯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他运气挺好的,刚刚那一刀划破了他的腹部静脉,还扎到了脾脏上,但只划破了一点点,不需要摘除,只要及时止血就行了。不过,我给他动手术的时候,用了麻醉,再加上一些生命支持系统,你大概得到夜里才能去看他。” 冬青还是听得一知半解,但只要方溯人没事,他就已经满足了。方溯刚刚受伤倒在他怀里,他用了好多金疮药都止不住血的时候,可是真把他给吓坏了。如果方溯出了什么事,他该如何跟王爷交代啊? 迎春见冬青发愣,以为他还在担心,便又道:“方溯体质挺好的,习武之人恢复也快,你不用有太多的担心。只是他这个手术后需要特别照顾,你做不来,所以得让方溯在我这里呆满三天,之后你就可以接他回雅竹轩了,细心点也可以照顾好他。” 冬青闻言忽然又想起了迎春嘴对嘴帮方溯渡气的事来,忙道:“我不担心,也不着急,若是迎大小姐可以一直照顾我们爷,那才好呢。” 冬青心道,万一爷突然又喘不过气来,他可搞不定。反正迎大小姐跟爷已经有了肌肤之亲,那就干脆一事不烦二主吧。到时候,他会劝爷对迎大小姐负责的。 不过,爷的亲事可不能随便,搞不好还得由上面赐婚。这迎大小姐当然是极好的,但爷好像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爷,而且她家里面的情况也有点麻烦,不太配得上爷。 实在不行,就委屈迎大小姐做个侧室?不行不行,迎大小姐绝对不会同意。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呢?…… 迎春见冬青突然不说话了,以为他还是不放心方溯,哪里知道冬青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差不多把她的亲事给定下来了。 不过,迎春不打算再冬青他聊下去了,便道:“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忙?那你先去忙你的。我进去看看义父审问得如何了?” 吐真剂使用起来也是有时效的,再过一会儿,慕容陵就会陷入真正的深度睡眠,便问不出什么了。 冬青这时候才回过神来, 为难地看了看迎春,点点头让开了路。他实在不知要如何安排她才妥当了。算了,以后让爷自己烦心去吧。 迎春进了里间,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了。慕容陵已经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睡得人事不知了。林如海和林升,表情凝重地站在那里。 “义父,你问出什么了吗?怎么这么沉重的表情?难道我的吐真剂对他也没有用吗?”迎春之前听说那个叫夏子安的,用了吐真剂也没说实话,不由得担心这个慕容陵也是个心神异常强大的人。 林如海和林升互相看了一眼,忙伸手揉了揉额角道:“没事没事,我就是有点累了。你的吐真剂挺好用的。我问过他了,他果然就是一直在扬州给我们搞乱的那一伙人。” “那太好了!我们终于抓到他了。义父可知道他的幕后主使是谁了吗?”迎春惊喜地问。 林如海眼神暗淡下来,语气低沉地道:“他对那个幕后主使的身份讳莫如深,便是中了吐真剂也没有说出来。” 迎春一听变了脸色,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突然变得这么“顽强不屈”了?难道说她配制的药水还需要再调整一下配方和剂量吗? 迎春有点歉然地道:“真不好意思,看来我的这个吐真剂还得再调整一下,不过这个也快,有两三天功夫,我就能研制出个升级版来。到时候,除非真有钢筋混凝土般坚强的意志,否则都会说真话的。” 林如海闻言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迎丫头啊,你这个吐真剂已经很好用了。这个慕容陵,也不是一般的人物,想必他之前也是有所防备的。你不是说,防备心强的时候就会不太好用吗? 反正,你不用再花心思研制那个了。我之前已经跟玉儿说了,再过几天,等方统领好一些,你就和玉儿一起回京城吧。” 迎春有些愕然,奇道:“义父,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我们回京城?” 林如海苦笑道:“你这次来扬州,已经给我帮了太大的忙了。但是,你亲生的父亲和祖母,毕竟还在荣国府呢,你总不好丢开他们不管吧,这可是孝道啊。 再者,扬州的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眉目,想必下一步皇上对我也会有新的安排,说不好哪天我也要离开扬州了。你们现在不走,到时候难免忙乱。 还有,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凶险,我现在树敌颇多,人手却有限,府里的亲卫也死的死伤的伤。你们留在扬州,我怕分不出力量来护住你们。之前还可以借助方溯,现在方统领也伤了。所以,为父思来想去,你们还是回京比较好。” 迎春见林如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由得低下头来,把不同意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一来义父说得有理,二来她早晚是要回荣国府去的,再者,现在林如海身边的人手也是真不够了。昨夜若她没有厚着脸皮跟漕帮借了人手,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迎春点了点头道:“那就先按义父说的准备着吧。” 林如海松了口气,忙点头道:“对了,你昨天夜里跟漕帮借了人手,我已经写了亲笔信向上官老舵主道谢了。一会儿你也去写一封信,好好跟人家说声谢谢。另外,你这两天若不能上门去医治他,也提前跟人家说一声,千万不要失了礼数。” 迎春点头应了,便告辞离去。林如海望着迎春的背影走远,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佝偻起来,仿佛老了十岁,脸上现出极度的悲愤和痛恨。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对林升说:“林升,你发誓,绝对不可以把我们刚才问到的那些话告诉玉儿和迎春!” 第75章 杀妻绝嗣之仇 林升神情忧愤地看着林如海,半晌默默地点了点头。刚刚他们从慕容陵口中得到的消息确实是太惊悚,让迎春和黛玉知道了,只能平添痛苦、愤怒和担忧。 不过,想到迎春的不寻常,林升还是想再争取一下。他说:“玉二姑娘那里自然是不能说的。但是迎大姑娘,要不要跟她商量一下,也许她会有办法应对?” “不可!”林如海绝然道。他痛心疾首地对林升道:“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明白我们的处境吗?这已经不是整治盐运或者是扳倒哪个贪腐同僚的事了。 我此刻仇深似海,不能不报!但我根本没有赢的把握。一个搞不好,是会丧命的,我不能再把迎春牵连进来了。” 林升望着林如海,只见他眸光凌厉似淬了毒火,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似都在叫嚣着狂怒、凄绝、悲恸与不甘,一双手下意识地抓住书案一角,手背上青筋直跳。 他连忙上前两步,伸手顺着林如海的后背道:“老爷,请节哀啊,您这时候不能倒下,要沉住气啊。” 林如海猛地挺直了脊背,躲开了林升的手,一字一句道:“放心,老夫还死不了!不报此仇,死不瞑目。” 林升只觉得眼睛里热辣辣的,滚出浑浊的泪来。他不敢回忆,却又忍不住回忆,刚刚林如海与中了吐真剂的慕容陵的对话。 原来,一直在背后掣肘扬州盐运衙门、暗害林如海的,竟是京中的四皇子!那个看起来比老爷还要温和可亲、雅适恬淡的大善人。 原来,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牟全一伙和林如海打擂台,只是为了搞倒牟全背后的大皇子,向那把龙椅再迈进一步。 原来,以纯臣自居,不肯提前站队的林如海竟成了四皇子的心头大患。为了不露痕迹的搞垮林如海,他们竟然把手伸进了林府的后宅。 林升永远也忘不了,当林如海得知妻子、幼子都是死于四皇子算计时那骇绝、怒绝、哀绝、恨绝、如遭雷劈、如陷地狱时的表情…… 这可是杀妻绝嗣之仇啊!真正的不共戴天。可是,单凭这个慕容陵的口供,定不了四皇子的罪。而以林如海现在的身份和能力,想杀四皇子,也绝无可能。 林如海艰难地转过头,望向窗外。窗外阴雨初霁,深冬的天空中难得地透出一片澄青。阳光温柔,而林如第却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暖意。他望着天空中偶尔飘过的几缕浮云,想起与妻子贾敏携手梅树下吟诗作对的场景。 贾敏曾经笑问他,林家诗书传家,向来不贪恋权位,似云无心出岫,又为何要辛辛苦苦千里为官?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 林如海一掌拍在了书案上,震得案上的镇纸和笔架都直跳起来。林升大吃一惊,忙抓着林如海的手看,担心他的手骨会不会骨折,然而林如海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这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那些人个个都想当帝王,却不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那个四皇子,为了得到皇位不择手段,视无辜的人命如草芥。那好,那他林如海终此残生,所作的一切,就是要断了他的青云之路! 四皇子,曾经你或者与皇位有缘。然后从今往后,你完了! 你害我林如海失去最珍贵的,那么我林如海也必将让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林如海忽然之间平静下来,心思通透,气血畅行。他脸上病态的潮红渐渐淡了下来,目光恢复清明,却较以往更为冷清。 他淡淡地吩咐道:“一会儿慕容陵醒了,必要让他觉得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想做什么,由着他,绝不要有任何违拗。” 林升不解地看着林如海,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 沁芳苑里,迎春匆匆写了一封答谢信,原打算叫人给林如海送去。想想不放心,便又亲自向外院走过来。迎面正遇到冬青带着一队人,用担架抬着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往外走。 见迎春过来,冬青连忙上前两步,挡住她的视线道:“别看,很恶心。” 迎春倒不觉得有什么恶心,她当医生的,什么样的病人没有见过?她想了想问:“是方溯抓到的那个人吧?” 冬青点头道:“就是他,夏子安。吐真剂用了没效果。打也打了,也没有问出一句话。” 是这样?迎春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个人可真是个硬骨头啊。她上前两步,绕过冬青,端详着夏子安肿胀淤青的脸。 紧接着,迎春眉头一皱,叫道:“不好,他窒息了,快放下他,他要死了。” 迎春一边说,一边飞快上前,托着夏子安的头侧过来,然后用力掰开了他紧闭着的嘴,拿出袖中的帕子去擦拭他口腔中的鲜血与粘液。见呼吸道畅通开了,便又把他摆正,开始用力按压他的心脏。 迎春用力按了五下,便低下头欲作人工呼吸。冬青大惊失色,一把拉住了迎春,叫道:“你要做什么?” 迎春道:“人工呼吸啊。不然他就死了。” 冬青用力拉着迎春往后拖,“不行,你不可以亲他!” 迎春气笑,“谁要亲他?这不是亲,这是人工呼吸。”说着,她就想甩掉冬青的手。 可是,冬青越发用力地拉紧了迎春。天啊,若是迎大小姐又亲了这个死囚犯,自家爷该怎么办?这迎大小姐也是,就算是救人,也不能什么人都救吧?这个夏子安明明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迎春见冬青不肯放手,大概也猜出冬青忌惮的是什么。她恼道:“义父还等着他的口供呢,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要不,你来!” 说着,迎春就把冬青往前推,一边还现场教学道:“我先按他的胸口五下,然后你就捏住他的鼻子,向他嘴里吹口气,一定要吹到他的胸口鼓起来才行。” 冬青大惊,连忙向后躲,他也不能亲啊! 迎春气坏了,大声嚷道:“放手,让我救他,他要死了!” 冬青一愣,手松了松,迎春就猛地挣开了冬青,一下子跪在夏子安身边,双手交叠用力在夏子安胸前按压了几下,紧接着拉住裙摆的薄纱,覆在夏子安的口鼻处,便俯下了身去。 不过,还没等她开始吹气,夏子安突然睁开了眼睛。 第76章 迎春,我记住你了 夏子安睁开眼,便看到一个年轻女子,乌鬓修眉、杏眼桃腮,正关切地望着他。耳边还回响着少女清脆的声音——我要救他…… 夏子安艰难地蠕动着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窈娘?” 迎春一愣,冬青也愣住了,木呆呆地开口道:“他说什么,要娘?他也不是小孩子,挨打了还要找娘?” 夏子安的五感还未完全恢复,他根本听不到旁人在说什么,眼睛里只有迎春一个人。见迎春满脸疑惑地看着他没应声,急忙奋力抓住她的衣角,尽力清晰地又喊了一声:“窈娘!” 迎春反应过来,夏子安应该是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便道:“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窈娘。” 夏子安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她不是?她不是窈娘?是了,窈娘她、她已经死了! 一股撕裂般的疼痛毫无预兆地袭击了夏子安,切割着他的身体,挖空了他的心。夏子安突然想起来了:他已经死了,死在了主子爷登基的那一天,死时心中毫无波澜。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本就是他这种人的宿命。只是,窈娘为了他,也死了。不该啊,窈娘她本不该是这样的命! 一瞬间,五内俱焚的痛苦再次袭来,夏子安只觉得眼前一黑,记忆的碎片如流萤般从眼前闪过,把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待到眼前的黑幕一丝丝散去,夏子安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头顶澄静的天空,他终于明白过来,他重生了。 迎春紧张且疑惑地观察着夏子安的动静。 刚刚,他的生命体征极不平稳,睁开眼没头没脑的叫了两声,便又休克过去。迎春知道,夏子安这是心衰了。 病情危急,迎春顾不得冬青等人惊疑的目光,迅速拿出肾上腺素给夏子安注射进去,又掏出银针,扎进了他的曲池、合谷、十宣、大椎等穴位。没办法,现场没有其它抢救条件,迎春只得中西医结合了。 好在,这个夏子安身体素质不错,居然没过几息就醒过来了。迎春这才松了口气。 夏子安的意识终于彻底回归了身体。他难以置信地转动着眼珠,艰难地左右望着,如果不是身上各种刑伤带来的阵阵疼痛,他真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重生了?他可以重活一世了?这一世他可以好好地保护窈娘,不让她不明不白死去了?那太好了!夏子安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泪眼朦胧中,他望着眼前的迎春,一字一句地问:“你是谁?” 冬青在一旁看着迎春竭尽全力抢救夏子安,心里也跟着一阵又一阵地紧张,见夏子安呼吸终于平稳下来,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迎春的身份,顿时火气又上来,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迎大小姐是谁?” 迎春倒不是介意,病人的神志是否清明,也是判断他病情是否危重的重要依据。于是,迎春大大方方地说:“我是林如海的女儿,迎春。” 出乎意料的,夏子安挨了冬青的骂,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桀骜不驯,也没有对仇人的女儿表现出什么特别的企图。他反而放松了身体,微微笑了笑。 虽然他那脑袋此时肿得像猪头一样,笑得比哭还难看百倍,但冬青能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真的是很愉悦。 这个死囚犯,该不会是被打坏了脑袋吧?冬青心中暗道。 夏子安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就说,自己能重生一次,运气好得已经逆天了。怎么能还企图着一睁开眼就看到窈娘呢?不过这也没什么,他都能重新活一次,为什么窈娘不能? 也许窈娘现在还没有来,也许她的意识还没有恢复?但这张脸是不会错的。 夏子安不记得他前世曾经与林如海的女儿有过什么交集,而此时迎春却顶着一张与窈娘一模一样的脸,活生生就在眼前,这不就是老天爷给他的暗示吗? 夏子安轻轻阖眼再睁开,目光温柔缱绻,“迎春?好的,我记住你了。” 迎春浑身一抖,这家伙是什么眼神?还有这声音,哑着个嗓子,也能听出糖度都四个“+”了!这家伙是不是脑部神经受损伤了? 冬青则怒道:“怎么的,你还想打击报复迎大小姐吗?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 夏子安不知道,冬青和迎春竟然同时给他判定为神经病了,他也不在意冬青的威胁,他甚至不关心此时此地他是什么样的一个处境。 他觉得老天爷既然让他重活一回,还让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最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那张脸,那就一定不会亏待他的。 于是,“天道的亲儿子”夏子安,带着迷一般的自信,手一松,终于放心地昏过去了。 冬青见状吓了一跳,忙问:“他又怎么了?” 迎春若有所思地从夏子安手里抽出被他攥得又脏又皱的衣角,轻声道:“他没事了,不会死了,只是体力过度透支,昏睡过去了。” “啊,那就好。”冬青终于放下心来。迎大小姐折腾了这么半天,才捡回夏子安的一条命,一时半会儿的,他还是好好活着吧。 迎春吃力地扶着已经跪麻的腿,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这时候她才有时间问,“你们这是要把他抬到哪里去?” 冬青一听这话,脸又黑了,气道:“还不是那个慕容陵,居然拿着圣上的金牌压着我们,让林大人把所有的人犯和物证都交给他审,还让我们殿前司也给他干活。” 迎春闻言愣了一下,义父之前不是已经审问过慕容陵了吗?怎么还任由他胡闹、欺负?还是说,义父这是欲擒故纵? 想到兹事体大,迎春谨慎地没有乱说话,挥挥手示意冬青带着人走,自己返身去找林如海。 林如海正在外书房里写着什么,见迎春进来,诧异道:“迎丫头怎么又过来了?方溯那边出问题了?” 迎春奇道:“不是义父让我快点写封感谢信给上官峥嘛,我写好就赶快送来了。怎么你不记得了?” 林如海一窘。他这一会儿子一直在强自镇定,其实心里煎熬得像火山里翻滚的岩浆,哪里还顾得上之前吩咐迎春的事。 他连忙努力笑了笑道:“你看我,真是老了,竟然一会儿的功夫就不记得了。是义父的错,快把信交给我吧,我这就打发人去送。” 迎春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林如海。林如海可是博闻强记之人,身体虽弱,但脑子一直极清明,怎么这么一会儿就会忘事儿?她总觉得林如海当下有点古怪。 迎春脑子里想到了便问了出来:“义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第77章 漕帮出事了 林如海见迎春有此一问,不由得心中一凛,难道林升跟他说了什么?又或者他什么地方露了马脚? 林如海强自压抑心中的不安,脸上浮现出笑容道:“哪有什么事瞒着你?只不过是昨天一夜确实累狠了。义父也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可比不得你们小儿女啊。” 迎春听了,顿时自责起来。是了,她倒是忘记了,林如海身体一向就不太好,又刚刚解了毒不解,再加之昨天一天的谋划算计、亲力亲为,此时尘埃落定,难免疲劳苦累。 迎春连忙上前两步,站到林如海的身后,轻轻为他按摩起来,一边按摩一边说:“我刚刚看到冬青带着那个夏子安出去,说是慕容陵让义父把人犯和物证都移交给他。 义父,你不要生气,反正我们已经胜券在握,剩下的烂摊子就交给他们收拾去吧。你一定要把身体调理好,到时候想办法谋个京官的位置,带着玉儿一起回京城去,那不就四角俱全了嘛。” 迎春知道林家在原籍已经没有近亲了,可她自己的家还在京城,若想时时得到林如海的庇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林如海进京。 林如海听着迎春的话,在她看不见的角度,轻轻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这孩子有她自己的打算,是好事,将来玉儿跟着这个姐姐,既然他这个做父亲不在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妨碍。 林如海定了定神,原本他是不打算进京的。但是现在不同了。只有进京,只有步入到权力的中心去,他才好狙杀四皇子的成龙之路。 林如海暗自冷笑一声,换上了温和的声音道:“玉儿说得有道理。为父要好好地谋算一下。今年即便不行,两三年之内,也一定要进京去跟你们团聚。” “真的吗?那太好了。”迎春道,心里为黛玉高兴。如果林如海将来能成为京官,那黛玉就再也不用担忧思念老父亲。整个贾府里,也再没有人可以轻视排挤她了。寄人篱下,不存在的,最多是人家外祖母心疼外孙女儿,留在家里作客罢了。就像史湘云,高兴了就来,不高兴人家就家去了。 迎春连忙接口道:“那义父可一定要想办法当个大官儿,到时候,我跟玉儿可就能借您的光儿了。” 呵呵,林如海无奈地轻笑起来,拍了拍迎春搭在他肩头的手道:“放心吧。为父一定会给你们撑腰的。” 两父女正说得开心,忽听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林升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林如海心里一咯噔,忍不住开口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迎春也向着林升看过去,发现林升正看着她。迎春不解,还没等她发问,林升便道:“漕帮出事了。上官峥老帮主如今瘫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那边传话过来,想请大姑娘过去看看。” 上官峥病倒了?迎春皱起眉,快步走了过来,从林升手中接过一封信。打开一看,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封信字迹潦草、语言粗陋,看得出写信之人时间紧张且不太精通文墨。迎春看了看落款,是“上官拾”三个大字,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上官拾,是上官峥老帮主身边最信得过的亲卫,可以说是半仆半子。这次上官峥借人手给迎春,带队的就是这个上官拾。迎春跟他简单聊过几句,为什么他叫上官拾,就是因为,他是上官老帮主当年在河边上捡来的。 迎春忙向林如海道:“写信的是上官拾,他是上官老帮主信得过的人。可见老帮主真是病得严重。不过,之前老帮主有病,都是上官清请的我。这个时候,她不更应该第一时间来找我吗?这里面怕是有问题。” 林升赞赏地看了迎春一眼,补充道:“之前大姑娘才刚刚给上官老帮主诊过病,除了风湿症并没有别的毛病,怎么突然就病得这样重了,还是刚刚借了人手给我们之后?我担心,他这是遭人报复了。” 林如海觉得迎春和林升的怀疑都有道理,上官峥的病一定不简单。他犹豫了一下,歉然地望着迎春道:“为父本不欲牵累你,可是这事情却总是找上门来。漕帮刚刚帮了我们的大忙,于情于理,上官峥病得这么重,你都应该过去给他看看。可是,迎丫头啊,为父是真的不想让你去啊,太危险、太难缠了。” 迎春心里何尝不知这事情很麻烦。可是林如海这番话,说得她心里又酸又暖,被人关心和记挂着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吧?不要说这一世的二木头贾迎春,就是上一世的她,都很少体会过。 贾府中的话事人,视迎春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庶女,大概就跟个猫儿狗儿差不多。好吃好喝地供着,闲时拿来逗逗乐,将来大了当作政治工具给嫁出去为家族牟利,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而前一世的她,家里的日子那真是豪门恩怨的现场版,她躲都躲不及,她父母忙于争权夺利,也没那个心思管她这个不听话的女儿。 也只有跟着林黛玉带到扬州,被林如海认为义女,迎春才算是体会到寻常父母为儿女有出息而感到自豪,又担心儿女太有出息会很辛苦操劳的那种纠结。 “义父,你放心吧。看病嘛,这是我的专业啊,能有什么事?再说,就是有什么事,我也不会让自己吃亏啊。”迎春迎着林如海担忧的目光,露出自信的笑容。怕林如海不相信,她又变戏法般掏出一个小棍子挥了挥,补充道:“夏子安那凶徒都打不过我,让我一棍子给撂倒了呢。” 林如海望着迎春巧笑嫣然的样子,心里一暖又一疼。多么乖巧懂事的孩子,比黛玉还贴心。说来说去,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没能耐,护不住她们。 林如海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发誓,敏儿、儿子,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让我有力量站起来,站成一棵树,为迎春和黛玉遮风挡雨,也让我有力量走下去,走出一条路,把四皇子和他的爪牙们逼上绝路! 第78章 老帮主中毒了 林如海心知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只能再三嘱咐了迎春要多加小心,并让林升亲自跟着,送她出门去了漕帮扬州分舵。 一进入漕帮帮众聚居的西城一带,迎春便觉得街上的氛围有些不寻常。只见身穿漕帮黑色衣服的帮众明显较往常要多,还有一些彪形大汉在各个街头巷口晃来晃去,人们来来往往步履匆忙,脸上有着说不出的警惕和紧张。 “林管家,你看。”迎春示意林升关注街上的动静。林升早已看在眼里,脸上布上一层阴云,低声道:“漕帮这是在防备着什么,可能老帮主真的是不妙了。” 病情竟然这般凶险吗?迎春心中暗忖。昨天一大早,她才刚刚给上官峥全面地检查过身体,一切都还好。虽然人老了上了年纪,有可能突发急病,但毫无预兆的也很少很少。有时候,病人没有察觉到自己有病是一回事,但是不管什么症候,都很难瞒过医生的眼睛的。 迎春低声嘱咐道:“林管家,一会儿你警醒一点,告诉手下人,万一事情不对,只管跑回去报信儿,不必管我。” 林升无奈苦笑,心道怎么可能不管大姑娘,但他深知迎春脾气倔强,凡事极有主见,知道多说无益,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万一真有什么意外,别人如何他不管,反正他就拼死守着迎春好了。 迎春的马车到了漕帮扬州分舵的大门前,见上官拾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生个高大魁梧,相貌堂堂,不像是南方人,更像是北地的汉子。因他自襁褓中就被上官峥收养,没人知道他的家乡籍贯,甚至有人猜测他是北方草原上的鞑子血统。 不过,上官峥对上官拾一向很好,从小精心教导长大,与亲生的也没什么分别。所以,上官峥突发急病,上官拾是真的着急。 见到迎春来了,上官拾情不自禁伸出手来,拉着迎春就向府里赶,大步流星地边走边说:“小神医,你可算来了,老帮主他快撑不住了。” 迎春没计较上官拾的失礼,一边尽力跟上他的脚步,一边问:“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什么时候发病的?” 上官拾道:“老帮主现在不会说话,也不能动,叫他也没有反应。要是没有一口气吊着,看着就跟死人一样了……” 说到这里,上官拾声音哽咽了一下,连忙接着道:“我们是一大早从盐运衙门回来的,简单吃了口早饭,就去找老帮主,想跟他报告一下早上的事情。当时就发现他已经这样了。” 迎春点了点头,如此说来,那上官峥就是早上六七点钟的时候已经发病了,距离她半夜求见,只过去了三四个小时。 迎春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大。 进了上官峥的院子,熟悉的正堂里此时满满当当都是人。坐在首位的自然是上官清,她看上去有些疲惫,神情萧索,与往日又妩媚又能干的样子判若两人。 见到迎春进来,上官清眼风一扫,便出声呵斥道:“阿拾哥,你也太放肆了,怎么好拉着迎大小姐就进来了?” 上官拾这才发现他一直抓着迎春的手腕呢,有些讪讪地松了手,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迎大小姐还是个小姑娘呢,拉一下怎么了?再者,老帮主现在生死未卜,上官清你一个当女儿的,不急着老爹,倒有功夫看我的手拉着谁? 上官拾心中腹诽,鼻子里哼了一声,抱着膀子往旁边站了站没说话。迎春却敏锐地发现了上官拾的不悦与不屑,心里又是微微一动。 “清娘子,老帮主现在怎么样了?”迎春主动上前问道。 上官清纵然紧锁眉头,仍然是一副极美的样子,她领着迎春进老帮主的卧室去,迎春注意到正堂里的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袅袅婷婷的背影上。 上官峥的房间里一如既往,敞亮、清爽,收拾得很干净,只是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迎春吸了吸鼻子,问道:“你们给老帮主用了什么药吗?” 上官清一怔,倒是紧跟在后面的上官拾道:“刚刚发现老帮主叫不醒的时候,我给他用了点提神的药油。可是没什么用。” “喔。”迎春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走近上官峥身边为他检查起来。只见上官峥脸色略显苍白,呼吸轻浅,脉搏微弱,四肢和关节较软,但瞳孔对光照已无反应。 迎春心中一沉,拿出一支棉签,沾了点生理盐水,扒开上官峥的眼皮,轻轻用棉签碰了碰他的眼球,还好,他的瞳孔慢慢地收缩了一下,眼皮也有极细微的一点抽动。 迎春又给上官峥采了血,悄悄放进小药箱里。在等待检查结果的空隙里,又问了上官清和上官拾几个病人日常情况的问题。 上官拾见迎春脸色凝重,忙问:“小神医,你看老帮主如何了,还有没有救?” 迎春想了想说:“老帮主眼下确实凶多吉少,但短时间内还在可控范围内。只要我们迅速找出他中的是什么毒,就还有救。” “什么?!”迎春话音刚落,上官清和上官拾齐齐变了脸色。上官拾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惊道:“中毒 ?谁……” 但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上官清狠狠拉了一下。上官清秀眉紧蹙,表情肃杀,压低声音道:“阿拾哥,老爹他现在情况不明,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怕别人不知道吗?” 上官清最后一句说得声色俱厉,上官拾表情一僵,缩了缩脖子,却没了之前那种不服气的表情,喃喃道:“对不起,我错了。” 上官清没理上官拾,转向迎春道:“你怎么知道是中毒?没搞错?兹事体大,不敢儿戏,迎大小姐你要不要再查查?” 迎春迎着上官清的目光,她看了看小药箱里刚刚出现的报告单,淡定地摇摇头道:“不用再查了,他血里面已经查出了毒药的成份。虽然他现在的样子很像中风,但中风不会深度昏迷。老帮主现在的情况,是一种神经性毒素导致的。” “神经性毒素?”上官拾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茫然问:“什么意思?” 第79章 清娘子你失心疯了? 迎春望着上官拾,正在想着如何给他解释神经性毒素,忽听上官清在背后冷冷地说:“迎大小姐,你是怎么看出我老爹的血里有毒的?” 迎春一听心道,这两个人的问题,一个更比一个难回答呢。我能说,我是用21世纪的现代医学化验手段验出来的吗? 她刚想开口适当给两个人科普一下,便又听上官清道:“迎大小姐,我老爹从昨天到现在,可只吃过你一个人的药。” 迎春心中一凛,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背后蔓延过来。原来上官清在这里等着她呢!之前那种隐约的不祥之感,现在落到了实处。 上官拾听了上官清的话,眼中先是有些怀疑和迷惑,但很快目光也冷了下来。他浑身气势也随之凌厉起来,沉声道:“小神医,这倒是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了。” 迎春心中冷哼,面上不动声色,望着上官清道:“清娘子,老舵主中了毒,你心中焦急我能理解,但是你胡乱攀咬别人可就不对了。 老舵主吃的药,我可都是提前开出了七天的量,那是一式七份的!你若是怀疑药有问题,不妨现在拿出来,当着大家的面煎了,喝下去再看看?” 上官清一愣,心中暗叫糟糕。她倒是忘了头一天迎春来的时候,留下了一大包药。 上官拾听了,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他低声对上官清说:“清娘子,老舵主的药确实是有七份,熬药的时候我随手拿出一份就煎了。小神医想下毒太难了。” “难?”上官清柳眉倒竖,瞪着上官拾道:“若以有心算无心,她想害老爹,总是能找到机会的。上官拾,你怎么能帮着她说话,你是站在哪一边的?” 上官拾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不客气地道:“清娘子,我只是实话实说、就事论事。你若不放心,就按着她说的,把药都煎了看看。我只怕你先入为主,放跑了真正的坏人!” 上官清一噎,不耐烦地道:“那好,那你就跟你的小神医一起查吧。我只给你们两个时辰的时间,若到时候还查不出个子午卯酉,我就开香堂,把老爹中毒的事情告诉各堂堂主,到时候,你上官拾可是老爹身边最近的人,看看大家怎么查你吧。” 这话里面的威胁意味也太明显了。上官拾和迎春齐齐变了脸色。迎春刚想说什么,却被上官拾拦在了身后。上官拾上上下下地看了上官清好几眼,才道:“身正不怕影斜,清娘子请自便吧。” 上官清一拧腰,耳朵上一对东珠坠子跟着摇荡了一下,似在代替它的主人表达不屑。迎春还没来得及说话,上官清就已经走出去了。 迎春气得推了一把上官拾道:“你要做什么?为什么拦着我不让我说话?谁要帮着你们查案呀?竟然敢往我头上泼脏水,真当我们盐运衙门是纸糊的吗?” 上官拾不说话,只是堵着门口不让迎春走。迎春气得没办法,见上官峥还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医生的责任感暂时压倒了她的火气,迎春认命地掏出小药箱,拿出小型的氧气罐,还有葡萄糖等补液,还有保护脏器的药品,先给上官峥把生命维持系统接通。 上官拾愣愣地看着这些从来没见过的家伙事儿,不放心地问:“我记得以前咱们身边有人中毒 ,大夫都给煮绿豆水给他们灌下去,让他们把毒药吐出来。你不给老舵主喝点吗?” 迎春郁闷道:“如果是刚刚喝下毒药的时候,倒是可以洗胃。但是现在看他的样子,毒素已经游走到全身,催吐就没什么用了。再说他现在全无知觉,洗胃还有可能会引起呕吐物倒流进入气管和肺部,那就更麻烦了。” 上官拾闻言惊道:“那你的意思,老帮主他就没救了?” 迎春摇摇头道:“那倒不至于,我这不是给他挂上液体了吗?短时间内会保持他生命体征平稳的。但他中的这种毒,以前我也没有见过,我正在想办法化验这种毒药的成份,以便对症下药。” 迎春说着,转过头望着上官拾,一字一句道:“但是,最简单也最快捷的办法,还是抓出下毒者,问出毒药的配方,或者是直接拿到解药。” 说到这里,迎春不由得又气了起来,一边收拾用完的医疗垃圾,一边怒道:“平时看着清娘子处事也算果决冷静,我还说她颇有大将之风,也算是个女中豪杰,没想到今天突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不分青红皂白就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真是荒唐之极。” 上官拾默默地点了点头,粗犷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郁。他犹豫了一下道:“你也觉得上官清今天有点不正常?” “是啊,像是得了失心疯了。”迎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抱怨道。突然,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疑地转过身望着上官拾,表情严肃地开口道:“上官拾,你想跟我说什么?” 上官拾站在上官峥卧室的房门边,闻言轻轻拉开一道门缝向外看了看,又走到另一边的窗户跟前,侧耳听了听,才拉着迎春凑到了老舵主的床边,压低声音道:“小神医,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老帮主如果真的出了事,我是他的亲卫,自然难逃罪责,你刚刚给他治过病,要是上官清一意攀咬,也会很麻烦……” 迎春了然地点了点头,打断了上官拾的话道:“我懂。我与你立场一致,所以你可以信任我,我们可以结为盟友。” 上官拾勉强地笑了笑,“难怪老舵主才见你一面,就夸你聪明,还叫你小神医。那我们就摊开了讲吧,我现在很怀疑上官清。” “为什么?” 上官拾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我小时候顽皮,总在船上乱跑,老舵主怕我掉河里,就把我绑在船头上,让我学着打旗语,负责警戒了望。所以我的眼睛毒得很。” “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我在刚刚保护林大人的时候,看到了另一伙漕帮的人在打乱仗。” 第80章 就让迎春背黑锅 迎春听了上官拾的话,脑子只转了一转,便道:“你是说那个中年婆子?” 当时那场乱仗虽然打得乱,但除了中年婆子带着来的第四拨人,其它人马可是都找到上家了。 上官拾却摇了摇头道:“那个中年婆子我并不认得,不过,她带来的那些人里,有两三个看上去很眼熟,即便蒙了面,但那身法和武功,就是咱们漕帮的路子。” 迎春有些失望,“原来你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啊,就算是漕帮的人,又怎么能说就是上官清派来的呢?再说,老舵主是她亲爹,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爹?” 上官拾却压低声音,目光灼灼地道:“整个扬州分舵,怕也只有我才知道,清娘子可不是老舵主的亲生女儿。” “啥?”迎春惊呆了,想不到一个不小心竟然听到如此大的一个秘密。万一上官清真的是坏人,那她一定要杀掉自己灭口了。 上官拾道:“老舵主当年确实有一个幺女,生的时候难产,落地就没了娘。老舵主特别心疼她,就一直带在身边。没想到,那孩子不到一岁的时候,突然得了急症,烧了两天就没了。 老舵主特别难过,觉得对不起死了的老伴儿。谁成想,没两天的时间,老舵主竟又捡到了一个小女娃,跟他死了的女儿差不多一般大小。 当时,老舵主就说,这女娃一定是他老伴儿在天有灵,保佑他又得了个女儿,就直接当成亲生的养了。 那时候,老舵主正带着我在运河上跑船,除了我和孩子的奶娘,再没别人知道这件事。上官清断奶后,奶娘也被打发了,就连上官清的三个哥哥都不知道这妹妹不是亲生的。” 迎春听着上官清的身世,眼睛越睁越大,想不到上官清还有如此离奇的身世。只是,这上官峥老舵主的三子一女,竟然先后都没了,这命也真是够苦的了。 不过,上官拾这话里也有漏洞,迎春质疑道:“就算上官清是捡来的,但她那时才多大?她应该不知道这些事情吧。” “这……”上官拾也沉默了。 迎春却眼前一亮道:“你既有这个怀疑,也不是没办法去查。我们府里的老管家跟我一起来的,你想办法让他避开上官清的目光,来我这里一趟,我自有法子教你。“ 上官拾闻言点了点头,他也认得林升,找他过来不是难事。 …… 同一时间,上官清的院子里,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气氛。 上官清来回地踱着步,一脸戾气地望着站在角落里一个面目模糊的中年婆子,怒道:“我是让你去抢牟全手里的军械,谁让你带人去杀牟全和林如海了?运河里的水灌到你脑子里了?” 中年婆子被骂得又羞又恼,还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当时因牟全的人手调动频繁,老奴觉得不是抢东西的好时机。又想着,如果牟全和林如海火拼,一时间都死了,就相当于让皇帝和大皇子对上了,京里必定大乱,对我们是有好处的,所以老奴就带人过去了。” “好处、好处,你们这些人就光想着得好处。岂不知天上不会掉馅饼。纵是掉了,你那面瓜似的脑袋能接得住吗?”上官清继续怒道。 “现在怎么样?便宜没占着,东西没抢到,马脚倒是让人家给盯上了,生生坏了我的大事!真是鼠目寸光。” 中年婆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好歹也是几十年的老人了,上官清总该给她留些体面吧?她嗫嚅了一下道:“清娘子这就说远了。你的大事,不也是老奴的大事嘛。而且我已经补救了,等上官峥一死,整个漕帮扬州分舵都是清娘子做主了,到时候想做什么大事不成?” 中年婆子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这话来,清娘子的脸色唰地一下就黑透了,骂道:“你还有脸跟我说这个?谁让你动上官峥了?那是我老爹!你想让我成了那不仁不义不孝之人吗? 你现在越来越放肆了,居然不经我点头就敢动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 中年婆子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心中越发生起桀骜怒意,她抗声道:“清娘子,你是我的主子不假。但是老奴可是当年先太子爷身边的人,是太子爷依足了礼数请进府的客卿! 不说我为报先太子爷之仇,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单说我的辈分,也远在清娘子之上。我念着你是先太子爷的血脉,叫你一声主子,可你也别以为如此就能随便拿捏我老婆子。 漕帮扬州分舵,不也一直是清娘子志在必得的吗?要不然,你那三个哥哥又是怎么没的?咱们是大哥不要笑话二哥,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把捅出来的窟窿堵上吧。” 清娘子见中年婆子撕破脸与她对上了,颇有点要掀桌子的劲头,脸色一变再变,手中的帕子紧了又紧,险些就撕烂了。 这群狗奴才,这两年越发势大,三天两头在她面前摆老资格,已经有了尾大不掉这势,是留不得了。 不过,此时还不是与她清算的时候。有些事情还用得着她去做。清娘子深深吸了口气,把满腔的怒火强压下去,换了一副大度的脸色道:“虞婆子,你现在可真是脾气大了呀,我才说你两句,你就有十句二十句的话等着我。这就合了你的身份了? 你说说你昨夜这事儿干的,没差错吗?我说你两句都不行。若是我太子爹爹还活着,见你这副样子,也说不得你吗?“ 中年婆子听了这话,顿时涨红了脸,正待要说些什么,却见清娘子又飞快的摆了摆手道:“算了,你如今年纪也大了,我岂能真正同你计较?事已至此,那你且说说,咱们要怎么去补你捅的那个窟窿吧。” 中年婆子顿了一下,心中虽还有气,但也不好跟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多计较,只好道:“如今这件事,自然要着落在那个迎春身上。管她占不占理,只要她人在漕帮,想再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上官拾这厮急赤白脸地把她找来,倒是帮了我们的忙。正好把她和上官拾绑在一起,一块儿收拾了。 那个上官拾,那天在现场怕是认出老三老四他们了,这个人也留不得了。” 第81章 踢到铁板上了 上官清和中年婆子在私下里商量如何陷害迎春和上官拾,杀人灭口。迎春和上官拾这边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上官清一脸冷色地走进了上官峥的房间。看到迎春正在给上官峥把脉,而上官拾傻傻地陪在一边,上官清心里冷笑了两声。 “阿拾哥,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你们查出了什么眉目没有啊?”上官清问,一边扫了一眼迎春,发现她只顾着照顾上官峥,不由心中暗嘲:以为救活上官峥就没事了吗?且不说上官峥还能不能活,就算是活过来,也不耽误虞婆子那边给你挖陷阱。 上官拾沉着脸道:“我刚刚派人查了老舵主这两天的饮食起居,没有什么可疑的。唯一没把握的,就是昨天凌晨我们跟着迎大小姐出去办事那段时间。这段时间若有什么人混出来加害老舵主,我们就不知道了。” 上官清看了一眼迎春,冷笑道:“如此说来,阿拾哥也觉得这事儿与这个姓林的脱不开关系了?她大半夜的跑来找老爹,说要借什么人手,都没让我知道,这本身就很可疑。 堂堂盐运衙门会少了看家护院当保镖的人吗?偏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这不是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吗?” 上官拾听了这话,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来。迎春连忙上前道:“清娘子,你休要血口喷人。刚才我就说过了,若是怕药中有毒,老舵主这里还有没吃完的药,大可以拿来验毒 。我林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诬陷的。” 上官清冷哼一声,撇撇嘴道:“即便你这药里面没有毒,也没能保证你没有想别的办法来下毒。不然,你为什么要半夜三更把老爹身边的得力人手全都调开呢?你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迎春怒道:“你这完全是捕风捉影、信口雌黄!你说我下毒,拿出证据来!” 上官清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好,我们漕帮屹立江湖多年不倒,凭的就是有理有据。你要我拿证据,没问题,就不知你可敢跟我去开香堂?” 迎春冷哼一声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开香堂有什么了不起的?那就开啊。” 上官清的眸光蓦地深了一深,她之前还怕迎春不肯开香堂公开查验下毒的事,这样她想嫁祸的话,还要多费一些周折。没想到迎春竟然轻易就上了她的圈套。 上官拾似乎想到什么,抬起头望着迎春,刚要开口,上官清就抢先道:“两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到了,既然迎大小姐同意,那就请移步到香堂,跟我们分舵的堂主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个清楚吧。” “头前带路。”迎春毫不犹豫地说,挺直了腰板率先往外走。在上官清看不到的角度,她的唇角也勾起一抹笑。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很好,那你是踢到铁板上了。 迎春跟着上官清,很快就来到了漕帮分舵的正堂。迎门的供香上已经燃起了香,还供着历来漕帮扬州分舵舵主的影像。 扬州分舵里有点脸面的堂主、小头目都在这里,众人望着步履轻盈、神色自若迈进门来的迎春,眼光都颇为不善。 刚才,上官清已经指使虞婆子,在众人在散布了老舵主被迎春下毒暗害的流言了。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这是真的,但老舵主中了毒这件事假不了了。很多堂主多年追随上官峥,跟他感情深厚,立刻都同仇敌忾起来。 上官清走到堂前,坐在了上首的椅子上。上官拾则和其它堂主一样,分列两侧。 迎春站在上官清对面,冷冷一笑,也不言语,径直走到上官清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淡淡道:“上官峥老舵主被人下毒暗害了,时间是今晨丑时至卯时之间,我现在已经用药吊住了他的命,想救他就必须找出下毒之人,拿到解药。” 众人皆是一愣。上官清想不到迎春竟会反客为主,倒像是她在领着漕帮这一群大小头目商议对策。 上官清冷笑道:“迎大小姐倒是会说,可惜你这是贼喊捉贼。咱们既然开了香堂,就由不得你自作主张了。来人啊,把昨天夜里上夜的兄弟们都叫来,让他们说说,昨天夜里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 一时间,有二十多名黑衣汉子陆续走了进来,分别报出了昨天夜里自己负责巡逻把守的点位。 有人明确表示啥也没发现、啥也不知道。也有人说似乎听到了可疑的脚步声,但是跑过去查看时,又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有人说,昨天夜里只有迎春带人来过,当时跟她来的侍卫和车夫都鬼鬼祟祟的,形迹可疑。 上官清不动声色地看着在场众人,见他们脸上的怀疑之色越来越浓,心中暗暗得意。 虞婆子虽然不太听话,但认真做起事来还是挺靠谱的。尤其是这造假的事情,若这二十多人完全众口一辞,反倒不真。就是这样,有人说东、有人说西,最后反倒能把假话说成真的。 若这二十多人都各自说完了,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首先沉不住气站了出来,指着迎春道:“妖女,分明是你暗中给老舵主下了毒,还在这里狡辩,果然是贼喊捉贼!你快快交出解药,否则让你死无全尸!” 迎春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望着像个大铁塔一般挡在自己眼前的大汉,反问道:“若真是我下的毒,上官拾早上请我出诊,我推掉就是,为什么还要送上门来?” 这……络腮胡子大汉怔住了,觉得迎春说得很有道理。 另一个中年文士般模样的人,皱着眉头踱步出来,围着迎春转了好几个圈,见迎春始终镇定自若地盯着他,心中一急道:“我曾闻有些人杀了人,本是可以逃走的,可他非但不走,还要留在犯罪现场,得意洋洋地看着那些人抓不到凶手,急得团团转,暗暗得意自己手段高明。焉知你不是那种人?” 第82章 搬起石头碰了自己的脚 迎春听着中年文士酸叽叽、神经兮兮的话,“呲”地一声冷笑出声,鄙夷地打量着这人道:“你是谁啊,真敢说啊。这是出门没吃药啊,还是吃药没点灯?” 中年文士一噎,愣了片刻才明白迎春话里的意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愤然道:“你骂人!” 迎春点了点头,一针见血道:“对,骂得就是你!你这么恶心变态,你漕帮的小伙伴们知道吗?” “呵呵呵……”人群中发出低低的笑声,显然这家伙的品性在漕帮内部也有人看不惯。 “你才变态!”中年文士气得差点跳起来。一只手指着迎春,哆哆嗦嗦不知说什么好,手指还翘着个兰花指。 迎春一把推开他的手,向着上官清道:“清娘子,俗话说捉贼拿赃,你手下这些人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我可没时间奉陪。 老舵主五日之内不会有生命危险,你就领着人慢慢查吧。我要走了。” “站住!死到临头还嘴硬!”上官清冷喝一声,立即有人围了上来,拦住迎春的去路。 迎春撇了撇嘴角,扬声道:“怎么,你们这么多人,想对付我一个吗?找不到证据、被我问住了,就想动粗?” 见上官清瞪着眼睛没说话,迎春左右看看,又道:“清娘子,你不是一向自诩沉着冷静、谋略过人,是个女诸葛吗? 我看这漕帮上下这么多人,除了老舵主,就属你威风。可今天你是方寸大乱,还搞出这么几个小丑来恶心我,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真正心里有鬼的人,就是你?!” 迎春嗓音清脆、吐字清晰,虽然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句落在在场众人耳朵里,却像是耳畔响起了警钟。 盖因那个中年文士,确实就是上官清的心腹不假。刚才那家伙的一番胡言乱语,在场的好多人都听得脸上发烧,再让迎春一点拨,便都觉得上官清所作所为大异于往常。 “放肆!” 上官清坐不住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厉声道:“贾迎春,我真是看错了你!原以为你医术不错,可以为老爹治病,没想到你竟心怀叵测、颠倒黑白,妄图离间我漕帮。” 上官清说着说着,声音猛地拔高,厉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敢登我们漕帮的门?那是因为你有内应、有恃无恐!” 上官清话音刚落,惊疑的议论声顿时响了起来。有几个沉不住气的人已经警惕地向四周打量起来。 “喔,那么请问,我的内应是谁?”迎春脸上不动声色,心中隐隐有些兴奋,摊牌的时刻就快到来了。 果然,上官清阴沉着脸撇了一眼上官拾,随即沉声道:“把小柳子带上来。” 小柳子?众人惊疑的脸色又是一变。这个小柳子可是上官峥的贴身小厮,上官峥的行起坐卧都是他服侍,他的话可是有份量的。 转眼间,小柳子被带了上来。他战战兢兢地看了看一脸寒霜的上官清,又看了看四周神情各异、但俱都面露不善地朝帮堂主们,突然把目光锁定在了上官拾的身上,叫道:“就是他!是上官拾勾结林家小姐暗害了老舵主。” 小柳子一语既出,整个大厅里蓦得安静下来,静得几乎落针可闻,几息之后,又像爆豆般炒了起来。 有人说不可能,有人嚷嚷着快点抓人,也有人质问上官拾是怎么回事,还有一些人开始在上官清和上官拾脸上扫来扫去,与身边人指指点点。 上官拾听了小柳子的话,脸色大变,怒道:“小柳子,你疯了,在这里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害老舵主?” 小柳子左右看了看,见身边都是上官清的人,上官拾再生气也不能把他怎么样,顿时胆气壮了起来。 他把身子躲在别人身后,只探出头来叫道:“就是你。你怪老舵主没有把少舵主的位置留给你,而是给了清娘子,所以勾结外人来害老舵主!” 小柳子这话一说出口,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叹声,紧接着就有人大声议论起来,站在上官拾身边的人都纷纷退后几步,拉开了架势,似在防备着上官拾突然出手攻击。 上官拾双拳紧握,眼神在上官清的身上停留了很久,眸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暗沉。随即,他看了看迎春,提高声音道:“小柳子,枉费老舵主对你如此信任,你怎么可以背叛他?” 小柳子咬牙道:“我没有!背叛老舵主的人是你。你嫉妒清娘子,你总以老舵主的义子自居。其实你就是老舵主捡来的一个野孩子! 老舵主给了你脸面,你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你也不想想,老舵主怎么会把漕帮扬州分舵的舵主之位,传给你这么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小柳子开始还有点紧张,但后面真是越说越流畅,只见上官拾的脸色随之变化,由红转白、由白转黑,周身散发出狂暴的气息。 就在所有人都严加戒备,准备应付上官拾暴起伤人时,上官拾突然大笑起来,边笑边道:“小柳子,说的好。说,是谁教你这样说的!” 小柳子只觉脑子一热,不假思索地道:“是清娘子。” “唰!”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上官清。上官清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又一个清脆地女声道:“小柳子,清娘子怎么教你的?” 小柳子脸上现出挣扎的表情,似乎在抗拒着什么,他甚至还做了一个伸手捂嘴的动作,然而最终还是失败。 他眼神有点呆滞,认命地道:“清娘子派她身边的虞婆子来找我,让我指证上官拾与林大小姐勾结毒害老舵主。我本是不肯的,但虞婆子说我要是不配合,她就杀了我弟弟。 我想先敷衍着答应下来,然后把这件事告诉上官拾,让他早做提防。可是虞婆子威胁我说,上官拾只是老舵主捡来野种,连个义子的名份都没有,他一定斗不过清娘子。 将来清娘子到了新舵主,第一个就要杀了上官拾。我要是稀里糊涂站错了队,将来第一个就得给上官拾陪葬。” 小柳子一边说,一边绝望地大哭起来:“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我死了我弟弟也活不成了。” 第83章 林管家再添一把火 小柳子的话,宛如烧红的铁块掉进了凉水里,让在场每个人的心头都嘶拉一声,火烧火燎起来。 这小子说话前后矛盾,完全不是一个立场。但是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心中各有各的判断。 一瞬间,漕帮的堂主和大小头目们,自觉地分成了三队。 一队站在上官清的身边,明显是要挺上官清。 一队聚拢到了上官拾身边,警惕地目光盯住了上官清和她身边的人,自然是上官拾的拥趸。 还有一队人,两边都不站,而是静悄悄地在向厅堂外撤。很显然,这些人或者是想两不得罪,又或者是对上官清和上官拾都不感冒,此时只想置身事外,不愿介入这两人的纠纷。 上官清此时只觉得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双眼死死地盯着迎春。因为她看到刚刚迎春趁大家都不防备,突然凑到了小柳子的身边,也不知做了什么。紧接着,小柳子就说出了那些骇人听闻的话。 上官清努力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声音凄厉地叫道:“够了!我老爹他还活着呢,你们就在这里沆瀣一气,欺负他唯一的女儿。你们想干什么?!我上官清这些年对漕帮忠心耿耿,你们听了小柳子几句胡话,就想对我不利吗?” 说着,她猛然转过身子,指着迎春大叫:“是她,是她跟小柳子不知搞了什么鬼,小柳子才会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来。来人啊,把她跟小柳子都给我抓起来。还有上官拾,一并拿下!” 上官清声嘶力竭地喊完,却发现厅堂中的大多数人一动没动。她身边的几个人想动,就被其它人死死地盯着,最终也没敢动。上官清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正要再次开口命令众人动手时,忽听得清脆的“啪啪”声。转头看过去,却是迎春正在拍巴掌。见上官清看过来,迎春大声道:“清娘子,你这是一个人唱了一台戏啊,唱念做打,样样齐全。可惜啊,现在漕帮可没人信你了。” 伴随着迎春的讥讽,上官拾大步向前,一把抓住小柳子,把他向后一扔,命令自己的心腹道:“把他带下去,录下他的口供!” 上官清想要阻止,奈何上官拾早有准备,拦在了她的面前。上官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官拾的两个手下,连拉带拽地把小柳子弄了出去。 迎春看了一眼上官拾,心中暗暗地给他点了个赞。虽然之前她嘱咐过上官拾,一旦小柳子说出真相,就要马上把他带走藏起来。但是迎春也担心万一上官拾没有信她的,或者错过了机会,让小柳子当众晕倒,那就不好办了。 毕竟,吐真剂的直接作用就是把人麻翻。不过,上官拾配合得很好,很机智也很果决,倒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盟友。迎春心中暗松了一口气,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地步,基本上就是按照她之前的设计来的。 先让上官清觉得她和上官拾很弱,放松警惕。再给上官清一个陷害他们的机会。待上官清以为胜券在握,穷凶极恶要加害他们的时候,再想办法让整件事来个惊天大反转,让上官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让漕帮众人看清上官清的真面目。 有了吐真剂在手,迎春不怕任何一个被收买来陷害她们的人。 上官拾心中也在暗暗赞叹,没想到迎春年纪不大,但在给上官清挖陷阱的时候,步步为营、胆大心细、毫不手软,上官清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一步步自己走到了人家挖好的坑里。 只是,想到老舵主醒来后,知道这一切该是多么的伤心难过,上官拾心中就充满了悲愤,就算是打败了上官清也高兴不起来。 他想了想,终于开口道:“清娘子,于公于私,你毒害老舵主,都是罪无可赦。但念在你是老舵主的女儿,我们不想你死得太难看。只要你交出解药,我就做主放你一条生路。” 上官清的脑子里现在很乱。她终于意识到,事态已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刚刚贾迎春和上官拾明显是商量好了,要摆自己一道。只可惜她匆忙之间,只来得及搞定小柳子这样一个人证,却来不及再弄点什么东西出来,作为物证栽赃上官拾和迎春。 但是,清娘子自幼生长于江湖,也见过许多大世面。虽然事情已极度不利于她,她却仍不肯认输,一定要再搏一搏。 她认真地听完上官拾的话,突然冷笑起来,“上官拾,你们这是欲加之罪,是莫须有的罪名。小柳子前言不搭后语,就凭他两张嘴皮子上下一碰,你们就想诬陷我,漕帮的兄弟们也不会答应!” “哈哈哈,清娘子,你既然知道人嘴两张皮,刚才为什么还要叫小柳子指证上官拾?难不成小柳子指控我跟上官拾的,便是真的。指控你的,就是假的?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双标狗!” 上官清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她虽然不太明白“双标狗”是什么意思,但都被人指成狗了,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但此时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上官清强压着怒气,努力保持冷静,又道:“各位堂主,叔伯兄弟们,你们是看着我上官清长大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没数吗? 刚刚这个贾迎春狡辩,问我们她为什么要害老舵主。此时我倒是也有此一问。老爹本来年纪就大了,这个少舵主的位置迟早是我的。我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亲爹去抢这个位置呢?你们不觉得荒唐滑稽吗?” 上官拾的眼中掠过一抹沉痛。这个上官清,看起来真是要一条路跑到黑了。如果不是林管家那边的线索,或者他也不能相信上官清为什么要毒害老舵主吧? 上官拾闭了闭眼,把心中对老舵主的那抹不忍压下,一字一句道:“上官清,我真替老舵主难过,竟然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你不是想问为什么吗?我就让你死得明白。” 说着,上官拾提高了声音,叫道:“林管家在外面吗?麻烦请进来做个证。” “我在。”林升的声音立即传来。正堂里的众人都向着房门口转头看去,只见林升怀里抱着两卷画轴,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他看到迎春正站在人群中,连忙走到她身边,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随后高高举起手中的画轴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今天天没亮的时候,盐运御史林大人被刺客伏击了。我手里这两张图,就是其中两个刺客的画像,想必你们都认识。” 第84章 迎春对上了虞婆子 林升高举双手,手里托着那两幅画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难道,那两幅画上画的是漕帮的人? 上官清脸色剧变,目光不由得向墙角处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厮望去。只见那小厮犹豫了一下,悄悄地后退了半步。 “林管家,看画。”迎春一声令下,林升一抖手,画轴便“唰”地一下展开。有目力好的人一眼看过去,已经变了脸色。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黑影自墙角处窜了过来,竟是那个不起眼的矮小的小厮,只见他的身影自空中掠过,手中一根铁杖一横,“刷拉”一声,两幅画全部都被铁杖震飞。 那小厮落地之后,一个旋身,两幅画卷化为齑粉。这小厮得意地高声叫道:“阿拾哥,我得手了!他们没有证据了。” 阿拾哥?众人脸色一变再变。 听刚刚上官拾的意思,这个林管家明显是跟他一伙的。林管家拿出来的证据,应该也是对上官清不利的。 可是,此刻林管家手里的画轴被毁,那这小厮应该是上官清的人才对,但他为什么嘴里又喊着“阿拾哥”,好像他是在为上官拾做事? 一时间,在场众人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飞,脑子转得冒烟儿了,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上官清看了那小厮一眼,心中暗暗感叹,姜还是老的辣,这一手使出来,漕帮众堂主恐怕都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正想趁乱脱身,忽听迎春清脆的声音响起:“祸水东引,贼喊捉贼,大家不要被他给骗了。” 林升也随之高声道:“画影图形,这样的东西盐运衙门有的是。我身上就有。” 说着,林升像是变戏法一般,从怀中又掏出两幅画来。这一次,他没有给别人下手破坏的时候,双手一扬,两幅画已经落在了站在上官拾身边的两个漕帮堂主的手里。 这两个堂主反应也快,画一到手,立即“唰”地一下展开,随即高举过头。众人第一时间看过去,随即就响起了一片惊叫声。 “是他,刘阿大!” “谢水根!” 果然有堂主认出了画上的人。林升趁机高声道:“这两个人今天凌晨带人刺杀我们林大人,已被我们生擒。” 迎春心中也叹了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其实这两个人刚被抓到盐运衙门,就趁着看守的人不备,咬破嘴里的毒药自尽了。但林升却说他们被生擒,想必这两人的同伙若在这里,一定会惊慌失措,露出马脚。 果然,上官清的脸色更难看了。她身边也有几个人蠢蠢欲动。 “他撒谎!”刚刚一击得手后,已然逃出厅堂的那个小厮突然又冲了回来,一根铁杖舞得虎虎生风,径直向林升砸了过来。 林升也有武功,但比之那个小厮还差了好多,一时间手忙脚乱地躲闪,上官拾想要上前,可惜开香堂时不许带武器,在场的众人都手无寸铁,上官拾用手臂横扛了两铁杖,也被逼得步步后退。 这个时候,上官拾早已认出,这个小厮就是今天凌晨跟他们交过手的那个中年婆子。只不知他到底是个男人,假扮成婆子,还是根本就是个女人? 因这小厮手里有武器,一时间上官拾、林升等人皆不敌。上官清瞅准机会,飞快地向厅堂外奔去。那小厮挥动铁杖接应,上官清竟然成功地冲出门去。 “上官清,留下解药!”上官拾见状,须发皆张,连连怒吼着想追上去。奈何他根本不是那小厮的对手。 那小厮杀得兴起,嘴里发出桀桀怪笑,眼见上官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子里,他突然虚晃一杖,身子腾空而去,越过了上官拾和几个漕帮堂主,呼拉一下落在了被护在后面的迎春身边。 “小贱人,让你坏我好事!”小厮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一杖向着迎春的头上砸去。 “大姑娘!” “小神医!” 林升和上官拾俱惊骇地叫出声来,眼瞅着娇花般的女孩儿就要倒毙于杖下。 然而,预想中的惨状并没有发生。只听“噼啪”一声锐响,一道白色弧光闪过,那小厮的身形突然顿住,紧接着脸上的五官都挪了位,口歪眼斜,整个人也像筛糠般地颤抖起来。沉重的铁杖再也拿不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迎春心中暗道,好险!随即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电棍收进了袖子里。 好在她一直都在注意着那小厮和上官拾、林升等人打斗的局势,早早把电棍拿了出来。这电棍,刚刚好就是那铁杖的克星,一通电,直接就电翻了那小厮。 迎春嘴角噙着冷笑,飞快上前一步,手腕一翻,一针吐真剂就注入了小厮的身体。那小厮本也是个狠人,奈何刚刚受了电击,整个人都是麻痹的状态,吐真剂立即就起了作用。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杀我义父?” “解药呢?解药在哪里?” 迎春和上官拾同时开口问道。 “虞美人……清娘子……”那小厮喃喃道。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一个漕帮堂主怒吼道。 “我们……昨……天……”那小厮晃动着脑袋,正要说下去,突然一声厉啸传来。 “不好!”上官拾大喝一声,猛地扑在迎春身上,把她扑倒在地。厅堂内的其他人也都纷纷护着自己的要害,矮身躲避。 只有那小厮先是被电了一下,继而中了吐真剂,此时精神恍惚,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着什么,然后众人都已无暇去听。 说时迟那是快,那厉啸声越来越近,只得一阵“噗噗”的声响,蒺大篷数十只铁蒺蓠飞进厅堂,射在了门上、窗上、墙上、柱上、桌上、椅上、还有人的身上。 几声短促的惨叫声过后,厉啸声消失,迎春从上官拾的肩膀上向外看去,只见那小厮的咽喉上插着一枚铁蒺蓠,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迎春看着地上的一大滩鲜血,心知那小厮已救不回来了。这段线索算是断了。 上官拾为了保护迎春,左臂上也中了一个暗器,好在只是皮外伤。他咬牙忍痛道:“杀人灭口,这暗器就是冲着他来的。” 迎春点点头,不死心地又上前检查了一下尸体。她的手忽然一顿,低声叫道:“她是个女的。虞美人……她的名字应该就叫虞美人。” 第85章 着火了!清娘子在里面 “虞美人?”上官拾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实在没办法把躺在地上死状难看的小厮,跟这样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迎春却已经动手在小厮尸体的脸部和腮边摸索起来。听说古人易容,都有个人皮面具,她也很想见识一下。 然后,面具什么的并没有,只有一个头套,掀开头套,一头斑白的长发露了出来。 原来这虞美人长得就是个十分中性的样子,矮小,其貌不扬,五官没有特点。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亦雌亦雄,只要换换发型和服饰,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迎春迅速把虞美人头脸上的鲜血清理了一下,询问刚刚跟上官清站在一起,现在已经被上官拾带人控制起来的几个漕帮堂主问:“你们有人认识她吗?” 几个人默不作声。 迎春扫了一眼,盯住刚刚那个神经兮兮的中年文士,“你说,你认不认得这个虞美人?不说实话杀了你。” 中年文士脸色惨白,直接打了个哆嗦,一张脸抽成一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身边的同伙还想要制止他,没想到刚喊出一声“别……”,那中年文士就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惨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上官拾脸色一沉,抓着中年文士的脖领子就要动手,迎春心中一动,伸手虚拦了一下道:“等等。” 她又转向瘫倒在地的中年文士,居高临下地问:“你是不认得,还是不知道?” “我我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中年文士哀嚎。 “那你是见过她了?”迎春马上反问。 中年文士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道:“我在上官清的院子里,见过这个人几次。她不是漕帮的人,但是她在清娘子面前自称奴婢。 我以为,她是清娘子在外面买回来的婢女,我真的不知道她是谁啊!” 在外面买的?迎春有些不解地抬头望向上官拾。上官拾尴尬地咳了一声道:“咱们漕帮男人多、粗人多,有家眷的也大多不识字。 上官清不愿意让我们漕帮的女人服侍她,嫌粗鄙。她身边跟着的几个丫头都是外面买的,漂亮、还识文断字。” 是这样?迎春一听忙道,“那你们还不快去她院子里抓人去。能跟在她身边的,定是心腹,说不定能问出解药来。” 迎春这样一说,厅堂内的众人才如梦初醒,连忙吆喝着往上官清的院子里追去。 刚刚厅堂里已经有十余人追着上官清出去了,紧接着又有十余个人冲出去抓发暗器的刺客,这会儿又跑出去五六个,剩下的除了上官清的人,就是盯着他们的上官拾等几个堂主,还有已经受伤倒下的帮众了。 林升见上官拾这边人数上不占优势,十分不放心,示意迎春赶快离开。 迎春微微点了点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再者,虽然她并不了解漕帮,但是刚刚厅堂里发生的一切已经说明,漕帮扬州分舵的水很深,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至于上官拾与上官清之间,怕是早有义气之争。 她与漕帮的也只是治病救人和借用人手的情分,没必要多趟这趟浑水。况且,盐运衙门与漕帮之间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她若过多参与到漕帮内部的恩怨中,说不好还会给义父带来麻烦。 迎春便轻轻走近上官拾,在他耳边低声道:“看来漕帮要处理的事很多,我一个外人不方便多留,先回去了。老帮主那边,随时有问题可以叫我。但是,最终想让他醒过来,还是得靠解药。” 上官拾点了点头。他此时心里正乱,但也不想在迎春、特别是在盐运衙门面前暴露漕帮内部的事情。见迎春主动告辞,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支使人送迎春和林管家回去。 没想到,几个人刚刚走到厅堂门口,迎春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便听得后面的院子里传来极为凄厉的叫声。 “不好了,着火了,老舵主的院子着火了。” 迎春和上官拾等人齐齐一愣。迎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眼前黑影一闪,上官拾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迎春看向林升,林升咬牙跺脚道:“走吧,看看去吧。” 老舵主本就瘫痪在床,这时候又遭遇火险,身体肯定会受伤。迎春作为一名医生,这时候走掉了,那不就跟与漕帮结仇一样嘛。 林升心中哀叹,大姑娘这运气有点差啊,怎么走到哪里,哪里就出状况呢?他四下望了望,招手叫过一个漕帮的帮众,嘱咐他赶快去盐运衙门报个信,就护着迎春一路向老舵主的院子里跑了过去。 然而,迎春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老舵主住的一趟五间正房已经都烧得红通通的,火焰从窗棂里喷吐出来,离着一箭地使能感觉到一阵阵热浪。 上官拾正跳着脚,指挥漕帮帮众救火。见军巡铺的水龙车迟迟不来,他急得抢过一条棉被披在身上,又让人往棉被上拨了四五桶水,便一头向火场中扎了进去。 见上官拾如此英勇无畏,又有几个漕帮帮众也披上浸湿的棉被向火场里冲去。迎春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上官峥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又刚刚帮了林如海的大忙,迎春也不想他出事。 忽然,迎春眼角余光看到了两个突兀地站在人群中的女子。 “那边两个女的是谁?”迎春抓住一个漕帮帮众问。 那人正拎着桶忙着救火,被迎春拦住,不耐烦地道:“那是清娘子的侍女。” 清娘子?迎春蓦地瞪大了眼。此时,距离上官清逃出香堂、虞美人被随后赶来的刺客灭口,不过也只有两三柱香的时间,大部分漕帮帮众可能还不知道上官清出事了。 但是,上官清身边的侍女怎么会不知道?就算不知道,她们没有上官清的吩咐,不好好呆在上官清的院子里当差,怎么会巴巴地跑来看救火? 迎春忙拉着林升跑了过去。 “你们是清娘子的侍女?到这里来做什么?”迎春沉下脸问。 两个侍女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眼泪就出来了,像是刚刚从惊吓中回过魂来一样,一把拉着迎春的手叫道:“快救人,救人啊,清娘子还在里面呢。” 第86章 玉石俱焚 “谁在里面?”迎春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侍女战战兢兢地说:“是清娘子啊!她刚刚带我们过来,让我们在这里等她,自己进去看老舵主。可是她刚进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里面就着火了。” 迎春脸色垮了下来,深感问题严重。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忽然向着火场那边冲去,边跑边喊,“清娘子在里面,快去找,清娘子也在里面!” 有几个刚刚一起开过香堂,了解事情原委的漕帮堂主,听到迎春在喊,作势就要往里冲。可是,火势太大了,他们刚刚冲到门口,正堂的房梁就“轰隆”一声塌了下来,几个人连连惊呼,好在是身手矫健,堪堪躲过了祝融之吻。 “上官拾,快出来!”看到房梁都倒了,这几个堂主也不敢再想如何冲进去了救人了,只是焦急地在外面狂吼,一面疯狂地向火场中泼水,奈何一桶水泼过去,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团蒸腾的水雾,根本烧不灭越烧越旺的火头。 “这火不对!”林升护在迎春身边,压低声音道。 迎春起初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听说上官清在着火之前进了老舵主的房间,心里也升起疑虑来。这火烧得如此迅猛,短时间内就蔓延到整趟房子,不像是意外,倒像是有人用了引火之物。 况且,火刚烧起来的时候,房门并未被火封死,刚刚上官拾还带人冲了进去。上官清也会一点武功,虽谈不上高明,但若想带着上官峥一起逃出来,并非没有可能。 除非,是她自己不想逃。 迎春正自深思,忽听左边传来一阵喧哗。转头望去,只见最左边靠着山墙的一扇窗户已被人从里面大力踢开。紧接着,上官拾满身冒烟,抱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里面一跃而出,摔倒在地上。众人忙去接应,又有三个烧得面目全非的人从窗户里翻了出来。 迎春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她飞快地扫了一眼,确定那三个人里没有上官清,便又向上官拾的怀中看去。 不出所料,把烧得到外都是洞的棉被拉开,里面裹着的人是上官峥。只见他面色青白,嘴唇发紫,似已窒息。迎春连忙扑过去为他清理呼吸道,一边大声喊道:“上官清,她也在火场里。” “你说什么?”上官拾嘶哑地吼了一声,回头去看火场,然而,早已烧得通透的房架子再也承受不住烈焰的洗礼,“忽啦”一下塌了下来,一趟正房转眼间成了废墟。 “清娘子,清娘子!”上官清的两个侍女绝望地哭喊起来,上官拾顾不得自己浑身上下火辣辣的疼痛,站起身围着废墟打转,似乎还在想着冲进去的办法,直到被手下死死抱住,才脱力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另一边,迎春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检查了上官峥的生命体征,并为他打开了静脉通道,把急救药物输入了他的体内。 林升木然地帮迎春高高举着输液袋。好吧,这原来是老爷和他们的秘密,现在也顾不得了,漕帮的人愿意看就看着哪,反正,想让大姑娘为掩人耳目就放弃救人,大姑娘是做不到的。 “上官拾,你没事儿做了吗?”迎春提高声音的娇喝唤醒了瘫坐在地上的上官拾,把他给喊醒了。 就算上官清死了,找到她的同伙也有可能找到解药。再有,刚刚在香堂里发暗器伤了好多帮中兄弟的刺客还没有找到,他还不能倒下啊。 上官拾咬牙振作起来,见迎春已经指挥着人将上官峥抬上了担架,一边林管家高高举着个水袋,水袋下面有个带软管的针头,袋子里的液体正通过那针头流进上官峥的血管里。 上官拾对上迎春的目光,挣扎着问:“老舵主,他还能活吧?” 迎春沉吟道:“老舵主他本已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呼吸缓慢,所以吸入的烟雾比常人少,他又没有直接被火烧到,所以这把火对他威胁不大。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解毒。” 上官拾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了一声因祸得福,便向迎春郑重抱拳道:“老舵主的治疗,就托付给小神医了,请你一定尽量为他续命,我会努力去寻找解药的。” 迎春点点头,有点不死心地问:“你冲进去的时候,老舵主的房间里就他一个人吗?没看到清娘子?” 上官拾摇头道:“火是从正厅烧起来的,老舵主的房间在靠后面的暖阁里。我冲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到处都是黑烟。我是凭感觉摸到老舵主床边的。” 说着,他又把刚刚随他一起进去的几个人喊了过来,几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好在神志都在清醒,被人搀扶着过来,说到清娘子,都说没看见。 迎春泄气地点了点头,说实在的,刚刚火都烧成那个样子了,就算清娘子在里面,如果她自己不出声呼救,别人想发现她,几乎是没可能的。 迎春就此与上官拾分手,她带着人把老舵主抬去了上官拾的院子,想办法给他维持生命体征,又给他用了消炎清肺的药物,趁人不备,又悄悄地给他吸了一会儿氧气。 看着上官峥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有力,迎春的心略放了放,便又想到了上官清。 难道是她放的火?或者她正好撞上了放火的人?那她现在在哪里? 迎春觉得,上官清应该是有毒害上官峥的动机的。因为她背着上官峥,让虞美人带人袭击了牟全和林如海,这背后一定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堂尚未揭开。 但是,就算如此,杀死自己的父亲也太过狠毒了,说是禽兽不如都委屈了禽兽。上官清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再有,刚才开香堂的时候,上官清在虞美人的掩护下,好不容易才逃了出去,她不说直接逃走,反而还要再去给上官峥放一把火,这也不合常理。 如果上官清真的要上官峥死,不给解药就是了,何必急于一时?冒着被捉住的风险亲自去放火?况且,那把火烧得那么大,却不是从上官峥的房间里烧起来的。如果真的是上官清要杀上官峥,只需把老舵主的被褥点烧,那他就全无幸理了。 还有,杀死虞美人的又是谁?上官清在漕帮内部还有其它的帮手? 第87章 我已经尽力了 迎春越想越觉得漕帮发生的一切,就好像冬日的扬州城,笼罩在一层又一层的迷雾里,无论你怎么睁大眼睛,都看不真切。 不过,太阳出来的时候,扬州城的雾就散了。可是漕帮的“阳光”在哪里呢?上官拾吗?迎春隐隐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可担大任的人。否则,上官峥未必不会选择他做自己的接班人。 “大姑娘,老爷来信儿了。”林升走了进来,打断了迎春的思绪,把一张便签递到了迎春的手里。迎春展开一看,便签上只写了四个字:择时速归。 迎春的心里又是一咯噔,她忙问林升:“府里出了什么事吗?我义父催我回去呢。” 林升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漕帮现在是非太多,不宜久留。况且,那个慕容陵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的,我猜老爷是要急着送你和二姑娘回京城了。” 迎春忽然觉得有点烦躁,就好像落入了一个看不见的网中,一举一动都觉得掣肘,偏还就发作不得。 她苦笑着对林升道:“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运气有点问题?去到哪里,哪里的麻烦事就会多起来?” 林升趁机劝道:“大姑娘就是太能干了,人们有了麻烦就想着来找你。 不过,别人家的女儿像你这么大,正是在爹娘面前撒娇的时候,大姑娘已经在做大事,别的不说,光是一手医术就让多少人羡慕。所以说,大姑娘还是悠着点儿吧,别太累着自己了。” 迎春笑笑,不是有句话叫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以前觉得说这话的人真是凡尔赛,现在看来,人家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啊。不过,她确实已经尽力了。 迎春便和林升商量着,又给上官峥留了些急救药,然后叫漕帮的帮众去跟上官拾知会一声,便动身回林府去。 马车行驶在宽敞的街路上,两侧行人熙熙攘攘,做生意的依然在卖力地吆喝着,但是迎春的心境与之前大不相同。 前后算算,不过是大半天的时间,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老舵主中毒了、上官清失踪了、虞婆子让人给杀了,生死无常,就不知扬州城还会不会再翻一次天? 迎春总觉得,漕帮的事情不单单是漕帮自己的事情这样简单。 一到林府,冬青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一脸的不高兴,见到迎春便出声责备道:“迎大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若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林大人,你是不是还想在漕帮过夜啊?” 迎春一愣,这是怎么了,冬青的气场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呢? 林升见多识广,只打量了冬青几眼,便知道他是因何而生气了,连忙劝道:“冬青校尉不要这样说,漕帮确实出了大事,老舵主先是中了毒,后来又差一点被人一把火烧死。大姑娘既遇见了,哪有不动手救人的道理?” 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冬青心中一凛,但还是嘴硬道:“难道漕帮的病人是病人,我们家爷不是?你之前不是说过,要亲自守着我们爷嘛,结果可倒好,一整天不见人影。就派了司棋和绣橘两个棒槌跟着,问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迎春这才想起方溯来,不由得心中有点愧疚,刚刚她一忙起来,还真是把方溯抛在脑后了。她连忙道:“方大人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啊?我现在就去瞧瞧吧。” 冬青见迎春风尘仆仆地回来,连热茶都没有喝一口,便要去看方溯,一时间也不好再挑理了,忙道:“司棋她们也不肯放我进去,就说方统领还好、方统领还好,可是,听说他还没有醒过来,怎么会这么久呢?” 还没有醒吗?迎春闻言心中沉了一下。按说,方溯应该在下午的时候就醒过来,可是现在天都快要黑了还没有醒,就有些奇怪。 老天爷,方溯这边可别再出什么事。迎春一边想着,一边脚下就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一路小跑地进了沁芳苑,迎春一眼就看到紫鹃正穿着厚厚的棉衣守在廊前。见到迎春来了,紫鹃眼前一亮,忙向里面扬声道:“迎大姑娘回来了。” 紫鹃话音刚落,黛玉这边的房间就“吱呀”一声开了,黛玉探出头来,见迎春正站在院子里,连忙快步奔过来。 她拉着迎春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才松了口气道:“我听人说,漕帮那些人陷害姐姐,想把他们家老舵主中毒的事赖在姐姐头上,真是吓死我了。 二姐姐,那些人太可恶了,你不要再管他们了。” 迎春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黛玉是真心惦记着她,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 迎春忍不住伸出手来,捏住黛玉长出些肉肉来的小脸,笑道:“他们想要陷害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啊。你难道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吗?” 黛玉“哼”了一声转头躲开,气道:“你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都让人家开香堂了,还说没事!” 黛玉自小是扬州长大的,知道漕帮的香堂跟官府的公堂也差不多了。那是可以动用私刑的,不知有多少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听说二姐姐被漕帮开了香堂,黛玉不知有多担心,二姐姐却轻飘飘的说没事,这纯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厉害。 黛玉心里正这样想着,忽听耳边传来声音“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厉害!” 黛玉吓了一跳,心道自己吐槽归吐槽,怎么竟然说出来了?她下意识地要捂自己的嘴,然后才发现,原来说话的另有其人。 众人皆循声望去,却见迎春的房门已经打开了。方溯俊脸惨白,一手捂着腹部的厚厚的绷带,在司棋和绣橘的搀扶下,正站在门边,意味深长地望着迎春。 “爷,你醒了!” “谁让你下地的?” “方统领,你还好吧?” 冬青、迎春和黛玉几乎同时开口道。 方溯不胜其扰地皱了皱眉头,向着迎春道:“吵死了,我已经没事了。” 迎春气结。这个人醒过来就说了两句话,两句话居然都是在责备她!这个方溯,他是不是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谁? 第88章 病人要有病人的自觉 迎春生气归生气,还是黑着脸快步走上台阶,来到方溯身边。她先是伸手在方溯腰腹部按了按,满意地摸到了干爽的绷带 ,也比较满意地听到方溯吸了一口冷气。 “还好,伤口没有绷开,也没有出血。快回到床上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再下地。”迎春严厉地道。 冬青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家爷醒了固然是好事,但是他才刚刚做了手术,就下地乱走,显然不行。尤其是迎春板着脸说的话,让冬青听了直后怕。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还没等方溯有所表示,就一咬牙打横把方溯抱了起来,快步向房内走去。 方溯惊呆了,冬青这是要做什么?他怒道:“放我下来。” 冬青一边摇头,一边加快脚步,“爷,你不能任性。迎大姑娘是医生,医生说了算。” 方溯噎住了。他微微侧头,看着身边正快步跟上的迎春,眸光不禁又暗了暗。 “方溯,你醒了多久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等方溯重新稳稳当当地在床上躺好,迎春才一本正经地开口问。方溯只觉得她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这大概就是医生的样子? 方溯本不想回答的,可在迎春不可抗拒的目光逼视下,只得老实答道:“刚刚醒,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迎春一听,连忙拿出听诊器给方溯检查了一番,又测了他的体温,然后才松了一口气道:“你麻醉苏醒的时间偏长,不过目前身体状况还好。” “我睡了很久吗?”方溯问,神情有些复杂。 刚刚,他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见了迎春用刀割开了他的肚子,又缝上。梦见了迎春给他扎针,他知道那叫输液,林如海也输过。他还梦见了其他一些事情,那些他未曾经历过的,也许可以算作是“未来”的事情?那些事情让他的心情惊惶而沉重。 “正常情况下,三个时辰左右你就该醒来了,但是你刚刚昏醒了将近五个时辰。”迎春道,继而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我吩咐过司棋她们,让她们照顾你卧床,你为什么不听?你身上还带着引流管、尿管和输液管呢,这时候乱动很危险,你知道不知道?” 方溯无语。天知道他刚刚醒来的那一瞬,发现自己身上连着好几根管子,是多么的惊悚。他强迫司棋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但是其它管子司棋说什么也不敢动。这让方溯觉得很羞耻,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坏掉了…… 迎春似看出方溯的尴尬,缓和了语气道:“病人就应该有病人的自觉,要信任医生,听医生的话。咱们以尽快治好病为最大目标,其它的都不重要。” 听着迎春像哄孩子似的劝说,方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似乎还蛮受用的?“啰嗦。”他冷哼一声,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任由迎春重新给他挂上了点滴。 迎春安顿好方溯,见冬青一直站在一边愣愣地看着,无奈道:“你看到的一切,都不许在外面说一个字。这是我贾氏祖传的秘技,懂吗?” 冬青连连点头,“放心吧,我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迎春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在这里守着他吧。”说着,她一指输液袋,“等这里面的水都流干净了,你就过来喊我拨针。我就在隔壁。” 冬青点了点头。方溯却突然开口道:“等等。” 迎春站住脚,疑惑地看向方溯,“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方溯道:“我听说漕帮出事了?你还被开了香堂,到底是怎么回事?” 迎春道:“你现在是病人……” “说。”方溯利落地打断了迎春的话,一双俊美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迎春,嘴角轻抿,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迎春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后知后觉地发现,病中的方溯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颓败美。她在心里暗骂自己花痴,叹了口气向一直跟在旁边林升道:“林管家,你干脆请我义父也过来吧。我就跟大家一起讲了吧。” “好的好的。”林升答应一声连忙去请人了。一直静静等在外面厅堂里的黛玉闻声也走了进来,也不说什么,就默默地坐在桌边,一副我也要听的表情。 迎春想了想,就默许了。毕竟黛玉已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伤春悲秋的林妹妹了。有些事情,与其瞒着她,倒不如让她早些知道,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不多时,林如海就匆匆而来。他先跟方溯打了个招呼,关心地问了问他的病情,接着便看向迎春,眼中满是怜爱之色,温声道:“迎丫头,这次又让你辛苦了。” 迎春笑笑道:“还好,就是被逼着又看了一场大戏。”接着,她便把多半天的时间里,在满漕帮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不过,上官清并非上官峥亲生这件事,因她已答应上官拾保守秘密,所以她没有说。 林如海、方溯等人听完,半晌没有言语。 真是想不到,上官清居然是第四拨杀手的幕后主使。可是,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还有,难道她只是为了隐瞒安排漕帮帮众暗中刺杀牟全和林如海这件事,便要把自己的父亲都杀掉吗? 倒是黛玉率先打破了沉默,难以置信地道:“那个清娘子与我只有一面之缘,但我总觉得她不像一个丧心病狂的人。相反,她很机敏,看上去也挺孝顺。 上官老舵主不仅是她的父亲,也是她最大的后台。她怎么会要杀上官峥呢,而且还一天杀了两次?” 林如海点头附和道:“说不通,说不通,除非这个清娘子还有更大的秘密,她背后还有人。” 方溯的注意力却在虞美人的身上。他强忍着伤口的不适,脑子转得飞快,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他一拍床板,大声道:“我想起来了。” 在场众人齐唰唰地向方溯看了过来。方溯抽了抽嘴角,努力压低声音道:“当年废太子还在位的时候,手里有一支东宫卫队。美其名曰卫队,其实就是废太子招揽的江湖异士,替他处理一些不方便见人的事情的。 在东宫卫队里,便有一个极擅易容的女人,名字就叫做虞美人。” 第89章 废太子是个可怜人 废太子?在场众人听到方溯的话,心中俱是一震。 “方统领,在我印象中,当今皇上不是没有立过太子吗?”黛玉不解地问。 方溯并未直接开口回答,而是左右看了看。林如海顿时心领神会,向着房间里伺候的几个丫鬟道:“你们几个先下去吧。” 司棋等人忙点头应了,鱼贯而出。林如海又命林升守住门口,这才道:“方统领时刻不忘小心警惕,值得我们效仿。迎春、黛玉,你们以后也要多多注意。” 迎春、黛玉闻言,都严肃地点了点头。方溯这才开口解释道:“刚刚我说的废太子,其实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哥。他是太上皇的嫡长子,刚满三岁就被立为太子,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 原来是这样。迎春和黛玉都点了点头。迎春的目光中现出了然之色,黛玉却仍有些迷惑不解。林如海见状便道:“迎丫头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迎春略一思忖,开口道:“这世上可以有三十年的皇帝,谁见过三十年的太子?我虽不知道废太子是因何被废的,但必然与皇权争夺有关系。 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年轻力壮,纵然他不觊觎皇位,皇帝也怕子壮父老,心里难免会忌惮他。 再者,太子之所以成为太子,是因为他会投胎。他的兄弟们可未必会服气。这些兄弟们都长大之后,肯定有人会想方设法与太子争夺那个位置,这其中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古往今来不胜枚举。 所以说,这废太子也是个可怜人。他这个位置,就跟坐在火山口上一样,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啊。” 迎春一口气说完,林如海目露欣慰之色。迎春这孩子思维慎密、头脑灵活、更兼之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即便是个女孩子,也完全是巾帼不让须眉。将来自己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黛玉有了她这个姐姐,也能平安无虞。 黛玉则是一副崇拜脸,轻声赞道:“二姐姐是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的?听你这么一说,就好像眼前活生生上演着一幕幕活剧似的。我虽没见识,也知道,历朝历代,好多太子,可不就像姐姐说的这样,看似万人之上,其实不得善终。” 迎春笑笑道:“妹妹说得不也很对吗?总归是多读些书、多动动脑,就能判断出来的。” 方溯侧卧在榻上,看着迎春容光焕发的小脸,眸色却又多了几分暗沉。这个迎春,和他梦中的不一样。 林如海见方溯不说话,以为他累了,便道:“既然方统领有了这个线索,那我就先安排人去查一查吧。 废太子也死了快二十年了,就算上官清身边的这个婆子真的是废太子当年的旧人,这些年流落江湖,一定也发生了很多事,只不知她现在的主子是谁。” 方溯闻言忙提醒道:“废太子当年先是被废,继而被圈,不过两三年就死了。他身边的人,差不多都被秘密处置了。这个虞美人,最多算是个漏网之鱼,兴不起什么风浪。林大人此时还是先紧着把扬州知府那边的事情处置妥当吧。” 林如海点头道:“方统领说得对。只不过,这些事情,眼下却不是我们盐运衙门能处理的了。” 为何?方溯皱起了眉头。 冬青见状忙道:“爷,你刚刚做完手术,还睡着的时候,朝廷派来了一个什么巡按御史,已经把扬州知府和盐运衙门这几天的官司给接手了,还要我们殿前司为他做事呢。” 巡按御史?方溯的眉头皱得更紧,无声地看向了林如海。 林如海顿时又想起用吐真剂制服慕容陵后,从慕容陵嘴里听到的那些恨绝惨厉的往事。再想到刚刚说的的废太子,不禁咬牙道:“自古无情帝王家。对骨肉无情,对臣子更甚!这是上面不信任你我,派来监督我们做事的。” 方溯一愣,脸色也难看起来,沉声道:“林大人慎言。” 林如海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却仍难掩心中悲愤,他向林升挥了挥手道:“方统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把事情跟他说一说。”说完就抬腿飞快地走了。 迎春和黛玉望着林如海的背景,面面相觑,都觉得刚刚这一刻父亲有些怪异,但也说不好哪里不对。 “父亲他可能是有些累了。”黛玉向方溯解释道。方溯眸色深深,淡淡地“嗯”了一声。 迎春不由得转头看向方溯,忽然觉得方溯自醒来以后,也有点怪怪的。她想了想道:“方溯,你还是先养好身体,再想别的事情吧。那个慕容陵若来找你,冬青就能答对他。 过几天,我和玉儿就要回京城去了,我希望在走前能够给你的伤口拆线。你可以好好养伤,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不然我走了就没人管你了。” “回京?”方溯重复了一句,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么急?” “是呢。父亲说经此一事,他在任上的时间估计也不长了,让我们提前动身,免得到时候忙乱。”黛玉补充道。 方溯抿了抿唇,看着迎春欲言又止,终是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迎春又嘱咐了冬青几句,便带着黛玉出去了。她也很累了,想赶快吃点热乎的饭菜,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好在,黛玉知道迎春把自己的房间改成了医疗诊室,早就为迎春布置好了新房间。她拉着迎春走进隔壁的厢房,指着各色器具对迎春道:“二姐姐,我看你把自己的房间改成了什么手术室,就叫紫鹃她们赶紧给你收拾了一个新房间。你常用的东西我也叫人挪过来了,你看看可还行?” 迎春抬头看去,只见窗明几净、床香帐暖,满意地点头道:“我可太满意了。咱们的林妹妹也长大了,都知道照顾人了。” 黛玉闻言不依道:“姐姐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之前就不会照顾人吗?竟是如此的小瞧我。” 迎春忙道:“不是,是我说错话了。咱们林妹妹向来就是个宜室宜家的内务小能手呢。” “哎呀,你还敢打趣我!”黛玉一听“宜室宜家”几个字,脸就红了,撂下脸子就来抓迎春。迎春躲了几下没躲过,让黛玉扑倒在床上,正呵呵笑道,忽然手腕一痛,不由得“啊”一声。 黛玉一惊,忙拉过迎春的手来看,却见宽袖遮掩下,腕上一片青紫,顿时瞪大眼睛道:“这是怎么弄的?” 迎春看了看,后知后觉地想起,大概是在漕帮时,用电棍击倒虞美人时,不小心被杖风扫到了。只是当时太过紧张,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忙把袖子向下拉了拉,淡淡道:“没事,被人碰了一下子。” 黛玉的眼圈却红起来,片刻,突然依在迎春怀里流下泪来,“二姐姐,你说爹爹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怕连累我们,才要我们赶快回外祖母家?” 第90章 王夫人派人来了 见黛玉伤心害怕的样子,迎春安抚地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道:“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仅是义父,你没发现,连方溯也有点怪怪的。 眼下危险肯定会有的,但是怕也没有用。咱们就尽量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给他们添麻烦就是了。” 黛玉听了迎春的话,用力地点了点头,擦掉了眼泪,打算从明天开始,就着手准备回京城的事情。以后这些内宅的事,她要一力承担,不让迎春操心,让她腾出精力做更重要的事情。 姐妹俩个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安寝。这一夜,迎春做了好几个奇奇怪怪的梦,梦里有方溯、有林如海、有上官清、甚至还有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夏子安,但是他们在梦中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迎春竟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一夜未能安睡的迎春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出现的时候,黛玉真是吓了一跳。再三盘问,才知道迎春真的只是做了一夜的梦,没有睡好导致。 黛玉忙让紫鹃去做安神的果茶来,又力劝迎春吃过早饭去睡过回笼觉。 迎春还有些不放心,黛玉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姐姐就是这两天累狠了才会睡不好。现在也别管白天晚上,你吃饱饭只管再去睡,打点行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给老太太和姐妹们带的手信、土仪什么的,我也会安排好的。” 迎春见黛玉坚持,想想她也大了,也该学着管家了,便乐得偷懒,一早上去看了看方溯,见他一切都好,帮他撤了尿管,又换了输液的药物,就回房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迎春刚刚躺下没多久,便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隐隐还有黛玉不悦的呵斥声。但那嘈杂声并未停止,反而越来越近,往她的屋子这边来了。 迎春认命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披衣起床,略略整理了一下妆容,打开房门道:“怎么这么吵?出了什么事?” 院子里站着的几个人齐齐向迎春看过来,黛玉见迎春站在门口,没好气地道:“都说了让两位说话小声点,偏不听,到底还是吵醒了二姐姐,二姐姐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呢。” 迎春的目光却落在院中的两个婆子身上,奇道:“你们怎么来了?” 这两个婆子脸上都推着谄媚的笑,眼中却隐隐透着嫌弃与不屑,一个是周瑞家的,一个是迎春的奶嬷嬷王氏。 周瑞家的忙拉了拉王嬷嬷,上前给迎春见礼,又道:“这不是二姑娘和林姑娘离了京城,都有一段日子了嘛,老太太和太太都惦记着。 又因林姑爷的身体一直不好,怕有什么意外,二姑娘和林姑娘两个女孩子没法子应对,便派老奴们来看看。” 迎春对周瑞家的向来没什么好印象,再加上她女婿冷子兴也很可疑,便不打算与其虚伪敷衍,直接驳道:“周嬷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哥哥不是一直在扬州吗?我跟玉儿有什么没法子的? 再者,我义父的身体情况,玉儿早就给老祖宗去过信了,虽说还不算康健,但总体上还是不错的,一天好似一天,哪儿来的什么意外?周嬷嬷这话说的我不爱听。” 周瑞家的没想到迎春会这样硬梆梆地顶回来,一脸假笑顿时僵在脸上,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王嬷嬷见状,想到一路上周瑞家的对她的“关照”,心中一动。 她虽然是迎春的奶嬷嬷,但因为迎春自幼就是养在老太太这边的,所以王嬷嬷一家子的身契实际上都攥在王夫人的手里。若是这一次能够通过周瑞家的,抱住王夫人的大腿,以后的日子可就上了台阶了。 王嬷嬷一念至此,连忙上前两步,瞪了迎春一眼道:“二姑娘,你这出门一趟儿,怎么就不知礼了呢?这大冷天的,你不说让周嬷嬷和我进屋子里去说话,还把周嬷嬷一通排暄,这是谁家的规矩啊? 再者,我怎么恍惚听见,二姑娘将让一个外男住进了自己的房间呢?哎呀我的天呢,这叫什么事啊?二姑娘你不要脸面,你就不想想家里还有几位姑娘吗?你也不能带累了她们啊。” 迎春听着王嬷嬷的话,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该跟这个老东西一般见识,但还是忍不住好气好气。 她倒不是气王嬷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只是气原来的二木头活得太窝囊了,竟然让人找上门来指着鼻子骂。这是怎样冷酷又势利的家族,才会容忍一个当奴才的如此轻贱自己家的血脉儿女啊! 迎春不动声色地看着王嬷嬷,听她东拉西扯地说了半天,才冷然道:“都说完了吗?” 王嬷嬷一愣,“说完了。” 迎春点头,“好。来人,替我赏她二十巴掌,打出去,再敢踏入林府半步,立即打断她的腿!” “是!”林升带着几个小厮,在旁边已经听了半天了,个个气得摩拳擦掌的,就等着迎春一句话呢。这时候得了令,立即扑了上来,抓住王嬷嬷,劈劈啪啪就打了起来,没有半分留手。 周瑞家的又惊又怒,尖叫道:“二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迎春没回话,还拉住了正欲上前分辩的黛玉,只给司棋使了个眼色。 司棋心领神会,立即上前两步,拦在迎春和黛玉前面道:“周嬷嬷,我劝你少说两句吧。别在林府里丢了几十年的老脸。” 周瑞家的吃惊地瞪大眼睛,司棋这小蹄子她知道,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跟王夫人这边的人一向不对盘。但是在家的时候,便是借她两个胆子,这小蹄子也绝不敢这样骂到自己头上来啊! 周瑞家的刚开口说了一个“你”字,回怼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司棋又抢先道:“你也不看看王嬷嬷那老货都做了什么?这里是扬州林府,可不是荣国府。 林姑爷是什么人?那是三代列侯出身,当朝探花郎,最讲究礼数的。王嬷嬷那老货竟敢以奴欺主,找上门来数落我们姑娘,是谁给她的胆子啊?难不成是周嬷嬷你?” 第91章 狂怼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见司棋话里话外,把差错往她身上引,顿时又气又急,跺脚道:“司棋你个小蹄子,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教她数落你们姑娘了?那王嬷嬷是二姑娘的奶娘,她……” “奶娘又怎么了?”司棋再次截住了周瑞家的话头,冷哼一声道:“不就是吃了她几口奶吗?难道咱们府里没给她开工钱? 可她却仗着奶过咱们姑娘,在府里就处处欺负挤兑姑娘,咱们姑娘孝顺,不说什么。可到了扬州,她还想这么干,那可真是糊涂油蒙了心了! 周嬷嬷,你们当咱们姑娘还是一等将军家的庶小姐吗?快醒醒吧!如今咱们姑娘可是记在姑太太名下,是正经上了族谱的姑苏林氏嫡长女。” 司棋高高地站在台阶上,身材高大、体态丰盈,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跟爆豆儿似的,又清脆又响亮,听得周瑞家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竟臊成了茄子皮色儿。 来之前,王夫人曾说过,迎春就是个上不得台盘的蔫巴玩意儿,爹不疼娘不爱的,在贾母面前也没什么份量。便是走了狗屎运,让林如海收为义女,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早晚还得老老实实听家里摆布。 现在看来,王夫人真是走了眼了。连迎春身边的一个丫头都这么不好对付,迎春能是个好相处的吗? 周瑞家的从心眼儿里不想再触迎春的霉头,但想到自己这次来的目的,又硬着头皮道:“司棋啊,你这一趟出门来,可是涨了本事了。这一张小嘴叭叭的,话都让你给说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二姑娘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人打了王嬷嬷啊。那可是她自己的奶嬷嬷,让人打了,姑娘就有面子了?”说到这里,周瑞家的还特意看了迎春一眼。 迎春心中一阵冷笑,沉声道:“就是看在她是我奶嬷嬷的份儿上,我才使人打了她。我若不打她,要是让我义父知道,怕是直接就要了她的老命了。”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来?”周瑞家的翻着一双三角眼,大惊小怪地道:“林姑爷可是个读书识礼的人,最是个谦谦君子了,岂会如此粗暴?” 黛玉在一旁听着,到底还是忍不住,霍然变色道:“周嬷嬷,你够了。你怎么不听听王嬷嬷那老东西都说了什么话?竟然敢辱没我二姐姐的清名,真真是打死都活该。” 说着,黛玉指了指迎春原来住的厢房道:“我二姐姐现在可是满扬州城闻名的神医,她原先的屋子改成了诊室,也是我爹爹点头同意的。二姐姐现在和我住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这么大个院子,各自都有丫鬟婆子,有长随小厮,哪有什么外男不外男的说法?真要计较起来,宝玉还天天在我们姐妹屋子里顽呢,怎么不见你周瑞家的说过什么?” 周瑞家的被问得哑口无言,心中暗恨黛玉牙尖嘴利。迎春却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般,凛然道:“王嬷嬷红口白牙地坏我名声体面,还敢指着家里几位姑娘说事? 我妹妹现就在这里站着呢,她可是义父义母唯一的血脉,若真让王嬷嬷那老东西胡言乱语,连累坏了妹妹的名声,你试试看我义父会不会直接打杀她?” 这……周瑞家的陡然出了一身冷汗,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刚差一点就碰了林如海的逆鳞。 迎春见周瑞家的面白气短、眼色闪烁,又添一把火道:“都说周嬷嬷是个老办事、办老事的,在二太太身边极有体面。 我且问你,这扬州林府没有女主人,我义父身边也没有姬妾,你和王嬷嬷来扬州,按规矩该先给谁磕头请安?” 这……周瑞家的眼珠子一阵乱转,骇然发现自己进府这一会儿功夫,可是做错了不少事。既然是王夫人打发来的管事婆子,自然要见林府的女主人,这女主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两个姑娘? 迎春见周瑞家的没话说了,淡淡道:“想来你们也该先打听打听,如今这府里也就是玉儿在当家。无论你们是谁派来的,想干什么,都越不过玉儿去。 便是你们想见我,玉儿不点头就是不行。可王嬷嬷刚才怎么说的?还敢怪我不让你们进房里坐?真是好大的脸面!我竟不知是谁给你们的这个胆子。难不成,你们去了别人家里,也是敢硬闯的?” 周瑞家的听到这里,再也站不住了,两腿一软,“扑通”一声就在台阶下跪了下来,连番给黛玉和迎春磕头道:“林姑娘、二姑娘,都是奴婢们的错。老奴今天也是糊涂油蒙了心了,冒犯了二位姑娘,求姑娘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老奴们这一遭。” 迎春深深地看着周瑞家的一眼,眸光中并无波澜,却看得周瑞家的心里一凉,只觉得她若再敢乱说乱做,这个二木头一定会把她撞得头破血流。 周瑞家的忙深深垂下头,不敢与迎春对视。迎春趁机轻轻推了推黛玉,示意她说话。 黛玉心领神会,一时又想起当年住在贾母院子里的时候,薛姨妈让周瑞家的给姐妹们送宫花。这个周瑞家的一路走过来,明明离她的院子最近,却偏偏先让三春和凤姐儿挑,把最后挑剩的给她送来。 新仇旧恨同时浮上心头,黛玉冷哼一声道:“周嬷嬷是在二舅母身边都极有体面的老人,我能说什么?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面,我能把嬷嬷怎么样?竟是连重话也不舍得说两句呢。” 周嬷嬷听了,眼睛乱转,嘴角扯出一抹讥笑,心里顿时踏实了。她就说,林黛玉一个六七岁就没了娘的孩子,也就是天生性子尖锐、不肯吃亏罢了。哪里能跟从小被亲娘带在身边,认真调教长大的高门嫡女比? 论心思慎密、善于算计、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周瑞家的只服一个薛宝钗。 然而,周瑞家的显然高兴得太早了。她刚要拍拍裙子站起来,便听黛玉又道:“然则周嬷嬷可不是一般的奴才,正经是咱们荣府后院的内当家。 多少丫鬟婆子都把嬷嬷当成人样子,比着你学办事、学伺候呢。是以纵然我不愿与周嬷嬷计较,周嬷嬷自己必然也是不能就这么随便算了的。” 说着,黛玉向着身边几个丫头、以及站在不远处沁芳苑园门口的几个小厮、婆子招招手道:“都过来,看看咱们京城荣国公府的管家嬷嬷,是如何处置冒犯主子这件事的。” 第92章 当众打脸 周瑞家的还没来得及听黛玉把话说完,耳朵里就轰隆隆地响了起来,只觉得一腔子血都冲上了头顶,脸上热得能摊鸡蛋,心里却凉得像吞了冰,手脚都颤抖起来。 这辈子,她再没丢过这样的脸,可偏偏却一分道理也不占,白白叫黛玉收拾得说不出话来。 王嬷嬷这时候挨够了二十巴掌,捧着猪头般的脑袋,努力睁开肿得只剩一条细缝的眼,骇然望着周瑞家的,连哭都忘了,只觉得翻了天了! 向来被自己拿捏的死死的迎春,突然间变得像个活阎王似的,这二十巴掌差点把她老命打没了。 林府的两个小厮上来抓住王嬷嬷就要往外拖,王嬷嬷终于反应过来,杀猪般的嚎了起来,“周嬷嬷,救命啊,是你让我给她们个下马威的!都是你叫我做的啊!” 周瑞家的本还不死心,跪在那里,还在想着怎么把黛玉糊弄过去,此时听到王嬷嬷的哭嚎声,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个死老婆子,果然不中用,早知道不带她来了。 周瑞家的也是个狠人,知道王嬷嬷这一吵吵,她再说什么也没用了。一咬牙,便叫道:“林姑娘教训得对,老奴错了!老奴自己罚自己,只求姑娘将来回了京城,别让人知道老奴在外面丢了主子的脸面。” 说着,周瑞家的自己抡圆了,开始掴起自己的脸来,一下又一下,掴得“啪啪”响。 黛玉面上隐约露出点不忍之色,迎春恰到好处地拉起了她的手。黛玉心中一凛,此时可怜周瑞家的,那周瑞家的在府里仗势欺人的时候,何曾可怜过她这个爹娘不在身边的女孩子? 黛玉便又硬下心肠来,只淡淡地看着,直到心里默许了二十个数,才开口道:“好了,停手吧。想必周嬷嬷也得了教训了。” 她又看了看周围站着的林府下人,一字一句道:“人在做、天在看,今天周嬷嬷给你们打了个样子,以后都把心放正了做人,否则迟早有报应。这打脸还是轻的,若是不知悔改、助纣为虐,早晚送命。” “是,奴才们记住了。”林府的下人们大声应道。周瑞家的心里又是颤了两颤,她总觉得迎春和黛玉好像知道了什么,这话里有话也太明显了。但是她也没功夫多想,只得狠狠又磕了几个头,嘴里大声嚷道:“林姑娘教训的是,老奴记下了。” 黛玉看周瑞家的那个样子,估计也差不多了,有些事情还不能此时就点破,有些事情则是还没有证据。 她看了看迎春,见迎春给了她一个鼓励和赞许的目光,心里便高兴起来,但是脸上还绷着不露,只是沉声道:“周嬷嬷言重了,不是我教训嬷嬷,是嬷嬷自己给咱们林家的下人们打样立规矩呢。我还要谢谢嬷嬷。” 黛玉说到这里,抬起头刚好看到林如海正匆匆赶来过来,便道:“咱们这边动静太大,到底还是把我父亲惊动了。也罢,你们到底是外祖母家过来的,也该叫父亲见见。走吧,随我过去见个礼。“ 说着,黛玉便从台阶上下来,款款走过周瑞家的身边,却连个眼风也没给她。周瑞家的这时候还是懵的,听见林如海来了,莫名心虚,但也只能快快爬起来跟上。 林如海远远便听见沁芳苑里吵吵嚷嚷的声音,心里已经装了一肚子气。 这个岳家近来也真是不行了,男人没个男人样,天天躲在府里混日子。奴才没个奴才样,时不时比主子还硬气。 几个当家的主母更是乱套,打着男人的旗号在外面包揽诉讼、放高利贷,连他在扬州亦有耳闻。若不是那荣国府是黛玉眼下唯一的可去之处,他真想直接跟京里断了关系。 直到进了沁芳苑,林如海瞧见黛玉和迎春手拉手站在台阶上,脸色都还好。两个眼生的婆子,一个跪在台阶下,一个被林家的两个小厮架着,眼看着都是挨了打的样子,心里才略略放下一些。 好在黛玉和迎春懂事,不肯受委屈。但是,能让这两个丫头下令动手,那也一定是很气很气了。说到底,还是这两个婆子该死。 这时候,黛玉已经走到林如海面见,见爹爹脸色不善,忙道:“爹爹是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走得急了,快进房里去歇歇?” 林如海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听见你们这边院子里吵闹,十分担心。” 黛玉便道:“都是玉儿不懂事,吵到爹爹了。只是因为二舅母那边派了两个婆子来,不太懂规矩,冒犯了姐姐,我说不得要教教她们,免得她们在外面行走,丢了咱们京城荣国府的脸。” 林如海闻言,见黛玉的话滴水不漏,沉稳大气,心中暗暗叫好,忙为女儿撑腰道:“玉儿做得对。咱们虽然离京城远,但你母亲毕竟是荣国府里出来的,有什么事,是该帮着老太太和两位舅兄提点着些。” 周瑞家的已经跟了过来,垂头站在后面,听到林如海和黛玉的对话,差点没活活气死。明明是迎春和黛玉一点儿没给贾家、没给王夫人脸面,让这两父女说出来,还像是为了她们好。这读书人若是作起损来,果然更厉害。 可惜,周瑞家的现在什么也不敢说,只能暗暗咬牙记着,只等着回到京里,跟王夫人好好说道说道,让王夫人给她报仇。 这时候,林如海已经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瞥了周瑞家的一眼,冷冷地道:“你是几时到扬州的,老岳母和舅兄们可还好?他们派你来有什么事?” 周瑞家的原来以为,林如海会问问她的名字,她也好把她是王夫人陪房的事情说一说,显摆一下她与普通的奴才不同,让林如海高看她一眼。没想到,林如海非但不关心她是谁,连王夫人也没放在眼里。人家只问了贾母和贾赦、贾政两兄弟。 周瑞家的正核计着如何回答,偏王嬷嬷也看明白林如海是谁了。刚刚林家两个小厮正架着她往外走,因为林如海过来了,便让在路边等候。 没想到,王嬷嬷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猛然甩开了正架着她的两个小厮,拔腿就往林如海这边跑,边跑还边喊:“林姑爷,我们是二太太派来的,有好事儿啊!我们是来给林姑娘提亲的!” 第93章 迎大姑娘不能嫁给别人 王嬷嬷这不知深浅的一句话,一下子把满院子的人都给震住了。 提亲?给谁提亲?林如海脸色“刷”地一下黑了下来,浑身上下散发森然冷意,盯着正向这边跑过来的王嬷嬷道:“拿下!” 王嬷嬷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就又被林家小厮给按在地上了。这两个小厮刚刚一时疏忽,叫王嬷嬷挣脱开去,此时见林如海一脸寒霜的样子,又怕又悔,下手更重,压得王嬷嬷根本动弹不得。 王嬷嬷还想喊叫,周瑞家的已经飞快地跑了过去,不由分说地就掏出帕子堵住了王嬷嬷的嘴,一边低三下四地赔笑向林如海道:“林姑父,恕罪恕罪啊。这婆子刚刚被二姑娘教训,一定是得了失心疯了,胡说八道呢。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王嬷嬷惊骇地睁大了眼,心道周瑞家的,你个死老婆子,怎么还堵我的嘴呢?你这是瞪着眼睛说瞎话啊! 来的时候不是你口口声声说,二太太有意把林姑娘和薛家的哥儿凑成一对儿嘛。你不是还让我挟制着迎春,让迎春也帮着出力撮合吗?怎么现在竟不能说了? 周瑞家的不敢看王嬷嬷快要瞪出来的眼珠子。这老货真是没脑子啊!二太太是有这样的打算,可眼下是说这话的时候吗?况且,这打算十有八九是要泡汤了。那迎春、黛玉,一个个都跟要上天了一样,跟在家的时候可不一样了。 再说,还有一个林如海呢,不是说病得快死了吗?这时候看上去,比二老爷还精神。他若是好端端的,那就更不能提这门婚事了。林姑爷怎么可能看得上薛家的那个大傻子呢? 周瑞家的真是后悔,跟王嬷嬷说了那些机密的话了。这老东西没个眼力见儿,嘴也没有把门儿的,万一坏了二太太的事可怎么办? 周瑞家的拼命给王嬷嬷使眼色,示意她老实点别折腾。可王嬷嬷从来就不是个聪明人,更加之被打的有点懵,周瑞家的眼睛都快挤得掉地上了,王嬷嬷还是一脸愤怒加茫然的样子。 迎春在一旁看着周瑞家的和王嬷嬷之间的眉眼官司,心知这两人心里定然是没有好事。但眼下也不是盘问的时候。 看着院子里的下人越聚越多,她沉着脸开口道:“都站在那里干什么?来人啊,该撵出去的撵出去,该带下去的带下去,都不做事了?散了吧。” 迎春的话也提醒了林如海,把他难以名状的恼怒中拉了回来,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淡淡吩咐道:“以后贾府若再来人,先报我知道。都把嘴闭严了,下去吧。” 一时间,林家的下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周瑞家的和王嬷嬷也被林升给带走了。林如海左右看了看已经凑到他身边,正关切望着他的迎春和黛玉,苦笑道:“爹爹是不是很没用啊?” 黛玉忙道:“爹爹这是说的哪里话来?” 林如海长叹一声道:“看今天这两个婆子的嚣张样子,就可知平时她们在府里没少难为你们。这还是在我们林府呢!当着我的面都敢这样张狂,平时是什么做派,我……” 林如海恨得手都在颤抖。他勉强伸出手去,摸了摸黛玉的头,捶胸顿足道:“我以为贾老太君是你嫡嫡亲的外祖母,把你送到贾家,我也放心,不必担忧身边没有女性长辈教导你。没想到,你在那府里竟然过着被人欺负的日子。我这心里真是难受啊。” 说到这里,林如海又想到了被四皇子害死的妻儿,更加痛彻心扉,只觉得呼吸都像被刀割。 迎春忙道:“义父,你千万不要生气,当心身体。你若是气出个好歹来,还有谁能为玉儿、能为我们做主呢?” 林如海闻言心中巨震,叹道:“迎丫头,我竟没有你看得明白啊。”想一想,自己还真的是任重道远,妻儿的仇若是不报,那真是死了都没办法闭眼。当下,还真得好好制怒养身。 迎春见身边没有外人,压低声音道:“义父,这个周瑞家的,是那府里二太太的人。老太太,还有大老爷、二老爷,跟她不一样。咱们还是先弄清楚,这个二太太到底想干什么再说。 总之你不要生气,没得为那起子小人伤了自己的身体。再说,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玉儿。” 黛玉刚刚脸色特别难看,心中羞愤莫名。这时候听了迎春的话,连忙抓紧了林如海的衣袖,气道:“有我在,别人也别想欺负姐姐。” 林如海见迎春和黛玉想方设法开解他,只觉得憋闷得要死的心里开了条缝,他欣慰地一手拉着一个,点头道:“说得好。往后你们姐妹两个一定要相互关心、相互扶持。” 迎春和黛玉忙点头应了,陪着林如海进房间去了。 迎春原来住过的屋子里,方溯一脸阴沉地听着门外的动静,直至林如海父女三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愣怔的冬青。 “都听清楚了?”方溯问 “听清楚了。”冬青连忙点头。 “去查。”方溯又道。 “查什么呀?”冬青茫然。刚刚外面一吵起来,方溯就醒了,还不许他出声,自顾自竖着耳朵听了半天。 外面那两个贾家的婆子虽然讨厌,但迎春和黛玉两个小姑娘可没吃亏。可自家爷的脸色却黑得像锅底,浑身上下直冒冷气。冬青也不知道,自家爷为什么要生那么大气。 “蠢!去查谁在算计她们。”方溯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冬青。这家伙这么蠢,自己当年怎么看上他,把他带在身边了? 冬青察觉到方溯的不满,委屈地嘀咕道:“这还用查吗?就是贾家二房那伙子人呗。爷你不是早就派人查过了嘛。” 方溯扶额,这冬青真是蠢哭了。他深吸口气压压火,咬牙道:“查他们要把玉二姑娘配给谁,还有迎大姑娘,是不是也要给她提亲。” “噢,查这个呀,我明白了。”冬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查案,是要查迎大姑娘和玉二姑娘的姻缘。 冬青眼珠一转,觉得自己终于抓到了重点,他连忙问方溯:“爷,原来你知道迎大姑娘的事了?你说,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了你,还亲了好几次,就算你不喜欢她,那也得给她个名分啊。她怎么可能嫁给别人呢?” 第94章 问明真相 冬青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方溯眼睛瞪得老大,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你说什么?她……我们何时……”方溯只觉得脸上发烧,问不出那句话来。 冬青看到方溯窘迫的样子,不厚道地笑了,“就是你被那个夏子安和虞婆子打昏过去的时候啊。迎大姑娘又按你的胸脯,又亲你。她说那叫人工呼吸,是为了做什么心肺复苏。要是不亲你,爷怕是当时就断气了。” 方溯看着冬青那呵呵呵的样子,抓起一个瓷枕就砸了过去。你都知道是心肺复苏术,还说什么亲啊亲的,那是在治病救人,跟那个啥啥啥是一回事吗?! 方溯松了一口气,可是心底莫名得又有一点不痛快。 冬青接住了瓷枕,不怕死地又道:“爷,你可真得管着点迎大小姐。她一遇到病人就不管不顾的。上回遇见那个死囚犯夏子安昏过去了,她也想给那家伙做心肺复苏,好在我在一边,死活给拦住了。你说这要是让她亲到那个夏子安……” “滚!”方溯听不下去,一声怒喝,打断了冬青的话。 还要亲那个夏子安?这可真是,还有没有规矩了呀?方溯又气又急。可转念一想,既是救人,那他有什么立场反对?况且,迎春是那种听劝的人吗?徒增笑而。方溯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冬青见方溯怒了,不敢再撩拨,只好灰溜溜蹲到墙角去,嘴里小声说:“迎大姑娘让我看着你,不能离开这房间。” “我数三!”方溯又道。 冬青一看势头不对,方溯似乎是真的怒了,心道这事儿也真是够爷烦心的,行吧,就让他自己静一静吧。于是赶紧拉开门走了出去。 方溯目送冬青背影消失在门外,眸光中又暗沉了一分,俊美绝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 迎春吗?在那个梦里,她确实嫁了人,而且遭遇家暴,过得特别凄惨。方溯还隐约记得她的夫家姓孙。 所以,他才想着让冬青打听打听。如果真的是孙家,那他得想办法提醒迎春一下,毕竟这小女子救过他好几回了。 但是,听冬青的意思,迎春她为了救人,完全不避男女之嫌。孙家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才嫌弃她?一般是个男人,就受不了妻子这般行事吧?那他被迎春救了好几次,岂不是连累了迎春? 不过,梦这东西应该不能当真吧?看迎春的样子,她不打别人就不错了,那也不是个受委屈的人啊! 方溯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一时皱着眉头想事情,一时又自嘲地摇头笑了。他觉得自己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但是,心里就是不痛快,怎么办? …… 林府的一间阴暗的小偏厦里,迎春和林升与一脸惧色的周瑞家的对坐着。刚刚,迎春禀明了林如海,自告奋勇要来探探周瑞家的底细。 迎春见周瑞家的不开口,淡淡催促道:“周嬷嬷,王嬷嬷已经让我打发回京城了,难不成你也不想在这里呆了?我没问王嬷嬷,而来问你,是想给你留体面呢。” 周瑞家的心跳如擂鼓,她就知道,迎春这丫头是不会放过她的。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个小贱人是如此狠毒的一副心肠,居然想让自己出卖王夫人。 她可是王夫人地地道道的心腹,当初一起陪嫁到贾家的,怎么可能让迎春三言五语撩拨的,就背刺主子?周瑞家的小心地抬起头来,望着迎春道:“老奴不懂二姑娘是什么意思啊?” 迎春呵呵一笑,“周嬷嬷,你可真是给脸不要脸。二太太大老远地让你跑来,竟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你去盐运衙门的大牢里问问去,那些江湖悍匪们在我面前,也藏不住一个字。” 林升在一边重重点头,威胁道:“不怕告诉你,咱们家大姑娘有一种药,叫做吐真剂。不论什么人,用了这种药,问什么答什么,恨不得把祖宗八辈的秘密都讲出来。你也想试试? 不过,你可得想好了,你自己说出来,大姑娘还能念你个好,若是让咱们问出来,想跟王嬷嬷似的,囫囵个的回家去,也是不能够了。” 周瑞家的瞪大眼睛,只觉得浑身发冷,椅子都坐不住了,不知不觉地就抱着桌腿儿滑到了地上。 她忽然想到,这里可是扬州。表面上十里繁华、千丈烟罗,暗地里远有盐匪、近有漕帮。在这样一个地方,要想无声无息地让一个人永远消失,那可是太容易了。 王夫人虽然厉害,但终归是个后宅妇人。这些年周瑞家的看在眼里,觉得她手段也有限。但是眼前这个迎春,明明就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却给周瑞家的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况且,迎春确实学会了医术,单从这一点,周瑞家的觉得那个什么吐真剂,十有八九是真的。她一个当奴才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那与其让人家问出来,倒不如交个投名状。 周瑞家的想到这里,一伸手就抱住了迎春的腿,哀嚎道:“二姑娘,老奴可没干过暗害你跟林姑娘的事儿啊。你想问什么,老奴但凡知道的,再没不敢藏一个字。” 迎春不出意料地点了点头,看了林升一眼,两个人会意轻笑。迎春便问:“刚才王嬷嬷说,二太太想给黛玉提亲,果有此事?” 周瑞家的脸色一暗,心道果然来了。然而,此时她既已选择投靠迎春,便也顾不得王夫人了,便老实答道:“确有其事。二太太想把林姑娘配给她娘家的外甥薛蟠,就是宝姑娘的哥哥。” “薛蟠?”迎春气得抓紧了帕子,绞了又绞。王夫人这老虞婆还真敢想,明明白白地就要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林升倒是没出声,但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周瑞家的心中狂跳,连忙补充道:“这只是二太太的想法,还没跟老太太说呢。估摸着老太太是不会答应的。老太太很疼林姑娘,那薛家少爷哪里配得上林姑娘啊。” 迎春缓了缓气,觉得王夫人真是既坏且蠢。但是,王夫人再蠢也应该明白,无论是贾母还是林家,都不会同意一个正八经儿的官家嫡女,去配个商户家儿子的。那王夫人还敢提出来,必定是还有什么后招的。 迎春平复了一下愤怒的心情,好整以暇地瞥了周瑞家的一眼,轻声道:“好,说下去。” 第95章 一肚子坏水 周瑞家的又偷偷看了迎春一眼,迎春越是不动声色,她心里越是没底。 周瑞家的干脆一咬牙一闭眼,竹筒倒豆子般道:“二太太早就眼馋林姑爷家的财产,觉得贾家替林家养了林姑娘这么多年,这些财产应该有咱们贾家一份。 之前听说林姑爷怕是不中用了,二太太就暗中嘱咐过琏二爷,要琏二爷机灵着点,看住了林家的家产,最好都带到京里去。等林姑娘出阁的时候,随便给陪送些,剩下的不就都是宝二爷的嘛。 可是,琏二爷到了扬州便没怎么跟家里通消息。又听说林姑爷的身子还能支撑一阵子。二太太便想着,不如给林姑娘找个婆家,先跟男方商量好了,将来嫁妆家产什么的,都拿出来一半谢媒人。 本来老奴也想着,哪儿有这样做媒的,人家男方家里收到女方的嫁妆,还会再分出来吗?没想到,二太太稍一透露这层意思,薛家太太就同意了,愿意为她儿子求娶林姑娘。” 迎春听着周瑞家的絮絮叨叨说着,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个王夫人还真敢想啊! 她记得前世自己偶尔有空刷头条的时候,刷出一则新闻,说什么租客租住了房东十年的房子,后来房东家要动迁了,租客就认为房东应该分她一部分动迁款。房东不同意,租客就在网上把房东给挂了。 当时这租客的脑回路把她给惊到了,还怀疑是假新闻。没想到,穿越到红楼的世界里,还叫她遇到真事儿了。 凭什么黛玉在荣国府里住了几年,林家的财产就得分贾家一份,这是想钱想疯了吗?有一瞬间,迎春真遗憾自己不是精神病科的医生,不然,没准还能给王夫人治一治。 迎春气得都快笑了,淡淡瞥了周瑞家的一眼,问道:“咱们先不说为什么林家的姑娘在贾府里住了几年,就得把家产分给贾家。你就给我说说,就算这钱进了贾家,怎么就能都归了宝玉?” 周瑞家的眨巴着眼睛,自然而然地说:“老太太不是最喜欢宝二爷嘛,再者,宝二爷可是衔玉而生的,天生贵重,将来这贾府还不都是他的。” 迎春勾唇一笑,声音低沉地道:“这府里可不止宝玉一个男丁啊。我琏二哥哥呢?还有环儿和兰儿呢,都没份?” 周瑞家的意识到不对,但迎春既然问了,不答必定不行。她只好硬着头皮道:“二太太说了,环三爷是个庶子,将来总不过几百两银子打发出去了事。兰小子还小呢,又没有爹,将来只能依靠宝二爷过活。至于琏二爷……” 周瑞家的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道:“大老爷就是个不中用的。老太太根本看不上他。琏二爷人倒是不错,但遇上那样一个父亲,也就是个管家的命。 这些年,琏二爷除了帮着管管家里的事情,外面的公事一概拿不起来。哪像宝二爷,一出门就结交了北静王爷。 再者,琏二爷可都成婚多年了,却连一儿半女也无。这说不得子嗣上也艰难。反正二太太说了,这府里的爵位,早晚得给了宝二爷。” “你放屁!”周瑞家的话音刚落,房门就被“咣当”一声踢开了。贾琏一张俊脸气得通红,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了进来,还没等站稳脚步,就狠狠地甩了周瑞家的一个大耳光。 “啊!”周瑞家的一个跟斗栽到地上,哭嚎起来,“琏二爷,你打我也没用啊,这都是二太太说的啊。” “二太太岂会如此,都是你们这起子老狗撺掇的。”贾琏怒骂。但紧接着,他只觉得迎春的眼风凉凉地扫了过来,不由得就闭上了嘴巴。 “哥哥,我悄悄叫人请你来,可不是让你拿周瑞家的撒气的。周瑞家的说的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有数,怎么,都不敢承认吗?”迎春平静地问。 “我……”贾琏想说点什么,却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不敢承认吗?不是!他只是不能相信啊。那王夫人,若从凤姐儿那边论,还是他们嫡嫡亲亲的姑母呢。能这么看他、这么算计他吗? 迎春似看穿贾琏的心思,指了指旁边的太师椅道:“坐下一起听听吧,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咱们家的人就是太好骗了。” 贾琏一连干了两杯凉茶,才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好些了。但是,他脸上热辣辣的那股劲儿却说什么也下不去。毕竟刚才周瑞家的还嘲笑他无嗣来着,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 他真想抬腿就走,可是看着迎春不容置疑的目光,只好勉勉强强地坐了下来。 迎春却不再提刚才那些事,换了个话题又问:“薛姨妈不愧是二太太的亲妹子,也挺会想美事儿的。薛家想娶玉儿,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不知二太太她们又是怎么算计的?” 周瑞家的面如死灰,喃喃道:“二太太也知道这事儿艰难,所以才让王嬷嬷跟着我来。她是想从二姑娘身上下手的。” “从我身上下手?怎么说?”迎春来了兴趣,有点好奇。 周嬷嬷道:“二姑娘在府里的时候,那是天下第一等的好脾气。咱们原想着,王嬷嬷来了,跟姑娘多说道说道,姑娘必定会听自家奶嬷嬷的。 到时候,让姑娘带着林姑娘出趟门儿,或者是拜个神,或者是许个愿什么的,弄出点 小事故来,再让薛家哥儿出面给化解了,那林姑娘想必是会对薛家哥儿产生好感的。” “我呸!你们这群老狗还真是好算计。什么化解、什么好感,你们根本是想找个岔子,把生米做成熟饭吧?你们的心也太黑了!” 迎春还没来得及说话,贾琏已经忍不住又跳了起来,指着周瑞家的破口大骂起来。 这群狗攮的混蛋王八,这狠毒招数跟刚抓的那些人贩子又有什么区别啊?贾琏恨得牙痒,满屋乱转,恨不得抓根棍子直接给周瑞家的打死。 周瑞家的自知理亏,抱头躲在桌子底下,一声也不敢吭。林升也早跳了起来,在那里摩拳擦掌,只等迎春一声令下。 迎春却伸手拦了拦两人道:“你们先别气。让周瑞家的把话说完。” 第96章 二太太的马甲掉光了 周瑞家的闻言,抬起眼睛偷偷瞄了迎春一眼,哀声道:“姑娘饶命啊,老奴知道的都说了。你还让老奴说什么啊?” 迎春轻轻一笑,不动声色道:“周嬷嬷,你既已投靠了我,还为原来的主子遮遮掩掩,是不是太愚蠢了?你好好想想,知道的都说了吗?” 周瑞家的迷缝着三角眼儿,脸上显出既狡诈又迷茫的表情。 说什么呢?二太太平日里跟她交代过的事情可多了,也不知道迎春对哪些事感兴趣啊,总不能都说了吧? 迎春见周瑞家的表情,大概是不知从何说起,便道:“你且先说说,为什么薛姨妈那边,愿意跟王夫人分玉儿的嫁妆吧。” 周瑞家的见迎春问这个,大大松了一口气,谄媚地道:“薛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户。士农工商,商可是落在最后面的。哪儿能跟林姑爷这种清贵门庭比呀?便是贾家,虽是姻亲,细论起来也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二太太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骨子里是看不起薛家的,这一点,薛家太太自己心里也有数。 薛家太太可是早就想着能改换门庭了。要不然也不会在咱们府里一住五六年,就是想借着贾家的势力找个机会上位。可惜薛蟠不是那块料,白搭了好几年功夫。 这个时候,二太太提起要给林姑娘找婆家的事。薛家太太当然愿意了。若是薛蟠做了林家的女婿,那不就攀上林姑爷这个高枝儿了嘛,少拿点嫁妆又算得了什么,反正薛家也不差钱。” 迎春点点头,又问:“之前宝钗不是说要参加小选吗?怎么没动静了?她若是选上了,说不定还能帮上薛蟠的忙。” 周瑞家的一脸遗憾表情道:“宝姑娘人是真不错,可惜她也打错了算盘。咱们家大姑娘还在宫里苦熬着呢,二太太怎么可能再给她送个对手进去? 若是宝姑娘人品一般也就罢了,她越是出色,二太太越不能让她进宫去给大姑娘添堵啊。 那薛家太太也是糊涂了,姐妹们再好,能敌得过亲生的骨肉吗?她想求二太太办这事儿,那真是求错人了。” “原来是这样。”迎春淡淡地应了一句,转头看了贾琏一眼。 她之所以问周瑞家的这些事,就是想让贾琏真正看清王夫人、薛姨妈那伙人的嘴脸。说什么姐妹亲情,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果然,贾琏若有所思,脸色更阴沉了。他真是没想到,平日里二太太和薛姨妈两个老姐妹亲亲热热、天天往一块儿凑合,好的像一个人似的,却原来都是在演戏啊,真的是好算计! 迎春轻声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二太太那样的人,天天跟她凑在一起的,又能是什么好人?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琏二嫂子为人爽快,可不该跟她们搅在一起。” 贾琏闻言,恍然大悟,如梦初醒。可怜他一直以为二太太是个慈善人,没想到她面慈心狠,一直都在算计着大房,还嘲笑他生不出儿子!他自己的老婆怎么还能够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呢? 一时间,贾琏恨不得马上就回京城去,把王熙风拉回来,好好说说道理。 迎春目的达到,心里舒坦,唇边淡淡勾起了笑。不过,周瑞家的嘴里的秘密还远远没有吐干净呢,这时候必须一鼓作气。 迎春见周瑞家的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便直截了当地问:“我们从京城往扬州来的路上,发现林妹妹中了毒。若不是我懂一些医术,她怕都到不了扬州。我问你,林妹妹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中的毒?是不是二太太下的毒手?” 周瑞家的浑身一抖,腿软的站不住,扑通一声又坐回到地上,脸色惨白,一颗心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怪不得二太太那边左等右等,也没等来黛玉毒发的消息,原来是迎春在中间做了手脚。这要是坐实了,可就不是一般的后宅手段了,这可是杀人的罪过啊! 周瑞家的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手脚并用地爬到迎春脚边,一把抓住迎春的裙角,嚎哭道:“二姑娘,这事儿真的不关老奴的事啊!老奴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主子啊。那可是杀头的罪过,老奴还想多活两年呢!呜呜呜……” 迎春不动声色地问:“这么说,你是知道这件事的了?” 周瑞家的猛的一噎,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打自招,这下子她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她转了转眼珠子,咬牙抬手就狠狠扇了自己几个嘴巴,边打边说:“我叫你这张老嘴,别的不会,专会胡浸!” 打完了,她又试探着说:“二姑娘,这不是您问到了,我才知道的嘛。但姑娘既说有这事儿,那一定就是有这事儿了。我这不就顺着姑娘说了嘛,可我真没干过这样的事儿啊。” 迎春轻蔑地冷哼一声,问道:“真的不是你做的?” 周瑞家的忙道:“真的不是老奴,借老奴一万个胆子也不敢。” “那你觉得是谁做的?” “我……”周瑞家的又卡住了。她抬头看了看迎春、贾琏还有林升,见这几个人都高深莫测地看着她,脸上神情不明,一时间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坑在等着她。 周瑞家的真是打从心底里后悔领了这趟差事,一时又恨王夫人拎不清状况,连对手真正的底牌都没摸清楚,就喊打喊杀,到处伸手,结果怎么样,自己踢到铁板上不说,还害了她这个做奴才的。 二太太,事已至此,老奴可顾不得您了,活着不好吗? 周瑞家的想到这里,咧开嘴哭了起来,边哭边磕头道:“二姑娘、琏二爷、林管家,那些坏事,都是二太太叫人做的呀。老奴也是身不由己、敢怒不敢言啊。” “二太太是怎么做的?”迎春追问。 周瑞家的掩面道:“二太太找了个姓胡的太医,弄出了好几个方子。表面看都是没有问题的,但据说药材和配伍和用量上做了手脚,要是吃不好,就跟毒药一样。” 原来是胡太医?迎春转头看了一眼,林升会意地点了点头。有了名字,就方便查下去,二太太早晚是跑不掉的。 贾琏这时候倒是又想起一事来,忙问:“你那个女婿冷子兴,也是跟你们一伙的吧?上次在淮安,给玉儿下毒的,是不是他?” 第97章 贾家又来人了 周瑞家的见贾琏问起了冷子兴,脸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忐忑道:“我那个女婿,平素跟我们来往不多,到底是怕我们这奴才的身份带累了他,我们也不好挑剔。 他前段日子出门了,说是带我那个姑娘回趟老家。但二太太并没跟我提起过他,这淮安又是怎么一档子事儿,老奴是真的不知道啊。” 贾琏眉头一轩,似是不信,正在再问,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喊叫:“二爷、二爷在里面吗?家里来人了!” 迎春抬了抬下巴,示意贾琏去应门。贾琏这才站起来到门口去,把门拉开了一条小缝,却见外面站着的是来旺儿。 “怎么这么没规矩,在这里大呼小叫的?爷在里面商量正事儿呢!”贾琏不悦地道。 来旺儿也顾不得解释了,他努力喘匀了一口气,急道:“二爷,奴才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林姑父让我们来找你的,让你快去前面见客,说是咱们府里又来人了。” “府里又派人来了?”贾琏闻言不禁又惊又怒,心道王夫人是一定要把林家得罪得死死的才肯罢手吗? 他刚想撇清关系不去,却听迎春道:“既是义父让人来请,那好歹过去看看才是。”于是只好点点头,跟着来旺儿向外走。 迎春让林升先把周瑞家的带下去,也快步跟了上来。其实迎春心中是又惊又疑,贾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老太太不管事儿了?怎么一茬儿又一茬儿地往扬州派人?他们要做什么? 贾琏和迎春两兄妹各怀心事,一路到了外书房,却听说客人已经进了内院的正堂。两个人心中疑惑,怎么还把人给领进内院去了?但也只好认命地转过头往内院赶。 及至进了内院,远远地便听见了几声笑声,贾琏和迎春顿时骇然地交换了一下目光,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啊。 两个人不由得一起加快了脚步,及至进了内堂,只见客位上坐着一人,明眸善睐、神采飞扬,虽是一脸倦意也掩不住明艳之色,不是王熙风又是谁? “凤姐儿!”贾琏首先呆住,又喜又惊,不禁又快走了两步,直直站到凤姐儿面前,瞅着她傻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王熙凤冷不丁看到贾琏,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来,但紧接着又绷起脸,冷哼道:“摊上一个不着家的爷们儿,我不来看又能怎么办?这扬州又是山又是水又是什么美人儿的,也不知你魂儿还齐全不齐全?” 贾琏一怔,脸红起来,干咳一声道:“你胡说什么呢?林姑爷和妹妹们都在呢。” 王熙凤也是话说出口,才自觉失言,不过她心理素质强大,娇笑两声道:“林姑爷和妹妹们在才好,帮我做个见证,你若是敢说瞎话骗我,他们定也不依的。” 说着,她看了看林如海和坐在一边的黛玉,又向刚刚走到跟前的迎春点了点头,半是撒娇半是认真地道:“你们可不能帮着琏二糊弄我。” 一时间,迎春等人虽各怀心事,也不由得笑了起来。这凤姐儿就是有这么个本事,她若是想把场面搞得活泛些,一般人都拒绝不了。怪不得贾母老太太一直那么疼她。 众人笑罢,才又一一见了礼,各自落座。贾琏心里装不住事,忙又问:“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怎么把你给派到扬州来了?” 凤姐儿道:“能有什么事?若不是件天大的好事,老太太也不舍得劳动我呢。”说着便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已是知道了凤姐儿的来意,此时眼神复杂地看了迎春和贾琏一眼,温声道:“说起来真是件天大的好事。皇上封了二舅兄家的大姑娘为凤藻宫贤德妃了!二舅兄也升了官职了,这可不是皇恩浩荡的大好事嘛。” 元春封妃了?! 迎春和贾琏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迎春心中暗道,这些天真是让扬州的乱事儿给绊住了,竟然忘记了还有这么重要一个主线剧情! 只不过,迎春印象中,原着里是林如海去世后,元春才封的妃。但是,自从她来到这红楼世界后,已经改变了很多东西,林如海死劫已过,这封妃的时间对不上,也是正常。 贾琏则是第一时间想到了王夫人。这老天没眼睛的吗?王夫人那么个恶毒的人,怎么还有这福气,一转眼就成了皇亲国戚了?这以后要是想跟她作对,那难度不只大了一点两点啊。 林如海知道之前迎春是去审问周瑞家的了,现在见她神情复杂,便知必是问出了些什么。只不过凤姐儿在此,也不急着问,便提点道:“迎丫头,你嫂子远道而来,必是累了,还不快带她去歇一歇?” 说完,又向贾琏道:“我已经叫玉儿又收拾出一套院子来,就在雅竹轩旁边,叫做文澜院。一会儿你就和侄媳妇一起搬过去吧。” 贾琏点头应了一声,虽然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但是看着凤姐儿大老远的来了 ,心里疼惜她,也只得把憋在心里的火气暂且压下,准备晚些时候再跟她细细分说。 一时间,众人都准备起身,没想到凤姐却抢先说道:“林姑父,我有几句话,是老太太再三嘱咐要带给您的。您且稍坐坐,等我跟你说清楚了再去不迟。” 众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微妙起来。凤姐不待林如海开口,便又四下看了看道:“还请林姑父屏退左右。” 林如海心里猜测着凤姐儿的来意,一边轻轻点了点头,林家的下人们便鱼贯地退下。黛玉犹豫了一下,也站了起来,迎春却在一旁伸手拉住了她,轻道:“妹妹,咱们不走,一起听听。” 凤姐儿见迎春这样说,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但心里略转了转念头,便点头道:“早晚要知道的事,两位妹妹一起听听也好,省得我过后还得再跟两位妹妹请罪。” 说着,在其他人惊疑的目光中,凤姐儿硬拉着贾琏便凑到了林如海面前,双膝一弯便跪了下来。 她沉声道:“咱们府里有人糊涂油蒙了心,办了件对不起林姑父的大错事,老太太知道了,已经气得病倒了,巴巴地派了我来,让我跟琏儿专门在林姑父面前磕头赔罪。” 第98章 探春背刺王夫人 凤姐儿这一跪一道歉,把林如海等人都给搞糊涂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凤姐儿道:“林姑父,这事儿说来话长了,你们听我慢慢说。这个事儿呀,还得从三丫头说起……”凤姐儿一番话,把众人都带到了十多天前的贾府里。 …… 这一天,贾母早上起来,照例是鸳鸯伺候着梳洗。三春一向在贾母这边用早饭,即便迎春不在家,探春和惜春也是要来的。可这一天,贾母还没有换好衣服呢,探春便一个人来了,身边也没带丫鬟。 贾母见状不解道:“探丫头今天怎么这么早?” 探春给贾母问了安,却四下看看不说话。 贾母多精明的一个人,立即明白探春是有话要说,便使了个眼色,满屋子伺候的丫鬟婆子,除了鸳鸯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探春这才大着胆子道:“老祖宗,我昨天晚上无意间知道了一件事,因事关重大,不敢不跟老祖宗说。 但是,又怕是我一时间没听清楚,会错了意,昨天晚上纠结了一夜,想来想去,只好悄悄先告诉您老人家。若是我说得不对,老祖宗只管打我骂我好了。” 贾母的老眼里闪着狐疑的光,沉声道:“探丫头,你一向爽利,今天是怎么了,遮遮盖盖的,有事就说吧,难道还怕我不能给你做主?” 探春看了看贾母,心知贾母八成是会错了意,以为她又吃了赵姨娘的瓜落儿,或是受了王夫人的排暄,有些委屈。 想到自己要说的话,可谓是石破天惊,若真捅了出来,与王夫人之间本就淡薄的母女情分也就分毫不剩了。但若是不说,将来出了大漏子,整个贾家说不得都得受连累,探春又觉得自己不能不管。 更何况,自上次王夫人毫不留情面地刻薄她,探春就想明白了,哪怕她再用上千百倍的力气,在王夫人那里,她仍然是个不值一提的庶女。若想在贾府里过上好日子,就得趁着老太太还明白,抱住贾母的大腿。 探春下定决心,便道:“老太太,因太太让我帮她抄金刚经,昨天晚上刚好抄得了一卷,想着太太或者急用,我就连夜给她送去 没想到,太太房间的门关得紧紧的,满院子的也不见其它伺候的人,房间里又有说话声,我就没敢直接叫门,在太太的门口站了站。 结果,我就听到太太跟周瑞家的在说话,让周瑞家的天一亮就南下,去扬州看看林姑父死了没有?还说,不管林姑父怎么样,林家的财产必是要带回来的。让周瑞家的一定盯着琏二哥把事情办明白了。” 贾母听到这里,脸色已经狠狠地沉了下来。 林如海当年可是先荣国公百般挑选的好女婿。贾家这一代的爷们儿都没什么出息,武将出身却拉不得弓、射不得箭,走文官的路子,却又读不通书,有了林如海,好歹贾家在读书人的圈子里也算有个话事人。 况且,人家林如海祖上三代列侯,到了他这一代又是科举出身,是正八经儿的清贵人家。贾家跟林家做了亲,在文官的圈子里,也算有了三分薄面。林如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对贾家真是没有半点好处。 真不知王氏那个蠢货,眼皮子怎么那么浅,就为了惦记人家那点子财产,竟盼着林如海死?林如海已然绝嗣,若真想沾点便宜,对黛玉好一点,不比什么都强?真是既坏且蠢! 贾母越想越生气,搭在罗汉榻上的手都颤抖起来。正给她捶腿的鸳鸯吓得不行,一个劲儿地给探春使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了。 可是,探春既然已经豁出来了,以她的性子,就不会半途而废。她轻轻帮贾母顺着后背道:“老太太,您可别生气,若气坏了身子,林姐姐以后靠谁去?再者,您若气坏了,后面的话我也不敢说了。” 贾母深深吸了口气,提醒自己不要激动,哑着嗓子道:“我不气,你说。” 探春便接着道:“老祖宗,我还听到太太跟周瑞家的说,若是林姑父本家那边纠缠不清,便直接给林姐姐提亲,只要把林姐姐许给薛家表哥,那将来无论是林姐姐的嫁妆、还是林家的产业,薛姨妈都答应分咱们家一半。” “哗啦!”贾母脸色铁青,直接把炕桌上的茶杯给砸了。 这个王氏,真是个活生生的搅家精啊!为了算计林家的产业,竟然还敢背着她把玉儿许给薛家那个大傻子。这是当她死了吗? 再说林家那边,林如海只要还有一口气,也绝对不会答应的。便是林如海不在了,林氏也是有宗族的。哪个官宦世家,肯把自家长房的嫡长女,嫁给一个不学无术、人又荒唐不经、最关键还是个商户的人? 这不是作亲,根本就是作仇。王氏竟然能想到这一出儿,她这是要上天啊! 贾母拼命压抑着不受控制的心跳,沉声道:“三丫头,这些话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你确定没有听错?” 探春的心也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她白着一张脸,紧紧拉着贾母的手,在罗汉榻边跪了下来,一字一句道:“老太太,我若瞎说一个字,就叫天上立即下个雷来劈死我。” “好!”贾母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中气十足地说了个“好”字,摸摸探春的头道:“这才是我贾家的好儿孙,跟老祖宗一条心。你放心,我还没死呢,这府里轮不到她上蹿下跳。” 说着,贾母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鸳鸯一眼,鸳鸯急忙跪了下去,也发誓道:“老太太,鸳鸯心里只有您一个主子,若是胡言乱话做了对不起老太太的事,也叫我天打雷劈。” “好,你们都是好孩子。都起来吧。”贾母道。 待探春和鸳鸯都起身站好,贾母才沉声道:“二太太必是得了失心疯了,要么就是撞客着了,才会说出这样荒诞不经的话来。我必不会放任她不管的。 探丫头你且放宽心,你是个好孩子,老祖宗会给你做主的。可怜你一夜都没睡好,先回去歇歇吧,后面的事情你不用管了。” 探春心中大定,忙点头应了。 贾母又看了看鸳鸯,老眼中精光闪烁,浑身上下露出股肃杀的气氛来。 “你去把凤姐儿给我叫来,这王氏的事情,还就得着落在她身上了。” 第99章 贾老太太投鼠忌器 那日凤姐儿正在家中看账本,听说贾母急传她,急忙一溜烟地赶到了荣庆堂。 一见面,贾母就阴沉着脸厉声问:“凤姐儿,你是贾氏宗妇,也是王家女儿,我且问你,在你心中,是贾家重,还是王家重?” 凤姐从没见过贾母这么威严慎重的样子,又惊又怕,两腿一软就跪了下来,脑子里来不及多想,本能答道:“自然是贾家重要。” 贾母闻言,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下,又问:“好!那我问你,若是有人心思阴诡,谋算族人,想坏了我贾家百年的基业和名誉,你待怎样?” 凤姐儿迷茫又敬畏地道:“自然是家法伺候,若不成,还有国法呢。” 贾母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侧头对鸳鸯说,“你看看,同样都是贾王氏,凤丫头毕竟不同,也没白搭我疼她。你且跟她说说刚才的事情,让她看着办吧。” …… 凤姐儿本就好口才,把十多天前发生的事情讲得绘声绘色的,林如海等人都听出了神,倒好像是亲眼看到、亲身经历了一般。 待凤姐儿忽然停住了话头,众人才如梦初醒般。黛玉再也忍不住,忽地一下站起来,惊道:“二舅母要我嫁给薛蟠?真是荒谬,她凭什么?” 林如海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但声音里却像淬了冰渣,他问迎春:“周瑞家的来,就是为了这事儿?”虽是问话,但却是十分笃定的样子。 迎春点了点头,在心里为王夫人点了蜡。王夫人做出这样的事来,义父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贾琏也沉不住气了,他急着问凤姐儿,“老太太让你看着办?那你是怎么办的?二太太呢?老太太是怎么处置她的?” 凤姐儿嗔怪地瞪了贾琏一眼,似在骂他蠢笨,压低声音道:“我人都到了这里,你说我是怎么办的?” 贾琏一愣,凤姐儿又道:“自然是先查清楚了事情,然后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也没想到,二太太竟然真的做出这样没头脑、没体面、没伦常的事情来,已经禁了她的足了。” 禁足?迎春不禁皱起了眉,王夫人背着贾母干了这么多事,贾母就仅仅是禁了足吗? 林如海脸上也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凤姐儿心中有数,忙道:“林姑父、林妹妹,我知道,就这么发落了二太太,你们心中定然有怨。老太太本也是容不得她这样算计亲戚们,尤其是把歪脑筋动在林妹妹身上的。 但是,二太太这不也都是谋算嘛,毕竟都没能办成事。再者,三丫头这次及时给老太太报信儿,是为家里立了功的。二太太是她的嫡母,多少也得给三丫头点面子,总不能让她们母女以后不能见面吧。还有……” 凤姐儿还在再说什么,却被林如海挥挥手打断了,他沉沉道:“琏儿媳妇,你不用拐弯抹角,老太太她是为了宫里的元丫头吧。刚刚你不是说,她封了贤德妃了嘛。” 凤姐儿尴尬地笑笑道:“林姑爷说话就是这么一针见血。让侄媳妇也没话说了。不过,您也得体谅老祖宗的心。 贤德妃当年也是为了贾氏一族的前程,小小年纪就进了宫。如今好不容易熬出来了。二太太是她的生母,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倒是不怕丢人,可就是太给贤德妃抹黑了。” 林如海沉着脸没有说什么。黛玉却不忿道:“二太太若是心里还念着宝玉、念着贤德妃他们,又怎么能做出这种谋算他人家业的事来?就不怕亏心事做多了,报应在儿女身上吗?” 黛玉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听了凤姐儿说的话,回想起之前在贾府里发生的一些事,心知自己中毒,十有八九就是王夫人指使的。 再想想宝玉、想想元春,心里就忽然难过起来。 元春封了贤德妃,想必是温良贤淑的一个人。宝玉虽然不通俗务、不太懂事,但也是个天真善良的。这样的姐弟俩,却偏偏摊上个心如蛇蝎、草菅人命的母亲,这忠孝二字该如何成全? 黛玉想到这里,只觉得一颗心揉得粉碎,不由得落下泪来。 凤姐儿一见黛玉哭了,顿时急了。她来扬州之前,贾母就再三叮嘱过她,让她一定要安抚好黛玉。因为黛玉是贾家与林家之间唯一的一道联系了。 贾母心里清楚,纵然贾敏生前与林如海伉俪情深,但贾敏已过世多年,林如海与贾家的情分早就淡了。若是黛玉在贾家受了委屈,林如海怕是连一份面子情也不愿意维系了。 凤姐儿连忙上前,拉着黛玉的手,用自己的帕子给她擦着眼泪,心痛地劝道:“林妹妹快别哭了,让老祖宗知道了不得心疼死? 老祖宗来时还说,让我代她跟你道个歉,就说老祖宗老了,精神头不够用了,让林妹妹受了委屈,以后再不会了。老祖宗说她活着一天,都会好好地护住林妹妹一天的。” 凤姐儿这亲情牌打得极熟练,一下子就把黛玉给感动得不行,叫了声老祖宗,越发哭得厉害,但是心中的郁气却已散了一半。 迎春看着凤姐儿,这若虽在21世纪,就叫道德绑架吧?可在这个时代,百善孝为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贾母身为黛玉的外祖母,都能拉下脸来认错了,黛玉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仅是黛玉,就是林如海怕也没什么话可说了。迎春无奈深深叹了口气。 这时候,贾琏在凤姐儿的眼神下,也一个激灵明白过味儿来,凑到林如海身边劝道:“林姑父,这事儿二太太做得可太损了,缺了大德了。可是,老太太她也是打老鼠怕伤了玉瓶儿啊。毕竟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呢。” 见林如海阴沉着脸不说话,贾琏一咬牙,自爆家丑道:“林姑父、林妹妹,你们还不知道,那二太太何止是算计了你们,她也一直在算计我啊! 刚刚周瑞家的都说了,这么些年,她就是把我当成个不用给月钱的大管家使呢,还说我跟凤姐儿没孩子,家里的爵位早晚是要给宝玉的! 您看看,要说恼、要说气,我不比你们少啊。可是,我能怎么办呢?不是还得顾全大局嘛。” “你说什么?”贾琏正现身说法,说得起劲儿,只听耳边一声厉喝,凤姐儿凤眼圆睁地看了过来。 第100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贾琏想劝林如海不要太过生气,大概是为了增强说服力,便把自己家摊上的闹心事儿也给说出来了。没想到,林如海还没有说什么呢,凤姐儿突然就急了。 贾琏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周瑞家的说的那些事,凤姐儿还不知道呢。 迎春见凤姐儿又气又羞又恼的样子,默默又给王夫人点了根蜡。对于古代的女人来说,说她别的还能忍,说她不会生孩子,导致夫家无嗣,那真是比杀了她还难受啊。 凤姐儿这么要强个人,如何受得了这个? 不过,这对迎春来说,倒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一个把贾琏和凤姐儿拉到自己麾下的好机会。 迎春向贾琏使了个眼色道:“哥哥,大家正好都在这里,你不如就把周瑞家的说的那些事情,都跟嫂子说清楚吧。” 贾琏原本也要跟凤姐儿好好说道说道的,见迎春这样建议,便也顾不得什么丢人不丢人了,当着大家的面儿,就把周瑞家曾经说的那些话都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凤姐儿听了二太太背后算计大房的那些话,自然恨得牙都痒痒。林如海和黛玉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清楚了王夫人和薛姨妈两个老女人对林家家产的谋算,也气得心脏乱跳,眼前发黑。 林如海用力攥紧微微颤抖的手指,不想让黛玉看出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他轻轻将黛玉揽在怀中道:“玉儿,不要气,犯不上为这些骨子里都烂透了的人气伤了自己的身体。” 黛玉懂事地点了点头,反过来安慰林如海道:“爹爹也不要气。气坏了身体玉儿也会心疼的。” 林如海和黛玉父慈女孝,两个人同仇敌忾,互相安慰,心里反倒不觉得有多难过。 凤姐儿可真是气得受不住了。刚刚她还在劝黛玉别计较,这下子真是被打脸打得“啪啪”的。一时间她都气得忘记自己是做什么来的了,瞪着众人怒道:“你们就这么完事了?” 迎春心中暗笑,故意打趣道:“不然怎么办呢?那王夫人有了贤德妃撑腰,我们也没有办法。” 凤姐儿怒道:“便是天王老子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话音未落,她看着迎春揶揄的目光,蓦地警醒道:“迎丫头,你不是个好的。我可是你亲嫂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藏着心眼子。我知道你今时不同往日,主意多得是,你且说说,咱们要怎么办才好?” 迎春轻笑一声,随即正色道:“二嫂子,说正事,不开玩笑,二太太可是你亲姑母啊,你心里是个什么章程?” 凤姐儿也把脸色撂了下来,直言道:“若是在今天之前,你们说二太太什么不好的,我是不依的。毕竟都是王家的女儿,纵然老太太让我查她,我也知道她这个人很坏,但事情没摊到自己头上,总是不一样。 可是,今天以后,我就当自己没有这个姑母了,还有宝丫头的亲娘,她们于我都是路人了。不、连路人也不算、竟是仇人了。” 说着,凤姐儿把目光投到贾琏身上,眼圈儿都红了,低声道:“我以前竟是太傻了,被她们卖了还帮着她们数钱。咱们两口子明明是大房的人,却跑去帮她们二房理家。 原以为忙点累点,也是为了自家的产业。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把这份家业算在咱们头上。 想我嫁给你这几年,天天在家里坐不住,尽忙着外面的事,到头来连个孩子也没保住,反倒让你也跟着招人笑,我……我真是对不住你。”凤姐儿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贾琏呆住了,没想到凤姐儿也有如此脆弱可怜的时候,看她哭得眼泪鼻涕都挂在腮边的样子,顿时雄风大振。他上前一把将凤姐儿搂在怀里道:“凤儿,你放心,我没怪你,我一定为你做主。” 凤姐儿见贾琏这样说,反而越发委屈了,直接哭出声来,边哭边道:“你自己都是个泥捏的,任人搓扁揉圆的,如何为我做主?” 贾琏无言。还是凤姐儿自己哭了几声,便擦干了眼泪,向着林如海道:“今天真是叫林姑父看笑话了。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说人者不如人。原老太太还让我来劝劝林姑父的,结果我自己倒先沉不住气了。” 林如海这时倒是蛮喜欢凤姐儿的性子的。一是一、二是二、敢作敢当。他微微摇头道:“琏儿媳妇客气了,你们姑母虽然不在了,我也是你们的长辈,受了委屈在我面前哭两声,不丢脸。” 凤姐儿顿时感动得眼圈儿又红了,她连忙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憋回去,才道:“谢谢林姑父。如今老太太的话我也带到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往后我再不会傻到跟二太太那种人做一堆儿了。我只求林姑父和迎丫头教我,我要如何才能出了这口恶气?” 林如海一时无语。说真的,王夫人这事儿不算什么,若他认真想要计较,也有的是法子,甚至要她不明不白的死了,也不是不能。但是,若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了结此事,林如海气不过。 但此刻若真的闹起来,贾母那边还真是不太好交代。毕竟那是贾敏的母亲、黛玉的外祖母。 黛玉何其聪明,自然知道林如海的心愿,低声叹道:“难道为了不伤到玉瓶儿,就只能让老鼠逍遥法外吗?” 贾琏也跟着叹气,凤姐儿却把目光投向了迎春。迎春镇定地对上凤姐儿的目光,坚定道:“那当然不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种事,咱们一定要打回去。” “哈哈,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凤姐儿双手一拍道:“上次你哥哥回家,就跟我说了不少你的事。迎丫头,原来你才是最有福运的人,竟然得了神宗们的庇佑。 这一次,你也得让我和你哥哥跟着沾沾光。你且说说,我们应该怎么做?我头一个无条件配合。” 第101章 杀人诛心 迎春见凤姐儿如此爽快地就表了态,心下也是微微一怔。看起来,这个女人之所以被称为“凤辣子”,绝对不只是因为她泼辣,而是她确实有些杀伐决断。想清楚的事情就立即去做,不会犹犹豫豫,踟蹰不前。 迎春喜欢凤姐儿这个性,她眼珠转了转,点头笑道:“这头一件要紧的事,还真是要着落在嫂子身上。若嫂子做成了,怕不是要气得王夫人丢了半条命。” 凤姐儿迎着迎春的目光,没有退缩,但却露出几分狐疑的神色,认真问道:“什么事这么要紧?” 迎春轻轻一笑道:“就是请哥哥和嫂子抓点紧,赶紧给我们生个大胖侄子啊!” “呵呵……”一旁睁大眼睛等着迎春说事情的黛玉,没料到竟等来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凤姐儿一瞬间闹了个满脸通红。她羞恼地看着迎春道:“你这丫头,不打你是不行了。竟敢拿哥哥嫂子开玩笑……” 迎春却忽然收了笑,正色地望着凤姐儿道:“我可是半点儿玩笑的意思也没有。俗话说,杀人不如诛心。那王夫人越是想要什么,咱们就越不让她得到什么,这比直接要了她的性命还难受,你信不信?” 凤姐儿一下子愣住了,垂下头认真地思索起来。 黛玉的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她钦佩地望着迎春,心道,二姐姐真是越来越有大家风范了,喊打喊杀什么的,残忍又粗鲁,岂不是跟那王夫人一般? 佛曰:人生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求而不得,那可不就是最苦的嘛! 迎春见黛玉若有所思,嘴角带笑,眼中带星,也跟着笑了笑。 其实她若是知道黛玉把她想得如此高端,没准儿会觉得惭愧。其实,她这也是面对贾母强势护短的无奈之举。另外,难得凤姐儿有真性情,迎春也是想帮她一帮,才说了这一招儿。 凤姐儿这时候也想清楚了,望着迎春忐忑地道:“迎丫头这主意当然好,可是,我进了你们家也这么多年了,一直也没能生出一儿半女来,急切之前,哪里就能有?也许,我这身体真的是有毛病……” 凤姐儿越说声音越小,贾琏却突然兴奋地拉住凤姐儿的手道:“凤儿,今时不同往日,你不知道,迎丫头现在可是满扬州城知名的妙手神医了,连林姑父的病都是她治好的。你若不放心,请她帮你瞅瞅不是正好?” 凤姐儿愣了一下,也激动起来,忙道:“迎丫头,你能给我和琏二瞧病吗?说来也怪了,我们这几年身体一直都挺好的,也……也挺好的,可孩子他就是不来。” 迎春其实已经悄悄观察过凤姐儿了,见她精神良好,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的,便知她身体条件应该还不错。况且,她在原着里也是生过巧姐儿的,想必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不过,迎春还记得原着中其他的一些情节。想到这凤姐儿虽然对贾母和几个小姑子都不错,对贾家也是一门心思的好,但在外面也没少做糟污事,里外里反倒害了贾家不少人。不借这个机会点醒她,更待何时呢? 迎春遂神秘笑笑道:“嫂子,这生儿育女也讲个缘分。有些人或上辈子不积德,或这辈子伤阴功,这儿女缘分上便浅薄。我虽是个大夫,但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自会尽力为嫂子调养,嫂子自己也得多为未来的侄子积福。” 凤姐儿不以为忤,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的。听说扬州也有几处菩萨道场特别的灵验,我这次正好都拜一拜。” 迎春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轻声道:“嫂子, 光是拜菩萨还不够,要勤修己身啊,尤其是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可做不得。” “伤天害理,我怎么会?迎丫头你胡说什么?”凤姐儿眨了眨眼,忽然有点心虚,忙掩饰地笑笑。可是,眼看着迎春一双眼牢牢地盯在她身上,眸光幽深,终于笑不出来了。 凤姐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平儿在背后跟迎春说了些什么。但紧接着警醒过来,平儿留在京城帮她料理荣国府的杂务,根本就不在扬州。而迎春的表情,明明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林如海在一旁看了半天,已经猜出了迎春的用意。他虽不知道迎春所指“伤天害理”的事是什么,但并不妨碍他帮迎春添把火。 他轻轻咳了两声道:“琏儿媳妇,迎丫头这是在点拨你呢。你若真做了什么错事,趁早收手。” 凤姐儿心中一紧再紧,望着林如海和迎春两人,越发惊疑不定。 但凤姐儿向来是个豁得出去、且拎得清楚的,尤其是涉及到子嗣,不由得她不重视。只犹豫片刻,凤姐便道:“迎丫头,你说得对,我确实糊涂油蒙了心,做了件大错事,放印子钱,以后我再不敢了,你可别不管我。” 放印子钱?在场诸人除了迎春,闻言都惊了。林如海和黛玉不好说什么,贾琏却直跳起来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居然去放印子钱,那是犯王法的! 多少王公大臣家里因为这种事,让朝廷拿住问罪。你还敢做这种事,你是想害死我们贾家吗?” 凤姐儿让贾琏这样一说,也唬得白了脸,喃喃道:“咱们家里的经济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出得多进得少,老底子都快翻出来了,我的嫁妆都不知填进去多少。二太太那边又不肯拿钱出来,我干着急没办法。 后来,二太太便同我商量,让我把家里暂时用不到的钱拿出去周转周转。我想着,就凭咱们府里的关系,谁又能真正把咱家怎么样,再者也能补贴点家用,就……” 贾琏没等凤姐儿说完,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又是二太太!你是不是蠢?若是好事,她为什么自己不去干,还偏偏支使你去?到时候若是出了事,她忘八脖子一缩,会管你死活?你倒听她的?!” 凤姐儿此时心念电转,也把事情想得清楚了,脸色更白得如纸一般,又气又急又怒又怕,咬牙恨道:“这个好二太太,真真是要害死我了!” 她左右看看,忽然一把抓住迎春的手,眼泪跟着流下来,“迎丫头,眼下该如何是好?” 第102章 收服凤姐儿 迎春见凤姐儿急了,心里满意,知道害怕,这人就还有救。 不过,她倒没急着回答凤姐儿的问题,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林如海,扬声道:“嫂子,你真是糊涂了,这种事情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义父。” 迎春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治病救人她没问题,一些小小的官场纠纷和内宅暗斗,她也可以应付。但是涉及到朝廷律法的事情,她可不敢乱出主意。现放着林如海这么个计智深沉的官场中人,自然要听他的。 林如海也没推辞,沉声道:“琏儿媳妇,你应该谢谢迎丫头,若不是她提醒你,让你及早收手,单凭你做的这事,把整个贾府都能给拖垮了。 要知道,朝堂上从来都不太平,表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暗流汹涌。你们贾家老祖宗虽然有从龙之功,在四王八公里占了两个位置。但是你们看看,当年那些老人、以及他们的儿子孙子辈的,还有人在吗? 有些事本来轮不到我来教导你们,但今天即说到这里了,我少不得也得啰嗦几句。当今圣上英明勤勉,重实绩,厌虚功。最看不上的就是那些躺在祖宗功劳簿上吃老本儿的纨绔世家,你们自己对对号,贾家现如今在圣上眼里算什么?” 听了这话,不仅是凤姐儿,连贾琏的脸也垮了下来。他自己就是个纨绔,家里几个兄弟更纨绔,这不正正好是皇上的眼中钉吗? 林如海见贾琏和凤姐儿听进去了,又道:“贾家占着祖上的余荫,如今在京城里也算是顶级的勋贵豪门。但文官们向来自视清高,鄙视豪门。真正的皇亲国戚们也看不起你们这些靠祖上打打杀杀谋出身的勋贵,你且想想,这地位有多尴尬。 更何况,家里两个舅兄都不擅长政务,如今贾家在朝堂上连个能说话的位置都没有了。” 贾琏和凤姐儿面面相觑,心里都似挂着十五个吊桶般,七上八下的。平日里,竟真的没有人给他们讲过这样的道理! 说来也是,贾家现在这个地位,家里的爷们儿想见朝堂上的顶级大佬,基本上是没机会。日常往来的不过是同为勋贵世家的纨绔子弟,大家互相都是捧着说话。以至于贾琏他们这一代的三世祖、四世祖,根本就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至于凤姐儿这些女眷更是如此,除了身份、地位相近的世家贵妇们,偶尔有些走动,大部分时间都是被后宅的仆妇们包围着。那些为奴为婢的,哪个敢说主子半句坏话?还不是天天唱颂歌。 林如海见贾琏和凤姐儿脸色难看、若有所思,知道警钟敲得够响了,这才绕回之前的主题道:“若是你们平日里关起门来过日子,处处谨言慎行,那无论是皇上还是那些权贵,也不至于找贾家的麻烦。 但若你们恃宠而骄、张狂放肆,不守朝廷法度,那随时都可能有言官跳出来攻讦贾家。这放印子钱的事,若是让人家拿住实证,轻则削官,重则抄家,可都在律法上明白写着呢。” “啊……”凤姐儿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声惊呼,人就摇摇欲坠地往下倒。幸亏贾琏在一旁,一把捞住。 凤姐儿腿一软就向着林如海跪了下来,哀声道:“我王熙凤活了这二十来年,竟从没有人像姑父这样教导过我,以至于受人蛊惑,犯下大错! 眼下我真恨不得眼一闭就死了。可是又怕死了也要拖累家里。求姑父教我,要如何做才能弥补?哪怕真的要我的命也使得。” 林如海见凤姐儿如此,略有些动容。这倒是一个敢作敢当的女子。 他连忙温声安慰道:“我既知道了此事,又怎能让你和贾家真的出事?你且马上命人把所有钱款结清,从此收手。若有人欠息还不上,只管抹去,就是多少赔点钱财也无妨。 另外,一定要把所有契约收回、销毁,绝不可在外面留有哪怕一张单据。如果已经有因着印子钱酿成家破人亡惨事的,便得舍出颜面和钱财来补偿,定要叫受害人服气,否则留下隐患,日后也是麻烦。” 凤姐儿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边心中盘算。她做这件不过两年左右的时间,倒没听说有哪家因为还不上印子钱卖房卖地、妻离子散的。 迎春适时提醒道:“嫂子,这件事以前交给什么人做的,我不管。但这收尾的事情,定要交给绝对稳当可信的人去打点才行啊。” 凤姐儿心中又是一凛,想到之前放印子钱,内宅是平儿过的手,她倒没什么。但是在外面,竟一直是周瑞在做,顿时心中又暗骂自己真是蠢没边儿了。 周瑞是王夫人的人,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瞒着她的恶事,她如何得知?甚至,那每月的账簿也不见得干净啊。 迎春见凤姐儿的脸色,便知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官司。她想想道:“嫂子,那周瑞家的眼下还在扬州呢,她此刻在我面前可是半句假话也不敢说的。嫂子若有事,不妨也去问问她。” 凤姐儿心下了然,连忙重重点头道:“好妹妹,你可真真是我命里的福星。若没有你,嫂子我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迎春摆手道:“说什么死啊活的,咱们大家都得好好的呢。一会儿我就给嫂子检查一下,希望你早日抱个大胖儿子。” 凤姐儿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一边擦,一边自嘲道:“今儿真不知是怎么了,我这眼泪流得,比之前这二十来年加一块儿都多,竟是比林妹妹还爱哭了,真是让林姑父和妹妹们见笑了。 林姑父和妹妹们对我的好,我都牢牢记着了,再不会忘。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林姑父,好好照顾两位妹妹,若是有半点不真心不诚意,叫我一辈子也抱不上儿子。” 林如海及迎春、黛玉见凤姐儿竟指着孩子发下如此毒誓,一时间都有点动容。黛玉佯怒道:“我什么时候爱哭了?二嫂子竟乱说。” 迎春也道:“当着我这个医生的面,说什么抱不上儿子的话,你这是不相信我的医术了?” 第103章 尽快回京 凤姐儿知道迎春和黛玉是在安慰她,心里领情,忙抬手拭泪,不想这眼泪却越擦越多。愤懑、委屈、自责、后怕、感动,一时间各种情绪交织在心里,不知从何说起。 迎春便安慰道:“嫂子,你且放宽心,人生在世,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呢?不过,这一次的教训,我希望嫂子能牢牢记在心里。 家里面的事情,再怎么着,都好商量。但是外面的事,不是一个内宅妇人能左右的,一切都得按朝廷的律法办事。 若有人告诉你,咱们是勋贵豪门,便可以无视规矩王法,那就是在害你,切不可信。” 凤姐儿用力点头道:“迎丫头,我如今是真的明白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放心,那些贪赃枉法的事,我绝对不会再去做。下次再有什么人敢圈拢我干坏事,我直接大耳刮子给她打出去!” 凤姐儿边说,边用力地挥了一下手。不成想贾琏正好凑过来,差点被凤姐儿的掌风扫到,吓得“哎呀”一声,往后就倒。 林如海忙伸出手拉了贾琏一下,贾琏和凤姐儿一时间都窘得不行,迎春和黛玉被逗得呵呵笑了起来,一时间,刚刚因为王夫人的事情带来的阴郁气氛消散了不少。 林如海看着贾琏和凤姐儿道:“琏儿,你媳妇到了扬州,饭没吃一口、茶没喝一盏,便过来跟我说话到现在,一定倦了。你且先带她下去休息休息吧。你们小夫妻多日未见,也去说说悄悄话儿。” 贾琏和凤姐儿连连点头。黛玉在一旁俏皮地说:“琏二哥哥、琏二嫂子,你们可要加油了,早点生个出大胖小子来,将来继承荣国府的家业,让王夫人那一起子人白白看在眼里,可就是摸不着边,那才好呢。” 林如海皱了下眉,刚想劝女儿不要太刻薄,却见凤姐儿一手握拳,晃了晃道:“林妹妹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一时间众人都大笑起来。 折腾了大半天,众人都疲惫了,便各自回房休息。第二天,凤姐儿一大早便起来,在院子里指指划划,开始安排起日常事务来。 凤姐儿倒不是想替黛玉当家,只是知道黛玉向来不耐烦做这些事。之前没有人帮忙,黛玉说不得要管起来,而今她来了,便要替黛玉分担。黛玉见状,一个劲儿地叫着好嫂子,开心得不行。 迎春这边可没有这么轻省,一大早,林如海便把她叫到了书房,递给她一封信道:“拆开看看。” 迎春狐疑地打开信,却原来是慕容陵写来的。里面先是真真假假地寒暄了一番,接着便写到,而今扬州知府牟全插手盐运、蓄养私兵、谋财害命、杀人灭口的证据已经查明,不日就将打入囚车押赴进京受审。 迎春边看边惊叹,“这么快?牟全盘踞扬州官场多年,这么快就完了?义父,你可知道慕容陵是什么来头,办事力度竟如此之大。那牟全可是大皇子的人,慕容陵说拿下就给拿下了?” 林如海心中一紧,面上不显,心中却为迎春的机智暗暗吃惊。这封信若是拿给别人看,至多是感叹一番,高兴自家大仇得报、扬眉吐气。迎丫头却注意到那个慕容陵的身份,甚至是后台…… 林如海与林升悄悄交换了视线。这个迎丫头啊,真得赶紧让她回京去了。若是再呆在扬州,搞不好就会发现他们要瞒着她和黛玉的那些事情。 林如海便道:“任什么人,在皇帝面前,也是土鸡瓦狗。牟全是大皇子的人又怎么样,慕容陵是奉皇命来扬州的,自然想拿下他就能拿下他。 算了,不说这些了,为父只是想让你知道,咱们家的仇如今也算报了。过几天,说不定为父也要回京述职了。正好琏儿媳妇这次过来了,你跟黛玉就收拾一下,准备跟他们一起回京吧。” 迎春眨眨眼,有些不解为什么林如海这么急着催她们走。再者,扬州这边她还有些事情未了。 迎春想到这边便道:“玉儿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我这里还有些事情。漕帮那边,下毒的人还没有抓到,若我放手不管,老舵主怕是挺不了几天。还有,方溯也还没好利索呢。怎么样也得等他能下床了再说吧?” 林如海闻言皱起了眉头,他倒是把迎春为了他揽下的这些麻烦事给忽略了。迎春这孩子做事向来认真负责、有始有终,也不可能做出把危重病人丢下的事情。 林如海只得让步道:“那就把琏儿媳妇她们也请来,大家一起议定个时间吧。你也好心里有数,抓紧处理手中的事。” 迎春点了点头,林升便赶紧出去请人了。 不一会儿,黛玉、贾琏和凤姐儿都过来了。听得林如海说明要商议回京的事情,凤姐儿头一个高兴地道:“林姑父这话真说到我心里去了,说实在的,如今就平儿一个在家里,我还真怕她对付不了王夫人那个爱作妖的。再者,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里,我也不放心。” 黛玉听了却面露不忍之色道:““家里外头出了这么多事,爹爹一个人在扬州,我真是不放心。不如让二嫂子先回去,我跟姐姐还陪爹爹一段时间。” 林如海忙挥挥手道:“″牟全已然伏法,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怕的。为父为官多年,扬州的事情虽乱,一件一件梳理清楚就是,你小孩儿家,完全不用操心。” 黛玉还想再争取一下,但见林如海脸上的神情虽平和,目光中却隐隐露出不容置疑的神色,知道父亲主意已定,便叹了口气,噘起嘴生气,却没再开口。 凤姐儿见黛玉不快,忙哄她道:“林妹妹也不要气,咱们还得在这边短暂休息几天,给家里人采办些礼品土仪,还要先订好了船,安排路上的衣食嚼用,如此算下来,大概也得五六天的光景。 眼下眼看就到年底了,咱们干脆就在扬州陪林姑父过了小年儿再走。不过,实在是等不及陪林姑父过大年了,林姑父原谅我们不孝吧。” 林如海这么多年没跟黛玉在一块儿,何尝不想留她在扬州过大年?虽然大皇子、四皇子和漕帮等种种势力纠缠在一起,令扬州局势岌岌可危,但在一起过个小年,也不过还有七天,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乱子。想到这里,林如海便点了点头。 一时间,众人又商量了给贾母回信的事情,把扬州这边发生的事情挑那能说的写上了,免得贾母到时候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给气出个好歹来。 等到众人从林如海的书房里出来,迎春落在最后,拉着黛玉悄悄说道:“玉儿,你有没有发现,义父这两天有些怪怪的?” 第104章 我要看看她的尸体 “有吗?我倒没觉得。”黛玉眨眨眼,有些茫然。 其实,林如海这两天一直忙于处理与扬州知府方面的各种事务,与黛玉交流本就不多,再加上林如海浸淫官场多年,极擅控制情绪,喜怒不形于色,黛玉没有发现异样也是正常。 但是,迎春不是从林如海的喜怒哀乐上来观察他的情绪的,让迎春觉得不太对劲儿的是他这几天做事情的方法。 比如急着催促迎春和黛玉返京,似乎就是想支开她们。再比如对那个慕容陵,竟是无条件、无原则的配合,若说这里面没有什么问题,迎春是不太相信的。 迎春决定在回京之前,要好好跟林如海谈谈。 不过,还没等迎春去找林如海,漕帮的上官拾先派人来找迎春了。老舵主这边情况越发不好了,而解药还毫无头绪。 迎春也很头疼这件事。上官峥老舵主人还是不错的,迎春也不想他就这样死了。想来想去,她冲着小药箱默默念叨了半晌,最后是提着一个很大的包袱离开林府,去了漕帮扬州分舵。 上官拾还是在门口等着迎春,见迎春拿着个大包袱,还带着司棋过来,连忙上前迎接。迎春也没废话,直接了当地说:“过了腊月二十三,我便要回京城了。老舵主这边若是还找不到解药,就麻烦了。” 上官拾一听脸色就垮了下来,他着急地说:“那怎么办?我在帮里挖地三尺,抓了不少跟上官清走得近的人,都审过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解药是什么。” 迎春闻言,眉头微皱,思索了片刻道:“有没有可能,那毒药和解药根本就不是漕帮的。那个姓虞的婆子,你们查到什么线索没有?我听人说,她有可能是先前废太子手下的老人。” “废太子?”上官拾十分吃惊,他急道:“咱们漕帮向来只在江湖中行走,不同朝堂中人有来往,这是帮规。那个虞美人若是废太子的人,怎么会到了上官清的手下?老舵主他知道吗?” 迎春苦笑道:“我也想问这个问题,只是老舵主还能回答吗?” 上官拾一噎,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时,几个人已经走进了上官峥的屋子,迎春招呼司棋过来,两个人一起给上官峥做了基本的身体检查,然后迎春打开了那个大包袱,把里面的氧气面罩、小型制氧机、鼻饲管、注射器、血压计等器材拿了出来。 她望着目瞪口呆的上官拾道:“你若想老舵主还能多活几天,就不要再让别人进这个房间了。这都是给老舵主续命的东西,我已经教会了司棋如何用,她会留下来照顾老舵主一段时间。 但是,丑话说在前面。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绝对不可以给第四个人看到。因为这是神迹!如果给外人看到,我就收回这一切,老舵主没有解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明白吗? ” 上官拾望着那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器材,那些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材质,早就已经脸色发白、嘴唇发抖,说不出话来。待得迎春说完一番话,上官拾看向迎春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颤声道:“小神医,你真的是神仙啊。” 迎春“呵呵”一笑,手脚麻利地给老舵主插好鼻饲管,示意司棋给老舵主喂流食,却没有回答上官拾的问题。不过,当上官拾看到稀薄的食物从管子里流进老舵主的肚子里,他已经不需要迎春的答案了。 迎春见上官拾一副膜拜的表情,轻叹一口气道:“神仙也不是万能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解药,否则这些药品和器械早晚会消耗光的。而且,老舵主长期处于植物人的状态,如果发生脑死亡,那我们也回天乏术。” 上官拾听不太懂迎春嘴里的那些名词,但他明白迎春的意思,一时间本就浓密的眉毛皱得几乎连到了一起。 迎春问:“上官清确实是死在火场里了吗?她的房间搜查过吗,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上官拾道:“那把火最后一直烧到房倒屋塌。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但是根本看不清面貌。不过,上官清的侍女认出尸体旁边有一块玉佩,确实就是上官清的。至于她的房间,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也是奇了,我始终不相信上官清会自杀。那具尸体在哪里?能让我看看吗?”迎春问道。 上官拾脸上浮现出惊异的表情,烧焦的尸体极恐怖,连他这个行走江湖的大老爷们儿看过一眼,也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再不想看第二眼。 但见迎春眼神笃定地望着他,绝对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上官拾轻咳一声道:“尸体已经入殓,明天上山,今天……” “那正好,棺木在哪里,我现在就去看看。” 上官拾只得硬着头皮陪着迎春去了上官清停灵的地方,是在漕帮扬州分舵后院一个比较偏僻的院子里。守灵的也只有上官清的侍女。迎春给上官拾使了个眼色,上官拾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她们打发出去了。 其实,迎春也不知道查看这具尸体能有什么用,但是总觉得能做的就应该尽量做好。她虽然不是法医,但也曾经旁听过一些相关的课程,也许会有一些发现也说不定。 迎春利索地拿出小药箱,从里面取出口罩手套戴上,又拿出了试管和镊子等,凑到了棺材前。上官拾已经用力把头扭了开去,根本不敢往棺材里看。 迎春暗道这样正好,便轻轻拨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一小块表皮组织样本。好在尸体已经烧焦了,缺了点东西也没有人能发现。 迎春是希望小药箱能给这块组织做一个基因检测,至少能弄清楚性别和年龄等基本的信息。但是,小药箱能不能开发出这项功能,她也不是很确定,只能等等看了。 迎春收拾好东西,喊了上官拾一声,上官拾才勉强转过头来。迎春冲他点点头道:“行了,我这边没有事了。”上官拾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小神医,这尸体烧成这样,仵作都没办法了,你还能查出什么吗?” 第105章 上官清真的死了? 迎春看着上官拾一副又害怕又好奇的样子,淡然地点了点头道:“我也没把握,稍等一会儿看看结果吧。” 上官拾忙道:“那我们还是回老舵主那边去吧。待在这里总觉得阴森森的。” 迎春失笑,奇道:“上官拾,你好歹也是漕帮中有身份的人,刀山火海里走过,难道还怕死人?” 上官拾垂下头道:“若是平日里打打杀杀,自然不怕。但是想到上官清这个女人,我心里不舒服,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迎春还是不太理解,便追问:“你是为她难过吗?” 上官拾道:“清娘子的大名,在咱们漕帮也是很响亮的,都说她年轻漂亮、机智飒爽、有胆识、有谋略,否则也不会被老舵主视为接班人。 可是最近她做的这些事情,实在是性情大变、判若两人。现在落得这个下场,让人惋惜。” 迎春点点头,刚想说话,忽然感受到小药箱轻轻地震动了一下。报告出来了?迎春连忙用身体拦住上官拾的视线,打开小药箱,一阵红光闪过,一张打印好的报告单出现在迎春面前。 迎春急切地拿起一看,心中说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报告单上写着,这块组织属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性。这是符合清娘子的基本特征的。难道她真的就这样死了? 上官拾也发现迎春手里多出来一张奇怪的纸,忙问道:“有结果了?” 迎春点点头道:“嗯,这个尸体就是上官清。” 上官拾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最终黯然地点了点头道:“好吧,再过两天就发丧了,我会好好送她走的。” 迎春没再说话,两个人默默走回了上官峥的房间。司棋正守在这里,见到迎春进来,利索地汇报了刚刚给上官峥喂饭、翻身、按摩的情况。 迎春脸上露出笑容,郑重地对上官拾说:“司棋是从小跟着我的丫头。说是丫头,可我把她当姊妹对待。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学习护理技术,现在已经可以出师。 我这次着急回京城,只能把她留下暂时照顾老舵主,你可得替我照顾好司棋,千万要保障她的安全。如何照顾老舵主,你也要听她的。” 上官拾认真打量了司棋两眼,想不到这个高大丰满、年轻漂亮的姑娘,也是个“半仙儿”,当即连连点头,让迎春尽管放心。 迎春便又嘱咐司棋尽力照顾好上官峥,等过一段时间,林府会安排她回京。 司棋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因为迎春说了,等回了京城,便会向邢夫人要来她的卖身契,放她自由身。从此以后,她就不是奴才,而是个护士了。 对未来新生活的向往,战胜了要一个人面对陌生病人的恐怕,司棋开开心心地和上官拾一起,把迎春送出了漕帮的大门。 迎春回到林府,便去看望方溯。方溯已经可以正常饮食,并且能够下地走动了。 听说迎春很快就要回京,方溯望着自己身上厚厚的绷带,皱眉道:“我怎么办?” 迎春道:“我要过完小年儿才走,来得及给你的伤口拆线。不过,之后的调养就得你自己多上心了。” 说着,迎春递给方溯几张纸。方溯接过来看时,上面用蝇头小楷细细地写着他术后一个月之内的注意事项,从如何换药、如何饮食、甚至到如何恢复运动,都写得清清楚楚的。 看来她真的要走了。想到这里,方溯心中忽然没来由地烦躁起来,三下两下把那几张纸折起来塞在怀里,迟疑了一下才道:“以后不要给人看病了。” 啥?迎春愣了,她大眼睛眨呀眨地望向方溯,狐疑道:“你在说什么呀?” “以后回府了,不要随便给人治病。”方溯又道。 “为什么?”迎春一脸惊诧,第一个反应是想摸摸方溯的头,看他是不是在发烧说胡话。 “对你不好。”方溯加重语气。 “对我有什么不好?是对病人不好吧?就像你,我若不治你,你就死了。”迎春生气了,难道方溯这是在质疑她的医术? 方溯眼前又浮现出梦里见到的那些画面,他心中天人交战。一个小人说,你跟这女子反正也没有半分关系,何必管她死活?另一个小人说,这女子救了你两次,你不能这样对待救命恩人…… 方溯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嘴唇,还是决定告诫一下迎春。他用心措了措词,才道:“家里人多眼杂。你这医术,古怪。且你还未嫁,接触外男,恐遭嫌弃。” 迎春吃惊地望向方溯,心中说不出是恼怒还是意外。方溯这是在关心她吗?可他这种关心的方式还真是让人不太好接受。 迎春不是个中二青年,她也知道她这身医术,尤其是治病救人的方式,与俗世间人们对闺秀的看法标准大相径庭。可方溯不是一向桀骜,不太把世俗规矩放在眼里吗? 再者,迎春这身医术显露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方溯之前不说什么,怎么现在突然又劝她要藏拙? 一时间,迎春觉得方溯也有些怪怪的。她忍不住问,你早就知道我会医术了,以前也没见你说什么,为什么现在突然就要劝我不做? 方溯一噎。他当然不能说,他是做了一场怪梦,梦见迎春被丈夫嫌弃虐待,婚姻不幸。他也不能说,自从得知迎春为了救他,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做人工呼吸后,他对迎春的感觉有了莫名的变化。 迎春见方溯欲言又止,一副纠结的样子,心中有些不悦。方溯以前是个直肠子,有啥说啥,现在怎么变得吞吞吐吐的? 不过,她向来尊重别人的意见和隐私,也对方溯的提醒心怀感念,毕竟他是好意。于是迎春调整了一下表情道:“谢谢你的提醒,我有分寸,以后会小心的。” 迎春又道:“我今天去了漕帮,上官清死了,上官峥中的毒就找不到解药。我只能暂时把司棋留在漕帮,帮着照顾上官峥。你若身体好些了,还请你帮助上官拾找找解药,不然上官峥迟早是个死。 但是,那天早上义父和你遇袭,多亏上官拾带着人帮了我们。我们欠上官峥和上官拾人情,不能知恩不报。” 方溯见迎春谈到漕帮,心中升起酸意,她在意那个老舵主,竟比在意他更多。明明他们才是认识得更早、也共过更多遇难的盟友嘛。方溯勉强点了点头,“嗯” 了一声。 第106章 不要嫁给姓孙的 迎春见方溯应了,便又细致地给方溯检查了一遍身体,见一切都好,放心地松了口气,收拾了小药箱便要离去。 方溯的心忽然跳了起来,仿佛这一次分开,以后就再见不到了似的。他突然开口道:“等等。” “还有事吗?”迎春不解地回过头来。 方溯脸涨得有点红,呼吸似乎也不太受控制。他其实很想说,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但是,想到迎春是个大家闺秀,这次出门是个意外,往后回了家里,难道还能随便出来抛头露面吗?再者,他自己刚刚还劝人家不要再随便行医了…… 方溯忽然就很生气,生他自己的气,觉得他刚刚的话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再者,自从他梦中见过一些事后,他觉得自己也有点不对劲儿,做事有些畏缩、还有些阴鸷,不如以前俊朗果决。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 看着迎春睁着一双乌溜溜的杏眼,疑惑地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方溯无睱想太多,他一着急,把埋在心里最深的那一句说了起来,“要当心,不要嫁给姓孙的。” 迎春大吃一惊,差点儿把手上的小药箱都给扔在地上。方溯在说什么?她紧张且探究地上上下下看了方溯好几眼,把方溯看得脸直接变了颜色。 迎春问:“你方才说什么呢?你怎么知道我要嫁给姓孙的?”方溯说的那个人,是孙绍祖吗?那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难道方溯也换芯子了? 方溯支吾了一声,居然一咬牙道:“我什么也没说。” 迎春惊呆了,看着方溯差点气笑了。这算什么?瞪眼说瞎话吗?不过,迎春倒是觉得这样的方溯有点熟悉……好像当初那个面瘫但逗比的方溯又回来了。 迎春的大眼睛眨了眨,面上的神情慢慢缓和下来,她轻轻一笑道:“方溯,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你有秘密瞒着我?” 方溯刚才那句摆烂的话冒出口,这会儿已经又惊又愧,悔得要死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说出那样一句话。 此刻迎春正看过来,眸光清亮又深邃,好像直直看到他心里去了,方溯又觉得其实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方溯轻咳一声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嫁给一个姓孙的,过得很不好,后来你就死了。” 迎春瞪大了眼睛,神奇吗?其实想想自己穿越进红楼梦里,方溯的经历也算不上有多神奇。不过,她还是好奇地问:“那你还梦见了什么?” 方溯的眸光变得暗沉,还梦见了什么?皇权的倾轧?阴谋与鲜血?算了,这些事情没必要跟迎春说。虽然她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但毕竟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这次回京城以后,大概率是在回复到她曾经的深闺生活中。 方溯躲开迎春探究的目光,沉声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不关你的事。”想想又觉得这回答太生硬了,赶在迎春翻脸之前补充道:“有些事我会和林大人商量。” 迎春不悦地“哼”了一声。这个人还真是讨厌,说话这么直接,很伤人的。不过,她倒是也赞同方溯的想法,不相干的事情打听那么多做什么?白白浪费时间精力。换做是她也会这么做吧。 但不管怎么样,方溯的提醒释放了足够的善意,也提醒迎春,她确实也该回京城去了,那王夫人算计了黛玉,还说不定要怎么算计她呢。 迎春又看了方溯一眼,认认真真地说了声“谢谢”,便拎起小药箱扬长而去了。 方溯的目光追逐着迎春的背影,暗暗一拳拍在自己腿上,他刚才为什么要那么粗暴,这丫头她到底还是生气了。 …… 迎春把手中的几个病患都安排好,又应慕容陵的要求,去巡抚衙门里帮着上官拾录了一次口供。 慕容陵在查那天凌晨对林如海的劫杀案,几方下场的势力竟被他梳理得清清楚楚的,除了虞美人,其它几个首犯都落网了。 因为虞婆子和上官清都死了,上官拾力证参与劫杀的那些人都是上官清私下调动的,与漕帮无关。迎春帮着他做了证明。慕容陵也查不出什么,只得采纳了迎春等人的证词证言。 迎春突然想到了那个带领第二拨人杀进来的夏子安。他与这个慕容陵应该就是一伙儿的。却不知慕容陵是怎么安排他的?于是迎春就故意问起了这个人。 慕容陵一脸正色、凛然道:“那个夏子安倒是个识时务的,已经老实招供了自己的罪行,按朝廷律法,但是可能得个宽大处理。又因他一身武功属实不错,本官正在考虑,要纳他为本官的护卫。” 上官拾莫名惊诧,还可以这样操作吗?迎春倒是没觉得有多惊讶,这就是明目张胆的包庇吧?而且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朝廷律法,摆明了就是个阳谋,倒是符合慕容陵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人设。 你们可以不服本官,但你们没有理由反驳。这就是慕容陵想要的效果。一时间,迎春恨得牙痒,手在宽袖中握成了拳头,正想一掌轰在慕容陵那伟光正的脸上。不过,想想之前林如海的再三嘱咐,迎春还是忍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义父对这段时间慕容陵在扬州的所作所为完全不予理睬,任其为所欲为,哪怕损害到盐运衙门的利益,也只是暗暗忍了。 迎春心中很奇怪,但她选择信任林如海,毕竟在官场上,林如海的段位可要比她高太多了。 于是迎春便笑着道:“慕容大人一腔正气,爱国爱民,为皇上最优秀的马前卒。那个夏子安凶神恶煞一般,一定是受了慕容大人的感召,才能放下屠刀,洗心革面,改过自新。这都是慕容大人的功劳啊。” 慕容陵笑了笑,也一本正经地回道:“林大姑娘谬赞了,本官也只是遵皇命而为,谨守本份罢了。” 迎春呵呵呵,慕容陵也呵呵呵,上官拾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第107章 栽下一棵荆棘 慕容陵与迎春两个人,面不改色地进行商业互吹,倒把上官拾看得惊诧不已。 他一直以为迎春是个聪明果决、急公好义且颇有些傲骨的女子,没想到与人虚与委蛇起来,竟也是如此流利自如。 迎春才不管上官拾差点失控的表情,笑盈盈地继续对慕容陵说:“慕容大人此次代天巡狩,刚刚来到扬州,就破获如此大案,扬州官场因之重回清明。 皇上知道了,必将重重奖赏慕容大人。等过了小年儿,我们兄妹几人就要回京了,说不定还有机会跟慕容大人在运河上结伴同行呢。” 慕容陵看着迎春,心中暗暗吃惊。他一直以为,能以“能干”闻名的女子,十有八九是会个无盐女,没想到此前在林府中匆匆一面,才知道迎春是个温柔漂亮的大美人。 而这一次,迎春在明知道他这个巡按御史与林如海不对盘的情况下,还能如此不动声色、彬彬有礼、甚至有些热情地与自己攀谈,除了能干和美丽之外,这女子智计之深,亦远超常人啊。 不知怎么的,慕容陵一边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要防备迎春,一边又忍不住地想和她多说几句。谁不愿意跟一位温柔聪慧又亲切随和的美人儿交往呢? 于是,慕容陵脸上亦露出笑容道:“林大小姐过奖了,我能顺利破获牟全大案,上承皇上天恩,中得林大人等扬州官员相助,在下不过是运气有点好罢了。如此微末小功,还轮不到在下回京述职呢。” “原来如此。”迎春墨色琉璃般的杏仁眼眨了眨,略有些遗憾地道:“之前曾闻扬州官场乌烟瘴气,牟全贪赃枉法、只手遮天,多亏了慕容大人巡按至此,一举将其擒下,我真真觉得这已是泼天之功了。难道朝廷还不褒奖吗?” 这一番话说得慕容陵心里又有些暖、又有些涩。谁不爱听夸赞的话?再者,慕容陵也确实觉得自己这一趟差事办得很漂亮。如若他真是皇帝派来的,这一趟回去加官进爵是跑不了的。 只可惜,他其实是四皇子派来的,有功劳也是四皇子的,轮不到他这个马前卒去领。 慕容陵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还是堆起笑容道 :“哪里就有林大小姐说得这样好了,说起来,这里面还有林大小姐和上官壮士的功劳呢,在下也该致谢才是。” “哪里哪里。” “不敢不敢。” 上官拾被迫开腔,跟迎春一起敷衍了两句。他原以为,迎春还会跟这个慕容陵继续敷衍下去,正想着怎么才能提醒她一句,没成想迎春却很快就收起了笑容,款款地向慕容陵道了别。 一直到跟在迎春身后离开巡抚衙门,上官拾还有点摸不清头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小神医今天有点奇怪啊。” 迎春知道上官拾话里的意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解释道:“我马上就要回京了,这个慕容陵却还要在扬州呆上一段时间,我跟他客气客气,希望他少找我义父的麻烦。” 是这样吗?上官拾这才恍然大悟,眨了眨眼,不说话了。迎春却在上官拾看不到的角度,轻轻勾唇冷笑起来。 慕容陵,不管你是哪个权贵的爪牙,不管你身后站着什么人,我都得帮你们在中间栽下一根刺。说不定哪一天,这根刺就会发芽生长,变成一棵荆棘。谁让你们伤害了林家、伤害了义父呢? 盐运衙门里,正在处理公文的林如海忽然心血来潮,放下了手中的笔,若有所思。片刻,他又自嘲地笑笑,继续埋头在公务间。 其实他的感觉没有错。他的好女儿迎春,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已经在帮他报复慕容陵了。若迎春知道林家险遭灭门的惨剧也跟慕容陵有关,说不定慕容陵此时已经倒在某种不知名的毒药下了。 …… 接下来的几天,林府就在热热闹闹地准备过年了。王熙凤不愧是处理中匮的好手,虽然才到扬州没两天,林府上上下下已经让她调理得风风火火地转起来了。 因只是腊月二十三的小年儿,没了祭祖、拜年等烦琐事,但年瓜祭灶、扫尘这些事情还是要好好做的。 这一天,凤姐儿早早就起来,拿一条薄薄的烟色绫子包住头上的发髻,亲自带着人来到林如海的院子里,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认认真真地打扫起来,不多时就收拾得焕然一新。 林如海自贾敏去后,好久没见院子里如此整洁明亮了,一时心里也觉得敞亮许多。 凤姐儿又让丫鬟们拿出许多剪好的窗花,张罗着贴在正房的窗户和门上,一边笑着对林如海说:“林姑父,腊月二十三贴窗花,可是京城那边的风俗。我知道南边不讲这个,但是,图个吉利彩头,您可别嫌俗气。” 说着,她指了指贴满了喜鹊登梅、富贵牡丹等大红窗花的正堂,得意地道:“林姑父,您看,这多喜庆啊。明年啊,林姑父家里,还有我们家里,一定都会红红火火的。” 林如海闻言,刚刚要皱起来的眉头果然松开了。 说实在的,这南方的白墙青瓦,配上红彤彤的大幅窗花,确实有点违和。但是听了凤姐儿的吉利话,想到迎春莫名其妙得来的一身本领,林如海觉得他还是信的好。信则灵嘛! 林如海乐呵呵地夸赞道:“难怪京城里的老岳母偶尔带信来,都会夸你聪明,赞不绝口。琏儿媳妇果然伶俐又周到。往后,我不在京里,还得拜托你多关照关照玉儿和迎春。” 凤姐儿原是笑着在指派人干活,听到林如海的话,脸色严肃起来。她正色道:“林姑父请放心,以往我有做的不到的,我已知错了。往后,两位妹妹你只管放心交给我,家里外头,只要有我在,一准儿能护住她们。” 凤姐儿也是个聪明人,她现在跟迎春一样,想的都是紧紧抱住林家的大腿,所以凡是林如海的嘱咐,没有不应的。 只是,她隐隐觉得林如海近来说话的声气,话里话外,总像是在托孤似的? 第108章 欢欢喜喜过小年 见王熙凤认真爽快地应了,林如海满意地笑笑,忽然又想起什么,忙问:“今天还应该祭灶、吃灶糖吧?也不知玉儿她们准备了没有?” 凤姐儿连忙抛开心里想的那些有的没的,回道:“林姑父,你就放心吧,我一早就准备好了。不过,我毕竟是客,玉儿和迎丫头才是林府正经的女主子,所以,灶房那边,她们亲自过去了。” “好、好。琏儿媳妇想的周到。”林如海不吝夸奖道。不知为什么,当他听到凤姐儿说黛玉和迎春是林府里的女主子,莫名就是开心。 虽然她们都是女孩儿,那又有什么关系?有她们在,林家即是后继有人。她们两个可是比很多男子都优秀。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觉空气中一阵沁人心脾的暗香传来,紧接着,院门口出现了一对俏丽的身影。原来是迎春和黛玉过来了,黛玉手里还抱着两三枝插在美人瓶里的梅花。 “爹爹,你看,沁芳苑里的梅花开了。”黛玉欢喜地说。 林如海愣住了。 沁芳苑里原本就是种了梅花的。不然也不会命名为沁芳。但是,自从贾敏去世、黛玉进京后,沁芳苑里的梅花就再没开过。 起初林如海也嘱咐过府里的花匠认真打理,但都没有用,梅树一年一年只长叶子不开花。没想到,黛玉回了扬州,这梅花居然就悄悄地开了,还开得这么美丽。 难道说,是敏儿的在天之灵一直在护佑着女儿?如今看到黛玉回来了,欣喜之余,才催发了这满园的梅花。林如海的眼眶湿润了。 “爹爹,你看这梅花开得多好,风姿绰约、暗香浮动。我们把它放到花厅去,晚上就对着它做几首咏梅诗,好不好?”黛玉走到近前,笑盈盈地道。 林如海赶紧眨了眨眼,掩去眼中的泪光,笑道点头说好。因为过年,黛玉打扮得比平时里喜庆些,戴着红宝石的步摇,穿着茜红色滚银边的裙袄,再配上她白皙红润的肤色,真是人比花娇。 林如海欣慰道:“玉儿的气色,真是比刚来家的时候好了许多。这都是迎丫头的功劳啊。” 迎春站在黛玉身后,也穿着一身杏色的新衣,头上插着一枚水头极好的阳绿色翡翠发簪,整个人显得清爽又明媚。 她听了林如海的夸奖,笑道:“义父的气色也不错啊。等我回京前,再给你配几副滋补的药,把以前亏损的底子好好补一补。只是,你可不能嫌麻烦,不肯吃药啊。” 林如海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凤姐儿已经急吼吼地道:“我说迎丫头,你不是说要给我治病吗?这几天,除了针灸和熏艾,你怎么都没给我开药呢?我难道不用吃药吗?” 迎春好笑道:“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同、症候也不同,治疗的方法自然也不同。你眼下的问题是身体虚寒,针灸和艾灸就很有效,不用吃药。” “不吃药也能治病?林姑父和林妹妹都有药,就我没有,你别是不舍得把那好药材给我吃吧?”凤姐儿犹自追问。 黛玉早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迎春道:“真没见过琏二嫂子这样,连吃药也同别人攀比。你快把你存的那些宝贝药材都拿给琏二嫂子,不补得她口干舌燥、大半夜的睡不着觉不算完。” 凤姐儿一听,大怒,就要去抓黛玉。 黛玉忙抱紧了花瓶一路向花厅跑去。 迎春无奈扬声道:“慢点跑,摔了人不要紧,可不要摔了我的花!” 黛玉听了,顿时站住脚,回头怒道:“原来我还不如这些梅花金贵!”说着就又要来抓迎春。几个人在院子里笑闹成一团。 林升不知何时来到院子里,静静地站在林如海身边,轻叹道:“老爷,这院子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这日子眼看着越过越红火了。你一定要……” 林如海的目光追逐着黛玉的身影,脸上仍挂着笑,声音却变得冰冷沉重起来,“林升,不要再说了。杀妻灭子之仇,你想让我忘掉吗?” 林升脸色一僵,嘴唇动了动,似还想说什么,但在林如海冷肃的注视下,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唉,老爷他心里真是太苦了! 林如海看了一眼林升,最终还是没有责备他。“走吧,跟孩子们好好过个年。记着,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要说!” 林升连忙点了点头,又道:“花厅里已经摆饭了,琏二爷已经在候着了。” “好。”林如海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便大步向花厅走去。 此时的花厅里,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氛围。因没有外人,凤姐儿直接让人把一张大圆台安放在为取暖而新建的地炕上,桌上各色菜肴琳琅满目。 迎春、黛玉等人都已经盘膝坐在了暖洋洋的地炕上。身后的小几上还有纸笔,想来是准备作诗了。 林如海知道黛玉饱读诗书,在诗词上颇有天赋。但迎春呢?他突然有些好奇,便向迎春道:“迎丫头,之前听说你擅棋,却没见你写过诗。今天这株梅花开得有趣,不知你可愿意以此为题,写首诗给为父看看?” 迎春愣了一下,写诗?她不太感兴趣的,可以吗? 但是,黛玉和凤姐儿的眼睛已经亮起来。黛玉道:“二姐姐,我们平日在家里一起作诗玩乐的时候,你总是躲在一边。可你明明那么聪明,我不信你是不通诗的。今天你无论如何要做首好诗给我们下酒。” 迎春忽然觉得,身体里有某种奇妙的感觉在萌动,写诗作画、弹琴唱曲,好像这才是红楼世界正确的打开方式啊。 她看着大家或鼓励、或好奇、或隐隐有些担忧的目光,朗声道:“那我就先来抛砖引玉吧。” 说着,她来到铺设了纸笔的小几边,提起笔来,略一沉吟,便洋洋洒洒地写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第109章 启程回京 迎春一首诗写完,还没来得及放下笔,围观的几个人就齐齐地惊叹了一声。 黛玉头一个不依道:“二姐姐,你好坏。平日里竟还骗我们说你不擅诗词。你这首卜算子写成这样,若也叫不擅,那天下就没有人擅长了。” 林如海也频频点头道:“迎丫头这首词文风质朴,立意高远,没有寻常深闺女儿的轻愁薄怨,反倒大气厚重、磊落光明,堪称是咏梅的巅峰之作了。有了这首词,迎丫头也可在文坛上谋一席之地了。” 贾琏虽自己不会写诗,但却识货,连忙道:“人说文如其人,我看这词出自二妹妹之手,果然是她的作派。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二妹妹本来就叫迎春,又最是能干却不张扬的性子,可不是写得真真的!” 凤姐儿难得赞同贾琏的话。她不识字,刚刚催着贾琏给她读了一遍,这时候笑道:“二妹妹这首词写得好,连我这样的粗人也能看得懂。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你看这句写的,我眼前好像都能摹画出那景儿来,二妹妹站在花丛中,笑盈盈的,真是美的很。” 黛玉惊讶地望向凤姐儿,扬声道:“琏二嫂子真是慧眼识珠,这点评的真精妙。” 说着,她又撅起嘴望向迎春道:“一个说自己不擅诗词,结果出手就是经典。一个说自己不识字,但点评起诗词来头头是道,原来竟是逗我们这些真正的白丁玩儿呢,以后有你们珠玉在前,我们竟是再不敢写诗、赏诗了。” 迎春早就料到,自己把前世那位老人家的词拿出来,一定会技惊四座。只是没料到,众人的评价会如此之高,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再想想,文抄公不是穿越必备的桥段嘛,她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便又放下心来。 见黛玉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迎春连忙笑着哄道:“你也是糊涂了,我之前可是真的不会写诗,不是骗你。这不是有了老祖宗的提点,才略略好了一些嘛。 但其实我的文理技法,与你跟林姑父比起来,还差点远呢。大家觉得好,只不过是因为我直抒胸臆,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黛玉刚刚说那些酸话,也不是真的嫉妒迎春,只是不愿意看到迎春对她有所隐瞒。现在听了迎春的解释,仔细思索一番,心中释然,还连连点头道:“词为心声,诗以言志,二姐姐词中流露真情实感,不矫揉造作,果然是技高一筹。” 林如海也手捻胡须,啧啧称赞道:“难怪迎丫头轻易不出手,出手即佳作,原来是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深得词中三昧啊。” 一时间众人都笑了起来,林如海和黛玉也都觉技痒,纷纷凝神思索,继而提笔写下咏梅的诗词。 贾琏和凤姐儿一会儿在一旁叫好,一会儿又张罗着把写好的诗词带回京城给贾母等人共赏,一会儿又想起来酒菜怕是都要凉了,又叫人去温酒热菜,倒是忙得不行。 林升看着花厅里和乐融融的景象,不由得眼眶微湿。林府里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想到贾敏和小少爷的死,心中顿时梗住,继而恨意徒升。 林升抬头向林如海望去,恰好撞上林如海投来的目光。林如海眸中的幽深的寒光刺得林升浑身一凛。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默了默,又各自把目光转开了。林升知道,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荆棘密布,林如海都不会回头了。 …… 林府的小年夜热热闹闹的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贾琏凤姐儿等人就起床收拾行李,准备返京。 原本黛玉还想再多留几天,多陪陪林如海。但林如海不允,又说迟早在京城相聚,黛玉也只好应了。 众人收拾停当,迎春又与方溯道了别,一行人便直奔码头而去。林家自然有资格租坐官船,但上官拾为了表示漕帮对迎春的答谢之意,又专门调了一艘比官船还要宽绰体面的客船来,又配好了能干可靠的船工,迎春就接受了他的好意。 于是,迎春和黛玉返程时,比来时舒适了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单独的舱室,舱室外面还有小套房,可以接待客人,伺候的丫鬟婆子晚上也可以在此上夜。 黛玉留下了王嬷嬷,但是林如海又派了一个精干的婆子给她。紫鹃和雪雁自然是跟着的,方溯已经把薄荷和丁香的身契给了迎春,迎春就干脆让这两个小丫头跟着黛玉了。 所以,现在黛玉真是一脚迈、八脚随,走到哪里,身后都忽忽拉拉地跟着好几个人。黛玉本不愿如此,但迎春却说这是林府的体面,本该如此,没必要让人轻慢。黛玉略一思索,便也允了。 不过,迎春身边此时却有些缺人手。司棋暂时留在了漕帮,她的奶嬷嬷王氏早就被打发了,此时只有绣橘一个人伺候,凤姐儿便要把她带着的丰儿借给迎春使唤,却被迎春拒绝了。 迎春想了想,倒是点了周瑞家的,让她在船上时跟在自己身边。那周瑞家的此时畏惧迎春如虎,自然是迎春怎么说她怎么听,倒是开始兢兢业业地伺候起迎春来。 为防离别伤感,林如海并没有到码头送行。贾琏带着来旺儿、兴儿等,看着女眷和行李都好好地上了船,便招呼船工们开了船。 冬日的运河上飘着一层薄薄的寒雾,客船划开幽暗的水面,犁出层层白浪,向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迎春坐在舷窗边,望着倒退着消失地视线里的扬州,心潮起伏。 一转眼,自己来到红楼的世界里,也有三个月了。这三个月说长不长,但却发生了很多事。黛玉、林如海,甚至还有贾琏和凤姐儿,他们的命运之轮已经发生了改变。 只是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迎春有种冥冥的预感,京城荣国府里,会有很多糟心又狗血的剧情在等着她,需要她不停地打怪升级。 第110章 不速之客 返程的客船,因为逆水行舟,不似来时的速度快。众人坐了一天的船,也才离开扬州不足百里,仍在江苏地界。傍晚时分,贾琏见河上起了风,便让船工早早停了船,在一处背风的小湾里落锚过夜。 吃过晚饭,黛玉和凤姐儿一起说话。迎春一直想着漕帮上官峥中毒的事情,此前诸事繁杂,没有时间仔细推敲药理,难得船上时间宽裕又清静,便回了自己的舱室,准备好好翻翻医书。 船舱中一灯如豆,绣橘和周瑞家的都让迎春打发走了,没在跟前伺候。隐隐有水波拍打船舷的声音传来,倒让这夜晚显得更加安静。 迎春从林如海那里寻来不少医书,这时候一边翻阅,一边做着笔记,不仅很有心得,而且效率颇高。不多时,案头的白纸上就记下了十余味药的名字。迎春准备到了下一个城镇,便把这些药都备好,试试看能不能研制出解毒的药丸。 忽然,夜风中传来隐约的人声。迎春心中一动,放下毛笔,走到舷窗前,向外望去,却见黑漆漆的河面上,似乎又靠过来一条小船。 迎春连忙出了舱室,见周瑞家的正守在外面的小套房里,便吩咐她去跟贾琏知会一声。这小河湾并不是正经的码头,竟有船跟他们凑在一起下锚,不能不提高警惕。 周瑞家的连忙领命去了。不多时就转了回来,向着迎春道:“二姑娘,话已经带到了。琏二爷说,船工们已经发现了那条船,正派人盯着呢。 琏二爷已经把船上值夜的人又增加了一倍,让二姑娘尽管放心,有什么动静都能第一时间应对。” 迎春听了点点头,想到之前他们来扬州的时候,遇到过河匪,贾琏吃一堑长一智,定然不会掉以轻心,便又回到船舱,继续翻看药书。 然而不知为什么,接下来的一两个时辰里,迎春总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竟不能静下心来好好看书,之前的制药思路和浮现的灵感也被打断。迎春心中不快,只得草草收拾了笔墨纸砚,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迎春是被岸上的人声吵醒的。带着些许的起床气,迎春推开舷窗向外一看,顿时愣住了。 岸边,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正在跟贾琏说话。贾琏一脸抗拒的样子,伸出手去要拦住那个男子。那个男子则皱着眉头想要绕过贾琏。听到船上的动静,两个人齐齐向迎春这边看过来,迎春定睛一看,顿时惊呼出声:“夏子安?” 夏子安站在岸上,听着迎春叫他的名字,脸上竟然露出笑容。他遥遥向迎春抱拳道:“林大小姐,在下慕容巡抚麾下侍卫夏子安,奉慕容大人命令,带着十名手下来护送林大小姐返京。” 什么?迎春吃惊地眨了眨眼。慕容陵派人护送她们回京?这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何况,慕容陵竟然把夏子安给派出来了,这是明目张胆要包庇夏子安,还是要给迎春她们这一行人一个明晃晃的下马威啊? 迎春不由得摸了摸袖袋里的电棍。夏子安武功高强,手段狠辣,他若是起了歹意,指望着上官拾派来的漕帮高手,也不知护不护得住黛玉、凤姐儿她们。 夏子安似乎看出了迎春的警惕和敌意,继续扬着一张坦然的笑脸道:“林大小姐,过去在下不知事,做过很多对不起林家的事情。而今受慕容大人教诲,在下已翻然悔悟,并且愿意戴罪立功。 也正因为如此,慕容大人才派在下来护送林大小姐等人返京。林大小姐尽请放宽心,在下一定尽心尽力,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对林大小姐不利的事情来的。” 迎春闻言心道,我信你才怪。慕容陵本身就不是个好东西,更何况夏子安这个明摆着的打手。 迎春走出船舱扬声道:“原来是夏侍卫当面,真是感谢慕容大人的好意了。不过,我们这一路上带的人手足够了,就不劳夏侍卫辛苦了。请你代我们向慕容大人致谢,即刻返程吧。” 夏子安看着站在船头,神情肃然、面露不悦的迎春,心脏没来由地跳漏了一拍。她生气时嘴唇微抿的小动作,也跟窈娘一模一样。她不是窈娘,又能是谁? 夏子安的目光变得更加温暖起来,面对迎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又笑了笑,坦诚道:“林大小姐估计是对在下有成见。在下以前做了很多错事,林大小姐记恨在下也是正常。 不过,在下如今真的已经洗心革面、改过自新了。还望林大小姐给在下一个机会,让在下略微弥补一二。” 夏子安说得诚恳,但迎春却不为所动。她摇摇头道:“都说了我们不需要,夏侍卫何必强人所难?请转告慕容大人,我们林府和贾府的船,不需要官府的侍卫。慕容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说着,迎春转身便要回船舱去。贾琏见状也一拂衣袖,匆匆踏上跳板,准备一上船就告诉船工起锚出发。不成想,夏子安忽然一个腾身,忽拉拉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竟比贾琏还快了一步,稳稳地落在了迎春面前。 迎春柳眉紧蹙,面色陡然转寒。手腕一转,那只曾让夏子安大大吃了苦头的电棍已然横在身上,她大声怒道:“夏子安,你要干什么?莫不是听不懂人话,还想尝尝我这霹雳棍的滋味?” 夏子安看着迎春,只见眼前的小女子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一般,毫不犹豫地亮出了锋利的爪子,心中非但不气,还暗暗叫了声“好!” 想当年,他初识窈娘时,窈娘就是这样爱憎分明,果决飒爽。是什么时候,窈娘开始变得缩手缩脚、忍气吞声呢?是嫁了他以后吧?窈娘为了维护他在朝堂上的地位,作出了太多的牺牲。 夏子安心中暗叹一声,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望着迎春,柔声道:“你放心,我再不会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了。” 第111章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迎春闻言愣住了。 她听懂了夏子安说的每一个字。但是她百分之百地确定,夏子安这句话的背后一定还有深意。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呢? 这种感觉很不好。迎春警惕地后退了一步,瞪着夏子安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夏子安近距离端详着迎春的样子。只见迎春琉璃般晶莹的墨色双瞳里,满是防备与疏离,甚至有着几分恐惧与厌恶,盯着他一眨也不眨。换作旁人可能会觉得被冒犯,然而夏子安却只觉得可爱。 当年的窈娘也是这个样子。 夏子安记得,他前生是年近二十五岁的时候才成婚,而窈娘当时只有十六岁,比他小了将近十岁。他一直宠着窈娘,哪怕窈娘有时候故意撒娇使性子跟他发脾气…… 夏子安的眼眸深处慢慢地溢出更多的温柔来,他微笑着又重复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再惹你生气的。” 迎春的脸色却更加冷峻了。她心底里没来由地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个夏子安有问题!他这是在对谁说话? 迎春正在开口喝问,贾琏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拉开迎春,拦在了她与夏子安中间,喝道:“姓夏的,你再敢跟我妹妹胡言乱语,看我不打死你!你给我滚,滚远远的去。” 迎春见贾琏如此维护她,心中一暖,但同时也是心中一紧。这夏子安是个狠人。贾琏如此破口大骂,万一他恼羞成怒,动起手来,贾琏哪里是他的对手? 迎春连忙又从贾琏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来,手中电棍直指夏子安的面门。 夏子安见贾琏和迎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又见贾琏的跟班及漕帮的船工们也手里拿着家伙往这边来了,忽然嘿嘿一笑,双手平举着向后退去。 他边退边说:“你们别紧张,我可没有恶意。在下也是奉了慕容大人的命令来的,让在下回去那是不能够的。” 见迎春挑眉就要说话,夏子安又连忙补充道:“在下和手下随行护卫,只在后面的小船上,平日里不会来打扰各位爷和小姐们的。你们该吃吃该喝喝,只当我们不存在好了。” 贾琏见夏子安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怒不可遏,喝道:“你这是要一路监视我们回京吗?” 夏子安不置可否,瞥了贾琏一眼道:“在下只是执行慕容陵大人的命令,琏二哥若有什么话要说,还请找慕容大人去。” 说着,夏子安转身便向船舷边搭着跳板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忽然又回过身来,远远望着迎春道:“夜里不要睡得太晚,少看书,当心伤了眼睛。” 迎春浑身一凛,顿时明白了昨夜那种被人窥视的诡异感觉是怎么来的。原来,真的是有人在盯着她,就是眼前这个夏子安。 “夏子安,你到底想干什么?”迎春怒道,声音清冽,似含着冰碴儿。 夏子安却笑而不语,忽地像变戏法儿似的,从怀里掏出一盏极精致的八角琉璃灯来,迅速塞进了在一旁看热闹看得目瞪口呆的绣橘怀里,嘱咐道:“晚上给你家小姐用这个灯。” 说完他向着迎春挥了挥手,几个腾挪间,便从客船上回到了不远处泊着的那艘小船上。紧接着,小船率先起了锚,向着运河中划去。 贾琏被夏子安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得回不过神来。夏子安都走远了,他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去,一把抢过绣橘怀里的琉璃灯,就想往地上摔,嘴里说道:“谁稀罕他给的这破烂东西。” “等等。”却是迎春出言叫住了贾琏。 迎春快步走过来,先是小心翼翼地接过琉璃灯,仔细检查了一番,见灯上并没有藏着什么机关,也不太像是能发射暗器或者是喷出毒粉、毒液的样子,便又递给绣橘道:“收着吧,这东西也没得罪咱们,犯不上砸了。” 凤姐儿和黛玉这时候也从船舱里跑了出来。她们刚刚看着迎春、贾琏与夏子安对峙,心里急得不行,只是因为知道她们这时候即便上前也于事无补,才焦急地在船舱里等着。此时见夏子安已经离开,连忙过来安抚迎春。 黛玉道:“这慕容陵的葫芦里不知卖的是什么药,咱们还是马上给爹爹去个信吧。” 凤姐儿点头附和,又接过绣橘手中的琉璃灯,端详了两眼道:“这灯做得十分精巧,不是市面儿上随手可以买到的。等回京了好好打听打听它的出处,没准儿也能挖出那个夏子安的来历来。” 贾琏和迎春听了,俱是眼中一亮,对着凤姐连连称赞,倒是把凤姐儿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贾琏便拍板道:“这运河上往来船只众多,那个姓夏的愿意跟着就跟着,谅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咱们不利。”他又叫来兴儿和另一个漕帮的汉子,让他们即刻下船去给林如海送个信儿,也好让林如海防备着些。 经过一早上的忙乱,客船才重又驶入运河,继续向着京城的方向进发。船行没多远,他们便看到了夏子安那伙人的小船,正泊在河边,见他们的客船缓缓驶过,才又重新驶向河中心,不声不响地跟在了客船的后面。 迎春站在后甲板上,望着那条不起眼儿的小船,心中一时没了头绪。 这个夏子安到底是谁?他看过来的眼神、甚至带着几分宠溺,这绝不是一个萍水相逢、只有过短暂交集的人应该有的眼神。 更何况,夏子安之前被林如海生擒,又挨了好一顿毒打,也是拜迎春所赐。迎春注意到,刚刚夏子安在船上的身手,还有一些迟滞,想是身上的刑伤还没有好。 这样一个人,他不仅不记恨自己,还口口声声说要对自己好,真是怎么想怎么诡异。 迎春的双眸紧盯着后面的小船,似要透过那半新不旧的乌篷和舱板,看清夏子安到底长着一副什么样的心肠。 她前世读书的时候就是个遇强则强、越挫越勇的性子,而今倒是成功被夏子安激起了斗志。 回京之路漫长,行船寂寞,夏子安,你若是敢挑衅,本姑娘就好好跟你斗一斗! 第112章 一封密信 接下来的几天,运河上风平浪静。夏子安带着人只是默默地跟着贾琏、迎春等人的船,并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举动。 夏子安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船舱里,偶尔有人看到他出现在甲板上,也只是活动活动筋骨,伸伸胳膊踢踢腿,做做深呼吸什么的。运河上风大,他呆不了多一会儿就会回到船舱去。 有一次,迎春还在甲板上与夏子安“偶遇”了,夏子安也只是深深地看了迎春几眼,又友好地朝她笑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越是这样,迎春等人心中越是狐疑。开始,迎春还猜测夏子安是刑伤未愈。但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深居简出的,就叫人疑惑了。 难道他真的就只是奉命来护送贾家的客船回京的?迎春觉得夏子安这件事,就好像头上一直悬着的一枚利剑,等着它掉下来的过程,比它直接掉下来,更令人惶恐不安。 好在第五天的晚上,兴儿快马赶上了客船。当时客船正在泊在码头上搬运吃食和迎春定购的药材,兴儿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混上了船。 很快,贾琏就带着兴儿出现在迎春的船舱里。兴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一脸严肃地说:“这封信是林大人亲自交给我的,让我亲手交给二姑娘,其他人都不能经手。” 是什么信,这么重要?迎春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上前接过信,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信在半路上没有被拆开过, 这才拿出一把小银刀,把信封拆开了。 一页信笺掉在了地上,迎春心中一动,忙捡起来看时,却见纸上一个字也没有。 贾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继而转向兴儿,怒斥道:“你这是送的什么信?白纸?” 兴儿的脸瞬间变得比白纸还白,他急得赌咒发誓道:“我从林老爸手里接过的就是这封信,一路上都揣在怀里,吃饭睡觉都没离开过!就是这封信,我哪知道怎么会变成白纸?” 迎春忙道:“二哥哥,这里面还有机关,你别难为兴儿,他应该是不知道的。”说着,迎春又看了看兴儿,给贾琏使了个眼色。 贾琏见状会过意来。 他转头对兴儿道:“好了,爷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在这里说一堆儿。行了,你跑了这么远的路,也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 兴儿连忙应了,又向贾琏和迎春行了礼,便退了下去。迎春引着贾琏进了自己的小套间,从小炭炉上温着的茶壶里倒出一点点茶水来,又拿出一块松烟墨来,用茶水化开一点点墨,得了一小盏淡黑色的水。 贾琏奇怪地看着迎春的动作,正要开口问,只见迎春已经拿出一支崭新的毛笔来,蘸着那一小盏淡黑色的水,向着白纸上均匀地涂刷起来。 说来也怪了,原本普普通通的一张白纸,经迎春刷了几刷后,便慢慢显露出字迹了。贾琏心中连呼神奇,表面上却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叹了一声“原来如此”,便又把身子向后靠了靠,尽量避开视线。 贾琏记得很清楚,兴儿说过,这封信是林如海只给迎春看的,他必须瓜田李下,自避嫌疑。 迎春看到贾琏的动作,心里又暗暗给贾琏点了个赞。贾琏这个人资质平庸,没有什么大能耐,但心地是纯良的。 在这荣国府那样一个大染缸里,能保持良善的初心,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迎春对他一直比较亲近,凡事也愿意帮他。 迎春想了想,便把手里的信递了过去,一边说:“哥哥无需回避。义父既说把信交给我,那什么人可以看信,便是我做主了。 眼下我们都在一条船上,有事自然要互相通气。说不得一会儿还得把嫂子和玉儿请来,一起商议一下。” 贾琏见迎春这样说,便放心地接过信来,淡黑色的纸上有一个个灰白色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并不妨碍辨认。 迎春主动解释道:“这是密写信,是我离开扬州时与义父约定好的。 那块墨里加了我特制的药剂。用普通的清水研磨写字,初时字是正常的黑色,干透了就会变成无色。再用茶水磨了墨涂在纸上,原来写的字就会显现出来。” 贾琏听得连连点头,心道以后若有什么要紧的机密事情,用这种方式写信,倒是安全多了。 他不禁酸溜溜地道:“你这心眼儿可真是多,老祖宗也真是偏疼你,怎么这些仙法都传给了你,却不曾给我们这些男孙托梦一二。” 迎春笑了笑,没接这话茬儿,只是指着林如海的信道:“义父说,那个慕容陵正在扬州大肆清查。说是牟全当年的什么账册丢失了,怀疑有人想为牟全脱罪。 他还说,夏子安恐怕就是为这事儿而来的,想一路上监视我们。他们很可能怀疑那账册就在我们身上。 不过,义父说,咱们并没有拿过那些东西,身正不怕影斜。再者,夏子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来搜我们的船。让我们只管正常赶路回家去,只是沿途要小心些,不必过多理睬那些人。” 贾琏点了点头道:“噢,原来是为了什么账册。我听明白了,咱们并没有那些劳什子东西,怕什么呢。只是……” 贾琏的话忽然顿住,随即表情也凝住了。他半张着嘴,愣怔了片刻,才慌乱地凑到迎春面前,还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才道:“二妹妹,这说不准……不一定……也有可能,那些账册,真的就在咱们船上。” “什么?”迎春镇定的表情龟裂,吃惊地望着贾琏,连珠炮似的问:“你怎么知道?是你弄来的?怎么连义父都不告诉?” 贾琏无奈苦哭,连忙竖起食指挡在唇上,示意她小声点。见迎春点了点头,他才又道:“我也不确定啊,只是有点怀疑。那箱子东西,是林升交给我的。他说那是他私人的一些文书账册,让我进京后交给他儿子。” 林升?迎春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傻傻地盯住贾琏问:“林管家他还有儿子啊?” 第113章 林升的箱子 贾琏看着迎春傻呼呼的样子,不由失笑,嗔道:“人家林升是林姑父的奶兄弟,可不是难兄难弟。人家早就娶妻生子了,现在他的大儿子,在京城里看守林家的老宅呢。” 迎春也不禁苦笑起来,笑自己来到红楼世界这么久,还没搞清楚基本的情况。她单知道林家子嗣艰难,但林升跟林家可没什么关系,人家不过是一个用了主家姓氏的家生子。 迎春来了兴趣,又问:“林家在京城还有老宅?” 贾琏无语,他默了默才道:“你今天是不是累到了,怎么脑子有点不灵光呢?林家袭了三代列侯,林姑父也是在京城考中的探花。林府在京里没宅子,他们住哪里啊? 当年,敏姑姑十里红妆,也是在京城里出嫁的。后来林姑父离京赴任,才跟着去了南边。” “噢……”迎春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声,心中也暗暗说了声惭愧。 因为林如海要认她做义女,她开心之余,下意识里是很怕别人说她觊觎林家家产的。所以在扬州呆了几个月,迎春从来没有打听过林家产业的事情。除了林如海主动告诉她的,迎春这个林家的大小姐,对林家其实还是挺陌生。 贾琏见迎春不说话了,又瞪了这个妹妹一眼,也奇怪她为什么有时候智计百出、滴水不漏,有时候又恍恍惚惚,好多应该知道的事情,她反而不清楚呢。 迎春似是猜出了贾琏的心思,暗道,我怎么知道原主的记忆里竟少了这一段呢?也许原主本身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吧,要不然怎么会被称作是“二木头”? 迎春主动岔开话题道:“咱们说正事儿吧,林升让你捎东西给他儿子也是很正常的事。你为什么会怀疑那些东西,就是慕容陵他们在找的账册呢?” 贾琏迟疑了一下道:“反正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先说林升吧,他给我东西的时候怪怪的。一副怕人知道的样子,还再三让我不要告诉林姑父。 我当时还真问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林升说,咱们是主子家的亲戚,借着咱们的船捎他一个下人的东西,不合规矩。我还安慰他来着,这算什么啊?况且林姑父可没把他当成奴才看。可林升非常坚持,再三恳求我保密,我只好应了。” 贾琏说着,大概是觉得口渴,便从茶壶里倒出一盏温热的茶水喝了起来。迎春急了,催他道:“还有什么?你倒是一口气说完了再喝茶呀。” 贾琏抱怨道:“这还是我的亲妹子吗?竟然连口水都不给喝?” 不过,抱怨归抱怨,贾琏还是赶紧继续说道:“后来,我见到他说的那个箱子,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子。 虽说是个半新不旧的木箱,但我可是识货的,那是用南洋来的橡木做的,本身份量不重,而且防水性能极好。让水泡个十天半月的也不会变形。你说说,什么私人书信账册这么重要啊?” 迎春赞同地点了点头,心道这个箱子果然有些奇怪。但如果那箱子里装的就是牟全那里丢失的一些账册,先不说林升是如何排除万难搞到手的,他为什么不告诉林如海呢? 他背着林如海,把这些珍贵的证物运送到京城去,又是图得什么? 迎春想想道:“我们光在这里商量也没有意义,不如去把那个箱子拿来,打开瞧瞧究竟。” 贾琏少见地反对,“这样不好吧,我既然答应林升,把这箱子送到京城交给他儿子,在半路上打开算什么事?这岂不是失信于人?” 迎春被贾琏怼得没话说,原来你是这样的琏二爷,还真是讲诚信啊。 贾琏见迎春不说话,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刚刚的话说得也有点重了,连忙描补道:“反正我们在路上也做不了什么。等到了京城,咱们找到林升家的大儿子,当着他的面拆开看看,也不耽误什么吧。” 迎春想了想,觉得贾琏这个办法也可行。眼下他们人在运河上飘着,就算这账册真的是牟全的,那他们也没办法把东西送出去,更不知道送哪里去合适。 再者,那个夏子安武功高强,且就在后面的小船上跟着,万一让他发觉了,更是麻烦了。说不好就保不住那些东西了。 迎春沉默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道:“我有办法了。” 贾琏问:“什么办法?” 迎春道:“今天我们靠岸的时候,不是采买了不少当地的土仪,还有药品和吃食吗?明天就要过年了,咱们这边连夜派人回扬州去,只说是给义父送的年礼。我再悄悄写封信,把这件事告诉义父,看看他有什么好主意?” 没想到,贾琏再次摇头道:“不妥。” 迎春愣了一下,奇道:“怎么又不妥了?” 贾琏道:“当时林升说得明白,让我无论如何为他保密,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林姑父。我觉得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名堂。 林升倒不像一个不忠的,他不告诉林姑父,也许有他的原因。我觉得,还是弄清楚箱子里面是什么,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林姑父吧。” 贾琏一番话说下来,迎春对他简直是有些刮目相看了。她点头道:“哥哥说得有理,那就照你的去做吧。只是,这箱子如今安放的是否妥帖?不会遗失了吧?” 贾琏闻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道:“大概率不会。因为我把它混进你嫂子在扬州采买的手信、土仪里面了。 你嫂子是多细心的人啊,铁公鸡、琉璃猫,一天恨不得查点十次八次的,外人绝对混不进她的小库房。” 迎春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人们都道凤姐儿为人爽利,却不知她也是个极“爱小”的人。 虽然日常主持着荣国府公中的事务,多少银子过手都没个数儿了,但是对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的东西,凤姐儿仔细得很。 这一次,她一向最倚重的左膀右臂平儿又没跟来,凤姐儿不得不事事亲力亲为,对随身的那些行李财物,看管得就更上心了。 船上的人,不论是谁,想动她的东西,都是难上加难。 迎春眼睛亮闪闪的,正要附和贾琏的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就有个清亮的女声道:“我说你们兄妹俩关起门来商量什么呢?原来是在编排我,我倒要问问,我怎么就成了铁公鸡琉璃猫了?” 第114章 凤姐儿学乖了 贾琏与迎春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回答,凤姐儿已经一步迈了进来。见贾琏正呆头呆脑地坐在那里,不由怒道:“好你个琏二,竟然在迎丫头面前如此编排我的不是。是不是老娘最近给你三分颜色,你便要开染坊了?” 贾琏心中连连暗道倒霉。他本就有些惧内,更何况刚刚确实在迎春面前说了调侃凤姐儿的话,更加心虚,连忙比手划脚地给迎春使眼色,让迎春替他美言几句。 迎春只好笑着迎上去,抢先一步拉住凤姐儿的手道:“嫂子这话是哪里说来?刚才二哥哥跟我正在商量正事,嫂子怕是听错了吧?” 凤姐儿一双丹凤眼瞪得老大,抬手就要去拧迎春的脸蛋。 “迎丫头,你以前最是老实稳重的,如今也学坏了,还在这里给琏二打掩护。当我没听见你们说的话吗?还惦记我的小库房?实话告诉你们,那都是给老太太她们准备的,没有你们的份儿,想也白想。” 迎春偏头躲开凤姐儿的魔爪,冷笑道:“惦记你的库房又怎么了?看看你那小气的样子,二哥哥果然没有说错。你就是只一毛不拔的琉璃猫儿,你还不承认吗?” 凤姐儿脸上一热,越发气得要扑上来抓迎春。“迎丫头,别以为你被林姑父记在名下了,我便不敢管教你了。你还敢调侃嫂子,这是哪个高门大户的规矩啊?当心我告诉林姑父去。” 迎春见凤姐儿真要恼了,便想向贾琏身后躲。不成想,回头看时,贾琏正悄悄地站起身来,想往舱外溜。迎春顿时也恼了,气道:“二哥哥你不仗义啊。竟想独自逃跑?” 迎春干脆闪开身,不拦着凤姐儿了。凤姐儿也就丢开迎春,去抓贾琏。贾琏哪敢怠慢,加快脚步抱头鼠窜,却不成想刚出了船舱,便被一个俏生生的人影张开双手拦住了。 黛玉清灵的眼中闪着戏谑的光,故作不知道:“琏二哥哥慌慌张张这是要往哪里去?” 贾琏急得跺脚,一时又无从解释,正想绕开黛玉,凤姐儿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拧住了贾琏的耳朵。 “哎呀!疼疼疼!”贾琏惨叫。 凤姐儿一手掐腰,一手抓着贾琏的耳朵不放,阴恻恻地笑道:“眼下知道疼了?刚才大吹法螺的时候,没想到有这一刻吧?” 迎春和黛玉见贾琏真的落在了凤姐儿手里,还如此狼狈,都呵呵笑得不停。 好在黛玉心软,笑了两声就走上来劝道:“好嫂子,快放手吧。琏二哥哥做错事,你骂他就是,若是真把耳朵拉坏了,明天就过年了,可如何见人?” 迎春也在一边笑道:“好嫂子,快放了二哥,咱们进舱里慢慢聊。我这里还有白天在岸上买的米酒和酱鸭,原打算留着明天过年吃的。难得今晚大家都没睡,咱们先吃它一顿再说。” 凤姐儿见黛玉和迎春都出面给贾琏讨人情,也就随坡下驴,松开手,狠瞪了贾琏一眼,进了迎春的舱室。黛玉和迎春手拉手跟在后面。贾琏在最后,整个人灰溜溜的,有心先走却又不敢,只能硬着头皮跟进来。 这几个人身边各自都有丫鬟、婆子及小厮伺候。但是刚刚听着几位主子在这里打打闹闹,知道他们是兄弟姐妹一家人亲厚,关起门来闹着玩儿呢,便没上前来凑聚,都回避了。 这时候,迎春只好自己动手,把白天在岸上买的吃食、酒水一样样搬了出来。 迎春前世是北方人,平时很少吃鸭肉。这次来了一趟扬州,才发现南方人的卤菜多用鸭子,况且鸭舌、鸭脖儿、鸭翅、鸭胗什么的,味道相当不错,最适合闲来无事,当作零食下酒。 白天上岸逛的时候,刚好让她发现一家小店里面,鸭货特别齐全,当时就让周瑞家的背回来一大包,准备一路吃吃喝喝,实现零食自由。这时候,见众人兴致都好,便先拿出来请大家吃了。 凤姐儿和黛玉见迎春像是变戏法似的,一包又一包地变出许多美味来,又用精致漂亮的小竹盘和小竹篓装着,就连米酒也是装在竹筒里的,都拍手称赞起来。 凤姐儿道:“真没看出来,迎丫头也是个会吃的人,这些小食虽然不值什么,但味道是真的好,光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看起来,往后这一路上,我们就跟着你吃吃喝喝,准没错!” 黛玉也道:“可惜这些小吃只是新鲜的好,不然带些回去给老太太,她定也是喜欢的。她可是在南方长大的。” 贾琏便夸黛玉孝顺,又出主意说,不如干脆把那小店里的厨子买回来,直接带到贾府去做这些南方的特色吃食。 迎春闻言皱了皱眉头,刚要制止,凤姐儿已经抢先道:“琏二,你可真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先前林姑父是如何嘱咐你的?告诉你要低调做事、低调做人,你这里就要千里迢迢买厨子了?若人家厨子不愿意跟咱们回京城里,难不成你还要强迫人家?” 贾琏听着凤姐儿的话,脸色就垮了下来,沮丧地道:“我也就只是说那么一句话,倒把你引出这么多话来,难道我不知道轻重吗?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何必这么认真?再说,咱们这么大个家业,买个厨子算什么?” 凤姐儿听了,立刻又立起眼睛来道:“俗话说得好,针尖儿大的窟窿,牛头大的风。在小事不注意,搞不好大事儿上就要出问题。咱们家多大的家业?再大大得过天家吗?我现在反正是学乖了,绝不能自恃身份、仗势欺人了。” 凤姐儿的一番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迎春连连夸赞道:“二嫂子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义父那天说的话,就是要咱们懂得防微杜渐。咱们家平日里做惯了的事情、说惯了的话,可不见得都是对的,真得要变一变了。” 贾琏本还想说点什么,但听迎春说到最后,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迎春四下看看,见几个人的神情都渐渐严肃起来,便又压低声音道:“其实刚刚我跟二哥哥没说谎,我们真的在商量一件正事。 林升不知怎么的,悄悄放了一只箱子在我们船上,二哥哥把它混在二嫂子的行李里了。眼下那个夏子安一直跟着我们,说不定是为了这个箱子。咱们这段时间,还是要多加小心。” 第115章 不知不觉过年了 迎春的话一下子吸引了凤姐儿和黛玉的注意力。 黛玉疑惑地道:“林管家放了箱子在我们船上,为什么还不让爹爹知道?” 凤姐儿则惊道:“琏二,你胆子可真够大的,这么重要的东西也不提醒我一声,万一丢了怎么办?” 迎春便把之前她跟贾琏的分析又跟凤姐儿和黛玉说了一遍,末了道:“现在看来,我们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好。大家也不要过于紧张,对于夏子安,静观其变就好。 至于那箱子,就混在二嫂子的小库房里好了。要想把一棵树藏起来,最好找办法就是让它呆在树林里嘛。二嫂子平日里正常盘点就好,也不用太刻意了。” 凤姐儿点点头道:“迎丫头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放心吧,我会看好箱子的。” 黛玉则有些担忧地道:“二姐姐,我看那个夏子安对你很特别,一副不安好心的样子,你可一定要当心啊。” 迎春点了点头道:“妹妹放心,我会小心的。” 众人商量好了正经事,心里放松下来,便又吃吃喝喝玩乐起来。大家都是年轻人,身边又没有父母长辈们约束,一时间都吃了不少酒,话也越发多了起来。 凤姐儿给迎春和黛玉讲了好多京中高门大户的后宅八卦,听得迎春一愣一愣的,想不到世家豪门内的嫡庶之争、宗派斗法,情节之曲折、手段之酷烈,竟比前世那些宫斗宅斗小说里写得还精彩。 迎春听得津津有味,也借此机会对京城许多豪门世家有了直观的印象。这都是她在原主那里得不到的记忆。也许,原主一生也没有几次机会,可以离开荣国府去了解外面那些事吧。想到这里,迎春又不禁有些同情原主。 比之迎春把这些八卦段子当科普听,黛玉却是听得把自己代入进去了。心情一时好一时坏,再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只觉得侥幸。 如果没有迎春妙手回春,救治了林如海,那她现在很可能已经成了凤姐儿口中某个后宅阴私故事里的倒霉蛋儿了。黛玉看向迎春的目光中越发亲昵,依恋中还带着浓浓的感激。 还是贾琏发现,不知不觉天都快亮了,才出言提醒姑嫂几个赶紧散了吧。 迎春送走凤姐儿黛玉等人,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沉沉睡了过去。她不知道,在后面不远处停泊的小船上,有一双目光一直遥遥望向她这边,直到她舱里的灯光灭了,才缓缓地收了回来。 “你也真是够贪玩的了,熬夜到这般时候,也不怕明天早上起来,顶着一副黑眼圈没法子见人。”夏子安坐在舷窗边,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自言自语。 他看了看天幕上的一轮弯月,对着江中的倒影举了举杯,“窈娘,不知不觉就过年了,你在那边还好吗?你什么时候回来?” …… 迎春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的傍晚了。前晚的薄醉并未令她疲惫,反而有些熏熏然如沐春风之感,睡饱了之后,更觉神清气爽。 迎春循着船舱外传来的香气走了出去,却见紫鹃和绣橘等人正在凤姐儿和贾琏的舱室外间忙碌着,见她起了床,忙迎上去喜气洋洋地打招呼。 绣橘见迎春面露疑惑之色,笑着解释道:“琏二爷和琏二奶奶说,昨夜在姑娘舱室里吃菜喝酒过得极快活。今天是大年夜,咱们的年夜饭也干脆就在船上吃了,不上岸去住店了。” 之前他们几个人商量过,过年的时候,要想舒适稳妥些,便停船上岸去找个大些的客栈住两天。没想到,昨天夜里四个人悄悄喝了顿小酒,贾琏和凤姐儿便都觉得在运河的船上,一边吹着河风,一边赏着水月,更有诗意。 黛玉起得早,知道了贾琏和凤姐儿安排,自然是愿意的。其实她才懒得上岸去酒楼里吃年夜饭呢,乱哄哄的,还不如自家兄弟姐妹轻轻松松地聚一聚。 迎春见状,自然也是开心的。她不由得想起之前来扬州的时候,她们在船上搞的烧烤大会。当时方溯还被迎春拿出来的高度酒摆了一道。想起方溯不小心喝断片儿的情景,迎春忍不住笑了起来。 远在扬州,正带着冬青跟手下的侍卫们一起吃年夜饭的方溯突然打了个喷嚏。冬青一下子就急了,忙问:“爷,你没事儿吧?今日份的药都吃了吗?” 方溯有些茫然,好像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人在他的脑海里跳了一下,然后又感觉不到了。他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瞪着冬青骂道:“你小子是不是找打啊?大过年的,我不喝酒吃菜,我吃什么药啊?” 冬青却梗着脖子一本正经地说:“迎大姑娘临走的时候可跟我交代了,你这个药要吃满一个月才能停!” 方溯气得夹起一个丸子就向着冬青扔了过去。 …… 夜幕降临,漕帮扬州分舵,上官峥的房间里。上官拾亲自用食盘端着满满一大盘酒菜走了进来,对守在上官峥床边的司棋道:“司棋姑娘,这些天辛苦了,今天过年,还要你守着老舵主,真是不好意思。 这些酒菜都是我让厨房单独为你做的,不敢说美味,只能说新鲜干净,你先回房去歇一歇,吃个年夜饭吧,这里交给我,我守着。” 司棋见那食盘里摆放着四菜一汤,还有一只小银壶,里面装的不知是什么酒,但酒香已经飘了出来。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接过食盘摆在桌上,向着上官拾福了福道:“多谢上官舵主。” 上官拾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喜色,连忙也还了礼。三天前,总舵那边来人,帮他们开了香堂,各堂堂主公推上官拾坐了漕帮扬州分舵舵主的位置。 司棋又道:“我们家姑娘也不知走到哪里了?她若是知道您已经成为漕帮扬州分舵的新舵主,一定也是高兴的。婢子在这里也替我家姑娘跟舵主道喜了。”说着,她又行了个礼。 上官拾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向司棋,想不到司棋不仅通医术,能够把人事不醒的上官峥照顾得很好,而且为人处事、交际来往上也很周到。 说什么代她们家姑娘道喜,其实不就是想时时提醒着上官拾,让他记着迎春对他和对漕帮的帮助嘛。 不过,上官拾对此并不反感,反而对司棋又高看了一眼。想到从前就听人说过,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仆妇,论起才能见识,竟比那些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小家碧玉还要强三分呢,现在看到司棋,才知果不其然。 见司棋形容丰美、举止大方,此刻正笑盈盈地站在面前,上官拾心中忽然一动,不由开口道:“司棋姑娘为了老舵主,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们漕帮,大过年的无法与亲人团聚,真是难为你了。 在下忝为新任舵主,自当为漕帮、为老舵主好好谢谢姑娘,不如,我在这里陪你用一顿年夜饭如何?” 司棋微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但看到上官拾诚恳的笑脸,还是面上微红地点了点头道:“客随主便,都依上官舵主。” 上官拾顿时兴奋起来,连忙来到桌上,拿过两只茶盅来倒了酒,请司棋入席。司棋福了福,便稳稳当当地坐了,也拿起筷子为上官拾布菜。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守着上官峥守起岁来。 第116章 运河上的烟火 京城宁国府,贾氏宗祠。 黑油栅栏内五间正殿大门洞开,殿内香烛辉煌,锦幛绣幕,灯火通明。 贾府众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宝玉献帛……一时鼓乐齐鸣,焚帛奠酒,三拜礼毕。 随即,男丁由贾敬带队,女眷则簇拥着贾母,亲手自内仪门开始,从外面传酒菜供品至正堂上。贾母和邢夫人共同把酒菜供品等摆放在供桌上。待全面安放妥当,由贾母拈香下拜后,众族人便齐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挤得满满当当。 王夫人随侍在贾母身后,比邢夫人还向后了半个身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因为过年了,贾母要给宫里的元春面子,也怕在不知底细的旁系族人面前走漏了风声,才免了她的禁足,让她参加祭祖。 但王夫人心里可不会领情,反而怨气冲天。一双眼睛冷冷扫过贾氏众人,只待找个机会狠狠报复回去。也只有目光落在宝玉身上时,王夫人的眼中才有些热呼气儿。 因为贾琏去扬州了,所以荣国府这一班人中,“玉”字辈打头的就是宝玉。只见他头戴束发金冠,身穿大红箭袖,面如冠玉,眸如点漆,端得是丰神俊朗。 王夫人眼中闪出又骄傲又阴鸷的光来,看我儿子多优秀啊!这个长孙的位置合该是我儿子的,这府里的一切早晚都是我儿子的! …… 运河上,客船中,躲过了在家中祭祀大典中站班的贾琏,此时却站在甲板上吹着冷风。一边大声数着数儿,一边又抽空哀求道:“好了没有?让我进来吧。这外面可冷着呢。” 黛玉笑吟吟地坐在八仙桌边,小手敲着桌面,声音却冷冰冰地道:“不是说好了,站上五分钟吗?那便是三百个数儿,没数到怎么能进来?” 坐在黛玉身边的凤姐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抱怨道:“好你个林妹妹,好狠的心啊,怎么还没到?我数着可都三百多了。” 黛玉的对面,迎春正笑得合不拢嘴,“这可不能怪我们。咱们打牌前说好了的,不许出千!谁叫琏二哥哥不老实,打牌还想骗我们,只罚他站就不错了,正经儿该罚钱的。” 原来,迎春他们早早就吃好了年夜饭,在船上没事儿可做,迎春便想出了一个守岁消遣的好办法——打牌。她临时在船上找了些硬纸片,做出了一副扑克牌,简单讲了讲规矩,四个人正好可以凑成两组打升级。 扑克牌这东西,就在于简单易学、快速上瘾。没玩几把,凤姐儿、黛玉便上了道儿,越打越顺手,各种技巧也打出来了。黛玉更是轻松地与迎春打起了配合。 贾琏就惨了,本来和凤姐儿组队,他精神压力就大,比聪慧更不是黛玉的对手,更不及迎春老练,越玩越迷糊,臭张儿昏张儿频出。 凤姐儿好胜心强,见贾琏这个猪队友总是拖她的后腿,气得骂骂咧咧,这下子贾琏就更不会玩儿了。 情急之下,他便想出个损招儿来,把一对儿大小王给藏了起来。却不知一副牌是有数的,一把牌还没打完,便被迎春给发现了。于是,只好认罚,去甲板上吹冷风。 凤姐儿见黛玉和迎春不肯放水,还说要罚钱,顿时急了,拍着桌子做势道:“琏二这个猪队友,钱没赢着,还带累老娘输钱?再不可能。就让他在甲板上站着吧。” 转过身,她心里毕竟还是心疼丈夫,便又笑着跟黛玉道:“林妹妹,我也不是护着他,只是他站的久了,耽误咱们玩啊。有这功夫又升一级了,快让他回来吧,好不好?” 黛玉笑得打跌,“好嫂子,你心疼琏二哥哥就直说,还绕什么圈子,好吧,看在嫂子的份儿上,就饶他这一回吧。” 凤姐儿一听乐了,忙向外扬声道:“琏二,林妹妹放过你了,快回来吧!这一把儿咱们一定要赢。” 没想到,凤姐儿喊了一声,外面的贾琏却没有应声。倒是运河边上传来一阵嘈杂声,不过离得远了也听不太清楚。 凤姐儿狐疑地挑挑眉,怒道:“琏二,干什么呢?快进来,要抓牌了。” 贾琏的声音这才响起来,还带着几分惊讶和不可置信,“你们几个快出来看看。有人在放焰火!” 放焰火?迎春等人一听,眼睛都亮了。 红楼梦的世界里自然也是有焰火的,但一般都是元宵节的时候才放。当年甄英莲,也就是香菱,就是被下人抱着看焰火赏花灯的时候,被拐子给拐走的,由此开始了悲惨的一生。很少见有人除夕夜里放焰火。 另外,红楼世界里的焰火都比较袖珍,多是拿在手里或摆在地上放的,在21世界最多算是个“大呲花”,在运河上怎么放? 迎春好奇心作祟,第一个跑到了甲板上,只抬眼一看,便见到不远处暗黑色的天幕上,正升起一束橙黄色的光焰。 光焰由无数跳动的金黄色小火苗凝聚而成,把墨蓝色的夜空都照亮了。眨眼间,这束光焰升到了最高点,“砰”地一下无声地炸开,散化为漫天飞舞的流光。 随后,这些小光点又拖着长长的尾巴下坠,光影交叠,勾画出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再下一刻,数不清的小光点倏然没入夜色,消失不见。 而此时,另一束火红的光焰又已腾空而起,如此循环往复,一时间,运河边的夜空中,一朵又一朵绚丽的烟花盛开,一束又一束耀眼的光焰飞舞,把天空、河水还有人们惊喜的笑脸照亮。 迎春情不自禁地惊呼道:“哇,这也太美了吧!” 黛玉和凤姐儿则紧紧抓住船栏,忘情地向着那焰火的方向伸出手去,似乎如此就可以抓住那一抹梦幻般的流光。 足足持续了一柱香的时间,天空中的焰火才渐渐散去。迎春这才想起来,往焰火升起的岸边望去,果然看到有几个人,正在收拾着燃放焰火的器具,其中有一个人身影十分熟悉。 是夏子安!迎春的笑意淡了下来。 夏子安却似乎感觉到了迎春的目光,他转过头,向着的客船的方向望了过来,随即,运河上回荡起夏子安用内劲发出的浑厚声音。 “新年快乐,贾姑娘!” 第117章 真是吓到了 “新年快乐,贾姑娘!”醇厚的男声在运河上回响,客船上众人齐齐变色,所有人第一时间都把目光转向了迎春。 迎春自被林如海认到名下后,寻常人们不是叫她“林大小姐”,就是“迎大姑娘”。这条船上也还有林二小姐、贾王氏……但此刻夏子安喊出的“贾姑娘”,除了迎春再没别人了。 迎春脸上的笑意完全凝住,刚刚那一幕辉煌绚丽的烟火,此时留给她的只有诡异的感觉。 这个夏子安,他到底想干什么?迎春望着散落在河面上的最后几捧星火,感觉这些小火苗现在要烧到她的心头上了。他是想示威、挑衅,还是怎么着? 贾琏拍着船栏杆,怒道:“这个夏子安是个什么东西,敢乱喊乱叫我妹子的名字?我非找人狠狠揍他一顿不可。” 凤姐儿白了贾琏一眼,似自言自语道:“这么多焰火可得不少银子吧?况且咱们这一路行船,也没见哪个市镇有售卖的,这小子是从哪里搞来的?倒是花了不少心思。” 黛玉刚刚还提醒迎春,要警惕这个夏子安不安好心,但此时却有点动摇了。她小声对迎春说:“二姐姐,这个人要是想使坏儿,用不着花费心思做这些事吧?刚刚的烟花真的是太漂亮了。”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他不是夏子安就好了。” 迎春兀自深思,没有说话。贾琏却看着凤姐儿黛玉警惕地道:“哎呀,你们两个说什么呢?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在帮那个夏子安说话呢?你们不会被那个夏子安一场烟花就给收买了吧?” “我啐!”凤姐儿一甩帕子,拉着黛玉往船舱里走,并走并说:“我们至于这么没见识吗?咱们府里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就是实话实说。” 黛玉却有点心虚,感觉自己在看到烟火的那一刻,确实是对放烟火的那个人有些好感。她又瞥了瞥还站在甲板上发愣的迎春,小声向凤姐儿道:“二嫂子,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这个夏子安到底想干什么?不会对二姐姐不利吧?” 凤姐儿叹了口气,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出了正月,迎丫头就要及笄了,回头到了家,是该早点替她张罗起来了。” 迎春隐隐听到了凤姐儿的话,心中不由得又是一跳。难道凤姐儿和黛玉她们,都觉得刚刚夏子安是在向她表白?难道那个夏子安是对她有好感?前一世一直没有正式谈过恋爱的不婚主义者迎春,觉得自己真是被吓到了。 偏偏,仿佛是在印证迎春在心里的猜测是正确的似的,运河岸上夏子安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迎春不自觉的抓紧了手中早已揉成一团的帕子,奋力向岸边掷去,边掷边喊,“闭嘴啊!” 岸边传来夏子安的笑声,揉成团的帕子还没飞出两尺远,便软软地落了下来,掉在水里。 迎春羞愤莫名,四下看着,恨不得变出个手榴弹来,远远扔过去,轰死这厮。可惜不要说手榴弹,此时甲板上连个砖头都没有。迎春气得连连跺脚,而夏子安此时已消失在夜色中。 …… 因为夜里闹了这一场,第二天一早,迎春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洒满了整个甲板,客船已经启航继续向京城的方向驶去。因是大年初一,除了夏子安等人乘坐的那条小船,放眼望去,整个运河上竟看不到其它船只。 迎春想去甲板上透透气,但想到夏子安就在后面,不知为什么,竟有点退缩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上甲板,只是打开了舷窗向外看。 绣橘见迎春精神郁郁的样子,忙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迎春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绣橘还是不放心,便道:“姑娘昨夜睡得晚,又去甲板上站了半天,说不定就是染了风寒了。要不我告诉二爷去,今天咱们便不走了吧。” 迎春气笑:“我自己就是大夫,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要你操心。” 绣橘无语,倒是凤姐儿听见动静过来了, 看到迎春蔫巴巴的样子,笑道:“哟,这还是昨晚牌桌上大杀四方、打得我跟琏二丢盔弃甲的迎大姑娘吗?我还以为原来的二木头又回来了呢。 不就是那个夏子安给你放了一回烟花吗?怎么了,倒把你搞得六神无主了?” 迎春烦闷地道:“那倒不至于,只是确实影响心情。总觉得自己被人盯上了,偏还看不透那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说不管他吧,还怕哪一天被他给算计了。你说防着他吧,可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真是破裤子缠腿,癞蛤蟆跳到脚面上,不咬人却恶心人。” 凤姐儿听着迎春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说:“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俏皮话儿,听着粗俗,可细一想,可不就是那么个道理。这个夏子安啊,真像个癞蛤蟆,想吃你这个天鹅肉呢。” 迎春一听不愿意了,沉下脸道:“人家是真真心烦,你却还在这里笑话我,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个夏子安可没这个心思。” 凤姐儿收了笑,也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你觉得他没这个心思,我和林妹妹倒都觉得他有呢。除夕夜特特的放烟火给你看,还祝你新年快乐,这真是千金博一笑,寻常男子都想不出这么有趣的法子。若是那个夏子安对你没什么想法,谁信呢?” 迎春认真地看着凤姐儿,见她不是在开玩笑,更加丧气,沉声道:“那可怎么办?他若真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可糟了。” 凤姐儿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向四下看看,见没外人,便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咱们迎春长大了,又出落得如此出色,惹得一些沉不住气的男子向你表白,这很正常,没什么,不怨你,我跟你哥哥也不会去同老太太说的。” 迎春有点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凤姐儿,感觉凤姐儿在鸡同鸭讲。她是怕贾母知道这事儿吗?是怕被男子表白坏了名声吗?当然不是了。她是担心夏子安别有用心,想要接近她,继而对林家或贾家不利啊。 迎春想解释,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凤姐儿又道:“也不怪你生气。那个夏子安哪能配得上你?咱们可是堂堂国公府的姑娘,现在又认了林姑父这个父亲,不是二三品大员家的公子,咱都不能嫁! 你放心,回家我就跟老太太说去,等下个月你及了笄,就让人帮你相看去。” 迎春再也忍不住,惊呼道:“不,你千万别说!” 第118章 我跟老祖宗保证不早婚 迎春突然一声尖叫,倒是吓了凤姐儿好大一跳。她连忙捂住了耳朵,看着迎春着急的样子,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迟疑地问道:“怎么,你不让我说,难道说,你真的相中了那个姓夏的?” 迎春差点双眼一翻直接晕过去。她连忙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我防着那个夏子安还来不及呢。” 凤姐儿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嗔道:“那你还拦我做什么?是不好意思吗?我告诉你,大可不必。” 见迎春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凤姐儿又道:“嫂子不怕同你说句实话。你虽然也是我们府里千尊万贵养大的,但终究跟琏二不是一个娘生的。 大太太是个不管事的,大老爷眼中根本没有你这个人,林姑父对你当然好,可他是个爷们儿,况且家里又没有当家主母管事,连林妹妹的婚姻大事都还要托付给老太太呢。 你说你,若不能趁着老太太还明白,给你相看个好人家,将来你可要麻烦。纵然我和琏二会护着你,但是你两头儿都有父亲,我们说的话也不中用吧。” 迎春闻言,倒是冷静下来,望着凤姐儿勉强笑了笑,“二嫂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凤姐儿两手一拍道:“正不就得了。你想啊,但凡世家豪门的女孩子,到了十二三岁上,家里的长辈们就开始张罗这婚事了。 或者是带着女孩子们去平日里交好的人家府上做客,或者是寻个由头在自家府里做个东道,请些平时谈得来的女眷们走动走动,总之就是要让自家的女孩子们多亮亮相儿,好给将来找人家做铺垫。 可是你看咱们府上呢?二太太就不用说了,她不安好心。再者说,她不过是个五品的安人,就算是贤德妃的生母,也不如那正经的诰命体面,她想出去串串门子,也没什么地方好去。 而大太太呢,她虽然有品级、有诰命,但可惜出身低,正经出身高门的女眷们也不愿意跟她来往。 就只有老太太,要品级有品级、要身份有身份,德高望重。虽然年纪大了不好出门,但豁出去嫂子我辛苦些,我催着老太太,多在家里请几次酒席,也能让你和探丫头她们多见见人。 就凭你们这人物品格,一定会有好人家来求娶你们的。” 说着,凤姐儿目光炯炯的望向迎春,一副“嫂子我是真心为你打算”的表情,似还在等着迎春道歉。迎春心中苦笑,踌躇了半晌,在心里打了好几回腹稿,才道:“好嫂子,我知道你是在为我着想,但是我现在还不想嫁人。” 凤姐儿一听眼睛就立了起来,正要开口,迎春连忙抢先道:“嫂子也不用说那些女大当婚的话,我都明白的。 但是,当年我得了老祖宗传承的时候,就跟老祖宗保证了,一定会在家里多呆几年。 你想啊,我这一身的本领,还没来得及为家里办事呢。若是早早嫁出去了,老祖宗不是就白传给我了嘛。” 这个理由,可是迎春急中生智想出来了,料想能够说服凤姐儿。果然,凤姐儿听了这话,不再说急着给迎春相看的话了,而是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半晌,凤姐儿才一脸感动地拉着迎春道:“迎丫头,难为你心里如此惦记着家里。我知道原本老太太和大老爷他们都不太看重你的。谁成想你非但没有怨言,还一心为他们着想。回家后,我一定要好好在老太太面前好好给你美言几句。” 迎春没想到凤姐儿跟她如此真诚地说出肺腑之言。扬州一行,凤姐儿真的变了很多。迎春心里有些感动,也悄悄松了一口气,赶紧堆笑道:“不难为,不难为。都是以大局为重嘛。” 凤姐儿却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仿佛不能给迎春找个好婆家,就是对不起迎春似的。 她皱着眉头想了又想,突然眼前一亮道:“就算你不肯早嫁人,那先相看好定下亲来也成啊。有些人家的千金,因为八字命格什么的,也有拖到二十岁上下才出嫁的,这倒不妨事。” 迎春捂脸,心中哀叹,这凤姐儿是怎么了,要给她当媒人的心怎么这么坚定呢?她只好敷衍道:“好了好了,好嫂子,这话等回家再说吧。总之我还小呢,不着急。你可千万别随随便便就给我打发出去。” 凤姐儿气道:“我怎么可能随便打发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么着急要给你议亲,不就是怕家里随便给你找个人家吗?这种事就得精挑细选,慢慢来,不着急,才能选到好的。” 凤姐儿这句话,倒是一下子触动了迎春,她想起方朔跟她说的那句话——不要嫁给姓孙的。看起来,关于婚姻大事,她还真得未雨绸缪,不能由着贾府随便给她做主。 迎春连忙又补充道:“好嫂子,你可别忘了,我现在还有一重身份,便是林家的长女。我隐约听义父说过,他对我的婚姻大事已经有了章程了。你可千万别自做主张,等有机会,你跟我义父打听清楚了,再跟老太太说也不迟。” 怎么,林姑父有章程了?凤姐儿听了睁大眼睛,有些意外的样子。但这凤姐儿的头脑也真不是盖的,竟然让她一转念,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凤姐儿忍不住吃惊地道:“我的天,林姑父不会是想让你招婿吧?想当初,府里听说林姑父要过续你,便都很奇怪。林妹妹没有兄弟,林姑父正经是该认个儿子才对,将来也好延续林家的血脉。 但是,你跟林妹妹一样,都是女孩子,把你认做长女又有什么用,将来不也得嫁人吗? 不过,若是林姑父想让你招婿,那又不同了。那将来你就是林家的户主,你生的儿子也姓林,管林妹妹叫姑姑。林妹妹将来嫁了人,也能有个正经的娘家了。” 迎春睁大了眼睛,我的天,凤姐儿的脑补能力真是一流啊。好吧,她不想跟凤姐儿争辩了。迎春一脸假笑的点头道:“嫂子说得对呀,我的婚事,你就不用管了哈。” 第119章 我心目中的男子 凤姐儿还没来得及回答迎春的话,忽听得门口又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怎么着?我一觉醒来,二姐姐居然要议婚了吗?” 迎春回头一看,见是黛玉正倚着舱门,有些惊讶地望着她们,也不知都听到了什么。 凤姐儿笑了起来,觉得今天这两个小姑子都凑到一起了,倒是可以一起教导教导 。 她连忙伸手把黛玉拉了进来,笑道:“倒是还没有议婚,但是这个事情,你们自己心中也该有点谱儿了。 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是长辈们问到你们自己的意思,你们也得能说出个章程来呀,总不能真的盲昏哑嫁吧。” 黛玉听了凤姐儿的话,先是“腾”地一下红了脸,继而又认真地想了想,问道:“ 这么说,二嫂子当初心里也是有个章程的,你是怎么选中的琏二哥啊?” 凤姐儿微微一怔,有些着恼,原本她是好心想要指点指点这两个没有亲妈的小姑子,没想到黛玉这么调皮,居然反问到她这里来了。 迎春一听这话,也来了兴趣,八卦之火燃起来了。她连忙拉了拉凤姐儿的衣袖道:“好嫂子,你就给我们说说呗,你这叫现身说法,可比给我们讲大道理强多了。” 凤姐儿见状,想到当年的自己,一时间也有了倾诉的欲望,便道:“真让我讲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们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迎春和黛玉眼巴巴地看着凤姐儿,齐声问道:“什么条件?” 凤姐儿笑道:“你们听我说完了,也得说说你们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既然是我现身说法,那我还得给你们点拨点拨呢。” 噢,原来是想情报互换呀。迎春不由得想起前世自己念书的时候,跟闺蜜们相处也是这样的。我有什么秘密告诉了你,你有什么秘密也要告诉我,大家一起分享。她甚至还想起了当年寝室的卧谈会…… 黛玉还在踌躇呢,却听见迎春带着一抹温暖的笑容,柔声道:“好呀。咱们都是好闺蜜,那就一起聊聊呗。” 闺蜜?这又是一个新鲜的词儿。黛玉和凤姐儿现在都习惯了迎春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她们没听过的新词儿来。好在,这些新词儿都挺好理解,况且还十分贴切生动。 比如这个闺蜜,想必就是闺中密友的意思吧。想一想她们几个除了姑嫂的关系,还是闺中密友,黛玉和凤姐儿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这个感觉还真是蛮好的。黛玉便也跟着点了点头道:“好呀,那二嫂子先说,然后我们再说。” 凤姐儿见迎春和黛玉都应了,便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道:“我和琏二早就认识了。贾王两家是世交,我四五岁的时候便跟着家中长辈来你们家里做客,那个时候就见过面。 后来我长到了十来岁,家中开始给我议亲。我知道咱们家的姑娘,十有八九是要选一个嫁到贾家的,而我的年纪又跟琏二相当,便借着来你们家拜年的机会,远远的又见了琏二一面,觉得他人还不错,至少看着挺顺眼的。 后来,家里长辈跟我提起婚事。要么就是琏二,要么还有个兵部侍郎家的儿子。我便说,愿意亲上加亲,这不就嫁到你们家来了。” “哎呀呀,原来琏二哥哥是二嫂子自己选的呀!”黛玉拿帕子捂着嘴笑起来,一双妙目闪啊闪的,“那你干什么还总是欺负琏二哥?” 凤姐儿怒道:“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他若不做错事,我欺负他作甚?我这叫贤内助。” 说完,凤姐儿自己也笑了,见反正左右也无外人,便又小声道:“这两口子之间,也有个说法,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自家丈夫就得拿捏住了。 不然,他去外面花天酒地、眠花宿柳,你还得在家里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侍奉老人,那心里能舒坦吗?不得活活气死。” 黛玉先前还只是笑,后来听着听着,脸色就沉了下来。凤姐儿说得没错,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哪个不是过着这样的日子。 凤姐儿还是个幸运的,一来跟贾琏早就相识,有些情谊。二来她性子坚强,贾琏至少在表面上不敢给她难堪。 但是,大多数女孩子可没凤姐儿这运气,要么是嫁人前对丈夫完全不了解,要么是出嫁后在夫家根本没地位,那日子才叫难熬呢。 凤姐儿看着黛玉的神情,猜到她心里想的是什么,连忙拍拍黛玉的手安慰道:“林妹妹也不用怕,怕也没有用,所以我才告诉你们要早做打算。 咱们这样的人家,要议亲也不是说定就定下了。到时候,我自会让琏二帮你们好好打听打听男方的家世人品。你们自己觉得差不多了,就趁着老太太还管事,抓紧定下来。不然一来二去,年纪大了,没得可选了,那可就只能闭着眼睛嫁了。” “哼,那不嫁不行吗?”迎春在一旁吐槽道。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多半是不幸的。 凤姐儿立即又立起眼睛来,骂道:“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你可不要乱说话,带坏了林妹妹。” 迎春眨了眨眼,不再说话了。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她前世的那些思想,注定在红楼的世界里行不通,她还是不要跟凤姐儿顶嘴,免得引火烧身。 不过,一想到整个红楼梦就是一部黛玉的爱情悲剧,迎春还是忍不住问黛玉:“玉儿,二嫂子说得也有道理。你心里,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嫁个什么人啊?” 黛玉的脸蛋儿烧得嫣红,一双灵秀的大眼睛里仿佛要滴出水来,她狠狠地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才鼓足勇气说:“我……我想找个像爹爹那样的男子。” 林如海?迎春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她原来还担心黛玉会情系宝玉,没想到黛玉根本没这个心思! 凤姐儿也有些意外,惊讶道:“林姑父?你喜欢年纪大些的?” 黛玉气得拿帕子摔凤姐儿,一边忍着羞意道:“二嫂子你胡说什么啊,我是说,我喜欢像爹爹那样,有学识、有担当、家风清正、对妻子用情专一的男子。” “噢,原来如此啊……”凤姐儿点了点头,笑着:“想不到林妹妹不声不响的,主意却正着呢。原来我还以为你喜欢宝玉。” 第120章 一定是林妹妹想我了 凤姐儿的话音刚落,黛玉的脸色就垮了下来。淡如远山的秀眉轻蹙,樱红色的双唇紧抿,一双清亮亮的眸子也变得晦暗不明。 “玉儿,你没事吧?”迎春瞪了凤姐儿一眼,怪她说话太过冒失。宝玉与黛玉自幼情分不同一般,但出了王夫人的事情以后,黛玉怎么可能还同宝玉在一起?这时候提宝玉,不是陡增伤心吗? 黛玉用力眨了眨眼,把马上就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又眨了回去。她声音柔柔细细地道:“二姐姐,我没事。” 她又转过头,对着凤姐儿勉强笑了笑道:“不怪二嫂子有些一问,以前的我确实太幼稚了。宝玉从小对我就比其它姐妹好,我也就觉得他好,心里常常想着他,有事没事也愿意和他在一起。 可自从离开荣国府,往这扬州走一遭,也许是见得人、经得事多了,便觉得宝玉他还是个孩子。 不爱读书、不喜仕途经济也就罢了,可珠大哥没了,他就是二舅舅一房的长男。可他上不能替父母亲长分忧、下不能为姐妹兄弟撑腰,十几岁了还要老太太哄着,天天只知道跟我们这些女孩子一起玩。 这次我要回扬州的时候,他还拉着我不放手,一味地哭呢。现在想来,若是他还只有七八岁,是我的弟弟,倒是说得过去。可他明明已经十四岁了。 我听冬青说,他十几岁的时候,已经跟着方大人办差了。就是方大人自己,也是十六七岁就入了殿前司了。我都替宝玉着急,将来可怎么是好?” 凤姐儿听着黛玉娓娓道来,越听越是心惊,老话儿说,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还真是这么回事。这黛玉眼见着是出息多了。不仅不像以前那么小性儿、爱哭了,连说话和想事情也比以前稳重多了,倒是隐隐有了世家豪门当家大妇的模样儿了。 凤姐儿不禁感叹道:“难为林妹妹想到这许多,可见是真的长大了。只是宝玉不知能不能听你的话?若是你回家后,能跟他把这些道理讲清楚了,让他自此以后改了那些毛病,可真是大功德了。” 黛玉闻言,脸色又沉了几分。迎春忙道:“二嫂子,你莫不是昨天的年酒喝多了,还没醒啊。眼下的宝玉,可不是谁都能劝得了的,尤其是玉儿劝不得。你还是不要难为玉儿了。” 凤姐儿一愣,继而想起了王夫人和宫里的元春,两手一拍道:“哎呀,我倒把二太太那个搅家精给忘了。这可怎么好?二太太虽坏,可宝玉还是个好孩子呀。没得叫她给耽误了。” 黛玉眼中终于落下泪来,大滴大滴砸在案几上。在扬州的时候,她便为宝玉哭过了。她与宝玉青梅竹马的感情,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呢? 理智上,宝玉不足取。但情感上,想到宝玉,黛玉第一时间还是会浮起亲切熟稔、知冷知热的感觉。她还是会心疼他。 黛玉深吸了口气,避开了迎春关切的目光,举起帕子用力擦了擦眼泪,轻声道:“二嫂子何必执着,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罢了。”说罢,便飞快起身出了凤姐儿的船舱。 迎春没去追黛玉。她觉得这个时候,最好是让黛玉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凤姐儿想去追黛玉,也让迎春给拦住了。 凤姐儿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我还以为林妹妹长大了,没想到还是会时不时地掉金豆子。” 迎春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还是想把黛玉和宝玉往一块儿拉。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凤姐儿委屈地道:“我能有什么意思,我还不是为了他们好嘛。毕竟是从小儿一块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宝玉如今也算是国舅爷了,他人聪明,脾气又软和,林妹妹嫁给他,不比外面找的要稳妥吗?” 迎春不屑道:“国舅爷又如何?宝玉他自己立不起来有什么用?” 凤姐儿叹道:“所以我才想着让林妹妹劝劝宝玉嘛。若宝玉肯稍稍在仕途经济上用点心,有贤德妃这么一位亲姐,又有林姑父这么个老丈人,将来总跑不了一身官袍子给他穿的。” 迎春冷笑道:“我的好嫂子,你该不是忘记了,宝玉还有二太太那么个亲妈、有薛家那么个亲姨吧?” 凤姐儿倒是胸有成竹地道:“二太太不足为虑,以前那是我没有防备着她。现在我都知道了,再者老太太还在呢,她闹不出什么妖蛾子来。” 迎春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下凤姐儿,被她的自信打败了。但是,想到宝玉那副作派,迎春还是摇摇头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不看好宝玉。” …… 京城、荣国府。正和袭人等丫鬟们在暖阁里打牌的贾宝玉,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奇道:“袭人,你过来帮我看看,难不成是长癣了吗?怎么觉得耳朵热辣辣的?” 袭人闻言大吃一惊,连忙起身,绕过牌桌,站到宝玉身后。她先把手合在嘴边哈了哈气,感觉热乎了,才小心翼翼地拨弄起宝玉的耳朵,左看右看,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便道:“耳朵好好的,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说着,袭人便又伸手摸了摸宝玉的额头,一边自言自语:“并没有发热呀。这是怎么回事?宝玉,你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请个大夫?” 宝玉笑着摇头道:“不用不用,哪里就病了呢?我就是觉得耳朵有点热,没事就好,你不要大惊小怪的。” 袭人连忙一脸严肃地道:“可不敢这样说,你自小身子就弱,说不定昨天守岁累着了,今天便找上来了。你快别玩儿了,回房去躺一会儿。我给你弄点热热的野鸡脯子汤来,你喝了发发汗。” 宝玉不愿意了,他正玩得兴头儿呢,便给对面的晴雯使眼色。 晴雯便冲着袭人道:“宝玉一年到头也难得松散几天,大过年的,正玩得高兴呢,怎么就病了呢?你不要在这里红口白牙地咒他好不好?耳朵烫,说不定是有人正念叨他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罢又冲着宝玉招手道:“整个院子里,就她会伺候似的。咱们不理她,继续玩儿。” 袭人被晴雯怼得干瞪眼,委屈巴巴地看向宝玉,却见宝玉忽然发起愣来,嘴里喃喃道:“有人念叨我?有人念叨我?是了,一定是林妹妹想我了!” 第121章 宝玉又犯痴了 袭人看着宝玉的样子,心里一咯噔。 王夫人不喜黛玉,这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事。袭人想长长久久地呆在宝玉身边,自然要千方百计讨好王夫人,自然也要劝宝玉远着黛玉。 可是,宝玉对黛玉,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的邪,哪怕黛玉天天跟他发脾气、闹小性儿,他对黛玉也是一门心思的好。这在袭人看来,就像眼睛里扎了根刺一样,怎么看怎么难受 。 袭人倒没敢想有一天能正儿八经地嫁给宝玉,只要能做个房里人,将来生下一儿半女,混上个姨娘,她就满足了。但是,正因为她知道自己说破天也就是个妾,所以才对将来有个什么样的主母格外在意。 若主母随和仁厚,妾室们过得就宽松些。若主母刻薄锐利,那妾室们的日子自然难熬。可是,偏偏黛玉就是个厉害的。 别人就不用说了,哪怕是对宝玉,黛玉也是说翻脸就翻脸,眼睛里揉不进半点沙子。所以,袭人对黛玉,那是从骨子里就有些惧怕,自然也就从骨子里往外的讨厌她。 黛玉回扬州这几个月,宝玉倒是不像以前那样天天想着黛玉了。倒是把袭人暗暗欢喜得不行。她还以为宝玉就是小孩子心性,离得远了、时间长了就淡了呢,没想到大过年的,宝玉这又念叨开了。 想到这里,袭人的脸色不自觉地就沉了下来。她瞪了晴雯一眼,道:“好好的为什么要招惹宝玉,你看看,宝玉这又开始犯痴了。” 晴雯才不买袭人的账,冷哼道:“他犯痴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我怎么招惹宝玉了,我都没提林姑娘的名字。” “可是你说有人念叨他了。”袭人气得不行。 晴雯笑了,“家里那么多人,老太太不能念叨他,二太太不能念叨他?你刚刚不也念叨他呢吗?” 袭人气得摔了手中的帕子,怒道:“你明明知道他这个痴人,心眼儿最实的。林妹妹刚走的时候给他呕成什么样子?现在好不容易放下了,偏你又要提起来!” 晴雯想到前一段时间,宝玉天天在家里闹着要找黛玉,不由得也有点心虚。倒不是心疼宝玉,而是怕宝玉找不着黛玉,天天缠着她们这些个丫鬟。 袭人见晴雯不说话了,又气哼哼地瞪了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丫鬟一眼道:“行了,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啊?你们不是要跟宝玉打牌,那倒是叫他来玩呀。” 其他几个人搞不清楚袭人这一阵一阵儿的是怎么了,秋纹嘴快,便道:“袭人姐姐,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呀?一会儿让宝玉进去躺着,一会儿又让我们叫宝玉打牌。” 袭人回头看看,这么半天一直站在那里,眼睛发直,一脸思念表情的宝玉,气道:“你们不是看到了吗?与其让这位在那里想林姑娘想得发呆,倒不如让他玩一会儿了。 林姑娘也真的是,说走就走了,一走还就那么久,看我们这位爷想念她到这副模样,她也不说给我们这位爷写几封信来。” 晴雯听了这话,心里直犯恶心,暗道,明明是你袭人平日里最忌讳林姑娘,不愿意宝玉跟林姑娘亲近。这会儿又假惺惺地说什么林姑娘不给宝玉写信。若是林姑娘天天给宝玉写信,你怕是才要跳脚呢。 晴雯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就露出不屑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偏袭人眼尖看到了。她本就恼恨宝玉放着她这个“眼前人”不亲近,偏偏要惦记着黛玉,一股邪火没处撒,此时看到晴雯的样子,脾气说什么也憋不住,冲着晴雯就喊道:“那是什么鬼样子?你拿眼睛夹谁呢?” 晴雯顿时火冒三丈,跳起来道:“你管我夹谁呢?我就夹你呢!” 袭人伸出手,就想去抓晴雯,可在最后一刻又忍住了。她可是宝玉房里排头一位的大丫鬟,若是动手打起架了,让王夫人知道了,那真是太丢脸了。 可是袭人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便回头去寻宝玉道:“二爷就坐在这里看着吗?就看着晴雯那蹄子如此没规矩,也不说一声吗?我这一天天为了二爷操碎了心,二爷就不能帮我说句话吗?” 宝玉刚刚只觉得耳边乱哄哄的,袭人和晴雯她们不知道在呛呛什么,可他根本没往心里去。 宝玉这时候正在心里甜甜蜜蜜地想着林妹妹呢。他之前已经收到了贾琏的信,知道林妹妹已经启程返京,正在心里计算着他们的行程。 这时候,他突然被袭人点了名字,还是有点愣愣的。他向着袭人转过头来,不由得吓了一跳,忙问:“袭人,你怎么哭了?” 袭人此时难过得不行,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哭得梨花带雨的,见宝玉关切询问,她刚才张嘴诉说委屈,却听宝玉又道:“你妆都哭花了,难看死了。” 袭人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她万万没想到,宝玉这时候在意的是她哭得不好看了,一时间一颗热心仿佛掉进了冰水里,不上不下的,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宝玉见袭人不说话,便又瞪着晴雯道:“你们在吵什么?大过年的也不怕让老太太、太太听见,到时候恼了要罚你们,我可帮不了你们。” 晴雯气道:“哪个要跟她吵了。是她花大姐姐,今天不知怎么吃了枪药了,横也不对,竖也不对,反正怎么都不对了。 宝二爷也是,这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大呼小叫的,可吓死我了。算了,我也不在这儿捡骂了,不玩了,睡觉去了。” 晴雯说着,把手里捏着的几张牌“哗啦”一下扔在了桌子上,有几张牌跳了两下掉到了地上,她也不去捡,便甩着帕子拧着腰往外走。 宝玉见晴雯恼了,便又开始检讨起自己来,觉得刚刚冲晴雯说的那句话声音确实有点高了。他连忙道:“晴雯,你别走啊,刚不是还说要把我的钱都赢光了嘛。我刚才有点急了,吼了你两句,你别生气啊。” 袭人泪眼模糊中,看到宝玉快步追着晴雯出去,终于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哇”的一声,吐了。 第122章 袭人她有了 袭人这边难受的样子,落在了一众丫鬟的眼中,立即有人惊叫起来:“袭人姐姐,你怎么了?” 宝玉听到喊声,回过头来看时,便见袭人面白气短,靠在麝月的怀里,边哭边呕,很难受的样子。宝玉心里着急,连忙就向袭人这边跑,可还没迈出两步,便听背后传来晴雯的冷冷的啐声。 宝玉脚步一顿,想到晴雯生气的样子,赶紧又掉过头来去追晴雯,可刚跑出几步,就听见麝月在尖叫袭人的名字。宝玉心里一紧,便又停住了脚,想回头去看袭人。 可他刚刚转过身,晴雯冷冷的声音又传来,“你既这么紧着袭人,干嘛还要跟着我?你且只管去,不要来烦我。”宝玉便又转过身去,想安慰晴雯几句,却见晴雯加快脚步一溜烟儿地走了,眼看着是追不上了,宝玉急得直跺脚。 袭人咬牙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宝玉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在那里转圈圈,一会儿向她这边走几步,一会儿又向晴雯那边跑过去,两下里纠结的样子。袭人的心一寸寸地凉了下来。 这还没怎么着呢,只一个晴雯就把宝玉支使得团团转,若是黛玉在此,宝玉的眼睛里哪还能够装得进去她这个人? 袭人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隐约间,她好像听见宝玉在喊:“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大过年的,为了一个丫鬟传太医,便是宝玉敢请,袭人也不敢让人家给诊病了。袭人拼命想说“不要”,可是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同一时间,贾母的院子里。凤姐儿去了扬州,邢夫人忙着服侍贾赦,王夫人因为林家的事跟贾母撕破了脸,此时都不在贾母跟前。 不过,保龄侯府上怕老姑奶奶寂寞,大年初一就打发了湘云过来拜年。此时,湘云正坐在罗汉床边跟贾母拉家常,叽叽喳喳地逗得贾母直笑。鸳鸯就蹲坐在旁边的脚踏上为贾母捶着腿。 忽然,玻璃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俯在鸳鸯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鸳鸯的脸色也一下子就变了,看着贾母露出欲言又止的犹豫表情来。 贾母微眯着眼睛,听着湘云说话,没注意到鸳鸯和玻璃的动静。湘云看在眼里,心直口快地说:“老太太,鸳鸯她们好像有事要跟你说。” 鸳鸯心里一跳,没想到湘云这么爱管闲事,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老太太讲呢。可是,贾母已经睁开眼睛看过来,鸳鸯只好一横心道:“老太太,宝玉的院子里出一点事。” “什么?宝玉院子里出事了?什么事?”贾母一下子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挺直身子,神情紧张地盯着鸳鸯 ,等她说出下文。 鸳鸯道:“起先是宝玉房里的袭人和晴雯几个丫鬟闹着玩儿,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吵了起来。袭人气得晕倒了。然后宝玉就急了,让传太医……” “传太医?”贾母皱起了眉头,责备道:“大年下的,为了一个丫头病了,就去请太医,这不大好吧。宝玉这孩子心眼儿也太实诚了,怎么也没一个人拦着他呢?” 鸳鸯心道,宝玉可是这阖府里的凤凰蛋,他想要做什么,谁敢拦他?唯一能跟他说两句正经话的袭人,她不是晕过去了吗?那一院子的丫鬟,自然更没人敢管着宝玉了。 贾母见鸳鸯没吱声,便揭过请太医这事儿不提,只追问道:“那后来呢?” 鸳鸯忙道:“太医院里掌事的听说是咱们府里的事,倒是很快就派人过来了。可是给袭人诊病的时候就出了点意外,袭人她……” 鸳鸯停住了话头,面露难色,看了看湘云。贾母会意,便哄着湘云道:“你先去三丫头屋子里玩一会儿吧,晚上再过来陪我一起用饭。” 湘云翻了翻眼睛,不悦地瞪了鸳鸯一眼道:“鸳鸯姐姐还有什么事是不敢让我知道的?袭人姐姐跟我也很有交情呢,不仅服侍过我,还帮我做过针线活儿。她病了,我也很关心的,你就赶快说吧。” 贾母笑着拍了拍湘云的肩头道:“咱们云丫头倒是个长情的。那你就说吧。” 鸳鸯心中为难,但转念一想,这件事早晚也是瞒不住,便咬牙闭眼道:“太医说,袭人她有了。宝玉已经认下了,说孩子是他的。” “什么?”贾母猛然站了起来,差点儿把依偎在她怀里的湘云推了个跟头。“袭人怀孕了?!二太太呢,她知道吗?” 鸳鸯连忙扶住了贾母,轻声道:“二太太此时就在宝玉的屋子里呢。袭人她哭得不行,只说没脸见人了,要寻短见。又说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求二太太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死。” “胡闹,胡闹!”贾母气得一头脸上的皱纹乱颤,满头银发都要立起来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轰隆隆乱跳的心脏,一手抓住湘云,一手抓住鸳鸯道:“快快快,快扶我到宝玉那里去。” 湘云被贾母抓疼了,可是她不敢说。她再想不到,袭人居然会不明不白地跟了宝玉,还怀了孩子!她印象中的袭人姐姐不是这样的啊,她是那个贤惠贞静,怎么能偷偷摸摸、随随便便就找了男人呢? 她也想象不出宝玉要当父亲了会是个什么样子。这种事似乎离她的生活还有好远好远。 湘云真有些后悔留在贾母这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但又不知到底碎的是什么,只是茫然地扶着贾母,一起往宝玉那边赶。 宝玉的院子里,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正屋里,袭人跪在王夫人的脚边哀哀地只是哭,宝玉早不见了踪影,其它丫鬟婆子都站在院子里,看着正屋的方向,指指点点地小声议论着。 贾母一进院,见到这种场面,就狠狠地皱了皱眉。她加快脚步走到廊下,冲着刚刚听见动静迎出来的王夫人道:“王氏,你糊涂了吗?这满院子的人,想做什么?” 王夫人这才从震惊、慌乱、愤怒、懊恼等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她向四下一看,顿时恼了,厉声道:“都给我滚回你们自己的屋子里去,今天的事情,但凡敢乱说一个字,就拔了你们的舌头卖到窑子里去!” 第123章 贾母顺水推舟 见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悄没声地退下去,王夫人这才转过着,看着贾母落下泪来,颤声道:“老太太,这可怎么好,都怪我没有看好宝玉。” “是怪你!”贾母面如寒霜道。看着王夫人呆立在那里不动,又道:“站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事进去再说。” 说罢,贾母也不管王夫人,率先抬腿进了屋子。只见袭人还在地上跪着,一张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纵然是穿着厚厚的棉衣,身子也还是抖个不停。 贾母看了袭人一眼,眼睛里流露出说不清的厌恶和悔恨。她怎么早没看出来,袭人这个看起来性格老实、相貌平淡的丫头,倒是长了好大一颗攀龙附凤的心。 贾母没见到宝玉,便又问:“宝玉呢?” 王夫人这才发现宝玉并不在身边,她连忙拿眼睛向四下看。周姨娘战战兢兢的凑过来说:“宝玉应该是回他房里去了。” 贾母叹了口气道:“去把他叫来吧。”鸳鸯连忙领命去了,一时带了宝玉过来。 贾母先是看了看有些惊慌失措的湘云,温声道:“云丫头先去三丫头房里玩一会儿吧,这里的事情你仔细着。” 湘云如释重负,连连点头道:“我懂我懂,我一个字也不会乱说。”说着,便连忙退了出去。 贾母这才看着站在角落里,手里捻着腰带上的穗子,低垂着眼睛畏畏缩缩的宝玉道:“宝玉,你别怕,和老祖宗说,你是什么时候和袭人有了手尾的?” 宝玉哪里敢说,但看见贾母和王夫人都盯着他,又不得不说。他犹豫了一下才道:“大概也有一年多了。” 一年多了?!王夫人一听,顿时怒了。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喝道:“袭人,我真是瞎了眼了,竟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狐媚子!我把宝玉交给你,你竟黑了心去爬他的床。他当时还不满十三岁呀!” 袭人只是哭,边哭边道:“不是的,太太,是宝玉、是宝玉……” “你胡说,宝玉岂是那等……”王夫人还要骂下去,却被贾母打断了。 贾母面沉似水,寒声道:“行了,眼下说这些有什么用?宝玉,我只问你,这个孩子是你的吗?” 袭人连忙抬头去看宝玉,宝玉则慌乱地点了点头。 贾母察言观色,觉得宝玉说的不是假话,略略松了口气。又向王夫人道:“太医刚才怎么说?” 王夫人闻言,狰狞的脸色有所缓和,叹了口气说:“太医说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孩子都是挺健康的,看脉像没准是个男娃儿。” “哦……”,贾母长长的应了一声。 她打量了袭人一眼,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袭人一定已经死了一百回了。但当她目光落在袭人肚子上的时候,又变得有了一点点暖意。 毕竟贾府人丁始终不旺。这是宝玉的第一个孩子,虽然他的生母实在是下贱,但并不影响这孩子的血脉。贾母爱屋及乌,一时间对这个孩子也有了一些期待。 贾母又瞥了袭人一眼,心中已经暗暗定下了一个将来去母留子的计划。这府里庶出的孩子多,但有几个能像赵姨娘那样看着孩子长大的?不过是将来稍微麻烦还就能摆平的事情。 眼下,为了孩子,也只有先稳住袭人了。 另外,宝玉请了个太医,也是歪打正着地保了袭人一命。一个国公府的少爷,为了一个丫鬟请太医,这若是传了出去,不仅是笑柄,也是毛病。搞不好还会惹得言官弹劾,对宫中的元春也是大大的不利。 但若说是国公府的少爷,因为关心他的头一个孩子,为他身边的小妾请了太医,也就不算太过了。毕竟人命关天,而且豪门贵胄的子息向来珍贵。 贾母想到这里挥了挥手,让人把袭人带了下去,又问王夫人:“王氏,眼下你有什么章程?” 王夫人脑子里到现在为止还是乱糟糟的,最大的感觉就是被袭人背刺的惊怒与愤恨。她冷哼一声道:“这样不守规矩的奴才,自然是留不得了。” 宝玉闻言吓得一哆嗦,仓皇的抬起头来想要求情,可看见王夫人鹰隼一样目光,最终还是咽了咽口水,什么也没敢说。 贾母气结,恨道:“奴才留不得了,那孩子你也不要了吗?那可是宝玉的骨血啊!” 王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心里一时想,那不过是个庶出的、猫儿狗儿一般的东西,不要能怎 么的?一时又想,到底也是宝玉的孩子,自家的骨血不能流落在外。 她一筹莫展的望着贾母道:“老太太,您怎么说就怎么是吧。” 贾母无奈地看了宝玉一眼,沉声道:“这事也不全是宝玉的错。毕竟宝玉的年龄已经到了。豪门大户家里的公子哥儿,在正式娶亲前,谁屋子里还没有几个人呢?” 她又对王夫人道:“原来我早就相中了一个丫头,放在这里,预备将来给宝玉的,就是那个晴雯。袭人倒真真是出乎我的预料。但眼下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也没得别的办法,不如就把这两个都开了脸,放在宝玉身边吧。 只不过,晴雯算是我给宝玉的,大小也要算个姨娘。袭人是个不检点的,看在孩子的份上,就先做个通房丫头吧,将来真生下了一儿半女,再给她往上抬一抬。” 宝玉正在那里,原来心中惴惴不安,听闻贾母此言,真是喜出望外,激动得一下子就扑过去抱住贾母的手道:“还是老太太疼我,多谢老太太,多谢老太太!” 贾母苦笑着揉了揉宝玉的头道:“你若是想要什么,只管跟老祖宗说,我还能不依吗?做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弄坏了身体怎么办?” 王夫人已经呆住了。没想到最后的赢家竟然是晴雯!因晴雯与黛玉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王夫人素来不喜欢她。但此时贾母已经有话,王夫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况且,王夫人此时十分怨恨袭人,想到袭人原来是第一的,现在却被晴雯压了一头,一时间心中暗爽。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心中暗道,让你个小娼妇敢在我面前一套、背后一套,勾引我的宝玉,现在有个晴雯跟你打擂台,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平平稳稳把孩子生下来。 贾母又沉下脸道:“这院子里的丫头,你一定要下力气好好整肃整肃了。今儿这事儿,是大年下我老婆子高兴,赏给宝玉两个身边人。这件事外边若是付出一丝一毫不好的来,我只唯你是问!” 王夫人知道厉害,自然连连点头,心里面已经想着要找个由头,把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发卖出去。但是,转念一想,又怕这些人卖出去了,在外面乱说。但总不能一个个地毒哑了吧? 王夫人抬起头来,望着贾母道:“媳妇蠢笨,还望老祖宗教我。” 第124章 王夫人怒怼贾母 贾母怒视王夫人,深悔自己当然贪图王家丰厚的嫁妆,给小儿子娶了这么一个眼瞎心狠、手残脑残的媳妇。她看了宝玉一眼,缓缓道:“当着宝玉的面,你真要说这些事情吗?这种事情,咱们家都是有定例的,回去跟你手下的管事婆子商议去吧。” 王夫人这才想起来,宝玉还在这里听着呢。不过,实际上宝玉这会儿正沉浸在一下子多了两个“媳妇儿”的幸福中,并没有注意到他母亲和奶奶在商议着什么。 王夫人看着宝玉那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心里头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火,不禁又想到她的大儿子贾珠。 贾珠自生下来之后,就是她一手带大、精心教育的。那孩子自幼聪明伶俐、又听话懂事、知道读书上进,可偏偏天不假年,刚刚娶妻生子就死了。若是贾珠还在,她还真不一定会如此看重宝玉了。 再说宝玉,他可是生下来就被贾母给抱走了,结果给这个老太婆养成了什么样子?不说好好读书就也罢了,竟然还年纪轻轻就近了女色,这可是对身子骨有大伤害的事啊。 想到这里,王夫人越发伤心烦躁。看到贾母还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旁,一副看她笑话的样子,又想到贾母轻轻松松就给了宝玉两个丫头,竟然也不同她这个亲生母亲商量一下,王夫人决心也要给贾母点难堪看看。 王夫人开口道:“宝玉,今天这事,你可知道错了?” 宝玉被点了名字,还有点愕然,老太太不是都说没事了吗?但是,见母亲寒着一张脸问他,他也不敢不答,便道:“知道错了。” “那你都错在哪里?”王夫人追问。 宝玉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想要袭人,应该跟老太太说,让老太太赏给我。不敢跟她私下里……”宝玉脸红了,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王夫人差点气了个倒仰。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还说知错,这分明是不知道自己有错啊! 王夫人气道:“宝玉,老太太这么多年悉心教导你,怎么你还如此不懂事。你知道你做错了多少事!” 宝玉一听就愣了,下意识地就求救似的望向了贾母。 贾母听到王夫人说什么“老太太悉心教导”的话,便知王夫人这是要借题发挥,顿时心头极不痛快,但还没等她开口打断王夫人的话,王夫人便已经连珠炮般地数落起来。 “第一错,你不该为一个下人请太医!”王夫人严厉道:“你可知那些太医是什么人?那都是给皇亲贵戚们诊病治病的人,人家都是有品级的医官! 谁告诉你一个下人也配请太医的?那不是活活辱没人家太医院吗?一个弄不好,会给家里惹多大祸,会给宫里的贤德妃娘娘、你的亲姐姐惹多大祸,你知道吗?!” 宝玉见王夫人声色俱厉,完全不是平日里那副和善的模样,吓得脸色发白。 又听说会连累宫里的大姐姐,不由得也紧张起来,连忙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太医看病还分三六九等啊,我看上次太太病了就请了太医,我就也给袭人请了……” “你知道什么!”王夫人见宝玉居然把袭人那个贱女人跟她相提并论,更加火冒三丈。 她怒喝道:“让你读书你不好好读,天天只知道在老太太身边玩闹。你不懂得人情世故也就罢了,连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不懂吗? 你第二个错,就是万不该小小年纪亲近女色。你跟袭人那个下作东西是怎么回事?亏她还是老太太赏给你的,你都敢乱打主意? 你知不知道小小年纪就做下那等事,将来难免年岁不保,寿命有碍?你想跟你哥哥一样吗?” 王夫人一边说,一边眼泪就飙了出来。想到好好的一个贾珠,真是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竟然年纪轻轻就扔下她去了,心疼得简直不能呼吸。 若是贾珠还在,有这么个争气的儿子,宝玉这小儿子也就随他去了,便是让老太太当个玩意儿养着她也不在意了。可偏偏贾珠没了呀,宝玉又让老太太给养成个废物一般…… 王夫人心里越想越觉得恨贾母恨得牙痒,手里新串的念珠眼看着又要给她掐断了。 宝玉听说与袭人行那警幻所授之事,竟然会害了性命,一颗心已是凉了半截,再看到王夫人一脸狰狞的样子,更是吓得六神无主,他嘴唇颤抖了半晌,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若是平常的日子,王夫人见宝玉皱皱眉头都要心疼,更不用说看他哭了。可此时,也不知是哪一股邪火在心里乱窜,王夫人只觉脑子里被宝玉的哭声吵得嗡嗡直响,她咬牙道:“你还敢哭?给我憋回去。” 宝玉闻言浑身一抖,便想忍住不哭,可是又哪里忍得住,越发抽抽噎噎、倒起气儿来。王夫人指着宝玉,还要说话,贾母终于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吼道:“够了!” 贾母喊了一这嗓子,便似把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似的。她撑着拐杖想站起来,就挣了两三次都没成功。 鸳鸯在一旁吓得面无人色。刚刚其他丫鬟都被贾母和王夫人给撵出去了,鸳鸯没有帮手,竟扶不起贾母来。 她连忙伸手拍着贾母的后背给她顺气,一边连连叫道:“老太太,您别气、您别气,快坐下,别气坏了身子。” 贾母用力喘着粗气,俗话说,听话听音儿。王夫人刚刚说的这一套,张口闭口老太太,那都不是“听音儿”了,分明就是指名道姓地在指责她、埋怨她。 贾母长这么大,在这国公府里呆了几十年,何时受过这样的气?她颤颤微微地用拐杖指着王夫人道:“王氏,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口口声声说宝玉是我带大的,难不成是在怪我教坏了宝玉?” 王夫人眨眨眼,挤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假笑,阴阳怪气地说:“老太太,您这是哪里话来?我在这里教我自己的儿子,跟您有什么关系? 宝玉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跟我打断骨头连个筋。他不知好歹,辜负了老太太对他的期望,自然是我的错。老太太您怎么可能有错呢?” 第125章 贾太君乱点鸳鸯谱 贾母听了王夫人的话,越发气得狠了。手里拄着的拐杖“咣咣咣”地砸在地板上,脸涨得通红,却瞪着眼睛不说话。 几十年的宅斗经验告诉贾母,她不能再随着王夫人的话题纠缠下去了,那只能让王夫人这个无脑且不顾体面的蠢货给拉进更蠢的对骂里去,丢尽了她这个国公府太夫人的体面。 贾母迅速冷静下来,顺着鸳鸯的意重又坐了下来,老眼含威地看了鸳鸯一眼,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 鸳鸯的心一沉,接着又一寒。王夫人是荣国府实际意义上的当家夫人,得罪了王夫人还有她这个小丫鬟的好吗? 但贾母是她真正的主子,又待她不薄,她一家上上下下的荣辱和体面都系于贾母一身,她又怎能不为贾母做马前卒? 鸳鸯拿定了主意,先扶贾母坐好,又给贾母和王夫人分别倒了一杯热茶,这才低眉顺目地站在贾母身后开口道:“二太太,您少说两句吧。刚刚闹了这一阵子,老太太累坏了,您也累坏了吧。 若说宝二爷顽皮,那是有的。但您对宝二爷严加管教,也不必白白辱没他。宝二爷哪有您说的那么不堪啊?不要说老太太听了心疼,便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为宝二爷委屈呢。 咱们宝二爷可是衔玉而生的天之骄子,早晚是要成大器的。二太太只管看着就知道了,咱们大姑娘,进宫前不也是老太太一手调教的?眼下可都封了贤德妃了。” 鸳鸯一边说,贾母一边在旁边点头,心道:这个鸳鸯丫头,还真是没白白心疼她、抬举她,果然是个聪明机智的。这几句话说得,真是又体面、又解气!别看那话音儿都是温温柔柔的,但在贾母听来,就是在“啪啪”打王夫人的脸。 你不是说宝玉不成器吗?但那衔玉而生的噱头可是你王氏自己说的。平日里,你王氏话里话外都是宝玉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天生贵重,宝玉既是这样的天选之子,又岂会像你刚刚说得那样糊涂惫懒不成器? 你不是嫌我老婆子没有教好宝玉吗?那贤德妃可也是我老婆子一手带大的,如今怎么样了?已经封了妃了!满天下谁敢说我老婆子不会管教儿孙? 贾母想到这里,一伸手就拉住了鸳鸯,赶着叫了一声:“我的儿!”,又赞道:“也不知你们老金家是得了什么造化,竟养了你这么个好孩子。我贾家也算是个体面人家了,却没福气得你这么个孙女儿呢。” 鸳鸯听了,一张标致的容长脸微微发红,眼里有激动之色。她扑通一下跪在贾母脚边道:“老太太,鸳鸯能够在您身边服侍,才是得了大造化! 老太太疼我,平日里吃的喝的就不用说了,还带我在身边识规矩、长见识 ,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比不上我啊。我只盼着能长长久久服侍老太太一辈子!” 这主仆两个在一旁互诉衷肠,王夫人坐在一边可真是如坐针毡。刚刚鸳鸯的话有多扎心就不用说了,搞得她那一番唱念作打竟像是无理取闹一般。现在贾母又如此高抬鸳鸯,让王夫人心中莫名有一种危机感 。 这个老太婆,从来不说没用的话,不办没用的事儿,而今当着她的面儿,在这里如此盛赞鸳鸯那小蹄子,是为了什么?莫不是…… 王夫人心中猛地一颤,却听贾母又道:“我的儿!你虽不能成了咱们家的孙女儿,但难不成还不能做咱们家的媳妇儿? 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也舍不得将来放你出去配了小子,不如就把你放在宝玉他老子的屋子里吧。往后咱们娘儿们就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你帮我管着这府里的大事小情儿,也是名正言顺了。” 啊!啊!啊! 王夫人闻言如遭雷劈。 金鸳鸯闻言呆若木鸡。 …… 运河上,贾家的客船一路上紧赶慢赶,连除夕和大年初一也在赶路,离京城已经越来越近了。自上次迎春和黛玉、凤姐儿深聊了一次后,三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 上一次,还没轮到迎春说说她喜欢什么样的夫婿,黛玉就先羞恼地走了。过后儿才觉后悔,和凤姐儿一起抓着迎春问了三五回,立逼着要她说说,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迎春吓得四处乱躲,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好说她眼下不想嫁人。可是,凤姐儿不许、黛玉不信,还是要缠着迎春问。 迎春急中生智,说是一路上都在研制给上官峥的解药,而今忽然有眉目了,干脆闭门不出。 黛玉和凤姐儿倒是知道分寸,便没有再来烦迎春,还殷勤地帮她寻找需要的药材,一副支持迎春大干事业的热情样子。 迎春倒真的不好意思了,总不能只“闭关”不“出活儿”吧?倒是因此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翻医书、做试验、调方子。也是运气好,居然只用了三四天的功夫,便真的研制出一个方案来。 迎春连忙给远在扬州的上官拾写了一封信,附上了新鲜出炉的药方,又从船上挑了一个稳重可靠的,让他弃舟登岸,一路飞马送回扬州去。 迎春又想到,她最近研制出的几个方子都是中药,如果病人突然发病,临时熬制汤药难免耽误时间,反正闲来无事,她又开始鼓捣起成药来。挑了一个解毒的、一个治疗中风的药方,开始调制蜜丸,一时间也颇有心得。 这天,迎春终于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晒太阳。凤姐儿和黛玉也联袂而来,说起离京城只有两天的行程了,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步难,算起来在运河上飘了多半个月了,大家都开始想念家里的高床软枕了。 黛玉见迎春脸上似有倦意,有些心疼地道:“二姐姐,这几天你一直忙着弄什么药方,太辛苦了。眼看要到家了,且歇息一下吧,等回家再做你的药也不迟。” 凤姐儿也道:“看看你的眼睛,都有红血丝了,可不敢再熬夜了,累坏了眼睛怎么办?” 迎春笑笑,正想说她这两天还弄出了一款挺不错的眼药水,可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喊声。 凤姐儿眼尖,看了一眼便道:“岸边来了一群人……哎呀,怎么像是咱们家的人呢?” 第126章 二姑娘快去救人 迎春和黛玉闻言一惊,连忙也极目向岸边眺望。运河的水面本就不甚宽阔,又是冬日,监控京城的河段就更为狭小。两个人用心去看,便也发现,那些人身上穿正是贾府仆役们的衣裳。 “出了什么事?他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黛玉惊奇地问。 迎春却摆了摆手,示意黛玉不要说话,一边歪过头去,侧耳细听岸边那些人的呼喊声。 “他们好像在说,有人病了,要看医生?”迎春听了半晌,有些不确定的说。 甲板的另一边,贾琏闻声也跑了出来,岸上那伙人看到贾琏连忙又叫又招手。贾琏已经认出带头的人正是管家吴新登,便连声叫人招呼船工,把客船驶向岸边。 片刻后,两拨人在岸边相见了。贾琏见吴新登等人都是骑着快马跑得气喘吁吁的,便问:“家里出事了吗?你们怎么迎到这里来了?” 吴新登一脸苦涩,连连点头道:“二老爷得了急病,老太太和二太太都不知怎么是好。还是三姑娘想起,咱们二姑娘是不新得了老祖宗真传的医术吗?老太太便命我等前来迎迎你们。让二姑娘尽快返京。” 贾琏变了脸色,急道:“什么病?京里不是有太医吗?还用得着大老远来找二妹妹?” 吴新登道:“说是急病,头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躺在床上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京里的太医给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办法,让预备后事呢。老太太不甘心,才想着让二姑娘再试试的。” 这个时候,凤姐儿带着迎春和黛玉也自船上下来了。因为都是自家的仆役,所以也没有特别避讳。听到吴新登说的病情,凤姐儿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这么凶险?二老爷才多大年纪,往常身体也挺健康啊。” 吴新登看看左右,欲言又止。迎春在一旁淡淡道:“既跑到这里来找我回去治病,不把病症给说清楚了,我怎么知道能治不能治?” 吴新登觉得迎春说得很有道理。他看了看周围跟来的几个心腹,觉得都不是会胡乱说话的,便心一横道:“前两天,老太太突然把鸳鸯赏给了二老爷做姨娘。二太太不愿意,骂二老爷老牛吃嫩草。 昨天夜里本应是鸳鸯姨娘圆房的日子,也不知怎么闹的,二老爷没回自己的院子,跑去住了书房。夜里发生了什么小人不知道,但第二天早上,书房里的小厮们过去服侍二老爷起床时,他就已经一动不动了。” 啊! 贾琏凤姐儿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情况?贾母竟然把她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鸳鸯赏给了贾政? 且不说贾政都已经多大年纪了,有妻有妾、有儿有女,没必要突然又讨个小妾。单说那个鸳鸯相当于贾母的左膀右臂一般,原以为贾母是打算留在身边,将来当个管事嬷嬷的,没想到竟然给了小儿子当姨娘? 迎春眉头皱起,心头也翻出许多念头。原着里头,看中鸳鸯并向贾母讨要的人是贾赦。贾母没同意,鸳鸯自己也不肯做人家小老婆,曾经狠狠地反抗过一回。后来,贾母去了,鸳鸯也在贾母灵前自尽了。 可是,现在贾母竟然把鸳鸯配给了贾政做姨娘?迎春多少有些猜测,这一定是贾母打压、或者说是恶心王夫人的手段之一。 但是鸳鸯呢?她竟没有反抗吗?或者说,因为自己这个蝴蝶翅膀的原因,这里的鸳鸯与红楼梦里的不同了? 黛玉忽然开口道:“老太太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断不会乱指派的。这里面必定有她的缘故。咱们且别在这里光站着议论了,先打点二姐姐跟着吴管家他们先走吧。二舅舅的病一定是很严重了,老太太和三丫头她们才会想起咱们的。咱们也快点出发吧。 吴新登闻言连连点头,夸赞道:“几个月不见,林姑娘果然长大了,说话办事竟如此周到稳妥。我们已经带了马车来,请二姑娘上车吧,到了这里,回京城走陆路不用绕弯,比水路快。 迎春见状,只得命人上船收拾了她近日制作的药丸,拎上小药箱,跟在吴新登身上上了贾府的马车。凤姐儿如何放心?跟贾琏简单商议了几句,便也决定陪迎春走陆路。 黛玉见迎春和凤姐儿都下了船,在船上自然也呆不住,跟贾琏软磨硬泡了半晌,才得以上了马车。不过,绣橘、紫鹃等丫鬟可再挤不上去了。 凤姐儿道:“最多不过是一天半的行程,还要什么侍候的?我自能把她们两个小姑娘照顾好。 贾琏无奈只得点头,眼看着吴新登护着三人的马车,绝尘而去。 坐上了马车,走在了回京的路上,迎春等人这才有时间细细盘问吴新登。然后才知道了短短几天的时间里,贾政、宝玉父子俩竟然同时做新郎了!贾母一挥手,竟然给他们各自配了一个姨娘,宝玉还多了一个通房。 这消息,真是比贾政得了急病更惊悚、更劲爆,简直把迎春雷了个外焦里嫩。 她不由想起,前世读《红楼梦》的时候,也曾好奇,为什么宝玉早早就跟袭人有了苟且之事,袭人却一直没有怀孕呢? 因为是学医的,她还跟室友们讨论过这个话题,得出的结论是,男女双方结婚年龄过早,身体发育不完善,不利于生育。 没想到,在当下这个红楼世界里,宝玉和袭人身心健康,循着自然规律,早早就开花结果了。 迎春轻轻拉住了黛玉的手,担忧地看着她,很怕她不能接受这个消息。凤姐儿也有些木讷,大概也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吧?在她眼里,宝玉大概率还是个孩子。 黛玉寒着一张脸,沉默了半天,才道:“原来他成日价围着我转,妹妹长妹妹短地叫着,拉着我的手哭着不让我走的时候,都已经跟袭人作了好久的夫妻了?! 既如此,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还有宝钗和云儿?他怎么还敢在我们女儿家身边厮混?” 第127章 宝玉为何心口不一? 黛玉的问话,自言自语,连声音也是轻轻的,但迎春听了,心里却觉得特别沉重,仿佛连呼吸也有些滞涩。 迎春连忙揽住黛玉单薄的肩膀,温柔地为她顺着气,柔声安慰道:“好妹妹,不要气了,你不是已经看出他不成器了嘛。这种事发生在宝玉身上并不奇怪。” 想当初,红楼梦书上排情榜,给宝玉的名号就是“情不情”。啥叫“情不情”?见一个爱一个呗。 他对黛玉可能是真心的,但并不影响他对宝钗、对袭人、对晴雯、对所有温柔美丽的年轻女子,有真心…… 这要是放在21世纪,宝玉就是个妥妥的渣男! 凤姐儿闻言也劝说道:“林妹妹,这事要看怎么想,咱们这样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就跟那馋猫儿似的,哪有不偷腥的?反正你也没打算嫁给宝玉,管这么多干什么?” 黛玉柔眉轻锁,听了迎春和凤姐儿安慰的话,非但没有展颜,反而更加面露困惑道:“二嫂子,你的意思我懂。但我一直以为宝玉他是不同的。 他不是常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他跟我们这些女孩儿一起,便觉清爽吗……他为何心口不一?” 凤姐儿撇撇嘴道:“他还说,没嫁人的女儿是宝珠,嫁了人的就变成了鱼眼睛了呢,那你觉得你是颗宝贝珠子,我便是鱼眼睛吗?” 凤姐儿还想说,男人奉承女孩子的鬼话,岂能相信?不过是为了哄得女孩子高兴,好让他们方便行事罢了。但看到黛玉难过的样子,勉强忍住了。 迎春看着黛玉,明白了她心中的感觉,也听出了凤姐儿的话外音。迎春想了想道:“玉儿,一个人都有很多张面孔,平时在人前是一个样子,可能背着人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就像一张纸也有正反面。 宝玉虽然跟咱们姐妹们要好,平素对我们也关心照顾,但他生在这样的家族里,你能指望一群锦鸡里飞出个凤凰吗? 所以之前跟我们一起吟诗作对,处处关照你的是宝玉。私底下跟袭人不清不楚,偷尝了禁果的也是宝玉。并不是宝玉变了,也不是他存心骗你,只是咱们之前都没看到宝玉的另一面而已,这不是你的错。” 黛玉听着迎春的话,若有所思,片刻才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稍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怪我,非要跟着我们来,结果还没帮上二姐姐的忙呢,就让你们为我操心。” 迎春和凤姐儿齐齐摇头道:“说什么呢,怎么这么见外呢?还是不是好闺蜜了?!” 黛玉听了这话,才又笑了起来,一时间觉得,就是宝玉当真骗了她,也没什么,毕竟她现在除了爹爹 ,还有二姐姐和二嫂子这两个好闺蜜了,以后有什么事,大家都会有商有量,互相帮助的。 吴新登拼命催促着马队快走,迎春带着黛玉和凤姐儿,在车里尽量抓紧时间休息。三个人一会儿醒一会儿睡,但马车颠簸,仍然感觉十分疲惫。当她们都快达到体力极限的时候,京城终于到了。 迎春等人回到贾府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因三个人都没带着丫鬟,凤姐儿直接让迎春和黛玉去了她的小院儿。 平儿听到动静爬起来,见是凤姐儿提前回来了,一时间喜出望外,又见迎春和黛玉跟在后面,便急忙张罗着安排两人洗漱,又去告诉厨房赶紧弄些宵夜来,又张罗人去给迎春和黛玉收拾安寝的地方。 凤姐儿坐在自家热炕上,心里才觉得安宁下来,想起离家这一个来月的时候,只觉得恍如隔世。 当初她下扬州的时候是怎么想的?还以为自己是这个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还想着自己有好本事,所以才被选出来替贾母跑腿、帮王夫人收拾乱摊子…… 现在看来,不过是被人巧使唤了而已。 幸亏迎春和林如海点醒了她,迎春又帮忙给她调理着身体,如今只待怀上个宝宝,彻底堵死王夫人的贪妄之念。 想到这里,凤姐儿连忙从炕上下来,跑到正坐在厢房里等着平儿给收拾屋子的迎春身边道:“二妹妹,你累不累?要不你跟林妹妹就直接去我屋子里睡吧,明天怕是要起大早给二老爷瞧病呢。” 迎春心道,再急也不差少睡那一时半刻的,便想推辞。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王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推门就走了进来。 屋里三人俱是一愣。凤姐儿当下立起眼睛道:“怎么了?我走了这一个来月,家里竟是改了规矩不成?怎么现在一个下人进主子的房间,竟然连通报一声都不用了?抬腿就进来了? 给我打出去!是哪一条腿先迈进来的,就打断哪条腿!” 那婆子的脚步一顿,脸上显出惊讶和一丝不忿来,随即连忙赔着笑道:“琏二奶奶,您老人家不认得我了?我是二太太身边的冯婆子啊。” 那婆子不自报家门还好,这一自报家门,凤姐儿的火气更是“腾”地一下就升了上来。 想到王夫人对她的种种算计和利用,凤姐儿冷冷一笑道:“我管你什么冯婆子马婆子,还敢抬出二太太来压我?二太太素日是个多么菩萨心肠的人啊,我再不信她会这样纵着你们这些刁奴如此没规矩。 来人啊,两条腿都给我打断,扔出去!” 平儿其实早就候在门外了,刚才凤姐儿叫人的时候,她还有点惊讶,不知道为什么凤姐儿对王夫人身边的婆子如此不给面子,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啊。但是此时此刻,听到凤姐儿二次叫人,她可站不住了,不管怎么样,也得先给凤姐儿站台。 平儿带着两个小厮,应声出现在房门口,同仇敌忾地看向冯婆子,大声问:“二奶奶,我来晚了,出了什么事?” 冯婆子一看平儿带着人来了,这才心知不好。这凤姐儿向来对王夫人非常尊重,爱乌及乌,对她们这些王夫人身边的下人也都客客气气。眼下这一刻,就不知是吃错什么药了,竟是真要冲她动手似的。 冯婆子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两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匍匐在凤姐儿脚下嚎道:“琏二奶奶饶命啊!不是老奴有意冲撞,实在是二老爷突然不好了,二太太听说迎二姑娘已经进府了,请她快去救命呢!” 第128章 贾政危在旦夕 凤姐儿闻言一怔,很有些怀疑是这个冯婆子拉大旗作虎皮,在这里虚张声势。黛玉却紧张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急问道:“二舅舅他如何了?” 凤姐儿不禁心叹黛玉善良。王夫人待她如此狠毒、屡次暗害,此时这个冯婆子在仗势欺人、如此无礼,黛玉首先关心的,还是贾政的身体。 冯婆子见黛玉问起贾政,心知自己大概率是逃过一劫,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添油加醋地说:“二老爷已经好几天人事不知了,每日里只是靠着人灌一点参汤和米粥度日。 今天傍晚,他人瞧着似乎好了一些,喂他水也知道咽了,二太太高兴得什么似的,说是祖宗保佑二老爷没事了,还让人多喂了一碗牛乳,二老爷也好好地吃了。 不想刚到半夜,二老爷突然上吐下泄起来,人也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二太太哭得什么似的。还是三姑娘,突然问起,二姑娘是不是快要到家了?二太太这才想起来。 刚问了说琏二奶奶、二姑娘并林姑娘前脚进了府,二太太便一连气催着老奴来请二姑娘了。也是老奴太着急了些,所以才冲撞了各位奶奶、姑娘。老奴也是被二老爷的病给吓的迷了魂了,求琏二奶奶、二姑娘、林姑娘恕罪啊!” 凤姐儿暗暗撇了撇嘴,心道这冯婆子不老实。她带着迎春和黛玉,虽说回府时间不长,但 少说也有半个多时辰了。若是王夫人那边真着急,早该堵着院门来催了,何至于现在才到?但是,眼下这个情形,显然不能再计较这些了。 凤姐儿深深看了冯婆子一眼,记下了她的名字,心道将来有机会,必是要好好整治一番。从今以后,她定是要让阖府的人都知道,谁才是这府里真正的主人! 冯婆子哪里知道,她已经被凤姐儿给盯上了,心中还暗暗得意,觉得琏二奶奶拿她没办法呢。 黛玉顾不上凤姐儿跟那个冯婆子之间的眉眼官司,听了贾政的病情,着急地拉着迎春的袖子晃了晃道:“二姐姐,二舅舅是不是不好了?你能治吗?” 迎春听了冯婆子的话,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个判断。她安慰地拍了拍黛玉的手,问冯婆子道:“二老爷平日里都习惯喝牛乳吗?” 冯婆子想了想,摇头道:“二老爷平日饮食起居多是赵姨娘服侍,有时候也在外面书房里由小厮打点。这次是二太太见二老爷病得厉害,才吩咐挪去她院子里亲自照顾的。 牛乳这东西,一来金贵不易得、二是腥腥膻膻的,二老爷应是不常吃。这一次,也是薛家姨奶奶见二老爷总不肯吃饭,才巴巴淘弄了些送来的。” 迎春了然地点头。这个时候,就算是富贵人家,想要补养身体,也多是喝些羊奶,甚至是人乳。牛乳是有的,但大多数人家只是在做点心时才用些。 贾政若是平素不习惯喝牛奶,又赶上病中脾胃极弱,那就很有可能有过敏反应,上吐下泄再正常不过。 迎春想到这里,转身走到了屏风后面,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提着小药箱。她向冯婆子点点头道:“快点带路吧。我去看看二老爷。” 凤姐儿和黛玉互相看了看,干脆就抬脚跟了上去。 …… 荣国府、荣禧堂一侧的正院里,此时灯火通明,但整个院子里鸦雀无声、只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呻吟声、还有王夫人压抑着的抽泣声。 许多丫鬟、婆子、小厮黑压压的站在院子里,大气都不敢出,互相交换着惊慌的眼神,只等着正房里主子的招呼。 迎春快步走进来,正看到这幅景象,心中不由得一咯噔,还以为贾政已经去了。定睛一看,房檐下还没有挂出白幡,这才放下心来。 她沉声吩咐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不用做事了,也不用睡觉了?除了这院子里原本伺候和上夜的留下,其它人散了吧,要等也去院子外面等着去。” 迎春一直记着,方溯之前嘱咐过她,不要在人前轻易展示医术。而今贾政危在旦夕,作为一名医生她不能见死不救,那就只能让了解事情真相的人越少越好。 满院子的人都站着没动。他们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清冷、表情严肃、举手投足间上位感和权威感十足的女子,就是不久前还成天不说一句话,安静木讷到毫无存在感的迎春、迎二姑娘吗? 凤姐儿跟在迎春身后,见众丫鬟、婆子、小厮们不听迎春指派,忙为迎春撑场面道:“怎么了,都聋了吗?听不懂人话了吗?二姑娘要给二老爷诊病,不喜外人打扰,快快散了,不要吵到二姑娘。” 众人心道,我们这么些人站在这里,连喘气的声音都听不到,怎么可能吵到二姑娘?但是他们可不敢怠慢琏二奶奶,纷纷行了个礼,便潮水般退了出去。 迎春眼神明亮、下巴微扬,拎着小药箱大步向前。正守在门前的玉钏连忙帮她打开帘子,只觉得一阵清风掠过,迎春已经进了屋子。 诺大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子药味,还有莫名的不洁气味,越往贾政与王夫人的寝间走,味道就越明显。凤姐儿和黛玉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迎春却仿佛完全闻不到一般,只顾快步向前。 待金钏打开里间的门,凤姐儿和黛玉都忍不住止步不前。想到之前那个冯婆子说,贾政半夜发病,上吐下泄的,两个人还悄悄地向后撤了撤,只隔着门向里望去。 只见王夫人面色苍白地坐在床边,眼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一副十分伤心且气急败坏的样子。见迎春进来,她明显地愣了一下,才道:“救苦救难的二姑娘终于来了,快给你叔父看一看吧。” 迎春心中冷冷一哂,明明是要求她救命,还偏要阴阳怪气,这王夫人也真是蠢到家了。她就不怕迎春撒手不管吗? 迎春的脚步顿了一下,刚想回怼王夫人两句,床边的角落里,探春突然冒了出来,只见她一脸焦急向迎春,还着哭腔道:“二姐姐,辛苦你了,求你快救救老爷吧。” 第129章 治不治由你 迎春看向探春,看清了她眼中的乞求和小心翼翼,又见她身边还摆着痰盂,手里捏着块用过的帕子,想必是被王夫人拘在这里伺候的。 虽说为人女儿者,在父母病床前喂水喂药、端屎倒尿都是天经地义的,但看到探春大眼睛里一层层的血丝,被水泡得微微发白发皱的指尖,还有微微散乱的鬓角和发皱的裙摆,也知道这些天王夫人以侍病为由,定是没少搓磨探春。 迎春心中升起同情,温声道:“三妹妹放心,我会全力救治二老爷的。看你眼睛里全是血丝,想必累得很了,你先下去吧休息一会儿吧,我这里不用你帮忙。” 探春眼睛亮了亮,感激地笑笑,正待开口道谢,却听见王夫人嘶哑着喉咙开口道:“不孝女,你要到哪里去?!” 探春眼中的光彩顿时消失,她规规矩矩地转身向王夫人道:“探春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伺候老爷,刚刚,我只是想跟二姐姐道个谢。” “你谢她作甚?二老爷是她嫡亲的叔父,她难道还敢见死不救?”王夫人冷冷道,看向迎春的目光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阴冷、狠辣。 探春顿时慌了,满脸哀求地望向迎春,很怕迎春就此恼了,不肯救人。 迎春给了探春一个安抚的笑,想到绣橘她们还没有回府,贾政这边还需要人手照顾,便转过身向着王夫人冷道:“三妹妹留下也可以,那就请二太太出去吧,我给人诊病不喜有外人打扰。” 王夫人气了个倒仰。没想到迎春跟她说话这样不客气。原来她是“外人”,反倒是探春那死蹄子是个“内人”? 王夫人怒道:“我这些年看过的太医可多了,从没听说哪个太医看病的时候还要屏退家属的,难不成你是想暗害老爷?就算是宫里的娘娘也……” 王夫人还想说,就算是宫里的娘娘那么尊贵的人,也没有这许多规矩。奈何迎春不给她这个机会。迎春施施然放下小药箱,打断王夫人的话,盯着她道:“我的规矩就是如此,二太太只说治不治吧。” 王夫人气结。她万万没想到,大房那个废物姑娘迎春,出了一趟门回来,不仅在身份上攀了个高枝儿,一跃成了探花郎府上的嫡长女,还学会了什么劳什子的医术。 她原是不相信迎春的本事的,但奈何探春苦苦相求。即便她不同意,若是探春去找了老太太,老太太自然也是会应的。 再者,贾政毕竟是她的丈夫,她的靠山、她的天,王夫人再怎么蠢,也不会完全不为贾政着想。 王夫人思来想去,还是无奈地低头。她气狠狠地掼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往门口走,边走边说:“我且信你这一回。若是你没能看好老爷的病,我可不能轻饶了你!我要找娘娘……” 王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耳后一阵风来,“砰”地一声,房门紧贴着她的发髻在她背后关上了。 王夫人气得脸色铁青,一句“我要找娘娘告你去”没机会说出来,堵得她像心里压了块石头,喘不上气。 一抬眼,她又看到凤姐儿和黛玉正站在面前,顿时恼羞成怒,脱口道:“你们怎么来了?” 王夫人本能地觉得凤姐儿这时候来,就是不安好心。保不齐是等着贾政有个三长两短,好来分家产。真是想得美,难道二老爷不在了,家产就会落在她们两口子手中? 凤姐儿看着王夫人那穷凶极恶的样子,笑吟吟地答道:“我们一进府就听说二老爷病了,过来探视。怎么,二太太觉得我们来不得?” 王夫人被凤姐儿堵得说不出话来,觉得凤姐儿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她张口结舌地看着凤姐儿,半晌才找了个理由道:“你没听迎丫头说吗,她看病不能有人打扰。” “噢,原来如此。那我们就先回了。”凤姐儿答道,伸手拉了黛玉,转身便走。 王夫人差点又给气了个跟头。她只道凤姐儿既来了,便会在这里陪她候着。她自然有办法支使得凤姐儿团团转,就像她支使探春,还有赵姨娘和贾环一样。 还有那个最扎眼的黛玉,居然也敢妖妖道道地过来她房里,她也有的是办法收拾这小娼妇。 没想到,凤姐儿和黛玉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竟然真的说走就走了。王夫人气得手直哆嗦,一时间又想到了贾母,还有那个刚过门儿一天,便又被贾母找个借口给招回去的金鸳鸯,恨得直跺脚。 她抓住个茶杯,正待扔出去,忽然想到迎春正在里屋给贾政看病,又怕惊到贾政,只得咬牙切齿小声道:“待老爷好一些,我定要进宫去找元妃娘娘做主,你们这些狐媚妖道的、老而不死的,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角落里,金钏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出声。 …… 贾政的病床前,迎春已经给贾政采了血,放进了小药箱,正等着化验的结果。看到贾政脱水严重,迎春又手脚麻利地建立了静脉通道,给他先挂上了一瓶营养液。 贾政呼吸微弱,还有些发热,迎春便又拿出个便捷式氧气瓶来,给贾政吸上氧气,又用水稀释了些酒精,让探春用干净的帕子沾了,给贾政擦拭额头、手心、脚心和腋下,帮他物理降温。 探春一边手忙脚乱地按照迎春的指点照顾着贾政,一边骇然地看着迎春从那个不起眼儿的小药箱里拿出一件又一件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物件儿。 当迎春把输液器的针头扎进贾政的静脉,并用血压计给他量血压的时候,探春的眼睛差点瞪得从眼眶里掉出来。她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惊呼出声、不要大惊小怪影响迎春诊病,心里实在是羡慕迎春的奇遇。 二姐姐还真是好命,居然稀里糊涂地得了老祖宗的医术传承。这要是老祖宗能够选中她该有多好啊!怎么偏偏选了蠢蠢笨笨的二姐姐? 第130章 二姐姐好像换了个人 迎春一通操作之后,见贾政的呼吸稍稍平稳了些,松了口气,打开小药箱准备查看之前的化验结果。一转头,就看到探春手里拿着帕子,有一下没一下擦着贾政的脚心,两只眼睛发直,不知在想什么? 迎春微微勾了勾唇,心知刚刚这一柱香两柱香的时间里,探春看到的一切已经足够震撼了,搞不好都要冲击了她的三观。 迎春有点恶作剧地笑了笑,忽然向探春招了招手,待探春凑上来时,便把听诊器挂在了探春的耳朵上,又把另一端的探头放在了贾政的胸口。 “扑通、扑通……”沉闷的心跳声猛地传来,吓得探春惊叫一声,手里的帕子都掉在了地上。 迎春没想到探春会吓成这个样子,连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有些歉然地道:“三妹妹,对不起,真没想到会吓到你。“ 她晃了晃手中的听诊器,又道:“这是听诊器,用这个,能放大病人的心跳声。你别怕,听听看,二老爷的心跳平稳了许多,他在好转了。” 探春强压着心中的惊惧,又在迎春的指导下挂上了听诊器,在贾政的胸前听了片刻,还依着迎春的指点计着数儿。好半天,她终于开口道:“二姐姐,你都是从哪里搞来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这些东西能治病吗?” 迎春道:“自然能治病,这都是老祖宗传给我的。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说。不过你放心,总归是对二老爷有好处的。” 说着,迎春又打开小药箱,拿出了贾政的化验单。探春眼见一张从未见过的光滑质地薄纸上,有一行行的蝇头小字,不禁又惊疑地睁大了眼睛。 探春自幼喜欢书法,不知观摩过多少字帖,可是这张薄纸上的字,不仅是她从未见过的字体,而且有相当一部分字,她竟不认识。 探春惊叹一声道:“二姐姐,这又是什么,这上面的字,为何我都不认识?” 迎春道:“这个叫做化验单,是给二老爷治病用的。至于上面的字……”迎春脑子一转道:“这是医生专用的字体。你不认得也正常。不过这字并不难学,改天我教教你,以后你就会认得了。” 探春茫然地点着头,觉得迎春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懂。但这每一句话背后似乎都还有很深的道理,是她完全不能理解的。 探春脑子晕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又问:“那么这纸上说了老爷得的是什么病吗?” 迎春点点头道:“我刚才翻了翻之前太医们留下的医案,结合这个化验的结果,可以大概判断出,二老爷的病,应该是情绪激动或者过度饮酒导致的脑血管破裂。 淤血压迫了他的一部分神经,导致他神志不清、肢体活动受限,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脑子里的血管破了?血流得整个脑袋里都是?探春眼前现出一幕极恐怖的场景。她惊呼一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血都流到脑子里了,那人还能活吗?” 迎春轻描淡写道:“还好,二老爷素日身体健康,脑血管破裂也不严重,之前太医给用的药已经控制了病情,他脑子里的淤血正在慢慢吸收。 所以,晚上的时候,二老爷才会恢复了吞咽的功能,总体上看,病情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刚刚他突然开始上吐下泄了呀。”探春愁容不减。 迎春冷哼一声道:“二老爷晚上遭的罪,可是拜二太太所赐呢。” 啊?探春吃惊地睁大眼睛道:“太太怎么可能会害老爷?” 迎春便解释道:“想必她也不是有意的。但是,很多人喝牛乳是会过敏的。二老爷平时就不喝牛乳,冷不丁喝了这么多,他人在昏迷中,机体的调节能力本来就弱,所以才会出现严重的胃肠不适。 总之是二太太不了解二老爷的生活习惯,又不懂得医理,冒冒失失闯的祸。” 原来如此,探春大致是听明白了,其实就是贾政吃坏肚子了。她无奈苦笑道:“幸好是二姐姐回来了,不然老爷还不知要遭多少罪。那这过敏,可还治得?” 迎春道:“这个不难,二老爷已经在输液,我一会儿再调一下药,呕吐和腹泻很快就能止住。 不过,二老爷最严重的问题是头部的淤血,需要治疗一段时间。好在我这里有新研制出的特效药。我一会儿也给他用上,如果不出意外,再过三四天,他就应该能够醒过来了。” 探春听了迎春有条不紊又信心满满地说着贾政的病情,心中尤如打翻了调料瓶,只觉得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混在了一起,让人分不清楚。 一会儿,恨老天爷为什么不把这么好的机会留给她?一会儿,又千恩万谢老天爷,幸亏迎春有了这等医术,否则贾政怕是性命不保。 作为一个庶女,嫡母不慈,若是再没了父亲,那往后的日子可真是难熬了。 想到这里,探春忙拉住迎春的手说:“谢天谢地,二姐姐你及时赶回来了!真想不到你出了一次门回来,竟变得如此能干了。好得让我想象不出来。 若不是你的形容相貌、说话声音都跟原来一模一样,我真担心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姐姐让人给调换了。” 迎春心虚了一下,心道: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那个二姐姐,可不就是已经不在了嘛。好在,我这个后来者,并没有辱没她。 迎春轻笑了一下道:“我这个大活人站在你的面前,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难不成,就只许你和林妹妹、四妹妹她们那么聪明伶俐、学问又好,又能诗擅画的,就不许我有点长进吗?” 探春的目光扫过摆在贾政床边的各种医疗器械、又扫过贾政气色明显好转的脸,感叹道:“二姐姐这何止是长进,你这医术,真真就是夺了天地造化的灵气,当得四个字——妙手回春。” 迎春的目光随着探春看过去,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缓缓道:“三妹妹,事到如今,想必你也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只留下你一个人了吧? 第131章 以前都是我糊涂 探春何等聪慧,早在迎春拿出那些她从未见过的医疗器械的时候,便已大致明白迎春的用意了。 她点点头道:“二姐姐,你放心吧,我早就猜到了。 你治病的这些手段,根本就是神仙之道,岂可随意让不相干的人窥探? 天机不可泄露,我是绝对不会把今天看到的一切说出去的!” 迎春满意地点点头,又道:“我这些医术,眼下府里,除了你便只有绣橘真正见识过。不过绣橘还在路上,还未回府。 再者她不是这院子里的丫头。所以,之后这几天,二老爷这里,只能由你一个人来照顾,你能做到吗?” 探春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兴奋,又有些怀疑,觉得幸福来得有点突然。 她迟疑了一下才问:“二姐姐,你的意思是,要教我学会你这些神仙法术吗?我愿意,我能做到!” 迎春笑了,“这是什么神仙法术?不过是一种更先进的医疗技术罢了。 不过,我的医术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学到的,我先教你一些简单的,照顾二老爷是尽够了的。” 探春连忙道:“二姐姐肯教我,我就感激不尽了。以后日子长着呢,我再慢慢跟你学。你不要嫌我笨就好了。” 迎春点了点头 ,就开始给探春讲解护理贾政要注意的事情,还把输液器、听诊器、血压计等简单医疗器械的使用方法教给了探春。 探春本就聪明机敏,又识文断字,自然稍加点拨就上手了,比当初司棋和绣橘学得要快得多。 迎春连连称赞,探春也十分得意,兴奋得脸上泛起漂亮的红晕。 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情绪又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迎春略一思忖,便猜出了探春的心事,问道:“三妹妹是在担心二太太从中作梗吗?” 探春脸上现出苦涩的表情来,点点头低声道:“她是太太,是我的嫡母。若她要进来看老爷,我如何拦得住? 再者,即便我拦住了,少不得要让姨娘和环儿吃苦头。” 迎春有一瞬间的惊讶,之前探春可是很瞧不上赵姨娘和贾环的,总觉得这母子二人粗鄙丑陋,恨不得走路都要绕开的,怎么这时候倒主动操心起他们来了? 探春似是猜到了迎春要问的话,主动开口道:“二姐姐,以前是我糊涂,总觉得姨娘和环儿给我丢脸了。觉得是他们自己不好,才惹得太太嫌弃,老太太她们也不喜。 但是,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我才知道 ,原来在太太的心目中,我一直不过就是个听话的阿猫阿狗。 我若做得好、在老太太和全家人面前得了脸,太太脸上有光,便给我个好脸儿,让我尝点甜头。 我若做得不好、或者是没对上她的心意、又或者是没给她争到脸面,她便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生死随我去。 二姐姐,我以前真是太愚蠢了!我现在才明白,对于太太来说,除了宫里的娘娘和宝玉,其他庶子庶女都是孽种! 尤其是环儿,他是个男孩子,太太看着定然格外碍眼。 这些年,姨娘带着环儿,一定过得艰难极了。可是我竟从未替他们分忧……” 探春说到这里,已然说不下去了,眼里的泪夺眶而出。 迎春连忙掏出帕子为她擦了擦眼睛,安慰道:“探丫头,其实今天你能说出这番话来,我只有为你高兴的。 我是出了一趟门,有了些经历,才想明白了一些道理。你一直在家里,也能自己想清楚一些事,这不正说明了你有多聪慧嘛。 朝闻道,夕死可也。有些事既然想清楚了,就不怕了,总有办法解决的。姨娘和环儿也不会真正怪你的。 你看看咱们家这些女孩儿,父母兄弟姐妹俱全的,竟只有你一个!你已经很幸福了,凭你的能为,往后只能更幸福,有什么可愁的呢?” 探春听着迎春的话,眼中的阴郁渐渐化开,现出自信明媚之色。 她抬头看了看迎春,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正色道:“谢谢二姐姐的教导。如此说来,我果然是最幸运的一个。 往后我自会好好孝敬老爷和姨娘,带好环儿。我也会尽力照顾好宝玉。我也不信,单因为太太一个,就能为难了我去。” “这就对了嘛,这才是咱们家的玫瑰花呢。”迎春拍了拍探春的手,眼睛里满是鼓励。 探春眸中忽然浮现出一片孺慕之意,她轻轻地把头靠在了迎春的肩上,只觉得曾经失去的力量又慢慢地回来了。 …… “梆梆梆……”迎春是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砸醒的。醒过来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贾政寝间的美人榻上,身上盖着探春的夹袄。 而探春正站在贾政的床边,似是刚才在照顾着贾政,而此时已被敲门声惊动了。 迎春连忙站了起来,“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探春见迎春醒了,如释重负道:“二姐姐你太辛苦了,也只刚刚眯了一小会儿。这里有我看着倒是不用你。不过,外面有人在敲门,怎么办?” 迎春道:“定是二太太她们来了。你先在这里看着二老爷,我出去看看。” 迎春便走过去打开房门,果然见门外站着王夫人,不过贾母竟然也站在她身边。透过她们二人的肩膀看出去,迎春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 王夫人一见迎春便呵斥道:“二姑娘如今真是好大的牌面,我们在门前喊了你半天,竟也不肯开门,连带着让老太太都在这里等着。 难不成你记在林姑爷名下了,便不是我们贾家的孙女儿了吗?” 迎春愕然,想不到王夫人如今连装样子都不想装了,一见面就开喷。 她不慌不忙地向贾母行了个礼,才道:“昨天夜里给二老爷诊病,直到天快亮时才略歇息了一会儿。 因是连夜坐马车赶回来的,实在是累得狠了,竟睡着了,所以不曾听见老太太在叫门。还望老太太原谅则个。” 贾母略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焦急之色,正想开口询问贾政的病情,王夫人竟又抢先开口道:“二姑娘没听见便罢了,探丫头明明也在里面呢,难道也睡死了,听不见吗? 第132章 宝玉去哪儿了? 王夫人若不说探春还好,一提探春,简直就是给迎春送子弹。迎春可不会错过这机会。她略略提高了音量道:“三妹妹确实在里面。可是,二太太难道不知道,她已经在二老爷跟前连着服侍三天两夜了! 我还说没见过三妹妹这样孝顺的。但是,咱们家也不缺伺候的人,总该有人换换她吧?刚刚她也睡着了。这也是才醒呢。” 说着,迎春眼光一转,深深地看了贾母一眼。 老太太,你听懂了吧,有人在虐待你的孙女儿呢! 贾母的脸色,在刚刚王夫人抢先开口呵斥迎春的时候,便已经沉了下来。此时见迎春又拐着弯儿地控诉王夫人虐待探春,脸色便更加难看了。 她顿了顿手中的拐杖,刚要开口,王夫人再次抢先开口道:“古时候还有人割肉侍母呢,让三丫头熬几宿又怎么了?这便叫苦叫累?真不知林姑爷是怎么教你的,咱们贾家可不兴这样的作派。” 迎春微微一笑,点头道:“二太太教训得是,迎春受教了。我听说环儿如今也是整夜整夜在为二老爷抄经书,赵姨娘也是日日在跪祠堂为二老爷祈福,只不知宝玉在忙什么?” 王夫人一噎,脸上的神色变得狰狞。该死的小娼妇,竟然敢攀咬她的宝玉?然则,想到宝玉此时正在两位小妾的身边忙碌着,王夫人心中也是分外气苦。 自从贾政病倒了,宝玉只来看过两回。王夫人原也是怕宝玉过了病气,不叫他近前服侍。没想到宝玉真就回了他的院子去了,这两日更是连请安都没过来! 想到这里,王夫人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宝玉这个糊涂种子,生生是让老太太给教坏了。但面对迎春的诘问,王夫人哪里肯认输,她没理也要闹三分地道:“你个隔房的姐姐,管得也太宽了吧,宝玉他……” “王氏,够了!”贾母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先不说她在门口已经等了这好半天,就说迎春开门以来,王夫人就没事儿找事儿、各种挑刺找茬儿挤兑迎春,却连贾政的病都没有问半句,这是为人媳、为人妻者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更何况,王夫人与迎春纠缠了这么久,竟是半点便宜也没占着。倒让迎春不动声色地给告了好几状、讽了好几回,她就不觉得丢脸吗?还是说根本就没发现已经着了迎春的道儿? 贾母再次深深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给儿子选这么个大字不识,眼皮子浅到只认得钱的阴损妇人! 贾母深深喘了几口气,告诫自己此时不能被王夫人给气倒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回头看着已经妇人打扮的鸳鸯,吩咐道:“ 我这几天也没见着宝玉了,去,把他给我找来。” 鸳鸯领命而去。贾母又转头看向迎春,露出慈祥的笑意,温声道:“祖宗保佑,我们家最老实厚道的迎丫头如今也出息了。看你这样子,我也就放心了。昨晚辛苦你了。二老爷他如今怎样了?” 迎春见贾母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心中不由一暖,属于原主的点滴回忆涌起,眼睛也觉得有点酸。她主动搀住贾母道:“老太太,二老爷他好多了,这会儿正睡着呢,应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贾母闻言一脸惊喜,追问道:“刚刚我隐约听说,昨夜二老爷他上吐下泄的,人都不好了。现在没事了吗?” 迎春点点头,肯定地说:“没事了。二老爷是吃错了东西,导致的肠胃不适。我已经给他用了药。不过,他主要的症候还是在脑子里,他头部有淤血压迫了神经,导致昏迷,如今只能等淤血慢慢吸收。” “淤血啊?”贾母变了脸色,喃喃自语。之前那些太医也是说贾政得了脑疾,但却没有迎春说得这么清楚。“好好的,二老爷脑子里怎么会有淤血?”她颤微微地问。 迎春感觉不好一直在门口站着,便搀着贾母往外面的正厅走。待贾母坐下才道:“人上了年纪,脑子里的血管就会变得脆硬,如果情绪特别激动,或者是吃多了酒,都有可能导致血管的破裂。 好在,二老爷平常身体康健,血管破裂不严重,出的血也不多。如果是大血管破裂,那任谁也没有办法了。” 贾母吓得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贾政的病这么严重。她随即转头看向王夫人。 别人可能不知道,贾母可是清楚的,贾政纳了鸳鸯那晚,王夫人跟他狠吵了一通,气得贾政连鸳鸯的房也没进,就跑去了书房。 第二天一早,小厮进去伺候的时候,就发现贾政已经昏过去了。贾母怕王夫人搓磨鸳鸯,才把鸳鸯叫回自己身边。前一晚的情况,鸳鸯一五一十都跟她说了。 王夫人感受到贾母杀人般的目光,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难道贾政的病,真的是因为前晚气到了?但王夫人知道,她绝对不能承认这一点。 “迎丫头,我不知你这医术是跟谁学的,这脑子里的病,看不见摸不着的,你就敢说得这样言之凿凿? 再者,二老爷之前病情已经有好转了,是昨天晚上突然又恶化的。你别是治不好他的病,就编出什么脑疾来搪塞吧。我要进去看看二老爷。”王夫人一脸寒霜地说。 迎春不卑不亢地道:“二太太若是不信我,尽可不用我。眼下二老爷已经稳当了,二太太也可以去请太医来看。” 以为她愿意给贾政诊病吗?迎春现在越发觉得,方朔说得有道理。在贾家这么个乱糟糟的地方,还是藏拙为好。否则即便是做好事,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莫名其妙地攀咬。 贾母脸色难看极了,这王氏已经气病了贾政,难道还想把迎春这个医生也气跑吗? 贾母沉声道:“王氏,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夫人连着被贾母喊了两次“王氏”,心里已经怒火中烧,见贾母如今又帮着迎春说话,不禁提高声音道:“老太太,我不放心老爷,想进去看看老爷,难道不对吗?” 贾母顿了一下,倒不能说王夫人不对。她也注意到,迎春似是不愿意让她们进里间去探望贾政,心中也升起了几分疑惑。 “迎丫头,我听琏儿说过,你这身医术来得神秘,说不得有些忌讳。不过,我想进去看看二老爷,应该不打紧吧?” 第133章 医术为何不传宝玉? 迎春原是打算干脆地拒绝王夫人要见贾政的请求的。但是,见贾母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迎春犹豫了。 毕竟贾母是如今荣国府里最高级别的话事人。如果不能取得她的信任和绝对支持,以后迎春在荣国府里的日子必定也是举步维艰。 王夫人那种小人,既已同迎春结下仇怨,肯定会时时刻刻想办法挑刺找麻烦的。 迎春眼珠儿一转,面露难色道:“老太太,我知道你惦记二老爷的心情。但因为我的这一身医术,是老祖宗托梦传下来的,其中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手段。 说起来,这也算是咱们府里的看家本领了。老祖宗面前我也发过誓的,一定谨慎行事、严防外传。 所以,我给人看病,寻常不允许旁人在跟前,纵然是家里人,也不能保证各自的心都是往一块儿想的啊。” 说着,迎春不经意地瞄了一眼王夫人,确定贾母注意到她这一记眼风后,才又道:“从我习得医术,见过我行医的人,不过一手之数。 所以,老太太进去瞧瞧二老爷可以,但请您不要问我是如何医治的,用的什么药,开的什么方子,问了我也不好说。” 贾母一边听迎春说话,老脸上虽然一直含着淡淡的笑,但眼神却闪闪烁烁,看得出她短短时间内亦转了不少念头。 待迎春说完了,看向她的时候,贾母连连点头道:“好孩子,你说得对,自然是要小心的。这可是咱们家得天独厚的传承,你可要给我守好了。” 迎春连忙点头称是。贾母这才道:“那我们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二老爷了吗?” 迎春向寝间里望了望道:“我先进去看看,二老爷若是状况稳定,老太太就可以进去看了。” 说着,迎春快步走进了贾政的寝间,只见探春正神色紧张地守在门口。见迎春进来了,长出了一口气道:“二姐姐,你可来了。刚刚听你在外间跟二太太掰扯,我真怕她一时耍蛮硬要进来。 不过,我已经将东西收拾一番了,只是输液器,我还不会弄。” 迎春走到贾政的床边,检查了一番,心中为探春点了个赞。果然是聪明果断的三姑娘,那些不方便给外人看的医疗器械,都不见了,也不知探春给收在哪里了。 迎春把贾政的衣袖拉下来,遮住了输液器,对探春道:“老太太在外面立等着进来,这个就先不拨了。改天我教会你再说。你去请老太太进来了。” 探春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随即门外传来贾母吃惊的声音:“三丫头,你这是怎么搞的,眼睛熬得都佝偻了,眼睛下面一片黑。” 迎春心中暗笑,王夫人扮了十多年的慈善人,眼下可是藏不住了,一个苛待庶女的名声是跑不了了。 说来也奇怪,王夫人既然能装好人装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近来像得了失心疯似的,装也装不下去了?难道说,真的是因为元春封了妃吗? 却不知似她这般张狂狠毒,搞不好反会害了元春。这就是古人说的,德为配位,必有灾殃吧。 贾母一行人忽忽拉拉地走进来,打断了迎春的思绪。 只见贾母头一个冲到贾政的床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便拉着探春的手念起了佛,边念边道:“幸亏三丫头再三再四地求了我,让派人去接迎丫头回来,这迎丫头回来以后,二老爷的情况果然大有好转了。” 王夫人眼中带刺,也在打量着贾政,见贾政脸色不似之前那样青白,与常人无异。呼吸也平稳柔和,摸摸手,手心也是温热的。纵然是心里再看不上迎春,也不得也承认迎春医术了得。 之前,贾政从昏迷不醒到上吐下泄,王夫人一度以为他挺不过来这一关了呢。 “迎丫头,之前太医看过,都说难办。不知你是用了什么办法……”王夫人忍不住脱口问道。见贾母立即眼神凌厉地看过来,方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迎春的忌讳了。 在贾母的逼视下,王夫人极不情愿地道:“是我情急说错话了,以后再不问了。” 迎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二太太习惯了就好了。” 王夫人气得差点又是一个倒仰,好歹忍住,眼珠一转,又道:“之前你给二老爷治病,留了三丫头在房里,就不怕三丫头出去乱说吗?” 探春神情一僵,刚要分辩,就听迎春道:“三妹妹不怕的。她也是咱们贾家的姑娘,又是二老爷的亲女,我已经传授了一些简单的医术给她,让她帮我一起照顾二老爷。” 王夫人一听,眼神顿时闪了闪。她没听错吧,迎春这个小娼妇,竟把医术传给了探春?为什么不是宝玉?宝玉难道不是更有资格吗?” 王夫人沉下脸来,责备道:“迎丫头,虽然你信得过三丫头,但若说起这医术,为什么不教给宝玉呢?宝玉可是有大造化的,合该得到老神宗的传承。” 这次,贾母难得没有反对王夫人,也是殷切地看向了迎春,问道:“迎丫头,这医术,是不是咱们贾家的儿孙都可以学啊?” 迎春笑了,她眨眨眼道:“老太太,这医术自然是贾家的儿孙都有份。但不是说每个人都学得会,且愿意学啊。单说眼下,学了这医术,就得衣不解带地侍候二老爷,宝玉他能行吗?” 王夫人怒了,“怎么不行,难道你怀疑宝玉不孝?” 迎春淡淡道:“自然不是。但服侍人可是个水磨功夫,学医更得胆大心细,不可有半点马虎,否则可是会害了病人的。” 王夫人此时只觉得,老祖宗的传承,一定要帮宝玉争到手,便一叠连声地道:“行行行,宝玉他自幼就聪慧过人,自然没问题。” 迎春还要再说什么,忽听外面有人通报“宝二爷来了!”众人便都把目光转向了房门口。 只见门上的帘子轻晃了一下,一身红衣的宝玉满脸不情愿地走了进来。与贾母和王夫人、迎春见礼后,宝玉上前看了看贾政,便站在一边不知该做什么好了。 迎春见状问道:“宝玉,你可愿意跟我学习一些医术,接下来跟我一起照顾二老爷?” 宝玉看了看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贾政,轻轻哼道:“不愿意。” 第134章 熊孩子都是一个造型 宝玉这话一说出口,贾母和王夫人的脸色俱都变了。 王夫人抢先问道:“宝玉,你胡说什么?你可知道,二姑娘手里的医术,是咱们贾家的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你也有份。 你学了医术,眼下可以为你父亲侍疾,将来说不定还能派上大用场,难道不好吗?” 王夫人特意把“你也有份”四个字咬得很重很重,说完话就目光灼灼地望着宝玉,眼睛里恨不得跳出个小人儿来,直接跳到宝玉的嘴巴里,代他把学习医术这事儿答应下来。 可惜,宝玉完全没有接受到王夫人的暗示。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太太,既然二姐姐已经学会了,老祖宗的传承已经有了接班人了,那我还学它做甚?难不成咱们家要改医馆了? 再者,我听太医们说过,学医也不是件简单的事,说学就学了。好多人从六七岁上就开始背什么汤头诀了。如今老爷卧病,急切之间我如何学得会? 俗话说,术业有专攻。二姐姐既专攻了医术,那就请二姐姐多辛苦些好了。我干嘛要凑这个热闹?” 老实说,从某种角度,宝玉这番说辞也没什么毛病。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嘛,人家宝二爷并没有立志要悬壶济世啊,干嘛要辛辛苦苦去学医? 然而,王夫人的初衷却是要霸占这份传承,见宝玉如此轻率就拒绝了,顿时火了,恨铁不成钢地说:“宝玉,你好糊涂!你父亲生病,你不应该在床前尽孝吗?让你学个医术,怎么就不成了?你三妹妹也学了的。” 宝玉冷不丁挨了骂,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在府里素来任性惯了,也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人。见王夫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样子,便自然而然地转向了贾母,一脸哀求地叫了声“老太太……” 王夫人是怎么想的,贾母心里是明镜儿一样的。之前她也想让宝玉跟着学点医术,也算是沾沾祖宗的光。但听了宝玉刚才那番话,又觉得宝玉说得很有道理。 像宝玉这样国公府的小公子,就算是为了祖宗的传承辛苦学了医术,难道还能低三下四给人看病去?这传承得不得的倒也无所谓,将来这府里的家产多多分些给他便足够了。 正好这时候,宝玉哀求地看过来,贾母顿时心软,连忙安慰道:“不学就不学吧。这本事学了也没地方使去。难不成二老爷还一直不好吗?就让你姐姐妹妹她们伺候去。咱们有时候还是多读读书吧。” 宝玉闻言连连点头。王夫人却气得脸色都变了。这个老太婆,果然是处处与她作对啊!她这边教训儿子,老太婆便在一旁拆台,如此下去,宝玉还能好吗? 王夫人想到这里,决定再争取一下。她深吸了口气,放缓声音对宝玉道:“宝玉,你可是咱们贾家的男丁。迎丫头和探丫头将来都是要出门子的,到时候咱们贾家的传承岂不是后续无人? 你学这医术,用不用的不打紧。关键是把祖宗的传承守住,将来还要传给你的子孙。这有多重要,你这么聪明,还要我多说吗?” 迎春听了王夫人的话,突然有点想笑。她想起了前世许许多多熊孩子的家长,可不就是这样软硬兼施地逼着熊孩子读书,但是,她们往往不能如愿。 果然不出迎人所料,宝玉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似是认真在思考着王夫人的话。 就在王夫人以为她已经劝说动了儿子的时候,宝玉忽然开口道:“太太说得也有道理。既如此,不如就让环儿和兰儿学学看,再不行,大老爷家的琮哥儿也学得。琏二哥那么忙,估计没得空,至于我……” 宝玉又摆出了之前向贾母撒娇的神情,向着王夫人扭股糖儿般的晃了晃,求道:“我实在不喜这个,无趣得很。何止无趣,简直是腌臜恐怖,求太太就不要难为儿子了。” 王夫人被宝玉气得头昏脑涨。想要骂他吧,贾母等人都在这里,骂也没有用。若不骂他吧,这糊涂种子又实在是气死人不偿命。 王夫人一时又想起对自己言听计从、且聪明懂事的贾珠来,不由得眼睛一酸,落下泪来。 宝玉见状,有点慌乱了,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不肯学医,把王夫人给气哭了?这时候他倒是突然之间有所明悟,想着王夫人是不是一定要自己这一房得到老祖宗的传承才开心?嗯,一定是了。 宝玉忽然间轻松了,觉得自己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完美方案。 他忙上前扶住王夫人,孝顺地掏出帕子来给王夫人拭泪,又面露乖巧神情,讨好地开口道:“太太,你快别难过。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房里的晴雯和袭人皆聪明伶俐,回头我派她们来学医,总成了吧?” “噗嗤”,迎春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贾母一脸复杂神情。王夫人此刻只想死一死! …… 三天后,贾母院子里。 一大早,迎春和探春便联袂而来。她们是来向贾母报告贾政的病况的。 自那日贾母探望过贾政离去后,她便没再进过王夫人的院子,也不知是守了迎春的规矩,还是实在讨厌与王夫人照面? 黛玉从贾母房里迎了出来,拉住迎春道:“二姐姐,你都瘦了,二老爷可大好了吗?快进来说话。” 迎春笑着点了点头道:“已经好多了。玉儿这几天在忙些什么?” 黛玉嗔道:“你自回府头天晚上,进了二舅舅的院子,便再没回来,也不理我。琏二嫂子也忙得脚不沾地的,我一个人左右无事,便来陪陪老太太了。” 迎春满眼笑意地望着黛玉,心中暗赞黛玉真是长大了。 黛玉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知道贾母一直担忧着贾政,便主动过来跟她做伴儿解闷,这份孝心实在是难得,贾母果然没有白疼她,比那个不知所谓的贾宝玉要强太多了。 贾母此时已经房里听到了动静,便忙遣鸳鸯过来请她们进房里说话。 迎春看着已做妇人打扮,但因王夫人从中作梗,此时还是处子之身的鸳鸯,一时间没忍住,问道:“金姨娘,眼下你可后悔了吗?” 第135章 有件事想求老太太成全 鸳鸯冷不丁听到迎春这句话,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她努力想掩饰,却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当鸳鸯发现迎春眼中了然的神情时,干脆放弃了挣扎,小小声道:“二姑娘问这个做什么?我一个做奴才的,连命都是主子的,自然是老太太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原本就不是我拿的主意,又何谈后悔呢?” 迎春正色道:“如此说来,你就是后悔了。你若不后悔,我便也没有后面的话了。但你若后悔了,眼下倒是一个好时机。 二老爷病得严重,一时半会儿没机会跟你圆房,你只管躲在老太太这边。若什么时候,我同老太太要你这个人,你那时若仍然没改变主意,就跟老太太说,你愿意跟着我,明白吗?” 鸳鸯望着迎春,觉得二姑娘自回府以来,实实在在是变了个人。若是论年纪,迎春比鸳鸯还要小几岁,但此刻鸳鸯看着迎春,就感觉她不仅是个大人了,而且还是个很有权威感的人。好像早晚有一天,迎春要成为这府里最有话语权的人似的。 鸳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轻声道:“鸳鸯先谢谢二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迎春笑笑,坦然领了鸳鸯的谢,才同她一起进了贾母的上房。贾母此时正坐在软榻上,跟惜春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宝钗竟也在一边坐着,看神情已是来了有一会儿功夫了。 见黛玉携手迎春和探春进来,姐妹几个又相互见了礼,迎春才道:“今儿怎么凑得这么齐,大家都来了。宝钗也来了。” 贾母笑道:“可不是有件好事儿要说。不过,说这好事儿之前,你先说说,二老爷如今怎么了?今天可比昨天强些吗?” 迎春还来不及开口,探春一脸笑意地抢着说:“老太太,真是托了您的福了,老爷他竟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呢。今天早上,老爸他是自己坐起来喝药膳。他还有精神跟二姐姐聊了几句扬州的事情呢。” 贾母一听,喜出望外,连忙看向迎春。 迎春点头道:“二老爷确实好多了,从昨天开始,他人就已经很清醒了,说话聊天都不是问题。今天早上让他自己吃东西,也没什么问题。看起来淤血正在吸收,再有个三五日,大概就可以下床运动了。” 贾母一听连忙念佛来,惜春和宝钗也面露喜色。宝钗道:“姨父这些生病真是凶险,真是托了老太太的福,也多亏了二姐姐妙手回春。如此说来,倒更是该庆贺一番了。” 贾母一张脸笑得像开了花,她连连点头道:“应该、应该。因着二老爷的病,正月十五都没有让你们过好。这回可以给你们补回去了。” 说着,贾母一手拉起迎春,一手拉起黛玉道:“还是多亏宝钗提醒了我,我才想起来,这二月份可是有大日子啊。迎丫头及笄了呀。 再者,玉儿也是二月份的生日,所以宝钗出主意让我给你们好好热闹热闹,我自然是应了。” 迎春和黛玉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宝钗。说起来,二月份迎春要办及笄礼,这事情凤姐儿自回府就已经张罗开了。贾赦那边的院子里,邢夫人因为嫡母,也正经做了一些准备。 只不过,因为贾政病得严重,大房这边没有跟贾母提起罢了。 可眼下,听贾母的意思,倒像是贾赦那边一家子都忽略了,还要宝钗这个外人帮想着似的。 迎春因为王夫人这一层关系,对宝钗也只是塑料姐妹情,也没必要帮她买好,因此直言道:“我及笄这个事情,大太太那边已经开始准备了,琏二嫂子更是在回京的船上就开始张罗了,不敢再麻烦老太太。” 贾母一听,心道,怪不得,原我也以为老大家的就是再不靠谱,也不该忘记了庶女的及笄礼。 虽然人是过续给林如海了,但毕竟此时人在贾府里,贾家不管不问是不应该的。更何况,迎春此时可不是当年的二木头了,主动与之修好是极有必要的。 贾母便松了一口气,她原来还担心,因为迎春过续的事情,贾赦和邢夫人那没成算的两口子会忽略了迎春及笄这件事。好在凤姐儿想着了,也提醒了她婆婆,既然凤姐儿上手了,那这事儿就没问题了。 想到这里,贾母便笑道:“家里是家里的,老祖宗这里另算,左不过大家父母兄弟姐妹坐在一起吃一顿,这个东儿老祖宗还是安排得起的。 还有玉儿,也是二月份的生日,到时候老祖宗请客,你们姐妹二人一起做寿星。” 迎春和黛玉只得笑着应了。探春、惜春和宝钗也在一旁凑热闹地说了几句吉祥话。贾母百忙之中回头看了宝钗一眼,见她言笑宴宴的样子,想起刚才差点因为她的话误会了贾赦两口子,心中不由对这个女孩子提起了警惕,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贾母便问迎春:“一转眼,迎丫头已经十五岁了,这可是个大日子。况且这段时间你一心救治二老爷,吃了很多辛苦。老祖宗有心给你正正经经备份礼,你喜欢什么,尽管跟老祖宗说。” 迎春闻言,眼前一亮,这可真是瞌睡了来枕头。之前她便有些想法,只是需要找机会跟贾母说。眼下贾母倒是主动提起了。迎春看了看姐妹们,轻笑道:“我还真有个想法,想跟老太太商量,求老太太成全。” “噢?那正好,你且说来。”贾母笑道。 迎春看了看身边的黛玉、探春,正色道:“老太太,我想卖药。” “什么?什么药?”贾母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卖药。就是按照我从老祖宗那里学来的独家方子,做些成药出来卖。一来治病救人,这是有大功德的事,也不枉咱们老祖宗传承一回。二来也是想长长久久,给咱们府里谋个赚钱的营生。” 贾母听了迎春的解释,顿时来了精神,一双老眼中闪着精明的光,急切道:“迎丫头,你这话当真?” 第136章 我有一个条件 “自然当真。”迎春淡笑着,看似很平常地点了点头。 众人听了迎春的话,都吃了一惊。 贾母心道,迎春得了贾家老祖宗的梦里教诲,学会了医术,这是她天大的运道,没想到她竟然愿意与别人分享! 之前迎春倒是说过,要传授给探春一些医术,贾母原以为是她们姊妹感情深厚,另外迎春行医也需要帮手。现在看来,迎春是真的不介意把这不传之密分润给贾家众人。 贾母一时心情激动。贾府里本有一些买卖经营,但亏钱多、赚钱少,长此以往,眼见得入不敷出。她虽然说什么,但不等于她心中不焦虑。 如果真能拿着迎春给的方子,做成药品生意,那自然是多了一条生财之道。 且卖药与别的买卖不同,一来是不愁主顾,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生病呢? 二来这生意也清贵的很,不仅能赚钱,还能结交人脉,很适合贾家这样的勋贵世家来经营,悬壶济世,那是普通的商贾能比的吗? 不过几息之间,贾母脑子里已经转过好多念头,越想越是开心,恨不得马上答应了迎春。 可是尚存的理智和戒心,让贾母在点头前犹豫了一瞬。 她看了看迎春明媚可人的笑脸,还是不太放心,便问道:“迎丫头,这药方可是你得天独厚的大运道。你真的愿意拿出来给家里赚钱? 再者,你现在好歹是已经记在了林姑爷的名下,你就不用告诉他一声吗?” 迎春摇摇头道:“义父从不干涉我行医的事情,拿药方子出来他自然也不会介意。 林家也不会在意这一点点小钱,老太太只管放心就是了。” 贾母在见到迎春摇头的一瞬间,纵是浸淫后宅几十年,经多见广,也难免心中一沉。待听到迎春让她放心的话时,便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她拉着迎春的手说:“好孩子,我跟大老爷、大太太,真没白疼了你。” 黛玉在一旁已经听得着急了,见迎春毫不犹豫地应承了贾母,她实在忍不住轻轻拉了拉迎春的衣袖,小声道:“二姐姐,那些药方,也不都是老祖宗传给你的呀,好多都是你自己辛苦研制出来的。” 黛玉言下之意,自然是为迎春不值。 她多少次看到迎春抱着医书在灯下苦读,不论是在扬州、还是在来回的船上,迎春只要有时间就会琢磨医术,还亲自动手试过很多很多次药,才有了手里的几套验方。 再者,贾家对迎春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从没有多么珍重过她。现在迎春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领,为什么要白白拿起贾家? 就算是要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也不见得非要拿药方来换吧? 迎春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了握黛玉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迎春自然不会白白让别人占她的便宜,她要拿出药方跟贾家合作,也是有她的考量的。 一来,迎春目前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在贾家既无存在感、也无话语权,还时刻被王夫人压制。想要生活得开心随意些,就必须抬高在府里的地位。 那地位从何而来?自然是有为才有位。贾家是个势利的人家,但也有个好处,就是很容易为金钱所收买。 如果迎春能实实在在给贾家众人带来好处,他们怎么会不抬举、拥护她呢? 二来,迎春手里的药方有很多。前世中医发展已至大成,迎春见过用过的中成药不胜枚举。这一世,她从林如海那里得了不少珍贵的医书,她精研细读,也有一些新的心得。 这时候,就算是迎春一口气拿出十几、二十套方子来,也完全不费力气,更不用担忧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三来,从药方,到成药,那还是有相当一段距离的。迎春少不得要搞一些研发。 但是研发需要人力、物力,以迎春一人之力那多困难啊,倒不如让贾府众人加入进来。 就像前世的科技研发,迎春只负责头脑风暴,最多给打个样儿,后面的事情就交给贾家去做。 这样她也能省些气力,不致于在红楼的世界里还要累成一只社畜。 黛玉察觉到迎春的暗示,两个人之间的默契让黛玉把挂在嘴边的后话咽了回去。 探春看着迎春,也有些欲言又止。 傻二姐姐,为什么要把药方拿出来?在自己手里攥着不好吗?哪怕将来结婚嫁了人,带到夫家也是一份极珍贵的嫁妆,就凭这份“嫁妆”,夫家的人也得高看迎春一眼。 迎春看出了探春的异样,也向她安抚地笑了笑,又转过身对贾母道:“如此说来,老太太您是答应了?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果然有条件!贾母心中浮起一丝遗憾,但一颗心反倒落了地了。 有条件才是合乎情理的事情,可以商量可以谈。就怕不按常理出牌,天上掉馅饼反倒令人不安。 “什么条件,说说看?”贾母不动声色地道。 迎春也不扭捏,开门见山地道:“我拿药方制药,前期要作一些试验。这些钱我自己来承担,若不成功,也不叫家里有任何损失。 但是,药方一旦制成了成药,可以售卖了,那我要一成的纯利。” 一成?贾母老眼一眯,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下,觉得迎春的条件还是挺容易接受的。 毕竟前期的风险和投入,都与贾家不相干。多一点少一点,贾家得的都是纯利。于是,贾母点了点头。 迎春见状,又道:“就冲着我手里的药方,咱们家做药品生意,肯定是要赚钱的。但是,万一还有什么高门大户,眼红咱们,打定主意要夺咱们的产业怎么办? 难不成真要咱们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吗。所以,我还有一个条件,就是要适当分润些给京城里的达官显贵。 依我说,就再拿出一成的纯利来,咱们也找个更加高门大户的,来给撑腰才行。” 贾母听得眼前又是一亮。迎春这主意好呀! 贾母对迎春更加刮目相看了。这丫头不仅是医术高明,能说出刚刚那一番话来,足以说明她人情练达、世事洞明。将来不管落在哪儿家,都足够资格当个项门立户的大家主妇了。 第137章 把鸳鸯给我吧 迎春留意着贾母的神色,见她眼中精明算计与欢喜庆幸交织,便知她再无不答应的了。 迎春便趁热打铁道:“老太太,这件事,我之前也同二嫂子透露过一点儿口风。如今您若是答应了,便把这营生交给她去做。 二嫂子那么精明,我手中的方子又好用,咱们这档生意一定会红红火火做起来的。” 贾母闻言笑了起来,一个劲儿的说:“那感情好、那感情好!迎丫头,这件事若是做成了,你可真是为咱们府里帮了大忙了。” 其实何止是帮了大忙,甚至就是贾家的大功臣嘛。但是,贾母是不会这么直接地夸奖迎春的。她还想拿捏着迎春呢。 迎春心中明镜似的,但表面上很配合贾母,低了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老太太谬赞了。” 贾母笑着摇头道:“这可不是谬赞,迎丫头当得起的。 不过,我原本是为了祝贺你及笄,想要给你点儿好东西的,如今反倒成了你帮着府里做事了,那不成了我们偏得了你的好东西了? 这可不行。好孩子,你只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好东西,老祖宗给你寻摸去。” 听了这话,一时间屋里的几位姑娘、加上丫环婆子们都笑了起来,都告诉迎春,赶快想想到底想要什么,必得让贾母大大的破费一番,才算不辜负老太太的心。 迎春想了想,大大方方地笑道:“谁不知道老太太的后院里藏着数不清的好东西,随便拿出一样,也是极难得的。只是老太太要赏给宝玉,我却不敢惦记。” 众人闻言更是笑成了一团。贾母笑着点了点迎春的头道:“果然是出了一趟门出息多了,不仅会给人治病、会做生意了,还会在我面前拿乔耍宝了。 我看你现在真真是跟你亲嫂子一样一样的了。难不成是凤姐儿把你给带坏了?” 黛玉便笑道:“老太太可不要冤枉了琏二嫂子,二姐姐这样子可不是她带的。分明是二姐姐自己忽然开窍了,自己站得住根脚儿,也更懂得如何孝顺您了。” 贾母闻言便又拉过黛玉来在怀里揉了揉,喜道:“我的玉儿也出息了,不说别的,光这身子骨儿就比之前强多了,人也爱笑了,说话办事也大气了。我心里不知有多开心呢。 你们两个这样子,说来也奇了。难不成是南边有什么魔力不成?果真如此,哪天我也要带宝玉去走一趟。” 众人一时又附和着笑了起来,都夸贾母老寿星福气大,带着迎春和黛玉都沾了她的运道了。 贾母爱听恭维话,但也不会把这些话当真。她等着大家都笑够了,才看着迎春认真道:“我要给你添些东西,可不是玩笑的。你要学人家做生意,肯定也少不了花钱。 你刚才说,成药研制出来前的花费,你自己掏。可你哪里来的钱,想必是你义父给你的? 那是你的私房,就算都拿出来,怕也不尽够吧。你只管告诉我,差些什么,我帮你补上。我嫡嫡亲的孙女儿要做正事,老祖宗不帮衬谁帮衬?” 迎春闻言心中有些微的感动。贾母眼中也不仅只有宝玉,对儿孙们还是关切的。只是,越是有本事能干的儿孙,她越喜欢吧? 再者,贾母也属实精明,和王夫人那种只知争权夺利、心黑手狠脑子蠢笨的内宅夫人不同。她这分明是在施恩,又做得如此不动声色,让迎春不得不念着她的好。 迎春想了想,目光便投向了贾母身后的鸳鸯。 鸳鸯正茫然地望着迎春,有点不能接受原本老实木讷的二姑娘,转眼间变得整个人都像在发着光似的,那么引人注目。 见迎春看过来,她一下子想起来迎春之前在门口时说过的话,立刻下意识地站直身子点点头。 迎春会意,便道:“老太太,真的不用拿什么东西给我。原本我们做晚辈的是要孝顺您的,怎么还能让您破费?不过……” 迎春拉长了声音,看了一眼鸳鸯,见贾母也随之看向鸳鸯、若有所思,这才道:“不过,我如今真的是缺帮手。 我身边原本只有司棋和绣橘两个能做事的,司棋又留在了扬州。眼下我要研制药品,很缺个大总管帮我张罗。 我瞅着鸳鸯姨娘便十分好,又是老太太能亲自调教出来的,不仅熟悉府里的事务,而且能写会算、精明干练,多少小门小户的正经主子也不如她。 迎春斗胆,求老太太把鸳鸯姨娘借我用一段时间可好?” 迎春这话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贾母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显然是在心里权衡着利弊。 虽然没有人敢明着说,但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鸳鸯实则是被贾母推出去跟王夫人打擂台的。 遗憾的是,贾母这一招儿并没有把王夫人怎么样,反倒一来二去地把贾给气病倒了。鸳鸯也不上不下地挂在那里了,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贾母顾念旧情,借口自己身边缺人,把鸳鸯给调回来了。但时间长了,王夫人定会来找鸳鸯的麻烦。 不说别的,单说一句鸳鸯命不好,过门儿当天就害得贾政暴病,鸳鸯就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鸳鸯呆在贾母身边,就是在提醒众人,贾母之前的谋算失败了。贾母总归是觉得鸳鸯有些扎眼的。 此刻迎春提出要鸳鸯,虽然于理不合,但倒不失为一个转移矛盾的办法。 贾母略一沉吟,也没掩饰她的难处,直言道:“鸳鸯自然是好的,我也放心让她跟着你。但是,这府里从来没有老爷的姨娘去服侍小一辈儿的侄女,这样的先例的。” 鸳鸯听了这话,眼里的光明显暗淡下去。其它人也小声议论起来,都觉得迎春的想法是异想天开。 黛玉想帮迎春说话,话到嘴边却忍住了。因为她忽然想起来了,二姐姐绝对不做没把握的事,既开了口,就一定有办法实现。 迎春确实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她轻轻笑着,稳稳当当说道:“老太太,迎春哪敢让你为难?不过,我姨娘早就去了,大太太年纪又大了,况且身边还有琮哥儿要照顾。 您老心疼我,安排个知道深浅的姨娘在我身边提点照顾我,这也没有什么不妥吧?” 第138章 跟薛家做生意可好? 迎春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探春实在没忍住,赞道:“二姐姐,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这么灵光呢?任什么事都难不住你。” 迎春笑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探春眼里闪着佩服的光,连连点头。 这几天,迎春带着她给贾政治病,也遇到过许多棘手的问题,迎春就是这样说的,办法总比困难多,最终也确实都叫她找出了办法,贾政眼瞅着是一天好似一天了。 贾母一双老眼睁得大大的,定定地瞧了一会儿迎春,才道:“呆会儿我要到祠堂里给祖宗们上香去。真真给我们调教出一个宝贝来了。这好主意是一个接一个。可惜你不是个男孩子,若是男孩子,我也不用这么操心了。” 贾母说着,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有点暗淡遗憾。迎春知道她是在为宝玉抱不平。她心中暗自猜想,若是贾母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祖宗庇佑,不知会怎么想?是不再为宝玉抱屈了,还是会更崩溃? 这件事,是迎春骗了贾家人。但是,这也算是个善意的谎言吧。反正她现在要做的事,都是对贾家有好处的,她就受点累,替那些所谓的“祖宗”多操点心吧。 迎春想到这里,连忙笑着安慰贾母道:“老太太,祖宗有灵,能庇佑我,自然更能护佑我们全家。您就放宽心吧。琏二哥和宝玉他们也会争气的。” 贾母听了迎春的话,果然心下一宽,又乐了。迎春说得对呀,老祖宗应该不会偏心眼儿的,能教导重重重孙女,自然不会落下重重重孙子,只是时候还未到吧? 贾母拍了拍迎春的手道:“难为你想出这么个好办法,既如此,也算说得过去,那就让鸳鸯跟着你,去你院子里好好照顾着你吧。 她虽然年纪比你大不了几岁,但名义上却是你隔房的姨娘,再者她好歹也服侍了我一场,你可不能让她受了委屈啊。” 迎春连忙笑着应了,又以目示意鸳鸯,让她赶紧给贾母磕头道谢。 鸳鸯也是个机灵的,立刻抢步上来,趴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给贾母磕了三个头,转过身来又想给迎春行礼,让迎春手快拉住了。 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了,只有鸳鸯眼含热泪,强自压抑着抽泣的沉重呼吸声。 迎春见状,忙道:“怎么都不说话了,难不成是嫉妒我得了老太太的好处了?” 黛玉和探春这才笑了起来,她们心里清楚,迎春为鸳鸯所做的事情,对鸳鸯来说是多么的难能可贵,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探春有些不解,不知道为什么迎春要如此出力帮助鸳鸯。不过,鸳鸯向来对她们姐妹几个都不错,人缘也好,鸳鸯有了个稳妥的去处,探春也替鸳鸯高兴。 黛玉则想得更深一层。 且不说之前迎春对她和林家不遗余力的帮助,光看这次对鸳鸯就知道,有了这个二姐姐,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己没有兄弟姐妹、孤苦无依了。 黛玉坚信,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迎春都不会让她一个人去面对的,二姐姐一定会跟她站在一起的。想到这些,黛玉的心里就暖暖的。 贾母听了迎春的话,越发想着要送迎春点好东西了。 她转头对鸳鸯道:“迎丫头要鼓捣什么药方,少不得大晚上点灯熬油的。我后罩房里收着的那一对琉璃灯是极好的,点起来又明又亮,且一点烟都没有。之前宝玉想要我都没舍得,就送给迎丫头吧。” 鸳鸯听了这话,高兴地点了点头,她知道那一对琉璃灯是西洋进贡的,贾母十分爱惜,一年到头,也只有过节的时候才拿出来用几天。 鸳鸯抬腿就往后面去,一边对同在旁边伺候的珍珠说:“你跟我来,我正好把老太太库房的钥匙和清单跟你交换一下。” 贾母见状打趣道:“可见是换了新主子了,这就急急忙忙要给迎丫头搬东西去了?你急什么呀,我话都还没有说完呢。 我梳妆屉子里收着的那一对玻璃种帝王绿的翡翠镯子,你也一并拿来,都送给迎丫头吧。” 鸳鸯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又开心激动地对迎春道:“二姑娘,快谢谢老太太吧。那对翡翠镯子,还是当年老国公爷在世时淘弄到的好石料,亲自开出来的呢。 当年敏姑奶奶出嫁时,老太太陪送了一对儿。另一对儿这么多年都一直收藏着,如今给了你了。” 迎春闻言有些动容了,连忙道:“老太太,这可使不得呀,太贵重了,留着给宝玉将来的媳妇吧。” 贾母很满意迎春的反应,笑得越发慈祥了,“我的东西我做主,我看给你就最好了。你不要推辞了,难道你不是我孙女儿?” 迎春只得再三谢了。不一会儿,鸳鸯把琉璃灯和翡翠手镯都取了出来,大家一起把玩了一会儿,迎春便又让鸳鸯帮她收起来。 一群人坐在一起说话聊天,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 迎春眼看已快到中午了,她有心把开药铺这件事板上钉钉地落实了,便趁着贾母高兴道:“老太太,二嫂子怎么还不过来摆饭?我还想着把开药铺的事情给她说清楚了,咱们马上就去办呢。” 贾母道:“今天一大早,宫里的贤德妃娘娘就递了条子出来,有些事要家里帮着打点。琏儿媳妇去办这件事了,中午怕是不会过来了。” 原来如此。迎春点了点头,心中不由有些焦躁。 有一个人,一眼就把迎春的不耐烦看在了眼里,脑子也立即跟着转了起来。这个人就是宝钗。 宝钗一大早就来了贾母这边,刚刚坐在这里,看了好大一场活剧。她是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木讷、老实的庶出女,只是往扬州走了一遭,就遇到了如此大的造化,而且人变得如此精明世故、能干爽利。 想到迎春不仅学会了医术,还成了林府的嫡长女,宝钗不由暗想,这样的机缘若是落在了她的身上,又会怎样呢? 一思及此,宝钗不由得心潮澎湃。凭借她的聪明贤惠、美丽大方,还有她的万贯家财,她一定会比迎春更加受欢迎、受尊重、受追捧呀,到时候不知道贾母又该如何奉承着她说话了。 宝钗坐在那里酸的不行,又因为白白当了好一会儿的人形背景而感到无比尴尬。正在心烦意乱间,听到迎春说要马上研究开铺子的事。她脑子一热,没坐稳凳子,一下子站了起来道:“迎丫头,咱们薛家的商号开遍了大江南北,这生意交给我们薛家可好?” 第139章 恶心恶心薛家 薛宝钗话一出口,就意识到她失言了,但想收却已经收不回来了。 果然,房间里的人都转动目光看过来,那眼神中有惊讶、有不屑 、有鄙夷、有警惕……五花八门,总之十分复杂,都不是什么好神情。 宝钗尴尬得捏紧了帕子,但脸上还得强撑着惯常温婉和煦的表情,硬着头皮说:“我的意思是,迎丫头不是想要卖药吗?我们家好歹是皇商,可以帮衬一二的。毕竟是自家亲戚,这忙该帮就得忙。” 迎春心中暗笑,我可谢谢你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扮好人?明明是想沾我的光,却说得好像是我占了你们家多大便宜似的,这很不必。 见贾母等众人都望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的答复 ,迎春轻笑着开口道:“宝丫头怎么也调皮了?虽然咱们是同庚,但细论起来,我比你大了快一年呢。你不是最守礼的吗?竟也不叫我一声姐姐?” 宝钗一愣,顿觉脸上有些发热。她向来以大气沉稳自居,再者因身份低微,所以很愿意凭借年纪大些,让人尊称她一声“姐姐”。 贾家的几个女孩儿,除了迎春皆比她小,一直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迎春以前从不计较这个,只是跟着她们一起混叫,没想到这时候竟翻出来了。 宝钗勉强笑笑,正欲解释,迎春却不给她机会,又道:“不过,宝丫头怎么称呼无所谓,反正也不是一家人,各论各的也好,我是不会计较的。但是说到做生意,咱们贾家还真不能跟你们薛家合作。” 宝钗在听到“不是一家人”的话时,脸上就已经挂不住了,再听到“不能合作”时,更是感觉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宝钗在贾府这几年,看在王夫人的面子上,阖家上下对她都很恭敬,从没有人这样直接了当地驳她的脸面。 宝钗有意想反击几句,可她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便见迎春已转向贾母,认真地说:“老太太,这次我们回扬州,沿途也见识过薛家的几间铺子,生意皆十分不景气,伙计们看上去也惫懒奸滑。 据说薛家大哥不擅经营,对下人辖治也不得力,市井中很有些不好的传言。 咱们家要做药品的生意,口碑是最重要的,如果要跟人合作,一定要细细甄选,若是没有可靠的,宁可自己辛苦些,也不能胡乱找一家没有信誉的。万一药品出了问题,咱们该如何说得清?” 宝钗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被迎春撕下来给扔在地上踩了。 她长这么大还真没受过这样的气,一时脸胀得通红,怒道:“迎春姐姐说话也忒刻薄了些,我家铺子怎么就不好了?谁家大大小小上千家铺面里,能保证没有一两个害群之马? 这些事我哥哥自会去处理,很不必迎春姐姐在这里操心,跟老太太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迎春见宝钗着急的样子,心里却笑了,怎么了?不装了?绷不住了吗?贤良淑德的马甲要掉了吗? 迎春看似有些薄怒,更像是吃惊地道:“宝姑娘这是生气了?你素来不是最沉得住气的吗,怎么我说了两句你不爱听的,便跟我脸红脖子粗的,斗鸡似的? 古人云,闻过则喜。你跟薛家姨妈、大哥进京也有四五年了,成天价呆在咱们府里,哪知道外面的事情?如今我告诉你了,你难道不该谢我?怎么还怪起我来? 再者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两个害群之马便不可怕、可以听之任之吗?若你们家是这样做生意的,我们就更不能跟你们合作了。药这种东西,出了半分差错便是杀人害命! 况且,我们小门小户的,也不可能像薛家大哥似的,银钱像流水一样赔出去,也当没看见。” 宝钗起先是脸红,但越是听着迎春的话,脸色越来越白了。 她这时候方才看明白,迎春平日里不言不语的,但关键时候,每句话、每个字都像钢针,都会扎人。 一会儿嘲笑她沉不住气,一会儿暗讽她赖在贾府不走,一会儿又把她们家的铺子和大哥说得一文不值。 待听到赔钱那段话的时候,宝钗实在忍不住了,质问道:“你怎知我哥哥赔了好多银钱?我素日帮着家里看账本,都还不知道呢。” 宝钗本意是想让贾家知道,迎春根本就是随口胡说在编排薛家。没想到迎春却正色道:“宝姑娘大概是忘记我义父是扬州盐运使了吧?他身边可有好几个说得上话的大盐商。生意场上的事,我义父不想听,都会传到他耳朵里。 我在扬州的时候,你们薛家刚好参与进了一桩不该插手的生意里,让人家给查了个底儿掉。若不是我义父顾念老太太的面子,这时候怕是你们家已经有人进去吃牢饭了。 你以为你看的那些账本子,便都是真的吗?说不定早就被人蒙在鼓里呢。” 迎春说的也不是假话。之前方溯在搜查拐子的老巢时,翻出来的账册上,也有几条写着薛家丰字号的名字,只不过跟其它那些大主顾相比,有些不值一提罢了。 林如海也确实看在贾政的面子上,把这些内容给抹去了。这种小事,迎春本不愿多说,但是宝钗既然不服气,还想跟迎春狡辩,那就不妨抖落出来,恶心恶心薛家。 这种事,宝钗是真的不知道,但见迎春言之凿凿的样子,宝钗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她那个哥哥……不说也罢,没准儿真能干出做假账骗她跟薛姨妈的事儿来,又或者是干脆连他也被人骗了。 此时宝钗的思路已经跑偏,顾不上计较迎春之前对薛家的嫌弃了,只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跑回梨香院去,好好盘问盘问薛蟠。 偏迎春还不肯放过宝钗,她悠悠地笑着说:“依我说,宝姑娘也不必过于着急。你该不会是想现在就跑回去查账吧? 你往常不是经常跟家里姊妹们说,女儿家要安份随时、藏拙守礼嘛,我听你的意思,连写诗作画都有些僭越了,平日里合该做做女工针黹、陪着长辈聊天说话就好。 外面那些生意上的事,就不是你该操心的。怎么你还亲自看起账本子来了?” 第140章 宝钗踢到铁板了 宝钗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热,心里却一阵阵发凉。 看着迎春咄咄逼人的样子,宝钗甚至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难不成是出门时没看黄历,撞客着了?要不然就是遇到了一个“假”迎春!她认识的二姑娘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宝钗甚至还没想明白,到底是哪句话激怒了迎春,就已经让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了。 在场的人中,惜春年纪最小,没经过事。她看着二姐姐完全陌生的气质,又想到前几天她亲嫂子尤氏正张罗着要教她管家、看账本子,心里顿时慌张起来。 “二姐姐,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子,规矩是不可以学看账本子的吗?”惜春忍不住问,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迎春一愣,看着惜春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心中有些歉然,没想到会吓到了小孩子。 她正要开口回答,黛玉却抢先道:“四妹妹,若是为了学着管家,看看账本子当然没问题了。像琏二嫂子,不也得天天看咱们府里的账册嘛。要不然,咱们这些人的衣食花用,岂不都乱套了。 不过,刚刚宝姐姐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人家那是正经做生意的钱货来往,动辄成千上万两银子过手,下面还养成几百上千号人呢。依我说,宝姐姐这也算是个大本事,寻常人还做不来呢。 不过,宝姐姐平日里总是时时告诉咱们要藏拙,恨不得天天只呆在屋子里绣花才好,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都怕失了规矩,可她自己却正八经儿地管着外面的生意,听说还时常要见下面的管事,这就令人费解了。 难不成,有些事,咱们姐妹做了就是逾矩,宝姐姐做了便没事?” 宝钗愣愣地看着黛玉,脸色越发灰败。这个林丫头也变得好像不认识了呢。这些话让她说得怎么那么扎心呢?可偏偏又让人无法反驳,可真是憋屈死了。 宝钗不由得想起以往她端着姐姐的身份,专挑迎春、黛玉、还有探春、惜春的错处,给她们讲规矩的时候,她们那种有些怕、有些不情愿、又碍于大义不得不接受的样子,想不到如今竟轮到她自己了。 宝钗死死捏住手里的帕子,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迎春把宝钗的神情尽收眼底,在心里悄悄给黛玉点了好多个赞。 不愧是聪慧敏捷的林妹妹,这一波助攻打得不动声色,可偏偏让有心人听了,都能揣摩出宝钗真实的性情和为人。 在前世,这种人就叫做“双标狗”,最是令人不齿。在这一世的红楼世界里,迎春只想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说一套做一套,早晚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惜春听了黛玉的解释,心中一松,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下来。她望着宝钗道:“连老太太都说,宝姐姐做事是最有分寸的,想必有些事情咱们做不得,她却可以做,是因为长辈们对她放心。” 天地良心,惜春说这话的时候,真是半分的“内涵”也没有,就是小孩子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罢了。但是此刻让其他人听来,却是颇有深意了。 探春看了宝钗一眼,心中暗道,四妹妹童言无忌,说出了真相! 宝钗果然是王夫人那一家子的作派,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明明最不守规矩的就是她,却要天天把规矩挂在嘴上,哄骗老太太,真是令人厌恶。 贾母只觉得老脸上也有点发热,无奈地瞪了惜春一眼,心道你瞎说个啥?我什么时候夸过宝丫头?便是夸了,那也是嘴上客气客气罢了,偏这四丫头还当了真。 不过,四丫头这话说得也没错。那宝钗小小年纪,倒是会装,很知道如何迎合她这个老祖宗,如果不是今天被迎丫头点破,还真是着了宝钗的道儿。 贾母眸中泛起冷意,扫了宝钗一眼,虽没说什么,却让宝钗感到一阵威压。 宝钗只觉眼前阵阵发黑,恨不得立时有道地缝儿让她钻进去。 今天真真是把一辈子的人都丢够了。这迎春对她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啊!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日后有机会必定要报复回来。 不过,宝钗能以一个客居的商户女身份,在荣国府中呼风唤雨,她的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也不是白给的。 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宝钗便镇定下来,诚恳地对迎春说:“二姐姐教训的是,刚刚你说的那几句话,竟都像打在我的心坎儿上似的。我都牢牢记下了,以后必不再犯。” 迎春看向宝钗,不禁也给她点了个“赞”,还真是能屈能伸啊。寻常人若是遇到宝钗,怕不是立时就要心软,被她把节奏给带偏了。 可惜,宝钗遇到的是迎春。迎春两世为人,都是爱憎分明的性子,做事也从不拖泥带水,她可没打算给宝钗个“台阶”下。 迎春脸上也露出很诚恳的表情,一字一句道:“原本除了生意上的事,我是不想跟你多说什么的。毕竟你又不是我的亲妹妹,我管我自己的几个妹妹还管不过来呢。 再者,我这样说你,难保你心里会不记恨,嘴上服个软,心里却在骂我。我何必自讨苦吃? 但是我又想到,咱们几个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你不是贾家人,但在我们家住了也有四五年了,外人看你跟看我们姐妹是一样的。 你若做错了什么,外人却并不知道你是薛家姑娘,只当是贾家的姑娘全都是那个样子的。那可就糟糕了。所以,我不得不提点你一些,希望你说到做到,日后都改了吧。” 宝钗愕然,一时间整个人风中凌乱。这是哪儿跟哪儿?刚刚她已经服软了,迎春不应该顺水推舟,揭过这一页吗?怎么还能顺杆儿爬,又把她数落了一番呢?! 明明就是想羞辱她,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真是小人、虚伪、气死人不偿命啊! 宝钗深深吸了两口气,努力调整着脸上的表情,咬牙忍恨,恭顺点头道:“二姐姐放心吧,宝钗绝不会乱来,更不敢带累了姐妹们的名声。” 迎春看看宝钗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又瞥见贾母脸上的神色连着变了几变,心知宝钗的底牌已经让她掀得差不多了,这才点点头道:“那就好,我且信你这一遭。” 宝钗悄悄松了一口气,正想再说几句场面话,好抽身出去,寻王夫人好好说道说道今天这事情,总不能就白白受了这窝囊气,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141章 两个混球挨打了 脚步声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门口。贾母身边的丫鬟琥珀还没来得及打帘子,凤姐儿就自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薛姨妈的丫鬟同喜。 贾母见状一愣,不明白凤姐儿怎么跟薛姨妈的丫鬟走到了一起。 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凤姐儿便已经向着宝钗道:“宝丫头,你家里来找你了。快回家去吧,你哥哥在外面惹了事,让人给打了。” 你说什么?宝钗闻言脸色剧变。薛蟠向来就不是一个消停省事儿的,时常也会惹点小麻烦,但能让薛姨妈特特的派人到贾母这里来寻她,都顾不上家丑不能外扬了,显然是打得狠了。 宝钗想到刚刚迎春才说了她哥哥不成器,如今就让人给打了,还闹到贾母这里来,更觉得心里燥的慌。不过这倒是一个脱身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宝钗连忙向贾母行了一礼道:“老太太,我哥哥不懂事,如今挨了打,妈妈一定急死了,我就先家去了。” 贾母闻言道:“快去看看吧。你母亲想必也正着急呢。不过,你哥哥好歹年轻,身子骨儿结实,料是不妨事。我们家里也有些相熟的太医,若是需要,你就让丫鬟婆子给你琏二嫂子说一声,让她帮你请一位。” 贾母为什么要这么说呢?眼前现放着迎春不就是个好医生吗?显然,她的意思就是不许迎春去给薛蟠诊病了。且不说迎春还是个未出阁的年轻姑娘,就薛蟠那胡作非为的名声,贾母也不能让迎春跟他有半分关联。 宝钗也听出贾母话里话外的意思了,不过她此时顾不上计较这些,连忙带着丫鬟匆匆走了。 等宝钗走没了人影,凤姐儿看了贾母一眼,脸上又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贾母也是个老人精了,一眼就看出了凤姐儿还有话说,便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吗?” 凤姐儿看了看屋里的几个姐妹,贾母顿时会意,便道:“玉儿,你带着她们几个下去吧。不是说从扬州带了不少好玩儿的土仪嘛,一起看看去。迎丫头和探丫头也不急着回去,都松快一会儿再走。” 黛玉等人点头应了,刚要退下,凤姐儿急忙开口道:“你们几个且去玩吧,迎丫头且等等。” 等到黛玉和探春、惜春等离开,凤姐儿才对已面露急气的贾母和满脸疑惑的迎春说道:“老太太,不好了。宝玉也让人给打了!” “什么?”贾母噌的一下,以她年龄不具备的那种敏捷速度站了起来。“宝玉怎么会挨打的?难不成是跟薛家那个哥儿一块让人给打了?” 凤姐儿点头道:“正是的呢。是薛家的薛蟠会了咱们家的宝玉,一起去酒楼饮酒,也不知怎么就喝多了,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隔壁桌上就来了一个人,不由分说就把他们两个都给打了。” “啊?这还了得?没有王法了吗?!”贾母大怒道:“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是什么人打了咱们家里的人?尤其是宝玉,谁那么大胆子敢动我的宝玉!” 凤姐为难道:“刚才姑娘们都在这里,我不方便说呀。好在宝玉伤的并不重,只是让人家给抽了两巴掌。不过,打人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那是四皇子府上的人。” “抽两巴掌还不算重?宝玉长这么大,我都没舍得动他一指头。”贾母闻言更怒了,“便是四皇子府上的人,也要讲道理吧?仗势欺人可不行,咱们家也不差什么。” “老太太,您不知道,这里面确实有些缘故的。因了这个缘故,宝丫头的哥哥,腿都让人给打折了!”凤姐道。 啊!腿都打折了,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呀,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呀?刚刚还有点心不在焉的迎春,闻言也竖起了耳朵。 只听凤姐儿道:“据说他们哥俩,在酒楼里说了不该说的话。人家说他们毁谤了圣上和皇亲国戚呢。” “哎呀!”贾母倒抽一口凉气,双腿一软就坐在了榻上。毁谤当今圣上,还有皇亲国戚,这怎么可能?宝玉也不是那种到处惹祸的孩子啊。但是转念一想,有薛家那个混不吝的在一处,可就不好说了。 贾母寒着一张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查清楚了没有?” 凤姐儿道:“已经让琏二去查了。可是,跟着宝玉的那几个小厮,也吓得不行了。回来话也没学明白,都说得囫囵半片的。二太太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正派她手下得用的人,去酒楼再打探打探呢。” “一群没用的东西!那如今宝玉在哪儿呢?”贾母问。 “在二太太的屋子里呢,我为什么要留下迎春呢?就是想让她去给宝玉瞧瞧病。”凤姐儿忙道。 贾母皱了皱眉,“你也是糊涂了,他们两个虽是自家姐弟,但眼下都大了,应该避讳些。况且你说宝玉只是挨了两巴掌,并不严重,那为什么还要二丫头给他看病?难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凤姐支吾了一下,但想一想早晚也要告诉贾母,便小心翼翼地看着贾母的脸色道:“宝玉的伤倒是不重,只不过脸上有些红肿,但是现在看他的神情,倒像是给吓坏了。 自回家来, 就一直木呆呆的,问他话也不知道回答,只是一味地哭,因此我才想着让二妹妹给看一看。” “吓着了?”,贾母重复了一句,拄着拐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能让凤姐儿想着要把迎春请过去的,那病定然不简单。 迎春看了凤姐儿一眼,看到她眼中的急色不似做假。想到凤姐儿与宝玉,是嫂子和小叔子,也是亲亲的表姐弟,凤姐儿是真关心宝玉的。 迎春不想让凤姐儿着急,便道:“老太太,那就让我陪您一起去看看吧。医者父母心本,也没有什么男女之分,更何况宝玉他是我的弟弟。“” 贾母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凤姐和迎春搀着贾母,就一溜烟的向着王夫人的院子里去了。还没进到院子里,便听到传来的哭声。 贾母脸色就是一沉,怒道:“什么人在这里嚎丧?我的宝玉好着呢,哭什么哭!” 凤姐儿忙快步走进院子看看,原来却是袭人正站在廊下,里捂着脸,哭的哀哀的。 因为袭人跟宝玉那档子事儿,凤姐一开始便看不上她,不由拧着眉头骂道:“你在这里哭什么?老太太在这里呢。也不知道过来见礼,要哭赶紧回你自己屋子里哭去。” 袭人是真伤心了,所以才没有注意到贾母等人过来的动静。这个时候见凤姐儿骂她,也顾不上丢脸了,连忙扑过来,一下抱住贾母的腿道:“老太太,求您救救宝二爷吧。!” 第142章 这话打哪儿听来的? 贾母不悦道:“袭人,你在说什么?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宝玉不过是挨了两下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不是带着迎丫头过来了吗?一会儿给他瞅瞅就是了。” 袭人却含泪拼命摇头,“不是的老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二爷伤得倒不重。但是他得罪人了,得罪了当朝的四皇子了! 四皇子身边那个凶神恶煞的人说,让我们回家洗干净脖子等着,早晚要砍头的……“” 怎的竟如此了,贾母十分疑惑想了想问道:“你这话是哪儿听来的?” 袭人脸上白了白,到了这个时候,她是不敢隐瞒了。她呜呜咽咽地说:“”奴婢的哥哥当时跟宝二爷和薛大爷刚好在一起,都看见了也听见了,觉着不好才特地跑来给奴婢传话的。” 贾母这个时候也顾不上问宝玉的伤如何了。她抬腿就走进了王夫人院子里的一间偏厅,沉着脸坐下,便向袭人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 袭人战战兢兢道:“今天原是薛大爷要请宝二爷一块用饭,因奴婢的哥哥去那酒楼里办事,正好遇到了,就喊了一块坐。 吃饭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喝了点酒,因在兴头儿上,就说起宝二爷新收了奴婢和晴雯的事。 宝二爷就说,没成想一下子得了两个妾室,眼看着又要有孩子了,真是作梦一样。薛大家听了就不乐意了,说宝二爷孩子都要有了,他还只是孤家寡人,很没意思。 后来薛大哥就说想要娶了林姑娘做老婆,再把他妹妹嫁给咱们宝二爷,里外里手套儿换兜子,谁也不吃亏,互相都作了舅子。 宝二爷当然不肯了,就说薛大爷荒唐。薛大爷见宝二爷不肯嫁林姑娘,就说换成迎春姑娘也成。还说什么,作舅子没意思,他要做就作皇上的一担挑儿。 宝二爷当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便开玩笑道,迎春姑娘那儿都好,就是性子木讷、当不成长门大妇。宝二爷又说,不如把三丫头嫁给大爷。宝二爷不喜欢薛大爷成了他姐夫。但若是让薛大爷做他妹夫也算凑合吧。 说起来,这些都是醉话酒话,原不能信的。可偏偏让人听去了。他们正说着这个话儿,不知道怎么的外边就来了个人,说是四皇子的人,还说薛大爷诽谤了皇上,就把薛大爷给打了。宝二爷想拦着,结果也挨了两巴掌。” 贾母听到这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薛家这个薛蟠还真是没事儿找事儿作得一手好死的。就凭他那癞蛤蟆样儿还想娶我的玉儿,简直是白日做梦!连二丫头三丫头他也高攀不上。 可笑这孬种,居然还惦记着要跟皇上做一担挑儿。这是谁给他的狗胆呢?更可恨的是,竟因为他口无遮挡,连累了宝玉也挨打,像宝玉这个样子一定是吓到了,毕竟涉及到皇上谁能不害怕呢? 凤姐这个时候已经气得不行了,瞪着袭人道:“都是你们这起子奴才种子,教唆坏了宝玉,你哥哥凭什么去跟宝玉吃酒?他倒没事跑了,怎么不知道当时拦着宝玉护着宝玉。” 袭人自知理亏,没敢说什么。因为这段日子以来,她没少因为自己成了宝玉的屋里人,且肚子里还怀着宝玉的头一个孩子,而时时跟睛雯别苗头,给她自己的娘家谋好处。 她那个大哥花自芳,也常以宝玉的舅哥自居。这些事要是让贾母和凤姐儿知道了,哪里还能有她的好? 因此,袭人只是抱着肚子哭道:“琏二奶奶,你先别说我哥哥了。咱们先想办法怎么救救宝玉吧。万一真的让四皇子在皇上面前说点什么,会不会就把宝玉给连累了?” 凤姐儿心道:这都是那薛大傻子惹出的祸,可宝玉小小年纪学人家出去吃花酒,也实着令人失望。 迎春半天没说话,一直都保持着冷静。她见袭人开口闭口四皇子,却总说不到点子上,不耐烦地道:“你别哭了,说正事儿。你可知打了薛蟠和宝玉的那个人姓甚名谁呀? 袭人忙道:“我哥哥跟我说了,那个人叫夏子安。” 夏子安?凤姐和迎春听了互相对视一眼,原来竟是老对头了,难怪下手这么狠毒。不过那夏子安不是慕容陵的护卫吗? 迎春心中一惊,难道慕容陵背后的那个人是四皇子?贾母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凤姐也是一知半解,迎春便三言两语把在扬州的事情,挑能说的,简单说了说。 贾母拄着拐顿着地哀叹道:“宝玉的时运也太不济了,那个夏子安跟咱们有过节,宝玉偏偏就惹到他了。他既然对咱们家有成见,那肯定是不愿放过薛蟠和宝玉了。 不过,你不是认识这个夏子安吗?我就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跟他说说情,让他不要再跟我们计较啊?” 贾母这后半句话,却是对迎春说的。凤姐儿听了,眼睛里也闪出异样光芒。 那个夏子安喜欢迎春。这个事情,他们当时在船上都看得很明白,如果由迎春去出面求一求,没准还真的有效。只是,迎春怕是不愿意跟那个夏子安接触。 想到这里,凤姐忙道:“你不是一直想帮林姑爷查清扬州的事情吗?这个夏子安倒是个很重要的线索。你不如就去见见他,宝玉这件事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吗?” 迎春想了想,觉得凤姐说的也有道理,犹豫了一会儿,便点了头。 贾母喜出望外,连忙安排宝玉的两个小厮跟着,又让袭人去叫她的哥哥,让他们陪着迎春一起去。 袭人听说迎春愿意出面为宝玉打点,心里也很高兴。刚刚花自芳来找袭人报信儿后,便没敢走,一直在门房里等着人来问他。这时候倒是一喊就喊来了。 迎春便抓紧时间回房间换了件出门的衣服,便带着人往四皇子府里去。 走到门口儿才想起来,这该如何去通报啊?她又不是来看四皇子的,但要找夏子安,又不知道夏子安到底在四皇子府里是干什么的,该怎么跟门房说? 迎春正想问问花自芳,有没有打听到夏子安在四皇子府里当的什么差?便听见马车边响起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迎大小姐,你来了。” 迎春探出头去一看,居然就是夏子安! 只见夏子安穿着一身王府侍卫的官服,显得十分挺拔英俊,眼里闪着光,正冲着她傻乎乎的笑。 迎春奇道:“夏子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子安又笑了笑,才道:“刚才在酒楼里一时意气,动手打了薛家的和贾家的两个小子,我想着说不定、有可能,你会来兴师问罪,因此便在这里等了。” 兴师问罪?迎春脑子里画起了一个问号。突然间,她有一种直觉,这个夏子安没准儿就是故意打的宝玉,为的就是把她引到这里来,见一面。 第143章 不曾想你倒是一片好心 迎春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她警惕地问:“夏子安,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子安爽朗地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看上去与之前凶狠、冷厉、阴鸷的他判若两人。他温声道:“迎大姑娘来这里不是找我的吗?我还没问你要做什么,怎么你倒问起我来?” 迎春一滞,接着就沉下了脸,不过,还没等她发作,夏子安已经先向后退了一步,比出一个投降的手势道:“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别生气。我打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可是为了你好。” 迎春从马车上跳下来,拉着夏子安走到院墙边,压低声音道:“你别跟我嘻皮笑脸的,也不要以为你有武功,我是个弱女子,便收拾不了你。你给我老实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因为我和义父,对贾家怀恨在心,故意找我们的麻烦?” 夏子安心中暗笑,感觉此时正处在暴走边缘的迎春十分可爱。这个样子是窈娘不曾有过的,但是他却并不排斥,甚至潜意识里希望窈娘也如此泼辣些才好。 迎春见夏子安笑着不说话,手向袖子里一探,小电棍就出现在掌心里。说来也怪,本来迎春是想着见到夏子安,放低姿态,好好跟他打个商量,最起码不要把她和林如海的麻烦转移到贾家,这对贾家众人也不公平。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夏子安,迎春心里就冒火,就想随着心意肆意表达,甚至隐隐觉得,不论她怎么闹腾,夏子安都不能拿她怎么样。迎春也有些奇怪,这是哪儿来的自信呢? 夏子安看到小电棍,赶紧又后退了一步,他可是吃过这东西的苦头的,而且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小棍子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夏子安连忙摆手道:“你别冲动,我没有恶意。你先把那小棍子收起来。” 迎春怒视夏子安,手却抬得更高,把跟在不远处看情况的花自芳等人吓得要死。这个二姑娘也太虎了吧?不是来求放过的吗?怎么这样子倒像在威胁对方? 夏子安见到迎春倔强的样子,无奈苦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后面有个临时落脚的地方,我们过去再说好了好?刚刚酒楼里的事情还真是一句两句说不完。” 迎春见状,眨眨眼,研判了一下形势,直觉夏子安不敢把她怎么样,便招呼花自芳等人,赶着马车,沿着四皇子府的院墙向后院去。 后院紧挨着角门,果然有两间小平房,看上去倒像是看门人住的地方。夏子安把迎春让进屋,一边倒茶一边说:“我送你进京后,原想再回扬州去找,可是慕容大人传信来,说他还要往更南边去,我过去也追不上他了。 他见我这一段时间做事还算卖力,就把我推荐给了殿前司。没想到,四皇子府上刚好缺人手,殿前司的刘统领就把我派来了。我现在算是四皇子府的侍卫了。” 夏子安说得看似漫不经心,却恰到好处地交待了他是如何换了东家的。迎春一时也无法判断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也没办法确定他与四皇子的关系,只好先点头应下。 夏子安看了一眼迎春的表情,主动道:“至于你家那个兄弟的事,其实是凑巧遇到了。 刚刚我跟几个同僚一起去酒楼,刚好坐在你那个堂兄弟旁边那一桌。他们几个一看就是纨绔,年纪不大,却一个个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弱鸡样子,偏偏还自诩风流,叫了两个弹琵琶的姑娘陪酒。” 迎春闻言皱起了眉头,“宝玉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吗?他还不满十五岁!” 夏子安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他稍好点,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知道吗?人的眼睛最能透射人心,我看他那个样子,就是个糊里糊涂、软弱无能的废物,未见得有坏心,但是却没少办坏事。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啥是好、啥是坏!” 迎春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你别说,这夏子安形容宝玉,还真没有说错。翻开一部《红楼梦》,金钏、晴雯、五儿、芳官、甚至茜雪、袭人,直至林黛玉,哪个人的悲惨命运里少了宝玉的推波助澜? 大概除了那个大雨里写“蔷”字的龄官,大观园里的女孩子都在为他流泪。如此的恋爱大能,又给哪个女孩子带来了幸福呢?便是宝钗心心念念地嫁给了他,也不过是个独守空房的命吧。 夏子安见迎春不说话,还以为她不相信,便道:“你别不相信。你知道吗?这几个小子喝了点酒,说的就都是关起门来的那些话了。 你弟弟还跟姓薛的那个傻大个儿吹嘘,他新收了一对儿美妾,都极美丽和顺,还说什么一个像他林妹妹,另一个性格品行上,跟什么宝姐姐也有点像。 那个姓薛的傻大个儿,也是听了这话便有些恼了,估计是嫉恨,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言就开始胡乱吹嘘了。 那个姓薛的小子编排了皇上,说什么皇上娶了姐姐,他若娶了妹妹,那便跟皇上也不差什么。若不是我及时赶过去,一拳头把他打翻在地,他还不一定说出什么要命的话来呢。” 迎春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个激灵。虽然她是穿越过来的,但是对这个世界的通行的法则始终是尊重的。入乡随俗嘛,她可没必要在这里傲视君王。 迎春勉强挤了个笑道:“如此说来,还真要谢谢你了。” 夏子安挺了挺胸,“那倒不必。你不恨我就好了。让那两小子受点皮肉之苦,也好过将来在外面因为口舌惹出大麻烦来。 你们家里既是勋贵世家,难道不明白那些道理吗?皇上和他的女人,也是随便哪个混球儿都可以议论的吗?” 迎春脸色更尴尬了。她受教地点了点头,“之前家里怕你是受了四皇子的指使,要找我们的麻烦,不曾想你倒是一片好心。” 夏子安听到迎春这样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但想到四皇子,又变得沉重起来。傻丫头,你不知道,四皇子是真的对你们家不安好心啊。 第144章 再怼宝钗 彼时迎春还不知道,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始悄然转动,把她卷入了又一波汹涌的暗流中。 从夏子安临时落脚的住处出来,迎春的心里还挺轻松。夏子安已经答应不会跟薛家和贾家计较,宝玉他们挨了顿打,受点教训,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可惜,迎春大概天生就是个劳碌命。 刚刚回到贾府,跟贾母交代了游说夏子安的事情,得了贾母的承诺,以后会好生管教宝玉,迎春回到自己房里,还没来得及换下出门的大衣裳,便听见房门被敲得“梆梆”响。 “什么人这么没有礼数?”已经被贾母打包送到迎春房里的鸳鸯皱着眉头抱怨了一句,赶紧 过去开门,才打开门,便见宝钗一步迈了进来。 “宝姑娘,你不是回家看你哥哥去了吗?怎么又进来了?”鸳鸯奇道。 宝钗一脸急色,却还是尽量控制着语气,仪态端庄地向迎春道:“二姐姐,你回来了。我刚知道你去了四皇子府,为了我哥哥的事情,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迎春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薛宝钗怎么就有这种本事,可以把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一件简简单单的事,说得那么绕、做得那么假呢? 再者说,你以为薛家是宇宙的中心吗?怎么大家做事都是围着你们家转的? “我可不是为了你哥哥,是老太太让我去给宝玉求求情的。”迎春就不信她掰不过宝钗这个毛病来。她根本不理睬宝钗的客套话,就是直来直去地怼回去。 宝钗神情一滞,眼中羞恼之色一闪,但是马上又掩饰住了。眼下她可是有求于迎春的,绝对不能惹迎春不痛快。 宝钗咬牙咽下心中不快,陪笑道:“二姐姐说得是。是我想多了。只不知眼下二姐姐可得空?我这里有件事……” 迎春心知宝钗必是为了她哥哥的病来的。但是,听着她假模假式的说话,迎春心里就不痛快,她打断了宝钗道:“我没空。” “啊……”宝钗被怼得一噎。她望着迎春表情淡然的脸,一肚子酝酿的话都卡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个贾迎春,怎么总是不按牌理出牌?! 迎春见宝钗愣在那里不动了,轻笑一声,便向房里走,看样子是要换衣裳去。宝钗急了,连忙叫道:“二姐姐请留步。” 迎春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宝丫头,我现在没时间陪你聊天,这大半天我跑得脚不沾地,怪累的,要歇歇了。” “可是二姐姐,我还有事……”宝钗急道,一边在脑子里盘算着要如何开口让迎春去给薛蟠看看腿伤。 还是鸳鸯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宝姑娘若是进得屋来便开门见山,这时候二姑娘怕是都快走到梨香院了。 鸳鸯心软,也不愿迎春同薛家闹僵,便出言提醒宝钗道:“宝姑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们二姑娘是个爽利人。” 宝钗心里一急,终于不端着了,直接开口道:“我想请你给我哥哥看看腿。” 已经向里间走去的迎春站住了。 医者父母心,她虽然有心整治整治虚头巴脑、惯会做嘴上功夫的宝钗,但也不会真的见死不救。 迎春转过头,看了宝钗一眼,问道:“薛蟠现在是什么情况?” 宝钗忙道:“太医说他左腿断了,且断的位置不好,刚好在膝盖处,上夹板也长不上,将来只能是个跛子了。 这还是好的,若一个不小心,长不上,那他这条腿可能就要锯掉了。”宝钗说到这里,眼圈都红了。 迎春沉吟了一下,暗道那个夏子安下手也真是够狠的。听宝钗的描述,薛蟠的伤大概率是膝关节骨折。如果小药箱给力,肯给她“变出”个人工关节来,做个膝关节置换倒也不难。但是…… 迎春又想起方溯的提醒来,她的医术还是藏着掖着些好。 更何况,薛家并不是迎春的朋友。如果站在黛玉和林家的立场上,那更是她的敌人。对敌人的仁慈岂不是对朋友的伤害? 宝钗见迎春问了一句病情就不说话了,心里立即七上八下起来。 她也顾不上拿捏着态度绕圈子了,只急切问道:“二姐姐,我哥哥这症候你能治吗?他们都说你在扬州,治过一个手脚都断了的小孩子。” 迎春确实在犹豫要不要救薛蟠,闻言眉头一挑,问道:“他们?你是在哪里听说的?” 宝钗一愣,心里打了个突儿。原想随便说两句话敷衍过去,可话到嘴边,猛然想起迎春那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还有她刨根儿问底的认真劲儿,只好咬牙如实道:“是周瑞家的说的。” “噢。”迎春点点头,心知宝钗没说假话。 周瑞家的被迎春拿捏住后,在扬州林府里还住了一段时间,知道迎春救治王嬷嬷小孙子的事儿,也不奇怪。 这次迎春和黛玉回府后,为了给王夫人身边埋根刺,迎春敲打了周瑞家的一番后,又让她回了王夫人身边。眼下薛姨妈的儿子出了事,王夫人必定会过来看看,周瑞家的应该跟在身边。 迎春忽然想到,宝玉挨打是因为薛蟠。王夫人亲自去梨香院,难道是为了探病?没准儿是兴师问罪吧。那薛姨妈心里会怎么想? 这一对儿面慈心狠、爱搞事情的老姐妹俩,若是互相怼起来,会怎么样? 迎春忽然决定,薛蟠的腿,得治。 想到这里,迎春开口道:“在扬州的时候,确实治过一个孩子,不过那是天时地利人和赶到一块儿了,现在却不一定能成。再者,老太太不太愿意让我去你哥哥看病。” 宝钗听到迎春的话里还有回旋的余地,立即道:“老太太那边我去说。老太太最是仁慈了,她绝不会看着我哥哥难过不管的。” 迎春点点头道:“那你现在就去找老太太吧。我跟鸳鸯先去梨香院看一看,我也不保证能治,就看你哥哥跟咱们祖宗传下来的医术有没有缘分吧。” 宝钗连忙应了一声,带着莺儿就往贾母那边去了。迎春便带着鸳鸯和绣橘去了梨香院。 一进梨香院,只见一院子人乱糟糟的。周瑞家的也在,看到迎春忙迎了上来,拍手道:“阿弥陀佛,二姑娘可算来了,你快去看看薛家哥儿的腿吧。” 第145章 塑料姐妹情 看到周瑞家的一副殷勤的样子,迎春不动声色的用眼角撩了她一下。 周瑞家的心里一跳,连忙凑到迎春跟前,装作是领着迎春往屋里走的样子,小声说:“二姑娘,你可别怪我多说话。我觉着吧,你要是真的把薛家哥儿的腿治好了,对咱们有好处。” 迎春注意到周瑞家的用的两个关键词。一个是“我觉着”,一个是“对咱们”。 第一个词儿,说明周瑞家的还是个愿意动脑筋想事儿的,也有自己的想法。第二个词儿,应该是周瑞家的在向迎春表态,她依然是站在迎春这边的。 迎春对此表示满意。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周瑞家的一眼,没有说话,便跟着她一起进了薛姨妈家的正房。 此时,王夫人正一脸寒霜的在屋里坐着,薛姨妈则在旁边哭天抹泪。 迎春进来了,王夫人仿佛没看见,什么表情都没有。薛姨妈却一下子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拉住迎春道:“二姑娘,可把我给盼来了,你快去看看蟠儿吧。 他的一条腿,生生让人给踩折了。太惨了!你救救他吧,可不能让他后半辈子都在床上度过啊。” 迎春被薛姨妈连珠儿跑般的一段话给闹得连连皱眉。这时候,王夫人突然冷哼一声道:“你这是做什么?看吓着孩子。那腿上的骨头都碎了,连着好几个太医都说没救了,你还非让迎丫头去看,这不是难为她吗?” 薛姨妈一愣,一脸错愕地看着王夫人,似乎完全没有想到王夫人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回她什么好,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迎春心中冷笑。王夫人说这话,表面看似乎是在关心她,怕薛姨妈让她为难,实则不就是在暗示她,不要为薛蟠治腿嘛。迎春当然不会如了王夫人的愿。 她装作听不懂王夫人的话,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姨妈,你先别着急,这伤筋动骨的事情,谁敢说一定能治呢?我是医生,得先看了病人再说话。” 薛姨妈脸上因为听了王夫人那番话而显露出来的郁愤迅速消散,换上了一副殷切期待的表情。她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二姑娘说得是。那咱们现在就去看看蟠儿吧,他在我屋子后面的暖阁里呢。” 迎春点点头,便要跟着薛姨妈往后面去。王夫人顿时怒了。她没想到迎春如此不听招呼,立时寒声道:“迎丫头,你要去看蟠儿我不拦着。只是二老爷现在如何了?他身边有没有人守着啊? 况且,蟠儿可是个成年的男丁,你去他的屋子里,老太太知道吗?” 迎春便道:“二老爷那边,有三妹妹看着呢。他这会儿用了药正在睡觉,我过来这边不会影响给二老爷治病的。至于老太太,刚刚宝丫头已经代我去告诉她了。” 王夫人气结。这迎春现在真是翅膀硬了,她这边暗示不成变明示,可是迎春还是坚持要给薛蟠看病,这也太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薛蟠这个小畜生,带累得她的宝玉遭了大罪,若不是念在薛蟠是她亲妹妹的儿子份儿上,她早就使人弄死他了。这腿断了不是正好,省得以后在外面惹事,治什么治? 王夫人加重了语气,再次开口道:“迎丫头,这医生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会儿子她们求你治病,说什么都好。可万一你没治好呢?你想过会惹一身麻烦吗?” 迎春还没来得及回话。一直在旁边忍气忍得千辛万苦的薛姨妈终于原地爆炸了。 她敞开嗓门儿怒吼道:“贾王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就不盼着我儿子好啊!你为什么拦着迎春给蟠儿治病?他可是你的亲外甥啊!你听听你说的那是人话吗?!” 王夫人闻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也吼回去道:“”薛王氏,你在跟谁说话?你看看你教的那是什么儿子?竟是冤家、是祸害啊!我好好的宝玉让他给带累的,现在像个傻子似的在家里坐着呢。 我告诉你,若是宝玉有个三长两短,薛蟠那条腿就是接上了,我也能再给他打折!” 薛姨妈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了,敢情王夫人这个时候上门来,根本就不是来探望薛蟠,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薛姨妈又羞又恨又懊恼有点心虚。想到自己中年丧夫,带着一双儿女寄人篱下,原以为亲姐姐能帮衬着她些,谁成想这些年来,亲姐姐只是惦记她的银子,根本没真心为她做主。 眼下竟为了她自己的儿子,恨不得要她的蟠儿死。这……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薛姨妈怒摔了手里的帕子,指着王夫人道:“贾王氏,你不要血口喷人!跟着蟠儿的小厮都说了,今天这事儿纯粹是宝玉起的头儿。是宝玉跟蟠儿显摆他的两个小妾,蟠儿气不过,才话儿赶话儿地牵扯到了皇上的。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才十二三岁就开苞儿,还瞒着家里鼓捣出孩子来了,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儿子?我呸!我的蟠儿就算糊涂,那也是坦坦荡荡。” 薛姨妈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王夫人的脸就变成了紫茄子的颜色。迎春在一边看着,觉得她已经处在爆血管的边缘了。 听薛姨妈说完,王夫人的嘴唇都抖了起来,她颤微微地指着薛姨妈道:“原来你私下里竟是如此毁谤宝玉!难为我这些年把你们留在家里,我……” “妈!姨妈!你们都别说了!”眼瞅着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塑料姐妹情就要毁于一旦,门口突然传来宝钗凄厉的声音,“一家子都看着呢!” 宝钗这一嗓子,把处于崩溃边缘的薛姨妈给喊醒了,她看了迎春和王夫人一眼,愣在了那里。 王夫人闻言心中一凛,也隐隐觉得刚才的爆发实在是太有失身份了。她眼下可不是一般的妇人,她是宫里娘娘的母亲啊! 王夫人迅速向四周看去,只见屋子里鸦雀无声地站着几个丫鬟婆子,个个恨不得都把自己缩小 到消失。其中有一个是她的丫鬟玉钏,其他的俱都是薛家的人。 王夫人心中懊恼、脸上发烧,觉得有些呆不下去了。她恨恨地盯了迎春一眼,又瞪了宝钗一眼道:“宝丫头,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宝钗忙连连点头,下封口令嘛,她懂。王夫人见宝钗挺上道,沉着脸略点了点头,便抬脚带着人走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迎春颇有些意犹未尽。 第146章 坑人救人两不误 眼看着王夫人的身影已经走得远了,宝钗这才回过头来对薛姨妈说:“妈妈,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竟然跟姨妈闹起来了?” 薛姨妈顾不得迎春和丫鬟婆子们还在身边了,气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是没听见你姨妈刚刚跟我说什么,她不是来看你哥哥的,而是登门来兴师问罪的! 她怪你哥哥带坏了宝玉,害得宝玉挨了打,还不许迎春给你哥哥看病。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生下你哥哥那样不省心的儿子不算,还摊上了这么个冷心冷肺的姐姐。她是丝毫不顾念我们的姐妹情啊。” 宝钗闻言,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其实王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比薛姨妈还清楚。 王夫人的眼里,除了她的一双儿女,其他人都不算什么。这么多年王夫人留她们一家在梨香院,不过是惦记薛家的钱罢了。 而薛姨妈他们一直都不肯离开贾府,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宝钗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掏出帕子给薛姨妈擦擦眼泪道:“妈妈真是糊涂了,姨妈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心里没有数吗? 眼下不是说那些话的时候,哥哥还在床上躺着呢。你倒是赶紧让二姐姐过去看看呀。” 薛姨妈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拍着大腿道:“哎呀我的儿,多亏你提醒了我。我可不真是被你姨妈给气糊涂了嘛!” 薛姨妈赶紧拿帕子擦了擦眼,对迎春说:“迎丫头,真是让你看笑话了,那咱们现在赶紧过去看看蟠儿吧。” 迎春看着王夫人和薛姨妈这一对姐俩儿的塑料姐妹情分分钟撕的稀碎,心里正暗爽着呢。 她闻言轻笑道:“姨妈不用客气,二太太今时不同往日,大姐姐已经封妃了,二太太可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了。如今连老太太都要让着她三分呢。 我劝姨妈跟二太太道个恼去。宝丫头不是进京来待选的吗?这宫里面有个人帮衬,和没有人帮衬大不相同。 若是姨妈跟二太太闹翻了,万一她不愿意让宝丫头进宫去跟大姐姐争宠,给大姐姐递个条子,宝丫头这几天不就白等了吗?” “这……”薛姨妈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之前跟王夫人吵起来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王夫人可能会一气之下撵他们出梨香院。 但薛姨妈并不在乎这个,毕竟薛家做了这么大的生意,在京城里还是有好几套宅子的。真撕破脸了就搬出去呗。 但迎春轻飘飘的几句话,可是击中薛姨妈要害了。 这些年他们一家三口一直赖在荣国府,不就是为了给宝钗抬身价吗?好不容易熬到元春封这个时候怎么能够跟王夫人撕破脸呢? 薛姨妈的脸色更差了。 宝钗见状忙道:“迎春姐姐说得对,咱们常年住在这边,本就没少给姨妈添麻烦,哥哥也确实是个爱闯祸的。 这次宝玉挨了打,姨妈关心则乱,说了几句气话,妈妈很不必认真跟她计较。 不如我现在陪迎春姐姐去看看哥哥,妈妈还是去找姨妈说说话吧。” 薛姨妈望着宝钗一副善解人意的贤惠样子,欲言又止。 宝钗是她生养的,这孩子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还能不知道吗? 宝钗之所以要帮王夫人说话,就是为了讨好王夫人和元春,好帮她圆了进宫的这个梦。 为了进宫委屈自己的母亲,对宝钗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而对于薛姨妈来说,就算她心知肚明,也不得不作出让步,因为她也指望宝钗进宫混出些名堂来挽救薛家呢。 一时间,薛姨妈和宝钗两人都不再说话,迎春在一旁看着这母女两人打眉眼官司,心中暗道,今天算是成功地在王夫人、薛姨妈和宝钗心里摘下了一根刺。 这几个人平时惯会算计别人,早晚也得让她们尝尝被别人算计的滋味。 做与薛姨妈做出了让步,她长叹一声道:“那就依你的。你快带着你二姐姐去看你哥哥吧,我就舍下这张脸,再去你姨妈院子里走一趟。” 宝钗就像听不出薛姨妈话里灰心抱怨的意思,马上点头道:“那好,妈妈记得从咱们家库房里拿几只上年份的人参去,就算宝玉用不上,姨妈也用得着。” “好,都依你。”薛姨妈咬着牙应了一声,带着同喜和同贵走了。 宝钗连忙转向迎春道:“姐姐请随我来吧。” 迎春应了一声,就跟着宝钗去了薛蟠的房间。薛蟠吃了之前太医给的药,已经睡着了,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迎春迅速的检查了一下,发现之前宝钗的描述很准确。薛蟠确实是膝盖骨骨折了。 迎春在心里默念了一下,然后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小药箱,哈哈,人工关节置换术所需的器材和药品、包括一对全新的骨关节,赫然都在药箱里摆着呢。 迎春不动声色地对宝钗说:“看样子,你哥哥这个腿可以试着治一治。不过置换膝关节是个大手术,眼下我这边人手不足。” “人手不足?这没问题,我们这边丫鬟婆子还是有一些的。”宝钗连忙应道。 她不用迎春吩咐就已经招手唤来了管家,低声交代了几句。不一会儿,七八个看上去就十分干净爽利的丫鬟、婆子已经站到了迎春的面前。 迎春看着其中一个长得风流妩媚,眉间一颗朱砂痣,形容与东府有些像秦可卿的姑娘,心中一动,指着她道:“就你了,你过来” 那小姑娘愣了一下,宝钗连忙向迎春道:“这是我哥哥的丫鬟香菱,你叫她帮你做事正合适。” 迎春点点头道:“那好,那就是她吧,不过我有一件事要说在前面。” 什么事?宝钗的心又提了起来。 迎春道:“我可以给你哥哥看病,但是这治病的手段是贾家老祖宗的真传,断不可给外人知道。” 宝钗松了口气道:“这是自然的。” 迎春道:“所以呢,如果要在这次做手术的时候给我当把手,那么这个人以后就要跟着我了。” 宝钗脸上现出了一丝难色。这个香菱是她哥哥的心头好,当年为了争夺香菱,还闹出了一条人命。 趁着薛蟠受伤的机会,把这个丫头送给迎春,薛蟠会很不高兴。 不过宝钗的犹豫也只是一瞬,与给薛蟠治腿相比,送出去个丫鬟又有什么要紧。 迎春见宝钗答应了,心中暗喜。香菱可是红楼梦里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也是个极苦命却又极具才情慧心的女子。 给薛蟠治个腿,既搅乱了王夫人和薛姨妈之间的塑料姐妹情,又能顺手解救了香菱,这个结果也不差。 第147章 安排好香菱 宝钗的管家理事能力真不是吹的,不过半个多时辰,符合迎春要求的“治疗室”就已经搭建完成。 宝钗带着绣橘和香菱进了治疗室,鸳鸯奉命守在了门口,其它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靠近。 看着鸳鸯铁面无私的样子,宝钗和闻讯匆匆赶回的薛姨妈只好搬了两把椅子,坐在廊下遥遥地望着。 她们并不知道迎春说的所谓的“手术”是怎么回事,所以还能在丫鬟婆子的伺候下喝点茶水、吃吃点心。 但身处治疗室中的香菱,已经被眼前陌生、惊悚、前所未见而又血肉模糊的景象给刺激得呕了三五回了。 绣橘既同情又好笑地看着香菱道:“我们当初刚刚看到姑娘的手段时,也是吓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但你也太能折腾了吧。你看你那气色比薛大爷还难看。” 香菱呕得眼泪直流,又羞又愧地道:“香菱知道好歹,也想多帮二姑娘做事。我也不怕那血啊肉的,只是这肠胃忒不争气,闻到二姑娘说的那个什么劳什子酒精就迷糊。” 原来是重度酒精过敏?迎春有些意外。香菱不是被拐子从小拐走,照着有钱人家玩物儿的样子带大的吗?怎么竟然不能喝酒? “你平时不喝酒吗?”迎春问。 “回姑娘的话,我就是不能喝酒,喝一点点就上头。以前的爹爹不信我,硬逼着我喝。我练了好久,不知晕了多少回,终于能喝一点点酒了。 但是每次喝完,身上都会一大片一大片地起红疹子,特别吓人,而且好几天都退不下去。薛大爷还嫌我难看……”香菱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你以后就少喝。现在你跟着我,不会有人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了。”迎春的声音淡淡的,但有一种可靠和不容置疑的味道。 香菱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顾不上擦,只是更加用力地擎起手中的琉璃灯,给迎春把手术的视野尽力照得亮堂堂的。 …… 一个时辰后,绣橘轻轻打开了房门,迎春面带倦色走了出来,薛姨妈和宝钗立即迎了上去,薛姨妈急切地问:“迎丫头辛苦了,蟠儿他怎么样了?” 迎春轻嘘了口气道:“幸不辱命。” 薛姨妈和宝钗脸上顿时现出惊喜的神情来。宝钗忙问:“我哥哥不会变成瘸子了?他还能像之前一样走路吗?” 迎春心道,果然古往今来,所有病人的家属都是一样的。她淡定地点了点头道:“后续还有一些护理方面的要求,我已经尽数都教给香菱了。 只要护理和康复没有问题,三个月以后,薛大哥就能好利索了。” 薛姨妈闻言喜极而泣,连连道:“迎丫头,你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你这医术,真的是神仙手段啊。” 迎春轻轻摇头道:“并别有姨妈说的那么玄乎,都是托了咱们家老祖宗的福。只不过姨妈要记得咱们之前说过的话,不要到处讲薛大哥的病治好了。 若是再被有心人听到,对薛大哥不好,对我也不好。” 薛姨妈连连点头道:“这个你放心。你们家老太太也特特派人传话于我了。我再不会乱说的。咱们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就行了。” 迎春点了点头。这一点上,她还是感谢贾母的。 之前宝钗去了贾母的院子求情,贾母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迎春是堂堂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可不是外面跑江湖的游医。 给薛蟠治腿是看在亲戚的份上,但切不可外传。免得相干不相干的人都闻迅跑来找迎春看病,那成何体统? 宝钗对此再三保证,回头也翻来覆去地嘱咐了薛姨妈。 贾母可不是王夫人,得罪了还可以说点小话儿赔赔情,再把关系拉回来。贾母若是被得罪了,那她们可真的没办法在贾家立足了。 趁着薛姨妈拉着迎春千恩万谢的当口,宝钗不动声色地走到鸳鸯身边,把一卷纸塞到了她的手中。 鸳鸯展开一看,脸上露出笑容,向着迎春使了个眼色。迎春心知那卷东西定是香菱的卖身契,便也向宝钗点了点头,随即跟薛姨妈告别,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刚一进院子,就见黛玉正站在廊下焦急地向外望着,见到迎春过来,连忙迎上来,拉着她的手道:“二姐姐辛苦了,手怎么这么冰?是不是冻着了,快进屋来喝点养生茶,我让紫鹃早就煮好了,就等着你回来呢。” 迎春心里暖洋洋的,她用力回握着黛玉的手,露出了老母亲般的微笑。“我的玉儿也学会疼人了,真好,我这心是没白操啊。” 黛玉忽然就觉得迎春的笑容怪兮兮的。她瞪了迎春一眼,啐道:“说什么呢?真是不识恭敬。谁用得着你操心了?快进屋里去,呱噪。” 迎春继续笑着,也不分辩,任由黛玉拉着她进了房间。紫鹃和雪雁早就听到动静,已经把洗漱的热水香膏和解渴挡饥的养生茶点都备好了。 看着迎春诧异的样子,黛玉道:“知道你如今是个大忙人了,人手不够用,一早上才收了鸳鸯,下半晌又讨了香菱。所以我就带着我的人,亲自来伺候你了。” 迎春懒洋洋地张着手,任由紫鹃和雪雁服侍着卸妆、净面、更衣,一边道:“谢谢林妹妹了。这一天还真是把我给累死了,一会儿要出门见人,一会儿又要给薛蟠治病。如今可算是忙活得差不多了。” 黛玉见迎春提起薛蟠,才问:“那个混账东西的腿如何了?真真是魔症了,竟敢在外面编排我们,要依我说,活该他断腿!你就不该给他治。” 迎春见黛玉气呼呼的样子,安抚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他白白占了咱们的便宜的,口花花是要付出代价的。香菱算是一部分吧,有机会,还要跟他讨利息。” 黛玉见迎春这样说,心里才稍稍松快些,因提到香菱,便道:“这丫头倒是个好的。往日我们还说,这样一个灵秀的姑娘,跟在薛家那浑人身边,真是可惜了! 如今你把她要了出来,真是救了她一命,是好大的功德呢。” 迎春笑笑没说话。连黛玉都懂得的事情,她也没必要再赘叙了。 不过,想到香菱对于酒精的重度过敏,迎春把她带在身边,培养成像司棋和绣橘那样的合格护士怕是不太可行了。 迎春看着黛玉眼前一亮,忙道:“既然玉儿也觉得香菱是个好的,那等她忙完薛家那边的事情,就让她跟着你吧。听说她也是个极爱诗词文章的,让她跟在你身边,你们一定能聊得来。” 第148章 四皇子府来人了 黛玉听了迎春的提议,不禁十分心动。香菱那模样儿、脾性儿,黛玉自然是爱的。又想到香菱也喜欢写诗,就更觉得合心意。 眼下她身边的紫鹃、雪雁虽好,但只能照顾她的日常起居,识字都勉强,跟香菱比起来可就差得远了。 黛玉想像着,在冬日的午后,房间里点着小小的碳炉,她带着香菱,沏一壶香茗,配两碟甜点,一起读读诗、写写字,交流交流心得,那是一副多么清新静好的场面啊。 黛玉不禁开心地点了点头。之后才发现,二姐姐又给子她一个丫头,她身边的人已经很多了,可二姐姐自己却一直缺人手用。 黛玉忙又补充道:“若是让我收下香菱也不是不行,那你就得把丁香和薄荷收回去。否则我屋子里可是站不下了。” 迎春忙摇头,“那可不行。把丁香和薄荷给你,是为了保护你的。” 黛玉道:“我如今就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谁还能伤到我不成?倒是你,既是要做生意,还在研制那些药品,必定是时常要出门的,你更需要人保护。 再说,我也不是当初的我了,你给我那个霹雳棍,我时常都带着,别说这府里的人,就是江洋大盗我也不怕了。” 说着,黛玉果然变戏法儿般地从袖子里抽出了她的那只小电棍,手腕一抖,唰唰唰地挥舞了几下,还真是颇有些章法的样子。她骄傲地扬起头说:“我还让丁香教了我一套棍法,怎么样,厉害吧?” 迎春看着黛玉英姿飒爽的样子,不由笑了。想想黛玉说的也有道理,丁香和薄荷虽然有武功,但毕竟年幼,且从未在深宅大院里混过,黛玉用起来并不一定凑手。 想到这里,迎春便点点头道:“那好,那就让丁香和薄荷先跟着我,我再想办法帮你物色几个更好使呼的丫鬟。只不过,你若要出门离府,一定要带上她们两个。” 黛玉点点头,无所谓地道:“啰嗦,我哪儿有什么出门的机会呢?且答应你吧。” 姐妹俩达成共识,开心地又聊了几句,见天色晚了,便各自收拾休息。可是,她们没想到,黛玉出门的机会,转眼就来了。 …… 三天后,薛蟠脱离了术后的危险期,迎春只是每天两次过去帮他换药,香菱白天要看着薛蟠挂点滴,到了晚上,也可以回黛玉这边好好休息。 宝玉这几天吃了太医开的安神药,也好多了。每天只呆在他自己的院子里,跟袭人、晴雯她们玩闹度日。 眼看着要出正月了,贾母已经开始张罗着迎春的及笄礼和黛玉的生日礼了。 这天,迎春和黛玉正凑在凤姐儿的院子里,三个人一起研究迎春在及笄礼上要穿的衣裳样子,平儿和鸳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你们两个怎么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凤姐问。 迎春心里则涌上不祥的预感。这样的场景她见过许多次了,每次都没有什么好事。 果然,鸳鸯抢先急切道:“二姑娘、林姑娘,府里来客人了,老太太让你们过去见客呢。” 府里来客人了?迎春疑惑地皱了皱眉问:“来的是什么人?怎么不见二嫂子,倒要见我跟玉儿?” 凤姐儿也很奇怪,她这个大当家的都不知道,客人就到了老太太那儿了? 平儿看了凤姐儿一眼,为难地道:“因来的是外面的客人,不知怎么的,大老爷竟直接把人带到老太太面前去了。然后老太太便让人来请二姑娘和林姑娘。我隐约听着,是四皇子府的人。” 咝……迎春倒抽了一口凉气。竟然是四皇子府的人? 前不久,因为薛蟠和宝玉挨打的事,迎春倒是去过四皇子府,不过只跟已经成了四皇子府护卫的夏子安匆匆见了一面,跟四皇子府中的主子们再无瓜葛。 因为夏子安投身到四皇子府,迎春心中存疑,倒是写了封信给扬州的林如海,说了京城中的一些情况。 但是估计这个时候,信还在路上,所以如何对待四皇子府上的人,迎春此刻也没个人商量。但是,她的直觉就是来者不善。 迎春担忧地看了黛玉一眼,轻声问:“玉儿可不可以不去?” 凤姐儿道:“若是不必要,老太太是不会让人来请玉儿的。走吧,我陪你们走一趟。” 凤姐儿并不知道四皇子府上更多的情况,但看着迎春眼中隐隐流露出的不安,当然不放心迎春和黛玉两个独自过去。 几个人匆匆收拾了一下,便结伴去了荣禧堂,见贾母亲自陪着一个胖胖的老头儿坐在中央,贾赦反倒在一边坐着。 凤姐儿和迎春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凛。面白无须、皮肤光润,这应该是个老太监! 怪不得是由贾赦带进来的,怪不得贾母肯让迎春和黛玉过来。看这样子,这老太监的身份一定不低。 这时候,贾母已经笑盈盈地开口,向那老太监介绍起迎春、黛玉和凤姐儿几个来。迎春、黛玉和凤姐儿便依次给这老太监见了礼。 老太监倒是挺和气,微笑着不肯受她们的全礼,侧着身避了避,又说了好几句吉祥话儿。 贾母这才道:“你们可和这位王公公是何人?他原是太后宫中的总管,因为从小亲自带大了四皇子,四皇子出宫建府后便接了他去荣养,而今是四皇子府上的老供奉。 四皇子可是把王公公当自家老人在供养呢。” 原来如此。 迎春此前倒不知道,四皇子竟然是在太后宫中长大的。这样的出身,保不定更有野望。 不过,迎春此时来不及细想,她随着凤姐儿和黛玉,做出恍然大悟且无比敬仰的表情,连忙又是一番见礼。 这次,贾赦亲自站起身扶住了王公公,不让他再避开,令王公公实打实儿地受了迎春几个的礼。 王公公笑得眯起眼,一叠连声地道:“折杀老奴了,折杀老奴了。” 待众人重新坐下,王公公转向贾母道:“老奴因担着四皇子的差事,斗胆托个大,求见林家两位小姐。 只因四皇子再三交代,两位林小姐都快要过生儿了,所以特别备了两份贺礼,要老奴亲手交给两位林小姐。” 什么?四皇子居然知道迎春和黛玉的生日? 他一个不相干的外男,为什么要给两个小姑娘送生日礼物?贾母等人闻言色变。 第149章 巴结上四皇子不好吗? 贾母强撑着脸上的表情,不让自己的惊愕与担忧太过明显。她勉强笑着说:“这才真真是折杀了我们呢! 这两个丫头何德何能,能蒙四皇子看重,竟还要给她们两个过生儿,这可使不得。小小年纪,如何能够承受得起,别反倒折了她们的寿。” 王公公笑着说:“怎么就不能了?咱家可是听说了,林大小姐这生儿可不一般,竟是及笄之年,自然是要大办的。 林二小姐虽还小,但却是花朝节的生儿,这更不一般了。难怪长得水芙蓉似的,别是哪位花神投胎转世吧?更该好好操办下。再者……” 王公公拉长了声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可眼神儿却慢慢冷下来。 “再者,四皇子以前还从没给哪位贵女千金赐过生辰礼呢,也有可能这礼物备得不招两位小姐喜欢。但老太太应该不会计较这些吧?” 贾母脸上的笑都快僵住了。王公公那鸡公般的声音好像一把锯子,在贾母的心头拉来拉去。贾母只觉得心肝都颤抖起来。 她勉强点了点头,喃喃道:“不会、不会……” 贾赦这时候倒是站了起来,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笑容来,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四皇子真的给迎丫头和林丫头赐下礼物了?哎呀,这真是天大的体面啊。 那迎丫头虽然记在我妹妹名下,却是我亲生的。那林丫头也是我嫡嫡亲的外甥女,我且作主替她们收下了。 迎春、黛玉,还不快过来谢四皇子的赏。” 迎春望着贾赦兴高采烈的样子,只觉得心塞。这就是原主亲生的父亲,荣国府这一代的掌门人吗? 是个人就能看出来,四皇子没来由地送来这两份生辰礼,是没安好心。贾母一个内宅妇人,尚且想挣扎一番。贾赦竟然毫无顾忌地就接受了? 是贾赦太愚蠢,看不出这两份礼物后面的居心叵测。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乎迎春和黛玉这两个女孩子的死活? “迎丫头、林丫头,你们还在那里磨蹭什么?是欢喜的傻了吗?快来,快过来。”贾赦不耐烦了,伸出手向迎春和黛玉她们招了招。 迎春还在犹疑,身后却被凤姐儿轻轻推了一下。 迎春明白这是凤姐儿在提醒她,眼下也不是认真计较的时候,只好伸手拉起黛玉,两个人款步上前,行礼如仪,从王公公手里接过了两只极精美的紫檀木盒子。 贾赦松了一口气,继续谄笑着向王公公道:“公公,时候不早,眼看中午了,不知公公可否赏脸,在府上用个饭?” 王公公摇头道:“多谢贾将军了,咱家是专程来为两位小姐送生辰礼的,既然礼已经送到了,就得回去跟四皇子复命了,可不敢耽搁,饭就不吃了,改天有空再来叨扰吧。” 贾赦还想再留,贾母脸上现出不郁之色,在王公公看不到的角度,暗暗给凤姐儿使了个眼色。 凤姐儿顿时会意,连忙上前道:“老太太、大老爷,既是王公公还有要务在身,那就由我送他老人家出去吧。” 说着,她热络地上前搀起王公公,不动声色地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滑进了王公公的袖袋里。 王公公又笑了,只不过这次笑得很真诚。他觉得贾家老太太不怎么抬举,贾家大老爷又是个只会拍马屁的草包,这个孙媳妇儿倒是挺有眼色、挺上道儿。 他乐呵呵地拍了拍凤姐儿扶在他胳膊上的手,向贾母和贾赦道:“那咱家就不多留了,就麻烦琏二奶奶送我出去就好,贾老夫人和贾将军请留步。” 凤姐儿只觉得王公公那手冰凉滑腻,像条蛇爬上了她的手背。 她强忍着恶心,扬着笑脸,架起王公公,脚下生风地向外走,一边走一边扬声道:“王公公辛苦了,改天有空来啊,咱们家总有热热酒菜,随时来了都能喝两杯。” 随着凤姐儿和王公公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贾母脸色阴沉地站起来,吩咐迎春和黛玉道:“打开看看,那四皇子到底送了什么给你们?” 迎春和黛玉听听头,都把手里的礼盒放在茶几上,打开来看。一时间,珠光宝气晃人眼。贾赦惊呼道:“哎呀,都是纯金的首饰啊,四皇子真是破费了。” 贾母探头看过去,只见迎春的盒子里是一枚八宝攒珠的赤金凤簪,黛玉的盒子里则是一只镂空雕花镶嵌着佛家八宝的金手镯。 贾母冷哼一声,瞪了贾赦一眼,怒道:“没见识!只金的最不值钱。” 那汉代的玉、唐代的翠、南洋的珍珠、北地的琥珀,哪一个不比金子更值钱? 只不过,眼下不是讨论这些首饰值多少钱的问题。贾母白眉深锁,狐疑地自言自语:“好端端的,四皇子为什么要给咱家女孩儿送礼呢?” 贾赦听到了,大大咧咧地说:“管他为什么呢?刚才王公公不是说了嘛,四皇子送的生辰礼,这可是满京城头一份儿啊。说不准是四皇子看出咱家如今出了位娘娘,想要跟咱们修好呢?” 贾母斥道:“修好?修好不能跟你们爷们儿修?好端端的放着宝玉和琏儿在那里呢,怎么不见四皇子与他们结交?” “那也可能是四皇子没看上宝玉和琏儿他们,这两小子只在家里混,连个正经官职都没有,不值得四皇子折节相交啊。”贾赦摇头叹息道。 贾母心里更难受了,怒道:“我的宝玉才多大,要什么官职?倒是琏儿,都多大了,弄了个小官儿还是捐的。 你这个作父亲的就不知道在官场上给他铺铺路?就等着你死后把爵位降级传给他?忒没出息!” 贾赦老脸一红,没成想好好说着四皇子送礼的事儿呢,竟把老太太的一股无名火给引到他自己身上来了。 他连忙道:“琏儿那小子不成器,儿子教训他就是,老太太您何必跟我生气?咱们不是说这四皇子府的事儿呢嘛。 以咱们家眼下的情形,能巴结上四皇子不是挺好嘛。” “好什么好?迎春和黛玉两个女孩儿家,怎么好随便收外人的礼物?” 第150章 一家有女百家求? “老太太,四皇子可不是随便什么外人。他是四皇子啊。”贾赦不愿意了,反驳道。 “平日里您总说儿子没出息,还嫌弃儿子结交不到真正的贵人。如今四皇子主动派人上门了,您非但不高兴,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儿子真不懂,您这是要做什么?” 贾母被这个儿子气得都没脾气了。她气哼哼道:“四皇子是不会为了跟咱们家交好,巴巴地派了他府里最体面的王公公来送礼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也不知四皇子他是想求什么……” 贾母话还没说完,贾赦眼前一亮道:“那一定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了!” 贾赦话音未落,迎春和黛玉已经齐齐变了脸色。 “胡说!”贾母差点气了个倒仰。这本是她心底里深深的担忧,原是不愿承认的,不想竟叫贾赦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儿给喊破了。 贾母怒道:“什么一家有女百家求?那四皇子的嫡子都已经三四岁了,还求什么求?难不成让我们家的姑娘去给他当小老婆?” 贾赦不以为然道:“那四皇子也才20多,不是正当年嘛。小老婆怎么了,咱们家娘娘不也是皇上的小老婆?万一过几年,四皇子他再往前走一步,他的小老婆不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妃了?” “你可快闭嘴吧。”迎春在一旁听着,实在是忍不住了,出声喝道。 贾赦吓了一跳,错愕地看向迎春,这丫头是疯了吗?竟敢呵斥自己的亲爹? 迎春无惧贾赦气愤的目光,对贾母说:“老太太,之前宝玉为什么挨打您忘了?大老爷再乱说话,又要给咱们府里惹祸了。” 贾母也从迎春突然发作带来的瞬间错愕中醒了过来,怒视贾赦道:“你这给人当老子的,都不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真真是白活了一大把年纪了。 不怪迎丫头说你,那些话是能说的吗?当年的故事你忘了?!” 贾赦原本还有些愤怒和不以为然,待到贾母提到当年,顿时收敛了神色,不吱声了。 半晌,他才白着一张脸道:“老太太也不必大惊小怪,更不用担忧。本来咱们家也没有什么好叫皇家人惦记的,最多就是再搭上两个姑娘罢了,跟当年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贾赦看也没看迎春、黛玉以及匆匆赶回的凤姐儿和贾琏,竟直接抄着手走掉了。 迎春呆了呆,敏锐地抓住了贾赦话中的关键,迟疑了一下问道:“老太太,当年是什么意思?当年怎么了?” 贾母这时候坐在堂前,人已经呆住了,眼前闪过许多往事,只觉得刺目扎心、血雨腥风。她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迎丫头你还小,不要乱打听。” 想了想,贾母又严厉地补充道:“别以为有老祖宗眷属你,你便可以无所顾及。切记凡事一定不要强出头。该你们知道的,自会告诉你们。跟你们无关的,就不要乱打听。” 迎春再没想到,贾母会忽然对她翻脸,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贾母的疾言厉色,也把黛玉刚刚想要问的话堵在了嘴里。她倒不关心当年出了什么事,她只是急着想问老太太怎么办? 刚刚那个王公公的恶心样子,黛玉可是一点儿不落的看在了眼里,一个太监尚且如此,那个四皇子能是个什么好东西?黛玉本能地感觉到恐惧,她很想问问贾母,她可不可以再回扬州去? 半路赶回来的贾琏此时还没摸到头绪,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凤姐儿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加快脚步来到贾母身边,轻轻给她顺着后背,压低声音道:“老祖宗千万别生气,看气坏了自己不值得。刚刚那么王公公不是说了嘛,他是来咱们家看林家两位小姐的。 既然二妹妹和林妹妹都算在林姑父名下,那不管怎么着,林姑父不在京里,任什么事也说不上,咱们只拖着时间,暗中观察观察再说吧。” 贾母这时候也醒过味儿来,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凤姐儿的手道:“多亏你是个明白人。一句话把我给点醒了。你若不是我的孙媳妇儿,竟是我的孙子该有多好。” 凤姐儿微微笑笑,看着还呆头呆脑不明所以的贾琏,不知为什么心中一酸。 迎春也觉得心中一酸,却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满头白发的贾母在那一瞬间的无奈。 贾母这个老太太虽然世故势利、偏心狠辣,但她对贾家、对贾家的儿女们还是尽心尽力的。 只可惜,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就是再能算计,再想为家族争取些利益,又能做到多少呢?也许她最大的失败,就是没能教导出几个能够扛起家族门面的儿女吧。 迎春心里有事,看上去便有些愣愣的。贾母见了,还以为是刚才呵斥了迎春,让她心里有了负担。 贾母暗叹一声,无奈开口解释道:“迎丫头,你不要怪我说你。你那老子娘是什么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现在出息了,可也别以为只你一个就能包打天下了。且不说你只是个女子,你就是个堂堂七尺男儿,也扛不过大势。日后你若不得不在外面办事,一定要记得明哲保身才是。” 贾母这话说得影影绰绰,迎春其实是似懂非懂,但此时也无暇多想,只能茫然点头。 贾母又看向黛玉。黛玉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显然也很紧张。 贾母心里一疼,连忙温声安慰道:“玉儿还小,更不用怕。你回头给你父亲写封信,只把今天的事情跟你父亲详细说说,其它事不用你操心。” 黛玉点了点头,“老太太,您也别担心,我回去就给爹爹写信。再者,咱们家也是四王八公之一,那四皇子做事应该有分寸。” 贾母微笑着拍了拍黛玉的手,爱怜道:“我的玉儿也长大了。你说的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好了,不说这些了,听说你们之前在琏儿媳妇的屋子里挑衣服样子呢,可定下来了?要抓紧时间让绣娘去做了,别耽误了。” 黛玉心知贾母是想岔开那些不愉快的话题,便顺着贾母的话道:“已经挑好了,只是花样儿挺繁杂的,琏二嫂子担心那些绣娘绣不出来呢。” 贾母便道:“咱们家的绣娘不行,那就拿到外面去绣也成。要说这女工啊,当年我给宝玉挑了个最好的,便是那个晴雯。只可惜,她如今做了姨娘,倒不能再做活儿了。” 贾母说者无心,但黛玉听到宝玉的名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第151章 四皇子为啥不选你? 贾母见黛玉变了颜色,心中一沉,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其实一直希望把宝玉和黛玉配作一对儿。都是她最疼爱的孩子,放在眼皮儿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将来再作了夫妻,再生几个像他们一样漂亮可爱的孩子,那贾母就是立即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而眼下,这条路看起来是行不通了。且不说王氏那个没眼色没成算、既蠢且坏的女人造的孽,已经狠狠得罪了黛玉和林如海。 单说宝玉眼下的情况,十几岁的年纪就纳了两个小妾,眼看着庶子就要出世了。林如海那样骄傲且的世家,哪里能看得上这样的小女婿呢? 贾母指望着黛玉嫁给宝玉,让宝玉这一脉也改换一个门庭,让勋贵变成清贵的愿意,眼看就要落空了。 贾母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忙活了这一阵子,我也倦了,你们也乏了吧,都散了吧。” 她看了看一脸郁色的迎春和黛玉一眼,又安抚道:“你们也不用想太多,小孩子家家的,只管开心度日,管他什么事,自然有你们父亲,还有我这个老太婆做主。” 迎春和黛玉都乖巧地点了点头,便退下了。 …… 贾府从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四皇子给迎春和黛玉送生辰礼的事情,转眼间就传遍了全家。 王夫人听了这消息后,气得又摔了一整套哥窑的杯盏,又把正在贾政身边伺疾的探春叫过来,没头没脑地排暄了一顿。 贾政这段时间在迎春的调理医治下,已经恢复了很多,不仅吃喝如常,而且已经可以在小厮的搀扶下走几步路了。 见探春被嫡母数落得脸色难看、眼圈发红,想到探春半个多月里在身边辛伺候的孝顺,贾政难得对探春产生了怜惜之心。 他拄着拐杖出来见了王夫人,嘱咐她不要难为探春。 王夫人对贾政还是敬畏的,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她的天。 但她不敢公然顶撞贾政,却还是忍不住抱怨道:“真不知老祖宗当初是怎么想的,要挑个好孩子点拨,还传下医术,怎么竟选了大房的迎春? 咱们家宝玉不好吗?既便是三丫头,也比迎春聪明伶俐不止十倍。” 贾政没料到王氏挑理竟会挑到老祖宗头上,无奈道:“宝玉不是已经有玉了嘛,宫里的娘娘也是个有大气运的,这不就够了嘛。” 王夫人立即摇头道:“那如何能够?老爷见过谁还嫌过好运多的?也不知四皇子怎么就看中迎春她们两个了?” 贾政皱眉道:“说什么看中不看中的,哪里就是你想的那样?四皇子不过是送了份生辰礼,都是你们这些人胡思乱想。” 王夫人不愿意了,忙道:“怎么是我胡思乱想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个四皇子是有意跟咱们家结亲。否则他也不会把他的奶公公派来办这件事。 真不知道四皇子看中迎春什么了,那就是个二木头,真的嫁过去,咱们府里也沾不上她半点光。 至于林姑娘就更不用说了,自小就跟我们不亲,看她那副薄命相……” “够了!”贾政听不下去,拍案而起道:“玉儿是我的亲外甥女,你听听你都在说什么? 太不 像话了,想沾四皇子的光,怎么不让你亲外甥女沾去?” 贾政说完便拂袖而去,王夫人气得愣在那里半晌,忽然脑子一转,一拍手道:“我就让我的亲外甥女沾去,怎么不行?” 王夫人一招手,小心候在门边的金钏连忙凑了过来。王夫人道:“前两天薛家太太过来,不是给咱们带了几样礼吗?你去看看,打点一份回礼,送去梨香院。咱们虽是亲姐妹,但礼不可废。” 金钏连忙点头,心中暗想,前几天薛姨妈过来的时候,你不是说她不知好歹嘛。还说薛姨妈送的东西是打发叫花子,而今怎么又礼不可废了? 但金钏吐槽归吐槽,还是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四样礼,都是些样式新颖但惠而不费的首饰头面,给王夫人过了目,便一溜烟儿地去了梨香院。 薛姨妈见王夫人送来了回礼,心中高兴,走到这一步,便是说明王夫人已经不生她们的气了。 她拉着宝钗道:“你姨妈也就是嘴上厉害,说到底也不敢真跟咱们怎么样。这些年,宫里的娘娘可没少花咱们薛家的钱。” 宝钗倒没像薛姨妈那样乐观,她轻叹一声道:“如今咱们家里也只剩下点钱了。哥哥在外面胡乱做事,生意不景气,怕是皇商的牌子也保不住了。 咱们现在是人在矮檐下,还有许多求到姨妈的时候,妈妈该低头时就低头吧。” 薛姨妈听了,搂着宝钗叫了一声“我的儿”,眼圈都红了。她郁郁道:“都怪我从小娇惯你哥哥,给他养出个胡作非为、好赖不分的性子,如今想改也难。 可惜你又是个姑娘家,指着你撑着家里也不能够。想着给你找个好去处吧,偏进京选才人这事儿又没了音讯。 我刚刚听说,那四皇子给迎丫头和林丫头赐了生辰礼,保不准是看中了她们姐妹中的哪一个。我就奇了怪了,我的儿是论相貌、论品性、论管家理事,哪里不如那两个丫头?为什么那四皇子看中的不是你?” 宝钗听着薛姨妈的话,背过身去红着脸道,“妈妈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嫁人就是为了给家里撑门面? 再者,就算我愿意又有什么用,人家迎春和黛玉,现在可都是林家的嫡女,你叫我如何比得上?” 薛姨妈听了这话,更觉扎心,顿足捶胸道:“都怪你外祖父,当年昏了头了,看中你父亲家里的财力,又骗我说你父亲是个爱读书的,早晚能考个功名出来,就把我嫁入了薛家,却偏偏把你姨妈许给了贾家。 若是我当初能够嫁进贾家,或者随便什么官宦之家,哪里会让你今天因为身份的事情处处受委屈。” 宝钗本来是伤心的,薛姨妈那番话已经深深触及到她心底最深的自卑。但听到后来,忍不住给气笑了。 她无奈道:“妈妈若是嫁去了贾府,而今还有我这个人吗?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吧,且想想姨妈为什么突然又给咱们回礼了吧。” 薛姨妈愣了一下,茫然地问:“你说为什么?” 第152章 拿捏住林如海 雕梁画栋、庭院幽深的四皇子府,夏子安正在跟四皇子下棋,王公公捧着一只自饮壶,悠闲的坐在一边看着。 四皇子名叫溯自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生得剑眉星目 ,甚是俊朗,唯一稍显不足的,大概就是中等身材的他有点胖,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再减二十斤,就应该是个妥妥的帅哥了。 四皇子一边下棋,一边闲闲地跟王公公说:“上次去贾府的事情,辛苦公公了。这几天我看贾家上上下下都坐不住了,都在议论我到底想纳哪一个呢。” 王公公笑了,“主子爷您真是智计百出,随便两份生辰礼,就叫贾家上下都慌了神儿。那贾老太太一定会给林如海通消息的。 若是林如海沉不住气,跑来跟您对光儿,那咱们想要拿捏住他就方便了。” 四皇子摇摇头道:“林如海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若不然也不会跟老大在扬州硬扛了这好几年。我们想在他身上下手,也得多加小心。” 说着,四皇子又看向夏子安,问道:“慕容陵为什么会怀疑林如海知道了我们这边的动静?你在扬州的时候,接触林如海最多,你认为他会觉察到,这几年来,一直在背后挑拨老大和他打擂台的,是我们吗?” 夏子安想了想道:“我倒没有觉察到什么。我认为林如海始终是蒙在鼓里的。不过,慕容大人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段时间,林如海在扬州太过老实了,对慕容大人几乎是无条件的服从,这不是他的个性。 慕容大人背后站着的是谁,如果有心人认真查访,未见得查不出来。所以,慕容大人怀疑,林如海这段时候这么乖顺,是因为他想透过慕容大人跟您示好。 这次扬州风波给了他教训,也许他现在想要投靠您了。” 四皇子闻言轻轻一笑道:“若真如此倒好了。你这段日子给我盯紧些。” 夏子安点头应了,想了想又道:“主子爷,您不会真的对贾家的那两个女孩儿动了心思吧?我看连礼物都是您亲自挑选的……” 四皇子从棋盘上抬起头来,敏锐的目光盯着夏子安,沉默了一瞬才道:“子安,你从十来岁就跟着我,而今也快十年了。你以前可从来不会打听与你的差事无关的事。” 夏子安莫名觉得脸上发热,心跳加速。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道:“主子爷,那个……我喜欢那个贾迎春。” 四皇子和王公公都吃惊地坐直了身子。王公公先开口道 :“真没想到,你这小子开窍了啊。终于知道喜欢小姑娘了。” 四皇子则道:“这倒是怪我了,这么些年,你跟着我尽做些不方便见人的事情。倒是耽误了你的终身了。” 夏子安心道,若不是因为那是窈娘,我才懒得理什么小姑娘。 但他脸上却露出一副略带尴尬的表情,支吾道:“那个贾迎春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可能就是书中说的那个缘分到了吧?” 哈哈哈哈哈,四皇子和王公公都笑了起来。王公公眯着眼睛道:“贾迎春就是林家记名的嫡长女吧,我看不错,长得漂亮,性格也爽利。” 四皇子也道:“你放心吧,本皇子还不至于跟你抢女人。再者,记名的哪里及得上亲生的?本皇子若是想要,自然也是要林如海亲生的那个。” 呵呵呵,夏子安也跟着笑起来。不是迎春就好,其他人就不关他的事了。 几个人又下了一会儿棋,夏子安投子认输。四皇子开心道:“子安啊,今天你可是有点心不在焉啊,莫非是为了那个迎春小娘子?” 没想到,夏子安竟然点了点头道:“主子爷,我可都二十多了,难道不该成亲了吗?” 四皇子的笑容收了收,正色道:“既然如此,你就放心吧。我必替你做主。以你现在这个身份,定是配不起人家的,等我替你谋划谋划,到时候光明正大去提亲。” “谢谢主子爷!”夏子安露出一个喜出望外的笑容。 …… 千里之外,扬州,巡盐御史府。 林升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正忙着收拾行李物品的婆子和小厮,问站在廊下的林如海,“老爷,咱们真要进京去吗?这边的东西都不留了?” 林如海点点头,“算起来,日子也差不多了。早晚都要进京,就趁现在吧,看上去更像些。” 林升还在犹豫,“可是,咱们现在抛售这些家私物件,时间太紧,那些人都拼命地压价,咱们太吃亏了。” 林如海淡笑道:“你怎么又糊涂了。若我们这条路走通了,钱财自不会缺。若是这条路走败了,留着钱财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为人作嫁罢了。 林升点了点头,强自掩去了眼中的担忧和不舍,正要再说什么,忽见门外小厮来报,“林大人,京里来信了。” 林如海和林升的脸上均现出期待之色。 林如海亲自接过书信,一目十行地飞快看了一遍,停一停,又重新把信箱好好铺开,再看了一遍,这才道:“是玉儿写给我的。” “原来是大姑娘,她说了什么?” 林如海眉头皱了皱,低声道:“玉儿挺好的。这次回去后,有迎丫头关照着,这孩子自己也立起来了,倒是不憋屈了。 但是,那位四皇子竟然出手了。前两天给她和迎丫头都送了生辰礼,倒把玉儿吓了一跳。” 林升一听,吃惊道:“那咱们还真得快点回去了。迎大小姐不知四皇子那边的事情,玉儿小姐更是个局外人,不能让孩子们自己胡乱应对。” 林如海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倒省了我想法子接近溯自深了。” 林升还想要说什么,忽然听得门外小厮又在传,“方溯大人到。” 林如海挺头望去,便见一身戎装,略微削瘦了些的方溯大步走了进来。他眉宇间略有急色,见到林如海就问:“听说你要把迎春嫁给四皇子?” 第153章 我同你一起回京 林如海愕然。这都是哪儿跟哪儿?谣言这么快就传到扬州了? 方溯瞪大眼睛盯着林如海,大有一番林如海不回答就一直等着的架式。林如海苦笑一声道:“没有的事。” 方溯还有些不相信,又问:“那四皇子给迎大姑娘赐了及笄礼的事情,是真的吧?” 林如海把手中的书信向方溯面前晃了晃道:“玉儿来信提到了,我也是刚刚得知,只不知方大人是从何处知道的?” 方溯道:“我们殿前司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那林大人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林如海一不小心,脱口而出把迎春经常挂在嘴边的俏皮话给说出来了。方溯眸光一暗,不满地道:“林大人怎可如此儿戏?” 林如海见方溯如此紧张,心中有些异样,他故意沉下脸道:“方大人是不是有点过于紧张了?四皇子赏赐点东西给小女,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吗?” 方溯刚才说话,又意识到身边还有不少仆役,忙忍住了,拉住林如海走到廊下僻静处,才道:“林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天我被压着跟那个什么慕容陵一起查案。我也没闲着,就顺手查了查他。你知道我查到了什么?” 说着,方溯又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才压低声音道:“这个慕容陵十有八九就是四皇子的人。他突然出现在扬州,京城那边四皇子又无事献殷勤,这绝非巧合。 林大人,之前我觉得你十分精明警醒,怎么近来倒像是打起瞌睡的猎人?你忘记当初咱们商量着要一起把扬州的黑幕彻底揭开了?眼下才刚刚开始,还远不到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呢。” 林如海有些动容。他有许多事情瞒着方溯,所以不得不做出些假象来。没想到方溯还一直在关注着他,并且为他考虑颇多。 林如海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实不相瞒,对于四皇子那边,老夫亦有察觉,但目前还不能声张。我还指望随着这条线再挖出点线索来。 至于迎春和黛玉的事,方大人请放心,我不会拿儿女的婚姻大事作交易。只是,我觉得你有些过于紧张了。不过是收了一次礼,说明不了什么。等我回到京城,自会处理。” 方溯听了林如海的话,略了口气,回头想一想,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过激。这究竟是怎么了?他不是一直自诩冷静自持有谋略吗,怎么如今倒像个愣头青了? 方溯只觉得脸皮胀了胀,忙道:“林大人心中有数就好,我是关心则乱了。让你见笑。” “哪里哪里,”林如海道:“还在感谢方大人的好意提醒。” 两个人又略略闲聊了两句,林如海便说准备两天后启程返京。方溯一听,不知怎么脱口而出道:“那我和你一同返京。” 林如海诧异地挑了挑眉,“怎么,方大人回京有事?” 方溯说完要回京的话,便有些恍惚。刚才那句话,似乎并不是他要说的,而是冥冥中有什么力量促使他这样说。 方溯觉得身上有种凉凉的感觉,上次受伤时做噩梦,似乎也有这种身不由己的情况发生。一时间,他不知如何回答林如海才好。 林如海见方溯的样子,不由担心道:“方大人,你怎么了,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是不舒服吗?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吧?” 说着,林如海便抬起头四下看着,寻找冬青,“方大人,不如我把冬青找来,让他送你回去休息吧。” 方溯用力摇了摇头,那种恍惚的感觉便减轻了许多。他连忙拦住林如海,苦笑道:“这几天让那个慕容陵给使劲的,有点累。不过我没事。 我手里的差事也办得差不多了,正好跟林大人结伴回去。就这么定了,我回去收拾一下。” 说完,方溯转身便走了,林如海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自方溯伤好后,便有些怪怪的。不过,这个年轻人为人正派,行事公正,尤其与迎春和黛玉有点同舟共济的香火情。林如海倒是不介意与他多交往。 …… 林如海要进京的消息传到了漕帮扬州分舵。司棋闻讯有些着急。 之前迎春在回京路上,便研制出了一些压制上官铮毒素的特效药,已经托人送回了扬州。 上官铮服用后情况果然好转许多,虽然人还是处于迎春所说的“植物人”状态,但只好护理得好,已无生命危险。司棋便有些想家了。 上官拾看出司棋的心思,犹豫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便来找司棋,说他已经想好了,准备带着上官铮北上去寻迎春继续治病,这样司棋也可以回京,不用一个人留在扬州了。 司棋闻言自然喜出望外,诚心实意地感谢上官拾。上官拾看着司棋娇憨的样子,心中一阵荡漾。 其实,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上官拾对司棋已经起了爱慕之心。只是司棋目前还没有拿到身契恢复自由身。 想到司棋的主子迎春在京城,司棋想要除了奴籍必须回京城去,而上官铮的病情想得到进一步救治也得去找迎春,上官拾便下了决心。 上官拾也是个会做人的。上次迎春和黛玉回京,他便派了漕帮最好的客船。这次林如海要回京,他自己也要北上,自也不例外地做了充分的准备。 司棋得了上官拾的首肯,高高兴兴地去了林府,把上官拾准备跟林如海一起进京,并且已经提前帮林如海安排好客船和船工的事说了。林如海倒没怎么样,林升却是非常高兴。 因为这次林如海进京就没打算再回扬州,是以各种随行的家当行李便特别多。尤其是贾敏生前用的过物件,林如海舍不得变卖,全都要带走。 一时间,够大的船便不舒适,够体面的船又装不了太多货,分开几条船装运,林如海又不放心,倒让林升十分为难。 这下子,有了上官拾的帮助,林升就不用担心这些事了。他把要求跟司棋说了,上官拾那边就爽快地给安排妥当了。 二月初三,这天正是迎春的生辰。京城荣国府里,贾母为她筹备好体面的寿宴,并将为她举行及笄礼。扬州码头上,林如海、方溯、上官拾等人先后上了船,各怀心事地奔向了京城。 第154章 贾母要吃席 当林如海他们登上客船向京城进发的时候,荣国府里正热热闹闹地办着迎春的及笄礼。 对于迎春来说,之前对这个仪式是有一 些好奇的。毕竟是古代的成人礼嘛。待从凌晨就被鸳鸯从床上挖起来,被各种亲戚长辈们簇拥着、摆布着,像个没灵魂地人偶般走进及笄的流程来,迎春就后悔了。 就像21世纪的婚礼,往往不是给新郎新娘办的,而是给双方的家长、亲戚、朋友、同学同事们办的,新郎和新娘只是不领薪水还要奋力出演的演员一样,迎春这个正主儿,也不过是个配合众宾朋聚会取乐的由头儿。 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迎春只得木着脸、堆着笑,配合着贾母等人的安排,一个流程一个流程走下来。 最终的结果,就是迎春换了个梳头的方式,然后把四皇子赠送的那枚金发簪明晃晃地插在了头上。 关于这枚发簪,本来邢夫人倒是尽了嫡母的责任,给她准备了一枚上好的和田玉雕刻迎春花的簪子的,还怪好看的,挺得迎春的欢心。 奈何贾赦一眼看了,就大发雷霆,先是说及笄礼这么喜庆的场合,戴一只白色的簪子不是太晦气了嘛。接着又说,现放着四皇子赐下的那么富丽堂皇的金簪子为什么不戴?放在首饰匣子里能生崽吗? 邢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逼着迎春换了簪子,迎春对这些小细节本就不关心,也就随她去。 迎春此时惦记的,是凤姐儿和黛玉私下里为她张罗的闺蜜宴。自从迎春为她们两个普及了“闺蜜”的概念,两个人就对这种不论血缘、亲缘,只论感情远近的关系很有些向往。 黛玉甚至私下说过,之前的那些亲戚姐妹,都是生下来就注定的,是父母一辈传下来的,在她看来都是虚的。 只有闺蜜,可以由她自己做主。她喜欢谁、愿意跟谁来往,谁才是闺蜜呢。 迎春当时还有点小惊讶,黛玉若不是活在红楼梦这本书里,若是能穿越到21世纪去,那也是个妥妥的叛逆傲娇小少女。 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不仅是迎春,就是凤姐儿和黛玉,对这次闺蜜宴也特别期待。 为了能有个随意的去处让她们聚会玩乐,凤姐儿还特意给贾琏找了点事情,让他在迎春生辰宴后出城去庄子上查账,这样,几个闺蜜就可以在凤姐儿小院里闹一宿了。 可是,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当迎春好不容易坚持完成了笄礼,回房洗漱换衣服,准备溜去凤姐儿小院的时候,便听贾母身边的珍珠过来传话,说贾母要找迎春。 迎春不知所以,连忙收拾好过去。还没迈进荣庆堂的大门,便听得正房里欢声笑语,十分热闹。 待迎春进了屋,探春头一个迎了出来,拉着迎春的手欢快道:“寿星来了,寿星来了,咱们姐妹可就差你了。” 迎春有些不明所以,却见宝钗也从贾母身侧转了过来,笑望着迎春道:“迎春姐姐这段时日辛苦了,咱们合该好好谢谢你才是。不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可不兴吃独食儿。” 迎春一听就知道宝钗这是话里有话,她有些不解地看向了贾母。 贾母坐在软榻上,一手搂着黛玉,一手拉着许久不见的宝玉,因之前的寿宴上喝了点酒,脸上的气色格外红润,人也显得有些兴奋。 她笑着道:“宝丫头说得不错。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要为你过生日,你却只想着和你嫂子、你妹妹自己玩乐去,怎么着,难道你们是亲的、我们都是干的不成?” 贾母这话说得,让迎春有点上头,不太好接话儿。她无奈看向早就在屋子里的凤姐儿。 凤姐儿接到迎春的信号,忙站出来道:“老祖宗这话说得,让我们如何回答?您若是干的,那我们就都是湿的了。哈哈哈~” 凤姐儿这一笑,其它人也都忍不住笑起来。凤姐儿便又道:“若说什么吃独食儿,老太太真是冤枉我们了。 不过是我们三个一起从扬州回来的时候 ,在船上说起过生日的事,就说好了,不论我们三个谁过生日 ,都要在一起聚一聚,刚好迎丫头是头一个。 原也打算请老太太和众位姐妹的。但是今天老太太为了迎丫头的及笄礼,都累了大半天了,迎丫头不忍心再劳烦您,才没跟您说起。 再者,我们三个凑在一处能做什么,不过是几两银子的小东道,大家一起吃吃果子说说话儿罢了,这哪儿叫吃独食儿。谁家独食儿这么寒酸啊。” 凤姐儿的一通插科打诨,引得贾母和众人又笑了起来。贾母便笑道:“你们三个一起出了趟门儿,这交情确实不一般。你们三个多亲近亲近,我也是愿意的。” 说着,她看了看宝玉,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按说她这个年纪,闹了一天也有点乏了。但是刚刚宝玉知道迎春和黛玉她们有个小局儿,就跟她在这里抱怨,让她不由得多想。 宝玉说,自从林妹妹从扬州回来,就不理他了。又说家里众多姐妹,好久都没聚在一起好好热闹热闹了,他每天只在自己院子里守着袭人晴雯几个,好没意思。贾母的心就软了,觉得这段日子确实有些疏忽宝玉了。 想到这里,贾母又道:“但你们三个本就有福气出门儿,去看那花花世界,我们都没有机会。回头你们又凑在一起吃酒,这不是更让我们这些没见识的眼红嘛。 我不管,今天你们三个的东道,我们是吃定了,要高乐就一处高乐,不许嫌弃我们。” 贾母话都说到这里了,迎春还能说什么呢?她看了黛玉和凤姐儿一眼,无奈笑道:“跟老太太一起玩乐敢情好,平时我们只怕是请都请不到呢。众位姐妹也一起来吧。 不过,这东道归根结底还是二嫂子和玉儿,也不知她们准备的果子够不够吃?” 众人便又笑。宝玉忙道:“我也要去。”迎春叹口气道:“自然不会落下你。” 宝玉满意地笑了。他得意地向着贾母道:“老太太,若不是我看到琏二哥寿宴一毕就匆忙出门去,多问了一句,咱们也吃不到二姐姐和林妹妹她们这一席。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多喝两杯,您可不许管着我。” 贾母摸着宝玉的头,宠溺地笑了。 迎春、黛玉和凤姐儿三个迅速对视一眼,怪不得,走漏消息的原来是贾琏,没事找事儿的果然是宝玉! 第155章 夜宴风波 因宴请的人多了,需要重新准备吃食,贾母又有些疲惫了,凤姐儿便提议,让众人且先歇息一个时辰,再正式开宴。 摆席面的地点,也从凤姐儿自己的小院子里,挪到了荣庆堂的大花厅。鸳鸯和香菱都被迎春派过来帮忙布置,饶是如此,也将凤姐儿累得一头的汗。 迎春和黛玉原本想帮忙的,却被凤姐儿给拦住,让她们回去休息了。 凤姐儿说,如果只是她们三个闺蜜的聚会,她还乐不得让黛玉张罗呢。但既是贾母也要参加,那规矩体面都不能出错,必得她亲自动手才行。 迎春和黛玉见凤姐儿坚持,便也只得答应了。老实回房里等着吃现成的。 一个时辰后,众人相约着来到花厅,只见花厅里外完全变了样子。两张大大的圆台摆在中央,两侧又设了十来张小几。 圆台上陈设的是精致的餐具,小几上摆的则是茶点、果子、蜜饯、文房四宝以及色子牌九等。房间的角落里摆着暖洋洋的碳盆,却没有燃香,只是放着些稀罕的瓜果,还有刚摘的梅花。梅香与果香混合在一起,十分清新别致。 众人一见这布置,便都称奇。凤姐儿笑道:“之前在扬州,跟林姑父一起过小年儿的时候,林姑父家里就是如此陈设。 一会儿咱们先陪老太太用餐,吃饱喝足了,转过身便有纸笔伺候,还有各色水果点心。你们想写诗的就写诗、想填词的就填词,想打牌的就打牌,想磕瓜子儿聊天也尽使得,总之就是随意,你们看好不好?” 众人皆笑道:“果然是好安排。如此好玩儿怕不是要闹到明天去。” 宝钗却微微皱了皱眉道:“二嫂子这安排固然是极好的,只是人少了玩儿起来却没有意思,不如去把云丫头也接来一处做乐?” 凤姐儿闻言便有点不高兴。她会不记得湘云吗? 但是,湘云早上跟着她婶子们来参加迎春的及笄礼,中午才刚刚回去,这晚上便又要接她来,事先也没有打招呼,未免不妥。两位侯夫人会觉得贾家行事随意没规矩。 这勋贵世家可不是平头百姓,说串个门子,抬腿就去了。说请吃个饭,敲门就来了。即便史家是贾母的娘家,一家子都是贾母的晚辈,那也得事先下个帖子才显得郑重。 否则,那湘云也是大家千金,又不是贾家的丫鬟,岂能让贾家随便呼来唤去的。 凤姐儿沉默不语,以示不赞同。迎春、黛玉等人心里也有数,自然都不会搭话。奈何席间还有个无事忙贾宝玉。 他一听到宝钗的建议,眼睛顿时亮了,奔过去就摇凤姐儿的手,一边哀求道:“好二嫂子,你快派人带着车去接云妹妹吧,她最爱热闹的,一定愿意来。” 凤姐儿摇头道:“这怕是不妥吧。请人吃饭,总得事先打招呼,才显得诚心诚意。咱们这人都坐到饭桌上了,才想起来请人家,难道让人家来吃剩饭?太失礼了。” 宝玉一听,脸上顿时浮现出失望的表情,郁闷道:“请云妹妹来还有那么多规矩吗?其实云妹妹倒也不差那一口吃的,我不过是想让她来一起做诗玩乐罢了。” 说着,他又看向了宝钗,闷闷道:“宝姐姐也是的,这么好的主意怎么不早说?你最聪明了,快想想眼下还有什么办法?” 宝钗郁闷了。本来她提起湘云,只是看不得凤姐儿这一次摆宴,处处都安排得极妥帖别致,想挑出点毛病来,在贾母面前显摆一下她的周到、精明和细致,没想到让凤姐儿给怼了回来。 眼下,宝玉又来埋怨她,宝钗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见凤姐儿站在一旁瞧着她,一脸戏谑的样子,宝钗颇不服气,脑筋急转,竟真让她想出个主意。 宝钗大方得体地向着宝玉笑了笑,慢条厮理地说:“宝兄弟,你别急。我自然有好主意给你。” 说着,她凑近宝玉耳边,轻笑道:“咱们也不提这宴席,只说老太太想湘云了,白天人来人往没时间细聊,这会子想云儿了,干脆接她来咱们府里住几天,不就行了?” 宝玉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连忙转身就跑到贾母身边去,装疯扮傻的一通撒娇。贾母虽也觉得不太妥当,但熬不过宝玉的纠缠,只好点头应了,吩咐凤姐按照宝钗的主意去史家接湘云。 凤姐儿心中又是不屑又是鄙夷。这薛宝钗果然只是个商户出身,自己不懂规矩,瞎出主意。偏偏宝玉跟她一拍即合,还硬逼着贾母出头去办事,这成何体统? 凤姐儿寒着一张脸出去安排接史湘云的车马去了。迎春远远看在眼里,心中冷笑。这个宝姑娘,原来“扮相”还蛮好的,又温柔又懂事又识大体,差点儿把贾家几个女孩子都比下去了。 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沉不住气了,开始里挑外撅了呢? 还是说,她已经自说自话地把自己看成是贾家众姐妹中的“尖儿”了?而今看到凤姐儿办事出色,便忍不住泛酸呷醋了? 说起来,迎春还真是真相了。宝钗心中所思所想差不多就是如此。 以往她刚来贾府的时候,贾家几个姐妹年纪都还小,也懵懂,给了宝钗机会,让她毫不费力地就在阖府上下博了个好名声,造了个好人设。 可惜,这几年,黛玉她们几个长大了,原本一针扎不出血的迎春开窍了,宝钗看自己的优势也不是那么明显了。可她的劣势却依然还在那里,这让她怎么能不着急呢? 宝钗心中虽然妒恨交加,但面上却不显,端庄而又精致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一边与宝玉言笑宴宴,一边转着眸子,眼光不时落在几个姐妹身上。 刚好,对面桌的黛玉跟探春两个正在研究从扬州那边带回来的一瓶西洋葡萄酒,惜春也嚷着要拿夜光杯什么的,宝钗便又忍不住道:“这个西洋葡萄酒虽然清甜,但毕竟是酒。吃在嘴里甜津津的,却伤肝伤胃。你们几个年纪还小,还是不要吃的好。” 黛玉等人正高兴着,听到宝钗的话不禁都觉得扫兴。黛玉抬头打量了宝钗两眼,淡然道:“宝姐姐还真是好管事,连老太太都没拘着我们,偏你在这里说教?” 第156章 双标的宝姑娘 宝钗听了黛玉的话,倒是不意外。黛玉一向这样,小性尖酸,她都习惯了,也早就知道要如何利用了黛玉性格上的小缺点了。 宝钗大度温和地笑笑说:“颦儿这张嘴啊,总是这么厉害。我可怕了你了。 老太太向来宠你,自然不愿意让你扫兴。但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要懂得节制。尤其是林妹妹身子弱。现在贪杯,回头又要说胃里不舒服了。” 黛玉耐心地听宝钗说完,忽然冷笑一声道:“好个宝姐姐,从小就喜欢管教我,我真要谢谢你了。 不过,如今我也有几句话要说。第一桩,以后不要再叫我颦儿,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胡乱应的。 这次回扬州,爹爹正经给我取名林舒,小字黛玉。我记得爹爹还特意写信回来告诉了老太太,宝姐姐不会不知道吧。” 宝钗一愣,正要解释,黛玉又道:“第二桩、宝姐姐往后还是不要开口闭口‘咱们这样人家’了,咱们是谁呀? 薛家是薛家、贾家是贾家、林家是林家,本就不是一样的门第。我们林家也不好高攀了宝姐姐家里。” 黛玉说到这里,宝钗的脸已经开始发烫。她自幼便有青云志,自觉不是池中俗物。奈何自家的出身就是最不入流的商贾,虽然坐拥千万财富,但仍被真正的世家大族瞧不起。 所以宝钗才有意无意地,更愿意端着豪门贵女的架子,行动也更爱讲规矩。 以往在贾府,倒是从来没有人拿出身商贾这件事在宝钗面前说事儿。 也不知道是贾家的主子们都“懵懂”,还是贾家的下人们都“厚道”,以至于时间长了,宝钗下意识里便觉得自己跟黛玉、迎春等人没什么区别,甚至比她们还高贵大方、端庄得体。 可现在,黛玉竟直白地说出了薛家与贾家、林家不同的话,这等于是公然指责她的出身啊!一时间,宝钗只觉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宝钗艰难地张张嘴,想说点什么,撑住贤淑的门面。可是黛玉紧接着又道:“说到吃酒,宝姐姐怎么忘记了,旧年宝玉到梨香院看你,你和薛家姨妈留他吃饭。还上了酒给他喝。 当时宝玉的奶嬷嬷本不许他小小年纪便吃酒,要拦着。还是宝姐姐说的,这酒甜淡的很,少吃一点不妨事的。怎么如今却不许我吃了?宝姐姐还真是双标啊!” 宝钗的脸都红透了,她四下看了看,只见众姐妹们吃饭的放下了筷子、写字的放下了笔、打牌的扔掉了色子,正向着她看过来。 黛玉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声音清脆悦耳,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黛玉说的那句“双标”,虽然她们是头一次听,但大致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不就是对待别人是一个标准,对待自己又是另一个原则的意思嘛。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宝钗的作派。别看她平时好为人师,经常指点这个、提醒那个,其实她自己做事最随意不过,单就是天天到宝玉院子里串门子,就不是一个姨表姐姐该做的事儿。 看到众姐妹意味深长的目光,宝钗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没事撩拨黛玉做什么? 这个黛玉,真是越发牙尖嘴利。只不过,以往黛玉若是生了气,往往冷着脸丢下句气话就走了,让人觉得她要么是理亏、要么是小气。 可是现在,黛玉居然不疾不徐地跟她说起道理来,说得周围几个人频频点头。这就不好办了。宝钗想解释吧,可她并不占理。她若不解释,那不是坐实了黛玉的指责吗? 宝钗心中烦乱,半晌才硬着头皮说:“林妹妹真是长大了,说话头头是道。教训得我呀,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此,今儿我就受教了。” 黛玉深深看了宝钗一眼,笑道:“宝姐姐谬赞了。” 说罢,黛玉拉着探春就想离开。不成想宝玉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正正好拦在黛玉和探春面前。 宝玉此时已经有了五分酒意,望着黛玉道:‘林妹妹这是怎么了?是我哪里得罪了你吗?为什么你自扬州回来,便对我不理不睬的,让人心里好难受啊。” 宝玉行事向来任性,更何况是有了几分酒意。这几句话说得理直气壮、直抒胸臆,黛玉听了脸上不由浮现出羞恼的神色,宝钗的眼睛则亮了…… 迎春隔着几个人,见到宝玉拦住黛玉,不管不顾地诘问,心便揪了起来,生怕黛玉受不住。没想到,黛玉只是变了脸色,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哭出来。 黛玉左右望望,见宝玉的大嗓门果然惊动了所有人。此时一屋子人都在看着她,似在等着她回话。 黛玉深吸一口气,心反倒静了下来,不急不慢开口道:“宝玉,自咱们在老太太的屋里第一次见面,怕有四五年了吧?” 宝玉点头,“正是,再过两三个月就满五年了。” 黛玉又道:“五年了,我从一个小女娃长成大姑娘了,可是你怎么就没长大呢?” 宝玉一怔,不明白黛玉的意思,下意识反驳:“我怎么没长大?我是你哥哥。” 黛玉轻轻一笑道:“你若是长大了,怎么还和当年一样,也不读书,也不去寻个经济营生,只每天在后院跟我们这些女孩儿玩耍? 你见两个舅舅、琏二哥、还有东府的珍大哥他们,长大了都是你这个样子吗?” 宝玉愣住了,他从没听黛玉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涌上心头。他喃喃道:“林妹妹,你变了……” 黛玉截口道:“我自然是变了。我长大了呀。若你也跟我一样长大了,就不会觉得我变了。” 宝玉盯着黛玉,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有些跟不上黛玉的思路,只觉得心很虚。林妹妹这是在嫌弃他吗? 宝玉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的姐妹们,又看了看远远坐在正堂软榻上,正关切看过来的贾母,忽然又有了底气。 他气哼哼地说:“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要为衣食住行操心吗?万事都有老祖宗做主呢。咱们还像以前一样,每天读读书、写写字,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不好吗?” 第157章 黛玉和宝玉闹翻了 黛玉见宝玉犹豫不语的时候,心里还怀有点希望,希望宝玉能够从此开窍,认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有了做男子汉的担当。可听了宝玉的话,她的心凉了。 黛玉秀眉紧蹙,冷下脸道:“也罢,我以后再不说劝你上进的话了。你喜欢过那种万事不操心的日子,你自去过,只是不要拉上我。我回不到从前,也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呀?”宝玉声音含悲。 黛玉微微抿了抿唇,“因为我有父亲要照顾,有林家要守护。我还想少给二姐姐添麻烦,想替我娘多孝敬孝敬老太太,我没功夫同你一起做富贵闲人。” 宝玉完全呆住了。 他只觉得黛玉说的每一个字都扎在了他的心上,把他软乎乎的心尖尖扎得鲜血淋漓。 他不顾一切地争辩道:“怎么就回不去了呢?你离开府里不过就三个月呀,怎么就把我们之前那些好都忘了呢?” 黛玉闻言,心中终是一痛,想起了小小的她、孤寂的夜,还有宝玉温柔的笑脸和殷勤的照拂,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她哽咽着道:“宝玉,当年我刚进京的时候,只有你对我最好。我一直记在心里,当你是天下最好的哥哥。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脚下的路本不相同,到了岔路口,还是要各走各的。 从今往后,你过你喜欢的日子,我做我想要做的事,这不是挺好的嘛,你为什么要难过?” “可是,我想天天跟你在一起啊。”宝玉犟道。 啊呀~房间里响起一片压抑着的惊呼,尤以宝钗的声音最响亮。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闪烁起来。 宝玉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表白吗?当着大庭广众这么多人表白吗? 黛玉心里又是咯噔一下,眼中的晶莹却被升腾的怒意给蒸干了。宝玉,果然是你、不愧是你,你好……没道理! 黛玉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宝玉问:“你想天天跟我在一起,做什么?玩儿吗?” “我……”宝玉对上黛玉咄咄逼人的目光,顿时一噎。天天在一起做什么?他只是想对黛玉好,时时相伴,与她一起读书写字、说话解闷,这又有什么不对的? 宝玉也快要哭了,嗫嚅道:“你以前都喜欢跟我在一起,咱们从小到大,一处吃、一处睡,行动都在一处,你都很开心。我只想你开开心心的,也不成吗?” 黛玉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发现她跟宝玉这半天都是在鸡同鸭讲。用二姐姐的话说,就是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啊! 黛玉抬起头,正好对上宝钗意味不明的目光,心中暗道,怕是她一转身,宝玉这些话就又要传遍整个贾府了。 迎春快走到黛玉的身边,拉住了黛玉的手,转头对宝玉怒道:“宝玉,男女七岁不同席,小时候的事情,你现在还拿出来说,是什么意思? 你就不怕别人笑话咱们府里没规矩?你就不怕辱没了林妹妹的清白吗?” 宝玉吓得后退一步,喃喃道:“这怎么会,咱们府里的人都是知道的。我跟林妹妹从小要好,我……” 宝玉还没有说完,黛玉就从迎春身后探出头来,小小的脸上现出坚毅的表情,一字一句道:“宝玉,你真的不知道,你这样说话,会让我成为众矢之地吗?你真的不懂‘人言可畏’四个字吗? 你若真的不知,那你回头好好问问老太太去,我与你无话可说。 你若明知故犯,那我与你更无话可说,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大家丢开手。” 黛玉一口气说完,摔了帘子就走了出去。迎春恨恨地瞪了宝玉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宝钗,跟着黛玉走了出去。只剩下宝玉两眼发直地杵在那里。 他绝望地看了看黛玉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向贾母,嘴里呢喃一句“老祖宗”,便向贾母的方向奔去。 贾母刚刚远远看见宝玉和黛玉在说着什么,只因身边有同宝钗一起过来的薛姨妈一直在跟她唠着家常话儿,是以并没有听清楚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后来,看到黛玉似乎是恼了,摔了帘子走了。贾母也没太往心里去。 这两个玉儿,从小打到大,可是过后还不是很快就和好了。在贾母看来,两个人红红脸、吵吵嘴,那都不是事儿。 可惜,这一次,贾母想错了。 只见宝玉失魂落魄的过来,还没开口说话就掉下了眼泪,贾母心疼的不行。薛姨妈更是一把拉住宝玉,又给擦眼泪, 又搂在怀里问长问短。 可是,待到宝玉委屈地把刚刚同黛玉吵嘴的过程说了一遍后,贾母和薛姨妈双双变了脸色。 “琏儿媳妇呢?不是让她带着弟弟妹妹们玩吗?怎么闹成这样也不管?”贾母一脸怒容,一叠连声地问。 她话音刚落,就见凤姐儿带着平儿匆匆地走了过来,一脸歉意道:“老祖宗,都怪我。刚刚胃里不舒坦,出去吹了吹风,谁成想就离开一会儿的功夫,这两个小祖宗就吵起来了。” 贾母见凤姐儿的脸色确实不太好,一肚子埋怨的话只好憋在肚子里。 她又看向了薛姨妈,语气不善地道:“平日里我瞧着宝钗那丫头倒是稳重,再者年纪也比他们大一些,凡事又总爱提点她们几个小的。 怎么今天见他们吵成这样,也不出声劝一句?她但凡劝一句,也不至于让宝玉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来。” 薛姨妈愣住,万万没想到贾母居然会迁怒到宝钗的身上。可贾母挑理挑的也是有理有据的。薛姨妈张了张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为宝钗辩解。 凤姐儿在一旁心中冷笑。对于宝钗这个姨表妹妹,她也算是看透了。今天的宝钗当然不会劝,她一定巴不得宝玉和黛玉彻底吵翻呢。 凤姐儿故意等了一会儿,直到薛姨妈尴尬地红了脸,才道:“老太太,您别急。刚刚屋子里的所有伺候的人,我可都给留下来了,一会儿一定仔细敲打她们一番。今天这事儿,绝对不许说出去。” 贾母阴沉着脸点点头,瞪了懵圈的宝玉一眼,向着凤姐儿道:“不仅是那些丫头婆子,就连迎春她们姐妹几个,你也要好好给她们说说。 确实不是小时候了,纵然是亲兄弟姐妹,也该约束着些了。” 说着,贾母又瞥了薛姨妈一眼,笑意不达眼底地道:“薛家太太,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158章 女孩子为什么要嫁人? 薛姨妈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俗话说,听话听音儿,薛姨妈何尝听不出,贾母这就是在点她家宝钗呢。 其实薛姨妈自己心里也有数。一来宝钗年纪更大、转过年就要及策划了,二来宝钗跟宝玉是两姨表姐弟,跟人家堂兄妹、姑表兄妹比起来,又远了一层。 若是真论起男女大防来,最该忌讳的就是宝钗了。 可宝钗在府里这几年,差不多隔一两天就要去宝玉的院子里转转。这看在外人眼里,绝对是不应该。 可是,宝钗天天把规矩、体面放在嘴边,往宝玉院子里跑的脚步可一点儿也没受影响。 薛姨妈脸红心跳,嘴里发干。可是,事情做都做了,如今又哪有后退的道理?她硬着头皮道:“老太太说得是。姐妹们一天天大了,往后几年还要各自婚嫁,确实应该注意一些。” 贾母从榻上坐直,探出半个身子,深深地看了薛姨妈一眼,才把脸又转向凤姐儿道:“那你就快去料理吧,记住,一定要把这些人的嘴给我封住了。不听话的、不稳妥的,直接打发到庄子上去。 今天晚上的事情,若是在外面听到半个字,在场的人人有份,全都脱不了干系。我有的是办法整治她们!” 凤姐儿知道贾母这是真的动了怒,连薛姨妈也不客气地敲打了,她若是办不好这事,肯定也得吃挂落。 再者,凤姐儿也很怕这事儿对黛玉有什么不好,连忙点头应了,带着平儿往外走。 没想到,凤姐儿刚往外走了两步,就听外面有人通传,“史大姑娘来了。” 贾母和凤姐儿这才想起来,刚才宝钗撺掇着宝玉去接湘云来赴宴。这时候人都吵起来了,还说什么饮宴。这人接来了,不是白跑一趟吗? 凤姐儿心中有气,瞪了宝玉一眼道:“巴巴接了云妹妹来,人家到了宴却散了,到底是失礼了。虽然是自家亲戚也不好如此冒昧。 不如我带她回去住一宿,明天若是林妹妹消了气,咱们再给她摆个赔罪宴,让云妹妹好好乐一乐。” 贾母此时哪有心情管这些,就随便点了点头。 没想到,宝玉却站了起来,向着贾母和凤姐道:“史大妹妹原是我让接来的,没想到林妹妹生气走了,酒也没得喝了。 不如就让史大妹妹住在老祖宗这边吧,我留下来陪她说说话儿,也给她告个罪,难为她大晚上跑了一回。” 贾母闻言,刚刚缓和一些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此时她真有些后悔,从小把宝玉宠得太过了些了。 刚刚那小半刻的功夫,她数落凤姐儿、敲打薛姨妈,一颗心操得快碎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到底是为了谁、到底是谁惹出的祸事,敢情宝玉还没明白吗? 他怎么不说害怕、难过反醒,反倒跟着没事儿人似的,还有那份闲心跟湘云胡扯呢? 贾母心累到无语了。 凤姐儿见状,冷声道:“宝玉,你也不小了,做事情不能再随心所欲了。一事当前,你也过过脑子,眼下是你陪史大妹妹说话儿的时候吗?” 宝玉刚刚被黛玉冷脸责骂、又被贾母的疾言厉色给唬了半天,眼下刚刚松了口气。没想到凤姐儿又来数落他,满腔的委屈再也压不住了,忍不住顶撞道: “我做了什么了?不过是跟林妹妹绊了几句嘴嘛,你们一个个却看着我像杀人造反了一样。有什么了不得的啊? 咱们家不是向来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吗?我对林妹妹一腔赤诚,并无半点亵渎之意,怎么就不能在人前说了?” “宝玉,你!”凤姐儿也怒了,想想自己这一晚上忙到现在,不要说酒、连口水也没喝上,若不是因为宝玉捣乱,她跟迎春、黛玉在自己的院子里玩得不知多快活呢。 现在可倒好,老太太说她也就算了,连宝玉也敢顶撞她,这也太过分了! 凤姐儿急了,向着宝玉道:“宝玉,别怪我说你。从家里论,你是我姨表弟弟,从府里论公,你是我小叔子,亲亲相隐,你做错事,我原是应该帮你遮掩些的。 可是你倒好,一来二去,把大家帮你遮掩的好心都当成应当应份了。 什么叫做咱们府里向来不讲究繁文缛节,男女大防的事情是繁文缛节吗?你打开门走到街上去问问,谁敢说是繁文缛节? 你天天在府里面混日子,躲着不见人,可以不在乎这些。可是别人还要出门去交际应酬、去谋生挣银子呢。敢情让人家在背后议论,尴尬难受的不是你? 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也要应酬那些命妇贵女,让人家悄悄说史老太君有个不着调的孙子,很光彩吗? 还有黛玉,你口口声声说对她最好,可是你知道就因为你,黛玉背地里受了多少委屈吗,让多少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吗? 你随口说说不要紧,若是传到外面,就是不规矩、不检点,你让林妹妹将来怎么嫁人?” 凤姐儿脾气本就泼辣,这一上来火气,更是搂不住了,一口气说起来就跟连珠炮似的,把宝玉听得面无人色。 贾母在一旁又是气又是急。气的是凤姐儿不给宝玉留面子,急的是宝玉老大不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窍? 她还有些隐隐的希望,希望凤姐儿这番话能够让宝玉醍醐灌顶,明白过劲儿来。 然而,宝玉的反应出乎意料。他脸色煞白地听完凤姐儿的话,突然泪落如雨,哭道:“老太太,咱们把林妹妹留在家里不好吗?” 贾母、凤姐皆一愣。薛姨妈心里则狂跳起来,生怕贾母就此应下,那她们这几年的谋划可不就白瞎了。 可是,宝玉还没等贾母回应,便又说:“还有宝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她们,都留在家里好不好?大家长长久久在一起不好吗? 她们为什么要嫁人?女孩儿没嫁人时是颗珠子,嫁了人便都成了鱼眼睛了!” 薛姨妈刚听到宝玉说出宝钗的名字,还有一瞬间的惊喜,此时心里却只想骂人。这小兔崽子,想得倒美,还想把家里的女孩子都留在身边,这是想开后宫吗? 凤姐儿睁大了眼,觉得宝玉浑得有点过头了。 贾母气得手都抖了起来,连声道:“来人,来人呀,宝玉喝醉了,赶紧把他送回去,守着他别让他出门!” 第159章 宝钗的谋算 宝玉的痴劲儿上来了,哪儿肯回去,他上前一步,嘴里嚷着“我没醉”,还想要跟贾母分辩。忽听门口传来响动,转头看去,却是湘云一把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湘云进得门来,刚刚露出个笑脸来,还没来得及跟众人见礼,忽然脸色一变,大声叫道:“老祖宗,您怎么了?”说着就向贾母这边奔来。 凤姐儿顺着湘云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贾母的脸色都青了,整个人似要脱力般,瞪着宝玉说不出话来。 “哎呀,老太太这是气着了吧?”薛姨妈叫了起来,又一叠连声让请太医,一屋子人顿时都忙乱起来。 凤姐儿和平儿早就冲上去,一左一右扶住了贾母,搀她到里间床上去歇着。 湘云心中暗暗叫苦,她大晚上的折腾来,人才刚到就听说宝玉和黛玉又吵起来了,宴席也不欢而散了。 可怜她这会子还饿着肚子,但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跟着凤姐儿等人进里间去侍疾。 宝玉也吓被贾母的样子吓着了,浑浑噩噩跟着往里间走,才走到门口,却被珍珠给拦住了。 自从鸳鸯跟着迎春之后,珍珠就被贾母提拔起来,做了一等大丫鬟。 她张开双手,拦住宝玉,没好气地道:“宝二爷就别跟进来了,老太太这会子精神不济,没法儿跟你说话了,你且回你自己房里好好歇着吧。” 宝玉见状,只得又浑浑噩噩地出来,穿过荣庆堂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花厅里的众人看到宝玉从贾母房里出来,也没同她们打招呼,就径直走了,都不由得在心里猜测贾母跟宝玉说了什么。 宝钗亦是一脸的忧色,但眼睛里却有藏不住的兴奋。今天发生的事情可真是匪夷所思,若是给人知道,黛玉的名声就完了,宝玉也好不到哪里去。 纵然是凤姐儿下了封口令,可嘴长在别人身上,就算是瞒得了一时,指不定什么时候还是会给人捅出去。 到时候,书香门第又如何、世家勋贵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丢人现眼? 宝钗心里正翻腾着,忽见薛姨妈脸色不善地匆匆走来,拦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边走边大声道:“你哥哥还没好利索,快跟我家去,这几天咱们就不过来了。” 宝钗心中怀疑,忙问:“出了什么事了?” 薛姨妈见屋子里的探春、惜春等人都站在那里,似都听见了她刚才说的话,这才松了口气。 她拉着宝钗紧走几步,到了无人处才道:“老太太被宝玉给气着了,刚刚还拿话敲打我呢,嫌弃咱们往这边来的勤了,又埋怨你刚刚没拦着宝玉和黛玉拌嘴,眼看着把事情闹大了。” “这……”宝钗心里一沉,没想到贾母对她如此不待见。 薛姨妈又道:“你也是糊涂了,平时那老太太唯一看中的,就是你的稳重大方,懂事又知礼。这两天你是怎么了,总是别别扭扭的,怎么也像那林丫头似的使起小性儿了?” “我……”宝钗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能说她沉不住气了?她嫉妒了吗? 从前,宝钗是真心觉得阖府的年轻姑娘都不如她,可如今,迎春和黛玉的变化让她感到不妙。 在宝钗看来,论出身她已经输了,她必须在其它地方更优秀,才能让贾家的话事人看到她的价值,愿意在她身上投资、在她身上下注,给她人脉、给她好处、给她机会。 从这一点上来说,宝钗倒是深得了她父亲的深传,一本生意经悟得透透的。可惜,她本以为已经胜券在握了,但是迎春和黛玉却成了她振翅高飞的跘脚石。 薛姨妈见宝钗突然愣神儿了,站在那里沉吟不语,还以为是刚刚数落了宝钗,惹得她发了脾气,忙伸手推了推宝钗道:“怎么着,连我也不能说你几句了?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宝钗回过神来,看着薛姨妈烦忧的样子,心中暗叹口气,觉得母亲一个人带着她们兄妹也属实不容易。她忙解释道:“妈妈教训得是。我没生气,不过是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办。” “那你想出来了吗?”薛姨妈问。 宝钗缓缓摇摇头,又说:“我也不确定。眼下只能先去跟姨妈商量一下了。” 薛姨妈闻言吃惊道:“刚刚老太太可说了,今天这事儿绝对不可以说出去。凤丫头那边也跟你们都说了吧?咱们现在去找你姨妈,合适吗?” 宝钗冷笑一声道:“妈妈怎么也糊涂了。如今老太太跟前,不知道有多少姨妈的眼线呢。姨妈跟老太太打擂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大姐姐又封了妃了,老太太说话还有多少份量,且不一定呢。 就是凤姐儿也一样,姨妈也是她的亲姑姑,就算传出去了,她能如何?再者,姨妈可是宝兄弟的亲妈,今天这事儿本就不该瞒着她呀。 咱们赶紧过去吧,不然等会儿别人去跟姨妈说了,姨妈又该怪咱们不跟她通气儿了。” 薛姨妈闻言,也觉得有理,于是母女二人加快脚步,携手向王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果然,王夫人已经知道信儿了,薛姨妈娘俩儿看着地上扔着的两套白瓷茶盏就明白了,不由得交换了一个“幸亏过来了的”眼光。 王夫人看到宝钗和薛姨妈也是一愣,随即眸中迅速闪过一丝欣慰,沉声道:“你们也是为了宝玉的事儿来的吧?” 宝钗更笃定已经有人跟王夫人说过刚才的事情了。 好在刚开始在贾母身边只有薛姨妈这一个主子,知道的事情肯定更详尽,于是她忙对薛姨妈说:“妈妈,当时宝玉去找老太太说话,我们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正巧你在老太太身边,就快跟姨妈说说吧。” 薛姨妈倒是好口才,记性也好,便把宝玉过去找贾母之后,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就连之前宝玉和黛玉拌嘴的那些话,也学得唯妙唯肖的。 王夫人一边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真没想到,黛玉这个小狐媚子、小病秧子、克父克母克兄弟的搅家精,竟然还看不上她的宝玉了!真是马不知脸长! 虽然她压根儿也不想她的宝玉跟这个小狐媚子有半点瓜葛,但那得是宝玉看不上黛玉才行。 可现在,嚷嚷着要丢开手的是黛玉,她那个倒霉儿子竟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的舍不得,这算什么?成何体统?好好一个孩子怎么会此?都怪那个老虔婆! 王夫人听完薛姨妈的描述,气得直哆嗦。她正要发作,忽听院门被拍得梆梆响,紧接着,便有一个尖利的声音传进来。 “二太太,不好了,袭人出事了!” 第160章 没想到林妹妹说的都是真的 谁出事了?袭人?王夫人、薛姨妈和宝钗三人齐齐站了起来。 一个通房丫头虽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她的肚子里揣着的可是宝玉的孩子啊! 王夫人急赤百脸地问进来报信儿的丫鬟,“你是谁呀,怎么传话的?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气喘吁吁跑进来的,是宝玉房里的碧痕。她虽然也算是个有名有姓的丫头,但同袭人、晴雯、麝月、秋纹比起来,还是没有什么存在感。 眼下来报信儿,碧痕本就紧张焦急,让王夫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一呵斥,她更是吓得连说话都结巴了。 “宝、宝二爷,踹、踹了袭人……窝心脚……她、她吐血了!” 王夫人闻言更是急得立起了眼睛,连声问:“请大夫了没有?先不要让老太太知道!快,快带我去宝玉那边。” 碧痕一时间不知该先答哪句话了,吭哧了几声,刚想说已经请了大夫了,老太太那边也已经去报信儿了,就见一屋子人已经随着王夫人哗拉拉地走了个精光,只剩下她还站在屋子里发呆。 碧痕连忙拔腿追了出去,堪堪只看到王夫人的背影转过游廊往后面去了。 宝钗和金钏一左一右搀着王夫人,一溜烟儿地进了宝玉的院子。还没走进正房,便听见东厢一阵哭声。几个人赶紧又转向了东厢房。 打开帘子进去,只见一屋子人。宝玉站在中间,一脸气急败坏的表情。袭人捂着肚子坐在一边,呜呜哭着不抬头。其他几个丫头神色各异,你看我、我看你的,只是不敢作声。 王夫人三两步走到袭人面前,盯着她还不太显怀的肚子看了两眼,狐疑地问:“不是说伤了肚子吗?我看着倒还好,你觉得怎么样?” 袭人这时候才发现王夫人来了,连忙扑通一声跪下,抱着王夫人的腿,还没来得及诉说委屈,宝玉就在一边跺脚道:“她能有什么事,躲得倒快,伤的是晴雯!” 啊?什么情况?王夫人与宝钗、金钏等人面面相觑。 宝钗打量了一圈屋子里的丫鬟,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麝月身上,肃然寒声道:“我看你素日也是个稳当的,你且详细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不许有半点隐瞒。” 麝月吓了一跳,望着向来不笑不开口的宝姑娘突然换了一副面孔,也知事关重大,再不敢偏着倚着哪个,便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讲了起来。 原来,宝玉带着一股火气回到自己的院子,本就不太舒坦,几个小丫鬟还算是有眼色,见状不敢随便上前,便叫了晴雯来伺候。 晴雯向来不太爱管宝玉的“心事”,虽然做了他的妾,也只是尽心尽力照顾好宝玉的饮食起居。 此时见宝玉一身酒气的回来,便忙把他安顿在自己的东厢房里,又亲自带着小丫头去张罗热水、醒酒汤、安神茶等,要服侍宝玉洗漱、歇息。 没想到,原本住在西厢的袭人听到了动静,见宝玉愤懑抑郁的样子,怕把有气憋在心里,伤了身体,便巴巴地过来同他说话。 可是,也不知道袭人同宝玉说了些什么,竟然把宝玉给惹恼了。麝月她们在外面伺候着,也没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知道正好晴雯带着两个小丫头,刚好从厨房回来,进门便看见宝玉正气势汹汹地抬手要打袭人。 晴雯连忙冲上去拦着,也不知怎么的,宝玉没打着袭人,竟然一脚踹在了晴雯的肚子上,晴雯“哎呀”一声就倒下了,半晌没起来身。 这时候,麝月等人看着势头不对,也冲进屋来。有人抱住宝玉,有人护住袭人,还有人想拉晴雯起来,不想晴雯竟然张口就吐出一口血来。 宝玉见晴雯吐血,这才意识到不好,倒是老实了。袭人这才强打精神派碧痕去向王夫人报信,又叫人去请大夫。麝月也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去找珍珠,想问她要不要告诉老太太。 王夫人等人听完麝月的讲述,齐齐把目光投向了袭人。王夫人咬牙道:“宝玉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人。你这个不怕死的贱婢,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把他气成这个样子?!” 袭人哭得喘不上气来,见王夫人脸色铁青,强忍着抽泣道:“二太太,婢子就是再糊涂,也不会好端端气二爷啊。不过是见林姑娘开罪了二爷,替二爷不值,说了几句劝二爷上进的话。” 原来如此。在场几人皆是人精儿,眼珠子一转便大致猜到袭人做了什么。估计她是为宝玉打抱不平,说了黛玉的坏话吧。 王夫人倒是觉得袭人做得不差,可她还没来得及开腔,宝玉又发作了。 他跺脚怒道:“你那是劝我上进的话?我竟不知道林妹妹哪里得罪了你,你竟要咒她克父克母克兄弟!一会儿说她是早夭之相,一会儿又说她会克了我?谁给你的胆子背后如此编排主子? 早前林妹妹说的那些话,我原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我真是糊涂透顶,让林妹妹背地里受了这么多委屈。 你若是编排我,说我多少坏话,我都不会跟你计较。可是你竟然诋毁林妹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狠毒了?果然女人嫁了人就成了鱼眼睛吗? 袭人,你以前不是这样子,难道是这肚子里的孽种,让你转了性了?若果真如此,不如去了他吧!” 说着,宝玉还要扑过来抓袭人,让跟着过来的周瑞家的死死抱住了。 周瑞家的之前可是从头到尾围观了黛玉和宝玉闹翻的那一幕,当时是十分替黛玉不值,觉得宝玉就是个花心无脑的糊涂蛋。 可如今得知宝玉竟是为了维护黛玉打了袭人,又听了宝玉这一番话,便又觉得宝玉待黛玉也是真心一片。 一时间,连周瑞家的这个老于世故的管事婆子,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宝玉了,更想不明白此时要不要替他在王夫人面前求情?她只能先死死抱住宝玉,不让他闹出更大的祸事来。 第161章 王夫人累觉不爱 王夫人盯着宝玉,看着他比手划脚地还在说着什么,耳朵里却像是被塞了棉花,只觉得嗡嗡嗡的,听不清楚宝玉说的话。 她最心爱的小儿子,当着她的面,毫无保留地维护着她最讨厌的黛玉,关键是人家还不领情,这算什么?一时间,王夫人只觉得心好累、累得已以没力气再管教宝玉了。 薛姨妈看了看王夫人的脸色,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向宝玉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那袭人纵然是做了错事,打骂都由你,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的骨血,你怎么舍得动他? 幸亏让晴雯给拦了一下,不然你可就闯下大祸了。” 宝玉犹自不服,指着袭人道:“我不要她了,我也不想要那个孩子了。林妹妹一定是因为我有了孩子才不理我的。 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嘛,既如此,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想要他,他也不能怨。” 众人闻言大惊,袭人更是吓得连滚带爬地躲到了王夫人的身后,把身子缩到最小,死死捂着肚子。 薛姨妈捂抚额摇头,不行了,这个熊孩子脑子里不知装了什么东西,怎么越劝越上脸呢?她也心累了。 宝钗见状,悄悄抿了抿唇,略一踌躇,还是站了出来,轻声对宝玉道:“宝兄弟,你快消消气,太太在这里呢。若要发落袭人,什么时候不行,非得这大晚上的? 再者,袭人可是老太太赏你的,若要发落,也得禀告老太太一声。老太太那么疼你,你难道还要深更半夜折腾她不成?” 宝玉听了宝钗的话,脑子里倒是有了一丝冷静,沉默片刻,他恨恨地点点头,指着袭人道:“那你把她带走吧,我不想看到她。” 宝钗如今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连连点头,又示意莺儿先带袭人出去。 袭人此时连哭都不敢大声了,心里后悔的要死。 早知道宝玉待黛玉非同寻常,但是袭人仗着自己从小伺候宝玉长大,是宝玉的第一个女人,如今又将成为宝玉第一个孩子的母亲,觉得宝玉待她也应该是不同的。 纵然比不上黛玉,也不至于差太多,没想到,她完全想错了。 袭人努力回忆着刚刚对宝玉说过的话,似乎也真的没说什么吧?不过是:二爷犯不着为林姑娘生气…… 林姑娘向来刻薄小性、牙尖嘴利…… 林姑娘小时候就没了娘,弟弟也没了,如今父亲身子骨也不稳固,跟她亲近的人都没落好,二爷跟她走得太近怕是也有些忌讳,如今正好远着些…… 天地良心,袭人这样贬低黛玉,也是为了给宝玉出气。没想到,开始宝玉还默不作声地听着,后来突然就爆发了,疯了似的就来打她。 要不是她急中生智,一把拉过晴雯挡在前头,如今指定是保不住肚子里的孩子了。 袭人想到这里,忽然不再纠结了。她利手利脚地爬起来,跟着莺儿急急向外走,生怕宝玉再对她动手。 此时此刻,她算是想明白了,未来的日子,指望宝玉,还不如指望肚子里这个孩子。 只要这个孩子稳稳当当地落地,她这个姨娘的身份便就是坐实了,后半辈子的生活也有着落了。 至于宝玉,袭人只觉得自己以前好傻,怎么能指望这么个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任性幼稚,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是一直长不大的熊孩子呢? 见袭人并没有吵闹,听话地出去了,宝钗松了一口气,看向宝玉。宝玉心情也好了一些,见王夫人一脸寒霜地坐在那里,开始觉得心虚,便挪到她旁边站着,也不吱声。 王夫人看着宝玉那副惫懒的样子,手抖嘴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好半天才长出一口气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这深更半夜地闹起来,是想气死我,还是想你父亲打死你?” 宝玉听了这话,方觉害怕,刚才这院子里的动静实在不小,若是让贾政知道了,肯定跑不了一通好打。 宝玉连忙道:“太太,我知道错了,你千万不要告诉老爷。” 以往,宝玉这从善如流的样子,常令王夫人心悦,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孝顺知礼且懂事的孩子。现在再听宝玉这样说,王夫人觉得很讽刺,敢情他认错根本不走心,只是为了搪塞她罢了。 宝钗在一旁看着,忙劝道:“宝兄弟今天这样子,也情有可原。老太太早前就说宝兄弟醉了,让回房休息。都是袭人不懂事,在宝兄弟这里胡说八道,惹得宝兄弟酒气上来,闹了一场。 眼下既然都没事了,依我说不如早些歇息,姨妈有再多的事,也不妨明日再说。否则一时动静大了,惊动了老太太就不好了。” 王夫人此时也被宝玉闹得头昏脑胀、浑身乏力,心知宝玉此时也听不进道理去,便吩咐宝钗道:“我的儿,如今我也没有一个可嘱咐的人。袭人是那个样子,晴雯又伤了,这院子里连个牵头管事儿的也没有了。 就麻烦你好好敲打敲打这些丫头人,让她们把嘴给我闭紧了。其它的事,明天再说吧。” 薛姨妈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正想说什么,不想宝钗却点头应了下来。王夫人便带着金钏、周瑞家的等人走了。 薛姨妈看看宝钗,只觉得娘儿俩一起来的,如今宝钗领了差事,她怎么办? 其实,薛姨妈心里直埋怨王夫人,一定是让宝玉给气昏了头了,一个隔房的姨家姐姐,怎么好管表兄弟院子里的事? 可宝钗却向薛姨妈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先走。薛姨妈心知宝钗比她更有主意,只好叹着气又嘱咐了宝玉几句,便带人回去了。 宝钗见院子里剩下的都是宝玉的人了,便叫人搬了两张椅子来,又拉着宝玉坐下,同时招呼院子里所有的丫环婆子们都进来,准备代王夫人训话。 宝玉在一旁看着宝钗行动大方、举止沉稳、指挥调度不疾不徐、粉面含春却又不怒自威,不由得赞道:“宝姐姐,若论管家理事,阖府上下姐妹都不如你,便是林妹妹也得让你一射之地。 不如以后就由你替我管着这院子里的人,好不好?” 第162章 宝姐姐教导宝兄弟 饶是宝钗有了心理准备,听了宝玉的话,还是脸上一红。 但想想她的计划,宝钗还是咬牙忍住,稳稳地坐在宝玉旁边,有条不紊、一五一十地教训了宝玉的丫头婆子们一番,直把那些丫头婆子说得心里发虚、脚下打颤才算罢休。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宝钗方才挥挥手,让那些丫头婆子们都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又让人去问给晴雯请的大夫到没到?一时又让人去打听一下老太太那边的情况。 不多时,珍珠那边回话说,因老太太身子不舒坦,喝了药早就睡下了,所以宝玉这边的事故并没有报给老太太知道。给晴雯诊病的大夫也过来说了情况,只说是脏腑受到了冲击,好在年轻并无大碍,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宝钗便又一一料理了这些事。先是派人再去告诉珍珠,让她千万先别跟老太太讲,万事等明日天亮,让王夫人亲自过去回禀。又亲自去到晴雯的病榻前了,嘱咐秋纹和碧痕两个好好看顾着她。 等这些事情都处理完了,已是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宝钗只觉得疲惫,却也没说马上回梨香院去,反而叫人沏了茶、弄了点心过来,一个人坐在宝玉正房的外间,慢慢吃了起来。 在这半个多时辰的时间里,宝玉除了回房简单洗漱并换了一身衣服,其余时间就一直跟在宝钗的身后。不管宝钗做什么,他都是一脸好奇、欣赏地看着,看得饶有兴味。 此时,宝钗坐下来休息,宝玉自然而然地又凑到了她身边,也拿起点心吃了起来。 他边吃边道:“宝姐姐,说来也奇了。我向来不耐烦看人家管家理事。可是,怎么今晚你做起来,我就觉得有趣?竟不像是在弄什么俗务,倒如同写诗作画一般,十分和顺美好。” 宝钗脸又红了,心道,那要分是谁在做事。她自然是有把家务事做得行云流水一般的底气的。 宝钗便笑道:“凡事认真去做,不论是读书写字还是做家务,自然都是有趣的。不然,你以为姨妈、凤姐儿她们,每日管家,都是在强忍着不耐烦吗?那岂不是痛苦的很。” 宝玉闻言点点头,又道:“那我之前说请你帮我管着这院子里的事,你为什么没回话呢?” 宝钗打量了宝玉一眼,认真道:“你院子里的事,我可管不着。照理,要么是你自己管着,要么是你院子里德高望重的老嬷嬷管着,要么就是你未来的妻子管着。” 宝玉连忙摇头道:“我可管不了,李嬷嬷老背晦了,也管不得。那我一日不娶妻,一日便没人帮我管着了吗?” 宝钗笑而不语,片刻后又问:“宝兄弟,你如今也大了,若说娶妻,你想娶谁?” “自然是娶……”宝玉原本想说黛玉的名字,可就在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又蓦然卡住了。 宝玉想起了刚刚晚饭的时候,黛玉才同他吵过,说是要大家丢开手。又想到当时迎春呵斥他,说他不顾黛玉的清名。一时间,又是疑虑、又是胆怯,黛玉这个名字便说不出来了。 宝玉抬头看了宝钗一眼,见宝钗正微笑着望着他,眼前又浮现出刚刚宝钗处理家事时的情形。宝玉不由得想,林妹妹能做得来那些事吗?纵然是二姐姐、三妹妹她们也不像。 若是能有林妹妹天天陪在身边,诗书作伴、携手同游,再有宝姐姐坐镇家中,为他管家理事,那才是最美的日子,纵然给个神仙也不换了! 见宝玉犹豫,宝钗以为他是知道顾忌黛玉的名声了,不由心中冷笑,她又道:“原来袭人是你的妾,还能帮你一二,可如今也叫你打了、还撵出去了。眼下你不自己做事,还能指望谁?” 宝玉忙道:“那宝姐姐再帮我几天成不成?” 宝钗冷下脸来,正色道:“那自然不成。今天已是逾矩了,好在有姨妈的吩咐。再帮你,难道我就不要顾忌自己的名声了?老太太刚还说了,姐妹们都大了,也得离你远着些了。” 宝玉一听顿时急了,脸红脖子粗地道:“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些劳什子规矩,好好的一家子兄弟姐妹,竟都不能自在相处。赶明儿我还得跟老太太好好说说去。” 宝钗忙安抚地拍了拍宝玉的肩膀,耐心道:“原不该是我跟你说这些道理,但眼下话赶话地说开了,我就不怕你恼,多说两句。 这人活在世上,那有能事事顺心如意的?那规矩都是千百年间传下来的,人人都得守,到你这里就守不得?你是什么不得了的人吗? 依我说,这么些年来,咱们在府里一处长大,已是老太太疼你,为你做的最大让步了。若是换成别的人家,像咱们这样坐着说话都断不可能。你就知足吧。” 宝玉并不是个完全不讲道理的浑人。像宝钗这样温声和气娓娓道来的,宝玉就很能听得进去。他听了宝钗的话,愣了一会儿,又叹气了半天,终于问道:“宝姐姐,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宝钗在这里费心费力,口水都说干了,说了这么半天,就是等着宝玉这句话。她心里兴奋,脸上却努力不显露出来,依然微笑着、慢条斯理道:“宝兄弟,你若要学好,自然不难。 第一桩,明天去跟姨妈认个错,好好告个罪,再去我家把袭人接回来。她有了你的孩子,今天也得到教训了,往后定然会老老实实服侍你,再不敢说林丫头的坏话了。” 宝玉想了想,默默点了点头道:“只要她不再搬弄是否编排林妹妹,我自然是不会怪她的。” 宝钗鼓励地向着宝玉笑笑,又道:“第二桩,你那爱红的毛病可改了吧。家里这些姐妹,你们贾家的姑娘自不必说,其它几位,将来也定是要嫁人的。 你若是心悦哪个,合该正经求了老太太和姨妈,使人说媒去。 咱们这样的人家,婚姻大事自然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可私相授受?倒把一桩好事弄得见不得人了。” 原来如此!宝玉此前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如今被宝钗挑明了,也只得直面现实。那就是:他喜欢哪个女孩儿并不能做得了数,得贾母、贾政和王夫人点头才行。 一时间,宝玉有些沮丧。 王夫人向来不喜黛玉,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以前只是装糊涂,现在却要想一想。 老太太喜欢林妹妹,太太讨厌林妹妹,那贾政的意见就格外重要了。只是不知,他现在讨好他父亲还来不来得及? 第163章 我不想做宝二奶奶了 宝玉陷入沉思,宝钗觉得火候差不多也到了,便收拾了一下起身告辞。宝玉只顾着自己想心思,也没有挽留,只呆呆说了声“好”。 回到梨香院,天都快亮了,薛姨妈担心宝钗,还没有睡,一直在正房里等着。见宝钗回来,她一叠连声叫着:“我的儿, 真是辛苦你了,怎么捱到这么晚?” 宝钗便把先是教训丫鬟婆子,再又跟宝玉说了半晌话儿的事说了。 薛姨妈一听就拧起了眉头,还伸手往宝钗额头上摸了摸,不解地道:“宝丫头,你做什么要跟宝玉说那些话,你竟然要帮着那林丫头吗?” 宝钗扯了扯嘴角,轻笑着说:“妈妈觉得我是那爱管闲事的人吗?” 薛姨妈道:“那你跟宝玉说什么明媒正娶,又劝他改了那爱红的毛病,是为了什么?” 宝钗神秘地一笑道:“宝玉如今动不动就发作闹脾气,别人都奈何不了他,唯独我能劝服他。你说,姨妈、还有老太太能不高看我一眼吗? 我想着,前段时间,因咱们这边不谨慎,得罪了姨妈、还有老太太,如今我多出些力,把关系往回拉一拉,不是挺好嘛。” 薛姨妈恍然大悟,看着宝钗丰润秀美、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的儿,真是难为你了。若是你哥哥有你三分本事,咱们也不值于这么难,还要靠你刻意讨好别人。” 宝钗闻言,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睛发涩,她赶紧低下头掩饰住情绪,温声劝道:“妈妈别说这样的话。哥哥还年轻,也许过上一两年,娶了嫂子,人就能安定下来了。” 薛姨妈叹了口气,心知希望不大,但也无可奈何。 宝钗又安慰了几句,便准备回房休息去。没想到,她才刚起身,薛姨妈忽然一拍大腿道:“不好了。” 宝钗吓了一跳, 忙又回身问:“怎么了?” 薛姨妈望着宝钗道:“还不是你教宝玉那些话惹的祸。若宝玉真的去求了老太太怎么办?老太太要是答应了他娶林姑娘,那你可怎么办?” 宝钗的脸腾地红了,她低下头,缓缓捻着衣襟上的五彩吉祥纹绣丝绦,半晌才道:“妈妈难道不知道姨妈有多讨厌林姑娘吗?宝玉想娶林姑娘,姨妈再不肯答应的。他求也是白求。” “可是,我看老太太是愿意的,还有你姨父呢,也不知他怎么想。”薛姨妈还是不放心。 宝钗见四下无人,低声道:“若是早前,宝玉求了老太太、还有姨父,没准儿就成了。可如今,姨妈是什么人啊?她可是宫里贵妃娘娘的母亲。 若是姨妈没法子了,能不去求宫里的娘娘吗?母女连心,这个老太太和姨父可比不了,娘娘十有八九是站在姨妈这一边的,所以妈妈压根儿不用担心。” 薛姨妈听宝钗说得头头是道,顿时眼前一亮,拍手道:“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但随即,她迟疑了一下又道:“便是林丫头不成,你姨妈也不一定能把宝玉媳妇的位份留给你呀,咱们之前原说是要进宫的,也不知你姨妈……” 宝钗的头更低了,五彩的丝绦在嫩白的手指上绕成了乱线。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猛地抬起头来,打断薛姨妈道:“妈妈可千万别去跟姨妈说”。 “为什么?”薛姨妈不解。“咱们之前不是商量好了吗,你若是能进宫就最好了,若是进不去,能当上贾家的宝二奶奶也成啊。” “妈妈,”宝钗略抬高了声音,认真地看着薛姨妈道:“我如今改变主意了。” “你说什么?改主意了?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可别乱出幺蛾子啊。”薛姨妈有点心慌。 宝钗却扬起头,一字一句道:“妈妈,我如今不想做这个宝二奶奶了。” “为什么呀?”薛姨妈急了。 “妈妈难道还没看清楚宝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就是一个被老太太惯坏了的孩子。这么些年,丝毫没有长进。咱们家指望不上他的。”宝钗虽然脸上发烧,但还是咬着牙清清楚楚地解释给薛姨妈听。 薛姨妈摇头叹气,“这个我也知道,可是,你姨妈不是一直在努力管教他嘛。” 宝钗冷冷道:“俗话说,三岁看老。宝玉如今已经长大了,姨妈再想管教也晚了。 再者,我看他骨子里就不是个有担当的。糊涂任性不说,但凡见到个好颜色的女孩子,他都巴巴地凑上去要对人家好,妈妈真想让我嫁给这样的人吗?” 薛姨妈被宝钗几句话怼得哑口无言。她想替宝玉说几句好话,奈何宝钗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让薛姨妈实在找不出什么好话来替宝玉辩解。 宝玉这个孩子还真是生生让贾母给养废了。即便他是个凤凰蛋,孵不出小凤凰来又有什么用? 薛家原是想攀着贾家,靠着贾家撑腰,重新把薛家皇商的牌子给打起来。可是,眼下看着宝玉的样子,确实是不太靠得住。 但话又说回来,撇开宝玉,宝钗就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吗?这天下的男子,哪个不像猫儿爱偷腥啊。 再者,他们一家在贾家委屈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宝二奶奶这条退路吗,如今改了主意,这么多年的经营不就白瞎了? 薛姨妈唉声叹气。宝钗似是看穿了她的意思,无所谓地笑笑道:“咱们薛家是生意人,是皇商。爹爹从小就告诉我,做生意有赚有赔。这些年给姨妈搭的钱,妈妈就当是做了笔赔本儿买卖吧,这都不算什么。” 怎么不算什么呢?薛姨妈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她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道:“宝丫头,妈妈知道你心气儿高,也知道你比起阖府的姑娘们都只有更好,半点不差。可是,咱们差在了出身上啊! 咱们这个商贾的身份,真正的豪门大户看不起,小门小户的又太委屈你,妈妈相中宝玉,也是没办法啊。至少你们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儿……” “妈妈,你不要说了。”宝钗打断了薛姨妈的话,抚了抚烧得发烫的脸颊,下决心道:“天下好男人多得是,妈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第164章 钗于奁内待时飞 薛姨妈敏锐地意识到宝钗话里有话。她吓得一把拉住宝钗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看上谁了?你可不能做糊涂事啊!” 宝钗恼得捂住脸,扭过身去,气道:“妈妈这是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 薛姨妈讪笑了一声,赔礼道:“是我说错话了,但是你也别恼,你那话是啥意思啊?我可想不明白。” 宝钗犹豫了一下,感觉心好累。她妈妈哪里都比姨妈强,唯独脑子没有姨妈转得快。也难怪,姨妈嫁进了国公府,可妈妈只能嫁给皇商。 想到这里,宝钗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事不跟妈妈说明白,早晚会耽误事,如此一来,她顾不得女孩子的矜持了。 宝钗轻轻坐回到薛姨妈的身边,低声道:“眼下不就有一桩好事,正放在贾家眼前吗,咱们家虽是亲戚,也未必不能争取一下嘛。” “你是说……四皇子府?”薛姨妈睁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宝丫头,你这心也太高了吧?那是咱们能高攀得上的人家吗?” 宝钗水杏般的眼中,闪着灼灼的辉光,她深吸一口气道:“事在人为,有什么高攀不上的?” “可是,人家四皇子府看中的是迎丫头和林丫头啊。再者说,那四皇子可是已经有老婆的人了,难道你要嫁过去做小?”看着宝钗笃定的神色,薛姨妈心里一叠连声地叫着“不好”。 宝钗却不以为然地摇头道:“人家四皇子府,知道谁是贾迎春、谁是林黛玉吗?不过就是想拢络贾家罢了。只要是从荣国府嫁出去的姑娘,都一样。 至于说是正妻还是侧妃,皇家讲究这个吗?哪怕是四皇子府的猫猫狗狗,那也是主子,你还怕将来照顾不到薛家吗?” 薛姨妈眼珠转了半晌,有些兴奋地道:“是我糊涂了。果真成了,那你哥哥将来真的不用发愁了。只是太委屈你了,好好一个大家闺秀,要去给人家做小。” 宝钗看了看薛姨妈,没有答话。委屈自然是委屈了。但是她有什么办法呢?摊上了一个纨绔无赖的哥哥、一个绵软无能的妈妈,她若是再不想法子挣扎一番,那薛家就真的完了。 不过,宝钗脑子还深藏着四个字:乾坤未定。眼下太子的位置可还空着呢,四皇子未必没有机会啊。 宝钗从小饱读诗书,又人情练达,向来自负。既然连迎春那样木讷的,都能成为女医生,那她为什么就不可能成为一位女诸葛。 想着也许有那么一天,四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她隐于四皇子身后,为他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宝钗的心跳都加快了。 她拍了拍薛姨妈的手道:“妈妈,还是那句话,做生意有赚有赔,愿赌罚输吧。” 薛姨妈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发冷。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宝钗这一盘棋下的好大呀。她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姑娘,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子能想得出来的事情。 宝钗却不再说话。她轻轻抚了抚自己一直发红发烫的脸,低垂下的眼眸中掩饰着跳动的野望。她想起前两天,无意中翻看一本前人手札时,在扉页上看到的一句诗: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宝钗不知道这句诗是谁写的,甚至也想不起来那本前人的手札是什么时候买的了。也许是父亲当年留下的书?但不管怎么样,这时候看到这样一句诗,宝钗觉得这就是命运对她的提醒。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焉知此时此地不是风口? 薛姨妈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宝丫头,纵然你的谋算很周到,可人家终究看中的不是你啊。要怎么样才能让四皇子府注意到你呢?这太难了。” 宝钗回头望了望薛姨妈,轻笑道:“这有何难?那个迎春不是都给我们作了样子了吗?” “你是说,认干亲?这使得吗?”薛姨妈觉得脑子有点乱,宝钗这丫头也太能想了,左一个主意,右一个主意,她若是个男孩儿,说不定早就成大事了。 宝钗道:“姨妈说使得,自然就使得。我现在不怕辛苦、操心劳力帮她拉扯着宝玉,不就是为了让她看到我的好吗? 到时候,妈妈找个机会跟姨妈提提我的事,姨妈想清楚了,自然会想办法成全我的。 因为我对宝玉好,宝玉又肯听我的话,将来我若成了四皇子妃,那对宝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若换成了迎丫头和林丫头,她们就算真的嫁进四皇子府,也不会真心拉扯宝玉。 所以,姨妈其实是没得选择的。只是她可能还没看到这一步呢。” 薛姨妈点点头,心中暗想,何止你姨妈,连我也看不到这一步啊。我的姑娘,还真是个不一般的孩子,看来命中注定是要有大富贵的。 母女两个又聊了几句,薛姨妈心里有了准数,放心地睡去了。宝钗独自在已经泛出晨光的窗前又坐了一会儿,把自己的计划在心里又过了几遍,觉得没什么漏洞,剩下的就看运气了。 …… 第二天一早,贾母院子里,迎春得知头一天晚上贾母病了,还请了太医了,便忙过来看看情况。 刚好,黛玉和湘云也在,正准备陪贾母吃早饭。贾母见迎春专门来探病,心中一暖,忙道:“我并没有什么事,只是让宝玉那惫懒样子给气了一下子,如今吃了饭又睡了个好觉,已经好了。” 说着,贾母又命人给迎春、黛玉、湘云三个摆饭,留她们用早餐。 迎春、黛玉和湘云也没客气,就坐下来一起吃早餐。吃着吃着,就聊到了头天晚上不欢而散的宴席。湘云道:“也不知宝二哥说了什么,怎么恼了林姐姐不算,还恼了老太太呢?” 这话让黛玉没法回答。她不悦地看了湘云一眼,低声道:“你自去问宝玉好了。” “好呀。”湘云就不以为忤,嚷嚷着吃完饭就去见宝玉。 正在这时,王夫人走了进来,接过湘云的话道:“宝玉那边你先不要去了。昨天夜里他喝了些酒,竟撒起酒疯来,弄伤了他屋里晴雯,还差点伤到袭人肚子里的孩子。现如今,我罚他在院子里反省呢。 啊?还没等迎春她们有反应,贾母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颤微微地站了起来,指着王夫人道:“宝玉怎会撒酒疯,你怎么没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你怎么能随便罚他?” 王夫人见贾母开口,心中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老太太,听您的意思像是我委屈了宝玉?那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当初是你非要把他养在身边的,养到今天一身的纨绔习气,我若再不狠心扳扳他,哪天让他惹出泼天大的祸事来,您能替他顶着吗?” 第165章 婆媳之争 贾母呆望着王夫人,似是完全没有想到王夫人会公开顶撞,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王夫人吐完槽,也有些后悔,毕竟一个“孝”字大过天,她这么做接下来有得麻烦了。但碍于面子,她也不想服软。 事出突然,迎春、黛玉和湘云全程目击,心中各有各的震撼。还是黛玉有眼色,连忙悄悄拉了拉惊呆的湘云和饶有兴味想要继续看热闹的迎春,三个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刚出贾母的正房,湘云就拍拍心口道:“我的天,二太太今儿是怎么了,竟然敢公开顶撞老太太。你们看到老太太那阴沉的脸色没?可吓死我了。” 黛玉有些担忧地回头向房中看了看,事关宝玉,她不愿置评,但是很她担心贾母再被气倒了。她轻轻拉了拉迎春的衣襟道:“二姐姐,老太太不会有事吧?” 迎春思量了一下,才道:“估计是气得够呛。好在昨天晚上就服过药了,这会儿药效还在,应该没有大碍。再者,我就在这里呢,什么事第一时间就能处理。” 黛玉轻轻地点了点头,还是一脸忧色。迎春道:“妹妹也不必担忧。宝玉这个样子,二太太和老太太早晚有一闹。” 黛玉抬眼看了迎春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湘云在一旁听得好奇心大炽,连忙拉着两人躲进隔壁的厢房里,跺脚着急问道:“昨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啊?问你们谁都不说话,神神秘秘的。宝玉到底闯了什么祸?搞得老太太和二太太都要打起来了。” 迎春和黛玉面面相觑,倒不是因为凤姐儿的封口令,但是事关黛玉的清白体面,迎春自然不会乱说。 湘云见她们都不说话,更着急了,胡乱猜到,“该不会是爱哥哥又得罪了林姐姐吧?林姐姐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他计较?你快去劝劝,让老太太和二太太不要吵了。” 黛玉心中一凛,不悦皱眉道:“偏是个咬舌子会说话,连个‘二’字都叫不出来,还在这里乱猜。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可没有什么关系。” 若是放在往常,黛玉嘲笑湘云吐字不清,湘云一定会怼回去。但这一次,她瞅着黛玉,两只大眼睛眨呀眨的,半晌才道:“可见真是出了大事了,林姐姐,你该不是真跟宝玉闹掰了吧?我瞧你这脸色,可像是认真的。” “什么像?我就是认真的。”黛玉气道:“以后你们也不要总把我跟宝玉放在一起提。他是他、我是我、各不相干。” 湘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其实,她认识宝玉还在黛玉之前,从会走路、会说话就时常在一起玩儿了。两个人也曾经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可是,自从黛玉来了,湘云这个妹妹就不得不退了一射之地。湘云也曾经为此气恼过。但因为性格疏朗,闹了几次没结果,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可是,现在黛玉却说跟宝玉没交情了。那她是不是又有机会跟宝玉多相处了?宝玉会不会也像关照黛玉一样关照她? 但话又说回来,如今宝玉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男孩儿了,他们还能像小时候一样天真无邪地相处吗? 湘云越想越迷茫,不由地喃喃出声:“为什么啊?” 黛玉拧过头去,只当没听见。迎春想要替她解释,也无从说起。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湘云一无所知,所以即便解释,她怕是也没法理解。 迎春无奈地摊摊手道:“云妹妹,不要刨根问底了。反正你还得在家里住几天,你自己用心看着就明白了。” 湘云闻言,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哼,你们都知道,就瞒我一个,不跟你们好了。” 迎春和黛玉忍不住笑起来,正想打趣湘云,忽然听得院子里传来沉重脚步声,抬头看时,却是两个小厮搀扶着大病初愈的贾政走了进来。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贾政带着王夫人出来了。王夫人神情郁郁,一脸羞愤,脸上似有泪痕未干,显然是被贾母和贾政训斥了。 迎春三人屏住呼吸,看着贾政和王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才悄悄地从厢房里出来。看起来,王夫人房里的瓷器又要换一批了。 家里长辈们不消停,做小辈的也没有好心情。湘云有些懒懒地,真想着立即收拾东西回家去了,可是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跟迎春和黛玉闲聊了两句,便找个借口躲开,悄悄看宝玉去了。 迎春准备回自己院子去,但黛玉不放心贾母,两个人便又轻手轻脚地进了贾母的正房。没想到,一抬头,贾母正坐在软榻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们呢。 黛玉吓了一跳,忙上前打量着贾母道:“老太太,您没事吧?二姐姐在这里呢,您若是哪里不舒服,只管跟她说,让她给你瞧瞧。” 贾母望着黛玉,心情极为复杂。刚才她招来贾政,把王夫人好好排暄了一顿,还罚她回去抄金刚经。但是贾母心里清楚,想让宝玉和黛玉凑成一对儿,千难万难了。王夫人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挠的。 说来也奇怪,连贾母这样老于世故,在内宅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也弄不明白老二媳妇到底是哪里瞧不上黛玉? 明明是个好孩子,亲上加亲,再者林家也是个对宝玉未来大有助益的家庭,王氏是喝了多少迷魂药,才会把黛玉视为眼中钉? 虽然她可以拿出婆婆的款儿来硬压着王氏,但她还心疼黛玉呢。万一哪天她不在了,黛玉上面有王氏这么个婆婆,怕不是要活活减寿十年? 贾母心中长叹一声,向黛玉伸出手来道:“好孩子,我没什么事。你舅舅、舅妈他们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让我受委屈。只是……” 贾母还没说完,迎春凑上来道:“老太太,其实二太太要管教宝玉,您就让她去管呗。毕竟她是宝玉的亲妈。您这么大年纪、惹这么大气值得吗?” 这是迎春的心里话。她那个时代,虽然也有老人帮着儿女带孩子,但大多数老人是因为儿女忙不开,不得已才搭把手。 像贾母这样帮别人带孩子,还带出乐趣来了,宁可出钱出力还不落好儿,也不愿意撒手的,真是绝无仅有。 贾母本就生气,差点又被迎春给气了个倒仰。不过,与生王夫人的气不同,迎春好歹是自己的孙女,如今还有了出息,贾母愿意不愿意,都觉得应该指点她两句。 她看了看迎春、又看了看黛玉,叹道:“你们俩个,未来也都是要当大家主母的,须得明白一个道理:人心隔肚皮。这么一大家子人,怎么才能把他们捏在一处,你手里好歹得有点子筹码呀。” 迎春和黛玉闻言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原来,宝玉竟是贾母控制二房的筹码吗? 第166章 四皇子府又来人了 贾母看着迎春、黛玉、湘云三人惊异的目光,淡淡一笑,“你们也不用奇怪。这家里面,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自古媳妇熬成婆,熬成婆又如何? 你们慢慢长大了,也该学着管家理事了,可惜我如今精神不济,你们又都没个正经顶用的长辈教导。 我今天实在乏了,赶明儿个有时间,再跟你们好好说说这些道理。” 贾母的话,落在三个女孩子的耳朵里,除了迎春骨子里是个成年人,并未在意,黛玉和湘云却都鼻子一酸。 这两个都是没了亲娘的。一个有两个舅母,一个有两个婶娘,但是哪个也没认真教导过她们。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顿时觉得同病相怜。 湘云便道:“老太太,多亏有您疼我。那我以后要常来,您可要保重身体,我和林姐姐还指望您教导呢。” 贾母怜爱地看了看湘云和黛玉,缓缓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争取多活几年。我还要看着你们出嫁呢。” 黛玉和湘云闻言都红了脸,一左一右过去,搀扶着贾母进了里间,又服侍她躺下休息。迎春把早就让人备好的补药也端了进来,看着贾母喝下去,才放心地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迎春和黛玉没事儿就过去陪着贾母说话聊天。湘云更是天天守在贾母身边。贾母也没有食言,将那内宅事务,挑要紧的跟三个女孩子详细解说了。 黛玉和湘云听得很认真,迎春虽然有点不以为然,但也透过贾母的讲述,对这个红楼世界有了很深的了解,也不觉得厌烦。祖孙几人倒真有些其乐融融的感觉了。 一转眼,就到了黛玉的生辰了。 贾母的身体经过迎春的调理,竟比过年的时候还健旺些。虽然王夫人赌气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抄经,不肯管事,但有凤姐儿的一力张罗,黛玉的生辰也正儿八经地摆了宴席。 因为王夫人被贾母责罚,好些天没在府里露面的宝钗也来了,而宝玉则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看到黛玉倒也客客气气,没有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黛玉对宝玉依然是淡淡的,礼貌而疏远。倒是湘云看到宝玉跟宝钗亲近,心里有点不得劲儿。 湘云的大丫鬟翠缕看出主子的脸色不对,悄悄对湘云道:“这几天,姑娘只在老太太房里学规矩,那宝姑娘可是天天往宝二爷院子里去。 据说是二太太发话,因晴雯和袭人都病了,让宝姑娘帮着管管宝二爷院子里的事呢。” 湘云此前也是有所耳闻的,但还有些不相信。在她的印象中,宝钗是个极大方稳重、周到得体的人,一举一动都端庄守礼,哪能做出如此逾矩的事来?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湘云轻轻推了翠缕一把,警告道:“你跟我说了也就说了,可别到处乱说。这两天老太太天天给我们讲古儿,就说到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那可不是什么好话。 宝姐姐如此行事,我也觉得奇怪,但终究不关咱们的事,且看着吧。” 翠缕看着湘云严肃的表情,连忙点头应了,就拉着湘云找探春她们玩去了。 宝钗坐在一边,早看到湘云和她的丫鬟冲着自己指指点点。宝钗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还是稳稳当当在席上坐着,不时跟宝玉和贾环、贾兰说几句话,温和亲切、言笑宴宴,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宝钗心里早就想明白了。 这几天,她天天帮宝玉管家,想方设法循循善诱,宝玉眼看着稳重了许多,行事也不似以往狂悖跳脱,颇有些世家公子温润如玉的感觉了,把王夫人喜得不行,看宝钗的眼神也与以往大不相同。 宝钗心中有数,暗自得意。她要的就是王夫人对她的倚重和宝玉对她的依赖。若想取之必先予之,生意人的那套生意经,宝钗琢磨得很明白。 她相信,王夫人和宝玉越是用她用得顺手,觉得离不开她,那她将来跟王夫人讲条件的筹码就越丰厚。 众人各怀心腹事的结果,就是黛玉的寿宴虽然略有些沉闷,但自始自终没出什么乱子。 凤姐儿之前严阵以待,生怕宝玉和黛玉又闹起来,或者二太太来找什么不自在,没想到竟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眼看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姑娘们的诗也写了有好几首了,贾母那边也张罗着回房休息了,凤姐儿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天天服侍这么多老的小的,她容易吗? 没想到,凤姐儿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正当她准备送贾母回房去的时候,门外忽然跑来个小厮,一脸急切地道:“老太太,四皇子府派人送信来了。说是四皇子妃要办什么春日宴,请咱们家二小姐和林姑娘赴宴。如今传话的人不肯走,正立等着回信儿呢。” 又是四皇子府?刚刚还热闹的花厅随着小厮话语声落地,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迎春和黛玉更是气恼地皱起了眉。这个四皇子,到底想干什么? 贾母听完了小厮的禀报,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正搀扶着她的凤姐儿发现,老太太的身子有些颤抖,握着拐杖的手抓得紧紧的,手背上都冒出了青筋。 贾母心里不痛快。她并不想利用迎春和黛玉跟四皇子府搭什么交情。可是,四皇子妃又岂是随便可以拒绝的?贾母暗暗叹了口气,问那个小厮,“有没有下帖子来?” “有有有!”小厮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份烫金的精致信札,递给了贾母。 贾母打开看了一眼,便道:“四皇子妃肯邀请咱们家孩子,那是咱们的荣幸。两个丫头到时候一定会登门去拜访四皇子妃。你把这句话好好给四皇子府的传话人带去。 小厮听了,连忙行了个礼,又飞快地跑出去了。黛玉悄悄走到贾母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襟道:“老太太,那四皇子府明显没安好心,我和二姐姐可不可以不去啊?” 第167章 老婆婆评论儿媳妇 黛玉的问题,换来的是贾母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拍了拍黛玉的手,又看了眼迎春,再看了眼凤姐儿,沉声道:“去后面开了我的私库,找点上等的衣料出来,给她们两个做几套见客的体面衣裳。 索性给三丫头和四丫头也做起来,都到了出门走动的年龄了,不要坠了我们荣国公府的名声。” 凤姐儿面有难色道:“三姑娘、四姑娘倒还好,只是春日宴就在五天后了,二妹妹和林妹妹的衣裳,赶着做,有点紧张。” 贾母还没来得及回话。因黛玉生日过来作客的尤氏走了过来,笑道:“我那儿媳妇前一阵子从南边才买了不少绣娘。我还说谁家一年到头能做几套衣裳,要那么多绣娘做什么?没想到如今派上用场了。 凤丫头尽管去给她们姐妹选料子去,然后让我那边的绣娘过来一起做。五天的时间肯定能赶出来的。” 贾母闻言笑了,拍了拍尤氏的手说:“你倒是个有福的。你那个儿媳妇是有成算的。 按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家里多安排一些下人,有什么不好?逢年过节或者赶上大祭祀,老老少少从里到外都要换衣裳,人手多做活就充裕,平日里也不过是多一份嚼用罢了。” 贾母这样说,一方面是在夸尤氏,一方面就是在埋怨王夫人平日掌家没算计了。 尤氏听出贾母的话外音儿,自觉压了平日里不可一势的王夫人一头,喜眉笑眼地说:“这个秦氏不仅模样长得标致周正,就是掌家理事也是蛮有数的。 刚开始,我还怕她小门小户出身,委屈了蓉儿。现在看呢,竟是蓉儿配不上她呢。所以呀,娶媳妇单看出身竟是没用的,还要看姑娘的脾气秉性,还有娘家的教导才是。” 贾母听出尤氏这是在吐槽王夫人呢。王夫人自然出身不错,但是,却是个连字都识不全的睁眼儿瞎。 王家培养女儿的方式也是挺奇怪的,说是怕识文断字移了性情,宁可给姑娘陪送几个识字的丫鬟帮着看账本,也不让姑娘自己多学点本领。 对此,贾母心里也颇为不屑,便附和道:“正是你说的呢。咱们这样的人家娶媳妇,难道还需要女方帮衬什么金子银子不成,关键是女孩子人品好、性格和顺、家世清白,就够了。若是通些文墨成更好,将来丈夫说起点子曰诗云的话,不至于都听不明白。” 贾母这话说出口,凤姐儿和站在一旁的宝钗都变了脸色。凤姐儿也是王家女儿,贾母贬低王夫人,她自然脸上无光。 而宝钗呢,贾母说的那些“金子银子”的话,就差点出薛家的名字了。至于“家世清白”,因为薛蟠惹下的那些麻烦事,薛家现在可不就是不够清白嘛。 迎春见凤姐儿受窘,连忙给黛玉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赶紧拿话岔开,不让尤氏再接着聊下去。尤氏也是个聪明的,自然也不愿打老鼠伤到玉瓶,便随便又说了两句话,一行人送贾母回房去了。 迎春望着尤氏的背影,不由得在心中吐槽,看起来宁国府的家底比荣国府厚啊,连平日里用不着的绣娘都要买回家备着。不过,红楼梦里可是写了“肇衅开端实在宁”,也不知宁国府这一干人,将来要出什么妖蛾子呢。 迎春刚回到自己房里,想着洗漱一番。只见门帘一晃,黛玉迈步走了进来。 迎春奇道:“寿星妹妹怎么来我这里了?忙活了一天了,你也不歇歇?” 黛玉一进屋就噘起小嘴儿,一脸的怒意道:“也不知那个四皇子府是个什么样的所在?那个四皇子又在打什么样的主意,连外祖母也不敢得罪他们。 但是我实在是讨厌那些应酬,一群人互相也不熟,便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要么就是把好好的女孩子当戏子,非得在那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面前表现点什么才艺。 我可先说好,我是什么也不会的,到时候四皇子妃要是想看咱们家女孩儿的才艺,就由你上。” 迎春闻言忍不住笑了。自打去了扬州这一趟,黛玉就很少会有这种牙尖嘴利使小性儿的时候了。迎春还生怕自己矫枉过正,把个灵动娇憨的林妹妹给变没了。如今见黛玉这样一闹,反倒觉得真实可爱。 她笑着点了点黛玉的额头道:“你没有才艺,难道我有?你那把焦尾琴弹的不要太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要是表演才艺,那就只有拿出手术刀来生切活人了。我倒是不介意,就怕把那些娇滴滴的贵人们生生给吓坏了。” 黛玉闻言实在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清凌凌的眼睛在迎春身上一转,笑道:“谁说你没有才艺,我知道你唱歌就唱得极好听。” 迎春闻言愣了,“我什么时候唱过歌?” 黛玉道:“就在运河的船上,大家一起吃烧烤的时候,你喝了点酒,就开心的唱起来,你自己难道不记得了?” 哎呀,迎春闹了个大红脸。你干脆直接说我酒后无德,撒酒疯得了呗? 迎春没忍住,上来就捏黛玉的嘴。黛玉自然不让,忙跳起来躲闪。两个人在屋里跑了两三圈,没提防突然有个人一脚迈了出来,顿时“哎呀”一声,撞在了一起。 迎春和黛玉一看,进来的竟是宝钗。宝钗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的匣子,脸上挂着十分可亲的笑容,温声道:“你们两个在闹什么,也不小心些,撞到了怎么办?” 若是以前,宝钗这样说,黛玉定会觉得宝钗是在关心她。可如今,黛玉只觉得宝钗很虚伪。她没接宝钗的话茬儿,眨眨眼道:“宝姐姐,你怎么来了?” 宝钗道:“刚才从姨妈那里出来,顺便讨了个差事。”说着,她就把手里的匣子放在了桌子上。“快看,这些是姨妈给你们两个的,让你们去赴春日宴时用。” “是什么?”黛玉很奇怪王夫人会给她们送东西。她拉开匣子一看,顿时被里面的珠光宝气闪了一下眼,她抬头看了看迎春,又看向宝钗,十分疑惑地问:“好端端的,二太太怎么会给我们送首饰?” 第168章 宝姑娘也要赴宴 宝钗见黛玉问,不慌不忙道:“你们不是接了四皇子妃的请帖,要去赴春日宴嘛。姨妈听说老太太开了私库要给你们做衣裳,就为你们准备了这些首饰。她说,都是一家人,家里的事情她自然要操心的。 迎春和黛玉对视一眼,自是不信王夫人如此好心。黛玉合上了首饰盒,便想拒绝。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宝钗却抢着道:“林妹妹不仔细看看?是不是有些眼熟?听姨妈说,这里面的首饰,都是之前那些年,敏姑妈送给我姨妈的。 南方的首饰样子比北方更精巧。我姨妈平时都舍不得带,如今听说你们两个要出门走动,才拿出来的。” 黛玉闻言变了脸色,连忙又打开首饰盒细看。 果然,有一副正阳绿冰种的翡翠头面,似是她小时候见过的样子,还有一枝喜鹊登枝的金镶玉簪子,她母亲也戴过同样的款式。其余两副头面,也都打着“庆云记”的字样,那是扬州最大的珠宝铺子。 黛玉情绪有些激动,看了迎春一眼,紧紧地把首饰盒抱在了怀里。 宝钗眼波流转,观察着黛玉的神情,温声道:“姨妈说,敏姑妈在世时,年年都会打点好些礼物过来,这些都是她分到的。 她也没舍得给三妹妹,如今都交给林妹妹。至于二姐姐,你已记在敏姑妈名下,自然是你们姐妹看着分。” 黛玉睹物思人,眼圈一红,听着宝钗的话觉得很受用,心里对她的反感顿时淡了几分,低声道:“难为你特特跑来传话了。” 迎春心里却冒出好多个问号。王夫人是这打算与她们修好?还是做给贾母看?还有宝钗,她特意来替王夫人跑腿,又是为了什么? 迎春很清楚,这个宝姑娘,可绝对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她做事都有目的,绝对不会平白无故与人示好。 想到这里,迎春笑着向宝钗道:“二太太真是有心了,回头我跟林妹妹会过去致谢的。不过二太太也真是的,满院子的丫鬟婆子,怎么还支使起你来了?怎么说,你也是客呢。” 宝钗像是没听出迎春话中的疏离感似的,一副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摇头道:“不过几步路的事,跑一趟怕什么。这几天,姨妈天天在院子里抄经,走不开,我经常替她跑腿儿。便是宝玉,姨妈也托我多照看些呢。 刚才,我便是去她院子里,跟她说宝玉的事。姨妈说我这些日子辛苦,又说四皇子府的春日宴十分有趣,还让我跟你们一起去玩玩,松快松快呢。” 原来如此!迎春向着黛玉眨了眨眼。就说宝钗不会没来由过来找她们,王夫人也不会无缘无故送东西。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们呢。 黛玉性子率真,不愿绕弯子,直接道:“原来宝姐姐也想去参加春日宴?可是,四皇子妃只请了我跟二姐姐两个人啊。” 宝钗似早就料到黛玉会这么说,毫不介意地笑道:“你们两位自然是主宾。但这种乐游雅集,被邀请的主宾再带上一两位姐妹参加也是寻常事。 只要你们两个不拦着我,那我就跟着去,四皇子府如何能拦?” 啊……这…… 黛玉心中惊诧莫名,怎么看这个意思,宝钗是非去不可了?这都半开玩笑的赖上了。这可不像向来温婉大方、气度雍容的宝姑娘啊。若说是湘云那顽皮性子倒还有可能。 黛玉收了笑容,便想刺宝钗几句。四皇子府是什么好地方吗?她和二姐姐都千方百计不想去,宝钗却趋之若鹜,这不是趋炎附势又是什么? 可是,还没等她开口,迎春却抢先道:“看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两个不愿意带你玩似的。既然想去,又没乱了规矩,那就一起去呗。” 宝钗眼睛一亮,盯着迎春道:“那就一言为定了。我回头自会同老太太、姨妈、姨父说去。” 迎春点点头:“一言为定。” 宝钗一改往日喜怒形于色的沉稳,开心地告辞走了。黛玉望着她的背影,奇道:“二姐姐,你不是一向不喜宝钗吗,怎么还要带她一起出门赴宴?” 迎春道:“你还记得有次开诗社,大家写过咏柳絮的诗吗?” 黛玉点头:“自然记得。” “那你还记得,当时宝钗写的是什么吗?”迎春又问。 黛玉略一沉吟,忽然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那次的魁首让她占了,盖是因为她写了两句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迎春点头笑道:“正是这两句。你看,宝姑娘自幼就有青云志。如今刚好有个风口,你我既然不喜,不如就让给宝钗,说不定她就起飞了。” “可我们为什么要让?”黛玉还是不解。 迎春叹口气道:“我不想说,说出来倒像是我教坏了小孩子。” 黛玉闻言顿时恼了,伸手便要抓迎春,一边怒道:“谁是小孩子?我才不用你教。” 迎春哈哈笑着躲开,两个人闹了一起,迎春才道:“其实我也只是有种预感,这位宝姑娘想参加春日宴,背后的目的绝不简单。我有点好奇,想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再者,就算我们不答应。万一她想点什么办法,或者鼓动宝玉去跟老太太说,或者搬出二太太来压我们,我们还真不能直接驳了。那与其最后也要让步,何不亲自把这个人情送她?” “是这样啊。”黛玉轻轻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似懂非懂,不过,她信任迎春,只要是迎春说的,她就没有不同意的。 迎春看着黛玉抱在怀里的首饰盒子,眸光却渐渐暗了下来。 她可没有忘记,那王夫人曾经多次出手想要置黛玉于死地。而她们自扬州回来之后,跟王夫人之间大大小小、直接间接的冲突也有好几次,王夫人岂是肯白白吃亏的?一定会伺机报复回来。 迎春直觉王夫人不会错过春日宴这个机会。而宝钗向来是与王夫人站一边的,她忽然提出要与她们一同去参加春日宴,定然是与王夫人商议过的,说不定是有什么阴谋。 那么,既然对手已经有了行动,倒不如将计就计。与其千日防贼,时时担心,倒不如直接引得贼出手,大家一拍两瞪眼。 迎春的手轻轻拂了拂藏在袖中的小药箱,这个宝贝最近可是有点寂寞,说不定春日宴上会有用武之地。只是……迎春在心里暗暗算了算日子,再过几天,义父他们也该到京城了吧? 第169章 林如海和方溯被耽搁了 三天后,运河上。被迎春心心念念的林如海一行,正满面愁云地望着岸边一群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心中各自盘算着。 眼看着船已将进入京畿之地,再有两三天的功夫就要到家了。可是,自前一天夜里开始,岸上突然出现了许多拖儿带女离家逃荒的农民。 这才刚刚开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民的日子不好过。但难过到需要出门乞讨的程度,尤其是在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不应该啊。 由于流民太多,沿岸的码头怕出事,已经疏散了码头上的劳役,锁上仓库,立上栅栏,严防流民冲击,自然也不能再为往来的官船、商船提供补给了。 上官拾掂量着眼前的情景,沉声道:“这些流民看着可怜,但若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聚众作乱。 林大人和方大人千金之躯不履险地,咱们船上的吃食嚼用还能再挺两三日, 不如干脆满帆快行,争取一口气进京吧。” 林如海沉吟不语,方溯却摇头道:“在京城附近,突然出现了这么多的流民,本身就是件很怪异的事情。殿前司有侦察巡访之责,既然遇见了,不打探明白便是失职了。” 上官拾吓了一跳,忙道:“方大人要下船?这可是很危险的事情,况且一日半日未见得能弄明白原因,岂不是耽误了行程?” 方溯坚持道:“那也不好视而不见吧。实在不行,你和林大人继续行船,我带人留下调查便是。” 林如海半晌没说话,此时开口道:“方大人言之有理,咱们都是朝廷命官,遇事合该奋勇向前。此处流民如此多,又不见一星半点官府中人的身影,实在很是奇怪。 方大人所说的调查原因是一方面,还有安置流民也是一方面,都刻不容缓。我们若是视而不见,真是愧对头上这顶乌纱了。” 上官拾见林如海也这样说,一时无语,但心里还是很不愿意趟这趟浑水。毕竟他只是一个漕帮的小头目,朝廷中的事与他何干? 林如海自然也明白上官拾的心思,略一思忖,便道:“不如这样,一会儿我跟方大人带人上岸打探一二,若是事情并不复杂,我当修书一封与你,你直接进京,送到荣国府去,就说我晚两天就到。 若是事情复杂,我也会写封信,你进京后交到殿前司去,给朝廷报个信儿。” 上官拾闻言只好点头。方溯这时候已经把冬青和同行的几个手下叫了过来,准备乘小船靠岸。林如海也带着林升,收拾了一些食水,便一起乘船登岸。 上官拾目送林如海、方溯等人汇入岸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为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越发升起强烈的不安。 司棋在一旁看到上官拾愁眉不展,轻声劝道:“上官帮主,咱们家林大人,还有那位小方大人,都是很厉害的,在扬州那么多乱子都摆平了。你不用担心他们的。” 上官拾勉强笑了笑,刚想说几句轻松的话,忽然听见船上有水手大喊,“快,有信儿来了,快送给帮主去。” 上官拾赶紧站了起来,大步走出船舱。只见一个水手,手里拿着一支长箭,箭头上绑着一只锦囊。 上官拾打开,里面有一张纸条和两封信。他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字,脸色顿时变了。“瘟疫!岸上竟然闹起了瘟疫!那些人跑出来竟然是为了避瘟疫。” 司棋一听也惊了,“若真是瘟疫,这些人一跑,不是把病给传开了吗?” 上官拾沉重点头,一边吩咐水手赶紧开船,一边道:“所以,林大人和方大人,他们说要去联络当地官府,让我们先走,不用等他们了。” 司棋脸上愁云更浓,“哎呀,我们姑娘和林姑娘,还巴巴地等着他们呢。” …… 两天后,上官拾一行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京城。刚刚下了船,上官拾顾不得码头上的货物行李,领着司棋便直奔荣国府。 刚见宁荣街,便见数顶装饰得极精美,但看上去又十分沉稳大气的马车飞快驶过。司棋忙拉着上官拾避让,一边道:“这是咱们府里的马车,不知是家里哪位主子出门了呢。” 上官拾闻言心道,京城里的做派果然与南方不同,看看人家的马车,炫富都不炫在明显处,低调奢华,果然有世勋豪门的底蕴。 想到司棋就出身于这样的高门大户,真真是“宰相家奴七品官”,一时间心里对她更看重了。 司棋见马车过去了,上官拾还在愣神,连忙推推他,拉着他奔着角门而去。门上的小厮刚好认得司棋,一时惊喜道:“哎呀,这不是司棋姐姐回来了嘛。” 司棋点点头,指着上官拾道:“这位是林姑老爷派来送信的。咱们家小姐呢?” 门子遥遥一指刚刚转过街角的马车,“二小姐和林姑娘,还有宝姑娘,一起出门了。” 啊?司棋望着马车,急得跺脚道:“怎么就差一点,竟错过了。” …… 舒适的马车里,毫不知情的迎春和黛玉正在窃窃私语。黛玉道:“姐姐,刚刚出门的时候,你为什么忽然让我换下了母亲给我的首饰?” 原来,王夫人让宝钗送过来的那些头面,黛玉十分珍惜。毕竟是贾敏留下的东西,这几日梳妆时,总要选一两样戴在身上。 这次去赴春日宴,凤姐儿给黛玉准备的是一套水蓝色满绣梅兰竹菊暗纹的宫装,刚好十分搭配那枚喜鹊登枝的金镶玉簪子,黛玉就选了戴上。 没想到,都要上马车了,迎春却忽然把她拉到一旁,悄悄给她换了一只外形相似的白玉凤簪。 迎春眸光轻闪,低声道:“今天的四皇子府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咱们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觉得,凡是与二太太沾边的物件,咱们最好都不要用。” 黛玉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姐姐,难道她还能把手伸到四皇子府去?” 迎春道:“小心无大错。” 见黛玉一脸紧张的样子,她又安抚地拍了拍黛玉的手,安抚道:“你也不用怕,只跟着我就行。实在不济,咱们还有它呢。” 说着,迎春从袖袋里掏出一件物事,黛玉一看,眼睛顿时亮了。 第170章 不用你操心 “这是吐真剂?” 黛玉指着迎春摊开的手心里,几只纤细的小针筒,兴奋地问。 在扬州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东西的妙用了,只是一直没机会亲自尝试。 迎春笑了,点点头、又摇摇头,得意道:“这是吐真剂的升级版,不仅可以让人说真话,更可以令人产生幻觉。” “幻觉?”黛玉一双清灵的眸中闪着疑惑的光。 迎春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薄荷和丁香,凑近黛玉耳边道:“如果有人……你……” 黛玉一边听着,一边露出惊异的神情,片刻又笑了起来,点着迎春的额头道:“二姐姐你好促狭!” 迎春也笑,然后又正色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啊……黛玉睁大了眼睛,心中细细品味着迎春的话,一时间思绪翻涌。曾经面对“亲人”的算计而不知所措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好姐姐,我受教了。”黛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马车外人声渐渐响起,紧接着,宝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二姐姐、林妹妹,咱们到了。还不快点下车来?” 迎春和黛玉闻言,交换了一下了然的目光,一前一后下了车。 抬头望去,原来已经进了四皇子府的大门,此处应是大门和二门间的一个套院,一众女宾都要在这里下车,然后由四皇子府的下人们引着步行进去。 薄荷和丁香先主子们一步下了车,如今一左一右陪在迎春和黛玉两侧。她们这段时间身子将养得不错,白白嫩嫩的,一模一样的银红色比甲,一模一样的面孔,一下子就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 “哎呀,你看,那是一对儿双胞胎。” “长得还不错,水灵灵的带出来挺体面的,她们的主人是谁?眼生的很。” “早知道让我家里也帮我淘弄这么一对儿。” 周围的女人们议论纷纷,尤其是年轻些的女孩子,不由得都看了过来。 迎春和黛玉相互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只跟着引路的丫鬟往前走,丝毫不理会周围人的议论。 宝钗却是十分大方地左右顾盼了一下,向周围的女宾们团团一礼,温声道:“见过各位夫人小姐,我们是荣国公府的,这厢有礼了。” “原来是荣国公府的,好几年没见他们家的女眷出来走动了。”一个身穿墨蓝色宫装的中年妇人道。 她身边跟着的一个梳坠马髻的年轻姑娘疑惑地问:“不是说他们家只有一个嫡小姐,如今已经贵为娘娘了吗?这三个姑娘是谁?” “管她们是谁呢?如今荣国公府江河日下,已经没有多少体面了,咱们先进去吧。”另一个满头珠翠、面相刻薄的夫人道。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目光从薄荷、丁香的身上,转移到了迎春、黛玉和宝钗三人身上,或奇怪、或疑惑、或猜测、或敌视…… 毕竟,黛玉和宝钗盛装出席,那颜色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偏偏身份却不怎么高。 宝钗忽然觉得很窘。她原以为提了荣国公府,周围的女宾们便都会热情地应承她们。没想到,荣国公府在京城贵圈里,似乎并不怎么吃得开。 迎春和黛玉步伐不变,依然仪态端庄并肩前行。迎春微侧过头低声道:“少说多看、不要自以为是。” 宝钗落后一步,把迎春的话听得真真的,顿时更觉脸上发烫。她连连深呼吸,才把慌乱的神色压下去。 迎春这是在讥笑她没见识吗?可她刚刚确实显得很傻很笨。宝钗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心中暗恨。不就是权势吗?不就是地位吗?早晚有一天,她薛宝钗不用借着贾家的势,也可以高高地站成人上人! 众女宾相跟着逶迤行来,竟走了足足有两柱香的时间,穿过一条条移步换景的游廊,终于走到了一间花厅里。 只见这座花厅差不多有荣禧堂花厅的两个大,雕梁画栋、疏阔挺拔。花厅东西两侧的窗扇全部打开,竟然可以看到外面绿意盎然的杨柳和花色嫣然的迎春花丛。 这还差着两个节气,四皇子府的花竟然开了?难怪是要办“春日宴”,饶是迎春、黛玉等早有心理准备,眼中还是不免露出惊奇。 “四皇子府中最难得的,便是用温泉提前催发的春花春柳。要不,怎么叫春日宴呢?”一个高傲的女声在耳畔响起,“你们不要大惊小怪,丢了我姑妈家的体面。” 谁大惊小怪了?迎春不悦地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名一身红衣、妆容艳丽的年轻女子,刚刚走到了她们的身后。 迎春挑眉正想问她是谁?宝钗已经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向前两步道:“雅淑表姐!” 雅淑?王雅淑?黛玉心中一凛,想起眼前这个人是谁了。难怪看着面熟呢,竟然是王夫人亲兄弟王子腾家的嫡长女啊。 王雅淑此时已经淡淡地向宝钗笑了笑,又看向迎春和黛玉,自顾自道:“四皇子府的春日宴规矩很大。姑妈不放心,还特地让人给我捎了话,让我关照你们一二。 一会儿开宴,你们就跟在我身后,不要乱跑。做什么事要先知会我一声,我点头了再去做,免得你们第一次参加没见识,丢人现眼。” 迎春愕然,这人是谁啊?自我感觉不要太好啊?凭什么一上来就想给她和黛玉做主,还嫌弃她们没见识? 黛玉忙小声说出了王雅淑的身份。迎春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轻轻拉了拉黛玉的手,向着王雅淑道:“谢过王姑娘的好意。不过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和黛玉不用你操心。” “哎,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你是迎春吗?论年纪你也得叫我声姐姐。我念在你们第一次参加春日宴,啥啥也不懂,好心好意提携你一下,怎么你还不领情?”王雅淑的眼睛立了起来,态度很嚣张。” 见王雅淑生气了,宝钗连忙上前一步,拉了拉迎春道:“迎春姐姐,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懂规矩。 雅淑表姐是好意,你不谢她也就罢了,怎么反倒轻漫人家?” 第171章 会无好会 迎春听了宝钗的话,心中暗暗冷笑,果然,狐狸的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 迎春笃定,这个王雅淑出现在这里,一定是王夫人事先安排好的。而宝钗“惊喜”的相认,也一定是早就排练过的。 黛玉见宝钗一开口就数落迎春的不是,当时有些恼,上前一步就想开口怼回去,却被迎春一把拉住。 迎春轻笑道:“宝丫头这话说的,我不让王家表姐操心,如何就是轻慢她? 实话说了吧,你们是一家子嫡嫡亲亲的表姐妹,喜欢在一处玩自然没问题。不过我和玉儿另有安排,所以就不跟你们在一起了。” 黛玉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疑惑,她们另有安排吗? 不过,感觉到迎春轻轻碰了碰她的手,黛玉立即反应过来,忙附和道:“老太太临出门时交代我们办些事情,不敢耽搁。两位表姐你们好好玩玩儿,我跟二姐姐去去就来。” 王雅淑和宝钗的眼里均掠过一抹惊疑之色。 宝钗心中暗忖,老太太果然对迎春和黛玉是偏心的,不知道又给她们说了些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王雅淑则想到她母亲和王夫人的交代,觉得情况有些出乎预料,便连连给宝钗使眼色。 若是让迎春和黛玉脱离了她们两个的视线,一会儿还怎么摆布她们啊? 宝钗倒真是有些急智。她脸上现出失落表情,垂头自嘲一笑道:“老太太果然高看二姐姐和林妹妹,大家一起出来,什么话也没跟我说。” 黛玉闻言就一皱眉,正想说老太太交代的事情与你何干?便听宝钗又道:“可是,这边的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便是你们不急着入席,你们要找的办事的人总得吃饭吧。 将军还不差饿兵呢,依我说,不论老太太有什么交待,待宴席后再去就是了。” 王雅淑闻言眼前一亮,也忙劝道:“咱们可都是拿着拜帖来的,人家四皇子府里也是按照人数给安排的宴席。 这时候若是走开,一会儿开宴了,你们不在该多失礼啊。” 见宝钗和王雅淑说得如此起劲儿,迎春和黛玉交换了一下了然的目光。 行了,这肯定是别有用心了。否则,两伙人又没有什么交情,互相又看不顺眼,为什么还非得凑在一起呢? 迎春趁王雅淑和宝钗不备,向黛玉做了个“将计就计”的表情,便道:“王家表姐说的也有些道理。那咱们就先赴宴吧,之后再抽空去找……” 说到这里,她故意吞下后半句,做出一副险些失言的表情,向着王雅淑和宝钗神秘一笑。 王雅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姑妈交给她的任务就是找机会羞辱迎春和黛玉,让她们两个越狼狈越好。 可是宝钗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是一咯噔,直觉迎春不肯说出来的那后半句话,应该是“找四皇子”!她心中顿时乱了。 果然,贾母果然是有安排的。表面上说什么不屑于攀附权贵,可暗地里呢,竟然亲自出手给两个孙女儿、外孙女儿铺路。这算什么?若不是迎春那丫头一时失言,她还被蒙在鼓里呢。 一时间,宝钗先入为主、心魔大盛,一个本来并没有放在心中的危险念头忽然“嗖”地一下钻了进来,而且瞬间就占满了她整个心房。 她强压着激动地砰砰乱跳的心,努力做出平静悦然的表情,向王雅淑道:“如此,我们就跟着表姐走了。” 说着,竟又主动走过去,一手一个,拉住了迎春和黛玉,似是生怕她两人寻机溜走似的,一边还娇笑道:“二姐姐、林妹妹,咱们一起啊,你们可不许丢下我。” 黛玉勉强点了点头,心中暗惊。宝钗笑得越明艳,她就觉得越可怖。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虚伪矫饰、表里不一? 迎春则暗暗戒备着,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抚了抚袖袋里的小药箱。今天这次宴会,本就是会无好会、宴无好宴,那四皇子显然是没安好心。 再加上薛王两家自编自导这一出,还真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过,想到自己近日闲来无事,鼓捣出的那些“新产品”,迎春唇边不由得勾起冷笑。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有她前世高科技时代先进技术的降维打击,除非四皇子直接派出几十号人,明刀明枪地来砍人,否则那些蝇蝇苟苟的宵小手段,她是不怕的。 几个人在王雅淑的带领下,来到花厅右侧靠着过道的一张小桌边坐好。 说起来,这四皇子府的春日宴也的确挺别致的,女宾这边没有像寻常人家宴客那样设大桌置酒席,反倒是摆放了许多张精巧的小桌。 每桌刚好可以坐下四个人。桌子与桌子之间错落有致,竟然拼出了一片片花瓣的形状,合在一起就是一朵大大的桃花。 迎春她们这一桌,就在其中一朵花瓣的尖尖上,位置虽然较偏,但是格外显眼。 黛玉略有些新奇地环顾四周,倒是对接下来的春日宴有了点小小的期待。迎春看着她雀跃的表情,轻声在她耳边道:“一会儿你只管开心地玩,一切有我呢。” 黛玉眼睛亮亮的、心里暖暖的,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得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花厅四周不知在哪里藏着的乐师也奏响了欢快的乐曲,一行人簇拥着一个大红宫装的女子,款款行至花厅正中那花蕊的位置上。 迎春和黛玉看过去,只见那个大红宫装女子气度雍容、妆容明艳、满身珠翠、仪态万方。她环视左右、勾唇轻笑,花厅中所有的女宾们就都迅速站了起来,紧接着又整齐划一地拜了下去,齐道“参见四皇子妃”。 迎春和黛玉也随着大家一起给四皇子妃行礼。待听到四皇子妃“免礼”的声音后,便一笼裙子站起身来。 然后,就在她准备坐下来的时候,眼角余光中忽见身边的黛玉变了颜色。 千钧一发之际,迎春连忙伸手抓了一把,就听“哎呀”“哗啦”“扑通”几声交叠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穿蜜合色长裙的美女花容失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172章 宴无好宴 一身杏色罗衣的迎春,一手拉着黛玉、一手挽着裙裾,惊诧莫名地站在那里,望下摔倒在地的宝钗,愕然道:“宝钗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坐到地上了?” 迎春的声音不大,但清晰悦耳,半个花厅的人都听清楚了宝钗的名字。 宝钗钗斜鬓乱地跌坐在地上,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她恶狠狠地瞪着迎春,直瞪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怎么了吗?一定要贼喊捉贼吗? 不过,宝钗心里也有点迷糊。刚刚明明是她悄悄踢开了迎春的椅子,迎春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了,也不知怎么眼前一花,她就成了摔倒出丑的那个人,迎春反而站得稳稳的。 迎春瞥着宝钗脸上又惊又怒、又羞又窘的表情,心中冷笑。 迎春前世就喜欢运动,当医生没有一个强健的体魄还真吃不消。穿越到这红楼世界以来,她也没有放松过身体锻炼。管它什么太极、瑜伽、八段锦,只要有时间,迎春就会练上一练。 所以,她虽然比不上那些练家子,但是身体的敏捷和柔韧性,比宝钗这种平日里多走两步就要气喘的大家闺秀们好太多了。 刚刚,靠着黛玉的及时示警。迎春拧腰、扎马、气沉丹田,生生稳住了下跌的身子。 而且,她在电光石火间读懂了黛玉的眼神,一手抓住了黛玉,另一只手顺势一拉,正侧着头准备看笑话的宝钗就应声倒地了。 而宝钗直到坐倒在地上,恐怕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哎呀呀,宝钗,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不快起来,不嫌丢人吗?”坐在桌子对面的王雅淑见整个花厅的人都在向这边看,也跟着气急败坏起来,连忙招呼宝钗快起来。 宝钗倒是想起来啊。可是一则她摔懵了,脑子里乱哄哄的。二则她身材丰润,刚才这一下子,直摔得尾骨处钻心的疼,实在也是不敢动。 偏偏这次来四皇子府,她本人都是硬凑上来的,所以没好意思带她的丫鬟莺儿,这时候想叫人扶她一把,都不知道叫谁好。宝钗惶然举目四顾,发现薄荷和丁香那对双胞胎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见了踪影。 王雅淑看出宝钗是起不来了,嫌弃地哼了一声,指使她的丫鬟过来扶。迎春见已经成功地吸引了花厅里众人的目光,宝钗这丑也出得差不多了,樱唇一勾,也上来搭了把手,把宝钗扶到了椅子上坐好。 四皇子妃远远地望过来,心中不快。哪里来的不规矩的姑娘,行个礼坐下,竟然也能摔得四仰八叉的,搅了她完美的出场,实在是令人扫兴。 不过,今天这春日宴,毕竟是她张罗的,客人出了问题还是要关心一下。四皇子妃堆起笑容,朗声道:“这位姑娘可有受伤了?来人啊,带这位姑娘下去,请太医诊治一下吧。” 宝钗闻言,更是大窘。大庭广众之下,以这样的方式出场,让四皇子妃“另眼相看”,实在是太丢人了,一般人都受不了。 但是,宝钗不是“一般人”,她竟然忍着身上的疼痛,含羞带怯地站了起来,略略向前走了几步,以无比感激与仰慕的语调道:“民女多谢四皇子妃体恤。 因民女初来乍到,见识浅薄,先是被这花厅的精妙布置迷了眼,又被四皇子妃的皇家气度恍了神,不小心才跌倒了。打搅了四皇子妃的春日盛宴,真是羞愧难当,还请四皇子妃恕罪。” 丢人吗?反正已经丢到家了,不如干脆说开来。宝钗这一招自暴其短,倒是坦坦荡荡、大大方方,马屁拍得天衣无缝、流畅丝滑,非但没有得罪四皇子妃,反倒令她高看一眼。 四皇子妃笑得眉眼弯弯, 向着宝钗道:“好一个磊落大方的姑娘,谁说你见识浅薄,我看你是慧心独具。” 说着,四皇子妃向宝钗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来,又关切地问:“可有摔到哪里吗?若是哪里不舒服,只管说,府里备有太医。” 宝钗脸一红,体态婀娜地在四皇子妃面前转了了身子,摊开双手道:“民女并无大碍。” 四皇子妃点点头道:“那就请回席上去吧。这边歌舞就要开始了。” 宝钗连连点头,深施一礼,又款款地后退几步,才转身走回到自己的席上去。这一番唱停念作打,从容镇定、简直无懈可击,成功地吸引了满堂的女宾们目光。 女人们望着宝钗优美的背影,都看傻了。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化危为机、逆势反转做得可真漂亮。人们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这个人是谁?” “听说是坐贾府的马车来的。” “可是她好像不姓贾啊。” “是的是的,她好像是贾府的亲戚,能得四皇子妃青睐,可不简单啊。” 宝钗隐约听到人家在议论她,却毫不以为忤,反而有些得意。她瞥了一眼正愣愣看过来的迎春,心道:像害我出丑?没有那么容易!现在我反而成功吸引了四皇子妃的注意,是不是出乎意料啊? 迎春迎着宝钗的目光,确实有些惊讶。刚刚宝钗摔倒在她眼前,她可是知道厉害的。宝钗身上现在一定有好几个地方都青紫红肿了,可是却像没事儿人一样。为了给她们填堵,宝钗也真是蛮拼的啊。 王雅淑早向宝钗伸出手来,陪笑道:“宝丫头,你没摔坏吧?真没想到你跟四皇子妃如此投缘啊。来,先喝口茶水压压惊。” 说着,王雅淑便一改之前的傲慢态度,殷勤地张罗着吃食,又忍不住提起刚才的情形道:“妹妹刚才临危不乱,还跟四皇子妃搭上话,可真是厉害。” 宝钗轻轻一笑,掩饰眼中的得意,看向迎春道:“刚才惊魂未定的,我倒忘记问了,二姐姐好端端的,拉我作甚?刚才这一拉,差点给我摔坏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迎春冷哼一声,“我也想问呢,宝姑娘为什么刚刚要踢开我这边的椅子呢?” 第173章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宝钗一愣,似嗔似怨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她没想到迎春看到了她的小动作,更没想到迎春会这样直白地问出来。 她可是刚刚得了四皇子妃的夸奖。若是以前的二木头,这种情况下,哪怕是看到了,不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嘛。 宝钗正在脑子里飞速组织反驳的语言,没想到迎春却已经不屑地勾了勾唇道:“宝姑娘,在我面前你最好不要再有什么小动作,否则丢人现眼的只能是你自己。” 宝钗又是一愣,刚刚褪下红晕的腮边又迅速红了起来,不过这次是气的。她鼓了鼓嘴却没说出话来,因为此刻迎春的气势确实有点吓人,让宝钗心里发虚。 另一边的王雅淑看在眼里,也没敢为宝钗帮腔,反而是回避了迎春的目光。 怪不得两位姑母都讨厌这家伙,如此咄咄逼人的样子实在可恶。 不过,想到再过一会儿,迎春和黛玉必定会掉进她们精心挖好的陷阱,王雅淑暗暗给宝钗使了个眼色,让她稍安勿躁,不要小不忍而乱大谋。 这边打着眉眼官司,另一边,花厅中的盛宴已经开场了。先有一群穿着水绿色舞裙的女郎伴着婉转流丽的音乐翩翩而至,接着就听到柔美的歌声传来——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舞姬们舞姿曼妙,歌女们声线清丽,再加上花厅四周适时飘来的淡淡香气,女宾们置身其中,都感觉身心愉悦,被表演深深吸引。 迎春和黛玉也聚精会神地看起乐舞来。不得不说,这四皇子府的歌舞排练得确实有独到过人之处,连迎春这种见识过前世高度娱乐化时代的人,也看得津津有味。 一曲歌舞罢,花厅里的气氛热烈起来,一些年长的女宾们,说不好都是哪些府里的贵妇,纷纷站起来向四皇子妃敬酒,阿谀奉承的话张口就来,一连几个人说得还不重样,听得迎春叹为观止。 一波热烈的敬酒结束,作为主人的四皇子妃虽然并未多饮,但脸上也多了一抹红晕,更加的明媚动人。 她环顾四座,扬声道:“这春日宴,本就是咱们闺中女子一年一度的节日 。今日来府里赴宴的,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这里没有外人,大家也不要拘束,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就玩什么。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小姐都是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俱都精湛。我也很想见识见识大家的才情,希望你们不要腼腆,尽情展示才好。” 四皇子妃的话,引起了女宾们热烈的反应,当即就有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站了出来,与四皇子府的嬷嬷们交谈几句后,便被引到花厅后面的侧殿里准备表演去了。 不多时,这几个年轻漂亮女子便再次出现在花厅里,都换了表演穿的衣服,有跳舞的、有唱歌的、也有舞剑的、还有双手写字作画的……一时间,花厅里又热闹起来。 四皇子妃看得兴致勃勃,还不时与她身边的几位贵妇交头结耳,指指点点,似在点评着场中的表演。 黛玉冷哼一声,凑在迎春耳边轻道:“看到没,争着当戏子的时候到了。” 迎春被逗笑了,嗔道:“你这张嘴啊,真是犀利。人家学了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有何不可?再者戏子怎么了,可不敢瞧不起人家。” 黛玉气道:“你明知我不是看不起人的意思。我是说,这些千金小姐啊,拼命学了一身才艺,就为了来这里展示一二,图的是什么呢?不是想出风头、争场面,就是想攀附权贵,没意思的很。” 迎春默了默道:“也不尽然吧,也可能有本不愿意表演,却被赶鸭子上架的。” 有吗?黛玉一挑眉,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王雅淑站起来身来,扬声道:“拜见四皇子妃。我表妹这里也有一些雕虫小技想要在您面前献丑,求您给个恩典让她展示。” 迎春愕然抬头,才发现刚才那几个已经表演完了,正满脸兴奋地站在四皇子妃身后,似在等待赏赐。 听了王雅淑的话,几个人都向迎春黛玉身上望过来,似乎不相信贾家的姑娘有什么才艺。 迎春心念电转,难道这就是王夫人她们给自己设的套?不会这么幼稚吧。就算贾家没有培养过迎春,但至于林家教导过黛玉,一个才艺展示能把她们怎么着呢? 迎春心里头疑惑,不过王雅淑既然已经开口,想必四皇子妃也不会拒绝。果然,四皇子妃目光向她们这边一扫,便点头道:“既是来赴宴的,想要为大家献艺,自然是都有机会的。不知哪位姑娘……” 迎春还没来得及开口,黛玉便款款站起身来,声音与黄鹂初啼般清清亮亮地道:“巡盐御史林海之女林舒拜见四皇子妃。我与姐姐无甚才艺,但值此春日佳宴,愿献琴曲一首为四皇子妃及众位夫人小姐增趣。” 说罢,黛玉站起身就向场中走去,薄荷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抱着一把小小焦尾琴紧随其后。 迎春睁大眼睛,她这边憋着一肚子话还没说呢,黛玉就挺身而出替她摆平了? 刚刚黛玉还说,有多么不喜欢这样饮宴的场合,但为了不让迎春为难,事到临头,她还是主动站了出来,甚至都不用迎春开口。 迎春望着黛玉的背影,露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姨母笑。 黛玉虽然没有整日浸淫琴艺,但一来她的曲子选得好,是江南流行的乐曲改编,大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二来她飘逸灵秀的容颜实在太出色,所以一曲终了,竟然赢得了最多的掌声。刚刚表演过的几个年轻女子脸上现了不服气的表情,但黛玉微笑敛眉,只当不知。 四皇子妃似乎也很喜欢听黛玉的曲子,笑着道:“这位林姑娘的才艺果然了得。来人啊,给林姑娘,还有刚才献艺的几位姑娘,每人一份薄礼留念。” 几个姑娘都乐了。四皇子府的薄礼可不薄,基本上都是些上用的玉器珍玩,不仅价值连城,而且拿出去也极有面子。众人忍不住眼巴巴地看向走朝她们走来的一位头发微白的老嬷嬷。 这位老嬷嬷面相看上去就很严肃,刚刚一直站在四皇子妃身后,显然是四皇子妃身边很有身份、体面的老人儿。 只见这位白发嬷嬷从一个极精美的首饰盒里拿出几样更为精美的钗环,一一为刚刚献艺的姑娘插在发髻上。 黛玉眼看着白发嬷嬷手里捻着一只金簪走到自己面前,正欲低头配合她一下,赶紧领完赏回座位去,却忽见那白发嬷嬷停住手、睁大眼,骇然道:“这位小姐,你头上戴的是什么东西?” 第174章 好戏上场 只见那位白发嬷嬷一双混出混浊的老睛瞪得大大的,脸上的皱纹都被拉直了,仿佛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直愣愣地盯着黛玉,拿着金簪的手都发起抖来。 黛玉心里咯噔一下,立时想到了临出门时迎春说过的话,直觉好戏要开场了。她深吸口气,尽量用毫无防备的语气道:“是一枚玉钗啊,怎么了?” 那白发嬷嬷顿时露出既愤怒又厌恶的表情,指着黛玉说了好几个“你”字,却又没有下文。见整个花厅中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黛玉身上后,这嬷嬷才一跺脚,转身奔着四皇子妃跑去,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真的?是谁这么大胆!”四皇子妃的脸色肉眼可见转为阴沉,声音不高但派头十足地喝问道。 白发嬷嬷忙道:“是巡盐御史林大人家的千金。”说着,她还向黛玉那边一指。 黛玉此时已经成了众矢之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或惊疑、或不解、或惊艳又或者带着莫名的妒嫉。 黛玉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免不了有点紧张。她悄悄捏紧手中的帕子,保持着脸上端然素净的表情,直到一只手悄悄从身后伸出来,环住了她的肩膀。 感觉到迎春无声的鼓励,黛玉把腰板挺得更直了。看吧,本姑娘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四皇子妃见黛玉毫无愧疚悔改之意,原本还只有三分的怒气,顿时升到了八九分。她沉声道,“容嬷嬷,你去把她带过来!” 那个白发嬷嬷赶紧快跑两步,跑到黛玉面前,伸手就想拉黛玉,嘴里说:“走,跟我去四皇子妃面前认罪。” 黛玉将身一侧,迎春更是伸出手来,直接拦住了容嬷嬷,拉着黛玉几步就走到了四皇子妃面前。两人依照规矩行了个礼,迎春便问:“不知四皇子妃有何指教?” 四皇子妃是真生气了,这两个小丫头还真是嚣张,无知者无畏吗? 犯了府里的大忌讳,居然还是这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真不知从小家里是如何调教的?也不是四皇子非要招她们来是为了什么? 对于四皇子点名要见的女孩子,又生得如此漂亮,四皇子妃本来就没好气。更何况现在让迎春问到面前来。她气得一拍茶几,怒道:“大胆,犯了府中尊者的忌讳,你该当何罪?” 府中尊者的忌讳?迎春和黛玉四目相对,心中暗道,四皇子府中的尊者,自然就是四皇子,又或者是生养了四皇子的陈太妃?他们能有什么忌讳? 容嬷嬷这时候已经凑上前来,面目狰狞地呵斥道:“四皇子生母陈太妃的名讳,岂是你们可以亵玩的?竟然拿来做头饰,实在是目无尊上、藐视皇家!” 黛玉闻言心中一凛,哎呀,这个帽子还真是够重、够大了。她忍不住感激地看了迎春一眼,若不是迎春提醒,这一次说不上要惹上什么麻烦。 至于王夫人转交给她的那一枚喜鹊登枝的玉钗……黛玉心中怒意如潮,但脸上还是很平静。王夫人,很好,这笔账早晚要算。 迎春见黛玉没有出声,心知她心情激荡,便向前一步道:“这位嬷嬷所言,我们不太明白。我妹妹不过是戴了一枚普通的玉钗,如何就犯了太妃的名讳?” “普通玉钗?”容嬷嬷怒道,“你们真好意思说出口,你们林家也算是清贵门第,竟不曾好好教导过你们,真是丢人现眼。” 这话说的……迎春顿时就怒了。原来,王夫人不仅是想陷害她跟黛玉两个,还想着一并羞辱林家。这如何能忍? 迎春上前一步,眉间酝酿着风暴,沉声道:“四皇子妃在这里,我跟妹妹的规矩如何,轮不到你说话。我们林家如何,更不是你一个奴才能置喙的。” 说着,迎春又转向了四皇子妃,言辞恭敬但态度坚决地道:“巡盐御史林海嫡长女林惠拜见四皇子妃,贵府下人言行无状,辱及林家,今日之事,还望四皇子妃为我们主持公道。” 四皇子妃一张俏脸拉得老长。 说起来,这京城里各个豪门宅邸,都有些能做不能说的规矩。比如说四皇子的生母,原是罪臣之女,曾经做过乐府的歌伎,因小曲儿唱得好听,有个浑名叫“喜鹊儿”。 虽然后来她父亲被平反昭雪、官复原职,她也遇到了皇上,更生下了皇子,但这段历史,是陈太妃绝对不愿去回想的。 所以,四皇子府里忌讳一切与“喜鹊”有关的东西。 一般京城的世家贵女,出门做客时,都会提前打听一下主人家的规矩。但偶尔也有精力不济、挂一漏万的时候。 比如迎春和黛玉,显然是家里长辈没有嘱咐到位,并不是纯粹有心要羞辱陈太妃。这种事,可大可小,就看主人家是不是要计较了。 四皇子妃原本是因为四皇子对迎春和黛玉的另眼相看,心中不忿,便想借着陈太妃的事情难为一下这姐妹俩。但后宅的事情,终归应该在后宅解决,她可没打算牵扯到林府。 想到这里,四皇子妃抬起涂了鲜红蔻丹的手,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容嬷嬷,你今天话说多了。” 容嬷嬷一愣,她刚刚已经被迎春凛然的态度给吓了一遭,这时候又被四皇子妃呵斥,心里顿时又悔又怨。之前王家拿着银子让她来演这出戏的时候,可没说迎春和黛玉这两个小丫头是这么不好对付的。 容嬷嬷忍不住便把怨毒的目光投向了王雅淑和宝钗那一边。 王雅淑这时候也被事态的发展给弄懵了。之前姑母交代的剧本明明不是这样的啊。难道不应该是黛玉那小蹄子被扣上大不敬的罪名,吓得痛哭流涕、颜面扫地吗?怎么现在让那个迎春一搅和,出力为王家办事的老嬷嬷倒坐了蜡了? 宝钗见状,很担心容嬷嬷急切之下说出什么不应该说的话来。她连忙站起来,向着四皇子妃深施一礼道:“四皇子妃请息怒。民女这一位表姐、一位表妹,均是老实耿直之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冒犯了四皇子妃,请恕罪。 我们来的时候,家里确实没有教导过我们贵府的规矩。这是我们的错。刚才这位嬷嬷,想必是急于维护四皇子府的威仪,所以才一时口不择言,我们不敢怪罪嬷嬷。 还请四皇子妃大人不计小人过,先搁下这一桩,别让在座各位贵宾因着我们姐妹的事情耽误了饮宴,更不能让四皇子妃因我们姐妹的缘故扫了兴啊。那我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四皇子妃听了宝钗的话,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心道:这个丫头还不错,会说话、有眼色儿,倒是可以多来往来往。 没想到,宝钗的语言刚落,迎春的声音就冷冷的响了起来,“宝姑娘怕不是吃错了什么,怎么在这里胡言乱语?谁给你的脸面,让你代表我跟玉儿说话呢? 第175章 搬起石头砸了谁的脚? 宝钗一愣,她万万没想到,迎春和黛玉都被容嬷嬷抓住手腕子了,一个藐视皇家的罪名是跑不了了,不说赶紧想办法为自己开脱,怎么还这么有底气来怼她? 而且,迎春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吧?根本就是在骂人。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她这样撕破脸皮,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吗? 可惜,迎春没有给她酝酿些得体又毒辣的狠话怼回来的机会。 只见她转向四皇子妃,稳稳地站直了身体道:“四皇子妃,今天我们本是得了您的邀请而来,深感荣幸之余,也想代表林家、贾家向四皇子府表达谢意,奈何有人似乎不愿意看到您与我们结交。” 说着,迎春又抬起手,拨下黛玉头上的白玉凤钗道:“我妹妹并未招惹您府上这位容嬷嬷,却不知她为何要针对我们? 这样普普通通的一枚白钗,我想在座的夫人小姐人人手里都有几只类似的,怎么我们就不能戴?” 四皇子妃也被迎春强硬的态度给弄懵了,心中的疑虑与宝钗差不多。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容嬷嬷已经急了,怒道:“林大小姐,你不要随便往别的夫人小姐头上扣帽子。你公然把喜鹊登枝的玉钗带出来,就是对四皇子府的不敬,别人再没有这样的,你别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迎春笑了,娇嫩的脸上明媚如春花,可澄净的眼中却无半点暖意。她冷冷道:“容嬷嬷,眼睛不好,是病,得治。脑子不好,也是病,也得治。若是心眼儿不好,那怕是就病入膏肓了,若不快治,怕是性命不保。” 说着,她迎着容嬷嬷羞愤且怒不可遏的目光,把手里那枚玉钗恭敬地向前一递,清脆道:“这明明就是一枚白玉凤钗,我不懂容嬷嬷为什么要胡言乱语攀咬我们?四皇子妃若是不能给我们个说法,怕是我们回头也没法向林家、贾家的长辈们交代。” 容嬷嬷心中咯噔一下,一时间没忍住,竟抢在四皇子妃伸手前,把玉钗抢了过去,只看了一眼,顿时脸色惨白,愣在当场。 迎春说得没错,那就是一枚样式极普通的白玉凤钗。 容嬷嬷不明所以,第一时间看向了宝钗和刚刚凑上前来的王雅淑,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好了……”容嬷嬷猛然发现自己说错话,连忙住了嘴,可是晚了,就站在她身边的迎春、黛玉、四皇子妃、也包括宝钗、王雅淑等人,都听清楚了她说的话。 黛玉戏谑地一笑,清灵灵的黑眸冷冷地锁定在容嬷嬷的脸上,轻启珠唇,扬声问道:“怎么不说下去了?说好了什么了?难不成早就有人告诉你,我今天会戴什么样的首饰出门?” 容嬷嬷面如死灰,王雅淑和宝钗也面无人色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迎春马上补刀道:“怪不得容嬷嬷你连看都没看清楚,就说我妹妹戴的首饰有问题。原来早就有人跟你串通一气,想拿这件事中伤我们林家? 可惜啊,托你办事的人不牢靠啊。弄了个假情报给你,害得你跳出来一番唱念作打,栽赃不成,却把自己给装进去了。 容嬷嬷,可惜你几十年的老脸,一朝丢了个干净,你以为四皇子妃还会信任你吗?四皇子府还容得下你这等背主的奴才吗?” 迎春这番话,可谓杀人诛心。她说得轻松,但在容嬷嬷听来,却如一把把钢刀直插在她的身上。 容嬷嬷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马上就要喘不上气来似的,她的脸色转眼间由白到青、由青到紫、又由紫转为惨白。 她怨毒之极地瞪了王雅淑和宝钗一眼,却一转身扑通一声跪在了四皇子妃的面前,哀号道:“四皇子妃,老奴眼瞎不中用了,竟然看错了林姑娘身上的首饰,给您抹黑了。 你要打要骂,就是杀了老奴,老奴也没二话。但是老奴并未受人指使,老奴冤枉啊。” 迎春暗暗吸了口气,这个容嬷嬷也是个狠人啊。她此时肯定是恨死了、怨死了坑了她的王家和薛家众人,但她却能够审时度势,冷静地咬着牙,硬是把过错全揽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因为容嬷嬷知道,若是承认受人指使,她的罪过并不能轻减分毫,而且会彻底激怒四皇子妃。所以她是真的冤,但再冤也要牢牢背起这口黑锅,先缓和了局势再想办法跟坑害了她的王夫人等人算账。 四皇子妃脸色阴沉如水,周身散发狂暴之气。好好的一个春日宴,竟然被容嬷嬷一个老奴才和王家、薛家几个不安分的小贱人给搅了! 她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似乎是默认了容嬷嬷的托辞,但她心里明镜儿似的,今天这出闹剧分明就是王家、薛家收买了容嬷嬷,串通一气搞出来的。 至于她们为什么要针对迎春和黛玉,四皇子妃稍稍一想,禁不住眉心轻跳。这林家和贾家的女孩,是四皇子着意要拉拢的,可王家和薛家那两个小贱人却要陷害她们。 这仅仅是表姐妹之间的争风吃醋,还是王家与薛家不想让四皇子府与林家、贾家达成某种默契呢? 四皇子妃不仅是浸淫后宅多年的宅斗高手,更是天生一根肠子绕上百八十个圈儿的皇家人,她自然而然就把宝钗和王雅淑的行为阴谋化了。 四皇子妃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鸦雀无声、个个面露惧色的女宾们,忽然绽放出一个端庄温雅的笑容。 她扬声道:“今日高朋满座,咱们娘儿们一起赏花吃酒、欣赏乐舞,可不能因为一个没长眼睛的老奴才给扫了兴致。刚才这事儿,让大家见笑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整饬府上。 两位林姑娘受委屈了,我在这里给你们道个恼,快回座位上歇歇去。回头,也替我给你们家贾老太君赔个不是。” 说着,四皇子妃又转向身边跟着的大宫女,莫无其事地轻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不长眼睛的老奴才带下去,回头再好好行家法。还有……” 四皇子妃看了看惊惶失措站在一旁的宝钗与王雅淑,厌恶地皱了皱眉,嘴上却道:“这两位姑娘,刚闹了这一场,怕是也受惊了吧? 刚刚这位薛姑娘的话说得太早了,也太过了,两位林姑娘跟你们有了误会,想必你们也不好意思再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不如先下去到后面冷静一下。” 说着,四皇子妃一个眼色,就有两个强壮的太监上来,拖着容嬷嬷下去。又有两个小宫女低头敛眉走到宝钗和王雅淑跟前,礼貌但冷淡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宝钗和王雅淑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宝钗纵然心里盘算出几句脱罪的话来,但也知此时不是辩解的时候,只得涨红着脸,灰溜溜地跟着下去了。 黛玉轻轻拉了拉迎春的手,会说话的眼睛眨呀眨的,似乎在问:“就这样算了?” 迎春回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今天闹这一场,本也没想着毕其功于一役啊。她顺势拉了一下黛玉,两个人齐齐给四皇子妃行了个礼。 迎春道:“感谢四皇子妃给我们姐妹作主,只是,我还有一个请求。” 第176章 好人卡也能砸死人 迎春还有个请求?四皇子妃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今日这事确实是闹了乌龙,但追究起来,可大可小,难道这个被林家过续过去的贾家庶女,觉得受了委屈,还不肯善罢干休? 四皇子妃又深吸了一口气,“你说。” 迎春微微一笑,竟然又上前行了一礼道:“我是想求四皇子妃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怪罪刚才那位宝钗姑娘。” 嗯?不怪罪?四皇子妃惊讶地挑了挑眉,竟然不是要求她责罚宝钗,而是给宝钗求情的? 只听迎春接着说道:“说起来,这位宝姑娘也是命苦,好好的朝廷命官家的外甥女儿,宫里贤德妃娘娘嫡嫡亲亲的姨表妹妹,却因为父亲是皇商,所以身份上总照我们这些亲戚低一成。 也正因为如此,宝姑娘极为谨慎自律,说话办事处处依照规矩,还天天督促我们这些亲戚家的姐妹们也要把规矩做到十成十,但凡差那么一点点,她就浑身不舒服。 今日之事,想必是她误以为我与玉儿犯了大错,怕牵连到家里,心一慌,就不分青红皂白出来替我们把错认了。 我想,宝姑娘必定是以为,认了错就没事了,四皇子妃不会跟我们计较。可惜她还是缺乏明理人的教导,格局小了、眼界窄了,却不知我们几个身后站着的是长辈、是家族。 我们知错能改、有错必改,但不是我们的过错,那是谁也不能赖到我们头上的。我们从小蒙家族庇佑长大,锦衣玉食,就有义务扞卫家族的尊严。” 说到这里,迎春故意顿了一顿,待所有人都把她之前的话听进去了,才似有些惭愧地说说:“遗憾的是,宝姑娘许是不明白这些,所以刚刚闹出了笑话。但我想,她和王家表姐,应该不会是跟府上嬷嬷串通好的。 一来宝姑娘毕竟在我们贾府住了五六年之久,大家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姐妹,这要是还能狠心下黑手算计,那可真不是个人了。 二来就凭宝姑娘她们两个人,能让四皇子妃身边有体面的老嬷嬷言听计从,她们哪有那个本事? 所以,我和玉儿求四皇子妃,千万不要责罚宝姑娘了,好歹给她留点体面吧。” 迎春一席话说完,举座皆静、举座皆惊。众女宾们嘴上不说什么,但个个心里刮起风暴,如果现场有人会读心术,那一定能听到精彩纷呈的心声。 黛玉崇拜地望着迎春,好姐姐,真厉害。句句说得都是好话,却能用一张好人卡把坏人砸死,今天她又学到了一招儿。 四皇子妃和其它一些有阅历、有见识的妇人们,看迎春的目光则十分复杂,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 你看她轻飘飘的几句话,似乎句句都在为那个什么薛宝钗辩解,但其实却是把她扒了个底朝天啊。 出身不高、自命不凡、行事古板、好为人师、自作聪明、鼠目寸光,更加之心思歹毒、残害手足……听懂了迎春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个宝姑娘在一众豪门贵戚的女眷中的名声和印象,算是彻底完了。 四皇子妃默然半晌,细细品了品迎春的话,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两位林姑娘真是大人有大量,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再无不应的道理。” 说着,四皇子妃转过头去,准备吩咐身边的人去把王雅淑和宝钗带过来。忽然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地走了过来。四皇子妃眨了眨眼,那是四皇子身边伺候的小德子。他怎么来了? 小德子快步走到四皇子妃身边,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四皇子妃脸上的神情有点古怪,看了看迎春和黛玉道:“看来我这里是留不住你们两个了。四皇子想见见你们,你们且去吧。那位宝姑娘,回头我安排人送她回贾府。” 迎春和黛玉相互看了一眼,心下发沉。她们知道这次来赴宴,四皇子肯定会想方设法地见她们,但想到了各种花园偶遇啊、吟诗偶和啊、私下相招啊什么的花样,却没想到四皇子会直接到春日宴上找她们。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迎春点点头,拉着黛玉向四皇子妃行了个礼,在花厅里一众女宾们的注视下,随着小太监走了出去。 小太监倒是很热情,见迎春和黛玉默默无言地跟着,便道:“两位小姐,我叫小德子,是伺候四皇子的。两位小姐不要紧张,四皇子人很和气,找两位也是正事。” “正事,什么正事?”黛玉问。 小德子看着黛玉,纵然是个刑余之人,心下也不禁跳了两跳,好个空灵秀雅、神仙般的小姑娘啊。他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声音道:“具体是什么,小的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是与你们的父亲有关。” 与林如海有关?迎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之前林如海写信来,也大略跟她透露了一些事情,加上迎春自己的推测,大概是四皇子要谋上位,想要拉林如海上他的船。眼下就是四皇子开始行动了? 迎春从及笄礼时收到四皇子府的礼物开始就悬着的心,这时候反倒放了下来。她相信林如海一定有办法应对,也一定会有办法护住她和黛玉的。 没想到,迎春这一次竟是误判了。 进了四皇子府的书房,迎春和黛玉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道:“两位小姐不用多礼,请问哪位是林惠姑娘?” 迎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生得斯文儒雅,脸上的笑容也很和气,就是身材略有些壮实,说白了就是胖了些。但看他挺直的腰板、敏捷的行动,又像是一个练家子。这就是四皇子溯自深啊。 迎春上前一步道:“是我。” 四皇子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诧异和感叹,在扬州打下“女华佗”名号的林大小姐,竟然是个如此年轻又娇美的女孩子。 四皇子脸上的笑容转淡,用严肃的口吻说:“本王刚刚收到的消息,离京城二百多里的山阴县,爆发了瘟疫。林大人和方大人,已经先一步进入疫区了。林大人的意思,想问问迎春姑娘手里,有没有什么现成方子,本王可以安排快马送过去。” 疫情?迎春吃了一惊,“我父亲进了疫区?可是他怎么会把这件事报到了四皇子这里?” 第177章 第一次打交道 面对迎春的疑问,溯自深倒是不慌不忙的。他向身后摆了摆手,比了个手势,立即有小太监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带着两个人进来。 迎春和黛玉凝眸看去,居然是司棋和上官拾! 溯自深道:“就是他们来找你,告诉了本王疫情的消息。” 迎春闻言一惊,立即迎了上前。几个人相见,先是一番欣喜问候,接下来就迅速切入了正题。 司棋道:“姑娘,不好了。我们快到京城的时候,岸上有个地方出现了瘟疫。林姑爷和方大人都下船去处理了,让我们快点进京来找你。” 上官拾在一旁补充道:“我们赶到荣国公府的时候,正好看到你们出行。这种事我觉得不能耽搁,所以就立即跟着找过来了。” 迎春心中暗道,原来如此。她连忙点头道:“你们做得很对。人命关天,半分也不能拖延。” 说着,她又转回头望向溯自深,略有些歉然地道:“刚刚是我冒昧了,原来四皇子是帮我的朋友们传话的。 眼下我必须立即回府去 ,麻烦您跟四皇子妃说一声,感谢她的招待,我们就不过去辞行了。” 溯自深眼中泛起莫名的幽光,他抬起手向下压了压道:“且慢。” 怎么?迎春疑惑地望向溯自深。 溯自深道:“刚刚得知了林大人和方大人的消息,本王就立即派人进宫去向皇上报告了这个消息。皇上口谕,让本王负责接下来的防疫事务。迎春姑娘医术高明,咱们正好在此议一议。” 四皇子接了防疫的差事?迎春眉头皱了起来。她知道林家和贾家都不想跟四皇子多接触,可是没想到,一场疫情,倒把他们拴到一起了。 上官拾不太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倒是对四皇子有了很好的印象,办事雷厉风行,看上去是个能干的。他高兴道:“原来皇上已经得了消息,那就好了,那些躲避疫情的流民应该有救了。” 迎春本来还想再推辞一下,她不想让溯自深接触到她的医术。可听了上官拾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如果一切都如上官拾和司棋所说那样,瘟疫爆发的地方离京城只有二三百里,而且为了躲避瘟疫,已经有很多人逃离家园成了流民,那问题就很麻烦了。 如无妥善的办法,这些流民也许再过两三天就会到达京城,到时候势必引起更大范围的传染。 迎春在心里暗叹一声,事急从权吧。她向着溯自深点了点头,“多谢四皇子的信任,那我们就议一议吧。” 溯自深倒是暗中诧异了,他能感觉到迎春和黛玉一直在躲避他,对四皇子府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刚刚有人把迎春、黛玉和容嬷嬷发生冲突的事情学给他听了,他还以为迎春是个不好惹 的小辣椒呢,没想到说到防疫的事情,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溯自深亲自在前面带路,一行人去了四皇子府的议事厅。迎春也没多废话,问了问上官拾和司棋掌握的一些细节,便要了笔墨纸砚,刷刷刷地写了起来。 溯自深和上官拾都凑过去看,却见迎春先是写了两张药方,接着又开始写“防疫须知”、“疫点消杀手册”、“人员隔离与管理办法”……一大堆儿陌生的名词,让两个人应接不暇。 迎春的效率很高,没多久,就拿着一叠手稿站了起来,向着溯自深道:“这里的药方有两份,一份是治病的,一份是防病的。这是通用的方子,消炎抗病毒提高免疫力,作用是好的。 但是,因为我没有亲自去疫区,所以不可能一人一案,完全对症下药。具体的病人,还得朝廷派医官前去对症处理。” 说着,迎春把两副药方交给了溯自深。溯自深郑重地接了过来,刚想说声谢谢,迎春又接着道:“这些须知、手册、办法,都是防治疫病的必要措施。对于瘟疫,一方面要治病人,一方面还要防传染。 这里面对于如此防止病毒扩散,如何保护尚未被传染的民众,有着很详细的说明,我就不多说了。四皇子拿给医生们看看,他们很快就会明白,然后让他们指点官府照做便是。” 溯自深看着墨迹新鲜的一叠纸,心中是相当惊讶。之前他听人说过,荣国府贾家大房的庶女,梦中得了先祖的传承,学会了医生,却只觉得是无稽之谈。 再后来,迎春治好了贾政和薛蟠,消息传到了溯自深的耳朵里,他也只当是迎春刚好得到了什么秘方偏方,能够对症下药而己。 可现在,面对迎春胸有成竹的样子,溯自深相信,她不仅是有医术,而且还对如何管理疫区和流民十分熟稔。难道这也是贾府的祖先教的?贾家的祖先不就是一介武夫吗? 溯自深张了张嘴,头一次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城府极深、圆滑不留手的四皇子,他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完全不适用于眼前的场景了。 迎春却根本没有在意溯自深的状况和表情。她看着那叠纸被溯自深紧紧抓在手中,便放心地吁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司棋和上官拾道:“我们回家吧。” 司棋和上官拾都有点惊讶,说是要议事,这就议完了?黛玉的眸中也闪过一丝不解,然而她心里确定的是,迎春绝对不会潦草对待人命关天的事,她说回家,那就是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黛玉默了一瞬便开心地笑了,她上前拉住司棋道:“走吧,你跟我们坐一辆车,我都等不及要听你说说父亲的事了。” 迎春一行人行动迅速,转眼间就走得没了人影。小德子奉命去客了,溯自深却依然站在议事厅的门前,若有所思地望着迎春她们离去的方向。 管事太监王公公不知什么时候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溯自深的脸色,轻声道:“主子爷,你要是对那个迎春有兴趣,不如请四皇子妃再找个名目,让她再来一趟?” 溯自深敛了敛眉,脸上恢复了温润平和的表情,摇摇头道:“不必了,这个女子是个有大名堂的,若是落到咱们这个水池里,倒可惜了。倒是那个小一点的,也不错。你叫王妃多上上心。” 王公公在溯自深看不到的地方,落出了惊异的表情,随即大声应了一声。 第178章 林妹妹不如求求二姐姐 迎春一行人匆匆了开四皇子府,上了贾家的马车,忍了半天的黛玉才迫不及待地问:“二姐姐,眼下我爹那边的情况危险吗?我听说是疫病,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迎春轻轻蹙了蹙眉,轻声道:“危险自然是有的。好在,我给的那个药方是特效药,预防的效果还是不错的。我想义父他们也一定会小心的。” 黛玉还是不放心,又轻声道:“爹爹和方大人只是路过,见义勇为,眼下既然已经上报了朝廷,皇上应该安排专门的官员去接替他们回来了吧?” 迎春想了想道:“朝廷上的事我也说不好。正常应该是这样的。只是不知四皇子会怎么安排?他原来就想找机会接近义父,这次会不会趁机拉拢义父替他做事,我也说不准。” 黛玉一听就急了,“那怎么办?” 迎春转头看向上官拾,“上官帮主,我想麻烦你给义父送封信,可以吗?” 上官拾连忙点头,表示没问题。 迎春便向着黛玉道:“我们只需要把京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义父就好,他一定会妥善处理这些事的。” 黛玉想了想,赞同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她之所以特别信任和佩服迎春,也是因为迎春从不在自己不熟悉的事情上胡乱拿主意。她若开口,必定是心中有数。而她拿不准的事情,都会交给更适合的人去把握。 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回了贾府,说来也巧了,在大门口竟然遇到了宝钗。 原来,四皇子妃见迎春和黛玉被四皇子招去,又因为之前迎春的一番话,就没再难为王雅淑和宝钗,直接让人把她们送走了。 不过,宝钗之前是搭了贾府的马车来的,彼时迎春和黛玉这样的正主儿还没有走,贾府的马车自然不能提前送她。 况且宝钗也有话要和王雅淑说,所以两个人就坐了王家的马车走了。宝钗特意先跑到王家去了一趟,见了王雅淑的母亲,把春日宴上发生的事情说了。 王子腾的夫人听说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既惊且怒。她原就不太愿意帮她那两个不省心的小姑子办这件事,如今事情又没办好,还把容嬷嬷折在里面了,真是出力不讨好。 只是宝钗是小辈,王子腾夫人不好冲她发脾气,但也没什么好气,三言五语就给她打发了出来,甚至连马车也没派,只安排了轿子送宝钗回家。 也正因为如此,迎春和黛玉在四皇子那边耽搁了好一会儿才到家,居然还跟宝钗走了个头碰头。 迎春一行人见到宝钗,只当没看见,步履匆忙向内走。她们要去跟贾母说一声林如海在半路耽搁的事情,还有春日宴上发生的事情,也得让贾母心中有数。 宝钗又羞又怒又尴尬,讪然地躲在一边没敢出声,待迎春她们走得远了,才从路边走出来,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姑娘,你可回来了!”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宝钗一跳,她转头望去,却见莺儿从门房里迎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 “姑娘,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林家姑爷在半路上出事了!我刚刚想着来迎迎你,没想到竟听到门房里两个小子说,南边来人了,说是林姑爷遇到瘟疫了。”莺儿大惊小怪地说。 瘟疫?宝钗心中一凛。 她并不知道迎春和黛玉被四皇子请过去的事,还以为她们是正常散了宴会回来的。刚刚还有些疑惑,为什么春日宴散得这么早?现在看来,怕不是因为家里出事,才匆匆回来吧。 宝钗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兴灾乐祸?不不,她才没有这么浅薄。但是,迎春和黛玉此时一定心慌意乱,她去关心一下,表示一下慰问总没错吧。 宝钗下意识地抬腿向贾母的正房奔去。莺儿在后面紧紧跟上。 贾母的正房里,此时已经乱作一团。迎春和黛玉见到贾母,刚隐约透露出林如海回京路上遇到麻烦的话头儿,贾母就脸色大变,不舒服起来。 迎春只得按下春日宴上的事情不提,赶紧上前给贾母诊脉,又命人打开窗户、保持空气流通,同时悄悄给贾母喂了一支葡萄糖水。 原来贾母这段日子身子都不大爽利,吃东西也不太应时,本就有些低血糖,再加上一时紧张,就出现了心悸气短的症状。 陪在贾母身边的李纨和探春等人也吓了一大跳,一叠连声地让人去请邢王二位夫人和凤姐儿过来。等迎春经过简单处置,贾母的症状迅速缓解了,想阻止她们的小题大作已经来不及了。 依着迎春的意思,贾母这时候就该好好休息。但贾母却等不及,还是坚持让司棋把林如海他们遇到瘟疫发作,又冒险进了疫区的事情又源源本本说了一遍。 贾母听完司棋的叙述,向着黛玉咬牙叹气道:“真没想到,你父亲也是个莽撞的。这疫病可是随便能碰的? 你东边府里的曾外祖父当年带兵在外打仗,就是因为疫病,整个大营里一下子死了一多半的人,剩下的那些也没有力气,使不了刀、射不了箭,被敌人团团围住。 若不是有个姓焦的亲兵,冒死背着你普外祖父逃出来,也就没有今天的宁国府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黛玉本就担心,闻言脸色更是白得可怜。她看了看贾母、又看了看迎春,低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贾母道:“眼下只能去求四皇子,让他赶紧下一道命令,把你父亲调回来。可惜你们刚刚就跟四皇子在一处,却没想起这件事来。” 黛玉闻言有点赧然,便道:“既如此,一会儿我再去四皇子府一趟。我看那位四皇子还算和气,想必能妥善处理。” 迎春闻言皱起眉头,刚想说什么,却听身后又有一个声音道:“林妹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即便四皇子肯下令调林姑父回来,来来回回传递文书信件,又要耽搁三五天的功夫。林姑父岂不是始终处在危险中? 我想,迎春姐姐的医术高明,若是能去接应林姑父,林姑父那边一定会安全很多。就算四皇子不肯调林姑父回来,有了迎春姐姐坐镇,林姑父他们也不用担心会染上疫病无法医治了。 依我说呀,林妹妹要去求四皇子,倒不如此时就求求二姐姐呢。” 这是谁在说话?黛玉闻言,一双纤眉蹙得更紧了,转头看过去,竟然是刚刚踏进房门的宝钗。 第179章 正面交锋 宝钗见黛玉看向她,一双美眸若有所思,心中得意,忙又补充道:“林妹妹和二姐姐平日里同行同止,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况且二姐姐如今正经是林家的女儿,林姑父也是她嫡亲的父亲。眼下自己的父亲身陷险境,做女儿怎么能不去救父亲呢?”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到了迎春身上。 迎春嘴角露出淡淡一丝笑意,微眯了眼睛看向宝钗。 宝钗这一招儿可真够阴损的。这不是明摆着在挑拨她与黛玉的关系吗?如果她不去疫区,那就是对林如海不孝,对黛玉虚情假意了? 精明的探春和老成的李纨也听出了宝钗话里话外的离间之意,一时间都担忧地皱起了眉头。贾母也看着迎春,神情莫明。 迎春哪里会让宝钗几句话就给拿捏住?道德绑架对她没有用。她上前一步,刚要开口怼回去,却听到黛玉声音严厉地抢在她前面呵斥道:“宝姐姐好没道理!” 啊?宝钗愣住了,没想到黛玉会这样说。刚才黛玉的样子,不是好像还很赞同她的意见吗? 其他人也把惊疑的目光投向黛玉。 黛玉纤秀的眉头紧蹙,冰清玉洁的脸上浮现出庄重威严的神情,一字一句地道:“我叫你一声宝姐姐,是看在我们一起在府里五六年,自幼一块儿长大的份儿上。 可你若是再敢对二姐姐不利,挑拨离间我们的关系,还下黑手算计我们,那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今天在四皇子花厅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理论,并不是我怕你,而是我还想着在老太太面前,给你、你母亲还有二太太留一份体面。可是你自己若是不想要这份体面,那咱们就当面锣对面鼓地说说看。” 黛玉言辞犀利,带着凛然不可欺的锋芒,把宝钗问得目瞪口呆,也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这次,贾母头一个出声问:“玉儿,刚刚在四皇子府怎么了?听你的意思是出什么事了?” 黛玉点点头,朗声道:“外祖母,刚刚怕您担心,二姐姐不让我说,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了。先说好,事情已经妥善解决了,您不用着急上火,就当听故事似的听我说说,好吗?” 贾母忙点了点头,还听话地接过琥珀在一旁递过来的参茶,轻轻地呡了一口,才示意黛玉说下去。 黛玉便道:“说来也奇了,今天四皇子妃身边有个姓容的老嬷嬷,不知是眼睛有毛病还是脑子糊涂了,巴巴地指着我头上戴的一枚白玉簪,硬说我冲撞了四皇子的生母贵太妃,还要向林家和贾家问罪。 当时我还没来得及辩解,宝姐姐就站出来,一会儿子说咱们府里没家教,一会儿子说我跟二姐姐没教养,还替我们两个认了罪,求四皇子妃从轻发落。 二姐姐当然不服气,就问容嬷嬷,我们何罪之有?容嬷嬷就说,我的玉簪子是喜鹊登枝的 样式,犯了贵太妃的忌。 我倒是真有一枚白玉簪,是喜鹊登枝的样式,今天早上出门时也确实戴在头上了,不过我上车后瞧着不合适,便换了。 二姐姐便把我的簪子给容嬷嬷看,容嬷嬷顿时变了脸,拿怨恨的眼光狠狠瞪着宝姐姐和王家表姐。四皇子妃见了,立即就责罚了容嬷嬷。 我就想不通,那个容嬷嬷一看也是个办事老到的,怎么会连我戴了什么玉簪都没看清,就跑到四皇子妃那儿告状?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是有人事先就告诉了容嬷嬷,我戴了喜鹊登枝的玉簪,还是容嬷嬷真的眼瞎? 我也想不通,还没怎么样呢,宝姐姐就跑出来要替我们认罪,她怎么就那么笃定我们确实戴了犯忌的首饰,难不成容嬷嬷眼瞎,她年纪轻轻的眼神儿也不济了? 还是说……” 黛玉说到这里,故意放缓了语速,歪头瞧了瞧脸色灰败的宝钗,轻笑道问:“还是说,宝姐姐早前看到我戴了喜鹊登枝,便没顾得上再仔细确认,而且还把这错误的消息透露给了容嬷嬷?” “你……你胡说!”宝钗脸色惨白,咬牙强辩道。 “哦,是吗?是我胡说吗?”黛玉突然拿帕子挡着脸,俏皮地笑了笑,又道:“那你就当我随便说说算了,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不用往心里去。” “你!”宝钗气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随便说说就完了?你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大家会怎么看我?”宝钗一边说一边抖,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迎春闻言冷哼,这个宝钗可真能装,狐狸的尾巴都已经露出来了,还在这里扮可怜。 她正想开口帮黛玉舌战宝钗,没想到黛玉却已经冷笑道:“宝姐姐也知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说让二姐姐去疫区的话? 治病救灾是朝廷的事情,朝廷里有那么多的御医可用,为什么要二姐姐去?我们林家已经舍出了我父亲,难道还要把二姐姐也陷在里面? 你不要以为别人听不懂你的言下之意,你不就是想让大家都觉得,二姐姐不去疫区便是不孝,便是跟我不亲吗?你可真是想瞎了心!我跟二姐姐的情谊,又岂是你三言两语便可以挑拨的? 我就告诉你吧,便是二姐姐想去,我都不会让她去。我担心父亲,但我更担心二姐姐,我不会让她再履险地的。” 黛玉这一番话说出来,宝钗的脸色更难看了,原本是珠圆玉润的一个美人儿,这会儿都似枯萎了一般,整个人蒙上一层暗色。 迎春双眸闪着晶亮的光,开心又感动地望着黛玉。原来,玉儿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说了这么多话,就是为了给她正名。 甚至,为了不让在场的其他人误会,黛玉都没抓着宝钗在四皇子府里露出的马脚追究下去,只是套出个“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便转过来为迎春鸣不平了。 迎春上前两步,拉住黛玉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温声道:“玉儿放心,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府里陪着你。我也绝对不会让义父出事的。不过三五日 ,他定然就会回来了。” 第180章 相继打脸 众人听到迎春的话,都觉得心里一松,刚刚紧绷着的情绪得到了疏解。不知为什么,她们就是觉得眼前这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很靠谱,信得过。 贾母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正要再细细问问迎春的打算,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小丫头家家的,说话口气倒是大,你胡乱说话没关系,可不要耽误了家里的大事。”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王夫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不忿地望向迎春。她身后影影绰绰地站着薛姨妈。 宝钗心中猛地一紧,脸上的表情也扭曲起来。 刚才她可是被黛玉和迎春“围殴”了。眼下王夫人和她母亲来了,是能给她撑腰呢,还是会把事情搞得更加不可收拾? 宝钗心中隐隐感觉是后者,可是她已经来不及阻拦王夫人了。 迎春面对王夫人的指责,淡淡一笑,垂下眼帘根本没有说话。她心里有数,眼下不用她开口,定然有人会站出来帮忙。 果然,坐在高台软榻上的贾母脸色一寒,拍着榻边的案几沉声道:“王氏,你一进门来,话都没听清楚,就在这里指责迎丫头,你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贾母这一问,给王夫人心里问没底了。刚刚有丫鬟过来通报,说是迎春、黛玉她们从四皇子府回来了,脸色都不好看,还带来林如海那边回程受阻进了疫区的消息,老太太顿时急犯病了。 王夫人刚好和薛姨妈在一处,听了这消息只觉得心里爽快。迎春和黛玉从扬州回来以后,就嚣张得不行,这下子碰壁了吧? 想着她们之前谋算的,黛玉和迎春十有八九在四皇子府落了不是,吃了一顿排暄,想要攀附四皇子,估计也没指望了。 至于贾母,要是一下子病倒了,没力气跟她打擂台才更好呢。 因此,王夫人和薛姨妈不紧不慢地磨蹭了半天,才往贾母的院子里来,刚好错过了黛玉声讨宝钗那一段戏码,也不知她们之前谋划要算计迎春和黛玉的事情已经失败,还理直气壮地找迎春麻烦呢。 此时被贾母责问,王夫人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宝钗面无人色、惊惶失措的样子,再看看李纨和探春,只见一个迅速低头,一个漠然不语。 王夫人心中暗道不好,她迟疑了一下道:“老太太,您身子不是不舒坦吗?快别说这么多话,先歇歇。发生了什么事,媳妇回头再叫她们好好查查。” 贾母气得不行,冷笑道:“我还歇歇?我有那么好命吗?我看你们是见不得我乐呵,天天没事找事,故意给我找麻烦呢。” 啊……贾母这话就有点重了。王夫人脸色难看,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儿,只觉得威风扫地。 但她不肯认错,期期艾艾地说:“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媳妇不明白。您这话,媳妇也受不起。” 宝钗这时候急得都快把帕子捏碎了,可惜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是插不上话,只得拼命给薛姨妈使眼色。 薛姨妈倒是看到宝钗的狼狈样子了,自然心疼得不得了。见宝钗使眼色,还以为是她受了委屈,想要当妈的给她撑腰。 薛姨妈便也凑过去小声附和道:“老太太,小辈儿们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您尽管说,只是不要气到自己了。 咱们家里人虽粗笨,但都极孝顺,一心念着老太太,断不会故意惹老太太生气的。” 薛姨妈的意思是替宝钗开脱,但听在贾母耳朵里不亚于是公然挑衅。 她气得心里直翻腾,脸上倒是浮现出笑容,沉声道:“姨太太说得没错,你们家里人都是好的。 只我们家这两个丫头不争气,倒让你们娘儿们操心了,还劳动宝钗丫头帮她们顶缸赔罪。我老婆子是不是还得给你们娘儿们道个恼啊?” 啥?薛姨妈闻言也愣了,不敢接贾母的话头儿。她左右看了看王夫人和宝钗,三个人目光交错,王夫人和薛姨妈猛然反应过来,出事了。 一时间,王夫人、薛姨妈、宝钗三个人的目光不断隔空碰撞,恨不得撞出火花。可惜,宝钗的杏仁儿眼就算生得再美,再明眸善睐,再会说话,也没办法让王夫人和薛姨妈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贾母在一旁看得冷笑,突然发话道:“宝丫头,刚才玉儿叭拉叭拉地说了半天,你反倒是没机会插嘴,可怜见儿的忠厚孩子。现在老祖宗给个机会,就让大家都听听你是怎么说的吧。” 这……宝钗被将了一军,一肚子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了。当着贾母和这么多人的面,让她说什么好呢? 却见黛玉盈盈上前,俏皮一笑道:“宝姐姐向来宽厚,不在人家背后说人是非,大概是四皇子妃、还有那个容嬷嬷,以及王家表姐都不在,所以她不肯说。我倒是不怕的,反正我也是刻薄小性儿惯了的,不如就由我来说好了。” 说着,黛玉无视王夫人杀人般的目光,一五一十、活灵活现地把发生在四皇子府花厅里的故事又给在场的所有人学了一遍。 听王夫人和薛姨妈听到宝钗被四皇子妃称赞的时候,得意的神情溢于言表。但当她们听到黛玉被容嬷嬷冤枉,宝钗迫不及待跳出来踩上一脚时,那副一把好牌打成烂牌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 待到容嬷嬷被指证诬陷,宝钗和王雅淑也受了牵连,被四皇子妃逐客的时候,王夫人和薛姨妈脸色已经变得如丧考妣般难看。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吃到羊肉还惹了一身骚。 之前这老姐妹无意中得知了四皇子府的忌讳,便想着要欺负迎春和黛玉年轻,借机算计她们,让她们在四皇子面前颜面扫地。 这后宅的阴私手段,她们倒是玩得溜儿,只盯着女孩儿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衣服上绣的那些玩意儿一想,便想到了在首饰上作文章。 偏偏好巧不巧的,贾敏活着的时候,逢年过节往娘家送礼,还真有几件首饰与“喜鹊”沾边儿,王夫人百般不舍地拿出来,又经了宝钗的手送到黛玉手中。 她们想着,黛玉定会对亡母留下的东西极珍爱,有机会就会带在身边。王夫人又通过宁国府的小蓉大奶奶,暗地里撺掇着凤姐儿给黛玉准备了水蓝色的衣饰,早上出门的时候,见黛玉果然戴了那枚喜鹊登枝的玉簪,顿时觉得她们的算计浑然天成、再无一丝破绽。 哪成想,她们费了这么多脑筋,竟然还让黛玉逃脱了。 难道,贾敏和黛玉两母女,真的是她们王家姐妹命中的克星? 第181章 诛心之语 想到这一天忽喜忽悲,恶梦一般的经历,王夫人和薛姨妈愣怔当场,相视无语。她们怎么也算不到,精心谋划了好久的一个局,竟落得个这样的结果。 王夫人和薛姨妈不说话,一旁冷眼旁观的贾母可不会就这样看着。她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二太太,薛家太太是你的妹妹,也是咱们贾家的老亲。 这一晃几年,亲家太太带着蟠哥儿和宝钗丫头在咱们府上做客,咱们家里待她们不薄吧?可是,你瞧瞧她们都做了些什么? 一个蟠哥儿,成日价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这也罢了,谁让人薛家天生富贵呢?可他还学人家喝酒听曲捧小戏子,更带累得我的宝玉挨打受骂。哪个好人家的哥儿会这样? 一个宝钗丫头,我原以为是个好的,谁成想如今也学坏了,竟伙同外人算计起自家姐妹来了。小孩子家家的学什么不好,偏去学人家后宅的阴私手段,这叫我说什么好? 二太太,你是这府里的当家太太,你且说说,摊上这样的亲家,要怎么办啊?” 王夫人双眼喷火、双手冰凉。这老太婆,平时牢牢把着荣国府上下的大权,恨不得死都要死在荣禧堂上,现在却问她拿主意? 不用说,这老太婆就是挤兑着让她开口赶走薛姨妈一家。可她能开口吗?必须不能啊,若是开了口,让她王家的脸往哪儿撂? 更不用说,当着满屋子小辈和丫鬟婆子的面,这老太婆把薛姨妈一家说得如此不堪。若她咽下了这口气,那她在荣国府里也不能呆了。 想到这里,王夫人艰难张口,哑声道:“老太太,我……” 王夫人才说了一句话,耳边就响起了一阵惊呼,只见宝钗双眼一翻,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站在她身后的莺儿吓得惊声尖叫,扑过去掐宝钗的人中,可是宝钗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老太太!我的孩子我知道,宝丫头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一直站在一边的薛姨妈凄厉地尖叫着向贾母扑去,她一把抓住贾母的手道:“快请太医,快请太医啊!我女儿不能有事。” 贾母让薛姨妈抓住,也吓了一跳。她还有很多诛心之语,也只能先压在心里。毕竟让外人议论说,荣国府当家的太夫人,当众敲打亲戚家的小辈,竟给人数落的昏死过去,这话好说不好听啊。 贾母厌恶地甩了甩手,喊着珍珠的名字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宝钗丫头请个医生去!咱们这样的人家,还能让亲戚家的小姐病在府里头不成?” 珍珠等人连忙应声着去请太医。王夫人此时早已铁青着脸色上来,指挥着莺儿、同喜等,把宝钗先抬到她院子去里。 经过贾母外院的时候,刚好宝玉过来给贾母请安,一见宝钗人事不醒地躺在一张太师椅里,让人抬着走,顿时惊了,忙问:“宝姐姐这是怎么了?” 薛姨妈拉着宝玉的手,未语先流泪,欲言又止。王夫人道:“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先抬回院子里等着看太医再说。”宝玉见状,连忙也跟着众人一起走。 待回到王夫人的院子,又等了一会儿,太医终于到了。给宝钗诊了脉,太医脸色不太好地说:“这位小姐看着身子康健,但内里实在脆弱,一股儿打胎里带来的邪火始终不得缓解,且有渐旺之势……” “啊?那可怎么办啊?”薛姨妈惊问。 太医摇头道:“平日里注重调养,少劳心、多静气,神清气爽,随意而安,慢慢地把那股子邪火化散开,就好了。” 啊?薛姨妈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太医,话是都听懂了,但是放在一起就搞不懂是啥意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忐忑问道:“太医如此说,竟不用延医用药,只是平日里日子过得顺心顺意,便就好了?” 这是不是有点荒唐啊? 没想到,太医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正是。”想了想又补充道:“佛曰: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这求而不得,可不就会积下一股邪火嘛。” “这……”薛姨妈动了动嘴唇,却不知如何接下这句话。无欲无求、随遇而安?宝钗做不到啊! 她自己的姑娘自己清楚,宝钗看上去对什么都淡淡的,可有一句诗说得好,淡极始知花更艳,宝钗胸中是有大沟壑的。 一直一脸焦急陪在一边的宝玉听了太医的话,忽然道:“宝姐姐不是有一味海上方的灵药,叫什么冷香丸吗?以前犯病的时候都吃过的,此时何不试上一试?” 薛姨妈愣了一下,拍手叫道:“我的儿,多亏你的提醒,你若不说,我都吓昏头忘记了。”说着,薛姨妈便指派同贵回去取药。宝玉一脸骄傲地笑道,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宝姐姐的忙。 还是莺儿有眼色,看着满满一屋子人都挤在一起,盯着宝钗看,便咬牙道:“太太、二太太,我们姑娘眼下还昏着,您守在这里也没有用,不如去前面歇歇,可别再急累生病了。” 薛姨妈这才反应过来,这么多人挤在不大的屋子里,妨碍宝钗休息。她忙尴尬地笑笑,把目光转向王夫人。 王夫人皱着眉头道:“也罢,你们先在这里守着宝丫头,我先去前面歇会儿。这一阵子,闹得我头也疼了。”说着便拉着宝玉走了。 眨眼间,拥挤的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薛姨妈和莺儿陪着宝钗。薛姨妈坐在床边,望着容颜惨淡、人事不知的宝钗掉起眼来,嘴里念叨着:“我的儿,你可不能有事啊。你哥哥但凡有你半分本事,咱们娘儿俩何苦在这里受人作践?!” “妈妈,我也不懂,你跟姨妈到底为什么非要跟林丫头过不去呢?”一个声音幽幽响起。薛姨妈吓了一大跳,忙向床上看去,却见是宝钗真睁大眼睛看着她。 薛姨妈慌得站了起来,急问:“钗儿,你醒了?你可觉得哪里不好吗?” 宝钗又轻叹了口气,看着薛姨妈落下泪来,“我哪里都好,就是脸都臊没了。不装着晕过去,你和姨妈怎么脱身呢?” 第182章 一生之敌 薛姨妈听到宝钗的话,一时间张口结舌、讷然无语,紧接着面皮就紫涨起来 。 她一边拿帕子捂住脸,一边号啕道:“我知道,你这是埋怨妈了,都怪我这个没用的母亲,带累我好好的女儿了。” 宝钗迅速翻身坐了起来,一把捂住了薛姨妈的嘴,沉声道:“妈妈小声些吧,让别人听了又成了什么了,还怕这满府上下不笑话我们吗?” 薛姨妈破天荒被孝顺的女儿呵斥了,但她却什么也没敢说,反而努力抽抽答答地咽下了哭声。 莺儿很有眼色地上前给薛姨妈倒了杯水,又觑了觑宝钗的脸色,悄悄地退了下去。 宝钗松开手,脸色还是不善,偏过头看着薛姨妈躲闪的眼睛问:“妈妈,你还是跟我说实话吧。我竟不知道你们跟林家到底有什么仇怨? 我原以为你在是替我打算,处处替我跟她争,但现在看来,竟是把我往坑里推呢。” 薛姨妈把身子扭来的扭去,回避着宝钗咄咄逼人的目光,奈何宝钗就是不肯放过她。 几番交锋下来,薛姨妈深深叹了口气,泪流满面道:“罢了罢了,这一辈子的老脸也不要了,就跟你说了吧。” “嗯。”宝钗严肃地点了点头。 薛姨妈只好说道:“我暗中算计林丫头,首先自然是为了你。你进宫的事情一直没着落,年纪又大了,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没个人好说。 我看那宝玉,是个心软重情的,又是宫里娘娘的亲弟弟。你若是能嫁给他,自然是极好的。日后他也会听你的,会帮衬着咱们家里的。” 宝钗垂下眼帘,拦住眼中莫名翻涌的怨意和难以言说的情绪,又轻轻“嗯”了一声。 薛姨妈见宝钗没有羞恼生气,才继续道:“只是你也知道,宝玉那孩子自幼就跟林丫头要好自幼就好,在林丫头面前,你就退了一射之地。 至于那林丫头,跟她娘一样,整天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样儿,还惯会娇娇弱弱的扮可怜,勾得宝玉眼里心里全是她。你说,我看在眼里能不生气吗?” 宝钗忽然挑了挑眉,问道:“跟她娘一样?这么说,妈妈跟林丫头的母亲很熟吗?” 薛姨妈一滞,随即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不正要跟你说嘛,我跟你姨妈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跟贾敏是手帕交。咱们王家和贾家本来就是老亲。我就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常来贾府里走动的。 奈何那个贾敏就是一个眼睛里容不下别人的,仗着她出身比我们好,又多读了一些书,向来不把我和你姨妈看在眼里。 你姨妈嫁过来以后,她仗着是小姑子,也没少给你姨妈气受。你姨妈因为怨恨她,把气撒在林丫头身上,那也怪不得别人,只能说她这个做母亲的没给孩子积德。” 宝钗面无表情地听完薛姨妈的话,忽然问道:“姨妈讨厌林丫头也就罢了,那妈妈为什么总要跟她搅在一起?除了因为我,还有什么原因?” 薛姨妈支吾了一下,但看着宝钗不容含糊的眼神,终于还是叹了一声道:“你姨妈嫁进贾家,我与她是嫡亲的姐妹,难道就只配嫁个商人妇吗? 当年林如海考中探花,京城里好多有女儿的人家都相中了他。我父亲当年也曾有意把我嫁给他,谁知却被贾家横插了一杠子给抢走了。 若不是因为贾敏,我这一辈子会是眼下这般恓惶的模样吗?” 听到这话,宝钗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妈妈还跟林如海有这么一段瓜葛。 宝钗暗暗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若她是林如海,也未见得会选王家女,毕竟贾家的门第更高。至于她母亲,把她嫁入商家的,是她自己父亲的决定,把这口气算在贾敏头上,其实没什么道理。 宝钗沉默了半晌,才叹口气道:“原来妈妈始终都不愿意嫁给我父亲。” 薛姨娘一愣,自觉失言,连忙描补:“你父亲自然是好的,这些年对我也不薄。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事情就摆在这里,换做你会怎样想?” 宝钗闻言垂下头,不再言语。 倒是薛姨妈见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干脆对宝钗道:“当年贾敏坏了我的姻缘,而今她女儿又来跟你做对,难不成咱们娘们儿两辈子都要受她们欺负?这口气我是咽不下的。” 宝钗又是一阵沉默,时间久到薛姨妈心里发毛。 正当她实在忍不住想伸手去推推宝钗的时候,宝钗忽然抬起头来道:“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以后妈妈且休了算计林家这份心思吧。” 薛姨妈吃了一惊,愕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宝钗抿了抿唇,努力忍着羞意道:“我之前不是说过吗,宝玉并非良配,我已无意于他,妈妈又何必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没用事情?” 宝玉并非良配?薛姨妈听得心里一咯噔,随即想起宝钗曾经说过的话,忙问:“怎么你?还是有意于四皇子,你今天见到他了吗?” 宝钗眼中瞬间闪过羞愤和难堪,但转瞬间就归于平静。她淡淡道:“今天见不到,不等于以后见不到。见不到四皇子,难道就见不到其他贵人?” 宝钗眼前又浮现出四皇子府的一幕幕。 富贵富贵,只富不贵,又有什么意思?还不是同样会给人家瞧不起?只有无上的权势,才能让所有人为之臣服。 她微微侧了侧头,似要扫去脑海里那些关于四皇子府的不快记忆,低声嘱咐道:“今天大家在贾老太太面前撕破了脸,再像以前那样,寄住在贾府怕是不能够了。 妈妈跟哥哥盘算着,好好修缮一下老宅,选个吉利的日子,咱们搬走吧。” 搬走?薛姨妈狐疑地看向宝钗。 这么些年,她忍气吞声,还得陪着笑脸在贾家寄居,不就是图着要借点儿贾府的光吗?如果薛蟠能够自己顶门立户过日子,她不是早就搬走了吗? 宝钗看出薛姨妈的顾虑,胸有成竹地笑笑道:“妈妈难道不懂远香近臭的道理吗?你且放心,用不了多久,姨妈还会上赶着请我们搬回去的。” 第183章 各有因由 薛姨妈带着宝钗在偏厅休息的时候,王夫人的上房里又上演了一场打砸大戏。各种杯碗盘盏碎了一地。 周瑞家的战战兢兢地陪在一边,缩头缩脑的,生怕摔碎的破瓷片的扎到自己。 王夫人斜了周瑞家的一眼,怒道:“哪里就能伤到你了?站那么远做什么?你过来,我有事要交代。” 周瑞家的连忙硬着头皮上前,堆着笑道:“太太请吩咐。” 王夫人沉吟了一下道:“一会儿你亲自跑一趟,到王府去跟我嫂子好生道个恼。今天这事怕是牵连到她了。她平日里就矫情,这回必定会怨我,若是跟我大哥说些什么,就不好了。” 周瑞家的连忙点头应了,犹豫了一下又问:“太太,那林家丫头妖妖乔乔的确实不招待见,但也不值当您跟她生这么大气,这不是打老鼠伤了玉瓶嘛。” 王夫人脸上神情猛地一滞,气恼地瞪着周瑞家的,怒道:“你可真是出息了,如今竟指点起我来了!” 周瑞家的心中一凛,连忙上前两步,腰弯得跟弓似的,声音恭谨又急切地道:“奴婢就是吃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太太不敬啊。 只是如今这事儿闹的,恶了老太太,也恶了林家,连带着薛家姨奶奶和宝姑娘都惹了一身不是,奴婢觉得着实是得不偿失啊。” 王夫人闻言眼神一暗,随即愣神半晌,忽然长长一叹道:“小萍,你随我来到贾家,转眼也有20来年了吧。” 周瑞家的吃了一惊,“小萍”还是她给王夫人当贴身丫鬟时的名字,自从嫁了人,再没人提过。如今王夫人忽然这样叫她,难道是发现她暗中从了迎春,要清算她? 周瑞家的心中如擂鼓,咬紧牙关应了一声,却不想王夫人接着道:“难怪宝玉那孽障往日里常说,女人嫁人前是颗珍珠,嫁人后便成了鱼眼睛。这贾家算是把咱们娘儿们坑苦了。” 周瑞家的心里先是一松,接着又一紧。王夫人不是针对她,倒是让她窃喜。但王夫人如今这话她竟是听不懂了,也令周瑞家的忧心。 她难道已经不是最能揣摩主子心意的好奴才了吗? 王夫人倒是没察觉到周瑞家的这些千回百转的小心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恨声道:“想我王家也是数得上的门第,当年什么样的人家不好嫁?偏偏父亲做主,把我嫁给了二老爷。 我堂堂王家嫡女,连个长房宗妇都不是,上面有厉害婆婆,下面有刁蛮小姑子,妯娌也不是省油灯。 可你看贾敏呢,论相貌比不过我,论管家理事也不如我,却偏偏嫁进了林家,叔伯妯娌一概皆无,进门就当家,没过几年上面婆婆也没了,凭什么她这么好命!” 周瑞家的垂下头,隐藏眼中的惊诧,真没想到王夫人竟会说这些话,这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说有用吗? 再者,吃干醋也不是这样吃的吧,王夫人嫁得好不好,与贾敏有什么关系? 然而,周瑞家的不知道,这世上真的就有这样一种人,恨有人、笑人无,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 这种人身边的熟人最可怜,往往什么都没有做,就因为点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被记恨上了。 王夫人见周瑞家的没吭声,有些不悦,又道:“你说我这命苦也就罢了,怎么我生的姑娘命也苦? 好好的生下来,不让我带,非得抱到老太太身边养着。好不容易长大了,又给送到宫里去了,想见一面也难如登天。 说句实话,我看着那个林丫头就忍不住想,老太太怀里抱的、心里想的,不应该是我的元春吗?怎么自己家的亲孙女不疼,把个外孙女当眼珠子? 你看那林丫头那谱儿摆的,比她那个短命娘当年还厉害!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金尊玉贵,连我的宝玉也得让着她。这正经该是我元春过的日子啊! 可我的元春呢,一个人在宫里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担惊受怕为这一大家子人挣体面,她得到了什么?” 王夫人越说越激动,连表情也狰狞起来,周瑞家的吓得一身冷汗,连忙道:“太太这话可不敢这么说呀,大姑娘那是宫里的娘娘啊。” 王夫人似乎也察觉到刚才说的话颇含怨望,连忙正了正神色,又道:“即便如此,我姑娘为了全府上下付出了这么多,我跟宝玉就合该多得一些。可是你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这一大家子人都是忘恩负义的,没一个人有良心!” 听了这话,周瑞家的心下不屑,难道宝玉得到的还少吗?但她不敢应声,只能把头低的更低…… 大半个时辰后,王夫人终于发泄够了,把周瑞家的放了出来。周瑞家的出了王夫人的院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跑到迎春那边,把王夫人刚刚说的话,一五一十又学了一遍。 迎春讶然,没想到贾敏和黛玉竟然是这样躺枪了。她沉吟道:“自己过得不如意,不说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却把锅甩给别人,欺凌比自己更弱势的人泄愤,这人心要是长歪了,真没法以常人揣度之。” 周瑞家的暗暗点了点头。只听迎春道:“你今天做的很好,以后遇到这样的事都来告诉我,我不会让你白做。” 周瑞家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忙去办王夫人交代的事了。 与此同时,四皇子府上,四皇子妃淡淡的看着四皇子,轻声问:“怎么着,你还真对林家那个小姑娘有意思啊,她才多大呀?” 四皇子回以淡淡的笑,说道:“小一点不是正好,你可以带在身边好好的调教,将来长大了,也相当于你多了一个心腹。 再者,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选了她,我只是要用到她身后的人,这样对你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嘛。” 四皇子妃心中不屑,你垂涎人家小姑娘的清灵美貌也就罢了,还用得着搬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吗? 但是,夫为妻纲,尤其是皇家的妃子,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她的本份。四皇子妃只能咬牙道:“那我就抓紧时间,寻个由头,请贾府那老太君过府,跟她议议这门婚事。” 四皇子脸上的笑容扩大,温声道:“素心,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四皇子妃闺名叫做程素心。四皇子轻易不这么叫她。这么叫了,貌似亲密,实则却有安抚与不容置疑的意思。四皇子妃脸上微笑,心中酸楚,默默咽下胸中的郁气。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有小太监来报,说是贾家大房的公子贾琏,托人来寻门路,想让四皇子通融一二,尽快把林如海从疫区抽调回京。 四皇子闻言勾唇一笑,向着四皇子妃道:“看看,这不是瞌睡的时候来了枕头?我只不理睬那贾琏,用不了两三天,贾老太君就要亲自来求你了。” 四皇子妃白了四皇子一眼,嗔道:“那人好歹就要成了你的老丈人了,你竟如此拿捏人家,竟不是做亲,倒像是做仇了。” 四皇子脸上温润的神情不变,说出的话却寒入骨髓,“素心,你怎的也糊涂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即便是做亲,那也是顺我者为亲、逆我者为仇。” 第184章 各种消息纷至沓来 接下来的两天,贾府里面发生了很多事,各种消息纷至沓来,让人应接不暇。 先是已经在贾家借住了五六年的薛姨妈一家,以飞快的速度搬走了。收拾行李、打包家私满打满算才用了一天半的时间。 贾家各房的主子对此漠然视之,只有探春、惜春、湘云等小姐妹私下里送了宝钗一送。 还有下人们议论,原来薛家在京城里的宅子是早就收拾好的,所以眼下说搬就搬走了,那他们为什么不早些搬回自己家住呢?但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在此期间王夫人的院子里始终静悄悄的,直到薛姨妈他们搬走了,也没见她有什么表示。 第二件事就是林如海回京的事情真的被耽搁了。就算是贾琏上上下下去打通了路子,京里的御医也飞快地派出去了,但是就是不见朝廷有派正经的官员过去。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也都觉得不好,这看样子就是要用林如海在疫区主事的样子了。 第三件事,是四皇子府居然给贾母下了请帖。说是四皇子妃知道贾家的两个孩子在春日宴那天受了委屈,心里很过意不去,想请贾家老太太过府去,当面赔个不是。 可是,这消息不仅没有让贾母觉得面子上有光,反而在拿到请帖之后,神色变得极凝重起来。外人只知道,贾母又把迎春和黛玉叫到她屋子里,细细地盘问了一番。但三个人到底说了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只是随即就传出消息来,贾老太太的身体有恙,要恳请四皇子妃宽限几日再过府去叨扰。 这几件事,在平日里除了鸡争鹅斗,都没有什么新鲜事儿的贾府里,已经算是惊爆了。连贾赦和贾政这种平日里再不理睬家里事的人,也都过问了几句。 但他们也没有什么话语权,问了也就是问了,尤其在林如海回京这事儿上,只能是叹了几口气,做不了什么有用的事。 不过,这还都不算是最让人惊讶和意外的,等到第四个消息传来的时候,人们才觉得真是开了眼界了。 原来刚刚搬走的薛家又打发人回来了,在他们借住过的梨香院里上上下下狠狠的搜查了一番。这次,王夫人和凤姐儿不能熟视无睹,便都打发人去。薛家人只说薛姨妈丢了一样极贵重的东西,实在是不能够放任自流,只好厚着脸皮回亲戚家,再来翻找一番。 当天夜里,梨香院的灯亮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被派来翻找东西的几个家仆神色疲惫,却颇为得意的满载而归了。紧接着,就传来薛姨妈那边,把她身边最为得用的大丫鬟同贵给发卖了的消息。 据说,这个同贵见钱眼开,藏起了薛姨妈身边极为重要的一副药方,准备将来变卖了换钱,没想到因为搬家的事情仓促败露了。好在,那个同贵藏东西并不严密,薛姨妈派出的家仆也得力,很快就在梨香院里找到了。 于是,贾家上下不由得要想一想,薛姨妈到底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人都已经搬走了,还要打发人回来找。紧接着,二门那边一个曾经被借给薛蟠使唤过几天的小厮就传出了风声,原来薛姨妈丢的是一张助孕生子的海上仙方! 这消息在别人听了也不过是呲之以鼻,一笑了之,但落到了王夫人的耳朵里却轰然作响。 王夫人与薛姨妈是亲姐妹,年龄相差也不大。但薛蟠可比王夫人前头生的贾珠小了十来岁。原因就是薛姨妈刚嫁过去那几年始终都没有怀上身孕。薛家上上下下,为此也打过不少饥荒。 后来不知怎么的,薛姨妈人到中年却突然老蚌生珠,竟是有了身孕,且一鼓作气生了健康活泼的一个哥儿一个姐儿。当时便听说是薛姨妈用了什么了不得的方子。 这么多年来,大家慢慢也就把这件事淡忘了,但此刻重新提起来,王夫人心中猛然一个激灵,顿时浮想联翩起来。 她的元春一晃眼,进宫也有十来年了。从宫女到妃子到如今的贤德妃,荣华富贵是尽够了,但是唯一缺的就是一个子嗣。 若是贤德妃膝下能添上一儿半女,为皇家延续血脉,那荣国府贾家皇亲国戚的位置才叫真的稳了。 王夫人独自坐在房间里默然半晌,忽然唤了周瑞家的过来,让她去薛姨妈家里探望探望,又收拾了一大堆日用的东西让带去。 周瑞家的想到迎春的提醒,连忙又到迎春那里把这事儿说了。刚好黛玉也在迎春的房里说话。迎春便淡淡笑着指点黛玉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宝姐姐丢下的一个香饵,王夫人这只金蟾不是迫不及待的就咬钩了吗?” 黛玉眉目间蕴着淡淡的清愁,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姐姐如今还有闲心管他们的事?我现在只是担心爹爹。” 迎春见状,便打发了周瑞家的,又向黛玉问道:“你如今有什么打算吗?” 黛玉蔫蔫地说:“我倒是恨不得直接去四皇子府,当面让他把爹爹调回来,可惜不成啊。” “四皇子府可去不得。”迎春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门口有人大声急道。迎春和黛玉循声望去,竟是凤姐儿一步迈了进来。 迎春打量了凤姐儿一眼,觉得她脸色有些暗淡,忙道:“有什么大事,你还亲自跑来了?看你的样子,这几天是没休息好吗?你也要注意身体。” 凤姐叹口气道:“我就是天生的劳碌命,有什么办法?”说着,又向着黛玉道:“老太太让我过来嘱咐嘱咐你们,这两天千万不要去打四皇子府的注意。当心林姑爷的事情没办妥,又生出什么新的岔头来。” 黛玉点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的。只是又让老太太操心了。” 迎春见黛玉无精打采的,便劝道:“玉儿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不要惊慌。待我想想别的办法把义父给调回来。再者,义父跟方溯他们在一起呢,不见得会有什么风险的。” 黛玉往常凡事都听迎春的,这时候却板起脸来道:“二姐姐,你这话就说得偏了。若是有人诚心想要算计咱们家、算计爹爹,那他在疫区那边,没风险也会变成有风险。 我倒不是说信不过你给的药。可那些药能不能到了爹爹手上? 再者说,即便是他喝了药,身体没有事,但整个疫区上上下下千头万绪,又是病人、又是普通百姓、又是大大小小的官员,万一哪里搞出点什么事情来,这个黑锅怕就要扣到爹爹头上了,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黛玉这一番话说的,令旁边的凤姐儿变了脸色,黛玉这是在埋怨迎春吗?这小姐俩不会因为这件事吵起来吧? 没想到,刚被抱怨了的迎春脸上却现出几分惊喜来,一脸姨母笑的称赞道:“玉儿,真没想到,一事当前,你能想得这么周全。你长大了!” 第185章 招儿很土,但管用 凤姐见迎春并没有生气,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她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迎春和黛玉可不像她的其他几个小姑子那样,姊妹情浅淡。这两个小丫头是共过生死患难的,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她们之间的拌嘴无需操心。 黛玉得了夸奖,依然没什么好气,瞪着一双妙目嗔道:“那如今你有什么好办法?快快说出来呀。我看你心里早就有了章程了,却故意在这里卖关子,让我着急,你坏。” 迎春作出一副心事被看穿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一边拍了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桌上的小药箱,眨眼道:“你忘了我还有这个宝贝了吗?” 黛玉睁大了眼睛,惊道:“你要给四皇子下药?” 迎春也惊了,苦笑道:“妹妹该不会是把我当成神仙了吧?四皇子府守卫那样森严,我如何去下药?” 见黛玉和凤姐都瞪着眼睛等她的下文,迎春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是用老办法,苦肉计罢了。说实在的,用这个办法,我也觉得心里憋屈,所以才一直没跟妹妹说。但是眼下的形势,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黛玉闻言反过来安慰迎春道:“这办法我看行。二姐姐也是愚了,管它什么法子,管用就好。” 凤姐儿也点头道:“这法子我看正对景儿。林姑爷回京述职途中遇到疫病的事,本与他不相干的。可他勇于任事,为救流民于水火,主动进了疫区。眼下积劳成疾生了病,朝廷还有什么理由不把林姑爷迎回来呀? 依我看,朝廷不仅要迎回林姑爷,还应该加官进爵地表彰他呢。” 迎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凤姐儿,赞道:“嫂子这脑子转得就是快,我才想到第一步,你都想到第二步了。咱们就按你说的谋划!” 凤姐儿心知迎春这话有客气的成分,但心里还是很得意,就像得到夫子夸奖的小学生似的。 她劲头儿十足地对迎春和黛玉说:“你们放心,这后面的事情,我让琏二去办。这跟之前想把林姑爷尽快调回来又不同,咱们的台子都给他搭好了,他若是再办不成事,我也不要他了。” 迎春和黛玉便都笑了起来。黛玉有些担心,又问迎春装病会不会伤了林如海的身体。迎春拍胸脯保证不会有事,黛玉便也放下心来。 迎春又通过司棋约了上官拾见面,把给林如海的密信和药交给了上官拾,请他安排漕帮的人送过去。 一切安排就绪后,迎春算了算日子道:“这件事务必保密,连老太太也不能让知道。大概过个三五天,义父那边就该有消息了。” 黛玉和凤姐儿都神情严肃,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切不出迎春所料,第四天头上,林如海身患重病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城。 好巧不巧的是,当日正赶上大朝会,一位曾与林如海同年的户部官员,在皇上询问疫区赈灾银两是否已足额拨付的时候,就把林如海身陷疫区的惨状上达了天听。 龙椅上的隆禧帝闻言大吃一惊,随即把阴沉的目光转向了在主理疫区防病赈灾事宜的四皇子溯自深。 奉旨回京述职的朝廷命官,竟然跟进了疫区办差,而他这个皇帝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四皇子完全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贾家人都是闲散官职,除非皇帝特召,是没有资格上朝的。 所以四皇子一点儿也不害怕他刁难林如海的事情被皇帝老子知道。可现在这盖子猝不及防就被揭开了,四皇子就算是城府颇深,面对皇帝威严凛冽的目光,也不由得舌头打结、遍体生寒。 “父皇,儿臣也是刚刚得知,林大人忠肝义胆、急公好义,见疫区官吏们或染病或被困,自身难保,所以勇赴疫区去主持大局。 只是儿臣万万没想到林大人也染上了疾病,儿臣这就安排人手去接林大人回京好生诊治。还请朝廷褒奖林大人。” 四皇子急中生智,压下心中羞恼愤恨,不得已亲自给林如海卖了个好。 隆禧帝眸光深沉、居高临下地望着四皇子,半晌才点了点头。他倒是不介意施恩于臣子,但是这个恩出于上的道理,他这个四儿子好像记得不太牢啊。隆禧帝默默在心中给四皇子记下了一笔黑账。 消息传到荣国府的时候,贾母闻讯是又喜又悲。喜的自然是林如海在御前得到褒奖,回京后一定会加官进爵的。悲的则是林如海本就身体羸弱,这一下子又染了病,万一是疫病,那真是凶多吉少。 她对林如海倒没有多少真切的关心,但是她会心疼林黛玉。再者,眼看着林如海在皇帝面前得了脸面,对贾家自然也颇有助益。但若真是一病不起了,那这助益也就有限了。 为此,贾母亲自把迎春叫了来,告诉了她林如海的情况,又叫她做好准备,一旦林如海到家了,即刻去为他诊病。不管什么药材补品,但凡家里有的,尽管开了仓库去拿。 迎春和黛玉虽然心知贾母关注林如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势利,但还是挺高兴的。迎春连忙安慰贾母,表示她对救助林如海完全有信心,林如海一定会迅速康复的。黛玉也代替她父亲谢了贾母的关心。 贾母见状才露出踏实的笑容来。不过片刻,她的神情又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只见她四下看了看,挥了挥手,除了迎春、黛玉和凤姐儿外,其它伺候的人都被贾母打发了出去。 迎着迎春等人不解的目光,贾母露出得意的笑容,“玉儿、二丫头,咱们是时候去一趟四皇子府了。 之前四皇子妃给我下了帖子,我一直推说身体不适,眼下再拖下去可就答失礼了。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就跟我一起过府串个门儿吧。” 这个时候去四皇子府是啥意思?迎春和黛玉自不必说,饶是凤姐儿熟悉迎来送往这些事情,也觉得此时登门并不合适。 贾母见三人均露出疑惑目光,轻轻叹口气道:“你们啊,还是年轻。你们且想想,眼下玉儿父亲重病在身,她除了在床前侍疾,哪有心思做别的事?再者……” 贾母拉长声音,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再者,玉儿父亲回京了,四皇子妃就算是有什么想法,那也应该同玉儿父亲亲自说去。” 说着,贾母又看了看迎春,拍手道:“二丫头如今也姓林,有什么事自然也应去寻你们父亲说。” 第186章 人老奸、马老滑? 迎春闻言蓦地睁大眼睛,露出恍然的表情来。原来贾母打的是这个主意呀。 她既不愿意委屈了自己的外孙女儿,也不愿意明着跟四皇子府对着干。现在抓住了林如海这个挡箭牌,真的是峰回路转。船到桥头自然直了。 不过迎春倒没有因此对贾母有怨言。贾母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容易了。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迎春深知,想要不受别人的摆布,还得靠自己。 想到这里,迎春轻轻拉了拉面上神情变幻不定的黛玉,笑道:“就依老太太的意思。” 第二天,在林如海的马车悄悄驶进京城的同时,贾母带着迎春和黛玉成了四皇子府的座上宾。 因是私下见面,四皇子妃打扮得不似上次春日宴那样隆重华贵,看上去有些文弱。她拉着迎春和黛玉仔细端详了一番,又着实夸奖了一遍。 四皇子妃笑着说:“老太太真是好福气啊,这一双孙女外孙女简直就像王母娘娘跟前的仙姝,模样又端丽,态度又娴雅,一看就是有大造化的。” 贾母忙道:“四皇子妃过誉了,这两个说起来都是苦命的孩子。 她们的亲娘早早就去了,老子的身体也不牢靠,只能靠我这个老婆子教导。说不得有一些不稳妥不恰当的地方,还请四皇子妃包涵呢。” 四皇子妃连连摇头,“老太太过于谦虚了,谁不知道皇上身边的贤德妃就是您手把手调教出来的。这两个孩子也是贤德妃的妹子,又能差到哪去?说不定也是同样的富贵命。” 贾母一张老脸笑的都是褶子,嘴里却说道:“老婆子可不敢求那么多,只求她们姐妹都能平平安安的,有事儿没事儿在我眼皮子底下转转,替他们老子娘尽尽孝就好了。” 四皇子妃眼波流转,赞道:“果然是荣国公府的老太君,心胸自与旁人不同。须知咱们这样的人家,才知道平安是福,犯不上去谋求那些大权贵的。” 贾母连连点头,“四皇子妃高见。不过老婆子可经不得您这句话。这都是人家林家的清贵家风。他们父亲既然这样说了,我自然是要成全的。” 四王子妃便又夸了几句林家门第清雅、诗礼传家的话,随即又一人赠送了一份表礼,这才送了贾母和迎春、黛玉出来。 上了回府的马车,贾母一改之前的谈笑风生,露出一副疲态来,闭目合眼,坐在那里不出声。 黛玉不禁担忧地拉拉迎春,小声道:“二姐姐,你快看看老太太,是不是不舒服啊?” 迎春偏过头去看了看贾母,又轻轻伸出手在她额头上抚了抚,低声道:“没事,老太太只是乏了,睡过去了。” “睡过去了?在马车上?”黛玉听了迎春的话更加担忧了。她轻轻皱起眉头道:“老太太的身体什么时候这样弱了?平日里跟我们在家里玩乐,闹一整天也没见怎么样啊。现在竟然在车上坐着都能睡着?” 迎春不以为然地道:“这也没什么,脑力劳动可是比体力劳动耗能多了。” “脑力劳动?”黛玉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迎春重重点头道:“是啊。就是脑力劳动。你没看到老太太刚刚在四皇子府,跟四皇子妃你一句、我一句的,哪一句不是在打机锋?哪一句不是话里有话?你想想,这样说话得多烧脑啊,老太太怎能不累?” 联系到刚刚的情景,黛玉听懂了迎春的意思。她不由得轻轻点了点头。刚刚贾母跟四皇子妃可谓是针锋相对,每一句话都另有所指,笑里藏刀,没有一句话的字面意思跟她们心里想的是一样的…… 想想贾母几十岁的人了,这样的一次会面,确实也是难为她了。 黛玉闷闷不乐,内疚又担忧地看了贾母一眼,叹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老太太。二姐姐,你说将来我们长大了也要这样讲话吗?这样的日子我可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迎春望着眼前已初具少女姝丽的黛玉,她比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更精致美丽了,人也活泼了,脸颊上还有了一抹淡淡的嫣红。 迎春不知怎么了,脑子一热便道:“玉儿,你放心吧,我来这里一遭,就是为了让你再不受委屈的。” “二姐姐!”黛玉鼻子发酸、眼睛发胀,紧紧拉住了迎春的手,心里感觉好幸福。迎春则觉得自己有点傻傻的,竟像是跟梦中情人表白似的,又有点激动,又有点忐忑,只是看着黛玉微笑。 她们都没注意到,一旁的贾母忽然眯着眼睛,看了她们两个一眼,脸上掠过些诧异和古怪,随即又叹了口气假寐起来。 …… 四皇子府中,目送贾母等人离开的四皇子妃刚刚回过头来,就发现四皇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也在望着贾母等人的背影。 四皇子妃吓了一跳,脸上神情一变再变,半晌才抚着胸口道:“王爷什么时候到的,也不出个声,吓了我一跳。” 四皇子阴沉沉地道:“贾家这老太太有点道行,这时机拿捏的真好。你跟她说了林黛玉的事吗?” 四皇子妃低垂下头,赧然道:“竟没机会提。我好几次想提起这个话头,都被那老太太给岔过去了。” 四皇子有些不悦地看了四皇子妃一眼,心中埋怨她没有用。四皇子妃还能看不出来 ,心里也觉得气闷。合着想找小老婆尽享齐人之福的是男人,而她这个大妇还得负责给男人拉皮条? 四皇子走后,四皇子妃凝眸呆坐半晌,忽然想了什么似的,问身边的宫女,“容嬷嬷那老奴才如今在哪里?” 贴身宫女忙道:“上次春日宴后,用了家法,一直在后院子里思过呢。您好心不追究她,但我们也不敢再让她过来。” 四皇子妃叹了口气,“去把她叫过来吧。也到了她将功折罪的时候了。” 一炷香后,容貌憔悴,满头白发的容嬷嬷耷拉着脑袋进来了。四皇子妃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招手唤她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容嬷嬷惊疑地抬起头来,嚅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四皇子妃却是一派不耐烦的样子,挥手道:“赶紧去办事吧,告诉王家,想跟四皇子府交好,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门路。” “还有……”四皇子妃危险地眯了眯眼,“你自己想要脱罪,就把这事儿办成了,否则也不用回来了。” 第187章 王夫人上钩 容嬷嬷不敢耽搁,撑着疲惫的身子,略略收拾了一下就直奔王子腾的府上。见到王子腾的夫人,容嬷嬷也没兜圈子,直接就把四皇子妃的意思说了出来。 “节度使夫人,奴婢人微言轻,本不在夫人眼中,也不配替四皇子妃传这个话。但是四皇子妃有病,奴婢又不能推脱。再者,奴婢的妹妹当年好歹也伺候过夫人的母亲,冲着这层香火情,奴婢就斗胆说了,请夫人务必帮我们王妃这个忙。” 容嬷嬷吊着一张老脸,嘴上说得客气,眼中却满是阴沉与乖戾。 原来,容嬷嬷的妹子当年曾是王子腾丈母娘身边的一个有体面的大丫鬟,王子腾夫人在娘家时还曾刻意讨好笼络过。容嬷嬷的妹子得了好处,也帮王子腾两口子料理过一些内宅的麻烦。 上一次,王子腾夫人通过容嬷嬷的妹子,找到容嬷嬷,请她帮个小忙,敲打敲打迎春和黛玉。 容嬷嬷看在妹子和银子的双重面子上答应了。没想到王家这边办事不力,竟害得容嬷嬷在大庭广众之下颜面扫地,白挨了顿打不说,还失去了四皇子妃的信任,差点连老命都保不住。容嬷嬷的恨意那是滔滔绵绵,对王子腾夫人没有半点好气。 王子腾夫人心里有愧,又忌惮容嬷嬷的身份,自然也不敢抱怨什么。但是容嬷嬷交代给她的“差事”,还是让她眉头皱了又皱,几乎是愁眉不展。 这差事是什么呢?说来也简单,就是给黛玉作媒,让林如海和贾母答应把黛玉嫁给四皇子溯自深作侧妃。这件事,王子腾夫人拿脚趾头想,也知道林家和贾家断断不会答应的。 只是,容嬷嬷放了狠话在前,王子腾夫人又自知之前理亏对不起人家,只好把满肚子的不愿意硬咽回去,含糊地敷衍了几句,又给容嬷嬷包了大大的一个红包,恭恭敬敬地送了她离开。 容嬷嬷一起,王子腾夫人的脸色就“唰”地一下撂了下来,她没好气地对身边的管家道:“我那两位好姑子还真是能给我找麻烦,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你还不快点把她们都叫过来? 没道理她们闯的祸,倒让我去给她们背这个屎盆子。” 管家见王子腾夫人气急之下连屎尿屁都说出来了,知道她气得厉害,也不敢耽搁,立马飞奔去寻人。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王夫人和薛姨妈就都来了。 王子腾夫人作为长嫂,本就懒得敷衍她们,又加之受了容嬷嬷的气,当下连口茶水都没让她们喝一口,就噼里啪啦地数落了王夫人和薛姨妈一顿,临了撂了句话道:“事情是你们弄出来的,现在也得你们去平,我不管你们想什么法子,反正四皇子妃那边是不能得罪的,其它的你们看着办。” 王夫人与薛姨妈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自从薛家搬出贾府, 王夫人与薛姨妈还是第一次见面。王夫人依然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薛姨妈却觉得脸上发烫、心里发苦。 她现在真的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跟王夫人搅到一起,跟林家作对?王夫人是有恃无恐,遭罪的都是像她们薛家这样空有钱财却没根脚、没地位的。 想到来之前宝钗的嘱咐,她运了半天气才道:“大嫂,当初春日宴上的事情,实属意外。但这件事确实是我们拖累了你。如今要去跟贾家、林家打擂台,我们还是得从长计议,不能再犯上次的毛病。” 这话王子腾夫人倒是赞成。她看到两个小姑子一眼,沉声道:“那你们就回去好好商量商量吧。我也不留你们了。”说着便端茶送客。 王夫人还从来没有这么灰溜溜过呢,真想发作一番,但想到她的大哥王子腾,只好忍气道了别,跟薛姨妈一起退了出来。 两个人到了院子里,王夫人便忍不住气道:“你刚刚瞎说什么?这事儿怎么能都落到你我身上?大嫂她不想掺和也掺和了。人家四皇子府,要的是王家的态度,我们都是出嫁女,可做不得王家的主。” 薛姨妈心里暗哂,这时候你说是出嫁女了,拿着王家做靠山跟你婆婆唱对台戏的时候,你可没把自己当出嫁女。 但薛姨妈也只是心里想想,嘴上却道:“我这不是缓兵之计嘛,不然以大嫂的脾性,还不得立逼着我们即刻就去说媒啊。那不是更没脸面了?” 王夫人闻言诧异地看了薛姨妈一眼,似乎不相信她这个妹妹忽然变聪明了似的? 薛姨妈看出王夫人的意思,自嘲笑笑道:“我哪儿有这个机灵劲儿,都是宝钗丫头教给我的。她见大嫂这边急赤白脸地找我们,就知道没好事,就嘱咐我万一应付不来,就使一个拖字诀。” 王夫人眸色中闪过一丝赞赏,叹道:“宝丫头倒是个好孩子。” 薛姨妈心中一动,立即打蛇随棍上,故意叹道:“可怜她没有一个好爹,况且还早早死了,落在我手里,真是耽误她了。” 王夫人冷哼一声,心说关我什么事?但是看着薛姨妈意味深长的眸光,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了前几天梨香院里折腾着找药方的事。她正愁不好向薛姨妈开口,眼下不是个好机会? 王夫人一把拉住薛姨妈,脸上现出关切的神情,嗔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宝丫头是我嫡亲的外甥女儿,我会不管她吗?” 嘴上说着话,王夫人脚下不停步,拉着薛姨妈就上了贾家的马车。薛姨妈就等着这一出儿呢,自然极为配合,也不问个为什么,老老实实跟着王夫人。 待两个人都在贾家的马车上坐定,王夫人才道:“我正有件事想问你,你可不能瞒我?” “什么事?”薛姨妈脸上不动声色,眼睛却亮了。 “我听说你前几天丢了个要紧的东西,后来又找到了?是什么这么贵重?为此还把你身边那个大丫鬟打发了?”王夫人略有些忐忑地问,生怕薛姨妈不说实话。 薛姨妈却极爽快地答道:“就是我当年机缘巧合得到的那张海上方啊!那确实是珍贵,不仅方子上的东西不易得,最难得的是真有用。我当年若不是弄到这张方子,怕也就没有蟠儿和钗儿什么事了。” 果然是那方子!王夫人心中狂喜,她努力把声音放得平稳些、避免露出贪婪的样子,跟薛姨妈打商量道:“这方子可不可以给我用一下啊?你也知道,贤德妃娘娘进宫十来年了,她……” 来了来了!薛姨妈也兴奋了,一边想着宝丫头真是料事如神。她深吸了口气,也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这可不成。倒不是我舍不得给贤德妃娘娘,只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这私相授受的事可不敢做。” 王夫人急了,“这怎么叫私相授受,你不懂规矩就不要乱说。再者,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有这回事?” 薛姨妈眨眨眼,“姐姐,我是不懂规矩,但我也得为我的蟠儿和钗儿考虑。这事儿若是成了,自然什么事都没有,但药方因人而异,万一有点什么岔头……你说没事就没事了?” 第188章 你到底想怎样? 听了薛姨妈的话,王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别看她平时一副木讷面孔,其实骨子里是个急性子,尤其是在自家这个蠢妹子面前,她更加无须掩饰了。 “你到底想怎样,才能把方子给我?你就直说吧,别在这里跟我卖关子。没得耽误功夫。”王夫人没好气道。 薛姨妈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王夫人会这样直接要揭底牌的样子。之前宝钗跟她商议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一幕。 薛姨妈动了动嘴唇,心里有点纠结,不说吧,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说吧,她和宝钗还真没拿定主意。 王夫人见薛姨妈犹犹豫豫的样子,心里更加厌恶,讥讽道:“你看看你这出息,不就是指着那方子奇货可居,想跟我要好处吗?现在反倒不敢说了? 你不说就对了,贤德妃也是你的嫡亲外甥女,你帮自家外甥女,还好意思谈条件吗?” 王夫人若是不说这番话,薛姨妈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可王夫人如此一番话下来,薛姨妈心头郁结许久的火气也忽拉一下就窜上来了。 她扬头呛声道:“姐姐这话还真说对了。你刚不还说,宝丫头是你嫡亲的外甥女,你不会亏待她吗?那我也不求别的,我只求你想法子给宝丫头也结上一段好姻缘,我这一辈子的心也就放下了。” 薛姨妈说得是肺腑之言,王夫人听起来却怒火中烧。她以为薛姨妈是想把宝钗嫁给宝玉。 要是几个月前,王夫人没准儿还能考虑考虑这件事。毕竟薛家的财力在那里摆着,宝钗丰厚的嫁妆可不是随便哪个大家闺秀能比得上的。 但是现在,王夫人已经改变主意了。因为元春已经封妃了,宝玉可就是货真价实的国舅爷了。国舅爷能随随便便娶个商户女吗? 想到这里,王夫人冷哼一声,哂道:“好姻缘,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好姻缘?”王夫人已经打好腹稿,但凡薛姨妈敢提出宝玉来,就一棍子给她打回去,让她死了这攀龙附凤的心。 王夫人哪里知道,薛姨妈这边因为宝钗的主意,也早不把宝玉当成理想的女婿了。 薛姨妈见王夫人态度傲慢,心中略一踌躇,干脆直接说出了心里话,“你生的女儿能嫁给当今皇上,咱们俩是亲姊妹,那我生的女儿就算进不了宫,至少也得嫁个王爷。” 啥?!王夫人蓦地睁大了眼,忍了一下没忍住,抢白道:“你可真敢肖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家,还想嫁给皇家? 薛姨妈脸涨得通红,气得大声道:“宝丫头哪里差了?我为什么不敢想?论人品、论相貌,十个里头有九个不及她。也就是出身差了些,不过,她不是还有个在宫里当娘娘的亲表姐吗?还提携不了她?” …… 王夫人瞪着薛姨妈,不知说什么好了。薛姨妈也不知怎么福至心灵,忽然言辞犀利起来,堵得王夫人无话可说。 若说宝钗不配,那不是承认贤德妃没能耐嘛。若说宝钗配……可王夫人还真没办法把宝钗嫁进哪个王府去。至于贤德妃,自家人知自家事,她一个庶母,哪有那份体面给皇子们身边塞人? 王夫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薛姨妈却觉得畅快地很。她早就看不惯王夫人那副嘴脸了。仗着自己的女儿封了妃,不可一世得好像真当上皇上的丈母娘了。 可是,元春那丫头进宫十来年才熬到个妃位,看起来也不是个聪明的。若是她的宝钗有这个机会,怕是皇子皇女都生下好几个了。 薛姨妈暗中撇嘴,继续大气追问道:“怎么着,我说得没错吧?我也不难为你,皇上膝下七八个成年的皇子,随便哪一个让宝丫头嫁了都成。我就把那方子给你。” 王夫人气得嘴唇发抖,指着薛姨妈怒道:“你当皇家是什么?还能让你挑挑捡捡不成?元丫头能有今天,那是咱们贾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就凭你薛家也行?” 薛姨妈梗着脖子,更用力地怼回去,“薛家怎么了?薛家也是皇商!再者,我还是那句话,我就看着宫里的贤德妃娘娘了。” “你、你不可理喻!”王夫人真怒了。她正要叫人把薛姨妈赶下车去,忽听外面有人轻笑两声道:“我看宝姑姑人品不错,配个王爷绰绰有余。” 谁?王夫人和薛姨妈同时吓了一跳,揭开帘子看时,才发现马车不知不觉已经停在荣国府的大门口了。 大门外,还站着个年轻的女子,生得花容月貌、媚态天成,却是宁国府里贾蓉的媳妇秦可卿。 “蓉儿媳妇,你怎么在这里?”王夫人警惕地问。她也是被薛姨妈给气糊涂了,马车都走到了家门口了,也没察觉出来。 “小蓉大奶奶,这么巧。你……听到我们说话了?”薛姨妈现在才回过味儿来,她跟王夫人刚才说话太大声了。薛姨妈很担心她们说的话进了第三个人的耳朵,连忙追问。 秦可卿穿着一身枫红色洒金丝的衣裳,云鬓高挽,百鸟朝凤的金步摇在脸旁荡呀荡的,美得让人感觉眼花。 她眉目温和地笑了笑道:“听说老太太近日里身子骨儿有些不受用,家里特意打发我来给老太太请安的。随便把刚得的上好老山参带过来给老太太补补。 走到这大门口,刚好遇见两位太太的马车,我就让在一旁等您二位先走,并不是有意要偷听。” 秦可卿这话说得轻巧,听在王夫人和薛姨妈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秦可卿可没否认她听到了什么。 想到这里,王夫人阴沉脸色道:“你还年轻,没经过事。有些话听了一言半语的,容易想歪了去,你且仔细着。” 秦可卿抬眼看了王夫人一眼,脸上笑意不减,顺从道:“二太太教训得是。我还年轻没见识,也不懂什么事。只是,我觉得刚刚薛家太太说得没错,宝姑姑可不像我们这些烧糊了的卷子,是命中注定要有贵婿的。” 都说了让你把嘴闭上,只当什么也没听到,你怎么还敢在这里饶舌?薛姨妈闻言心中甚是恼恨,嘴上便不没客气道,“小蓉大奶奶是金贵人,可别开我们家宝丫头的玩笑。知道的是你亲近宝丫头,不知道的,倒坏了我们宝丫头的名声。” 秦可卿身后的两个丫头,见薛姨妈这样说话,都有些沉不住气,臊红了脸。偏偏秦可卿像听不出薛姨妈的敌意似的,依然是笑意盈盈道,“我可不是开玩笑。眼下不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吗?” 第189章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机会 ?薛姨妈心中一紧,连忙上前两步,拉着秦可卿的手道:“小蓉大奶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夫人的目光也锐利且阴沉地盯着秦可卿。 秦可卿又是盈盈一笑,像是春花开放在明光里一般,温馨且明媚。她摇摇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太太请先等我一会儿。我去拜见了老太太,再过来拜见两位太太。” 薛姨妈不由得拍了拍手,愧道:“我这年纪大了,真是昏了头了。小蓉大奶奶有事快去忙,我们在……” 说到这里,薛姨妈又梗住了,想起自己已经搬出荣国府了,便尴尬地看向王夫人。王夫人依然是冷着脸,但好歹给了薛姨妈面子,接过话头道:“我和姨太太先回院子里说说话,你一会儿子记得过来,我打发凤丫头预备些你爱吃的东西,一会儿带回去。” 秦可卿又笑,脸上露出晚辈对长辈敬重又恭顺的表情,低头施礼,见王夫人和薛姨妈先迈步进了荣国府的大门,这才袅袅婷婷地跟了上去。 薛姨妈一边向内走,一边想着秦可卿的话,忍不住问:“这个小蓉大奶奶说话怪和气的,但是人瞧着却似很有主见似的?她不会乱说话吧?” 王夫人不屑道:“小门小户出来的,敢不和气?当初东边不知道为什么,竟给蓉儿选了这么个媳妇。乱说话她是不敢的。 不过,她为人还是挺精明的,依我看不亚于凤丫头,只不过是辈份儿太小,上面压着的婆婆太多,不然怕也会翘尾巴。” “噢。”薛姨妈长长地应了一声,说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若说满意吧,至少秦可卿不会把刚刚她和王夫人说的那些话传出去。薛姨妈再不懂事,也知道那些话传出去可就是大逆不道之罪了。 但是,薛姨妈还有些说不出的失望。若秦可卿只是个安分守己的侄孙媳妇,那她说宝钗那番话怕就只是顺口说说的吉祥话儿了。薛姨妈还以为她真有什么好办法呢,这可不要大失所望嘛。 唉……薛姨妈忍不住叹气。 王夫人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恼怒得很。她这时候才回过味儿来,敢情薛家不仅是贪心狂妄,肖想那些不该想的,更是没看上她的宝玉啊! 要不然,薛姨妈刚才就应该说出想把宝钗嫁给宝玉的话才对。王夫人把怼回去的话都想好了,可竟没用上!这真是,薛姨妈相中宝玉她也气,相不中她更气,总之就是气鼓鼓,没好气。 王夫人恨不得那秦可卿就是顺嘴胡沁,可是想到之前她还利用秦可卿在外面的人脉办过些事情,直觉告诉她,秦可卿可能是真有办法做成这事儿。但是……王夫人就是不想让薛姨妈和宝钗成事,这怎么弄? 一时间,王夫人也忍不住叹气。 就在这一对老姐妹互相算计着,长嘘短叹的时候,只听院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紧接着,房门一响,秦可卿款款地走了进来。 三个人相互见了礼,薛姨妈就迫不及待道:“小蓉大奶奶,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怜我上了年纪,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你且给我解释解释。” 秦可卿微微一笑,没有再卖关子,只是美目流转,娇滴滴道:“薛家太太客气了,我一个年轻媳妇能有什么见识?事实都明摆在那里,只不过,您和二太太是当局者迷罢了。” 当局者迷?王夫人和薛姨妈面面相觑,觉得脑子里似有灵光闪过,却又抓不住似的。 秦可卿眸光闪动,提醒道:“两位太太只照着迎二姑姑的身上想去。” “迎丫头怎么了?”王夫人问。 薛姨妈却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叫道:“她眼下姓林!” “姓林怎么了?”王夫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薛姨妈却得到了秦可卿流波一样的眼神回应,更加有信心地道:“迎丫头可以记在林如海名下,宝丫头也可以啊!四皇子府只是想与林家结亲,未必就非得林丫头不可。若是宝丫头也姓了林,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四皇子作侧妃了吗?” 这样也行?王夫人被薛姨妈的话给惊住了。这不是卖女求荣是什么?她略稳了稳心神,呵斥道:“当着蓉儿媳妇的面,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啊?随随便便就要把女儿送出去认爹?你们薛家都落魄成这样了? 再者说,林家能答应吗?老太太能答应吗?四皇子府能答应吗?” 薛姨妈刚刚一时兴奋,心里话也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这会子被王夫人灵魂四连问,一下子又回了神,顿时忐忑起来。 是啊,薛家列祖列宗能答应她把女儿出继吗?就是薛家愿意,林如海愿意随便就多认一个女儿,给宝钗攀高枝铺路吗?况且,四皇子府毕竟只有个侧妃的位置,薛姨妈还有点不甘心。 秦可卿见状却轻笑起来,看了看神情极复杂的王夫人和薛姨妈道:“两位太太,恕我多个嘴,我觉得您二位可能都想多了。 先说宝姑姑这边,虽然薛家也是名门望族,但女儿家早晚是要嫁人的,嫁出去了也就是夫家的人了,和过续不过续的有什么区别?只要能为家族出力,姓什么叫什么都不打紧啊。” 说着,秦可卿看了看王、薛二人,见两人紧绷着的神情都有些松动,便又道:“再说林姑姑那边,虽然我年轻,但也看得出,林家对林姑姑寄予厚望,林姑姑也是个心性高的,况且脾气也率真些。她不适合做皇家人,也必定不愿意嫁入皇家。 迎二姑姑虽然姓林,但也是相同的道理。再者,二姑姑医术高明,深得老太太看重,必定是要多留她在家里几年的,哪里肯让她随随便便就嫁人了? 那么眼下四皇子府有意作亲,林姑姑和迎二姑姑又都不合适、不愿意。预计林家和老太太都发着愁呢。这时候,宝姑姑若是愿意站出来,没准儿林贾两家还都要多谢宝姑姑呢。” 王夫人和薛姨妈没说话,心里却深以为然。薛姨妈甚至想,若不是我家宝丫头肯站出来受这个委屈,林贾两家还不知有多少饥荒要打呢。到时候,嫁妆可不能让他们少出了…… 秦可卿又道:“再从两位太太这边说,王家现在夹在四皇子府和林贾两家之间,想必极为难做。尤其是王子腾大人和二太太这边,都是官场中人,少不得有求到四皇子的时候。四皇子的要求,岂能坐视不理? 这时候,若是王家肯出面,跟林家还有老太太那边好好说和说和,把宝姑姑送进四皇子府去,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想必王子腾老大人那边会不遗余力的。” 薛姨妈听到这里,忍不住连连点头。现在在她的心里,已经不是她想给宝钗谋一份好姻缘了,而是宝钗、是她们薛家为了四大家族的荣耀作出了巨大的牺牲。牺牲宝钗一个,做下了四角周全的局面,到时候,就是王家也必得好好给宝钗陪送一份嫁妆才行。 王夫人脸色也柔和下来,似是被秦可卿说动了,她刚想点头答应,忽然想到一件事,心猛地揪了起来,寒声问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190章 小蓉大奶奶的谋算 王夫人恶狠狠地盯着秦可卿,薛姨妈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也同样警惕地盯着秦可卿,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十分阴沉压抑。 秦可卿年轻的脸上却依然风轻云淡,完全不受两个半老徐娘的压制。她不笑不开口地说:“二太太、薛家太太,你们别着急呀。我说的这些事情,也算不上什么机密,有心人在这府里略打听打听,便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更何况,二太太怕是忘记了,当年我母亲,也在外面给我留了一些生意,我手头倒也有几个用得上的人,消息灵通着呢。” 秦可卿这话一出,王夫人脸上的神情又变了,一副外强中干的样子。 薛姨妈不解地望向王夫人,王夫人咳了两声,对上秦可卿毫不躲闪的明媚双眸,一时间无奈解释道:“之前有几次,我这边教训那个林丫头,便是托蓉儿媳妇的娘家人去办的。” “噢……”薛姨妈又是拉长声应了一声。她自然知道王夫人口中的那个“教训”是什么意思,那可不是一般人能下手做的事。不过,这小蓉大奶奶看着斯斯文文、灵灵巧巧的,手下还养着那种刀口舔血的人? 薛姨妈不由得激灵了一下,看向秦可卿的眼中现出畏惧。 秦可卿倒是不以为意,浅笑着解释道:“家里都知道我不是母亲亲生的,但母亲待我比亲生的还要好。她离世前,把嫁妆铺子一分为二,一半儿给了我,一半儿给了弟弟。我那份儿虽不值什么,但好在留了许多有阅历的老人家给我,这几年倒是帮我做了不少事。” 王夫人见薛姨妈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也道:“秦大人与夫人是患难夫妻。当年秦夫人娘家微末时,做过一些漕运上的生意,这也不是什么背人的事,看你那大惊小怪的样子。” 说着,王夫人又向秦可卿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蓉儿媳妇了。但是你也该知道,你婆婆在我面前,也从不敢乱说一句话的。 你为人聪慧,为你几个小姑姑打算,心是好的,但毕竟年轻不知深浅。今儿这些话,出你口、入我二人耳,出了这个门,再不能有别人知道。若我发现外面有只言片语的风声,别怪我跟你婆婆面前数落你。” 秦可卿闻言垂下头,乖巧道:“二太太放心吧,我绝不敢自作聪明、胡言乱语。” 王夫人这才点点头,露出笑容道:“我已经知会了你琏二婶子,这会子估摸着她那边的席都摆开了。你且去她那边松快松快再回去。我也知道,你在家里,你婆婆和蓉儿那小子也少不得使唤你。” 秦可卿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叹口气道:“果然是二太太知道心疼人,公公婆婆如今有了些年纪,都要小心打点起来才行呢……那我就去找二婶子了,改天再来给两位太太请安。” 秦可卿说完就走了。因她进来之前,提前把屋子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了。这时候见她走了,周瑞家的才带着金钏、玉钏进来伺候。 秦可卿向来很少往荣国府这边来,纵然是来了,也多是找凤姐儿说话,这一次却在王夫人的院子里呆了许久,周瑞家的十分好奇。她瞄了瞄王夫人和薛姨妈的脸色,却见这老姐妹俩脸上神情古怪,喜怒莫辨。 待周瑞家的服侍着王夫人和薛姨妈净了手、用了茶点,不出所料,她们这些下人又被打发了出去。周瑞家的只觉得实在是奇怪,心里想着找个机会要把这个情况告诉迎春去。 且不说王夫人和薛姨妈如何商量着要按照秦可卿的主意去操办,且说秦可卿离开王夫人的院子,略一踌躇,就往荣国府大门方向走去。 她身边跟着的宝珠奇道:“大奶奶,刚不是说要去琏二奶奶院子里坐坐吗?” 秦可卿道:“我刚才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急着要回去办,倒没时间去她院子里玩了。这样吧,你且去替我跑一趟,给我带个好儿。就说改天我再过来,专程去看她,还给她带江南的好东西去。” 宝珠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疑有它,点点头就往凤姐儿的小院子去了。秦可卿的另一个大丫环瑞珠,见宝珠走远了,忍不住凑到秦可卿跟前道:“奶奶,你为什么要给二太太她们出这个主意,难道你想帮林如海和贾老太太解围不成?” 秦可卿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我可不是帮她们解围,我是帮着宝姑姑实现心愿呢。” “可是,宝姑娘跟咱们也没有什么交情啊?况且,您不是一向不喜欢林姑娘和迎春姑娘那两个人吗?”瑞珠还是想不明白。 秦可卿眸光忽然变得凛冽阴郁起来,“有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帮一把也无可厚非。” 同一时间,凤姐儿院子里,凤姐儿、迎春和黛玉三人,望着一桌子精致的茶点,不由得面面相觑。 还是迎春先笑道:“二嫂子,这下子你可是自作多情了。巴巴地说蓉儿媳妇是多么亲厚可爱的妙人儿,还叫我们一起来陪她说话,可你看看,人家一下子就放了你的鸽子了。” “放什么?”凤姐儿没听懂。 黛玉对迎春时不时冒出的惊人之语已经习惯了,这时候给凤姐儿解释道:“就是说,蓉儿媳妇她忽然爽约,也没跟你打个招呼的意思。” “那怎么叫放什么鸽子?我又不是鸽子。”凤姐儿详见讪讪地嘟囔道,转过头又道:“行了,她不来就不来呗。这当家的奶奶,说不上忽然就有什么事找上来。况且她上面公公婆婆都不好对付。算了,她不来,咱们吃咱们的。” 迎春点点头,黛玉却笑嘻嘻地道:“这不早不晚的,吃什么?不如干脆等晚上,你也忙活完老太太那边的事情,我们再稳稳当当地坐下来吃。” 凤姐儿闻言奇道:“等到晚上,我以为你们晚上要去探望林姑父。” 黛玉脸上全是轻松的笑意,嗔道:“我跟二姐姐午饭前就去过了,爹爹他喝了二姐姐给的药,已经好多了,告诉我们晚上不用过去了。” 凤姐儿奇道:“这么说,咱们的二姑娘还真是个大大的神医呢。” 迎春坦然道:“正是。你不服气?” 凤姐儿见四下没有外人,调侃道:“你若医得好我,我才服气。” 迎春眯起眼打量着凤姐:“光服气有什么用,太虚。你就说吧,医好你,有我什么好处?” 第191章 喜忧参半 凤姐儿被迎春噎得一愣,继而瞪圆眼睛道:“什么好处?到时候有个胖小子管你叫姑姑,还是嫡嫡亲亲的姑姑,这不是好处吗?” 黛玉一听便笑了,拿帕子捂着嘴,眼睛晶亮地望着凤姐儿,似在说,看吧,你没事撩拨凤姐儿干嘛?自找没趣吧。 迎春也笑了,忽然拿手指了指凤姐儿的肚子道:“就不知道是个胖小子还是个胖丫头?”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黛玉反应快,蓦地站了起来道:“二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二嫂子她已经怀上了?” 凤姐儿也愣住了,脸上惊疑不定,摸着肚子道:“迎丫头,你少在这里卖关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迎春见凤姐儿急了,连多日不见的泼辣劲儿都使出来了,不敢再逗她,怕真逗出火来动了胎气,只好笑道:“二嫂子,你这么精明的人,自己的小日子有多久没来了,心里不清楚吗?” 凤姐儿脸上现出喜色来,她迟疑道:“是迟了有半个多月了,可我之前的日子也不是很准……迎丫头,难道我真的……” 迎春没接话,而是走上前来,认认真真地把凤姐儿把了脉,片刻抬头道:“我中医也是现学现卖,不过对于滑脉还是不会有差的。二嫂子,祝贺你,你有喜了!” “啊,真的吗?”凤姐儿有些不敢相信。 迎春摸了摸正藏在袖袋里不断跳动的小药箱,心中暗暗感叹,自己与这小药箱之间的联系真是越来越神妙了。 刚刚,就是这个小药箱在提醒她注意凤姐儿的肚子。说起来,应该是小药箱在什么莫名的机缘下又触发了类似x光的功能吧。 迎春心中喜悦激动,脸上却尽量装出沉稳与高深的表情,“怎么,这个时候,你还信不过我的医术?” 凤姐儿眨了眨眼,怯怯道:“自然是信的过的。只是,之前也看过许多医生、喝过许多苦药汤子,可是……” 说着,她拉住迎春的手,按在自己手腕上道:“要不然你再给我把一次脉,我真的怀上了吗?” 迎春笑着推开凤姐的手,“二嫂子,你这是怎么了?这作派可不像平日里爽快的你啊。我再说一遍,你怀上了,比珍珠还真!” “哎呀我的天,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凤姐儿叫道,站起来就要往外跑,刚一抬腿,又想到了什么,猛地又停住脚,一手捂着肚子,一边自言自语,“不行,我得慢点、慢点。” 迎春看着凤姐儿的样子,又好笑又心疼,连忙过去扶住她道:“二嫂子,你现在月份还小,确实应该注意,不要摔到碰到,但是也不用这么紧张,你身子好着呢,孩子也安稳着呢。” 凤姐儿连连点头,连眼眶都红了,激动地再次抓住了迎春的手,“迎丫头,别的话我就不说了,嫂子这一辈子记着你的恩情!” “哎呀,二嫂子,你这话说得……”迎春见过很多病人和病人家属,但还是有点不习惯他们真挚热烈的感谢,脸也有些微微发红。 她正要再客套几句,就听身后大门“咣当”一响,贾琏和平儿一前一后,三步并作两步的闯了进来。 两个人进门直奔凤姐儿,一左一右扶住她,不住上下打量。贾琏喜得脸上红彤彤的,激动道:“凤儿,你真有了?” 凤姐儿见贾琏这样称呼她,把闺房内的小名儿都叫出来了,不由得也有些脸红。她羞恼地推开贾琏道:“你不信我?难道也不信二妹妹?她说我有了,自然就有了,怎么的,你还不高兴?” 贾琏被凤姐儿没来由抢白了一阵,却也不恼,只是傻笑,一边对平儿道:“你们二奶奶有喜了,还不打发人到处报信儿去?” 平儿欢喜地应了一声,正在往外走,却感觉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袖子。回头一看,却是黛玉。 只见黛玉秀眉轻蹙,犹豫了一下道:“现在是说这事儿的好时机吗?” 黛玉说话的声音不高,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像是重重的一响。迎春头一个反应过来,响应道:“玉儿顾虑得很对。如今府里确实有点乱,这事儿怎么说、跟谁说,二哥哥和嫂子确实应该思量一下。” 说着,迎春又转向黛玉,拉着她的手,满脸笑意地赞扬道:“谁说咱们玉儿不食人间烟火,不懂人情世故,只知风花雪月?如今就做得很好啊。咱们大家都没想到,只你想到了,真是冰雪聪明。” 黛玉被迎春说得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近来跟着贾母学了些规矩章程,再者也是见过的事、经过的事多了,自然想事情看问题跟以往不同了。这有什么呢? 不过,黛玉发现迎春最近特别喜欢夸奖她,看着她那眼睛都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慈爱和欣慰。虽然黛玉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但她还是很享受迎春的赞扬,于是也露出开心的微笑。 凤姐儿和贾琏这边,因着黛玉这句话,心里却轻松不起来了。本来是喜气洋洋的事情,也添了几分气闷。 凤姐儿冷着脸思索了半天,才道:“多亏玉儿提醒了我,如今我才刚怀上,规矩也是不该声张的,更何况这府里人多眼杂,那就等孩子满了三个月再说吧。 只是,这府里的事情多,我若不告诉别人有了身子,这一天天累死累活的可够呛。” 贾琏一听瞪圆了眼睛,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想着府里的事?你只管告诉老太太去,身子不爽利,要歇歇,管事的事情就交给二太太她们吧。” 凤姐儿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狠狠瞪了贾琏一眼,幽幽道:“你放心?” 这……贾琏没话说了。若是以前,他不会贪恋这个管家权。但是现在,知道了王夫人的那些小动作,贾琏还真不放心把管家权交给别人了。 夫妻俩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迎春忽然笑笑道:“你们俩个也是当局者迷了。难道你不管家了,就一定得王夫人管着吗?” 凤姐儿懵懂眨眼,“那交给大太太,这不能够啊,从她进门儿,老太太就没看上她,能把府里交给她管吗?” 第192章 当家理事 迎春瞪了凤姐儿一眼,笑着对平儿说:“人家都说一孕傻三年,你们这位奶奶这才刚怀上,怎么就傻了?都不像我们平日精明的琏二嫂子了。” 凤姐儿听了气得鼓起腮,却没话可说。平儿连忙赔笑道:“求二姑娘可怜可怜我们奶奶吧,进门这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有了身子,当然是喜得顾不上别的了。 姑娘若有好办法,就赶紧说吧,可别呕着我们奶奶了。她本就是个急脾气,万一再给呕个出好歹来可怎么办?那肚子里可是你嫡嫡亲亲的大侄子。” 迎春笑道:“没想到,二嫂子傻了,平儿倒变聪明了。你求我就对了,不过,你不单单要求我,还得求求林姑娘、还有老太太那儿的湘云姑娘才行。” 凤姐儿听了这话,眼神微动,猛地一拍巴掌道:“对啊!好主意啊!我可不是傻了嘛!前段时间,老太太把你、玉儿、还有云丫头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的可没少教你们,现在不正是练手的时候吗?” 贾琏原也是笑着的,被凤姐儿这一拍巴掌给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你说话就好好说,拍什么巴掌?这么大动静,若是吓着孩子可怎么办?” 凤姐儿一听恼了,气道:“这可真是没天理了,孩子还在肚子里呢,就嫌弃起孩子的娘了!我拍巴掌怎么了?动静儿大怎么了?他是我的儿子,就得适应他老娘的脾气。” “你、你简直……”贾琏原想说凤姐儿不可理喻,但见凤姐儿凶巴巴的样子,又怕她真气到了,连累孩子受罪,只好忍气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一旁的迎春、黛玉和平儿看到贾琏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待大家笑够了,迎春正色道:“其实以二嫂子眼下的身体条件,就算是继续管家也没什么。只是你自己身子强健不等于旁人不动歪心思。所以咱们还是要多加小心,二嫂子这段时间就在院子里好好养身体吧,防人之心不可无。” 凤姐儿连连点头,又道:“那老太太那边要不要告诉一声?” 迎春想了想道:“既然要交出管家的差事,总得有个由头,且你怀孕这事儿,对老太太而言是大喜事。告诉她实话倒无妨。” 凤姐儿点了点头。黛玉却皱眉道:“二姐姐,为什么要我们替二嫂子管家?我却不太想碰那些俗事。再者,爹爹回京了,说不好哪天我就要搬回自家去了,在这边帮着理事也不方便,倒招人闲话。” 哎呀,可不是。迎春愣了一下,讪笑道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低声道:“我还笑二嫂子脑子不转弯,我可不也这样了。都是叫大侄子闹的。 玉儿说得对,眼下你得忙活你自己家那摊子事去。那不如就叫三丫头来吧,前段时间老太太虽没带上她,但她为人聪明果决,想必带几天就能上手的。” 黛玉忙点头,其实她也挺喜欢探春的。探春只比她小了几个月,也是时候磨练一下了。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凤姐儿便带着平儿,跟迎春、黛玉搭伴儿去了贾母院中,打算当面跟老祖宗报个喜。 贾母这时候已经歇过午,起来收拾立整了,正准备找人说话聊天打发时间,再等宝玉过来一起吃晚饭。 见凤姐儿她们过来,贾母还有点奇怪,“不是听说你们要招待蓉儿媳妇吗?这么快就散了?” 凤姐儿忙解释说秦可卿家里有事先回去了,又拿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贾母会意,挥手遣散了身边的丫鬟婆子,问道:“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别是又出了什么乱子?” 凤姐儿脸上忽然漾起欢快又娇羞的笑来,凑到贾母跟前,一手抱着她的胳膊,轻声道:“老太太,没出乱子,只是……只是您家怕是要抱重孙子了。” 重孙子?我有啊!贾母愣了一下,才猛然反应过来,惊喜地抓住凤姐儿的手道:“你有身子了?” 凤姐儿重重点头,只说了一个“嗯”字。 贾母也乐了,一时间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虽然她不缺重孙子,但是凤姐儿这肚子里的可是长房长孙长重孙啊!她连忙问道:“几个月了?你身子可稳当?” “才刚一个月左右。”凤姐儿忍着羞道:“迎丫头看出来的,孩子倒是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贾母乐得拍着凤姐儿的手道:“那你这段时间可得注意身子。好好养着,过了三个月才算是真的稳当呢。” 迎春见贾母话已说到这里,连忙道:“老太太,今天二嫂子过来,一来是报喜,二来也是想跟你求个情呢。” 说着,迎春便把刚刚在凤姐儿院子里商量好的事情说了。贾母听了,略一沉吟,便向凤姐儿道:“你这个孩子来得金贵,月份还小,确实不易张扬。你只安心歇着便好。 前段时间,我带着玉儿和迎丫头、云丫头学规矩,现在也是时候让她们上上手了,早晚都要嫁出去自己管家的,趁着我还能动弹,带带她们也好。” 凤姐儿一听连连点头。黛玉也笑着上前,把自己并不想在贾家管事儿,想让探春替她的话说了。 贾母听了,上下望了黛玉好几眼,点头道:“玉儿也长大了,想事情比我都周详。你说得对,就让三丫头来试试。过几天你父亲若要接你回去,你就回去住几天。只不过,待那边事情料理稳妥了,一定要再回来陪外祖母啊。” 黛玉连忙乖巧点了点头。贾母开心地搂着她笑了。 凤姐儿因为刚刚有了喜讯儿,贾母怕她累着,就让她先回去了。接着,贾母又把湘云和探春叫了过来,想着再嘱咐她们一番。 湘云本是客,但差不多也是自小在贾家长大的,所以听说贾母要让她们临时管家练练手,心里很高兴。毕竟她两个婶子不放心让她帮忙的,这个机会实在是难得。 探春也非常高兴。前段时间无意中听知,贾母在悄悄教迎春、黛玉和湘支管家,她心里酸苦极了。一方面想着定是因为二太太从中作梗的缘故,一方面又想着眼下姐妹几个,唯有她的身份是最低的,觉得贾母教规矩不带上她,定是嫌弃二房、嫌弃她。 眼下,见贾母脸上含着慈祥笑意,对她和对迎春等人没什么区别,探春心里也暖暖的。特别是当她听说她这个位置是黛玉让出来的,更是对黛玉刮目相看,只想着将来一定要好好回报林姐姐。 正在这时,忽然院子里传来人声,紧接着便有人报,二太太和薛姨妈来了。 众人虽然心里疑惑,王夫人这时候过来干什么,但还是礼数周到地将她和薛姨妈迎了进来。 两个人给贾母行了礼,见站了一屋子的年轻姑娘,便问是怎么回事?贾母也不怕累着,就一五一十地跟两个人说了。 王夫人闻言狐疑地看了一眼看探春,开口道:“老太太要教她们几个孩子,当然是件大好事。只是,她们全都没有真正经过事,又年轻,咱们这么大个府里,交给她们, 万一捅点篓子出来,可不好收拾。” 说着,王夫人暗暗观察了一下贾母的神情,见贾母并未生气,便又补充道:“东府里尤氏还年轻,孩子也都大了,整日清闲得很。但她是族长夫人不易乱动。不如,就叫她的那个媳妇过来,也带一带她们姐妹几个吧。” 第193章 搞事情的节奏? 秦可卿? 众人听了王夫人的建议,都有些茫然。秦可卿是东府里面的少奶奶,怎么还能跑到西府这边来管事? 再者,迎春、探春、湘云她们管事,可以说是家里的长辈要教导小辈,让这些姑娘们练练手,可秦可卿若是来了,算什么? 贾母沉吟了一下,倒是没有马上反对,只是问王夫人:“老二媳妇,这不合规矩吧?” 王夫人努力堆出笑意道:“这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既然说是让几个姑娘们练习管家,那没有一个知根知底有经验的人帮衬也不合适。 这蓉儿媳妇虽然年轻,但是为人、品性、办事的爽利劲儿不比凤丫头差,老太太不是也常夸奖她吗? 再者,既是让姑娘们练手,安排她们两个嫂子或者是我或者是大太太亲自教导也可以。可这样一来,姑娘们觉得身边有仗恃了,怕是煞不下心来认真学习。又或者觉得身边有长辈盯着,做事束手束脚的,反倒不好了。 而这些问题,若是换成蓉儿媳妇就都不怕了。一来她有管家理事的经验,二来她又是小辈。姑娘们在她面前不拘束也不会擎现成的,若真有不妥的,蓉儿媳妇也能及时提醒。 再退一步说,那蓉儿媳妇是多么标致水灵个人儿,老太太常说喜欢,可惜不是自家的孙媳妇。这次咱们借个由头,让她过府来多陪陪老太太,不是也很好嘛。” 王夫人向来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这会儿子却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儿,听得众人心中俱感惊奇。 迎春心知王夫人定是没打什么好算盘,与其反对倒不如干脆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所以,迎春暗暗示意黛玉不要出声。 探春和湘云也有些不解。不过,探春不敢询问,湘云活泼好动,对秦可卿这个“小辈”的印象不错,所以无可无不可,也就没有说什么。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贾母。 贾母心里不知想了些什么,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沉吟片刻才道:“先前你说的那些都不中用,不过,我倒是爱惜这个孩子,瞧着确实跟凤丫头有一比,却比凤丫头还标致。那就让她过来陪我几天吧,咱们娘儿们一起乐乐。” 贾母这一吐口,王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笑着应了,迫不及待就让金钏去宁国府传话去,恨不得马上就把秦可卿找过来。 贾母看在眼里没有做声。王夫人却示意让迎春几个先下去。薛姨妈的神情则有些忐忑。 待几个年轻姑娘都走开了,王夫人和薛姨妈互相打了几个眼神儿,薛姨妈终于鼓足勇气向贾母道:“老太太,老亲家,我这里有个不情之请,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贾母瞄了瞄薛姨妈,淡淡道:“贾薛两家是老亲,你和二太太又是亲姐妹,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薛姨妈又咬了咬牙,终于下决心道:“实在是有件事,不知怎么开口,说不得要我舍着这张脸求老太太了。事情是这样的,今儿个四皇子妃派人去王家了,紧接着我大嫂就把我给喊过去了。” “嗯。”贾母淡淡应了一声,一副你继续说下去的表情,心中却是一凛。四皇子府怎么又跑到王家去了?难道是在贾家、林家面前没讨到什么便宜,又去拉拢王家了? 没想到,薛姨妈接下来的话直接把贾母给惊到了。只听薛姨妈道:“老太太可知道四皇子妃为什么找到我家大嫂?却是请我家大嫂给四皇子作媒。四皇子在上次春日宴上相中了咱们家的孩子,诚心求娶呢。” 作媒?贾母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之前她便看出了四皇子恐是有这个意思,不仅是为了结交贾家,更是为了拉拢林如海。只是她一直想办法回避着,更是没让四皇子妃把这话说出口来。 原以为,拖到林如海回京了,这件事情就算拖过去了。后面有啥事,都有林如海做主。 再者,四皇子妃总不好找外臣来说这事儿,林如海府上又刚好没有主母,这两下子对不到一块儿去啊。至于四皇子,他就更不会有那么厚的面皮直接找上林如海了。 谁成想,四皇子府到底还是不肯放过她这个老婆子,竟然把主意打到王家,又通过王家找到她身上。这一招儿,她好难接。 王夫人觑着贾母的脸色,心中暗道过瘾。她故作紧张道:“老太太,老太太,您的脸色很难看,您没事儿吧?” 贾母心中恨道,明知故问!但这个时候,既然死不过去,那就还得想办法把事情圆过去。她强撑着问:“不知四皇子妃提的是哪个孩子?” 薛姨妈与王夫人迅速对视了一眼。 四皇子看中的自然是黛玉,人家才是林如海的亲闺女。但是,她们刚刚顺着秦可卿给出的主意商量了半晌,唯一能做手脚的机会也就在这里。因为,四皇子妃确实没有明着说出黛玉的名字啊! 如果想让宝钗李代桃僵,就只有这一个机会。薛姨妈在王夫人鼓励的目光中下定了决心,准备搏一把。她顿了一下,稳了稳心神,才小声道:“就是这里奇了呢。四皇子妃竟没说看中的是哪一位姑娘,只说要求娶咱们府里的姑娘。” “这样啊?”贾母拉长了声音说了一句,心中忽然一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说,不是非得黛玉嫁过去?若不是她亲亲的外孙女去给人家做小,贾母似乎也不那么焦虑了。 毕竟,黛玉不能做小。林家不能答应、她也不能答应,况且那孩子的人品、性情、才华,都不是能低头作小的料。如果不是她…… 贾母分分钟想到了迎春,毕竟迎春过生日的时候四皇子还随过礼。可是,贾母又分分钟否定了心中这个念头。 迎春可是得了贾家老祖传承的,可不是一般的姑娘。这个家将来指不定还有什么地方是要指望迎春的呢。 在贾母心中,如果有可能,她还想多留迎春几年在身边,给家里压压阵,她可不想早早把迎春嫁出去,便宜了别人。 那家里的姑娘还有谁?贾母先排除了惜春,一来这孩子还太小,二来人家是东府的人,况且跟黛玉一样是嫡出,做侧妃太辱没她了。 那就是探春?贾母眼前闪过一个玫瑰花般鲜亮的身影。说起来,探春倒是挺合适,脾气秉性都爽利,不怕她欺负人,但也不会吃亏。一个国公府的庶女,做侧妃也合乎身份。年纪也勉强到了…… 只是,想到元春在宫里,若是把探春再嫁进四皇子府去,那王夫人的鼻孔还不得长到天上去?四皇子怕也不敢跟他亲爹做连襟啊! 第194章 呼之欲出 贾母这边若有所思的神情,落到薛姨妈和王夫人眼里,两个人不禁喜形于色。这正是她们想要的效果啊。 两个人看着贾母愁眉不展的样子,眉来眼去一番,王夫人终于开口道:“妹妹,你不要再说了。你明知道,老太太最疼林姑娘,而且林姑娘是林姑爷唯一的嫡女,将来说不好是要招婿承香火的,那是万不能嫁入皇家的。” 薛姨妈闻言点头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所以大嫂子才愁得吃不下饭啊。我这不也跟着愁得不行。不过,四皇子府也没明着说是哪个姑娘,要不咱们就换一个姑娘嫁呗。” 王夫人作势拍案,低声喝道:“说什么呢?那是与皇家联姻,岂能儿戏?咱们贾家虽然家大业大,近亲旁枝儿有的是,但那些女孩子怎么能够代表贾家嫁过去?没得白搭上个姑娘,还落了四皇子府的埋怨。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薛姨妈继续跟王夫人对台词。只听她“哎呀”一声,长叹道:“老太太、姐姐,你们可别怪我,是我想偏了,我小门小户的没见识了。只是,咱们家里嫡亲的几个姑娘,也不合适啊。不是主意太正、就是性子太直、要么就是年纪太小,嫁过去也是委屈了。” 王夫人终于等到了放大招儿的机会 ,她也跟着长叹一声,倒像是下意识地道:“可不就是这么说呢。要说咱们家的姑娘啊,还真是个个都比不过你家的宝丫头娴雅大方。宝丫头可是老太太都夸赞过的,要我说呀……” 王夫人忽然顿了一下,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猛地站了起来,案几上的茶盏都带翻了也不觉得,指着薛姨妈大叫道:“妹妹,最合适的人选不就在眼前嘛,你家宝丫头就是个现成的啊!” 贾母在高台软榻上听着薛姨妈和王夫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先还有些茫然,不久便眯起眼睛,露出了玩味且不屑的表情。这种不屑在王夫人叫出“宝丫头就是个现成的”时达到了高峰,随即一闪而逝。 贾母抬起头来,望着王夫人,也略有些失态地叫了起来,“老二家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夫人眼神发亮,连忙道:“老太太,我是冷不丁地想到,要说嫁去四皇子府,咱们家这几个丫头还真没有太合适的,倒是薛家的宝丫头,人品、模样、脾性、能为,真是样样都合适呢。” 薛姨妈见“剧情”顺利推动,心中狂喜,但脸上却现出既吃惊又为难的表情,连连摆手道:“姐姐就不要乱说了,没得让老太太笑话我们。宝丫头再好,也不是府里的孩子,哪里能够呢?” 王夫人捏紧了帕子,紧张地说出最关键的“台词”:“不是又如何?那迎丫头也不是林姑父的孩子,不是一样认在名下当了嫡女?” 静、安静、十分安静。王夫人说出这句话,心里先是一松,接着便是一紧。想着她跟薛姨妈铺垫了这么半天,总算把要说的话给说出来了。但是接下来呢?事情能顺着她们事先计划的方向发展吗? 王夫人紧张地望向了贾母,只见贾母端坐在高榻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贾母心中冷哼连连。原来这两个老姐妹一唱一和的,是在这里等着她呢。说白了,就是想把宝钗嫁给四皇子呗? 还别说,四皇子府的侧妃,对于贾、林两家来说,真是鸡肋中的鸡肋。但对于薛家,却是个攀龙附凤的好机会。按照她们刚才说的,这事儿没准儿还真能办成。 只是,她贾家、还有林家,为什么要给薛家当垫脚石,送她们薛家的女儿上位? 贾母刚要拒绝,忽然心中又是一动。四皇子府的侧妃这个位置,她不稀罕,但是认真得罪了四皇子府,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如果,按照王夫人和薛姨妈的意思操作,薛王两家固然是占了便宜,但是贾林两家似乎也不吃亏? 实在不行的情况下,嫁个宝钗,总比嫁了迎春、黛玉,还有探春强吧? 贾母眼中的犹豫一闪而过,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老二媳妇,你也真敢想啊。” 王夫人刚刚一直紧张地提着心吊着胆等待着贾母的反应,此时见贾母没有一口否决,心里便升起几丝兴奋,这就是有门儿啊。 她连忙以前所未有的恭顺态度道:“老太太教训的是,是媳妇一时情急失言了。不过,刚才媳妇想了想,若是宝丫头真愿意替她的姐姐妹妹们嫁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咱们家不会得罪了四皇子府,宝丫头也有一个好归宿,这不是两全齐美的事儿嘛。” “好归宿?薛家太太,你也以为四皇子府是个好归宿?”贾母问。 薛姨妈愣了一下,她和王夫人原本的设计,是想要贾母领了薛家的人情,想把宝钗装扮成为了姐姐妹妹甘愿委屈代嫁的好姑娘。可是奈何贾母不按规矩出牌? 她有心矫情一下,替宝钗叫几句屈,又怕万一这么说了,贾母顺水推舟否了这件事。 犹豫再三,薛姨妈只好道:“能嫁入皇家,自然是天大的福气,怎么不是好归宿呢?” “既然你这么说了,老婆子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成全了宝丫头,毕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人品相貌也是没挑的。”贾母慢条斯理道。 薛姨妈和王夫人对视一眼,有些愕然。不是应该贾家感谢薛家舍身代嫁吗?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贾家成全了薛家了? 可是,薛姨妈这个时候也不敢说什么反驳的话,万一贾母恼了,不肯选这个法子怎么办? 薛姨妈咬牙咽下一口气,心道,不管怎么说,先把好处拿到手,以后再慢慢计较。 于是,她连连点头道:“多谢老太太成全了。宝丫头若是嫁得好,少不得也会帮衬府里的。” 王夫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想着自己这个妹子怎么如此沉不住气,还没怎么着呢,倒像是她们求着贾母了。 但是,王夫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贾母道:“你也先别谢我。这事儿成不成,我看也悬着呢。至少,我那女婿是个什么章程,我也做不了他的主啊。” 王夫人恨得牙痒,你做不了主,你刚才说那些话做什么?好像你很厉害似的? 但是,这些想法王夫人也就是想想而已,她努力赔着笑,低声道:“要不,老太太帮着她们说和说和?” 第195章 夜访黛玉 贾母望着王夫人冷冷一笑,漫声道:“我那姑父仁孝,敏儿虽去了,但对我依然恭敬,我倒是可以说句话。但是……” 贾母拉长声音,瞥了一眼正目光灼灼望过来的薛姨妈,又道:“但是,任谁说话也没有玉儿那孩子说一句话管用。” 这……薛姨妈和王夫人互相看了一眼,见彼此眼中都有难色和怒意。贾母这是在变着法儿地指责王夫人前些年刁难黛玉的事儿吗? 又或者是指责宝钗之前时常拿黛玉做筏子,来凸显她的贤惠大度吗? 王夫人怒火中烧,刚想跟贾母掰扯掰扯。可是薛姨妈却心中一动,抢先道:“老太太说得对啊,原是我糊涂了。我先谢谢老太太帮着宝丫头操心了,林姑娘那里,我一会儿就去求她。” 贾母闻言多少有些意外。薛姨妈之前为了宝钗,没少给黛玉添堵。尤其是跟王夫人一唱一和的,贾母也不是没见过。如今见薛姨妈竟这么爽快就说要去求黛玉,贾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薛姨妈却不给贾母拒绝的机会,站起来拉着王夫人便往外走。王夫人心里又气又奇怪,刚走出贾母的院子,便忍不住甩开薛姨妈的手道:“你这是做什么?竟顺着那老太太说话,难不成你真要去求那个死丫头?” 薛姨妈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听到老太太那话,何尝不生气,这分明就是拿捏我们呢。说实在的,咱们家愿意认这个头儿,不是在给她们贾家和林家解围嘛,怎么不见感谢,还阴阳怪气的。” 王夫人深吸一口气,强忍下翻白眼儿的冲动。她没好气地说:“那还不是你,说着说着就被老太太给绕进去了。” 薛姨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王夫人又道:“让她嘴上占占便宜也就罢了,刚刚你怎么还答应她去找林丫头帮忙,不嫌丢人吗?” 薛姨妈却摇头道:“原来我也是又气又恼的,可是忽然想起宝丫头之前跟我说过,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咱们总归是为了把事情做成,低一下头也没什么,不是还有将来吗?” 王夫人惊讶地看了薛姨妈一眼,没想到她还有这份心胸,同时更对宝钗有些刮目相看,小小年纪,就有这番见识,也不容易。 想到这里,王夫人倒是很热衷于把宝钗送进四皇子府了。万一宝钗在四皇子府能混出点体面来,定然会想着要照顾娘家的。 至于王夫人为什么不担心,到时候宝钗只顾着她们薛家,不顾着她跟宝玉? 呵呵……薛家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个皇商。宝钗真正想要倚靠的,肯定是她这个皇帝的丈母娘、还有她家宝玉那个皇帝小舅子啊! 王夫人心里主意已定,便很怕薛姨妈再反悔,连忙道:“你说得对,宝丫头也有见识。那你们快些去找林丫头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薛姨妈恰好也是这么想的 ,但不再跟王夫人多说话,直接出门回家去了,她要去跟宝钗商量一下,赶着天黑前再过来找黛玉。 …… 这天晚上,黛玉独自在房间里看书。因为凤姐儿刚怀了孕,迎春不放心,过去看看她,就没到黛玉这边来玩。 忽然,黛玉听到院子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紫鹃刚好在她身边,便扬声问:“这么晚了,有人来吗?” 雪雁在外面应道:“可不是有人来了,是薛家太太和宝姑娘。” 黛玉惊讶地放下了手中的诗集,与紫鹃对视一眼,心道,自从她从扬州回来,宝钗几乎就没到她这里来过,现在连夜过来,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果然,薛姨妈和宝钗人还未进来,笑声便已经传了进来,只听薛姨妈道:“林姑娘还没歇呢吧?我们今天可是来做恶客了。只是因为得了些新鲜东西,知道你喜欢,便等不及送过来了。” 黛玉说不得也只好整理了一下衣裳,迎出门去,淡淡笑着回道:“姨妈说得哪里话来,我们平日里盼着您还盼不到,哪里是什么恶客?快请进来,外面凉。” 薛姨妈便和宝钗一起笑吟吟地进了屋,把手里的东西冲着紫鹃扬了扬道:“快看这是什么?赶紧给你家姑娘收起来。这可是我们家货船刚刚运过来的,正宗的贡品,皇上都还没尝到呢。” 黛玉闻言转头去看了看,也不禁有些动容,竟是当年的新茶。黛玉性格疏淡,体格单薄,自幼没有什么口腹之欲,但却是爱品茶。 这清明节前的新茶,数杭州西湖边上的最好。小时候在扬州的时候,每年都有人送茶叶给林如海,她自然也能跟着喝到,味道确实清美甘冽。 但是,自从她人到了京城,便好多年没有喝过新鲜的明前茶了,眼下看到这茶叶,黛玉不由得感慨薛姨妈和宝钗为人之机敏周到。 若是送她别的什么东西,她未见得在意。但这新茶摆在眼前,即便黛玉心知这二人此行意图不明,但还是忍不住嘴角漾起真诚的笑意。 黛玉示意紫鹃收下,又命紫鹃赶快把她往年在梅花蕊上收集的雪水拿出一坛子来,煮水泡茶招待薛姨妈和宝钗。 薛姨妈连忙伸手按住黛玉道:“姑娘可别客气张罗,先不说我喝这茶也喝不出什么滋味来,单是这晚上,也不适合饮茶,没得对身体不好,回头你又睡不好觉。” 黛玉一愣,没想到薛姨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倒像是当年母亲还在的时候常说的话。 她心中微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宝钗在一旁抱着薛姨妈的胳膊撒娇道:“妈妈你可真偏心,光顾着林妹妹,怎么就不想想,我还等着她的好茶喝呢。旧年梅花蕊上收的雪水,我还没尝过呢。” 薛姨妈瞪了宝钗一眼道:“都多大了,还撒娇,还当着你妹妹的面?天可怜见的,你妹妹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受得了你这样?” 黛玉原还提着提防的心,但听到薛姨妈这句话,瞬间破防,不由得流下泪来。 尽管她不喜欢薛姨妈和宝钗这两母女,但这母女间的亲密互相,她在这府里还真没见识过,不由得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在贾敏身边度过的快乐日子。 紫鹃见了心里不痛快,这两人没事招惹黛玉干嘛?黛玉都多久没有哭过了? 雪雁见了更是嘴快,不悦道:“姨太太和宝姑娘这是做什么?怎么还把我们姑娘给弄哭了?” 第196章 命运相似又不似 薛姨妈被雪雁直白的问话堵得脸上一红,十分难堪。宝钗见状心里也十分恼怒,难不成林家的一个小丫鬟都可以公开顶撞薛家的当家主母了吗? 但是,宝钗脸上依然是温和亲切的笑意,还略带着些歉然道:“雪雁姑娘,真是对不住了,原是我跟妈妈说话随便惯了,倒忘了分寸了。” 说着,她又转向黛玉,亲切地拿帕子帮她拭泪,一边柔声道:“林妹妹,快别难过。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黛玉一愣,没想到自己哪里跟宝钗一样,却听宝钗又接着道:“你虽然早早没了母亲,又没了幼弟,但是林大人多么疼你啊,把你当成男儿教养。这边老太太也一直把你当成眼珠子。 而我呢?我虽然有母亲,但可惜父亲早早去了。虽然有个哥哥……唉,他是个什么样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所以说起来,咱们不都是一样的苦命人吗?真要细说起来,我还不如你呢。” 黛玉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接过紫鹃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睛,“嗯”了一声道,“若是这样说起来,宝姐姐也是个可怜人。” 宝钗见黛玉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闹脾气,心中一喜,忙道:“可不是。还有云妹妹,更是可怜,竟是无父无母,也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孤苦伶仃的。 像咱们这样的人,可不就得自己多疼惜自己,不然有个头痛脑热、小病小灾的,谁操心、谁心疼?所以,刚才妈妈不让你夜里喝茶,就是这个道理,并没有别的意思。” “嗯。”黛玉又闷声点了点头。宝钗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若是从前的黛玉,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了。可是现在,黛玉听在耳朵里,却觉得不太对味儿。 宝钗这是来卖惨吗?还拉上湘云?且不说湘云是否这样想自己,单是宝钗,守着母亲和哥哥,手里把持着万贯家财,有她自己说的那么不堪吗? 再说林家,又岂能跟薛家比?黛玉虽然曾经认为自己身世飘零,但那是从前。现在她有爹爹、有迎春姐姐,谁说她没有兄弟姐妹是个孤苦人? 黛玉想到这里,轻轻挡了一下宝钗靠过来的身子,淡声道:“我明白姨妈和宝姐姐的好意了。以后也会注意自己的身子。好在二姐姐常年用药膳帮我温养着呢,没甚干碍。 倒是姨妈和宝姐姐,这大晚上的出来,天还凉着呢,怕是对身子不好。这新茶我收下了,谢谢姨妈和宝姐姐惦记。 依我说,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晚了怕路上不好走。你们要是在路上闪了风,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黛玉的一番话,说得宝钗和薛姨妈愕然无语。这分明是逐客令啊,可是却说得礼貌周到,滴水不漏,也真是难为黛玉了。可这还是她们熟悉的黛玉吗? 宝钗就是再有城府、再有心机,也不过是个才及笄的姑娘,脸上还是挂不住了,声音也低沉下来,眨眨眼问道:“林妹妹可真是小气呀,连茶也不给我和妈妈喝,就赶着我们走呀?我们还想跟妹妹说说体己话呢。” 黛玉神情一滞,似是没有想到宝钗说翻脸就翻脸,刚要开口解释,就听到门外有一个熟悉的清亮声音道:“体己话什么时候说不行,非得黑天瞎火的时候说? 姨妈和宝妹妹怕不是忘了,你们如今可不在府里住了。人家都说宝妹妹兰心慧质,最善解人意,如今怎么却想歪了呢?” 是迎春来了,黛玉惊喜地抬起头,向着门外叫了声“二姐姐”,迎春应声自己打开帘子快步走了进来。 其实,刚刚薛姨妈和宝钗漏夜来访的时候,丁香就看着不对头,就连忙跑去找到了迎春。迎春刚从凤姐儿那边回来,一听这话,连忙马不停蹄地又向黛玉这边来。 迎春记得红楼梦中似乎也有这样的桥段——黛玉和宝玉的感情甚笃,但苦于没有人为他们做主。宝钗假惺惺给黛玉送燕窝,看似与黛玉修好,实则是为了接近黛玉、消除她的戒心、同时也是为了更好地掌握黛玉这边的动静。 可怜黛玉还把宝钗当成贴心人,赶着叫她姐姐。紫鹃更是个蠢的,还直接说出了求薛姨妈去为黛玉求情,希望贾母能做主把黛玉许配给宝玉的话。 这不是与虎谋皮,又是什么?当时薛姨妈和宝钗的心里说不定怎么鄙夷地笑呢…… …… 当然,这是迎春前一世在小说里看到的情节。而在这一世里,迎春拉扯着黛玉,两个人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迎春相信黛玉年纪虽小,却经历了许多世事险恶,定然不会轻易就被薛姨妈母女给糊弄住。 但是,迎春还是有些担心黛玉,连忙赶过来准备给黛玉解围,但刚刚到了院子里,便在没关严的房门外听到了房间里的对话。 迎春是越听越觉得放心、解气,唇角不由得漾起了笑意。她原想让黛玉自己学着对付薛姨妈和宝钗这一对皮厚心黑的母女,但是听到宝钗又开始挤兑黛玉,便实在是忍不住迈步走了进来。 薛姨妈和宝钗望着款款而来的迎春,都有些意外。她们愿是想着,趁着晚上黛玉院子里没有人,把要紧的话跟她说了,最好再挤兑得她不得不答应了,那就可以静候林如海的反应了。 没想到,迎春这个精明又牙尖嘴利的,不晓得为什么也赶过来了。薛姨妈和宝钗对视一眼,都有些泄气。薛姨妈心里敲起了退堂鼓,想着不行改天再来找黛玉了,只是可惜了那一包好茶叶。 宝钗却不想就这样白白走一趟,却连要紧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她捏紧手里的帕子,堆起满脸的笑容也迎了过去,亲切地叫了一声:“二姐姐”。 俗话说,当面不打笑脸人,迎春不好再拿话敲打宝钗,只好看着她随着自己又走进黛玉房里来,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只见宝钗神秘地笑笑说:“我就知道,只要我们到林妹妹这里来,就一定能见到二姐姐。如此可好了,本来我跟妈妈有件事,想要跟林姑父说,却不好开口。 如今你们都在这里,林姑父最疼爱你们两人,我只求到你们两个人跟前,你们若肯了,林姑父再无不应的。” 第197章 你们不要的东西,不如成全我 纵然黛玉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宝钗说出求情的话来,还是大吃一惊。 她们有这么熟吗?林家为什么要帮薛家,宝钗又怎么跟爹爹拉上了关系? 黛玉含烟眉轻蹙,见迎春没有作声,便出声问道:“宝姐姐好没道理,上来就说什么答应不答应的,我们都还不知道你是想要做什么事,怎么能随随便便接了你这话? 只是不知,宝姐姐想要找爹爹办什么事情?” 宝钗见迎春淡笑不语,黛玉又尖酸地怼了过来,她就是再厚脸皮、再好涵养,也说不出接下来想要说的话了,无奈涨红脸望向薛姨妈。 薛姨妈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只道为了亲亲女儿,也只得舍下脸来拼一把了。她作势干咳了一声,隔着茶桌向着迎春和黛玉那边探出半个身子,放低声音,神秘道:“我的儿,你们可听说四皇子府和王家的事情了?” 迎春与黛玉对视一眼,迎春心中略有些猜测,但黛玉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就坦白答道:“没有听说过。” 薛姨妈一听正中下怀。这两个女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正好由着她编?薛姨妈于是又作势叹了口气,才道:“说起来,倒是与你们两个有关呢。” 说到这里,薛姨妈故意停了下来,又瞄了迎春和黛玉一眼,只见迎春若有所思,黛玉眼睛急眨,显然是被勾起了兴趣,当下暗暗与宝钗交换了一下眼神儿。 宝钗回了她一个鼓励的目光,薛姨妈便深吸一口气,开始编—— “说起来,这原还是你们两个姑娘的造化呢。去了一次四皇子府,竟然被四皇子妃看中,想要跟你们做姐妹、纳你们作侧妃呢。 哎呀,林姑娘,你不要恼啊,女孩子大了,都有这么一天。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是好事啊。 唉,这孩子,还生上气了,可是你瞪我也没用啊。这也不是我的主意啊,这可是四皇子妃相中了你,又找到了王家。 我家大嫂,因为我在这里住了几年,也是看着你们两个孩子长大的,才来问我的主意。” 薛姨妈恨不得使出全身解数,又拉又打,看着黛玉已经急得红了眼圈,心里不由暗道,到底还是年轻姑娘,不经事,这就急了。正是要她急了,接下来才好办事。 另一边,黛玉是真的要掉眼泪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就觉得莫名的委屈。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被人当面品头论足地说起婚嫁之事,难道她不知羞吗?还不是欺负她幼年失恃、家族里没有女性长辈庇佑? 但是,她外祖母贾老太太还在呢。即便是四皇子府真的有意作亲,还委托了王家从中说和,那也应该去跟她的外祖母谈。 这薛姨妈两母女深更半夜跑到她的院子里来说这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来当面看她的笑话吗? 黛玉只觉得心中一股郁气翻滚,直迫得她眼睛发酸发胀,眼看着就要哭出来。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拉住了她,虽细软却有力,一下子把她即将失控的狂乱情绪给拉住了。 是二姐姐! 黛玉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迎春,见迎春也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心中顿时有了力量。她眨了眨眼,硬生生逼回了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能哭,不能让薛姨妈母女看笑话。 迎春此时心中已是冷笑连连,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她淡淡开口道:“薛家太太,既是谈婚论嫁之事,您自该去找我的父亲母亲、老太太、或者林姑父去谈,怎么跑到我跟玉儿这里来说? 咱们这些女孩子,婚嫁自然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规矩您不会不懂吧。” 薛姨妈一噎,没想到迎春听到这消息会如此淡定。她不应该慌乱、或者是急于打探更多的消息才对吗? 宝钗刚才还觉得她妈妈这铺垫做得很好,大约是能引得迎春和黛玉两个六神无主。没想到,这两人一个是明明伤心了却还要忍住,另一个则冷静得仿佛说得不是她的终身大事,这是什么情况? 但是,看到薛姨妈为难投过来的目光,宝钗也顾不得在心里埋怨母亲说话太能绕弯子了。她只得接过话头道:“二姐姐说得是,我跟妈妈岂会不知这规矩,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依我看,你跟林妹妹,都不适合嫁进四皇子府,作个侧妃太委屈你们了。 但是,大老爷和大太太向来不太在意二姐姐,林妹妹家又不在这里,我和妈妈是怕有人一时糊涂,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反倒误了你们的终身,所以赶快来给你报信的。” 迎春心里轻叹一声,这宝钗还真是有几分急智,也会说话。如果不是她早看清这个人,只单单这几句话,还真挺会收买人心。 迎春也不点破,只轻轻点头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和玉儿错怪你跟姨妈了。只是,你们刚才过来,说是有事要求我义父的,可看如今这情形,合该我们多多谢谢你们才是。” 薛姨妈听了这话,心里叫了声阿弥陀佛,心想这丫头可算是把话题给扯到正地方了!她赶紧附和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宝钗却抢在她前面道:“一码是一码,二姐姐,先说好,我这不是挟恩图报,实在是有事要请林大人帮忙。” 说着,宝钗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灯下看去,颜色倒是比之前更盛三分。只见她抿了抿丰润的红唇,下定决心道:“二姐姐和林妹妹弃之如敝履,在我们母女眼中却极为重要。既然二姐姐和林妹妹都瞧不上这门婚事?不如成全宝钗可好?” 什么? 迎春和黛玉双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宝钗。这还是一向最重规矩,不肯行差踏错半步,连些许的顽皮都没有过的宝钗宝姑娘吗?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看中了四皇子,想嫁给她? 黛玉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抓着帕子,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迟疑着开口道:“宝姐姐是想嫁入四皇子府?你不嫁宝玉了?可这又与我爹爹有什么关系?” 第198章 你想得太简单了 宝钗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只是宝钗自己,却似一口闷气终于吐出来一般,虽然脸烫得可以当汤婆子用,可是心里却畅快了。 既然开了头,后面的就好办了。宝钗先是拍了拍薛姨妈的手,示意她稍安勿噪,又喝了口半温的茶水压了压心火,侃侃而谈道:“原怪不得林妹妹奇怪,皆因着你们天生娇贵,家里长辈又自小护着,并不懂得咱们这种寻常人家的苦。 你道是我们薛家泼天富贵,其实若没有世勋贵胄在后面护着,别说富贵,生意做不做得下去都两说。我既是薛家女儿,自然要为家族考量。 我哥哥是怎么样的人,你们也都清楚,眼下怕是指望不上。我妈妈想为我谋一门好亲事,为家里助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说着,宝钗顿了一下,看了眼表情复杂,又惊又恼又感慨的薛姨妈,又看了看迎春和黛玉,继续道:“家父在世的时候,也是拿我当男孩子教养的,只可惜我心里再要强,终究不是男儿,终归还得舍了这身子去。 至于四皇子,我连他人都没有见过,哪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之说,只不过这是我们家眼前能看到的最合适的靠山罢了。 林妹妹如此聪慧,我们为什么要求林大人,也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四皇子想求娶二姐姐或者是林妹妹,左不过也是为了笼络林大人。既然你们二位都不肯,不如让我替你们去。 只要林大人认我做义女,想必四皇子也不会拒绝。这样,林大人和四皇子翁婿相和,二姐姐和林妹妹不受委屈,我薛家也能借此再保十几年富贵,这不是一件三全齐美的好事吗? 当然,我薛宝钗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若是真能得林大人成全,将来但凡有机会在四皇子面前说上一句话,我也必然会为林家和贾家助力的。” 宝钗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周身轻松了不少。连日来、甚至是很久以来压在她心头的郁累似乎都减轻了许多。她又抿了一口茶水,目光灼灼地望向迎春和黛玉,只等着她们的回答。 黛玉真是吃惊了。宝钗这会儿的样子,对她来说就像是个陌生人。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更是黛玉做梦也没想过的。迎春看出黛玉的惊骇,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随即转向宝钗,上下打量了几眼。 说起来,迎春心里也很吃惊,不知是不是她的到来,蝴蝶翅膀扇动,改变了这个红楼世界。宝钗此刻的样子,也说迎春很意外。 说起来,此时的宝钗,更像是前世她在职场上见到过的、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往上爬的“白骨精”。只是……此人是敌非友,迎春可不是个滥好人,会帮助自己的敌人上位。 迎春作势一叹,开口道:“宝钗妹妹今天说的这番话,可真是惊人之话,我和玉儿都万万没有想到,你还会有这般见识,不愧是女中诸葛。只可惜,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简单?宝钗闻言蓦地抬起头来,眼中锋芒几乎无法掩饰。迎春不愿意帮忙?她都如此低三下四、如此诚恳了,迎春怎么还要从中作梗? 迎春看到宝钗瞬间变色的样子,心中更是笃定,不能跟宝钗打交道。她轻轻一笑,淡然道:“宝妹妹,你以为我义父膝前的位置,是大白菜一样,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给一棵吗? 再说,林家子嗣单薄,朝堂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为了要跟四皇子联姻,就随随便便认个义女回去嫁人,四皇子又岂能同意?” 宝钗闻言,只觉脑子嗡嗡直响,一张脸也由红转白,眼泪实在忍不住掉了下来。 迎春,你好狠!随便认个义女,还大白菜,这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薛姨妈此时亦陡然变色,怒声道:“二姑娘,我们好心好意过来跟你们传个消息,看你们两姐妹身边也没有亲娘,愿意帮你们谋划一番。可你们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迎春面色如常道:“我如何不识好人心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薛家太太可能不了解我义父,他向来不理会后院内宅那些琐碎事,也必定不愿意拿着家里女儿去为自己谋前程。 再说四皇子,那可是龙子龙孙。宝妹妹之前已经在四皇子妃面前露过相,这时候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林家女儿,这是当皇亲国戚们都是傻子不成? 依我说,薛家姨妈和宝姑娘虽然头脑聪明、人又灵活,但终归是内宅妇人,眼界见识都差了些,往后还是少打这些没头脑的算盘吧,当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给搭进去。” 迎春这一番话说出来,薛姨妈和宝钗的脸色已经如死人一般难看。但是,迎春说的话句句在理,她们又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连敷衍两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都不能够。 薛姨妈心里懊恼极了,有些后悔听了宝钗的话,来找黛玉说情。倒不如直接等着贾家老太太居中谋划。 宝钗心里又别有一番滋味。今天她是舍了这张脸,里子面子都不要了,自觉跟迎春、黛玉算是说了肺腑之言,没想到非但没有说动这两个人帮她,反倒让人家狠狠敲打了一番。 宝钗一方面只觉得臊得难受,一方面却痛定思痛,反倒对迎春高看了一眼。 她捏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又拉住了站起身欲走的薛姨妈,向着迎春道:“今天真是让二姐姐见笑了。二姐姐刚刚教导我的那番话,虽是难以入耳,但正是良药苦口,对我是极好的。 看起来,以前都是我见识浅薄了,以后还得请二姐姐多多教导。特别是二姐姐往南边走了一遭,竟成了女诸葛一般。可怜我和妈妈还想为二姐姐排忧解难,真是瞎操这份心,二姐姐心里必定是已经有了成算了。 今儿,二姐姐就只当我和妈妈没有来过吧。只不过,刚刚我是把心里话都跟二姐姐和林妹妹说了,再没有半分隐瞒,也请二姐姐念在往日的姐妹情份上,能帮我们娘俩儿多多筹划。 医者仁心,想必二姐姐不会眼看着我们娘俩儿成了笑话的。” 第199章 比城墙还厚的…… 迎春听了宝钗这番话,倒是没说什么。黛玉在一旁却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这个宝钗的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还能不慌不忙地给圆回来,也真是个人物了。 黛玉有心说些什么,又实在不知还能说啥好,只得眼睁睁地看向迎春。好在迎春有前世的经验。只见她不咸不淡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站起身,客客气气地把薛姨妈和宝钗送出了门。 眼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黛玉实在忍不住,上前拉着迎春道:“二姐姐,今天这样宝姑娘的样子,我就是睡在梦里也想不到。她跟平时可完全都不一样了,就像你上次说的那样……闪瞎了我的眼了。” 迎春笑了,没想到她偶尔嘴里冒出来的一句两句俏皮话儿,黛玉还牢牢记得。不过,看到黛玉一副困惑的样子,迎春只好走到桌边,顺手捻起一颗桂圆道:“你看这是什么?” 黛玉瞄了一眼,不屑道:“不就是她们娘俩儿带来的时兴果子,有什么稀奇,难道你没吃过?” 迎春笑着摇摇头,顺手剥开桂圆壳子,露出里面晶莹的果肉,又道:“你看出了什么?” 黛玉只愣了一两秒钟,便回过味儿来,惊道:“你是说,宝钗这个人表里不一?” 迎春赞赏地点了点头,说了句“聪明”,接着又道:“这也不算什么,这是很正常的事。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有别人看不到的一面。就像这桂圆,表面是一个样子,内里又是一个样子。 咱们平时看到的宝钗,是宝钗。刚刚看到的那副样子,也是宝钗。这两副面孔都是她。而且,刚刚那副样子,很可能才是她的本性,所以,也不能算是表里不一。只能说她这个人本来就挺复杂的。” 黛玉点了点头,似乎是听懂了。愣怔了片刻。她想想她身边的这些人,可不就是这个样子。而且,好像越有本事、有能为、或者是居于上位的人,便越复杂,越发表里不一。 想到这里,黛玉忽然觉得有点凉意,她赶紧盯着迎春问:“二姐姐,你也有好几副面孔吗?你内里是什么样子的?” 迎春被黛玉给问愣了。她内里……她内里复杂着呢,是根本不能说给人知道的那种呢! 迎春心里叹了口气,看着小心翼翼望向她的黛玉,拍拍她的手道:“玉儿放心吧,我就是有十副面孔、百般心思,对玉儿也只有一个好字!” 黛玉脸上明显漾起了笑,她开心地道:“我只要二姐姐这句话就够了。” 迎春也笑道,轻声道:“我就喜欢玉儿这样,从里到外澄澈透明、心如赤子。这一点上,我不如你。” 黛玉却道:“二姐姐若是像我一样粗粗笨笨的,哪里能够保护我、帮助爹爹?我倒希望我可以变得精明能干,可以让二姐姐少为我操点心。” 迎春心里蓦地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这可是世外仙姝的林妹妹啊,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她一点儿也不孤僻、一点儿也不冷情。从前的她只是没有遇到可以让她为之付出真情的人罢了——那个贾宝玉不算。 不过,迎春也不想让林妹妹变成一个心思缜密、善于谋算、运筹帷幄的大姐头,她会好好呵护着林妹妹,让她一直这样开开心心、做个钟灵毓秀的小仙女。 想到这里,迎春笑着拉过黛玉,姐妹俩依偎在一起,什么都不用说,只觉得彼此依恋和安心。 …… 与迎春与黛玉的温馨不同,薛姨妈的房间里,此时的气氛很压抑。薛姨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数落着宝钗,怪她不应该去找迎春和黛玉,送上门让人家奚落。 又怪自己,当初怎么没多想想,整出这么个馊主意出来,白白暴露了自家的心思,还间接得罪了王夫人,断了宝玉那条路。 说着说着,甚至怪起已经过世的父母来,竟然将她将给一个商贾人家,白白耽误了儿女的前程。 宝钗先还安慰两句,后来干脆不说话了,任由薛姨妈哭天抹泪闹个够。 好半天,见薛姨妈终于哭累了,宝钗才道:“妈妈喝口热茶吧,这么深更半夜的,如此难过也伤身子的。”说着,便亲自倒了茶来递给薛姨妈,又坐在旁边帮她顺着背。 薛姨妈见宝钗这个样子,先是惊疑,继而惊骇起来。这丫头怎么还是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莫不是打击太大、伤心太过,竟是失心呆傻,疯了不成? 薛姨妈也顾不上难过了,一把抓住宝钗的手,惊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吧?你可别吓唬妈妈呀!” 宝钗轻轻一笑道:“妈妈呀,这时候你才想起我来了?刚刚我伤心的时候,你只顾着自己哭得尽兴,可曾想过我心里的滋味啊?” 薛姨妈愣住了,宝钗这话说得温温柔柔的,但这话里话外怨怼的意味,薛姨妈纵然是个傻子也能听得出来啊。 薛姨妈忍不住老脸一红,低声赔礼道:“孩子,妈妈真是糊涂了,刚刚光顾着自己伤心了,竟没想到你。我的儿,你才是真正受委屈的那个啊。” 宝钗见状,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薛姨妈若是一直这样闹下去,她还真是没法子。没想到,一招儿苦肉计就见效了。 宝钗故意深深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已经过去了,我都已经不想这些事了。妈妈也不要想了。咱们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若是因为迎春那丫头的几句话,把咱们自己的志气给说没了,往后怎么办?” 薛姨妈心里猛地一醒,暗叹自己还不如个十几岁的丫头能拿住事。这内宅里的事情,哪有什么成败之分?左不过是这次不成,再想别的办法罢了。 她微微露出些笑来,搂着宝钗香亲了一下,叹道:“还得是我的宝钗,有见识,有气魄,妈妈不如你。” 宝钗轻轻笑了笑,往薛姨妈怀里靠了靠,心里却在想,这个薛家,能给她的,到底是有限了。 第200章 闻风而动 薛姨妈和宝钗这一晚上的动静,很快就传遍了贾家东西两府,包括王家、王子腾的夫人那里,也都得了动静。 要说迎春和黛玉,确实都是良善宽厚之人,虽然与薛家有积怨,但对宝钗自请要代嫁四皇子府的事,却是守口如瓶,没有对外人吐露一个字。 奈何,贾家并不是她们当家,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甚至二门上的小厮仆役中间,早漏得跟筛子一样,别有用心者众,向外传递消息自然不遗余力,所以不过是一两天的功夫,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便都知道了。 一时间,众人反应不一。 宁国府,贾蓉的院子里,秦可卿歪在榻上,正认真地翻看着一本账册,宝珠悄没声地走了进来,叫了一声主子。 秦可卿抬起头来,不悦道:“跟你说了多少次,行动走路要有个动静,你这么静悄悄地出来进去,也就是我,换成旁人,不得被你吓着?” 宝珠赧然道:“唉,怪我,总是记不清这府里的规矩,都是老规矩习惯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秦可卿点点头,脸色依然谨肃道:“在这样百年簪缨的世家大户里,我们必得提起万分小心来,言行举止万万不可行差踏错,免得令人生疑、被人诟病。” 宝珠又连连点头应了。 秦可卿这才露出个淡淡笑容来,问宝珠,“你这急火火地过来,有什么事?大爷回来了?” 宝珠摇头道:“大爷跟老爷出门做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呢。是薛家那件事,我打听清楚了,不是传言,是真的! 那个薛姨妈,是真的敢想,妄图让林如海认了她家宝钗做干女儿,然后把宝钗嫁进四皇子府里去,将来也好拉扯薛家的生意。 那个薛宝钗,也是个狠的,竟然对贾家和林家那个丫头说:反正你们也不愿意嫁给四皇子做侧妃,不如成全了我,我若是进了四皇子府,也不会忘了贾家和林家的恩德,会照应你们的…… 这娘俩儿,还真是无知无畏啊!” 宝珠一边说,一边眼睛瞪得老大,十分夸张地拍着手,“若是人人都可以这么想,那皇家的体面不是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再者,让有权有势的人家认作干女儿,往更有权有势的人家送,这不是扬州瘦马吗?那薛宝钗好歹也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儿,她可真舍得下这张脸!” 秦可卿皱了皱眉,娇媚如春花的脸上多了一份说不出的凌厉之感。她放在手中账册,瞪了宝珠一眼,低声道:“你懂什么?那薛宝钗我见的不多,远远的看过几眼,本没放在心上,但眼下她这一番作为,倒让人刮目相看。 想做大事者,必得有慧心、有决心、还得有狠心。这前两者易得,后者却是最不易得。可我看宝钗这丫头倒是做到了。 她为了出人头地,连对自己都能下狠手,别的人或事就更不在话下了。虽然蠢了点吧……但这样的人,可以帮她一把。” 宝珠听了这话,脸上现出沉思表情,欲言又止。 秦可卿了然道:“你是担心她那个妈妈?放心吧,她成不了气候。 以前,那个薛姨妈为了对付林黛玉,也用过我们这边的人手。但她没那个胆子,当时那人也狠不下心,以至于……眼下我们既然……也不必再管那个老太太,只冲着薛宝钗吧,看看能做些什么。” 宝珠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秦可卿目送着宝珠的背影 ,秋水般的眸色蓦然变深了。 …… 王府深处,夏子安又在下棋。不过,坐在他对面的,并非四皇子,而是王公公。 棋盘上厮杀正酣,但两个人表情悠闲,显然心思都没放在棋局上。 王公公落下一子,笑道:“没想到你小子的手这么黑,就这么把我的一条大龙都给断了。” 夏子安嘿嘿笑道:“棋局如战场,难道阿叔还指望我留手?” 王公公怒瞪夏子安道:“谁是你阿叔?叫我王总管!” 夏子安眼皮都不掀,哼道:“当年你捡到我的时候,不是让我叫你阿叔?哼,也就我天真单纯,竟相信了你,跟着你走。你说说,你当年是不是想把我弄进宫去做你的小徒弟?” 王公公气得“啪”一下落下一子,怒道:“没良心的种子。当年若不是我救了你,你坟头上的草……不对,你个流浪的娃儿,怕是连个坟头都落不下。 我可没打算让你跟我一样,不是从小把你交给四皇子了吗?你还在这里狗咬吕洞宾。我看你这是到外面呆了几年,心野了,不服管了。” 夏子安听了这话,连忙举手道:“天地良心,我对四皇子的心可鉴日月。还有阿叔,我可是想好了,愿意给你养老的。你可别不识好人心。” 王公公听了这话,心里暗暗点头,嘴上却道:“谁稀罕你养老?我一个老废物,你一个小光棍,怎么过日子?” 夏子安闻言抬起头,看了王公公一眼,刚想说话,王公公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抬手指着夏子安道:“这几年,外面传的那些话,不会跟你有关系吧?你小子,难道还不放心四皇子吗?” 夏子安见王公公已经说到这儿了,也不隐瞒,干脆放下棋子,看着王公公认真道:“薛家那些事情,我有所耳闻。但我只是笑她们太蠢。外面那些流言流言蜚语,可是与我无关。 说起来,只要四皇子不娶迎春,其它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操这心。” 王公公一听,老脸却更加皱了起来,若有所思道:“若没有人在背后煽动,这消息如何会不胫而走?搞得四皇子妃现在很有些头疼。” 夏子安表情严肃起来,沉声道:“那我去查查。” …… 与此同时,另一处与四皇子府同样豪奢恢宏的深宅里,方溯拍地一声把手里的一张纸条拍在了桌案上。他瞪着送信来的手下道:“林大人知道这些事情了吗?这个薛家也就罢了,但四皇子他想做什么?难道他真要霸占了人家两个姑娘吗?” 第201章 帮忙还是添乱? 方溯这一巴掌,响动颇大,把站在他面前的一个白头老仆吓了一大跳,忙道:“我的爷,您可别骂这么大声,让人听见怎么办?” 方溯听了这话,更是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怒道:“爷就大声说,又怎么了?他是皇子,我还是世子呢!不过是一个爷爷传下来的堂兄弟,我怕他?” 白发老仆急得恨不得去捂方溯的嘴,可又不敢,连连跺脚叹气道:“世子爷,您怎么还跟小时候一个脾性?你当然不怕他们,可咱们王爷不是再三叮嘱要低调本份吗? 要不然,王爷也不会放着堂堂的皇姓不用,还给您改了王妃的姓,让你去殿前司当差。他这不是要做给皇上看嘛。想当年……唉,总之你要理解王爷的苦心啊。” 方溯闻言神情冷峻起来,年轻狂放的表情被冷冽沉重所代替,还有着微不可察的一点点迷惑。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压了压心里莫名的火气,沉声问道:“周伴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大伯死了,我三叔当了皇帝,我父亲那么一个风流倜傥、怒马狂歌的武王,变得像只吓破了胆子的猫? 你当年原本是太子府里的奴才吧,你知道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被称为周伴伴的白发老仆,闻言浑身一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了个干净。 他一把拉住方溯的袖子,扯得高大的方溯转了半个身,不得不低下头看过来,周伴伴才一字一句道:“世子爷,您也不是小孩子了,刚才那些话,梦里都不应该说。您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可别怪我告诉王爷去!” 方溯被周伴伴这样一拉扯,心也有点虚了起来,回避开老仆虎视眈眈的视线道:“你这是做什么啊?怎么还跟爷动起手来了?爷不过是在家里说说罢了。 再说,当年那些事情,即便你们不说,也有不少风声落到爷的耳朵里了。你们这些知情人不开口,就不怕我自己胡乱猜想、猜错了吗?” 白发老仆听了这话,半灰的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但不过片刻,就恢复了严厉坚定的表情道:“世子爷也不用在这里逛奴才,若是应该你知道的,老王爷定会一早就告诉了你。 既然没告诉你,就说明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别来淌这趟浑水。” 方溯眼看着招式使劲,白发老仆仍然无动于衷,无奈叹道:“我父亲还真找到个好帮手。好吧,你不肯跟我说,我自有办法去查。但若是查案的时候闹出什么响动来,你们可得给我担着。” 白发老仆气得瞪眼,方溯却早已大步出去了,只听得他在扬声喊着冬青的名字。白发老仆心知情况不妙,急忙转身,向着府中另一个方向去了。 后花园的池塘边,隆禧帝的亲哥哥、方溯的父亲、当朝武王溯明德正有一搭无一搭地摇着鱼杆钓鱼,见白发老仆气喘吁吁地匆匆赶来,不解地问:“周生,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慌慌张张的?” 原来,白发老仆名叫周生。只见周生几步上前,压低声音道:“王爷,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世子爷今天又问起当年的事情了,还说咱们若是不告诉,他还自己去查!他这怕是要冯祸。” 武王爷鹰眸一凛,随便又暗淡了几分,漫不经心地说:“你让他查,看他能查出什么来?当年知道些内情的人,要么再也不会开口说话,要么只会把嘴巴扎得更紧。” 周生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赞道:“还是王爷,不愧是战阵上冲杀出来的武王,越是大事越有静心。” 武王爷淡淡笑笑,停了片刻才道:“倒是那个丫头,昨天又派人过来了,说是要动弹动弹了。唉,这孩子才真正是让人不省心。” 周生皱眉道:“真没想到,她娘是那样软和的性子,生个孩子却这样。不过,王爷,咱们是不是太纵着她了?真由着她的心思来,能成吗?” 武王爷摇摇头道:“一介女流,有什么成不成的?由着她闹闹吧,也就是给那些人添添堵。没什么大风险。” 周生若有所思,最终点了点头。 …… 京城,林氏老宅。一片绿树掩映中的主院,看上去除了静谧幽深,竟还有一丝丝的破败萧条之意。方溯跟在仆人后面匆匆行来,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这林大人的内宅,确实应该添几个人手。 林升个候在廊下,热情熟稔地跟方溯打了招呼。不待方溯询问,便开心地道:“大人虽然病了,但吃了我们大姑娘的药,已经大好了。不然也不敢见方大人。 方大人且放心进去吧。” 方溯笑道:“就你多话,我却不曾嫌弃过林大人的病。”说着,他站在门槛上,回头吩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冬青道:“你就不用进来了。人多了反而影响林大人休息。” 冬青依言止步。林升目光却暗了暗,若有所思看了方溯一眼,才打开帘子请方溯进去。 方溯进了书房,就见林如海正在窗前的榻上坐着,笑着向他致意。两个人互相见了礼,方溯也不绕圈子,直接问:“林大人,听说四皇子府有意与贵府结亲,不知林大人有什么程章?” 林如海并不意外地看着方溯道:“难得方大人对小女如此关心。但我林家的女儿绝对不会给人做妾的。这是祖宗家法,断不可违。” 方溯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忙压低声音道:“林大人这主意在我意料之中。可是,四皇子府那边,你要如何应对?” 林如海淡淡道:“婚姻仍两姓之好,合则结,不合则不结,这有什么好难为的,直说就是。” 林如海这样说,倒让方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不知该如何说了。他原本是怕林如海畏惧皇家威势,把女儿许给四皇子的。可是林如海如此满不在乎,方溯又怕林如海不知深浅吃了亏。 他犹豫了片刻才道:“林大人好爽快,可你就不怕得罪了四皇子吗?他可是挺得圣心的。” 林如海轻轻拍了拍手中的书册,嘴角微撇道:“他四皇子要逼良为妾,他就不怕得罪了我吗?” 第202章 我是来提亲的 方溯听到林如海的话,眼睛猛然睁大,本就俊美至极的脸上焕发出光彩,更加英逸无俦。他拍手笑道:“林大人,我喜欢你这脾气。你们文人不是常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能无傲骨吗?之前我还怕……” 林如海见方溯一片天籁的样子不似做伪,心中原本的防备也淡了下去。他也是回到京城才知道这小子的真实身份,想到之前相处的几个月,不由得心中有些疑惑和警惕。 但现在看来,之前林升打探来的消息应该是真的,方溯父子真的只是为了避嫌。 想到这里,林如海从榻上站了起来,引着方溯到桌边坐下,又亲自倒了茶水给他,一边轻笑着问,“你还怕什么?怕我不能给两个女儿做主?” 方溯有点讪然道:“迎二姑娘和林家妹妹,俱是清水出芙蓉般的人物,必定不愿去四皇子府里作什么侧妃。可是,四皇子是皇上身边得势的皇子,不是谁都有胆量得罪他们的。” 林如海摆摆手道:“一家有女百家求,也没人规定,求了就必得答应啊。” 方溯也连连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我原来还想……”说到这里,忽然噎了一下,想着林如海早就拿定了主意,那他之前绞尽脑汁想了一路的办法,似乎也没必要说了。 林如海很少见方溯说话如此呑呑吐吐的,不由诧异道:“你想着什么?” 方溯嗫嚅了一下,见林如海正目光炯炯地望过来,又觉得支吾过去有点丢人,干脆昂起头大方道:“我想,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也来求。到时候林大人都拒了,四皇子拉上我垫底,就不好恼羞成怒。” “你……”林如海意外地差点站起来,强忍着才坐着没动。他真没想到,方溯竟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来。 如果方溯不是别有用心,那便是释放了极大的善意,宁愿损伤他们王府的声名,让四皇子没有发难的理由。 毕竟 ,林家不只是拒绝了四皇子,也拒绝了武王府,武王府淡然接受,四皇子若是因此发怒、与林贾两家过不去,那就太失身份了。 可是,若真是这样行事,那武王府可就成了与四皇子府别苗头了,毕定为四皇子所不喜。 林如海想到这里,沉声问:“方大人这不是开玩笑吧?你可想过这样做的后果?” 方溯俊脸冷肃下来,正色道:“想过。那又如何?林大人与我既是同僚、又是朋友,迎二姑娘救过我的命,我虽不才,这点意气是有的。” 林如海欣然地点了点头,赞道:“方大人侠义。” 方溯摇头道:“不足挂齿。但林大人已有成算,我大概是班门弄斧了。” 林如海看着方溯略有些局促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他微笑调侃道:“难为你想到这法子,虽然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但也算管用。只不知,你是打算跟我求哪个女儿啊?” 自然是求娶迎春啊,她多皮实啊。方溯心里想着,可是耳朵里听到林如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评价,眼前却蓦然浮现出迎春娇俏的面容,似乎正勾着嘴角嘲笑:这是什么馊主意,哪个要你帮忙? 方溯脑子一热,嘴里一含糊,便道:“自然是林二姑娘。” “噢……”林如海意外地抬起眼。平日里见他与迎春相处融洽,似乎很能说到一起去。没想到他相中的竟是黛玉? 方溯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吃了一惊,怎么说出了黛玉的名字?那可是林大人亲亲的掌珠,这样说岂不是唐突? 方溯想要解释,但偷眼看向林如海时,见他并无愠色,想着反正是假的,再解释反倒落了俗套,只好咬牙呵呵笑道,“不当真的。” 林如海心里也有点怪怪的感觉,不想再纠缠这话题,点点头不再追问。两个人沉默片刻,便又聊起之前疫区的一些收尾的事情。这一聊便聊开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 只是,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注意到。刚刚说到求娶黛玉的只言片语,竟落在了一个丫鬟的耳朵里。当时她捧着茶水和手巾,正要送进书房去,听到些声音便愣在了门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端着已经凉了的茶水匆匆转身走了。 这个人却是紫鹃。 因为林如海这次回京的时候是生着病。黛玉十分不放心。而且林如海进京时匆忙,只带了林升和几个小厮,并没有丫鬟仆妇随行服侍,黛玉更加放心不下。 因为紫鹃这些年一直照顾黛玉起居,差事做得极为稳妥、年纪又大了,处事稳重,所以黛玉临时让紫鹃来服侍林如海几天,照顾他吃药吃饭,也方便在父女间传递消息。 没想到,倒让紫鹃听到了方溯说的半句话。 一时间,紫鹃也是心跳如鼓。她万万没想到,方溯方大人竟然对她们姑娘有意思! 之前,她一直以为黛玉相中的是宝玉,而宝玉也喜欢黛玉。可是,走了这一趟扬州下来,紫鹃算是明白了,王夫人真是半只眼睛也没相中黛玉,这两个人之间是没有可能了。 紫鹃虽然知道林如海断然不会委屈了黛玉,但还是不得不为黛玉未来的终身发愁。 在京城的权贵世家圈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当家主妇,不可娶家里没有女性长辈教导的失怙女,可黛玉不正是这样的吗? 眼下,方大人竟然对黛玉有意,这也算是一门好姻缘了。那方大人若是和宝玉比起来,也许家世门第上差了些,只是个武官,但是论人才品貌,除开那张脸宝玉还有得一比,其它那都是差得远了。 紫鹃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些雀跃。 虽然她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当,比如方大人明明是跟迎春走得更近些,为何会选了黛玉?又比如刚刚林姑爷和方大人的话她只听了一句两句……但是,紫鹃此时顾不得这许多了,她有点着急,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黛玉呢? 黛玉此时虽然嘴上不说、面上不显,但紫鹃知道,她还在为四皇子府的事情忧心。若是让黛玉知道,方大人来求娶她,她不用再管什么四皇子府了,黛玉一定会很开心吧? 第203章 下场的人越来越多了 紫鹃听了这个好消息,真恨不得立刻跑回贾府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黛玉。奈何她现在身上有差使,她又是个最讲究规矩的,只好硬按捺下激动的心情,重新收拾了茶水点心给林如海和方溯他们送过去。 林如海和方溯谈兴正浓,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相顾微笑。紫鹃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远远站在伺候着,悄悄地躲在阴影里,想着黛玉的将来,还有她的将来…… 作为黛玉贴身的大丫头,且又是贾母赏的,将来黛玉不论去到哪里,总少不了要把她带在身边。而照着规矩,若是黛玉真的嫁给了方溯,那她也少不得跟平儿一样,成了方溯的人。 想到这里,紫鹃觉得整个人都觉得滚烫起来,忍不住在灯影里,一眼一眼瞄着,方溯那俊美得几乎挑不出毛病的侧颜……` …… 在这个夜里,心里怀着莫名的兴奋,久久不能入睡的,不只紫鹃一个。 宁国府,贾蓉的小院里,夜深人静,却依然灯光通明。秦可卿站在床边,看着喝多了正满脸潮红、嘟嘟囔囔的贾蓉,紧锁着眉头。 宝珠在一旁不屑地撇着嘴道:“这位爷托生在这锦衣玉食的地方,真可惜了他这好出生好相貌,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真不知道之前姑娘是怎么忍的?! 你看看他,除了喝酒,被老爷骂,再不也就调戏个粉头儿,他还能做什么?” 秦可卿眼底闪过一抹厉色,随即又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宝珠,你最近话有些多了。” 宝珠闻言一惊,忙退了半步,低头道:“求奶奶饶我这一回,我这还是过去的性子,我以后一定警醒着。” 秦可卿冷冷道:“再没有第二回!” 宝珠连连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那爷喝成这样,咱们怎么办?” 秦可卿冷笑道:“怎么办?只能等明天醒了酒再说。贾珍那边,还是由他去说为好。我去不合适。” 宝珠点了点头,犹豫道:“奶奶觉得贾珍那边能答应吗?” 秦可卿勾了勾嘴角,笑得漫不经心,“怎么不答应?眼下四皇子府要与贾家修好。贾家宁荣二府、同气连枝,贾珍他定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只是,贾家那位二姑娘,还有林家那个小丫头,都不愿意到四皇子府做小的。这事情就难了。贾家除了那个老太太,其它人可都等着攀附四皇子呢,他们这心里能不气吗? 原本,他们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家里没有女儿让四皇子相中呢?但现在宝丫头跳出来了,倒是有了个新想头。 你想,林家是不愿意认下那个宝钗,假做女儿送给四皇子的。但是别人家呢?” “别人家?”宝珠皱起眉头,轻声道:“所以,奶奶想让贾珍在这里面牵线搭桥,让史家认下宝钗,把宝钗送进四皇子府?” 秦可卿点点头,漫声道:“这不是四角俱全了?” 宝珠皱起眉头,“那就算咱们这边老爷愿意去说和,那史家能同意吗?四皇子府能愿意吗?这事……” 秦可卿冷哼一声道:“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向来同气连枝,本是多年的老亲。说起来, 这不成器的情形,竟也是一样的。 史家现在那两个侯爷,都不是有骨气有本事的,跟林如海没法比。若是能攀上四皇子府,他们再没有不愿意的。 至于四皇子那边,那个四皇子妃也没什么见识。她出面跟林贾两家讨迎春和黛玉不成,脸上肯定挂不住。这时候,史家主动送过去一个姑娘,不是能让她、让四皇子府找回点颜面? 再者,我另外也安排人去联络此事了,在四皇子那边也传了话。这事情,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宝珠还是有点不太放心,想了想又问:“可是,那薛家、还有那个宝钗,如今白白得了咱们的利,将来真的能为咱们所用吗?” 秦可卿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帕子,“你这话怎么这样多,我何时要你教做事?今天也就是我心情好,再教你个乖——做事情,不谋算不成,但若是要步步都谋算到了,那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那个宝钗,将来有没有用,且走着看。咱们捞不着好处,总没有坏处就是了。但是有些人……” 秦可卿轻笑起来,“宝钗若是真进了四皇子府,有些人该不松快了,咱们正好看热闹。” …… 接下来的几天,有一些消息,像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游鱼,不动声色、却又极快极活泼地在京城的勋贵圈子里传开了。 其一,是四皇子想要求娶回京述职的林如海林大人的女儿。林大人以林夫人离世时曾有遗嘱,林家女儿体弱不亦早嫁给回绝了。 据说这里面还有一个是林大人以林夫人名义认下的义女、林夫人娘家侄女、贾氏庶女探春。林大人与林夫人伉俪情深,认亲时便说定要这个义女为林夫人守孝两年,这孝未满前,也不议婚。 其二,是一门双侯的史家,出了个怪事。说是保龄侯史鼐的夫人,去城外皇寺烧香还愿,丫头婆子一大堆儿护着,竟还一跤跌倒,摔伤了腿。 保龄侯夫人只好留宿在寺里,没想到夜里做了个梦,梦见早前死在战场上的前保龄侯和他的夫人了! 保龄侯夫人梦里竟不记得大哥大嫂都去世多少年了,只是又惊又喜地拉着大嫂的手,问他们去了哪里,怎么走了这么久?这次回来是不是不走了? 前保龄侯只是微笑不语。前保龄侯夫人却垂泪说,因为不放心家里、借着寺里的功德来见弟媳妇一面。如今见家里都好,也就放心了,只是放不下女儿,可怜她孤苦伶仃。 又说亲戚门下有有缘之人,倒是可以与女儿做个姐妹,将来彼此关照托付。 保龄侯夫人只觉得奇怪,史家门下堂姐妹有三四个,哪里孤苦? 但大嫂子这样说,她又不敢驳,正迷惑着,前保龄侯夫人却拿出张贴子,上面写着一套生辰八字,只说按这个八字寻去,定是女儿的有缘之人,让史家定要认过来,将来于女儿、于史家都有益处。 保龄侯夫人又惊又疑,从梦中醒来,发现枕头边竟真真地放着一张贴子,上面写着一套生辰八字。一屋子伺候的丫鬟婆子俱在,谁也没看到有人进来过、更没看到有人放下了这张贴子! 第204章 史家的新女儿 其三,就是说当今天子的嫡亲弟弟,武王爷家的嫡子,据称也是看中了林家的女儿,上门去求了亲。但也被林家以婉拒四皇子的同样理由给推拒了。 据人们传说 ,这个武王爷家的儿子,除了小时候被长辈带出来见过人,这十多年竟几乎没有人见到他出来走动过,大抵是有什么怪癖怪病,难怪林家不肯…… 当然,这些消息里面,最让人念念不忘的,还是史家的故事。这保龄侯夫人的遭遇,说起来有够惊悚,在老百姓看来,这不就是见鬼嘛! 不过,保龄侯夫人不是一般的老百姓,她这噩梦,却成了奇闻轶事,甚至有人说,阎王爷看史家大老爷夫妻忠义仁厚,已经封了城隍土地了,所以有法术可以显灵托梦庇佑家族,真是一段佳话。 于是,保龄侯夫人拿到的那套八字,就堂而皇之地传到了与史家沾亲带故的各路豪门勋贵家中。有相中史家权势富贵的后宅女人,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忙忙地与家中的儿女们核对。 可惜,八字相符的都是有那么一两个,偏都是男孩儿,只有一两个是女儿,却都是襁褓中的婴儿,跟湘云等史家女儿差着好几个辈分,大体也是不合适的。 保龄侯夫人急了,只好到贾家去找史老太君这个姑奶奶拿主意。贾母之前听到史家传出的消息,就觉得是无稽之谈,只不好伸手去管。见保龄侯夫人送上门来了,正要批驳几句,却见一旁的邢王二位夫人看着保龄侯夫人拿过来的八字帖子,一齐惊呼出声。 贾母不悦地转过头去,却见王夫人睁大眼睛道:“这八字看着极是眼熟,不会是咱们家的孩子吧?” 邢夫人白了王夫人一眼,哼道:“这不就是宝丫头的八字嘛,可不就是你家孩子。” 宝丫头?宝钗?满屋子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都转了过来。贾母的目光尤其意味深长。 邢夫人见状有些慌乱,回避着贾母的眼光,硬着头发道:“我可没说错。前一段时间,家里几个姑娘轮着过生儿,我特特让人记下来的,生怕忘记了,倒显得我这个长辈不爱惜她们。“ 说着,她又指点着字帖道:“不信你们来瞧瞧。这就是宝丫头的,她跟迎丫头是同庚,所以我记得真真的。” 贾母闻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个老大家的,倒是没什么坏心思。难为她还记得迎春的生辰,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母。只是……这史家和薛家,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不待贾母细思量,另一边,保龄侯夫人已经快步走到邢王二位夫人身边,拉着王夫人的手道:“果真有这么个孩子?” 王夫人看了贾母一眼,才慢慢道:“这八字倒是不错,应该就是宝钗的。只是你家里要认女儿,这个事情也不知我妹子她们能不能答应,再者,也是高攀了。” 保龄侯夫人满脸喜色,忙道:“这自然要我们郑重去说。你不用操心。我看薛家也是通情达礼的,更何况咱们也沾着亲。至于高攀不高攀,你这就说的外道话了。咱们家老太君在这儿呢,咱们谁跟谁啊?” 贾母见都说到她了,只得咬牙道:“行了,既找到了,你也不用在我这里烦恼了,自去办你们的事去吧。” 保龄侯夫人和邢王二位夫人,就一起辞了贾母出来。保龄侯夫人回家去安排,她的效率也真是奇高,只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竟把该办的都办妥了。待到湘云知道二婶子替自己的母亲给她认了个嫡姐的时候,宝钗的行李都已经搬进史家了。 湘云心里难免怪怪的。只是她跟宝钗也是自幼熟悉的,姊妹间的感情也不错。再加上宝钗刻意笼络着,也不过两三天的时候,这一对新鲜出炉的“亲”姐妹,便出又入对,好的跟一个人一样了。 …… 事情传到了黛玉的耳朵里,又是几天以后了。黛玉心中难免有些不解,趁着和迎春一起看望凤姐儿,便说了出来。 凤姐儿此时已经显怀,半靠在榻上冷哼一声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肯定是有心人在背后操作。那宝丫头,一心想要攀高枝儿,想得疯了,攀不上你们家,就攀去别人家呗。” 停了停又道:“之前宝丫头一心想进宫,结果让她哥哥搞出来的那些破事儿给耽误了。我以为就完了,没想到竟又起了上门去给人家当儿孙的念头来。不要说薛家,连我们王家也跟着丢脸。 还有史家,也不知拿了什么好处就帮薛家圆这个谎, 也是个不要脸面的,老太太说不得要多难过上火呢。” 黛玉点了点头,却又欲言又止。迎春看出她的心思,忙道:“二嫂子不是说了吗,整件事就是个噱头,是有人编排出来圆谎的。那梦自然也不是真的。更没有什么前史侯夫妇化为城隍土地的事。 若是真有这样的事,姑母那么好的人,早就成仙了,也自然早就来看你了。你别想左了。” 黛玉之前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心焦,听了迎春的话,才长长松了一口气道:“多谢姐姐指点,方才真是我自误了。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侍母不够诚孝,母亲才不来看我的。” 凤姐儿这才明白黛玉的意思,连忙拿话打个岔含糊过去,不让黛玉再多伤心。几个人说笑了几句,黛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我如今还有一事不明。” 迎春无奈道:“还有何事不明,那你就说吧,不让你说,你憋在心里也难受。” 黛玉佯怒拍了迎春两下,才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宝钗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史家还好说,总不过是贪图薛家的银子。但是薛家呢?从薛家女儿变成了史家女儿,她不还是她吗?难道还能多了一块肉不成?” 凤姐儿没等迎春说话,就笑了,拍手道:“这史家女儿跟薛家女儿自然不同。还真不是多了一星半点儿肉,那是多了许多许多肉!” 迎春也笑了,点着黛玉的额头说,“你怎么一时聪明一时糊涂的?那史家要的是利,薛家要的自然是名了。一个皇商的权势地位,能跟王侯贵胄比吗? 薛家是生意人,从不做赔钱的买卖。你看着吧,薛史两家很快就会给宝钗说亲的,他们还要拿着这个女儿去攀更高贵的人家呢。” 这样也行?黛玉一双妙目泛起疑惑目光。她正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紫鹃一步迈进门来,大声道:“奶奶姑娘们听说了吗?史家的宝姑娘议亲了。” 第205章 被嫌弃了? 黛玉闻言睁大了眼睛,迎春和凤姐儿也俱向报信儿的紫鹃看过去。凤姐儿抢先问:“说的是哪一家?” 紫鹃微喘了口气,才道:“是镇威将军府,卫家。” 卫家?迎春皱起眉头,卫若兰吗?那不是史湘云的未婚夫吗?难不成宝钗还要抢湘云的夫婿? 这时,便听紫鹃又道:“只是,听史家的婆子说,湘云姑娘原来是史家大姑娘,如今跟卫家议亲正适合。但现在,史家有了新的大姑娘,卫家的意思,是要等等大姑娘出了门子,再议湘云呢。” 原来是史湘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黛玉不悦地瞪了紫鹃一眼道:“姐姐如今怎么也一惊一乍起来,我还以为是哪个要议亲呢。” 紫鹃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忙道:“真是怪我了,难怪奶奶姑娘们想岔了。我刚听史家婆子谈起时,也以为是宝姑娘认到史家名下,是要议亲了呢。 按说,宝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议亲也合适。只是,刚到了史家,就拦了湘云姑娘的亲事,这也不是吉祥吉利的事情啊?前保龄侯为什么要给人托这个梦呢?该不是认错了吧?” 凤姐儿听不下去,挥了挥手道:“本就是荒唐事,咱们犯不上操这个心。让她们自己打饥荒去。” 迎春的眉头却没有松开。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下一盘大棋,没有废子的那种。 …… 史家,保龄侯夫人阴沉着脸坐着,把手里的一封书信重重拍在书案上。 忠靖侯夫人在一旁坐着,也是一脸怒容,愤愤道:“二嫂,这卫家是什么意思?之前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把湘云说给他们家三哥儿。怎么忽然就变卦了?” 保龄侯夫人冷哼一声道:“说什么长幼有序?其实不过是嫌弃我们认了个干女儿。这关他们卫家什么事? 那个宝钗丫头,除了出身低一些,品貌都是一流的。这个大姨姐儿,难道还能辱没了他们卫家?” 忠靖侯夫人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踌躇片刻才道:“二嫂,我可是听人议论,说这个宝钗姑娘,在贾府的时候,跟宝玉有些……闺誉不太好。卫家是怕有人这样的姐姐,带坏了湘云吧?” 保龄侯夫人一瞪眼,“啪”的一声,一只茶碗摔在了地上。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非但没有上前收拾,反而悄无声息地流水般退了出去。 保龄侯夫人指着忠靖侯夫人,冷声道:“老三媳妇,这话谁都能说,你也说不得。姑母家里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那宝玉就是个凤凰蛋,从小在内帷厮混的。要说闺誉,宝钗不好,难道湘云就好了?都是一样的啊!” 忠靖侯夫人脸上挂不住,气道:“那可如何是好?我们家还有女孩子呢!” 保龄侯夫人心中暗笑,这忠靖侯夫人果然是不长脑子,一带就上套。 她做出思索的表情,半晌才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也管不得。只有一件,只要湘云和宝钗她们姐妹嫁得好,夫家都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那些说嘴的自然就不敢再说了,说不得还要来巴结咱们,也好沾一点光呢。” 忠靖侯夫人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泄气道:“哪里那么好找。且不说那宝钗,原说要进宫,后来没进成,这眼瞅着及笄了,还没个着落。就是咱们家这个云丫头,好不容易说个卫家,还被卫家挑拣呢。” 说到这里,忠靖侯夫人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隔着茶几凑过身子问保龄侯夫人,“你说说中,这个薛家到底是什么来头?连姑母那边的珍哥儿也帮她说话。既如此,又何需我们帮她找?“ 保龄侯夫人心里这个气啊,这个三弟妹还真是没脑子,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倒是一会儿想一出儿。难怪当初那贵人不找忠靖侯府,只是找上他们保龄侯府来做事情。 可是,想到之前有人的嘱咐,保龄侯夫人只得耐心道:“薛家跟我们结干亲,对你有什么害处吗?你不想想你那小库房里新添的那些东西?再说,这可是大哥大嫂的遗命,我们还能怎样? 正经的,连宁国府那边也帮着薛家说话,才更说明这是件好事的。说起来,云丫头倒是不着急,宝钗丫头这边,你倒是很可以出出力的。” 出力?我出什么力?敢情这女儿你做主认下,倒要我操心?忠靖侯夫人心里想着,眉头就皱起来。 保龄侯夫人心里早有盘算,也不介意忠靖侯夫人的态度,反倒陪着笑热络地说:“谁不知道你有个好娘家。你那姑母可是做过皇子所管事嬷嬷的人。哪个皇子不是她看着长大的? 眼下,四皇子府里明显就是要添人,可惜林家和贾家都没那福气,竟不答应。现在咱们若是求了你姑母说句话,把宝钗丫头送进四皇子府去,那湘云丫头,还有你家里那几个孩子,还愁找婆家吗?” 啊?这样也可以吗?忠靖侯夫人眨了眨眼睛,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忠靖侯的娘家姓郭,也是武勋世家,她的姑母是老来女儿,只比忠靖侯夫人大几岁。这位郭姑母年轻时入宫,先是在皇后身边服侍,后来就被指派到皇子所,成了皇家“托儿所”的大管家。 郭姑母一生未嫁人,直到四十来岁了才出了宫,之后一直在郭家安养,忠靖侯夫人跟她倒是蛮熟的。 不过,让郭姑母插手四皇子府的婚事,这合适吗? 忠靖侯夫人还没想清楚这件事,便听保龄侯夫人道:“要我说,你也不用在这里胡思乱想,行不行的?你回家去问她一声不就知道了?” 忠靖侯夫人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是看着保龄侯夫人颇有深意的目光,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薛家,那可是珍珠如土金如铁啊。想想自己那眼瞅着拥挤起来的小库房,忠靖侯夫人点点头道:“好吧,反正不费什么力气,我正好回家去看一看。不过,若是做不成这件事。你可不要怪我。” 第206章 竟然一拍即合 忠靖侯夫人倒是个爽利的性子,跟二嫂保龄侯夫人说好了,转身就收拾东西回了娘家,去找小姑母。 她原以为,把史家想送干姑娘宝钗进四皇子府的事情,跟小姑母说清楚,得费一番唇舌的。没想到,郭姑母倒像是早有预料般的,略略沉吟了片刻,便道:“照常理,你说的这件事是办不成的,但眼下事出有因,我倒是可以帮着你们府里筹划筹划。只是……” 郭姑母一边说,一边向着忠靖侯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忠靖侯夫人会意,连忙点头道:“姑母肯帮忙,已是史家的福气了。来的时候,嫂子已经同我交替过了。” 说着,忠靖侯夫人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笑道:“这是上贡的香料,我知道姑母是个风雅人,不爱那些金的银的俗物,姑母且瞧瞧,这香料可还能凑合能用?” 郭姑母接过来,将荷包放在鼻下略闻了闻,又打开瞧了瞧,脸上漾出一抹笑意,又瞧了忠靖侯夫人一眼道:“想不到,你这个从小大大咧咧的丫头,确也有如此精致妥帖的时候。” 忠靖侯夫人见小姑母收下了荷包,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陪笑道:“瞧姑母说的,我再不济,也懂得宝剑配英雄、鲜花赠美人的道理。姑母是从宫里出来的,那是什么样的眼界见识,我跟在你身边,多少也得学会一点吧。” 郭姑母拍了拍忠靖侯夫人的身,笑道:“咱们娘儿俩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也罢,回头你让人把那个什么宝丫头的八字给我送过来吧。我托个大,也是瞧着四皇子长大的,也得看看那丫头的八字,没有什么妨啊碍的,才好跟四皇子那边开口。” 忠靖侯夫人闻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连连点头,直接示意跟着来的丫鬟,把一张精致的帖子递了过来。 郭姑母见状,心中暗道,看把这史家人急得,庚帖都随身带来了。不过,她也是受人之托,又得了忠靖侯夫人的好处,自然不会拿乔,爽快地接过庚帖,又聊了几句家常,就端茶送客了。 且不说郭姑母那边怎么样去操办,忠靖侯夫人离开娘家,上了回府的马车,脸上的笑就垮了下来。旁边的贴身大丫鬟秋月见状,陪着小心问:“夫人是哪里不舒服吗?” 忠靖侯夫人闭着眼恨声道:“心疼!”见秋月吓得变了脸声要喊人,她又咬牙道:“你道那荷包里只是香料?那里面还有一张契书呢!我那二嫂还真是舍得,把整个一间香料铺子都送给我小姑母了。” 秋月闻言也吓了一跳,想了想,忙小声劝道:“夫人别恼,反正是公中的东西,就是不给郭姑太太,难得还能交到夫人名下?可是宝姑娘要是真能进了四皇子府,咱们阖府定是都能受益的。” 忠靖侯夫人闻言,上下打量了秋月一眼,忍不住赞道:“没想到,你倒是个有见识的。这话说得在理。反正是那个宝丫头自己带过来的,给她自己铺路,也没碍到咱们什么事。” 等回到史府,忠靖侯夫人把回娘家的事情跟保龄侯夫人一讲,保龄侯夫人也乐了。她拍着忠靖侯夫人的手道:“弟妹这次真的是帮了家里的大忙,我看有你姑母出面,宝钗的事情就有七八成把握了。到时候,咱们史家也算是攀上个皇亲国戚了。” 忠靖侯夫人心中暗道:什么皇亲国戚,不过是个皇子的小星罢了。 但是,看着保龄侯夫人兴高采烈又意味深长的目光,忠靖侯夫人心中忽然一动,脸上的表情顿时也精彩起来—— 皇子!如今的圣上,当年不也是一个不起眼儿的皇子?而当年那么英明神武的皇太子,如今又在哪里?坟上的草早就长得比人高了。 结局未明,一切皆有可能啊! 忠靖侯夫人顿时兴奋起来,拍手道:“那我们真得早点给宝丫头筹划起来了。这嫁妆要是少了可不好看。” 保龄侯夫人觉得这个缺心眼儿的弟媳妇终于说了句明白话,她点头附和道:“那是自然,这可是咱们府中第一个出嫁的姑娘,必定要处处妥帖,后面的姐妹们还看着呢。” “对对对!”忠靖侯夫人想到自己的女儿,巴不得宝钗的婚事风光体面些。她想了想又道:“那我明天就再回趟家,问问我姑母,看看事情办得如何了。” …… 不过几天的功夫,史氏宝钗要嫁进四皇子府的消息,就在京城权贵圈中悄悄地传开了。黛玉得到消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段时间,关于薛家的闹剧可真是不少了。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有本事,现在真的要嫁进四皇子府了。 紫鹃见黛玉不悦的样子,似乎猜到了她的心事,轻声劝慰道:“姑娘该不会是担心,宝姑娘进了四皇子府,将来会和我们府里不对盘吧?依我说,宝姑娘就算真的嫁给四皇子,说破天也不过是一个侧妃。她不敢把咱们府里怎么样的。” 雪雁闻言也在一边连连点头,“姑娘不用担心,万事还有咱们老爷和二姑娘呢。” 黛玉闻言,展颜笑了起来,雪雁这话真是说到她心里了,现在的她,可不比从前。不管出了什么事,她父亲和迎春都会护在她前面的,她再也不是寄人篱下的可怜人了。 不过,黛玉笑罢又慢慢蹙起了眉头,轻声道:“我自然不怕别人来欺负。可是,我有点担心父亲那边,也担心老太太,会不会因此跟四皇子府交恶。 特别是老太太,她不愿意让我和二姐姐进四皇子府受委屈,可是她自己娘家的两个侄子却来了这么一出儿,老太太心里定是很厌恶吧。” 黛玉说者无意,却不成想,让刚刚走到她房间门口的贾母听了满满一耳朵。贾母的心顿时又酸又甜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颤微微地迈过门坎,口中叫道:“我的玉儿,真不枉外祖母心疼你一回,真真是我的心肝儿。” 第207章 如今还得麻烦你父亲 黛玉冷不丁听到贾母的声音,吓了一跳,忙站起身快步迎过去。 “老太太,您怎么来了?”还没等黛玉出声询问,紫鹃已经忍不住问出声来。 平日里,只有黛玉往老太太屋里去的道理,哪儿有贾母亲自过来的时候?除非黛玉生病或是遇到什么大麻烦,贾母才会派人过来瞧瞧。贾母自己,一年里也只有那么两三回会踏进黛玉的房间。 这倒不是说贾母不疼黛玉,只是豪门大院就是有这么个规矩。晚辈孝敬上辈,怎么做都不过分,但长辈对晚辈,那可得收着些。若是因为得宠,就劳烦了长辈亲自过来看望,那岂不是不孝?……当然,贾宝玉那里是不用守这个规矩的。 紫鹃着急,便是因为顾虑着这些规矩。黛玉小的时候,还住在贾母院子的碧纱橱里,贾母若是多过去看了几眼,那一起子碎嘴子的丫鬟婆子,还要在背后嘟囔一阵子呢。更何况现在? 贾母扶住了黛玉伸过来的双手,见紫鹃紧皱着的眉头,心里才咯噔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来的是有些冒失了。 但紫鹃那副急赤白脸的样子,更让贾母心中不快。她是贾府的老太君,这贾府关起门来,还有她说不了的话、办不了的事?她过来看看黛玉,何至于让紫鹃这丫头如此沉不住气。 但转念一想,贾母眼中的愠意不由又深了深。难不成,这是有什么人给黛玉主仆话听了,她们因此受过委屈,才让紫鹃这小蹄子如此沉不住气? 贾母心中转了好些念头,脸上却不露。她笑着拍拍黛玉的手,淡声道:“怎么,你这屋子里藏着金山银山、又或者什么珍奇的东西,都不许外祖母进来看看了?” 黛玉听贾母还在开玩笑,心中也悄悄松了一口气,这个紫鹃,最近怎么总是反应过激,像个刺猬似的,还总是传一些外面有的没的事情给她听,黛玉心里真是有点烦,只是紫鹃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跟她亲姐姐似的,所以她倒也没有说什么。 如今贾母还在她屋子里,黛玉更不能说紫鹃什么,只能借着贾母的话头,亦是笑道:“玉儿巴不得老太太天天来玉儿这里呢,便是有珍奇宝贝,也是要献给老太太的。只是,如今这天气还是时寒时暖的,您有事只管使人叫我就好,何必自己走过来,再吹了风,又要头疼。” 贾母见黛玉俏语嫣然的样子,忽得想起贾敏当年也是这样围在她身边、细声软语地跟她说话、逗她开心,不由心中大恸,刚刚压下去的情绪又翻腾上来。她也不想再憋着,看了看四下道:“我的玉儿,外祖母有话跟你说,让她们先下去。” 黛玉刚刚便觉着贾母今天有点不对劲儿,眼下还是笃定,老太太这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赶紧向紫鹃摆了摆手,紫鹃便带着雪雁、连带贾母身边的一干人等都退了下去。 贾母这才拉着黛玉坐在桌边,也不喝黛玉亲手敬的手,只是拍着腿咬牙道:“我真是老背晦了,想不了临老临老,还要被自家的子侄辈埋怨!那起子不长眼的东西,真的还不如我的玉儿懂事。” 黛玉何等聪明,顿时听出贾母这是在生史家的气。又联想到刚刚正说着宝钗那些事,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只是,这些事不是她能置评的。 黛玉只能轻轻拍着贾母的背,一边帮她顺着气,一边道:“外祖母千万别生气,犯不上为别人的错误伤害自己。” 为别人的错误伤害自己?贾母心中一顿,细细琢磨了一下,觉得竟十分有道理。她抬眼看向黛玉道:“玉儿这话说得竟是很有道理。近来你真是长进多了。” 黛玉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些话都是二姐姐教我的。从前我遇到点不开心的事情就哭,过后好几天心里都放不下。二姐姐就说我,错的又不是你,是别人做的不对,你干嘛要掉眼泪?” 贾母闻言连连点头,想了想道:“我的玉儿好,迎丫头也好,想来都是得了咱们老祖宗的保佑了。眼下,外祖母还真的遇到件难事,少不了要你父亲帮忙。你跟迎丫头,回头都得好好跟你们父亲说说。” 黛玉一双妙目睁大,想到贾母今天亲自登门,用意怕就在她父亲身上了。只是,不知贾母能有多么重要的事情,不交给两个舅舅去办,倒要让她父亲出面? 贾母见黛玉没接话,心中又是轻轻一叹。这若是放在从前,黛玉见自己开口相求,怕是早就应承下来了。可如今,黛玉却只是沉吟不语,这孩子,还是渐渐跟她离心了。 贾母重重叹了口气道:“玉儿也听说了吧?那薛家姑娘,不知怎么的,竟然跟湘云的叔父们攀上了亲。” 黛玉点了点头,轻声道:“刚刚听说了。” 贾母又叹了口气道:“若只是如此,薛史两家两厢情愿的事情,我再不管的。只是,史家你表舅舅们,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糊涂油蒙了心,为了给宝丫头凑嫁妆,竟然把祖上得了御赐的东西拿出去当了,还偏叫人看到了,结果给御史参了一本。” 黛玉蹙了蹙眉,小心地问:“外祖母,那御赐的东西,当不得吗?” 贾母道:“按照自然是当不得的。那是御赐之物啊。只是,这些年,好些勋贵人家走了下坡路,日子过得紧巴,偶尔也有拿御赐之物出去当的,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但若是让人看到了,还捅出来,就不妥当了。冒犯了御赐之物,那是大不敬!” 黛玉敏锐地听出了贾母的话外音,忙又问:“这么说,是有人针对史家两位表舅?” 贾母真心有些意外,想不到黛玉小小年纪如此聪慧、敏锐。她再叹了口气,沉声道:“成日里竟看着别人当什么皇亲国戚、羡慕地得死。而今也不知跟薛家怎么商量了,要跟四皇子府攀亲戚。 那宝丫头,说破天也不过就是个庶妃,却还大张旗鼓地张罗嫁妆。张罗也就罢了,还话里话外说史家门楣添彩,要成了什么皇亲国戚了。这不就招了什么人的眼了嘛。” 这……黛玉闻言,心中暗道,这怕不只是树大招风这么简单吧?否则外祖母也不至于亲自来找她,还要托她跟她父亲请托。 黛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两位表舅舅,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第208章 这件事林家不能管 贾母听了黛玉的话,不由得又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以前这小丫头嘴里可说不出这样的话。说起来,黛玉这一两年,眼看着真是长进了不少!一时间,贾母老怀甚慰。 她忍不住拍了拍黛玉的手道:“我的玉儿,真难为你小小年纪,冰雪聪明。史家那一起子不长进的家伙,若能有你一半的警醒,也不若于惹出这么多麻烦来。” 黛玉见自己果然猜中了,还得了老太太的赞扬,脸上露出清浅的笑容,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看来,果然是史家在外面惹了大麻烦,想让林家帮着斡旋。只是…… 贾母还没有察觉到黛玉的迟疑,接着道:“史家那两个没见识的东西,把薛家宝丫头送进了四皇子府,就觉得自己也成了皇亲国戚了,竟然在外面说什么一门双侯那是先皇的恩典,未来说不准还要升一升了,结果就让那有心人听了去,还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好在皇上身边的管事公公,还多少顾念着咱们四王八公多少年效忠皇上的老情份,特意派了身边的小公公,一大早儿上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传了话,如今才知道怕了。 因着咱们家眼下在皇上面前最得脸面的就是你父亲了,他又刚刚为着盐运上的事情立了功,又因着疫情的事情出了力,外祖母想着,能不能让你父亲在皇上面前给说说话?” 黛玉听着贾母的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还不太懂得朝堂上的波谲云诡,但平时二姐姐和父亲讨论,多少也听了一些记在心里。 史家两兄弟做的事、说的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人怎么样去理解。若不想难为,只说一句没脑子的浑话,也就过去了。可若真有人想往那站队夺嫡、“从龙之功”上引,那可是灭族的大罪!林家躲还躲不起,怎么可能自己凑上去? 黛玉轻轻抿了抿唇,想说拒绝的话,可又有些说不出口。毕竟是外祖母亲自来求了,这么多年,外祖母是最疼她的。 贾母见黛玉迟迟没有开口接话,心里也拧了起来,她侧过头仔细端详着低着头的黛玉,刚才开口,忽听门口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老太太,不是玉儿不帮忙,这件事,林家确实管不得。” 随着声音,迎春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轻轻拉着为难得小脸微红的黛玉,把她推到了身后。 贾母脸上惊讶和薄怒同时浮现,望着迎春道:“二丫头这是什么话?史家是咱们家实实在在的姻亲。我好歹也是从那府里出来的,总要管一管的。玉儿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回拒得干脆。” 迎春丝毫没有畏惧贾母的怒意,反而微微一笑道:“老祖宗,您这是当局者迷了。” “嗯?”贾母怒意更盛,瞪着迎春。 却见迎春不慌不忙道:“史家两位表叔,是什么样的人,满朝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史家祖上习武,到两位表叔也一样,惯不会咬文嚼字,也没有什么心机。 咱们这种勋贵世家,谁不希望爵位能长长久久传下去,谁不希望子孙能更进一步?只不过别人都是藏在心里,而两位表叔却实实在在地说出来罢了。若真有人非得往那要命的地方想,那也是他们居心叵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种事情,两位表叔喝了点酒,一说一过,说了也就完了。若真是为了这种话,还要求人寻路去跟皇上解释,那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自认了有罪了。老太太想想,可是这个道理?” 贾母看着眼前的二孙女侃侃而谈,初而焦躁、继而心惊、再而释然、接下来就陷入深深的感慨。 这丫头说得对啊!真想不到,她年纪不大居然有如此见识。史家兄弟本来就是一对儿混人,他们那诛心之语,本来也是被人恶意歪曲解读。如果史家真要认真去掰扯这事儿,反而越描越黑。而贾家若是参与其中,甚至拉上林家,那在皇上看来,就更是欲盖弥彰了。 贾母心中暗暗吸了一口冷气,觉得幸亏迎春拦住了,不然反倒要惹祸上身。只是……这迎春何时竟变得如此机敏睿智?不仅学会了医术,认了林如海这个干爹,现如今连官场上的事情也如此清醒了吗? 难道真是贾家老祖宗保佑?只是,这些偏心的祖宗们,为什么不保佑她的宝玉、为什么不保佑贾家的男儿呢? 贾母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转过许多念头。迎春在一旁看着贾母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着急、更不担忧。她笃定贾母定会把她的话听进去。这老太太虽然霸道偏心,但不糊涂。 这段日子以来,迎春在府里也听了不少消息。趁着去林府给林如海调养身体的机会,林如海也没少给她分析这其中的阴私与算计。迎春对史家和薛家的套路早就心中有数。对于那些隐在暗处虎视眈眈的人,也早有了防备。 说起来,林如海最近没少教导迎春如何看待庙堂之事、如何防备别人算计利用。迎春虽然听着觉得十分受教,但心中也有隐隐疑惑,好像义父想把一身本事尽数传于她似的?那义父为什么不教黛玉? 难道说,林如海觉得,黛玉是用来宠的,不好让她看到那些肮脏丑陋的事。而她这个义女,则是要当成儿子用,将来为黛玉撑腰的? 不过,纵然真是如此,迎春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一来,她是从现代穿来的,深知谁有不如自己有的道理,能多学点本领是好事。二来,迎春心里也是希望黛玉能始终保有一颗纯净初心,质本洁来还洁去,不能教污淖迷了她的眼睛。 一时间,贾母有心事,迎春心里也在想着事情,房间里忽然沉静下来,气氛有些压抑。 黛玉刚刚听了迎春的话,此时心里早已通透,不由得更加敬佩迎春。见贾母沉默不语,她深恐贾母会迁怒迎春,略一沉吟,便站了出来, 向着贾母道:“老太太,人人都说百依百顺是孝顺,可玉儿觉得二姐姐顾全大局、驳了您的意思,才是真正的孝顺。您可不要生二姐姐的气。” 第209章 让我来看看你的嫁妆 贾母也是个有决断的。既然心里认同了迎春的主张,即便心里还有些不痛快,也不会当着黛玉的面表现出来。她安慰地摸了摸黛玉的头,慈祥道:“玉儿在担心你二姐姐?你放心,外祖母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 说着,贾母给身边跟着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点点头,转身也出去给史家派来的人传话去了。贾母则看着黛玉道:“刚才我来得急,竟忘记了,家里有才送进来的新鲜果子,据说是大南边儿来的,叫做芒果,很好吃的。我让人拿些来,咱们在这里悄悄吃,连宝玉也不告诉。” 黛玉何等聪明的人,见贾母顾左右而言它,肯定是刚才史家的事情已经揭过了,便也放下心,陪着贾母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迎春本就不太在意贾母的态度,见黛玉开心,也就放下心来,实实在在坐下来等着吃果子。在现代的时候,她就喜欢吃芒果,来了这个红楼的世界,芒果可不好遇,那自然是要大饱口腹了。 人生有时候很有意思,这边有人开心,那边就必然有人不开心。宝钗此时就很烦躁。 她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一个月之后。只不过,她纵然攀上了史家,也不过是个记名的嫡女,勉强算是摸到了四皇子府的门楣,但嫁过去,最多也就是个侧妃,说到底还是妾。 所以,她是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婚礼的,更不会有十里红妆的体面,最多就是一乘小轿抬进府去,家里面摆几桌酒席庆祝一下罢了。 但是,这嫁妆还是要备的。尤其是嫁进四皇子府那样的富贵地方,若是新娘子孑然一身,岂不要被人笑死,怕是连个贴身伺候的大丫头的体面都不如了。宝钗因此更看重自己的嫁妆,没想到,偏偏是这嫁妆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宝钗勉强控制着怒气,望着身边低眉顺眼,但是眼底里却满是鄙夷之色的婆子,沉声道:“你说是,侯夫人要看我的嫁妆单子?” 婆子道:“正是。你是知道的,侯夫人疼惜你,怕你出身小门小户的没见识,这嫁妆上出纰漏,所以要才帮着你掌掌眼。这可是我们侯夫人的一片心意,宝姑娘可得好好领着。” 这婆子说话的时候虽然带着笑,但那话里的不屑和威胁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宝钗的手在袖子里紧紧地掐住了帕子,恨不得把帕子掐出水来,脸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是轻声道:“多谢妈妈提醒,我这里稍后整理一下就过去。” 婆子转身去了。宝钗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忍耐不住,抓起桌上的嫁妆单子,狠狠地撕做两半。 “姑娘!”一直站在角落里的莺儿惊呼一声,正待要抢,却见残留的纸角已从宝钗手中落下,散落在地上。 “姑娘,那婆子真是欺人太甚!”莺儿见宝钗真的撕了嫁妆单子,真是又气又急,一边捡着地上的纸片,一边骂道:“一个管家婆子,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竟然敢小瞧姑娘。 姑娘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您是堂堂皇商家的嫡女,在老太太跟前比家里的几位姑娘还有体面呢,怎么就成了小门小户了呢?” 宝钗撕了嫁妆单子,只觉得刚才直冲头顶的怒意散去一些。听着莺儿的话,她原本怦怦直跳的心却慢慢地沉了下去、只觉胸膛里一片凉意。 皇商嫡女、比姑娘们还有体面?小门小户……莺儿和刚刚那个婆子的话,就像是小钢丝儿一样,直往宝钗脑子里挖。她终于忍不住拿帕子蒙了脸,呜咽地道:“莺儿,你不要说了……” 莺儿回过头,见宝钗落泪,大惊失色。宝钗自幼沉稳大气,懂事又早,从小自恃身份,几乎没在人前掉过眼泪,没想到此刻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莺儿连忙四下看看,小心地关好了门窗,才向着宝钗道:“姑娘这一掉眼泪,真是心疼死我了。姑娘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要不,我这就回咱们家去找大爷,让大爷去跟侯夫人理论。姑娘是主子,断没有受下人欺负的道理。” 宝钗哭了几声,压力释放,理智也渐渐回笼,见莺儿风风火火地就向外走,连忙道:“站着,要到哪里去?” 莺儿见宝钗不哭了,心里略松了松,还是沉着脸道:“史家下人不把姑娘当主子,话里话外挤兑姑娘,我要告诉太太和大爷去。让太太和大爷给姑娘做主。” 宝钗心里憋闷得要喘不过气来一般,抖着手指着莺儿道:“你快省省吧。你上哪里告诉去?我如今是史家的嫡长女了,侯夫人是当家主母,也是我嫡亲的婶娘。妈妈和哥哥只不过是……” 说到这里,宝钗冷不丁咽了一下,险一险把“只不过是商贾”这样的话脱口而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又是一阵悲喜交集。 原来,在世人眼里,商贾之家就算再大富大贵,也不过是些卑贱的东西。原来,她在贾家呼风唤雨的体面,不过是仗着王夫人脸面的一场春梦。原来,在她内心深处,也是看不起她自己的出身的! 说什么“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没有显贵的身份,那些黄白之物终究是守不住的,早晚都要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 宝钗让莺儿去端冷水,粘湿了帕子敷眼睛。又让莺儿去摆好笔墨纸砚。见莺儿疑惑地望着她,宝钗叹口气道:“嫁妆单子撕了,侯夫人又等着看,少不得再抄写一份了。” 莺儿眉头紧锁,压低声音道:“姑娘真要给史家看嫁妆单子?我看他们是没安好心,说不定是眼红咱们家富裕,想从姑娘的嫁妆里抠出些东西来呢。” 宝钗眼神闪烁,嗤笑一声道:“连你都看明白了,史家的吃相真是不要太难看。” 莺儿道:“那姑娘还要写?” 宝钗紧紧抿唇,“不然呢?跟侯夫人打擂台?你可别忘了,你家姑娘能有机会嫁进四皇子府,依仗的可是史家过世的侯夫人的名头,依仗的可是史大侯爷记名嫡女的身份。 那婆子说的没有错。在真正的豪门贵戚眼中,我们薛家就是个小门小户,甚至还不如那些小门小户的耕读人家,只是个不入流的商贾。” 莺儿还想为宝钗打抱不平,宝钗示意她闭嘴。 “今天的事情,你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今天我跟你说过的话,我也不想再听到一个字!”宝钗一脸冷意道。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史家,给了我这个机会。这些东西……”她捏起手中的嫁妆单子扇了扇,似是为了让新写的墨迹快些干掉。 “这些东西,我迟早都要拿回来的。” 第210章 送上门的富贵 史家主院正房里,保龄侯夫人拿着宝钗派人送来的嫁妆单子,不由得心中一阵激动。她忙用帕子掩了掩唇角不自觉流露出来笑意,向着宝钗身边的婆子道:“这个单子,幸亏我想着要看一看,这里面逾制的东西还真不少! 你们姑娘年纪小,没见识,幸得我给把着关,不然,有些东西带到了四皇子府,那是要给咱们侯府招灾惹祸的。 这嫁妆单子还挺长的,我一时也看不完,你且回吧,告诉你们姑娘,我仔仔细细帮她瞧了,再斟酌着给她添添减减,再还给她去。” 那婆子早得了宝钗的嘱咐,无论保龄侯夫人说什么,都只是点头,又千恩万谢的去了。 婆子一走,保龄侯夫人就嗤笑了一声,向着闻讯赶来的忠靖侯夫人道:“弟妹,不是我说你,你也真是太沉不住气了。外面人的传几句闲话,你就吓得跑去贾家找老太太,结果怎么样,老太太不管不说,还把咱们府里给好一通数落,你说说,你这是图啥?” 忠靖侯夫人觉得脸上有点红,但是心里更多是怒气。“嫂子,当时宫里都来人了,我就不信你不怕!薛家那个丫头,可是你们两口子弄进来的,即便将来进了四皇子府,也是领着你的人情。我们这一房,可没得着什么好处,反倒跟着吃瓜落。 这两天,我娘家姑母也把我好一顿排揎,说是早知道咱们家两位侯爷眼皮子这么浅,遇见这么点小事儿就到处显摆,她就不帮我这个忙了。你说说,我这忙里忙外的,图点什么?” 保龄侯夫人心中冷笑,脸色也沉了下来。“你图什么?难道史家一门两侯,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你也知道是两位侯爷闯的祸,难道那些该说不该说的话,都是我们家老爷一个人说的?” 忠靖侯夫人被问得答不上来话了,嗫嚅了一下才道:“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左不过是一群碎嘴子的御史干的事儿,最多破点财让他们安静了呗。”保龄侯夫人道。 破财?忠靖侯夫人一听这两字,心里就是一哆嗦,正要反对,就见保龄侯夫人拿着宝钗的嫁妆单子向她晃了晃道:“你放心,破不到你的财。这事我已经有成算了。” 嫁妆?忠靖侯夫人抻着脖子瞧了瞧,眼睛也亮了起来,“这薛家还真是有钱啊。小小一个商贾家里,居然也有不少御赐的东西,还有海外进贡的洋货!薛家那娘儿俩也真是大方,这都肯拿出来。” 保龄侯夫人微微一笑道:“所以,这些东西我都准备给剔下来,拿着跟那些御史走走人情,很是便当。我也是为了薛家好,凭他们也配享用这些好东西吗?” 忠靖侯夫人心中的怒气已经全消了,她忙陪着笑脸道:“还是嫂子明理又心善,这是帮着薛家消灾呢。她们少不得还要感谢嫂子。要我说,咱们这两府里,还得嫂子把着大局。” 保龄侯夫人冷笑一声,心安理得地听着忠靖侯夫人的恭维。 她早知道这个弟妹,最是头发长见识短的,不论什么事情,只要不牵扯到她的利益,她就推三阻四不闻不问。可若是动了她一点点好处,她就会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好在忠靖侯夫人就是个蠢的,闹也闹不到正经地方,几句话就能给她摆布得晕头转向,所以保龄侯夫人才容她到现在,懒得跟她计较。 想到这里,保龄侯夫人提起笔,在宝钗的嫁妆单子上涂涂抹抹。这一笔送上门的浮财,她可不打算只拿些去堵那些御史的嘴,好歹也得给她亲生的闺女留下几件像样儿的东西。 …… 第二天一早,宝钗手里拿着面目全非的嫁妆单子,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气得手都在抖。 史家、史家真是无耻到极点。这嫁妆单子上,除了早就落在明处的田庄、铺子、土地,其它首饰、古玩、衣料、字画等,差不多都是保龄侯夫人给做了手脚。 要么是换了看上去差不多,但实际上价值差很多的东西上去。要么就是干脆抽了头,两件变一件、三件变两件了。 宝钗真是把手里帕子都要揉烂了,才忍住没有骂出口来,但那脸色也是冷得吓人。好半天,她才长长出了口气,向着莺儿道:“收拾一下,我要去铺子里看看哥哥。” 莺儿犹豫了一下,道:“姑娘,侯夫人不是让咱们安静在府里准备嫁妆吗?” 宝钗冷笑道:“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咱们只要不把这侯府给翻过来,侯夫人都不会管我们的。” 半个多时辰后,宝钗顺利来到了薛家在京城最大的当铺里。薛蟠闻讯也赶了过来,奇怪道:“妹妹不在史家老实备嫁,怎么跑出来了?” 说起来,当时薛姨妈和宝钗商量着跟史家认干亲,他就是不同意的。好好的妹子,为什么要送给别人,也太丢他薛家的脸了。但是,薛姨妈和宝钗都认准了,尤其是薛姨妈哭哭啼啼的,一个劲儿埋怨自己没给宝钗一个好出身,耽误了宝钗的终身。薛蟠也没了办法,只好答应了。 这时候,见宝钗突然从侯府出来,脸色也不好,薛蟠又是担心又是疑惑,也只得把心里的气先压一压,问宝钗出了什么事。 宝钗深深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嫁妆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跟薛蟠说的。否则这呆子说不准真能一把火把侯府给烧了。但是,这里面有些事情,还不能不让薛蟠知道。 她想了想才道:“哥哥,京城里咱们家一共有几家当铺啊?” 薛蟠愣了一下,才道:“大概有五六家吧。你问这些做什么?” 宝钗没回答,又接着问:“咱们家在京里有没有古玩铺子啊?” 薛蟠更迷糊了,下意识道:“古董字画这些东西,不好估价,看走钱了银钱上损失太大。咱们家没有太高明的掌柜,所以只在御街那边有一家。” 宝钗点了点头,片刻道:“哥哥,咱们丰家号家大业大。想必不差这一两个铺子。哥哥可不可以把京城的当铺和古玩铺子都送给我做陪嫁啊?” 第211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薛蟠听了这话,吓了一跳。“你要这么些铺子做什么?家里不是已经给你陪送了不少铺子和店子了吗?” 薛宝钗脸上娇笑不变,心里在滴血,牙齿咬得紧紧的。但嫁妆被抢的事,她不能跟家里说,薛家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对上史家啊!况且,她现在还要利用史家。 薛宝钗深深吸了两口气,才道:“哥哥,铺子和庄子是不少。可是妹妹我也没时间经营啊。将来进了四皇子府,一入侯门深似海,这货物银钱往来频繁,怕是也难顾着。 倒是这些当铺和古董铺子,一年的流水也不多,最多找几个可靠的掌柜守着就行了。要是哥哥舍不得,最多我拿嫁妆里的铺子和庄子跟你换。” 听宝钗这样说,薛蟠倒是连连点头,笑道:“还是妹妹想得周到。当初我和妈妈只想着多给你些好东西,倒是忘了日后经营上的事情了。 你将来嫁进四皇子府,就是堂堂的皇子妃了,哪里还能顾着这些鸡毛蒜皮、营营役役的小事,就是有空闲,也该是相夫教子、吟诗作画去,必得比宝玉他们玩耍得还要开心体面才成。” 宝钗听着薛蟠前面那些话,倒是说对了景儿,脸上的笑容慢慢真切起来。但最后说到宝玉和贾家的几个姐妹了,心里又拧着劲儿地疼了起来。 这段日子以来,她和妈妈慢慢梳理,算是想明白了。原来她那个好姨妈王夫人,一边看中了薛家的银子,一边又嫌弃她出身低,心底里想的竟然是让她给宝玉做二房!哪儿来的那么大脸?就宝玉那个纨绔样子,现在让她去做正头妻子,她也看不上。 想到这里,宝钗沉下脸,看着薛蟠道:“如今我要嫁了,家里只剩下哥哥陪着妈妈,你且收收心吧。你现在身上的伤才好了几天?可不要再跟着宝玉他们胡混了。咱们家到底不能跟贾家比。宝玉那一伙子人,跟哥哥在一起,不过是为了花你的银子。” 薛蟠听了这话不乐意了。“妹妹,宝玉可不是那样的人。上次原是我不谨慎,害得他挨了打。我正要做个东去赔不是呢。” 宝钗见薛蟠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更烦乱了。薛蟠就是个呆的,只管跟哪个玩得来 ,就跟哪个掏心掏肺的相处,哪里懂得贾史王薛几家的微妙关系,更不懂得官场里那些个弯弯绕。 有心要教他几句,可是薛蟠若真能听进去,也不会让薛家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不说吧,又怕他将来闯下更大祸。正纠结着,倒是莺儿在一旁听了半天,心知宝钗的难处,小声劝了一句:“姑娘说得对,大爷今后要谨慎些,姑娘嫁进了皇家,还指望着大爷多多给撑脸面呢。” 薛蟠闻言看了看莺儿,见她一脸恳切,倒是把这句话听进去了。 他深深看了宝钗一眼道:“原来妹妹是担心这些。唉,我见你急急忙忙找我,还只当你是受了史家的气呢,倒吓了我一跳。 妹妹,你就放心吧,你要这些铺子,尽都给你。往后我也会努力经营,咱们家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那皇帝老儿也不会嫌弃银子多啊,你嫁进四皇子府,尽管把腰板挺的直直的。有咱们薛家在,保准你受不了委屈。” 好像怕宝钗不信似的,薛蟠一边说,一边还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一张胖脸上神情极为郑重。 宝钗此时却听得心里泛起阵阵苦涩,一时间哭笑不得。哥哥再混账,对她却真是好的。可是他说要努力经营那些话……也只是听听罢。薛蟠若真靠得住,何至于她煞费苦心为薛家谋划? 宝钗勉强笑了笑,扶着莺儿站起身道:“那我就多谢哥哥了,只希望哥哥日后记着今天的话。妹妹还要靠你撑腰。” 想了想,宝钗又道:“哥哥既说了要给我。那这几间铺子,也不用再上嫁妆单子了。你回头派个人,把店铺的地契、人契、合约什么的,悄悄给我送来就成了。我出来时候不短了,如今就要回去了。“ 薛蟠见宝钗没再说教她,也松了口气,依言送宝钗出去。见宝钗坐着侯府的马车,跟着的小厮和车夫也得体面气派,便不再担心妹妹了,乐呵呵派人去收拾几间铺子的手续。 宝钗坐到车里,脸上的笑容便淡了,转头向莺儿道:“我听说你有个表哥,向来稳妥机敏,跟着家里的掌柜,南来北往的也跑过好几趟了,对咱们家的生意都熟?” 莺儿忙点头,“是呢,前一段时间跟着蝌二爷呢,这几天就要进京了。” 宝钗道:“回头你给他去个信,这次进京就不要走了,我把这几间铺子交给他管着。” 莺儿有些喜出望外。她这个表哥,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自不一般。家里原来的意思,宝钗出嫁若带着莺儿,也就罢了。若是不带着,那就给她和表哥撮合成一对儿。 现在,宝钗成为史家姑娘,将来要嫁进四皇子府。莺儿原是薛家的丫头,将来会怎么样,也是个未知数儿。若是表哥好了,对莺儿来说自然是好的。 莺儿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了,不停口地谢宝钗恩典,提拔她表哥作管事。宝钗却笑道:“你先别顾着高兴,这管事也不是好做的。” 莺儿愣了一下,忙道:“我表哥人很老实,又忠厚,将来定是事事听姑娘吩咐的。” 宝钗要的就是这句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莺儿果然聪明,希望你表哥也如你一般。你听着,这古董铺子、当铺子,赚不赚钱倒是无妨,但只有一样,一定给我盯住了咱们家的东西。” 咱们家的东西?莺儿有些茫然,问道:“姑娘说的是什么东西?” 宝钗压低声音道:“我的嫁妆单子,你也看得熟了。那上面有什么,你会不知道?” “我知道啊。”莺儿点了点头,但还是没弄明白宝钗的意思。 宝钗眼中慢慢现出冷意,声音也尖锐起来,“莺儿,让你表哥好好给我看着,我嫁妆单子上少了的那些东西,但凡进了咱们家的那些铺子,一定给我记清楚,都是些什么人、什么样的缘故、什么样的说辞,用那些东西都换了多少银子去,一样也不许漏掉。” 第212章 宝钗的算计 莺儿被宝钗一闪而逝的寒光吓了一跳,她嗫嚅着问:“姑娘,你要做什么?” 宝钗瞥了莺儿一眼,迅速调整了情绪,沉稳道:“也没什么,只是咱们家的东西,不能白白便宜了史家。 那史侯夫人,若是用了咱们家的东西送人情。想必拿到的人,总会有急着出手折现银的。咱们盯紧着些,说不准可以把咱们家的东西赎回来。” 莺儿闻言,十分的赞同,佩服地道:“要说咱们这几家的姑娘小姐,再没有比姑娘你更聪慧的了。这个主意好,好歹能保住些咱们家的东西,就是怕要搭上不少银子。” “银子什么的,让哥哥去想办法吧。”宝钗敷衍了一句,向后靠在了车厢上,不再多说。其实,她心里想的可不仅仅是那些被保龄侯夫人拿走的物件。她更看重的,是史家的人脉。 能让保龄侯夫人舍得好东西送礼的,定然都是些权贵人家。既然她如今也算是史家的女儿了,这些人脉,她迟早在攥在自己手里。 保龄侯夫人当然不会主动告诉她,但她有自己的办法,不怕被瞒着。想到这里,宝钗阴沉了一整天的心里,忽然觉得透了点亮儿:舍得、舍得!有舍必有得。她是商户女,反而更懂得将本求利的道理。 …… 宝钗悄没声儿地就出了府,等到保龄侯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说不得,保龄侯夫人有点心虚。她气愤地喊来了在二门处当值的婆子,怒道:“宝姑娘出门去了,怎么竟没有一个人来回我?她年纪轻轻的,又已经说了人家,只带着个丫头出门,成何体统?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我如何向四皇子府交待?” 看门的几个粗使的婆子,这段时间可没少得宝钗打赏的银钱。这在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史家,可是不小的一笔浮财。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连日来,府里下人们都知道这个新来的宝姑娘人又宽厚、脾性又好,最是体恤下人的,自然会给宝钗行方便。这时候见保龄侯夫人发作起来,心里虽有些害怕,但还是咬着牙给宝钗说好话。 二门上管事的王婆子道:“夫人息怒。您不是也总夸奖宝姑娘做事稳妥吗?她素日也有出门办事的时候,从来没出过什么纰漏,夫人大可放心。 再者,二门上也从来没有不允许府里姑娘小姐们出门的规矩,湘云姑娘素日去贾老太君那边,也都不用回的,奴婢们也是循着先例了,还请夫人恕罪。” 王婆子这几句话,倒把保龄侯夫人给堵得没话说了。她运了运气,正准备拿出侯夫人的气势来硬压这几个不听话的婆子,忽然听到门口传来打帘子的声音,紧接着,宝钗带着莺儿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 “宝钗给婶婶请安。”宝钗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屋子里的几个人,规规矩矩地给保龄侯夫人行了个礼,接着道:“薛家伙计从南边带了一些精巧的玩器,薛大爷特意打发人来给我传话,我怕去晚了让他们送去铺子里卖了,就忙着过去给婶婶选了几件。婶子看看可还喜欢?” 说着,莺儿快步走上前来,把手中的一个精巧的紫檀木盒子呈了上来。 保龄侯夫人听了宝钗这话,有头有尾、有理有据的,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什么,又加上听到宝钗拿了薛家从南边刚贩来的精巧货色孝敬她,心里舍不住得意,便放下刚才那一幕不再提,只道:“打开来看看吧。” 保龄侯夫人身边自有丫鬟上前帮忙,宝钗不动声色地看了还悄没声儿站在那里的王婆子一眼,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王婆子心中一动,忙也回了一个讨好的笑。 另一边,保龄侯夫人看着紫檀木盒子里的东西,尽管有了思想准备,也舍不得悄悄吸了口凉气。 好精致的八音盒啊!这也就是大上个月,保龄侯夫人按例去宫里给太皇太后和皇后请安,在太皇太后宫里见着了一回,否则放在眼前怕是都认不出来。 一时间,保龄侯夫人嘴角不由自主咧开,两眼放光向着宝钗道:“竟然是西洋的玩艺儿,真是太靡费了。” 宝钗心中冷笑,暗道保龄侯夫人果然是个眼皮子浅的 ,一点点钱财就可以收买,嘴上却道:“婶子说得这是什么话?合该是我孝顺的。薛家在南边的铺子远多于在北边,那边能拿到更时兴的东西。” 保龄侯夫人一听,不由问:“都有什么时兴的东西啊?” 宝钗道:“西洋那边的玩器只有一样,还有西洋那边的珠宝、香料也都是好的。再就是南边海外的珍珠、珊瑚、另外还有一些极别致的鱼货和果子,味道跟咱们这里太不相同,只是不容易运来。” 保龄侯夫人听得连连点头,心道,这商贾之家出来的女子,倒也有些过人之处,最起码这走南闯北的见识,跟她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们不一样,一时间,倒不像之前那样轻视宝钗了。 宝钗察言观色,大概已猜出了保龄侯夫人在想起什么,心中更是冷笑。一个连字也认不得几个的内宅妇人、况且娘家也没有什么底子,唯一的好处就在于出身高罢了。眼下她只能再忍忍,总有压过她们这些人的一天! 一时间,宝钗陪着保龄侯夫人东拉西扯,又送了礼,保龄侯夫人心知宝钗在史家也呆不了几天了,也就不再难为她。 那边忠靖侯夫人听了消息,原还恼恨宝钗没有拿好东西孝敬她,可谁知翻过天就收到了莺儿送来的一叠银票,顿时也闭了嘴了,还暗示史家的几个女儿跟宝钗多亲近亲近。 宝钗也不肯吃亏,寻了个由头,把二门上那个王婆子要到了身边,又把史家给她配的几个丫鬟拘在身边好好的观察调教了一番,心里有了些章程。这些人,若是带到四皇子府,怕是不肯认真为她出力的,时间仓促,她又到哪里去寻合适的人手? 一时间,宝钗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香菱。 第213章 来自史家的请柬 香菱是薛家从南边买来的人,无父无母,人又老实纯良,用起来自然是可靠的。加之香菱天生的一副好样貌,婀娜婉转,柔媚风流,又识文断字,放在身边也能给主子挣几分脸面。 只可惜,前段时间薛蟠腿伤了的时候,为了让迎春答应帮忙治伤,她把香菱送给了迎春……想到这里,宝钗不由得皱眉,想着若是能把香菱要回来就好了。 宝钗正想着怎么跟迎春开这个口,忽然门帘一响,湘云穿着一身大红洒金的裙子,头上插着根金灿灿的凤钗,一脸笑地迈了进来,人还没站稳,便道:“宝姐姐,我今天得了样好东西。” 宝钗忙迎上湘云,引她到桌边坐下,温声道:“云儿得了什么好东西,看开心得眼睛都笑眯了。能让你这么在意的,定是极难得的,快说出来让我也见识见识。” 湘云见宝钗很感兴趣的样子,一时间兴致更高了,拉住宝钗的手道:“我今儿跟婶婶们进宫去给皇后请安,皇后考较了我几句,说我应对得体、蕙质兰心,便赏了我两盆极好的海棠花。 说起来,我长这么大,竟没见过明明是一条根上长出来的海棠,开出的花竟有五六种颜色之多,真是神奇极了。 我看这花儿绚丽明媚,这刚一回府,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便来请宝姐姐一同赏玩。宝姐姐快收拾了与我去吧!”湘云兴高采烈地一口气说完,开心地望向宝钗。 宝钗强自压抑着心中的苦涩,附和地点头道:“云儿有什么好事都想着我。只有一样,眼下这天气也渐渐热了,看你这一头一脸的汗。快先坐下,喝点我刚沏好的新茶解解渴。我去换一件衣服就来。” 湘云点点头,坐下喝茶。宝钗进了后面的卧房,脸上的笑就再也绷不住了。 “真是欺人太甚,白拿了咱们家那么多好东西,有进宫的好事儿竟然不带着姑娘。”跟着进屋伺候宝钗更衣的莺儿愤愤道。 宝钗见莺儿说出了她压在心里的话,不由得一阵委屈愤懑。 她扫了莺儿一眼道:“湘云还在外间坐着,你想嚷嚷得她知道吗?我这个记名的嫡女,自然是比不上先保龄侯夫人亲生的,抱怨又有什么用?有那功夫,不如赶快把我新做的那套藕荷色衫子找出来,我好换了衣服去服侍着咱们史大小姐赏花去。” 莺儿眨眨眼,心道,姑娘还说不让抱怨,她这不是抱怨又是什么?一时间不服气,便又道:“什么史大小姐,如今姑娘才是史大小姐,正经开了宗祠记在先保龄侯夫人名下的。 要我说,姑娘你就是太素静了,进了侯府这么久,都没正正经经地下贴子请过各家各户的小姐们。 她们就是没见过姑娘。若是见过姑娘,我看哪个还敢说您的不是。论模样、论气度、论人品本事,我看哪个也比不过姑娘。” 宝钗听了莺儿的话,赶上来拧她的嘴,狠声道:“越不让你抱怨,你越说个没完?你也不看看如今的史家,可曾办过什么饮宴? 史家的底子,咱们进府这些天了,你还看不清?怎么还偏得赶着和尚说秃头呢?真是越发的捉狭了!” 莺儿捂着脸,却从宝钗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解气的快意,忙道:“难道姑娘还用得着史家的半分银子?咱们也不说别家,就说二太太家里,不是还有好几个姐妹? 正好湘云姑娘得了盆好花儿,不如请她们过来一起赏玩赏玩。姑娘这几天也气闷得紧,正好也趁机一起松快松快。” 宝钗得了莺儿的话,突然灵机一动……她倒不是很想见到迎春、黛玉她们,但想到刚刚正惦记着香菱,正不知如何开口,这倒是个机会。 她想了想道:“明明是你这小蹄子闲得难受,想要找人玩乐,偏生编排到我头上。也罢,且让你得意一回。我这就去跟湘云商议商议。 宝钗换好了衣服,出来跟湘云一说,湘云最是个爱玩儿的,哪有不答应的。宝钗想了想,给贾家的姑娘们下了帖子,又给她舅舅那边也下了贴子。湘云也添了几个私下交情不错的名字。约了她们明日来赏海棠花。 保龄侯夫人听说了,起初是不情愿。但听说宝钗自己出这赏花宴的花费,便也就不说什么了,还吩咐史家几个姑娘,到时候一起去玩玩。 她也知道家里的几个女孩儿都大了,应该多见见世面了。奈何家里银子不凑手,贾母又只喜欢湘云,搞的其他几个女孩儿只能天天闷在家里。现在宝钗愿意出头,何乐而不为呢? 宝钗和湘云办事都很爽利,午饭前定下的事情,下午请柬就送到了贾府。黛玉拿着淡金洒花的信笺,看着上面湘云的亲笔字,有些出神。 迎春走进来,看到黛玉呆呆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妹妹最近不是正觉得家里有点闷吗?宝钗给咱们下了帖子,若是你想去,咱们就去。” 黛玉回过神来,奇道:“这么多年,云丫头从来开口请我们去她府上作客过,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请我们过去赏花?” 迎春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一定是宝钗撺掇的。听说她这些日子在办嫁妆,怎么又腾出功夫来想要赏花写诗了?不过,这也不关咱们的事,你喜欢咱们就去散散心。” 黛玉点点头道:“那里毕竟是老太太的娘家,我倒是有点好奇呢,想去认认门儿。不过,这云丫头也奇怪,给我的帖子上还巴巴地写上,让带着香菱去,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我出门带着哪个丫头,她也要操心啊?” 嗯?迎春闻言挑了挑眉,拿过黛玉手中的帖子看了下,果然是湘云的亲笔。她只记得原着里,香菱也是个爱写诗的,还专门拜了黛玉作老师。她想了想道:“怕是湘云知道香菱那丫头也喜欢舞文弄墨,想让她也跟着乐呵乐呵吧。”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笑道:“如此,云丫头倒是个贴心的,那我就带上香菱和紫鹃一起去,让雪雁留下看家好了。” 第214章 香菱的苦恼 第二天一早,迎春 、黛玉以及探春和惜春,都早早收拾好了,一起出门往史府来。 说起来,不只是黛玉第一次进史府有点兴奋,探春和惜春平日里出门的机会都极少,这次可以去湘云的家里作客,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 此时,四位小姐坐在一辆马车里,她们各自的丫头挤在后面一辆大些的马车里,都在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一会儿说那五色重瓣的海棠花稀罕,一会儿猜测着老太太的娘家会是怎样一副气派,一会儿又担忧着到时候不要写不出好诗来,倒丢了贾家的脸。 香菱坐在马车里凝神静气的,倒是不跟其它丫鬟们吵闹,只愣愣地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咏花的诗句,想着临阵磨枪,能不能找到些灵感出来。 昨天黛玉跟她说,湘云那边特特嘱咐了,让带着她过去一起赏花作诗,香菱就是既高兴又紧张。一边是感谢湘云有了好事儿都想着她,一边又担心自己学诗学得不够好,写不出诗来。 紫鹃倒是看出了香菱的心思,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道:“你这点小心思啊,都快要写在脸上了。快把你那没来由的担心收起来,不管你行不行,咱们姑娘绝对是不会落于人后的。” 香菱一听,这才醒过神来,忙松了一口气,笑了起来,不好意思道:“果然是我迷了心了。本来就是姑娘们的宴会,咱们能跟着去涨涨见识就谢天谢地了,写不写得诗又怕什么,那头筹自然是林姑娘和宝姑娘她们的。” 马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史府的大门前,只见门前已经停了一些或奢华、或大气的马车。 迎春笑道:“看来宝钗和湘云请了不少客人呢。今天还真是热闹了。” 话音未落,便见湘云迎了上来,亦是笑道着:“那二姐姐今天可要好好写几首诗了。平日里你总是藏拙,今天若是再推脱,我可不依。” 迎春见湘云开开心心的样子,自然不会扫她的兴,便拉着黛玉道:“反正玉儿在这里,我才不怕。”说着,她向湘云身后看了看,却没见到宝钗,便问:“怎么没见到宝姑娘?” 湘云道:“王家姐妹刚到了,宝姐姐迎了她们进去了。” 迎春点点头,倒没说什么,旁边的探春却不由皱起了眉头。 既然认了史家的父母,那从亲疏上论,自然是贾家的姐妹要排在王家前面的。可是宝钗却放下了贾家的表姐们,陪着王家几个表妹先进去了…… 迎春不经意地看了探春一眼,看出了她的不快,心想探春难道还没有看清楚宝钗这个人吗?何必为这种小事生气? 她笑着一手拉起探春,一手拉起惜春,又回头向着黛玉道:“咱们来晚了,快些进去吧。你们不是早就想看看老太太的娘家是什么样子了吗?” 探春被迎春这一提点,才发觉自己想得有点多了。既是出门来散心的,难得的机会,何必自找没趣。她连忙收敛了心神,亦是笑着迈开步子,姐妹几个相跟着进了史府的大门。 史家祖上一门双侯,这祖宅自然是豪华气派的。即便这十几年史家日渐势微,但高门深户的格局还在。 姐妹几个随着湘云,先去主院正房给保龄侯夫人和忠靖侯夫人请了安,便向着后花院行去。一路上分花拂柳、移步换景,眼前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果然美不胜收。 黛玉微微吸气道:“难怪老太太总是念着史家,果然是恢宏大气,又有些江南韵味,跟咱们家又不同。想来若是住这里,春日赏花、冬日看雪,会别有一番乐趣。” 惜春插话道:“听老太太说过,她家里原是有一座亭子,叫枕霞亭,景色殊丽。她小的时候最爱在那里玩儿的。” 湘云笑道:“妹妹说得不错。可惜,那是老太太年轻时在南边的时候,家里的亭子。后来搬来京城了,这边没有那么大那么好的水脉,虽然家里又建了个亭子,依然叫作枕霞,但怕是没有老太太当年家里的好了。” 探春则拉着惜春道:“你说这话,怕不是也要学着老太太,去亭子里玩水?听说老太太当年落了水,差一点没救过来。这次出门,老太太吩咐我要看好你,你可给我老实些。” 惜春被探春说中心事,羞恼地甩手,恨道:“我何时说要玩水了。我只是想去钓鱼。云姐姐,我又不会作诗,不跟你们凑热闹。你给我备好鱼杆儿,我要钓鱼去。” 湘云哈哈笑着点头,正要开口。忽听游廊外面有人接话道:“四妹妹要钓鱼,这有何难?姐姐这里都备着呢。香菱,你且来一下,你去后面院子里找一个莺儿,让她快些把鱼具搬到亭子里去。” 众人闻声转过头去,见宝钗带着个丫鬟娉娉婷婷地走了过来。 香菱愣了一下,不明白宝钗为什么单要点了名字使唤她去传话。但转念一想,她从前也曾服侍过宝钗几天,毕竟不同别人。她连忙应了一声,把手里给迎春和黛玉备着的衣服包交给紫鹃,忙忙转向回廊,向后面去了。 众人或许会有些微错愕,但想到香菱与宝钗本就有些主仆情份,便也不以为意,纷纷与宝钗寒暄着向花园走去。只是迎春微微回头看了一眼香菱的背影,觉得有点奇怪。 黛玉见迎春步子迟疑了一下,也顿住脚步问道:“姐姐有事?” 迎春眨眨眼,笑道“没什么,眼睛里好像落了粒沙子,已经没事了,走吧,云丫头她们都已经走远了。” 黛玉点点头,与迎春携手向前走去。当两个人的背影被花木扶疏遮掩后,一个人影从廊柱后转了出来。 莺儿一脸紧张地拍了拍胸脯,小声嘀咕道:“这个二姑娘还真是多事,她这一回头,我还以为她发现我了呢,吓死人……” 一边说着话,莺儿已经快步向着香菱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又有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另一边的回廊后闪了出来,四下望望,也向着香菱刚刚离去的方向快步奔去。 第215章 难不成你还想派主子的不是? 香菱迷迷糊糊地向侯府的后花园去,想着要去找莺儿要渔具,好服侍四姑娘她们钓鱼。 可这侯府的花园太大了,曲径通幽、花木繁茂,走着走着就有点找不清方向。香菱急得踮起脚尖张望,可偏偏视线所及的地方,一个丫鬟小厮都没有。 香菱正着急,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喝道:“站住!哪儿来的小蹄子,鬼鬼祟祟,在这里乱窜?” 香菱吓了一跳,忙回身看去,却见一个穿金戴银、一身大红袍的公子,打扮得跟宝玉差不多,相貌却是远不及宝玉,一脸暴躁跋扈的样子,正极为不善地望着她。 香菱慌了,连忙福身施礼道:“见过公子,奴婢是荣国公贾府的人,跟随我家姑娘来这里作客,并没有乱走,却不想惊扰了公子,都是奴婢的错。” 说完这话,香菱就老老实实低下头,垂手而立,只盼着那位公子听了她的解释,能放过她。没想到,半天也没有听到那人回音。 相反,她觉得那人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着她,带着说不出的猥琐和玩味,真真是如芒在背,香菱的冷汗冒了出来。 半晌,红袍公子道:“没看出来,穿得粗粗笨笨的,原来还是个美人儿!来,抬起头让我看看。” 香菱听见这轻佻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哪里敢抬头,只能更加死死地低下了头。 红袍公子见香菱没有反应,顿时来了火气,喝道:“本公子让你抬起头来!” 香菱的心砰砰乱跳,下意识地抬了下头,但一对上那红袍公子阴狠好色的眼光,又像被针扎了似的,迅速把头低了下来。 “放肆!”红袍公子被香菱的举动给激怒了。他跨步上前,手中折扇一挥,便向着香菱的腮边抽去。 香菱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侧脸一躲,却又被那红袍公子看个正着。 “呦,还敢躲?”红袍公子怪叫一声,“本公子还就喜欢你这种别别扭扭的。以后你就服侍我吧。” 香菱大骇,万万想不到这红袍公子三言两语就要把她留下,忙颤声道:“公子使不得。奴婢是贾家的人。” “我管你是谁家的,现站在我家的院子里,自然就是本公子的人!”红袍公子蛮横道。 香菱脑子里嗡嗡直响,曾经努力遗忘的过去又浮现在眼前。那些年在拐子手里遭受的挫磨,还有薛蟠为了争抢她闹出的人命……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站不稳了。但是她还是强撑着后退两步道:“公子不能这么做。我是贾家的人,我们姑娘是老太太嫡亲的外孙女,是这府里的表小姐。\" 那公子听了这话,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后又被狂悖取代。他干脆伸手来拉香菱,嘴里骂道:”真是给脸不要脸的小蹄子!一个丫头算什么,老太太也是我的姑祖母,难不成她只疼宝玉?“ 香菱绝望了,眼前这人竟是个浑不吝的。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是史家的某位公子,似乎自家姑娘也没被他放在眼里。 香菱又苦又怕,却又不敢叫喊,连哭也不敢大声。那红袍公子已经把她的一双手死死扣住,还往她胸前探过来。香菱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心底一片冰凉。 正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道:“二弟,你又顽皮了。” 正拉拉扯扯的两个人停了下来,同时回头望去,却见宝钗正扶了莺儿,袅袅婷婷地从一丛花树后走了出来。 香菱如蒙大赦、喜出望外,她呜咽着喊了一声“宝姑娘”,趁机拼命从红袍公子怀里挣出来,深一脚浅一脚跑到了宝钗的身后,抓住她的衣襟泪如雨下。 红袍公子看见宝钗,脸上交替闪现意外、愤怒、妒恨、忌惮的表情,片刻才勉强开口道:“长姐。” 宝钗似没有看出那公子的怒意和不屑,慢条斯理地道:“二弟,刚刚两位侯爷要出门访客,前面正在找你,不成想你却跑到后面来了。 今天这后花园你却来不得了,两位侯夫人还有我们姐妹,要在这里与几家要好府里的姑娘们办诗会,你快去办你的正事吧。” 那个公子闻言,脸上惊怒表情更为明显,愤愤道:“长姐好大的气派,如今竟安排起我来了。” 宝钗看了哭得浑身颤抖的香菱一眼,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地道:“二弟这是哪里话?咱们府里哪个不知,你是忠靖侯爷最宠爱的儿子。 只不过,侯爷向来不喜你在后院流连。姐姐是好心提个醒,若是有说得不对的地方,二弟千万别放在心里。” 说着,宝钗意味深长地看了红袍公子一眼,又浅浅一笑道:“过几天,南边还有一批好顽的东西运过来,到时候允你先挑两件最喜欢的,还像上次一样,就算是给二弟赔礼,总行了吧。” 红袍公子听了宝钗这一席话,迟疑了片刻,脸上戾气渐渐散去,开口道:“长姐说话算话?” 他虽然不怕宝钗,怕也不愿意在侯爷跟前惹麻烦。更何况,宝钗说的“东西”,还真是好“东西”。上次他分了一把翠绿的翡翠扇骨儿前朝大师题字的扇子,很为他在外面挣了些面子。 宝钗轻笑道:“自然。” 红袍公子闻言一跺脚,悻悻道:“今天就给长姐这个面子。”说着,又狠狠瞪了香菱一眼,骂道:“还不快滚远些,挡了本公子的路,没叫人乱棍打死,算你运气。” 说完,甩甩手,一脸愤然地扬长而去。 香菱见红袍公子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看不到了。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从宝钗身后挪出来,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宝钗面前。 “姑娘,今天若不是姑娘来得及时,我怕是不得善了了。谢谢姑娘救命大恩……”香菱又哭得说不出来话了。 宝钗轻轻一笑道:“说什么呢?你好歹也是跟着我家从南边来的。咱们主仆一场,我眼看着你惹了麻烦,哪能放着不管?” 麻烦?香菱擦着眼睛,被莺儿拉着站起来,委屈道:“姑娘,我并没有惹到那位公子。是他……” “嗯?”宝钗脸色一沉,声音也冷了下来:“难不成你还想着派主子的不是?” 第216章 还不快谢谢姑娘恩典 香菱隐隐感觉到宝钗的不快,忙解释道:“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我……” “行了,你不用说了。”宝钗淡淡地打断了香菱,淡淡地道:“也怪不得你不懂规矩,原是我哥哥把你惯坏了。如今到了林妹妹身边,她是最散漫天真的,更没人拘着你了。 听说你天天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只是跟着林妹妹几个看书写字作诗,真真是个‘副小姐’也不为过了,哪里知道高门大户为奴为婢的艰难。 你以为,家家户户的主母,都像我妈妈那么仁慈宽厚,家家户户的公子,都像宝玉那么清俊和善吗?” 香菱听着宝钗的话,便是再娇憨稚拙,也感觉到宝姑娘如今有点不对劲儿了。她何时把自己当作“副小姐”了?宝姑娘这个意思,是在责备她吗? 果然,宝钗扶着莺儿的手,向游廊上走了两步,转过头又看向还站在廊下的香菱,居高临下地说:“今日你遇到的那位,是这侯府的正牌公子。虽然我刚刚给他劝走了,但保不准他一会儿到了前边,会乱说些什么。 你是跟着林妹妹过来的,本该谨言慎行、处处小心。可是你却招惹了这府里的男主子,还让他拉住,纠缠不清,说出去真是给林妹妹抹黑。” 香菱听了宝钗的话,刚刚才放下一点的心又高高地悬了起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为自己分辩。 刚刚她只是从花园里经过,这是从哪里来的无妄之灾? 不过,比之她刚刚受到的冤屈,香菱眼下更担心的是宝钗最后那句话。给林姑娘抹黑,那是万万不能的啊! 香菱忍不住腿一软,又跪了下来,哀声道:“姑娘别走,求姑娘教我。” 宝钗听了香菱的哀求,心中微微一动,唇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笑容。果然是天生的贱胚子,就算是有林黛玉的庇护,也跳不出自己的手心。 宝钗顿下步子,缓缓转过身来,向着香菱道:“你如今是林姑娘身边的人,照理说,原论不到我来教导你。但你毕竟是我哥哥从南边带过来的,我也不忍你错上加错。我且教你个乖,如今首要的事情,便是息事宁人了。” 息事宁人?香菱自然是希望息事宁人的。她甚至希望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噩梦,这一场闹剧根本不曾发生。 香菱顾不上自己疼痛的膝盖,向前膝行两步道:“姑娘说得正是。只不知要我如何去做?” 宝钗秀眉轻皱,似乎也有些踌躇,片刻才道:“史家这位二弟,虽不像我哥哥那样荒唐,但也是个蛮的。现如今他相中了你,怕是一时难以放下,说不准还要找什么由头来纠缠你。 林姑娘是个闺阁女儿,性子又清冷,向来又是懒得管事的,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去麻烦老太太和林姑父,说不准她一时恼了,就不管你了。 再说,即便她想护着你。若是史家跟她提起,比如两位侯夫人,难道她还能驳了长辈们的面子吗?” 林姑娘不会不管我的。香菱的眉头拧得死紧,唇瓣微动,想要反驳宝钗对黛玉的判断。但听到宝钗后面半句话,顿时又歇了辩解的心思。她不想再给林姑娘添麻烦了。 “那我要怎么办?”香菱心中一片冰凉。 宝钗陷入沉吟,半晌后才道:“唯今之计,也只有让你再跟着我了。” 跟着宝姑娘?为什么?香菱不解地抬起头来。 宝钗为她解惑道:“原本靠我也是不能的。但再过几天,我就要嫁进四皇子府了。如果你作为我的陪嫁跟着我进了四皇子府,我这位二弟就是再闹腾,史家也不可能去四皇子府要人。” 陪嫁?四皇子府?香菱万万没想到宝钗竟会出了这样的主意,脑袋里嗡嗡直响,似是失 去了思考的能力。 看着香菱茫然的样子,好半天没有出声的莺儿冷哼一声,开口道:“香菱,你还犹豫什么?你可知我们姑娘对你的好?连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跟着姑娘去四皇子府呢,竟不想姑娘应了你。” 什么?香菱还是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望向莺儿。 莺儿上前扶起了香菱,拍手道:“看你糊涂的样子,少不得我替姑娘跟你分说分说。你以为,咱们这些作丫头的,随便哪个都有福气一辈子跟着主子们吗? 你不会不懂得,什么叫做陪嫁吧?将来姑娘若是……”莺儿脸上略红了红,嘴里含糊了一句,才道“将来姑娘若是开恩,四皇子身边总少不了要收一两个陪嫁的丫鬟,若是再有个一儿半女 ,岂不是一步登天。 可怜咱们姑娘,按规矩只能带着四个人过去,如今就许了你一个,你还这么支支吾吾的作甚?还不快谢谢姑娘恩典。” 开恩?一儿半女?香菱脑子里灵光一闪,终于弄明白了宝钗和莺儿那一番话的意思。 原来,宝钗是想带着她嫁到四皇子府去。那样的话,史家这位二爷不敢跟四皇子府讨人,就只能断了对她的念想。 若是她服侍宝钗服侍得好,宝钗还有可能让她开了脸,作四皇子的屋里人。若是她肚子再争争气,有了一儿半女,就能像赵姨娘那样,成为四皇子府的半个主子…… 看起来,宝姑娘真是许了她一个大好的前程啊。可是,香菱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 她好不容易从薛蟠的身边逃出来,只想清清爽爽跟着林姑娘,再也不用伺候男人了,哪成想转眼间美梦就醒了。 见香菱紧咬着嘴唇不出声,宝钗的声音冷冷地响起,“香菱,莺儿这丫头爱乱说话,但她这次说得极是在理。这也是我能为你想到的最好下场了。 难不成,你以为你能守着林姑娘一辈子?林姑娘将来就不出阁吗?她身边会有你的位置吗 ?你留在贾府,也不过是到了年龄,胡乱配个小子。” 到了年龄,胡乱配个小子……香菱闻言如遭棒喝,脸色变得惨白,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前一段时间,在林姑娘身边,她真的很开心,开心得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而今,宝姑娘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一下子把她打回了原型。 她以为她是谁?不过是从小被拐,连自己父母家乡都不知道在哪里的苦命人,连府里的家生子都不如,哪里还敢肖想过什么好日子? 香菱慢慢在宝钗脚边又跪了下来,嗫嚅着嘴唇,想说一句“谢姑娘恩典”,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第217章 宝姑娘请自重 香菱不甘心地向着宝钗跪了下去。只是她的身形刚一动,便听到耳边一声清脆的娇喝:“香菱,你在做什么?” 香菱猛然转头看去,却见黛玉扶着薄荷的手,袅袅婷婷地从花径的另一侧转了过来。她一双清灵的秀目中此时蕴着怒意,黛眉轻皱,向着香菱道:“原来我在你的心目中,就是如此没担当的人吗?” 林姑娘都听到了? 香菱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嘴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十分自责自己到底还是给林姑娘惹了是非。但不知为什么,心底又有一丝隐隐的喜意。 黛玉这时已经目光转向了宝钗,声音冷冽地道:“我是该称呼你宝姑娘,还是史大姑娘?请你自重!” 宝钗愣住了,在这一瞬间,她难免心虚。她在这里算计人家的丫鬟,却被人家的主子抓了个正着。但下一刻,宝钗又淡定了。 怕什么?正如林黛玉所说,她已经不是那个为了讨好贾家寻求庇护而处处小心奉承的薛宝钗了。她如今是白纸黑字记在史家侯夫人名下的嫡女了,论出身与林家也不遑多让,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宝钗冷笑道:“林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几日不见,想不到你脾气越发大了,一见面就要派我的不是。\" 黛玉针锋相对道:“我也想不到,宝姑娘进了史府,立即像变了个人。原来是见人不笑不开口,任是什么事也不见你有平分火气。现在怎么忽然变得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竟在这里发落起我的丫鬟来?宝姑娘好大的威风啊!“ 宝钗气结,怒道:”原是香菱这蹄子不懂规矩,冲撞了史家的二爷。我好心为她解围,反倒错了?林姑娘真是会把不是当理说。“ 黛玉亦是冷笑:”这话说回去给宝姑娘才正好呢。分明是你惯会装老实扮好人,实则心里想得什么龌龊心思?别逼我说出来。“ 你!宝钗被堵得深吸了口气,到底没敢接黛玉的话。这后花院虽然幽静,但史家的丫鬟仆妇就在附近,也保不准哪家的小姐路过,万一真让向来尖酸的黛玉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就不好了。 宝钗又深深吸了口气,脸上表情随之一缓,才道:”我也不知林姑娘为何对我有这么大的误会?难不成是以前姐妹们在一处的时候,我时常会提醒着你们规矩,倒叫姑娘不耐烦了?如是如此,我先给姑娘道声恼。 但是,香菱既是你的丫头,不懂规矩、不敬主子就是不对。林姑娘向来清贵、不理俗事,贾老太太也不舍得你多操心。我看在眼里,这才好心帮你调教一二。姑娘不必对我如此敌意。“ 说着,宝钗向前两步,似欲挽起黛玉手臂般,轻声哄道:“如今她们都在前面赏花作诗呢,咱们也快些去吧,晚了那彩头都让云丫头一个人得了去,就不好了。” 黛玉听着宝钗的话,一双秀眸越睁越大,脑子里一下子就闪过了迎春无意间说过两个字:绿茶,三个字:白莲花,四个字:又茶又婊!一时间对二姐姐的一针见血钦佩不己。 她敏捷地向后退了两步,避开宝钗伸过来的手,寒声拂袖道:“宝姑娘还请自重!” 见宝钗尴尬地收回手,黛玉才朗声清脆道:“宝姑娘,好话都让你说了,说完了就想走?怎么着也该听我说几句吧? 你以为,你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还拿别人当小孩子哄,别人就会上你的当吗?以前你在我外祖母家里倒是没少用这一招,那时候是我们姐妹几个单纯良善,还真就被你给哄住了。现在却是不能够了! 说来可笑,我们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从小到大身边的教养都是假的,还要用你来教规矩吗?你不过是拿着规矩说事,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罢了。 你一个客居在别人府上女眷,在别人家里指手划脚,还以商家之女的身份,在勋贵家公子小姐跟前以长姐自居,本身就是最大的不规矩! 噢,对了,我竟忘记了,如今宝姑娘改换门楣,竟成了史侯家的嫡女了。 可那又如何?我本是应邀来这里做客的。且不说香菱刚刚是不是真的作错了什么,也不说她好好的怎么就会遇到了史家的表哥,只说香菱出了事,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派人把她送到我这个主人面前来吗? 香菱是好是歹、是对是错、该罚还是该赏,跟你有关系吗?用得着你在这里越殂代疱?宝姑娘你的规矩呢?” 黛玉一番话,说得像爆豆一般响亮流利,说得宝钗脸上的颜色来回变幻,红白不定。 这段日子以来,宝钗在史府过得可谓顺风顺水,没想到竟在自己谋划的赏花宴这天踢到了铁板。更没有想到的是,这块“铁板”竟然是林黛玉。 一直以来,宝钗心里是看不起黛玉的,认为她空有显赫的家世、过人的才智和美貌,却是个身体孱弱且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子,令她甚至都不屑与之为敌。 看着自己略施小恩小惠就得把人哄得团团转,宝钗不知有多少次在心中暗嘲过黛玉。可谁曾想,自从黛玉扬州归来以后,就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了。 “林姑娘,你不能这样编排我们姑娘啊。我们姑娘一片好心……”莺儿见宝钗脸色不善,半晌说不出话来,连忙帮着主子分辩。可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黛玉给打断了。 “莺儿,你不说话,香菱不需要你们的好心。你那么稀罕四皇子府,求求你主子带你去好了。香菱,跟我走。” 黛玉霸气地说完,再没看宝钗一眼,提起裙角大步踏上台阶,扬长而去。薄荷赶紧拉住还于迷茫状态的香菱,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宝钗站在原地,掩在袖内的手狠狠攥紧,一要簇新的轻云纱帕子都被她撕烂了。她的胸脯大幅度地起伏片刻,才算缓过这口气来。 想到自己拿捏香菱的打算功亏一篑,宝钗恨恨地向着一旁目瞪口呆的莺儿道:“好好的,林姑娘怎么过来了?” 莺儿茫然摇头,“我是看着前面都上了茶,姑娘们都坐下来开始赏花了,才……” “算了,别说了。”宝钗烦躁地挥了挥手,林黛玉都带着人走远了,此时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想着前面还有许多夫人小姐在,可不能让黛玉乱说话,宝钗只得狠狠跺脚,拔腿向着黛玉的背影追过去。 宝钗的脚步声远去后,游廊尽头的白墙后,又转过一个身影来,不是迎春又是谁? “姑娘,刚刚林姑娘好厉害啊!就像话本里的大将军,一番话就说得宝姑娘丢盔弃甲。若非亲眼看见,我都不敢相信,林姑娘真的都不像平日里的姑娘了。”丁香在迎春身后小声说。 迎春轻轻笑起来,“如此,甚好。” 第218章 宝姑娘,你的规矩呢? 其实宝钗刚刚的那个问题 ,迎春就可以回答。 黛玉是怎么知道香菱在后花园遇到麻烦的,当然是她派人通知的了。薄荷和丁香两个小丫头,人虽小、但武功不错,脑子也灵活,干点盯梢传话的事情,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这次迎春没有出面,而是派人通知黛玉,就是想看看黛玉自己能不能应付这种后宅的阴私算计。 还好,小姑娘虽然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总体上是表情良好,怒斥薛宝钗完全不留情面,干脆撕破脸,也避免了以后纠缠不清继续惹麻烦。 不得不说,林妹妹以前只是缺少指点和鼓励,以她的聪明,只要有人稍加点拨,绝对不是个会吃亏的人。 迎春觉得自己的老母亲的心总算可以放一些了。 面对娇柔可爱的林妹妹,迎春是恨不得把自己脑子里仅有的那一点宅斗知识,全都一股脑地教给黛玉,那种迫切的心情,真好像晚了就没有机会了似的。 还好,黛玉是个聪慧睿智的人,常常能够举一反三,成长的速度令她十分欣慰。 “走吧,咱们也快点到前面去吧,也不知那个宝姑娘还要弄什么幺蛾子。”迎春道,随即拉着丁香快步离开了。 …… 此时,史家后宅的的花厅内,已是一片脂新粉腻,笑语嫣然。 应邀来做客的各家小姐,已经仔仔细细地赏玩了娇艳芳美的重瓣海棠,如今正三三两两坐着,或闲坐品茶聊天,或酝酿着吟咏的诗文,或坐在水边拿着钓杆有一搭无一搭地钓着鱼。 她们各自的丫鬟也三五成群地陪侍在一旁,有一起说话解闷的,也有拿着手帕、香囊交流花样子的。还有些勤快的,一边拿眼睛瞄着自家夫人、姑娘,一边手里飞快地打着络子。 黛玉樱唇轻抿、黛眉微蹙地带着几个丫鬟快步走来,打破了花厅中静日生香的祥和氛围。 探春眼尖,看到黛玉面露不快,忙迎上去问:“林姐姐去哪儿了,我们刚刚找了你半天。你脸色不好,可是累着了?快坐下歇歇。” 黛玉摇摇头,略略收敛了些情绪,问探春:“海棠花可曾赏过了?” 探春点头,“赏玩了好一会儿了,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黛玉又看向了一边的惜春,见惜春正抬头看过来,便问:“四妹妹可赏玩过了?” 惜春眨眨眼道:“花儿果真是好看。但我向来不会写诗的。看过了也就看过了,一会儿就不跟你们凑热闹了。我只在这里钓鱼吧。” 黛玉又点了点头,转头吩咐薄荷道:“既然姐妹们都赏过花了,你快去寻二姐姐过来,告诉她,我们要家去了。” 家去了?黛玉说这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身边的很多人都听到了,顿时都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她们都是应了史府的邀请,来参加赏花宴的,宴后还有诗会。如今宴还未开、诗也未写,贾府的姑娘们怎么就张罗着要回去了?更何况,她们还跟史侯沾着亲,是正经的表姑娘呢。 有古怪! 在座的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都丰富起来,一时间,花厅内暗流汹涌。人们都在猜测,这贾家的外孙女、林家的姑娘,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湘云听到动静,顿时疑惑得不行,从花厅另一头直奔黛玉过来,急忽地问:“林姐姐这是怎么了?刚到家里,茶也未吃一盏、饭也未用一口,怎么就要回去了?“ 见黛玉只微笑着不说话,湘云急得拉住她的衣袖,“林姐姐,咱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要一起赏花写诗的。现在好不容易凑齐了人,可你这诗翁倒要先走,这诗会还有什么意趣?” 湘云话音未落,黛玉的微笑就变冷了。什么诗翁酒翁的,当着各家姑娘的面,说她走了诗会就没意思了这样的话,让别的客人心里怎么想呢? 难不成在座的这些姑娘都不会写诗?湘云这话看似真诚,却没来由地替她得罪了人。 黛玉看着身边的小姐们果然面露不悦,不由得想起迎春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心直口快,不等于口无遮挡。无心伤人也是伤人。尤其是世家闺秀,身上或多或少都担着家族的责任,绝不能随心所欲、说话办事不过脑子。 黛玉本来心中对湘云还有歉意,如今也淡了。她站起身,轻轻推开湘云拉住她的手,温和但不容置疑道:“正要同你说呢,这花我们已经赏了,你的心意我们也领了,只是外面刚传了话来了,家里有点急事要处理,这诗只能以后再写了。” “什么事非得你们回去?”湘云追问。 黛玉深深看了湘云一眼,正欲开口,忽见宝钗带着莺儿,也急匆匆地迈步进了门。 宝钗飞快地环顾四周,然后目标明确地向着黛玉的方向走来,嘴里嗔道:“颦儿,你可真调皮,今天哪里有不合你意的地方,你尽管说来,叫他们弄去,何苦要闹着回家去?” 整个花厅顿时安静下来。 宝姑娘这话听起来有意思啊。原来是那个性子尖酸的林姑娘又耍小性了?怪不得好好的就要回家去。今日史府里宴客,处处周到已是难得,竟还不能让林姑娘满意,这人也真是太不好伺候了。 很多人默默交流着会心的眼光。 她又来了!黛玉闻言,气得一颗心砰砰直跳。宝钗总是这样说话,看似温柔亲厚、体贴和煦,实则含沙射影、暗箭伤人。 黛玉只觉得鼻子泛酸,委屈得想要落泪。但想到二姐姐以前教过她的话,她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个宝钗也真够蠢的。事到如今,大家已经撕破脸皮、反目成仇了。可宝钗却还敢这样夹枪带棒地数落人,是谁给宝钗的自信,让她认为自己会忍气吞声呢? 宝钗一番话说出口,才看清楚黛玉凛然的眸光,顿时也有些后悔了。她怎么忘了林黛玉如今已经转性了呢?单凭刚刚几句话怕是压不住她。 宝钗望向湘云,正想搬出她当枪使,没想到黛玉已经上前一步,冷冷地开口道:“宝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第219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面对黛玉的诘问,愣住的不仅是宝钗,站在她身边的湘云也迷惑地睁大了眼睛。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林姐姐跟以往很不一样。 “林姐姐,出了什么事了?”湘云问。 黛玉淡淡看了湘云一眼,又转向宝钗道:“出了什么事,你正该问这位宝姑娘。我念着老太太与史家,有些话就不多说了。但若还有人不知进退,也别怪我说出不好听的来。” 黛玉这话,落在一众竖着耳朵准备听八卦的姑娘小姐们耳朵里,真如被猫爪子挠了般的,又急又痒。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芙蓉色纱衫、容长脸儿的姑娘忽然从湘云身后站了起来,冷着脸向着黛玉道:“这位林姑娘好没道理。大家好好的在这里宴乐,是你吵着要走。 云妹妹和宝姐姐是东道,人家好意挽留你,你却顾左右而言他,这般闪烁其词的,莫不真是在耍性子拿矫儿?“ 黛玉闻言冷笑,移过目光、微微侧头打量着说话这人,问道:“这位姑娘是谁?” 那容长脸儿的姑娘一滞,湘云忙道:“这是我三婶婶娘家的表姐,威远将军府的大姑娘。” “原来是郭姑娘。”黛玉点了点头,“怪不得帮着云儿说话。你这表姐还怪好的。只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贸然站出来说话,搞不好就是好心办坏事。 我教你个好,出了什么事,你还是先问问你好姐妹再说吧。” 说着,黛玉转身向着探春和惜春示意,“咱们走吧,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探春向来心思敏捷,早看出黛玉这边必是发生了什么事、且必是与宝钗有关。她自然是要站在黛玉一边,闻言立即站起身来,拉住还有些懵懂的惜春,就要跟着黛玉离开。 湘云还想要拦,但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只得求助地望向宝钗。 她长这么大,极少有机会在自己家里招待客人,更何况还是她心心念念的诗会,她不想还没开始就扫兴。 宝钗此时只觉得头疼。 黛玉是个不好相与的,湘云是个有口无心的。刚刚站出来的郭姑娘,此时面露犹疑之色,想来也是察觉到什么,不会再帮忙说话了。 宝钗见众人的目光也都随着湘云一起转向她,心中愈发恼恨,手中的帕子都要揉烂了,脸上却只能硬堆出笑来。 她故作大方道:“都怪我,刚刚看到林姑娘要走,一时急了,口不择言。林姑娘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千万原谅我和云儿吧。“ 见宝钗放低了姿态道歉,黛玉怔了一下。 别人总说黛玉牙尖嘴利,其实她心地最单纯不过,偶尔闹闹小脾气,也只是冲着宝玉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此时,见宝钗的气势明显退缩,黛玉便有些犹豫,想着不如息事宁人算了。 不曾想,就在这时候,迎春带着小丫头迈进了花厅。她向着宝钗灿然一笑道:“宝姑娘这话说得好巧,如果我妹妹不肯原谅你,就是不给老太太面子了? 你认错便认错,为什么又要把我家太太搬出来? 凭你是谁,老太太会管你的闲事吗?” 迎春这三连问,语声清越和缓,却是半分情面也不讲,如同三道惊雷在宝钗的头上响起,震得她花容失色,不由得后退一步。 “这位是贾家二姑娘吧?杀人不过头点地,宝姑娘已经道歉了,你还不肯放过,如此小题大作,是什么意思?” 刚刚沉默了片刻的郭姑娘,又站了出来打抱不平。 迎春针锋相对道:“道歉贵在真心诚意,而不是言语敷衍。你们看看宝姑娘,嘴上说着道歉的话,话里话外却还在拿捏我妹妹,如此口是心非,各位当真看不出来吗? 再者,我妹妹心中念着贾家和史家的亲厚,不愿多说话。我却看不过有些人,得势猖狂、搬弄是非。” ”二姐姐,你言重了。“湘云脸上挂不住了,上前一步怒道:”先不说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单是现在宝姐姐已经记在我母亲的名下,你就不该如此出言辱没她。 你这样说她,可不就是连我们史家也没放在眼里吗?“ 迎春转身看向湘云,见她脸都气红了,心中不由暗叹。这个云丫头,本质上还不错,懂得维护自己的家人。但可惜她自幼身边没有亲生母亲教导,看人的眼光和处事的谋略,还是略差一筹啊。 迎春轻轻叹了口气道:“云妹妹,不是我和史家过不去。宝姑娘也代表不了史家。前段日子,我们一起在老太太跟前听她教导,你都忘记了吗? 有句话说得好,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林妹妹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小时候你来咱们家,都跟她住一间屋子呢。她是那种无事生非、没事找事的人吗?” \"这……\"湘云咄咄逼人的气势一弱,心中也泛起了一丝疑惑。 她自幼与黛玉一起长大,自然知道黛玉向来是最“怕事”的。当然,这个“怕”不是害怕,只是嫌烦。若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令黛玉难以接受的事情,以她清冷的性子,也不会一再与宝钗针锋相对。 迎春见湘云面露狐疑之色,又道:“云儿,我还有一事想问你。原来你每回来咱们家,第一个就要跑去找你林姐姐,连宝玉都排后面 ,后来为什么却变成第一个去找宝姑娘了?” “这……”湘云又是一滞。 为什么呢?自然是宝姐姐对她好了,常拿银子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也会安排莺儿几个丫头帮她做针线活。 当然,她史湘云也是史家嫡长女,不会被一点小恩小惠就迷了眼。她慢慢远了黛玉,也是因为宝姐姐常跟她说起,林姐姐身子弱、喜静不喜动,成日里应付一个宝玉就已经够辛苦了,让她少去给林姐姐添麻烦。 湘云心里自然是有气的,凭什么林姐姐可以天天跟宝玉在一起玩闹,跟她在一起就是添了麻烦了。那她当然不会再厚着脸皮贴上去,索性大家都远着些呗…… “是不是宝姑娘跟你说,林妹妹喜静不喜动,你性子太跳脱,林妹妹吃不消,让你远着她些?”迎春忽然道。 “你怎么知道?”湘云下意识回道。 第220章 里子面子都丢了 .面对湘云憨直的问题,宝钗心里猛地一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迎春那边已经抢过了话头。 “哈哈……”迎春拍手笑道:“我自然知道,宝姑娘最会体谅别人,最会一片好心教导别人,最会为别人着想了。云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这……”湘云本想说“是”,可总觉得哪里不对。正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却见迎春脸色一肃,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可曾问过林妹妹是怎么想的吗?” 问林姑娘?为什么要问林姑娘?湘云有一瞬间的迷茫,继而霍然警醒。 是啊。她心里悄悄地埋怨黛玉,开始慢慢疏远黛玉,与宝钗说过的那些话有很大关系。那是不知不觉间,在她心中埋下的一根刺啊。 迎春不再看不湘云,而是转向呆怔在一边的宝钗,冷声道:“云儿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可经不得别人口蜜腹剑的挑唆。你刚来咱们家的时候,见家里姐妹都不太亲近你,想拉着云儿跟你好,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是,你不该踩着别人为自己垫脚! 这些年,你人前人后都是怎么说我们姐妹几个的,你自己心里清楚。阖府的姑娘们都比不过你一个?若不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儿,我还真想好好跟你理论理论呢。” 迎春这一番话,说得在场的姑娘小姐们齐齐变色。 探春想起宝钗曾经很多次,当着众姐妹们面,拉着她的手感叹:三丫头可惜了,没有托生在二太太的肚子里…… 惜春则想起宝钗曾在她面前摇头叹息:四丫头小小年纪竟如此清冷…… 黛玉自不用说了。 连湘云也不由得想到,宝钗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些话:云丫头家里活计多…… 可怜她在家里竟是作不得主的…… 你那点月钱实在有限,我的这些东西,尽够用的,你喜欢什么便拿去…… 以往,湘云只觉得宝钗是对她的体谅,现在忽然觉得这种体谅有点变味,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施舍,还有暗中对比高下后的得意。 在场的其它姑娘小姐们,因着听话听了一半,心中疑云密布,不由得都在心里暗暗揣测,宝钗到底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至于宝钗,脸色已是惨白。 迎春,你好狠! 如果说,宝钗之前贬损黛玉,至多就是冷嘲暗讽。现在迎春痛斥宝钗,都是把话放在台面上了。 宝钗只觉得自己里子面子都被迎春翻了个尽,丢脸丢到爪哇国去了。 可是,她却不能反唇相讥……因为她棋差一着,送了算计香菱的把柄在黛玉手里,这时候再嚷嚷出来,不仅伤不到黛玉,反倒会把史家的少爷也牵连进来。 史家愿意做她的倚仗,那也是有前提的。若是把宝钗与史家正牌的公子哥儿放在一块,宝钗有自知之明,史家是不会向着她的。 宝钗深深、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是因为下了太大的气力,竟连眼泪也逼了出来。她突然颤声道:“都别说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见众人都看了过来,宝钗低泣道:“二姑娘说得对,原是我错了。一则我是后来的,二则我父亲只是个皇商、又早早的去了。我心里对姐妹们其实是羡慕的紧,但又怕姐妹们瞧不起我,才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我不该处处想着压姐妹们一头,更不该专挑姐妹们的短处来衬我的长处。现在想来真的羞死人了。我也不敢求姐妹们原谅了,你们只看我以后吧。” 宝钗一番话说完,向着花厅里的众人,团团施了个礼,便迈步飞快地出去了。一时间人们眼中只有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有隐隐的呜咽声。 这一次,迎春也愣住了。 今天迎春是真的动了火气了。她实在看不得宝钗这一副小人得志便猖狂的样子,更看不得她欺负黛玉。所以一对上宝钗,便想好了要不留情面、“小题大做”的。 因为宝钗这样的人,但凡你不跟她彻底撕扯清楚,她便会寻机卖惨反咬一口。 可迎春也没想到,宝钗在这时候来了个断尾逃生。人家都认了错,又哭着跑走,你还能怎么着吧?还不依不饶痛打落水狗吗?那在众人眼里,反倒落了下乘了。 毕竟人们都是愿意同情弱者的。 迎春按捺住心中的不快,转向湘云道:“云妹妹,今天这事情事出有因,回头你仔细问问莺儿,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这个样子也是扰了你的诗兴了。我也很抱歉。不如改天,咱们去闹玉儿去。 我义父如今来京了,家里也有个不错的园子,还是按着南边的风格兴造的。咱们就去那里逛,你看如何?” 湘云此时心里乱得很,好在还能听出是迎春在给她台阶下,便点点头道:“如此也好。” 迎春便向着众人点头示意,带着黛玉、探春和惜春一起离开了花厅。 待迎春一行人的背影也消失后,安静了片刻的花厅顿时热闹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呀,这个贾家二姑娘好厉害的样子。 宝姑娘是怎么回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花厅里叽叽喳喳,全是人声。 湘云眉头紧皱,踌躇了一下,还是想找到宝钗问问清楚。但是她刚刚迈开步子,便见一位衣着讲究的嬷嬷急匆匆走了进来。 “各位姑娘小姐们,保龄侯夫人刚才听见花厅这边吵吵嚷嚷的,不放心你们,让老奴来看看。你们可都还安好呀?” 嬷嬷精明的目光扫视着众人道。 郭家大姑娘见众人都望向她,只得又站出来道:“刚刚宝姑娘跟贾家的几个姑娘闹了点不愉快,贾家几个姑娘饭也没吃,就先回了。宝姑娘也回她屋子去了。” 郭家大姑娘这话说得虽然避重就轻,但也算中规中矩、不偏不倚,众人听了便都附和地点着头。湘云的神情有点复杂,但最终也点了点头。 嬷嬷见状,脸上的神情放松下来,拍着胸脯道:“吓死老奴了,老奴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姑娘们出身豪门,个个金尊玉贵的,哪能没点小脾气? 小姐妹们在一处玩,舌头碰到牙齿,吵闹两句更是寻常。说起来,这也就是姑娘们人品贵重好教养,寻常百姓家的小丫头们,争吵几句,说不得还要动起手来呢。 我的好姑娘们啊,侯夫人的宴席早就摆好了,劳动姑娘们移步前厅吧。难不成,你们看人家拌嘴,都看饱了?” 嬷嬷的一番话,话糙理不糙,一下子把花厅里大多数人都逗笑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地把刚才那一幕翻了过去。三五成群向摆宴的前厅走去。 湘云落在了最后,她看了看一直跟在身边没出声的翠缕,问道:“这个嬷嬷是我二婶婶身边的?” 翠缕点点头道:“起初是的,前不久刚刚跟了宝姑娘。” 第221章 宝姐姐为何骗我? 跟了宝姐姐?湘云听了翠缕的话,心里划了个大大的问号。 想起前几天隐约听院子里的下人谈起过的事情,湘云皱眉问:“可是原来二门上的,那个姓王的婆子?” 翠缕点头道:“正是那个王婆子。原来她也不过是二门儿上一个打头伺候的,并不能摸到侯夫人身边去。没想到,跟了宝姐姐以后,不仅吃穿用度都阔绰起来,居然也能到侯夫人身边说上几句话了。 我真没想到,刚刚领了侯夫人的差事,过来打探的竟是她。” “那也不一定呢。”湘云喃喃道,心中有隐约的怀疑。 刚刚这个婆子走了一趟,不仅三言两语就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更把宝钗给摘得有七八分干净了。真的是保龄侯夫人让她这样做的吗? …… 按下来的宴席和诗会,湘云强撑着主人的体面,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下来。 等最后一位客人送出府,湘云便急急向后面来,一边走一边问翠缕:“宝姐姐现在在哪儿呢?” 翠缕道:“自从花厅里恼了出去了,还没见她人呢,估计是一直在她自己屋子里吧。” “那我们过去看看她。”湘云说罢,当先向宝钗的院子走去。 因为宝钗是记在先保龄侯夫人名下的,也算是湘云的长姐,所以两个人的院子紧挨着。 平日里,湘云的院子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宝钗的院子里就肃静很多,丫鬟仆妇的行动作派,一如各自主人的脾性。 不过,这一次让湘云意外的是,她刚迈进宝钗的院子,便听到屋里面笑语欢声的,一点儿也不像平时那么安静。 她原以为,宝钗正在气头上,她身边的伺候的人应该一个个低眉顺眼、噤若寒蝉才是,没想到恰恰相反。难不成宝姐姐不在家? “宝姐姐,你在吗?”湘云疑惑地扬声问。 “是云儿来了,前头的事都完了吗?”宝钗的声音立即在屋里响起,紧接着,门帘被人打开,一脸喜色的莺儿向着湘云道:“云姑娘来了,快请进,咱们姑娘正等着呢。” 有什么事情值得如此高兴?湘云更疑惑了,加快脚步走进房门。一进门,便见正厅里堆着好几只上好的樟木箱子,每一只都非常大,大到她伸出双臂也不一定合抱得过来。 几个有脸面在宝钗跟前伺候的丫鬟婆子正围着两三个已经打开的箱子,一脸赞叹地议论着什么,还有人连连拍手称稀奇。 见湘云进来了,宝钗忙从箱子里搬出一匹大红色的缂丝料子来,向着她道:“云儿,快来看,这料子颜色怎么样?我看跟你是正正般配!” “宝姐姐,家里又送嫁妆来了?”湘云应了声,目光也情不自禁被那匹料子吸引。 那是既厚重又通透的正红,随着光线的变幻闪着华贵的光晕,丝滑莹润,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是家里送来的嫁妆不假,但不是我的,是你的。”宝钗笑道。 “我的?”湘云迷惑地眨了眨眼,“二婶婶给的?” 宝钗摇了摇头,温声道:“二婶婶准备的是公中的。这是我让哥哥特特从南边带回来的,都是多年织造贡品的老师傅们下大力气织出来的,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给我准备的?为什么?湘云虽然没说话,但大大的眼睛在提问。 她就说嘛,二婶和三婶她们哪里舍得给她预备这么贵重的东西?非但是她,整个史家的出嫁女,怕是都轮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但是,宝钗给她这样贵重的料子是怎么回事? 湘云不由得想起不久前迎春说过,宝钗惯会拿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一时间脸色僵硬下来。 宝钗却像没到湘云的脸色似的,拉着她到桌前坐下,笑容愈发真切地道:“好云儿,我既记在你母亲的名下,便是你的长姐。如今咱们这一房,也就只有我们姐妹两个相依为命了。 女人出嫁是一辈子的大事,嫁妆更是一辈子的依仗。公中能拿出多少银子来给你置办嫁妆,想必你心中也有数,实是少了些。 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给你预备了一些嫁妆,算是咱们这一房私底下补贴你的。想必二房和三房也不会有什么话说。” 原来真的是专门给我准备的?湘云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加快。她忍不住瞄了瞄那几只珠光宝气的大箱子,哑声问:“都是给我的嫁妆?” 宝钗抬手指了指放在角落里的两只,又比了比其它六只,向着湘云道:“那边有两箱是哥哥给我的添妆。其余的六只都是你的。” 这么多! “不行不行,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湘云吓得连连摆手。刚刚迎春的话还言犹在耳,她怎么能再随便拿宝钗的东西,不是显得她眼皮子太浅了吗?再说,这些东西也实在是太贵重了,她不能要。 “太贵重了。你快自己收着。眼下你正用得着。”湘云大概是觉得刚刚自己的话说得太过生硬,连忙又描补道。 宝钗偏过头看着湘云,直看得湘云忍不住转开视线,才轻声一笑道:“云儿,莫不是你还没把我当家人?” 这…………这话问得,湘云一时间还真不好回答。 宝钗也不恼,笑吟吟地道:“你心里怕是还想着迎春说的那些话吧?以为我别有用心?” 湘云尴尬地笑了笑,并不意外宝钗会这样说。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跳蚤,明摆着吗? 宝钗见湘云不说话,也不追问,只吩咐莺儿去拿南边刚送来的新鲜蜜饯给湘云吃,又问湘云宴席上有没有吃好,要不要再去厨房要些刚出炉的点心来? 湘云被宝钗服侍得越发有些坐立不安,咬着嘴唇挣扎了半晌,终于道:“宝姐姐,二姐姐说得那些可是真的?你之前说林姐姐的那些话,真的是为了让我疏远她吗?” 见宝钗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湘云又追问道:“你如果想让我跟你一处玩儿,你直接跟我说就行了啊。本来我也挺喜欢你的。你何必骗我说林姐姐不喜欢我呢?” 第222章 到底是谁在说谎 宝钗听到湘云的盘问,似乎早就有心理准备似的。 她幽幽地长叹了一声,抬头望向湘云道:“真难为你还知道问我一句‘何必’。云儿,就像你说的,我若是想跟你好,有的是法子让你也跟我好,又何必出此下策。 你生得这么漂亮可爱,性子又爽直,我看见你就喜欢,只恨妈妈当年没给我生个像你一样的妹妹出来,哪里舍得骗你。” 宝钗这话说得十分直白,与她往日含蓄的性情截然不同,但湘云听了却很受用。她点点头道:“我也曾经想过,我要是有个像你这样温柔体贴的亲姐姐,纵是父母早早就去了,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说着,湘云眼圈就红了,宝钗连忙轻轻拍了拍湘云的后背。 湘云仰起头,努力眨着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可是,刚刚二姐姐说的话,我听着竟也有几分道理似的。宝姐姐,以前我只道你是最贤惠懂事的,可如今看来,你也有背后算计的时候。” 湘云这句话,说得十分笃定。她心里的弯弯绕儿不多,但不是憨傻。刚刚已经在心里把宝钗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细细回想了一番。忽然发现很多时候,宝钗说话办事都是别有用心。 宝钗闻言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道:“迎春说得当然没错。自打她从南边回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再也没人敢说她是二木头。 她非但不木讷了,而且能言善辩、目光如炬。但是,人非圣贤,谁有无过。 你看她回来以后,对宝玉有多么冷淡。她亲着黛玉、远着宝玉,就不许我亲着你、远着黛玉吗?” 这……湘云一时无言。她觉得宝钗说得似乎有点道理,又似乎总是差了点什么,但是差了点什么呢? 还没等湘云想明白,宝钗又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指来,轻轻点着湘云的心口道:“云妹妹,你拍着心口想一想,你就没有在人后为自己打算过吗?还有她贾迎春,你敢说她没有在背后算计过别人吗?” 这话问得诛心,湘云犹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谁能不为自己打算呢?即便是湘云这样疏懒的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宝钗见湘云开始认同自己的说辞,心中暗暗一笑,又极诚恳地道:“云儿,不论我以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给姐妹们添了烦恼,但我绝没有害人的意思,至多是为自己想得多了些罢。 如今迎春给我当头棒喝,我也知道错了。只是,迎春她们对我成见很深,我也不求她们体谅,我只在乎你一个。 再过几天,我就要嫁人了,以后咱们见面也难。我只求菩萨保佑云儿这辈子安安稳稳、顺顺当当的,将来嫁个好夫君,像老太太一样挣一份体面。 所以,我才厚着脸皮,替父亲母亲给你多备一份嫁妆。你有了这些东西傍身,无论正到哪里,说话也是硬气的。” “宝姐姐……”湘云在听到宝钗说只在乎她一个时,鼻子就酸得不行。等听到宝钗提起她早亡的父母,眼泪终于忍不住滚滚下落。 湘云心里已经不在乎迎春刚刚说的那些话了。反正她原本与迎春就不甚亲近。即便宝钗是有意针对迎春、黛玉她们又如何呢?清官难断家务事,湘云也不觉得自己能理清了她们姐妹几个之间的官司。 但如今宝钗是她名义上的长姐。只要宝钗愿意对她好就行了。她何必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呢?湘云想到这里,呜咽道:“宝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宝钗笑着搂过湘云的肩,嗔道:“傻子,现在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啊,我不对你好对谁好?等我嫁入四皇子府,你将来必定也会嫁一个般配的人家。到时候,咱们姐妹还得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呢。” 湘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她用力点了点头,半是害羞半是认真地道:“等将来……咱们一定会互相帮衬的。” …… 且不说史家那边,湘云被宝钗几句话说得,跟她重归于好。在返回贾府的马车上,探春和惜春得知了之前发生的后花园的事情,一时间都难以接受宝钗的巨变。 “二姐姐,宝姐姐这个人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面目可憎呢?竟然还想欺负香菱、算计林姐姐。”惜春十分不解。 迎春摸了摸惜春的头,耐心道:“也许一个人身份、境遇的变化,会让这个人失去本心。当然也可能她本来就是这样的,只不过一直在伪装。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你如今见识了也好,将来与人相处,也能多长个心眼儿,免得叫人蒙骗。” 惜春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连连点头。一旁的探春却有些忧心忡忡,她看了看黛玉,又看了看迎春,欲言又止。 黛玉眼尖,看得真真的,便道:“三丫头有什么话就说吧,如此支支吾吾的,可真不像你的为人。” 探春闻言苦笑道:“我是有些担心,今天咱们跟史家闹翻了,老太太知道了,会不会责备我们?” 探春的话不无道理,从气愤中冷静下来的黛玉也想到了这一点,皱眉道:“今天原是我惹的祸,外祖母要生气也没办法。但香菱是我的丫头,我不护着谁护着?你们几个就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吧,免得老太太捎带着怪上你们。” “糊涂话。”迎春在一旁接过话头,“咱们一起出来的,彼此照应才是理所当然。若是老太太生气,也断没有让你一个人顶着的道理。只是,老太太活了一辈子,心里清楚得很,我想她不会怪上我们的。” “可是我们毕竟给了宝钗没脸儿,连湘云也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在史家可没给宝钗留情面,万一史家那妯娌两个,来给老太太告状怎么办?”探春一脸担忧。 “史家也不占理啊,若不是史家的二少爷先调戏香菱,后面也没有宝钗什么事。我想她们不见得敢来老太太这里理论。”迎春轻笑道。 “正是这个道理。” “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黛玉和探春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行了,你们两个不要这样板着脸了。事情都过去了。想些开心的事情吧。”惜春灵巧的道。 姐妹几个都笑了起来。 不多时,迎春她们的马车到了贾府大门口,姐妹几个相携着下了车,正打算去给老太太请安,忽见一个人急匆匆地从二门里冲了出来,差一点就撞到迎春的身上。 第223章 你这是打抱不平? 迎春等人小小惊呼一声,连连后退几步,才看清眼前莽撞的来人,竟然是宝玉。 只见宝玉穿着一身家常的衣服,头发也没有束起戴冠,只是围着顶心扎了一溜的小辫子,最后脑到身后束成一个低低的发髻,眉宇间带着几分急色,身后跟着神情更加猴急的小厮茗烟。 “宝玉,你急匆匆的是要到哪儿去?”迎春问道。 宝玉站稳脚,见到是迎春一行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愕,继而变得阴郁起来。他草草给迎春行了个礼,不快地抱怨道:“二姐姐倒是问着了。若不是你们今天惹出祸事来,我还不用这么着急。” “你这是什么意思?”迎春也生气了。好好地走路差点撞到人,不说赔个不是,还这样气哼哼的,这可不太像往日对女孩子极用心的贾宝玉。 宝玉看了迎春一眼,脸上怒气浮现,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看跟在迎春身后的黛玉等人,似在压抑着什么,低声道:“二姐姐还是别问了,别让我说出不好的来。” 迎春见状,心中已隐隐有了些猜想。她有些意兴阑珊,便侧着身子让了一步,不想再理会宝玉,只想带着姐妹们赶紧进去见过贾母,大家可以回房休息。 没想到,黛玉被宝玉深深看了一眼,顿时不自在起来,心中别扭得忍不住道:“宝玉,你今日好没道理。刚刚差点撞了人不说,二姐姐问你,还在这里打哑迷。你倒是说说,二姐姐为什么问不得?” 宝玉一听黛玉的话,闷在心里的火再也压不住,腾地一下窜了起来。他又看了黛玉一眼,冷哼道:“林妹妹如今不同以往了,人长大了,脾气也大得很了。你往日只管排揎我,我自不计较的。可谁成想如今竟还在别人家使起性子来了。” “宝玉,你……”黛玉听着宝玉的话,脸色唰地一下变得苍白,纤细的小手指着宝玉,却抖得说不出话来。 “玉儿!” “林姐姐……” 迎春和探春同时向着黛玉靠了过去,一个挡在她身前,一个扶住了她的肩膀,维护之意溢于言表。 黛玉一颗心如坠冰窑。自从打扬州回到贾府,她虽然与宝玉疏远了许多,但宝玉仍然是她心底最特别的一个人。两小无猜时的许多好处,她仍然牢牢记在心里。 但是,黛玉万万没有想到,宝玉会突然当着这么多人向她发难。那些无情冰冷的语言扎着她的心,好疼好疼。 黛玉努力想忍住眼泪,可实在忍不住,干脆放弃。她轻轻推开护住自己的迎春,泪眼朦胧地盯着宝玉,声音颤抖却硬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既听不明白,也不能白白被你折辱。贾宝玉,你给我道歉。” 宝玉刚刚揣着一股邪火,没头没脑发泄出去之后,见黛玉顿时哭成泪人,也有些后悔。他有一瞬间的犹豫,想着要不要哄哄黛玉,但紧接着听到黛玉的义正严辞的反击,顿时又恼火起来。 他也顾不得二门前站着的都是人,只用力跺脚道:“你还不承认!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去史家作客,先是跟宝姐姐拌嘴,继而又给云儿没脸。你还带着探春她们把人家的宴席也给搅了,偏二姐姐还处处袒护你。你、你、你,你也太没规矩了。” 黛玉听着宝玉的指责,脸色一分一分地变白,只到冰雪般地冷冽。她的一颗心,也随着宝玉双唇的一张一合而不断地向下坠,直到谷底。 然而,奇怪的是,熬过最初的那一刻心痛后,黛玉反而觉得整个人莫名地轻松了,好像如梗在喉的那个“梗”,经过反复再三的折腾努力,终于随着一腔的苦水,都吐出去了一样。 黛玉拧紧手中的帕子,用力地在眼角按了按,抢在迎春发话之前,冷冷地问宝玉:“都说完了?” “嗯,说完了。”宝玉没有看到预期中黛玉的心虚和忏悔的反应,有些悻悻地点了点头。 “那就轮到我说说了。”黛玉清冷的声音响起,柔弱却含着不可轻视的气势,她的目光绕过宝玉,看向宝玉身后的茗烟道:“是你报的信?” 黛玉的话虽然是句疑问,但是语气却极为笃定,听在茗烟耳朵里,莫名地感到威压。他小心地点了点头,低低在应了声“是”。 黛玉冷哼一声,又问:“今天我们去史家作客,连宝玉也没带,你这个小厮是怎么混进去的?” 茗烟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姑娘误会了,既然是我们二爷都不能去的地方,我可哪里敢去啊。” “噢?”黛玉闻言,歪过头看了茗烟一眼,道:“那就怪了,我们在史家做客,你又不曾跟去,怎么倒跑过来跟宝玉报信儿,还把那边的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茗烟早知黛玉会有些一问,只得苦着脸道:“刚我在大门儿口,遇见了史家的小厮,是他跟我说的。” 黛玉点点头,又道:“原来你跟史家的小厮也有交情,只是我们刚刚在史家,也不曾见过那边的小厮。那史家小厮又如何知道后宅发生的事情?再者,单凭那小厮几句话,你就敢信,还敢来跟宝玉回?” 茗烟眼珠子乱转,抓耳挠腮,半晌才道:“是宝姑娘身边的莺儿打发他来的。他以前就帮莺儿跟我们传过信,不会错的。” “原来是这样。”黛玉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又道:“那小厮跟你是怎么说的?” 茗烟继续抓耳挠腮,还偷偷看宝玉,见宝玉仍是一脸理直气壮、义愤填膺的样子,完全没看到他求助的眼色,只得道:“那小厮说,今儿个林姑娘嫌弃史家那边招待的不周到,跟宝姑娘发了好大的脾气,饭都没吃就要走。云姑娘想劝,也吃了林姑娘的排头。 后来,二姑娘向着林姑娘,也把宝姑娘好一通埋怨,宝姑娘当着好多人,闹得极没脸,哭着就回房了。 那小厮说,都是自家姐妹们,便是拌拌嘴也没什么的,宝姑娘和云姑娘都不会跟林姑娘计较。但是林姑娘向来身子弱、性子又要强,怕林姑娘气冲冲回来,反而吃了心,再受了病就不好了。 所以,宝姑娘那边才让莺儿传话过来,让告诉宝二爷,没什么事,多在林姑娘面前说说话儿、逗逗乐儿,让林姑娘宽宽心,就快快忘了这一遭吧。” “呵呵……”茗烟的话音刚落,宝玉正想开口说话,黛玉那边竟已拍着手儿轻笑起来。 第224章 机关算尽徒增笑柄 眼看着黛玉受了宝玉的责骂,还呵呵呵地笑出来,迎春几个眼中都添了忧色,生怕黛玉气糊涂了,伤了身体。 年纪最小的惜春还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黛玉的衣袖,看向黛玉的眼神中满是关切。 黛玉心中浮起一丝暖意。她笑着拉住惜春的手道:“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太好笑,真真是应了二姐姐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又当又立''!我原不信,还有这样没廉耻的人,如今却见到真的了。” 又当又立?惜春一脸茫然。迎春和探春听了,却觉得脸上一红、心里一紧。 又当又立,自然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了。前段时间,迎春、探春和黛玉她们在贾母身边学规矩的时候,迎春不小心说漏了嘴,被几个姐妹学了去。 只是这话到底不尊重,黛玉几个都是大家闺秀,平时自觉不会说这话,而今脱口而出,可见也是气得紧了。 姐妹们几个眼神复杂,宝玉那边却听得一头雾水。但直觉上,他也知那必不是一句好话。 宝玉气得又是连连跺脚道:“林妹妹,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怎么丝毫没有悔愧之意,还在那里说人不是?” 黛玉犀利的目光转向宝玉,脸上却已平静了许多。她冷冷道:“我原不值得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不过看在老太太的份上,我就跟你说明白。茗烟传进来的那些话,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你那位好表姐,自己做了坏事,还想蒙混过去,算计着拿你当枪使呢。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机关算尽太聪明,也不过是徒增笑柄。” 说罢,黛玉拉起惜春,头也不回地进了二门。宝玉呆在原地,一时间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迎春看了看二门内外簇拥着的一堆丫鬟仆妇,还有墙根下、影壁后那些探头探脑的小厮,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林妹妹终归还是善良好心,没有把之前在史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也许,是她不屑痛打落水狗?但打蛇不死随棍上,今天宝钗的所作所为已是碰了迎春的底线,既然已经撕破脸,她可不想再给薛家留半分脸面。 迎春示意探春几个也先进二门去追黛玉,自己却上前两步,望着宝玉道:“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宝玉实诚地点了点头。 迎春看向宝玉的目光变得复杂,好好的豪门公子,怎么就让人给养得像个无脑巨婴?真是白瞎了他这出身和相貌,但凡能立起来些,贾家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吧? 迎春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道:“宝玉,今天在史家发生的事情,根本不是茗烟传回来的那样。” 接着,迎春以一种不大不小的声音,把在史家发生的 事情,捡重点说了一遍。只不过,为了香菱的名声,把史 家公子欺凌她的事情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但即便如此,宝玉也是一会儿怒不可遏止、一会儿难以置信。他狐疑道:“史家的表哥以前也是见过的,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啊。还有宝姐姐,她不是一向喜欢香菱的吗?以前薛大哥欺负香菱,她还护着呢。” 迎春闻言皱眉道:“你与史家公子交情不深,哪里就见识到他的真面目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至于宝钗,她若真是护着香菱,一早把她要到身边就完了,像莺儿一样,何至于让香菱在薛蟠身边磋磨好几年?说到底,只不过以前香菱与她没有利害关系,她闲来说几句好话,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宝玉还是摇头,向着迎春道:“二姐姐怕是跟宝姐姐有什么误会吧?她刚刚还使人来传话呢,还担心着林妹妹的身体呢,可见她也是知错了,二姐姐何必揪着不放呢?” 迎春忽然无语了,她真想把药箱子掏出来,现在就拿把刀剖开宝玉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豆腐还是什么?但转念一想,一个人是叫不醒另一个装睡的人的。 她也不想管宝玉是真笨还是装笨了,今天在二门前当众说这件事,就是为了戳穿宝钗的伪善,倒也不怕再多费力气说几句了。 迎春想到这里,轻轻拍拍宝玉的肩头,笑道:“宝玉你真是一片赤诚,事到如今还帮着薛家说话。姐姐我再教你个明白—— 那宝钗起初是想挟制香菱,没成想让玉儿给撞见,闹翻了没能成事。 之后,她见玉儿生气要走,又拿话挤兑玉儿。自己扮好人、装无辜,想让众人以为是玉儿耍脾气、不识大体,把错处记在玉儿的头上。不想玉儿聪惠,我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她又没能成事。 后来,她还想挽回场子,便又让人给你传话,想挑拨着你跟咱们冲突,又或者让你在老太太和你母亲面前诋毁玉儿。 你说说,你刚刚怒气冲冲的是, 是不是想赶去给你宝姐姐撑腰?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咱们几个刚好在门口遇到,三言两语就把话挑明了,她又白费功夫算计了。 宝玉,你扪心自问,这位薛姑娘轻飘飘的几句话,是不是让你对黛玉生出了怨怼之心?她惯是这样口蜜腹剑、以退为进的,以后你可多生几个心眼儿吧,莫让人把你卖了,你还在帮她数钱。” 说完这些,迎春目的达成,也不再看目瞪口呆的宝玉,抬腿轻盈地向着黛玉和探春离开的方向追去。 茗烟自刚才迎春开始说话,心里就一直叫着“坏了、坏了”,此刻见宝钗的底子已经叫迎春给戳的稀烂,而宝玉还不知所措,只得仗着自己是宝二爷亲信的身份,站出来喝道:“都不用做事了吗?姑娘们都进去了,还在这里杵着做甚?散了散了,赶紧散了吧。” 茗烟这一嗓子,终于惊醒了周围一群看热闹、听故事的下人们,大家强自按下了八卦之心,三三两两散开去做事,相互之间还一个劲儿地小声议论…… 真没想到,宝二爷居然会向林姑娘发脾气…… 这有啥稀奇,林姑娘今天没哭天没闹,还硬梆梆地把宝二爷教训一番,才真真叫人难以想象。 说起来,林姑娘倒真是出息了,可见是长大了。 这下薛家那位宝姑娘可算是名声扫地了,其实咱们以前瞧着她人还不错,也挺体恤下人的。 最怕就是这样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笑吟吟给你捅刀子 ,让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 大概是贾家下人们都不怎么害怕宝玉的缘故,这些人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压得很低,好多话不仅传到了宝玉的耳朵里,也传到了二门后面阴影里站着的主仆二人耳朵里。 第225章 这个热闹可不好看 凤姐一手撑着腰,一手捏着帕子,胡乱地在脸旁拂了拂,天气虽然还是不很热,但她贴身的衣裳都叫汗水给打湿了。 平儿小心翼翼地搀着凤姐,心疼又责备地说:“都说了让你不要在这里站着,非要站着,是不是累坏了?” 凤姐儿轻叹一声道:“身上不累,但是心累。这个宝玉啊,是真糊涂。迎春和黛玉两个,也是真犀利。这下子,算是把宝钗给得罪死了。” 平儿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低声道:“我看,最糊涂的是宝姑娘,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惹林姑娘她们?她难道不知道,自林姑娘她们从扬州回来,先不说二姑娘变得连我都不敢认,光是林姑娘,那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看书写字掉眼泪儿的人儿了。” 凤姐儿闻言冷哼一声,瞪着眼睛道:“宝钗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人,才不会平白给自己惹麻烦,定是有什么算计的。只是没成事罢了。” 平儿眨眨眼,一副想不通的样子,道:“她能跟林姑娘有什么纠缠呢?都是过继到史家的人了……” 凤姐儿又摇了摇帕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道:“管她想什么,反正二妹妹和林妹妹她们没吃亏,我也懒得猜了。” 平儿奇道:“这可不像二奶奶您呢,您不打算站出去管管那边的事儿?”说着,平儿还向二门外努了努嘴,只见宝玉还是傻呆呆地在那里苦思冥想,刚刚在场的下人们虽然被茗烟给驱散了,但说不准现在已经传得满府皆知了。 凤姐儿瞪了平儿一眼,气道:“你二奶奶我就这么闲吗?之前我说要陪着她们姊妹几个一起去,又说要我在家安胎,现在出了事了,难道我就不安胎了?走了走了,咱们可不凑这个热闹。” 原来前段时间,凤姐正在理事的时候,忽然头晕目眩,站也站不住,差点晕倒。贾母急急喊人来看,却是怀孕了! 对此,凤姐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因为吃了迎春的药后,她整个人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当时迎春就说过,不过三五个月,必定有消息。 但是,当她亲耳听到太医跟贾母道恭喜的时候,还是欢喜得差点晕了过去。孩子,她终于有孩子了,贾琏终于有后了! 迎春和黛玉都为凤姐高兴,贾琏更是美得找不到北了。贾母也是兴奋不已,不为别的,凤姐可是贾家正正经经的宗妇啊,成婚这么多年,肚子终于有了动静,如果一举得男,那贾府的门槛也就可以再往下传一代了。 贾母一高兴,立刻开了私库,赏了凤姐一大堆好东西。 看着凤姐日日忙碌,老太太还特意给了王夫人几个好脸儿,言语训诫之余,又安抚了一番,让她接过了凤姐手中的大部分差事,好叫凤姐在家里好好养胎。 但是,凤姐儿也没想到,明明说好了是王夫人分担部分家务,可没过几天,王夫人就用了些手段,把凤姐儿给架空了。 凤姐儿问上门去,王夫人竟把贾母拉出来当挡箭牌,只说是心疼凤姐儿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她这个亲姑母, 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护住她。在家务上为她分忧自然是当仁不让了。 凤姐儿这次吃了个哑巴亏,还是迎春和黛玉劝她看开些,眼下确实没有什么比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了,凤姐儿才慢慢安心下来。 就在史家设宴这一天,原来凤姐儿还真是不放心迎春和黛玉她们,想跟着去照拂一二的。结果王夫人让她在家里安胎,不让她跟去。 现在好了,宴席上果然闹出事来了。凤姐儿虽谈不上幸灾乐祸,但绝对不会主动去触这个霉头。 可惜,凤姐儿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她刚刚回了自己的院子不久,就有丫鬟来传话,说是老太太和二太太请她过去一趟。 凤姐儿心中就是一咯噔。她原以为可以坐在家里看热闹呢,哪成想,最终还是躲不开这些麻烦。 凤姐儿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扶着平儿来到贾母的院子里。一进荣禧堂,只见贾母正坐在高台软榻上,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正看着珍珠在那里调茶。 虽然贾母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凤姐儿能感受到,老太太的心情很不好。 至于坐在一旁的王夫人,那张脸阴沉得好像要滴出水来了。看到凤姐儿迈进门来,她就忍不住道:“怎么这么长时间才过来。让老太太在这里等着?” 凤姐儿一脸委屈道:“天气渐渐热了,身子有些不舒坦,刚躺了下,起来就慢了些。” 贾母这时才把目光转到凤姐儿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沉声道:“老二媳妇,你急什么。本也没有什么大事,凤丫头这时候日子还浅,慢一些才是正理。” 待凤姐儿坐下,喝了一两口茶,贾母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今天你几个妹妹,去史家做客,也不知怎么,跟那个史大姑娘闹了矛盾,大家都恼了。 刚刚玉儿和迎春都过来跟我说了,本来小孩子间的事情,我也不想说什么,今天吵了、没准明天就又好了。可是二太太却说,史大姑娘今时不同往日,过几天就要嫁入四皇子府了,玉儿她们这时候跟她闹龌龊,怕是对咱们府里不利。 凤丫头,听说前因后果,你也尽知了,你是怎么看的?” 凤姐儿喝了几口茶,正要把手里的茶盏放下,听到贾母最后那句,手一抖,茶杯撞在桌子上,叮当响了一声。 她心里暗暗叹气,姜还是老的辣啊。看起来,贾母和王夫人,都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很生气。不过贾母含而不露,王夫人就明显露怯,显得沉不住气了。 当然,凤姐儿如此聪明的人,也听出了贾母对她的敲打。她明明知道出了事情,但却故意躲开了,贾母定然是觉得她不像从前掌家那样尽心尽力了。 一时间,凤姐儿心念电转,她要怎么给贾母表态,又是谁在贾母面前说了她的坏话呢? 第226章 她可代表不了史家 凤姐手一用力,把刚刚放下的茶盏又给端起来了。 她低头又轻轻喝了两口茶,借着这功夫掩饰了一下此刻真实的心情,才向着贾母陪笑道:“老太太,您老人家向来是咱们家的主心骨儿。我一个年轻的媳妇,又能懂得什么?这么大的事情,如何说得出什么章程来?” 若是按照以往的经验,贾母受了凤姐的小意奉承,便是心里还有些郁郁,也会笑着啐她一口,骂她一句“猴儿”。但这一次,贾母脸上表情不变,也没有转开话题,执意道:“你懂得多少就说多少吧。” 凤姐心里又是打了一个突儿,终于确定今天的贾母与往日大不相同,但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老太太如此严肃的,凤姐儿也不是很确定。 是因为迎春跟黛玉去史家的事儿? 还是埋怨她之前“知情不报”? 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凤姐儿只得抛开心头幻想,老老实实地动起了脑筋,片刻才道:“老太太,我说句实话,您可不要怪我。” 贾母眉头微微皱了皱,沉默地点了点头。 凤姐见状,下定决心道:“老太太,您老出身于史侯府,除了咱们贾家,自然再没有哪家比史家更让您看重了。但宝丫头、啊不、我说的是史大姑娘,可代表不了史家呀。” 凤姐儿这话一出口,王夫人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贾母似也有些意外,想不到平时嘴皮子溜滑的凤姐儿,今天会这样鲜明的表态——也不怕得罪人? 凤姐儿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继续道:“按说,宝丫头也是我亲姑妈的女儿,跟宝玉他们没什么两样的。但是,我也不能因为偏疼她,就对着老太太和二太太说胡话,让咱们府里受连累。 先别说宝丫头进四皇子府,只是个庶妃,便是她将来真的得了四皇子的宠爱,能晋位到侧妃,她心里头最惦记的会是谁?会是史家吗?必定不会。 史家,别说比不过薛家了,怕是还得排在咱们王家后面呢,姑妈你说是不是?” 凤姐儿说着,竟然把目光投向了王夫人,此时也不唤她“二太太”了,竟是直接叫起“姑妈”来。 王夫人一愣,脸色又是变了好几变,嘴里却嗫嚅着没有说出话来。 凤姐儿心中冷笑一声,她这一声“姑妈”可不是白叫的。这时候,她心里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在贾母面前说她不是的,九成九是王夫人。 王夫人想替她那即将抬进四皇子府作妾的好外甥女争场子?怎么不想想眼前的人也是她嫡亲的好侄女呢? 一个是外甥女、一个是侄女,在老太太面前捧一个、压一下,就不怕老太太心里想到什么不好的来? 凤姐儿看向贾母,果然贾母的脸色有些微妙。 凤姐儿暗暗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也不等王夫人答话,便又开口道:“老太太,您别怪我话说得难听,我就是这么个直通通的性子。您也别怪我说了宝钗的不是,这就是人之常情,换了我也会这样做的。” “你倒是敢说话。”贾母拍了拍手边的腰枕,意味深长地道。 凤姐儿呵呵一笑,忽然又挂上了在长辈面前恃宠撒娇的表情来,甩着帕子道:“那还不是因为老太太和二太太疼我的缘故,才纵得我什么话都敢说呀。 但是,天地良心,不管我说了什么,我的心里只为了让咱们家好。” 凤姐儿这一次的马屁拍得很直白,但是恰到好处。贾母听了她的话,也不禁微微点了点头。 凤姐儿眼闪看见,心中得意,又道:“老太太,咱们先不说宝丫头将来跟史家是否亲厚,是不是能关照史家、还有咱们贾家。单凭她一个内宅的妇人,想让四皇子府给咱们贾家穿小鞋,我看那是不能够。” 这一次,是王夫人迅速偏过头,瞄了凤姐儿一眼,目光中颇有些对凤姐儿不知天高地厚的不屑。 凤姐儿满不在乎、胸有成竹地补充道:“四皇子是谁啊?那可是天皇贵胄、龙子龙孙,能让一个内宅妇人摆布吗? 再者,咱们家大妹妹可是皇妃!没听说过哪个皇子的妃子,还能强过皇上的妃子的,那可是差着品级的。” ………… 凤姐儿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掷地有声,听得贾母面露笑意、连连点头;堵得王夫人张口结舌,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这一番话,满京城里打听去,也没人敢说凤姐儿说得不对啊。 凤姐儿暗暗得意,心中被王夫人这段日子打压而积郁的一腔闷气,此时也散去了大半。她露出真心的笑容,向着贾母道:“老太太,您老人家这样的福气,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贾母不由得点了点头,遥遥指点着凤姐儿的额头道:“还是你这猴儿精明,我这也是年纪大了,白给你们操心。” 凤姐儿见贾母脸上阴云初霁,忙走上前去,乖巧地给她捶着背道:“我再精明,也逃不过您的五指山啊。您老一天吃的香、睡的好,又没什么事,不为儿孙多操些心,那闲着多没趣味,我们还指望着跟您老多学几招儿呢,您老可不能不操心。” “哈哈哈……”贾母被凤姐儿逗得笑起来。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也应景地“呵呵呵”“嘻嘻嘻”地笑了起来。一时间整个荣禧堂前欢声笑语,只有王夫人脸色铁青地端坐在那里。 贾母笑了半晌,转头看以王夫人,心中一沉。凤姐儿插科打诨地说了这么半天,贾母若是还不明白,刚刚她自己差点被王夫人利用了,那她也不是贾家的老太君了。 “老二媳妇,”贾母开口道:“琏儿媳妇这么一说,你听明白了没有?因着玉儿她们几个跟宝钗丫头闹了口角,你就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我看很不必。” “老太太……”王夫人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噎得整个胸口都疼。 不久前,宝钗派人来府里传话,说是受了黛玉的排揎。她原想着借这个机会,拿着夹在中间的史家说事儿,挑拨黛玉跟老太太的关系,没想到让凤姐儿几句话就给掰扯走了。 王夫人很不服气,忍不住道:“老太太,不管怎么说,宝钗那丫头现如今都顶着史家的名儿。林丫头和迎丫头不给她面子,岂不是也看低了史家?” 第227章 药成了 王夫人这话说得不可谓不诛心。其实史家这十几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贾母看在眼里,自然是急的。 她也不是不知道,贾家这几个姐妹,其实心里都不是真正把史家当亲戚的。若是没有湘云在中间串连着,恐怕也不会跟史家有什么走动。 所以,尽管凤姐儿一番话说出来,为迎春和黛玉开脱了不少,但贾母心中到底也还是埋下了一根刺的。 凤姐见高坐在软榻上的贾母皱起了眉头,心中也是一紧,正待再开口分辩两句,忽听外面有小丫头的声音:“金姨娘,您怎么来了?” 坐在屋内的几个人闻言,一时间都忍不住看向了大门处。金姨娘,那不就是鸳鸯吗? 说起来,贾母和王夫人,还真是有段日子没有见过鸳鸯了呢。 自那日贾母把鸳鸯指派给了迎春,鸳鸯倒也果决,当天就收拾行李搬到迎春的院子里去了。没过两天,又有消息传来,说是迎春有件极要紧的事情要交给人办,没个精细人不放心,便让金姨娘带着司棋去看着了。 贾母刚听说的时候,还把迎春唤来埋怨了两句,大概就是不该让女眷抛头露面的意思。 但是迎春说,她的那些金贵的方子,要制成成药,中间有许多手续必得是背着人的。不管是安排给哪个管事、掌柜,天长日久,都难免跟外面走漏消息。 反倒是交给鸳鸯这样的女眷,便是她想跟外面串通,也要难上许多。更何况鸳鸯对贾家忠心耿耿,一时间也不好找更稳妥的人了。 贾母听了,也就默许了迎春的主意。一转眼,鸳鸯去忙药品生意的事情,也有几个月了,怎么这时候突然进贾母院子来了? 王夫人似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脸色变得很难看。说不定就是迎春、黛玉那两个小蹄子,知道今天在史家闯了祸,又知道鸳鸯多年在贾母身边,自有一番亲厚,所以才指使鸳鸯来给她们脱罪的。 可恨这个金鸳鸯,说起来还是她手底下的姨娘,却跟迎春她们一条心,又借着迎春她们的光躲了她这个主母的挫磨,可真是便宜死她了。 王夫人便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只待鸳鸯开口向贾母求情,就狠狠给她一顿训斥。她一个当家的夫人,还管不了一个妾了? 可惜,王夫人白白在那里运了好几口气。鸳鸯进得门来,却半分忐忑求饶的神情也没有,反倒是喜气洋洋地向着贾母等人行了礼,脆生生地道:“老祖宗,奴婢给您道喜了。” 贾母也是一愣,不由得问:“我喜从何来?” 鸳鸯还是一脸的笑,大声回道:“二姑娘前段日子一直研制的成药,今日却是成了。 之前已经交给外面的铺子验证过了,治好的病人也有十几个,都说极灵验的。 原来二姑娘还说要再试试,可不知怎么的,今天消息竟传出去了。一时间,外面好几家药铺的东家都亲临了,都说想代售二姑娘的药,争得头都要打破了。 奴婢自然是做不了这个主的。二姑娘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办好了,只得向老太太来讨主意了。这份生意,咱们贾家到底要照顾了谁去?” 药成了? 贾母闻言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扶着身边珍珠的手,脸上浮现出真切的笑意。 打从迎春刚从扬州回来那时起,便一直在鼓捣那些药方了。起初贾母还时常打听着,但后来见没有太大的进展,便也有些心灰了。 她想着,毕竟迎春只是一个年轻姑娘,便是得了祖宗的庇护,有了些手段,也握着几张好药方。但想把方子变为成药,那还是相当难的。 贾母这一把年纪了,总是有些见识的。从古至今,大夫看病抓药,大多是一人一方的。一个方子,百十人去用,却都能用,那是多难的事啊。还何况,自来病人吃药,多是现场煎服的汤药,现成的丸药是极有限的。 贾母因心里清楚迎春制药的难度,又见迎春并没有花费贾家一分钱的银子,更何况这段日子以来,贾家的事情一直极多,所以也就没有多过问。 而今时今日,难道迎春制药的生意真的成了吗? 贾母尽量把声音放得平稳些,问道:“药成了?是几副药?来的都是哪些药铺啊?” 鸳鸯走上前,扶住贾母的另一只胳膊,笑道:“难为二姑娘没日没夜地忙,药还真的成了。一下子就成了五副药呢。除了上次给二老爷治脑疾的药,还有治风疾、心疾和小儿急症的好几种呢。 奴婢也不太懂得其中的道理,但只一样,二姑娘之前拿了些出去给人家试药,竟是个顶个的都说好,说有效。有些个没钱抓药的穷苦人,白吃了咱们的药,还治好了病,都要给制药的大夫供长生牌位了! 只是,二姑娘并不肯居功,咬死了只说是贾家祖传的验方。” 贾母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脸上笑开了花。一个劲地拍着鸳鸯的手道:“好,好,二丫头是个好的。你帮着她做成了这事儿,也是个好的。” 王夫人开始听说药成了,差点气得背过气去。怎么迎春那小蹄子偏偏这时候鼓捣成功了?这肯定是想拿制药这事儿来打马虎眼,哄得老太太不追究她们的过错。 待听到鸳鸯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真真的是成了事时,她又不禁想到,这事儿若是真做成了,那可是抱了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啊。这其中的好处…… 王夫人连忙开口道:“老太太真是有福气,二丫头制药的生意竟真成了。只是她到底年轻,这可是门大生意,不知老太太打算交给谁做?” 贾母听到王夫人的声音,一时间好心情都打了折扣。她顿了一顿,轻飘飘看向王夫人一眼,沉声道:“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好主意?王夫人心里飞快地打着算盘,把眼前得用的人都拨拉个遍。她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宝玉。但随即自己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宝玉自然是好的,但哪能让他操持这些贱业。他只要等着拿好处就行了。 王夫人又想到贾琏,但随即也在心里摇头。眼下她也看出来了,自打凤姐怀了孩子,贾琏两口子跟她是越来越疏远了。这等含着大便宜的好事,又怎么能落到他头上? 那还有哪个爷们是值得托付的心腹呢?一时间王夫人倒有些踌躇了,这真是人到用时方恨少。要不,就交待给哪个忠心的奴才? 王夫人还在这里绞尽脑汁想着,忽然听到鸳鸯淡淡地说:“二太太不用犯愁了。二姑娘早就有了成算的,这件事,她打算交给琏二爷来做。” 第228章 别忘了你是贾家妇 鸳鸯话音刚落,在场的几个人心中均是一动。 凤姐儿自然是最开心的一个。之前她虽然也隐隐有这方面的方法,但毕竟没好意思跟迎春提。对于他们大房来说,迎春帮她怀上了孩子,就是最大的帮助了。其它的好处,凤姐儿不敢深想,怕自己贪心不足,倒折了眼前的福份。 贾母也挺开心的。毕竟迎春之前试药时不肯居功,把好名声都给了贾家,说明她心里还是惦记着家里的。至于这差事给贾链,贾母也认为顺理成章。眼下这府里面的“大管事”,不就是琏儿嘛。素来家中这些琐事也都是他来料理的。 王夫人可就气得不行了。一时间恨得牙痒。只觉得好处都叫大房占了,她们二房呢?可是什么也没捞着。这怎么行呢?这阖府里哪个爷们也比不上她的宝玉呀。 王夫人一着急,倒是生出些急智,忙开口道:“这事不妥。” 贾母和凤姐儿都向她看过来。王夫人赶紧解释道:“之前我隐约也听迎丫头说过,这么大一笔生意,若是真做得好了,必得背后有靠山、身边有帮手才行。如今琏儿一个人哪能够? 依我说吧,宫里的娘娘就是咱们家最大的靠山。有了娘娘撑腰,任谁也不敢小看了去。那帮手也是现成的。我那个外甥虽然不成器,但是薛家的丰字号可是开遍大江南北的。这生意上的事儿啊,还是生意人最清楚。不如就让他们也来帮个忙。” 王夫人一边说着,贾母的脸色就眼看着沉了下去。待王夫人把话说完了,贾母已经面沉似水了。她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斥道:“听你说了前头,我还觉得有道理,越往后听就越不像话了。 我就算是个没见识的,也知道皇家最忌讳的就是内外勾连、上下串通。娘娘好不容易坐到了妃位上,你竟是嫌她日子过得太好,想直接害了她不成? 你见过哪位母仪天下的贵人,竟是个伸头做生意的?你又见过哪家铺子,敢说自己的东家是宫里的娘娘不成?” 贾母一番话,直说得王夫人也白了脸。士农工商、商字最低等,她刚才只想着好处,还真是没想到这一层。但她还是不死心,忍不住道:“那么薛家……” 贾母劈头打断她的话,喝道:“王氏,你不要忘记你是贾家妇。” 王夫人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贾母却眼风一扫,珍珠等伺候的丫鬟婆子倒是伶俐,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贾母顿了顿,才又开口道:“王氏,我只教你这一次,下次再犯,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你可不要忘了,你现在是贾门王氏,连王家都不该多想,更何况是薛家?” 说着,贾母又瞧了瞧木着脸站在一旁的凤姐儿和鸳鸯,接着道:“你们也跟着长点记性,到什么时候也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人。 刚刚你们还在那里说什么史家,你们倒说说,这些年,我这颗心是在史家还是贾家? 一个女人,若是嫁了人还撕扯不清娘家和婆家,可真是白活了。还谋算什么世家宗妇的位置,真是痴心妄想。” 凤姐儿和鸳鸯听着贾母的话,虽然明知自己是城门失火,殃及的那条“池鱼”,也一时间也是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 王夫人只觉得浑身冰冷、脸上却烧得通红。原来,她在贾母眼里,就是个拎不清的。可是,她就是要拎不清又如何?凭什么贾家的好处都是她们二房挣来的,好处却都给了大房? 贾琏又比宝玉强在哪里?除了会投胎,再没别的! 王夫人想到这里,张了张口,还想分辩,却听贾母已经淡淡地道:“如果这药真的成了,这桩好处,确实不是咱们贾家一家能吃下的。迎春这丫头早就有话,我也觉得是极有道理的。” 说着,贾母看向鸳鸯道:“你先派人出去,好好将那些药铺的东家们安抚住,让他们且等等,这么大的事,哪里是一句话就能定下来的。且得容我们商议一下。” 贾母又看向凤姐儿,“今儿个不早了,你又是双身子了,也回去吧。” 凤姐儿刚刚在这儿站了半天,心情也是时起时伏,又费尽脑筋说了半天话,也是累了。听了贾母的话,立即行了个礼,便与鸳鸯双双出去了,竟是没点儿也没有流连。 只剩下王夫人尴尬地杵在那里,贾母无奈叹息道:“你也出去吧。派人给大老爷和二老爷传话,明早过来议事。药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章程,终归要他们爷们几个拿主意。” 王夫人虽然极不服气,但听了贾母的吩咐,也说不出别的来。只得闷闷地应了,退了出去。 珍珠等人见屋里没人了,这才又鱼贯地进来伺候。只见贾母一个人坐在软榻上,脸色晦暗、若有所思。 珍珠忙过来给贾母倒了杯热茶,又洗了温热的帕子来给贾母擦脸。贾母看着身边忙碌的几个丫头,喃喃道:“好端端的事情,非要闹成这样。可怜了我的政儿,我竟是瞎了眼了,真是悔不当初啊。” 珍珠在旁边听了一耳朵,直吓得浑身冒冷汗。老太太,这是真的跟二太太撕破脸了啊。这以后,贾家的后院里怕是不得安宁了。 …… 且不说贾母如何气闷。王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又顺势摔了几个茶杯。金钏儿几个站在一旁大气儿都不敢出。 另一边,迎春的院子里,倒是传出一阵笑语欢声。迎春试药成功,自然非常开心。但最高兴的却是黛玉。只见她一双清灵灵的眼睛上上下下地在迎春身上打量,唇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拉着迎春的手道:“二姐姐,你且站好了,让我好好见识见识咱们的女华佗。” 迎春笑道拍开了黛玉的手,嗔道:“你且歇歇吧。怎么的,你是今天才知道姐姐我是这样的钟灵毓秀、文采风流、英明神武吗?” 黛玉笑得站不住,道:“厚脸皮,真没见过你这样夸自己的。” 迎春却眨眨眼道:“我这算什么?你没听刚刚二嫂子派人传的话吗?真正的厚脸皮在那边呢。” 她的手指的正是王夫人的院子方向。 黛玉的笑容淡了下来,沉默片刻后问道:‘二姐姐,这开药铺的事,是不是也挺麻烦,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第229章 迎春的谋划 迎春听着黛玉关心的话,心里暖洋洋的。 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林妹妹,终于慢慢地长大了。她不仅学会了自己坚强,也会学了关照别人。将来就是有一天,她们姐妹不能长长久久在一起了,相信林妹妹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迎春脸上绽放明媚笑容,拉着黛玉的手道:“好妹妹,谢谢你。我心里原有些章程,你既说了,还真是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噢?是什么?”黛玉一下子严肃起来,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睛极为明亮。 迎春笑道:“妹妹别紧张,不是什么难为的事情。只是,我想这桩药品的生意做得好了,少不得要借一下父亲的名头了。” 父亲?黛玉眼睛微微眨了眨,马上反应过来,迎春说的父亲,应该是林如海。 黛玉心中一动,忙问:“姐姐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缺了本钱银子。我这里还有一些父亲给的银票,要不先给你用。若是不够,找父亲去说,自然也是没问题的。” 迎春心中暖意更浓。 之前她说要研制成药,且不用花贾家公中的钱。然后贾家阖府上下,果然没有人问过半句她银子够不够用的话。如今药成了,包括贾母在内的贾家诸人,想的也是如何从这份生意中赚银子,并没有一个人想过这本钱上的事。 反倒是黛玉,人人尽知她不通庶务的,开口的第一句话倒是问她做生意缺不缺本钱。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谁是面子情,真是明明白白啊。 迎春忽然觉得,她纵然是一个人孤零零魂落这异世,再也见不到曾经的亲人,但有了黛玉这样的好妹妹,也不算是孤单了。 迎春轻轻吐出一口气,压下心中涌动的情愫,向着黛玉道:“好玉儿,哪里就用到你的银子了,便是父亲也不用。相反,我倒是想给你和父亲再多赚点银子呢。” 黛玉冰雪聪明,听了迎春的话,自然就明白了,便又问:“你是想让咱们家和老太太这边一起做生意吗?”一边说,一边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贾家这一帮子人,都是什么样的脾性,黛玉如今也是尽知的。一家子的乌眼鸡!没有好处都要争一争呢,若是明摆着的好处,再分润出去,他们岂能答应。 迎春道:“士农工商,商字排在最后。姑父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是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能去做生意?不过……”她笑了笑道:“如今我记在姑姑名下,姑姑当年那么些嫁妆铺子,总要经营谋利。这生意,就算在姑姑名下如何?将来若是赚了钱,也正好给你添妆。” 黛玉听了添妆两字,不由得脸有些微红。但还是压下羞涩认真地说:“母亲名下确实有些铺子,若是涉足药品生意也说得过去。但是,你们家里能同意吗?特别是大太太、二太太那些人。你到底是贾家正经的女孩儿呀。” 迎春见黛玉肯认真动脑筋想这些事情,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便也认真地同她分析道:“要把到手的银子分出去,那些人自然是不愿意的。但好在老太太是有见识的。她会同意的。 你想想,这成药的生意,咱们若是做起来,该有多么大的市场、多么大的好处!财帛动人心,你觉得以咱们家现在的实力,真能得独吞这许多好处吗? 把利润分润,其实就是找一把保护伞。做官有护官符、做生意也一样。大家各取所需,先予后取。否则,怕是生意还没做起来,我手里那些秘方和制药的工艺,就得被不知哪方的贵人给巧取豪夺了去。” 黛玉听得一脸惊诧,秀眉轻蹙道:“真的会有人为了钱财,就什么龌龊事儿都干得出来吗?” 迎春点头道:“自然,谋财害命,向来如此。咱们不得不防。” 黛玉听着迎春的话,刚刚的开心兴奋一点点消退下去。她不由得捏紧手中的帕子,担心地说:“二姐姐,你这一说,我大致也明白了。果然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你不会有危险吗?要不,这生意咱们不做也罢。” 迎春的心中再添暖意。她安抚地拍着黛玉的肩膀道:“都怪我,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倒吓着你了。我既想到了做生意,自然也有应付的办法。那些可怕的事情,断不会发生的我身上,妹妹尽管放心吧。” 见黛玉还是一脸犹豫,迎春又道:“所以说,我才要找姑父去。尽管是以姑姑的名义,但总有他站在背后。姑父在扬州那么多年,盐运上什么风浪没有经过,他一定能护住我们的。” 黛玉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轻笑道:“嗯,父亲一定能护住我们的。” …… 第二天,贾母果然召集了贾赦和贾政,还有贾珍和贾琏来议事。找了贾珍,是想着他毕竟是贾家如今的族长,西府这边要做大事,离不了东府的支应。找了贾琏,则是贾家年轻一辈,若说能做点正经的生意,除了贾琏也没有人更熟悉了。 一时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了半天。 贾琏因为迎春头一天晚上就给他递过话,所以直接就把林如海给端了出来,只说这事情必定得有林家一份子。一来迎春现在正经的身份是林家的嫡长女。二来林如海做了许多年的巡盐御史,生意上的事情也明镜儿似的。三来是林如海如今圣眷颇重,若是将来生意上有什么差错,也是能跟上面说上话的。 贾母等人略一思量,便也点头同意了。 贾母原就怕贾敏去后,林家渐渐跟贾家生分,如今能有件要紧事把两家绑在一起,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便一连声地把贾琏夸奖了一番。 既有了林家,几个人自然而然又想到了史家、王家这些姻亲。可不说这些还好,一提起这两家,贾母立即想到昨天跟王夫人的一番争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想到史家那两个侄子也是不争气的,贾母干脆拍板,王家和史家,就都不让他们掺和了。 于是,这份生意,贾家西府占六成,东府占一成,林家占三成。只是,贾珍提出要把迎春那一成也算在林家里。贾母想了想,便也点头应了。 消息传到迎春这里,迎春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她也不想去计较她那一成是算在西府还是算在林家了,只是吩咐人去回贾母一声,要带着黛玉去看林如海,亲口跟他说这件事。 贾母再无不应的,立即安排人去准备车马。 贾赦本就不管家里的钱粮,对这事儿也不甚上心,反正他缺钱时就去账房上支就行了。 贾珍和贾琏倒是都喜气洋洋的。贾家这些年寅吃卯粮到了什么程度,他们心里都有数。如今有了新的进项,且看着还是个一本万利的好生意,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时间他们都想给迎春供起来了。 至于贾政,回到他的正房,便见一地的碎瓷片。再抬头看向室内博古架,连他最喜欢的两只梅瓶如今也不见了踪影,想必难逃粉身碎骨噩运。 贾政恨得连连跺脚,指着王夫人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一扶头,转身向着赵姨娘的厢房去了。 至于前一天,发生在史家那些事,谁还记得? 第230章 我们都要好好的 迎春和黛玉得了贾母的同意,立即收拾了东西出门,去往林家。 自她们回到京城以来,来来回回也去过林家在京里的宅子好多次了,但不是去探病、就是去治病,没有哪一次是心情这般愉悦的。 在马车上,黛玉悄悄向外面看了好几回。见迎春不解,黛玉便道:“刚刚那条街是京里最繁华的。我想看看,这条街上数得上号的药铺多不多?说不定以后咱们就要在这里开铺面了。” 迎春闻言惊讶道:“想不到妹妹都想到了这一层。” 黛玉佯怒道:“难不成你以为我就是一个吃闲饭的?” 迎春忙道:“哪里哪里,妹妹冰雪聪明,以后我若当了女华佗,就开一家药铺,让你当女掌柜。咱们一起悬壶济世,你说好不好?” 黛玉自幼体弱,深知患病之人的痛苦,听到迎春说女掌柜也就罢了,但听到悬壶济世一词,心中猛地一动。沉吟片刻后道:“好姐姐,我也想跟着你学医术,咱们一起治病救人,悬壶济世。” 迎春见黛玉说得郑重,倒是一愣,心想黛玉这样一个冰肌玉肤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学医术?但见黛玉的神色不是玩闹,便略带敷衍道:“学医很是辛苦,也很繁琐。且不急,等你把身子再养好些,我就教你。” 黛玉便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林家到了。林升亲自到门口迎了两个人的马车,又引到二门处,才伺候着迎春和黛玉下车来。 见林升一脸笑意的样子,黛玉道:“爹爹在做什么?林伯又是为什么如此高兴的样子?” 林升笑道:“听说两位姑娘要过来,老奴自然开心。林大人这几天身体也大好了,现在在书斋里,还说要亲自煮茶给你们喝呢。” “那我们快去。我都有许久没有喝过爹爹亲手亲手煮的茶了。”黛玉听了便拉着迎春,一路小跑地进了林如海设在后院的小书房。 林如海见姐妹二人联袂而来,也是十分的高兴。他进京也有一段时间了,从疫区刚出来那会儿身体不好,也没跟黛玉、迎春多接触,现在身体都好利索了,整个人更显得文雅清爽、温润如玉。 给两个女孩子仔细布了茶,林如海看向迎春道:“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了。迎丫头,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大才,你这成药制出来,不仅能支撑贾家,也是为天下苍生造福了。 可惜你是个女孩子,若是个男儿……” 林如海打住没再说下去,面上难掩惋惜。若是个男儿,说不定就凭着这一手医术,也能在朝堂上谋得一席之地。 黛玉连忙给林如海使眼色,她猜想迎春定是不爱听这样的话。 不过,迎春倒是坦然笑笑道:“这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功名利禄皆是浮云。医者父母心,我钻研这些东西,只是想着治病救人。”说着,又俏皮地眨眨眼道:“当然也不会嫌银子扎人,但赚钱只是捎带着的事。” 林如海目光中露出赞赏,拍手道:“好个治病救人,难得你小小年纪,心中便有如此沟壑,为父尚不如你。” 迎春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义父这是说得哪里话来?” 林如海微笑着按着迎春肩膀让她坐下,道:“不论你叫我姑父,还是义父,我都当你是亲生女儿一般。当父亲的夸奖女儿几句有什么好客气的?自来孩子都是自家的好。为父这是以你为荣、老怀欣慰啊。” 迎春便也坦然地笑着坐了。 林升站在父女三人的背后,听到这里倒是心中一紧,连忙向黛玉看去。只见黛玉一脸敬佩地看着迎春,脸上也是满满的笑意,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竟是比她自己听到夸奖还高兴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偏林升这边的动静,让黛玉看到了。她调皮地一笑,偏头道:“林伯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以为我会吃姐姐的醋?你可想错了。我现在就一心盼着爹爹好,盼着姐姐好,我也要跟他们一样,好好的。” “对对,姑娘说得对。咱们大家都要好好的。”林升开心得都快要流眼泪了。是哪个王八蛋编排说他家姑娘刻薄、小性?他家姑娘最是兰心惠质、再明白不过了。 林如海见黛玉与迎春亲厚,也非常高兴。他又拍了拍黛玉的肩膀,感慨道:“你们两个都是极懂事的。很好,很好。你们能如此相携相助、相亲相爱,为父就是……” 咳咳!林升突然咳嗽起来。林如海也突然地吸了口气,打住了话头,心中一阵惊跳。今天他真是太高兴了,差点就要把心底的话给说出来了。 林如海忙拿起茶杯,佯装喝茶,缓了缓怦怦乱跳的心,才道:“接下来,为父少不得要为你们谋划谋划了。” 黛玉连忙点头称是。迎春眼中倒是闪过一道惊疑的光,但她抿了抿唇,没有开口问出来。 这边,林如海已经滔滔不绝地跟迎春和黛玉讲起了“生意经”,一番探讨下来,林如海最后拍板,又把真正归他所有的两成份子,匀了半成出来给了方溯。 这一点迎春是真没想到。但想到在扬州的时候,林如海与方溯配合查案,很有默契,想到两个人说不定就是忘年交,倒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份子到了林如海手中,他想如何调动,那就是他说了算。 不过,想到溯方,迎春心中一动,又想到了另外一些人。 她犹豫了片刻,向着林如海道:“姑父,当年我们在扬州,漕帮也帮了我们不少的忙。特别是那个上官拾,他与我身边的司棋迟早是一家人。我想着我们的生意,将来肯定不只会止步于京城,不如南边的生意就交给漕帮。只不知,这会不会犯了什么忌讳?” 林如海略一沉吟道:“交给漕帮是不合适的。不如你就算在你那个丫鬟身上。我看她也是个能干的。交给她,不就跟交给上官拾一样?” 迎春笑了,赞同道:“姑父这主意太好了。司棋那丫头,在扬州的时候帮了我很多。上官拾也来跟我正经地求过了。只是我前一段时间忙着,身边还离不开她。 现如今,药也制成了,生意就要正式铺开了,我倒也该成全她的终身大事了。以后每年都从我的分红里再给她包个大,也算是我长长远远地给她办了一份嫁妆。” 黛玉眼前一亮,不由得为司棋感到高兴。贾家这些大丫鬟里,她想不到哪个人的着落比司棋更好了。 林如海也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嗯,很妥当。” 第231章 天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父女三人谈完正事,黛玉跟林如海又愉快地聊了半晌诗词文章上的事情。然后一家人在一起用了晚饭,迎春才带着黛玉回了贾家。 两个女孩子前脚出了府门,后脚林升便进了林如海的书斋,小声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林如海沉静道:“看样子,迎丫头是真心想要把那成药上的事情做好。贾家是不顶事的,我们自然要帮她。你外面该安排的人手,即刻就安排出去,必要保着她顺顺利利地开张,把买卖做起来。” 林升连连点头,想了想又道:“大姑娘真是秀外慧中。知道把这笔生意算在夫人的嫁妆名下,既借了咱们家的势,又不会影响老爷的官声。 她对咱们姑娘也真是掏心掏肺地好,咱们姑娘也是一样。老奴冷眼瞧着,竟比别人家嫡亲的姐妹还亲。” 林如海听了,感慨地点了点头道:“这是玉儿的造化,也是迎丫头的福气。她们姐妹两人如此投缘。我也就放心了,将来我有个三长两短,有她们两个互相帮衬着,总不至于过不下去。” 林升闻言心中泛起难言酸涩,试探着道:“老爷,这天家的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谋算的。夫人和小少爷的仇咱们不能不报,但您也一定要爱惜自身。老奴死不足惜。但您不一样。万一……总还是要多为活人考虑呀。” 林如海深深看了林升一眼,沉默起来。半晌才道:“天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事在人为罢了。” 林升点点头,想了想又道:“所以,您刚才想把成药的份子分润给方大人,也是这个意思了?” 林如海淡笑道:“之前在扬州,我还真小看了这小子。若不是前段时间,他因为四皇子的事情沉不住气,跑来跟我说想提亲,我竟不知道,他竟然是武王府上的世子! 难得他一个天家贵胄,还肯俯下身子来在殿前司里面正经做事。他小子身上倒是真有几分本事。还有他父亲,也真是一个能忍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活得像个隐形人一样。 但是,是人就会有所求。我不信武王府上上下下如此委屈求全十几年,心里没有别的想头。 所以,咱们现在交好方溯,白送他们一份富贵,能借上力最好,便是不能,也总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林升听了林如海的话,觉得跟自己猜得也有七八分相似了,便连连点头道:“老爷的意思,我明白。定会处理好了。只是,这件事,要不要跟大姑娘解释一二?” 林如海闻言摇头道:“她既没问,你便不用说。迎丫头聪明得很,你这边说不清楚,反倒让她生疑。” 林升想了迎春一贯做事的风格,也不由得苦笑道:“这大姑娘若是个男子,那咱们府里定是要开辟出一片新天地了。只是可惜……” “林升!”林如海严肃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沉下脸道:“这样的话,以后再不要说了。我自是知道迎丫头的本事的,甚至还动过念头,想着给迎丫头招个女婿,将来让她顶门立户,也算是让玉儿有个正经的娘家。 但是,如今想来,招赘这种事,能招到什么好人?迎丫头这样的品格相貌、加之这聪明才干,招赘真是辱没了她了。我不能为了玉儿,便委屈了她。 这件事,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 迎春和黛玉回到贾家,把跟林如海商议好的事情,又跟贾母这边学了一遍。贾母听了也是一愣,问道:“这个方大人是哪一家?” 迎春便把去扬州时与方溯打交道的事情简单说了两句。黛玉又在一旁补充道:“既然是爹爹的主意,二姐姐也不方便问了。就按爹爹的主意办好了。” 贾母点点头道:“那是自然的。你们父亲办事是最稳妥的,他说行自然行。” 几个人闲话几句,迎春和黛玉便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倒是贾母一个人坐在软榻上又思索了半天。 方溯?听说是一个年轻能干的?林如海为什么要提携他?难不成……贾母眉头一皱,心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念头,“难不成林如海这是要相女婿了?” 想到迎春已经及笄,黛玉也出落得婷婷玉立了,林如海有这个念头也很正常。但是,这两个丫头的婚事,可不一般啊。 迎春现在极有可能成了家里的摇钱树,哪能那么容易就放她嫁出去。 至于黛玉……想到这里贾母就心痛,原来她是一心想着把两个玉儿凑成一对儿的。一来把黛玉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养着,也算得上是对得起她早逝的敏儿了。二来林家的人脉和资源,那不就都是宝玉的了嘛! 这么明摆着两好儿变一好儿的事,竟然活生生地让那个没眼色、没头脑、没心胸、没志气、只剩一脑袋浆糊、一肚子坏水的王氏给搅黄了! 想到这里,贾母恨得咬牙切齿,又恨不得顿足捶胸。都怪自己之前心软,想着冲着宫里娘娘的面子,给这蠢妇几分面子,没想到她真敢蹬鼻子上脸啊!以后再没这样的好事。 贾母深吸一口气,又想到宝玉。可怜她的宝玉,如今还没议亲,屋里就有了两个女人,一个肚子里还揣着孩子。别说黛玉了,就是京城里稍有些脸面的世家,也不会愿意把女孩儿嫁给他了。便是宫里贤德妃的弟弟又如何? 不行,她一定得给宝玉好好谋划谋划,不能让王氏那个蠢妇害了他! 贾母越想心里越乱,一时间只觉得头昏脑胀、两眼发花。 …… 与此同时,王夫人的院子里,周瑞家的看着被贾政刚刚派人来收拾得光溜溜的前厅,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看贾政这做派,肯定也是被王夫人气得不轻,所以连家具摆设都收了一遍,明显就是让王夫人砸无可砸的意思嘛。只是不知,王夫人砸不得瓷器,又会如何来撒气? 周瑞家的真不想这个时候进去触王夫人的霉头。但想到她之前的交待,又不得不咬着牙进了王夫人的内室。 内室里,王夫人正坐在暗影里,脸上的表情却是看不清。周瑞家的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道:“二太太,奴婢打听清楚了。林姑爷那里,又找到什么殿前司的方大人合伙了。” 方大人?王夫人皱眉,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忘八? 第232章 有人找茬 王夫人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京城里哪个世家豪族是姓方的。越是想不出,她便越是生气。贾家这一家子蠢货,宁可把好处给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也不肯给她的娘家和妹妹沾得光。这是什么人家?她当年怎么就瞎了眼嫁进了这样的人家?! 说起来,迎春还真是想不到,她这一番生意铺排下来,倒把贾母和王氏给搅和得更加水火不容了。 然而,这事儿还没算完。 …… 时间过得挺快,一转眼,便是宝钗出嫁的日子了。 因为是纳庶妃,自然也没有什么婚礼之说,只不过是头一天先悄悄地把嫁妆送过去,第二天再一乘小轿过来抬人罢了。 但是,因为宝钗好歹记在了史家先保龄侯夫人的名下,薛家又填补了许多的银子给史家,史家就是再不愿意,也还是得摆上几座席面,好好宴请一番亲朋好友的。 史家一门双侯,在京中颇多宗亲故旧,再加上与四皇子府联了姻亲,愿意为史家捧场的人也多了起来,一时间,史家前院也是宾客云集,好一派热闹景象。 这种时候,贾家自然也要来人相贺。 贾琏带着贾蓉和贾蔷,坐在紧挨着主桌的一张桌上。他身边坐着薛蟠,正瞅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漂亮丫头挪不开眼。 挨着薛蟠坐的,是个年轻公子,穿着一身大红袍子,打扮得跟宝玉也不差什么,却是一脸的乖戾表情,正是薛宝钗算计香菱那天,在院子里堵住香菱的那个忠靖侯的二公子史强。 这个史强,原是忠靖侯身边一个极受宠的妾生的。但生下没多久,就被忠靖侯夫人甩个由头给打发到了南边老宅去了。 忠靖侯觉得对不起宠妾娘儿俩,便在银钱上悄悄补偿她们。他那个姨娘,因为一心觉得儿子受了委屈,更是从小娇惯着,真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 所以史强从小到大,一个人呆在天高皇帝远的祖家,反倒无拘无束,任着性子乱长。 到了史强十几岁,忠靖侯夫人连着生了两个女儿,竟是一个儿子也没生下来。府里几个姨娘一起努力,倒是又给忠靖侯生了两个庶子,但不是体弱、便是蠢笨。 更难过的是,忠靖侯的长子,虽也是个庶子,眼瞅着要议亲,竟一病没了。忠靖侯伤心之余,便想起了他还有个养在老家的二儿子。 于是,忠靖侯夫人不得不捏着鼻子,把史强给接了回来,至于那个宠妾,自然是没有带回来。但是史强相貌肖母,忠靖侯一眼看到,便觉得非常亲切。再加上史强那一身少爷脾气,竟让忠靖侯认定是侯门的贵气,所以竟是对史强十分宠溺。 贾琏瞅着这一桌人,心中犯堵。 这史强为人不善,贾琏是心中有数的。再加上已经听凤姐儿说过前段时间迎春和黛玉来史家时发生的事,见史强一脸莫名的晦气,还偏偏跟薛蟠这个浑不吝凑在一起,便知道今天这顿酒席可不好吃。 果然,两三杯酒下肚,史强便挑眉道:“贾家表哥怎么不吃酒?家里长辈交待我在这一桌坐陪,大家都是实实在在的亲戚,若是招待不周,岂不是要怪我?” 贾琏一听便知道这小子是在找茬,正待敷衍两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薛蟠抢先道:“这话说得对!我也正奇怪着,怎么琏二哥和蓉哥儿、蔷哥儿今日这么老实?这可不像你们的做派。 今天是我妹子出嫁,你们若是喝得不畅快,可是不给我面子!” 贾琏忍不住想捂脸。贾蓉和贾蔷也是一脸的愕然。 他们为什么面上尴尬、心里别扭,还不是因为薛大傻子正在他们这一桌上。 别说什么托梦不托梦的,薛家卖女求荣,是多么体面的事情吗?满京城的世家大族,谁家不在背后议论。 连着史家,也被人说是见钱眼开。 贾家与薛史两家都连着亲,这段日子都觉得面子上不好看。偏史家还敢请薛家来赴宴,偏薛蟠还敢来,还敢大大方方说是他妹子。 他们是不是傻? 贾蓉是小辈,无奈之下,只好咳嗽一声,示意贾蔷起来,跟他一起敬杯酒。史强却伸手拦下了贾蓉,斜着眼睛看着薛蟠道:“薛家哥儿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今天出嫁的可是我史家的姑娘。” 薛蟠一愣,脸上一红,正待解释,史强又道:“但你说的这个理儿倒是没错。你们贾家的爷们今天若是喝的不畅快,就是不给我史强面子了。” 贾琏、贾蓉和贾蔷三人,闻言均变了脸色,这是摆明了要找茬了。为什么?凭什么? 贾琏在几个人中年纪最长,自恃身份,自然不方便直接站出来理论。贾蓉是贾氏未来的族长,话说深说浅怕不好把握。贾蔷心领神会,站出来打头阵道:“两位表叔,这话是从哪儿说起?吃酒就吃酒,多一杯少一杯的事儿,咱们什么时候含糊过?怎么还扯到面子上了?” 史强冷哼一声道:“哎哟喂,大侄子这话说的,倒成了我小人之心了?那可真是对不住。只是……” 史强拉长了声音,撇着嘴,又瞅了眼薛蟠,才道:“如今你们贾家财大气粗、目下无尘,我和薛家哥儿这一对儿难兄难弟,可不就得多赔着些小心。” 薛蟠瞪大眼睛,根本没搞明白史强的意思。但见史强看了他一眼,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贾蔷听得却是怒火中烧,这都是些什么话? 他气得压低声音斥道:“财大气粗?目下无尘?这是哪里话来?咱们家别说是老祖宗,就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是打小与史家亲厚,贾史王薛同气连枝,两位表叔怎么就成了难兄难弟了?” 薛蟠听了,先眨眼,再瞪眼。对了,这蔷儿说得也没错啊。他又点了点头。 史强却拍手冷笑起来,向着贾蔷道:“你这小子说得倒好。贾史王薛、同气连枝,爷等得就是这句话! 既如此,我倒要问你,听说你们贾家近日做了好大一笔买卖,既是同气连枝,怎么没见你家跟咱们分些好处啊?” 第233章 损人不利己 静, 安静。 十分安静! 史强话音落下,不仅是贾琏、贾蓉、贾蔷和薛蟠,就是桌上其它几个坐席的少爷公子,都放下筷子,瞪着史强,一时间不知该说啥好。 贾琏怒视史强,心中痛骂,这小妇养的果然混账,就是一根揽屎棍,什么话都敢说。好好的一顿宴席,这是不打算让人吃了。 贾蓉和贾蔷被人指着鼻子问到脸上,眼光有点躲闪。他们知道史强说的是哪桩生意,也知道在这桩生意里,东府是借了西府的光、占了便宜的。 相较而言,史家跟贾家的关系也很近,没带史家入伙,万一史家翻了脸,西府那边的份子肯定不会再让,老太太会不会让东府分出份子来给史家啊?哎呀,那可不行! 其它几个在座的,见贾家的爷们,那脸色像走马灯似的,时黑时白,时红时青,只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便有人问:“史兄弟说的是什么买卖?很赚钱吗?” 史强撇撇嘴道:“不过就是个成药铺子。真当我们史家稀罕?” 有人便奇道:“那你何必如此气急败坏,还怪人家不跟你分好处?” 史强翻翻眼睛,冷哼道:“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关键是贾家不讲道理。一桩生意,他们找了林家合伙,却不肯跟我们史家合伙。 怎么的?一个是老娘的娘家,一个是女儿的夫家,这老娘的娘家还赶不上女儿的夫家?” “你给我闭嘴!满嘴胡浸些什么?”贾琏忍不住喝道。 史强两片薄唇一咧,乐了,斜眼道:“怎么着?急了?说好了讲道理啊。怎么骂人了?是不是心虚啊? 我告诉你,有理不在声高。你们贾家做事忒不地道。别以为我们史家好欺负,惹恼了小爷,爷去找你们老祖宗去。爷倒是要问问,有了赚钱的行当了,为什么不拉亲戚一把?还是说,只有林家才是你们的亲戚,我们史家不是了? 是了,一定是老祖宗上了年纪了,竟被你们这起子灰孙儿给蒙骗了。” “你这狗东西给谁当爷?”贾琏脾气再好,也是急了,站起来就摔了个杯子。没想到,史强更像个炮仗筒似的,跳起来直接把一碟子冬笋扣到了贾琏的怀里。 贾琏这还倒能忍,抡圆了胳膊就向史强脸上摔去。史强一闪身,贾琏的巴掌拍到了他的肩膀上,疼得他吱牙裂嘴,一边叫着一边就向贾琏脸上抓去。 贾蓉和贾蔷一见,既惊又怒,赶紧上来拉架。可不防史强竟像是吃错了药一般,抡开忘八拳,就向贾蓉和贾蔷打去。 眨眼间,四个人就撕打在一起。 薛蟠呆住了。 刚才他听了半天,却没太听明白。一会儿觉得史强说得对,贾家有好事儿,不带着史家和薛家,着实不地道。一会儿又觉得,没听谁说有了好处一定得分给亲戚的道理啊,那他薛家的生意赚了钱,难不成也得给史家分些?这不是扯呢嘛! 还没等他想明白呢,几个人就动起手来了。薛蟠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了。讲道理他不行,打架他行啊! 他左右看了看,贾琏他们人多、史强一个人不是对手,这可不行,人多打人手这绝对是不讲理,这个道理他是懂的。于是,薛蟠怪叫一声,抡着拳头就向贾琏冲了过去。 砰、哎呀、哗啦啦。不过几息之间,桌翻椅倒、杯盏盘碟摔碎一地。等史家的管事小厮们冲上来拉开,贾琏等几个人均已经鼻青脸肿地挂了彩。 满院子宾客看着洒了一身茶水酒渍菜汤的贾琏等人,脸上的嘲笑讥讽藏都藏不住。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疯了?”匆匆赶来的忠靖侯史鼎跺脚骂道。看到心爱的二儿子被打出两个黑眼圈,他回身便骂贾琏:“你们几个打人打他一个,还要不要脸了。我要告诉姑母去!” 史鼎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贾琏几个更是气得头顶冒烟。嘴角青肿了一大片的贾琏咬牙道:“ 今天这事儿都是史强这小子挑的。他成心离间贾家和史家。表叔也不用找老太太,我们现在就去回老太太去。” 说着,贾琏拿袖子挡着脸,拔腿就走。贾蓉和贾蔷紧紧跟上,一眨眼就跑没了踪影。 史鼎愣在原地,看看史强,又看了眼一脸兴奋的薛蟠,喝了声:“先去祠堂跪着。”接着便赶紧叫人安抚宾客,又叫人收拾地方,重新安排席面。 赴宴的众宾客一时间还真都又重新坐了下来。不是为了应付史家的招待,而是就地开始议论起刚才那一幕闹剧。 有人不知道史强为什么挑事,知道来龙去脉的就开始解说。一时间,众人都知道贾家开了个生意不错的成药铺,倒像是给迎春打了个不怎么体面但很有用的广告。 更多人则是背后对史家指指点点,都觉得史家一家子上不得台盘。贾家没带着史家一起发财,即便是心里不愿意,也不至于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出来吧。史家这个庶子,十有八九是得了失心疯。 此时,罪魁祸首史强,已经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院子。什么跪祠堂,他可不知道祠堂大门向哪边开。 伺候史强的丫鬟婆子们见他衣衫不整,还带着伤,都吓坏了,一叠连声要给他请大夫。 史强倒是光棍,大喇喇坐在堂屋里,任由一群人围着他乱转,眼睛却瞟向伺候他的小厮道:“顺子呢?大姑娘临出门子前许给我的东西,可都给我安顿好了?” 被点以名字的小厮越众而出,点头哈腰道:“回爷,安顿好了,整整两大箱子西洋玩意儿,还有好些上好的笔墨纸砚,如今好好地在爷的小库房里呢。” 史强点了,勉强点了点头,自顾自道:“这个小娼妇也是个心狠手辣的。都要出门子了,还要唆使爷去闹一场。看来她是看不得贾家好,也看不得咱们家好啊。” 顺子听了连连点头。他刚刚得知那位史大姑娘、宝钗,让史强干的那些事儿时,也是十分惊诧。 借着自己的出嫁酒,趁着人多闹一场,给贾家名声抹黑,这还真是损人不利己的手段啊。图点啥呢? 顺子看了看史强那一脸伤,一副伤心的表情道:“二爷受苦了!就那两箱子是不够了,回头得找她再讨点伤药银子去。” 第234章 都是我们家的错 史强闻言眼睛一亮,瞪着顺子说:“你这个狗东西,总算是说对了一句话。你去看看,那小娼妇的轿子出门了没有?” 顺子一脸苦笑,陪着小心道:“我的爷啊,头一个时辰前就出了门子了。这都啥时候了,早走了。” 史强便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好,是你给爷提的醒,那这个讨伤药的差使就交给你了。我不管你怎么着,反正明天我就要再看到二百两银子。” 顺子脸上的苦笑顿时垮了下来,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心说自己真是吃饱了饭撑着了,怎么闲着没事儿干,在这里出这种馊主意,眼下那位姑娘都嫁出门去了,去了四皇子府了,这二百两银子上哪儿要去? 顺子的一颗心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史强的院子。一抬头,却发现有个人影儿正在院外探头探脑。 顺子眯起眼睛仔细看了过去,顿时眼前一亮,大叫一声窜了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叫道:“薛大爷,奴才可算找到你了!” 薛蟠吓了一跳,瞅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厮,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顺子却在心里已经把满天神佛谢了个百八十遍,一边死死拉着薛蟠怕他跑了,一边道:“薛大爷,咱们二爷正找你呢。你快跟我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薛蟠被顺子拖着走到了墙根儿底下,一头雾水道:“你们二爷?宝玉?琏二哥?” 顺子冷笑道:“薛大爷,你这心里就只有贾家啊?我说的是我们史强史二爷。” 薛蟠有点不好意思,含糊道:“谁叫他这两年才冒出来啊。不是自小一起长大,想起来就慢点。” 顺子听了这话哭笑不得,这个薛大爷说话还真是直来直去。 不过,现在不是挑这事儿的时候,顺子心里略微思量了下,开口道:“薛大爷,咱不说那些有的没的,只是眼下,咱们史大姑娘答应要给二爷二百两银子,可是还没来得及送过来呢,就出嫁了。 二爷的意思是,薛大爷得帮着把这二百两银子补上。” 啥?二百两银子?薛蟠更糊涂了,下意识道:“谁欠钱找谁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顺子忙道:“可是,咱们大姑娘已经一乘花轿抬进四皇子府了,我上哪儿找她去呀?您可是她的亲哥哥,不找您找谁呀?” “噢……”薛蟠这时才反应过来,敢情史家大姑娘,就是他嫡亲的妹子宝钗啊。 一时间,薛蟠心里很有些不得劲儿。好好的妹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就姓了史了。还有这史家,这一段日子以来,已经从他们家账上弄走十几万两银子了,现在怎么又冒出二百两来? 薛蟠看着顺子的眼光便十分不善起来。他凶道:“你可不许唬我。这两个月自我手里拉进你们家的银子就是车载斗量,多少钱都洒出去了,哪里会少了二百两。” 顺子赶紧描补道:“那些是嫁妆银子什么的,还有孝敬我们家两位侯爷和侯夫人的东西。现在这二百两,是大姑娘许给我们二爷的。是他们姐弟间的事。” “姐弟间的事?”薛蟠眉头皱得更紧,耐心更是欠奉,怒道:“你打量我读书少好骗是不是,当心爷打死你。我妹妹跟史强算是什么姐弟,她们能有什么事?” 顺子眼瞅着薛蟠真怒了,只得老实道:“大爷您别气。奴才怎敢骗你?这事儿是真真的。 就刚才,我们二爷不是在酒桌上把贾家几位爷给骂了吗?还动了手。那就是史大姑娘、也就是您妹子吩咐的。” “我妹妹吩咐的?为什么?”薛蟠摇头不信。 顺子赶紧补充道:“还不是贾家,做生意就做生意吧,还不肯带着咱们这些亲戚。史家也就罢了,毕竟是官身。可薛大爷你们家不就是做生意的吗?现成的铺子摆在那里,商行天下的皇商啊! 听说你们家还跟贾家提了。可贾家没看上你们,把你们甩开了,又巴巴地找上林家什么的,这不是摆明了不给薛家面子嘛。咱们大姑娘就是念着大爷您委屈了,才想着要给你出出气。 因为找您不方便,才想着让咱们二爷帮忙。可是哪成想,贾家那几位爷居然三个人打我们爷一个!我们爷都受伤了。您说说,这医药银子,二百两不多吧?您再说说,咱们二爷也是帮您出头,您给出这笔银子,没错吧?” 这顺子还真是一张巧嘴,几句话还真把宝钗的心思给说得活灵活现的。薛蟠听了只好一个劲儿点头。不仅点头,还张牙舞爪的撸起袖子,吼道:“亏你这么一说,不然大爷我还冒在鼓里呢!原来竟是这样!你放心,这二百两银子爷出了。” 说着,薛蟠掏出二百两银票就塞进了顺子怀里,一边转身急吼吼地向外跑,边跑边叫:“爷这就找贾家理论去。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顺子见银票到手,哪里还管那么多。嘿嘿一笑,立即拿着银票去史强跟前复命去了。却说薛蟠,一口气跑出史家,从小厮手里拉过马就直奔贾府。 说来也巧,薛蟠刚跑到贾府门口,就瞧见宝玉带着茗烟从府里出来。宝玉见到薛蟠,正要上前打招呼,却被薛蟠劈头就啐了一口,顿时愣在当场。 茗烟吓坏了,赶紧张开手护在宝玉前头,冲着薛蟠道:“薛大爷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上来就使蛮的。宝二爷哪里得罪你了? 薛蟠道:“他不是姓贾吗?姓贾就得罪我了。” 茗烟错愕,气道:“薛大爷撞客了吧?姓贾怎么了?姓贾的不是你们的亲戚嘛。” 薛蟠一听这话更怒了,跳脚骂道:“咱们家可攀不上你们家。你们家眼里,只有那个姓林的。” 宝玉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忙从茗烟身后探出头来,叫道:“茗烟,你别拦着他。你让他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蟠一听,底气更足了,立时拉着宝玉,把刚才在史家发生的事情,还是小厮顺子的话,从头至尾、添油加醋又学了一遍。 说完了,薛蟠又拿手指点着宝玉道:“你说说这事儿,怪我生气吗?你们家也太不地道了。” 宝玉听了这话,呆愣半晌,才满脸通红、十分羞愧地低头道:“薛大哥,真是对不起,都是我们家的错。” 第235章 宝二爷真是个明白人 宝玉这一声道歉,不仅让茗烟听愣了,连着薛蟠也愣了一下。 他原想着宝玉向来不理庶务,类似的事情也就是听听,不见得理会呢。没想到宝玉倒是态度极诚恳地道了歉了。 薛蟠张开嘴,正想再说两句,就听得身后一声娇喝:“宝玉,你胡说什么?” 薛蟠循声望去,看到迎春和黛玉两个,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正站在门房外,怒视着他。 薛蟠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他向来对漂亮的女孩子还是很殷勤的,也不会给女孩子没脸。眼下见迎春和黛玉冷脸的样子,下意识地就想避开。 宝玉却在这个时候回过身来,向着迎春和黛玉,满面沉痛地道:“二姐姐、林妹妹。我哪里胡说了?咱们家做出这样的事情,伤了薛大哥的心,我替老太太和太太们道个歉,怎么就不对了?” 黛玉打量了宝玉一眼,气得一颗心怦怦直跳。 刚才薛蟠说得口吐白沫,对贾家不敬,对林家更是没有半分尊重,直说得林家像是跑来贾家打秋风一样。黛玉对宝玉失望至极,依着她的脾气,根本不想理睬宝玉。 但是,想到自己是林家的女儿,若是有人当面辱没林家,她却不曾站出来驳斥,岂不是有负林这个姓氏? 黛玉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道:“二妹妹开成药铺这件事,宝二爷从头到尾没有问过一句。现在你只听薛大爷一面之词,便判定是贾家不对,还任由薛大爷对林家出言不逊。 在你心目中,老太太和我父亲就是如此糊涂不堪吗?” 宝玉很意外地样子,喃喃道:“老太太?老太太也知道这事?还有林姑父……” 黛玉不待他说完,便不耐地截断道:“既是说贾家和林家的事情,老太太如何不知?我父亲如何不知?还有你父亲,还有大舅舅和珍大哥,他们俱是知道的。 怎么?这么多长辈,竟都不如你知事明理,还要你来替他们道歉赔不是?” 宝玉听到这里有些急了,忙道:“我哪里知道这些?” 黛玉冷笑,“你不知道就敢乱说?” 宝玉急得脸都红了,跺脚道:“我平日在外面,常看到家里的管事、嬷嬷,还有茗烟他们,做事的时候不都说自己是贾家的? 我以为定是他们这起子人背着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干的,倒是让老太太她们担了污名,这才道歉的。” 迎春闻言走了过来,皱眉道:“看来,你是常在外面见到有人打着贾家的名义胡作非为?你可有管过?可曾报给老太太知道?” 宝玉一滞,低头道:“那倒不曾,我……” 黛玉怒极反笑,拍手道:“宝二爷真是个明白人!在外面见到别人打着贾家的名号干坏事儿,你不问不管。听到别人说贾家的不是,反倒不问清红皂白就抢着道起歉来,真是再没有像宝二爷这样深明大义的了。” 黛玉的一番话,说得宝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由得羞恼起来,梗着脖子强词夺理,“那些奴才们做事,自然有人管教。我一个爷,哪能管这种污糟事?” 黛玉针锋相对,“那就请宝二爷一如既往紧闭尊口。二姐姐的成药铺子,用不着你操心。我们林家如何,更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宝玉被黛玉堵得说不出话来,一着急眼泪就流出来了,颤声道:“林妹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 黛玉根本不看宝玉,转身便想走。迎春长叹一声,拉住黛玉,向着宝玉道:“宝玉,我若不是你的姐姐,我真是懒得管你了。你可知,今天你这事做错了?” 宝玉抬起泪眼,脸上除了委屈就是茫然。 迎春又叹了一口气,心道宝玉毕竟是贾家人,若只是关起门在家里胡闹,也就罢了。但这厮有手有脚,少不得要在外面行走,若不指点一番,再闹出什么事来,也是给贾家上下招惹是非。 迎春只得耐着性子道:“宝玉,你听着。今天这事你做得不对。一来,你不该听了薛蟠的话,还不曾找家里人查证,便随口就说什么认错道歉的话。需知任何事物都有两面,你只看一面,必然不尽不实。你如此轻信旁人,难免将来吃亏。 二来,你这一句道歉说出来,可不是只代表你自己,你是代表整个贾家说话呢。你之前不曾认真查证,万一说错了,岂不是给整个贾家抹黑?再者……” 迎春还没说完,宝玉便已经听得头晕眼花,喃喃道:“二姐姐,我只是随口跟薛大哥说一句,哪里就这么严重了?” 黛玉在一旁听得越发生气了,她扯了扯迎春的衣袖道:“二姐姐,你在这里苦口婆心,奈何人家听不进去。算了,别说了,刚刚你不是还急着要去铺子里?” 原来,迎春和黛玉早就约好了,要去成药铺里转转,却不想在门房里等马车时,遇到了薛蟠和宝玉,又恰好听到他们说话。 迎春想了想,按住黛玉的手道:“既然开了头,我就得把话说明白,也不能让你随随便便就受了委屈。” 说着,迎春又转向宝玉道:“宝玉,你刚刚倒是有句话说对了。你确实是贾家的爷,你现在出门在外,还真就代表着贾家的脸面。那么你一言一行,就得有规有矩、有章有法。 你以为你还是跟你院子里的那些小丫头们说话呢?惯会伏低做小,就能讨人喜欢,就是有气度了?” “我……”宝玉真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一时间接不上迎春的话。 迎春又道:“还有,你刚刚还说,外面有背主恶奴败坏咱们家名声。这种事情既然都落到你的眼睛里了,你怎么能熟视无睹?奴才闯祸,早晚会算到主子的头上来。你纵容他们,就是在给贾家招祸!” 宝玉听迎春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头便越埋越深,眼泪扑簌而下,半晌却道:“二姐姐,你也变了。你以前不爱说话,待我却好,十分沉稳可亲。可现在你一开口就是一套一套的,只管教训我,跟我拉过黛玉道却越来越生份了。” 迎春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彻底无语了。 这个贾宝玉,你跟他说东,他跟你讲西。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谈感情,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上。他的脑回路还真是清奇啊! 迎春叹了口气,拉过黛玉道:“算了,言尽于此,咱们走吧。” 第236章 多大点事儿 迎春拉着黛玉冲向早就候在一旁的马车过去。一直站在旁边的薛蟠却突然跳了过来,伸开双手拦住迎春和黛玉道:“两位表妹且慢。你们把宝玉都气哭了,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不然呢?”迎春挑眉道。 “你们得给宝玉道歉,也得给我道歉。我刚才哪句话说错了?什么叫做偏听偏信,敢情你们当我是骗子呢?真是岂有此理。”薛蟠比比划划道。 黛玉沉下脸来,扯扯迎春的衣袖道:“二姐姐,走吧,不要理他。” 薛蟠却道:“谁走谁没理!” 迎春差点气笑了,寒声道:“薛大爷,你说的哪句话都不对。怎么了,我们贾家的生意,就一定要跟你们薛家合伙?不跟你合伙就是对不起你薛家?这是哪儿来的歪理?” “是啊。要是看着咱们府上生意好,就得分你们府上好处。那薛大爷家里铺子那么多,怎么没说给咱们府上分点红利呢?”绣橘跟在迎春和黛玉身边,早就忍得不能再忍,终于抓住机会反击道。 薛蟠愣住了,忽然想到刚才听史强跟贾琏他们吵闹时,他心里也曾这么想来着,还十分不屑史强的所为。后来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偏了呢? 薛蟠挠挠头,仔细想了半天,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对了,都是史家那个狗奴才,在爷面前搬弄是非,把我都给绕迷糊了。” 迎春和黛玉都听出话里有话,立时向薛蟠投去疑惑的目光。 薛蟠被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一瞪,心里顿时荡漾起来,他马上换了一副笑脸,陪笑道:“算了算了,就算是我说错话了。我也是被史强那小子给骗了。他还非说是我妹妹让他干的,真是一派胡言!” 你妹妹?薛宝钗? 迎春和黛玉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顿时又了然了几分。虽然她们还不明白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今天薛蟠来贾家闹事,肯定跟薛宝钗是脱不开关系了。 绣橘跟了迎春这么久,也练出了机灵劲儿,她知道两位姑娘不好开口多问,便上前道:“薛大爷这话说的,奴婢没听懂。史强是史家二爷吗?他做了什么?惹了薛大爷这么大的气?” 薛蟠见绣橘好声好气地说话,漂亮的眼睛直盯着自己,心中更加舒畅了,想也不想,便把不久前发生在史家宴席上的事情又从头至尾讲了一遍,难为他还说得活灵活现的,比刚才宝玉听到的更精彩。 等他一口气说完了,才发现迎春和黛玉都寒着一张脸,盯着他一言不发。 “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薛蟠问。 黛玉咬了咬唇,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让眼里的泪掉下来。谁给史强的胆子,敢公开辱没老太太,还辱没了她早已不在人世的母亲!这绝对不能忍。 黛玉向着迎春道:“姐姐,我要家去见见爹爹去。” 迎春也气得不行,忙道:“我跟你一起去。这件事我得跟姑父好好说道说道。” 两人再没看薛蟠一眼,转身便走,一转眼,马车已经驶出了宁荣街。薛蟠望着车轮后扬起的尘土,才后知后觉道:“我说错话了,这两位是真生气了。” 宝玉也还糊涂着呢,忙道:“薛大哥,林妹妹原就脾气大,二姐姐也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也别往心里去。我们还是进去回老太太吧。” 薛蟠一听要回贾母,心里突然打了个颤,突然来了聪明劲儿,回道:“咱们还是先去见见二太太吧。” …… 没多一会儿,王夫人的院子里又响起了摔茶杯的声音。宝玉和薛蟠愣愣地看着脸色铁青的王夫人,不知要说什么好。 王夫人摔了茶杯,心里头的怒气似乎渐渐平了些。转头看向宝玉,一把搂进怀里,叫了声“我的儿”,眼泪竟流了下来。 宝玉不知所措,别扭地向外挣了挣,刚要开口说话,便听王夫人道:“二丫头真是疯魔了。才多大点事儿,就抓住不放,竟然还敢教训起我的宝玉来。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我若再不管,她真要反了天了。” 薛蟠颇以为然地连连点头,帮腔道:“姨妈说得对。刚刚在大门口,她那气势可大得不行,竟把宝兄弟训得抬不起头来。还有林家表妹,也像是坐了公堂的大老爷一般,口口声声质问宝兄弟,还说他胡说八道。” “好,好,真是反了天了!”王夫人气得直哆嗦,突然又转向薛蟠,叫道:“你现在跟我学这些这什么用?当时你怎么不直接啐到她们脸上去?宝玉是你嫡亲的表弟,血连着血呢。那两个小蹄子欺负他,你怎么不护着你兄弟?” “我……”薛蟠突然没头没脑挨了一顿骂,一时间翻着白眼,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哎呀,他还护着宝玉,他又何曾被那两个丫头看在眼里?再说,那两个丫头气性之大、口齿之利,他可是领教过了,就说往后,他也是尽量躲着走吧,何必惹不痛快? 王夫人见薛蟠不出气,还以为他听进去了。想了想又道:“宝玉、蟠儿,你们要记着,你们两个都是没有亲兄弟帮衬的可怜人。蟠儿是你娘只得了你一个,宝玉更苦命,好不容易有个长兄,还早早地去了。以后你们两个可要相互帮衬着,别让人欺负了去。” 宝玉还糊涂着呢,听了这话就茫然地点头。 薛蟠却是想到了他的堂兄弟薛蝌,说起来,在他心里,薛蝌可比宝玉靠谱多了。不过,他还算有点眼色,见王夫人此时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便也只是点头。 王夫人想到贾珠,更伤心了,忍不住地淌眼泪,唉声叹气地不说话。 宝玉心里莫名烦躁,但胳膊还被王夫人搂着,只能老实坐着,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不做声。 薛蟠也不好说话,正好闹了大半天,有些饿了,就自顾自坐在一边喝茶水、吃点心。 听着正房里安静下来,一个人影悄悄抽身退步,一直蹑手蹑脚退出好远,才提起裙子跑了起来,一溜烟儿出了院子,正是赵姨娘。 …… 另一边,贾母的荣庆堂内,被急急叫过来的贾赦、贾政和贾珍,听了贾琏叔侄几个的一番说话,也正咬紧牙关、低头屏气不敢出声。 似乎过了好久,高台软榻上的贾母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237章 薛家一个两个都是黑心的 贾母一声长叹,神情中的无奈和疲惫溢于言表。 她看了看贾琏几个,又叹了口气道:“素日里我叫你们几个闲着无事也多跑跑马,练练腿脚,一个个弱的,三个打一个都没占了便宜……算了,下去吧,找大夫给你们看看,别留下什么暗伤。” 贾琏等人面红耳赤,告了罪,都退下了。 贾母又看了珍珠一眼,珍珠心领神会,带着一帮丫鬟婆子也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贾母看向贾赦等人,沉声道:“今天这事儿,你们怎么说?” 贾赦看也不看贾政,抢先道:“老太太,今天这事儿可太过份了。之前咱们明明都商议好了,迎丫头的生意上的事儿,除了咱们贾家,就是给妹夫一些份子,毕竟迎丫头现在挂在了妹妹名下。 这史家和薛家,又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关节,为什么还要闹出来?真是好没道理。” 贾珍在一旁连连点头,补充道:“听说表叔家那个强哥儿,从小养在姨娘身边,前两年才接回京来。定是个没见识的。他这么闹,未见得是两位表叔的意思,老太太也别恼。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对对对,”贾赦倒是认同这一点,也道:“一个是史家的庶子,一个是薛家那个浑小子,这一对儿浑球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老太太别生气,就当他们是在放屁!” “可是我听着,这件事归根到底,是薛家那个丫头挑唆的。你们怎么看?”贾母忽然道。 听了这话,一直站着没出声的贾政,不由得心中一跳。 今天这档子事儿,也不用说了,一个是老太太的娘家,一个却是王夫人的妹子家。薛家在贾府里一晃住了五六年,谁不知道是冲着王夫人的面子?这可倒好,前脚刚搬出去,后脚就来败坏了? 贾政正心虚,果然听贾母继续道:“老二啊,按说你这么大年纪了,我不该再说你了。但是你这个家是怎么当的?实在让我说不出个好字来。” 贾政见贾母都点到他头上了,只得上前一步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回头我就跟王氏说,让她好好管教一下她妹子家这几个孩子。原来,我看是蟠哥儿糊涂,宝丫头还好,没想到,现在看了,这两个孩子都不太成器。” 贾母冷哼一声道:“你又说错了。那个宝丫头,可不是不成器,怕是太成器了。这心气儿高得很呢。 我记得,早两年,她们姐妹在园子里写诗弄文的玩笑。宝丫头就写了一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你听听,这是女孩子家家说得话吗? 当时有人告诉我,我还没往心里头去,想着小孩子们也是学着大人写诗的口气来的。现在看来,这宝丫头可不仅是写写了,她这是身体力行,一步步照着做呢!” 贾政听了,真吓了一跳。他哪里知道薛宝钗当年写过什么诗?俗话说,诗为心声,这诗里的意思,还真是…… 贾赦听了这话,也是心中一动。他瞅了瞅贾政、又看了看贾母,忽然双掌一合,惊道:“还是老太太心明眼亮。我这一寻思,这宝丫头认了史家这一头亲,先是成了保龄侯的嫡女,接着又嫁进了四皇子家。这一步一步向上走得可挺快啊。” 贾珍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不确定的道:“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能有这样的心思?不过是因缘际会吧?” 贾母看了看这叔侄三人,思量了片刻道:“史家闹这一回子,不能就这么完了。得给他们个教训。否则满京城的宗亲故旧,该如何看咱们家? 老大你一会儿亲自去一趟史家,跟他们当面说,就说是我的意思,强哥儿这个孩子,气性太大、太急躁、又不识大体,得好好管教管教。若是他们不会管教,那我少不得要替他们管教了。” 贾母这话说得很重,贾赦有点意外,觉得老太太有点小题大作。但是已经发了话,他不敢不答应,只得点头。 贾母又看向贾政,“这件事,挑事儿的是史家和薛家,得罪的却是林家。咱们须得跟林家好好赔个不是。 这件事,你亲自去。你妹妹走得早。往日里我就常嘱咐,让你跟你妹夫多亲近亲近,断不能远了这份亲。你给我小心地去办好这件事。可不能让林家因此远了咱们。” 贾政听得连连点头。林如海是探花出身,如今又圣眷颇浓,贾政也想跟他处好关系。 贾母交待好了,便挥手示意让贾赦等人散了。 贾珍有些奇怪,那薛家呢?他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请示道:“老太太,那薛家这边要怎么办?” 贾母寒气道:“这个薛家,一个两个都是黑心的。往后我眼里就没这份亲了。既没了亲,那就是不相干的人,咱们犯不上理会了。” 啊? 刚刚要走的贾赦和贾政,听到这话都愣了下,不由得转过身来看向贾母。 贾母气道:“看我做什么?难道咱们家还有什么要扒着他们薛家的地方吗?你们这几个糊涂东西,还没看出薛家早就跟咱们离心离德了吗?都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贾政心里很难受。老太太骂薛家白眼儿狼,就是在骂王夫人。要不是王夫人,贾家岂会收留了薛家在府里住了这么些年?可王夫人是他的妻子,老太太骂王夫人,不就是在骂他吗? 看到贾政面红耳赤,贾赦心里倒是挺畅快。他早瞧着薛家不顺眼了。 贾珍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他踌躇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老太太教训得是。可是,如今薛家丫头今时不同往日了,她……” 贾珍的话还没说完呢,贾母就“啪”地一声拍了桌子,怒道:“她一个冒了史家身份才能抬进皇子府的妾,算得了什么?你们这些糊涂种子!一个庶妃就把你们拿住了?可别给咱们家娘娘丢脸了!” 贾母这一发作,贾珍顿时醒悟过来了。他可真是昏了头了,他们家在宫里还有正正经经的娘娘呢。一个四皇子府的庶妃似乎还不必小心巴结。 贾政听了这话,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他和王氏再不济,养下的女儿是争气的。阖府上下,还不都得靠他的元春撑着门面。想到这里,贾政腰杆子不由得挺直了。 第238章 还得再闹一闹 贾政这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直起腰来,刚要迈步向外走。就听见外面有人嗷的叫了一声“老太太”。贾政吓得浑身一抖,这一步就没迈出去,啪嗒绊在门槛上,一半门里、一半门外,摔了个大跟斗。 “哎呀!” “吓!” “政儿” “二老爷!” 一时间门里门外,惊呼声四起。 贾政咧着嘴、眯着眼,嘶嘶呼痛,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他扶了扶差点儿摔倒的帽子,睁开眼睛看了看,有气无力地骂道:“贱妇,你要害死我吗?” 众人顺着贾政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赵姨娘正扎撒着双手、气喘吁吁地,站在两三步外,看着摔伤的贾政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回事?”贾母急怒交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扶着珍珠和琥珀的手,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贾政身边,眼光迅速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贾政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 贾政此时脚踝疼得钻心,见贾母着急,只能忍着痛楚道:“无事无事,我就是突然听见赵姨娘喊了一声,一走神,没防备绊到门槛了。” “赵姨娘?”贾母冷厉的目光立即转了过去,瞪着赵姨娘,喝道:“你不在你院子里好好待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看把你家老爷摔得。” 赵姨娘此时一脸哭丧的表情。 她原本是偷听了王夫人和宝玉、薛蟠的谈话,觉得这几个人肯定是惹了大麻烦了,一时间幸灾乐祸,跑来给贾母报信儿的。谁曾想,她心里太激动了,一嗓子“老太太”叫得太响,倒把贾政给吓着了。唉,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贾母见赵姨娘眼珠子乱转不说话,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怒气更压不住了,连声喝道:“来人呐,拖出去,掌嘴、掌嘴!” 两个健壮的婆子闻声便窜了出来,一边一个抓住赵姨娘就往外拖。赵姨娘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奋力挣扎,口不择言地乱叫:“老太太,冤枉啊!我有话说。是宝玉!宝玉把林姑娘给赶走了!” 什么? 荣庆堂前顿时静了起来。 丫鬟婆子们自是站着不敢动。贾赦和贾珍也不敢说话,只是互相猛使眼色。贾政本来就疼得说不出话来。片刻后,还是贾母压着嗓子斥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赵姨娘连忙甩开拉着她的两个婆子,冲到贾母身边,跪下磕头道:“老太太,我不敢有半句假话。刚刚,我眼瞅着宝玉和薛家大爷,进了二太太的院子。 她们娘儿几个在屋子里说话,我本来是想去送茶水点心的,却不想听到他们说,他们说……” “说什么?” 见赵姨娘吞吞吐吐,贾母又气又急,拿拐杖戳着地,恨声道:“你可想仔细了,有半句胡话,仔细你的皮!” “不敢不敢。”赵姨娘连忙又磕头,才道:“我听说,宝玉和薛大爷在府门口遇见了二姑娘和林姑娘,因为什么生意上的事,就把林姑娘还有林家都给骂了。好像也骂了咱们家。林姑娘就气哭了,回林家去了。” “这两个不省心的……”贾母拍着心口,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按说史家发生的事,迎春和黛玉早晚会知道。如果是先跟林如海那边赔好了礼,黛玉她们就是知道了也没什么。 可现在,贾政摔在这里动不了,贾家还没正经给林家一个交待,先让两个姑娘把话传过去了,还是受了委屈去告状,这就太不体面了。 贾母深深叹了口气,向着贾珍道:“你二叔摔着了,现在只能让你跑一趟了。赶紧去林家,跟你姑父好好解释一下。就说宝玉不懂事,他……” 贾母这边思量打算,那边赵姨娘就一直瞄着她的脸色。 也难为赵姨娘,虽然野蛮粗鄙,但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儿倒是不小。她敏锐地发现,她告的这个状,贾母似乎并不意外,也没太在意。这怎么行?她好不容易才抓到个错,不闹起来岂不是白搭了? 赵姨娘想到这里,立即尖声叫道:“老太太,我还有话说。” 贾母厌恶地闭了闭眼,她现在根本不想听她说话。 可是,贾母还没来得及让赵姨娘闭嘴,赵姨娘已经一口气道:“二太太说,宝二爷和薛大爷都是没有兄弟帮衬的可怜人,让他们两个以后要相互照应,免得被人欺负。 老太太,二太太这样说话,是没把环哥儿当人啊,可咱们贾家玉字辈还有大把的哥儿呢,她给放到哪里去了呀?她心里还有咱们这个家吗?” 赵姨娘越说越激动,语声凄厉,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趴在地上起不来。 贾母的脸色越听越白,神情越听越阴森。 好半天,贾母才抖着手指着已经惊得瞪眼发呆的贾政,咬牙道:“败家祸乱的根苗,我算是找到了!” 贾政又疼又气又羞又怕,哭喊了一声:“都是儿子的错”,便说不下去了。 贾赦见状,添油加醋道:“老太太,我们大房忍他们已经忍了很久了。平日里我跟你说,你只不信,现在看看,如何了? 王氏竟敢说宝玉没有兄弟帮衬,那琏儿呢?珍哥儿呢?还有琮儿、环儿呢?一大家子把他捧在手心里,结果在王氏看来,竟都是在欺负他? 你看看你这偏心偏的,都快偏到咯吱窝里去了,结果怎么样,没落好呀!” 贾赦这几句话,真真是诛心之语。贾政听了,只觉得眼前发黑、心口巨痛、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着看上次的脑疾又要发作了似的,直翻白眼。 贾母也是气得脸色铁青。看看赵姨娘,再看看贾赦,再想到不知躲在哪里蛊惑、挑唆宝玉的王夫人,一时不知道该从哪一个骂起,方能泄了心头之恨。 还是贾珍看着不对,连忙先叫了两声二叔,见贾政没反应,又连忙扑过去,抱着贾母的腿跪下道:“老太太快息怒,快别生气,别跟那起子贱妇一般见识,气坏了不值当。”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贾赦,拼命使着眼色道:“大老爷也少说两句,还是先找大夫看看二老爷吧。” 第239章 看热闹不怕事大 贾母被贾珍死死地扶住,珍珠和琥珀吓得不停地抚着她的前胸后背,老太太才坚持着没有倒下去。 她勉力转头向着贾政的方向看了一眼,咬牙切齿道:“先封了王氏的院子,再拿我的帖子去请大夫。不怕,别人怕不管用,快去找二丫头去,让她回来看病。” 贾赦一听要封院子,顿时来了劲头儿,忙道:“我去封院。”说着,也顾不得找跟着的小厮了,随手从贾母院子里点了几个婆子就奔了出去。 贾珍一叠声地让人叫贾琏来去林府接迎春回来,想了想,又派人去请太医,怕万一迎春不肯来,真把贾政的病给耽误了。 赵姨娘见惹了这么大的事,一时间心里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两只眼睛贼亮,一心想着要直接把贾政抬到她的小院里去安置。 没想到贾母缓过口气来,沉声吩咐把贾政先抬到她院子里的厢房里去。赵姨娘只得陪着小心跟进去先伺候着。 说快也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刚刚闹的沸反盈天的荣庆堂前便变得鸦雀无声了。 手上有差使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脸绷得紧紧的,脚步飞快,却一丝声音也不敢发出来。没有差使的,早就躲得远远的,生怕做了“池鱼”,诺大的院子里,只能隐隐听见贾政的呼痛声。 贾母歪在榻上,两边太阳穴上各贴着一块膏药,两眼望向门外院子里,却像没有焦距一般。 几十年了,她在这个家里从年轻媳妇熬成了老封君,儿孙满堂,身上还挂着一品的诰命,也算是福运圆满了。可是,此时此刻,贾母只觉得心中一片灰暗。 说什么皇亲国戚、豪门贵胄、书香门第、积善之家,但凡要是出了一个两个败家子,那就得完蛋! 贾母此时想到二房,想到王氏,真是恨不得一口生生咬下块肉来。心狠手辣眼皮子浅,既蠢又坏,她当时真是瞎了眼,给老二挑了这么个搅家精。 想到此处,贾母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她挣扎着坐起来,向着珍珠,没好气道:“大老爷呢?怎么封个院子还去了这么久?还有,珍哥儿呢?让他出去叫人,怎么一转眼就跑没影儿了?” 珍珠连忙道:“大老爷和珍哥儿都在外面厢房里,陪着二老爷看大夫呢。二姑娘还没过来,现在是宫里的胡太医在给二老爷诊病呢。” 贾母阴沉着脸,嗯了一声,又道:“等会儿让他们过来。” 又过了两刻钟左右,贾赦和贾珍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贾母歇了一会儿,缓过点精神,沉声道:“珍哥儿,你如今是贾氏的族长,京里这几房都听你号令。 今天这个事,你有什么章程?” 什么章程?贾珍有些茫然。不是已经问罪的问罪、赔礼的赔礼、请医生的请医生去了吗? 贾母看贾珍那样子,气道:“我不是说史家宴席上的那件事。那件事只是果,根子还是在咱们家里。我问你,王氏这边,按照族规,要怎么处置啊?” 贾珍一听,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二太太说的那些话,实在是混话。这要是往大了讲,这就是背亲弃族,至少也是故意教坏了贾家的儿孙。但这要是往小了讲呢?也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的疯言疯语罢了,大约是一个“病”字便可以抹过去的。 但是,到底要如何表态呢?贾珍有些踌躇。 贾赦可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他早就在心里嫉恨贾政一家子很多年了。尤其是对那个二太太,半点好感也没有。 更何况,王氏还把他的亲儿子、儿媳妇当管家使,天天压着贾琏两口子给她办事。贾赦恨贾琏两口子没出息,当然更恨王氏不要脸。 见贾珍不说话,贾赦便道:“这王氏跟咱们家离心离德,办得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可不是一件两件了。我大约听说,她对外甥女也是不慈,妹婿那边对她也是颇有微词。咱们家几代人的脸面,可不能都让她给丢尽了。” 贾母听着贾赦的话,听到黛玉和林如海的时候,黯沉的眸光中又闪过几丝冷厉。她寒声向贾珍道:“你听到了?” 贾珍为难地原地转了两圈,才道:“这王氏有儿有女,又给国公爷服过丧,若论起来,也只有一个孝字了。老太太不看别个,还得看着宫里的娘娘呢。” “娘娘……”贾母猛地提了一口气,惊出了一身冷汗。哎呀,她刚才也是太急切了,还真真就没顾及到宫里的娘娘。这个王氏,若真是一顶轿子把她给送回王家去,那宫里的娘娘可怎么办? 贾母顿时觉得浑身无力,刚提起的心劲儿又散了,靠在榻上一脸青灰,生气儿全无。 贾珍赶紧道:“老太太也不用烦心,一个孝字压不住,不是还有一个病字?想来二太太原也是好的。近来行为怪异、脾气乖张,怕不是得了什么大病?还是关起门来好好养一养罢。” 贾赦一巴掌拍在贾珍肩上,叫道:“珍哥儿越发出息了。那个王氏可不就是得了失心疯了?一心想着让咱们家上上下下不得好啊!她这就是疯病。疯得厉害了。” 贾母人老成精,见贾珍给她搭了梯子,也只好就坡下驴,沉声道:“那就让她好好养养这个病吧。这疯病唬人,得从二门找几个健壮的婆子去守着,可别让她跑出来。 还有,也别让宝玉过去了,再吓着了。这就让人把宝玉还是挪到我这院子里来吧,我亲自看着。好好的一个孩子,可别让个疯婆子给带坏了。” 贾珍连连点头,刚才安排人去办。贾母忽然又开口道:“还有那个薛家,从今以后,再不许宝玉见他们家的人。” …… 贾家这边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史家。 忠靖侯气得摔盆打碗地折腾了一气,又把史强叫来臭骂了一顿。 忠靖侯夫人是早就看史强不顺眼,可不会放过这个拱火的机会,当着史强的面道:“侯爷,姑母那边可是要咱们从严管教强哥儿,这也是给他立规矩、长见识,是为他好。我看,只凭侯爷骂一顿,可算不上严管。” 忠靖侯无奈道:“那就请家法。” 忠靖侯夫人撇撇嘴道:“这家法也不是头一回请了,有用吗?要我说,还是得送强哥儿到庄子上去,好好醒醒脑子,冷静冷静。” 第240章 林家女儿岂容外人欺负 忠靖侯夫人的话,落在史强的耳朵里,跟落了个炸雷差不多。他脱口而出道:“不,我不去庄子,我哪儿也不去。” 想当初,他好不容易才回到府里,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啊,怎么可能再回到庄子上去过那寒酸日子? 忠靖侯夫人一脸冷笑,看都不看史强一眼,只向着忠靖侯道:“侯爷,你看看这都是什么规矩?我是他母亲,还管不了他了?依我看,打一顿捆了去,正好。” 忠靖侯吱牙咧嘴,烦得不行,冲过去连踹了史强好几脚,压着火气吼道:“糊涂种子,还敢不服管教,真是要反了天了。来人啊,现在就把他给我送到庄子上去。再闹就捆上送走!” 说着,忠靖侯拿身体拦住忠靖侯夫人的视线,一个劲儿地向史强使眼色。 史强也不傻,他看明白忠靖侯的用意了。今天这个祸闯得有点大,不老实挨一顿收拾,怕是混不过去。 挨板子还是去庄子上躲几天,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去庄子上吧。史强梗着脖子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抬脚走了出去。 …… 这边,史家立逼着史强出了城,往史家在城郊的庄子上去了。另一边,贾琏站在林如海的书房里,只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放,又难堪又害怕。 林如海面沉似水,向着贾琏道:“今天这个事情实在荒唐。当初林家凑这热闹,是怕你们府上事情多,万一遇到麻烦都丢开手,倒让迎丫头为难。 林家从不指望这点出息,只是为了保着迎丫头做她想做的事。 没想到你们家还没闹,史家和薛家却闹起来了。这可真是,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眼下老太太是什么章程?如果觉得林家不方便占这一份,那也无妨。我都交给迎丫头,让她自己占着这些份子就是了。” 贾琏臊得满脸通红,忙胡乱摆手解释道:“姑父明鉴,我们家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这就是史强和薛蟠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胡唚呢。老太太就是怕姑父误会了,才着急忙慌地让我来跟您解释清楚的。” 林如海慢慢点了下头,道:“我听清楚了,你回去吧。” 贾琏一听,为难地道:“可是二妹妹和林妹妹……” 林如海淡淡看向贾琏,“她们不回去了。我林家女儿岂容外人欺负?” 贾琏一颗心直往下落。不回去,哪能行?二老爷现在还等着迎春给治病。再者,林姑父说的“外人”是谁?若是薛蟠也就罢了,但若是宝玉呢? 想到这里,贾琏浑身直冒冷汗。他有种感觉,林姑父指的就是宝玉。而且,他隐隐觉得,今天黛玉若是留在林府,那以后恐怕都不会再回贾府了。老太太那里,可怎么交待? 贾琏为难得都想哭了,这一天天都是什么事啊?平白无故让人打了一顿,又领了这么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林姑父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是不好惹。可那始作俑者呢?如今还在府里高乐呢,啥事儿也没有! 贾琏叹了一口气,又叹一口气,磨蹭着不肯走。一旁伺候的林升看了看林如海的脸皮,开口道:“琏二爷,我看您今天身上也不爽利。这话也说完了,就快回去歇歇吧。” 这是在撵我呀?贾琏又急又气,双手狠狠抹了把脸,咬牙道:“林姑父。这会儿我可不能走。林妹妹和二妹妹若是不肯回去。老太太一定会责怪我,说我没跟姑父您说清楚。 而且,二老爷他刚刚也是因为这些破事着急上火,摔伤了。还在老太太院子里躺着呢。这会儿还等着二妹妹回去救命呢。 林姑父,您可当可怜可怜我吧,让林妹妹和二妹妹先跟我回去。改天天气好了,我再送她们过来玩。” “二舅兄摔伤了?”林如海闻言,脸上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问道:“严重吗?” 贾琏赶紧说:“二老爷前段时间得了脑疾,腿脚远不如从前利索。这一脚门里门外的,就摔狠了。若单是摔了也好好,这又气又急的,又怕引出别的毛病来。” 林如海略一沉吟道:“那让迎丫头跟你回去吧。玉儿如今身体也不太妥当,今天就不折腾了。” 啊这…… 贾琏还想说点什么,就听林升在一旁咳嗽了两声。他赶紧堆出笑脸点了点头,还是见好就收吧。赶紧带迎春回去给二叔看病才是正经。 迎春听说贾政摔伤,也没敢耽误时间,赶紧收拾了跟贾琏回贾家去。林如海不放心黛玉一个人,便去看她。 黛玉此时心情已经好些了,见到林如海,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低头道:“爹爹,我没事,你别担心。” 林如海怜爱地看向黛玉,摸了摸她乌鸦鸦的头发,爱怜道:“都是爹爹的错,让玉儿受委屈了。” 黛玉连忙摇头道:“不怪爹爹,是我太软弱了。我就不该跟宝玉、薛蟠那起子糊涂东西一般见识。 刚刚二姐姐还跟我说,叫我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误伤害自己。” 林如海闻言,眸光闪动,叹道:“迎丫头这话说得有理。” 黛玉闻言忙道:“二姐姐兰心蕙质,一语中的。她经常教导我,让我也进益了许多。” “噢,说说看。”林如海来了兴致。 黛玉便道:“比如我以前受了委屈也不屑于辩解,以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二姐姐就教我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据理力争便是惩恶扬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比如我以前觉得外祖母家里,数宝玉待我最好,从小一处玩耍,事事以我为先。 二姐姐就教我说,体贴小意不算什么,危难时刻能不能站在你前面、替你化解担当才是关键。就像一个人有一百两银子,肯拿给你十两。另一个人只有五两银子,却全都拿给你,这是不一样的情份。 再比如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命苦,一个人孤零零在外祖母家,没有兄弟姐妹帮衬,您又远在扬州。 二姐姐就教我说,与其为不能改变的事情伤心难过,倒不如放开怀抱,寄望未来。我得开开心心地活着,替母亲和弟弟好好照顾您,才是正道。” 黛玉依偎在父亲身边,不知不觉敞开心扉,越说越是动情。林如海悄悄侧过身去,已经潸然泪下。 第241章 千般滋味在心头 林如海听着黛玉低声的倾诉,真是千万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 想当年,自己因着贾敏和儿子的死,觉得黛玉留在扬州不吉,生怕护不住这唯一的女儿,便把她送到了京城。 原以为,贾家看在贾敏的份儿上,能好好待黛玉。没想到,只是一厢情愿。 去年,他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时候,黛玉千里迢迢回来扬州,他才知道这些年黛玉在京城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心中的那份悔恨和愧疚,简直没有语言能形容。 好在,那个时候,黛玉身边已经有了迎春这个姐姐。 这段时间以来,他眼看着黛玉和迎春的精心调理下,不仅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整个人品和性格也一天天地明朗坚韧起来,连人情世故也日渐练达洞明起来。 “长姐如母”这四个字,迎春不仅做到了,而且再没有人能做得像迎春这样好了。 更何况,连他自己这条命,都是迎春给捡回来的。 一时间,林如海如惊涛骇浪般翻滚过无数念头。对自己所作所为的痛悔、愤恨,对黛玉的愧疚、怜惜,对迎春的感激、佩服、甚至是敬重…… 对,就是敬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林如海的心底里,迎春已经不是小一辈的子侄、他记在名下的义女,而一一个能与他平起平坐,待人接物自有章法格局,有本事、有担当、可堪重任的少年才俊了。 对,就是这样。 林如海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有一块原本硬如钢铁的块垒忽然有些松动了。想着未来的路,他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踽踽独行。 有些事,可以有人商量。有些事,可以有人帮忙。有些事,可以有人托付。 当然,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全力让迎春做成她想做的事。 想到这里,林如海心定了。他抚了抚依偎在他身边的黛玉的肩膀,温声道:“玉儿,能听到你说这些,爹爹是又痛心又欣慰。 痛心的是爹爹以前糊涂,做了很多错事,害你受了很多委屈。 欣慰的是,你没被爹爹给带累了。你很好,比爹爹预想的还要好。还有迎丫头,她也很好,特别好。 往后,有你们姐妹二人在身边,爹爹也没有什么不放心了。往后,爹爹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你跟你姐姐,一定要提醒爹爹。爹爹特别愿意跟你,像今天这样,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这样多好啊。爹爹今天很开心。” 黛玉微微抬起头,看着林如海的亲切和蔼的脸庞,还有那眼眸中未曾掩饰的激动与开怀,用力地点了点头。 父女二人沉默半晌,黛玉开口道:“爹爹,我出来这半天了,一会儿陪您用了晚饭,我就回去了。” 林如海有些意外地看向黛玉,问道:“你不生气了?” 黛玉道:“生气。但是,二姐姐一个人回去了,我不想把什么事都推给她担着。” 林如海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贾家刚刚闹得人仰马翻的,迎春回去了,不仅要面对一个病人,说不好还得应付许多人的胡搅蛮缠。 虽然迎春不会把这些放在眼里,但是黛玉能想到回去与迎春一起面对这些麻烦刁难,说明她真是长大了,有了勇气、有了担当、有了自己想保护人,这是好事。 不过,林如海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不需要爹爹给你做主?你放心,任谁也不能随便欺负林家的女儿。” 黛玉轻轻一笑,调皮地眨着道:“爹爹说得对。林家的女儿不可欺。今天谁欺负了我,这个场子,我早晚得亲自找回来。” “哈,说什么呢?还找场子?这是你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吗?”林如海板起脸,眼中却没有半分责备。父女二人对视片刻,一起笑了起来。 林如海走到书案旁,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精巧的花梨木盒子。打开来给黛玉看。 黛玉一看,惊道:“这么多银票?” 林如海露出笑容,轻声道:“都是给你们姐妹攒的嫁妆银子。迎丫头开成药铺是件好事。若是跟你外祖母那边混不下去,你们自己看着办。这些就是本钱。” 黛玉脸上一红,眼中却是兴奋的神情。盈盈上前接过盒子抱着,开心道:“爹爹你真好。有了这些本事,二姐姐一准能把她的铺子办得红红火火的。” 林如海笑着点点头,背起手,当先向饭厅走过去。黛玉紧随其后,父女二人安安稳稳地用了一顿晚饭。 …… 贾府这边,这个晚上,能踏踏实实吃晚饭的人可不多。 贾母白天气着了,后来好歹压着火气小睡了片刻,却依然觉得胸闷气短,到底挺不住请了太医。太医倒是说没什么事,不过是急怒攻心,给开了药吃了,这才慢慢睡实了,自然是错过了晚饭的时间。 贾政这边,由迎春给处理了伤势,骨头倒没断,但是摔裂了,一样要卧床静养。 为了以防万一,迎春给他服了点镇定止疼的药,没想到贾政有点药物过敏,折腾着吐了好半天,一点东西也吃不下。迎春只得唤了探春来伺候,悄悄给他输点营养和软化血管的药。 贾珍和贾琏折腾了半天善后的事。王夫人被关起来后,就在她的院子里指天骂地、疯疯颠颠。宝玉被人从王夫人院子里送回他自己的院子,坐在那里发了半天呆,时不时长吁短叹。 只有薛蟠没事儿人似的,被人“请”出贾府后,自顾自跑去酒楼,听曲吃饭。他折腾了一天,倒是觉得饿狠了。 还有史强,坐在离京城不远的史家一处庄子里,看着眼前满满一桌子饭菜,大发脾气,说这是拿猪食喂人。 庄子的管事叫史有亮,是史家的老人了,年纪一大把,还被史强啐了个满头满脸,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忍着气道:“二爷别气,看气坏了身子。咱们史家的庄子,自来是南边比北边的好。但侯爷特特吩咐过了,不忍心送二爷回南边去,道儿太远、路上太辛苦、往后想见一面也难。所以,只能把二爷安置在这里。 这一桌子菜,肯定比不上府里,但也值二三十两银子呢。若是咱们这些庄户,够咱们吃一年了。二爷还是……” 还没等史有亮说完,“啪”地一声,史强早扔过一个杯子来,正正砸在他头上。史有亮惨叫一声,史强已经抬腿踹了过来。 第242章 二爷跑了 史强一脚踹倒了史有亮,还不肯罢休,赶上前又向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呼痛求饶的史有亮连踢了几脚,直到身边跟着的小厮把他紧紧抱住,这才连连喘着粗气骂道:“凭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威胁爷。爷是吓大的吗? 什么庄户吃一年半年的?你们这些狗东西,能跟爷比吗? 爷来这庄子上是静养的,不是受气的。敢在吃食上克扣爷?当心侯爷知道打死你们。” 史有亮躺在地上,被史强连踢带踹,一时间分不清身上到底是哪个地方疼,反正哪儿都难受就是了。 他在这庄子上也有几十年了,平时也是人五人六的。这下可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史家这位二爷可真是里子面子都没给他留半点啊。 侯爷也是糊涂了,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庶孽,居然还捧在手心里当个宝儿了。他也是倒了霉了,好好地怎么搬了个祖宗过来? 史有亮太阳穴气得突突直跳,心里把史强骂了个百八十遍,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来,一个劲儿磕头赔礼道:“二爷教训得是,小的糊涂油蒙了心了,小的现在马上就给二爷重新整治饭菜去。” 说着,史有亮自顾自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赶紧往外跑。他生怕被这个混不吝给缠上,莫名其妙再吃苦头。 史强见史有亮跑远了,心中邪火还没散尽,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干脆把一整桌子饭菜全掀了,锅碗瓢盆碎了一地。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史有亮那边紧赶慢赶,总算又重新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过来。史强看着差不多了,这才骂骂咧咧地用了饭,在小厮的伺候下歇下。 但是,庄子上的条件哪儿能跟城里比?就是史有亮再上心,这庄子里的鸡鸣狗吠声、不远外田野里的蛙叫声,还有周围农家烧柴禾、喂猪的味道,一声声响起、一阵阵传来,搅得史强根本睡不好觉。 当他不知翻了多少个身后,上夜的小厮终于忍不住了,轻声问道:“二爷,您这是哪儿不舒服吗?” 史强呼地一下坐了起来,一把把锦被掀到炕下,怒道:“二爷我哪里都不舒服!” “那二爷要请太医吗?” “请太医,这荒山野岭的,那哪儿去请太医?”史强恨声抱怨。 荒山野岭?咱们史家的庄子若都是落到荒山野岭了,那京城里其它那些豪门大户家的庄子,还不都得安排到外省去了? 小厮心里嘀咕着史强的无理取闹,嘴里可不敢这么说。他犹豫了一下道:“那二爷现在是要喝点安神汤,还是点支安息香?要不爷先将就将就,天一亮我就往城里跑,给二爷请太医去。快马来回的话……” 小厮后面“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史强给堵了回去。 只见史强双手一拍,两眼大瞪,叫道:“着呀!爷现在生了病,请太医都来不及。这庄子爷怎么能呆?爷病了,现在就得回城去治病,可等不到明天了。” 说着,史强飞快地从炕上爬起来,也不用人伺候了,自己动手穿着衣服,一边叫小厮道:“出去,给爷备车……啊不,备马就行。咱们现在就回城去治病。” 小厮呆住了,这三更半夜的,这位史二爷还真是想不出是一出啊。这半夜跑马可不安全啊。万一摔了碰了可怎么办? 史强见小厮站着不动,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啊。等天亮了,家里派来的那些人紧盯着咱们,还能走得了吗?” “噢。”小厮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心里叫苦,一边嘴上念佛,一边脚下不停地奔出门去安排。眼下,只能求菩萨保佑他们二爷能顺顺当当逃过京城去了。 …… 史强的运气还不错,还真让他在天刚蒙蒙亮开了城门的时候,就赶回了京城。不过,史侯府他可不敢回去。他那点借口,也就是给自己壮胆的,可骗不过忠靖侯夫人。 好在,忠靖侯宠他这个儿子,在银钱上向来大方,史强兜里有钱、心里不慌,先找了个宽敞豁亮的客栈落脚,又派了个人去史家府门前看着,万一庄子里来人报信,想办法给他截住。他思量着,再拖个一两天,等忠靖侯消了气,也就没事儿了。 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之前派去史侯府门前截人的小厮跑回来了,说是史有亮那边果然派人到城里来问了。不过,小厮按着史强的交待,只说二爷已经连夜回府了,侯爷听说二爷在庄子里受了委屈,正气得不行呢,让庄子里的人赶紧回去,别触这霉头。 庄子里派来的人,本来就没有什么见识,听到史强身边的小厮这样说,早吓得不行。心里想着,反正人已经回来了,那庄子里的差事就算办完了。与其多说多错,不如回去躲着吧,就一溜烟儿地回去了。 史强听了这消息,长松了一口气。眨眨眼睛,忽然发现,他现在的处境有点特殊。庄子里以为他回了府,府里以为他在庄子。这岂不是说,他这段时间是没人管的“两不找”了吗? 哎哟哎哟,这可真是太好了。史强觉得整个身子都轻了二两似的。平时在府里,忠靖侯就算再宠他,也有这样那样的规矩要守,做什么都有人看着。现在可好了,看谁还敢给他脸色瞧?他现在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 想到这里,史强顿时雀跃起来,立逼着身边的几个小厮,买酒的买酒、点菜的点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史强吃喝了几口,又觉得不尽兴,赶紧又叫人,去把他往日相熟的几个唱曲的女伎找来。 不大一会儿,客栈的房间里就热闹起来,史强左边搂着一个唱曲儿的鹂儿,右边坐着一个斟酒的小怜,喝得眉开眼笑、面红耳赤,早就把史家那些烦恼事儿给抛在脑后了。 这一顿酒,只从上午喝到午后,眼看着太阳都快要落山了,才以史强的一醉不起告终。 史强的小厮们打发了几个女伎回去,赶紧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又张罗着给醉得不省人事的史强灌醒酒汤。正忙乱着,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一脚踢开了客房的雕花木门,大喝道:“原来你在这里!” 第243章 敲竹杠 史强被这一声大喝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向来人,待看清楚了,不由得也是一声大叫:“原来是你!” 话音未落,史强便借着酒劲儿,推开身边的小厮,只向前一跳,便抓住来人,抡开王八拳,兜头便打。 来人反应略迟了些,待伸手反抗时,已经挨了三四巴掌,一时间气得又跳又骂,也抡开王八拳打了回去。 不过几息的功夫,两个人已经缠到一处,从桌边打到榻边,又从榻边打到地上。 史强的小厮目瞪口呆地看着抱在一起在地上打滚的两个人,刚叫出一声“薛大爷”,门口处又挤进几个人来,却是薛蟠的小厮跟进来了。 一看到眼前的场面,薛蟠的小厮顿时发声喊,也冲了上去,就要群殴史强。 史强的小厮忙接住了薛蟠的小厮,两伙人打得不可开交。 等到客栈的掌柜和跑堂儿们听到动静,上来拉架 ,史强的客房里已经砸得乱七八糟,史强和薛蟠以及众小厮,个个吱牙咧嘴,脸上带幌儿,身上挂彩儿。 史强被两三个小厮扶着,隔着掌柜的,指着薛蟠破口大骂:“你个狗娘养的,在宝玉面前胡唚了什么?害爷害得还不够,还敢找上门来寻爷的晦气?!” 薛蟠也扶着个小厮,指手划脚骂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爷见到云儿几个,才知道你在这里。听说你被你老子收拾了,爷好心才上来看看你。” 薛蟠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史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只照着薛蟠的脸就啐过去,大怒道:“爷要你看?没有你跟你妹妹一对儿没脸的挑事儿,爷这会儿好着呢。” 薛蟠人品极差,但对薛宝钗却一向很好,听到史强骂他妹妹,更不能忍了,立即回骂过去:“你是什么好东西?我妹妹怎么了?她是四皇子身边的人,比你这个不知哪个狗洞里爬出来的庶孽强百倍! 也不知谁没脸儿呢,巴巴地派个奴才的奴才,跟爷这里讹了二百两银子,当爷傻呢?爷就当是打发叫花子了。” “你才是叫花子,你们全家都是叫花子!”史强最忌讳别人说他庶出的身份,更加怒不可遏,跳着脚骂道:“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挑小扁担卖花胡哨的,也敢跟爷叫板!见利忘义、不入流、下贱!” 薛蟠被史强骂得,两只眼睛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他可是皇商!他可从没被别人骂过下贱。憋了好半天,薛蟠突然冒出一句:“有种你别花爷的银子!”说着就要再扑过去,抢他给的那二百两银票子。 客栈掌柜的和几个跑堂的,站在中间已经听半天了,真是越听越不像样儿了,急忙大叫:“两位爷这是有了酒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拉开!拉开!” 两边的小厮也听不下去了,赶紧上前,下了死力气,一伙人抬着薛蟠往楼下跑,另一伙人把史强死死按在榻上,眼看着薛蟠那一伙人跑远了,才敢放开手。 史强更气了。他不觉得从来都是他自己见钱眼开、没事找事儿,反而更加深信,他是被薛家这兄妹两个给害了。薛宝钗面善心苦、薛蟠四六不分,这口气他若是咽下去,那真是没法儿再做人了。 史强坐在榻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片刻后突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叫道:“来人呐,给爷收拾收拾,爷要去串门儿。” 啥?串门?几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为难。这天都黑了呀,而且,事先不打招呼,这是要到哪儿上门做恶客啊? 史强见小厮们站着不动,更气了,抬手把茶杯摔了,又道:“爷如今支使不动你们了吗?赶紧的,伺候爷梳头换衣服,爷要出门。” “二爷,这天都黑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几个小厮里,就数顺子机灵些,众人都推他上前问。 史强没好气道:“爷的姐姐嫁给四皇子了,爷想念她的紧,这就要去看看她。” 顺子一听这话,一张脸变得雪白。二爷这是还没疯够,还要去四皇子府上耍酒疯吗? “二爷,您听我说,咱家大姑娘嫁的可不是一般人家。四皇子府里规矩多着呢。那也不是咱们想见,就能见到的呀。”顺子赶紧劝史强打消念头。 史强眼珠子转了转,被酒泡懵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撇嘴一笑,冷哼道:“你当爷真傻啊,爷清楚得很呢。那个大姑娘嫁过去,也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 到时候,你们就到角门去找她那个陪嫁丫头,叫什么鸟儿的。就说,薛家那个大傻子得罪爷了,让她赔爷医药银子,若是不赔,爷就到四皇子府门前鸣冤去。 她不要脸,四皇子还要脸的,到时候还能让她得了好儿去?” 噢……顺子闻言连连点头,心道二爷的心眼儿还怪多的,敢情这是准备去敲宝钗一记竹杠啊。你还别说,二爷这招儿没准儿真能成功。 那宝姑娘多要面子的人啊,又刚刚抬进四皇子府,四下里都要装脸面、做好人。要是让人家知道她跟娘家、还有真娘家的几个兄弟纠缠不清,那不是全完了。 想到这里,顺子连连点头,赞道:“还是二爷足智多谋。” 史强又是一声冷笑,道:“那还不快着点。一会儿天黑透了,满街上都没个人影儿了,咱们还怎么闹?” 半个多时辰后,史强重新收拾得齐整,带着几个小厮,一路招摇着来到了四皇子府门前。史强向顺子努努嘴,顺子便一溜烟儿向着四皇子府的角门跑去。 …… 四皇子府内,头一天刚刚嫁进来的薛宝钗,正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无表情地听着莺儿在旁边念叨。 “姑娘,这四皇子府可真是大。我跑了小半天,才到了四皇子妃的院子。可是,那院子里人来人往的,我也没找见昨天接咱们进府的那位嬷嬷。也没打听着,四皇子他在不在府里。姑娘,我……” 莺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一副羞愧的表情。 从昨天进了府,四皇子只在四皇子妃在后院给宝钗摆酒席的时候露了一面,之后竟一直没见人影,晚上也没到宝钗院子里来。 今天早上,宝钗要过去给四皇子妃请安,也被守院子的嬷嬷给拦住了,只说四皇子府里没这规矩,各位庶妃都是非召不见。 现在,又到了晚上了,看样子四皇子也不会过来。不用说宝钗了,连莺儿也知道,这事情不大对了。 第244章 娘家来人了 宝钗听着莺儿的话,一颗心直沉到谷底。 看来,她之前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薛家富而不贵,这是她一生之痛。为了改变这命运,她从懂事起就一直在努力。 她循规蹈矩、她知书达礼、她温柔大度、她体贴小意,她甚至学会了看账理财、打点生意。但凡是一个大家宗妇该会的,她都学会了,且学得很好。更何况,老天爷还给了她美丽的容貌、聪慧的头脑,她觉得她这一生,定是能够摆脱“商”字,青云直上的。 哪想到,她拼命挣扎了十来年,步步维艰、屡屡碰墙。而今,勉强借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机遇,她算是嫁进了皇家,可是…… 宝钗现在才想明白,她这样的出身,她这样的人,在那些真正的权贵眼中,也不过一颗小星,跟玩意儿比起来,高不到哪里去。 “姑娘,姑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莺儿见宝钗一双眼睛直直地望向虚空,忙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宝钗从一脑袋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看向莺儿的急切的目光,忽然觉得十分烦躁起来。 “什么怎么办?咱们这样的人,自然应该安份随时。王爷怎么想、怎么做,自然有他的打算,岂是我们这些人可以猜测的,更不容我们置喙。”宝钗厉声道。 莺儿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安份随时,这样的话姑娘平时倒是也常说。但是姑娘的安份随时,可不是真的安、真的随。 但凡什么事,姑娘都有自己的主意,而且总能想办法让事情按着她的主意来。姑娘的安份随时,是顺着她自己的想法安、是顺着她自己的主意随。可眼下,看着宝钗脸上一副听天由命的颓然,莺儿觉得宝钗像变了一个人。 “姑娘,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莺儿眼中的急切被惶然所代替。她忽然觉得有点心慌害怕。 宝钗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那突然而起的郁火,淡声道:“我很好,不过是吩咐你一声。这里是四皇子府,不是咱们家,不是贾家,更不是史家。到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说着,宝钗又深深地看了莺儿一眼,压低声音道:“把你心里的那些算计都收起来吧,别平白给我招惹是非。” 我……莺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里十分委屈。算计?她能有什么算计?她不过是照着姑娘的安排做事罢了。 若是算计,那也是姑娘的算计。 可是,这样的话,莺儿可不敢说。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用力点点头道:“我只听姑娘的,姑娘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嗯。”宝钗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听出莺儿的言外之意,又似乎对莺儿的忠心很满意。 她抬起手来,从头上拨下一根珍珠钗,轻轻插到了莺儿的头上,端详了两眼道:“不错,很配你。以后,在这个府里,只有咱们主仆是最贴心的。 咱们老老实实守着规矩,老老实实敬着王爷和王妃,凡事只听王爷和王妃的吩咐。这日子就能过得好好的。” 莺儿还是似懂非懂,但不妨碍她继续用力点头。她正要再说几句话表表忠心,刚张开口,还没来得及说,就听门外有急促脚步声传来,史家陪嫁的一个婆子不等通传,就一步迈进门来。 “大姑娘,不好了!”婆子叫道。 “出了什么事?你的规矩呢?”宝钗秀眉紧皱,她刚才吩咐了莺儿要守规矩,结果史家这个婆子就来打脸了,刚压下去的火气顿时又冒出来。 婆子却看不出宝钗的脸色,直接道:“角门上面传来的话,说是咱们家二爷的小厮在外面寻莺儿姑娘呢。让莺儿姑娘立时去角门见见。” “这是什么话?”宝钗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样的混账话你也敢往里传?”宝钗脸色铁青。 莺儿看看婆子,又看看宝钗,忙道:“这位嬷嬷,这可不是咱们家里。这是四皇子府。一个二门外的小厮,没名没姓的,就口口声声说要见我,这是什么事? 我若是认得这小厮,这是内外私相传递,这是断不能容的。合该把这事报给史庶妃,请主子制裁。 我若是不认得这小厮,那便是这小厮无礼取闹,这也是断不能容的。也该禀过史庶妃,直接把他打出去。 这里里外外,既没有你传话的份儿,也没有我听传的份儿,你可明白了?” 莺儿这一番话,直把陪嫁婆子给听懵了。这个黄金莺今天是撞客了吧,说得这是什么话?还史庶妃?竟是连称呼都改了? 婆子瞥了眼坐在上首不说话的宝钗,忍不住叫了声屈,又向莺儿道:“莺儿姑娘这是在教训老奴?老奴听明白了,可做不到啊。 这小厮认不认得姑娘,我不问过你,哪里知道?再者,小厮丫头们替主子传话,那也是常有的事。岂不知这小厮找你,是有什么事要禀报庶妃呢?我就能直接给打出去?姑娘有这胆子,老奴可没有啊。” 莺儿刚刚是揣摩着宝钗的话儿,替宝钗出头教训这个婆子。没想到,刚说了没两句,就被直直地顶了回来。这婆子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倒让她也没法反驳。莺儿出师不利,只得回头看向宝钗。 宝钗端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心中却直翻腾。 莺儿这个丫头机灵倒是够机灵,很会看人脸色,可惜见识太少、不够聪明。刚才那番规矩不规矩的话,让她说得漏洞百出,十分牵强,怪不得那婆子不服。 看来,往后长长远远地在这府里,她还是得有更得用的人才行。 再说那婆子,明显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啊。打狗还须看主人面。这婆子敢数落莺儿,那不就是在落她的面子嘛。 宝钗又是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之前那些年,她在贾府里的日子,可能是过得太顺当了,竟忘记了居安思危。三年五载下来,身边竟是连个得力的帮手也没备下。 不过,眼下也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宝钗看了眼莺儿,又转向婆子,客客气气道:“嬷嬷说得很有道理。规矩要守,事情也要做。 嬷嬷在家里都是做惯了事的人了,二婶三婶她们才放心让你跟着我嫁过来。那么就请嬷嬷再去问问,这小厮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吧?” 婆子看着宝钗清清淡淡的表情,心里不忿,嘴上却不敢说什么。这是拿着她刚说的话拿捏她呢。她认得那个叫顺子的小厮,也知道该多问一句,可她没问。原是想看那个莺儿的笑话,没想到倒成了她自己的笑话了。 婆子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倒霉,只得飞快地跑去角门再问清楚。 第245章 欺人太甚 史家的陪嫁婆子,一路上骂骂咧咧地去二门口传话。等她听清楚顺子说的话时,顿时惊得骂也骂不出来了,赶紧一溜小跑又回去跟宝钗传话。 宝钗听了婆子学的话儿,顿时脸色铁青。史强这个庶孽,果然是鸡窝里飞不出凤凰来。史家上上下下,好的没学到一星半点,坏的倒是学了个遍。如今都学会讹诈了。 但是,想到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哥哥,宝钗又觉得有些没底气。 说不定,这薛蟠是真的得罪了史强了。这一个两个都是不要脸的,若是在四皇子府前闹出什么名堂来,那她往后的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不过,若是真的应了史强说的,给他拿了医药银子,一来宝钗气不过,二来这史强若是尝到甜头,隔三岔五来这么一出,那不成了填不满的无底洞了? 宝钗一时间心如油煎。 一成是埋怨那个不省心又不立事的大哥,到处给她惹麻烦。剩下九成则是怨恨史家,从两位侯夫人开始,个个都是拿薛家当傻子,只想着在她身上榨银子,而且不知餍足。 “姑娘,这史家二爷也太不像话了。这可怎么办?要不,我先拿些银子给他?” 莺儿听了婆子的传话,也在旁边又气又急。本来姑娘就不招四皇子和四皇子妃的待见。这又闹出了这么个上不得台盘的娘家兄弟,这要是让四皇子和四皇子妃知道了,姑娘不是更让人瞧不起、更难做人了吗? 宝钗抬手扯住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的莺儿,呵斥道:“慌什么?从前我是怎么教导你的,每逢大事有静心。” 莺儿赶紧站住,可两只手还是绞着帕子停不下来。想一想,还是劝道:“不过是破费几个银子的事,依我说,姑娘就先打发了他们再说,就当是打发叫花子好了。” 宝钗两眼直直地望着院子里那一片不知从什么时候黑下来、此时已经黑透的天色,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似乎比外面的夜色还黑。 她抿了抿唇,缓缓摇头道:“不好。” “那……”莺儿还要说话,宝钗打断她,向着史家婆子道:“还得劳烦嬷嬷替我出去传个话。咱们家二爷要讨公道,尽管去找薛家大爷去。我一个内宅女人、又是出嫁女,只知道二门里的事。 更何况,这四皇子府的二门里,也自有四皇子妃做主,跟我说也没用。” 婆子听了这话,愣愣地看着宝钗,没想到这史大姑娘出嫁之后,只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竟然跟从前判若两人。 莺儿也不太明白宝钗到底要做什么,看着宝钗的脸色,只忙着催那个婆子快去传话。 婆子走后,宝钗却站了起来,简单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饰,向着莺儿道:“去跟四皇子妃院子里的管理嬷嬷传个话,就说我前见王妃。” “现在?这天都黑透了……”莺儿踌躇了一下,见宝钗神情不善,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叫了个小丫头,打着灯笼急急出去。 没走出两步,莺儿又被叫了回来,只见宝钗自己也打着个灯笼,扶着个小丫头追出来,向着莺儿道:“我跟你一起去。” 莺儿不敢再说别的,小心照着路,陪着宝钗往四皇子妃的院子去。宝钗一言不发、脚下却走得很快,不多时就来到了正院外。 管事的赵嬷嬷早看到有人摸着黑过来,直到近前,看到是宝钗一行,不由得愣住了,上前问道:“这么晚了,王妃娘娘又没传召,庶妃这是做什么?” 宝钗上前一步,恭敬地道:“说来惭愧,是我娘家的庶弟刚刚来咱们府外吵闹。我虽不知是为了什么,但总归是史家人不懂事,我难辞其咎。 所以我急急过来,一来是向王妃请罪,二来是请王妃示下。我也知坏了非召不见的规矩,也一并请王妃责罚。” 宝钗这一番话说完,赵嬷嬷倒是收敛了神情,上上下下打量了宝钗一番,换上了笑脸道:“这黑天瞎火的,倒是难为庶妃了。王妃这边不知歇下没有,您稍等等,待我去回一趟。” 宝钗柔和地笑着,连声道谢。莺儿已经上前一步,拉起赵嬷嬷的手,不动声色地塞了个小荷包过去。赵嬷嬷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真切了,一溜烟儿往里面去了。 眨眼的功夫,赵嬷嬷就回来了,向着宝钗道:“庶妃今天好运气,王妃还没歇。不过也快了,老奴跟她说,庶妃这边着急的很,王妃就点了头,请您进去呢。” 宝钗听懂了赵嬷嬷的点拨,连忙又是真心道谢。婆子就过来,亲自在前面带路,莺儿把手里的灯笼尽量往前照着,一行人飞快地穿过院子,进了四皇子妃的上房。 四皇子妃程素心这时候已经宽了外面的大衣裳,只穿着家居的裙子,头发松松挽着,看向宝钗,秾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倦意,淡淡道:“这两天府里事情太多,史家妹妹来了两三天了,我也没功夫跟你细聊聊。 听说妹妹找我有事,是不是下人们疏忽了,哪里照顾不周了?” 宝钗像是没有听出四皇子妃话里的不善似的,规规矩矩地见了礼,又诚惶诚恐地道:“王妃这是说得哪里话来?折杀婢妾了。这偌大的王府内院,全靠王妃支撑,每日不知有多辛苦,婢妾是尽知的。 这么晚过来,是因为婢妾娘家的兄弟不懂事,跑到咱们府门前闹。婢妾实在是羞愧难当,特来请王妃责罚。” “竟有这种事?”程素心挑了挑眉头,问道:“你说的这个娘家,是哪家?史家,还是薛家?” 这句话问出来,不仅是莺儿,连跟进来的赵嬷嬷也觉得心头一紧。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可王妃这明明白白就是在打这个史庶妃的脸。看起来,王妃不仅不喜欢史庶妃,说不得还厌恶地紧。 垂头站着的宝钗却是一脸的不动声色,依旧不疾不缓地柔声回道:“回王妃,是史家。我虽出身薛家,但蒙母亲托梦看中,入了史氏的族谱,就是史家的人了。 我虽懵懂,但生恩不如养恩的道理,还是懂的。我既受史家恩荫庇佑,才得以入府伺候王爷和王妃,那自然要情系史家,视史家长辈兄弟子侄为亲人。” “噢,是这样……那薛家呢?”程素心追问。 第246章 说亲论疏 程素心的话问得极不客气,听得莺儿和赵嬷嬷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宝钗却依然不动声色地垂头站着,一字一句道:“我出身薛家,这一份血脉自是瞒不得人的。但人情大不过礼法,无论是从前的薛宝钗,还是现在的史氏,都是知礼守礼之人。” 说着,宝钗微微抬头,看向程素心,带着几分小心、又带着几分坚定,轻声道:“从前我是薛家女,心中自然会惦记薛家。后来我成了史家女,自当以史家为重。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眼下我是四皇子府的人,是王妃您的人,我心里很清楚,这才是最要紧的。” “咝……”正端起茶盏喝茶的程素心,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轻轻吸了口气,放下茶盏,眼神闪烁。 她看向宝钗,宝钗的眼神与她一触即分,但已经足够她看出其中的投诚之意。程素心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地为宝钗叫了声好。 没想到,这商家的女儿,年纪轻轻,倒是个狠心冷肠,也是个拎得清的。 程素心知道,刚刚那一番话,就是宝钗在向她表衷心了。别管她以前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眼下她肯定是愿意为她驱使的。 这四皇子府里,莺莺燕燕向来不少。程素心自当上这四皇子妃,眼看着一群女人争来斗去,千方百计想求得四皇子的欢心,倒是什么样的手段、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 不过,像宝钗这样,一上来就向她示好,愿意毫无保留投到她门下的,倒是头一份儿。 宝钗见程素心沉吟不语,提起的心稍稍松了松。看来,四皇子妃听得懂她的意思,也有了成算。她这一次大约是赌对了。 见程素心不说话,宝钗便也不再说话,只是规规矩矩地站着。她向来沉稳,如今有意为之,眼观鼻、鼻观心,更显得柔和乖顺、恬淡自若。 好半天,程素心轻轻叹了一口气,向着宝钗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个明白人。”说着,她拍了拍自己身侧的锦榻,示意宝钗过来坐下,一边道:“年纪轻轻的,真是难为你了。” 宝钗得了四皇子妃的示下,也不扭捏,紧走两步过来榻边坐下,感激而恭谨地说:“多谢王妃夸奖,有了您,婢妾也就不为难了。” 程素心挑挑眉,换上了一副笑脸,拍着宝钗的手道:“都是自家姐妹,什么婢妾不婢妾的?这府里好几位妹妹,再没人像你这样自谦的。知道的是你守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刻薄了。” 宝钗脸上顿时浮出一丝羞赧的红晕,低头道:“都是我的错。我以为这皇子府上,规矩必定是极要紧的,所以处处小心谨慎。没想到却是会错了意,辜负了王妃的厚待之情。” 说着,宝钗又抬起头,看向程素心,眼睛闪得颇为灵动,轻声道:“往后,凡事我必定先看王妃的意思。这府里若有规矩,也必定是王妃的规矩,我再不敢自作聪明了。” “哈哈哈,你这张嘴可真是巧。”程素心笑了起来。 “呵呵呵……”宝钗也轻笑起来。 …… 半个时辰后,在四皇子府门外逡巡的史强,非但没等来宝钗的银子,反倒等来了忠靖侯身边的大管事。这大管事平时很能当得忠靖侯半个家,见到史强,不费吹灰之力,便带人把他给撮走了。 彼时,宝钗已经被打发回她自己的院子去了。程素心歪在榻上,听心腹程嬷嬷给她汇报刚刚发生的事,不由得冷哼一声道:“这史家,也真是……难为忠靖侯,怎么养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 程嬷嬷连连点头,撇着嘴道:“好端端一个哥儿,竟想着些下作的法子,还敢讹到咱们府上来。真是叫人看不起。您是不知道,刚刚他看到他老子身边的下人,都吓得脚软……还不如他那个挂名的姐姐呢。” 程素心点点头道:“确实是没法比。” 程嬷嬷闻言,犹豫了一下,看着程素心的脸色道:“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素心冷哼一声道:“有话就说,跟我你还磨叽什么?” 程嬷嬷忙陪笑道:“王妃是个爽利人,是老奴糊涂了。老奴是想说,就是咱们那位史庶妃,老奴冷眼瞧着,可不是个省事儿的啊。王妃良善,待她亲厚,可她能担得起王妃这份厚待吗?” 程素心闻言略一沉吟,从榻上直起半边身子,看向程嬷嬷道:“嬷嬷是跟着我从娘家过来的,我也不瞒你了。这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有谁是真能跟咱们一条心的?不过是各取所需吧。 眼下我想要的是什么,王爷想要的是什么?这是大事。只要是对这大事有助益的,我给她些面子没什么、受些委屈也没什么,你懂了吗?” 程嬷嬷闻言,脸色顿时严肃起来,疑惑道:“王妃觉得她能行?” “行不行的,那也得遇上事儿才知道。眼下,我只是觉得,她算是比较聪明的吧。”程素心放松身体,重新躺了回去,淡淡道:“反正我能给她的,我随时也能收回去。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妃,咱们且看着吧。” 程嬷嬷连连点头,笑道:“还是王妃有成算。老奴这就放心了。” …… 这一夜,宝钗主仆亦是久久难以入眠。 宝钗躺在拨步床上,听着在外面美人榻上上夜的莺儿翻来覆去的动静,几滴泪无声地滑过脸颊。 今天莺儿看她那眼神,仿佛有点不敢认她似的,又隐约有些不解和怨怼。她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也是明明白白。 这个莺儿,倒是薛家的一个忠仆。可惜,到底还是愚倔了些,不懂得机变。 眼下,不是她薛宝钗冷心冷情、忘恩负义,不愿意拉拔薛家。更不是她翻脸无情、背信弃义,急着撇清史家。眼下,她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曾经她也是一个自视颇高的人。但如今看来,在那个四皇子眼里,她不过是府中众多姬妾中的一个,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而在那个四皇子妃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嫌弃。 如果她不能独辟蹊径,那她在这个府里,真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了,说不定哪天死了都没人知道。 眼下,她也只能把曾经那些争强好胜的心都灰了,先站稳脚跟再想以后了。有句话说得好,火烧眉毛,且顾眼前吧。 第247章 谁惯得你在背后编排主子 且说宝钗是个聪明人,从来都是。 自从她看清楚了自己在四皇子府里是个什么样的位份,还真是安分随时、藏愚守拙起来。平日里,若是四皇子妃没有召唤,她只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做针线,竟是连书也少看、连诗也不写了。莺儿虽不解,但见宝钗心平气顺的样子,也就不再多事。 而史强和薛蟠之流,闹了一场,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史强又挨了一顿打,被送到了庄子上“养伤”。薛姨妈虽然舍不得打骂薛蟠,但到底也是让人把他拘在了家里,等闲不许他出门去。一时间,前段时间闹得沸反盈天的几个府里,倒是清静一下,十分的岁月静好。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以贾府为首的这几家,阖府上下几百上千号主子下人,哪里能够都安安稳稳? 这几日,因着薛史两家的事,宝玉实实在在被家里长辈教训了几次,又挨了迎春和黛玉的排喧,心情不好。且又被王夫人拘在家里,哪儿也不让去,心情就更不好。 但是,宝玉见天儿待在家里,他院子里的丫鬟们,心思就活了起来。有人想帮宝玉分忧、哄他开心解闷儿。有人想趁机劝劝宝玉,让他听话上进。还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儿大,就冷眼看着这院子里的莺莺燕燕们来来往往。 话说袭人向来以贤惠自居、以宝钗为榜样,要在宝玉身边要站个首位的。但是前段时间因为与宝玉私情败露、且都怀了身孕,实在是颜面扫地,有一段日子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 不过,最近一段日子以来,宝钗先是认亲、再是出嫁,真是让袭人大开眼界。原来“贤惠”还可以这样?袭人顿时觉得自己也应该再把头立起来。毕竟,她现在可是唯一一个有了宝玉骨肉的姨娘呢。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袭人也不怕大着肚子辛苦,每日里只拿眼睛盯着宝玉,但凡宝玉身边有空儿,便会第一个凑上去。 这天,宝玉在小书房看书写字,一边唉声叹气不断。袭人便赶紧端了杯茶过去,心疼地打量宝玉两眼,温声道:“二爷,若是累了便歇歇,我陪你说说话儿如何?” 宝玉烦躁道:“这些书都是二老爷让看的,还要临字帖。但凡差了些,二老爷便要罚我,你让我如何歇得?” 袭人一噎,说不上话来,没想到自己小意殷勤却不着宝玉待见。正想着该说点什么,没想到宝玉那边又道:“以前但凡有这事,宝姐姐和林妹妹都能帮我一把。可如今只剩下你们几个,却是大字不识,一点儿也帮不上手。” 袭人一听脸顿时红了,心里各种念头乱翻,莫名火气上涌,努力伸着脖子才压下去。她顺了顺气才道:“二爷说得是,原是我们的不是,我们这些烧糊了的卷子,只是伺候二爷的,再上不得台面的,哪里能跟姑娘们比。” 宝玉听了袭人这话,知道她是恼了。若是以前,定会低下头来哄哄袭人的。袭人年纪比宝玉大,为人又稳重懂事,从小到大,宝玉都听袭人的话,拿她当姐姐似的。 但如今……宝玉瞄了眼袭人的大肚子,忽然意识到,袭人并不是娇柔美丽可爱的姐姐妹妹,而是他的姨娘、他的妾。 妾么……妾就是他屋子里的女人,一辈子要拴在他的身上,指着他穿衣吃饭,时时想着怎么从他这里多得些好处。他喜欢不喜欢,都别想甩掉这些女人,就像王夫人屋里的赵姨娘、周姨娘…… 宝玉没来由地想到这里,心就灰了,越发没趣地道:“知道比不得,还来多说话?跟你说这会子,又耽误我写两篇字。” 袭人闻言,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又是委屈又是气。这么多年,她就差把心扒出来给宝玉看了,现在又怀着他的孩子,原来宝玉一直是这样嫌弃她的吗? 袭人实在忍不住,冷哼一声道:“要我说呀,以前就是宝姑娘、林姑娘她们,一伙儿的纵着你跟二老爷打埋伏,这个帮你写字、那个帮你背书,到头来如何了? 现在倒好,嫁人的嫁人、丢开手的丢开手。反倒害得二爷不长进,到头来还是要挨二老爷埋怨。二爷这时候还看不清,谁才是能一辈子长长远远服侍你的人吗?” 宝玉本来就烦得很,听了袭人这话,简直跟赵姨娘她们一个腔调,真是多一个字也听不下去,顿时跳起来道:“你说的那是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要你长长远远地服侍我了?我缺了服侍的人吗? 我愿意跟宝姐姐她们在一起,是为了让她们服侍我吗?你怎么敢这样歪曲我的意思?” 袭人见宝玉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额头上青筋都绷出来了,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心里也害怕了。但话已出口,她觉得眼下不跟宝玉说明白,怕是以后再没机会了。 袭人鬼使神差般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宝玉的袖子,用力摇着道:“宝玉,你醒醒吧,你怎么还不明白。宝姑娘已经嫁人了、林姑娘早晚也要嫁人的。她们都不会嫁给你的。 她们平日里跟你这样好那样好的,不过是想让你多多关照她们。一旦有更好的,就早早地离了你去了。只有你还傻乎乎地把她们放在心上。 宝玉,你睁开眼看看,能一心一意对你好、把你当作天、为你开枝散叶的,是我啊。我也不求什么,只求你将来娶了二奶奶,也别忘了咱们的今天。” 宝玉瞪着袭人,开始眼睛还会转,慢慢地眼睛也不转了,变得直愣愣的。他脑子里好像一锅滚开的糊涂粥,好多念头在一个锅子里翻滚,开始还能理出些头绪来,但很快就全都搅成了一团。 袭人她在说什么?宝姐姐、林妹妹嫁人?她们不要我了?我被利用了? 宝玉感到莫名的屈辱和愤懑,还有说不出的羞耻和心虚。他猛地甩开袭人的手,怒吼道:“闭嘴!你闭嘴!” 说着,似乎这样还不够有气势,宝玉哆嗦着手,拿起桌上的砚台来,猛地摔在地上,继续吼道:“你失心疯了?说得哪门子混话?这是哪家的规矩,谁惯得你竟敢在背后编排主子?你好大的胆!” 第248章 惊天秘闻 袭人被宝玉推了一下,险些摔倒,吓得一只手扶着肚子,一只手死死抓住身后的书橱,才没有倒下。 见宝玉暴跳如雷的样子,她再也忍不住,哭道:“二爷问我,我还想问二爷,二爷几时变得这样暴躁了?这些年我在二爷身边,便是蠢笨无知,但好歹也知道帮着二爷、劝着二爷。 二爷扪心自问,我说的哪一句话不是为了二爷好?二爷多少次闯祸,不都是我帮着二爷在老太太和二太太面前打圆场吗?二太太也因此才高看我一眼,难道二爷都忘了吗?” 袭人委屈得不行,边说边步步向前,硕大的肚子几乎撞到宝玉身上。 宝玉看着她因怀孕而虚浮的脸,再没有当年的姣顺可人,心中厌烦,竟是连连退了两步。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有点心虚,张了张嘴说不出来。 袭人见状,一下子想起来那句话:但凡家事,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之前袭人曾经以为,宝钗会成为她的主母,没想到宝钗另觅高枝嫁了。眼下黛玉虽然都不搭理宝玉,可谁知会不会……与其将来被黛玉压一头,倒不如先在宝玉面前站稳脚跟。 袭人心乱如麻,却又顾不得多想,便又上前一步,直接抓住了宝玉的手,急切道:“二爷,咱们从小在一处长大,我对二爷是什么样的心,就差剖出来给二爷看了。我是一心盼着二爷好,将来承了这府里的爵位、当家做主。 老太太、二太太,必定也是这样想的啊! 可是,二爷你自己也要立起来些才是啊。珍大爷就不用说了,那是咱们贾氏的族长,且又是东府的。但咱们府里,环哥儿是无碍的,大老爷那边的琮哥儿,听说读书进学上进的很,但毕竟也是庶出的,但是琏二爷呢? 他可是早早就管起咱们府里的事来。如今琏二奶奶也有了身孕了,说不得哪天就生个小主子下来。二爷你若是再不及早谋划起来,那这府里的家私,将来可就轮不到你了。” “你在说什么啊?”宝玉听着袭人絮絮叨叨的边哭边说,竟听得呆住了。琏二哥和凤姐姐,这跟他有什么关系?跟眼下老爷逼着他读书识字,又有什么关系? 袭人瞪着哭红的眼睛看着宝玉 ,见宝玉一副迷茫的样子,心里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泄气。她想了想,既然已经开了头,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话挑明了说了。 袭人四下看看,见书房的动静并没有惊动别人,便咬牙道:“宝玉,你还不懂吗?你将来想袭了爵位,占了这府里的家底儿,可前头还有个琏二爷呢。 琏二爷占了嫡又占了长,原本你是没机会的。但老太太偏疼你,大姑娘又进了宫,你就有了靠山。更重要的是,琏二爷没有读过什么书,大老爷又不争气。若是你能读出名堂了,那他就比不得你了。” 这下子宝玉似乎听懂了。他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心中暗想,什么爵位、什么家底儿,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才看不上呢。他只愿一生如眼前这般,富贵闲人就好。 袭人见宝玉低下头不说话,却会错了意,以为宝玉听进去了她的话,正是思量对策,便赶紧再接再厉道:“依我说,宝玉你千万不要怪二老爷。他天天拘着你读书都是为了你好。他怎么不拘着环哥儿、不拘着兰哥儿? 你看看琏二爷,自他亲娘去后,有谁管过他读书进学?大老爷大太太自然是不耐烦操这个心的,咱们老爷太太呢? 听说当初珠大爷还在时,大老爷曾提过,让琏二爷跟着珠大爷一块儿进学,老太太也是点了头的,是二老爷咬紧牙关不肯。 二太太当时掌家,管教珠大爷是极严厉的,但对琏二爷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明知他在外面呼朋唤友、饮宴作乐,也只是纵着他。 然后一家子都知道了,琏二爷处处比不上珠大爷。珠大爷勤奋好学、琏二爷不学无术,珠大爷一心上进、琏二爷游手好闲,珠大爷是个谦谦君子、琏二爷就是个纨绔子弟……若不是珠大爷年纪轻轻就去了,说不定这爵位早就是珠大爷的了。” 原来是这样?袭人的一番话让宝玉听得心中乱跳,不由得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望向袭人。 袭人迎着宝玉疑惑的目光,用力地点点头,又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二老爷二太太要拘着你了吧?他们这是为你好呀。不然,就像对琏二爷那样,养废了你,且不是十分便宜的事。” 养废了……养废了?宝玉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 原来琏二哥那样的就是养废了?那他情愿被养废啊。他本来就喜欢过游手好闲的纨绔生活啊。这可真是彼之毒药,我之蜜糖啊。 再者,老爷太太会是那样的人吗?会处心积虑地算计琏二哥吗?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不会是袭人编出来骗我的吧? 宝玉脑子里乱得很。对袭人的话信少疑多,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质疑和反驳。 袭人见宝玉依然不说话,心中越发有底。她抿了抿说话太多有些发干的嘴唇,深吸了口气,最后又纠结了一下,还是选择说出埋在心里最想说的话。 她自己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又拿帕子轻轻拂去了宝玉额头上挣出来的汗珠儿,像以往习惯的那样,凑到宝玉身边轻轻给他抹着胸口顺着气,见宝玉渐渐平静下来,才道:“二爷,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宝玉还沉浸在袭人刚说的那些话里,被种种惊疑和意外冲击得神不守舍,下意识地应道:“你说。” 袭人只觉得脸上莫名有些发烫,又把帕子按回到自己腮边,喘了口气,轻声道:“二爷,当初你拉着我……我便再没有别的心思,一辈子的事都放在二爷身上了。 如今我又有了二爷的骨肉,且比琏二奶奶的月份要大着些。将来,我若万幸得了个儿子,还求二爷把他记在你未来的正妻名下。那他就是你的嫡长子了。你肯刻苦求学,又有了嫡长子,在老太太和二老爷眼中,自然又比琏二爷高了一头了。你离荣国府的家业,不是又近了一步吗。” 第249章 叫人笑掉大牙 袭人红着脸,一口气说出了心里的话,便屏住气,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地盯着宝玉。她既盼着宝玉点头,又怕看在眼里的是宝玉摇头。 然而,宝玉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缓缓地掀起了眼皮,深深地看了袭人一眼,嘴唇蠕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袭人惊疑,难道他没有听明白?想到这里,她也顾不得害羞了,连忙拉着宝玉的袖子摇了摇,娇声嗔道:“好人,人家把心底的话都掏出来给你说了,也顾不得臊了,行不行的,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啊。” 宝玉这样反应了过来似的,偏过头直直盯着袭人,闷声道:“原来这些年你对我好,就是为了这荣国府的爵位?” 袭人噎住。直觉告诉她要否认,可是看着宝玉的冷冷的眼神,她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自己一时情急,话说得不圆满,已是让宝玉生疑了。此时再说什么,似乎都是错。 袭人心中发冷,满脸为难地摇头,张了几次嘴,才道:“宝玉,你、你误会我了。我自小被老太太给了你,心里眼里便只有你,自然是要对你好。我……” 没等她说完,宝玉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喃喃道:“原来,你肯同我要好,也是为了生个儿子,将来继承荣国府的家业?” 袭人的心落到谷底,拼命摇头,却有种浑身是嘴也说不清的无力感。 俗话说,听话儿听音儿。但凡换个人,也不会把她的话儿听成如今这个“音儿”吧。她只是想帮着宝玉把荣国府的家业把得更稳些罢了。就算她有私心,她也没有那个未卜先知的本事啊。这孩子的事儿,不是正好赶到这时候了嘛。 袭人焦急烦躁地揪着帕子,眼看着宝玉站起身向外走,连忙跟前去,想拦着门不让宝玉出去。眼下她若不跟宝玉解释清楚,那以后更难开口了。 没想到,还没等宝玉走到门前,书房门却“啪”地一声打开了。岁寒三友的锦缎门帘儿一晃,露出一张比寒梅更冷冽也更娇媚的脸来。 晴雯一步迈进门来,先冲着袭人狠狠啐了一口,耳边的两串碧玉珠子跟着乱晃,仿佛在帮她用力似的。 宝玉呆住,袭人愣住,晴雯眼睛一立,声音豁亮地骂道:“哪里来的疯婆子,也不搬起鞋底子照照你那脸!也对,你哪有什么脸?竟然还敢说要把自己肚子里的混账奴才种子记在正头奶奶的名下。你想屁吃呢? 将来宝二奶奶自己不会生啊?作你的春秋大梦!真让人笑掉大牙。” 袭人万万没想到,自己跟宝玉私下里说的体己话,竟被晴雯听了个正着。她一张脸红得像火烧一样,怒道:“你偷听。” 晴雯鄙夷地翻了翻眼睛,撇撇嘴冲着袭人又啐了一口,葱白似的手指点着袭人的鼻尖道:“哪个人有闲功夫听你这个烂心肠的小娼妇胡唚。若不是老爷要找宝玉,我才不来淌你们这趟浑水呢。眼下话传到了,我可要走了。我还怕你那污言秽语脏了我的耳朵呢。” 袭人此时又羞又气,早已心乱如麻。她压根儿没听清楚晴雯在说些什么,只听到晴雯嘴里说到老爷,便以为晴雯要到贾政跟前去告状,一时吓得亡魂大冒。 她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你站住”,便伸出手向晴雯抓了过去。 晴雯哪里肯让袭人拉住自己,她轻盈地一跳便闪开。袭人身子笨重,哪里收得住步子,一下子扑空,便再也站不住,抱着硕大的肚子轰然倒了下去。 “啊~”袭人凄厉的喊声立时响起。晴雯吓了一跳,再看向袭人时,只见一股鲜血已顺着她的裙摆流了出来,顿时也惊呆了,不由自主跟着也叫喊起来。 宝玉此时整个人都如泥塑般呆立在门口,不敢去碰在地上挣扎哀嚎的袭人,也不敢看捂着眼睛跳着脚惊叫的晴雯,片刻后,他竟然一句话也不说,猛然转身跑了出去。 正在院子里的麝月等人,听着书房那边传来不是人动静的动静,都急急地赶过来,与宝玉撞了个正着。麝月正想拉住宝玉问个究竟,便被宝玉一把推开,差点摔倒在地。她看着一溜烟儿跑没影儿的宝玉,正惊疑不定,便又听见书房里有小丫头大叫“不好了,出人命了,袭姨奶奶要死了!” 麝月浑身汗毛直立,也顾不得宝玉了,立刻跌跌摔摔地向书房跑。 待看到袭人正躺在地上抱着肚子流着血挣命,晴雯脸色惨白站在一旁死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麝月也顾不得别的了,只能一叠连声地让丫头们去找大夫,又让人往二门传话,让小厮们把宝玉给找回来。 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宝玉院子里的事情乱糟糟地传出去,却成了袭人跟晴雯拌嘴,宝玉把袭人给打到小产、然后畏罪跑了。 …… 消息传到迎春这里的时候,整个贾府已经闹得沸腾了半边天。 迎春原本正和鸳鸯在盘账,黛玉坐在一旁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不时插嘴点评一下迎春的新药……这个她有发言权,因为林如海这段时间一直在吃迎春新制的药温补着。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人抬头看时,平儿已经红涨着一张脸,气喘吁吁地进了门。 迎春吓了一跳,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凤姐儿出了什么事。毕竟她月份也不小了。迎春连忙站起来迎过去,扶住慌张的平儿道:“别急别急,先顺顺气在说话。二嫂子怎么了吗?” 黛玉闻言也焦急地看向平儿。平儿连忙摇头,扶着胸口道:“放心放心,二奶奶没事。不过,宝玉那边出事了。” 宝玉出了什么事?迎春和黛玉虽然没说话,但眼中疑问更浓。平儿也不啰嗦,三言两语就把袭人摔倒早产的事情说了,最后道:“刚刚已经请大夫看过了,连宫里的大姑娘也帮忙请了太医出了。但只是没办法,袭人伤得重,没了力气,就是生不出来。 原本,老太太是不让告诉二姑娘的。毕竟您还……” 说到这里,平儿低声呜噜了一句,跳过了敏感的话头,又道:“但是二太太说,这好歹是宝玉的亲骨肉,若不救一救,只怕是要一尸两命了。” 说着,平儿抬头看了迎春一眼,低下头又道:“那孩子实在可怜。而且,袭人她……毕竟我跟她也做了这么多年姐妹,也不忍心看着她……所以,我才领了差使来给二姑娘报信儿,求二姑娘救救她们母子。” 第250章 我肚子里的是儿子 迎春听着平儿的话,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看样子,袭人这是早产加难产,在这个时代,真的是十分凶险。 迎春心里已经飞快地盘算着,给袭人接生需要什么样的器械和环境,同时眼睛不由得瞄向了那个已经沉寂了挺长一段时间的小药箱。 黛玉见迎春皱眉,以为她是为了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不会治妇人生孩子这方面的毛病而为难,便柔声道:“二姐姐不必着急,既然太医都已经来了,想必会有办法的。二姐姐若是不会治或者是不方便,我去跟老太太说。” 迎春看着黛玉关切的目光,没来由的心中一暖。黛玉就是这样,如果她认准了一个人,要对她好,那定是百般周全、十分护短的。 迎春忙伸手拉住黛玉的手,摇了摇道:“妹妹不必担心,这生孩子的病我会治。只是要治这病,得有趁手的器具和药品,我刚才是在想这些事。而且,人命关天,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说着,迎春直奔小药箱过去,提在手里心中暗祷了一句,打开一看,哈哈,一套完整的妇科手术包已经放在药箱里了。迎春开心地笑了,向着平儿道:“我们现在就过去吧。不过,我治病的规矩你是知道的。除了绣橘、再叫上探丫头帮忙吧,其它人都不可以进产房。” 平儿连连点头。迎春又嘱咐黛玉在家等消息,便急急地跟着平儿往宝玉院子里去。 另一边,贾母和王夫人听到先一步传话的小丫头跑得气喘吁吁地说,二姑娘愿意给袭人接生,都松了一口气。贾母深深看了王夫人一眼,便安排身边的婆子,赶紧按照迎春的要求先把产房那边布置起来。 迎春几乎也是脚前脚后的进了院子,顾不上跟贾母说话,便快步进了产房。王夫人给周瑞家的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跟进去看着。周瑞家的哪里愿意做这种事,只能装着看不见。 王夫人眼瞅着迎春那边要关门,不由得急了,只好开口道:“周瑞家的,你也跟进去看看吧。这迎丫头把接生婆都赶出来了,就凭她一个大姑娘,能做什么?她哪里知道妇人怎么生孩子?” 周瑞家的只得抬起头来,硬着头皮挤出一脸的苦笑道:“太太,二姑娘说得明白,除了她和绣橘、三姑娘,别人都不许进去。” 王夫人一听就更生气了,怒道:“三个都是丫头片子,这不是胡闹……” “老二家的,”贾母忽然开口了,觑着王夫人一脸阴沉道:“刚刚你还怕迎丫头不肯管这档子事,现在人家肯伸手,你又不信她? 若是这般,干脆使人把她喊出来吧。刚刚太医都说了,袭人这一回是多半只脚已经迈进了鬼门关,九死一生的。别等会子她命薄死了,你还要怪迎丫头不尽心。” “老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夫人脸色更难看了。 她心中暗道,我知道你这个老东西看着迎春有本事,就事事偏心她、巴结她,如今连宝玉也快要被她挤到后面去了。我原本不愿意计较这些,可眼下袭人肚子里不是宝玉的孩子吗? 迎春可是大房那边的,万一她心里向着她亲哥哥,成心不想让宝玉有后呢?若是没有体己人看着,她怎能放心? 但是,这样的话,王夫人再不能当着贾母的面说出来的。她心里一急,脑子倒是转得快了,忽然心生一计,开口道:“老太太,那迎丫头虽然会医术,但毕竟年轻不经事。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母子俩到了关键的时候,保大还是保小,咱们不是得事先给她交待一下吗?” 贾母一听,倒是心中一动,觉得王夫人这话也不无道理。她想了想,向着周瑞家的道:“你家太太说得也对。你且去门口看看,若是让你进去,那就最好。若是不成,你把话儿给我带到。 咱们家的孩子都金贵,万一大人不成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给我保住小的。” 周瑞家的听了,连忙点头,一溜烟儿向着产房那边去。 说来也巧,迎春那边刚给袭人做了检查,觉得还是有顺产的可能,便只帮她正了正胎位,又做了侧切术,接着就让探春开门叫个接生婆进去帮忙。 周瑞家的便大着胆子混了进去,迎春见她进来,不由责备道:“谁让你来的,你能做什么?” 周瑞家的赶紧陪笑道:“二姑娘有话,我哪儿敢不听。可是老太太非叫我进来跟二姑娘说一声。老太太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您不要管大人了,千万保住小的。” 周瑞家的这番话,是凑到迎春身边说的。但是她也没刻意压着声音。袭人这小蹄子心思深沉、不知羞耻勾引宝玉,周瑞家的对她可没半点好感。 袭人之前已经痛得晕过去好几次,是迎春来了,给她输了液,又用了一点麻药,这才清醒一点。可偏偏周瑞家的话,她是一个字也没落下的听到了耳朵里。一时间,袭人心中拨凉拨凉的,她哀嚎一声,叫道:“宝玉,宝玉救我。” 迎春瞪了周瑞家的一眼,转向袭人,声音平淡地道:“你且留着些体力,把孩子生出来是正经。你也不用怕,有我在这里,你死不了。” 说着,迎春便示意接生婆跟她一起上前助产。袭人绝望地瞪大眼睛,觉得自己这一回怕是要活不成了。可肚子里的巨痛却让她想死也想不去。她只能无意识地跟着迎春的口令用力、用力…… 忽然,袭人只觉得身上一松,一股热流从身体里喷涌而出,接着便是接生婆惊喜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漂亮的千金呢。” 迎春等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只有袭人一颗心掉到了谷底。 女儿?怎么会是女儿呢?她从怀上孩子便求神拜佛,还拿了不少私房钱,让哥哥去庙里替她烧香算命。哥哥回来说,大师算准了,这一胎是个男孩儿,怎么生下来就变成了女儿了? 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呢?最好不过也就是像三姑娘那样,战战兢兢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将来随便嫁个人家给府里拉拢人脉。只有生了儿子,她在老太太和王夫人面前才能抬起头来,将来才能母凭子贵,成为这府里的人上人啊。 袭人忽然间泪流满面,嘶哑着嗓子叫道:“不对,不对,我肚子里的明明是儿子,是儿子啊!” 第251章 有事没事闹一闹 袭人这一嗓子喊出来,产房里的几个人都愣了。 迎春看向袭人,先是惊疑、再是不屑。以她来到这个红楼世界之后的经验,不难想到,袭人是盼望着有个儿子、母凭子贵,现在看到生了个女儿不免失望,一时想不开,胡言乱语起来。然而,迎春是不会同情袭人的,更懒得向她解释。 探春和绣橘毕竟是年轻姑娘,虽然进了产房帮忙,但生孩子那一刻并没有凑过去看。 此时听了袭人的话,两个人先是不约而同去扒拉襁褓,待看到襁褓里确实是个小女娃时,绣橘便上前一步想解释,却被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探春一把拉住。 探春向绣橘摇摇头,压低声道:“是她自己想要儿子想疯了,别理她,这时候犯不上刺激她。” 周瑞家的听到袭人的叫嚷,倒是吓了一大跳。之前王夫人的那些算计和顾忌,周瑞家的是心知肚明。她更知道王夫人一定要她进来陪产,也是让她监视着迎春的意思。 刚刚看到袭人生了个女孩,周瑞家的不免失望。现在听到袭人的喊叫,她大吃一惊,心道二姑娘也太厉害了吧?这么多人瞅着,竟然能够大变活人,把个男孩儿给变没了? 周瑞家的不由自主望向迎春。但她当接触到迎春冷冽且坦荡的目光后,立时醒悟过来。袭人想瞎了心了,难道她自己也瞎了眼了?这产房就这么大,一眼看到底,迎春怎么可能做手脚?且二姑娘应该也不是这样的人。 周瑞家的心里算盘珠子乱跳,一时也没出声。倒是房里的两个接生婆忍不住,抱着孩子上前给袭人看,连声道:“姨奶奶您看看,白白胖胖一个姑娘,可不是带把儿的。” 袭人挣扎着看了一眼,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怎么会、怎么会? 看着这个小女娃儿,她只觉得自己一辈子争强好胜的心都灰了。她心跳得飞快,脑子里乱哄哄的,嘴里却还是嘶声喊叫:“不对、不对!我怀的是儿子!叫宝玉,叫宝玉来,他的孩子被人给掉包了!” 袭人叫得一声比一声高,早传到了产房外。接生婆还想跟袭人解释的时候,房门咣当一声被撞开,王夫人铁青着脸,三步并做两步就迈进门来。 她一进屋,看也没看袭人一眼,就奔着接生婆抱着的孩子冲去,拉开包被草草看了一眼,便铁青着脸转向迎春,怒喝道:“二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迎春愕然,接着气不打一处来。她冷笑一声,将刚刚擦手的帕子“啪”地一声扔在案几上,向着王夫人道:“二太太想让我说什么?“ 王夫人见迎春当着她的面摔东西,脸色黑得几乎像刚从煤堆里爬出来,她厉声道:“你把宝玉的儿子给弄到哪里去了?” 迎春针锋相对:“我倒是不知道宝玉什么时候有儿子了。袭人倒是刚刚生了个女儿,就在你怀里抱着呢。” 王夫人闻言,下意识地就把怀里的孩子一丢,好像什么脏东西似的,狠声道:“你胡说。刚刚我们明明听见袭人说,她生了个儿子!让你给掉包了!“ 迎春脸上冷笑更深,”二太太,袭人生了个什么,满屋子长眼睛的都看到了。她是产后体弱,血不归经,头脑昏聩,胡言乱语。二太太怎么也跟着胡思乱想起来了?” 王夫人闻言,立即转头看向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刚刚险而又险地接住了王夫人扔掉的孩子,此时除了后怕顾不上别的,见王夫人看她,便直愣愣道:“二太太,确实是生了个姑娘。” 探春、绣橘以及接生婆等人,脸上神色各异,但也齐齐跟着点头。 刚刚抱着孩子给袭人看的接生婆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二太太,姨奶奶生的就是个漂亮的千金。老婆子做这一行的,接生的娃娃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个了,再不能错的。” 说着,她像是怕王夫人不信似的,又张开两手抖了抖道:“您就看我们几个,可不都是空着两手进来的,连纱布剪刀这些,也是府上准备的。这大户人家的规矩,我们懂。” 另一个接生婆闻言也连连称是,心道这家人好没道理,一个产妇生孩子疼懵了,胡说八道也就算了,这么个上了年纪的太太也敢信? 刚刚那个年纪轻轻就敢给人接生的姑娘不怕,因为人家是主子。但这话若是传出去,她们吃接生这口饭的婆子可担待不起。 狸猫换太子?吓死人了。这红口白牙的说瞎话,是要害她们以后再做不成生意吗? 王夫人见问不出什么来,眼神升起忌惮,她上下打量迎春道:“听说二姑娘医术高明,能治不治之症。谁知道是不是你使了什么法子,把孩子给转了性了。” 迎春闻言,干脆呵呵笑了起来。她转头看向跟着王夫人进来的金钏玉钏等人道:“看来,二太太也是盼孙心切,也有些失心疯了。可怜的,你们还不快去请太医来。” “大胆,你说谁失心疯?”王夫人瞪眼骂道,正欲再说什么,就听身后一把苍老的声音道:“都闭嘴!不怕吓着孩子吗?”众人转头时,却见贾母已经颤巍巍地迈进门来。 王夫人连忙上前两步,冲着贾母道:“老太太,迎丫头这是要造反了,她刚刚把宝玉的儿子给弄没了。” 贾母脸色阴沉,不怒自威,淡声道:“老二家的,迎春只是会医术,不是会妖术,大变活人这事儿,她还做不来。” 王夫人一噎,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她正要分辩,贾母已经向着周瑞家的骂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你们太太回去歇着?” 王夫人连忙推开周瑞家的伸过来的手,叫道:“老太太,我不走。这事儿不查清楚,不算完。” 贾母脸色愈发难看,她转过头来,阴冷的目光盯住王夫人,抬高声音道:“你要查什么?你刚刚不就在外面抄手游廊上坐着吗?这院子四下里都是你的人,几十双眼睛盯着生下来的孩子,能有什么事?” 王夫人还不甘心,争辩道:“我刚刚明明听见袭人说……” “袭人?那个小娼妇!”贾母再次打断王夫人的话,拿拐杖戳着地说:“孩子装在肚子里,她就知道是男是女?这种话也就你肯信。” 说着,贾母又拿拐杖指了指袭人,狠狠地道:“难为你还觉得她是个好的,她若真是个好的,根本就不会有这个孩子。 别说眼下生的是个女孩儿,就算真生了个男孩子,这么个小娼妇的血脉,我也看不上。” 第252章 万念俱灰 贾母一字一句地说着,王夫人的脸色眼见地灰白下来。她这时稍微冷静一些,心底也明白过来,迎春她们是不可能把男孩儿换成女孩儿的,她纵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机会。 可是,袭人这一嗓子,好巧不巧把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阴私给勾了出来,让她莫名其妙就信了,莫名其妙就闹了起来,眼下搞得颜面尽失,无法收场。 王夫人又气又恨又臊,一时间无处发泄,竟鬼使神差地冲到还在产床上挣扎的袭人面前,狠狠地甩了她一个大耳光,嘴里胡乱骂着:“该死的小娼妇,害人精,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袭人刚生了孩子,胞衣还没下来,一群人便破开大门冲进来,把她光溜溜地晾在床上吹冷风。待听到王夫人和迎春几个人吵了起来,口口声声说她生的就是一个女孩儿,袭人心底里也知道她没能生出儿子了,一时间真是万念俱灰。 好在绣橘念在多年姐妹的情分上,看到袭人口唇清白不似人色,连忙小声喊叫接生婆过来看看。 接生婆心中也满是怨念,过来大概看了一眼,便说无事。见胞衣还没下来,有些不耐烦地伸手鼓捣了一下,疼得袭人眼前一阵阵发黑,忍不住惨叫起来。 好巧不巧,正在这时,王夫人一记耳光打来,袭人猛一激灵,接着便觉得有一块巨石咣当一下碰在了肚子上一般,压得她一口气也喘不上来。紧接着,又觉得下面一热,便翻着白眼晕死去去。 王夫人兀自不解气,还在骂着,那边厢接生婆也惊叫起来,“不好了,出血了!” 一屋子的人,听到这叫声,都向着产床那边望去,只见袭人身下的鲜血已经湿透了被褥,如小溪一般地淌到地上来了。 “血崩了,这是血崩了!”贾母脸色由铁青变成惨白,哆嗦着声拉着身边的探春道,“快,咱们快出去,太晦气了,咱们可看不得。” 探春也着实害怕,见贾母发话,连忙扶着她往外走。 另一边,金钏等几个没嫁人的丫鬟已经忍不住惊叫起来,胆小的更是拔腿就往外跑。好在金钏胆大,强忍腿软,和周瑞家的一起上前,架着王夫人就往外走。 两个接生婆也慌乱起来。 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眼下虽然孩子生出来了,但产妇还没收拾清爽呢,正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可产妇自己没好气儿地闹,再加上一屋子人吵吵嚷嚷,最后还挨了打,看起来这条小命要糟糕。 这个时候,也只有迎春保持镇定了。她瞄了一眼袭人,便知是胎盘分离不好造成了大出血。这在现代也是危及生命的,必须分分钟进行手术抢救。 可是……迎春看了眼扶着贾母走得飞快的探春,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向已经吓傻了,但好在还没有跑出去的绣橘道:“别怕,清场吧,我要做手术了。” 绣橘缓了口气,连忙点头,一边飞快地将两个不知所措的接生婆,还有抱着孩子傻愣在当场的奶娘往外赶。 没想到,王夫人给孩子找的这个奶娘还真是靠谱。她抖抖擞擞地抱着孩子,喃喃道:“要不要让姑娘再看她娘一眼?这孩子也可了,这一眼看了可就没有下一眼……” 迎春听到,虽然手下飞快地做着手术准备,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奶娘一眼,淡淡道:“不用急,以后有她看的时候。” 这么说,这人还有救?奶娘眼睛亮了起来。 想不到,这年纪轻轻的二姑娘,不避讳脏污晦气不说,竟然还有如此高明的医术。看她从小木木呆呆的,怎么突然变得这样有本事了?该不会是观音菩萨附体了吧? 奶娘还想说些什么,却来不及再说了,就被绣橘给推了出来。 另一边,迎春的手术已经开始了。本来麻醉的时间是有点不够了,但反正袭人已经晕过去了,迎春又是为了救她的命,也不管那些,手下动作飞快。 好在小药箱给力,血浆随取随有,袭人失血的问题得到了控制。可是,迎春连打了两针,也没能缓解子宫收缩乏力的问题。 迎春脑子里莫名地跳出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道奥数题,一个游泳池,一边灌水、一边放水…… 她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人事不知的袭人一眼,落下了手术刀。随后,趁着绣橘没注意,她将那一团血肉扔进了小药箱自带的垃圾袋里。 这件事,她不打算告诉袭人。 …… 半个时辰后,迎春一脸倦容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虽说不是什么大手术,但是今天袭人闹的这一出,尤其是王夫人的胡搅蛮缠,真是让她心累。 如果,她不是从另一个时代而来,不是坚守着治病救人的操守,她真的不愿意管那袭人死活。 甚至迎春自己也有点想不明白,之前看袭人,也只是世故与势利了一些。没想到,她的城府竟然这样深,心中竟然埋藏着不切实际的野望…… 一时间,自以为熟知红楼剧情的迎春也有些踌躇了。看起来,她这个蝴蝶的翅膀一扇动,改变的不止是黛玉和林如海这些人的命运,每个人的命运都开始改变了。也不知这些改变最终又会把这个世界引向何方? 想到这里,迎春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毛毛的,忍不住耸了耸肩膀。 “二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关切的声音响起,有人把一件披风搭在了她的肩头。 迎春转头看去,竟然是黛玉。 “玉儿,你怎么在这里?”迎春忙拉住了黛玉,眼睛向四下扫去,却见除了黛玉和她身边的几个丫鬟,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黛玉察觉到迎春的眼神,似是明白迎春的想法,悠悠一叹道:“我不放心你,想着赶过来看看。说来也巧,我过来的时候,正跟老太太和二太太走个对面。 她们都说累了,要回去歇着。可是还没走几步,就听前面有人传说,说是宝玉挨了打。现在,现在她们都已经往到二太太院子里去了。” 什么?宝玉挨打?迎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她原想着,贾府里的这些人捧高踩低,对一个被主子厌弃的妾,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眼色。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总不能一个管事的婆子都不留吧? 原来是因为宝玉出了事,这就可以理解了。除了早已心中有数的黛玉,其他人谁敢不去关心宝二爷呢? 第253章 宝玉挨打了 说到宝玉挨打,这可是原来红楼剧情中最引人注目的剧情之一。迎春虽然没有原原本本反复研读过红楼,也知道宝玉挨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在原书中,宝玉是因为跟蒋玉涵、也就是那个叫琪官儿的男人交好,被蒋玉涵的东家、忠顺亲王给知道了。恰好蒋玉涵又背主私逃了。忠顺王府就此找到贾家门上来,让宝玉交出蒋玉涵。 正巧那时,宝玉因为吃了金钏嘴上的胭脂,害得金钏被王夫人赶出去,金钏受不了屈辱投井死了。贾环又添油加醋地把这件事告诉了贾政。 交好戏子、调戏母婢、又撩拨了忠顺王府这个摸不得的老虎屁股,宝玉数罪并罚,让贾政给来了个狠的,打得屁股开花。 可眼下,这些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呢。迎春再次深刻体会到自己这只蝴蝶的威力,又有些疑惑,这次宝玉是因为什么挨打了呢? 黛玉冰雪聪明,看出迎春眼中的不解,便道:“听说是因为袭人的事情。外面都说,袭人是被宝玉给打得早产了。” 这不会吧?迎春眨眨眼,呆住了。刚刚她给袭人接生的时候,问过袭人早产的原因。袭人那时候痛的昏昏沉沉的,也没力气耍什么心眼儿,便照直说是自己去抓晴雯,晴雯躲闪开了,自己却收势不及,扑倒在地上,压到了肚子。 迎春相信袭人这话没假。那宝玉岂不是被冤枉了? 作为这府里顶配的凤凰蛋,宝玉因为某些乌龙的原因被打,这还真是奇了。 不过,迎春本也不喜宝玉,让他挨顿打受点教训、长长记性,倒是乐见其成。 只是眼下袭人这边,连个主事的婆子也没有,迎春不免为难。她想了想,向跟在黛玉身后的紫鹃说:“这里就你是个稳重的。你且去琏二奶奶那边看看。若她不在,叫平儿也行,让她们派个经事的婆子过来这里守着。 袭人眼下是没有性命之忧了,但接下来几天也难熬。我已经开了药方,让人照着给她煎药。如果她发烧,叫人去通知我。” 紫鹃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迈动步子。看了看黛玉、又看了看迎春,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姑娘、二姑娘,咱们不用去瞧瞧宝二爷吗?” “瞧他做什么?”黛玉不悦地拂了拂帕子,却又抬眼看向迎春,轻声道:“即便袭人向来爱拿乔充体面不招人喜欢,但那也是伺候了他好几年的,况且又有了他的孩子,竟然还敢动手打。这算什么? 好在二姐姐医术了得,救了袭人母女,否则这一尸两命他担得起吗?我倒觉得二舅舅打得好。” 迎春闻言,一抹轻笑在唇边溢出来。黛玉真是个爱憎分明的孩子。袭人向来忌惮黛玉,黛玉也讨厌袭人的为人,但在关键时候,黛玉还是会为袭人说句公道话。 只不过,这次黛玉倒是错怪宝玉了。 迎春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黛玉实情。宝玉挨了打,在这府里可以捅破天的事。贾母和王夫人那边迟早会查出真相了。到时候若让黛玉觉得冤枉了宝玉,反倒让她心里过意不去。 迎春拉起黛玉的手道:“紫鹃说得也有道理,好歹是兄弟,我们还是去看看他吧。我告诉你,袭人是自己摔倒的。” “什么?”黛玉清秀的黛眉挑起,透出不解的神情,“那他们怎么都传是宝玉……”说着,黛玉忽然用帕子捂住了嘴,眼中浮现出一丝了然。 迎春点点头,这也是她要告诉黛玉实情的一个原因。这府里表面看着光鲜,实则里面都烂透了。到处都是人在算计人。以前算计黛玉,现在算计宝玉,这都不足为奇。黛玉必须得学会提高警惕、保护自己。 黛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暗沉下来,喃喃道:“这样的家里,咱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如回爹爹身边去。” 迎春无言地握了握黛玉的手。其实她们已经好几次提出要搬去跟林如海同住了。只是贾母死活拦着不让,还亲自派人给林如海传话,说舍不得黛玉,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留黛玉在身边替贾敏尽孝。林如海也没有办法,才没有接走她们。 两个人并肩走了一段路,远远刚刚能看到王夫人院子的大门,便听见一阵阵喧哗声传来。更有丫鬟婆子一个个眼睛红肿、神色凝重地飞快从她们身边经过。 黛玉吓了一跳,不由得拉紧了迎春的手,小声道:“怎么都哭成这样?难道宝玉不好了?” 迎春心中有数,知道就算贾政下死手打宝玉,以他那羸弱的体格也打不坏人,这些人如丧考妣的样子,多半还是作出来给人看的。 她安慰黛玉道:“不会有事的。刚刚太医就在我们府里,都是现成的。况且,老太太也没使人叫我啊。” 黛玉眼睛一亮、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一着急,倒把二姐姐这一茬儿给忘了。” 迎春见黛玉放松的表情,心中却不由得再次暗暗感叹黛玉的善良。她与宝玉早已没有原书中的那份情愫,甚至宝玉已经相当令她讨厌,但她总也是盼着宝玉好的。 迎春只能暗暗加快脚步,早点让黛玉看到宝玉没事,也能早点让黛玉放心。 …… 待迎春和黛玉走到王夫人的院门前,都不约而同地轻抽了口气。好家伙,只见满院子站得都是人,差点都没有她们落脚的地方。 这些人里,宝玉、贾母和王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占了一大半,剩下的还有其它主子身边的贴身丫环、二进门内管事的妇人,背着沉重药箱的小药童,还有几个年轻的小厮,如今也顾不上避嫌地站在墙角。 迎春迅速地扫了一下,敏锐地发现,没有赵姨娘和贾环的影子。看起来,这次宝玉挨打,还是跟贾环脱不开关系? 迎春正想着,便听见房中传来贾母中气十足的喊出那句经典的台词: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第254章 是谁在背后捣鬼 迎春与黛玉手挽着手,急步走进王夫人的正房。只见屋子里人头攒动,竟然比外面院子里还拥挤。 迎春拉着黛玉,轻轻推开挡在面前的两个丫鬟,才看到贾母、贾政和王夫人他们的身影。 但令人惊奇的是,宝玉也赫然在座。他正委委屈屈地依偎在贾母的怀里,衣裳有拉扯挣扎的褶皱,头发有点散乱、眼睛也哭得通红,最严重的是,在他粉白如满月的脸蛋上,竟然左右各有两个通红的掌印! 原来,宝玉挨打,这一次,打的是脸啊! 迎春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贾政这次下手可真是不太体面了。 但想想,一个身体不太好的老父亲,听到儿子干了混账事,还一脸不服气地想要争辩的样子,这抡圆了的两巴掌,还是打在脸上更解气。 迎春这边还在想着心事,那边却听到贾母已经在呼唤她的名字。老太太手指向她这边,急道:“迎丫头、迎丫头你也来了。你倒是给二老爷说说看,那袭人到底是怎么摔的?” 迎春一愣,这才抬眼看向贾政,只见贾政一脸怒容,身上的衣裳也有点不太齐整,但像是让什么人拉着袖子纠缠了半天似的。而在他的脚边,竟然是赵姨娘和贾环,正跪在那里瑟瑟发抖,想哭又不敢出声地捂着嘴抽泣。 这是怎么回事?迎春一瞬间有点搞不清状况。但看着贾母的眼神,她还是如实说道:“我之前给袭人接生时,问过经过。她是自己摔倒的。” 迎春话音刚落,王夫人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赵姨娘和贾环怒骂道:“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黑心烂肠子的娼妇庶孽,竟然敢搬弄是非陷害我的宝玉,我看你们是皮子紧得不想活了。来人呐,给我拖出去打死!” 人群骚动起来,赵姨娘惊叫一声就扑过去抱住了贾政的腿,拼命大叫道:“老爷救命,我冤枉啊!” 贾环也在两三个力大的仆妇冲过来抓他之前,自己站起来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叫,“我没说谎,是彩霞告诉我的,是彩霞说的!” 随着贾环的叫喊声,人群中一个结实漂亮的红衣丫鬟脸色猛地变得惨白,她顾不得身边混乱的人群,“扑通”一声原地跪了下来,凄声道:“不是奴婢,奴婢该死,奴婢也是听金钏姐姐说的啊!” “唰”地一声,房内众人的目光如有形般又齐刷刷地落在了正站在王夫人身侧的高个丫鬟身上。金钏见众人都看向她,手中的帕子“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看了王夫人一眼,慌乱地跪下来哭道:“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让小丫头回来传话找太医。” “是你,就是你说的。”不知什么时候被几个健壮仆妇抓住了胳膊的贾环,跳着脚挣扎道:“我也听见了。我听见小丫头子跟彩霞说,宝玉屋里的袭人不好了,还说宝玉好狠心,眼瞅着要生的人也下手打。” 金钏一双眼瞪得溜圆,拼命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哪儿来的小丫头子?我只是让……” “够了!”金钏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一把苍老的声音地打断。只见贾母用力拿手里的拐杖戳着地,愤然道:“都给我闭嘴,再多说一个字立即打死!” 一时间,所有人都紧紧地闭住了嘴巴,看着满头银丝不怒自威的贾母。 贾母一边轻轻拍着怀里吓坏了的宝玉,努力安慰他,一边面沉似水地向贾政道:“老二,我刚说有人捣鬼,你只不信。只说我袒护宝玉。现在迎丫头也说话了,你总该信了吧。 你是有多糊涂啊,单凭赵氏和环小子挑唆的一面之辞,就把宝玉给打了?” 贾政一脸尴尬地看向周围的人群,见贾母丝毫没有屏退众人的意思,明白她就是想当着众人给他难堪,只得十分为难地开口道:“儿子确实是听了赵氏和环哥儿的话,才一时气极让人拿了宝玉。儿子错了。 但是,我也亲口问过他的。可这小畜生却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儿子以为他是做贼心虚,这才一怒之下打了他。” “他是小畜生,你是什么?”贾母气得拿拐杖敲桌腿,怒道:“平日里就是你张口就骂、抬手就打,把这孩子竟当成仇人似的,生生把孩子的胆子都唬破了!你还让他说什么?” 说着,贾母又转身搂住宝玉,心肝儿肉地乱叫着哭起来,“我知道你家老爷是被那起子混账老婆给哄得,横竖看你不顺眼。干脆咱们回南边去,彻底离了他的眼,就趁了他们的心意了。” 贾母这一闹,满屋子的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贾政也坐不住了,长叹一声,起身跪在了贾母跟前,一叠连声请母亲息怒,又一遍遍拿眼睛看王夫人,示意她一起向老太太赔罪。 可王夫人因为刚刚宝玉挨打的事,正在气头上,哪里肯给贾政面子。 她倒是也跪了下来,嘴里却道:“老太太,如今你也看到了,这院子里都是一窝的黑心肝,处处算计我们母子。可怜我的宝玉,小小年纪知道什么? 今天是他运气好,这边才刚动了手,老太太这边就得了信儿了,好歹给拦住了。若是再有下次,老太太不在身边,宝玉还有活路吗?” 贾政难以置信地望向王夫人,没想到这时候她还当着众人的面给他上眼药,忍不住怒道:“王氏,你休得胡言。宝玉都是让你们给惯坏了,小小年纪不说读书上进,只在脂粉堆里厮混。 这还没订亲,就弄了好几个屋里人,还有了孩子。他这个样子,哪个世家大族还肯把女儿嫁给他?今天便不是他打了人,为着他这些日子的胡闹,我打他也是应该的。” 王夫人听了这话,气得只是冷笑,怒极道:“老爷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宝玉怎么了?你又是什么好的?三丫头和环小子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凭什么老子做得、儿子却做不得了?” 王夫人话音未落,贾政的一张老脸已然涨得通红,他口不择言地分辩道:“这怎么能是一回事呢?当初若不是珠儿没了,我怎么会……你还说,都是你逼着珠儿……” 贾政话还没说完,王夫人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珠儿,我的珠儿。若有你活着,便是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第255章 都闭嘴吧 王夫人的正房里,肉眼可见地愈发乱了起来。 贾母搂着宝玉,让贾政和王夫人两个人当众呛声给气得直抖,比划着手却说不出话来。 贾政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的,但听到王夫人哭贾珠,不由得引起心底深深的伤痛,于是也老泪纵横,什么也不顾地抹起了眼泪。 王夫人自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除了她,还有一个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也拿帕子捂住脸,瘫坐在角落里大声哭了起来。那是李纨。 平日里,李纨处处小心、事事周到,努力压缩自己的存在感。因为她知道,王夫人心里怨恨她,而儿子贾兰还指望着她。也只有今天,趁着满屋子里乱哄哄的,李纨才敢放肆、痛快地哭出自己的悲伤和委屈。 赵姨娘的哭声则十分尖利,她是既害怕、又兴奋。 老爷和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撕破了脸,以后还能再好吗?怕是连表面上的夫妻都不愿意做了。周姨娘又是那样窝囊老实上不得台盘的性子,那以后老爷心里,怕不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贾环也在直着嗓子哭。他是真心觉得,哭声越大越有理。 本来嘛,他也不曾编过瞎话,只不过把听到的话告诉老爷罢了。凭什么宝玉闯了那么多的祸却连打都不能打?就凭他是太太生的吗?那凭什么他有那么好的运气? 原就在屋子里的探春和惜春也哭了起来。 探春是打从王夫人指着鼻子骂赵姨娘和贾环,便觉得脸红心跳羞得抬不起头来。待到王夫人直接点出了她的名字,她已经悲愤得恨不得去死了。原来她这个人都是这么羞耻的存在吗? 惜春虽然年纪小,但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与探春抱在一起小声哭着。 其它丫鬟婆子,有些是像金钏、彩霞这般被牵连进去,十分害怕,吓得哭了。有些则是不明所以,但见别人都哭也跟着凑热闹。 宝玉这时候反倒不哭了,睁着眼睛茫然望着眼前众人,破天荒地有些为王夫人担心起来。事情让她这样一闹,怕是不好收场了吧?老爷肯定是恼了她的,那老太太呢? 宝玉悄悄歪过头看了眼贾母,看着老太太那冰冷的眼神,心里没来由地抖了一下。好吧,老太太定然也是不喜的。 …… 黛玉站在乱哄哄的人群中,眉头越皱越紧。从进得这屋子里,这些人就在吵,连老太太和二舅舅、二舅母也在吵,吵得令她头疼,更令她脸红。 这是正经体面人家应该有的样子吗? 迎春觉察到了黛玉的情绪,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 老实说,迎春也没有料到,自己的一句话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又像按下了什么可笑的开关一样,一下子,一幕闹剧在就她眼前上演了。 迎春又轻轻拍了拍黛玉,眼神示意她去一边安稳坐着、稍安勿躁。然后她松开黛玉向前走,一直走到贾母的身边,伸手捞起案上的茶盏,在眼前看了看,手腕一转,便向地上摔去。 “啪啦!”清脆的碎裂声响起,众人的哭声一滞。迎春趁机开口,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冷冽清晰:“在老太太面前,一屋子哭天抹泪,成何体统?都闭嘴。” 迎春话音落下,屋子里果然安静下来。一些老成些丫鬟婆子首先反应过来,这青天白日的,当着主子的面,红口白牙的这是在哭丧吗?不怕晦气啊! 贾政和王夫人也忽然反应过来,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两人撕破脸争吵拌嘴,把主子的威严和脸面往哪儿放?两个人也不等贾母开口了,赶紧讪讪地各自爬了起来,坐在那里憋气。 其它人见状,也忙各自收声,但虽然低下了头,还是悄悄地左顾右盼。 迎春在心里叹了口气,又道:“老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动了气,你们这群奴才不说好生的劝着、宽慰着,竟然还在这里大吵大闹起哄架秧子,是觉得咱们家的板子太软打不动你们了,还是你们的皮子太紧不松不行了?” 迎春的一番话,把一众丫鬟仆妇们说得心底发凉。还是周瑞家的警醒,头一个站出来,小心翼翼地弯腰请罪道:“姑娘说得是,奴婢们该死,奴婢们这就滚。” 说着,周瑞家的一个眼风扫过,一群丫鬟仆妇悄没声地流水般地退了下去,原来抓着贾环的人也松了手。贾环犹豫了一下,看样子原来是想跟着跑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脚底下蹭了蹭,最终还是蔫头耷脑地站在一边没动。 李纨和探春、惜春也想走,但却见坐在对面的黛玉微微摇了摇头。下人们都退下去了,主子们这时候再走,不论是避嫌还是怕事,都显得太刻意了,况且也晚了。 迎春见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这才绕到贾母身上,轻笑一声道:“老太太,我当出了什么事?原来却是个误会。虽然很让人生气,但好在宝玉并没有大碍。 而且,说到底今天也是个大喜的日子,宝玉有女儿了。俗话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以后宝玉肯定会更加懂事有担待,也会更加孝顺老太太和二老爷、二太太的。您说是不是?” 贾母方才让贾政和王夫人带着头一闹,此时脑子里也是嗡嗡地乱响。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受不得这些,更感到厌倦。 如今见迎春一句话就镇住了满屋子的人,又听了迎春这番话,心中百般滋味涌起,一时难言。 二丫头如今真真是出息了,哪里还有半点木头人的影子?只是可惜,她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若是宝玉有几分迎春的本事和爽利,那该有多好! 贾母深深叹了口气,心知迎春是在给她搭个台阶,便就坡下驴道:“迎丫头说得对,难为我的儿竟如此出息了,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的,竟是给我提了醒了。二老爷二太太院子里的事,我操心做什么?自有他们闹去。只要我的宝玉没事就好。” 说着,贾母转头望向宝玉,又叹了口气道:“你父亲虽不该打你,但他有些话也没说错。你如今大了,连女儿都有了,以后可收心上进些吧。 我也不求你金榜题名、封妻荫子,但你心里总得有个章程,便是做个富家翁,也省得我这老婆子替你担惊受怕。” 宝玉这一天心情大起大落的,又是挨打,又是挨训,又是小老婆闹,又是喜当爹,此时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不管贾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贾母见了倒还蛮欣慰的。 数落完了宝玉,贾母转头瞥了贾政和王夫人一眼,冷哼一声道:“几十岁的人了,又是当着孩子们的面,我也不说什么了。你们自己院子里的事、自己摆平。” 说着,她又向赵姨娘和贾环那边扫了一眼,接着道:“我不管你们是真有心、还是假误会。谁再敢打宝玉的主意,就到庄子上放马去吧。” 第256章 贾环认罪? 听了贾母的话,贾政的肩膀微松,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老太太这个意思,就是不愿意管今天这档子事儿了。若是关起门来算账,贾政自认还是能够摆平王夫人的。夫为妻纲,不管怎么样,王夫人也不敢闹出大格去。 王夫人此时也在心里松了口气。她原就是怕贾母偏心儿子,当她这个儿媳妇挫磨。若是老太太不管了,以她在后宅的那些手段,别说赵姨娘、贾环,便是金钏、彩霞、袭人、晴雯,这些背后使坏害了宝玉的小蹄子,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想到这里,王夫人又抬起头,眸色深暗地看了看迎春和黛玉,只觉得这两个人如今在她面前喘气都是刺目。 王夫人还记得袭人嚷嚷的那几句,虽然所有人都说那不可能,但不妨碍她恨迎春。也许,就是因为迎春占了太多的好运气,袭人肚子里的孩子在托生的那一瞬,才叫老天爷给转了性了,也不一定呢。 迎春迎着王夫人的目光,不为所动。本已经是撕破脸的仇人,不妨撕得更狠一些,也省得让旁人误会。她转向贾母,轻笑道:“老太太说完了?我陪您回去吧?一会儿让丫头们给你炖点安神的补汤。” 贾母点头,扶着迎春的手站起来向外走。在与站在门边的贾环错身而过的时候,贾环一反常态的没有低头避让,反而突然抬起头来,深深看了迎春一眼,向着贾母再次跪了下去。 “老太太!老太太救我!”贾环声音悲怆地叫了起来。 贾母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拐杖差点没拿住掉在地上。待她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地便抡起拐杖向跪地不起的贾环背上砸去,怒声道:“做什么大呼小叫的?找打吗?” 贾环这次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惫懒躲闪,反而任由贾母的拐杖砸在背上,只深深地俯下身去,叫道:“老太太打得好,孙子知错了,求老太太救我。” 贾母愣住了,屋子里的几个人也都愣住了。还不等众人做出反应,贾环又道:“老太太刚刚教导二哥哥的话,真真说到孙子心里去了。环儿不孝,也要从此发奋,帮二哥哥撑起这个家,求老太太开恩。” 贾母莫名其妙地看着贾环。迎春站在贾母身边,也随着将目光投在贾环的身上。这一看,不由得心中一动。 向来,贾环在这个府里是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有宝玉珠玉在前,府里的姐妹们也都很少与他玩耍。迎春对贾环也未曾多留意过。如今有心看去,才发现贾环的一双眼睛黑幽幽的,似乎很深、又似乎很远,与平时一副蒙头人样子的他判若两人。 认真说起来,贾环长得也十分俊美,完全不是现代电视剧里那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都长拧巴的样子。 迎春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对现代电视剧里脸谱化的人设吐过槽。贾家二房的几个孩子,从贾珠、元春、宝玉、探春再到贾兰,都长得很好看。这就说明贾政、王夫人、赵姨娘,基因都不差,怎么可能就把贾环丑得人见人厌? 只不过,长得再好看的人,如果蔫头耷脑、贼眉鼠眼、东倒西歪、阴阳怪气,再加上鞋邋遢袜邋遢的,那也不会招人待见。 可是,此时此刻,贾环抱着贾母的腿,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望过来,真得令迎春心中莫名一紧。这小子,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赵姨娘见贾母的拐杖抽在贾环背上,也没个人拦着,心疼得不行。她张了张嘴,刚想说几句求情的话,就见贾环的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吓得她又闭紧了嘴巴。 “老太太……”就在这个时候,黛玉开口了。她上前两步,抱住了贾母的胳膊,轻声道:“听听环哥儿要说什么。” 贾母听了黛玉的话,回了回神,收回了拐杖,怒道:“环哥儿,你失心疯了吗?要做什么?” 贾环飞快地看了黛玉一眼,又看向贾母,继续俯身磕头道:“孙子不孝,不懂事,总是惹老太太和老爷太太生气。今天又误听了传言,害得二哥哥挨打。孙子知错了。” 贾母见贾环这几句话说得还算中听,脸上的怒意淡了些,拿拐杖又戳了戳他才道:“油嘴滑舌的猢狲,原来是闯了祸怕挨打,想拿我当挡箭牌?晚了! 我且告诉你,你们老爷连宝玉也打了,再没放过你的道理,你现在在我这里花言巧语也没有用。” 贾母说完,抽回拐杖便要走。没想到,贾环再次抱住了她的腿,叫道:“老祖宗,孙儿不是这个意思。孙儿甘愿领罚。孙儿现在就请老太太把孙儿罚到庄子上去思过。” “环哥儿!”赵姨娘听到这里,忍不住一声惊叫。 罚去庄子上去?庄子上是人待的地方吗?她从老太太身边的丫环开始,苦苦挣扎了半辈子,才挣到了半个主子的身份,怎么能回到庄子上去?那不又成了奴才里的奴才了吗? 贾环回应赵姨娘的,依然是强硬而冷厉的眼风。赵姨娘莫名一颤,又闭上了嘴。 王夫人刚刚看着贾环闹的这一出儿,正看得迷迷糊糊。但眼下贾环这句话她可听明白了。她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沉声道:“环哥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是你自找的。” 贾环转头看向王夫人,目光中似有深意,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是点头应道:“太太说得是。环儿认罚。” 王夫人有些难以置信。她刚刚正想着,回头要如何收拾赵姨娘母子。打一顿?罚抄经?那真是便宜了他们了。这一起子黑心肝的奴才秧子,竟然敢算计宝玉,她一定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活受罪。 不过,王夫人倒是没想到,贾环甘愿受罚到庄子里去。这是自知逃不过,认命了?还是怕挨打受罪,服软了?还是在闹什么别的幺蛾子? 眼着看贾环抱着贾母不放手,贾政也急急地站了起来,凑上去想给贾环说情儿。 他虽不喜贾环,但相较宝玉而言,希望不高失望便也不大,有时候反而觉得贾环看着更顺眼些。 之前,贾政还在想,回头要如何袒护贾环和赵姨娘一下,别让他们在王夫人手里吃太多亏。没想到贾环竟然自己沉不住气,说出了要去庄子上的话。他懂不懂什么叫去庄子上?这府里,一旦撵了出去 ,再想进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第257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贾政为难地张了张嘴,正想着要如何替贾环脱罪,贾母已经开口吩咐道:“老二,你看环小子一会儿嚷嚷着救命,一会儿又嚷嚷着领罚,一会儿又说要到庄子上去,该不是撞客到了吧? 好歹是你儿子,一个两个都吓得丢了魂儿似的。你且找个大夫来给他看一看吧。” 贾政闻言一喜。在他看起来,贾母这是不打算追究贾环的胡闹,也是护着贾环呢。他连忙道:“母亲说得有理,儿子这就去找大夫去。” “老爷!”贾环听了贾母的话,心里反倒沉了沉,他急切地叫了一声,压着心中的忐忑道:“儿子没事。” “老爷,”王夫人这时候忽然开口打断了贾环的话,抢过话头道:“老太太说得很是。这环小子平时就一惊一乍、蛰蛰蝎蝎的,我原道不好,果然让老太太看出来,怕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这病不能耽搁,很该好好看一看。依我看,也不必去庄子里,直接送去家庙里,有祖宗保佑着,或者能好得快些。” 王夫人这番话一出口,贾政的脸色肉眼可见难看起来。他忽然觉得,他可能弄错了什么,老太太这是不放过贾环吗?还是要干脆废了贾环? 贾环脸色惨白,但眼中暗色愈浓,悲愤中含着绝望。老太太、二太太,这些人真的是一点儿活路也不想给他留吗? 贾母神情一滞,心里也咯噔一下。她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但让王夫人一番掰扯,倒好像是她存心要处置贾环似的。贾环好歹是贾家子孙,这个王氏到底想干什么? 贾母转头怒视王夫人,正要开口,忽听黛玉在身边道:“二舅舅何必麻烦,二姐姐就是大夫呢。” 黛玉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但听在众人耳朵里,滋味大不相同。 贾环飞快地抬起头来看向迎春,目光中满是期待。贾政脸色缓了缓,望着迎春若有所思。王夫人深吸口气,目光阴沉地看向黛玉。贾母则缓缓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黛玉的手。 迎春已经飞快地同黛玉交换了会心的目光。 她也不说话,只上前一步拉起来跪着的贾环,把他按在一边的椅子上,手搭在他的脉上,凝神几息的功夫,又换了手搭脉,再凝神片刻,轻笑着点点头,转身向着贾母等人道:“老太太,环儿脉象平和有力,神清志明,倒是没什么不好的症候。” 说着,她又深深看了贾环一眼道:“刚刚环儿闹这一出儿,若不是淘气讨打,便是他的真心话了。说不定,老太太和二老爷、二太太刚刚教导宝玉,他在一旁看着也受了教训,从此开了窍了,是真心改过了。” 贾环紧绷着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一松,悄悄投向迎春一瞥感激的目光。迎春不动声色,黛玉脸上露出微笑。 贾母听了迎春的话,沉默片刻,认真看向贾环道:“若真是改了从前那些毛病,倒真是要谢谢祖宗保佑了。只是,罚跪、抄经、打板子,都是罚。你也没闯出什么大祸,去庄子上倒是不必。” 贾母一边说,贾政一边在旁边点头。 他心中暗道,今天的事情,贾环虽然也有错,但再错不过宝玉去。老太太是个精明人,因为这个罚环哥儿去了庄子上,怕是要让全府上下背后都念叨她偏心了。老太太自是不愿的。 看样子,环哥儿这招儿以退为进,还真是对了榫了。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怪精明的。 王夫人的脸色难看起来。怎么着?这就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贾环这小坏东西,和他娘一样下贱阴损,放在府里总归是扎心。今天他自己出了昏招儿,她怎么能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王夫人狠狠抿了抿嘴唇,低沉开口道:“老太太,环小子向来不成器,您不也是很操心吗?如今难得他肯低头认错,去庄子上磨磨性子很有必要。” 贾政闻言瞪向王夫人,贾母则有些踌躇,黛玉忽然又开口道:“老太太,既是环儿自己说的,咱们且看看他能不能做到好?” 迎春也笑着开口道:“再过几个月就是秋收了。我前儿个还听琏二哥说,庄子上缺人手,让环儿去见识见识也好。” 贾母见迎春和黛玉异口同声地帮贾环说话,心中有些诧异。但想想她们姐妹的话又觉得有点道理。闹了半天,她也是乏了,懒得再多理论,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儿子,且随他去,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贾母终是点了点头道:“既是他自己要去,那就让他去吧。让人好生照看着,不许苛待了,也绝不许娇纵了。且看看他能有什么长进。” 贾政和王夫人闻言,脸色阴晴不定。赵姨娘眼泪刷刷流,只拿帕子死死捂着嘴不敢哭出声。贾环倒是如释重负般,眼中闪出荒莫名的光芒来。 与贾环一样,长长松了口气的,还是站在角落里的探春。 …… 夜色降临,黛玉的院子里掌了灯、摆了饭。 也许是白天实实在在折腾了一番的缘故,黛玉用饭用得很香甜。迎春在一旁看到她吃得小脸微鼓的样子,不由轻笑,“我就爱看你好好吃饭的样子,总算是养得胖一些了。” 黛玉也不理迎春,继续埋头用饭,待她斯文秀气但速度很快地吃饱后,才抬头看向迎春道:“你说要在我这里用饭,我才让人特意在厨房加了菜的,怎么这时候你却不肯吃?还笑话我吃得多?” 迎春笑着拂了拂黛玉额前的碎发道:“你怎知我不肯吃?我只是有些乏了,吃多了反而不好消化。” 黛玉瞥了迎春一眼道:“既是乏了,还不快回去歇着?好吧,我知道你有话要问我,且快些问,问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迎春忍不住又笑,轻轻点头道:“知道我要问,你还不自己说?我倒没看出来,你跟环哥儿关系那么好,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解围。” 黛玉闻言狡黠地眨了眨眼,轻声道:“都是一样的兄弟,谁说我跟环哥儿好了?不过,二太太不是讨厌环哥儿吗?那我就要帮着环哥儿说话。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啊?迎春愕然,她真没想到,黛玉居然是这样想的。 见迎春发愣的样子,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向着迎春甩甩帕子道:“看二姐姐这样子,真像个呆头鹅。” 迎春偏头躲开了帕子,但神情还是愣愣的,黛玉这才收了笑,正色道:“其实也不是了。我只是觉得,今天环儿跟以往都不同。看到他的眼神,我就忍不住想帮帮他。” 第258章 夜幕下的来访者 迎春看着黛玉渐渐郑重起来的神情,赞同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也觉得环哥儿今天怪怪的,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我猜,他是为了远远避开二太太,宁可去庄子上受苦,也不愿意待在府里了。” “二太太有那么可怕吗?那环哥儿付出的代价是不是有点大啊?”一直守在姐妹俩身边的鸳鸯轻叹道。 “如果他是求仁得仁,那就不算大吧。”迎春也有点不确定。 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隐约说话的声音。迎春和黛玉互相看了一眼,鸳鸯已经站起身来往门口去,边走边说:“这都摆过饭了,还有谁会来?你们且坐着,我去看看。” 迎春看着鸳鸯窈窕的背影出了门,片刻后,便是她惊讶的声音:“哎呀,三姑娘,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三妹妹?”迎春和黛玉异口同声地轻喃一声,互相看了看,也不便有些惊讶。 自从前一段时间,探春因为帮着迎春照顾贾政被王夫人当面骂了之后,她便不太爱出门了,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房里练字。眼下天都黑了,探春连个丫鬟都没带,一个人跑到黛玉这里来,肯定是有事了。 迎春和黛玉忙起身去迎,还没到门口,便见探春门帘一动,探春低着头走了进来。 “三妹妹,天都黑了,你怎么还出来了?”迎春上前拉住探春问道。 探春微微地笑了笑,也不说话,却轻轻推开了迎春的手,退后两步,端端正正向着迎春和黛玉行了个礼。 迎春和黛玉猝不及防,连忙闪开。黛玉惊声道:“探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探春笑意中染上了苦涩,她也不绕弯子,只大方地道:“我就是来谢谢你跟二姐姐的。谢谢你们今天帮着环儿说话。” 噢,原来是这回事啊。黛玉松了口气,忙引着探春到桌边坐下,又让紫鹃去沏茶来。 探春阻止黛玉道:“林姐姐,不必麻烦了。我过来说两句话就走的。今儿个晚饭前,太太使人给我送来整整十套经书,让我为老太太和老爷、太太抄经祈福呢。” “十套经书?”黛玉又是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随即向探春看去,见委屈的泪光在她眼中一闪而过,连忙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小声道:“今天的事情,也牵累到你了?不怕不怕,我近来也很闲,你且悄悄地拿几套书来,我帮你抄。” 探春只觉得眼前一热,连忙偏头掩饰,强笑道:“我又不是宝玉,抄经嘛,哪里就累死我了呢?正好再磨磨我的字。不过林姐姐,我还是要谢谢你。今天二太太那个样子,我都吓得都不敢说话,难为你肯给环儿求情。”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也没说什么。”黛玉连忙摆手道。 探春却正色道:“林姐姐话不多,却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怎么不该谢?要不是你和二姐姐帮忙,恐怕现在环儿都让二太太给送到家庙里去了,还不知要受什么挫磨呢。” 听到探春这样说,黛玉和迎春的脸色都沉了下来。片刻后,迎春道:“今天这事情,倒是该怪我了,我也不知道宝玉挨打,是环儿在二老爷面前报了信,一句话差点捅了马蜂窝,惹出大麻烦来。” 探春闻言连连摇头,恨道:“这怎么能怪二姐姐,不过是说实话罢了。 分明是环小子、还有我姨娘,黑了心的,想要算计宝玉,却还不自量力,连话也没听明白,就跑去老爷面前搬弄是非。今天若不是有你们在,一顿板子还跑得了?肯定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探春边说,边下意识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眼圈又红了。迎春和黛玉互视一眼,心中暗暗叹气,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探春跟宝玉向来感情好,环哥儿说宝玉的坏话,害得宝玉挨打,她自然是生气的。可环哥儿也是探春的亲兄弟啊,若是眼睁睁看着环哥儿被二太太打骂责罚,她也不可能不心疼。这才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探春此刻站在哪一边都为难啊。 屋子里安静下来,几个人心情都有点沉重。片刻后,还是鸳鸯打破了沉默,她试探着问探春道:“这么说,环三爷真要到庄子上去了?那赵姨娘呢?” 探春气道:“那还能有假吗?当着老太太、老爷、太太的面,说得死死了的,肯定得去了。姨娘那边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她应该不会去吧?她肯定想着,若是她还留在府里,早晚在老爷面前念叨念叨,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能把环儿接回来了。” 鸳鸯闻言点头道:“你倒是懂她。赵姨娘定然是这么想的。” 探春赌气道:“我哪里是懂她,分明是她那眼皮子又浅、心眼子又少,除了在老爷面前说说小话,她也做不了什么。” 鸳鸯看了探春一眼,若有所思道:“赵姨娘在二太太眼皮子底下,把你们两个拉扯大,也是很不容易的。你也不要什么都怪她。” 探春听了这些,眼圈又红了。以前她真是很恨赵姨娘的,恨她不明事理、胡搅蛮缠、处处不给自己做脸面,但是现在…… 迎春见状,连忙捅了捅鸳鸯,岔开话题道:“除了环儿,金钏和彩霞她们没事吧?二太太没发落她们吧?” 探春轻轻吸了吸鼻子,缓了口气,冷笑道:“怎么可能不发落?如今太太已经把彩霞指给环儿了,让她明天服侍环儿到庄子里去。还有金钏,二太太骂她吃里扒外,给撵回家去了。” “呀,这是一点情份也不讲啊?”黛玉惊道:“彩霞也就罢了,金钏可是从留头起就跟着二太太的,还有她妹妹玉钏,都是死心塌地服侍的,就因为说错了话,就给撵出去吗?” 探春又是一声冷笑,道:“若只是说错了话,也还好了。太太找了金钏她们的老子娘进来,说是金钏不守本份,常引着宝玉说笑,好好的爷们儿都让她给教坏了,掌了她一巴掌,才给赶出去的。” 啊??黛玉吃惊地睁大眼睛。引着宝玉说笑,这是什么罪名?这阖府里的丫鬟婆子,还有敢不奉承着宝玉的吗?何况金钏自小在王夫人的院子里,与宝玉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说笑几句也没有什么吧? 迎春却是在心中一叹。之前她还觉得,因为她这只蝴蝶的翅膀扇动,好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呢,没想到,金钏还是被王夫人给撵出去了。 迎春想了想,看向跟在身边的绣橘道:“你们跟金钏也是多少年的姐妹了。金钏气性大,又是因为这么个由头给撵出去的,你且去劝劝她吧。别让她生出什么不好的想头来。” 绣橘听到金钏被撵出去,也正吃惊,闻言连连点头,向着黛玉和探春告了罪,便急急走了。 探春望着绣橘的背影,由衷地说:“二姐姐,你人真好。” 第259章 体面又如何 迎春冷不丁被探春发了张“好人卡”,一时有点愕然。旁边坐着的黛玉已经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探春不明所以,疑惑地望向黛玉,问道:“你笑什么嘛?” 黛玉道:“你刚刚给二姐姐发了一张好人卡呀。” 好人卡,这是什么意思?探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迎春见状,瞪了黛玉一眼,解释道:“你不用理她,她又淘气了。好人卡,是我教她的一个梗,你不懂也没关系。” “什么?梗?这又是什么意思?”探春更糊涂了,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黛玉已经笑得脸儿都红了,忙喝了口茶水压了压,才道:“三丫头,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个梗的意思嘛,就是跟我们写诗的用典是一个意思了。” 探春眨眨眼,忙追问道:“那好人卡又是个什么典?” 黛玉笑道:“你倒是学得快。我告诉你,领到好人卡的意思,就是说你夸的那个人,除了老实本分,实在是没什么别的值得夸赞的地方了。只好说,你人还蛮好的。你看看你,你这是在笑二姐姐没本事吗?” 探春听得憋红了脸,指着黛玉气道:“好你个林丫头,人家是真心感激二姐姐,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谁知道这个什么梗,是不是你胡诌出来编排我的?” 黛玉便又笑,迎春也轻笑起来,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倒是轻松了许多。 迎春忽然想起袭人和那个孩子来,忙问探春:“宝玉那边都安稳了?袭人现在怎么样了?” 探春道:“周瑞家的去看过了,回来跟老爷太太回话,并没有提袭人怎么样,但说那个小女娃儿生得蛮好。” “噢?怎么个好法?”黛玉也来了兴致。 探春道:“说那个孩子,虽然生下来不足月,但一双眼睛特别有神,像是睁开眼睛便会看人似的。只要醒着,便是东瞧瞧、西看看的。然后太太便说,她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不如就叫她瞧瞧吧,让她以后长大了,知道看人家的眉眼高低。” 说到这里,探春情绪又低落下来,王夫人当时说这番话,不过是借着孩子指桑骂槐,敲打她呢。 迎春觉察到探春的心情,忙打岔道:“这个名字也太随便了吧?瞧瞧?谁家孩子叫这名字?” 探春道:“当时老爷也是这么说的。后来又说,眼看着就到七月七了,不如就叫巧姐儿吧。还让奶娘好生喂养着。” 巧姐儿?迎春立时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凤姐儿那个孩子的名字吗?怎么现在归了宝玉的女儿了?看起来她这个蝴蝶的翅膀还是蛮有力啊,竟然提前把巧姐儿给吹来了呢。 黛玉这时也看出了探春的郁郁,想了想才道:“巧这个字好呀,万事都从巧上来,将来这孩子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呢。” 探春的眉头却锁得更深,叹道:“这么小的孩子,在老爷太太眼里,跟猫儿狗儿也没什么区别。那袭人也不喜她,宝玉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更不用说了。 我只盼着这孩子真如林姐姐说的,将来长大了,一时遇到有不遂心的事,都能从一个巧字上开解,吉祥如意吧。” “那是一定的。”黛玉连忙道。 “那是一定的。”另一个声音也几乎同时响起。 黛玉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吃惊的问道:“是谁在那边?” “别怕,是我。”声音从窗户那边传来,透过半掩的纱窗,一个人探出头来笑了笑。 “环儿?”探春先认了出来,顿时恼了,怒道:“你在那里做什么?悄没声地,装神弄鬼吓唬人吗?” 黛玉也皱起了眉头,不悦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贾环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可是特意来跟二姐姐和林姐姐道谢的。哪儿敢吓唬你们。” 探春才不信,没好气道:“那你不说好好地进门来,只站在窗口做什么?亏你还知道是二姐姐和林姐姐她们帮了你。你却在这里听墙角,你就是这样谢人家的啊?” 贾环脸色阴沉下来。他刚才进了院子,原是想等人通传一声。可不知怎么回事,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没在。 贾环便想在廊下等一等,接着就听到了屋里人的说话声。听出探春也在里面,他有些犹豫不决,因为探春向来不待见他,他也不愿意与探春对面。 可是,没想到,听着屋里几个人说起宝玉的女儿,他一时没忍住插了句话,结果倒让姐姐们误会了。 而且,果然是不出他的预料,迎春和黛玉还没说什么呢,探春就劈头盖脸把他一顿骂。这还是亲姐?怕不是仇人吧? 迎春看着贾环难看的脸色,忽然心中一动,拉了拉探春的衣袖,嗔道:“你且让环儿进来说话呀。”说着,她又向贾环招了招手,贾环这才拖着步子走了进来。 探春一见贾环磨磨蹭蹭的样子,火气腾地一下又冒出来,冷声道:“看你那样子,有什么鬼在后面拉着你的脚吗?走几步路都要东倒西歪的。” 贾环眉头一挑便要反驳,却被迎春在一旁轻轻拉住了。迎春把贾环拉到自己身边,看向探春,沉声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怎么你看环儿哪哪儿都不好呢?你没看到他已经要恼了吗?” 探春撇嘴道:“他恼他的,与我何干。” 迎春脸色沉了下来,叹道:“我就奇怪,为何环儿回回见了你就像避猫鼠似的。现在知道了。敢情他在你面前,做什么都不对,怎么做都不好是吧?有你这样管教弟弟的吗?” 探春不以为然道:“那你且看他,这几年越发大了,做过什么体面的事吗?书也不好好读,道理也讲不通,只跟着姨娘学那些小家子气的样子,哪里像个侯门绣户的公子哥儿。” 迎春被探春说得一滞。此时此刻,若让她夸出贾环一个“好”字来,确实也是不容易。但她知道,贾环这个年纪,如果换算到现代去,正是逆反的时候,就像探春这样天天冷嘲热讽,也断然是教不出好孩子来的。 迎春正想着要怎么劝探春,忽听贾环冷冷地开口道:“三姐姐倒是体面,书也读得好,字也写得好,很像个侯门绣户的大小姐,可还不是被太太指着鼻子骂庶孽?” 贾环这一句话,好像附了什么妖法似的,顿时把房间里的几个人都给“冻”住了。刚刚还眉眼生动的探春,瞬间容颜惨淡、双目失神,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第260章 相煎与相惜 “贾环,你胡说什么!”黛玉看着探春可怜的样子,听不下去了,娇声喝道。 “我没胡说。你问她自己。难道到这时候她还不明白?在太太面前,你就是做得再好,也是招人讨厌。而且,你越好就越招人讨厌。” 贾环非但没有闭嘴,反而说得更加毫无顾忌了。 探春花容失色,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黛玉忙拿帕子帮探春拭泪。鸳鸯已经警醒地走到了门前,向着黑幽幽的院子里张望了下,似是怕有人听到贾环的话。迎春则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又叹。 作为一个现代人,穿到红楼这本书里,迎春起初是没有身为庶女的概念的。况且她自己本领大、立得住根脚,又被林如海记在名下,此时的贾府里,已经没有人敢拿庶出这件事来讲究她、摆布她了。 但是,迎春也知道,她只是一个特例。且看煌煌然的贾家,贾赦和贾政那一辈儿,也是有三四个庶出兄弟姐妹的。但贾母不声不响的过着日子,过到今天,还能看到哪个? 说到她们这一辈儿,贾琮虽然跟贾环一样毫无存在感,但好在邢夫人也懒得管他。人虽然没啥出息,但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听说最近贾琏忽然想起了这个兄弟,倒是常常外出办事时把他带在身边。多半贾琏是想着等未来承了爵,让贾琮帮他打理府内的杂务,也算是有了个正经儿的营生。 可探春和贾环,就没有贾琮好命了。王夫人自己有亲生的儿女,又是那样面慈心狠之人,怎么可能让赵姨娘的儿女爬到宝玉前面去? 贾环虽然平日里一副不着调的样子,心里倒不糊涂,这几句话真真是说到了关窍上。 只是,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把探春的幻想打破,也真是够残忍了。迎春也想不出什么好话来安慰她。 见大家都不说话,黛玉身为主人,只得再次开口道:“环哥儿,二太太怎么样,也是你议论得吗? 即便二太太不喜你,你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呀。 再过几年大了,你自己出去过日子,不是更要有点真本事傍身吗?你姐姐教训你,也没有错啊。” 贾环沉默了几息,冷哼道:“今日既开了头,我就把话说开了。三姐姐教训我,是为了我好吗?还不是看着太太讨厌我,她就跟着拜高踩低,以为这样就能讨好了太太去……” 贾环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耳旁风声一响,他下意识地一躲,一只荷包砸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探春扔出荷包,见没打到贾环,气得站起身来,摸过桌上的茶盏,作势欲扔,却最终没有扔出手。她颤声骂一句“贾环,你没良心!”便委屈地哭出声来。 迎春、黛玉忙过来安抚探春。贾环却梗着脖子道:“谁没良心?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你不就是着急要讨好太太和老太太,好让她们将来作主给你选一门好夫婿,你好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去吗?你什么时候管过我和姨娘的死活?” “我不是……”探春泪眼婆娑地怒视贾环,可看到贾环与自己肖似的黑眸中,同样闪着泪光,忽然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哎呀,哎呀,真是气人,你给我出去。”黛玉气得直跺脚,放开探春奔过去,抓住贾环的袖子,就想把他拖出去房间去。 可是贾环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了,个子比黛玉还高半个头。他使了劲子站着不肯走,黛玉哪里拉得动他。 眼看着黛玉奈何不了贾环,迎春长叹一声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今晚可真是应了景儿了。你们两个本是再亲不过的姐弟,不想着怎么样一起过好日子,怎么先自己打起来了?” 贾环闻言,目光闪烁看向迎春。探春也拿帕子使劲按了按眼泪,忍住眼泪看了过来。 迎春又道:“怎么都不说话了?三妹妹,你不是横竖看不上环哥儿吗?继续骂呀,看看能不能骂好他。还有环哥儿,你那一肚子歪理都是从哪里来的,说完没?没说完继续说呀,互相伤害吧。” 探春和贾环听着这话,都觉得心里难过,脸上也有点热辣辣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避了迎春的视线,悄悄低下头。 迎春又等了片刻,见两个人都不出声,便道:“让你们说,你们不说。那就我来说两句吧。三妹妹,你是姐姐,管教弟弟是应该的。但是你是不是该反省一下自己的标准和态度啊? 你有没有发现,同样一件错事,若是宝玉做的,或是琮儿、兰儿做的,你都不一定会说什么。可若是环哥儿做的,你就恨不得立刻瞪起眼睛骂。 而且,若是宝玉做错了事,你去劝他,那定然是引经据典、轻声细语的。可怎么对着环哥儿的时候,你那嘴就跟刀子似的,冷嘲热讽、句句扎心呀?” 探春一愣,轻吸了口气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迎春若不说,她倒也没在意,可迎春今天这样一说,她倒是觉得,似乎、可能、也许……真的是这样的呢。 “你这叫双标,你知不知道?对人双重标准,何谈以理服人?再者,环哥儿好歹也是个主子,还是个男孩子,他也有自尊心的好吧?你伤害了他的自尊心,还能指望他跟你亲近、听你的话吗?” 迎春一边说,一边沉下了脸色,薄责的目光望向探春。 探春心中一凛。她是何等聪明之人,立时想通了许多关窍,不由得涨红了脸,小声道:“二姐姐教训得是,是我的错。是我太心急了。” 迎春点点头,又转向了贾环,清亮的目光对上贾环的眼睛,让贾环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迎春道:“你说太太对你们不好,又怪你三姐姐讨好太太,但是不然呢?你三姐姐一个女孩子,平日里连二门都出不去,这后宅就是她的天,这嫡母就是压在她头上的一座山。她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点,有错吗? 再者,你三姐姐聪明勤奋,读书写字做女工,样样出挑,不管她是不是为了讨好二太太,但她努力让自己更优秀,不对吗? 还有,你既知道赵姨娘和探丫头,都在二太太那里受了很多委屈,你作为她们的亲儿子、亲弟弟,还是个男孩子,那你有想办法帮助过她们吗?” 第261章 自己爱惜自己 迎春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听在贾环耳朵里,却像是有人拿着锣鼓家伙在他耳边敲似的,震得他想要捂住耳朵。他只能用力抓着桌边,扭着身子,坐立不安的听迎春说完,忙道:“好姐姐,不要再说了。” 迎春瞥了贾环一眼,问道:“怎么,你知道错了?” 贾环还是嘴硬,小声道:“我没错,我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 黛玉闻言冷哼一声道:“环儿,你还狡辩?只这一点,你便不如你姐姐。” 贾环缩了缩脖子,看向黛玉。只见黛玉清淡的容颜在灯光下散发着冷意,一双黑眸落在他身上,似是盛着许多不屑。 贾环心中没来由地慌了一瞬,仿佛这时候他若再说错话,黛玉就不会再搭理他了似的。他忙移开了视野,小声道:“林姐姐教训得是。二姐姐教训得也很是。我也有错。” “嗯,这还差不多。”迎春拍了拍手,又道:“今天咱们在这里的,哪个不是苦命的?林妹妹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这几年在府里孤零零的,只是表面光鲜。 我就不用说了,之前大家都喊我二木头,大老爷和大太太,怕是都想不起有我这个人。 反倒是你们姐弟两个,倒是父母兄弟姐妹俱全的。你们正该互相帮衬着,怎么能够斗得跟乌眼鸡儿似的?依我说,有那个力气拌嘴,倒不如好好谋划谋划,以后要怎么办。” 探春静静听着迎春的话,眼神望着窗外的夜空,似是若有所思。 贾环看了探春一眼,小声道:“我怎么能跟二姐姐和林姐姐比?林姐姐是真正的侯门嫡女,就是咱们府里那起子坏心眼儿的小人想算计,谅他们也不敢。 二姐姐更不得了了,现在满府上下,谁不知道你得了咱们家老祖宗的真传,被老太太高看了好几眼,还有谁敢得罪你。三姐姐好歹也比我强些。” 迎春摇摇头道:“我看你今天闹的这一出儿,就蛮亮眼啊。老太太和二太太,最终还不是都依了你。” 贾环苦笑:“这算什么,不过是一场苦肉戏。” 探春这时候突然出声道:“能想到演这出苦肉戏,也是难为你了,倒真真是长进了。” 贾环一愣,似是没想到探春能如此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且还没有骂他,倒似乎是称赞了他似的。下一瞬,贾环的脸莫名的红了。 贾环本就长得白净,房间里的灯光又亮堂,在场的几个人都眼睁睁看着一抹红霞飞快地爬上了他的脸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环儿也有害羞的时候啊。”黛玉笑声清脆、眉目如画,笑得靠在了迎春的身上。 迎春搂住黛玉,笑道:“平时见环儿都是一副黑眉乌嘴儿浑不吝的样子,今天收拾得倒是齐整,如今看去,这标致的样子不输宝玉。” 贾环听了更加难为情,蹭地一下站起来,就像学往常那样子,说一两句惫懒话,然后踢踢踏踏跑掉。但刚迈出一只脚,突然又想起今天是来跟迎春和黛玉说正经事儿的,不由得又硬生生地站住。如此踌躇一番,脸上就更红了。 探春原是绷紧着脸,不想让贾环见到她的笑模样儿的。但贾环这一番做作又实在是滑稽,她是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贾环见探春也笑了,更加发窘了,跺着脚委屈道:“刚刚你们还说要跟我好,可如今怎么着,还不是拿我比着宝玉,在这里笑话我。” 迎春和黛玉的笑声一滞,她们当然不会有这种心思。但黛玉很少见贾环这副样子,忍不住调皮道:“可你脸红的样子,确实跟宝玉很像啊。说起来,他是你亲哥,你们两个长得像是天经地义,这怎么就是笑话你?” 贾环的脸色涨得更红了,他想解释,却又不知怎么说,刚张张嘴,就听探春开口道:“二姐姐、林姐姐,你们就别再说环儿长得整齐了,恐碍了别人的眼,姨娘从小就不敢十分打扮他。” 贾环见探春帮他说话,一语道破他的苦衷,心底顿时升起一种莫名的滋味。原来,三姐姐是一直知道他和姨娘日子过得艰难的。但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帮着姨娘,反而处处跟姨娘作对呢? 似是猜到了贾环的想法,探春转过头向着贾环道:“环儿,你也不用在心里猜。我之前就是自私,以为奉承着太太,远离了你和姨娘,就能不受你们的连累。如今才知道,是我太蠢了。 在太太眼里,我跟你们就是一体的,怎么也撇不清的。我再好,也改变不了我是姨娘生的这个事实。” 说到这里,探春自嘲地一笑,心中酸楚化作热泪淌了下来,哽声道:“我如今总算看明白了,哪个正头儿太太会喜欢家里的姨娘呢?更何况姨娘生下的儿女,将来还要跟她的儿女争地位、争家产。 在太太看来,我们这些人,早晚死了才干净呢。只是,当初也不是我自己想要托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探春说到这里,心中无限凄凉,眼中泪如雨下。贾环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抓住探春的手,叫了声“姐”,也是红了眼眶。 他们这些托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的庶出子女,真真是表面光鲜、内里不堪,若是有幸遇到个宽和大度的嫡母还好些,否则想好好长大成人都是千难万难。 如果他们自己可以选择,谁愿意来这样的地方?还不如托生到小门小户,有正正经经的父母兄弟姐妹,一家人过安稳和乐的日子…… “哎呀,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掉起金豆子来了?”迎春柔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贾环的思绪。她走过来,一手拉住探春、一手拉住贾环,轻声道:“既然知道别人不会爱惜咱们,咱们自己更要爱惜自己了。难不成还能回到姨娘肚子里去? 眼下环儿不是已经从二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躲出去了吗?三妹妹这么聪明,早晚也能想出法子,咱们不用讨好任何人,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第262章 你怎么突然开窍了 探春和贾环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望向迎春,眼中满是期待。 探春道:“二姐姐,自你从南边回来,我就觉得你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精通了医术,连脾气也变得豁达坦荡,真真是令我羡慕。我们以后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贾环听到探春说“我们”,心中蓦然一暖,连忙跟着道:“我以前不懂事,如今年纪大了,也知道错了。二姐姐说得对,我好歹是个爷们,我会努力给自己、给姨娘和姐姐挣一份前程的。二姐姐你得帮我。” 如同前一刻的贾环,探春听到他说要给姨娘和姐姐挣一份前程时,心中也是莫名一颤,紧接着眼睛又湿了。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贾环,抖着声音道:“我今天不是在做梦吧?环儿,你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样出息了?” 黛玉心中其实也一直有此疑问,见探春问出口,便也道:“是啊,环儿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如此聪明又懂事了,真真像变了个人似的。倒让我觉得有点不敢相信。” 迎春则心中一动,不由眼含深意地望向贾环。她自己是穿书进来的,难不成,这贾环也换了芯子了? 贾环见几个姐姐都不错眼珠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又有点脸红,他苦笑着低下头,自嘲道:“可见我以前是多么烦人了,如今想学好,你们都不信。” “我们不是不信,只是有点好奇,你怎么突然就开窍了呢。”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了一句。迎春和探春也都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贾环踌躇了一下,那个人曾经跟他说过,这种事情不要随便跟外人讲的。但是,这几位姐姐应该也不算是外人吧?而且,如果他不解释一下,真的很难让几位姐姐相信他。 贾环这副样子,让迎春几个看在眼里,顿时明白,在他身上真的发生过什么事了。探春脑子快,心中一动,不由带着几分急切问:“难不成,你也在梦里见到咱们家老祖宗了?就像二姐姐似的?老祖宗也教导你了?” 贾环失笑,“我哪里有二姐姐那样的运气啊。” 探春不由得失望,追问道:“那到是因为什么啊?看你那吞吞吐吐的样子,不会是装出样子来骗我们的吧?” 贾环脸色一沉,迎春忙推了探春一把,嗔道:“看你在说什么?怎么总把环儿往坏处想?你这个毛病要是不改,我也帮不了你了。” 探春一滞,脸上浮起了一丝愧意。她刚想说点什么安抚一下贾环,贾环已经抢先开口道:“算了,三姐姐骂我,我都习惯了。” 探春气道:“那你倒是说出一番道理来呀。你若从此学好了,我以后都只夸奖你。” 贾环便道:“前段日子,宝玉在学里,跟东府蓉儿媳妇的弟弟好的跟什么似的,整日在一起腻歪。 我看不过去,顺嘴说了几句,那个秦钟居然串通了薛蟠几个在路上堵我。幸亏我机警,半路上跑开了,可是就这么一打岔,就跟钱槐他们几个走散了。 我当时转到东边一个小巷子里,刚好看到有个瘸腿的道人在那里摆摊算命。说来也奇怪,那小巷子里压根没有什么人,他在那里摆摊,哪有生意做?我也是因此好奇,多看了他几眼。没想到,他却一把拉住我,死活要给我算一卦。” “一个道人,要给你算命?”探春不由得想起往日悄悄看那些话本子上,似乎也有类似的情节。 话本子里写的那些道人,大抵是有些来历,慧眼如炬。要么是看出某人有大富大贵、要么是看出某人有大灾大祸,非要拉着某人给指点迷津。只是,探春往日只当是写话本子的人乱编的,想不到世间还真有这等事? 黛玉听贾环说起道人,盈盈水眸也不觉暗沉几分,急忙催促道:“后来呢?” “后来,我扭不过他,就跟他说,小爷手里一文钱也没有。他若是想算,只管算,可卦钱是再不用想的。”贾环道。 迎春点了暗暗点头,这才是贾环的作派。只是说到道人,她心里也有点发怵,忙道:“那他算出来什么?” 贾环顿了顿,才道:“就是这卦算得奇了。他竟把咱们家里的事情说得一清二楚的。我原还以为他是府里的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地消遣我,正想打他一顿,却不成想,他又说,我原是个有命无运的东西,生的侥幸、活得窝囊、早晚有一天也会死得不明不白。还说我怕是活不过二十岁!” 啊……听着贾环的话,探春身上莫名发寒。她下意识道:“别怕,你不要信他胡说。” 贾环感激地看看探春,又道:“我倒也没怕,只是更想打他一顿,好好地咒我做什么?可是,他又说,看我的人品相貌,原也不该是池中之物,只是被糊涂油蒙了心,若是肯听他点化,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我就说,着啊!你还说不是骗人,这什么点化不点化的,这不是明明要骗我的钱财吗?” “那你让他骗了吗?”黛玉眨着眼睛问。 贾环冷笑道:“小爷我又岂是那么好骗的?我甩开他就想要走。可是,就是这个时候,那道人竟像是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好家伙,竟是我的生辰八字! 要知道,那个常来府里的马道婆,曾经跟姨娘说过,让她一定把我和姐姐的生辰八字看紧了,千万不要给外人知道。不然的话,万一有人起了坏心,拿着我们的生辰八字行那些巫蛊之事,搞不好会死人的。 所以,姨娘把我和姐姐的生辰八字都看得死死的,从来没有告诉过人。这府里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和姨娘自己,恐怕没人知道。” “不会吧?咱们每年都过生辰,那些管事的不知道?”迎春忍不住插话道。 “那些人最多只知道是几月几日 ,出生的时辰可不知道。”贾环回道,又接着说:“我当时倒是怀疑,是不是东府里哪个王八羔子,偷看了族谱给泄露出去了。我就想抓住他,让管家好好审审。可他却想是猜到我的心思似的,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那上面,竟然是姨娘的生辰八字。 姨娘在府里算个什么?谁会记得她的八字?我是小的时候听姨娘说起过,怕是姐姐也不记得吧?”贾环一边说,一边轻轻地瞥了探春一眼。 第263章 道人的话 探春睁大眼睛看着贾环,被他问得心中一阵茫然、一阵酸楚。 赵姨娘的生日吗?她记得老太太、老爷、太太的生辰,也记得宝玉、宝钗、黛玉等姐妹们的生辰,但是赵姨娘的生日,她从来没有在意过。 贾环见探春果然说不出来,虽在意料之中,还是为赵姨娘感到难过。他长叹口气,才道:“你看,你也不知道吧。所以,当时我才信了,这道人果然是有些古怪。我也有点怕了,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就开始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想让他帮帮我。 那道人似乎早就等着我求他呢。他跟我说,如今咱们府里看上去堂堂皇皇,实则岌岌可危。朝堂上没有根脚,亲朋间没有助力,再加上总有小人算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大难临头,到时候覆巢之下难有完卵。 我就更倒霉了,嫡母不慈、嫡兄不孝。我若不学好,早晚打死。我若学好,死得更快。” 黛玉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发凉,她忍不住紧了紧衣袖,低声道:“这个道人说话神神叨叨的,吓人的很,别是危言耸听吧?” 迎春轻声道:“他说得没错。咱们家里这情况,明眼人心里都有数,只是好些人睁着眼睛装看不到罢了。” 探春的注意力只在贾环身上,忙道:“你们且听环儿说,那道人有说如何破解吗?” 贾环道:“他倒是说了,我要想好生过日子,先得远远离了这府上。将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好歹能脱开些。” 迎春听了,微微点头。这道人的主意倒是不错。贾环呆在府里,一天大似一天,终究是扎在王夫人眼里的一根刺。贾环若是依旧顽劣不堪,王夫人随便编个什么名目都能发落了他。贾环若是从此发奋上进,把宝玉比下去了,那王夫人更容不得他。 “噢,所以这次你故意陷害宝玉,就是为了让老太太和二太太发作你,把你赶去出?”黛玉问。 贾环赧然道:“哪里话?我哪儿有那么坏?我还真不知道这次是冤枉宝玉了。” “那你这顺水推舟做得倒好。”黛玉笑道。 贾环忍不住挠了挠头,低声道:“还得多谢林姐姐,不然我今天也可能就弄巧成拙了。” “哼,知道就好。你别觉得有个道人跟你说几句什么话,就当自己什么都明白了。即便那道人说得有理,你也应该从长计议,今天这事儿你实在是太冒失了。”探春忍不住又要教训贾环。 不过,这次贾环倒是没说什么,反倒看向探春道:“那道人还说,我将来学不得文,只能习武。” “学不得文?那就是不能读书了,为什么?”探春眼睛又立了起来,觉得那道人还是不怀好意。好好的公侯子弟,为什么不能好好读书? “那道人倒是没说为什么,只说信则灵,不信则随缘。”贾环道,一边看向迎春和黛玉,“我回家后细细想了,越想越糊涂,也不敢跟姨娘说。今天来这里,也是想问问姐姐们,这道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要不要听他的话啊?” 黛玉和探春闻言,顿时都皱起了眉头。贾环口中这道人,她们又没有亲眼见,仅凭贾环学话,她们也很难猜出这道人的意图啊。 迎春心中倒是一动。她细细思量了片刻,向贾环道:“只第一步,让你想法子远离了二太太的跟前,这法子确实是好的。可见那道人说的不完全是假话。 至于说你不能学文、只能习武。我想着,一则是学文不易,环儿眼下并没有合适的老师,族学里又是乱糟糟,哪里就那么容易能学出本事来?二则嘛,我想着也是从二太太身上来的。” “二姐姐是什么意思?”贾环疑惑道。黛玉和探春也把目光投向了迎春。 迎春抿了抿唇,心中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并不能算是阴谋论。后宅纷争并不亚于战场酷烈,估计人心最经不住考验,还是跟贾环几个把话挑明了为好。 她压低声音道:“咱们家是武勋世家,子弟习武是正经道理。可自老祖宗那辈起,偏偏觉得读书好,不愿再吃那习武的苦。 可是结果呢?二老爷向来喜欢读书,可偏偏百考不中,最后只得恩蒙。珠大哥好容易考中了秀才,偏偏年纪轻轻就一病没了。至于宝玉,我看也不是读书的样子。 你们想想,如果环儿努力,考中了功名,二太太会怎么想?她丈夫不成、她儿子也不成、偏她最看不上的一个庶子成了,她能让环儿好过?” 贾环等人闻言,稍一细思量,不由得都觉得心头发凉。探春拉住迎春的手道:“好姐姐,还是你心思细腻,我们竟都没有想到这一层去。” 迎春暗道,你们不要觉得我心理阴暗就好。 探春又担忧道:“不能学文,也就罢了。我也没想让环儿将来大富大贵,只要能不愁吃穿的过日子就好。可学武太辛苦了,不如干脆就像薛家似的,做做生意,或者去乡下种种田,也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黛玉想了想,也跟着点了点头。一家人平安和乐过日子就好。 贾环闻言却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你们可别欺负我读书少。士农工商,那做生意的是最让人瞧不起的,何况我哪儿来的本钱?至于种田,那更是辛苦,而且要靠老天爷赏饭,一年忙到头,却半分做不得主,我也不干。 再说,我将来还想把姨娘接出来养老呢。我总得混出点名堂来,让她能抬头做人,再不用看别人脸色。” 迎春听到贾环说头半句话,还想着要不要让贾环到她的药铺里先见见世面,等听到贾环说后半句,不由在心中暗暗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 黛玉也有心说,要借点本钱给贾环做生意用。可当她听到贾环说要给赵姨娘养老时,心中忽有所动,不由得眼圈有点发红。 子欲养而亲不待,她也好想在母亲面前尽孝啊,奈何此生再没机会。如今贾环要奉养赵姨娘,那她便尽力帮他实现这个愿望吧。 探春此时,已是不由得流下泪来。抬头做人,再不用看别人脸色……她往日里怎么没想到,赵姨娘的日子是这样的艰难?她怎么就只看到赵姨娘的粗鄙、小气、无理和胡搅蛮缠了呢?那也是她的亲娘! 第264章 贾家的人脉 迎春没有注意到探春的黯然的神情,只留意听着贾环的话,思索片刻,方道:“环儿一定要去学武,倒也不是不行。只因咱们贾家本就是武勋出身,老祖宗留下的人脉,皆是在军中。 如果环儿能够学出样子来,将来走武举的路子,也许那些老人们还都能顾念着一点香火情,关照环儿。 再者,就像是当今圣上,估计也是愿意看到咱们家重新出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的。毕竟当年的四王八公,传到今天,子子孙孙已多为纨绔。若是环儿能够重振家声,也算是给那个不成器的子弟们带了个好头。” 贾环一张俊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儿却越来越亮。好容易等到迎春说完了,便马上接话道:“我愿意。我就去学武,就这么定了。” 黛玉和探春也被迎春说得心神激荡,知道迎春说得都是好话。没准儿贾环真能闯出一番天地来。 但探春还是不太相信这个向来惫懒的幼弟,她踌躇了一下道:“环儿,不是我给你泼冷水,你寻常多写两篇大字都叫着手疼膀子疼,你可知道习武要吃多少苦头?” 贾环倒是没生气,淡淡道:“以前给太太抄经,我自然是一万个不情愿,不叫苦叫累,难道真要没日没夜去抄?而今,我做事只为我自己,你且看着吧。” 探春点点头,面上不显,心中却有几分雀跃,感觉这个弟弟真是长大了。但几分欣喜刚刚涌上心头,转念一想,又愁了,急道:“读书要找好先生,习武更得有好师傅。可你现在到哪儿去找师傅啊?” 贾环一愣,脸上的兴奋之色顿时淡了几分,他默然片刻才道:“等我去了庄子上,再慢慢去寻?” 黛玉看着探春和贾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最后竟都发起愁了,眼睛眨呀眨得,忽然转向迎春道:“二姐姐,我倒想起了个法子。” 迎春鼓励地看着黛玉,示意她想到什么便大胆说。 黛玉便笑了,狡黠道:“姐姐怎么忘了,你还有个在殿前司当大官儿的病人呢。他的武功不就是极好的?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到时候让他帮着给环哥儿寻个武学师傅,他敢不尽心尽力?” “你是说方朔方大人?”迎春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眼睛也亮了。可不是,她怎么把这么个现成的人选给忘记了呢? 自从回到京城以后,迎春和方朔便没有再见过面。贾家的乱事一多,倒真是差点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想到方朔,迎春不由得回忆起当年一起从京城到扬州的行程,几乎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了。但不管怎么说,把贾环学武的事情托付给他,应该是靠谱的。 迎春想到这里,拍了拍手,吸引着贾环和探春看向她,便道:“环儿学武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 贾环和探春闻言俱是喜出望外,忙问是怎么回事。迎春和黛玉便把之前回扬州时发生的一些事,挑一些能说的告诉了他们。 贾环见二位姐姐竟然还能跟殿前司的官员攀上关系,心中愈发坚定了要倚仗迎春和黛玉的念头。一时间福至心灵,奉承和讨好的话儿不住嘴地说出来,倒把迎春和黛玉逗得不行。 姐弟几人又笑闹了片刻,最后还是鸳鸯忍不住敲门进来,提醒她们上夜的婆子都来了好半天了,再不各自回房安歇,让老太太和二太太知道了就不好了,几个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贾环回到赵姨娘那里,被赵姨娘拉着又哭了半天,又把贾政和王夫人抱怨了半天。但贾环摸了摸贴身内袋里,迎春和黛玉写给方朔的信,只是任由赵姨娘哭闹,心里却十分笃定起来。他甚至等不及,恨不得连夜离了这府里才好呢。 …… 三天后,方溯在殿前司衙门外,遇见了一个衣着体面、形容俊俏,但眼神总有点飘忽不定、举止总有些油滑猥琐的少年。 那少年拿着一封信,口口声声要找方大人。 方溯让人把少年领进来,看了那少年的信,不由得眉头一皱。 贾迎春,好久不见啊。看到这个名字,方溯眼前便似浮现出那灵动而又自信的眉眼。 自进京以后,方溯便没再见过迎春。前段时间,因为四皇子府算计迎春和黛玉之事,他也曾想过要帮她们做点事,但最终事情风平浪静。既然没出什么大事,方溯也就没再跟迎春有什么交集。 而今,看着迎春在信里托付他的事情,方溯微微一笑,这倒是蛮好的,正好可以聊报迎春的救命之恩。 他放下信,望向贾环,神情不由得缓和了许多,但仍透着武者的凛冽和上位者的威严,让贾环还是不由自主地移开了目光。 这小子,看起来比他姐姐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贾环,环三爷是吗?你是迎大姑娘的弟弟?”方溯还想再确认一下。 贾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迎大姑娘”应该是从林如海那边的排行,连忙点头道:“是的是的。不过,我是二房的,姐姐是大房的,所以她是我的堂姐。” 说到这里,贾环忽然想到,要是因为不是亲姐弟,这位方大人不重视他的请托,不帮他怎么办?于是又赶紧补充道:“虽然我们不是一房的,但是迎姐姐为人心地极厚道善良,可怜我素日无人教养,倒是常常把我带在身边指点,这次,也是她帮我拿主意要学武艺的。” 方溯见贾环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乱转,便知他说得定然不尽不实。但是,迎春已经在信里详细地交待过了,他自然是要帮这个忙的。 再者,以他的见识,贾环虽然略显稚嫩蠢笨,但还算是机灵有脑子,其实他们殿前司也很用得到一些为人机警而又武艺高强的年轻人。只是,贾环已经十几岁了,现在学武确实是有点晚了。 方溯是个爽直的性子,想到这里,就把这话跟贾环说了。贾环听了,起初是有点泄气,但是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又道:“方大人,我学武虽晚,但是能吃苦,况且我年纪大了,能听明白师傅的话,是不是学起来,也比那刚学会走路的奶娃娃强啊?” 见方溯苦笑着想摇头,贾环又连忙道:“再者,我之前在老爷的书房里,听到些清客相公们说,这学武,也学行当是吧?有练力气的、也有练兵器的、还有练暗器的。 我没有童子功,练力气怕是不行。练兵器呢,恐也有些影响。但若是取个巧,练练暗器成不成?左右就是为了将来考武举。管它什么功夫,能让我考上就行啊。” 第265章 横刀夺徒? 方溯有些哭笑不得,心道这贾家的姐弟倒真是奇人。 一个姐姐吧,深居闺中,倒是有一手玄妙的医术,且为人也是善良机敏、又仗义爽利得很,竟比五六个男人加在一起都能干。 一个弟弟吧,正经应该是担当家业的爷们,可除了一张巧嘴,还真是要什么没什么。且这嘴“巧”,也是投机取巧的“巧”。 不过,想想贾家那个名动京城的凤凰蛋宝玉,这贾环是他的弟弟,当然也有乃兄之风吧。 说实在的,方溯有点不想管贾环。因为他觉得贾环从小娇生惯养,又过了练武的年纪,怕是学不出来。但是,想到迎春的托付,方溯当然也不能拒绝,并且只能倍加努力,好歹让贾环长大成才。 方溯在这里踌躇,贾环如何看不出来?他心里嘀咕,二姐姐不会也跟三姐姐一样不靠谱吧?但是,来都来了,他怎么也得讨点好处去啊。 贾环心眼在方溯身上上上下下瞄着,心想该说点什么,才能让方溯收下他这个徒弟呢?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方大人,可是有什么麻烦事?不如交给属下去做?” 方溯转头看去,不由得眉头一皱。只见眼前这人身材高大、相貌俊美、剑眉凤眼、行动举止颇有威仪,只是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让人讨厌。 方溯道:“夏子安,你怎么在这里?” 夏子安又是痞痞地笑道:“方大人,现在属下可是您的麾下,不在这里,在哪里?还是说,方大人真的遇到什么难心的事儿了,竟然忘记这是在衙门里了?” 方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说起来,这个夏子安,在扬州的时候,明明是个身份来历竟有问题、且颇有可能勾连盐商叛匪的贼子。可慕容陵却偏说他幡然悔悟,已经投靠了朝廷。 及至到了京城,这夏子安不知怎么,又摇身一变,成了四皇子府上的侍卫。然后过了没多久,四皇子的奶公公亲自出面运作一番,这夏子安却又从王府侍卫变成了殿前司有了品阶的亲卫,如今刚好就在方溯手下当差。 事到如今,方溯怎能还不明白,不仅这夏子安身份可疑,而且当初扬州闹的那一场官司,说不准也有四皇子参与其中。 但是,夏子安每天明晃晃地来当差,他都不避讳,可见四皇子也不避讳,方溯反倒不好明说什么,只能悄悄与林如海通风报信,助他暗暗查访。 但这些事情,眼下与贾环可不相干。方溯沉下脸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老实当差去吧。” 夏子安却不生气,反而向着贾环笑道:“如果我没认错,这位就是贾府的环三爷吧。方大人怎么也不给我引荐一下?” 方溯一脸不耐烦,摆手道:“与你何干?闪开。” 夏子安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冷意,可随即又嬉皮笑脸道:“我这条命,当年可是迎大姑娘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环三爷是迎大姑娘的弟弟,自然也是我的恩人,怎么与我无关?” 说着,夏子安也不理方溯,直接向贾环抱拳施礼道:“某乃殿前司方副指挥使麾下前卫营统领,夏子安。见过环三爷。” 贾环看方溯和夏子安打了这半天官司,也在一旁听了这半天,早已经看明白,这方大人与夏大人不睦。但方大人和夏大人,都跟自己的姐姐打过交道,且这个夏大人应该也欠着迎春的人情。 见了刚才方溯看过信后面有难色的样子,贾环心里正没底,眼下如何能不紧紧抓住夏子安表露出的殷勤好意?他连忙也规矩地还了一礼,学着贾政那些清客相公的样子,恭维了夏子安几句。 方溯更加不耐烦,正想打发走夏子安,夏子安那边已经顺杆爬地问贾环:“不知环三爷与方大人所商何事?” 按说,这夏子安问的话是极为不妥的。人家贾环与方溯商量事,跟你有关系吗?你怎么能直接就这样问出来呢?正常人,哪个会告诉你? 可是,偏偏贾环不是正常人啊。他可是个惯会挖门子盗洞的野路子少爷,但凡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没有不紧紧抓住的。 贾环本来就是想找方溯学武,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况且看夏子安这身板,又是殿前司的武官,肯定也是个高人,于是贾环眼珠一转,立即摆出一副坦诚样子道:“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跟方大人学点武艺傍身。” 夏子安闻言,立即道:“方大人身居要职,日理万机,怕是不得功夫。环三爷要是看得起,不如跟我学吧。我的武功在整个殿前司,排不上第一第二,总也跌不出前十的。” 贾环眼前一亮,喜上眉梢,马上就要答应。可是方溯此时却抢先一步,拦在夏子安前面,怒道:“你这厮作甚?要抢徒弟吗?” 夏子安略后退一步,嘴上却半分不让,驳道:“我是看方大人面有难色,才开口为你解忧。难道我这身功夫,还教不得环三爷吗?” 贾环在一旁,也是频频点头。不知怎么的,他心里觉得,跟着夏子安,要比跟着方溯好些似的。 方溯却道:“这是迎大姑娘托付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站远些,别挡着我徒弟的道。” 夏子安闻言,知道方溯是不会答应贾环跟着他了,不由冷哼一声。心道,难得有机会跟迎春搭上关系,这环三爷我是教定了,只不过从长计议罢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装样儿纠缠了,冷着脸向贾环施了一礼,理都不再理方溯,便扬长而去。 方溯此时倒觉得,这个桀骜不驯的夏子安,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刚才他那副殷勤讨好的模样,实在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令人恶寒。只不过,方溯此时想破了脑袋,也再想不到,夏子安是为什么要讨好贾环了。 贾环见方溯挤兑走了夏子安,倒也没有着急上火,因为方溯不是已经叫他“徒弟”了吗?于是他欣然上前,向着方溯重又行了一礼,叫道:“如此,徒弟就拜见师傅了。” 方溯不由得又寒了一下,回头看向贾环道:“迎大姑娘的托付,方某无论如何不能拒绝。但是习武并没有什么可以投机取巧的路可走,不管学什么都得下苦功夫。你以后跟着我,不得捻轻怕重,肯吃得苦中苦,我便能保你一个前程。” 贾环听了这话,心里虽然抖了几抖,但眼下他也并无别的路可走,便只能点头应下。 方溯又问了问贾环眼下住在哪里、身边有什么人跟着、日常起居都是什么时辰等,便告诉贾环,以后每逢二四六日,他便去贾环所住的庄子上教导他武功。其它时间,要贾环自己苦练基本功。如此,先练上一段时间再看。 贾环唯有连连称是。 第266章 铁匠铺打架 贾环终于得了方溯的准话,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便喜气洋洋地回转郊外的庄子去。 说起来,贾政对这个儿子还是不错的。贾家在京郊的庄子有四五个,贾政给贾环选了一个离京城最近、且庄子里房屋齐整、田地肥沃、农家出产还算是丰盛的庄子,让贾环去了,还把他原来的长随也都给了他。 所以,贾环离了贾府,除了衣食住行上略有不便,也没有吃到什么苦头。且因为离了严父嫡母,顿时如同出了笼子的鸟儿一般,反倒欢快起来。 更重要的是,除了月钱之外,赵姨娘因为怜惜他孤苦受罪,又把自己的体己银子分了他不少。贾环如今行动上没有约束,手里又有了银子,那是相当快活。 如果贾环不想学好,这副样子到了庄子上,只怕比在贾府里更加混蛋了。也许这就是王夫人并没有安插人手严厉看管他的原因。 好在,贾环如今总算是自己想要学好了,又有了迎春和黛玉的相助,他也不想好不容易争来的机会再白白浪费,所以还能够多少自律一些。 说起来,天底下其实是没有打根儿上起就不想学好的人的。不学好,总有这样那样的诱因在误导。但人若是一旦有了目标,有了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总会为之努力争取的。 贾环眼下就是有了一个走正道儿的目标,所以自己也知道努力了。这倒像是老话儿说的,他“开窍儿”了。 贾环带着他的长随钱槐,沿街一路玩着一路向城外走,打算待到城门口再雇车。不想没走多远,就被路边的一座铁匠铺给吸引了目光。 以前贾环上街上逛,是再不会看一眼这样的铺子的,又脏又热,还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可现在他想习武,便不由得被这铺子挂在门内的一件铁器给吸引了。 当今天子,是不允许普通的平民百姓拥有武器的,所以这件铁器也只能遮遮掩掩地挂在铺子里。但贾环倒是识货,一眼看到就走不动路,因为这不是一件普通的铁器,而是一把精铁打造的铁扇。 贾环在贾府,倒是经常见到护院们拿的那些家伙儿,什么朴刀、长剑、铁尺、木棍之类的,无不一是硕大笨重的。贾环并不喜欢。 可这把铁扇看起来就精致许多,可开可合,拿在手里也可以御敌。贾环以前不喜读书,倒没少看那些前人的志怪话本子什么的,那里面的侠客,可有不少就是拿这种扇子做兵器的,端的是侠肝义胆、风流倜傥。 贾环便顾不得铁匠铺里脏乱,直接迈步走了进去。 铁匠师傅是个黑壮的汉子,个子不高,一身腱子肉都快挤破了衣裳了,正带着小徒弟干活。他见进来了个年轻的少爷,忙停了活计,过来招呼。 贾环也不啰嗦,直接指着那铁扇要买。铁匠师傅却变了脸色,连连摇头,说这扇子是客人早前订制的,并不能售卖。 贾环倒也讲道理,就说自己也要照着这个扇子再订作一把,工钱什么的都好说,只是要快。 没想到,那铁匠师傅还是摇头,说是客人当初来订制的时候,是自己带着图样子来的,中间还几次过来给予了指导,所以说这扇子虽然是他打造的,但手艺其实是客人的,未经客人允许,他不能擅自用这手艺来牟利。 贾环听了铁匠这话,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在他的眼里,但凡能挣到手的好处,哪里有向外推的?况且这不偷不抢的,不过是凭本事吃饭,就算是那客人拿来的图样,但铁匠自己不说,客人哪里能知道铁匠多打了把扇子卖钱? 贾环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不信这铁匠的话,觉得铁匠师傅定是看不起他,才不肯给他打造这把铁扇。 他怒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是不是觉得爷付不起钱,才不肯给爷打这把兵器?好叫你知道,爷是荣国公府的少爷,爷想要这扇子,多少要不起?今天你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别给脸不要脸。” 铁匠师傅本来就是个火爆的脾气,见贾环一副公子哥儿的作派,本不想得罪他,已经很耐着性子、细细给他解释了不能接这活计的缘故,没想到这公子哥儿竟是个不讲理的,顿时也怒了,沉声道:“你是谁家的少爷都没用,我不会做,就不能做。” 贾环一听更怒了,跳脚道:“你怎么不会了?眼前这个不是你打的?红口白牙说瞎话哄骗爷,你敢发誓,说瞎话死你老娘、死你全家吗?” 贾环这话一出口,铁匠师傅的黑脸顿时变得煞白,继而又气得发紫,怒喝道:“哪里来的满口胡浸的小子?见天儿把娘老子挂在嘴边上,什么忘八东西!有娘生没爹养吗,给我滚出去!” 不想铁匠这话,正正戳在贾环的痛处了。他一个没人重视的庶子,天天浪荡在贾府里没人待见,可不就是有娘生没爹养?贾环白脸儿变紫,扯着嗓子叫道:“钱槐,你死人啊!看着这狗东西辱没爷?给我砸!” 贾环一时激动,也忘记了原来答应迎春她们要低调不惹事的话了。钱槐倒是听话,闻言上前就推倒了铁匠铺子里的货架子,几件刚打好的锄头、菜刀、铁锅什么的叮叮当当地掉在了地上。 铁匠师傅和小徒弟见状 ,当然不干了,连忙过来,抓住钱槐就给扔了出去,又过来抓贾环。 贾环这时候才发现双方实力悬殊,本着好汉不见眼前亏的原则,连忙拔脚想逃,可是万万没想到,竟被那小徒弟伸出脚来轻轻一绊,就变了方向,踉跄着竟向那粗大的铁匠炉撞了过去。 “啊!”贾环一声惨叫,心想这下要糟。那铁匠师傅也发现不好,伸手来捞,就没捞到。眼看着贾环一头扎进了铁匠炉…… “三爷!”在钱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在贾环掉进炉子前的最后一刻,忽然有个人影快逾流星般从店外奔来,一把抓住了贾环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第267章 无事献殷勤 贾环只觉得脸上一热、脖子上一紧,再紧接着脚就离了地,待糊里糊涂地重新站稳,才晓得自己刚刚是死里逃生了。他惊魂未定地抬头看时,却见站在自己跟前的,正是刚刚在方溯那边见过的夏子安。 “夏、夏大人,是你救了我?”贾环晕头转向地问。 “不然呢?”夏子安咧嘴笑了,“环三爷是吓、吓坏了吧?”他本来是想说吓傻了的。 “我、我没事。”贾环缓过气来,一时后怕不已。但想起刚刚的一幕,顿时又无能狂怒起来,向着夏子安道:“夏大人,你快帮我把他们抓起来。他们想谋害我。”说着,一指还站在一边惊呆了的铁匠师徒。 铁匠师徒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夏子安已经抓住了贾环的手,淡声道:“我刚才都看见了,不关他们的事。” 贾环气道:“怎么不关他们的事?是他们打我,差点把我推到炉子里烧死!” 夏子安道:“我看是你的那个长随先动的手。” “咦?”贾环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这姓夏的不是说,二姐姐救过他的命吗?刚刚还说要教自己学武,一副殷勤的样子,此时怎么倒不向着自己说话? 贾环皱着眉头,用眼角瞄了瞄夏子安,难道他跟这铁匠是一伙的? 夏子安却上前一步,从铁匠师傅手里拿过了那把扇子,反复开合了两次,又顺手挽了几个扇花,点头道:“还不错。有那么点意思了。” 铁匠师傅忙道:“大人过奖了。” 贾环见状,心里吓了一大跳,敢情这两人真是一伙的啊!他琢磨了一下,感觉自己主仆可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见好就收,赶紧溜走的好。不然一会儿他们要是让赔打坏的家伙儿,可怎么好? 贾环便给钱槐使了个眼色,低下头就往铺子外面走。没想到,刚走半步,一把铁扇便赫然横在眼前,只听夏子安道:“环三爷怎么这就走了?你不是想要这把扇子吗?” 贾环心中羞恼,不是说了不卖吗?又闹了这一场,还明知故问做什么?难不成这个夏子安也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当着他上司方溯的面奉承自己、转过脸来就要找麻烦吗? 贾环想跑,可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一时深恨自己无能,连个铁匠徒弟都打不过;一时又觉得拼着个头破血流,先打那个铁匠几巴掌出出气,反正现在自己有师傅了,方溯定能给他撑腰;一时又觉得,便是打几巴掌,估计也不能够,再让铁匠打几巴掌倒是很有可能…… 夏子安看着贾环的脸色从红到白、又从白到黑,瞬间变了好几变,心中不由得暗笑。迎春的弟弟……倒是个有趣的。 他假意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向贾环道:“环三爷怎么不说话?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刚才伤到哪里了?” 这下子,贾环不得不开口了,闷声道:“倒是忘了谢夏大人的救命之恩了。我无事。” 夏子安见贾环明明生了一肚子怨气,却还知道转圜,也不肯真正撒破脸,还是个心里有数儿的,不由得生出些孺子可教的感觉来,轻笑道:“那这把扇子……” “什么稀罕玩意?爷不要。”贾环到底还是年轻,实在忍不住火气了,直愣愣打断夏子安,羞恼道。 夏子安又低低地笑了,感觉逗贾环也逗得差不多了,便道:“如此倒是遗憾,这扇子本就是我让赵铁匠打的,见环三爷喜欢,倒是想送与环三爷的。”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贾环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他翻着眼睛狠狠瞪了夏子安一眼,变了脸色道:“夏大人这是想消遣我吗?” 夏子安忙道:“哪里哪里?迎大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环三爷是迎大姑娘的弟弟,便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一般。一把扇子,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玩意,难得环三爷看中了,自然应该送给环三爷的。” “我可去你的救命之恩吧。”贾环破口大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少来这里哄骗小爷。爷回去就跟二姐姐说,让她小心防着你。” 这下子,轮到夏子安愣住了。他有意接近贾环,自然是为了通过贾环,与迎春搭上关系。可没想到,刚才见贾环这小子一肚子小心思,蠢得透彻、又坏得坦然,可偏偏还小心翼翼地想要掩饰,便忍不住要逗逗他。哪成想,贾环这下子真恼了。 夏子安连忙安抚道:“环三爷请息怒,环三爷误会了。这铁匠是我嘱咐过的,他若泄漏了我这扇子的工艺,是要吃官司的。至于我……我是个粗人,想要送扇子给环三爷,又怕你嫌弃,这才有此一问。” 说着,又上前两步,拉住贾环的手,便把铁扇子往他手里塞。 贾环心知这夏子安说得不是真心话。但是,从小赵姨娘教给他的“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念头这时又占了上风,不就是言语上让他奚落几句吗?反正也不会少一块肉。 想到这里,贾环也瞬间换了一张笑脸,一把抓住扇子,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回头我定要在二姐姐面前好好夸夸夏大人。” 夏子安一滞,无奈地摸摸鼻子,叹道:“那倒也不必。” 贾环眼睛尖得很,一看夏子安的样子,顿时知道自己猜测的没错。这个夏子安,一定跟二姐姐有什么瓜葛。这是想通过他来接近二姐姐吧?这很好,以后就拿二姐姐吊着他就行了,不怕他不帮自己。 夏子安见贾环眼神闪烁,心知他脑子里也没转什么好主意。不过眼下这不重要,只要搭上贾环,以后总有机会再跟迎春接上话儿的。 于是,夏子安微笑着提出要送贾环出城,又说要帮他雇车。贾环闻言欣然点头。 夏子安又说,方溯平日里公务繁忙,教导贾环怕是难以尽全力。尤其是这铁扇子,另有一套玩法,怕是他也不熟悉。不如有机会,他亲自上门陪贾环操练。 贾环当然不会拒绝了,于是又欣然点头。等两个人走出铁匠铺的时候,已经像多年的朋友一般,肩并肩、就差手拉手了。 第268章 准备去林府 这边,夏子安借着一把铁扇子,开始与贾环打得火热。而迎春却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贾环的消息,不由得有些担心,贾环有没有跟方溯好好习武。 探春也是差不多一天两三遍地过来迎春这里打听贾环的消息。以前,迎春觉得探春和贾环这对亲姐弟彼此之间是很淡漠的,没想到,现在分开了才知道,至少探春在心底里是很重视这个弟弟的。 这天,迎春正在房间里鼓捣最新研制出来的中成药方子,只听得院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竟是探春与黛玉联袂走了进来。 绣橘正好在旁边帮忙,见状笑道:“三姑娘好,三姑娘莫不是又来打听环三爷的消息了?” 探春脸上一红,还没来得及开口,黛玉就笑啐了一口道:“偏你这个小蹄子促狭。难道你们姑娘就不惦记环哥儿吗?” 绣橘就笑着不说话了,过来给探春和黛玉倒茶送点心。迎春也收拾了手中的药方子,过来坐下道:“这个环儿也真是的,离了府里就跟放出笼子的鸟儿一样了,也不知道多往家里传个消息,我还真怕他一下子没有管束,再犯了什么不好的毛病来。” 探春眉头一皱,手里的新茶也不觉得香了,放下茶杯道:“二姐姐,要不咱们给你说的那位方大人传个信,问问环儿最近有没有认真跟着他习武?” 迎春摇头道:“那倒不必。若是环儿在方溯面前乱来,方溯一定会通知我们的。谅环儿也没有那个胆子。只是,方溯也没有天天盯着环儿的道理。” 黛玉这时候忽然拉了拉迎春的衣袖,小声道:“二姐姐,咱们可有段时间没去见父亲了。要不,咱们看看父亲去?若是从林府出发,再去庄子里看看,老太太和二太太她们可管不成了。” 探春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但转瞬又黯淡下来。迎春和黛玉去林府探望林如海,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老太太必定是肯的。可她怎么好跟着一起去? 黛玉见探春的样子,倒不是在意地说:“我家里收着好些前朝名人的字画典籍,都是珍贵的古物,探丫头就说听我说起过,想去参详参详,老太太估计也是肯的。” 探春听了,不由得露出笑容,喜道:“就没有环儿这档子事,我也想能有机会去观摩林姑父的珍藏呢,这真是太好了。林姐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 黛玉闻言,啪地一下把帕子向探春摔过来,佯怒道:“我好心好意替你谋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之前不疼你吗?” 探春连忙站起来躲向迎春身后,只露出半边脸来笑道:“林姐姐自然是疼我了,若是有几天没见着林姐姐拿眼刀子瞟我、又或者引经据典地数落我几句,我还不自在呢。” 黛玉还没等探春把话说完,就已经站了起来,绕过迎春就来抓探春。迎春呵呵笑着,想要帮黛玉,奈何探春的步伐极为灵活,始终躲在她的身后,倒像前世玩的老鹰抓小鸡似的,是一只藏得非常好的小鸡。 探春说得这话,有点影子是回扬州之前的黛玉。有些小性儿、有些多疑,敏感的时候就像竖起全身刺的小刺猬,眼刀子、嘴刀子什么的都是常见。当然更多的影子就是现在的黛玉,聪明伶俐又果敢大方,眼里不揉沙子,就算是探春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黛玉也会坦然地指出来。 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黛玉,看着她现在含嗔带怒,健康活泼地与探春在屋子里笑闹,迎春就觉得很开心、很有成就感。 黛玉与探春你追我赶地闹了几个回合,终于都累了。探春松开了迎春,被黛玉抓住了衣袖,大笑着道:“林姐姐,我错了,求你放过我吧。” 黛玉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是道:“本来我还想着帮你去老太太面前说句话,让她同意你跟着我们回林府去,现在可不能够了,你自己去找老太太说去吧。” 探春忙又继续赔不是,黛玉还是不依不饶。最后还是迎春说,要想出府,就得抓紧了,一会儿都中午了,就算是去林府绕一圈出来,怕也来不及出城去庄子了。黛玉这才狠狠瞪了探春一眼,带着雪雁迈步往贾母院中去。探春也急忙带着侍书跟了上去。迎春也只好带着绣橘忍笑跟上。 贾母倒是没有迟疑,听了黛玉和探春和话,忙吩咐人给姐妹几个安排出门的事宜。 原本,迎春和黛玉、探春商量,准备两辆马车就好。她们姐妹三人坐一辆车,雪雁、侍书、薄荷和丁香挤一挤,坐一辆车。因为准备悄悄到庄子上去,薄荷和丁香这两个会武功的丫鬟是必带的,而紫鹃老实谨慎,黛玉怕她拦着不让她们往城外去,就不打算带着她了。 不过,贾母因为惦记着林如海,特特地让准备了好些滋补的药材、食物给林如海送过去,所以两辆车又要坐人、又要装东西,就太拥护,所以给安排了三辆车。黛玉和迎春商量了一下,便还是带上了紫鹃和翠墨,几个丫鬟分散开,同时也照看一下车里的东西。 贾母见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了,想着迎春和黛玉去一趟林府,太匆忙了也不好,便干脆让她们在林府住一晚再回。迎春、黛玉和探春均是十分惊喜,忙谢了贾母,带着人出门去。 几个人在车上便悄悄商议,到了林府,便不再多停留,直接悄悄从后门出去,然后直奔庄子上。这样,看过贾环之后,再抓紧时间回城,正好可以赶到林府吃晚饭。饭后,迎春和黛玉还有充裕的时间跟林如海共叙天伦,只是探春想要观摩前人名作,怕是只能灯下略瞅一两眼了。 探春虽然略觉遗憾,但跟担心贾环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便道:“能去看看环儿现在如何了,便已是万幸了,我哪儿还能贪图更多?况且,有一就有二,以后林姐姐不嫌弃,我自然还要找机会再去林姑父那里好好观摩几回的。” 黛玉便笑她道:“这还不贪?人家都是有一就有二,你这是碗里的都还没吃到嘴,就开始惦记锅里的了。” 探春也笑,刚要跟黛玉拌嘴,忽听得马车外面有人说:“这不是贾府的马车吗?” 第269章 再见夏子安 迎春等人听到车外的声音均是一愣。这是什么人啊?居然认得她们家的马车。 紧接着又传来的声音,则是令她们由惊转喜。只听另一个显然是在换声期、略有些公鸭嗓的声音道:“你怎么认识我们家的马车?” 探春第一个反应过来,惊道:“是环儿。” 黛玉连忙伸手拉住立时就想要揭开车帘的探春,小声道:“别动,这是在外面呢。”紧接着,她敲了敲车厢壁,向着外面的车夫道:“停车,看看外面是不是环三爷?” 不过,没等黛玉吩咐,外面的车夫已经拉紧缰绳勒住了马匹,只听他向着车内道:“正是环三爷在外面呢。” 黛玉略一思索,便向车夫道:“你去转告环三爷,我们要去我父亲府上。他若无事,也可往林府一叙。” 车夫应了一声,便下车去传话,很快便有人在外面答了一句:“那就林府再见。”听着却不太像贾环的声音了。 “环哥儿这是跟谁在一处呢?”黛玉疑惑道。探春此时却沉浸在巧遇的欣喜中,轻快应道:“管他是谁儿,一会儿到你家里不就见到了?” 黛玉听出迎春这是压根儿没听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不多时,几辆马车先后到了林府。林家这边早已得了信,有小厮直接将马车引进了二门。 迎春几个下了车,黛玉便连忙向迎出来的老管家林升道:“林伯,你去外面看看,若是见到了贾府的环三爷,就领他到父亲书房外面的小花厅等我们。” 林升连忙应了声就出去了。迎春和黛玉在林府都是有自己的院子的,两个人带着探春先回了院子,略梳洗了一下,又去拜见了在家中休养的林如海,说了几句话,又把贾母捎来的礼物呈上,然后才往外院去。 林如海知道迎春她们是想借这里见见贾环,倒是什么都没问。他早就不把两个女儿、特别是迎春当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儿看了,只是吩咐她们别怠慢了客人。 探春一路上走得飞快,当先一步迈进了花厅,看到有个男人的背影在眼前一晃,便骂道:“好你个小子,这么长时间也不肯捎个信儿回来,害得姨娘一直惦记你。” 那人闻声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探春却愣在了当场。这不是贾环,而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 探春正要叫人,贾环却从旁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冷笑道:“果然三姐姐只要见到我,就必得要数落我几句。” 探春转眼见到贾环,一颗心落了地,但是刚刚认错了人,却不免有些难堪,正不知该说什么,眼前那个男人却先开口道:“迎大姑娘、玉二姑娘、这位是贾三姑娘吧,好久不见。” 探春心道,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谁又跟你好久不见?不过,下一瞬,见迎春和黛玉从她身后走过来,她才反应过来,这男子原来是认得迎春和黛玉的吧? 迎春和黛玉看着眼前的男子,也有些莫名惊诧。黛玉低呼道:“你是夏子安?你怎么在这里?” 夏子安却只拿眼睛看着迎春,温声道:“我如今已经到殿前司领了差事了,刚好环三爷在跟我学骑射,你说巧不巧?” 巧吗?不、我才不信呢。迎春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笑意却不达眼底,心中翻腾起许多念头。 这个夏子安,自从上次在运河上莫名其妙地给她放了一次烟花,倒是很久没见了。有一阵子,迎春还真有点担心这个人怕是对她有什么不该有的想头,后来时间长了,也没啥新的动静,便也就放下了。 没想到,现在在林府又见到了夏子安,他还跟贾环走到了一起。若是只是一个“巧”字,迎春才不会那么天真单纯呢。 她略一迟疑,便皱起眉头、直接问道:“夏子安,你怎么会跟环哥儿在一起?” 夏子安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迎春身上,看着她由惊愕、到疑惑、再到果断地问话,不由得心里再次暗叹:到底还是跟窈娘全然不同的性子啊。若是窈娘在此,她定然是不会如此直白地说出心里的疑虑吧? 迎春见夏子安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便率先走向房中,拉着黛玉和探春在主位上坐下,才向着夏子安又道:“来者即是客,你先请座吧。环哥儿,你是怎么跟夏子安走到一起的?” 贾环已经看着三个姐姐跟夏子安打了半天眉眼官司了,倒是不出他的所料,迎春和黛玉跟这个夏子安应该是熟悉的。 这时听到迎春问了,贾环才道:“夏师傅是方师傅的手下,我在方师傅那里见到的。他人很好的,主动提出要教我功夫,还送了我一把好兵器。”说着,他把别在腰里的铁扇子拿出来,在迎春几个人眼前挽了个扇花儿。 迎春脑筋转得很快,贾环的话还没说完,她便已断定,这个夏子安是有意接近贾环了。她转头看向夏子安,颇有深意地道:“如此说来,那还真的是巧了。” 夏子安坐在了迎春的对面,从这里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她的眉眼。那双墨玉般的大眼睛,澄澈宁静、带着不加掩饰的疑虑和防备,却无半点情谊…… 夏子安在心里暗暗又叹了口气。他期待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也想过再次重逢会跟迎春说些什么、迎春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思和表情,只是没想到、或者不愿意去想,迎春一如既往,只当他是个路人。 他顿了顿,才道:“别的不敢说,我这一身武艺还是好的。环三爷若是不嫌弃,我愿意倾囊相授。” 迎春道:“习武总归是要有师傅的,环哥儿自己做主吧。” 黛玉眨眨眼,悄悄看向迎春。她已经从再次见到夏子安的震惊中缓了过来,虽然运河上那漫天的烟花还在眼前挥之不去,但也不妨碍她听出迎春的言下之意——你跟贾环的事情,你们自己单独论去,我这里并不欠你什么人情。 探春倒是有些惊讶于迎春的态度。二姐姐不是给环哥儿找好了师傅,这又是怎么说?放任贾环不管了吗?不过,聪明如她,此时不会开口说话。 贾环倒是挺开心。原本他还担心,迎春会怪他自己另外找了个师傅,或者会怪他随便与外人交往。但现在看来,迎春并不想干涉。也是啊,他现在已经离开了贾府,像个真正的爷们儿似的在外面有了自己的人脉和圈子,二姐姐为什么要拦着呢? 夏子安的心却是沉了又沉。她在撇清,她在表示跟自己并无瓜葛,她心里……其实根本没有他这个人吧。 第270章 又挨打了 迎春这边对夏子安淡淡的。夏子安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坐在那里喝茶。 这边探春和黛玉倒是拉着贾环说了好些话,在庄子上的衣食住行、还有这段时间读书习武的情况,方方面面都问到了。 贾环也十分配合,有问必答。面对探春和黛玉的各种不放心的叮嘱,也都一一应了。探春和黛玉这才放下心来。姐弟几人总算是聊得差不多了,才发现迎春和夏子安默然相对,已经有好半天的时间了。 黛玉轻轻咬了咬唇,有点为难,不知该同夏子安说些什么。迎春却已经开口道:“环哥儿,你跟姐姐们聊得开心,倒忘记夏大人一直坐在一旁等着了。以后可不能这样失礼了。” 贾环只能苦笑点头。迎春便又道:“虽然我们同夏大人打过交道,但毕竟男女有别。刚刚见到环哥儿一时忘情,如今却不好再坐着了。我们姐妹先进去了,环哥儿陪夏大人喝茶吧。” 夏子安听着这明明白白的逐客令,哪里还能坐得住,便推说还有公事,起身告辞。迎春便让贾环去送。 待夏子安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探春忍不住问道:“二姐姐跟这个人有过节吗?我看他总有悄悄看你,奇奇怪怪的。” 迎春先看了一眼黛玉,暗示她不要提当年的事情,才向着探春道:“这是个很麻烦的人。原先在扬州的时候,坏过义父的大事,如今却又摇身一变,成了殿前司的亲卫。咱们都远着他些吧。” 探春闻言,不由得面色大变,急道:“那环儿跟他走得那么近,不会有事吗?” 迎春这才发现,刚刚她为了打消探春的好奇心,把话说得有点重,连忙又描补道:“那倒不怕。环哥儿只是跟他习武,并没有别的来往。一会儿他进来,咱们再好好嘱咐嘱咐他,让他少跟夏子安来往。” 探春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也只能点头应了,想着还是得再好好跟贾环说说,一个人在外面,最忌胡乱与人来往。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可是,还没等贾环回来,忽然就听见外面喧闹起来。紧接着,一个林府的小厮飞奔而来,站在小花厅门口,向着房内的迎春道:“大姑娘,贾府的环三爷受伤了。” 什么?迎春三人俱都惊住了。探春腾地一下站起来,顾不得避讳,三步两步冲到小厮面前问:“怎么回事?” 小厮连忙往后退了两步,为难地道:“小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看见环三爷送另一位爷出去,刚走到大门外,便有一群人大呼小叫地围上来,打头的一拳就把环三爷给打倒了。” 黛玉难以置信,气道:“什么人敢在林府门前闹事?那夏子安呢?他没护着环哥儿?” 小厮道:“那位爷倒是嚷着要他们住手,可是没人听他的。他便动手撂倒了几个手里拿着家伙的。要不环三爷怕是还要吃大亏。” “那环儿现在如何了?”探春一边问一边就要往外跑。 小厮忙道:“林管家已经带人把环三爷抬回来了,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客房了,让我请大姑娘过去看看呢。” 迎春刚刚一直没说话,只是眉头越皱越紧。因为,她已经感应到她的小药箱在蠢蠢欲动了。 这小药箱近来已经很是安静了一段时间了,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药箱。但眼下它又活跃起来,难不成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是,什么事情还能把贾环给搅进来了? 想到这里,她拉住黛玉道:“玉儿,你先去义父那里吧,把这事儿跟他说一声。我跟三丫头去看看环儿。” 林如海的书房离外院的客房并不远,林家人口简单,迎春便也没有吩咐下人回避,带着探春一溜烟儿地赶到了客房。 刚进院子,便听见贾环的疼呼声,还夹着不干不净的骂人话。迎春的心里便先松了口气,看向探春道:“还行,还有力气骂人,应是没大事。” 待进了客房,迎面先见到了夏子安,他似是十分抱歉的样子,见到迎春便急道:“我没想到他们竟然真动了手,一时不察,让环哥儿着了道。抱歉了。” 迎春脚下不停,却敏锐地听出了话外之音,问道:“怎么,你认得打人的那些人?” 夏子安“嗨”了一声,骂道:“那些浪荡子。我以为他们是跟环哥儿开玩笑,哪成想他们来真的,手还真黑……” 他话还没说完,走在他前面的迎春已经绕过画屏,却猛然愣在了原地。夏子安不提防,差点儿撞到迎春,猛提真气才稳住身形。看着眼前的情形,他心中暗叹一声,后面的话也不用说了。 而迎春此时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手还真黑”。 只见眼前的贾环衣衫凌乱、灰头土脸,前胸、双臂都扎着密密麻麻的寸长的黑刺。特别是露在外面的双手,已经明显肿胀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毛毛虫…… 迎春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的密集恐惧症马上要犯。这时候,探春也绕过屏风过来,她看了贾环一眼,立即发出惊叫,双手死死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这是怎么了?”迎春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发抖,转头看向夏子安问。 夏子安支吾了一下,似乎没想好要怎么说。贾环那边已经哀嚎起来,“二姐姐,救命!是冯紫英那伙人,打赌输了就要下黑手害我。” 冯紫英?迎春脑子里闪过这个名字,有点模糊的印象,来自于前世读过红楼。但具体是什么情形,她不记得了。 好在,探春已经帮她解惑了。只听她依旧捂着脸,颤声问:“是神武将军冯唐家的二公子吗?我听二哥哥常提他。二哥哥还去他府上吃过酒,只是你怎么跟他对上了?” 贾环一边“哎哟哎哟”地叫唤,一边道:“还不是宝玉害我!” “二哥哥怎么会害你?”探春不信。 贾环道:“就知道你偏着他。可不就是他的朋友,所以就看我不对付,处处要拿捏我,还跑上门来打我。” 迎春此时心中稍安,看贾环这样子就没啥大事。她转头看向夏子安,问道:“环哥儿说不清楚,你且说说?” 第271章 果然是找打 夏子安嘴角直抽抽,不知道该气还是笑。他看了看床上的贾环,抬眉示意道:“这事儿说来话长,环三爷怎么样了?要不你先给他治伤?” 迎春皱眉道:“正如你所言,伤得不重,但下手太黑。这是拿什么打的?这一身的刺,搞不好得一根根拨下来。肯定比你说话还费功夫。” 夏子安瞪大眼睛,心中有点后悔刚刚出手慢了,忙道:“我也没想到, 还有人拿霸王树做兵器。枝桠上都是刺,枝桠打烂了,刺还在人身上。” 霸王树?真是好霸气的名字。迎春略想了想,才明白,夏子安说的应该就是后世的仙人掌。 这种植物,据说是从南美洲那边传过来的,明朝之后,中国的南方也有种植,如今出现在红楼世界里,倒也不算稀奇。只是,有人拿着整棵的仙人掌打人,这还真是开了眼界了。 探春此时已经壮着胆子凑到贾环身边,抓住他的手,看着那黑绒绒的小刺,不知该如何去挑。那刺儿也是太多,她才轻轻拔下头上的发簪拨了拨,贾环就是连声呼疼。探春一忙乱,自己的手上也被扎了两下。 探春这时才知道,这小刺看着不粗也不长,但扎上真的是很难受,麻麻痒痒的针扎似的。看着贾环扎了一身,这可怎么好呢?她急急转头看向迎春道:“二姐姐,这刺也太多了,拔不过来啊,这可怎么办?” 迎春叹口气,拿出了小药箱,又从里面拿出一卷医用胶布。贾环身上还好,隔着衣服,估计扎上的刺也不会太多。但是手臂上和脖子上的,就没办法了,只能试试,能用胶布给粘下来不? 迎春小心翼翼地把胶布贴在了贾环手上,然后趁贾环不注意,猛地一拉。贾环惨叫一声,定睛看时,胶布下的小刺倒是都给拔的差不多了。 迎春松了口气,马上拿出消毒的红霉素软膏给贾环涂上,又如法炮制,把贾环手臂上的刺一条条的粘下来。贾环疼得大呼小叫,探春眼泪都快流下来了,紧紧抿着嘴,拿着迎春给她的小镊子,把漏网的刺儿拔下来,再给细细涂上药。 两个人埋头忙活了半天,又让人服侍贾环换了衣裳,再上上下下检查一番,总算是把贾环身上的刺清理的七七八八。 夏子安就在旁边看着,迎春不问他了,他反倒急着想说说刚才发生的事情了。看着贾环惨兮兮的样子,他很担心迎春会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 见贾环终于换好衣服靠在榻上喝药了,夏子安忙瞅准了空子道:“迎大姑娘,这件事事发突然,我一时不察,让环三爷受了伤。抱歉啊。” 迎春伸手捶了捶发酸的腰,疲惫道:“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夏子安道:“这事儿确实是冯紫英一伙儿干的。之前环三爷跟我习武时,与他们打了赌。环三爷说半月之内就能在骑射上压过冯紫英,冯紫英不服气,就赌了。” 探春闻言站了起来,气冲冲道:“那冯紫英一伙儿也太霸道了。环儿就算输了,也不能上来就打啊。还用这么阴损的招数。” 夏子安嘴角又抽了抽,看向贾环,见贾环低着头回避他的视线,只得道:“环三爷可没输。他赢了。” “赢了还要挨打?这是什么道理?还是说,那冯紫英输不起?”探春更气了。 夏子安道:“环三爷跟他们赌的是……” 他抬头看了看迎春和探春两个姑娘家,一个词儿在嘴里呜噜了几个来回,还是说不出口。可恨贾环那厮,他与人家赌的是,谁输了谁就脱了衣裳在家门口裸奔! 该说不该说,那冯紫英那小子还真是爷们,见赌输了,还真是咬牙只穿着亵裤,在他们府前的巷子里跑了两个来回。把冯府上下吓得乱做一团,以为他失心疯了。 探春向来聪明机智,见夏子安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忙抬手制止道:“行了,你也不用说赌了什么,想必是上不得台盘、没体面的。我只问你,那冯紫英既赌输了,凭什么还打人?” 夏子安继续苦笑,继续拿眼风扫贾环。 贾环先是死死低着头,但见探春刨根问底的,又或者是觉得自己赢了骑射本就是件值得夸耀的事儿,突然出声道:“行了,你们不用问夏师傅了。是我跟冯紫英那小娘养的打赌,谁输了谁就脱光膀子跑一圈。 大家都是爷们,这也不是什么没体面的事。可冯紫英那厮竟然输不起,还纠结着人来报复爷,实在是可耻可恨。” 贾环这话一出口,探春瞬间就红了脸。迎春虽然不太在意这些,但当着夏子安的面,也是尴尬得很。她怒道:“赌什么不好,要赌这些,我看你这是找打啊!” 贾环不服气,辩道:“愿赌罚输嘛。若是我输了,我不也得跑一圈。” 说着,他眨眨眼,忽然又坏坏笑道:“不过我向来是没体面的,况且我在那庄子里,好些庄稼汉日常也是那副打扮,跑一圈也没啥。倒是冯紫英,在他们家那将军府的金字大牌匾下面跑一圈,还招来满巷子的人看稀奇,哈哈哈哈哈,爷瞧着是真解气啊。” 贾环一笑,大约是牵动了伤口,脸上不由现出苦相。但即便如此,他想想冯紫英脸上涨红得能摊熟鸡蛋的一幕,还是觉得从心里往外的畅快,于是咬牙忍疼也忍不住还是要笑。 探春看着贾环扭曲得直抽抽的表情,恨恨地啐了一口,骂道:“二姐姐说得对,你果然是找打!” 贾环嘿嘿笑着不答话。夏子安见话已经说开了,才道:“环三爷,这件事我要说句公道话。冯紫英那小子还是个说话算话的汉子,既输了,再难堪也还是兑现了赌约。 可是你不该把这事儿嚷嚷得周围几家府上、甚至外面街上铺子里人都知道了,让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来看他的笑话。他不打你还留着你吗?换成是我,也得打!” “噢。”探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声道:“怪不得夏大人刚刚没护住环儿呢。我就说嘛,二姐姐说你武功极好的,冯紫英他们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原来你也觉得,环儿挨这顿打不亏。” 夏子安尴尬地咳了两声,无言以对。 迎春拉了拉探春,示意她不要生气。其实她刚刚听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心里想的跟夏子安一样。 不过,一个念头突然跳了出来,迎春急忙转向夏子安道:“我想起来了,你刚刚说,环哥儿才练了半个月骑射,就赢了从小习武的冯紫英,难不成,他是个武学奇才?” 第272章 老祖宗又显灵了 夏子安听迎春这样问,倒是把脸色沉肃下来。他看了一眼贾环,又略想了想,才道:“差不多。” 差不多,差不多是差多少啊?刚刚一直竖着耳朵听迎春说话的探春,忍不住又站了起来,还向着夏子安迈出两步,睁大眼睛,急切又忐忑地道:“夏大人的意思,就是环儿也还行?” 也还行?行到啥程度啊?迎春不由得在心中第二次吐槽,一个说“差不多”,一个说“也还行”,倒是真登对儿。只是都这么说一半留一半,到底是什么毛病? 迎春不由气道:“夏子安,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啊?环儿习武到什么程度了?这骑射的功夫又掌握了多少?你不说清楚,我们怎么知道下一步要如何筹划呢?” 夏子安被迎春说得一愣,心里不由暗啐自己,在四皇子身边待久了,怎么说话也学得吞吞吐吐,说一半留一半了?倒是想王公公了。 夏子安自嘲地笑笑,补充道:“迎大姑娘,令弟环三爷还真是块习武的料子。身子骨结实灵活、脑子聪明、反应还敏捷,不论是骑射还是兵器,略一指点就能上手。只可惜没习得童子功,否则,我怕是没这个资格教导他了。” “哎呀哎呀,谢天谢地,老祖宗终于显灵了!”迎春还没来得及说话,探春已经双手合十向着贾家的方向拜了又拜,一双漂亮的杏仁眼里腾起水雾,露出往日精明刚强背后的纤柔和脆弱来。 她拜了几拜后,又转向贾环,含泪道:“环哥儿,你可听见了?夏大人说你是习武的料子呢。我看谁还敢说你是燎毛的小冻猫子? ”顿了顿,又道:“姨娘听了该多高兴。” 贾环原来躺在榻上哎哟哎哟地叫疼呢,这时候听了夏子安的话,也不怕疼了,直直跳了起来,看向他姐姐探春的一双泪眼,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也是雾蒙蒙的。 他先是“嘿嘿”笑了两声,又说了句“那你快去告诉姨娘”,突然又顿了一下,转头狐疑地望向夏子安,问道:“你昨天不是还骂我笨,说从没见过像我这么难带的徒弟?敢情你是骗我的?” 夏子安脸上笑容一滞,沉默地片刻,才道:“我天天骂着你,你还把尾巴翘得比天高,到处惹事生非呢。我这是在鞭策你,严师出高徒。” 说着,夏子安以又指了指贾环身上的伤,冷声道:“我若是夸奖你两句,那你这伤怕是得更重。” 贾环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迎春和探春倒是笑了。 迎春笑了一会儿,又收敛了笑容,严肃地向着贾环道:“环哥儿,你别忘记你是费了多少事才从府里出来的。难得老天爷肯赏饭给你吃,你别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今天这样的事,但凡再有一次,我必不会管你。” 不知为什么,贾环听迎春的话,即便是柔和的话音,也觉得心里头冷嗖嗖、沉甸甸的。他收了一脸的泼皮相儿,低下头,沉声应了声是。 迎春见贾环也没什么大事了,便打算回后院去。林如海和黛玉那边想必还等着这边的消息呢。林升适时走了进来,小声报告说,冯紫英那伙人,已经跑的跑、散的散了。林如海也是让人拿着他的名帖去跟那几家的大人打了招呼。贾环这一顿打,补齐了之前冯紫英闹的那场尴尬事,只说是小孩子玩闹,就完事了。 林升还特意向贾环道:“环三爷,老爷说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姑父,自然会护你这一次。但是,以后学了武,切不可好勇斗狠,仗着自己身手好就在外面惹是生非、结怨揽仇。若是那样,老爷也不会再管你了。” 贾环听了,只得再次连连点头。体会着身上的麻痒疼痛,他心里只怪自己学艺不精。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林升便送夏子安出府去,贾环便暂且安歇在林府,迎春和探春回内院去看黛玉。 黛玉听了两个人说了贾环的事,一时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气,只惊奇地瞪大眼睛望着迎春和探春道:“如此说来,咱们家还真是钟灵毓秀,偏得了天地的灵气。二姐姐一夜之间便习得了绝妙和医术,这环哥儿说不定也要搏出个大将军来了。” 探春闻言忍不住笑。可才展开笑颜,便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垂下眸来,半晌才道:“还得麻烦二姐姐和林姐姐,好好约束一下林家的下人。今天这事儿,可别叫老爷和太太知道。” 迎春和黛玉一时间也笑不出来了。黛玉叹口气道:“环哥儿这次在外面惹了麻烦。若是叫二老爷知道了,少不得一顿好打呢。只是,冯紫英那伙人都打到咱们家门口来了,他们能不去找二老爷告状吗?” 探春摇摇头道:“外面的事情,咱们也左右不了。但至少,不能叫二太太知道了去。否则还不只是环儿的一顿打,我和姨娘都少不得被牵连进去。” 黛玉便不说话了,只是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虽然不是很喜欢探春的脾性,但是能够体谅探春的处境,想了想,便道:“最近家里事情多,老太太年纪大了,精神也不济,二太太这边就得了意了。你只想办法远着她些吧。” 探春无奈摇头道:“她是嫡母,如何远得?说来也是我命运不济,别人家也有庶子庶女,也未见得跟我这样恓惶。我但凡是个男的,我早离了这里了。” 迎春看着探春,想起原着里那朵带刺的玫瑰花,似乎比眼下的探春日子要好过些?至少没有直接与王夫人交恶。 但她转念一想,矛盾一旦产生,不可能自行化解,何况这嫡母与庶女之间,是天然的反感与排斥。就算是那贤惠明理的嫡母,对待庶女,怕也只是面子情份,何况王夫人? 但出身无法选择、环境无法改变,想过好日子,便只能靠自己了。迎春看着一脸阴霾的探春道:“你不是男人,又如何?自暴自弃是没用的。你想过好日子,就只能靠自己。” 探春闻言,迅速抬起头来,反问道:“二姐姐有好主意,可以教我吗?” 第273章 可惜我不是神仙 迎春听着探春的话,并不意外地抿了抿唇,又下意识地瞟了瞟黛玉,心中一声长叹。 前世,她并没有多认真地读过红楼梦,所以来到这里,心里只有个林妹妹,只是不想让林妹妹再如书中那样悲惨的落个“花落人亡两不知”的结局。 但是,现在她身处红楼之中,时间越长,代入感也就越深,真的慢慢与这里的人和物建立了感情。她也希望红楼里面的每个钟灵毓秀的姑娘们,都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所以,她努力地帮助了香菱、帮助了鸳鸯,尽可能让她们免于悲惨的命运。但是,若是每一个人都要她来帮助,她也不是神仙啊。 迎春沉默了片刻,望向探春,轻叹一声道:“三妹妹,可惜我不是神仙啊。” 探春眨眨眼,眸中的光顿时暗淡下来。是了,迎春也不过是一名闺中女子啊,跟自己愿是一样的人。如今得了老祖宗的恩惠,学了医术,可以在外面有一番自己的事业,这已经是侥幸了。怎么能够指望,她还有余力把自己从泥潭里拉出来呢? 迎春看着探春的神情,接着道:“三妹妹,你也不用沮丧。人只有先自救,才有可能得到别人的帮助。就像环哥儿,若不是他自己先闹出这一场,我纵然认得方溯和夏子安他们,也帮不到环哥儿。” 探春叹气道:“我这笨脑子,又能想出什么法子来?环儿这一点上倒比我聪明。” 黛玉忽然开口道:“三丫头何必自贬呢?你这脑子若还笨,我们真都是烧糊的卷子了。你会做诗、会写字、还会管家,大家小姐该懂的你都懂,你又少了什么呢? 若说二太太不好,但老太太还是心疼你的。比咱们还不如的人家还多得是呢。不说别人,便是云丫头,她难道过得就比你更舒坦吗? 我以前也喜欢自怨自艾,觉得自己命苦,母亲早早撇下我,又没有兄弟姐妹帮衬。可是换个念头想想呢,难道我天天掉眼泪哭自己命苦,命就能不苦了?而且,现在二姐姐对我不好吗?是不是一个娘生的,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三丫头,凡事要往好处想,要多看看自己有的,别总想着自己没的。多想想自己有的,便有了胆子和底气,就可以想想,如何用手里现有的,去争取更多的。 若是只想着自己没有的……想得天天除了难过哭泣,什么事都没心思做,只能把手里现有的,都给丢光了去。” 黛玉这厢说着,迎春和探春的眼睛都越睁越大,越来越亮。 迎春心里满是欣慰,就像面对一个答了满分、不、是把附加题也答对了的孩子的老母亲。不愧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的林妹妹!一旦从牛角尖里走出来,便是年纪轻轻,也满是人生智慧。她这两年的心血真没白费啊。 探春则是满脸的敬佩。她迅速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又拉住黛玉的手摇了摇,真诚道:“林姐姐。我如今真心实意叫你一声林姐姐。别看咱们俩一边大,但有你这番话,你竟是做我的老师也使得。 我以前私下里还曾嫉妒你,觉得你不过是比我生得娇弱些、才情敏捷些、又是姑太太的嫡出,凭什么老太太偏心你、宝玉在意你、二姐姐更是处处护着你。现在才知道,你原是值得的。你这番心胸与见识,我就是拍马莫及。 你说得对,与其总想着自己没的,不如多想想自己有的。林姐姐,我以后竟是叫你林师傅吧!你以后要多多看着我,若我再有糊涂的时候,你一定要打醒我。 我就不信,环儿都能做到的事情,我是他姐姐,竟会做不到。” 说到这里,探春情不自禁的握手成拳,用力地挥了挥,唇边带着坚定的笑意,一双眼亮似星辰,整个人都似乎散发着光彩。 黛玉似都被眼前的探春给“照亮”了,她也伸出小拳头,用力地挥了挥道:“三丫头,好样的。咱们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往后的日子定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桌子的另一边,迎春望着眼前的一幕,脸上的姨母笑越发深了。这样,很好。 …… 迎春等人在林家住了一晚。刚刚获得了真正交心的好姐妹的黛玉和探春,竟然同榻联袂,叽叽咕咕说了大半夜的体己话才睡去。 迎春中间打发人去看了一回贾环。见他一切都好,才放心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姐妹三人陪着林如海用了早饭,又安排贾环在林府上再养两天,才依依不舍得告别了林如海,收拾东西准备回贾府去。 林升那边给贾母等人备了礼物,正跟迎春交待的时候,忽然见林府的一个婆子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迎春心里不由得跳了一下,有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果然,那婆子看了林升一眼,见林升微微点头,便向着迎春道:“大姑娘,贾府那边派人来接你了。让你快快回去呢。” 迎春皱眉问道:“已说好了今天回的,怎么这么急?” 林家婆子犹豫了一下,才道:“奴婢倒是问了,说是府里有人生病了。” 生病了?昨天走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呀。黛玉也奇怪了。 迎春等人只好快手快脚地收拾好东西,匆匆上了马车,一溜烟儿地回家去。探春在车上还嘀咕,原还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去迎春的铺子里看看去,哪儿成错过了。 迎春只得安慰探春,再找机会带探春去铺子里玩。 待马车到了贾府,迎春下了马车,拎着小药箱便急急要进门。没想到,周瑞家的正候在门房里,见到迎春等人,侧身让过了黛玉和探春,却微微伸手拦住了迎春。 迎春一挑眉,无声询问。周瑞家的满脸为难,嘴里咕哝了半天,才小声道:“二姑娘,是二太太的意思,让您去四皇子府,给薛庶妃瞧瞧病去。” 周瑞家的声音小,奈何周围人的耳朵都蛮灵。原本已经进了大门的黛玉闻声立即回过头来,沉下脸问道:“去四皇子府?给薛庶妃瞧病?二太太把我姐姐当什么了?铺子里的大夫吗?” 第274章 医生的本分 周瑞家的脸上苦像都快能闻出味道了。她眨着眼不敢看黛玉,手上轻轻拉了拉迎春的衣襟, 小声道:“早上薛庶妃给咱们二太太送了封信。二太太就急的什么似的,到处找二姑娘。二姑娘,我实在是不能不来传这话儿。” 迎春轻笑一声,伸手把黛玉揽到自己身边,轻拍她的肩头示意她不要生气。随即看向周瑞家的,沉声道:“周大娘,我知道你心里为难,但二太太也不至于把你当成传话的婆子吧? 她是让你直接在门口拦下我,就打发我去四皇子府吧?你还真是什么差事都敢领呢。” 周瑞家的听了,浑身上下冷汗直冒。迎春这是点她呢,她还能不清楚? 自打在扬州,周瑞家的改弦更张,投靠在迎春的门下,这段日子过得倒是风平浪静。迎春依然让她跟在王夫人身边,也并没有为难她去做过什么事情。说起来,这段日子以来,周瑞家的还是帮王夫人多一些呢。 周瑞家的甚至觉得有些侥幸,以为二姑娘小姑娘家家的,最多是嘴上厉害些,其实没有什么厉害的手段来对付下人呢。 可是,眼下呢?听着迎春轻飘飘的几句话,周瑞家的就知道自己错了。迎春并不是不在意她的所作所为,她一时不计较,只是攒着她的黑账呢,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整个大事出来发落她呢! 周瑞家的连忙躬身行礼,头低得都快扎到地上去了,嘴里连连说不敢,想了想又道:“二太太以为我这积年的奴婢,在您的面前能有几分薄面呢。可我自己知道啊,我哪儿有啊!在二姑娘面前,我这张老脸,就是块废纸。 可是,我又真的不敢违了二太太的意。别她一生气,再把我这废纸给撕成渣子了。我是知道二姑娘心善,就算您再生气,也是讲道理的,不会真撕了我这张老脸,我才只能奔您来了。” 周瑞家的这一番话说得曲意承奉、真挚婉转,倒把迎春给说得没了脾气。她冷笑一声道:“那你就当好这传话的婆子,去给二太太说,我昨天夜里受了点寒气,如今病了,去不得。” 说着,迎春拉着黛玉就进了大门。探春刚刚已经站在旁边听了半天了,而今看着迎春径直往里去,又看看皱着眉头苦着脸的周瑞家的,想了想才道:“周妈妈年纪大了,真是糊涂了。四皇子府是什么样的地方,没有太医供奉吗? 太太没想到这一层,你也应该提醒。先不说二姐姐不是真正的大夫,即便是,也不能随意出入皇子府,去给人看病吧?” 探春这话,看似责备,实则倒是给周瑞家的指了条明路,给她递了个下台阶的梯子。周瑞家的做恍然大悟状,连声谢了探春,便向正院跑去回话了。 探春等几个人都走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深吸口气,用手指使劲按照太阳穴。侍书一见忙扶住她问:“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吗?” 探春声音低低的,却十分清晰地说:“回到这个府里,便觉透不过气。”这个王夫人,收了薛宝钗的信,便来指使迎春,这是谁给她出的主意?真的把公侯小姐当成医女来使唤了?真的是没事找事、不知所谓。 …… 这边迎春等人回了房,没把王夫人的话当回事。那边王夫人听了周瑞家的回话,顿时气得又摔了个杯子。 周瑞家的记得探春教的说法,忙小心道:“按说二姑娘是晚辈,您这当家夫人出面,让她做什么,她就该做。不过……薛庶妃如今身份不同往日 ,这么尊贵的人,让二姑娘去看病,若是看不好,怕是会连累到咱们府里,对您也不好呀。” 王夫人闻言,倒是抬起头认真看了周瑞家的一眼,沉声问:“这是迎丫头跟你说的?” 周瑞家的连连摇头,“她哪儿有这话?她只说难受得不行,让人扶着回房去了。这层意思,原是奴婢自己想出来的。” 王夫人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道:“难得你还有这层见识。” 周瑞家的心里抖了抖,忙道:“我哪有什么见识,不过是跟在您身边久了,总得跟您这里学些皮毛呀。” 王夫人脸色稍缓,皱眉道:“我如何不知道,四皇子府那样的地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可是宝丫头这病,不是一般的症候,是她从胎里带来的那股热毒又犯了。 你说说,她刚刚进门,上头还有正妃,身边又人多眼杂,若是让四皇子府去请大夫,知道她自小身子就不好,那还能宠她、看重她吗? 所以让迎丫头去最好,只不说是医生,就是姐妹们正常走动,悄悄地给看好了,不就完了。可恨这个迎丫头,居然推三阻四的,竟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说着,王夫人气得抓起身边的一只茶盏,又要砸。 周瑞家的心中暗叹,原来还有这一层缘由,探春教的法子竟不好用。她一边既轻且快地握住王夫人的手,好歹把贾政最爱的那只茶盏从王夫人手里拔出来,一边道:“旧年上,倒是听说过薛庶妃病过一些日子,她那个哥哥还到处找些什么白梅花、白菊花之类的药引子来给她做药。不是都好了吗?怎么又犯了?” 王夫人道:“这我哪里知道。只是,咱们家大姑娘如今天宫里,宝丫头虽然差了些,但好歹也是皇亲了。这将来对宝玉都有助力。如今她求到我了,我必得办成这事,让她领了我的人情才好。” 周瑞家的闻言心里一沉,掀了掀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夫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迈步向贾母的院子过去。 贾母听了王夫人的话,起初也有些不以为然。待听到王夫人说到宫里的元春和宝玉,脸上又现出犹豫的神情来。半晌才跟身边的珍珠道:“你去我后面库里拿点上好的养气补血的药材给二姑娘送去,顺便再问问,一日两日身子舒坦了,能不能去四皇子府里一趟?” 珍珠领命去了,不多时笑盈盈地回来,向贾母回道:“二姑娘说了,今天好好养养,明天好些就过去。还说不用老太太破费,治病救人,这是医生的本分。” 第275章 终是跟家里生分了 王夫人听了珍珠回说迎春答应了去四皇子府,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腾地冒出另一股邪火来:这小丫头片子,她说让去不肯去,老太太说就肯了,这分明就是在打她的脸面啊! 王夫人向来没什么脑子,想到这里,禁不住脱口而出道:“迎丫头这病好得倒快,怕不就是在装病敷衍我吧。” 贾母听了珍珠的回话,原来脸上的神情就有些复杂,听到王夫人在一旁抱怨,顿时沉下脸来,怒道:“二太太,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王夫人一愣,有些后悔自己说话没分场合,但又不想认错,便干脆告状说:“老太太,这迎丫头如今出息了,竟是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我不过是让她去四皇子府看看宝丫头,她就推三阻四的,非得老太太您出面,她才肯呢。” 贾母脸色愈发难看,拿眼上下觑着王夫人,只见她形容寡淡、眼神闪烁,心里更是气得不打一 处来,半晌才道:“怎么着,那薛庶妃如今尊贵了,咱们家的姑娘就得紧扒着凑上去服侍?迎丫头就不兴有个头疼脑热不舒坦的时候? 你若这么说,干脆也别叫迎丫头去了,若是治不好薛庶妃的病,你还不得直接给她安上个不敬皇家的罪名?” 王夫人见贾母真生气了,暗暗在心中骂骂咧咧,嘴上却只得服软道:“老太太,您千万别生气,我这也是为宝丫头着急,一时糊涂了。迎丫头是您亲手调教出来的,自然是好的。 倒是我忘记了,昨天她们姐妹几个去了林姑爷府上,还住了一晚。毕竟不是家里,哪有那么妥贴,指不定是饮食不当,或是受了风寒也说不定,合该好好调理一下。” 贾母见王夫人纵然是认错,也要把林家拉上寻不是,真是越发气闷。她冷哼一声道:“你也不用在我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只要记得,你家老爷在朝堂上,少不得还指着他妹夫帮衬。 还有宝玉,将来若想出仕,只他舅舅再好,也是独木难支。没听说过在朝堂上嫌自家帮手多的。你且给我想清楚了!” 王夫人听贾母这样说话,心里倒是有了一丝清明。在她眼里,自家哥哥大权在握、威风八面,自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里面当之无愧的话事人。但是,王子腾到底是武官。宝玉身子骨弱,就算是继承了爵位,也得在文官圈子里打转转,有林如海帮着铺路,到底是要好一些的。 王夫人便讪讪笑笑,凑过去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茶水,亲自承到贾母面前来,低声道:“老太太教训得是。我心里自是极看重林姑爷的。别的不说,只看咱们迎丫头,在他身边这几年,都出息成什么样子了。宝玉将来自然也要是求他姑父提携的。” 贾母见王夫人又念叨迎春,不由越发厌烦,挥手道:“既知道迎春出息了,你就更该拿出长辈慈爱宽和的样子来,别说话做事招人不恭敬。若是这孩子跟家里生分了,与你有什么好处?” 王夫人眨眨眼,不解道:“哪里就生分了,有老太太您坐镇,姑娘们只有听话孝敬的。” 贾母斥道:“枉你当家几十年,竟然连话都听不明白吗?迎丫头说,她明儿去给薛庶妃看病,是医生的本分。这是啥意思?” “啥意思?”王夫人还真没发觉这话有啥不对。 “这话儿就是说,你若真把她当医生,那她也把自己真当个医生了,跟你也就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可没了亲人的情分了。”贾母恨铁不成钢地说。 “哎呀,这是怎么说话的?”王夫人睁大眼睛,向着贾母道:“迎丫头若敢这么想,那就是不孝。不用您出面,我就能打发婆子们去教训她。” 贾母睁大眼睛,看着王夫人一副理直气壮、义愤填膺的样子,连气都不想气了,只觉得心累。王夫人就是个蠢的,听不明白好赖话,而她自己跟着这么个蠢人说了这么半天,也是蠢,白费口水。 贾母忽然十分心累。 这个家,就交到这么个蠢妇手里,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还有宝玉,怕不是就被这么个亲妈给拖了后腿,明明是个极聪明的好孩子,现在却看着越来越浑了。还有老大家的,也是个上不得台盘的废物! 当年挑儿媳妇的时候,她虽然不想挑个聪明伶俐的出来,跟自己打擂台。但也没想过要挑这样蠢笨的啊。 …… 且不说贾母瞅着王夫人是有多么的闹心。迎春的院子里,黛玉偏头看着迎春收拾着小药箱,也是十分不解。 她轻声道:“二姐姐,你之前都说了不去,为何现在又去了?是因为老太太传话了吗?你若不想去,就不去,老太太那里说清楚,她也不会难为你。” 迎春转头看看黛玉担忧的神情,安抚地笑笑说:“之前确实是不想去的。但是后来知道了宝钗的病情,倒有点好奇想去了。医生嘛,见到疑难杂症,也难免技痒。” 黛玉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提醒迎春道:“说什么疑难杂症?当年在咱们家不是也犯过,我也没看有什么不好。 倒是弄出个极麻烦的方子来,把宝玉唬得迷迷登登的,还派人帮着凑了好久。我看,这次也一样,说不定就是夸大其辞,想引那府里的人注意呢。” 迎春心道,林妹妹很敏锐嘛,没准儿你说的就是真相呢。不过,眼下薛宝钗已经嫁到了四皇子府,又生病了是怎么回事? 如果,宝钗真是想借着这病吸引四皇子的注意,那应该直接找府里的太医才对啊。 再者,前世读红楼梦这部书时,宝钗的这个病,好像还引来不少学者的研究,各种解读五花八门的。现在,她自己就在这部书里,倒是有点好奇,想要认真探究一下,这个胎里带的热毒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当珍珠过来传贾母的话,又告诉她是薛庶妃犯了老毛病,想背着人悄悄瞧一瞧时,她便改了主意,想去见宝钗一面了。 第276章 古怪的薛庶妃 第二天,迎春再三告诉黛玉放心后,便坐上马车去了四皇子府。 想想自己上次去四皇子府,转眼间都快有半年的时间了。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比在扬州的时候还让人提心吊胆。迎春不由得轻轻叹气——原以为,自己有前世先进的医术傍身,便可以在这红楼世界里随性过活,现在看来,还是太天真。 进了四皇子府,倒没有迎春之前担心的、会遇到四皇子或者他手下的什么人上来找麻烦的事情发生。看来,宝钗之前已经跟四皇子妃报备过了,所以迎春的车马直接被引进了二门,又有粗使的婆子伺候她换了软轿,直接就把她抬到了宝钗的院子里。 至于为什么要用软轿来抬?迎春坐在轿子里整整颠簸了小半个时辰后,便明白了:四皇子府太大,宝钗的院子也足够偏僻了。 待下了软轿,已是宝钗的院子里了。迎春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了一下,只见这院子只有一进,进门绕过影壁便能看见正屋,两侧各有三间厢房,最外面的厢房几乎都快搭到影壁平齐了。 但这院子小虽小,却收拾得很精致。屋檐上的瓦、窗棂上的纸、门廓上的漆,俱是新的。院子里种着几株海棠,回廊下养着两缸金鱼,正房后面隐约可见大丛的翠竹摇曳,风声起时竹叶沙沙,倒是十分幽静。 门帘开处,莺儿迎了出来,十分规矩地跟迎春请了安,便热情地挽着迎春往屋里走,边走边说:“二姑娘可算来了,我们姑娘一直盼着呢。” 迎春一愣,不解看向莺儿道:“怎么?薛庶妃的病情严重了?那别只等我呀,该请太医才对。” 莺儿笑容一滞,连忙描补道:“并没有、并没有。只是,别的院子里,都常有人走动。咱们姑娘在京里,除了贾史两家的姐妹们,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好来往,所以盼着你们常常来坐坐。” 迎春心里划了个问号?脸上却不动声色,也没应莺儿的话,只是稍稍加快了脚步。莺儿碰了个软钉子,只好抿抿嘴,快步跟上迎春。 待小丫鬟打了帘子,迎春进到正屋,见宝钗已经坐在正中的红木椅上等着了。迎春规矩地跟宝钗见了礼,便提起小药箱放在身边的茶几上,问道:“不知薛庶妃哪里不舒服?先让我看看吧。” 宝钗却微笑着摇头,温声道:“二姐姐走了这半天,刚刚进了我的屋子,哪能立即就劳烦你看诊。我这病是老毛病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子,你先喝口茶,咱们姐妹说说话儿。” 迎春心中暗道,谁是你的姐妹?你妹子薛宝琴大约现在还在南边呢。或者是你妹子史湘云如今也在史府呢。正经论起来,她贾府大房的姑娘跟宝钗有什么亲啊?又不是探春,在这里套近乎是做什么? 迎春只是笑着喝茶,也不出声搭话。宝钗等了片刻,只得自己又开口道:“说起来,我嫁入四皇子府也有一个多月了,四皇子和四皇子妃都是极宽厚和善的,别不拘着我们。娘家姐妹们若有时间来往,四皇子妃再没不准的。” 迎春心中不仅疑惑,更是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宝钗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刚刚莺儿,这话里话外的,竟是暗示自己要时常来四皇子府走动?她为什么要来这里走动?她与宝钗有那个情份吗? 事出反常必为妖。迎春提起口气,倍加警惕道:“薛庶妃说的是这个道理,回头我便把这话跟探春和湘云她们好好学学。” 宝钗努力撑着的平和笑脸有些撑不住了。她要见和湘云做什么?她要见的是迎春。或者说,她也没打算见迎春,但是四皇子要见!四皇子要拿她做筏子,见迎春。 宝钗心里又酸又涩。四皇子这一个多月,只来过她的院子两次!一次是她嫁进来不久,四皇子按例来她院子里过夜。再一次就是前天,来了就让她想办法,招迎春进府。 宝钗实在想不明白,迎春有什么好的?刚从扬州回来不久,四皇子府就张罗着要见她,还给她送去了及笈礼。可惜,人家贾家和林家,都不打算把女儿嫁入皇家。 现如今,她薛宝钗顶着史家嫡长女的名义,已经嫁进了四皇子府,可四皇子第一次认真地跟她交待事情,竟然是为了迎春!就算薛宝钗再沉稳,在四皇子妃面前表现得再忠厚老实,她也压制不住心底的妒和恨。 宝钗木然,半晌没说话。迎春诧异地挑挑眉,莺儿见状赶紧描补。 她轻轻拉了拉宝钗的衣袖,又向着迎春歉意地笑笑,低声道:“咱们姑娘这次病得有点奇怪,就是人常常不知不觉就有点发呆。也不知姑娘到底是哪里憋闭难受,这个样子真是让人担忧。” 说到最后,莺儿的眼圈都红了,她确实是很担心宝钗。宝钗进了四皇子府之后的日子,与之前莺儿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别说宝钗了,就是莺儿自己都觉得落差太大、日子太难过了。 迎春冷眼看着宝钗和莺儿两个人的情形,不难猜出她们这段日子过得并不舒心。但这样的日子是她们自己选的,那就只能咬着牙过下去了。就像前世的那句尽人皆知的话: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迎春轻轻咳嗽了一声,把宝钗和莺儿从自怨自艾中唤回魂来。她又抚了抚身边的小药箱,再次强调:“让我来给你看看吧。到底是什么症候?” 宝钗这时候已重新把心思梳理了一遍,调匀呼吸,伸出手让迎春诊脉,同时轻声道:“应该还是当年的老毛病,说是什么胎里带的热毒,之前家里想方设法配齐了冷香丸给我,倒是压住了一段时间没有犯。如今大概是断了药的缘故,就有些加重的迹象。” 迎春认真诊脉——其实主要不是她诊脉,是与她心意相连的小药箱在诊断。迎春脑海中慢慢浮现出诊断结果,倒是叫她吃了一惊,但转念一想,又不甚意外。薛宝钗,这个如杨贵妃般的圆润美人,竟然是个“三高”症的患者,且心脏也有些小毛病。 如此一来,胸闷、气短、头晕目眩……这些症候都好解释了。但是,这个冷香丸,迎春还是搞不清到底是什么成份。前世红楼梦她也没有细看,但总觉得,薛宝钗的病,不仅仅是病,也是作者草蛇灰线埋下的什么伏笔,是宝黛悲剧的一环。 迎春摇摇头,抛开剧情的影响,就事论事,从小药箱里摸出几种药剂,向宝钗道:“先天的有些体弱,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薛庶妃且试试这些药,应该能有明显的缓解。” 宝钗点点头,示意莺儿去接过药剂。忽然,一道声音传来:“病还没确诊,还要开药来吃,这不太好吧。” 第227章 再见四皇子 宝钗闻声,脸上瞬间展现出端雅绚丽、又欣悦可亲的笑容,迅速起身施礼,扬声道:“四皇子,您来了。婢妾给您请安。” 迎春心中一凛,也随之转头看向门口,却正好一眼瞥见了宝钗笼在袖口的手,指甲都因过于用力而变得发白。 宝钗很紧张。迎春心道,不由得心里更沉了几分。现在她有些明白了,什么宝钗生病,要她入府看诊,这很可能,都是为了诓她来见四皇子。 四皇子……难道他对自己、对林家和贾家,还没有死心? 迎春心念电转,脸上却没显露出一丝异样情绪。她规规矩矩地起身向四皇子行礼问安,然后垂下头,眼睛看向桌面上的茶盏,等着四皇子先出招。 “是贾家的二姑娘吗?你且免礼,坐吧。不用拘束。”四皇子温和地说。 迎春依言谢了坐下,却仍旧不看四皇子。耳边传来四皇子温和的声音:“薛庶妃多次跟本王提起过,说你不仅是她闺中的密友,更有着一手不俗的医术。是以这次身体不适,便央我请你来看诊。” “四皇子过奖了。”迎春简单答了一句,又垂下了头。 四皇子等了半晌,见迎春没有下文,不由得微皱起眉头。听说这位姑娘是个很聪明机智、利索能干的,怎么问一句答一句,倒像个木头人似的? 他只得轻咳一声,继续扯起话题,“本王听说,医生看诊,在望闻问切。刚刚本王见你只搭了搭薛庶妃的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断定她是什么症候了吗?” 迎春仿佛摇身一变,重新成了当初的“二木头”。她轻轻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能。” 四皇子一噎,几乎可以确定,迎春这样子回话,应该是故意的。至于她为什么如此回避疏远自己……嗯,四皇子心里大概也有点数。 不过,今天的见面,本不是为了他自己。迎春这副样子,他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能忍。于是,四皇子看向了宝钗,示意她说两句话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氛围。 宝钗是个聪明的,她既察觉到了四皇子淡淡的不快,也看出了迎春的异常,一时间心里就转了七八个念头,最终选择轻轻一笑,向着四皇子显露几分娇嗔,声音轻快地道:“四皇子挂念婢妾,婢妾心中万分感激。不过,二姐姐的医术本就与寻常人不同,您尽可放心。 说起来,之前姨父脑疾病重,还有婢妾那不争气的哥哥伤了腿,都是二姐姐妙手回春给治好了的。婢妾不过是小毛病,所以二姐姐自不用太费心,也能手到病除的。” 宝钗这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很是维护了四皇子的面子,也没让迎春难堪。 四皇子微微点头,心道素日里竟没发现这个稳重端庄的庶妃倒也是个机灵的,关键时刻很得用。他不由得又多看了宝钗一眼,恰好宝钗也抬头望过来,一时间绿鬓红唇、桃腮杏眼晃了四皇子满眼。 宝钗原就十分美貌,加之略有病容,平添一份楚楚,四皇子心中不由得跳慢了半拍。一时间,眼光倒在宝钗身上多停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 宝钗的脸顿时泛起红晕,眼睛像含了水似的。但是,她却并立即低下头,反而是向着四皇子端丽地笑了笑,才缓缓地移开眼神,示意四皇子去看迎春。 迎春刚刚低着头,并不知四皇子与宝钗之间的眉眼官司。只是刚刚宝钗盛赞了她,又给她戴了顶高帽子,她不能没有反应。 迎春只得抬起头来,先看了宝钗一眼,又看向四皇子,敛容道:“薛庶妃谬赞了。我只是竭尽所能救治病人罢了。庶妃的病,虽然容易诊断,但治疗起来并不简单。除了服药,还需节制饮食、注意休息、适度运动、放宽心态……总之,要配合医生认真调理才是。这些,一会儿我都会细细写下来。” 四皇子见迎春这几句话说得倒是干脆明白,眼神儿也明亮起来,整个人都焕发出一股莫名的精气神儿,心中倒是松了口气。 若是这样的品貌,又有一技之长,配他倒也是绰绰有余了。四皇子便端起茶来,轻啜一口,赞了句好茶,又吩咐身边的小太监,把宫里新赏下来的明前龙井,给薛庶妃和迎春各送一包。 宝钗心明眼亮,忙站起谢恩,又拿眼睛看迎春。 迎春也知道规矩,忙推辞不受,随即提出告辞。四皇子倒没有拦着,点头示意身边的小太监道:“本王与薛庶妃有话说,你且送贾二姑娘出去。” 宝钗见四皇子对迎春并没说出什么过格的话来,又吩咐人送她离开,心中终于松了口气。随之又是一番喜出望外。四皇子说,有话要同她讲,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办妥了这桩差事,四皇子对她的印象也随之改观?她这算不算是入了四皇子的眼? 迎春则依旧是提着万分的小心,又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因为她到现在也没弄懂,宝钗非得逼她入府来,四皇子也特特跑来见上一见,到底是为了什么? 迎春的疑惑,一直到她顺顺当当出了四皇子府、又顺顺当当回到贾家,也没有解开。 到了晚上,黛玉特意过来看她,迎春便把在四皇子府发生的事情跟她说了。黛玉听得直皱眉头,也弄不懂宝钗和四皇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黛玉凝神思量半晌,忽道:“薛宝钗到底是跟咱们一处长大的,总该念着几份姐妹情份。要不,我跟三丫头说说,让她想法子去见见薛宝钗,帮你探探口风。” 迎春还没等黛玉说完,便连连摇头道:“她哪里是念着旧情份的人?没得让三丫头送上门去给她奚落吧。这不行,你也别去跟三丫头说这事儿。” 黛玉眉头皱得更紧,小小的脸儿苦成一团,叹道:“我真是没用。什么也帮不了你。” 迎春轻笑,安抚地拍了拍黛玉的手背,压低声音道:“你和义父都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可是,那眼下要怎么办啊?”黛玉嘟起嘴生气。 迎春此时心中反倒觉得释然了,她轻哼一声道:“那咱们且等着瞧呗。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228章 好的不灵坏的灵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迎春说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话,还真是让她给说着了。没过几天,兵啊、水啊的,都来了。 先是王夫人那边传过话来,说迎春给薛庶妃配的那些药很有效,薛庶妃想再多要一些留着用,让迎春无论如何,尽快再备出三五个月的量来给送过去。 毫无疑问,迎春给拒了。 开什么玩笑呢?且不说小药箱有没有那么大的产出量,就算是有,那些现代的西药,也不能够随意示人。 上次给宝钗配药,已是无奈之举,好在吃没了也就没了。现在要搞一大包去,放在那里让别有用心的人琢磨算计吗? 紧接着,东府的小蓉大奶奶那边也派了婆子来了,说是小蓉大奶奶犯了跟薛庶妃类似的症候,也想要吃迎春的药。 这倒是真出乎迎春的预料,小蓉大奶奶跟薛宝钗,向来没见过她们之间有什么来往,怎么现在连得病都要约着一起了? 迎春对上小蓉大奶奶,心底里总有种莫名的、怪怪的感觉。因为秦可卿总会让她想起一个人,那个在扬州时结识的漕帮分舵的上官清。 虽然上官清已经葬身火海,但两个人因为长得十分相似,每次看到秦可卿,迎春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上官清还活着会怎样? 看着秦可卿派来的两个婆子客气讨好的样子,迎春也不能像回绝王夫人那样硬挺回去。 她想了想,还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小药箱,向那两个婆子道:“药可不是混吃的。薛庶妃的症候跟蓉哥儿媳妇相似,但并不见得就是同样的病啊,怎么能直接把给薛庶妃的药,就给蓉哥儿媳妇吃呢? 这样吧,我眼下正好无事,便跟你们一起过去,看看蓉哥儿媳妇的情形再给她开药吧。” 两个婆子愣了一下,似是完全没有想到迎春会劳动大驾去给族里小辈儿的女眷看诊,连忙一边感谢一边推辞。 高个子的婆子说:“二姑娘,这可不行啊。小蓉大奶奶是您的侄儿媳妇,您去给她看病,这不是折她的寿嘛。” 矮个子的婆子说:“是了是了,二姑娘,咱们就是听说您有那种灵药,才厚着脸皮来讨的。您把这药赏给小蓉大奶奶,她吃了就好了,何必这么麻烦呢?” 迎春听了这话,不由得皱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这两个婆子。片刻后,她沉声道:“医生眼里无大小,既然你们小蓉大奶奶相信我的医术,找到我这里来了,我自然要去看诊,这跟折寿有什么关系?哪个医生不是这样? 再者,你们是从哪里听说我有什么灵药的?是你们听说的,还是小蓉大奶奶?” 两个婆子互相对视一眼,蠕动着嘴唇,却没发出声音来。这让她们怎么回答? 憋了半天,高个子的婆子陪笑道:“二姑娘教训得对,是我们没见识了。学个话儿也学不明白。小蓉大奶奶的意思,她的意思……”说到这里又卡住了。 迎春冷笑一声,也不听那两个婆子费力编谎了。这件事处处透着怪异,与其在这里跟两个婆子磨牙,不如干脆去秦可卿那里看看。 迎春给薄荷和丁香使了个眼色,率先走向门口,一边淡淡道:“行了,你们别费劲儿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现在就过东府去,有什么话,听蓉哥儿媳妇直接跟我说罢。” 两个婆子互视一眼,只得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 待迎春坐车来到东府,只见秦可卿身边的贴身丫鬟宝珠已经候在门口了。 迎春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嘴角,这贾府可真是漏成个筛子样儿,她才刚刚说了要过府来,且两个婆子还在她眼皮子底下,竟都已经有人向东府里面报信儿了。 宝珠看到迎春一行,连忙迎过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后,才道:“多谢姑娘惦记我们奶奶。我们奶奶病了这几日,身上不爽快,听说姑娘要过来,忙急急地洗漱了一番。如今头发都还湿的,不然她定要亲自过来迎您的。” 迎春摆了摆手,脚下步子依然不停,还抽空回头向宝珠道:“哪里就这么多规矩了?论年龄,蓉哥儿媳妇比我还大些呢。既病了,就该多休息,别折腾。” “对对对,姑娘教训的是。”宝珠连忙应道,一边加快脚步跟上迎春。两个婆子到了二门内就退下来,只剩下迎春、薄荷、丁香在宝珠的带路下,一溜烟儿进了秦可卿的卧房。 秦可卿的房子,一如既往奢华名贵。 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依然挂在墙上,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熠熠生辉,飞燕舞过的金盘、安禄山掷过的木瓜都好好摆在那儿里,只是那股当年曾引得宝玉眼饧骨软的香气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呛人的药味儿。饶是迎春是个医生,也不由得拿帕子捂了捂鼻子。 宝珠觑着迎春的脸色,连忙道:“姑娘可是闻不惯?要不,咱们去那边厢房里坐吧?咱们大奶奶时常在那边喝茶,各种吃食都是现成的。” 迎春却摇了摇头,笑道:“这不算什么,只是有点意外,你们奶奶吃的是什么药?闻着都受不了,怎么咽得下?” 宝珠愣了一下,尴尬地笑笑,正想着如何岔开话题,秦可卿头上扎着一条抹额,穿着一身家常的衣裳,已经柔柔弱弱地迎了出来,向着迎春歉意道:“原是不想打扰姑姑的,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蓉哥儿媳妇客气了。”迎春笑道,左右看了看,干脆要屏风后面的美人榻边坐了下来,把小药箱放在小几上,示意秦可卿去榻上躺着,又道:“你先稳当稳当,我再帮你诊脉。” 秦可卿听话地躺下,迎春也调匀了呼吸,开始给秦可卿诊脉。看着她面白气短的样子,迎春是真有些担心了,心念电转间,便向小药箱下达了全身检查的命令。 不一会儿,检查结束,迎春收了引枕,却坐在一边沉吟不语。秦可卿等了一会,实在忍不住,怯怯道:“二姑姑,可是我的病不好了?” 第229章 您比他们也不差什么 迎春尽量控制着自己惊讶诧异的情绪,面色淡然地看向秦可卿,温声道:“蓉哥儿媳妇,你别怕,你这病势看着有些沉重,但别没大碍的。” “是吗?那、那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可是跟薛姑姑的一样?”秦可卿眨着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小声问。 迎春已经调匀了呼吸,微微一笑道:“症候差不多,但病不是一种病。薛庶妃那里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按我们医生的说法,是先天性的疾病,并不好治。 不过,你这病,我看倒是像心情焦虑、饮食不当、兼之外感风寒造成的。左不过几副汤药下去,就能大好。” “那就劳二姑姑费心了。”秦可卿眸光闪烁地看着迎春,似是因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而松了口气。 随即,她转头四下望去,嗔道:“人都儿去哪儿耍去了?还不快给二姑姑斟茶来。再拿宫里出来的香胰子和上次得的西洋香水来,服侍二姑姑净手。” “别忙别忙。”迎春连忙伸手拦着,向秦可卿认真嘱咐道:“你这病虽不严重,但也最忌劳神。我吃不吃茶、净不净手,自有丫鬟们安排,你忙着张罗什么?有那个时间,多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秦可卿温柔地笑着,“二姑姑来我这里,本来就是娇客,更何况是为了我特特跑了一趟。我不过就是歪着说几句话,哪里就累着了呢?” 迎春无奈摇头道:“行了,我说不过你,我还是赶紧离了你回家去吧。我走了,你也清静了,也能好好歇着了。” 秦可卿忙要起身,急切道:“那怎么行?那不成了赶二姑姑走了?我已经告诉小厨房预备点心了,好歹吃点再走。” 迎春轻轻按住了秦可卿,在她肩头拍了拍,安抚道:“你躺着吧,可别起来。我也不同你客气,等你好了,你在这里好好地摆一桌宴席,我带着黛玉和探春她们一起来吃席,岂不是好? 现在我的医生,你是病人。听话好好歇着,我走了,不许起来,更不许送。” 秦可卿本就乏力,只得重新躺下,又说了好多感谢的话,又安排了宝珠叫车送迎春回去。 …… 边走边聊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宝珠终于礼顺顺当当地把迎春送出了府门。看着马车渐渐驶远,她脚下发力,一阵风般地赶回秦可卿的院子。 秦可卿的院子里依旧安静,丫鬟婆子们都规矩地在廊下守着,只有秦可卿,早已拉掉了抹额坐了起来。见宝珠匆匆迈进房门,她手腕一抖,就把整整一盏刚沏好的茶水扬在了宝珠脸上。 宝珠浑身一抖,死死地捂住了脸,扑通一声跌跪在地上,却没敢叫出声来。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可卿冷冷地道。 宝珠支吾了一下,顶着一张被烫的通红的脸,惨然道:“都是属下的错。 属下听西府那边的人说,贾迎春给薛家姑娘开了一味神药,把她胎里带来的老毛病都治好了。想着这药很可能就是您一直在找的那种能把死人都治活的药,属下就想着以您的名义跟她讨两丸见识见识,没想到她竟不肯给。” “糊涂!”秦可卿气得嗓子都粗了。“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你去讨了她就得给?你怎么不干脆把老爷太太也搬出来去讨呢?” 宝珠抖得更厉害,咬牙辩解道:“我特意问了四皇子府那边的人,都说药是真有的,十分灵验。都西府那边说贾迎春素日是个认亲的,跟您交好,我才……我才……哪想到,她忽然就转了性了?” “蠢!笨蛋!没长脑子!”秦可卿又骂,“那贾迎春精得插上个尾巴就是猴儿。你别看她素日待人亲切,可她给人治病的时候,俱都是关门闭户,除了紧跟着她的那几个死丫头,谁真正见到了? 她开那个医铺,买的什么成药,也都是用现成的方子炮制的。她自己独门的东西,你见她轻易给谁露过吗? 她对她那一手医术,捂得死死的,你是有多蠢,才想着要去窥探?” “可她给薛家姑娘留的药就是以前没见过的呀。看着小小一粒,什么味道都没有,吃下去就有奇效。”宝珠很不甘心、也很不服气,“我想着,当年老……老太爷,都那个样子了,还能吊着一条命,没准儿就是这个药。她既能给薛宝钗,为什么不能给咱们?” “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都学会后宅妇人的攀咬了!薛宝钗现在是什么身份,咱们又是什么身份?那贾迎春心里不会掂量吗?”秦可卿咬牙冷笑,目光阴寒。 “可您比她们也不差啊!本就是一样的人,您……”宝珠捂着脸,突然哭了起来,一边又骂,“都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秦可卿鲜艳妩媚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眸光中再无半点风流婉转,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宝珠,你且不用着急,还没到时候呢……” …… 迎春回了荣国府,低着头一路快步,薄荷和丁香有功夫在身,也差点儿没跟上她的步伐。 待进了房间,迎春示意把门窗关严,又让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出去,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小药箱,拿出了一张薄薄的打印纸。 刚才,她为秦可卿诊脉的时候,小药箱与她心意相连,也顺带着为秦可卿扫描了身体。那得出的数据才刚刚浮现在脑海里,便把她吓住了。 此时此刻,迎春又认认真真地核对了小药箱自动吐出的那张体检单,印证了刚刚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结论,并没有错。 当年她在扬州时,也曾经随手为上官清检查过身体。眼前这个秦可卿,不止是长得像上官清,身高、体重竟也都与上官清一模一样。这就太巧了吧? 迎春屏住呼吸,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自己可能站在了某个巨大的陷阱边缘。 是向前一步,揭开谜团?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迎春纠结了。 第230章 惊天真相 俗话说,好奇害死猫。迎春心里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如果秦可卿背后真的有阴谋诡计,那一定是难以估量的危险。 但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难得糊涂过去,就能给自己和家人们带来平安吗? 迎春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迎春小心翼翼地把帕子从袖袋里掏了出来,莹白的丝帕里,包着一根黑长的头发。那是刚刚在东府里,迎春借着拍秦可卿肩膀的机会,薅下来的。 迎春又走到屋子角落的大柜子前,翻翻找找,从一只檀木匣子里拿出了一条旧帕子,从中也取出了几根头发。 那是当年在扬州时,上官清葬身火海后,迎春去查验尸体时,让上官清的侍女找来的。当时,她想让小药箱做基因比对,但小药箱还没有那个功能,只做了简单的检查,确认了死者的性别、年龄等基本情况。 现在,随着迎春行医日子越来越长、小药箱的功能开发也越来越多,做基因比对倒也不难。迎春想了又想,还是把几根长发一起郑重地放进了小药箱。 等待的时间有点漫长,迎春独自坐在房间里,看似闲适安然,脑海里却一直鼓荡着风浪。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那她要怎么办? 迎春仔细回忆着来到这个世界的两年,凭着她现代人的素质和修养,也凭着她的一手过硬的医术,总得来说,她过得还算不错。至少摆脱了“中山狼”的威胁,也改写了黛玉和林如海等人的悲剧命运。 可是,这样就够了吗?她真的能够在这个波谲云诡的世界里游刃有余、独善其身吗?她真的能够帮助到那些关心她、同时也为她所关心着的红楼众生吗? 或者再说得直接点,仅凭一把手术刀,她就能让自己一直都开开心心地活着吗? 以前,迎春的答案是肯定的。可现在,她忽然十分不确定了。 她忽然十分十分怀念,前世那个法治的公平正义的社会了。 “嗡嗡”,小药箱发出低低的嗡鸣。迎春深吸口气,站起身,打开了药箱。一张清单、白纸黑字,迎春迅速地看了一眼,便将其投进了墙角的紫铜香炉里。 一致! 各种指标、数据均一致。 果然是一个人啊! 香炉里升起袅袅烟雾,映着迎春的脸色,忽明忽暗。 …… “二姐姐,做什么门窗关得死紧,你不觉得闷气吗?” 门外忽然传来黛玉的娇嗔声。紧接着,房门便被叩响。 迎春迅速回神,伸手在脸上用力地揉了揉,感觉自己神色已无异样,才快步过去拉开了门。 黛玉鲜花般娇艳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二姐姐,你在做什么?我没打扰你吧?”黛玉小心地问了句,才迈步进门。 迎春笑笑道:“刚刚过去给蓉儿媳妇诊了诊病,回来就忙着给她配药。想着早点打发人送过去。” “噢。”黛玉点头应着,并未怀疑。寻常迎春鼓捣医药的时候,也会一个人关起门来做事。更何况,小药箱还放在桌上呢。 “她怎么病了?严重吗?”黛玉关心地问了一句。 迎春摇摇头,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人吃五谷杂粮,哪儿有不生病的。她没有什么大事,也不严重。我为她配几副药,吃了就没事了。” “噢。”黛玉眨眨眼,又应了一声,偏着头打量了迎春几眼,忽然道:“二姐姐,你不对劲儿,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啥?迎春吓了一跳,忙回身看向黛玉,心道自己竟是如此藏不住事儿的人吗?她支吾了一声,才道:“你说什么呢?我哪里不对劲儿了?你胡思乱想什么?” 黛玉冷哼一声,纤纤玉指点着迎春放在桌上的小药箱,收起笑意严肃地说:“你的态度,有些……” 黛玉拉长了声音,似在认真地思考,忽然眼睛一亮道:“是了,你今天的态度,有些轻漫。这就不对劲儿。 你以前对待病患,无论大病小病,都是很认真的。可今天你跟我说起蓉哥儿媳妇的病,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不是你应该的样子。” 唉……迎春闻言,只想捂脸。她能说,好妹妹,你一点儿也没看错,我就是想要装作漫不经心吗?果然,她天生不是一个说假话的人。 迎春勉强笑了笑,走过去坐在黛玉身边,刚要开口说话,却听黛玉眼睛一立,脆生生道:“编,你且想好了再编。” “我哪儿有……”迎春只说了半句,就在黛玉灼灼的目光下闭上了嘴巴。 半晌,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迎春双眉紧皱,她不愿意编瞎话骗黛玉,更不愿意将黛玉圈进眼前这险恶的泥潭。可是,怎么才能安抚已起了疑心的黛玉呢? 黛玉坐着坐着,眼圈忽然红了起来,紧接着大滴大滴的泪珠落了下来,砸在她纤秀的膝头。 迎春吓了一跳,忙拿帕子帮她擦泪,又道:“怎么好好就哭了,我不告诉你,也是不想你跟着担心,何至于此呢?” 黛玉却干脆地哭出了声,边哭边道:“难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担心了吗?杀人也不过就是一刀,也好过这颗心总是悬着。” 说着她生气地扭过身子,避开迎春帮她擦泪的手,又控诉道:“可见你平日都是骗我的,说什么拿我当亲妹妹,遇到事情就看出来了,还是把我当外人。” 迎春苦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她不想告诉黛玉,只是单纯地想保护黛玉呀。正因为是亲人,所以才舍不得她担忧、舍不得把危险带给她嘛。 “玉儿,我不过是说错了句话,你这……你不要想太多。”迎春干巴巴地解释。 黛玉听了,却哭得更大声了,“什么叫只不过说错了句话。我是为了你这句话吗?我是为了我的心。你定是遇到什么大事了,不然你不会这个样子的。” 迎春心底深深叹气,一半是惊异于黛玉的敏感,一半是觉得,自己不说实话,好像真的糊弄不过去了。 第231章 祸水东引 然后,真话,那是当然、必须、绝对不能说的啊! 说上官清冒充了秦可卿? 那么上官清是怎么死里逃生的?又是怎么混进贾府的?她处心积虑冒充秦可卿想要干什么?贾家诸人、尤其是枕边人贾蓉都没发现?她还有没有其它的同伙?还有、真的秦可卿哪儿去了? 这些问题,只要在脑子里过一遍,都令人毛骨悚然。每一个问题背后,似乎都摇晃着死神的镰刀,都堆积着鲜血、甚至人命…… 迎春用力摇摇头,想要晃掉脑子里那恐怖的幻想,可是却晃不掉身上一阵接一阵泛起的寒意。 她绝对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黛玉,不能拉黛玉下水,更不能在事情还处于完全无法掌控的时候,白白给黛玉压上重逾千斤的心理负担。 可是,眼下黛玉若是安抚不好,闹了起来,万一再传到东府里去,令上官清生疑,那更麻烦。 迎春感觉自己的脑子转得都要冒烟了,再转就要烧内存了……忽然,电光石火间,迎春想起了一件事、那个原本红楼梦中的剧情。 虽然,她不太确定眼下的东府是不是同样的情况,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吧,迎春一咬牙,开口道:“玉儿,你别哭了,你实在要知道,且擦干眼泪听我说。” 黛玉闻言,倒是马上就停止了抽泣,擦了擦眼泪,一双略有些红肿的妙目觑着迎春,不太确定地说:“你说的是实话?不是骗的我?” “当然是实话。”迎春硬着头皮道,“只是,这件事真的事关重大,也真的难以启齿。你听了以后,也一定要死死地埋在肚子里,绝对不能说起去,也不要在面子上带出些什么来才好。” “嗯嗯,我知道。”黛玉多少有些心理准备,知道迎春为难成这副样子,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连忙向迎春保证。 迎春便道:“其实,蓉儿媳妇的症候,不完全是感染风寒,还有些产后调养不当的因素。” “什么?”黛玉果然惊得挑起眉头,“你是说蓉儿媳妇有了身孕,又、又没了?可是,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见东府里的人说起呀?” 迎春连忙点头:“就是奇在这里啊。蓉儿年纪也不小了,膝下还没有一儿半女,秦可卿要是怀了身孕,那是多么大的喜事啊,可是咱们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 黛玉眨眨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有些泛红,迟疑道:“我偶尔听到老嬷嬷们说,妇人刚刚有了身子的时候,是不兴说的,总得要三四个月,孩子站住了才告诉别人。蓉儿媳妇怕不也是这种情况?” 迎春摇头,“那也不对。若是觉着月份小,不能说。后来又没了,也不想说。但我是大夫啊,我去为她诊病的时候,她总要对我说实话吧?可她没说,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也没有一个说的。” “那还真是奇了。”黛玉赞同地点点头,忽然又摇头道:“不对。若真是蓉儿媳妇有了身孕却不肯说这档子事儿,你不会像刚才那个样子。肯定是比这更要紧的。二姐姐,你别糊弄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迎春苦笑,黛玉果然聪慧,自己放出的烟雾弹根本蒙蔽不了她。 迎春只得继续“爆料”。 “正因为蓉儿媳妇有了身孕,却绝口不提,而且小产后身子调养得也十分马虎,所以我就感到很疑惑。她可是东府那边的长孙媳妇,未来的宗妇。 就算是孩子一时没保住,但这小月子的调养也应该极小心、极周到才对。哪能够胡乱对付?是以,我当时就留了个心。 也是巧了,我给蓉儿媳妇看诊后,让她在榻上休息,我去了屏风后面给她开方子,忽听到窗根儿底下两个丫头压低声音说话。 一个说,大奶奶的病应该跟二姑娘说清楚,不然怎么能对症治疗。另一个说,大奶奶怎么敢说?本来连小蓉大爷都瞒着呢。 一个又说,大奶奶太可怜了,这次是拼着身子不要,咬牙挺过去了,以后可怎么办?另一个又说,这次还不一定能挺过去呢,只好过一天是一天,谁能料到摊上这样的公公呢?” 说到这里,迎春停下了话头,意味深长地看向黛玉。黛玉原先脸上是羞赧的绯红,听着听着就变得青白不定。 她骇然地与迎春对视,喃喃道:“二姐姐,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呢?不应该啊。” 迎春看着黛玉可怜的样子,心中忽然涌起满满的负罪感,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十分猥琐。 可戏都已经演到这份儿上了,迎春也只能咬牙道:“所以我才说不告诉你,偏你非逼着我问。这种事情,本就不是我们闺阁女儿应该管的事,光是听着都让人恶心死了。” 黛玉听了这话,反倒把刚刚举起来要捂脸的帕子放下来,看着迎春正色道:“可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心里装着这么大的事儿啊。我虽帮不了你,但你跟我说说,心里也能松快些吧。”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依我说,人家做出这种事情的人都没什么,咱们也很不必为此烦忧。” 迎春只觉得又感动又欣慰。林妹妹知道心疼人呢,且她宽慰的话也十分对迎春的脾气。 她忙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只管治好蓉儿媳妇的病, 其它的事情与我何干?也怪我,若我能一早就想清楚这些,何至于让你看出我不对劲儿来,这些事情本来都不用跟你说的。” “你又来了!”黛玉怒道:“咱们是亲姐妹啊,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你别想着瞒我。” 迎春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看起来,黛玉这次是相信了。谢天谢地,总算把她这一关给糊弄过去了。 迎春还想再跟黛玉嘱咐几句,没想到,黛玉已经抢先说:“以后咱们尽量不要去东府走动了,保不齐哪天闹出什么更没脸的事来,万一撞上了,岂不是无妄之灾?回头,我也悄悄提醒提醒四妹妹去,别被那些没脸的人带累了名声。” “都听玉儿的。”迎春连连点头。她心里原也是这个打算。上官清背后的事情一日没弄清,她就一日不能放松警惕。未知的、巨大的危险,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 第232章 脑洞大开的后果 迎春又硬着头皮陪着黛玉说了一会儿话。终于把黛玉一步三回头地给哄走了。 到到房里,迎春再一次关紧房门,伸手摸摸脖子后面,只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其实,她临时编出来骗黛玉的话,不能说没有漏洞。只是黛玉乍然听到东府里贾珍和秦可卿的“扒灰”的丑闻,惊骇过度,也没敢多想罢了。 迎春拍了拍自己隐隐发烫的脸,心中颇为自责,让那些脏东西污了可爱的林妹妹的耳朵。但又觉得,世事险恶,林妹妹早已置身虎狼丛中,再一味地教她清澈纯净,便不是爱她而是害她了。 就像眼下的上官清,虽然她并没有真的怀孕,但如果这红楼世界没有被她这只小小的蝴蝶完全搅乱,而是按照原来的逻辑继续走下去,那上官清也很难逃脱贾珍的魔爪,除非…… 突然,一个更加令人心惊的念头猛地跳进了迎春的脑海。 有没有一种可能,秦可卿已经遭了贾珍的毒手?正是因为她暗自打胎,遭遇不测,上官清才得到了取而代之的机会?这样一来,贾珍是不是也是知情人?如果贾珍知道,那包括贾蓉在内的东府上上下下都“毫无察觉”,也就能说得通了。 一时间,刚刚擦掉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迎春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发现她这个念头虽然是脑洞大开,但能够逻辑自洽。只要补足上官清诈死后是如何与贾珍对接上的这一环,便是一个完整的链条了。 迎春不寒而栗。 本来,她还想先暂时压下上官清冒充秦可卿这件事,待细细观察一番,等上官清再露出什么马脚来,再有所行动。但是现在,她觉得这事儿一天也不能拖延了。 眼下整个东府就像怪兽在黑暗中张开了巨口,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殃及西府。而在这个皇权的社会里,西府如果真出了事,她和黛玉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可是,要怎样才能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查清事情的真相呢?迎春再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再一次觉得之前那个凭借医术过好日子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她需要有自己的势力,需要有自保的手段。而眼下…… 迎春轻轻呼了口气,仿佛吐出那些负面的情绪,快步走到书案前,提笔开始写信。 …… 入夜,林府书房。林如海坐在灯下,手里摩挲着薄薄的信纸,想着迎春在信里写到的那件事,只觉得月色都阴晦压抑了几分。 贾家、漕帮,秦可卿、上官清,还有先太子遗脉,谁能想到,迎丫头一次一时兴起的诊病,竟牵扯出了这么巨大的一张暗网。 此时此刻,贾珍与秦可卿到底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关键是,秦可卿到底是谁?她与上官清长得如此相似,会不会有血缘关系?而上官清身边一直有先太子的手下助力,那她与先太子是什么关系? 林如海默默地沉思了许久,深吸口气,也开始坐下来写信,并交给了林升。 再然后,一个时辰后,一身黑衣的方溯出现在林如海的书房里。 “林大人,你深夜唤我至此,发生了什么大事?”方溯不解地问。 林如海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转向身后的屏风,轻轻叹道:“还是你来说吧。” 方溯随着林如海的目光看去,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一身素服、作小厮打扮的迎春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向着方溯施礼。 “方大人,不好意思,把你也牵扯进来了。”迎春说。 方溯既惊又疑,“到底出了什么事?” 迎春道:“我发现了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没办法只好向义父求助。义父分析利弊,觉得需要方大人帮忙。 这件事,事关贾家荣辱、江湖恩怨,也可能还涉及朝廷密辛……方大人,你确定要听吗?” 方溯只觉气闷,愕然道:“我人在这里,说这些晚了吧?” 迎春一叹,“其实,我跟义父思来想去,也只有方大人才信得过。” 方溯看向林如海,“谢谢林大人,有话请讲。” 林如海点点头,看向迎春,迎春便道:“我发现,上官清还活着。” 方溯闻言,先是一愣,继而眸光闪烁、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凝重起来。 “东府里的小蓉大奶奶,不知从哪里听说,我有治疗疑难杂症的神药,便打发人来讨要。我作为大夫,没看到病人哪里能胡乱开药,所以就去东府给她看诊。 没想到,给她看诊的时候,竟让我发现,所谓的小蓉大奶奶,根本就不是秦可卿,而是那个死于扬州漕帮大火的上官清! 而且,我怀疑贾珍和贾蓉父子也知情。” 随着迎春开门见山的诉说,方溯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问:“会不会是两个人长得很像,你确定你没有弄错?” 迎春道:“你还记得我给你治病的法子吗?虽不足为外人道,但我有把握,绝对没有弄错。” 方溯回忆起在扬州做过的“手术”,点点头不再置疑,忙又问:“她发现你看出来没有?” 迎春摇摇头:“当时肯定没有。但不知她过后想想,会不会发现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会怀疑贾珍和贾蓉父子也知情?”方溯又问。 迎春的脸红了红,有些为难地看看林如海,在他鼓励的目光下,忍住不适、一字一句道:“秦可卿与贾珍和贾蓉,都有肌肤之亲。” 吓,方溯强忍着才没有跳起来。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迎大姑娘不是在开玩笑吧?随即,方溯马上否定了自己荒唐的念头,迎春当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方溯实在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贾家怎么这样荒唐?” 然后,他又自悔失言,忙向迎春和林如海道:“我无意冒犯……” 林如海摆摆手道:“初闻此事,我亦是惊怒交加,难以置信。宁国府如此不堪,老夫也是既羞且怨。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怎么办?” 方溯连连点头,压低声音问:“林大人意下如何?” 林如海道:“我看了迎丫头的信,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那个上官清,当初在扬州要下毒谋害她的父亲,她身边的婆子又疑似先太子的人。她如此心狠手辣,又能绝地逃生,她背后一定有人帮她,且隐藏着巨大的阴谋。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无视这种风险,必要查个清楚的。” 方溯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咳咳咳咳……坐在林如海身边正喝茶的迎春突然呛了起来。 她心虚地抬头看向林如海和方溯,怯怯道:“有件事,我不知道现在说,还来不来得及?” 第233章 三个臭皮匠 方溯闻言迅速转过头,目光锐利看向迎春。 林如海也向迎春看过来,目光中却满是包容与安慰。他摆了摆手,“你只管说便是。” 迎春此时也十分后悔,当初为了保住上官拾的面子,同意为他保密。她抿抿唇道:“其实,上官清并不是上官老帮主的亲生女儿。” 什么?方溯和林如海脸上都浮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方溯立即道:“你怎么不早说?” 林如海几乎同时说:“这是一个很有用的线索。” 迎春……虽然形势严峻,但她仍然有些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义父对她的维护之情让她心里暖暖的。 迎春诚恳认错,“都怪我。当时上官拾跟我说,这是老帮主的秘密,也是他的伤心事。人已经不在了,就别再张扬了。我一时心软,就没有跟你们说。” 方溯微微点点头,“如此说来,这个上官清是上官峥收养的。那她若是要下手害死上官峥,倒也不是不可能。” 林如海则道:“你说贾府的蓉哥儿媳妇,跟这个上官清相貌十分相似 ,莫不是,她们本来就是姐妹?” 想了想,林如海又道:“不知上官峥当年是如何收养了上官清的?” 迎春道:“上官拾当时跟我说,当年,上官峥的老妻先后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到最后才得了一个幺女,可是他老妻却因此难产死了。 上官峥本就极爱幺女,又为了让老妻放心,就把这个小女娃带在身边抚养,连跑船的时候也带在船上。 哪想到,这个小女娃没长多大,就生了一场重病,上官峥想尽办法,还是没救回来。 当时,上官峥极为伤心难过。巧的是,没过几天,他就捡到了现在的上官清。上官峥就干脆把上官清当成自己亲生的女儿养了。 这件事,除了当时在船上干活的上官拾、还有上官清的奶娘,连上官峥那三个亲生的儿子都不知道。” “那上官峥是在哪里捡到的上官清呢?”方溯问。 迎春遗憾地摇摇头,“上官拾应该也不知道。他只是看到上官峥把上官清抱上了船。唉,对了,当时,他们的船正在运河上,大概就是在山东临清那一带。” “那上官清当时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方溯不死心地问。 迎春摇头道:“我没问过。不过,就算有,也在上官峥那里,上官拾那时也是个孩子,估摸着不知道吧。” 方溯眸光闪烁,迅速走到林如海的书案边,拿起纸条记了下来,边解释道:“我明天就安排人去找上官拾,再仔细查问一番。” 林如海点点头,忽然似想起什么,也道:“我记得听玉儿说起过,你们第一次遇到上官清,好像也是在那一带?” 方溯略一思虑,忙又在纸上记上一条,一边说:“如果她背后有什么人,总得有个见面的据点。我就让人沿着运河仔细查找一番。” 林如海又道:“上官清是上官峥捡来的。秦可卿是秦大人从育婴堂抱来的。皆不是亲生。那很有可能她们就是一奶同胞的双生子啊,这也是说得通的。” 迎春道:“如果真的是这样,只是不知道她们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扔掉她们。” 方溯沉吟片刻,忽然道:“当时,上官清身边的那个婆子,可是先太子的人。她肯俯低做小,为上官清办事,不见得是冲着漕帮的势力吧?” 迎春眼睛一亮,拍手道:“假如,上官清是先太子的血脉,那就说得通了! 先太子坏了事,有人藏匿了上官清姐妹俩,但是又不敢直接养在身边,只好把她们姐妹分开,一个交给了漕帮,一个交给了当年还只是个不起眼儿小官的秦大人。 这就叫大隐隐于市,江湖上山高水远,无迹可寻啊。” 方溯轻笑了一声,似有点不忍地打断迎春,“我看上官清的年纪不过双十上下,先太子故去多年,年纪有些对不上。” 迎春一听,有些泄气。她刚刚的判断,是后世看了红楼梦那部书,受了那些红学分析家们的影响才得出的。 那后世不是已经研究了嘛——秦可卿疑有皇家血脉,秦可卿与上官清疑似姐妹,上官清身边跟着先太子的手下,这互相佐证,秦可卿与上官清为姐妹,且是先太子的女儿,这不是都能对得上嘛。 林如海温声笑道:“方大人,那上官清与秦可卿,也不一定就是先太子的女儿,也可以是他的孙女儿啊。” 方溯闻言,猛然睁大了眼睛。片刻,他抓起纸笔又唰唰唰地写了几行字,才向着林如海道:“林大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我倒是记起来了,其实……先太子当年还未立为太子的时候,曾经多次到山东参拜孔庙。宗室内也隐约有些传言,说先太子在山东曾经宠幸过几个女子。 后来,先太子被正式立为太子,东宫也充入了不少女子,但未曾听说有山东来的。再后来,先太子就坏了事……如果,当年他在山东曾经留下血脉,如今算来倒是不差。” 迎春听着方溯的话,脑子里猛然跳出一句台词——皇上,您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好吧,虽然这种事情着实令人反感,但年轻的皇子到地方上巡视,下面送几个美人给皇子解闷,这确实是很寻常的事情。 只是,正常情况下,这些美人要么不被允许怀上身孕,要么有了身孕就要被送进京城来。但,谁敢说没有个万一、有意无意的,就有个遗珠流落民间呢? 迎春看了看林如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听老人们说,当年东府的敬大伯,曾经是先太子的侍读,珍大哥自幼也与先太子府上的人熟悉。 如果,先太子真的有个孙女,嫁给蓉哥儿,倒是四角俱全,也不怕他们欺负了去。” “你刚刚不是说,贾珍和贾蓉父子俩个……咳咳咳……这还不叫欺负?!”方溯突然开口,语气中有十足的怒意。大概是突然想到迎春还是个年轻姑娘,才勉强忍住难堪的话,呛得直咳嗽。 第234章 他是宗室中人? 迎春看看方溯,有点奇怪,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发了大脾气。 虽然,东府那一群人实在是寡廉鲜耻、龌龊不堪,令迎春也羞于启齿,但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得硬着头皮道:“你说得对。贾珍他们……不说也罢。而且我猜,真的秦可卿,怕是已经不好了。” “此话怎讲?”方溯顿时又立起眼睛来。 林如海伸手拦向方溯,温声道:“方大人,沉住气。” 迎春心里更觉方溯奇怪,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说:“你们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我听说,秦可卿她曾经怀过贾珍的孩子,又悄悄打掉了。因此产后失调,伤了根基。 如果,上官清和秦可卿一直暗中有联络,那么秦可卿病重不治,上官清倒是正好可以诈死逃生,潜入东府,顶着秦可卿的名头活下去。” “咔嚓”,只听一声响,方溯竟然把手里的笔杆给捏断了。迎春吓了一跳,看着方溯,张了张嘴,想问又没敢问。 灯光下,方溯眼中暗芒闪动,实在是有点吓人。 “方大人,”林如海沉静的声音响起,“迎丫头说话可能有些不中听,但我细品了品,倒是很有可能。眼下线索已然不少,你是宗室中人,查访此事比我们方便许多,就拜托你先去查一查吧。” 方溯点头应道,“我立即就安排下去。”说着,又向迎春颌首致意,“夜深了,林大人和迎大姑娘都早些安歇。此事就交给我吧。”说罢,便起身走了出去。 迎春愣愣地看着方溯离去的方向,半晌儿才不确定地问:“义父,你说方溯,他是宗室中人?” 林如海看向迎春,见她眼中既有惊奇不解、又有些忐忑不安。想到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为了家族秘辛,深夜冒险离家,来他这里谋划大事,不由得更加心疼、怜爱。 他轻轻拍了拍迎春的肩膀,安慰道:“莫怕莫怕。他虽是宗室中人,但必不会与我们为敌。就算真的是贾家人害死了秦可卿,方溯也不会立时就与贾府清算的。” 迎春闻言,轻轻吐了口气,还忍不住拍了拍胸口,给自己压惊。 怪不得刚才方溯得知贾珍与贾蓉之流糟蹋了秦可卿,是那样的愤怒。若秦可卿真是先太子的遗脉,那他们可是同宗同族的血亲。 其实,对于秦可卿的身份,前世读过红楼梦的迎春几乎是可以肯定的。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除了秦可卿,还有一个上官清。 想到这里,迎春突然一个机灵,哑声道:“那上官清与秦可卿十有八九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贾家害惨了秦可卿,她会不恨死了贾家吗?她现在隐身在贾家,必定是在寻找机会报仇雪恨啊。” 林如海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似是在说,他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只是看着迎春惊骇的眸子,他心中的爱怜之情更浓。 他亲自给迎春倒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迎春手边,哄道:“不要怕,若是你觉得在那边府里不安全,明天就跟玉儿一起搬到我这里来。 义父无能,但护住你跟玉儿绰绰有余。其它事就交给方大人吧。” 迎春抬起头,正看到林如海关切的目光,顿时心中一暖。 她连忙摇头道:“我倒不是害怕,只是心里有点紧张。就像明知身边有一条毒蛇,却还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还得时刻提防着她什么时候会暴起伤人……这种感觉,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可是我这时候不能走。我若走了,那上官清必定会怀疑,打草惊蛇,方大人那边就不好办了。” 想了想,迎春又补充道:“要不,义父你先接玉儿过来吧。她还不知道这些事,无心提防,更容易出事。” 林如海沉默了片刻,叹道:“你跟玉儿,眼下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若是我突然接她一个回来,既不更加令人怀疑。不仅上官清会多想,连老太太那边也得问上几句。 不如,我派几个暗卫过去,照看着你们。日常你警惕些,多提醒些黛玉,也就差不多了。” 暗卫?迎春眼睛亮了。“就是那种一身黑衣、高来高去,平时无声无息、关键时刻能跳出来救命的武林高手?” 林如海被迎春给逗笑了,“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迎春有些兴奋,“咱们家也有暗卫啊?我以为,只有皇家、还有那些特别厉害的公侯世家才有暗卫呢。” 林如海收起笑意,佯装不悦道:“迎丫头,为父没跟你说过,咱们林家也是五代列侯,钟鸣鼎食的世家吗?” “哎呀,看我这脑子。”迎春连忙拍着自己的脑袋道:“叫那些坏人一吓,都给吓忘记了,义父可别生气。” 父女两人都笑起来,倒是把刚刚压抑的气氛驱散了很多。 迎春收了笑,喝了口茶,才有些迟疑地问道:“义父,既然家里有人手,怎么没早些派在妹妹身边?还有,在扬州的时候,您几次涉险,怎么没让暗卫出手?” 林如海闻言,眼神暗了暗,沉默了数息才道:“你只道咱们家有暗卫,你们贾家如何没有? 当时,玉儿进京的时候,我一来是过于信任老太太她们了,完全没想过要另外加派人手护着玉儿。 二来,当时你义母和你那可怜的小弟弟相继离世,我对身边之人已经不放心了,也怕派出的心腹,反而是催命的杀手…… 万万没想到,倒让玉儿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多亏有了你……” 林如海说不下去了,眼中星星点点微光闪烁。 迎春连忙伸手,轻轻拉了拉林如海的衣袖,小声道:“义父,都过去了。” 林如海察觉自己失态,连忙深吸一口气,展现笑容道:“是啊,都过去了。眼下只要你和玉儿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迎春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可是,义父你身边也不太平吧?既然贾家也有暗卫,您的人手还是留着您自己用吧。” 林如海冷哼一声,皱眉头道:“小孩子的糊涂话。我这边哪里用得着你操心,给你的人手你就带走。” 停了停,他又语气复杂地说:“可叹贾家, 当年何等煌煌,如今连家将暗卫也一团糟了。我们回京以后,林升就找人暗中探过,你家里那些人手也就是个摆设了,早没用了。 我这边,自扬州回来,人手确实也损耗了不少,但好在老底子还在,现在又起来了批年轻人。我原也是打算给你和玉儿用的。眼下就正好交给你了。” 第235章 林家暗卫 迎春听话地点点头。便见林如海向暗中打了一个手势。一时间,房间中似乎有风从暗处来,再定睛看时,便见门口已经多了两个人,见到林如海便单膝跪下行礼。 林如海向迎春介绍道:“这是我们林家最忠诚的护卫。槐序、长嬴,以后他们就跟着你和玉儿,做暗卫。还有两个是女子,倒是可以放在明面儿上的,明天,我便找个借口让林升给你们送过去。” 说着,又向两个护卫道:“去拜见你们的新主子吧。” 槐序、长嬴便站起来,转身向着迎春再次跪拜。 作为现代人,迎春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的,但想着以后要在暗卫面前树立权威,迎春还是站着不动,坦然地受了他们的礼,又温声道:“起来吧,以后我跟妹妹就辛苦两位了。” 槐序、长嬴便再次起身,向着迎春同声道:“属下遵命。” 迎春借着灯光打量两个暗卫,只见二人俱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目光锐利、身形健硕、举止肃然、略带杀意,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迎春又转身面向林如海,恭敬端正行礼道:“谢谢义父。” 林如海笑着摆手,又道:“这两个人俱是可用的。今日已晚,便让他们送你回去。明日择机,让玉儿也见见他们。” 迎春明白,暗卫这事,林如海是不打算瞒着黛玉的。迎春也正是这样想的,便高兴地应了。 想到刚刚被打断的话题,迎春又问:“义父,你说方溯,他是宗室中人,怎么以前没有听说?” 林如海闻言,脸色略一沉,稍后才道:“本朝皇族,传承至今,宗室日渐庞大,人员众多,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迎春不由得想到前世学的那些历史,想想也是,不由得更加放下心来。 就算秦可卿是先太子的孙女,与宗亲们也隔得远着呢。眼下,她只要盯紧了上官清便好。 刚刚迎春悄悄过来林府,是林升派人去接的,眼下又多了槐序、长嬴两个高手护卫,更不必担心,便向林如海告辞,趁着夜色离开了。 …… 第二天一大早,林升果然带着两个年轻的女子上门。对贾家诸人,只说是林如海从南边为两个女儿挑选的医女。 贾母听了,倒是连连点头,连称林如海有心了。 迎春和黛玉两个,一个本已开始行医,一个向来体弱多病,安置个医女陪伴在身边,或帮忙做事、或照顾起居,都十分妥当。 贾母一时高兴,还赏了林升一个大大的红包,又拍板定了这两名医女俱按二等丫鬟的例拿月银,且不用走公账,只从她的私账上领。 两名医女连忙谢恩。贾母又安排珍珠把人给迎春和黛玉送去。一时间,把个王夫人又看得眼红气粗、格外不忿。 贾母见状,不动声色道:“林姑爷肯送人过来,这是长长远远让玉儿在我们这里,且与咱家亲近的意思。 林姑爷眼下虽身子不好,但毕竟是皇上夹袋里的人,过段日子总要重新安插官位。 你觉着,驳了林姑爷的面子,对你家老爷、还有宝玉,有什么好处不成?” 王夫人一听大惊,虽然心里再三不愿,也只得向贾母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原我只以为林姑爷大约是嫌我们府里伺候得不好,才给迎丫头和林丫头送了人来,再没想到这深一层的意思,是我见识短了。” 贾母见王夫人服软,冷哼一声,才道:“若如你想的一般,人家不会把孩子接回家去?以后凡事多想想,还有,别把你那点子心思都挂在脸上。” …… 且不说王夫人因此又挨了贾母一顿数落,此时,迎春的院子里,黛玉正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眼下跪在地上的四个人。 除了两个年轻的医女,还有两个一身贾家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正是槐序和长嬴。 迎春见到珍珠送来的两个医女,便知是昨夜林如海说过的护卫。 她想着,既然都是护卫,不如一起见了。便让人请了黛玉来,又让丁香和薄荷盯紧门户,便屏退众人,让两个暗卫也现了身。 黛玉大方地受了四个人的礼,又有些不确定的问迎春,“这些都是爹爹安排给我们的人?” 迎春点头,“义父托林升捎信来,这四位都是身怀绝技、武世高强的护卫。特意送来保我们周全的。” 黛玉便先看向两个女子,略带些好奇地问道:“你们既是护卫,又说是医女,难道你们既有武功,又会医术?” 一个个子略高些的女子点头道:“是的。武功是自幼练的,医术是定了我们跟着两位姑娘后,又专门学了一年的。” 一年?迎春心中一动,那岂不是她们到了扬州不久就开始安排下的事?看来,义父真的是把她和黛玉放在心里宠着,且为她们打算的很长远。 迎春能想到的,黛玉如何想不到?她看向迎春,眼圈儿微红。 迎春鼓励地向她笑笑,黛玉连忙眨眨眼,吸了口气,向着四个护卫道:“如此,你们辛苦了。我与姐姐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们了。” 四个护卫连忙又单膝跪下,肃然抱拳称道:“属下领命。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黛玉心中激荡,眼中又有些发烫,连忙叫四个人起来,又问起他们的名字。 四个人便依次报上姓名。除了两个暗卫,那两名医女,一个叫素节、一个叫素商。 黛玉奇道:“怎么,你们两个都是秋天生的?”又看向两个暗卫,“还有你们两个,难不成都是夏天生的?” 迎春也有同样的好奇,便看向了打头的槐序。 槐序在四个护卫中,年纪最大,形容英俊、举止沉稳。他向前一步道:“回主子,并不是。” “那你们的名字……”黛玉愈发不解。 槐序没有忙着答话,而是走向窗前,警惕地向外看了看,又站到门边侧耳听了听,见周围一切如常,才重新站好,回道:“其实,这是我们林家暗卫不同堂口的代号。” “如果可以,你且细说说吧。”迎春道。 槐序道:“自是应对主子知无不言。” 原来,林家的暗卫,自先祖传下来,便分为春、夏、秋、冬四个堂口。不同堂口的暗卫,各有专长。比如槐序和长嬴所在的夏字堂,便是以隐匿追踪之术为最佳。素节和素商所在的秋字堂,反倒是以近身拳脚功夫和暗器最为上乘的。 至于春和冬两堂,有何专长,槐序没说,迎春便知不方便。 想了想,她提出了一个困扰的话题,“既有你们这些忠心耿耿的护卫,义父在扬州时怎么会那般捉襟见肘、险些遭了奸人的暗害?” 第236章 我终于有自己的势力了 几个暗卫闻言,俱都是一脸愧色。 槐序低下头道:“说来惭愧,原是因为林家历代主公为我们这些人着想,却不想属下们无能,反倒害了主公。” 迎春诧异地挑了挑眉头,问道:“此话怎讲?” 槐序道:“此事说来话长。” 黛玉也温声道:“你们几个且坐下,既然说来话长,那就慢慢说。” 槐序等人见迎春和黛玉的态度,心里俱是叹服。主子们越是宽和仁厚,他们这些人便越要敏捷自醒。 一时间,槐序给其它三人使了个眼色,长嬴、素节和素商便迅速散开,守住了门窗要害,槐序才近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咱们林家的暗卫,自来与别人家不同。 别人家大都是找了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养着,自幼训练他们作杀手死士。但林家历代主公,宅心仁厚,不愿我们这些人出生入死却没个下场。所以,我们林家的暗卫,从祖上传下来,便俱都是林家的家臣家将。 林家先祖们不仅允我们生儿育女、繁衍子嗣,更为我们择了避世隐居之所,安置了房屋田舍,又安排了师傅教导子弟们读书习武,待一代代青壮长大成人,才由专人接应,去林府护卫历代主公。 只可惜,就在林大人去扬州的第三年,我们聚居的老营遭了天灾,山洪将合村都冲没了。 因老营多为妇孺,又疏于防范,临危逃命,人手折损了近四成,连专与林府这边联络接应的两位叔伯也为了救援我们这些小辈而葬身洪水中了。” 槐序说到这里,声音嘶哑、表情羞愧又悲切,几乎说不下去。长嬴等人的眼圈也红了。 迎春与黛玉对视一眼,心知他们几人家中定都有亲长手足遇难,便悠悠叹了一声,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给他们时间消化这些痛楚。 迎春更是心中感慨,难道是老天爷要磨砺林家,才降下如此灾厄吗?又或者是那个什么警幻仙姑搞的鬼? 槐序定了定神,用力吸了口气,才接着道:“后来,等我们整饬人手,再建老营,重新安顿下来后,因为我们当时年纪太小、学艺未成,又失去了接引人和信物凭证,便与林大人断了联系。 当时跟在林大人身边的暗卫本就不多,扬州那边危机四伏,人手折损也大,就渐渐难以支撑,害得林大人一家都陷入了危机。 再后来,林升老总管千方百计找到了我们,林大人身边的暗卫才得以慢慢补充起来。只是到底……”槐序说着说着,语气更加低沉,“只是到底,我们没有来得及护住夫人和小少爷。” 迎春越听越心惊,而黛玉更早已泪水涟涟。 眉清目秀、脸上还有一对儿酒窝,但薄唇紧抿、面容坚毅的素节上前一步,轻声劝道:“主辱臣死,两位姑娘且先节哀,哪怕粉身碎骨,属下早晚也要报仇的。” 长嬴与素商也坚定道:“属下定不负使命。” 迎春心中忽然一动,忙掏出帕子为黛玉拭泪,劝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玉儿不要难过了。我们要向前看。” 说罢,又向着槐序等人道:“老营毁于洪水,本是天灾。你们那时都还是孩子,能逃出性命已是艰难,很不必为之自责。 且你们大难不死,又奋勇精进,眼下俱是学有所成,都已经成为我林家有用之人。这是好事啊。 只希望你们忠诚勤勉、不惧危难,全心全意为我和玉儿保驾护航,就是尽了你们的本份了。我和玉儿,也必定会竭尽所能,护得你们周全。” 槐序等人闻言,愈发心情激荡,俱又跪下行了大礼,齐道:“愿为两位姑娘效死。” 迎春与黛玉连忙分头虚扶了他们几个起来。 黛玉忽又道:“虽然我跟姐姐是一体的。但是若有什么大事,你们俱要先听从姐姐调遣。”想了想,又补充道:“若真有事,我也听从姐姐调遣。” 迎春笑望着黛玉,感慨于她的爱重与信任,郑重地点了点头道:“玉儿放心,我亦定不负使命。” 黛玉也看向迎春,郑重地点了点头。 槐序等人看着迎春与黛玉两个的互动,都在心中暗暗感叹,林大人真的是养了两个好女儿。 一时间,迎春又问了几个人一些暗卫们日常起居和当差的规矩。 待听说他们手下还各有一两个师弟师妹,如今也跟着他们从林府出来,在贾府后面的巷子里找由头隐居下来,以作策应时,心中更是欢喜。 这太好了,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势力了,终于能够把触角从荣国府里伸出去了。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下,迎春留下了素商,素节则跟着黛玉。槐序和长嬴本不用她们操心,自有他们潜伏的去处。 黛玉领着素节先离开,素商也跟着紫鹃下去收拾行李,迎春又叫住了槐序,跟他聊了一会儿。 …… 因有暗卫护持,迎春心里有了底,便也不再怕与上官清对了。接下来的几天,她便如敬业的医者一般,正常给上官清配了药,且还去看过她一回。 上官清依然挂着一副秦可卿般妩媚可人的面容,娇娇弱弱的,对着迎春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倒是她身边那个叫宝珠的丫鬟,看向迎春时时候,眼神总有些阴恻恻的。迎春暗自留意,便叫素商给外面递个话儿,提醒方溯重点查一查这个人。 表面上看,宁荣二府里,一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这平静也仅仅持续了几天,便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 这天夜里,迎春抄写完近日里药物试验的笔记,又鼓捣了一番最新研制的药物,睡得晚了些,过了子时才收拾就寝。 也不过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未曾睡实,便听得空旷寂静的夜里,有什么声音传来。 这声音一声连着一声,竟是在迎春心里炸开了一般。 迎春只觉心中一紧,忙从床上爬起来披衣细听,可还没等她听清楚,就见大门处“砰”地一声被推开,紧接着,绣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绣橘一直冲到迎春面前,一脸惊惶地说:“东府,响云板了,是小蓉大奶奶,小蓉大奶奶,过世了。” 第237章 我不能白死了 迎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忙用手拍了拍脸,又揉了揉眼睛,提起精神盯着绣橘,问道:“你说什么?是谁死了?” 绣橘脸色发白,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颤声道:“是小蓉大奶奶,小蓉大奶奶,没了!” 迎春彻底清醒,倒吸一口凉气,迅速从床上跳了下来。 “她怎么死的?被人杀了?”迎春骇然问。 绣橘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病死的。” 病死?这怎么可能?迎春睁大眼睛。 她这几天正在给上官清看诊,上官清身体虽有小恙,但离死远着呢。 迎春深吸一口气,来到桌边坐下,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开动脑筋,想好好研判一下眼前的形势。 难道,又是诈死?迎春心里忽地一晃,是因为自己已经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她再次诈死潜逃吗? 嗯,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上官清又如何能确定,自己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呢? 这可不像是扬州那一回。上次诈死之后,她做不得上官清,还可以做秦可卿。可这一次若死了,那不管是上官清、还是秦可卿,可都再不能见人了啊! 迎春心中翻腾着各种思绪,不行,必须得到东府去探一探。 迎春站起来,迅速整理着衣裳,又命绣橘道:“你叫上素商,快点收拾收拾,一会儿陪我去东府看看。” 绣橘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忙伸手拦着,尖声道:“姑娘不能去啊。原是你给小蓉大奶奶看病的。现在她死了,难保别人不会赖到你头上。这时候,别人躲都来不及呢,咱们可不能去。” 这……迎春心中一凛,略一思量,便觉绣橘说得有理。这个时候,上官清死了,可是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 只是,麻烦已经找上门,哪里是躲能躲过去的呢? 迎春想了想,眼睛一亮,“咱们先去看看二嫂子去。” …… 待迎春带人打着灯笼赶到凤姐儿的院子时,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平儿正匆忙要出门,见到迎春吓了一跳,惊道:“二姑娘,这黑灯瞎火的,你怎么摸到这里来了?” 迎春道:“我们刚刚被云板惊醒了。听说是蓉儿媳妇没了?” 平儿点头叹道:“我们也是刚得了信儿。二奶奶身子重了,半夜里不敢动,正让我先去瞧瞧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好安排起来。” 迎春一听,正中下怀,便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平儿一愣,问道:“你去做什么?姑娘家家的,若想送送小蓉大奶奶,不如等明日灵堂什么的都安排好,姑娘再去拜拜。” 迎春摇摇头,拉着平儿向外面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这蓉儿媳妇原就是我的病人。我这段日子一直在给她用药调理。按说,她身子虽弱了些,也不至于就这样走了啊。我不放心,想去看看。” 平儿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她担忧地看向迎春,“这是怎么说呢?我倒是忘记这一茬了。 只是小蓉大奶奶这样尊贵的人,必定也请了其他太医看诊过的,说不定真的是有什么急病,突然就走了。” 平儿很会说话,她的言下之意,是在安慰迎春,不必为秦可卿的暴病而亡而困扰。并不是她医术不精,只是人有旦夕祸福,谁能预料呢? 迎春感激地笑笑,但还是很坚持地说:“我自学了医术以来,虽也有我治不好的病人,但还没有连病都没诊出来,病人就没了的事情呢。我不去看看,总归不放心。” 平儿愈发为难了,小声道:“我劝姑娘不要去。姑娘不去,谁敢说姑娘半个不字?可姑娘若去了,算是家里的姑姑心疼侄媳妇去送一程呢?还是大夫没治好病人,去赔罪呢?” 迎春见平儿急得眉头紧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道:“如果实在不便,我不去也成吧。 但是,我最近刚好得了个医女,医术也是不差的。不如就让她过去看看,蓉儿媳妇走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形容,回来学给我,我也算是踏实了。” 平儿倒是听说了林如海给迎春和黛玉送医女的事情。见迎春如此执着,心想不过是多带个丫鬟的事儿,略一犹豫便答应了。 迎春便向素商使了个眼色,素商机警地低下头站到了平儿的身后,随着平儿走了。 …… 送走了素商,迎春转身回自己的院子。没走多远,便见前面又来了一串打着灯笼的身影。她凝眉看去,却是雪雁和素节。 “你们怎么在这里?”绣橘迎上去问。 雪雁急急道:“我们姑娘也被吵醒了。得知小蓉大奶奶没了,怕二姑娘心里不自在,赶紧让我们来看看。” 迎春心中暗暗惭愧,刚刚得到信儿,匆忙就出来,竟然忘记知会黛玉一声。看来,自己还是沉不住气了。 她忙向雪雁道:“我这里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快回去陪你家姑娘吧。我也要回去睡了。” 雪雁和素节便随着迎春往回走。素节凑到迎春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槐序得了信儿,已经过去了。姑娘请放心。” 迎春恍然。对啊,现在她身边有人手了呀。早就该派槐序他们过去查查,何至于如此慌张? 她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雀跃,便也压低声音吩咐道:“让他们自己小心,千万别打草惊蛇。” 素节点头,再道:“姑娘放心。” …… 因为秦可卿的突然病逝,贾家东西两府俱不得安宁。 在一座幽深的院子里,也有一灯如豆,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上官清正坐在窗前,听着一个中年婆子向她禀报,“主子,宝珠传话回来,那边一切正常,都按照您的意思往前走呢。 西府那边,贾琏带着他那个通房平儿过来了,说是看看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其他人,估摸着得天明才能过来吊唁。” 上官清点点头道,“琏二的媳妇身子重了,这半夜里不能过来也正常。你们只管盯住了贾迎春,若是她来了,必得盯得死死的,不能让她发现任何端倪,且她的一举一动都得立即报我知道。” 中年婆子点点头,又道:“主子怎么知道她会来?” 上官清冷笑一声道:“她若不来,我岂不是白死了?” 第238章 谁让你轻举妄动 上官清正跟中年婆子说着话,突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中年婆子脸色一变,一个箭步闪到门口,作出攻击的姿势。 上官清倒是沉得住气,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个时候来的,应是自己人。” 上官清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通身包裹着黑斗篷的人影闪进门内。后面跟着上官清安排的两个护卫,似是因没有拦住这个穿黑斗篷的人,脸上俱是惊惧和无奈。 上官清挥了挥手,“算了,都下去吧。” 那两个护卫便退下去了,中年婆子犹豫一下,还是稳稳站在门边没有动。 那个穿黑斗篷的人倒也不甚在意,甩下斗篷,却是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这人转身向着上官清,开口便道:“主子爷生气了,让我过来问问姑娘,谁让姑娘如此轻举妄动?” 上官清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公公真是好大的威风。” 来人一滞,迅速抹了一把脸,调整了一下表情,把姿态放低了些,又道:“姑娘在宁国府呆得好好的。主子爷也都跟姑娘说明白了,早晚成了事,定叫姑娘称心如意。姑娘今天怎么又闹了这一出儿?” 上官清眉头一轩,语气不善道:“什么叫待得好好的,什么叫早晚成了事?我和跟你们主子,只是合作关系,我可不是他门下的走狗。” 来人又是一滞,站在那里沉默半晌,才又挤出几丝笑容道:“主子爷自是尊重姑娘,也感谢姑娘的援手。只是,咱们谋的可是扭转乾坤的大事,急不得啊。 之前姑娘不是答应主子爷,先在宁国府里养精蕴锐,待时机到了再一举夺旗,眼下时候还早着呢。姑娘也不打招呼,就来了这一出儿,接下来让主子爷怎么办啊?” 上官清又是一声冷哼,“宁国府里面死了个孙子辈的媳妇,跟你们主子有什么关系?难不成,竟是不知该不该送丧仪,所以来问我?” 来人眉头一跳,眼中登时蕴满怒意,但是紧接着,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顿了一顿才道:“姑娘若这样说,在下倒是明白了。只是,姑娘有事好商量,何必定要激怒主子爷呢?” 上官清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自嘲地一笑,冷然道:“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敢激怒你家主子?只不过,有些事情,想让你家主子也感同身受一下罢了。 这才多大点事,你家主子爷就沉不住气,特特地把你派来跟我兴师问罪。我被贾迎春坏了大事,险些命都没了的时候,求助到你家主子门前,你家主子又是怎么对我说的?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话说得够明白了吧?” 来人脸上又是一阵青红不定、表情变幻,半晌才道:“姑娘这次倒是大手笔,定能叫主子爷‘感同身受’了。只是,这次的事,就算主子爷不管了。那么姑娘下一步该何以自处呢,姑娘自己想好了吧?” 上官清点点头,“自是不用你家主子费心。” 来人见上官清软硬不吃,只得点点头,掉头就要走。 可是临到门口,又踌躇了一刻,到底还是转回身来,向着上官清道:“姑娘是贵人,又是晚辈,使使小性子,主子爷不会说什么。但是姑娘须得切记,不得任性坏了主子爷的大事。” 上官清抬眸望向来人,嘴角勾了勾,却是一个字都欠奉。气得来人使劲跺了跺脚,方才一溜烟儿地走了。 …… 待那人走远,一直守在门口像隐形人一样的中年婆子方才干咳一声,小心翼翼地看向上官清道:“主子,您何必……” 上官清不待那中年婆子说完,便挥手道:“你不用说了。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他把我扔在宁国府不闻不问,当我是个玩意儿吗? 我不为自己打算,只等着那边摆布,别说成事报仇了,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中年婆子眼中闪过怨毒的目光,恨声道:“那边也确实太过份了,把主子当成什么人了?当主子跟二姑娘一样,是个没主意没见识的内宅妇人,随他们捏扁揉圆吗?姑娘当初在运河上,也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 上官清见婆子提到“二姑娘”,眼中闪过一瞬间的伤心与不舍,长叹一声道:“小卿的性子还是太软和了,又傻得信了那些个狗男人的话,硬生生把自己的生机给断了。 早知当初,我早几年就把她接出来了。但是……”上官清的语气转为狠厉,“我断不能让她白白死了!那边不敢动贾迎春,我敢!我要连着在扬州的仇一起报。” 中年婆子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原来,上官清与秦可卿,果然是一对孪生姐妹。是先太子在外面私生的儿子,又生下的孙女儿。 当初,先太子手下的几个忠心不二的家臣们,原是寄希望于先太子的私生儿子的,期望好好将他抚养长大,将来有朝一日为先太子复仇。 哪知道,先太子的私生儿子从小体弱,新婚不久就一病死了,只留下了上官清和秦可卿一对儿遗腹子。 家臣们不死心,便又把希望寄托在这一对儿姐妹身上。 但当年新帝登基不久,外面一直在追查先太子的余孽,家臣们只得将这两姐妹分开抚养。 因漕帮在江湖上颇有势力可以利用,所以大部分人手都暗中跟着姐姐上官清。秦可卿那边,只是托付给了普通的官宦人家,倒是没太关注。 这些年,她们在暗处一直与秦可卿有着联络。不过,秦可卿只知道养母去世的时候,给自己留下了与漕帮关联的一些生意和人手,却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就在漕帮。 秦可卿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偶尔联络上漕帮的人手,帮她办一下私事罢了。 但是,上官清对秦可卿的身世与处境,是一清二楚的。 秦可卿与贾珍有了首尾,并不是一天两天。上官清在扬州的时候也清楚这些。但那时为了笼络贾家,上官清并未想法子制止。 再后来,秦可卿连着有了身孕又悄悄堕胎,把身体彻底给弄糟了。 正好当时上官清在扬州想毒杀上官铮不成,又误打误撞淌进了大皇子与四皇子相争的浑水里,只好诈死逃到京城来。 上官清见到秦可卿那副凄惨样子,便找了个机会,跟秦可卿换了身份。 上官清原打算用秦可卿的身份隐藏自己,顺便安排秦可卿在外面悄悄将养身体。 可谁曾想秦可卿骤然得知自己的身世,竟是凄苦抑郁、愤恨不平,加之病痛折磨,只觉得了无生趣。这病是越养越重了起来。 直到昨天凌晨,秦可卿一口气没提起来,竟就这样去了。 他们这些人自然是悲痛的,想着悄悄给秦可卿办了身后事,送她回老家去跟她父亲母亲葬在一起。 没想到,上官清却突发奇想,硬是安排人趁夜把秦可卿的尸体送回了宁国府,还让她以小蓉大奶奶的身份发丧。 可是,眼下的“小蓉大奶奶”是上官清啊。秦可卿死了,上官清可怎么办…… 第239章 有人会拖她下水 上官清见中年婆子站在那里发呆,半晌不出声,责道:“想什么呢?竟是傻了不成?” 中年婆子一个机灵,忙道:“主子,我这心里总归是不踏实。你失了二姑娘这个身份,往后的日子不是更加艰难了?就为了贾迎春? 一个贾家的庶女,犯得着咱们费这么大力气算计吗?” 上官清闻言,眼中闪过深深的怨毒,恨声道:“你们这些没脑子的,怎么不想想,咱们落到今天这地步,是拜谁所赐?” 中年婆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手中一紧,竟是把正要收拾下去的茶盏给捏碎了。 她一脸狠毒道:“属下老糊涂了。正是这贾迎春!若没有她在扬州捣乱,咱们早就杀了上官铮,把运河上从扬州到京城这一段给抓在手里了。” 上官清的目光从中年婆子的手上,慢慢又移到了她的脸上,淡声道:“辛夷,你现在是我身边的管事婆子,不是横行江湖的刺客杀手。你若再不多动动你那脑子,早晚会落得你师姐的下场。” 中年婆子浑身一凛。她的师姐?她的师姐就是死在扬州的虞美人!想到师姐的死,中年婆子更加恨得牙痒。 但想到上官清刚刚的话,她又赶紧努力调整着脸上的表情,低头道:“主子教训得是。” 上官清见状撇撇嘴,“你也不用不服气。如今我们不是不能杀人。但血淋淋的总归又费力又不好看。 明枪亦躲、暗箭难防。我们既然进了这后宅,就不妨多用用后宅的阴私手段。杀人为下、诛心为上。” 中年婆子一边听一边点头。但直到上官清说完了,还是一脸迷惑的表情。她难得扭捏道:“主子,属下愚钝。那贾迎春,如何诛心?” 上官清气道:“你那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吗?还问我如何诛心? 我且问你,那贾迎春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且是个连亲爹都不在意的庶女,她如今能在贾府耀武扬威、还得了贾家老太太看重,是因了什么?” 中年婆子道:“自然是因为她学医术。” “着啊!”上官清手一抖,把另一只茶盏扔到地上摔了个粉碎,“那咱们,如果把她这医术给砸了呢?” “那她可就什么也不是了。”中年婆子眼前一亮,叫道,“装神弄鬼,治死人命,她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上官清呵呵一笑,寒声道:“正是。” 中年婆子也跟着阴阴地笑,可忽然又顿住,有些不确定地说:“可她以前也曾治好过不少人,本事还是有的。 她若是一口咬定,姑娘是某种急病死了,谁又会真的跟她理论呀?姑娘是苦主,可你都死了,谁又会为你主持公道啊?” 上官清漫不经心地拨了拨头发,懒散地向床榻边走去,一边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这宁荣二府,恨她的可不止我一个。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落井下石,把她拖下水的。”上官清十分笃定。 …… 不管黑夜里隐藏着多少秘密与杀机,天,总是要亮的。 迎春夜里没睡好,早上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自己站在院子里拉拉筋,出了身汗,才觉得好些。 她回房刚刚洗漱完毕,便觉身后有一阵凉风掠过。迎春忙转身看去,却见槐序和素商双双站在她面前。 “你们回来了。”迎春有些欣喜也有些期待。 这是她的手下,第一次出去公干,说不担心是假的。现在,人都全须全尾儿地回来了,就是第一大好事。 若是,他们还能探查出什么来,那就更好了。 槐序有些不太明白,主子这隐约的喜色是哪里来的?难不成是主子从容镇定,根本不把眼下这些麻烦事儿放在眼里?真不愧是主子。 素商年轻,差事办好了,就急着要跟迎春报告。她先开口道:“主子,我们查清楚了。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秦可卿?” “噢?何以见得。”迎春并不意外,但是很想知道,素商是如何确定这事儿的。 素商道:“我就按照主子说的,悄悄去看了看棺材里的人。只见那人浑身上下瘦的皮包骨头,形容枯槁。小蓉大奶奶前两天还好好的,急症死的断不会这样。这是长期消耗、熬干了骨血的症候,病重至少得有半年左右的辰光了。 再者,那人虽妆容严谨,是细细收拾过的,可她用的胭脂和口脂里,并没有珍珠粉的微光,也没有菊花的香气。” 迎春点了点头。之前她给上官清治病的时候,见她皮肤有些发黄粗糙,便顺手把最近新配制的、特特加了珍珠粉和甘菊粉的胭脂和口脂送了她一些。 上官清再怎么着,也是个女人,对这种既美且香的化妆品,自是毫无抵抗力,反而是极喜欢的。每天都在用。 那么如今,如果她真的急病死了,装裹的时候,自是用她惯用的,没道理还特特换了别的。这些疑点,都能指向一件事——如今棺材里那个死人,并不是上官清。 “不过,”素商迟疑了一下,面露困惑道:“属下仔细检查过那具尸体,并没有易容的痕迹。这就奇了。” 迎春又微微点了点头。素商刚刚到她身边来,还不知道上官清与秦可卿之间的秘密,所以会怀疑。 迎春看向槐序,他是知道内情的,槐序会意,便道:“秦可卿有个孪生的姐妹叫做上官清。主子怀疑两个人互换了身份。之前找主子看病的是上官清,而今死了躺在棺材里的,才是真正的秦可卿。” “噢。”素商吃惊地张大了嘴,低低地叹了一声,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看向迎春道:“属下明白了。那这便都说得通了。” 迎春却依旧轻锁着眉头,“即便如此,咱们还是有麻烦的。 因为,上官清与秦可卿的身世之谜,是个惊天的秘密,还没有到可以揭开的时候。如果有人以秦可卿之死来诬蔑我的医术,我们还得另想办法化解。” 槐序想了想,上前一步道:“主子,属下还有一个发现。如今这棺中之人,并不是死于昨夜。观她的尸体,至少已经死了两日了。” 什么?迎春眼前一亮,站了起来。死亡时间,这可是个确凿的证据。 她忍不住赞了一句好,但转念一想,又皱起了眉头,“秦可卿可是宁国府的长房长孙媳,不到万不得己,绝对不可能开棺验尸。想必那兴风作浪之人,也定是抓住这一点,想要治我个死无对证。” 第240章 果然闹起来 槐序和素商听了这话,都露出骇然的表情。 可迎春却慢慢坐了下来,拿起茶盏来轻轻抿了口,从容道:“都打起精神来,咱们就跟他们好好斗一斗。” …… 且不说迎春带着人商议的事情,与此同时,秦可卿的丧事已经沸反盈天地大操大办起来。 只见宁国府府门洞开,两边俱挂满了白幡和白灯笼,大白天也显得阴森森的。进了府门便能听到灵堂里面哭声震天。 贾珍只哭得像泪人一般,逢人便说,秦可卿这个儿媳妇竟比儿子还要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只怕长房就要绝灭无人。又吩咐贾蓉及底下办事的人,尽阖府所有,一应都要最好的。 尤氏则说自己太过伤心悲痛,引发了旧疾,不能出来主持丧事,且连哭声也不能多听,只能关上门歇着。 凤姐儿实在是经不住贾珍的哀求,只得拖着沉重的身子,过来帮尤氏打理内宅的各种琐事。平儿提心吊胆、亦步亦趋地跟着。 至于宝玉,自从袭人生了孩子,就躲在自己房里不愿见人。 这次不知为什么,定要来亲送秦可卿一程,哪想到刚到灵前哭了一声,就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把茗烟等众小厮吓得要死,赶紧一溜烟儿地又送回去。 王夫人知道了,则把宝玉院子里上上下下俱得痛骂了一顿,又打了他的小厮,且也对贾珍等人恨了起来。 更对周瑞家的说,说什么蓉大奶奶,打量我不知道呢,竟是个粉头儿不如的东西,凭什么敢叫我的宝玉去送,真是死都不让人消停! …… 这些事,放在以往,迎春不一定都能知道。可眼下,槐序、长嬴这边的消息源源不断,她想要不知道也难。 因两府合力都在办丧事,日常丫鬟仆妇的伺候也颇有些支使不开,几个姑娘的起居都受到了影响。 迎春不想委屈黛玉,也怕接下来万一闹起来让黛玉忧心,便寻了个借口,只说为林如海制了些保养身体的药丸,让黛玉给送去,并在林府住几天,等乱过这一阵再回来。 黛玉惦记父亲,却也不放心迎春,有心让她一起回家去。但迎春坚持不去,只说因为没治好秦可卿,心里不自在,想一个人在家静一静。 黛玉没办法,只得自己去了林府,却严令槐序、长嬴等人护好迎春,并且把跟着她的素节也留了下来。 说来也巧,黛玉前脚才坐车离开贾家,后脚东府那边就闹了起来。 …… 这件事,起因是有人在贾珍跟前嘀咕,说贾蓉不过是个黉门监,给秦可卿办丧事时不太好看,便是灵幡经榜上也不好写、执事也不多。 贾珍听了,就想给贾蓉捐个五品龙禁尉。 一时找到王夫人这里,想通过她跟王子腾说说,再往上面请托办事。 王夫人倒是应了,却似不经意地说,“不过几天前,还见蓉儿媳妇好端端地在家喝茶吃饭,还说用了迎丫头药,好许多了,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依我说,那迎丫头才多大年纪,不过从梦里学了点医术,仗着胆子大就给人看病,遇到这疑难的症候,可不就是不灵了? 你也是糊涂,既这样疼儿媳妇,为什么不去宫里请了积年的老太医回来,好好给她看看,就这样白白丢了小命。” 贾珍听着王夫人的话,神情一凝,他沉吟片刻,才沉声问道:“二婶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贾珍一眼,“你既如此疼她,为了她身后哀荣,都肯舍下大把银子给蓉儿捐个官儿,怎么就不肯为她讨个公道了?” 贾珍眸中蓦然闪过阴冷锐利寒光,但转眼又暗淡下来。他一副试探的语气问:“二婶的意思,若蓉儿想得王大人助力,还得先替他媳妇讨个公道?” 王夫人冷笑,“我虽是个内宅妇人,但也听老爷说过,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家里都没弄明白呢,给他捐这个官儿,心里也没底不是。” 贾珍也冷笑起来,“二婶倒是个深明大义的。没想到你这么疼蓉儿媳妇。只是,若我不来求着二婶,二婶打算怎么办呢?” 王夫人轻飘飘道:“要不说,我跟蓉儿媳妇也是有缘份的,珍哥儿你这不就来了吗?” 贾珍到此时,如何还不清楚王夫人的心思?她不过是想拿他当枪使,跟迎春作对罢了。怕是之前撺掇着他给贾蓉捐官的,也跟王夫人脱不开干系吧。 素日里,王夫人跟迎春、黛玉、甚至是林家的那些个恩怨,贾珍作为贾氏族长,自然心知肚明。眼下见王夫人竟然借着贾蓉买官儿的事来要挟他,心中愤恨不平。 贾珍正欲拒绝,忽然在脑海中掠过那个人的影子。那个人……自也是恨毒了迎春的。既如此,闹上一闹也不是不行。至少也给那个人一个交待。 贾珍想到这里,便道:“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间眼泪都要流干了。竟没想到这样的大事。我自是不能让蓉儿媳妇走得不明不白的。” 于是,不过半个时辰后,秦家派人来哭灵的,就在灵前指着贾家的下人骂了起来,质问他们家姑娘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怎么好端端突然就没了? 贾家的下人就绘声绘色地说了他们西府二姑娘给秦可卿治病的事。 秦家的亲眷就在灵前指天撞地要喊起冤来,说从没听说过十几岁的小姑娘会治病的,如今竟是把人给治死了,要她偿命。 …… 这个消息,自然第一时间传到了迎春的耳朵里。 迎春冷笑着向素商道:“我在这里端着架子等了一天了,他们再不来闹,我倒是要急了。如今很好。且看看他们能闹出什么名堂来。” 素商道:“姑娘要过东府去吗?” 迎春道:“自然要去,我不去,这出戏不就唱不下去了?” 素商和素节听了,也都笑了起来。长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向着迎春道:“姑娘且放心吧,我们都安排好了。咱们就等着姑娘大获全胜的好消息了。” 第241章 害人也得专业点 迎春这边刚刚准备好,打头阵的就来了,竟然是贾蓉。 迎春看着贾蓉一身缟素,面上却并无多少哀色。贾家的孩子容貌都好,但贾蓉纵然眉目俊朗,却掩饰不住纵情声色带来的虚浮肿与苍白。 “见过二姑姑。”贾蓉挺有礼貌地先见了礼,才道:“今日秦氏的娘家来哭灵,说起秦氏走得突然,怀疑是二姑姑给秦氏治病时出了纰漏。 我父亲让我来请二姑姑过去,跟秦氏的娘家解释解释,说开了就好了。” “噢?”迎春稳稳地坐着,冷笑道:“我听说秦氏本是育婴堂抱养的,家里只有一个老爹,一个幼弟,其他都是出了五服的远亲。你说的这个哭灵的,是谁?” 贾蓉忙道:“是秦氏的族叔和族婶。虽远了些,但毕竟是同宗,日常也有来往的,咱们家总不能不理不睬。” “这样啊。”迎春点点,又道:“俗话说,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哪个医馆里没有死过人? 秦氏的娘家人说出这种话来,根本就是脑子有毛病。你们就应该直接骂回去,怎么反倒跑来这里找我? 还是说……”迎春拉长了声音,“你们也觉得我治病治得有问题,治死了秦可卿?” 贾蓉一噎,俏脸涨红,连连摇头,一叠声地说:“不是不是,这怎么能呢?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来找我做甚?”迎春冷哼道。 贾蓉垂下头,心道这个二姑姑果然不好对付。好在,他早有准备,事先学了几句话来,否则眼下他还真不知该怎么说了。 只见贾蓉努力眨了眨眼睛,似是像挤出几点子眼泪似的,哀声道道:“秦氏只身一人嫁进咱们家,这几年过来,上上下下没有不说她一个‘好’字的。这边府里的老太太,还有我的父亲母亲,也都疼她疼得跟自家女儿似的。 可怜她命苦福薄,年纪轻轻,就一病没了。她家里亲眷们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也是有的。 我自然知道二姑姑医术高明,不怕他们诘问。所以才厚着脸皮求二姑姑去跟他们见一面,说清楚了,也叫他们死心。” 说着,贾蓉的声音已带出几分哽咽,“秦氏走了,我却不能不念着她的情分。二姑姑就当是最后疼疼她,且给她家里一点面子吧。” 迎春诧异地眨了眨眼,没想到贾蓉竟有这样好的口才。 她略一沉吟道:“如此说来,我不走这一趟,不仅是疼她、竟也是不疼你了。那好吧,那就且去看看吧。” 贾蓉连忙点头拭泪,眼中却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 半个时辰后,迎春拎着小药箱,带着素商、绣橘、丁香、薄荷等人,端庄从容地走进了秦可卿的灵堂。 灵堂里四处挂白,有许多和尚道士跪在棺材后面嘀嘀咕咕不知念着什么经。粗大的香烛不要命似的烧着,一股股烟味儿扑面而来,熏得迎春等人嗓子发干、鼻子发痒。 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迎春心里暗道。但死者为大,她还是走向秦可卿灵前,准备先上一炷香。 没想到,一个精瘦的妇人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张开双臂拦住迎春,开口就骂,“黑心短命的小蹄子,害死了我家可卿,还敢假惺惺来哭灵?我们可卿可受不起你的香火!” 迎春愕然。纵然她早有准备,也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蛮不讲理,来了个泼的。 对于这种跳梁小丑,迎春才懒得理会。 她微微向一旁侧了侧身。薄荷早就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这妇人的衣领,手腕上用了点巧劲儿,这妇人就滴溜溜原地转了个圈儿,又踉跄几步,直冲到远远站在后面的贾珍面前,才算稳住脚步。 迎春清亮的声音同时响起,“珍大哥,这是什么人敢在咱们贾家媳妇的灵前撒野?谁给她的胆子污言秽语辱骂国公府的姑娘?这里你最大,你且看着处置吧。” 轻轻一脚,皮球踢到了贾珍脚下。 贾珍一张脸黑的像锅底。 这秦氏的旁支,可真是旁支,竟然如此上不得台盘。之前都教得好好的了,结果一上来就搞砸了。 这迎春向来牙尖嘴利,没理都要讲三分的。这腌臢婆子也真是拎不清,竟敢不分青红皂白张口就骂?这不是把小刀子递到人家手里,有理也变没理了吗? 但是,迎着迎春炯炯的眸光,贾珍也必须得有个态度。 他干咳了半晌,才道:“二妹妹,这位是秦氏的娘家婶子,大约是被秦氏突然过世给刺激到了,太过伤心、神志不清了,一时冲撞了你,你不要在意。” 迎春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一副受了委屈但仍顾全大局的样子,低声道:“珍大哥既说了,我便不与她计较。不过,这妇人举止粗鄙、言语恶毒,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竟半点体面也没有,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是少与之来往的好。” 贾珍深吸口气,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只得示意下人们把那妇人带下去。 迎春看着那妇人不甘不愿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冷笑。第一局、胜! 这次,没有人敢再拦着迎春,迎春上前依礼给秦可卿灵前上了一炷香。 看到秦可卿牌位的一瞬间,迎春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如此风流袅娜的一个女子,襁褓中被人遗弃、出嫁后被人欺辱、临死了还在被人利用,不管她是知情还是不知情,这一生终是被人操纵、不得自由,实在是悲惨凄苦。 迎春脸上不由露出悲切的神情。 “庸医无德,误人生命,无辜百姓,痛不欲生!若不是因为你,我那可怜的侄女还活着,你怎么敢、怎么敢……呜呜呜” 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突然在迎春身后响起,把她从沉思中惊醒。 迎春皱眉看去,却是一个枯瘦的中年男子,一副义愤田英的样子,神情猥琐中带夹杂着不安。 这是一个不成,又来一个吗? 迎春上下打量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向着贾珍道:“珍大哥,这也是秦氏的亲眷?怎么一个两个,都胆敢在这里胡言乱语?难不成也是伤心过度、神志不清了?要不要我帮他们看一看?”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小药箱。 贾珍双唇紧闭,却给那中年男子使了个眼色。 那中年男子就像被炮仗崩了屁股一样,腾地一跳,指着迎春道:“你害死了可卿,还想害我?你这个草菅人命的庸医!你还我可卿侄女命来。” 迎春扯扯嘴角,几乎想笑,这一个两个的,只会叫骂,能不能抖落出一点真正有用的消息来?要害人也得多动动脑筋、表现得专业一点吧? 第242章 李院判看出了什么? 迎春想了想,觉得这样纠缠下去,实在是有点浪费时间。 看来想早点摸清背后的黑手,还得自己出力推一把。否则,秦可卿娘家这一群不着调的亲戚,还不知要东拉西扯到什么时候。 迎春向后退了两步,拿帕子在面前挡了挡,厌恶地不看那中年男子,转头对贾珍说:“珍大哥,之前蓉哥儿过去请我,说是秦氏的娘家人对她的病情有些疑惑,想问问清楚。 我原是不肯来的。 这段时间给秦氏治病的医案、药方都是齐全的,药材也是你们府里自己去买来煎制的,都在你府里明放着,还要我来做什么? 只是,蓉哥儿哭着求我,让我就当是可怜可怜秦氏,念在她这些年在府里辛辛苦苦、上上下下俱都做得周全,就来见见她的娘家人,给她娘家人点面子,所以我才来了。 可是,这秦氏的娘家都是些什么人啊?简直比街边的无赖、泼皮都恐怖,一个个除了满口污言秽语再没别的,你不觉得脸红,我可不耐烦这些。 珍大哥,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回去了。” 说罢,迎春目不斜视,迈步向外走去,身后四个丫鬟八只脚同时跟上,端得是公侯小姐的凛然派头。 “这……不……”贾珍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拿眼睛死命瞪着贾蓉。 今天这事情,要么不做,既都做了,怎么能就这样草草收场? 贾蓉无可奈何,只得加快脚步,赶到迎春前面去,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门前,张开双臂叫道:“二姑姑,你走不得啊。” 迎春心中冷笑,脸上却是惊诧的表情,侧身避开贾蓉这一跪,厉声道:“蓉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贾蓉真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捂着脸干嚎,用身子死死把门挡住。 迎春稳稳站着,扭头看向贾珍,“珍大哥,你怎么说?” 贾珍努力挤出一丝笑来,干咳了几声道:“二妹妹,刚刚真是冒犯你了。秦家这几个人实在是不知所谓。 不过,二妹妹来了来了,又何必跟他们这些人一般见识。你就跟他们说说清楚,秦氏到底是怎么一病就没了,也好教他们死心啊。不然的话……” 贾珍说到这里,故意拉长了声音,又向四下看了看,才道:“今天这灵堂里,人来人往的,眼见着秦家这一闹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人。你若不解释一二,传出去,反倒让人说你的医术不行了。 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看你是个屁!迎春心里真想骂人。就这么一档子事,还搞得弯弯绕绕的,最后若不是她自己有意递了个话儿过去,只怕贾珍他们到现在还说不到点子上呢。 迎春越发相信,上官清背后的人,必定不是贾珍父子,只有他们没那个能耐。既然这样,她也不妨配合一下,把钓鱼的线再紧一紧。 迎春脸上现出羞恼之色,气道:“我医术如何不行了?我又为什么要跟他们说清楚?纵然我说了,他们能听懂吗?珍大哥,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帮着我说话,倒像偏帮着秦氏那边呢? 难不成,你也以为是我误诊,治死了秦氏?” 着呀!贾珍眼睛一亮,一下子抓住了“误诊”二字,觉得自己终于是掌握了主动权了。 他又干咳了两声,才道:“二妹妹,我怎么会不帮着你呢?只是,秦氏是我的儿媳妇,我素日也是疼她的紧。她原都好好的,一夜之间就没了,你说我这心里,能不掂量掂量吗?” 迎春冷笑,“说来说去,原来还是你不信我。那你去让人看医案和药方好了。 秦氏的病,本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如何诊治,都是有成方的。但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得一口气不来, 就去了。这如果能怪我?须知医生治病,却救不了命。” 贾珍听了这话,便四下看,果然,有个管家账房模板的人,捧着几本册子,从角落里站了出来,向着贾珍道:“老爷,迎二姑娘说的医案和药方,俱都在这里了。只是,咱们这里却没有人看得懂。” 这人话音未落,便另有一个身着儒衫、留着山羊胡子的白胖男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脸正色道:“珍大爷若信得过在下,便让在下看一看吧。” 贾珍像见到亲人似的,一把拉住这人,向着迎春道:“真没想到,太医院的李院判竟刚好在这里。如此,请李院判瞧瞧这医案,二妹妹没有意见吧?” 迎春看向那白胖男人,那人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迎春心里有数了,便道:“请便。” 那白胖男人便把秦可卿的医案、药方等拿了过来,皱着眉头、捻须细看、口中还念念有词。 眼看着那几张纸都快翻完,白胖男人突然手一抖,似把胡须都薅下了几根似的,响亮地“咝”了一声。 刚刚对迎春破口大骂、状如疯犬的那个中年男人又跳了出来,尖声叫道:“李院判可是看出了什么?” 白胖男人又是皱眉、又是摇头、又是抓胡子,半晌才道:“不对不对,这里何以用了这种药?” 迎春冷冷看着那个李院判一番唱念做打,端得是十分认真,心里既觉可笑,又觉不耐烦,主动开口道:“哪里不对,还请李院判说说清楚。” 贾珍这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这迎春怎么抢了他的台词了? 不过也好,这小蹄子还不知天高地厚,既然她主动问了出来,也省得他多做一次恶人了。 于是,众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李院判的身上。 李院判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一下子成了众人的焦点,一时间有些兴奋,白脸都涨得有些发红,愈发卖力表演,“这不对,不对呀!怎么可以这样?这、这岂不是惊险了?” 迎春不耐烦地扭着帕子。 贾珍急得跺脚。谁让你加戏?赶紧的,往下说台词儿啊。卡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众人目光敬佩——这李院判,看上去,倒像是个真正有学问的。 第243章 贾庸医乱用虎狼药 李院判还憋着劲儿想再感慨几声造造气势,不想却被贾蓉在身后狠狠捅了一下。他一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这戏演得,似乎有点过了? 李院判忙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抖着手里的一张药方道:“看这里。小蓉大奶奶前几日的脉象是外感内滞,大约是天气不太好,受了些小风寒。 照她的症候,应该吃些发汗解表、升津舒经的药来,发散出去也就好了。 这位贾姑娘倒是也照着这症候开了方子,但是除了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疏散风寒的药物,还加了枳实、麻黄。 这枳实、麻黄,可是两味虎狼之药啊!药性峻猛,便是年轻力壮的汉子都未必经受得住,何况小蓉大奶奶这样的柔弱女子?” 说着,李院判又转向迎春,一脸沉痛地教训道:“医术一道,难就难在师傅领进门、修行还得靠个人。可不是姑娘读几部医书、背几本药谱就行的。 实践出真知啊。 姑娘才多大,又见过几个病人,就敢随便给人开方治病,岂不知万人万症,哪有一个方子治百病的道理? 姑娘这里草率一点点,便是误了一条人命。唉、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院判越说越难过,扎散着双手,原地转着圈子,痛心地顿足捶胸,几乎就要老泪纵横。 围观的人们、当然多是贾珍安排的人,都齐齐发出了惊呼声。 “哎呀,原来真的是吃错药了!” “吃错药不打紧,这可是一条人命。小蓉大奶奶让迎二姑娘给治死了。” “哎呀,这要是放在外面,迎二姑娘必是要吃官司的,搞不好还得给人家偿命啊!” “自己家里又如何?那秦氏也是有娘家的,娘家人如何肯放过迎二姑娘?说不得真得偿命。” …… 一时间,灵堂里嗡嗡的议论声,竟把后堂那些和尚、道士念经祈福的声音都给盖过去了。 贾珍心中暗自得意,看向站在人群最中央、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迎春,心道,到底是个没经过事的小姑娘,如今知道害怕了吧? 可谁叫你当初仗着有些本领,便到处惹事生非,得罪人多了,总有阴沟里翻车的时候。 迎春努力抑制着自己想扯开冷笑的嘴角,睁大眼睛,露出惊恐又无辜的表情,喃喃道:“我亦知那两味药的药性猛了些,但也都是常用的药啊。 况且秦氏风寒刚起,用药压下去也就是了。要是药性绵软,岂不是又要延长病程?” “压?压!”李院判竖起了耳朵,眼睛也嗖嗖地冒着光,自以为抓到了迎春话中的漏洞。 他表功地向贾珍那边看了一眼,才道:“堵不如疏、堵不如疏啊!这风寒之症,本就该想法子散解,哪里能够压制?这是从根子上就错了呀! 再说这药性绵软,才能扶中正气,所谓病去如抽丝,慢才是正道。你连这都不懂,怎么就敢给人治病?真是庸医害人、虎狼药夺命啊!” 李院判这话说出口,人群中顿时又是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庸医害人、虎狼药夺命! 天啊,这小蓉大奶奶死得真冤枉啊! 贾珍安排的这些群众演员,还真是个个卖力,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大,竟是震得她耳朵疼。她忍不住拿帕子掩了掩耳朵,又小小地向后退了两步。 素商、素节等人,则是上前一步,把迎春护得更紧密些,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 虽然姑娘之前交待过,让东府这些人尽情表演,但她们也得防着万一,绝不能一时不备,让这些人伤到姑娘。 这些举动,在贾珍看来,就是迎春一伙人已经怕了慌了,完全乱了方寸了。 只是,如此这般,贾珍还觉得火候不太够。 他又暗中给那李院判使了个眼色。 李院判虽然是太医院的人,但因为医术不怎么高明,且人又长得委琐,向来不得贵人们喜欢,每日多在太医院里枯坐,难得有出门看诊的机会。 这次,贾珍有事求到他门前,不仅让他在人前做足面子,暗地里更是有几匣子小黄鱼游进了他家的库房,他自然是要好好卖把子力气。 这时,他接到贾珍的信号,立即抖擞精神,更进一步,挥着手里的医案和药方道:“医者,悬壶济世也。自古以来,便是华佗扁鹊再世,也得老老实实苦练十余载,方可说自己懂得医术,更徨论治病救人? 我瞅着这位贾姑娘,不过豆蔻年华,又没有正经拜过师傅学过艺,梦里见过几个方子,就敢说自己是医生了? 眼下这位小蓉大奶奶,已经成了她手下冤魂,实在令人悲痛莫名。 只是我听说,这位贾姑娘居然还开了间铺子,专门售卖成药。 我的祖师爷啊,便是连望闻问切也没有,就敢随便给人家药吃?还偏偏有人敢吃?这是嫌自己命长了吗? 依我说,各位没有买过她的药还好,若是买过,宁可亏损几两银子,还是快快把那些药都扔了去吧,免得再吃出人命来。 若是已经吃了的,少不得赶紧去正经的医馆看看去,可别又添了什么症候了。” 李院判这一番话说出来,在场诸人,除了贾珍之前安排下的那些,其它人也俱都变了脸色。 贾府出了个女神医,还真是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 至于迎春的铺子,自开张以后生意都很不错。只因她的丸药又方便又便宜,一般人家也得买得起,且吃了是真能治病,所以很受欢迎。 但是,一般人还真不知道,迎春这医术是哪里来的?现在让李院判一话道破,竟是从梦中来的?这也太荒唐了吧? 这梦里要是做得数,那在场的人怕都去当皇帝了,再不济也得是个状元、榜眼、探花郎什么的,哪里还能够站在这里? ”这贾家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吧?” “这下子,她可是吃不了兜也兜不住了。” “这哪里是什么医生啊?明明就是个谋财害死的骗子啊!” “让贾迎春还小蓉大奶奶命来!” 一声又一声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迎春泰然自若地站着,心中暗暗盘算,这一步一步的,走到眼下,倒像是有点意思了。 先是指责她误诊,再抓到点错处无限放大,从质疑她的医术、到质疑她的铺子 、最后是败坏她的名声、给她扣上害人的帽子,这一步一步的,看来是经过一番谋划的。 不过,上官清那伙人的目的,就是到此为止吗? 第244章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迎春眸光闪过,拿帕子挡着别人的视野,暗中向素商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要沉住气。 素商等人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迎春便将手里的帕子一丢,学着后世琼瑶阿姨电视剧里的样子,眼睛夸张的瞪圆,两只手按在脸颊边,一边用力摇头,一边嘶声惊呼:“不,不是这样的。你们胡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隐藏在暗处的槐序闻声,浑身一抖,差点露了形藏。 他努力憋着笑,慢慢吸气,调整呼吸。 好个二姑娘,演戏的本领才真是无师自通,瞧她那副惊慌失措又茫然无助的样子,真是可怜呐。 迎春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嗓子,竟是如此娇嗲又尖利,不由自主竟给自己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心中暗自庆幸,幸亏刚才捂住了脸,不然这一副哭笑不得的尴尬表情,恐怕是要穿帮。 可她也不敢再开口了,脸都红了,再喊一嗓子,肯定要笑场。 素节向来稳重又机敏,见迎春这里没了下文,连忙开口帮衬道:“你们这些人要做什么?快闪开,我们姑娘要家去了。” 素商反应过来,也赶紧开口叫道:“不许胡说,都给我闭嘴。你们这是污蔑!” 说着,素商又转过头,在人群中寻找着贾珍,嘴里喊着:“珍大爷,您就不管管吗?您就看着他们欺负姑娘吗?” 贾珍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场,见素商喊出了他的名字,心道来了,这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啊。 他连忙拨开身前众人,大步走了过来,扬起双手叫道:“静一静,都静一静!” 灵堂里大声吵嚷之人,本来多是贾珍事先安排的,这时候见到主子示意,忙都闭上了嘴巴。 贾珍很满意自己的号召力,他得意地向众人拱了拱手,转过身看向被几个丫鬟护在中间的迎春,眉头皱得能夹死个苍蝇般。 他看了迎春好半天,才道:“二妹妹,你叫哥哥拿你怎么办?” 此时灵堂里已经重归安静,所以贾珍这句话,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都是十分清晰的。 迎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有人抢先叫了起来,“珍大爷,亲家,你可要给我那可怜的侄女儿做主啊!” 迎春循声望去,竟然是刚刚被人带下去的那个妇人,披头散发地从外面又冲了进来,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在那里哭喊。 想不到,一个群演还如此敬业,竟然又返场了! 迎春连忙拿袖子挡住了脸。没办法,帕子刚才已经扔了,这次是真的要笑了,不拿袖子挡着点,让人看见就不好了。 那妇人的哭喊和迎春的反应,看在贾珍眼里,他只觉得心里更踏实了。 那个人还说什么,这个迎春是个胆大心细有成算的,如今看看怎么样?还不是几句狠话就唬得吓破了胆。 他觉得这气氛也烘托得差不多了,便转头向着迎春说,“二妹妹,不是哥哥说你,哥哥也知道你一个连亲娘都没见过的庶女活得不容易。 可你也不能为了让这府里上上下下都高看你一眼,就撒下这弥天大谎,胆大妄为到草菅人命的程度啊。 你为了一己之私,胡说什么会医术,活活把蓉儿媳妇给害死了。 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我若不保你,你却是我的堂妹。可我若保下你,又怎么对得起秦氏的亡魂呢?” 说到这里,贾珍一脸痛苦,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伸出双手,嘶声叫道:“像我贾家宁荣二府,自高祖起便随着圣上争战四方,贾家儿郎抛洒鲜血汗水,几代人前仆后继才有了今天的煌煌之势,岂能因一人而损之? 当今圣上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定也容不下我贾家包庇你这等自私狠毒的卑贱之人。 说不得,我今天做为贾氏族长,就要大义灭亲,行家法来处置你这不孝庶女了!” 贾珍这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振聋发聩。众人都听得呆了,一时看向迎春,眼中仇恨怨毒、幸灾乐祸、鄙夷不屑,各种神情不一而足。 也有人眼神中掠过一丝不忍。 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刚刚还高高在上、金尊玉贵,转眼间就被打落尘埃、里子面子都被扒了个干净,名声也没了,傍身的医术也没有了,也不知今天过后,还能不能活? 迎春有些兴奋,终于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了? 上官清这次倒是够狠毒,看来是半点活路也不给她留。只是,她们有这个本事吗? 除了借机生事,败坏她的名声,往她的身上泼脏水,给她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外?她们还有没有后招? 想到这里,迎春强忍着掀桌子的冲动,颤抖着声音开口道:“珍大哥,你不能这样。我不是你东府的人,我要见老太太,老太太是知道我的,我会跟她解释,我……” “想见老太太,别做梦了。”就在这时候,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迎春抬头看过去,只见王夫人一脸冷漠地带人走了过来。 果然,这里面也有她的事。 迎春暗暗点了点头。 王夫人上下打量迎春,只见她双眉紧蹙、粉面含愁,一双墨玉般的杏眼里漾着水光,眼神似小鹿般凄惶无依,倒很有几分黛玉当年的样子。 王夫人本就一肚子怨气,如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她排开众人,站到贾珍面前,声音冷冰地道:“珍哥儿本就是贾氏的族长,凡贾氏族人,俱都有权处置。” 接着,她又四下看了看围观众人,脸上多了些歉意道:“荣国府长房治家不严,纵出个阴损恶毒的下贱庶女,不仅害了蓉儿媳妇的性命,更败坏了我们府里的名声。 我已经回过老太太了。老太太说,她不耐烦理这些,都由珍哥儿处置吧。” 王夫人又转过头来,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二姑娘,须知登高必跌重,我早先好意教导你,你却不肯悔改,眼下自己把路走绝了,可怪不得别人。 按家法,一顿板子下来,你这条小命可就交待在这里了。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这里就好心替你求一求。 珍哥儿,就留了她一命,让她把她那个铺子、还有什么药啊方子的,都交给府里,然后让她给秦氏披麻戴孝,摔盆哭灵。待秦氏入土为安后,就把她开革除族,给她找个地方,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吧。” 第245章 谁敢欺负我女儿? 迎春用帕子使劲按住脸。 她的表情管理马上就要失控了。 之前她也有过猜想的,没想到王夫人果然牵扯进来了。 真的是,只要是打压她的、打压黛玉的,这个王夫人可真是场场落不下啊。 这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仇恨呢? 如果说,之前她暗害黛玉,是为了不让黛玉跟宝玉在一起。那么现在,黛玉早就疏远了宝玉了,就算是林如海也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再嫁回贾家了。 再者,因为王夫人处处针对黛玉、针对林家,这一段日子以来,她也挨了贾母不少排揎了,怎么还不肯老实待着,还闹个什么劲儿呢? 迎春心中一时间转过好多的念头,并没有急着开口为自己争辩。以至于在外人看来,她是被贾珍和王夫人给说中了,如今只剩下吓得哭的份儿了。 “剃了头发当姑子,那是便宜了她。”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 众人转头看时,还是刚刚那个辱骂迎春的妇人。 只见那妇人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如同猎人盯住了猎物般冒着渗人的寒光,向着王夫人扬了扬帕子,叫道:“这位太太算得倒是好,这小贱人的铺子、方子,都归了你们家,那我们可卿就白死了?” 王夫人见这妇人居然敢冲着她乱嚷,心里气得不行,登时拉下脸来,怒道:“不是让她给秦氏披麻戴孝、摔盆哭灵了吗?这丫头再不济,也是秦氏的姑姑,如今都把她打成孝子了,你还待怎样?” 那妇人一噎,正要开口,刚刚那个骂迎春庸医的枯瘦中年男子站在她身边,连忙开口道:“太太息怒,内子不懂事说错话。 其实,我们的意思是,可卿可是我那苦命的堂兄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好容易把她嫁进贵府,以为能够过上好生活了,也能帮衬一下家里的老父弱弟,哪成想,竟被人害得一命呜呼。 可卿虽是女子,可是又孝顺又懂事,向来是家里的顶梁柱。她这一走,我那堂兄和堂侄,真是失了主心骨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迎春听得又想笑了,就连守在她身边的素商和素节几个,脸上也现出怒极反笑的神情来。 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秦家一家三口,两个男人不能顶门立户,死了个出嫁的姑娘,反倒失了主心骨了?真难为这人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贾珍大概也是觉得再不能让秦家这两个人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在场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他向那男子摆了摆手,打断他的哭诉,沉声道:“你到底想如何?” 枯瘦男子一愣,正欲开口,身边的妇人已经抢着道:“赔钱!不赔钱怎么行?可卿的老子弟弟拿什么活?咱们族里为她撑腰,也不能白忙活。” 妇人话音刚落,围观人群中便是哄然一声,与秦贾两家不相干的人俱都指着这妇人议论起来。 虽说,秦家这个外嫁的姑娘,死得实在是冤枉。 但秦家嘴上哭得响亮,骨子里竟是大喇喇地来要钱,也是够不要脸了。 贾珍见状,头疼起来。秦家这几个人是他找来的,但现在看来,他们并不太听话,自家的算盘打得更响。 可他哪里有钱赔给他们?再说,凭什么他赔呀? 王夫人见贾珍面上现出难色,心中不禁冷笑。这个珍哥儿,白长了几十岁,也是个没脑子没成算的。都不如她这个内宅妇人。 她可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就盼着秦家人要钱呢。不然,她这下一步棋也不好走呀。 王夫人可不愿放过这机会。她赶紧抬了抬手,大声道:“原来亲家是这个意思,这也不难。” 嗯?不难?贾珍和在场众人的目光都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脸上挂着慈悲的表情,淡然开口道:“秦氏死得不明不白,也难怪让亲家挑理。 虽说是迎春这丫头一个人惹出的乱子,但到底还是牵连到了家里。我们也不能不讲道理,不认这个账。 按说,咱们多少是该给亲家一些银钱上的赔偿的。但迎春这丫头还是个未嫁女,并无恒产。 依我看,就把她母亲的嫁妆拿出来吧,我们好好看着给折了现,亲家那边该得的,我们赔给亲家。” 王夫人话音刚落,迎春猛地抬起头来,噢嗬,她终于弄明白王夫人图的是什么了?原来费尽心思算计的还是钱啊! 之前她苛待黛玉,甚至想谋害她的性命,就是为了将来林家绝户,把林家的钱财拐到贾家来。 现在她千方百计打压自己,让自己给秦氏当孝子,引出秦家人来讨价还价,也是为了趁机吞掉她母亲的嫁妆啊。 说起来,迎春的亲娘,只是个姨娘,生下她就死了,哪里有可能留下什么嫁妆? 王夫人说到的嫁妆,根本就是迎春现在记名的嫡母、黛玉的亲娘、林如海的媳妇、贾家的姑奶奶贾敏的嫁妆啊! 呵呵,这王夫人的脑回路还挺复杂的,居然绕了这么大个弯子,还是算计到林家去了。 试想如果让她的主意成了真,贾敏的嫁妆进了贾府,再“好好看着给折了现”,哪里还能剩下什么? 这王夫人面慈心恨、愚蠢毒辣,时刻想着谋算别人家产饱自己私囊,说来也不奇怪。 但奇就奇在,她想薅羊毛,怎么就抓着林如海一家薅啊?莫不是认定林家好欺负?是谁给了她这个自信呢? 迎春今天应了这个局,一直以来扮柔弱,就是想看看,秦可卿之事背后,到底有哪些幕后之人。 眼下贾珍、王夫人和秦家的几个人虽已粉墨登场,可迎春总觉得,这件事里牵扯的不止是这几个人。 可是,眼下王夫人竟然把林家都给牵扯进来了,迎春再不站出来自证清白,万一给林家抹了黑,那就得不偿失了。 迎春深吸一口气,拿帕子压了压刚刚努力忍笑忍得酸疼的嘴角,向前一步,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听到一道沉静威严的声音从人群后响了起来。 “谁敢欺负我林家女儿?” 众人俱是一惊,连忙回头看去,却见一个长身玉立、儒雅清朗、丰神俊秀的中年男子正大步走近。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娇小身影。 林姑父?贾珍大吃一惊。 此时林如海已经快步走到贾珍的面前,他扫了一眼面露惊慌的贾珍,又看了看强作镇定的王夫人,再次开口问道:“就是你欺负我女儿?” 第246章 我家女儿妙手回春 林如海的声音不大,甚至十分平和冷静,但听在贾珍耳朵里,却忍不住心跳加速。 他本就心虚,今天匆忙之间拿捏陷害迎春的证据,本也不甚完备。 之前就是欺迎春年少不经事,想着在人多嘴杂、威逼压迫之下,给她扣下这口黑锅。 可眼下浸淫官场数十年的林如海在此,有此事情可就经不起推敲了。 贾珍努力稳住呼吸,看了林如海一眼,本想狡辩三分,可对上林如海那墨染般冷峻却又如同洞悉一切的目光,顿时又慌得低下头来,连忙道:“林姑父说到哪里去了,贾珍不敢。” 林如海冷哼一声,便又把目光落在王夫人脸上,“如此说来,便是王宜人在这里为难我女儿了?” 王夫人努力保持着沉稳板正的神情不变,手却在袖子里抖得厉害,不得不双手交缠,捏紧帕子,才能掩饰一二。 见林如海直直地看向她,目光中不带半分敬意,也不曾叫她“二舅婶”,而是直接称她为“王宜人”,心中更是胆怯。 林如海主掌扬州盐运衙门多年,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有见过,那一身官威无形而有质,一旦施展出来,自是让人心惊胆寒。 贾珍一个常年在外交际的爷们曾经经受不住,更不用说王夫人一个自视颇高、实质目光短浅毫无见识的内宅妇人了。 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且不自知,迟疑着道:“林姑爷说得这是哪里话来?咱们一家子骨肉……” 林如海清冷的声音肃然响起,“不要胡乱拉扯,我只问你,是不是你在为难我林家女儿?”在“林家”两个字上,林如海还刻意加重了语气。 嚯!围观众人心中都跟着吸了口冷气。 听贾珍和王夫人的称呼,大家也都知道来者便是贾家的女婿,而今刚刚卸任了巡盐御史一职,不久前回京等待就任新职的林如海了。 再看林如海对贾珍和王夫人这态度,行了,这贾家和林家之间的姻亲之谊,怕是从此完了。 只是,这贾迎春如何成了林家女儿?不过,此刻自有知情人,悄声把林如海早在扬州时便认迎春为嫡女的事情说了。 这时候,围观的众人才彻底反应过来,这王夫人说的什么嫁妆,原来是林家媳妇、林贾氏的嫁妆啊! 刚刚他们还觉得王夫人心慈面软、宽和大量,现在终于弄明白了,敢情,这是拿着人家林家的家产送人情呢。 还有些略知贾林两府之事的人想得更多些,这林家,也不只有一个女儿啊,人家还有位亲生的姑娘呢。 要是按照王夫人刚刚的说法,林贾氏的嫁妆,岂不是连亲生女儿也得不着了,都得进了贾家?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一时间,除了贾珍之前安排好的那些人,其他看客的眼中心里,都有了别样的感触。 而王夫人这边,被林如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说话,心中更是惶然,之前盘算好的满肚子的歪理,这时也被唬得想不起来了,只得干巴巴道:“不、不是我。我没有。” “噢……”林如海听了,拉长声音点了点头,忽然转头看向众人,略提高些声音道:“既然贾将军和王宜人,都说没有欺负我林家女儿,我倒是要问一问了。 说我的嫡长女不学无术、欺瞒世人、庸医害人,证据何在? 我倒要说,我女儿慈悲心肠、悬壶济世、医术高明,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医。” 围观众人看向林如海,神情各异。其实刚刚贾珍、刘院判等人指责迎春害人,也是有人不甚相信的。 但是现在林如海说自己的女儿俨然就是一位神医,不信的人就更多了。 但林如海却并不慌张,他微微一笑,反手指指自己道:“在下不才,在扬州时身染重疾,当地医生都说无救了,是我女儿千里迢迢从京都赶赴扬州,用绝妙医术,救了我一命。我说她是位好医生,我便是明证。 说罢,林如海又遥遥一指王夫人,朗声道:“这位王宜人的丈夫,荣国府的二老爷政公,前段日子得了脑疾,众太医看罢都束手无策。也是我女儿,从运河上日夜兼程赶回来,救了他一命。 还有,这位王宜人的娘家外甥,皇商薛家的公子,前段时间因与人争执被打断了腿,还是我女儿妙手回春给治好的。 而今政公与薛家公子便在西府,随便请来一问便知。” 哎哟、这……一时间,围观人群中又响起了热烈的议论声。 这林如海说得不似作假。况且他们之中也有人以前便听说过林如海、贾政曾因病重险些不治的事情。只不过,他们不太清楚到底是哪位神医给治好了。 原来就是这位年纪轻轻的贾姑娘吗? 那如此说来,贾姑娘连那样重的病都治得好,又如何会在小河沟里翻了船呢? 再者,那贾珍和王夫人,岂不是明知贾姑娘医术高明,却睁眼说胡话,指责她是个欺世盗名的庸医吗? 一时间,众人看向贾珍和王夫人的眼光便愈发意味深长起来。 贾珍和王夫人,这时候自然是急于反驳林如海,可是纵然脑子里转得冒烟儿,也找不出什么比林如海的说辞更加有力的反证。 王夫人只得再次干巴巴地辩解道:“便是之前治好了,也有可能是撞大运。” 贾珍受了王夫人的启发,也忙道:“是了。便是之前治好了政叔他们,但这次秦氏确确实实是死了。” 林如海见贾珍和王夫人负隅顽抗,眸色愈发寒冷,沉声道:“医者治病不治命。若按你们这说法,宫里的太医早死绝了。” “哇!”围观众人又激动起来,这林如海可是真敢说。但人家说得也是真有理。 若是医术高明者,便不能有治不好的病人。那头一个,宫里的圣人和贵人们,便不该有死去的。都得天长地久地活着才是。若死了,便该杀光那些治不好病的太医了。 想到这里,人们不由得把目光转向了李院判。 众所周知,这李院判仍是出身太医院。同样,众所周知,这几年里,宫里可是逝去了好几位小皇子、小公主、还有位份不高的妃子。 李院判此时心中是又悔又怨又怕。 悔的是受了贾珍的蛊惑,掺和了这么档子麻烦事。 怨的是贾珍事先不肯给他说明白,这贾家姑娘是真的是有如了得的医术在身。 怕的则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反而坏了名声了。 此时,林如海的目光也向李院判这边瞥了过来,淡淡道:“李院判,你说是不是?” 李院判被点了名,再也不能躲着,只好硬着头皮道:“林大人所说之事,下官之前并不知道。但是、但是……贵千金此次开的方子,确实是潦草了。” 第247章 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包藏祸心 潦草?林如海怒从心头起。 就是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为虎作伥,搬弄是非,欺负众人不懂医理,在这里信口雌黄。 却不知,他这些年久病成医,偏是医书也看过几本的。 这医者用药,向来讲究辩证施术,从来没有绝对好、也从来没有绝对不好的药材,端得要看如何配伍。 林如海正欲批驳李院判,便听到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 “任何抛开谈剂量谈毒性的,都是包藏祸心。” 众人一惊,连忙循身望去,只见迎春已经从几个贴身丫鬟的回护中走了出来,俏生生站在人前,一脸从容镇定,眸光冷冽,锁定在刘院判的身上。 刘院判被迎春盯得心中发寒,强辩道:“贾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你开的药方在此,我讲话句句属实,你怎可血口喷人?” “属实?”迎春黛眉微挑,不屑道:“你既看了我的药方,怎么不把我后面标的剂量念出来?你说的那张方子,一共用到药材十五种,其它十二种,最少的用量是二两三钱,最多的用量是四两五钱。 而你说的那两味虎狼之药,一剂的用量是两分,一剂的用量是一分半。 这两味药与其它药材用量之悬殊,不是说微乎其微,只能说微不足道。 那是我用来做药引子的。你既是太医院的院判,别说你连这都不懂。” 哎呀,原来是这样…… 这样一大包药,里面只有一分两分猛药,真不算什么。 药引子嘛,自然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我以前吃过一剂药,是用老鼠屎作药引的。 你说的那是蝙蝠屎吧…… 一时间,人们又纷纷议论起来。看向李院判的目光愈发不善。 贾姑娘说得对,他故意不告诉大家用药的剂量,只挑那吓人的药名字念出来,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 …… 听着众人的议论,李院判额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 他刚刚还真没仔细看过迎春方子上的剂量。因那药方子上,药名字写得十分醒目,可标注剂量的字却十分细小。他只看到那两味药开得不妥,便迫不及待地嚷出来了。 不过,为了“教训”迎春,他倒是准备好跟迎春辩一辩药性药理。 以他太医院院判的身份,且毕竟秦氏已死,就算是胡搅蛮缠,他也相信能把黑锅扣到迎春头上,让她有口难辩。 谁曾想,迎春只一句药引子,便把他的攻势轻轻化解。 再谈到那一分两分的剂量……好吧,这一点点的份量,便是直接吃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何况还有其它药材中和化解,但凡是个懂医的,都知道是不碍的。 想到这里,李院判汗如雨下。 他胆战心惊地悄悄眯眼看向贾珍。可是,贾珍根本就不看他。 他又悄悄眯眼看向王夫人。王夫人此时却拧眉垂目,手里捻着一串翡翠佛珠,也不曾给他半点眼风。 李院判彻底懵了,他张口结舌,说不出半个字来。 …… 另一边,林如海听到迎春开口说话,便第一时间把目光转向她,却在与她对上眼光的一瞬间狠狠沉下了脸。 迎春刚刚绽开的笑脸顿时凝住。义父这是……生气了? 迎春心中泛起不安,也不知是自己说错话了,还是怎么样? 但是,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 李院判已被她问得无话可说,贾珍和王夫人也不出声了,她此时必得将这群落水狗彻底打翻。 至于义父这边,只能等一会儿再说了。 …… 迎春心念电转间,又向前走了两步,从容淡定地站在了贾珍面前,扬声道:“珍大哥,蓉儿媳妇的方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贾珍颓然无语,深恨自己轻敌。早知如此,前一夜先把那方子给了李院判……或者……总归来得及做些手脚,何至于缠杂不清、一击不中? 迎春见状,又道:“既然珍大哥不说话,那便是没问题了。 那我这里还有一问。 请问珍大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纵然蓉儿媳妇天不假年,怎么珍大哥就认定是我害了她呢?” 贾珍一愣,连忙道:“二妹妹误会了,我绝无此意。只是……只是秦氏的族人有所疑问,我才……” “珍大哥,”迎春冷笑一声,打断了贾珍无力的辩解,“秦氏族人有疑问,你自可细细去查。 行止坐卧、贪嗔痴怨,一个人要死去,原由多着呢,怎么就单单怪到了医者呢?” 贾珍暗暗咬牙,恨迎春牙尖嘴利,脸上却只得赔着笑道:“这人有病,都先想着请医生,病死了,难免也……” 迎春再次打断贾珍,不给他胡浸的机会,只道:“便是如此,珍大哥也不至于非得在这灵堂之上,当着这么多亲朋故旧的面,大张旗鼓地查我的医案和方子吧? 这些东西始终在你府里,又不会长腿跑了去,你急什么呢?” “我……”贾珍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皆是因为秦氏去了,我疼得心都碎了,脑子也糊涂了。” “你脑子糊涂了,蓉儿也糊涂了吗?” 迎春淡淡扫了站在一旁表情呆滞的贾蓉一眼,一字一句道:“你们父子竟都糊涂得,连我是谁也弄不清了吗? 我可不是那医馆里坐诊的大夫,也未曾收你半分诊金。 我是蓉儿媳妇亲自请来的,是好心照料她的长辈,是你贾将军的亲堂妹! 你们父子但凡还顾念半点亲情,也不至于如方才那般咄咄逼人,只听李院判一面之词,便要置我的罪吧? 还是说,你们父子从头至尾,就是会同了李院判,想要害我啊?” …… 迎春的话如同泼入热油中的凉水,顿时在人群中又激起了一阵热烈的议论。 哎哟,这话说得……有些道理啊。 对呀,那秦氏是儿媳妇,这贾姑娘是堂妹,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好私下商议? 亲亲相隐、亲亲相隐啊,可看着贾将军那股劲儿头,怎么倒像是对着仇敌反叛? 细想想,这事儿不简单啊,怕是有事…… …… 人群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贾珍和贾蓉局促地站在人群中央,面色如土。 这是怎么搞的?怎么说来说去,如今倒成了他们爷们被人指责了? 这可真是打雁不成,反倒被雁啄瞎了眼。 第248章 这样不妥吧 事到如今,贾珍只得拼命地给贾蓉使眼色。 贾蓉心知老爷是让他顶锅。他本就怨恨贾珍,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咬紧牙关,准备再来一次跪求。 就在贾蓉一抖衣襟,准备跪下来的时候,突然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不管怎么说,那秦氏总是死了的。”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众人莫名其妙地抬头去寻说话人时,一个人突然窜了出来,抓住贾珍的衣袖大叫:“我不管你们家的事,我就问可卿是怎么死的?我们家的姑娘也不能白死了呀?” 王夫人低着头,并不去看是谁在说话,只看着手中的佛珠,听着这说话的口气,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刚才那话儿,是她让身后的婆子说的。 那秦家人很好,总算是听懂了的。 贾珍被吓了一跳,忙转头看时,竟还是那个枯瘦的中年男子。他的那个披头散发的媳妇也站在旁边,冲着贾珍一个劲地点头。 贾珍怒从心头起,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两个没成算的。眼下这时候,还闹个什么? 他拼命把袖子从那中年男子手中抽回来,怒道:“这里有你们说话的份儿吗?死就死了,还想怎的?” 那中年男子一愣,感觉有点不对头?敢情刚才那个递话的,不是贾珍安排的? 王夫人也愕然抬起头来,贾珍怎么不按牌理出牌?眼下迎春那小贱人占了上风,但让那秦家的再攀咬攀咬,总好过就这样轻轻放过吧? 万一咬下块肉来呢? 贾珍这时候也意识到,刚才那拱火的话,定是王夫人那边说的。 他心中暗恨,看向王夫人目光闪烁、晦暗不明,只死死闭紧嘴巴,再不开口。 王夫人见贾珍不配合,心中也是气恨非常。 还是个爷们呢,让人撅了一回就蔫了?怪道东府里乱成那样,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嘛。 眼看着贾珍指望不上,王夫人又不甘心就此罢手,只得咬牙亲自出马。 她轻咳一声,看向贾珍,一副慈悲表情,温声道:“珍哥儿也是可怜见的。这秦氏一出事,各种大事小情俱都压在这里了,一时含混不清,也是有的。 咱们这样的人家,断不能让人说欺负了亲戚去。这秦氏的死,依我看,确实是该给秦家一个交待。” 贾珍的手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 这个老虔婆,一点儿眼力见儿也没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后悔跟她纠缠在一起。 现下你在交待?交什么待,这些事情还不是你挑出来的,你现在倒想撇清? 贾珍这边还没想好该怎么答对王夫人,王夫人却已经转头看向迎春,皮笑肉不笑地又问了一句,“是不是这样啊?迎丫头?” 林如海怒极。 这王夫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得陷害迎春,跟林家作对,准备一条路跑到黑了? 那可以成全她。 林如海安抚地拍了拍一直静静站在他身后、此时却忍不住拉他袖子的黛玉,正欲开口,却听迎春那边已经接口道:“二太太说得很对。” 林如海蹙眉,从迎春的声音里,他甚至听出了一丝雀跃。怎么回事?难道这丫头早有准备? 林如海疑惑地看向迎春。只见迎春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好吧,女大不由爹。既然这丫头觉得她自己可以接住这一招儿,那他且等等看。 林如海收回了迈出一半的脚,把目光投向了贾珍。 贾珍此时的感觉,何至是如芒在背,只能说是万箭穿心。 他鼻子里喘着粗气,忍不住四下张望。事到如今,那个人会不会来帮他一把啊? 可惜,他等了半晌,也没见有人出来帮腔。 倒是王夫人,大概是被迎春出乎意料的回答给惊到了。迎春居然附和她的说辞,这是糊涂了,还是怎么的? 不过,迎春说了这话就没了下文。王夫人等了一会儿,没见贾珍那边有什么反应,忍不住心下惴惴地问道:“珍哥儿,你怎么说?” 我说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贾珍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脱口骂了出来。 他忍了又忍,又是搓手,又是跺脚,半晌才道:“这几天是秦氏的大日子,且让她安心地去了,咱们有什么话说不得?还请亲家给我薄面,先把秦氏的丧事办了吧。” 说罢,他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秦家那一对中年男女。若是目光能杀人,这一对男女必已死得千疮百孔了。 秦家这两口子,本就是贾珍买通的,到底还是畏惧贾珍,见着贾珍那杀人的目光,虽心有疑惑不甘,到底也不敢再纠缠,只好支吾着不出声。 贾珍松了口气,生怕王夫人那边再出幺蛾子,连忙向众人团团一揖道:“今日是我家思虑不周,刚刚灵前混乱,倒让各位亲朋见笑了。咱们……” “珍大哥,这样不妥吧?”贾珍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 他转头看去,竟然是迎春。 贾珍此时一心想息事宁人,没想到,迎春竟然出言反对。 他心里掂量着迎春在打什么算盘,却百思不得其解。 “二妹妹,你这是什么意思?”贾珍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迎春此时面笼轻愁、眼含薄雾,一改之前冷冽凛然之态,蹙眉道:“只因秦氏的家人对她的死因生疑,珍大哥便把我拘了来,不问青红皂白、不念半分亲情,就要给我定罪。 虽我光明磊落、行得正做得端,并不怕那起子小人陷害。但如今秦家人还是纠缠不清,岂不是害了我的清白?” 说到这里,迎春略顿了顿,四下环顾,见身边诸人神色各异。 贾珍自是不愿与她对视,王夫人暗沉的眸子里却有一丝得意。秦家人则是一副胆怯又贼心不死的架式。至于其它看客,似乎有些兴奋。套一句后世的俗话,便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迎春心中有数,不待贾珍答话,便又扬声道:“依我说,咱们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与其在这里纠缠,不如报官。” 第249章 到底是谁在搞鬼 报官? 听到迎春嘴里吐出这两个字。贾珍心里猛地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张开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个贱丫头是不是疯了? 好好的勋贵人家,不过是办一场丧事,有几句纠纷,怎么能闹到要报官? 阖府的面子还要不要?外人知道了要如何议论? 贾珍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才道:“二妹妹,咱们这样的人家,再没有比体面尊重更紧要的了,多大的事情就要报官啊?你年轻不懂事,不要乱说话。”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秦家那两个人,咬牙切齿骂道:“混账糊涂东西,还不快离了这里。再混闹下去,真把你们送到官里,可能得着什么好?” 秦家两人顿时缩了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贾珍便又向迎春道:“好了,大哥替你做主了。他们如今再不敢乱说话了。” 迎春看向贾珍,脸上却无半分感谢之情,只淡淡道:“珍大哥,你这样不痛不痒说几句话,就完了? 这里的人离了这府去,到了外面会怎么说,你管得了吗? 到时候,我的名声受损,我找谁去?若再有人闹到我的药铺里去,我的生意还做不做?” 贾珍气得脖子上的血管突突跳,他万万没想到,迎春小小年纪,倒是软硬不吃,唬也唬不住、哄也哄不好,处置起来十分棘手。 不由得想起,当初是王夫人非得挑唆着整治迎春的。如今不好收场,倒让她置身事外?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想到这里,贾珍便不理迎春,反而扭头去看王夫人,一边赔着笑道:“二婶子说句话吧,迎丫头毕竟是你们府里的姑娘。 眼下这丫头拧劲儿上来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劝不住了,还得二婶子好好教导教导。” 林如海听到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才是迎春的父亲。她的女儿,什么时候需要隔房的婶娘教导? 但看到迎春淡然自若的样子,林如海又把火气收了起来。这个时候,他若是还看不出来,这孩子有她自己的打算,且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他这些年的官也白做了。 林如海想到这里,不禁悄悄地向后退了半步,还拉着黛玉也让她不要妄动,只消停看着王夫人要如何应对便是。 王夫人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只是,她此时已经被迎春刚刚那一番咄咄逼人的问话给气得心里突突直跳,脑子越发不太灵光了。 她看了看贾珍,觉得他刚才那番话,分明是想看迎春不顺眼,想要整治迎春,又怕迎春不服管教,才要搬出她这尊大佛来镇压一下。 虽然,她并不情愿被贾珍当枪使,但想想除了她,又有谁能够压得住迎春呢? 王夫人觉得,这个时候,她若是不站出来,便是堕了荣国府当家二太太的体面了。如此,她也只能再帮贾珍圆一次场面了。 想到这里,王夫人抖了抖帕子,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开口道:“珍哥儿,原我不该管你东府的事。但你既求到我,我却不得不给你做主。” 说着,她又看向迎春,目光冰冷,“迎丫头,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子,本就讲究个贞静贤德。偏你弄出这样的幺蛾子来。 之前我便教导过你,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一个已经及笄的女孩儿家,不说本本分分在房里学些针线女工,老老实实等着家里为你挑选一户可靠的人家嫁过去,为夫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偏偏要硬撑着给人家看病,如今出了事,又怨得了谁? 蓉儿媳妇死了,是你给她治的。人家秦家人问到你头上,难道不应该吗?有你在这里抱怨的,倒不如好好给人家道个歉,让人家放过你这一回。 你现在知道名声受损了,想要清白了。那可是晚了。这人嘴两层皮,还不是由得别人说去?只这是你自己造下的孽,却怨不得别人。 你在这里闹珍哥儿,也是没用的。” 王夫人这里一边说,迎春的嘴角便随着一点点轻轻勾起来。这个王夫人,到底是猪队友,还是神助攻呢? 贾珍的脸色,却一点点沉了下去。这老虔婆在胡说些什么?迎春刚刚已经自证了清白,现在她还拿着秦氏的死说事儿,这是劝导吗?这分明是拱火起哄架秧子啊。 “二婶。”贾珍听不下去,开口打断王夫人的话。可还没等他再说什么,那边迎春也已经清脆地开口回应:“二太太说的好,人嘴两层皮,可不正是我担心的。 既然这件事,说来说去都绕不过秦氏的,那便更要报官了。 让官府好好查查,秦氏到底是怎么死的?” “胡闹,胡闹!”贾珍忍不住嚷了起来。“报什么官?查什么查?那秦氏就是病死的,谁家没病死过人啊?有什么好查的?” “咦,珍大哥,你现在倒这样说,那你刚刚对着秦家那两个人时,怎么不这样说?”迎春冷笑。 贾珍涨红脸,气道:“二妹妹,算我错了行了吧?我之前不是让那个刘太医给骗了吗?眼下我想清楚了,我给二妹妹赔不是,可好?” 贾珍气到手抖,也只能咬牙服这个软。再闹下去,认真报了官,那还了得? 难道他不知道秦可卿是怎么死的吗?自然是病死的啊!只是这病……经不起查啊。 迎春微不可察地向后退了退,好家伙,贾珍的口水都快喷到她脸上了。现在着急了吗?呵呵,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迎春睁大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不好。” 贾珍憋得一口老血几乎吐出来,他瞪着迎春,嘶声道:“迎丫头,杀人不过头点地。我都向你赔不是了。你还要怎的?” 迎春却正色道:“珍大哥,你别急呀。我并不想把你怎么样。我只是想为我自己讨个清白而已。” 说着,她轻轻抬手指向王夫人,大声道:“各位亲朋好友都在这里,刚刚二太太还说,秦氏死了,秦家人问到我头上,是应该的。 那个药方的事,我纵是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也抹不去她的怀疑。 她还是我的亲二婶呢。 那些与我非亲非故的外人,岂不是更要怀疑我了? 所以,我眼下只有一条路好走了,那就是报官! 谁撒谎、谁清白、谁在搞鬼,官府里审一审,自然就真相大白。” 第250章 骑虎难下 迎春这一番话,听在众人耳朵里,又引起一番热烈的议论。 之前被贾珍引着,看不起迎春医术、反对她抛头露面、反感她沽名钓誉的人,这时候也觉得刚刚可能是错怪迎春了。 单说人家梦里得来的医术,那别人怎么梦不来?况且贾政、林如海那样的病都治得好了,说不定人家真的是有大造化的。 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贾家二姑娘有这番奇遇,那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眼红也没有用,倒不如跟这位姑娘交好交好,万一家里什么人生了病,说不定还得求到人家头上。 还有一些人,原就觉得秦家人闹得这一场有些古怪,贾珍和王夫人的态度更是奇怪,想必是贾府内里有什么阴私算计不可告人,借着秦氏的死闹了出来。 这还真是连死人都利用,真是为人不耻。 一时间,除了贾珍之前安排好的帮手,其它正经来吊唁的人,看向贾珍和王夫人的目光愈发不善。 贾珍如芒在背,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轻敌了、轻敌了,再想不到迎春年纪虽轻,却如此胆大心细、镇定聪明。 但仔细想想,迎春也是个有真本事的。能当得起神医之名的,岂有头脑简单、不通俗务、任人摆布的?在扬州,上官清那个地头蛇都在她手里吃了大亏…… 想到这里,贾珍浑身一抖,心中渐渐生出恐惧来。这个小姑娘,不会坏了他的大事吧? 转念再一想,如今这个局面,不能说是他自己糊涂,也不能说是上官清算计不到,主要还是拜王夫人所赐。 这个老虔婆恶毒又愚蠢,挑事却不担事,给台阶不会下,一次次激怒迎春。 今天这事儿若是不能善了,定也要把她给拖下水。 贾珍心思定了,脸上的神色反倒坦然了。他干脆双手一摊,向着王夫人道:“二婶子,原我觉得迎春年纪小,不懂事,让您劝她一劝的,您怎么还把她给劝得急赤白脸的呢? 我现下对二妹妹可没有半个‘不’字了,再不敢说二妹妹医术不行。那秦氏的死,我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秦家人再闹,我自会处置。 二妹妹这个清白,还要怎么还?我也没个主张了。 二婶子是长辈,又是看着二妹妹长大的,又是一向疼秦氏的,到底要怎么办?二婶子拿主意吧。” 啥?让我拿主意? 王夫人盯着贾珍,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真想上去给他来个大耳刮子。 一个爷们,办这点小事,都办不明白。眼瞅着就要把那个小贱人打翻在地了,又硬是让人家翻了盘。 现在被一个丫头片子指着鼻子问到眼前,都说不出一句硬话来,腰杆子如此软,还敢来问她讨主意? 这是想让她替东府背黑锅吗?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王夫人想到这里,立即板起脸,沉声道:“珍哥儿混说什么呢?我哪里能做你东府里的主? 今天这事情,原就是你们东府里闹起来的。你让人带迎丫头走的时候,没想着问我一句。眼下被迎丫头拿捏住了,倒想起我来了? 这事我是不管的。要报官还是怎么的?自有你们爷们做主。难不成,反倒要问我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们吗?” 贾珍被王夫人气了个倒仰。这老虔婆还真是不讲理也不要脸。刚才她说什么来着?言之凿凿的,还说是禀过贾母才过来的,现在干脆就不认账了? 贾珍便道:“二婶说得也有道理。外面的事情原该我担当。我是绝对不会同意报官的。秦氏的丧事就按原来的章程办好了。 至于这后院的事,是归二婶管的,那就请二婶带着二妹妹回去吧。” 王夫人一听,断然拒绝,“谁把迎丫头找来的,谁打发她回去。我却管不着。” 贾珍不肯,“刚才二婶不是说,已经回过老太太,领了这差事了吗?合该由你领着迎丫头回去复命。” 王夫人连连摇头,“我当时哪里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原是你没说清楚,你自己跟老太太回去。” 贾珍冷笑道,“我哪里没说清楚?倒是二婶,既然连事情都没有懂清楚,就敢来发号施令?” 王夫人指着贾珍的鼻子,“你说谁发号施令?” 贾珍撇嘴,“二婶子敢做不敢当?” 王夫人手抖,“大胆、无礼!” 贾珍梗着脖子,“一个五品宜人指着我这个世袭三品爵,到底是谁无礼?” …… 看着唇枪舌箭,你来我往,谁也不让步的二人,众人俱是惊呆了。 这是……吵起来了? 刚刚贾家那位姑娘,气成那样,也始终言辞冷静、条理清晰,不慌不忙地据理力争。 怎么现在,一个是堂堂的贾氏族长、一个是西府的当家夫人,反倒在大庭广众面前吵得像一对儿乌眼鸡? 这可真是……可笑、荒唐。 …… 迎春冷眼看着已经完全吵跑题的两人,心中连连冷笑。就这等腌臜人物,还想找她的晦气? 她向前两步,正欲打断二人争吵,再说报官之事,肩膀却被人按住了。 迎春意外,连忙回头,却见是林如海已要站在她身边,气势沉稳、表情……表情有些不善。 迎春忽然有点心虚,她忙乖巧退后半步,轻声道:“义父。” 林如海瞪她一眼,冷哼,“现在知道我是义父?” 迎春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灵机一动,还是没敢说。 林如海见迎春不敢说话,心里这才舒坦些,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教训道:“穷寇莫追。” 迎春心中一凛,觉得林如海话中颇有深意,忙问:“那眼下……” 林如海却不答话,只是迈步向前,用力拍了拍手,扬声道:“肃静!” 贾珍和王夫人的争吵声,以及看热闹众人的议论声,猛地都停了下来。 林如海目光冷峻,扫视在场众人。与他对上目光的,俱都觉得心中一紧。众人都不说话,只等林如海开口。 半晌,林如海才向着贾珍和王夫人轻蔑一笑,寒声道:“就凭你二人,也想欺侮我林家女儿,如今才知道骑虎难下了吗?” 第251章 自取其辱 贾珍难以置信地望着林如海。 当林如海站出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林姑父毕竟要念着姻亲的关系,是会主动息事宁人的。没想到,林如海竟还是抓着他们欺负迎春的事情不放。 看起来,这个林如海,比刚刚的迎春更加来者不善啊。 王夫人一张脸涨成紫茄子色,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已经是林如海第二次这样问了。 之前她可以装糊涂,只当林如海是在呵斥贾珍。但这次林如海清清楚楚地问了“你们”,让她没办法再置身事外。 可是,她要如何回答呢?都已经这般丢脸了,回什么都是错。 林如海见贾珍和王夫人如泥塑木雕般,紧闭着嘴不出声,倒也没再逼着他们讲话。 他转过身,向着在场众人团团一揖,扬声道:“今日之事,让诸位着恼了。这本是贾家的事,但因为我这女儿是生于贾府,我却不得不多说两句。 诸位大约不知,在下从扬州回京城复命的时候,临近京畿之地,却遇到了大量流民。细问才知当地闹了疫症。在下不才,冒险进入疫区查探情况,又急急上报朝廷处置。 我这女儿得知消息,立即书写了防治疫症的方子的策略给我,经我手又上报给当时负责处置疫情的四皇子。四皇子当即就采用了我女儿的方子和策略,很快就平息了疫情。 因我女儿只为治病救人,从不图回报。我林家为朝廷办事,自当尽心竭力、绝不居功自傲。所以这件事,并未宣扬。但是,四皇子、乃至当今圣上,心中都是有数的。 今天在下说出这桩事来,实在是被逼无奈。 贾家死了个孙媳妇,便不问青红皂白攀咬我女儿。在场诸位怕也是一时难辩真伪。说不定还有一起子居心不良的小人,会故意以讹传讹,败坏我女儿的声誉。 所以在下也只能把我女儿救治疫病的事情说与大家。 想那疫区民众,何至千万,我女儿治病救人、脱病患于血火,这是怎样的功德,当不起一个‘好’字吗?” 说到这里,林如海又转向了贾珍和王夫人,沉声道:“今日之事,你们无论如何,要给我女儿一个交待,也要给我林家一个交待。” 说罢,又转向众人道:“我女儿说要报官。我原是支持的。如其在这里来回掰扯,不如直接让官府来查证,秦氏到底是怎么死的,让官府还我女儿清白。 但是,贾家,毕竟是在下的岳家。俗话说,亲亲相隐。他们贾家可以不认,我们林家却不能不理会。 所以,在下这次只能委屈我女儿,压着她不许报官。但是,贾家这边,需得请了秦家主事的家长出来,再加上贾家的宗亲族老,一起把今天的事情分说清楚,还需得立下文书一份,证明我女儿的清白。” “这不可能!”林如海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尖叫声。循声望去,正是王夫人。 只见王夫人一副急赤白脸的模样,怒气冲天地道:“林姑爷这是什么意思?这事情还要怎么说清楚?还要请族老,你怎么不说要开祠堂?多大点子事儿啊,回老太太一声就完了。你既说亲亲相隐,为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林如海见王夫人的样子,心中愈发厌恶,冷哼一声道:“王宜人刚刚来的时候,若是这样说,便也罢了。此时再说这些,却是晚了。” 随即,林如海便转过头去,不看气急败坏的王夫人,只盯着垂头丧气的贾珍道:“要么报官,要么请族老立字据。我不是同你们商量。” 贾珍此时心中一片冰凉,脑子里则全无头绪。 报官,那是绝对不能够的。因为这棺材里的人,确实是病死的秦可卿,但却不是之前找迎春寻医问药的上官清。 秦可卿临死时,已经瘦弱憔悴到形销骨立的程度,单只开棺看一眼,便会叫人发现不妥。 再者,他们这样的人家,若是因为这种事闹到报官,那可真是把脸都丢尽了。 想到这里,贾珍越发的痛恨王夫人了,要不是她在那里挑事,怎么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贾珍咬牙道:“林姑父,就当你疼侄儿吧,今天先让秦氏的丧仪顺当走下去。至于你说的,秦家那边的家长侄儿自去请,咱们家这边的族老,见面聊聊自是更好。 但是,这文书字据,这如何写的?侄儿见识短浅,真真是没见过的。” 林如海不在意地道:“我教你写便是。” 贾珍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这个林如海,狠起来,比迎春那丫头更难对付啊。 王夫人此时突然升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嘶声道:“林姑爷,杀人不过头点地。珍哥儿都如此求你了,你还不肯放过他吗?你真要一点亲戚的情份也不讲了吗?” 王夫人话音未落,林如海霍然转身,冷冽的目光如刀子般落在了王夫人的身上。他淡淡开口,一字一句道:“王宜人同在下讲亲戚情份? 刚刚你要把我女儿送去庙里当姑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亲戚情份?你把我夫人的嫁妆都谋算进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亲戚情份? 如果在下不是看在亲戚的情份上,不是念着二舅兄的面子,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指手划脚吗?” 王夫人脸色死白死白的,手一抖,帕子再也捏不住,掉到了地上。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几句狠话说来,驳一驳林如海,但那话在嘴里咕噜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敢说出口。 她就算是蠢,也看出来了,林如海这几句话背后颇有深意。她若是再敢跟林如海狡辩,说不得林如海还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一时间,贾珍、王夫人与林如海僵持不下。 迎春看着眼前的形势,又是惊喜又是不屑。 惊喜的是林如海对她毫无保留的维护,不屑的是贾珍和王夫人,挺着那比核桃仁也大不了多少的脑子,还想要害人。 她想了想,正要开口帮腔,忽然听到身后又是一阵乱。 “老太太!” “老太太来了。” 迎春随着众人的惊呼回过头去,正好看到满头银发、一脸寒霜的贾母,正坐在一抬软轿上,怒气冲冲地进了院子。 第252章 打脸王夫人 老太太来了? 贾珍和王夫人看到贾母的软轿,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贾珍是略带些喜色,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老太太来了,他少不了再挨一顿排揎。但好歹老太太是林如海的长辈,有老太太压着,林如海今天不服也得服了。 王夫人则是愈发心虚。她刚刚在西府里,听到报信,说贾珍整治了迎春,便急急跑来看热闹。之前说的,什么回过老太太了,那是根本就没有的事情。 如今老太太来了,林如海和迎春那边只要多说一句话,她在这中间做手脚的下作行径就算作实了。 王夫人一双眼紧盯着贾母那一群人,真希望时间就此停住,让她有多一些的功夫想想下一步的谎该怎么圆。然而天不遂她愿啊,只能是眼睁睁看着贾母的软轿一步步走近,一直走到了灵堂前。 贾母下了轿,脸上似笼罩着一层寒霜一般,手里的拐杖戳在地上,一下下特别用力,像是戳在王夫人和贾珍脸上一般。 她在灵堂里站定,先向着秦氏的灵位微闭上眼,略站了站,嘴里念叨了些什么,接着便转过身来,拿拐杖点着贾珍怒道:“若不是看在没了的蓉儿媳妇份上,我今天就拿拐杖打死你这个糊涂的败家种子。” 贾珍此时倒是脑子灵活起来,听了贾母这话,立时扑过来跪在她脚边,抱着她的拐杖叫道:“老太太,贾珍知错了!都是我糊涂油蒙了心了。求老太太快帮我劝劝林姑父,求林姑父原谅贾珍这一回吧。” 贾母见贾珍如此干脆地认错,脸上的阴云稍霁,任由贾珍抱着拐杖跪着,也不理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了王夫人。 王夫人顿时觉得脸上像有小刀子扎似的。 她要怎么办?要她也认错,要她也像贾珍那般没脸地求贾母做主?她做不到啊。 “老太太,”王夫人嗫嚅着开口,“您怎么来了?您看就这么点子事儿,怎么还把您给惊动了。我……” “你不用说了。” 贾母脸色顿时又阴沉下来,挥手打断王夫人的话,用低沉、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的声音道:“这么点子事儿?今天我若不来,你是不是要把贾林两家的情分从此断个干净啊? 今天我若不来,黛玉母亲留给她的东西,是不是就得姓了王啊?” “老太太!”王夫人惊叫,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您怎么能这样想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是?那你刚刚口口声声说得都是什么?”贾母用力顿了顿拐杖,目光愈发冰冷,狠声道:“你想当着这么多人,让我再重复一次你刚才说过的话吗?” 王夫人被贾母身上的气势吓得连退两步,心里原存的一点侥幸彻底打破,她咬牙低下头,掩饰着深深的怨念,低声道:“是媳妇糊涂了。媳妇也不想搞成这样,都怪珍哥儿,他……” “行了,闭嘴吧。”贾母再次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王夫人的话,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向着林如海道:“如海啊,咱们娘儿俩难得见面,没想到见一次面,却是在这种地方。” 她努力眨着昏花的老眼,想看清林如海脸上晦暗不明的表情,又道:“贾珍和王氏糊涂,让你受委屈了。老婆子在这里给你答个歉吧。” 说着,贾母上前一步,就想去拉林如海的衣袖。 林如海脚下微不可察地错了错步,躲开了贾母,却把身侧的迎春给让了出来。 贾母伸出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转了个方向,一把拉住了迎春。 “迎丫头,吓着了吧?不怕不怕,老祖宗给你做主。” 贾母拍着迎春的手,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还带着满满的怜爱,就像平时把宝玉搂在怀里时的表情。 迎春觉得,如果她此时往前凑一凑,贾母肯定就会把她搂在怀里摸头发了。 迎春抿了抿唇,没有躲开贾母。 看来,今天这出戏,唱到如今也该收场了。虽然还不是很解气,也没有扯出上官清背后的人来,但能让王夫人吃瘪、让贾珍忌惮,总归是好的。 想到这里,迎春也拉住贾母的手摇了摇,无奈地叫了一声:“老太太。” “哎,我在、我在呢。放心,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贾母赶紧表态,一边看向林如海,再次保证道: “如海啊,迎丫头本就是我的亲孙女。如今记在你跟敏儿的名下,那更是我嫡嫡亲亲的外孙女。我断不会让人随便欺负了她去。” “让老太太费心了。”林如海不能再回避了,只得表态。 贾母脸上的寒霜顿时化开大半,她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当长辈的,这一辈子的事,不就是为了儿女嘛。” 说着,又一把从林如海身后,把一直静静站着不出声的黛玉给拉了出来,看着她的形容,慈爱地道:“如果敏儿还在,我倒是能少操点心。可惜她不在了……” 黛玉的眼圈顿时红了,好在她戴着帷帽,别人倒是看不清她的表情。 林如海心中暗叹,到底是浸淫后宅一辈子的老诰命、老封君,这一连几番亲情牌出得真好,连打带消,让他满肚子的气不好发作。 他向前一步,从迎春的手中接过了贾母的手,恭敬地扶着她到一旁的交椅上坐了,才道:“今日之事,让老太太见笑了。如海惭愧。” 贾母忙道:“乱说话,你有什么好惭愧的。倒是我啊,合该我惭愧才是。” 林如海便赔着垂首站着,不说话了。 贾母心中微沉。看来,老二媳妇和珍哥儿,是把这个姑爷给得罪死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不肯松口呢。好歹是要讨一个公道呢。 想到这里,贾母复又沉下脸,向着一脸看戏表情的众人道:“我这姑爷说得对,今天是我们贾家做事不妥当,让各位亲朋好友跟着操心了。真是惭愧。” 说着,又拿拐杖指着自己悄悄爬起来站在一边的贾珍道:“还等什么?还怕人家看咱们家笑话看得不够吗?还不快快把灵堂收拾整齐了,让大家行了礼去,人家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第253章 再打脸王夫人 贾珍听了贾母的话,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连忙口中称是,又向身后跟着的几个管事猛使眼色。 管事们倒是秒懂了,立即让后面的和尚道士都又作起法事来。 灵前充当孝子的几个贾氏族人也忙又跪下哀嚎起来。 过来祭拜的众人也明白了贾母的意思,那些已经祭拜完的,赶紧悄悄走了。还没来得及祭拜的,依序到灵前尽了礼数,向贾珍贾蓉等道了恼,也匆忙地走了。 人家主人都下了逐客令了,还在这里晃悠什么? 只是,贾家灵前这一档子事,便是林如海如何言辞凌厉、威逼胁迫,出了这个门,他们定是要传出去的。 如此劲爆的消息,不说岂不是要憋死了? 随着吊唁众人陆续离开,贾珍又使了几个眼色,灵堂的大门关上了,后面的和尚道士也悄悄离开“休息”去了。 贾珍觑着贾母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老太太,您老坐了这半晌,定是累了,不如让人服侍您去后面歇歇?您若是累着了,蓉儿媳妇走得也不安心啊。” 贾母见贾珍终于知道清场了,心里又痛骂了一声。现在知道避着人了?晚了啊。 她重重地将茶盏撂在案几上,顿了顿拐杖,寒声道:“这是嫌我了?好好,原你是东府里的人,我管不着的。我只问你,你若是真担忧蓉儿媳妇走得不安生,又何必在她灵前闹这一出? 你也不用回我,你自去城外家庙里,请你父亲家来说话吧。” 说着,贾母便做出起身要走的架势,还向着林如海那边伸了伸手。 贾珍连忙过去,一把搀住贾母,让她坐回椅子上去,一边连声道:“老太太,您息怒。说什么东府西府,您是阖府的老祖宗。 即便我父亲家来,也自是听您的吩咐。 您是再尊贵不过的老封君。您肯教训人,那是我们做晚辈的福气。” 贾母被贾珍扶着坐着,挣了两下便不再动,冷眼看着贾珍道:“既如此,你如今可听我的?” 贾珍连连点头,“请老祖宗教导。” 贾母点点头,便看向林如海,笑中带着愁地道:“如海啊,你也不是外人,如今咱们家跟你娶敏儿的时候,真是没法比了。” 说着,贾母又指指贾珍、贾蓉道:“刚才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这些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争气。 不过是那秦氏年纪轻轻,一下子就病死了,她族里那起子指着她的身份沾光、占便宜、攀高枝的人们心里憋屈,就想着闹事。 依我说,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平时连秦氏都不同他们来往的,这时候理他们做甚?直接叫秦氏族里领回去教训便是。 偏这两个人,竟然分不出里外来,反倒难为起迎丫头来。这不是糊涂油蒙了心又是什么?” 林如海点头道:“老太太说得很是。那秦氏族人确实是没安好心。” 贾母等了片刻,见没了下文,心中又是一沉。秦氏族人安没安好心,还不是贾珍那边说了算?这事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可林如海只说了秦氏族人,却半句不提贾珍、王夫人他们,并不是愿意谅解,恰恰是不打算用一句“糊涂”放过啊。 贾母心中连叹,但却不得不继续放低姿态。林家这门姻亲,绝对不能就这样让贾珍和王夫人给合伙折腾没了。 且不说现在林如海虽然赋闲,但那是奉旨养病,早晚圣上是要重用的。单说迎春和黛玉,那也是比家里的探春、惜春有用得多的。 贾母便又拿拐杖戳着贾珍的腿,怒道:“站得那么远做什么?还不过来给你林姑父赔罪。你以为林姑父看不出你那起子龌龊心思? 不过是你二妹妹如今出息了,又能帮家里,全家都高看了她一眼,你便眼红她,趁着有人闹事,便落井下石地陷害她。你认是不认?” 贾母这话的意思,便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这次的纷争,归为兄弟姊妹们间的不睦。 任是个大家族,这样的事情都是司空见惯的,不说贾珍与迎春这隔房隔府的,便是一奶同胞的嫡亲兄弟姊妹们,为了点蝇头小利打得头破血流的,也是屡见不鲜啊。 迎春抬头看向贾母,心中不由感叹,老太太这一招还真是高明啊。 如果贾珍就坡下驴,认下是他这个族长大哥嫉妒族妹,想找个由头打压打压她,让她听话服管,这是妥妥的“人民内部矛盾”,除了低头认错,迎春还真不能再怎么着贾珍去。 迎春又悄悄看向林如海,林如海眼中也闪过一丝无奈和了然。 从贾母的角度来说,这样自然是最好的。被女婿这个身份压着,林如海也不好再为迎春出头、抓着贾珍不放了。 就在迎春和林如海都感到恨怒难消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贾珍却突然跪到老太太面前,满脸委屈地说道:“老太太,贾珍冤枉啊。” 唉?怎么回事?给你台阶你不下? 贾母一脸难言地看向贾珍,含怒问道:“你什么意思?” 贾珍忙道:“老太太,您说我嫉妒二妹妹,多少是有的。谁让您把二妹妹调教得那么出色、且又得了祖宗的庇佑,谁看了不眼热羡慕、自愧不如呢? 只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且又是咱们贾氏的族长,便是想拿捏她,也断不会拿秦氏的生死、阖府的体面,跟她混闹的。 我刚刚,真的只是因为秦氏突然没了,心里乱得不行,又让秦家的人和那个太医一吵,给我闹得没主意了。 但是,我也没打算真把二妹妹怎么样啊。 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行家法,其实只是想把她先关在祠堂里躲几天,待风头过去了,自然就放出来了。 最多我这边破费点银子,让秦家人息了事态就完了。我真没有别的念头啊。” 说着,贾珍抬头看着贾母,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又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道:“老太太,如今事情闹成这样,我也没想到啊。您要打要骂都使得,但我真没有害二妹妹的心思。” 你没有,那谁有?贾母听出贾珍话里的意思,又见贾珍有意无意地瞥着王夫人,立时把阴郁凛冽的目光转向了王夫人。 王夫人一个激灵,连忙道:“我自然也不会害二丫头。” 贾珍心中冷笑,不是你、又是谁?整个事情还不是你挑起来的?现在老太太偏着你们西府,想让我顶缸、给我扣屎盆子,那可不能够! 我堂堂的宁国府主人、世袭将军,若是认了这个错,以后还怎么在外面做人? 想到这里,贾珍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夫人,喃喃道:“可是,若不是二婶子说了那些开革除族、赔嫁妆、剃了头发当姑子的话,林姑父哪里会发那么大的火呢?” 王夫人目瞪口呆。 第254章 不能善了 王夫人再没想到,关键时刻,贾珍毫不迟疑地就把她给卖了。 她想跟贾珍争辩,刚要张嘴喊冤,却又突然卡住了。 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之前贾珍虽然喊打喊杀的,但到底说的都是活络话儿。 那些直欲把迎春一棒子打死的狠话,还真都是她讲出来的。 再想想她之前找到贾珍时讲的那些话,王夫人终于感到害怕了。 她这是被贾珍给算计了,傻呼呼地被他当了枪使了。 王夫人脸色惨白,惶然看向贾母,嘴唇哆嗦着道:“老太太,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贾母木着一张脸道:“你说。” 王夫人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向来不是个有急智的人,此时又气又慌,更是连编谎也编不圆了。 她能说,她就是妒恨贾敏、讨厌黛玉、看不得迎春得了好儿去,连带着还怨恨贾母霸占着她的宝玉、气不过为什么荣国府承爵的不是她们二房吗? 王夫人倒真是打心眼儿里觉得,满世界的人,除了生她的和她生的,其它的都不是好人。 但她还没疯到真能把这话说出来。 “让你说,你倒是说呀!”贾母不耐烦了。 这个儿媳妇,看着木木呆呆的,还以为是个老实的。哪知道,老实脸、辜动心,为人愚蠢还蔫坏蔫坏的,她当时可真是瞎了眼。 王夫人让贾母一催,更加说不出话来,憋得脸都红了,终于憋出句话来,“我就是看不得她对宝玉不好。” 王夫人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了。 刚刚迎春见贾珍跳出来攀咬王夫人,心里想着贾珍可真是个“神助攻”,正打算看王夫人与贾珍两个如何狗咬狗呢。 没想到,王夫人竟冒出这么一句不着四六的话来。 她对宝玉不好?她一个隔房的庶姐,为什么要对宝玉好,要怎么样才算好? 迎春不由自主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明显是一副被冒犯到的表情,刚降下来的怒气值又在攀升。 他给了迎春一个安抚的眼神,正欲上前说话,却不想被王夫人抢了先。 王夫人见刚才提到宝玉,众人俱都不说话,便觉得自己十分在理,于是急忙继续描补道:“二丫头一个女孩儿家家的,便是有医术,也不该抛头露面,去给人治什么病。 治得好了也就罢了,治不好,人家不说她如何如何,只会说咱们府里如何如何,惹多少麻烦。 且如今宝玉也大了,那是她嫡亲的兄弟。那些什么药方子,为什么不能交给宝玉? 虽然宝玉不会去操持这种不入流的行当,但将来他做了官,与人交往,这药方子拿来送人岂不是又矜贵又体面?也不算埋没了那些方子。 还有她那个药铺子,开就开罢,偏要自己操持。自己抛头露面还不够,竟还把鸳鸯那几个姨娘给搓弄去了。这成何体统? 若真是咱们家人手少,忙活不开,王家那边自有经营的人手在,我说句话,再没有不帮忙的。便是薛家也是现成的呀,为什么非得她自己强出头,没得败坏了名声? 她自己败坏了名声不要紧。将来宝玉出门行走,岂不叫人笑话? 她这行事一点也不为宝玉着想,着实让我没眼看。” 哦…… 一屋子的人,看着王夫人上下嘴皮子一动,叭叭地说个没完。全都愣住了。 这人的思路,还真是清奇啊! 宝玉是嫡亲的兄弟,那么贾琏和贾琮又算什么呢? 独家的药方子,白给宝玉送人情?知不知道但凡是个正经人家,那都是传家宝一般的东西,像宝玉这种岂不是长子也不是长孙的,那是看都不能多看一眼。 还说什么药铺子,那是当初迎春跟贾母讲好了的。再者说,贾家再不济,难道还需要什么姓王的、姓薛的帮衬?后街里去喊一声,满巷子都是贾家的子弟! 还有,听王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这贾家阖府上下,便再没个人能贵重过宝玉去了?一家子都得看着宝玉说话办事?便是贾母自认是偏心宝玉的,也不敢有这样的想头。 这王夫人,可真是蠢得理直气壮、坏得天经地义、偏又自私不要脸得理所当然。 王夫人见众人还是不接话,便以为大家都被她敲打得哑口无言了,顿时更来了劲头。 她用力一捅迎春的肩膀,恨声道:“你这丫头,原来不吱声不吱气的,凡事安分守己,倒有我年轻时几分情形,我原道你是个好的,也很是多疼了你些。 可谁曾想,你去了一趟扬州,回来竟变成这副样子了。 我竟不知道,一样是从小到大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怎么你就突然转了性了?到底是谁把你给带坏了? 我虽没学问,但也懂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变成这副样子,我竟是心里难受得不行,如今严格管教你,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王夫人说得兴奋,又伸出手要去拧迎春的脸。 迎春大吃一惊。 刚刚她被戳到,是因为被王夫人大放厥词,震得三观都碎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如今岂能再让王夫人得手? 她迅速地闪身扭头,让过王夫人的手,便含恨反手去捉王夫人的手腕。 不过,她的手才伸到半道,就听“啪”地一声脆响,眼前黑影儿一晃,紧接着就是王夫人的痛呼声。 迎春仔细看时,却是林如海,冷面含煞,手中黑檀木的扇子倒转,一扇柄敲在了王夫人的胳膊上。 “老太太,恕如海无礼,今日我与这妇人定是不能善了了!” 林如海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冷意却让人心悸。 贾母手里捏着拐杖,眼睛死死盯着王夫人,如果不是林如海抢前出了手,她也想一棍子把王夫人敲死在这里。 听听这个下作娼妇说得都是什么话? 迎春被谁给带坏了?黛玉?还是林如海?还是干脆就是指桑骂槐地在说贾敏? 真是疯了,疯了! 她疼宝玉,那是因为宝玉是宝玉,是她嫡嫡亲亲、流着她的骨血的亲孙子! 她王夫人算得了什么?不过是看着宝玉和老二,让她三分颜色,她竟是蹬鼻子上脸,要反天了不成? 第255章 王氏疯了 贾母抬头四下看看,见跟在身边的,除了贾家和林家的主子,便都是自己信得过的奴才,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若是让人把老二媳妇刚刚那番胡言乱语传了出去,那他们贾家在京城里可真没法做人了。 贾母一把捏住手边的茶盏,想摔杯子,想大骂王夫人一顿,想好好发一通脾气。 可是她捏得手都酸了,终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没有发作。 眼下,不能理会那个下作娼妇,不能跟她掰扯,掰扯就是当真、当真就是错啊! 贾母拿手死死按着砰砰砰乱跳的心口,喘了半天气,才算把气喘均匀了。 她当机立断,冲着王夫人那边挥了挥手,像赶开什么脏东西似的,又向贾珍道:“刚刚你二婶子说的这些话你也听到了,回头去跟你二叔学一学,告诉他,他媳妇疯病犯了。 看在宝玉的份上,我也懒得和她计较了,你们就先把她送祠堂里去吧。让她安静呆着,若是再捣乱,就送到城外庵里去。” 贾珍一听,虽然吃惊,但还是连连点头。 刚刚,他也被王夫人的话给吓到了。 这要不是脑子有毛病,断断乎不能说出这种话来啊。还敢动手打迎春,也不想想,迎春背后那座大靠山林如海正揣着一肚子火气,找不到发泄的口子呢。 还敢借着迎春抬高自己、贬低林家,也不想想,林家的当家主母是老太太的亲闺女,而且人还不在了,老太太能任由儿媳妇这样败坏自己亲女儿的名声吗? 这可真是寿星公上吊,找死啊! 还好老太太机智,一句疯病犯了,给遮过去了,不然传出去,贾家真是要名声扫地了。 贾珍悄悄看了眼贾母,确定贾母刚刚说的并不是气话,而是认真的,便不再迟疑,伸手去扶王夫人,嘴里说道:“二婶子,您跟我来吧。我看您也累了,找个地方歇歇去。” 王夫人是真蠢,却不是真疯,见贾珍过来扶她,立刻跳起来甩开他的手,叫道:“老太太,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有疯病?我这可都是为了咱们府里好啊。老太太,您可不能冤枉我啊!” 贾母不耐烦地摆手,只道:“看看、看看!有病的人都说自己没病,珍哥儿,你麻利些。” 贾珍便给身后的贾蓉使眼色,贾蓉连忙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过来,团团围住王夫人,半扶半拽地拉着她往外走。 王夫人越发挣扎起来,大叫道:“放开我,我要找宝玉。老太太,我要找宝玉!” 贾母只是不理。又拿眼瞪着跟在王夫人身后已经傻掉的周瑞家的。周瑞家的浑身一抖,反应过来,连忙小跑着跟上王夫人,也不知道在王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王夫人这才消停了些,任贾珍搀着走了。 贾母见那一群人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过头,无奈地望着林如海道:“如海啊,我今天可真是没脸,让你看笑话了。你且息息怒吧。王氏说的那些话,都不是人话,我只当她放屁。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林如海脸上依旧是冷硬的表情,向着贾母略点了点头,才道:“老太太也请消消气。我自不会同那狠毒妇人一般见识。不过,我要带迎春和黛玉回林府去。她们不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还请您体谅。” 贾母心里一咯噔。她刚才那么干脆地发落了王夫人,不就是为了缓和与林如海的关系吗?可林如海还是咬死了要接走迎春和黛玉。这可怎么办? 眼下,维系贾林两家关系的,也不过就是这两个女孩儿。若是林如海把她们接走了,一日两日还好,时间长了,那这个情份不就淡了吗? 她想了想,放低姿态道:“如海,你说这话,还是在怨我这个老婆子啊。是,是我老了精力不济,没瞧出那王氏竟有如此大病,想来玉儿和迎丫头素日里也没少受委屈。 但今天这事儿不是挑开了吗?以后我必定日夜看着,断不会再叫什么人欺负了玉儿她们俩个去。你只管放心便是。 你一个爷们,又当爹又当娘始终不便。孩子们还是留在我身边吧。” 林如海一脸恭敬地听着贾母的话,但最终却还是摇头。 他亲自给贾母奉了茶水,又道:“正是老太太有了春秋,才合该在家里安享高乐。我怎么能拿两个孩子的事情让老太太操心? 况且,家里还有宝玉,那孩子也不小了。往后读书、娶妻、入仕,要费心打点的地方多着呢。 他母亲既然病成这个样子,想来是无法替他操持了,还不得老太太亲自打点?这么多事情摆在眼前,我更不敢让老太太多劳神了。” 贾母见林如海搬出宝玉,心知林如海并不是怕她顾不过来迎春等几个,还是气不过老二媳妇刚刚说过的那些话,拿宝玉刺她呢。 老天爷啊,也不知刚刚那个下作娼妇是吃错了什么药了,好端端的竟然把宝玉拉扯进来,攀咬迎春。还有前头那些年,为了宝玉挤兑黛玉……唉,林如海心里定是清楚的。 贾母咬咬牙,只得继续表态,“不瞒你说,这阖府上下,谁不知我最疼的就是两个玉儿。为他们操心便是累死了也是情愿的。况且,宝玉还有他父亲,哪里有那么多事情需要我来张罗? 你也说了,宝玉眼看着大了,早晚要挪出去了。能日日守在我眼前的,不过就是迎春、玉儿,还有探春和惜春那两个丫头。 这几个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从一个小小的肉团子,出落成今天这样伶俐标致的模样,你要接她们走,我哪里舍得?” 说着,贾母一双老眼迸发精光,双目炯炯地盯着林如海。 听到没?我知道你不喜宝玉。我这边可是都让了步了,要把宝玉挪到外院去了。日后姑娘们跟着我在内院,跟宝玉也没有什么牵连,那王氏也折腾不出什么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林如海依旧不为所动,淡淡道:“老太太舍不得,便让迎春和玉儿,常常过府来看您。如今都在京里,见面也是容易。” 贾母顿了一下,掏出帕子抹起泪来,“你只道如今都在京里,当初为何要带着敏儿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这几个孩子里,最疼的便是敏儿,可偏偏她竟早早就去了。 眼看着,玉儿越来越有敏儿当年的形容了,我只想天天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竟也是不能够了。” 林如海啊?你要是不答应留下玉儿她们,你便是不孝啊! 第256章 两个玉儿,不作数了 林如海看着贾母那颇有深意的目光,心里有些反感。但眼角余光扫到她那满头的银发,心中又不免有些戚然。 别人家的老太太到了贾母这个年纪,大概都是含饴弄孙、安享高乐了。可贾母还得替不争气的儿孙们操持家里,也是够可怜的。 但是,想到贾府里的鸡争鹅斗,林如海便又深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贾母这些年教子无方,又偏心二房、纵容宝玉,如今东西二府的后宅里又怎么弄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呢? 林如海抿抿唇,深吸口气,还是打算开口拒绝贾母的提议。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柔软温暖的小手搭在了他的小臂上,回头看时,却是黛玉。 此时房中已无外人,黛玉也早就摘了帷帽,一双墨染般的瞳眸中泛着清亮的光芒,平静却又坚定地开口道:“父亲,外祖母年纪大了,我理应代替母亲在她老人家跟前尽孝。 姐姐医术高明,外祖母更是离不开她。我们就留在这边府里,父亲尽可放心。我们已经长大了。” 说着,黛玉又转向贾母,眼中渐渐泛起泪光来,轻声道:“父亲最是孝顺外祖母的,只是因为担忧我和姐姐,才跟您意见相左。 我如今跟他说了,他定会依我的。外祖母千万不要责怪父亲。” 贾母也没想到,自己跟林如海争执不下的时候,是黛玉出来圆了脸面。 且黛玉的一番话,句句都是向着她说的,不由得心中一热,觉得到底没有白疼这个外孙女。 尤其是见黛玉眼中泪光闪闪的,便更想起贾敏来,不由得也掉下泪来。 贾母伸手一把拉过黛玉,搂在怀里一阵心肝肉儿地叫着,又看向林如海,说出的话里便也多了几分真诚。 贾母道:“你也不用同我打机锋,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左不过是怪我没有看管好王氏,让玉儿在她跟前受了蹉磨。 我也不瞒你,之前那几年,是我年纪大了,懒怠管事,更不提防王氏竟然是如此狠毒的心肠,让她钻了空子。 如今既已都挑破了,我如何还能再任由她欺负我的玉儿?” 说到这里,贾母忽然闭了闭眼,脸上显出深深的遗憾和无奈来,片刻才长叹一声、睁开眼道:“况且那王氏如此针对玉儿、还有迎春,左不过是为了宝玉。 我与你说,宝玉那孩子,将来自有他的前程。那王氏若不是疯到不能救了,便再不会与玉儿和迎春她们撕扯不清的。 你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呢?” 林如海听着贾母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脸上不由也有些动容,沉默了几息的功夫,终于低声道:“全凭老太太做主吧。” 贾母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些笑模样儿来,搂着黛玉拍了又拍,又向迎春招手,示意她也坐到自己身边来。 迎春此时还木呆呆的,被贾母话中那一番深意惊得完全忽视了周遭的动静,直到珍珠推了推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走到贾母身边坐下。 但看向贾母的目光中,还是充满了意外与骇然。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贾母刚刚是在向林如海示意,她心里头把两个玉儿凑成一对儿的想法,不做数了? 这可真是红楼世界里的大变数啊! 前世读红楼梦,这部书里贾母与王夫人的主要矛盾、林黛玉与王夫人的主要矛盾、林黛玉与薛宝钗的主要矛盾、林黛玉与袭人等人的主要矛盾,还不都是从两个玉儿要凑成一对儿上来的? 虽然书里的黛玉和宝玉是双情相悦,但若不是贾母从小到大、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给他们创造机会,那黛玉最多也就如迎春、探春、惜春一般,把宝玉当成自家的好兄弟、甚至是好姐妹,又哪里会有那么多懵懂却旖旎的心思呢? 可眼下,薛宝钗嫁人了,金玉良缘散了。 黛玉也早就不待见宝玉了,且老太太也放弃了,那木石前盟自己然也断了,往后的日子可就有意思了。这剧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呢…… “迎丫头,想什么呢?老太太问你话呢。” 迎春飞奔出二里地的思绪,被林如海沉稳的语声拉回。她抬起头来,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不由得张口结舌,一时间编不出个理由来。 “你喊什么?再吓到她了。”贾母嗔怪地瞪了林如海一眼,又温和地向着迎春笑道:“到底是个孩子,再怎么刚强能干,心里也是慌的吧? 老祖宗刚才就是想问你,可是吓着了?不怕不怕,都过去了。” 看着贾母慈祥的笑容,迎春脸上一红,到底还得是人家经多见广的老封君,这话题转得多自然啊。而且,此时该安抚她这个受害人了,人家老太太也是十分放得下姿态的。 迎春连忙道:“倒也不是多害怕,只是气得慌。他们可以说我的不是,但不能说我医术不好啊。这可是咱们贾家的祖宗们传下来的。” 贾母脸上顿时现出同仇敌忾的表情来,附和道:“正是这个话!这群混账糊涂东西,白活了几十年,都不如你这个十来岁的孩子心里清明。 回头,我定要好好地教训他们去。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老祖宗给你做主。只是,不能为此就怨恨家里,你明白吗?” 迎春心中不由再次感叹,贾母她老人家若是认真想笼络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是能让你舒坦得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这段法且有得她学呢。 迎春无话可说,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贾母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林如海在一旁道:“看看你,多么大的人了,还要麻烦老太太哄你。 你既不回家,便在这里,跟你妹妹好好孝敬老太太,且跟着老太太好好学学为人处事。 以后做事,再不能如此莽撞冒失、任性逞强。” 噢,迎春心中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终于一下子挑明了。原来林如海是这个意思。 迎春悄悄抿抿嘴,乖巧地应了一声“是”。 没想到,林如海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老太太,且容我单独跟这丫头说几句。” 第257章 背后教女 贾母见林如海已经答应了她的要求,十分满意,见好就收。 她笑着对林如海道:“看看我这个老背晦,竟也是糊涂了。这里哪能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且回西府再说吧。” 她又向着迎春和黛玉道:“你们父亲忙,难得有机会来。今天晚上就留他在府里用饭,好不好?就在你们自己院子里张罗吧。只你们三人,你们把他给照顾好。” 迎春和黛玉有点意外惊喜,连忙答应了。 贾母便又嘱咐林如海道:“如今孩子大了,要好好教导,但也不能硬拧着来。这两个孩子都是懂事的,尤其是迎丫头,在我这几个孙女里,就是个尖儿。你们父女好好聊聊去。” 林如海连忙也点头应了。 于是,外面候着的丫鬟仆女、管家小厮们,都陆续进来,伺候贾母上了软轿先走了。 林如海带着黛玉过来的时候,用的是自家的车马,迎春便也跟了上去。好在林府的马车宽敞,并不显得拥挤。 贾蓉见贾母等人要走,急急赶了过来,和尤氏一起送众人出了府门。贾珍却没有露面。 迎春猜他或是安置王夫人去了,或是去找贾政报信儿,反正是不关她的事了。但是,她想着秦可卿的死,背后暗藏着的那些秘密,便暗中示意槐序去看个究竟。 林如海看到迎春悄悄给暗卫打手势,脸色又沉了沉,却没有说什么,只闭目坐在马车里,往西府过去。 黛玉看出爹爹心情不好,悄悄给迎春使了个眼色,便也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说话。 倒是迎春坐在马车里,一会儿看看林如海,一会儿看看黛玉,越来越觉得有点……心虚。 …… 等迎春和黛玉陪着林如海,回到荣国府她们的小院子里,林如海忽然来了精神。 在黛玉回扬州之前,迎春和探春、惜春住在一块儿,黛玉却是跟着贾母、还有宝玉住在贾母院子里的。 只不过,黛玉毕竟大了,倒没有再住碧纱橱,而是跟宝玉各自住了贾母院子里的一个小院套,也只有小小两三间房,出入都少不得与宝玉见面的。 自从扬州回来后,迎春便径直找上了贾母,只说她与黛玉现在是嫡亲的姐妹了,要接了黛玉跟她一块儿住。 黛玉因为看清楚了宝玉的为人,自也不愿意与宝玉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便也跟贾母说了要与迎春同住。 贾母并不愿意,但奈何迎春和黛玉的态度坚决,但只能依了。 但是,四个姑娘住在一块儿,加上她们的丫鬟仆妇,也实在是有些挤了。便只能把王夫人院子后面的一排房舍重新收拾了,隔成两个独立的小院,迎春和黛玉一处,探春和惜春一处,各自分开,却也能守望相助。 是以,此时林如海进了迎春和黛玉的院子,四下看了看,倒是点了点头,对贾母的安排表示满意。 黛玉便拉着林如海进了她的屋子,迎春跟在后面,亲自奉了茶。 林如海只轻啜了一口茶水,便放下茶杯,向着迎春道:“林惠,你可知错?” 迎春心中一抖。 林如海向来清俊儒雅,对她更是十分温和,可如今竟然连名带姓地叫了她,这真是少有的严肃冷硬啊。 迎春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义父,我错了,以后我都改。” 林如海冷哼一声,“你错在哪里?” 迎春卡壳。 错在哪里?她大约是知道的。林如海应该是怪她自己一个人对上了贾珍和王夫人,太过冒险。 但其实,今天这一场对局,她心里是有数的。因为死的是秦可卿、不是上官清。若是贾珍那一伙人逼急了她,她自是有办法开棺验尸,直接戳破贾珍和上官清的谎言。 林如海见迎春不说话,猜到定是不服气,怒道:“为父把暗卫给了你的玉儿,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安全的,却不是叫你有恃无恐、胡乱惹事的。 你说,你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东府那边要对你不利? 你为什么不早早派人来告诉我知道?便要自己出头去硬扛? 若不是玉儿看出你不对劲儿,告诉了我立即过来,今天你在东府那边岂不是要吃亏? 你一个姑娘家,即便说得每个字都在理、做的每件事都清白,但那起子黑心肝的小人就是不听不信,硬要颠倒黑白,你有什么办法? 你以为,你能拿刀子割开他们的脑袋,把你的道理装进去吗?” 啊这…… 迎春之前还想分辩,听林如海说到这里,便沉默了。 是啊。之前她想了很多、也做了预案,可确实没有预想过,如果有人就是要昧着良心混淆是非,那她该怎么办。 她竟是忘记了,在这个世界里,女子、特别是像她这样还未成家的年轻女子,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 正是因为有林如海在这里给她撑腰站台,贾珍那些人才不得不让她把那些驳斥李院判、自证清白的话说出来。 否则,就像贾母刚刚对待王夫人,单一句“她疯了”,便能把她的嘴封死了。 当然,她也有武功不凡的暗卫,不至于像王夫人那样直接让人给拖了出去。 可是,那就要上演一场全武行了……不仅打草惊蛇,且必定难以收场。 还有贾母那边。如果不是林如海亲自到场,估计她最多打发个婆子来传话,让人把自己给领回去吧? 哪能做到如今这样,让王夫人吃了个大大的闷亏? 迎春想到这里,立即就红了脸。 她也不做作,有错就认,立即低下头向着林如海道:“义父,我错了。是我太过轻敌了。” 林如海见迎春脸上阴晴不定、且眼神闪闪烁烁,知道她必定是想明白了。 但他还是不放心,又道:“我知你有一番本领在身上,多少男儿都不如你。 但你不要忘记,你不是一个人啊。你有姐妹、有父亲、有家族,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会全力维护你。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你不肯向林家借力,偏偏要单打独斗。你这是担心林家势弱、嫌弃为父护不住你吗?” 第258章 这个女儿认得好 迎春的眼圈忽然就红了。 从小到大,哪怕是在前世的从小到大,这样的话,她都没有听过。 前世,出生在豪门大家族,她是长房独女,父母亲看向她的目光总带着些遗憾和不甘。虽然从来没有在物质条件上亏欠过她,但是,若说从心底里有多么宠爱,那真是没有的。 尤其是爸爸,小时候抱她在怀里,玩着玩着,都会突然的叹一口气。 虽然她能够理解,爸爸是希望有个男孩子继续家业,也是担心她一个女孩子护不住庞大家业,但不管怎么说,她心里是委屈的。 到了红楼的世界,那就更不用说了,贾赦和邢夫人眼里几乎就没有她这个人,她亲妈更是早早就死了,奶娘和管事嬷嬷们更是只想从她身上榨取利益。 迎春往日里鲜有的一点温情,都是来自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们,还有宠爱宝玉之余捎带着逗逗孙女们的贾母。 但是,自从她陪着林妹妹回南边,自从她遇到了林如海,她身边的温暖越来越多了。 当然,迎春心里也明白,林如海一开始认她作女儿,半是怜惜她身世凄苦,半是看重她身怀绝技,更多的则是想为黛玉找一个助力。 但现在,当林如海说出她完全可以依靠林家这棵大树的时候,迎春终于体会到了那种不含杂质的关爱和亲情。 “义父,我错了。”迎春又说了一遍,声音比之前小了许多。 但是,林如海眼中的笑意浓了。 这一回,这丫头是真懂了,说的是真心话了。 但是,林如海还是努力屏住面孔,又教训道:“既你这样说,为父希望你是真懂了。咱们是一家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凡事不要强出头,要跟家里人多商量。” 迎春听到这里,心中更加感动与自责,眼圈愈发酸涩,她努力地眨眼,应声道:“我以后会改。” “爹爹,你不要说了,你都要把姐姐说哭了。” 黛玉清灵娇俏的声音突然响起。 迎春抬头看去,只见黛玉脸上挂着娇憨的笑容,插到林如海与迎春之间,娇声道:“今天好在我聪明,姐姐刚把我送出府,便觉得不对头,就回家去请了爹爹来。 姐姐,你要如何谢我?” 迎春忙笑道:“你上次提的制香墨的方子?或者是我上次唱歌的曲谱子?还有什么,都随你,想要什么都成。” 黛玉眼前一亮。 迎春时不时会唱一些曲调古怪、但特别好听的小曲。黛玉问她跟谁学的,她也不说,问她要谱子,她只说是随口唱的没谱子。这下好了,不私藏了。 黛玉点点头道:“自然的香墨的方子,还是谱子,我都要的。还有……” 说到这里,黛玉也板起脸,提高声音威胁道:“下次你再遇到麻烦,再不许瞒着我,更不许把我给支出去。我要跟你一起,我能帮到你,你记住没有?” 迎春看着黛玉努力装出凶巴巴的样子,又好笑又感动,忙点头道:“是是是,都是我妹妹说得算,我再不敢了。” 黛玉没忍住,终于笑了起来。 林如海看到姐妹俩个亲密的样子,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这个女儿认得好呀,将来便是他先走了,黛玉有迎春陪伴着,也必不会感到孤单凄苦了。 迎春笑着抬头望向林如海,刚巧看到林如海眼中一闪而逝的悲怆。 她心中疑惑,眨眼再看时,却只能看到林如海满脸笑容了。 这是怎么回事?迎春心里画了个问号,但是想到眼前情形,忍着没有问。 林如海也发觉自己刚刚心绪波动,似是影响到了迎春。 他连忙调整了情绪,向迎春道:“行了,这次大家说开了,以后都要互相警惕,不可再犯。” 接着,他又转向黛玉,笑道:“今天老太太可是让你们二人招待我晚饭。不知你们有啥安排?折腾这多半天,我倒是觉得有些饿了。” 迎春便忙推着黛玉笑道:“玉儿,快拿出你管家的本领来,好好给义父安排一顿大餐。” 黛玉亦是笑应道:“自然是要让你们看看我的手段的。” 一家人便放下了之前沉重的话题,开始随意谈笑起来。 …… 差不多同样的时间,荣国府贾母的房间里,气氛则沉重又诡异。 贾政正跪在贾母面前,一边磕头赔罪,一边又恳求道:“今天王氏做出这种事来,实在是丢尽了咱们家的脸。但是念在她嫁进咱们家这么多年、且为父亲送过终的份上,求母亲不要休了她。” 贾母诧异挑眉,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要休了她?” 贾政不解地抬起头,“您刚刚在东府那边,不是说她疯了,还让珍哥儿把她关进了祠堂。这不就是要休了她吗?” 贾母气得拍桌子,骂道:“关祠堂就是要休了她吗?糊涂东西。你自己不会管教媳妇,我替你管教管教。你还有脸跑来给她说情?” 贾政听了,九分羞愧,又加了一分的放心,忙道:“是儿子糊涂了。只要母亲不休了她就行。不过,还得悄悄关在家里,千万别让亲戚朋友们知晓。” 贾母又觉得奇了,立时道:“今天王氏在东府那边闹得不可收拾,我不罚她,才是怪事。不过是个内宅妇人,得个疯病什么的也寻常。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 贾政支吾起来,贾母偏不耐烦地看向陪着一起来的贾珍,“你怎么跟你二叔说的?怎么他还想不明白?我们不拿出点姿态来,如何能安抚得了林家? 还有,秦家那起子小人,若不杀鸡儆猴,你不怕他们再闹起来难看?” 贾珍忙也跪下回道:“老太太,不是贾珍没跟二叔说清楚,实在是,就在刚刚,咱们得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贾母面色更加沉重,“做什么吞吞吐吐的?又是你惹的祸?” 贾珍的脸色也古怪起来。 其实这个事情本身就透着古怪。 之前,他奉了贾母的命令,先把王氏送进了祠堂,接着就跑去找贾政。 贾政当时还在工部当值,他当然不能当着其他官员的面跟贾政说这么私密的话,便在工部的大门外等着。 没想到,突然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敲他的马车车窗,待他推开窗子看时,便有个纸团扔了进来。 他打开一看,上面竟有八个字:好事将近、勿动王氏。 贾珍心中大惊,忙让随从去追那小厮,却早就没了人影。 第259章 莫不是…… 贾母听贾珍讲述了在工部门前发生的事情,不由得也皱紧了眉头。 她看向贾政,贾政便忙道:“珍哥儿一见我,便跟我说了这件事。我想着此事实在是蹊跷。但是,王氏虽蠢笨狠毒,好歹是宝玉的母亲。您之前不是说过,宝玉是有大造化的。儿子想着,这母凭子贵,也许是宝玉……” 说到这里,贾政又摇了摇头,其实他也不相信,就眼下宝玉那副不求上进的样子,能摊上什么好事儿。但是,为人父母者,总还是希望儿女好呀。 所以,贾政顿了顿又道:“他既是含玉出生,说不准有什么特别的命格,能关照到他母亲,也未可知。这种事,咱们还是宁可信其有吧。 那王氏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咱们悄悄地关她一阵子,只不要对外张扬。到时候若有什么事,也好圆了场面。” 贾母听贾政说话,眉头是越皱越紧。在她看来,这件事没准就是王氏自己策划的。 她既然能使毒计算计迎春和黛玉,说不定就给自己留了后手。现在见自己在贾母面前失势了,就弄这些小动作出来,想保住自己的名声的地位。 想到这里,贾母转向贾珍道:“你怎么看?” 贾珍心中一咯噔。 这件事,说起来,他倒是有五成以上是相信的。因为他知道,在他周围,确实有那么一伙子人,有些特别的消息和手段。 说白了,就是上官清和她背后的那些人。那些人本就出自宫闱,有一些他们这些官宦人家摸不到的人脉和手段原就寻常。 这次与王氏合谋算计迎春的事,上官清更是一直参与其中。现在她不甘事败,或者是想法子挽回颓势,都是有可能的。 但这些话,他可不能跟贾母说呀。 贾珍纠结了半晌,才道:“老太太,我觉得二叔说得对。既是好事,宁可信其有吧。”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就二婶今天当众说的那些话,说她是疯的,十有八九都会信。说不定,林姑父那边也是相信的。只要林姑父那边不为难,如果处置二婶,还不是老太太一句话。” 贾母目光闪烁,半晌才点了点头,沉声道:“既然你们都给王氏求情,也不能说我这老婆子不念她几十年的苦劳。只林姑爷现在就在玉儿的院子里呢。你们自己跟他说去。他若不计较,我自然也不计较了。” 贾政和贾珍闻言,两张脸都苦得皱了起来。 谁不知道林如海如今看上去风轻云淡,脾气都大得不行。行动给人脸子瞧。更何况这次本是他占理。 贾政还想求贾母出头,但贾珍拉了拉他,终于没敢开口,只得行了礼出来。 站在贾母的院子里,贾政埋怨道:“你刚刚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再多求求老太太?或者老太太肯出面,劝劝如海父女,就没事儿了。” 贾珍一脸难色道:“今天二婶确实是糊涂了,连老太太都得罪了。她如今在气头上,如何会帮你? 且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老太太以什么样的立场来跟林姑父说话呢?明显地偏袒二婶?这不是跟二婶一样,把林家往外推了吗?” 贾政听了这一番话,总算是想明白了,叹气道:“如今这苦肉计,就只有咱们叔侄去演了?” 贾珍点头。 贾政复又气道:“都是你跟王氏闹出这些没脸面的事,还得我去给你们收拾乱摊子。这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啊!” 贾珍挨骂,也不敢分辩,只在心里暗恨:哪个是小人?你跟王氏睡一张床的,王氏做的那些事,你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是占了便宜卖乖。 贾母听着院子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绷不住,挨着迎枕歪了下来,嘴里念叨,“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国公爷啊,你看看你的好儿孙,做的这都是什么事!” 珍珠和琥珀在旁边伺候着,见贾母这样,也跟着着急,却又不敢十分狠劝。 还是琥珀抿了抿唇,凑过去给贾母捶腿,一边劝道:“老太太今儿走了那么多路、说了那么多话,定是累着了。 您快歇歇吧,一会儿宝二爷过来,见您气色不好,该担心了。” 贾母身边的一个嬷嬷见状忙附和道:“要说孝顺,真是没有谁能比得过宝二爷,竟是处处以老太太为先呢。便是当年大姑娘在老太太房里的时候,宝二爷才几岁,来看他姐姐,得了一个桃子,竟是还要先留给老太太。” “是啊,那时候他不过两三岁的光景,话都说不全,指着桃子叫我吃勺子……”贾母眼中现出回忆的神色,脸上也渐渐浮起笑意。 然而,那笑意只浮起一半,突又猛然僵住。 贾母猛然回头盯着那嬷嬷,急道:“你刚才说什么?” 嬷嬷吓了一大跳,嘴唇都白了,哆嗦着道:“奴婢说宝二爷孝顺……” “不对!”贾母用力摇头,“你刚刚说了大姑娘?” 嬷嬷不明所以,惶然点头道:“是……是啊,我说那时候大姑娘还在家呢……” “是了,是了!”贾母突然用力地拍起大腿来。她一脸激动,却又有些不敢说破、怕说破了就不灵了的样子,自言自语,“大姑娘、是大姑娘,说不定就应在她身上啊。” …… 同一时间,在迎春和黛玉的院子里。贾政和贾珍满脸羞赧地跟林如海告别。迎春和黛玉送两人出了院子,回头望向林如海,眉宇间便都浮现出疑色。 黛玉道:“奇怪了,二舅舅和珍大哥来跟我们道歉,还请求我们原谅王氏?我倒没想到,二舅舅肯为王氏做到如此。” 迎春点头道:“二老爷与王氏夫妻一体。出了这种事,脸面上自然过不去。只是我想到他会来给义父赔礼,却没想到他还会为王氏说情,看来他们夫妻二人倒不像外人传说的那样相敬如冰。” 林如海却缓缓摇头道:“此事有些蹊跷。” 又问迎春:“你不是派了人盯着东府那边?” 迎春一愣,旋即道:“是了,我倒忘了,我派了槐序跟着贾珍,槐序呢?” 迎春话音未落,身边荡起一阵微风,槐序一脸难色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姑娘,我是暗卫啊,你要不要当着这么多人喊我的名字啊? 可是,主子喊了,我又不能不露面啊。 迎春哪知槐序心中无奈,直接把刚才的事情说了,又问他有没有什么发现。 槐序略一思忖,便道:“东府珍大爷去工部找了政老爷,又同政老爷一起去见了贾老太太,然后便来了这里。 若说有什么蹊跷,那便是在工部门前。我看到他的小厮匆匆忙忙跑走了,好像在找什么人。” “他们跟老太太说了什么?”黛玉问。 槐序脸上的难色换成了愧色,低声道:“老太太那边人来人往,我不敢靠得太近,只听见他们说什么,放过二太太、母凭子贵的话。” 放过二太太、母凭子贵?迎春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忽然转头看向东府的方向,又看了看身边的林如海,蓦然道:“是了,正是这个时候了。” 第260章 时辰到了 “是什么时候了?” 黛玉耳朵灵,听迎春念叨了这一句,便疑惑地挑眉问道。 林如海虽然没有黛玉心直口快,但也把目光转向迎春,眼神中全是询问。 两个人都被迎春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给弄糊涂了。 迎春说完那句话,就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糟了,说漏嘴了。 她当年读红楼的时候,记得秦可卿死了不久,元春就被封了贤德妃。 后世还有很多红学家解读这一段,说大概是元春出卖了秦可卿,才换得了封妃的荣华富贵。 这一点,目前迎春倒是看不出来。不过,贾政肯为王氏说情,会不会就跟元春要封妃了有关? 试想一下,如果一位皇妃的母亲竟是个疯子,或者说被休出家门,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搞不好,这个妃位就没了。 会不会是贾政从某种渠道得知了元春好事将近,才肯为王氏出头,一心想要保住王氏? 迎春心中疑惑,且这只是她的猜测,自然不能告诉黛玉和林如海。 但是,她刚刚一时不察说了句莽撞话,这要如何解释呢? 好在迎春本就聪明过人,她与黛玉面面相觑只不过数息时间,便想到了一个借口,忙道:“我听三丫头提过,再过几天就是二叔的生辰了。这本是件喜庆事。大约他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处置了王氏,怕给自己招晦气吧。” 林如海闻言,略一思忖,向迎春道:“若不是你提醒,为父倒真忘了二舅兄的好日子了。你和玉儿既要学着管家,回头一起商量一下,记得替为父为他备份寿礼。” 迎春和黛玉忙点头应下。 林如海复又皱眉道:“只不过,若是为了这件事,二舅兄就来为王氏开脱,是不是有些是非不分?个人事小、家族事大,二舅兄此举属实有些儿戏了。” 黛玉闻言连连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迎春一呆,脸上露出苦笑。 她记得元春封妃的那天,正是贾政在办生辰,说起来还是“双喜临门”。她一时情急,便拿贾政要过生日来当借口,没想到倒让贾政背上了一口黑锅。 不过转念一下,背就背吧。谁让他本身就是个拎不清的人呢? 见林如海和黛玉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迎春想了想,又补充道:“三丫头还跟我说过,二叔如今正谋划将自己的官职升一升。眼下大约也到了关键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他媳妇若是出了事,定会对他官声不利,所以他才会设法帮助王氏转寰吧。” 迎春这个谎话,七分真三分假。林如海听了,深深看了迎春一眼,倒也不是很意外。 贾政这五品员外郎的小官已经做得太久了,他谋划想升官也算了很久了。只是实在是既无人脉、又无能力,没有人真的肯提拔他。 林如海想了想,长叹一声道:“我本欲执着此事,为你们母亲争口气。但转念一眼,她虽为林家妇,毕竟也是贾家女。你们就念在她的份上,听凭贾家处置这件事吧。” 迎春心里是不愿意的。毕竟王夫人这次露了这么大的马脚。包藏的祸心几乎都现于人前了。 这样的人还处置不了,她们林家还有什么尊重脸面、贾家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可是,她敏锐发现,对面的黛玉红了眼圈、林如海眼中也满是哀怜。 迎春悄悄吐了口气,收回刚要说出口的拒绝的话,重重地点了点头。 …… 贾政、贾珍去跟贾母回话的时候,贾母倒是挺意外,林如海这次这么好说话。 不过,既然苦主都松了口,贾母一个做人长辈的,也不好抓住小辈的错处不放,又想到王夫人背后娘家的势力,只好咬牙忍恨点了点头。 贾珍这次的办事效率真是出奇的高,不过半个时辰,就好好地把王夫人从宁国府那边的贾氏宗祠送回了荣国府。 王夫人还没太搞清楚状况,就已经被一群人掇着,回到了她的院子里,坐在惯用的太师椅上,手边还被奉上了一盏茶。 王夫人怒从心头起,伸手就把茶盏扫到了地上,怒喝到:“贾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贾珍腮帮子上的肉抖了抖,挤出一丝冷笑,口气也变得冷硬起来,“二太太,您今日当着老太太和众人的面,说了些什么话,难道你自己不清楚? 如今二老爷和我费了天大的劲儿,才把您给保出来,您就消停些吧,老实等几天,待老太太消了气再说。” 王夫人有些不相信,疑道:“是老爷保我出来的?老爷会为我说话?” 贾珍撇嘴道:“自然还有侄儿我。我们两个可是在老太太面前跪了半天才求下来的情。” 王夫人闻言,非但没有感谢的话,反而露出几分困惑来,“老爷肯保我?他有这个心?我还以为,是老太太念着我们王家,不敢开罪我哥哥,才放我出来的。” 贾珍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个女人的脑子真的有毛病吧?她不念着贾政也就罢了,自己辛辛苦苦地帮她跑了一大圈,腿都溜细了,她半个谢字都没有,反而还以为是她们王家帮了她。 她嫁到贾家都几十年了,心还在王家呢? 贾珍深深叹口气,一时间,更后悔与她搭上关系了。可是,想到那张蹊跷的纸条,他又不得不给王夫人留一丝情面。 他想了又想,才道:“二太太,二老爷对您自然是敬重的。您好歹是国公府的当家太太,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凡事还请看远些吧。 我那边还有秦氏的丧事,先告辞了。奉劝您一句,这段时间,一定稍安勿躁,自然有您的好。” 贾珍话说得没头没脑,说完便急急往外走。 王夫人被贾珍搞得一头雾水,外强中干地骂了几句,到底是关了院门,不再闹腾了。 …… 接下来的几天,贾府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上看,秦可卿的丧事办得顺顺当当,荣国府那边诸人也都行事如常。 林如海回了林府,迎春和黛玉依旧每日看医书的看医书、读诗集的读诗集。中间两个人还回了趟林府,回来时带着满满一马车的东西,是给贾政备的生辰礼。 贾政本就愧对林家,如今收了贺礼,还是拿人家手短,特特又吩咐管事的,给迎春和黛玉的院子里添置了不少东西。且没有走公账,动用的是他的小金库。 王夫人得知消息,自然又要摔几套瓷器,好在大家都司空见惯,也不觉得什么。 贾母那边,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每天只把宝玉叫到面前来亲香亲香,也不提王夫人之前的行径。 然而,越是这样,阖府上下越觉得,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发生似的。只是如静水深流,又像是蒸笼的盖子,只待揭开。 第261章 寿宴惊魂 过了几日,便是贾政的生日了。 因着这一段时间,家里总有这样那样晦气的事情发生 ,所以虽然不是什么整生日,但贾母的意思,二老爷的生日,还是要大办一下,也好让阖府上下喜庆喜庆。 于是,不仅是荣国府这边大摆宴席,宁国府那边自贾珍而下,但凡族谱上数得到名字的贾家老少爷们,俱都过来赴宴。 贾政的清客相公们自也是极力地张罗,不少平级或者低一两级的官员们也都携了礼来。 只是,四王八公各家的老亲们,反倒不是很积极的样子,多是派了家里体面的管家送了礼来,就罢了。 贾母心中感慨,心知是四王八公各家,看如今的贾家不复当年盛势,便有意疏远,但也只能暗骂这些人不念旧情、势利小人。 贾政倒还没觉得怎样,觉得没有“大人物”到场,也省得费力招待了,倒是自在地带着东西两府的兄弟子侄、清客下官们开心地坐席。 只是,宴席才开,不过上了几道菜,就见林之孝亲自带着当值的门房一路飞奔而来。 席上众人不由得变了脸色,贾赦先开口斥道:“乱跑什么?冲撞了客人怎么办?”随即又向贾政道:“二弟平时就是这样管家的?也太没规矩了。” 贾政一滞,正待分辩,却听林之孝已经急急道:“二老爷,宫里的夏太监来传圣旨了。” 什么?圣旨?众人一听俱都惊了。话说贾家自贾代善故去后,已有多年没有接过圣旨了。贾赦先跳了起来,叫道:“都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快,快去摆设香案,都到大门口跪接。” 贾政也反应过来,忙叫人往里面给贾母等女眷传话,同时心中如擂鼓般跳了起来,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到底是喜是忧。 贾珍本就心中有鬼,此时更加惊惶。一时间脸白气短,手也抖了起来。幸得贾蔷一把扶住,又低声道:“大伯,这里是荣国府。” 贾珍这才稍微镇定了些。心道,是了,若是他犯了事,也不会来荣国府传旨。 …… 一时间,众人一阵忙乱,总算是礼数周到地奔到了府门前,见到了面白无须、面带笑之父的夏太监。 夏太监手里却并无圣旨。他见贾府众人齐至,便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罢,向着贾政点了点头,也不待奉茶,便急急上马走了。只留下贾赦、贾政、贾珍一干人面面相觑,不知是福是祸。 还是贾母经多见广,当即向着王夫人道:“还磨蹭什么,还不伺候你们老爷赶快更衣入朝去,错了时辰可不得了。” 贾政闻言,这才行动起来,急急换了朝服,跳上马车径自向宫里去。 贾母又连忙吩咐赖大、林之孝等人,多多带上家丁随从跟上去,有什么事情随时传信回来。 赖大等人忙应声去了。贾赦、贾珍等人俱都再无心吃席,只得命人撤了席面,众人只在大小花厅里吃茶等消息。 贾母则带着邢夫人、王夫人等女眷,在她的院子里等着。 一时间,不断有丫鬟、婆子进来传话,竟都是原本在前院吃席的老爷们,传信给内院的家眷们,要她们赶紧告辞回家。 贾母僵着一张脸,努力保持着笑意,看着众女宾们借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匆匆离去,一时间心中又气又急。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上门拜寿的客人们走了个干干净净。贾母再也撑不住,歪在榻上,只是问:“前面有消息了没有?怎么这么久都没有人回来传话?” 凤姐儿此时已经前院后院地跑了几个来回了,本就身子沉重,如今更加不便。 但此时她也不敢偷懒,忙上前道:“老太太莫急。前面已经有人回来,只是二老爷进了宫就没见出来。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贾母闻言脸色更加僵硬,只用力摆手道:“再去打探,不管有没有消息,必得一刻钟传一次信回来。” 凤姐儿连忙点头应是,又要去传话。 迎春已知剧情,心知贾政必定无事。又见一家子人都安稳坐着,却只支使得凤姐儿一个人跑来跑去,顿时心疼不已。 她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道:“二嫂子,你且歇歇吧。你这身子重,腿脚并不灵便,跑来跑去反而误事,不如叫那腿快的去。” 迎春这话一出口,满屋子的人,倒有一半变了脸色。 贾母是有些自责,光顾着小儿子的安危,倒忘了凤丫头如今已经月份已经不浅了,只想着她爽利大胆、遇事果决,便只顾着使唤她,却是不应该了。 邢夫人则是既有点心虚、又有些不快。 这凤姐儿是她正经的儿媳妇,肚子里那个是她正经的嫡孙。她倒是也看见凤姐儿挺着大肚子跑来跑去,但却没想到跟老太太面前为她分说两句。 如今,这话儿却让迎春给说出来了,倒显得她这个亲婆婆不懂事?迎春这丫头,也真是多事,哪里就显到她了呢? 王夫人脸色直接沉了下来。她怒视迎春,斥道:“迎丫头这话是什么意思?凤丫头不过是多走几步路传个话,哪里就累到她了? 我们老爷如今在这宫里,诸事不明。阖府上下俱都担着好大的心。 偏你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还有心思看凤丫头多走几步路,难道你竟不顾我们老爷死活?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迎春自王夫人开口,眉头便不由地挑了起来,嘴角亦勾起一抹冷笑。 听着王夫人的话越说越难听,迎春唇边的冷意也越来越深。 见众人神情各异地看向她,迎春轻笑一声道:“二太太说这话,我竟是也听不懂了。圣上召见臣子,虽不经常,但也寻常。怎么您就认定是坏了事? 咱们家也是累受皇恩的世家贵胄,又不曾作奸犯科,圣上召见自是皇恩浩荡、门楣增光的好事,有什么要紧? 二太太怕个什么?还是说,二太太竟有什么事情是瞒着府里、瞒着老太太的?” 第262章 好一张利嘴 王夫人听到迎春的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涨红了脸,抖着手指着迎春,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你真是好一张利嘴。” 迎春淡淡一笑,略低了低头道:“二太太言重了。我只是年轻不懂事,想向您请教。” 王夫人气得脸又白了,转向贾母道:“老太太,迎丫头竟然如此放肆,您得说句话吧。” 贾母脸色阴晴不定。 刚刚听了迎春前半句话,她只觉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煌煌荣国府,当年也是四王八公里的顶梁柱。当年她家老爷,且不说那赫赫战功,便是离开军中回到京城,也是跟太上皇秉烛夜话、同榻而眠过的。 如今家里被圣上召见一回,又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听到迎春的后半段话,贾母的心又乱跳起来了。 这老二媳妇的话,听起来是弦外有音啊。她怎么就觉得老二这一进宫,是凶多吉少呢? 前几天,她还跟贾珍在东府那里闹了不少幺蛾子,莫不是她还有些见不得人的事瞒着家里呢? “老太太,今天您若是不肯教训迎丫头,那以后这府里哪里还有什么规矩体面?” 王夫人见贾母沉吟不语,愈发恼羞成怒,一时间口不择言,竟是威胁起来。 贾母原还有些狐疑,见王夫人如此做派,顿时信了迎春话中所指,反倒向着王夫人沉下脸来,“老二媳妇,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王夫人一听,贾母话风不对,心中微有怯意,但更多的是怒意。说不定,就是这老虔婆包庇、唆使迎春那小蹄子,处处找她的麻烦。 想到这里,王夫人梗着头道:“媳妇不敢。只是老太太让媳妇管家,媳妇眼里便容不得沙子。” “好、好。”贾母冷笑,“那你倒是说说,二丫头哪一句话说得不对?你又要如何教训她?” “她……”王夫人张张嘴,却发现不知从哪里说起才好。 放眼天下,谁敢说圣上召见不是好事、是祸事?这小蹄子,竟然如此牙尖嘴利,滑不留手! 王夫人用力咽下一口恶气,顿了顿,才道:“她对长辈不敬。” 贾母闻言点头,又问:“那么,你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不敢让家里知道的?” “我……”王夫人愣住了。这老虔婆说得是什么话?刚刚不是在说迎春的不是,怎么此刻竟问到她的头上了? 王夫人这时候若是还不明白贾母的心思,那也枉费她在内宅浸淫二三十年了。 王夫人默了默,忽然就掏出帕子捂住了眼睛,哭道:“老太太这话实在诛心,媳妇实在不敢回。老太太若是信不过媳妇,自可派人去查,何苦在这里折辱我?” 贾母见王夫人哭起来,心中更加烦躁,拂袖道:“行了,你又何必如此做作?倒不怕小辈们看着不尊重了?” 说着,她又看了看在座诸人,又道:“迎丫头不过是替她嫂子说了句实话,原也是我疏忽了。你不说提醒我,反倒派了迎丫头许多不是。 迎丫头心眼儿实,不明白就问出来,有何不妥,也值当你这样? 快收了你那眼泪吧。我倒觉得迎丫头说得有道理。” 贾母说到这里,有意顿了一顿,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才又不慌不忙地接着说:“咱们一家子忠心耿耿侍奉皇上,并不曾贪赃弄权、更不曾违法乱纪,圣上见了只有夸奖的,怕个什么。” 王夫人被贾母一番话给噎得,竟是哭也忘了,拿着个帕子半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贪赃弄权、违法乱纪?这几个字像大石头一样砸在她的心头上。 这样的事,王夫人这些年还真是没少做。 她心里有鬼,如此一来就更加怕了,可是却一星半点也不敢流露出来,只能白着一张脸,低头听训。 一时间,偌大的厅堂里,只有王夫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其他人都自动噤声,再不敢议论一个字。 迎春见状,倒是有些惊讶贾母对她的维护。 但是,贾母这番表态倒是十分必要。 因为贾家的众多下人里,不知有多少嘴快的、又不知有多少是收了别人的好处有意来打探的。 若是传出去,贾家因为圣上的召见便吓得惶惶不可终日,那不是坐实了贾家背着圣上做了不知多少坏事? 幸亏贾母知机,立即借机表忠心、自证清白。 黛玉眨着一双点漆般的清眸,静静看向迎春,眼中透着心领神会的意味。 迎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黛玉便开口道:“外祖母说得对,咱们家世代忠君爱国、俯仰无愧。便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皇上圣明,定然也知道不是咱们家的本意。所以玉儿也不怕。” 贾母十分意外地看向黛玉,随即脸上又现出笑意,再扫了一眼躲在人群后面不发一言的探春和惜春,不得不承认,林如海比她更会教导孩子。 看看玉儿,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平时并不多话,但关键时刻很敢说话,且说得很合大体、更顺了她的心意。 贾母伸手拉过黛玉,把她揽在怀里,顺着她鬓边的发丝,欣慰道:“还是我的玉儿知事明理、有见识。她们只说我偏疼你,我怎么能不疼? 便是你母亲当年,也不如你。你父亲倒是会教孩子。” 黛玉见贾母这样说,忙道:“老太太,玉儿是在您身边长大的,便是懂些道理,那也是老太太教导的好。” 黛玉这样说,周围的一众人等少不得随声附和,哄着捧着贾母又说了许多好听的话。 还有人说,二老爷也是老太太从小教导出来的,说不定圣上知道他孝悌仁义,正派善良,要升他的官儿也不一定。 一时间,贾母堂前的气氛又热烈起来。众人自己说服自己,似乎已经确定,贾政出宫听宣,定会带回好消息了。 黛玉此时已功成身退,悄悄坐到了迎春的身边。 她偏着头看了看面带微笑、端坐不语的迎春,压低声音道:“姐姐定是猜到什么了,所以才支使我去宽慰老太太。我已经帮你把事情办了,你还不快快告诉我实情?” 第263章 元春封妃 迎春也学着黛玉的样子,略侧了侧头,调皮地一笑,压低声音道:“如今妹妹也学会跟我讲条件了吗?” 黛玉脸上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似有一点点的心虚,但还是咬牙坚持道:“不是你跟我讲的,心里有什么想法就要大胆地说出来,宁可麻烦别人,也不要委屈自己吗?” 这下子,轮到迎春微微脸红了。 这话她的确是跟黛玉说过。因为前世看红楼,她总觉得黛玉太善良了,有许多心事都埋在心里,自己消化不了,形成了负面情绪,反倒叫人说她尖酸刻薄。 这一世,林如海还活着,还有她这个姐姐,她就是想让黛玉大大方方地享受他们的宠爱,再不要压抑自己、委屈求全。 迎春只好讪笑道:“平日里教你的多了,偏你就记得这个。” 黛玉也不说话,就是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迎春,墨染的瞳眸中全是坚持。 迎春知道黛玉的小脾气上来了,便不能随便糊弄,且事情大致不会有什么变化了,便悄悄贴在黛玉耳边道:“咱们家大姐姐,要封妃了。” 嗯? 黛玉眼睛顿时瞪大了,看向迎春,半是惊讶、半是疑问,但却并没有在脸上带出太多表情、更没有惊呼出声。 迎春很满意。玉儿真是长大了,沉稳且聪明。 她一高兴,便不待黛玉询问,主动道:“八九不离十了。一会儿就会有喜讯传回来了。” 黛玉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姐姐如何知道的?” 迎春早就想好了借口,便道:“义父不是给我咱们好几个暗卫嘛。他们打探到的消息,我自己分析的。只是不确定,所以没有告诉你。” 原来如此。黛玉点点头,倒没有多问。管理暗卫这样的事情,她原也不太感兴趣。只是…… 黛玉想到一件事,忙又转头向迎春道:“若果然如此,我自然是为元春大姐姐高兴的。可是,二太太那边,岂不是要更没遮没挡了?她定是要仗着大姐姐的势来为难你了。” 迎春早就预知此事,倒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便淡淡道:“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况且,你看看她今天这副样子,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黛玉闻言眨了眨眼,恍然道:“原来你刚刚是有意顶撞她。如此也好,老太太看清她的为人,也能多约束她一些。” 迎春轻笑道点了点头,心里却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就是前世她最看不惯的宅斗吧?如今她也用得颇为得心应手了。 虽然是没办法的事,但她还是很不情愿把心思用到这些地方。 怎么样才能变得更强大,强大到让王夫人那一起子小人,不敢再在她的身上动歪心思呢? 迎春不由得陷入沉思。 不过,没容迎春多想,外面已经传来一片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赖大、林之孝、赖升等一众宁荣二府有体面的管家仆役,争先恐后地奔了进来。 这些人还没等站稳脚跟,便一边行礼一边七嘴八舌地嚷道:“老太太大喜、二太太大喜,咱们家大姑娘封妃了!二老爷让你们赶紧进宫去谢恩呢!” 啊! 轰地一声,刚刚还沉静到压抑的荣庆堂里,顿时像炸开了锅一样了。 贾母也不用拐杖、更不用人扶了,腾地一下站起来,两三步就走到了赖大的面前,抓住他的衣领道:“你说什么?可是听真切了?” 赖大半哈着腰,就着贾母的手,喜气盈腮地道:“没听错,没听错。老太太,我们几个都听得真真的! 是那来家宣旨的夏太监亲口说的。咱们家大姑娘,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了!” 贾母一时间喜得几乎站不稳了,忙又问:“那二老爷可是已经知道了?” 赖大还没来得及张口,后面林之孝抢着道:“二老爷自是在圣上面前听了旨意的。后来出来才吩咐奴才们,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 赖大不提防被林之孝抢了话,心里虽气,但此时再也不敢表露出来,忙也附和道:“二老爷让奴才们飞奔回来给老太太道喜。如今他又往东宫去了。” 赖大还想再说几句,但是只听得身前身后,满耳朵都是“大喜、大喜”的声音了。不只是跟着他跑过来的几个管事的,还有贾母跟前有体面的丫鬟婆子,如时都争先恐后地道起喜来。 堂内的众女眷们反应略慢了些。还是薛姨妈第一个站出来,先拉着王夫人连着喊了好几声“姐姐大喜”,又快步走到贾母面前,挽着老太太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夸赞。 于是,众人们也都喜笑颜开起来,一时间给贾母和王夫人道了喜不说,还互相拉着道起喜来。 毕竟此时在座的,俱都与元春沾亲带故,不是伯娘、便是婶娘,不是姑妈、便是姨妈,不是姐姐、便是妹妹……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迎春和黛玉,也被人拉着道了好几声喜。迎春还没什么,黛玉看向迎春的目光却更显敬佩了。 二姐姐不仅医术高明,居然还料事如神呢。 忽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入到一片热烈喜庆的欢声笑语中,“我的元春,是我的元春,我早就说,她可是大年初一的生辰,贵不可言。 如今你们这起子没眼色的,还有什么话说?” 是王夫人。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原来如一片春水般活泼喜庆的荣庆堂里,顿时如凛冬般冷肃死寂。众人都闭上了嘴,惶然顾盼,当看到王夫人那张狂又郁愤的脸色时,又纷纷错开了眼神。 贾母脸上的笑意碎了一地。 当年,她怎么选了这么个嚣张跋扈、又蠢又笨的贱妇? 薛姨妈尴尬地满脸涨红,却又不得不开口为王夫人转寰。 她抿了抿嘴,硬着头皮道:“贤德妃娘娘自幼进宫,姐姐她定是日日为她担心,思念得紧了。如今乍然得了喜讯,竟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是了是了,定是如此,定是如此。说起来,二太太和贤德妃娘娘,都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周瑞家的被薛姨妈上上下下瞪了好几眼,不得不站出来帮腔。只是她本就是个下人出身,又哪里说得出什么体面的话来?众人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 看着眼前这几个人,贾母心中由元春封妃而来的喜意,如今已去了大半。 真以为皇亲国戚是那么好当的?若是没有脑子,自顾自地便以皇上的岳家自居起来,真怕是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这个王氏,早晚得料理了才行。 第264章 连锁反应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四皇子府中。四皇子满脸寒霜地走进房内。 听到脚步声匆忙迎出来的四皇子妃,伸出手想去接四皇子脱下来的外衫,却被四皇子那郁怒愤恨的神情吓得又把手缩了回来。 “出了什么事?”四皇子妃忐忑问。 “真是欺人太甚!”四皇子咬牙道。 四皇子妃上下打量着四皇子,揣摩着他的神情,不解地道:“到底是怎么了?什么人还敢给爷气受不成?” 四皇子深吸了口气,四下看了一眼。 四皇子妃心领神会,忙命房里伺候的几个宫女都退了出去,才迟疑道:“难不成是皇上……” 四皇子气得猛拍桌子,“父皇真是老糊涂了,一大把年纪,居然又封了个妃子,也不怕御史那边批他个不修己身。” 四皇子妃一愣,随即有些脸红,轻笑道:“我当是什么事,也值得爷如此生气? 父皇是皇帝,全天下的女人,还不是想幸哪个幸哪个?年纪大又如何?哪个御史敢乱说话?” 四皇子鼻子里直喷热气,怒道:“你懂什么?那个新封妃子可不是什么颜色鲜嫩的小姑娘,是在宫里都呆了快十年的女史贾元春!” 四皇子妃神色一凛,略一思忖,迟疑道:“贾元春?荣国府二房的那个大姑娘?我上次进宫时还见过她。她不是皇后那边的掌事姑姑吗?” 四皇子冷笑道:“正是她。说是什么女史,那是自己给自己描补,其实不过是有些脸面的大宫女罢了。” 四皇子妃不解地摇摇头,“父皇好端端的,怎么会看上她了?” 四皇子继续冷笑,“所以说,这里面的水深得很。我打探出来,是老大帮她说了话。真想不到,老大那边什么时候和贾家走到一起了?” 四皇子妃闻言恍然大悟,声音变得凛冽:“难怪爷如此生气,这样看来,这贾家真是不知好歹! 之前爷几次三番向他们示好,还有意与他们结为姻亲,贾家那个老太太只是装傻充愣。 没想到暗地里,竟然跟老大那边混在了一起。” 四皇子冷哼一声,点头道:“他们以为攀上了老大,就能得着什么好了? 老大那个人,刚愎自用、蠢笨狠毒,父皇压根儿看不上他。” 四皇子妃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道:“贾家这一门双公,东府那边一直是先太子的人。先太子没了之后,倒不知他们又投靠了哪一头。 西府那边,之前倒是一直没有站队。妾还以为是他们聪明谨慎,没想到,他们选来选去,竟是选了个完全挨不上边儿的。” “呵呵呵,”四皇子听到这里,不由得冷笑起来,神色也缓和了些,轻蔑道:“早知这贾家如此不中用,爷当初真多余招揽他们了。” 四皇子妃伸手轻轻抚着四皇子的后背,为他顺着气,附和道:“正是这话呢。果真把他们收拢来,又不保靠,反倒添乱。” 四皇子赞同地勾了勾唇角,笑道:“你这话说得有理。这种人,白给我,我也看不上。” 四皇子妃松了一口气,也笑了,一边道:“爷不生气就好,犯不着。 我估摸着她一个新晋的妃子,在父皇那里也说不上什么话,爷很不必为此担忧。” 四皇子却不悦地拂开四皇子妃的手,沉声道:“一个妃子,爷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不搞清楚贾家跟老大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心总是放不下的。” 四皇子妃抿了抿唇,亦沉声道:“爷说得都对。但是,这事情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查清的。爷何必为此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四皇子看向四皇子妃深沉的瞳眸,深吸口气,才道:“你说得也有道理,确实不急于一时。爷的手段多着呢,早晚让他们领教领教。” 四皇子妃见四皇子的态度缓和下来,便陪笑道:“我自然是深知爷的厉害的。你看,时候也不早了,我让人安排爷用晚膳吧,今天小厨房里有极新鲜的海鱼。” 四皇子刚刚点了点头,听到“海鱼”两字,顿时又皱起眉头,“海鱼?哪里来的?不会是上进的吧? 我不是说过,咱们府里不许碰那些东西吗?” 四皇子妃连忙解释道:“我知道爷向来自律,哪里会像那几家子没眼色的似的,悄悄去挪用给宫里的东西? 这海鱼呀,是薛家那丫头的哥哥,从南边给弄来的。” “薛家?”四皇子皱了皱眉头,眸光略闪了闪,问道:“你说的是那个史庶妃?她近来可安分?” 四皇子妃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点头道:“还算是个懂事明理的,在我面前十分老实周到。一个商户人家出身的,能做到这点已是不易了。” 四皇子打量了四皇子妃一眼,“你觉得好,那就好。” 四皇子妃神色不变,轻声道:“都是爷的女人,我自然是能关照就关照的。 越是省事的,我越会多看着些,不能让人受了委屈。” 四皇子又瞄了四皇子妃一眼,随即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温声道:“你一向是最稳重妥帖的。” 四皇子妃轻轻挣了挣,没能抽回手来,便由着四皇子拉着,轻笑道:“难得爷夸奖,爷有什么事,就说吧。” 四皇子也笑了,“都说你精明能干、秀外慧中。果然在你面前,我这心思是一点儿也藏不住的。” 四皇子妃顿了顿,才道:“我一颗心全在爷的身上,不要说爷说一句话,便是爷皱一皱眉头,我也要思量半天。 天长日久,自然多少能领会点爷的意思。” 四皇子便揽过四皇子妃的肩,语气亲昵,“不愧是我的贤内助。” 四皇子妃轻轻别过头,“爷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跟我说吧。” 四皇子便正色道:“本来我也没想到,但听你提起史庶妃,我倒是想起来了,她不也是贾家的亲戚吗?” 四皇子妃点点头,“荣国府二房的当家太太,是她的姨母。若仔细论起来,她跟宫里那一位,还是嫡亲的姨表姐妹呢。” “这不是正好。”四皇子难得露出真切的笑意来,“这可真是瞌睡的时候来了枕头,我跟你说……” 四皇子凑近四皇子妃的耳畔,低声说了起来。四皇子妃神情变幻,连连点头。 第265章 被人算计 元春封妃,让贾府上下沉浸在了无上的荣光与无比的喜悦里。 一连几天,府里下人们走路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似乎带着风。 贾母的荣庆堂里,从早到晚,更是欢声笑语不断。 之前已不常联络的四王八公、姻亲故旧家的女眷们,纷纷递了帖子过来拜访。 因贾母嫌弃邢夫人小门小户出身、上不得台盘,王夫人又只是个五品的恭人、没有体面的诰封,一时间只得由她这个超品的老封君亲自出来接待照应。 贾母每天从睁开眼便忙到天黑,累得夜里腰疼的直哎哟,却仍然是“痛并快乐着”,丝毫不肯懈怠。 这一日 ,却是王子腾的夫人带着女儿王雅淑过府道贺。 因为是实在亲戚,所以邢王二位夫人也在旁边陪坐。 王夫人瞧着她娘家嫂子,那一脸的骄傲与自豪真是藏也藏不住。 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叫嚷:看到没有?那是我生的好女儿!你们谁有这个本事,能生出个皇妃来? 王子腾夫人心里十分看不上王夫人的浅薄,但是想到来之前王子腾的嘱咐,又不得不拐弯抹角地为王夫人谋划。 她堆了一脸的笑,开口道:“这几日咱们府里贵客盈门,亲家老太太怕是累坏了吧? 我们为贤德妃高兴,可也没有什么能做的。只好拾掇了一些上三百年的老山参过来,给老太太补补。” 说着,王子腾夫人便示意跟来的婆子捧上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 三百年的老山参,这可不是有钱就可以随便买到的东西。 贾母觉得礼有点厚了,正欲推辞,王子腾夫人却抢着说:“我知道咱们府里自然是不缺这个的。只是娘娘的赏赐,老太太怕都吃用不过来。 只是这是我们的一点子心意。老太太身子康健,想必宫里的娘娘也是高兴的。” 这话说到了贾母心里了。她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拍着罗汉榻的扶手道:“难为你费心了。还真是让你给说着了。我就不同你们客气了,回头就用它熬点子参汤提神。” 王子腾夫人连忙陪笑道:“本就是实在亲戚,老太太肯用这参,那就是给我们小辈面子了。” 说罢,见邢王夫人俱都木着脸不出声,心里不由恨恨叹了口气,只得又自说自话道:“大太太和二太太别怪我多嘴,原该是你们多操持些的。哪里能事事都靠着老太太?” 邢夫人听了这话,顿觉不忿。 那王夫人素日就瞧不起她。如今仗着元春的势,更是不把她这个正经袭爵的将军夫人放在眼里,言行举止半点恭敬也无。 邢夫人本就憋着气,如今借着王子腾夫人的话头,立即发泄道:“我是个什么啊?粗粗笨笨的,原来就是不管事的。 这几日家里办的都是贤德妃娘娘的大喜事,我就更不敢上前了。 这万一哪里不妥当了,可是对娘娘的大不敬,岂不是全家都要被我连累了? 我可不敢操持,只好劳动老太太了。” 说罢,还顺势瞪了王夫人一眼。 王子腾夫人见邢夫人话说得不像样,心里鄙夷。 可为了王子腾的交待,又不得不接过话题道:“大太太说得这是哪里话?这府里,除了老太太,谁还能有你的体面?不过……” 王子腾夫人拉长了声音,先看看王夫人、又看向贾母,低声道:“二太太如今不同以往,毕竟是宫里贵人的母亲,这诰命是不是也可以往上升一升了? 这可不只是二太太的体面,更关系着宫里娘娘的面子啊。” 哟,原来她东拉西扯了半天,是为了带出这话儿。 元春能有今天的造化,那是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凭的是国公府的体面! 王氏不过是借个肚子给元春走一遭罢了,哪里就成了大功臣了? 贾母心中转过这样的念头,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不悦道:“皇上天恩浩荡,升了咱们家娘娘的位分,这是天大的喜事,更是对咱们府上的认可。 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必然要更加勤谨自守、处处小心,万不能给娘娘添了麻烦。 二老爷刚升了五品员外郎才没多久,哪里能立时再进一步? 这话咱们自己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到外面可别乱说,没得让人说咱们家不知进退。” 贾母这番话说出来,王子腾夫人脸上笑容一滞,王夫人刚刚梗起的脖子也不由得僵了僵,借着低头掩饰眼中的不满与恨意。 王子腾夫人看了一眼沉不住气的小姑子,心里又深深叹了口气,解释道:“老太太说得极是。不过您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二太太的诰封,那自是圣心独断,哪里能让贤德妃娘娘开口去讨? 不过,历来官员家眷封诰命,要么是儿女争气、要么是夫贵妻荣,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只是走的人太少了,人们倒大多记不得了。 老太太您说是吧?” 第三条路?贾母闻言,先是思量了一番,随即睁大了眼睛,迟疑道:“你是说,让二太太她自己……” “正是呢,老太太。”王子腾夫人一拍手,向着贾母恭维道:“果然是您经多见广,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之处。 不要说本朝,便是前朝,也有官员家眷,凭着自己对朝廷的贡献,赢得诰封的例子。 眼下,宫里的贤德妃娘娘不方便出面,二老爷又……” 王子腾夫人顿了顿,才道:“二太太自己给自己挣个诰命,不就行了?” 贾母差点气笑了,指着王子腾夫人道:“你可真敢想。二太太她一个内宅妇人,她凭什么能挣到诰封啊?” 王子腾夫人眼珠一转,四下看看,见不相干的丫鬟婆子都识相地退下了,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老太太,您可是守着个金山银山呢,怎么还能短了吃喝? 别的不说,就说迎二姑娘,她手里那些个方子,哪个拿出来,不是一件大功德? 我可是听说,前段时间,四皇子进疫区办差,就是二姑娘给的方子,治疗疫病灵验的很。 虽然那一次的功劳要算在四皇子头上了,但是眼下,宫里的太后娘娘和几位有了年纪的老太妃,身子骨儿可都不算硬朗。 当今圣上,可是以孝治天下。 让二姑娘好好想想,再拿出一两个有用的方子来,以二太太的名义献上去,那功劳不就在眼前了?” 呀…… 众人听了王子腾夫人的一番话,俱都在心里惊叹一声,不说话了。 这事儿…… 可行啊! 贾母上下打量了王子腾夫人几眼,心道,这王家人的脑子,还真是灵光。可惜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茬呢? 第266章 这可使不得 贾母心里思绪翻涌,脸上却不动声色,又看向了王夫人。 见王夫人脸上全是惊喜、意外和跃跃欲试的表情。 看来,王子腾夫人说的这个法子,倒是没有事先跟王夫人商量过。 这也正常。 王氏近来行事做派越来越乖戾,有什么正经事儿,若是先跟她通了气,搞不好反而会惹来麻烦。 不过,王子腾夫人说的这个法子,用在王夫人身上可行,是用在别人身上,不是也很可行嘛。 这样一个好机会,贾母可不想白白便宜了王夫人,若是直接让贾政去献这个方子,会不会…… 贾母正思量着,忽听一个尖锐、急切的声音叫道:“这可使不得。” 众人俱是一惊,循声望去,却是邢夫人,已经一脸激动地站了起来。 “大太太,您这是?”王子腾夫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问道。 邢夫人又气又急,狠狠瞪了王子腾夫人一眼,连忙向着贾母道:“老太太,迎丫头可是我们大房的姑娘!” 贾母看了邢夫人一眼,心中自然明白邢夫人的意思,却没开口搭腔。 邢夫人见贾母不表态,愈发急赤白脸地道:“老太太,若是王家太太说的这个法子能行,那也轮不到二太太啊! 天底下也没有这样的算法啊! 迎丫头有她自己的亲爹亲妈。怎么着,孩子有出息了,就得让隔房的婶子占便宜啊?” 说着,邢夫人又怒气冲冲地转向王子腾夫人,“王家太太真是好算计,这手也伸得太长了吧?真当我们大房是纸糊的吗?” 王子腾夫人作出一副忐忑的表情,心中却只是暗笑。 果然贾家大房是成不了事儿的。你看看,堂堂的将军夫人,都这样沉不住气。 其实,王子腾想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就想到过贾家大房的反应了。 若是贾赦和邢夫人不跳出来,只是暗戳戳地搞事情,还真不太好办。 但现在邢夫人第一个就跳出来反对了,那很好,那贾家的老太太自然就会把她摆平了。 于是,王子腾夫人尴尬地看向贾母,摊开手道:“老太太,您看这……我真真是为了咱们府里好啊。那好钢,总得用在刀刃上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说我们大房不是好钢?”邢夫人气得上前两步,指着王子腾夫人的鼻子,差一点就要点到她脸上了。 王子腾夫人向后一躲,眼巴巴看向贾母。 “老大媳妇,你够了!”贾母无可奈何,终于开口喝道。 邢夫人听到贾母冷冰冰的声音,这才心中一凛,转头看向贾母,意识到自己刚才脑子发热,行事有点出格了。 但…… 邢夫人迅速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向着贾母道:“老太太,他们王家也太欺负人了。您可得给我们大房做主啊。” 行了,行了。贾母摆摆手,只觉得心累。 刚刚那一会儿的功夫,她心里其实转了好多个念头了。 这一份献药方子的功劳,应该给谁? 给贾政?给宝玉?给贾琏?她甚至都想到了王熙凤。 可是,让王子腾夫人借着邢夫人的话题说出的一句“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都给否决了。 贾母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这个封诰,还真是落在王夫人的头上最合适。 无它,只因为王夫人是贤德妃娘娘的母亲。 说起来,元春虽然是国公府的嫡长女,但她亲生父亲官位不显,细论起来根脚并不算硬。 而且贾政一房又跟荣国府的爵位无缘。 要不是老大一房占了这个爵位,元春倒也不用非得跟别的妃子去拼母亲了。 这么一说,还是怪老大…… 贾母心里的念头越转越多,烦闷的情绪也越来越多,对上邢夫人殷切的目光也越来越不耐烦。 自己一家子是怎么回事,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贾母终是忿忿然地开口道:“大老爷已经袭了爵了,你还想怎样?便是你们献了这方子,难不成还能给你们再封个亲王? 还是说,你也想挣一个跟我一样的诰命当当?” 这…… 邢夫人目瞪口呆,再没想到,贾母说出来的话会是这样。 直到此时,王夫人才从刚才一连串的事情中反应过来。 她见贾母为自己撑腰,顿时来了精神,忙站起来道:“老太太说得是。与其你们用不上,不如给了我。其实也不是为了我,都是为了宫里的娘娘。” 王子腾夫人悄悄撇撇嘴,心道,这蠢人今天总算说了句对的话。便也连忙帮衬道:“老太太说得极是。大太太也请息怒。大家都是一家人,哪里能分得那么清楚。 就比如说宫里的娘娘,但凡说出去,都是荣国府的出身,难道还会有什么人特特地说明,那是二房的姑娘? 还是说,府里大老爷和琏二爷他们出门去,没有被人高看一眼?” 这…… 邢夫人再次被怼得没有话说。 她心里只觉得火烧火燎的,偏又嘴笨说不出什么理来,情急之下,梗着脖子咬牙道:“那也得迎丫头自己愿意啊。她如今可不是个可以随便揉捏的人。” “哎哟哟,大太太这句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王子腾夫人拍手笑道。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邢夫人,接着道:“大太太是她的母亲。这件事啊,我看还真得着落在大太太身上了。若你去好好跟她说说,她必是要听的。” 邢夫人气得头上都快冒烟了。 怎么着?好处都是你们的,这坏人却要她来做?她拼着今天撕破脸,也不能干这赔本的事儿啊。 邢夫人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道:“可惜迎丫头不是我亲生的。这隔着一层肚皮,到底差些。 况且,她自小就让老太太接到身边教养,我说话哪里有老太太管用? 宫里的贤德妃娘娘,还是二太太亲生的呢,当年在家的时候,也是先听老太太的啊。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邢夫人却是冲着王夫人说的。 王夫人被邢夫人戳到了痛处,正欲反驳,却被王子腾夫人死死拉住了手。 这种时候,天大的好处都占到了,还计较什么口头官司?这个蠢人真是越发蠢笨了。 贾母并不想再触邢夫人的霉头,本以为王夫人能跳出来反驳,到时候她含糊两句,就把这差事压在邢夫人头上。 没想到王夫人竟然坐着没动。 看着王夫人和她娘家嫂子眉来眼去的样子,贾母心中记恨,却只能站出来道:“你好歹是她的母亲,怎么这么没信心? 依我说,你也不用急。 我瞧着迎丫头跟她嫂子是极好的。不如你就让琏儿媳妇跟她说去。” 说着,贾母又看向王子腾夫人和王夫人那边,淡淡道:“凤丫头也是你们王家人,很该她多出些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