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多福》 第1章 第一章 雨夜吟蝉,露草流萤。 窗外细雨轻敲在院中的芭蕉叶上,发出疏疏淅淅的声音。 屋里灯光昏黄,孟椒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帐顶,粗白的帷帐上绣着精美的鸳鸯戏水。这顶帷帐她再熟悉不过,是出嫁前郭氏亲手给她绣的。 郭氏年纪大了,眼睛和手都不好使,已经很多年不曾做过女工,可在她出嫁前夕却拿出了这顶帷帐和一双枕套,枕套料子是丝绸的,孟椒舍不得用,一直放在压箱底中。 可惜后来她也没能带走。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 孟椒微偏过头,一道瘦弱的身影走了进来,手里小心翼翼端着碗,她走近看到孟椒醒了,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嫂子醒了?饿了吧,我给你熬了点粥。” 说着朝孟椒走了过来。 女孩穿着蓝色的粗布衣服,头发乱糟糟的,眼下青黑,似乎没怎么休息。 孟椒看着她熟悉的眉眼,心里百感交集。 谢瑜走到床榻边,先放下碗,然后去扶孟椒,她人小力气也不大,孟椒不愿为难她,手肘撑在床板上自己坐了起来。 谢瑜给她后背垫上枕头,然后重新端起碗。 发黄的米粥里放了肉丝和菜叶,有些烫,谢瑜轻轻吹着。 孟椒尝了一口,温热的米粥顺着喉咙一直暖到心窝里,她已经好久没吃过热食了。 眼前的一切让她有些恍惚,忍不住抬眼看向谢瑜。 晦色的灯火让女孩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凑得近了,她甚至能看到对方鼻尖的小痣。 谢瑜又给孟椒喂了一口,宽慰她,“嫂子,你别乱想,那个大夫医术不好,等过段时间,我让哥哥给你请一个好大夫,肯定还会有别的孩子的。哥哥刚当上官,眼瞧着咱家的好日子就来了,你可不能想不开,就算以后没有孩子也不怕,我生一个给你养,让他孝顺你……” 听到这话,孟椒忍不住抓紧身下的被褥,她闭了闭眼。 从昨晚到现在,她都还有些不真实感,她好像没有死在那间冰冷黑暗的小房间里,而是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谢长安刚高中不久,她被马车撞飞流产,一切噩梦的开始。 孟椒沉默吃着,突然问了一句,“你哥呢?” 谢瑜也没有多想,回她,“哥哥早上就出去了,萧家郎君邀他去庄子上吃酒,还没回来。” 萧家,能让谢长安上赶着的,孟椒只想到一个。 当初连中三元,名动京都城的萧家四爷,年仅三十五岁就官拜参政,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相,也是后来三朝元老,辅佐新帝的太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朝的读书人,就没有不知道此人的。 萧家本就是耕读世家,出了萧参政后,更是如日中天。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最初谢长安和萧三郎关系十分要好,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闹掰了,谢长安还讽刺对方不过是一个依仗叔父权势的无能之辈。 何其可笑?他谢长安亲近萧三郎不也是为了搭上萧家这层关系吗? 人家萧三郎好歹靠的是自己的叔父,而谢长安后来仰仗的却是女人。 一碗粥都吃完了,谢瑜很高兴,拿着棉帕给她擦擦嘴,然后哄着道:“嫂子休息一会儿,我等会儿再来陪你。” 孟椒嗯了一声,看着谢瑜轻手轻脚的关上门。 鼻子有些酸涩,整个谢家,唯一让她有所挂念的就是谢瑜了。 也不知后来的她过得好不好?小小的一个人,被远嫁去福州,谢长安怎么狠得下心。 …… 谢瑜拿着碗去了厨房。 厨房里点着一盏灯,豆大的火苗摇摇晃晃,映照着坐在灶下的妇人,女人脸色阴沉,看她拿着空碗回来,阴阳怪气道:“还管她做什么?要死便死去,天天一副死人相,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还把肉拿出来给她吃,不是说了是给你哥吃的吗?” 谢瑜低着头不说话,从缸里舀水洗碗。 田氏还在说;“以后孩子也不能生,我儿娶了她,真是遭了天大的霉运。” 谢瑜听了心寒,忍不住抬头冲道:“娘,你说得什么话?你当初身子不好,嫂子天天服侍你,喂你吃喂你喝,还把陪嫁当了钱给你买药,你都忘记了吗?” 越说越难过,眼眶泛红,抬起胳膊抹了一下眼泪,“你和哥到底怎么了?自从来了京都,你们都变了,你们忘记咱们家以前过得什么日子了吗?要不是嫂子,我们连肚子都吃不饱,现在嫂子生病了,我煮点东西给她吃怎么了?” “嫂子孩子没了,那么可怜,你还说这样的话,嫂子嫁进咱们家才是真真的倒霉。” 田氏被说的理亏,气得瞪她,“你个死丫头,你再说一遍?” 谢瑜扭过头不理她,放下碗,去门后把盆拿过来,将锅里的热水全都舀走。 田氏见状,又是一气,“你个死丫头,便宜货,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那是给你哥烧的。” 谢瑜端着热水跑了出去,刚出了门,就看到站在门口沉默不语谢长安。 男人五官俊秀,面颊泛红,他没打伞,身上被雨淋湿透了,显得身形修长,应该喝了不少酒,浑身散发着浓重的酒味。 谢瑜嫌弃的耸耸鼻子,绕过人走了。 田氏看到站在门口的儿子,忙起身走了过来,心疼道:“儿啊,怎么淋了这么多雨?快进屋,你妹那个蠢货,竟把热水全都舀走了,我这就去端回来,赶紧洗个热水澡……” 说着就要往外跑。 谢长安伸手拉住人,“娘,给椒娘用吧,再烧一锅就是了。” 田氏不满,“柴火也要钱的。” 谢长安皱眉,“娘。” 田氏见儿子执意不让自己去,有些不高兴,“就知道向着你媳妇。” 不过到底也没去了,反手拉着人进屋,“虽然天气热,但也容易着凉了,快进来,娘再给你煮一碗姜汤。” 谢瑜端着热水进屋,给孟椒擦了擦身子,然后也给自己擦了擦。 忙完后吹灭屋里的灯,爬上床跟孟椒一起睡。 谢长安洗完澡喝了姜汤后从屋里出来,就发现旁边卧室里的灯灭了,想了想,还是回书房了。 次日一早,孟椒难得起了床,但谢瑜没让她出门,只在屋里歇着。 孟椒无事可做,坐在窗前梳头。 谢长安便在此时从外面进来了。 他穿着绿色朝服,方心曲领,束以大带,脚下着白绫袜黑色皮履,左手托着两梁进贤冠,冠上有犀角簪导。 男人本就生的白皙,穿着朝服更显得端正清俊。 孟椒看着镜中的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就像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一样,可是这次当真再次出现在眼前,她内心却毫无波澜。 谢长安在她身侧停下,看她带着几分苍白病态的面庞,心里掠过一丝心疼。 忍不住唤了一声,“椒娘。” 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 孟椒下意识缩了回去。 谢长安手一顿,僵在半空中。 孟椒忍下心里的恶心,垂着眸问:“你怎么来了?” 谢长安叹了一口气,“椒娘,孩子还会再有的,莫要伤心了。” 孟椒抓着梳子的手紧了紧,是啊,他还会有很多的孩子,但与她无关。 谢长安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不想再把关系闹僵,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也很难过,但他不希望椒娘一直沉浸在痛苦中。 他本想过来安慰人,但看孟椒如此态度,怕又惹人生气,只好转移话题道;“昨日三郎说月底他妹妹出嫁,邀请我去参加宴席,你也好久没出门了,一起去散散心吧。” 其实说这些,谢长安也没想得到孟椒的同意,如今的她正伤心着,恐怕不愿意出门。 上一世,孟椒确实没有去,结果就是谢长安回来时带着一身脂粉香。 如果不是曾经经历过这一切,孟椒恐怕怎么都不敢相信,就是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相濡以沫的夫君逼着她自请为妾,最后为了攀权附贵,还将她送给另一个男人。 当初是他求娶的自己,说对她一见钟情,还说等他高中后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是弟弟的同窗,弟弟说他才高八斗,就是时运不济,本应参加乡试的,突然遭逢父亲病重,家里无人支撑,他守在床前侍疾,后面父亡,不得不守孝三年。 待他出孝时,乡试刚过,又要等待三年。 她想着,他是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人自然不会坏到哪里去。 她嫁进来时,谢家一穷二白,连成亲的钱都是借的,婆母身体不好,谢瑜饿的脸色蜡黄,是她拿着陪嫁的钱给家里买米买油,给婆母买药,每日每夜的刺绣挣钱养家。 原以为终于熬出了头,后来才知道中了探花的谢长安被安阳侯府嫡次女沈心玥看中,侯门贵女要做正妻。谢长安既想要权势,又不愿意背负负心汉的骂名,就让她以不能育有子嗣的名头自请为妾。 这样既保住了好名声,世人还会夸他一句重情义。 当朝皇帝年迈,太子病逝后一直未再立,沈家嫡长女是宫中淑妃,多年只有一女,继皇后和德妃都有皇子傍身,且已成年,沈家想要搏一搏,便站队无母族帮扶的三皇子。 沈心玥是外嫁女,且谢长安职位不高,平民出身,为了搭上三皇子这条船,便抓住了三皇子好美色这一弱点,将孟椒迷晕送到了三皇子床上。 孟椒貌美,三皇子颇为宠幸她,因此被三皇子妃记恨上,只要三皇子不在府里,便处处被针对欺负,苦不堪言。 直到后来新皇登基,三皇子被清算,新帝本打算将府里女眷全部流放,最后还是新上任的萧同平章事劝谏,凡被三皇子掳进府里的无辜女子皆送去白云观清修。 孟椒才意外的保住一条命。 若是只有这些,孟椒可能还不至于如此恨。 最让她无法原谅的是,谢长安和沈心玥担心弟弟日后高中,竟然派人将弟弟的腿打断,绝了仕途之路。 那是她从小带到大的弟弟,会攒着钱给她买糖吃,会在她成亲时说不用怕,受欺负了他给她撑腰。 她不敢想象,遭此打击,弟弟能不能撑得住?父母和奶奶该如何绝望。 想到这里,孟椒压下心中的恨意,拿着梳子重新梳了起来,回他,“好。” 谢长安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那我去上朝了,你在家好好休息。” 孟椒嗯了一声,偏过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前世,三皇子和沈家失势,也不知道他如何了?这次她可以好好看看。 第2章 第二章 六月底的天气,暑气正浓。 今日是萧三郎妹妹的出阁宴,前几日请帖便送了过来,谢长安一早就起来了,似乎怕孟椒睡迟,还特意在门口敲了两下,听到孟椒回应,才离去。 这些天孟椒借口身子不好,没让人进屋。 谢瑜得知嫂子要跟哥哥出门,很是高兴,早早就去厨房忙活。 休养了大半个月的身子,孟椒已经没什么不适了,她怕显得气色不好,特意给自己敷了粉,抹了口脂。头发也全都梳了起来,戴上莲花冠。 这莲花冠她有印象,是她自己做的,用的是软烟罗,上面点缀着珠花。来京都前想着谢长安为官了,总得有身体面的衣服装饰,不能出门丢了人。 收拾妥帖后,孟椒去了主屋,家里房间不多,平时用膳都是在田氏的屋子里。 田氏的屋子宽敞,隔成两间,外间做中堂,里间是卧室。 京都城的房价昂贵,谢家买不起房子,人又多,只能在偏远巷子里租一套便宜的小院,一进的院子有三个房间外加一个厨房,婆母和谢瑜住一间,孟椒、谢长安一间,还有一间小的作书房用。 田氏看到孟椒过来,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不满的压了压嘴角,“吃饭吧。” 没多说什么。 孟椒嗯了一声,坐到谢瑜旁边。 谢长安看着容色娇美的孟椒,忍不住有些恍惚,他已经好久没看过这样打扮的妻子,仿佛突然间换了一个人。 孟椒的美,是有目共睹的,当初在青石镇便是家喻户晓,还未长开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认识陈书的时候,他就天天炫耀自己姐姐好看,谢长安一直以为对方夸大其词,直到有次孟椒去书院给陈书送衣服,他下意识以为自己看到了书中的仙子。 肤如凝脂,眉眼如画,哪怕是来京都城已有半年,参加过不少的席宴酒会,也没见过比孟椒更好看的女子。 只是成婚后的孟椒不再打扮了,在家总是穿着灰扑扑打着布丁的衣服,看久了让他不再觉得惊艳。 谢瑜很喜欢这样漂亮的嫂子,眼睛亮亮的,催促孟椒快吃。 孟椒低着头吃了起来,早膳是米粥,吃了几口,孟椒发现碗底藏着一个鸡蛋,她偏过头看向谢瑜。 谢瑜朝她偷偷眨了眨眼。 孟椒心底一软。 出门时,谢长安回了书房一趟,从里面抱出一个礼盒,上面写着徽墨二字。 前世跟在三皇子身边,孟椒也认识了不少好东西,徽墨便是三皇子常用之物,一两黄金一两墨,极为珍贵。 谢长安的俸禄大部分都用来赁房子了,仅剩的勉强维持家里生计,哪里有钱能买这么昂贵的墨。 两人走出巷子,谢长安没有直接去朱雀门那边,而是往东边教坊官署走,他们住的巷子在西边,街道中心那里有个集市,平时家里的生计都是从那边买的。 谢长安在集市中找了一家轿行,说好价格后,赁了两顶小轿。 女侩让他们稍等片刻,转身去了后院。 谢长安回身对孟椒说,“萧家在内城,距离有点远,走过去要半个时辰左右,你身子才好,不能累着了。” 孟椒垂眸,脸上露出笑,“还是夫君体贴。” 没戳破他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以前她看不透,现在发现,这人总是喜欢打着为别人好的借口满足私欲。 谢长安满意孟椒的反应。 片刻过后,两顶青伞凉轿就摆在门口。 轿夫很是熟练,一路稳稳当当的。凉轿用的是纱做帷,透气凉快,孟椒能直接看到外面的景色。 不论前世还是如今,孟椒对京都的印象都是现在住的那个小巷子,去的最热闹的地方便是中心街道那个集市了,从没看过内城,后来跟着三皇子,更是只有一方小院。 轿夫抬着他们进了朱雀门,往里走,两边都是民居和商铺,有炭行、酒肆,包子铺、香铺……应有尽有,走了好一会儿看到一座桥,桥东西两面又是一处大街,比中心街道要宽阔整洁很多,孟椒看到有卖果子的行市、珠子铺,还有各种鲜花水果纸画生意,十分热闹。 轿夫走的是御街这条路,快到尽头的时候折向西边,越往前走越安静,渐渐的,孟椒就看到很多气派辉煌的府邸。 一盏茶的功夫,便到萧府了。 萧家今日有喜事,大门打开,门口张灯结彩。 红色的地毯铺得很远,门口来往都是宾客,马车驴车挤得满满。 孟椒他们所乘坐的轿子不起眼,谢长安远远就让轿夫停下,当场付了钱,三十个铜板,因为路远,还雇了轿夫,所以贵了一些。 孟椒看了一眼,平时家里连肉都舍不得吃,三十个铜板能买一斤肉了。 谢长安整理了一下衣角,然后带着孟椒往萧家大门走去。 宾客络绎不绝,两人站在靠后的位置,谢长安抬头看着萧府牌匾,语气羡慕道:“真是热闹,光耀门楣便是这样吧。” 孟椒不应话,心里却道,只要萧四爷在,萧家就会一直热闹。 轮到谢长安时,谢长安递上请帖和礼盒,萧家下人接过,旁边一个坐在案桌前的年轻人快笔记录下。 接着一个红衫杏裙婢女过来,领着他们往里走去。 婢女说:“今日人多,在外厅宴客,贵客请随我来。” 谢长安忍不住打听,“萧大人今日也在吗?” 萧大人指谁不言而喻,婢女垂眸客气道:“大人贵人事忙,我等也见不到人,不知会不会来。” 谢长安便不说话了。 孟椒安静跟在旁边,萧家很大,从正门进去,绕过影壁,穿过外仪门后,是一段长而曲折的抄手游廊,经过几个院落后,才到了外厅。 外厅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男女分桌,中间用几道屏风隔开。 婢女引着孟椒来到角落里一桌,谢长安跟着一起过来了,红木双拼圆桌上铺着喜字纹锻布,中间用青花五彩莲池鸳鸯高脚盘摆放着葡萄、橘子、桃子等新鲜瓜果,还有红枣、花生、核桃、梅子干果,以及福饼、粉糕,摆得满满的。 桌前已经坐了两位女眷,两人年纪相仿,约莫三十岁左右,瘦的那个容貌清秀,穿葱绿绉纱镶花边窄袖褙子,头戴缠金梅花玉簪和珍珠耳环。另一人圆脸,身型略富态,穿紫灰绞罗牡丹缠枝纹大宽袖,头上带着六支精美的金簪,细细的,是花鸟虫鱼样式,很是别致,发髻后面插了白色象牙梳,配以闹蛾金耳环,十分富贵模样。 这两人谢长安都认识,笑着见礼,“见过两位嫂子。” 两位妇人笑呵呵打招呼,绿衣妇人道:“原来是谢探花,我就瞧着好一个俊俏的郎君。” 另一人用手捂着帕子笑,打趣道:“这位便是弟妹吧,真真是一对璧人。” 孟椒朝两人屈膝行礼,“见过两位嫂子。” 行到一半,便被紫衣妇人拉着坐下,谢长安介绍道:“这是内人椒娘,椒娘,这位是许娘子,夫君是国子监丞,这位是焦娘子,夫君是翰林院编修,他们二人与我都是今年科考的,是一甲的状元和榜眼。” 许娘子是穿绿衣的那个,焦娘子便是另一位。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和谢长安同年高中的那个榜眼后面因为三皇子的关系全族被流放了。 这事孟椒是知道的,新帝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算三皇子一派,那个榜眼妻子原本是南边商人,后面背靠三皇子成为皇商。 有一次三皇子送了她一匣子明珠,顺便跟她提起过这事。 孟椒闻言,准备起身行礼,又被焦娘子拉住了,“不必客气,咱们夫君是同僚,那咱们就姐妹相称便是了。” 许娘子催促着谢长安离开,“谢郎君快走,你在这里,我们都不好意思说悄悄话了。” 谢长安笑,行了一个大礼,“那椒娘就托两位嫂子照顾了。” “放心,不会让她少一块肉的。” 几人笑出声。 谢长安离开,往屏风另一面的男桌走去,他也坐在一个角落处,透过屏风缝隙,恰好能够看到人。 焦娘子家里是做生意的,嘴巴利索,问了孟椒年岁家里情况后就说起今日宴席的情况,她消息也灵通,说的话也好听,“你才来,我们刚聊到这位二姑娘的夫家呢。” 孟椒点点头,“我家郎君跟萧三郎玩得好,今日能来,多亏了萧三郎送的请帖。不过对于这位二姑娘倒是不怎么了解。” 焦娘子见孟椒不似外表看着那么闷,便解惑道:“这位二姑娘容貌性情都是极好的,听说在府里也招人喜欢,这门亲事说得是平江府知州的次子,也是今年刚中的进士,才十九岁,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 说到这里,焦娘子有些羡慕,“如此英才,日后前途不可估量。” 她也有个女儿,今年十一岁了,日后不知能嫁什么样的人家。萧二姑娘父亲也是商人,却能高嫁给知州的儿子,还是年轻有为的进士,真是命好。 许娘子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听说那知州有两个儿子,前面那个是发妻生的,现在那个妻子因为生了个儿子,由妾抬上来的,左右性子不太好。” 焦娘子听到这话,忙拍了拍她手,对她使了个眼色。 许娘子意识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自然,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她们才松了口气,然后对孟椒和焦娘子尴尬笑了笑。 焦娘子忙转移话题,“今日也不知能不能看到萧四爷?” 孟椒:“先前来的路上我家郎君问了婢女,婢女说大人公务繁忙,她们也不知道。” 许娘子见两人为自己遮掩,心下感激,她就是嘴巴不分场合乱说话,所以夫君很少带她出门,刚才那话要是让有心人听见了,肯定又要得罪人。 她跟着附和两句,“是啊,萧参政如今是红人,公务自然多。” 这话听着也不大顺耳,不像是夸,倒像是讽刺。 孟椒当作没听见,端起身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焦娘子笑呵呵道:“萧大人年轻有为,我听我家郎君说,当年萧大人原本是习武的,还拜了一位将军为师呢,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从习武变成从文了,十三岁参加科考,后面一路高中,还连中三元,不知惊呆了多少人。” 这些孟椒倒是不知道,忍不住看向焦娘子。 许娘子也不知,微微睁大眼睛,“这莫不是文曲星转世。” 焦娘子拿了一个橘子剥,“可不是,听说当初高中游街时,那些女子扔的花、荷包将他头都砸破了,好生热闹呢,不知多少名门贵女想要嫁给他。不过萧家门风好,早年给萧四爷定了一门亲事,女方家里虽然不显贵,也依旧成了亲,婚后相敬如宾,四夫人去世这么多年,萧四爷也没再续娶,当真是有情有义。” 许娘子听了感叹,“真是难得。” 孟椒听了沉默,她倒是不知道这些。 原来不是所有男人都跟谢长安一样。 想到这里,孟椒忍不住朝屏风另一边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一个穿着蓝衫的婢女走到谢长安身边悄悄说着什么,他周围几个男子尽是打趣神色看着他。 今日萧家的婢女都身着红衫,颜色深浅不一,没有蓝衫的。 孟椒意识到了什么,捏着帕子的手微紧。 她有意无意往那边瞥,谢长安不知听到了什么,脸上有些不自然,还往孟椒这边看了一眼。 孟椒收回视线,随后再去看时,发现谢长安已起身离开。 等人出了门,孟椒也起身了,旁边两位夫人疑惑看向她,孟椒笑了笑,“我去净手。” 焦娘子提醒她,“人来的差不多了,宴席应该快开始了。” 孟椒点头,往门口走去。 门口那里有好几个婢女候着,见孟椒出来,便知什么情况,其中一个贴心走过来道:“夫人随我来。” 说着便走到前面领路。 孟椒看与谢长安离去的方向一致,便跟着一起。 谢长安远远走在前面,脚步急促,穿过回廊后直接往右去了。 孟椒走到回廊尽头时,不顾前面领路的婢女,也跟着往右去了,婢女走了几步,似乎发现不对劲,往后看了一眼,没看到人,吓了一跳,忙折回去寻人。 孟椒远远坠在谢长安身后,萧府太大了,她不甚熟悉,七绕八拐的,直接到了一处竹林。 竹林茂密繁绿,谢长安今日穿得又是青古色常服,眨眼之间就不见了人。 孟椒往里追了两步,就不敢再继续了,这林子有点大,她怕自己待会儿迷路。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甘心的往回走去,刚走到出口,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正犹豫要不要出去,就听到几人说话的声音。 第3章 第三章 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曲折。 彭文绍走在前面笑出了声,“茅景升应该想不到太傅这次会如此动气,直接将他的爱徒撵去了淳安县,淳安县年年洪水,也不知何时才能做出功绩。” 边说边摇头。 旁边的萧言卿没说话。 身后的常锡麟道:“茅景升还是太着急了。” 然后担忧看向萧言卿的背影,“言卿,我听说昨日太傅招了周叙上门,周叙恐怕想要借此事压你一头。” 闻言,彭文绍冷哼,“周叙此人唯利是图、心狠手辣,也不知太傅为何看重他?” 萧言卿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切勿多言。” 这些话不该从他们口中说出。 目光顺着人瞥到不远处假石后藏着一抹鹅黄,眉头一压,冷声问:“什么人?” 彭文绍和常锡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 孟椒吓了一跳,顿了顿后,捏紧帕子走了出来。不敢多看,低头行礼,“见过几位大人。” 若说一开始还不知道是谁,但听到这几人直呼当朝同平章事名讳,猜到除了府里的萧四爷便没其他人了。 彭文绍见女子生的皮肤雪白,眉眼精致,上身是桃夭色石榴花纹褙子,下半身鹅黄长裙,手里挽着绿色薄纱披帛,人本就生的白皙,穿着这一身显得更加清丽独绝。 心里警惕少了几分,啧了一声,然后意味深长看向萧言卿。 此处是萧言卿的书房,平常没人敢过来。 萧言卿平静问:“你是何人?” 孟椒觉得几人的目光有如实质,硬着头皮回答,“妾身翰林院编修谢长安之妻,今日是来参加萧二姑娘的出阁宴,方才看到夫君急切朝这边过来,担心出了什么事,便跟在后面了,怎想跟丢了人,在此迷路。还望大人恕罪。” 一点都没有要替谢长安遮掩的意思。 “谢长安?” 彭文绍觉得有几分耳熟。 常锡麟提醒他,“今年的探花郎。” 恰在此时,刚才领路的婢女着急寻了过来,看到萧言卿几人,脸色都吓白了,忙低头行礼,颤着声音道:“见过几位大人。” 孟椒红着脸出声解释,“刚才她领路……半路看到夫君,才担忧跟了上去。” 不太好意思当着几位大人的面说自己要解手。 彭文绍还想再问。 萧言卿让婢女送孟椒回去,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了。 孟椒屈膝,“多谢大人。” 婢女也松了一口气,“是。” 赶紧行礼告辞,生怕晚了一步会被怪罪。 再回头看孟椒一眼,示意她快走。 孟椒低头跟上。 青石板小路狭窄,仅容得下萧言卿和彭文绍并行,孟椒与他们经过时犹豫了一瞬间,便选择从萧言卿身边草地走过。 她步子迈得很快,经过时带起小风,扬起的裙摆与男人青色衣袍相擦。 萧言卿察觉到了,低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走了十几步,站在青石板路尽头的孟椒犹豫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那个男人她见过。 对方很敏锐,在她看过来时便侧头了,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孟椒微惊,忙低下头快步离去。 等人离开,彭文绍轻笑出声,萧言卿冷淡看向他。 彭文绍摸了摸鼻子,“我都没说话。” 常锡麟突然开口,“说起这个谢长安我还真有点印象,好像之前状元游街时被沈家女儿看上了,闹得沸沸扬扬的。” 彭文绍:“我就说怎么觉得耳熟,原来是他。” 萧言卿没理会二人,独自上前,到了书房门口时,吩咐徐逸去查谢长安去了哪里。 前面领路的婢女走得很快,直到走远看不到人才放慢脚步,松了口气。 她也不敢怪罪孟椒,毕竟今日来的都是朝堂官员的家眷,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 只道:“娘子跟紧点,莫再迷路了。” 孟椒歉疚的笑笑,“是我的不是。” 见人态度好,婢女脸色微缓。 孟椒忍不住问:“方才那三位大人,哪一位是萧大人?”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婢女道:“穿松青色交领罗纹绸长袍的便是四爷。” 孟椒脚步一滞,先前一人穿白色,一人穿紫色,还有一个便是刚才她与之擦肩而过的青色衣袍。 若那人就是萧四爷,那他们前世是见过面的,且不止一次。 心里有些微漾,前世她一直心存感激的人,竟是熟人。 其实倒也不是多熟,不过是几面之缘。比起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脸庞,孟椒对气味更敏感,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苦香味。 她不喜欢,但印象深刻。 尤其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们同时在白云观山下的草棚里躲雨。 白云观的日子清苦,观里都是有罪在身的女眷,观主待她们素来冷漠刻薄,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那天孟椒背着竹篓去山里采野菜,中途下雨,便寻到了草棚。 雨下的很大很急,她还记得那天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的鹤纹圆领长袍,银灰色滚边,脸颊凹陷苍白,显得人异常消瘦。 周围的泥土雨腥味都遮不住他身上弥漫的苦香味,浓烈的直往她鼻子里窜。 比之前几次见面闻到的味道更重了。 他身边只跟着一位侍从,一手打伞,一手扶着他。 而他也似乎认出了自己,对上她打量的目光,微微一笑。 他们默契的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等雨停。 雨停了后,对方先走的,孟椒还坐了一会儿,她不想那么快回去,刚好有雨做借口拖一拖。 他临走前将油纸伞留下了,看了她一眼,安静离开。 孟椒接受了他的好意,乔姐姐病的很严重,这把油纸伞很精美,能换一些银钱抓药吃。 后面,孟椒就没遇到过他了。 再后来,便是听到萧太傅病逝的消息。 白云观里三皇子府的旧眷,都偷偷去后山烧纸,感念太傅当初的救命之恩。 孟椒叹息,原来他去逝的那么早。 —— 孟椒回去的时候,谢长安还没有回来。 不过她也没心思去找了。 这一桌又多了三位女眷,那三人应该是相熟的,凑在一起说着话。 桌面上的干果全都撤了下去,茶具也不见了,变成了轻薄的荷花口白瓷杯,里面是朱樱色的葡萄酒。 焦娘子大概是怕她不认识,好心提醒,“萧家真是大户,出阁宴用的竟然是葡萄酒。” 许娘子小声道:“萧三爷虽然无功名在身,但钱财一道甚是厉害。” 焦娘子听得无奈,这话要是萧三爷听到了,恐怕不觉得是夸赞。 萧家三爷和四爷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弟弟位高权重,他却毫无建树,依靠家里和妻子娘家才做出了一些成绩,今日出阁宴看着风光,其实大部分人都是为萧家和四爷来的, 怕她又说错话,忙扭头问孟椒:“刚才怎么出去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了熟人?” 孟椒正想着如何将刚才的事说出来,听到这话,便低下头故作闷闷不乐,咬了咬唇,佯装委屈的样子对身侧的焦娘子小声道:“其实刚才是看到夫君跟着一个婢女离开,我才出去的。” 焦娘子面色微异。 孟椒低落道:“那婢女穿蓝衫,不是今日萧府的下人。“ 许娘子也听到了。 关于谢长安的风流韵事她们也有所耳闻,她们没见到孟椒之前,还以为谢长安的发妻是乡下的粗鄙妇人,想着男人如今高中,朝三暮四再寻常不过,如今瞧着椒娘年轻貌美,顿时有些唏嘘。 许娘子忍不住安慰道:“男人嘛,都是这样,想开点就好了。” 焦娘子扯住许娘子的衣袖,想让她少说两句。她道:“来京都这么久,怎么不出来玩?” 孟椒小声说:“上个月出门卖绣品,突然被一辆横冲出来的马车撞了,落了胎,一直在家休养。” 焦娘子一听,神情顿时有些懊悔,还不如不开口。 许娘子与焦娘子偷偷对视一眼,然后问:“怎么需要你卖绣品?” 她夫家家境也不算多好,但还不至于让自己绣东西去卖。 孟椒抬起头看她,神色单纯道:“我嫁进门时,公公病亡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婆母身子不好需要吃药,小姑子年幼,夫君要读书,好在我在娘家时学会一手女工,可以卖绣品换钱养家糊口。” “虽然夫君现在有俸禄了,但京都城赁房子贵,柴米油盐处处要钱,能换一些钱总是好的。” 许娘子听了不说话,忍不住伸手握紧孟椒的手,原以为自己过得够苦的了,来京都城后别人家的娘子都是穿金戴银的,就她那一两样陪嫁的便宜首饰。 如今来看,还有人比她更苦,这么贤惠通达,男人还在外面不老实。 实在是令人唏嘘。 焦娘子也于心不忍,她出身商户,出门总觉得低人一等,但她自认,自己是做不到椒娘这般。 孟椒回握许娘子的手,笑笑说:“相公其实对我挺好的,怕我想不通,特意带我出来散散心。只是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话,起了疑心,或许是我想多了。” “也是我没用,要是我小心一些,就不会连累了孩子。” 原本对面还在小声说话的三位妇人,不知何时停下了交谈,竖起耳朵偷听。 许娘子忙道:“怎么能怪你?” 倒是焦娘子忍不住道:“京都城的治安素来好,哪里来的马车撞人?” 孟椒神色哀伤,“我也不知,我去卖绣品的中心大道是个小集市,那边平时是没有马车的,人也不多,就算有也是被人牵着的驴车,就那天突然冲出来一匹黑马拉的车,直直朝我撞过来……” 焦娘子脸色微变,她家里是当地有名的商户,父亲有好几位妾室,从小到大后院就没消停过。椒娘出身乡下可能想不到太多,但她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寻常人家可用不起马车,很多做了好几年的小官都买不起。 再想到谢长安的风流韵事,恐怕不简单。 婢女开始上菜了,焦娘子不好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孟椒的手,道:“先用膳吧。” 孟椒笑笑,“好,正好饿了。” 萧家的席面十分丰盛,先上的是凉菜,用粉彩花瓣样式的小碟子摆放成一朵花,分别是黄瓜心撒糖蜜、糖渍梅子、凉拌鹿筋、野炒鸭丝、冰镇鱼片和蟹膏丸子。 接着是热菜,野鸡烧海参、火腿煨肺块,蟹肉豆腐皮、脍鱼翅、鸡汁煨白鱼片、挂炉羊肉…… 前前后后一共几十道菜,吃的时候有婢女在旁边伺候着,十分贴心。 中途三爷夫妇过来了,萧三爷去了男桌那边,三夫人来女眷这边,不过没来孟椒她们这桌,只去了上首那几桌。 焦娘子消息灵通,小声说:“听说花厅那边还有几桌,那才是真正的贵客。” 许娘子忍不住道:“怎么还分开了?” 焦娘子:“恐怕是坐不下吧。” 心里却觉得是瞧不上他们这些人。 许娘子点点头。 孟椒心里有了数,难怪没见到沈心玥了。 第4章 第四章 松雪斋 彭文绍和常锡麟走后没多久,徐逸便过来禀报:“谢长安去了后花园那边,应该是从竹林走捷径过去的,有下人看到是和沈家二小姐在假山后见面。” 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道:“沈家小姐缠着人不让走,两人抱在一起。” 徐逸见四爷端坐在案前,周围公文堆叠,他手里拿着书看,半遮掩住他温润的脸庞,见人不出声,便继续道:“谢长安是庐州底下云阳县黄竹村的学子,今年中的探花,上有一寡母,身体不好,还有一个妹妹,年十三。发妻名孟椒,两人成亲三年有余。” “今日与沈二小姐会面,是沈二小姐将人寻了来,他发妻看到,借着净手的由头追了上去。” 谢长安左手执书,面色淡淡。 听到这话,眼前浮现那片擦过的鹅黄裙摆,另一只手捏着要翻开的纸轻轻摩挲了一下。 出声询问:“沈家小姐如何对萧府这般熟悉?” 这个徐逸也查了,“沈二小姐与三房的二姑娘交好。” 说到这个就有些头疼,三房在府里是特殊的存在,老太太偏心三房偏心的没边了,哪怕三爷最没出息,府里下人都不敢怠慢三房。 这次二姑娘竟然让外人从松雪斋竹林经过私会,简直胆大妄为。 松雪斋是四爷的书房,府里早就规定,寻常不让人来这边。 萧言卿冷声道:“跟母亲说一声,让大嫂约束一下府里的下人。下去吧。” 不愿在这些琐事上浪费心神。 徐逸点头应是。 这事只有让大夫人出面最好。 徐逸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后,脚步顿住,回头犹豫道:“今日您没现身,老夫人似乎有些不满。” 萧言卿朝他摆摆手。 徐逸下去了。 待人离开,萧言卿放下书,抬手捏了捏胀痛的额角。 方才接到消息,庾阴死在前往淳安县的路上。 —— 宴席大概吃了一个时辰才结束。 离开时,孟椒被许娘子焦娘子拉住手,许娘子热心道:“以后要常走动。” 焦娘子也说:“是啊,妹妹要经常多出来玩。” 孟椒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日后就打扰两位姐姐了。” 许娘子嗔了她一眼,“怎么会打扰?刚好我在这边没什么朋友,妹子心地好,过几天我就给妹妹下帖子,还请妹妹不要嫌弃姐姐烦人。” 孟椒摇头,乖巧说:“姐姐性情纯善,我很喜欢姐姐。” 许娘子听了开心,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她纯善,平时夫君都说她嘴巴长如护城河。 等到了门口,谢长安跟人聊完走了过来。 许娘子知道孟椒刚小产完,便忍不住问:“你们怎么回去?” 谢长安温柔笑道:“路也不是很远,我们走回去,也好看看京都城的风景。” 许娘子笑笑不说话,然后偏过头与焦娘子微妙对视一眼。 方才从孟椒口中得知两人住在外城,来时还是坐轿子的。 谢长安此人并没有表面看着的清正。 孟椒像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一脸担忧的看着谢长安,“郎君喝了多少酒?怎么脸这么红。” 谢长安拉住孟椒的手,“无事,没有醉。” 孟椒松了口气,“那就好。” 与两位娘子告辞后,两人相偕离开。 等走远看不到人了,孟椒挣脱开谢长安的手,对上谢长安疑惑的眼神,孟椒拿着帕子捂住鼻子,皱眉道:“郎君身上什么味道?熏得头疼。” 谢长安没有多想,下意识抬起胳膊闻了闻,除了酒味,还有一股女人的脂粉香,混合在一起,确实不太好闻。 他知道孟椒鼻子灵,哪怕很淡很淡的味道她都能闻到,怕她察觉出来什么,忙往前面挪了挪,隔开了一些距离。 “那我离远点。” 孟椒嗯了一声,看着走在前面的谢长安,心里冷漠。 前世她不出门,外面都在传她不能生孩子,多年无子谢长安也依旧不离不弃,性情古怪偏执,霸占丈夫不给他留后,无德无贤。 这次不会了,她要堂堂正正离开谢长安。 想到这里,她笑着说:“今天在宴会上吃得很开心,谢谢夫君体谅妾身。” 谢长安心里想着沈心玥之前扑到他怀里的样子,听到这话,回头不自然的笑笑,“开心便好。” 孟椒不管他心不在焉的样子。 回到家申时左右。 孟椒先去了田氏屋子,主屋外间中堂正墙上挂着谢长安的画和对联,下面是一张长案,前面摆放着红漆四方桌和凳子,平时吃饭就在四方桌上。 可能因为家里简陋,没见谢长安带朋友回来吃过饭。 以前住在黄竹村时,谢长安偶尔还会带同窗回家。 听到孟椒敲门声,田氏从里间的床榻上起身出来。 田氏总说自己身子不好,久而久之家里的事情都落在孟椒和谢瑜身上了。 田氏出来看到是她,神色淡淡的,“回来了?” 孟椒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态度,脸上露出笑,温柔道:“嗯,刚回来。” 田氏朝外面看了一眼,没看到儿子,便收回视线坐到四方桌旁,“宴席怎么样?” 孟椒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水,又笑着说:“菜式十分丰盛精美,都是我没吃过的。” 田氏听了得意,“要不是我儿子,你能吃到这么好的?” 孟椒笑着将杯子递给她,坐到了对面,语气更温柔道:“娘,这段时间是我糊涂了,钻了牛角尖,让您操了不少心,是我的不是。” 语气顿了顿,转了话头又道:“今日在宴席上认识了几位娘子,相谈甚欢,我听许娘子说,在州桥那边有一家姓白的大夫,医术十分了得。许娘子的夫君就是今年的状元郎,如今在国子监任职,许娘子早我们半年就来京都城了,她娘家有亲戚在这边,还算比较熟悉,听说她那个远房的姐姐身子不好,总是怀不上孩子,就是白大夫给看好的。” 说到这里,孟椒目光期盼的看着她道:“娘,我想去看看,我还年轻,养好身子或许还能生,我也希望给郎君生一个大胖小子。” 田氏听了这话,动了动嘴巴,想说些什么。 站在门口外听了一会儿的谢瑜进屋,“嫂子说的对,上次那个大夫我就觉得不靠谱,没怎么看就说嫂子身体坏了,感觉像是骗钱的,咱们黄竹村的杨老先生把脉都要把很久呢,问一大堆话才说是什么病用什么药。” 田氏叹了口气,“随你吧,能调养好最好。” 她虽然对沈家那个小姐有些想法,但说实话,那也是觉得沈家能帮到儿子,其实心里对孟椒没什么不满。孟椒这么多年的付出,自己都看在眼里,要是没有她撑起这个家,儿子恐怕也不能这么快考上。 若是孟椒能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她就让儿子好好过日子。 孟椒又说了几句好话,然后和谢瑜一道离开。 出了门,谢瑜开心道:“嫂子你能想清楚再好不过了,咱们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孟椒笑笑,摸了摸她的脸。 傻孩子,她不会再有自己孩子了。 次日一早,孟椒就戴着轻纱白色帷帽出门了。 昨个与田氏说的白大夫,全是她胡诌的,不过她确实想找个大夫看看,前世因为流产后伤心欲绝,没有养好身子,导致身子十分虚弱,经常生病。这次虽然养了大半个月,但还是得看看。 她要好好活着,看谢长安和沈心玥日后的下场。 孟椒往朱雀门方向走去,过了龙津桥后,就出现热闹街市了,昨日坐在轿子里,孟椒没怎么看,现在才有功夫仔细看了起来,这边卖的以吃食为主,水饭摊、烤肉摊、肉铺摊,还有卖獾子肉野狐狸肉的。有家叫梅家的店铺,卖的是各种熟食,有鹅、鸭、兔子、肚肺、鳝鱼,以及包子、鸡皮、腰肾杂碎等。门口挂着牌子,单价都在十五文以内。 靠近朱雀门附近,还有卖羊白肠、姜豉、红丝、批切羊头、辣脚子的。 现在是夏季,还有很多的时令食物,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生淹水木瓜、梅子姜……看的人眼花缭乱。 再活一次,孟椒不想亏待自己,她花了七个铜板买了一碗沙糖冰雪冷元子,吃完才进了朱雀门。 然后在州桥附近找到了一家方氏医铺。 方氏医铺的人有点多,里面有两个坐堂大夫,还有一人抓药。 孟椒排在年轻那个大夫队伍后,等了一会儿便轮到她了。 年轻大夫面容黝黑,穿着灰色细麻长衫,头发用蓝色发带束紧。他直接让她坐下,也没问她看什么,伸手就把脉。 看了一会儿脉象,又让她伸出舌头。 孟椒照做。 大夫皱眉问:“最近可是经常半夜惊醒?” 孟椒点头,“每晚总是醒来一两次。” “白日可会觉得身体无力虚冷?” “有的。” 大夫点点头,然后道:“你这脉涩而沉,身体亏虚的严重,原本就有些血气不足,劳神费力,是不太适合要孩子的,那孩子生下来你也要丢了半条命。小产后更是伤了身子,郁结于心,气滞血淤。” 说完顿了顿,补充一句,“不要再吃凉的了。” 孟椒想起刚才吃的沙糖冰雪冷元子,有些心虚。 “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调养,调养好了,以后有孩子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后面得用大补的东西慢慢温养着。” 其实之前的大夫说她以后没有子嗣也不算错,孟椒身子亏虚的太严重了,家境又贫寒,没有钱买那些贵重补品调养身子,肯定很难再有孩子。 孟椒嗯了一声,“大夫尽量给我调养吧。” 大夫点点头,给她开了一个方子。 孟椒拿了十包药出门,总共花了五百文钱。 之前怀孕的时候,孟椒怕孩子出生委屈了他,自己偷偷攒了十两银子,没跟任何人说。 没想到最后用到了自己身上。 想到这里,孟椒敛下心神,又朝州桥另一头走去。 之前跟卖沙糖冰雪冷元子的老板打听到,州桥西街尽头那边有一户姓刘的打铁铺,小儿子在码头做活,找他可以寄信,不过价格有点贵。 孟椒摸了摸怀里的信,快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那老板也说了,打铁铺就在遇仙正店隔壁的隔壁,很好找,只要看到遇仙正店就行了。 他还说遇仙正店以酿造玉液酒出名,一角银瓶酒得花七十二文铜钱,一角羊羔酒更是得八十一文,来往都是有钱人。(1) 果然,不到西街尽头,孟椒就看到遇仙正店了,三层楼高,门首装饰彩楼欢门,在欢门上端,一根横杆高高挑出,悬着一面望旗,上书“新酒”二字,檐下两侧分别挂着“天之”“美禄”的牌子。(2) 经过店门口时,孟椒还看到里面搭着一座彩台,有人在上面说书。 孟椒很快找到了打铁铺,门口摆放着不少铁具,镰刀、锄头、菜刀…… 铺子很小,孟椒进去时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在角落里打铁,旁边一个火炉子烧着,十分热人。 那人听到动静,回头看,看到孟椒直接问:“打铁还是送信?” 孟椒便知没找错人,“送信的。” 那人就指了指另一头的柜子,“把信放在那柜子上就是了,一两银子。” 这确实是贵。 但也别无选择,驿站送的是公文,她一个普通妇人,在这边也没个熟人,只能花钱了。 孟椒走了过去,柜子半人高,黑漆漆的,上面摆放着两封信,最上面那封是送到徐州的,旁边是二两碎银子。 孟椒拿出怀里的信封,然后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旁边,然后问:“刘师傅,信多久能到?” 刘师傅将手里的锤子放下,“看情况,要是运气好的话碰到你老乡,一个月左右就能送到了,要是运气不好,就得多等等。” 孟椒点头,“麻烦了。” 刘师傅闷闷嗯了一声,“放心,信不会丢的,肯定能送到,丢了你来找我儿子就是,让他赔钱。” 孟椒笑了。 走出打铁铺,孟椒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心里舒了口气。 有了她的提醒,这次弟弟应该不会再受伤了。 再次经过遇仙正店时,门口多了一辆黑色的油篷马车,车厢也都是乌色木头建造的,看着十分厚重庄肃,墨绿织锦帘子垂下,里面遮得严严实实。 拉车的是一匹乌黑油亮的红马,高大矫健,尾巴上垂着红缨。 红马后脚踢踢跶跶,神气异常,遇仙正店的小二拿着豆饼哄它往后面马厩里去,马鼻子呼出气,但就是不动。 孟椒在马车檐上看到了一个“萧”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恰时,店里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不待孟椒反应过来,就见一大群人蜂拥从里面冲出来,还有人嘴里喊着,“杀人啦——” 孟椒一惊,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一瞬间门口都是人,她被人推搡着挤到了红马旁边,头上戴着的帷帽掉在了地上,被人踩烂。 刚才喂马的店小二已经不见了,正在这时,孟椒听到一阵清脆碰撞声音,有点像刚才在打铁铺听到的。 徐逸吃力护着受伤的萧言卿出来,到了马车旁,正要将人送上车厢,一道银光就从旁边刺了过来。 徐逸折身一挡,后背瞬间多了一道血痕。 原本挤在周围的人见状,又是一阵尖叫拥挤。 孟椒抱着药包苦不堪言,看到眼前白光一晃,也没多想,下意识将手中的药包丢了出去。 药包撞在匕首上,药材散落人一脸,使人动作一顿。 徐逸抓住机会,将孟椒手里的药包夺去大半,扔了出去,萧言卿趁机翻身上了马车,一手牵住马绳,一手向旁边伸出去,厉声道:“上来!” 孟椒看着伸到眼前的手,迟疑了一瞬后就立马抓住,然后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掌心触感绵软,萧言卿察觉不对,偏过头去看,然后愣了一下。 徐逸随后跳上马车,接过萧言卿手中的绳子,担忧道:“主子快进去。” 说完一甩麻绳,冲前面大喊,“让开!” 萧言卿往车厢里走去,孟椒坐在车厢门口,见他要往里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他,认了出来。 她缩了缩脚,给他让出路,但还是挡着人了,不由有些窘迫的看着人。 女人头发散乱,额前碎发浸着汗水贴在白皙面颊上,可能是热的缘故,脸庞红通通的,看着他的眼眸也带着水汽,有些可怜,还有些狼狈。 萧言卿道:“你先进去。” 第5章 第五章 外面瞧着不显眼的马车,里面布置十分奢华,软榻上中间是一张黄花梨外翻马蹄三弯腿炕桌,上面摆放着紫檀透雕璃纹嵌梅花刺绣屏风、白玉香鼎、一套青花缠枝牡丹纹茶具和几本书。 角落里还用黄铜荷花纹盆盛着冰降温。 孟椒有些拘束的坐在萧言卿旁边。 前世两人虽然有过几次交集,但从没这么近距离的相处过,最近的一次也不过是她替他打掩护。 新皇登基前夕,三皇子察觉到了什么,整个人异常焦灼暴怒,有时候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有时候突然砸东西打骂下人,府里人人自危。 最后不知是谁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让他邀请萧参政吃酒,再将三皇子妃迷晕送到萧参政床上。 若是萧参政不说出遗诏所藏之处,便毁了他的仕途。 这是孟椒给乔姐姐上药的时候听说的,三皇子也拿她撒气了,身上没一块好皮。 那时的三皇子已经处于半疯半癫状态,竟然真的要照做。 她还说,出主意的人说的是侍妾,但三皇子说迷晕三皇子妃,侍妾份量不够。 这对夫妻没一个好人。 那天借着为陛下祈福的缘由,三皇子府请了很多人。 孟椒装病躲过了,其他侍妾都去斟酒,那晚她早早睡下,睡得迷迷糊糊间他突然闯了进来,满脸通红,双眼迷离。 孟椒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就是萧言卿,只是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味,才没喊人。 随后用冷却的茶水给他降温,但也只是放下帕子后站远了些,让他自己处理,等他身上的药效过了,就让他离开了。 孟椒不知道那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她一直觉得是没有的,那晚她没点灯,屋里漆黑一片。 后来乔姐姐跟她说,萧参政喝醉了失足落水,计划没有成功,三皇子发了好大一通火,当夜斟酒的侍妾和下人都受了罚。 当时她还庆幸,幸好自己没去。 车厢狭窄密闭,很快鼻尖就弥漫着熟悉的苦香味,若有若无间还夹杂着一丝浓郁的血腥气息。 孟椒偏过头去看,就看到旁边男人右肩衣服被划开一个大口子,里面血肉翻开,银白色的袖袍被血浸湿,鲜红一片,看着十分骇人。 男人端正坐着,眉头紧皱。 他似乎察觉到孟椒的目光,看了过来,刚才情急没有仔细看,这会儿认出了人。 与昨日的光鲜亮丽不同,今日的她穿着普通平民妇人衣服,不过难掩清丽姿色。 见她还紧紧抱着怀里的几包药,心里有些好笑。 点点头,主动打招呼,“谢夫人。” 孟椒尴尬,“见过萧大人。” “方才让你受惊了,对不住。” 孟椒摇头,“也多亏萧大人出手相助,不然我还不知道被人挤到哪里去了。” 听到出手相助四个字,萧言卿眼前浮现方才他伸手拉她的画面,顿了一下,知道她是误会了。 不好解释什么,便问:“谢夫人要去哪里?” 孟椒:“回家。” 看了一眼他的伤口,补充一句,“朱雀门就行。” 萧言卿嗯了一声,然后笑了。 对外面赶车的徐逸道:“去朱雀门。” 孟椒不知道他笑什么,有些莫名其妙的,就扭头去看窗外。 马车速度渐渐快了起来,窗边的帘子一晃一晃的,能看到一些外面的场景。 哪怕是坐在马车上,行驶到朱雀门也花了一刻钟左右。 孟椒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不是有些不太客气了。 人家受着伤,还让他们送自己到朱雀门。 他刚才那么问,是不是就是想让她下车。 想到这里,孟椒脸微微涨红,局促起来。 萧言卿看着心思全写在脸上的孟椒,忍不住有些好笑。 外面徐逸停下马车,“主子,朱雀门到了。” 孟椒不敢看萧言卿,咬着唇,挤出一句,“多谢萧大人。” “谢夫人客气了。” 孟椒红着脸赶快下了马车,然后抱着几包药快步离开。 等人走了,徐逸去看车厢里受伤的萧言卿,神色担忧,“主子?” 萧言卿闭了闭眼,脸色苍白道:“先回府吧,待会儿将我受伤的事传出去。” “是。” 徐逸重新坐到车厢前赶起了马。 车厢里少了一个人,瞬间安静了不少。 萧言卿放空思绪。 陛下年纪大了,却一直迟迟未立太子,储君之争越发水深火热。 老师那个位置坐久了,不愿放权,这次看似是茅景升和老师相斗,其实茅景升的背后是陛下。 陛下想扶持新政一派,老师不会看不出来,只是老师觉得陛下活不了多久了…… 庾阴死了,陛下必定趁机发难。 老师昨夜找了自己,他不能拒绝,但这事他揽不起,他亦不能与陛下作对。 萧家走到如今这一步不容易,几百人荣辱全系他一身。 破此局的办法不多,苦肉计算中下策。 他与周叙不和,如今受伤,老师不会怪罪他。 而这,也是陛下想要看到的。 萧言卿回想刚才的情景,觉得应该没有错漏之处,唯一的意外便是谢夫人的出现,不过问题不大。 —— 孟椒回到家已经是午时了。 田氏看到她模样狼狈,忍不住皱眉,“你这是出去做什么了?” 孟椒苦着脸道:“可能那大夫医术高超,去看病的人很多,有人排队打了起来,我恰好在旁边,无端受到牵连。” 谢瑜听了担心,“嫂子没事吧?” 孟椒摇头,“无事,只是帷帽被人扯掉踩坏了。” 然后笑着对田氏道:“娘,大夫说我养好身子,不用担心子嗣问题。” 田氏闻言,脸上神色好看了很多,“那就好,那你便好好吃药调理。” 孟椒笑,“我现在就去煮药。” 说着便往厨房走去。 谢瑜见母亲眉宇间带着忧愁,便忍不住劝道:“娘,你别想着攀权附贵,人家千金小姐派头大,现在哄着你,要是哪天真进门了,哪还会看得上你我?恐怕到时候哥哥都要看人脸色,哪有嫂子这么好。” “你想想当初里正家的福根哥,娶了个城里媳妇,过节都不回来,去城里住人家还嫌弃王婶子脏,你也想过那样的日子吗?” 田氏一想,觉得也有道理。 傍晚,孟椒帮着谢瑜做好了饭菜,谢长安精疲力尽回了家,就见孟椒端着菜去主屋,看到他笑吟吟温柔道:“郎君回来了,快去洗手吃饭。” 谢长安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日子回到了以前。 吃饭的时候,田氏也看出儿子脸上的疲惫了,忍不住问:“发生何事了?今日怎么这么晚回来?” 谢长安应该是饿狠了,埋头吃饭中抽空回道:“今日下午萧大人遇刺,还没回府就失血过多晕了过去,陛下大发雷霆,我等不敢早早回来。” 孟椒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怎么会晕了过去? 田氏倒是不在意,“当官竟然这么危险,儿啊,你在外面可不能得罪人。” “爬得越高,得罪的人就越多,避免不了的。” 田氏皱眉,觉得当大官也不是多好。 那个沈家的官大,该不会连累儿子吧。 —— 松雪斋 方太医起身,将沾了血的手放进旁边婢女端着的铜盆里清洗,随后拿着棉帕擦了擦,然后对为首的男人恭敬道:“已无大碍了,萧大人右肩上的伤口虽长,但不伤及性命,主要还是后背那一刀,若在深半寸,华佗再世也难救。” “人虽然是救回来了,但失血过多,需要好好静心休养,否则后面也要落下病根。” 为首的男人约莫五十多岁左右,面白无须,神情冷厉,穿着一件杭绸灰蓝色圆领长袍,腰间系着金玉腰带,双手拢着宽大衣袖,沉默看着躺在床上沉睡的萧言卿。 听到这话,站在他身后的两人脸色不一。 他不开口,其他人都不敢说话。 方太医一直低着头,等着指示。 最终,男人摸着玉扳指,神色不明淡淡道:“那就让言卿好好休养吧。” 这话一落,屋里气氛才为之一松。 男人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萧言卿,转身离开。 外间,萧老夫人为首的萧家人都在焦急的等消息,见姚太傅几人出来了,忙要行礼。 姚太傅伸手轻托住萧老太太,和煦笑道:“已经没事了,老夫人不必担心。” 萧老夫人松了口气,“那就好。” 然后拿着帕子擦擦眼角,“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还让人操心,累大人跑了一趟。” 姚太傅不欲多说,“本官还有事,就先走了,待言卿醒过来,派人与我说一声。” 说着就抬脚离开。 萧老夫人想挽留人用膳都不成,忙让三爷去送人。 萧三爷赶紧追了上去。 坐上马车,姚宗禹闭目养神,脸色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问:“此事,你们俩怎么看?” 比起周叙的狂妄,萧言卿不曾得罪过他们。 吴文英斟酌着回答:“刚才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手下说上午下朝后,萧言卿邀江逐在遇仙正店吃酒,遇仙正店的位置偏僻,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江逐是大理寺少卿,朝中清流,性格刚直,年纪轻轻便得陛下重用。 这次的事端主要还是太傅外甥邵彪霸占良田引起的,茅景升一党以此事发难,邵彪被关受刑,后面就是邵彪被太傅弄出来,庾阴死在任职路上。 不管庾阴是不是邵彪杀的,但现在大家都认为是他们杀的,那就是与他们有关。 萧言卿性子谨慎,太傅将这事交给他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而萧言卿去找江逐也正常。 庾阴的案子现归大理寺管。 “萧言卿等了一个多时辰,没等到人后离开,下楼梯的时候遇刺。当时情况危机,要不是有一个妇人路过,将手里的药材误打误撞扔了出去,恐怕危矣。” 姚太傅睁开眼,“那妇人是谁?” 吴文英道:“今年新科探花谢长安发妻,前段时间落了胎,今日去州桥那边找了个大夫看病,买了几包调理身子的药,随后又去遇仙正店旁边的打铁铺寄信,打铁铺小儿子是码头的搬运工,借着这个方便平时给外乡人送信挣钱,今日那孟氏便是寄信回老家的,恰好撞上了,萧言卿还将人一起带走了,送人到朱雀门。” 杜惠直摇头,“真是好心,自己都受伤那么重了。” 姚太傅漫不经心道:“是啊,所以好心容易办坏事。” 杜惠直不敢再说话了。 不过,听这话的意思,姚太傅是信了萧言卿,也是,伤口是真的,萧言卿的做法也都没问题,还有那个什么孟氏。 按照萧言卿万般谨慎的性子,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在脑子里想过千遍万遍,确保万无一失才会行动,不会出现什么孟氏陈氏这种意外。 就算有意外发生,也断然不会冒着危险带人一起离开。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有人不想让萧言卿做成此事。 除了茅景深一党,那便只有周叙了。 而太傅将这事交给萧言卿办,只有他们几个知道。 答案不言而喻。 周叙糊涂啊。 第6章 第六章 七夕节过后,孟椒收到了许娘子的请帖,邀她明日去府上做客。 孟椒自然是要去的,特意拿出自己平时绣的帕子香包,这些都是准备拿出去卖钱的,用的是精美的绸缎,上面绣了梅兰竹菊等时人都喜欢的纹样,挑了几样装上,又去厨房和谢瑜做点心。 次日一早,孟椒就带着绣品和两样点心出门了。 田氏知道她是去赴约状元夫人的约,就没说什么了。 孟椒穿了一件青梅色菊花纹的小衫,底下是茧色长裙,身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将乌发全都挽了起来,插了两根包银簪子。 因许娘子说只请了她和焦娘子,便没怎么打扮了。 许娘子的家住在相国寺附近,相国寺就是过了州桥往右走一段距离,比谢长安赁的位置要好很多,平时出行也方便。 孟椒到张家时,已经快到巳时了。 许娘子听到敲门声,快步出来迎她,然后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热情道:“还以为你不来了,让我等了好久。” 孟椒笑,“路上耽误了些许时间,姐姐勿怪。” 张家的房子要小一些,一眼望去只有两间屋子,小院左边晾晒着衣服,右边是一口井,井边放着打水的桶、一张石头桌子凳子和葡萄架。 石桌上放着茶壶和两个杯子,都是喝过的。 许娘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家里比较小,莫要嫌弃。” 孟椒摇头,“怎么会,比我家好多了。” 许娘子拉着她坐下,“焦娘子刚走,她家里闹出了一点事,茶都没喝完就赶紧走了,还让我跟你说一声抱歉。” “没事,下次再约就是。” 许娘子给孟椒重新拿出一个青花杯子,倒上自己泡的果子茶水,“你喝喝看,从老家带过来的。” 孟椒接过喝了一口,“真香。” 许娘子说:“喜欢等会儿给你带一些走,家里好多呢,我夫君不爱喝这个,平时都是我喝。” 孟椒又喝了一口,“姐姐好情趣。” 许娘子喜欢被人夸,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亲近几分,话里找话,突然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刚才焦娘子为什么突然走吗?” 孟椒睁大眼睛看着她,一脸好奇摇头。 许娘子凑近些道:“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其他人说,我刚才听到喊她回去的丫鬟说,是他夫君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如今怀孕找上门来了。” “焦娘子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十二三岁了,后面又有了一个孩子没保住,她给夫君纳了两房妾,都是自己的陪嫁,生了一儿一女。就这,她夫君还不满足,还要在外面找,若是生了儿子,岂不是要分家产?” “她夫君吃穿用度全是焦娘子所出,竟然花着焦娘子的银子在外面养外室,实在是过分。” 许娘子与焦娘子相交已久,对这事实在是看不过眼。 孟椒倒是听了心思一动。 她看许娘子抱打不平的样子,叹了口气,“各有各的难处。” 听到这话,许娘子突然反应过来,谢长安也有风流事在身。 有些尴尬的看向孟椒,弥补道:“你别太难过,至少谢探花没把人肚子弄大。” 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还不如不说。 孟椒低头苦笑,“夫君好,我便好。” 许娘子心疼地拍拍她的手,“你能想开就好。” 孟椒没用午膳就回去了,走时留下绣品和点心。 许娘子拿着手帕香包爱不释手,直夸孟椒手巧,难怪能绣东西卖钱了。 孟椒知道她心直口快,也不生气。 约好下次再来玩就离开了。 许娘子依依不舍送她出了巷子。 回到家,田氏坐在主屋门口乘凉,手里还拿着一把芭蕉扇扇着风。 谢瑜坐在门槛上,低着头摘菜,她看到孟椒回来,笑着喊了一声,“嫂子——” 孟椒走过去,将手里的茶包递给田氏,“这是许嫂子送的,听说娘最近浅眠,说这个喝了好。” 田氏结过茶包,立马笑了,“这许娘子倒是个灵巧人,值得多来往。” 孟椒坐到谢瑜对面,帮着她摘菜。 然后失落看着田氏,犹豫道:“娘,今日去许娘子家里,许娘子和焦娘子说已经听说了咱家的事,让我想开一点。” 田氏疑惑,“我们家什么事?” 孟椒咬唇,声音委屈道:“问我是不是落了胎伤了身子?劝我也去看看那个白大夫,还说外面传郎君在外面攀上了高枝,要入赘什么沈家,有个孩子不会亏了我。” “胡说!” 田氏大怒,“什么入赘,也太难听,她们听谁说的?” 孟椒垂着头,闷闷不乐,“我也不知道,我之前都没见过她们,只上次一起吃过酒,而且当时人多,我们只聊了京都城的风俗。” 她抬起头,眼眶泛红,“娘,郎君是不是要休了我?” 田氏瞪她,“瞎说什么?什么时候说休了你?别听风就是雨的。” 说完就一甩袖子进屋了。 田氏心思多疑,她不觉得孟椒会撒谎,许娘子听说她浅眠,就特意让孟椒带回来茶包,可见也不是什么坏心思的人。 她们跟孟椒说那些话,恐怕是外面早就传开了,然后说给孟椒听,好让她提前为自己做打算。 谢瑜怕田氏误会了嫂子,跟着进了里屋,忍不住道:“嫂子不是多嘴的人。” 田氏听了冷哼,“也不知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净知道为她说话。” 谢瑜鼓了鼓脸,“几年前我发烧,哥哥不在家,是嫂子连夜背着我去了镇子上看大夫,大冬天的,嫂子摔了好几次,都没摔疼我。” 田氏听了心里一软,这几年家里确实苦。 语气也跟着缓了缓,“她什么性子我还是知道的,恐怕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家好过。” 谢瑜疑惑,“谁呀?” 田氏:“怕是让你说对了,要是让那位进门,咱们娘俩可没好日子过了。” 谢瑜想明白了,“娘的意思是那个人在外面乱传?为什么?” 田氏撇撇嘴:“自然是在外面说你嫂子身子不好,把你嫂子名声搞臭,她好嫁给你哥。” 谢瑜举一反三,“白大夫说嫂子能养好身子,可之前咱家请的大夫……” 田氏瞬间起了疑心,“或许就是她安排的,我都怀疑撞你嫂子的马车也是她搞的鬼。” 谢瑜震惊,“这也太可怕了。” 田氏眼里闪过一丝惧意,虽是猜测,但也不无道理。 若真是这样,那个沈家千金手段太过狠辣,哪是她们这种平头百姓能惹得起的。 田氏想了想,“这些大户人家出来的,跟我们到底不一样,心狠着呢,晚些时候我劝劝你哥别糊涂了,咱们家就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吧。” 中午用膳的时候,孟椒又道:“娘,今日焦娘子跟我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说是调养身子是重要,但孩子更重要,也不一定就要自己生,可以买个妾回来。” “焦娘子自己也是如此,生了一个女儿,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了,给丈夫纳了两个妾,生了一儿一女。” 孟椒胡诌这些也不怕被戳破,田氏身子不好,平时几乎不出门,根本不会出去找人对峙。 谢长安这人自谓君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去问许娘子和焦娘子的夫君。 田氏已经断了让儿子取沈家千金的心思,心里正愁着孩子的事,听到这话,陷入沉思中。 谢瑜看向孟椒,犹豫道:“嫂子,这样不好吧,等你调养后身体后再说嘛。” 孟椒温柔笑着,“大夫说我身体能调养好,但也不知道要调养多久,我是担心郎君被人说闲话,若是到时候生了儿子,我再抱养到自己名下,悉心教导,也算名正言顺。听说京都贵妇人好多都这样做呢。” 田氏听了觉得有理,“买一个丫头多少钱?” 孟椒摇头,“这我没问,好像有点贵,焦娘子出身商贾,家里有钱,我们可以攒一攒,买个便宜的。” 田氏有些心动,“便宜没好货,肯定不好生养,还是贵些的,这钱不能省。我身上还有些体几钱,这钱我出了。” 孟椒从没听说过她有体几钱的事,低下头乖巧道:“那我明日出去打听打听。” 田氏给孟椒夹了一筷子菜,笑道:“你是个懂事的,我儿娶了你,也算是有福气。” 孟椒摇头,“能嫁给郎君,才是我的福气。” 田氏心里满意,越发觉得孟椒懂事。 晚上谢长安回来,不用孟椒主动提,田氏就主动将儿子拉着去了书房说悄悄话,“儿啊,娘今天想了很多,咱们家是小老百姓,跟人家高门大户不同,你考上不容易,是光宗耀祖的事,可别让人说你是靠了女人。” “再说那个沈家千金本性也不行,明知你成婚有发妻,还纠缠不清,如今喜欢你对你好,要是哪天没了那份喜欢,会做出什么咱们也不知道,人家到时候还是千金大小姐,但咱们就不一定了。” “你还记得那个萧大人吗?若是你出了事,可叫娘怎么活?” 谢长安本就疲惫,听了这话,有些苦涩道:“娘,我也不愿意的。” 这几日,沈心玥越发纠缠着他,甚至天天在他回家的路上堵他,逼他许下承诺。 以至于这几天回来的越来越晚。 比起椒娘的温柔贴心,沈心玥的步步紧逼让他有些厌烦。 他能给她什么承诺? 总不能休了椒娘娶她进门吧? 那椒娘该何去何从?他谢长安又该如何在京都立足? 尤其沈家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漠不屑,好似是他引诱了沈心玥一样。 田氏便趁机道:“那就狠狠心断了,椒娘虽然没有高贵的出身,但样貌好,贤惠孝顺,自从嫁到咱们家,每天刺绣挣钱,供你读书,给我买药,咱们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 谢长安越听越愧疚。 田氏见儿子听进去了,又道:“椒娘养养身子还能生,而且,椒娘还说要给你买个妾,争取给你生个儿子。” 谢长安抬头,听着心里怪怪的。 田氏认真道:“如此贤惠的妻子你上哪里找?听娘的,那等富贵咱们不求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哪怕仕途不顺,也忍一忍,等对方成婚了就好了。” 谢长安素来听母亲的话,低下头应好。 他对沈心玥本就没有多少喜欢,确实有过一瞬间的心猿意马,但也仅此而已,更多是对她背后的沈家向往。 田氏离开后,谢长安坐到案前看书,看了一会儿,有些看不进去,想了想,起身去了西屋找孟椒。 孟椒和谢瑜在刺绣,谢长安过来了,谢瑜自觉拿着东西出去了,走之前还对孟椒偷偷眨眼。 孟椒笑笑。 谢长安问起白天的事。孟椒温柔说了,还道:“对夫君好的,我都愿意去做。” 谢长安感动不已,“椒娘,我对不起你。” 孟椒温柔摇了摇头,“夫君别责怪自己,你对我已经很好了,只是咱们太势弱了,那等人家咱们得罪不起。我只是有些心疼夫君,夫君聪慧过人,向来是天之骄子,遇到她却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这话简直戳中了谢长安心窝子,他红了眼睛,“椒娘,还是你懂我,我从未变心,只是不得不应付,他们家我们得罪不起。不过娘说的对,忍一忍就过去了,等她成了婚,咱们就好了。” 孟椒嗯了一声,“明日我去打听打听,给夫君买个妾回来,这样咱们就有自己的孩子了。” 谢长安感动的唤了一声,“椒娘……” 孟椒劝他:“夫君快去忙吧,别耽误了你的公务。” 谢长安笑了,“好,还是椒娘贴心。” 孟椒装作害羞的低下头,嘴角微微弯起。 她当然贴心了,她会给他好好挑一个妾回来。 第7章 第七章 第二日早上用完膳,田氏就将孟椒叫到里屋去。 似乎怕孟椒忘记昨日说的事,主动提起,“我知道你身上没什么钱,买妾的钱便由我来出了,我有几件首饰,你拿一件去当了,应该能换一些银子使。” 说着转身去了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镯子。 镯子用旧棉帕随意包裹着,直接塞进孟椒手里,不容她拒绝。 孟椒低头打开帕子看,里面是一只上好的白玉镯,质地细腻温润,没有一丝瑕疵。 这般上等的料子,孟椒也只在前世三皇子府见过。 孟椒疑惑看向田氏。 田氏不太自然的偏过头道:“以前的陪嫁,总是想留着做个念想。” 孟椒没信,田氏是农妇出身,祖上几代都是种田的,家里八个孩子,她排在中间,听说小时候冬天落过水,导致身子不大好,后来谢长安父亲续娶,用半袋子米将她娶回了家,生了两个孩子后身子更不好了。 在谢长安高中前,她连青石镇都很少去,别说玉镯了,她连银子都没见过几个。 孟椒嫁进谢家前,谢家米缸里一粒米都找不到,全家三个人饿得面黄肌瘦,若真有陪嫁,该早就拿出来了。 孟椒想到前世沈心玥刚进门,田氏就对她十分热络熟悉的模样。 再看这镯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垂下眸子,故作犹豫道:“这个镯子不是金子也不是银子,能换钱吗?” 田氏也不懂,都是沈心玥一并让人送来孝敬她的,除了一对镯子,还有金簪、金耳环和几匹好料子,那些她舍不得拿出来,准备留着以后给孙子和谢瑜。 乡下没人戴这个,有钱都是戴金戴银,以前里正婆娘有个玉镯子,干活时候碰碎了,拿去换钱一文不值,回来骂说这东西就是一块破石头,这个瞧着要好看一些,但应该也换不了几个钱。 “你先拿去使使,不够回来再说。” 孟椒就收下了,“那听娘的,我这就出去。” 田氏见她懂事,满意的笑了,“快去吧,中午回来吃饭。” “嗯” 孟椒收拾一番就出门了,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褐色细棉窄袖短衫,下身灰色两侧开衩的合裆裤和及膝的蓝色裥褶裙,头发用红色头巾包着。 右手挎着一个竹编小篮子,里面放了绣好的帕子香包。 这次没去中心大道那边的集市了,田氏偶尔也往那边去,想着还是谨慎些好。 孟椒往州桥那边走,先找了一家位置稍偏的制衣铺子,拿出帕子香包给老板看,问价格。 老板是个年轻妇人,圆脸长眼,笑起来一团和气,她穿着青色褙子和粉色抹胸,下身灰蓝色长裙,头发用一根银簪簪住。 店里刚送走人,应该是没做成生意,老板拿着扇子一边扇风一边对走远的客人没好气道:“你们再问问几家,看同样的料子是不是我家最实惠?又想要好的,又想要便宜,哪有那么好的事?” 孟椒看了眼柜子上散开的料子,是几匹花纹淡雅的素缎,料子确实不差。 老板看见进门的孟椒,忙又露出笑,“娘子想要买什么?” 孟椒拿出篮子里的手帕香包,“不买什么,我想问问你们店收不收这些?” 老板原本听到不买东西,还有些失望,等瞧见孟椒拿出的帕子香包,眼睛立马一亮,柜子上的料子也不管了,直接拿过帕子看,上面针线细密,纹样精巧灵动,摸着毫无突兀之感,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好厉害的绣工。” 孟椒笑笑,“我家住在外城,之前都是卖给附近的一个布料铺子的老板,后来一个婶子好心提醒我,说我被宰了,让我来你店里看看,说你做生意实诚。” 听到这话,老板本想压价的话在嘴里打了一个漩儿,顿了顿,有些无奈的问:“娘子想要什么价格?太贵了我也不好收的,我总得有的赚才是。” 孟椒想了想说:“之前卖的价格是一张帕子十五文钱,香包二十文,同时他家的边角料子便宜卖给我。一捆十文。” 老板点点头,“确实有些宰人了,这样,我这里一张帕子收你二十文,香包二十五文,多余的边角料子送给你。我也不瞒你,你这帕子绣工好,我还能赚十文左右,你瞧着要是划算,我就收了,不行就算了。” 其实之前卖的价格是帕子十文,香包十二,孟椒故意多说了一些。 这样的价格其实已经超出预算了。 不过孟椒还是作犹豫模样思考了会儿,然后点头,“老板是个敞亮人,那您算算价格。” 老板笑了,“我姓周,你叫我周娘子便是。” 说着拿过帕子和香包数了起来,一共七张帕子,十个香包,总共三百九十文。 周老板去旁边柜子里拿出两串铜钱,数了三百九十文钱给孟椒,然后让她稍等,又去后面抱了一堆边角料子出来,“我们家也做成衣,这些边角料子我没细分,你自己回去挑挑拣拣,有些料子是十分好的。” 孟椒也不跟她客气,接过来装进篮子里。 走的时候,孟椒打听了一下当铺。 周娘子看了眼孟椒,容貌是极出色的,就是穿得衣服是普通妇人模样,应该家境贫寒,想必是有些难处,便道:“你要当东西的话,最好是去御街那家金玉当行,人家当铺大,给的价格都合适,不算坑人。小当铺是会压价的。” 孟椒点头,便按照她的指路去了御街的金玉当行。 果然,周娘子没骗她,孟椒拿着镯子去了金玉当行,典当拿着看了一会儿,给出一百二十两的价格。 孟椒知道这镯子贵重,却没想到价格会这么贵,她听了后也没立马同意,而是道:“这是我家祖传的镯子,如今家里发生变故,但东西是好的,一百五十两,您看如何?” 典当拿着又看了看,然后道:“娘子,一百五十两太高了,收了亏本,这样,我再加十两,你觉得要是能当,就留下。” 孟椒留下了镯子,换成十两金子和三十两银子离开了。 出了当铺大门,直接去了朱雀门东边的麦吉巷,这边除了有座状元楼外,其余都是妓馆和瓦子。买奴仆和妾的人市也在这边。 人市在麦吉巷的入口处,这里有好几家,孟椒去了第一家,这家的牙侩是个中年妇人,听她说要买一个妾回去生子,打量看了她一眼,便领着她去了后院,后院扎堆站着不少人,有年轻的女孩和男孩,有上了年纪的妇人和中年男人,形色不一。 牙侩领着孟椒去了几个年轻女子面前,“这些是愿意卖身做妾的,年纪在十五岁至二十岁之间,没有疾病,手脚完好,也不是掠买的人口,价格七贯。” 孟椒看着眼前这几个年轻的女子,都是老实本分的长相。 摇摇头,“有没有长得好看一些的?” 牙侩犹豫看了眼孟椒的穿着,“好看一些的贵,这些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还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那些长得端正的,一般都需要走媒人,你要有钱,我也可以带你去看看。” 孟椒觉得自己可能说得不太清楚,补充一句,“好看是次要的,主要是能让男人喜欢,实不相瞒,我家郎君今年高中了,在外面有了别的相好,被人迷得天天不着家,我就想找个能让郎君收收心的。” “这……” 牙侩还是第一次听顾客有这样的需求,人家买妾都是为了传宗接代,尽量买那些瞧着能生,相貌老实的。 不过,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娘子若是真想找这样的,还真有一个,那女子今年十九,原本是城南大户方老爷家的婢女,会些狐媚子手段,不过上个月方老爷子得了急症去世,她就被方夫人发卖了,因名声不太好,一直不好找到人家。” 做他们这一行的,名声最重要,要是买卖双方合作不好,砸的是自己的招牌。 “那女子样貌普通,所以瓦子妓馆那边也不收,你要是看中了,可以便宜些。” 孟椒听了心动,“是哪个?” 牙侩听到这话忍不住道:“小娘子,我先丑化说在前面,那女子本性风流,心眼还多,方老爷就是跟她胡闹死在床榻上的,若是你日后反悔,我可是不收的。” 那婢女做活不行,还不老实,收了一个月都没卖出去,再留就亏本了。 “我先看看。” “那随我来。” 牙侩带着孟椒去了隔壁一家,这家也是做这生意的,是个男牙侩,听到孟椒要看那个婢女,忙带着人去了后院,然后拎出一个身型丰满的女子。 女人穿了一身粗布麻衣,长脸细眼,鼻子略塌,普通寻常长相,皮肤倒是挺白的,以至于不算丑。 她看到孟椒和牙侩,低下头,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知在想什么。 牙侩对孟椒道:“就是她了。” 孟椒笑了,“瞧着像是个能生的。” 男牙侩忙道:“你要是想买,三贯钱就可以买走。” 可见是真的急于脱手。 孟椒和男牙侩最终以两贯半的价格谈拢,接着去官府过契,又交了一百文。 等回到家,已经是未时了。 走在路上,孟椒仔细看了看卖身契,然后收起来直截了当说:“从今天开始,你的卖身契就在我手里,只有听我的话你才有好日子过,不然我可以随时发卖了你,买其他人进门。对我来说,你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冬生乖乖点头,“我以后都听娘子的。” 孟椒平静道:“希望如此。我先跟你说一下家里的情况,郎君姓谢,是今年的新科探花,上面还有母亲健在,妹妹已经懂事了,虽然家里如今贫寒,但日后不会太差。” 冬生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探花郎听着可比方老爷子好。 孟椒又道:“郎君年轻,被外面的女子缠住了,买你回去就是为了让郎君收收心,你有什么手段就尽管使出来。我这几年不能生孩子,你要替我生,第一个儿子我会抱过来养,其他的不管,什么时候生了儿子就什么时候抬你做良妾。” 冬生惊讶的抬头看孟椒背影,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孩子都是自己的,那以后怎么样还不一定呢,心里这么想着,但面上不敢表现出来。 “你平日在家里最好老实本分些,婆母喜欢勤快人,郎君则喜欢听话的。” 冬生心里不以为然,不管年轻的还是老头子,男人都喜欢狐媚子才对。 第8章 第八章 两人回到家时,田氏正坐在院子门口一边扇风,一边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人。 看到孟椒带着人回来,连忙起身看,一双眼睛上下挑剔打量着人,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 谢瑜听到动静从厨房里跑出来,有些沉默的看着孟椒和她带回来的冬生。 她心里有些难受,她不懂这个难受从哪里来,只是预感到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田氏将孟椒拉到一旁小声说话,“这就是你买的妾?” 孟椒点头,“人市的价格很贵,长得好看的都要十几贯,这个相貌平平最便宜,但也要七贯,我瞧着她模样老实,屁股也大,应该是个好生养的。” 田氏扭头又看了一眼,确实如孟椒所说那样,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共七贯吗?镯子卖了多少钱。” “说是七贯,但我还到了五贯,镯子卖了三贯钱,另外两贯我自己拿钱贴的。” 田氏拍拍孟椒的手,“你有心了。” 也没说将另外两贯补给孟椒的话,只觉得沈心玥欺负她不识货,只送她三贯钱的镯子,那两根金簪也细细的,没什么份量,瞧着是好看,融了感觉也不大值钱。 傍晚,谢长安回来就看到家里多出来的冬生。 冬生瞧见男主人是这般俊俏年轻模样,心里十分开心,想到下午孟椒跟她说郎君喜欢听话的,便乖巧主动的倒茶。 毕竟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基本的规矩都懂。 田氏看得满意,觉得是个勤快的。 吃饭的时候,田氏就对谢长安说:“现在对外就说家里买了一个丫鬟,等后面生了孩子,再说是妾。” 谢长安没说什么,埋头吃饭。 晚间,谢长安忙完事去了孟椒屋子里,孟椒正在整理今日带回来的边角料子,看到他过来,笑着问:“郎君怎么过来了?今日可是郎君的喜事。” 谢长安眼睛盯着孟椒脸看,玉一般的面庞,五官精致秀丽,眉眼柔和,看不出一丝丝的生气难过。 他心里突然有些怪异,沈心玥两日没看见他就骂他负心汉,孟椒却主动为他纳妾。 “椒娘,你可后悔嫁给我?” 孟椒不明白谢长安怎么突然说这个话? 后悔?自然是后悔的。 前世日日夜夜都在后悔中,可后悔也没有用,她什么都做不了,现在只能用这种钝刀子慢慢报复他。 她甚至都不敢让他立刻去死,因为谢瑜还要嫁人,谢瑜得好好活着。 前世谢瑜知道她在三皇子府,偷偷买通下人给她写信、给她送钱。 那些零零碎碎的银子首饰,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攒起来的。 她只知道谢瑜后面嫁去福州,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做续弦,再无音信。 孟椒低下头,掩饰眼里的恨意和泪,声音略有些哽咽道:“不后悔的,郎君好,我才会好。如今只盼我和郎君能早日有孩子。” 也不知道沈心玥知道谢长安有了妾,会是什么心情? 沈家还会认谢长安这个女婿吗? 若与沈家闹翻,谢长安可还能安然待在京都。 真是期待。 谢长安误会了,看到失落的孟椒,以为她是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也对,孟椒对他,素来情谊深厚。 “椒娘,今晚我留下。” 孟椒忙摇头,认真道:“不行,郎君,就当是为了我,去陪冬生吧。” 然后抬起头,一脸恳求的看着谢长安。 谢长安见孟椒这样,有些于心不忍,“椒娘……” 孟椒坚持,“郎君听我一回吧。” 最后,谢长安还是去了隔壁。 厢房隔壁是主屋的耳房,很小,仅容得下一张床,平时堆放杂物用的。 下午孟椒带着谢瑜将里面收拾了一番,暂时让冬生住。 第二天早上,谢长安难得起晚了一些,神情餍足,看到孟椒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孟椒笑笑,给他整理衣服,让他去上朝。 冬生也随后起来做饭,脖子上一片红印子,她对孟椒笑,然后讨好道:“郎君昨晚兴奋的时候喊女婢心玥。” 孟椒点了点头,平静道:“知道了,你做的不错。” 冬生这会儿也猜到了一二,娘子对郎君好似没什么感情。 以前在方宅时,夫人最见不得老爷宠幸婢女,每次都大发脾气,老爷死了后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这也是好事,她只需要讨郎君欢心便可,不需要应付娘子的猜疑。 而且,她没想到伺候的是这么年轻俊美的郎君,哪怕日子苦点,她也觉得欢喜。 接下来半个月,谢长安都是跟冬生睡在小房间里。起初两日,谢长安还回一趟厢房,都被孟椒劝着去旁边屋子,后面干脆直接去了。 晚上,孟椒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声音,睡得十分香甜。 —— 八月初一这天,谢家收到了一张请帖,是余家老夫人的寿宴。 按理说余家是京都城的大族,余家大爷如今在礼部任职侍郎,余老爷子在世时曾任职太傅,死后赐谥号“文忠”,虽然如今余家不再像以前那样辉煌,但对谢家来说仍是高不可攀。 这种请帖不应该送到他们家来的,但既然收到了,也不敢不去。 只有孟椒知道,余家的四小姐与沈心玥交好,前世她不愿意去,婆母非要她参加,最后她在席上被人刁难,闹出了丑事,谢长安因此对她冷脸,婆母也看她处处不顺眼。 因为这事,她很久都不敢出门,天天以泪洗面。 再后来就是沈心玥有了身孕,婆母逼着她自请为妾,说她上不得台面,以后她儿子的职位会越来越高,参加宴会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不能让她拖累了谢家。 而谢长安也默认了这个决定。 如今想来,当初只有她身在局中看不清。 田氏得知余家的情况后,怕孟椒出门丢了人,又借口从嫁妆中拿出一只白玉镯子,让她拿去换钱买身好衣服穿。 孟椒没有多问,只道:“还是娘想得周到。” 隔日,孟椒就拿着玉镯又去了金玉当铺,换了一百三十两银子,和上次一样,兑成十两金和三十两银子。 然后去周娘子店扯了几张好料子,又转去新桥那里一家屏风铺子,花二两银子买了张屏风底座。 八月十号这日,孟椒带着自己绣好的屏风出了门。 她也没走路,提前一天赁了一顶凉轿,出门直接坐上轿子就行。 田氏和谢瑜送她到门口,谢瑜有些不放心,“怎么好好的给咱们家送请帖,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田氏心里也不安,但听不得这话,“别乌鸦嘴,能有什么事?肯定是人家瞧着你哥是个有前途的,想提前跟咱们打好关系。” 谢瑜撇撇嘴,觉得娘想多了,京都城有本事的多了去了,谁记得他们家。 懒得理她,直接转身回了院子。 刚回身,她就看到冬生伸长脖子艳羡看着嫂子离去的方向。 谢瑜心里不舒服,虽然嫂子说这个冬生是个老实,但她实在是瞧不出来哪里老实,眼睛整天滴溜溜转,看到哥哥就像看到肉骨头的狗。眼里冒着精光。 哥哥也是,如今夜夜去她房里,有次她还看到哥哥在厨房把手伸进她衣服里,恶心的她想吐。 余家的寿宴比萧家二姑娘的出阁宴有过之无不及。 余家和萧家一样,朱红正门,古铜门环闪烁金光,门前两座石狮子盘踞,今日是寿宴,大喜之事,石狮子身上都挂着彩带。 从进门起,所过之处都铺着红地毯,门户和檐柱贴着“喜、寿”等字,院子里彩灯高挂,喜庆洋洋。 领着孟椒往里走的婢女穿着红色半臂襦衫,搭配杏色百迭裙,佩戴黄色花绶结。头发用红绳挽起来,插上珠花和新鲜的菊花。 婢女笑着道:“老夫人今日在花园里办席,还临时搭了一个戏台,请了戏班子过来唱杂剧。” 孟椒附和:“那今日有眼福了。” 余家的宅子很大,走了好一会儿才到花园。听婢女说,府里光花园就有三处,这还不包括暖房的花厅,今日办宴的是在前院的花园里。 还没走近,便听到声音了,抬头去看,远远便看到一座扇形门,上面题着“明心园”三个字。 跨过扇形门,沿着一段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往前走,穿过假山和梅林,视线豁然开朗起来,右手边是一处三层的小阁楼,飞檐琉璃瓦,左手边不远处是一处湖,这湖很大,上面荷叶连天,粉色、白色、朱红的荷花盛开,岸边绿草茵茵。 隔水远望,远处是一座六角凉亭,依稀看到里面坐了不少人,凉亭傍水而建,旁边便是一座飞桥,连接湖两岸。 对岸那边也有不少人。 孟椒疑惑,多看了两眼。 婢女解释道:“男女分开设宴,男客在那边吃酒。” 孟椒点头。 她不太记得了,前世余府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戏台子搭在凉亭不远处的平地上,三面平开,前后用几根檐柱支撑,后面背景挂着巨幅仙鹤送寿福禄图,前面红色台帐层层叠叠。戏台子后面是个桃林,绿叶繁盛,零星挂着几个桃子,枝叶间系着彩绳如意结。 婢女道:“杂剧一早就唱了,请的是喜春班的,他们家的刘小仙最出名,听说公主娘娘都爱听。现在唱的好像是《麻姑献寿》。” 孟椒跟着婢女走到角落里一桌坐下,和上次在萧家吃的酒席一样,上面堆放着许多新鲜瓜果和干果,除此之外,还有印着寿字的福饼福糕寿桃。 这一桌已经坐了四个妇人,四人似乎都不熟悉,没有说话的,都认真抬头听着戏。 孟椒便也不多话,坐下后扫了一圈,大致一数,差不多有三四十桌,没有坐满,应该是还不到开席的时候。 正这般想着,一个婢女突然走到她身边,客气道:“谢娘子,我们老夫人有请。” 孟椒一顿,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9章 第九章 孟椒跟着婢女去了凉亭那边。 凉亭周围挂着绢纱,婢女先对守在亭外的一个嬷嬷禀报,嬷嬷让她们等一会儿,得了应允后才掀开帘子让孟椒进去。 里面坐满了人,中间是一张红木雕花圆桌,上面用青花高脚盘摆放着瓜果点心和茶具。 为首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穿了身紫色福纹刺绣镶领赤金花卉纹样缎面宽袖褙子,深红撒花缎面褶裙,姜黄云纹为边,花白头发全都盘了起来,左右各插一支累丝嵌宝石金簪、鎏金穿花戏珠金簪、掐丝蝙蝠纹珊瑚钗,正上方是如意纹白玉镶玛瑙梳,耳边各佩戴了三个葫芦形金耳环,颈上是一串明珠碧玉吊坠。 坐在她右边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妇人,穿着正绿芙蓉纹刺绣绸缎褙子和青色缠枝牡丹纹百褶裙,头戴金丝八宝攒珠簪和海棠飞蝶挂珠钗,项上赤金盘璃璎珞圈。两手各戴一只碧玉手镯。 另一边的妇人年纪约莫大一些,看着有四五十岁了,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缎面褙子和翡翠撒花绉裙,裙边系着豆绿宫绦比目如意蝠纹佩,头戴金镶玉蜻蜓簪和珍珠珊瑚排珠钗。 这三人坐在亭中间的圆木桌旁,另外六位妇人依次坐在凉亭的坐凳上,也都十分富贵打扮。 但尊卑立现。 除此之外,还有五位年轻的少女或站或立。 周围摆放着几盆冰,凉丝丝的,并不觉得热。 孟椒打量其他人的时候,凉亭里的人也在打量她。 女子生得十分貌美,皮肤雪白如玉,眉眼精致,头发全都梳了起来,戴着绢纱珍珠团冠和珍珠排钗,耳饰也是简简单单的珍珠。穿着黄罗绉纱窄袖衫和浅紫百褶裙。 身上没有金玉首饰,但就是这样略显寒酸的穿着,在人一进来时,整个亭子里都安静下来,忍不住看向她。 有种画里的人走出来的错觉。 孟椒给上首的老夫人行礼,声音柔和道:“见过余老夫人,祝老夫人松柏长青,日月长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余老夫人笑,“好好好,快起来。” 余老夫人满意的看着孟椒,然后对身侧的妇人笑道:“好一个标致的小娘子。” 妇人微笑着点头。 余老夫人又对孟椒笑着解释道:“可不是我唤你来的,都是这几个坏丫头,几人突然起了兴子作诗,谁也不服谁,听说今日来了探花郎的娘子,便让我也把你喊过来,凑凑热闹。” 前世孟椒听到的也是这番话,但她只识得几个字,作诗是完全不会的,那时她不懂,如实以告,被沈心玥几人一起哄,闹得变成了目无尊长的人。 后面她硬着头皮胡诌了一首诗,又是被沈心玥几人好生嘲笑一番,后来这事不知怎么的就在京都城传开了,都说探花郎的妻子是个大字不识的粗鄙之人。 谢长安是个极为好脸面的人,因这事,恨不得跟她断绝关系。 那时的她日夜活在煎熬中,好几次都想一了百了。 再次听到这话,孟椒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她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对着上首的余老夫人福了福身子,歉疚道:“这恐怕让几位小娘子失望了,让妾身做些针线活可以,作诗实在是难到我了,以往夫君也曾耐心教过我,后来气得骂我愚笨,再也不敢让我碰书了。” 余老夫人几人听了好笑。 沈心玥原本也在笑,听到谢长安曾教孟椒识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她冷冷盯着孟椒看。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孟椒,和她想象中的乡下农妇不同,对方长得十分好看,甚至好看得让她嫉妒。 她忍不住道:“谢娘子何必谦虚,且不说谢探花学识渊博,就我所知,谢娘子的父亲和弟弟也都是读书人,耳濡目染之下,做首诗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吧。” 孟椒一眼就认出了她,沈心玥长着一张圆脸,杏眼小嘴,鼻子略有钝,皮肤白皙,样貌不算多出众,但一笑起来十分亲近人模样。 她今日穿着银红撒花穿金绣桃花纹对襟褙子和鹅黄绉纱长裙,头戴金镶玉垂肩冠佩以珠花,额前贴着梅花纹红色花钿和珍珠。 在几个少女中,瞧着不是很起眼。 坐在沈心玥旁边的粉衣女子也跟着起哄,“就是,谢娘子举止得体,言谈有度,不像是什么都不懂的粗鄙之人,莫不是看不起我等?今日是祖母的寿宴,还望谢娘子莫扫了兴致。” 又是这样的话。 前世就是这样,一来一往,让她进退两难。 孟椒咬了咬唇,求救看向上首的余老夫人。 余老夫人笑眯眯点头,“那你随便念一首诗凑凑热闹,顺着这几个坏丫头的意思就行了。” 孟椒知道,今日不作首诗是过不去了。 故作无奈看了一圈亭子,见都在看她好戏,愁眉苦脸起来,“那我想一想。” 沈心玥身旁的粉衣少女戏谑道:“我们也不为难你,刚才我们以荷为诗,你只要作出与花有关的诗都行。” 孟椒嗯了一声,故作出一副思考的样子,顿了顿后,然后犹豫开口:“万树……寒清色,红枝出墙头,谁记春风夜,暗香浮影踪。” 话音刚落,几个少女就捂着帕子发出毫不遮掩的嘲笑声。 余闻芳笑得捂着肚子,“原来探花郎的娘子真的不会作诗,连基本的对仗工整都做不到,万树寒清色,红枝出墙头,你该不会是瞎拼凑的吧?” 沈心玥轻笑出声,“不知谢娘子作的是什么花?” 孟椒红着脸道:“是……梅花。” 这下连余老夫人都跟着笑出了声。 余闻芳不怀好意的看着她,“梅花?谢娘子好文采。” 孟椒涨红了脸,小声解释道:“这不是我作的,我平时读书不多,突然让我作诗实在是不会,这首诗是我在诗集上看的,觉得好就记下了,刚才脑子一片空白,只冒出了这首诗,就顺口背了出来。” 沈心玥更是觉得好笑,“这样的诗还能出诗集?不知是哪位大家的诗,也让我等膜拜膜拜。” 听了这话,余闻芳几个小娘子又是一阵笑。 孟椒似乎怕她们不信,一脸认真道:“这是萧大人早年的诗。” 余闻芳冷哼,“萧大人,哪个萧大人?莫不是当朝的……” 话还没说出口,余老夫人突然正了脸色,咳了咳。 余闻芳不解看向祖母,见祖母脸色没了笑容,顿时反应过来,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孟椒点头,“就是当朝的萧参……” 余老夫人突然打断她,笑着道:“好了,这几个丫头坏的很,谢娘子别跟她们几个计较,这边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我们去听听戏吧。” 老夫人既然这么说,其他人没有不应的。 几个小娘子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不敢再嘲笑孟椒。 几个贵妇人都陆续跟着起身,面上都看不出情绪。 孟椒走在最后面,等她出了凉亭后,余老夫人等人已经走远了,沈心玥站在凉亭外面,让婢女将孟椒强硬拉去了戏台后面的桃林里。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棵桃树下,孟椒胆怯的看着人。 沈心玥看她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心里就来气,冲道:“也不知谢郎犹豫什么?到现在也不肯娶我。” 孟椒低下头,神色委屈,瞧着十分惹人怜爱。她声音柔弱道:“我什么都没做,婆母让我给郎君纳妾,郎君现在已经不进我房间了。” 沈心玥听到这话,顿时大怒,柳叶眉倒竖,“那个死老太婆,她竟敢给谢郎纳妾,她怎么敢的?她怎么敢!” “亏我送了她那么多好东西,简直该死。” 见孟椒不吱声,又劈头盖脸冲她发火,“你个不中用的蠢货,老不死的给谢郎纳妾,你不知道阻止吗?” 孟椒缩了缩身子,“这是婆母说的话,郎君都不敢反对,我怎么敢?婆母也是为了郎君好,郎君还没有儿子。” 沈心玥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发白,手颤抖指着孟椒,“你……你给我滚。” 孟椒见她一副要厥过去的样子,仿佛被吓到了,忙提起裙子跑了。 沈心玥看着孟椒窝囊的背影,恨的忍不住大骂:“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原以为谢郎是为了她不肯娶我,原来是那个死老太婆从中作梗。” “我绝不会放过她,给我等着!” 等两人都离开了,一行人才从林子后面走出来。 桃林后面也有一个入口,方才几人在书房谈论事情,眼看宴席就要开始了,便直接过来了,没想到恰好撞见这一幕。 余家几人脸上万分尴尬,也不知那沈家丫头怎么能说出这些污言秽语,简直脏了耳朵。 怕萧言卿误会是自家府里的孩子,余家大爷忙解释道:“那好像是沈家的千金,今日大概是过来拜寿的。” 没敢说与自家女儿交好,怕影响自己女儿名声。 萧言卿面色淡淡,“走吧。” 余禄正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跟在后面。 第10章 第十章 晚些时候,萧言卿被请去了福康堂。 婆子在前面领路,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是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嵌平安纹玉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便是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余禄正坠在后面,抬手擦了擦汗,心里有些紧张,不知母亲卖的什么关子,非要留萧言卿宴后见了面再走。 如今余家无人撑起门户,萧言卿能今天过来,已经是看在两家稀薄的情分上了,但这情分有多少,就看萧家老夫人能活多久了。 母亲这时候还摆起了架子,好在萧言卿脾气好,只是诧异了下,就同意了。 萧言卿今日穿了件莲花纹青罗长衫,头发用青玉簪住,走在前面,背影清俊疏朗。 若不是知情的,很难看出他是当朝权臣。 正院五间上房,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顶上还挂着喜庆的彩灯、如意结。 正房门口挂着一个画眉笼子,几个婢女守在那里,见人过来了,其中一个忙进去禀报。 萧言卿进去时,余老夫人已经换了身绛色祥云纹褙子,头发梳了个圆髻,只插了一根如意样镶红宝石银钗,人坐在大漆堆螺母罗汉床上,旁边炕几上摆放着一张绣工惊艳的紫檀桌屏。 老夫人年事已高,今日是她的寿宴,一早便起来了,硬撑着到现在。 她没让大儿子进来,屋里也没有其他人。 见萧言卿来了,慈爱笑着招了招手,“过来坐。” 萧言卿先行了礼,唤了声:“姨母。” 萧家老夫人和余老夫人同出一宗,不过关系并不深厚,隔着好几房,平时为了显亲近小辈会喊的亲热些。 今天余老夫人大寿,萧老夫人身子不适,就让萧言卿来了,也算是面上过得去。 萧言卿还在休养中,不过出门已经不成问题了。 余老夫人笑着道:“不必客气,找你过来就是想说几句体己话。” 萧言卿想到上午在桃林中撞见的事,心里有了数,余家如今青黄不接,余禄正这个礼部侍郎靠的是陛下对余太傅的几分旧情,小辈也没听说有出色的,难免行事要小心一些。 便坐在了左下首,“您说。” 余老夫人看着面上情绪不显的萧言卿,心里叹了口气,如今坐在她面前的萧家四子,已经让她有些看不透了。 她斟酌道:“说来也是小事一件,上午家里几个孩子调皮,不知怎么的来了兴子作诗,做完又谁都不服谁,知道今日还请了今科探花郎的家眷,要把人也请过来凑热闹。” “我也觉得好玩,便应了,那小娘子举止有度,瞧着是个腼腆的,大概是推辞不过,便当场说了一首诗,你猜怎么着?” 余老夫人打趣看向萧言卿。 萧言卿无奈摇头,“猜不出来。” 余老夫人笑道:“那小娘子说出诗后,被那几个坏丫头笑话了一番,说她对仗不工整,小娘子面皮薄,红着脸说是实在不会,她就背了一首诗集上的诗,‘万树寒清色,红枝出墙头,谁记春风夜,暗香浮影踪。’还说是你早年作的诗,她觉得好就记住了。” 说完,余老夫人打量身旁的男子,心里略微紧张。 今日这事她虽然压下去了,但难免会有人往外传,到时若是传出余家和萧家不和,哪怕萧言卿不生气,也不是美事,这也对余家未出嫁的几位小娘子名声有损。 萧言卿听到这话,心里有些异样。 见余老夫人看着自己,他一脸头疼的按了按额角。 余老夫人一顿,“真是你写的?” 萧言卿无奈一笑,“您也知道,我年少时候最怕作诗了,在此事上格外缺乏灵气,没少被老师骂。” 那诗他还记得,是抄了师兄的课业交上去的,后面被发现挨了三大板子。 这事他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三郎那孩子偷抄了他曾经做的课业拿出去炫耀,没想到最后还被她给看到了。 余老夫人笑弯了腰,“你呀你,可是把人坑惨了,人家今日背了你的诗遭好一顿嘲笑,急得都快哭了。” 萧言卿哭笑不得。 余老夫人又指着炕几上的桌屏给萧言卿看,“这是那位谢娘子的贺寿礼,真是一双巧手,两面都不一样呢。” 说着翻动了一下屏面,一面是绣着松鹤,一面绣着猫戏绣球。 萧言卿看了一眼,确实精巧,色彩鲜明,灵活生动,图案上仙鹤、黄狸花猫毛发逼真,眼球有神,几乎可以假乱真。 余老夫人愧疚道:“是我辜负了谢娘子的好意。” 萧言卿笑笑不语。 余老夫人不知几个意思。 送走萧言卿后,余老夫人唤人进来,“送一份厚礼去萧家,再送一份薄礼去谢家,就说是谢娘子的礼物我很喜欢,其他的不必多说。” 谢家小门小户,还不够资格让她低头,送礼已经是看在萧言卿的面子上了。 嬷嬷点头应是。 老夫人揉了揉胀痛的额角,脸色冷了下来,“将四丫头禁足一个月,不准她再与沈家丫头来往。再跟大夫人说一声,这段时间就好好管教子女,管家之事就交给老二媳妇吧。” 想到今日的事就忍不住后悔,“也是我糊涂,竟跟着一起胡闹起来。” 嬷嬷安慰,“四姑娘也是被人当了枪使。” 余老夫人脸色难看,“沈家丫头害人。” 嬷嬷退出去之前,看向炕几上的屏风,“这个怎么处理?” 余老夫人皱眉,没了刚才在萧言卿面前表现出来的慈爱模样,一脸糟心厌恶道:“给萧老夫人送去,再送几味药材过去。” “是。” 晚间,余家大爷忙完回房。 大夫人黑着脸坐在梳妆台前没动,见夫君连问都不问一句,直接脱了衣服就要上床睡觉,忍不住抱怨,“娘实在是偏心,我到底哪里不如老二媳妇了?突然要收走我的掌家之权,还让我好好管教子女,芳儿哪里做得不好惹了她老人家生气?非要这般给我没脸?这让我以后如何在府里立足……” 余禄正素来疼爱小女儿,若是平时听到这话,肯定又要心疼一番。 没想到这次竟然跟着一道翻脸,直接冲大夫人骂道:“女儿就是被你教坏了,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什么?那沈家丫头竟然想要抢夺有妇之夫,仗势欺人,逼迫谢探花娶她进门。” 大夫人被骂得一愣,“这……关我们芳儿什么事?” 余禄正气得脸通红,“要不是你养的好女儿,那谢探花的妻子怎么会来参加娘的寿宴,怎么会让萧参政刚好撞见沈家丫头欺负人的一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余家的孩子呢,这事要是传出去,谁还敢与咱们家结亲?” 大夫人吓得脸发白,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女儿问她讨要请帖的事,说是邀请一位新认识的好友,顿时反应了过来。 余禄正见妻子脸色有异,便知女儿这事不冤枉,又是气得一阵心口疼。 掀开被子直接下了床,拿过架子上的衣物,径直大步离开。 大夫人见状,忙问:“这么晚你去哪儿?” 余禄正没回,摔了门走了。 很快婢女回来报,说大爷去了姨娘那里。 大夫人气得趴在梳妆台上委屈哭泣,既气女儿识人不清,又气被剥了掌家之权被人嘲笑,现在连夫君也与她拗气。 怨恨大骂,“沈心玥着实可恨。” —— 次日上午,陈遇带着两个小厮去了松雪斋。 萧言卿正在书房里练字,得了应允后三人进去,里面没有其他人。 四爷站在长案前,一手执笔,一手抚案。长案四面平式,内翻马蹄足直落地,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文房清供。背后是一架绘着冬日老叟江中独钓的独扇大插屏,插屏两边是靠墙而立的红木书架,上面堆满了书籍。 室内左侧里间靠窗处,摆放着一张罗汉榻,两边各有张正方高脚摆架,上面是盆莲碗。罗汉榻中间是炕桌,上面放着哥窑定瓶插花、棋盒、香炉和一本倒扣的书。 罗汉榻脚踏旁边是一个茶炉,饮茶用的托盏上盖着纱罩,后面墙上挂着一张古琴和两柄长短不一的剑。 陈遇低头禀报,“四爷,方才余家送来了一些礼品,有一尊白玉博山香炉、一台歙砚、一卷卫夫人的真迹、一件双面湘绣桌屏以及一些人参灵芝等珍贵药材。大夫人让我把香炉、砚台和卫夫人的真迹送过来,桌屏和药材送去老夫人那里了。” 萧言卿执笔的动作一顿,抬头问了一句,“双面绣桌屏?” 陈遇不太确定的点点头,“是。” 他以为四爷会问卫夫人的真迹,四爷很喜欢王羲之的字。 “对,有一面绣了猫和绣球,十分灵动精美。” 萧言卿嗯了一声,“卫夫人的真迹留下,其他的送去我私库里。” “是。” 陈遇将手里的匣子放在长案一侧,准备带着两个小厮离开。 旁边突然传来一句,“去老夫人那里将桌屏讨要过来。” 陈遇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一眼,不过还是道:“是。” 等人出去了,萧言卿手上力道一重,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上次遇仙正点门口,徐逸好像扔了她几包药,昨日桃林里,他看见她穿着朴素,与其他女子穿金戴玉不同,身上似乎没有什么首饰。 想必手头并不是很宽裕。 “算了。” 萧言卿看着被毁的字,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 那几包药,随后可以让徐逸给人送过去。 第11章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谢家也收到了余家送来的礼品。 一盒子芳珍斋的糕点、一盒香、一对玉镯、两支玛瑙金丝钗以及两匹料子。 送礼的余家婆子说:“老夫人很喜欢娘子送的屏风,夸娘子手巧的很,这些东西还请娘子收下,算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 田氏站在旁边看得笑眯了眼,恨不得立马扒拉进自己怀里。 谢瑜紧紧拉住她的衣服,不让她丢人。 孟椒收了礼物,笑着表示感谢。 人一走,田氏就问孟椒要,还美其名曰给她保管。 谢瑜气道:“娘,这是人家送给嫂子的。” 田氏冷哼,“要不是我儿出息,你嫂子能去参加宴会吗?” 孟椒听了笑,对谢瑜温柔道:“娘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这料子极好的,放着也是浪费了,这次参加宴会,席上的夫人穿着都十分亮眼,只有我显得寒酸,想着日后参宴的机会还有很多,刚好可以拿来做两身衣服出门穿,不能给郎君丢脸了,这料子和镯子我就留下了。” “娘身子不好,这香一看就是好东西,给娘用最好不过。这两支钗给妹妹,妹妹也大了,该打扮打扮了。” 说着直接将钗插进了谢瑜发间,笑着夸赞,“真好看。” 又将怀里的香和点心给了田氏,“点心给郎君吃,郎君每晚忙到很晚,填填肚子。” 田氏看看孟椒怀里的料子,又看看女儿头上的发钗,心里不舍。 镯子就算了,应该不值几个钱,但料子一看就很贵,“需要做这么多衣服吗?” 孟椒说:“前几日焦娘子送来帖子,邀我去府上玩没去成,我准备过些日子邀她去金恩寺,听说金恩寺求子灵,焦娘子家里富裕,每次都是穿金戴银,我也不好总穿旧衣服给郎君丢脸。” 关乎儿子的体面,田氏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尤其椒娘还想着孩子的事,只好悻悻道:“那就多做几身衣服吧。” 孟椒抱着料子回屋,看到站在耳房门口的冬生眼热看着她怀里的料子,对上孟椒的视线,讨好笑了笑,“娘子。” 孟椒对她平静道:“等你什么时候生了孩子,自然有份的。” 说完便推开门进去了。 跟在后面的谢瑜听到了,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进屋后,她拿出一支钗要给孟椒,“嫂子也没什么好的首饰,而且还经常出门,我又不出门,戴着没用。” 孟椒没要,“戴着没用就收起来,以后当作陪嫁,你哥一心扑在公务上,娘身子不好顾及不到你,你得给自己提前打算,以后不管嫁给谁,身上都要有钱傍身。” 听到这话,谢瑜坐在桌前闷闷不乐,“以前我觉得哥哥嫂子是天赐良缘,可现在看见哥哥这般对嫂子,我都不想嫁人了。” 孟椒收拾料子的动作一顿,犹豫道:“世间男子这么多,总有适合你的。” 谢瑜抬头看孟椒,“嫂子,你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 “哥哥……要和别人生孩子。” 孟椒笑了,“有什么好难过的?京都城的贵妇人,谁家后院没几个妾?便是穷人家的男子,在外面沾花惹草也多得是,世道便是这般,要是都计较这些,女子岂不是不活了?” 谢瑜听了不说话。 她生长在黄竹村,家家户户都是一夫一妻,从小觉得男人就应该娶一个妻子,虽然也听说县里有些大户会纳妾,但那些距离她太远了,她也只当个闲话听听, 可是来了京都城后,还没等她适应这边繁华的生活,就发现哥哥变心了,嫂子还给哥哥纳了妾,家里不再像以前一样拧成一股绳,大家都各怀心思。 她心里有些难过,她很想回到以前,哪怕穷点苦点,但真的很开心。 孟椒见谢瑜神情失落,想了想还是走到她旁边道:“不管你哥哥以后有多少女人,我都是他发妻,是孩子的母亲。你现在大了,迟早要成婚,这里也不是黄竹村,有些事情你得想明白,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有了孩子,你其实都是一个人,遇到事情你谁都靠不上,只能靠自己。”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小妹,不论你以后嫁给谁,对你好不好,孩子孝不孝顺,你都要照顾好自己。跟他们比起来,你自己更重要。” 谢瑜看着孟椒,一时间有些怔住。 她从来没听过这么一番话,娘从小就说父亲是一家之主,哥哥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死了时,娘像是天都塌了,要不是还有哥哥,娘恐怕也活不下去。 现在嫂子却告诉她,她要依靠自己,要好好活着,孩子和夫君都排在后面。 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这番话让她心口有些扑通直跳。 现在的谢瑜还不知道,正因为今日的这番话,日后每每觉得日子难熬坚持不下去时,都像是一味良药治愈了她。 孟椒这番话是说给以后的谢瑜听的,她早已生出离开谢家的心,所以对于谢长安跟别的女人亲热生孩子,她能做到毫无感觉。但谢瑜不一样,她什么都没经历过,以后会嫁人,只要不把男人和孩子看得太重要,日子才会好过。 谢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伤感道:“嫂子,你是不喜欢哥哥了吗?” 孟椒低下头抚摸料子,余家送来的料子极好,一匹云纹湖水绿缎,一匹暗花纹素罗,她轻声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日子都是这么过。” 谢瑜将头靠在孟椒肩膀上,“嫂子,我真想回到以前,这里一点都不好。” 孟椒拍拍她肩膀,没再说话。 于她来说,这就是以前,已经很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宴会上说的话起了作用,今日谢长安回来的很晚。 用膳的时候,田氏提起余家送来的礼品的事。 谢长安没那么好糊弄,疑惑看向孟椒。 孟椒便低下头说了沈心玥几人逼迫她作诗的事,“我哪里会做什么诗?情急之下脑海里突然冒出一首,便说了出来,是以前从郎君书房里寻的一本集子,觉得有意思就记下了,那首诗是萧参政所作。” “我说了她们不信,还嘲笑说诗写得不好,后来,那沈家姑娘单独寻我,问郎君为何不娶她?我说我做不了主,她把我和婆母全都骂了一通。” 田氏本来就听了生气,一看就是那个沈心玥故意使坏,她就说怎么余家会给他们家发请帖?听到沈心玥还骂自己,气得问:“她骂我什么?” 孟椒怯怯看着她,犹豫开口道:“骂您……老不死,说收了东西不办事,还骂我是挡着她。” 田氏气得心口起伏,“好生恶毒,你昨日怎么不回来说。” “怕您听了气坏了身子。” 比起田氏的愤怒,谢长安脸上更多的是冷意。椒娘说得他有印象,他之前确实从萧三郎那里讨要来了一本萧参政曾经的课业集子,里面几首诗不太好,但文章针砭时弊,用词犀利精准,每一篇都让他有所收获,一直放在书架上。 如今身上公务多,已经好久没翻了,要是不椒娘提起,他都忘记了这个。 他想得更多,昨日若是孟椒没能误打误撞说出萧参政的诗,那便是丢了大脸,外人会嘲笑他一个探花郎,娶了个大字不识的农妇。 这是将他的脸面往地上踩。 余家送来的礼品,不是喜欢椒娘绣的屏风,而是怕萧参政知道后多想。 他们这么对待椒娘,是因为在他们眼里,他谢长安根本一文不值,是可以随意戏弄的。 一张请帖便可以让他们高兴好几天,送几样东西就可以让他们忍气吞声。 谢长安紧紧握住手里的筷子,眼里闪过一丝狠意。 田氏心里还有气,忍不住道:“儿啊,那沈心玥实在是过分,娘不喜欢她。” 谢长安咬着牙道:“娘,我知道的。” 第二日早上,孟椒出门前,冬生跑过来偷偷跟她说,昨夜她看到郎君手臂上有几道抓痕,衣服上还有女人的脂粉味。 孟椒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冬生转了转眼珠子,又邀功道:“昨夜我问郎君,是不是要休了您去娶那个沈家小姐?郎君说不会。提起沈家小姐时,郎君脸色难看,似乎很是不喜。” 孟椒弯起嘴角,“那就好。” 以后这两人过起日子来才热闹。 八月底,孟椒和许娘子、焦娘子难得都有了空,约着一道去金恩寺上香。 原本之前就该去的,但许娘子老家来了人一起过中秋节,抽不出空,后面焦娘子家又有点小事耽误了,这才拖到现在。 京都城的天气稍微转凉了些,孟椒穿着桃夭色石榴花纹褙子和鹅黄长裙,腰间系着淡紫色绦带。头发梳成小盘髻,只插了个缠枝牡丹纹青玉梳。 原本说要穿新衣的,但还没做好,早上出门时田氏还有些不满,担心给儿子丢了脸。 今日谢瑜跟着她一起出门,早早就过来找孟椒梳头,她不太会梳头,孟椒给她梳了个双垂鬟,两边鬟髻各系一根红色丝带。 谢瑜的新衣服做好了,但她没舍得穿,只穿了一身孟椒之前送她的旧衣服,但对谢瑜来说已经很好了,只有出门的时候才会穿。 孟椒看到她一身葱蓝色细棉襦裙,眼里闪过一丝怀念,那是她还未出嫁前,母亲给她做的。 应该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焦娘子有马车,几人约好在朱雀门会面。 孟椒带着谢瑜到朱雀门时,焦娘子和许娘子已经到了,两人坐在马车里频频张望,直到孟椒到了跟前,两人才发现她。 马车不大,焦娘子带着女儿和奶娘,六个人勉勉强强坐下。 焦娘子的女儿名唤林玉柔,和焦娘子长得不太像,生的一副娇弱文静的模样,身量细细长长,皮肤白皙。 焦娘子见谢瑜和女儿差不多大,就让她和谢瑜坐在一块聊天,把孟椒拉到身边说话。 她话绵密,知道孟椒去赴了余老夫人的寿宴,便忍不住好奇打听。 今日出来,也是夫君知道孟椒约着她出门,才催着她出门的。 许娘子听到这话,也好奇看了过来,孟椒便省去了遇到沈心玥的事,将那日余府的情况描绘了一遍。 哪怕焦娘子不缺钱用,听到余府的盛况也不由咋舌。 许娘子想象不出来,“花园里还有湖,那房子得多大?” 他们家如今赁的房子一个月八两银子,因为位置好,院子也不小,所以贵些也能理解,毕竟这里是京都城。 但余家位置不仅顶顶好,还大,不敢想象买那样一座宅子得多少钱。 孟椒摇头,“据那婢女说,府里光花园就有三处,这还不算花厅那些,想必能住几百号人吧。” 焦娘子捂着帕子笑,“几百号人算什么?听说有的大官后院,光妾就上百人不止。” 一路说说笑笑,行至金恩寺时已经是辰时末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金恩寺在京都城三十里外的落霞山上,再往前走两座山就是白云观。 和白云观的清冷不同,金恩寺十分热闹,山脚下路两边都是货郎挑着担子卖东西,像是一个小集市。 谢瑜和林玉柔很少出门,两人好奇凑到窗边看,小声说着话。 马车行驶到半山腰处停下,上面的路马车走不了,几人只能下来走。 谢瑜和林玉柔还是孩子心性,牵着手跑到前面去,这边更热闹,很多摊贩在这里摆摊,佛牌佛珠、供香、纸扇、经文、素饼、素面、热茶……一眼望不到头。 金恩寺在山顶,焦娘子来过这边,指了一条捷径,不过路不太好走,是偏陡峭的阶梯。 焦娘子道:“平时僧人就是走这条路上下山,能省不少时间,就是有点累腿。” 许娘子想都不想就道:“那就走这个,早点拜完早点回去。” 担心下午孩子下学回来她还没归家。 孟椒也跟着点头,今日出门本就不是为了拜佛,而是给自己攒好名声的。 没走一会儿,谢瑜和林玉柔又跑到前面去了,焦娘子让奶娘看紧两人,然后和孟椒、许娘子落后几步说着话。 许娘子今日来是求孩子身子康健的,她有两个儿子,如今都进学了,最近小儿子染了风寒,心里担忧,“在老家,每年这时候都还热呢,这里早晚都要盖厚些的被子了,应该是睡觉不老实着凉了。” 许娘子夫家是邕州人,那边常年湿热,确实不太能适应这边气候。 焦娘子拿着帕子擦了擦汗,转头看向孟椒,应该是不太想开口。 孟椒心里清楚,焦娘子看似能说会道、做人做事妥帖,真正说起来还是许娘子待人真诚。 她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前段时间,我给郎君纳了一个妾,过来求一个孩子。” 听到这话,许娘子和焦娘子俱是一惊,诧异看向孟椒。 许娘子不禁关心问:“何至于到这般地步?大夫不是说可以调养好身子的吗?” 孟椒低下头,“也不知能调养到什么时候,郎君年纪不小了,婆母天天盼着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这话引起了共鸣,焦娘子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口气,“苦了你了。” 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奈笑道:“我也没好到哪里去,我嫁给夫君时,他们家一穷二白,如今倒是嫌弃我商户出身,我不求其他,只求柔儿一生无忧,日后能觅得一位好郎君。” 孟椒反握住她的手,“姐姐总比我好,至少还有柔儿这个孩子相伴,我如今只盼郎君赶快有孩子,好让婆母和郎君高兴。” 焦娘子怜惜看着她,“如此贤惠,只愿谢探花能好好待你。” 许娘子也却忍不住提醒,“妹子,你也别太实诚了,那妾若是有了儿子可怎么好?” 孟椒笑笑,“不会的,郎君和婆母待我都很好。” 许娘子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焦娘子拉住了。 山顶上有好几座庙宇,孟椒只拜了观音,其他的没去,跟许娘子焦娘子说自己不敢贪心,这趟只求孩子。 这话又引得许娘子两人一阵夸赞心疼。 孟椒从观音殿出来,外面下起了小雨,许娘子和焦娘子还想去拜一拜地藏王菩萨,孟椒指了前面的亭子,“我去那里等你们。” 许娘子点头,“行,我们马上就下来。” 两人相偕离开。 谢瑜跟着林玉柔先下山了,林玉柔身子弱,刚才有些爬不动,但又舍不得跟谢瑜分开,谢瑜只好陪她一起回马车。 奶娘随她们一起。 孟椒往亭子那边走去,雨还不是很大,很多人都开始往山下走,亭子里没有其他人,孟椒摘下头上的帷帽,往山下看去,人影匆匆。 雨丝渐渐绵密起来,苍绿的山林间起了一层薄雾。 过了会儿,一行人也过来躲雨,几人从山上疾步下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看到亭里有人,顿了顿,朝后面抬了下手,徐逸领会意思,吩咐身后的四个侍从去远处避雨。 孟椒看到有人过来,侧着身子避了避,将帷帽重新戴在头上。 萧言卿隔着些距离坐下。 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孟椒闻着周围若有似无的苦味,突然想起自己前世一件关于金恩寺的傻事。 那时候沈心玥刚进门,处处针对她,田氏和谢长安熟视无睹,她满心委屈,听说金恩寺灵验,便偷偷一个人跑了出来,想求菩萨可怜可怜她。 来时凭借一股冲动,回去却下起了大雪,冬日寒冷刺骨,她冻得浑身僵硬,路过的茶寮老板可怜她,让她进去坐一会儿躲雪。 恰逢萧言卿带着一帮人骑马进城,他们每个人点了一碗热面吃,还给坐在角落里的她点了一碗。 那时候孟椒喝着热腾腾的热汤,幕纱下的脸泪流满面。 她不明白,一个陌生人都能这么好,为何谢家这般待她。 孟椒安静坐着。 萧言卿摩挲着指尖的玉扳指,突然出声,“听说前些日子,谢娘子在余老夫人寿宴上背了一首诗,惹得众笑,是在下不是了。” 语气温和,细听还夹杂着一丝笑意。 徐逸微有些诧异地看了眼主子,他第一次看到四爷跟女子开玩笑。 只有孟椒听到这话,身子微僵,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事,余家应该不会将这事往外说才对。 谢长安这几日还在外面打听了,说没人传这事。 不过,孟椒更意外的是他竟然认出了自己,明明之前两人只见过一面。 孟椒沉默了一瞬,仗着戴着帷帽,厚着脸皮小声道:“郎君认错人了。” 萧言卿听出她话里的心虚,轻笑了一声,“那大抵是我认错了,看衣服有些相似。” 孟椒低头一看,猛然发现今日和之前去萧府参宴穿的衣服一样,脸顿时涨得通红。 她衣服不多,能穿出门的好衣服就那么两件。 余府寿宴那日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借着萧参政的名头给余家一个教训,前世她名声受污,余家没有出面解释一句,更没有事后送什么礼品。 这次余家吃一个哑巴亏也不无辜。 她记得曾经谢长安在她面前笑话过萧言卿早年的诗,说毫无灵气,不协音律。 所以她去书房翻出那本集子,特意背下一首。 如果沈心玥知道那是萧参政的诗,那便不会为难自己,若不知,以她的性子肯定会和前世一样嘲笑讥讽,到那时候得罪的就是萧参政,余家会为了沈心玥与萧参政为敌吗? 不会,还会因此怨恨上沈心玥。 前世她是小人物,不知道大人物间的利害关系。沈家武将出身,虽有爵位,但本朝重文轻武,所以沈家将大女儿送进宫想要搏一搏,可惜沈家大女儿并不得宠,进宫多年也只有一女,连搏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以至于后来才会去依附母族不显的三皇子。 可惜三皇子也不大看得上他们,嫌弃他们家不像文人那样人脉广泛,也不会给他出谋划策。 孟椒坐立不安,两只葱白的手不停缠绕着手帕,指尖微微泛红。 萧言卿看了一眼,随即挪开视线。 好在这时候,许娘子和焦娘子寻了过来,看到萧参政也在,吓得忙行礼拜见。 今年的上巳节,她们曾有幸目睹过萧参政伴驾天子乘舟行禊礼。 孟椒尴尬不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萧言卿看向她,笑着问:“这位是?” 许娘子见状,忙热心介绍,“这位是今年谢探花的发妻,孟娘子。椒娘,这位就是萧参政,刚才来的路上咱们还聊起呢,你不是还说萧大人清正廉明嘛。” 怕萧参政觉得孟椒无礼,她有意要在萧参政面前给孟椒说好话,就算没有,她也要编一句出来。 孟椒脸红的滴血,起来福了福身子,“见过萧大人。” 山风吹起孟椒面前的幕纱,露出女子绯红的脸庞和脖颈。 萧言卿含笑道:“不必多礼。” 孟椒听出来了,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低下头,“雨小些了,大人歇着,我们先走了。” 许娘子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焦娘子使眼色拽走了。 等走远了,许娘子忍不住道:“你拽我做什么?萧大人一点架子都没有,我还想跟他多说几句呢。” 焦娘子就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人,叹了口气,“人家脾气好并不代表他就愿意听你说话。” 说到这里,焦娘子偷偷觑了一眼孟椒,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刚才两人之间怪怪的。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回到家已经过了午时了,冬生给她们留了饭,吃完孟椒去了婆母屋里,拿出自己求的平安符和求子符。 平安符给田氏,田氏拿着符,脸上露出笑,“你是个有孝心的,也不枉我平时这么疼你。” 孟椒笑笑,“婆母待我的心意,椒娘都知道。” 从田氏屋里出来,孟椒将另一张求子符给了冬生,冬生接过求子符,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奴谢过娘子。” 然后珍重放在胸口。 孟椒身上淋了些雨,有些不舒服,转身去了厨房,准备烧点热水洗澡。 谢长安今日回来的很晚,也没去冬生的房里,第二天早上冬生偷偷过来跟孟椒说,郎君脖子上有红印。 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酸味嫉妒。 孟椒看了她一眼,提醒道:“那你得上心,别让人家先怀上了。” 冬生神情一紧,她差点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她现在还只是个丫鬟,只有生了孩子才能抬为妾,若是她不能把郎君的心拉回来,怎么生孩子?怎么做妾? 而不是在这里跟娘子打小报告。 她现在是看出来了,娘子的心思根本不在郎君身上,她最大的敌人是外面那个小的。 怕娘子觉得自己不行,忙又道:“娘子莫着急,先冷一冷郎君,过几日郎君自然会知道家里的好。”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那些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脾气大,还喜欢端着姿态,再喜欢久了男人也觉得没意思。 更何况,她也没觉得郎君对那位有多喜欢。 果然不出冬生所料,还没过两日,谢长安就主动找了她,让她晚上去书房磨墨。 冬生调笑他,“磨哪个墨啊?” 谢长安瞪她。 冬生也不怕,故意用身子撞了他一下,然后扭着腰端着盘子走了。 谢长安身子一酥。 晚上,两人在书房好生闹腾了一番。 次日一早,用完膳冬生给孟椒一封信,“是昨夜在书房看到的,我瞧着不像是正经的信。” 信封是淡红色洒金纸,上面写着“谢长安”三个字,但字体秀气,一看就是女子写的。 这封信已经拆开了,孟椒拿出里面的信纸看,短短两行字,是邀谢长安明日去爬山赏景。 明日,谢长安刚好休沐。 孟椒隐隐预感到,有些事终究还是要来了。 她将信收起来,“这信对我有用,若是郎君问起,就说你也不知,可能是放到哪里去了。” 冬生想起昨夜的胡闹,今早书房里书散落一地,找不到这信郎君也不会怀疑什么,便点点头。 孟椒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注意一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信。”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前世她也看过这封信,那时候她名声被毁,谢长安恨她在余家丢了人,她有意缓和两人关系,端着自己做好的羹汤去书房找谢长安,便看到了案上的信。 她见信封的纸漂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谢长安慌乱收起信,不自在解释说是朋友邀他明日出去玩。 再之后,便是沈心玥怀孕了。 曾经没有细想,如今再看,都是千丝万缕的关系。 冬生嗯了一声,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娘子,信上写了什么?” 孟椒也没瞒她,“看字,应该是女子写的,是邀郎君明日出去玩。” 冬生虽然知道自己不该生气,但还是心里泛酸,“谁好人家的女儿单独邀男子出去玩的?” 孟椒没回她,冬生对谢长安有没有感情是她的事,与自己并无半点影响。 第2天,谢长安出门后,孟椒也跟田氏说了一声出去了,说自己再去看看大夫,之前大夫让她隔段时间就去复查。 田氏想着孟椒不忘给自己求平安符,便好说话的同意了。 孟椒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大夫,而是先去金玉当行兑了余家送来的手镯。 她也该提前做离开的准备了。 余家送来的镯子品相一般,两个总共兑了六十两。孟椒拿着钱去了遇仙正店。 孟椒先去了打铁铺,得知信已经寄走了,心里松了口气。 遇仙正店和上次经过对比起来,看着冷清了不少,应该是与之前萧言卿遇刺的事有关。 也没看到之前的说书先生。 孟椒找了店门口给客人牵马的小厮问,得知先生已经半个月没来了,店里生意不好,老板便把先生辞退了。 “那你可知先生住在哪儿?” “杀猪作坊那边的东巷子第二家便是,先生不一定在家,他娘子病了,得挣钱买药,你直接去找他娘子就是,他娘子姓韩。” 杀猪作坊离她住的地方不远,孟椒就先去州桥的医铺。 大夫给她把了脉,然后开了方子。 孟椒拿着方子去抓药时,学徒看了她一眼,然后给她抓了十二副药包好。 付钱的时候,学徒摇了摇头,“娘子不用付了,有人给你付过了。” 孟椒一愣,“是不是认错了?” 学徒摇头,“娘子来过铺子两回了,我都认识你了,不会认错的,那人说毁了娘子几副药,算是给娘子赔礼道歉。” 孟椒便想起当日萧言卿在遇仙正店遇刺的事,她都忘了。 学徒又道:“还特意嘱咐师父给您开好方子,您拿好。” 孟椒犹豫接过,“多谢。” 学徒笑笑。 孟椒拿着药走了,心里有些不安。 她不太能接受别人的好意,总觉得还不清。 更何况,那日的事他也是受害者。 不过,她更意外的是,他那样的大人物,竟然记得这种小事。 孟椒一路寻到了杀猪坊东街巷子,巷子第二家门户紧闭,她上前敲了敲。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试着又敲了几下。 这次里面传来不确定的声音,“谁呀?” 听声音是个女子,语调虚弱无力。 “韩娘子,能进去说话吗?” 大概是听到外面也是女子,里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个扎着小辫的女孩,七八岁模样,好奇又警惕的看着孟椒。 孟椒朝她笑笑,往里看去,院子不大,但里面收拾的很干净,一位妇人面色苍白的坐在院子里,也歪着头看她。 看到孟椒容貌娇美,眼神清亮,便客气道:“娘子进来吧。” 孟椒便走进院子。 韩娘子对小丫头道:“去倒杯热茶过来。” 孟椒客气,“不用,我等会儿就走。” 小丫头睁大眼睛看向韩娘子,不知道要不要去倒茶,韩娘子点点头,“去吧。” 小丫头便麻溜跑去了厨房。 孟椒走到韩娘子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韩娘子无奈道:“我身子不好,没办法起身招待娘子,还望娘子见谅。” 孟椒摇头,“我此番过来,也是冒昧。” 韩娘子担忧问:“娘子因何事找我?可是夫君在外面惹了什么事?” 孟椒忙道:“娘子误会了,我与先生不曾见过面,只是听闻先生会一身说书的本事,所以慕名前来,有事相托。当然,也不是白帮忙。” 韩娘子听到不是夫君在外面惹了事,心里松了口气,再听有事相托,便疑惑看向孟椒,想不明白这般好看年轻的娘子,有什么事需要夫君帮忙的? 她便实话道:“夫君能帮上娘子什么?” “不知先生如今在何处?” 韩娘子神色微伤,“遇仙正店前段时间出了点事,生意不太好了,夫君暂时没去说书,如今寻了个其他的活,我也不知。” 孟椒不好在这里等着人,便直接跟韩娘子说了这趟来的缘由。“那我与娘子说也一样。事情是这样的,我有一好友,几年前嫁给一个家境清寒的书生,那人父亲病亡,耽误了科举,母亲身子不好,妹妹年幼,嫁人后她将自己的陪嫁全都拿出来养家,还刺绣卖钱维持家里生计,供男子读书、婆母买药,一直到今年男方高中,本以为能过上好日子,却没想到男方在外面与高门贵女有了牵扯……” 也不知是不是孟椒讲述的太过真实,韩娘子听完眼睛泛红,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怎么有如此负心寡情的人?” 小丫头站在她旁边,懂事的给韩娘子顺顺气,“娘,别难过。” 韩娘子拍了拍她小手。 孟椒看着母女俩温情一幕,心里羡慕,她平静道:“我这好友心地善良,我怕她后面会吃亏,所以才想了一个法子帮她,听说先生口才了得,便想请先生在外面说一说我这好友的事情,给她宣扬一下美名。” “时人重名声,若我好友在外面名声好听,想必到时候男方一家若打算休妻再娶,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韩娘子面上露出纠结担忧神色,“我很同情娘子这位好友,只是……娘子好友的夫君如今是官,我们只是寻常百姓。” 孟椒皱眉想了想道:“事情还没发生,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娘子的考虑也是有道理的,但我可以保证好友一家不会对你们做出伤害,至于那高门贵女会不会,我却预料不到。” “先生若是同意了,我便先给十两的定金,后面要是美名宣传不错,再付十两。” 韩娘子没想到孟椒会给这么多,想到昨日夫君身上的伤,没有立马回绝,而是道:“那等夫君回来,我和他再商量商量。” “可以,后日我再来。” “好。” 过了两日,孟椒趁着田氏午休时偷偷找了过来。 与上次不同,这次大门是开的,小丫头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看到孟椒,高兴的朝院子里喊,“爷,人来了。” 院子里的男人快走了出来,看到孟椒,犹疑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请的姿态。 孟椒走进院子,韩娘子也在,虚弱笑了笑,“娘子。” 孟椒温和道:“韩娘子。” 韩娘子介绍,“这位是我夫君,姓祝。” “祝先生。” 祝先生摆摆手,“不敢当,娘子请坐。” 孟椒坐下时,小丫头机灵的给她端来茶水,她喝着时,祝先生直接问:“不知娘子前两日说得话可还算数?” 不等孟椒点头,他又道:“我之前在遇仙正店说书,一个月五两,外加客人打点,能有六七两。” 孟椒看向他,没有说话。 祝先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是说娘子给的少,只是东京城的东西贵,我如今没了正经营生,外加娘子的药材钱,已经有些支撑不下去了,刚好我们打算回老家去。这事或许只有我敢接。” “娘子也应该有些等不及了吧,我可以保证,能尽快让娘子好友的名声在京都城传开,我认识好几个说书人,待我先起个头,他们再跟着讲一讲,自然会让娘子满意。只是这价格能否再高一些?” 孟椒道:“你说?” 祝先生硬着头皮道:“定金三十两,事后二十两。” 韩娘子脸红红的,有些难堪的低下头,觉得他们夫妻俩此举有些趁火打劫。 这事都怪她,若不是她身子差,需要一直吃药,夫君也不会这般厚脸皮。 小丫头也怯怯看着孟椒。 孟椒想了想便点头了,“可以。” 这是最重要的一步棋,若是他们能办成这事,这钱花的也不冤枉。 听到这话,一家子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祝先生激动的起身给孟椒行了一个大礼。 有了这笔钱,再加上平日里攒的碎银子,他们可以回老家买个小院子和几亩田了,再做个其他的营生,日子不会比这边差。 祝先生送孟椒出门时再三保证,“不会让娘子失望。” 果然,半个多月后,京都城里便传出了孟椒和谢长安的事迹,夸孟椒贤惠孝顺,刺绣挣钱养家,主动为丈夫纳妾求子,夸谢长安风流俊俏,学识渊博,高中后将母亲妻子妹妹接到京都过好日子,情深意重,说两人伉俪情深,举案齐眉。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孟椒正在焦娘子府上做客。 焦娘子家是个两进的院子,在广福坊那边,环境清幽,虽没具体透露价格,但应该是很高的。 能在京都城买得起宅子的,都不是一般人家。 焦娘子公婆如今在老家,老人年纪大了,不太适应这边的生活,家里除了焦娘子夫妇和孩子,还有九个下人,三个侍妾。 其中一个侍妾便是之前闹上门的,后来孟椒听许娘子说,焦娘子将人安排在府上养胎,后面如何便不得知了。另两个是焦娘子之前给林翰林安排的陪嫁丫鬟。 最近天气凉了不少,焦娘子邀她们上门来吃锅子,在院里摆上炭火,上面架着铜炉子,熬着汤汁煮肉煮菜吃。 这是焦娘子奶娘老家那边的吃法,她也跟着吃习惯了。 孟椒把谢瑜也带着,谢瑜跟林玉柔玩得来,两人凑在一起描花样子。 林玉柔从小身子就差,平时被拘在府里,没什么朋友,她很喜欢谢瑜,谢瑜会很多东西,还会带她玩。 吃着东西的时候,焦娘子突然对孟椒道:“椒娘你可知,最近你在坊间算是出了名。” 孟椒疑惑看向她。 许娘子好奇问:“怎么个事?” 焦娘子笑,“近日有不少说书的,将椒娘和谢翰林的故事传开了,都说娶妻要娶椒娘这般贤惠的好娘子,嫁人要嫁谢翰林这种有出息知感恩的男郎。” “最开始不知道是谁说起的,反正现在好多人都知道了,很多人喜欢听。” 孟椒垂下眸子,“定是两位姐姐在私底下夸我让人知道了,然后传了出去,我来京都城时间不长,除了两位姐姐都不认识别人,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一脸害羞起身,朝两人福了福身子,“多谢两位姐姐厚爱,只是这也太让人羞耻了,我什么都没做。” 焦娘子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她确实跟其他人聊起过孟椒。 许娘子大大方方承认了,“这有什么好羞耻的,我就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妹妹的好,熟悉的人都知道。” “就是,不是什么坏事。” 孟椒回到家时,将这事说给田氏听,“应该是焦娘子许娘子在外面跟人闲聊,不知怎么的就传进了那些说书人的耳中。” 田氏听着还挺高兴,“说就说吧,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咱家名声好,以后也能给你妹妹找个好婆家。” 当天下午,还特意跑出去打听这事,得知传闻比孟椒回来说得还动听,回来时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 过了两日,这事也传到沈心玥耳里了,气得在屋子里砸了不少东西。 沈母听到下人禀报,特意过去了一趟。 屋里,一地碎片,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沈心玥看到母亲来了,收敛了几分,红着眼睛坐在杌子上,扭着身子不理人。 沈母示意下人退下去,自己扶着奶娘的手走进了屋子。 原本一肚子火,这会儿看到女儿受委屈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凭咱们家的家世,什么样的好儿郎找不到?” “那谢长安好是好,但人家成了亲,人家发妻贤惠懂事,夫妻恩爱……” 沈心玥听不得这些话,气得打断她,“娘!” “我就要谢长安,那个女人又不能生,她再贤惠有什么用?” 沈母冷冷看着女儿。 沈心玥被看得有些心虚。 沈母对女儿所做的事都知道,孟氏那个孩子她不想再提,毕竟没人知道内情。 但女儿若是再执迷不悟,就对沈家不利了。语气带了几分严厉,“你姐姐在宫里处境艰难,你哥哥才能平庸,咱们家还能风光多久谁也不清楚,我劝你赶紧断了念想,这段时间我带你多出去走动走动,其他的不要再想了。” 沈心玥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脸色沉了下来,一个姐姐还不够,还想搭上她吗? 看婢女进来收拾东西,不死心问:“有没有收到谢郎的信?” 婢女摇头。 沈心玥气得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他敢负我!他既然要了我的身子,就必须得娶我!” 说着突然干呕起来。 婢女吓得不敢抬头,小心翼翼问:“姑娘,要不要请大夫来?” 沈心玥摇头,皱了皱眉,“无事,就是被气的。” —— 兴国坊萧家 萧言卿到了寿安院时,已经是天黑了,他回来的晚,听到母亲找他,便直接过来了。 进门时,徐逸脱下他身上的石青色披风。 这几日天气转凉,尤其早晚,跟冬日一样冷。 屋里点着十几盏灯,灯火通明,老夫人头发简单盘了起来,只插了一枚折股钗、一枚圆头簪子固定,发髻两边各有一柄银梳。 人歪坐在铺着紫色泥金绣福纹软垫的炕上,腿上搭着一张薄毯。旁边炕几上摆放着一盘没用过的糕点、双面绣桌屏和佛经。 屋子里有些热,萧言卿坐下后端起旁边的茶喝,一抬眼便看到了炕几上的桌屏,上次他让陈遇去要,陈遇回来说老夫人很喜欢,没给,从库房里拿了另一张屏风送来。 那张屏风萧言卿让陈遇收起来了。 老夫人见他看着炕几,也顺着视线看了过去,然后脸上露出笑,拿起佛经道:“这是你三哥送来的,他是个有孝心的,出去办事也不忘给我带本书,还说是当地有名僧人生前的著作。” 萧言卿垂眸笑了笑,便知母亲忘记自己讨要屏风的事了。 他放下茶盏,温和问:“母亲寻我来何事?” 萧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其实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当人坐在自己面前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不像老三,从小在她身边长大,有什么话都是直接说的。 其实她也后悔,当初不该将老四抱到老太太身边抚养,等她想亲近孩子时,他已经长大了,与她有了生分。 她想了想才开口,“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近日听说了一些郎有情妾有义的故事,便想到了你,白氏走了多年,现在寒儿也大了,不用担心有人欺负他,你天天忙得见不到人,屋子里总得有个人知冷知热。” 萧言卿听了不说话。 萧老夫人看着来气,这性子就跟老太太在世时一模一样,高兴了搭理你两句,不高兴了就不说话,也不跟你较劲儿,神色如常,让你猜不出心里几个意思。 小时候还可以冷着,如今却是不行了,整个萧家都要靠他撑着。 她放柔了语调,“你也不用担心找个像白氏那样的,总是疑神疑鬼的管着你,脾气倔,性子敏感……” 萧言卿平静打断她,“白氏已经不在了。” 萧老夫人一顿,也是,人已经不在了,没必要再说这些。 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人念旧,哪怕当初白氏做的再过分,人不在了就不会计较了,只会记着人的好。 叹了口气,转而笑着道:“世上还是好女子多,就像这几天外面传的那个谢姓小官两口子,我听人说,那小娘子嫁人后天天刺绣卖钱养家,如今身子不好,还给夫君纳了妾,跑去金恩寺给小妾求子,如此贤惠懂事的小娘子,真真是难得。” 萧言卿听到这话,忍不住挑眉。 老夫人以为他听进去了,便继续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娘想了想,也是该给你寻个新人了,再过几年寒儿也要成亲了,总得有人打理四房。这样,我先给你掌掌眼,最后你自己选。” 萧言卿摇头,“府里有大嫂管家,不需要有人给我打理什么。” 敢情她说了这么多,他是一句也没上心,老夫人黑下脸,“我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说的话,难不成还是害你不成?” “你看看每次家宴,除了大房,其他几房哪个不是合家欢乐,就算是大房也是其乐融融的,就你们父子俩孤零零的坐在一块,一句话不说……” 眼看母亲絮叨不停,萧言卿头疼的同意了。 他没有多留,说还有公务便先走了。 萧老夫人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无奈摇头,“这性子,与老三差远了。” 身后的嬷嬷听了不敢附和,其实不管四爷怎么做,老夫人眼里只看到三爷的好。 她怕是忘了,若是没有四爷,住在这个府里的还不一定是他们。 其实也不怪老夫人,三爷和四爷是双生子,三爷刚出世时瘦的跟个小猴子一样,倒是四爷白白嫩嫩的,明眼瞧着大了一圈。 三爷身子不好,闹觉,爱哭,离不得人,老夫人担心奶娘不尽心,养不活,抱到自己跟前来亲自养着,也就忽视了四爷,导致四爷几个月大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烧,那时候老太太还在,将孩子带走了,一直养到十三岁。 四爷十三岁那年,老太太没了,老夫人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只可惜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了。 大爷才华横溢,三爷嘴甜会哄人,只有四爷寡言少语。要不是大爷突然出事,谁也想不到萧家还有个萧四爷,其才智不输大哥。 她安慰道:“四爷同意便好了,他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娘的。” 老夫人摸了摸手中的佛经,“我也是为了他好,这孩子,平时看着是个好性子,其实最难做他主意了。” 嬷嬷给她拢了拢毯子,“四爷忙,没空理会这些小事,谁叫您是他娘呢,得为他打算着才行,不管孩子多大了,操心却是一辈子的事。” 老夫人笑了,“是这个理,他虽没老三贴心,但让我没少操心却是真的。行了,这几天咱们准备准备,过段时间在府里办个宴,请一些夫人姑娘上门来玩。” 说完一顿,脸上表情柔和了些,“对了,把那个谢家娘子也叫过来,那么好的女子,我想见一见。” 嬷嬷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