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传》 第1回 斡离不举兵南寇 天地元先一气胚,乾坤定位有三才。洪荒世代无稽考,三皇之世尚难推。画卦造书从太昊,神农耕种始交财。干戈战斗轩辕始,服冕封官筑室台。五帝少昊并颛顼,帝馨唐尧仁义推。孝弟两全姚氏子,有虞禅位得巍危三王夏禹殷汤继,灭纣周家民自归。离乱七雄侯十二,秦传一世国多灾。汉王入关楚背约,重瞳虽勇刎于垓。汉家据蜀分三国,篡魏除刘晋祚辉。两晋出于司马懿,江南接晋宋齐来。后梁国灭陈家继,北有胡君作乱阶。北周已被杨坚篡,两朝归一国称隋。炀帝不仁从李氏,唐家立国用人材。二 十四君哀帝尽,五代梁唐晋汉柴。周家二姓并柴郭,天气循环瑞气回。甲马营中生明主,紫气红光映玉台。受周禅位为天子,一统山河归正排。 却说宋朝徽宗皇帝,大兴土木,极侈穷奢,宠用小人,诛戮大臣。天下民怨,盗贼蜂起。犹与金人约灭大辽,开边生事。 未及一年,金太宗完颜晟,差斡离不领人马从东路进,自燕直犯河北;大太子粘罕领人马从西路进,自河东直犯代、忻等州,径取太原。宋家无备,如人无人之境。况中原久不知兵,内无贤相,外无勇将,束手无措,坐看中原没于夷狄,生灵涂炭,不可胜悲。 是时,金兵将至汴梁。边报猝至,朝廷震惧,不复议战守,惟日谋避金人之计。始遣李邺代给事中,至金营讲和。降诏罪己,召天下勤王之师。且命皇太子为开封府牧,以理天下事。 当日众臣闻贼马逼近,聚议都堂中,茫然无策,只将各人家属散之四方,以避祸矣。有太常少卿李纲,素与给事中吴敏相善。 及闻朝廷欲以皇太子为开封府牧,群臣各欲退避,是夜过吴敏家,与敏议曰:“目今金兵临城,众人束手无计,事已急矣。 陛下以皇太子建牧之议,岂非欲委以留守之任乎?且东宫恭俭之德,闻于天下,当禅以正位,以守宗社是也。今建以为牧,非也。尚值庶民涂炭,大盗猖獗如此。使宗社难守,中原且无人种,自非传以位号,使招徕天下豪杰,与之共守,何以能济。 公今从官给事中之列,以献纳论思为职,何不为上极言之?使言不合意,不过一死。死有轻于鸿毛者,此其时也。”敏曰:“依公之议,皇太子不宜为开封府牧。我来日奏知,使君上用之监国可乎?”纲曰:“不可。昔唐肃宗灵武之事,当时不建号,不足以复邦。而建号之议,不出于明皇,后世惜之。今上聪明仁慈,倘感公言,万有一能行此,金人且将悔祸退师,宗社安宁,岂徒都城之人得安,天下之人皆受福矣。此事非发勇猛广大慈悲之心,亡身殉国者,孰能任此。”敏曰:“吾来日当以公言极奏。倘上不允,继之以死。”纲曰:“君肯如此,天下幸甚。”言罢辞退。 次日早,敏入奏徽宗,具道禅让之意,且曰:“陛下果能用臣言,则宗社灵长,圣寿无疆。”上曰:“何以言之?”敏曰:“神霄万寿宫所谓长生大帝君者,陛下也。必有青华帝君以助之,其兆已见于此。”上感悟叹息。敏又奏:“李纲之论,盖与臣同。”上意决。是夕,命皇太子入禁中,谕以禅让意,覆以御袍。皇太子俯伏流涕,不胜悲咽。力辞,因得疾。 上即召东宫官耿南仲视医。夜半,始少苏。次日,又固辞,不肯接位。上与群臣决议,始登大宝,御垂拱殿,朝会百官,是为钦宗皇帝。立妃朱氏为皇后。尊父皇为教主道君皇帝,移居龙德宫。封敏为掌枢密院事,李棁同管院事,李纲为尚书右丞相,蔡懋为尚书左丞相,李邦彦为太宰,张邦昌为少宰。改元曰“靖康”。大赦天下,日与群臣议退金兵之计。 李纲奏曰:“陛下养德东宫,十有余年,恭俭日闻,海内属望。道君太上皇帝观天意,顺人心,为宗社计,传位陛下。 受禅之际,灿然明白,下视有唐,为不足道也。愿致天下之养,极所以崇奉太上皇者,以昭陛下之孝。今金寇侵犯,声势虽若可畏,然闻有内禅之事,必欲请和,厚有所邀,求于朝廷。臣窃料之,大概有五:欲称尊号,一也;欲得归朝人,二也;欲增岁币,三也;欲求犒师之物,四也;欲割疆土,五也。臣请为陛下详陈之。欲称尊号,如契丹故事,当效以大事小之义,不足惜;欲得归朝人,当尽以与之,以示大信,不足惜;欲增岁币,陛下当告以旧约,以燕山、云中归中国,故岁增币于大辽者两倍。今你既背约自取之,则岁币当减其数。奈缘国家欲敦示和好,不计较货财,姑如原数可也。彼欲求犒师之物,当量力以与之。至于疆土,则皆祖宗之地,子孙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愿陛下留意于此数事,勿为浮议所摇,可无后患。”并陈御敌固守之策。钦宗大悦,皆嘉纳其言。 却说斡离不率金兵距河而阵,氵睿州已破。宋将梁方平与战,其兵大败,烧桥而遁。何灌部下军马,望风逃散。贼遂渡河。声息报入京城,道君太上皇帝知的时,夜漏下二鼓矣。大惊无措,即出通津门东,欲避乎难。道君太上皇后及皇子帝姬等,相续以行。侍从百官,往往潜遁。尚未启行,时人报知李纲。纲闻此事,披衣直入见帝,因启奏曰:“臣闻诸道路执政者,欲奉陛下出狩,以避狄人之难。若果有之,宗社危矣。且道君太上皇帝以宗社之故,传位与陛下。今舍之而去,可乎?”上闻奏默然。太宰白时中曰:“主上不出狩,金人已济河矣,都城岂可以守。”纲复奏曰:“天下城池,岂更有坚固如都城者?且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欲将何往?若能激劝将士,慰安民心,与之固守,岂有不可守之理。”犹沉吟。有内侍陈良弼,自内殿出奏曰:“即目京城楼橹创修,百分未及一 二。又城东樊家冈一带,壕河浅狭,决难保守。陛下详议之。”上顾谓李纲曰:“卿留朕如此迫切,可同蔡懋、良弼二人往观楼橹壕河,若果坚固可守,朕当与卿等再议。卿宜速去,朕于此候卿回报。”李纲即领旨,与蔡懋、良弼迳至新城东壁,遍观城壕回奏。 时上车驾在延和殿,犹未起行。上问:“卿等观楼橹壕河事节如何?”蔡懋奏曰:“楼橹残毁,壕河壅塞,诚不可以为守。”纲叱之曰:“城坚且豪,楼橹虽未备,然不必楼橹亦可守。壕河惟樊家冈一带,以禁地不许开凿,诚为浅狭。然以精兵强弩占守,可以无虞。”上曰:“尔众人有何高论?”宰执以下皆无语。纲又奏曰:“今日之计,莫若整饬军马,扬声出战,固结民心,相与坚守,以待天下勤王之师。”上曰:“谁可为将以任军事?”纲曰:“朝廷平日以高爵厚禄蓄养大臣,盖欲用之于有事之日。今白时中、李邦彦等,虽是书生,未必深知兵法,然陛下与其位号,使之抚驭将士,以抗敌锋,乃其职也。”白时中在傍,闻李纲奏上欲委之以兵权,怒甚,厉声曰:“李纲留陛下车驾不宜出狩,莫能将兵出战?”纲曰:“陛下不以臣为庸懦,倘使治兵,愿以死报。只缘名微官卑,恐不足以镇服士卒。”上谓执政曰:“目下更阙何职?”赵野对曰:“尚书右丞阙职。”上曰:“即除李纲右丞兼亲征行营使,赐袍带并笏。”纲以时方艰难,不敢辞职,遂谢恩受命。李纲退出。 次早,阁门大使奏金兵声势甚紧,百姓无主,各自逃窜。 众百官怀惧不安,犹以去计劝上。上即下命李纲留守都城,以李棁副之。仍令有司备车驾甫行。李纲力陈不可去,且言:“唐明皇闻潼关失守,即时幸蜀以避,宗社朝廷,随碎于贼手,累年然后仅能复之。范祖禹以谓其失在于不能坚守,以待勤王之师。今陛下初即大位,中外欣戴,四方之兵,不日云集。虏骑深入重地,必不能久留。舍此而去,如龙脱于渊,车驾朝发,而都城夕乱。虽臣等留守,何补于事。宗社朝廷,且将为丘墟。 愿陛下审思之。”上意颇回。会内侍王孝竭从旁奏曰:“中宫国公已行矣,陛下岂可留此。”上色变,降御榻,泣曰:“卿等毋留朕。朕将亲往陕西,起兵以复都城,决不可留此。”李纲泣拜,俯伏上前,以死止之。帝顾纲曰:“朕今为卿留。御敌之事,专责于卿,勿致疏虞。”纲曰:“臣受皇上深遇之恩,今日当以极报也。”宰臣犹请出幸,帝只得从之。却说李纲正与李棁在尚书省整治军旅,复传上有南狩之事。纲即趋朝,至半路,太庙中神主巳出寓太常寺。纲大惊,迳进祥曦殿,则禁卫皆已环排列,乘舆服御俱各齐备,六宫仆婢皆将升车矣。纲遑据无策,厉声谓禁卫曰:“尔等愿以死守宗社乎?愿扈从以巡幸乎。”禁卫皆呼曰:“愿以死守宗社,不愿巡幸。”纲同殿帅王宗氵楚等入见帝,曰:“陛下昨夕已许臣留,今复成行何也?且六军之情已变,彼有父母妻子,皆在都城,岂肯舍去。万有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且虏骑已逼,彼知乘舆之去未远,以健马疾追,陛下何以御之?”上感悟,始命止行。李纲因出殿曰:“上意已定,敢有异议者,立斩示众!”六军闻之,皆拜伏呼万岁,其声震地。后人有诗赞之曰: 六军已发乘舆迁,一谏能教动九天。 若使左丞同宰执,宋家宗社已难延。 第2回 李纲措置御金人 且说李钢自车驾辍行已后,方治都城四壁守具,以百步法分兵备御。每壁用正兵一万二千余人,而保甲居民、厢军之属,不在其内。修楼橹,挂毡幕,安炮坐,设弩床,运砖石,施燎炬,垂檑木,备火油,凡防守之具,无不毕备。四壁各有从官,宗室武臣为提举官。诸门皆有中贵大小使臣,分地以守。因是兵势甚张,民心已安。 却说金将盖斡离不,率领众兵直抵城下,屯扎于牟驼冈。 是夜,金兵大小三军进攻西水门,以火船数十只,顺汴流相继而下。城外喊声大震,火光照耀天地,如同白日。李纲帅诸将临城捍御。有骁将霍超,率敢死士二千人,列布拐子弩,从城垛中射下,金兵近城者皆应弦而倒。金兵众甚,沿流而下者,不可胜纪。火舡近城,纲令捷卒即以长钩摘挹就岸,投石碎之,金兵不能近城。纲恐众将不肯用命,亲自督战,斩获金将百余人。 次日入奏事,忽报金人统大军攻打酸枣门甚是紧急。帝闻,谓纲曰:“金兵势大,卿以何策退之。”纲曰:“臣恐城上兵卒不足用,乞上禁御班直善射者同臣往酸枣门,捍御金兵,自有机变。”帝即颁诏发下禁军千余人,随纲退敌金兵。纲即辞上出殿。至酸枣门几二十里,命军士各于夹道委巷中行,以防贼将登城。纲军至门,正遇贼众金鼓连天,枪刀布密,方以短丹渡濠,竖立云梯攻城。纲顾左右曰:“谁肯出城,先挫其坚阵?”言未毕,一将应声而出。纲视之,乃健将霍超也。纲即令二百善射者付之。超全身披挂,放开南门而出,正遇金将斡离不弟盖斡强率金兵五百余人,长枪短槊,一齐攻入。霍超抖擞威风,一拥杀入。二百班直军并随而进,无不以一当百。 金兵失阵,望后便退。李纲于城上见金兵小却,仍命班直乘城射下,金兵死者不计其数。将近黄昏,左侧始鸣金收军,金兵退走二十里矣。纲重赏超等,激励其下。因是,将士皆贾勇而前。 次日,斡离不大聚胡兵,乘筏渡濠而进。纲督战之际,见金兵近者,以手炮檑木击下,远者以神臂弓射之,金兵皆不敢近。主将斡离不怒曰:“宋将止有一旅之师,尚不能取胜,倘四方勤王之众一集,我辈无遗类矣。”自鸣鼓而前,胡兵从后拥至。纲命马忠率京西壮士数百人,举火缒城而下,烧其云梯数十座。超首迎胡将黑龙大王,超喊声如雷,一刀挥下,斩于城下。从兵各奋勇争先,斩获酋首十余级,皆耳有金环。盖斡离不终是势大,复聚兵攻陈桥、封丘、卫州等门。而酸枣门困打尤急,虏将箭射上城如猬毛。纲督战,士卒亦有中伤者,皆厚赏之。时帝在祥曦殿,闻报,即遣中使,至纲军中劳问。纲得上御笔褒谕,并给内府酒、银椀、彩绢等,即颁与将士。人皆欢呼,愿以死斗,自卯至申,杀虏贼数千人。盖斡离不知守城有备,不可以攻,乃鸣金收军,退师二十余里,与其下议曰:“我军今深入其地,不能得进,此乃大失机也。不如乘宋王初立,因人请与讲和,若得满吾所求,渐且退师。候退机会,又作计较未迟。不然四下兵集,吾何以当之。”众皆曰:“此计大妙。”次日,遣一能言使者直入都城议和。 却说上在崇政殿,与众臣商议敌御金兵之策。阁门大使奏知:“有金国遣使来议请和。”钦宗闻奏,即颁诏命侍官引使入对。使者朝拜讫,出斡离不书进呈,道其统帅犯中国之意,“闻上内禅,愿复讲和,乞遣大臣赴军前,议如何处和。”帝召群臣议之,曰:“此事如何处断。”李邦彦曰:“金兵势逼,勤王之众未暇,莫若割地请和,庶救一城生灵。”李纲奏曰:“金兵不识时务,孤军入我深地,数日交兵,彼屡挫其锋,正恐四下兵会,故有遣使请和之议。乞圣明鼓勇三军,再延数日,金兵知吾有备,仍虑勤王师集,是自取其败也,岂可与之和哉。”上曰:“朕日前因避狄之难,惟恐其不和,因卿力阻不果行。今幸彼自求和,何不可之有。”李邦彦力请议和,帝意遂决。因顾问众臣:“谁可为使往金营议和?”众臣皆未有应者。李纲出奏曰:“臣愿往。”上曰:“卿方治兵,不可行。”只命李棁奉使金营,仍令郑望之、高世则副之。李棁既得旨,即受命出朝,往金营不提。李纲候李棁出,因奏曰:“臣欲奉使往议和,主上不允何也?”上曰:“卿性刚直,不可以往。 今遣李棁奉使,实因其通朕愿和之意也。”李纲曰:“今虏气方锐,吾大兵未集,固不可以不和。然所以和者,得策则中国之势遂安。不然祸患未已。宗社安危,在此一举。臣惧李棁为人柔懦,恐误国事也。且今狄之性贪婪无厌,又有燕兵狡狯以为之谋,必且张大声势,过有邀求,以窥中国。如朝廷不为之动,措置合宜,彼当戢敛而退;如朝廷震惧,所欲一切与之,彼知中国无人,益肆觊觎,忧未已也。先安然后应,安危之机,愿陛下审之。”帝曰:“卿言极善,更须整饬三军,以防不测。”纲承旨退出。 却说斡离不自遣使命入城议求和以后,每日操练胡兵,以候消息。是夜,金营太史官报知斡离不云:“帝星复明,正映都城北隅,宋朝国祚未灭。”斡离不闻说,大不悦。忽报宋钦宗使李棁来至。斡离不听得南朝有使命来,即摆列人马,却似冰山;安布营垒,犹如铁壁。斡离不正南面坐下,李棁唬得身不敢举,头不敢抬。斡离不端坐帐中喝云:“尔今京城破在顷刻之间,我如今收敛大兵,驻扎于此,不攻城者,因尔主人年幼,才方即位,我欲存尔赵家宗社,其恩不校尔既来求和,要我退兵,则当送我犒劳三军之物: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战马一万匹,耕牛一万只,五色纻丝一百万疋。尊我‘大金皇帝’,尔称‘宋国主小侄赵桓’,百官皆称臣;剖中山府、太原府、河间府三镇与我,仍使一个亲主与一个大臣为质,送我过河。如此我兵方退。”李棁唬得喏喏而出,不能措一辞。 金人笑之曰:“此乃一妇人女子尔。”自是有轻朝廷之心。斡离不就使萧三保奴、耶律忠、王汭与李棁入城,索取求和之物。 李棁回朝见帝,进呈金人所须之物。钦宗闻奏,忧闷终日。 太宰李邦彦劝帝如其数以与之,且解京城之危。尚书李纲奏曰:“若依金人所索之数,括尽天下之财,尚且不满其心。何况一 城之内金银缎帛牛马足其索数?况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为国之屏藩,若割与之,国何以立。至于遣人为质,宰相当行,亲王如何去得。不如且使一舌辩之士,与他议和,延过数日,以待天下兵来。他如今孤兵深入,虽不得足其所求金宝,亦当领兵速回。待他日要去时,却使人与他讲和,他则不敢轻我中国,和之则久。”钦宗闻奏,正在犹豫之间,李邦彦复奏曰:“若依李纲之言,臣等皆被金人所虏。即今京城,破在目下,何况执其三镇之地。城中府库民间财物,皆是他有,何足与他较量。”李棁向前奏曰:“事已急矣,陛下何必再思。”钦宗从其所奏,乃避正殿,撤乐减膳,竭尽内府库藏金银,括借人家财物,若有藏者斩之。就将在京官吏军民人家金银缎疋,及客商乐户之家,尽取其财,共凑得黄金二十万两,白银四百万两。城中人家财物一空。即修誓盟之书,称“小侄宋国皇帝”,割与三镇之地,锦缎二百万疋,马五千匹,牛五千只,遣太宰张邦昌,随御弟康王为质于金营。 却说康王与张邦昌到营见斡离不,邦昌恐惧,只是流泪而已,惟康王颜色不变,言无屈词,因是金国诸将疑其恐非亲王也。及留虏营数日,尝与金国太子同习射,康王连发三矢,皆中筈,连珠不断。金太子谓:“此必将臣之良家子,假为亲王来质。”语斡离不曰:“康王恐其非真,若是亲王,生长深宫,岂能习熟武艺,精于骑射如此。可遣之,别换真太子来质。”斡离不心亦惮之,复请遣肃王枢代为质。康王遂得南归。 是时京畿北路制置使种师道,及统制官姚平仲,帅泾原、秦凤路兵来会勤王。熙河经略姚古、秦凤经略种师中、折彦质、折可求等勤王兵至二十万,京师人心少安。钦宗听得勤王兵来至,喜甚。开安上门,命李纲迎劳诸军。是时朝廷已与金人讲和,钦宗问诸师曰:“今日之事,卿意如何?”师道奏曰:“女真不知兵,岂有孤军深入人境而能善其归哉。”钦宗宣谕曰:“业已讲和矣。”师道对曰:“臣以军旅之事事陛下,余非所敢知也。”即拜同知枢密院事。阁门大使连报金人需求物数不已,一日四屠掠,百姓惊惶无定。帝即遣李纲入议。李纲奏曰:“金人贪婪无厌,凶悖日甚,其势非用师不可。且敌兵号六万,而吾勤王之师集城下者,已二十余万。彼以孤军入故地,犹虎豹自投陷阱中,当以计取之,不必与争一旦之力。若扼河津,绝其饷道,分兵复取畿北诸邑,而以重兵临敌营,坚壁勿战,俟其食尽力疲,然后以一檄取誓书,复三镇,纵其北归,半渡而击之,此必胜之计也。”帝深然之。即下诏大集勤王之兵,用此机会。 适西陲大将姚平仲请面见帝,上召见福宁殿,厚赐金帛,许功成之日有不次之赏。平仲请出死力夜劫虏营,生擒斡离不,奉肃王以归。及出,连破两寨,奈机事已泄,虏已夜徙去,平仲之志未遂。姚古选精锐五万人,自滑州进屯虏营之后,克日并力攻击,有必胜之道。奈李邦彦力主和议,姚平仲愤恨朝廷无用兵意,遂乘一青骡亡命,一昼夜驰七百五十里,抵邓州方得食。入武关,至长安,欲隐华山。顾以为浅,奔入蜀,至青城山上清宫。留一日,复入大面山。行二百七十余里,度采药者不能至,乃解纵所乘骡,得石穴以居。朝廷屡下诏求之,弗得也。至于乾道、淳熙之间始出,至丈人观,自言年百十余,紫髯长数尺,其行速若奔马。陆放翁为《题青城山上清宫壁诗》云:造物困豪杰,意将使有为。功名未足言,或作出世贤。 姚公勇冠军,百战起西陲。天方覆中原,殆非一木支。脱身五十年,世人议公谁。但惊山泽间,有此熊豹姿。我亦志方外,白头未逢师。年来幸废放,倘遂与世辞。从公游五岳,稽首餐灵芝。金骨换缘髓,欻然松杪飞。 却说金虏自围京城凡三十三日,既得许割三镇诏书及肃王为质,不待金币数足,遣使辞宋帝而去。种师道奏曰:“虏贼今去,其志必骄,军伍不整。臣请以精兵临河邀之,无不克矣。”李纲亦奏请用寇准澶渊讲和故事,用兵护送之。乃命姚古、种师中、折彦质、范瓊,领十余万兵,数道并进,俟有便利可击,则并力击之。时李邦彦恐诸将有邀击之功,密奏钦宗曰:“吾国祈与金国讲和,岂宜听诸将邀击之计,以阻和议。”立大旗于河东、河北两岸,上写云:“准敕:有擅用兵者,依军法。”诸将之气索然矣,金兵因得连夜退去。 京城围解,君臣上下遂忘前患,各相庆喜。同知枢密种师道闻金兵去远,厉声曰:“异日必为后患!”因见朝廷更不思复用兵,上表乞罢职。钦宗允其请。中丞许翰谏曰:“师道明将,沉毅有谋,山西士卒咸信服之,不可使解兵权。”帝曰:“朕见其老难用,故准其请。”翰曰:“秦始皇因王翦老而不用,只用李信,后兵辱于楚汉;宣帝用一老赵充国,而能成金城之功。自吕望以来,老将收功者,难一二数。以古发今,师道虽老可用也。”帝不纳。翰又言:“金人此去,存亡所系,当令一大创,使其失利而去,则中原可保,四夷可服。不然,将来再举,必有不救之患,宜起师要击之。”帝亦不听。许翰叹息而出。 第3回 师中大战杀熊岭 却说金太宗不时遣胡骑打探南朝消息,回报言:“宋朝君臣,自我军退围以后,君臣再不谈及军旅。朝中老将解职闲居,全无人马来往。”太宗闻知大喜,与群臣议曰:“自我退军以后,三镇地方又不与我。且彼不知准备,正宜责以失信,复举大兵,侵犯南朝,夺其天下,岂不快哉。”众臣皆奏:“正好称此机会,南朝无我敌手也。”太宗复遣大太子粘罕为左副元帅,斡离不为右副元帅,部领精兵二十万,分路南侵。粘罕、翰离不得命,部领众将,离了沙漠,直趋南方地界。怎见得:枪刀密密,剑戟凌空,人如流水急,马似疾风吹。果是宋朝君臣不知守御之策,虏贼如直入无人之境。 边庭消息报入都城来,时李纲诸大臣俱散居于外。钦宗君臣闻奏,各面面相觑,束手无计。闻虏贼直抵太原,太原关报甚密,中丞许翰奏曰:“陛下速颁诏种师中一路军进师,以救太原。太原有失,都城亦不可保。”钦宗即下命,令使者迳取种师中,以救太原。使命领诏去讫。却说种师中与姚古及张颢等诸将,正在三镇议论军事,听得金兵大举入寇,欲分兵守御。 忽朝廷使命诏进师救太原之围。师中接诏,与下议曰:“都城保障,本在大原。太原有失,都城危矣。诸君有何高见?”姚古及张颢曰:“金兵势大,难与力争,只宜深沟高垒,待其众疲粮尽,一战可退也。”师中以为然。即遣使复命,仍令军士整厉甲马,以为备守之计。 却说斡离不将至太原,闻三镇已有准备,与下议曰:“太原关隘阻阨,诚难迳进。不如辄兵由真定,进次云中,乘其无御,先袭了此处。乘胜进围都城,太原兵必不敢离。若得都城,太原自当下矣。”众然其计。即日退回虏兵,直犯真定等处,望风而下。都城听得虏贼兵出真定,钦宗大惊,问于许翰。翰曰:“种师中不遵朝廷,逗挠军机,致有真定之失。陛下可遣人责问,使其能解都城之急,将功赎罪。如不然,两罪俱罚。”上依其奏,复遣使者诏退金兵。使命直到三镇,宣读诏书已毕,师中大惊,曰:“逗挠,兵家大戮也。吾结发从军,今近四十 余年,忍受此为罪乎。”即日严整甲士,约姚古及张颢,俱进兵相救。自率精兵二万,出寿阳之石坑,来救都城。哨卒报斡离不:“三镇军出后,来救都城之围。”斡离不遣金将完颜活玄,领胡兵三千,于要道截之。完颜活玄引兵去了。斡离不自以大军邀其前。 却说种师中军至杀熊岭,将及黄昏。师中见山路崎岖,恐有埋伏,令军士分前后队而行。将转过山坳,一将涌身而出,排列三千余众,截住山口,金鼓之声震动天地,乃金将完颜活玄也。师中大怒,骂曰:“无端虏贼,敢仍猖獗。若我救兵应援,汝已受擒多日矣。”言罢,挺枪跃马,直奔完颜活玄。完颜活玄挥刀来迎。二将战未数合,完颜活玄抵敌不过,望山后便走。师中生力军马不知路径,乘胜追赶,离太原一百里,欲候姚古及张颢军马接应。一日,并不见动静。师中疑虑,遣哨卒沿路期候。师中之众杀了半日,金兵散而复合者数番。师中以军分右前二队,单立高阜处,以待救至。忽哨军报知:“姚古兵出杀熊岭,其将焦安节不知虏贼虚实,妄传我军大败,粘罕军马大至,来袭其后,姚古众皆惊溃逃走,故与张颢俱失期不至。”师中闻此消息大惊,军士饥又甚。虏贼知之,悉众攻右军。右军崩溃,而前军亦败走。师中见势不利,独以麾下死战。虏贼四边人马围住,鼓声震地,自卯至未,所留才百人。 师中身被四创,力疲斗死。可怜师中老成持重,为时名将,既死,诸军无不夺气。 是时,金兵既杀师中,其余死者不可胜计。斡离不因分兵攻围京城,太原愈急。钦宗君臣闻种师中遇害,深痛惜之,日夕君臣只是预定保守之计。金将选营中能言者,于城下大叫,责宋帝失信,不割与三镇地界。竖起云梯、火炮,攻城之具悉备。粘罕屯军青城,复遣萧庆来讲和,坚请帝自出城会盟。帝与宰执商议会盟可否。许翰曰:“虏则狡计难测。祖宗之地,岂可胡乱与人?陛下出城,必无好散,不如不盟之为愈。”帝然其议,乃诏都水监丞李处权为报谢使,以书诣金营答粘罕。 粘罕怒,却而不受,日夕攻击。京城被围几四十日,城中有卒名郭京者,自言能用遁甲,可以生擒粘罕、斡离不等。何桌、孙溥与内侍等官皆倾心尊信,于上前力荐之。又有刘孝竭,各募众或称六丁力士,或称北斗神兵,或称天关大将,各效郭京所为。是日大开宣化门,出与虏兵接战。被金兵分作四翼并进,郭京脱身逃遁。只听火炮震天,箭如飞蝗,杀得宋兵七断八截,各自逃生。金兵乘胜攻进。时救兵皆为唐恽耿南仲遣还,无一人至者。城中唯卫士及弓箭手七万人。王宗氵楚见势头失利,引殿班下城,传呼救驾。四壁兵大溃,金人因而上城。统制姚仲友闻此消息,引数百军从交衢冲夺,以御金兵,为军士所杀。 金将完颜活玄首先上城,正遇宋将何彦庆突出,不及交战,宋兵大败。彦庆力战,死于城上。 内廷闻知,大惊呼,即下敕,召南道都统管张叔夜帅师入卫禁中。叔夜闻召,即日自将中军,令子张伯奋将前军,仲熊部后军,共合三万余人,与金师转战而前。迎头正遇完颜活玄,叔夜更不打话,挺枪直刺完颜活玄。二人战未数合,被叔夜一 枪刺死。率众冲开虏兵,又遇金将哈里,伯奋舞刀向前,斩落马下。金兵大溃。叔夜父子连与金兵力战三日,士皆殊死斗。 得至都城下。叔夜从城下大呼,传报入内廷。帝亲与甲士御南薰门见之。远观叔夜军容甚整,即令开城门,放下吊桥。叔夜父子入对上言:“贼锋甚锐,我军寡不敌众,请陛下愿如明皇之避禄山暂诣襄阳,以图幸雍州。”时帝亲任诸臣皆出于外,无可与谋者。及闻叔夜避狄之请,心下犹豫不决。 次日,金师大合虏众,攻上城来。守城将士皆披靡,四下鼎沸。金人并杀入城,焚毁南薰诸门。城里火光耀天,金鼓之声不绝,百姓大乱,京城遂陷。卫士入都亭驿,捉住金使刘晏乱杀之,恐其为内攻也。何亲率都民保帝巷战。金人见宋将协力,乃宣言议和。粘罕即退师出城,城中交兵乃止。帝闻城陷,乃恸哭曰:“朕不用种师道言,以至于此。”盖春初虏之去也,师道劝钦宗乘其半渡击之,牵于和议,不从。师道厉声曰:“异日必为后患!”至是果如其言,故钦宗悔不从其请也。 后南儒咏史有一诗云: 陈迹分明断简中,才看卷首可占终。 兵来尚恐妨恭谢,事去方知悔夹攻。 丞相自言芝产第,太师频奏鹤翔空。 如何直到宣和季,始忆元城与了翁。 第4回 金粘罕邀求誓书 却说粘罕次日遣使入城,求两朝幸虏营面议和,必欲得公直宰相,绐以割地。使者入城,进见钦宗,起居毕,进上粘罕书,具道所以讲和。帝与群臣计议,无可以复金营通使者。叔夜奏曰:“此行非资政殿学士刘韦合不可。”帝即召刘韦合通使金营。 韦合领命出城,迳至虏营,来见粘罕。金人报入中军,粘罕与国仆射韩正商议曰:“吾深爱刘韦合之为人,昔守真定,真定庶民皆德之。今来复使,君若劝得他纳降于我,我当以重爵待之。报尔之功,亦不小也。”韩正曰:“国相且勿令见,明日馆待之于城南圣寿院,吾试将几句言动之,且看其人如何。”粘罕大喜,即依其议。次日,韩正遣人迎接刘韦合进圣寿院中,二人分宾主坐定。少刻,从人抬过筵席,款待刘韦合。韩正举请韦合坐以上宾,韦合辞曰:“今乃主忧臣辱之时,安有高坐上位,以慢君命。”坚推不肯坐,韩正曰:“国相粘罕以君名节动于朝廷,故令小仆专迎候公。公何必固辞。”韦合见韩正意勤,不得已而就坐。二人行酒礼,至半酣,韩正因谓之曰:“国相知君,今用君矣。”韦合曰:“偷生以事二姓,有死不为也。”正曰:“军中议立异姓,欲以君为尚书仆射,得以家属同行。与其徒死,不若北去取富贵。”韦合因韩正言知粘罕欲留之意,仰天大呼曰:“刘韦合今日有是事乎。”即辞韩正归舍,令从者取过片纸,书之曰:“金人不以我为有罪,反以我为可用。夫贞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二君,况今主辱臣死,以顺为正者,乃妾妇之道也。吾必死于此。”书毕,使信者密地将归,以报知其子。即自沐浴换衣,酌巵酒而饮。饮毕,遂缢死于长廊下。次日,人报知粘罕。粘罕闻之,叹曰:“刘相公真忠臣也!”即令其下具衣衾棺椁,葬于寺之西冈。将敛尸之际,死近十日,其颜色如生。 却说粘罕已葬了刘韦合,仍遣金兵入城,搬挈书籍,并国于监三省六部司或官制天下户口图、人民财物。又遣人搬运法物,车略卤簿,太常乐器,及钟鼓刻漏,应是朝廷仪制,取之无有少遗。是月,京师雪深数尺,米斗三千,贫民饥饿布满街巷,死者盈路。金人又肆兵劫掠富家。粘罕命一将领甲士百余人,在天津桥驻扎,民不敢过。壮者则剥脱而杀之,妇女美丽者留之。城中百姓皆闭户不敢出入。金人遣使入城,言国上有命,于京师中选择十八已下女子一千五百人,以充后宫祗应。金人于逐方巷井四厢集民间女子,拣选出城。父母儿女相顾不肯离别,号泣声动天地。其女子往往为金人恣行淫滥,苦不忍言。 靖康二年正月初一日,粘罕遣人入城朝贺,颇不为礼,宋臣多有怀不平之恨者。金使贺毕,奏称相国请车驾至军前议事。 钦宗曰:“尔先回复相国,朕与众臣商议,约赴军前。”使者辞退出城,见金将,言宋帝议约再会军前。粘罕怒曰:“宋帝生死在吾手,尚敢如是!”复遣使将北国皇帝所需之物榜文入城,晓谕庶民。金使领命入城,将北国皇帝榜文挂在通衢晓示。 榜曰: 元帅奉北国皇帝圣旨:今者兵马远来,所议事理,今已两国通好,要得金一百二十万两,银一百五十万两,立限支用,不许推延。 却说钦宗每日内廷与一二大臣筹虑其事,又听得此消息,计无所出,只是悲泣而已。内侍从奏曰:“陛下锦绣都城,尚不可保,何况金银乎。乞照数与之,免生异变。”帝曰:“内帑银粮支耗已尽,民间不堪再割,此事如何措置?”君臣在禁中商议未毕,忽人报金人执开封府尹何,分厢拘括民户,金银钗钏钚钿等星铢无余,如有藏匿不齐出者,依军法,动辄杀害,刑及无辜。钦宗闻报,仰天呼曰:“寡人得何罪愆,使下民受如此涂炭。”言罢泪下沾襟,内侍皆来安慰之。次日,出便殿,复奏:“金使持北国皇帝书来请两朝皇帝诣军前面议可否。”帝命宣入。侍官传诏,金使至便殿,进上北国皇帝书。 钦宗与众臣接过,拆开视之,书曰: 今已破汴梁,帝不可复居,宜于族中别立一人,以为宋国主,仍去皇帝号,但称宋王,封太上为天水郡王,少帝为天水郡公,于东宫外筑台室居止。文字到日,仰元帅府请害不到军前共议申奏。 宋帝君臣看书意已毕,沉吟半晌无语。金使又言:“国相元帅数数遣请陛下出城,同共议事,陛下不肯出。今发北国皇帝手诏,陛下之意如何?”帝曰:“卿且退,容商议。”使者曰:“事急矣。从则福,逆则祸。陛下为臣所误,以至于此。 尚复取臣下之言,恐祸在不测。况北国皇帝宽慈正直,不比你两人反复无状。”顷之,使者辞色俱厉,不拜而退。钦宗曰:“宗社危矣!今以深祸上遗太上皇,下贻于万民,若更迁延不见,必有重患。尔众臣所见如何?”侍郎李若水奏曰:“金人不道,大肆猖獗,今祸构已深矣。陛下何惜一行,未必太上皇主意如何。陛下可往更议之。”钦宗犹豫不决,惟长吁而已。 内使连报:金国元帅遣部左统军郎游丽,将甲兵骑七百余人至内门,称有两国害要见圣上甚急。帝命左右宣入。郎游丽进入,未及内廷,厉声曰:“元帅遣上闻国王:前日已曾遣人将到北国皇帝圣旨,所议事理,如何更无一言相报,使我元帅无可奏知北国皇帝。今特遣我来见国王,其事如何?两日不见来意,祸出不测矣!盖昨日已有盟在前,不欲仓卒。今先此上闻,伏取指挥。”帝曰:“已降指挥,今月十一日出城见元帅,可报知。所有事,候面见元帅说及。尔且退。”郎游丽曰:“陛下十一日若不出城,元帅更不来商议求议也。”复白帝曰:“我众人马七百余人,欲得少犒设。每人要金一两,望陛下给之。”时左藏库金帛已罄尽,乃于宫中需索,得金银等八百两与之。郎游丽不谢而去。 十一日,车驾出幸金营。百姓数万人扼车驾曰:“陛下不可轻出。若出,事在不测。”号泣不与行,帝亦泣下。范琼按剑曰:“皇帝本为两国生灵屈己求和。今幸虏营,旦去暮返。 若不使车驾出城,汝等亦无生理。”百姓大怒,争骂投瓦砾击之。琼以剑承死数辈,盖攀辂之人也。 车驾出城,至军门,军吏止帝于小室,曰:“元帅睡尚未起,可俟于此。”容移时,有小黄头奴至,曰:“元帅请国王。”帝徒行至阶下。粘罕下阶,执其手曰:“臣远酋长,不知中国礼义曲折。”乃揖,与帝升阶,命左右赐坐。帝面西,粘罕南向,移时不语,左右各执利刃、大刀;所侍帝祗应者,只有王副、周可成二人而已。粘罕使左右以所降北国诏书,使左右白帝。帝曰:“敢不从命。苟利生灵以息兵革,顾何事不可。”粘罕后命左右白帝曰:“既如此,请国王归幕,等候北朝皇帝圣旨。”乃令介人引帝归幕。俄有人进酒食,帝不复食。移三 时间,帝问左右曰:“可白元帅,令吾归宫矣。所议事既从,他无余策。”左右白帝曰:“元帅造表,请皇帝同发,来日早行未晚。”帝默然。左右又进酒食,命伶人作乐,帝吁嘘不能食。夜阑寒甚,帷幕风急,坐不能安,倚案凭坐,左右劝勉,帝泣涕而已。俄五更,有人至帝前,曰:“请国王同元帅发表。”引帝至帐下,旋次升阶,惟有一案,设香炉,粘罕使左右以其表示帝。帝视之,其词曰:臣侄南宋国王赵某,今蒙叔北国皇帝圣旨,令某同父退避大位,别选宗中贤君,立以为君,敢不遵从。今同元帅申发前去。其次居止,及别择到贤族,未敢先次奏闻。 候允从日,别具申请。 书后,复请帝署名。帝从之。缄毕,帐下驰一骑,黄旗素马,前去讫。方命左右设椅,粘罕西向,帝东向。少刻,有一 紫衣人自外至,粘罕与帝并起身,紫衣人望帐下马,升阶坐西向,相揖各就坐,粘罕使人白帝曰:“此北国皇后弟也。传宣至此,催促陛下议论事。”帝唯唯。令进酒。时天气甚寒,帝连饮二杯。紫衣曰:“陛下且宜止此,晚刻我有面奉北国皇帝指挥事,与陛下言之。”揖退,令左右引帝归幕。帝回视粘罕,与紫衣尚且同坐复饮。 帝归至幕,天尚未明。少憩几上,寒不成寐。左右侍帝有绿衣者,语帝曰:“早间紫衣人,乃北国皇后弟也。姓野耶葛,名多被。今为十七军都统,位在粘罕上。今暂来此,要往来东京,取选到后宫女子一千五百人,三两日即北去也。”帝不答。 少刻天明,俄闻报曰:“统军来相见。”帝迎之,乃早见紫衣人。帝与之接坐,语不可晓。帝但加礼,告以周旋少,不回颜色。命左右指瓶中物,左右因以酒进。紫衣者举大杯连饮四五 盏,帝亦举一二杯。酒退,顾左右谓帝曰:“安心也。”长揖而去。 上在幕中五日,累欲归,粘罕止之,且言候北国皇帝回命到日方可归。次日,粘罕使人召帝至帐下,升阶东坐。座有吏持文书名案牍者示粘罕,阶下刀斧簇一紫衣贵人。帝视之,乃宗正士侃也。粘罕使人谓士侃曰:“今命汝入城,可说与你南国宰相,于赵姓族属中,选择千人有名望贤德者,同你及合朝大臣保名,密地申发,以准备金国皇帝圣旨到来,别立贤君。”言讫,挥使退去。又拥一皂衣人至阶下,粘罕使人谓曰:“汝于东京城内,择一宽广寺院可作宫室者,欲于其中作二主宫,宜速置办。”言讫,指挥退去。帝起白粘罕曰:“所指挥事,一一从命。容某入城,视太上安否,以报平安,使得尽人子孝道,实元帅之赐也。”粘罕首肯,促左右进酒。帐下有伶人作乐,唱言奉粘罕为太公、伊尹。粘罕不喜曰:“太公、伊尹,古圣人也。吾安继其万一。”观其人而语帝曰:“这几个乐人是大宋人,今日煞好公事。”粘罕言罢,自笑而止。因谓帝曰:“来日教陛下入京城安抚上皇。五七日间,北国皇帝诏到来,请陛下到军前,不可相推。”良久,遣左右送帝归幕。早有绿衣者来谓帝曰:“元帅有命,令陛下还宫。”良久进食,有数人引帝出幕,至军门,遥见禁卫列于外,车驾入城。金人摽掠尤甚,小民号泣,夜以继日。 第5回 宋徽钦北狩沙漠 帝自金营回,往撷芳园见太上,父子相持泣涕。及太后郑氏同坐,帝奏太上曰:“臣不孝不道,上贻君父之忧,下罹百姓之毒,杀身不足以塞责。今北兵见迫,日以择贤为君。臣与陛下吉凶共之。且以弟康王为主,不失祖宗社稷,幸之大也。”时韦妃侍侧,即康王母也,言曰:“二宫令许以康王继位,而中兴可待。然外镇须假主盟,陛下可作诏书,召四方兵赴京师。 金人狡诈,必不止于择贤,祸有不可胜言者,二宫必不肯留于京师。惟陛下熟计之。”钦宗父子与后妃正在议论未决,忽报粘罕遣人持书,一诣太上皇,一诣帝前,曰:“今日北国皇帝所有施行事件,请车驾诣军前听候指挥。”至日中,又遣人促帝及太上皇并至军前议事。至晚,遣人不绝,又云:“若上皇未出城,不妨请帝先至。”钦宗闻报,若有难色,不肯复行。何、李若水等劝之曰:“陛下初至虏营,而曰彼本有约于我,倘不行而失其信,再何以取伏他人。臣等随陛下同往,必是无虞。”次日,钦宗不得已,辞太上皇,备车驾,与司马朴、李若水等出幸金营。 至帐下,粘罕坐而言曰:“今北国皇帝不从汝请,别立异姓为王。”遣人持诏书示帝,遥远不复可辨。使人降自北道,入小门至一室,篱落疏缺,守以兵刃。自辰至申未得食,帝涕泣而已。至暮,番奴持食肉一盘、酒一瓶于帝前,曰:“食之,食之。”帝泣而言曰:“父母不复顾矣?”番奴曰:“父母旦夕与汝相见矣。”其夜,无床席可寝,但有木凳二条而已。亦无灯烛,窗外数闻兵甲声。时天气寒凛,帝达旦不寐。天明,有人呼帝曰:“太上至矣。”帝视之,见戎衣效十人,引太上由傍间小道而去。帝欲前,左右止之。帝哭不胜其哀。后人过龙德故宫,有感而赋诗一首, 万里銮舆去不还,故官风物尚依然。 四围锦绣山河地,一片云霞洞府天。 空有遗愁生落日,可无佳气起非烟。 古来国破皆如此,谁念经营二百年。 却说元帅粘罕既巳幽拘钦宗,又遣人入城,催逼皇族后妃诸王,累累至军中,日夜不绝。上皇与帝异居,后妃诸王皆不得相见,惟郑后、朱后相从。数日,上皇方得与少帝相见共居一室。时风寒地冰,夜宿竹簦侍卫人见帝苦寒,取茅及黍穰作焰,与二帝同坐向火。至明,粘罕令左右将青袍迫二帝易服,以常服之服逼二后易服。 李若水是时从少帝扈驾至北,见金人以服与二帝易,抱持而哭,大骂曰:“死狗辈,不顺天意,辱我大朝衣冠。使若水有寸刃在手,今日肯与你甘休!”金人怒甚,将若水拖出,曰:“大朝皇帝且不敢出言语,尔乃一随侍官,敢出狂言辱吾哉!”言罢,众金兵以戈杖乱击之。若水以手格斗,败面气结,仆于地。金国主将粘没喝令曰:“众人不得无理。”因扶起谓之曰:“必使侍郎无恙且宽。”奈若水抱愤,绝不饮食。几数日,或勉之曰:“事无可为者,今日顺从,明日富贵矣。”若水叹曰:“天无二日,若水宁有二主哉!”若水从者亦慰解之,曰:“公父母年纪高迈,若肯降他,久后必得回去看视,岂不强于不得相见乎。”若水叱之曰:“吾不顾家矣,岂止望见父母耶。忠臣事君,有死无二。然吾亲已老,尔等归家,勿即言我被害之事,令吾兄弟徐徐言之可也。”后旬日,粘没喝召之计事,若水历数其过而骂之曰:“我南朝天子,仁厚慈爱,天下之人,载宋厚泽未泯。他日勤王师至,使尔辈无噍类矣!唯恨吾不得见也。”粘没喝令左右拥逼而去。若水反顾,骂益甚。金兵逼至郊坛下,若水知事不免,谓其仆从谢宁曰:“我为国死,乃人臣职耳,奈何并累尔众人,可速走,吾不能庇汝也。”又骂不绝口。监军者挝破其唇,若水噀血骂愈切,至以刃裂颈断舌而死,年三十五岁。同时司马朴闻李若水遇害,亦不食数日而死。谢宁得走归,言其事,无不下泪者。粘罕谓群胡曰:“辽国之亡,死义之臣甚众,南朝惟见李侍郎一人而已。”及葬,得一诗于衣襟: 胡马南来久不归,山河残破一身微。 功名误过等云过,岁月惊人还雪飞。 每事恐贻千古笑,此身甘与众人违。 艰难重有君亲念,血泪斑斑满客衣。 自此以后,二帝二后每日惟得一食一饮而已。粘罕使张邦昌受伪命,即位僭楚,催促太上皇北狩。粘罕又遣骑吏持书示少帝,言:“上皇已先行矣,元帅今遣汝等赴京朝皇帝,来日起行。”次日早,骑吏牵马三匹,令帝及二后乘之。二后素不能骑,吏遂掖而乘之。路傍见者泣曰:“皇帝父子北去,我等百姓何日见太平也!”因上羹饭二小孟,太上及帝、朱后分食之,粗粝不堪食。骑吏从者约五百人,皆衣青袍。太上皇与少帝迤逦北行,反顾二后,皆不能任驱驰,因而泣下,作《鹧鸪天》词一阕以自遣云。词云:几年独占禁宫春,花落闲庭舞袖影。宵柝空闻传骑士,晓筹无复报鸡人。离凤阙,足步胡尘,天涯回首一沾巾。翻思破国忘家恨,眉压重瞳带泪颦。 上皇歌毕,父子不胜欷歔。左右皆泣,莫能仰视。金人促之行,道次黄河,憩息于驿舍中,适见壁间有诗一律,不知何人作也。二帝拭泪而观之,诗云:二纪中原作主人,穷奢极欲正纷纾甘心屈辱通金虏,不耻虚无号道君,费帑劳民成艮狱,糜兵蹙国望燕云。 可怜百二山河陷,火烈昆岗玉石焚。 二帝观之,自觉凄惨,惟俯首长吁而已。次日,将渡黄河,至信安,有番官泽利者,监押同行。忽见一人身穿衣褐纻丝袍,脚有皂靴,头带小巾,执鞭从后赶来。从人报知,乃信安知县,持酒肉来奉献二帝。泽利大悦,即在中途设牛酒,与二帝妃后等同坐,对酌饮食。移时,泽利乘醉,命朱后劝酒唱歌。朱后曰:“妾生长深闺,不谙歌唱。”泽利怒曰:“你四人性命在我掌握中,安得如是不敬我!”将起殴之。后不得已,呜咽涕泣,持杯作歌。歌曰: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奉樽觞。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红颜兮命薄如裳。 歌毕,上泽利酒。泽利笑曰:“词最妙,可更唱一歌,劝知县酒。”后掩面再歌。歌云:昔居天上兮珠宫天阙,今日草莽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 朱后遂举杯劝知县酒。泽利起拽后衣,曰:“坐此同饮。”后怒,欲手格之,力不及,为泽利所击。赖知县劝止之。后举杯付后,曰:“且容忍,劝将军酒。”后泣曰:“妾不能矣! 愿将军速杀我,死且不恨!”欲自投庭井,左右救止之。知县曰:“将军不可如此追她,倘北国皇帝要四个活人朝见,你如何处置,公事不校将军再不宜如此。”言罢自散去。 二帝无如之何,迤逦备极艰险,已到燕京,朝见金主,行藩臣礼。金主令下,令二帝出居驿舍,听候指挥。二帝退出,居驿舍中。金主以兵守之,所给来饮食,惟酪浆牛脯而已。二 帝悲不自胜,朱后泣曰:“陛下昔居汴京,锦衣玉食,奈何不死社稷,偷生至此,其何能堪!”二帝默然。是夕,后自经死于驿中,年二十岁。二帝哀痛极惨。翌日,北国皇帝降旨,封上皇为昏德公,少帝为重昏侯。二帝北面拜谢,即仍押赴甘肃军安置。时盛暑,帝后只是徒行,辛苦万状。未几,金主有旨,又迁灵州,此去渐至沙漠之境。帝后寝食不安,形体骨立,无复有贵人之相矣。上皇含泪而口占一绝云:黄云衰草路漫漫,朔气凌空透体寒。 神器飘零家万里,何人借剑斩呼韩。 二帝经行已久。是夕宿于林下。时月微明,有番首吹笛,其声呜咽特甚。上皇怆然,口占一词。词云: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笆。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太上谓帝曰:“汝能赓乎?”帝乃继韵云。词曰:宸传四百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倾天柝地,忍听扌刍琶。如今塞外多离索,迤逦远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子,向晓霜花。 歌成,三人相执大哭。或日所行之地,皆草莽萧索。悲风四起,黄沙白露,日出尚烟雾,动经五七里无人迹。时但见牧羊儿往来,盖非正路。二帝只得经行至西沔州。居数日,金主又命迁五国城安置。二帝得旨,迤逦又向北行。二日,始达五 国城下。二帝轻步入城,颇与西沔州相类。城中荒残,民家皆不成伦次。 二帝在城隅驿舍中居止,忽灵州有人公干来五国城,事完,迳来驿中探望二帝。二帝看其俗貌,若汉人规模,因问之。其人下拜曰:“臣本汉儿人也。臣父昔事陛下,为延安钤辖周忠是也。元符中,因与西夏交兵,臣父子为西夏所获,由是皆在西夏。宣和中,西夏主遣臣将兵,助契丹攻大金,被金人所执,臣因降之,今为灵州总管。臣之地方,近我中国,往往有人来,说大朝自陛下驾离已后,稍有复兴之兆。臣闻陛下在此驻跸,故来报知,愿陛下勿泄。”二帝听此消息暗喜,问之曰:“尔既是我中华,不忘宋德而来见我,朕有一机密事,与你商量,尔肯应承否?”其人叩头泣曰:“臣父子实负君之大恩,无由可报,今日就使赴汤蹈火,臣亦不敢辞也。”二帝曰:“我初幸金营之际,朕亲书数字藏于衣领中,因金兵监迫紧急,不得带见康王。尔今肯代朕带去,报知康王,实见卿之忠义也。”其人曰:“即今河北曹勉在灵州,每与臣议欲逃归。臣漏夜回 去,令此人带回,必不致误。陛下可速将来。”二帝即将莽衣一领,卷包密封,付与汉人,曰:“慎勿漏泄。”汉人应诺数声,接过包封,抽身走出驿来,迳回灵州,不在话下。后来康王得此信息,建位中兴,岂非天意耶。使康王不惑于小人,专任岳飞等将,那时金人丧气,宋室复振,岂有中华沦没于夷狄,徽、钦流丧于沙漠之事乎,惜哉! 第6回 宋康王泥马渡江 靖康三年,北国皇帝降旨,幽二帝于五国城不遣。着令四 太子会斡离不复南侵。却说斡离不正在虏营练熟军马,又得金主旨来到,令部兵南侵,即与众将议曰:“趁此秋高马肥,正好用兵。”即分拨诸胡兵十万,从太原进发。哨马报入中华,百姓依前惊乱,四下逃生。斡离不大军至真定,预先遣人以书报康王:“来军中议和。方且退兵。不然,大军直抵汴城,寸草不留。”却说康王自太上皇北狩以后,每日与一二亲臣议论军旅,定夺复兴之计。忽闻边庭消息,金兵又大举南侵,忧虑不出。 及边关报急,羽书交驰,有汪伯彦、黄潜善率众臣入,请康王出都堂议事。次日,康王始出都堂理政,与众臣议曰:“虏寇势獗,中国屡困,今领大兵南下,边庭受围,百姓惊窜,又遣使人复请议和。此事尔众臣有何高论?”王云曰:“贼势浩大,彼强我弱,往年正因不得亲王诣金营立盟誓,致有屡屡反复用兵之故,使天下苍生不获宁居。今元帅斡离不遣使来召殿下诣军前议和,殿下莫惜一行,斯能杜绝后虑。”康王默然。 汪、黄二人继进,亦请康王亲行,方有定议。康王曰:“父兄之雠,誓不戴天,若吾再往金营,则天下付之谁人。且国事当决之元祐皇后,岂臣子所得自专。”王云曰:“殿下此行,亦为社稷故也。就使奏知皇后,必见听允。如不然,则宗庙天下决难保矣。”康王本慈仁柔懦无决断者,因见王云等言为社稷苍生之故,只得依其议。下命王云为副,次日迳离汴京,大小官员随从出城。康王心犹迟疑,未即行。王云动辄张皇贼势,又以彼强我弱为辞,迫胁康王登车,略无臣之礼,从臣无有不恨之者。康王启行,道经相州,有宗正少卿宗泽,闻康王车驾至,迎候马首,具问殿下所行之由,康王告以诣虏营议和。宗泽惊曰:“此行谁保殿下往?”康王曰:“王云同往。”泽曰:“王云惟一妇人矣,岂识大臣礼体!”泽于康王前力劾其有辱使命,乞诛之以为后劝。王云方欲辩明,而众军已交手杀之矣。 宗泽力谏康王不可北去:“往时萧王已为奸臣所误,大王可复误耶。此行必无还理,不如暂留,审视国势,以图恢复。”康王遂从宗泽之请,果不使北,将为潜归之计。后人读史至此,有诗断云: 宋室顷危势渐离,康王奚忍弃邦基? 临岐不是忠贞谏,预失中原未可知。 却说斡离不自遣康王归国后,心甚悔至死。闻康王再使,即遣数捷骑,倍道而进催行。是时,康王出,密离相州,欲达京师见元祐皇后,以图恢复,单骑躲避,不与人知焉。金兵探知其出离相州,率铁骑日夜追赶。 却说康王自离相州,亦恐金兵后袭,只拣大路逃走。前至磁州地界,行得困乏,见路旁一座古庙,树木苍荫。康王仰首看庙门牌额,见大书金“崔府君庙”四字。康王迳进庙中,不觉神思困倦,依神橱内假寐。少时近二更时分,庙门外数十铁骑抢入庙来,举起火把,于庙中四下搜究。康王梦寐中,略闻似金兵号令“遍寻”。片时,铁骑数十人内有云:“必定走去也,可速追之。”众人一齐出了庙门。至三更,左侧但听得阶下蛩声唧唧,寂无人语,康王始安心。正欲睡去,忽有人喝云:“速起上马,追兵复至矣!”康王茫然惊曰:“此去无马,奈何!”其人曰:“已备马矣。幸大王疾速加鞭!”康王豁然,抽身出外,环顾星光之下,果有匹马立于旁,将身一跳上马,加上三鞭,其马负康王飞腾而走。天未明,已近夹江。遥望江水大浪滔天,拍岸声鸣。康王见无船渡,心下惊遑。只得扌刍起马缰,再加一鞭,其马踊身而过,即渡了夹江。康王至岸时,见马僵立不进。天明视之,乃是崔府君庙门外泥塑马也。康王大惊,遂步行问乡人:“此何处?”乡人道:“此磁州也。”康王暗计其行程,只一昼夜,行七百余里,始知崔府君神力所助。后人有古风一篇,单咏泥马渡江事迹,有感而赋云:胡马南来衰宋祚,楼台歌舞春光暮。玉人已去酒卮空,一曲当年随帝辂。谁想奢华变作悲,龙争虎斗交相持。京城鼙鼓旌旗急,羊喿风逐入将士离。亲皇妃后俱遭遣,义士忠臣无计转。黄云白草蔽胡尘,促去銮舆关塞远。致令天下勤王心,临岐怀愤嗟怨深。欲挽天戈回日月,中原奚忍见倾沉。金陵气运留英主,竟产英雄获相遇。夹江夜走有神驹,神驹英主今何处?崔君庙畔树苍苍,行人经过几斜阳。中兴事业浑如梦,尽付渔歌在沧浪。 却说康王既渡夹江,不敢迟缓。行至一庄,觉肚中饿馁,迳奔入庄中,略求浆饮。俄有一老妪自内出迎,延康王入草舍中坐定。老妪曰:“官人少息,待老妾往邻家乞火即来。”言毕迳出庄外去。康王坐了片时,不见老妪回来,心下惊疑。不移时,老妪复返。因问康王曰:“官人何来?愿闻其略。”王曰:“吾为商于磁、相二州间,因为金兵劫掳,以至于此。”妪曰:“官人非商旅也,莫是宫中亲王否?前数日有胡骑追赶其人,于路不绝,适早间又有四骑来追,问:‘有康王由此经过否?’吾已绐之曰:‘康王已过此两日矣。你追逐不及也。’追骑闻妾之说,举鞭击其鞍道:‘可惜,可惜!’遂已回去矣。 大王且安心,容进酒饭。”康王因问妪姓氏,妪但泣而不言。 康王再三诘之,妪乃曰:“妾世居磁州,止生一子,名李若水,仕宋朝为侍郎之职,近日因随太上皇车驾北狩,死于虏军,吾儿得为忠臣,妾不恨矣。妾闻磁、相二州留守宗泽在焉?城中食足兵强,天下事尚可为,幸大王此去勉之。”因出金银数两,献康王为路费。康王受之,相向而泣。即日辞别老妪而去。行一日,磁州宗泽遣人迎谒,百姓遮道留康王驻跸。 话分两头。却说元祐皇后自居延福宫,不理朝事几一年。 及张邦昌僭位,群臣议复请元祐皇后垂廉听政。及闻康王至相州,朝廷方议划河请和,遣聂昌往河南路、耿南仲往河北路,俱为割地使。聂昌与金虏至绛州,绛人杀之;耿南仲同虏使王汭至卫州,卫人杀王汭。南仲遂奔相州,来见康王,具道卫人杀虏使之由,“臣闻殿下在相州,迳来投奔。”康王见南仲,本不喜悦,为其来奔,宽容之。遣其连街揭榜,召兵勤王。果是河北诸路,闻康王欲图兴复,有榜晓示,人心思奋。 一日,康王坐府中,谓幕属曰:“吾夜来梦见皇兄,脱所着御袍赐吾,吾即解衣而服所赐袍,此何祥也?”官属各曰:“黄袍加身,乃是佳兆,当主殿下后有九五之分。”言犹未了,报京师有使命来。康王召入问之,乃武学生秦仔赍蜡诏,命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汪伯彦、宗泽为左右副元帅,仍命康王草诏,便宜行事,尽起河北人马,入救京师。康王捧诏呜咽号泣,遥望京师拜受。军民感动,哭声大震。次日,康王开大元帅府于相州,招集人马。不数日,四方豪杰争应,将有万余人。 康王下令分为五军屯扎。 第7回 岳鹏举辞家应募 却说相州汤阴人姓岳名飞,表字鹏举,世以农为业。其父岳和能勤俭节食,以济饥者。耕田有侵其地界,和即割与之,亦不与辩。人借钱谷有负其债者,再不索龋由是乡人皆感德之。其妻姚氏尤贤,生岳飞时,有大禽若鹏,飞鸣室上,因以为名。未满月,黄河内决,大水暴至,飞母抱飞坐在瓮中,随水冲激及岸边,子母无事,人皆异之。 飞少负气节,沉厚寡言。家贫力学,尤好《左氏春秋》及孙、吴兵法。生有神力,十二岁时,能拽三百斤弓、八石之弩,尝学射于豪士周同处。一日,周同聚集众士,于平野较射。周同自逞其能,连中三矢,指谓飞曰:“若能如此,方可言射。”飞曰:“请试。”同即付其所射弓与飞。飞接过弓来,离红心一百余步,左手挽弓,右手架箭,然飞终是力大,初弓一发破其筶,再发而中,亦连中三矢。同悦曰:“观君之力,较君之射,当以功名显世也。”飞拜谢,尽得其术,能左右射,随发随中,他人莫能及矣。同既死,飞每遇朔望旦,亲到其墓,悲哀痛哭。尝卖衣服与人,旋取酒肉纸烛,到周同坟上祭奠,拜哭罢,挽弓射三矢,后再拜而泣,随埋其祭肉在坟塚之侧,徘徊哀切,片时方归。每月朔望皆如此。 一日,其父问他要这衣服,飞终不言,以杖责之,亦无抱怨。其父候他出外,暗暗察之,才知其所为。父问飞云:尔所从人学射的,多有死者,为何单只泣祭于周同之墓?“飞曰:“向日周公独爱我厚,不消几日,尽教我射法。今惜其死,无以酬报,但于朔望日祭之,以尽其礼。”父又问曰:“墓前射三矢者为何?“答曰:“射三矢者,知吾射法由周君而精。”父又问曰:“埋祭肉者为何?“答曰:“此祭肉乃周君所享,飞不忍用。”父怜之,抚其背曰:“使尔得为时用,必作殉国死义之士。”飞对曰:“但将父母遗体上报国家,有何不敢为!”其父叹曰:“我今得子如此,则无后忧矣。”靖康间,见胡马纵横,宋兵畏缩,乡中好汉皆来就他入山为寇。飞谓之曰:“大丈夫不著芳名于史册,而为鼠窃狗盗偷生于世可乎?“乃令人于脊背上刺”尽忠报国“四大字,以示不从邪之意。后有人来寻他,就将脊字示之,以此相州豪杰多不从盗。及闻知康王在相州招募军士,其时父和已死,乃留妻李氏侍养老母,自辞家前来应募,因投见刘浩。刘浩看岳飞一表非俗,人材出众,心中暗喜,因问:“壮士乡贯、姓名?“飞曰:“离相州七十里汤阴人氏,姓岳名飞。闻康王开大元帅府,招募天下英雄,飞志图报效,不辞劳苦而来,所期有在,故愿投见。”刘浩曰:“壮哉其志也!”因问:“康王招募榜文,经挂半月,四方豪杰来应者,各专其任。贤士今来,欲得何职?“飞曰:“当今胡马出入,中原播乱,得人出将入相,奠安华夏,百战百胜,能扫开沙漠,迎还二圣,取天下如反掌,救黎民于涂炭,此飞之素志矣。至于碌碌卑任,随时兴废者,非飞之所愿也。”刘浩听罢大惊,急下阶,以手携飞于上坐曰:“素闻阁下擒剧贼陶竣贾进和之名,未曾识面,今来为国出力,非独某一人之幸,实天下社稷之幸也!我明早引见,康王必重用阁下。”飞拜谢。 次日康王升府堂,众官僚参见已毕,刘浩引进岳飞。飞拜伏阶下。浩曰:“昨日此人不惮驰驱,远来应募,臣观其蕴,才智充裕,实堪任用,故敢荐来见王。”康王看岳飞果是壮貌魁梧,大悦,谓飞曰:“即目磁、相二州界上,盗贼猖獗,与你数百骑,前去收捕。候在有功,遂补尔官职。”岳飞得令,即拜辞康王,领军出离相州。忽哨马报见,有贼首吉倩,聚众数十万,劫掠州县。岳飞见说,遂扎下人马,分付手下:“不可乱动,待我领四人前去收捕此贼。”言毕,率四骑径奔贼营。守寨门者支当不住,直到吉倩帐前下了马,众贼惊恐,一时不知谁人。岳飞呼吉倩等谓之曰:“如今胡虏不顺天道,围逼京师,钦宗蜡丸诏旨,命御弟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招兵募马,入救京城,有功者就便升赏,尔众人正好辅义立功,留芳史册,积其富贵,传于子孙,岂不美哉!如今潜居草莽之间,偷生为活,岂是长久之计?今我上奉康王令旨天下兵马大元帅印榜,特来招谕,尔等奋其忠义,同救君父,正是转祸为福之秋,反邪归正之日,众人何不自省?若不从我所劝,明日康王大发人马剿捕,尔等得与妻女相守否?“吉倩等素知岳飞之名,且被其志诚所感,即置酒款待岳飞。飞亦尽其情而饮,全无疑虑。吉倩忽然泪下,起谓飞曰:“我等抢掠相、磁二州,作祸深重,今受将军来招,倘随将军去,虽康王见恕,今元帅所招,皆是相、磁二州豪杰,必然杀我,不如且潜身于此,苟延岁月,以尽余喘矣。”岳飞又曰:“今康王以仁义举兵,招纳四方豪杰,赏罚最明,谁敢违军令擅自杀人以报私雠者乎!”岳飞对天折箭为誓:“若有误杀尔等,上天后土可鉴,予与此箭同!”飞开谕再三,贼皆受命。内有一贼起身大怒,高叫曰:“吉大哥休听此言而自送死!”言罢,向前以拳劈岳飞。岳飞大怒,只一拳,正打着贼人左眼,血流满面,睛珠突出,贼人倒地。岳飞进前,左手扯住吉倩衣领,右手拔剑,谓吉倩曰:“尔等若肯从我反邪归正,万事皆休。若道半声不从,尔今性命只在目下!”吉倩惊恐,双膝跪下曰:“愿随将军归顺!”其余贼党罗拜于前,乞求宽恕,解甲受降者,凡三百八十余人,同到相州,进大元帅府拜见康王。康王大喜,就封岳飞为承信郎,吉情为偏校,其余皆受重赏,此兵就与岳飞管掌。 康王遂命延禧草诏,晓颁诸郡。不数日,河北都漕运张想、京东漕运黄潜善,各领兵来会;惟中山、庆保二处被虏攻围,不得达元帅府。康王又遣使命,招剧贼杨青、常景等皆来顺应,又得万余众。自是威声大震,中原有复兴之势矣。康王克日统众离了相州,欲速救京师之围。大军前抵黄河,哨马还,驰报黄河未冻,不可渡。众军相顾惊愕。康王即下车步行,至河边,密祷于天地河神,曰:“康王本为父兄受莫伸之辱,黎元罹无辜之祸,京师告急,社稷倾危,使祖宗灵气未泯,天意复回,此河即冻,渡吾诸军。如其不然,随受汩没。”康王祷毕,忽见浓云密布,朔风竞起,吹得岸上人马寒不可立。片时间,风息云开,众人视黄河,尽皆冻合。康王大喜,速令诸军渡河。 不移时,众兵渡了黄河。将近开德地界,前军报山坡后旌旗飘舞,戈戟如银,不知何处军马。康王惊疑,彼军来近中军,主将迳迎康王。康王一见大悦,且看此人是谁?身怀忠义胆,志敌千人军,乃磁州留守宗泽是也。因得康王草诏,统兵二千余人,自磁州来会,正好此间相遇。康王抚慰之曰:“自离相州,已避金人追捕之厄。今日复得与留守相会,实天幸矣。”泽笑曰:“深贺大王脱金人之祸,诚出崔府君之默佑也。”康王亦以为然。是日,大军进入开德府,会集各处兵马。时信州府守臣杨祖募兵一万、马一千匹至,潞州知州王麟领兵一千继至,有张竣苗傅、杨沂中、田师中皆领兵至。康王大喜,重颁赏赐,犒劳诸军。 次日,康王车驾离开德府,将抵李固渡。哨军回报,李固渡有金家人马守把,不能前进。康王闻报失色,问曰:“谁可退金兵,保车驾过李固渡?“言未毕,麾下转过刘浩,向前言曰:“臣举一将可退金兵,以保车驾无虞。”王曰:“谁人?“浩曰:“昔在相州收捕强盗吉倩者、现居承信郎岳飞,此人可去。”王曰:“然。”即遣人宣过岳飞,令将所领人马,前往李固渡剿退金兵。赐飞盔甲、战袍、鞍马、兵器。飞受赐,即拜辞康王,领兵出城,依水草屯下大营,分付部将吉倩等曰:“金兵虽是人众,彼以我南朝无人敌对,其志已骄,你来日初阵,须用出力,我引兵从后救应,必不致误。”如违吾令者,立斩!”众人得令,俱各整备出战。 第8回 宋高宗金陵即位 却说岳飞次日部领众军,在李固渡平川间排下阵势,遥望见金家一座军营,紧靠河边屯扎,沿河俱列旗帜,,各有营寨,只不见金兵来往,不知何意。岳飞曰:“此金将知我军来,按兵不动,待我兵过了渡,却举暗号,那时人马方出,与我敌对。 尔等且照各营守御,待我对敌之时,随机应变。”岳飞号令未毕,忽沿河甲光映日,旗影翻天,早有一员金将,一匹马跑出营来。飞视其人,黑脸刚须,睁开环眼,乃金将完颜帖木儿,大叫一声:“宋家不怕死的,敢来争我李固渡? 守阵者出马!”只见宋阵门旗开处,一将当先,乃岳飞副将吉倩出马。吉倩更不打话,举枪直刺。完颜帖木儿拍马舞刀来迎。 二骑相交,战不到十合,完颜拨马望本阵逃走。吉倩见金兵阵动,勒马从后赶去。将近金营,完颜放起信炮,只见四下伏兵尽起,把吉倩围在垓心。吉倩见气势不利,拨回战马突围而出,直奔回宋营。完颜率金兵乱杀将来,正遇岳飞救应军到,阻住金兵。岳飞怒气激烈,大骂曰:“羯奴不顺天道,兴兵侵我中国,苦我生灵,今日早早席卷而退,万事皆休。如不然,立教尔辈身膏草野,命没黄泉!”完颜帖木儿大怒曰:“尔宋家有甚强将,敢出大言!”舞刀直奔岳飞。岳飞举枪来迎,战上数合,岳飞卖个破绽,虚掩一枪,往东南便走。完颜帖木儿不舍,一 直赶来。岳飞看其来得近,按住金枪,绰起钢鞭,望金将当门打下。完颜帖木儿措手不及,翻身便倒,只见眼睛突出,脑髓迸流,死于马下。岳飞既打死完颜帖木儿,驱动众军乱杀,杀死金兵僵尸数里,夺得辎重牛马无算。岳飞鸣金收军,遣人报知康王,请车驾过李固渡。 却说康王得岳飞捷音大悦,重赏其功,转升飞为成中郎,下令大军过了李固渡,进大名府屯扎。忽羽书驰报,东京围困将危,作急会兵来救。康王闻此消息,与众将议曰:“目下大军尚未来到,东京求救仍紧,尔众人有何高见?”刘浩出曰:“臣愿先领兵救东京之围,大王可会集军马,随后赴应。”康王曰:“必须得一智勇之将副之乃可行。”言未毕,班将中转过一人出曰:“臣虽不才,愿与刘浩同往。严康王视之,见其人身长七尺,腰大数围,面如傅粉,唇若抹朱,鼻似悬胆,眼相刀裁,端的智勇并兼,武文皆会。此人是谁?乃是成中郎岳飞也。康王一见大喜,曰:“得君同往,寡人无忧矣。”赐酒三杯,着与刘浩齐救东京。以岳飞为前部先锋,刘浩为前部主将,点起马步精兵一十万,即日起行。 刘浩二人领命,辞康王,出离大名府,部众军分作三队,望东京进发。将到渭州,扎下营栅。刘浩谓岳飞曰:“将军可乘我战马,带领百余骑,往黄河边境上哨探金兵声息如何,然后我这里方好进兵。”岳飞即辞别主将,率领人马,前到黄河北岸。暂将人马休息片时。彼时黄河已冻,金兵忽然大至。众人惊恐,便欲勒马奔回本营。飞谓众曰:“金兵虽众,不知我之虚实。我若回走,使贼人知我兵少势虚,乘众来追,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今趁他人马才过黄河,队伍未定,偶然遇我,不知我有多少人马,尔等扎住了阵脚,各下马苏歇,观我杀之,必然取胜。”岳飞言毕,腾身上马,单刀匹马,冲入金家营里来。正遇一员枭将,舞刀而前,望岳飞面门砍下。岳飞大怒,更不打话,用神力将刀直砍将去,只一下,不想正中虏将的刀,入刀有一寸多。正在摇拽之间,那岳飞再展神力,把刀拽出来,只一横,刚过去把虏将的头连甲带颈砍落尘埃。胡兵见杀了主将,各乱散逃走。岳飞砍了首将,见其阵乱慌,催动战鼓,众将一齐向前,杀得胡兵尸横旷野,血流成渠,众军愿倒戈纳降者声震山岳。于是,岳飞鸣金收军,夺得马匹辎重不可胜数。 回见刘浩,具以破贼之事说遍,且将众军功劳逐一记之,犒赏已毕。刘浩将岳飞功劳奏闻康王。康王大喜,升岳飞为秉义郎。 于是移前后军马,屯扎于济州,不提。 话分两头。却说金国遣吴开、莫俦入京,集百官议立异姓。 执佥书枢密院事张叔夜、御史中丞秦桧,以去时推立异姓,众莫敢出声。久之,计无所出。王时雍问于开、俦二人,微言敌意在张邦昌。时雍未以为然。适宋齐愈至自金营,书”张邦昌“三字示之,时雍乃决,遂以张邦昌姓名写入议状。张叔夜不肯署状,且曰:“今日之事,有死而已。”因移书金师,请立天子以慰民望。金执置军中,太常寺主簿张浚、开封寺开曹赵鼎、司门员外郎胡寅,皆逃入太学中,不书名。王时雍谕众以立邦昌意,众唯唯,独太学生难之。范琼恐阻折,遣归学舍。时雍先署状,以率百官。御史马伸乃与御史吴给,约秦桧共为议状于金师,极言愿复嗣君以安四方。且谕张邦昌当上皇时事宴游,党附权奸,蠹国乱政,社稷倾危,实由邦昌。金人怒,执桧去。 丁酉岁,金人奉册宝至,邦昌北向拜舞,受册即位,国号大楚。 遂升文德殿受贺,遣阁门传令勿拜。王时雍率百官遽拜之,邦昌但东向拱立。阁门舍人吴草率内执事官数百人,皆先杀其妻子,焚所居,降举义木金门。范琼诈与合谋,令悉弃兵仗,乃从后袭之,杀百余人,捕革并其于皆杀之,又擒斩十余人。是日天日无光,百官惨然。邦昌亦变色,唯吴开、莫俦、范琼等欣然以为有佐命之功。邦昌心不安。唯时雍每于邦昌前言事,必称”臣启陛下“,邦昌斥之。时雍劝邦昌坐垂拱殿以见金使,吕好问曰:“宫省故吏,骤见御正衙,必有不愤之意。倘有不测,奈之何哉。”于是邦昌心中疑惧,恐生后患,尊哲宗废后孟氏为元祐皇后垂帘听政,遣使奉迎康王于齐州。先是,吕好问谓邦昌曰:“相公真好立耶?抑姑塞敌意而徐为之图也?“邦昌曰:“是何言也?“好问曰:“相公知中国人情所向乎? 特畏女真威耳。女真若去,能保如今日乎?大元帅在外,元祐皇后在内,此殆天意。盍亟还政,可转祸为福。且省中非人臣所处,为今计者,当迎元祐皇后,请康王早正大位,庶获保全。”癸卯岁,邦昌乃尊元祐皇后为宋太后,入御延福宫,而遣人至济州请康王。好问又谓邦昌曰:“天命人心皆归康王,相公先遣人推戴,则功无在相公右者。若抚机不发,以致他人声罪致讨,悔可追耶。”邦昌乃复遣谢克家往迎。康王不允,谢克家曰:“张邦昌知天命人心皆归大王,遣臣迎大王往金陵即大位。”王意未决。将帅中转过副元帅宗泽曰:“张邦昌阴与金人结交,而即伪位。今日此贼恐天下共诛之,故有此请,其言未可深信。伏望殿下开府于南京,其金陵乃祖宗受命之地,取四方之中,容易漕运。”王允其请,就命宗泽部领各营将士,护驾南行。以辛彦宗为先锋,统制丁顺副之。祁超为前军,统制王澈副之。张琼为左军,统制孔彦威副之。张浚为中军,统制赵俊副之。苗傅为右军,统制刘浩副之。范实为后军,统制张换副之。复命杨惟中都统制,即日整点人马起行。次日,康王大军正行之际,鄜州路经略使张深、陕州守臣刘光世领兵从陈州来会。二人拜见康王。康王大悦,即封光世为都提举。车驾到虞城,西道都总管孙昭远等领兵相会。 五月癸未,康王兵到南京应天府。次日,王诣鸿庆宫朝见诸臣,各依序而列。有徐秉哲等送法服冠冕乘舆车驾到,张邦昌亦到,朝见康王,伏地号哭请罪。康王抚谕久之,因曰:“卿之事,吾已知矣,不必再叙。”邦昌拜谢。众臣复进议劝康王即位。康王因见众臣力请不已,以是年五月庚寅朔旦即皇帝位于南京,庙号高宗皇帝。 第9回 李纲奏陈开国计 却说康王因群臣之请,即位于南京,改元建炎,大赦天下。 诏曰: 误国害民如蔡京、童贯、王黼、朱勔、孟昌龄、李彦、梁师成、谭稹,及其子孙见流窜者,更不复叙。又诏云:民贷常平钱,悉与蠲赦,青苗钱罢去。祖宗上供,自有常数,后缘岁增,不胜其弊,当裁损以纾民力。比来州县受纳租税,务加概量,以规出剩,可令禁止。应临难死节之臣,许其家自陈。应违法赋敛与民间疾苦,许臣庶具陈。 辛卯,尊元祐皇后为元祐太后,诏改宣仁皇后。榜文播告中外,止贬蔡确、蔡子、刑恕等。十月,罢耿南仲,议者谓:“陛下欲进兵京城,为南仲父子所阻。”高宗曰:“南仲误渊圣,天下共知,朕尝欲手剑击之。”命南仲安置南雄州。又论主和误国之臣如李邦彦、吴敏、蔡懋、李棁、宇文虚中、郑望之、李邺等,各窜岭南军州。以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同知枢密院事。遥尊乾龙皇帝为孝慈渊圣皇帝,尊哲宗废后孟氏为元祐太后。以张邦昌为太保、奉国军节度使、同安郡王,五 日一赴都堂参决大事。大赦天下,改元建炎,召李纲为尚书右仆射。 先是纲再贬宁江。金兵复至,渊圣误和议之非,召纲为开封尹。行至长沙,即率湖南勤王之师入援,未至而京城失陷,至是召拜右相。时黄潜善、汪伯彦二人倚有攀附之功,不得为相,而召李纲,二人甚不悦。李纲至京,入朝高宗,固辞相位。 不允,只得就职。因上疏曰:“兴衰拨乱之主,非英哲不足以当之。惟其英,故用心刚,足以临大事,而不为小故之所摇;惟其哲,故见善明,足以君子而不为小人之所间。在昔人君,体此道者,惟汉之高、光,唐之太宗,本朝之艺祖、太宗。愿陛下以为法。”高宗深嘉纳之,因问曰:“朕欲因民心奋厉,六军效勇,直出太原、云中,扫清胡虏,迎还二帝,卿以为何如?“纲曰:“陛下初登大宝,远方之民犹未周知。即今河北,经虏贼残破,民无适从,正宜班诏,宣示远近,使两河百姓知中国有主,各引领而望义旗。那时陛下征伐一行,豪杰响应,亲率六军,直抵沙漠,金兵不患不灭,二圣不患不回,天下幸甚!”高宗大悦。 正议论间,忽阁门大使奏曰:“监察御史张所公干回。”纲曰:“张所深得河北民心,陛下正可与计大事。”高宗即命宣人内殿。张所入见帝。起居毕,帝劳之曰:“近闻卿往河北募其兵士,得几何?“所奏曰:“臣披罪谪置江州,时河北居民被金兵屡屡打搅,不得安生。及臣以圣德宣布招募之,始知朝廷不弃斯民,来应募者,近十七万人。”高宗大悦,曰:“此卿之功能也。”所曰:“皆出陛下洪福。”因上言曰:“河东、河北,天下之根本。昨者误用奸臣之谋,始割三镇,继割两河,民兵无所系望,陛下之事去矣。”帝曰:“执政者每请朕居京城,卿意如何?“所曰:“陛下若居京城,实有五利:奉宗庙、保陵寝,一也;慰安人心,二也;系四海之望,三也;释河北割地之疑,四也;早有定处,而一意于边防,五 也。夫国之安危,在乎兵之强弱,与将相之贤不肖,而不在乎都之迁与不迁也。诚使兵弱而将士不肖,虽曰渡江而南,安能自保!”帝然之,欲以国事付张所。黄潜善等力谮之,帝遂不果。 却说李纲自入朝后,高宗五日不召之议论国政。时六月己未朔,李纲入对,内廷见帝,涕泪交流,帝亦为之动容。纲因奏曰:“金人不道,专以诈谋取胜中国,而朝廷不悟,一切堕其计中。贼既登城矣,犹假和议已定之说,以疑四方勤王之师。凡都城子女玉帛、乘舆服御、历代所传宝器,下至百工技艺,无不卷掳而去。然后劫迁二圣,并东宫、后妃、嫔御、亲王、宗室,凡系于属籍者,悉驱以行。遣奸臣传命,废灭赵氏,而立张邦昌伪号大楚。在京侍从百官,皆北面屈膝,奉贼称臣,莫有一能死节者。自古夷之祸中国,未有若此之甚。赖天佑我宋,使陛下总师于外,为天下臣民之所推戴而承大统,此非人力,乃天授也。然而兴衰拨乱,持危扶颠,内修政事,外攘夷狄,以抚万邦,以还二圣,皆责在陛下与宰相。更得有大过人之智略者,相与图治,以成中兴之业,天下幸甚。”上曰:“朕知卿忠义智略甚久,在靖康时,用力为多。只为同列所不容,故使卿以非罪去国,致国家有祸如此。那时朕尝要在渊圣皇帝前言,欲使夷狄畏服,四方安宁,必须用卿方可。 今朕眇然以一身托于士民之上,赖卿左右扶持,以济艰危。朕意已决,卿勿固辞。”李纲叩首泣谢,且道:“臣未到朝行在数十里间,闻御史中丞颜岐奏臣为金人所恶,不当为相;张邦昌金人所喜,宜增其礼,欲使陛下置臣于闲地。然臣愚蠢,但知赵氏,不知有金人,更望圣虑有以审处于此。”上笑曰:“岐尝有此言,朕告之以如朕之立,恐亦非金人之所喜。岐无辞而退,此言卿不足卹。”纲退出。次日上与群臣议及李纲忠义,侍臣皆奏圣上欲创中兴之业,非李纲不可。帝复宣纲入内廷议政。 使臣去不多时,纲披命随使者入,见帝于内殿,同执政奏事讫,留身奏上曰:“自古人主,惟论一相。相得其人,则朝廷正而天下之事举;相非其人,则朝廷乱而天下之事废。方承平无事之时,犹当考论其朝,而况艰难多事之际乎?譬如负重致远,力只足以胜百斤,而使之荷千钧之重,则必颠踣于道路矣。以今日国势观之,外则强敌凌侮,二圣在其掌握中;内则兵力单弱,四方盗贼窃发,残破州县者,不可胜数。朝廷之上,僭伪之臣,方且保崇信任,与闻国政。州县之间,官吏废弛,顾望进退,视朝廷号令如不闻。当此之时,虽圣贤驰骛,有所不足,而欲以臣之迂疏,独任其责,虽三尺之童,有以知其难也。《易》称,‘鼎折足,覆公饣束’。而孔子以谓智小而谋大,力小而重言,不胜其任也。伏望圣慈博选天下之有才智者为相,仰佐陛下,共济艰难;而臣忧患余生,得以退藏于深渺,不胜幸甚!”高宗曰:“卿素以忠义自许,岂可于国家艰危之时,而自图安闲?朕决意用卿,非在今日,社稷生灵,赖卿以安,卿其莫辞。”纲感泣再奏曰:“臣愚陋无取,不意陛下知臣之深也。然今日之事,持危扶颠,以创业为法,而图中兴之功,在陛下而不在臣。昔管仲语齐桓公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能信,害霸也;能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夫知人能信任之,而参以小人犹足以害霸,况于为天下而欲建中兴之业乎?靖康之初,渊圣皇帝慨然有图治之意。而金人退师之后,渐谓无事,不能分别邪正,进君子退小人。而贤否混淆,是非杂揉,且和且战,初无定议。至其晚节,专用奸佞而黜忠良。虏骑再来,遂有宗社不守之变。如臣者,徒以愚直好论事,为众人不容于朝,使总兵于外,而又不使之得节制诸将。那时臣自度不足以任责,乞身以退,而又百端谗谮,窜逐远方,必欲杀之而后已。赖渊圣察臣孤忠,特保全之,卒复召用,然已无及矣。不想今日遭遇陛下龙飞,初无左右先容之助,从采虚声者,加识擢付以宰柄。顾臣区区,何足以仰副图任责成之意!然‘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如臣孤立寡与,更望圣慈察管仲害霸之言,留神于君子、小人之间,使臣得以尽志毕虑,图报涓埃,虽死无憾。 昔唐明皇欲相姚崇,崇以十事邀说,皆中一时之病,类多施,后世美之。臣常慕其人。今臣亦敢以十事仰干天听,望陛下量其可行者,愿赐施行,臣乃敢受命。”帝曰:“卿有言,许直奏毋隐。朕当审而行之。”纲即出札子奏陈:一曰议国是。谓中国之御四夷,能守而后可战,能战而后可和。而靖康之末皆失之。今欲战则不足,欲和则不可,莫若先自洽,专以守为策矣。吾政事修,士气振,然后可议大举也;二曰议巡幸。谓车驾不可不一到京师,见宗庙以慰都人之心。度未可居,则为巡幸之计。以天下形势而观,长安为上,襄阳次之,建康又次之,皆当诏有司预为之备;三曰议赦令。谓祖宗登极,赦令皆有常式。前日赦书,乃以张邦昌伪赦为法,如赦恶逆及罪废官,尽复官职,皆泛滥不可行,宜悉改正以法;四曰议僭逆。谓张邦昌为国大臣,不能临难死节,而挟金人之势,易姓改号,宜正典刑,垂戒万世;五曰议伪命。谓国家更大变,鲜仗节死义之士,而受伪官以屈膝于其庭者不可胜数。昔肃宗平贼,污伪命者以六等定罪,宜仿之以励士风;六曰议战。谓军政久废,士气怯惰,宜一新纪律,信赏必罚;七曰议守。谓敌情狡狯,势必复来,宜于沿河江淮措置,控御以扼敌冲;八曰议本政。谓政出多门,纪纲紊乱,宜一归之于中书,同朝廷尊;九曰议久任。谓靖康间进退大臣太速,功效蔑著,宜慎择而久任之,以责成功;十曰议修德。谓上始膺天命,宜益修孝弟恭俭,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兴也。 李纲奏陈十事,高宗皆令留榻上,待详观有当施行者降出。 纲退。 次日,降出议国是、巡幸、赦令、战、守五事施行,余皆留中。纲又与执政同奏事于内殿,进呈议国是札子。上曰:“今日之策,正当如此,可付中书省遵守。”次进呈议巡幸札子,上促留守司修治京城,只备车驾,还阙俟谒宗庙。诏永兴军襄阳府、江宁府,增葺城池,量修宫室、官府,以备巡幸。 余三事皆依次修举。纲复奏曰:“臣愚瞽,辍以管见十事冒渎天听,已蒙施行五事。如议本政、久任、修德三事,无可施行,自应留中。所有议张邦昌僭逆及受伪命臣僚,此二事皆今日政刑之大者,乞陛下降处。”上曰:“是二者,众臣中有与卿议论不同,更待款曲商量,然后行之。”纲曰:“邦昌僭逆之罪显然明白,无可疑者。天下皆谓邦昌处虏中岁余,厚结虏酋,得其欢心,故破都城,迁二圣、东宫,尽取亲王宗室以行,邦昌盖与其谋,此固不可知。然邦昌当道君朝在政府者几十年,渊圣即位,首擢为相,奉使虏中,方国家祸难之时,如能以死守节,推明天下所以戴宋之义,以感动其心,则虏人未必不悔祸而存赵氏。邦昌方自以为得计,偃然当之,正位号、处宫禁者,月有余日。虏骑既退,四方勤王之师集,邦昌擅降伪诏以止之。又遣郎官分使赵野、翁彦国等,皆赍空名告身数百道以行。及彦国等囚其使,而勤王之师日进。邦昌知天下之不与也,不得已乃请元祐太后垂帘听政,而议奉迎。邦昌僭逆始末如此,而议者不同,臣请以《春秋》之法断之。《春秋》之法,人臣无将,将而必诛。赵盾不讨贼,则书以弑君。今邦昌已僭位号,贼退而止勤王之师,非特将与不讨贼而已。其罪为何如?昔刘盆子以宗室当汉室中衰,为赤眉所立,其后以十万众降光武,待以不死。今邦昌以臣易君,其罪大于盆子。不得已以身自归于朝廷,既不正其罪,而又尊崇之以为三公,又使得以参与国政,此何理也。议者又谓邦昌能全都城之人与宗庙宫室,不为无功。而陛下登极,缘邦昌之奉迎。若无邦昌,则陛下何以自明。臣皆以为不然。譬之巨室之家,偶遭寇盗,主人之戚属悉为驱虏,而其仆欲掩家室奴婢而有之。幸主人者有子自外归,迫于众议,不得已而归其所有,乃欲遂以为功,可乎?今陛下之立,天下臣民之所推戴,邦昌何力之有。方国家艰危,陛下欲建中兴之业,当先正朝廷,而反尊僭逆之臣,何以示四方。”高宗因李纲劾奏邦昌之奸意切,乃令小黄门宣黄潜善、汪伯彦、吕好问等问之。帝顾吕好问曰:“昔虏骑犯京,卿在城中知其详,谓当如何?“好问对曰:“邦昌僭窃位号,人所共知。既已自归,惟陛下裁处。”高宗曰:“吾欲远窜邦昌以塞众议,尔等以为当乎?“好问复奏曰:“昔德宗幸奉天之时,不挟朱泚以行,后以为悔。陛下莫如宽贷邦昌,以留左右。”纲奏曰:“吕好问之言,首尾两端,且援朱泚以为词。且德宗之狩奉天,朱泚盖未反也。姜公辅以其得泾军心,恐资以为变,请挟以行,德宗不听,而其后果反。今邦昌僭逆,岂可使之在朝廷,使道路人指叫曰:此亦一天子哉。”因泣拜曰:“臣不可与邦昌同列,正当以笏击之。陛下必欲用邦昌,第罢臣职,勿以为相。”帝感动。汪伯彦亦曰:“李纲气直,臣等不及。”高宗曰:“卿欲如何处置?“纲曰:“邦昌之罪,理当诛夷。 陛下以其尝自归贷,免死而远窜之。其受伪命者,谪降之可也。”高宗允奏,诏窜邦昌,安置潭州。受伪命臣僚王时雍、吴开、莫俦、李觌等皆贬远方,后并赐死。赠刘韦合为资政殿大学士,李若水为观文殿学士。诏诸路访死节之臣以闻。 次日,李纲入对内廷,因言:“近世大夫寡廉耻,不知君臣之义。靖康之祸,能仗节死义者,在内惟刘韦合、李若水,在外惟霍安国,愿加赠恤。”帝从其请,又赠安国为延康殿学士。即日封李纲兼御营使。因诘国势及靖康以来之得失,纲遂奏曰:“今国势不逮靖康间远甚,然而可为者,陛下英断于上,群臣辑睦于下,庶几靖康之弊可革,而中兴可图。然非有规模而知先后缓急之序,则不能以成功。夫外御强敌,内销盗贼,修军政、变士风、裕邦储、宽民力、改弊法,省冗官,诚号令以感人心,信赏罚以作士气,择帅臣以任方面,选监司、郡守以奉行新政,俟吾所以自治者。政事已修,然后可以问罪金人,迎还二帝。此谓规模也。至于所当急而先者,则在于料理河北、河东。盖河北、河东者,国之屏蔽也。料理稍就,然后中原可保,东南可安。今河东所失者,恒、代、太原、泽、潞、汾、晋,余郡犹有也。河北所失者,不过真定、怀、卫、浚四州,其余二十余郡,皆为朝廷守。两路士民兵将所以戴宋者,其心甚坚。皆推豪杰以首领,多者数万,少者亦不下万人。 朝廷不因此时置司遣使,以恩慰抚之,分兵以援其危急,臣恐粮尽力疲,坐受金人之因,虽怀忠义之心,援兵不至,危迫无告,必且愤怨朝廷。金人因得抚而用之,皆精兵也。莫若于河北置招抚司,河东置经制司,择有才略者为之。使宣谕天子恩德,所以不忍弃两河于敌国之意。有能全一州、复一郡者,以为节度、防御团练使,如唐方镇之制,使自守。非惟绝其从敌之心,又可资其御敌之力,使朝廷永无北顾之忧,最今日之先务也。”帝善其言,问曰:“谁可以任其职?“纲曰:“张所、傅亮二人,才智充足,可当其任。”高宗即封张所为河北路招抚使,傅亮为河东路招抚使。是日,二人领职已去。 却说宗泽在襄阳,闻金人有割地之谋,遣人入京上疏,奏知高宗。高宗设朝,阁门大使进上宗泽章疏奏。高宗于御案揭开视之。其疏云:天下者,太祖之天下。陛下当兢兢业业,思传之万世,柰何遽议割河之东西,又议陕之蒲解乎?自金人再至,朝廷未尝命一将、出一师,但闻奸邪之臣,朝进一言告和,暮入一说以乞盟,终至二圣北迁,宗社蒙耻。臣意陛下赫然震怒,大朝黜陟,以再造王室。今即位四十日矣,未闻有大号令,但见刑部指挥云,不得腾播赦文于河之东西、陕之蒲解者,是褫天下忠义之气,而自绝其民也。臣虽驽怯,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得捐躯报国恩足矣! 帝览其言而壮之,因问李纲曰:“宗泽其人可任否?“纲曰:“陛下欲中振王室,绥复旧邦,非泽不可。”帝笑曰:“泽在磁州时,凡下令一切听于崔府君。”纲奏曰:“古人亦有用权术假于神以行其令者,如田单是也。泽之所为,恐类于此。 京师根本之地,新经扰攘,人心未安,非得人以镇抚之,不独外寇为患,亦有内变可忧。使泽当职,必有可观。”帝大悦,即封泽为东京留守知开封府事,遣使者赍诰命诣襄阳见宗泽。 宗泽正府中议事,闻天朝有使命来到,即出帐迎接。使者宣谕圣谕圣旨已毕,泽叩首谢恩领受。遂排筵席款待使臣,因问:“朝廷众臣节目,谁人秉政?“使臣以李纲为对,泽曰:“靖康之初,若用此人为政,岂有二圣尘蒙之祸?今李丞相复用,天下百姓蒙福矣!”酒罢,打发使人回朝,自走马赴任。 前至东京按视,楼橹尽废,兵民离居其中,盗贼纵横,人情汹汹,并不得安业。泽坐在府堂,召乡老问之。皆言:“自金兵剽掠过后,敌骑留屯河上,金鼓之声日夕相闻。城中居民罢乎农桑,几二年矣。今得相公来此为民之主,实吾百姓再造父母也。”泽各安慰而遣之。次日出榜文张挂四门,下令曰:“从今军民不安生业,仍为盗贼者,赃无轻重,并从军法。”泽威望素著,及见其军令严肃,由是盗贼屏息。远近闻之,无不悦服。泽又遣军民修治楼橹,深沟高壑,预备防守之计。 却说河东巨寇王善聚众七十万,攻掠傍郡,往来东京地界,官军莫敢撄其锋。但见其出,百姓望风逃避。称言欲来掳夺京城。消息报入东京城来,宗泽即聚幕属议曰:“此贼本是乌合之众,迫于时势,遽尔猖獗,若急之则散于异境,复为他方之患矣。莫若宣布朝廷威德,抚而用之,则皆精兵也。彼有妻子父母者,岂忍遽尔就诛戮哉!”从官陈良曰:“留守此意虽善,缘王善小人至顽,今因官军屡挫其刃,彼自以无敌于天下。留守如化之以德,彼为空言终无声。不如会知邻郡,各出精兵,邀其归路,则彼不暇为谋,自当灭矣。”泽曰:“不然,方今国家用人之际,是辈皆朝廷赤子,非饥寒所迫,必官府不知存恤,以至于是。若驱之于死地,非惟损皇上之大恩,亦吾辈失抚驭之过也。”遂不听陈良之言。次日,分付部下军士谨守城池,自不带张弓只箭,单骑驰至善营。 第10回 岳飞与宗泽谈兵 却说王善正在帐中点集众人,四下排着军器,整整齐齐。 辕前画鼓三通,听号令者,各依次而列。忽小校报东京留守宗相公来到。善下令曰:“有几多军马来?“小校曰:“只一 人单骑来到,并无一军护从。”善曰:“尔众人列开,待我出去迎接。”王善出得帐来,宗泽一骑已到营前。王善俯于地曰:“犯恶狂徒,有劳相公来到,未及远迎,罪当万诛。”泽下马,以手扶起王善。二人同入中军。王善请泽坐定,下头便拜。泽泣谓之曰:“观君之貌,非类小辈。君之英武,足可显名。当朝廷危艰之时,使有如公一二辈,岂复有敌患乎!今日乃汝立功之秋,不可失也。”善感泣曰:“我辈虽称盗贼,原系良民,因值世界离乱,金兵犯阙,吾众不得安生,宁可栖身草莽,苟延性命。近闻相公大人来守东京,众人意向即欲来归降,未得机会,是以不果。今相公宽斧钺之诛,加以恩信招抚,敢不效力!”遂解甲而降。一时欢呼之声震动山岳。王善令众人宰羊杀马,设大筵席,款待宗泽。是日,大吹大擂,各劝宗泽酒。 宗泽亦坦然无疑,尽醉而饮。王善谓其众曰:“宗相公真吾父母也!你等休得再有异心,今日同归朝廷,建立功名,诚强于从我为盗,万古只作骂名矣!”众皆应曰:“愿随将军号令!”宗泽次日领王善一起众人,入了东京城。军民百姓见之,无不悦服。宗泽升府堂,僚属俱来参贺毕,王善进说曰:“离东京七十里,有吾类杨进者,号没角牛,聚众三十万,与彼处杨进、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拥众各数万,往来剽掠京西,无人敢敌。仆请相公命,前往招谕,同来纳降。”宗泽大喜,即与王善空名诰身数道,令其前去招安杨进等。王善接过诰身,迳往京西地界,来见杨进等,谕以宗泽恩信及朝廷威福,众人皆悦,俱随王善进东京纳降。宗泽各重用之。即遣人奏知高宗,请车驾还京。 差人辞了宗泽,迳进南京,奏上宗泽表章。帝览表,与众臣商议还京。黄潜善等奏曰:“东京自经虏过之后,六宫残毁,如何容得圣驾?衙门荒秽,如何居得众百官?陛下莫若幸荆、襄、江淮,以图恢复。待天下宁息,京城修整,那时还亦未迟耳。”高宗曰:“卿言正合朕意。”即下诏荆、襄、江淮有司,修整宫苑衙门,以备巡幸。独李纲坚奏请从宗泽之议,帝竟不决。 却说使者复命来见宗泽,与道圣上欲幸荆、襄、江淮等处,车驾不复来京。宗泽闻此消息,即具表复遣人奏知高宗。高宗正与大臣在内廷议事,阁门大使奏东京留守宗泽仍有表到。帝命宣入。使者进上表章,其略云:臣自理开封以来,物价市肆渐同平时,将士、农民、商旅、士大夫之怀忠义者,莫不愿陛下亟归京师,以慰人心。其倡为异议者,非为陛下忠谋,不过如张邦昌辈阴与欲留为地耳。惟陛下审之。 高宗览表毕,以示众臣。众臣未及对,李纲曰:“臣观宗泽之语哀哀可听,发于忠义。陛下可优诏慰之,以从其策,庶为言路之劝。”帝欲从李纲之议。黄潜善力谮车驾幸东南。帝未决,顾李纲曰:“卿知宗泽之为人,用卿所荐,以为东京留守,试以泽才智与朕言之。”纲曰:“臣近日方知真定、怀、卫间敌兵甚盛,方密修战具,为入攻之计。泽乃渡河约诸将共议事宜,以图收复。京城四壁,各置使以领招集之兵。造战车千二百乘,又据形势立坚壁二十四所,于城外驻兵数万,泽往来按试之。又沿河鳞次为遥珠砦,连结河北、河东山水砦忠义民兵。于是陕西、京东西诸路人马,咸愿听泽节制。到任未二 十日,招安剧贼王善等数十万众,东京军民赖以安。观此足知泽之所为,与他人大不俟矣。”高宗闻李纲道宗泽之可任处,大悦曰:“朕得此一二人预守都城,则金人亦不敢屡屡南下,二帝不致远狩,天下有磐石之固也。”因下诏,令宗泽得节制用事,候入京师,同议兴举。 使者迳赍王命来见宗泽。宗泽受命已讫,款待使人回朝,遂准备入京师之计。忽辕门外军人绑过一将入跪阶下,泽问其由,军人曰:“秉义郎岳飞所部之众于途中强夺民人雨具事发,实犯留守军令,当刑,故绑来见。”岳飞亦不待辩,仰天大呼曰:“即今胡骑扰乱,中原离黍,留守莫不要中兴者乎?“泽笑曰:“尔有何说?“飞曰:“若要宋室中兴,何因细故而斩壮士?“泽曰:“尔犯吾军令,本当诛首以禁其余。然而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即目金兵攻打开德府,军情报急,与你五百精骑兵前去退敌金兵,候在立功赎罪。如此去不胜,二罪俱发。”岳飞慨然请行,遂辞了留守,领着五百人马,带部下副将张宪、吉倩等,径往开德府进发。三军将近汜水地界,岳飞下令屯下营寨。次日摆开阵势,擂动战鼓,早见对阵中金兵拥出,门旗开处,两员虏将手执招旗,东指西摇,催趋人马杀过宋军中来。岳飞大怒,下令众军靠住阵脚,看我立诛此贼。 飞下令已罢,拽满蒲雕弓,指定连发两矢,正中两员虏将,四 脚腾空,翻身落马。正是:都来三寸无情铁,透甲穿袍两命休。 岳飞既已射死虏将,挥动人马,杀入金家阵来。金兵大败,各抛戈弃甲而走,遗下器械辎重不计其数。岳飞鸣金收军,遂解开德之围。次日班师回东京,来见宗泽,具上杀退金兵之功。 宗泽大悦,奏升岳飞为修武郎。自是每日与泽议论兵法,深合其意,泽甚敬重之。 时宗泽留守府中调度军务,忽报大金人马近日哨到曹州,声息甚紧。宗泽问众将,谁可去曹州界上打探金兵消息?一将应声而出曰:“小职才虽不足,愿领人马去退金兵。”众人视之,乃修武郎岳飞也。宗泽喜曰:“将军肯去,吾复何忧。”遂与精兵五百,付岳飞符。岳飞承了将令,拜辞留守,引兵望曹州来。三军正行之次,忽见哨马回报,曹州金家人马甚众,未可前行。岳飞听罢,即摆开阵势,横枪勒马,立于门旗下,厉声高叫:“违天理胡贼,好生退回人马,免你立见诛戮!”道犹未了,见金阵上一胡将持刀跃马而出。岳飞看其人,生得形容古怪,赤髯黄睛,乃斡离蒲卢,更不打话,绰刀直奔岳飞。岳飞挺枪来迎。二骑战未数合,斡离蒲卢气力不加,拨回马望本阵逃走。岳飞勒马追去,离金阵数十步间,按下长枪,拽满雕弓,望金将背后射来,正中斡离蒲卢脊背上,连衣带甲,直透前心。既看时,死于马下。宋军贾勇而前,无不一当百,大破金兵,追数十里,杀得尸横遍野,血聚成河,降者不计其数。岳飞大胜,即班师离了曹州,回到东京,来见宗泽,备言杀败金兵之事。泽复保奏升岳飞为武义郎,其余将校各依次而赏。 是时宗泽见岳飞屡建奇功,因谓之曰:“尔骁勇智略,弓马才艺,虽古良将不能过是。然只好野战,非万全计。”因将阵图一册以授岳飞曰:“君当细察于此,方知古人用兵。”岳飞接过,从头看了一遍,遂还之。泽曰:“阵图尔晓得么?“岳飞对曰:“多蒙见爱赐教阵图,飞细观之,乃是死杀之法。 古时与今时不同,战地有广狭险易,岂用得一定的阵图?夫用兵大要在于出奇,做敌人不能测我之虚实,方可取胜。若在平地广阔处,忽有贼仓卒而来,那时怎得工夫排布阵势与他敌对? 况今留守麾下将士知阵法者少,若专用阵法,不知以权济变,已被敌人知我虚实,彼以精兵四下而来,那时我军难留一个矣。”泽曰:“据尔之论,古时阵法不必用也。”飞曰:“排了阵势,然后方战,此乃兵家之常法。然用兵之法,不可死执于此。其用兵之妙,全在乎一心。仰望留守持正思之。”宗泽见岳飞议论有理,大喜曰:“宗泽自从戎以来,再无人谈兵法若此。今闻将军之言,如醉方醒,使我胸中痛快不能舍也。”遂选有才干军士一千余人,付飞教学阵法。自是每与岳飞在府中谈议终日。 第11回 岳飞计画河北策 却说宋高宗自登大宝已后,李纲秉预国政,朝廷一切事务俱有条度,比靖康之风大有不俟。只是专信黄潜善、汪伯彦二 人议论。时宗泽累上表请车驾回还东京,高宗意颇回,欲从其请。汪、黄二人力奏曰:“太上皇之子将三十人,今所存者,只陛下一人而已。如何不自保重,而送啖子虎口乎?臣访得虏寇利于骑射,不习水战。金陵天险所在,前据大江,可以攻,可以守。东南久安,民力富盛,可以待敌。望陛下驻跸于此,高枕无忧矣。”高宗为人素畏怯,无大作为,只依着汪、黄二 人之议,再不复思幸东京矣。 东京留守宗泽闻此消息,与武义郎岳飞谋曰:“圣上以吾言不足取,专信黄潜善、汪伯彦之计,天下如何见太平,胡虏如何得剿灭!”岳飞闻其说而叹曰:“主人全不知我住他亦住之意,驾在扬州,虏寇亦到扬州;驾在金陵,虏寇亦到金陵;驾在临安,虏寇亦到临安;一到海滨,彼亦随至。驾所到处,即为边岸。”乃与宗泽商议作表,请车驾复取中原。泽视表兴衰宛然毕见,甚壮其言。飞遣人赍表来朝,见高宗,呈上表文。 表曰: 武义郎臣岳飞谨言:今承陛下已登大宝,黎元有归,社稷有主,今足可伐虏人之谋,而勤王御营之师日集,兵势渐盛。彼方谓我素弱,未必能敌,正宜乘其怠而击之。 今黄潜善、汪伯彦之辈,不能承陛下之意,恢复故疆,迎还二圣,奉车驾日益南而有苟安之渐,无远大之略,恐不足以系中原之望。虽使将帅之臣戮力于外,终不成功。今日之计,莫若请车驾还京,罢幸江南之诏,乘二圣蒙尘未久,虏人未固之际,亲率六军,迤逦北渡,则天威所临,将士一心,士卒作气,中原之地指期可复。臣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谨言。 高宗览表毕,付丞相府议其事。黄潜善等奏:“岳飞官居小职,而乃越职言事,陛下可削罢其官职,放归田里。”高宗允奏。岳飞见诏至,即将往日所赐金帛散与士卒,各分付之曰:“尔等谨依留守号召,久后必有重用,勿因我去而生异心。”众人皆垂泪不忍舍别。岳飞迳到幕府,拜辞宗泽。宗泽举酒执其手送之,且泣曰:“我今职居留守,节制两河军马,上言二 十余疏,毕被奸臣所阻,使我忧愤成疾,何况于尔?幸得还乡足矣。我观君才智勇略,异日必为兴复之用。只我病在心腹,那时不得与你会矣。”岳飞亦泪下拜曰:“留守放心保重,待丑虏复作,岳飞挺身与留守当先。”言毕,辞了宗泽,离东京往相州路回。 时值秋天光景,车碾尘高,马衔衰草,丝鞭袅袅,穿红叶之孤林;骏马迟迟,越野桥之碧水。不数日来到相州,入家庭拜谒母亲,备言因上书被谪,夺去官职,放归田里,母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此君子之道也。为人子者,能事君,是为忠臣;能事亲,则为孝子。既朝廷不用,尚得我在,吾儿若能竭力事亲,他日亦不失于令名,有何不可。”岳飞拜谢,在家尽事亲之道不提。 话分两头。却说金国右副元帅斡离不病卒,太宗甚伤感之,命有司具棺椁,以优礼葬之。时建炎元年秋八月也,听知康王即位于金陵,而废伪楚张邦昌,复遣大太子粘没喝为大元帅,领兵四万,从云中进发,下太行,由河阳渡河,攻河南。四太子兀朮为左副元帅,领兵四万,从燕山渡河,攻山东。娄室为右副元帅,领兵四万,从同州渡河,攻陕西。大兵共一十二万,分作三路而进。边庭消息报入南京,高宗闻奏大惊,诏陕西、河北、京东、京西各路,招兵入卫京城。就封张所为河北西路招抚使,招集两河忠义,以防金兵。赐与铜钱一百万贯,以充军用,又给空名诰身一千余道,有功者许量功授职,一切以便宜行事。张所既受招抚之命,建言乞置司在北京,候措置有绪,乃可渡河招募。帝依其议,张所即在京师招集将佐。北京留守张益谦表奏张所议置司北京,河北盗贼愈多,而民间苦扰,不若罢其事。高宗见奏,以示李纲。纲曰:“张所乞置司北京,候措置有绪方渡河。今张所尚任京师,招集将佐未行,不知益谦何以其骚扰?朝廷以金人攻围河北,民无所归,聚为贼盗,故置司招抚,因其力而之解河北之急,岂缘置司乃有盗贼?今京东、京西群盗啸聚,攻掠州县,岂亦置司所致耶?方胡骑三 路而入,朝廷欲有所经略,益谦小臣乃敢非理妄奏。望陛下依张所之议,必有可龋“高宗是其言,下令照原从张所奏,置司北京,仍令持节前往招募人马。 张所承旨辞朝,持节北行。过相州界,闻本处岳飞因上书被谪,闲居于此,所差人招之。岳飞见说金兵复至,张招抚差人来请,即辞了老母,来见张招抚。张所一见岳飞身貌出众,动静过人,遂以国士相待。填与诰身,补升旧职修武郎、阁门祗候,充中军统制。岳飞旧日部下将因飞离东京已后,渐各散去,及闻飞在张招抚处,依前来相随。时张宪、王贵、任士安、董先、姚政、郝昂、孟邦杰、梁兴、董荣、赵云、李进、牛皋、张峪、王刚、胡青、刘遇、王进,皆在幕下矣。 张所既招得岳飞一起将佐来到,大悦。次日请过岳飞,在中军待之以酒。饮至半酣,张所从容问飞曰:“每闻统领在宗留守处勇冠三军,统领自料能敌几何?“飞曰:“论勇不足恃也。用兵之法,全在先谋。栾枝曳柴以败荆,莫敖来樵以致绞,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为将无谋,不足以搏匹夫,此之谓也。”张招抚乃是儒生出身,一闻其言,甚是有理,矍然起身谓岳飞曰:“尔今所言,正合为将之道,殆非行伍中人也。”因请岳飞分坐共饮。饮间张所复与岳飞细论时事。岳飞不觉流泪,对曰:“今日只要扫荡胡虏,迎还二圣,复其旧日江山,以报国家,此乃是我平生之愿。”张所因问曰:“今日朝廷差我招抚河北人马,我心亦愿如此,只不知其计何出,未审统领曾有先定之谋否?“飞曰:“前人有言:河北看天下,犹如身佩珠玉;天下看河北,犹如人之手足。人身所佩珠玉犹可无,人之手足不可一时无也。今本朝建都于汴京,则无有陕西长安秦关百二之险隘可据。盖汴京在于平川旷野之地,长河有千里之远,首尾不能相应,全靠着河北以为汴京之固。实要选用有谋之将,守把险隘之地,深沟高垒,多则重镇。假使虏寇南侵,我边疆之上,一城之后,复有一城。二城受围,诸城可救。或出精兵击其首尾,若能如此,终不敢犯吾之边境也。 虏寇不敢窥我河南,则汴京之地无忧矣。盖河南得有河北,犹似燕、冀而有居庸等关,若河北之地不守,则黄河迤南之地未可保也;如居庸等关不守,则燕、冀诸州不可保也。常思内侍童贯奉命宣抚河北而取燕山、云中之事,每发一笑。盖国家用兵,开辟疆土,若有一尺一寸之地,便将那一尺一寸地土所出,助为国用。因其地土所产钱粮则可以养兵、养民,因民可以充实其地而无抛荒之地,因兵可以习练成熟守地巡哨而可保民,然后因其地方之人可为向导,得知地之险隘,设关立栅,令人守把,使虏寇则不敢入。今童贯全不想以此为谋,开辟疆土,只是竭尽府库之财,求及无厌虏寇而取其地。虏寇既得金银彩缎数多而假许其请,他则尽收其地所产钱粮,并搬移居民北行,及将平日操练军士席卷而去,只丢下空虚无用之城。朝廷只知燕山、云中诸城真是我有,欲竭尽天下钱粮人力以充实己州之地,全不知紧要险隘之处都是虏寇使人守把。他专访我军民才待安业,一呼而入,使我好儿好女尽皆陷没于腥膻,实被胡虏所料。若要取燕山、云中之地,而不用心于险隘,妄有其虚名,而受其实祸矣。尽将中国钱粮军民家产而资于夷狄,可不痛哉! 今看河南、河北,正犹如此。朝廷虽命公为招抚,今河北多半属于虏寇,将何以为招抚之地,而得尽招抚之职?今日愿明公尽取河北之地,而为汴京之藩障方可。若不如此,是天下手足已去,而汴京根本之地不能保矣。他时虏寇既得河北,又得河南,险隘既失,汴京必其无事乎?及虏寇南侵,那时节只是劝朝廷出幸江海,未可知也。招抚若能许忠于国,则当请命于天子,提兵远压燕、云,使飞为招抚之偏将,跟随前进,所命到其间,拚一死而报国,实无辞也!”张所闻飞计画河北之策甚有条理,心中大喜。酒罢,次日即填与诰身,改升岳飞为武经郎,分兵付飞统领,跟随河北制置使王彦渡河招抚。岳飞既受命,与王彦前往河北去讫。 第12回 李纲谏车驾南行 却说高宗自命张所前往河北招抚已后,政令已布四方,溃兵及为盗者皆从招安。时祝靖、薛广、党忠、阎瑾、王在之徒凡十余万人,俱赴行在。帝与群臣商议处置之计,李纲奏曰:“今日盗贼正当因其力而用之,如光武用铜马、绿林、下江之属以定天下;曹操亦用黄巾以破袁绍,顾所以驾驭之者如何耳。 乞陛下准其降例:元系良民愿归业,及有营房兵卒愿归营者给券遣之,又择其羸弱不胜兵的放散。独留强壮愿充行立功者,以新法团结。每一军差大小使臣充部队将,择有才略雄伟之士为统制官以统之。此制之以术,使由而不知则可。”帝允奏。 遣去就业、归营者大半。其属部曲之众,无叛去者。独淮南剧贼杜用,山东李昱、丁顺、杨进,皆拥众数万,不可招。又拱州之黎驿、单州之鱼台,皆有溃兵数千人作过,往往官府不能制服,地方百姓受害不可胜言。高宗忧深,以问李纲。纲曰:“方今朝廷外有大敌,而盗贼乘间窃发,扰吾郡县。其势不先靖内寇,则无以御外侮。盗贼虽主于招安,然不震耀威武,使知畏惧,则彼无所忌惮,势难平乎。陛下宜分遣兵将,讨殄数处盗贼,则余者自服。”高宗从其言,乃下命御营都统制王渊率兵抵淮南讨杜用,都巡检刘光世领兵讨拱州叛兵,统制官乔仲福引兵讨李昱,韩世忠引兵讨鱼台贼。众将官领命,各部兵辞却高宗,在教场中操练军士,即日分道征进。 且说御营都统制王渊部领精兵一万,离了京城,望淮南进发。三军将抵其界,王渊下令扎了大营,分付:“如今杜用知我大军来到,必须准备。尔众人今夜手不离刀,身不离甲,谨防劫夺之谋。”众军得令,俱各自守营寨,不在话下。 原来杜用淮南人,最是骁勇。靖康间金兵犯阙,聚五百强辈,倚五虎山为巢穴,往往出入骚乱淮南地方军民。无赖者皆往投之,众到数万人。听得哨贼报道大朝统军来征讨他,即与部下商议曰:“今宋军远来,人马疲困,不知我之虚实,今夜乘其无备,劫取寨栅,无不胜矣。”部下姚武、章雄等齐道:“此计大妙!”杜用部领数千贼众下山,留郭兴领余众镇守山寨。 杜用分拨已定,是夜乘月黑悄悄离了五虎山,将近宋营边,正是三更左节,遥望见宋军中灯火尚明,杜用遣一喽罗前往打探。喽罗去了,回报宋军中并无人马行动,只中军有明灯一盏。 杜用喜曰:“中吾计矣!”分付众人前后杀入。自持利刀,随骑大叫一声,杀入军中。众贼一齐金鼓喧天,随后杀进。不知宋兵已有准备,听得帐外金鼓之声,四下伏兵齐起,点着火炬,照耀天地如同白日。杜用与姚武、章雄等知势头不好,勒骑拚死杀出。四下喊声大震,宋军漫郊塞野而来。章雄正遇王渊部将范越,二骑在火光中交战数合,被越一戟刺来,章雄措手不及,搠死马下。杜用见杀了章雄,与姚武拚力杀透重围。走未数里,忽喽罗报说:“宋军见大王离寨才二时间,于山隘边踊出一彪军马,架起风火大炮,杀上山寨来。主将郭兴不知持防,被数十骁骑抢进,一时绑缚了,放火烧着山寨。众人见郭兴被捉,又见四下宋兵大举,只得尽数拜降。我因伤了一刀,走脱山寨。大王可速奔往他路,前面宋军阻住,难以过去。”杜用等听此消息,各惊慌抛戈弃甲而走。后面范越催动大队人马一 齐掩杀,贼众自相践踏,死者不可胜计。杜用不顾其众,勒回 马望僻路逃走。行未二里,前面火光迸天,一彪人马拦住去路。 为首一员大将,生的浓眉大眼,声若巨钟,乃御营都统王渊也。 那时正遇见杜用军马逃生,大骂:“无端匹夫,苦扰生灵,今日天兵到来,不及早引颈受死,尚尔拒敌!”言罢,举枪直奔杜用。杜用虽是独自,素恃力大,亦抖擞威风,舞刀来迎王渊。 二马相交,战上二十余合,杜用不敢恋战,刺斜杀开血路而走。 王渊不舍,勒骑追去。杜用走上一里,不觉坐马前蹄一半陷在泥泽中。待杜用扯得马上岸,王渊赶骑已到,一枪从肋下刺落在地,众宋军近前斩了首级。时天色正明,王渊鸣金收军,及升帐计点,将士被杀死者亦多,斩获贼首并得其辎重者无算。 淮南官属各出郭以牛酒犒赏王师,渊各分付遣回。次日下令班师回京。 捷音已报入金陵,高宗闻奏大喜,重封王渊;其下有功将士,各依次升赏。不旬月间,刘光世讨拱州叛兵,乔仲福讨李昱,范琼破李孝忠,韩世忠讨鱼台贼,皆破之,得甲马宝货无算。惟丁顺、杨进见官军屡胜,乃就招抚司投降。 时高宗正与李纲在内殿,以道君皇帝自燕山遣使臣赍来札中有亲书八字,因以示纲。纲曰:“此乃陛下受命于道君者,宜藏之宗庙,以示后世道君远幸沙漠所望于陛下者如此!臣敢不竭尽驽钝,措置边事以副陛下圣孝思慕之意。”纲正留身奏事,闻奏诸路破赋捷音到,高宗喜不自胜,顾谓纲曰:“靖康之初,若有如此破敌,金人其敢再来哉!”纲曰:“今日机不可失,愿陛下以靖康为鉴,审处决断,不惑众议,庶几可以成功。”高宗曰:“今四方粗定,藩镇之臣屡请朕车驾幸东京,而内臣黄潜善、汪伯彦等劝朕留金陵,卿以何所为当?“纲曰:“臣当建巡幸之策,以关中为上,襄阳次之,建康为下。 陛下从未能行上策,犹当适襄、邓,示不去中原以系天下之心。 选任将帅,屯列军马,控扼要害,以折虏人之谋。使今冬无虞,车驾远阙,天下之势遂定。不然中原非复我有,车驾远阙无期,天下之势不复振矣!”高宗曰:“但欲迎奉元祐太后及津遣六宫往东南耳。朕当与卿等独留中原,训练将士,益兵聚马,虽都城可守,金贼可战矣。”纲贺曰:“陛下英断如此,虽汉之高祖、光武,唐之太宗不过是也。”因言:“履艰难之运者,不宜怀安,昔高祖、光武、太宗皆身将兵、披甲胄、冒矢石,于马上得之。今陛下固不待如此,但车驾不去中原,则将士思奋,人倍其勇,虏寇不敢觊觎两河,天下指日可定也。今中外未知陛下圣意,乞降诏以告谕之。”帝即命李纲撰诏文颁降,榜挂于两京。诏曰:朕惟祖宗都汴,垂二百年。天下安定,重熙累洽,未尝少有变故,承平之久,超轶汉、唐。比年以来,图虑弗臧,祸生所忽,金人一岁之间,再犯都城。信其诈谋,终堕贼计,尽取子女玉帛,遂邀二圣銮舆,六宫戚属,悉拥以行。夷狄之祸,振古未有。四海臣子,孰不痛心!肆朕纂承,求念先列,眷怀旧京,潸然出涕。思欲整驾还京,谒款宗庙,以慰士大夫、军民之心。而兵火之余,民物如故,朕之父母、兄弟、宗族,靡有留者。顾瞻宫室,何以为怀?是用权时之宜,法古巡狩。驻跸近甸,号召军马,以防金人秋高气寒再来入寇。朕将亲督六师,以援京城及河北、河东诸路,与之决战。已诏奉迎元祐太后,津遣六 宫及卫士家属,置之东南。朕与群臣将士,独留中原,以为尔京城及万方百姓请命于皇天。庶几天意昭答,中国之势浸强,归宅故都,迎还二圣,以称朕夙夜忧勤之意。应在京屯兵聚粮,修治楼橹、器具,并令留守司京城所、户部疾速措置施行。咨尔士大夫、军民,体朕至怀,无忧疑虑。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两京军民读了,皆感泣思奋。后人有诗赞云: 一点丹心立两朝,忠言恳恳动天遥。 高宗不惑谋臣计,从此中原日见牢。 宋帝依李纲所议,乃措置迎奉元祐太后,津遣六宫。以徽猷阁待制孟忠厚为提举指挥使,郭仲荀统兵扈卫从行,其余俱令有司排办。黄潜善知车驾欲留中原,力陈其不可。帝曰:“朕欲留中原,与卿等议画两河之计,有何不可?“潜善奏曰:“中原残破,楼橹城郭未完,且又兵甲不利。今两河盗贼横行,非一朝之故。况今金陵,前阻长江,城郭完固,陛下正宜巡幸东南,聚士马,储峙粮,布恩泽,以结民心。不出一年,功绩渐备。那时车驾所临,人效其力,胡虏必不敢正视中原,盗贼宁有窃窥两河之地乎?“高宗本不欲幸关中,及闻黄潜善所议,即降手诏,欲巡幸东南。李纲极奏:“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则足以据中原而有东南,汉光武、唐太宗是也。起于东南则不足复中原而有西北,晋元帝是也。盖天下之精兵健马,皆出于西北,而中兴主拨乱定功,以兵马为先,一失西北,则二者无自得之。形格势禁,非特失地利而已。今车驾倘或南幸,委中原而弃之,岂惟金人将乘间以扰吾关辅,盗贼且将蜂起为乱,跨州连邑,陛下虽欲还阙,不可得矣。况欲治兵胜敌,以归二圣哉!夫南阳光武之所兴,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有宽城平野可以屯兵。西邻关、陕,可以召将士;东达江、淮,可以运谷粟;南通荆、湖、巴、蜀,可以取货财;北距王都,可以遣救援。暂议驻跸,乃还汴都,策无出于此者。今乘舟顺流而适东南,固甚安便,第恐一失中原,则东南不能必其无事,虽欲退保一隅不可得也。况当降诏许留中原,人心悦服。奈何诏墨未干,遽失大信于天下?愿断自渊衷,以定大计。”帝乃许幸南阳。令措置合行事件,将以秋末冬初,择日启行。黄潜善、汪伯彦阴以幸东南之计动上意,其议颇传于外,僚属谓纲曰:“士论汹汹,皆谓密有建议者,东幸已决,丞相何不从其议乎?“纲曰:“天下大计,在此一举。国之安危存亡于是乎分。倘车驾必欲幸东南,吾当以去就争之。且君上英睿,必不为异议所惑。不然,吾可贪冒宠禄,为保身计虚受天下之责哉!”次日入对,内廷未尝有改议巡幸之命。 忽阁门大使奏河东经制使副王王燮、傅亮具书申奏进呈。帝命当御案拆视之:一申朝廷以谓河东州县,多为金人所陷没,至与陕西接连如河中府、解州,亦为所据,与陕府相对,以河为界。 今经制司所得兵才及万人,皆乌合之众。其间多系招安盗贼及溃散之兵,未经训练拊循,难以取胜。乞于陕府置司训练,措置召募陕西正兵弓箭手之在民间不出者及将家子弟,不旬月间,可得二万人,与正兵相为表裹,其胜可必。 且一面结连河东山寨豪杰,度州县可复即复之,可以渡河即乘机进讨,以复河阳、河中、解州、汾河一带,据险以扼其冲。渐议深入,以复潞、泽、太原,愿当方面之寄。 高宗见奏,与李纲商议。纲曰:“傅亮所奏,深得治兵之术。陛下可允其请。”高宗即命陕西、京西转运司悉力应副王燮、亮,使召募西兵。使者领命去讫。傅亮经画未才十日,复有旨令东京留守宗泽节制傅亮军。即日傅亮得此消息大惊,即具申遣人诣京师奏知。 第13回 宗泽约张所出兵 却说高宗升殿,使命呈上傅亮申奏,大略谓:“陛下今欲即令过河无不可者,但河外皆金人界分,本司措置全未就绪,既过河后,何地可为家计?何处可以得粮?乌合之众,使复为金人之所败散,何自可以得兵?亮等不足惜,第恐有误国事。”帝见奏,意尚未决。李纲曰:“河本今日之势,不同河北,所失不过数郡,其余皆为朝廷守,王师渡河犹有驻泊得粮之处。 河东州县大半陷没,沿河一带自解州、河中至河阳、怀、卫,皆为金人所据。今经制司军旅未集。陛下即违前议,急之渡可,遂为孤军。倘为金人所败,不知朝廷主所更得将佐土卒?“黄潜善曰:“若不使之亟渡河,且失机会,傅亮等但欲逗遛不进耳。”纲诤之曰:“兵事不可远料之,下未见有机会可乘,但当委任将师,择利而动耳。今亮受命而行才十余日,岂可以诬为逗遛。昔赵充国坚执屯田地议,宣帝不以为罪。愿陛下以依前议。”汪伯彦坚执以为李纲之言未见治体,傅亮不进,终是怯敌。 高宗颇惑其言。纲曰:“潜善、伯彦始极力以沮张所,赖圣鉴察之,不得行其志。又极力以沮傅亮,盖招抚河北、经制河东皆臣所建明,而张所、傅亮又臣所荐。今二人力沮所、亮,乃所以沮臣。臣每鉴靖康大臣不和之失,凡事未尝不与潜善、伯彦商议而后行,不想二人设心如此,愿陛下虚心观之。”帝曰:“既傅亮兵少,不可渡河,可罢制司,赴行在。”纲曰:“陛下罢经制使,不知圣意所谓?“帝曰:“亮既以兵少不可渡河,不如罢之。”纲曰:“臣论傅亮不宜即渡河有三:事从中制,不尽将帅之虑,一也;军旅未集,驱乌合之众,渡河即成孤军,必为金人之所败,二也;军败之后,朝廷未有将佐士卒可以当河东一道之寄,三也。今陛下以臣愚戆,即罢经制司,此以潜善等以私害公,阴有荧惑圣听,以沮臣使去耳。臣荷陛下特达之知,起自罪谪,付以国柄。方艰难之秋,但知一意以为国家而图报称。不然,臣岂敢尸禄贪冒宠荣,以虚负天下之责哉!”帝曰:“如亮人才今岂难得?“纲曰:“臣尝款与亮语,观其谋略智勇,真可以为大将。访之士大夫,亦以为然。 今以为经制副使,姑试之耳。假以时月,必有可观。使亮如真所极,临敌退怯而无成功,臣甘受误国之罪。今未尝用而遂罢去,古之御将帅者,恐不如此。昔高祖何尝自知?韩信亦以萧何荐之为大将,设坛场,择日而拜之。萧何所以知韩信,亦以屡与之语而已。使高祖不能用何之言而将韩信,则何亦必不敢当相位矣。今潜善所以必欲傅亮,意不在亮,乃以沮臣。陛下不察,则臣亦何敢安职?恐终无以助陛下致中兴之功,臣得乞骸骨归田里,更望陛下留神熟思之。使亮不罢,则臣何敢决去!”帝慰谓之曰:“卿所争事小,何须便为去就?“纲曰:“方今人才,以将帅为急,恐非小事。臣昨议迁幸,与潜善、伯彦异,宜为所嫉。然臣东南人,岂不愿陛下东下为安便哉?顾一去中原,后患有不可胜言者。愿陛下以宗社为心,以生灵为意,以二圣未还为念,勿以臣去而改其议。臣虽去左右,不敢一日忘陛下。”因泣辞而退。纲从者曰:“公决于进退,于义得矣,如众者何?“纲曰:“吾知尽事君之道,不可,则全进退之节,祸患非所恤也。”李纲力求去。黄潜善、汪伯彦等复于帝前并谮,请帝去之。 高宗遂罢李纲丞相职,出为提举洞霄宫大学录。陈东上书乞留李纲,而罢黄潜善、汪伯彦,请陛下车驾宜还京师,然后亲率六军,直抵沙漠,以迎二圣。潜善、伯彦大怒曰:“不杀陈东,何以塞众口!”以语激帝曰:“陈东在先朝专事讥讽。今又以狂言惑陛下,若不诛戮之,将复鼓众!”高宗允其奏,下命将陈东处斩。诏旨一出,不移时押陈东于市曹,斩首回报。 自是朝廷再无一人敢保李纲而言及汪、黄者。车驾遂东幸,两河郡县相继沦没,凡纲所规画军民之政,一切废罢。金兵益盛,关辅残毁,各处盗贼蜂起,中原不可为也。后人有诗叹云: 东幸銮舆不可留,宋君屡挫李纲筹。 中原瓦解犹闲事,忘却当年切齿雠。 宗泽在东京闻李纲去位,陈东处斩市曹,车驾东幸,复上表请帝还京师。不报,抚膺叹曰:“天下事未可知也!”听见卫州消息,金人将近新乡,遣人驰报招抚使张所,令出兵邀击虏贼。差人辞了宗泽,迳至河北来见张所,呈上宗泽文书。张所拆开视之。书云:即目金兵大驱入寇,怀、卫等处声息甚紧。招抚速持兵扼其去路,吾以重兵截其后。虏贼知我军有备,自不敢进。待彼势疲,乘虚击之,无不克矣。强弱在此一举,机争莫失。 张所既得宗泽文书,即遣小校催制置使王彦与岳飞,引兵一同抵卫州险要处邀截金兵。小校领命去讫。 却说王彦与岳飞自渡河招募军士,近得二万余人,皆两河强壮民叮听得张招抚报书令截阻金兵,与制置使王彦领兵到了卫州新乡县地界。王彦与武经郎岳飞于石门山下各安营寨。 次日,飞迳来王彦军中,相约出兵。王彦见胡虏人马势大,心下惧怯,与飞议曰:“如今且屯兵于此,观贼动静,然后再计较。”飞见王彦有不肯出兵意,抗声大呼曰:“二圣蒙尘,远在沙漠,车驾不得回还。目下强虏人马占据黄河北岸,为臣子的,正当先开清道路,以待銮舆北讨。因何不与虏贼速战,却乃延缓,观虏动静?公莫非有二心否?“王彦掩口无言,只不肯进兵。岳飞大怒曰:“公食朝廷爵禄,受制置使之职,才见金兵来到,便欲退缩。倘胡贼鼓众而进,有失城池,那时公亦得不进兵哉!”王彦犹未对。从将有劝王彦杀岳飞,彦知其意,亦不答。 岳飞见事不谐,拔剑抽身而出。回至本营,点集众将佐,带领一千余人去看金兵虚实。正行之间,望见对岸征尘蔽天,拥出一彪胡兵,摇旗呐喊,长枪短戟,贾勇杀将来。张宪、王贵等见贼兵势大,都有怯心,犹豫不敢前进。岳飞曰:“将不在多,在用之有法度。吾观胡众虽盛,皆不分队伍而来,其中必无智将。尔众人立住阵脚,待我破之。”言罢,勒动战骑,直杀入虏寇中阵。两下金鼓齐鸣,岳飞左冲右突,与胡贼鏖战数十合。正遇虏将讹里完手执皂纛在阵前耀武扬威,岳飞更不打话,只一铁简打下马来,夺了旗纛在手中,左挥右指,驱动本部人马。张宪、王贵等见了,呐喊率众争先,无不一当百,杀得金兵七断八续,各抛戈弃甲而走。岳飞怒极,一条枪端的神出鬼没。追剿胡贼将近日哺,方且呜金收军。生擒万户王崇、千户阿里孛,斩秃发垂环者三千余级,僵尸十余里。降其汉卒千余人,得马三百匹,铠仗旗鼓辎重等物无算。岳飞遂还兵新乡县,安堵人民,扎下营寨。是夜,戒其将曰:“我今日虽是小胜,败兵走报其主将,明日必定并力来战。我军虽少,须作必赢之计。值取功名富贵之秋,若能各各舍命向前,有何不胜! 如违吾令而致失机者,必斩!”众人得令,俱准备来日交锋。 次日天犹未明,只见正北边胡兵漫山塞野而来,金鼓之声数十里不绝。岳飞众将俱各披挂停当。自引五百骁骑,直杀入贼阵。张宪、王贵各领人马,分左右翼杀进,从早晨杀到日午,金家人马又大败,获其马甲兵器不可胜计。岳飞收军升帐,计点部下将士,多带重伤,自身上亦中了十余箭。即于侯兆川安营。到二更时分,寨外喊声大震,哨马报金家人马大队攻入中军来。满营皆惊。岳飞下令曰:“如有乱动者斩!”自端睡不动,营中渐定。金兵将近宋营,见岳飞军中无动静,恐有计谋,亦引兵退回。因言:“撼太行山易,撼岳家军难。”自是两下各不出兵数日。 岳飞军中缺粮,方欲起营回就王彦,又怕虏兵蹑其后。待欲领兵前进,又见金兵势大。飞尽将获来马匹宰杀以享将士,遣人往王彦处取粮。差人回见制置使王彦,具说岳统制近日杀败金兵,军中缺少粮草,乞制置使催运赴营。王彦推以粮草只够本营支给,皆不许。岳飞见王彦粮草不应,士卒饥困,因与将佐议曰:“今王彦不肯发粮,众人各当用命,杀入金营,夺他粮草辎重,以养士卒有食也。”众皆大喜,愿从出战。 第14回 宗泽定计破兀朮 却说岳飞次日部领众将,与胡贼列兵于太行山下。两阵对圆,虏将拓跋耶乌跃马横刀而出。岳飞驱动一班战将,杀过阵来。拓跋耶乌舞刀还战,二骑才交,岳飞轻舒猿臂,只一合早将金将活捉马上。张宪、王贵乘势杀进中军,杀得金兵落荒四 下逃走,获其马匹、干粮不计其数。岳飞大军遂屯于太行山下,将干粮、马匹尽散与士卒。士卒得食,各欢呼愿效死斗。 且说杀败金家小卒报与主将黑风大王:“即今大宋有一枝人马,勇不可当,近日叠连与吾军放对,已生擒了万户王崇、千户阿里孛。拓跋耶乌领去的人马,都被杀荆“黑风大王听了大怒,即引三万惯战胡兵,前抵太行山前,摆开阵势,欲与宋将放对。宋阵中门旗开处,岳飞挺枪跃马而出,大骂:“剿不尽的胡蛮,又敢来哉!”举枪直取黑风大王。黑风大王举兵器交还。二人战上数合,黑风大王措手不及,被岳飞一枪刺于马下。正是:不知壮士归何处,只见征鞍染血红。 岳飞既刺死金将,驱动部下人马四下追杀。杀得胡兵犹如风卷秋林,横尸十里,解甲抛戈纳降者,不可胜数。岳飞鸣金收军,欲就王彦,致恐王彦疑忌,乃引兵迳往东京,再投奔宗留守。岳飞一行人到汴京,进见宗泽,备言近日与金兵交战,连赢数阵,河北制置使王彦不肯相容,故得来投奔。宗泽喜曰:“自将军夺官离东京后,各处报胡虏入境,殆无闲日。尝约张招抚出兵截击,未见捷音。今将军杀败胡贼,卫州渐纾其急,实将军之功也。吾当奏知。”飞曰:“我等愿从留守指挥,补报朝廷,岂敢专望赏功。”泽曰:“赏功惩过,乃朝廷盛典,非泽所得私。”即具表,遣人诣京师奏升岳飞功绩。 高宗见奏大悦,差使命赍官诰到东京,加升岳飞为留守司统制。使者承旨,迳来东京见宗泽,宣读升岳飞诰命。岳飞拜受已毕,泽设酒礼款待使人,因问曰:“近日朝廷有何急切消息?“使者曰:“近日圣旨,令有司预备仪仗车驾,欲幸扬州。士论汹汹,惟此事实急切。”泽闻之惊曰:“车驾如幸扬州,中原随即陷没矣。”因遣人随使抵京师上疏曰:“京师天下腹心,不可弃也。昔景德间契丹寇澶渊,王钦若江南人,劝幸金陵;陈尧叟阆中人,劝幸成都;惟寇准毅然请亲征,卒用成功。陛下今正当以澶渊之事为鉴,驾回东京,以系中原之望。乘天下戴宋之德未泯,义旗一呼,豪杰响应,亲御六龙,直抵沙漠,悖天之胡虏必能剿灭矣!何堂堂天朝,无一二大臣倡为兴举,惟识今日驾幸扬州,明日驾幸金陵,专为退避狄人之计?臣老病,死不足惜,第恨二圣未还,疆土未靖。愿陛下留神审察于斯。”高宗览疏,以示黄潜善、汪伯彦。汪、黄见疏,皆笑以为狂。枢密张悫独曰:“如泽之忠义,若得数人,天下定矣!何畏乎金贼哉!”汪、黄无语,而帝竟幸扬州。 是时大金皇帝闻高宗车驾幸扬州,即遣人令粘没喝、讹里朵、兀朮等进兵。使者领命,颁知各路去讫。却说兀朮自燕山由沧州渡河,分兵趋河南,谋侵东京。边庭消息报入汴京来,宗泽闻之,聚集诸将佐刘衍、刘达、阎中立、郭俊民,李景良等,商议退金兵之策。时泽差岳飞往救河南之围,不在军中。 刘衍进曰:“兀朮乃金国最骁勇者,今部兵远来,利在速战。愿留守假衍奇兵二万趋渭州,从间道绝其辎重,更得一将趋郑州,以分其势,留守深沟高垒,坚壁勿与战。彼深入吾地,欲前不得斗,欲退不得还。吾以奇兵绝其后,使野无所掠。不出十日,而兀朮数万之众尽为鬼也。”泽曰:“此计甚妙,只是无人敢部兵趋郑州以分其势。”言未毕,一将应声而出曰:“某虽不才,愿与刘将军同退金兵。”众视之,乃宗泽帐前偏裨将刘达也。泽曰:“刘显忠一行必能成功。”即付以二人各精兵二万。刘衍、刘达辞宗泽领兵去讫。泽遣小校会各处附近人马,戒诸将保护河梁,以俟大兵之集。 却说兀朮离燕地渡河,将近淮南,与粘没朵、斡离及在军中点集诸胡兵,克日进攻汴京。哨马报:“宋将兵出滑、郑二 州,扼吾首尾,元帅须作持备,宗留守之兵不比他人。”兀朮大惊曰:“人传东京宗留守深得民心,部下将佐甚有调度,吾未信。今日观其行兵,果不虚也。”即下令军中,将人马由郑州从白沙进发,”若迟缓,吾军难以进退。”众胡兵得令,正欲起行,斡离及曰:“河梁近岸俱是宋兵把守,彼知吾军深入,日夜持备。倘过去,宋军从后赶来,谁人可敌?“兀朮惊慌无计。粘没朵曰:“元帅不必重虑,我这里千军万马,岂惧一河梁哉!乘今夜将众分作二队,密密而去。再遣人将河梁拆断。 待宋军知吾离了河南,部兵来追,一时无桥梁可渡马,焉即赶及我哉?“兀朮从其计,分付军中今夜准备离营。众胡兵各披挂,掩旗息鼓,悄悄沿北岸而去,随后将河梁尽行拆断。果是其夜黑雾遮天,不辨东西。两岸宋军并不知胡贼离了大寨。兀朮行及数里,哨军报宋营并无动静,以手加额曰:“此天赐吾功也!”近天明,日出雾散,对岸宋军平空一望,河梁俱被拆断,胡虏不见一个。众军来报知刘达,达曰:“此必兀朮知吾屯大军于此,恐袭其后,故乘夜断河梁而去,猾虏定从白沙进攻汴京。”即遣人持书至滑州,会知刘衍进兵。差人接了文书,连夜来见刘衍。刘衍即整点甲士,从郑州路进控兀朮来兵,不在话下。 却说兀朮引众胡兵抵白沙地界,去汴京不远。都城军民闻知兀朮兵到,各怀震恐。声息传入府堂,僚属慌入与留守计议。 时泽正对客弈棋,。及闻金兵近城,众僚属无措,笑曰:“何事张皇!吾已豫遣刘衍等部精兵在外,必能御敌。晓谕都城百姓,不必惊恐。”乃召过何贤曰:“与你精锐数千,于白沙峡道三 十里止候,敌人深入,闻信炮响,可将兵续出敌后,断其归路。”何贤领计去了。又唤过郭俊民,密计曰:“你领轻骑二千,从旁道小路,潜在山口,遥望兀朮营寨,以观动静。待刘衍大兵与胡虏对敌,尔从山坡后鸣金擂鼓。彼未知虚实,不必与战而自慌乱也。”俊民听令,引兵去讫。又遣人以密计授刘衍。宗泽一一分拨已定,自与一班众僚属登城观敌。 却说兀朮卒领五万金兵,与粘没朵、斡离及长驱绕郑州抄白沙而进,将近东京地界,哨马回报,宋军并无人迎敌。兀朮怀疑,与众议曰:“往常攻别郡,无将迎敌可信。东京宗留守,吾闻其人足智多谋,今日不放军敌对,莫非有计策?“众胡将亦以为然。 言未毕,忽滑州路口一彪军马,旌旗展卷,枪刀密布,为首一员大将,口方面圆,金盔银甲,乃东京有名将家刘衍是也。 大骂:“逆天臊奴,不识时势,屡次侵扰中华,今日先将这匹夫试吾利刃!”兀朮靠住阵脚,手持长枪,跃骏骑而出,大叫:“今日早早献了东京城池,驻吾人马,令尔大朝皇帝尊我金国为主,割地与吾讲和则休;若不允,教尔中华寸草难留。”刘衍大怒,举刀直取兀朮。兀朮挺枪来迎。两骑战未十合,刘衍勒马望东路而走。兀朮见刘衍战败,挥动胡兵,乘势杀入。宋军遗下辎重干粮遍满郊野,胡众各相争龋刘衍停住马,又战数合复走。兀朮战得怒激,不舍赶去。将追二十里地,见前面尽沙石路,两旁俱是乱山。兀朮勒辔与粘没朵曰:“宋军莫非计否?“粘没朵曰:“此处乃系陷地,必是圈套。元帅可令后军速退。”兀朮惊慌不迭,拨马杀出原路。前军刘衍见兀朮人马纷乱,放起号炮,引本部精兵掩杀将来。金兵大败。兀朮走回十里,忽峡道旁金鼓齐鸣,数千精锐宋兵截出,为首一员勇将何贤大叫:“兀朮早下马受擒!”兀朮不敢恋战,与粘没朵、斡离及拚力刺斜杀出。何贤勒马后追。兀朮等且战且走,部下人马损折大半,急领众骑望平山而逃。才行一里,山坡后喊声大震,金鼓不绝。兀朮又惊又疑,奔出小路,望郑州逃走。 第15回 粘没喝京西大战 却说宋军杀败金兵,见兀朮走远,亦不追赶,掠得辎重马匹无算,降其番汉兵五千余人。是时宗泽已令人打探刘衍等得胜消息,预备下赏功簿册,迎候诸将。宗泽正与众僚属在府中相庆,忽报刘衍等回,泽令召入。刘衍、何贤、郭俊民进见毕,具说杀退金兵之事。泽大喜,遂录诸将功绩于簿,以候申奏。 计点将校,惟有郑州一路刘达持兵保护河梁未到,其余军士各依次犒赏。泽下令设大筵席款待诸将。 正饮间,忽哨马报:“粘没喝军自云中下太行,以攻河南,近日被岳统制杀败,不敢向河南,从怀州来,进据西京,沿路胡兵不绝,闻说指日要来取东京,留守作急定夺。”泽与众议欲分兵救之。刘衍曰:“贼势浩大,难以遽战。今既攻掳西京,兀朮闻知,竟有合后之势。若再以重兵救应,则东京势孤,非长策。莫若待其众疲粮竭,进退莫得,乘虚而捣之,则一战可以成功。”阎中立曰:“刘主将之言非也。今西京有烧眉之急,东京有唇亡则齿寒之势,兵法云:十则围之,倍则战之。今粘没喝之众虽称号万,其实不过数千。况又千里远来,亦极疲劳矣。我兵操练日久,藏锋养锐,正当急击勿失可也。若避而不与之战,倘兀朮复来,则何以御之?中立自归留守,未曾立得寸箭之功,今日愿假吾壮兵一万,往救西京。如不胜,甘受罪戮。”泽曰:“刘衍之论见理亦明,若此去有失,吾军定休矣。”阎中立曰:“胡虏自来送死,尚不能胜,要作何用!”坚志请行。泽只得付兵一万与之,又拨郭俊民、李景良相助。三人拜辞,领军而去。宗泽寻思,只恐阎中立有失,又唤何贤曰:“京西四十里有一地名小鹫岭,左右山僻小足可屯军,汝将五 千军在此埋伏,遇急可引兵救之。”宗泽又思何贤一支军难以成事,又唤张分付曰:“你将本部人马抄出京西背后屯扎,倘金兵来,尔可迎之,接应阎中立。”张扌为拜辞而去。宗泽分拨已毕,下令军中整饰器具,预备胡虏临城。 却说阎中立与郭俊民、李景良等部兵望京西进发,遣人打探粘没喝消息从何路来。哨马回报,金兵由京西左道出石鼓寨而来。阎中立曰:“兵贵神速,乘众军锐气前进,勿被敌人制于我也。”郭俊民曰:“金兵势大,主将宜靠水草为营,见机而动,可保无虞。”阎中立不依其说,长驱直进。众将佐谏阻不听,只得引兵随助。行五十里,远遥望见胡兵摇旗呐喊,金鼓之声震动天地。中立正待摆开阵势交锋,见一员金将熊腰猿臂,铁脸黄须,手执牙棍,乃骁骑王策也。一匹马早近面前,更不打话,舞棍直奔中立。中立绰刀来迎,两马相交,战数十 合。胡兵报入中军,粘没喝驱动大队人马,放出二十座拐子马。 其拐子马不避刀箭,一直冲上来,四下金兵漫山塞野而进。胡兵从拐子马座上长枪利刀一直搠来,宋军莫能抵敌,望后一拥退走。拐子马已将宋阵中军分为两截,众兵各不相顾,部曲大乱。阎中立见势不利,急待勒马杀出,见满野尽是胡兵,重重叠叠,中立围在垓心。王策传令休教走了宋将。中立只得死战。 四下箭如雨落,中立用刀拨之,左颊已着两箭,右肋又被伤一 枪,自料不能得脱,仰天叹曰:“吾负宗留守之仁也!”遂拔所佩剑自刎而死。 郭俊民统领败兵正将杀出,忽后面喊声大震,又围绕上来,见四下胡兵,无计得脱。粘没喝教虏骑大叫:“宋将快降,饶汝一死!”郭俊民下马扎枪高呼曰:“势穷力迫,情愿投降。”众胡兵近前将郭俊民拿了,尽降其众。李景良率部下三千骑从僻路走去。粘没喝见宋兵战败,与王策乘势追袭。王策曰:“宗留守足智多谋,恐有埋伏。”粘没喝曰:“可分前后队而进,庶知救应。”王策即分人马一万在后,粘没喝部金兵二万前赶。众胡兵赶至三十余里,前面一队军到,乃张扌为也。骤马横刀,抵住粘没喝交锋。战不数合,粘没喝勒回马便走。张扌为引军赶来,欲复报仇。赶到十五里,忽山坡后金鼓竞鸣,两彪军截出,上首大将兀朮,下首副将粘没朵。原来兀朮屯兵滑州,听得哨马报粘没喝据京西,与宋兵交战,同粘没朵抄出东京背后,是日正遇本处兵与宋将对敌,二骑将张扌为围住垓心。 张扌为死战不得脱,折兵大半。正危急之间,正北喊声大起,一 彪军杀来,乃是何贤也。与张扌为夹攻兀朮。两处酣战间,王策、粘没喝催回人马并来。贤曰:“贼众寡不敌,请少避之。”扌为曰:“避而偷生,何面目见宗公!”乃奋呼力斗,不提防粘没朵一 箭射来,正中其马膛,将扌为掀于地下,兀朮一枪早刺透咽喉。 何贤见张扌为已死,杀开血路而走。兀朮合兵一处,亦不来追赶。 何贤引败残军马奔回东京,来见宗留守,具说:“阎中立贪战,被胡兵围逼自杀,郭俊民势穷以所部投降,李景良逃走,张扌为力战而死。我等特来请罪。”宗泽曰:“此予无远虑之过也,与汝等何预。”既而闻阎中立自杀、张扌为战死、郭俊民纳降,叹曰:“失郭俊良不足惜,阎中立、张扌为胆力壮大,堪任将职。今为王事而死,深可痛也!”又恨李景良不即救援逃走,致折许多人马,即唤过刘衍、何贤分付曰:“兀朮复来,滑州将危。今与粘没喝合,势必有袭东京之意。汝二人各带三千军,分二部于小路而行。如见金兵,可用力击之。吾自引大兵随后救应,彼兵若退,亦不可追。”又差王宣引五千精兵埋伏于东京左道山谷中,以防金人袭郑州。遣汪泰引兵一万屯扎迎敌,候金兵已过,即将桥拆断。 泽分拨已定,忽辕门报粘没喝遣胡将史仪与郭俊民来见留守。泽令召入。俊民进见宗泽,拜伏阶下。泽曰:“尔既降虏,复来见我何谓?“俊民曰:“不才诚负主恩,日前随阎中立出兵,未遇敌时,曾谏其见机而动。主将自贪战功,不听吾言,致有折兵自损之失。当下与胡兵交锋一小日,未甚挫刃,及因部伍众无斗志,各惜性命,那时俊民前战不得,退走莫及,势穷力尽,只得解甲投降,今存微躯于虏幕下,实为同列羞也。”泽曰:“汝手所捧何物?“俊民曰:“乃粘没喝奉来币书也。”泽令军士接其书拆观之。书曰:金国大元帅粘没喝书奉东京留守麾下:盖闻天命靡常,惟德是归。今衰宋大臣误国,君上闇弱,致我大金天子,奋整干戈,削平叛乱。因命没喝佩将军之印,统领部伍,自云中而下太行。鼙鼓一震,所闻风靡,罔不顺服。独尔汴京未附,宁知命之所归乎?况留守素著忠勇,为时名臣,若能倒戈纳款,悯恤民命,高爵厚禄,我主何爱焉。咫书到日,留守其熟思之。 宗泽看书毕,裂之掷于地下,大怒曰:“汝乃反复小人,狗彘不若!使当日战失利而死,尚为忠义儿,更乃曲膝降贼,弗思报效,今反为金人持书相诱,何面目见我乎?留汝终为后患!”下令推出斩之。不移时众军士将郭俊民簇出辕门,斩首回报。泽又指史仪曰:“宋君以东京付吾,知我足能坚守。既受此土,有死而已。汝为人将不能以死邀敌,乃欲以儿子语诱我乎?“亦令斩之。泽既已斩了郭俊民、史仪,谓诸将曰:“粘没喝知吾斩了二人,必长驱大众而来。汝等各依吾计而行,勿致有失。”诸将皆领兵去了。 却说粘没喝与兀朮一起正在帐中议论,小校报知郭俊民、史仪持书去见宗留守,留守毁书将二人斩之。粘没喝闻说大怒,部领十万人马,飞奔汴京来。 第16回 宗泽大胜兀朮兵 却说粘没喝与兀朮大驱人马来到西安桥,遥望见桥边撞出一彪军来,为首一将乃汪泰世,大叫:“胡羯奴,吾在此等候多时!”舞刀跃马,直奔兀朮。兀朮举枪来迎,二人战上六七 合,汪泰拨回马引兵从桥畔走去。兀朮催动人时马,杀过鸡笼山。忽山后鼓声竟起,喊杀连天,左边刘衍,右边何贤,二支军杀出。兀朮大惊,谓粘没喝曰:“吾若不退,中宋将之计也。”众胡兵皆弃甲倒戈而逃。粘没喝走回,西安桥已被宋军拆断。隔岸汪泰令军士放起箭来,胡兵被矢死者无数。兀朮不敢向京西路走,引众望渭州而遁。宗泽率大队抄出山谷。胡贼不知宋军多少,且战且走,安敢久停,尽弃辎重而去。刘衍、何贤皆受将令不敢追袭,掠获军器粮食不可胜计。兀朮见山谷中有军,将出大路,前面金鼓震天,王宣一彪军马截出,大叫:“胡贼早下马就戮!”兀朮大惊,与粘没喝等拚死杀开血路奔走。王宣赶去。至九龙河,王策勒回马抵住一阵,被王宣只一 合捉于马上。胡众大败,不敢出滑州,连夜走入云中。 宋军获全胜,解缚王策来见宗泽。宗泽急出帐以手解其缚,命左右设坐,王策拜伏在地曰:“亡国之俘,受擒麾下,幸不加诛,已为再生矣,岂敢与留守行宾主礼耶?“泽曰:“公乃辽之大臣,非胡人哉。小将误捉将来,望乞恕罪。公从大金来,必知二圣消息,金国虚实,愿与泽详言之。”策曰:“天朝道君太上皇帝,即今淹禁五国城不遣。金主近来荒淫无度,专事兵革,国中虚耗,大臣各不和睦,又数次出兵失利,以策所料,中原应当兴也。”泽重用王策,遂决大举之计。召诸将谓曰:“王策道金国虚实,必如其言。汝等有忠义心,当协谋剿敌,期还二圣,以立大功。”言讫泣下。诸将皆咬牙嚼齿,须发竖立,拔剑砍石大呼曰:“吾等皆愿直抵沙漠,迎还二圣,虽一 死无憾也!”泽遂以王宣镇守滑州,其险隘处俱拨将把守,以备金人复来。 人报岳飞已回。泽召入,问出兵之事,飞一一具对,复陈金人可取之势。泽甚喜,仍遣子宗颖诣行阙上疏,请军驾还京师。自是泽威声日著,敌闻其名,当常尊惮之,对南人言必曰:“宗爷爷“。 却说宋高宗以国政付之汪伯彦、黄潜善,纲纪日紊。所在盗贼蜂起,二人皆匿之不以奏闻。内侍邵成章劾二人:“专事诌媚,必误国事,乞陛下早正之。”帝怒,窜贬成章于南雄州去讫。阁门大使奏东京留守宗泽遣子奉表诣行阙。高宗当御案开视之。疏曰:天下之事,见机而为,待时而动,则事无不成。 今收复京洛而余犹渡河捍蔽滑台,而敌国屡败。河东河北山寨义兵,引领举踵,日望官兵之至。以机以时而言之,中兴之兆可见,而金人灭亡之期可必,在陛下见机乘时而已。若规规为偏霸之谋,岂非可鄙之甚乎!臣近日招得两河剧盗有丁进数十万众,愿守护京城。李城愿扈从还阙,即渡河剿敌;杨进等兵百万,亦愿渡河同致死力。臣愿陛下及此时还京,则众心翕然,何敌之足忧乎!又言圣人爱其亲以及人之亲,所以教其孝;敬其兄以及人之兄,所以教其弟。陛下当与忠臣义士合谋肆讨,迎复二圣,使天下知孝弟。 高宗得疏,又闻马扩聚兵奉信王将渡河入汴,近来泽屡胜胡虏,乃降诏择日还京,赐遣宗颖。宗颖回见父泽具知其事,泽大喜,操练将佐,以待车驾北征。 是时,河北制置使王彦治兵克日大举,约会于宗泽。泽复遣人上疏曰:“臣欲乘此暑月,遣王彦等自滑州渡河,取怀、卫、氵睿、相等州;遣杨进等各以所领兵分路并进。既渡河,则山砦忠义之民相应者不止百万,契丹汉儿亦必同心歼殄金人。 事方就绪,乞朝廷使声言立辽天祚之后,讲吾旧好,以携虏情。 遣知机辩博之士,西使夏国,东使高丽,谕以祸福,必出助兵,同加扫荡,如此则二帝有回銮之期,两河可以安帖矣。”帝与汪伯彦、黄潜善议之。汪伯彦曰:“宗泽治戎以来,疏奏不息,此皆狂者迂阔之论。凡事审势而行,方无后患,陛下自当主之。”高宗遂不由泽请。 泽前后一十余奏,每为黄潜善、汪伯彦所抑。今欲大举,闻帝又不从,旧疾复作,遂不能起。次日,诸将皆入问疾。泽矍然曰:“吾如今不能与诸君复议讨贼也!”岳飞曰:“愿留守善保贵体,何遽出此言。”泽曰:“吾以二帝蒙尘,愤愤至此,致成痼疾。汝等能歼敌以成吾志,则就死无恨矣!”众皆流涕曰:“敢不尽力以副留守之望!”诸将既退,泽叹曰:“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明日,无一语及家事,但连叫”过河“者三而卒。寿七十,时建炎二年秋七月也。都人闻其死,号恸之声。遍满街市。刘后村《咏史》诗云: 炎绍诸贤虑未情,今追遗恨尚难平。 区区王谢营南渡,草草江徐议北征。 往日中丞甘结好,暮年都督始知兵。 可怜白发宗留守,力请銮舆幸旧京。 宗泽已死,僚属具表奏知,高宗闻奏叹曰:“值国家离乱之秋,谋臣早丧,何日得睹太平!”降诏以杜充为东京留守代泽,其将佐各居原职。都人以泽子颖居戎幕素得士心,请使袭父任,不许。 却说杜充为人酷虐,又无智谋,至东京,将宗泽规矩全改了。于是豪杰离心,旧日归降盗贼依然叛去摽掠矣。 金挞懒闻泽已死,南朝无甚勇将,复引十万金兵南下,围了济南府。是时镇守济南府乃刘豫,听得金挞懒部兵攻打城池,唤众人商议,骁将关胜曰:“兵来将对,水来土掩。愿明公假吾轻骑五千,教杀他片甲不回。”刘豫依其说,以精壮五千付之。关胜引兵去了。又唤子刘麟曰:“与汝人马三千,从西门绕出敌后,会合关胜兵。”刘麟拜辞而去。刘豫亦率众登城守护。遥望见金挞懒自坐中军,督胡兵攻城,忽南门金鼓齐鸣,一彪军从内拥出,为首将乃大刀关胜,跃马持刀,如天崩地裂之势杀出。金国先锋斡里讹抵住交战,不两合,关胜手起刀落斩于马下。五千骑乘势杀来,无不一当百,金兵大败,金挞懒拨回马落荒便走。刘麟一支军截出,又杀一阵。挞懒不敢恋战,刺斜杀奔东乡,走离济南府五十里。关胜夺得马匹车仗无数,回见刘豫。刘豫大喜,重赏之。 却说金挞懒引败残人马屯扎东乡,与副先锋黄朵儿议曰:“关胜只五千军,杀败我四万人马,斩了先锋斡里讹。倘遇宋家大队军来,我等不够杀也。”黄朵儿曰:“关胜昔乃梁山泊之徒,最骁勇,曾随童贯征方腊,多有战功,莫非正是此人?“挞懒曰:“尝闻其勇,果的不虚。”黄朵儿曰:“吾观刘豫易以利动,主将可遣人赍金帛华丽之物啖之,更许以归降则用王爵加封。彼既得金帛等物,又说有王爵,必率众来降。众若不允,自亦纳款。”挞懒喜曰:“此计甚妙。”即遣人以金帛等物,言称欲来与刘府君讲和。守城军报知府中,刘豫令开门放入。差人进见刘豫,具上金宝曰:“金主将多多拜上府君,别无敬意,聊奉金帛些须,少慰访劳之意,外有书一角,亦令奉与府君。”刘豫最爱贪财,即令人受了金帛,接过书拆观之,备知书内来意,遂藏于袖,打发差人曰:“尔回见主将,吾自有主张。”差人拜辞而去。豫唤其子麟与之议曰:“金挞懒赍奉若干金宝送我,具书来招我降,许封高爵。吾每恨初选济南府时,因见金兵南侵不欲行,告改选东南别府,执政官不准。今日莫若以城降,久后不失封侯位矣。”麟曰:“只恐部下不肯从。”豫曰:“他人无妨,惟有关胜恃骁勇不从,吾以便宜杀之。”父子商议已定。次日关胜入禀曰:“明公不乘金兵挫刃长驱剿敌,倘胡虏复聚人马来到,一时预备未齐,何以御之?“豫曰:“金人远遁,不可轻袭。不如坚守为上。”胜曰:“吾军以逸待劳,何故避之?吾手下自有三千人马,愿去东乡与金挞懒交锋。 如不胜,当受罪诛。”刘豫不从。关胜曰:“刘府君固不示兵,莫与金人通谋乎?“刘豫怒曰:“吾令不从,安制诸将?“令众人簇下关胜斩之。关胜未及分辩,部下已押出辕门,临刑大叫曰:“关某自幼从戎,身经数百余战,岂惜死耶!第恨不能恢复中原,削平胡虏,少伸吾志也!”言罢,群刀斧手斩讫回 报。后人有诗赞云:南来鼙鼓逐腥颫,降虏堪羞不丈夫。 海内小臣知取义,甘心就戮志吞胡。 刘豫既已斩了关胜,即扬声曰:“目今朝廷政出佞臣,中原日蹙,我将投降金国,免尔百姓三军锋镝之苦,愿从者同开城出降。”豫言罢,无一人应声肯从者。刘豫父子恐军民生变,是夜收拾家小,从北门缒城而下,诣金营纳降。金挞懒大悦。 次日部领人马抵城下,城中始放下吊桥开门。挞懒入了济南府,以刘豫复原职。 第17回 高宗车驾走杭州 却说金挞懒自取了济南府,大驱胡兵入寇,遣将攻打胙城县,声息甚紧。东京留守杜充遣岳飞持兵救之。飞至胙城县,与巩宣赞合兵战之,大破其众。又战黑龙潭,皆大捷。飞追袭金兵到汜水关,正遇金家大队人马。当头一员虏将,铁盔铜铠,手横巨斧,勒住马大叫:“宋将慢来!”岳飞挺枪跃马直取虏将,虏将拍马来迎。二骑战不两合,岳飞佯输,拨回马望本阵而走。虏将赶来,约离一百步,飞按下金枪,拽满八石重弩,指定虏将射去,正中咽喉而死。金阵大乱。宋兵追击至竹芦渡屯扎,与金家营垒相对。岳飞唤过董荣、王贵、岳亨曰:“汝三人各领三百骑,于山坡后作三处埋伏,每一军用苇柴两把,如十字样缚在枪头上,五骑作一队,稀稀摆开,近半夜,将苇柴于四头点着,杀入金营。我自引兵来救应,不许有误。”董荣等领计去了。 且说金家战败人马走回,报知撒里干,言:“宋兵勇不可当,主将虽用持备。”撒里干分付部下严守寨壁;持防宋军来到。将近二更末,董荣、王贵、岳亨各引兵悄悄出了山坡,下令点起苇柴,一齐呐喊前进。虏营听得帐外金鼓喧天,惊慌不迭。虏将撒里干杀出来,满营火光进天,不知几多人马。董荣领三百骑冲突而来,正迎撒里干,被董荣一刀砍之。岳飞部兵随后掩杀,金兵自相蹂踏,死者甚众,夺其所遗马驼、粮草、兵器无数。飞回见杜充,杜充即将岳飞等功绩奏知高宗。高宗览奏,龙颜大悦,下诏加升岳飞为武功郎,张宪等各依次升赏。 高宗复加封黄潜善、汪伯彦为尚书左、右仆射,朝廷政事尽决于此二人。次日潜善、伯彦入谢。帝曰:“潜善作左相,伯彦作右相,朕何忧国事不济。”因是二人专事诌媚,以迎上意。 高宗愈敬信之,全然不以外患为忧,只是苦死那边庭忠义士也。 话分两头。却说汴京左近有贼首王善、曹成、张用、董彦正、孔彦舟等,招聚五十万贼众来攻汴京。只听得南薰门外锣鼓喧天,喊声震地,叫道:“杜留守早献城池与我等镇守,免被金人所据。”杜充闻此声息,即部军上城守护。只见城外贼党四下围城数匝,水泄不通,心下大惊,抚岳飞背曰:“京师存亡,全赖统制今日此一举,须当尽力!”岳飞对曰:“留守放心,只须我本部人马,与留守退之。”杜充大喜,将所骑战马雕鞍盔甲尽付岳飞,令出兵退敌。岳飞欣然请行,率部下八 百余人,放下吊桥,开了南薰门,城上杜充摇旗呐喊助战。 岳飞领兵出城来,部下看见贼众势大,皆有怯意。飞谓诸将曰:“贼人虽多,都是乌合之众,人心不一,各自统率。若一队得胜,别队亦来相助;若一家战败,则各自逃生。尔等暂驻于此,待我与尔众人破之!”言毕,岳飞领了牛皋等五六人,绰枪上马,直冲入贼阵来。贼众惊乱,各不相顾,抛戈弃甲而走。张宪等见前军已胜,领部下一时杀人。王善、曹成见宋兵英武,不敢交锋,拨回马杀开血路而走。岳飞只八百壮士,杀得王善等五十万强徒星飞雨散,各自逃生。岳飞见贼兵去了,收回人马进城。满城士女、大小官员尽皆举手加额,相谓曰:“前日虏寇围城,若得此人退敌,我城中子女如何北去,二帝亦不蒙尘矣!”兵飞入见杜充,杜充设席赏劳其军士,即录奏岳飞退贼之功。高宗乃岳飞为武略大夫,授英州刺史。 自是岳飞受职,以屡破贼有功,杜充甚礼之,而不能专用其言。每日与杜充军中谈论兴复之计。 正言间,忽哨马报金国大太子粘罕统领大军二十余万南侵,四太子兀朮领兵二十万已克破开德府,即目人马来侵东京。杜留守听了大惊,欲与众人弃汴京退回建康。岳飞揣知其意,立谏曰:“此一去,中原不可保也。今中原之地,社稷宗庙在京城,皇陵在河南,难比别处城池。况留守手握重权,名高爵重,尚不肯守,若使他人,如何守得?今欲弃此而奔建康,其中原之地,我朝皆不得矣!他日欲要复取中原,若无数十万兵,不可复也。留守当熟思之。”杜充为人懦怯,听说金家人马大驱而来,终是畏惧,竟不听岳飞之谏,遂退兵,夜遁建康。岳飞无计,只得与部下将士泣而随之。杜克到了建康,预备战守之具,遣人沿路体探金人虚实,不在话下。 却说金粘罕兵至大名府,镇守大名府知府张益谦听得金兵来到,与僚属裴亿、郭永等商议退敌之计。提刑点狱郭永曰:“金兵远来,利在速战。一面差人往楚州求救,府尊随即调军迎敌。”裴亿曰:“虏众势大,只宜坚壁而守待,救兵若到,首尾夹攻,则一战可破。”益谦从其计,传令军士深渠高壑,紧守不出。粘罕见宋将不出,坚闭城门,催督众胡兵悉力攻击。 城上擂卞木石弩箭之类,金兵所伤亦甚,不敢十分近城。一连困了一个月有余,城中悬望救兵到,一无消息。原来楚州近日因金挞懒屯兵界口,以致音问不通。益谦等粮食将尽,军士往往有投下城纳降者。金将斡里朵攻击愈急,城中无计。有劝益谦归顺,免一城军民受困。益谦欲往之。郭永曰:“公乃一府之尊,朝廷以重任付君,知君能为大名之藩障也。今羊喿胡播乱,正宜激厉将佐,同心协力,为朝廷保守其土地。况城中粮草尚够支一月,若一月粮尽,密迩郡邻知吾久困于虏,岂无一人仗义者乎?愿府尊坚其守志,勿听佞人之言而轻屈膝,万古之下,不得为大丈夫耳!”益谦默然不语。僚佐裴亿曰:“救兵又不来,府尊若不早为计,我等皆休矣。”益谦主意不定,察其部下皆无斗志,遂不听郭永之言,在城上插起降旗。次日大开南门,纳降于金斡里朵。金兵入取了大名府,守臣张益谦率僚属裴亿等参见金将斡里朵。斡里朵问曰:“我军到城下一月有余,尔等待城破乃降何也?“益谦曰:“众人皆欲即降,惟官属郭永愿守,致延至今。”里朵笑曰:“郭永何等人,敢阻我大军!”即遣人去拿来。是时郭永见益谦等开门纳降,遂闭私第不出,听得有人拿他,即分付家下,自整冠带来见斡里朵,昂然而入,端立于阶下。里朵曰:“吾足知郭先生忠义士也,今日若肯委心归降,不失原职。”永竖目大骂曰:“我中原人物,由科第进身,着大朝衣冠,遵大朝礼法,岂比尔无知犬羊,侵肆我邦国,毒患我生灵,恨不醢尔以报国,何说我以降乎!”言罢,于袖中拔短剑欲刺斡里朵。斡里朵大怒,令左右簇下,遣人捉其家属,一同戮之于市。郭永临刑全无惧色,可怜一家俱被斩首,旁人观者无不下泪。预后人有诗赞云:金将南侵急困城,惟君誓志待来兵。 因他屈膝甘降虏,遂显男儿烈烈名。 却说金粘罕取了大名府,驱兵至天长,招捉盗贼。制置使刘光世帅师御之,与金兵战败走还,天长遂陷。此时高宗车驾在扬州,有内侍鄜询访知金兵陷了天长,奏知高宗:“金家人马将到扬州!”高宗闻奏大惊,慌披甲上马,亦不顾从官,只单骑走出扬州,到瓜州,遇小船,渡过扬子江,保护圣驾军卒惟数人,及王渊、张竣张癣康履等从行,日暮至镇江府。 是时黄潜善、汪伯彦二人,正领众官员听僧人克勒在那里说法,才下法席往斋堂受斋,忽相府守门小吏走报曰:“金兵来到,圣驾已往南走矣!”潜善、伯彦闻说,唬得痴呆,四眼相看,计不知所出,只得披甲上马,南驰去赶圣驾。扬州城里居民争门而出,自相蹂踏,死者不计其数,无不怨恨汪、黄二 人。司农卿黄锷赶车驾至江上,正遇随驾军士,以为潜善,骂之曰:“误国害民,皆汝之罪,致有今日之祸!”锷惊慌,方欲与军士辨其非是潜善,众军已向前将锷首断下矣。众军士杀了黄锷,遂追赶圣驾去讫。 且说金粘罕人马到扬州城下,闻知高宗已自南渡,即率诸胡兵直赶到扬子桥。哨马报高宗车驾去远,粘罕始下令就在瓜州屯扎。次日长驱入扬州,将一城生灵尽皆剿杀,放起火来,不分官府衙门、军民人家,尽行烧毁。可惜繁华宫阙,一旦尽成灰烬,城中号痛之声彻于内外。太常少卿季陵见金兵入城,自扬州奉太庙神主以行,被金人追逼紧急,太祖神主失亡,所有朝廷仪物皆委弃之。陵丞取神主以走,未及数里间,回望扬州烟焰烛天,已知宫室民家皆被金人所焚矣。 后人有诗讥高宗君臣云: 门外飞尘谍未归,安危大计类儿嬉。 君王马上呼船渡,丞相堂中食未知。 却说高宗走到浙江驻骅,太后、王妃及随从官员陆续皆到。 太常少卿季陵奉帝神主来见,具奏扬州城阙被金虏焚毁,军民不留一个。高宗听说,君臣各痛哭,不胜之情。因改州衙为行宫,差五军制置使刘光世守镇江,把截江口。杨惟忠节制江东军马,朱胜非节制平江府秀州军马,命侍郎张浚副之,王渊守平江府,吕颐浩领兵屯京口,张俊领兵八千守吴江。驾在杭州,下诏召天下豪杰起兵,截杀虏寇。在廷文武与中丞张徵上疏,论黄潜善、汪伯彦二人大罪有二十余件,以致陛下蒙尘于外,天下怨怼,乞加罪斥,激劝忠臣义士,方肯用命。是时汪、黄二人自知不为众所容,亦联疏求退。高宗不得已,乃降黄潜善为江宁府知府,汪伯彦为洪州知州。二人得旨,遂辞帝而去。 第18回 苗傅作乱立新君 却说黄潜善、汪伯彦既罢政,帝以叶梦得、张徵为尚书左、右丞,袭汪、黄之职,颁诏赦死罪以下,还士大夫被窜斥者。 惟李纲罪在不赦,更不放还。知枢密事王渊屡以李纲曾忠义于先朝,乞圣上宽宏放归,以为臣劝。帝不从。然渊善迎上意,捷于应对,凡诸将宣制皆出乎渊,帝乃命渊自后百官进呈,俱令签押于本院,由是王渊宠遇日隆,又与内侍龚文、韩硕、康履等互相交结,所言于帝,无有不从,内外皆忌惮之。当三月望日,百官朝会,一齐于枢密院集候。王渊签点各僚属,惟有统制苗傅未到。渊怒曰:“诸人皆遵法令,苗傅何等人,敢违帝旨。”即上疏劾奏其不遵约束,故违朝廷法令。高宗见奏亦怒,下诏夺去官爵,谪之于外。左丞叶梦得奏曰:“苗傅虽一 时有误朝会,罪本当责,看其出于世将,且有劳于王室,圣上可赦其罪。”朱胜非亦为力说,帝怒乃解,免其罪谪。 百官朝退,苗傅归至私第,深恨王渊,欲报其劾奏之仇。 思量一小日,不得其计。正在忧闷间,堂吏报副军刘正彦来见相公。传即令请入。正彦进见苗傅礼毕,传引正彦入后堂分宾主坐定。正彦见苗傅面带忧色,因以言挑之曰:“统制近来名望谁不仰知,昨因失于朝期,被王枢密所奏,得遇叶左丞力奏,圣意颇回,复其原职,实为幸耳,更有何忧乎?“苗傅听罢,竖目扬眉,指谓正彦曰:“苗某若得一二人相助,率吾所部斩王渊之首于东市,方能雪吾此恨!”正彦起密谓傅曰:“尊公休出此言,倘王枢密知之,君定休矣!”傅亢怒曰:“大丈夫志在沙场,一死非所惜,第恨不得报此仇也!”二人正言间,有总管黄大昇亦来到,曰:“二人言得好事,吾听之多时。”正彦请入,一一将苗傅之事告知大昇。大昇曰:“君家屡有战功,勤劳王室,尚止得一统制之职。王渊有何功绩,得秉大权?只是主上不明,听信其媚言,骤迁显职,吾心甚不平。日前朝期,挟天子之令,更不把我等为意,吾怀恨数日。统制若有用黄某之处,惟命是从。”苗傅大悦,曰:“二公若肯相助,富贵共之。”正彦曰:“事不宜迟,若漏此风于外,必受奇祸。我有一心腹人,昔曾为剧盗,英勇无比,吾招之来降,南昌人姓王名世修,可令人请来相助,事必成矣。”苗傅即遣人去请。不移时,王世修来见。苗傅等三人各诉平生,世修曰:“主上阍弱专信,内侍恣横。皇子魏国公旁仁慈好礼,不如乘此机会,废高宗而立皇予,仍请隆祜太后临朝秉政,将宦官尽行诛戮,移檄天下郡镇,知吾等废立有名,自可以保无后患矣。”大昇、正彦等皆称:“此计极妙!”苗傅谓世修曰:“后三日乃三月下旬,吾聚集本部人马,候百官入枢密院听宣制后,尔可领三千精壮埋伏于城北桥,待王渊入奏退朝出,可即擒之。我与刘正彦、黄大昇率军后应,勿致失误。”世修欣然领诺去了。苗傅等商议已定,各回家整点军马,及时行事。 且说枢密院王渊入朝退出,引从骑数百,将过城北桥,忽从骑报知,前面有伏兵拥至,不知何处军马。王渊听说,正待遣人探问,王世修引三千壮军,手执利刃,一并向前。世修踏进王渊车前,渊护从一齐格斗,被世修掣出短刀,砍死数十军人,余等皆四散奔走。王渊见势头不利,勒马望北门逃躲,世修赶近前,一把手摔下马来,大叫:“王渊不道,挟天子之势以令诸侯,今结宦者欲谋反,吾因诛之。”言罢,刀斩渊首于东市。引壮军杀出南街,正遇苗傅、刘正彦、黄大昇等军马,会合众人,拥兵继至行宫。各官皆惊惶逃匿,不知所为。苗傅等分枭渊首于行阙,喊声大震,入宫收捉内侍龚文、韩硕等。 龚、韩听得阙外作乱,引亲军从后宫出来,与苗傅厮杀。傅提剑直取龚文,文抵敌不住,慌走入后御园。傅一直赶至面前,一剑割下头来。苗傅杀出后宫,韩硕惊慌,措手不及,亦被斩之。 康履知事急,慌入告知高宗曰:“苗傅等怀愤作乱,陛下可速降诏安抚之。”帝大惊,即遣朱胜非趋楼上问苗傅作乱之故。朱胜非领旨,急趋楼下,见苗傅、黄大昇、王世修等各部精壮军杀过楼下来,内外之声喊动山岳。胜非从楼上高声曰:“圣上有旨,尔等何得无礼!”苗傅等见胜非楼上宣传圣旨,齐声应曰:“王渊交结内侍,欲谋害我众人,今日收而杀之,与天子无预。待杀尽其党,然后伏阙请罪。”言罢,喊声杀入。 中军统制吴湛排门不甚阻挡,引苗傅党人入内奏曰:“苗傅等岂敢作逆,皆是中宦龚文、韩硕结党王渊故也。今日众人合兵诛之,止为天下除害耳。”帝见湛奏,自登楼抚谕之曰:“龚、韩、王渊不仁,既已伏诛,卿辈何更扰攘!”苗傅等举头见黄罗盖,始知天子在楼上,即山呼而拜。傅曰:“陛下信任中官,赏罚不公,军士有功者不赏,内侍所主者得官。黄潜善、汪伯彦误国至此,犹未远窜;王渊遇贼不战,首先渡河,因交结内官康履等,乃除枢密。臣自陛下即位以来,功多赏保臣已将王渊斩首,龚文、韩硕诛灭,更乞康履、曾泽诛之,臣甘心伏罪。”帝曰:“既诛王渊等,事亦极矣。康履、曾泽二人,岂能专为卿害,不必再计斩也。”王世修、刘正彦齐声曰:“今日不斩草除根,终久必为丧身之本,臣必欲诛之。”帝不得已,命吴湛执履、泽与之。苗傅执康履、曾泽于楼下数之曰:“汝倚人君之势,结党欺辱吾等,今日何不教天子保汝哉!”言罢,即将履、泽二人腰斩枭首,与王渊首级相望。苗傅既诛了康履、曾泽,犹不肯退,楼下争斗之声不绝。帝曰:“卿等尚不归营,更有何意?“苗傅复奏曰:“陛下轻逐忠良,重用奸佞,不当即其天位。皇子魏国公慈仁好礼,宜承大统,则天下可安矣。不然,吾等不敢退。”帝闻此言怀惧,复命朱胜非缒楼下,委曲谕之曰:“昔者太甲不明,伊尹放之桐宫,昌邑有罪,霍光废之,皆得其当。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汝欲废之而立皇子,欲为反耶?倘天下知之,入问废立之罪,若等安乎?“傅曰:“须请隆祜太后垂廉佐皇太子同听政。”胜非谕劝不从,以傅言白帝。帝曰:“朕果失德当退,亦须太后手诏也。”乃遣颜岐入宫内请太后御楼,有政事商议。颜岐领旨,迳入宫中,请太后乘肩舆下楼,出门见苗傅等,谕之曰:“自道君皇帝任蔡京、王黼以来,更变祖宗法度,童贯起生边事,所以招致金人,养成今日之祸,岂关今上皇帝事?今既诛戮枢密王渊、中官龚文、韩硕、康履、曾泽十余人,可谓极矣,更欲为乱,岂不惧惹诸郡之刀兵哉!”傅曰:“臣等必欲太后为天下主,奉皇子为帝。”后曰:“今强敌在前,吾以一妇人于帘前抱三岁儿决政事,何以令天下?敌国闻之,岂不转加轻侮?“傅等不从。后顾朱胜非曰:“今日国政须大臣果决,相公何无一言乎?“胜非曰:“苗傅辈锐意欲奉皇太子,太后不允其议,恐致大变。姑从之再得计议。”后乃遣胜非回复帝。胜非还告帝曰:“臣适遇王钧甫,乃苗傅等腹心,密语臣云:‘二将忠有余而学不足。’此语可为后图之绪。太后手诏命陛下曲从之,以安其党。”帝允奏,遂禅位与皇太子。 苗傅等得禅位诏旨,挥其军退出宫门。次日率百官于内廷奉皇太子魏国公旉即位,请隆祜太后临朝听政,尊帝睿圣仁孝皇帝,居显宁寺。大赦天下,改元明受。内外僚属望者震动,谁敢不遵其命。苗傅既立新君,官员各依原职,自掌尚书左、右丞权,刘正彦、黄大昇同签枢密院事法令,与王渊职同。王世修、吴湛为尚书左右仆射,其心腹将佐各秉重任,自是朝廷内外军民皆震惧。不半月日间;声息传于诸郡,镇守平江府礼部侍郎张浚、江南东路安抚制置使吕颐浩闻此消息,文书互相会知,各起兵勤王。探听军报入杭州,苗傅与刘正彦等议曰:“外郡诸侯知吾等骤立新君,各怀疑心,会集军马勤王,何以制之?“正彦曰:“事虑不周,祸患难免。诸侯一入禁庭,难明我等废立之由。来日尊公可奏知太后,移檄诸郡,明示奉皇太子之故,斩渊等以谢天下。诸侯见太后手诏,必知君上有让位意,方雪吾自专之罪矣。”苗傅喜曰:“此计大妙。” 第19回 张浚传檄讨苗傅 却说苗傅次日帅群臣朝帝于显宁寺,傅奏将改元赦书颁知天下,又奏移檄诸郡示明尊立之意,以安藩外诸镇。帝皆准奏。傅令侍郎朱迁作赦书檄文,颁示远近。诏曰:朕惟祖宗,创业守成,以仁治天下。重熙累洽,与古匹休。肆朕纂承,祗遹先烈。宵衣旰食,励精为治。立政造事,所以利安元老者,一以宽恤为先。兹者皇上推位,朕继大宝,改元建号,先以刑罪灭赦,次将百废修举,中外臣僚,各扬乃职,应将前后事件,竭力遵承,毋致违戾。 使四方百里之远,知新邦国,以称朕意。其或不恭守令,固生异疑,仰监司按察纠举以闻,邦有常刑,朕不汝贷。 故兹诏谕,想宜知悉。 檄文云: 朕以幼冲,继承大统,尚书左右丞苗傅忠虑于内廷,德服于诸僚,削平王渊交结之谋,勘定宦官恣党之祸。皇上退养深宫,朕已进登大宝。朕本无能,不足以位天位也。 然而推戴之勤,实出上意。今日恐尔外藩诸臣一时不体朕志,妄加疑贰,致惑军民。兹者布告中外,示谕远近,各宜奋乾纲之运,振肇中原,扫犬羊于不规,兴祖皇于有灵,再光余烈,复睹至明。勒若功居千载之下,绵尔爵享永休之祚。非惟少快朕不共戴天之愤,实天下生灵之幸也。檄书到日,早为施行,不宣。 却说苗傅遣使臣赍赦书、檄文,布告中外。使臣赍赦书已到平江府,守臣汤东野得赦书,遣人报知张浚。张浚曰:“此非出上意。”复差人回报,令汤东野将赦书藏匿府中,候有的实消息,然后宣行。东野从其议,遂秘了赦书不宣。未数日而得苗傅等檄文到,浚观之谓僚属曰:“朝廷致干戈扰攘之秋,内先不静,何以服外。倘金人知此消息,乘乱而入,我众人更何施展?一死非所惜,徒作无名之鬼也。”言罢捶胸恸哭。众僚佐察其檄文出苗傅之手,知皇上被幽禁,各竖发嗔目,皆愿死斗。张浚曰:“事不宜迟,即须起兵入讨,以救天子。”众人正在商议,张俊得檄文、赦书,亦知其伪,引所部八千余人,至平江来见浚。人报浚,浚即出帐迎接。二人携手入军中坐定,二人各出檄文语其故,相持而泣,浚曰:“将军可仗忠义,兴兵问罪。”俊泣拜曰:“苗傅罪贯天日,不可不先讨以除剥床之患。须赖侍郎济以机术,无惊动乘舆也。”浚曰:“我这里一面调集军马,再遣人会知各处起兵。将军仍往吴江整理军旅,以候出师。”张俊即辞浚自回吴江,不在话下。 却说江宁吕颐浩亦遇赦书、檄文来到,与子杭议曰:“是必内廷有兵变,苗傅假此赦文蛊惑诸侯之计矣。”杭曰:“主上春秋鼎盛,二帝蒙尘沙漠,日望拯救,其肯逮逊位于幼冲乎?灼知兵变无疑也。”颐浩曰:“张侍郎总大军于平江,可令人会知,必有端的。”杭曰:“大人所见极明。”颐浩即修书,差人漏夜来到平江,见张浚,呈上吕颐浩书。浚拆开观之。书曰:内廷兵变,苗傅播乱。侍郎手握重兵,作急爰整其旅,入正罪逆,浩挽戈惟命是听。 张浚得颐浩书,不胜之喜,与部下曰:“吾知颐浩为人有威望,能断大事,今来相应,事可定也。”乃答书复来人,约共起兵日期,且令告知刘光世,一同征讨。差人接了书,迳回 江宁,呈上张浚约书。书曰:天子幽禁,望日为岁。正待命人来会,适获寓书见知,实皇上之洪福也。且阁下忠义素著,军民仰服,若号令一出,苗傅等不足戮矣。幸以此举为急,勿使内贼知风,得以从容行事也。谨依日期征进,不宣。 吕颐浩见回书约共起兵日期,的知内廷事实,即与子整点人马赴期,仍遣人告知刘光世于镇江。 却说张俊回至吴江,在军中点集人马。忽哨卒报韩世忠因赦书、檄文到日,知皇上有内变,由海道将赴行在。张俊闻之曰:“世忠来,事济矣。”即遣人将浚书白知之。世忠见书,壮怀激烈,举酒酹地曰:“誓不与此贼共戴天!”率所部连夜至平江,见张浚相抱恸哭,曰:“今日之事,世忠愿与张俊任之,公无忧也!”浚设酒礼款待世忠。未及数巡,世忠起曰:“皇上幽辱,非臣子贪杯之时,世忠即当行矣。”张浚壮其志,于是令世忠帅兵赴阙,临行戒之曰:“投鼠忌器,须不可急,亦不可缓,在审势而图之。阁下部众,宜趋秀州据粮道,以俟吴江张俊军至。”世忠承令,即发平江至秀州,称病不行,而密地大修战具。声息传入内廷,苗傅等闻之,集诸人议曰:“外镇知皇上推位非出其意,各部兵勤王,即目韩世忠军屯秀州,倘入内来,我等必难免祸。尔众人有何高论?“刘正彦曰:“事已暴露,不得不早为计。韩世忠文武全才,深得众心,看来无一个是他对手。若先制了此人,其余不足虑也。即今世忠妻子俱在城中,可遣人拘来为质。彼若知之,必缓师不入也。”苗傅曰:“此计甚妙。”正待遣人去拘世忠妻子。朱胜非闻之,入见苗傅曰:“世忠兵屯秀州不进,正为妻子在城故也。丞相如拘禁之,彼必怀愤亟来,非善计也。不若遣使迎世忠而慰抚之,则平江诸人益安矣。”苗傅从之。胜非出,即差人将世忠妻梁氏并其子疾驱出城,世忠妻子连夜走奔秀州去讫。胜非知之,喜曰:“二凶真无能为也。”却说梁氏走至秀州会见世忠,以朱胜非之事达知世忠。世忠喜曰:“内有胜非主意,此贼握在手中矣。”遣人会平江张浚出兵。张浚得世忠来约,即持调合属克日起行,先差人报书于刘正彦。 且说苗傅闻大兵将集,每日只是与刘正彦、黄文昇等聚议此事。忽报张浚差人致书来,苗傅拆开观之,书曰:自古言涉不顾谓之指斥乘舆,事涉不逊谓之震惊宫阙,废立之事谓之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者族。顷者因奸臣同恶,政由己出,权柄下移,以天位为传席,立君上如儿戏,致使豪杰见疑,海内寒心。今建炎皇帝睿谋神圣,不闻失德,一旦逊位,岂所宜闻。又闻危者安其位,亡者保其存,乱者有其理。今诸君所计,纲纪纷纶,外藩臣子莫不欲奋整天戈,正讨有罪,安社稷于已危,拯黎庶于将溺。即今会兵平江,诸君信能安不忘危,存不忘亡,理不忘乱,而速改其前尤乎?某恐惊动乘舆,因逗遛方镇。咫书到日,诸君其熟思之。 苗傅、刘正彦见书大惊,与部下商量,乘世忠未发,乃遣弟苗翊、马柔吉领精兵一万扼临平,以阻外军。苗翊二人领军去了。傅又欲阴夺世忠等兵柄,次日入奏帝,诬竣世忠欲危社稷,乞除二人节度使之职。帝允奏,即降诏谪之。时刘光世得吕颐浩书,亦部兵至平江会浚。浚见各镇军马皆到,乃草檄声苗傅、刘正彦之罪,布告天卞。檄曰:苗傅不道,刘氏大逆。枭王渊而以诛乱为名,废皇上而以奉立藉口。加以恶党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佞,残害忠良。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是以部镇臣子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逆海内之推心。爰举义以清叛逆,南连百越,北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暗呜则山岳崩颓,咤吒则风云变色。以斯制敌,何敌不摧!以斯攻城,何城不克!公等或仗忠义,或叶连衔,或膺重寄于成牙,或受顾命于宣室,共起勤王之师,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党,同指山河。若或眷恋穷城,徊征岐路,坐昧先机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中外得张浚檄文,各引兵来会。浚以韩世忠为前军,张俊副之,刘光世为游击。自与吕颐浩总中军,刘光世分兵后应。 丙午旦大军发平江,望杭州进发。 第20回 韩世忠大破苗翊 却说苗傅等闻知张浚大军起发,忧恐不知所为。谋于朱胜非,胜非谓之曰:“事有先机而昧之者,是自取其辱也。日前张公致书于诸君,是使丞相等自反正耳。不然,勤王之师会集一月有余,至今犹未至哉?公何不率百官六军,请少帝还宫,复皇上天位,则公等可转祸为福,以保后计矣。若待诸侯一入禁阙,那时君欲明辩之,其可得乎?“苗傅从其议,遂率百官朝于睿圣宫,奏曰:“今外镇浚等会合属引兵赴阙,欲尽诛臣等,乞圣上怜悯。”言罢痛哭。帝慰劳之曰:“朕本不当承统,因尔等推戴之勤,权居九五以静其乱。于今当让还皇上天位,以保卿等。”遂命颜岐请太后手诏,即日还位与皇上。苗傅等退出,喜以手加额曰:“圣天子度量如是也。”苗傅党张逵闻之,叹曰:“赵氏安而苗氏危矣。”夏五月,帝复位,尊隆祜太后为隆祜皇太后,加封苗傅为淮西制置使,刘正彦为副使,复以建炎纪年。却说吕颐浩、张浚大军至临平,苗翊、马柔吉得知,即遣骁将雷春领兵一万出湖口下寨,以防世忠。自率二万精卒,离临平二十里控截浚军。遥见尘土起处,吕颐浩大众到来。苗翊领兵出马,对阵中门旗开处,吕杭挺枪跃马近前,高叫:“逆党早早受降,免尔立见诛戮!”苗翊大怒,举手中方天戟径奔吕杭,吕杭挺枪来迎。两下金鼓齐鸣,二马相交,战上三十余合。张浚一彪军刺斜杀进,马柔吉勒骑出阵助战,吕颐浩挥动后军,一齐掩杀将来。苗翊抵敌不过,绕阵而走。马柔吉见苗翊杀败,无心恋战,放马逃回。张浚驱三军大杀一阵,苗翊、马柔吉望湖口奔走,与雷春相合,负山阻水下寨。 却说张浚秉胜兵直抵湖口,遣人催韩世忠出秀州绝贼走路。 韩世忠得令,率所部顺流而下,遥见湖口杀气弥空,征云四 起,知浚等兵已大集,即鼓勇向先。人报苗翊、马柔吉负山阻水为阵,中流俱是鹿角,梗碍行舟,实难前进。世忠怒曰:“此贼若不能破,尚望振中原哉!”即舍舟登岸,催动后军,荡起征尘向前,正遇雷春手挥利斧来迎,世忠更不打话,举枪交还,一来一往,战五十合不分胜败。马柔吉跑马舞刀助雷春夹攻世忠,世忠奋呼力战。不移时,上流头金鼓喧天,一彪军马来到,旗号上却是大将张俊,引一万精兵,从吴江迳出湖口,正遇交战,与世忠首尾击贼。雷春见众寡不敌,引本部刺斜杀出吴江镇。正走间,坡后喊声大震,刘光世一路军截出,雷春舞斧与光世又斗数合。部下见势败,先自逃走。雷春措手不及,被光世一枪刺于马下,降其众无数。前军报知世忠,刘光世已刺死雷春,世忠曰:“破竹之势不可失也。”复舍马操戈而前,下令谕将士曰:“今日当以死报国耳!面不被数矢者皆斩!”于是士卒各用命,奋力争先。苗翊见世忠勇敢难敌,引神臂弩持满以待世忠。世忠瞋目大呼,挺刃突进。翊众不战自乱,矢不及发,被世忠一刀砍下头来。马柔吉见苗翊杀死,弃坐下马望湖口奔走,被张俊赶上,一枪刺落湖中而死。张浚会集勤王兵入北阙。苗傅、刘正彦听知苗翊等战死,拥精兵二 千,夜开涌金门以走。 次日,吕颐浩、张浚率师入城。王世修正待要密出北门逃匿,人报知世忠。世忠军从北门入,手执世修以属法吏。吕颐浩、张浚入见高宗,伏地涕曰:“臣等总戎在外,致皇上遭厄,未即入声罪讨贼,早舒陛下宵旰,臣之过也。”帝问劳再三,谓浚曰:“曩在睿圣,两宫隔绝,一日啜羹覆手,念卿等被谪,此事谁任?“言罢,解所服玉带赐之。帝握世忠手恸哭曰:“卿在外,中军统制吴湛佐逆为最,尚留朕肘腋,久必为患,卿当先诛之。”世忠曰:“陛下无忧,臣即捉下,以正其恶。”浚等退出。世忠次日来访吴湛。湛握手与语,世忠曰:“人言阁下助苗傅作乱,信有乎?“湛见世忠颜色变异,恐惧不敢对。世忠怒折其中指,令部下捉归,入奏帝。帝下诏与王世修俱斩于市。复令世忠检录官属,但是苗傅逆党,皆诛贬有差。 尚书右仆射朱胜非,自以尝出入苗傅府中,恐祸及身,见帝言曰:“臣昔遇变,义即当死,偷生至此,正欲图今日之事耳。 幸恶罪已窜,叛党服诛,臣乞罢政,投闲归老,苟全余喘于终年,实出陛下之盛德也。”帝曰:“朕遭内变,仆射扶持之功不为不多。且朕今得复位,卿等正宜辅佐国政,共成大业,享爵禄以遗子孙,何遽以退闲为辞。”胜非力奏曰:“非臣固敢违天颜而图安逸,缘臣才不足以莅政,武不足以拨乱,徒食君禄,侍朝竟无益也。”帝见胜非陈奏剀切,遂准其清,因曰:“仆射已退,谁可代此职?“胜非曰:“吕颐浩、张浚二人得一可代臣职。”帝又问二人孰优,对曰:“张浚喜事而疏,颐浩练事而暴。然颐浩民望素著,陛下宜任之。”胜非既罢政,帝即以吕颐浩为尚书右仆射,以刘光世为御营副使,韩世忠、张浚为御前左右军都统制,诏韩世忠、刘光世部兵迫剿苗傅、刘正彦,立魏国公旁为旉太子。自是朝政日以就绪,禁庭内外百僚肃然。 话分两头。却说韩世忠、刘光世承诏旨,分兵赶捉苗傅、刘正彦二贼。傅闻知官军搜捕紧急,与正彦走入闽地躲避。韩世忠连夜追袭,捉苗傅于浦城。刘光世亦得刘正彦。即将二人槛车监囚,遣人送诣行在。高宗大悦,下诏将苗傅、刘正彦戮于市曹,全家老幼皆弃市,复命枭二凶首号令阙下。 帝既诛苗傅、刘正彦,因谓群臣曰:“苗傅等乘机倡乱,屈辱寡人,今被捉送阙下,全家诛夷,是徒自取其祸耳,与人何预?以今卿等各宜协办匡朕,慎图名节,以保善后计,苗氏之事可鉴也。”众臣拜曰:“诚如圣渝。”自是高宗颇勤政事,因下诏以四失罪己:一日昧经邦之大略,二日昧戡难之远图,三日无绥人之德,四日失驭臣之柄。 且说司勋员外郎赵鼎见帝下罪己诏,上疏曰:“自王安石用事,变祖宗之法,而民始病;假辟国之谋,造生边患;兴理财之政,穷困民力;设虚无之学,败坏人才。至崇宁初蔡京托绍述之名,尽祖宗安石之政,凡今日之患,始于安石,成于蔡京。今安石犹配享神宗,而京之党未除,时政之缺莫大于此,乞陛下速宜改正,天下幸甚。”疏进,诏下着中书省行之。越三日,中丞张守上疏曰:“陛下处宫室之安,则思二帝母后穹庐毳幕之居;烹膳羞之奉,则思二帝母后膻肉酪浆之味;服细暖之衣,则思二帝母后穷边绝塞之塞否;操予夺之柄,则思二 帝母后语言动作爰制于人;享嫔御之适,则思二帝母后谁为之使令;对臣下之朝,则思二帝母后谁为之尊礼。思之又思,兢云栗云。圣心不倦,而天不为之助顺者,万无是理也。”疏上,高宗览之,涕然泪下,即颁诏着令洪皓充大金通问使,前至金国体问太上道君皇帝消息,许为大臣之中荐有能达君命者副行。 洪皓奏曰:“臣举荐一人,可与臣同往金国通使。” 第21回 洪皓持节使金国 高宗曰:“卿所保者是谁?“皓曰:“此人素著愚直,有敢言之风,靖康时为殿中侍御史,姓崔名纵字廷直。”帝大悦,即宣过崔纵,谕之曰:“朕烦卿佐皓一行,勿惜间关,见道君皇帝,须体朕意诉之。”纵曰:“臣食君禄,志在效报。既承命召,行不俟驾,敢以驱驰辞哉!”即日受节,辞帝出朝,与洪皓离了宫阙,带数十从人前往燕京进发。 二人于路上,正值夏末秋初天气,西风骤起,极目黄云白草,不胜凄惨。时所在贼盗梗阻,道路难通。皓与纵艰难百端,将达太原地界,从者丧失殆尽,止留他二人而已。二人又行了数日,才到太原府,洪皓着令胡人通报金元帅粘没喝。粘没喝听有中国使命到,令唤入。皓与纵入见粘没喝,长揖不拜。粘没喝怒曰:“汝诚不畏死邪?“皓曰:“死生有命,安得为惧!”纵曰:“死即死耳,决不偷生为他人屈!”粘没喝欲斩之,左右皆劝以为中国大使,未奉金主命而杀之,恐有不测。粘没喝曰:“既不杀他,吾亦流逐之也。”遂遣逼往云中见斡离没。皓、纵只得来云中见斡离没。斡离没拘留之。或劝斡离没使二人仕刘豫,斡离从之。皓曰:“万里衔命,不得奉两宫南归,恨力不能磔逆豫,忍事之耶!留亦死,见刘豫亦死。不愿偷生狗鼠间,愿就鼎镬无悔!”斡离没怒,叱令杀之。旁有一校目止剑士,为其跪请曰:“此真忠臣也。他各为主,杀之何益!”斡离没怒未息,乃迫之使仕刘豫。皓、纵至济南府见豫,斥曰:“汝为宋臣,卖主降仇,何面目见中原士大夫乎?吾头可断,吾膝不可屈也,汝欲杀即杀!”声色俱厉。 刘豫默然莫对,遣人送回斡离没。 斡离没遂将皓、纵流递于冷山胡人监押。出离云中,过平阳驿,皓作《满江红》词一阕以伸其志云。词云:万里尤荒,尘土染,坚持旌节。凭仗着,忠肝义胆,枪唇剑舌。满体遍伤嵇绍箭,一腔盛积苌弘血。莫等馁了浩然心,存贞烈。戴天恨,终未雪。吴越怨,何时绝?奋笔锋戳破,燕然山缺。鼙鼓敲残塞上霜,雁声叫落关河月。待他时,回去觐天颜,重欢悦。 崔纵诵之而赞其妙。二人始至冷山,但见阴风飒飒,衰草离塞雁呜霜,怪禽啼月,纵亦长吟一律以自遣云: 漠漠穹庐绝塞行,胡笳声里旅况惊。 君臣异域同屯蹇,朋友他乡共死生。 一旦拔刀尤郑众,十年持节效苏卿。 冷山寂寞荒凉地,风景何如五国城? 洪、崔自到冷山,饮食不充,北地风霜凛肃,衣裘币坏,二人艰苦万状,不可胜言。却说金主御弟陈王谷神,闻皓、纵近为大金通问使,被流冷山,谷神遣人以礼召之。斡离没着胡卒送至金国,二人来见谷神。谷神欲使之降己,皓、纵辩论风生,略无少泪。谷神曰:“汝为和事官,而口硬如此,谓不能杀汝耶?“皓、纵曰:“臣将命出国门,已置死生于度外,今日正是臣死所也。但大国无受杀行人之名,投之于水以遂渊为词可也。”谷神见二人志不可屈,义而释之,复令人送还冷山。 皓泣谓纵曰:“受命于君,不得目睹两宫,吾辈身膏草野,臣之分也,奈老母何?“纵曰:“为人臣者,公尔忘私,国尔忘家,今日非顾私亲之时也。”由是二人节操愈厉,以死自誓。 金人数月不给衣粮,盛夏尤衣裘羯,三餐惟饮酪浆,皓、纵以马矢煨面食之。崔纵愤恨不能竭尽君命,忧积成疾,瘦削骨立,日渐弥留。皓扶持调理,忧形于色。纵曰:“生之有死,譬尤昼夜之必然,从古至今,固未尝有超然而独存者。人臣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今日正吾死之日也。但与兄将命北来,不得终事为憾焉。”皓泣曰:“倘兄有不讳,何以教我。”纵曰:“惟确持清节,勿背初心而已。”皓曰:“尊兄灵车而或留此或带回,请决一言。”纵泣曰:“故乡迢递,安能归葬。但得马革裹尸,掩埋浅土,题曰:‘朱行人崔纵之墓’,足矣。”言讫目微瞑。皓复呼曰:“崔兄更欲何言?“纵瞋目大声曰:“‘忠义’二字,尚其勉之!”遂卒。皓哭之尽哀,一遵治命措置丧事。乃以酪浆灌地,长吟一律以吊之云: 沙漠间关契爱情,一朝痛念隔幽明。 君仇不与戴天地,交义自甘同死生。 吴水渺茫鸳侣拆,楚山迢递雁行轻。 尤荒持节全忠荩,竹帛流芳万古名。 后来洪皓得还,以崔纵遗表进见高宗,高宗诏赠封谥。 却说胡校报知斡离没:“行人崔纵已死冷山。”斡离没乃遣人遗之衣衾丧礼,仍命移洪皓在平阳驿闲住,以候大金皇帝圣旨。皓即将崔纵灵车而葬于冷山,浅土立碑以识之,遂与一 行胡人到平阳驿。归数日,会中国杜时亮因致书于粘没喝,将回本朝,洪皓握手与语及崔纵物故之由,二人悲怆情切。皓曰:“归见天颜,为皓传奏,必得二圣消息,然后回也。”又谓即目斡离没、粘没喝大修战具,文书下各处会兵南侵,尤须持备。时亮一一领诺,辞了洪皓,连夜离燕京回杭州。入见高宗,复命讫,将洪皓所陈俱奏知。高宗听罢,始知崔纵尽节死于沙漠,不胜哀感。高宗问洪皓消息,时亮曰:“洪皓近日拘收平阳驿,以候金主发落。访知二圣驻驿尚在五国城,目下金兵欲大举出云中,乞陛下于险要去处调兵守把。”高宗闻金师将至,即以韩世忠为浙西制置使守镇江,刘光世为江东宣抚使守太平、池州,仍召诸将议移驻跸之地。张竣辛企奏曰:“长沙郡阻山带河,城郭完固,陛下请自鄂、岳而下,直趋长沙,可以待金人也。”韩世忠曰:“国家已失河北、山东,若又弃江、淮,更有何地。”吕颐浩曰:“金人之谋,以陛下所至为边。而今当且战且避,奉陛下于万全之地。臣愿留常、润二州死守。”帝曰:“朕左右不可以无相,今与卿等同迁长沙,预备战守之计。”乃以杜充守建康,王王燮副之。帝与众百官移跸长沙,自是不复议防淮矣。 第22回 胡寅前后陈七策 起居郎胡寅上疏谏曰:“陛下以亲王介弟,受渊圣皇帝之命出师河北。二帝既迁,则当纠合义师,北向迎请,而乃亟居尊位,偷安岁月,略无捍御。及虏骑乘虚,匹马南渡,一向畏缩,惟务远逃,军民怀怨,恐非自全之计也。”因进七策:一曰罢和议而修战略。盖和之所以可讲者,两地用兵,势力相敌,利害相当是也,非强弱盛衰不相谋所能成也。而其议则出于耿南仲何也?渊圣皇帝在东宫,南仲为东宫官,归依右丞相李邦彦。邦彦时方被罢眷,又阴为他日之计。既而渊圣嗣极而邦彦为次相,金贼遽至城下,遂献和议。南仲因附邦彦,而沮种师道击贼之谋,于是覆邦之患,滋蔓而起。分朋植党,必欲自胜。主战伐者,李纲、种师道两人而已。机会一去,国论纷然。中原涂炭,至今益甚者,本缘南仲、王时、邦彦以报私恩不为国虑之所致。其朋徒附合,根株胶结,宁误赵氏,不负耿门之所为也。若以为强弱之势绝不相侔,纵使向前,万不能抗,则自古徒步奋臂,无尺寸之地而争帝王之图者,彼何人哉!伏望陛下明照利害之原,罢绝和议,刻意讲武。以使命之币为养兵之费。断而行之,坚确不变,庶几贪狄知我有含怒必斗之志,沙漠之驾或有还期。所谓乞和,必无可成之理也。 二曰置行台以区别缓急之务。既定议讲武,则有余庶常有日力不暇给者,当置行台以区别之。令百司庶将其必不可阙者,惟吏部、户部为急,诚使江、淮、两浙、湖北并依八路法慎择监司而付之,则吏部铨事,亦复城剩户部所以治天下财赋也,今四方供贡久不入于王府,往往为州郡以军兴便宜截用。经常一坏,未易复理。窃观行在支费,每月无虑八十万,惟以榷货盐利为穷之源耳。故臣谓宜置行宫,或建康,或南昌,或江陵,审择一处,以安太后六宫百司。以耆哲谙练大臣总台谏,守成法。从事郎吏而下不轻移易,量留兵将以为营卫,命户部计费调度以结之。陛下奉庙社之主,提兵按行,广治军旅,周旋彼此,不为宸居。至于馈饷之权,自宜专责宰相,而选委发运以佐行于下,如汉委萧何以关中,唐委刘晏以东南。经制得人,加以岁月,量入为出,何患无财。 三曰务实效而去虚文。夫治兵必精,命将必贤,政事必修,誓戡大憝不为退计者,乃孝弟之实也。遣使乞和,广损金币不耻卑辱冀幸万一者,为孝弟之虚文也。屈己致诚以求天下之士,博访策略,信而用之以期成功者,乃求贤之实也。未见贤若不克见,既见则不能由之,或因苟贱求进之人,遂乃例轻天下之士,姑为礼貌,外示美名者,为求贤之虚文也。听受忠鲠,不惮拂逆,非止面从,必将心改,苟利于国,即日行之者,乃纳谏之实也。和颜相善,泛受其说,合意则喜之,不合则置之,官爵所加,人不以劝,或内恶其切直,而用他事迁徙其人者,为纳谏之虚文也。将帅之才,智必能谋,勇必能战,亡必能守,忠必不欺,得是人而任之,然后待以恩,御以威,结以诚信,有功必赏,有罪必刑者,乃任将之实也。庸奴下材,本无智勇,见敌辄溃,无异于贼,与之亲厚,等威不立,赐予过度,官职逾涯,将以收其心,适足致其慢,听其妄诞张大之语,望其朴实用命之功者,为任将之虚文也。简汰其疲老病弱,升择其壮健骁勇,分屯在所,置营房以安其家室,聚粟帛以足其衣食,选众所畏信者以董其部伍,申明阶级之制,以变其骄恣悍悖之习,然后被之以精甲,付之以利器,进战获酋虏则厚赏,死则恤其妻孥,退悔则诛其身,降敌则戮其族,令在必行,分毫不贷者,乃治军之实也。无所别择,一切安养姑息之,惟恐一夫变色不悦,幸无事则曰‘大幸矣!’教习击刺,有如聚戏,纪律荡然,虽其将帅不敢自保者,为治军之虚文也。慎选部刺史二千石,必求明惠忠智之人,使久于其官,惩革弊政,痛刈奸贼,以除民害、虽军旅骚动,盗贼未平,必使宽恤之政,实被于民,固结百姓将离之心,勿致溃叛,乃爱民之实也。诏旨出于上,虐吏沮于下,诳以出力自保,则调发其丁夫,诱以犒设赡军,则厚裒其钱谷,弓材弩料、竹箭皮革,凡干涉军需之具,日日征求,物物取办,因缘奸弊,民已不堪,乃复蠲其税租,载之赦令,实不能免,苟以欺之者,为爱民之虚文也。若夫保宗庙、保陵寝、保土地、保人民,以此六 实者,行乎其间,则为天子之实也。陵庙荒圯、土宇日蹙、衣冠黔首为肉为血,以此六虚者行乎其间,陛下戴黄屋,建幄殿,质明辇出房,雉尾金鉴,夹侍两陛,仗马卫兵,俨分仪式,赞者引百官以次入奉起居,既退宰相大臣早早而前,进笏出奏,司晨唱辰正,则驾入而仗出矣。此则为天子之虚文也。 四曰大起天下之兵以自强。今宿卫单弱,国威稍挫。臣尝方乞于诸路抽楝禁军充御营正兵,厚其月廪,精加调阅,陛下自将之。天下之军既强,则中国之变自弭。则又命福建团结枪仗,各择其土豪,使部督之,以俟兴发。命两浙募水手,并起诸州撩湖捍海等兵,尽付水军。江东西、湖南北募弓手,以在官闲田给养。命广西及辰沅鼎靖,于见教峒丁中简其精锐,分番起之,屯戍襄汉。以京西、淮南荒废无主之田为屯田,招集两河、山东诸路流徙之人,略依古法均节之,择强壮者训习武艺,使且战且耕,文武臣中有明习营屯之事肯自奋者,因以任使。于是时而兵不强,敌不畏,盗不息,然后可以归之天命,无使复为矣。 五曰都荆襄。自古图王霸之业者,必定根本之地而固守之,而非建都之谓也。按南渡六朝之遗迹,则舍建康不可。虽然,欲谋进取则非坚坐不动之所能,臣窃谓惟荆襄为胜。诚能屯唐、邓、襄、汉之田以养新兵;出广西、武陵峒丁,并施黔撩军筑坚垒,列守汉上;阻以水军,经以正军,纬以弓手、民军;率制江、黄,呼吸庐、寿,则进取之业立,然后从陕西以声气血脉通达,而骑卒可至。川广富皆犹外府,易以拱把。臣愿陛下先命吕颐浩、杜充部诸将过江,广斥堠,治盗贼。自以精兵二三万为舆卫。陛下提此兵渡江而北,按辔而上,遣使巡问父老,抚绥梃刃之余民,至于荆襄,规模措置,为根本之地。犹汉高之于关中,光武之于河内,虽巡历往来,征伐四 出,而所固守必争而勿失者,以荆襄为重任。能坚忍耸厉,坐薪尝胆,悠久为之而不能济,则书传所载周宣王、汉光武之事,皆为妄言以欺后世矣。 六曰选宗室之贤才者封建任使之。帝王为治之道,惇睦宗族,强本弱枝,所以巩固皇图,绪延祜命。原其用心,盖以天下为公,而不以为私分也。今宜于同姓中,不问亲疏,选择贤才,布之中外,广加任使。其望实杰然出众者,陛下宜留之宿卫,夹辅王室,其有克敌戡难之功者,宜渐为茅士之制,星罗而棋列,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以续国家如线之绪,使仇虏知赵氏之居中国者,尚如此其众,则其仆炎火之横心,立异姓之逆谋,庶其少息之;七曰存纪纲以立国体。夫创业垂统之君,必立纪纲以遗子孙;继世承序之君,必守纪纲以法祖宗。一君子进,众小人未必退,一小人进,则众君子必退矣。势不两立,而于君子为难。仁宗在位最久,得君子最多,小人亦时见用,然罪著则斥之。君子亦或见废,然忠显则收之。故其成当世之功,贻后人之辅者,皆君子也。至王安石则不然,斥绝君子一去而不还,崇信小人一任而不改。故其败当时之政,为后世之害者,皆小人也,所以误国破家至毒至烈不知巳时。陛下土地金帛能有几何,岂堪此辈大言轻舍尽输之夷狄耶。 胡寅策上,高宗以示吕颐浩。吕颐浩恶其切直,奏曰:“此儒者迂阔之论也。”乞上罢其职。帝允之,遂罢去胡寅起居郎。 却说高宗已罢胡寅,以赵鼎代之。及闻金兵至江上,手敕遣人着令杜充用心防守。岳飞闻朝廷命下,叹曰:“东京尚不肯守,而能守南京乎?“杜充正与王王燮在军中议论,哨马报金元帅粘没喝以兀朮为先锋,部领胡兵十万,渡江至建康,即目与贼首李成攻击乌江县。杜充听到此消息,遂紧闭了城门不出。幕下诸将请出战,皆不听。岳飞到寝处见杜充曰:“今虏寇大兵在于淮南,窥取长江,包藏祸心,犹如卧于积薪之上,下有火起,其祸无过于此时矣。相公终日闭门闲坐,不理兵事,倘或虏寇知我怠隋,举兵来取建康,留守既不肯亲临兵阵,如何使得诸将肯用命乎?诸将既不肯用命,建康失陷,那时留守还得高枕无忧于此乎?纵使岳飞这些人肯向前,亦无补报于国矣。”言毕号泣,固请杜充出兵。充良久乃曰:“来日我往江口视兵。”虽如此说,终不肯出。忽报金兵从马家渡过江,江南军民士庶各惊散奔走。杜充才使岳飞引二万人马,与大将王王燮同往迎敌金兵。王理出战,遇着虏兵,两下正在厮杀,王燮见金兵势大,引本部军先遁。岳飞人马只得死战,杀到黄昏,不见接应兵来,遂呜金收军。所有辎重粮草,皆被王理领还。岳飞人马乏粮,乃驻兵钟山。 第23回 岳飞破虏释王权 却说岳飞次日又率部下与虏寇大战于江口。岳飞鼓勇而前,部下随之杀败金人,斩首数百级,夺其马驼无数。岳飞下了寨,重赏将士。部下见金兵势大,长江又被兀朮所据,杜充闭城不出,内有寻思欲叛去者。岳飞知其意,泣谓众曰:“我与尔等感国厚恩,当施忠义,上报朝廷,建立功勋,著于国史,身虽死时,名亦不朽。今若降虏,或散为盗,不为反臣,则为贼寇。虽是偷生于世,身死而名坏,遗臭于万世,岂为子孙长久之计耶!今建康乃江左形胜之地,若使金家得了此城,我宋朝将何以立国于江南而复中原之地乎?今日之事,我若辈但知有死而无二心,若有思叛去者,许诸人出首以军法处之;多得酋首者而受上赏!”众将士皆感其言曰:“并不敢有别心,从统制号令。”却说金兀朮人马来攻建康,宣抚使杜充不敢出战,一连被兀朮困了二十日,城中恰慌。充与守臣陈邦光、户部尚书李税商议不如投降,通判杨邦义号哭谏曰:“邦义与诸君共守此城,有死无二。今奈何欲屈身于虏而受不义之名乎。”充曰:“不然,事已极矣!不降何待。”邦义苦谏不从,充率官属开门迎接金兵,拜于兀朮马前。兀朮入了建康,独杨邦义不肯屈,刺血大书衣裾曰:“宁作赵氏鬼,不为他邦臣。”有人言邦义劝杜充休降,可斩之。兀朮曰:“此人守义,不可斩之。”乃使人诱他来降,封之大官。邦义大骂曰:“臊狗种,我只要一死,岂愿降哉!”兀朮大怒,遂杀之。虏将叹曰:“此真忠臣也!”后人有诗赞云: 中原侵扰动风尘,倡义婴城誓一心。 沥血衣词甘就杀,史书千古重高名。 兀朮既取建康,着杜充往见金元帅粘没喝。没喝薄其为人,久后始付与官职。 却说高宗闻知建康不保,大江为金人所有,谓吕颐浩曰:“今日事急矣。卿有何高论?“颐浩奏曰:“不如乘舟入海为上。虏骑不能驾船迫我,浙江地热,彼必不肯久留于此,待他兵退,圣驾复返浙江,他来我去,他退我回,此亦兵家之妙策也。”高宗准其奏,遂驾往明州。兀朮听知高宗奔明州,差阿里蒲庐浑领军马追赶。阿里蒲庐浑引着二万胡兵,追赶高宗至童安,与高宗只争一舍之地。高宗望见后面尘埃蔽日,金鼓喧天,无限人马来到,大惊问:“谁可迎敌?“言未绝,保驾张公裕奏曰:“臣出马退金兵。”帝即遣行。张公裕部一万兵来迎,正遇阿里蒲庐浑大叫:“好将车驾送来,免尔一死!”公裕大怒,挺枪跃马直取蒲庐浑。蒲庐浑舞马交还,二人战有二 十合,不分胜败。张公裕只要保护车驾,只得死斗,又鏖战数合,忽一派鼓声从山后出,当先一面大旗上书五字”大宋杨沂中“。原来沂中知阿里蒲庐浑渡曹娥江,因屯兵于西山,特来保驾。沂中手挥大斧,骤骅骝夹攻阿里蒲庐浑。蒲庐浑见宋兵势大,勒马刺斜逃回。公裕、沂中直杀入阵中,劈死无数,金兵大溃。杀退二十余里,公裕与沂中合兵一处,来见高宗。帝执沂中手曰:“卿救朕躬,当铭肺腑。”沂中顿首称谢。颐浩曰:“金人败回,兀朮必长驱而来,陛下可速乘舟人海。”帝乃领群臣乘船到定海县。是时从驾官多,船狭不能容,颐浩奏曰:“海上船少,合无使随驾官员,从他取便避虏。”帝曰:“为士夫的当知义理,岂可不护从车驾?若从取便避虏,则朕所到,无百官亦同寇盗耳!”言讫泪下。以此郎官以下多从车驾,不肯弃去。 次日,高宗船到昌国县,下诏勤王,令各处出兵邀截虏寇。有英州武略大夫岳飞,见建康已被金人所据,又及闻车驾避难于海,乃聚集部下将士勤王。原飞部士皆西北人,平日感岳飞恩信,虽有反复之意,不敢叛去。内有报飞者曰:“今众人见中原沦于金虏,皆欲投统制做主,领我等降金,必有重用。”岳飞见说,佯许之。次日在中军会众人誓之曰:“尔等随我与朝廷立功,克复中原,迎回圣驾,身受官爵,光显门庭,岂不为荣?今尔等若不从我之言,宁先杀我,然后归投虏寇,吾决不往!”言讫放声而哭,乃脱衣以背示众,背上刺有”尽忠报国“四个大字。众人见了,皆伏地拜曰:“我等一从统制号令,再不敢有异志也。”皆泣下。岳飞再三抚慰之曰:“今兀朮领兵深入迫逼,圣驾出居海中。我今聚兵于江边截其归路,复取建康,迎回天子,以图恢复中原,尔辈富贵不患无也。”众皆欢喜。 飞遂引部下出广德截杀兀朮哨兵,一日六战皆得胜,斩首数百级,擒金将王权,到营以义释之。王权感恩拜曰:“人传岳统制民之父母,果然也。王权何以报德!”飞谓之曰:“尔金将兀朮不识时势,屡屡侵犯中国。近日建康府若遇我在,擒之碎尸万段,方雪吾恨也。今日与汝等无预,若回营,夜间纵火为号,杀退兀朮兵即是尔功。”王权曰:“小人决不失信。今夜举火里应,将军可从外攻入。”岳飞大喜,即放王权等回营。内有捉得不肯回的,飞察其可用者,结以恩义而留之。 却说王权回了虏营,候夜半于中军放起火来。霎时间烟焰烛天,满营火红。岳飞见虏营火起,纵兵于外击之,王权于内接应,兀朮兵大乱,自相蹂踏,死者不计其数,烧其辎重殆荆天明,飞引众回,鞍中拔出一枝箭,观号头乃是部下将戚方箭也。飞自思夜间厮杀,未知是误射故射?乃取其箭藏于囊中,待后日审知故射,擒此贼必令折之以就戮。 飞既大破金兵,遂驻军于中村军中无粮,将士惧岳飞纪律,忍饥不言,秋毫无犯。忽报金将王权引本部军马夺得粮草马驼来见统制,岳飞大悦,即将王权所得分赐将士,重赏王权。权部下自相谓曰:“岳爷爷军也!”争降附者约有万余人。 飞各以恩抚之。 金人既退,飞出帐前观广德地势,遥见中山顶一座楼台,苍松遮荫,修竹围绕,飞问部下曰:“前面楼角是何所在?“部下曰:“乃金沙寺也。”飞曰:“可偷暇一游,以览其胜。”与一二从军沿溪越涧,攀藤附葛,行了半日,始到寺门。飞进入寺中,僧人请入法堂待茶毕,纵步游观,果是好个清幽去处。飞素怀感激,命从人取过笔砚,于西廊之下大书数行,以记其事云:余驻大兵宜兴,治干王事过此,陪僧僚谒金仙,徘徊暂憩,遂拥铁骑千余,长驱而往。然俟立奇功,殄丑虏,复三关,迎二圣,使宋朝再振,中国安强,他时过此,得勒金石,不胜快哉!建炎四年四月十二日河朔岳飞题。 岳飞题毕,与一二从人离了金沙寺,回至中村,即便整理军马,前去救驾立功。 却说高宗驾到温州,泊于港口。彼时勤王将有张浚、韩世忠、牛皋、刘光世、吴玠、岳飞等,各领兵邀截金虏归路。兀朮闻知宋朝四方兵集,乃收拾所抢宝货金帛子女,从明州回走北去。报到温州,高宗听知金兵退去,下诏还越州驻跸。 高宗驾到越州,改州衙为行宫,以朝百官,命庐益奉迎隆祜太后于处州。临行,帝谓辅臣曰:“朕初不识太后,自迎至南京,爱朕不啻己出。今在数千里外,兵马惊扰,当亟奉迎,以惬朕朝夕慕念之意。”庐益奉命去讫。高宗体问近日金兵消息,御史中丞赵鼎奏曰:“兀朮已退兵北去,近日报到金兵攻击常州甚急,宜兴一路被贼所据,惟有御营使司统制岳飞保障一方无虞。乞陛下复降诏旌奖之,命解常州围,必能成功。”帝从之,即颁诏着令岳飞持兵解常州围,及安抚宜兴一路。诏下,岳飞即开幕府招集人马解围。辕门小校来报:“现有宜兴县贼首郭吉聚众抢掠,居民惊扰,县令钱谌令人请统制拯救。 本县现有积下粮储,可克二十万军马够十年支用。”岳飞闻之大喜,与其下曰:“宜兴既有此多粮食,我等宜就之,抚养士卒,以待截金兵归路而迎圣驾,岂不美哉。”即日将本部军马望宜兴进发。哨军来报:“宜兴粮储已被贼首郭吉抢去百余船,搬入湖中矣。”岳飞大怒,遂差手下将王贵、傅广领二千余人去追。贵、广二将领兵迳往湖中,正遇郭吉贼党将粮草搬上船。王贵大叫:“狂贼慢走!好将粮储送还,饶你辈残生。不然,尽教汝为鱼矣!”郭吉摆开战船,率众贼党一齐杀过来,被王贵、傅广分作两翼奋前夹击。岳家兵谁不知名?郭吉抵敌不过,各自奔走。王、傅乘势杀人湖口,夺其装载粮草,回见岳飞。岳飞将粮草依前搬入宜兴。兵行之际,人报部下戚方仍旧叛去为盗。 第24回 兀朮大战龙王庙 岳飞听得戚方叛去,大怒曰:“前日广德阵上射吾一箭,果有杀我之意。他日捉来,必手刃之。”次日,岳飞已至宜兴县。 县令钱谌接见,不胜欢悦,谓飞曰:“百姓望君侯犹大旱之望云霓,今日得遇,实快平生也!”飞曰:“金兵梗道,何地非皇上赤子?岳某到处,皆愿拯之矣。”钱谌请岳飞入衙中驻兵数日。远近闻知岳飞驻兵宜火,皆来归顺。 是时金兵与贼寇四下剽掠,只不敢犯宜兴。其县居民安生,各相谓曰:“爷娘生我者易,岳相公保我者难。”岳飞兵屯宜兴,遣人体探常州消息,回报金人攻击紧急。飞遣王贵、张宪、傅广分兵救之,自率部下合后。岳飞传令离了宜兴,军马抵至常州界,摆开阵势。金兵见宋军来到,两下对敌,张宪出马大骂:“死羯奴,不退何待!”金阵中女真万户少主孛堇骤马舞棍直取张宪,张宪亦提枪来迎。两马相交,战了数合,张宪诈败,万户少主从后赶来。转过临水门,岳飞一军从河口拥出,声如巨钟,大叫:“虏贼慢来!”万户少主孛堇吃了一 惊,措手不及,被飞一把手捉归马上。飞又驱动本部来杀,胡兵退走不迭,拥死于河中者叠积。金兵大败,退走常州五十里远,夺其辎重粮食不可胜数,生擒女真王撒哥。王贵、张宪、傅广合兵攻击汉儿李渭等十一名,常州围解。岳飞将女真万户少主孛堇及汉儿李谓等遣人赍表解送越州行在。使人迳上越州,呈进岳飞表章。表曰:武略大夫英州刺史御营使司统制军马臣岳飞状奏:恭依圣旨,将带所部人马邀击金人。至广德见阵,共砍到人头一千二百一十六级,谕降女直汉儿人王权等二十四人,并遣差兵马收复建康府溧阳县,得俘五百余人,生擒女直汉儿军伪同知溧阳县事渤海太师李撒八等十二人。金兵回 犯常州,分遣兵马截杀,只一阵问拥掩入河,弃头不砍,生擒女直万户少主孛堇、汉儿李渭等一十一人。委是屡获胜捷。谨录奏闻,伏侯裁旨。 高宗览表大悦,方知江左有忠义之士奋志勤王。乃颁敕命,使岳飞招募人马,先复建康以为两浙之固,次则扫清江南贼寇,以待銮舆北还。岳飞得诏,即抄誊四下张挂,招兵募马。不数日间,应募者众。岳飞此时便有扫清河北之志。访知兀朮从明州济江,护送辎重回金,遣人以书告知韩世忠出兵截之。世忠得岳飞书,知此消息,与部下商议,将人马分作三处守把,以前军驻青龙镇,中军驻江湾,后军驻海,俟兀朮归还击之。 却说兀朮人马济江,次于六合,亦恐宋师前后追袭,沿路令人打探虚实。哨马报青龙镇等处韩世忠俱着精兵守把,欲截金人归路。兀朮大惊,即分付众人速趋平江。众人得令,遂不向青龙镇一路,迳由秀州出平江而去。韩世忠差人探听兀朮从哪条路来,务要哨探停当回报。去人数日回说,兀朮不由青龙镇行,径趋秀州出平江而去。世忠闻之,叹曰:“狡虏任的机关也。”遂移师镇江,先以八千人屯于焦山寺待之。兀朮人马已出秀州,欲济江,遥见镇江口旌旗蔽日,战船排如”一“字。兀朮知世忠着人把守,将本部屯扎江,遣使赍礼物送书来见世忠。世忠正在军中持调人马,忽报兀朮遣使来见。世忠令召入,使人进帐中,呈上兀朮通问礼物及约战期书一封。世忠受了礼物,拆书视之:书曰:中原、金国,本同一家。皇上、金主,犹如兄弟。吾仗剑南下,正欲讨不恭而诛叛逆。今江南播乱,贼寇生发。非吾讨之,海内奚获清宁。今爰整归旅,已出平江,前列大军,未审何意。阁下欲修盟好,即开镇道,护送北行。欲动声势,乞示战期。次不宣。 世忠看书毕,批回来人,约以出战日期。来人将回书去了。世忠急召苏胜等谓之曰:“吾昨日审视地势,是间形胜无如金山龙王庙者。兀朮亦乃智将,彼必引骑登此,以觇我军中虚实。与你二百壮军,用百人伏庙中,百人伏庙下岸侧。敌人若来,不可便出。闻江中鼓声响,侧岸兵先入,庙里兵继出合击之,兀朮可擒矣。”苏胜领计,引二百军去了。世忠又唤过霍武曰:“你部二千军埋伏南岸,待苏胜得赢,尔即绕出北岸以截兀朮归路,勿致失误。”霍武亦引兵去讫。世忠各分遣已定,自部大军合后接应。 却说差人将书回见兀朮。兀朮见书约交战日期,与部属孛堇阿赤、王铁儿、张丑汉等议出兵。孛堇赤曰:“宋军屯隘口以便战斗,营寨分为三壁,彼以江口一壁为重,必实兵守之。 此间金山龙王庙视高瞰下,无不在目,主将可密引一二骑登此窥其虚实,然后出奇兵先夺其空壁,乘胜攻江口,世忠之众可破也。”兀朮大悦曰:“此计甚妙。”下令王铁儿、张丑汉列重兵于江岸以待敌,孛堇阿赤看守寨栅,自与亲随辽将黄炳奴、何黑闼三骑出中军至龙王庙来。 时值秋九月,草木凋落,天开野阔。将近黄昏之际,兀朮上到金山远望,见世忠营垒,军伍齐整,皆有法度。兀朮顾谓黑闼曰:“宋朝不可谓无人物矣!”黑闼曰:“主将不宜久留在此,恐敌人知之,绕出追袭,吾等难以进退。”兀朮曰:“无妨。”又转过山坳,引五骑趋龙王庙。韩世忠知之多时,于江中放起号炮,声震山岳。兀朮惊慌;即引众骑出离龙王庙。庙中一百骑听得江上炮响,先鼓而出,大叫:“兀朮休走!”兀朮见宋兵有备,与黑闼、炳奴勒马急走。走至半山,岸侧苏胜引一百军直杀上来。兀朮进退无路,只得死战。四下喊声大震,金鼓连天,宋兵分头而至。黑闼曰:“主将可取傍路而走,吾抵住宋军。”黑闼挥鞭来敌苏胜。苏胜大怒,举刀交还。二 人斗上十合,苏胜部下壮军一齐向前,黑闼措手不及,被宋军捉了。黄炳奴与兀朮正走出江口,南岸霍武一军截住,大骂:“死羯奴,尚不即降,欲赴何地!”兀朮大惊,绕岸逃走。霍武赶来,兀朮勒转骑复战。二人才交数合,韩世忠大队军来到。黄炳奴曰:“主将可速往北岸以待救兵。”兀朮策马逃向北岸,其马失足,将兀朮掀于马下。世忠赶近前,一枪正待刺落,兀朮奋勇搭住鞍辔一跳,复上马而走。随来黄炳奴一彪军走来,世忠回马与炳奴交锋,战两合,世忠一枪刺落马下,众军一齐捉缚了。世忠见兀朮走远,鸣金收军。 回镇江,日已晡矣。苏胜等押过何黑闼、黄炳奴,世忠问曰:“适间战于江口,一人红袍玉带,既坠马而复跳走去者是谁?“二人曰:“此正是金大将兀朮也。”世忠曰:“吾屡战金兵,未见兀朮一面,今日观其对敌,诚亦勇也。第措与其走脱。”世忠曰:“尔二人肯降,免尔一死。”炳奴曰:“情愿纳降。”世忠免其诛。辕门报说兀朮走回江口,部领十万胡兵,欲来报仇。世忠闻知,即分付部下曰:“兀朮勇而性刚,易以胜动。可引入中流,分兵前后击之,无不克矣。”苏胜、霍武等各分兵去了。世忠遂领六千军,开了营壁,排列江口对岸。 兀朮人马卷地而来,世忠挺枪跃马,跑出阵前。兀朮门旗开处,一少年胡将舞刀出战,乃兀朮婿龙虎大王,更不打话,持刀直奔世忠。世忠举枪抵住,两下金鼓齐鸣,二将鏖战十余合,世忠卖阵逃回,部下尽弃衣甲旗鼓渡江而走。龙虎大王忿怒,催动人马亦渡江,方渡一半,只见上流头无数宋军摇旗呐喊,前后攻来。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5回 韩世忠镇江鏖兵 却说宋将苏胜、霍武引五千兵从上流杀出,将龙虎大王四 面围祝金兵慌乱,龙虎大王力战不能得出。苏胜以一千知水性军士,跳入龙虎大王船来,虏兵不会水战,杀死于江中者不计其数。龙虎大王见失利,正待弃舡投江,被苏胜一把捉住,持上北岸。韩世忠大驱军士一齐掩杀。兀朮丧胆,引孛堇阿赤、王铁儿等拚死杀奔平江。霍武、苏胜两下截击,掠得马驼辎重无数。世忠鸣金收军,将龙虎大王斩之。 却说兀朮走到平江,计点部下折了一半,夺去军器粮食殆尽,谓众将曰:“吾自南侵以来,未有如此挫刃。今世忠截住江中,吾等如何得脱?倘并力攻击,无遗类矣。”孛堇阿赤曰:“世忠所恨惟在大王夺其中国金帛子女而去,大王可将所掠尽还之,问其借道出镇江,世忠必允矣。”兀朮从其议,即遣人送还金帛子女,复添名马数匹,差人来见世忠曰:“金主将送还所掠金帛子女,乞将军假道以出,久后不失讲和之好。”世忠怒曰:“兀朮死在目下矣,敢以利啖予哉!失此机会,虏贼得志,中原几时可复,二圣如何得还?“叱谓来人传语兀朮:“愿降即降,愿斗即斗,他事无容议矣。”差人回,以世忠言报知兀朮。兀朮见世忠不许其请,奋励其众曰:“困兽犹斗,宁肯束手就戮哉!”次日复整集人马,出镇江溯流西上,与宋军交锋。韩世忠引精兵邀战。兀朮自挥戈而前。宋将苏胜迳出迎敌,两下喊斗,金将孛堇阿赤率胡兵一拥攻进,霍武从北岸绕出敌后杀来,世忠妻梁氏亲执桴鼓,部下军士各要争功,莫不奋勇向先。世忠艨艟大舰出金兵前后数里,击柝之声达旦。 兀朮军四下受敌,死者无数,王铁儿、张丑汉见宋兵势大,驾小船与兀朮死战,杀奔黄天荡。红日将落,世忠下令收军。 兀朮领败残人马屯扎黄天荡,见四下尽是宋军把截,窘促甚,因募本地人问更有何处出得镇江。或谓之曰:“老鹳河故道原达镇江,与建康大路相通,如今湮塞难行,若凿之透接秦淮水,即可出矣。”兀朮听得有此个去处,即令众人凿开老鹳河。虏寇齐用力,一夕渠成,凡三十里。兀朮引本部连夜走出秦淮,趋建康而走。比及韩世忠知之,虏寇离去七十里远。部下欲促兵追之,世忠曰:“穷寇勿追,兵家所忌,可只四路绝之,兀朮自不敢渡江矣。”众人得令,各分兵把守不提。 却说兀朮既出了镇江趋建康,见路上并无人马拦挡,放心回还。不知哨军已先报知岳飞,遣王贵、赵云领三百人马埋伏牛头山等候。兀朮大众来到牛头山下,扎营寨,杀牛宰马,犒赏番将,因谓曰:“若非彼人教吾计策,如何与若等得至此哉。”是夜无月,燃点灯烛,尽欢而饮。饮至夜半,兀朮诸将皆醉,各回帐幕歇息。王贵、赵云引着手下俱穿青皂衣服,各有暗号,偷入营中,齐声呐喊,复出寨外立定。兀朮醉中惊起,慌乱不迭,自相蹂踏,死者无数。近天明,遥听牛头山上金鼓喧天,喊声震地,岳飞引兵从外杀将入来。兀朮急披挂上马,提刀迎敌。岳飞怒骂曰:“不顺天道虏贼,今来送死!”挺枪直取兀朮。兀朮舞刀交还,两马相交,鏖战十余合,兀朮力怯,拨回马便走。岳飞驱兵掩杀,孛堇阿赤抵住一阵又败。兀朮正走间,山坡后一彪人马拥出,为首一员少年将,面如傅粉,唇若朱涂,手执八十斤铁锤,乃是岳飞长子岳云也。方一十二岁,勇冠诸军,军中呼为”嬴官人“。岳云一匹马跑出,截住兀朮。 兀朮大惊,番将王铁儿曰:“主将勿慌,待吾擒之。”即舞棍跃马,直取岳云。岳云拍马与王铁儿交锋,战上数合,岳云卖个破绽,勒辔绕山脚而走。番将欺岳云年幼,策马赶去,转过山坳,岳云绰起铁锤,望王铁儿当门打落。王铁儿翻身落马,脑髓迸流,死在沙常岳云复兵杀出,兀朮大败,引部下窬山逃走。岳飞收军下寨,众将各上其功,斩番将耳带金环者一百七十五级,生擒女真渤海汉儿将士四十五人,夺获辎重马甲甚多。岳飞重赏将佐,下令邀击虏寇,勿与之再来。 却说兀朮人马折了大半,疾忙便要渡江,忽前面征尘蔽天,一起军马来到。兀朮惊叹曰:“前有阻兵,后又追迫,皇天何灭我之速也。”正欲自为死计,早有数十哨卒近前,内有认得是自家人马,兀朮乃安。遣人探之,乃金挞懒听知兀朮战败,自潍州遣孛堇太一引一万胡兵,特来救援,不想在此相遇。兀朮见了孛堇太一,诉前后与宋将交兵,其实失利,辞气婉曲,众人莫不动容。孛堇太一曰:“韩世忠、岳飞锋不可当,莫若出龙湾趋淮西而去。”兀朮曰:“江中进云中,道路无阻。若趋淮西,各处宋军邀截,几时能达燕地。不如复引兵北渡,循建康而去,庶可前也。”孛堇阿赤曰:“世忠恃其武勇,我众屡战不利,今日人怀内惧,孰肯舍死交战。”兀朮曰:“胜败兵家之常,岂可逆料。今日与若等倍加用心,归到金国,受应上赏。”众番将只得进黄天荡屯扎。 韩世忠听知兀朮复欲渡江北去,即操练将士提防。时兀朮将兵分作南北安营,太一军屯江北,兀朮军屯江南。世忠分付部下:“兀朮此来,志在死斗,诸将若遇敌,彼败不可远追,彼胜四面救援,缓缓困之,待彼食尽,一战可破矣。”诸将皆曰:“敢不如将军号令。”于是世忠唤过苏胜曰:“与尔二千健卒,以海舰进泊金山下,预备铁绠数百条,每条贯大钩于上,待兀朮舟进,可引健卒出其背,每缍一绠,将其舟曳沉之。”苏胜领计而去。又唤霍武曰:“尔领兵二千,埋伏江北岸,俟金兵交战出,袭其营寨。”霍武引兵埋伏去了。世忠分拨已定。 次日,兀朮鼓噪而出。江中韩世忠摆开战船,分海舟为两路攻击。只见金兵漫江填岸,鸣金桴鼓来到。宋军江上船如箭发,与兀朮鏖战中流。苏胜引二千军,将铁绠放连江中,大钩顺撞着战舟,便搭住不行。胡兵船重者,湍流滚入船内,船遇水满即沉溺。番将慌乱,各跳上北岸奔走,坠落水中死者甚众。 苏胜乘势掩杀,兀朮又大败,弃舟走回黄天荡。霍武截出,又杀一阵,夺其军器旗鼓之类无数。自是虏寇丧胆,再不敢出。 兀朮穷蹙,引勃堇太一等隔江遥谓世忠曰:“君岂不闻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吾初到镇江,即以厚礼相遗,本以中朝与金朝兄弟之邦,吾与将军亦有诸侯之义也。何故苦要相逼,屡窘吾军,实欲结成深隙耶?将军若肯哀怜,收回大众,与吾偃旗息鼓,得归云中,足见将军恩义兼尽,威声显扬。胡人未必无后报矣。”世忠曰:“欲待收回人马,放尔等渡江,还我两宫,复我疆土,则可以相全。不然,今日之事乃王事也,肯容私乎。”兀朮语塞。孛堇太一曰:“将军休恁的小觑吾众,以谓无寸铁在身乎。果不容渡江,亦在死战,以决雌雄。论之强弱,未必遽至亡也。”世忠听其言不逊,引弓欲射之。兀朮见势不敌,引军急驰去,回顾世忠海舟乘风使篷,往来如飞,谓部下曰:“南军使船如使马,岂奈彼何哉。”孛堇太一劝兀朮出重金募破海舟之人。兀朮从之。 第26回 岳统制楚州解围 却说兀朮以重金募有能破海舟者,许以高爵。忽有闽人姓王者入见兀朮曰:“某有策可破海舟,使世忠一筹莫展,将军稳出镇江也。”兀朮见其人循循如书生,言有此奇谋,矍然曰:“足下有何高见?愿闻其详。”其人曰:“今将军之船轻浮不稳,一触巨浪,必致翻溺,人且不可保,尚望克敌哉!所用战船必须多载实土,上以平板铺之,则行之稳重,俟风息则出,有风则勿出,海舟无风不可动也。且以火箭射其箬篷,则不攻自破矣。”兀朮大喜曰:“此天助吾成功也。”重赏其人,即下令将战船俱依法装点,分付众人多造火箭及干燥之物,准备火攻。正值秋末冬初,云霁天开,兀朮与部下杀白马祭天。 是日风恬浪静,兀朮将人马分作三队,乘小舟出江。韩世忠引兵绝流击之。海舟无风不能动,而舟上五緉皆斜。苏胜见舟不行,急欲撑入海口。胡兵前后漫江而来,霍武大叫曰:“风色失利,将军可登小舟。”世忠即砍下舟緉,登小舟迎敌。 兀朮令善射者以火箭射入海舟,五緉皆自焚,烟焰蔽天,惹着芦苇干燥之物,海舟火势迸烈,满江通红。兀朮乘胜杀出,胡兵拚死争先,莫不一当百,宋军大溃,溺死者不可胜数。苏胜一军杀到,保定世忠下了小舟。兀朮一箭矢来,正中苏胜左肋,坠落江中。孛堇太一驱后队夹攻,霍武死战,救了世忠,奔还镇江。兀朮大众遂济江屯六合县。是役也,世忠以八千人拒兀朮十万之众凡四十八日而败。然金人自是亦不敢复渡江。后人有诗云: 胡骑南来帝辇迁,孤臣罄志欲回天。 中原士马迷红道,江上旌旗拂紫烟。 兀朮势窘兵刃折,英雄气壮海舟连。 谁知识破闽人策,百战功劳付枉然。 却说兀朮既济江离六合,恐宋兵追袭,引本部人马连夜趋建康,剽掠城中一空,放火烧了仓库,与汉儿反臣李税、守臣陈邦光、宜抚使杜充,自静安镇渡宣化而去。岳飞知之,分兵前后邀击大败之,金兵溺水死者不可胜数,抢去物件委弃于岸者山积。岳飞遂引兵人建康,安抚人民,修葺官府衙门,遣人四下搜索虏寇,并无遗留一骑在城。次日岳飞拜谒于五岳庙,因作《盟记》题写于壁间云。记曰:自中原板荡,夷狄交侵,余发愤河朔,起自相台,总发从军,历二百余战。虽未能远入夷荒,洗荡剿穴,亦、且快国雠之万一。今又提一旅孤军,振起宜兴,建康之城一鼓败虏,恨未能使匹马不回耳。故且养兵休卒,畜锐待敌,嗣当激厉士卒,功期再战。北窬沙漠,蹀血虏庭,尽屠夷种,迎二圣归京阙,取故地上板图。朝廷无虞,主上奠枕,余之愿也。河朔岳飞题。 岳飞既复建康,遣使赍表押解女真渤海儿金将共五十余名,送往行在,使人到越州进上岳飞表章。表曰:武略大夫臣岳飞上言:臣今看得建康,实为国家形胜要害之地,当选精兵固守。今张浚欲使臣守御鄱阳,以备虏寇之扰江东江西者。臣以为虏寇若是渡江,必先侵浙东、浙西之地,其江东、江西,地方偏僻,虏人亦恐重兵截其归路,此江之东西非虏所向也。伏乞加兵与臣,前去守淮,谨护建康腹心之地,而可恢复中原,臣不胜感激之至,谨言。 高宗览表,嘉纳其言,及询问解来虏将二圣消息,皆言近日有人传来说道,金主徙二帝离五国城,去金东北有千里远,其地唤作鹘里改路。高宗闻之,恸哀不已。仍遣使命送铠甲一 百副、金带一条、锦袍一领,赏赐岳飞,及手诏令征剿叛将戚方。 诏下,岳飞即点集三千人马,望广德进发,前抵苦竹岭。 且说贼首戚方已差贼党把守官桥,阻截官军来路。岳飞人马到官桥,听知有贼守把,矢着一根箭于桥柱,遂下令领回人马。 守桥贼众见桥柱矢箭一枝,扯下送与戚方。戚方见了大惊,知是岳飞人马来到,即与其党逃离官桥。哨军报知岳飞,道戚方闻统制军到,连夜逃去。岳飞遣将傅广领兵追之。傅广得令,即引二千人马来追戚方。戚方正走之间,望见后面征尘荡起,知有军马来赶,令手下探追将是谁,哨卒回报乃岳飞部将傅广。 戚方喜曰:“不足畏也。”勒回马整众以待。傅广近前骂曰:“贼奴休走!”戚方更不打话,挺枪直奔傅广。傅广举刀交还,二人战上数合,傅广力怯,拨回马便走,部下大乱。戚方驱众掩杀,败兵走报岳飞。岳飞大怒,自领精兵一万前来策应,正遇傅广被戚方追赶来到。岳飞一军向前,戚方见是岳飞旗号,退走不迭。岳飞下令:“不要走了此贼!”众人尽力追逼,戚方生路将尽,恐被岳飞所杀,正遇朝廷差着江淮路招讨使张俊来与岳飞会兵,方即弃了贼众,潜逃投拜张俊,乞救性命。张俊曰:“尔为岳统制将,何故又叛?“方曰:“小人一时感乱叛去,今后愿立功赎过,补报朝廷。再不敢如是也。”俊曰:“吾见岳统制为与解说。”遂纳之。次日,大军与岳飞相会,二人握手甚欢,各诉款曲,俊设酒礼待岳飞。正饮之间,张俊令戚方来拜见岳飞。戚方拜毕,跪在阶前,痛哭乞命。岳飞大怒,喝之使退。张俊见岳飞怒,不敢解,起身捧酒劝飞曰:“国家用人之际,统制看下官分上饶他此一次。”岳飞起谓曰:“招讨钧命不敢不从,只是他跟我在建康时,无故背了朝廷反将出去,聚众剽掠村落,我曾再三使人劝他竭诚报国,勿为贼盗偷生,他全不听信,恣意放肆,抢夺州县。然后朝廷差人赍榜前去招谕,彼亦拒命不降。此贼处心不忠,难与别贼比。昔我在广德与虏对敌之际,他暗射吾一箭,即今不令人知,藏之囊中,待彼有逆意必令折之以就戳,今日果然。”即令人取过箭付与张浚看有戚方名字,俊曰:“汝既叛主将,复为盗贼,罪不容逭。”又谓飞曰:“请统制依军令发落。”飞曰:“非某不从尊命。军中若留戚方,则众军视以为例,故方尊命。”于是岳飞叱左右推出戚方斩之。岳飞又分付众军曰:“汝等各宜奋力尽心,以图报效,毋学戚方,致有今祸。”众军喏喏连声,愿从钧旨。 忽报金兵围楚州,高宗降手诏命岳飞即日起兵,解楚州围。 岳飞既得手诏,即与张俊相别。 第27回 刘子羽议守四川 建炎四年秋八月,高宗既命岳飞解楚州之围,岳飞承诏,即领本部人马起程望楚州进。正值金风骤起,鼓角悲鸣,岳飞大队人马抵奉州界,将朝廷所赐衣甲各关与将士,遣入探听楚州消息。哨马回报日前镇抚使赵立与金兵交战,赵立被杀死,势已危矣。岳飞大惊,即促兵救应。 金挞懒正在攻城,遥见前面旌旗蔽日,戈戟横空,知是宋军有人来救援,即下令众人摆开待之。岳飞部将王贵、傅广分左右翼杀来,番将高太保急出迎敌。两下混战,高太保使一只流星锤,放无虚落,正门间卖阵便走。傅广不舍,一直赶去,未及百步,高太保勒住马放出流星锤,望傅广面门打来,傅广眼快躲过,正中左臂,负痛坠落马下。金兵正待向前,中阵岳飞一军已到,大叫:“羊喿羯奴慢来!”高太保拍马复战岳飞。岳飞抖擞威风,举枪来抵,未数合虏将力怯,措手不及,被岳飞一枪刺透咽喉而死。宋军救了傅广,王贵催动后队杀人金营。 挞懒见宋军勇猛,彼众失利,连忙退走于秦州。岳飞引军入楚州城,安抚人民。楚州围已解,杀死大将高太保,生擒虏将阿主孛堇并里真、阿主里及白打里等七十余人,差人押送行在所。 高宗甚喜,颁诏奖谕岳飞。诏曰, 敕岳飞节义忠勇,无愧古人。所至不扰,民不知有兵也。所向必克,寇始畏其威也。朕甚嘉焉。方今国步艰难,非卿等朕孰与图复中土者耶。奈何江表尚多遗寇,卿可竭力措置,擒获必期净尽,无使越境,为朕之忧。姑赐卿金注碗一副、盏十只,聊以不永怀也。故敕。建炎四年八月日付岳飞。 岳飞承诏,望帝阙谢恩毕,与天使正在陪话间,只见报到江东宣抚使刘光世领兵出奉州来策应,正遇金挞懒人马,遣偏将王满德于半路邀击之,屡战屡胜,金兵退去。岳飞具本奏闻,高宗览表,复差人赍敕与岳飞。岳飞拜而受之,诏曰:敕近据刘光世差王满德等协率军马,过江之后,屡奏战捷,杀获金人甚多。贼寇久驻江淮,即渐抽退。其未去者数虽未多,若不乘势剿除,终作腹心之患。当国步艰难之际,正诸将立功报国之秋也。岳飞奋命许国,忠劳甚著,朕尝嘉之。今可与刘光世所遣将王满德等,协并进往卫州等处,杀伐金贼,期于剿扑,当议不次推赏。故敕。建炎四年八月日付岳飞。 却说金挞懒数十万人马,被岳飞、刘光世前后截杀折去了大半,急引残众趋延安与娄室相合,取了保安,军迳出富平而来,锋刃精锐,兵势复振。消息传入秦州,张浚知之,檄召熙河刘锡、秦凤孙偓、泾原刘錡、环庆赵哲四路经略使及吴玠之兵合四十万,以刘锡为统帅,迎敌决战。前军统制王彦谏曰:“陕西兵将上下之情皆未相通,若少不利,则五路俱失,不如且屯利、阆、兴、洋以固根本。敌人入境则檄五路之兵来援,万一不胜,未大失也。”浚不从。刘子羽亦力言敌人尚未深入,而先动四路之兵,倘众心不一致,失机则关陕未可保也。”浚曰:“吾宁不知此?顾东南事方急,不得不为是耳。”吴玠、郭浩皆曰:“敌锋方锐,宜各守要害,俟其兵惫而乘之。彼不暇为谋,一战可以成功。”浚亦不听,遂进兵于富平。时刘锡、孙偓等各引兵来到,张浚大开牙帐,集诸将议战。玠曰:“兵以利动,今地势不利,未见其可,宜择高阜据之,以备敌人深入。”诸将皆曰:“我众彼寡,又前阻苇泽,敌有骑亦不能施,何用更徙他处?”赵哲曰:“金虏未深入,欲延迟以挫吾军锐气。明公当鼓噪迎敌,勿成敌人之谋。”张浚曰:“赵哲之言是也。”即遣其引本部人马屯泽口,截虏寇来路,“切须用力战守,若尔一路有失,则吾军皆休矣。”赵哲领兵去了。又令刘錡引精骑出富平,绕挞懒寨栅,统帅刘锡为先锋。张浚分遣已定,众人各依令而行。 却说金挞懒与娄室等听知宋军会合,出富平邀战,自相谋曰:“宋兵远集,利在急战,可将人马分作两处,一从富平迎敌,一从泽口攻击,宋军前后救援不及,必胜之道也。”娄室曰:“此计正合我意。”遂与挞懒分作两路而进。且说挞懒一 支军马迳从富平隘口,尽是芦苇乱草水湿之地,不堪前进。左边山势峻险,虏寇恐有埋伏,悄悄而进。令众人砍下柴木,带叶囊土,籍淖平行。将近宋壁,严整队伍,多张旗帜,金鼓大作。前锋刘锡见虏兵薄诸营,即引本部人马抵敌。金挞懒身披铜铠,手执金枪,一匹马直冲过来。刘锡舞刀交还,二人战上数合,只见虏骑四下并击,刘锡与之力战不能取胜。右壁军刘錡策马来应,挞懒部将撒里么哥举枪接住刘錡交锋。刘錡挥动步骑,鼓勇争先,在军中左右冲突,杀死金兵颇多,与撒里么哥鏖战数十合,胜败未分。忽报泽口金兵以铁骑二万直捣赵哲寨栅,赵哲军溃,胡兵卷地杀来。刘錡大惊,弃了番将,部一 支军杀奔泽口来援。壁垒已为敌人所破,赵哲先自离伍逃走,刘錡复杀出。比及吴玠知之,亦部兵来到,将校望见尘起,遂惊而遁。刘锡见诸军皆溃,不敢恋战,亦自逃回中军。虏众纵火烧劫寨栅,南军大败,焚去辎重衣甲不可胜计。娄室乘势追杀,刘錡与吴玠为后殿,抵住追兵,因是众军保全而回。张浚闻诸军失利,叹曰:“悔不听王彦等之言,致有丧败,吾之咎也。”金兵自富平之捷,兵势愈壮,关陕大震。张浚恐敌人深入,复引众退保秦州。张浚召赵哲入责之,曰:“吾令汝守泽口乃吾军之本也,领此重任,遇敌人而先部下逃走,致令败兵失地,皆汝之过?”叱左右推出斩讫,献头于阶下。又唤刘锡曰:“尔为统军,如何不前后救援?致有疏失,罪同赵哲。”令斩之以正军法。刘锡曰:“某自领兵与敌人死战,虏寇作二路而进,比知贼击哲营,又被金兵冲杀。恐失中军,急回保守,非锡之不救也。”浚怒不解,免其诛而安置于合州。下令命诸将各还本路,遣人上书待罪。帝手诏慰勉之。诏下秦州,张浚见上不允其请,因命吴玠守和尚原,自引亲兵巡守兴州。时浚辎重焚弃,将士散亡,惟亲兵千余以随,人情大沮。或请浚曰:“兴州险阻,敌人未敢深入,莫若徙治夔州参军事,庶便战斗。”刘子羽叱之曰:“孺子可斩也!四川全盛,敌人欲入寇久矣,直以川右有铁山栈道之险,未敢遽窥。倘今不坚守,纵使深入,而吾僻处夔峡,遂与关中声援不闻,进退失计,悔将何及?今幸敌方肆掠,未逼近郡,宣司但当留驻兴州,外系关中之望,内安全蜀之心,急遣官属出关,呼召诸将,收集散亡,分布隘险,坚壁固垒,观衅而动,庶可以补前愆耳。何以徙夔州以为退缩之计哉!”张浚然其言,谓子羽曰:“只军中无敢出关以收集众者。”子羽曰:“身任国事,宁自惜哉!子羽愿往召之。”浚大喜,即遣子羽行。子羽乃单骑至秦州,召诸亡将。时诸将不知宣司所在,及闻子羽至,大喜,悉以其众来会,凡十余万人,军势复振。子羽因请吴玠扼险于凤翔大散关,以断敌之来路。关师古聚熙河兵屯岷州大潭。孙偓、贾世方聚泾原、凤翔兵于阶、成、凤三州以固蜀口。浚皆从之。 第28回 宋高宗议建东宫 却说挞懒知浚召集诸将于队隘把守,难以前进,与众议曰:“川蜀栈道峻耸,今四下俱有军把,倘延留日久,川兵乘虚袭之,何以为计耶?”众人皆曰:“若宋军扼此不出,后有岳家军马,进退失利,吾等决难保矣。”挞懒甚恐。忽参军秦桧见挞懒忧惶无措,大笑曰:“元帅初出云中何其勇也,今日又何怯乎?吾有一计,可使宋朝人马尽遭荼毒,金国皇帝能一匡天下耳。”挞懒闻秦桧之言,拱手称服曰:“阁下有何计能致此拨天关本事。吾当奏知金主,重尔封爵而报也。”秦桧密谓:“须令左右皆退,可以陈之。”挞懒即屏去众人各出帐外,延桧入后军问之。桧曰:“欲破人之家国者,必先内攻而后外人得以施其谋,犹毒人先戕其五脏,五脏绝而后大命随之也。我初五人入使金国,重感金主不杀之恩,誓以死报,第恨无由耳。 如元帅肯放桧归于本朝,但是那里有的消息,便先暗暗说将来,使这里预先知道。这里有事若传将去,都奏依行。那时众将欲邀功者,吾竟阻之,必使尔国坦入中原无虑也。”挞懒听之,半晌乃曰:“尔的有此心否?”秦桧恐其疑彼欲脱身之术,曰:“吾本倾心以报金国保全一家之恩,岂有虚意?如元帅致疑,则事不就绪矣。”挞懒曰:“如是,可留君妻孥为质,庶可凭信。”秦桧笑曰:“胡人恁的不晓道理,若拘吾妻孥,宋人决知吾回自金国,必与尔处通谋也。正宜与妻属等同归,取信本朝君臣。待吾立脚已定,然后自可施展。”挞懒大喜曰:“君若干得事而回,吾当奏金主以中原三分之一以封君。”桧曰:“只待要成得秦某此一场大功,非敢望报。”即日辞了挞懒,带妻属等一行人还到越州,诣行在所求见高宗。 时建炎四年冬十月也。高宗有旨,着令秦桧先见众官员根问回来缘由。秦桧对曰:“金国使人监我在沙漠之地,被我一 夜将监守人杀了,方才得脱,走到海边,夺船就从海上走到此间。”众官听了各有疑,谓其既与何等五人皆被金人起发北去,今如何止有秦桧一家独还?况燕京到此有二千八百余里,如何过黄河、出海口,都无一处巡海官军拿住?便是金国纵放他回,亦当留其妻小为质,岂得与妻孥同行?察其情由,必受敌人之计。”高宗亦疑之。右仆射范宗尹、枢密使李回二人曾与秦桧交好,于高宗前力荐秦桧以前曾与金家争存赵氏,勿立异姓,因此有忤于粘罕,把他一家起发北去,其实尽忠于宋也。 高宗信之,引桧入内殿,问二帝及母后消息。秦桧奏曰:“建炎二年八月,二帝到金国上京。建炎四年七月二帝徙五国城,离金国上京往东北去有一千里远。九月太后郑氏崩于五国城。 二帝及太后聿氏、皇后邢氏圣体皆安。”高宗闻秦,龙颜大悦。 又问秦桧曰:“即今如何便得天下安宁?“桧奏曰:“若要天下安妥,须当南自南、北自北,两国息兵讲求和好,自得宁息。 非惟天下无事,且得圣父圣母皇后车驾北还矣。”高宗为人懦有余而刚果不足,听得秦桧奏讲求和好得车驾回朝,即赐宴内廷,甚礼敬之。是夜,高宗喜而不寐。次日早朝,谓群臣曰:“秦桧忠义诚然,过于别人,朕今日又得一佳士也。”因封桧为礼部尚书。 话分两头,却说大金皇帝与众臣议欲立宋之异姓有名望者为中原主,以镇南羌,似立宋大臣张邦昌故事。时兀朮北还,乃与大太子粘罕奏曰:“欲立异姓为中原主,推之宋臣中间,皆不足以当此任。惟济南府知府刘豫,其人有意为我大金。若立此人,足为江南藩障也。”太宗允其奏,遂差人赍金册玉玺来立刘豫为子皇帝,置都东平府,号大齐,改年号为章昌元年,以旧河为界。立妾赵氏为皇后,封张孝纯为丞相,李孝扬为左丞相,张东为右丞相,王琼为汴京留守,开设衙门,选任百官。 其子刘麟为提镇诸路兵马大元帅。 消息传入越州,高宗闻知金国册立刘豫为中原主,谓侍臣曰:“朕自元懿太子卒后尚未有后。刘豫异姓,金人因而立之,是使中原有二天子也。朕闻此事,实重感然。”右仆射范宗尹曰:“陛下之念及此,社稷之福也。金人所谋,正欲立异姓而梗赵氏。陛下宜建太子,期永宋祚矣。”帝曰:“太祖以神武定天下,子孙不得享之,遭时多艰,零落可悯。朕若不法仁宗为天下计,何以慰在天之灵!”于是诏知南外宗正事,令广选太祖后,将育宫中。因是上虞县丞娄寅亮上书,乞选太祖后以备储嗣。书曰:先正有太祖舍其子而立弟,此天下之大公。周王薨,章圣取宗室育之宫中,此天下之大虑。仁宗感悟其说,诏英宗入继大统。文子文孙,宜君宜王。遭罹变故,不断如带,今有天下者,独陛下一人而也。屡者椒寝未繁,前星不耀,孤立无助,有识寒心,天其或者深戒陛下追念祖宗公心长虑之所及乎。崇宁以来,谀臣进说,独推濮王子孙以为近,屡余皆与之同姓。遂使昌陵之后,寂寥无关,仅同民庶,艺祖在上,莫肯顾歆,此金人所以未悔祸也。望陛下选太祖诸孙有贤德者,视秩亲王,俾牧九州,以待皇嗣之生,退处藩服,庶几上慰在天之灵,下系人心之望。 书奏,高宗读之大感叹,以示众廷臣。左仆射赵鼎奏曰:“寅亮所陈,见理极到,陛下正须从之。再遣人以诏令张浚益增关陕戍兵,绝虏寇来路;岳飞屯荆、襄,以孤刘豫之势,此万全策也。”帝允奏,下诏选秦王德芳五世孙子偁之子伯宗命张婕妤鞠养之。亲王分牧诸镇。仍下诏与兴、洪二处,以示张浚、岳飞。 时张浚因金人破福津、蹂同谷以迫兴州,闻帝命下,遂遣张探、刘子羽趋益昌以备金兵。自率所部退守阆州,遣人往万安军召还曲端,稍复其官,将任用之。王庶从而间之曰:“曲端恃勇自骄,宣司若倚重之,必不保终矣。”浚曰:“曲端亦明兵事,吾悔不用其策,致有富平之役,岂可久置于外。”遂不听庶言。庶退,以见吴玠曰:“宣司欲专任端,君以为如何?“玠曰:“端深刻矜傲,昔与吾同战兴元,彼以功自归,恨尚未消。候宣司出视事,当以言阻之。”王庶曰:“吾之事,君足知矣。来日见宣司,亦须说明。”二人商议已定。次早,吴玠写”曲端谋反“四字于手心。浚出视事毕,吴玠举以示浚,且曰:“此语出曲端心腹人张广说知,以玠揣度,端为人的有是意也。”浚笑曰:“端志吾知久矣。常察其行,曾许忠于国,岂有此?君休听谣言自惑。”玠曰:“彼恨宣司劾奏被置于外,故叛。安得无之?“王庶力前说曰:“曲端逆情已曾显露,宣司不信,尝作诗有斥乘兴意,道‘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渔舟’。证之此语,足知其为人矣。”浚素知王庶与曲端不可并立,且不倚恃吴玠为用,乃遣人送曲端于恭州狱,候审问发落。曲端无以自明,只得衔之就狱。 第29回 兀朮兵寇和尚原 有武臣康随者,尝以事忤曲端。曲端怒鞭其背,康随深恨之。王庶知康随欲报端仇,只未得机会,因复谮端于浚曰:“曲端若不早除,恐纵虎自贻患也。”因荐康随提点恭州刑狱鞠审之。浚从其请。 却说曲端在狱中,闻浚以康随为恭州提点刑狱,仰首叹曰:“康随若来,吾其死矣。”未数日,随至恭州,将有罪之人一 一鞫问过,至于曲端,命狱吏将重刑拷掠,令其招出反情。狱吏取过重刑加之,曲端无一挠辞,随怒曰:“不怕尔不招!”仍令狱卒苦拷之。时端两腿皮开肉绽,鲜血进流,终是不肯自招,惟高声呼曰:“皇天后土可鉴此心!”随见不招,欲置之死地,令人絷维端,以纸糊其口,胁之以火。端口干渴,急求水饮。康随竟与之酒,端饮下,大叫一声,七孔流血而死,陕西士大夫闻端死,以其屡立大功,死非其罪,莫不痛惜之。军士怅恨有反去者。曲端已死于恭州狱,张浚闻之,叹息不已,亦深追悔信谗言而陷其死,只是不正出言,因问自恭州来者:“曲端死,曾有何言?“来人道:“端并不肯招反逆情由,唯指天自誓。”并将康随苦拷之事一一告知。浚怒曰:“康随何等人,敢专重刑!”即令将校执杖杀之。吴玠自知与庶力执端罪,恐祸及己,因请出屯和尚原以备金人。 时报兀朮军马大队出兴元府,浚即遣玠行。玠引众立营于和尚原东壁,积粟缮兵,列栅为死守计。部将安雄曰:“原上刍粮不充,且又士卒新集,莫若退屯汉中,以就其储积,抚养余众,此以逸待劳之策也。”玠曰:“我与若等保此,敌决不敢越我而进。坚壁临之,彼惧吾蹑其后,是所以保蜀也。粮食虽不继,凤翔民耕获者众,身已屈于金而心必不服也。若以恩义结之,彼自有报效矣。”因遣雄出关抵凤翔,告以张宣司恩德,并以重物遗惠之,使其预通敌人消息。雄迳出凤翔界上,告知欲与金人放对,以玠所遣分惠众人,凤翔民皆大悦,曰:“我曹皆宋民也,逼于虏势不得已而降之,自是朝廷音问不通,凤翔民不复知宣司用兵矣。今有吴将军不弃于我,若等必当以死报也。”雄各尽诚慰谕,仍令探听金人虚实,密传将来与吾,预作持备。众人皆领诺,相与夜送玠粮助之,将有二千余斛。 雄密地带回,见吴玠,说凤翔之众各愿报效。玠得许多粮料甚喜,遣人赍银帛赏之,凤翔民益欢,输增刍粟者愈多。金人闻知大怒,埋伏军马于渭河,待凤翔民输玠粮过者邀杀之。且出令禁其保伍,不得私越渭河。许各相首,如一家得罪,连坐保伍。然民感玠恩惠,冒禁如故。兀朮恐宋军因凤翔民知其虚实,遂遣金将没立部兵自凤翔进,乌鲁折合引兵自阶成出散关,约日会于和尚原,不得有误。二人领兵去了。兀朮自以大军从隘道进发。 且说乌鲁折合部领二万人马,先期到和尚原,金鼓喧天,列阵于北山索战。哨马报知吴玠,玠着诸将预备迎敌。先唤安雄分付:“虏贼不知路径,尔带一支军从北山抄出,以袭金人之后。遣汤威出营示兵诱入小峪中,吾自从傍击之。”二人各带军出了和尚原。 却说汤威引五千军摇旗呐喊呼战,金将乌鲁折合拍马向前来战汤威。二马相交,战不数合,汤威诈败退走。乌鲁折合赶将来,北军掩至。未数里,山峪中鼓声震响,从旁一彪军马截出,为首一员猛将,浓眉大眼,虎臂雄腰,乃川中保障吴玠也。 大喝:“羊喿奴贼,早下马受吾快刀!”乌鲁折合勒回马来战吴玠,吴玠绰刀交还,二将斗了十合,汤威引兵复杀出,将虏兵围在山峪中。金副将孛堇哈哩持枪拍马来斗吴玠。吴玠挥起钢刀,与孛堇哈哩战未数合,连人带项斩于马下。乌鲁折合见斩了副将,不敢恋战,拚死冲出峪中。宋军乘势掩杀,金兵大败。 乌鲁折合正走间,又遇安雄一支生力军马从后杀来。乌鲁折合首尾受敌,落荒奔前急走,路狭多石,马不能行,乃舍其马与众人逾山步走。宋军夺得马驼辎重不可胜数。乌鲁折合引败残胡兵移砦黄牛。吴玠与众将议曰:“金人窘促,莫纵之与兀朮兵合,势重难击。金没立兵出凤翔,方攻箭筈岭,安雄可领兵从间道而出。金人知乌鲁折合战败,又闻吾军出箭筈岭,必惊遁。尔可乘势追之,夺其粮食。”再遣汤威:“引三百军埋伏狮子山,多张旗帜,设为疑兵计,金人自不敢进屯。”二人领计去了。却说金没立得乌鲁折合失利,督胡兵急攻箭筈岭。岭上只有五千军把守,金兵不能得过。忽半岭金鼓齐鸣,喊声大举,没立正不知何处军马,见旗上书着”宋将安雄“,大惊,率胡兵前来抵敌。与安雄战不两合,岭上五千精兵前后夹攻,没立大败,弃箭筈岭而走。安雄率兵追袭,遗下辎重衣甲无算,俱着令部下取回。没立引败残人马欲与乌鲁折合兵会,至狮子山口,见峪中旗帜无数,路旁草木丛杂,恐有埋伏,不敢前进,复退出隘道。 是时,金人自起海角,昔时常胜,及与吴玠交战辄败,哨马报知兀朮,兀朮大怒曰:“不取和尚原,誓不回金国也!”乃下令会诸帅之兵,共有十余万,造浮梁跨渭河,自宝鸡结连珠营垒石为城,沿途数十里烟火不绝,与吴玠夹涧相拒,遂进薄和尚原。吴玠听知兀朮率十万大兵水陆并进,与弟吴玠众将等议曰:“兀朮被吾四下阻截,杀败数阵,今怀愤会集人马进薄和尚原,志在死斗,你众人有何妙策?“玠曰:“胡人所恃者,长刃骏骑。彼今深入蜀道,粮饷必载后军。散关山路险峻,不消五千人选,角弓劲弩埋伏两道,候敌人逼近营栅,命诸军分番迭射,纵他有数十万精兵,亦难出也。任遣一二千健卒出和尚原东关,焚其积聚,遇敌稍却,则以奇兵从旁攻击,此必胜之道矣。”玠大喜曰:“弟言正合吾意。”即分付诸将各依计而行。吴玠分调以定,哨马报兀朮在和尚原布列阵势,欲与宋将誓决雌雄。吴玠全身披挂,领八千精兵,开壁而出。对阵中兀朮金盔银甲红铠战袍,勒马于门旗下,举鞭言曰:“尔宋主皆失盟约,许吾贡物屡不进。至今统大兵来到,汝当束手归降,乃敢抗拒,闭关拦阻。日前不知路径,杀败吾众几阵,今日定与尔拚个输赢!”吴玠怒骂曰:“杀不尽死羯奴,今日休走!”拍马提刀直取兀朮。兀朮举枪而出,两骑交战三十余合,胜败未分。背后没立副将张漾飞马挺枪出阵,要来双斗。玠军中吴璘倚住手中枪,扯弓搭箭,正射中张漾面门,应弦落马。 没立见张漾坠地,一匹马跑出阵前。吴玠抖起威风,力战兀朮二将,并无惧怯。正战间,忽报后面烟焰蔽天,莫非宋人烧绝山峪归路?兀朮大惊。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0回 韩世忠平定建州 却说兀朮听得宋军烧绝归路,即分兵防救粮草。时近黄昏左侧,晚风骤起,一时火遂发作,焚着山谷树木,满天通红,延及金人粮草。番将斡离球领胡兵来救粮草,安雄一军杀出,将金人冲作两截,各不能相顾,爬山逃走。比及兀朮知后军有失,勒回马杀来救护,吴玠已驱动宋兵鼓勇争先,金阵一动,队伍纷乱。没立、乌鲁折合只保得兀朮逃走。正行间,人报”粮草尽被宋军所焚,前路烧绝栈道,不可前进,元帅速走渭河!”兀朮惊慌,即引众人杀回渭河。吴玠引兵急追。兀朮走出和尚原二里,尽是峭壁。只听得两下一声梆子响,山上五百弓弩手一齐放下箭来,兀朮身中二矢,即弃坐下马而逃。没立拚命杀向大路,一矢飞到,正中头颈,没立坠马而死。十万大兵在此折了一半,僵尸数十里,弃旗鼓衣甲之类填满山峪。乌鲁折合急走至渭河,夺得马匹与兀朮。浮梁已被宋将汤威尽行截断,树木流塞河中,金兵又不能渡。四下喊声大震,霍武、吴璘传令:“休得走了兀朮!”兀朮与乌鲁折合上下无路,残兵皆丧胆,只待要走,乌鲁折合曰:“元帅急去了头盔铠甲,削其须髯,使宋人难认,可脱此厄!”兀朮即拔所佩刀剑削去其须髯,复弃马沿河与乌鲁折合走出宝鸡。将近一更末,前面火光迸天,一队人马拦路,兀朮叹曰:“吾合休矣!”前军不是别人,乃番将斡离球被宋军杀败,屯扎于此。兀朮心始安,与众人出得宝鸡县,传食飞凤山下,仰面大恸。众人曰:“元帅于天罗地网中已逃得出,何故悲恸?“兀朮曰:“吾自南侵始败于镇江之时,未有如此挫衄,削须去袍,军马丧尽,深以为愧也!”众将皆劝:“胜败不可必致,回至本国,复整人马来取雠。”兀朮恐宋人追袭,连夜引众回云中去了。吴玠收军,集诸将于和尚原。众人各上其功,斩获耳带金环者三百级,降渤海汉儿二万余,掠得辎重刍粮积如山丘。初,金人之至也,吴玠与璘以散卒数千驻原上,朝廷隔绝,人无固志,有欲谋劫玠兄弟北降者。玠知之,召诸将歃血誓盟,勉以忠义,皆感泣愿尽死力,故能成功焉。后人有诗云:胡马南来羯鼓喧,中原日以见摧残。 羽书原上旌旗息,血战关前日月寒。 画角哀鸣金虏遁,凯歌声奏蜀民安。 高宗不惑和戎策,二帝銮舆竟可还。 吴玠探听金人已出宝鸡县,退回云中,乃遣汤威屯凤翔,安雄守散关,弟吴璘屯箭筈岭,以防兀朮复寇。差人以捷音诣奏行在。高宗览奏,谓近臣曰:“川蜀道路遥远,声势不闻久矣。今吴玠以数千众杀退金人十余万。关陕一路,朕无忧矣。”因下诏奖谕之。 时建州贼范汝为作孽猖炽,辛企宗讨之,官军丧折。帝召众臣议之。赵鼎曰:“知水战者莫如韩世忠,陛下若召之进讨,克服必矣。”高宗乃手敕召韩世忠助辛企宗讨建州贼。韩世忠得旨于镇江,即部领苏胜、霍武等一万人马,前抵建州,与众人议曰:“建居闽岭上流,若贼沿流而下,七郡皆血肉矣。”遂令苏胜引兵乘舟出中流,自率步卒二万出凤凰山,水陆并进,直捣贼营。范汝为引贼党列营待之。韩世忠一军先至,队伍整肃。贼众望见,不战自乱。世忠乘势杀过贼营,汝为众寡不敌,大败落荒而走。至半路,霍武一支人马截出,大叫:“逆贼慢来!”挥起钢刀,来战汝为。汝为惊慌,措手不及,被霍武斩落马下。众人皆伏地请降,世忠下令:“休得杀之。”汝为弟范岳、范吉见官军精锐,二人拚死杀奔溪口,渡舟逃走。忽上流苏胜战船冲来,将岳、吉舟打翻,贼党溺死者甚众。苏胜抢入贼舟,将岳、吉擒上船来。韩世忠大军已合,苏胜押过岳、吉,世忠大怒,数其罪斩之,枭首号令。世忠既已平复剧贼,入建州城,以建民从贼已久,将尽诛之。李纲闻知,自福州驰见世忠曰:“建民众矣,如尽杀之,恐多及无辜。然事贼非其本心,屈于势也,乞宣司怜之。”世忠大悟,与李纲议论终日,皆言中原沦于胡虏,比之靖康又不俟矣。纲曰:“都阃之任有如宣司数人,不患金人再来,疆土亦可复矣。争夺圣上不以兴复为意,忘其不共戴天之仇,专求讲和,受无穷屈厚,使忠臣义士怀愤于外,良可慨也。”世忠曰:“提举国之元臣,广识施为,可念生民之故,出而维持宋运可矣。”纲曰:“某虽处海隅,受先帝大恩,敢一日忘朝廷哉。第恨鬓须苍白,不能复睹銮舆北还。”即日辞世忠复归福州,世忠送出建城三十里方回。次日,世忠下令军士驻城上莫下,听民自相分别。居农者给以牛谷,为商贾者弛其征禁,胁以从贼者滥遣各去,独取附贼者诛之。建民感德再生,欢声洋溢,合家为立生祠。李纲离建州,由汀趋闽,过显应庙题诗云:不愁芒履长南谪,满愿灵旗助北征;酎彻一杯揩泪眼,烟云何处是三京? 题毕,遣人诣建州以示世忠。世忠见诗意,叹曰:“仁人君子遇颠沛流离之中,亦不忘乎君也。”世忠驻兵数日,遣人诣行在奏知克服范汝为,因上书言李纲智识深远,可以大用,请帝建都临安数事。高宗闻世忠捷音到,曰:“虽古名将何以加!”下诏旌奖,乃令与岳飞进讨江西、湖、广诸盗。允其举,赦李纲,以纲为湖广宣抚使。帝召群臣议迁都临安,吕颐浩曰:“临安南望交、广,北睨淮、浙,陛下正宜建都。其地民多渔盐之利,以资士马,足可以兴复中原矣。”帝从之,即下诏迁都临安。 高宗驾到临安,升府为行宫,以秦桧参知政事。起居郎王居正奏曰:“秦桧初与臣论天下事甚锐,说中国人穿衣吃饭亦当常说恢复中原,不可忘也。此时臣心甚服其言。桧又谓若为相数月,必耸动天下。今既已居丞相位多时,全无一句言语说及恢复,施设不过如是,愿陛下以臣所言问桧所行。”帝曰:“待桧入朝,朕当以卿言问之。”居正退出。秦桧听得此消息,切齿恨之,遂背地贬居正出知婺州。数日,秦桧奏事便殿,帝问曰:“卿常言有两件策可以耸动天下,未见施行,可与朕言之。”桧奏曰:“若是依臣两策,天下可以息兵,圣父、圣母可以回銮。”帝欣然谓之曰:“卿当备细陈之。”桧曰:“今日天下不得安宁者,全在金虏常年举兵南侵故也,未审是否?“帝曰:“果如卿言。”桧曰:“陛下若依臣二策,天下自然无事,二圣管取北还也。”帝曰:“如何行得如此,朕心之所望也。”桧曰:“天下干戈不息,只是金国与齐国争人口耳。”帝曰:“何谓?“桧曰:“若是我这国中有黄河逶迤,北人还金,中原人还刘豫,以大江险阻为界,各守自家国土,则自然不起干戈相争夺矣。”高宗听毕,默然良久,谓桧曰:“若是依卿二策,南人还刘豫,北人还金虏,朕亦是北方人,将还谁家?“秦桧语塞。转过殿中侍御史黄龟年纠劾秦桧:“职居相位,全无恢复中原之计,单只主与金国求和,且树结奸党,专秉国权,私地贬黜不从己者。伏望圣明除去奸邪之渐,不可容其长也。”高宗准其言,遂革去秦桧相位。 第31回 刘豫建都汴梁城 话分两头。且说刘豫,大金既立为大齐子皇帝,大金为父皇帝,治中原陕西之地皆属焉,都于东平府。刘豫与众臣商议欲迁都汴梁。众臣皆以汴梁昔乃建都之地,山川形胜,宜为大金藩镇。豫大喜,即准备起行。 有河南镇抚使翟兴听得刘豫欲来汴梁建都,即部领五千人马屯扎于凤牛山,截其去路。刘豫车驾并官军大队正行间,人报凤牛山有人阻拦,不能前进。豫大惊,遣人体探回报,乃河南镇抚使翟兴部兵把守。豫曰:“翟兴文武全才,不可与敌,只宜遣人诱之来降,许以王爵。”即遣人以书来见翟兴。书曰:书奉河南镇抚使翟大阁下:自别颜数载,风霜与初年又有不同矣。君忠义之志,区闻知亦久。势运如此,君烛明时务者,岂不识哉!近受册为齐位号,将建藩镇于汴,君以重兵屯于凤牛山,其意若何?如肯弃抚镇之职,同归金主,王位必进,决不君矢。咫书呈覆,谨待回音。 翟兴看书毕,裂之掷地而骂曰:“逆贼背义降虏,今又敢以书惑吾哉!”叱令左右将持书人斩讫。即领本部人马直出凤牛山。人报知刘豫,翟兴将书扯裂,斩了差人,即日领人马杀奔凤牛山来。刘豫大怒,摆开阵势,自着黄金铠甲,手执钢刀,勒马出向阵前。对阵中翟兴见黄罗伞下一人横刀勒马,知是刘豫,指定骂曰:“背国逆徒,食君之禄,不思报本,今日要往哪里!”豫曰:“素与君无怨隙,吾自欲都汴京,与尔何预,苦来相逼?“兴怒曰:“汴梁乃中原之咽喉,使尔贼得而都之,纵金人来路,侵大国封疆,我宋朝何时获睹太平?“言罢反顾曰:“谁人出马先诛此贼?“一人应声而出,兴视之乃裨将杨伟,拍马舞刀杀过阵来。对阵中刘麟挺枪跃马接住交锋。两下金鼓齐鸣,二人战上二十合,刘豫力怯,拨回马便走。翟兴见杨伟赢了初阵,驱动人马掩杀。刘豫落荒而走,部下大败,杀死者甚众。豫军连退五十余里,翟兴得胜,收回人马不追。 刘豫走至胡镇,刘麟等随后引败兵来到,皆言翟兴之军勇奋,难以抵敌。有从事张汝弼曰:“杨伟近为翟兴副将,此人与吾旧相识,当以言动之,彼必来降,翟兴亦可图也。”豫曰:“若得来降,当重用之。”汝弼即辞刘豫,密至凤牛山,来见杨伟。时杨伟与翟兴分作两营屯扎,防刘豫劫寨。人报知伟有故人相访,伟令唤入。汝弼进见了杨伟,大喜曰:“阁下近来无恙?“伟曰:“蒙福已获清安。”即请汝弼入后营,分宾主坐定。汝弼曰:“夜间不必叙礼。”汝弼见他部下不在身旁,起以刘豫言告之曰:“豫以将军英杰过人,令我来劝阁下纳降,当以重任付君,必不爽信。”伟曰:“纳降无妨,翟兴爪牙皆在部下,倘知之追来,何以保全?“汝弼以口附伟耳道如此如此。伟曰:“君先行,吾随后便至。”汝弼即出营回去。伟身藏短刀,迳入翟兴营来。众人见是杨伟,亦不防问。进入帐中,守帐者曰:“杨将军夜入有何说?“伟曰:“有机密事报知。”直至床榻边,兴正待要问,杨伟掣出利刀刺杀之,割其首级以出,大叫曰:“翟兴自恃其能,不以我为意,今杀之以归刘豫,愿随者同往!”部下知杨伟英勇,皆不敢动手。然兴善抚其众,在河南累年,军少食乏而能激以忠义,士莫不自奋,金人畏之,诸陵力保无侵犯,时感其德者多,遂散去一半。伟携翟兴首级奔见刘豫。刘豫大喜,遂封杨伟为兵马副元帅。 次日车驾过了凤牛山,望汴京进发。不则数日,到了东京,册尊父祖皆为皇帝,安慰神主在宋朝太庙中。当日暴风大起,吹倒树木,刮折旗竿,东京人家房屋尽皆震动,满城官员百姓无不恐惧。这刘豫又使刘麟开设皇子府,籍民间壮丁十余万为军,属皇子府管辖。将东、西两京人家坟墓尽皆掘起,搜取赙葬之物。庶民被其侵扰,莫能安生,愁苦不可胜言。有诗为证: 满野干戈处处屯,城墟村落不堪论。 因供寨木无桑柘,为点乡兵绝子孙。 甃砌毁残唯是骨,田园荒尽尚科文。 谁怜鸡犬皆星散,悍吏来乡日打门。 却说岳飞驻兵洪州,得亭宗诏命,与韩世忠进讨江西、湖广诸盗。时有曹成拥众十余万,由江西湖湘攻破贺州、道州,杀死官军无数。岳飞与众议曰:“曹成剧盗也,不急除之,必趋交、广地界,为害尤深。”即欲调兵征进。忽有诏至封岳飞为荆湖东路安抚都总管,权知潭州;又调广东、广西两路峒丁刀弩手官军士马皆听岳飞节制,会兵杀贼。又付与金字牌十面,黄旗十张,前去察探曹成,若肯受招则从其降,不可妄杀。岳飞承诏,誊录版榜,爰集军马,从洪州起行。时绍兴元年夏四 月也,军士在途中,怎见得:马衔衰草树林黑,兵绕湾溪村路斜。越山岭,则有林间野鸟迎人语,叫道”不如归去么“。更有一般凄切处,声声叫道:“行不动也,哥哥。”途中炎热,行旅辛勤。 岳飞大队人马至衡州茶陵县,将招谕文榜遣人四远张挂,宣布朝廷好生之意,许其自首即贷其罪。曹成恃众自强,不从朝廷招安。岳飞乃具表上闻。表曰:新卫大夫建州观察使神武副军都统制权知潭州兼荆湖东路安抚都总管臣岳飞谨言:臣窃惟内寇不除,何以攘外! 近郊多垒,何以服远!比年群盗竟作,朝廷广德,多使招安,故盗亦玩威不畏,力强则肆掠,力屈则就招。若不略加剿杀,蜂起之众,未可遽殄。臣昨奉诏抚曹成之命,深为陛下好生之意如此,为臣子者患不能广推行之,故先宣恩以期改行。今臣屡遣探报知,其贼众已离道州进趋广西。 此寇所为,未肯遽屈,意欲侵犯二广,肆毒生灵。待其力尽势穷,然后徐为服降之计。臣今领兵进发,自彬州、桂阳以往,即行措置,用兵掩杀,务速除荡,以安彼民。伏候进止,谨言。 贴黄照对:臣所统本军官兵一万二千人,除存留二千人,吉州看守老小并随军辎重火头占用三千人外,实出战只有七千人。吴全所统官兵二千人,除辎重火头外,实出战只有一千五百人。韩京所统官兵三千人,除留看寨辎重火头外,实出战只有一千人。吴锡下二千人,堪出战只有一千人。张中彦人马现在广东未到。今来共计现有实出战官兵一万余人,所有曹成贼寇仅十万众。臣已竭力措置外,伏望圣恩速令后援并进,庶使臣无反顾之忧,得济其事。 伏乞睿照。 岳飞大军征进,粮草不充,即遣人于漕运使赵子璘处催督。 赵子璘以为未得朝廷指挥,不肯应付,差人回报岳飞。飞曰:“粮料一事,军人大命所关,若不足,何以为计?“乃具札上奏。札曰:近奉圣旨于漕运内拨米五千石应付大军,臣与士卒,同被如天之赐。昨其差人催趱,人回据运使赵子璘称,未曾承得朝廷指挥,不肯应付。伏望圣恩行下诸路漕运,即依已降指挥装发,庶得前往,以修静寇之职。谨具札子奏闻,伏候敕旨。 使臣赍表于行在,高宗览表大怒,复颁敕命与岳飞。诏曰:敕岳飞:朕已亲敕诸路漕臣应付卿军马钱粮,有误者,坐贬岭外之罪。卿当体国,疾速统率精锐人马前去,务要招捕净尽,无使滋漫。罪有所归,仍将沿路所至去处,逐款以闻。故敕。织兴元年四月日付岳飞。 岳飞接了敕谕,开读罢,即便统率诸军前往贺州路上进发。 第32回 岳飞用计破曹成 却说曹成大聚贼众,在太平场横列寨垒数十里,坚兵固守。 岳飞人马对着贼寨下营,有伏路军拿住曹成打探人,绑缚送到中军。岳飞佯推不知,出到帏幕外边唤过管粮诸军吏,谓之曰:“今随军粮料尚够支否?“军吏对曰:“粮已尽矣。明日无从支给。”岳飞谓之曰:“如何不差人前去趱将来?“军吏又曰:“程途遥远,沿路盗贼邀截,虽是差人催促,终不得应三军之急。”岳飞又曰:“既如此,即今天气炎热,疫疠生发,士卒不服水土,多有中湿玻“暗暗分付各营将帅,收拾人马,三 更造饭,四更起程,且回茶陵县屯扎,就彼粮草,休息人马,待张招讨兵来再作计较。不可泄出机去,被贼人截杀。分付已毕。回身遇见曹成打探人,岳飞慌把双手搓其两耳,跌脚。回 至帐中,暗分付收监者放松,使打探人得脱。那细作慌忙走报曹成道:“岳家营中粮尽,北人不服水土,又兼暑热,生病者多,明旦起营退回茶陵,去就粮草。”曹成听了大喜,即遣郝通、杨再兴等分兵前去埋伏,截其归路。自引众贼党昼夜追赶。 且说岳飞见打探人去了,唤过张宪、岳云:“尔二人领着五千人马,先去曹成上流近寨处埋伏;察看火箭为号,多张旗帜,令本军即运辎重车辆脚力先起。”二人领计去了。又着吴全、韩京、吴锡、张中彦等各领所部人马,尽夜前去退处埋伏,以火箭为号,四下杀出。众人各依令而去。岳飞分拨已定,自带领王贵、牛皋等所部人马起营,退往茶陵。曹成探知岳飞人马起营了多时,率其贼众来赶。岳飞见曹成来追,慢慢与众人前往。正行之间,只见曹成伏兵齐起,金鼓喧天,将岳飞前后围了。岳飞于马上连放了三支火箭,那吴全、韩京、吴锡、张中彦伏兵四起,将曹成贼党围在垓心。 曹成知岳飞计策,引众人冲杀回本营。正走间,哨报营寨已被宋将焚毁,粮草一时皆被夺得去了。曹成听了大惊,举头时望见彼营烟焰蔽天,火光照得数十里通红,贼大乱,杀死者不可胜数,乞降之声震动山岳。曹成见巢穴已破,只得拚死杀出重围,望桂岭而走。忽一彪人马从山坡后截出。曹成叹曰:“吾合休矣!”杀近前乃是贼党刘兴,因埋伏在此,见宋兵势大,不敢截出。曹成与兴相帮,且战且走。后面金鼓不绝,喊叫:“休要走了曹成!”曹成听得,魂飞魄散,慌乱无措。兴曰:“大王可远奔走,我当抵住追兵。”曹成跑马不迭去了。 韩京一支兵赶到,刘兴举枪来战。二马相交,韩京手起刀落,将刘兴斩于马下,勒兵复迫来。曹成亟走到桂岭屯扎。 桂岭地方上有北藏岭,又有上梧关,又有蓬岭,号为三关,连控隘道。若有一人守之,万夫不能前进。曹成占了北藏岭与上梧关二处,多着贼兵守把,自喜以为先得地利,宋军不能攻也。只见岳飞部领四下官军赶至桂岭,闻曹成既已占据北藏岭、上梧关二处,飞下令曰:“贼人恃险以拒我军,不可使之立足。 立足则难攻拔。”即躬率步骑数千人乘势攻击。岭上贼党以木石弓矢一齐滚射下来,步兵被伤,不敢近前。飞怒曰:“尔等何其怯哉。”乃手执抵箭牌首先登岭,众军亦各鼓勇继至。少顷已上了桂岭。曹成占据不定,弃众单马遁去。岳飞得了三关,招降贼众,计两地斩首一万三千余级,降卒三万余人,获到弓箭盔甲枪刀旗鼓无数,生擒贼将郝通、杨再兴收为手将。其三 关以重兵守把,遣张宪、王贵领一万人马追究曹成所在,自引大军退回茶陵县屯扎。 且说曹成自上梧关走出半岭,惊虚了胆,连人带马跌下山崖,头面皆损伤,挣得起来,漏夜奔出湖南,投入豫章贼内。 贼知曹成名目,推为首领,成兴贼众连营江滨数十里。哨报岳飞遣张宪、王贵引一万人马来到,列阵于东下岸。曹成惊曰:“岳家兵非他人比,若一出必败矣,莫若坚守寨垒,以待朝廷招安。”众以为然。时韩世忠既平了范汝为,正回军永嘉府休养军士,由处州迳出豫章,前阻曹成寨垒。世忠遣董收往招之。 曹成见世忠着人招抚,以手加额曰:“此天赐吾活路也!”即率众诣世忠军所纳降。 世忠大喜,得其众士百万,遣诣行在。张宪、王贵知曹成已与豫章贼就韩世忠招安,遂率领军马至茶陵回报岳飞。岳飞遂大宴将士于茶陵。岭表既安妥,部引得胜人马回过永州祁阳县,驻兵大营驿,岳飞于壁上题记其事。记曰:权荆湖帅岳飞被旨讨贼曹成,自桂岭平荡巢穴,二广、湖、湘悉皆安妥。痛念二圣,远狩沙漠,天下靡宁,誓竭忠孝。赖社稷威灵,君相贤圣,他日扫清胡虏,复归故国,迎两宫还朝,宽天子宵旰之忧,此所志也。顾蜂蚁之群,岂足为功。过此,因留于壁。绍兴二年七月初七日记。 是日岳飞遣人奏报捷音,高宗大悦,诏升岳飞为中卫大夫武安军承宣使,依前神武副军都统,其余将士皆受重赏。岳飞兵至筠州,捕杀贼首李宗亮、张式等,降其众一万八千人,分遣各处随操,防御江汉。仍具有本差人报捷于行在所。高宗览表,随颁诏付岳飞。诏曰:敕岳飞具省:卿奏殄灭群寇,安静一方,朕甚嘉之。 今特召卿赴行在,可即日就道,勿惮暑行。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卿之所能也,朕不多及。故敕。 岳飞受诏,方欲单马诣行在面帝,值江西宣谕刘大中奏曰:“岳飞提兵素有纪律,人情恃以为安。今召赴行在,恐民不安,盗贼复起。近日报来,李成乘金兵残乱后,聚集各处强盗约有三十余万,占据江淮十余州,称号‘李天王’,竟有席卷东南之意。圣旨已差江淮路招讨使张俊领兵征剿,颇见失利,具本奏请岳飞人马同去杀贼,陛下可允其请,敕令岳飞同张俊征进,庶可成功。”高宗准其奏,即下诏令岳飞讨李成。岳飞得诏,领兵从筠州起行,来到鄱阳,与张招讨会。 却说贼首李天王分遣其众,于西山连营列寨把守,张俊人马不得前征。官军见贼势大,各有惧意。张俊请岳飞议曰:“我曾与李成对敌,皆不得胜,将军有何高见?“岳飞曰:“愚以李成不足为惧。此贼至贪,不肯虑后。我只用马军三千抵上流从生米渡过去,出其不意,必能擒获此贼。诏讨须领大军后来策应。”张俊然其计。 岳飞即带部下张宪、王贵、岳云等数将,迳从上流过了生米渡,杀死把守贼众数十人。岳飞着令偃旗息鼓而进。贼党马进营寨靠山扎下,岳飞人马呼噪攻入。贼众不知几多人马,揭营奔走。张宪等乘势追杀。官军赶到河边,马进搭下一座土桥走了,余贼解甲归降者二万余人。岳飞收了降卒,复引兵驰过土桥追赶。时河口山水泛涨,桥道不坚,才过却一半军马,土桥已坍塌,余军不能进。马进遥见土桥坍塌,引五千人复回邀杀岳飞。岳飞大怒,拽满神臂弓,指定尽命处矢来,马进翻身落马,死于桥侧。贼兵大败。招讨使张俊统领大兵后来策应,岳飞令众军砍木架起飞桥,人马渐渡。却有马进从弟马雄见大兵继至,领着败众迳往筠州奔走。岳飞下令曰:“除贼必须剿其巢,捉得李成者受上赏,放贼走路者处斩罪!”众军得令,各奋勇争先。 马雄与赵万正走之间,山坡后金鼓齐鸣,转出一彪军马,为首一员少年将乃岳云也。岳飞已料贼人必趋筠州进建昌报知李成,先着岳云、张宪领一支兵在朱家山埋伏等候。岳云见贼众已来到,拍马举八十斤重铁锤直奔马雄。马雄舞刀来迎,战上数合,马雄抵敌不过。赵万跃马挺枪助战,张宪一骑跑出,抵住赵万交锋。岳云展出神力,绰起铁锤望马雄当门打落,马雄躲避不迭,坠死马下。赵万惊慌手脚,被张宪连头带项劈作两截。随后岳飞人马追到,杀得贼人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岳飞遂驻兵朱家山。 第33回 刘子羽分兵拒敌 早有人报知李成。李成大怒,领十万贼众,离建昌出楼子庄列营而待。张俊与岳飞合兵前来抵敌,两阵对圆,岳飞亲自出马大骂:“李成狂贼!今日好就马前纳降归正,朝廷免尔一 死。如恁恣凶狠,决无轻放!”李成更不打话,拍马舞刀,直奔岳飞。岳飞挺枪抵住交战。未十合,李成力怯,拨回马便走。 张俊见岳飞得胜,驱动后队官军掩杀,贼兵大败,抛戈拜伏马前乞降者八九万人。李成单马拚死杀奔中原,投刘豫去了。岳飞鸣金收军,将降众着人送回筠州附籍为民,给与房屋地土耕种,勿令失所。岳飞入见张俊,俊以岳飞收贼功伟,甚敬礼之。 俊曰:“江淮已宁,吾与统制收回军马,某当具本奏知行在,用旌统制大绩。”飞曰:“赖招讨威风所及,岳某何能!只今江西余孽未尽克服,有张用作乱尤猛。待吾平静此一路,与招讨一同回军。”俊曰:“合用多少人马?“飞曰:“只虽本部足矣。”俊又添步兵三千。岳飞辞了张俊,领张宪、王贵等到金牛镇屯扎,修下简书一封,着一能言者迳送至张用寨中。 却说张用正在寨中,聚集众人商议攻守之计。忽有外来报:“岳统制遣人送书欲见大王。”张用令唤入。来人持进简书曰:“岳将军多多拜上。”张用接于案内拆开视之。书曰:武功大夫相州岳飞端肃奉书乡契张将军足下:自别丰姿,不觉逾岁。思慕大德,顷刻未忘。正在企仰之间,忽见江西报至,方知足下聚众剽掠良民而成寇盗之名,予甚疑之。想我乡里皆出摅忠报国之士,岂有偕妻小而为鼠窃之事乎?若果如斯,予则以忠告报足下。昔日东京南薰门外铁路步之战,皆汝所知也。今区区自将至此,足下欲战则出与战,不欲战则看乡情来我营中拜见张招讨,奏达朝廷,以录足下,为国大用,其余各受恩宠。若听令政之言,拒遏官军,则使足下即目身殒锋镝,或组系归期,裂尸于市,虽悔无及矣。伏惟心照,不备。 张用看书念与其妻听,自相议曰:“此事如何?“妻曰:“我与君本躲避金兵,被人逼迫至此,岂肯冒盗贼之名哉!既岳统制有书来劝,正当返邪归正,卫国立功,岂不为美。”张用大喜,谓来人曰:“岳统制果是我再生父母也。敢不顺从。”遂劝众人一齐来降岳飞。岳飞引见张俊,俊大喜,谓诸将曰:“岳将军骁勇智略,我与众人皆不能及。”岳飞以所降众愿充军役者分拨部曲,以候出征。愿为民者,着令附近州县立籍。 岳飞各分拨已定,与张俊大军班师归本镇。俊具表奏诣行在,论平寇功岳飞第一。高宗览表大悦,赐岳飞金酒器一副,令驻兵江州,抚慰甚至。 是岁八月彗星见,帝下诏令廷臣上言时政得失。中书舍人胡安国因上《时政论》二十一篇,其言以为保国必先定计,定计必先建都,建都择地必先设险;分土必先制国,制国以守必先恤民。夫国之有民,犹人之有元气,不可不恤也。降乱贼、选县令、轻赋敛、更弊法、省官吏,皆恤民事也。而行此有道,必先立政。立政有经,必先殷实,而后赏罚当。赏罚当,而后号令行,人心顺从,惟上所命。以守则固,以战则胜,以攻则服,天下定矣。然欲致此,顾人主志向如何耳。尚志所以立本也,正心所以决事也,养气所以制敌也,宏度所以用人也,宽隐所以明德也,具此五者,帝王之能事毕矣。论入,高宗览之称旨,改升给事中。帝以初召胡安国为给事中,黄潜善恶之,遂罢,复召为中书舍人兼侍讲。安国上《时政论》,入对内廷,始得见帝。帝谓曰:“闻卿大名渴于相见,何如累召不至?“安国辞谢,居官十日,再见高宗,以疾力求去。帝曰:“闻卿深于《春秋》,方欲讲论,何以遽辞位?“遂付安国《左氏传》,命之点句正音。安国奏曰:“《春秋》经世大典,见诸行事,非空言比。方今思济艰难,《左氏传》繁碎,陛下不宜虚费光阴,耽习文采,莫若潜心圣经。”帝以其言有理,命安国兼侍讲专讲《春秋》。安国退出。 帝日于内廷追忆旧臣,每与百官拟议升夺。起复朱胜非为尚书右仆射兼知枢密院事;以韩世忠为江南东西路宣抚使守建康,他帅臣称宣抚使者并罢,以王似为川陕宣抚副使。有侍御史黄龟年奏曰:“张浚在关陕三年,训新集之兵,当方张之敌,以刘子羽为上宾,任赵开为转运,擢吴玠为大将,皆适其宜。 西北遗民归附者众,故关陕虽失,而全蜀按堵,且以形势牵制东南,江淮亦赖以安。若以王似再为川陕副使,则张浚不能专其任,而彼民亦见多扰。乞陛下裁详之。”帝疑张浚杀赵哲、曲端为无辜,任子羽、玠、开为非是,不允其奏。却说张浚闻朝廷以王似为川陕宣抚副使,心大不安。遣人以书召子羽,子羽驰见浚。浚以王似事告之,子羽曰:“皆朝廷臣,宣司何以过虑?目下金撤离喝取金州,有烧眉之急。守臣王彦悉力拒战,遣人求救宣司,如大早之望云霓。宣司当以国事为重,勿生退志也。”浚然其言,即以专命付子羽,令持兵救应王彦。子羽即辞了张浚,回至兴元,调集诸军商议救应金州。闻王彦兵败奔石泉,撒离喝乘胜而进,子羽急命田晟谓之曰:“尔可引精卒二千把守饶风关,阻住敌人来路,吾随后调军策应。”田晟领兵去了。子羽复遣人往和尚原,召吴玠引兵自河池迳至饶风关,策应田晟。子羽分调已定,自与三千兵坚壁而守。 却说差人递书漏夜至和尚原报知吴玠,令趋河池出兵保饶风关。吴玠得子羽消息,与弟吴璘议曰:“和尚原离饶风关三 百余里,若策应迟缓,与金人占之,则兴元一路都休矣。尔可紧守和尚原,我当急往救之。”吴璘然其议,玠即引四千兵离和尚原,日夜驰奔饶风关。只作一日行到,与田晟兵会,探知敌人尚离关五十里远。吴玠遣人以黄柑送撒离喝曰:“大军远来,聊用止渴。”撒离喝见了大惊,以杖击地曰:“尔来何速耶!”即下令军中悉力攻打饶风关。番将刘夔引步骑二百余首先攻击,一骑先登,使二骑拥后。先者既死,后者代攻。吴玠与众军在关上强弓乱发,又木石火炮之类一齐滚下,如是者七 昼夜,吴玠、田晟并力拒守金兵,死者不计其数,番将各带重伤,不能立脚。撒离喝见攻不破,于关下装起云梯、木架、蛮子牌、抵箭甲,务在攻拔。吴玠射下火箭烧绝云梯,胡骑跌落死者尸如山积。撒离喝无计可施,询乡导更有何处可渡此关? 内有识地势者教之关左有小路通祖溪关,出了此关便绕出饶风关,望兴元府只有一百里程途。撒离喝听了,大喜曰:“此天赐吾成功也。”乃更募敢死士数百,由间道自祖溪关绕出吴玠后,乘高以瞰,饶风关便在目前。吴玠与田晟在关内见金兵略无动静,玠曰:“敌人无奈我何。此有小路出得关后,可分兵截其来路,庶可保全。”二人正议间,忽哨马报虏寇已出祖溪关,乘高据险以扼吾军之前。吴玠大惊,谓晟曰:“君坚守此勿出,吾当退保兴元。”即引兵出洋州来会子羽。撒离喝率胡兵掩至洋州,宋兵大溃。玠轻骑驰入兴元,见子羽曰:“敌人已近郊矣,我军众寡不敌,可速退西县以作后图。”子羽曰:“兴元不可保,西县尤不能全。虏寇四下攻掠,西县非驻兵之所,莫若与君同守定军山,倚险坚壁以待敌。”玠曰:“定军山虽险,粮草难运。 西县若使敌人有之,一年储积尽已空也。我引一军屯西县保护粮草,待制一军屯三泉截敌人来路,遇有警急,两下得以相援。”子羽然其计,即焚兴元,退保大安军之三泉县。 第34回 吴磷大战仙人关 却说撒离喝大众遂入兴元,驻兵金牛镇。声势甚盛,四川大震。撒离喝遣刘夔攻打三泉急切,子羽从兵不满三百,竭力拒战,粮食已尽,与士卒取草芽木甲充饥,遣人遗书与吴玠诀别曰:“君不来,吾当以死报国。”玠得书,未有行意。统制张彦曰:“敌人圈子羽已危矣。三泉若破,必席卷而至,西县其能保乎?节使不往救之,欲何主意?“旁有杨政大呼曰:“节使不可负刘待制!不然,政辈亦舍节使去矣!”玠见众志奋锐,乃从间道会子羽。子羽曰:“三泉,川之要道。吾与共守此地,遣人取张宣司救兵,可退虏寇。”玠曰:“关外蜀之门户,不可轻弃。复往守仙人关,足能待敌。”子羽从之,与吴玠杀出三泉。虏寇重叠围定,玠首先冲击,杨政、子羽奋呼力战,杀透重围。已到仙人关,子羽审视山势,以覃毒山形如斗拔,其上略平有水,可容众汲。子羽乃与吴玠分二壁屯扎。 吴玠屯仙人关,自与部下屯覃毒山。子羽命将士筑壁垒,以为必盈之计。筑方成,金兵四下掩至,喊杀连天。距营十数里,子羽据胡床坐于垒口下瞰敌兵,诸将泣告曰:“矢镞如猬,此非待制坐处。”子羽曰:“子羽今日死于此耳!”撒离喝驻兵久困不能下,与部下商议进攻之策。辽将武从龙曰:“吾众人深入其地,道路险阻,甚不便于进退。梁津积聚,宋人俱预先徙移,今野无所掠,进而莫得,军中馈饷不继,近日已杀马及两河所佥军士以食。而子羽、吴玠屯兵于腹背之间,吾众料不能保全,不如退去,休养甲士,预备粮草,为后图之机。”撒离喝亦因北人不服水土,疫疠且作,遂听从龙之言,引众自斜谷北去。张浚闻知金兵深入,已将出斜谷,欲移军守潼川。遣人报知子羽,子羽着人回书,言:“吾已在此,金人必不敢南,宣司慎勿动军。”张浚得子羽回书乃止。 却说子羽探知金人退去,约吴玠分道迫之。吴玠即引部下绕出褒谷,阻截其归路,子羽引兵随后追袭。撒离喝与众将正出了斜谷,忽山峡边金鼓齐鸣,一彪军马拦住,为首一员大将乃吴玠也,大叫:“虏寇下马受戮!”金兵大惊,武从龙持刀拍马直取吴玠,二骑相交,战上十余合。后面喊声大举,刘子羽追兵袭到。虏寇首尾受敌,曲部大乱,堕落溪涧死者不可胜计。武从龙不敢恋战,杀出重围,保定撒离喝,尽弃辎重而走,余兵不能自拔者悉降。子羽与吴玠收兵,复还兴元,裒集诸将,分作二处戍守。吴璘守和尚原,自退保兴元府。三泉、西县俱着人把截,以防金人再来。是役也,金人始谋本谓吴玠在西边。 胡涉险东来,不意玠驰至,虽入三州,而失不偿得。 却说金撒离喝走出斜谷,既回凤翔府,聚集众人,折去三 分之一。与武从龙、刘夔等议曰:“宋将守川、陕,可虑者惟吴玠、刘子羽二人而已。若能除之,蜀地竟可图也。”刘夔曰:“吴玠善抚其众,部下皆为之死战,我军如何能够取胜?刘子羽忠毅过人,实劲敌也,此一路决不可入。”撒离喝曰:“吾修书一封,遣人持与子羽,诱之以重爵,招彼来降,尔众人以为如何?“武从龙曰:“只恐其人难以屈致。元帅姑试之。”撒离喝即修书封定,遣十人善能专对者迳诣兴元府,持见子羽。 子羽拆开视之。书曰: 金国大元帅撒离喝书奉刘待制阁下:近者吾军深入,破三泉,掠西县,攻饶风关,围覃毒山,席卷之势,君以孤军,退走不暇。吾以军马不服水土,渐且退离,休养甲士,俟秋高马肥,必复大举南下。第以君忠义过人,不忍亟困,奚以驱众窘迫斜谷?除已往之愆不咎,许将来之意自新。倘以所部弃宋投金,吾当奏尔上封,食禄千邑,决无虚负。此实区之至望,未审待制志愿否?咫椟具闻,伏候裁音。 刘子羽看书毕,即裂于地下,叱令左右将持书人尽斩之,而留其一放之还曰:“为我语贼,欲来即来,吾有死耳,何可招也!”其人抱头鼠窜,走回凤翔,见撒离喝告知子羽之事。 撒离喝大怒曰:“不取了川、陕,誓不回军也!”即着人会集兀朮军马由和尚原进攻,”我军从铁山策应,俱约合于仙人关。”兀朮得撒离喝指挥,即部领十万胡兵,与大将韩常分道而进。消息传入仙人关,吴玠听得金兵二路入寇,兀朮进逼和尚原,即遣人谓之曰:“尔可漏夜至和尚原,报与吴璘知会:目下金人必复深入,且其地去蜀遥远,馈饷不继,可弃之移师杀金坪,以邀敌人来路。”小校迳至,说与吴璘。吴璘遂移军,弃和尚原而屯杀金坪,不在话下。 却说兀朮人马大驱破了和尚原,直抵仙人关,令人会撒离喝军马。撒离喝以步骑十万自铁山而进。栈道甚险,原被宋兵烧绝去处约有二百余里。撒离喝令众人凿开崖道,循岭东而下,与兀朮合兵数十万,进攻仙人关。吴玠于关上遥望金兵旗帜无数,胡骑重重叠叠围绕关下,因与杨政等议退敌之计。杨政曰:“乘金人远来疲惫,因其营垒未定,可出奇兵逼之,虏贼可破矣。”玠曰:“金人势重,众寡不敌,我与君等深沟高垒,坐守不战。彼今深入,费用不赀,岂能久住?俟其因而后示兵,此万全策也。”军校王俊曰:“敌人已近关下,川蜀震骇,岂可久不出战?为今之计,莫若遣人约吴璘引兵绕出敌后,以绝其馈饷,吾以精兵攻其前。彼首尾受困,人怀内惧,此必盈之策也。何用自为退守计哉?“玠从其议,即遣人会吴璘出兵。 却说吴璘着人探听兀朮虚实,忽得玠令其出兵檄书,已知金人进攻仙人关,璘着副将汪凯以重兵守杀金坪,谓之曰:“此处最当其冲,君只在坚守,离万夫莫能过也。我当自救仙人关。”汪凯领诺之。璘引本部五千兵,自武阶路入援。兀朮与撒离喝合兵,连营数十里,金鼓之声震动山峪。吴璘冒围杀入。早有二番将截住去路,乃撒里干、孛堇真白。吴璘拍马挺枪,直取二将。撒里干手执利刀来迎,不二合,璘一枪刺于马下,杀散余众,冲开一条路。孛堇真白随后赶来,吴璘倚住手中枪,拈弓搭箭,指定孛堇真白矢来,孛堇真白坠马而死。璘从骑渐渐损折,只得罄力杀进。正走之间,前面一彪金兵摆开,为首一员大将,旗号分明,乃大金副元帅兀朮也。吴璘更不打话,来战兀朮。约斗十余合,吴璘料不能胜,夺路而走。胡兵漫野赶来,吴璘手挥短刀,砍死无数。已杀透重围,离金阵十 五里远,身上血污袍铠,只剩得二千余骑,吴璘无半点退心,只愿冲杀。正行之间,忽两路兵截出,精骑掩至,势不可当,乃撒里喝人马。当时吴璘以五千步兵,转战七昼夜,便是铁人亦困乏矣。吴璘拚死而战,正在危急间,关前喊声大震,一将冲杀而来,乃吴玠也。吴玠因见关下杀气凌空,知有救援军来,故引兵冲出接应。吴玠杀开金围,救出吴璘,进了仙人关。 兀朮与撒离喝追逼关下,督令众人以云梯攻其垒壁。关下金鼓震天,关中筑起土城,以示重垒。骁将杨政令军士以撞竿捣碎其云梯,更用长矛刺下。金兵伤折甚众,各有退意。兀朮一连困了十数日,关益不能下。兀朮与撒离喝、武从龙、刘夔、韩常、刘长吉等计议曰:“仙人关久不能下,尔等有何良策?“撒离喝曰:“须将人马分作二阵,前后攻击,关必破矣。兀朮依其计,以韩常人马阵于西,自与众将阵于东,连营征钲之声达旦。关中统领王喜、王武,统制张彦、王俊等将截发请战,吴玠因众心锐于战斗,即唤过王喜、王武谓之曰:“虏贼连营数十里,首尾一时不能相应,尔二人领步兵四千,从关顶半岭抄出,多设金鼓旗帜,杂以紫、白二色,候黄昏左侧,直捣金兵东阵。吾随后遣人策应。不得有失。”二人领计去了。再令洪威、王俊:“尔二将领一支兵埋伏河池,候敌人战败,扼其归路。”竣威依令去讫。又召张彦曰:“与尔精卒五千,出关前劫夺横山砦以当敌人之冲。”张彦欣然而去。 第35回 张浚被劾谪岭南 却说吴玠次日近申时候,开了仙人关,引骁骑五百飞下关来,大喝:“胡贼休走!”番将大耳儿急待退避,吴玠手起刀落,斩于马下。兀朮见关上出战,自引大队迎敌。正遇吴玠与弟吴璘杀入中营,兀朮绰刀跑马挡住吴玠。吴玠舞刀直取兀朮,二人交马数合,兀朮阵后先自纷乱,乃王喜、王武一支人马从关左抄出,将兀朮军冲作两截。哨卒报知,兀朮恐后军有失,勒回马自来救护。吴玠乘势杀进,金兵大败。兀朮见旗帜无数,金鼓连天,正不知几多军马,不敢交锋,刺斜杀奔西阵。韩常望见征尘竞起,正待引部下来应,忽报宋军从横山砦杀进,将胡人粮草尽行烧毁。韩常大惊,即勒兵杀奔横山砦。当头一将,面赤须黄,手执铜鞭,乃川中骁骑张彦也,拍马舞鞭,来战韩常,韩常举枪交还。二将战上十余合,宋兵四下齐出,韩常不敢恋敌,杀回本阵。张彦骤马追来,韩常走出,正遇兀朮人马,常曰:“元帅可急出黄牛峡而走,吾敌住追兵。”韩常勒回马复战张彦,张彦扯起硬弩矢来,正中韩常左目,坠马而死。张彦引兵掩杀,胡虏死者不计其数。兀朮与撒离喝、武从龙、刘夔等引败众急走黄牛峡,日已沉西,正走间,峡中金鼓震天,杨政一支军马杀出。兀朮驱众将混杀一阵,又败之,折兵大半,刘长吉战慌坠崖而死。撒离喝连夜走出河池,未及数里,洪威、王俊两下伏兵齐出,截住去路。兀朮心慌胆碎,只得拚死而战,冲开血路,走出和尚原而去,遗弃金鼓旗帜马驼辎重堆满河岸,觅子寻妻者哭声载道。 王俊见夜暗,亦不追赶,合兵来会吴玠。吴玠点集诸将,折损劲卒亦多。计斩获胡兵耳带金环者五千余级,降其番汉人四万,粮草辎重三百车。吴玠谓众将曰:“勿以金人退为可贺,更须防之。”遣王喜、王武守和尚原,张彦、王俊守横山砦,弟吴璘仍守杀金坪。吴玠分拨已毕,自率兵守仙人关,以为久计。是役也,兀朮以下皆携妻孥而来,刘夔乃刘豫之腹心,本谓蜀可图,既不得逞,度玠终不可犯,乃还据凤翔,休息甲士,屯田为久留计。自是不妄动矣。 却说张浚知金人入寇仙入关,吴玠得捷音至,即具表诣行在。前后称吴玠用兵有术,敌人屡来挫刃,况今人才难得,乞陛下重加旌奖,庶以激励将士,缓急有仗。因请求解兵柄,且论王似不知军旅,恐难称职,乞更选精练兵事者代之。帝鉴奏以示朱胜非。胜非与张浚有宿怨,因奏曰:“陛下可准其解兵权,且内廷多事,召之入朝理政,亦重事也。”帝允奏,升王似为川陕宣抚使,封吴玠为副使,召张浚知枢密院事,即赴行在。张浚承召,自兴州由阆州至临安见帝。帝思浚往日功绩,慰劳甚至曰:“不见卿又数年矣。”浚顿首称谢。居朝数日,仆射朱胜非讽台臣常同劾奏之。常同率中丞辛炳弹奏张浚秘刘子羽之罪不发,丧师失地,跋扈不臣,乞陛下以国法为重,明其黜陟,庶为臣子之劝。高宗不得已,出张浚居之福州。浚入见帝,帝曰:“不久取卿矣。”浚辞帝出,迳往福州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张浚既罢去,帝以赵鼎有宰相才,即升赵鼎知枢密院事,都督川、陕、荆、襄诸事。鼎辞曰:“臣以匪才,如当此任,恐负陛下望也。”帝曰:“四川全盛,半天下之地尽以付卿,黜陟专之可也。”鼎乃条陈治安之策数事,朱胜非忌其妨己,从中抑之,鼎志竟不得行,乃上疏曰:“顷者陛下遣张浚出使川、陕,国势百倍于今。浚有补天浴日之功,陛下有砺山带河之誓,君臣相信,古今无二,而终致物议,以被窜逐。夫丧师失地,浚则有之,然未必如言者之甚也。大抵专黜陟之典,受不御之权,则小人不安其分,谓爵赏可以苟求,一不如意,便生怏望。是时蜀士至于醵金募人诣阙讼之,以无为有,何以自明?故有志之士欲为国立事者,每以浚为戒。今臣无浚之功,当此重责,去朝廷远,恐好恶是非,行复纷纷于聪明之下矣。 伏望闵臣孤忠,使得展布四体,少宽陛下西顾之忧。”疏上,高宗诏下允其举措事宜得专行之。 话分两头。却说金国遣李永寿、王翊朝见高宗,备奏:“大金皇帝遣臣来与陛下议和。”帝曰:“讲和欲要何议?”永寿曰:“大金谓中原士民有在江南者以还刘豫,黄河西北士民在于江南者还我大金。只以长江为界,江之南则为宋地,大江迤北则为齐地。”高宗曰:“待朕与臣议之,使命且回驿舍停止。”使者既退,帝召廷臣议和战二策,或曰:“众寡不敌,强弱已分,与之和渐可舒生灵之困,军士亦得以解息也。”帝善其言。吕颐浩奏曰:“昔太祖取天下,兵不过十万人。今有兵士六七万矣,比年韩世忠、张浚、陈思恭、张崇屡奏人有战心,愿决策北向。今之精锐皆中原人,恐久而消磨,他日难以举事。”帝意方主和议,不从。吕颐浩因辞免,帝允其请。 是时,虔、吉二州盗贼蜂起。吉州贼首彭友手下有李动天等十人,号为“十大王”。虔州贼首陈颙手下有罗闲十等,连众数万,循梅岭分路剽掠广、惠、英、韶四州,南雄、南安、建昌、邵武四府,声息甚紧,报到临安行在所,高宗乃颁诏专委岳飞征讨。诏下江州,绍兴三年夏四月也。岳飞奉诏,不辞炎暑,引张宪、徐庆、王贵等共一万人马前到吉州。却说吉州贼彭友听知岳飞部兵欲来征他,悉众飞奔来迎,列成阵势待之。 遥望见大队人马,岳飞身披铠甲,手执利枪,立于门旗下,谓彭友曰:“观君一表,非贼类耶,何不返邪归正,以图善计?”彭友更不打话,跃马舞刀直杀过来。飞曰:“谁先擒此贼?”张宪应声而出,策马举刀抵住彭友。二人战了数合,未分胜败。 岳飞见张宪胜不得彭友,一骑驰出,只两合,将彭友捉于马上。 张宪挥兵掩杀,贼众大败,退保固石洞。岳飞将彭友囚之,下令军中曰:“贼势已离,不可缓攻,当乘胜剿除之。”遣敢死士疾驰登山。陈颙、李天王等占据不定,骁将杨再兴腾涌上来,一刀砍死陈颙。李天王惊慌不迭,被众军士并前杀之,贼党大溃皆降。二州贼盗悉平,获其降卒有老弱者二万余人,放归田里,选其精壮者尽编入伍从军,检其金帛尽行给赏战士。 班师回江州,差人报捷于朝。高宗大悦,仍下诏命岳飞赴行在。岳飞得诏,令张宪、王贵等总戎事,自与子岳云赴阙。 第36回 宋高宗御驾亲征 却说岳飞入朝,见高宗于内殿。高宗问其前后平贼之事,岳飞顿首拜谢,终不敢自矜其功,朝廷愈加敬重,封岳飞为镇南军承宣使神武副军都统制江南西路沿江制置使,封子岳云为武显大夫遥郡刺史。赏赐岳飞朝服、公服、战袍各一套,又以大红旗一面,帝手书“精忠岳飞”四字赐之,凡出兵许用此旗竖立军前,以警夷狄,激励将士。岳云亦有赐赉。岳飞父子谢恩退出。 次日,岳飞连进二表,辞还岳云封职,朝廷不准。飞又进表辞。表曰:神武副军都统制江南西路制置使臣岳飞上言:臣先三 具表文辞免官职岳云武显大夫遥郡刺史恩命事,奉圣旨已降指挥不允,不得再有陈情。臣闻正己然后可以正物,自治然后可以治人。臣冒宠恩荣,夙夜惶惧,惟恐检饰修省有所未至,不足以服众。如臣男云始就义方,尚存乳臭,虽累经于行阵,曾未见于事功。比者荷蒙圣恩,遽迁优秩,在臣私念,实不遑处。臣庸懦无能,方将勉竭惊钝,仰图报称,而自使其子受无功之赏,则臣飞不能正己而自治,将何以率人哉!伏望陛下怜臣鲁直,察臣愚声早赐谕旨,收还诰命。容臣男他日大立战功,然后命之以官,亦未为晚,此实为臣父子之幸也。臣不胜激切震汗之至,伏取进止,谨言。大宋绍兴三年七月日岳飞上言。 又有表文上进。表曰: 神武副军都统制江南西路制置使臣岳飞上言:臣今年率领将士,讨捕虔、吉州界盗贼山寨数百余座,其吉州盗贼彭友等,其徒数万侵犯江西、湖南,其虔州盗贼陈颙等,其徒亦有十余万众,结为表里,拒敌官军,恃赖山险,侵犯广东、江西、江东、福建,沿边郡县皆被攻劫,纵横往来者数年。臣奉圣旨提兵讨之,虽正当盛暑,炎瘴交侵,而一时将士奋不顾身,争先用命,以获平荡。首领虽众,并就生擒,一无遗类。向非赏罚明均,何以使人尽力如此? 伏望朝廷特颁恩赏,庶使有以激劝兵将,缓急可以倚仗。 谨具奏闻,伏候睿音。大宋绍兴三年七月日岳飞上言。 高宗览表,深嘉其忠义,收回岳云诰命,改授武翼郎。而赐白银二千两,给赏所部将士。高宗以临安府为行宫,前后只是一殿,早晨朝见百官,谓之外朝;朝退,臣宰会议政事,谓之后殿;饭后引见言事者,谓之内殿;遇双日,讲读经书,谓之讲殿。 起居郎胡寅见朝廷常差使臣去金国,屈节讲和,心甚不平,於内殿伏阙言事:“臣思虏寇奸诈百端,请绝讲和之议。修德养民,挑兵选将,以图恢复中原,报前日之恨。却将累年使臣赍去金银缎疋,将来赏赐三军,庶使奸虏还知我朝雪愤必争之志。若能如此,皇陵可扫,二帝可还。,不能如此甘心僻居东南一隅,只是求和纳款。欲使中原恢复,二圣北还,决不能得矣。想此虏贼,昔日震我皇陵,除我宗庙,迁虏二帝,劫辱后妃,占据二京,杀戮百姓,实为陛下痛恨之仇也。自建炎元年至绍兴三年,陛下每每卑辞厚礼,或指问安,或指迎请为名,而遣去使臣不知该几多人矣!去的使臣曾有知二帝在于何处否? 或曾见二圣之龙颜否?或曾探得贼情之真假否?或曾因求和得力而能息兵不南侵否?伏望陛下斟酌,果能如是否?自从求和之后,使臣还往于路无有虚日,则我边关险隘可守去处,皆以失矣,陛下犹且不醒。今虏贼知我中国所重者在于圣父、圣母,所恨者在于劫辱后妃,所怕者在于用兵,以此虏人得肆奸诈,然后常许讲和,使我加添金币,则平我常年所怀之恨,稳我平日所怕之意,却指地使我中国坐受其患。似这等事既已长久,天下人皆以朝廷从此必定改前所行,岂知陛下还出这等计!或者对陛下说‘暂依此行’。臣见识虽浅,岂有大国之君厚费百姓脂膏,而屈己奉表称臣於羯狗,而行此暂且之事乎?又或有对陛下说:‘只要求得圣父、圣母回京,不得不如此’者。臣虽愚,不想此五六年间差了多少使臣去了,至今二圣不曾见他放将回来。这等奸诈,陛下亦可知矣。况今岁月既久,虏情越密,必定无有可通之理。若还只依秦桧之谋,在廷众议,则忠臣义士失志,而酿成后日之患,陛下不可不忧。”高宗见奏,下诏候众臣议之。胡寅见帝锐於求和,不听其谏,乃辞求外住,除邵州知州。 却说齐国刘豫差太子刘麟往金国乞兵南侵,金太宗见其所奏,与大太子粘罕计议,正遇着四太子兀朮征西回来,再三说道南宋未可征伐。太宗问:“为何未可征伐?”兀朮奏曰:“臣观南宋帝星复明,况江南之地低湿,此几年东征西讨,人马困乏,又曾沿路粮草未曾积攒,人马虽去,只怕不得成功。”粘罕奏曰:“俺兄弟这几年辛苦,意在偷安,不肯出兵,故如此说。”太宗曰:“天时不如地利。吾军久驻南方,多生疫疾,兀朮所陈亦善。”遂不发兵,着令刘麟回本国见父皇,备言其事。刘豫见金国不肯出兵,又闻知岳飞人马势大,沿江堆积粮储,则有复取中原之意,心中恐惧。又使其侄刘猊赍表进奏金国父皇,备言:“南宋有岳飞父子骁勇,其锋不可当。现今练兵选将,海运粮储,不日过江来争故地。父皇若不早为提备,明日河南、河北不可保也。伏愿上国父皇以臣子力孤兵少,难为迎敌,乞命一将领兵从密州入海,抄昌国去夺海运粮船,再往明州去抢御船,直至钱塘江口扎祝臣却领兵进夺江口,烧其战船,径奔临安,与上国会兵围临安府,捉了宋主,方得江山一统,而无后虑。”金太宗准其所言,乃遣粘罕充左元帅,挞懒充右元帅,调发渤海汉儿军五万,前去会兵灭宋。四太子兀朮曾知江南地势险易,着令领前哨人马,当日点选七万金兵,离北地望密州进发。次日辞朝,兀朮与其兄粘罕议曰:“不要听刘豫说。我北方人只会骑马射箭,不曾习学水战,只从汴京路去。”粘罕依其议,以此不投密州,径往汴京来会刘豫人马同进。齐主设宴管待粘罕诸将,就命太子刘麟为左副元帅,其侄刘猊为右副元帅,领兵十万,与大金人马分路南侵。金家粘罕领兵从泗州进发,来攻滁州,先使兀朮领兵前哨。齐家刘麟领兵从楚州进发,来攻卫州,先使来降贼首李成领兵往襄阳一 路上以抵岳飞。两家人马离了本地,但见枪刀耀日,旗帜漫空,人马随处驻扎。 沿江守将飞报临安来,高宗大惊,与廷臣议曰:“金兵与逆臣刘豫分兵南下,声势如此紧急,尔众人有何良策?”或奏:“金兵势大难敌,陛下莫若将銮舆暂归福建以避其锋,候勤王之师胜,然后复回临安。”高宗将从之,班部中转过张浚奏曰:“伏惟陛下未审前者避兵何处可安?验之在前,警之在后。今日只可命将提兵,分头抵杀,君臣协力,将士同心,方可免难。何又以走避为计?”高宗闻奏,心下犹疑。又转过赵鼎奏曰:“张浚所言是也。车驾驻此,待臣与诸将领兵前去抵之。兵若不胜,陛下避之未晚。臣虽庸懦,亦当死报国家。”言讫两泪交流,仰天叹曰:“今我大宋堂堂之天下,岂无一个忠臣义士出力,而使君父无处潜身者乎?切思列圣抚养臣等将有二百年,闲居无事之时坐享富贵,今日朝廷有事,而无一人肯死君难,而与鸟兽何异?他亦人也,我亦人也;他亦命也,我亦命也;若能人人舍命忘生,有何不胜哉!”高宗听了不觉泪下,谓鼎曰:“朕因二圣远留沙漠,以此只得求和而望二圣还朝。今日岂想逆虏放肆侵凌,朕当亲率六师到于长江之上,与贼决一死战。卿与张浚便与朕整点人马,大开库藏赏赐官军,不可迟误!”赵鼎只是数句衷肠,激动九重天子。赵鼎心中暗喜,又奏曰:“只因我国累年怯惧,使此虏贼恣逆凶恶。今日得蒙圣断亲征,将帅必然奋勇,此去无不成功。臣当愿效区区以图报国。”于是帝付赵鼎专征之权;以张浚知枢密院事,先去江上整理诸路官军。诏下,满朝大小官员,临安老幼,无不相庆。 第37回 韩世忠鏖战大仪 绍兴四年冬十月,赵鼎与张浚出于教场,操练诸军。浚执赵鼎手曰:“此行举措,皆合人心。”鼎笑曰:“喻子才之功也。”鼎计有二十万人马,奏报朝廷。高宗谓群臣曰:“朕今养兵数年,已够二十万,则不畏惧敌人。”旁有侍御史常同奏曰:“臣虽愚昧,未闻有二十万兵而怕人者也。”高宗大喜,决意前征。张浚受命辞朝,奏曰:“伏愿陛下星火差人去召岳飞,领兵渡江入淮会兵退虏。臣自往镇江,督召刘光世、韩世忠等与兀朮决日交兵。陛下以大军出平江取齐。”高宗准其奏,即差内侍赍书,疾忙前去宣召岳飞;一边差官领兵护送后宫妃后尽去温州,上船入海,投奔福建泉州,暂且停止。赵鼎又怕高宗亲征之意有变,又奏曰:“陛下养兵将有十年,用他正在今日。闻知圣驾亲征,无不欣悦用命。陛下之心若有少懈,即使人心离散,大江之险则不能保。此江若被虏贼得了,我这江南之地无可靠也,陛下当熟思之。先年只因失了大江之险,圣驾直到海滨,无可归矣。”高宗闻其所言,泣谓鼎曰:“非惟朕无所归,累及隆祐太后、妃嫔皆不知下落。今朕决意亲征,卿当激励诸将尽忠为国。”赵鼎再拜以谢。 时高宗驾起临安府,诸将各拥重兵,分道而进:江东淮南路兵,命刘光世率领;镇江建康淮东路兵,命韩世忠率领;荆南、岳、鄂、潭、鼎沣、贵六州并汉阳兵,命张俊率领;江西路舒州、蕲州兵,命岳飞率领;利州路兵,命吴玠率领;明州沿海兵,命郭仲荀率领。 赵鼎分调以定,内廷一班文武并随御驾亲征,高宗曰:“可先遣魏良臣使金,陈两国利害,然后示兵。”胡松年奏曰:“既与决战,何必再通使命?”帝曰:“二圣在彼,若犹如前不悛,朕决与卿等直抵沙漠,剿绝丑类,而迎回车驾也。”竟遣行。帝又以“惟韩世忠一路,朕当以手敕命之驻兵扬州,以候迎朕。”赵鼎曰:“世忠兵屯镇江,正当金人来路,岂可移之。圣上更宜裁详。”帝不从,下诏遣使驰报世忠。 却说韩世忠在镇江得高宗驻扬州手敕,感泣曰:“主忧如此,臣子何以生为?”遂聚部下议曰:“君上御驾亲出,兀朮约金聂儿孛堇兵出江上。若吾大军进驻扬州,长江必为虏得,则江南之地何以为计?”正犹豫间,忽报朝廷遣魏良臣通使金国,迳由镇江。世忠闻此消息,以手加额曰:“此天赐吾机会也。”众将问计将安出?世忠曰:“近日金聂儿孛堇屡欲窥睨镇江,以吾屯扎在此,不敢即来也。世忠预画此策,使子牙再出,诸葛复生,金人亦逃不出吾圈套也。”众皆未信。 世忠因命部下撤去军中炊爨,待良臣至,以干粮给之。众人得令,尽去其炊爨,示以匮乏之意。良臣入见世忠。世忠与之交论片时,因谓曰:“近来与金兵交战,储积已空,未有甚礼供给。且目下君命移师驻扬州事急,使臣宽容。到金国虽决,君上欲激励示师江上,勿以朝廷自屈为辞,实社稷幸也。”魏良臣不悦,即辞世忠,急上马驰去。又报赵鼎奏准:即日金人入寇,诏世忠暂停驻扬州,命移守长江,以扼虏兵来路。世忠见旨,度良臣已出境,即唤统制解元分付曰:“承州高邮县北门当敌人之冲,尔可领三千军守于此,以候金人之步骑。”又唤董收曰:“与你铁骑二千,屯扎天长县亚鸟口桥,敌人战败必然奔走那条路,等他人马过一半,令兵截出,可获全胜。”解元、董收各领计去了。世忠分拨已定,自提骑兵二万,扬言移师扬州,其实驻大仪以当敌骑。伐木为栅,断其归路。令苏胜列五 阵于江口,设伏兵四千,多张五色旗帜,金兵来到,从中击之。 着霍武领二千劲卒,各持长斧利刃,背嵬埋伏,闻鼓声即起。 二人依计而去,不在话下了 却说魏良臣迳至金军中,先见聂儿孛堇,具知使金陈说利害,“令尔国罢兵息争。”聂儿孛堇问曰:“尔从中国来,宋师动静如何?”良臣对曰:“近日过镇江,已见韩世忠军中乏食,甲士略无斗志,朝廷又命之移师驻扬州,良臣来时,彼亦准备起行矣。”聂儿孛堇闻世忠退,大喜,即起兵至江口,距大仪五里,旗帜漫江,声势甚锐。聂儿孛堇遣骁将挞不野、副将撒孔儿领铁骑拥过五阵东。时值冬初,清早大雾迷空。世忠探知敌人薄阵,传小麾鸣鼓。苏胜听得,引四千精兵截出江口,旗色与金人旗杂出,喊声大举。挞不野正不知哪里军来,情知中计,急引众骑退回。苏胜一匹马突入中军,霍武从山嵬引劲卒杀来,两下夹攻,金兵大败,首尾不能相救。聂儿孛堇引大众杀回原路,被韩世忠骑兵截住,金兵慌乱,陷于泥泽中者不可胜数。世忠驱劲骑四面蹂躏之,人马俱毙。聂儿孛堇死战杀出,正遇挞不野。不野曰:“江淮四下难出,大王可速奔承州而走。”聂儿孛堇引败众急走承州。霍武部下各持长斧利刃邀击,上砍步骑,下斫马足。挞不野力抵霍武,战未数合,挞不野战骑先倒,坠于马下,宋军向前捉了。聂儿孛堇杀出重围,走到高邮地界,日已当年,解元已设伏水军,夹河而阵。聂儿孛堇与撒孔儿走到,忽一派鼓声,河口伏兵齐起,聂儿孛堇惊慌不迭。解元一骑突来,撒孔儿跑马挺枪直奔解元。二马相交,只一合,斩撒孔儿为两段,杀死金兵于河中者无数。聂儿孛堇刺斜而走,解元挥兵追杀。聂儿孛堇走出天长,被董收一军拦住去路又杀一阵。聂儿孛堇止剩得五千骑,漏夜急走北去。韩世忠大军直追至淮而回。是役,金人惊溃相蹈溺死者六七万人,俘挞不野骁虏以下二百余人,掠获辎重衣甲不可胜计。 世忠收集各处人马,众将俱问:“抚镇以二万步骑当金人方张之势,如何料敌若是审也?”世忠曰:“虏贼屡遣人探吾虚实未知其的,不敢动兵。魏良臣为人最悋,不忠于朝,今使金国,必先见敌以我军中罄阙及移师事报知聂儿孛堇。孛堇的信之动兵,吾预备几路皆敌人所必走,是以胜也。”众皆拜服。世忠遣人以捷报。高宗闻捷音大喜,群臣入贺,帝曰:“世忠忠勇,朕知其必能成功。”沈与求奏曰:“自建炎以来,将士未尝与金人迎敌一战。今世忠连捷,其功不细。”论者以此举为中兴武功第一。 第38回 岳飞两战破李成 却说岳飞闻刘豫欲顺流而下,李成既陷襄阳等六郡,又欲自江西陆行趋浙江,与杨幺会。具本奏襄阳等六郡为恢复中原根本,今当先取六郡,以除心膂之玻李成远遁,然后加兵湖、湘,以殄群盗。帝以谓赵鼎,鼎曰:“知上流利害无如飞者。”朱胜非亦言襄阳国之上流,不可不急龋帝即下诏江西路命岳飞进兵。飞承诏提兵至蕲州,闻知齐将京超以兵占据,其人骁勇,号为万人敌。岳飞兵马渡江,船至江心,谓诸将曰:“我若不擒此贼,再不过此江矣。”岳飞兵到,京超知岳飞名声,只闭城坚守。岳飞跃马绕城远远看了一遭,到城东北角,见了大喜。转过来城下见京超在于城上,岳飞乃使张宪于城下问之曰:“尔本受我圣朝厚恩,为何跟着叛臣刘豫造反?”京超无言可对。他部下刘楫向前对曰:“今日各为其主,不必多言。”张宪回,以刘楫言告知岳飞。岳飞正怒,闻有军正来说:“过了江来,后运未至,军中缺粮。”飞问曰:“粮料还有多少?”军正曰:“只够一日支应。”飞曰:“明日打开城便有粮。”次日黎明,谓诸将曰:“我等人马渡江北来,后运未至,前有敌兵固城以拒,后有大江,尔众等今日各当奋力,攻开此城,方才得食。用命者赏,不用命者诛!”言毕挥兵鼓噪而进,着令敢死士五百径奔东北城角,士卒皆叠肩而上,一时间把城夺了。京超见城陷,无处可逃,投崖身死。杀戮虏卒,尸与天王楼俱高。生擒刘楫,到于帐下问之。刘楫乞命,飞曰:“我与尔各为其主,不可耍”腰斩于市。遂复蕲州,分兵前去克复郢州、随州。 岳飞兵马到襄阳,遇着齐将李成引兵出城四十里迎战,人马俱靠江岸立营。岳飞勒马于门旗下见之,顾谓诸将曰:“此贼比先常输与我,我今料他离我一二年,想必见事颇多,与先前必不同,岂知此贼今日动静,还只如旧。且步兵利在险阻之地,骑兵利在平川之地,今日此贼却将骑兵摆在江岸险阻之地,步兵摆在平川旷野之地,他便有十万之兵,何足惧哉!”乃举鞭指与张宪、岳云:“尔二人领着步兵二千,.各执长枪,攻其右之骑队。”又指与牛皋、王贵:“尔二人领着骑兵二千,攻其左之步队。”岳飞自领人马来攻中军。又戒众将曰:“今日攻李贼比前日不同,他有虏寇惯战人马在内,须当谨慎。”张宪等领了军令,分头前去。三处兵喊声竞起,一齐攻入。李成支抵不住,大败而走。岳飞驱动后军追杀,投入江水死者不知其数。李成败走,遂克复襄阳府。岳飞具奏:“金贼所爱,惟子女金帛,志已骄惰。刘豫僭伪,人心终不忘宋。如以精兵二 十万,直捣中原,恢复故疆,诚易为力。襄阳、随、郢地皆膏腴,苟行营田,其利为厚。臣候粮足,即过江北剿戮敌兵。”时方重深入之举,高宗悦,和其请,而营田之议自是兴矣。是时,韩世忠田金陵,王之奇田两淮,岳飞田鄂州,吴玠田梁、洋。 却说岳飞大军进邓州屯扎,闻知李成投奔金营,乞兵来取邓州,粘罕使副将刘合孛堇领西番人马与李成来到,列阵于西地,上下距营三十里,迎敌宋军。岳飞唤过张宪、牛皋谓之曰:“尔领本部兵从光化路进抄,出敌人之后。”二人引兵去了,又使赵云、李宝:“尔引兵从横林埋伏,候敌人过半,从中截杀。吾自引兵策应。”赵云、李宝领计去了。着令徐庆、岳云部铁骑五千,横冲其阵。次日,岳飞摆开阵势,策马持枪,跑出阵前,大骂:“背天在逆,今日休走!”番将高仲舞刀跃马迳取岳飞,岳飞约退数十步,只一合,将高仲生擒马上。徐庆、岳云一支铁骑兵从横冲出,将金阵分作两截,前后各不能相顾,大败四散而走。宋军喊声追杀,李成、刘合孛堇抵敌不住,拚死杀奔横林,被张宪、牛皋抄出,又杀一阵,金兵死者不可胜数。李成、刘合孛堇正走间,两下伏兵齐起,金鼓喧天,大叫:“虏贼早早纳降!”刘合孛堇、李成惊慌无措,弃了坐下马,爬山逃走,降其番兵无数。岳飞鸣金收军,克复邓州。襄、汉悉平,川、陕路道方得进通贡税。差人赍本报奏行在。 此时高宗驾至平江府,闻岳飞捷音,龙颜大喜,谓枢密胡松年曰:“朕虽素知岳飞行兵最有纪律,犹不知能如此料敌。”松年对曰:“只因行兵有纪律,然后可以破敌。三军惧我者必赢,畏敌者必败,古有是言也。”帝乃遣内侍赍银合茶药赏岳飞,并给赏军士银两币帛,及赐御札,催促岳飞提兵东下,解庐州围。诏曰:敕岳飞:近来淮上探报紧急,朕甚忧之,已降指挥督卿全军东下。卿夙有忧国爱君之心,可即日引道兼程前来。 朕非卿到终不安心,卿宜悉之。故敕。十一月十七日付岳飞。 岳飞承诏,领兵迳到庐州。虏将乌撒孛堇催督二万番兵,正在攻击城池,听得岳飞统人马来到,即列开寨壁而待。岳飞先遣牛皋领数百骑悄出阵前,以精忠旗竖起,大喊“虏贼有强者,早出对敌!”金兵见精忠绣旗展开,大惊不战而退。岳飞看见阵动,谓众将曰:“虏情多狡,乘其人无斗志,可以追之,明早不敢来也。若纵其去,明日复来,又费力矣。”牛皋得令,与张宪、董先引铁骑追杀。金兵大败,自相蹂踏践死及斩首者约有数千人,夺获马匹兵器无数。岳飞兵势大震,遂解庐州围。 岳飞奏:“襄阳等六郡人户阙牛粮,乞陛下量给官钱。其欠官私钱帛者,悉免之。自金兵残破后,百姓流离失所,各散为盗者,处处如是。圣明可颁诏,着令州府县官至诚招抚。朝廷以其多得流亡者,优之以重赏。庶使黎民得以就业,盗贼亦可屏息也。”高宗允奏,升岳飞清远军节度使,湖北洛、荆、襄、潭州制置使,神武后军都统制;封武昌县开国子。差内侍赍御札到军前抚问岳飞。诏曰:敕岳飞:卿义勇之气,震怒无前。长驱济江,威声远畅。宜奋扬于我武,务深得于敌情。既见可乘之机,即为捣虚之计。眷兹忠略,岂非朕言?深念勤劳,往加抚问。 故敕。十二月二十付岳飞。 岳飞接诏谢恩,不在话下。 却说金师聂儿孛堇战败于韩世忠,渡淮北归。时挞懒兵屯泗州,兀朮屯竹墪镇,被世忠阻扼。兀朮会挞懒,遣人以书币见世忠约战。世忠得兀朮约战檄书,与众将议曰:“兀朮虽屡挫,其人骁勇,亦劲敌也。彼众本不利于水战,是以不能取胜。 今欺我众寡莫敌,长驱欲出镇江,为中国深寇。尔诸将各宜谨慎,把截江口险要去处,金人决难以济。”众将曰:“宣抚军令,谁敢怠慢!”世忠又唤过麾下王愈及两伶人谓之曰:“兀朮常先礼而后兵,吾付尔三人黄橘、苦茗答之。若见兀朮,且言张枢密督兵镇江,未暇以其情劳慰。”王愈与两伶人辞世忠,迳至兀朮军中,呈上黄橘、苦茗,具知张枢密留镇江视师镇抚,未有盛礼报谢。兀朮闻张浚在镇江调兵,谓来人曰:“张枢密谪贬岭南,何得乃在此?”王愈于袖中取出张浚所下文书示之。兀朮变色,着令王愈等回,与部下议曰:“韩世忠机变百出,张枢密亲临镇江,吾此一回必不利矣。莫若退师归金国,另作良图。”即令体探虚实起行。 第39回 议防边李纲献策 是时高宗在平江,因虏兵来近,欲渡江亲自决战。赵鼎奏曰:“敌人远来,利在速战。当时便与争锋,虽是上策,然刘豫不视自来,只使其子刘麟领兵到此。即日张浚催督四路兵出,敌人自不暇为谋矣,何劳至尊与其决战耶。”高宗依其奏,即手敕令岳飞引兵东下。兀朮闻知岳飞提兵东下,韩世忠把住江口,计无所施,与大太子粘罕商议回兵。正遇十二月天气,连日阴晦,彤云四合,不觉落下大雪。怎见得:彤云密布,撒梨花柳絮,飞舞楼台俏似玉。向红炉暖阁,院宇深沉,广排筵会听笙歌,犹未彻。渐觉轻寒,透帘穿户,乱飘僧舍,密洒歌楼,酒帘如故。想樵人山径迷踪路,料渔人收纶罢钩归南浦。路无伴侣,是孤村寂寞,招飏酒旗斜处。南轩孤雁过,呖呖声声,又无书度。见腊梅枝上嫩蕊,两两三三微吐。 大太子粘罕见营中两雪交积,辎重衣甲皆湿,又值四路尽是宋军邀截,粮道不通,野无所掠,与众人杀马而食。蕃、汉军各生怨愤,因谓兀朮曰:“兵法云:盛暑严寒,皆不出兵。 值此大雪,军士乏食,且又馈饷不继,吾察部下各无斗志,决难驻留。可将人马分作前后二队退回,免被宋人制也。”兀朮正在犹豫间,忽金国使命来到,报说金主病笃,着令大太子、四太子等作急回兵,嘱付后事。粘罕、兀朮闻此消息,即下令漏夜起营北回。众人得令,拔寨出离泗州而去,不在话下。 齐太子刘麟、刘猊探知粘罕退去,自度孤兵不能独留,亦弃辎重而遁。哨马报知行在,高宗闻虏兵已退,谓赵鼎曰:“近来将士致勇争先,诸路帅臣亦翕然自效,乃朕用卿之力也。”鼎谢曰:“皆出圣断,臣何力之有焉。”帝复问曰:“金人倾国南侵,众臣无不恐惧,卿独言不足畏,何也?”鼎对曰:“金兵虽大,皆刘豫告讨将来,非其本心,战必不肯用命,以是知其不足畏也。”会张浚来见,帝语浚曰:“赵鼎真宰相也! 此天使来助朕中兴,实为宗社之福也。”鼎奏曰:“乘今虏寇已退,陛下须颁诏广采天下之言,预为恢复中原之计。”高宗允其奏,下诏以先前宰相议攻战备御措置绥怀之方以闻。是时,提举临安府洞霄宫李纲上书曰:陛下勿以敌退为可喜,而以仇敌未报为可愤。勿以东南为可安,而以中原未复、神州赤县陷为敌国为可耻。勿以诸将屡捷为可贺,而以军政未修、士气未振、倘使强敌得以潜逃为可虞,则中兴之期可指日而俟。议者或谓敌马既退,当遂用兵为大举之计。臣窃以为生理未固而欲浪战以侥幸,非制胜之术也。今朝廷以东南为根本,将士暴露之久,财用调度之烦,民力科取之困,苟不大修守备,痛自料理,先为自固之计,何以能万全而制敌?议者又谓敌既退,当自保据一隅,以苟目前之安。臣谓祖宗境土,岂可坐视沦陷,不务恢复?若今岁不征,明年不战,使敌势益张,而吾之所纠合精锐士马,日以耗损,何以图敌!唯宜于防守既固,军政既修之后,即议攻讨,乃为得计。其守备之宜,则当料理淮甸、荆、襄以为东南屏蔽。夫六朝之所以能保有江左者,以强兵巨镇尽在淮南、荆、襄间也。 今当以淮南东西及荆、襄置三大帅,屯重兵以临之,分道偏师进守支郡。加以战舰水军,上连下接,自为防守。敌马虽多,不敢轻犯。东路以扬州为帅府,而以江东财用给之;西路以庐州为帅府,而以江西财用给之;荆、襄以襄阳为帅府,而以湖北财用给之。徐议营田,使之赡养。假以岁月则藩篱成,守备之宜,莫大于是矣。然后可以议攻战之利。亦当分责于诸路大帅,如淮东西之帅,则当责以收复京东西路;荆襄之帅,则当责以收复京西南北路;川陕之帅,则当责以收复陕西五路。此事虽若落落难合,然在陛下圣意先定于中,而以至诚不倦,决断行之,盖无不可成之理。至于择将之方,治兵之政,车马器械之制,号令赏罚之权,兵家皆有成法,无待于言。而战阵之间,因敌决胜,临事制度者,兵无常刑,又不可预图也。臣愿窃以为献者,在勿失机会而已。若夫措置之方,则臣愿先定驻跸之所。今銮舆未复旧都,莫如权宜且于建康驻跸,控引二浙,襟带江、湖,运漕钱谷无不便利。然淮南有藩离形势之固,然后建康为可都,愿陛下与二三大臣熟计之。 绥怀之略,则臣愿先为自治自强之计,使中原陷溺之民知所依,先益坚戴宋之心。”又曰:“臣窃观陛下临御,迨今九年,国不辟而日蹙,军不立而日坏。将骄而难御,卒惰而未练。国用匮而无赢余之畜,民力困而无休息之期。 使陛下忧勤虽至,而中兴之效邈乎无闻,则群臣误陛下之故也。陛下观近年以来所用之臣,慨然敢以天下之重自任者几人?平居无事,小廉曲谨似可无过。忽有扰攘,则错愕无所措手足,不过奉身以退,天下忧危之重,委之陛下而已。有臣如此,不知何补于国而陛下亦安取此?夫用人如用医,必先知其术业可以已病,乃可使之进药,而责成功。今不详究其术业,而姑试之,则虽日易一医,无补于病,徒加疾而已。大概近年间暇则以和议为得计,而以治兵为失策。仓卒则以退避为爱君,而以进御为误国。上下偷安,不为长久之计。天步艰难,国势益弱,职此之由。 今天启宸衷,悟前日和议退避之失,亲临大敌,天威所临,使北军数十万之众震怖不敢南渡,潜师宵奔,则和议之兴治兵,退避之与进御,其效概可见矣。然敌兵虽退,未大惩创,安知其秋高马肥,不再来扰我疆场,使疲于奔命哉? 且退避之策可暂而不可常,可一而不可再。退下则失一步,退一尺则失一尺。往时自南都退而至维扬,则河北、河东、关陕失矣。自维扬退而至江浙,则京东西失矣。万一有敌骑南牧,将复退避,不知何所适而可乎!航海之策,万乘冒风涛之险,此又不可之尤者。惟当于国家间暇之时,明政刑、治军旅、选将帅、修车马、备器械、峙糗粮、积金帛,敌来则御,俟时而奋,以光复祖宗之大业,此最上策也,臣愿陛下自今以往,勿复为退避之计。夫古者敌国善邻,则有和亲,仇仇之邦,鲜复遣使。今金人造衅之深,知我必报,其措意为何如?而我方且卑辞厚帛,屈体以求之,其不推诚以见信决矣!器币礼物所费不赀,使轺往来,坐索士气,而又邀我以必不可从之事,制我以必不敢为之谋,是和卒不成而徒为此扰扰也。非特如此,于吾自治自疆之计动辄相妨,实有所害。臣愿自今以往勿复遣和议之使。二者既定,择所当为者一切以至诚为之。俟吾之政事修、仓廪实、府库充、器用备、士气振,力可有为大议大举,则兵虽未交,而胜负之势决矣。惟陛下正心以正朝廷百官,使君子、小人各得其分,则是非明,赏罚当,自然藩方协力,将士用命,虽强敌不足畏,逆臣不足忧,此特在陛下方寸间耳。 帝赐诏褒谕之,而不能用。岳飞上疏曰:“即今二寇不战而退,国中必有内难。臣愿以妻李氏、长子岳云、次子岳雷送赴行在为质,臣乞会合诸将,乘此机会掩杀刘豫,收复两京,庶快平生之志,以尽臣子之职。”上览其言,不听。 第40回 诏岳飞征讨湖寇 却说粘罕、兀朮人马回至金国,太宗病已将危,命人召入内寝,近卧榻前嘱付后事。粘罕、兀朮入拜于榻边。太宗曰:“吾为金国皇帝一十二年,与中国屡年交兵,目下虽通使命,犹未见于成败,所虑者,惟契丹也。吾今病势沉困,料应难疗。 今以大事嘱汝二人:吾弟完颜亶笃厚恭谨,可任大事,汝等宜辅佐之,各怀忠义之心,以图悠久之计。勿自相疑忌,有生异志。”粘罕、兀朮哭曰:“父皇所命,谁有乖违?”太宗言讫而卒。众人扶立完颜亶为皇帝,庙号熙宗。亶乃太祖之嫡孙,金太宗以位让之,则不失其正绪,可谓之难。其德比宋太宗,自不同矢。 金熙宗既立为皇帝,遵旧元是为天会十三年,令诸将修甲兵,复将大举南侵。忽使臣奏宋太上道君皇帝崩于五国城,临终遗言,欲归葬内地。金主闻奏不许,惟下命以衣衾棺椁依帝仪殡之。时宋兵部侍郎司马朴与奉使朱弁在燕山,闻帝讣音至,二人痛哭几绝。朱弁曰:“吾与君衔命不得通问。既上已薨,当诣金国请命制服,庶不失臣子之礼。”司马朴曰:“为臣子闻君父丧,当致其衰,尚何请?设请而不许奈何?”遂服斩衰,朝夕哭泣。金人义之而不责。消息传于平阳驿,洪皓闻之,北向泣血,操文以祭,其词甚哀。乃为诗吊之曰: 紫微俄顷坠瑶空,晏驾惊传尺素封。 尘世未归周穆骏,碧天先返鼎湖龙。 梓宫寥落经千里,凤辇沉深隔九重。 绝塞孤臣怀仰切,不胜哀感暮云浓。 洪皓既闻太上殂于五国城,密地遣人以书遗何藓,送归中国报知,不在话下。 绍兴五年二月,高宗班师,驾回临安府,从温州迎回后、妃,奉安神主在临安新建太庙殿中。时御史张绚上言:去年建明堂,今年建太庙,必以临安府为久居之地,再无恢复中原之意。帝皆不听。以赵鼎、张浚为尚书左右仆射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以韩世忠为淮东宣抚使,帅师屯于镇江。刘光世淮西宣抚使,帅师屯于太平。张俊为江东宣抚使,帅师屯于建康。各措置防边。岳飞为荆湖南北襄阳路制置使,帅师讨杨幺于洞庭湖。诏下襄阳,岳飞承命,即率部下张宪、徐庆、朱皋、王贵、杨再兴等二万人马,前往洞庭湖征讨杨幺。 却说洞庭湖先有贼首钟相,以妖术作乱败死,部下贼将杨幺聚其余党,自称“大圣天王”。立钟相少于钟仪为太子,与杨幺俱僭称王号,据洞庭湖。手下骁党有杨钦、刘衡、周伦、黄佐、黄诚、陈滔、高老虎、夏成、全琮、刘铣等数十人,皆健勇善战者。聚兵数万,战船数千只,东抢岳州,西抢澧州,北据江陵,南占潭州,为各州之害不校是时杨幺体探得高宗复命岳飞征进,聚集众贼党商议曰:“岳统制非王王燮,他胸中自有数十万甲兵。如彼到处,无有不服。吾与尔等靠连洞庭湖一带,甚得地利,只众人谨防营寨以战,互相往来,前后救应,宋军自不能攻矣。”众贼皆领诺。幺唤过黄佐曰:“与你精卒一万,屯立水寨于湖口,拒住岳飞大军,我随后调入策应。”黄佐引数员头自前往湖口去了。又唤周伦、刘衡、黄诚等曰:“与尔各二万步骑,列营东西岸,多具战船,分设水门,以候救应。”黄佐、周伦等数员贼将亦引兵去了。杨幺分遣已定,自统十万之众于洞庭湖上流,艨艟巨舰,前后布摆枪刀旗帜,沿湖数十里往来督战。以夏诚看守湖侧大寨。哨马报知岳飞。 岳飞与众将从潭州进发,大军经过去处,肃然不扰。民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部下惧岳飞军令,照价给还其钱。事闻于朝,高宗颁诏到军前奖谕之,诏曰:敕岳飞:卿连万骑之众,而桴鼓不惊;涉千里之途,而樵苏无犯。至发行赍之众,货用酬迎;道之壶浆所至,得其欣心,斯以宽予忧。顾念尔勤劳,往加抚问。故敕。 三月十四日付岳飞。 岳飞在途接了诏书,望阙谢恩已毕,即日促兵来到潭州,王燮众将议曰:“近年杨幺为洞庭湖深寇,皇上先差宣抚王瓒部领十万大军,征讨将有二年,未能平服,费损朝廷几多军粮。 尔众将此回出征,不比寻常,各要用心与朝廷出力,必获重赏。”众将齐曰:“统制军令,谁敢违失。”岳飞随唤过本州经府王忠,谓之曰:“尔赍此榜文前往湖中招谕。若从招谕,则与同来。不从,尔可自回。”王忠恐惧不敢前去,再三哀泣,告曰:“前者鼎州差刘醇、邵州差刘珂、荆湖宣抚司差朱寔、湖南宣抚司差朱询、荆南镇抚司差史安、湖南军差赵通等,共一十七 人前去招抚,俱被杨幺杀了。节使若遣王忠去招抚,必被所害。 王忠虽死亦何益于朝廷?”岳飞曰:“杨幺之众虽是贼党,内亦有知顺逆者在焉,尔但去无妨,回来重有升赏。”王忠欲再辞,恐违其令,只得领榜前去招安。先到湖口,令人通报黄佐。 黄佐听得岳节使遣人赍榜来此招谕,即唤小校开寨门召进王忠。 王忠入至帐中,见黄佐众党齐齐摆列,部下健壮,各有杀伐之气,惊的是星节斗战,不敢仰视。黄佐谓之曰:“王经府休要恐吓。”令小校赐座,王忠始放心,就于怀中取出招降榜文,递与黄佐。黄佐接过榜文,起问曰:“岳节使近来安乐否?”王忠曰:“且幸清安。”黄佐欣然揭开榜文看毕,谓其众曰:“我知岳节使号令如山之重,不可轻亵。曾在东京南薰门外只八百人破王善五十万众,我等若不从招安,而与他战,万无生理。不如就王经府同去投降。吾闻岳节使诚实君子,必然重用我等,岂不为美。”众皆然之。黄佐即与数头领随王忠至潭州,投见岳飞。飞执黄佐手,喜谓之曰:“黄将军真丈夫也。今来护我,杨幺其能久乎!”待之甚厚。黄佐拜于帐下曰:“久闻节使大名,如雷灌耳,今得拜识,实契平生。第以久冒贼名,得罪贯盈,幸蒙招渝大恩,佐等罄志归降。如今愿出力补报朝廷,虽使肝脑涂地,亦无憾也。”飞曰:“观君辈非贼类。今中原沦没于金人,大驾不获宁居,尔等正宜竭忠戮力共扶王室,久后遗名汗简,子孙受无疆之禄,千载一遇也,何以摽掠为计哉!”佐泣曰:“小人辞节使,回至本寨,悉以其众来归。”岳飞大喜,给与诰命,填升黄佐为武义大夫、阁门宣赞舍人,其余各受重赏。遂令黄佐回寨,王忠亦得赏赐。 次日岳飞与王忠随行一二人,迳往黄佐寨中回慰。岳云曰:“新降贼寇,不知心腹,只恐其中有诈,大人不宜轻出。”岳飞叱之曰:“尔小儿辈焉知我为?”云曰:“亦须带人马相随,以防不测。”岳飞曰:“尔与张宪等谨守城郭,只用数人去足矣。”岳云再不敢言。岳飞出了潭州,直来到黄佐寨门外,王忠谓守门者曰:“今有岳节使亲来回望。”小卒慌入帐中报知黄佐。佐问曰:“岳节使带多少人马来?”小卒曰:“只有数人跟随而来,全无兵器。”黄佐听了,举手加额,谓众曰:“岳节使诚哉君子也!”即出寨门,接至帐中,佐领众人罗拜于帐下。岳飞各安慰甚至,贼人无不悦服。黄佐备酒礼款待岳飞。岳飞使黄佐列坐,佐推辞再三,方敢坐于席末。岳飞谓佐曰:“某初能饮酒数斗,因见君上,戒我以勿饮。今遇足下待我甚厚,不得不饮。”饮将醉间,抚黄佐背曰:“君知逆顺祸福,若能扶持江山,救济民苦,他日富贵当共之。”黄佐拜谢。 岳飞大喜,尽欢而饮。酒阑,飞因谓佐曰:“我欲烦足下亲入湖去劝其可招者,说与利害,以榜招之,引他来降。有不从招者,察其可乘之机,就擒而杀之。未审足下肯去否?”黄佐泣拜曰:“我受节使重恩,便使佐赴汤蹈火,则当以死报,何况使我去招人乎!”飞又曰:“将军但有一次功则升一级,二次功则升二级,必不爽信。”黄佐再拜曰:“谨当受命。”岳飞离了黄佐水寨,与从人回还潭州。 第41回 岳飞定计破杨幺 却说黄佐次日驾舡入湖中贼众内,宣以岳节使息信,不数日,有贼三万自湖中来降。岳飞对其首领官职以下皆赏银绢,着令入湖中各自立功。有不来者,亦不查问。又过数日,复有贼二千来降,岳飞照前升赏。会枢密使因提督军事来到潭州,参政席益迎谓浚曰:“吾观岳飞所行,似有玩寇怠事。今其部大军至此,并不与贼对敌,必有异志。今欲奏闻朝廷,未知可否?”张浚叹曰:“岳侯忠孝人也。足下焉知其用兵之机?度其后去必成伟绩矣,何以奏为?”席益惭愧而退。人报知岳飞,岳飞曰:“席益弄笔书生,岂识兵家妙算!”因遣人以书约黄佐招降余众。黄佐得书与部下宋杰议曰:“岳侯命吾往湖中招安幺党,其他皆从招安,惟周伦列寨东岸,恃强不服,当用何计降之?”宋杰曰:“可乘其无备,夜间去劫营垒,周伦必破矣。”佐曰:“此计甚妙。”即传下军令,准备劫营。 将近二更时候,黄佐与宋杰共数千精壮悄悄离了水寨,约至周伦寨外,金鼓齐鸣,火炬照天,众人斩寨而入。周伦于帐中惊慌,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各四散奔走。黄佐驱动部下,杀得贼众拥入湖中死者不可胜计。周伦正待走出湖口,当头遇着黄佐,一刀砍下头来。宋杰领众杀入贼垒,斩贼首凡九人,夺其衣甲兵器战船无数,焚烧寨壁殆荆黄佐差人驰报岳飞。 岳飞大喜,着小校赍持诰命填升黄佐为武经大夫,所部将士皆照功升赏。黄佐等已得升赏,皆欢悦愿再立功。 却说王王燮每日与杨幺副党刘衡交战,未得胜机。岳飞部将王贵战败,王王燮怒责之,贵曰:“非吾战罪,皆因宣抚无致胜之术耳。”王王燮遣人报知岳飞,具王贵有慢军令。岳飞大怒曰:“军令不齐,何以克敌!”将王贵打了一百大棍,仍令领兵前去杀贼赎罪,因谓之曰:“限汝三日,若不杀获贼人,定斩首示众。”王贵只得负痛引兵前去迎敌。岳飞又唤过董先、王刚、杨再兴、张用四人领两支军马,多带弓弩,于永安寨树木丛杂处埋伏,候贼敌出寨,先着一支军堆起苇芦干燥之物,焚其壁垒。贼敌杀败走过,弓弩齐发,必获全胜。董先等领计去了。 岳飞自部精骑来攻永安寨。王贵一支军先至寨外请战,刘衡听得岳家军到,领众贼党出寨,立马于门旗下,大叫:“王贵,尔前日战败,今日尚敢来哉!”主贵曰:“今有岳节使领二十 万大军来到,你等若就招安,不失封侯之职。如不降,一寨生灵死在目下。”刘衡欺王贵兵少,挺枪跃马直取王贵。王贵舞刀交还。战无数合,王贵拨回马便走,刘衡驱兵后追。岳飞观见贼敌已过伏兵之处,自勒马向前迎战,正遇刘衡副贼赵炳,只一合刺死赵炳于马下。刘衡挺枪来战,岳飞即放起号炮。刘衡回望本寨,看见烟焰逼天,四下苇芦皆着,惊慌不迭,杀开血路,与众贼党望湖中而走。转过树林丛杂处,两下鼓声雷动,矢如雨下。刘衡前后无路,被乱箭射死于林边。部下走得出者,俱就岳飞马前投降。岳飞受录之,以愿为军者充入行伍,不愿者散为良民。重赏部下。因遣人请张枢密于军中计议讨杨幺之策。 正话间,忽朝廷遣使臣赍金字牌来召张枢密回朝,有机密事商议。张浚得旨,因谓岳飞曰:“我今承旨回朝,未知节度谋画湖贼,曾有定策否?”岳飞即于袖中取出一小图,曰:“下官已有灭贼定策,请枢密一视。”即将小图递与张浚。浚看图中俱有破杨幺寨栅前后攻击之机,如视诸掌。浚看罢,谓飞曰:“今杨幺依湖靠险,未有可乘计策。况今朝廷促召回还,计议北边防秋之事,节度且于附近有粮草城内,练兵养士,只勿使贼人滋蔓,待我明年来与节度再作计较。”岳飞曰:“都督能少留八日,待岳某扫清湖寇,那时回朝未迟。”浚曰:“王宣抚领兵征进将近二年,尚且不得成功。今节度要在八日除灭湖寇,何言之易!”飞曰:“王四厢以王师攻水寇则难,今飞以水寇攻水寇,是以易成功耳。”浚曰:“愿闻水寇攻水寇之术。”飞曰:“杨幺巢穴深险,不可测度。他倚着此湖,乘船拒敌,则是彼长于我矣。方欲攻其巢穴,又无乡导之人,此乃以我所短,攻彼所长,实为难事。若因敌将攻敌兵,夺其手足之助,离其腹心之托,而使强贼孤立,然后以王师乘其败亡之机,八日之内当俘诸酋。”张浚许之,即辞飞而出,具表奏闻。 表曰: 尚书右仆射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招讨使臣张浚谨状奏:五月初八降到指挥,取臣回还行在,计议防秋之事。即今湖、湘之寇未除,乞容臣副六月上旬收捕水贼,方可回朝。今臣调岳飞人马前往鼎州,计画殄除水寇去讫。 臣欲遵命回朝,诚恐有失机会。谨具奏闻。绍兴五年五月初九日张浚谨言。 张浚具表奏闻,不在话下。且说岳飞下令军中,以大军径往鼎州屯扎。辕门外报有杨幺贼党杨钦,从黄佐招谕,领本部三千余人,驾着战船八百余艘,前来投见。岳飞闻知大喜,谓张宪众将曰:“今黄佐可托为心腹用矣。吾知杨钦乃贼中最骁勇者,今日来降,杨幺心腹去矣。”张宪曰:“诚不出大人之料。”岳飞令人请入军中,杨钦自绑缚着人押至飞麾下,首具从逆之罪。岳飞一见,慌下阶亲解其缚,携手与之入帐中赐坐。 钦辞曰:“罪当诛戮,何得有坐。”飞曰:“足下非为岳某而来,实与朝廷出力也。”钦推阻再三,方敢就坐。岳飞即以朝廷所赐战袍盔甲鞍马付与杨钦,填给诰身,封为武义大夫,礼遇甚厚。转阶黄佐为武德大夫。令人赍表报朝廷。表曰:荆湖南北襄阳府路制置使臣岳飞状奏:某奉圣旨措置荆湖盗贼,臣遂先分人马把截要路,断其粮道,严行禁止,不许与贼交易,使其乏食。复遣人分头赍执旗榜,开论祸福,说诱招安,去其腹心,并欲诱致贼首,以为乡导。今据武义大夫閤门宣赞舍人黄佐等招安水寨首领杨钦等,将带本寨徒众老少一万余人、大小舟船八百余只、牛五百余头、马四十余匹,并到军前,臣已优加存恤,及支钱粮养赡,并将空名诰身填升武义大夫给付杨钦了当。体勘杨钦系贼之密党,今已服从,正宜掩获巢穴。臣一面措置进兵外,谨录奏闻,伏候敕旨。绍兴五年五月十五日臣岳飞谨言。 岳飞既已着人进表行在,复遣杨钦回湖中。帐前转过董先曰:“不可再放杨钦入湖,他乃贼之腹心,恐中间有诈,枉费钱粮以资贼寇。”飞曰:“杨将军忠义人也,尔辈安知!”仍遣之招谕余党。杨钦拜辞,引本部迳入湖中。不两日,领全琮、刘诜众贼来降,岳飞照例升赏。知其贼党尚有数万,乃诡骂钦曰:“贼人不曾尽数来降,尔却先来何干?”怒令手下杖之。 杨钦发愤,带领本部人众,依然返回湖中去了。岳飞知杨钦已去,即唤过张宪、岳云、董先、王贵,引三百战船,分作三路进发,候杨幺贼寨有动静,随后接应。仍遣黄佐、全琮、刘诜为乡导。众人领计去了。且看下回分解。 第42回 牛皋大战洞庭湖 却说杨钦入湖中,驾起船只,迳往投见高老虎,备言:“岳飞使人赚我归降,被其痛责四十脊杖监收,欲候捉了杨幺,一同解赴行在,被吾夜间把监收人杀了,逃回湖中。今愿与足下戮力抵敌官军。”高老虎曰:“足下放心,仗我两个骁勇,杀教他如王宣抚片甲不回。”钦曰:“我若不被黄佐哄诱,依着我厮杀,他如何敌得我过。”高老虎曰:“且将两家战船缆作一片屯扎,明早再作计较。”一边安排酒席,款待杨钦。杨钦曰:“老兄疾写书去,报两位大王前来策应。”高老虎写书毕,差人驾一小快船,漏夜飞报杨幺去讫。 二人于寨中饮酒,将至二更,只见三面船只顺风而至,金鼓喧天,火光迸红,将到贼人船傍,箭如雨点。高老虎惊慌,正待开船迎敌,被杨钦一把手擒住,令众人绑缚了,撑开船只,放官军一拥杀入,众贼党死于湖中者无算。近天明,杨钦押解高老虎至鼎州见岳飞。岳飞大喜,转升杨钦、黄佐等官职,犒赏三军,将高老虎斩讫,枭其首级于鼎州界上,以警将来。 岳飞遣哨卒往湖中体探杨幺虚实,回报杨幺于湖中催督战船,甚是厉害。岳飞问所造战船如何施展,报军曰:“杨幺战船,一名‘望三州’,一名‘和州载’,一名‘五楼’,一名‘九楼’,一名‘大得山’,一名‘小得山’,一名‘大海鳅头’,一名‘小海鳅头’。每一名为一号,每一号有一百余艘。两旁遮阳版内俱安水轮,使人如扳辘轳,待撑进,其疾行如飞。船两边前后俱置撞竿,官船迎之辄碎。况官船低小,贼船高大,从上矢发下石、箭来,官军如何抵当?我船若使兵器,都要仰面,只见其船,不见其人,以此王宣抚两年征进,无计可施。”岳飞听了,随即带领黄佐、杨钦、张宪数十骑,于湖口高阜处观望。见汤幺战船在湖中往来如飞,顾谓张宪曰:“此贼倚湖中之险,跨船热高稳,王宣抚尽生矣,岂能敌此剧寇!枉费朝廷两年粮料,损折许多军马,未能成功。待吾略施一筹,将此贼一鼓而擒。”宪曰:“大人神算,非我辈所能测。”飞回至军中,差人伐君山木扎为巨筏,上架生牛皮以避箭石。大小共有数百筏,埋伏在湖中。又遣牛皋引一千军,各带布囊,满盛圩沙塞诸港汊,又以腐木乱草浮上流而下。拣三千能厮骂健卒于水浅处挑战。岳飞分遣已定。次日,引一班战将在湖上流与杨幺对敌。杨幺扯起征篷,鸣金擂鼓,放出数千员贼党,列于战船上。岳飞令人骂之以激其怒,浅水畔健卒撑小船且行且骂。 杨幺不胜怒发,催起众贼船一齐赶来,矢石如猬。官兵船只旋抵旋退,引得贼船将到水浅去处,中流腐木乱草一至,将贼船水轮尽皆缠住,扳搏不动。岳飞于上流看见,随遣张宪、岳云各引五千军分头攻击。众官军见贼船不动,皆要争功,都上大筏顺风而下,近贼船边,驾着大木,撞破其船。贼众大溃。牛皋、黄佐、杨钦首登贼船,砍死其党不计其数。杨幺见官军围绕上来,无处逃走,知事不济,先将钟仪推落水中,自亦望湖中一跳。筏上将跳下水,生擒杨幺。筏上擒杨幺者,乃岳飞健将牛皋。其余贼众杀死洞庭湖中者,水为之红。其会水者得命亦无去路,乞投降共二万余人。牛皋押将杨幺来见岳飞,岳飞斩其首级,遣人送到张枢密处。人报贼将陈滔领所部夺了钟太子坐船,得其宝货、金银器皿、金交椅、金鞍辔、珍珠帘、锦帏幔、龙凤辇、八宝床、紫金炉、沉香座等物来降。岳飞唤至帐前,附耳低言如此如此。陈滔即辞了岳飞而去。飞又遣杨钦、黄佐引兵随后进攻,杨、黄二人引兵去讫。 却说湖侧大寨夏诚等,尚不知二大王消息。正在忧闷间,守寨门贼人见陈滔领本部数千,身上染有污血,走到寨门外高叫不迭:“今有大圣天王战败回来,作急开门!”贼人报知夏诚。夏诚大惊,慌教开门放进。陈滔部下一齐并入,杨钦、黄佐相继而进。夏诚正待闭门守险,已被杨钦、黄佐分人守定。 岳飞大兵继至,将杨幺老营团团围祝夏诚、黄彪等束手就缚,其余贼众解甲投拜者,声动山岳。岳飞方欲受降,傍有牛皋曰:“今杨幺手下贼众,为各州之害不小,杀戮官军甚多,数年之间,劳民动众。今日势败,方肯投降。若不尽行剿灭,将何以示军威?”飞曰:“杨幺所部本是农夫,先被钟相以妖术煽惑,事发惧死,以致相聚为盗。钟相败死,又被程吏部欲尽杀之,因此依旧潜躲偷窃求生。于中有杨幺以推戴钟仪为名,复起啸聚,烧劫州县。往年王宣抚无有收捕之方,日就月将,养成大患。我想他众人只是要全性命而已。今日贼首杨幺、钟仪既诛,其余皆是国家赤子,安得不允其降乎?”牛皋等再不敢言。岳飞选强壮有力愿从军者编入行伍,老弱不堪愿为民者放归田里。将杨幺所积金宝财物尽赏有功将士,放火焚毁大小贼寨三十余座,战船数千艘。湖襄之寇悉平。初杨幺据依洞庭湖,恃其营寨险阻,遇官军自陆路袭之,则入湖中;以水攻之,则登岸上。因曰:“欲犯我者,除是飞来。”至是,人以其言为识云。 绍兴五年六月末旬,岳飞扫荡杨幺,遣人以捷书报知张浚。 书至潭州,果八日克服剧寇。张浚叹曰:“岳侯神算也。”即日差人奏捷行在。高宗大喜,遣内侍赍御札褒奖之。诏曰:敕:比得张浚奏知,湖湘寇贼悉已肃清。宽纾朕忧,良用欣惬。非卿威名冠世,忠略济时,先声所临,人自信服,则何以平积年啸聚之党于旬朝指顾之间,不烦诛夷,坐获嘉靖,使朕恩威并畅,厥功茂焉。或有陈情,可具奏来。七月初一日付岳飞。 升岳飞武胜定国军节度使、京西路宣抚使、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兼营田大使,其有功将士俱授升赏。岳飞承恩已毕,上疏进师恢复中原,不许。帝诏张浚回朝。浚还自潭州,入见高宗,具奏:“藩外巨职,唯韩世忠、岳飞可倚以大事。”帝大悦曰:“召卿回欲议防边计,卿可专任视师于襄、汉、川、陕,仍以刘子羽参议军事,以席益为四川制置大使,用副卿行。”浚辞帝,前往襄、汉、川、陕督理军务,不在话下。高宗以张浚所陈,升韩世忠为京东淮东路宣抚处置使屯楚州,岳飞为京西湖北路宣抚副使屯鄂州。诏下,镇江韩世忠承命至楚州。 时楚州城郭被金人残破已后,官府荒芜,民庶凋落。世忠披草莱,立军府,与士民同力役。夫人梁氏亲织箔为屋。庶民见其自动,亦不敢辞艰苦。大家营成,不半年,军府楼橹为之一新。将士有法战者,世忠遗以巾帼,设鼓乐大宴将士,酒后使妇人出筵中数以耻之。故人人知所奋励,壮气百倍。世忠又遣人抚集流散,通商惠工于山阳郡。自是远近怀威,依附者殆无虚日,遂为重镇焉。事闻,高宗喜曰:“信如张浚所举也。”因下诏褒之。 且说岳飞亦承诏旨,引本部人马迳还鄂州屯扎。宋高宗以鄂州为重镇要地,因诏岳飞屯焉。诏曰:敕岳飞:武昌控制上流,淮甸只隔一水。命卿屯兵于此,须要多方措置。遣人间探,无使虏寇窥伺,即今动息如何?莫谓未有今报,而援图之谋不素定,难以应亻卒。卿其用心体国,万一有警,当极力捍御。事势扫戮,无少疏虞,即卿之功。日具的实,动息奏来。故敕。绍兴五年十 月日付岳飞。 第43回 刘豫兴兵寇合肥 十二月,加升岳飞为检校少保武昌郡开国公,仍赐衣服、金带、银盒茶药并鞍马。诏下鄂州,岳飞不敢受命,上表以辞。 表曰: 河南北诸路招讨使臣岳飞札子奏,臣伏蒙圣恩,除臣少保,臣已四具札子辞免。今月初十日伏奉诏旨不允,毋得再有陈请者。臣闻爵以驭其贵,禄以驭其富。爵禄者,人君驭天下英豪而使之贵富也,人孰不欣受而愿享之。然名器假人,为《传》所议;无功受禄,为《诗》所刺,则君不可以轻与,臣不可以妄受。臣性质朴鲁,久叨宠荣,每惧满盈,弗克负荷。若更无功辄受贪冒,臣赋分浅薄,窃恐别招谴责。伏望陛下怜臣勤恳,特降谕旨,追还恩命。 庶使臣稍安愚分,别效寸长,仰报陛下天地生成之德。干冒斧钺,臣不任战栗俯伏,俟命至取进止。绍兴六年正月十六日臣岳飞谨言。 岳飞复具表辞衣带鞍马。表曰: 臣岳飞札子奏:臣于绍兴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伏蒙圣恩,例赐臣袍服冠带鱼袋鞍马。窃念臣一小寒微,遭遇宸眷之厚,近年累蒙赐金带等物,今更循例锡予。在臣无能,实为过分。伏望睿慈特赐寝罢,庶使蠢愚不致冒滥,干渎天听,臣不胜惶惧之至,取进止。绍兴六年正月十六日臣岳飞谨言。 表进行在,朝廷不准。自是岳飞于鄂州操练军士,措置粮料,欲图复兴之举。其魏国夫人姚氏病笃,岳飞侍奉汤药不离左右,致戎事无人统理,甚是忧虑。只得具表陈情,乞暇养亲。 表曰: 太保臣岳飞札子奏:臣辄具危恳,仰渎睿聪。臣近奉命收复襄汉,去家远涉大月余日。臣老母姚氏,年已七十,侵染疾病,连月未安,近复腿脚剧痛,起止艰难。别无兼待,以奉汤药,人子之心,实难安处。伏望圣慈察臣悃愊,无地窥避,暂乞许臣在假以全侍奉之养。将本军人马,暂委别官主管。候臣芒母稍安,依旧管干战事,恭听驱策,结草衔环,担图报效。冒犯雷霆之威,臣无任战惧激切之至,取进止。绍兴六年四月日臣岳飞谨言。 岳飞既具表文,遣人赍送行在。母之病日重一日,岳飞每夜焚香祷告天帝,乞愿身代。是月,母魏国夫人姚氏以疾薨,岳飞哀戚过情,两目皆肿,与妻子李氏,岳云修办丧事,一遵其礼。不待朝廷诏下,与子发母灵辐车而,赤脚步行,归葬江州庐山之下。在于途间不避泥水,天气炎热。经过去处,官吏军民而有愿替扶持灵柩者,岳飞泣而谢之曰:“吾母怀我一身,更望谁替。”见者无不感伤。归葬已毕,乃于坟侧立草庐一所,同子守亲之墓,晨昏一如生事礼仪。事闻朝廷,高宗命下,遣廷臣吊问谕礼。又敕江、鄂二州官府营办丧事,比常例外赐加银一千两,绢一千疋,布五百疋,米五百石,送至坟所。岳飞不敢领受,仍具表以辞。表曰:草土臣岳飞状奏:准御前金字牌递到尚书省札子二道。 奉圣旨:岳飞母魏国夫人姚氏身亡,已降指挥于格外特赐银绢一千两疋,布米五百疋石,命户部支给差人送去。所有葬事,令鄂州、江州协力措置施行。臣上荷圣恩,惟知感泣。臣今扶护母丧,已至江州瑞昌县界营葬。臣以月俸之余,粗足辨集。所有上件恩数并格外赙赠,伏望圣恩并赐宠罢,庶安愚分。谨录奏闻,伏候敕旨。绍兴六年四月二十日臣岳飞谨言。 岳飞累具奏力辞其赐,朝廷方准。 话分两头,却说大齐伪主刘豫探知岳飞因母丧守制庐山,密地训调人马,将有南侵之志。消息传入临安,高宗召廷臣议建都以防之。宣抚使张浚奏曰:“东南形势,莫重于建康,实为中兴根本。且使人主居此,则北望中原,常怀愤惕,不敢自暇自逸。今临安僻居一隅,内则易生安肆,外则不足以号召远近,系中原之心。请陛下即幸之,以抚三军而图恢复,指日可成其功耳。”帝在迟疑间,尚书赵鼎建议以为:“平江都胜之会,便于漕运,陛下莫若都此,足能以制敌也。”帝从之,预备巡幸。遣张俊理兵盱眙,候迎车驾;以秦桧为行宫留守;孟庾同留守并参决尚书省枢密院事。 九月高宗大驾至平江府。刘豫知之,及闻张浚会诸将于江上,榜其罪逆,将进兵讨之,恐惧。遣人告急于大金国主,请允出师南侵,而乞师救援。差人领表,迳至金国去讫。且说金主熙宗皇帝,自接位后颇勤政事,以粘没喝、斡本、蒲卢虎并领三事省,国之大政,皆决于此三人。追其先祖函谱曰:“始祖鸟鲁曰德帝,跋海曰安帝,绥可曰献祖,乌古洒曰景祖,劾里钵曰世祖,颇刺叔曰肃宗,盈哥曰穆宗,乌雅东曰康宗,妣皆为皇后。复定景祖、世祖、太祖、太宗庙,皆不祧。自是国事日以就绪。忽报大齐遣使乞兵南侵,仍请救援本国。熙宗闻奏,召诸将相议之。蒲卢虎奏曰:“先帝所以立刘豫者,欲其开辟疆土,保守边境,使我得安民息兵也。今刘豫进不能取南宋半寸之功,又不能守其疆境,兵连祸结,无有休期。陛下若又从其请,兵常胜则豫受其利,兵若败则我受其弊。况前年因刘豫出师,尝不利于江上矣,奈何更许之。”金主从其议,遂不许刘豫所请。使臣回见刘豫,备言金主不允乞师援兵之请。 刘豫于是与子刘麟商议签乡兵共得三十万,号七十万,分为三 路南侵。遣刘麟率中路兵,由寿春取庐州以犯合肥。侄刘猊率东路兵取紫荆山,出涡口以攻定远。孔彦舟率西路兵,取光州以攻六安。刘豫分遣以定,刘麟等各引兵南侵不提。 大金闻知刘豫兵起,差四太子兀朮带领五万人马,屯黎阳以观衅,朝廷闻此消息大惧。时张俊屯盱眙,杨沂中屯泗州,韩世忠屯楚州,岳飞屯鄂州,刘光世屯庐州,而沿江上下无兵。 赵鼎深以为忧,遣人以书报张浚,令其着张俊与杨沂中合兵以保合肥。张浚得赵鼎来书,深然之。乃遣杨沂中、张宗颜各引精兵五千,分道以御刘麟军马。且令沂中取濠州以与张俊兵合。 因谓沂中曰:“上待统制恩厚,正宜及时立功,以图报效。”沂中曰:“朝廷事吾当与君任之,安敢以劳辞耶。”即引兵取庐州而去。张浚于军中持调拒战,会边日急。张浚、刘光世羽书来报:“贼势甚大,人马精锐,吾军难以迎敌,乞都督速宜措置。”张浚即差人以书戒张俊等曰:“反贼刘豫之兵,以逆犯顺,若不剿除,何以立国,朝廷平日亦安用养兵哉。今日之事,有死战无退保而已。”张俊与刘光世得张浚戒文,自相议曰:“盱眙、庐州二处,近逼贼敌,竟难以拒守,莫若具奏朝廷,乞召岳飞起复,前来一同御虏,使之独当其锋,庶可得退保。”刘光世曰:“此论甚高,即须具表奏知。”张俊修下表章,差人迳诣行在,奏知高宗。 高宗览表,遇边报刘麟进逼合肥,声势甚紧。帝虑张竣光世不足任,下诏令岳飞起复,以兵东下,而手札付浚,令张竣刘光世、杨沂中等引兵还保江。张浚闻知,上言:“若令俊等渡江,则无淮南。而长江之险,与贼共有。淮南之地,正所以屏蔽大江。如使贼得淮南,因粮就运以为家计,江南其可保乎。今正当合兵掩击,可保必胜。若一有退意,则大事去矣。 且岳飞一动,襄汉有惊,何以恃乎?愿朝廷勿专制于中,使诸将有所观也。”帝见奏,手书报浚曰:“非卿识高虑远,何以及此。今付卿以专任,沿边将士如有不肯用命杀贼而退缩者,即便斩首示众,然后奏闻。一应军务,便宜行事,如朕亲行。”张浚承上命宣布各处将士知之,仍令杨沂中速进兵御贼。沂中引兵至濠州会刘光世,光世已舍庐州,将趋采石。淮西大震。 浚闻之,令吕祉驰往光世军中,论其众曰:“若有一人渡江者,即斩以徇。”光世不得已还驻庐江,与张竣沂中兵相应。 第44回 杨沂中藕塘大捷 且说刘猊引一十万人马至淮东,韩世忠闻之,以重兵屯于凤山。刘猊人马不能前进,偏校严尤曰:“韩世忠部下精健,若与对敌,必无胜理。不如引兵趋定远,乘其无备,或可以成功也。”刘猊然之,即引兵望定远进发。哨马报知杨沂中。沂中以兵五千进御,与刘猊前锋遇于赵家坊。两阵对圆,沂中横刀勒马于门旗下,大骂曰:“逆天狂党,无故侵扰疆境,今日教尔死在目下。”刘猊大怒,举刀直取沂中。沂中舞刀来迎。 二马相交,兵刃并举,战到二十余合不分胜败。对阵严尤见刘猊战沂中不下,拍马挺枪,特来助战。沂中背后闪出统制吴锡,跃马挺枪,抵住交锋。两下金鼓中,彼此俱有损伤。 自是两下一连放对二十余日,未决雌雄。刘猊因粮饷不继,与部下议曰:“我孤军深入,倘沂中知吾军士乏食,以兵袭之,何以当敌。不如今夜乘月黑引兵趋合肥,与刘麟会合而后进,斯保善后计也。”众皆然之。刘猊与严尤、杜习分前后队退回。 探军报知沂中:今有刘猊因军饷不瞻,恐王师攻袭,今夜拔寨退去。沂中即下令军中曰:“刘猊退去,必与刘麟兵合。若纵之去,其势愈大。”分付吴锡曰:“此贼定由藕塘而去,尔可领精兵一千于藕塘中路,据山列阵,分二百人,各带弓弩,埋伏树林中前五里,候敌人来到,可徉败引入弯路。吾以大军截出,彼若死斗,尔当急击之。信炮起,着令二百弓弩一齐放矢。 纵不能擒获刘猊,亦须杀其大半人马。”吴锡领计引兵前去预备,不在话下。沂中分调已毕,只留下空营,自率四千步骑,乘夜出藕塘追袭。 却说刘猊引本部人马,拔寨离了越家坊地界,迳趋藕塘而去。将近平明,正抵藕塘中路。刘猊军遥望见靠山旌旗卷舞,知有军拦阻,即拍马舞刀向前。正遇沂中部下统制吴锡,刘猊更不打话,举刀直奔吴锡。吴锡举枪交还。战不两合,吴锡勒马望后便走。刘猊驱兵力追近五里,两边树木丛杂,严尤曰:“吴锡武艺不出公子之下,藕塘路径交杂,追至此,俱是山隘,倘有伏兵,何以当之?“刘猊亦大疑。才待令前军退出,当头一声炮响,闪出一员大将,面如枣色,紫髯刚须,乃杨沂中也。舞刀跃马,直取刘猊。刘倪不敢恋战,刺斜杀出。严尤从后助战。沂中引兵急追。刘猊走至树林边,一声梆子响,林中二百弓弩一齐矢来,射死战将杜习,人马折其大半。刘猊与严尤、姚琮引败残军马望泗州而走。不十数里,路傍尘埃起处,二千军拦住,为头大将挺枪跃马而出,乃宋将张宗颜,自泗州来乘背击之,大杀一阵,死者不计其数。刘猊夺路而走,后面杨沂中与张宗颜兵合迤逦追袭。姚琮曰:“公子快走李家湾,吾敌住追兵。”刘猊引众望李家湾逃走。姚琮勒回马来战沂中,只一合,措手不及,被沂中斩于马下。沂中传令曰:“贼人势解,不可纵留。三军有能擒获贼首者,授以上赏。”众人得令,各鼓勇争先。刘猊望见后面喊声不绝,与谋主李愕曰:“适见须将军锐不可当,果殿前也?“愕曰:“此正是宋将杨沂中,公子可速走,不然祸及矣。”道尤未了,沂中一军跃马而至,叱之曰:“贼将早降,免受快刀。”刘猊惊慌不迭,与众军拚力死战。沂中以精骑冲其肋,大呼曰:“贼破矣!”齐军大败,杀得尸横满野,血流成渠,遗弃盔甲旌旗无数。余众怖,请降者一万人。刘猊不敢更向合肥,望汴京逃走。沂中探知刘猊去远,与张宗颜收回军马,进驻于濠寿之间,与张俊军会。是役也,沂中以五千之众,退刘猊一十万精兵,猊仅以身免,其功不在韩世忠下矣。后人有诗为证: 羯鼓声振动征尘,社稷微危厌用兵。 喜见守臣全镇宇,痛闻时主失汴京。 旌旗指北英雄出,剑戟凌空虏寇平。 莫谓羽书长奏捷,须怜父老望中兴。 且说刘麟部兵从淮西系三浮桥而渡,进逼濠寿。张俊以书约沂中屯兵庐州,邀其归路。自以本部兵控连盱眙,深沟高壑坚守。刘麟大队人马进围濠州,连营合肥境界,声势甚盛,人怀内惧。张俊羽书报于行在。高宗连日得报,见有光州逼于孔彦舟亦急,又闻刘麟攻击濠州等处,张皇无措,因手敕命张俊催督沿边军马于二处解调。诏下,赵鼎奏曰:“近日报到杨沂中有藕塘之捷,彼军决不宜离淮泗,张俊非刘麟敌也。陛下须诏岳飞以兵乘东而下,则可以救各处急矣。”高宗准奏,即以敕书召岳飞起复,提兵东下。诏曰:敕岳飞知:卿奄遭内艰,倚注之深,良用震怛。然人臣大义,为国忘家。移孝为忠,斯为两得。已降敕命,趣卿起复。宜体国事之重,略其常礼之烦。无用抗辞。即只旧服,乘吏士锐气,念国家世仇,建立殊勋,以遂扬名显亲之义,斯孝之至也。故兹亲笔,谅悉至怀。故敕。绍兴六年六月初一日付岳飞。御押。 岳飞在江州母坟所接了御书,焚香拜读罢,呜咽尽哀,复修表章,差人诣行在乞终母丧。表曰:草土臣岳飞札子奏:臣于四月十八日至江州瑞昌县界,准枢密院奏勘会岳飞丁母忧,已降指挥起复,臣已具辞奏乞终制外,今月初三日准御前金字牌递到尚书省札子,奉圣旨不允。令学士院降诏,仍不得再有陈请。依已降指挥,日下主管军马措置边事者。伏念臣叨荷圣眷,过于山岳。 惟期尽瘁,庶图报称。缘臣老母沦亡,忧苦号泣。两目遂昏,方寸亦多健忘。自度余生,岂复尚堪器使。非敢独孝于亲,而于陛下不竭其忠。正谓灾迍如此,不能任事。况臣一介武夫,若学术稍优,谋略可取,亦当勉强措置调发。 臣于二者,俱乏所长。今既眼目昏眊,又不能身先士卒,贾作勇气。苟不罄沥血诚,披告陛下,则他日必致排挤,上辜委寄。伏望睿慈,研察孤衷,许臣终制。取进止。绍兴六年六月初六日臣岳飞谨言。 奏至行在,高宗尽将奏章封还,遣廷臣再三安复,又累降诏命催起。岳飞不碍已,泣辞母墓,委人扫祭,与男岳云回至鄂州,整理人马,望淮西进发。初,岳飞自收曹成、杨幺,凡六年皆盛夏行师,为炎瘴所侵,遂成目疾。又遭母丧,哭泣太过,及是疾愈重,所居用重绢遮明,不胜楚痛。因承诏起行,朝廷遣医官皇甫知常、医僧中印驰驿继至,与岳飞疗治,又遣内侍赍御札至军前慰劳之。诏曰:敕:近张浚奏知卿疾目,已差医官与卿医治。然戎务至繁,边报甚急,累降诏旨,使卿提兵东下。卿宜体朕至怀,善自调摄。其他细务,委之僚佐。而军中大计,须卿决之。想卿不以微疾,遂忘国事。朕将亲临平江,卿并悉知之。故敕。绍兴六年六月日付岳飞。 岳飞接诏,不惮艰苦,方欲引兵北行,有统制张宪近前禀曰:“今麾下王俊小名王雕儿,前者平杨幺时推病不出,及闻大军得胜,皆有升赏,独无彼分,因口出怨言。有人传来,被宪责之。今欲来招讨处告我,乞大人示下。”飞曰:“既责了亦罢,若再推不肯出征,则以军法按之。”张宪退出。岳飞以久息戎事,今又欲征进,遂大开筵席,犒赏诸军,独不与王俊即坐而饮。王俊受辱怀恨,自思:若我后日得半分权势,必杀这匹夫。 第45回 镇汝军岳云立功 却说岳飞大军离了鄂州,遣人体探伪齐军马近在何处。哨马报:伪齐人马于何家寨置镇汝军屯兵聚粮,欲为窥唐、邓之计。岳飞闻报,即遣牛皋、王贵、董先等领兵一万,前攻毁之。 傍边转过岳云曰:“儿愿与牛皋同去立功。”岳飞曰:“伪齐军马精锐,张俊尚不敢迎敌,尔岂能近之!”岳云曰:“小儿还要随父亲恢复中原,谅此小敌不能胜,将作何用?“于父前坚执要行。岳飞曰:“尔既要去,若能披甲上马连矢三箭透红心,方准尔去。如不中,先斩汝首以徇。”岳云得令,欣然取过神臂弓,披甲挽上银鬃马,跑出教场,将玉勒摇动。不想其马近日朝廷所赐,未曾习练,走得一紧,前足已失,将岳云连人带马掀在尘埃。岳飞见了大怒,拿下责之曰:“今使尔习骑射于无事之时,尚然如此。倘前遇大敌,何以驭众。”令左右推出斩之。帐前张宪等三十九员统制官一 齐跪下,曰:“小将军因新马未惯驱驰故也,非其才力不足,乞招讨恕其罪,候立功赎之。”岳飞忿气不息。众人苦苦哀告,飞曰:“若不看众官面上,决斩汝首。速与牛皋领五千人马去镇汝军破敌。若再无功,休得生回见我!”岳云拜谢出帐,与牛皋领兵前往镇汝军不提。此岳飞戒其于者,恐其倚父之势不伏牛皋,故以是禁之也。 且说牛皋兵行前望何家寨界屯扎,忽南风骤起,旗幡指北,岳云入军中谓牛皋曰:“今日此风,莫非上天赐吾成功乎?“牛皋曰:“愿闻小将军妙策。”岳云于地画之日:“即今彼众我寡,我军不利平川,只可依山背泽为阵。敌人见吾初到,未知虚实,于林间多设岳家旗号,设为疑兵计。然后则出奇夹击之,取胜必矣。愿足下筹之。”牛皋大喜,曰:“此正合吾意。”即于平川山谷中多张岳家旗号,头一队归前,用一人骑一马而牵两马,于马上缚置草人,着以盔甲,脊上插着旗号,以王贵领之。第二队归后,用牛骡驾车,每一辆用二人使车,车上列插旌旗,车后多拴树木枝梢,顺风而进,推起尘土,齐兵难认真假,以董先领之。牛皋整备以定,与岳云引精骑出战。伪齐探知宋军来到,于大木栗木依山而阵。齐将五大王徐文出马立于阵前,遥望宋兵阵中拥出一少年将,身跨紫骅骝,两手各执四 十斤铜锤,乃岳飞长子岳云也。大骂:“逆天贼奴,昔朝廷委汝水军都统制,何乃背君投贼,乃来侵夺父母之邦。今日若改邪归正,则复尔前职。不然,教汝丧在目前。”徐文词穷,正欲举刀出战,偏军刘复雄骤马而出曰:“主将看吾擒之。”复雄挺枪来战岳云。两马相交,约战数合,复雄遮拦不住,拨回 马望本阵便走。岳云挥兵拍马赶出。徐文见复雄输了,遂骤坐下马,舞手中钢刀来迎。两骑马就阵上厮杀,岳云独战二将,精神倍加。约斗二十余合,岳云杀得性激,绰起铜锤,望复雄脑后横过。眼前一道电光,复雄头落尸倒。牛皋纵兵掩杀,齐兵大败。徐文见折了刘复雄,部众杀奔镇汝军来,遥见山林中鼓声大振,旗帜遮天,俱着岳家字号。王贵、董先各领兵杀出,齐兵叫曰:“岳爷爷军到矣。”各奔走不迭,自相蹂踏死者横尸蔽野。徐文引败残人马,逃往东山,欲接刘麟救兵。岳云、牛皋纵兵乘势追袭。徐文走上五里,忽山后鼓声大震,一彪军马阻住去路,为首一员大将乃宣抚使张俊也。大叫:“逆贼,欲走何处!”舞刀跃马,直取徐文。徐文战力已乏,与俊才交两合,措手不及,被张俊一刀斩于马下,余众皆被张俊手下军士生擒。原采张俊探知岳飞提兵东下,先领本部人马埋伏东山,邀截齐军归路,正此遇着。张俊既斩了徐文,枭其首级,与岳云前军会合。岳云入军中见张浚张俊喜曰:“将军破敌之功不小,吾当奏闻朝廷。”云曰:“皆仗宣抚威力,小人何功焉。”因辞张俊出,遂领兵回。张俊亦部众归于本镇。时刘麟在濠州,闻猊败走,又闻徐文战死,已知难保。连夜拔寨遁去。过庐州,被杨沂中与王德率铁骑乘势追袭,刘麟军马丧折殆荆沂中急追至寿春而还。孔彦舟闻岳飞东下,亦解光州围退走。 却说牛皋与岳云得胜,人马回见岳飞。岳飞止赏众将之功,岳云所建功绩并隐而不录。遣人以捷音报知行在。都督诸军枢密使张浚已知岳飞兵胜,探得近日破贼皆其长子岳云功劳,因叹曰:“岳侯畏避恩荣,其子功居第一,皆隐而不纪,廉则廉矣,似未得其公也。”乃具表奏闻朝廷。表曰:岳飞数年之间,复建康,讨曹成,平杨幺,其子岳云之功,实居第一,皆被其父隐而不录,实非朝廷大公至正激劝人臣之道。伏乞圣明,特赐加恩宠异,庶使边疆将士能奋励建功以自责效。取进止。绍兴六年月日臣张浚谨言。 表进行在,高宗览之大悦,谓廷臣曰:“朕知岳飞父子忠勇,近日捷音来到,正当以优礼遇之。”即差内侍赍诰敕升岳云为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诏至,岳飞不与受命,乃具表以辞云。表曰:河南北诸路招讨使臣岳飞札子奏:臣于今月二十六日准诰授臣子岳云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臣闻君之驭臣,固不吝于厚赏;父之教子,岂可责以近功。臣昨恭依睿算,与贼决战于湖湘之间,云随行迎敌,虽有薄效,未曾立到大功。遽升横列,仍领郡防,赏典过优,义不遑处。所有诰命,臣不敢令云祗受。伏望圣慈,俯垂天鉴,追还异恩,庶使云激励懦庸,别图报效。取进止。绍兴六年八月二十 九日臣岳飞谨言。 岳飞三次具表辞男岳云官职,朝廷皆不准。 且说金国兀朮兵屯黎阳,闻知岳飞提胜兵东下,大惊。即差细作来岳飞军前体听消息,却被巡绰军所缚,押入帐中见岳飞。岳飞知其奸细,乃徉责之曰:“汝非吾军中人张斌乎?我差汝干事去,缘何被吾军捉来?“谍者怕死,即诈认之。岳飞喝退左右,引近前谓之曰:“我前日使尔送蜡书去齐国,约定诱引西太子人马来,使两下合兵攻之。尔去了便不回报,我复遣人会知齐主,并不见书下落。原来是尔作事不机密矣。汝罪该万死。吾今贷汝,复遣至齐问举兵日期,宜以死报。”谍者连声许诺。 岳飞即修了书,纳于蜡丸中,将其人于股上剖开,以蜡丸填于股内,即将金枪药涂之,外用绵帛缚定,又赏与银数两遣行,叮咛之曰:“再不许有误。待杀了兀朮,与齐主成得事后,我当重保尔官职。”谍者唯唯拜谢而出,漏夜走回黎阳见兀朮,取出蜡书递与兀朮。兀朮看了大惊,诚恐军中有变,连夜领兵北去。归至本国,将岳飞与刘豫约书奏闻金主。熙宗大怒,遣人前至汴京,诘问刘豫用兵无功之罪。刘豫恐惧,进表伏罪。 自是始有废豫之意。 第46回 岳鹏举上表陈情 却说高宗以齐兵已退,兀朮复归金国,乃赐御书止岳飞东下,且劳问眼目之疾。诏曰:敕岳飞:比屡诏提兵东下,今淮西贼遁,未有他警。 已谕张浚从长措置,卿之大军未可遽发也。如闻卿果以目疾为苦,不至妨军务否?近差医官疾驰往卿所看视。卿宜省思虑,慎服饵,安静调养。故兹亲笔,以示眷怀。故敕。 绍兴六年九月日付岳飞。 岳飞承诏。时人马已到九江,上疏欲乘机征剿,复取中原。 疏进,高宗复降御书嘉奖。诏曰: 敕岳飞闻:卿目疾少愈,即提兵东下。委身徇国,竭节事君,于卿见之,良用嘉叹。今淮西既定,别无他警,卿更不须进发,且回军鄂州屯驻。故兹亲诏,卿宜知悉。 故敕,绍兴六年九月日付岳飞。 岳飞接诏书读罢,叹曰:“今日不乘此机会取复中原,何时能雪君父之仇而安靖天下也耶!”正是奸臣误国,志士失心。 言罢泣下,因作《小重山》词一律题于壁云。词曰: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笼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绍兴六年九月下旬,岳飞复上表,乞终母服。表曰:草土臣岳飞札子奏:九月初五日,臣领兵至九江府,奉御书令臣领兵回鄂州屯驻。伏念臣孤贱之迹,幼失所怙。 鞠育训导,皆自臣母。国家平燕云之初,臣方束发从事军旅。但期尽瘁,不知有家。自从陛下渡江以来,而臣母沦陷河朔。凡遣人相继道路,始能搬挈得脱虏祸,因惊悸致疾,遂以缠绵。臣以身服戎事,未尝一日获侍亲侧,躬致汤药之奉。今者遭此大难,茶毒哀告,每加追念,辄欲无生。而陛下恩眷有加,即命起复提兵东下。今淮西既定,别无他警。臣重念为人子者,生不能致菽黍之欢,死不能终衰绖之制,面颜有靦,天地弗容。且以孝移忠,事有本末。如内不克尽事亲之道,外岂复有爱主之忠。伏望圣慈矜怜余生,许终服制。取进止。绍兴六年某月日臣岳飞谨言。 岳飞表上,朝廷不允其请。 忽张浚遣吕祉入奏边事,高宗召进内殿。吕祉奏曰:“枢密近来措置边防,一应便宜行事就绪,因遣臣具奏以闻。”帝喜,顾谓尚书赵鼎曰:“朕可谓得人矣。今张浚治兵于外,甚得其宜,岂中原兴复有望乎。”鼎奏曰:“此非专出浚力,皆忠臣义士戴宋恩渥,齐愿报效所为也。依吕祉所陈,得非掩他人之绩而独居功于浚耶。”帝手诏遣吕祉于镇江奖渝张浚。吕祉领诏,至镇江见张浚。张浚问吕祉曰:“见君上曾有何语?“吕祉一一以赵鼎对高宗言白之。浚曰:“赵宰何以小觑我哉!”因怀恨之,每具表奏他事,则内语意微侵赵鼎。高宗遇览张浚疏奏,谓鼎曰:“他日张浚与卿不和,必吕祉所致也。”鼎奏曰:“臣初与浚同政事,蒙陛下恩宠井隆,犹如兄弟。因吕祉离间,遂尔睽异。今张浚成功,当使之展尽底蕴,维持国运。 浚当留,臣当去位。乞允臣骸骨归乡,此陛下之盛赐也。”帝曰:“卿志何以遽促哉。如的愿归休,须亦待召浚还议之。”即下诏召张浚回朝。张浚承诏,率师还自镇江,入见帝。帝曰:“召卿回,欲议赵鼎去就计。”浚奏曰:“赵鼎,国之元臣,多知旧政。陛下宜优诏留之以理朝廷。”高宗从张浚奏,遂寝其事。 十二月,集群臣复议迁都。赵鼎与折彦质请帝回跸临安,以据天下之胜,而击中原之望。张浚奏曰:“天下之事不倡则不起。三岁之间,陛下一再临江,士风百倍。今六飞一回,人心解体。乞乘胜攻河南,而车驾幸建康。进则可以恢复故疆,退则以示金人不敢来寇也。”又言刘光世沉湎酒色,骄惰不战,不可为大将,请罢之。赵鼎复执于帝前曰:“擒刘豫而得河南固易然耳,能保金人不内侵乎。且光世累世为将,将卒多出其门,今无故而罢之,恐人心不安。”浚不悦。高宗止从张浚所议,大驾幸建康;罢刘光世淮西宣抚使职,降为万寿观使,以其兵隶都督府,命吕祉节制之。赵鼎因与浚不合,求退益力。 帝允其请,罢知绍兴府。 却说通问使何藓还自金国,入朝高宗,以洪皓之书奏闻,高宗始知太上皇帝及太上皇后崩。帝得书,痛哭不胜情。下示诸臣曰:“朕不能奉太上皇帝生事之道,死不能尽终葬之仪,诚天地罪人也。卿等何以见议?“张浚奏曰:“太上皇帝既已崩矣,陛下须当尝胆图报,请遵以日易月之制成服,得以爰整干戈,驾征北漠矣。”高宗诏外朝从之,中宫仍循古礼,致丧三年。诏下,诸镇咸知道君皇帝及宁德皇后郑氏相继而崩,皆发奋思致复仇雪耻。百官齐上表请遵以日易月之制,惟知严州府事胡寅上疏,请致丧三年,乞上衣墨临戎,以化天下。帝览疏,欲遂终服。张浚奏曰:“天子之孝,不与士庶同。欲终三年之丧,必思所以奉宗庙社稷。今梓宫未返,天下涂炭,愿陛下挥泪而起,敛发而趋,一怒以安天下之民。”帝从之,乃命浚草诏,告谕群臣。浚又请命诸大将帅三军发哀成服,使中外感动。帝皆从之,随以王伦为奉迎梓宫使如金。次日,张浚上疏,乞求退位。疏曰:陛下思慕两宫,忧劳百姓,臣每感慨,的期誓歼敌仇。 十年之间,亲养缺然,爰及妻孥,莫之私顾。其意亦欲遂陛下孝养之心,拯生民于涂炭。昊天不吊,祸变忽生,使陛下抱无穷之痛,罪将谁执。念昔陕蜀之行,陛下命臣曰:“我有大隙于北,刷此至耻,惟尔是属。”而臣终隳成功,使敌无惮。今日之端,自臣致。乞赐罢黜,取进止。 疏上,高宗不许。 第47回 岳飞奏请立皇储 绍兴七年正月,有徙都建康之命,作太庙。帝谓辅臣曰:“宣和皇后春秋高迈,朕思之不遑宁处,今屈己讲和,正为此耳。”言罢号恸甚戚。翰林学士朱震奏曰:“陛下可循唐建中故事,请遥尊为皇太后,亦尽陛下孝思之意。”帝从之。廷臣有举议北征者。高宗召岳飞赴行在。春三月,岳飞扈从至建康,帝升岳飞为湖北京西宣抚使进拜太尉,以王德、郦琼兵属之。 诏德、琼曰:“卿听飞节制,如朕亲行。”时韩世忠、张浚皆久贵立功,而飞少曾事俊为其列将,一 旦拔起,爵位与齐,俊深忌之,始与之有隙矣。岳飞每朝见,数以恢复为意,以为刘豫者,金人之屏蔽,必先去之,然后可图。帝详问其进取之机,飞因慷慨手疏上言。疏曰:臣自国家变故,以来陛下于戎伍,实有致身报国复仇雪耻之心。仗社稷威灵,粗立薄效。陛下录臣微劳,擢自布衣,曾未十年,官至太尉。一介贱微,宠荣超躐,有逾涯分。又蒙益臣军马,使济恢图。臣实何人,敢不报称。 臣谓金人立刘豫于河南,盖欲荼毒中原,以中国而攻中国,粘罕因得休兵观衅。望陛下假臣日月,得便提兵直趋京洛,据河阳陕府潼关以号召五路叛将。叛将既还,王师前进,彼必弃汴而走河北,京畿陕右可以尽复。然后分兵浚、滑,经略两河,则刘豫成擒,金人可灭。社稷长久之计,实在此举。 帝览疏大悦,曰:“有臣如此,顾复何忧。进止之机,朕不中制。”复召至寝阁,命曰:“中兴之事一以委卿。”飞退出,遂图大举。 会帝以秦桧为枢密使,欲专主和议。及闻岳飞陈北伐之计,深忌之,言于帝曰:“岳飞所志,宏略过人,陛下可诏之诣都督府措置边务,必见成效。”帝从之,即下诏着令岳飞诣都督府参赞军事,自是岳飞见上有常也。飞因至都督府来见张浚,张浚与之握手极欢。二人依次序坐定,交论边务事。浚谓飞曰:“副统制王德总戎已久,淮西军所信服,吾欲以为淮西都统制,命吕祉以督府参谋领之,足下以为如何?“飞曰:“昔刘光世所部之兵,俱淮西反叛逃亡之徒,若调治制驭非其人,致变作乱如反掌之易耳。况王德统制郦琼,并列辈也,岂肯相让。 一旦使居其上,必然不服,致生争端,悔之晚矣。且吕尚书终是书生,未曾惯习军旅,不足以服众。若依飞论,当于大将中选名高望重能服诸将者委任之,方得妥帖。”浚曰:“既王德、吕祉不足任,然则张竣杨沂中其人如何?“飞曰:“张宣抚飞之旧帅也,飞足晓其人,暴而寡谋,郦琼平昔所不信服。沂中比王德才相上下,岂能御此军哉。”浚怫然曰:“浚固知非太尉不可受斯任也。”飞曰:“都督以正问飞,飞不敢不尽愚情以对,岂以得军为念哉!”张浚不悦。岳飞即辞而出,自度有忤张枢密意,乃再上表乞终母制。表曰:草土臣岳飞札子奏:乞终守服,奉圣旨不允。伏望圣旨检会所奏,特许臣终制。取进止。绍兴七年某月日臣岳飞谨言。 表上,朝廷见其哀切再三,准其终服。诏下,岳飞以张宪于鄂州总摄军事,即日与子岳云回至江州庐山,仍守母丧服,不在话下。 却说张浚见岳飞辞解兵柄,大怒,上书奏:“岳飞所请终母之制者,实欲并领刘光世淮西之军,因失望乃推终母丧服求去,其意实在于要君也。”因保举兵部侍郎张宗元监管岳飞人马。虽是监领,实使管之矣。仍擢王德为淮西都统制,领刘光世人马,以都督府参谋军事兵部尚书吕祉节制之。高宗皆准其奏。张宗元到鄂州,见岳飞所演部伍井井有法,绳然不乱,嗟叹不已。因谕众将曰:“岳招讨真将才也。尔等一依其法操习,不可更改。”张宗元即具奏曰:“鄂州军马上下相和,将士锐气,人怀忠孝,皆岳飞教养而成,乞陛下优诏复任之。非惟朝廷倚仗为重,虽襄汉一路亦赖之以安矣。”奏闻,高宗大悦,即下诏召岳飞入朝。 岳飞承诏,当日起离江州,迳趋建康朝见。高宗传旨,令侍官引入便殿赐坐,因谓之曰:“张宗元甚称卿才,朕亦知之。 卿亦知之。卿宜早定大计,以纾朕忧也。”岳飞避座,叩首流血奏曰:“陛下欲恢复,必先正国本以安人心,幸甚。”帝曰:“前日娄寅亮亦言其事,意与卿同。”遂敕户部官广搜太祖之后有福气聪明出众者,送至朝廷。先选到赵伯琮留养宫中,稍长学业于资善堂。岳飞辞出,迳诣资善堂,见孝宗皇帝英明雄伟,退居私第而喜曰:“中兴基本,其在是乎!”家人问其何如,飞曰:“适见圣天子社稷得人矣。”次日,高宗召岳飞入朝问军旅,谓飞曰:“卿在军中曾得良马否?“飞奏曰:“马不论其有力,在有德者,是为良马也。臣昔有两马,甚爱其能,每一日料用数斗,清水饮一石。 水草不洁净者,终不滥用。臣按重铠而乘之,初不甚疾行,有百里之上,才见其能。自午至酉,还能行二百余里,纵鞍甲不卸,亦无汗出。是马受用虽多,却不滥用。气力虽大,却不逞先,乃致远之材也。因征杨幺,此二马相继而死。臣今所乘之马,一日料豆不过数升,水草皆不拣择。臣方上马,揽辔未定,便欲跑嘶而走。行无百里之许,力尽汗出,再不能动。此马滥用虽少财易满,气力好逞则易乏,乃驽钝之材也。”高宗喜曰:“卿之议论甚高。”乃加以岳飞食邑五百户,遣还江州驻扎。 岳飞既退,次日上表辞解太尉之职。表曰:草土臣岳飞札子奏:五月二十五日进奏宫报内降白麻一道,除臣太尉。臣闻命震惊,莫知所措。臣三具奏乞追寝恩命。今月初二日,准尚书省札子。五月三十日三省同奉圣旨,依累降诏旨不允,不得再有陈情者。伏念臣本无寸长,误应器使。且陛下方以太上梓官未还,作兴文武,雪耻群狄。高名大爵,正当谨与,以激励天下。而臣何功,率先滥及?伏望圣慈特垂天鉴,察臣悃愊,原非饰辞,退还大命。庶己微分少安,不陷清议。臣仰冒天威,不胜惶惧陨越之至。取进止。绍兴七年六月初十日臣岳飞谨言。 岳飞四上表,朝廷皆不准。 却说淮西都统制王德与副统制郦琼,初同为刘光世列将,因见王德位在其上,怀不平意,入告兵部尚书吕祉曰:“王德之才与吾等耳,今张枢密以重任付之,彼便不把我为意。如遇立功,吾当手刃之以雪其愤。”吕祉劝谕之曰:“张枢密但喜人向前杀贼,足下倘能立功,自有重赏,何以位之上下为嫌哉。 且今干戈扰攘之时,君等正宜各相和睦,出力朝廷,慎勿以自军中致隙。使外寇知之,非良计耶。”郦琼感其言,拜谢而出。 吕祉意琼久后与王德必有反复,暗具表奏知郦琼不修军政,惟以未得重位为嫌,若不早除,恐生后患,吕祉已遣人送诣行在,有书吏曾受郦琼贿赂,知此消息,密来报知琼等。琼闻之大怒,即差人于路上截将回来。次日,与诸将参谒吕祉。吕祉正在府堂议事,郦琼入见,于袖中取出吕祉奏章,揭开以视中军统制张璟,曰:“我等得何大罪?今日吕尚书其奏欲致我于死地何哉!”吕祉见了大惊,方欲抽身而走,被郦琼踏进座前,一把手执祝骁将赵文掣出利刀,大叫曰:“吕尚书欲害我等,我将捉之解见刘豫,敢有不遵者,即斩之帐前。”军士见赵文勇猛,皆不敢动手。郦琼将吕祉促上马,与赵文引本部四万人马叛投刘豫。琼等疾渡淮河,行三十里,祉下马曰:“刘豫,逆臣也。尔辈自叛,我岂可见之。”琼令众人逼之上马。祉骂曰:“死则死于此,誓不与尔狗类同行。”琼大怒,拔剑斩之。 后来赠资政殿大学士。时有得吕祉括发之帛归吴中者,其妻吴氏持帛自缢以殉葬,闻者哀之。庆元间诏立庙赐额以旌其忠。 第48回 金熙宗废谪刘豫 却说郦琼既杀了吕祉,恐宋兵追袭,连夜奔投伪齐去了。 吕祉已遇害,事闻行在,高宗怒曰:“张浚所保举有如此哉!”即削去其枢密使官职,仍取赵鼎为尚书左仆射兼枢密使。以张俊为淮西宣抚使屯盱眙。杨沂中为淮西制置使,刘锜副之,屯庐州。张浚既去位,言者论之不已,至引汉武帝诛王恢为比,欲远窜之。会赵鼎入见,帝曰:“浚失便宜,以致大变。朕当远窜之,以警内廷诸僚。”鼎奏曰:“浚已落职,加罪亦当矣。 其母高迈,无人侍奉,如使远去,何堪?且有勤王功,乞陛下宽宥之。”帝曰:“功过自不相掩,朕决难耍“鼎既退,而内批随出,以张浚谪贬岭南。鼎留其批不下。次日朝见,约众百官救解张浚。高宗怒未释。鼎力恳曰:“浚罪不过失策耳。 凡人计虑,岂不欲万全。倘因一事之失,便置之于死地,后谁可谋秘计,谁敢复言者。此事自关朝廷,非独私浚也。”中丞张守亦请曰:“浚罪虽有,经营国政之功居多。惟因一失,陛下竟欲窜之,则无以劝将来。”是时惟秦桧恨浚,不出一语。 帝意乃解,遂以秘书少监永州居祝李纲闻之,驰奏曰:“浚措置失当,诚为有罪。然其区区徇国之心有可矜者。愿少宽假,以责来效。”朝廷置之不报。 却说金国因兀朮具刘豫与岳飞通谋之故,欲议废之。尚书省奏刘豫治国无状,当废其位,免生后患。金主从其请,即遣元帅挞懒、四太子兀朮领兵数万,诈称前去伐宋以袭之。其诏有曰:“建尔一邦,逮兹八稔。尚勤兵戍,安用国为?“挞懒承诏部兵离了金国,与兀朮分兵而进。到汴京时,刘豫不知准备,一鼓擒之,遣人解赴金国见熙宗。熙宗大怒,曰:“立与为齐王,本以戮力相助,同取大朝天下。今乃先通岳飞,欲谋金国,罪实难容。”下诏斩之。众臣皆奏刘豫罪本该诛,乞圣上以其亦受王爵,今未见实迹而斩之,恐贻笑于中国也。金主然之,即降为蜀王,监守在相州闲祝其子侄刘麟、刘猊俱发配异州,纵宫人出嫁,散却签点乡兵。揭开库藏,得黄金二十 余万两,白银一千六百余万两,粮草九十余万石,铜钱绢疋等物不计其数,俱令尽数搬送会宁。复立行台尚书省于汴京。 岳飞在江州闻此消息,大喜曰:“刘豫既废,又除河南一 大患也。”张宪等曰:“大人神机妙算,非金人所能测。”飞具表奏闻行在,高宗览表,不胜其悦。群臣皆进贺,以为中兴可望。惟桧不喜,立主与金国求和。会王伦为使金国已回,高宗召入问之。王伦具奏:“臣至金国,达以陛下盛意,熙宗大悦,许还太上皇帝及太上皇后梓宫,并送韦太后归朝,又还河南疆境。”高宗大喜,而谓秦桧曰:“若是金国许还朕父皇梓宫及母后回朝,但彼有所求,朕俱从之。”秦桧奏曰:“此诚为陛下之孝也。”帝复遣王伦充奉迎梓宫使,诣会宁见金主,专议是事。临行,赵鼎谓伦曰:“公承君命,若见金主,先具书谢废去刘豫,次请太上皇梓宫及韦太后还朝。遇问礼数,则答以‘君臣之分已定’;问地界,则答以‘大河为界’。二事使者之大旨,或不从则已。”王伦受命,即辞帝而行。迤逦至会宁,朝见金主,道以高宗之意。金主闻奏未决。会挞懒从河南回,奏曰:“既中国与陛下讲和,请以废齐王旧地与宋。至于梓宫及韦后,尚容再议。”金主命群臣证之,斡本言曰:“若还河南故地,宋若得志,他日虽有数十万雄兵,亦不可得也。”力陈不可。东京留守完颜宗雋曰:“我以地与宋,宋必德我,何以不可?“完颜宗宪折之曰:“我俘宋人父兄,怨非一日,君复资以土地,是助仇也,何德之有?勿与为计之善。”蒲卢虎与挞懒、宗雋执议以河南、陕西地还宋,必有厚报。金主从之,遂遣太原少尹乌轮思谋及太常少卿石庆与王伦同来宋国,先议岁贡定分之礼,然后归其故地,不在话下。 绍兴八年春正月,高宗与廷臣复议定都之所。或言临安天下之胜,真帝王都也,请车驾幸此。参知政事张守言:“建康自六朝为帝王都,气象雄伟。且据都会以经理中原,怀其险阻以捍御强敌。陛下席未暖,今又巡幸,百司六军有勤动之苦,民力邦用有颇费之忧,愿少安于此,以系中原民心。”帝以问赵鼎。鼎曰:“依臣所拟,临安为上,建康次之。”帝遂从鼎等所奏,即日下诏巡幸临安。众百官一齐随大驾至临安,自是以为定都矣。张守遂力求去。帝以刘大中参知政事,王庶为枢密副使,以张宗颜知卢州,徙刘锜屯镇江,秦桧为尚书右仆射兼枢密使。桧既相,诏命下,朝士相贺。独吏部侍郎晏敦复有忧色,曰:“奸佞之人为相,国事坏矣!忠臣死矣!”闻者皆以其言为过。 忽阁门大使奏金国遣人来复命,帝召入。王伦与乌陵思谋及石庆朝见高宗,备奏来意。高宗谓群臣曰:“若是先帝梓宫果有还日,便迟数年无伤。只母后韦氏年高,朕朝夕思念,愿得早归国以惬朕怀,是望和议早成也。”赵鼎、刘大中力陈不可。帝着令金国使臣暂于馆驿停止,仍遣王伦如金。次日,复与诸僚商议其事。秦桧奏曰:“陛下屈己称臣而专主和议者,此人主之大孝也。群臣见主上称臣于外国而愤怒不平,乃人臣之至忠也。今臣僚畏首尾,多持两端,此不足与断大事。若陛下决欲讲和,乞专与臣议,勿许群臣得预,则事斯成矣。”帝曰:“朕独委卿主行。”桧曰:“臣恐未便。望陛下更思三日,容臣别奏。”又三日,桧复留身奏事。帝意欲和甚坚,桧奏犹以为未也,复进前说。又三日,桧复留身奏事,知帝意不移,乃奏曰:“臣如今为陛下主和议之策,容臣退思以具奏。”帝许之。桧即退出,与中书舍人勾龙如渊议曰:“廷臣不预和议者,惟赵鼎、刘大中二人执坚,君有何计排之?吾当重报于汝。”勾龙如渊曰:“相公为天下大计,而邪说横起,盍不择人为台谏,使尽系去之,则事定矣。”桧大喜,次日奏帝,即擢如渊为御史中丞。如渊随劾奏异议者,帝遂罢赵鼎出知绍兴府,刘大中罢参知政事职,卒成桧志矣。 第49回 议求和王伦使金 却说金主竟遣右司侍郎张通古、签书宣徽院事萧哲为江南诏谕使,同王伦使中国,许归宋河南、陕西地。张通古承诏,即辞熙宗,与一行人离了金国,所过宋州郡,挟要官守以臣礼迎接。至泗洲,守臣向子见之,言论自若,不肯拜。通古怒曰:“尔何等人,见使命不下礼。”子堙曰:“大国衣冠,岂屈尔小邦。”通古令左右执之。王伦曰:“使君若执守臣,恐惹不测,望侍郎恕之。”通古怒未息。予堙亦不辞,昂然而出。即具表上言和议之非,遂乞致仕。 通古至临安驻扎,先遣人宣传金主诏书,要帝待以客礼。 帝与廷臣商议用何礼待使客。秦桧奏曰:“金国来传诏旨,未见国书,当有封册敕命,乞陛下屈己以受之,金行人必以来命实告矣。”帝曰:“朕嗣守太祖、太宗基业,岂可受金人封册! 卿等当徐议之。”于是朝论籍籍。有杨沂中、解潜、韩世忠一 班官员,相率诣尚书府见秦桧,曰:“金使以熙宗命,欲屈至尊受其诏谕,内外军民汹汹。丞相国之重臣,所见若何?“桧曰:“适见天子,圣上不允。吾议可同公等见谏台中丞勾龙如渊商议,必有定见。”杨沂中与解潜等既退,次日诣都堂,与桧议于勾龙如渊。如渊遣人召王伦至都堂,责之曰:“公为天子使,通两国和好,见金主,当为彼中反复论定,然后复命。 今事未定,安有同使至而后讲者。致至尊受制于金人,尔之罪也。”伦泣曰:“伦受君命,不俟驾而行,万死一生往来虎口者数四,本欲息中原士民免冒锋镝之苦。今日中丞乃责伦如此,伦复何堪!”言罢,泪滴衣袖。桧恐王伦害于和议,解之曰:“中丞此言无他,亦欲激公子此事耳。”伦曰:“此则不敢不勉。伦岂有意辱君命哉!”如渊谓桧曰:“但取金国诏谕书纳之禁中,则至尊受礼不行而事定矣。”桧曰:“至尊若不亲行,恐难取信于金人。”给事中楼火召曰:“明言至尊守太上皇丧制,谅阉闇三年,今以大事决于丞相。丞相率百官诣馆驿中受诏,金人自不疑也。”桧意未决,众人皆以楼火召所议可行。如渊即遣王伦先达知通古。王伦退出,迳至馆中见通古,谓之曰:“圣上守制不出,以秦丞相摄冢宰事,今与众百官来受诏论。”通古信之,即许秦桧来见。王伦复命,秦桧率众官员至馆中见通告。遣人报知,通古曰:“吾受君命而来,岂得自专。”下命欲百官备如臣见之仪。桧闻命屈从之,使省吏朝服导从接金诏书,纳于禁中。于是,中外人情始安。 越二日,王伦引通古入见高宗。朝参毕,高宗命赐座,通古坚辞不敢当礼。高宗曰:“朕以太上皇忧服在制,未及亲见侍郎。既承君命而来,朕对公犹金主也,何必固辞。”通古顿首始坐于阶侧。帝召诸臣与通古拟议盟好。通古奏金主来意,先归河南、陕西地,徐议余事。帝闻通古道金主未还太上皇梓宫及韦太后,惟以诏谕江南之名,不悦,即下诏着令通古等还金,候与众臣议礼答之。通古即辞高宗退去。 会王庶自淮南回,入见高宗,具对:“江南之民望宋如赤子之望父母。金人诏谕江南之说,正欲缓我恢复之计也。乞陛下断自渊衷,勿被奸人所误。”帝颇悟,叹息谓庶曰:“使五 日前得金此报,赵鼎岂可去邪。”庶奏曰:“赵鼎两为相,于国有大功。昔赞陛下亲征,皆能决胜。又镇抚建康,回銮无虞。 他人所不及。”帝然之,因下诏与外镇诸侯,知金使诏谕江南意。韩世忠闻此消息,四上疏言不可从,”愿举兵决战,兵势最重处,臣请当之“。且言:“金人欲以刘豫相待,举国士大夫尽为陪臣,恐人心离散,士气凋沮。”高宗览疏不报。世忠见帝意不从,乃与诸将议曰:“君上坚于求和,不知金人诡诈以计延缓我师。今张通古使还,必由洪泽而去。”着令苏胜曰:“尔可引二千步骑,埋伏洪泽,候张通古来,并王伦杀之,以绝其患。”苏胜得令,即引兵前去。数日来报,金使张通古等已出洪泽二朝矣。世忠闻之,叹息不已,与诸将修甲兵,储糇粮,欲图后举。 却说高宗以和议一事不决,寝食俱废,诏侍从台谏详奏和金得失以闻。于是从官曾开、张焘、晏敦复、魏石工、李弥逊、尹火享遜、汲嘉、僂火召、苏符、薛徽言,御史方庭实,馆职胡王呈、朱松、张扩、凌景、夏常明、范如圭、冯时可、许忻、赵雍,皆极言不可和。李纲亦上疏云。疏曰:朝廷使王伦使金国奉迎梓宫,往返屡矣。今伦之归与虏使偕,乃以诏谕江南为名,不著国号而日江南,不云通问而日诏谕,此何礼也?臣在还方,不知其曲折,然以愚意料之,虏为此名以遣使,其邀欲有五:必降诏书,欲陛下屈体降礼以听受,一也;必有赦文,欲朝廷宣布颁示郡县,二也;必立约束,欲陛下奉藩称臣禀其号令,三也;必求我赂,广其数目,使我坐困,四也;必求割地,以江南为界,五也。此五者,朝廷从其一则大事去矣。金人变诈不测,贪婪无厌。纵使听其诏令,奉藩称臣,其志犹未已。必继有号召,或使亲迎梓宫,或使单车入觐,或使移易将相,或使改革政事,或竭取赋税,或脧削土宇。从之则无有纪极,一不从则前功尽废,反为兵端。以谓权时之宜,听其邀求可无悔者,非愚则诬也。伏望陛下思之。 高宗览其疏,置而不问。枢密院编修胡铨抗疏言曰。疏曰:臣谨按王伦本一邪狎小人,市井无赖,顷缘宰臣无识,遂举以使虏,专务诈诞,欺罔天听,骤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齿唾骂。今者无故诱致虏使,以诏谕江南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刘豫我也。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金虏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为金虏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汙夷狄,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朝廷宰执尽为陪臣,天下士大夫皆当裂寇毁冕,变为胡服。异时豺狼无厌之求,安知不加我以无礼如刘豫也。今伦之议曰:我一 屈膝则梓宫可还,太后可复,渊圣可归,中原可得。呜呼! 自变故以来,主和议者谁不以此说口舀陛下哉,然而卒无一验,则虏之情伪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觉悟,竭力膏血不恤,忘国大仇而不报,含垢忍耻,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 就令虏决可和,尽如伦议,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王?况丑虏变诈百出,而伦又以奸邪济之,梓宫决不可还,太后决不可复,渊圣决不可归,中原决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凌夷不可复振,可为痛哭流涕长叹息矣!今内而百宫,外而军民,万口一啖,皆欲食伦之肉。谤议汹汹,陛下不闻。正恐一旦变作,祸且不测。臣窃谓不斩王伦,国之存亡未可知也。虽然,伦不足道也。秦桧以腹心大臣而亦为之。陛下有尧舜之资,桧不能致君如唐虞,而欲道陛下如石晋。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变左衽之区而为衣裳之会。秦桧,大国之相也,反驱衣冠之俗而为左衽之乡。则桧也,不惟陛下之罪人,实管仲之罪人矣。孙近傅会桧议,遂得参政。天下望治,有如饥渴,而近伴食中书,漫不敢可否事。桧曰可和,近亦曰可和。桧曰天子当拜,近亦曰当拜。臣尝至政事堂,三发问而近不答,但曰:“已今台谏侍从议矣。 呜呼,参赞大政,徒取充位如此,有如虏骑长驱,尚能折冲御侮耶?臣窃谓桧、近亦可斩也。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断二人头,竿之蒿街。然后羁留虏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 疏上,高宗读之不悦。秦桧以铨狂妄凶悖,鼓众劫其短处,持诏除去官职,编管韶州随住,仍降诏播传中外。范如圭同给舍台谏及朝臣交章救之,曰:“胡铨奏疏,惟知有君而已,其他非所恤。今其所论,忠言也。陛下降诏中外,欲远审之。后日谁复有言为陛下开阵,是陛下欲求和议得失,终无以应之者矣。乞圣慈宽其谪贬,以为言路劝。”高宗见奏,下诏再拟之。 秦桧迫于公议,次日改铨监广州都监仓。 时宜兴进士吴师古刊其疏章于木,金人募之者至上千金。 朝士陈刚中闻胡铨改谪广州,以启书贺之曰:“相公此去,可保后计矣。”秦桧恨师古、刚中,即谪刚中知虔州安远县,师古坐流袁州,后皆死焉。晏敦复谓人曰:“顷言秦桧奸妄,诸君不信。今方专国,便敢出入人罪,他日何所不至耶。”自是谏和议者,皆被贬黜。帝以韦后将还,命作慈宁宫以待之。 第50回 世辅计擒撒离喝 绍兴九年春正月,帝意决于和议,命直学士院楼火召草赦文赦天下,使民间知之。其略曰:“乃上穹开悔过之期,而大金报许和之约。割河南之境土归我舆图,戢宇内之干戈用全民命。”张浚在永州闻之,上疏云。疏曰:燕云之举,其鉴不远。虏自宣和以来,挟诈反覆,倾我国家,盖非可结以恩信,事以仁义者。借令虏中有故,上下纷杂。天属尽归,河南遂复,我必得其厚赐,谨守信誓。数年之后,人情益解,士气潜消。彼或内变既平,指股造衅,肆无厌之欲,发难从之请,其将何辞以对。顾事理可忧又有甚于此者。陛下积意兵政,将士渐孚。一旦北面事虏,听其号令,比肩遣使,接武求盟,小大将帅,孰不解体?陛下方经理河南而有之,臣知其无与赴功而共夺者也。盖自尧舜以来,人主掩有天下,非兵无以立国,未闻委质夷狄可以削平祸难。远而石晋,近而叛豫。著人耳目,历历可想。战国之时,楚怀王入觐于秦,一往不返,逮今千载之下,为之痛心,由辨之不早也。汉高祖知项羽之寡恩少义,其和不可恃,故虽再败固陵,甘心不悔。兹二事足为今之戒矣。 前后凡五上疏,皆不报。岳飞在鄂州闻金将归河南地,上言:“金人不可信,和好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后世讥。”高宗以浚疏示秦桧。桧曰:“此书生见矣,岂识国之大体。陛下宜自主之。”桧因是衔于浚也。及赦至鄂州,岳飞上表贺赦,寓和议未便之意。表曰:娄钦献年于汉帝,魏绛发策于晋公,皆盟墨未干,顾口血犹在,俄驱南牧之马,旋兴北伐之师。盖夷虏不情,而犬羊无信。莫守金石之约,难充溪壑之求。图暂安而解倒悬,犹云可也;顾长虑而尊中国,岂其然乎。臣奉遇明时,获睹盛事。身居将阃,功无补于涓埃;口诵诏书,面有渐于军旅。尚作聪明而过虑,徒怀犹豫以致疑。谓无事而请和者谋,恐卑词而益币者进。愿定谋于全胜,期收地于两河。唾手燕云,终欲复仇而报国;誓心天地,当令稽首以称藩。 疏入,秦桧益怒,遂成仇隙。吴璘在熙州见赦下,其幕客欲拟为贺表以进。吴璘愀然曰:“在朝廷休兵息民,诚天下庆。 但璘等叨窃俸禄,不能宣国威灵,亦可愧矣。尔诸将既欲上贺,但当待罪称谢可也。”众皆然之。知广州连南夫、监明州比较务杨伟上书,极言和议之失,秦桧深怒之。帝虽数览谏疏,而意终不回。 初,史馆校勘范如圭以秦桧力建和议,用书责秦桧曲学倍师、忘仇辱国之罪,且曰:“公不丧心病狂,奈何为此;必遗臭万世矣。”及金人归河南地,桧自夸以为功,如圭入对内廷,言两京之版图既入,则九庙八陵瞻望咫尺。今朝陵之使未遣,何以慰神灵萃民志乎?帝泣然泪下曰:“非卿不闻此言。”即遣判大宗事士亻褭竣兵部侍郎张焘,诣河南修奉陵寝。士亻褭、张焘领命,辞帝出蔡颍地界,传高宗复理河南诏旨。河南百姓欢迎夹道,以喜以泣,曰:“久隔王化,不想今日复为宋民矣。”因各具羊酒以迎。士亻褭遂入柏城,遍视陵寝故址,为金人所过,尽为废地。亻褭与焘嗟呀不已。乃召集当地军民,披历榛莽,随宜葺治。不半月间,陵寝为之一新。士亻褭治礼毕,复宣以天子恩泽于士民而还。入见高宗,具表奏知。高宗大悦,诏封士亻褭为齐安郡王。张焘奏疏曰:“金人之祸,上及山陵。虽殄灭之未足以雪此耻、复此仇也。必不可恃和盟而忘复仇之大事。”帝曰:“朕遣卿前往修奉陵寝,其诸陵寝何如?”焘愀然莫对,唯言:“万世不可忘此贼。”帝黯然,命之退。秦桧闻而患之,出焘知成都府。 话分两头。却说青涧人李世辅,自唐以来,世袭苏尾。九 族巡检。宋建炎中,世辅年十七岁,随父李永奇出入行阵,勇健善战。金人陷鄜延,宣抚使王庶募勇者,世辅应募起,屡立伟功。庶大奇之,迁副将,命守延安。金人陷延安,永奇父子被捕。兀朮闻世辅骁勇,授永奇父子官,令之归顺。永奇聚众泣曰:“我宋臣也,世袭国恩,今不能为主守故疆,乃为彼用耶?”戒世辅曰:“汝若得乘机,即归本朝,无以我故贰其志,事成我亦不朽矣。”会兀朮遣人授世辅同州知州,永奇伪受命,与世辅由同州入南山,乃金人往来驿路。永奇谓子曰:“汝可于此擒其酋贼,疾渡洛渭,从商虢归朝。若出此地,须密报我知,我当以兵复取延安而归。不然,吾以死报宋君矣。”世辅辞了父,单骑迳赴同州,入府视事,遗黄士成谓之曰:“尔为我持书申蜀至吴报知中国,吾父子欲复延安归朝,可遣兵于吴中接应。”士成接书迳出吴中去了。 忽报金撒离喝因侵宋地失利,回军经同州。世辅与部众议曰:“撤离喝既来,吾当以计擒之。”即分付五百壮骑埋伏于廊下,“候其至阶,吾举手为号,尔众即出捉之。吾自以步骑抵其部下。”众人得令,各准备去了。 世辅分调已定,出城迎撒离喝入府,进阶尚未就坐,世辅谓之曰:“元帅引兵南下,胜负如何?”撒离喝曰:“南朝韩世忠、岳飞、吴玠等劲敌也,此回出兵大失利。”世辅正待回 言,廊下抢出五百壮军,一时将撒离喝捉祝世辅大叫曰:“敢有近前者立斩之。”酋众见世辅发作,各四散而走。世辅将撒离喝缚而囚之。即领五千余军,驰出同州城,至洛阳府,河边船只已后期,不得先渡。撒离喝部下走报兀朮,兀朮领兵随后赶来。将近洛阳,世辅望见后面尘土蔽日,杀气凌空,知有追骑来到,谓部下曰:“彼众我寡,若先走必被所擒。尔等当戮力而战,敌人自不敢近也。”然世辅素得众心,而人乐为之用,是以皆无退志。世辅列阵而待,兀朮引胡骑早近面前。 虏将张黑鬼跃马舞刀直取世辅。世辅勒骑挺枪来迎,战数合,世辅一枪刺黑鬼落马而死。金将黄彪牙拍马来战,世辅按住枪,勒战骑退数十步,拈弓搭箭,射死黄彪牙。部下将士鼓勇助战,杀死胡骑颇多。世辅与众人屯于高岗,见追骑益多,谓其下曰:“兀朮人马尚未来到,我等终难抵敌。”令押过撒离喝,折箭与之誓曰:“吾今饶尔一命,回见兀朮,不得杀同州百姓及害我骨肉。”撒离喝曰:“将军如放吾归,即当保之无伤。”世辅怒激,将撒离喝不去其缚,推之下山崖而去,追兵争救得免。 世辅携老幼长驱而北,至鄜城县,急遣人告知父永奇。永奇即挈家疾驰出城,与世辅会于马趐谷。兀朮与撒离喝率铁骑连夜追袭。世辅曰:“父可领家小速走吴中以待救兵,吾当抵住追兵。”永奇曰:“吾老矣,死亦失也。尔可急走复国,再图归朝计,勿以我为念也。”世辅父于正在相推间,胡骑卷地来到。 世辅泣曰:“父若不即行,追骑至矣。”永奇挺枪跃马,冲奔铁骑而斗。撒离喝欲报仇,匹马向先,与永奇战上十合,四下金兵围绕将来。永奇手诛数骑。世辅欲待杀进相救,胡骑重叠,冲击不入。永奇已战死,家属二百余口皆遇害。 世辅身被数枪,仅以二十六人投奔夏国。见夏主,具言:“父母妻子被金人所杀,切齿疾首,恨不即死,愿得二十万人马,生擒撒离喝,取陕西五路归于夏,世辅亦得报不共戴天之仇。”言罢,俯伏阶下哭泣不胜情。夏主闻之,谓群臣曰:“世辅,义士也。吾当以兵借之报仇。”文臣王枢奏曰:“近有牛背夹酋豪号为青面夜叉者,聚戎羌数千人,杀戮生民,久为夏国患。近闻李世辅宋之虎将,主公可令世辅征讨,若得胜回来,即借与兵马。”夏主然之,因谓世辅曰:“吾欲令君往征牛背夹酋贼,尔若肯去,能成功则不吝借兵矣。”世辅曰:“得国主肯与世辅报仇,虽赴汤蹈火亦不辞也。”夏主大喜,即遣大将曹桓,以三千骑同世辅出征。 却说世辅辞了夏王,与曹桓部兵前望牛背夹进发。世辅至葫芦山屯扎,谓曹桓曰:“酋贼性顽勇而少谋,可用计擒之。”曹桓曰:“足下计将安出?”世辅曰:“青面夜叉自恃其巢穴险固,久不知兵,若遇交锋,须引之入葫芦山。其地交杂,山高路校吾以精骑断其后,彼众必败,青面夜叉可擒矣。”曹桓曰:“此计甚妙。”次日,摇旗呐喊,曹桓部二千铁骑杀奔牛背夹来。酋众报知青面夜叉,夜叉即领羌众,鸣金擂鼓,一 拥杀出夹口。夏兵见其势猛,约退一里地位。曹桓勒住骅骝,手绰金枪,抵住青面夜叉。夜叉舞刀交还。二人战上数合,羌众漫山塞野,长弓硬弩一齐矢来。曹桓抵挡不住,拍马望葫芦山而走,下令军士丢弃牛羊干粮之类沿路皆是。青面夜叉与酋众从后赶来,各争夺所遗。引得青面夜叉进葫芦山,夏兵将树木乱草塞住山口,放起火。正值秋末冬初,晚风大作,一时间烟焰冲天。酋众望见后面火起大惊,即杀出山口。火势正着,曹桓引兵从半山截出,羌众死者不可胜数。青面夜叉望夹石奔走,忽一千骑杀出,大叫:“酋贼休走,吾在此等多时矣!”乃宋将李世辅也。提枪直奔青面夜叉,只两合,于马上擒之,尽降其众。与曹桓兵合,曹桓驱部下杀入牛背夹来,焚荡巢穴,得其马骡军资器械不计其数。 世辅大胜,引兵回夏国。见夏王,押进青面夜叉。夏主大悦,将青面夜叉枭首号令,即出二十万骑,以文臣王枢、武臣啾讹为陕西招抚使,世辅为延安招抚使,前往与世辅报仇。王枢等即引兵前抵延安界屯扎。次日世辅入见王枢曰:“将军以大众为后队,吾自引旧部八百余骑前往哨敌。”王枢许之。世辅即引所部至延安城下瞰敌,守城军有认得李世辅者,即入府报知总管赵惟清。惟清部下登城守护,见世辅勒马于城下,往来驰聘,大叫曰:“好将延安还我宋朝则休,不然,打进城池,寸草不留。”惟清城上呼曰:“鄜延、封、士章,今复归朝,已有赦书在此。”世辅于马上求赦文视之。赵惟清命库吏取赦文投堞下与世辅。世辅观之,的实大朝与金国议和赦书,因与官属列拜大哭,谓惟清曰:“吾在夏国借兵,复取故疆。今既归矣,待辞了夏将,然后来会。”惟清曰:“将军宜以宋为父母邦,勿生贰心。”世辅当惟清面折箭为誓曰:“世辅若负南朝,当同此箭。”誓毕,即引所部往见王枢、啾讹谕之曰:“世辅已得延安府的讲和赦书。招抚可以本部军归国,烦为转奏夏主,世辅当期后报也。”武臣啾讹不从,曰:“初经略乞兵来取陕西以归夏主。今既引兵到此,乃令我归耶?”世辅知势不可,乃出刀斫啾讹。啾讹抽身便走,斫之不及。王枢正待躲避,世辅部下一齐向前,将王枢缚之。世辅曰:“敢有乱动者即诛之。”夏兵虽众,知世辅勇猛,皆不敢动手。世辅捉王枢入延安府,来与赵惟清相会。惟清大喜,曰:“足下真义士也。”世辅曰:“夏兵已去,若知吾擒了王枢,夏主必引兵来困延安,吾当以奇兵胜之。”乃遣贾雄引五千人,伏于延安之南。令骁将关岳领二千兵,伏于延安之北。”来日平明,夏兵必到。吾自引兵去迎,佯败引入中路,放炮为号,三路夹攻,必获全胜矣。”二将听令,各引兵于僻处埋伏去了。 却说夏将啾讹回见夏王,奏知世辅背逆,捉去文臣王枢。 夏主闻奏大怒,即遣大将张暹领鹞子军二万人往取延安。张暹得命,即部兵前望延安征进。将近其境,只见尘埃起处,一彪军马来到。张暹靠住阵脚,拍马舞刀来迎。正遇宋将李世辅人马。张暹怒骂曰:“背义狂贼,今日休走!”世辅曰:“我宋臣也,岂事夏国哉。今何故加兵来此?”暹曰:“尔捉我大臣王枢,言而无信,夏主故遣兵来诛汝等。”言罢舞刀跃马,直取世辅。世辅跑马望本阵便走,暹驱动鹞子军如飞翼追来。 赶上数里,副将赵绰曰:“世辅劲敌也,今败莫非有谋?主将可持备之。”暹大悔曰:“吾中敌人之计也。”即令后军速退。 言未了,延安中路号炮连天,南路军贾雄部兵抄出;正迎着赵绰,只两合,被贾雄一刀砍于马下,杀出中路,与世辅兵合。 世辅挥双刀,所向披靡。张暹逃走北路,被关岳伏兵又杀一阵,复奔回本路。正遇世辅,跃马近前,将张暹斩落马前。夏兵大溃,鹞子军被杀死蹂践者无虑万人,获马驼四万匹。世辅全胜,入延安府,重赏部下,令人押过王枢,曰:“吾初至夏国借兵,亦重德君,今日岂敢加害。放尔归国,见夏主,当结为唇齿,休得妄生异端,而致丧败也。”王枢拜谢而去。自是夏人丧胆,再不敢侵犯延安矣。 世辅揭榜招兵,每得一人,与马一匹。旬日间得骁勇少壮者万人,乃擒害其父母弟侄者,斩于东市,沥血以祭。因谓赵惟清曰:“吾仇人已报,今圣上泥于讲和,不测金兵奸诈百出。 吾守鄜延,足知其为人也。今当与君募集马骑,以为恢复之举。”惟清然之。即大开幕府,招募人马,数月间得马步军四万余。 吴玠在四川闻之,遣张振至延安,抚谕世辅等曰:“两国见议和好,不可生事。”世辅谓赵惟清曰:“吾当与张振见吴玠,以陈愚见。”惟清曰:“足下见吴玠,必有高论。”世辅即辞惟清,与张振见吴玠于河池。吴玠一见世辅,伟雄壮健,材力可称,私喜曰:“中兴得人矣。”因令世辅往长安见楼火召,待诏诣行在。世辅辞火召,迳诣楼火召于长安。楼火召曰:“近得鄜延消息,甚称君忠勇贯于日月。吾当保奏封爵。”世辅曰:“多赖众士齐心,世辅有何功,敢望封赠焉。”火召曰:“此朝廷盛典,非吾所得私。”即具表,录奏行在。高宗下诏,以世辅为护国军承宣使、枢密行府前军都统制。楼火召承诏封世辅,送入朝见帝。世辅乃率部下三千人,南来朝见高宗。高宗大悦,曰:“未度远镇而有忠义士,若是始终为宋也。”世辅叩首称谢,帝抚劳再三,赐名显忠。 是年五月四川宣抚使吴玠卒。 后人有诗赞云: 将军豪气重乾坤,为国丹心一点存。 制胜尽谋全险蜀,尽诚勤抚保斯民。 用兵仿佛孙吴亚,攘狄经营卫霍伦。 未复故疆星坠没,川中风景几黄昏。 又京兆姚子章有风赞云: 频观英烈传,吴玠宋人豪。 决策能抗敌,行兵自不搔。 猖胡因远遁,蜀镇赖坚冲。 殁后民怀慕,巍巍庙宇高。 第51回 胡世将议敌金兵 却说王伦至汴京见兀朮,复高宗讲和命。兀朮因割东、西、南三京,寿春府宿、毫、曹、单等州,及陕西京西之地与宋,自引众从祁州渡河而去,朝见金主,以归河南、陕西地为非计,奏金主曰:“挞懒、蒲芦主割河南与宋,必有阴谋。今宋使王伦在汴,主公可止之,勿令逾境,候再图中原也。”熙宗从其议。 王伦在汴闻之,即遣人奏知高宗,言:“金人奸诈不可信,臣当赴金国再议讲和一事。若无异论,然后归奏。”帝下诏允行。王伦即离了汴京,迤逦至金国。行及中山,会金挞懒等谋反,被金人所执。伦见金主于御子林,奏曰:“臣伦领上命通两国和好,今既交割宋、金封界,结为唇齿,事已定矣。何复诏伦无得逾境,莫非有他意乎?”金主不答,而令翰林待制耶律绍文为宣勘官问王伦。绍文承命出衙府,诘王伦知挞懒罪否。伦对以不知。绍文曰:“当日欲和盟好,虽定宋之进贡岁币,今尔无一言及贡礼,反求割地,必与挞懒通谋,但知有元帅,岂知有上国耶。”伦曰:“比日萧哲以图书许归梓宫及韦太后,并割河南地,天下皆知上国寻海上之盟,与民休息,遣人奉使通好两国耳。伦安得与挞懒私哉。”绍文复曰:“卿留云中时,已无还期。今我主放汝归国,曾无以报,反间贰我君臣哉。”即令左右将王伦拘于河间以待报。众人即将王伦押赴河间去了。绍文乃遣副使蓝公佐还见高宗,议岁贡正朔誓命等事,及索河东士民之在南者。蓝公佐受命去讫,不提。 绍文以拘伦奏知熙宗,熙宗大喜曰:“卿真能了公事也。”忽报张通古为使回,熙宗命召进。通古入见熙宗,朝礼毕,熙宗问曰:“卿为使中国,言许归河南地,曾议贡礼回报乎?”通古奏曰:“宋之君臣以梓宫未还,河南本是故疆,多有不肯屈己受诏谕者。岁贡之命,臣所未闻也。”熙宗怒曰:“不取河南,难雪吾恨矣。”通古复奏曰:“主公欲取河南地,即今宋置戍兵防守,尚及其部置未定,当议收复。”熙宗然之,命斡本为都元帅,大阅国中兵于祁州。着令兀朮引兵十万,自黎阳趋河南。右监军撒离喝部兵十万,出河中趋陕西,分道入寇。 诏下,撒离喝等承命各领兵去讫。时绍兴十年五月也。 却说兀朮部十万人马,离了金国,望黎阳进发。旌旗蔽日,杀气凌空。至洪镇驻扎,翌日升帐,大小三军摆列。兀朮唤至骁将孔彦舟,部众迳取汴京去了。又唤骁骑乌禄、神将李成近前日:“汝二人各引精兵二万,乌禄攻袭归德,李成攻取河南。 若得胜回来,吾当重保尔等官职。”乌禄、李成得令,即分兵攻击诸郡。兀朮分拨已定,迂人以书约撒离喝进兵。声息传于诸镇,孔彦舟、乌禄、李成驱兵四出。于是,东京留守孟庚、南京留守路允迪见金兵势大,皆以城降。兀朮乘胜南下。哨马报至西京,权西京留守李利用闻金兵来到,弃城而走。河南州县皆望风纳款,惟拱州守臣王慥、亳州提辖魏经会兵欲战。王慥谓魏经曰:“天子以封境付吾等,今日有死而已。此膝不可屈,城决不可降。”魏经深然之,因募集精壮欲为死守计。数日报来,兀朮大势人马已到。王慥与魏经部军迎敌,遥望尘头起处,金鼓喧天,无数胡众来到。王慥排下阵势,横刀勒马立于门旗下对阵。兀朮金盔银甲,跨乌龙骏,大叫:“宋将尚不早降,而欲邀兵迎战,莫非寻死路乎?”王慥怒指兀朮骂曰:“尔乃背信敢狥败盟而来,天地鬼神亦不容汝也!”兀朮顾谓部下谁敢出擒此辈。言未毕,一将应声而出,乃金将律耶哥舒也。律耶哥舒拍马挺枪直奔王慥,王慥舞刀交还。二人战上数合,胡骑众盛,宋兵先自奔走。王慥力战律耶哥舒,不为少退。 兀朮见哥舒战王慥不下,于马上拈弓搭箭望宋将当门矢来。弦响箭到,王慥不知持防,正中左颊,坠于马下。魏经正待救应,哥舒一枪刺透咽喉而死。可怜二将俱丧于金人之手。兀朮已取了拱、毫二州。是时,撒离喝人马亦取同州趋永兴军,权知军事郝远开城门纳之,陕西州县所至迎降,遣人会兀朮兵进据凤翔府。初,关陕新复,朝廷分军屯熙、泰、鄜、延诸路。撒离喝既至凤翔,陕右诸军皆隔在虏后,及闻金兵南下,远近震恐。 声息传入临安,秦桧以其专主和议,至见金人败盟,甚惧,谓给事中冯楫曰:“金人背盟,实我主之。今彼毕兵入寇,我之去就未可知。前此大臣皆不足虑,若君上以戎务任张浚,则事可忧矣。公其为我探上意如何?”楫许之,入见帝曰:“金人长驱犯顺,势必兴师,如张浚者,且须以戎机付之,可敌金人也。”帝正色曰:“宁至覆国,不用此人。”桧闻之喜。越二日,边庭飞报胡马已渡淮,近取了东京、南京,河南等路州县尽皆陷没。高宗大怒,因谓廷臣曰:“羯虏背盟,朕与之誓不两立。”枢密院韩肖奏曰:“陛下既测金人反复无常,勿专于和议。亲御六龙,戎衣而起,则士气百倍,何患敌不可灭,中原不能复耶。”高宗即命东京副留守刘锜疾赴邀截金人来路,鄜延经略使郭浩领兵从西路抵杀虏寇,吴璘节制陕西诸军,严守津要。遣人赍御札金牌前去江州,召岳飞为江北诸路招讨使,专主征伐。诏下,各路去讫。 忽福州报到李纲卒,高宗闻报,因哀恸曰:“朕自承位以来,前后得纲总理,甚有条绪。近因不为众所容,谪居于外,遇览其疏奏,忠义凛然,如言犹在耳不忘。日前吴玠已卒,感念之未置。今李纲继亡,胡寇日乱,莫非天意不与朕得整太平乎?”群臣闻之,亦各悲戚。后人有诗赞云: 景星夜夜照樵城,竟产明良杰俊英。 双手擎天扶社稷,一身卫地保苍生。 拳拳效志陈宏略,悃悃输忠建大经。 何事銮舆南渡后,故教贤宰远朝廷。 却说陕西诸将因得高宗诏,着令严守关隘。金撒离喝兵至河池,哨马回报,四川宣抚副使胡世将闻金兵将近,仓卒召诸将商议。时吴璘、孙渥已在计划守敌策,适杨政、田晟二人继至,因谓世将曰:“金人精锐,吾军众寡不敌,请少退清野以挫其锋。”孙渥亦曰:“撒喝势大,河池不可守,莫若从杨政所议。”吴璘厉声折之曰:“懦语沮军,可斩也。今天子诏下诸州,命截金人来路。我等正当戮力拒守,惟在死斗,何以退避为计。”因谓胡世将曰:“璘愿以家眷百口保河池以破敌,如不胜,甘就诛戮。”世将壮之曰:“微将军则敌人愈肆凶狠也。”即遣诸将分据谓南,着令吴璘屯陕西之北砦,自与杨政、田晟屯蜀口。吴璘即辞世将,引所部一万人马,前抵陕西路邀敌金人,哨马报近日撒离喝攻破扶风,筑城以拒我军,即目分遣胡骑大队犯石壁砦,声息甚紧。吴璘问:“谁可前往迎敌金兵?”川将姚仲应声而出。吴璘与兵三千,交姚仲去迎敌。 璘又问曰:“金兵众盛,石壁砦最是关要所在,倘有疏虞未便。 谁敢再去?”帐下统制李师颜曰:“小将愿往。”吴璘亦与骁骑二千。两枝军马去了,吴璘下令将未遣军马,且撤退二十里,恐防金人冲突之患。 且说姚仲引军前抵石壁砦,遥望胡骑人马喊杀震天,正与宋军相遇。姚仲横枪立马指撒离喝而骂曰:“背约反贼,尚敢犯寇中国哉!”撒离喝大怒,使鹘眼郎君出马。鹘眼郎君以三 千骑直冲过来,姚仲挺枪抵战。两马相交斗,不数合,胡将乌龙先锋拍坐下马跑出助战。姚仲力敌二将,并无俱怯。又鏖战数十合,胡兵以连座军攻入,宋兵皆遁。姚仲正在危急中,忽雁头砦一彪军马杀出,乃李师颜也。两下夹攻,金人尚不肯退。 姚仲激怒曰:“若不能胜,何以见吴节使?”勒骑冲入金阵。 乌龙先锋不舍复斗,被姚仲一枪刺于马下。李师颜以骁骑继至,将连座军马脚砍倒,金兵大败而走,死者不可胜数。撒离喝奔入扶风据守。 姚仲与李师颜合兵,回见吴璘,报金人走入扶风。”吴璘笑曰:“兵法云: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量扶风小小城池,虽填满其兵,焉能拒我哉!”遂下令众军速攻之。于是,军中装起云梯,乘势攻击。城上矢石如雨,宋兵不能前进。吴璘曰:“金人性暴,莫如城下骂挑之,彼必激怒而出,一鼓可擒。”众军即于城下遥骂之,数以粮草不继,则尔群羯奴尽为死鬼。 撒离喝怒甚,谓鹘眼郎君、孛堇哈哩曰:“吾当亲出,与宋将以决雌雄。”孛堇哈哩曰:“吴璘勇而多谋,大王只宜坚守,候四太子兵集,然后出敌,可保必胜也。”撒离喝不从。次日,爰整胡兵,出扶风与宋兵阵于百通坊。两阵对圆,吴璘立于门旗下,见撒离喝出战,心中暗喜,顾谓李师颜曰:“尔可部兵二千,从左路抄出扶风埋伏。若见山后火起,便杀入城中,自有兵接应。”师颜于阵后领兵去了。对阵中撒离喝鼓众鸣金杀入,宋军中吴璘约兵望后齐退,胡骑乘胜赶来,不数里,望见后面火烟大起,喊声不绝,撒离喝与鹘眼郎君等恐中计,回身杀出。将近火边,鼓声响处,两壁厢二军齐出,左有姚仲,右有潘胜,山上箭如雨发。撒离喝大惊,不敢恋战,刺斜杀回原路而走。吴璘勒兵掩杀,金兵蹂踏死者不计其数。撒离喝杀开一条血路,将近扶风,城壕边一将截出。为首领兵将乃李师颜也,大叫:“胡贼速下马受降!”撒离喝欲待死战,后面姚仲军马继至,与鹘眼郎君、孛堇哈哩并力夺路奔凤翔。吴璘进拔扶风,捉获金将三员及女真一百七十人,掠其马驼辎重无算。 由是金人不敢度陇,分屯之军得全师而还。捷闻行在,高宗大悦曰:“川陕一路,朕不足忧。惟东京近逼金人尤可虑。”因敕刘锜疾速进兵,仍诏岳飞沿边接应。使臣领诏去讫。 第52回 王乌禄大驱南寇 却说兀朮在汴京,闻凤翔哨马报撒离喝战败于扶风,着令元帅火急攻袭河南诸郡,勿被宋军邀截。兀朮得报,即分调诸将,鼓震南下,屯于顺昌地界。时有刘锜将赴东京拒敌,率所部王彦八字军三万七千人,及殿司卒三千,自临安溯江绝淮至涡口。众军正在会食,忽狂风骤起,将刘锜帐前”帅“字旗吹折。锜曰:“此贼兆也,主暴兵。”即下令军中兼程而进。哨马回报:“金人败盟南下,势不可当,人马将至顺昌界矣。”锜惊曰:“东京必陷,若使金人复得顺昌,则吾军无靠足之地,何以为计哉。”乃与将佐舍舟陆行,先趋三百里至顺昌城中,与金兵止曾五十里,果得谍报东京已降。刘锜正在军中分遣进据,忽知府陈规入见锜曰:“虏贼势大,敢问太尉去就之计。”锜曰:“三军之命,在乎足食,然后可以却敌。城中有粮,则能与公守。不然,另作良图。”规曰:“现有米数万斛,未度足军支否?“锜曰:“可矣。候在杀退敌兵,就其食未迟。”乃与规议敛兵入城,为守御计。 金人飞报大队已四出攻袭,傍郡无城郭者皆瓦解连陷,士民震恐。时八字军以将驻于汴,皆携妻孥以行。刘锜大集诸将统制官赵樽、韩直,偏裨耿训、阎充、许清等,商议迎敌。诸将皆曰:“金兵鼓勇而来,不可敌也。请以精锐遮获老樨顺流还江南,伺其疲乏乘之。”锜曰:“吾本赴官留司,今东京为金所陷,幸吾全军至此,有城可守,粮食足支,奈何欲弃之? 吾意决矣,敢有言去者即斩。”惟步将许清奋曰:“太尉奉命副守汴京,军士扶老携幼而来,正在相与努力一战,于死中求生也,反以退避自谋哉!”议与锜合。锜喜曰:“得足下数人,金兵不足患矣。”乃凿舟沉之,示无去意。置家眷于寺中,积薪门外,戒守者曰:“倘有不利,即焚吾家属,勿使辱敌手也。”分命诸将守诸门,深沟高壑,明斥堠,与士人为间探相警计。 于是,军士皆激奋,男子备守战,妇人砺刀剑,争呼跃曰:“平日人欺我八字军,今日当与国家破贼立功。”刘锜于城上躬自督励将士,取刘豫时所造痴车,以轮辕埋城上,撤民户扉周匝蔽之,以防敌人攻击。城外民居数千家,悉令移入城中,将其舍屋尽焚之。凡六日,守备之具粗毕。又报金兵大队已涉颍河,将近城矣。刘锜听了,即分付耿训、阎充曰:“尔二人各引兵五千,埋伏城壕边,候敌人围城,两下抄出,吾自有兵接应。”耿训、阎充领计去了。刘锜又戒诸将偃旗息鼓,瞰诱敌兵来攻。 且说金将阿里、黄达领一万铁骑,直哨至顺昌城下。近黄昏左节,并不见城中动静。阿里自谓曰:“城外居民庐舍既皆焚荡,吾兵到此,城上又不见旗帜,莫非无将镇守?“黄达亦疑间,忽城壕边一声炮响,两翼军前后截出。金兵大惊,情知中计。阿里挥鞭勒马杀奔城南,一将阻住,乃耿训也,挺枪拍马,直取阿里。二将战了数合,刘锜引精骑从南门冲出,与耿训夹攻阿里。阿里措手不及,被耿训擒于马上。黄达一骑正夺路而走,被阎充乘胜赶上,一枪刺落马下,杀死金兵无数。 耿训、阎充将阿里、黄达押入军中见刘锜。刘锜诘之曰:“尔今人马近有多少?谁为首领将官?从实言之,吾则宽汝诛戮。”阿里曰:“金四太子大队人马现屯汴京。即目韩将军驻营于白沙窝,距城三十里。三路都统葛王乌禄屯黎阳涡砦,龙虎大王屯鹿角镇。三路通合女真番汉人马共有十二万,部下战将有撒哈虎、孛堇郎君、律耶越吉等。”锜笑之曰:“斗筲人矣!何足筭也。”即令将阿里、黄达监下,待擒了兀朮一齐解赴行在。 一边戒谕诸将曰。”金人初败,回报韩复雄,必会合三路兵前来。尔众人各宜戮力建功,勿生退志。”因唤韩直、吴端曰:“汝二人各带三千军,分二路于顺昌南北小路而行。如见金兵,不可急击,只鼓噪呐喊,以为疑兵计,彼自退走也。”韩直、吴端得令,即引兵去讫。锜下令军士于城中上筑羊马垣穴,垣中开为门,着许清选善射者蔽垣而阵,防金人用弓弩。大开诸城门待敌。 是时金副元帅韩复雄正在白沙窝计议征进,听得败骑回报:“大将阿里、副将黄达俱被宋军捉去。”复雄大怒曰:“吾自历兵南下,未有敢挡抵者,顺昌何如人能首擒吾偏裨?“遂传令约三路兵葛王乌禄、龙虎大王急攻顺昌。金兵已薄城下,见诸门大开,怀疑不敢近前。哨马报知韩将军。将军曰:“宋人必有谋,尔等且莫攻城,惟以强弓硬弩射之。”胡人得令,各取弓弩矢上城壕。其箭皆自辕端轶着于城,或止中垣上,而不能及人。刘锜教许清用破敌军翼,以神臂强弩自城上垣门射下,敌无不中,死者甚众。胡骑见城上箭如雨落,稍却一望之地。 刘锜自以劲兵开城而出,宋兵无不一当百杀入金阵。当先一将拦住,为头大将乃金环没朵。刘锜绰起钢刀,斩于马下,杀金兵溺河死者不可胜计。许清引步兵继出,前后邀击,破其铁骑数千。韩复雄欲整阵再战,人报南北角上鼓声不绝,疑有伏兵。 刘锜得敛军而回,金人不敢近。次日,韩将军下令曰:“谅顺昌宋军不满数万,吾以十二万众不能取胜,倘遇大敌如此,则我皆为泉下人矣。”着三路兵装起云梯四十乘,每梯上可容数十人,周围用板遮护发矢下,以轮推之。每一门各用云梯十乘,梯上军以箭射之,下者各抱短梯软索,只看四门鼓动,乘势上城。此时,韩将军与葛王乌禄、龙虎大王合兵围攻顺昌已四日。 城中刘锜激励部将,令八字军预先办下火箭分守四门,待云梯近城一齐射下,果是火箭齐发,云梯皆着,烧死金兵坠地者尸首枕籍。胡兵不能得进,无计可施。 锜于城上遥望见胡骑连营数十里,金鼓之声彻于昼夜。因令阎充曰:“兵不在众寡,在人善用之尔。可募壮士引来见我,自有调度。”阎充承令,即募集城中壮士,二日间得五百人,引见刘锜。刘锜喜曰:“就吾机也。”时夏初间,是夕天欲雨,电光四起,将遣壮士乘夜劫夺金营。阎充曰:“初选辈未知约束,请各衔枚而进,庶掩金人知觉也。”锜笑曰:“无用枚也,吾自有良法。”因教军中折竹为嘂,如市井儿童以为戏者,人各持一嘂为号,直犯金营。遇电起时,则四下奋击。电止,则藏匿莫动。吾以精骑从旁夹攻,金人自乱矣。”许清等曰:“太尉真妙算也。”锜准备停当。至二更鼓悄开城南门,放出五百壮士,绕逼金营,随电光所烛,喊斗连天。敌众惊乱杀出。电光止,即躲匿不见。宋人闻吹嘂声复聚,金人恐惧不能测。刘锜与许清、阎充引铁骑兵前后冲突,吹嘂壮士乘势抄出。金兵慌乱,终夜自战,壮士随电光,见辫发者辄歼之。刘锜勒骏直犯左营,正遇金将孛堇郎君出敌,刘锜舞刀直奔之。黑影里战未数合,被刘锜砍落马下。又遇韩将军引胡兵落荒来到,刘锜复回马与战。许清从后尾来,两下夹击,韩将军夺路而走。行二里,风雨大作,东西两厢竹器之声不绝,又是夜里,韩将军拚死杀出。前与葛王乌禄相遇,乌禄曰:“元帅可速走,宋兵前后皆是,恐遭其圈套。”韩复雄率三路败兵,望老婆湾退走。 及平明,胡骑已退五十里。杀死金兵积尸盈野,夺其马驼辎重无算。韩将军与都统葛王乌禄、龙虎大王等屯扎老婆湾,计折人马甚多,连夜遣人诣汴京求救。 第53回 宋刘锜顺昌鏖兵 却说兀朮在汴,哨马来报,金人大败于顺昌,折去大将孛堇郎君等二十员,粮草盔甲掠去殆荆兀朮听了大怒,令左右取靴来着了,整备战马,即日与孔彦舟、赵荣等帅十万胡众来援。过惟宁府,留一宿,令军中治战具,备糗粮,兵势甚锐,不七日至顺昌。刘锜于城中听得兀朮亲领兵来攻,会诸将商议。 步将吴端曰:“今屡捷金兵,莫若乘此势具舟全军而归。今兀朮合兵来攻顺昌,必难保矣。”陈规折之曰:“朝廷养兵十五 年,正为缓急之用。况已挫敌锋,军声稍振,虽寡众不敌,然有进无退,何得以此言慢军心哉。”锜谕其众曰:“陈府公文人也,犹誓死守,况汝曹耶?且敌营甚迩,而兀朮又来,吾军一动,彼蹑其后,则前功俱废。使敌侵轶两淮,震惊江浙,则我等平生报国之志,反成误国之罪耳。”众闻其言,皆感动思奋,曰:“惟太尉命是从。”锜召曹成谓曰:“吾欲遣汝建立大功,尔肯去否?”曹成曰:“吾自在太尉幕下,思欲立功,恨无由耳。今太尉所命,正当就吾志也,岂有不肯去哉。”锜曰:“吾将交汝行反间计,事成必有重赏。只依我教,见敌人必不加害。来日兀朮兵至,置汝于绰路骑中,遇厮杀则佯输坠马,与金人捉去。兀朮如问汝何如人,则对之刘某太平边帅,子喜声伎辈,无能为也。 朝廷以两国讲和,使守东京,图逸乐耳。依我言具对,待彼来,吾自有计擒之。”曹成欣然领诺。锜与之步骑一千。次日,曹成开了南门,引众骑哨入兀朮阵中。遥望见胡将律耶翰一骑马来到,曹成更不打话,挺枪拍马直奔金将。律耶翰舞方天戟抵敌。二人战上数合,曹成跑回马便走。律耶翰赶来,曹成诈慌坠落马下,被胡兵一齐近前捉了,余骑各四散奔走。金人将曹成绑缚,押入中军见兀朮。兀朮问其顺昌中将何如人,曹成并无惧色,以刘锜言一一对之。兀朮喜曰:“此城易破耳。”即令军中置鹅军炮具,以备攻击。正待监了曹成,忽胡骑来报,宋人以金将阿里、黄达来问元帅赎还曹成。兀朮曰:“可从其请。”即令将曹成押出阵前,与宋军赎转阿里等。曹成回见刘锜,以兀朮所问告知。刘锜喜曰:“敌人可破矣。”召过耿训曰:“与尔文书一角,前往兀朮处约战。”耿训得令去了。锜又谓众将曰:“吾昨审顺昌之颍河,兀朮所经由处也。吾预造浮桥以诱其众,值今暑热天气,金人无饮水处,必趋颍河求饮。 先于上流放毒及藏草中。汝众人交战时,虽渴死勿饮于河。纵敌人饮之,遇中毒病因,吾以大军随后掩之,无有不克。”众将得令,各相戒备,不在话下。 却说兀朮人马至老婆湾,韩将军等接着。兀朮责之曰:“顺昌之军,未及我众十分之二,缘何屡出辄败,折了许多人马?”众皆曰:“南朝用兵,非昔日之比,元帅临城自见。”兀朮正在计划攻战策,辕门外报刘锜遣人约战。兀朮令放入。 耿训进至帐中,呈上战书,兀朮拆而视之。书云:大宋刘锜手书付金元帅麾下:往者遣使海上,通两国之欢,信誓昭然,诚谓世守兹盟,无有携罚而皇子郎君,乃捃拾细故,败弃旧约,以兵内向,虔刘边陲。深入畿甸,乘中国之不备,遂肆凭陵,致使生灵身冒锋镝。今者圣天子震怒,已测胡人弗足取信。诏下诸镇,各出兵邀截。将士愤怒,咸欲背城一战。旌旗连野,兵马俱集。若能不渝前好,仍复退去,归太上皇帝梓宫并还中原故地,是使望于善邻也。不然,请陈兵城南,试决雌雄。吾因顺昌士民皆出死力,为国坚守,虽朝廷号令,有所不从。此乃军前失信之所致也。具书到日,元帅其察之。绍兴十年夏五月二日大宋刘锜再拜。 兀朮看书毕,大怒曰:“刘锜何敢与我战,以吾力破汝城,直用靴尖趯倒耳。”训曰:“太尉非但请战,且谓太子必不敢济河,愿献浮桥五所,以济汝众。”兀朮批回战书,约其交锋日期。耿训领书回讫。 兀朮乃下令准备出兵。葛王乌禄进军中曰:“适报刘锜果造五浮桥于颍河,莫非有计?元帅若深入重地,如胜则可,倘有蹉跌,目今天气暑蒸,吾众资颍河而饮,彼如后绝其浮梁,则我无处屯兵,复何以为计哉。”兀朮曰:“刘锜为人,吾闻知久矣,尔等不必过虑。”遂召集众兵明旦府治会食,次日迟明征进。着令龙虎大王与撒哈虎以铁骑随拐子马,分左右翼而进,候两军战酣,从中军冲击。又令韩复雄与律耶越吉引铁车军一万,各带强弓硬弩,伏射敌将马脚,教葛王乌禄部大队后应。兀朮分遣以定,自领牙兵三千,皆披重铠,号为铁浮图兵,各戴铁兜牟,周匝缀长檐,三人为一伍,贯以韦索。每进一步,即用拒马拥之。交锋际冲入敌阵,退不可却,最为难敌者。兀朮预备战具,专待对阵。且说耿训回见刘锜具以金人用兵之术。 锜曰:“虏贼锐气正猛,且少避其锋。”戒军士修甲兵,筑壕堑。令部伍休番守护。兀朮大众迟明间过颖河而来,旌旗连城,鼓钲之声远闻数十里,将顺昌围了三匝。纵彼攻击,城中只是坚守。近困了二日,金兵益盛。刘锜乃率众将登城,瞰见敌兵皆用长胜军,严阵以待,诸酋各居一部,攻击不息。锜随机制之,或以矢石发下,金兵亦多损折。 时大暑,虏寇远来疲惫,昼夜不解车,人马饥渴,食水草者辄病,往往困乏。刘锜士气闲暇、,军皆番休,方晨气清凉,按兵不动。逮未申时,窥敌兵力疲气索,谓部下曰:“可以战矣。”因遣统制官赵樽、韩直分左右翼,引敢死士出西门接战,与之约曰:“候火炮起,可绕出南门,吾以亲兵来应。”赵、韩即领敢死士二万余人,开西门直犯虏营。兀朮见宋兵到,令三 路兵合战。韩将军、龙虎大王等引兵来战,众势精锐,将赵、韩二人围在垓心。赵樽与韩直于虏阵冲突,身中数矢,战不肯已,部下士各殊死斗。绕过城南,刘锜与阎充、许清率健骑从金阵攻入。陈规于城上擂鼓,声如雷动。两下呐喊震天。阎充一骑,正遇金将撒哈虎骤马舞大斧,直取阎充。阎充手起枪到,刺于马下。金兵败散,刘锜乘胜直入重围,又遇一将拦住,为头牙将阿哩摩王,使三尖刀,喝问:“宋兵何在?”刘锜奋怒,一刀挥为两截。是时,金兵虽众,见宋人勇猛不可当,只顾得奔走,无心恋战。兀朮见刘锜一军在阵中,如入无人之境,自披白袍,乘甲马,以牙兵三千督战。龙虎大王继后放出拐子马,赵樽、韩直以步骑斫其马脚,拐子马先倒,被宋军乘势歼之,丧折殆荆东营韩将军且战且走,见兀朮大叫曰:“宋人已破吾军矣,元帅可速退,吾以铁浮图截住敌兵。”兀朮夺路杀出阵西而走。宋兵见铁浮图冲击,许清所部以长枪标去兜牟,着步军用大斧断其臂,利刀碎其首,虏贼崩溃。是夕遇大雨,平地水深尺余。平明,兀朮靠阵不住,拔营走退数十里,宋兵战酣欲息。刘锜曰:“剖竹之势,数节之后,迎刃而解。尔等休失此机会。取封侯,在其时也。”众皆感励,复兼程追袭,沿路金鼓不绝。宋军尚未早餐,锜恐其攻之,乃出饭羹,坐饷战士如平时。兀朮丧胆,敌众披靡,不敢近。宋人食已撤,锜以拒马木障,金兵无备,深入追击。阎充、许清、赵樽、韩直继进,又大破之。杀得金兵弃尸毙马,血肉枕籍。兀朮不敢复留,连夜走去。刘锜全师而还,获其马驼糇粮不可胜计,车旗器甲积如山阜。 刘锜既大败兀朮于顺昌,捷闻行在。高宗大悦,下诏优赏刘锜部士,封级各依功之大小升擢。使领诏去讫。 第54回 张琦大战青溪岭 却说洪皓自金密奏顺昌之捷,金人震恐丧魄,所遗燕地重宝珍器,悉徙而北,意欲弃燕以南。朝廷中外闻洪皓之奏,皆上贺,以为中兴在即。 却说兀朮至陈州,愤怒不息。其平日所恃以为强者,因顺昌之战,十损七八。数诸将罪过,皆鞭之。遂还汴京,遣郦琼与葛王乌禄屯毫州,以备宋兵追袭。约撒离喝出泾州,分刘锜之势,自与一班胡将屯汴京,将报顺昌之役。却说撒离喝在凤翔闻兀朮战败,约以出兵,即与部将鹘眼郎君、孛堇哈哩寇泾州。吴璘听得撒离喝兵出泾州,与杨政议曰:“近日哨报顺昌之捷,金人挫刃。兀朮又会胡众复出,我同君驻兵大虫岭,候敌虏来寇,一鼓破之。”杨政依其计,与吴璘夹山而营。撒离喝与众从渭河而进,闻宋兵屯大虫岭,即率步骑,登高觇吴璘寨栅,因谓所属曰:“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此难与争也。”乃引兵趋邠州。邠州守将田晟知的,即遣骁将张琦,引兵五十,拒之于青溪岭,仍差人会胡世将来援。田晟自守在泾州。 却说撒离喝人马前抵青溪岭,张琦教军守寨门,自领三千骑迎敌。正遇撒离喝,张琦骤马横刀来战撒离喝。交马不数合,忽岭侧两彪军杀出,上首孛堇哈哩,下首鹘眼郎君,率胡兵却抄在张琦背后,把琦围在垓心。琦死战不得脱,折兵大半。正危急之间,喊声大起,西北角一彪军杀来,乃胡世将遣来救援王彦、杨从仪也,与张琦夹攻金兵。撒离喝不知地理,恐中宋人计,与众将乘势杀奔凤翔。至泾州,又遇田晟据山为阵,逮虏壁未定,奋兵击之。金人前后受敌,大败落荒逃遁。田晟夺其兵马甚众。撒离喝拔寨,连夜走还凤翔。时岳飞亦以其军长驱以阚中原,纠合两河忠义,东援刘锜,西援郭浩,又遣李实、牛皋相继出敌。张宪败金将韩常于颖昌,遂复淮宁府。郝晟复郑州,张应、韩清复西京,杨遇复南城军,乔握坚复赵州,金府尹李成弃河南遁走,他将所至皆捷。自是宋军大振,虏寇不暇为谋矣。 却说金将韩常战败于张宪,遣人诣汴京取救。兀朮遣辽将苗酋应之。苗酋辞了兀朮,领数万人马来援颍昌,遇张宪于滑州。两阵对圆,张宪横枪勒马立于门旗下,骂曰:“反复羯奴,今日将来送死!”苗酋大怒,舞刀直取张宪。张宪举枪交还。 二人战上数十合,城北一派鼓声,韩常抄出阵后,两壁夹攻,张宪不能抵挡,跑马望城西而走。金兵乘势追袭,张宪率众走上大枫岭屯扎。苗酋以精兵围之。次日,岭上宋兵看时,见胡骑漫山塞野,队伍甚是整齐。宋兵不敢下岭。宪密遣人求救于张浚张俊听知张宪被困,即遣统制王德引兵援颍昌。王德引兵二万人,前抵颍昌。正值金人围逼张宪,王德喊声而进,苗酋勒马来迎。两下混战,王德以步军往来冲突,杀死金人无数。 张宪在岭上望见救兵来到,以敢死士凭高杀下。韩常兵大败,自相践踏,死者不可胜数。苗酋引众急退,王德遂复了颍昌。 将引兵还,又得张俊檄文到,着令提兵援宿州。王德谓张宪曰:“足下权且守住颍昌,须候岳侯来会,我提众前救宿州。”张宪计诺,王德即率所部兼程自寿春驰至蕲县。前与金游骑相遇,王德以劲卒冲破之,遂入蕲城。戒令军士偃旗息鼓,遣人于城壕俟敌。游骑绕逼城下,见内略无动静,自相谓曰:“宋人莫非有谋,勿坠其阱也。”即撤围引去。平明,王德遥望见金人退去,因潜师趋宿州。约束部士,候夜半薄金营。金兵正不知何处军到,自相惊乱。王德乘乱击之,死者枕籍。平明,金将高统军手将马秦师众骑阻汴水邀战。王德严阵,策马先济,步骑从之。德遥谓金人曰:“吾与尔大小百战,虽尔国有名王贵酋来战,亦莫不糜碎,汝何为首,敢来邀战?今日若卸甲倒戈纳降,尚留残生,不然,目下必诛。”高统军久闻王德英雄,遂投兵纳降。德大喜,令人劝谕马秦。马秦已驰入城,闭门固守。王德怒叱其子顺曰:“尔若取不得宿州,休来见我!”王顺得令,与部将花云叠囊砂于城下,令军士攀垣而上。城上矢石如注,宋军不能近前。王顺手执蛮牌,首先登城,部下相继而进,遂拔了宿州。马秦进退无地,只得解甲归降。王德平了宿州,着令高统军与花云镇守,自以胜兵乘势趋亳州,与张俊军会于城父。张俊见王德一路报捷,甚喜,谓之曰:“足下真能克敌,待复取亳州,吾当重保君爵。”德曰:“惟愿立寸功以报朝廷,封赏非所望。”即日与俊分兵攻西南二门。城里葛王乌禄听得王德攻打毫州,谓郦琼曰:“夜叉骁勇,未易当也。”乘夜引本部人马开东门遁去。王德入毫州,请于俊曰:“称兵威已振,宜乘胜进龋”俊曰:“今诸郡新复,人心未安,待岳少保兵到,进兵未晚矣。”王德然之,遂领兵还镇江。 秋七月,诸镇连以捷音奏闻,帝下诏,罪状兀朮失信,着令西河忠义用心剿戮,仍差人赍诏催促岳飞领兵前进。诏曰:敕岳飞:金贼背约,兀朮领兵南来。刘锜在顺昌虽有捷奏,然孤军不易支梧,已委卿发骑策应。续报撒离喝犯同州,郭浩会合诸路人马,掩其奔冲。卿之一军,两彪形势相接。况卿忠义武略,志慕古人,若锐师击其中,左可图复京师,右可谋援关陕,外与河北相应,乃中兴大计。 卿必已有所处,唯此机会不可不乘。付此亲札,想宜体悉。 故敕。付岳飞。 使臣接诏已去,不提。有中丞王次翁,近为秦桧互党,故凡可以为桧施设者,无不尽力为之。及闻金人南寇,恐秦桧得罪,因奏曰:“前日国是,初无主议。事有小变,更用他相。 后来者未必贤,而排黜异党,纷纷累月不能定。愿陛下以为至戒。”帝深然之。秦桧感德之,由是益安据其位,公论不能撼摇矣。 却说岳飞承诏,留大军于颍昌,令王贵守之。召回张宪,命诸将分道出战。自以轻骑驻郾城,兵势甚锐,将直捣汴京,以檄文示中原两河官吏。檄曰:契勘伪齐僭号,窝据汴都。旧忝台臣,累蒙任使。是宜执节效死,图报国恩,乃敢背弃君父,无天而行。以祖宗涵养之泽,翻为雠怨;率华夏礼义之俗,甘事腥羶。紫色余分,拟乱正统。想其面目,何以临人。方且妄图襄汉之行,欲窥川蜀之路。专犯不提,自速诛夷。我国家厄运已销,中兴在即。天时既顺,人意悉谐。所在皆贾勇之夫,思共快不平之忿。今王师已尽压淮、泗,东过海、沂。马日骑交驰,羽檄叠至。故我得兼收南阳智谋之士,提大河忠孝之人。仗义以行,乘时而动。金洋之兵出其西,荆湖之师继其后。虽同心一德,足以吞彼国之枭群;然三令五申,岂忍残吾宋之赤子。尔应陷没州县官吏兵民等,原非本意,谅皆协从。屈于贼威,归逃无路。我今奉辞伐罪,拯溺苏枯。惟务安集,秋毫无犯。倘能开门纳款,肉袒迎降。或愿倒戈以前驱,或列壶浆而在道。自应悉乃旧贯,不改职业。尽除戎索,咸用汉条。如或执迷不悟,甘为叛人。嗾桀犬以吠尧,詈猎师以哭虎。议当躬行天罚,玉石俱焚。 祸并宗亲,辱及父祖。挂今日之逆党,遗千载之恶名。顺逆二途,早宜择处。兵戈既逼,虽悔何追。谨连黄榜在前,各宜知悉。 岳飞传示檄文去后,其太行山忠义壮士,及两河豪杰皆会合来归,以此备知金兵声息,并地理险易矣。 第55回 小商桥射死再兴 却说四太子兀朮听知岳飞大队人马将抵汴京,大惊。会集龙虎大王、盖天大王三路番汉人马,欲并力一战。飞闻之,聚诸将谓之曰:“金人计穷矣,将会兵齐来与我决一死战耳。汝等皆当用命,恢复中原,迎回二帝,取富贵在此一举。若有遇敌退怯者,全队皆斩。”众军齐声曰:“将军所令,谁敢有违。”飞唤过岳云曰:“尔与张宪、孟邦杰领背嵬骑兵五千,直冲其阵。若战不胜,则先斩汝首。”岳云得令,即与张宪、孟邦杰领兵去了。又遣善骂军士出与兀朮挑战,数其过以激其怒。 飞自以精骑后应。 却说岳云与张宪、孟邦杰率背嵬骑兵,分为左右翼,至平川,正遇兀朮人马摇旗呐喊来到。岳云排下阵势,跨着紫骅骝,手执两柄铜锤,立于门旗下,上首张宪,下首孟邦杰。隔阵盖天大王挺枪跃马而出,上首韩常,下首孔彦舟。盖天大王遥见岳云端的才貌出众,威风凛凛。军中认得者曰:“此岳侯长子岳云,日前杀败我兵,正是此郎君。”盖天大王看了半晌,谓部下曰:“莫要与他厮杀,就使立于阵前,亦不敢近之也。”岳云马上指骂曰:“杀不尽的死羯奴,何不下马受擒。”盖天大王曰:“我等来枭汝首级矣!”岳云大怒,勒马举兵器直取盖天大王,盖天大王举枪来迎。两下金鼓齐鸣,二骑战上十余合,岳云精神越倍,盖天大王枪法已乱。金阵中韩常一匹马骤出助战,宋军张宪一骑抢出抵住韩常交战。孔彦舟、孟邦杰二 骑齐出,呐声大震,两下混战一处。盖天大王气力不加,勒马跑回本阵。岳云绰起铜锤后追,马尾相接,只闻一声霹雳,岳云望盖天大王脑后打落马下。孟邦杰、张宪以背嵬兵乘势冲入。 孔彦舟、韩常大败,歼死胡兵不计其数。后阵兀朮见宋兵追击,遣婿夏金吾驱出拐子马,奔冲南阵,宋兵不能抵挡。岳飞于后队看见兀朮马势甚锐,即令徐庆、杨钦、赵云分领三千步兵,各执麻扎刀迎敌拐子马,教其勿仰视,惟望脚底斫进。徐庆等得令近前,见拐子马三马相联,犹如山压之势,将宋军冲得四 分五落。徐庆引步兵望马脚砍去,一马倒坠,二马俱不能行。 岳飞以精骑横冲其阵首,杀金将夏金吾,遂大破之。兀朮见势不利,从阵中溃围而走。杀死金兵僵尸数十里,枪刀盔甲塞满道衢。兀朮奔回旧营,计点人马折了一半,杀却盖天大王及女婿统兵大将军夏金吾等六员,失去帅兵金印七颗,副将粘汗伤重送至汴京而死。兀朮因大失利,恸谓龙虎大王曰:“我自海上起兵,皆用此拐子马取胜。今被岳家所破,吾誓与君等再决一战,以雪其愤。”因手书令撒离喝领兵来应。复召集李成、赵荣等,合众数十万,屯于临颍。 哨马报知岳飞。岳飞曰:“兀朮复来,志在死斗,须用伏兵擒之。”因问军中:“谁敢引兵前往小商桥拒敌。”言未毕,一将应声而出。众视之,乃岳侯幕健骑杨再兴也。近前日:“小将愿往。”飞曰:“小商桥路径险阻,必须知地理者敢当此任。尔不可去。”再兴曰:“往常小将出征,君侯无有不许。 今日遇立功处,弗允再兴去何也?”飞曰:“尔坚要去,当依吾戒。若战敌人小却,不宜深袭,我自有兵来援。”遂以三百骑付再兴。再兴即辞岳飞,迳往小商桥拒敌去了。岳飞放心不下,又令岳云领人马五千,埋伏临颍北岸,候有动静,急出救护,岳云亦领计去讫。岳飞分调已定,自与张宪、徐庆、杨钦等整阵待敌。 却说兀朮人马鼓勇而来,先遣万户撒八、千户张朵领二千人为前哨,又着番汉渤儿盖五十引铁骑,抄从小商桥合击宋军。 盖五十领兵自去不提。万户撒八与千户张朵部胡兵哨进小商桥,正遇宋将杨再兴骑军摆列桥头,大叫:“虏贼休走!”撒八、张朵大怒,勒马双出。杨再兴手挥双刀,骤马乘势与战。方数合,金将力怯,两骑马望后退走。杨再兴不舍,砍阵而入,金人大败。忽桥后喊声大起,一彪人马杀来,乃番将盖五十也。 宋兵恰慌。金将撒八、张朵见番人旗号,复勒骑杀回,将宋军围在中间。原来其地止有一条路,中间是小商桥隔断。杨再兴虽勇,前后皆是金人,进退不得。部众各望桥上跳下。再兴大叫曰:“今日当以死报岳将军也!”从骑冲突。金人两下弓弩乱放将来,再兴身披数十矢,忍痛不住,坠死马下。忽北岸鼓声雷动,一彪军马截出,乃岳云也。金兵望见岳家旗号,大惊曰:“岳爷爷兵到也。”各四散奔走。岳云骏骑已到,迎头遇着万户撒八,岳云手起锤落,打死马下。从骑一拥杀入,盖五 十与千户张朵弃马涉水而走。岳云与众骑始得杨再兴尸首,身无完肤。因令军士焚之,得其箭镞二升。岳云叹息不已,回见以再兴被金人射死事告知。岳飞问走回骑兵的实,骑兵皆曰:“杨统制初杀败金兵,将军令其勿入深敌,彼贪战追袭,不持防后面已有金人抄出,两下夹攻,当下统制犹自奋斗,誓以必死。及因两下放箭如雨,进退莫得,身被乱矢而死焉。”兵飞闻之深恸,哭曰:“再兴健勇克敌,随吾屡立奇功,部下无有出其右者。未度遭死锋镝之下,惜哉!”忽报兀朮人马大至,飞因遣张宪、杨钦出敌,复令徐庆曰:“尔将一军伏于桥侧,候敌人过,放火烧绝之。”徐庆引军去讫。兀朮前锋李成、赵荣将次偃城,刺斜里一彪军杀到,为首宋将乃是张宪也。李成不能挡抵,折其兵大半。兀朮见前阵杀败,自领大队冲过小商桥来迎。岳飞部军从城北杀来,与兀朮两骑相交,战上二十余合,张宪、杨钦复又杀回。兀朮遮拦不住,勒马冲出。岳飞驱部下掩杀,兀朮走至小商桥,已被宋人烧绝,与败骑涉水而走。徐庆引兵从半渡击之,金兵大败,死于水中者无数。兀朮连夜遁奔,宋军追五十里方回。飞至军中,谓岳云曰:“虏贼屡败,必还攻颍昌。汝宜引步骑一万,速援王贵。”岳云得令去了。且说兀朮果引兵往袭颍昌,王贵率游奕军与战于城南。兀朮分龙虎大王两翼而出,王贵孤军难敌,被围在垓心。兀朮复遣韩常攻城东门,王贵前后莫救。正在危急间,忽中路旌旗乱滚,一彪军马杀来,乃岳云也。云以背嵬骑兵与兀朮战于城西。金兵见岳家军又到,各自惊乱。王贵乘势攻击。兀朮见部下先遁,无心恋战,帅众将夺路走保汴京。 岳云与王贵合兵一处,全城回见岳飞。岳飞曰:“兀朮势已促,若复逐之,彼再不敢正视偃城矣。”使人告知梁兴,会太行忠义,断截金人山东、河北之路。遂进军屯朱仙镇,距汴京只曾四十五里,与兀朮对垒而阵。 兀朮听知岳飞驻兵朱仙镇,大恐。与龙虎大王、马陵思谋、忄乞查、崔庆、李觊、崔虎、华旺等议曰:“岳少保势锐,吾军屡挫其锋。今又驻兵在迩,部下皆胆落矣。谁肯复战哉。尔众人有何计策可退?”龙虎大王曰:“不如撤兵,弃汴去之,少避其锋,伺后观衅而动,亦权宜一策也。”众皆请兀朮退去。 兀朮将从众议,下令各营人马准备渡河而去。有书生入见兀朮曰:“太子不须走矣,岳少保且将退去。”兀朮曰:“岳少保以五百骑破吾十万之众,今汴城士民日夜望其来,何如可守?”书生曰:“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岳少保自身且不能免,况欲成功乎。太子且暂驻兵,以审岳家动静,那时退去未迟。”兀朮以手加额曰:“此天使执事来导开吾机也。”遂拱手称谢,复下令留兵不去矣。因修书纳于蜡丸中,遣着帐前一机密者,谓之曰:“尔将此书带往南宋临安府见秦丞相,问他为何背负前盟,全不依我言语。着他用意谋了岳飞父子,方是报我国之恩。”差人领诺,兀朮即将蜡书藏于其人头髻中。临行,再嘱勿致露泄事情,回来当重赏尔。差人即辞兀朮,迳往南来。 第56回 岳飞兵近黄龙府 战场闻说亦消魂,万古茫茫日色曛。 残骨未收余士卒,高牙新拜上将军。 河冰初合胡兵集,沙草先衰野火焚。 向晚无人山鬼哭,沙尘风起乱纷纷。 却说宋朝秦桧自秉丞相重权以来,惟思拨弄高宗,专为金国之谋。不理政事,终日与妻王氏在西湖赏玩景致,极其欢乐。 怎见得西湖好景,前贤有诗云: 水光凝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却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也相宜。 秦桧令歌童妓女在筵前奉觞旋舞,因制《西平乐》词以劝。 词曰: 川岸晴明,西湖歇雨。笙歌每日在,山光水色边。筵前红袖、轻笼织细堪夸。叹征人勤王已去,身与鼓笳共晚。 争知向此,在途区区,伫立尘沙。追念朱颜翠发,曾到处,故地使人嗟。 干戈满目,蜂屯四野。帝辇依前,临路欹斜。重忆想,中原离黍,多少英雄,惹起壮怀激烈。愤惋无依,何况风流鬓未华。又谢故人,亲驰郑驿,时倒融樽,劝此淹留,共过芳辰,翻令倦客思家。 秦桧大悦,与王氏畅怀饮间,忽兀朮来人迳近席边拜见。 秦桧惊问曰:“尔何人?不在府中见我而迳到此间?”差人密曰:“奉金国四太子命而来。”桧知之,复问有书否,其人即于髻中取出蜡书一丸,度与秦桧。秦桧揭开,取书看毕,命左右赏来人银一锭,着令回复四太子,道吾自有主意,不必挂怀。 差人受了赐,即拜谢回去,不在话下。秦桧复以书与王氏观之,备具其事。桧曰:“四太子令吾杀害岳少保父子,眼前未有机会,如之奈何?”王氏笑曰:“相公位居宰辅,职掌百僚,谋此一小事有何难哉!”桧曰:“计将安出?望夫人从实教我。”王氏曰:“明日丞相在早朝可奏言,金国欲来议和,送还韦太后,近因边庭诸将贪功,争斗不已,以致和议不成。宜召回岳飞,令诸将各自领兵复回本镇。使人前去议和,迎取太上皇梓宫及圣母銮舆。上必准奏,其事成矣。若岳飞不肯班师,他见各处军马抽回,只有他一枝孤军在外,亦须领还。如彼部下待劝其鼓战前驱,仍连用金牌去召。我知岳飞忠孝心切,不敢抗命,必定班师。待他回日,复奏进位三公,奋其兵柄。然后寻个风流罪拟之,将彼父子害了,犹如反掌易耳。”秦桧大喜曰:“此计深合我意。”遂罢筵,归至府中。 次日,朝见高宗,奏请:“臣知金国意在讲和,送回梓宫及国母,还河南等郡。乞陛下差人前去召回岳飞,命众将班师,各领所部军马归镇。且从和议,候在太上皇梓宫并太后车驾回 日,再复计较。”高宗大悦,准秦桧所奏,遂差司农少卿李若虚前往朱仙镇见岳飞,谕令班师。岳飞曰:“金人锐气已失,我所部鼓舞用命,时不再来,机不可失。愿司农回朝奏知朝廷,今日恢复中原,雪国之耻,在此一举。若听奸臣之言,取回本部军马,把我十年之功,一旦俱废。”李若虚听飞言激切,只得回朝去了。 即日岳飞戒令将士曰:“克复两京,收复故地,只在目下。 尔等各自奋勇,取功封侯,是其时也。若有怠吾军令者,罪及妻孥。”将士听了军令,无不欢呼,愿效死斗。于是岳飞签集诸将,指日渡河。 张宪周真梁兴孟邦杰姚政 吕荣黄钦除庆李忠宗迪 王刚董先牛皋土安岳云 杨宣王清赵秉渊郝晟杜彦 范荣李宝刘得张裕郭进 杨珍薛密李进王进郑得 赵云刘遇张彦张立张用 张应 岳飞所部三十六员统制官,共计前领并新集人马三十万,军声大震。磁、相、泽、潞等州诸郡豪杰守臣,皆使人来,约在何日与官军会合。岳飞遣人与之旗号。是时,各处父老百姓引着子侄,拽车牵牛,送运粮草,皆头顶香盘迎接,塞满道路。 自燕京迤南,金家号令不行。岳飞分骑前后击之。兀朮辄败,人马损折将尽,欲复签点民兵以抗岳飞,河北一路并无一骑应者。兀朮乃叹曰:“我自北方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衄。”密嘱部下,各准备走路。有金副将韩常,因与兀朮女婿夏金吾领兵南下,在郾城遇宋军,被岳侯斩于阵中,怕兀朮见罪,不敢回营,乃驻兵于长葛,见金人势促,密遣小骑求见岳飞,愿将所部之兵五万来降而为内应。兵飞许之。金将马陵思谋,最骁勇者。夜来巡视,闻得军中号叫之声,马陵思谋潜听之,皆曰:“我等皆是宋朝士民,被兀朮拘迫为军。今岳少保大兵来到,兀朮出战即败,虏贼早晚休矣。所怕金将马陵思谋素强悍,我们何不暗用计策,杀此贼去见岳侯,功劳不校”数内一个道:“不要走透,我们看个空便下手。”马陵思谋闻之大惊,自思曰:“军心已变,莫如做个人情,同去归降岳家,又且自保其患,岂不美哉。”次日至其军中,但渝之曰:“尔众人毋自轻动,待岳家军来到即降。”众人大喜,各备候迎接官军。金将王镇、崔庆、李凯、崔虎、华旺等,皆率所部降飞。金龙虎大王部将忄乞查等亦密受岳飞旗榜,自本国来降。岳飞大喜,语其下曰:“须待大军直至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是夕,岳侯欢悦不自胜,出帐外仰观星象,见紫微垣奸星近逼,知朝廷有人蔽惑圣聪矣。因作《满江红》词一阕以见志云。词云: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次日,岳飞复遣统制官李兴,领着五百精兵,同陵台令朱正甫前去修理永安、永昌、永熙三陵,令之芟除荆棘,栽植松柏,遣官致祭而还。一面犒赏军士,约在克日起营,欲先复汴京,乘胜以复中原,不在话下。 且说司农李若虚回见高宗,具岳飞进兵以奏。高宗闻奏,欲从其议。秦桧出班立谏曰:“陛下欲使韦太后早还,正须在讲结盟好,岂可与边将邀功而失大谋乎。乞再遣使命,赍金字牌递到札子,催促张竣杨沂中、韩世忠、刘锜、郭浩各领人马还本镇。”高宗允奏,即遣使召回诸路官军。只有岳飞人马不回,复具表奏曰:“金将家小尽聚在东京,即目兀朮累战累败,锐气已丧。探事人报,兀朮老小尽夜渡河北去,辎重皆弃。 况今豪杰向风,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已见。时不再来,机会难得。臣实谓恢复中原,在此一举。今若召臣回还,挫了十年之功,一旦而废。若不乘时,必留后患。愿陛下图之。”高宗得奏,因与秦桧专主和议,遂不允。秦桧恐岳飞成功,则背金人之约,祸及己身,乃暗使台臣王次翁等力请于朝曰:“即今诸帅皆将领回镇,只有岳飞孤军在外,不可久留,诚恐有失,乞促班师。”高宗准其议,连发金牌,前去召还岳飞。 是时,岳飞在朱仙镇,尽力谋划克复两京之计。只一日之间,金字牌递到札子一十二道。岳飞不胜愤激,东向再拜曰:“臣十年之力,废于一旦。非臣子不能称职,实在廷奸佞之误陛下矣。”拜讫,呜咽流涕。军中将士无不切齿。后人有降箕仙者,得钟、吕联句题《吟宋鄂王墓》云: 金牌十二促还军,黄雾遮天白日昏。 大厦可人支一木,腥风从此汗中原。 青泥尚染苌弘血,东市犹衔蕴古冤。 欲斫当年奸桧首,南枝树下祭忠魂。 岳飞与众将愤惋未已,又见丞相府差田思中赍金字牌,递到尚书省札子,到于军前,催促岳飞即速领兵回还鄂州,听候加官受赏,其边庭军务朝廷自有处置。若有稽迟,即是抗违宣命。岳飞见札子,默然莫对。帐前转过岳云、张宪告曰:“今日兀朮计穷,取东京只在眼下。岂不闻将在军令,君命有所不受。伏望大人暂停数日,待擒了兀朮,修理宫阙,迎取圣驾回 京,那时以功赎罪,未为晚矣。”田思中见岳飞部下不肯回,因谓飞曰:“招讨父子忠孝人矣,岂不知君臣礼哉。今朝廷连召招讨回军,欲拟封爵,实报功臣之盛典也。今若弗随诏而回,久后朝廷见罪,功过自不相掩耳。招讨其熟思之。岳飞沉吟半晌,谓岳云等曰:“我父子与部下尽忠报国,今如抗违君命,反为逆臣矣。况朝廷十二次金牌来到,如何到得不回兵。尔等勿再犹豫。”下令各营准备起行。先令使臣田思中回奏,临歧飞谓之曰:“切不可漏泄我回军机事。”思中曰:“谨当受教。”即辞了岳飞,驰驿回还临安。 第57回 秦桧怒贬张九成 且说岳飞唤过张宪、王贵二人近前,密与之曰:“我今所领三十万兵,内分一半与尔二人,领回淮南驻扎。其余人马,吾带回鄂州,以待朝廷之命,此须不可令外人知觉。”张宪、王贵密受令而去。此时岳飞探知兀朮已渡河北走,因教大小三 军拔营,离了朱仙镇,自郾城引还。其附近州县士民听得岳侯班师,各遮马痛哭而诉曰:“我等因相公檄文传到,欲复两京,以此父老士民,皆头顶香盘,箪食壶浆,迎接官军,金人悉知之。今相公复领兵离此,我等必遭虏骑所歼无噍类矣。乞相公暂停数日,待取了汴京,委将镇守,方能保吾家属,免被金人苦虐。”言罢放声大哭。宋军见之无不心酸。岳飞在马上亦泣下,即令人捧将金字牌一十三面,尚书省札子十三道,与众人看曰:“非我遗弃汝等,今因朝廷连降金字牌到此,促我班师,此时不敢擅留也。”因谓之曰:“我当驻兵五日,尔等可速迁徙,以免金人祸也。”众人闻其说,哭声震野,各携妻孥而南者,犹如墟市。岳飞急奏以汉上六郡闲田,给处所徙士民。 兀朮在汴探听得岳飞回兵,知是秦桧之谋,大喜,欲分兵追击之。左右曰:“岳侯机深智足,太子未可轻动。若追,恐坠其计也。”兀朮从其言。不数日,而河南新复府州皆为金人占去。兀朮忧虑中原士民有怀贰心,与龙虎大王等计议。龙虎大王曰:“元帅宜置屯田法以处之,自能制其去,又可以充足军饷也。”兀朮曰:“其法安出。”龙虎大王曰:“略效古制,凡女真及契丹之人,令其将本部徙居中州,与当地百姓杂处,计其户口,以官田付之,使自播种,至春秋量给其衣服。如此重养之。若遇出兵时,则又给与钱米,安其室家。着令于界上筑起壁垒,使村落间庶防宋人侵扰。此策正宜行在今日也。”兀朮闻之大喜,遂着其令以行。果是未数年间,屯田之所,自燕地至河南,及淮陇以北,俱有之矣。 却说田思中回奏,高宗曰:“即今岳少保随金牌御札,领军还自郾城,令臣先回复奏。”高宗未下命,秘阁修撰张九成率廷臣喻攉、陈刚中、凌景夏、樊光远、毛叔度等奏曰:“岳少保指挥所部,克日恢复两京。陛下正须手敕勉励,使之得就此举。深雠可雪,故疆可龋而信谗言,诏其班师,致使两河忠义知朝廷不复用兵。将士解体,竟为南渡之偏安,可胜惜哉。”秦桧廷诘之曰:“昔公曾与赵尚书言金实厌兵,而张虚声以撼中国。因奏圣上,道彼诚能从吾所言,则与之和,使权在朝廷。 公此言众皆知之,今日何不成前言乎?“九成曰:“九成何为异议?特不可图苟安耳。”桧复曰:“立朝须优游委曲,方可保其位也。”九成曰:“未有枉己而能直人者。”高宗见桧与九成交论不已,因问九成曰:“朕今决意以和,卿可证其是非。”九成对曰:“敌情多诈,陛下不可不审。”高宗默然。 秦桧尤恶之,乃生枝节,奏贬九成为邵州知州。同时谏和议为非计者迹贬之,喻攉贬知怀安县,陈刚中知安远县,凌景夏知辰州,樊光远为阆州学教授,毛叔度为加州司户参军。由是中外缄口,再不复有诤者矣。 话分两头。且说撒离喝自泾州之败屯凤翔,及闻兀朮复失利于郾城,亦不敢出兵救应。哨马报岳飞因朝廷降诏班师,诸路官军亦将退回。撒离喝闻之,谓部下曰:“四太子日前手书,约出兵分岳飞之势,今又被其所败。既宋军各抽回,正宜乘此机与四太子合兵,观衅而动。”因遣鹘眼郎君等部领十万人马,从庆阳而出,直趋河池,至汴京不远矣。即日旌旗遮天,盔甲鲜明,人马望庆阳迸发。庆阳知府宋万年听得金兵来到,一面遣人往河池求救,自与幕宾苏钦深沟高壑,预备拒守计。是时,撒离喝率众抵延安府,将城围了,令部下努力攻击。总管赵惟清引军士登城守护,见金兵连营数十里,势不可当。撒离喝遣牙将张兆奴至城下招谕惟清。兆奴一骑马至城下问曰:“赵总管何在?“军士报知惟清。惟清从敌楼上见之,曰:“金将有何高论?“兆奴曰:“副元师令某来劝总管,目今大众临城,量尔一旅之师,焉能抗敌?不如开城纳款,且免生灵身死锋镝,总管必有重用也。”惟清笑曰:“我宋臣矣,岂顺胡人哉!”兆奴曰:“岂不闻汉之王陵乎?势穷而降匈奴,得居大位,以保终身之计,汉人不以为怯。今公之强弱,比王将军试以为何如?“惟清沉吟半晌,因谓之曰:“报知元帅,且缓攻城,待我与所属议之。”兆奴领诺去了。 惟清至府中,与安抚使忠植等商议曰:“金人势大难敌,吾孤军在此,邻郡声势不闻,莫若举城降之,以保士民。”忠植怒曰:“总管是何言哉!朝廷以重任付君,远边之责,君宜自效。今撒离喝以逆犯顺,直在我而屈在彼也。总管正须激励部下,谕以忠义之志,出与交锋,杀退金人。使不幸而有失,亦当背城一战,与国共为存亡可也。何得自为屈膝谋哉!”惟清默然。忽阶下转过步骑彭虎厉声曰:“忠抚使欲陷我等乎!”手执利刃,近前欲刺之。忠植亦抽剑来迎。二人正要相斗,惟清起而劝之。忠植怒曰:“吾誓死不与尔逆贼两立!”言罢踏步而出。彭虎恨之,是夜开城南门,诣金营纳降。金兵乘势入城,城中大乱,火光照天。彭虎引本部兵杀入忠植府中,正遇忠植走出,两骑在东街厮杀。金兵四集,忠植不能支撑,被彭虎捉了,押来见撒离喝。撒离喝劝之同降,忠植骂曰:“逆天丑虏,吾抚使官也,肯降贼耶!”撒离喝叱令斩之。张兆奴劝曰:“元帅且宽其诛,可带往庆阳城下招谕宋军。”撒离喝从之,即将忠植监候了。次日,人马离延安,直抵庆阳界驻扎。 宋万年与苏钦在城上观望,见胡骑漫郊塞野而进。不移时,金阵中令胡将押过忠植,近至城下招谕。万年与苏钦见城下监着安抚使忠植,因大惊曰:“延安已陷矣。”二人面面相觑,计无所出。忠植即于城下大呼曰:“我太行忠义也,为虏所执,恨不能啖其肉,今使来招降,愿公等督率将士,勿负朝廷,坚守城壁,以待郡邻救援。”撒离喝闻之,怒诘曰:“吾意令汝招降,则免诛戮,尚敢出是言哉!”令胡兵剐其口。忠植乃披襟曰:“当速杀我,誓不从贼也!”遂遇害。撒离喝督令众人攻城。城中困迫,万年与所属计议曰:“内无强兵,外无救应,虽固守无益也。”遂开城归降。后人有赞忠植之死节,诗云: 草色初黄秋气多,腥风特地动干戈。 龙蛇翻影旌旗列,霜雪凝光剑戟磨。 志士赤心凌碧落,胡人黄犬逐林阿。 庆阳城下英雄尽,千古忠魂听鸟歌。 第58回 刘太尉叠桥破虏 却说撒离喝据了延安、庆阳,兵势精锐,欲乘胜进袭河池。 鹘眼郎君禀曰:“河池宋军壮健,且胡世将、杨政、田晟、吴璘、姚仲等勇不可当,元帅莫如驻兵庆阳,资其粮食,休养甲士,候四太子有消息,约之两下出击,使宋人不暇为计,则河池诸路,一战可下也。”撒离喝深然之,遂按兵不动。却说兀术自留屯汴京,后出入许、郑之间,签两河军士与旧部凡十余万,乃攻陷寿春,遂渡淮入庐州,声息甚紧。报入行在,高宗下诏张竣杨沂中、刘锜引兵往救。诏下,各路得旨,分遣人马,四出邀截金兵。哨马报知兀朮。兀朮曰:“宋军复来,吾当以精骑趋历阳,从后出击之,敌人可破矣。”即下令军中,将人马自合肥趋历阳而去。游骑报至江口,张俊知金人出历阳,与部下商议分军守南岸以待。王德曰:“淮者江之蔽也。弃淮不守,是谓唇亡齿寒。贼虏千里远来,饷道决不继。主帅宜以伏兵阵两岸,及其未济急击之,虏贼可以夺气。若迟之使少安,则淮非吾有矣。”张俊犹怀疑未决。德曰:“此行胜败攸分,主帅更何疑焉。”俊乃从其请,令王德部兵二万渡采石,张俊督三军继之。 是日,王德驻江中,因下令曰:“明日虏贼人马必出历阳,吾军须严阵以战,候杀败敌人,然后得会食。”众人得令,各摩拳擦掌,等待交锋。忽张俊手书令王德疾赴和州,据城迎屯官军。王德谓汪雄曰:“主帅令取和州,尔与众军驻此,待吾拔和州后,可合大军而进。”汪雄领诺。王德引轻骑疾驰,夜拔了和州。平明,张俊大军已进和州。兀朮遣谍哨探宋军动静,回报宋人已据和州,与吾等只争六十里程途。兀朮惊曰:“宋军既得和州城,以截吾去路。倘以重兵扼于后,何以当之。”即遣人会韩常出含山县分其势,自引众退保昭关,着教金将龙虎大王与马陵思谋率人马五万来争和州。龙虎大王得令,即提兵至和州城下摇旗呐喊,围了城池。张俊于城中分付军士坚守诸门,欲待挫其锐气。胡兵一连困城三昼夜,见城中无人出战,各有怠志。王德进曰:“金人疲惫,今夜可劫其营,必获全胜矣。”俊许之。王德即与汪雄分前后翼,近夜开城南北两路杀出。金人不知持防,听得宋军出战,又是夜里,众人连日困倦,各惊慌不迭,被王德一骑斩塞而入。正遇金将张旺,交马只一 合,刺杀张旺于马下,割了首级,余众溃散。汪雄一半军抄北门来,将龙虎大王围祝金兵大败,自相蹂踏,死者不计其数。 龙虎大王与马陵思谋二骑乘夜溃围杀出。将近天色微明,正东一派鼓声,为首一员胡将乃韩常,部一万人马,前来救应。王德自率骁骑冲杀,韩常抵挡不住,复败,与龙虎大王急走。马陵思谋奋勇敌住宋军。汪雄见金兵丧折,谓王德曰:“敌人败去,兀朮必驱大军而来。可敛兵入城。”王德曰:“乘此锐气,直到昭关,擒了兀朮,免得屡生边患。”汪雄曰:“须禀知张抚使乃可。”德曰:“杀贼处何用禀复。”即引本部追袭,分汪雄步骑出北山抄近昭关。正值金人力疲气索,王德引军先到。 日尚未出,大雾迷空。关下呐声震天,金人正不知几多军马,只顾得走。昭关南旗帜无数,鼓声不绝,汪雄一军杀来。内外攻击,胡众乱窜,兀朮死战得脱,杀死金兵尸首相叠。王德遂复了昭关及含山县。张俊闻之大喜,遣人探听兀朮走路,约刘锜、杨沂中出兵截击。 兀朮引败兵走回庐州,愤气不息,复众兵寇石皋,欲与宋军决一雌雄,即日大驱南下。却说刘锜自太平渡江,欲与张竣杨沂中会。谍报兀朮人马已出石皋,锜乃与关师古议曰:“虏兵远来,不识地势。此间离石皋五十里有东关,最是险要。遇兀朮由此经过,公可引步骑八千,据此以遏之。彼虽有十万大兵,不能近矣。”关师古慨然引兵去讫。锜自与步将阎充、统制赵樽、韩直等,部军士出清溪前,近兀朮人马屯石皋,刘锜遂下了寨栅。次日,兀朮见宋军薄阵,分付龙虎大王等曰:“吾观石皋之地坦平,利于用骑,尔可部二万骁骑自石皋南岸抄出宋人之后,吾以前队夹石梁河而阵。遇战酣,尔兵即出。”又遣李成、赵云二人引兵一万,从巢湖截住宋人后援。龙虎大王与李成、赵云各领计去了。兀朮自亦准备交锋,不提。 哨马军报入刘锜军中来,刘锜听了笑曰:“平川之地,只宜车战,步骑不足用也。”众将曰:“车战何取用?请太尉言其略。”锜曰:“制车之法,取用常车,接其冲扼,驾以一牛,布为方阵,四面皆然。车上置枪二枝,以蔽车面。后设木器,以防火攻。士卒前行,各置枪盾。士卒后行,各持弓弩。如贼至,令士卒上车。每车载四人,皆持弓弩。车阵之内数十步,相连六车。或驾四牛,上为重屋,以施劲弩。贼至击鼓为号以射之。况一车能当十骑,十乘能败千人。用车战以便军劳,行则可以载粮,止则可以为营卫。或冲其阵,敌人必溃。或塞险隘,必致难逃。平坦之地,故宜用车战可以制胜也。金人安识此哉。”阎充曰:“太尉既有此克敌之术,何不预备之以破其众。”锜曰:“彼今先得地利,吾复用之,徒费精神矣。今敌人众锐,吾军只可坚阵休养,以待张俊兵来,并力击之,虏贼自成擒。今若即战,必坠其计也。”赵樽曰:“今兀朮以疲散之众深入吾地,虽号称数十万,亦何能为哉。且我兵操练日久,藏锋养锐,正当急击勿失可也。”锜曰:“尔等既要迎敌,亦须分前后而出,庶防金人之抄截也。”阎充即分一万人马出浮桥,赵樽领兵一万向石梁河。平明,金兀朮领人马列阵于石梁河北岸,宋将赵樽来迎,指骂之曰:“无义之徒,屡屡战败,今又来此,欲寻死路乎?“兀朮怒激,飞骑挺枪直杀过来,赵樽拍马舞刀交还,二匹马战在一处。斗二十余合,忽南岸一 彪人马抄出赵樽背后,乃龙虎大王所部也,将赵樽回路截住,中间是河隔了。赵樽前后受敌,宋兵惊乱,被虏众杀死者无数。 赵樽正危急间,阎充一队军马从东南急来接应,冲开金阵,救出赵樽,合兵乘势杀回本阵。兀朮见宋壁严整,恐有埋伏,亦鸣金收军。赵樽回营,入军中见刘锜请罪。锜曰:“吾以虏兵众盛,令汝等勿出,今果败,敌人愈骄矣。尔且去,待吾另作计议。”樽遂退出本营。 刘锜引数骑出寨外审视地势,问土人要津,已得详悉,回 军中谕韩直曰:“石梁河水通巢湖,广二丈,兀朮自恃其险,两岸令人防守,以吾军必不能济。尔可引五百壮军,曳薪木串作大牌,每一牌横头相接,中用架木安之,叠成桥而渡。看敌人何以制我。”又令甲士数队,逾桥卧枪而坐,防上流伏兵,仍遣人会合张竣杨沂中之师。韩直得令,即部壮士前抵石梁河,依法为之。其桥须臾而成,宋军即能渡矣。兀朮知得,出垒观之。见宋人渡桥如走马,讶曰:“何神速耶!”遂以其营撤退二十余里。次日,杨沂中及王德、田师中、张子盖诸军俱至,与刘锜相见毕,惟张俊军马后期。锜大喜,各依次序坐定,因设酒礼款待诸公。饮至半酣,锜曰:“今兀朮大众不时南侵,公等有何高见,可一征之,使彼不复敢来,诚天下幸也。”田师中曰:“兀朮为边患虽久,其实未尝得利。只彼虏贼众多,尽够诛杀。莫若与太尉并力一战,穷迫之,一鼓可擒矣。”锜曰:“此计非善。缘兀朮,金之劲敌也。斗勇,非吾所长。吾欲以奇胜之。令诸将分左、右、中三路并渡河以击之,吾以后队继进,必能成功。只不知有人敢任中路之职否?“师中曰:“当中一路军,惟张俊可以领之。”俊即起曰:“事当机会,复何待。”即上马与王德领本部军而行。杨沂中曰:“吾以所部相助。”锜曰:“得诸公肯出力,朝廷福也。”因各令行。 锜自以部下将士,多置旗帜,出东山接应。 第59回 杨沂中战败濠州 却说兀朮探知宋军分三路而来,分付军中以铁骑十万余,分为两隅,夹道排下阵势。张俊军马出凤岐,遥见金兵征尘骤起,鼓声不息,金兵一齐摆开。宋阵中王德曰:“贼右阵坚完,某当先击之,主帅提兵继进。”俊许之。王德一骑马麾部下渡河,首犯其锋。金阵中一酋乃金环荼奴,披甲跃马而出,手执三棱简来迎。与王德交锋数合,王德诈败,勒骑沿岸而走。金环荼奴不舍,放马追赶。王德约其将近,按住金枪,引弓一发,金环荼奴应弦而倒,余众溃散。张俊见王德赢了金将,驱动众军,乘胜大呼驰击。杨沂中诸军鼓噪从之,三军莫不死战,无不一以当十。兀朮靠阵不住,自引轻骑邀敌,正遇杨沂中,两马相交,战二十余合,胜败未分。龙虎大王以拐子马两翼而进,势不可当,将宋军围绕犹铁桶相似,四下矢如雨注,人马不能得出。王德率众鏖战不已。沂中溃围冲突,扬令军中曰:“虏恃弓弩,吾有以屈之。”使万人持长斧,如墙而进,矢不能及。 又令随砍其拐子马之脚。朵军并力战之,虏遂大败。 王德与沂中正寻兀朮擒之,兀朮领本部人马且战且走,王德急追之。忽湖口船如箭发,一彪人马来到,为首二将,李成、赵云也。正见兀朮被宋军追赶,二骑率所部跑上岸来,大叫曰:“元帅可走上船,吾敌住来将。”兀朮拍马刺斜而走。李成、赵云奋怒,举兵器直取王德。王德勒骑挺枪交还。三匹马正战间,王德手起枪到,刺死李成于马下。赵云见折了李成,不敢恋战,匹马望东岸而走。杨沂中继至,与王德曰:“前去尽路,兀朮必难复出,可乘胜逐之。”王德曰:“然。”复引兵追赶。 是时兀朮不敢上船,恐宋军绝岸追之,止与部下数万骑迤南僻路走去。见后面征尘遮日,宋军追来,兀朮与众将只顾夺路而走。正行间,东山角上金鼓齐鸣,坡后风卷出一面绣旗,大书数字乃宋太尉刘锜之号。兀朮望见,大惊曰:“此顺昌旗帜也。”虏贼胆落,各抛戈弃甲,慌乱逃窜,自相蹂踏,死者不可胜计。刘锜一骑飞来,宋军继之,势不可当,将兀朮困在垓心。龙虎大王曰:“若不奋力,元帅如何得出。”挥动胡众,舍死近前,杀入阵中,救出兀朮。忽向南一彪人马来到,乃韩常也。乘势冲开一处,向南且战且走。又遇赵云领败残兵随至,刘锜方引众追袭。兀朮令韩常与赵云后殿。刘锜近前挥刀来战韩常、赵云,三匹马混战一处。金队中一将落马,乃赵云也,正战中,被刘锜一刀斩死。韩常无心恋战,急走与兀朮退保紫金山。刘锜见虏兵去远,亦不追,勒骑敛众,回与杨沂中、王德、张俊兵合一处。王德曰:“今贼兵丧败,可乘胜逐北,以取庐州。”刘锜然之,会田师中、张子盖并力逐北。果是兀朮不暇为谋,遂复了庐州。是役兀朮失将士九百人,金人死者以万计。宋军夺得器械辎重,犹如山积。王德、刘锜之功居多。 兀朮提败众至店步,谍报庐州被宋人取了,兀朮深愤恨,与龙虎大王等曰:“宋将屡困吾众,今却又取去庐州,使吾无驻立之所,不若协力整戈复战,以雪其恨。”龙虎大王止之曰:“不可。刘锜变诈百出,金人屡败,已挫锐气,若复迎敌,先自畏怯。兵法云:畏敌者亡。况宋兵势重,徒丧兵马,恐无益也。不如撤退延鄜,约撒离桀出濠州。待他得了濠州,我众南侵,可以安止。仍遣人诣南朝,着令秦桧催还边上宋军。候有动静,元帅亲兵复来未晚也。”兀朮从其言,遂引众退入延、鄜。一面约撒离桀出攻濠州,复差人带书,往南朝见秦桧,不在话下。 却说秦桧正在府中发放公文,忽得兀朮遣人送来密书,即分付来人回去,私地遣司农李若虚,将以前诏书催回刘锜等军马,各领还本镇。李若虚赍诏去讫。张竣杨沂中、刘锜奉诏,商议班师。或有言乘金人势穷,宜整兵以图恢复。刘锜曰:“君命不可抗违也。纵成功,亦得不恭罪,莫若奉诏班师,再作计议。”王德曰:“恐天时、人事不可再得。那时使金人立得脚定,宋人任有十数万军马,亦不能到此地步。”张俊不从。 委官守镇庐州,即日奉诏班师,大小三军一齐起行。正是马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大军行绕数里,忽谍报金人撒离桀从刘家寨,出攻濠州甚急,张俊曰:“金人攻濠州,公等宜复兵救。”沂中曰:“既金人侵寇吾地,安得不救?即日须行,勿致延慢。”俊因下令军中速趋濠州而行。抵黄连埠,距濠州只争六十里,哨马回报金人已攻陷濠南城矣。俊大惊,召诸将计议。沂中曰:“金人新得濠城,乘彼人心未安,我等协力一战以挫其刃。”锜曰:“不可。本来救濠,今濠已失,进无所依。不若退师据险,徐为后图。”诸将皆然之。即与张竣沂中分三军,鼎足立为营垒。越二日,探军报敌兵已退去,城中大开诸门并无动静。俊曰:“可令大军入城。”刘锜曰:“狡虏得城遽退,必有谋也。 宜严兵备之。”俊不听,曰:“孺子何怯乎?“且欲自以为功,不令锜往,而遣沂中与王德率神勇步骑六万,直趋濠州。沂中与王德引兵至城下,列阵未完,望见城中火烟并起,鼓声雷动,金人伏骑万余,分两翼而出。金骁将李铁牛从南门杀来,沂中恰慌,顾谓德曰:“中敌人算也。足下如何抵之?“德曰:“吾小将,安敢议事,令在主帅出矣。”言未毕,铁牛一骑马径奔王德,王德提枪交还。正与金将鏖战间,虏骑两下箭如雨点,宋军大乱。沂中见势不利,以策麾军曰:“可速退走。”南军遂溃,漫无纪律,自相践踏,落坑填壑者无数。王德死战不得脱。正在危急间,正南一彪军马杀来。旗帜乃韩世忠也,乘势冲入,救出王德。撒离桀与宋降将戚方,引铁骑分路追之。宋兵大败,沂中等遂退入滁州。撒离桀部下乘胜追袭,胡骑漫山塞野而进。 比及刘锜人马到藕塘,方在军中会食,忽张俊引轻骑遽至,见锜曰:“杨宣抚兵安在?“俊曰:“已失利,退还滁州矣。”锜谓俊曰:“毋用惊恐。请以步卒御之,敌人自不敢近,宣抚试观焉。”刘锜麾下皆曰:“两大帅人马已渡淮去矣。我军何苦独战?决难支持,请宣抚可速行。”锜折之曰:“昔守顺昌孤城,旁无赤子之助,吾提兵不满二万,犹足取胜,今得地利,又有锐兵,何敌不能抵耶!”遂下令军中,以所部设三覆阵以待之。俄而谍报曰:“金人退去,不来追矣。”俊正疑间,见沂中、世忠、王德军马皆至,俊心始安。次日,体探金人消息,果撤濠州而去。乃班师还镇,张俊归建康,刘锜归太平,沂中归临安。游骑报入鄂州,岳飞知金人复陷濠州,叹曰:“使诏命迟下数日,不容虏贼如是猖獗也。”即唤过其子岳云,谓之曰:“尔且训练兵马,准备器械,吾当躬诣行在,有机密事奏知。”岳云领命去讫。 第60回 秦桧定计削兵权 却说岳飞轻骑至临安朝见高宗,奏道:“金人举国南来,巢穴必虚,若以吾军长驱京洛以捣之,彼必奔命,可坐而毙。”帝不从。秦桧尤恶之,背地奏高宗,以为:“陛下既诏各路班师,不久太上皇梓宫及韦太后消息至矣。今濠州虽失,乃小忿耳。请陛下以大孝自体,勿听臣下之言也。”高宗因见金人屡失盟好,迟疑未决。岳飞既退私第,身沾宿疾苦寒,咳嗽不已。 然其志图报效,又恐高宗急于退敌,次日又具奏曰:“臣如领兵捣其虚国,势必得利。陛下若以敌方在迩,未暇远图,欲乞亲至蕲、黄以议攻敌,庶几为后计也。”帝见岳飞意切,乃下诏着飞会乐蕲、黄。飞承命,即日辞帝回鄂州,收拾人马,望蕲、黄进发。时值春尽三月间,天气暄暖,人马精神,所过秋毫无犯,陇道中耕夫皆荷锄而观。岳侯遣人探濠州消息,哨马回报,濠州日前被金人陷了,今退去二朝矣。岳飞得谍报,即以人马进濠州,安抚军民,修理府库,令军士筑壕垣,委官镇守,具表遣人递奏行在。遂还兵屯舒州,以候朝廷之命。 高宗得岳飞条陈濠州表疏,差内臣赍于尚书府发落。内臣领诏,迳至秦桧府中呈报。秦桧见了奏疏,着人请过给事中范同,到府有事商议。差人去不多时,范同随入府,参见秦桧毕,桧引入后堂,与之分宾主而坐。同曰:“小官何得有坐?“桧曰:“有事与执事计议,但坐无妨。”同始敢坐于堂侧。桧曰:“吾意力主和议,岳飞诸人往往奏上,欲图恢复。近日府中接到疏章叠积,诚恐诸将难制,今欲尽收其兵权,足下有何良策?“范同曰:“此易事矣。且朝廷封爵出由丞相,何不奏上,请除韩世忠、张竣岳飞枢府之职,则兵柄自解。”桧大喜曰:“公言深合我意。”因设酒礼待同。饮至半酣,桧问及朝中某人可进,某人可退,同一一为之开导。桧见同阿己,甚悦。酒罢,范同辞桧退去。 次日,秦桧密奏:“张俊战石皋之捷,遂复庐州。韩世忠镇守江淮,金人不敢南下。岳飞兵驻朱仙镇,兀朮徙家远遁。 是三将者,伟绩昭著,望陛下降诏,召赴行在,论功升赏,庶使朝廷诸人知所勉励。”高宗大悦,遂允其请,即日颁诏,遣内臣齐于各镇去讫。 且说一路使臣齐诏到建康召张浚张俊正在府中议事,听得朝廷有使命来,即降阶迎候。使臣迳至堂中,宣读圣旨。诏曰:朕承中业,遭家不造,天步艰难,人心骚动。氐羌蠹侵于西土,猃狁蜂扰于中原,生灵荼毒,朕实悯焉。所赖文武同心,将士戮力,内平祸乱,外靖边庭。兹者,宣抚使张俊,狥国无家,护兵有法。智谋深博,可以运筹帷幄之中;声名隐隆,可以折冲庙堂之上。朕心所属,与论攸归,卿宜疾赴行在,论功授封。呜呼,尽忠匡国,惟臣子之至诚;崇德报功,乃朝廷之通典。钦予时命,想宜体悉。 张俊接诏,谢恩已毕,即分付军中,戎务委能将总理,自随使臣迳赴行在。次日朝见高宗,高宗大悦,谓曰:“卿为国勤劳,多闻捷报,朕尝欲一见,因卿总戎在外,未可遽离。今召赴行在,实以卿克理内政也。”俊顿首称谢。俊既退出居府,第二日韩世忠、杨沂中、王德等,皆随诏来到,独岳飞未至。 秦桧问于参知政事王次翁,次翁曰:“岳飞一军最为关要。明日再奏,仍遣使促之。待众人聚于京师,权柄不一,自生猜忌,此正镇诸侯法也,丞相慎勿失此。”秦桧然之。遇早朝,桧复奏:“岳飞兵屯舒州未至,陛下再差内臣召入,则可以拟封爵。”高宗允奏,复遣司农李若虚同内官黄顺,齐诏催促岳飞速赴朝廷。李若虚、黄顺领诏,迳往舒州见岳侯,宣读上意。 岳飞俯伏听命。诏曰: 提七萃之旅,入则拱卫于岩除;建六纛之威,出则抚临于边塞。克备爪牙之寄,聿资心膂之臣。诞敷显命,播告治朝。乃者诸路招讨使岳飞伟量沈雄,英资果毅,早膺勇爵,备历戎行。怀干城御侮之材,著斩将夺旗之绩。屡得捷闻,甚契朕意。今将颁诏于诸镇,即日咸聚于京师。 欲拟封赏,惟卿未至,故兹诏示,指不多及。 岳飞拜受诏书,请使臣李若虚、黄顺入后堂坐定,问曰:“有劳使臣远来,近日颁诏诸镇,出于上意,或由廷臣主之?“若虚曰:“不瞒君侯说,吾二人实上命所遣,其拟封赏级,皆从秦丞相之请也。”飞曰:“二使臣先回,岳某随后便至。”黄顺曰:“圣旨候君侯与诸镇会朝,若复后期,则吾二人亦有罪也。望君侯一同付朝。”岳飞只得以军事付岳云掌理,自与使臣迳赴行在。至京师几越七日,遂同韩世忠、张竣杨沂中、王德等,会朝见高宗皇帝。帝下命召岳飞入内廷,有机密事商议。飞即承命,进见高宗于拱德殿,拜伏阶下。高宗曰:“朕尝思内阁之语,以中兴一事专委任卿。廷臣多有议论与金讲和者,朕亦缘太上皇梓宫未还,韦太后车驾耗焉,是以切于寻盟,欲得应成此事。目今遣使往返道路,金人屡有此请,朕不得已而从之。是使卿班师还镇,用赐封赏,居列朝廷,分理诸政事。 候在金人的有太上皇及韦太后消息,与卿等又作远图。何屡屡诏至,卿未即赴以慰朕怀耶?“岳飞顿首流血徐奏曰:“臣非敢抗违君命,而不果行哉。初,臣驻兵郾城,距黄龙府只曾七 十里。那时金人之气销沮殆尽,正待会集两河忠义,指日渡河,诛兀朮如砧上之肉,复汴京犹反掌之易。陛下连赍到御札金字牌一十三道;臣遽离朱仙镇,河南百姓苦遭金人所荼毒者,遮道而留,哭声震野,惨不忍闻。彼时臣逗遛于进退莫得之间。 仰思君命,俯视民情,是班师归鄂之旨,臣甚不得已之意也。”言罢血披阶墀,呜咽似不出声。高宗亦为之惨焉,复谕曰:“卿之勤劳,朕足知矣。日已晏,且退,来早诣尚书省听候指挥。”飞披命而退。 次日降出圣旨,拜韩世忠、张俊为枢密使,岳飞为副使,并宣押至枢府治事。加杨沂中开府仪同三司,赐名存中。王德清远军节度使。准秦桧奏而进范同为翰林学士。世忠等既承封爵,各具表会同谢恩。惟张俊怀不平,退居府中,自以为岳飞年少于我,初只列在将校之中,今日职位拔起,居我上,必须谋陷之,方雪此愤。乃与心腹人胡居正商议陷岳飞之计,居正曰:“枢密近来知朝廷封爵之事乎?“俊曰:“不知也。”居正曰:“秦桧力主和议,恐难制诸将,故用此锁诸侯法,尽收枢密等兵权。今圣上拟定升职,犹使并宣押诣枢府治事,非秦桧之本意。枢密何不以罢兵首请秦桧,将所部隶御前,庶示不复用兵意,且力赞和议,重结于秦桧。那时何患官职弗进于岳侯之上,而乃区区欲陷之乎。”张俊闻居正之言大喜。次日,迳往秦府中见桧,请以所部隶御前。且言边将贪功,阻其和议,致使干戈不息,毋以舒内寝之宵旰也。桧见俊首开罢兵之端,深合其意,喜曰:“张枢密果有心对秦某,终当不负公也。”俊曰:“丞相为天下苍生也,俊安得不赞其成。”桧尤悦之,留府中议论终日。自是秦桧有所为,必谋于后。俊图得高位,亦尽心为之措置矣。 桧因奏帝,乞罢三宣抚司,以其兵俱隶御前。遇出师之际,临时取旨调发。又奏置三总领所于湖北、淮东、淮西,以统诸军。帝皆允其请。诏下,即日罢三宣司,以收其兵。凡朝廷一 应政事,皆出秦桧门矣。以后军需钱粮,因时改变。中外骚动,将士多不安。淮东旧属韩世忠部下之军,因罢宣抚司后暴悍无统,欲生边衅。消息传入御前,高宗召廷议曰:“军制之初,即闻变乱,以其无大将统之也。朕于众诸侯中择其素有重望者领之,惟宣司职不预焉。尔众臣试举谁能任此职者?“谏议大夫万俟禼奏曰:“陛下之论极善。大将之中素有重望者,惟开府仪同三司杨存中深得士心,其人可称此任。”高宗曰:“存中虽有小才,而非大器,终不足以济大事也。据朕所论,大将才无如岳飞者,若委任之,必能服众矣。”是日即下诏着岳飞往淮东,安抚韩世忠之军。岳飞承诏迳往淮东地界。军士闻知朝廷差岳侯来到,无有不悦。岳飞至镇所,宣以威信,部伍肃然,内中有反去者,依前来归。事闻行在,高宗悦曰:“岳飞的不负朕委任也。”廷臣举贺,不在话下。 第61回 吴璘设立叠阵法 却说岳飞既靖淮东,以为圣上知人之明。惟秦桧恨之,退谋于中丞何铸。何铸曰:“丞相着令张俊分其军,则岳飞自当让退也。”桧从其计,次日具奏高宗曰:“世忠所统多有离叛,且外患未靖,乞陛下复委张俊与飞预为谋画,镇守淮东,不失根本,此万全之策也。”高宗允奏,即命张俊同领淮东军。张俊得旨,轻骑迳诣淮东,会见岳侯。岳侯大喜。自是与俊条阵军政,凡一切事,必禀俊而后行。遇俊不允,飞未尝自专。俊虽有骄凌飞意,飞亦屈已下之。未数月,飞与俊在军中交论,俊因曰:“戎务诚重事,今圣上已罢宣抚,世忠所统,未有总理,其最难制者,惟背嵬军,我与公分而管领,斯可以销其不靖志也。”飞曰:“不可。君与世忠皆朝廷命官,且世忠职居枢密,虽罢宣抚,将士皆遵其令。今一旦分之,非处同列之宜,复如公义何?“俊闻飞言,大不悦。 忽谍报金人阅兵柳河,将睨窥楚州。飞谓俊曰:“某同公提背嵬军往楚州观敌。”俊从之。岳飞即离了淮东,率背嵬军既至楚州。俊见楚州城郭不完,壕堑颓废,与飞议曰:“敌人在迩粮馈不及,难与为敌也。莫若修理城郭以为备御计。”飞曰:“虏贼知吾等在此,未敢即南侵也。正当与君训练甲兵,戮力以图恢复,岂可为退保谋哉。”俊变色,甚不平岳飞所言,遂退居别府。守门小校报知世忠部下来见枢密,张俊令召入。 二人迳至堂上拜见,乃世忠旧军吏景著、总领胡纺也。俊问曰:“汝二人来有何见议?“景著曰:“近闻枢密与岳副使欲分韩枢密军,吾二人特来禀知,若枢密的有是意,恐致众情不协而生祸乱矣。”俊大怒曰:“吾尚未主行是事,孰教汝来禀复?“意必岳侯所使也。叱令二人退出,乃具书,遣人告知秦桧。秦桧见俊书道:“韩世忠部下每来根究分军一事,是必世忠未欲罢兵柄也,丞相可理会之。”桧大怒,差步骑数十人,至楚州捕捉景著及胡纺。步骑疾驰楚州,捉二人回见秦桧。桧令下大理,命司刑官拷勘。令以煽摇诬世忠。 岳飞部下报知秦桧遣步骑临楚州,捕捉世忠军吏景著、总领胡纺下大理。飞询得乃张俊所谋,大惊曰:“韩世忠诚实君子也。张枢密亦有是意陷之乎?“即修书,遣小军驰告世忠。 小军接了书,漏夜走到临安,入韩府见世忠,呈上岳侯书。世忠拆封观之。书曰:事将起于未度之后,君子亦有晦吝之灾。行若失于往事之微,智者有所不为。近日张枢密有分足下背嵬军之请,予义不肯。未度所部军吏总领来质是事,致秦丞相系捕,下于大理。必于圣天子前奏足下有违君命,而欲自专兵柄矣。足下宜先于御前自明,庶使玉石克分,勿使冒罪。切毋苟简因循,自蹈其咎,此非智者之所为,足下其自亮之。 余不多及。 世忠得岳侯书观之,惊遑无措。清早会朝,入奏高宗曰:“臣本庸质,误蒙擢用,今居枢密之职,权柄不为不重,政事不为不繁。臣朝夕惕惧,恐有负陛下之委任,安敢复有过望,欲再得总理兵戎之意?今职同枢密使张俊,陛下敕命以之安抚臣军,近日与副使岳飞分臣背嵬军。臣正恐军势一分,必致纷争。未度臣前所领军吏景著、总领胡纺即先告之,尚书省遣骑捕下大理。臣世忠惧复得罪于陛下,是以不避斧钺之诛,冒奏丹墀,伏候敕旨。”高宗览奏,下命谕世忠曰:“卿之志,朕素知矣,勿以外事自乱心曲。特降诏知尚书省,放出暴著、胡纺。”世忠谢恩退出。俊在楚州,知岳飞以书驰告世忠,于是大恨飞曰:“誓不与竖子同立。”遂密遣人以飞报世忠事告于秦桧。桧大怒,奏高宗召竣飞还朝。数日,有诏下楚州。飞闻诏叹曰:“吾于此知朝廷不复用兵矣。二帝之耻,几能肯雪? 中原之地,竟不可复。”只得领兵还至行在。遂不复出掌兵,其僚属多乞宫祠而去。俊每独出视师。 杨存中因僚属多去者,见刘錡骤贵,为淮北宣抚判官,心甚嫉之,与张贵言于朝曰:“淮西之役,金人气锐,岳飞若不救援,刘錡战亦不力。是顺昌之捷,其功非錡独有。”秦桧信之,遂罢刘錡及刘光世兵权。錡以知荆南府,光世以为万寿观使。 已逾月,光世寻卒。光世在诸将中最先进,律身不严,驭军无法,不肯为国任事,尝入对言:“愿竭力以报国,他日史官书臣功第一。”帝曰:“卿不可徒为空言,当见之行事。比之韩世忠、岳飞不及远矣。”秦桧复奏欲罢远镇宣抚司兵,而及四川胡世将,高宗曰:“四川封宇,方隅阻越,屡被金人骚扰,士民不得宁居。近有世将、吴璘孤军在外,岂宜罢之?寡人当下诏奖谕之,卿勿多生衅端也。”秦桧语塞而退,使臣赍诏往川陕去讫。 却说同节制陕西诸军吴璘,近日进兵拔秦州,既与世将得高宗奖谕诏书,战之益力。谍报金统军胡盏与习不祝合兵五万屯刘家圈,欲来与宋军放对。璘入见世将,曰:“金人合犬羊之众,乘锐而来,气骄意惰。吾兵已得地利,只一阵要破虏贼片甲不回,生擒献俘阶下?“世将曰:“足下有何良策能如此决胜?请言其略。”璘曰:“有新立叠阵法,足可歼敌人矣。”世将曰:“叠阵法何以取用?“璘曰:“其法每战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取强弓,又次强弩,令将士跪膝以俟。次用神臂弓,约贼相搏,至百步内与之号令,则神臂弓先发;七十步,强弓并发。次阵亦依此行。凡阵以拒马为限,铁钩相连,遇有见伤,则更代之。若代,则以鼓为令,出骑兵两翼以蔽于前。 待阵成,骑兵复退。此谓之叠阵法也。”世将善之,即下令军中依吴璘。所有诸将窃议之,曰:“若依吴将军叠阵法,遇敌人,将士未知约束,不利战斗。非惟难以制胜,抑且歼于此耳。”璘曰:“此乃古制束伍令也。兵家尝曰:平坦之地,可用车战;山险之地,可用步战;攻击追袭,可用马战:随地利而作用各有不同。今吾据沃野之地,正宜用此法,得车战余意,诸君不识耳。必在战士心定则能持满,敌虽锐不能当也。”众人然其言。璘即依法布定,率部下进屯剡家湾。 且说金统军胡盏、习不祝与裨将撒不吪、斡朵恩人马屯于鹿角砦,据险自固。前临峻岭,后控腊家城,胡盏与习不祝谋曰:“吾众人占得此个所在,璘不敢轻犯。”正议间,哨马报宋军已出剡家湾。将近鹿角砦矣。习不祝曰:“吴璘新复秦州,今又辅以胡世将,乘胜来斗,其锋不可当。今鹿角砦止有两条路而入。东北上一条路,川平野旷,人马可行,若以木石叠断砦口,虽有数百万之众,亦不能攻。我与统军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彼欲前不得斗,骄其军心,销其锐气,然后分左右翼战之,宋人可破矣。”胡盏笑曰:“吾合兵本来与宋人决一雌雄,今又据险不战,则是怯敌也。且吴璘智将,非庸俗之比。 若依公策,适足以老吾军,胜负竟难分也。”遂不听习不祝之计,即下令整兵甲以战。 游骑报入吴璘军中来,璘与部下议曰:“贼恃险不出,尔众人有何策攻之?“健将姚仲曰:“敌人寨栅据高而立,若以步骑绕出其后,战于山上,吾令之片甲不回。”璘曰:“战于山上乃绝地也。倘敌人绝其后,我军不战自乱矣。公只宜诱其来战,金人一至,即可擒之。”姚仲从其计,乃于山顶立营。 胡盏闻之,笑曰:“吴璘不足惧也。今于绝地连营,此死牒矣。”习不祝曰:“吴璘有谋,亦不可料敌,且宜坚守。”斡朵思曰:“愿借三千精兵击之,无不克也。”胡盏即与斡朵思人马出战。吴璘知虏贼来近,坚壁不出。寨外金鼓大震。近黄昏,吴璘乃遣人约姚仲,多置火炬,候宋军来到,然后举火。 又唤过王彦曰:“尔引五千精锐军士,头裹赤帻,各带鲜明器械,扣备鞍马,人各衔枚,渡河陟峻岭截坡上,待与姚仲军马会合,听吾号炮而后发火。”王彦领计去了,璘又选五百炮手各带火炮随后,临时听令。先差刘浩出敌金兵。吴璘分拨已定,自以阵军与世将后应。 第62回 岳飞上表辞官爵 却说刘浩引着五千精兵,于平川旷野摆开阵势索战。只见虏阵摇旗呐喊,金将斡朵思骤马舞狼牙棍直取刘浩,刘浩举方天戟交还。二将两马相交,战数合,刘浩佯输,拨回马便走。 斡朵思不舍,掩众追来,斗声连天。山上胡盏望见金兵得胜,将分骑而出,时红日已沉西矣。习不祝谏曰:“统军且勿出,恐宋人谋也。”盏曰:“璘智谋吾见之矣。古人顺时而动,见机而发。今宋人势败,何又不战?“言讫,哨鼓大震,引三万人马斩寨而下。 吴璘见金将亲出,抡枪拍马来迎。胡盏勒骑舞斧,与吴璘鏖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二人精神愈倍,各无退志。两下金鼓齐鸣,又战数十合。宋军中以叠阵法更休迭战,轻裘肥马,亟麾之士,殊死而斗。金人皆远涉劳困,不能抵敌。胡盏未知地利,即抛了吴璘,勒马望鹿角砦而走。习不祝引人马接应。 将近一更初,璘下令放起火炮,虏兵大惊,奔走鹿角砦。忽闻山顶大喊,火光冲天而起,上下通红。撒不吪提兵杀来,正遇大将姚仲,手起刀落,撒不吪死于非命,余众溃散。姚仲与王彦以精骑抄出鹿角砦,金人两下受敌,遂大败,死者不可胜计。 胡盏与习不祝溃围冲出,又遇前军胡世将拦住大杀一阵,降者以万人。胡盏乘夜袭余光,且战且走,退入腊家城。璘见金人去远,又是夜里,遂收军据了鹿角砦,得其马驼粮食无算。 平明,体探胡盏屯驻腊家城,璘下令曰:“金人势穷矣,可乘胜攻之,二酋可擒。”姚仲曰:“宜相连营垒,屯四门困之。不过一月,使虏贼尽死城中矣。”璘然之,即令众将领所部分门攻击。果是金人困迫,城将垂陷。忽朝廷方主议和,秦桧恐边将邀功,遣使以驿书诏璘班师。璘得诏,与世将议曰:“破虏贼功在即矣,朝廷诏来班师,何以处之?“世将曰:“君命也,岂敢抗违?此必金国有人在朝议和,只得奉诏班师。”姚仲等曰:“机会难再,不若打破城池,擒了金将胡盏、习不祝,解赴行在,从朝廷发落,然后班师未迟。”世将曰:“不可。岳侯功盖天下,圣旨到,亦且回军,何况我等乎!众人勿复犹豫。”即日下令军中拔营撤围而去。胡盏在城上望见宋军退去,知金国有人议和,诏取班师。盏甚喜,与习不祝议之。不祝曰:“统军宜速退腊家城。吾国讲和不常,恐宋人复来,难以支撑。”胡盏从之,连夜率所部退回函谷关,不在话下。吴璘自腊家城引兵还河池。胡世将见朝廷屡挫边将之功,惟浩叹而已。 却说高宗自夏四月间,与廷臣议论讲和,秦桧力主成之。 至十一月和议既成,金兀朮以萧毅、邢具瞻二人为审议使,与宋魏良臣偕来,议以淮水为界,求割唐、邓二州及陕西余地,要岁币银绢各二十五万,仍许归梓宫及太后。高宗悉从其请,命宰臣具誓表告祭于天地宗庙社稷。诏下,宰执领命而行。誓表略曰:臣构言:“今来画疆以淮水中流为界,西有唐、邓州割属上国,自邓州西四十里并南四十里为界属邓,四十里外并西南尽属光化军为弊邑。沿边州城既蒙恩造,许备藩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绢二十五万两匹,自壬戌年为首,每春李差人搬送至泗州交纳。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臣今既进誓表,伏望上国早降誓诏,庶使弊邑永为凭焉。 宰执既具誓表,杀黑牛白马,告祭天地宗庙社稷毕,奏知高宗。高宗以何铸签书枢密院事,奉表称臣于金。何铸领表将行,萧毅亦进辞帝。帝谕毅曰:“若今岁太后果还,寡人自当谨守誓约。如今岁未成朕志,则誓文为虚设。”毅再拜领旨,与何铸离了临安,迳至汴京,见兀朮具知宋帝所以讲和之意。 兀朮曰:“此金主重命也。使臣须再诣会宁候旨,然后可以复表。”何铸遂如会宁听候指挥。兀朮具表,遣使诣金国奏知熙宗,请问宋求商州及和尚、方山二原。熙家降诏从兀朮之请。 兀朮得旨,复遣人往南朝,求割京西界要邓、唐二州,陕西要割商、秦之半,止存上津、丰阳、天水三县及陇西、成纪,余弃;和尚、方山二原,以大散关为界。使臣入京师奏知高宗,高宗俱从其请。于是宋仅有两浙、两淮、江东西、湖南北、西蜀、福建、广东西十五路,而京西南路止有襄阳一府,陕西路止有阶、成、和、凤四州,凡有府州军监一百八十五,县七百三。金既画界,建五京,置十四总管府,凡十九路。其间散府九,节镇三十六,守御郡二十二,刺史郡七十三,军十有六,县六百三十二。 高宗将于廷臣内推有善达君命者为使。秦桧奏曰:“金兀朮最要官职尊垄名望素著者来见,伏望陛下复遣魏良臣为使,则不烦于往返矣。”帝允之,下诏遣魏良臣赍封界交割使金。 韩世忠深以为非,乃谏曰:“中原士民沦于腥羯,其间豪杰,莫不延颈以俟吊伐之师。若自此与和,日月侵寻,人情销弱,国势委靡,谁复振之?北使之来,乞与面议。如臣理屈,甘受诛戮。”高宗不听,竟遣良臣以行。世忠愤惋而出。岳飞闻帝不允世忠谏,自思曰:“韩枢密以和议为不然,飞岂肯附和议哉。若久立朝廷,必不为桧、俊所容。”即日具表,辞退官爵。 表曰: 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武昌郡开国公臣岳飞奏:臣窃谓事君者,以能致其身为忠;居官者,以知上不骀为义。伏念臣受性愚戆,起家寒微。顾在身官爵之崇,皆陛下识拔之赐。苟非木石,宁不自知,每誓粉骨糜身,以图报称。然臣叨冒已逾十载。而所施设,未效寸长。不惟旷职之官奏,况乃赢一驱之负玻盖自从事军旅,疲耗精神。旧患目昏,新加脚弱。虽弗辞于黾勉,恐有误于使令。愿乞身躯,遂于退休,庶养疴渐获于平愈。比者,修盟漠北,割地河南。 既不复于用兵,且无嫌于避事。伏望陛下明昭诚悃,曲赐矜从,令臣解罢兵务,退处林泉,以歌咏陛下圣德,为太平之散民,臣不胜幸甚。他日未填沟壑,复效犬马之报,亦为未晚。臣无任激切战栗伺命之至。取进止。 高宗览奏,下命付丞相府议之。奏桧见了岳飞辞退官爵表章,大喜曰:“正遂吾意。”乃劝朝廷准其所奏。遂罢岳飞官爵,充万寿观使。岳飞见允奏命下,遣人往舒州取回岳云,即日解还印绶,轻骑归鄂州,与子侄耕获陇亩,再不言兵家事矣。 会兀朮遣人以书与桧曰:“汝朝夕以和议来请,岳飞方为河北图。必杀飞,始可和。”桧得兀朮书,亦以飞不死,终梗和议,祸必及已身。故力谋杀飞之计。乃奏帝以张俊如镇江措置军务。俊披诏临行,桧谓之曰:“公如往镇江,须代吾了一 件大事。”俊知其意曰:“丞相不必挂怀,俊自有主张。”即辞桧至镇江,一应军务,且自随时,专为桧来淮上搜寻岳飞旧日有仇之人。访知岳飞手下旧有副都统制王贵,比先因征小贼,违犯岳飞军令,免其死罪,被痛打一百刑杖。俊暗思此人必然怀恨岳飞,着人寻将王贵来,谓之曰:“汝曾受岳飞苦虐,还欲思报其恨乎?”贵曰:“枢密何谓?小将实不知也。”俊笑曰:“尔若能告发岳飞罪过,则我为汝雪仇,且保尔之官职,使子孙永受富贵矣。”王贵叩头泣曰:“岳侯昔居大将之权,统兵三十余万,若使赏罚不明,则三军何肯用命,杀贼焉能成功。 小将因违其军令,得不诛幸矣。被鞭笞,分之该也。岂敢逆天理而以私忿报之哉。”俊见王贵忠言剀切,不能诱动,乃令其退去。俊思了一夜,次日又暗使人采访王贵私事来告。却唤王贵至枢府,谓之曰:“人告尔私下有这几条违法事,若不从我结果了岳飞,定先拿尔问罪,全家迁徙岭南。”王贵莫禁其苦逼,只得许之。张俊大喜曰:“若得狱成之后,保奏重封尔官。”着令且回,说:“虽待用尔处,即来听候。” 第63回 岳飞访道月长老 却说张俊又打听得岳飞部下有总统制官王俊,平昔在行伍中专一放刁告状,而得官职,以此人号为“王雕儿”。以前亦被张宪责打,岳飞尝羞辱之。张俊教人唤来,激之曰:“尔若能首告岳飞,有机会杀之,吾当禀知秦丞相,举保公高位。”王俊喜曰:“下官所恨者,恨张宪最深,先年收杨幺之时,被他打了八十,又着岳招讨于众将前羞辱一顿,曾自誓曰:彼但得一步进达,必须杀此匹夫。至今无由快我志愿。今日枢密之意系与下官能报夙昔之仇矣。若得杀此二人,则志愿满足,何更希望高位。”张俊见王俊所言实就其机,甚悦。即赏王俊黄金一锭,且着回去,分付:“切不可漏此消息,明日早到枢府听候。”王俊得赐,领诺去了。张俊即调下词状一张,次日王俊到于枢府,俊将词状交与王俊,着令诣统制官王贵处首告。 词曰: 首告人王俊,年三十五岁,系东平府人氏,现任统制官职。状首绍兴十一年九月间,有都统制宫张宪,因见本管恩官岳飞,被朝廷革去官爵,在于鄂州闲住,不得人马管辖,怨恨朝廷。今欲谋还岳飞兵柄同为不轨。又有岳云手书,送与张宪,务要用心整理。后岳飞差于鹏、孙革赍书来与张宪,着他虚报边庭消息紧急,朝廷必然还他兵柄。 有此不测事机,具状来首副都统制官处详状施行。 王贵接了首状,抄词粘连申文,密交王俊来会都统制张宪,去见张枢密。宪不知圈套,与竣贵入到帅府衙内。参见毕,王贵于怀中取出申文抄词,递与张枢密。枢密看了首词,怒曰:“汝等何得通同岳飞父子谋为不轨?今被首出,罪弗容诛矣。”张宪、于鹏、孙革正不知来意,面面相觑。俊不待其分辩,着令左右将张宪、于鹏、孙革一齐拿下,与原告王俊一同解去镇江,行枢密院内监问。其旧制,枢密院并无设置推问罪人牢狱,亦无鞫问犯人刑法。张俊预先设立下狱具停当,即将张宪等打入牢中,绷在匣床上,委着首领官王应求拷问其事。应求来见张俊,告曰:“自来枢密院未曾设有牢狱推勘罪人事例,使况行枢密院而擅置牢狱乎?合该解送行在大理寺狱,依例推问,庶不变乱朝廷旧制矣。”俊大怒,谓之曰:“其余罪犯当送法司,今王俊所首事干谋反,则当推出实情,庶免激变。”俊即亲到狱中,将张宪绑吊苦拷,务要招称岳飞差于鹏、孙革送书着他虚张声息,又招有岳云手书使他多方设计,谋还其父兵柄,得到边上,则可通同谋反,送来书信皆已烧毁不存。张宪被其拷打,皮开肉绽,鲜血迸流,终不肯招。张俊乃自捏成招词,差人解送丞相府申呈秦桧。 秦桧见了招词,喜不自胜,将张宪等押送大理寺牢狱监勘,一连审问十三日,不得实情。桧遂朦胧具奏帝前曰:“岳飞父子谋为不规,近干连张宪等,乞召岳飞父子来证其事。”高宗曰:“夫刑者所以止乱也。岳飞父子忠贯日月,岂有此反逆事乎?今若乱提彼来追证,只恐动摇人心,不可轻召。”秦桧见朝廷不准其奏,乃诈传旨,仍委心腹人田思中,赍金字牌前去鄂州,宣召岳飞父子诣行在论功授爵。思中临行,桧嘱之曰:“君到鄂州见岳飞须深体上意,命之疾赴。若得事成后,吾当厚报于君也。”思中领诺,赍诏迳往鄂州去讫。 却说岳飞正领着子侄耕锄陇亩,乐守天命,忽报朝廷赍到金字牌来召父子赴朝,论功授爵。岳飞回至府第,俯伏听候宣读诏旨,一门望阙谢恩毕,因设酒礼馆待田思中。飞谓使臣曰:“天使先一日回朝,我父子明日登程。”思中曰:“相公不可迟缓,圣上专待君侯赴阙授封。”飞曰:“不在叮咛。”思中辞别,迳上马先回。是夕秦国夫人李氏备酒与岳侯饯行。飞谓夫人曰:“我今赴阙见圣上,果有升赏,亦须辞了便回。汝在家教训诸儿女,令之各事其业,不得自荒岁月。”夫人曰:“相公但行,家事吾自主理。”次日,岳飞同子岳云准备车马,辞家迳望临安而行。是晚飞宿于驿中,夜作一梦,醒来悚焉惊出一身冷汗。次早与岳云曰:“吾夜得一梦,甚是不祥,未知吉凶如何。我今卸却车马,与尔从扬子江去,原江心金山寺有道月长老,神慧人也,善知过去未来祸福,可往以是梦卜之。”岳云曰:“大人所见极善。”飞即着人备了船只,渡过扬子江,来到金山寺,日尚未出,大雾迷江,正是:闻钟始觉山藏寺,到岸方知水隔村。 其时道月长老正在禅定之中,已知岳招讨宣召回朝,预遣行童早到山门迎接,到于方丈,叙罢寒温,茶汤毕,长老曰:“贫僧久闻招讨大名,如雷灌耳,每恨缘薄,不曾及面。今日希幸到此,实慰渴想。”岳飞曰,“尝闻上人屏虑养性,明烛万里。今蒙诏旨,宣我父子回朝,夜来驿中偶得一梦,未卜吉凶,特来请谒仙丈望指引前程,飞之甚幸也。”长老曰:“招讨得何梦?请详言之。”飞曰:“梦见两犬抱头言语,傍有二 人赤身裸体而立。”长老曰:“此明白事矣,招讨何未解其意? 二犬中间着一‘言’字,乃是个‘狱’字。傍立裸体二人,同受其祸者。招讨今此一去,必有牢狱之苦,须宜谨慎。”岳飞笑曰:“长老放心,我父子为国家东荡西除,南征北伐,朝廷多有功勋,目今圣上宣召我父子,将论功授爵,安有牢狱之事乎。”长老曰:“但恐患难可同,安乐难共,而罹鸱夷之惨。 不如潜身林野,隐迹江湖,庶几乃免矣。”飞曰:“蒙仙丈指引,诚可善路。若是神天有眼,必不使忠臣义士陷之于不义也。”岳飞不悦,即便辞别而去。长老送出江边,飞将登舟,长老再三嘱付云:风波亭下浪滔滔,千万留心把舵牢。 谨防同舟生意歹,将人推落在波涛。 嘱咐毕,长老辞别回寺。岳飞在舟中与子云:“长老之言,岂足深信。”岳云曰:“天机至理,容或有之,宜加三省,勿履虎尾而致噬也。”岳飞不听,教疾开船而去。 第64回 周三畏鞫勘岳飞 却说田思中回见秦桧,报知诏岳飞父子将至。秦桧大喜,即分付思中领了心腹人,前去迎接岳飞父子。次日,岳飞来到临安,入得城中,并不见有宣召动静。未数日,秦桧矫诏降出,道岳飞父子通同张宪等谋反,令下大理狱。岳飞接得诏旨,叹曰:“皇天后土可表此心。”遂与子岳云就狱。 秦桧仍命中丞何铸、大理卿周三畏鞫勘岳飞招词。周三畏闻命,自思:“岳侯忠孝人也,岂有是事哉。此必有人谋陷之,待吾审问其情,必知端的。”次日与何铸引飞至庭,诘其反状。 飞于庭前逐一开具招状: 取状人岳飞,现年三十九岁。祖贯是河南相州汤阴县永和乡孝悌里人氏。不合于宣和四年间,方年二十,前往真定刘宣抚下,应募立为乡兵长。当年因擒强寇陶俊等有功,升承信郎。宣和六年杀获强徒张超。靖康元年归投天下大元帅府,招抚贼首吉倩等,升承信郎。与金兵战于侍御林,升保义郎。又战于滑州,杀败金兵,升秉义郎。建炎元年,杀退金兵于问德,升修武郎。复败金人于曹州,升武翼郎。随侍亲王至建康,因上书谏和议夺官,复归田里。又该张所保奏,复还前职,充中军统制,从王彦战金人于新野,升武经郎。在侯北川败王索于太行山,杀黑风大王,归副元帅宗泽,奏充东京留守司统制。建炎二年,与金人战于胙城县及黑龙潭,又战于官桥及芦竹渡,擒杀虏寇,升武功郎。建炎三年,领八百骑大战于京师,破王善等五十万众,升武经大夫。擒杜叔五等,升武略大夫、英州刺史。解陈州围,升武德大夫。与金人战于铁路步,又战于盘城,生擒虏将冯道。复战马家渡及钟山并广德,擒王权等。战溧阳,生擒渤海太师李撒八等。建炎四年,弭群盗于常州,擒少主孛堇等,克复建康府,献俘行在,收叛将戚方,升武功大夫、昌州防御使、通泰州镇抚使。 战承州,擒高太保。战北炭村、柴墟镇及南霸塘,皆得胜。 绍兴元年,征讨李成,战生来渡及筠州朱家山,斩赵万等。 战楼子庄,杀马进,降张用及一丈青,充神武副军统制,升亲卫大夫、建州观察使。生擒姚达等,充神武副军都统制。绍兴三年收李宗亮。剿虔州寇,生擒彭友等,败固石洞,入虔州斩十大王,擒高聚、张成,充江西沿江制置使,赐精忠旗,改神武后军都统制。绍兴四年,克复郢州,斩京超,克复随州,斩王嵩。战襄江,复襄阳府。战新野市,败刘合孛堇,降赐。得胜复邓州,擒高仲。复信阳军,充背远军节度使、镇南军承宣使、江南西路制置使,升武昌县开国子。绍兴五年,充神武后军都统制,升武昌县开国侯。战洞庭湖,降黄佐、杨钦等,生擒陈贯,斩杨幺、钟仪。绍兴六年,充湖北襄阳府路招讨使,兼营田使,易武胜、定国两军节度使,宣抚副使,升少保、武昌郡开国公。 克复虢州、襄州,战业阳,斩孙都统,生擒满在。战孙洪涧,焚蔡州,援淮西,战金兵于何家寨,擒薛亨等。战白塔、牛蹄皆捷。绍兴七年设计间废伪齐刘豫,充宣抚使、营田大使,加升太尉。绍兴八年,还军鄂州,备金表,论讲和非计而于主和奸臣。绍兴九年,因讲和授开府仪同三 司。绍兴十年,金人叛盟,奉命率兵克复西京诸郡,驻兵郾城,大败金帅兀朮。战五里店,斩虏将阿里孛堇。大败颍昌,杀盖天大王,斩上将军夏金吾,生擒王私寿等。屯兵朱仙镇,大破兀朮走退汴京,修葺皇陵。兀朮北遁日,奉一十二道金牌宣召,班师。绍兴十一年辞官爵,解兵权。 授万寿宫使致仕。这便是我一生的罪过。 岳飞取供状罢,复将衣裳裂开,转过脊背,与周三畏看,有旧刺下“精忠报国”四大黑字,深入皮肤,而仰面大呼曰:“吾父子为国,多着勤劳。内阁之语,铬心刻骨,未尝不以恢复为意。岂知今日,把我父子性命而报亻光虏耶?”言讫,放声大哭。 庭下狱卒惨不忍闻,周三畏亦为之泪下,指秦桧骂曰:“都是此奸贼有意金人,怀异心,陷杀忠良,不由天子指挥,任意所为。今日听岳侯诉出实情,便是铁石心肠,也须感伤。 似这等冤屈,教我如何问拟?且将岳飞送入牢中,明日再理。”狱卒仍押岳飞等于狱中监禁。 第65回 下岳飞大理寺狱 却说周三畏回到家中,闷闷不悦,背叉两手,仰天嗟叹:“常言道,得宠思辱,居安虑危。看那做官的岂谓之荣?如岳太尉,似这等大功劳,天下人仰望他,今日反遭斯辱。量区区只是个大理寺丞,微如蝼蚁。且如韩信、伍于胥,这等大功不能自保其身,却不如张良、范蠡归山泛舟而去。今我只是屈勘岳飞,上逆天心,下悖人理。朋恶相济,遗骂于万年矣。若是不从奸贼之谋,必被其害。不如弃职休官还了朝廷,归山办道,脱了是非,岂不保全残喘。”就解下束带,换上麻绦,脱下罗袍,穿上道服幞头,象简安在中堂,潜身走脱不在话下。 次日早晨,吏卒报与秦桧曰:“夜来有大理寺丞周三畏勘问岳飞,因见事有冤枉,晚夕回家,脱下冠袍束带,尽夜走了。”秦桧大怒曰:“如今便要差人捉去,奈有这桩事未了,且待杀却岳飞父子,然后捕他未迟。”乃使人去催何铸鞫断。 何铸正在府中,自体岳飞一事,亦察其冤。又见秦桧遣人来催问,铸即往秦府见桧,白知:“岳飞谋反事情,实无证验,丞相休得屈人。”桧曰:“此出上意也,非吾所得专。岳飞本有通谋,王俊首状已具明白。中丞何谓屈之?”铸曰:“铸岂区区为岳飞者?强敌未灭,无故戮一大将,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长计。”桧语塞。何铸已退去。 秦桧知铸不为问理,乃改命御史大夫万俟卨同大理寺评事元龟年,“他两个平日在我门下往还谋些私事,我不曾阻他。 如今着他两人问这桩事,必然不敢违我主意。”一时呼召二人来到相府,谓之曰:“岳飞父子与张宪谋为不轨,我委周三畏勘问,他原来与岳飞有同谋之心,怕死走了。今特委你两个,问成这桩事,加你大官?”万俟卨曰:“丞相放心,我与岳飞旧有仇恨。此事只在下官身上要了,不必忧心,只要丞相与我二人做主。”二人入到大理寺狱中,只取出岳飞来,看他一一 招成谋反事情。这两贼非法用刑,将岳飞浑身拷打,皮开肉裂,死了用水喷活再打。又用檀木攒指,傍立二人用杖敲打,然后二人拿住攒指厮扭。左扭右扭,扭得岳飞头发撒开,就地打滚,指骨皆碎。如此酷刑,他只管眼下,不顾析害,灭门绝户。他本无反情,难以屈招。苦打将有两个月日,不成其狱。忽有人对元龟年说道:“可把策应淮西不即提兵东下之事问他。”龟年到第二日,将这言语万俟卨商议,万俟卨大喜,就取出岳飞来问:“你在鄂州,朝廷不次宣召你提兵东下,策应淮西,你却在途迁延不进,意在窥伺朝廷胜负。兵胜则进,兵败则反。 明有是情,何得抵赖不招?”岳飞对曰:“承诏领兵东下,沿途追杀金兵,累有御札止我人马不须前进,现存御书可昭。”那万俟卨无事可证,乃以其言桌白秦桧,就遣人前去鄂州岳飞家下,诈取他前后颁降诏敕,尽数取回,入于内库,无可稽考。 万俟卨又取出岳飞问曰:“你与诸将同领大兵北讨,你所部人马屯在朱仙镇。朝廷宣召诸将回兵,其刘錡等即日领兵还朝,为何只有你一枝人马不肯班师?前后一十三道金牌召你,你亦不肯回兵。这必怀异心,好好逐一从实招承,免得皮肉受苦。”岳飞曰:“我一生立心务要恢复中原,雪国之恨,用了十年之功,追赶兀朮到于朱仙镇,离去京师只有四十五里。那时兀朮怕我兵势,弃了汴京北走。两河豪杰,守臣父老,头顶香盘,待我兵到。此时朝廷若宽我三日限期,必定克复汴京,迎回圣驾,然后进取燕云,直捣黄龙,报复国雠,迎取先帝、太后回朝。此乃是我平生之愿,有何异心?皇天后土,可表我心。”言毕,呼天叫地,气堵咽喉。两行吏卒无不动情。万俟卨亦无言可问,喝令狱卒:“不要听他胡说。快写招服便罢,若是不招,性命只在目下。”岳飞被他刑苦不过,谓万俟卨曰:“与我纸笔,待我亲供,死当瞑目。”万俟卨、元龟年大喜,即令吏典递与飞纸笔墨砚。 岳飞接了,从头至尾,写下一张,递与万俟卨。招词曰:武胜定国军节度使、神武后军都统制、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节制河北诸路招讨使、开府仪同三司、太尉、武昌郡开国公岳飞状招右:“飞生居河北,长在汤阴。幼日攻书于河内,壮年掌握军马于淮西。闻知明主中兴,草莱后进。正值宣抚版荡艺祖之洪基,复遇靖康飘散皇都之大业。三千粉黛,一日遭胡狗之凌;八百胭脂,霎时被臊狐之贱。万民切齿,群宰相依。幸获圣主,龙飞淮甸,虎据金陵。帝室未完,乾坤绝造,就不想二帝埋没于黄沙,却乃纵奸臣擅施于威福。丞相专主通和,将军必争用武。因斯宣回四镇诸侯,故以罢去八方守将。位虽进至三公,权却退归两府。其韩制置畏权而惧势,张枢密借命而顾身,刘錡志守江南,沂中心抛淮北。岳飞折矢有誓,与众曾期东连海岛,学李责力跨海征辽;南及滇池,仿诸葛七擒七纵。南延葱岭,习班超辟土开疆;北平流沙,似平仲添城立堡。先俘胡虏,干廷拜舞。次迎帝母,内殿安然。 方表中原一统,始为天下独尊。仍满飞心,可全于志。昔者群雄并起,胡马纵横。区区奋身田野,擒草寇于邻州;注籍戎行,杀张超于迸郡。王索树兵于太行,兵临即便擒来。女真驱众入金陵,马到就皆遁去。戚方本吾家叛将,鞭指看人马荒奔;王善乃我土群雄,旗挥处狼烟自息。觑杨鹞子如手中之物,睹张莽荡如脚下之尘。四太子不敢正视中原,十大王焉能偏居一水。郾城厮杀,砍番虏将尸积堆山;汴水相持,戳倒胡兵血深似海。北方闻我兵进,人人身摇胆破;南岭见吾旗至,个个手乱脚忙。朱仙镇上,百千铁甲奔逃;虎将麾前,十二金牌召转。我则辞兵退职,予乃入陇耕耘。因非和议,有贼权奸。为复故疆,乃诛忠直。诱人告吾谋及,将飞赚入监牢。千般供辩,并无抱怨朝廷;万种思量,岂敢辜忘圣主。飞今死去,阎罗殿下,知我忠心。速报司前,本无反意。天廷不昧,必有相府奸臣,难分皂白;地府有灵,定取大理寺官,共证是非。右飞所供,并系的实。如有虚诈,愿伏具刑。不词。绍兴十 一年十二月岳飞供状。 万俟卨、元龟年二人,观其招状不是服辩言词,喝令狱卒:“须下无情拷问。”岳飞被其百般吊打,无处伸冤。父子各在一监,三人俱不得相见,各另拷打,此苦何当。似这等冤枉,谁人不知,只无一个敢向前说一屈字。那时奸贼秦桧专国威权,欺君罔圣,但有一事分付,谁敢不从,生死从流,只在眼下。 因此王贵、董先、于鹏、孙革等怕死,从他所使,来证岳飞,谁敢出一言说他无此事者。时有大理寺卿薛仁辅、寺丞李若朴、何彦猷众人到相府,告秦桧曰:“岳飞之事多有不明,伏望丞相与其辨之,庶不冤枉。”桧曰:“汝众人安知其有冤枉?“仁辅曰:“朝廷中外皆知之,何独我数人乎?“桧大怒,拂袖而入。次日,薛仁辅等皆被贬黜。判大宗正寺赵士僚谓秦桧曰:“我体访岳飞之事,委的冤枉。今日中原未复而杀忠臣义士,此实弃忘二圣于塞北,而不欲恢复中原之故地也。我今愿将家下百口性命保之,若果有此事,我之一门情愿受死。”秦桧不听其言,复奏贬之。 却说枢密韩世忠知岳飞父子之冤,乃亲至丞相府,谓桧曰:“我素知岳飞父子心实无此事,休要屈人。”桧曰:“岳飞之子岳云与张宪画谋还其父兵柄,事虽不明,观其事体莫须有?“世忠曰:“只这‘莫须有’三字,如何服得天下人口?“因大怒而返枢府。次日,复抗疏言:“秦桧通情金国,专主和议,每自欺压人主,政事纷纷出其门者,殆无虚日。陛下若不早正之,恐致误国,悔无及矣。”疏上,秦桧知之,使台臣劾奏其非,高宗不听。世忠见不容于桧等,连疏求罢去官爵。高宗见其切于乞退,乃允其请,遂罢为醴泉观使,封福国公,进封咸安郡王。世忠自此闭门绝客,再不言兵事,每日乘驴携酒,引着儿奴,游于西湖,澹然自乐。平日相知将帅,罕得会面。又有一个不怕死的民人刘允升,上言诉岳飞之冤。报入丞相府,秦桧大怒,将刘允升拿送大理寺狱勘问与岳飞同谋反,死于狱中。 第66回 秦桧矫诏杀岳飞 话说秦桧将岳飞父子并张宪拷问两个月,而飞竟无服辞。 又见多人说他冤枉,会年除日,桧自都堂出,在于暖间中独坐,闷闷不悦。其妻王氏来与同坐,向火于东窗之下。偶有使女捧上柑子一盘,秦桧取一个在手中相视,心下忧疑不决,将柑子用指甲掐开,那柑子皮掐将尽,王氏问曰:“丞相只把柑子旋掐,莫非有事思忖否?“桧曰:“前者诈传圣旨,将岳飞父子拿送大理寺狱中,今着心腹人万俟卨、元龟年用重刑法拷问,要其狱成。近将有两个月光景,他不肯招认反情,只怕朝廷知道。我今待要放出他来,又怕不好,以此心下忧疑不决。”王氏见说,心中大忧,就于火炉中将火筋于灰上画六个字:“捉虎易纵虎难。”秦贼喜而谓曰:“贤妻言者当也。我意已决。”一不做二不休,即写一小票封记了,交与一个老吏送去大理寺,递与万俟卨。 是夜,有一大流星如牛,带二小星落下,其声如雷。将到二更时分,万俟卨令狱卒将岳飞拿在亭下。岳飞举头看见牌上是”风波亭“,乃仰天叹曰:“皇天!皇天!我若早信道月长老言,必不遭此风波之难。”那一大狱卒不由分说,用一条麻索,将岳飞勒死在风波亭下。盖十二月二十九日也,年三十有九岁。次日,将岳云、张宪皆弃市,于鹏、孙革等从坐者六人。 岳云死年二十三岁。是日,黑雾四塞,宇宙皆昏怠,午后雾卷云收,而起狂风,风声悲切,拔树拆屋。城中内外闻者无不流涕。有旧跟随岳飞部下官军在临安者,皆具素服而立神主牌位,在家祭奠。 话说提牢狱卒将岳飞、岳云、张宪三个尸,皆拖出牢墙之外。有重义者,暗想岳太尉是个将帅,他父子多有功于世,天下人皆感戴。他今被奸贼所害,若弃了他尸首,久后倘或根寻,那时何处取讨?且抬在九曲偏巷中,多多搬取螺蛳壳,将三人尸首埋压着,休使人知。那岳飞腰间系一条紫绒绦,解下收着,以为日后照证。闻者流涕,见者悲哀。 霞城闻益朋诗云: 遗恨高宗不鉴忠,诚斯墓木撼天风。 赤心为国遗谗没,青史徒修百战功。 钱塘姚震有诗云: 宋朝社稷类东周,南渡扶持赖岳侯。 岂料竟遭奸佞计,忠魂千载恨悠悠。 浦城张琳有诗云: 金人铁骑混风尘,南渡安危系此身。 二帝不归天地老,可怜泉下泣孤臣。 金华洪兆作挽诗云: 十二牌来马首东,偃城憔悴哭相从。 千年宋社孤坟在,百战金兵寸铁空。 径草有灵枝不北,江潮无恙水流东。 堪嗟词客经年过,惆怅遥吟夕照中。 浙之衢州徐应彳鹿有《祭岳王文》云: 呜呼!维王生焉义烈,死矣忠良。恒天心以攘黠虏,每锐志以复封疆。奇勋未入乎凌烟之阁,奸计先成乎偃月之堂。含冤泉壤,地久天长。中原涂炭,故国荒凉。叹狐奔而兔逐,恨狼竟以鸱张。王如在也,必能保全乎社稷;王今没矣,伊谁力挽乎颓阳?鲰生才谫,事类参商。方徙薪乎曲突,奈祸起于萧墙。立身迥异于禽兽,含污忍入于犬羊。舍生取义,扶植纲常。来今往古,人谁不死?轰轰烈烈,万古流芳。呜呼!罄南山之竹,而书情无尽;决东海之波,而流恨难量。王之名,与天地同大;王之德,与日月争光。呜呼哀哉,敬奠一觞。从兹永决,于王是将。 尚飨。 却说秦桧既教杀了岳飞,自知己过,恐留万载骂名,乃使其子秦火喜领修国史,凡有诏书、章疏稍有干连桧者,并皆焚烧。桧又怕天下士大夫之清议,乃具奏曰:“访知天下有意之人,窥伺朝廷动作,而成私史,中间多有邪说,而乱国史。乞给榜禁绝之。”高宗准奏,给榜天下禁革。仍奏升逗俊为观察使副总管,谢其诉告岳飞父子也。升万俟卨为枢密使,谢其故勘岳飞也。此时但从秦贼之意者,则有升用;但忤其意者,轻则贬黜,重则处斩。在前秦桧与枢密使张俊相谋,共杀岳飞父子,曾许他若得事成,以诸将兵权付之,因是二人交情甚密。 桧见岳飞已死,俊无求退之心,仍旧贪掌大权,乃使台臣江邈等纠劾张俊之过。张俊惧得罪,即日上表求退。朝廷准其辞,削去官职兵权,充醴泉观使。张俊快快不悦,但悔无及矣。 第67回 何铸复使如金国 却说岳飞之妻夫人李氏在鄂州,自从岳招讨父子离家一月光景,朝廷来取御札、诏书,言说论功升赏,用此为照。自去之后,又经一月,并无音信。一日心神恍惚,睡卧不宁,又兼夜来梦寐不祥,因唤过女儿银瓶小姐,谓之曰:“我来梦见你父亲回来,手中架着一只鸳鸯,未审吉凶好不?“小姐道:“我夜来亦有一梦,梦见兄与张将军,各人抱着一根木头回来,此梦亦不知如何。母亲且宽心,只待家仆金安回来便知端的。”夫人曰:“吉凶虽未见,梦想早先知。想尔父兄在帝阙,必有着不明之事,致使我母子心神惶惑。今可同尔去天上堂烧香,着王师婆请下神来,问他吉凶。”小姐曰:“母亲所言极善。”夫人即日交王师婆请下神来,连叫:“无事,无事,只有些血光灾,见了便罢。快收拾,快收拾,我回去也。”神既退去,夫人谓王师婆曰:“我夜来梦见相公回家,手中架着鸳鸯一只,不知此梦如何?“师婆曰:“此乃拆散鸳鸯也。”小姐问曰:“我夜来亦梦见兄与张将军,各自抱着一根木头回来,不知此梦如何?“师婆曰:“人还抱一木,是个‘休’字。‘休’,休矣。”娘儿两个听罢,心下惊慌。王师婆向前日:“只才神道说无事,何必心慌。即今春梦,有何定准。请老夫人、小姐且宽心。办言犹未了,只见家仆金安从外走将来,报说:“老夫人,祸事来矣。速准备起行。”夫人慌问其故。金安曰:“今有老相公、小相公与张将军三人,都被朝廷坏了,未知家下如何。”老夫人、小姐听说,吓倒在地。王师婆慌扶起,叫了半晌才醒。夫人与银瓶号哭不胜情。金安曰:“夫人且回家计议,前往临安,收拾相公尸首。”夫人回至室中,银瓶告曰:“父兄与张将军一处受刑,其实不明。初张将军屯兵于淮上,我父兄随使臣宣诏而行。日前又将御书诏敕尽皆取去,必中奸人计也。母亲宜自往临安,以体父兄实迹。”夫人依其言,唤过岳云妻巩氏、次子岳雷,谓之曰:“尔兄年方十二岁跟父出征,同心报国。尔今十一岁矣,颇知人事,凡有家务,须与嫂商议而行。我同尔姐银瓶前往临安,收敛父兄尸首即回。倘或朝廷事干一家,尔径来临安寻我。”夫人分付已毕,即日令金安预备船只,从扬子江而去。 不数日,已至临安,居止于城南驿所。次日,教金安根究相公尸首,金安领命而去。不移时,引着掩埋岳侯者来见夫人。 夫人详悉问之,其人备说岳招讨被秦桧谋杀之时,系旧年腊月二十九日夜,在大理寺狱中勒死。其子岳云与张将军,次日斩于市曹,提牢者将三人尸首去弃暴露墙下。吾因思岳侯名震海宇,谁不钦仰,今日被冤陷而死,安忍暴其尸而不收。乃将三 人尸首,掩于一处。现收得岳招讨所系绒绦一条,可为凭信。 夫人接过绒绦视之,呜咽哭泣,泪如珠落。夫人重赏其人,一 同前往九曲巷里,有螺蛳壳压盖岳侯三人尸首。夫人教去了所掩螺蛳壳,看见岳太尉形容如生不变,夫人抱而痛哭。因解去其项下绳索,脱却血衣,背上“精忠报国”四字昭然不没,只是皮肤杖痕遍身,腥血鲜红。夫人即令将三人尸首换上新衣服,移尸於别处卜葬。银瓶见父兄死之极惨,乃仰天叹曰:“我父兄一心为国,南征北讨,无有休息,至今日不想被奸臣苦陷杀之。生我女儿,不能为其雪冤,要作何用?”言罢,见道旁有一小深井,背向井边,叫一声苦,只一跳,投落井中而死夫人听得井中水响,回头不见银瓶,已知投入井中,向前伏井呜咽悲哀。金安与众人见着,亦皆流泪,曰:“可怜岳侯父子一门皆受冤死,皇天后土,其亦念之哉!”夫人因银瓶投死井中,痛哭不已。金安劝曰:“死者不可复生,夫人且自养息。可令人捞起小姐尸首,与相公一同埋葬,再得计议。”夫人依其言,即着人捞起银瓶尸首,面不改容。 夫人见之又哭,金安与从人再三劝之方止。即日将其父子抬出埋于西湖之北山栖霞岭下,将张宪埋於东山神寿巷。夫人既收埋了尸首,设祭拜奠讫,与金安一行从人,迳回鄂州,其媳引岳雷、岳霆等半路迎接。归至宅中,立岳侯灵位以祀。未数日,只见秦桧差着亲党王会前来鄂州,抄扎岳飞、张宪二家。王会至岳侯家,录其财产,有每年朝廷钦赐之物,一一皆记某年月日某人送至,俱封记在库。其家产器血,尽行入官。两家人口解到江州。抄其住宅,将秦国夫人李氏并子岳雷、岳霖、岳震、岳霆,岳云长子岳甫、次子岳申,男妇巩氏及家下人口,与张宪家属,编发岭南去讫。 话分两头。却说金国熙宗皇帝,近日听得南朝消息传人燕都,说道岳飞父子于旧年十二月,被秦桧诬以谋反矫诏下大理寺,至二十九日勒死于狱中。其子岳云及部将张宪皆被斩了。 熙宗闻之,喜曰:“体桧所谋,委的不负吾国也。”彼国诸酋闻知岳飞父子已死,无不酌酒称贺云:“和议自此坚矣。”忽兀朮亦上表云:“南朝所可畏者,惟岳飞一人而已。其余不足虑也。请再遣人诣南朝讲和,以体中国之强弱。”熙宗允奏,仍下诏遣萧毅复如中国议和。 萧毅领诏,离了燕地,迳到临安。次早会朝,入见高宗,进上讲和诏书。高宗览罢谓毅曰:“寡人有天下,而养不及亲。 道君皇帝龙升漠北,今无及矣。朕因和议,遣使驰奔驿道,殆无虚日。尔金国皇帝立信誓明,言归我太后。朕不耻和,凡北国有所需求,弗吝与之。及此尚未见太后的实美音,尔金主果有何意?不然,朕跨江临淮,躬御六龙,乘两河忠义之锐气,罄东南屡年漕运之储积,整甲戈,严士马,诚不惮于用兵矣。”萧毅闻高宗之语,心志遑遑,惟领命而已。次日,高宗降出圣旨,着命何铸、曹勋往金国复命。何铸披诏,遂入辞高宗而后行。高宗召至内殿,谕之曰:“朕北望廷闱,无泪可挥。卿见金主,当曰慈亲之在上国,一老人耳。在本国,则所系甚重。 以至诚说之,庶彼有感动。”铸叩首领命而出,与曹勋、萧毅一同离临安,迤逦望北地进发。 及至金国,铸朝见熙宗,首以太后为请,后以复命之辞。 金主曰:“先朝基业已如此矣,岂可辄改!何必固以归太后为请?”何铸奏曰:“吾主以韦太后春秋既高,太上皇龙已遐升,是其欲尽安养之道,无由而致也。且吾主富有天下,而奉颜顺意不及其亲,每退思之暇,遥瞻北廷,春树暮云,晨寝荒凉,未尝不汲汲於衷矣。譬如士民,有切於奉养者,或因事而他出,或羁系於异乡,亦思驰省其亲之面,而尽一日之欢也。 何况贵为天子,锦衣玉食,崇琼瑶华丽之高,居列中官内侍之使令,而经年不获睹其亲者乎?”曹勋亦再三恳请,曰:“陛下若以慈仁之心推及于人,使吾主得以近侍皇太后,非惟佩德不浅,抑且金国有所取用,无不允从矣。”萧毅亦为之请曰:“臣通使中国,宋帝再三致意,以陛下蒙允讲和,深感盛德,每念太上皇及韦后久质在金,今既讲和,须令还国,使梓宫得安于永陵,母子完聚乎内廷,此陛下推及仁爱之至。天下诸侯闻之,皆以陛下不拘人之母,所以广其孝也。不留人之柩,所以昭其信也。为质而复还,所以明其义也。三者尽,而声名洋溢乎中国矣。”金主闻萧毅、何铸、曹勋之言,乃许之,谓何铸曰:“既已讲和事定,即将太上皇并郑后、邢后三梓宫,及韦太后车驾还国,汝可传与宋帝知道。”何铸曰:“臣之命,实悬于陛下一言之下。今回朝,就将陛下玉音传知宋君。宋君必以陛下之言如纶如綍,金石不易也。倘复更变,是臣等不能以达上意,难免藁街之戮矣。”金主曰:“誓书已有许归太后之语,如壁立万仞,岂复有失信之意?汝可回奏知,勿多烦聒。”何铸、曹勋即辞金主而回。金左丞相耶律德谏曰:“陛下虽当与宋讲和,且未可将梓宫及太后还国。宋臣机谋百出,恐有更变,则陛下无复管束矣。”金主曰:“久縻皇后在金,使命往来不息,今既讲和,而又不归之太后,则诸侯闻知,皆以我为无信义主也。况一言已出,岂可复追。”萧毅曰:“太后留金将二十年矣。陛下今若放释,宋君深感陛下之德,自无更变之理。”金主然其言,即遣左宣徽使刘笞以衮冕圭,册帝为大宋皇帝,归徽宗皇帝,显肃皇后郑氏,及懿节皇后邢氏三梓宫,及韦太后车驾。刘筈领命而出。 第68回 和议成洪皓归朝 却说何铸、曹勋回至临安,朝见高宗,曰:“臣领诏书通两国讲和之好,见金主,深达陛下至诚之意,金主允臣许归太上皇梓宫,及韦太后车驾。着臣先回奏知陛下,金主随即遣大臣送到皇太后矣。”高宗闻奏大悦,曰:“若果金主肯归吾皇太后及三梓宫,朕当永怀至德,所谓生死而骨肉者也。”何铸、曹勋既退。次日,金宣徽使刘筈赍金主所赐衮冕圭,册帝为大宋皇帝。仍传递送韦太后还国。高宗受册已毕,设宴款待刘筈,因问之曰:“金主许归太后,约在何日?”刘筈起而对曰:“金主遣臣先传与陛下,皇太后车驾与臣同日离燕地,不久亦至矣。”高宗闻筈所言,喜不自胜。宴罢,次日与廷臣议见太后,当行何礼待之,何铸曰:“金主既归皇太后,陛下须用出郭迎接,以示所重。”高宗然之。即准备銮驾,率群臣出离临安。 行至临平地界,使臣传韦太后车驾将近。帝听了,遂出銮驾迎候。众百官齐齐摆列道边。遥闻前面鼓乐喧哗,车声辚辚,一行从人拥着皇太后车驾来到。众百官拜迎路傍,高宗亲入接见韦后,母于欢悦不自胜。高宗复登銮驾,随太后车驾,一同进入临安。中外军民百姓各排门迎接,无不踊跃欢呼,皆言皇太后复还,朝廷社稷之福也。高宗迎入内殿,率众百官朝贺罢,众臣见太后因久留金国近二十年,北地风霜不常,而后鬓发苍白,各嗟呀不已。高宗再拜曰:“寡人以太后之故,屈耻求和,不吝中国所有,悉从之。今已见慈颜,是寡人之心志满于此矣。”太后愀然不悦,既而泣下,曰:“王以吾车驾南还,遂言满足心志,其如父兄之耻辱何?吾近在金国,时闻得本朝兵势大振,四方从风,其成败胜负之机实在于王。若今专凭讲和,分天下为南北,权各有归,又不知久后孰为君,孰为臣,使中原士民无所专主,礼乐征伐,不统于一人。失先帝创立之洪基,忘不共戴天之雠恨,非英明刚断之主哉。若今不即报复,却使金人养成锐气,鼓勇南来,则王又能安处厂隅,而满其心志乎?”高宗闻后语默然,惟曰:“待寡人与群臣议之。”是日,因奉太后入居慈宁宫。时绍兴十二年秋八月也。 越三日,金行人传到徽宗皇帝及郑、邢二皇后三梓宫。将到临安,乞圣旨预行措置。帝闻此消息,即下命中外宰执,沿途迎接梓宫。丧至,帝更易缌服迎候,安奉三梓宫于龙德别殿。 仍命廷臣仿旧制,执丧哀临三日。至冬十月,帝下诏葬徽宗及郑后于永固陵,以邢后附之。 高宗以和好成,复遣使臣沈昭远、杨愿二人诣金国谢恩,及请归宋行人。教沈昭远贺金主生辰,杨愿贺正旦,贺礼俱用金茶器千两、银酒器万两、锦绮千疋。曹勋谏曰:“陛下遣使诣金谢恩,礼之本。然若以二使为辞,必使外国诸侯闻之,皆以我无制金人之策,惟将竭中国财物以奉承之,似太怯矣。止宜遣一使,通命可也。”高宗不听,竟遣二人而行。沈昭远辞帝,迳赴金国,进上贺生辰及正旦礼物。金主大喜,谓众臣曰:“我知宋帝不负吾国之恩,今遵誓书依期进来礼物,此不失其盟好也。寡人亦须重报之耶?”律德奏曰:“陛下受贺礼,亦在酌宜处之。如逾礼接受,恐中国有讥吾主专意于财物也,非示威于外国计。可循契丹例,不用两接其礼,遣还使人,照依常岁受贺。则诸侯闻之,皆以陛下重于德义,而无有不悦服者矣。”金主从其谏,即遣还使人,不受贺礼,仍以宋行人洪皓、张邵、朱弁还国。诏命已下,适兀朮自汴京渡淮北回朝见金主。 金主以其久劳师在外,甚抚慰之。兀朮奏曰:“臣自领兵南下,不能占寸土以归陛下,甚致损折兵马,耗费粮草,臣之罪不容掩矣。”金主曰:“胜败兵家之常,非尔之不尽心,皆缘未得地利故也,何罪之有!”遂封兀朮为太师,领三省事。兀朮谢恩毕,既闻诏已归宋行人,复奏曰:“中国既成讲和,息争罢战,休养军士,诚亦善事也。主人既归以梓宫、太后,德之至矣。复许归宋行人一起,甚非其利。盖闻洪皓等动有经天纬地之才,如纵之归,是放虎入山,自遗其患,陛下宜早图之。”金主叹曰:“孤失计较矣。”时报宋行人已出了燕地,金主即下命遣七骑漏夜追之。骑兵急迫至淮西,皓等已在舟中矣。骑兵不及捉获,自回金国,不在话下。 却说洪皓与沈昭远等归至京师,朝见高宗。沈昭远复奏知金主不受礼物之意,高宗深服其论,召洪皓、朱弁、张邵入内殿见之。帝亲慰皓曰:“朕以太后未归之时,得卿遗书,着李微持归,寡人甚喜,以为太后在金二十年,未知宁否,虽遣使百辈,不如卿一书。今卿留金十五年而还,忠贯日月,志不忘君,虽汉之苏武不能过是。”洪皓顿首奏曰:“臣在金国,颇知声势。金人所大畏服者,惟有岳飞,至不敢以名呼之,惟曰‘岳爷爷’。及闻其死,诸酋皆酌酒相贺。陛下须念先帝受无穷之辱,乘其未及御备,早定大计,不可失也。”帝曰:“割地之约,已有盟誓。今太后车驾才归,即若变更,不足以取信于天下也。”皓曰:“拘小信而失大义,明智者不为也。昔汤武之得天下,若拘小信,则桀、纣不当诛,天下终不能定也。 陛下今以盟誓自拘,而忘切齿之雠,倘洪基为金人所得,陛下竟为南渡之偏安。臣等辛苦半生,亦无益矣。”朱弁亦曰:“陛下与金人讲和,上返梓宫,次迎太后,此皆知时知机之明。然时运而往,或难固执。机动有变,宜鉴未兆。盟可守,而诡诈之心宜默以待之;兵可息,而消弭之术宜详以讲之。金人以黩武为至德,以苟安为太平。虐民而不恤民,广地而不广德,此皆天助中兴之势。若时与机,陛下既知于始,愿图厥终。”高宗见二人陈论剀切,甚称善。皓等已退出,次日降下圣旨,以皓、弁所论下丞相府议之。秦桧见诏下,深恶皓等,曰:“老儒辈才得归国,便有许多话说。”即奏朱弁以初补官易宣教郎直秘阁,除洪皓徽猷阁直学士、提举万寿观。皓自知忤于秦桧,连疏求退,乞终养老母。帝曰:“朕得卿回,正将讲论治道,岂可舍朕去耶。”不允其请。后被桧安置英州,徙袁州,卒。 却说高宗以太后回銮,和好既成,深加秦桧之功,进封桧为秦、魏两国公。诏下,桧自思封两国是与蔡京职同,辞不受。 然桧虽辞,而权柄不下矣。凡是朝廷政令,出其府中,谁敢或违之。时枢密使万俟卨因事入见秦桧,桧与之交论片时,因问卨曰:“岳飞临死时,曾有何言?”卨曰:“曾道,‘早信道月长老之言,不落风波之难。’”桧曰:“道月长老何如人?”卨曰:“居金山寺,乃通灵和尚也。”桧曰:“岳飞谋反,必是此人指教。”即差手下提辖官何立,赍信牌前去扬子江金山寺,提取道月长老,解来问罪。何立领了批文,即日离了临安,从扬子江迳往金山寺。到于山门之外,只听得钟声隐隐,磬韵铮铮,正遇着道月长老升堂说法。何立缆下船只,带领一二人,走在众僧群内侍立,且听说了佛法,然后捉他未迟。只见那长老到于法座前,整顿袈裟,燃香问讯,皈依三宝已毕,合了掌,大道一声问讯,遂上法座,盘足结跏而坐,瞑目少刻间,吟出一偈云:吾年三十九,是非终日有。不为自己身,只为多开口。 何立自东来,我向西边走。不是佛力大,已平落人手。 道月长老说偈毕,在法座上奄然而逝。众僧齐合掌道:“师父已圆寂去了。”何立见长老坐化而死,吃了一惊,乃取出秦桧帖文与众僧看,曰:“今蒙秦太师差牌,要拘长老,有事究问,不想已坐化而去。只恐其中有诈,使我如何回复太师?”众僧曰:“我师父已知太师差人来拘,故登座说偈而逝。此明白事耳,有何诈伪?”何立曰:“尔众僧须将长老尸骸烧化了,方可回复。”有执事僧曰:“此亦不难。”即令架起柴棚,将长老法身抬上,举火烧之。不移时,飞焰凌空,一声震响,众僧人近前观之,见道月长老已成几根白骨。何立看见,只得与众人回临安去了。众僧乃将道月长老骸骨龛于寺之后塔。 第69回 阴司中岳飞显灵 且说临安城中,有二达者,一名王能,一名李直。因见岳飞父子衔屈而死,家口迁徙岭南;那两耒子秦贼,位至三公师保,官居两国公,一门享福,并无报应。王能心怀不平,叹而谓李直曰:“天地之间,果有鬼神否?”直曰:“有。”能曰:“如何见得是有?”直曰:“壮士死于国事,精神强良,魂爽不散而为豪杰之鬼;忠良死于冤枉,精神衔恨,魂爽不散而为冤屈之鬼。尔不闻杜诗有云:‘新鬼还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王能闻其言,乃从而问之曰:“夜间有声啸于梁上者,执灯照之而不见,此乃谓之鬼乎?”直曰:“此不是鬼。 鬼无声也。”能又问曰:“夜间有形现于堂上者,疾往视之而不见,此谓之鬼乎?”直曰:“此不是鬼。鬼无形也。”能曰:“夜间有执物而触人者,用力夺之而不见,此谓之鬼乎?”直曰:“此不是鬼。鬼无声无形,安有气而执物乎?”能曰:“鬼既无声无气无形,则是无鬼矣。”李直曰:“天地之间,有形而无声者,玉石之类也。无声而无形者,鬼神之类也。然鬼神之事,有常有反常。漠然而无形无声,此乃鬼神之常也,而无妖孽矣。从人所为,上违天命而不知怨,下逆人心而不知报,谋杀人命,死于无辜,衔冤吞恨而无伸理。此人虽死,则其神精不散,魂爽犹存。于是鬼神反其常,有成于形,有应于声。应其所作,而兴妖孽以此鬼神实有之矣。汝不闻《左传》有云:‘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凭于人,以自淫厉。’如此之言,岂无鬼神乎。”王能曰:“如今岳飞之死,秦贼之奸,天下共知。既有鬼神,为何不加报于奸臣者乎?吾闻在城有伍员之庙,至有灵感。他曾谏吴王,被太宰喜否暗中害之,赐剑而死。 此神之事,与岳飞相仿。神若有灵,必与岳飞父子雪怨。我今与尔赍一炷香,往其庙而告之。”李直曰:“可则可,只不可直言其事。‘隔墙须有耳,门外岂无人’。贤友则当仔细,休落奸人手。”二人言毕,乃往庙中拈香,拜而祝之曰:呜呼!神若有知,则能祸人,亦能福人。神若正直,则不加祸于君子,而当加祸于小人可也。神乎神乎,有为耳不忠,为子不孝。入为逆子,出于贼臣。天未降刑,尚欲偷生。神宜先惩,以表有灵;有专于禄位,而不知退。 上弄国柄,下戮同类。天未降刑,尚欲偷生。神宜先惩,以表有灵;有卖权取福,交结朋族。一言不善,祸发如镞。天未降刑,尚欲偷生。神宜先惩,以表有灵;令美之色,媚于君侧。巧笑未足,已亡其国。天未降刑,尚欲偷生。神宜先惩,以表其灵;受托之勤,而蔽主人。矫传宣命,陷害忠臣。天未降刑,尚欲偷生。神宜先惩,以表有灵;见冤不解,问祸乐成。含羞取贵,忍垢求荣。天未降刑,尚欲偷生。神宜先惩,以表有灵。神乎神乎,尔曾受枉,尔曾无伸。如何来之所陈,何不施祸于其身?若忠者必有厄,义者必有穷,尔见忠义而获祐,遇奸佞而伸冤。 非惟去其民患,抑亦有代于天工。神乎神乎,首依吾言而若是,须当上达于天聪。 王能、李直祝毕,不觉眼中迸血,冲冠咬牙,切恨而退。 显神伍员听其所祝,心中大怒,而体自家冤抑相同,即时驾起云端,上表天庭,乞与岳飞父子伸理冤枉。正是:人心生一心,天地悉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是时,岳飞、岳云、张宪三个冤魂,在于幽冥之中,清清冷冷,袭袭泠泠;于黄泉之下,昏昏黑黑,切切凄凄。岳飞手挽着一条绳索,岳云、张宪手提着己头,叫屈声冤,无从伸诉。其银瓶小姐自撇了母亲,投井而死,时来阴府,寻觅父兄。四面无人,幽魂哽咽,只见空中凄风浙淅,苦雨霏霏。正在悲哭,忽见父兄三个。其父认得女儿,向前扯住问着:“尔为何独自来到此地哭哭哀哀?”银瓶认得是父亲音容,而告之曰:“我与母亲同到临安,寻见父兄尸首,抛了母亲,投井而死,欲来寻觅父兄,一处完聚。”飞谓银瓶曰:“尔为何不在阳间侍奉母亲,却舍了一命,来此寻我?”二人抱头痛哭。那张宪英魂向前说道:“我等受如此屈死,何不去寻一条路哀告上帝,索取奸贼之命?”四人正论间,只见前面一阵黑云来到,驾着一位天神,头戴三叉紫金冠,身披银铠茜红袍,手中捻丈八神枪,腰间带三尺宝剑,身骑白马,驾着黑云,驻于空中高声叫道:“岳招讨,尔父子听着:我乃吴国行人伍员,知尔等冤屈,我已敷奏天庭,今将秦桧绝其宗嗣,他夫妇不久亦死,教永堕地狱,受诸苦楚,无有出期。尔父子一门与张宪,且受世间王爵,血食万年,护国庇民,遇功成行满,佐正天真。尔今即便前去寻他索命。”言讫,隐而不见。岳飞四人拜谢神明,一齐前去寻此奸贼。正是:莫道冤愆无报日,只争来早与来迟。 话说秦桧在相府回来,才登德格天楼消遣片时。恰到楼上,便觉眼花缭乱,面前亲见岳飞犹如活时,手挽绳索,走上前来,把秦桧头发揪祝旁有岳云、张宪两个,手持着头,血淋淋的,把秦桧乱打,连声叫着:“老贼!快还我四个人命。”后面转过一女子,浑身是水,叫屈连声,把秦贼往前只一推,从楼梯上直滚到地下。忽有使女因捧茶,正见太师死在地下,慌叫老夫人来到看了,吓得魂不附体。与婢妾上前扶起,到寝室中,待一更时分醒来。夫人问其缘故,秦桧道:“我才到楼上,只见岳飞先在楼上,将我揪住,随后岳云、张宪怒恨乱打,声声叫道‘还我命来’。忽后面转过一女子,年近十二三,将我只一推,滚下楼梯来。今吾遍身骨肉疼痛,恰似刀割,如之奈何?”王夫人见说,心中战栗,但曰:“丞相须宽心休养,久当平复。”自此之后,秦桧精神不在,每日恍恍惚惚,似醉如痴,寝食俱废。不拘昼夜,但合眼,便见岳飞三四人向前讨命。有时如铁索之声,有时如刀枪之响。一回叫“爹爹”,乃是女子之音;半晌唤“孩儿”,却似将军之语。惊鸡打狗,闭户开门。或吹灯而灭烛,或点火而扬灰。或撤东而转西,或挪南而移北。寂怕着更深夜静,长愁是骤雨狂风。吓得那秦桧睡处不敢熄灯,行处不敢独走。乃与其妻计较:“如此怎生是了!”夫人曰:“太师放心养玻尝闻佛家有解冤释结之门,荐拔升天之路。离城不远有灵隐寺,乃吴浙第一名山,三宝皈依所在。我同相公预办香烛斋供,往灵隐中供佛斋僧,修理法事,忏我夫妻所作罪业,拔他父子早登仙境,自能消其愆矣。”秦桧闻之大喜,曰:“若果有是处,谨仗佛力能消吾夫妇之尤,诚幸事也。”即分付何立安排车马,明日早诣灵隐寺。何立领钧旨预整车马伺候。 第70回 秦桧遇风魔行者 却说秦桧与王氏一行侍从,迳往灵隐寺。将近山门,寺中僧官已先有人报知,领着众僧,各执香出十里外迎接。秦桧与王氏随路观玩景致。怎见得好景,有诗为证: 鹫岭郁岧峣,龙宫隐寂寥。 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 桂子月中发,天香云外飘。 扪萝登塔远,接竹引泉遥。 秦桧与王氏车马已到寺门,出轿从东廊而入,见壁上俱是名贤骚客留题。桧甚好文墨,其诗从一读过,看至后,有一新题云: 缚虎何难纵虎难,无言终日倚阑干。 三人眼内衔冤泪,流入襟怀透胆寒。 秦桧看罢,茫然自失,慌问住持曰:“此诗何人所题?”住持曰:“近日本寺中新来一个风魔小行者写来,实未识其主意。”秦桧暗想:头一句是我夫人在东窗下写出,再无他人知道。今观此诗,甚是奇怪。乃谓住持曰:“尔可叫此行者来见。”住持禀曰:“此人风颠不常,言语鄙野,丞相若召来见,恐有冲触,则一寺僧行皆及罪矣。”桧曰:“既道风魔,吾岂深责之。速宜叫来。”住持不得已,迳进厨下,寻得行者,来到法堂前参见秦桧。桧问曰:“东廊下从末一题,是尔记写得来?或是自作?明言之,吾重赏汝。”行者曰:“这诗是尔做来,却是我写来。”桧与王氏听了,心下悚焉。又问曰:“既是尔写来,缘何将‘胆’字恁的放大写?”行者笑曰:“我‘胆’字大,又不如你胆更大,上不怕天,下不怕地。”夫人王氏见行者言语詖遁,谓桧曰:“此人张狂风势,丞相何必泥问之。”桧默然,惟点头而已。顷间,众僧请丞相行香。桧遂与王氏行到殿上,参拜诸佛。但闻香风霭霭,钟鼓铿铮,行礼毕,复转到方丈。茶汤已罢,遂进上斋供。众僧拜跪阶前,请丞相、夫人人后堂受斋。桧已进于后堂,坐立不安,心下只犹豫行者言语,仍令人唤过行者。众僧俱进前禀曰:“适间风行者见太师于法堂,胡言乱语,不识忌讳,望太师宽恕,不必再召他。”桧曰:“只引得来,吾自有事问之。”众僧不敢再告,复来寻,见行者正在厨下,向灶烧火。住持责之曰:“才间秦太师敬来寺中,修设斋醮,见尔风颠乱语,要问汝之罪。今又着来唤汝,急前去伏谢,不得再有狂言。”行者惟呵呵含笑不已,手挟着火筒,迳走到太师面前跪倒。桧令何立以斋赏之。何立领命,将过两个大斋,赐与行者。行者接过手来,将两个馒头用手劈开,把里面馅都倾在地。桧怒责之曰:“吾之所赐,行者何得将馅都倾了?”行者曰:“我倾馅,赶不上尔倾馅。”桧曰:“坏却一个则可,何得两个都坏了?”行者曰:“我坏两个,更强似尔坏了三四个。”秦桧听了,愈加不悦。夫人王氏问之曰:“尔风魔症侯,从长而得,或幼少沾受?”行者曰:“夫人问我如何?”王氏曰:“若是从长染此症侯,则可调理。吾令丞相请人为尔医治。”行者曰:“不瞒夫人说,小行者此症候,实长大因在东窗下伤凉得来。”王氏惊惧莫对。桧曰:“若果如是,吾即召人医汝。”行者曰,“我这病如今医不得了。”桧曰:“既非幼少沾疾,如何医不得?”行者曰:“今来无了药,家无了附子,如何解得此病?”夫人王氏曰:“丞相不须再三问此疯狂人,任从其去矣。”秦桧曰:“虽是颠魔言语,其实寓有讥讽深意。某心下如何不详问之?”桧疑贰莫决。又谓行者曰:“尔有法名否?”行者曰:“小人法名守一。”桧曰:“尔委的自能诗,或人教尔写得来?”行者曰:“我因疯得了胡言胡语,才能作出来。”桧曰:“既是尔能吟诗,指我为题,当面前做得一篇,即与披剃为僧,给与度牒。”行者合掌拜谢,将火筒于地上吹开,画出诗来:久闻大德至公勤,占夺朝中第一勋。 都总忠良扶圣主,堂宣功业庇生民。 行者写了四句,下韵不凑。桧曰:“尔既能题诗,如何不做全篇?”行者云:“若见诗全,尔之死期近矣。”左右叱之曰:“丞相跟前休得乱道。”桧曰:“我不怪汝,即宜凑起下韵。”行者又将火筒于地画写云:有谋解使诸方用,闭智能令四海遵。 贤相一心调国政,路行人道感皇恩。 秦桧看诗罢,教何立在会司部给与度牒,着他剃头为僧。 行者道:“我不去,我不去。你杀了人,却着我去剃头。”桧倚住倚屏,半晌间心下踌躇。瞧见行者将火筒在手中战战兢兢执之,因问曰:“尔手所执火筒,缘何不放于厨下?”行者道:“此火筒有些歹处,虽战战兢兢执之,亦不敢放下。”桧曰:“只是一节竹,有何歹处?直说将来我听。”行者曰:“有人吹着他,便送得一火鬼灰飞烟灭。虽是一节竹,他两头相通,若不是我拿住呵,少时引得狼烟来,坏了人家舍积。”王氏因见行者言语有在,亦自惊疑,阻桧曰:“丞相只顾问此风魔之人,得何因由?观其言语题诗,都寓着藏头继意,又省不得,问之重教惑乱心曲也。”行者曰:“诗既省不得,只怕不是顺理做的。尔看那横行么?”秦桧闻其说,将其诗横看,乃寓八字:“久占都堂,有闭贤路。”桧大怒,曰:“吾乃朝中宰相,谁不惧?谅尔这小秃,敢如是无礼?”即令左右推出阶前杖之。左右领令,将行者才待拿下,行者扯住案脚,大叫曰:“我触犯丞相,只是无礼,不曾杀了大臣,如何便要杖我?”左右只管乱拖将去。夫人王氏劝之曰:“他本是疯癫之人,太师何必深怒之?丞相可以宽容。”桧从其劝,遂叫放了。夫人曰:“令此风行者去西廊下吃饭,休使再在丞相面前乱语。”众僧人恐惧,一齐向前,把行者推向西廊下。行者连叫:“慢推着,夫人令我去西廊下吃饭,她却要往东窗下饲饭。”言罢,一直走往西廊下去了。秦桧与夫人心下快快,自相谓曰:“好怪哉,我此一来,本待设斋供佛,忏解罪尤,不想遇着这风行者,说出我平昔所为,不由我心中不展转也。”夫人曰:“如今佛事完成,丞相须回府,又作计较。”桧即分付何立,备奉僧人经钱,整车轿回府。何立领诺措置去了。寺中僧行各拜谢送出山门外。 秦桧归至临安,后其病稍愈,每升堂,日晏乃出,百官伺候起居,必待桧有命然后敢退。时岳州赍到公文,桧闻说“岳”字,即怀畏惧,因奏将“岳州”改作“纯州”。 话分两头。昔者大理寺丞周三畏,因屈问于岳飞,乃弃职归山。自知秦桧后必根究捕获,尝密遣人于临安体探消息。近日,人报秦桧于灵隐寺修礼佛事悔,言欲忏释罪愆,周三畏闻之,叹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秦贼之谓也。 忏悔其能免耶!”即与一二童仆,欲为远遁之计。行至鄂州,坐息邮亭中,于壁上题诗一首云:自古高官必有危,全忠全孝岂全局。 武昌门外千株柳,只见杨花不见飞。 周三畏题罢即行,入于丹霞山之绝顶,修炼自养。人罕见之,后不知所终。 却说金主自讲和以后,日与大臣议论国政。忽报废齐王刘豫死,金主曰:“刘豫初事朕,即封为齐王,以为南朝藩镇,那时朕甚爱重之。及因败折本国人马,不能承朕志,罢黜之,数年间寥寞无能为矣。今闻其死,寡人不觉伤感。”左丞相耶律德奏曰“陛下怀及远人,德之至矣。以是推于天下,何所不服哉!”金主曰:“中国使臣王伦现留本回未遣,寡人欲封为平滦二路都转运使,尔众臣以为可乎?”耶律德曰:“只恐其人重义,不肯就职。”金主曰:“朕以刘豫礼待之,后必肯从。”即下诏往河间召王伦入见,金主以其至,谓之曰:“寡人甚爱行人文学,今将封尔平滦二路都转运使,宜即就职。”伦奏曰:“臣奉命而来,非降也。今以是职授臣,何所谓哉?”金主曰:“行人若肯委心归顺,就领是职,久后当重用尔。不然,难以归中国矣。”伦曰:“臣未离京师时,已将此颈付于度外,今因不受他国封爵见杀,名亦正也,复何恨焉。”金主怒曰:“尔道我国无利刃乎?”伦曰:“刃虽利,非杀行人者耶。”金主益怒,命武臣将帛勒之于阶下。伦知难免祸,遂冠带南向再拜恸哭曰:“先臣文正公以直道辅两朝,天下所知。今臣将命被留于金,金主欲污以伪职,臣敢爱一死以辱君命哉!”金主令左右用刑,一时间将王伦缢死于阶下。金主命曳出之,后葬于燕山。于是金都城雨雹二日。闻者哀之。 河间消息传人京师,高宗闻得金主杀了行人王伦,大怒,欲起倾国之兵,与金主决一雌雄。枢密使万俟卨奏曰:“陛下勿以小忿而损国计。朝廷以初议和,军士终得休息。今因杀行人之故,又复劳动士马,未见其利也。纵金主失盟,陛下正在守德以待,候府库财充,粮料赡足,乘久养之锐气,干戈一 临,丑虏可灭矣孙。”高宗怒未息。忽报提举太平观刘子羽卒,前中丞何铸亦奏曰:“边庭将士日已丧亡,陛下且宽征伐,以待天命也。”高宗允奏,遂寝其事。 第71回 弑熙宗颜亮弄权 冬十二月,有星孛于西南,高宗下诏求言。时,张浚被贬连州,闻帝有求言之诏,欲上疏论时事,以母太夫人许氏年高,恐言之必被祸,累及其亲,惟怏怏怅然而已。每临席坐,必出奋怒之声。其母问之曰:“有何激切而若是哉?”浚具言告母曰:“儿因星变谏上,已被谪黜。今圣上有诏求言,吾将具疏陈论时事,恐累及吾亲,而不敢言之故也。”许氏笑曰:“吾儿所虑,有愧先人多矣。昔尔父在绍圣初举制科策有曰:‘臣宁言而死于斧钺,不忍不言而负陛下。’至今此策使人读之,见其忠义凛然。尔食朝廷俸禄,欲言时事以遂乎志,被一 妇人所掣,非大丈夫也。”浚闻母言,意遂决。即上疏言:“当今事势,如养大疽子头目心间,不决不止。迟则祸大而难决,疾则祸轻而易治。惟陛下谋之于心,谨察情伪,使在我有不可犯之势,庶几社稷安全。不然,后将噬脐。异时以国与敌者反归罪正议,此臣所以食不下咽,夕不能安也。”高宗览疏,以示于秦桧。桧奏曰:“天下已太平矣。张浚所陈,意欲陛下复用兵,以毒下民也。乞再贬之,以为惩戒。”高宗曰:“疏章所论,亦时政之大纲,不允则已,何必仍谪之哉。”遂不听。桧语塞而退,次日不由上知,矫诏贬张浚于郓州,群臣莫敢言者。 清远军节度副使赵鼎闻知浚上疏复被贬,乃叹曰:“吾与浚同列于朝,政事相亲,犹如兄弟。今吾二人因忤于秦桧,两遭谪出。今浚拳拳忠于朝廷,连被远放,吾且病羸,其能久任乎。”鼎因感慨深切,得疾愈重,自知不能起,先书墓中石,记其住居乡里,及朝廷除拜岁月日,题铭旌云:“身骑箕尾归天上,气作山河壮本朝。”遗言嘱其子汾曰:“秦桧必欲杀我,我死汝曹无患。不然,祸及一家矣。但我死后,乞请骸骨归葬。”遂不食而死,时五十九岁。时十七年冬十月也。 高宗闻赵鼎卒于清远军,伤悼不已,因谓廷臣曰:“鼎忠贞事朕,虽唐之魏征亦不过是。初曾决策,北伐中外,诸臣不及者远矣。值国事倥偬之日,而遂物故,朕实重感之也。”签书枢密院事楼炤奏曰:“鼎之雄才,举国莫及。为不附和议,贬卒于外。然其忠心贯于日月,诚不愧古之贤相也,致使陛下称羡不已。臣等亦当退思补过,以慰陛下之万一。”高宗大悦,即下诏以赵鼎灵柩归葬。楼炤复奏曰:“此鼎之初志耳。陛下若成之,则鼎九原感戴也。”诏下清远军,当道官司优具丧仪,将赵鼎灵柩归乡里以葬,不在话下。 却说金国司天台官律耶礼奏知熙宗:“臣昨观天象,见南北二颗星,一主将位,一主相职,其大如斗,从天上坠下,流光四散,应南朝本国损一将相;又且近北帝星不明,更防本国有贼臣窃盗神器之祸。”熙宗闻奏,正犹豫间,忽边庭有文书来到,中国前左丞相赵鼎已卒。熙宗闻报嗟呀,自谓台官所奏不差,实未知吾国所丧者是谁。未数日,又报金太师领三省事兀朮卒。众臣皆惊,熙宗涕然泪下,曰:“兀朮既死,吾国势孤矣。”兀朮既卒,熙宗与众臣商议,谁可复居重任,总理国事。 众臣皆以“完颜亮太祖之孙,是人名望素重,陛下若委任之,可保金国无事也。”熙宗曰:“卿言正合孤意。”副左丞宗贤谏曰:“完颜亮为人栗急,性忌残忍,非国之瑚琏也。陛下宜再择有德者任之。若用完颜亮,必起萧墙之祸矣。”熙宗不从其谏,即封完颜亮为平章政事,进为右丞相。亮既得政,谄誉金主,引用有势望子孙,渐黜退其违己者。熙宗大悦,复升完颜亮为太保,领三省事,号与兀朮同矣。完颜亮宠遇日隆,立朝益无忌惮。众百官缄口,莫有敢言之者。自是熙宗退朝,日与完颜亮宴于后池,极其欢乐,必完颜亮醉,方许退出。亮离后池,尝值日晡之际。完颜亮或醉不能举动,熙宗则命宫妃扶掖而出。因是完颜亮遂有篡逆之意,只是未得机会也。国之政事,委于裴蒲皇后听理。熙宗坐朝日少,惟思饮酒纵乐。朝官以裴蒲后理政,往往因之以取宰相。 金皇统九年五月,熙宗与众臣议曰:“寡人欲继嗣备承大统,尔众臣以为可否?”宗贤谏曰:“国既有嗣,东宫德誉日闻,足可以代天位。陛下如再立之,适以起其争端也,非善后计哉。”熙宗曰:“上国有四五王者,亦使镇领封疆,各守其位,遇有一登大宝,则众心自服矣,何争之有。”耶律德复谏曰:“昔者封王爵各酋一方,非立继嗣之谓,实使居藩镇以辅翼王室也。今陛下若复立一东君,则权柄不一,必有后患矣。”熙宗见众臣谏之意切,遂退入后宫,与裴蒲后商议。后曰:“此事出陛下意。据臣妾论之,极悖理也。”熙宗心不能平。 过数日,后每以言激之。熙宗怒,尝欲杀后,恐众臣议论,故衔心下。朔日,熙宗临朝罢,退入后宫。宫妃奉进宴席,熙宗纵酒自遣。适裴蒲后朝见,劝熙宗饮酒,至半酣,后曰:“陛下屡日纵饮,中外皆以太保完颜亮将起叛逆意,陛下须谨慎之。”熙宗曰:“完颜亮是寡人亲信之臣,岂有是事?尔休听众臣所言。”后曰:“大诈似忠。正是谄誉陛下,得近侍左右,而起谋意也。”熙宗默然,后亦不敢再谏。金主将就寝,忽大风骤雨,雷电震坏寝殿。见鸱尾有火,飞入金主寝内,霎时间四 处通红,将熙宗龙床帏幔皆烧着。宫人大惊,忙扶熙宗趋出别殿避之。熙宗被酒未醒,宫中烈焰迸天。裴蒲后恐奸人乘势作乱,不开宫中门钥,惟令众侍官即时救灭其火。近三更,火势方灭,止是烧了后宫寝殿。次日又大风坏民居官舍五十所,瓦木人畜皆飘飏十数里,死伤者数百人。熙宗以天变特异,肆赦重罪,因问廷臣曰:“天变若是,谁使为之?”副丞宗贤奏曰:“完颜亮专权自恃,横行中外。又日前台官奏,北边帝星失明。今颜亮每有不轨之谋,故天示大变以警陛下也。”熙宗不悦,即放颜亮于云中,以修天谴,不提。 却说完颜亮被夺去官职,放逐出云中,怏怏不已,自曰:“他日若得大位,当以宗贤骨为泥粉,方雪吾恨也。”因与心腹人堇孛太济、完黑豹议曰:“吾以得大位在掌握中,谁知已被放出。是谋之不成,反得其祸也。”堇孛太济曰:“金主荒淫,纵酒无度,不久必取于公也。”亮曰:“汝焉知后当复取?”堇孛太济曰:“金主之侧,皆公昔日所引用之人。彼深感公德,岂肯忘之而致公于度外不报哉?吾是以知公必复取也。”亮未信,密地遣人于金国体探消息。越两月,人报曰:“金主日前因纵饮宫中,裴蒲皇后言激其怒,被金主以手刃杀之,复立胙王妃撒卯纳于宫中。每要取用太保,众臣力阻之未果。又杀其左司郎中三合,即今要取太保代其职矣。”亮闻之大喜,曰:“若果如是,足遂吾志也。”言未毕,,忽使臣赍金主诏命来云中,复召完颜亮为平章政事。亮得诏,望北谢恩毕,着使臣先回,与堇孛太济议曰:“事不宜迟,迟则有变。 称此机会,大位可图也。”堇孛太济曰:“公可随诏入朝,吾以精壮士傍立,遇金主迎候公,即刺杀之。复教完黑豹部领军马一万,埋伏城外,候内有动静,乘势杀人。金主近臣皆公之故旧,必无不从者矣。”亮大悦:“此计甚妙!”即日准备停当。 次日离云中,迳诣燕京,入见金主。 金主听得完颜亮来到,亲出御阶前迎候。亮先入,堇孛太济与侍从壮士一拥而进,中官阻当之,曰:“禁阙中岂许诸人乱入!”堇孛太济叱曰:“金主有召,谁教尔阻拦?”完颜亮近金主前掣出短刀,金主见势不利,大叫曰:“完平章果有谋意,吾未信,今日做将来也。”即叫:“文武何在?”言未毕,完颜亮一刀刺透咽喉,熙宗血喷而倒。武臣刘嘉远撞出曰:“谋君贼休走!”举铜锤望完颜亮打来,颜亮躲过。堇孛太济喝曰:“匹夫敢无礼也!”一戟刺中嘉远胸膛而死。中外哄动,欲来救护。完黑豹一彪人马从城外杀入,金主前后侍臣尽完颜亮所荐,皆不动手,谁敢再出放对者。亮即下令曰:“金主荒淫无度,纵酒杀了裴蒲皇后,及忠贞之臣左司郎中三合。今吾杀之,复立贤君以安金国。敢有异议者,以刘嘉远为例。”众臣缄口,中外恐惧,只得听允也。 亮即以撒真太后临朝,自于外殿听政。封堇孛太济为左丞相,完黑豹为金吾大将军,以宗室萧裕为尚书左丞,萧玉为礼部尚书。其金主近侍亲臣,各就原职。搜罗致仇臣僚杀之。惟宗贤、耶律德知机,预先备下走路,比及完颜亮入燕都,宗贤与耶律德逃往中国,隐匿江湖不出,竟能免于祸矣。时,完颜亮诛其亲属,复杀太宗子孙七十余人,粘没喝子孙三十余人,诸宗室五十余人。太宗、粘没喝后皆绝矣。 第72回 东阳市施全死义 却说边庭消息飞报入中国。近臣奏知,高宗闻之大喜,曰:“金主已被杀,朕无忧矣。”众臣请曰:“乘其国中无主,起兵伐之,可以报先帝耻也。”秦桧谏曰:“金主虽亡,必完颜亮理政。其臣僚俱是亲信,皆倾心竭力,以扶新主亮也。且兼北方士马精强,屡年丰熟,廪有陈积,陛下不可仓卒伐之。”高宗允桧议,自以金国兀朮、熙宗已亡,无敢有犯南朝者,每日幸秦桧第宅取乐,赐桧银万两,丝绢万疋,钱万缗,彩色千疋,及出入车驾。加封桧妻王氏两国夫人,子秦熺学士承旨,熺妻郡夫人,孙秦埙、秦堪、秦坦并除直秘阁,赐三品服。自是秦桧恩遇日加,横行朝廷,再无忌惮矣。出入城中,百姓望见,一许之地,即要躲匿。若迟了手脚,即将眼睛去之。人畏惧其来,犹如猛虎也。 有后军施全,见其威势独压,心怀不平。自念岳太尉父子功勋甚著,亦遭屈陷死,全家迁徙岭南。若使苍天有眼,肯容此之极恶哉!昔春秋时赵襄子杀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短刃入襄子宫中涂厕,待襄子来而行刺。襄子至厕心动,令人四下搜捉,乃得豫让。左右欲杀之,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忠义士也,吾谨避之耳。”因放豫让。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使人不及识也。后伏于桥下俟杀襄子。襄子将过桥,其马先惊,因令左右搜寻,复得豫让,襄子斯杀之矣。且豫让为人臣,而为君报仇,诚大义也。吾与岳侯,本非同僚亲族。只想着高宗南渡,汴京失守,若非岳侯父子,岂有今日?所恨被奸臣秦桧伺其成功之日,连发十三道金字牌召回车马,又构陷张宪,连词害死于狱中。以此等冤屈,使我衷肠如何不激烈哉!来日往临安城中,伺着秦贼出入朝时,尽我气力戮之,少快平生志也。 施全次日早进于城中僻处等候。不移时,五花头搭已过,道声秦桧趋朝。施全遥望见秦桧未曾乘马,只坐一小轿,轿之三面皆用布板遮闭,前后尽是毡帘围绕,手下随从者不计其数。施全自忖:“此贼原来亦知防人暗算,先自如此谨慎。吾主意至此,若杀得此贼,一以为苍生除害,二以报岳侯冤极。 事不成,亦做着奇男子也。”言罢,秦桧抬轿近前,施全拔出利刃,望轿幔直刺进去。不想轿毡厚密,如何及得桧身,被侍从提辖官一齐将施全捉住,解往秦府来。秦桧令押过施全,问其姓名。施全并无惧色,曰:“吾乃东平人氏,姓施名全,官授后军之职。”桧曰:“谁教尔来行刺?说出那人,我便饶汝。”施全厉声叱曰:“汝乃罔君败国之贼,天下谁不欲杀之,岂独我乎!”桧怒曰:“必有人唆令他来,不打不认。”教狱卒痛打。 施全大叫曰:“我想起岳家父子与天下之人,皆欲剿灭虏寇,以报国仇,独有尔暗通金国,专主讲和,却乃谋杀岳家父子,以快金人之愤,致使中原不可再复,虏贼任是猖獗。只今普天之下,莫不欲生啖尔肉,为岳侯报仇也。今事不成,有死而已,老贼何固问我是谁教来乎!”秦桧听了莫对,惟教拿送大理寺狱,取招罪,押赴东阳市斩之。后人有赞施全仗义云: 烈烈轰轰士,求仁竟弗难。 春秋称豫让,宋代有施全。 怒气江河汰,忠言星斗寒。 东阳甘就戮,千戴史斑斑。 自此秦桧出入,每用五十余人,长刀短剑,前后随行。桧退入燕居,闷闷不悦,王氏问之:“丞相几日尝有忧色,其实何故?”桧曰:“日前因趋朝,半道偶被一小军官,将行刺于我,为提辖官所捉,押归府中,体问其名目,乃具东平人施全。 吾以重刑拷勘,问其是谁唆令,甚被其赫厉一顿,竟令押赴大理寺狱取招,斩于东阳市中。自斩施全后,自觉神思疲倦,旧疾复作,竟不知所以也。”王氏曰:“昔与丞相往灵隐寺修斋,曾教风行者题诗,未得全韵,及丞相责令凑之,风行者道:‘若要诗全,不利于丞相矣。’今此人名为施拿,莫非风行者唆指来谋丞相?”秦桧听罢猛省曰:“夫人言是也。”即唤何立近前,谓之曰:“尔可带领提辖官数人,前往灵隐寺捕获风行者,不可有误。若恁前如道月长老事,二罪俱罚。”何立领了钧旨,与提辖官迳到灵隐寺来,寻见风行者,何立一把手捉住,曰:“秦丞相令来拿尔,即宜赴行。”风行者笑曰:“何恁性急,只吾一人,身不满四尺,手无缚鸡力,岂能走脱此寺乎。日前小人因言语触犯丞相,自知罪过,正待沐浴更衣,敬诣秦府中叩首请死,何用固执之。尔众人且放手立于居舍处,待我入僧房中更了衣服,即同尔赴府中见丞相,决不连累汝也。”何立等曰:“此言亦是。终不然尔会腾空而去哉。”即放了行者进入房中。何立与一起提辖官围住舍外等待行者,过了一个时辰,尚未出来。何立疑惑,与众人抢入房中,不见了风行者。四下搜寻,并无下落。只近床边桌几上有一小匣,封记上写云:“匣中之物,付秦桧收拆。”何立不免将此小匣,与众提辖官回报太师。太师拆开封,匣内有小帖子,题诗一首云: 脱下袈裟起了参,懒于尘世守山庵。 三时斋饭无心恋,百岁功名没意干。 性若白云穿冷袖,心如皓月浸寒潭。 太师问我家何处,只在东南第一山。 秦桧看诗罢,大怒,谓何立曰:“日前拿道月长老,既已卖纵,今又放走风行者,却将此匣来搪塞于我。尔今即往东南第一山捉还风行者,饶尔罪过。若捉不来,本身处斩,全家发配岭南。”何立听罢,惊遑无措,连声应诺领钧旨。出归宅中,与妻子议曰:“我之一命悬于风行者矣。丞相发怒,责吾放走此人,今复令往东南第一山寻讨。我想东南第一山实神仙居止所在,世人如何到得。且风行者,日前在灵隐寺中见他,其人言语不常,非尘俗僧行,终是莫得。今无奈只得领旨前去根究,若空回来,则我一家不免受祸。莫如乘此机而走,庶救一 家之迁徙也。”妻子皆号泣而别。次日,何立于相府取天下地理图视之,东南第一山在眙军城,东有山名曰“第一山”。怎见得,米元章有诗云:莫论衡庐撞星斗,且是东南第一山。 何立视地理图毕,省得路程,迳望眙军城而去。 第73回 栖霞岭诏立坟祠 却说秦桧自差何立往东南第一山捉捕风行者后,心怀疑惧,白昼间尝闻凄惨冤抑之声,因是病染渐深,日重一日,不能复起视事。时百官有所指挥,亦需禀过然后施行。高宗闻其病体转加,亲幸其第候问之曰:“朕以卿屡日未造朝,知卿染疾莫起,卿之后事欲何,需当朕面陈之。”桧扶病倚于床屏,无一 语属后事,惟涕泣而已。久之,乃曰:“愿陛下益坚邻国之欢盟,谨国是之摇动,他无所请也。”高宗曰:“此事实寡人盟誓,卿不必过虑,但自善保其体矣。”其子秦熺伏拜于御前,曰:“臣父若有不幸,望陛下念父之辛勤,以位袭于臣也。”高宗曰:“尔之父居丞相职,尚有不足于众臣。卿今或袭其位,必不能久安。寡人自有处之。”熺见高宗弗允其请,大惧而退。 帝驾已出,桧命执政官各具其经由事呈报。桧能书押者,照在府时依例发遣之。惟一德格天楼四壁上,写张浚、赵鼎子汾、李光、胡寅、胡铨五人名字,必欲杀之,示不忘也。及桧病危不能书押,而得不死矣。是夕,秦桧死。临死时,口中喷出舌头上肉,挣挫呼救命之声,不胜哀苦。童奴皆远远避之。顷间,呕血数升而绝。未数日,其妻王氏偶在庭前,见秦桧身荷巨枷如重囚,悲哀求救,后有数十鬼形者,各执刀斧逐之。王氏凝目观视,见秦桧返顾谓曰:“东窗事犯矣。”言罢,鬼类重打之而去。王氏惊昏在地,众婢妾见,忙扶入房中,气绝身亡。后人有七言八句斥秦桧云: 宋祖明良值太平,高宗南渡起胡尘。 奸臣进幸专和议,志士沉埋失用兵。 排逐忠贞居别墅,暗通雠虏耗朝廷。 临危期有天垂报,咬舌谁怜痛楚声。 秦桧既死,次日,事闻于朝。高宗随即下诏,黜其子秦熺罢织闲祝其亲党曹泳等三十二人,皆革去官职,全家迁发,岭南去汔。 高宗仍下诏取还岳侯、张宪家属,命有司营造岳王坟墓,创立祠宇以享之,官其子孙十二人。理宗朝封赠王之六代:武胜定国军节度使、湖北京西路宣抚使、节制河北诸路招讨使、兼营田大使、神武后军都统制、太师、开府仪同三司、武昌郡开国公,谥忠武,追封鄂王岳飞,配享太祖庙;王曾祖考岳成赠太师魏国公,曾祖妣杨氏赠庆国夫人;王考岳和赠太师隋国公,妣姚氏周国夫人;王妻李氏赠秦国夫人;王长子岳云封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武康军节度使,冢妇妻巩氏封恭人;次子岳雷封忠训郎、阁门祗侯;第三子岳霖赠朝奉大夫、敷文阁待制;第四子岳震赠朝奉大夫、提举江南东路常平事;第五子岳霆赠修武郎、阁门祗候;王孙岳云长子岳甫,决于岳申并封承信郎;岳雷长于岳经,次子岳纬,第三子岳纲,第四子岳纪亦各封承信郎,岳霖长子岳琮,次子岳琛咸授承信郎,第三子岳珂封朝请大夫、权尚书户部侍郎、通城县开国男。 今岳王精忠庙同坟所在于西湖栖霞岭,墓道极其美观。四 围栽植树木,枝皆南向,诚知王之灵千载之下不忘乎宋也。祠宇前殿,中间塑岳王之像,王之右塑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武康军节度使岳云之像,王之左塑烈文侯张宪之像。后殿中间塑王之父太师隋国公岳和之像,王之母周国夫人姚氏之像,及王之妻秦国夫人李氏之像。旁有贵训郎阁门祗候岳雷、朝清大夫敷文阁待制岳霖、朝奉大夫提举江南东路常平事岳震、修武郎阁门祗候岳霆、及王之女号银瓶娘子并张宪夫人。王之将昌文候徐庆、焕文候董先、辅文候牛皋、崇文候李宝、尚文候王贵,皆有小像。王之坟后面,乃敕赐褒忠衍福寺,有田百余亩,每岁给之,备充修整祠宇,永崇王之祭祀云耳。武昌有敕建忠烈庙,以祀王之灵。其别光州等处,各有王祠,不在数焉。 后人读史至此,次韵赵子昂一律,曰: 宋祚中兴势未离,英雄生死系安危。 班回南士君王诏,逃遁金人令字旗。 奸桧有心终作孽,生民无主竟难支。 堪怜歌舞西湖夕,一度游吟一度悲。 第74回 效颦集东窗事犯 话分两头,续说锦城士入胡生名迪,性志倜傥,涉猎经书,好善恶恶,出于天性。一日自酌小轩之中,饮至半酣,启囊探书而读,偶得秦桧《东窗传》,观未竟,不觉赫然大怒,气涌如山,掷书于地,拍案高吟曰: 长脚邪臣长舌妻,忍将忠孝苦谋夷。 天曹默默缘无报,地府冥冥定有私。 黄阁主和千载恨,青衣行酒两君悲。 愚生若得阎罗做,剥此奸回万劫皮。 朗吟数遍,已而就寝。俄见皂衣二人至前,揖曰:“阎君命仆等相招,君宜速行。”生尚醉,不知阎君为谁,问曰:“阎君何人?吾素昧平生,今而见召何也?”皂衣笑曰:“君至则知,不劳详问。”强挽生行。及十余里,乃荒郊之地,烟雨霏微,如深秋之时。前有城郭,而居人亦稠密,往来贸易者,如市廛之状。既而入城,则有殿宇峥嵘,朱门高敞,题曰“曜灵之府”,门外守者甚严。皂衣者令一人为伴,一人入白之。少焉出曰:“阎君召子。”生大骇愕,罔知所以。乃趋入门,殿上王者衮衣冕旒,类人间祠庙中绘塑神像。左右列神吏六人,绿袍皂履,高幞广带,各执文簿。阶下侍立五十余众,有牛首马面、长喙朱发者,狰狞可畏。生稽颡阶下。王问曰:“于胡迪耶?”生曰:“然。”王怒曰:“予为儒流,读书习礼,何为怨天怒地,谤鬼侮神乎?”生答曰:“贱子后进之流,早习先圣先贤之道,安贫守分,循理修身,未尝敢怨天尤人,而矧乃侮神谤鬼也。”王曰:“然则‘天曹默默缘无报,地府冥冥定有私’之句,孰为之耶?”生方悟为怒秦桧之作,再拜谢曰:“贱子酒酣,罔能持性,偶读奸臣之传,致吟忿恨之诗,颛望神君特垂宽宥。”王呼吏以纸笔令生供款,让曰:“尔好捷笔头,议论古今人之臧否,若所供有理,则增寿放还。若辞意舛讹,则送风刀之狱也。”生谢过再四,援笔而供曰:伏以混沌未分,亦无生而无死;阴阳既判,方有鬼以有神。为桑门传因果之经,知地狱设轮回之报。善者福而恶者祸,理所当然;直之升而屈之沉,亦非谬矣。盖贤愚之异类,若幽显之殊途。是乎不得其平则鸣,匪沽名而钓誉;敢忘非法不道之戒,故罹罪以招愆。出于自然,本乎天性。切念某幼读父书,蚤有功名之志,长承师训,惭无经纬之才。非惟弄月管之毫,拟欲插天门之翼。每夙兴而夜寐,常穷理以修身。读孔圣之微言,思举直而措枉;观王珪之确论,想激浊以扬清。立忠贞欲效松筠;肯衰老甘同蒲柳。天高地厚,深知半世之行藏;日居月诸,洞见一 心之妙用。惟尊贤而似宝,第见恶以如雠。闻岳飞父子之冤,欲追求而死诤;既睹秦桧夫妻之恶,便欲得而生吞。 因东窗赞擒虎之言,致北狩失回銮之望。伤忠臣被屠刘而残灭,恨贼子受棺椁以全终。天道何知,神明安在?俾奸回生于有幸,令贤哲死于无辜。谤鬼侮神,岂比滑稽之士;好贤恶佞,实非迂阔之儒。是皆至正之心,焉有偏私之意?饮三杯之狂药,赋八句之鄙吟。虽冒天聪,诚为小过。斯言至矣,惟神鉴之。 王览毕笑曰:“腐儒倔强乃耳。虽然好善恶恶,固君子之所尚也。至夫若得阎罗做,其毁孰甚焉!汝若为阎罗,将吾置于何地?”生曰:“昔者韩擒虎云:‘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又寇莱公、江丞相亦尝为是任,明载简册,班班可考。 以此徵之,冥君皆世间正人君子之为也。仆固不敢希韩、寇、江三公之万一,而公正之心,颇有三公之毫末耳。”王曰:“若然,冥官有代,而旧者何之?”生曰:“新者既临,旧官必生人道,而为王公夫人矣。”王顾左右曰:“此人所言,深有玄理。惟其狂直若此,苟不令见之,恐终不信善恶之报,而视幽明之道如风声水月,无所忌惮矣。”即呼绿衣吏,以一白简书云:“右仰普掠狱冥官,即启狴牢,领此儒生,遍视泉局报应。 毋得违错。” 既而吏引生之西廊,过殿后三里许,自石洹高数仞,以生铁为门,题曰:“普掠之狱”。吏叩门呼之。少焉,夜叉数辈突出,如有擒生之状。吏叱曰:“此儒生也,无罪,阎君令视善恶之报。”以白简示之,夜叉谢生曰:“吾辈以为罪鬼入狱,不知公为书生也。幸勿见怪。”乃启关揖生而入。 其中广袤五十余里,日光惨淡,冷风萧然,四维门牌皆榜名额,东曰“风雷之狱”,南曰“火车之狱”,西曰“金刚之狱”,北曰“溟泠之狱”,男女荷铁枷者千余人。又至一小门,则见男子二十余人,皆披发裸体,以巨钉钉其手足于铁床之上,项荷铁枷,举身皆刀杖痕,脓血腥秽,不可近傍。一妇人裳而无衣,惮于铁笼中,一夜叉以沸汤浇之。绿衣吏指下者三 人谓生曰:“此秦桧父子与万俟卨,此妇人即桧之妻王氏也。 其他数人乃章惇、蔡京父子、王黼、朱勔、耿南仲、吴开、莫俦、范琼、丁大全、贾似道,皆其同奸党恶之徒。王遣吾施阴刑,令君观之。”即呼鬼卒五十余众,驱桧等至风雷之狱,缚于铜柱,一卒以鞭扣其环,即有风刀乱至,绕刺其身。桧等体如筛底。良久,震雷一声,击其身如齑粉,血流凝地。少焉,恶风盘旋,吹其骨肉复为人形。吏谓生曰:“此震击者,阴雷也。吹者,业风也。”又呼狱卒驱至金刚之狱,缚桧等于铁床之上,牛头者长哨数声,黑风飘扬,飞戈冲突,碎其肢体。久之,吏呵曰:“已矣。”牛头复哨一声,黑风乃止,飞戈亦息。 又驱至火车之狱,一夜叉以铁挝驱桧等登车,以巨扇拂之,车运如飞,烈焰天作,且焚且碾,顷刻皆为煨烬。狱卒以水洒之,复成人形矣。 第75回 冥司中报应秦桧 是时,绿衣吏又引胡生至观溟泠之狱,见夜叉以长矛贯桧等沉于寒水中,霜刃乱斫,骨肉皆碎。良久,以铁钩挽而出之,仍驱于旧所,以钉钉手足于铜柱,用沸油淋之。饿则食以铁丸,渴则饮以铜汁。吏曰:“此曹凡三日则遍历诸狱,受诸苦楚。三年之后,变为牛羊犬豕,生于凡世,使人烹剥而食其肉。其妻亦为牝豕,与人育雏,食人不沽,亦不免刀烹之苦。 今此众已为畜类于世五十余次矣。”生问曰:“其罪有限乎?”吏曰:“历万劫而无已,岂有限焉。”复引生至西垣,一小门题曰“奸回之狱”,荷桎梏者百余人,举身插刃,浑类猥形。生曰:“此曹何人?”吏曰:“是皆历代将相奸回党恶欺君罔上蠹国害民者,每三日亦与秦桧等同受其刑,三年后变为畜类,皆同桧也。”复至南垣,一小门题曰“不忠内臣之狱”,内有牝牛数百,皆以铁索贯鼻系于铁柱四围,以火炙之,生曰:“牛,畜类也,何罪而致是耶?”吏曰:“君勿言,姑俟观之。”即呼狱卒以巨扇拂火,须臾烈焰亘天,牛皆不胜其苦,哮吼踯躅,皮肉皆烂。良久,大震一声,皮忽绽裂,突出者皆人。视之俱无须髯,悉寺人也。吏呼夜叉掷于镬汤中烹之。已而皮肉融液,惟有白骨而已。复以冷水沃之,仍复人形。吏请问,曰:“此皆历代宦官,汉之十常侍,唐之李辅国、仇士良、王守澄、田令孜,宋之阎文应、童贯之徒。曩者长养禁中,锦衣玉食,欺枉人主,妒害忠良,浊乱海内,今受此报,应劫而不原也。”复至东壁,男女以千数,皆裸身跣足,或烹剥剖心,或坐烧春磨,哀痛之声,彻闻数里。吏曰:“是皆在生为官为吏,惯污虐民,不孝于亲,不友兄弟,悖负师友,奸淫背夫,为盗为贼,不仁不义者,皆受此报。”生见之大喜,叹曰:“今日始出吾不平之气也。”吏笑携生之手偕出,仍至灵殿,再拜叩首谢曰:“可谓天地无私,鬼神明察,善恶不能遥其责也。”王曰:“尔既见之,心已坦然,更烦为吾作一判文,以枭秦桧父子夫妻之过。”即命吏以纸笔给之,生辞谢弗获,为之判曰:尝谓轩辕得六相而助理万机,则神明应至;虞舜有五 臣以揆持百事,而内外平成。苟非怀经天纬地之才,曷敢受调鼎持衡之任。今照奸臣秦桧,斗筲之器,闾阎小人。 虽居宰辅之名,实乃匹夫之辈。獐头鼠目,同至意以逢迎;羊质虎皮,阿邪情而诌谀。岂有论道经邦之志?全无扶危拯溺之心。久占都堂,怀奸谋而肆为僭分,闭塞贤路,固宠渥而妒忌贤良。残伤犹剽掠之徒,贪鄙胜穿窬之盗。既忝职居宰辅,而叨任处公台。惟知黄阁之荣华,罔竭赤心之左右。欺君罔上,擅行予夺之权;嫉善妒能,专起冤诛之典。奸宄逾于莽、操,凶顽尤胜斯、高。以枭獍之心,蝎蛇成性。忠臣义士,尽陷于罗网之中;贼子乱臣,咸置于庙廊之上。视本朝如敝屣,通敌国若宗亲。鸱鹰啄架臂之人,猰犬吠豢牢之主。奸心迷暗,受诡胡兀朮之私盟;凶行荒残,害贤将岳飞之正命。悍妻王氏,不言豹隐,而言放虎之难;愚子秦熺,只顾狼贪,不愿回鸾之幸。一家同情而秽恶,万民共怒以含冤。虽侥幸免乎阳诛,其业报还教阴受。数其罪状,书千张茧纸不能尽其详,察此愆尤,历万劫畜生不足偿其责。合行榜示,幽显同知。 生将稿呈上,王览之大喜,赞曰:“谠正之士也。”生因告曰:“奸回受报,仆已目击,信不诬矣。其他忠臣义士在于何所?愿希一见,以适鄙怀,不胜感幸。”王俛首而思,良久乃曰:“诸公皆生人中为王公大人,享受天禄三十余次矣。寿满天年,仍还原所。子既求见,吾请躬导之。”于是,登舆而前,俾从者殷,生于后,行五里许,但见琼楼玉殿,碧瓦参差,朱牌金字,题曰“忠贤天爵之府”。既入,有仙童数百,皆衣紫绡之衣,悬丹霞玉佩,执彩幢绛节,持羽葆花旌,云气缤纷,天花飞舞,鸾啸风唱,仙乐铿锵,异香馥郁,袭人不散。殿上坐者百余人,皆冠通天之冠,衣云锦之裳,蹑珠霓之履,玉珂琼佩,光彩射人。绛绡玉女五百余人,或执五明之扇,或捧八宝之盂,环侍左右。见王至悉降阶迎迓,宾主礼毕,分东西而坐。彩女数人,执玛瑙之壶,捧玻璃之盏,荐龙睛之果,倾凤髓之茶,世罕闻见。茶既毕,王乃道生所见之故,命生致拜,诸公皆答之尽礼,同声赞曰:“先生可谓仁者,能爱人能恶人矣。”乃具席,命生坐于右。生谦退再三,不敢当宾礼。王曰:“诸公以子斯文,故待之厚,何用苦辞。”生乃揖谢而坐。王谓生曰:“座上皆历代忠良之臣,节义之士,在阳则流芳百世,身逝则阴享天恩。每遇明君治世,则生为王侯将相,黼朝廷,功施社稷,以辅雍熙之治也。”言罢,命朱衣一吏送生还,谓生曰:“于寿七十有二,今复延一纪,食肉跃马五十一年。”生大悦,再拜而谢。及辞诸公而出。行十余里,天色渐明。朱衣指谓生曰:“日出处即汝家也。”生挽二吏衣延归谢之。二吏坚却不允。再三挽留,不觉失手而释,即展臂而寝,时漏下五鼓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