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妃护夫成狂》 第1章 残月剑谱 常青,顺德十八年春 将军府——萧府。 皓月当空,似水月华轻笼偌大府宅,整座府院也都沉睡在寂静中。 可如此良夜,总有不速之客来此“叨扰”。 屋顶传来一阵细碎的瓦片碰撞声,瞬间惊醒轻水阁的主人——当朝两大权势之一的萧连之萧大将军之嫡女——萧湘。 一个以孤僻狠毒扬名帝京永兴城的萧家大小姐。 房门轻开,一个黑色人影迅速闪入萧湘的闺房中。隔了轻纱床幔,侧颜而卧的人,睁了双眼,似水秋眸,沉静如斯,望了眼潜入者,便无息闭了眼。 房内,来人迅速翻找四周,书案、书架、四壁、衣柜、房梁皆一一细查。 但,皆无所获。 恼怒之下,黑衣人当即转身走向床上熟睡的萧湘,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匕首。 月光下,那利刃散发着幽寒之光,就如此刻那黑衣人的双眼一般,阴狠毒辣! 寒光乍现,提了匕首,就要狠狠朝萧湘的喉咙刺去! 电光火石间,黑暗里闪出一只手,紧紧遏住黑衣人手腕。 黑衣人愕然,扭头一看,竟是一个面容冷艳、着暗红锦衣女子。来人妖冶容颜荡漾着轻笑,周身尽显高傲洒脱之气。 女子俯身,迅速点了萧湘的睡穴。 但对于一直暗中伺机而动的萧湘儿而言,这穴点的,无丝毫用处! “五爷可不希望她出什么意外,柳大小姐。”锦衣女子紧扼的手不松,对着被唤为“柳大小姐”的黑衣人,风情万种地轻笑,轻柔话语暗藏冷嘲。 无疑,听到‘五爷’‘柳大小姐’,假睡的萧湘是震惊的。 常青中,最是受人瞩目的两人,便是这二人——尹云楼与柳子晗。 尹云楼,一个挂牌靖王,当今圣上亲弟弟,世人尊称“五爷”,年仅二十九,不涉朝政,自幼游历在外,辗转江湖之间。武功奇高,手中更有旷世奇剑加持,此人可谓威震整个常青。 柳子晗,当朝两大权势之中的另股势力——柳甫新柳丞相之女,以“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的绝色千秋的美貌闻名天下,为人温柔娴淑,是无数男子倾慕的对象。 只可惜,传闻倾世佳人一直被寒疾缠身。 可今日一见,这传闻似乎不足信。 闻此言,柳子晗一把扯下黑色面纱。 芙蓉出水,皓齿明眸,真真是个美人儿。清雅绝俗,与眼前锦衣女子形成鲜明对比。 放下匕首,眼中愤恨不减,咬牙低恨:“你这女人到底是谁?跟他什么关系?!” 女子嫣然一笑,笑里不尽讽刺:“你自认是五爷的红颜知己,你去问他啊,看看他会不会告诉你。” “你——!”柳子晗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攻击去,然下一瞬,手中匕首已被对方夺去,横在自己喉咙处。 她身子一僵,满脸错愕,这个速度! 背后,她轻笑:“你这武功也就只能用来对付床上那丫头。”随即收下匕首,严正了语气:“别浪费时间了,五爷要的东西在那丫头的床上。” 柳子晗走过去,将萧湘拖下床,朝地上随手一扔,若非萧湘暗暗使力缓冲一下,这一摔怕是要将她摔傻。 一番举动,让锦衣女子也有些看不下去,倚桌抱臂不由好笑:“实在不明白,你心心念念着五爷,怎就又怨上这丫头?这丫头消失三年,如今又活着回来,难不成碍着你眼了?” 假装昏迷的萧湘:...... 大晚上,遭人行窃入室,终于有个人说句公道话了。 是的,没错。萧家大小姐,为逃婚,三年前离家出走,却被人推下悬崖,命陨。 我,罗依依,21世纪新思想女大学生,与闺蜜突遭横祸,自己醒来,莫名其妙就魂穿了这具还热乎的躯体中。 三年中,和隐居深山中的几个怪人潜心修习本领,七天前被狼狈为奸的几人一脚踹回萧湘的老家——帝京永兴,名义为曰:发肤受之父母,身为子女,回家尽孝去! emm......,尽屁的孝!偌大一个将军府,就一个凶巴巴的萧将军和一个满脸老好人的萧家公子,前脚刚踏进萧府大门,便被狠心的‘亲爹爹’狠狠甩了一巴掌,若不是‘亲哥’萧轺拦着,自个儿当下就见阎王了! 这还不算什么,挨了一巴掌就算了,当夜被叫到书房跪听,自个儿还有一门与当今二皇子的婚事! 啊呸!这是回来尽孝的吗,这分明是回来被卖的! 被亲爹逼也就算了,皇帝又是操的哪门子心,自个儿儿子都不愿意娶,还逼着自己下跪承认这门婚事。 搁我这彰显你的皇权至上?! 一群老古董,封建思想荼毒不轻! 这吧,好不容易心安静一会儿,大半夜又遭人行窃重伤,正所谓‘人在家中睡,祸从天上来’。 萧湘是上辈子造孽造的太多吗?! 不过,这永兴的瓜也很大呀。 众所周知,备受皇帝看重的二皇子(也就自己现在的那个未婚夫)一直倾慕柳家大小姐,貌似暗恋明恋了三年之久,源于柳家大小姐身体抱恙,俩人这一直没成婚。 可是这个常年不回永兴的挂牌靖王是肿么回事?以二皇子对柳子晗痴慕的程度,这俩人迟早要成,作为亲皇叔,这是要和自个儿亲侄儿抢女人吗?! 这瓜......怎么越吃越甜呢? 不多时,柳子晗在锦衣女子的帮助下,果真在萧湘设有机关的床上暗格内找到一本红皮书,那书封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残月剑谱。 然而,当柳子晗迫不及待翻开书页时,里面竟是白的! 锦衣女子上前一步,拿过书,也不禁皱了眉。 将书靠近鼻尖,细嗅,有股淡淡的清香,且很淡,几乎没有,但她可确定这气味绝不是普通纸质所能散发出的。 片刻,“是墨隐纸。”她说。 “墨隐纸?!”柳子晗惊讶。 她曾在书上看到过这种纸——一种可以将纸上的墨汁隐去的稀缺纸,只有用相对应的明香加以熏染,才可令其现字。 只是这墨隐纸的明香,她二人都不知。 片刻,锦衣女子又将书扔给柳子晗,正色,“走吧,五爷见多识广,这种事难不住他。” 一切还原后,两人将萧湘抬上床,解开她的穴道便携书离去。 前脚两人刚走,后脚萧湘便从床上坐起。月光轻斜,墨发轻纱白衣,竟也是个清丽绝俗的美人儿。 朱唇皓齿,明眸澄澈而有神。凝望门口深思一瞬,便下床扯下衣服快速出了门。 第2章 在线吃瓜 世有灵剑,一曰旭日,另曰残月。二者皆只有实体剑柄,而无剑身。 剑身通过剑气凝结而成,其剑身可如流水般涣散聚合,也可像刚硬如利刃直穿坚石。变幻莫测,威力巨大,因而二者被世人称之为旷世奇剑。 最重要一点,两把剑皆认主。 而旭日剑早已认主,其人便是威震常青的五爷——尹云楼。 而残月剑,消失百年,至今无人寻获。 出了房门,萧湘轻跃屋顶,立足房脊之上,自腰间拿出一块白色玉石。 白玉有鸡蛋般大小,外形似球状,却又不完全是圆的。抬起手,对着天上皎月,竟泛起淡淡的皎皎之光,此刻再看,却分明似一轮残月。 两把奇剑,在与那几位怪人师父修习武功时便已有耳闻,只是让她惊讶的是萧湘竟会与消失百年的残月剑有联系。 这个将门闺秀当真让她越来越意外了。 收起白玉,朝东边两人消失的方向望去,随即便飞身秘密追去。 一刻钟,萧湘便尾随两人来到一座四层高的富丽精致酒楼前——香满楼。 其最高层是间四方,阁楼中灯火已息,只有顶层的阁内隐约映着淡淡的烛光,并从中传出轻悠动听的琴音。 见此,心中已了然。 萧湘几个快步,迅速隐到酒楼的暗处。抬头,负手,脚尖轻点,一个箭速,无息越过高阁,利索空翻,瞬间稳稳轻落飞檐之上。 阁内琴声依旧,夹杂在轻柔的夜南风悠悠散开,令人陶醉神往。 萧湘蹲身,单手撑檐,缓缓伸出头。 阁内装饰简洁素雅,没有太多奢华繁多的装饰品。阁内只有一淡青色轻纱从屋顶一泻而下,将阁内的空间横截为东西两侧,楼梯口在东侧,西侧一男一女。 男子慵懒地倚躺在镂空榻上,手中精致酒盏,在唇间来回缓缓移动,并不时地细品着杯中美酒。 墨色眼眸似夜空般深邃,但眸光却又随意地散发淡淡的慵懒,一双眼甚至蛊惑、使人着迷。 男子右后方端坐一淡紫罗纱裙女子,春葱玉指妩媚多情地抚琴,朱唇凤眼,一笑一瞥皆透着风情万种。 因视线不佳,萧湘决定寻一个近些的藏身之地。扫视四周,恰巧发现男子后方稍远处的栏杆旁有一茂盛高大的盆栽,正好可以遮掩住她。 于是起身,朝阁楼北面轻盈跃下,悄悄隐在绿植后面,蹲下身,双手轻握栏杆,透过树叶缝隙,静观阁内动静。 然而这时,男子慵懒迷离的眸子瞬间划过一道凌厉。须臾,动了动衣袖里的手,便缓缓坐起懒散的身子。 紫衣女子润蝶也缓缓停下手中的动作,低眉,轻启朱唇,柔媚地轻语:“她们来了。”嘴角那抹柔柔的笑意如此勾人心魂。 闻声,萧湘也将目光移到楼梯口,聚精会神地窥视着。 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凉凉的夜风里夹杂着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但高处不胜寒,她不觉缩了缩身子。 果然,楼梯里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走上来两个人。润蝶轻轻起身,双手轻叠优雅置于腹部,微微垂首,静立尹云楼身侧。 尹云楼倾着身子,又倒了杯酒,平静的俊容看不出任何情绪。 锦衣女子——谢灵月,携着剑谱直径穿过帘纱,将手中的东西直接撂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身上的桀骜不驯不减丝毫。 对他笑着,半开玩笑:“这可是柳大小姐费了不少精力替您寻的。” 话间还不忘笑笑地瞟向帘外痴痴伫立的柳子晗。 尹云楼的确是常青最具魅力的男人,可惜这个男人是个薄情主儿,恋上他无疑自找情伤。 帘外,柳子晗额蹙心痛。含泪的眼里、疼痛的心中包含太多复杂的情感,可再多的情感也终究只能生生的卡在喉咙里,只能这样静静地站在那,远远的看着他。 暗处,萧湘瞧着佳人痛心疾首的娇怜模样,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倚坐栏杆处,心间却计较起—— 她记得,这个挂牌王爷自幼痴迷武功,十岁便瞒着亲人出宫闯荡江湖,十九年来极少回永兴,而这位倾国佳人几乎未出过永兴,这样的两个人怎么扯上关系的? 况且,瞧着柳子晗这深情样子,俩人必然是一段刻苦铭心而又荡气回肠的绝美恋情! 思此,某人心中忍不住砸了咂嘴:永兴还真是个好地方,在这平风浪静的表面之下竟还藏着如此大如此甜的瓜。 就是不知道,二皇子——尹澈逸那个大傻子在得知自己百般呵护的女子竟是自己亲皇叔的情人,该是怎样的反应。 刺激啊。 这边,尹云楼未理会谢灵月的话,拿起书,翻开,白的。 “是墨隐纸。”她轻笑,提起茶几上的酒壶:“这个就需您自己解决了。”随后朝一边的栏杆走去,倚靠其上,置身事外地喝起壶中酒。 他细细闻了闻,片刻,波澜不惊的双眼漾起一丝涟漪,泣月草。 一种只有在月下才会散发淡而独特之香的香草,此种香草很稀少也很不起眼,所以很多人无法注意到它,更不会知道它可散发香气。 曾经也包括他自己。 “去,将泣月熏香拿来。”尹云楼不动声色地吩咐身后的女子。 润蝶欠身,轻声应道:“是。” ...... 很快,泣月熏香被拿上来。 尹云楼接过东西,过走至月下,将书置于熏炉之上,任由缕缕青烟穿游纸张之间。 皎皎月华,披洒他全身,指尖青烟,缓缓萦绕周身,清风徐来,素洁衣衫轻轻翩跹,明明就在那静静地立着,却又给人以随时都会随风踏月而去的恍惚,此时此刻,他就好似遗落凡尘的月光之子,令人忍不住向往、忍不住痴迷。 静静的夜,轻轻的风,淡淡的香,微醺了身后在场的每一个人。 有香翩跹入鼻,萧湘凝望那人背影,竟生出一丝恍惚,脑海也不由浮现一幅画面——月下一个修长背影,月色朦胧,那人素衣轻扬,但那背影却冰冷的很!努力要看清那人,却怎么也看不清。 头脑些许疼眩,萧湘难受地摇了摇头,却如何也记不起这是哪来的画面。 这个身躯留下的记忆? 这是萧湘此刻唯一能想到的。 沉浸美酒中的谢灵月也不由出神地凝视他的背影。 此时,她终是明白为何柳子晗润蝶这两个常青一等一的美女会如此苦苦痴迷于他,这个男人有毒! 抬眼,瞥见书上已渐渐显现字,便起身,将酒壶扔到桌子上,冷冷撂下一句话:“既然东西已到手,那我便先走了。” 此时她已微醺。 尹云楼无动于衷,一旁的润蝶却是嘴角隐着一丝冷笑,看着欲离去的谢灵月,心下轻轻沉吟:果然是个桀骜不驯的女人,但尹云楼的脾气你终不清楚,如若真有哪句话惹到他,莫说你是大夏的公主,哪怕是大夏的皇帝,他尹云楼也是照废不误! 第3章 房子塌了 谢灵月步履有些蹒跚,走至柳子晗身边,一手搭在她肩上,冷艳绝美的脸上笑意盈盈,调侃道:“美人儿,五爷身边美女如云,多你一人也不多,少你一人也不少,何苦在这自找没趣呢,走,随姐姐我寻欢作乐去。” 泪早已满面,心也早已千疮百孔,这个女人说得对,他身边何曾断过女人,而她也终究只不过是他逢场作戏的其中一位,唯一与其她女子不同的是,他与她逢场作戏的时间久一些! 她凄然一笑,看着他,痛不欲生的眼里终于出现了阴冷狠绝。 片刻,她笑着从唇间飘出一个字:“走。” 她还是那句话,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哪怕玉石俱焚! “往哪走?”忽然,两人正要转身之际,从里面传来三个字,淡淡的语气透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戾气,却瞬间令空气凝固! 那种令在场所有人都瞬感压迫的无形震慑力,渐渐延漫正整个阁楼,就连躲在暗处看戏吃瓜的萧湘也不觉心神一颤。 都言五爷尹云楼性情冷淡,震慑人心于无形,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润蝶低头,暗暗呼气:他怒了。 尹云楼缓缓转身,将手中已尽显字的剑谱冷冷地扔到茶几上,润蝶也忙轻步走来,将他手中的熏香接过,退至一旁。 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双如星般的眼,透过青色纱幔注视着满脸泪痕的柳子晗,平静的眼眸中透着说不清的冷漠。 “你,可以走了。”冰冷生硬的声音划破沉寂的空气,也令所有人心生一丝寒意。 第一句话便令谢灵月彻底清醒,此时她的身子更是一僵,他的目光虽仍旧停在柳子晗身上,但她还是能分清楚他这句话是给谁说的。 收敛了些傲气,放开柳子晗走了,这个男人她还真是惹不起! 微侧首,“你也先退下。”依旧冷淡。 润蝶抬头,神情不由一怔,这显然令她出乎预料,但也未说及什么,垂首福了身悄然退下。 他们之间,有些事终究是要说清,否则这个女人是不会甘心离去。 烛火摇曳,阁中只剩他二人。 四目相对,一静一动,一冷一炽。 柳子晗眸中泪光闪动,她还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打算正眼看她一眼呢! 忍着心中万千伤痛,嘴角扯出冷笑,冷冷道:“五爷不是说,这一辈子都不愿与我再有任何瓜葛,更不愿再看我一眼!怎么偏偏又让手下的人告诉我您要找残月剑谱,如今来了这,您又如此盯着我?” 半个月前,那个锦衣女子曾去找过她,并告诉她,五爷在寻找残月剑谱,希望她能一起寻找,那时听到这个消息还为此暗暗欣喜了一夜,以为只要帮他找到剑谱,他就能不再如此冷漠对她,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想知道?”他双手负后,唇间终于有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瞬间,泪眼里闪出异样,是惊喜,是极度的渴望。 难道真有原因? 但,她终究是想多了。 一个朱红色精致的小盒子瞬间穿过帘纱,飞入她的手中,速度之快不及她反应。 他的双手依旧负在身后,清冷道:“这是冰魄毒的解药,吃了它,你的病自会好。”微顿,言辞冰冷:“但,你给我记住一点,从此以后,你与萧湘的恩怨一笔勾销!如若你再敢碰她一毫,休怪我不顾往日情分废了你!” 专心在线吃瓜的萧湘:????? 此刻,皙白小脸儿上除了懵还是懵。现在她需要急速运转下大脑——柳子晗一直身患寒疾,若说她这病是因中冰魄之毒引起、情人并为其找寻解药,这些她能理解,但这跟萧湘有一毛钱关系?! 入这身体来,关于这躯体的生前事迹,她通过几个师傅的告解早已烂记心头—— 萧湘,时年芳龄十九,自幼父疼母厌,为人孤僻狠毒,常年被亲爹禁足府中,极少出府门。唯一的闺房好友就是相府千金柳子晗,二人却于三年前因‘道不同不相为谋’而绝交。 若说萧湘与柳子晗有什么牵连,她能理解,但这小小的萧湘怎么和这位地位尊贵的五爷也扯上关系?这五爷还这么护着?! 两句话,顿时让柳子晗如五雷轰顶!她几乎要昏厥过去,要窒息,她看着尹云楼,目光发直,面目悲痛欲绝。 她以为他屏退左右是为了给她一个理由,一个这三年不回永兴不见她的理由,没想到却是为了萧湘! 不过,这又何曾不是一个答案,一个他突然冷落她离开她的答案! 她此时真是心如刀绞!扶住楼梯口处的栏杆,晃着不稳的身子对着他凄苦道:“五爷,您终究是说出离开我的原因,也终于承认你爱的人始终是萧湘!” 萧湘:...... 此刻她脑海只有这几个大字——自家房子塌了! 被震惊到大脑无法运转,扭头朝四下看了看:路呢?我要走,大半夜出来吃个瓜,竟吃到自家头上,也是醉了。 “原因可还满意,柳大小姐?”尹云楼嘴角勾起一抹笑,那笑里却暗藏着一丝嘲讽,一丝意冷。 她心如死灰,咬牙切齿:“满意,非常满意!也十分感谢五爷能坦诚相告!但是!我还是那句话,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满眼哀伤,嘴角却透着浓浓的凄绝而恶狠的笑意:“哪怕万劫不复!” 那一刻,不知是谁的心动了…… 最终,柳子晗决然离去。 昏暗的阁内空空荡荡,只剩他一人。目光依旧,他便那样站着,任由清冷的夜风吹拂他的衣角…… 暗处,萧湘静静地望着他孤独身影,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些什么......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一双清澈眼眸微微有些失神…… 好像,有些萧瑟,也有些凄凉。 一双纤长卷翘的睫毛不觉颤了颤—— 心间却莫名觉得:或许,还是爱着她的。 而且,是很爱。 一抹清风轻掠过眼帘,无端思绪被抹去,大脑却泛起一阵晕眩,晃了晃脑袋,却依旧无济于事。 心下郁闷:今夜脑子不是浮现奇怪的画面,就是莫名晕眩,怕不是这身体生前受了什么刺激,把脑子刺激坏了? 正努力拍头清醒时,身前光线却莫名一暗,抬头,却正撞见尹云楼深邃的眼眸。 萧湘:“……” 撞见皇叔和老情人说悄悄话,被逮个正着,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高高的盆栽旁,尹云楼双手负后,静立,平静似水的面容,凝着她,看不出任何喜怒。 头脑逐渐迷乱,蹲在那两手把握栏杆,故作一副‘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你’的镇静笑容,礼貌招呼:“嗨,晚上好。” 沉静眸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萧湘,却是不知在想什么。那姑娘清澈眼眸逐渐迷离,柔软无力的身子也开始摇摇欲坠。 眸光闪动,终是松动了负在身后的手,然,右手刚松开,敏锐的耳朵便听见一阵声响。 侧目,是上来的润蝶。 楼梯口处,润蝶一眼便望见栏杆处的主子,再细看,那昏暗的盆栽后还藏了一团淡淡的白影。 萧湘意识彻底模糊,两手一松,整个人朝楼下坠去。 瓦片撞击出清脆声音,润蝶大惊!不及思考,提裙瞬间消失原地。 第4章 黄雀在后 朝漆黑不见底的楼外望了一眼后,尹云楼便无动于衷转身,走回椅榻旁。 不过须臾,润蝶便将萧湘安全救上来,将人稳稳带到柳子晗曾站过的地方,随后不留痕迹迅速退至帘内,恭立一旁。 有人在旁窥视,她从始至终一点察觉都没有,真是她的失职! 萧湘昏沉难奈,脚下步子错乱,她用力摇头尽量使自己保持清醒,但无济于事。 尹云楼静静地立在那,单手负后,另一只手轻轻地扶在榻上,不看她,平静的目光落在无边的暗夜里。 眼里嘴角不知何时浮出了淡淡的笑意,温润而清朗,静静开口:“准侄媳似乎很闲,大晚上不睡觉,竟跑我这来凑热闹。” 她的身子不停地晃动着,连轻纱里的修长身影也不住晃动,她尽力笑着:“五爷说笑了,只是五爷这里的琴声太动听,湘儿耳馋,便没忍住溜了上来。” “那上来后可看见什么?” 她用仅残存的意识,笑说:“您这光线不好,没看清。” 收回手,缓缓坐回榻上,目光依旧平静:“那听到了什么?” 她笑:“风有些大,没听清。” 心中却暗丧:这感情好,大半夜出来吃个瓜,不仅吃到自己身上,还被人暗地给算计了!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侧脸,嘴角的笑意更重,隔着纱帘看她,轻语:“可今夜是南风。” “我……”她扶头,终于察觉这是——拭忆香,心中刚了然,便悄然昏倒在地。 一阵微风吹过,不小心吹乱了轻纱。 他躺回榻上,闭目养神,片刻:“去,把尹澈逸请来,就说萧湘在我这。” 润蝶微怔,些许疑惑。萧湘此次深夜窥探,是她犯了事,请二皇子来意欲何为?况且二皇子素来不待见他这未婚妻,请他,会来吗? 不敢多问,欠身领命:“是。” 转身正要离去时。 “等等。”尹云楼又缓缓开口:“跟他说,若半个时辰内不见他人,我就不敢保证萧湘不会发生什么。” “遵命。”瞬间,消失不见。 一时间,周围安静了。 偌大的阁内,几盏烛火静静摇曳,轻薄的纱帘缓缓摇晃,阵阵微风抚乱了她的发丝和衣角……尹云楼睁开眼,侧脸,看向安静昏睡在地的萧湘。 红色烛火映照下,清丽睡容如此安详,就如这静谧柔和的夜晚,让人如此安心。 . 月色清澈如许,安详静谧的月夜,彷如七天前那一夜...... 轻水阁内,萧湘初回萧府,那晚姑娘深夜未眠。 窗下,她背靠椅背闲懒而坐,望着月想着事情,身上淡青色的罗衣裙摆随月华泻了一地,柔顺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肩上,月光织成的纱衣轻披身上,朦胧而柔美,一如画中淡雅绝尘的仙子。 回神之时,目光滑过庭院屋顶之时,却瞥见一个白色身影。 皓月之下,那人一袭素白衣衫,静立飞檐一角,遗世独立,彷如神只降世。清风徐来,将他素洁衣衫吹拂的悠扬纷飞,朦胧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迷离梦幻,令人不禁着迷失魂。 遥隔数丈,四目相对。檐上他负手而立,窗下她倚靠而坐,月色寂静,安抚了整个世界,只是这一眼却好似跨越千年的时间和距离才得以重新汇聚。 没有惊讶,没有欣喜,仿如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 那一夜,月,是真的很美,美到不太真实。 第5章 鱼和熊掌 帝王居所,一座占地六千亩、奢华富丽的宫殿族群——万盛宫 皓月高挂,朦胧月下,灯火通明的广大宫殿群后,若有雄伟高峰显现,宫殿之间更有粼粼波光跳动,再细看,其间青树繁花点缀,乍一看,原是一座天上仙宫掉落人间。 曲径繁花尽处,有宫殿——华英宫,二皇子寝宫。 偌大宫殿,寂静昏暗一片。 床榻上尹澈逸睡意尚浅,翻身之际,透过一线眼缝,却瞧见纱帘外一个静默的紫影立在那。 思绪朦胧之间,顿时一惊,瞬间睡意全无。眨眼间,人已翻身危坐起。 全身警惕,定睛看着来人,冷冷道:“不知润蝶姑娘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来人身姿妖娆,且一袭紫衣,能够于深夜不惊动皇宫一侍一卫,并能无声无息潜入他华英宫,除了尹云楼身边的手下润蝶,整个永兴找不到第二个女子能够做到如此。 润蝶款款欠身,含着几分笑,轻言:“我家主子想请二皇子于香满楼一叙,特命奴婢来请。还请二皇子速去。” 尹澈逸惊讶,尹云楼也就刚回永兴数日,三天前入宫到祠堂为先皇先后进香,也未通传宫人、让皇帝与他们这些晚辈知晓,今夜却专门命人来请他,又想搞什么鬼?! 毕竟是长辈,尹澈逸不想弄的太难堪,清冷笑道:“此时已夜深,皇叔若真有重要之事,侄儿明日再亲自登门拜访,今日就算了,润蝶姑娘请回吧。”说完,便翻身躺下。 润蝶垂面,轻言:“主子走时还命奴婢给二皇子带一句话,倘若半个时辰内不见二皇子人,他便不敢保证萧湘儿不会发生什么事。” 明显地,黑眸中闪出一抹惊怔,但也仅是一闪而逝。拥了被子,心中冷哼:也真是高看了她萧湘,倘若她真就此消失了,本皇子倒真该好好谢谢你尹云楼了! 望着那纹丝不动的人,润蝶嘴角不经意一笑,随之便无息离去。 ...... 香满楼,润蝶静立尹云楼身后。忽然,从暗夜中跃进一个黑色人影,站定,此人不是堂堂二皇子又是谁。 夜风拂动,玄青华服随风拂动,站立在那,周身威严凌然之气难挡。 冷眸望了眼昏迷在地的萧湘,墨眉当即微蹙一下。又看向帘内榻上撑首假寐的男人,几分得体笑意:“不知深夜,皇叔叫侄儿前来有何要事?” 身边润蝶不禁垂面,微微一笑,暗想这二皇子倒是有意思。 榻上的人,慢慢睁了眼,深邃如海的眼眸望着无边暗夜,启唇沉声道:“自己的未婚妻半夜不睡觉,跑来我这偷窥,你还敢问我找你有何事!”末尾句,明显听出他的怒气。 尹澈逸一怔,偷窥? 又扭头看向还昏迷的萧湘,满眼诧异。 三天前,这丫头与柳家二小姐柳子韵便不小心在皇宫中冲撞了尹云楼,当时只当她二人未见过他真容、不懂事,便没和她二人计较。今日脑子是抽了吗?!又来偷窥! 掖下胸腔里的气,尹澈逸回过头,面露微笑:“这丫头三年前落崖摔坏了脑子,还没好,皇叔切莫与她计较,回去侄儿教训一番就是。” 是否真的偷窥,他也未敢问,毕竟人真真切切在他这,尹云楼这人虽做事狠绝,但却不会无中生有。今日他既然特意命手下叫他来,定然也是有意放过萧湘这一马。所以,过多的,在他面前不要多问。 朝尹云楼恭敬一拜,便蹲身将昏迷的萧湘横抱起,转身准备离去。 但刚走到楼梯口便传来尹云楼冷寂的声音:“尹澈逸,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萧湘与柳子晗的关系,我想你比谁都清楚。既然你选择了萧湘,就没必要再把心思放在柳子晗身上,否则到时后悔,别怪我没提醒你。” 尹澈逸又是一愣。 尹云楼一向消息灵通,可知天下事。即便他人远在江湖,对于永兴发生的大小事也皆了如指掌。可尹澈逸却想不通,他这个一向寡静的皇叔,何时也开始管这等闲事了? 转身,朝尹云楼恭敬回礼,薄唇轻勾:“君王赐婚,儿臣岂敢不从,但侄儿与子晗却是情投意合。鱼或熊掌,侄儿自有分寸。”说完,瞥望那人一眼便走了。 榻上,尹云楼的目光依旧落在无边暗夜中,眸里始终是沉寂与冷漠,尹澈逸给的答复,他未再开口。 一旁的润蝶却不禁勾唇冷笑了下,大抵是觉得这二皇子当真是单纯的很。 回过神,敛了笑,方想起正事。润蝶润蝶向前一步,朝尹云楼低眉喜贺:“润蝶恭贺五爷,终得世人梦寐以求的残月剑谱。” 心绪尽散,他负手起身,看向茶几上的红皮子书,却冷哼一声:“梦寐以求是谈不上,但意想不到却是有。”这冰冷的言语中分明带着几分怒气。 她不禁一愣,看其脸色,顿时心中一惊,忙快步走到茶几旁,快速拿起书翻看,确实是满满的字,后面还附有图案,但—— “只是萧家一些简单剑法,没什么用。”他不恼不怒的说着,丝毫不见他为这个结果感到惊异。好像,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不过萧湘在走之前,故意用墨隐纸制了这假的剑谱,目的他如何不明。既然她不想让他寻找残月剑谱及残月剑,那他便遂了她的意。 深邃眼眸似有星辰大海,眼中那一泓淡淡浅浅的笑意,使之神秘而蛊人心魂,他走至栏杆处,开口:“寻找残月剑谱之事,就此作罢。” 侧颜,又吩咐,“即日起,你和谢灵月不得再与柳子晗有任何牵扯,包括我今后所下达的任何一道指令都不准向她有丝毫透漏。另外,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私自动萧湘一毫。二者,若有违者,无论谁,我必严惩!” 润蝶满眼惊异!不再找残月剑谱?又不让人再动萧湘?! 他想干什么?! 心间虽有太多疑惑,但润蝶也只得欠身领命;“是。” 夜风掠过,再抬起头之时,人已消失不见。留下的,只剩润蝶深深、浓重的疑虑。 第6章 不情不愿 无人街道,灯火零星,尹澈逸抱着萧湘走着。星光闪烁,悠悠夜风吹来,让人舒适。 其实到现在,尹澈逸还是有些恍惚的,他实在想不到自己竟真为萧湘不顾半夜跑来。 放到三年前,他真巴不得尹云楼随便找个理由废了她,这样他也就不用受他父皇逼迫娶她。 想着,今日跑来救她,完全是为了日后的皇位,除此以外,可无他心。 没多久,怀中人渐渐有苏醒迹象,于是走至路边寻了棵树,便将人放下。 月夜里有微光,萧湘靠在树上迷迷糊糊,皙白细腻脸庞不染脂粉,纤眉微蹙,微微晃动着脑袋,模样竟有些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鼻梁高挺、嘴唇柔嫩,精致鼻唇让人不禁怦然心动。目光往上移去,一双浓密纤长的睫毛张皇不安地跳动,犹如迷失方向的黑色蝴蝶,也招人莫名迷恋。 尹澈逸蹲在跟前细望着眼前人,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白中透粉的细腻脸庞。 唇角、眼眸不自觉浮现几分轻笑,大抵心里觉得,这丫头竟也有让人觉得好看的时候。 脑袋又晃了一下,纤眉紧皱,双眼便慢悠地睁开了。 尹澈逸瞥见,触碰她脸庞的手便顺势捏住了她小巧的下颚。 满含醉人笑意的眼眸凝望眼前人,低沉声音故作拉长:“偷窥好玩吗?” 一瞬,萧湘清醒过来,看到跟前的人,眼里惊讶:“尹澈逸?”又扭头看看四周。 大马路上。 复又移回目光到尹澈逸身上,才发现自己的脸正被他捏着。 纤眉一皱,便一把打开他没规矩的手。 尹澈逸竟也不恼,收回手笑望她:“你这刚回来没几天,便招惹了尹云楼两次,是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本皇子,想以死谢罪呢。” 啧啧啧,听听,哪来的自信呀。 萧湘两腿支起,弹了弹衣上的青草,看向尹澈逸,笑:“二皇子知道‘脸’怎么写吗?” 尹澈逸不懂新思想女大学生的套路,自信道:“如何不知。” 萧湘睨着他,哼哼笑:“可惜你没有。” 尹澈逸:“.......” 莫名其妙的,今儿是心情好吗,这丫头如此以下犯上,搁之前,自己早废了她了! 萧湘两手撑腿,借力站起。 目光又向四下望了望,东边不远处,一座高楼耸立,顶层依稀还亮着灯火。 她记得,当时柳子晗和另一名女子从她那偷走名为‘残月剑谱’的东西,自己便一路跟来,随人溜上楼顶。 可如今为何她身在这,到阁楼里之后的记忆怎么一点都没有了? 恍然想起尹澈逸提到‘尹云楼’。 又转身看向蹲在地上的人,皱眉问:“尹澈逸,你刚才的意思是我偷窥尹云楼?” 尹澈逸眼底阴寒不减,起身,也不看她,冷声:“偷没偷窥本皇子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半夜你人在尹云楼这!” 言外之意,尹澈逸也不知道自己在尹云楼那发生了什么事。 以自己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八成是中了拭忆香,才导致记忆丧失。 也就是说从上楼偷窥那一刻起,自己便开始中招了。 思此,萧湘心里一阵惊叹:我在轻功上的造诣已是极高,他竟能一早就察觉到,这五爷果真不简单。 又不禁暗想了想,这永兴的瓜不仅又大又甜,这水也不是一般的深呐。 转而抹去思绪,又看向一旁的尹澈逸,脸上堆了笑,凑近一分与他解释:“今天这是个意外,大概是因为这几天被咱俩那‘你不情我不愿’的婚事闹的,心里想不开,来到五爷这找刺激。” 尹澈逸斜眼而来,冷眼讥笑:“既然你不愿这婚事,为何又回来了!” 萧湘:“......” emm......,你以为我愿意啊! 要不是被那几个师傅骗回来,姑娘我早凭借一身非凡武功到江湖上逍遥快活去了,哪还轮到你们这群老古董给我画地为狱! 尹澈逸凝望她一眼,负手走了。 萧湘见之,闷着胸腔里的恶气,也跟上。 平阔街道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尹澈逸,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咱俩的婚约是牵扯了朝政问题。”姑娘两手叉腰,荡着步子,悠悠走着,好看的清眸里隐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一切都了然于心,道“咱俩属于‘你不愿娶,我也不愿嫁’,我在你父皇面前不得已折腰点头,是因为我身轻言微,一个将门之女本无权抗议此事。可是二皇子你呢,怎么也甘心承下这门婚事?” 扭头看他,眼中含笑:“是因为皇位吗?” 尹澈逸一怔,当即停下脚步,身后萧湘没注意,一头撞到他宽大的肩上。 扭头看向被撞地晕头转向的萧湘,俊美容颜显露一层薄笑,问:“谁告诉你本皇子允下这门婚事是因为皇位的?” 萧湘揉了揉脑袋,小脸挂着一丝吃痛,答:“我自己猜的。” “猜的?”忍不住嗤笑一声,看着她,满眼在说——你何时这般有脑子了? 瞧见他眼里的不屑,萧湘说道:“这很难猜吗?历来皇家与臣子联姻不都牵扯政治问题么。在众皇子中你又是皇帝最看重的,可谓要什么有什么。而真正能让你动心的,估计也只有皇位了。” 说到这,萧湘又故作好奇问:“你说你答应这婚事是因为皇位,那我爹逼我嫁你是图什么?”抱臂惊疑“权力?”又咂嘴“他已是常青百万雄狮的大将军,常青兵权都在他手上,好像也没什么权力可图了。” 又皱眉:“难道是为了给我哥铺路?可我哥年纪轻轻已是万盛宫的禁军首领,也不需要啊。如果不是,那是什么,难道.......” 一旁的尹澈逸,便那样眼瞅着眼前人小嘴巴巴乱猜,喜怒不明的俊容看不出在想什么。 半天,那人也没猜出个头绪,于是凑到尹澈逸身边,笑得贼兮兮问:“二皇子知道我爹为何要执意卖我吗?” 尹澈逸睨了她一眼,直接走了,撂音:“如你所言,朝中联姻可没几个是单纯的。既然萧将军执意将你嫁本皇子,自然有他的打算。不过像你这般无才无德的丫头,能让我父皇同意这门婚事,也自然是看重了萧将军的价值。” 听到解答,萧湘忙屁颠跟上,凑耳来听。 “邻国大夏一直是我父皇的心头病,我父皇立誓要荡平大夏。可萧将军权力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愿再带兵攻打大夏,因此我父皇自然是要收回兵权的。”他一面走着,一面细细说着。似乎也忘了此乃朝中政事,不得随意外泄。 萧湘抱臂,右手摸了摸下巴,心里深思,她有想过,二人的婚事牵扯了政治问题,但没想到竟还牵扯到了邻国大夏。 大夏这个国家她有听过,国虽小,但该国医术却是冠绝天下,国内资源富饶,拥有大量奇珍异草,尤其盛产珍贵草药。也是因为此,小小的国家在经济国力上几乎与众国之首的常青持平。 不过,她有些疑惑,又问:“你父皇为何要攻打大夏,而我父亲为何又不愿意攻打大夏?”忍不住,强加一句:“咱俩的婚约,其根本到底牵扯了什么?” 为什么一个要打,一个不愿打? 尹澈逸冷哼一声,目光依旧落在前方昏暗的街道上,说道。 “国家之间侵城掠地岂不很正常?而你父亲不愿攻打大夏,是因为早很多年前,我父皇还没登基、常青与大夏还有盟国时,大夏先帝谢文珏曾亲自前往永兴,为当时已有身孕而染瘟疫的萧家两位夫人治疗。” 顿了下“也就是你已逝世的娘和婶娘。正因为神医谢文珏的救治,萧家才有了后来你哥萧轺和堂哥萧易的顺利降世。所以萧将军不愿攻打大夏,是因大夏先皇于他有恩。” 我去!萧湘还有婶娘和堂哥呢。 某人忍不住惊讶,她那个两年前因疾去世的娘她回来有听说过,但这婶娘和堂哥怎么没听到一点影儿? 如此,那萧湘也该有一个叔叔了? 可回来到现在她也没听说过这一家人的丁点消息。 是死了吗?但也不至于死的这么干净吧? 一点痕迹都不留?! “至于你与本皇子的婚约,到底牵扯了什么......”说着,尹澈逸转过身,却见那人正抱臂凝神思绪什么,认真的样子完全不见方才的嬉皮笑脸。 蓦然间,方惊觉起什么,当即眼底掀起阴寒,抬起手便朝萧湘玉颈伸去,那人反应也是极快,明明还在入神想着事情,当下便身子一闪,利索躲开攻击。 尹澈逸诧异,这样快的身法,他始料未及。 眉心一凛,立即又攻来。 萧湘心惊,欲出手防守,身体却故意慢了一拍,当即被尹澈逸死死扼住脖子,推至街边的墙上。 力道之重,使得萧湘背后一阵钝疼。 第7章 这是聊天 尹澈逸横眉怒眼,怒不可遏:“萧湘你敢套本皇子的话!” 萧湘已面红耳涨,却仍旧努力笑说:“二皇子说什么呢,咱不是正常聊天吗?何来套话一说啊,您别想太多。” 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暗喜:这皇子果然傻了吧唧,不过可惜,还是没套出关键问题所在。但和印象中的皇子来比,也还不算太傻。 尹澈逸两眼盯着故作风轻云淡的人,气的说不出话。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何曾被人这样戏耍过! 现下再想想这丫头刚才的一言一行,表面装傻胡扯,实则一环套着一环,故意引他说出婚约背后牵扯的真相! 还有脸跟他说这是聊天,这是套话最高境界吧! 尹澈逸心中有火难咽,咬牙切齿:“真是长脑子了!”又嘴角扯笑,恼恨:“但你别以为本皇子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某人面上呼吸困难,心里却乐的自在,依旧装傻卖乖:“湘儿能打什么鬼主意呢?所谓身轻言微,不敢打呀。” 鬼话连篇! 尹澈逸不听这话,冷哼“你不就是想摆脱这门婚事么,想探知其中利益关系趁机找法子从而脱离这场婚约。” 紧接便口气阴狠,一字一句掷出:“本皇子现在就告诉你!从此刻起,我尹澈逸从心底认下这门婚事,你萧湘从此刻起便是我尹澈逸未过门的妻子!你我结为连理之事,谁阻碍不得!谁也插手不得!有违者,我定叫他万劫不复!” 振振之词,将萧湘震傻在原地,两眼呆呆:尼玛,我这是作的什么好死? 尹澈逸手一收,那人便顺着墙滑坐在地,两眼空洞无神,她此刻忽然就想到一个词——狠人! 还有人为了一口恶气而不惜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 可她心里明白,这是在封建王朝,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女子就如衣服一样,随便穿随便换,于他们男子而言没有丝毫影响,反倒是女子,如弃之敝履,却是一辈子都毁了。 仰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夜空,心里冷笑,真心觉得这鬼地方不是人待的! 嘴角轻笑,却是满眼荒凉。 “傻了?!”半晌不见人有起来的意思,尹澈逸睨着扑坐在地、目光呆滞的人,以为脑子受了刺激,又想发神经。 闻声,萧湘回过头,手臂搭在膝上,懒懒靠在墙上,目光含有轻轻笑意,问:“尹澈逸,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世上最意难平的是什么?” 负手站在原地的尹澈逸听这没由头一问,墨眉又皱起,心里踌躇:该不会这脑子真留下什么后遗症? 见他不说话,萧湘笑了,抬头望月,自顾吟曰:“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尹澈逸:...... 萧湘看向僵滞的尹澈逸,几分意味深长地笑:“不急,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语罢,洒脱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就直接走了。 这次成了萧湘在前,尹澈逸在后。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街道走着,清风徐来,两人没再怎么说话。 尹澈逸望着萧湘的背影,慢慢才发觉,这丫头变了。 三年前的那个萧湘是孤僻的,冷的,甚至令人生厌的。可眼前这个人,虽然嘴巴招人厌,但性子却很活泼,隐约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不属于她的独特气息。 他有些不明白,三年时间,真能改变一个人吗,如果能改变,那她这三年又经历了什么? ...... 不知不觉,两人便走到丞相府门前。 萧湘抬起头,看向阔气镶金门匾,不由停下来。 “尹澈逸,我一直有个疑惑,我和柳子晗因‘志不和’而绝交,具体是因为什么?”忽然,萧湘扭过头,问他。 立足相府门口,尹澈逸负手,态度是冷的,“当年你徒手杀了一个市井小民,并生剜那人眼睛,子晗劝你以后不要杀人,你不听,而后你们两人便闹翻了。” 徒手杀,生剜人眼睛? 萧湘面上诧异,这小姑娘挺血腥的啊,但这就让两人多年友谊的崩裂了? 所谓朋友,贵在一个“诤”字,朋友误入歧途,理应耐心规劝直至改正,怎么结果是‘闹翻’? 况且以今夜她来轻水阁找东西时来看,那是恨不得把我摔死,样子可完全不像什么旁人说的“情义深厚”。 世人眼里的和善美人儿,看来也不是那么和善。 正发着楞,尹澈逸忽然朝侧方的高墙走去,萧湘瞥见忙问:“你要干什么?” 尹澈逸头未回:“萧府离这不远,沿这条路直走,拐个弯就到了,你自己走回去吧。” 萧湘:“......” emm,你好意思,扔一个姑娘家走夜路! 尹澈逸回头时,萧湘恰巧凑过来,一时没注意,将他惊地一跳。两眼黑着看她,没给好脸色:“你跟来做什么?” 右手抱着手臂,清眸里闪烁踌躇,含含糊糊道:“你不就是来看心上人吗,我就跟来瞧瞧,不妨碍你们。” 尹澈逸:“......” 忽然觉得,这丫头就是个累赘。 但瞧见她殷殷小眼神,便也没说什么。走到墙前,望了望高度,又看了眼身边的人,还是牵起萧湘的手,带着人越过高墙。 偌大府邸,沉睡寂静中。灯火稀松,连守卫都很少。 尹澈逸带着萧湘避开仅有的几个站岗侍卫,府内七通八达,精妙的曲径游廊,入府的人若不熟之布局路线,很易迷失其中。 可尹澈逸倒是轻车熟路,看这样子,他堂堂一皇子没少来丞相府。 尹澈逸在前面走着,心里念的是能快点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不知不觉,脚步便快了。 身后萧湘老实跟着,可走着走着,就被尹澈逸的步速惊到了。 于是脚步一顿,不走了,两眼直直看着依旧往前冲的尹澈逸,心里忍不住惊叹:这是多着急见心上人呐。 眉头一皱,小脸哀叹:算了,不跟了。 身子一跃,索性飞身到屋顶上。 大抵走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尹澈逸才恍然觉得身后少了什么,一扭头——空空如也! 瞬间人慌了。 以为那丫头没跟紧,走丢在府里。一时竟没了心思去见柳子晗,转身忙四下寻人。 ...... 错落有致的屋顶之上,一袭白衣的萧湘站立其上,看着下面慌乱的身影,忍不住撇了撇嘴,叹息:“果然,还是心上人重要,少个人都不知道。” 随之傲娇轻哼一声:“既然你来找心上人,那我就来找我好闺蜜。” 脚底轻点,身子便轻如燕飞离屋顶。 ...... 第8章 竟被轻薄 本以为被尹澈逸带了一段路,自己便能寻迹找到柳二小姐柳子韵的住处,结果来回找了好几个庭院,也没找到。一直以为将军府大,没想到丞相府更大。 无计之下,萧湘飞身下来,落到一个满园繁花的庭院。 院内山水相依,错落几棵粉白色的花树,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落满花瓣。雅致的布局,当是一位小姐的住所了。 于是拾步走去。 然而,刚要抬脚上石阶时,萧湘身形却猛一顿! 抬眼,谨慎地看向紧闭的房门。房内昏暗一片,沉静地如同一切都睡着了一样,可对于内功深厚的人来说,稍作细听,便可听见里面的对话声—— 房内,柳子晗静静躺在床上,双眼望着床顶,神情甚至几分木讷。淡蓝色纱幔外,是一名身着黑色衣服的男子,那人蒙着面,几分神秘,双手抱臂挺立在那。 “我劝柳大小姐还是别再找残月剑了,江湖中数不清的剑客侠士寻找此剑,皆以失败告终,你这样做只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暗哑沉寂的嗓音自那男子嘴中缓缓飘出。 柳子晗神色不变,语气冰冷:“以失败告终,并不能说明它已消失人间,只要没消失,总能有机会找到。” 又冷了一分语气:“所以结果如何这不是你该管的,你只管继续派人寻找,钱自不会少你一分!” 男子暗叹,真是执着。 正要转身离去时,“等等。”柳子晗忽然想到什么,“在江湖上,你知之甚多。近些年中江湖中可有萧湘这个人出现过?” 男子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轻扯嘴角:“你虽然是在萧湘手中得到残月剑谱,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无论是残月剑还是残月剑谱至始至终从未在江湖中出现过。她能得残月剑谱只怕是得了什么隐世高人的赠予,亦或是机缘巧合之下在哪个深山古林中找到的。” 又轻笑:“不过萧湘既然有缘得到残月剑谱,我倒觉得,她很有可能是残月剑的主人,说不定......” “你闭嘴!”突然柳子晗扭过头,动怒!狰狞的美眸是无尽憎恶与恶狠! 男子低头缄口,却暗自笑了笑。 柳子晗一心想找到残月剑,不过是妄想成为残月剑的主人,想与那位人人畏惧的五爷比肩而已,此时他提了别的女子,想来是触了她的痛处。 可对萧湘的恨,也只有柳子晗自己知道有多深了。 男子又开口:“事关旭日剑与残月剑,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江湖一直流传着一句传说——日月合璧,得者死。所以,你若是为五爷、为自己着想,劝你还是放弃找它。” ...... 屋内对话,清晰于耳,但萧湘却凝了神。 这一夜,不是残月剑谱便是残月剑,且都跟萧湘或多或少有联系,难不成,那姑娘死前真的已获得了残月剑,并成为残月剑的主人? 可自己从三年前魂入这具身躯,并未发现她身上携有残月剑及其剑谱,也更未听那几个师傅提及这些。 她又不禁抬起手,看着手心出神。 如若萧湘真是残月剑的主人,那自己借居这具躯体,自己算不算是残月剑的主人? 正想的出神,忽然一个人影自墙外跃进来。 此人正是尹澈逸。 一落地,便看见柳子晗紧闭的门前静立着一个白衣女子。 只一眼便认出是萧湘。当即,奋不顾身跑来:“湘儿!” 院子虽大,但这一声呼喊已足够惊动屋内的两人。 萧湘惊地扭头,只见尹澈逸正大步朝自己跑来。 莫提此刻萧湘多想给他一巴掌! 转了身,立马奔向尹澈逸,不及对方开口,已拉着人越过高墙逃走了。 身后,柳子晗已迅速开门,遂看见有人影越墙而逃。 柳子晗心惊,立马紧追其后。 偌大府宅,萧湘拖着一头雾水的尹澈逸拼命闪逃,那身轻如燕、矫健如飞的步法惊地尹澈逸久久没反应过来。 身后,柳子晗穷追不舍,身边又有一个拖她后腿的尹澈逸。情急之下,迅速拐进一个院落,几个快步,迅速闪进漆黑的屋中。 转身之际,房门已轻然合上,扫视房内,寻了个有帘子遮挡的房梁,带着尹澈逸迅速越上房梁。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动作快、简、轻,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梁上,萧湘紧紧贴在尹澈逸身上,恐怕被柳子晗发觉。因贴的太近,以至于尹澈逸快速错乱的心跳声都能清晰可闻。 果真,只片刻,门被缓缓推开了,着一袭白衣的柳子晗轻轻踏进屋子,双眼尖锐而谨慎地细细扫视四周。 借着月光,眼前的女子丝毫不见平时的柔弱病态,反而周身散发飒爽凌冽之气。 尹澈逸见之,愕然! 许久,见无任何异常,柳子晗才死心,关上门退了出去。 待一切恢复安静之后,尹澈逸动身意欲下来,却被萧湘立即紧捂着嘴,又给按了回来。 门口阶梯下,一直处于戒备状态的柳子晗紧盯房门,久久不见任何动静。 暗暗思衬:莫不是自己看错了? 之后才迟迟离去。 察觉这回她是真的走了,萧湘才暗暗松口:这个柳子晗够谨慎的。 松开尹澈逸,独自跃下。 转眸,四周布局显现——宽敞房间内,两大满墙的书架,书案、名画古玩等等一应俱全,布局阔气且讲究,应该就是柳丞相的书房了。 正准备开门出去时,忽然一只胳膊被人紧紧抓住。 她扭头:“干嘛?” 两眼盯着尹澈逸,但质问的底气稍显不足。 早已缓过神的尹澈逸一脸意味不明的盯着她:“不打算解释一下,你武功的事?” 方才在路上与他过招,开始那个躲闪以为是她侥幸,现在来看她正真的实力一点也不俗。 前几日进宫,她自称自己落崖,失了忆。可现在想想,自她回来,样貌大变、性格大变,武功也高的惊人,这很让人怀疑眼前这个人是假的。 “先前进宫时不是说了,在山里跟一位隐世爷爷学的,你有问题?!”萧湘心虚,睁着圆眸反问。 回来前,那几个师傅便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随意外露武功,更不能对外提及他们的存在。 眼下这武功不就泄露了吗?身在复杂诡谲的皇权中心,还不能外露武功,那干嘛还让自己回来啊?! 尹澈逸逼近一步,眼里诡异之笑更浓:“真的?”说着,不觉缓缓朝她靠近。 充满蛊惑的墨眸让萧湘心头莫名一阵慌乱。 紧张逼仄的氛围太过诡异,萧湘两只清眸直怔怔看着越渐逼近的俊脸,紧张地忘了动弹。 猝不及防,一双唇深深地印在柔嫩的唇瓣上。 圆睁美眸瞬间惊愕,下瞬眸光一冽,人怒了! 尼玛,这混账根本就是故意的! 伸手拼命推他,可身子却被他的双臂紧紧禁锢在怀中。火热的唇霸道亲吻柔软的唇瓣,令人挣脱不开。 萧湘心急,生生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那人吃痛,才忙松开怀里的人。 尹澈逸诧异,望向一丝惊慌的萧湘,这丫头咬他?! 唇上火辣的疼,低眉用手碰了碰下嘴唇,却见血迹。 抬头又看五步外的萧湘,红嫩的唇上沾染两点鲜红血迹,恍然想起方才唇间的触感,竟觉那柔嫩的唇瓣分外娇艳欲滴。 唇间薄笑又起,望着那唇,竟无端起了贪念。 萧湘哪里知道他此时的鬼心思,抹去嘴上的血迹,提了怒气便走来,尹澈逸思绪都未抹去,一拳重达十斤的拳头重重砸在尹澈逸俊美的右脸上。 瞬间将人打的头脑晃荡,更别提那脑子里装的坏心思,早被甩到九霄云外。 尹澈逸捂着脸,一脸惊恐与不可思议,恍然才记起,这丫头是个暴脾气。 但,一切都晚了。 “尹澈逸,今天我若不废,我就不姓萧!”萧湘如发怒的狮子,盯着尹澈逸,眼中怒火熊熊燃烧,恨得咬牙切齿! 尹澈逸心里慌,论武功,现在打不过这丫头吧。 如接下来所见——偌大书房,一个追,一个跑,不消一炷香时间,原本整齐干净的书房已一片狼藉。 不知道这间书房的主人柳丞相,在看见自己处理公务的严肃地方成了两人打情骂俏的战场,会做何感想。 然而,就在两人闹的正激烈时,不知是谁触动到什么,刹那,两人脚底地板一陷,二人于书架旁双双掉入漆黑的洞中。 掉落的那一瞬,尹澈逸心惊,迅速揽过萧湘腰身,紧护怀中。 第9章 涉险被救 眨眼间,二人重重坠地。 坠地之时,尹澈逸闷哼一声,由于一直用身子护着萧湘,所以落地时萧湘整个人都砸在他身上。 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头顶的入口在二人落入时已死死封上。 萧湘慌忙从尹澈逸身上爬起,一时也忘了找他算账。 尹澈逸刚坐起身,地面忽然轻微震动,接着所在地面加速倾斜,二人顿感不妙。 暗里,尹澈逸再次揽住萧湘的腰,紧护身旁。 漆黑中,萧湘微怔,扭向尹澈逸,跳动的心房似有一泓涟漪缓慢晕开。 黑暗里,发出一道清脆的‘咔嚓’声,疑似机关启动的声音。随之身下地面瞬间倾斜45度,地面太滑,两人在自身重力牵引下迅速下滑! 萧湘回神,心惊。一只手握住尹澈逸放在腰间的手。 周围的情况一切不明,又连个光也没有!真是要死的节奏。 如此想着,果真出现一片白光!瞬间清晰照亮周围的一切—— 两人正在一条笔直狭小的长坡上快速下滑,坡宽只够容下三个成年男子齐并下滑,坡两边是高深的石墙。 尹澈逸诧异:“湘儿,你身上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发出如此强的光?!”险境中,不忘看向萧湘发光的腰间。 腰间? 萧湘艰难朝腰间瞥了一眼。 瞬间想起,是萧湘留下的那块形似残月的白玉。 转念,这玉竟能感知自己所想,真是奇了! 正思索着,忽然看见脚下的两壁处伸出两根较粗的钢制箭支,萧湘心头猛一紧! 迅速从尹澈逸身上翻下,与此时同时单臂按住尹澈逸的身体,二人双双紧贴地面,这才躲过一劫。 就在两人为躲过刚才的惊险而暗暗舒口气时,哪知两壁又冒出数个巨大的机械斧,脚下的两壁也快速伸缩着四五排钢制箭支,且一排比一排更靠近地面! 萧湘心头大惊! 因光够强,她正好扫见水平前方有一个洞口,无暇多想,立即单手撑地,离地一瞬,一脚将尹澈逸踹离迎面砍来的巨斧下,同时借力一跃至巨斧上。 “尹澈逸,伸手!”不顾凶险,灵敏躲闪巨斧之间,朝着尹澈逸下滑的方向跃去。 尹澈逸照话伸手。眼见一根箭支要刺中他的头颅,萧湘迅速拉起,借助又一个快速伸出的箭支,一把将人甩入方才的那个洞口中。 再看萧湘的处境,因几排箭支同时伸出,直接挡住她上去的生路。无计之下,她只得朝下退出一段。 然而,岂不知,刚才的机关不过是开胃菜。 斜坡逐渐加深,两面石壁上,巨斧越来越多,下砍频率更快,连着箭支也猛然增多,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两壁同时有乱箭射出! 萧湘心中发怵。她快速敏捷躲闪各种攻击,本想见空就往回退。可随着往下躲闪,两壁只伸出不缩回的数排箭支迅速朝她逼近,箭支密密麻麻地交错横在两面高墙之间,完全没有空隙逃走! 洞口处,尹澈逸看到凶险万千的险境,心急如焚,但也更懊恼至极。慌乱之下,又跳下找她。 下面,萧湘瞥见,瞬间恼了。 “尹澈逸!你要敢下来,回去我定不打死你。”边躲闪边开口大骂。 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么?!在这瞎逞什么英雄! 尹澈逸不听,借着伸出的箭支,灵活往下跃。 萧湘无可奈何,所幸的是后面的机关都已停止,以他的功夫暂时不会有危险。于是不再管他,一心想着如何脱身。 越是被迫逼地往下躲去,越是觉得呼吸困难,最后变得急促。头脑昏胀,四肢愈加乏力—— 她心知,这是缺氧的症状。 瞬间!一支箭擦过右臂。她咬牙,顾不得伤口,依旧使劲全力躲闪。 二人相聚越来越远。 这边,尹澈逸虽看不清萧湘,但她身上耀眼的白光却能显示她的躲闪速度,可那光肉眼可见地慢下来了。 他心急,再也顾不得什么,加速朝下跳跃。 狭窄高深的两壁之间,萧湘依旧倔强地躲闪着,然而力量已逐渐消耗殆尽。一支箭直射她右肩膀,那一瞬,脚软了。 这真的是达到她的极限了! 眼看着身子上方的巨斧横向劈下时,忽然,一个黑影似闪电般掠过! 周围杂乱的机关声夹杂耳鸣声于耳里吵闹不绝,身子软弱无力,快速无力的心跳仿佛于下一秒就会停止一般,肩上也是刺骨的疼。 “坚持住。”一声低沉有力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微颤的嗓音藏着焦急与担忧,恍惚中,萧湘觉得,熟悉。 她艰难地睁开双眼,已昏花的眼只模糊看见一张蒙着黑面纱的脸,从冷峻的眉目,能判断出是个男子。 只片刻,她便没了力气,头一软,昏迷在男子怀里。 男子低眼,顿时,心头更紧,紧紧抱着怀中的萧湘,立即加快速度越过重重阻碍,朝上方直飞而上。 躲闪机关熟练、游刃有余。 这边,尹澈逸见状,顿时停下,心疑: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快了? 又见其方向,是朝另一个同等高度的山洞跃去,他才稍稍松心。转而又慌忙往回退,欲进入方才的山洞去找她。 这边山洞中。 男子抱着萧湘单膝跪地,隔着面纱嘴贴在她的唇上为她输气,阴冷的双眸紧紧地凝视着她的眼、她的眉,不舍移开一分。 渐渐的,她的眉动了一下,缓缓地,双眼睁开一丝缝,正对上他如墨般的眸子。 那眼很阴冷,但看她时,却很炽热,还有…… 她不自觉地缓缓抬起手,可在触碰他眉的那一刹那,男子却抬起了头。 单手将人拥入怀中,另只手轻轻握住她肩上的箭,迅速拔出,随即快速封住伤口周边穴位,以防失血过多。 因疼痛过于剧烈,萧湘再次昏厥过去。 男子抱起她,迅速走出甬道,拐几个弯后,在几个甬道的交叉口处停下。 男子缓缓将萧湘倚靠在石壁上,边轻轻为她拭去额头上的汗珠,边凝视着她虚弱的脸庞。最终,忍不住内心的疼惜,扯下面纱,俯身亲吻上她的唇。 他吻的很柔、很轻,也包含了太多的思念和不舍…… 好久,男子才再次不舍拥过她,在她耳畔怜惜地低哑道:“答应我,别再和他纠缠,好好活着。” 片刻,低头,看向她腰间仍在发光的白玉,冷峻的眸子变的愈渐沉重…… 有些事,终究是逃不过的。 轻轻松开萧湘后,他起身,看了萧湘最后一眼,掩上面纱,匆匆离去。 第10章 皇帝尹禛 密道错综复杂,尹澈逸几番寻找,才在甬道的交叉口看见一片微弱的白光,当即奋不顾身跑去。 石壁上,萧湘昏迷不醒,面容噙着痛色且苍白,肩上伤口流出的血已将一片衣服染红。 尹澈逸心疼,慌忙蹲下身,将人抱入怀中,正开口呼唤她的名字时,嘴便被一只手捂住。 萧湘虚弱地睁开双眸,凝视他的眼,对他轻缓地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出声。 尹澈逸惊喜,随后听从她的意思,不再做出任何声音。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将她整个身子紧紧抱入怀里,唯恐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萧湘任由他抱着,再次静静闭上双眼,身上的白玉散发的光也缓缓变的微弱,直至失去光辉。 四周一片昏暗,各个甬道也是死寂,静的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但通过条条甬道传导到这里的两个声音,还是没能躲过她敏锐的耳朵。 ...... 昏暗密室中,一灰蓝华服的四十多岁中年男人,躬身朝面前白色锦袍的人启禀:“……金国的条件是,两国共同攻下大夏后,赤江以南的疆土归其所有。” 柳甫新——常青的丞相,面相严肃,魁壮身材,在白衣人面前端的恭敬。 昏暗灯烛下,那白衣人正是一国之主的尹禛。 年纪四十多,五官立体,一双墨色眼眸深邃而有神。身上透着浓浓文雅之气,但周身不怒自威的九五之尊的气魄却又令人望而生畏。 可以预见,这位皇帝年轻之时,姿容与气度也是足以让万千女子甘之倾倒的。不过即便已人至中年,其风采也不输他们这些年轻人一辈。 尹禛负手而立,嘴里嗤笑:“他也是贪!”又沉静开口:“告诉他,攻下大夏后只能分他两座南方的城池,他若不同意,朕可自己出兵,不用他们来掺和!” 赤江几乎横跨半个大夏,正好将大夏的疆土均分为二,且大夏赤江以南的地域较之以北的疆土更为富饶,那里盛产珍贵草药,而大夏的经济来源大多来于南方。 金国国王提出那样的要求,作为一国之主的尹禛自然不会同意。何况,当初攻打大夏本就未想与之联盟,不过是碍于盟友情面,才勉强答应他的请求。 柳丞相躬身:“臣明白。”却又抬起头,迟疑:“只是,与金国共伐大夏乃是军机要事,皇上不打算再与萧将军共商此事吗?毕竟他是常青的大将军,军务要事他还是有权参与的。” 尹禛冷哼一声:“他本就不同意再次攻打大夏,如今再让他知晓此事,不知又要在朝堂上闹出怎样的风波!”顿了顿“此事先瞒着他,待到金国使团来了再与他说。” 萧连之为人忠厚老实,在军事上有一定的影响力,故而他若对此事不赞同,朝中必有许多大臣力挺。 “对了。”忽然,尹禛想到什么,“尹云楼回来已有十日,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走,他一直都是最反对攻打大夏,所以你这边需小心提防着他。” “臣遵旨。” 提到尹云楼,他不由想起一件怪事,转身看着柳丞相,问。 “十九年前那一夜,朕好像记得只有朕、你和萧将军正真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且那一夜整个皇宫都由你亲自主持封闭,亲眼目睹的人,非心腹者,皆被斩杀。”紧锁眉头,问他:“可朕怎么感觉,尹云楼似乎知道些什么。” 他与尹云楼同父同母,二人自幼十分亲密,尹云楼对他的温文尔雅的气度自小便很仰慕,而他也很钦佩他这个弟弟自幼便有过人的治国才能。 可不知为何,那夜不在永兴而是跑出皇宫游玩于江湖中的尹云楼,对他的态度却渐渐变得极其冷漠,甚至是敌意。 顿时,柳丞相惶恐,吓得慌忙跪下,肯定道:“臣敢担保,那一夜确实没有一个人逃离皇宫,每一个出口,臣都是安排了您的随影卫暗里把守,若有漏网之鱼从哪个出口逃离,皆必死无疑。” 的确,那夜宫里无论是截杀还是把守的人,皆是他亲自挑选训练的随影卫,对他的忠实自是无可置疑。 对于柳丞相,他也是他从吏部考功司主事一职一路提拔到现今的丞相之位,他的底子他也自是一清二楚。 片刻,“起来吧,朕相信你。”他说道。 尹云楼自二十年前偷偷离开皇宫,便一直游历在外,很少回来,即便回来也是住不了几天。想着估计是离的远,加之自己身居帝位,所以才刻意疏远自己。 继而又朝柳丞相嘱咐:“有件事朕需要提醒你,柳子晗当初暗里将萧湘推下悬崖,已经让这场婚约解约一次,她若日后再敢乱来,别怪朕不顾虑你这个当爹的,对她做些什么!” 柳丞相捏了把汗,伏地叩头:“臣明白,臣会看着她的。” …… 许久,萧湘睁开双眼,对尹澈逸低语:“我已感觉到哪个密道有风声了,走,我们出去。” 尹澈逸点头,随之便抱着潇湘起身,但却被她拦下:“你扶着我就好,抱着的话,我不易探路” “好。”尹澈逸轻声应下,缓慢将人放下,双臂小心地扶着她,唯恐碰到她的伤口。 一路上,萧湘忍着肩上的疼痛,循着尹禛走路发出的细碎脚步声快速赶路。 约一盏茶功夫,两人终于在甬道的尽头看到一片微弱的光亮。 不约而同,二人皆松了口气。 可不测总是来得太突然,踏出洞口那一瞬间,忽然自密林中飞出三四根银针。 不及眨眼!尹澈逸全中。 萧湘大惊,忙反手扶住中针昏迷的尹澈逸,但无济于事,二人双双倒地。 就在萧湘撑地起身时,背后突然刺来三把利剑,她惊觉!下意识要去转身反击,狠狠一咬牙,最终选择无动于衷。 千钧一发时,又一把利剑横空飞来,瞬间击散三把突袭的剑。 那一刻,萧湘紧攥的手松了,胸腔里的心跳动如雷,暗松口气:赌赢了。 …… 柳丞相书房 一束清幽月光照进书房角落,淡淡尘埃于月光中轻轻荡漾,清寂的周围却充斥着刺鼻的酒气,多少与眼下之景有些格格不入。 黑暗角落里,一摊黑影醉躺在圈椅上,白皙修长的指尖捏着一小小酒坛。阴柔绝美的倾世容颜完美地如画中人一般,倏然,墨眸睁开,那眸子却是阴邪凌厉无比。 莫去细究那眼中藏的东西,只怕会掉进它忽而魅惑多情的眼神之中。 ——纤妍洁白,螓首膏发,自然蛾眉,见者靡不啧啧。 这大概是世人,对这位柳家少公子最高的赞叹了。 忽然,书架分离,从里面走出一个人。 魁壮身躯直接走到躲在角落里自醉自饮的柳子君跟前,站定,用极其沉寂阴冷的目光盯着眼前颓然醉态的人。 一张阴沉的面容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开口,一声仿佛从地狱中发出的刺骨嗓音重重掷出:“酒,是给有感情的人准备的,不是你该碰的!” 阴沉话语,字字冰冷无情,透着再明显不过的警告! 魅惑眼眸瞬闪出一道狠狠的暴戾,可也是转眼即逝。 手中的动作缓缓停了,细腻薄唇生生扯出一抹邪魅又异常讥讽的笑,轻然开口:“的确。”缓缓抬起眼,对上他绝情冷血的目光,哂笑:“我只是一件冰冷的利器。”顿了一下:“一件任你随意宰割的利器!” 那死寂的眸子散发着浓浓的阴毒和恨意,嘴角的冷笑也藏着无止尽的可笑和悲怜,好似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可笑荒诞的存在! 手中的酒坛一松,瞬间狠狠摔碎在地上,酒溅了一地,冰冷刺耳的破碎声,也深深溅进两颗没有任何温度与情感的心中! 缓缓站起身子,轻微晃动着,有些倾颓却又无比清醒,垂着头,拖着几分疲倦的身子向外一步步走去。 “东西,我再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我必须见到它!”见他要离去,柳丞相站立原地,再次凌厉开口。 他停住了,冷冷回复:“不用,一个月就好。一个月内若拿不到,我自断双脚!” 这便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儿子,永远的如此狂妄又如此之自负! 而他也确有这个资本! 前脚刚踏出门,柳子君又停了一下,黯淡的眸子里褐瞳微动,轻轻启口:“你的机关已经不能再帮我提升功力了,还是再改改吧。”语落,人已无踪迹。 角落里,柳丞相转身,看向门口,一脸静默。 怪不得里面的机关被启动了。 随即,拂袖!离开井然有序的书房。 第11章 一月之约 青翠野林,早虫声此起彼伏,皇城郊外,春日气息异常浓厚。 尹禛自林中飞跃而出,站立萧湘身后。 “怎么不躲?”将飞回手中的利剑扔到身后的随影卫手中,看着萧湘,眼里带着几分赞赏的笑。 闻声,她缓缓转过身,看着这个深藏不露的皇帝,不动声色:“受伤了,躲不了。”镇静的双眼,不惧不畏。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跟踪他依旧能被他察觉,当真不简单。 尹禛笑了,双手负后:“是躲不了,还是不想躲?” 方才让三名随影卫向她袭击,只是为了试探一下她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却不想这丫头选择放弃抵抗。 若不是她太聪明,已猜出他的意图,便是她是在求死! 可现在从她临危不惧的神色中看来,他确定是前者。 见她不说话,尹禛看向她肩上的伤口,笑道:“你虽受了伤,但以你实力还是能躲过方才那一击。”顿了顿,隐了些笑:“能从丞相府的机关中活着出来,武功在这天下也是一等一的高了,何况还带着朕这个只学了些防身功夫的儿子。” 她不禁一愣,竟忘了这一点! 静谧野林,传来三三两两清脆鸟鸣,却无端添了这一方寂静。 尹禛眸里含笑,不缓不急:“想必方才朕与柳丞相的谈话你都已听见。”双眼细望着她,“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心甘情愿嫁给澈逸,二、死!” 那双眼平静无奇,可萧湘却在那里看见了来自于一个帝王的霸道与危险。 先前,萧湘已在宫里与这位皇帝因婚约一事对过峙,已让她见识过这个外表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其危险性。 所以今日误打误撞听到他的秘密,再次因婚约一事被要挟,她心底是慌的。 片刻,萧湘笑了笑,似没听懂他的话一般,老实回答:“湘儿没太听懂皇上的意思。”一顿“那日在宫里湘儿不是已亲口应承了这门婚事了吗,既是亲口应下这门婚事,湘儿也自是甘愿嫁给二皇子,今日皇上您又何来‘心甘情愿嫁给二皇子’一说呢?” 微微一顿,坦然道:“至于皇上您说的——您与柳丞相的谈话,”苍白面容上浮现几分笑,“恕我冒昧,敢问皇上你们谈了什么。” 话音刚落,尹禛便不由笑了。 他望向野林中的夜色,轻笑:“小丫头出去了一趟,不仅变得的伶牙俐齿,脑子也变聪明了。”随之,转面看向萧湘,不动声色睨望她:“你说你是心甘情愿应下这门亲事,那你告诉朕,你大半夜跑到丞相府做什么?” 萧湘心头微颤,连面上的笑也瞬间僵硬几分。 一如自己小心暗藏的秘密被暴露白日下,令她心慌。 的确,她素来不是轻易向现实妥协的人。自己可以在强权面前笑着应下他们的要求,可自己心里真正想要做的、要的,却是任何人也强迫不来、威胁不来。 关于婚约一事,她不想去窥探谁与谁的恩怨、情仇,也更不想去掺和进去,她要的只是想清楚地知道萧湘这件婚约背后到底牵扯的谁了利益,然后从中寻找法子,解开他们这些所谓的利益链,最后抽身离去。 在这里,她不想欠谁的,也不想有人因这件事、因为她受到牵连和伤害。 现今想想,这种想法原来是这么的幼稚。永兴里的争斗、皇权还是被自己想象的太简单。 见她不说话,尹禛笑了笑,在宫里小丫头虽被迫应下这门婚约,可从她当时的神情中他能读出,她不过是嘴上承认罢了。 他在位二十多年,一个小丫头他又如何看不透。不过,今夜的萧湘却不禁让他刮目相看。 武功算得上一绝,有胆有识,小丫头若能得他栽培,日后定成大器。 于是又开口:“今日,也算你我坦诚相见,朕不管你之前抱有怎样的心思,也不管你今夜到底听了多少朕的秘密,朕一切既往不咎。但朕的条件是,至今日起,你老老实实与二皇子相处,为期一个月。一个月后,朕再问你是否心甘情愿嫁与二皇子。” 嘴上含笑,与她着重强调:“旁的心思,都不要再想!” 萧湘看着他,却是满眼惊疑,眼前这个皇帝,真令她越来越看不清,也更看不清他的动机是什么了! 诚然,如尹澈逸所说,婚约牵扯了萧将军手中的兵权。可,即便自己不是心甘情愿,只要自己最终嫁了,兵权一样回到皇帝手中。怎么现在又多此一举,提出这个条件? 怎地,难不成这封建王朝联姻还讲究你情我愿? 似乎读懂对方眼里的疑惑,尹禛只微微笑了,又与之提点:“你是个聪明的丫头,想必你也知道意味着什么。朕从来不会和无用之人谈条件,若是谈了,那便说明你有利用价值。” 果然,皇权中还是利益至上。 尹澈逸为了皇位可以答应娶一个自己讨厌的人,那这个皇帝呢?又想利用自己做什么? 光取得兵权还不够?还想借机虏获什么益处? 而条件又为何是心甘情愿嫁给尹澈逸? 这些,她都不知道。但有一点,她却清楚的很,眼下她若不答应这个的条件,当下她便会没了性命! “皇上您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觉得强人所难么?自家儿子什么样,想必您自己也清楚。”她不卑不亢,“即便我有心与您这儿子培养感情,可您这好儿子不搭理我,那我也没辙不是?” 闻言,尹禛眉眼展笑了,果然,他还是喜欢和审时度势的聪明人打交道。 何况看着今夜她与尹澈逸的情况来看,两人的关系也没原先那么差了。 皇帝心底自然是高兴的,“丫头有这个心,朕自然给你们相处时间。明日起,朕便免了他所有公务,打发他来找你。” 萧湘:“......” 有点想口吐芬芳...... 这皇帝到底打的什么鬼算盘?!这么巴不得自己和他儿子好上?! “你不用多想,朕如此做也无非是想将澈逸的心思从柳家丫头身上转移开。说句实话,朕并看不上柳子晗那姑娘。”他不动声色,又微笑:“如若日后你能与澈逸同心齐力,朕可以与你保证,澈逸的后宫正主非你莫属。” 这饼画的,让萧湘有点受宠若惊。 片刻,尹禛又侧脸,对身后一个黑衣随影卫吩咐:“给她一瓶金疮药。” 药放到她手中后,几人便一闪而逝,林里四周只响起尹禛一句刻意提醒的话—— “你是个聪明人,今夜之事,想必不用朕提醒,你自知该如何做。” 语落,四周静。 终于,再也没了力气,虚弱地倒在草地上。 林里虫鸣依旧,她躺在地上,双眼静静地注视着躲在枝叶里的星星,似深潭般幽静的眸子若有所思,一双纤长卷翘的睫毛时不时地微颤着,好似迷失方向的蝴蝶在此休憩。 许久,她缓缓抬起手,静静地看着手中细小精致的白瓷瓶。 或许,她心里是有些明白皇帝的用意。 尹禛心机深沉,他要求自己心甘情愿嫁给尹澈逸,绝非是简简单单为给儿子找个忠贞不渝的媳妇儿。 倘若自己真死心塌地跟了他儿子,那么在日后尹澈逸登基后,面对风云万变的朝堂,自己大概便会成为他们皇室铲除异己的利器。 所谓世间没有任何利益或威胁能够牢牢控制自己想要掌控的人,而唯一且最牢固的办法就是——牢牢抓住这个人的心,让其死心塌地地跟着你、追随你! 不觉间,萧湘的嘴角笑了。 呵,杀人诛心! 片刻,又侧过脸凝视躺在身侧的尹澈逸。 纤眉微皱,忽然间便觉得,在这永兴城里兜兜转转,还是跟这人处一块比较舒心。 尹云楼性情寡淡,可做事不按常理出牌,实力更深不可测,他在永兴扮演什么角色尚不可知。 柳子晗表面和善大方,可背地却对萧湘恨之入骨,对尹澈逸也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至于皇帝尹禛,明面是温文尔雅、深明大义的明君,可心思深沉似海、始终打着自己的算计。 而这个人,喜欢讨厌永远挂在脸上,心底那点小算盘也不懂去隐藏。与他们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学生”。 转而又回过头平躺开来,伸手,将尹澈逸胸膛上的银针一一拔去。 她想着,即便结果再差,也无非是将自己这条向老天捡回来的命再还给那皇帝,反正自己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来这世界走一遭、白赚了三年,也不亏。 如此想着,唇间便不经意一笑。 活着,总是想与这天、这地,斗一斗。她相信,一切,事在人为。 清丽容颜浮现淡淡的甜美之笑,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第12章 梦中拾遗 惊险了一夜,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但,大脑似乎并不想让她就此安稳...... 梦里,一个愤怒却又很决绝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在她脑海里回荡—— “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那句话很缥缈遥远,却又令她刻苦铭心,久久不肯褪去......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声音才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场虚无而又很真实的梦。 大花园中,阳光明媚,百花飘香,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 一个身着鹅黄色的八岁小女孩正在花团锦簇的木亭中玩弄刚捉来的青色小鸟,忽然一个黑影从院墙上闪下,躲到草丛中。女孩听力好,抱着小鸟站起身,注视着那片草丛。 片刻,“你不用躲了,我看见你了。”女孩没有丝毫惊惧感,对着没有动静的草丛喊道。 果然,从草丛后面缓缓站起一个男孩。男孩的年龄与之相仿,但俊美而稚气的小脸上却透着一股不该是这个年龄所拥有的稳重成熟和阴邪凌厉之气。 男孩不说话,站在原地用一双沉寂且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女孩。 女孩依旧不惊不恼,纯真烂漫的脸上浮着点点笑,看着男孩,询问:“你来我家要做什么?” 男孩依旧不说话,但他已确定眼前的女孩没有丝毫武功,对他也构不成危险,所以他只需等待合适的时机,从这里逃走。 “你不说话?”女孩微微皱眉,又故意威胁:“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喊人了。” 但,话未说完,男孩忽然朝她扑来,猝不及防,两人跌没入茂盛的花丛里。 紧密却很明亮的花丛中,男孩宽大的身子半压半俯在女孩身上,单手紧捂她的嘴巴。 各色鲜艳的花瓣洒满两人全身,女孩圆睁水灵灵的大眼睛,既惊又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纹丝不动的男孩。 她从未见过这么快的身法! “跑哪去了?刚才明明见到一个影子往后花园跑,怎么不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女孩知道这是管家的声音,但她并不打算挣扎求救。 管家及其身后几个小厮,认真地在花园里四处寻找小偷,忽然一个人发现亭子旁的花丛有明显的动荡,于是向管家小声示意...... 就在几人快靠近那花丛时,忽然从丛里飞出一只青色小鸟,顿时把几个小心紧张的人吓了一大跳。 “原来是只鸟,大惊小怪!”管家扭头朝方才向他示意的小厮训斥,随后拂袖转身离去:“你们,再去其它地方找找!” 很快,花园再次恢复宁静。 花丛里,男孩松开她,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却被坐起的女孩一把抓住手臂。 男孩停住,扭头,依旧是那冰冷的双眼,看向仍旧没有丝毫畏惧的女孩。 “我刚才救了你,所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阳光下,清澈好看的双眼忽然闪着莫名的欣喜,脸上烂漫纯真的笑容与男孩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男孩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好似在彰显她的无趣,随后,要甩手走人。 哪知,女孩两手拽的更紧,心急之下,身子一扑,再次他扑倒在花丛里。 女孩死死地压在他身上,双手紧紧按住他的双臂,盯着男孩双眼,故意笑着,威胁:“不答应我的条件,你今天就别想走!” 原本沉寂阴冷的眸子,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漾起一丝惊鄂,他从未见过哪家小姐像这般泼蛮,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但对他来说,在一个没有丝毫武功的女孩面前,要挣脱她的死缠乱打完全是绰绰有余的事,可他终究还是不自觉的屈服了。 “什么条件?”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女孩开心:“教我武功!” 这是她日思夜想的梦想,但因为家里人看的紧,不允许学,所以一直都未能实现,刚才看到他惊人身手,女孩就立即萌生这个想法。 有些让他吃惊,一个女孩家要学武功,竟还是如此渴望。 “好。”冷漠地应了她,便要动身起来。 因这个允诺,女孩立即兴奋地翻身滚入花丛里,躺在地上忍不住欢叫、手舞足蹈,欢雀的像一只挣脱牢笼的小鸟。 已坐起身的男孩看着身侧欢跃的女孩,不由的怔住了。 原来,人还可以这样的开心...... 他不觉皱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绪。 温热的阳光,洒满两人全身。 花团锦簇的花丛里,两人,一跃一静,一卧一坐,清风拂过,细碎芬芳的花瓣飞洒周身,在宁静的时光里漾起唯美而微醺的涟漪,也在不知不觉中漾起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柔软和温暖...... 在黑暗里被冰封好久的心,终于在此刻不小心的、融化出了一丝裂痕...... 许久,男孩才站起身,淡淡开口:“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我来这找你。” 女孩立即跳起,站在他面前,欢喜地看着他:“好!”明媚的笑容就像春日的阳光,灿烂而温暖。 温热明亮的阳光静静地洒在两个人身上,不需要知道对方是谁,就这么简单地笑着、看着,便已很美...... ...... 这一切,就好像被定格在岁月的年轮里,惹上了尘埃,却从未因时光的遥远而模糊过。 第13章 贪心不足 月亮,已渐渐隐没入天空,东方渐渐现出淡淡光亮。 一声焦急关切之音传入沉睡的意识中—— “湘儿,你醒醒!” 终于,萧湘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只是这一觉睡得的却令她整个人更加憔悴。 尹澈逸紧抱萧湘在怀里,单手在她洁白的脸庞擦拭着什么,他凝着她的眼眸,几分小心地问:“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做噩梦了,还是......想起了什么?” 醒来时,尹澈逸便看见昏迷的她面容痛苦忧伤,眼角不住地流着泪,便以为她想起过往的事。 过去,他虽然不甚待见萧湘,但对她那母亲所带给她的灰暗生活却了解。 萧湘微微惊怔,哭? 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眼角。 湿湿的,好像是。 她目光黯淡无神,怎么会哭呢?心里某处好像也空空的,好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是因为是那个梦?还是那句话? 渐渐的,出了神,那句遥远却异常清晰的话,再次萦绕脑海—— “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片刻,她才若有所思,开口:“尹澈逸,我之前是不是不会武功?”好看的眸子依旧空洞无光。 她记得初次与师父们学习武功时,这个身体便已身怀不俗的武功。 尹澈逸为她裹了裹披在身上的衣服,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此刻,心底却浮现一丝不忍:“对,萧将军一直都不允许你学,所以在你离家出走以前从未学过武功。” 说着,他又看向那双似水美眸,他印象中,自她回来,无论是面见皇帝受迫认婚,还是面对自己的威胁,这双眼睛一直都是清澈有光的,仿佛一切都不足以令她丢失眼中的光与神采,可现在那里面却是死寂无光的。 漆黑夜空,零星点点。她以为萧湘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任她再大能耐,也逃脱不了“禁足闺中,父母指婚”的既定命运,现在发现,自己错了。 或许,有她母亲的那段岁月,她的生活是惨淡无光的,但小姑娘却不甘就此屈服。在那孤僻冰冷的外表下,她是渴望光、渴望自由的。 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作为一个女孩,她能有如此勇气与魄力,是不简单的,也着实令人敬佩。 偷学武功、私自逃婚。一切都是源于她不甘向现实与强权屈服,可老天是无情的,终是让她香消玉殒了。 萧湘凝望那静静的星,眸里逐渐一丝闪动,心想,如若她还活着,应该还会选择继续抗争下去,继续寻找自己心底渴望的光,与自由。 许久,那人唇角不禁笑了一下,几丝苍凉无奈,更多的是宁静释然。 动了动身,从尹澈逸怀里挣扎着起身。 尹澈逸有些愣,望着突然一声不吭起身的人,言辞迟疑:“湘儿你......” 萧湘扶着肩头,沉静地回望他一眼,故作冷声:“回家!” 那一刻,心头跳动,恍然便有了生机一般,尹澈逸忙起身,笑的开心:“好,回家。” ...... 一路上,尹澈逸小心翼翼扶着萧湘,两人不紧不慢赶路。比起先前二人相处的氛围,已明显改善许多。 “湘儿,出密道后为何我们两人都昏倒了?”想起这件事,尹澈逸问。 那人脸上依旧虚弱苍白的,望着前面的路,轻哼了声:“提醒一下,只是你昏倒了,我可没有。”又道:“我是看见你昏迷不醒,没办法才跟着睡了一觉。” “就我一人?”尹澈逸迷惑了。 这荒郊野外的,刚出了洞口,就突然昏倒。这......有点说不通啊。 这时,小腿忽然被草藤绊了下,使得一阵刺疼。他撩开衣摆,弯腰查看小腿——白色里衣有一道被划开的痕迹,隐约还有点点血迹。 萧湘瞥见,凉眼,冷冷静静:“该不会出洞口时,没注意到,被什么带有迷药效果的草藤绊伤了腿,才导致昏迷的吧。” 他皱眉,又细看了两眼,这伤也不像刚刚才划伤的。踌躇片刻,才在心底肯定。 不过到底是什么草藤?药效也太强了吧,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昏倒过去了。 一旁,萧湘瞅着尹澈逸愁迷的神情,心哼,有问题找你老爹啊。 大抵觉得,为这老狐狸皇帝擦屁股,心里很不平衡,又对尹澈逸好心提醒:“回去让你父皇给你找最好的太医帮你看看,问他这是什么草划伤的,小心别留下什么后遗症。” 尹澈逸信以为真的点了点头,转而直起身扶住萧湘,心里还觉得,这丫头竟也能跟他好好说话一回,竟然还是替他着想的话,也是难得。 没走几步,萧湘忽然开口。 “尹澈逸,你这武功是你父皇教的吧,这么差。”冷不丁蹦出一句话。 果然,跟他好好说话不超过三句话。但事实,又何尝不是,在机关里,看见萧湘身陷危险,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时,他也有悔恨自己的无能,倘若武功也像她一样,也不至让她独自一人面对险境。 尹澈逸回应:“我父皇可是常青刀不能提、剑不能舞的文德君,他哪里能教我武功。”又不禁淡淡一笑:“不过,你若是借此嘲讽我武功不行,我也无话可说。” 萧湘望了他一眼,从他那淡淡的笑容里,却捕捉到一丝落寞与自嘲。身为身份显赫的皇子,都是骄傲惯了的,但在这件事上他却未给予反驳,或许,心里也是内疚的。 回神,不再过多去想,双眼望着前路,冷哼:“知道就好!”末了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回去好好练功!” 其实她心里有时候挺郁闷,亲爹老谋深算跟成了精似的,怎就生了这么蠢的一个儿子,傻了吧唧!面对人心叵测的永兴和朝堂,真不知道怎么还能活的这么单纯! 思绪外放中,身子忽然一轻,回头,人已被尹澈逸横抱起。 萧湘盯着他,惊愣:“你干什么?我自己能走!” 尹澈逸诡秘一笑,眸里笑地有光:“你是我尹澈逸的未婚妻,抱着你又无妨。” 尼玛,你无妨,我有妨! 两眼冒火,激动地立马要挣扎跳下来。 猝不及防,一张俊美大脸压下来,双唇被紧紧覆盖。 秋眸惊愕。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尹澈逸深邃眼眸紧凝他,双唇紧紧而小心吻着她柔软的唇。 那一刻,她呼吸停滞,张开皓齿,再次碰到他的唇,可下力咬的那一刻,心头却软了下来。一双清澈水眸,如受惊小鹿的眼神一样,盯着他,终是没下得了口。 心底仿被什么撞击一般,贪欲乍起,抱紧她闭上眼,细致而又深情地加深这个吻。 得到满足后,尹澈逸才离开她的唇。 眸里似有流光溢彩,抱着萧湘,笑看怀中人:“本皇子决定了,要娶你。” ......又想口吐芬芳! 什么臭毛病!有了柳子晗,还想要其他人,真是贪心不足! 萧湘此时小脸已红扑扑,抬了衣袖往自己脸上一盖。极不自在吐出三个字:“赶紧走!” 眼里含笑,却觉这丫头窘迫的样子异常可爱,忍不住在她额头又留下轻柔一吻。 衣袖下,某人的眼角却不禁流露出一抹黯淡,没再说话。 尹澈逸满心欢喜,抱着人往城里走。 第14章 不再逼婚 将人偷偷送回将军府,尹澈逸便趁着府里人没醒,赶紧回宫了。 一夜的惊险、劳途,被萧湘警告不准向任何提及这一夜的事,包括自己武功的事情,尹澈逸没法,只得应下。对他来说,一夜的惊险,成为只属于他俩的秘密也未尝不可。 回宫后,尹澈逸果然跑到皇帝的寝宫,让父亲给他请来御用太医——曹太医。 胡须雪白的老太医,俯身细细看了看那腿上伤痕,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说道:“无碍,就是普通的划伤,上些药就好,二皇子您不必担心。” 伸腿端坐榻上的尹澈逸惊讶,困惑:“您确定不是被具有迷魂效果的草划到的?” 正喝茶的皇帝,听到‘迷魂’二字,猝不及防被水呛了一下。 因为昨夜,尹澈逸正是中了浸有迷魂水的银针才当即昏过去的。 “二皇子,您这确实是被带有刺的普通草划伤的。至于您所说......”曹太医一面缓缓说着,一面为他细细清理腿上的伤痕,只是话未说完,便被忽然走来的皇上打断。 “让朕看看。”话间人已凑上来,双手负在身后,俯身看了看尹澈逸的伤痕。 凝着眉,片刻静静开口:“确实是被具有迷魂效果的草划伤的。” 又看向老太医,笑了笑,开玩笑道:“曹太医您眼神不太好啊,前几日朕无事时,刚在一本医书上看到有这种草,伤痕与书中描述的一样。” 尹澈逸信以为真,又忙问:“那父皇,被这种草划伤,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皇上慈眉善目,笑:“不会。” 一旁的曹太医看着一向不言苟笑的皇上,愣了愣,他什么时候说起谎来这般面不改色了? 尹禛转了身,嘴角却不觉勾起几分好笑。 暗想,这丫头倒真是有趣。 不仅戏弄了他这好儿子,连带着自己也一块戏耍。 又朝认真处理伤口的两人望去,心笑,不对,是一大早拉了三个人陪她闹。 不觉间,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但愿这个丫头能为朕所用。 ...... 曹太医走后,皇帝便朝尹澈逸撂出—— “以后不要总是忙于朝政,多抽些时间陪陪自己的未婚妻。”并训道:“什么时候把人给朕娶回来,什么时候再重回朝堂!” 两句话,让尹澈逸惊愕老半天。这是他父皇说出的话?在他眼中,何时其它事胜过朝政了?! 毋庸置疑,尹澈逸的内心是欣喜无比的! ...... 将军府 偷偷清理伤口、涂上皇帝给的药后,萧湘便扎头睡了一整天,直到萧将军三番两次来喊,她才昏沉着脑袋爬起来。 日暮时分,一家三口围坐一堂用晚饭。饭后,三口又坐在厅堂里闲聊了一会儿,不过说是闲聊,整个过程也都是萧湘扣损亲哥萧轺。 大概是这个哥脾气好,回来又诸事惯着她。前几天从宫里回来,萧轺听说自家亲妹在宫里冲撞了皇帝和五爷,便在萧将军身后幸灾乐祸好久。也得亏当时萧将军未严惩萧湘,不然这仇她得记到明年。 至于萧将军,整个过程只是喝着茶,笑着静静看兄妹俩人斗嘴。将军爱女失而复得,心头大石也总算落下。 府邸华灯初上,使得原本清静的府院更加静谧祥和。 萧府人口少,萧将军从始至终只娶了莫瑶,从未再添过房,即便是妻子去世也从未想过,所以一年到头,萧府上下都显得很清静。在外人看来萧将军是个极专情之人,不再纳妾只因心里放不下自己的妻子,所以萧将军也一直享有都城里‘好丈夫’的美誉。唯一让人谈资的就是,将军是个女儿奴。 ...... 闲聊散了后,萧将军便将萧湘叫到萧家祠堂。 那是一处十分静谧的院落,入了房门,左右两边整齐地燃着三排烛台,正对门就是一排排萧家逝去的先者灵牌。大致扫了一眼,估计有三十好几。 只是萧湘眼尖,一眼就扫到最下排边末处放了三个无名无姓的空白灵牌。 将军四十多岁,身躯宽大健壮,眼角的皱纹和隐藏眉头间的不展,显的老气许多。将军面相严肃,平时话少且不言苟笑,但有时脸上微微有笑,却又会显的人格外老实和蔼。 这也是为什么,萧湘刚回来被萧将军狠狠甩了一巴掌,而后又逼她嫁给二皇子,她心未有一丝记恨。可能全天下的父亲都是这样,与子女的爱从不在嘴上表现,可那份厚重如山的爱,却深藏于每个微末的细节之中。 “先向萧家列祖列宗进香吧。”将军走到灵牌前,在旁俯身取了香,沉默地说。 萧湘乖巧应声,接过萧将军点燃的香便跟着一块跪下行礼。 灵位前整齐放着三个跪垫,萧将军在中间,萧湘紧随其右。就在准备下跪时,却被将军叫到左边行礼。 萧湘疑惑一瞬,难不成上个香还有位置规矩?但也听从,去到左边。 垫前双手举香,躬身一礼,学着萧将军的样子,到香炉前中、左、右依次上香。后复回垫礼叩。 礼结,抬头,才见自己对着的是那三块空白灵位。 登时心中诧异,拜半天,拜的是谁都不知道,有意思。 正准备提裙起身,却又被萧将军制止。 “你先跪着吧。”将军已起身,见到要起身的萧湘,忽然说道。 没说什么,点头“哦”了声,便又老实跪下。抬头正视前方,却见的又是那三块灵牌。 时下已入夜,整个府邸安静的不像话,这里安静的也让人心中莫名平静。 按理,习惯了现代的灯红酒绿,现在处在昏暗烛光的肃穆祠堂中,心里该是压抑不适的,可实际心里却莫名舒适,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早已熟悉了这里的一切,也习惯了这里的一切。 将军双手负后,静立垫前,望着一排排灵牌,静默开口:“今日当着萧家列祖列宗的面,爹问你一句,你是真心不愿嫁入皇宫、嫁给二皇子吗?” 萧湘抬头,先是一愣,后才垂眸坦诚言道:“回爹的话,湘儿不愿。” 将军转过身,几分浑浊的眼看向女儿,又问:“为什么不愿?是因为讨厌二皇子,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说此话时,他的目光尤为认真,甚至暗含一丝紧张。 萧湘跪坐垫上,言辞透着几分懒意:“也不是讨厌他,就是不喜欢被束缚。我想要的是自由自在的日子,尹澈逸给不了,皇宫里的日子也给不了。” 最直接的答案——身为一个现代人,一夫一妻制早已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她所想要的也是简单的、彼此懂得能相濡以沫的两个人。 看看尹澈逸的问题,光柳子晗这一条,就直接给踢除了。更别提以后他登基了,逼着他为自己只娶一人?对不起,自己没那个自信。 将军凝望着女儿,久久没再说话。或许,这个理由也在他的认知范围内。 萧湘少年时虽孤僻,但性子却极野,一个姑娘家,成天心里想的就是天南海北地闯荡。如今失了忆,心里想的还是这些,应该是心底真正想要的。 将军将目光又落到灵牌上,沉默的的脸上不经意笑了下,叹息道:“罢了,既然你不想,爹以后也不再逼你了。”仿佛看开了什么似的,眼中浮现苍凉之笑,沉默道:“从小你便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丫头,如今长大了,爹更是管不住了。只是爹有句话还是想告诉你,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日后无论有什么样的后果,你自己都要得受着,不要怨念任何人任何事,更不要怨念你自己。” 又不无失神伤怀道:“往后的路,没那么好走。” 烛光映照下,将军的眼睛是浑浊的,沉寂的眼神中仿佛藏了很深很深的东西。萧湘抬起头,望向那双几分沧桑的眼睛,却没看懂他眼里东西,她只觉得那里面的东西很沉重,沉重地让人望一眼都觉得压抑。 其实,她是不知道的,萧将军下定这个决心是如何的艰难。过去,萧连之恨不能将她天天锁在家中,练功不许,出门不许,就连她以后的人生他都希望自己一手安排。 因为他觉着小丫头年纪小,不懂世间人心的险恶,成天想着不切实际的东西,总怕她哪天走错了路,把自己碰的头破血流,那样他会心疼。 可是丫头“死”的三年,他后悔了。直至几天前听说她在宫中因婚约之事,直接冲撞皇帝,他才彻底醒悟,或许对她来说,随性地活着比她的命还重要。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再逼着她呢。 许久,将军才又看向萧湘,露出少有的慈祥微笑:“爹知道,你背地一直在查婚约的缘由,想借机摆脱这场婚约。” 这次萧湘诧异了,她自认,在婚约这件事上,她伪装的很好,怎么不仅皇帝知道她不是真心想嫁,连这个爹也知道? 看见她脸上的诧异,萧将军只笑了笑,自己养大的女儿,什么脾性他如何不知道。 见到萧将军与自己敞开心扉,她便觉得没什么再拘着了。 跪转方向,面朝萧将军,坦诚道:“既然爹知道女儿一直在调查这件事的真相,而您也同意不再逼着女儿嫁,那爹能告诉女儿您和皇帝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定下这门婚事?” 她倒也没想过让萧将军直接出面向皇帝提出取消这门婚约,只是以她对现在的局势来看,即便萧将军肯出面,皇帝也不会同意,因为这婚约也触及了他的利益。所以归根结底,她还是需要弄清这背后的联系。 将军笑着:“湘儿,永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皇帝也远没你想象的仁慈,你既然要摆脱这场婚约,便需要你自己去解开这些谜团。等哪天你凭借自己彻底理清了永兴里的这些纠纷争斗,你便会什么也不再怕了,到那一天,可能也就没人再奈你何了。” 萧湘心急,没心思问为什么解开这里的纷争,她便没什么可再怕的了,只急忙问:“这些你都知道,况且我也偷听到皇帝与柳丞相事关十九年的对话,那一夜,你也有参与,这说明你们三人之间的事情,你都清楚的知道!为什么不能告诉女儿?” 登时萧将军的脸色变了,肉眼可见的惊讶:“你知道十九年那一夜的事了?” 萧湘简直有些想泄气,她若知道,哪还至于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撇了嘴,气馁地再次跪坐在垫上,闷哼:“没有。”并道:“女儿只是知道有十九年前那一夜那件事,具体发生什么女儿不知道。” 一下子,萧将军似乎有什么又重新装回肚子里,但下一瞬,便又低头沉默笑了:“有些话,爹不能说。”一顿“有些事,还是自己查出来的好。”那笑,多少有些像苦笑,也暗含了某种无可奈何。 说完,将军便负手走了。缓慢的步伐,些许颤危,那背影看着仿佛人一下子老了许多。 萧湘不明,也实在想不通,这父女俩到底有什么说不开的。非要你不说,她也不说,如此父女之间的误会何时能解开! 夜色寂静,到底是萧湘不知这深强大院里的情苦纠纷。 ...... 离开祠堂,萧将军便直接回到自己的书房,只是刚走到庭院中,便在一棵繁花树下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 月下,花瓣零星飘落,那人雪白的衣衫随风翩跹,负手立在那,遗世独立。 将军眼睛有些昏花,走进几步,乍看,竟是从不问朝政的靖王——尹云楼。 第15章 我随你姓 萧将军忙不迭走向前,万感惊讶朝人作辑:“靖王殿下。” 尹云楼常年不在永兴,而且他也素来不与萧柳两家走动,甚至是厌恶萧柳两家,今日他突然来此,萧将军如何也没到。 树下,那人面色一如往常的沉静,望向萧将军,薄唇轻勾:“不入朝堂,未问朝政,焉担得起‘王’字。” 深邃眼眸浮露清浅笑意,淡淡笑言:“我今日来,不过是想问问将军,攻打大夏的兵马辎重可都准备好了?” 暗里,心头一怔,嘴上说不问朝政,听闻皇帝今年要攻打大夏,这不又照样回来过问? 尹云楼身为先皇第五子,近年来虽从不问朝政,但每每涉及攻打大夏,他总会不远千里回来,过问一番。原因,他一直不支持攻打大夏。 萧将军躬身恭敬答:“时下刚入春,皇上预计秋末发兵,此时说准备兵马辎重,甚早。” “甚早。”不由地,他轻笑了,微转身,墨眸望向轻轻飘落的花瓣,缓缓说道:“四年前将军奉命率十五万大军攻打大夏,却落了个惨败而归。第二年便以自家女儿婚事为约,要将兵权归还给皇帝尹禛,若非女儿消失三年,怕是兵权早已回到尹禛手上,而大夏也怕是早在这三年中覆灭了。” 转身,看向萧将军,眸里浅笑意味不明,轻语:“合计灭大夏一事上,于你们三人而言,可一点也不晚。” 当即,萧将军吓地跪倒在地,半个身子伏贴在地,惶恐解释:“望殿下恕罪!老臣自知忤逆了先帝遗训,不该出兵动大夏。可事情都已过去了快二十年,常青与大夏结为盟国那也早已成为过去,世上国与国之间哪里会有永远的朋友,国家之间攻城掠地是常有之事,当今陛下欲要大夏亡,老臣又岂敢不从呐!” 尹云楼居高临下,睨着他,眼中却渐渐生出一丝极度厌恶神色。 尹禛,萧连之,柳甫新他们三人当年的丰功伟绩他可一点也不陌生,彼此心间都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他都清楚无比。如今他自己要的东西已得到,便说出这番悔不当初、推脱之辞。十九年时间,一直以为他有所悔悟,竟不想还是如此卑劣! 目光冷了几分,语气依旧不愠不恼:“今日我来不是听你忏悔的,关于大夏一事上你是如何思量的,我也不想过问。但有一点我需要提醒萧将军,常青攻打大夏,对你们来说理所当然,但倘若常青与金国联兵攻打大夏,我想萧将军,您作为常青百万大军的大将军,应该知道这对常青意味着什么。” 萧将军顿时抬起头,常青带兵攻打大夏他尚能接受,可金国若掺和其中,他是如何也不会同意。因为一旦金国将手伸到大夏,后续只怕会触及常青的边境国防问题,以自己对金国的了解,只怕常青再无太平日。 话,尹云楼不想与他点的太透,毕竟萧将军效忠皇帝二十多年,他们三人之间的事,内乱也好,齐心也好,他不想去多问。 目光又移向远处,淡淡道:“有些事情你我不说,也都彼此清楚,即便兵权你最后还是给了尹禛,可真正能担起攻打大夏之大任的,只有萧将军。是否愿意揽这差事,岂不还要看萧将军自己的心情?” 说完,尹云楼又瞥望萧将军一眼,随之负手举步离去。 跪地沉思中的萧将军,忽然沉声开口:“有一事,老臣想冒昧问殿下。”他坚毅的目光直直落在地面上,问:“三年前,湘儿落崖一事,可与殿下有关?” 徒然!脚步停了,莫测眼眸凝望漆黑暗夜,含笑,轻语:“将军是最近太劳累了吗?说什么胡话。” 语罢,一瞬,人已消失不见。 萧将军猛然转身,激怒不安的眼神看向尹云楼消失的地方。那一刻,萧将军的心是慌的。 尹云楼这个人,他太了解,喜怒无常,心思更是莫测难辨,做起事来狠绝如恶魔。攻打大夏一直是他所不愿的,婚约之事牵扯兵权,那时他又在永兴,他不信他会眼睁睁看着兵权落入皇帝手中。如此,除去萧湘,岂不就彻底解决婚约交换兵权之事! 眼下,萧湘又回来,皇帝又重新恢复婚约,他实在不敢想象尹云楼会以什么手段阻止这场婚约,以什么手段向萧湘下手。 他不敢想! ...... 祠堂里的萧湘,萧将军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跑走了。皓月挂起,府里人也都准备睡下,白天睡的太足,闲来无事,便一个人偷溜出府,出去耍了。 宽阔街道人也已稀少,一个人负手在街头悠哒,却也觉的没意思,在街边摊位上买了一包热腾腾的糯米糕点便在一处人造湖岸边躺下,边吃着美食,边翘着二郎腿悠闲赏着月。 一个人,倒是自在的很。 ...... 欲除心中雾 需登云中阁 “吼吼,师父们这是在给我添堵吗?”萧湘赤着脚丫子悠哉地踢荡着清凉的湖水,手里拿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她师父临行前曾交给她一个锦囊,说若遇到不解的地方可以拿出来看看,现下自己正遇难处。 结果里面的纸条就是这十个字…… “需登云中阁,哪里有云中阁?往哪登?”撇了撇嘴,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存心给我找事。” 身子往后一倾,直接头枕着两手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睁着毫无倦意的大圆眼,望着天上的月亮,一边悠闲地荡着雪白脚丫,一边悠悠思索。 “欲除心中雾,需登云中阁”说白了就是——想要除去心中的困惑,就要到一个叫云中阁的阁楼里寻找答案。 但事实上,与不论是十九年前的事,还是永兴里那些纠纷争斗,皆是他们背地里的斗争。从这几日与这些人的接触来看,他们皆是行事谨慎之人,这等事必是不可能让局外人知晓,因而所谓能解惑的‘云中阁’,他们是不可能让其存在的。 若如此的话,那纸条上的这句话又当如何理解? 她幽眸微转,或许可以大胆一点,‘中阁’三个字中暗藏了与此谜团有关的某个人。 思考正入神时,忽飞来一只通体银灰的玲珑小鸟。见躺在地上的人,那鸟停下在其头顶盘旋。 萧湘皱眉,盯着总在眼前晃动的鸟,伸手挥了挥它。 但无济于事,此鸟竟飞的更近,扇着翅膀,双爪朝她一阵乱蹬。 瞬间,萧湘惊怒了,活了这么大岁数竟然还有东西比她脸皮还厚! 她气的腾地一下做起身子,怒气冲冲地朝它抓去。哪知,刚空捞两下,一滴不明黏液毫无征兆的砸中她额头上—— 是那鸟扔的屎! 这回她真是炸了,一手狠狠擦去额上的东西,一面从地上快速爬起,对着正幸灾乐祸来回狂舞的鸟大骂:“破鸟!今天姑奶奶不把你的毛拔光了,我就随你姓!” 在人间横行了这么多年,连老天爷都不敢收她,今天倒被这么个破鸟给整了! 简直耻辱! 某鸟猖狂地在她头顶够不到的地方又跳又唱‘地痞流氓’简直被它演绎的淋漓尽致! 随后一头插进萧湘背后的一棵大树上,躲在青嫩繁密的叶子中,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痞痞地瞅着愤怒的萧湘。 一手掐腰,一手指着那破鸟,跟泼妇似的,怒骂:“臭鸟,有本事你就在那躲着别动!” 说罢,赤着雪白玉脚,两步做一步走到树下,身子一跃,便稳稳落到粗壮的树干上,双手抓着周围的树干,野蛮的姿势完全没有淑女形象。 抬头找那鸟时,竟不见了踪影,又扭头细细在繁密的叶子,猝不及防!一个灰影猛然扑向自己,心下一惊,毫无防备。 瞬间整个人重重摔落在厚厚的草地上。 落地之时只觉肩上的伤口一阵疼痛,连左脚底也莫名一阵刺疼。 某鸟又从树叶里探出脑袋,歪着头瞅着四脚朝天的萧湘儿,一阵兴灾乐祸地乱叫。 “咱俩这仇算是结下了!臭鸟你等着。”某人依旧不放弃,忍着疼痛,艰难地从地上缓缓坐起。 但抬眼头的那一瞬,她却刹那怔住了—— 痴呆的两眼愣愣看着不远处静伫的素白衣衫的男子。随之,傻傻地眨了眨眼。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与此同时,她脑袋突然灵光一现——‘云中阁’,‘云中楼’,难道指的是他尹云楼?! …… 空旷的路面,月华遍地,阵阵清风拂过,素洁衣衫依旧不紧不慢地蹁跹着,他便那样双手轻负背后,静静地立在那。 皎洁的月光轻洒他周身,竟也柔和了他。五官分明的俊美面容浮着淡淡笑意,但要比平时的更浓一些,一双深邃充满蛊惑的眸子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人,好像已看了很久。 清风阵阵,柔柔月色,很静。 第16章 哪里见过 恍惚间,一句似真似假的笑语传入耳中:“如此盯着我看,莫不是看上了我?” 言辞淡淡,几分戏谑之味,像极了友人之间的寻常玩笑话。 神魂未定,人已至前。 略显慌乱地收回目光,一时也忘了找那破鸟算账。 尹云楼倾身,向她伸手。 方才的一切皆在他眼里,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她与一只鸟较真竟能如此投入。 看到伸在自己面前的大手掌,不由怔了一瞬,随即故作无事地自行撑地站起,讪讪笑道:“五爷风华绝代,自是有无数佳人慕恋,奈何我这人惜命,即便有这心也没这胆。” 脸上虽是风轻云淡,但内心却一阵别样的滋味,真是尴尬地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今夜自己算是丢人丢大发了…… 一人摇摇晃晃站起,但左脚刚落地,便又立即弹起,脸上也浮起几丝苦痛之色。 脚底之下的青青草地,滴滴鲜血分外醒目。 不及萧湘弯腰查看伤痕,尹云楼便敛了笑,向前一步,单手无息地扶过她的一只手臂,一句话也没说,带着她朝湖边走去。 萧湘又不由微怔了一下,抬头略显诧异地看向他,又低头看向被他握住的手腕。 白皙修长的手,看似不经意握着,却又是十分安稳有力,隔着几层单薄的衣袖仍旧能感受来自他手掌的温度,暖暖的,让她心底莫名升起一分的安暖。 这个感觉......有些熟悉。 “坐下。”淡漠的话语将萧湘儿的思绪拉回,不觉中已到岸边,什么也没想就应了他一声坐下。 直到尹云楼蹲下身伸手要查看脚伤时,她才恍然想起什么。 慌忙缩回脚,对他受宠若惊地笑了笑:“那个……五爷,这就不劳烦您了,我自己来就行。” 让这么个身份显赫的人替她看伤,实在让她承担不起,更何况与他又不熟。 怎知,尹云楼看都没看她,直接将手放在她受伤的脚腕上为之查看伤口,惹得萧湘心中一阵惊异—— 古人不是最为注重男女授受不亲吗?难道都是骗人的?! 可见他如此执意,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推辞,一时间内心纠结万分,被握住的脚也不自觉往后缩。 察觉她的躲闪,尹云楼停了,抬起头看向她,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故作几分玩味道:“怎么,怕我对你有其它心思?” 顿时,萧湘讪讪笑了:那可不是,昨夜给我下的拭忆香我还记得呢。 瞧见她那副嬉皮笑脸样,尹云楼瞥了她一眼,便继续垂面用清水轻轻清理伤口,似真怕她多想,又淡漠开口:“我尹云楼再如何荒唐无稽,也还不至于对自己的未来侄媳动心思。” 也不看她,凉凉道:“再说,我若想要,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这般模样的,还真是……”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不再往下说。 在旁人看来,他这一细节多少有些讥讽的意味,但若是换做他人听到看到她方才泼蛮的言行和举止的话,恐怕就不仅仅是暗地里笑笑这般简单了。 还真是什么? 入不了他的眼?! 萧湘脸上瞬间起了一丝愠色。 这男人外表看着温雅的似个正人君子,竟不想说话这般尖酸刻薄! 抱臂,端的一副大佬姿态,睨着尹云楼,故作不屑,哼哼:“五爷风华赛九天神祗,眼光自然挑的很,想来这天下也只有像柳子晗那样风华绝代的佳人能配得上您了。” 然,话刚说完,她才忽然意识到什么。 可,一切已晚。 毫无征兆,尹云楼手中的动作顿住了,黑暗里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掠起一道阴寒之光,这种极度的阴寒仿若要将整个世界活活冻结斩杀! 渐渐地,空气里也弥漫起透彻心扉的寒意与肃杀。 萧湘也是习武之人,这种杀气逼人的气场,她自是感受的真真切切。不觉间,身子僵了,内心也升起不可名状的惊惧。 此刻她不得不承认,与这个人过招,真不能有一丝疏忽,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气氛愈加紧张诡异,一切触而即发,但就在萧湘以为他随时就会结束自己的生命之时,尹云楼却忽然抬起了头。 深邃寂静的眼眸不见丝毫阴冷肃杀之气,静静凝视着她因紧张过度而略微苍白的脸,俊逸的容颜上依旧如往常一样,拥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拥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固然是件好事,但,若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而丢了性命,那便不值了。”冷淡的言语,没有丝毫起伏,清朗而富有磁性。 顿了一下,柔和了几分语气,警告:“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虽是句警告,但他的声音却很温润,就像是春日里的煦风,舒适且温和,也令萧湘的内心变得异常安暖舒心,甚至是一丝没来由的贪恋。 她从未想到过,原来一个人的声音也能如此温暖动听。 紧张、畏惧、惊悚早已烟消云散,有的只是一阵失魂落魄的恍惚。 他的眼也生的极好看,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很淡漠、却又遮不住的温煦,很静、却又有一分淡淡的苍凉,很深邃、却又藏着几分浓浓的忧郁。 缓缓地,一种既陌生却又是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席卷整颗心脏,还有那仿若埋葬在千年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也瞬间充斥整颗心。 这一刻,她失了魂,湿了眼,颤了唇,望着他的眼:“我们,在哪里见过。” 幽微的声音,就像漂浮在风中的羽毛一样羸弱,却又有一丝不知何来的坚定信念—— 我们见过! 而且在很久很久的以前,我们,便相识了。 凉薄的月华,寂静的暗夜,一阵风拂过,心微动。 他依旧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眸,眼里充满蛊惑的笑愈加明显,嘴角却勾起一许苦涩的笑,轻启薄唇:“哪里?” 哪里? 对啊,在哪里呢?怎么又不记得了? 不觉中,盈满眼眶的泪水滑出,冰凉晶莹的泪珠挂在洁白细嫩脸庞上,彷如娇嫩桃花上不小心沾上了滴滴雨珠,惹人爱怜。 她落魄地敛下目光,黯然神伤地低下头,心中暗自呢喃:我怎么可能见过他?若是见过,也是萧湘见过他,我只是从另一个时空不小心误入这个身体的一缕魂魄,不可能见过他。 不知不觉已恢复了意识,一阵薄薄的清风拂过脸颊,凉凉的,略显迟缓地伸手摸了摸脸,湿的。 她微微蹙眉,怎么又无端的哭了?思量着,已用袖子利索地擦去脸上的泪痕。 心下却是一阵诽腹:自认自己向来无拘洒脱,怎么这个萧湘竟如此多愁善感?!身体动不动就情绪异常,弄的自己都快被同化了。 定了神:此地还是不宜久留,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把这其中的内在联系弄清楚,从中想法子,脱离这里。 心中计已定,她抬起头,神态里已完全捕捉不到刚才的伤痛之色。 脚伤不知何时已用白色布条包扎好,眼前,尹云楼单膝跪地静静地看着她,平静淡漠的神色里好像还写着几分困惑。 也确实,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能从极度悲伤中眨眼间转变成完全没有情绪负担的人。 被人如此盯着,她愣了一下,但心中已了然。 她尴尬地笑了,解释:“我之前不小心摔了脑袋,现在这有些问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尴尬地笑着:“您别介意。” 又俯身拿过他脚旁的鞋子,快速穿上,起身朝他弯腰致谢:“谢谢您帮我包扎伤口。夜深了,我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话没说完,就急忙晃着身子,落荒而逃。 身后,尹云楼面色沉静似水,默然深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匆忙逃离的倩影上,只是在那波澜不惊的双眸之下却暗涌着另番别样的万缕情思…… 低眼,正要起身时,却见草地上遗落一精小瓷瓶,光洁白瓶在月下映着耀眼白光。 忽然,躲在树上的玲珑鸟儿飞出,落在草地上,歪着头看了看瓶子,随后又满是疑惑地看向自己的主人。 尹云楼伸手拾起,细察一眼,拨开木塞,微嗅了一下。 随影卫特有的金创药。 渐渐地,他的眸子愈加深邃了…… 能被尹禛看中,你似乎真变的不简单了。 第17章 欠你债么 借着月色,萧湘忍着脚底和肩上的伤小跑了一段路程,直到看不见那个湖,才停下来一步一步往前走,她微喘着气,额头和背后也出了一层薄汗。 今晚是真的糗大了,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对一只鸟破口大骂、光着脚爬树、从树上掉下弄了个四脚朝天。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人面前哭完了又笑,活活把自己演绎成具有双重人格的神经病! 在那个时代人们就很难接受这种状况的人,更别提古代这些老古董了。 越想越无奈愁苦,身子挪到路边的深墙,单手扶墙歇息。 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脸上挂着一丝惆怅,内心轻叹:自己还是适合无拘无束的生活,这座城虽繁华热闹,但却是皇权与斗争的中心,太多束缚也太乱。 等到解决了这一遭烂摊子,还是找个机会走吧。 想到这,不觉露出静美的微笑。 来这已有三年之久,她还是最钟爱常青的山山水水。 虽然不能带着与自己一同误入这个世界的闺蜜——柳子韵一块游玩,但自己一个人到处走走、看看,也很不错。 脸上笑容愈加浓郁恬静,低头收回思绪,扶着墙继续往前走。 但刚走两步,就又停住了,看到眼前陌生的路,她才反应过来,不禁捂脸哭笑:走错方向了…… 今儿到底怎么回事?是夜晚不宜出行吗?! 无奈转了身。 不转身还好,可一转身,她整个人就又懵了。 “怎么不继续往前走了?”眼前,尹云楼薄唇间难掩笑意,静立在路中间,看着她。 说是摔了脑袋,现在看来摔的还真不轻,连回家的方向都能走反。 萧湘儿:…… 真是欲哭无泪了。 这位爷,我上辈子欠你债么,看见我走错方向也不给提醒下?非要等我发现路走错了,您才大大方方冒出来! 欣赏一伤号的窘迫面容,有意思?! 见她欲语不得语的模样,尹云楼只觉心中愈发好笑,但也没再继续调侃她。转了身要离开,但刚走两三步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片刻,他侧脸浅笑,淡淡道:“既然来了,就暂且在我府邸住上一夜,明日起早再回去。”就又走开了。 方才在湖边,她跑的确实有些快,待他回过神,意识到她走错方向时,已不见了踪影。只是让他没想到她竟走到了这…… 萧湘愣了一下,他的府邸? 又看了看这堵墙,但除了很高很长外,只能看到沿墙不远处有一处有着飞檐的木门,不是很高大,却很朴质,像是侧门。 不过就从这堵墙的规模来看,这座府邸的规模绝对碾压将军府和丞相府。 之前就从子韵口中得知,皇帝极其疼爱器重他这个五弟,竟不想,给他这个不问朝政、游荡在外的弟弟置了如此阔气的府邸。 这老狐狸表面功夫做的倒是很足,就是不知道他尹云楼对他这个皇帝哥哥买不买账。 转念间,计上心头,清眸中又憋起坏笑。 既然你乐意我进这府邸,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随即藏了笑,扶着墙跟了过去。 ‘欲除心中雾,需登云中阁’ 为了自由,即便入虎口,也要除去这‘雾’。 …… 二人并未从正门进去,尹云楼只推了侧门,带着她直接进了内院。 偌大的府邸异常安静,没有灯光,没有任何声响,清冷就像是无人居住一般。整个府虽尽显富丽堂皇,但总觉是冷冷清清的,行走其间,不免令人生出一丝凄冷孤寂之感。 紧跟其后的萧湘不禁暗里思绪,偌大一个王府,难道没有一个仆人或管事的吗?主子深夜回来也没个人迎着。 其他王孙贵族、显赫世家皆妻妾成群、奴仆成堆,也或许存在些小闹小打,但终究是热热闹闹的,有家的味道,而这里,她却未捕捉到丝毫。 世人与他的评价——冰冷无情。 可即便再如何阴冷绝情,终究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于外面游荡多时,归来后却要独对这空荡清冷的府苑。 到底是喜欢清静,还是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细品孤寂凄寥的时光? 萧湘忍不住暗暗向他瞥了一眼,心里头莫名涩涩的。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世,一个再强大的人,身后没有一个安暖的家,终究只是一片无根的叶,任风吹零。 思此,她皱了下眉头,自己本就是个无家之人,也更非是个强大的人,怎就关心起一个不熟人的这种闲事了?真是奇怪! 几经曲折,两人进入一个十分阔大的庭院,内游廊交错整洁、屋舍典雅俨然,院内并种有几处茂竹,两处雅致亭子静立在横贯庭院人工溪流之上,在这里竟不觉丝毫清冷之意,而是尽显幽静闲适之味,很适合闲散逸致的人居住。 刚步入院内没几步,尹云楼忽然停住,险些令紧跟其后的萧湘撞上其后背。她惊的慌忙往后退了两步。 他转过身,提醒道:“这里设有机关,你跟紧。” 两步之外的萧湘站着不稳的步子,略显迟顿地应了声:“好。” 只是刚抬脚走一步,尹云楼便蹙了一下眉,最终还是走至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腕,转身带着她缓步进入游廊。 一时间掌间的温度顺着手臂缓缓流入心房,渐渐晕开一泓浅浅的涟漪…… 过了游廊,尹云楼便直径带着萧湘儿进入一间宽大整洁的屋子,屋内除却透过门窗射进来的月光,皆一片昏暗。 进了屋,未来得及点灯,看到床的萧湘便不着痕迹脱开被握的手腕,一股脑扑在宽大舒适的床上,似泄了气的气球,疲倦地闭上眼喃着:“终于可以睡觉了。” 那样子像极了劳作一整天的困顿农人。 见她困成这般模样,尹云楼含笑,轻步向前替她放下床幔,对之轻声叮嘱两句后,便悄悄关上门退出了房内。 人去,四周静。 倒在床上的萧湘儿睁开双眼,竟不见丝毫困意。 片刻,翻过身,隔着轻薄的床幔看向被紧关的门,神情寂然,寂静的双眸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许久,她才拥了拥被子,翻过身重新闭上眼。 第18章 胆子肥了 二日,东方刚吐白,萧湘便起了床,收拾好床后就出了房,休息一夜脚走起路来比昨夜利索许多。 出了门,寂静清凉的院落却不见半个人影,想着是人还未起。对这里也不熟,若贸然乱闯终归不妥,此时天色也渐明,若再不回去恐会引起萧家人怀疑。 再三思考决定先行离去,等改日见了再为借宿之事答谢。 正要步入游廊时,忽然想起此处有机关,不过好在还记得昨夜尹云楼引导的路线,于是也就放下心大胆的走去。 一处竹丛后,一扇雅致的木窗被推开一道狭窄缝隙,窗内,只着一层雪白里衣的尹云楼双手负后,静立窗前,神情淡淡然,静静的目光透过层层遮掩物落在行走于游廊之中的萧湘身上。 左后方的一圆桌上,静躺一镶有火红宝石、雕工精致的剑柄。 游廊中,眼看将要离开,却不料,脚下某块方块陷下一寸。登时,萧湘定住了。 许是前天夜里在丞相府的暗道里险些命丧黄泉而造成心理阴影,对此状况她极为敏感。 然而四周似乎并没有任何动静,整个院落除了清风徐过竹叶发出轻微窸窣声,并无任何异常。 窗内,尹云楼眉梢微动,竟能如此镇定? 有些意思。 又过了须臾,依旧无反应,萧湘紧锁眉头,莫不是想多了? 又想,走的路径完全是按照昨夜尹云楼带领的途径而行的,应该不会有错。 思此,心中才稍稍松下心,于是缓慢抬起陷下的脚。可就在刚抬起一毫之时,忽然左后方传来一声“嗖”的声音! 是利器疾速穿过密叶的声响。 不及回头,迅速身子右前倾,与此同时那支精致银白利箭在背后瞬间擦过,右臂下意识撑地,在撑地的一瞬右肩猛地钝疼,以致臂膀险些一软扑倒在地。 自然这一幕也没能逃过暗处尹云楼尖锐的双眼。 紧接着又从四面八方飞出八支长利箭,且一个比一个疾、准、狠!每次她皆不乱且极其敏捷躲过长箭,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几乎是眨眼间,九支利箭因未中目标而七零八散地深深射入地上、假山…… 只片刻,四周便静了,而屋里那个人的眼却渐渐凌厉了。 这样的身手已超出他所预料的范围,更何况她肩上和脚上还带着伤! 游廊里,萧湘从容转身看向那长箭,精致的银身散着淡淡的亮光,此时太阳还未升起,这光更加明显。 但再细看,在那些箭身周围还萦绕着淡薄的火红光晕,这有些让她不可思议。 正不解之时,那些银箭忽然颤动起来,且越来越剧烈,似乎在挣脱束缚。 她心惊,脚下轻点,脚底便如生风一般,整个身子向后飘出,脚未及地,九支银箭已脱离束缚,齐齐朝她射去。 萧湘皱眉,这都是些什么鬼?! 心下虽很震惊,但整个身体已立即运行内功,就在九支箭同时射来时,四周落叶骤起,迅速凝成一堵厚盾。 见此,尹云楼心中冷哼,不自量力! 银箭周围的红色光晕更强了,不及眨眼,九支银箭疾速射向盾后的人,可就在由落叶凝成的盾不堪一击,瞬间纷散开来时,盾后的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时间,九支箭失去了目标,悬停在空中。 院落里东南角那处石亭之上,萧湘轻落飞檐一角,空气里悠扬的清风将她浅色衣裙、乌黑发丝拂的异常轻盈飘逸,从容淡雅的风姿异常绝伦。 她双手负后,清丽脱俗的倾世容颜上盈着淡淡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落叶纷飞里的九支银箭。 早就听闻旭日残月两剑,可不着主人之手,仅凭主人意念便可完全操控其剑。今日若不是见这仅是九支箭,她还真就以为这是尹云楼故意在暗中操纵旭日剑来取她性命。 不过这九支银箭也算是世间奇箭了。 窗前,尹云楼抬眼,望着那榭上的人,那人的一举一动皆览在眼底。 片刻,他凌厉的双眼也盈出了几许笑意,薄唇轻扬,觉得太轻松? 刹那,眼中寒光起,后方桌上剑柄上的红玉却忽然发出幽微的红光,随着尹云楼周身寒意的骤升,那宛如初生太阳发散出的红光愈加强烈。 院中那九支银箭周身的红光又强了一分,果不其然九支箭瞬间杀气腾腾地指向亭上的萧湘。见这气势,她的笑容瞬间僵了,背后寒意骤然袭来。 九箭齐发,其速度竟比方才快上十倍! 这个速度?! 萧湘瞳孔骤然放大,不及任何思考,立即脱离原地飞跃别处。但,根本比不过箭的速度! 眼见着九箭就要直穿身体,她却当即停下,着一立脚点,脚一蹬,欲以不及掩耳之势空手拦截那九箭。 见势,尹云楼心头莫名一紧,双眼紧盯那人,剑眉紧锁,简直是找死! 而桌上剑柄的红光聚增,并突然颤动起来,发出躁乱的声响,竟也扰的尹云楼心头一丝烦躁。 九箭红光微减,速度与威力皆减半,萧湘趁机两腿接连横飞,踢出六箭,与此同时,身子朝后倾斜欲空手抓住另外三箭,但最终只抓住两支险刺中胸口的箭。 眼看最后一支箭要正刺喉咙,却于千钧一发之际窜出一道无形的剑气正中箭头,使其方向偏移仅从她颈部擦过。 她落地,险些跌倒,迅速扔掉手中的箭,单手捂住耳下作痛的颈部,而那道不小的伤口早已溢出极其醒目的鲜血。 地上,九支银箭依旧萦绕红光,并再次悬空而起,齐齐对着萧湘儿,等待再次发起进攻。 屋内,剑柄仍旧躁动不止,一时扰的尹云楼烦躁倍增。 他扭头,朝那剑柄低声怒斥:“够了!” 瞬间,那剑柄戛然而止,似是畏惧般停了躁动,也逐渐弱了光辉。 尹云楼眉宇之间尽显不耐烦,而后终是转了身离开窗前,松下负在身后的双手之时,才发觉掌心竟出了一层汗水。 他停下,望着掌心里细密的汗珠,眼眸愈加深幽。 不过是要试探她一番,就这般紧张了?! 院内九箭迟迟悬空不动,此时的阵势像极了保卫家园的英勇战士,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它们一毫领土。 萧湘看了它们一眼,又朝四周扫视一眼,一切安静如初,无任何异样,最终捂着流血的伤口匆匆离开。 前脚刚出这个院子,身后的九箭便迅速悄无声息窜回各自的归处。 …… 一盏茶后。 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二十三岁英俊男子——卫忠,尹云楼的心腹之一,站立尹云楼房门前,轻扣门。 “进来。”韵雅朴质的房内传出一声低沉之音,卫忠推门而进。 “五爷。”卫忠朝屏风后更衣的尹云楼弓身恭敬行礼。 雕工雅致的镂空屏风后,尹云楼理了理素洁衣衫,从后缓步走出。 门外,轻步有序进来三四个着淡青色衣裙的清秀丫鬟,依次端着水、洗漱用物与早膳。东西放下后,便悄然退下了。 此院落名为竹轩居,为尹云楼的主要寝居。 因主子喜好清静,故此院落并未配有丫鬟小厮,而竹轩居外面的下人未经允许也不准随意出入此地,只有当主子回来,卫忠才会安排三四个伶俐的丫鬟负责尹云楼的日常起居。 而她们每日进入竹轩居的时间、次数也都有严格规定。 此地之严,自是不必说。 丫鬟离去,卫忠向前一步,朝尹云楼小心启禀:“五爷,您的书房在昨夜、似乎有人进去过。” 他虽用了一个“似乎”,实际上就是确定,因为尹云楼的书房绝非外人可随便进出,可以说它是竹轩居的重中之重。 正清洗双手的尹云楼先是一楞,随即眼中划过一道浓烈的暴戾! 方才就不该放她走! 但仅片刻,他便恢复了平静,取下洁净的汗巾拭了拭手,静静开口:“知道了。” 不是他不为所动,而是倘若她真查到什么,那她就不可能还有机会与他在这大好的晨曦里,生龙活虎地过招。 须知,书房那里的机关可比那九支银箭厉害百倍! 不过在这世间敢来察他的人,除了当今皇帝尹禛,还真就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调查他! 将汗巾扔到桌子上,嘴角挂着一丝难以琢磨的浅笑。 转身,绝尘而去。 出去了一趟,胆子还真是肥了不少! 看着连早膳都未用便疾步而去的尹云楼,身后的卫忠微怔了一下。 五爷今天有些反常。 第19章 梨花树下 从尹云楼府邸回来,清理完伤口、换身衣服,萧湘便躺在院子里梨花树下的藤椅上见周公去了。 对于昨夜溜进尹云楼书房一事,她颇是挫败。东翻西找也没发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个人果然比想象中隐藏的还要深。 但也没法,想解开这一切的谜团,还是要得从他身上下手。 …… 轻水阁里,小小院落里,群花竞放,几只彩蝶悠然翩跹,连空气里都充满了自由与生机。 雪白的梨花树下,躺在榻上的那抹碧影于明媚的阳光下也分外瞩目动人,阵阵清风吹来,纷飞了枝头上的梨花瓣,悠悠散来犹如梨花雨,一不小心落满了那人全身。 正巧满怀欢喜的尹澈逸来到院门外,见此唯美动人的画面不由停了脚步。 日光宁静,清风柔和,细碎花瓣随风轻舞,花间的飞蝶荡漾在芬芳里飘飘然,唯有那木榻上熟睡的人儿不解风情,拂了这大好春光独去见周公。 不觉间,看那人儿的目光也异常柔软,眼里的笑也多了几分宠溺。 他含笑,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去。 从小到大,他从未觉得每年的春日会这般明媚生动,反倒是今年的春日令他没来由地觉得异常迷人舒心。 转念,忽然有此感怀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觉间,嘴间的笑却更浓了。 阳光,透过繁盛的梨花,打在轻薄的碧色衣衫上,映出斑驳的光斑,明媚而耀眼,清丽淡雅的姿容竟比零落衫上的娇嫩花瓣娇上三分。 几点花瓣零落在她乌黑柔顺的发间,尹澈逸不禁俯身,轻轻拾起发上的花瓣,只是指尖刚离发丝,萧湘的双眼便模糊地睁开两条缝。 朦胧间,一张俊美含笑的脸映入眼中。 “尹澈逸?”她拾了些睡意,见他出现在此多少有些意外,瞌上眼单手揉了揉昏沉的脑袋,几分疲乏道:“你怎么在这,不需要上朝忙政务吗?” 这几日白天黑夜颠倒,身上又浑身是伤,加之这春日的阳光格外温煦,使之倍觉慵懒困顿。 尹澈逸见着眼前人儿惺忪的模样,竟忽然生出将她紧紧抱入怀里的冲动。 心动之下,不禁倾下身轻轻拂去她肩头上的梨花瓣,他笑语:“我父皇盼着我早些将他未来儿媳娶回宫,便免了我所有政务,特命我来陪未来儿媳。” 这确是实话,但又何尝不是他心之所向。说来也令他不可思议,仅一天未见她,竟甚是思念,昨日练功时,脑海里也总是浮现她的模样,一笑一瞥皆是栩栩生动,今晨想到要来见她,心中更是雀跃不已,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这丫头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药。 萧湘微微一愣,心中好笑,老狐狸果然说到做到,为了自己能心甘情愿嫁给他儿子,也是拼了。 不过,最后还是得看这永兴值不值得我留下! 渐渐眼里睡意全无,眼里自信而坚定的浅浅笑意再次盈起,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半眯着眼眸望着满园春色,满脸明媚迷人的笑,轻微叹息了声:“行吧。” 随之下了榻,看向尹澈逸:“正好今日天气不错,咱俩就去街上走走。”若让她单独和尹澈逸待在府里,她是死也不愿意的。而后又凑近一分,嬉笑道:“顺便把你未来皇嫂也一块叫上。” 尹澈逸的未来皇嫂是谁呢?正是后天便嫁入皇宫的柳家二小姐——柳子韵,罗依依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加闺蜜——宋一楠。 若说二皇子与萧大小姐的婚约遭人们议论纷纷,那大皇子和柳二小姐的婚事绝对深得百姓赞同。 大皇子仁善,爱民如子;柳二小姐善良,温婉贤惠,两人皆深得民心。于整个常青子民而言,他二人郎才女貌,无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可惜,闺蜜两人刚相认不久,柳子韵便要嫁人了。索性那大皇子沉稳良善,待子韵也是极致的好,两人情投意合,也让她的心放宽不少。 话音一落,尹澈逸的脸立即黑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感情她是白痴,自己来这就是和她培养感情的,她竟大言不惭要叫上自己的未来皇嫂! 她是想三个人一块培养感情?! 一见他脸色愠怒,萧湘顿觉不妙,忙转身要跑,很不幸脚还未迈开一步,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揽过腰肢,瞬间身子贴上尹澈逸宽大结实的胸膛,同时,一张俊容朝自己的脸压来,惊慌之下迅速抬手捂住嘴,才躲过一劫。 他一怔,随即胸腔凝结一团怒火。 她这是在躲他! 二人面面不足一寸,一双似秋水般的美眸圆睁、呆怔地看着他。 这双眼真的很美,仿如世间最幽静的深潭,没有世俗的纷杂,澄澈的纤尘不染,有的只是幽静里闪烁的灵动与纯净,任谁看一眼都会不自觉陷入,尤其当她它盈上浅淡却明媚的笑意时,更是让人甘愿沉沦其中。 最终,那团怒火泯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怜惜与柔情似水,他缓缓低下头,闭眼,用唇深情的轻吻她的眉与眼。 他既然能等柳子晗,便也能等她。 她浓密纤长的睫毛微颤,一颗心却是颤动不止。 也是慌乱…… 院外,忽然疾步走来一个蓝衣丫鬟,此人正是萧湘的贴身婢女小月。双手捧着一个大木盒,朝轻水阁走来。只是两脚刚跨过院门就撞上两人拥吻的一幕,顿时,她愣在了原地。 梨花纷飞的树下,气宇轩昂的男子紧拥着怀中的娇丽佳人,闭着眼深情地轻吻着女子清秀的眉目,如此暧昧的画面,根本很难令人想到他们曾经是彼此不对付的两人。 清澈的眸子逐渐阴沉了,那婢女不过中等姿色,但那双不加修饰的眼却极美,尤其那眼里的冷冽寒光,像极了前天夜里那名黑色锦衣女子——谢灵月。 不错,萧湘的贴身婢女小月——正是大夏公主谢灵月,易容扮的。至于她为何会潜在将军府,此处暂且不论。 只是,在凝望深情拥吻的两人,谢灵月眼中闪现一抹杀机。 萧湘不觉心惊,睁开眼,余光之处果见有人。心下激动,连忙推开尹澈逸。 至此,谢灵月才回神。敛下眼,忙扑通跪下,佯装惊慌:“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前来送小姐前几日吩咐做的舞衣,恳请二皇子大小姐恕罪。” 眼中皆是惊惧惶恐,将一个柔弱普通的婢女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稍稍理了情绪,萧湘便忙向前扶起小月,略过‘恕罪’这个话题,直接接过她手中的木盒,讪讪笑道:“衣服做的这么快,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天呢。” 语罢又忙对她招手:“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吧,衣服我晚点再试试。” 似是怕尹澈逸真发起脾气怪罪于她,忙将她往外推。 于尹澈逸而言,他倒觉得没有不妥。他亲吻自家未婚妻,乃天经地义,何怕被别人瞧去?相反他会更高兴,他就是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萧湘是他尹澈逸的未来妻子!旁人觊觎不得,也伤害不得! 第20章 把人扣下 永兴城中最为宽广、东西走向的主干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 此时太阳高照,普天之下尽是明媚祥和之色。 尹澈逸萧湘两人并肩缓步在热闹的街市中,二人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萧湘扔下尹澈逸跑到街边的摊铺上欢悦地玩弄着各色稀奇商品,以致尹澈逸极为无语。 两人如此处着,跟叫上他未来皇嫂一块逛有何区别。 “今儿天气真好,适合去郊外踏青。”萧湘嘴里含着糖果,双手叉腰气定神闲地阔步而行。 忽然间又想到什么,用胳膊肘碰了碰身侧面色不怎和悦的尹澈逸:“尹澈逸,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假设你一直走在充满阳光的平坦大路上,却忽然间下起了倾盆大雨,你会怎么办?”看着他眨了下眼,又补充:“前提是这路上荒无人烟,没有人给你送伞,也没有可以遮雨的地方。” 尹澈逸负手,望着前方的路悠闲自在缓步而行,平静的面色透着浅思。 第一次有人向他问这样的问题,在众皇子中他乃是最优秀、皇帝最看中的皇子,从小锦衣玉食,身边伺候的人侍奉的也更是无微不至。 而未来他将是这个国家的帝王,这种假设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 扭头看向她,微皱眉:“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某人搔了搔鼻梁,迟疑了一下,移开目光:“没什么,就是好奇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人,遇到这种糟糕状况会如何应对。” 尹澈逸看着她的模样,不禁轻轻嗤笑了一下,微微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整天装的都是什么。 望着眼前热闹人群,萧湘却渐渐出了神,似水的眸子染上了沉思与灰暗。 不知为何,自从听到皇帝与柳丞相提及的十九年那一夜,以及萧将军在祠堂对她说的那些话,总令她心底蕴藏某种不安。隐约觉得这背后牵扯了很多的事…… 大概真的是因为曾经失去过一次生命,才会倍加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一切,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希望他们好,也更希望眼前繁华美好的风景永驻永兴。 久久,眼里才浮起浅淡而明朗的笑,并不觉轻喃:“天,总会晴的。” “嗯?”听闻她发的声音,尹澈逸扭头看她,以为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笑的越发明媚,转头拍了拍他的肩头,半真不假道:“没什么,只是想对你说——倘若真下雨了,忍一忍,天总会晴的。”说完嘴角故意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尹澈逸皱眉了,停下,抬手要摸她额头:“你是不是病了?” 怎么今天净说些胡话? 萧湘儿笑的烂漫,打开凑上来的手:“没病。” 都是十八九的人了,笑起来竟还如孩童般没心没肺,真是个长不大的人! 他笑,再次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牵过她的手一起漫步于人群中。 香满楼,高阁内。 尹云楼负手凭栏而立,一双深不可测的墨眸,静静凝视着游走于人海中亲昵的两个人影。 明明离的很远,可那人浅浅笑容却在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没有预兆的,似春日里的和风轻轻一吹,那绘着恬静明媚笑容的画卷便轻悄悄地滑落眼前,那笑如此之淡雅、动人心弦,他竟也那样静静地看着、欣赏着…… 蓦然,心头一动,立即拂了去那人容颜! 波澜不惊的眸子立现锋利,收回目光,恢复以往的冷淡,转身,静静开口:“去,把人给我扣下。” 恭立一旁的卫忠、润蝶领命,悄然退下。 第21章 改口皇叔 已近晌午,街上的人也逐渐散了去。 此时萧湘却独自一人溜到无人的巷口中,往后探头伸望了几下,确定没人跟踪后才松下口气。 “萧大小姐别来无恙啊?”一声十分柔媚而盈着点点笑意的话语忽然传入耳中,蓦然抬头。 只见一着淡紫罗裙的女子优雅地静立在巷中,这妖娆的身姿,美艳动人的容颜,妩媚多情的浅笑,真是摄人心魂。 某人呼吸一滞:尹云楼的艳福还真是浅啊。 转而调头就跑! 然,一转身就生生撞到一堵结实的肉墙上。 只见着黑色劲装的卫忠负手挺立,一张帅气逼人的脸同样浮着不善的笑。 “我若没记错,萧大小姐这已是第二次撞到在下了吧。”卫忠笑着开口,健壮挺立的身姿甚是英勇飒爽。 第一次是啥时候呢?当时尹云楼在皇宫祠堂为先皇先后上香,她好奇心重,抬脚就往无人把守的宫殿走去,结果前脚刚踏进大门,便撞到一堵肉墙。当时若非自己与尹澈逸有婚约,她一外人私闯皇室祠堂,估计早被尹云楼严惩了。 这可不,三番两次得罪他,报应不就来了吗? 登时,惊的萧湘往后退,忙堆上殷勤的笑,讪讪道:“帅哥好记性,真是多有得罪,还请帅哥莫和我这个不懂事的丫头计较。” 见她无路可退,润蝶便步步走来,笑意盈盈,却也不与她废话:“萧大小姐,请吧。”话间已优雅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虽已做好被抓的准备,但一看到此时润蝶藏刀的笑及优美的姿势,心中还是不免一咯噔——这礼数,尹云楼还真是教导有方。 抓个人都能这么——有素质! …… 这边热闹的街中,嘴角含笑的尹澈逸手拿着各色糕点往街边一处凉亭走去。 但待走进时,却不见那抹碧影,又连忙四周张望,依然不见踪影,一时他慌了神。明明是她嚷着要吃糕点推着他去买,怎回来就不见踪影了? 慌乱之下扔下糕点,冲进人群寻那人影。 的确,尹澈逸是萧湘故意支开的,在此之前她就已察觉有人跟踪,并无意间瞥见跟踪者是尹云楼的手下——卫忠,心下已然悟到,其目标是自己,于是撇下尹澈逸暗地溜开。 只是不想还是被他们毫不费力逮到。 现下,两人一左一右“请”着她悄无声息从一处后门入了香满楼后院。 一路上她都在臆想尹云楼会以何种严刑对待自己,可直到被润蝶领进一间极为朴质的房间内,她也没见到尹云楼半个人影。 反倒是润蝶,一把将她按在梳妆台前,笑的一脸大方温雅,不徐不疾道:“主子说,他这未来侄媳太过不安分,特命我来帮着调教调教。” 话间已拿起桌上东西,欲往萧湘脸上涂抹什么。 萧湘心惊,忙伸手推辞,堆着笑,对润蝶讨好:“润蝶姐您太客气了,皇叔也是太古道热肠了,不过这种小事,还是不劳烦您二位替湘儿操心,在这方面我爹是老手。” 说着就要急急起身,尹云楼深不可测,这底下的人也都个个笑里藏刀,保不齐就给她抹了什么毒玩意儿,让她生不如死。 闻此言,润蝶忽然好笑,这丫头倒很会套关系,这还没过门呢,皇叔都认了。 不过‘不劳烦您二位替湘儿操心’对润蝶却很受用,历来主子和属下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她却用了个“您二位”,言下之意尹云楼与她关系不一般…… 果然,她的笑多了丝欢喜,将萧湘轻力按下,柔声安抚着:“湘儿妹妹切莫见外,只是主子有令,我岂能不从。不过妹妹也尽管放心,对待主子的准侄媳,我还是有分寸的。” 四个字“有分寸的”令某人瞬间打了个激灵,所谓最毒妇人心,有时候美女的心思更是恶毒,她这所谓的“有分寸”到底有多少分寸??? 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任由润蝶在自己脸上涂抹。 不管怎么样,她也是被皇帝亲自下诏选定的儿媳,尹云楼再怎么胆大狂妄,也总不至于光明正大地动皇帝的人吧。 如此想着,便也心安理得的由着她。 约一柱香功夫,脸已被“收拾”妥当,萧湘睁眼一看,登时被镜中人吓了一跳。 艾玛,这是鬼吧。 扭过粗眉厚唇、土色皮肤再长四五颗痣的脸,眨巴着突然变小的眼,呆呆地望着心满意足的润蝶:“姐,你——”毁容“整容技术真高。” 润蝶用帕子拭了拭手,笑不露齿:“湘儿妹妹过奖了。” 某人眼角抽了一下,这德行也是自家主子调教出来的?! 不一会儿,进来一绿衣婢女,朝润蝶恭敬一礼,放下手中绿色衣裙便退了去。 “把衣服换上,先随我去楼中熟悉熟悉环境。”润蝶将端进来的衣服一手扔到萧湘怀中,转身离开之前又凉眸瞥了眼她:“快些,我在门口等着。” 一句话才点醒梦中人——该不是把她弄来是给她当劳役的吧。 门外,润蝶拉上门便去了庭院里的凉亭等着,这边刚从楼阁赶来的卫忠也至亭中,他朝那屋看了眼,问:“人还算老实?” 嘴角挂上一抹冷笑,不由轻哼一声,柔声:“暂时是老实了。” 她的确是多少有些不悦,一个小小的萧湘竟也用的着她与卫忠亲自出马。 从那夜她窥听来看,这丫头的武功确实不浅,但也不至于抓个她还需要他二人同时出面,五爷这是太高估她了! 思此,她忽然想到什么,看向卫忠,轻柔一笑:“昨夜五爷的书房有人闯入,莫不是这丫头所为?” 不然五爷怎会忽然想到要将她扣下。 卫忠却不以为然,他道:“竹轩居中那九支银箭的威力你我又不是未见识过。它们被五爷附上旭日剑的剑气,一旦触到机关,九箭齐射,不将潜入者致命,它们决不会罢休。” 又笑着:“你若如此认为,倒不如直接说,是五爷亲自带她入了竹轩居,这样的话,是她潜入书房的说法才更可信。” 然而他们却是深信,这种设想是决不可能的。 自家主子做事何其谨慎小心,即便是润蝶谢灵月此等心腹入竹轩居,还时常需得经他允许才可入内,更别提萧湘这等外人,怕是连靖王府的大门都不能过。 润蝶不免轻笑一声,是她多虑了,她跟了他十多年之久,他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 萧湘落崖未死,如今又携了如此高的武功归来,五爷也是时候探一探她了…… 润蝶敛了思绪,轻笑着:“五爷书房被动过,也非必是有人闯入。”顿了顿“知微素来顽劣,五爷又向来惯着,估摸着昨夜又发了性子从窗子闯了进去,才不小心动了些东西。” 本就困惑谁这么大能耐闯了五爷的书房,经润蝶提醒,卫忠瞬间醒悟。 不禁一拍脑袋,喜道:“还是你思虑周全,我竟将五爷那只鸟给漏了。” 想想今早五爷听闻书房被闯时的反应,竟无丝毫波动,如今再细想,完全可以解释通。 知微是五爷三年前,不知在何处领回的一只鸟。此鸟极通人性,却不喜近人,聪明机敏,性子却极怪,除却五爷任何人很难将它驯服。 这三年诸多重要消息也皆靠它传送,不仅大大缩短传送时间,且消息的行迹从未被他人察觉到过,加之五爷对其极为宠爱,下面的人对它更是当祖宗一样奉着。 “日后你多注意些五爷书房的窗子,免得知微再出什么乱子。”润蝶细心嘱托着。 卫忠点头应了。 润蝶心细如尘,对五爷的事更是无微不至,她虽不是在王府里住,但府上许多他与下人考虑不周的细微之处她皆能考虑到。 每隔一小段时间她皆会亲自去府上看一看,以免府中有何疏漏之处,而她为的就是让五爷有一个安适的住所。 五爷也将至而立之年,这么多年来所有的事皆由他一人担着,其中的滋味作为下属他皆看在眼里。因而他尤为希望能有一个女子伴他左右,替他分担,自然他一直希望这个女子是润蝶。 润蝶自十二岁便跟随五爷,五爷的喜好脾气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且对五爷一直情深意重,是五爷再合适不过的伴侣。 只是,即便曾令五爷倾心的柳子晗离去,他也对润蝶无丝毫这方面的想法,私下连他也不禁暗想,五爷到底是六根清净,还是始终无法忘怀柳子晗呢? 第22章 送去青楼 “对了,萧湘名义上好歹是未来皇妃,对她,你也别太过分。”卫忠正色提醒道。 对润蝶的手腕,卫忠也是不陌生的,把人交给她,也恐她做出出格的事。 闻言,润蝶暼了眼他,故作掩笑:“呦,卫大人何时也懂怜香惜玉了?” 她也从未否认过自己做事狠辣,但在这件事上她还是有分寸的,毕竟萧湘是皇帝的人,动了她,只会给五爷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即便她再看不惯萧湘,也不会糊涂至此。 倒是卫忠,突然提醒她这些,不免担心有些过头了。 听这话里意思,瞧她一脸媚笑,卫忠摸起鼻子,讪讪笑了。 我能说,这是五爷方才特意嘱咐的吗? 但此刻他很佩服自己的机智,润蝶在底下是有名的醋坛子,倘若方才真提到是五爷特意嘱托的,估摸着萧湘是——不死也要废。 不过话说回来,五爷要抓人是从来不需要理由的,况且细细算来萧湘已冲撞五爷两次,即便五爷真以此为由,要好好“管治”这侄媳,怕是皇帝和二皇子也无话可说。 而今却是,人是五爷亲自下令抓来的,他自己反倒不放心手下人会动了她。 这……自相矛盾的五爷头回见…… 主子的心思太深,猜不透。 不一会儿,着好衣装的萧湘拉门而出,光看这玲珑有致的身形便令人忍不住遐想此女是何等倾世容颜。 然,再看她此刻的脸—— 卫忠愕然…… “润蝶,你也不怕她此时模样……影响你这酒楼生意?”好一会儿,卫忠才缓过来。 某女耳灵,忙跑过来,凑上令人不能直视的“惊世绝容”,对卫忠满脸讨好,笑嘻嘻道:“是吧,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卫忠:“……” 再如何讨好也无用,但凡润蝶要做的事,他出面也没用。 “走吧。”润蝶冷冷暼了眼他两人,直径走过。 …… 香满楼为帝都最奢华盛大的酒楼,其内格局宏大,构建精妙,布局装饰美轮美奂,是世家子弟、达官贵人喝酒作乐场所。 其中也不乏文人骚客于此品酒赏舞、吟诗作赋,故而这里整日热闹无比。此楼自开业以来便在帝都独占鳌头。 这里的酒,种类齐全、口感绝佳自是不必说,但更多人慕名而来,还是冲着老板娘的美艳风姿。 皆说柳家大小姐拥有倾世容颜,但佳人却是深闺小姐,盛世容颜非常人能够有幸目睹。 然,常青又一绝艳无双的美人儿——润蝶却是屹立风尘中的女子,能一睹她的风姿也是不枉此生。 香满楼共四层,一楼为主厅,主厅中央是一池水,池水中央浮一硕大莲花台,台外一丈,又环九尺宽水平环桥,于莲台又向外延出六条木桥,延至池水岸边。此处便是舞姬乐师表演之处,于二楼三楼皆可清晰观赏。 此外二楼三楼皆是奢华厢房,且每间厢房内的布局风格皆各异不同。而酒楼的最顶层则是只有皇帝的五弟——尹云楼可随意登上的高阁。 萧湘望着精美奢华、歌舞升平的酒楼,早已惊叹不已。 随着润蝶派来的人熟悉过环境后,便开始免费劳役的过程—— 不知那些侍女和小厮是听了老板娘的指令,还是觉得她很好欺负,整个下午皆被各处的侍女小厮呼来唤去。 这处酒壶还未落桌,那出便催着要上菜,结果整个人在后厨及三层楼之间来回飞奔,若非身上有轻功,也不知在这拥挤的酒楼里摔了多少次,碎了多少酒壶碗碟。 累也算了,不小心撞到客人给人陪笑也就再算了,更可气的是,每碰上客人,其人皆一脸鄙夷唾弃地看着她。 更有甚者,直接指着她,扬言:“老板娘呢!我要退钱,长这么丑,简直影响我食欲!” 大爷的!若非特殊时期,非剁了你不可! 抱着托盘,恭敬一弯腰,呵呵笑:“您慢走,不送。” 那衣着华丽的公子立即火冒三丈,最终还是润蝶亲自过来,以一张温雅大方的笑容瞬息一场大爆发。 转了身,立即朝某人丢了个冷脸:“再敢得罪一个客人,直接送青楼!” “……” 把她直接送青楼? 这是要砸哪家青楼生意呢????? 可,她此刻更恨的还是始作俑者的尹云楼! 把她抓来,面不见,话不审,把她一千金之躯整成这个模样,撂这干活、给人赔笑! 还一口一个“未来侄媳”!尼玛,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么?! 还不如直接对她施以严刑更为痛快! …… 漫漫下午,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客人,终于迎来夜幕。 华灯初上,酒楼热闹未减,此时的香满楼又是另番情调,只可惜此刻萧湘又累又饿又渴,已没了精力再去欣赏这美景良辰。 寻了个空隙,直接倒在后院凉亭里的石桌上,四肢大张,虚脱地喘着气。 未及片刻,“萧大小姐,可歇好了?” 抬头,正见凉亭外卫忠嘴角扬着笑,双手负后挺立在那望着她。 萧湘无力翻了个白眼,又仰死在桌上。 大爷的,就不能让我歇会儿,畜生干一下午活还要歇息呢。 其实下午她有想过,找个空隙直接溜了,但奈何,整个下午卫忠和润蝶隐在楼中死盯着她,别说逃了,就算有那个想法他俩都能洞察的出! 能被尹云楼手下两员大将如此贴心守着,她真是三生有幸呵! 卫忠有些好笑,直接朗声:“我家五爷有请,烦请萧大小姐随我走一趟。” 对于萧湘下午的表现,他和润蝶多少是有些惊讶的。 堂堂一个千金小姐,竟能受得了这样的苦,换做楼中其他侍女小厮恐怕也不及她。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在面对各色客人的冷嘲热讽、辱骂呵斥竟也能无动于衷这般程度,如今的萧大小姐果真让人刮目相看。 性情爽直、不拘小节,算是个尤物了。 萧湘瞬间打个激灵,又懵懂地眨了眨眼,思索片刻后,一跃而起。 跟老大爷一样,负着手从卫忠身旁踱步而过:“走吧。” 这回轮到卫忠看着她怔了怔,这个场景忽然让他想到一个画面—— 一人恭敬来报:“您孙子过来看您了。” 她道:“知道了,走,去看看。” 卫忠嘴角狠狠一抽!竟有如此荒唐想法,简直是活够了! 但也不能怪他忽然联想到此,但凡被五爷突然叫去的人,皆是战战兢兢且以死的心态赴面的,而她却是如此从容淡定,似乎根本没当回事儿! 这丫头……不像人。 第23章 嘴又欠训 因着五爷素来喜干净,再瞧着萧湘此刻邋遢的脸,满是污渍的衣服,怕惹了自家主子的眼,卫忠追步向前:“萧大小姐,还请您先梳洗一番再去见我家五爷。” 某人夺步而过:“不洗!” 她要的就是以此番模样刺刺他家主子的眼,看看他把他未来侄媳整成什么样! 卫忠驻足汗颜。 再如何不拘小节,起码女子的脸还需得要的…… …… 由少有人上下的楼梯,卫忠引着萧湘直接去三楼。眼下满楼热闹依旧,烛火通明,萧湘眼里微微出神…… 至今已失踪大半天,尹澈逸那大傻子会不会着急? “到了。”在紧闭的门前,卫忠止步。 屋内烛光通明,橘红的烛火将里面修饰的格外柔和静谧,一时竟也安了心底里的那份踌躇。 “进去吧。”卫忠轻然推门。 她点头,拾步入内,抬脚刹那,刚刚平静的心却又莫名浮动起来,这种感觉让她感到微妙,只知不是畏惧,不是担忧。 房内,意料之中的规整雅致,却又意料之外的简约、别具一格。 光滑洁净的木质地板上,随意摆放着四五盏长方体素色纸质灯罩的烛火,两处角落里别致精巧的高凳之上摆着名贵花木,淡雅而别致,除却墙上挂的两幅山水图、一幅苍劲有力的书法,外间再无其他饰品。 入门抬首间,分隔里、外屋的那左右两道高大精细镂空屏障格外惹人眼,连接两道屏障的是一扇由薄如蝉翼的绫罗制成的推拉门。 此时那扇门正半掩着,透过轻薄绫罗依稀可见一修长身影静立于窗前,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能感受到,他那盛世英容于此时是静若止水的。 萧湘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人——静的时候,仿若一株空山幽兰,静的高雅,静的绝尘;动的时候,举止间却又透着君临天下的凛然之气,令人生敬,令人生畏,也令人甘愿俯首。 尹云楼这个人的气度非言语所能形容,而他这种特有的气度会让她不自觉联想到常青的四季自然。 常青一年四季皆不同,却都是美的。温煦如春,热烈如夏,旷达如秋,凛冽如冬;虽四季各不相同,但万水千山之间却秉承浑然大气美,这大气中又隐藏着厚重内敛美、蕴含世间万物独有的智慧美。 恰恰,她在他身上窥见了这几种美,这样的人,为世人称道——常青最具魅力的人,是当之无愧的。 “看够了么?”一声极为冷淡话忽然响起,惊去萧湘所有思绪。 回神,正撞见一双似星辰的眼眸,隔了绫罗那目光依旧锋利凛然。 她匆忙移走视线,脸上瞬觉发烫,窘迫的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心中不忘腹诽:尼玛,之前两次都是你先盯着萧湘看,怎没见你说什么! 门口的卫忠见这尴尬气氛,不免微怔,但也没办法,谁让他家主子生的太过惹人眼,萧湘能如此失礼,也情有可原。 想着,便轻轻关上房门,只留他二人于房内。 不得不承认,这间屋子隔音效果很好,任由外面嘈杂充斥,屋内却是一片寂静。 尹云楼缓步走向半掩的屏障,静静开口:“进来吧。” 他伸手推开屏障,抬首之际,却瞬间愣了一下。 屏障全开,里屋陈设赫然可见,但真正吸引萧湘眼球的是屋内那圆桌上美味佳肴。 光看那色泽,就知有多可口美味。 她忙直奔佳肴而去,可尹云楼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未打算给她让道。 某人两眼放光看看佳肴,又看看脸色不佳的尹云楼,小声踌躇:“五爷,您不是让我进去吗?怎么……” “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尹云楼双手负后,望着满脸脏兮兮的萧湘不咸不淡道。 萧湘哑口无言…… 大爷的,你是五爷你任性! 见她不说话,尹云楼软了语气:“去,把脸洗了再来吃。” 着实是太饿,饭菜的香溢直往鼻孔里钻。她仰着惨不忍睹的小脸堆笑讨价还价:“五爷,您让我先吃几口再去洗吧。”又加了句,“不耽误事。” 虽然不知道尹云楼把她突然叫来到底有什么事,但眼下吃饱了才是正事。 墨色眼眸隐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望着她:“我若说不行呢。”他也不恼,但平静的话语却令人无法抗拒。 可怜巴巴的小眼足足与他对视三秒,最终不攻自破,赫然转身,灰溜溜拉开门,愤愤然“卫忠,我要沐浴!” 头也不回直接下楼。 尼玛,上次嫌她模样丑,这次嫌她脏,怎么比他侄子破事还多! 卫忠彻底迷乱,这……要闹哪样? 尹云楼终是露出了几分笑,吩咐道:“你去找两个伶俐的丫鬟与她。” 卫忠抱拳领命:“是,五爷。” 然而,转身之际,他忽然意识到一个细节,五爷的笑何时变的这般柔和了? 莫不是人将到而立之年,对晚辈愈加慈爱了? 嗯,应该是。 …… 约两刻钟,萧湘在两名丫鬟的帮助下沐浴完毕,迅速穿上新衣——月白色掐腰衣裙,理了发便夺门而出。 只留厢房内两名丫鬟一脸错愕:这是白天那新来的丫鬟??? 出了门,萧湘欲直奔三楼,却不料被卫忠快速带离后院。 出了后门正见一辆马车停在那,不明所以的萧湘被卫忠推至马车前。 “上去。” 神色突然严肃的卫忠,让她感到奇怪,她一边伸手抓车门准备上去,一面扭着头茫然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 卫忠扶着她的胳膊:“没什么,酒楼里有人闹事。” 有人闹事? 她皱眉,就因为闹事才要把她送走吗? 忽然,从后院出来一阵急促有序的步伐,随之一个熟悉的声音赫然响起—— “每间屋子,每个地方都不准放过……” 她心一动,是尹澈逸! 幽眸微动,欲运轻功挣开卫忠,怎料抓车门的手刚脱离,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只大手紧紧抓住,萧湘愕然。 车内,尹云楼单手掀帘,一双冷峻的眸子死盯着萧湘。 “上来!”他低沉道,几乎是命令的口气,生硬的语气,让一旁的卫忠都不觉一颤,他能察觉到这里面还掺杂着五爷莫名的怒气。 莫名的,她竟也生一股恼火,推了卫忠的手,自己跳上马车。脚未站稳,便被尹云楼用力拉进车内,若非平衡力好,恐怕整个人要栽进他怀里。 “走。”车内丢出一个冷硬的字。 马车瞬间被驱走。 车内,萧湘与尹云楼并肩而坐,左手依旧被紧紧握住。她侧着头,眉头紧锁。 此刻她很无奈,明明她在萌发逃跑念想的一刹那,尹云楼整个人是在马车内,怎么下一刻逃跑时正被他不早不晚逮到。 死都不明白他怎就这般清楚她所想,难道他会什么心灵感应术?! 还是他早已将自己看透的一清二楚?! 屁哩,他俩顶多见过四回面,四回里才两回说上话,怎么可能将自己看透! 这男人,真是邪乎! 正想着,腿上忽然多了一木盒某人疑惑低头。 见她没了逃跑之心,尹云楼才松开手,缓和了些面色:“离我府邸还有些路程,你先吃些糕点,回去再与你准备些膳食。” 打开木盒,里面摆满精致的红豆糕,对,全都是她最爱的红豆糕,任何一种其他糕点也没有。 她面色一喜,心里的不爽早已烟消云散,抬起头看向尹云楼,放光的两眼弯成月牙:“五爷,您真懂萧湘。” 曾经在21世纪,她最喜欢的还是名为辣条的食品,但自从来到这后便没了这东西,后来渐渐发现红豆糕很对这身体的口,喜欢程度不亚于她喜欢辣条。 见她欢喜的模样,心中也莫名跟着喜悦,他露出温和的笑:“若是喜欢,便多吃些。” 那是必须。 萧湘一股脑坐在地板上,刚好靠着尹云楼的双脚盘腿而坐。抱着食盒,吃了口。 香软甜美,堪称人间美味。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萧湘扬起笑脸看向尹云楼,半是赞美半是调侃:“您这酒楼生意真不是一般好,老板娘又能干,您这老板是不是能赚很多钱?” 今日看着生意红火的酒楼,她便忽然萌发一个想法,待她离开这后,她也要开家酒楼客栈什么的,一个人挣钱,一个人花,淡季再带着自己挣的银子外出旅游旅游,真是完美! 他危坐,闻她言,拂衣袖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看向她,脸色有些不悦,凉了几分语气:“怎么,你这乱开玩笑的德行还是改不了?” 不知是今日心情好,还是怎的,这种话她已对他玩笑了第二次,倘若换做他人,别说是第二次,便是第一次也得让他丢半条命。 某人笑容一滞,昨夜她开他与柳子晗的玩笑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于是忙呵呵笑:“您别介意,这个德行我会改的,只是总得需要些时间去纠正,您别生气哈。” 见她此番模样,尹云楼不觉扬了扬嘴角,也不与她计较。 所谓祸从口出,她这般口无遮拦的性子,若真不改改,难保日后不会因此惹上事。 见他嘴角的笑,萧湘这才暗暗松口气,低下头又开吃。 但,吃着吃着,她忽然皱起眉头:我这爱开玩笑的习惯到底跟谁学的?怎么感觉是与生俱来的呢? 马车内两盏灯火轻轻摇曳,柔和的光色将他二人轻轻包裹。 借着明亮的烛光,那人的一笑一颦皆可清晰可见。渐渐地,尹云楼的唇间、眸里不自觉流露浅淡而异常柔和的笑。 岁月浅浅,有些人终究是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或许,你未曾意识到,但它,确实存在。 一如他,或许,早已习惯有这个人的陪伴,只是,不知。 第24章 以身作则 在四处寻找萧湘未果后,尹澈逸便匆匆回了宫,立即调集宫中侍卫,并派遣城管一并寻找萧湘的下落,一时间将军府也调遣府兵立即寻找自家大小姐。 萧湘在香满楼累死累活了一下午,岂不知外面整个都城已被尹澈逸翻了个底朝天。 刚开始尹澈逸也曾想过,人是被尹云楼带走的,只是他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敢贸然搜查尹云楼的地盘,最终因所有地方皆盘查过仍无果的情况下,才不计后果硬闯满香楼。 但终究,他晚了一步。 …… 下了马车,尹云楼便吩咐下人准备晚膳。不多时,竹轩居内的亭里已摆好四五道美味佳肴。 自然,亲眼看到自家主子将萧湘往竹轩居里带,卫忠是震惊的! 但,他心里也是清楚,五爷是不会平白无故将人往府里领。于是退出竹轩居,忙别的去了。 尹云楼因在酒楼用过晚膳,便未动筷子,遣了心中深感诧异的几个丫鬟后,便携着壶酒走到亭里。 某人早已不顾形象,狼吞虎咽开吃。 偌大庭院,只剩他二人。灯火阑珊,阵阵清风吹来,这里异常闲适宁静。 尹云楼将手中酒放到石桌上,看着吃的正香美的萧湘,不免挑眉玩笑道:“此处是我府上,你就不怕我命人在饭菜里下药?” 闯了他书房,被他抓来,竟还能如此心安理得吃他让人准备的饭菜,心也不是一般大。 “五爷真会开玩笑。”某人头也不抬,边吃边笃定:“五爷无论于朝堂还是江湖中,皆是赫赫有名之人。为人光明磊落,您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卑劣之事呢?” 抬起头又笑道:“就算您要伤我亦或杀我,也会光明正大找个缘由制裁我,怎么可能使此阴险手段对付我一丫头呢?” 她实际的内心却是——你会不会对我使阴招,我不知道,但你尹云楼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高帽子我都给你带好了,总还不至于你要打自己的脸吧。 低头继续心安理得吃。 分明地,这席话令尹云楼的眉梢狠狠一抽,连那俊美容颜上的笑也不免僵了几分。 他坐下,自行倒了杯酒,笑的也是风雅,自顾轻语了句:“这话倒也在理。” 品酒之际,那薄薄的唇角却又无意识地勾了勾。 罢了,算是他给自己挖了个坑。 忽然,萧湘又抬起头,满眼笑意地看着尹云楼,几分猥琐:“五爷总要求我改掉爱开玩笑的臭毛病,您这做长辈的是不是也应该以身作则呢?” 想想昨夜,他那两句玩笑话差点没把她噎死。 尹云楼:“……” 很厉害,他的一句话给自己挖了两个坑。 他有些哭笑不得,问:“吃饱了?” 闻言,某人慌忙环抱自己的食物,惶恐答:“没!” 而后再不敢造次,安安静静吃饭。 片刻,尹云楼倒了杯酒,推至萧湘手边,脸上挂浅淡的笑:“这是桃花酿,尝尝,可对口味?” 白日里就瞥见她偷尝客人的酒水,想着是嘴馋,便从那带了些回来与她尝尝。 毋庸置疑,她是惊喜的,谢过尹云楼便一饮而尽,饮罢,还不忘美美地啧了啧小嘴。 见她甚是喜欢,便又与她倒了几杯。 几杯下来清醒依旧,倒让尹云楼有些惊讶。记忆中,她是沾酒就醉,出去一趟,竟连酒量也增加不少。 他将手搭在壶口,掂起又摇了摇,约还剩半壶,随之索性直接将酒壶给了她。 此时萧湘心中是美的,端着美酒,竟有些飘飘欲仙。 她单手撑着几分晕眩的脑袋,双颊边若影若现的红晕将纯肌粉饰的愈发娇嫩可爱,精致红嫩的双唇间漾着清淡浅笑,似水美眸华光流溢,醉酒的她竟也别有一番风韵,一时间竟也令尹云楼看的几分痴。 她举杯,对着尹云楼,痴痴一笑,口齿也算清晰:“美酒,美食,还有美人,谢谢五爷盛情款待。”一饮而尽。 尹云楼左手抵着下颚,正漫不经心地细细打量眼前人儿一举一动,深邃而充满蛊惑的墨眸溢着散懒的目光,唇间浅淡的笑意竟比那美酒更令人醉上三分。 他右手放在桌上,指尖有条不紊地轻敲桌面,见她已有几分醉意,褐瞳幽转,轻轻启口:“这也已吃的差不多,不打算与我交代交代昨晚的事?” 好像有人说话? 萧湘抬眼,双眼迷离地看向尹云楼,皱着眉头含糊道:“五爷在和我说话吗?” 语一落,某人赫然倒下,手中银质杯盏掉落在地。 尹云楼:“……” 面对突然死寂在自己面前的萧湘,他指尖的动作戛然而止,嘴角笑意静止了…… 无奈是有的,他在这跟她耗了这么长时间,结果刚要开始审问,人就昏死过去,他何曾干过这等无功而返的事?! 庭院寂静安然,望着昏睡的人儿,他嘴角一笑,外出了一趟,到底是学精了。 起了身,欲走近她。 然,刚要移步,身子蓦然一止,那波澜不惊的眼眸也瞬间腾起令人丧胆的杀气。 院内青翠竹叶沙沙作响,烛火静静摇曳,灯火通明的庭院不知何时多了第三人。 第25章 深夜来客 尹禛一身白净锦衣,即便没有龙袍加身,帝王之气依然不减丝毫。 夜风飘荡,扰乱了他二人的衣,却无法扰乱两人各自的凛然气场。 “五弟,外游归来不曾一见,现今相见,这见面礼给为兄准备的,倒很足!”尹禛立于亭外三丈处,双手负后,望着亭中背对于他的尹云楼,眼中渐渐燃起怒火。 背着他将他未来儿媳捉来,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将人灌醉,即便他尹云楼平时放荡了些,但此次未免也太风流过头了吧! 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尹云楼嘴角诡异一扬,脸上浮起莫测的笑意。 拾步,依旧走向萧湘,只是行至她跟前时却蹲下身,伸手拾起掉落在地的酒杯。 起身,将酒杯放到萧湘面前,三指拈杯,好似无意识地在石桌上缓而有力地敲了三下。清脆的声响沿着桌面传播清晰而刺耳,以致让沉睡的萧湘眉头也不由微微一皱。 望着满园夜色,他缓缓启口:“是吗?”又轻笑了声,“怕是让皇兄错想了。” 收回手,转了身,看向尹禛,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道:“我这刚回来,这准侄媳不是到酒楼偷窥,便是入我府邸探查,这再一再二的,不让我动容都难。” 他言语清淡:“皇兄,这是您未来儿媳,她有如此举措,皇兄能否与我个解释?” 那似星的眼眸溢着莫测浅笑的同时,却又迸发出一丝寂静无息的怒火,这种怒火似能将人瞬间化为灰烬! 在常青,尹云楼是个闲散亲王、不问朝政,但其威望及地位却仅仅次于帝王。这样一个锋芒过盛的人,外界多少会传一些流言蜚语。 而历代帝王又皆有疑心病,尹云楼的存在自然令皇帝尹禛难以安心。 现今萧湘是他未来儿媳,萧家又本就效忠皇帝。萧湘三番两次查探他,其中个关系与原因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当然,这只是站在旁人角度的看法。萧湘的心思,尹云楼还是十分清楚,他之所以如此质问皇帝,不过是借此摆皇帝一道罢了。 明显地,得知萧湘两次探查尹云楼,尹禛是吃惊的,但更多的是不解。 她与尹云楼素来无任何交集,根本没有理由冒着风险去调查他。但尹云楼为人他又十分清楚,他虽做事狠绝却不会无中生有。 但眼下,尹云楼确实因为这件事误会了。 他承认将萧湘收于自己麾下是为了以后对付尹云楼,但现今他还不会傻到让一个心思不明的局外人去搅和他二人之间的事。 “你所说之事,朕确实不知,此事还需朕再做详查。”寥寥几句,简单明了,不容他有半分质疑。 又道:“这丫头向来不懂事,但也不至心怀鬼胎。曾冲撞了五弟,是朕未严加管教。此事,朕还是希望五弟能网开一面。” 还是那句话萧湘是他看中的人,自然不容他人动她! 闻言,眼中怒火竟悄然消逝。 “哦?”他轻笑一声:“网开一面。”低首,又将左手低在石桌上,再次有条不紊地轻敲着。 望着指尖的跳动,眼角的笑意愈浓,也愈莫测,轻笑着:“皇兄似乎很在意您这未来儿媳,莫不是这丫头有什么特殊之处?” 余光之处正是萧湘熟睡的面孔,静静的,映着烛光十分安详,仿如这场无形的争斗与她本人没有丝毫关系。 不过以此时的局面来看,至少他可以肯定一件事——尹禛的确很看重萧湘,但萧湘却似乎不怎么买他这帐。 他一怔,恍然惊觉,自己方才一席话过了头。 尹禛垂怜人才世人皆知,如今他堂堂一帝王,竟为一小小的丫头向一个王爷求情,即便这人是他未来儿媳,但她倘若没有令他看中的才能,他又怎会屈尊为之求情? 如此一来,是不是也就证明尹云楼方才的猜测——是他派遣了自己未来儿媳来探查他。 猛然间,现在再看他眼中含的浅笑,竟觉它异常诡异,莫名地内心一阵惊惧。 不知不觉中,竟已被他逼的进退两难—— 今夜若强行带走萧湘,便坐实了尹云楼的猜测;若要否认他的猜测,怕是无法将萧湘带走。 久久,尹禛一双暗含危险的眼凝视着他这个诡计多端的弟弟,心中沉吟:这个人心思缜密的程度当真是骇人! 寂静诡异的氛围笼罩二人之间。 指尖动作忽然停下,心下已然透彻一切,不自觉嘴角暗暗一扬。 抬起头,似是要化解僵硬的局面,微微一笑:“我的性子,皇兄自然清楚,第一次她犯了错,作为她半个长辈,我可以饶她一次,但第二次她再犯,今夜即便是皇兄您亲自前来,她也别想从我府上踏出半步。” 他双眼微眯,紧盯尹云楼,却沉默不语。 尹云楼一直反对攻打大夏,而现今,能否收回兵权攻打大夏,关键是阻拦萧湘的婚事。 此次他将萧湘抓来,也不难保证他不是在借机打这方面的主意……若是,他又会从中做何文章? 片刻,尹禛才开口:“这丫头冲撞五弟两次,确实该让她吃些苦头”顿了下“不过作为长辈,朕还是希望五弟加以小戒即可,毕竟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切莫因她而扰五弟的清宁。” 话语间隐藏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又露出几分清冷的笑:“你那二侄儿太过愚笨,寻了一下午也不曾寻到他这未婚妻,怕是这几日要茶饭不思了,待五弟对这丫头以惩小戒后,还是快些将这丫头放了,也好解了你那侄儿的相思之苦。” 方才尹云楼走近醉酒的萧湘的情景确实令他产生了误会,但不得不承认,如今他这未来儿媳无论在容貌还是在性情、行事风格上皆令人眼前一亮。 这般有趣的人他自然怕尹云楼会有其他心思,话已点到至此,他想他尹云楼该知分寸! 话里话外的意思,尹云楼再清楚不过,他却只恭敬一笑:“皇兄言重,算来这丫头若未离家出走,如今也已是尹家人。作为她的长辈,臣弟自然会对她留些分寸。” 又朝尹禛微微弓身,垂首笑言:“夜深了,皇兄该回宫了。” 尹禛静立,背后的手早已怒不可遏握成拳,嘴角隐着几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之笑。 他当真是狂妄的很! 竹叶作响依旧,人,已无息消失。清风阵阵,吹散了庭院方才的记忆。 尹云楼直起身,望着皇帝停留的地方,嘴角却扬起了浅浅的笑。 他想要留的人,还真就没有留不住的。 第26章 酒后套话 尹云楼转过身,看向仍在熟睡的萧湘,抬手用指关节扣了扣桌面:“人都走了,还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伏在桌上的萧湘依旧毫无反应,安静的面孔仿如真睡熟了般。 他不由轻笑,双手负后,笑言:“我这院中的池水很是清凉,若是真醉的很,我不介意命人将准侄媳放进去洗洗。” 一语出,某人赫然起身。 只是她迷蒙神情却让尹云楼怔了怔。 她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双颊红晕依旧,迷离美眸直直地盯着尹云楼,愤愤的小眼神竟固执可爱的很,略微呆怔的模样确显示她仅有几分醉意。 尼玛,这人是她肚里蛔虫吗?怎么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还有,既然知道自己没昏死过去,竟还在桌子上故意敲了三下。 敲也就算了,还那么用力,啥意思? 警告自己“不准动”?! 大爷的,他怎那么有自信自己一定能明白其中意思! (诚然,我很聪明,在他敲完三下后,原本想借皇帝脱身的想法瞬间化作泡沫。这人简直成精了!) 水眸噙着泪花,半晌,萧湘才憋屈骂出:“尹云楼,你不是人。” 尹云楼:“……” 终于,借着轻微酒劲萧湘爆发了,拿起碗上的筷子,往桌子上狠狠一拍! 对着尹云楼气恨:“酒楼偷窥,入你府邸探查!你说的倒理直气壮!合着这两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派人先招惹我我会大半夜闲着没事干跑去偷窥你?!还有‘入我府探查’,尹云楼!昨晚到底是谁带我进你府的!” 说到这时,连她自己都哭笑不得。一堂堂王爷他怎么就有脸说出这种话! 有道借酒壮胆,她此刻完全不知畏惧为何物,赫然起身,怒气横生:“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能不能凭点良心!” 真是活了这么大,他是她见过将“断章取义”诠释最完美的人! 他是厉害了,三言两语把他在这件事上撇的一干二净。 那她呢,回头把她放了,皇帝追究起这两件事,她如何解释?! 告诉他,酒楼偷窥是因为他尹云楼先派人招惹的她?! 招惹的理由呢? 证据呢? 屁哩!他给她下的拭忆香以为是闹着玩呢!整的她现在还不知道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入府探查,追在皇帝屁股后面实话告诉他——是您亲弟领着我进去的。 尼玛,简直是打自己的脸! 简言之,这一切简直是百口莫辩,弄不好别说她与皇帝约定的为期一个月,怕是当下自己的小命都没了!那么请问,她这几天东奔西跑、攒了一身的伤意义何在! 大爷的,骂他不是人都是轻的! 尹云楼:“……” 他承认这是他这二十九年第一次被人指名道姓、斥声怒骂。 但,他竟然不怒,反倒饶有兴味地看着被气地满脸涨红的萧湘,挑了挑眉头,问:“然后呢?” 看着她此刻愤怒的模样,倒觉得方才真是难为她了,听着旁人义正言辞地诬陷自个儿,却也只能忍气吞声在那干趴着,这过程对于她这般性情人而言定然是别番滋味。 不过他倒很欣赏如今的她,方才他与尹禛因着她而对峙时,她自个儿倒在那睡的舒坦,全然把自己当个局外人。 任由他与尹禛之间如何闹腾,她却故装一无所知,是她明智之举。不过这倒很符合她的性子,喜欢旁观别人家的热闹,却从不喜置身其中。 理直气壮:“我们合作!” 她此刻脑子还有些清醒,既然在他身上查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就直接合作! 他在她和皇帝之间横插一脚,让她当初的计划全部泡汤,现今只有和他凑到一块,才能既保自己不受皇帝威胁又能从中窥得其中的隐情。 尹云楼无动于衷,坐了下来,一手搭在膝上,一臂放在桌上,眼中含着笑意,不徐不疾道:“我为什么与你合作?” 许是真被气冲昏了头脑,此刻连脑袋都有几分昏沉,双臂支在桌面,有理有据:“因为你不想皇帝攻打大夏。” 摇了摇脑袋,睁着几分模糊不清的双眼,道:“你不想皇帝收回兵权攻打大夏,而我也不想嫁给尹澈逸,咱俩合作正好各得其所。你帮我把婚事搅黄,完事后我抽身离开这里,到时皇帝自然收不回兵权,你的目标也就达到了。” 爽直的言辞,完全不知何话该说,何话不该说。 的确头头是道,思路清晰。尹云楼指尖再次轻敲,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眸渐渐浮现冷光。 目光落到桌面上,嘴角浅笑依旧:“你是听谁说,皇帝要以婚约收回兵权?” 周围空气愈渐阴寒,然而她却浑然不知,言语竟不有些受大脑控制,摇晃着有些柔软无力的身子,醉意惺忪:“尹澈逸告诉我的。” “那又是谁告诉你,我反对攻打大夏?” “没人告诉我,是皇帝和柳丞相在柳府密道里谈话,我听到的。” 他抬头:“你昨夜入我书房,又是意欲何在?” 她忽然一屁股坐下,单手撑着昏沉不清的脑袋,两眼模模糊糊,小脸上罩着几分委屈,嗔道:“没有想干什么,我不想嫁给尹澈逸,可皇帝总为了他自己的利益逼我嫁,我是没有办法才想着探清你们之间的事情。” 又连忙露出十分恳切的神情,与他解释:“不过我仅仅是想了解其中的隐情,然后找到从这里脱身的办法,绝对没有想害你们任何人。” 她醉眼朦胧,清澈见底的眼眸隐隐笼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拨开那层水雾是来自灵魂的诚挚。顺之窥探是孩童般的纯真和孤弱无助,映着烛火,那眸里异样光彩愈发清晰明显,让人忍不住想去安抚。 那一刻,不知是谁的心弦不小心被悄悄拨动…… 到底是入了心里,错开她的目光,静静道:“那你右肩上的伤呢?” 肩上的伤?她低头,抬手含糊地摸了摸左肩。 哪有伤?又摸了摸右肩,有点疼。 抬头,有些痴傻道:“不小心掉到柳丞相的机关里弄的。”又忽变了脸色,双手捧脸傻笑:“不过,他那里的机关还是没有五爷您这的九支箭厉害。” 红润的脸庞笑容满面,看着憨厚而可爱。 随之又低下头,一手撑脸,一手拿起筷子,兀自在碗碟之间乱戳,认真的神情好似在食物残骸里翻找什么东西。 对面,尹云楼侧过脸再次静静凝视着她,冷淡沉静的目光令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片刻,才含着几分莫测的笑清冷开口:“湘儿既然见过我那九支箭,想必湘儿如今的武功一定很厉害。” 他微顿:“只是不知,湘儿的武功是谁教的?” 她仍不知计,依旧用筷子乱翻着,含糊不清地说:“湘儿的武功当然是湘儿的师父教的。”说完还撇了撇嘴,好似在表达问这个问题之人的无知。 他眸光沉静如水,“那湘儿的师父是谁呢?” 师父是谁?她停止手中的动作,歪头想了想。 片刻,“是老人。” 对,师父们就是这么对她说的,而且还说——“是一位住在深山里的平凡老人。” 他眼瞳微动,沉寂眼眸对萧湘的面部神情观察入微,却终究未察出一丝异样。 第27章 我不是她 模糊间,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晃动着身子要伸手去够酒壶,但触手可及之时,却被尹云楼拦下。 他起身,走到她身侧,一面扶着她的肩头,一面拿离酒壶,沉了沉声:“你醉了,不可再喝。” 某人抬头看他,皱着倔强的眉头,不满道:“我没醉。”一张小脸红润撩人,往日清澈水灵的双眸此时也迷离缥缈。 望着她的模样,尹云楼心里不免软了几分,原本冷峻的面色平添些许柔和的浅笑。 也不与她争辩,倾下身,将其横抱起,朝她昨日睡过的房间走去。 朦胧间,只觉被人轻轻拥进宽大温暖的怀中,舒适而安暖,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扑入鼻中愈发令她贪恋这个怀抱。 抬起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人,棱角分明的五官英俊而又魅惑十足,完美的根本不像人间凡品,该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吧。 萧湘不免皱眉,世间怎会有如此容颜绝伦的人呢,真是祸乱人间。 虽如此想着,心中却起了占有欲,闭上眼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将脑袋紧紧靠在他的颈部,好似不允许其他人觊觎。 尹云楼察觉这一动作,不由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欲睡去的她,随即却也由着她。 刚启步,便听到怀中人儿呢喃:“五爷,你和湘儿之前是不是认识?” 清晰的话语,倒不像梦中呓语。 闻之言语,他步伐依旧,脸上浮着浅浅的温和笑意,问道:“何出此言?” 知她在醉着,便不再避讳这个话题。眼中浅淡的笑,显示着他喜欢与她聊天。 她在他怀中动了动身子,就像一个孩子与自己最亲密的亲人对话,言语有些模糊:“那夜你站在轻水阁的屋顶上,我看见了。如果你们不认识,你怎么会在她前脚刚回来,后脚便来看她。” 的确,初回将军府那一夜,屋檐上那个素洁衣衫的人,她看见了。之后在皇宫里又碰到尹云楼,便被他身上独一无二的气息吸引住,同时也让她认出他就是那夜在将军府看见的白衣人。 说到这,她心间莫名几分涩涩的,不自觉又将双臂收紧一分,继续道:“而且,这个身体每次见到你,总会感到很熟悉很亲切。” 不知何时,她的双眼半睁开,迷离的眼眸散发着幽静,甚至一丝淡淡的忧伤。 不知不觉,他的步履渐渐慢下来,一双似星辰的眼眸却逐渐陷入沉寂。 人醉了,说起话来往往不知轻重,她呢喃:“五爷,其实……我并不是萧湘,真正的萧湘已经死了。”明明是在醉着,偏偏在这个问题上格外清晰。 毫无防备,听到“死”字,他猛然一顿,暗里双臂不自觉又将她抱紧几分。 片刻,重拾步伐,脸上露出一丝愠色,训斥:“人活的好好的,尽说甚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我说的是真的!”她也不满,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眸,固执地极力为自己辩解:“萧湘已经死了,早在三年前被人推下悬崖时就已经死了!” 那眼里的醉意在此刻,也因某种坚定的信念吹散大半。 因为她始终不会忘记,她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罗依依,而不是萧湘! 后句话好似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令他心头一震,震的他曾经所有的笃定彻底烟消云散! 四目相视,悠悠的清风,从他二人眼前小心吹过。 但,如何也吹不散,她清澈眼眸里有着近似孩童般的固执与倔强。一如曾经那个,喜缠绕他身侧、古灵精怪却又十分固执的小女孩…… 此刻,恍然觉得,一切都没变,不过是她在外面玩累了,又回来了,回来找他了。 往事如烟,本以为早已放下过往种种,此刻他才发觉,对她,不论是似亲人般的亲熟,还是一直搁置在心底的愧疚,他都无法彻底抛却。 片刻,他避开她的眼眸,冷言训斥:“你记住,你只是失忆,你还是你!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取代萧湘,萧湘也永远无法被他人所仿制!” 冰冷坚毅的语气不容置疑!一如在教导自己的晚辈。 萧湘望着他,眨了眨眼,似被他突然的怒气惊吓到,而心中又是一阵极其复杂的情绪。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第28章 你个禽兽 清晨,一阵悠扬清幽的琴声伴着清爽的晨风穿过窗户,送入萧湘的耳中。 宽大舒适的檀木床,使得她昨夜睡的格外香甜。朦胧里翻过身要继续睡,却猛然被瞬间惊醒。 她坐起身,慌忙扫视所处地方——前天夜里的房间。 因起的太急,脑袋袭来一阵昏沉,一瞬间让她想起昨夜的事。 登时,萧湘慌了,掀起被子跳下床,不顾一切朝外面冲去! 刚走两步,发觉身上不对劲,她低头扫视全身,依旧是昨夜那袭月白衣衫,整洁端正,并无不妥之处。 但,她慌忙摸了摸脖子和右肩,伤口的包扎明显被人动过。 …… 晨风悠悠,东方旭日逐渐升起,整个竹轩居尽是舒爽闲怡之色。 亭里,尹云楼危坐,神色自若,修长白皙的十指在琴弦间悠然跳动,舞出清扬之音。 雪白衣衫墨色长发,随风轻扬,闲淡飘逸之姿宛如九天闲散神袛,风雅魅惑之姿无疑可倾倒众生。 游廊那边,不顾一切跑来的萧湘见此场景,也不禁一怔。 脚下疾步,但刚过游廊一半,却忽然停下。 她低头看脚下,迟疑了——昨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呢。 亭中,尹云楼余光中那人突然停下,嘴角不觉勾了勾,心下好笑,好似她那张纠结苦闷的脸就在眼前。 “过来吧,机关我已命人关了。”眼中浮笑,他也不遮掩,好似已料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言语入耳,萧湘登时就想落泪。 大爷的,落入机关的事他都知道…… 昨晚她与他商讨合作之事时,到底对他说了哪些混账话! 一个箭速冲到他面前,望着眼前仙儿一样的人,战战兢兢:“五爷,昨晚我都说哪些胡话了?” 指尖琴音依旧,尹云楼也不抬头看她,含着浅笑慢悠悠道:“说了该说的。”末了—— “和不该说的。” 轻悠温润的言语,竟比他弹奏的音律还悦耳动人,听得萧湘惊、心、动、魄! 抬起头看着她,满眼含着醉人的笑,缓缓道:“比如,你右肩上的伤从何而来,深夜入我书房意欲何在,你与皇帝有着怎样的约定,身上惊人的武功从何而来,你师父……” 字字轻巧,字字如刀,捅的萧湘满心窟窿,血流成河! 轰地一下,心里彻底崩塌。 看着他怡然、得意的浅笑,她彻底明白了她昨夜到底干了什么混事! 之前从皇宫里回来,她爹怎么训她的? “五爷这个人太危险,以后你不要去招惹他!” 然后,她又是怎么做的? 天真地以为查查他,没事。 结果呢? 彻底被这个笑里藏刀、表里不一、人面兽心的男人算计的渣都不剩! 登时,哪里还顾什么形象,哪里还管他是什么身份! “嚯”的一声,一脚踢开脚边的凳子,恼羞十足:“尹云楼,你个禽兽!” 防不胜防,又被指名道姓地骂。指尖一抖,便弹错了一个音。 脸色瞬间暗下。 怎么,他在她面前就没有一丝威严可言么? 她道:“亏我昨夜还信誓旦旦说你光明磊落,不会在干这些阴险卑劣的手段,没想到你真在我酒里下了药,还趁机套我的话!” 真的,活了这么久,只有她套别人话,还没人能从她嘴里套出话过! 而且昨夜他忽然给她倒酒喝,她便觉得不太对劲,但瞥见他也喝了便估摸着没事,就心中估量着多多少少喝了些,不把自己喝糊涂就行。 哪知防不胜防,竟真被他下迷魂药给算计了! 尹云楼眉头一皱,停了手中的动作,显然被骂了又遭人如此厉声质问,他是不悦的,低头弄琴。 凉凉道:“你只是信誓旦旦说我不会在饭菜里下药,可没说我不会在酒里下药。” 他不否认自己确实在她酒里下了迷药。他知这丫头精明,想从她嘴里套出话,是根本不可能,所以才想将她灌醉再套其话。 哪料半壶酒下肚,仍见她清醒,不得已才拿过酒壶偷偷下了些迷药。 so,你就有理由在我酒里下药了! 艾玛,这是人能说出的话吗?! 昨夜给戴的高帽子给白戴了!脸这个东西,是不是在你们尹家不值钱! 萧湘被气地目瞪口呆,半晌,才缓过气,盯着他不可置信地问:“尹云楼,你好歹也是堂堂一亲王,一长辈,您说这样的话不觉得打脸吗?饭里下药是阴险卑劣手段,酒里下药就不是卑劣的小人行为了?!” 之前她总以为尹澈逸厚颜无赖,但今儿听他这席话,才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侄子没脸,这个做叔的也跟着更没脸! 打脸,卑劣,小人! 三个词瞬间令尹云楼心中又气又恨,猛地抬头,手往桌面一拍,神情不明喜怒,低声怒道:“我好心让你入我府邸留宿,你却别有用心半夜入我书房查探,这不是小人行径?!” 那夜他将她引至府内的确是想借机试探一二,但怎料竟被她一小小的丫头暗里倒算计一回! 他尹云楼深谋十几年,何曾吃过这等闷亏!如今还敢当着他的面直呼名讳、厉声指责并吐出这三个词! 真以为他没有丝毫脾气?! 这气势惊的萧湘一怔:“我……” 怒火未及宣泄,词竟已穷。 庭院门口,不知何时来的卫忠望着亭里正激烈争吵场面,他一脸震撼…… 他家主子亲自带萧家人深夜入府????? 他家主子会与旁人起争执而面红耳赤????? 他家主子会生气拍桌子????? 他家主子背地给一女子下药????? 他三观全毁,他稳重淡漠、足智多谋、高大伟岸、神一般人物的主子哪去了? 他不禁失语,喊了句:“五……爷……” 这边正气头上的两人,哪里意识到有人来,听到声音,二人同时回头—— “退下!”“滚!” 卫忠:…………………… 他觉得,自己肯定在做梦。而且在做一个十分荒诞滑稽的梦! 对,一定是在做梦! 默默地转身,回去把梦叫醒。 第29章 皇叔真美 经此小插曲,亭中两人才恍然发觉方才失了态,一时两人胸中怒气也都降下些许。 萧湘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一手臂搭在桌面上,别过脸也不看对面的人,决计退一步,依旧没个好脸色:“既然如此,你我算是扯平了。现在就来谈谈合作的事……” 她不信,他用卑劣的手段把她的底子探查的一清二楚,还会有脸拒绝她的请求,何况这于他也是有赚不亏的买卖。 然,话没说完,便从对面慢悠悠传来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我有同意与你合作么?” 这回她的肺真是要被气炸了! 萧湘扭过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惊为天人的男人,真的,有那么一瞬,她真想给他跪了。 话说,她萧湘是做人有些不够厚道,半夜闯他书房,调查他。 但问题是她根本什么都没查到,还险些命丧于他那九箭。 好,为报她夜闯他书房之仇,将她捉来扔在酒楼里任人使唤并让客人唾骂大半天,她忍了。 但他故意对皇帝说出那种话,在她与皇帝之间横插一脚算什么?!害得她无法在皇帝那边立足。 要套她话,她也没意见,问题是不该套的话他也套!把她几个师父都给套出来了! 听他那语气,她都怀疑他是不是把自己不是萧湘的事也给套出来了! 现今和他谈一互利互惠的买卖他都拒绝! 作为一个男人,能大方一点吗?! 他都把她算计的连渣都不剩了,就不能让她赚一点便宜吗?! “五爷,咱做人能凭点良心吗?”她尽量压抑胸中怒火,使语气保持平和:“昨夜您向皇帝泼我脏水,让皇帝对我产生了疑心,现在我只想给自己找条生路,好好活着,您有必要赶尽杀绝吗?再说,我们合作要坏也是坏皇帝的好事,与您而言却是百利而无一害,我真不明白,您为什么……” “因为不屑于。”冷不丁蹦出五个字。 萧湘:…… 她想骂人! 他暼了她眼,怒气早已尽散,双手再次抚琴,绝世无双的俊容上浮着似有若无的笑。 也不望她,淡淡道:“你想探清其中联系,寻找解决婚约的办法,然后脱离这里,但你知道皇帝的实力有多强么?你能肯定你脱离这里就等于脱离皇帝的掌控?” 冷冷嗤笑一声“天真!” 低沉清洌之声,仿如万年冰刺,顿时刺的她心头一颤,也将她心头怒火瞬间浇灭。 她来此地方才几日,误打误撞得知一些皇帝的秘密,便以为了解所有。 萧将军于朝堂沙场几十年,已然身经百炼,但到头来不还是被皇帝逼迫地无路可走? 而她一不谙世事的丫头难道就能斗的过他? 其实她早该想到,那夜不小心窥听到那个秘密,皇帝不仅未降她的罪,还与自己谈条件。他如若没有随时除掉这个隐患的把握,又怎会就此轻易放她离去? 很多东西,她想不到,也因为是太天真。 三四个青衣丫鬟至亭中,有序放下早膳,这时萧湘的思绪才拉回。对面,尹云楼的素琴已被丫鬟收起。 他起身,走至丫鬟端来的清水前,净了净手,便坐回原处。 整个过程,举止皆具别番韵味,明明是平日里大家都做的动作,换做他做,简直风雅的不像凡尘俗子,一旁看着都极其赏心悦目。 某人不禁失神幻想:这尹澈逸要是有他皇叔一半的魅力风姿,别说萧将军逼着她嫁,即便不让她嫁,她也会死缠烂打地求着嫁。 啧啧啧,真是人间尤物…… 刚拿起筷子,就瞥见对面人神情不对,半晌,凛冽的剑眉一蹙,“傻了?!” 低沉凌冽的语气,差点将某人的魂吓掉。 回过神,就撞上尹云楼的冷眼黑脸,迟钝一瞬,忙笑呵呵:“皇叔生的太美,湘儿一时没忍住,皇叔莫要生气。” 突然想起昨夜在酒楼里,他也是因为自己一直盯着他看而突然冷脸。不喜别人盯着他看,这什么怪癖? 真是,身份金贵的人就是任性! 尹云楼:“……” 嘴角一抽,这张嘴,还真是…… 旁边几个丫鬟闻言皆暗自错愕,竟还有这般调侃长辈的? 但更让她们错愕的是,眼前女子竟在未经自家主子允许下,理所当然地拿起另双碗筷,而主子却未动声色?! 主子用膳时需用两副碗筷,这是七年以来的习惯,在下人来看这有些奇怪。 这七年来,每每主子归府,一人用膳时她们皆会备两副碗筷,膳后前来收拾时,两副碗筷也时常被用过。时间久了,她们也便为常了。 今早准备主子的膳食本就未考虑到这位小姐,如今她却以为另副碗筷是为她而准备,自己倒不客气吃起来。 自家主子喜净,这是府里皆知的事,但现今有人动用他的用物,他竟不为所动……简直匪夷所思。 丫鬟退去,某人真是连脸也不要,不洗不梳动筷就吃,旁边的尹云楼好似习以为常,也未撵她去梳洗,只由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着。 饭间,萧湘欲盛些绿豆粥喝,怎料刚碰到勺子便被尹云楼用筷子敲了一记,疼的她皱起脸立即缩回手。 反倒他自个儿拿过勺子在那盛,凉言:“这不是你该喝的。” 某人顿时觉得人格受挫,但人在屋檐下她忍,低头继续吃。 然,粥的香味很自觉地朝她鼻孔钻!但下一秒她便闻到这粥香里还夹杂一股淡淡的怪味。 不觉中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对面安静用膳的尹云楼。 这味虽怪虽淡,但以她的医术,她还是很容易就能辨别出这粥里加了某种药。 某人眉头一动,心下不禁雀跃——所以,他有病。 换言之,他是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尹云楼将碗一放,就又见某人呆怔地看着自己,渐渐脸上不悦,冷声:“怎么了?” 某人回神,笑了:“没什么。”呵呵道:“只是闻着您那粥的味道不对。” 两眼笑成月牙,道:“该不会馊了吧。” 尹云楼的脸彻底黑了…… 有那么一瞬,他真想提着她的衣领把她扔出去! 一会儿,经一番挣扎终于平复好心绪的卫忠再度入庭院,靠近亭子时又小心探视二人的脸色,见无怒气,方敢轻步行至尹云楼身侧。 对他附耳几句,语罢后,尹云楼便起身离去。但,刚走出亭子,忽然又转过身,看向萧湘。 彼时,某人正鬼鬼祟祟伸手盛绿豆粥,就在碰到勺子时—— “去,把那份粥撤了!”尹云楼道。 萧湘登时抬头:“……” 爷,咱能不能别这么精??? 卫忠默默领命向前,而那人已扬长而去。 望着卫忠端粥离去,萧湘气馁地托腮皱眉:这么在意那粥,看来你身上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 尹云楼步履微疾,卫忠尾随。 “皇帝的随影卫从昨夜便一直秘密守在府外,暗中监视府里动静。”卫忠低声禀报道。 “此事先由着他,如若有人敢跨进府中半步,只管尽数除去。” “是。”他低首领命,随即又问:“此次章稷亲自前来,必然是大夏那边有了大动静。据消息,他明日便可抵达,不知五爷打算在何处与之会面?” 他顿步,波澜不惊的墨眸却比平日沉了几分。 片刻,重新起步,平静开口:“就安排在密室中。接应章稷之事由你全权负责,此事切不可有丝毫纰漏。” “属下明白。” 第30章 活捉知微 竹轩居 庭院中,一抹淡蓝轻附在假山之上,风拂过,惊乱清澈的水面,也凌乱那人的浅淡衣衫。 明媚阳光普洒庭院。 萧湘翘着二郎腿,后脑勺枕着双手闲适地躺在假山之顶,一双美眸时而瞌上时而微眯看湛蓝的天空,散懒而惬意。 尹云楼走之前也未留下如何安排萧湘的话,她因着无事可做,索性便一人在府上瞎转悠。 偌大府邸,游廊路经四通八达,庭院屋舍几十处,亭台楼榭也是不计其数,其间布局构造宏大堂皇而不失雅致,简言之,靖王府邸就是一座小型皇宫。 但转悠大半天也没有发现萧湘想要的线索,唯一让她发现的就是,靖王府很大,但闲置的院落屋舍却很多,府上家丁也仅一二十来个。 皆言五爷喜清净,如今一看,真是不假。 府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靖王府从不留女客,看到萧湘不仅在府里堂而皇之地闲逛着,而且也能在竹轩居内来去自如,丫鬟小厮无疑惊讶万分。 但主子素来不喜底下人嚼舌根,便皆心照不宣默默做各自的事情。 萧湘几近睡着之时,忽然从竹轩居上空飞来一只银灰色的鸟,那鸟见了假山上的人后,忽将翅膀一抖,朝萧湘飞下。小鸟体积不是很大,悬在萧湘脸上方,却刚好遮挡住照在双眼处的阳光。 果真,只一会儿,闭目的萧湘便觉眼处有几分暗。睁开一丝缝,模糊里只是一只鸟正痞痞地看着自己……于是又闭目睡觉。 然,下一瞬她立马惊醒! 眼前这只鸟,不是前夜那只臭鸟又是谁?! 某人睡意全无,两眼眯着且泛着阴邪的幽光:“臭鸟,还记得我是谁吗?” 知微两小黑眼溜溜转,又好似在嘲笑,对着萧湘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不要紧,却倒让某人一怔, 她没想到这鸟竟能听懂人话?!有些不敢相信,她坐起身,盯着它。 片刻,“你能听懂我说话?” 知微似笑地眨了眨俩眼,振着翅膀再次点头。 “我不信。” 某鸟悬飞在萧湘够不到的地方,看着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见它无反应,萧湘道:“要不这样,为证明你确实能听懂我说的话,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知微闻言欢喜,小巧可爱的脑袋点的似小鸡觅食般。 萧湘笑了,胳膊肘抵着膝盖,手掌捧着侧脸:“这个游戏就是,我问你问题你来给相应的回应。” 知微点头。 萧湘笑着,眼里却放出一丝不一样光彩,心里贼笑:这鸟的确能听懂人话,但脑袋却笨的很。 她道:“你是笨鸟。” 知微摇头。 “你很聪明。” 某鸟欢乐地拼命点头。 萧湘:“……” 这年头,连鸟都变的如此自恋了…… 她语速忽然加快:“往后退三尺。”知微反应也极快,立即振翅退三尺。 “向前上六尺。”萧湘双眼微眯,紧盯忙飞向前的鸟。 然,方前进三尺,知微却瞬间止住了,随即迅速飞出六尺之外,速度之快不及萧湘有丝毫反应。 它悬在空中,一副十分惊恐的模样看着眼前心机女。 萧湘盯着某鸟,眉梢颤了颤:…… 她此刻还能说什么,一只鸟都能看破她的心思。 是自己最近的智商出了问题吗??? 强忍着胸中的闷气,她起了身,手指着那鸟,看也不看它,气结:“臭鸟,你给我等着。” 语罢,要飞身下假山。 不幸的是,正欲点脚而下,右脚不慎被一块突出的石块拌到,身子一斜直径从假山上朝池水里落。 知微见状,惊吓地似丢魂了般,立即朝将落水的萧湘飞窜而去。 眼见将落水,萧湘一个翻身,稳住身型,单脚轻点,越水而去,脱险之际还不忘伸手抓住飞来救援的知微。 轻盈落地,萧湘一手掂着知微的翅膀,在眼前晃了晃,几分嘚瑟:“笨鸟,没想到还挺关心我嘛。” 又用手指弹了弹它可怜兮兮的小脑袋,笑的猥琐:“不过,前夜你朝我丢屎、害我脚受伤我可没忘。当初我怎么说的?不把你的毛拔光,我随你姓。” 她转身,拎着知微朝竹轩居外走去:“笨鸟,说我是把你炖了吃,还是把你炒了吃……” 手里的某鸟,怂耷着脑袋,一副委屈巴巴。 .…… 大约一盏茶功夫,某人拎了鸟又回来了。除此之外,手里还拎了一把菜刀和一壶酒。 原因是,原本想到厨房寻把刀,吓吓臭鸟,哪知下人皆吓地如丢了魂一般,告诉她—— “小姐!知微是主子养的鸟,动不得的!” 得,她算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夜里他会主动帮自己包扎伤口—— 他这是替他养的小宠物“赎罪”呢! 果然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鸟! 走进竹轩居,入了亭,萧湘将刀和酒扔到石桌上,从身上扯下一根丝带将知微绑了扔到桌上。 然后就看见某女持刀威逼可怜巴巴的小鸟喝酒的幼稚行为。 她有如此行为无非是仍记恨某人昨夜给她灌酒下药之事。 诚然,斗不过主人,一只破鸟总能治得住吧! 望着被萧湘倒出的一小滩酒水,作为鸟的知微是决计不知那是什么,但迫于威逼,知微还是半是怀疑半是好奇地走到酒水旁,慢慢喝了口。 然,就一口,知微便惊的跳起来,甩出嘴里的酒,迅速往后跳出几步,露出既惊恐又委屈的模样望着某恶女,两只黑黝黝的圆眼仿佛下一秒就能溢出泪似的。 某人可不吃这套,将刀狠狠往桌上一拍,放言:“刀和酒自己选!” 没办法,谁让你和你主子惹到我!此仇必报! 经一番苦苦挣扎,知微最终选择了酒,垂着可怜的小脑袋缓缓走到酒旁,喝之前,还不忘做最后的挣扎——抬起头,两眼泪汪汪地望着萧湘。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仿佛是在祈求她放过自己。 某人故作凶目:“喝!” 末了又加了句:“不把这些喝完,还要挨刀!” 一句话又把知微吓的不轻,最终只能从了。 一旁,萧湘不动声色坐下,旁观知微乖乖把酒喝完。 气多少是有的,但心中更多的是吃惊。 知微的确是她见过动物中最具灵性的鸟,但如此之灵性却超出她的认知,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通灵性的鸟。 除却具有鸟的躯体,其智力行为与人几乎无二致,甚至有时更胜于人。 尹云楼能有此鸟,该是十分幸运的。 鸟聪明的确实有点不像鸟,但某人的脑回路也非常人的脑回路。 不多时,知微便已“飘飘欲仙”了,两黑黝黝的眼珠溜着转,双腿站着,身子东倒西歪,一幅“我成仙”了的模样,看地萧湘忍俊不禁。 但,事儿没完呢。因为她忽然想到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解开知微身上的丝带,拎着鸟便朝尹云楼的书房走去…… …… 四下无人,萧湘带着知微入了书房。规整有序的书房,其布局陈设与其他书房无异。 萧湘捧起知微,望着它笑道:“好知微,我之前在这丢了样东西,但这里我都找遍了,却还是没找到,你知道这里还有其他地方吗?” 知微望了望她,似黑宝石的两眼仿佛在呆呆的笑,又歪了歪脑袋,随即振翅飞到一盏烛台上。 那烛台落地,高四尺多,由青铜制成。 萧湘立即跟去,伸手动那烛台,竟发现可转动,且为半圈。 未及,知微又朝其他不同方向的七盏相同的烛台依次飞去。 她心中不禁暗喜,同时紧跟知微依次转动烛台。最后又随知微回到第一盏烛台继续转动,而同时,于房内西、北墙交界处裂开一道门。 见状,萧湘心喜,并快速夺步而入,知微振着不稳的双翅紧随之。 门闭,房内八盏烛台同时自动复原。 第31章 误解机关 刚入内,四壁便自动燃起烛火——然,眼前除了不太宽阔而密不透风的四壁以及三五盏烛火,再无其它。 萧湘小心移步,观测四周,最终在四壁之北的石墙中央发现一突出的正八边形石盘。走进,待看清后,发现上面竟刻的是太极八卦图。 且其上八卦皆位于可按动的小石块上,居中的太极似乎也可以旋转。 见此,萧湘顿时倒吸了口凉气,自语:“设个机关都这么高深。” 又扭头看向落在左肩头晕晕乎乎的知微,道:“好知微,你知道怎么解这个吗?” 它偏了偏头,却未给她答案,随之又朝她的脖子靠了靠,样子好似下秒就要睡着似的。 萧湘微叹了口气,都怪她自个儿逼它喝的太多。 但若让她放弃也绝是不可能的。 她望着这个太极八卦图试图破解,然而当她看到各卦所处的方位时,忽然间她想起方才转动过的八盏烛台,其方位布局好似与这八卦相仿。 她凝眉,继续回忆——当时她是依次转动分别位于正北、正南、正西、西北、正东、东南、西南、东北、正北。 如若那八盏烛台真是借八卦布的局,那么以此顺序转动的便是坎、离、兑、乾、震、巽、坤、艮、坎。 然而,八卦的序数却是——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五为中宫、乾六、兑七、艮八、离九。 如若这样,那—— “怕不是借五行相克之理?”不觉她笑了 会心间,她再次依次按动坎、离、兑、乾、震、巽、坤、艮、坎,决意用五行相克之理解此机关。 当然,尹云楼可能在这关中也会利用五行相生或其他之理设计机关,但就以她对尹云楼的了解,此人不仅极为谨慎,更是不按常理出牌之人,自然在设计机关上也会以令人意想不到的策略进行设计。 因为但凡稍微谨小慎微的人,都不会以相同之道设计开关,而尹云楼却比常人更加谨慎,仅这一点便会令闯入此地者排除以相同之道解此开关的想法。 只是他比别人不同的是,更喜欢剑走偏锋、不按常理出牌。 八个方位依次按下,忽然听见石壁后有一阵轻微的声响发出,她贴墙附耳细听,是机关内部运转发出的声。 随即又察视四周,却未发现有何变动之处。 心下困惑,又看向太极八卦图,思衬:莫不是还差了步? 于是再次看究。 片刻,她选择再次下按乾卦,并以顺时针转动太极。 择乾在于,其为卦中唯一纯阳之卦,按三爻组成来看,此卦“既中又正”,古人最为崇尚的卦,且乾卦又为“开门”。 虽如此,但她心中却也无十足把握,毕竟她对太极八卦的知识也仅限于这些皮毛,与之博大精深相比,简直九牛一毛。 再者,太极八卦即便拥有精深的奥秘,但机关设计人却不一定选择与之奥理相吻合。 但,出人意料,手刚离石盘,便听见脚下一阵轰隆声并伴随身体晃动。 低头,发现脚下微陷出一边约为六尺的方块,紧接着匀速下陷。 萧湘喜上眉头,看来是对了。 …… 此时已正午,尹云楼恰巧归来。 刚入竹轩居,卫忠便急匆匆赶来,说道:“下人说,萧大小姐捉住了知微。”又小心迟疑“还到厨房提了刀……” 他蹙眉,神色并未见惊怒之色,转身恰好瞥见亭内桌面上的刀和酒壶,以及残留下的一滩“水”。 他凝眉,阔步走到亭内,用手蘸了一滴“水”嗅了嗅,瞬间神色凝重,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厉声问:“她人呢?” 身后卫忠忙道:“下人说一直在竹轩居内。” 可事实上这庭院内空无一人! 不及卫忠话落,尹云楼便立即朝书房疾步走去。 卫忠不由一怔,这是他第一次见主子如此心急。 但在下一秒他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瞬间大惊,于是赶紧追去。 但,他又很疑惑,萧湘为何要闯入书房,也不明白她怎么能驯服知微? 书房内,卫忠刚入门,尹云楼便已打开暗门,两人一前一后迅速入内,此时那陷下的地方已重新补回。 来到石盘前,看到被按下仍在缓缓归位的八卦,尹云楼的脸色愈加凝重。 根本没有思考,快速转动太极使其归位,八个石块同时回位,紧接着又以五行相克之道依次按下八卦,最后按下坎卦。 卫忠见状大惊,忙阻拦:“五爷,万万不可!下面的机关太过凶险,您不能下去!” 可,他已转动太极,脚下石块开始下降。 他神情肃穆并透着难以掩饰的不安,看向卫忠只吩咐:“待我下去后,你速进密室重置机关。” 暗门后的真正密室其实是在太极八卦图后面的石壁内,其也是整个竹轩居的核心所在,只有正确启动方式才可打开这道石门,一旦启动方式稍有差错便会被带入下面极具凶险的暗室中。 且下有八大暗室,其位置借太极八卦之形设计而成,以上层圆形密室为核心、下八大暗室分别对应八个经卦。 八大暗室互不相通,只有借以机关才可打通相邻暗室之间的通道,且从此处到八大暗室内各有唯一相对应的通道,一旦有人进入其中一个,此暗室的通道便会堵死。 任里、外之人如何也无法出来、进入,只有到密室重置机关,才可令其归位。 入内或死或伤或关,根据闯入者的启动方式不同而进入不同的暗室。 不幸的是,萧湘进入的暗室为乾,是死,即入内,必死。 而尹云楼入的为坎,为伤,进去后不会立即让你毙命,但里面的机关却会慢慢磨耗你的体力,直至你伤痕累累,气力殆尽。 换言之,此次主子和萧湘必是九死一生的。 卫忠不敢有丝毫懈怠,尹云楼下去后,他立即重置石盘,启动石门。 第32章 舍命相救 这边,当萧湘缓缓下落时,头顶的方口便被封住,窄小封闭的空间仍在匀速移动。 这忽然让她想到21世纪的电梯,但唯一不足的是这“电梯厢”里没光。 不过还好,她闭眼数了十个数,石厢便落地停下了。 面前石门缓缓移开,当石门大开时,呈现眼前却仍是如上面一模一样的石室,空空如也。 不同的是这个石室比上面的大一倍,正前方的石壁上没有突出的太极八卦石盘,取而代之的是镶在石壁中央的一块圆形铜块。 望着眼前一切,萧湘一脸无奈,怎的?难不成白忙活一场? 她双手掐腰,移步要走出狭窄的石厢。 但就在她右脚刚离地面,左右石壁突然伸出一双机械爪将她两只脚腕紧紧禁锢。 萧湘深感惊疑,低头,用力挣脱却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对面铜块突然迅速旋转几圈,紧接着铜面瞬间凹出十几个排列有序的洞口,同时迅速冒出十几个锋利箭头,直对萧湘。 根本来不及反应,十几根铁箭陆续射出,萧湘震惊,可她的双脚根本不能动弹分毫! 情急之下,身子极速后仰,威力惊人的十几根铁箭纷纷穿入身后坚硬的石壁内,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知微因剧烈震动,吓的从肩上惊飞,萧湘伸手抓回,将其护在怀中。 望着对面的铜块,萧湘早已色变,巨大恐惧自内心深处延绵开来。 看来是她低估靖王府的机关了…… 的确,这仅仅是个开始。 顷刻,十几个洞孔再次被铁箭填满,然后,发射! 幸运的是,萧湘均以灵敏的速度闪躲成功。 如此,经三轮发射,那洞孔便不再冒出铁箭,但铜块却再次极速旋转,紧接靠进铜块的石壁表面开始层层凹出无数小孔,最终形成以铜块为圆心的巨大圆面! 见此震撼场景,萧湘喉咙里的口水不禁下咽,背后汗毛也纷纷竖起。 瞬间,万千铁箭纷纷冒出,直指萧湘,锋利的箭头映着点点烛光,仿若隐藏在黑暗中万千只散发着阴森可怖的饿狼之眼,令她周身发寒! 那一刻,她脑海一片空白,一阵深深的孤助和无可奈何席卷心头。 在她所学的东西中,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轻功,若是放在外面,躲避这些利箭简直轻而易举。 但这里是无处可躲的狭小石室,况且此时她的双脚又完全被禁锢,这根本是令她任“机”宰割! 死寂的暗室,明火微摆。第一支铁箭发射,剩下万千铁箭紧跟其后…… 万千箭支齐发射,仿如春日纷纷细雨,看的令人惊心动魄! 就在萧湘绝望之时,突然不知从何处飞出一把火红利剑。 只见那剑周身萦绕火红气流,剑身不明虚实,气势如虹,仅一个横扫,万千铁箭瞬间化作两半。 但那首个发射的箭却因快了一步,脱离被斩的命运,直逼萧湘! 这时忽然闪出一道白影。 惊魂定,尹云楼已立在她眼前,徒手抓住离萧湘右眼不足一寸的利箭! 萧湘颤了颤眼睑,望着尹云楼,颤抖着声音低唤:“五……五爷。” 她满目呆怔,一张脸因惊吓过度而几近惨白,只是在这一刻她双眼却不禁溢出一层孤弱的泪水,原本绝望的内心因他的到来而产生无可言状的激动。 箭已扔,他一双极度凛冽的眼看着她,神态严峻,仿如下一刻便会发怒,但至始至终他都未提及一词。 抬手,旭日归,再挥剑,束缚萧湘的机械爪便已断裂。 身后,万千利箭再次填置完毕。 尹云楼转身,将萧湘挡在身后,屏息静气。 瞬间,万箭发! 尹云楼双手运剑,刹时!幻出万千红剑,旭日动,万剑出! 刹那,两者相杀,激出万千火花,一时间使得暗室恍如白日。气势之恢宏,不可言说。 仅一眨眼功夫,万千利箭便被击落的七零八散。 但不容人有丝毫松懈,这时忽然从四周石壁内传出一阵轰隆声,伴随的是暗室的左、右、后满墙快速凹出无数洞孔。 尹云楼立感不妙,当即拉过身后的萧湘,欲冲到对面,可已来不及,四墙利箭仿如长了眼睛般紧追二人,朝他们接连发射! 情急之下,尹云楼迅速甩出旭日剑,以其抵挡层出不穷的密箭,自己则揽过萧湘紧紧护置胸前。 危机时刻尹云楼做出此种反应,无疑,萧湘的内心是有万分惊讶的。 一个顺势二人双双滚入地上,就在冲到对面墙下时,铜块正下方突然打开一道窄小的门,二人借机滚入,旭日剑飞入,石门瞬间关闭,将密如雨的利箭截挡在外。 石门外,利箭穿墙声,密如暴雨击窗。 狭小昏暗的石厢内,气息紊乱的尹云楼左手持旭日剑柄,双臂紧拥萧湘,翻身将其置在自己身体上。 暗里紧收右臂,在左臂摸索什么,之后只听见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音。 被尹云楼紧护在怀的萧湘尚处于半惊魂状态,对此她不敢吭声。 只知今日到底是自己的错,未经允许,偷闯他的密室,又险些令他命丧于此。心想着,他心中定是十分恼怒自己。 石厢缓缓移动,仅平移片刻,萧湘突感一阵震动,随之身体由横伏变成站立并平稳上升。 想来是石厢发生旋转,此时萧湘的身体依旧紧贴尹云楼,为避免挤压到他,也为避免尴尬,她小心翼翼动了动身,欲意离开他的身体。 怎知被尹云楼察觉到,右手臂猛用力将她禁锢的更紧。 他虽一词未语,但萧湘仍能感受到,黑暗中那张脸是如何阴沉恼怒,一时踌躇的内心更添了几分羞愧与不安,于外她也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 片刻,石厢大开,没有丝毫停歇,尹云楼放开萧湘便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一直在外室焦急等待的卫忠,听闻声响立即转身,欲要开口询问情况,结果只见到两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愣了一下,心中不免迷惑,随之立即追去。 第33章 他的逆鳞 一路上,尹云楼始终一言不发,只拽着萧湘往前走,有几次险些令萧湘失足摔倒。 紧跟其后的卫忠见着这般情形,已知晓主子这回是真动怒,怕萧湘这次真的是在劫难逃。 两人前脚进入萧湘的房间,尹云楼后脚便一个反手将门封上,险些令紧跟其后的卫忠与此门来了个亲密的拥抱。 一时将他吓的也不敢进去,只得垂立在门外,等候主子差遣。 屋内,尹云楼一把甩开萧湘,力度之大令其摔倒在地,并险些撞到身后的床脚。 一直被护在怀里的知微此刻也被吓的惊落在地,晕乎无辜的模样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疼痛弥漫被撞的部位,肩上的伤口也因震动开始隐隐作痛,萧湘面露痛楚,心中不免几分窝火! 闯他密室是她之错,她不否认! 倘若真触碰到他的逆鳞,他大可一剑杀了她,若觉得自己动手脏了他的手,让其他人代替她也无话可说! 可从暗室出来,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现今又这样欺虐她,他到底几个意思?! 愈想愈气愤,自己何曾受过这种气?人活着便是要争口气! 她抬起头看着他,正要开口与之争论,却被尹云楼抢先一步用手紧紧扼制住自己的下颚。他盯她的双眼,凛冽的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有人忤逆他,他是该发怒的,只是此刻他眼中的怒火却与以往的不同,更与萧湘眼中“为争口气”的怒火不同。 二人对视,两团怒火相遇,萧湘的“怒”是如此单薄。 不知为何,与他对视的那一瞬,连这薄弱的“怒”也渐渐湮灭了,只剩几分迷乱的目光看着他。 因那眼里的“怒”还掺杂了深切的苛责,以及常人无法察觉的……恐慌。 只是这复杂的目光她看不懂,而他自己也未意识到。 “你的确比常人聪明,可那也只是些小聪明!”尹云楼竭力压制胸中怒火,冷冽的语气透着轻蔑:“你不喜欢这门亲事,想要自由,不想任由别人摆布,想通过查清这门亲事背后的缘由,借以摆脱任人宰割的命运,可你别忘了你自己是谁!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该你碰,什么东西不该你碰,你都应该清楚明白!” 他一字一句厉声警告,仿佛要将压制许久的怒火悉数喷出:“我之前便已提醒过你,尹禛你斗不过,但你偏偏不自量力!总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便觉自己无所不能了!”一把甩开她的脸,凝皱剑眉冷讥:“简直可笑之至!”。 “可笑?”忽然,萧湘轻笑了声,可这似嘲讽的笑声却彰显她满腹的不满,本已湮灭的怒火复燃。 她看着他,眼里笼着一层水雾,不满地质问:“什么叫做我不该碰?” 她拧眉红眼,竭力申诉:“她萧湘曾经已不明不白死过一回!如今又陷入你们这些眼里只有权利诡计人的争斗中!难道让我也活到‘生不如死’的地步,这才是对!这才不是可笑?!” 她几分哽咽,神色悲愤地质问:“是不是在你们眼中,我们这些人的命就该如此轻贱,根本就不该有好好活着的权利?!” 音未落,“倘若你真想好好活着,就什么也别查!什么也别问!乖乖嫁给尹澈逸,好好做你的皇妃!”震天动地之声似要穿裂整个屋顶。 一时,四周只剩一片寂静无声。 几乎丧失理智的呵斥,令他的双眸变得异常激动猩红。那一刻的他就彷如一头被惹怒的雄狮,全然不见平日的温雅稳重。 萧湘呆怔在原地,看着他,被震地说不出话来,而心中所有的不满、委屈及恨恶在这声呵斥中全部被无息浇灭。 脑海中唯一不停回荡的是那句振聋发聩的话—— 倘若你真想好好活着,就什么也别查!什么也别问! 尹云楼移了目光,显然突然的失态连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片刻,掩饰眼底那丝莫名的慌乱,转过身绝然离去。 依旧瘫坐在地上的萧湘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在这一刻她的内心深处却忽然生出说不出的愧疚。 她说不清这份愧疚源自哪里,只是觉得令她如鲠在喉,让她莫名十分难过。 收回目光,动了动身,欲挣脱这种莫名的压抑。 但当她的视线扫到地上两三滴深红粘液物时,她不觉一顿,脑海中忽然忆起在石厢内那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以及尹云楼当时紊乱的气息声。 毫无预兆地,一阵尖锐的刺痛袭击心脏,她紧皱眉头,单手捂着胸口,这种揪心的疼,她前所未有。 望着那血滴,到底还是落了泪,至于落泪的缘由她自己也不知。 ………… 屋内句句皆不落一字传入耳中,尤其尹云楼最后那声呵斥,震的卫忠不知所措,他平生从未见过五爷发过这么大的火,不说生人,即便身边的亲信犯下大错,他也从未如此失态呵斥过谁。 门,忽然大开,尹云楼夺门而出。闻声,吓的卫忠立即压头直立。 “没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他拂袖直径而去,呵斥之声不减丝毫愤怒。 卫忠回道:“是!” 他小心抬眼,偷偷暼向从面前直面而过的尹云楼,小心之余还是瞥见他左袖上晕成一片的血迹。 顿时心惊,五爷受伤了! 他也不敢直接询问,只连忙跟上主子的步伐,犹豫一瞬,壮着胆小心翼翼问:“五爷,知微还在里面,是不是应该……” 他深知知微是五爷向来宠爱的,此次它虽指引萧湘险些进入密室中,但终归是萧湘用酒迷昏了它,才险些酿下大错。 现今它仍在醉着,只怕它承受不住那酒的力道,万一…… “让它一并待在房里,跟她一块好好反省!”这怒火似比方才的更胜,一时卡的卫忠不知再说什么。 他停在原地,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离去的主子,后又看看那门房大敞的房间,深深叹息一声,便也走开了。 算了,还是先准备药,等主子火气消了再去送药。 ………… 此事也算告一段落,作为对自家主子知根知底的亲信,卫忠对五爷对待可以说毫无联系的萧湘非同一般的态度,他虽在表面上未露出困惑不解之色,但从五爷这两次对萧湘说的那几番话,以及说话时的态度语气,卫忠心中笃定,五爷与萧家大小姐的关系绝非一般。 只是这种事他自己心中领会已可,万不可私下拿来言论,毕竟自家主子最忌讳的是什么,他们做属下的是清楚的。 ………… 春日的阳光总是分外明亮,柔软的风在寂静的庭院里游荡着,清澈的水面被风拂的波光粼粼。 尹云楼手握旭日剑独自一人立在溪边,左臂的衣袖早已被鲜血晕出大朵醒目的红花,滴滴鲜血依旧不紧不慢地滑落手臂,然而投射在水面上复杂翻涌的目光却看不出这人有一丝痛感。比起胸中难以抑制的翻涌情绪,这点痛又算什么呢。 在世人眼中,他尹云楼洒脱不羁,坦荡磊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欠着一个人——一直信他依赖他的萧家大小姐——萧湘,于他而言是他一辈子都无法补偿的亏欠。 萧湘觉得此次闯他密室必然是触碰到他的逆鳞,岂不知,尹云楼的逆鳞便是她萧湘。 他承认,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哪怕在外界看来他已强大到可以与神比拟,但萧湘也都是他唯一的软肋。 或许是因为对她始终有愧,亦或许是因为他是她唯一可值得信赖依靠的人,他都不愿意看到有个叫做“萧湘”的小姑娘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但,冷酷的现实已戳着他的心口!对他狠决地下达过一次死令——萧湘已经死了。如今,她安然归来,他又怎愿再见她受到任何伤害?!他不允许! 是了,他是无所不能的五爷,在这场纷斗中,即便她是这场局的最易受到伤害的人,但只要他想,他一样能让她居在最安全的位置。 可,为什么真当他下定决心撮合她与尹澈逸、真正亲口逼她“嫁给尹澈逸”时,内心会如此空落、如此慌张?! 难道真的仅仅是那不是她本意,怕委屈到她? 这一刻,他不知道。 不禁心中一声苦笑,原来,他也有优柔寡断的时候,有茫然失措的时候。 他大手一挥,旭日离手,刚毅的剑身划向水面,瞬间激起万千水珠。在旭日剑气流作用下,晶莹剔透的水珠同旭日一同静止在空中,透过日光,折射出炫目的色彩。 渐渐地,数以千计的水珠映出同一个小姑娘的面孔,是笑、是嗔、是怒,一笑一颦皆是如此生动,好似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就在他眼前一般。 他静静地望着那一张张纯真烂漫的笑容,渐渐地,原本复杂悲痛的双眼变得异常坚定。 抬手,旭日迅速回归,万千水珠因剑的抽离瞬间瓦解坠落水中。 望着激荡不平的水面,此刻,尹云楼的内心比任何时候都明晰与坚定——在这场纠纷中,萧湘的命便是他的底线。 谁动,必毁之。 第34章 摄政之王(上) 西方红日渐落,密不透风的密室却暗如黑夜。 石门轰隆一声大开,随之密室的墙壁上接二连三燃起烛火,这时浸在黑暗里的章稷才渐渐显现出来。 转身,尹云楼已走至面前。 “臣章稷,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章稷庄严行大礼,刚跪下就被尹云楼弯腰扶住。“你我之间不必行此大礼,日后这些都免了。” 章稷抬头,摄政王的素来不喜繁文缛节这一点他倒差点忘了,起身,低头抱拳:“是,殿下。” 尹云楼,为先帝第五子,虽拒绝当今圣上的册封、入朝辅佐皇帝,但却在四年前于大夏危难之际被其上任帝王——谢文珏托孤授命为大夏的摄政王,辅佐其仅十岁的幼子谢容。 自然,四年前的大战中,大夏能反败为胜,全凭这位年轻的摄政王的卓越军事战略。 因先帝谢文珏的离世,使得大夏原本隐藏在朝堂下的纷斗瞬间演变成朝廷上的动乱,也幸得摄政王用强硬的铁腕震息了这场动乱。 四年来以大将军裴元世为首的左派虽多有不满,但在他的制衡下,都未敢轻举妄动。 这也是为何让这位年仅二十五岁的章卫尉(掌管大夏宫廷的禁军,护卫宫廷事宜)如此钦佩尹云楼的原因。 密室因添置的书架及复杂的机械装置显的有些狭小。 尹云楼转过身,朝特制的青铜书案走去,拿起章稷带来的折子。 “是裴元世有动静?”尹云楼翻开花名册,一一扫过上面的名字,参与者几乎与他所推测的无二致。 “殿下所料不错。这些便是暗卫搜集到的参与者名单,大多数者是您先前下令须留意者。”章稷道:“从搜集的证据来看,裴元世是想起兵造反。” 他不禁冷哼一声,合上折子冷冷道:“这么快就耐不住性子了!” 裴元世会谋反早在他预料之内,近两年大夏国库逐渐充盈,军队也得到前所未有的扩充。 虽然当初为制衡他,强制从他手中夺过一半兵马另建北军,只留他一半统领南军,但以他现在兵力也足以将锦绣宫(大夏皇家住所)清个底儿朝天。 更何况常青又预计在今年攻打大夏,眼下他不抓紧拿下锦绣宫收回所有兵力,到时又拿什么抵挡常青的百万铁骑! “现今朝堂之上,局势逐渐向以裴元世为首的左派倾斜,还有些原本摇摆不定的大臣见势也纷纷朝裴元世靠拢,眼下只有丞相陶之计和几个前朝老臣竭力支持陛下,现今陛下举步维艰,只怕叛乱会随时发生。” 章稷向尹云楼庄严抱拳,目光坚定而诚恳:“所以臣此次前来便是向殿下请命,请殿下下令调回北军,令臣抵御叛军以护陛下周全。” 闻言,尹云楼不禁一笑,说:“你让我把北军给你,到时常青铁骑兵临城下,你让我拿什么抵挡?”又道“裴元世尚且知道在敌军发兵前收揽全部军队,这一点你又怎会不知?” 章稷连忙解释:“臣知如此做会耗损兵力,但比起眼前的危机,臣认为更应当先率领北军平息叛乱。” 章稷音未落。 “我给你整个羿卫,够不够?”忽然,尹云楼看着章稷,双眼映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当即,章稷怔了一下,随之竭力推辞:“殿下,这更是万万不可!” 所谓羿卫,是尹云楼六年前亲自秘密组建的百人刺客团,虽只有一百人,但个个武功卓绝。 近两年羿卫的行事效率更是高的惊人,无论是行刺,亦或是搜集情报,皆“一出必成”,而它也是尹云楼对付尹禛的底牌。 “现今是非常时期,尹禛对您看的正紧,若常青这边出现什么变动,只怕您孤身一人难以应付。” 小皇帝虽为一国之君,但他尚小,羽翼还未丰满,所以大夏正真的顶梁柱就是摄政王。 因此,如若摄政王稍有不测的话,便不仅仅是大夏宫廷发生兵变那么简单,只怕整个大夏都会毁之一旦。 对于章稷的忧虑,尹云楼明白。 他走到书案前坐下,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道:“我这边暂时不用担心,尹禛还不知我与你们大夏有联系,他最多做的就是遏制我的行动。” 抬起头,看向章稷:“而我动用羿卫有我的目的。”一顿“借此机会彻底除去裴元世。” 闻此言,章稷心中困惑。 尹云楼低头继续写着,缓缓道:“这几年我之所以一直未对裴元世动手,是因为他父辈曾在大夏惨遭外敌侵略时立下汗马功劳,他裴家也因此被封为‘精忠卫国’之门,他父辈的丰功卓绩至今还影响着朝堂,我若强制将他打压下去,必然会引起诸多不满。”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尹云楼即便是先帝亲授的摄政王,但他终究是敌国常青的亲王,是个外人。 况且皇帝年纪小,势单力薄,他若真过分重新洗刷朝廷重臣,必然引起更多人猜忌。这也是为什么四年前,即便裴元世谋反设计剿杀自己,他也不得已让留下这个祸患的原因。 “现今,我只需要一个铁证如山的证据,彻底洗去他这‘精忠卫国’的称号。” 章稷不禁向前一步,问:“证据如何取?” 显然若有不需动用北军力量就可制止叛乱的策略,他自当全力赞成。 “用羿卫取。”他将写好的两张纸折好,分别封进信封中。起身,将其中一封递与章稷。 “这是我与羿卫下达前往大夏的指令。”并将从书案暗槽中取出羿卫的信物——金色令牌交与章稷。 向他吩咐早已策划好的计划:“羿卫去后第一件事,留十人安插在宫外,主要秘密监视裴元世等人的行动。剩下的人立即潜入宫中,三日内将陛下的贴身太监、宫女、侍卫以及宫中几个重要道口悉数换成羿卫。” 并强调:“有一点,左派安插在宫中的细作切不可动。若真不得已动,必须保证能够应付对方。切记,万不可打草惊蛇。宫内的羿卫的主要任务是依据宫外的羿卫所搜集的情报,对陛下做出有效保护策略。” 第35章 摄政之王(下) 并道:“等到裴元世起兵日,务必将陛下安全送离锦绣宫。待裴元世领兵入宫,再命数十名羿卫突击领军将军。” 尹云楼再次强调:“我要的是裴元世手中一个完完整整的南军,羿卫切不可与之正面交战,只需将军队的重要将领擒拿即可。” “这些将领是死是活全由你,但裴元世的人头你需留着,等群臣再上朝时将人交由陛下与陶之计,到时丞相大人与那几个老臣自知该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尹云楼说到此处之所以心中有些许怒气,无非是四年前想彻底除去裴元世这个大患时,其中反对者就有丞相与那几个老臣。 他们能如此,无非是同其他人一样怕他趁机谋取小皇帝的皇位。 话说,他尹云楼若真是流连皇位之人,那他便不会二十年前,先皇未经自己同意册封他为常青太子时,而一声不响离开皇宫。 如此一个辽原富国的皇帝他不当,又怎会去觊觎他那弹丸小国?! 章稷自然能理解尹云楼心中的不满,当初被授命时,大夏已是伤痕累累,但凡任何一点小动乱皆会令整个国家土崩瓦解。 在这种危难之际,尹云楼顶着巨大压力舍命主持大夏大局,本以为这几个先帝的忠良之臣会不负先帝所托,鼎力相助,却不料在关键时刻却都保持沉默! 四年来,尹云楼一直在背后默默压制大夏背后反派势力,竭力制定相关政策以快速恢复国力,但这些仍未能消除他们对他的猜疑。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怕是换做任何人都会恼愤不已! 片刻,“那南军的统领权,殿下打算如何处置?”章稷显然有些迟疑,但还是抛出这个最为棘手的问题。 对于尹云楼的谋略与羿卫的能力,章稷从未有过质疑,所以此次平乱,依着摄政王的计划,定能大获全胜。 但是一提到兵权,便不仅仅是派出一个刺客团就能解决得了的事。 大夏全部兵力便是南军、北军,建北军之初因为迫于压力,尹云楼未能亲掌其兵权,后来尹云楼与丞相陶之计等人各退一步,而是令先帝亲卫军军领——穆青山掌管北军。 此人极为刚正、明事理,在大臣中也极具影响力。 领兵权之时,他便高称:“臣定当不负先帝重望,竭力听从摄政王调遣。但,如若摄政王对我大夏有异心,臣也定当全力绞杀乱党!” 短短一句话,堵住了悠悠众口,但也同时令在场的尹云楼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 但好在他未看错人,四年中只要是尹云楼下达的政令与任务,穆青山看过后认为对国家有益,他皆鼎力配合。 所以,在大臣们眼中,穆青山早已是摄政王的人。 此次若除去裴元世,丞相陶之计等重臣必然竭力反对南军统领权落入摄政王手中。 因为,一旦南军的统领权也落入尹云楼手中,便意味大夏的整个军事力量落入一个外人手中,这种结果作为一国之相的陶之计是必然不愿看到的。 “全部交给你。”尹云楼毫无犹豫说出这几个字。 同时将另一封信交给章稷,对他郑重道:“裴元世处理后,把这个交到陶之计手中,让他务必在上面盖上玉玺。告诉他——”不动声色一字一句,“如若不从,别怪本王亲临他丞相府!” 毫无疑问,那信封中便是他亲拟的南军授权文案。 诚然,尹云楼这个摄政王为众多朝臣所不服与猜忌,但他在朝堂的威慑力却是无人能及,只要他想做,几乎无人敢与之抗衡。 陶之计虽为一国之相,背后又有众臣支持,但眼下常青铁骑将入侵,他尹云楼又怎会再容他抗令不遵?! 倘若真挡了他尹云楼的路,他这个摄政王自然有的是手腕制服他。 尹云楼行事魄力,一直为章稷敬畏。“臣,章稷,定当不辱使命!”当即跪下,双手奉着尹云楼交付的使命,郑重而坚定地跪拜。 年轻的章稷是尹云楼四年前从部队中一路提拔上来的,出色的军事才能和敏锐的判断能力,一直为尹云楼所欣赏。 可以说,没有尹云楼就不会有现在的章卫尉。 众人都认为这个异国的摄政王有狼子野心,但四年来摄政王顶着来自两国的巨大压力,竭尽全力将一个伤痕累累的国家重新振兴,这一点他章稷却心知肚明。 比起那些口中满是忠义、为国鞠躬尽瘁,实际却只顾自身安危利益的本国官员大臣,章稷更愿意誓死效忠摄政王,为其铲除那些唯利是图的昏臣! ………… 二人又在密室中就近期大夏出现的状况商讨半个多时辰。 结束时,尹云楼又说道:“从大夏到永兴,一个来回,少说也需要五六日,你身为锦绣宫禁军首领突然消失如此长的时间,裴元世定然猜到你是来见我。” 他言罢,又交给章稷一张写有字的纸条,说道:“这是几个顽固之臣,回去令虎吟卫尽数除去,刺杀的间隔尽可拉长,尽量迷惑裴元世。这样既能避免裴元世生疑,也可稳一稳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 章稷领会。 事后又格外嘱托章稷,让其多加注意小皇帝的皇叔——康王。 康王乃是小皇帝的亲叔,与小皇帝感情极好,二人可以说亲如父子。 康王有名无权,为人平庸无能,只拿俸禄不做事的王爷,属于只要给他名号和足够钱财,就能将他随便安置之人。 在章稷看来,这种人根本不足为惧。 但尹云楼只是笑道:“有时候耳根子软的人,比阴险狡诈之人更需要去留心。” 一句话,令章稷警觉。 临行前,尹云楼还是犹豫了一下,最终向章稷要了几名羿卫。 现今无论常青还是大夏,皆是多事之秋,眼下虽看起来还算太平,但谁也保不准下一刻会发什么。 章稷只觉是自己疏忽,摄政王应当如此。朝尹云楼行过礼后,便携带密信趁着天黑离开了。 第36章 气不动了 暮色逐渐四合,火红的晚霞染红半边天,今夜唯一能与之媲美的,大约便是处处张灯结彩的万盛宫了吧。 章稷走后,尹云楼便回到书房处理些琐碎事务。 八盏烛火静静燃着,昏黄的烛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显的异常宁静沉稳,只是那身上与生俱来的威严之气却何时也掩盖不住。 朱笔不紧不慢地挥写着,忽然一阵声响传入耳中,尹云楼抬头,正见知微挥着翅膀落到半敞开的窗户上。 那鸟一声不响地站在窗沿上,整了整双翅,黑溜的双眼有神地看着尹云楼,看样子是彻底醒酒了。 尹云楼暼了眼它,没理会,继续手中事务。 安静的四周,只有尹云楼翻动纸张时才会发出几声细微的声响,窗上的知微也只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盯着办公的主人。 约半盏茶时间,知微见尹云楼依旧不理睬自己,便振翅飞向他。 只是并未直接飞到他面前,而是落到书案上的笔架上。 踩着步子,一面在笔架上慢慢地移动着圆滚滚的身子,一面仰着小小的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人。 但皆是徒劳。 最终,还是展翅落到桌面上,仰着小脑袋,圆溜溜的小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尹云楼,移动着圆滚滚的身子,缓缓靠近他握笔的手。 余光早已将它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现在又见它此番模样,心中一直有气的尹云楼此刻还是忍不住动容。 片刻,笔一停,盯着它黝黑的小眼睛,便是一阵低声训斥:“她失了忆做事不知轻重,难道你也忘了?!” 知微低下头,怂耷着脑袋,好似在向他低头认错,委屈巴巴的模样,就像一个认错的孩子,乖巧而惹人怜。 看它这模样,尹云楼到底是气不动了,软了几分语气,告诫:“下次若再敢帮着她胡闹,我定不轻饶!” 闻言,知微抬起头,双眼闪烁着欢快的光芒跳到尹云楼的手边,用小脑袋活泼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看着它乖张的模样,尹云楼嘴角终是扬起几分无奈却柔软到人心底的笑,连那眼里流露的柔暖光彩似乎也能暖碎这个安宁的夜晚。 抬头看了看沉下的夜色,他起身搁下手中的笔。 萧湘已被他关了两天,期间不见她吵闹,倒也是难得的安静。 ………… 夜里的靖王府,总是异常的安静。 宁静的夜晚,本应有个宁静的心,但萧湘却没能静下心,感受这大好光景。 宽敞的房间,萧湘来回跺着步子,桌子上婢女送来的饭菜丝毫没动。 就在终于下定决心走出这间无人把守的房间时,怎料前脚正要跨出门槛时,门口忽然出现一双脚。 一抬头,正撞见要进来的尹云楼,她顿时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吓的忙往后退几步,看着他吞吐道:“五爷,我……” 被逮个正着,该如何解释? 尹云楼看着她,拾步入门,目光平静如水,似乎对她方才的举动并不在意。 他缓缓走来,看到桌上丝毫未动的饭菜,才开口问:“饭菜不合胃口?” 一句话打破房间里的安静,也稍稍安了她忐忑紧张的内心,却仍旧迟疑地答道:“没有,饭菜很好。” 被关两天不吵不闹,并非因她变了性子,而是她自身意识到昨天之事的确是她自己之错,并对尹云楼心怀愧疚。 诚然,为了自身的权益她有权调查清楚整个事情的原委,但她却不应该因自身不幸而引起的心怀不满宣泄到他一人身上。 昨日他舍命相救,而她却不知感激还以那种激烈的口吻质疑他,换做他人也会深感寒心。 萧湘或许活的确实身不由己,但也皆是她所处时代和环境所致,她没有理由去怀恨任何一个人。 因为在这个世界中谁都会有身不由己,有难言之苦,她相信即便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人人畏惧的五爷,也会有不得已与苦衷。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该说那么重的话。”她看着他,半晌,才说出早该说却未能及时说的真诚歉意。 她露出一丝愧疚的笑:“我收回昨天的话。” 这些话虽然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但真当说出时,内心还是涌现出难以名状的愧疚与自责。 门外的清风徐徐飘入房内,翩跹至桌子上的烛火旁,与之静静舞动、小心嬉戏。 两人相对而立。 跳跃的烛光笼在尹云楼的面容上,沉静如水的神色如往常一样,看不出喜怒。 但,岂不知那颗习惯了冷寂、坚如磐石的心,早已因她的这番话柔结出了一片暖。 “还有……昨天,谢谢你……救我。”她虽不知他到底还有没有在生她的气,但该感激的还是要说的。 “日后,做事还敢如此莽撞吗?”他忽然问。 平静的目光看着她却依然不动声色,但深邃的眼眸中与嘴角处掩盖不住的浅浅笑意,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那一刻,鼻子莫名一酸,心中所有的踌躇担忧顷刻瓦解,郁结心肠的愧疚与伤悲也瞬间释怀。 她笑着答:“不会了。”盈着灿烂笑的眼眸也似有泪光在闪烁 她总觉昨日对他说的话过重,岂不知,尹云楼也后悔说出昨天的话。 人,生来入世,本就应人人平等,无论是卑微如草民,还是尊贵如帝王,都应有选择如何活着的权利。 只是世上枷锁太多,每个人皆被死死囚禁,挣脱不了,逃脱不掉。所以更多的人选择屈服,只有那些少数强大而智慧的人会利用这些枷锁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37章 子韵大婚 久久,萧湘才回过神,似忽然想到什么。 敛下笑,连忙走到尹云楼跟前,二话不说拉过他的左手,小心掀开袖子,果然强健的臂弯处被一圈又圈的白色纱布包裹。 意料之外的,心莫名被堵塞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尹云楼深邃眼眸,细心询问:“还疼吗?”微蹙的眉头,包含了深深的自责。 他却将衣袖重新盖上,嘴角露出几分风轻云淡的笑:“只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比起他这么多年受过的伤,那支射入他手臂中的短箭的确不值一提。 见他不把伤当回事的样子,萧湘心中莫名生出些许火气,眉头一皱,拉过他,将其推坐在桌旁的木凳上,脸色不佳道:“你先在这坐会。” 言罢,人便转身匆匆出了房间。 被萧湘一股脑推坐凳的上的尹云楼望着离去之人的背影,怔了片刻,随之又微微低下俊容不禁露出七分笑。 到底是一点也没变。 不出半刻钟,那人便端着瓶瓶罐罐和纱布回来。 尹云楼正奇怪她哪来的这些东西时,就看见门外耷拉着脸怏怏的卫忠,见之,心中不禁好笑,却是一切了然。 某人一句话也没说,将东西放到桌子上便蹲下身开始替他换药,而尹云楼也未阻拦,看着倒像很乐意眼前女子为之包扎。 跟着进来的卫忠,看到此情此景,脸上又是惊讶又是不悦,又见自家主子脸上不常有的温和笑容,气的卫忠索性直接出去了! 这丫头怕不是给他家主子下了什么药吧! 被关期间私自出离,看到后,惊的他立马要将其送回房间,哪知上去就被这丫头攥着胸前的衣领,拎着被迫去找药。 你说出手惩治她吧,可自家主子待她又非寻常,不惩治她吧,他一堂堂七尺男儿一路上就被这么个丫头片子当做什么一样拎着。 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暂时放下尊严,等到自家主子面前再算账,哪知他都那番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了,他竟无动于衷! 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猜不到那丫头怎么拿到的药么?!就这么纵容她?! 他的底线呢?! 越想越气,索性连门口也不站了,也省的碍他俩人的眼。 灯火微曳,安静的房间只有萧湘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她以为真如尹云楼所说,伤的不重,可当她解开纱布,看到大拇指般粗、足有一寸深的伤口时,心里还是难受懊恼许久。 于是整个过程,一面低着头认真而细心替尹云楼上药,一面嘴里不停叨唠着—— “伤口太深,但幸好没伤到筋骨。药必须每天换两次,十天之内不能沾水,否则很容易感染。还有,伤口未愈合之前这只手臂不能使太大力,否则容易让伤口再次裂开……” 萧湘从瓶瓶罐罐中挑出两瓶药,又叮嘱,一瓶早上涂,另瓶旁晚涂。 她虽知道他此前涂的那种药是上等好药,但其药效却不如她与他配的这两种药齐用的效果好。 玉手纤纤,肤若凝脂,精致出尘的容颜映着烛光使其清丽中透着几分娇艳,低垂的眼眉、纤长卷翘的睫毛一静一动都是那么生动多情。 只是她还不知自己无意之举竟不小心扰了一人心弦,依旧嘴里叨唠着在伤期间,益食什么、忌讳什么。 尹云楼便那样,低着头,静静地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人儿,蛊惑的眼眸含着浅浅醉人的笑意,但也显示了他的几分失神。 到底是禁受不住她那絮叨不停的小嘴,勾起嘴角,带着几分戏谑问:“你那师父倒是个通才,武功一流,连医术也如此了得?” 瞬间,抬起头,看着他不由一怔,她哑然:“我……” 是她失误了,光想着如何治愈他的伤,却忘了二师父嘱托不可随意外露医术。 她又低头,垂下眼睑,眼瞳不由微转,小声嗔道:“我喜欢医术,自学的。你有问题?” 帮你上个药,还能被你算计。 明明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埋怨,可看到她此刻的模样,却不禁令他心神一荡。 那种稍纵即逝的感觉,再回想时,连他自己也不觉一震。 曾经她也常常与他置气拌嘴,但那时却也只是将她当成不懂事的晚辈看待,耐着性子教导一番便也就此翻过。 可今日,不过是平时情景再现,那种感觉怎就不似从前了呢? 尹云楼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寂静的眼眸露出三分疏离之色。 很快,伤口包扎完成。 萧湘替他整理好衣袖后,便收回手抬起头看他,片刻,才犹豫开口:“五爷,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闻声,尹云楼才移回目光,看她,却不语。 “今日子韵成婚,我想去看看她。”许是怕他不同意,连忙抬起手,竖起三指,急切承诺:“我就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一定回来,之后您想关我多久就关多久!我绝无怨言。”似清潭的双眸闪着满满的期许与恳切。 那模样,像个孩子。 这就是今夜,为何会她坐立不安,宁愿冒着潜逃之罪,也要出去的原因。 不为别的,只因在这个世界上柳子韵是她最亲的人,作为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的婚礼她必须要参加。 面前,掌握她人身自由的尹云楼并未开口,只是深深地看了她许久…… 第38章 想闹洞房 万盛宫 恢宏富丽的皇宫,处处张灯结彩,礼乐之声欢愉不失庄严,百花齐放的御花园中,皇帝大设酒宴,歌舞升平、群臣共娱。 皇宫的东门——青龙门处,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不多时从车内走下一男一女,男子着一袭绛紫色锦衣,头顶冠以白玉发冠,身姿挺拔颀长,绝世独立;女子着一袭白色衣裙,发髻只戴一银质步摇,淡雅出尘。 远远一看,两人仿如九天神袛临世。 守门侍卫正疑惑着是哪家大人及其夫人,怎料走进一看,竟是威震常青的五爷。 因未见过那女子,只认为是五爷身边新添的佳人。 简单的礼节后,尹云楼便带着身后的萧湘入了青龙门。 萧湘本以为尹云楼不会轻易答应她的请求,不料,在尹云楼沉默看了她半晌后,他却默然开口:“他大婚,我这做皇叔的理当去看看。一起吧。” 随之便出了房间,命几个丫鬟取来一套衣裙,并将之收拾一番。 临行时,又想起为柳子韵准备的结婚贺礼还在萧府,欲令尹云楼先行,自己回去取时,他却将卫忠打发了去,还未到皇宫的青龙门,卫忠便将东西取来。 皇宫甬道中,寂静无人,只有两道深墙上整齐划一的灯笼照耀着长长的甬道。 萧湘怀里紧紧地抱着为柳子韵准备的新婚礼物,一颗心怀着掩饰不住的激动与喜悦。原本紧跟尹云楼身后的她,此刻却将他渐渐落在身后,急促的步伐好似已将另一个人忘却。 尹云楼依旧以原来的步伐有条不紊地走着,平静似水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前面步履急促的萧湘背影上。 不知是因她步伐太急怕她摔倒,还是怎的,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唤道:“湘儿。” 闻声,她转身,忙应道:“嗯?” 此刻才意识到,身后还有个人。 一身白色烟纱散花裙,纤腰束月白软烟罗,外披白色烟罗软纱,轻薄的衣衫随风轻轻翩跹,头上那支银质兰花步摇因她的骤然转身使得摇晃的凌乱不堪,但发出的清脆声响却荡人心弦。 微风有些迷乱她的双眼,眼前缓缓走来的人,衣着华丽却不失放逸儒雅,高贵不失庄严,萧湘此时才反应过来,第一次见他穿正装,竟不想是这番雍容华贵、俊逸绝俗。 人已至前。 恍惚间,那人高大身躯贴来,抬起手,好似她头上有何不妥之处要将它整理一番。 萧湘不觉微垂面容,抱着怀中包裹默不作声。睫毛微颤,近在咫尺的宽大胸膛,却使她心头涟漪一片。 衣间淡淡的沁人心脾清香,扑面而来,更令她心神游外、恍置云端,那种如饮美酒的醇香飘然之感,竟令她那颗小心而紧张的心脏分外贪恋。 尹云楼轻轻替她扶了扶松动的步摇,随后向后退离半步,低头看着她,语气温润,嘱咐道:“皇上若追究起你两次查探我之事,你只管如实说。” 好看的眼眸中依旧是那点点的、风轻云淡的笑意,好似世间再艰难的问题,到他那皆会随风消散般简易。 萧湘双眸看着他,怔了一瞬,却又犹豫:“可……” 倘若他真信了,你怎么办? 似看出她的顾虑,他含笑,伸出右手,轻轻替她拢了拢耳边略微凌乱的发,道:“我与他斗了这么多年,对他再了解不过,你只管如实说就好。” 萧湘垂头不语,暗里,幽深的眼眸忍不住溢出几分不忍。 什么事都自己一人扛,很好吗? 最终,萧湘还是抱着贺礼,转身向皇宫深处跑去,去寻找那个令她心念已久的“红颜知己”。 身后,尹云楼依然站在原地,星辰般的眼眸静静地目送着逐渐远去的背影,至此,心底某根线被隐隐牵起,延绵不绝,缠绵流长,一直延伸到这繁花似锦的皇宫深处…… 而有些“线”,一旦被牵起,便是一生的时光也无法再割舍。 …… 一个人穿梭在偌大的皇宫中,所经之处无不红绸装饰、喜灯高挂,腰系红缎的宫女太监快中有序地来回忙碌着,原本庄严宏伟的皇宫,此刻却到处洋溢着普通老百姓家娶亲时的热闹喜庆,少了威严清冷,多了亲和愉悦。 御花园,设宴两席。 池中水台之上皇帝领群臣把酒赏舞,皇帝最宠爱的贵妃——莫汐则于侧席携女眷笑聊家常。 值得一提,贵妃莫汐正是萧连之之妻莫瑶的妹妹,也即是萧湘的姨娘。如果说莫瑶对待她这个女儿毫无人情可言,那这个莫贵妃对待这个外甥女便好的如亲生女儿。 萧湘自小孤僻叛逆,母亲又不待见,只有莫贵妃真心待她,小姑娘做错事,她也只睁只眼闭只眼,事后再耐心教导一番,从未像莫瑶那样,对萧湘非打即骂。 席间杯觥交错,舞乐欢愉,苍穹之上皓月挥洒银光,散落在园中嫣然盛开的桃花上,也落在热闹的宴席间。 良辰美景,却也是让人神往不已。 但却有一人无心这酒宴—— 烦闷眉头上,苦闷杯中酒。尹澈逸一人于宴席的角落独饮,平日意气风发的二皇子,此时在百官眼中竟有几分落寞。 换作曾经,他大哥与柳家二小姐大婚,他必然不羡慕丝毫,然而此刻他内心却生出悔意。 本来,今日也会是他与萧湘的成婚之日,但因他当初的任性,使得他错失这个机会。 若当初听从他父亲的安排,便不会有这几日的相思之苦,更不会有萧湘被尹云楼扣留的事情发生! 可天下无后悔药,再悔恨也无济于事,现在唯一能希望的就是萧湘能赶紧回来。 愁苦间,又一杯烈酒入肠。 这时忽来一名侍卫俯身来报,闻言,尹澈逸醉态顿散,酒盏一扔便起身匆匆离席,刚迈出几步,就见不远处那抹白色倩影。 繁盛桃花下,那人一身白色衣裙,衣袂随风轻舞,怀里紧抱着东西东张西望,那略显慌乱的样子,就好似迷失凡间的仙子,让人忍不住去保护。 尹澈逸心头激动,当即奋不顾身朝那人跑去。 “湘儿!”一声不是很大的呼唤,却引来众人的注目。 不是因为宴上突然来的人,而是惊愣于二皇子这突来的一声喊叫。 皇上闻言先是一怔,目及突然出现的萧湘时却也未做出任何反应,随后又重与大臣相与把酒,但眉宇间却显现出几分不悦——对尹澈逸在此等场合中有如此失礼之举。 宴席上,众人在此将注意投入宴席之中,将方才之事抛至云霄之外。只有萧家父子看见萧湘安然归来心底的担忧才实实落下,碍于场合也未离席前去迎问。 侧席中,心细如尘的柳子晗已瞧见那完好无损的人。远远看着,那人淡雅脱俗的妆容与不谙世事的模样,竟不像这浑浊凡尘女子。 这样光鲜亮丽的模样哪里是被人关了几日! 逐渐地,眼底的冰冷肆意蔓延,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恨意渐渐丛生。 第39章 咱俩兄弟 正忙于找人的萧湘闻声,忙转身,已见尹澈逸急切跑来。 刚向前两步,就被来人抱入怀中。突来之势,将其吓了一跳。 身上刺鼻的酒气扑来,萧湘皱眉:“你这是喝了多少酒,身上全是酒气,能熏死个人,你赶紧放开我。”说着就要挣脱他的怀抱。 大抵尹澈逸在自家未婚妻面前就是个受虐狂,听到令他日思夜想的人的赤裸裸嫌弃,之前心中所有苦闷担忧全部烟消云散。 将她抱的更紧,全然不顾场合不顾身份,厚脸:“不放。喝这么多酒也是因为你,谁让你那天……” 说此,忽然想起她被尹云楼扣留之事,忙松开她关切问:“尹云楼有没有伤害你?身上有没有受伤?”话间已将她全身细细打量一遍。 此时,萧湘真想给他一个白眼:尹云楼、尹云楼,合着他不是你亲叔啊,还有这样直呼长辈名讳的! 见他如此关心自己,萧湘勉强不气他,转而安慰道:“我没事,他就是关了我几天,没敢把我怎样。” 又往热闹的宴席瞄去,问:“你新嫂子呢?” 婚礼中的礼节她不太懂,也不知道婚礼进展到哪一步。要找子韵,只能向人多的地方找熟人问明。 但她敢保证她要找的熟人中绝对不包括尹澈逸这货! 话一出,尹澈逸果然有几分不悦,本以为她来是来找自己的,没想到竟是找他皇嫂的,真是白替她担心这么久! 牵过萧湘的手,转身朝他的席位走去,凉凉道:“皇嫂早已入洞房,你去不了。” 新娘入洞房,只有新郎才能进,她一未出阁姑娘想进去干嘛? “入洞房了?”所以还是来晚了?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木箱,寻思片刻,又抬头问:“你们皇家婚礼,能闹洞房吗?” 尹澈逸脚步一顿,嘴角一抽,转身,皮笑肉不笑:“你猜。” 那吃人的眼神分明是在警告某人:闹一个你试试! 瞬间吓的萧湘打了一个激灵,又连忙谄笑:“我就随口问问,今天见不到大不了明天再见。” 尹澈逸轻哼了声,扔给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那傲娇的神情,惹得某人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 但,她萧湘是那种恐威之人吗? 笑话! 不让她见,她偏见。 二人刚入席,便已有眼尖的宫女取来新的金丝坐垫,一副食具。 各色美味佳肴的香味入鼻,使得萧湘才发觉夜里还没吃饭之事。拿起玉箸,便旁若无人地吃起来。 身边的尹澈逸只一边看着她吃,一边帮她添菜倒水,偶尔被饭菜噎到也会替她轻轻拍打后背同时并训责几句。 亲昵的两人,惹得旁人惊异而又羡煞。 自然这些也都落在渐渐无心酒宴的皇上眼中,这种结果他自然十分愿意看见,但对于目睹一切的萧将军,却非那般欣慰。 萧湘是他看着长大的,她的心思他自然知晓,她既然决意脱离这场婚约,那这一切便不再那么简单。 只是感情这个东西谁又能说的准呢?唯一的只希望她自己做的决定,日后不要后悔才是。 ………… 热闹的宴会,好像真的不属于这两人。 “既然你那么想入洞房,不如我去找我父皇说说,让他在这几日寻个好日子把我俩的婚事给办了,也了了你想入洞房的心愿。反正之前下旨只是恢复你我婚约,并未订下婚期。” 尹澈逸嘴上含笑,看着“忙碌”的萧湘,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 之前没觉得这丫头哪里好,如今却让他越看越入他心。 萧湘一顿,这人脸皮还真厚到家了。 手中动作不停,嘴上侃侃道:“咱俩八字还没一撇呢,这事还早着呢,就咱俩现在这进展,当兄弟还凑合,当夫妻太勉强。” 尹澈逸脸色瞬间一变,当即急了,放下手中杯盏,气道:“什么当兄弟?!我们是有婚约在身,更何况我们两人的关系已处的很好,结为夫妻简直绰绰有余!” 萧湘放下筷子,转向他,正色道:“那我问你,为了我你能放弃柳子晗吗?能做到一生只娶我一人,一心一意只爱我一人吗?” 她凝视着他的眼,勾了勾嘴角:“你做不到。” 她终究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人,那里一夫一妻制的观念以及自己理想中另一半的要求,皆让她无法安心接受尹澈逸。 “你将来注定是要接手你父亲的班。作为一国之主,你的百姓不允许你的后宫只有一个女人,你的臣子更不允许。” 她转过身,又拿起筷子,挑着盘里的菜肴,慢慢说着:“这些你不能违背,也无法违背。但这些也不怪你。”清如潭水的眼眸却透着超乎寻常的冷静。 和尹澈逸相处的这段时间,她知道他是个好男儿,虽然身上也会有些小毛病,但却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皇帝令她与之相处一个月,安分和他培养感情,但她仍有自己的底线。 在这场局中,尹澈逸是无辜的,感情方面她不愿去欺骗,所以对他,她不想骗他丝毫。 “我承认,我不能保证日后不会再有其他女人,但这些都不是我所能决定的。可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全力满足你。哪怕日后你与子晗会因正位起争执,我也会偏向于你。” 尹澈逸竭力向她解释,尤其最后一句话,若换做从前,打死他也不会承认这种会从他口中说出。 但他此刻说出这样的话却是真心实意,即便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可他也无比清晰,她萧湘在他心里就是比别人重要。 但他却无法理解这一点。 “我与子晗相识近三年之久,我对她的心意世人皆知。我知道你对她有所偏见,可子晗却是真心实意对你,为了你她一再退让,更不计前嫌愿与你共侍一夫。为什么你就不能做出退让,接受她?!” 他一直以为她变了,变得像柳子晗一样善解人意,可他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在柳子晗这件事上如此执拗,她就这么见不得她好吗?! 最后那几句话,声声入耳,也声声入心。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夜在丞相府,柳子晗一身盛气凌人之势出现在他二人眼前。 她渐渐停了手中的筷子,望着杯盘狼藉,眼中仅剩的希翼也彻底熄灭,只残留寂寥的绝望。 片刻,她抬起头凝视着他,眼里含着让人琢磨不透的浅笑,轻言:“尹澈逸,你不懂我。” 那笑里隐藏着旁人无法捕捉的落寞与失望,轻盈的言语,却又字字无比沉重。 而对眼前人,他却听的一阵恍惚,多么可惜他听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也看不懂她那眼里的笑。 可悲的是,当他正真领悟到她这句话时,一切都已晚了。 半晌,萧湘才扭过头,扫去所有不快,伸手拿过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递与尹澈逸,一杯给自己。 她面带笑容,对着他举起酒杯,笑说:“来日方长,照咱俩这样处着,说不定哪日咱俩的兄弟情就变成了爱情。”与他碰了碰杯,而后一饮而尽。 尹澈逸仍旧不动一下,看着眼前的人,对她方才的话依旧很恍惚、不解,直至萧湘狐疑地戳了戳他,才回过神。 扬起嘴角,笑道“你说的对,来日方长,我总能懂你!”言罢,便盯着让他看不透的女子,一口饮下杯中酒。 他想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总能耗着等到她心甘情愿嫁给他! 而萧湘也只是扭过头望向别处笑了笑,笑里藏着几分苦涩——等你懂了,我还有时间吗? 片刻,才将目光重落在舞池上的优美舞蹈上,边欣赏表演边慢悠地吃着东西。悠然自在的模样,好像方才所有不快的情绪皆不曾出现在她心头。 第40章 新婚快乐 不多时,宴会便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尹云楼方从桃林深处走来,就已有眼尖儿的太监看见,而这边得知消息的皇帝已挥手遣散歌舞,众大臣正奇怪皇帝此举时,已见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五爷徐徐走进宴席间。 一时间众人皆停下手事情恭敬起身,原本热闹不已的宴席瞬间肃静起来。侧席间的贵妃及女眷们也因突然安静的氛围而疑惑,皆纷纷探首观之。 “臣等,参见五爷。”众臣纷纷撩袍跪地行礼,威严震耳之声几乎响遍整个御花园。 “既是婚宴便不必拘礼,都起来吧。”平静润朗的声音虽比不上方才那声大小的万分之一,但无形的威慑力却笼罩整个宴席。 连随同尹澈逸窝在宴会角落的萧湘见了他此番风华卓姿,也不觉心中暗暗惊叹。 知他在常青的威严地位,却不想不闻朝政的他在百官间有如此大的震慑力。 众人皆领命起身,心惊之余不忘惊讶于素来不喜热闹场合的五爷,今日怎会破天荒来参加大皇子的婚宴?况且他性子素来清冷,对这两位皇子也是十分冷淡。 这时,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一位身着大红喜服的男子。 金色发冠,清俊容颜,气度矜贵而俊逸不凡,那眉目间与尹澈逸颇有些相似。 不错,此人便是深受百姓爱戴、与尹澈逸同父同母的大皇子——尹澈清。也即是今夜的最俊新郎官。 见尹云楼来,尹澈清忙向前迎接。 看得出,比起尹澈逸,尹澈清对这位皇叔是实打实地尊敬。 “侄儿见过皇叔,皇叔大驾侄儿的婚宴,侄儿未曾远迎,实在失礼。”他弯腰恭敬行礼,早在之前便将喜帖送到靖王府,却也未想过他这位皇叔能莅临他的喜宴。 今日他能来,尹澈清心中自是欣喜至极。 如平常一般,俊容带着浅淡的笑,七分温雅三分疏离:“我来此,并未让人提前通报,无妨。” 两人谈话间,着盛装的皇上已走来,脸上堆着笑:“五弟前些日入宫到祠堂进香,怎也没和朕打声招呼,三年未归,朕应替五弟接风洗尘的。” 尹云楼微俯身,笑言:“皇兄言重。皇兄整日忙于社稷,劳苦功高,臣弟只是个浪迹江湖无能之辈,臣弟之事怎敢叨扰皇兄。” …… 对手相见,即便两人私下再不合,表面功夫却还做的挺足。 双手懒懒撑脸的萧湘望着脸带标准职业之笑的两人,听着那违心的对话,都替他俩心累,这奉承的话,他俩也真能说的出口。 想想那夜两人的唇枪舌战,句句藏着陷阱,句句透着威胁,激烈的恨不得打起来。现在想想,今晚也是难为他二人了。 自然在场大臣们对这两位大佛,也是看在眼里藏在心里。 皇帝向来偏护他这五弟,但唯有一事他容忍不得——尹云楼反对攻打大夏。 今年皇帝预计攻打大夏,尹云楼却在这个时间回来,其中原因不言而喻,自然关键时刻,皇帝必然不会纵容他。 而前几日尹云楼突然将萧家大小姐捉去,这其中原委,许多人也猜出与攻打大夏之事有所关系。 皇帝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之人,此事一出,必然使得他兄弟二人的关系更加紧张。 随着两人的对话,宴会氛围逐渐轻松开来,边上宫女们也纷纷为这位重要人物重设席位。 萧湘望着那边谈话的几人,又瞟了瞟身边至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的尹澈逸,身子半伏在桌子上,故意问道:“你亲皇叔来了,不打算去拜见拜见?” 自打看到尹云楼第一眼时就逐渐沉郁着脸的尹澈逸,眼不抬一下,闷下一杯酒,冷声:“他将你捉去关了三日,我为何要去拜见他?!”言语中藏不住的冷漠和鄙夷。 知道萧湘是被尹云楼捉去,还是他搜查满香楼未果后回到皇宫时,皇上告诉他的。 当时若非他父皇阻拦,言称“她自己招惹了尹云楼,这罪就该她受!”,他早就带人去靖王府要人了,怎还能轮到他现在才放人。 好在萧湘归来毫发无损,否则这事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听他说的这话,某人忍不住皱着眉头睨视他,并咂嘴小声感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叔侄二人这关系也是够严重的。” 枉他还为你的婚姻费了口舌,真不懂感恩! 尹澈逸瞧着她那模样,斜过眼睛,勾着嘴角阴阳怪气:“怎么,难不成你想去拜见他?!” 顿时,某人翻了个大白眼。 闻闻,这醋味多大!心眼儿小也就算了,醋味还这么大。 “我又没病。”碍于场合,萧湘不想和他计较。 只是心里的如意算盘打没了,多少有些不顺。 关于尹澈逸对他这皇叔一直无感,是有些原因的。 尹澈逸一直为皇帝所器重,是常青最尊贵的皇子,有时做起事来狠绝并不输他父皇,且生来从未畏惧过任何人,即便是他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皇,他也未曾畏惧过。独独他这位寡言的皇叔,他却莫名畏惧。 有时尹云楼在那默不作声坐着,看一眼,便令他没来由心惧。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无权无势,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亲王头衔,可身上总有什么让人惧怕、甘愿俯首的东西。正是那种东西,让他很不舒服,也让他排斥与反感。 不过是因为他父皇的缘故,心底再如何排斥这位皇叔,面上也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 那边众人皆已重新落座,宴会重新开始。巧在尹澈清暼见角落里的萧湘,往这走来。 毕竟这几日因萧湘之事,柳子韵一直心存担忧。 某人见之,也不由喜之。 “大皇子新婚快乐啊!”人未至前,萧湘已率先起身抱拳祝贺,只是这一起,却引来上位刚落座之人的目光。 尹云楼见那人身影,神色一顿,又见旁边之人,随即目光不觉暗了几分,但也仅是一瞬,收了目光,所有莫名情绪皆隐抹殆尽。 本以为她急着去见柳子韵,却不想是来这见尹澈逸。 第41章 成功逃脱 “这几日子韵一直念叨你,不想今晚果真来了。”尹澈清满面春光,新婚喜悦之情溢于脸上,让人心生羡慕。 萧湘呵呵笑道:“来是来了,这不还是没见上面吗。”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尹澈清也是秒懂,笑道:“无妨,明日再见也不迟。” 又扫了眼桌面,问:“御膳房刚出一道黄葵伴雪梅,不知方才萧小姐可尝过?味道很不错。” 黄葵伴雪梅? 萧湘扭头看向尹澈逸故作疑惑:“这是什么菜?尹澈逸,我刚才吃过吗?” 她吃的全是他夹的菜,他肯定知道。 “没有。”因刚才之事,尹澈逸的脸色仍旧不佳。 萧湘转身,嘻笑:“那湘儿就烦请大皇子帮我来一份吧。” 尹澈清笑的温雅“好。”说着要走开。 但不料却被尹澈逸抢先一步拦下:“大哥今晚仍是新郎官,哪有新郎官为一丫头跑腿的?”又暼了眼身边的人,令道:“在这呆着,我去找人给你送来一份。” 让常青堂堂大皇子在他的婚宴上给她一小小丫头忙前忙后,她也敢好意思开出口! 本来只是随口吩咐宫女即可,但因尹云楼突然驾临,席上宫女皆一时去了那边忙事,要找人只能到宴席外。 见尹澈逸离去,萧湘顿时欢喜,朝帮凶尹澈清拱手:“大恩不言谢,这里就有劳大皇子了。”说着就弯腰拿起包裹要离开。 他笑言:“你去吧,方棋会领你去华清宫,这里有我。”说着指了指候在不远处贴身侍卫方棋。 他知道,今夜柳子韵见不到安然无恙的萧湘,她必然放不下一直悬挂的心。 而她本就身处困境,却还能及时赶来参加子韵的婚礼,足见她与子韵的情义之深,子韵也的确没错交她这个朋友。 宋一楠,罗依依,这两个名字,尹澈清承认过去三年的以前,从未听过。可当他微服私访时,捡到一个小路痴柳子韵后,他才渐渐发现这个气质如兰的姑娘与传言中的柳二小姐是有很大出入的。而这个变化始于柳二小姐大病初愈后。 从相识、相知再到相爱,让他知道了还有另外一个美好世界,知道宋一楠,知道罗依依,以及关于她们的一切。 知道离家三年后又归来的萧湘便是同她一同魂入这个世界的好友——罗依依,这也是她在与好友相认后,告诉自己的。 两人的关系到底好到什么程度呢——好到,哪怕身处异世,彼此换了容颜,但通过那种深入灵魂的熟悉气息,彼此依旧能一眼认出对方。唯一的,我们只需一个相遇的契机。 常言,闺蜜有时候更像一种最不像情侣的情侣,彼此知道对方的小脾气,相互抱怨却又包容。所以在罗依依的世界里,除了她的父亲,宋一楠就是她生命中最不可缺失的一个人。 而这也是为什么,萧湘这个火爆脾气的人会老老实实靠头脑解决婚约这一事,而非用“拳脚”,只因,她不想让柳子韵担心,也更不想累及她。 …… 婚宴热闹非凡,这处的华清宫却安静的出奇。宫外只数名宫廷侍卫把守与候在门口的两排宫女,大红灯笼与红绸点缀整个宫殿,喜庆的有些不像话。 宫殿内,大喜剪纸随处可见,红色纱幔轻轻飘动。数根龙凤红烛高燃,将新房照得如梦般香艳。 柳子韵头戴精致凤冠、身着蹙金绣云霞翟纹,坐于喜床上,头顶的鸳鸯红盖头早已被她掀开扔到一边。 繁琐的礼节早已让她筋疲力尽,加之至今还不知萧湘的状况,心中更是烦闷。 就在想着萧湘之事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惊地站在一旁的小倩慌忙过来给皇妃盖上喜盖。 自家小姐嫁人,婢女小倩自然也欢心不已,欢喜溢于表:“二小姐,新郎官要进来了,你可要提起精神呐。”替主子整理好仪妆,便迫不及待跑去开门。 一时也将柳子韵弄的紧张起来,想到和相爱的人结为夫妻,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幸福的甜笑。 这边小倩迫切打开朱门,然门开的那一瞬,她愣了,就在激动的大喊出声时,立即被来人捂住口…… 静悄悄的四周,只能听见逐步走来的脚步声,柳子韵的心也随着慢慢逼近的声音跳动的越来越急促,仿如欢脱跳跃的小鹿。 走至离柳子韵约六尺的地方,来人突然停下脚步。 静立片刻,又默不作声地走向圆桌,转而又缓缓走近早已期待而又紧张的柳子韵跟前。 这人倒有些几分做地痞流氓的天分,至前,也不着急挑起盖头,只用喜称微微挑了挑盖头边,之后又好像是未酝酿好般,收回喜称又在手中轻轻敲打。 盖头下的柳子韵却是有种哭笑不得的冲动,她与尹澈清相处了这么久,从未见过如此不正经的他。 走走停停,欲掀不掀,这是要气死她吗? 终于,喜称还是缓缓挑起了盖头,见状,柳子韵这才闭眼舒口气。 然而,就在她睁开眼要看她的新郎官时,盖头下却出现了一张笑嘻嘻的猥琐大脸! 大红盖头下,逼仄的红色空间,四目相对,两张脸不足一寸。 下一瞬,柳子韵被吓的惊呼一声,一激动两人双双倒在大红喜床上。 “死丫头!你是要吓死我吗!”柳子韵一把扯下盖在两人脸上的盖头,抑制不住的火气,怒斥差点将她魂吓没的萧湘。 某人早已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倒在床上抱着柳子韵厚脸:“不是尹澈清来,是不是很失望啊。” 至此,安静沉闷的屋子才有了欢乐和松快,一直在一边旁观的小倩看着闹在一起的两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是很失望,失望五爷怎没把你多关几天!”柳子韵看着她没好气道,同时拉着她双双坐起。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死样子,什么时候能长大! 但见她安然无恙,心底所有的担忧于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某人望着她傲娇地哼了一声:“口是心非!” 因着那一闹,柳子韵原本端庄的仪妆有些凌乱,头上凤冠倾斜,华丽端庄的霞帔几分松散,但这并不影响她美艳绝伦的容颜。 小倩见着,忙走来帮其整理,一旁的萧湘却看着柳子韵。 那人朱唇香腮,凤冠霞帔,眸含春水清波,凝脂粉颊映晕醉人红晕,美艳的令人心醉。 “子韵今天真美!”她看的几分出神,那笑的灿烂的眼里同时闪现几丝不易察觉的真实羡慕。 “再美能有你今晚美?”低头整理衣着的柳子韵眼里含笑,方才已将她打量了一番。 淡雅出尘的一身与她清丽脱俗的气质再合适不过,柳子晗与今夜的她相较,怕是也要逊上她三分。 她道:“你这一身衣着不仅十分仙美,连质地也是一等一的。” 又瞥她一眼笑问:“你这眼光何时变的这么好了?” 萧湘笑了,迟疑了一下“我……我的眼光一向都很好好吧?”但心下却想起,这身衣服是尹云楼命人准备的。 现在想起,倒让她记起,靖王府不留女客过夜,府上自然是没有女子衣物。 而他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为她寻来如此合身的衣服,若非本就早已备下,他又怎会当下就寻来这身衣服? 萧湘想的几分失神。 “我也觉得今晚的萧小姐最好看。”小倩忽然也欢乐地附和了句。 她回过神,也只是朝小倩笑了笑,却不再说什么。 第42章 灯火阑珊 萧湘起身,拿过放在桌子上的木箱,走到柳子韵面前,笑的开心:“子韵,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打开不算小的木箱,只见里面整齐叠放着一套浅蓝露腰缀雪花舞裙。 柳子韵惊疑,她拿起那质地绝佳的舞衣,只觉眼熟。又翻看箱子地—— 里面还有一件银镶蓝水晶头饰、一副水晶耳坠、一件银镶红宝项链、一副银臂钏、一副银手镯、一条浅蓝丝带、一对银脚环以及一双蓝色水晶舞屐。 随着她一一看过摸过这一件件精美华丽的衣物饰品,柳子韵的心忍不住一点点颤动起来,眼里也泛起红渐渐溢出泪水。 一切观察在眼里的萧湘突然朝她俯身,双手负后偏着头瞧她,笑着故意打趣:“有没有被我感动到?” 一句话将她彻底逗笑,垂面拭了拭泪水,忍不住嗔怪道:“也就你会整这些让我哭的这么丢脸的事。” 做了好事反被人怪,某人自是不满:“你自己容易哭,这能怪我吗?” 随后蹲下身,露着纯净笑脸,轻轻替她察去脸上泪痕,安慰道:“好了,别哭了,妆都哭花了。”又挑眉,“送你东西可是有条件的。” 仰头,笑地一脸烂漫无邪:“我想看你穿上这套舞裙跳舞。” 少女时代,总会喜欢一起追动漫看,这套某部动漫里的舞衣便是她们少年时候的白月光。 尤其是一直酷爱舞蹈的宋一楠更是喜欢的无法自拔,一直梦想着穿上那套舞衣跳上那动漫主人公的那支倾城倾国的舞。 只是那舞衣毕竟只是别人用笔勾画出的,复杂繁琐的做工以及高要求的材质却非寻常人能制作出的,之前也曾见过许多人制作出过,但皆少了那份飘逸灵动。 久而久之,心底的那份期许便不了了之了,只是让柳子韵没想到的是,过了这么多年,她竟然一直没忘,若非将复原的舞衣拿到她面前,她真不记得自己少时还有这样一个梦。 浮生若梦,往事也如烟,那个世界里的事现在回想起,像梦一样。 有的时候想想,对于这两个世界,她颇有种庄周梦蝶之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可无论哪为真哪为假,她都未曾想到,这个人原来一直都记得这件事,也一直都记挂着她。 为宋一楠做出这套舞衣也一直是她罗依依的心愿,16岁那年她便天真而傲娇地下定决心,等到一楠结婚时,一定要将这套舞衣精美制作出,送给她做新婚礼物。 可,她却没能等到她的若楠走进婚姻的殿堂,收到她亲手为她制作出的舞衣,而是于17岁那年为救自己丧失了她花一样的年华,与生命。 有些事她忘不了,也没法忘…… 红艳婚殿,柔浸着如梦般的香美。不顾小倩百般劝阻,柳子韵还是不顾礼节褪去喜服换上舞衣。 去妆重描蛾眉,冷妆丽容,着上那袭舞裙,却又是别番风情韵味。 红晕光烛下,柳子韵穿戴整齐,亭亭立在萧湘面前,那一刻,仿佛世界都安静了。 臂上似水丝带轻轻飘动,耳间水晶耳坠烛光流转,衣上银铃轻轻地作响,仿佛在慢吟遥远的歌谣,听的萧湘恍如在梦。 眼前人肌若凝脂,香肩若削成,纤腰似柳还扶风,身姿修长且曼妙,配上这身飘逸空灵的舞裙,竟美的那么不真实,一如从那动漫中走出来的人。 她看的出神,逐渐湿润的眼里好似又看到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在黄昏里,穿着睡衣肩并肩懒懒地窝在红色的半旧沙发上,专注地追着最新一集的动漫。那时,照在客厅地上的斜阳走的很慢,慢到连时光溜走的声音都听不到,慵懒无聊的光阴似乎能驻成永恒…… 时光、流年,纯真、简单,最是珍贵,但也是最易失去,即便再歇斯底里,也无法再回去…… …… 寂静无人的皇宫某处,刚从繁闹宴会上悄悄退出的尹云楼,正往皇家祠堂走去。忽而从远处传来一阵悠远的箫乐声,如缕如丝,阵阵传来,荡人心弦。 渐渐地,不觉停下脚步。 悠扬婉转的曲调是他所未听过的,娴静淡雅,悠然惬意,美好的音调让人暂时忘却凡尘纷扰,甚至有种投身平凡的农家田园细品自然风光的莫名冲动。 他听的几分痴,似乎能透过这曲调窥见吹奏曲子的人,内心拥有一份闲适安然的田园心境。 他抬头,不禁朝乐曲处望去,心下几分困惑,也有几分雀跃。薄唇微扬,终是忍不住飞身寻音而去。 他倒想结识一下这吹奏之人。 红绸喜灯,清风皓月。尹云楼负手轻身降落屋顶之上,此时华清宫院落之景,却一时惊住他。 因婚房中空间略显狭隘,也因今晚月色极美,柳子韵便满足萧湘的愿望,不顾小倩劝阻遣出院中侍卫宫女,在宽敞的宫院内为萧湘起舞。 院内,繁花盛开,点点花瓣随清风在月华里轻轻徜徉、流连于早已忘却自我、沉醉于舞乐中的三名女子之间。 柳子韵清颜丽姿,脚下步步生莲,曼妙舞姿惊若游龙似凤舞;周身丝带翩然飞舞,如水如云;身上银光流转,宛若星光闪烁;清脆银铃声碎碎响,仿如空灵山谷里的流水声,如梦如幻。灵动飘逸,若仙若灵。 而立在一旁的人,双手端持长箫,为眼前人伴奏着,曲乐娴静淡雅,悠然惬意,方才听得的箫乐之声不是她又是谁吹奏的呢? 舞乐相印,两个心有灵犀的纯真女子,美的像世外桃源中的清雅天女。 如雪的月光遍洒华清宫,萧湘静立月色里,玉指轻跳,朱唇间便是一个个淡雅安闲的曲调,轻薄衣裙随风翩跹,清雅而绝世独立。 尹云楼看那人看的几分出神,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浅浅而柔暖的笑,迷人的像这醉人心的月,眼里似乎也随这美好的乐曲看到了另番美妙、令人向往的风景…… 《灯火阑珊》——繁星烁烁,映衬天下万千灯火,平凡而宁静,每盏灯火的背后却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与幸福。可路途上,也有人一直在寻找,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灯火。 第43章 暗中相救 舞渐入尾声,也是步入高潮。 柳子韵身姿若飞,脚下步伐优美跨越,周身丝带飘逸流转,宛如苍穹之上的灵秀青鸟。 此情此景,萧湘看的心血来潮,竟不觉边吹奏边移步,最终跟随柳子韵的步伐翩然起舞。 月下一蓝一白,翩若惊鸿,旋展开的衣裙仿如两朵逐渐盛开的花朵,美妙的舞姿动人心魄。 而屋顶的那人也看的几分痴迷。 洞房——华清宫突然传出不俗的箫声,自然也引来其他人。 柳子晗,在瞥见尹云楼悄然退席后,便也寻了借口独自离席,只是他的行迹一向难寻,刚出御花园,便不见他的踪影。 此时路经此处,闻音便心中困惑,见四下无人时,悄然跃到华清宫旁边的屋顶之上,举目四下,便见宫院内这光景! 惊异。 她从未见过如此灵动飘逸、出尘绝俗的舞! 而此刻那个人美的令人忘俗。尤其尤其那张笑的纯真无邪的脸,多么像四年前的那张脸! 天真?!烂漫?!简直虚伪恶心至极! 渐渐,恨意燃起,手中瞬间射出一枚银针,直直朝萧湘喉咙飞去。 针细如丝,但在月光下却反射出一道极细的银光。 另处,尹云楼目光一厉,掌心瞬间窜出一道无形气力,于半空将银针反击回去,并以不及掩耳之势擦过柳子晗颈部。 根本猝不及防,柳子韵脸色一痛,立即单手捂住已渗出血的脖子,一扭头,便见皓月下那个衣袂翩跹的身影,顿时心头一震! 相隔数十丈,虽看不清他的脸,但却能真切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无形威慑力以及凛冽无息的警告! 手不自觉紧攥,心头,悲痛、绝望、恨意、可笑,全部交杂袭来。 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亲手伤了她,还是为了另一个女子! 她直直地凝视那人身影,泪水无息流淌,眼里却是无比的坚毅与阴狠。 但此刻心里却也无比清晰一点:你到底是对我心存一点不忍,很好,我便要看看你能为了她对我忍让到何种地步! 下一瞬,转身消失。 的确,尹云楼之狠,她是见过的,只要有人碰了他不该碰的,那人必定非死即残。可方才那枚银针足以要了萧湘的性命,面对此种情况,他却仅仅伤了她皮毛,若非手软她又怎还有机会看到他。 一舞终,一曲也毕。 舞的最后一个动作的定格,两人相对跪坐于青草之上,灿烂的笑容,感动的泪光,诚挚的目光,这一刻只有你我懂得。 屋顶,尹云楼看了萧湘最后一眼,便也无息离去。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柳子韵眼里满是幸福的泪水,不尽感动:“谢谢你,湘儿,谢谢你一直都记得。” “不,你不该谢我,而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她满心愧疚道,强忍过多的泪水流出。 三年前那场车祸,她始终忘不了,如果不是她的任性,不顾劝阻在马路上追逐打闹,宋一楠便不会为救自己失去生命,不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更不会失去亲人,失去所有。 萧湘的痛,她怎会不懂。 柳子韵松开她,替她拭去泪水,认真地凝视她的双眼,问她:“湘儿,你看着我,你觉得我现在过的不好吗?”又道,“还是你觉得我现在过的没有之前好?” 她看着她,摇头。 “既然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又何必总愧疚于我?”柳子韵又抱过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由衷劝慰:“对于那件事,我从未后悔过我的选择,也从未在心里责备过你。我们确实因那件事失去最珍贵的东西,失去所有,可来到这里我们不也又重获许多吗?” “可有些东西却是替代不了的。”萧湘忍不住哽咽:“宋伯伯无法替代,宋伯母也无法替代。” 那一刻,柳子韵的心还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泪水也止不住再次流出。 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她也一次又一次逼自己不再去想,逼自己忘却那个世界的所有,可终究是父母,这份亲情即便是跨越时空的距离也无法割舍与忘记,累了有父母,冷了有父母,遇到再大的坎儿也有父母。 而来到这个陌生世界,那份无可替代的温暖和归属感再也无法感受到。 许久,柳子韵松开萧湘看着她,露出灿烂美好的笑容,道:“所以,我不是还有你吗?”而你,也有我。 清风朗月下,萧湘望着美如仙的女子,泪再次决堤,紧紧抱着柳子韵止不住哭。克制却又肆意的哭声,是一个如孩子般的脆弱与无助。而这种无助与脆弱,也只有柳子韵懂得。 柳子韵抚着她的长发,紧抱着她,泪眼中含着笑,说道:“我记得罗伯母走的那一年,你才七岁,那时你跟我说,要做一个坚强不服输的女孩,说再也不要做一个哭鼻子的姑娘。现在都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哭呢。” 脸庞又贴了贴她的发,说着:“在这个世上,很多事都是我们无法去改变的。失去的,得到的;愿意,或是不喜欢,我们都只能去试着接受。就像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一样,遇到的那些困难,再如何不想面对,它都实实在在地在那。” 她耐心劝慰着:“我知道,在你与二皇子的婚约一事上,你一直心有不愿。至于你与尹澈逸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状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 说着便松开她,认真凝视她的眼,说:“不管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拭去她眼角的泪,笑地温柔:“想做什么就去做,别害怕也别担心,自己心底喜欢就行。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做成。” 柳子韵的声音很温柔,可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柔言细语,却给了萧湘莫大勇气。 其实,罗依依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她可以刚强洒脱的如女汉子一般,但有时也会脆弱无助的如邻家小姑娘一样,而这一切都因有宋一楠。 刚强是因为未知路上,一直有一楠给她勇气、为她指明方向;脆弱是因为累了有一楠,在一楠这里她可以永远幼稚、永远长不大。 萧湘哭着,看着她却笑了,样子像极了孩子。 月下,柳子韵又抚了抚她耳边的碎发,道:“但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件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瞒我。” 她知萧湘身负高超武功,只是她性子太野,唯恐她仗着自己的武功,不过脑子,干些不要命的事。 又凝望她澄澈的眼,认真说道:“第二件事,永远秉持初心,不变。” 在这个复杂多变、人心难测的陌生世界里,她只怕她变了模样。 不觉间,眼眶中再次溢满的泪水,两行清泪滑下,却是无言的感动,笑着,倾身一把抱住这陪自己长大、为自己指路的人。 人生,贵在遇知己,所幸自小她便遇到了。 月下,泪目的两人相拥很久。 第44章 醉酒逃离 许久,两人才分开,一旁的小倩看着哭成泪人儿的两位小姐,也颇心生动容。心里想着,自家小姐白日出嫁离府都未见哭,怎么这会儿哭的跟什么似的。 抹了泪,两人欢笑着双双起身,萧湘弯腰帮柳子韵整理了衣裙,起身时才想起什么。 眼中还沾着泪光,问:“你出嫁,你那母亲也未回来送送你?” 提到这,柳子韵不觉笑了笑,“今日出嫁就只有我父亲和我姐姐子晗送我。”她道:“前些日子,我亲自去城外青龙寺看望她,提及我出嫁之事,她便罔若未闻,我如何劝,她也不愿随我回府,今日也自然未来相送。” 柳丞相唯一的妻子——谭宁。第一次听说这位柳夫人,其实萧湘还是挺诧异好笑的。 据说,丞相府十五年前府内不慎走水,导致柳夫人熏瞎双眼,因这柳夫人便要寻死寻活,后在众人的极力劝慰下才断了这个念头,之后不顾柳丞相的反对,绝情抛下三个幼子到青龙寺出家为尼,从此不问世俗,十五年来更不曾归家一次。 够不够奇葩。不过也能理解,一般古代女子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比较差,想来这柳夫人也是个极爱惜自己容颜的人。 反应一会儿,萧湘才想起,“你那唯一的弟弟柳子君也没来送你?” 越问越觉得这柳家人不够重视子韵,亲娘不来,做弟弟的也不来! 显然,柳子韵早已习惯了他们可浓可淡的亲情,低眉颇无奈道:“他整日游手好闲,常年野在外面,来这三年,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自过完年到现在都没见过他人影儿。更别提他送了。” “有吗?”萧湘皱起眉头,“前些日子尹澈逸去看望柳子晗的时候,我还在你们家后花园的墙头上碰见他了。” 想到这,自己都觉尴尬。那日不小心在丞相府的墙头上撞见尹澈逸与柳子晗俩小情侣约会,正窥的起劲呢,一扭头,就撞见一个样貌极其俊美的青少年。吓的当即从墙头掉下来,要不是那青少年手快,将自己接住,怕是自己的屁股早开花了。 这还不算什么,当她斥问他哪家小破孩儿,没事蹲在人家墙头干啥时,那青少年笑的一脸天真无邪,答:“这是我家呀。” 那时她才意识到,自个儿这是碰见丞相府整日游手好闲的少公子了。偶遇天注定,这样一个不常回家的人,都能被刚回来的她碰见,也是绝了。 柳子韵诧异,回想一瞬,念叨:“那小子神出鬼没的,反正近些日子我在府上是没见过他。” 这边萧湘正要开口,宫院外一名宫女匆匆跑来,传话大皇子来了。 顿时,三人慌乱,也才想起柳子韵的喜服没穿。于是两人忙将柳子韵推促进殿内,只是萧湘将人送到殿门口,并未进去。 惊闹过后,是一片沉寂。她双手负后,倒退几步,又细细端详了红绸喜灯装饰的华清宫。清眸不觉泛起满意的笑,自顾点了点头:还真不错。 随之,强忍了眼里的某种东西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走到院口,正巧碰见新郎尹澈清,二人简单几句言谈,便擦肩而过。只是萧湘刚迈出三步,便忽然又停下来。 “尹澈清。” 闻声,他转身,眼里几分困惑:“湘儿姑娘还有何事?” 夜风轻荡,她含笑转身,平静似水的眼眸看着尹澈清,轻语:“此生,你若敢负了子韵,只要我活着,即便天涯海角……”顿了下,字字清晰、有力“我也会将你碎尸万段!” 那清眸里的笑极轻极淡,目光也似流水滑过青草般轻柔无息,可却又如此之刚毅不催。一种任谁看一眼,都会为之一震的坚毅! 那一瞬间,尹澈清心中似被什么击中,看着萧湘,却是一笑。敞臂,朝萧湘一拜:“我记下了。” 萧湘看着他,笑了。 尹澈清转身离去,只留她停在原地。 目光再次落在布满红绸喜灯的宏伟宫殿,眼底渐渐微红,隐藏的落寞与无言悲伤终于一点一滴流淌出来。 一阵风吹过,吹落一滴清泪。 “湘儿!”一声喊叫忽然传来。 萧湘转身,是尹澈逸。 人跑至前,正要为偷溜之事训诘于她,却见她双眼泛着泪光。 于是到嘴的训诘变成了关切的询问:“湘儿,你……怎么哭了?” 萧湘忙躲开一步,快速擦去眼角的泪光,强装无事,道:“你眼睛花了吧。”说着,又侧过身抓住他的手臂要离开,嚷着“今日是你哥和子韵的大喜日子,走,咱俩喝酒去。” 吵吵闹闹,两人逐渐远去。 …… 华英宫,一处亭中。 尹澈逸和萧湘相坐石凳上,石桌上已散乱三坛空酒坛,其中两坛是萧湘喝尽的,此时仍抱着一坛酒伏在桌面上,醉意朦胧,还不时地喝着。 “湘儿,你这酒量何时变的这么大了?”尹澈逸依然清醒着,从华清宫回来,就发觉萧湘情绪不对,所以不敢喝多,以防自己醉了这丫头出什么事。 站起身,要悄悄将她手中的酒坛拿离。 怎料,刚触及酒坛,萧湘便一把将酒坛死死抱在怀里,并半睁着醉眼看着他,含糊不清地嗔道:“尹澈逸,你抢我酒。” 一句话让尹澈逸哭笑不得,这是醉酒的人吗?怎么跟清醒时一样精。 无可奈何,在她面前蹲下身,一手轻抚她的后背,耐心哄道:“湘儿,你醉了,不能再喝。要是没喝够,明天我再陪你喝,好不好?” “不,我就要今天喝。”发表完立场,立即站起身,抱着酒坛朝别处摇摇晃晃走去,好似自己喝酒不希望被别人打扰一样。 然而,刚走出两三步,便被衣裙绊住脚,身子失去平衡,自后仰去。 尹澈逸见状,惊吓的慌忙起身跑去接。 所幸未落空,但尹澈逸却因萧湘重力的作用,重重地坐在了石凳上。 萧湘再度睁开双眼时,自己几乎整个人都在尹澈逸怀中。 抬起头,正对上他的双眼,几乎同时,醉着的,未醉的,心头皆不禁一颤,一时间四周竟安静的出奇。 尹澈逸紧紧抱着怀中人,那朦胧微醺的眼眸幽深的似深潭,双颊红晕撩人,撩拨起身体中的躁动与火热,原本沉静的眼眸也渐渐燃烧起某种东西。 终于再也抑制不住那份狂热,低下头朝萧湘压下去,然就在嘴唇碰触到她双唇的那一刻,怀中人忽然惊呼一声:“飞碟!” 尹澈逸一愣,再反应过来,萧湘已从他怀中挣脱起。 “有飞碟。”那人丢下酒坛不留痕迹跑出亭子,指着西边夜空,朝不知发生何事的尹澈逸兴奋喊:“尹澈逸,你…快看,那里有…有飞碟。” 一脸茫然的尹澈逸忙赶出来扶住她,生怕她再出什么意外,然而就在他朝萧湘所指的方向望去时,身边的人再次不留痕迹挣脱逃走。 身子一跃飞到西边的宫墙之上,嘴里不停喊叫着:“飞碟,飞碟…你别走,我来找你了……” 尹澈逸被吓的一大跳,连忙飞身追去,但刚在宫墙上落脚,那人便不见了踪影,跃到高处眺望四周,更不见半点踪影。 尹澈逸心惊,醉着酒还敢跑这么高这么快,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因着御花园那边酒席还未散,尹澈逸也不敢惊动皇上,只得调来禁军秘密寻找。即便如此也不能安抚尹澈逸半分担忧惊怕的心。 第45章 我想回家 皇家祠堂 尹云楼进完香,从殿内走出,宁静月色遍撒祠堂,清净安宁的宫殿竟与万盛宫格格不入。 步履平缓,忽然,却停下脚步,神色一顿,微侧脸,逐渐凛冽的目光朝殿的西侧投去。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寂静,仿如根本不存在第二人。 尹云楼双手负后,不动声色地朝西侧缓缓走去,走到回廊拐角处,转身,于黑暗的角落却看见一团若隐若现的白色。 尹云楼心中一怔,松下负在身后的双手,快步朝那团白影走去,渐渐,看清那白影的全貌。 昏暗无光的角落里,萧湘双臂抱膝,孤零零地蜷缩在地,单薄的身子不住颤抖。 见状,尹云楼心间瞬间一震,当即奋不顾身跑来。 “湘儿?”凝望她孤弱无依的身影,生平以来他第一次慌了神。 闻见声音,萧湘缓慢抬起头。 昏暗中里她目含泪光,一双眼早已哭的红肿,孤弱无助的神情彷如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那样子落在尹云楼眼里,一颗心被揪了几揪。 那人两行热泪滚落,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对尹云楼沙哑着说:“我想回家。” 猝不及防,心,被狠狠捶打! 他倾身,一把将眼前人拥入怀中。 宽大强健的胸膛和臂膀紧紧圈抱着她,柔声抚慰:“好,你想回家,我陪你回。”双眼透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心,仿被人狠狠扔进闭塞的小黑匣子中,被无情碾压!令他闷疼、慌乱。 大概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姑娘无助的哭泣,而乱了分寸,乱了心神。 萧湘拼命摇头。 可是……她回不去了呀。 她的脸紧埋在他怀里,泪水再次无情冲刷她的脸庞,前所未有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地向她砸来,让她喘不过气。 她真的想回去,可是回不去了,她和一楠都回不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想回去,想父亲,想一楠,想过去的一切一切…… 但那一切都像一幅幅美好温暖的画卷一样,早已被现实、时间撕扯进人生最初的角落里,被匝上一道厚厚的、不可逾越的闸门! 终于,她在尹云楼怀里失声痛哭…… 迷茫、苦痛、无助、害怕……都是那么歇斯底里,想挣脱却又是如此无力……曾经自认为伪装很好的坚强、不知天高地厚的倔强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坚信,在这一刻全部溃不成军,绝望,软弱。没有了希望、没有了回家的路,什么都没了。 哭声彻底令他乱了分寸,尹云楼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抚着她的发,心慌意乱地哄着:“湘儿不哭,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好不好?” 慌乱的内心已让他忘却自己的身份与一切,此刻只想紧紧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而就在这时,宫殿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尹云楼侧目,神色当即一厉,抱起萧湘便飞离此处。 宫殿外,一队禁军停住,片刻,便有三人悄声恭敬入院查看情况,几番探首查望,却寻查无果。 …… 万盛宫西北处,永兴内最高的一座阁楼——登月阁最顶层 皓月高挂,银色月光一泻千里,深邃广袤的苍穹之下,是繁华夜景。万千灯火通明,点点灯火闪烁不定,向四方绵延开来,像及了天上的银河,美好而祥和。 柔柔的夜风吹着,安宁的夜色里,只有从远处偶来传来一阵犬吠声以及两三声不知名的鸟鸣声,寂静安然,一切美好的不像话。 萧湘坐在回廊的木板地上,双臂趴在栏杆上,伸在外面的双脚不时地荡着,早已风干泪水的眼眸闲散地眺望眼前繁华夜景,口中有一句无一句地叙述着另一个世界的一些新奇事物。 身边一直静静陪着她的尹云楼则身倚栏杆面对她身侧而坐,一腿直伸,一腿支起,膝盖上并随意搭着右手,沉静的目光或落在萧湘身上或远方的景色上。 而对于萧湘口中所谓的另一个世界,他只当是她酒未醒时借着心中所向往的模样而虚构出的另个理想世界。 夜风轻轻吹拂衣衫与墨发,安静的风,宁静的夜,一人满脸憧憬地讲述着,一人只静静地聆听,不需要过多的解释,也不用担心会被误解,再多一点,似乎都是多余的。 清风,静夜,你说,我听,一切就刚刚好。 …… “五爷,您知道吗?我所在的那个国家是正真自由、民主的国家,那里没有战争,也没有强迫,我们的国家领导人也深受百姓的爱戴和崇敬。”她扭过头看向尹云楼,眼里有点点笑意:“我觉得,您要是能去那里,一定非常喜欢那里。” “为什么这么肯定?”他静静地看着她,深邃沉寂的眼眸如往常般清冷,却又比寻常多了温煦柔和。 萧湘露出浅浅笑容,说:“因为您也喜欢自由。” 她又转过头,将目光重新落在远处的万千灯火中,安静地说着:“一种真正的自由。” 嘴角不禁挂着几分笑:“您不喜欢拘束,不喜欢空间上的拘束,也不喜欢文化礼节上的拘束。而且我觉的,您真正要的不多,比起至高无上的权利和扬名天下的声誉,您更想要的是和他们一样。”说着,她伸出手指着那一大片通明的万家灯火。 一个简单,平凡,但却完整的家。 尹云楼看向她手指的灯火,不禁微怔,随之又转回头,看向渐渐出神的萧湘。 她一动不动地趴在栏杆上,澄澈的眸子中,清晰地映照着那片火红的灯火,而那眼眸里同时流露出无限的向往和淡淡的忧伤。 一时,他也渐渐失了神,心间升起一阵无可名状的怜悯与心疼。 他以为,她失了忆,忘记过去的一切,便能重新活过,不再为过往的种种执着和痛心,从此快乐无忧地生活着。 但,现在看来,或许错了,有些东西既已深入骨髓,又岂是遗忘所能消散释尽的呢? 夜风吟,月影摇。 ………… 第46章 动了真心 “……你让我嫁给尹澈逸,我还是做不到。”很多事情终究是过去了,自己再如何执着也无济于事。 就像子韵说的一样,眼前问题再艰难,它也实实在在地在那,必须要去面对。 她边单手玩弄着方才突然飞来的知微,边沉默着:“那夜在丞相府,我不慎听到皇上和柳丞相的对话,后来被皇上逼迫,让我和尹澈逸坦诚相处一个月,并希望我一个月后能心甘情愿地嫁给尹澈逸。为此,我确实也放下对尹澈逸的偏见,尽可能和他好好相处。” 她不觉轻笑了下,“确实,我也承认,他这个人除了有时太蠢了些,总来说还是个好男儿。”故作轻松道:“只可惜,他将来是要继承大统之人,我性子过野,我们不合适。” 知微煽动着翅膀,在萧湘手间不亦说乎地玩耍着,仿佛完全忘却一旁的尹云楼才是它的主人。 尹云楼静静地听她倾诉着,望着远处,片刻,静静开口:“鱼和熊掌怎可兼得,不舍弃些东西,又怎会收获到另些东西。何况,能看出,尹澈逸确实将你放在心上。” “他放在心上的人是柳子晗。”忽然,她转过头看向尹云楼的双眼,声音并不是很大,甚至很沉静。 但藏在话里的无息怒火还是惊吓到嬉戏的知微,也更惊到一直沉默的尹云楼。 一双眼眸,清醒无比,也坚毅无比,无形的怒火也让尹云楼清晰可察。此刻的她,让尹云楼产生一阵恍惚——拒绝尹澈逸的原因,她方才并没有和他说实话。 也或许,她有一句是实话——他太蠢了些。 蠢在于,她为了他可舍弃自由,甘愿冒被人操控的危险,而他却还在因柳子晗一事上与她争执。若非那人真入了心,对于她这种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人,又怎会如此在意柳子晗这件事? 可惜,尹澈逸不懂她的心意,反而认为是她太狭隘。 片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略显慌乱地移开目光,重又张开手,让知微落在手掌间。 可她再怎么逃避这件事实,尹云楼也已将她隐藏在心底的心思全数览入眼底。只是在看透这个事实后,他内心却产生说不上来的滋味,让他不舒服。 “尹澈逸与柳子晗相识三年之久,尹澈逸虽一直有意于柳子晗,但柳子晗并不真正有意于他。你与尹澈逸真正坦诚相交,也仅仅这几日,但他对你的情义却皆有目共睹,至于你在他心中的份量,或许此时仍不比柳子晗在他心底的重量,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明白在他心底谁才最重要的。”尹云楼目光依然停在远方的风景上,说着。 尹澈逸对她的情义,她又怎会不知,然而她却更清楚尹澈逸对柳子晗的情义之深。 那夜她与他夜入丞相府,不慎惊动柳子晗,进而窥见真实的柳子晗。他再怎么蠢,也不至于到那时也无法猜到柳子晗一直在欺骗他吧。 可事实上他却选择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事后依旧竭力维护她,甚至不惜与她起争执。这份情义若非达到了痴的地步,谁又能做到如此? “这种赌注我赌不起。皇帝只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倘若我暂时放下这些,真的接受这场婚约,而最终的结果却是他仍旧娶了柳子晗,那我这辈子岂不彻底毁了。”她苦涩一笑:“比起和一个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共同囚禁在这座铁笼里,我宁愿去死。” “倘若,尹澈逸与柳子晗这辈子都不可能结为夫妻呢?”说这句话时,他失了神,那神的目光里隐藏着别人无法看透的隐秘。 萧湘扭过头,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困惑到,不禁问:“五爷……怎会有如此说法?” 他回神看着她,露出微笑,道:“万事皆有因果,以后你会明白的。”便不再说话。 那人听的似懂非懂,转过头也不再多问。 只是有些事既已下了决心,便不会再因旁人的劝言轻易改变注意。 而尹云楼在这件事也不再多言,平静似水目光一直留在那人身上,心中却深觉,眼前的姑娘长大了许多,考虑问题理智成熟不少。 莫名间,心中生出几分欣慰。渐渐的,看那人的眼眸也不觉流露出浅淡而柔和笑意。 …… 夜色渐深,远方的灯火也一盏一盏熄灭,喧嚣的皇宫也慢慢回归平静,一时间,整个世界好像才真正开始安歇入梦。 登月阁之上,萧湘头枕着双臂趴在栏杆上已熟睡,玩累的知微窝在她的手臂里也沉沉睡去,月色下那张安详的睡孔朦胧而美好,让人不忍心打扰。 尹云楼坐起身,伸手轻轻拂了拂她耳边被风吹乱的发,清丽安详的睡容让惹人心醉,唯有轻闭的眼睑上残留哭过的痕迹让人心生不忍。 俯过身,伸手轻轻拂开熟睡的知微,将那人缓缓抱入怀里。 被主人惊醒的知微自然不甘离开,在空中盘桓两圈后,又飞落到萧湘的怀中,抖了抖双翅,缩着身子拉下眼帘又睡去。 尹云楼为予理会,抱起熟睡的人运用轻功,从阁楼飞离。 …… 萧湘是在一处花草丛生的假山洞中被发现的,尹澈逸着急赶到时,她依然沉睡着,全身上下,除了散发的酒味于红肿的眼睛,再无其他不妥。 但那样子,却像极一个有心事、独自偷偷躲到角落里苦累后熟睡的小姑娘。尹澈逸心疼,只小心翼翼将她抱在怀里,如至宝般护着。 遣了禁军,尹澈逸便抱着萧湘回华云宫。至此,未来皇妃忽然失踪一事才算告一段落。而躲在暗处的那人,才离去。 …… 长长的甬道内,尹云楼逐渐朝宫外走去,头顶的知微却一直不停盘旋。 最终,他停下脚步,伸出手,它才停住盘旋,老实落在尹云楼掌间。 小家伙偏着圆圆脑袋直直地望着主人,黑溜溜的小眼睛流露几分可怜和祈求。 尹云楼深深凝视它片刻,沉默:“若真舍不得,便留下来陪她吧。” 经主子允许,知微瞬间从郁郁寡欢变得兴高采烈,朝尹云楼欢悦地飞扑几下后,便迫不及待地飞入暗夜。 第47章 暗夜追凶 临近天明,偌大的华英宫内,一片昏暗沉寂。 宽大的镶金紫檀床上,尹澈逸紧抱着萧湘,两人和衣而睡。 模糊间,萧湘睁开眼,入目的是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 昏暗里,五官棱角分明。他的眉,鼻梁,嘴唇,也生的极好看,就好像被造物主偏爱,一棱一角,都由造物主精心描画而出。 都说面由心生,在将军府初见他时,面相冷冽,以为是个狠绝冷酷之人。如今,再看他,也不过是个朗俊的大男孩。 还是一个傻里傻气、没脑子的蠢人,对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始终傻傻等候,对喜欢的人从不懂委婉表达,永远都是直白的跟初尝恋爱的傻小伙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计量,唯有他还活的那么纯粹简单。 而这,大概也就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对他心动的原因吧。 萧湘静静凝望着他沉静的睡容,不禁失神,微微轻叹:只可惜,你心中始终有着柳子晗,我们,注定有缘无份。 逐渐,睡意渐无,轻缓动身,离开他的怀抱。起了身,轻轻下床。 窗外的月光倾斜入户,有点静。 拉开殿门,一阵清凉的微风扑面而来,顿时吹散残留的倦意,酒后昏沉的脑袋也清爽许多。 踏着月色,拾阶而坐。手撑着脸颊闲散地仰望星空,安静的四周却是几分惬意。 平静的思绪,随着悠悠的夜风与闪动的星星,自由翩跹。 只是,无所不想的脑海中,却渐渐浮现尹云楼那张淡漠、而浅笑莫测的容颜。 这里的人,最让她出乎预料的人便是他。一个清冷尊贵的亲王,对萧家小姐超乎寻常的好。之前认为他们两人不会有瓜葛,现在再看,是当时自己太武断。 但尹云楼对萧湘的这种特殊关心,却让她看不清尹云楼对萧湘到底是何种情感? 朋友,亲人?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她有些看不清,只觉得他那双常含浅淡笑意的深邃眼眸,隐藏了太多的东西,让她看不清,琢磨不透。 思绪间,忽听见一声清脆鸟鸣。 抬头,一只银灰色玲珑鸟儿已飞到眼前。 不觉间,容颜上已挂上开心的笑,伸手,知微便落到了掌间。 “小家伙,你这总跟着我,你主人知道吗?”玲珑小鸟娇巧而可爱,萧湘忍不住用食指挠了挠它毛茸茸的小肚子。 知微被挠的发痒,仰着脖子煽动翅膀,欢乐的样子像个被逗笑的婴儿,但这也不足以表达它的喜悦。忽而扑打翅膀,朝萧湘的脸扑去。 那人惊吓,连忙朝后躲,却险些仰过去。 知微欢乐地扑打在萧湘怀里,那人拿起泼鸟,又气又想笑:“平日他就如此惯着你么?这么皮!” 某鸟将脑袋瓜仰的高高的,小眼睛噙着嘚瑟,一副傲娇的小表情,好似向眼前人宣告——对,他就是这么惯着我! 这模样,让萧湘哭笑不得——这鸟彻底没救了! 一人一鸟正玩的甚欢,屋内却忽然传出一阵声响。萧湘心惊,顿时放开知微,匆匆闯入屋内。 房内,尹澈逸摔倒在床下昏迷不醒,萧湘见之,立马疾步跑来。 “尹澈逸!”她慌忙扶起尹澈逸,手却摸到湿黏黏的东西。 不及思考,立即拂开他的衣襟,只见雪白胸膛上赫然一道伤口,并涌流暗红色的血,很显然伤口有剧毒。 萧湘心惊,迅速点了穴位进行止血,而就在这时,背后忽然迅速刺来一把带血的匕首。 萧湘反应敏捷,身子向后一仰,瞬间徒手击夺匕首,同时击退蒙面黑衣人。 风驰电掣的速度令来人措手不及。 萧湘手持匕首,站起身,一双镇静而凌厉的眼逼视来人,冷冷道:“解药呢?” 黑衣人冷哼一声,再次袭来,出手几乎招招致命。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仅一个回合,萧湘便将黑衣人死死擒制在柱子上。 不由轻哼一声:“女的?” 单手死扼黑衣女子的双手于胸前,软软的手感再清楚不过来人的性别,萧湘看着蒙面人,黑眸中露出一丝惊讶。 随之拿起手中匕首,尖利的刀锋抵在对方心口处,轻言威胁:“不交解药,信不信我也让你尝尝这毒药的滋味。” 女子双眼阴狠地盯着萧湘,咬牙切齿:“你果然是一点也没变!还是一样的阴毒狠辣!” 阴冷的声音让萧湘觉的在哪听过,心下一怔,要伸手扯去女子的面纱,但就在这时,忽然从窗外飞来一枚暗器,察觉到,瞬间旋身躲开。 紧接着从窗户飞闪入另一个蒙面黑衣人,从妖娆的身型上看,又是一名女子,且身手远在另个女子之上。 来人落到蒙面女子身边后,又朝萧湘放出五枚暗器,带着同伙趁机逃离。 萧湘见之,立即激发内力,以电闪雷鸣之势隔空击散全部暗器,随后连忙紧追两人。 俯身飞离华英宫时,萧湘余光瞥见把守宫殿的侍卫,眉心一动,随手将匕首甩到侍卫身后的梁柱之上,至此,宫中才有人发现有刺客,有侍卫匆忙闯入二皇子寝宫…… ………………………… 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时候,此时月亮渐渐隐没在乌云中。 萧湘一路上紧追黑衣人不舍,直至追到城外的一片密林外,两人才停下,并迅速隐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林中。 萧湘自空中轻盈滑落,就在移步迈入林中时,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知微忽然飞到她面前,努力振翅并发出激烈鸣叫,阻止她进入林中。 萧湘止步,露出温和的笑容,玉指轻轻敲了敲它的脑袋,安抚:“乖,我只是进去拿个解药,不会和她们拼命,里面黑,你在外面等着我。”之后,不顾知微强烈反应大步进入密林中。 身后知微拼命叫唤,欲要跟进去,却在没入黑暗时,眼中露出万千惊恐,那样子仿佛在密林深处看到恐怖惊悚的事物,令它不敢再靠近一分,最终被惊吓地飞离原地,朝城中的方向拼命飞去。 第48章 千午梦回 竹轩居内,知微极速飞落到留有一道缝隙的窗户上,以小小的身躯拼命挤推两扇庞然大物。 躺在床上的尹云楼自宫中回来,心中便一直对萧湘有所牵挂,以致一整夜睡眠都很浅,此时忽然听到知微急迫的叫声,瞬间被惊醒。 窗户嘎吱一声,知微立即挤身飞入,迫不及待飞向尹云楼。 惊慌迫切的样子,尹云楼再清楚不过。只有在那个人遇到危险时,它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没有任何思考,尹云楼当即下床,拽下衣服拿起旭日剑急速出了房门,那急切担忧样子比知微也好不到哪去。 天上的月亮彻底被乌云抹去,漆黑的密林内杂草丛生,头顶繁茂的枝叶将仅有的微弱天光也阻挡在外,整个树林沉寂的如死亡地狱一般,就连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也徒增这里的阴森恐怖。 萧湘谨慎地移动步伐,小心环视四周,脚边的裙摆被杂草枯枝划裂而不知。 她心中十分困惑,此片树林她是来过的,那日初回永兴,恰巧路经此处,那时这里还是莺歌燕舞,一派生机,此时虽尚是夜里,但也不至于没有一丝气息可言,逃入林中的两人竟也凭空消失,不见丝毫踪迹。 脚下突然踩到一团软软的东西,她心疑,朝后退半步,蹲下身,凭借微弱的光亮看清那黑糊糊的东西——是只鸟的尸体。 她用手试探,还是热乎乎的? 就在出神时,前方忽然有东西从树上掉落,紧接着右后方也是一声、左边、左前方……直至一个掉落物砸在萧湘的右肩上,她才缓缓捡起又一个热乎乎的鸟尸。 色泽鲜亮的全身没有丝毫伤痕,圆睁空洞的两眼及微张的嘴却溢出鲜红的血,狰狞可怖的死状让萧湘的后背发寒,令她的双眼渐渐发直。 几乎下一瞬,萧湘的手一抖,鸟尸落地。瞬间吓的跌倒在地,面如死灰! 她直直地盯着那尸体,双眼写满惊惧恐慌,脖子向被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制,令她难以呼吸! 光! 这是她脑海中,此刻唯一的念想。 无限恐惧席卷整颗心,萧湘从地上爬起,同时一只手摸向腰间,但那里并没有自己要找的那块似残月的白玉。慌乱的意识中,想起那玉她未带! 她惊慌,跌撞着要逃离这个令她恐惧要命的地方!那慌张失措的样子,就仿佛身后有一个恐怖十足的恶鬼在追赶她,索要她的命! 森林 黑暗,无边的黑暗;死寂,无尽的死寂;一切都仿若一点点坠入深渊,连同活着的心也一点、一点坠入黑暗地狱! 她拼了命的逃离,饥渴般地寻求光,但眼前却只是黑暗,洁净的衣衫被荆棘杂草划裂,发髻凌乱,手上、腿上、胳膊……皆被划出一道道血痕,模样狼狈不堪! 极度的恐慌已让她迷失方向,渐渐地,眼前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生满鬼魅姿态的枯树。它们像地狱的恶魔,都在向她发笑,向她招手。 她怕了,吓的又往后退、往后跑。于是她就跑啊、跑啊,可跑着跑着,自己就突然“哭”了,不是因为她发出了哭声,而是因为她感受到从她眼眶里流出的滚烫液体。 对,一定是哭出了泪水。 可她不能哭啊,这里这么冷,又这么可怕,她不能被困在这,她还要去见子韵啊,子韵一定在等着她呀。 “湘儿。”忽然,一个极其柔美的声音响起。 她抬起头,却见前方正是身着大红喜服的柳子韵,正面带微笑、伸处双臂地呼唤她,此刻她是那么美,笑容如此的温柔,与四周阴森恐怖的鬼林格格不入。 “子韵。”她颤着嘴唇,激动的几乎要哭出声。 “湘儿不怕,我在这。”那声音真美,空灵梦幻,让萧湘恐惧无助的心得以安暖和希望。 “子韵你等我。”萧湘喊着,不顾一切朝柳子韵跑去,然而等她快跑到时,她却微笑着转身朝鬼林深处走去。 萧湘害怕,怕她会丢下她,于是拼了命去追,嘴里并一直含糊不清地唤着:“子韵…等我,别丢下我……” 繁茂高大的树上,隐着一束支火光。 谢灵月手持火折子贴紧树干而立,冷眼看着朝树林深处跑去的萧湘。 旁边目睹方才一切的柳子晗却几分痴怔地望着树下狼狈不堪的萧湘,恍惚神情里,有惊吓,有恐惧,甚至还有一丝不该有的……同情。 谢灵月的毒药的确令人闻而丧胆。 “倘若你在宫内就能将她一刀击毙,又何须现在让她死的如此难看。”谢灵月睨视旁边的柳子晗,冷傲而不屑道。 见她此时的神情,不觉扬起嘴角,故意冷嘲“怎么,又不舍得你这朋友了?” 一句话让瞬间柳子晗惊醒,双手猛地紧攥,双目闪出狠决! 那个人曾是她的一切,而她萧湘却生生地夺走了她的一切,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如今她有如此下场,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舍不得她死! 她冷哼:“笑话!我只是担心她万一死不了怎么办。”看向谢灵月提醒“她去的方向,那里是有人在生火的。有光的地方,你那宝贝毒药可就彻底失效了。” 闻言,她笑出了声,“你觉得,她既已中了毒还有命走到那吗?”又不屑道:“你也太小看大夏三大禁毒之首——千午梦回了!” 说完,便要跃下,转身之际,又忽然想到什么。 望着柳子晗,笑的一脸邪媚,不动声色道:“不过,我倒希望她还有机会走到那。” 用食指轻轻勾起柳子晗的下颚,对着那张绝美的容颜,目光柔媚似水道:“你说,像她那么美的人儿,死前不造福造福下别人,岂不白走这人间一遭?” 轻柔的话语如此醉人,可却让柳子晗内心一阵发寒。 她果真低估了这个女人的阴毒。 二人双双跃下树,离开时,柳子晗还是忍不住朝萧湘去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与她争斗了那么久,终究还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 事实超出谢灵月的预料,萧湘的确有命走到几个过路人围火休歇的地方。 不过,夜黑风高,丛林密树里,一个衣衫不整、迷失心智的女子与三四个乡野莽夫共处一处,的确够让人浮想联翩。 林中另处,手持旭日剑的尹云楼突然心口一阵绞痛。莫名的极度焦虑,令他忽然陷入无尽恐慌,心慌到令他窒息。似乎抓不住某种东西,天就会倾塌一般! 第49章 千钧一发 鬼魅乱影,在萧湘眼前挥之不去。终于在前方看到一片光,一片幽暗阴森的光…… 篝火高燃,三四个衣着粗麻脚穿布鞋的汉子围火而卧,天色将亮,其中一两人睡眠渐浅。一人朦胧之时,忽然听到一阵声响,越来越近。 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眼缝,却见一面色煞白、双眼血流不止、衣衫不整的白衣女子正跌跌撞撞地走来…… “鬼…鬼…鬼鬼鬼……”年轻的汉子瞬间睡意顿扫,吓的连忙去推身边的同伴。 一时间几人皆被吵醒。 不得不说,第一眼看到这场景,所有人皆吓得不知所措,尤其那年轻又胆小的汉子,吓得一个劲往同伴背后钻,显然是个未见过世面的年轻伙子。 “鬼啥子鬼?!世上哪有那么多鬼让你遇到!”其中一个年长许多、六十左右高瘦的汉子用着浓重的地方言训斥那伙子,显然是见识多广的老人。 旁边另两名虽没有像那年轻伙子一样吓的到处钻,但两人也是直盯着慢慢走来的女鬼吓得不由自主地紧缩在一块,心中甚至无尽抱怨—— 俺不就是想省点银子没进城住客栈,怎么就碰上这么个鬼东西。下次再赶夜路俺一定住客栈,只要今夜俺还活着。 “请问,你们……看见子韵了吗?”萧湘意识愈加混沌,颤巍着身子一步步走向那几个汉子,沙哑着声音问。 声音一出,几人后背瞬间一阵阴寒。此景此音是从死人堆爬出来的无疑了。 正待汉子们在大脑迟钝搜索能说出来保证自己不被吃的话时,萧湘忽然将目光转到地上的火堆上,迟疑两秒,像看见救命符一样,突然朝火堆冲去。 几个汉子见这场景,惊吓地连忙冲向前阻拦,直呼:“苍天啊,那是火,不能跳!”除了那年轻胆小的汉子吓得还呆在原地。 “俺哩天,咋还遇到的是个傻鬼哩。”三人同时用手扶住萧湘的胳膊,拦着她不让其再向火堆上冲,惊吓让他们冒完冷汗又冒热汗。 最终还是那名年长汉子看出了点名堂,指挥另两名汉子将其扶到树旁坐下。 安顿好萧湘,年长汉子撸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看着神志不清的陌生女子,重重地叹口气说:“这姑娘怕是活不成了。” 旁边两人听的有些糊涂,但年长汉子没再说什么,而是半佝偻着身子走向自己的包裹拿出一个用老旧手绢包裹的小木盒。 来到萧湘面前,蹲下身将木盒打开,取出仅有一半的黑色药丸。对着那不知珍藏多久的半粒药丸看了许久,浑浊的双眼中似乎看到过往的许多。 久久才不禁怅惘道:“要是先帝还在,该多好。”一句话包含了任何人也无法体会到的惋惜…… “大刘,这就是你小时候,快一命呜呼时,敌国皇帝谢文珏给你的神丹妙药?”另名偏瘦的汉子,看着一直被同伴视为传家宝的药丹问道。 年长者扭过头,突然很凶地训斥这汉子:“啥子是敌国?!你们这些年轻一辈懂什么?!”又狠狠戳戳他的头“我老头儿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些忘本的人!” 火爆的脾气让其余的同伴都有几分怕他,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年纪最为长老,见识也最多。 几人不敢激怒他,只得顺着他,连连点头称赞:“对对对,你说的对。俺们错了。” 虽然平日经常听他回忆当年两位还是皇子的先帝关系如何如何的好,如何突破种种困难共救常青大军和身处水深火热的常青子民,两国又是如何共御外敌还两国以太平。 不可否认,他讲那些旧事也的确让他们这些粗莽农夫激情澎湃过,但事情毕竟过去了几十年,两位先皇也仙逝许多年,天下又哪有永恒不变的朋友呢。 更何况,就连当今圣上都选择与之为敌,堂堂一国之主做出的任何一项政策自然都是为本国利益出发,攻打它也肯定是为本国长远发展做打算,实在想不明白他这都快入黄土的人怎会如此执着前尘旧事。 年长者虽心中仍有气,但也不想和这些人计较。 “不是……那啥,”就在年长者要将药丸塞进萧湘口中时,那名憨厚的汉子迟疑地笑问道:“不是我怀疑您那救命恩人给的灵丹妙药哈,就是您这药都有五十多年了,这还能给人吃吗……” 一时间另外两人也觉得这话有道理,连连重重点头。 年长者迟疑了,论理,这药早就不能吃了,而且这药早在让他活下来时就让他打定主意,把它作为传家宝一直流传给后代,就没打算拿出来给别人用。 只是眼见着这姑娘的症状和当年全村人死状相似时,才动了用它的念头。 片刻,转念一想:“横竖她都要死,吃不吃都没啥区别!”就直接将药塞进意识渐失的萧湘口中。 当年的恐慌仍让他记忆犹新,怕是躺进棺材也让他忘不了——身患这种绝症的绝望和惊悚,还有全村人惨绝可怖的死状! 药喂下后,四人便围着萧湘盘腿而坐,全神贯注地盯着越来越虚弱的陌生女子,等待奇迹降临。 然而——,好心的四人没等来奇迹,却等来了从天而降的一把火红如日的剑。 只见一道火红的光极速飞来,然后四人便不明所以地被掀飞。再睁眼时,却见一白衣男子紧紧护在那女子面前。 被过于凶狠的力度掀飞的四人,虽命大没被摔死,但见这场景,仍表示一脸懵。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那么冲动! 尹云楼一把将已失去意识的萧湘拥入怀中,同时将脱下的衣衫覆在她的身上。 …… 好像,沉睡了许久,无边无际、又寒冷潮湿的洞穴…… 渐渐的一股暖流涌入体内,如此的安稳和温暖。 或者说,正是这股不知何处来的暖流唤醒了她就此永久睡去的意识,让她再也舍不得睡下。 她用力动身,但没有一点力气。模糊中,好像在那里看见一个衣袂翩跹的白衣男子,在朝她微笑,温柔地朝她伸手,好像要带她离开这阴寒潮湿、暗无天日的地方…… “五爷。”一句羸弱却弥足珍贵的呼唤,让尹云楼近似绝望的心看到一线希望。 他紧紧地拥着她,脸庞紧贴着她的发额,红着不曾流过泪的双眼,在她耳畔低哑地哄着:“湘儿不怕,我在。” 宽大温暖的手握过她渐渐冰凉的左手,与之紧紧地、十指相扣,那个样子仿佛要握到永生永世。 强大如他,连他也不会相信,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丫头而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第50章 大发雷霆 尹云楼紧拥萧湘,背对所有人,仿佛不允许任何人觊觎怀中人。 这时一同前来的卫忠赶来,见到此情此景,以为是这几人冒犯了萧湘,正待要将一等人就地正法时,却被尹云楼拦下。 方才,是他因过于焦急而以为他们对萧湘起有歹心。现在再看,是他误会了。 “对对……对对对,我们是好人,刚刚……刚才这姑娘还想往火堆里跳,还是我们把她拦下的。我们绝对没有对她做什么……”那憨厚的汉子见这俩人必不好惹,吓的连忙申辩。 自然老头给那姑娘吃的被放了五六十年的药,他没敢提,万一等会儿人死了,还以为是那药毒死的。 其余三人也是默契十足一个劲点头,缄口不言那药丸之事。 几人话没说完,尹云楼便拿着依旧散发火红光芒的旭日剑、抱起萧湘匆匆离去。 待主子离去后,卫忠才转过身,好言警告:“若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在这呆着继续生火,等天彻底亮了再离开这片林子。” 几个好心人,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连连点头。 …… 处理完琐事后,卫忠紧连跟来。 “去,把谢灵月给我叫来!”刚来到主子身后,尹云楼便头也不回,厉声命令道。 那怒气若能转化为火,怕是整片林子都能瞬间化为灰烬。 赶来时察觉林中鸟兽死尸一片,二人就不约而同想到是千午梦回之毒,连卫忠都觉这次谢灵月做的实在是太过了。 不可置疑,萧将军一直将萧湘视若掌中宝,也因为她的存在,让萧将军在兵符一事上出现动摇,所以只有她一死,萧将军便不会再有软肋,兵符也自然不会那么容易落到皇帝手上。 只是先前他便下令,没他的令任何人不准动萧家小姐。而今她却为了一己私欲,用如此狠毒的手法置萧湘于死地,这无疑触了他的底线。 ………… 永兴城郊外,一处桃林深处。 天色微亮,谢灵月随卫忠穿过桃林,来到一处景致极佳却十分隐秘的住处,路上还不忘欣赏开的正艳的桃花,看得出来,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心情很愉悦。 先前,在萧府刚睡下不久,卫忠就不请自来,说主子有事,请她过去一趟。 虽心生惊讶,但想到即便他尹云楼再如何神通广大,总不至于她前脚杀了人后脚就知道了吧,于是便心无负担地跟着来了。 其实也非她心态好。诚然,萧湘死了,尹云楼必定会知道这件事由她所为,不过是早晚的事。 但是,她有一点却很了解尹云楼,即便她公然忤逆他的命令,杀了萧湘,顶多发起怒将她打成重伤,也绝不可能动她半丝命。 因为她的背后是整个大夏,杀了她,无异于是放弃整个大夏,而这也是他半辈子的心血,他不可能放弃,也绝不能放弃!所以她笃定这件事上,她定然安然无恙。 桃花舍——如平凡乡村里的居所一样,由竹、木、茅草搭建而成,背靠山岭,面拥十里桃林,清净且简朴。 卫忠躬身推开门,示意谢灵月单独进去。 进入屋内,在主厅里并未见到尹云楼。于是朝右手边的东屋走去。 推开门,果然见到那人正端坐在塌上,品着茶。瞧他脸色如平日一般平静,确实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于是安定下方才几分忐忑的心。 “五爷,这个时间找我,有何事?”即便如此,此刻她也不敢在他面前太过张扬,走向前,略微谨慎地询问。 头未抬,依旧喝着茶,道:“我这有一朋友,突然出现了异样。你乃医神之女,想着让你来帮忙看看。” 谢灵月心中几分惊讶,什么朋友竟会让他将人带到这个地方来由她看病? 她扭过头,看到床上果然躺了个人,透过轻薄的床帘,能确定这“朋友”还是个女子。 她心中笑了,笑他尹云楼果然是风流啊,什么样的人也都敢往这个地方带。 不过能入他尹云楼眼的人,她倒有几分兴致呢。 于是不等尹云楼下指示,便朝床走去。嘴角笑意渐渐浮起,然而当帘子打开的那一刻,嘴角的笑瞬间僵住! 床上昏迷不醒、面容惨白的女子不是萧湘又是谁! “能治好吗?”忽然,一个冰寒且透着危险气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顿时令她心头猛地一颤。 片刻,她才猛然转身,好巧不巧正撞上他极度凌厉阴冷的眼。 “我……”脸色逐渐惨白,那人给的压迫感几乎让她透不过气。 尹云楼站在她面前,双手负后,死盯着她眼,不动声色:“我给你一刻的时间,给我好好诊治她中的毒。至于其它事,等结束了,我再和你细细的算!” 一时间,她的身体僵硬的根本无法动弹。一双美眸满是错愕与恐慌,嘴中也迟迟说不出一个字。 这个结果,她是万万也想不到的! 许久,她才稍稍缓过些情绪。转身,看向一息尚存的女子。 “我需要时间,还请五爷暂时回避。”片刻,她用着因紧张过度而颤抖的声音开口道 “不用。我就在这守着。”言语之强硬,令人不容反驳。 顿时,谢灵月惊异转头,看这个男人的眼中甚至带着控制不住的怒火。 既然命她为这个丫头诊治,难不成还怕她对她做手脚,别忘了当年自己父皇之死跟她那恩将仇报的父亲脱不了干系! 如今在她手中虽侥幸未死,可既已决定替她诊治,已算仁至义尽,他尹云楼何必如此步步紧逼! 可在他面前,她终不敢与之对抗。 虽然尹云楼只给她一刻的时间,但她却用了近半个时辰,才使萧湘的状况得以好转。 这漫长而紧张的半个时辰绝对是她有生以来最为煎熬的时间。一番下来,唯一的感触就是,她萧湘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个奇迹! 千午梦回之毒,全天下之毒、蛊皆无法与之比拟。无色、无味,为气体,极易扩散,活人但凡吸入,轻者出现恐怖幻觉,直至惊恐而死,重者出现幻觉的同时并伴随七窍流血,一刻内血流惊恐而死,一个时辰内整个躯体化为血肉脓水只剩白骨。 而萧湘却在吸入大量的千午梦回后,还能撑到现在,已超出她的预料。况且那时已目睹她意识逐渐丧失、七窍流血。 即便她内功再深厚,尹云楼及时赶到为她输入真气,暂压毒性蔓延,可那终究是杯水车薪,无法阻止她继续走向死亡。 奇怪的是,世间唯一能解千午梦回的她,却查不出这其中端倪。 原本,尹云楼一直守在萧湘身旁,由于谢灵月期间为诊治解开她的衣衫,才不得已出门回避,但担忧的心却从未停止过。 谢灵月走出房门,湿漉的额头,显然为救治萧湘她尽了全力。 尹云楼转过身。 “毒,暂时压制住了,不会出现生命危险。”高度紧张的治疗过程,已让她筋疲力尽,但在面对尹云楼依旧强振作精神。 屋外,天彻底亮开,厚重的乌云密布整个天空。 “所以,毒没解。”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直盯着她,阴寒生硬的语气预示着他,怒气会随时爆发。 闻这话,谢灵月当即冷笑了一声,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凝着眉直视他,道—— “五爷当真是看重这丫头,千午梦回是何毒,您不清楚吗?!在她尚有一口气的情况下,能保证她能暂时不死,已是我拼尽全力换来的,还想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彻底清除她体内的毒,您自己想想这可能么?!我谢灵月还真是不明白您和这小小的萧湘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他虽出身高贵,又是大夏的摄政王,但他也别忘了她谢灵月也是堂堂大夏的公主! 在这件事上她确实忤逆了他的命令,可看在他面子上她已做出退让,全力医治这个他们共同的绊脚石! 她都已做到这个份上,还想让她如何! 细细算来,她乃萧连之之女,与他同样存在血海深仇。为了一个仇人如此煞费苦心,他怕不是疯了! 然而,发泄的言论还没来得及倾吐,一股巨大的力道袭来,瞬间被击飞在地。 不知何时,旭日剑飞出,未经尹云楼之手,悬浮空中,剑锋直指谢灵月喉咙。凶煞的剑气环绕剑身,极速旋转的灵剑仿佛随时都会带走她的性命。 怒火瞬间爆发,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厉声警告:“我给你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内制不出解药,提头来见!” 他又逼近她,一字一句威胁:“还有,这期间,她萧湘最好没有生命危险,否则,我让你和整个大夏来抵!”狠厉的眼神,好像丧失理智的地狱恶魔。 突来的一击已让谢灵月措手不及,而他恶狠的警告更是让她宛如当头一棒。 口中鲜血静静流淌,圆睁着充满惊恐的双眼,缓缓从地上支起身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为了一个小小的萧湘,你竟然会拿我和大夏做要挟?!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么?!你这是在拿大夏做要挟吗?”忍不住对他悲痛一笑,瞬间高声喝道:“你这根本是在拿大夏和常青两国的安危做要挟!” 嘹亮的声音充满整个寂静的挑花舍,也冲进一直候在门口、静静目睹眼前一切的卫忠心里。 面对此刻的尹云楼,卫忠也只能说,他是陌生的。 大夏的安危,对整个常青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他一直以来苦苦坚持,为脆弱不堪的大夏付出的心血,只有他自己明白,现在却因为一个可轻可重的萧湘拿大夏做要挟。 曾经那个心怀天下、以常青百姓安危为信仰的五爷,此时却因为个人的儿女情长放弃所有,这,根本不是他。 然而,此刻在他尹云楼心中,又如何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们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常青堂堂的亲王,是先帝最喜爱的皇子,更是大夏的摄政王,就该担负起全天下人安危的重担,不该有任何的个人私情。 可他们又如何知道,曾经若不是她萧湘,他尹云楼又如何能走到今天! 她不是柳子晗,在他心里她早已超出所有。而她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给你两天的时间,立即从萧府撤出。否则,直接滚回你的大夏!”抬手,一把收回旭日剑,背过身,再次严厉警告。 又是一惊!果真是为了她萧湘,让他没了任何底线。 当初混入萧府,完全是按照他的意思,秘密监视萧连之以获得有利消息。如今,真的是任何事都没有萧湘重要! 缓缓从地上爬起,艰难地撑着身负重伤的身子,向外走去。 至门口,她突然停下来,背对尹云楼,心灰意冷地凄苦笑:“我现在真的很怀疑,当初,我父皇将整个大夏交给你是否是正确的。” 门外,突然雷声一阵,渐渐地,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虽已至四月,但这雨依然遗留些许冬日的寒意。落在身上,冰冰凉凉的,透彻心扉。 谢灵月冒雨离开,卫忠因她身受重伤,忙替她寻来伞,却被她倔强推开。 不过都是可怜人,为了各自心中的那份明知不可为而偏为之的执念苦苦坚守,谁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51章 泣月发簪 二皇子深夜遭人行刺,未来皇妃不知所踪,此事在宫里被闹的沸沸扬扬。 有人说是大夏国细作所为,怕兵权落到皇帝手中,故意掳走萧家小姐,顺便重伤二皇子。 也有人说是曾经萧湘作恶多端,拉了仇恨,遭仇家报复,以至连累二皇子。 当然,最多的说法,还是萧家小姐不愿嫁给二皇子,故意深夜行凶,事后畏罪潜逃。 一时间,众说纷纷,不过对于他们来说,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平静的皇宫终于有了热闹可看。所以现在要等的就是至今不见踪迹的未来皇妃被寻回。 …… 桃舍 清凉徐风入屋,缓缓拨动轻薄的帘纱,宁静且安详。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的萧湘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 纤长的睫毛微颤,缓缓地,终于再次睁开清澈明亮的眼眸。 巡视四周,眼前却是一片陌生。 掀开被子下了床,朝空无一人的房外走去。 屋外,细密的小雨安静地下着,庭院外是淡粉的桃花林以及远处淡隐春雨中的山岭。在细雨的渲染下,整个天地都好像一幅宁静闲逸的泼墨山水画。 静谧的雨声,夹杂着淡淡桃花香与泥土的清新空气,很像小时候家乡的味道。 她记得,那时候每每下雨,世间喧嚣与浮躁就好像会一下被浇灭掉,留下是雨的宁静与世界的祥和,而一切也都变得十分轻慢、安好。 望着眼前的场景,萧湘不禁走到屋檐下,缓缓伸出纤纤细手,任由雨滴打在指间,想重新找回儿时的那种感觉。 几声人语入耳,萧湘寻声望去,正见不远的高处亭榭中有两人在交谈着,隔着层层雨帘,她一眼就认出背对她、挺拔的白衣男子是尹云楼。 静静凝了他两瞬,便重又伫立雨前,凝望缥缈人间的仙缭雨幕。 萧湘并未打算去找他,她知道他一定有重要的事在忙。 …… 茅草亭榭中 “……她基本已无大碍,最近这段时间也不会出现性命之忧,五爷请放宽心”一胡须花白的五十几岁慈祥长者肩背药箱对尹云楼宽慰道:“回去后,我再配副药方与萧姑娘,尽力压制她体内的毒素,以等到灵月公主配制出解药。” 尹云楼朝长者微微躬身:“有劳徐先生。” 徐先生见状忙扶他,道:“五爷言重,你我相交多年,这些又算什么。” 转而又叹道:“只可惜,我才学有限,也只能帮你这些。”所有医者的噩梦——千午梦回,能配制出它的只有谢文珏和谢灵月,而能够配置出解药的也只有他们父女二人。 临别时,徐先生又叮嘱道:“你自己也不要太劳累,你身上之毒虽算不上厉害,但要彻底除去却也十分棘手。” 尹云楼颔首:“好,我会注意。” 目送完徐先生后,便转过身要往回走。然而转身的一瞬,他却停下了。 屋檐下,那人一身白色衣裙,伫立屋檐下,凭栏听雨,素洁容颜恬静神色,宁静而美好。那样子,好像这个世间的纷扰与喧嚣都不属于她,只有眼前的静好安然才最适合她。 檐下,萧湘回过神,转眸,目光却正巧对上尹云楼含笑的双眼,不觉间,脸上添了几许恬静的笑。 雨,静静地下着,隔着层层雨帘,两人相对而立,四目相视,你不言,我不语,便那样彼此远远看着,好像就能感受到彼此的心声,那种没来由的默契,就好像是与生俱来、不需要练习的。 久久,萧湘才回过神,却发现尹云楼脸上的笑越来越浓,困惑间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头发,这才发觉凌乱的头发上挂着步摇。 这边,尹云楼才不禁低头一笑。 萧湘方取下步摇,他便走了过来。 “雨凉,小心着凉,回来吧。”尹云楼轻轻牵过她的手,带她进了屋。 掌间的温度渡在手中,逐渐,一股暖流便自手间传入心房,暖暖的,却令她莫名的安心。 她抬起了头,看向尹云楼,安静问道:“刚才那人是五爷的朋友吗?你们好像聊了很久。” “一个忘年交,一些事需要请他帮忙,便聊了一些时间。”他眉眼间依旧含着几丝柔和的笑,与她一一说着,但却并未打算将事实告诉她。 那人望着他的侧脸,宁静的眸光微微闪动,却终究没有再开口。 来到梳妆台前,萧湘被安置坐下,她又开口问道:“那天有刺客潜进皇宫,我一路追到城外树林中,后来就渐渐失去了意识,我如今醒来身处五爷这里,想必是五爷救了我。” 扭头仰面问:“五爷可知那刺客是什么人?为何会进宫行刺?” 尹云楼微微一笑,并未看她的眼,说着:“那刺客我也未见到是什么模样,我赶到的时候,你已中带了些毒性的迷魂香昏迷过去。至于进宫行刺的目的——” 又缓缓道“帝王家掌控天下人的生死权,总有不法乱党贼子想试图谋逆,有刺客入皇宫行刺,再正常不过。” 萧湘看向镜子,透过镜面看着平静如常的尹云楼,微微失神。 脑海浮现的是一个人——柳子晗。 她记得,柳子晗一直暗慕五爷的。 那尹云楼呢?是否对她也有意? 游神间,拿起桌上的梳子梳理凌乱的发,只是梳半天也没梳开,心想,这头发到底有多乱才能打结成这样。 懊恼间,脑子里想起那夜身处密林时的状态,惊恐、失智。 大夏禁毒——千午梦回,果然是所有在人间之人的噩梦! 正失神着,手里木梳滑出,抬起头,正见镜子中,尹云楼拿过梳子替自己梳理凌乱的发。 萧湘看着镜中垂面梳发的人,思绪再次飘离。 和尹云楼相识,也仅小半月的时间,与之相处的时候,总存在莫名的相熟感,不论为自己做什么,都仿佛是理所应当的,那种理所应当是源于亲密无间、本该如此的。可有时他的欲言又止,又觉得他很陌生。 她有些不理解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这个身体,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极易让人想去靠近、信赖的人? 久久,萧湘才拾回思绪,凝望镜子里的人,忽然静静开口:“五爷……应该和柳子晗认识吧?” 意料之外的,尹云楼手中的动作瞬间一顿。沉静眼眸,是迟疑。 缓缓地,继续手中的动作,薄唇流露浅浅的笑,淡淡道:“认识,不过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萧湘静静凝着那人些许淡漠笑意的面容,最终没再开口进一步相问。 或许,有些事情自己真没必要去过问,与他,也不过是聊得来几句而已。 半盏茶功夫,一个整齐好看的发型便被盘好了,那头上甚至多了一支简约却十分精致檀的木簪,簪身簪身线条流畅且纤细。 萧湘凝着那簪子,总觉得这簪子造型像极了某种纤细的草叶。忍不住抬手要拔下那发簪,结果被尹云楼当即敲了手。 萧湘吃痛,忙缩回手,并解释道:“我就看下这发簪像什么,又不是要扔它。”至于下这么重的手么! 尹云楼嘴角含笑,转身去了桌旁倒水,轻抿口茶,言:“泣月草。” 泣月草? 萧湘对着镜子斜头又看了看,那优美纤细的簪身貌似还真像。不过不得不说这木簪真的很好看哎,看样子,在简约美这方面,古人也不逊现代人。 第52章 红衣少年 未多时,卫忠突然出现,样子似乎有事要禀报给尹云楼,但见到苏醒的萧湘,就犹豫了。 “无妨,有什么事直说。”尹云楼道。 卫忠遵命,说道:“宫里一直在派人寻找失踪的萧小姐,城里里里外外都被翻了一遍,接下来就是城外了,根据他们搜索规模,此地有可能会被发现。另外就是二皇子现在已无大碍。” 此处地势复杂,加上有迷阵加持,一般人很难找到这,但如若皇帝真下决心寻找萧湘,派出全部影卫,进行地毯式寻找,此地还是有可能被发现。 一旁萧湘闻此,才想起重要的事忘了。 至那夜追黑衣人到现在,她一直未露面,尹澈逸又身受重伤,宫中必然不安宁。何况长时间没回去,子韵一定很担心。 “五爷,我还是先回去吧。我突然消失,迟迟不归他们定然很担心,更何况那夜尹澈逸伤的很重,不看到他无恙,我也不放心。”萧湘起身朝二人走来。 话音刚落。 “他受了重伤,难道你的就轻了?!”尹云楼忽然扭头盯向她,厉声质问,平静的眼眸燃着莫名的怒火。 霎时,原本和谐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被尹云楼紧盯的萧湘表示有点懵。 的确,她知道尹云楼骗了她,自己其实中的是大夏禁毒——千午梦回,毫不夸张来讲,中此毒,自己如今还活着已是个奇迹。 但问题是,那夜的刺客分明是冲自己来的,尹澈逸完全是无辜。他当时被刺的那刀,若没及时救治,很可能就此丧命。对此,她怎能安心。 萧湘耐心解释:“的确,我和他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他毕竟是堂堂的皇子,他受了伤,我突然失踪,难免有人多想,所以这事还是得我亲自面见皇上,把这事说清。而且,这次多亏五爷相救,我总不能将您连累进来吧。” 尹云楼未说话,脸色也未有好转。一时间,屋内安静的出奇。萧湘忍不住朝一旁始终默默不说话的卫忠偷偷使眼色,请求帮忙说说好话。 岂不知,卫忠内心也是很忐忑的。主子突然生气,他怎不知是因为什么,只是这种事他一下属、局外人如何插口。 僵持一会儿,也不见结果,卫忠才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抬眼对尹云楼小心而迟疑说道:“其实,属下觉得萧小姐说的很有道理。眼下,宫中因萧小姐失踪一事,已折腾一天一夜,如果萧小姐依旧迟迟不归,到最后对我们双方都不利。” 萧湘眼巴巴地看着尹云楼,满眼的渴望与祈求。 但越是见她如此急切回去,尹云楼心中越是恼火。可眼下,无论从哪方面而言,她都是必回不可。 而且一直将她留在这里,对她也无任何益处,时间长了,也会引起她对自己真实病情的怀疑。 片刻,他才开口应了她,却又命令道:“回去后,在家好好养着病,别整天在外面东奔西逛!” 这话,萧湘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可对从未接触儿女之情的卫忠,却听得明明白白的,若不是场合不对,他一定能笑出声。 这样的主子,头次见,虽然很不像他,但卫忠却觉得这样的主子更有趣。 走之前,萧湘硬是被尹云楼逼着吃过早饭才得以成功脱离。 出桃花林的路上,萧湘忍不住向陪同她离开的卫忠吐槽:“你家主子,一向都这么喜怒无常吗?要不是了解他一些,我真以为他今天没吃药。” 闻此,卫忠不禁低头一笑,笑说道:“萧小姐莫见怪,喜怒无常的主子我们确实常见,但今天这样的主子,我却是头次见。” 这话听的萧湘一脸困惑:“这话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着说:“主子心思不可猜。萧小姐只需记得进宫处理完正事后,回府闭门谢客,安安心心养病,” 看了一眼她,着重提醒:“谁也别见。”之后就一直笑而不语。 那笑看的萧湘一阵毛骨悚然,主子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手下说个话也这么阴阳怪气儿,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高处亭榭中,尹云楼站在那手负背后,一直目送萧湘远去,直至那白色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茫茫细雨中,他才舍得缓缓转身—— 细雨轻飘,背后何时来了个人,他都没察觉。 相遥不足两丈,润蝶手提食盒,一动不动地立在那看着他,面无表情,像一个没有任何生气的木偶。紫色衣裙与墨色长发被风吹拂,样子好像站了许久。 片刻,尹云楼从惊愣中回神,看着她,开口:“你来这作甚?”生硬的语气中莫名有一丝心虚。 的确,若非太入神,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有人靠近。 “五爷事务繁忙,两日未归,我来给您送药。”无喜无怒,冰凉的语气异常冷静。片刻后,才走向前,将食盒轻轻放在木桌上。 尹云楼将手负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却并未有走向前的意思。四周除了雨声,便是一片寂静。 “如果你是来当说客的,我劝你趁早离开。”忽然,尹云楼打破这沉寂。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盯着看她,显然,他已明了她忽然来此的目的。 她润蝶是谁,可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心腹,她的心思他如何不清楚?!昨日将谢灵月打成重伤,她怎能不来兴师问罪一番? 至始至终都不见她有任何表情,低头有条不紊地忙着手中的活,谦卑有恭:“润蝶岂敢,五爷谋虑深远,何事都有自己的定夺,无论五爷想做什么,也一定是为了大夏,为了常青。” 然而事实上,谁又知道,在得知自家主子因为一个小小的萧湘而出手重伤堂堂大夏国公主,并拿他呕心沥血多年的大夏做要挟时,她是如何的吃惊、震怒。 他可以偶尔一时兴起,任性胡闹一次,但他绝不能拿大夏和常青开玩笑!拿他用生命换来的一切做赌注! 但她也清楚的明白他的脾气,但凡他认准的事,任何人也休得在他面前多嘴,否则就是自取灭亡。 所以,在他面前她只有忍。 “五爷还记得,自己为何突然三年未踏进永兴一步吗?”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他,一双美眸平静似水,十分冷静道:“有些东西既然已经尝试过一次,就不应该再试第二次。” 一句话,却让尹云楼心头一震,原本沉静的双眼渐渐暗淡下来,淡淡的伤忧也不禁缓缓蔓延开来。 三年未归,其中原因他如何不知。与柳子晗的那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终究让他留下无可愈合的伤痕。 但,原因又何至于这一点,那个小姑娘的消失,他又怎会那么轻易面对了的。 往事的阀门被打开,记忆的潮流,缓缓流淌。过往的不可说、不可思,如今都如这绵绵细雨,深情而缠绵地缓缓飘洒开来。 “很多东西,五爷应当自己看清。”润蝶依然耐心地提醒道。 尹云楼久久不语,思绪仍旧停留在前尘往事中。 润雨细无声,润蝶静静地望着他,不再说多说一句。 明镜如他,那段不可提的往事已让他尝到痛的滋味。而这个萧湘,她虽不知道尹云楼与之到底存在怎样的关系,但,萧湘如今的身份以及她在皇帝眼中的地位,都不允许他有丝毫逾越。 不可能的事情,永远也不会有结果!她想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润蝶转身离开之际,忽然想起了什么,背对着尹云楼,不禁轻轻微笑道“不知为何,看到如此活泼的萧湘,总让属下不禁想起四年前,在大夏始终陪护在您身边的那个灵气的红衣小少年。”又侧过容颜,对着他意味深长道“五爷,有些东西您需要分清。” 当即,尹云楼回神,不禁眉心一动。那一瞬好像让他想明白了什么,但惘然沉郁的眼眸又似乎没明白。 为何会突然提起那个红衣小少年,润蝶也只是灵光一现。 尤记得四年前,常青与大夏大战,双方死伤无数,连大夏皇帝谢文珏也战死疆场,尹云楼也被围困荒漠中,卫忠与章稷赶到时,只有奄奄一息的他与一名厮杀过度而昏厥的十几岁红衣小少年以及一片尸体。 回到锦秀宫面对手握重兵的裴元世种种挑衅威逼,那名带着面具的红衣少年也始终陪护在身负重伤的他身侧,直至大局稳定,尹云楼伤势渐愈,那少年才忽然消失。 而至此都没有任何知道那红衣少年来自何处,叫什么,真实模样是什么。当然,除了百般袒护他的尹云楼。 时隔数年,关于那名红衣小少年,尹云楼一直严禁任何人言论。可有些无法解释现象又令她与卫忠始终困惑。 比如,当年与裴元世对峙时,他明明身负重伤已无力再使用旭日剑,为何关键时刻还能用使出旭日剑,用剑生擒裴元世? 在荒漠中,他明明连拿起剑的力气都没有,为何倒地一片的尸体上皆是旭日剑留下的伤口? 那几年里,为何他总时不时消失不见踪迹? 是去做了什么事,还是见了什么人? 她深知自家主子极为重情重义,有人若有恩于他,他必能以命相报。 而对一个仅仅认识不到一个月的萧湘,为袒护她,不惜拿大夏做要挟,这其中的关系绝对不仅仅是对一个女子忽然起了兴致这么简单。 也或许那萧湘真与这红衣少年有什么关系。 所以,是恩,是情,他不能迷! 第53章 是我的人 常青的天,是变幻莫测的。 方才还是阴雨绵绵,现在已是晴空万里。唯有地上的小水滩和树木枝叶上低挂的水滴,还昭示着下雨的痕迹。 日光倾城,明亮耀眼的阳光将整座皇宫照耀的明艳无比,伴着雨后的清新,使得每个人的心情异常欢快。 萧湘独自一人进入皇宫,淡淡笑意的素颜上说不出的淡然与迷人,对自入宫就听到的“谋害二皇子,畏罪潜逃”之言论,脸上却十分坦然自如。 萧湘入宫的消息,早早传入皇帝贵妃耳中,闻得消息的皇妃柳子韵一等人,也都赶到昭宁宫焦急等候失踪许久的萧湘。 华英宫,正在由宫女上药的尹澈逸听到萧湘回来,立即不顾一切朝外跑去,心急的模样,连一旁的柳子晗也一阵心惊。 昭宁宫外,正由太监引进宫内的萧湘正要跨进门槛,忽然传来焦急的呼喊“湘儿!” 扭过头,就见从长廊急切冲来的尹澈逸。 没有任何意外,她再次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只是这次她没有挣扎,而是反手抱着这个大男孩,笑着安慰:“我没事,我回来了。” 莫名的,第一次因为别人的担忧焦急而感动。 尹澈逸紧紧地抱着让他日思夜忧、茶饭不思的姑娘,红着双眼几近哽咽:“你跑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拍抚着他的背,笑的甜美:“没去哪,就是酒喝多了脑子不好使,跑到后山玩了一天。”又松开他,看着他关切问:“你的伤好些没?” “托萧大小姐的福,二皇子的伤好的很!”忽然一个十分冷硬的声音想起。 是柳子晗。 站在尹澈逸身后不远处,一袭雪白衣裙,精致高雅的容颜,美的不可方物。 身上清冷绝尘的气度,与之前病怏怏娇态的她判若两人,看来身上难以治愈的“风寒”是痊愈了。 萧湘冷眼凝视着她,右手早已握成拳。 千午梦回之毒,尹澈逸的伤!若非场合,恨不能给她一巴掌! “子晗,这都是误会。”因伤势尹澈逸脸色仍旧些许苍白,望着柳子晗,劝慰道,那眼里甚至带着几分怜祈。 他受伤的两日来,柳子晗每日都进宫陪他,她的担心关切他如何不知,只是旁人嚼的舌根让她误信,他的伤真是萧湘所为。 柳子晗冷哼一声,看着居然有命回来的萧湘:“误会?二皇子难道忘记她曾经做过的事了吗?!”冰冷的目光藏着无尽的恨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柳大小姐有多护着二皇子,旁人伤了心爱的人,她必以死相讨! 然而只有鬼知道,萧湘没死,她心中有多震惊有多恨! “子晗,事情……”尹澈逸紧向前一步,欲相与解释。 “怎么,都打算让朕在里面等一天?!”突然,白锦龙袍加身的皇帝走到宫门口,双手负后厉声道。 一等人这才敛了气焰,纷纷朝九五之尊行跪拜礼。 “行了!都进来吧!”转身之际,又朝地上的萧湘没好气地看了一眼。 一旁跟出来的刘公公,心下却是一阵惊疑,皇帝素来好耐心,怎的今日就如此耐不住性子,亲自出门喊人,这真不像平日高高在上的他。 一切落定,皇帝贵妃莫汐端坐上位,皇子皇妃等人端立一旁,只有萧湘站在宫殿中央等候发落。 入门时,萧湘已向一直担忧她安危的柳子韵偷偷打了个“ok”手势。 柳子韵及贵妃见其无恙,方放下一直悬挂的心 只是二皇子被人重伤且险些丧命,凶手一直寻查无果,宫中又一直风言风语,她恐怕难逃其咎。 “说吧,那夜发生了什么,又为何失踪这么久。”皇帝高坐在上,手边的茶也未尝,望着萧湘,显然是耐心磨完了。 自己最看重的儿子遭人重伤,并险些丧命,她却失踪这么久,如今还安然无恙回来。没个充足的解释,他定饶不了她! 萧湘看着他,一如第一次面见他,一脸无畏,道:“如皇上所知,那夜宫里进了刺客,是我的仇家,朝我索命,却误伤二皇子。而我也被仇家拐出宫,被下了迷魂药扔在了后山,直到今日我才找到路回来。” 两句话,简单明了,听起来也很符合逻辑,然而再细究却疑点重重。 一番解释的确让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满意的,皇帝听到她这番浪荡言辞,气的险些拍案斥怒! “被仇人拐出宫,还只是被下了迷魂药?”柳子晗忍不住逼问:“能神不知鬼不觉入宫行刺,用剧毒刺伤二皇子,把你拐出去就仅仅是下了迷魂药?!” 凝视她,强忍怒火:“你哪来如此心善的仇家,冒死入宫,重伤二皇子,只把你下了迷魂药拐出宫游玩了一圈?!”咬牙切齿“荒谬至极!” 听到她用“拐”字,她就一阵好笑,她如今的武功都能和江湖上顶尖高手过招了,还有人能拐的动她! 说实话,那夜见到她惊人的武功,她吓的差点没认出是她。 萧湘扭过头,眼中含笑:“的确,我也很疑惑,我这仇家既然敢冒死入宫杀我,怎么把我拐到荒郊野外只对我下了迷魂药。” 看着她的双眼,笑的意味深长:“柳大小姐,你说该不会是那人用错药了吧,她那么想让我死应该会用这个世界上最毒的毒药,”嘴角不觉上扬“比如——千午梦回?” 萧湘歪着头,笑的轻盈:“我可听说那毒是大夏的禁毒,一般人可是得不到的。” 心头一震! 一双淡然的秋眸含笑自如,明明没有任何威慑力,却让她心中发寒发颤,令她惧令她畏。 然而当她无意看见萧湘发上的木簪时,更是仿被人当头一棒!错愕、震惊、呆怔,那一刻几乎让她昏厥过去。 “子晗,你怎么了?”见到柳子晗神情突然呆滞的尹澈逸,扶着她,关心道。 她缓缓回过神,强制自己收回目光,无所适从的她,想转过身却险些摔倒在地,吓的身边的人都扶去她。 只有萧湘察觉她神色不对,像是忽然在自己身上看见什么,才吓的这番模样。不觉间,翻眼想看看自己的头顶,却无果。 萧湘看着她,依旧说道“柳大小姐,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柳子晗借着尹澈逸的力道使自己站稳,却未抬头看她,冷笑一声,好似筋疲力尽了般:“萧大小姐好口才,我自愧不如!但是非黑白皆放在那里,皇上自有定夺!” what?! 萧湘惊讶,这就放弃置我于死地了?! 话我还没说完呢。 孰黑孰白,她二人心知肚明。故意提及千午梦回,无非是吓吓她,让她误以为自己知道所有,再逼她露出马脚。 她虽不知另名女子是谁,与之什么关系,但就凭千午梦回和大夏就足以令她身败名裂,甚至死无全尸。 用手指头都能想明白,当今圣上如何痛恨大夏,她一小小女子不仅私通敌国,还伙同敌国重伤二皇子,给她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她丢的! 可惜,她竟在关键时刻放弃了,是突然间识破了自己的计谋了吗?实在可惜。 这下好,球扔给皇帝这老狐狸。 “如果真如你所言,你被仇家寻仇,被人拐出宫,但二皇子因你受伤,你也罪责难逃!”许是看出什么端倪,皇帝的气消了不少,端起茶,质问。 某人故作轻松,还是没有正经回答皇帝潜在问题,道:“凶手没抓到,皇上判我有罪,我也无话可说。” “啪!”一只茶盏摔碎在茶几上,原本消气的皇帝此刻的脸却被气的煞红。 这话里的意思是他这个皇帝无用,连谋害亲儿子的凶手都没抓到,反倒拿她这个小丫头开刀了?! 宫殿内一干宫女太监吓的纷纷跪在地上,柳子韵与贵妃又急又气,怪这死丫头不会说话,唯有柳子晗此刻心下却是无尽期盼皇帝立即判她死罪。 忽然,重伤未愈的尹澈逸走到萧湘身旁,连忙跪地求情:“父皇,您担心儿臣,儿臣深受感动,但儿臣受伤一事真与湘儿无关,还请父皇网开一面,放过湘儿。” 看到跪在地替她求情的尹澈逸,萧湘此刻说不上什么感觉,那一刀有多深,她清楚的知道。现在伤势未愈又为她跪地求情,她有愧。 “她满口胡诌!万一真是她刺伤你呢,你还在这给她求情?!”皇帝气的直接站起身,呵斥道。 之前密探尹云楼、夜闯靖王府,他还没找她算账,今日又如此顶撞他,又一句实话也没有,真以为舍不得动她?! “不会。”尹澈逸连忙起身,似是发誓般保证,目光无比恳切:“父皇,湘儿绝不会伤害儿臣。” 这时,“莫怪臣女多嘴,当初萧湘是怎样一个人,二皇子不会不记得吧,曾经她能徒手杀死一个市井百姓,如今她也能为达某种目的重伤二皇子你。”一旁柳子晗忍不住再次插嘴,不置萧湘死地,她绝不善罢甘休! “不会!”尹澈逸猛地转身,“我说不会就不会!她萧湘是我的未婚妻,我信她!”毫无意识地,一把紧握萧湘的手将其紧紧护在身后。 无比坚定决绝的声音响彻整个昭宁宫,一切都好像被震得静止了般,只有“我信她”三个字久久回荡在在场每个人心中。 眼中的愤怒、无比坚定,大概是他这一生最清晰、最深刻的时刻。 萧湘缓缓低下头,看着那只强健有力的大手,有些失神也有些感动。 原来,被一个人奋不顾身的保护是这种感觉。 而被怒斥的柳子晗此刻却是一脸不可置信,这还是她认识的尹澈逸吗?!又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萧湘有人发怒于她,愤怒险些让她失去理智,让她说出——你所袒护的未婚妻都快成你皇叔的女人了?! 但她看向那根刺眼的木簪,硬生生忍住了。 久久,尹澈逸缓过神,看到几分失魂落魄的柳子晗,才恍然察觉自己方才的话说的太重。 手仍旧紧握萧湘,向她慌忙解释:“子晗,我……我的意思是湘儿早已变了,她绝不会恶意伤害任何人,更不会伤害我。你要相信她……” “够了!”皇帝突然打断尹澈逸,实在不想看他对一个臣子之女浪费多余口舌。对萧湘命令道:“你,跟朕过来。”转身便朝宫殿外走去。 众人虽担心她,但皇帝之命不能不从,只得让她跟去。 事态微妙,往往不值得注意的某个细节却能让事情发展过程偏离轨道。 柳子晗之所以突然住了嘴,不是意识到萧湘的计谋,而是那根不起眼的檀木簪。 因为那根檀木簪她认识,是她曾经向尹云楼要了不止一次的木簪!现今这根他视若珍宝的檀木簪却落在萧湘头上,意思她岂不明白! 人不在这,却用这根木簪严厉警告她——萧湘乃我的人,再动一个试试! 第54章 盘问凶手 昭宁宫外一处小花园 园中,花红柳绿,小桥流水,明艳的日光落在园里,一派生机。 朱红的游廊里,皇帝双手负后,望着寂静无人的花园,开口道:“现下无人,可以实话实说了吧?” 身后的萧湘,这才露出笑脸,走到皇帝身侧,仰面看老狐狸,道:“皇上,看来您也不——笨”皇帝扭头瞥向她,最后一个字就这样被生生吞进肚里。朝皇帝谄媚地笑了一下后,才进入正题。 “皇上应该见过那夜插在主子上带血的匕首,那把匕首是我追击凶手离开华英宫时故意留下的。” 皇上转身,看向她。 萧湘双手叉腰,面朝春意盎然的花园,任由春风拂面,淡雅的容颜依旧露着淡淡的笑。 “尹澈逸身中剧毒,我追击凶手讨要解药,没法顾及到他,只能将从黑衣人手中夺过来的匕首抛出,引起侍卫的注意。” “那解药呢?”深深睨着她,一顿“没追到?”随之鼻嗤了一声,又将目光落到眼前的风景中。 萧湘没吭声,默认了。 不然怎么整到现在才回来! “朕若没猜错,凶手就是柳子晗吧。”萧湘没回来之前,他不曾想到柳子晗,但在看到这丫头一回来就紧咬柳子晗不放,才恍然意识到这一点。 萧湘点头,依旧没吭声。 皇帝又扭头,问:“朕猜着凶手不止一个人吧。” 某人这才抬头,神情无比诚实:“就一个人。” 皇帝看着她眯着危险的眼,再次问:“真的?” “真的。” 皇帝再次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冷冷道:“柳子晗是什么底子,朕比你还清楚,你别告诉朕,你连一个小小的柳子晗都对付不了!” 以她的身手,莫说追人追到宫外,若真只有柳子晗一人,她连逃出华英宫的机会都没有。 萧湘笑嘿嘿:“倘若那时我的脑子是彻底清醒的,我自然能治得住她。可那天,您大儿子成婚,我高兴就喝多了酒,一整夜脑子都昏沉的很。” 又笑嘻嘻:“皇上您不应该像刚才那样想,您应该这样想,我若是清醒的,莫说解药,她柳子晗怕是连华英宫的门都进不了。您说是不?” 听起来是这个道理。 转过头,“真的?” 她笑着问心无愧地点头:“真的。再说,这种事我骗你于我也没什么好处。” 皇帝仍旧凝视着她的双眼,笑意盈盈、坦然自若的眼眸不见任何异样。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这才收了目光。 某人笑不露齿,“跟您我哪敢来虚的。” 怎知,方才被他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满含威胁杀意的眼神看着,内心是如何的忐忑难安,若再被他看一会估计半条命都没了! 尹云楼未告诉她实情,但她能在中了千午梦回后依旧活着,便说明他与下毒之人关系不一般。 并且,她也曾听她二师傅提起过,百年中千午梦回之毒与之解药只有神医谢文珏与其女谢灵月能配制出,这样一来尹云楼与大夏的关系自然不一般。 所以,那名黑衣人她自不能和皇帝说,否则老狐狸查起来必然会连累到尹云楼。 但是她还是漏掉一点。 “方才你提及大夏的禁毒——千午梦回,难不成柳子晗真有千午梦回?” 天知道,这一刻萧湘多想抽死自己,所谓给坏人挖坑很爽,可一直填坑也一直爽啊。 萧湘惊叹笑道“皇上您真会开玩笑,柳子晗要真有千午梦回,我哪还有命来见您呐。” 这回皇帝真困惑了,“那为何你方才对柳子晗说起千午梦回?” 此刻萧湘真想在内心把自己笑死过去。 “当时我对她紧追不舍,她没办法只得对我下了迷魂香,对我来说也是我命大,没有昏倒在她面前,昏倒前我滚落悬崖,不然我肯定要被她补刀子。” 说着就撸起袖子,雪白的手臂上赫然出现几条长短不一的划痕。 “您看,这就是我滚落悬崖被树枝划伤的。”捋好袖子,接着继续编:“方才故意向她提及千午梦回,主要是吓唬她,逼她自乱阵脚,然后诈她说出实话。” 又说:“您想,千午梦回乃是大夏的毒,有它就说明她和大夏关系匪浅,而您最痛恨大夏,如若她真有千午梦回,一来私通敌国,二来又重伤您亲儿子,您岂不让她死无全尸?” 又笑道:“反正入宫行刺一事她的确是干了,我故意朝她提及千午梦回,她自知是我在诬陷她,所谓做贼心虚,逼急她自会说出实话。” 看着胸有成竹的萧湘,皇帝不禁露出了笑脸,不无欣赏:“小丫头果然是越来越有脑子。” 某人却将戏演到底,双手抱臂,眺望着远处风景,忍不住叹口气:“可惜了,最后被她识破计谋,没能将真话诈出。” 洋洋洒洒编了这么多,她也不怕事后皇帝找柳子晗探查虚实。 还是那句话,大夏在皇帝这显然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只要她敢吐露半个字,她家整个丞相府也不够皇帝撒气。 皇帝扬了扬嘴角:“既知可惜,刚刚朕逼问你实情时,你为何不据实回答?”又正色,看着她“你是朕看中的人,你说出来,朕自会我为你做主。” 这回轮到萧湘笑了,转了个身,背靠柱子,抱臂看着皇帝,笑言:“皇上,您这话怕是连您自己都不信吧。” 说道:“您那亲儿子一直把柳子晗当宝一样护着,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我几句空话,您那儿子会眼睁睁看着您动她,而您也真能不顾亲儿子的阻拦去动柳子晗?” 皇帝不由含笑:“所以这就是你宁愿冒着被降罪的危险,也不愿吐露实话的原因。” 又转过身,身子伏在栏杆上,样子极为风轻云淡:“您那儿子是个倔脾气,这种事除非亲自从柳子晗口中说出,否则没有确凿证据,别人再怎么说也是徒劳。” 就像那天夜里一样,即便是亲眼看见,他也不愿承认,更何况旁人所说的呢?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中对她又有了另番认识。 想想方才,宁愿说出那句大逆不道之话,也不愿说出实情,确是个心思细腻、重情重义之人。 “他的确是个倔脾气。”忽然,皇帝开口:“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笑看萧湘“现今,澈逸真正当宝一样护着的人是你。” 萧湘扭头看他,不禁愣住了。片刻才回神,讪讪笑说:“皇上,您真高看湘儿,我与他可是属于水火不容的。” 看着眼前嘴上不愿承认的姑娘,皇帝只笑,不再说话,心中却是无比清楚,从平日看她与尹澈逸的相处,他能感受到这丫头心中有他那个傻儿子。 “皇上,如今真相已大白——凶手柳子晗,本是深夜刺杀我,却不小心误伤二皇子。对吧?”笑嘻嘻地问道:“要是没什么疑问,我可以走了吧。”皇帝那一脸看儿媳的慈祥表情,实在让她受不了,还是趁早溜的好。 皇帝笑着颔了颔首,哼道:“嗯,无事了,你先走吧。” 某人欢喜抱拳“得令!”便一身轻地呲溜走了。 望着那欢快的背影,皇帝忍不住笑出了声,然而就在萧湘快没影子的时候,他才想起另个事情,当下大喊“回来!” 就这样,解脱不到十秒,萧湘又硬被生生叫回来。再次接受“审查”。 第55章 哪个畜生 “朕怎听说,你不仅在酒楼偷窥尹云楼,还夜探他府邸?” 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萧湘故作惊怒:“谁说的?!哪个畜生说的?!您告诉我,我找他去!” 皇帝:…… “五爷说的。” 萧湘(装个样子):…… 真不怨萧湘破口骂人,还一下骂了他兄弟俩。 直到今天她才体会到,在他兄弟二人之间做人是真难,既要顾及这个,又不能惹怒那个,两边夹着尾巴做人,没点心理承受能力和智商,真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上,五爷的话您不能信,他完全是诬陷。” “诬陷?”他倒来了兴致,问:“他如何诬陷你了?” 萧湘抬起头,照着先前尹云楼嘱咐她的,实话实说:“那夜是他先派人到我房里找什么东西,我是好奇才跟踪了过去,本来是偷听的,后来就莫名中了拭忆香,然后就把听到的东西都忘了。” 又极力解释:“皇上你可千万别听他胡说,明明是他先招惹我的,不然我才不会没事跑他那找虐。” “他派人到你房间找什么东西?”皇帝疑心又起,关键时期他对尹云楼的任何动作都尤为敏感。 萧湘老实摇头:“不知道。”问题是知道也不告诉你,“后来我又回去把我屋里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东西。” 看着思虑重重的皇帝,萧湘故做好奇之色,咧嘴笑的猥琐:“皇上您知道五爷是想找什么东西吗?” 那样子好像在说,您要是知道您告诉我,我回头再帮你找找,找着了咱俩平分。 皇帝瞥了她一眼,怒道:“不该问的别问!” 顿时,某人就焉儿了。 但从皇帝仍旧迷惑的神情中,她断定,皇帝确实不知道尹云楼到底想从她这得到什么。 片刻,皇帝才回神,就继续盘问另件事:“那你夜探他府邸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某人的怒火又被点燃,极力申辩道:“皇上,他这根本是颠倒是非!”激动的连手都用上了。 “那夜我在城里偶然遇到他,是他把我领进他府里的。”又降了声音,心虚道:“然后我才顺便翻了翻他的书房。”又底气十足道“不然,以他府中的机关,我哪有命进到他的书房!” 这事虽时隔数天,但一想到尹云楼那晚对着皇上睁眼说瞎话,她就气不打一上来。 好像不过瘾,又继续倾诉着“结果什么也没查到,第二天早上也险些命丧他那九箭。” “九箭?”皇帝突然扭头看向她,眼中、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问:“你觉得他那九箭如何?” 眯着眼,气的牙痒痒:“简直成精!” 显然,那九箭给她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皇帝冷笑一声,目光落向别处,冷淡道:“成精的可不是他的九箭,而是他手里的旭日剑。” 瞬间,她一怔,眼中所有的不满恼火皆消失殆尽,只有一脸茫然。 “什么意思?” 皇帝勾起嘴角,看了她一眼,说道:“小丫头还是太年轻,太容易相信人。”他手负背后,估计她到现在还没明白尹云楼为何会突然领她进靖王府。 “靖王府很少留客过夜,且尹云楼向来对萧柳两家有偏见,可他却偏偏领了消失三年突然又回来的你入他府。”又道:“他那九箭朕见识过,不过是寻常箭支,但若有旭日剑的剑气加持,再由尹云楼他本人操控,那可就成奇箭了。” 看向脸上渐渐失色的萧湘,含笑问:“小丫头,这回想明白了吗?” 萧湘缓缓失了神,自心底深处升起的惊悚慢慢占据整颗心。 所以说,那夜他带自己入府根本不是因为夜深、好心收留自己一夜。而是故意引自己入府,目的是试探自己? 还是,杀自己。 眼前再度浮现那锋利敏捷而杀气腾腾的九箭,那样的凶狠,该不是简简单单的试探吧。 心,逐渐下沉,下沉到寒意无比的深渊中...... 她早该想到一点的,他即便对萧湘再好,他都是那个世人眼中心思深沉、冰冷狠绝的五爷。他反对攻打大夏,不愿兵权落入皇帝手中,而关键点在哪呢? 是自己! 无端的,心底一片慌乱。 “很多人都认为尹云楼是个极危险的人,原因就在于他的城府太深,擅攻心。”皇帝面浮风轻云淡的浅淡笑意,又对萧湘淡淡道:“你现在还太年轻,和他过招,自然斗不过他,所以朕只能提醒你,日后离他远些,莫被他表象欺骗,再中他的诡计。” 一番话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只见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对了,你要查他什么?”皇帝才想起重点。 萧湘瞬间回神,愣一瞬,强笑:“他派人到我那找东西,我自然礼尚往来查查他到底想干什么?” 皇帝再次露出死亡凝视“真的?”并道:“确定不是探查其它什么东西?” 他知萧湘一直不情愿为他做事,探清婚约背后牵扯的实情,未尝不是她的小心思。 萧湘迎着他的目光,坦然而不动声色地笑问:“那皇上以为,五爷那里有什么是湘儿值得查的?” 尹云楼不可信,难道他这个皇帝就可信了? 在这场局,他、尹云楼,都对彼此知道多少,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就好像这件事一样,尹云楼认为将实情告诉皇帝,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损失,可岂不知这让一个原本信任他的人对之产生隔阂。 而皇帝以为只要从自己口中得知真相便能知晓尹云楼的诡计,可事实上,皇帝除了对尹云楼的行为更加迷惑外,他什么也没得到。 日光普照大地,萧湘抬头,眯着眼望天空。 皆说他城府深,那么,如今的结果是否也在你的掌控之中呢? 眼前,不自觉浮现雨幕中那双含满淡淡柔软笑意的深邃眼眸。 第56章 落崖真相 一番交涉后,皇帝更加肯定此女的聪慧和胆识,对其也更加满意。 但对一个巧舌如簧之人,他自然也需要留着谨慎。 因而,日后若被查出今日之话有半句虚假,他也决不会轻饶她。 回昭宁宫,与柳子韵贵妃打过招呼后,萧湘便拉过尹澈逸回了华英宫,剩下的任由地下人议论。 至于柳子晗,此次被伤的是皇帝亲儿子,该如何处置,那便是皇帝自己的事情。 ...... “湘儿,你是不是心疼我了?”尹澈逸老实坐在榻上,任由萧湘为自己处理伤口,看着眉头紧锁的人儿,两眼抑制不住的喜悦。 一回到华英宫,萧湘二话没说便扒开他的上衣,查看伤势、处理伤口。 屋里的宫女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手脚利索的萧大小姐为一动不敢动的二皇子处理伤口,这阵势,日后也是个妻管严。 萧湘一直弯着腰替他整理伤口,抬眼瞥了他眼,冷哼一声:“没听见宫里人都说,你这伤本是我该受的,我替你上药,是我心里有愧,你自作多情什么呢。” 那人自不信她这话,哼声道:“口是心非。” 萧湘顿了,看着他几分苍白的脸上得瑟欠扁表情,惹得她又气又恨,若非见他伤的重,定抽他一巴掌。 低头继续手中的动作,同时没好气训道:“不过是受了些皮肉伤,样子竟虚成这样,回头让御膳房多做点好吃的,多给你补补!” 猝不及防,被人揽过腰肢,紧紧拥进怀里,萧湘愣住。一旁的宫女太监见这突来的状况,皆自觉地默默退出门。 安静的四周,只有彼此的心跳清晰可闻。 尹澈逸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人,闭目将脸紧紧埋在萧湘颈窝处的秀发里,没有任何声音。 但无声胜有声,那种沉默而又喧嚣的思念与担忧,萧湘却感受的真切。 她想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想念大抵也是如此了吧。 缓缓地,抬起双手轻轻地抱着他,不管最终他二人的结果如何,但能得他如此不顾一切地护着、牵挂着,她已是十分感动与知足了。 久久,尹澈逸将脸庞在她颈窝里柔腻地蹭着,低哑着嗓音说着:“见不到你的这段时间,我想的很多。我虽然不能保证日后会不会娶子晗,但有一点我却可以肯定,我不能没有你。” “湘儿。”他松开萧湘,深情地看着眼前姑娘,认真道:“我们——” “您不能进去,柳大小姐,柳……”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当二人扭过头时,已见柳子晗站在门口。 “子晗?”当下,尹澈逸松开萧湘。要起身,却被萧湘立即按下去。 “伤口还没包扎好,动什么?!”萧湘训斥他,根本没给突然闯进来的人眼神,便弯腰继续替尹澈逸整理伤口。 柳子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静看着屋内的两人,似乎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萧大小姐,别误会。我不是来找二皇子的,而是来找你!”冷言。 刚好,尹澈逸的伤口包好。 闻言,萧湘一阵惊讶。 怎的,那夜没打够,还想再来两招?! 悠然转身,笑不露齿,问:“何事?” “有话说。”冰冷的态度让人不禁一颤。显然隐藏的怒火不小。 有话说? 刚好,我也有话问! 又旋过身,指着要起来阻拦的尹澈逸,厉声警告:“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别跟来。敢跟来,咱俩没戏!”说完便扬长而去。 萧湘向来敢说敢做,他若真跟去,保不准以后都别想再见到她。但不跟去,万一两人还像三年前那样打起来,以子晗的脾气和武功定要吃亏。 一时间,尹澈逸心急如焚,不知如何为好。 出了华英宫,柳子晗便带着萧湘朝着无人的地方走去,直至走进一处荒芜破旧的废宫院。 萧湘独自走到杂草丛生的庭院中,双手别在背后,左看看右看看,既没人又安静,的确是个解决私密事情的好地方。 她转身,正要开口夸赞柳子晗会找地方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大巴掌便狠狠呼在脸上! 力度之大,险些让她昏厥过去。 萧湘疼地直弓腰,双手捂着火辣疼的脸颊,难受地让她红了眼掉了泪。 “知道疼吗?”柳子晗冷眼看着让她恨入骨髓的女子。 萧湘抬起头,眼里怒火盛起,直起身,忍不住就是一巴掌,但却被对方死死遏制住。 柳子晗紧握她的手腕,冷笑着:“是不是觉得有他在背后给你撑着,你就无法无天了?” 又抬眼看向萧湘头上的木簪,忍不住皱眉,无比厌弃道:“看看,连发簪都送了,还有这盘的发,多精致。”鄙夷地摇头叹息“可惜了,三年没再给女子盘过发,手艺都不如从前了。” “你什么意思?”萧湘惊愣地凝视着她。 柳子晗深表惊讶:“这话还听不出来?” 放开她的手,又恍然大悟般叹道:“我忘了,萧大小姐失忆了。对我和五爷那些情投意合、交颈而卧的日子都忘了。对了,我们居住的那地方叫什么来着,哦,叫桃舍。” 又一步步走向萧湘,盯着她,笑的异常美好:“那里有大片的桃花,我估摸着,现在它们还在开着呢。” 萧湘闭了眼,心口莫名的沉闷,难受的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真是奇怪!即便他们两人真有事,跟自己有一毛钱关系! 看着渐渐无比难受的萧湘,柳子晗伸出手,缓缓挟制她的下颚,恨意丛生说着:“我这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这么快不舒服了!我的好友,不如我再给你讲讲关于你的故事?!” 瞬间,狠狠甩开她的脸,双眼迸发出无尽的厌恶和狠厉! “我本来可以与五爷执手白头到老,而你却偏偏过来横插一脚,用你那虚伪至极的纯真面孔博取五爷的欢心,更用卑鄙无耻的手段让五爷彻底离开我。明明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可你却偏偏抢我挚爱!” 如恶狼般猛地抓住萧湘的肩膀,恶狠狠道:“你告诉我萧湘,我不该恨你!杀你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萧湘看着双眼猩红,几近疯魔的柳子晗。她此刻才明白,原来这才是她一直恨萧湘的原因! 看来,她还是将这具身体所牵扯的恩怨纠纷低估了。 萧湘不禁凄凉一笑,低声冷冷嘲讽:“他若真爱你,便不会因为旁人的插足而离开你。这只能说明他不是真正的爱你,你怪不得别人。” 刹那,怒火爆发,高声怒斥:“他不爱我,难道爱你?!” 她一把攥住萧湘的衣领,凶狠异常,喝道:“你以为他离开我,又百般护着你,便是爱上你了?!萧湘,你不要做梦了!”又目眦尽裂“他若是爱你,当初就不会向我透漏你行踪,借我的手杀你!” 瞬间,萧湘被震住,神情木然地看着对方,大脑凌乱地说不出一个字。 凄凉而又可悲一声笑,继续将最残忍的事实一一说出:“我承认,把你推下悬崖的人是我,可向我透漏你行踪的人却是五爷!他怕兵权落到皇帝手中,只有你彻底消失,他才能解决这个祸患!” 又恶狠狠道:“怎么?你不是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最懂他吗?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五爷到底想干什么!他对你万般好,不过只是把你当作一个无知的晚辈,一颗棋子!我与他相知相爱两年,他是谁,心里真正装的是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别以为带你到桃舍,救了你的命,送了你根簪子,便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别做梦了!我告诉你,他——” 突然!一个响亮的巴掌响起。瞬间惊愣欲语还休的柳子晗。 “你这分明是在嫉妒我。”萧湘一把推开她,镇静十足的眼神中透着几分狠厉。 柳子晗单手捂脸,对她这一巴掌和突然的话,一脸的不可置信:“我嫉妒你?!嫉妒——” “嫉妒尹澈逸现在更爱我,嫉妒尹澈逸会娶我而不会娶你。”萧湘双眼凝视她,目光冷静的出奇。 这绝对是柳子晗有生以来听过最可笑的话。那一刻她简直要被萧湘的盲目自信给笑死! 她笑的天花乱坠:“你真以为我喜欢那个小子?别开玩笑了,我柳子晗压根从始至终就没把他当回事儿过!要不是他整日缠着我,念及他二皇子的身份,我会正眼看他?!” 疯狂早已让她失去理智,什么所谓的大家闺秀、温柔贤淑,在这一刻孤傲自负占据了她所有。 萧湘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不禁苦涩地轻笑了一下,低语道:“对,他尹澈逸怎么能入的了您的眼!”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嘎吱声,被惊醒的柳子晗猛然回头。 门口,尹澈逸木然地站在不小心被推开的朱红大门旁,神情错愕恍惚,不稳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柳子晗满脸震惊与错愕! 又猛回头看向故意设计陷害她的人,双眼恨意怒火瞬间猖獗肆起,炽热的目光恨不能将她活吞! 萧湘冷淡地朝她笑了下,便与之擦肩而过。 谁想杀谁,谁想爱谁,谁又想算计谁!跟她有屁的关系! 怒也好恨也罢,话,还是留给想听的人说吧! 尹澈逸眼中有泪,伤痛而凄然地一步步走向让他付出所有心思和爱意的女子,不无可笑的说着:“原来你真的……” 萧湘头未曾抬一下,越过伤心欲绝的尹澈逸直接走出门,决然的背影独留他二人在这荒芜破败之地,让他们解释、让他们宣泄! 萧湘快步走着,一手摸了摸红肿的脸颊,撩起衣裙一角,扯下块薄纱,将其遮盖在脸上。 沉静如水的目光,望着前路,无悲无喜,坦然淡漠地令人望而生畏! 第57章 屋顶之上 太阳正值中天,暖暖的空气里,从远处飘来缕缕炊烟味,还有几声零碎的犬吠声。宁静微热的晌午时光,一如记忆中的那个模样。 萧湘坐在阳光普照的屋顶之上,手中有意无意把玩从头上取下的木簪。 望着深远无边的琉璃屋顶,想着,这个时间宫外的人家都在忙着做晌午饭吧—— 袅袅的炊烟,慵懒地徘徊在各家低矮的屋顶之上,安静的巷里只有两三只柴犬、到处觅食的鸡在有一声无一声地叫着,那样的时光是宁静安然的。 明艳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任人思绪翩跹。 萧湘回过神,又将目光落在手中的木簪上,沉静如水的眼眸,看不出在想什么。 片刻,直起身将手中把玩许久的簪子远远抛出,随后单手置于脑后闭目躺下。 柳子晗虽深恨于她,但关于她二人与五爷的一切,柳子晗为了尹云楼也决计不会向尹澈逸提及,除非她口中的“挚爱”仅仅是她口头上的“挚爱”! 但萧湘笃定,她柳子晗绝不会牵扯尹云楼丝毫! 不知过了多久,尹澈逸才从荒院中出来,回去的路上正巧看见躺在屋顶上的萧湘,便也一跃到房顶。 没有吭一句话,默默地躺在萧湘身旁,闭目晒太阳。 听见声响,萧湘懒懒地抬了抬左眼皮,瞥了瞥全身丧气的尹澈逸,见他不说一句话,便也重新闭眼继续假寐。 温热的阳光,有些静。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才响起一句话。 “其实,你早就知道子晗心中一直没我。”不知何时,尹澈逸睁开双眼,望着湛蓝的天空,落寞无神。 与柳子晗交谈完了,她承认了,而且没有任何掩饰——她对他从未有过一丝情义,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没有任何原因,就是不喜欢。 萧湘依旧没睁眼,调整了一下脑后、手的位置,冷漠中透着慵懒:“不是我早知道,是你自己很早就感知到,只是不愿只承认罢了。” 似乎是为了安慰他,双眼睁开一丝缝,淡淡道:“人心是最敏感的,对谁真心,对谁虚假,彼此的心都能感受到,只是你自己选择忽略那些感知。”望着深渊辽阔的蓝天,清澈的眸子却微微失神。 眼前,浮现的是那双始终含着点点笑意的深邃星眸,依旧那么温煦、那么柔和。但此刻,却觉得很远、很陌生,让她遥不可及。 萧湘说的何尝不对,长久以来柳子晗对他忽冷忽热,他如何感受不到,那份若即若离的冷漠之感也常常萦绕他心头,但因心中的那份真心喜欢,他选择去忽略、去麻痹自己,他想着只要他坚持不懈,他总能用真心打动她,等到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但如今看来,原来一切都是他想多了,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泪水渐渐模糊双眼,落寞、伤痛、沮丧一点点渗入骨髓。 第一尝到失去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忧伤渐渐弥漫四周,萧湘闭了眼。虽从未刻苦铭心地爱过一个人,但那种被欺骗以及失去的感觉,她却能感同身受。 明媚的日光之下,一只手缓缓移向另一只沉默忧伤的手,轻轻地握着。 没有一句话,但,却是最好的安慰。 温暖安静的阳光真是治愈忧伤的灵药,渐渐地,尹澈逸转过头,看着假寐中的萧湘,轻声问:“湘儿,会不会有一天,你也离开我?” 这一次,已让他开始害怕失去。 这个问题她没有直接回答,半睁开眼,望着耀眼的太阳,若有所思:“尹澈逸,还记得的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吗?”顿了一下“假设你一直走在充满阳光的平坦大路上,却忽然间下起了倾盆大雨,你会怎么办?” 片刻,转头看着他,“你不应该去问那些不幸是否会出现,而是应该问自己,‘假如那些不幸真的出现了,我有能力应付吗?’”清澈的眸里含着淡淡的笑意,是一种淡然世外、超脱世俗的理智与从容之笑。 尹澈逸望着这双澄澈迷人的眼眸,却觉得,里面隐藏了越来越多的东西,让他越来越看不懂、看不透,甚至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正在远离她。 恍惚间,他握紧她的手,虽然不是很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只要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这些不幸便不会出现。 二人重又闭上眼,静静地沐浴在春日的阳光里。 忽然,尹澈逸又扭过头,看着依旧用薄纱遮挡住脸的萧湘,才想起她脸上的伤,小心又心疼地问:“湘儿,你的脸还疼吗?” 萧湘不睁眼,凉凉道:“打你一巴掌试试!” 他不说话了。刚默默躺回去后又探过身,喊道:“湘儿,要不我给你吹吹?” “不用。” 又过了一会儿:“湘儿……” 当即,萧湘一个眼神杀过来,他才识趣地闭了嘴。 宁静安详的时光,美好的不像话。 记忆中,那天的天很蓝,也很远,阳光很暖,两人便那样闭目静静地并排躺在屋顶上,手握着手,轻轻的风里还飘荡着那句不咸不淡的告诫——“别说话,躺着;晒太阳,养伤。” 柔软、微醺的美好画面,注定镌刻有些人心头一生。 ………… 从昭宁宫出来路经此地的皇帝,忽然看见屋顶执手相卧的两人,不觉停住了脚步。 不知不觉中,爬上皱纹的眼角却湿润了,尖锐清明了大半辈子的双眼此刻也渐渐浑浊。望着相依的两个年轻人,埋藏心底的那份年少记忆也被轻轻勾起。 “皇上?”身旁刘公公见失神的皇帝,小心地唤道。 他回神。 刘公公往前一步,温声宽慰“皇上是想起雅姝公主了吧?”对皇帝的陈年往事,他显然深知。 皇帝未正面回答,理了理情绪,便对刘公公吩咐道:“去给柳丞相带个话,柳子晗之前身患病疾,一直待字闺中,如今病已痊愈,该给她找个好婆家了。” 不管是出于柳子晗所做的事,还是因为萧湘是他所看中的人才,在尹澈逸和萧湘相处的过程中,他也不允许其无关人等破坏他二人的感情。 而此刻也让他很明白,不管日后萧湘能否为他所用,但至少她是真心待尹澈逸。单凭这一点,他也会替二人扫除一切障碍。 . . . [题外话] 感情上又有谁是对,谁是错呢?不过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意难平而已! 第58章 深夜送药 二皇子深夜被刺一事算是告一段落,虽然宫中人和诸多大臣们十分疑惑这次皇帝未抓到凶手便这样轻易作罢,但也只是在底下议论纷纷,并无人敢在明面上提及此事。 而柳子晗,当夜便被柳丞相叫到书房,狠狠给了一巴掌后,并被告诫:“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孽!即日起禁足府中,直到有人上门提亲,出嫁时才可出这个门!” 旁人都不知柳子晗怎样心狠手辣算计萧家小姐,但皇帝和柳丞相却看的清楚,此次她误伤二皇子,皇帝没动她丝毫已是看在柳丞相忠心多年的份上。 而对于还不明所以然的柳子晗,此次满盘皆输! 萧湘自那日从宫里回来,果真听从尹云楼的话再也没出过萧府的大门,日日在家给老爹亲哥做好吃的,每顿皆花样百出,殷勤的都快让萧轺认不出他这个妹。 无事的时候便在院子里看看书,养养花。对于回来就不在的侍女小月,她虽没怎么问,却心中已大概了解。 唯一不变的,就是每天清晨醒来的第一眼,都能看见安静放在卧房桌子上的精致食盒。 一连小半个月,每日皆是准时准点。 这一点连萧湘都很佩服。 为了感谢每日黎明前摸黑入府给她送药的人,她决定这天要当面感谢他一番,毕竟在那个人手底下做事是很不容易的。 是夜,为了防止错过人来,萧湘一夜未睡,直到天快明时吹了蜡烛,躺在床上假寐。 月光很亮,透过窗户投进房内。 寂静漆黑的房间忽然一声细微的推门声,一个宽大的人影轻然入门,将手中食盒轻轻放到桌子上,便提走前一天提来的食盒。 离开时,又走向床上熟睡的人,站在床前透过轻薄的纱幔,那人睡的很安稳。 好久,才转身离去。 听到门再次响起,萧湘终于忍不住起身,望向门口,悄声喊道:“卫忠?” 昏暗的四周好静。 来人一顿,随即缓缓转过身。 依旧那身纤尘不染的素洁衣衫,借着月光,那人的轮廓渐渐清晰。 当即,萧湘一脸惊怔:“五……五爷?” 一颗心,已然又乱…… 他拎着食盒,一步步朝她走去,蛊惑的双眼含着点点笑意:“怎么,是我很意外?” 她怔了半晌,看着慢慢走来的尹云楼,内心一阵混乱。 她端坐了身子,强笑着:“五爷事务繁忙,我只是没想到这点小事,还劳烦五爷每日天亮前亲自跑来。” 那药每次她打开时都还是热腾腾的,从煎药到从靖王府大老远跑来,没有一两个时辰根本完不成。 况且每次煎药时皆要准时准点,过早她醒来药会凉,过晚天亮之前药送不来,更何况这近十日皆是如此。 尹云楼将食盒放下,束起床帏坐在床沿儿,伸出手要给萧湘把脉,当下萧湘本能地朝后退了几分。 他手一顿,抬眼看她,问:“怎么,身体不舒服?” 寂静的房间让她很不适应,调整了一下坐姿,几分拘谨地笑了笑:“没有,就是刚睡醒,有些没反应过来。” 可眼中的躲闪,尹云楼却察觉的很清楚。但他也没当回事,轻轻拉过柔荑般的手,低首替她把脉。 修长手指轻搭在皓腕上,指腹触及肌肤,一股清凉脉流自手腕流淌至心房,荡漾起层层涟漪。那心底莫名的安心柔暖再次被牵起,萦绕心头,使人愈发贪恋。 明眸便那样静静地凝视他,心却已翻涌成海,抑制在眼底的莫名委屈恨意也越发汹涌。 “身体恢复的不错。”那人把完脉便收回了手,便掩了掩被褥:“估计再过几日便可痊愈。” 心下念的却是谢灵月制的解药,再过几日便可制出,到时服过后定会彻底痊愈。 萧湘忙摄住心神,将一切情绪隐藏的不漏痕迹,强笑着:“五爷的药好,我的病自然好的快。” 片刻,又看向窗外提醒道:“五爷,时间不早了,您还是快回去吧。” 正拂袖整理衣衫的尹云楼闻言再次一顿,他抬眸看着她,眼中意味不明:“这么想让我走?” 漆黑的屋内,只有几束月光穿在彼此之间,两人相对而坐,那人还只穿了件里衣。一时间,萧湘只觉四周异常逼仄。 她硬着头皮笑着解释:“我只是担心五爷的名声,毕竟我一姑娘家,您在这呆久了,万一被别人发现,传出去对您多不好。” 尹云楼嘴角勾起魅惑的笑,缓缓向萧湘逼近身子,戏虐道:“难不成,你还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目光也从脸上缓缓往下移,玉颈生香,冰洁肌肤,若隐若现的沟痕,竟真让他起了几分贪念。 萧湘吓的当即捂住被子,讪讪而笑:“五爷您真爱开玩笑,湘儿就一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哪能入的了您的眼。”果真紧张起来,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尹云楼不禁皱了下眉头,起身收了玩味的笑,也不再逗她。 提起食盒,又嘱咐道:“药记得按时吃,好好休息。” 清冷的话里,竟藏着几丝说不清的落漠。 房门轻关,至此,萧湘一颗紧攥的心才松下。 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怅然若失地望着漆黑的床顶,内心的迷乱却迟迟无法平复。 自柳子晗将那些事告诉她后,每次想到“尹云楼”这三个字,她总会不自觉想到他和柳子晗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事,以及他和萧湘难以说清的关系,也包括他对萧湘做过的事。 若说对他完全没有芥蒂,根本不可能。 可理智又告诉她,她不是萧湘,她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无论他们之间存在怎样复杂难解的恩怨纠葛,她都是个局外人。更不应该让自己身陷他们之间的纠纷中,包括自己的心。 但当这个男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怎么心就又不坚定了呢? 尤其当他坐在眼前给自己把脉时,有那么一刻,她真恨不能一把抱住他,就像在皇家祠堂里那次一样,扑在他怀里,向他倾诉所有的不快。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她觉得一定是过去这个身体经常这样做——遇到了委屈伤心事,可以扑到他怀里,向他倾诉向他宣泄。 不然她为何一遇到不开心的事总会不自觉想起他?你我也只不过刚相识一个月,这种疯狂的想法是不该有的。 月渐西下,紊乱的思绪无以平复。漆黑里,起了身,端起依旧很热的药朝外走去。借着月色,走到高大繁盛的树下,将药熟练地倒在树根里。 放下药罐,独自一人倚坐在树下,靠在树上,抬头望着黎明前的夜空。 漆黑的天空,只有几颗星星在闪耀、附和草丛里的虫鸣声。清凉的风夹带晨露的沉重吹拂单薄的雪白衣衫,青草的味道,浓药的味道都为这无边的暗夜徒增孤寂…… 渐渐地,她闭了眼、逃进了梦里…… ………… 好久。 “湘儿?”“湘儿。” “湘儿,你怎么睡在这了?” 朦胧的双眼努力睁开一道缝,耀眼的日光刺的她睁不开眼,片刻才适应过来。 “哥,你怎么来了?”清晨的阳光照在树上,投射下来,形成一束束光柱。一下子,世界有了颜色。 萧轺扶起萧湘:“我过来给你说个事。”说道:“明日金国国王到访永兴,后天皇上将在南山的行宫为国王接风洗尘,爹和柳丞相等重要大臣都会参与,到时会很热闹,二皇子怕你在家闷坏,所以就请求皇上也让你去。” “金国国王?”这个名字让她耳熟。 “对,到时记得准备下。”又推着她往屋里走,催促:“你赶紧进屋穿衣服,小心着凉。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说完便急着转身离开,看样子八成是因为迎接金国国王之事。 金国国王,南山。萧湘望着消失的背影,不知不觉失了神…… 第59章 皇家马场 这天天未亮,萧将军便早早离家,安排南山之行,萧湘直到睡到自然醒才下床。 刚吃过早饭,尹澈逸便骑着马独自一人出现在了萧府大门口,连个侍卫都没带。 房中,萧湘从床头中拿出前日制好的白色香囊,收好在腰间便出了门。 萧府前庭院里,尹澈逸一袭玄青色衣衫,立在那俊朗非凡,负手抬头安静看天的姿势,竟觉他平添几分沉稳。 看来一场病,让他学会了不少。 萧湘从右侧游廊走来,一身淡蓝窄袖交领衣裙,长长的衣裙在空中轻轻飞扬,飘逸绝尘。淡蓝的衣衫,将她衬托的愈加淡雅出尘,清丽的容颜,淡淡的笑意,美的无法言说。 “好了?”走到面前,尹澈逸微笑看着自己的姑娘,询问道。 她微笑着点头:“嗯,就差一匹马了。” 然而—— “湘儿,府中的马暂时没有了。”萧轺从另个方向跑来,不幸地告诉老妹。 “没了?昨天不是还有很多闲置的马吗?”聪明如她,转头盯着尹澈逸,嘴上却质问萧轺:“哥,你确定没骗我?” 这回萧轺迟疑了,而尹澈逸也被萧湘两眼神盯的心虚至极。 然而,在审问无果的情况下,萧湘亲自去了趟马棚。空荡荡的,除了飞扬的干草,萧湘马毛都没看见。 最终,在两个大男人狼狈为奸下,亲哥顺利将老妹卖到了自己上司的马背上。 虽然心里很气被亲哥卖了,但萧湘在上马前还是舍不得地拥抱了萧轺,撒娇故意,嗔道:“哥,把我卖了,我可就不回来了,以后就没人给你和爹做饭了。” 萧轺却宠溺地拍打她的背,笑道:“不回来就不回来了,我和爹有人做饭。” 看着迟迟拥着不放的两人,一旁的尹澈逸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萧轺这才连忙放开萧湘,催促她上马。 ………… 春日的郊外,一派生机。青的山,绿的地,开阔视野、林山相依。飞舞的鸟蝶,也为历经严寒冰封后、再次重生的大地画上多情的一笔。唯一不足的,天上逐渐添了一层厚厚的乌云。 一匹马,一双人,马蹄轻慢,有说有笑。 所以当两人赶到马场时,时间已是晌午。 南山有社稷山庄——是为皇帝每年出猎踏青时所居住的行宫,山庄西边便是大型赛马场。 那里不仅饲养诸多矫健上品的进贡良马,还有诸多与马有关的娱乐项目,而其中最深受君王大臣、名门贵族喜爱的就是赛马和打马球。 偌大马场,四周彩旗飘扬,鼓角长鸣。赛场上,外圈快马飞驰,圈内马球横飞。 两个比赛同时进行,选手们精神饱满、激情四射,激烈精彩对决更迎来一阵又一阵欢呼雀跃声。 观赛席上,各世家名媛贵公子衣着光鲜亮丽、容光焕发。尤其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手上手绢飞扬,媚态万千,只为钓得俊俏有为的金龟婿。自然英俊矫健的公子哥们也不愿落后,使劲浑身解数、卖弄风流才情只为博得美人青睐。 一入马场,萧湘便被眼前奢华盛大、热闹非凡的场面惊撼到。环视四周,整个马场由高峰环抱,此地平旷宜人,的确是个玩乐的好地方。 马场外围由两国精锐士兵严格把守,山的外围也是由萧将军亲自部署的精英军队把关,自然这一点萧湘也看的清楚。 高架的主位观赛台之上,是皇帝与金国国王的落座之处,旁有莫贵妃、萧将军、柳丞相等几位重臣。 金盏玉碗,各色糕点水果陈列期间,激烈的比赛、可口的佳肴皆可成众人的谈笑点。 但在那尊贵的席位上唯有一人不曾开口说话,只端坐在席位上,静静品着茶,偶尔才会抬眼看看外面热闹的场面,显然这里的一切让他不感兴趣。 只是直到那人的突然出现,才让平淡的内心激起一片波澜,然而再看到她身边的人时,心中怒火瞬间燃起。 而身后静立的卫忠在见那无比亲近的两人,内心又是一阵忐忑,想着又有好大一股醋味…… 不可否认,一骑马,一双人,缓缓步入马场,虽只是绕着边围走,但他二人依旧引来不少人的瞩目。 男子气宇轩昂俊逸非凡、女子清丽淡雅气质出尘,骑马缓缓而来,那一幕不知惊艳多少少男少女,就连已婚的老夫老妻见了也不禁一阵羡慕。 直到走到次位观位台处,两人才停下。 下马之时,萧湘本要自己下,却被尹澈逸抢了先,直接将她从马上抱下来,这一亲昵动作不知又融化多少少女心。 看台上,柳子韵老早就看见入场的两人,开心的忙走下来,喊着多日未见的好友。 一见面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几日不见,又漂亮不少。”柳子韵抱着她又故意戏虐道:“看看你俩这一来引来多少人羡慕的眼神。” 她身后,尹澈清已走来。 萧湘松开她,笑的几分羞涩,嗔道:“哪有?你和尹澈清这对新人才是真正羡煞不少人呢。” 兄弟二人各自站在自己佳人身后,含笑着听两人互相调侃对方。 “看你俩这进展,要我说,你和二皇子的婚事趁早了了算了,也好早点进宫陪我。”柳子韵继续调侃道。 天天看他俩秀恩爱,不见有行动,她都替他俩着急。 当下某人便在内心翻了个大白眼,能这么调侃自己的——是亲闺蜜,没错了。 正当萧湘想好措辞要张口反驳时,却忽然被身后人大手揽过腰肢。 贴近身体,一双柔魅异常的笑眼看着她,低声道:“我倒觉得大嫂说的对,咱俩总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不如今日结束后我就去请求父皇把咱俩的事给定了。” 大庭广众之下,暧昧的姿势,真想抽他一巴掌。 某人强忍心中的火苗,对上他的视线,笑着低声切齿道“尹澈逸,你要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动手动脚,我非打断你的手不可!赶紧……”当继续训诘他时,却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一双阴寒到极点的眼睛。 瞬间,她不由怔住了。 的确阴寒到极点,但锋利目光中隐藏的怒火也能瞬间将她焚烧殆尽。仅那一眼,便让萧湘内心莫名慌乱失措。 她慌忙错开那人的眼,挣开尹澈逸,镇静地拉着柳子韵去了观赛席。 尹云楼会来这里,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虽然不是很清楚他为何会如此恼怒,但总觉得和自己有关。对他,现在只能能避则避。 但,事实上,她还是没能避开。 第60章 华阳公主 场上比赛进展的如火如荼,激烈不减丝毫。主位台和他们所在的席位很近,所以那边谈话声稍大些,这边便可听的一清二楚。 而尹云楼的目光,自那一眼后,便时不时停留在萧湘身上。 皇帝与贵妃自看到那俩孩子过来,目光也没从他俩身上离开过,看到如此和谐欢悦、又如此般配的两人,二人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彼此搁在心里的大石也总算放下了。 期间贵妃怕萧湘饿着渴着,时不时命宫女将面前好吃好喝的给她送去。 这边,皇帝与金国国王闲聊般地谈及攻打大夏。 从二人的言谈中,意思是金国也想参与此次的攻打,原因便是国王想为自己死去多年的妹妹——雅姝公主报仇。 而看皇帝的意思似乎也答应了。 这种结果,坐在旁边的萧将军听到后,甚感震惊,但当他再看一脸平静的柳丞相后,心中便已全晓——这分明就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 旋即又看向一旁静坐品茶、巍然不动的尹云楼,他才彻底反映过来,为何那夜他夜入将军府,与自己说那些话。 原来,皇帝与柳丞相一早就打了这个主意! 此事,心中虽极不赞成,但碍于皇帝颜面也不敢直接发声反对,只能忍到结束后再面见皇帝谈议此事。 而一旁始终未提一词的尹云楼,听到这倒不觉意外,金国的如意算盘,他早知道。唯一让他明白了一点——皇帝为何会特意邀请他这个从不过问朝政的闲散亲王。 这分明是当着诸多大臣的面给他的下马威和警示! 众臣皆知他尹云楼不愿攻打大夏,今日叫他来,又当着他的面谈论此事,目的再没有比这显而易见了。 可惜皇帝至今只知他嘴上极其反对攻打大夏,却不知他与大夏真正的关系。对皇帝和金国国王各自打的如意算盘,他心中自有对策。 说到金国,就不得不提这三国如何成了今日格局。 尹禛当年还未登帝时,曾在一次出行时邂逅一女子,此女便是金国的雅姝公主——一个因绝美容颜而流传金国民间的传说,后来因某种原因,雅姝公主流落常青与大夏国的交界处,并死于大夏国人的手中。 之后尹禛登帝,得知此事后,便不顾先帝遗训、下令从此与大夏解除盟友关系,同时也因着两国君主共同的仇恨,让这两国的关系越来越近。 逐渐,就有了今日的格局。 原本众人皆在品茶谈聊,却突然有一个红衣女子大胆走到尹云楼面前。 女子二九年华,星眸皓齿,妍姿丽容,两分直率、三分灵动、五分妖艳,虽是异族之相,放在常青,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倾世佳人。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一句话都不说?”她双手别再身后,带着少女应有的几分羞涩扭捏感站在他面前,大胆地问道。 自她入席来便见这个衣着简朴的男人一直默默喝茶不说话,糕点也不曾动,也不见旁人主动与他说话,但真正让她注意他很久的原因,还是因他身上那股非寻常人能比的气度。 在她看来,整个马场上所有男子的姿容气度都不及他万分之一。 这一行为瞬间引来所有人目光。 尹云楼抬起头,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除了那个丫头。 一身威严之气,令人生畏,沉静的眼眸透着寒意:“你是谁?” 这是他来此的第一句话。 女子心无畏惧,却被眼前人散发的无形威慑力压迫的开始紧张不安,自然还有莫名的心动,她不禁微微垂首低眉道:“我是金国公主……” “华阳!不得无礼!”忽然金国国王怒斥女子,连忙起身严厉训道:“此乃五爷,怎容你如此放肆!还不赶紧向五爷跪下磕头认罪!” 国王四十几岁,粗犷的面相甚是威严,身上珠光宝气,尽显雍容华贵之态。 这时皇帝忽然插口,为化解僵硬局面,对华阳慈眉善目地笑道:“原来是华阳公主,两年不见竟成了大姑娘,方才朕竟没认出你来。” 转身对旁边的国王劝慰道:“国王莫怒,我这五弟向来为人低调、言辞甚少,华阳公主也是无心之举,哪里提的上‘磕头认罪’呢?” 又顾及尹云楼的情面,转而对华阳笑说:“若真想赔罪,那就以酒谢罪、敬五爷一杯。” 皇帝此言并非是怕他金国,无非是顾及大国颜面,不想因一点小事伤了两国和气。 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恐怕尹云楼正愁着无事可拿来做文章。自然此事他必须把控住,以免被他拿去生事端。 这等插曲本来可以在皇帝亲自调和下就此翻篇,但偏偏尹云楼不肯领这情。 “华阳刚刚多有冒犯,还请五爷见谅。”原本凭借自己是公主身份而张扬的华阳,此时却在他面前卑躬双手恭敬举杯,心中莫名的心动和紧张溢然于表。 显然,她对尹云楼的名号早有耳闻。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如此高贵名声赫然的五爷竟这番素简着装。 自皇帝开口说话之时,尹云楼便低下头继续喝茶,此时面对一个尊贵公主如此周到的敬礼,他仍旧高冷地低眉喝着茶,桌上新添的酒更不动一下。 而身后默不作声的卫忠却是为主子捏足了汗。 渐渐地,在场的人都静了,肃穆紧张的氛围逐渐弥漫开来,连那边专心观看比赛的萧湘此时也不禁被感染到。 不经意回头看一眼,那边紧张局面已览于心。 看着始终无动于衷的尹云楼,皇帝心中怒气逐渐弥漫。 知他素来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但如今竟敢当着邻国国王及几个重臣的面丝毫不给他这情面,他是不是太过狂妄放肆,无法无天了! 眼看皇帝忍不住怒火发威时,华阳忽然走到皇帝面前跪倒在地,放下金盏,忙磕头,慌张:“皇上息怒,五爷许是身体不适,今日不能饮酒。” 又忙起身,跪着转向尹云楼,拿起酒杯目光极为诚恳道:“是华阳有罪,这杯酒华阳自罚。”随即一饮而下,干脆而利索。 一番行动,惊了所有人。 众人皆知,金国国王有个十分受宠的小公主,任性桀骜。但眼前这个小公主,却震惊了所有人。 除了突然静默不语的国王…… 此番反转,值得所有人在心中细品。 第61章 泼水事件(上) 此事算是彻底告一段落,华阳重又归席,但痴慕的目光再也没能从尹云楼身上离开过。 少女心事最是藏不住,席上稍微有点心的都能看出这位公主的心思。奈何尹云楼的脾气,众人皆知晓,所以这种争做“红娘”的美差事没一个人敢张口。 没多久,还是华阳按耐不住心动与喜悦,竟自己开了口。 于座上朝皇帝尊敬行礼,仍有几分羞怯,低眉问:“回皇上,华阳自小便听闻五爷的名号,而且仰慕已久。”微微一顿,忍不住小心翼翼问:“不知五爷可有婚配?” 少女怀春,那份喜悦、羞怯皆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道窗户纸彻底被捅破。在场的常青官员侍从,心中皆不得不佩服金国国人的豪爽与真性情,更钦佩这位公主的率真。 “华阳,休得胡言!一个姑娘家,知不知羞。”国王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如此直白,放下拿起的杯子,低声严肃训道。 再明显不过的请求,这是想让皇帝指婚,况且看国王的神色,明显也是打这主意。 那一刻,皇帝才真正恍然过来方才的一切。不过对于两国亲上加亲的做法,对尹禛自己又没有损失的事,他自然求之不得。 于是不顾尹云楼逐渐阴沉下的脸色,不禁对华阳大笑道:“原来华阳是看上了朕这不成器的五弟了。”又朝尹云楼看了一眼,开玩笑道:“小华阳怎么不早跟朕说,朕现在正愁着给朕这五弟寻个媳妇儿好好管管他。” 一个常青最尊贵的亲王,一个是金国最受宠的金贵公主,简直天作之合。 “皇兄,您多虑了!”放下手中茶盏,尹云楼阴沉着脸欲起身离开。 怎料忙被皇帝拦下。 故意抬高几分声音:“五弟此言差矣,眼看你就要而立之年,至今却仍未娶亲,朕怎能不替你的终身大事着想。” 又苦口婆心道:“如今连你大侄儿都已娶亲,就连你那二侄儿的婚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你却仍独身一人。先皇先后仙逝多年,你的事朕不去操心,朕怎么对的起他们的英灵。” 目光不觉落在不远处萧湘身上,听到皇帝提及先皇先后,尹云楼心中怒火不禁燃起。 转过身看向皇帝,眼底阴寒,语气生硬道:“臣弟之事,臣弟自有分寸,皇上事务繁忙,这等小事就不劳皇上费心。” 说完,就要走开,哪料,台下带刀侍卫皆不禁向前一步。 看这阵势,显然今日这事没个结果,皇上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也让诸位大臣看到,皇帝果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任何人都敢动,即便是先皇先后最宠爱的皇子,他也不放过。 “五弟这是说的哪里话,你素来逍遥无拘惯了,对这种事也从未放在心上过,朕若不操这个心,你何时才能成家立业呐?”皇帝笑里藏刀,眼里藏着危险,不徐不急道。 两人互不相让、巧言力争,无一人肯做出让步,也无一人提前撕破颜面,一时间场面难解难分。 这边一直投心看比赛的萧湘,被那边传来阵阵话语声的扰得再无全心看比赛,心中的气不打一上来——这皇帝也是管事管的宽! 管自己儿子的婚事也就算了,连别人的婚事也要横插一脚,当自己月老呢! 最终还是没忍住,向附近的山势看了看。在旁边人皆在全神贯注观看比赛时,低头朝身边的侍女俯耳道:“附近可有山泉?” 侍女谦卑点头:“有的,萧小姐。”又朝观赛台后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岭指去“那边就有,水十分的清凉甘甜,萧小姐若是渴的话,奴婢可以去替您取来。” 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又转身看向柳子韵,低声道:“我有点事出去一趟,等会儿就回来。”说完就起身离席而去。 很快便来到十分幽静的小山岭,走过乱石,翻过光圆的巨石,一口喷薄而出的泉眼赫然出现,雪白的水花清凉宜人。 忍不住捧来一口喝,甘甜润肠,清爽无比,果然好喝。从身边随手拽下一片大叶子,洗洗后盛了些水便往回走。 台上,两人依旧在为婚事谈论。忽然,一个欢快的声音传来,打乱两人的谈话。 “姨娘。”萧湘满脸灿烂笑容,双手捧着用叶子盛的水欢快走上台。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皆转过来。 “这是湘儿从那边取得山泉,湘儿尝了一口很好喝,所以就临时给您盛了点来。”她边走边对莫贵妃说道,完全没把在场其他人放在心上。 不过以她现今在皇帝和贵妃心中的位置,她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忽然见到萧湘跑来,被眼前争执弄得心力憔悴的莫贵妃瞬间眼前一亮,不无欢喜地向她伸手:“乖孩子,这点小事你怎么还亲自跑一趟,赶紧过来让姨娘看看。”那眼中尽是宠溺。 萧湘欢快跑过去:“好。” 哪知一不小心踩到衣裙,身子一倾,不偏不倚,叶子上所有水一滴不剩地泼到旁边尹云楼身上。 场面瞬间嘎然而止。 整洁的衣衫,湿漉一片,衣角还慢慢滴答着水,而尹云楼此时的脸,就像现在的天——乌云密布,阴郁的随时要下冰雹一样。 身后的卫忠一动不动、惊怔地看着“犯罪现场”,一脸惊愕——她也真能干的出! 片刻,贵妃才忙反应过来,忙推促宫女去给五爷拿东西擦拭衣服。 一时间,旁边的宫女太监赶紧过来收拾“残局”,一般尹云楼不说话、阴沉着脸,便说明即将有大事要发生。 众所周知,这位萧家小姐还曾得罪过这尊大佛。 正巧看见一切的尹澈逸忙赶过来,二话没说连忙扶起摔倒在地的萧湘,将其护在身后。 向尹云楼屈躬行礼,慌忙道歉:“皇叔,此乃湘儿无心之举,您切莫跟她计较。” “无心之举?”他眼不抬,望着地上,拿过太监手中的汗巾擦拭身上的水,周身怒火盛起! 冷哼一声,阴冷十足地质问:“皇兄,怎么今日发生在臣弟身上的无心之举这么多呢!”那怒火仿佛一触即发。 站在尹澈逸身后的萧湘却是一愣,这个结果显然是她未预料到的。 第62章 泼水事件(下) 这个意外,显然让皇帝也有些措手不及。 起了身,和气道:“湘儿向来鲁莽,做事无分寸,朕希望五弟别和一个小丫头计较。” 逐渐严峻的场面让萧湘很意外,于是走近尹云楼,站在他面前诚恳认错:“此事是湘儿的过错。”又道“那泉水很凉,五爷还是早些回去换身衣服,以免着凉。” 他忽然抬起眼,一双冷到极点的眼紧盯近在咫尺的人,极其冰冷道:“干了不该干的事,就想让我走?”那灼烧的眼神就像她刚来第一眼撞上时的一样,恨不能将她撕碎。 看到他眼里莫名的怒火,萧湘内心顿时就郁闷至极—— 什么叫“干了不该干的事”?!我好心帮你解围,你不仅不走、不感激我,反而如此怨恨地看着我,大爷的,我招你惹你了! 眼看,面前男人怒火要随时爆发,尹澈逸立即握住萧湘的手,将其紧紧挡在自己身后,言语强硬道:“侄儿知道之前湘儿有得罪过皇叔,但皇叔也已严惩过,此次湘儿完全是无心为之,请皇叔不要因旧怨伤及无辜!” 这样冷硬威胁的态度,对一个长辈来说实在是无礼至极,就连皇帝也有些看不过去。 “澈逸,不得无礼!”又示意旁人给尹云楼取了件披风,转身对尹云楼好言劝解道:“这件事,朕代这丫头向你赔罪,至于惩罚什么的,朕看还是免了。” 一双紧握的手,让尹云楼觉得异常碍眼! 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冷冷道:“这丫头还没过门呢!皇兄就如此护短,这要是日后过了门,皇兄岂不是要把她纵容到天上!” 又盯上萧湘的双眼,似乎话里有话:“我也是她半个长辈,她行为不检点,我这个长辈还动她不得了!”将手上汗巾一扔,冷绝道“今日若不罚她几板子,她是不长记性!” 当即,萧湘彻底一脸懵。 我行为不检点?! 我辛辛苦苦帮你就成行为不检点了?!我冒着临走前再惹麻烦的危险忙你解围!你就这么感激我?! 还真敢向我动板子! 尼玛,下次再遇到麻烦被我看见,我要是再帮你一次,尹云楼,我随你姓! 紧张局势一触即发,一旁的人觉得也是奇了怪,明明方才因为两国联姻一事,局势还未曾严重到这个地步,怎么来了个小小的萧湘,这局势立即就成了硝烟战场了? 连国王与华阳公主也不禁对这个女子起了兴趣,不仅让威震常青的五爷震怒至此,连皇帝也不得不拉下颜面为之求情,委实难以理解。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端起九五至尊的威严,再次对尹云楼好言劝说,言语不无威胁道。 “五弟说的什么玩笑话,既是自家人的事,要惩罚,自然要关起门来罚,怎可当着外人来罚呢。此事朕与你担保,回去后朕定替五弟好好严惩这丫头。今日你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也免得着凉,其它的事,改日再议。” 尹云楼诡计多端,今日却因为小小的一件事发怒至此、对萧湘不依不饶,他猜想必然是因为方才联姻一事惹到了他,才趁机借题发挥。 今日若不搁置此事,萧湘怕是难逃一劫。 不过此事他也别想就此逃脱,无论出于哪方面的原因,以他现在的年纪都该娶门亲,定定心,也省的他终日游荡在外无所事事。 话已说道这份上,若他尹云楼再不依不饶,那未免也太不识抬举。 看到僵持不下的兄弟二人,贵妃怕再起争执,急红了脸,忙推促示意一直站那不动的卫忠:“卫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扶你主子回去换身衣服!” 卫忠这才忙反应过来,接过太监取来的披风,替主子整理整理衣服,便扶着人走了。 临走时,尹云楼还恨恨地看了萧湘一眼,那样子仿佛这个女子如何得罪了他一般,日后定要跟她算清这笔帐! 毋庸置疑,萧湘在看到那一眼时,恨得直想冲过去拉着他破口大骂——大爷的!有本事别走,继续让你亲哥在这给你定亲! 人走了,某人的气儿还没消。 这种人,简直眼不见心不烦! 说句题外话,对于整件事而言,一旁一直默默不说话的卫忠看的最透彻。这件事吧,其实真没大家想的那么严重,只要萧小姐和二皇子分开,让五爷领走,一切万事大吉。 奈何,没人能看得懂五爷的气真正源于何处。 ………… 联姻的麻烦暂时得到解决,尹云楼二人回去也没骑马,徒步走在干涸的山涧上,脚底光滑洁白的乱石让两人走起路来东倒西晃。 卫忠手里拿着披风,低头默默地跟在主子身边。 今日主子忽然怒火大发,他深知是因为什么原因。 于是走到主子跟前,劝慰着:“五爷,属下知道您真正生气的原因,但萧大小姐毕竟是二皇子的未婚妻。”低头小心翼翼道“您这样,”喜欢人家“好吗?” 话他自然不敢说完,留得半句就是留条小命。 他一停,看了卫忠一会儿,看不出喜怒,也不知把卫忠的话听进去没,更看不出在想什么。 忽然,一句话也没说调头就往回走。 当即卫忠一脸慌张,忙追过去喊道:“五爷,您怎么又回去了?皇上让您回来呢?!五爷,五爷……” 天知道,此刻卫忠有多想扇自己一巴掌!好不容易给劝回来,现在又回过味,又跑过去找人去了。 可惜了,主子的步伐,他们这些下属永远跟不上。现在唯一祈求的,主子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 第63章 设计落崖(上) 这边,一切尘埃落定,萧湘正要转身回去,忽然有人喊道:“萧小姐,请留步。” 华阳一脸和善的笑容看着这个让她出乎意料的臣子之女,又看向皇帝尊敬行礼道:“看了许久的比赛,华阳一时技痒,听闻萧小姐乃贵国大将军之女,想必马术也十分了的。华阳不才,想与萧小姐比试一番,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突来的请求,国王始料未及,看向任性的女儿,严肃训诘:“华阳,不得无礼。方才萧小姐已受了惊吓,需要去休息,不许胡闹!” “国王言重,公主有此雅兴,说明我常青招待有周。”忽然,萧湘插口说道。又含笑看向皇上“在那看比赛看久了,湘儿也不觉技痒,皇上觉得华阳公主的提议如何?” 皇帝重面子,这样一个彰显国威的机会他怎会错过。 果然,皇帝露出笑容,看向国王劝慰道:“孩子们既然有这心,你又何必加以阻拦呢?” 又和颜悦色的看向华阳,一脸慈祥地笑:“正好,朕也想看看小华阳的马术如何,看看这两年有没有长进。” 国王欲再言,却被皇帝拦下,最终隐藏在心中的不安只能付诸桌下紧攥的拳中。得到应允,二人皆欢快谢恩。 为此皇帝还命人清了赛道。 闻言华阳公主与萧将军之女赛马,马场上众人皆忍不住探首以望,就连皇帝与国王也坐等以观。 上马之前,萧湘才忽然想起什么。 拿出腰间的白色香囊,递与前来给她加油的柳子韵,笑的一脸灿烂:“子韵,这是我为你绣的香囊。” 又拥抱着她,故意在她耳边偷偷道:“里面有惊喜哟,记得回宫再打开。” 那感觉依旧像个孩子。 柳子韵手握香囊,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笑的异常柔和:“天天哪来这么多惊喜。赶紧上马,赢了回去请你吃东西。” 这回,她只笑着,却没有回答。 上马后又看了一眼尹澈逸,一如平常般,忍不住嫌弃:“尹澈逸,你那武功还是太烂,回去赶紧好好练练。” 一句话也是让前来给她加油助威的尹澈逸哭笑不得,这丫头怎么什么时候都不忘损他呢? 无奈,只得朝她挥了挥手。 反正,等她回来,他就把订婚之事告与他父皇,她那么喜欢管着自己,日后让她天天管。 开赛前,萧湘朝马背上的华阳投以友好一笑:“华阳公主,请多多指教。” 承想,人家高傲一瞥,拽起缰绳就飞奔离去。 萧湘不禁翻了个白眼,就怕你不是这样的公主。 马蹄奔腾,尘土飞扬,偌大马场一红一蓝,跃马驰骋、竞相追逐。二人衣带翻飞,英勇飒爽之姿与高超的骑术竟皆不输男子,场上众人皆看的热血沸腾,自然皇帝对今天萧湘的表现十分满意。 对于萧湘而言,骑马简直小菜一碟。身居深山的三年中,她四师父——荀少枫荀大哥经常偷偷带着她溜出山。 一出去就是骑马,上山骑马,下山骑马,过河骑马,赶时间还骑马,久而久之这马术便被带出来了。 以致后来,马术若不精的话,就根本没脸、没机会跟他大哥出去搞破坏! 快马飞驰,两人不相上下,自然对一个高傲骄纵的公主她是没用尽全力。 两人并行,忽然,萧湘扭头对之说道:“华阳公主,此地虽开阔,但这赛道终究太拘禁人,不如你我冲出这马场,到外面较量一番,如何?” 华阳闻之,不禁扬起嘴角:“求之不得。” 显然她早有此意。 于是二人扬鞭而起,不顾马场侍卫阻拦,冲出马场。 见状,众人皆不由面面相觐,贵妃等人见了,心中却是一阵担心。随即皇帝便命人前去紧随,以防二人出了不测。 但,既是二人故意避开所有人,又怎会让人追上呢? 不一会儿,二人便冲出外围士兵把守的防线,因职责所在,把守将士也不敢擅离职守前去追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飞奔远去。 不到一刻钟,两人来到一个岔路口。 眼前,一条平坦宽敞、往前的大路,一条陡峭崎岖、往上的山路。 萧湘停下,看向身后的华阳公主,笑问:“眼前两条路,华阳公主想走哪条?” 盈着点点笑意的双眼,让华阳觉得那里藏着挑衅。 绝美的容颜显露着高傲:“自然这条山路。” 而后,萧湘便率先御马而上,身后的华阳看着迎难而上的萧湘,高冷的目光不禁流露几分阴险与狡诈,自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陡峭的山路,乱石横生,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滚落、马陨人亡。 但各怀心思的两人,无一人肯退出,直至一口气直奔山崖之顶。 就在萧湘第一个冲到终点时,忽然一个石子飞出直击萧湘的马蹄,顿时烈马失控,一阵惊乱后,萧湘竭力制衡无果,直接被甩飞,掉落云雾缭绕的深渊中。 华阳此时骑马缓缓向前,望着深不见底的深崖,以及淹没在云雾里的萧湘。 有一瞬间,竟让她觉得这一切,是否太过顺利了。 但,也仅是一瞬间。 “坏我好事者,皆得死!”终于露出原本的面目,阴险狠毒的面目与在马场上那个姑娘判若两人。 高傲狠毒如她,即便知道那水是萧湘无意为之,但终究是她打乱了好事,否则今日她与五爷的婚事定然势在必行。 你有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怨气已解,拽起马缰便心满意足的调头往回走。但,转过身的那一瞬,她怔了。 崖顶一处石壁之上,那人依旧一袭素洁衣衫,双手轻然负后,衣衫翩跹。深邃的眼眸从容且淡然,眼里嘴角的浅淡的笑意深不可测。 显然,方才的一切他皆看的一清二楚。 第64章 设计落崖(下) 从马背上甩出,萧湘借势落入深渊。 耳边凉风飕飕,飘浮的云雾极速上升,萧湘任由掉落。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望着逐渐远去的崖顶,内心不觉几分怅然与恍惚——一切……就这样解决了? 心中虽几分不舍,但某人还是在这凉风嗖嗖、万里无阻的高空闻到了自由的味道,一时胸中畅然舒爽无比。闭上眼,噙着嘴角的甜笑,舒张四肢,感受自由的味道! “萧小姐!”正闭目陶醉中,忽然腰肢被一只手揽住。 某人一睁眼,正见卫忠那张熟悉的大脸。 萧湘:…… 试求萧湘此时内心的心理阴影面积…… 震惊、呆怔、无法置信! 想骂人怎么办! “湘儿姑娘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卫忠这老好人一面安慰萧湘,一面用力拂去眼前云雾竭力寻找可降落的点,哪里看见某人一副生无可恋的脸。 话说,没有卫忠的话,以她出神入化的轻功从这里脱险,简直易如反掌,现在有他在简直是给她找麻烦,且不说已给她心中添了大堵! 卫忠俯身吃力地寻找落脚点,同时又要顾及萧湘的安全。而某人背对下方,双臂交叉胸前,闭着眼,一副淡定从容的大佬模样。 反正卫忠是没见到她此番模样,否则必然以为她疯了。 但眼下卫忠突然冒出来“救”她的这个结果,已让萧湘够疯一次了。 悬崖深地异常,周围悬浮的云雾迟迟不退,让人猜不出何时才能到底。 忽然,眼前云雾渐浅,以为是到崖底,然而眼前赫然出现一道极其狭窄的深壑,窄的只能通一人。 顿时卫忠心慌,以他的武功这简直会被卡死在里面。 耳边风瞬间阴寒,且仅仅是窄窄的一道。刹那,萧湘心惊,睁开双眼! 风驰电掣间朝卫忠借力翻身,同时一掌将卫忠击飞到石崖上,而自己则因救卫忠坠入暗无天日的深谷中。 同时一起窜入不知何时飞来的知微。 ………… 崖顶 “华阳公主好手笔。皇上看中的人都敢动,实在佩服。”可倾倒众生的盛世英容永远浮着风轻云淡的浅笑,不动声色看着眼前人。 身上俊逸温雅的风度,就像这山上的风一样,洒脱、飘逸,而又几分神秘莫测,那风姿就像淡看尘世的闲散神只,让人遥不可及。 此番风轻云淡的样子,看来对方才的一幕,仅仅当作了一场好戏来看。 华阳凝视着,皆道他城府极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他突然到此的目的她却不知。 露出几分笑,故意与之套关系,坦然而自信道:“这不也是五爷想看到的么,方才这女人冒犯了你,华阳这可是在为五爷出气呢。” 毕竟方才他因萧湘而大发雷霆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哪知他不禁一笑,只觉这金国公主太天真。 笑道:“这丫头的确得罪过我不少次,但,她毕竟是皇帝看重的人,我再胆大妄为,总不至于真去动他的人吧。”又笑的几分危险“倒是华阳公主,今日动了不该动的人!” 莫名地,华阳竟在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中,看到了不可名状的怒火! 一席话,让华阳心头一震。恐慌弥漫心头,此刻她才正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萧湘不仅是皇上十分看重的人,连最受皇帝宠爱的二皇子也将其视为至宝。你说,我若是把我所看到的,皆说与皇上听,你觉得会如何?”尹云楼嘴角挂着浅笑,对她洞察入微,平静似水的目光似乎能刺穿人心。 “你到底想干什么?!”慌乱已让她乱了分寸,原本对他的那份爱慕与痴迷,现下也只剩深深的恐惧。 早就听闻威震常青的五爷如何放浪不羁、俊逸非凡,可对真实的他,还是了解的太少太少。 “很简单。回去向皇帝放弃这场联姻,我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 华阳顿时恼羞。 尹云楼继续不徐不急道:“你应该明白,倘若皇帝真知道此事,莫说这场联姻,恐怕你父亲要与我常青联合出兵攻打大夏之事也要黄。” 对于这场联姻,表面上好像确实是一个公主单纯地心意于他,但这真正的背后,他却清楚地明白金国王怀着怎样的野心。 他又道:“回去告诉你那父亲,有些手段已经用过一次,便没必要再用一次。告诉他,尹禛虽不知道雅姝公主真正死因,可有人却知道。倘如他还继续对常青抱有野心,我不敢保证,金国的旗帜是否还能挂到明年。”素洁衣衫随风飘扬,淡然坦然的周身肆意散发的却是君临天下的凛然霸气。 别问他哪来的勇气说出这种狂妄之言,因为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一个从来不问朝政、无权无势的闲散亲王,为何会知道他们此等私密的意图? 又为何会知道雅姝公主的事情? 华阳无从得知,前所未有的,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如此可怕、令她畏惧。这个男人简直比表面还要神秘可怕百倍! 最终华阳扬鞭含怒而去。 这个男人真非一般人能惹得起的! 尹云楼立在原地,目送那人离去,心中隐藏的怒火才逐渐消散。 金国国王野心勃勃,处心积虑多年,怎么这个女儿如此愚蠢,关键时刻还真会给自己亲爹找麻烦。 不过若非顾全大局,以尹云楼的脾气,动了萧湘,她如何也是走不出这里! 思绪至此,才忽然想起卫忠,于是忧心再起,立即迫不及待飞身入崖…… 石崖上,只有卫忠一人在那焦急地等什么,却独不见那个人的影子! “她人呢?!”尹云楼飞落下急切走向卫忠,深切的担忧溢于表,心中的恐慌再次猝不及防袭来。 当即卫忠跪在地上,不尽惶恐与自责:“回主子,萧小姐为救属下掉下了深谷中。” 哪里还有废话,当即奋不顾身飞入深不见底的深谷之中。 无尽的恐慌与慌乱再次占据整颗心,乱了心绪、失了理智,一颗心念的皆是她的安危。 第65章 残月知微 萧湘一路下坠,直到将近谷底才有突出的石壁与杂乱的草树,依借这些,脚下几经轻点,便稳稳飞身落在石崖上。 站在巨石之上,她抬头环顾四周。 此地巍峨高山相连,绝巘入云,不见其顶。头顶郁结的青烟,云雾莫辨。峡谷之中,乱石林立,怪柏多生,也有悬泉瀑布飞漱其间。 清荣峻茂,空谷偶有猿鸟传响。 这里俨然人间绝境。 此时晨昏莫辩,昏暗的天色仿佛随时入夜。恰巧此时,萧湘身觉异样,立即盘腿而坐调理生息。 千午梦回之毒,已在她体内近半个月,尹云楼送的药她一口未用,一直靠自身深厚内功调理压制。 此毒她了解,其实连她自己也未曾想过,竟可仅靠自己的内功将毒压制至今时,这一点倒让她十分疑惑当时尹云楼如何治疗她所中的毒。 片刻,身体恢复如常。她睁眼,静静凝望眼前。 此处野生草木众多,且潮湿阴暗,想必这里一定有大量奇珍异草,如此,治愈千午梦回之毒的草药在这里能否找齐也未可知。 值得一提,千午梦回之毒的确只有谢文珏父女能制能解,但那也只是世人传言。 所谓人外有人,谁又会知道在常年隐居深山中的另一位医术高超者也会制、解千午梦回呢,而她也正是这位老医者的徒弟,自然也知道千午梦回的解法。 站起身,又抬头望了望上空,寂静之空,无半点人迹。 秋眸沉静,这次怕是真的彻底逃脱了吧。 脚底一点,轻然落入谷底。 正要起步往山林中走去时,忽然听见头顶一声鸟鸣,抬头一望,竟是盘旋的知微! 毋庸置疑,见到知微的表情与见到卫忠的表情毫无二致。 她就纳闷了,永兴这座城她就如此难以摆脱吗? 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大活人,这又来一只堪比人精的鸟,老天爷就那么想让她留在永兴?! 片刻,某人梳理一下情绪,然后朝知微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伸手,像亲妈唤儿子一样呼唤道:“知微,乖,到姐姐这来,姐姐这有好吃的。” 某鸟扑打双翅,高傲的小眼神看了她一眼,不予理会,扇着翅膀就往前飞了去。 真不是萧湘多心眼,知微这只鸟实在太通人性,且有时比自家主人还神出鬼没,今日她若不把它困住,难保它不把自己的行踪带给它的主人。 于是暂且放下寻找草药之事,忙着追知微去了。 乱石横生的山谷间,萧湘灵活跳跃,却如何也追不到知微,那鸟也只不慌不慢地飞着,不飞高也不飞走,似故意引领萧湘一样。 追赶好久,知微才终于在一座十分陡峭的山脚停下,那山的左边并有一泓清泉自上流淌而下。 知微停落在爬满山壁的不知名树藤蔓上,两个小眼盯着一步步走来的萧湘。 竟不跑了?! “好知微,乖,在那别动。”萧湘一脸讨好的笑容,向知微缓缓伸出双手,欲一把抓住它。 见它果然一动不动,于是立即向它全力一扑——瞬间,眼前一黑,跌进了厚厚的藤蔓里。 再睁眼时,发觉自己身处漆黑一片的山洞中。 暗处,知微飞到跌倒在地的萧湘面前,似关切般地鸣叫了声。她有些吃痛地从地上爬起,透过藤曼穿过的几束光落在脸上,这才发觉原来这藤曼后是个山洞。 知微再次鸣叫,在她眼前盘旋两下,又朝深不见底的洞内飞去,那样子就好像在指引她什么。 一时间,萧湘也起了好奇。 今日知微的行为,的确有些反常。 阴寒潮湿的山洞内,伸手不见五指,萧湘扶着石壁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时不时也会踩到坚硬东西。 未久,腰间忽然亮起,萧湘这才想起那块白玉。 取出那玉,举在眼前,方看清洞中的一切。 幽深的山洞,除了脚下的乱石以及凹凸不平的墙壁,再无其它特别之处,就连原本猜想的毒蛇蝙蝠类的虫兽也没有。 不多一会,一鸟一人便到了头。 萧湘手里拿着发光的白玉,看着突然就尽头的大墙壁,一脸懵—— 这里到底有什么,我为什么要跟着一只居心叵测的鸟跑到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然而,内心的牢骚还没发完,手中白玉便出现了异动。 缓缓地,那玉似受了什么控制般,从萧湘手中慢慢挣脱出来,自己悬浮在空中,接着,脚下的地面也忽然出现晃动。 当即萧湘移开了步子,低头看着平坦的连颗石子也没有的地面。逐渐,那块晃动的地板“哐”地一声!瞬间分裂开,下面赫然出现一个方形大黑铁盒。 萧湘缓缓蹲下身,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铁盒子——那铁盒周身通黑,上面粗糙的纹路与角边处的锈迹,显示着它已有许多年岁。 她缓缓扭着头,望向不知何时落在肩头的知微,愣愣问:“这就是你千方百计带我来这的原因?” 某鸟偏着小脑袋,一副骄傲的小表情对着萧湘点点头。 望着那鸟,这一刻萧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无奈叹口气,索性伸手一把打开铁盒子—— 瞬间一把通体银身的精致剑柄出现在萧湘眼前,以及一本老旧的红皮册子,书封题字——残月剑谱。 那剑柄雕工精湛,上镶有大小不一的五颗小白玉,五玉包围的一个半圆孔。除了纹路精细,周身银色材质,做工精巧外,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她不由一怔,这剑柄怎么…… 不及思考,霎时!悬浮的白玉突然昼光一现,瞬间化作一道白光注入那圆孔中! 入定的那一瞬,强光一扫,一股巨大力量瞬间将一人一鸟击飞,当即萧湘口吐鲜血,知微却未受到任何影响。 萧湘惊奇了,擦去嘴上鲜血,不顾重伤艰难爬起身,再次蹲到那剑柄前。 此时强光已退,那形如残月的白玉此时正十分吻合地嵌在那半圆孔中,同时散发皎皎白光,像极了天上的月光。 更让萧湘惊奇的是,剑柄好似被人重新打磨一般,此刻周身银光流转,精细的纹路如流动的星河,就连那几颗小白玉的表面也变得晶莹透明,若再细看还能看见蕴藏在里面的璀璨星云。 淡淡银光萦绕,一下子充满了灵气。 第66章 山洞失心 她望着那无剑身的剑柄,一时失了神,不觉间她缓缓去拿那剑柄。 冰凉刺骨的寒冷漫入掌心,直至心扉,盯着剑柄,她逐渐失了魂。 为何这种感觉和这把剑柄如此熟悉? 剑柄缓缓入手,剑柄之下,逐渐凝结出一道白色剑气,慢慢地,形成虚幻而锋利的剑身。那一刻,魂失九天,某种情愫翩跹而来,遗失的记忆在此刻也纷至沓来…… 霎那!眼前白光一现,炸裂的头疼与撕心裂肺的心疼,让她立即扔下手中的“恶魔”,去抱紧欲要炸裂的头颅。 与此同时,放有剑柄的铁盒立盖、地面紧合!一切都好像未发生一样。 而无尽的漆黑中,萧湘却生不如死地蜷缩在地上痛苦地直打滚。 泪水决堤,心头撕心裂肺的绞痛让她生不如死,脑海极速闪现的画面却仍不肯饶过她般不断切换、填塞! 红衣小少年,全身是血的白衣男子……还有遍地的尸体,红色的剑! 终于再也忍不住内心剧烈的疼痛与近似绝望的恐慌、担忧、害怕……,抱头仰面撕心裂肺、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尹云楼”这个名字。 此时,一片火红的光亮出现在那头。 “湘儿!”急切的呼喊,好像世间再也没有比这个人更重要的了。 尹云楼持剑迅速跑来,却见到跌倒在地痛不欲生泪流不止的萧湘,刚蹲下身抱起她时,已被眼前人紧抱住脖子。 那人哭喊不止,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他的名字。 心疼、慌乱,尹云楼蹲身紧紧地抱着她哄着:“湘儿不哭,我在。” 那一刻她彻底乱了心智,抱着他的脖子,一双火热的唇已疯狂吻在他清凉的嘴唇上。饥渴、恐惧、疼痛全部付诸于火热的吻中。 尹云楼怔了一瞬,狂热的香吻瞬间勾起藏在内心深处的饥渴。于是那一刻,山崩了,地裂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了,只有给彼此疯狂而火热回应与向对方的无尽索取。 内心深处,某颗封埋的种子终于在此刻萌发、破土,直至疯狂缠绕整颗心房…… 旭日落地,一件淡蓝衣衫悄然落下,直至一只冰凉的手自香肩上缓缓下移时,迷失理智的萧湘才渐渐恢复神智。 她缓缓睁开双眼,一双轻闭冷峻眼眉近在咫尺,而自己却正紧紧抱着眼前人与之…… 当即,如雷轰顶!她松开手,一把推开眼前人,那一刻,正享受欢愉的尹云楼愣住了。 萧湘手攥被褪开的衣襟跌坐在地上,一脸的恐慌、错愕地看着与她热吻的男人,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她实在无法相信和接受。 突然安静的四周,让萧湘无所适从:“五爷,我……”她泪痕满面,看着他,慌乱地想要解释。 然而当继续开口解释时,那人忽然一把将其扑倒在地,惊恐间,双唇已再次被紧紧覆上。十指相扣,火热的身体紧贴身上,唇齿交缠。只是这次的拥吻却多了深深的怒火,尤其越挣扎这怒火越盛。 火热的气息喷拂在肌肤上,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渐渐地,呼吸变得艰难,体内忽然像被人注入冰寒般,让她异常寒冷。她不再反抗,也没有了力气再反抗。 逐渐地,尹云楼才发现她的异样,身体的微微抽搐,让他内心的欲火逐渐消散。 起身,一把将人儿拥入怀里,一手握着她的手腕,替她把脉。 结果是,千午梦回之毒发作加上身受重伤。 当即,尹云楼一阵懊恼!将地上的衣衫披在她身上,拾起旭日剑、抱起萧湘便匆匆出了洞。 出洞的路上,衣衫不整的萧湘一直紧紧缩在他怀里,神志不清。 第67章 与她解释 出了洞口,尹云楼将脸色愈加苍白的萧湘轻轻靠在溪边的巨石上,放下剑,替她整理好凌乱的衣衫,便为其输送真气压制千午梦回之毒,替她运功疗伤。 许久,萧湘才渐渐好转,睁开眼看到尹云楼的第一反应却是惊得抱紧衣服往后退。但,当即被尹云楼握住了皓腕。 空旷寂静的山谷,除了断断续续的猿鸟啼声,便是身边缓缓流淌的泉水声。沉静深邃的眼眸盯着她,问:“身上的重伤怎么来的?” 方才的状况显然对她造成了心里阴影,她只警戒盯着他不说话。 “华阳做的?”锋利的眼眸忽积了怒气,那样子好像是——若真是华阳做的,他能立即跑到她面前一剑杀了她似的。 萧湘慌忙答道:“不是。”弱了几分声音“是我刚才从上面掉下来,不小心摔的。”澄澈的眼眸此时却藏了几分惊怕与小心警戒。 可那眼里的东西却让尹云楼很不舒服。 松开她的手腕,就地盘腿而坐,抬头望了望四周的山峰,忍着心中的不快。 片刻,才又重新凝视着她,开口向她坦诚:“刚才的事,是我的错。” 在山洞里的那份火热,早在随着他为萧湘运功压制毒素时,已被山谷里的阴凉之气吹散。 只是当他再细想方才的冲动时,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即便方才想到她与尹澈逸在一起亲昵的画面让他莫名地很恼怒,但他也不至于荒唐到真想要了她的冲动。 萧湘蜷坐在石旁,抱着身上的衣衫静静地看着他,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沉静似水的秋眸里依旧藏着莫名的疏离冷漠。 对于刚才的事,其实她自己也有错,若非是她先失了理智也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 然而方才突然出现在脑海的那些刻苦铭心的画面、心头歇斯底里的疼痛感,以及对他忽然产生无法名状的贪恋,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些到底来自哪里。 是来自这个早已魂亡的身体?还是来自自己灵魂深处?或者说,有那么短暂的时刻,让她分不清自己是萧湘,还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罗依依。 此刻,再面对所有的一切,她是彻底凌乱、迷茫的…… 但有一点她很肯定,过去的萧湘真的很爱这个男人,爱到深入骨髓……然而这个男人却为了自己的利益算计了她。 片刻,她撑着石壁,默默地从地上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站住!你要走哪去?”看出她要离开的意图,尹云楼立即起身,用着命令的口吻。 第一觉得这丫头的脾气越来越倔! 她停下,“离开。去我该去的地方!” 至此,尹云楼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落崖是她故意为之,目的是借此彻底逃离这里! 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处惊不变的脸色,厉了目光,不动声色质问:“你早就做了这个打算。” 她沉默不语,冷漠的神色竟让尹云楼险些认不出是她。 逐渐,心中怒火又莫名升起,所以这件事她也一直瞒着他! 换言之,今日若不是他不放心她,又突然折回来,他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了她是吗?! 史无前例,尹云楼第一次觉得这丫头反了! 怒火冲天,他一把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死死抵在石壁上,单手扼制她的下颚,两眼猩红,恨的咬牙切齿:“你怎么敢?!” 明明是想说“你怎么忍心”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换成“你怎么敢”。 但她就没有怒气了么?!忍不住恼怒,高声质问:“为什么不敢?三年前萧湘便无端被柳子晗推下悬崖,难道五爷不知道吗?!消失过一次的人,再消失一次有区别吗!”睁大的眼眸,积了水雾恼恨又冷漠地看着他。 他与柳子晗曾对萧湘做过的事,她一直记着! 话音未落,一双唇已堵在嘴上。 这次没有愤怒,也没有狂躁,只是平静而深情地轻啄她的唇,柔情且缠绵,但那里面也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疼惜和愧疚。 一时间,萧湘呆怔在了那里,任由眼前人的亲吻,呆滞的目光落在那人深锁的墨眉上,那一刻,就好像自己看懂了隐藏紧蹙墨眉背后的伤忧与孤寂。 一颗心微颤,却是说不出的心疼与不舍…… 许久,他才缓缓停下,捧着她的脸庞,再也藏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慌与害怕,凝望她的眼眸,忍不住低沉道:“正因为消失过一次,所以我不允许你再消失第二次。” 那双原本阴冷、锋利的深邃眼眸,此刻却满含柔软与深情、近在咫尺地凝视着她,以及一句“不允许”让萧湘的内心瞬间化作一滩柔软的春水。 恍惚也好,怀疑也罢,一切好像真的都抵不过他的这一眼柔软与深情。 那一刻,不知哪里出了松动,心底对他最后的一道防线彻底崩塌,隐藏心里十多天的委屈、恨意、怀疑、愤怒皆伴随眼眸的泪水一块涌流而出。 泪眸望着他,紧抿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尹云楼凝视着她,眉眼之间尽是不舍与疼惜,倾过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抱着她亲吻她的发,在她头顶疼惜安慰着。 “我知道,一定是柳子晗与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让你如此气我。当初我的确将你的行踪透漏给她,但从始至终我都不曾想过杀你,我不过是想借她的手,让你在世人眼前消失,使你摆脱这场婚约,彻底让你摆脱你不喜欢的永兴。但,我没想到,关键时刻我却没能救回你。” 又将她抱紧一分,心疼的眼眸刻满深深自责:“一切是我之错,我不该拿你的性命开玩笑。” 当初的那个决定是他有史以来最后悔的一个抉择,倘若能重来,他绝不会对她说‘不’,只要她想要的,他都给。 即便是世俗所不能忍的,只要她平安、开心,他都会给她。不过是因为当初的怯懦与莫名的孤傲,让他对她横眉冷对,令他整整失去她三年。 松开她,低头深深凝望她的眼眸,无比认真:“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我尹云楼可以伤任何人,但绝不会伤你一毫。无论过去、现在,抑或以后。” “五爷骗人,之前你还想用你府里九箭杀我。”那人儿仰着脸,一双澄澈的泪眼几分固执地看着他,嘴里气说。 明显,她对皇帝与之说的话一直耿耿于怀。 那一刻,他不禁温柔笑了,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珠泪,问:“这件事是你后来自己想明白的,还是经旁人指点想到的?” “皇上告诉我的。”她看着他。 想来也是,除了他那好皇兄朝他泼脏水,以这丫头单纯的头脑怎会去怀疑背后是他捣的鬼。 他轻笑:“你忽然回来,武功又高出许多,我自然要探探你真实的底子,倘若我真想杀你,那最后一只箭你是如何也躲不过的。” 姑娘低下头,若有所思自顾点头:“好像也是。” 九箭后来的威力震撼十足,但却在最后的关头却忽然弱了,就连最后一支箭的方向也突然出现偏差。 如此?那估计是他干的没错了! “湘儿。”忽然,尹云楼低头轻唤她的名字,深邃柔情的眼眸凝视着她:“不管柳子晗与你说了什么,我与她都只是过去,既是过去便不再有任何纠缠。” 绵绵爱意、柔柔温情,那样深沉真挚的目光或许连他也不自知。 柔情似水的深邃目光,就像一汪春水,让人一不小心沦陷其中。心神荡漾间,更有说不出的感动。 那双历经沧桑的眼中饱含的深沉爱意与无尽柔情,让她觉的这份无言的情意其实早已藏在他心中。 她眼中几点泪光,笑着望着他:“五爷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萧湘的?” 她该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欢喜,为什么呢? 因为她在那一帧帧鲜活的画面中,看到一个柔弱的小姑娘为守护欢喜的人,如何在敌军面前变得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在危难之间,又是如何对他不离不弃、与之并肩作战; 在遭到喜欢人无情拒绝后,又是如何独自一人在暗夜的角落偷偷哭泣; 哪怕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心念的还是他的安危、挂念他以后会不会一直是一个人、日后没有她的陪伴会不会很孤寂…… 曾经为他的种种,却未得到任何回应,如今终于等来这深情的凝望…… 若她还在,看到今天的这一切,会不会很开心? 那姑娘的笑容如此灿烂,但尹云楼却深深陷在这个漫不经心的问题上—— “五爷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萧湘的?” 对她,不是一直都十分喜欢吗? 空谷传响,泉水慢叮咚,点点心语皆付了山间沉郁的青色云雾。 第68章 胡思乱想 “五爷。”忽然,从远处传来卫忠的喊叫。几经跳跃,便来到两人面前,见两人安然无恙,心中的担忧才彻底消去。 尹云楼松开萧湘,看到突然出现的卫忠,不禁眉头紧皱。 主子脸色有变,属下自然观察入微,手里依旧拿着披风,惶恐地看着自家主子:“五爷,我……”想解释却又没脸解释。 “让你救个人都救不了!以后要你还有何用!”严厉的训斥,颇是恨铁不成钢。 诚然,这次是他的失职,主子命自己去救人,最后反却被对方给救了,的确很丢人。 但,卫忠心里还是忍不住犯嘀咕:这么担心人家萧小姐,当时怎么不自己去救? 不过,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若今日萧湘在下面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这条小命怕是真要给了阎王。 沉默片刻后,见两人几分凌乱与尽染灰尘的衣衫,不禁担忧又起,忙问道:“五爷你们的衣服为何如此脏乱,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一句话,让一旁一直默默不吭气儿的萧湘脸颊瞬间变得发烫,一张脸不小心染上一片红晕。 尹云楼心头也不禁一荡,但当即一把拿过卫忠手中的披风,同时训道:“今天哪来这么多废话,出山谷的路找到了?!” 转了身,便将披风披在萧湘身上,以便掩饰内心的那丝慌乱。 萧湘也一时不敢抬头看他,但双眼还是不小心看到尹云楼耳根的那小片红。于是一颗慌乱不安的心脏跳动的愈加慌乱无章,低下头,一张小脸也愈加娇羞美艳。 哪料,不知从哪窜来的知微,飞挤在他二人之间,仰着头,睁着俩黑黝黝的眼看着她,坏兮兮的眼神仿佛在说——我都看见了哟。 可恨,鬼知道此刻萧湘多想把这臭鸟一脚踹到西天! 办事不利,被主子训了两通后,卫忠便自觉冲在前面寻找出路。 后面,尹云楼一手紧握旭日剑,一手牵握着萧湘的手小心往前走。 此地道路崎岖,怪木丛生,毒蛇野兽也不在少数,所以每一刻都需小心谨慎。 但有的人却一路都心不在焉,一双飘忽不定的眼,总不自觉往身边全心探路的尹云楼身上瞟—— 微合的薄唇到突起的喉结、性感锁骨、半隐半藏在衣襟里的强健胸膛……每个部位似乎都能引起某人的无限遐想。 尤其那双诱人薄唇,总不自觉回想起在洞中的疯狂……心神荡漾,如吃醇酿,沉醉迷乱的无法自拔。 忽然,尹云楼停了,一双沉静的深邃眼眸盯着莫名失神的她。 怪鸟啼鸣,方打乱某人所有胡思乱想,霎时,慌乱躲开他的眼神,一张小脸差点变成天边的“火烧云”。 见她脸颊又起娇羞红晕,尹云楼意会了,但瞬间自己的内心竟也不自觉泛起层层涟漪,一股不安分的躁动自体内骤起。 一时,尹云楼望着眼前人,嘴角忍不住勾起邪魅的笑,一把拉过她贴在身上,忍不住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威胁道:“再盯着我胡思乱想,信不信我真要了你!” 温润的气息柔柔地吹拂在耳边,不觉让萧湘全身酥软,大脑也如饮甘醇,一片沉醉晕眩。 尹云楼直起身,看着她低垂的容颜,清丽娇美,纤长卷翘的睫毛多情异常,一颗心微动,抵不住心头的柔软沉醉,在她眉心落下轻柔一吻。 将人又牵紧一分,带着她便又继续赶路。 萧湘木木地紧跟在他身旁,还未走出刚才的甜美恍惚,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几分痴呆地看着他的侧颜,内心却不禁一阵惊叹—— 萧湘到底喜欢上了一个怎样的神仙? 也太暖、太贴心了吧…… 但花痴毕竟不是她的本性,此时也更不是花痴的时候。 三人很快入了山林。 林中皆是不知名的万年古木,粗壮而葱茏,隐天蔽日。里面的杂草也都高出人一头,枯枝败叶、郁青新叶,繁密的根本无下脚之地。 地上、树干、宽大的草叶……爬满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虫蛇鸟兽,此时天色渐暗,整个森林昏暗异常,情况也更凶险万千。 知微体积弱小,萧湘恐它被林中飞禽野兽叼去,便伸手将它唤回,让其落到自己肩上。 空灵寂静的四周,怪声此起彼伏,而一股死亡的气息却自四方缓缓逼近。 渐渐,三人停了脚步,警惕戒备。 死寂的窸窣声从草丛深处一步步逼近,尹云楼一面紧握萧湘,一面警戒四方,手中旭日火红剑气逐渐凝起,萧湘也凝了神,背靠尹云楼,小心戒备周围的草丛。 逐渐地,连各种稀奇古怪的叫声也泯灭于死寂中,昏暗隐秘的草丛里、叶缝中,开始出现一双双暗红色光亮,它们就像深藏地狱中的恶魔,充满嗜血与饥渴。 不多时,数以万计的红色眼睛出现在四面八方——地面、草丛、树干、枝叶……无处不在、无处不有。群体之庞大,远处看,宛如一个浩大的血色星云,诡魅且震撼! 一时,萧湘看傻了,一只手不自觉握紧尹云楼。 红色宝石红光渐起,并由火红逐渐转为血红,自剑柄之下倾泻出的火红剑气缓缓流转而下,但并未凝结成锋利的剑身,而是如一股股流水缓缓溢散到四周,直至将三人包围其中。 那剑气如一条条大小不一的悬空小溪流,静静流动在三人之间,如云似水,柔美而清澈。看着好似无任何攻击力,然实则蕴含着骇人的凶煞之气! 终于,一蛇动,万蛇出! 尹云楼当即凝神运剑,四周流动不止的剑气瞬间凝结不动,同时!万千红色“流星”同时自剑气中飞窜而出,凶煞地直穿飞扑而来的万条红蛇—— “流星”入膛,万蛇成灰! 渐渐,不计其数、形如流星的剑气宛若飞舞的火精灵流连林中,那一刻,眼前恢弘壮美的无法言说。 萧湘望着如此壮丽的景象,不禁伸出纤纤玉手去触碰流转跟前的“流星”,指尖轻触,那抹“流星”瞬间化作一抹红色流烟,消散空中。 而此时,暗处一双如碗口的血色红眼却盯上了萧湘…… 就在尹云楼准备收剑时,忽然目光一厉!一刹那,旋身一手揽过萧湘,一手旭日横在前。 霎那间,大张凶口、仅离萧湘双眼一寸之遥的庞然巨蛇静止了。 萧湘呆怔间,一道劈出的锋利剑身以及不知何时由所有“流星”聚汇成、缠绕蛇身的庞然火龙令巨蛇裂成两半,瞬间焚化成烟,气势若虹、恢宏无比! 惊恐未散,萧湘一张惊悚的脸吓的惨白,整个身子也软在尹云楼怀里。 她实在没想到,仅抬眼一瞬间的事,一条嗜血双眼、凶邪獠牙的庞然巨蛇便出现在了她眼前,根本连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这样的速度若尹云楼再慢一秒,她怕连脚都不剩地被巨蛇活吞下去! 尹云楼自背后紧紧护着受惊吓的萧湘,一面收起旭日剑。 流动在三人之间剑气与幻化出的火龙,逐渐分解开来,又如流水般从四面八方流淌回来,逐渐汇聚、饮入旭日剑柄之中。 逐渐地,森林又趋于昏暗与平静,四周的草叶上除了散落的一层蛇灰与方才焚化巨蛇而遗留在空气中的刺鼻味道,再无任何打斗痕迹,就好似方才凶险万分的场景不曾出现过。 但经此一战,也让萧湘对名震天下的灵剑——旭日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柔的时候可如行云流水,刚的时候可摧万物。 柔转清澄行流水,凝煞聚摄化骨灰! 生与灭,全在一念之间。 而在卫忠看来,今日的主子再次给了他不小的震撼。 素来因有旭日剑的把持,所以主子的实力与一直武功无人能及,但在今日他竟能仅在一瞬间同时意控两股强大的剑气,并直毁目标。 这两股威力十足的剑气,放在平日任意一股皆令敌方瞬间毙命,可今日他竟仅一瞬间就做到对两股剑气的自如召、控! 他对旭日剑的使用,简直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第69章 旭日萧湘 凶险结束,三人继续赶路。惊恐场景仍在脑海盘旋,让萧湘挥之不去,也令她对这片古林的恐惧愈加强烈。 尹云楼低眼,那人纤卷睫毛下清澈眼眸镇定而贯注地凝望前路,镇静的清丽素容也好似无畏无惧,但过度认真的眼神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于是抬起头,强健有力的胳膊悄无声息环过她纤细的腰身,紧握住她的右手,将她纤瘦的身子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无息间,旭日剑柄红光再现,柔和似水的剑气缓缓逸散出,直至轻轻环绕萧湘周身与昏暗的脚下…… 一缕浅红光亮的剑气不小心飘散到身前,伸手轻轻触了触,那红却未散,如流烟般滑过手指间,柔柔的、暖暖的。 原本充满恐慌不安的心此刻却变得安暖异常,微垂的清眸不禁溢出浅浅而柔暖的笑,至此对这片昏暗凶险的古林再无了畏惧。 天,越来越暗,上面厚重的乌云仿佛随时倾泻大雨,林中,也渐渐起了阴冷之风。 大约又走一炷香的时间,忽然从繁密高大的草丛后传来一声婴儿的叫声,在昏暗阴森环境衬托下,那叫声诡异恐怖异常。 卫忠手持剑小心翼翼靠近那草丛,剑端缓缓挑开茂盛的草叶……慢慢一双幽绿的眼瞳出现在眼前,紧接那形如凶狐的灰色异兽缓缓转过身子。 两双、三双、四双、五双……竟一兽九双眼! 不,是一兽九头九尾! 当即卫忠不禁打了个冷战,连萧湘也吓的不禁往尹云楼身上靠了靠。 “是食人兽——蠪侄。”尹云楼神色肃厉地盯着缓缓看过来的凶煞之兽,目光寒意升腾,手中红色剑气再聚。 卫忠震惊回头“蠪侄?!”状如狐而九尾,九首虎爪,食人如吃豆的食人兽——蠪侄?! 这可是百年难一遇的吃人异兽! 然而还不及卫忠说完萧湘从未听过的两个字,那异兽便迅猛朝他扑来! 风驰电掣,尹云楼一个闪身、冲到卫忠身前,一把将其推开,旭日剑身凝现!横挡胸前,红光乍现,瞬间将怒张九口獠牙的凶悍蠪侄震退一丈开外! 萧湘卫忠惊骇,只见那凶兽从地上再次爬起,却未伤一毫。 两人震惊,旭日剑的威力他们是见过的?! 爬起的蠪侄前爪伏地,九首仰天而嚎,那音如婴儿哭啼,九声同出凄惨且恼愤,让人听了不寒而栗。接着九双幽瞳齐齐盯着持剑之人,前身微伏、九尾怒张,目光凶残邪煞,蓄势待发。 尹云楼手挥旭日,霎时,化出九只剑身,红光绕剑、锋芒毕露。然而,就在准备飞身出剑之时,胸口猛然一阵剧痛,低头,却是不知何时被凶兽咬伤。 停顿之际,那兽瞬间飞扑而来,尹云楼心惊,强忍剧痛,隔空运剑,刹那,九剑齐发,然而剑的凌盛之气在碰触到跃起的蠪侄时顿消一半,最终人与兽皆被强大的剑气震飞。 萧湘顿时心急,连忙奋不顾身朝震飞在地的尹云楼跑去。 她蹲下身子,慌忙将重伤的尹云楼从地上扶起。然而他嘴角缓缓溢出的鲜血和胸口渗出的大片暗红的血,却深深刺痛了她的眼,连着心也一块跟着疼。 这时卫忠跑来,见到重伤到无法动弹的主子更是一阵惊慌。 这边,震飞到不远处的蠪侄怒嚎一声,再次从地上缓缓爬起,九张满嘴獠牙的口只有几张流淌出血,看样子伤的还是不重! 萧湘低头迅速点了尹云楼伤口四周的穴位,便将人交托给卫忠,俯下身子,拾起掉落在地的旭日剑柄、解下披风便直接冲了出去。 眼中寒光现,第一次,她眼里起了杀意。 此刻,她不知哪来的勇气,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敢伤他尹云楼一分者,她必诛! 看到萧湘的举动,尹云楼顿时震惊,当即焦急怒喊:“回来!” 但,一切无济于事! 那一刻,扶着尹云楼的卫忠也紧张惊恐到了极点——旭日剑认主,非尹云楼本人根本无法结出剑气。 这也就等同于,除了尹云楼,其他人拿此剑,根本就是废铁一块!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卫忠讶然…… 蠪侄幽瞳隐藏危险,再次缓缓朝他们走来。 萧湘手持旭日剑柄,一步步走去,蓝色的衣裙、墨色的长发被风吹的卓逸绝伦,周身散发的凌然之气迅速弥漫开来,那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强大气场,惊的卫忠一时哑口。 慢慢的,旭日剑柄红光浅现,一道红色剑气自剑柄之下集结,不消片刻,一把锋利、周身散发血色煞气的旭日剑完成凝结! 猛兽直扑而来,萧湘眼中寒厉尽现,脚下轻蹬瞬间冲到前,血色灵剑直刺猛兽头部。 霎时,哀吼一声,转过尾身九条粗壮的利尾向萧湘一个横扫,那人反应如闪电,松开旭日一个倒翻身便稳稳落在一丈开外,起身之际,旭日飞入手间,而那猛兽瞬间掉落三头。 激烈场面,身后两人表情各异。 脸色愈加苍白、身体越渐虚弱的尹云楼一直紧盯眼前孤军奋战的人,眼中却是无尽担忧与隐藏的焦急,显然对萧湘能使出旭日剑他一点也不惊讶。 反倒卫忠,见到有人竟能使出如此凶煞且威力十足的旭日剑,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这简直有违常理! 被人斩去三头,蠪侄怒狠至极,于是再次仰天长啸,尖细凄绝的怒嚎仿佛要穿破天际,一时惊得隐藏在森林内的飞禽鸟兽全部竞相逃离,那惊慌壮阔的场景似乎这里将要出现让所有生灵都为之恐怖惊惧的嗜残血魔。 大风骤起,雷声滚动,天色将夜,此地仿如阴森鬼域。 蠪侄大怒,攻击也愈加凶残狠厉,但却乱了阵脚,于是萧湘与之盘桓之时趁机又斩两首。这次,它彻底停止攻击。 拖着血流不止的身子,蠪侄眦裂着獠牙,凶狠的绿瞳嗜血般地地凝视手持灵剑之人。一时,既不冲向前,也不逃离,样子似乎是在静待什么。 第70章 旭日东升 萧湘目光平静似水,却蕴含凛冽冷光,持着旭日剑一步步逼近凶兽。脚步轻慢,风卷枯叶,凄寂荒凉的四周弥漫骇人的杀机! 忽然,昏暗的森林深处传来微不可察的声响,逐渐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连成浩大的一片。 慢慢地,地晃山摇,草木颤抖,凶猛奔腾之势仿佛要将整个山林踏平! 就在快逼到眼前之时,蠪侄忽然仰天一啸,震耳欲聋之声才逐渐小声褪去,但大批野兽穿越草野的声响却清晰于耳。 那谨小慎微的沙沙声,让人很容易想象到,隐藏暗处的大量猛兽此刻正如何小心谨慎地蛰伏前进、如何如饥似渴地窥视猎物! 浩大之势让身后的两人不禁愕然,他们万没想到此地竟藏有如此庞大的古老异兽。 萧湘止步,四周黑暗的草丛里已开始悄悄隐现一双双幽绿发光的恶瞳。看来,他们已被包围。 那人依旧沉静自若,面对如此凶险局势,那一刻脑海忽然浮现几个不曾见过的画面。 当下,一掌将旭日剑击入地面。刹那间,以双脚为中心极速扩散出一轮九丈旭日! 巨阵里火红气流恣意翻滚,就如宇宙中生生不息的太阳上燃烧不止、翻涌不止的日珥,那汹涌之势似能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 看到震撼的一幕,尹云楼惊吓的失了半条魂,当即挣扎爬过去怒喊:“萧湘你给我住手!”那惊恐的神情仿佛将要目睹毁天灭地之灾一样,让他奋不顾身去阻止、拼命去拦截。 但,一切还是无济于事,那人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坚定如磐石的寒冷目光似下了死决心要将所有凶野猛兽斩杀殆尽! 双手凝结金红色气流,瞬间击入巨阵,同时激起一层又一层气势汹涌的气流,接着九把巨大、由剑气凝结的剑从巨阵中徐徐升起,升至一丈高时,霎那飞升至森林上空同时裂变成无数把如旭日剑大小的剑、分散至整片浩大的森林上空。 昏暗高空,低垂、翻滚不息的乌云之下,每把剑皆如九天灵剑一般,周身红色气流柔转,锋利的剑锋如死亡之魔的眼睛一样紧盯森林之下。 那散发的火红光芒与倾泻下来的青色流云形成鲜明对比,同时也更映衬的它们气势磅礴,威力惊骇。万千红光悬浮雷电交加的上空,让人见了不觉惊心动魄。 如此天震地骇的阵势,若万千剑只真向下齐发,其威力到底如何呢?这就不得而知,或许只有剑的真正主人才知道后果是什么。 万千利剑只待一声号令,而林中无数双幽眸,不肯示弱,蓄势待发。 这时,停在树枝上的知微忽然飞落到萧湘的肩头,毛茸茸的脑袋睁着两个黑溜溜的小眼睛,就如平日一样一副无辜可爱的单纯小表情,目不转睛地望着地上的蠪侄。 萧湘未理会突然飞来的知微,只当它过来凑热闹,定了心神,缓缓运功。 然而,就在萧湘准备发力时,那凶煞的蠪侄忽然像畏惧了什么似的,四双绿瞳充满惊恐,畏惧地半伏着身子盯着萧湘这边,四爪也恐惧地往后一点点退缩。 最终,带着几分不甘与畏惧转身逃进草丛里,之后,林中再次响起凶猛奔腾之声,只是这次却是群兽纷纷撤退逃离的声音。 不消片刻,原本危机四伏的山林,此刻已沉寂一片,只留树叶飘零之景。 诡异行为,萧湘与卫忠无法理解,只有尹云楼,此刻满眼皆是完好无损的萧湘。 万千只剑迅速归阵,闭眼凝神,九丈巨阵便尽收入旭日剑中。 刚化完阵,一个慌乱的身影已冲来,一把将那人紧紧抱住,身形不稳,两人皆摔倒在地。 “你是不是想吓死我?”尹云楼紧紧抱着这个险些让他丢去魂的姑娘,那带有浓重哭腔的声音里是失魂落魄的恐慌和乱了心魂的担忧,第一次他因为害怕一个人活生生的在他面前消失而落泪。 那样透彻心扉的害怕和担忧,却让萧湘不由愣了,那一刻眼里蕴藏的凛冽寒光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柔软与温和。 她反抱着他的背,不舍地笑着,安慰:“五爷,我没事。” 但在看到他苍白的脸上流出的泪时,心却莫名被揪了下——一颗心,除了对这个男人的心疼,便是对自己鲁莽举动的懊恼。 她哪里知道最后使的那招有多让尹云楼害怕,旭日剑最厉害最恐怖的一式——旭日东升。 当年他自己在不得已使用这招后,便立即要了他半条命,今日她不顾一切使用此招,的确能够将所以凶兽斩杀殆尽,但她也会被强大骇人的剑气瞬间焚烧为灰! 一个已在他面前眼睁睁消失过一次的人,再让他目睹一次这个人在他面前陨落,他必然无法再次承受。 漫漫二十九年中,他尝过很多痛、很多的伤,却唯有再次失去她的痛、伤,他不愿再尝。 …… 天,忽然落了雨。 萧湘这才忙扶起重伤的尹云楼。天色已暗,今日怕是走不出这山林。无计之下,两人只好扶着尹云楼寻找避雨的地方。 然而,在刚走没几步之时,尹云楼便昏迷了过去,这时萧湘才发现那被蠪侄所伤的伤口有毒,于是两人加快了脚步。 但说来也怪,自那蠪侄吓走之后,漆黑的山林中便再也没了毒蛇野兽影子,整片山林仿佛真的仅是长满草木的古林。 很快三人便来到一处突出的峭壁之下,也刚巧前脚进去,后脚外面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整理了一片枯草,两人便将昏迷的尹云楼安放在上面,卫忠生火期间,萧湘已借助旭日剑的光检查了尹云楼的伤势。 被咬伤的伤口已血肉模糊,但好在未伤及要害,只是毒却极为棘手,若不及时处理很容易导致伤口化脓、直至伤及心脏。 红色光亮下,那人的脸色愈加苍白,昏迷状态下剑眉仍旧紧锁,想必这伤口一定很疼。 片刻,拿起旭日剑柄,萧湘起了身,看着生火的卫忠嘱托:“你在这看着他,我去找草药。” 卫忠忙起身,念及外面正下着大雨且恐有野兽出没,便推辞着说他去。但需要的草药他并不识,最终还是被劝下留在这照顾尹云楼。 萧湘在洞口扯下一片宽大的树叶,正要顶着出山洞时,知微忽然飞到她面前,恳求的目光似乎也争着要一块去。 “外面雨大,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不知不觉,她竟也习惯了它有时的无理取闹。 那鸟不肯,似乎真的担心她的安危。无奈,萧湘妥协了:“那你到我肩上,没我允许不许乱跑。” 知微这才欢快起来。 对知微,萧湘心中还是有诸多疑惑的。 太过通人性的灵性,对这个身体的过度依赖,带她去找残月剑,还有突然落荒而逃的蠪侄,这些都不像是一只普通的小鸟该有的本能。 或许,世界上真有超乎寻常人想象的事物。 比如,自己莫名来到这个世界……大抵冥冥之中,真有它的安排。 第71章 身毒再发 约一刻钟,萧湘才带着采集的草药回来,但外面的倾盆大雨已让她湿了全身,一时惊的卫忠连忙接过草药,并将她带到早已另外生好火的里洞。 …… 洞外,大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偶尔雷声翻滚。山洞里,篝火燃烧,红色的火光映照在冰冷的石壁上,既暖又静。 很快,萧湘便从里面出来,只是披散下来的长发还潮湿着。 卫忠坐在火堆旁,看着萧湘直接走向仍旧昏迷的尹云楼,却没说一句话。 其实是有话想说,但又不知该如何说。萧小姐,你怎么会使用旭日剑?你怎么也会旭日东升?你的武功怎么如此厉害?你怎么跟主子这么熟? 这些,主子都没吭气儿,他怎么好意思开口去问。 更何况,以主子当时的反应,他明显早就知道萧湘能使出旭日剑。 但更重要的是,经那一战,已让卫忠对眼前这女子产生一丝敬畏之意。 之前以为这丫头嘻嘻哈哈,没点正经,武功也勉强能和自己过招,而今一看,她真是深藏不露。动了杀念,什么都能干的出来,实在恐怖。 萧湘在尹云楼身边蹲下身,伤口已被卫忠按照自己给的方法上过药,看脸上已得到舒展的神情大概药已起了效果。 又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细细把脉,脉搏平稳,只是还有几分虚,若身体素质很好的话,所受的内伤估计明日便能休养差不多。而后当她准备离手时,却感知到脉搏的细微异动。 她一怔,低头凝视他的胳膊,青色的经脉似乎在不规则涌动,又翻过他的手背,凸起的青经时不时有东西在里面爬动。借着火光,她凝神,是虫子——又细又小的虫子,几乎不可察。 是蛊毒。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见他十分强健,却还吃药膳的原因? 她扭过头,看向一旁烧火的卫忠,欲开口相问,却又迟迟未张嘴。 那日察觉他粥里有药味,不过是编个理由问了下,他便让人将那粥撤了。 这个问题她该问吗? “萧小姐,你有什么话吗?”察觉她似有话要说,卫忠停下手中的动作询问道。 她愣了下,最终还是沉默摇了头:“没什么。”说完,便又重新扭过头看向脸色依旧虚弱的人。 红光映照,棱角分明的五官,英俊无双,镀上一层淡淡的红光,便添了让人心安的柔和,只是那微蹙的墨眉却好像是永远也舒展不开,隐藏背后的淡淡忧愁似乎也永远化不开。 凝望着他,一颗心不禁紧了几分。 未窥得那些残留在这个身体的记忆碎片,她是有些羡慕柳子晗的,然而真正了解到他与那个小姑娘的相依相惜,她才发现,那个小姑娘才是最令人羡煞的。 两个人年纪、地位悬殊,却在孤寂无光的时光中,成了彼此的亲人彼此的良友。那种亲密无间,彼此成为彼此之光的年岁中,该是如何的慰藉与温暖的存在呢? 然而那光已去,心,该是有多痛! 莫名间,心口一阵闷疼,移了目光,不敢再看他蹙起的眉头。 久久那莫名的痛感才平复,转眸复又看向他,却恍惚觉得那人在嘴角含笑地看着她。 她凝神,竟见他双眼张开一丝缝儿,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真在笑。然而,他一动不动的样子显然是在昏迷着。 萧湘凝眉,莫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在梦里发笑? 担心之余,轻轻俯过身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正常体温,也没发烧啊? 疑惑着要试试自己额间的温度,却不料刚抬动手,便突来一只大手。 手被紧紧抓住,并被那人紧握在胸口。 瞬间那人嘴角笑意更浓,一双半睁的眼眸同时映照点点火光,灿若星辉。 萧湘倾身仔细看着他的眼眸,这才发现,方才他竟是装的! 顿时,双眉蹙起,欲要挣开他的手。 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这么幼稚! 然,她越挣扎,那人握的更紧。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卫忠看了去。 一时,尴尬了。 然而,有的人就是不愿放手。无奈加尴尬下,卫忠连忙笑着对萧湘道:“那什么……萧小姐,五爷还在昏迷着,就劳您在这照顾了,这深山老林里野兽多,我去洞口守着。” 说完就很识趣、麻溜地躲开了。 当下,某人就有种想揍人的冲动,真是狼狈为奸的主仆二人! 但,下一秒便被那人一把揽住身子,抱人贴在了他胸前。眨眼间,原本盖在尹云楼身上的披风此刻已裹在他二人身上,尤其她,被裹的严严实实的,仅露了个脸。 尹云楼一手紧握她的手,一手轻覆在她后脑袋上,闭目安静道:“别说话,睡觉。” 宁静的话语,果真让她老实下来。睁着清澈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伏在结实宽大的胸膛上,感觉既舒适又安稳。这种安暖的感觉,令她的心头又是一阵莫名的熟悉。 当真是奇了。 忽然,羽毛烤干的知微跑过来,落在尹云楼身上,两个小眼睛笑嘻嘻地看着萧湘,那贼笑的小眼神充满了不怀好意。 果然,这臭鸟一撅屁股,她就能猜到要放什么屁。 撑起披风,知微便屁颠屁颠地钻进来。缩在她颈窝处,闭上眼呼呼睡去了。 一时,洞内空旷,只剩篝火安静燃烧着,红色的火光,照映一片,剩下的便只是暖与静。洞外大雨泼洒,阵阵雷声,却也只是徒增里面的安详静谧…… 入梦。 ………… 清晨,穿过高大的古木,几缕清澈的阳光照射在逐渐恢复血色的俊容上,落在眉眼上,几分刺眼。 缓缓睁开眼眸,低眉,见怀中人还在安静地熟睡着。雨后日光落成一片,心,也跟着明媚了一片。 他轻轻动身,坐了起来,但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额头时,竟十分滚烫! 再侧过她的脸,那脸却是煞白! 当即,吓了一跳,忙将她扶起抱在怀。但,任他如何的呼唤,那紧闭的双眼也不肯睁开一下,连还躲在萧湘怀里沉睡的知微也惊地飞起。 嘴唇发青,身体发凉,虚弱的呼吸如游丝一般,仿佛随时都会断了一样。 正巧被惊醒的卫忠慌忙跑来,见虚弱不堪的萧湘也下了一跳。 尹云楼心急如焚,抬起头怒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儿?!她怎病成这个样子!” 卫忠吓得惊慌失措,忙扑通跪倒在地:“回五爷,昨夜萧小姐就是为给您治伤,冒雨给您采药,再没其他了。” 当即,尹云楼恨不能一脚踹开他。 她体内中有千午梦回,最不能的就是感染风寒,他竟还敢让她冒雨出去采药?! 若非情况紧急,他真能怒到一剑杀了他! 最终还是仅存的理智,让他立即遣卫忠去请徐先生到桃舍。随后,自己抱起萧湘慌忙飞离此地。 第72章 彻底醒悟 空山新雨后,灿烂明媚的阳光洒落山林,清脆空灵的鸟鸣,清新舒爽的山风,在耳边一遍遍又一遍地飞速掠过,急速的双脚,好像在和死神竞赛一样,一刻也不敢懈怠。 风里,两个人纤长的墨发、翩飞衣衫,交织着、缠绕着,那样子就好像要彼此纠缠一辈子。 可即便怀里实实切切地抱着这个人,也依旧抹不去怕她慢慢远去、消散的恐慌。 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内心深处的恐慌让所有的一切都幻作了昏暗没有尽头的深渊,慢慢的、一点点的吞噬他、淹没他。 那怀中的人,素净的容颜惨白的近似白纸,唯有时不时轻微起伏不平的胸膛,还显示着人还活着。 纤卷的睫毛微微颤动,虚弱至极点的她,却再次缓缓睁开了双眼,大抵是在那个遥远而黑暗的地方感受他的焦急与恐慌,所以才不辞万里与辛苦来看他。 一只手缓缓抬起,轻轻地捏着他胸前的衣襟、小心地拉扯着。轻缓地动作就像安静的空气里的微风一样,羸弱、轻徐,但却是那么暖、那么用心。 胸前微动,他迟疑地低下头,却正见一双虚弱的半睁着的清澈眼眸看着他。慢慢地,她笑了。 眼眸里点点笑意的光亮,像冰寒里耀眼的光,不觉中照亮、温暖了身陷恐慌的他。 凝视着她会笑的清澈眼眸,那一刻,他的鼻子却狠狠地酸了—— 因为在这一刻,他终于懂了所有,也终于恍然明白一切! 懂得,那个时候那个小姑娘口口声声说“湘儿也喜欢五爷,就像五爷对子晗那样的喜欢。” 懂得,在大夏的大战中,在那个洞里她手拿旭日剑,用柔弱瘦小的身子无所畏惧地挡在他面前,倔强地与他泪眼争执“五爷总觉的我小不懂事,湘儿的确不懂什么是大义大勇,也不懂什么家国天下,更不懂什么天大的道理,但湘儿却知道,五爷要护天下人,湘儿只想护你一人。” 懂得,遭到自己绝情的拒绝后,她离开永兴前那夜的最后一面,依旧乐观笑着,手捧那只小巧银灰色小鸟,对着自己的背影,泪眼笑着“五爷,我要走了,知微是只很通人性的鸟,我把它留给你,希望以后它能对你有所帮助。以后湘儿不在你身边,它也能陪着五爷。”她那时候的绝望与寒心。 而从始至终,她都未曾怨恨他的冷漠与绝情。 选择离开永兴,不仅因为与二皇子的政治婚约,也更因为早许多年她便已厌倦了永兴、厌倦了萧家,他一直都知道,她能一直乖巧的留在永兴这么多年,只因这里有他。而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候选择冷落她、舍弃她,更不曾帮及她丝毫。那样的寒心与绝望,该是多深。 而离别那夜,月光下始终冷漠的背影,终成了她永生难忘的场景。 …… 此刻他终是懂得她当初的欢喜、伤心以及绝望,懂得那个小姑娘对他小心而深切的爱意,懂得她曾为他默默做的一切。 原来,从始至终,那份说不清摸不透的喜欢与爱,早已扎根心底。 其实他早该意识到的,远离永兴的这三年,他有为柳子晗的事消沉过,但想的更多的还是那个小姑娘烂漫纯真的笑容。 每每一个人在书房里批阅公文、翻阅文书时,脑海总会不自觉浮现她的影子、记起曾经在竹轩居的书房内自己处理公文,她在旁添水磨砚、乱涂乱画的场景。 甚至会在梦里梦见她,半夜突然惊醒,然后一个人逐渐迷失在孤寂无尽的暗夜里,睁着再也无法入眠的双眼,问,那个小姑娘在哪。 有的时候那种突如其来的汹涌思念,像潮水一样淹没他,如同蚀了骨,透彻心扉,疼的让令他窒息,令他无所适从,而理智却又一遍又一遍的折磨着他——那个小姑娘早已不在…… 得知她再次回来,立即乱了分寸,深夜潜入将军府只为见她一眼,证实真假。 在撞到她目光的那一刻,会惊的立即逃离…… 可笑的是,他一直以为,自己真正所爱的是柳子晗,而对她始终不过是对待一个晚辈、不懂事的小姑娘般的爱着与宠着。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权谋了半生,也独营了半生,自己真正找寻的终不过是她这牵绊不舍的一眼。而他却因着心中的那份莫名孤傲,亏欠她太多太多,也让彼此错过三年时光。 巨石上,尹云楼停落在上,脸上却已是泪两行。 蹲在石上紧紧抱着怀中人,额头轻轻抵在萧湘儿的额上,万千思情,只温情地凝结了一句:“湘儿,还记不记得你说过,你喜欢五爷?”一只手捧抚她的脸庞,双眼深情而温柔地凝视着她的眼,流着泪水笑了“这次换我,换我来喜欢你,好不好?” 又忍不住心头的恐慌,疼惜地亲吻她的额头,泪流不止,沙哑着嗓音,低吟着:“给我这个机会,为了我坚持住,好不好?” 意识渐弱,两眼目光也逐渐涣散,虚弱的仿佛要随时消散了一样。 但听到这句话,那颗沉寂无力的心,却是道不清的涌动与欢喜,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等了几生几世的答案,此刻终于等到了想要的答案,似乎连死也没有遗憾了。 两行泪水滑落,望着他,却笑了。但,心除了不舍便是无尽的心疼——因为,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 松开捏着衣襟的手,一点点去够他的脸庞,替他擦拭那里的泪水,又使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头朝他肩膀上靠了靠,露着虚弱却很灿烂的笑,柔柔道:“好,有五爷在我身边,我哪也不去。” 哪怕最后一刻,她依然为他着想,骗着他不让他为自己担惊受怕。 一句清浅的承诺,成了他继续坚定下去的理由,更让他濒临绝望的内心看到了希望。 两行泪痕再次加深,亲吻了她的唇,便再次抱起她快速朝山谷外飞越去。 那人便静静靠在他怀里,睁着眼,一只手紧紧地捏着他的衣襟,仿佛这样便能防止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就能多点时间陪他…… 浩茫谷林,阳光倾泻,耳边的风声,飞去的鸟蝶,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不知不觉,她的嘴角浮现一点点笑意,闭上双眼,手中却仍旧紧握他的衣襟—— 常青的山,常青的雨,常青的人……原来是那么的醉人心田,让她不舍。 第73章 初醒苛责 这一闭眼,仿佛又隔了几世。 再度睁开双眼,已忘梦里所遭受的一切蚀骨之痛。 昨日,赶回桃舍时萧湘已命悬一线,好在徐先生早早来到,从卫忠口中得闻基本情况,就已急急配制草药,并设下熏蒸竹床。 人一回来,喝下提前熬好的药,便进行药物熏蒸。 熏蒸过程中的疼痛难忍,无法言说,尹云楼不忍,不顾徐先生劝阻,喝下抗毒之药,便躺在竹床上抱着她陪同一起经受烈药熏蒸。 整整六个时辰,再蚀骨难熬,尹云楼也不曾离她半分。 其中剧烈苦痛滋味,旁人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 直至深夜丑时,情况逐渐转好,才将她抱到床上安睡。只是担忧之心不减丝毫,所以整个后半夜,尹云楼也是抱着她入睡。 …… 睁开眼睛,又是阳光晴好的一天。 鸟声低吟、清新花香,柔和在宁静的空气里,分外安宁静好。门外,一阵不大的谈话声,断续轻传入耳。 “……此次我下的是猛药,危险期已过,她若醒来,便是已恢复如常,至于她体内的毒,还需解药才行。” 屋檐下,徐先生收拾了东西,临行前特意嘱托。 走至庭院门口又转身严肃叮嘱尹云楼:“此药有副作用,醒后,一天内将困顿难耐。切记,今日太阳落山之前不许她睡下,否则将一睡不起。” 为救治萧湘,他这一天一夜耗费不少心神精力,疲劳之色现于面。 尹云楼心怀感激,将徐先生一步步送至门口:“我记下了。” 随后便命了身边的卫忠陪送先生离开。 …… 房内,那人睁着清澈大眼眸安静躺在床上,却半天听不到外面说话声,双手握着棉被沿儿,犹豫着要起来。扭转过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忽然,房门推动,“嘎吱”声响起,惊的萧湘立马缩回手、别过头,继续闭眼装睡。 只是这一动作却没能躲掉尹云楼尖锐的眼睛。 轻合上门,便转身朝床上的人走去。 今日的他着了一身白色衣衫,白衣胜雪,配上半挽墨色长发,风姿卓绝且俊美绝伦。 走至床前,单手负后,立在那,静静盯着床上气色恢复如常的那人,只是半天也不见她有丝毫反应。 墨眉微蹙,放下身后的手,倾下身掀开被子便直接躺了进去。 萧湘心惊,吓的立即移身躲开。 要知道,她此刻上身只着了件白色吊带内衣,下身一条单薄长里裤! 但她哪里能逃的掉,下一瞬腰身便被一条强健的胳膊死死勾住,两个身子紧贴,一双清凉的双唇已紧紧覆在唇上。 热息香味,交杂唇齿间,彼此身体散发的且淡且浓的苦涩草药味萦绕其间,诱引得彼此心田荡漾。 柔嫩香唇,甘甜入心,终是忍不住狠狠咬了一口。 那人眉头紧蹙,忍不住吃痛“嘶”了一声。再睁眼时,身上之人已掩好被子翻身下床。 转过身,平复了藏在心底的恼怒与躁动,一句话不说的站在原地盯着她,英俊容颜上压抑不住的愠色,明显无比。 床上那人,被盯的心虚无比,双手掩着被子直往下缩,娇小的脸最终只剩一双极为小心而无辜的澄澈眼眸,那模样让人见了,似乎犯了再大的错,也不忍去责备她。 “为什么不吃药?!”忽然,张口便是一声呵斥,恼怒之色溢于表。 某人只睁着大水眸,委屈巴巴地盯着他,半天才小心翼翼支吾出:“五爷,我……我还是个病人。” 此话一出,简直让人又气又恨。 当即,尹云楼怒火徒起:“现在知道自己是个病人,当时倒药的时候怎没想到自己是个病人呢?!” 昨日病情突发,他只以为是淋雨发烧引起的毒性发作,直至徐先生把了脉后,气的严声指责他‘给她配的药到底有没有喝’时,他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与她突发病情的根本原因。 乃至后来徐先生直接痛心疾首道:以她现在情况,只能进行熏蒸,但熏蒸的药十分猛烈,需熏蒸六个时辰,一旦开始,期间六个时辰她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可想而知,在整整六个时辰里,他不仅要忍受药物入体的蚀骨疼痛,更时时刻刻担忧害怕她会随时丧命! 萧湘只小心地盯着他,不敢多说一句话。 还是那句话,身体是她的,且以她的医术,如何不知当时自己身体状况,即便此刻让她自己来说,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能活下来根本就是个奇迹。 一时,安静的房间,因着他这句呵责却变的几分沉重,其中百般缘由只有他们彼此清楚。 四目相视,终是尹云楼软下心,不忍再责备半句。 移了目光,转身替她寻了身干净的衣服。 坐下身,将衣物递与她,那人也只不吭声,小心地盯着他抱着被子做起身,乖乖接过衣服。 尹云楼眼眸凉肃,盯着缓缓穿衣服的人,忽然想到什么,问:“送你的簪子呢?” 某人抬起头,心下一咯噔,默声回答:“不小心丢了。” 尹云楼眉心微蹙,盯着她:“是丢了,还是扔了?” 萧湘:…… 方按下的怒火又起,且更盛。 只是这次气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眼底莫名悲痛翻涌而来,连着一颗心也生生被撕扯了一通。终是不忍再看她,侧过脸,搭在膝上却已握成拳。 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 幸运当时自己又想不通折回去找她,否则他失去的不仅是她的人,更是她的心。 他如何想不到她不惜拿自己的身子冒险,以及狠心扔了那簪子,不过是听信了皇帝与柳子晗的闲言,使得她对自己产生嫌隙,更生了怨。 她心思素来单纯细腻,可心事却藏的更深,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不告诉她过去的一切,只是不想让她再为过去的种种伤心难过,可他却忘了皇帝与柳子晗闲言碎语。 她不顾自己身体的安危,狠心倒掉那些药,究其原因,不过是对自己寒了心,不愿再相信自己。若他早能看出她的心思,与之坦诚,又怎会出现后来这些事情!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考虑不周,忽略了她的感受、没能及时发现她的心事。一切,皆是他自己之过,怨不得别人! 身边,那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欲开口劝慰,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只一手指静静扣着被褥、默默看着他。 久久,尹云楼才转过头,看到那双沉默的眼眸,终是忍不住心头的怜惜与深深愧疚,倾身轻轻抱过她,怜爱地抚着她的长发,在她耳边软言:“不管皇上与柳子晗对你说了什么话,你记住——我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子,我便是什么样的人,别人说的都不算。” 温温细语,温煦美好的如同严冬里的阳光一般,让她心头那么暖,那么甜,也那么令她心醉。 不觉间,她笑了,也笑出了泪花。一只手轻轻抱着他宽大的背,细细答道:“好。” 其实对萧湘,他是该愧疚的。 正如他自己所熟知的,她忘掉了一切,对现在的他,她知之甚少,面对他所做的那些事,她自然无法再全心全意相信他。 但即便如此,在山谷中,面对他没有任何依据的两三句解释与承诺,她却立即放下这半个月来对他的各种怀疑与因他引起的莫名煎熬,再次选择信他。 这样一个单纯、无条件信赖他的姑娘,他如何不去愧疚、不去心疼? 第74章 万顷茶园 回到前天。 华阳一人急匆匆回来,惊慌告知萧大小姐不慎失足落崖后,所有人皆吓的慌乱失色。唯有皇帝强制镇静,当即派了两队将士前去寻找,同时秘密令刘公公遣派所有随影卫下崖底寻找,要求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毋庸置疑,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对尹澈逸与柳子韵如同晴天霹雳! 派遣的将士还没出发,尹澈逸便翻身上马,发了疯的朝华阳所说的崖顶奔驰去。 听闻消息的柳子韵哪里还能坐的住,也吓的软了身子要往崖顶跑去,最终还是尹澈清担忧她的情绪,带着她去了崖顶。 至于一旁的萧将军,未听及皇帝的施令便早已慌了神离座调令将士往山崖冲去。 厚重乌云翻滚不息,阵阵雷霆惊人心魂,浩茫深崖淹没了一切方向与希望,巨大山崖之顶,弱小单薄的身躯顶着凌乱大风,不懈疯狂寻找。 心底那份歇斯底里的呼喊与痛彻心扉的恐慌绝望,最终也只飘散在茫茫无际的云崖间,没有回应、没有结果。 那日柳子韵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知后来天突然黑了,下了大雨,自己哭累了,喊累了便逐渐没了意识昏倒在尹澈清怀里。 至于尹澈逸,只模糊中听见有人吓的大喊,二皇子跳下了悬崖…… 一天一夜,崖顶,山腰,乃至崖底全寻了遍也不见萧湘丝毫身影。至于跳下悬崖的尹澈逸,还是巡查崖岩的随影卫看见及时救下,才免以丧命。 就这样,一场再寻常不过的雷雨,却成了万盛宫这两天始终挥不去的阴霾雾雨。 万盛宫这边,此时暂且不提吧。 …… 桃舍这边,监督完萧湘喝完药后,尹云楼便在她头上扣上一顶长长的白纱斗笠,骑上马带着她出了桃林,临行前并对卫忠嘱咐,天黑后再驾马车去接他们。 至于去哪,萧湘坐在马上扭头问他时,他只环着她的腰身骑着马,微微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清风阵阵,粉瓣飘零,十里桃花恍如人间仙境。 马蹄奔波,颠簸的行程依旧没能抵制逐渐袭来的困意,只是当想闭眼睡去时,身后尹云楼会抱着她在耳边轻语威胁:“不许睡,敢睡下我就要了你。” 霸道而轻佻的话语,瞬间让她耳根一红,内心的惊吓与羞耻立即扫了大半困意,几分困顿的意识中也不禁好笑。 总以为他是个十分严正稳重之人,没想到竟也会有如此轻浮的时候。但在此之后,她也强迫自己提起精神,不敢有懈怠。 穿林越野,阡陌宛转,翻越一座丘陵,眼前别样天地却让萧湘吃了一惊—— 延绵不绝的起伏山坡,碧波万顷,条条绿带无限延伸。 明艳的阳光打在新叶上,泛起的刺眼亮光仿如大海上的粼粼波光,风掠过,波光也跟着层层绿色涟漪荡漾着。 眼前的一切,美地心旷神怡,绿地纤尘不染,就连这里的天地间也散发着令人心醉的清芳茶香。 不错,此地便是茶树万顷的茶园。 新春四月,最是采茶好时节。 山坡间已零星散落戴着斗笠的采茶农民,陆续的还有农人朝茶田走去,粗布褐衣,也有云鬓倩影,或低头采茶,或穿梭其间,处处散发淳朴美好的乡土气息。 骑马,沿着平坦的茶园小道一路向下。几经宛转,最终在一处农家院落前停下。 萧湘刚被尹云楼从马上抱下来,便传来一个十分激动的呼喊声。 “湘姐姐!是湘姐姐,是湘姐姐回来了!” 刚摘下纱笠转身,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子已朝自己扑来,一把抱着萧湘的大腿,伤心哭诉:“湘姐姐你总算回来了,清川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还有星河,星河也以为湘姐姐不回来了呢。” 突来状况让萧湘实实吓了一跳,她弯着腰,两手扶着两个孩子,却茫然无措地扭头看向身边的尹云楼,而他也只是微笑着并没有给她解释。 “清川星河,湘姐姐身上有病,不能太吵闹。”他蹲下身,拉过两个俊俏可爱的孩子,温和笑着说,如和蔼的父亲般。 那话还没说完,便又跑来一个三四岁小女孩,手里拿着风车,欢快地跑到尹云楼跟前,甜甜地喊着:“沈叔叔。” 孩子生的十分小巧可爱,一跑来就往尹云楼怀里扑。 那人见了也异常欢喜,一把抱起小女孩,忍不住用食指宠溺地刮了刮女孩小巧的鼻尖:“蝉儿好像又长高不少,最近有没有惹奶奶生气呢?” 双眼中闪烁的温暖笑意,明媚地像今天的阳光一样,如此耀眼而让人移不开眼。 “蝉儿没有惹奶奶生气,蝉儿现在很乖的哦,叔叔要是不信可以问哥哥。”蝉儿手里摇着风车,一边睁着大眼睛对尹云楼认真回答。 水灵灵的眼眸还有粉嘟嘟的小嘴巴,纯真可爱的让人能心碎。 “叔叔,我和弟弟能给小妹作证,小妹没有惹奶奶生气。”清川拉着尹云楼的衣袖,仰起俊气小脸,看着他信誓旦旦道,一旁的萧湘见了也不禁掩面而笑。 一时,两三个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围着他人,温馨的场面一如亲密的一家五口。 欢笑间,萧湘抬头,却正巧撞见一位老妇人正静默看着自己。 老妇人近五十岁,慈眉善目,端庄静雅,虽是乡下妇人,但身上却散发着雅贵之气,让人见了不免生出几分敬意。 只是那有些浑浊的双眼在看着自己时,却流露着莫名的欣慰与伤感。这让她不觉生出几分惊异。 “歆姨。”看见来人,尹云楼放下蝉儿,露着微笑喊道。 萧湘有些迷惑,扭头看了看尹云楼。 他含笑,俯身在她耳旁轻声示意道:“以前,你都是唤她歆婆婆的。” 面对眼前的一切,萧湘虽不知怎么回事,但还是微笑有礼地唤了声:“歆婆婆。” 秋歆,原是先后的贴身嬷嬷,也是自小打理尹云楼衣食住行的管事嬷嬷,十九年前因宫中变故,便借机落叶归根,而对于她曾是宫中嬷嬷之事,乡邻无人知晓。 自然对这位每年都会来此两三趟购茶的沈文,乡邻也只知他是秋歆家的贩茶老板。 歆姨看着萧湘,心中无胜感怀地慈祥一笑:“回来就好。” 那样子就好像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失踪好久又突然出现般,令她忍不住欣慰与动容。 一句“回来就好”又何尝没说到尹云楼心里,倘若当时不是他的一念之差,又怎会将她丢失三年? 闲语后,几人便提着竹篮朝茶田走去,三个孩子欢腾地围在萧湘和尹云楼身边,高兴地如过年似的。 教过萧湘如何采茶后,尹云楼便留下三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跟着她,自己则去了歆姨身边。 一边采着新嫩的茶叶,一边与之笑着聊着农家家常,那样淳朴自在的五爷,是萧湘前所未见的。 只是走之前,尹云楼还特地蹲下身,朝那几个孩子悄悄嘱咐了什么,因离得有些远,她并未听清说什么。 只知道后来,每当她采着茶叶要犯困闭眼时,三个孩子总会千方百计不让她睡。或是在她耳边说悄悄话,或是缠着她做游戏…… 总之花样百出,孩子的纯真笑语与热情耐心,整的她都不好意思再有困意。因而,在那片茶园里,全是她与几个孩子欢闹的身影和笑声。一大三小只倒真是耍闹的不可开交。 但在和孩子的玩闹中,也让她了解到——过去每年到了采茶季,沈叔叔的小跟班湘姐姐总会跟着叔叔来茶园,和奶奶一块采摘新茶,陪他们在茶园里玩。 后来有一次只有沈叔叔一个人来,他们闹着问湘姐姐为什么没来时,沈叔叔却没说话,旁边的奶奶也不让我们说话。之后没多一会儿,沈叔叔就走了,再之后叔叔就再也没来了,直到今天他才来。 说到这,老大清川还偷偷在萧湘耳边问:“湘姐姐,你和叔叔是不是吵架了?” 听到这,萧湘很惊奇,不禁笑问他:“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每次叔叔来你都跟在后面,每次叔叔都很开心,能在这呆一天。但那次叔叔一个人来,样子很不开心。我们问他,你以后还会不会来和我们玩的时候,叔叔说,你再也不会来了。就因为这,我和星河还瞒着奶奶朝叔叔闹了一通,嚷着让他把你找回来。谁知道,从那以后叔叔就再也没来过茶园。” 知道这些后,萧湘内心却是忍不住波动。之前总以为他是个不会为任何事所动容的人,刚强超脱的像一个摆脱世俗、超然世外的神人,现在才发现,原来他也会为了一个人真切地动容过。 绿色茶海中,那人屹立风中,或倾身采茶,或目眺远方,墨发白衣轻扬,绝伦风姿真如那九天闲散神君。但如今再看,看到的却是他洒脱不羁后隐藏的细腻与解不开的忧思。 更近地了解一个人,会让人窃喜又离近这个人一分,但有时也会让人忍不住失落。 听的多了,想的多了,眼前便不觉显现出一个画面—— 广袤的茶园里,一个活泼灵动的红衣少女跳着轻盈的步子,缠在那身姿挺拔的白衣男子身侧,如此亲密无间。或许男子在专注采茶没空理她,但她总能在旁自娱自乐,也会在不经意间某个动作某句话将他逗笑…… 那样的时光一定十分弥足珍贵,可惜那个小姑娘却彻底消失了。 第75章 黄昏轻慢 眨眼间,太阳已逼近西边的地平线。 橘红色的落辉里,茶园里也渐渐浮现乳白色的雾气,劳作一天的农人带着疲累与丰收的喜悦也陆续回了各自的家中,热闹一天的清新茶园终于归于平静。 鸡鸣狗吠连成一片,各家低矮的房顶之上徐徐升起炊烟,飘散至茶园里,使得烟、雾莫辨。 因着家中来了贵客,歆姨早早收了摊回家。收了前一天晾晒的茶叶,歆姨便着手准备晚饭。 萧湘自告奋勇也要参与其中,听到萧湘会做饭,旁边的尹云楼还不由惊讶了一下。 跟着他来了这么多次,也没见她哪次主动进过厨房。 被人轻视,某人当即傲娇一撇嘴:“做好了你别吃。” 何止是会做饭呢,在深山中,和她师母好歹也学了三年,手艺简直堪称人间绝味。 ………… 不到半个时辰,饭菜便已基本就绪,只剩一个肉汤还需文火慢煮,歆姨见她忙出了些许汗,便让她先出去洗洗凉快凉快。 西方,落日将沉未沉,金色落辉洒满整个茶园。庭院中,萧湘抬头,却见尹云楼一人端坐在房屋后的小山顶上吹风,于是便也顺梯徒步而上。 果然,山里的风景还是站在高处欣赏最为美妙。 爬到山顶,萧湘便不由被夕阳下的美景深深吸引—— 硕大红日静静挂在天边,远处的山峦藏在黄昏里,若影若现,显得几分苍茫深远。高低起伏的山坡间,凝结的白雾静浮半空,仿如天上掉落的缕缕白云,将茶园渲染的犹如云雾仙境。散落山坡各处的低矮农舍,上方皆徘徊着飘渺炊烟。零碎的犬吠、鸡鸣回荡在茶园,祥和而宁静。 在人多的城市中待久了,再面向这样一派宁静乡村,心头总是抵制不住的。游历久了才发现,一颗心其实并不需要天高海阔去盛装,一方小小宁静乡村便足以安放。一直偏爱乡村,大抵是它能给她带来莫名的亲切与心灵上的安抚,就像现在这种感觉。 一缕清新茶香飘入鼻孔,沁人心脾。 扭过头,正见尹云楼端坐在宽敞平坦的木台上,面朝辽阔茶园。 一方低茶几,两张座垫,一提壶,两三盏精巧陶瓷杯盏,旁有一农家小炉灶,上面烧开的壶水正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那人盘腿而坐,手持茶盏,时不时地品着刚泡的新茶,独自一人静静地赏着夕阳,清雅娴静。 夕阳,远山,新茶,他的背影。如此淡雅静好,一时不小心,竟看痴了那人。 伴随徐徐清风,送来温润宁静之音:“好看吗?” “好看。” “喜欢吗?” “喜欢。” “想要吗?” “想。” 那人不禁低头,轻轻一笑:“我记下了。” 当即萧湘惊醒,脸刷地一下红了,忙慌乱将目光移开那人背影。 害臊的同时心中腹诽:真是时时不忘戏弄我! 片刻,整理了情绪,信步走到另张座垫盘腿坐下,望着余辉下的茶园,故意强调:“这样美的风景,自然人人喜欢,人人都想要。” 闻这话,旁边的人放下手中盏,只笑了笑,也不戳穿她。重新倒了盏茶,轻轻推到她面前。 萧湘瞥了一眼他,见不说话,便也不再计较,端起茶盏,胳膊肘支在茶几上单手撑脸,懒懒地品着新茶,边赏着夕阳。 落日,晚风,余辉。这样的光景,还真是应了那句诗。 于是一句清浅的感叹不禁飘出口:“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尹云楼闻声,不由侧脸看了她一眼,清眸似笑非笑,见她怡然模样便没说话,继续品着茶,一同欣赏着渐渐下移的夕阳。 夕阳下,一双人,几盏茶,一立、一慵。剩下的便是炉子中静静燃着的火与水壶里逸散出的乳白热气。 轻慢的黄昏时光,轻轻的,悄悄的,如此静好…… 第76章 我们成婚 久久,萧湘散懒的姿态与闲适的心境终招来浓浓的睡意,眼皮不由轻合,而此时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些时候。 尹云楼见了,自然不能让她如愿。 从身侧拿出一把竹箫,递到她眼前:“吹支曲子听听。” 某人抬眼,十分疲倦瞥向他:“吹什么?” 一天都不许她闭眼,到此刻竟还不放过她。 虽心里不满,但还是老实接过竹箫。 那人嘴角扬着浅柔的笑:“吹柳子韵大婚那夜、她舞你吹奏的那支曲子。” 萧湘惊异,困意也扫了一半,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子韵大婚那夜我吹曲子了?” 他微微一笑:“我看见了。” 好吧,算她问了个白痴问题。 不过,他的行踪还真是诡异莫测,和闺蜜自娱自乐都能被他撞见。 端坐起身子,双手执箫,玉指轻跳,一曲悠扬舒缓的曲调便缓缓流淌出来。 还如第一次听的一样,娴静淡雅,婉转悠扬,徐缓有度的曲调随意便勾勒出一幅闲适悠然的田园风光图。 优美曲音游荡整个茶园,不曾打破这里的丝毫宁静,反倒增添些许悠然闲适。 轻轻的风,静静的茶园,美妙的曲音回荡其间,令人不觉心驰神往,也安抚了一颗历经半世沉浮与沧桑的心。 那人听的如痴如醉,而那人也吹的深情忘我。 尹云楼静静凝望专注吹奏的人,一颗心也跟着沉醉浮动…… 不多一会儿,一曲终。 尹云楼移回目光,深邃眼眸含着几分醉人笑意望着远处风景。忽然,他静静道:“湘儿,我们成婚吧。”眼眸清浅,点点柔和笑意清晰无比。 瞬间,手中的竹箫险些掉落,身上仅有的倦意也顿扫殆尽。简单几个字,让她愣了半晌。 片刻,她才扭过头,眼里含着几分笑看着旁边的人,故作轻松道:“五爷还真是什么玩笑都敢跟我开。” 他扭头,对上她的眼眸,浅笑依旧:“我若说,我是认真的呢?” 平静似水的眼眸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温润的言辞,透着无法言说的肯定。 望着他充满蛊惑的眼眸,她一怔。 错开他的眼眸,望着远处云雾勾着嘴角的笑,心底却是无可名状的恐慌和忧心。 “五爷切莫糊涂,我可是你二侄儿的未婚妻,你这样做可是在抢你侄儿的未婚妻,如此做,你定会被天下人所耻笑的。” 那人似乎根本不懂她的忧心之处。拂了衣袖,凝望着她,诙谐一笑:“为你,被天下人耻笑又何妨?” 萧湘一怔,回望他,面容顿时浮现羞恨之色,忍不住剜了一眼他,可心里头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片刻,将竹箫往桌面上一放,单手撑脸,故作一本正经,笑眼问他:“那五爷将我置于何地?您傲岸不羁惯了,我一小小姑娘家,可经不起天下人的唾骂。” 哪料话没说完,那人认真道:“我知,你心底也不会在意那些。” 柔软目光,俊容上浅淡而柔和的笑意,多看一眼便能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当即萧湘便别过脸,不再看他,清丽的脸庞却多几分娇羞之色。 某人双眸晦暗:这人就如此知她心意?还是太过自恋?! 的确如他所言,不知何时起,心底对他的那份贪恋与痴慕已达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那样的感觉像极了那日在洞中被残月剑激发出的强烈到无法克制的情愫。 她能清晰的察觉到,那种感觉,是发自自己内心深处,而非那个已逝的姑娘残留下的。 从得知他心意开始,那种情感便疯狂窜长,以致,便再也见不得他受到丝毫伤害,见不得他有丝毫伤心。 所以,若她真有幸能和他走到一起,莫说受尽天下人白眼唾骂,即便为天下所有人所不容,她也会义无反顾。 但这件事真的就此简单吗? 不是。 他的身份,还有他的境地,皇帝知道后会善罢甘休吗? 还有尹澈逸,他知道后又会怎样闹?到时,萧家又当被如何? 这件事注定牵连太多人、太多事,虽不清楚他所有的事,但能感知到他有他的事要做,如果真如此,会不会导致他步入绝境? 诸多不确定中,她最在乎的还是他的安危。 他可以为了一往情深不顾所有,但她呢,真的忍心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乃至绝境吗? 更要的,她也并非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姑娘,而是从异世而来的另一个人。 ………… 对萧湘心中之忧,尹云楼何尝不清楚。 他身后有大夏,所以这件事对他比对萧湘压迫还重、还大。可以说在这件事上,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最终导致怎样的变数与结果。 但,如今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心,也终寻得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必然不会放弃。 曾经错过,这次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轻易放开她的手。任何人、任何事都阻碍不得。 放下手中的杯盏,他单手放在膝上,俊容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浅笑:“我知道,你心中的顾虑。”又扭头看着她,目光柔和,含笑问她“湘儿,你信我吗?” 萧湘回神,看向他。 “信我能将一切解决妥当。”言辞,目光,还是那么柔暖淡然。仿佛再天大的事,到他那,皆会在他谈笑间灰飞烟灭。 澄澈的眼眸如此诚挚笃定,让那人见了,心头没来由的安稳柔暖。 恍然觉得,只要有这个人在,世间再难再苦的磨难困阻便都不再是问题。 鼻子莫名一酸,瞬间赌气般别过脸看向别处,一张明媚的容颜却笑了,连眼眸也忍不住笑出了几点泪花—— 哪里需要他去解决一切,对她来说,能这样一直静静陪着他,即便做不了夫妻,她也心满意足。 那人撑脸而笑,甜美娇容,一嗔一笑皆览在眼中,竟多少像个含羞的孩子。不觉间,尹云楼嘴角间的笑更加浓郁。 倒了杯茶,望向远方之景,再次细品甘甜香醇的新茶,甘醇入喉,滋润了心脾,也甘润了心田。 虽然没有听到她亲口答应,但对尹云楼来说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在他看来,无论她答应还是不答应,她这辈子都别想再逃离他身边。这辈子不嫁他,她还想嫁给谁? 尹澈逸吗? 再动这个念头,她试试! 第77章 叔叔婶婶 三个孩子刚从邻家耍玩回来,便被歆姨叫着到小山顶喊尹云楼与萧湘吃饭。 两个哥哥扶着一个妹妹一点点朝小山顶上爬去,不一会儿兄妹三人便爬到阶梯最顶层,但在看到木台上的场景时,大哥清川却突然停了下来。 橘红的日辉下,尹云楼端正地坐着依旧时不时品着茶,身边的萧湘则依旧撑着头,斜着身子懒懒地望着余辉,时不时单手把玩手中的竹箫。 黄昏的幕布下,一个静雅端坐,一个慵懒斜卧,那人手里还像个孩子般地玩转着长箫。惬意宁静的画面,似乎他们能这样相对静坐到永远。 在孩子眼中,这种感觉就像这样。就像自己的爹会永远陪着自己的娘,娘会永远陪着爹一样。他们这就叫——夫妻,和爹娘一样的夫妻。 想通后,清川立即喊道:“叔叔婶婶,吃饭了。” 大哥一喊,下面两个孩子也觉得好玩,也跟着亲切喊。 “叔叔。” “婶婶。” “叔叔婶婶,吃饭了。” 两人还沉浸在黄昏美景中,听到孩子稚嫩清脆的呼喊,困顿的萧湘率先回过头,忙“唉”了声,并应道:“这就和叔叔下去。” 话刚说完,旁边的尹云楼便瞥向她,忍不住笑了。 见他这突然的笑,某人一脸狐疑。 然,后面的孩子还在一口一个叔叔婶婶,当下萧湘脸就红了。 爬起身,就朝几个孩子走去。 正待蹲下身耐心纠正他们时,一只手不着痕迹揽过腰肢,并温和响起:“乖,叔叔婶婶这就下去。” 登时,某人老脸一红,真恨不能给他一脚! 好歹也是个长辈,在一群小朋友面前都不能正经点。 忽然蝉儿挤到尹云楼跟面,伸着两个小胖手嚷着:“叔叔,蝉儿想要你抱。”看得出来小姑娘对位叔叔十分喜爱。 当下尹云楼松开萧湘,弯腰一把抱起蝉儿,温和亲昵的模样,一如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一旁的人见了,不免皱眉看着他:“沈公子很喜欢女儿啊。既然喜欢怎么不自己生个?” 本想讽刺他都一把年纪连个孩子都没有。但,话一说完她就后悔死了,一扭头,拉着清川和星河就往下走,一张脸又红透了。 那一刻,真想给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尹云楼抱着蝉儿,目光跟随走在前面的萧湘,见她红通的脸颊与刹那闭嘴缄默的模样,眼里仍旧不由闪出一丝惊愕,她也是什么话都敢说。 下一瞬,便不觉勾了勾嘴角,看在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份上,压在肚里的话就不说了。 什么话呢? 他不说,萧湘也能以他不正经的程度猜出来,大致就是——婶婶不努力,叔叔再喜欢也没用。 这……老脸! …… 庭院内,一张农家小方桌上早已上满各色色味俱佳的佳肴。歆姨端着菜从厨房出来,正巧看见尹云楼抱着孩子,萧湘牵着两个孩子走下来,大人、孩子,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 尤其她看着长大的殿下,真的是很久很久都没见到他像现在这么高兴了。 不知不觉中,爬满皱纹的眼角不由湿润了。仿佛,他本就该像现在这个状态,有妻,有自己的孩子,欢欢乐乐的一个家,他不再总漂泊在外,也没有大夏国政的重担压在身上,只有当个好丈夫、做个好父亲的责任。 过去的三年里,或许这些只是奢望,但好在她回来了,即便一切没有那么顺利,但至少这个丫头会陪着他。 有她在,一切便会好很多。 一等人一下来便闻到一阵芳香四溢的菜香,再见色泽鲜美的菜肴,更是让人垂涎欲滴。 清川星河经不住诱惑,松开萧湘的手迫不及待朝满桌的菜肴跑去,婵儿见了也挣扎从尹云楼身上跑下来。 三个孩子围着香喷喷的菜肴,对正忙着摆菜的奶奶嚷着要吃这吃那,欢腾贪吃的模样引的旁人忍不住发笑。客人未上桌,歆姨自然不许他们吃。 最后还是萧湘忍不住走来,哄着他们去洗完手。 但,好不容易把三个孩子哄到庭院水井旁边,星河忽然撅着小嘴,委屈不满道:“婶婶偏心,叔叔都没洗手,叔叔就吃了。” 一个孩子伸张小正义,其余俩也竞相争辩。 “就是,婶婶太偏心了。” “婶婶不喜欢婵儿,婶婶眼里只有叔叔。” 稚嫩不满之声围浇萧湘,婵儿这孩子的话竟让她掩面哭笑不得,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种话,都跟谁学的! 扭过头,果然见尹云楼已坐在低矮的饭桌前,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从容自若的样子跟在自己家一样,浑然没把自己当外人。 他平常不是个十分讲究的人吗,怎么今天就没皮没脸的自己先吃起来了,手也不洗! 真是给孩子树立“好榜样”! 忽然,清川冷不丁蹦出来一句:“叔叔要是不洗,我们也不洗。” 水都打好了,这熊孩子跟她说这话! 哪料星河与婵儿也仰着傲娇的小脸蛋,撇着嘴:“对,叔叔不洗,我们也不洗。”倔强的小表情,简直让人又气又想笑。 蹲在一群孩子面前,某个一脸无可奈何啊。 于是再次扭过头,可那人独个儿吃的逍遥自在的很,完全视旁人如空气。 默默闭眼掩面叹口气,再睁眼时,张嘴就是清脆的一句:“沈叔叔,过来洗个手再吃吧。” 她没记错的话,刚来时孩子都叫他沈叔叔,叫自己湘姐姐。 这样叫他也没错吧。 这边,手一抖,筷子险些掉在地上。 旁边正放碗的歆姨,听到这一声,也猝不及防地愣了下。 抬头,朝尹云楼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筷子一动不动坐在那,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片刻,尹云楼才气结地放下筷子起身——罢了,人没管教好,是他的错。 走到跟前,看到一群不肯洗手的小朋友,尹云楼居高临下地睥睨某人,不咸不淡:“看来婶婶很不会带孩子啊。” 婵儿听了,立马朝尹云楼身边靠了靠,看向萧湘嘟嘴气气道:“就是,婶婶一点都不会带小孩儿!” 萧湘:“……” 破小孩儿,你想强调什么! 这话自然入尹云楼的心,忍不住露出开心笑,弯腰抱起婵儿,宠溺地捏着她粉嫩的小脸蛋儿哄道:“婵儿不气,以后叔叔会教婶婶带孩子的。” 萧湘满额黑线。 狼狈为奸!得亏不是父女。 被人抱着,婵儿十分欢喜,搂着尹云楼的脖子天真地笑着:“叔叔,婶婶不会带孩子没关系,以后你和婶婶有了小弟弟,婵儿帮叔叔带孩子,婵儿很会带孩子的。” 某人蹲在地上,双手悲绝埋脸。 彻底没脸听这一大一小的对话了!再听,老血都能喷出来! 话说,你自己都是个屁大点孩子,你给谁带孩子!用得着你带吗! ………… 第78章 真正的他 大轮红日一点点嵌入天际,村里的炊烟慵懒地飘荡着,在外觅食了一天的鸡也都颠着圆滚滚的身子陆续回来。 一时间,宽敞整洁的庭院,家鸡低鸣,猫狗打闹,好不欢乐。 水井旁,两个大人带着几个孩子共围一盆水洗手,偏偏皮孩子爱闹腾,围着尹云楼又打又闹,他也是好脾气,竟也能和一群孩子打成一团。 慈爱温柔的笑浮于脸上,一如孩子们的父亲,让人觉得如此亲切,如此温暖。与平日那个清冷寡言、高深莫测的五爷判若两人,仿佛此刻才是最真实的他。 也让萧湘忽然明白,一个卸下一切重担和伪装的人,才是最轻松、最真切的。 看到如此的他,萧湘不觉失了神,心中却渐渐生出难以名状的忧伤与酸涩。 一般人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已夫妻圆满、儿女成双。一个如此渴望家之温暖的人,却偏偏至今仍旧孤身一人。是有何羁绊,还是真的在等那一人? 一个人的滋味如何? 恍惚间,又想起第一次他牵着她走在清冷空荡的靖王府中。现在想想,那府里的冷真的挺刺骨的。 心怀温暖的人,却拥抱不到温暖,好像,确实很悲…… 察觉有人一直看着自己,方停止和孩子打闹,移过目光,正对上那人失神的双眼。几分困惑,不由轻问:“怎么了?” 她忙回神,深邃清澈的眼眸竟也透着孩子般的纯挚,鼻子莫名一酸,眼眶微红,笑了笑:“公子真的很喜欢孩子。” 他一怔,一种近乎被人突然看穿的惊慌感。但,下一瞬,一股无法言说的暖流便充斥整个心田。 没有说任何话,移开目光,低头继续帮孩子们擦拭手掌,只是不经意间,嘴角却悄悄的笑了。 心中再次对自己说—— 此生,便是她了。 …… 打打闹闹,洗个手,竟用了一盏茶的时间,若非歆姨催着说饭凉了,不知还要洗到什么时候。 三个孩子,三个大人,围坐一团。虽只是农家的家常菜,却美味如人间极品,三个孩子边吃边不住夸赞萧湘的手艺。 就连尹云楼也忍不住看向她,低声打趣:“你那师父莫不是也是个厨艺高手?”顿了下“还是,你的师傅根本不止一个?” 她望着他不由一愣,搞半天他不知道自己师傅的事。 又眨眨眼,害得当初自己还以为自己出卖师傅们而悔恨不已,搞半天他没套出来啊。 扭过头,继续低头安静吃饭,缝隙间才蹦出一句话:“那是,我师傅可是通才。” 听这语气,好像还在埋怨上次给他上药却被他算计的事。 瞧她那几分赌气模样,尹云楼脸上的笑更浓了,伸手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碗里,垂眸看着她,眼中柔和宠溺的笑愈发明显。 但萧湘心中的计量就是,他不把他所有的事告诉她,她也绝不会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他,反正他俩以后有的是时间耗着。 夕阳落下,月已上梢头,茶园里虫鸣,静静传遍整个宁静的村庄。 第79章 追忆往事(上) 寂静的夜空,一颗颗星星从夜幕后悄悄冒出,茶园里各户人家也都点起灯火,沉静的小山村进入沉睡前最后的准备。 庭院内,歆姨早早点了几盏灯烛,一顿香美的晚饭也渐渐进入尾声。 饭桌上,那人手捧碗筷,垂着渐沉的脑袋,最终在几个孩子惊奇的目光下,一头栽了下去。 尹云楼手疾眼快,双手立即托住她的脸庞,才使她免遭栽入满盘残骸中。 三个孩子凑在熟睡的萧湘身边,看着沉稳的睡容,不由小声惊叹:“婶婶好厉害哦,吃着饭都可以睡着。” 尹云楼轻轻移近坐椅,将沉睡的人儿小心带入怀中,并对几个孩子轻轻笑着:“婶婶太困,所以就睡着了。” 几个孩子若有所悟,片刻大哥清川猛然想到:“婶婶睡着了,我去给婶婶拿个毯子。” 说着就立即转身朝屋里跑去。 尹云楼望着奔跑的身影不由笑了笑,又低头看看怀里安稳熟睡的清丽面孔,点点柔软便入了心。 今日一天她便多次想睡,不过有孩子和他拦着,便只能忍着困意,此刻入夜想来困意更难耐,没人在旁拦着睡的自然沉。 旁边,歆姨早已将饭桌悄悄撤到一旁,看着此刻的两人,心头也是一片欣慰与温暖,眼中的慈爱温笑也更深了。 清川跑来,将一件薄毯递给了尹云楼。只是在将毯子盖在她身上时,那人却突然睁开双眼。 疲乏困顿无以复加,透着两条窄窄的眼缝,看到近在咫尺的温柔笑脸,混沌的意识中这才发觉自己是睡在他怀里。 于是又迫使自己再睁开一分眼,努力从他怀里挣扎起来,昏沉道:“我去屋里睡。” 那人揽着她身子的手不肯放,笑眼凝视着她,温柔轻语:“就在这睡,等会儿卫忠便来了。” 红色烛火映衬下,深邃眼眸里的柔软异常,仿如一泓春水,多看一眼仿佛便能将她融化其中。 萧湘闭眼,移了身子,便直接别过脸伏在他膝上睡去。 尹云楼见她此番模样,不由一笑,但也由着她。将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便轻轻握着她的手,一手暖暖覆在她的侧头上。 这时几个孩子又凑过来,六只水灵纯真的眼眸专注地盯着那张安稳香甜的睡孔,那模样好像在研究一个新奇事物。 昏黄的烛火下,那人脸庞细腻光泽无比,细嫩中还透着粉,像三月的桃李,一双睫毛细而长,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静静地栖息在她的眼帘下。 星河曲膝弓着身,双手撑在膝盖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萧湘,不由小声惊叹:“婶婶的睫毛好长哦。” 婵儿小手指戳在嘴角,偏着小脑袋,很是呆萌:“婶婶的睫毛像黑色小蝴蝶,好好看哦。” 三个小孩围着一个熟睡的大人,露着天真模样认真探讨着,那场景多少有些滑稽好笑。但尹云楼也只微笑着静静看着他们,并不打扰。 孩子的心性便是如此,对外界一切事物都始终保持着热情和好奇,对外界的观察也比大人细致。独特的看法和纯良的思想,都如此珍贵,丰富的内心世界也总是让历经世事的大人羡慕不已,所以对他们的那份纯真总是分外珍惜,小心保护。 不一会儿,三个孩子趣味大发,跑到一旁各自搬来两个板凳,一高一低,围在萧湘跟前,学着她的样子安安静静趴在凳子上,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继续端详那人安详的睡孔……不知不觉,三双水灵纯真的眼眸便慢慢模糊了…… 庭院里,清风悠荡,烛火轻曳,如此寂静安然…… 歆姨简单收拾了碗筷,给孩子们盖上衣物后,便陪着尹云楼一同静静坐在院落里。 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这样的夜注定让人忍不住浮想起往事。 说是十九年前,因皇宫变故才借机落叶归根,事实上却是因那场密谋已久的叛乱而逃离—— 第80章 追忆往事(下) 当年,五皇子尹云楼刚被封为太子,便瞒着宫中所有人跑出宫,只留一封辞别信与太子金印。 五皇子自幼深受皇上皇后喜爱,小小年纪便显露出惊人的治国才能和军事才能。聪慧仁德,是百年难一遇的治国奇才。因而在先帝与诸臣看来,日后他若继承大统,必将成为千古一帝,常青也将会因他而走向鼎盛时代。 然而,这位天赋异禀的皇子却生性不羁、喜好自由,对权势始终不冷不热,独独对武功痴迷不已。尤其当他的师傅皇甫玥(也即皇帝的首席护卫)赠与他旭日剑后,更是整日沉迷练剑,并一心渴望身入辽阔江湖成就自己的一番作为。 那时他不过也就十岁,当真因先皇未经他同意封他为太子一事、气怨先皇,抛下一切带着一腔热血,孤身一人逃离皇宫。 先帝当时本就因疾劳卧病在床,得知此事后,当即气的怒火攻心、口喷鲜血,以致伤及要害。而就在这一夜,还是贤王的尹禛联合廷尉萧连之与吏部考功司主事柳甫新,控制宫内、封锁皇宫,进行逼宫。 后来,前来救驾的三皇子与当时的大将军萧渊也惨遭毒杀,先帝先皇宁死不从,终被活活逼死。 一夜之间后宫、朝堂风云巨变,只有她一人带着先帝先后的遗嘱,躲过追杀、踏过无数血尸连夜逃出皇宫。那场惊心动魄的惨绝屠杀,至今还是她挥不去的噩梦。 后来,几经辗转才终见得太子殿下,并将所有真相告知。 于是家国情仇、丧父丧母之痛,一下子全部重重压在一个十岁少年身上。欲要报仇,能力却远远不及。于是这一忍,便隐忍了十五年。 四年前又逢皇帝下令攻打大夏,因谨遵先帝遗命——常青百年内不得主动攻打大夏,又不顾性命安危,前去支援,最终大夏皇帝谢文珏在两兵交战中不幸身亡,于是,因顾及大局又不得已接下大夏这个摊子。 四年,两国之间来回奔波,既要留心大夏朝堂暗流涌动,又要劳心大夏国力的恢复,其中的心乏力疲、艰难危险他们皆看在眼中。 这么多年,世人皆认为他是个放荡不羁、游手好闲的闲散亲王,空有一身才能,却不肯屈尊入朝,为常青子民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然而,只有他们这些人知道,这些年为了使自己一步步强大,更为了常青,他独自一人在背后默默付出了多少努力与心血。 在十五岁之前,他努力使自己变强,或许仅仅是为先皇先后报仇。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发现,他的职责不仅仅是这些,更多的是继承先皇的遗愿——替他好好守着常青。 漫漫十九年,他一直负重前行,从一个无忧的少年变成一个成熟稳重、承担大业的大人,其中艰难辛酸只有他一人清楚,但好在在他二十二岁时遇到了这个小姑娘萧湘,丫头年纪不大,却有颗玲珑心,虽然有时闹腾了些,但心地善良,十分善解人意。至此,他的日子才有了笑语,有了一个懂他陪他的人。 虽然在之后,他又遇到柳子晗,但作为局外人,她更希望的是这个丫头能一直陪他,因为她真切的感受到,只有和这个姑娘在一起的时间,他才是最放松最开心的。 只可惜,那时连他自己也未曾意识到自己真实的心意,以致让他错失了她三年时间…… 好在老天有眼,消失三年的姑娘又回来了。 陈年往事,点点细小之事,都夹杂了难以说清的思情与感伤。就像此时的夜一样,如此祥和宁静,却总莫名给人以淡淡忧愁。 夜风轻拂,歆姨嘴中轻轻浅浅地追忆往事,祥和的目光时不时望着屋前茶园的夜色。 “……如果当初皇后娘娘没有那样做,或许也就不会发生之后的这些事,萧小姐不会消失三年,您也不会因为那件事而伤心郁结。”她眼里露着淡淡的慈笑,平静地望着她尊称了半辈子的主子。 然而,话还没说完,尹云楼便移回沉浸在夜色里的目光,不失敬重地打断了她的话。 “事情都已过去了,再说这些也已无济于事。”样子好像很不愿意再想起歆姨口中的“那件事”。 哪件事呢,正是他与柳子晗之间的事。 因与柳子晗的那段感情让自己错失这个姑娘许久,这一点上自不必说,当时若非歆姨知晓他与柳子晗的事,及时将柳子晗真实身份告知他,他怕是要酿成大错。 就如歆姨所说,若非当初他母后一时心软,留下那孩子,也便不会有这件事发生。 母亲的一时心慈,却不料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一个祸患。然而,当时做下这件事时,谁又能预料到日后会发生这种事呢? 因果相环,这,也或许就是命,谁也怪不到谁。 静夜,终究诱发人追溯更多的往事,仿佛川河溪流,想逆流溯源,却如何也寻不到事情的源头。 但往事再不堪,终究已如尘埃落定,再多的追悔莫及也无济于事,对尹云楼来说,他也不愿再纠结过去,只想和眼前的姑娘好好把握好现在与以后,多的他也不想再去计较。 …… 未多时,一辆马车便自黑暗里驶来,停在庭院外的路边。尹云楼看见,便轻轻抱起熟睡的人准备起身离去,歆姨见了,便也起了身去迎送。 尹云楼刚走至马车旁,身后歆姨忽然轻口喊道:“殿下。” 他闻声转了身。 苍老的面容流露点点伤感的慈笑,道:“其实,您不必一直对先皇先后的事耿耿于怀。” 这句话,显然藏在歆姨心中许多年。 十九年前的那一夜,自己最敬重的大哥逼死先皇先后,犯下滔天大罪。但归根结底,若不是当初自己的一时任性,气的先皇病危,又怎会导致那一夜的惨案发生。 所以这些年,除了血仇与对皇帝尹禛的痛恨,这份悔恨与自责也一直深藏他心底。 这也是为什么,十九年来,他那么不喜欢那座深宫,却依旧每次从外面回来要往宫里的祠堂里祭拜先皇先后。 旁人只知道五爷这是孝顺,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对先皇先后之死心中有愧。也因着这份愧,他才会更加不顾自身安危投身大夏的国政中。 昏暗里,那双饱经世事沉浮的沉静眼眸些许迟疑,但为了让老人安心,他只轻轻地点了头:“我会的。” 那终究是他最亲的父母,有些东西,他怎会忘。 “夜深了,孩子们还在外面睡着,歆姨还是将他们早些抱进屋,以免着凉。”他抱着萧湘又对歆姨提醒道。 说完,便朝老人微微恭敬躬身。 人已入车,卫忠朝歆姨恭敬一拜便上马驾车而去,只留歆姨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苍老的双眼添了岁月的沧桑与沉静,这双眼睛看过太多的尘世纷扰,但却看不清暗夜中前方的路。 每次离去,再次来时总会有巨大变化。而下次再来,又会发生怎么样的巨变呢? 谁也不知道。 第81章 暗夜遇刺 马车平稳迅速行驶,本以为会一路安然回到桃舍,却不想经过一片深林时,遭了十几名黑衣人袭击。 卫忠停车,与之奋力厮杀,但黑衣人的目的性很强,并未与卫忠过多纠缠,直击马车内的人。 尹云楼危坐车内,怀中依旧抱着安睡的萧湘,察觉危险逼近,旭日剑迅速窜出马车。剑身现,红影流闪,飞窜四面八方围击而来的黑衣人之间。 须臾间,十几名黑衣人落地身亡。 漆黑的马车底部,刀光寒现。 马车内沉睡的人,眉心一动,旭日剑霎那穿入马车下,对正要朝尹云楼下手的黑衣人一剑封喉!而剑的主人这才惊觉马车之下的动静。 剑回。低眉,那人却睡得沉稳无比。 “五爷,是皇帝的随影卫。”马车外,卫忠检查过尸体,朝车内持剑抱拳回禀。突然的袭击,让卫忠也始料未及。 皇帝虽一直对自家主子持有警惕,但这么多年却从未暗地刺杀过主子,从刚才随影卫的凶狠程度来看,皇帝这次显然是动了杀意,其原因何在,卫忠不得而知。 闻言,尹云楼只吩咐道:“此事暂时不管,先绕道回桃舍。”他始终沉着冷静,对皇帝此举似乎并不惊讶。 卫忠领命,改了道快速离开此地。 马车驶动,尹云楼重又低下头,眼眸含着点点醉人笑意柔情凝视沉睡的人,低声:“湘儿对旭日剑的操控是愈加熟练了。” 那人眉头不禁微动,见是装睡不下去了,才勉勉强强睁开一丝眼缝,瞥了一眼他魅惑人心的俊脸,双臂抱着他的腰,朝他怀里贪婪地靠了靠,懒懒道:“五爷真会开玩笑,我可是刚被你们吵醒。” 慵懒的模样夹杂着几许娇嗔,让人见了,忍不住爱怜。 他可是旭日剑的主人,旭日剑突然被人操控,他这个主人怎会不知。 深邃眼眸柔情似水,嘴角轻扬:“说谎。” 食指抬起她精巧的下颚,一双唇便无息覆在她柔软的唇上。 唇瓣交叠,柔软而细嫩,淡淡芳泽萦绕其间,让人忍不住沉醉,贪念起,那吻也愈加深情细腻。 心下悸动,心若桃林芳香一片,心间的贪恋也渐渐被勾起,一双胳膊缓缓勾住他的脖子,闭目忘情地与之相拥吻。 红色烛光映照车内,晕开了一片醉心的香甜…… 半醒半睡的朦胧之际,她恍然听见一个柔软的声音在她耳耳畔响起—— “湘儿,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便带你离开这里,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心间沉醉不已,只模糊听见一句:“好,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除了你身边我哪也不去。” ………… 约半个时辰,车马才迂回驶进桃林。 不消两盏茶功夫,马车便抵达桃舍。尹云楼弯腰抱着又睡着的萧湘下了马车。 走至厅堂门口时,尾随身后的卫忠终忍不住心中忧虑,却又迟疑:“五爷,您和萧小姐到底什么关系?” 并非他多疑,之前即便是对柳子晗,自家主子也没像如今对待萧湘这般袒护过。 说句公道话,主子与萧湘不过刚认识一个月时间,如果真的是因为他一时兴起亦或为达目的而对萧湘特殊关照,做属下的自当不该多问。 但经方才遇险一事,让他不得不联想到此事与萧湘有关,可到如今主子还是对她万般袒护。 现如今正是关键时刻,为了她与皇帝彻底反目,险自己于危难,这真的明智吗! 他停了步子,神色平静如水,他知卫忠心中忧虑。 转了身,嘴角轻轻一笑:“还记得四年前,那个红衣小少年吗?”他顿了下,目光含笑“萧湘就是。” 说完便抱着萧湘进了房间。 简简单单几字,瞬间,将卫忠震地愣在原地。 久久,震惊不已的大脑才慢慢缓过神,而此刻,他也才终于大悟—— 为何萧湘能够激发旭日剑五爷并不惊讶,也为何四年前身负重伤的他在面对敌军与裴元世危机四伏的逼迫时,仍能使用旭日剑,给敌方致命一击。 四年前,那场生死攸关的关键对峙至今他都记忆尤深。 那时五爷在荒漠被找到时,因与敌军厮杀负伤过重而奄奄一息,救回后秘密疗伤不过两日,裴元世便集结兵马围堵他们的住处。 为掩藏病重真相,他强撑虚弱不堪的身子,整理了衣容,一步步朝大厅走去,一路他没有让任何人搀扶,只有那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红衣小少年伴在他身侧,牵引着他。 在面对裴元世等人的步步威逼时,他仍旧应对自如,从容不迫,而那红衣少年,始终默默站在他身侧,牵着他陪着他。 在他们这些知道内情人眼中,那瘦弱矮小却无比坚毅的身躯,仿佛成了他生命的最后支撑,也更是大夏生死存亡之际的最后支撑。 所以对那场对峙中,他们不仅仅惊惧于危机形势,更震撼于摄政王在危机关头选择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红衣小少年。 现在再回想,他那时不仅是信任那个少年,更是将自己与整个大夏都彻底交托给了她。 此时卫忠也终于明白,为何谢灵月对萧湘痛下杀手时,他会怒到拿大夏来抵偿。 当初若不是她,又怎会有现在的大夏与如今的他? …… 第82章 再次暗救 漆黑的房间,只有透过窗子的一片皎洁月色投在地面上。 未点灯,尹云楼将萧湘轻轻安放在床上,盖了被褥,便倚坐在她身旁,手里持着剑闭目养神。 直至一阵细微却激烈的兵器碰撞声,他方再睁开眼。朝那沉静睡容安心看了一眼后,便起身朝外走去。 来到庭院外,门前已是横尸遍地。除却卫忠在与黑衣人交战,此时还有另外五名劲装银面黑衣人与侵入者打斗,身手诡谲,功力远在卫忠及黑衣人之上,此五人正是前段时间章稷走后留下的羿卫。 路上遇险后,尹云楼便命卫忠密发信号,召来五人。 刀光剑影,鲜血横飞,不消片刻,近三十名便被斩杀殆尽,唯有卫忠剑下一人尚留半口气。 尹云楼默声走来,几人见之,忙收剑入鞘,朝他恭肃一拜:“五爷。” 凛眸盯着跪倒在地的黑衣人:“我只问你一句,你们是如何找到此处的?” 黑衣人自觉大势已去,便颤巍巍答:“我也不知,我是跟随他们直接潜入此地执行任务,其余便一概不知。” 闻此,卫忠却是心下一惊,就连尹云楼素来波澜不惊的脸色也不免沉了下来。 转念间,大脑瞬间猛然一震!转了身便急速朝舍内跑去。 破门而入,一道黑影已是闪窗而逃。而床上却坐着一个人影。 衣衫呼啸而过,房间顿时明亮一片。 床下躺着一具尸体,床上之人手攥带血银簪正刺前方,一张惊恐万状的脸却惨如白纸。 越过尸身,心慌意乱将那人紧紧护入怀里,泛红的眼底满是惊慌,嘴里贴心安抚:“湘儿不怕,没事了。” 岂不知,他的魂险些被抽去。 银簪掉落,整个身子瘫软在他怀里,但她却仿如被人摄了魂,笼了一层泪雾的双眼空洞无光。整个脑海皆是刚才的画面以及那双阴寒无比摄人心魂的眼睛。 一颗心铺天盖地的闷疼,却又觉得那里什么也没有,空唠唠的,空的让她心慌,令她心疼。与此同时,脑海始终回荡着那句决绝—— “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 半晌,她才缓缓回过神,倚在他怀里,神色若有所失:“五爷,我没事。” 尹云楼松开她,见她心神几分不宁,只以为是惊吓过度,此刻更是后悔方才离她而去。 抬手替她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心下不忍:“今夜此地不安全,先随我一起吧。” 她点头:“嗯。” 俯身将萧湘横抱到床沿儿,为她穿上鞋后,便牵着她一同出了房门,随后便命羿卫将房中尸体抬出。 ………… 半炷香前—— 尹云楼刚轻关上离去,一黑影便迅速无息越窗入房。 黑暗里,一把散发寒意的锋利刀子快速逼近睡着的萧湘。刀子即将朝喉咙刺下时,萧湘猛然惊醒,同时侧身躲开。 电闪雷鸣间抽下头上银簪,翻身朝黑衣人喉咙刺去,尖刃划过来人颈部,却未造成致命伤害。 眼见黑衣人旋刀直接朝自己颈部横刀刺来,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却瞬间戛然而止。 一道热的血喷薄而出,利器瞬间穿进肉体的嗞拉声清晰地砸在死寂的黑暗中。 萧湘静止在原地,目光却直愣愣地落在自黑衣人身后缓缓露出的蒙面人身上。 死尸重重倒地,一个颀瘦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萧湘眼前。昏暗里,两人近在咫尺。 那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阴寒眼眸紧凝眼前的人,如同烈狱恶魔的嗜血之眼,但又是那么炙热! 炙热到让萧湘无比熟悉、让她逐渐失魂…… 屋外有动静传来,蒙面人瞬间闪窗而去。 第83章 神秘组织 经查看,所有尸体,包括从屋内抬出的那具,所有人右臂上也皆纹有黑色梅花印,皇帝的随影卫确认无误。 只是使人困惑的是,桃舍外围设有迷阵,若无人指引,根本无法接近此地,而他们仅仅三十几人便轻而易举进入此地,显然是知道迷阵的路线。 可真正知道迷阵路径的人除却五爷自己,便是卫忠润蝶、谢灵月、百名羿卫、徐先生。这些人不是心腹,便是生死相交的挚友,绝无可能将迷阵破解之法泄露他人。 一等人站在一片尸体前,皆若有所思。 只有卫忠忽然想到一个人,迟疑的目光从萧湘面上悄然滑到沉思的主子脸上,犹豫提到:“会不会是柳家大小姐柳子晗,跟柳丞相或是皇帝说了什么?” 尹云楼墨眉微扬,暼向他,断然否决:“不可能。”说完,神色便不觉一顿,方意识到什么。 主子的反应也让卫忠微愣,于是迟疑的目光又飘到萧湘脸上。 那人明眸若有光,不觉勾了勾唇角,说道:“我也相信她不会。” 尹云楼回望她,那人却朝他莞尔一笑,另只手也握上他的手。眸光闪动,使得他心头一阵燠暖。 并非萧湘有意宽慰他才如此说,而是她心中也确信柳子晗不会做伤害他丝毫的事。 柳子晗恨她入骨,但那日她算计了她,她也未曾将自己与尹云楼的事抖露给尹澈逸,否则她与尹云楼之事一旦被尹澈逸与皇帝知道,她必然在劫难逃,然而这也同样会牵扯到他。 一边是恨,一边是爱,却最终是爱胜过了恨。 之前总以为她狠毒,在了解她后,才发觉,她终究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夜色愈深,但事情却仍未有结论。倒是萧湘在尹云楼身边,盯着他,眼珠咕噜直转。 尹云楼瞧见了,不由一阵好笑:“莫不是你想出了什么?” 她这才停下,朝他慧黠一笑:“不是我想到什么,而是五爷其实早已想到什么。” 他墨眉一扬,眼中闪着点点笑意:“何以见得?” 她脑袋微微一偏,瞄着他:“我猜五爷不是在思索到底是谁将迷阵之事泄露给皇帝,而是在思索皇帝是否真的知道破解迷阵之法。” 听此,卫忠等人眼中不免露出困惑。 但那人眼眸里的笑意却愈浓了。 萧湘继续道:“先前我在皇宫突然失踪,皇帝却未寻到此处,便说明他并不知晓此地。另外,方才回来途中,随影卫的主要目标是你,而回到这里,目标好像变成了我。” 说到此处,卫忠几人已有些迷惑。 萧湘却松开他的手,肃了几分神色,道:“五爷既然想察看,何不去看?” 细腻如她,从尸体被搬出的那一刻起,她便发觉他的目光时不时瞟向那具尸体,旁人在思索是谁将迷阵之事透漏给皇帝时,唯有他心不在焉思量着其他事。 犹犹豫豫竟多少不像平日的他。 见被道破心事,尹云楼方敛藏了笑意,稳了稳心绪,拔出卫忠的剑便朝那尸体走去。 剑峰在那尸身胸口轻轻一挥,一块狰狞火烧烙印赫然出现,位正心脏。 但在萧湘看来,那确是不过是寻常烙印,并无特别之处。 唯有卫忠一人见了,瞬间一惊。 手一挥,剑稳准入回鞘中,牵起萧湘的手,便往回走,同时命令:“此事就此作罢。这具尸体火焚,其余埋了。” 萧湘惊异,扭头看看卫忠,他也只无可奈何地从了命,仿佛这才是解决这个事情的最好办法,只得应从。 回到房内,萧湘终是按耐不住急切的心,拉住尹云楼央询:“五爷为何要将此事作罢?那个烙印又说明什么?”如星眼眸闪烁小小急切,殷殷神情尽显小女儿家的娇俏。 尹云楼心底柔软,扶着她的柔肩,眼眸含笑凝视着她:“不是我不愿查,只是但凡牵扯胸口有此种烙印之人,皆无处可查。” 此话让她惊异,却也让她很不信,蹙了眉头:“五爷如此神通广大,世上哪里还有五爷不知道的事。”又嗔道“五爷如此说,分明是故意瞒我。” 他不禁哑然失笑,心下却晓然今夜若不将此时一五一十告诉她,她是绝不会轻易罢休。 弯腰抱起她朝床走去,并说道:“对于胸口有烙印之人,他们的来历我确实不知。从与他们仅有的交涉中来看,我只能判断出,他们是一个秘密组织,且是一个极其严格缜密的组织,其实力远在随影卫与羿卫之上。” “从他们行事风格来看,这个组织既有江湖刺客的诡秘,亦有高层军人的铁规纪律,连我也无法判断他们是出自朝廷还是江湖。” 话间,已拥着萧湘双双躺在床上,拉过被褥继续道。 “此次随影卫能如此轻而易举找到此处,必是与其脱不了干系。”又沉下眼眸凝望着她“方才你与那人交手,应该已真正知晓他们的实力。” 说到此处,他心头仍一阵后怕。 她望着他,却不由一怔,眼眸暗淡,不禁再次微微出神,显然心中藏有事。 尹云楼继续道:“这十多年间,他们只出现过四次,且皆是出现在对我至关重要的时刻。” 他凝眸看着她“一次刚才。三年前你落崖,我欲下崖救你之时。四年前大夏与常青大战,我被困荒漠中奄奄一息之时。七年前我被歹人追杀,险些命丧之时。每次任务皆不尽相同,或杀或阻或救,或袖手旁观。” 萧湘听着,只觉心中莫名一阵惊悚。 尹云楼见她面容有些失色,便收紧胳膊,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下颌抵着她发顶,紧紧拥着她。 不免轻轻叹:“每次来时无影,离开时亦无痕迹可寻,所以,对这个神秘组织至今一无所知。” 此事为何会让尹云楼心底如此沉重,即便萧湘并不了解他所有的事,但光凭自己所知道的这些细节,她便可推断这个组织有多恐怖。 首先能断定一点,尹云楼与大夏关系匪浅。而他与皇帝暗斗了这么多年,皇帝都不知他与大夏有牵扯,这个组织却能在他力量最薄弱之时找到他。 还有萧湘,底下一帮子心腹都未察觉自家主子与萧家小姐有联系,偏偏在萧湘落崖他欲出手相救之时出现,且每次皆是来无影去无踪。 这个组织到底对尹云楼的事有多清楚,他们才能做到如此精密的计划。 最重要的,明明有机会可以轻易除去他,他们却没有,有时救有时袖手旁观,他们到底意欲何为?难道只是单纯的挑衅吗? 第84章 没准备好 她抬起头,凝望他:“那这件事,五爷如何看的?” 眸光略一浅思:“此次利用调虎离山之计,其目标是你。再有,他们既能轻而易举混入随影卫中,便说明他们对皇帝也了如指掌。至于他们的真正目的,或许仅仅是想除去你,也或许……”说此,他明显有犹豫。 “或许将我除去,并借此嫁祸给皇帝。”心下又自己壮了壮胆,直言:“从而挑拨你与皇帝的关系,使你二人彻底反目。”之后—— 她不敢再往下想,此刻她才发现,这件事简直细思极恐。 所以这才是尹云楼一直不敢深究的原因。 他筹谋划策多年,俯仰三国之间,忽然发现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一直默默注视他的一举一动,更监视着一国之主的皇帝。他不知幕后主使的最终目的,更无从下手,这种无力而茫然无措的感觉,对他来说只会让他更恐慌,因为他不能保证,在与皇帝处心积虑地暗斗过程中,是否在不经意的某一步便已踏入那人的陷阱中,从而使大夏还有常青彻底毁于一旦! 谁也说不准,而一切也皆有可能。 良久,两人都没有说一句,安静的房间,仿佛连静静燃烧着的烛火也不小心染上了些许沉重。 不觉间,一颗心已不慎跌入暗无光日的深谷。 萧湘一把抱住他,脸紧紧埋进他宽大的胸怀里,忍不住泣声嗔怪:“五爷天天尽招些什么人!就这天天还不知道收敛!” 之前她还在气恨皇帝破心思多,整天就知道算计别人,本以为他已是够危险,没想到还没把皇帝整明白,这又冒出一个更恐怖的!而且十九年前的迷没解开,就又整出这档子破事儿! 这都什么鬼世界,都还是人么?! 事实上,她心中是忧惧懊悔的,之前只以为他与皇帝背地有些暗斗,再危险,皇帝好歹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总不至于置他于死地。 而今背后又突然冒出来这帮子人,敌友不明,自己如今又同意和他一起,平添他的顾虑,这不根本给他添事儿么?! 尹云楼不由被她逗笑,双手抚着她柔弱的背,下颔抵着她发顶,温柔逗趣:“小姑娘,这是怕了吗?之前闯我密室可没见你这么怕啊。” 但他心里却知晓,她这是在担心他。 那人一抬头,明眸噙着点点泪花,咬牙赌气道:“胡说,我才没怕!”脑子一反应,又气恨“尹云楼,上次你把算计连渣都不剩,今天你必须也得给我透点你的料。” 又支起身子,又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的脸:“我就听十九年前的事!” 尹云楼不禁一翻眼眸,薄唇上的笑写满了无可奈何。他没想到,这丫头竟还记着这仇,但心中却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一只手臂将她重新环进怀中,裹了裹被褥。 脸上浮动着柔和的笑,哄道:“先睡觉,想知道以后再告诉你。” 说着,衣袖一挥,便灭了灯火。 简直不给人留丝毫商量的余地。 萧湘自是不愿,他显然是在有意回避这个问题。 一时,竟闹起孩子般的脾气,身子硬生生从他怀里挣出来,双手一掀胸前的被子,嘴里鼓着气:“不行,我就要现在听,你要是不讲,今晚咱俩谁也别想睡。” 本以为这样会起点效果,哪料那人一抽手臂,便默不作声侧过身独个儿美美睡去了,完全不管她。 但岂不知昏暗中的那张脸上早已挂满了无可奈何的气笑。 他心底有他的思量,任何事情他都可以告诉她,但唯独这件事,他只希望能瞒多久便瞒多久。 尹云楼不理她,一时也没了辙,抱臂掖着气也独个儿翻过身。睁着圆溜的双眼,却没有丝毫困意。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每次提及这件事,他都避而不答,上次为了弄清婚约背后的缘由,还被他严重警告‘什么也别查什么也别问’。 如今两人都彼此袒露心意了,竟还不让问!这件事到底牵扯到什么,让他如此避讳。 转眸一想,莫不是这其中涉及萧湘? 但就算跟她有关,可自己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姑娘,即便跟她说了,也碍不着她什么事儿。 可这件事又如何与他说?说了他会信吗?若信了,他会怎么样?对自己又会怎么样……诸多因素,越想越心烦意乱。 眉头紧锁,心中愈加烦闷,索性一脚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心下微动,以为这样能引起他几分动容。 怎知扭头偷偷瞄了一眼背后之人,那人依旧睡的安如泰山! 某人这次彻底郁闷了,难不成那个小姑娘跟他闹脾气他也这样不管不问吗?还是人吗?! 叹息哼唧、故意辗转反侧、恼到踢被子……以及一声极轻微的叹息,假装睡着的人都察觉的清清楚楚。 昏暗里,那双深邃眼眸一直醒着,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柔暖到人心底的笑,静静听着由着身后姑娘的嗔闹。 就像过去许多个夜晚,她生家里人的气不愿回去,硬是厚着脸重新抱来被子钻到自己的床上。 每每这个时候,宽大的床上,他安静地睡着,那个姑娘便在身边探着头,故意找话与他攀聊,亦或是独个儿在旁自娱自乐翻来覆去,而他大多数时候也如现在这般,安安静静地听着、任由她。 那个时候心中也会觉得她有些吵闹,但每次却睡得异常沉稳。以致后来没有她在身侧的夜晚总觉得心里少些什么,就连睡眠也莫名浅了许多。 在那三年里,回想起那样的夜晚,总觉的像一场温暖而安稳梦,用力去抓,却什么也没有。 好像此刻一样,他竟会恍惚觉得,背后的这些悉索吵闹像一场梦,一场他做了千万次,却从未实现过的梦。 悄无声息,一行泪湿了枕头。 那人闹腾了半天也没丝毫困意,安静昏暗的房间似乎真的只有她一人在胡闹。睁着大眼眸,又悄悄翻过身,望着纹丝不动的宽大背影,蹙眉心想,莫不是真睡着了? 心疑之下,一只手缓缓靠近他,伸着两手指,做人两条腿行走的样子,从床被上一点点悄悄爬上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地样子像一个偷东西的小矮人。 感知到身上的骚动,从背下方一路悄悄攀沿向上,小心而轻微的触动感,让那人嘴角气恼的笑愈深,心底中某种无法克制的欲望再次被她这无心之举唤起。 轻轻地,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悄然响起:“五爷。” 温热气息拂在皮肤上,燃起身体内的燥热。 心头躁动,猛地翻身抓住那只没规矩的手,萧湘受惊,吓的要赶紧翻身躲开,但晚了。尹云楼一翻身,将她的身子按在床上。 微弱的光线中,两人近在咫尺,心跳如鼓的萧湘盯着双眼已猩红的人,凌乱大脑只恨了一句——我这是发的什么疯,作死呢! 哀苦没叫完,尹云楼便已俯身压来,双唇紧覆,上来便撬开怀中人儿的唇齿,如饥似渴霸道索要。 大抵是感受到对方的不愿意,尹云楼的手未敢去碰她的衣带,欲火一点点在拥吻中被强制压灭。约半盏茶后,尹云楼才从她身上起来,双手撑在她头的左右两边,紧凝她,样子颇是生气。 某人羞涩地用衣袖遮住滚烫的脸,望着眼前人嘻嘻笑着:“我……还没做好准备,等下次。”说完,觉得不对! 又吓的忙改口“等成婚!这种大事总得需要仪式不是?”傻呵呵笑道:“成婚那天刚刚好。” 尹云楼睨着她嬉皮笑脸样,气不打一处来,她说得倒轻巧! 心里气不过,俯身狠狠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当即将人疼地乱蹬腿、哼唧。 “尹云楼!你懂不懂怜香惜玉!”那人离开,萧湘捂着嘴,疼地眼泪差点掉下。 尹云楼翻身躺好,拉过被子,哼了声:“现在知道疼,刚才干什么了?!”说完,便敞开右臂,两眼朝那人睇去。 见势,某人捂着嘴,乖乖挪进他怀里。不过那人虽嘴上那么说,拥了人,便低头吻上姑娘的唇,细细允吻咬伤的地方。 萧湘心里甜蜜,扬起身,摸上他的脸,便要回应过去。 哪料,放在脸上的手当即被尹云楼打下来。好久,才松开萧湘。 那人凝着她的眼,笑地蛊惑:“怎么,还想再来一次?” 某人撇了撇嘴,不说了。脑袋舒适地枕在他肩头,抱紧他的腰身,便闭眼老实睡去了。 尹云楼见之,唇角不禁温柔一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拉好被子,双臂紧拥怀中人儿,便也稳稳睡去了。 月色宁静,大概三年时光里,今夜,是他睡地最安稳的一晚。 第85章 气惹皇帝 二日,天未亮多久,尹云楼便醒来,恰巧门外卫忠轻敲有事要禀,才小心松开熟睡的人起身。 他猜的不错,的确是皇帝要召见他,且人已在桃林外,由心腹刘公公与随影卫陪同。 临行时,尹云楼又坐到床沿儿,凝望着安静的清丽睡容,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方安心离去。 拿起旭日剑,去完成对萧湘的承诺。 尹云楼孤身前往,留卫忠与羿卫在桃舍看护萧湘。 萧湘未命丧悬崖,这一点皇帝前天刚醒来便已知晓。 那日,百名随影卫不顾恶劣天气,在崖底搜寻萧湘的踪迹,却始终未果,但他们却在深谷的上方看见数以万计的火红虚灵之剑,后又潜入万年古林中,看到林中留下的打斗痕迹,方断定是尹云楼的旭日剑,于是迅速回宫将此事告知主人。 毋庸置疑,皇帝知晓此事后,有多大发雷霆。萧湘曾口口声声说与尹云楼无丝毫瓜葛,但此事一出,他如何再信她之诳言! 对尹云楼的气恼更是无以复加,之前便警告过他不许动萧湘丝毫,他竟背地给他来这一出!想到那日泼水之事,令他愈加怀疑这两人背后有鬼。 气怒之下,命随影卫追查两人行踪,并不计一切手段将萧湘活着带到他面前。 他倒要看看这丫头到底诓骗他多少! 由此才有了昨日路途上随影卫为完成任务,不惜先朝尹云楼下手之举。然而,皇帝等了一夜,也未等到一个随影卫回来!一气之下,天方露一丝光亮,便来到城外的桃林处。 若非未找寻进去的路,他堂堂一国皇帝怕是将直接找到那处房舍门前,看看他尹云楼到底对他那未来儿媳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 再来说说萧湘。 尹云楼前脚刚走没多久,人便醒了。起身不见他身影,便出门寻人,碰见庭院正做事的卫忠。 那人一见她,先是一愣,后才强忍着什么向萧湘恭敬道:“回萧小姐,五爷到桃林外见皇上去了。” 对卫忠微妙反应,萧湘未怎么放在心上。她想着尹云楼虽一人,但皇帝即是跑到他的地盘来见他,估计是不会对他怎样。 于是便心安的回了房间,坐到梳妆台前梳整妆容。 但一坐到铜镜前,嘴唇上的红肿便清晰映入眼中…… 萧湘:“……” 所以……卫忠那一愣,是看见了吗? 瞬间,脸红地捂了面,藏在双手后面的小脸儿又羞又臊,含恨的那个气笑呀。 这下脸都没了…… 久久,她才拍了拍红透的脸颊,强制自己平复下来,心中并恨恨决定:以后再也不跟他一个屋睡了! 木窗外面,宁静的春日,阳光晴好,落在眼中,印在心里,明亮美好的太不像话。 不多时,梳妆完毕,起身朝窗外一暼,眸光一动,方意识到一件事! 今日是她落崖后的第三天,那日她递给子韵的香囊里,与她约定第二天与她相见,而今已是第三天! 该死!这么重要的事怎么给忘了! 自己生死不明,至今未到她面前,她岂不要急疯! 恼恨自己的同时,忙出房门。看到庭院的卫忠,先是犹豫了几下,后才一手捂着嘴,硬着头皮些许心虚道:“卫忠,我再补个觉,没事别进来叫我。” 卫忠抬头,看见她的样子,又是先一愣,后又意会了什么似的,忙垂首掩笑:“好。” 心却想,昨晚到底……几时睡下的? 萧湘:…… 老脸又一红,若是尹云楼在她面前,她真能一把掐死他! 眼狠狠朝他瞪一眼,甩了袖子便回屋。 一回房间,萧湘便将房门紧紧封上。 以她对尹云楼的了解,这个时候,他定然不会让自己离开他的视线、允许她单独进宫。不过此时他恰好不在,皇帝又不在宫里,这个时候偷溜进宫,再好不过。顶多回来被他训斥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 思量后,便扫视房内,除了两扇窗户,再没有可掩人耳目逃出的通口。快速走到通往屋后的窗户,遁窗而逃。 潜逃到外面,便看见五名带着银色面具的羿卫警卫在桃舍四周,或屋顶,或繁茂的树上,错落各处,开阔的视野将桃舍把守的不透一丝缝儿。 可惜了,他们只注视了方圆半里外的动静,而忽略近处。防盗防贼,却忘了防萧湘出逃。 屏了气息,轻然地花式一跃便隐入了茂盛的桃花林中。 论轻功,这世上真没人敢跟她较量。 进出桃林也有几回,走出迷阵也自然不在话下。 但好巧不巧,刚出来便撞上正在对峙兄弟二人,忍不住心中好奇,便隐在密处,在此蹉跎了片刻时间。然而,尹云楼接下来的话当下就让她直吐血的冲动! 什么话呢?且来看。 时间再回到尹云楼独身来见皇帝。 …… 桃林深处,一个人影缓缓走来。墨发、白衣,星眸、笑眼。一步步走来,从容淡雅,举止间透着倾世风雅,盛世英容、绝伦风姿,怎么看都不像人间俗物。 皇帝凝眸注视来人,眼中冰凛无比。三丈远处,那人停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立,衣角轻曳。十九年,他们兄弟二人像这样单独见面,只有两次,而这两次都是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萧湘人呢?”一开口,便开门见山,语气凛冽。 对萧湘的真正踪迹,皇帝并未向任何人透露,一来他那二儿子若知晓萧湘在尹云楼这,指不定又跑到他这闹出多大动静; 二来,萧湘毕竟是未来皇妃,消失两日却在尹云楼这,传出去必落人话柄,伤及皇家颜面。 但,有人却不在乎这些。 尹云楼双手负后,静静凝视着他,眼里依旧透着点点笑意,不为所动:“在屋里躺着呢。” “尹云楼!”当即皇帝怒火喷薄而出。 双手握成拳,但也仅仅于此,昨夜他派出的五十名随影卫,可一个都没活着回来!而他就仅仅两人。 见他有怒却无法发作,尹云楼扬了扬嘴角,眯着几分眼眸,平静地笑言:“皇兄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臣弟能娶亲成家么?”勾了勾嘴角“臣弟觉着萧家大小姐就不错,皇兄意下如何?” 怒火再提一层,恼恨的目光简直能将他碎尸万段! 他这是想干什么?赤裸裸的向他这一国之主挑衅么?! 萧湘是谁?他也敢开口向他要! 第86章 回去算账 但,在那波澜不惊的眼眸里,他始终未看出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不让兵权落到他手中? 如果只是因他的一时兴起,突然向他提出这种羞耻的要求,那这可真不是他! 皇帝冷冷一哼,凶光怒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萧湘可是你未来侄媳,是你侄儿的未来妻子!你说出这样的话,不觉有违人伦、损及皇家颜面么?!” 又恨道:“你身为一个亲王,说出这等荒唐言!你不觉丢人,朕还替你丢人!” 他知他素来放荡不羁,且不说萧湘是他看中的人,更是他那儿子的眼中宝,即便没有这些,她萧湘这未来皇妃一身份,便不允许他有丝毫觊觎之心! 如此做,岂不让天下人耻笑他皇家毫无人伦常理! 尹云楼面静如止水,眼里闪着莫测的笑意,勾起唇角,用着审视的目光注视着他,言语清冷:“皇兄觉得臣弟是跟您开玩笑?”凉了几分神色“我若跟皇兄说,臣弟今日来见您,便是特意告知皇兄这件事呢?” 言外之意,便是来提醒他——撤销萧湘与尹澈逸的婚约。 “放肆!”一声怒喝,震摄心魂。隐在暗处的数名随影卫瞬间闪出,围在尹云楼身后不远出。 肃杀之气,横贯四周! 而此时,萧湘已蹲隐在暗处,定睛探察眼前一切。 尹云楼冷眸轻瞥身后的随影卫,心中仍旧不为所动。 背后,衣袖下握着旭日剑的手松动了几分。 他挺了挺胸膛,脸上重拾莫测笑容,皱着几分眉头看着皇帝,微微叹息:“皇兄为何偏让臣弟将话挑明了呢。”微微一顿,又有条不紊说道“您那未来儿媳不慎掉落悬崖,身负重伤。臣弟刚好碰见将其救回,又悉心照料两天两夜。这换做哪个女子,谁能把持住,不以身相许呢?” 暗处,某人表情僵了:这……他是想死么!又泼她脏水?! 语罢,又不由一笑,目光移到落满桃花瓣的地面,缓缓跺步:“臣弟自然知晓萧湘乃是您未来儿媳,更是我那二侄儿的未来妻子,但事情已经发生,臣弟这不是在尽力挽救此事么?” 停下步子,看向脸色几近崩溃边缘的皇帝,依旧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故作叹息状:“如若皇兄真是舍不得您那未来儿媳,也无妨,臣弟便当这一切没发生过,回头等未来侄媳身体好些。” 微顿,又故意意味深长轻轻一笑:“或者说,等她自己愿意回去了,臣弟再将她完好无损给您送回去。如何,皇兄?” 笑眼如星辰,但在皇帝眼中那里蓄满了赤裸裸的挑衅与讽刺! 平日不现喜怒的脸此时已被气的涨红,眼里奔腾着无法遏制的怒火,死死盯着眼前笑的一脸风轻云淡的男人——之前怎就没发现,他如此不知廉耻呢! 而萧湘听完这些话,只觉胸膛内气血翻腾,单手虚弱地捂着胸口,气的差点喘不过气——想杀人怎么办?尹云楼,你大爷!!! 天天作死!皇帝不杀你杀谁! 而那人,此刻却在心中暗暗庆幸,幸好那丫头不在这,否则这话若落到她耳朵里,不知又要跟他闹哪样。 ……………………… 半晌,萧湘才缓缓长舒一口气。这话实在没法再听了,那么爱作,就在你亲哥面前好好作吧!让你亲哥好好管教管教你。 简直欠管! 又气结,实在不想管他了。转身给他记下——尹云楼你给我等着吧,回来我再跟你算这笔账! 之后便闪离此处,只是她却不知,她隐去的那一瞬,刚巧被藏在暗处的随影卫瞥见…… 这边。 “尹云楼!”终于皇帝怒不可遏,爆发了。 那人垂首微微一弓,不卑不亢:“臣弟在。” 这下皇帝彻底被气的无可遏止。此刻,他也终是体会到,当年他是如何将先帝气的吐血,直至气绝身亡。 简直好本事! 平复几分怒火,皇帝继续咬牙愤恨道:“为了阻止朕拿到兵符,你竟能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你简直让朕对你刮目相看!” 尹云楼眯眼注视着他,微笑:“皇兄谬赞。” 片刻,又笑道:“事情,臣弟已跟您交代清楚,您这未来儿媳是否还要,全凭皇兄定夺。” 定夺?!这还用得着定夺吗!一个不洁之身的人还想做他儿子的妻子,做梦! 并且看她那样子还想真跟了他尹云楼,这样一个心思不在他这的人,再想揽为己用,简直在痴人说梦! 皇帝冷哼一声!狠狠睥睨他:“朕的未来儿媳乃是一心只为她未来夫婿着想、洁身自好的萧家小姐!她早已在三天前落崖身亡!五弟今日口中这等不清不白之女,何以是朕的未来儿媳!” 那凶狠阴寒的眼睛,刻满了鄙夷和厌恶。 他的确很欣赏萧湘这样的女子,但如若她连一个女子最基本的廉耻心都没有,再有才能,也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闻言,尹云楼忙弓身,满面笑容地恭维:“皇兄说的对,今日是臣弟鲁莽了。” 暗里,那隐藏嘴角的莫测笑意愈浓了。 一场充满硝烟怒火的对峙,便这样告终。皇帝愤愤一挥衣袖,便带着随影卫离去。 尹云楼依旧立在原地,目送远去的人影。眸里露着风轻云淡的浅笑,只是微微勾起的嘴角,却透着几分讽刺意味。 他这个皇兄的确很精明伐断,但他的弱点也很明显——眼里永远容不得沙子! 之前他对萧湘有多看中,现在他便有多不允许萧湘有反叛的念头。 今日他故意把这些话撂给他,自然触了他的逆鳞,所以他对萧湘此刻只有无尽的抵触和恼恨。 然而尹云楼也知晓,即便他方才说出那样的话,似乎对此事不再做追究。但以他的脾气,萧湘违背了他,他必然不会就此轻易放过她。 不过在尹云楼看来,他可不在乎这些。今日他要的就是逼皇帝撤销萧湘与尹澈逸的婚约,撤去萧湘未来皇妃的身份! 至于萧湘的安危,难不成他权谋这么多年,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么?! 岂不让人笑话! 而现在,他唯一想看的就是,没有了萧湘,他又会换何种法子去拿兵权。 思绪至此。转瞬,他又不觉勾了勾嘴角,随之便转身往回走。 心间想着的却是,不知那个姑娘醒了没有? 心中忍不住雀跃,于是步伐便更轻快了。 第87章 在劫难逃 走出桃林,见皇帝怒火仍未消,刘公公忙上前弓身宽慰。方才他在一旁候着,对五爷今日的做法也是实在看不下去。 好歹也是一个皇上,一国之主、九五至尊,五爷说出那种话,委实在生生抽打皇上的脸。 “皇上您息怒,或许萧小姐与五爷根本就是清白的,只是五爷为了气您才故意如此说的,您切莫着了五爷的道儿啊。”刘公公苦口婆媳劝慰。 自他登帝以来,除了对柳丞相与萧将军如此看中信赖过,便没再对任何一个人如此信任看中过,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小小的女子,之前为她种种袒护费心,如今听到她做出这等出格之事,他自是恼恨不已。 此时,皇帝哪里还能听进去劝告,狠狠一拂袖,恼羞成怒:“她在尹云楼这两天两夜,荒郊野外,孤男寡女!你让朕如何再信她!”又扯高嗓音“她又不是死了,没长脑子!自己不知道从他那逃出来吗?!” 又狠狠指指立在一旁的随影卫首卫,咆哮:“昨夜朕的随影卫来找她,她眼瞎啊!”激动的两眼狰狞猩红。 刘公公:…… 随影卫:…… 狞髯张目,口出脏秽之词……这,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儒雅如玉、沉稳威严的皇帝吗? 两人将头低了又低,内心毛骨悚然,紧张的大气不敢出。 但,皇帝如此一说,也让他二人恍悟——以萧湘的机智与武功,她若真想脱离五爷,在随影卫的协助下,即便她有伤在身也完全可以脱身,然而事实并没有。 如此,萧湘确实是有意跟了五爷。 片刻,皇帝才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甩双袖别在身后,喘缓着气,厉声命道:“日后再见萧湘,格杀勿论!” 既然他得不到的人,他尹云楼也别想捡了这便宜! 他还不信了,她能躲在里面一辈子! 这时,那首卫才缓缓抬起一丝头,对皇帝弓身抱拳,心底忐忑,小声回禀:“启禀皇上,刚刚……随影卫发现了萧湘的身影。”又压低了声音惶恐道“现已出了桃林,身后有随影卫暗中跟随。” 顿时,皇帝神色一动,但下一瞬还是按捺心头的波动,目光狠厉道:“杀无赦!” 至此,两人才暗暗松了口气,心底忍不住默默叹息。这次,她是真的在劫难逃。 ………… 这边,尹云楼一回到桃舍,便问及萧湘,身后卫忠只如实回答。 走到房间门口,尹云楼一停步伐,扭头皱眉问:“补觉?” 卫忠紧抿嘴,强忍自己偷笑的表情不要太明显,正经点头:“对。” 目光一侧,昨晚她睡的可比谁都香美。 想着,便伸手推门,但门却在里面被死死封住。尹云楼眉头一锁,心感不妙。 连忙后退一步,猛力一脚踹开房门。 门霍然大开,两人连忙走进房内。 整齐的床铺,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当即尹云楼一脸愤怒转身,高声呵斥:“她人呢?!” 卫忠吓的环顾四周,既是惶恐又是不敢相信,哪里还有刚才窃笑。 “两刻前,她明明进屋睡觉了,而且属下一直……”卫忠急切解释。 “赶紧派人找!”话还没说完,尹云楼已心急如焚跨门而出,那样子不亚于失魂的人渴求寻找归路。 卫忠惊愣,紧跟着也忙出门,命羿卫速去找人。 几人快速闪遁桃林中。尹云楼独自一人站在屋檐之下,紧盯桃林深处的沉重眼眸,早已布满无法言说的悲怆与恐慌。 方才,他刚对皇帝说出那些话,若被皇帝碰到她,又会发生什么?他不敢设想。 目光无尽悲痛,视线逐渐模糊。胸膛里的心脏一阵沉闷绞痛,他墨眉紧蹙,一颗心疼的简直能炸裂,额头青筋凸起,瞬间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扶着木柱,神色疼痛难忍,但脑海想的还是那姑娘栩栩如生的明媚笑嗔。 已经失去过一次,真的还要再失去一次? 不可能! 滚烫的泪自眼眶滚出,握紧手中的剑,强忍心头绞痛,一拍木柱迅速飞离桃舍。 ………… 皇宫,华清宫内,一个人倚卧在床榻上的柳子韵,面容憔悴不堪,红肿的眼眶这几日不曾消过,手中紧握那日萧湘赠给她的香囊,伤忧失神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大敞的殿门口。 那日她从南山回来,醒后才骤然想起萧湘赠与她的香囊,迫不及待拆开,在里面果然发现一张小纸条。 看到上面的字迹后,瞬间泪如泉涌,嚎啕哭声将正巧赶来的尹澈清吓了一跳。忧切地询问她时,她只紧紧抱着他痛哭。 可明明已是第三天,为何她还不来见她!是又遇到什么好玩的地方,玩的乐不思蜀了!还是真的……出事了? 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手心里的香囊被攥几乎被指甲穿破。 她咬着颤抖不止得唇,心中堆积无尽怨恨,低吼恨着:萧湘你最好别再给我回来!敢回来,我定打断你的腿! 泪水一遍又一遍冲涮憔悴不堪的脸庞,但心底再歇斯底里的呼喊,那个人终究没能来见她。 城外 萧湘刚没入树林中,自树下飞下,面前便闪出七八名黑衣人,拦截她的去路。 从衣着判断,是皇帝的随影卫。 望着肃杀之气弥漫全身的几人,萧湘心惊。脚步微微向桃林的方向警惕迈动,不料,又接连闪出数十名随影卫。 利剑缓缓拔出,一个个清脆的“刺啦”声,刺击人心,步履缓慢逼近她。 恐慌再次袭入心底,就在二十多名随影卫准备拔剑袭来时,萧湘忽然一怔,望众人身后,不禁失语:“五爷。” 顿时,众人一惊!瞬间抽剑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顿惊!再回头时,人已消失不见。 一等人立即持剑循迹追击…… 皇帝的随影卫非等流之辈,昨夜能轻松躲过,只因有旭日剑。这次,人数众多,她又手无寸铁,必不能与之硬碰,否则只能死路一条!而这次,便看她的运气,能否等到五爷派人来的那一刻。 …… 第88章 桃花散尽 远郊外,一处荒废的村落,那抹蓝色倩影快速闪入,紧接一个个黑衣人陆续潜入村子…… 日上头顶,远处炊烟又起。 有人急速御风而来,焦灼的目光紧锁远处的荒村。然而他脑海中,闪现却是这样一个画面—— 耀眼日光下,一只柔嫩白皙的小手,五指伸张映照着天空。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响起“你可信,这世间有心灵感应之说?无论他在哪里,另一个人总能感知到他在何处。” 一张纯真明媚的笑容逐渐浮现眼前,你说——湘儿虽然未曾去过大夏,但冥冥中我却能感知到五爷在哪里。 四年前,他在荒漠中危在旦夕,而她不远千里,孤身寻往荒芜人迹的沙丘,在那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 现在,我信。 ………… 荒村内一处四合院落中 荒院中二十七名随影卫,持剑步步谨慎逼近破败的屋舍。后方暗处,一抹蓝影迅速闪出!随影卫察觉,迅速转身。 利剑横飞,空翻旋身,落地之时已牢牢抓住“送”来之剑。 眸中寒光起,此时却已被团团围住。 嘴角冷冷勾起,上来便是一个虚式,对面之人反应过来之时,她已虚腕运剑,重伤身后突然冲来的两名随影卫。 所有人皆惊愕,这样诡谲的身手,不愧是皇帝看中的人。 一时皆更加小心谨慎。就在众人一起出手之时,忽然从院外右甬道里传来一阵混乱声。众人惊疑,也包括那抹蓝影。 几十只眼睛的目光缓缓移向甬道口,竟见一群衣着不一,手提刀剑的大汉阔步走出。见此阵势,对方也是实实一惊,吓得险些往后跳一步。 随影卫冷眼探之,心下已断定,此些人乃为江湖人士。 “呦呵!杀人天天有,今天特别多啊。”忽然,一个手提阔斧,袒胸露乳的大汉跟凑热闹似的,看着这么精彩阵势,不由乐呵道。 闻声,其中一名随影卫,寒眸一厉,立即一挥手中利剑!阴寒肃杀之气瞬间横贯四周,令那些人心中一颤。 一行人看着阵势不对劲,瞧着衣着怕不是朝廷人追杀要犯,于是都忙收了看戏的架势。 并且,素来江湖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碰见他们窝里斗,虽然很想见识见识,但也不能坏了规矩是吧。 这时一名手持宝剑的瘦高大汉,出来抱拳和颜悦色地解释:“是这样的,我们乃武林正士,今日我们也是追击武林邪党余孽,碰巧需要搜查此院,所以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话说,他们的确是正好堵在门口。但,他们是眼瞎吗?!看不见他们忙正事么! 一时间,你不动我也不动,各个持剑围着一个女子。 这边人就尴尬了,不得已,最后还是甩了甩衣袖,不无耐烦道:“算了,你们继续,我们去别处瞅瞅。” 时间紧迫,人一走,这边便激烈打起来,而随影卫这次也动真格了。毕竟从林中一直追到现在已耗费他们不少时间,唯恐尹云楼的人找来。 刀光剑影,白刃相接,迷乱身影宛如鬼魅,仅几个回合,萧湘便已明显招架不住。身上增加的伤一条又一条。一招不慎,正中胸口。 疼! 白刃再进,腹部又是一剑! 手中剑,缓缓摔落在地,清脆响音惊摄剩余还活着的十几名随影卫。 剧烈疼痛已让她逐渐失去知觉,目光涣散,欲极力再在这个世界寻找什么,却什么也没找到。 身上的剑迅速被抽离,胸口气血翻滚,瞬间大口鲜血喷薄而出。 然而在倒地的那一瞬,她却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一个在萧湘看来,她可以贪恋一辈子,抱着永远沉睡不愿醒的怀抱。 她竭力睁开眼,入眼的是一双深邃的、沉静的,却又那么疼……的眼眸,对,那眼里还有泪。 望着他,她笑了,用着身体仅残留的一丝力气,伸出双手,一点点够他的脖子,紧紧抱着他,在他耳边沙哑着嗓音竭力呢喃着:“我……不是……她,谢谢……”不舍的话还未说完,玉手,不知不觉已松落。 到底刺痛了谁的心房,又撞碎了谁的梦…… 他搂抱着她,拥着她的头紧紧埋在胸怀里,便只是流泪。其实,他是想放声哭的,但,却又不知该如何放开嗓音哭。 木木的,便那样抱着他的湘儿,晃呀晃。他觉得,她现在一定是困了,累了,又像之前一样赖着他,向他索要怀抱,骗着他让他哄着入睡。 他记得,还小的时候,她就喜欢钻到他怀里,她说她怕冷,他便裹着被子紧紧抱着她;她说她睡不着,他便拍抚着她的背哄她入睡。那个时候,她真的是个小姑娘,一哄就能睡着,睡的还很沉,就像现在一样沉,沉到…… 思潮奔泻,这一刻,他还是哭出了声。抱着面如白纸、毫无生气、再也无法醒来的姑娘嚎啕大哭! 彼时,十里桃园。一阵飓风骤然而起,席卷铺满花瓣的地面、拉扯枝干上的桃花,细碎花瓣随风引入天上,飞旋纷扬。漫天花瓣,涌流天际,整个天地仿如下了桃花雨,慢慢飘洒。 路人见之,不由驻足惊叹,对这百年难一遇的绮丽大观,以为是哪位九天仙子历劫飞升入天…… 还是,天地间某种震天撼地的力量,在冥冥之中惊掠起这一方飓风? 或许吧。 风过,十里桃林,繁花落尽,只剩满地残花。 …… 土坯房、残壁垣,沉寂弥漫整个荒芜的村落,风掠起,卷起黄色尘土,萧条苍凉之意连春的勃勃生机也无法压盖。 卫忠带着几名羿卫赶来时,尹云楼死死抱着全身是血的萧湘,昏倒在地,嘴里、衣衫上也全是血,旁边是遍地的横尸以及凉却了的血泊。 而荒村某处,一个黑色身影怀抱着什么,急速佝身遁墙而逃…… 第89章 寂的煞人 卫忠几人,用很大力气才将两人分开。回去的时候正巧谢灵月到桃舍,来此送千午梦回的解药。 见到一个气息全无,一个昏死不醒,无疑惊楞了她。 半晌才堪堪回神,人都死了,解药还有何用? 接着没有任何耽误,忙将另一个人抬到床上,替其诊治。 急火攻心,导致心脉受损与重度昏迷。这次倒让谢灵月对这个男人刮目相看了,他竟果真为了一个女子能急成这般,该达到痴情的地步了吧。 冷眸瞥着那张极度虚弱的英容,最终还是将腰间的精细小瓶拿出,倒出一粒小药丸,喂进他嘴里,又拿来一杯水,扶着他灌进口里,方起身离去。 卫忠见她离开,忙迟疑跟向前一步,焦急询问:“五爷这么严重,不需要医治吗。” 双手别后,停了步子高冷眼眸瞥向他,冷傲道:“你当本公主刚给他喂的什么?病是重了些。”嘴角一勾,又瞥向床上的男人冷哼“不过这心病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他若不愿醒,本公主也束手无策。” 说完便跨门而出,又冷言嘱托:“醒后不准他喝酒,其余自便。” 出了庭院,抬头望了眼耀眼的天空,傲然凛眉不禁一皱。 那药可是她父皇生前留与她危难之际救命用的灵药,共就三颗,一颗给了她那皇帝小弟,剩了两颗却给了他一颗。 她何时这般好心了? 勾唇冷冷一哼,些许讥讽,好心? 若非看在他执掌大夏大局,她可不会去管他这等闲事! ……. 闻言主子出事,永兴城内的润蝶方搁下一切事务急急忙忙跑来,刚入庭院见到卫忠便将其呵责了一通,训责他连个人都照看不好!直至入屋见到昏躺在床上的尹云楼,方降声停下训诘他。 瞧见他苍白虚弱的样子,一颗心攥了几攥。自四年前那次大战后,他何曾病重成这样过! 之后,卫忠便一五一十将这几天发生的事皆告诉了她,包括萧湘便是四年前那名红衣小少年。 听到这些,她无疑震惊万分,但当看到全身是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的萧湘后,心头更是说不出的憾动。 沉寂的桃舍,覆盖着厚厚的沉重,一时谁也不知说些什么。 润蝶坐在床边,一直守着他,愁容满面,一双担忧的沉静眼眸更是一直凝视着苍白憔悴的俊容。 若说她曾经嫉妒过柳子晗,嫉妒五爷对她的种种。但现在得知他心中又有了另一个女子,而非她自己,心中却再恨不起这个女子。 曾经的那段感情已让他伤痛过,如今又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子,天却不遂人愿,又生生夺走了她。他再强大,但心间终究不过在渴求一个能陪他一生的简单人、希望过上平凡人的简单生活。 不过是个再简简单单不过的愿望,到他这竟变得如此奢侈、遥不可及。 不尽的伤郁渐渐弥漫整个心房,望着那人沉寂的容颜,一双充满忧郁与伤疼的眼失了神…… 一颗空荡的心如何安放?难道注定要被抛却到无边的黑暗中,与无尽的孤寂寒冷为伍一生?! …… 夜深,人静。今晚的月亮,皎洁的不像话,洒落下来,清澈如水。 寂静的房间,只有一窗的月光扑洒进来,洒在地面上明明亮亮。床头前一个香炉,缥缈云烟徐徐飘散,虚幻如梦。 缓缓睁开双眼,面前却是昏暗的一片。 还有,寂寥。 一双眼眸空洞无神,惨白的容颜依旧很憔悴。 心未醒,泪已涌流…… 恍然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从那夜在将军府,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便开始做这场梦。 那一夜也像今晚一样,月光皎洁的不像话。她倚窗而坐,身披淡青衣衫坐落在月华里,明眸清浅,蓦然抬首,与他相视,朦胧淡雅,美的像虚幻梦境,那么不真实,那么让人心疑。而这场梦,他一做便做了一个月,仅仅一个月。 如今再睁眼时,梦,已醒。什么都没有。 只有,凄冷的薄月,无尽的孤夜…… 泪如雨下,浸湿了枕头,胸口沉闷的绞痛再次袭来,孤弱的宽大身体缩了又缩,颤抖不止的身躯紧攥的是寂寥无息的透彻心扉之疼与呻吟无应的悔恨。 夜,寂的煞人! 第90章 午夜梦回 久久,心口的绞痛才减轻几分。一阵风刮过,窗子暗哑地嘎吱一声,掉落在暗夜里细微之声,缓缓惊醒了那个人。 布满殇痕的泪眼缓缓睁开,大开的窗子月华扑泻而下,如银河涌泻。慢慢地,在那皎洁的月光幕布下逐渐显现一个人影。 星眸,笑脸,纤曼灵巧之姿,墨发微扬,明媚笑眼凝望着他,一笑一颦皆栩栩如生。 褐瞳不禁放大,不是萧湘又是谁? 掀被!立即奋不顾身冲去,然而过分的激动却使他生生绊倒在房里的圆桌上,一阵强烈的碰裂声,桌上的水杯悉数摔碎在地面上。 再回神去望,那如幻似梦的人影已被惊散,如银色流烟,悄无声息地遗失在暗夜里。 风过,什么也没有。 一时,他恍然了。苍白容颜的神情错乱,无所适从地移走悲戚的目光,再次如失了心魂的走尸。手掌用力,缓缓将虚弱的身体从桌面撑起。然而,在起身之时,一抹淡蓝裙摆映入眼帘。 眸光闪动,连也呼吸不由轻轻一顿,顺着那抹裙摆缓缓向上看。 昏暗、寂静的房间,那人一袭淡蓝掐腰衣裙,乌黑长发高高盘束,双手轻轻别在身后,纤瘦挺立。轻薄纱裙微微摇摆,更衬几分轻盈曼妙之姿。 星眸,朱唇,清丽眉眼清晰亮眼,淡雅容颜上点点的一笑一颦,他皆熟悉无比。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轻慢了。一双痴怔眼眸,只够装下她一人。 夜,好静。 盈盈秋波,泪眸潋滟,凝视着他,笑着轻轻启口:“我回来了。” 泪水再度模糊双眼,面色苍白凄怆。紧紧凝视眼前人,竟无语凝噎。 萧湘凝望着,不说话。 还是那身干净地纤尘不染的素白衣衫,但往日身上的傲岸不羁、俊逸风雅的神采跑哪去了呢?为何此刻的他看着如此落魄憔悴,从容淡然的魅惑笑眸何以染上浓浓的哀伤?那么强大的一个男人,怎就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垂眸,大颗大颗泪珠止不住往下掉。心,也被揪了几揪。 再抬眸时,人已冲到他宽大的怀里,紧抱着他,带着浓重的哭腔,忍不住狠狠嗔骂:“我不过就走开一天,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一句娇骂,包含了太多的心疼与不舍。还有,深切的自责。 真实的触感,熟悉的温度……还有熟悉的声音。 心微动,逐渐死寂的心终于开始复苏,抬起虚弱无力的手,紧紧环抱着她纤弱的身子。 毫无血色的苍白薄唇微扯,脸紧紧埋在芳香的发里,暗哑着嗓音轻轻唤着:“湘儿。” 泪水奔涌……因为,她真的回来了。心,逐渐泛滥成灾。 萧湘捧起他的脸,英俊容颜苍白不堪,脸庞沾满了泪水,更加憔悴的让人心疼。纤眉紧蹙,泪眼中的绞痛之色皆是对这个男人的心疼与不舍,泪水滑落,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亲吻他脸庞上的泪痕。 温润唇瓣细致吻着他的脸庞,唇间和着的滚烫泪水已分不清是谁滑落的。 尹云楼深情凝视着她的眉眼,忍不住心尖儿的疼惜与心海里的思念翻涌,捧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庞,俯身吻上红嫩的双唇。 心底柔肠百转,所有的思念疼惜,这一刻皆如江河奔涌而出,化作对彼此的疯狂渴求。心火燃起,抱着那人辗转入床。 缱绻柔唇染满醉心芳香,软玉娇香,引诱心火燎原。 颈窝处,那人抬起脸,爱怜地抚着娇柔人儿的耳发,泪眼满是深沉爱意,凝视她迷离沉醉的眼眸,沉哑着声音说:“我们做夫妻。” 热泪流淌,白皙藕臂轻勾他的脖子,笑的梨花带雨,轻诺:“好。” 这一刻,不知谁追寻了半生的夙愿终得以回应。幸福之泪,滑满脸庞。覆身,唇齿缠绵,芳香四溢,痴迷了彼此的心房。 轻纱暖帐内,十指缠绕,无尽的缠绵柔情都只化作了一帐香艳迷醉,香甜了彼此的梦,也惹醉了一夜的月夜。 月光轻撒,流烟翩跹,朦胧而梦幻。耳边有人痴痴呓语:“湘儿,我们做夫妻,做永生永世的夫妻。” 一夜缠绵,又欺骗了谁的梦,梦醒后,又剩下什么呢? …… 暗夜,有人拾衣轻起,俯身对那熟睡的人轻柔私语:“等我回来。” 轻灵悠远,如梦似幻。 第91章 皇帝设计 “等我回来。” …… 一道刺眼日光,照在紧闭的眼上。 “湘儿!”猛然惊醒。憔悴的脸上,泪痕依旧。 喧嚣过后,只剩一片寂寥。初阳高照,将房间照的明亮不堪。 尹云楼和衣躺在床上,睁着惊怔的双眼。扭过头,身侧的枕头却是空荡荡的。 这一刻,他怔了……到底是梦,还是,她……真的回来过? 没有任何思考,忙起身冲到外面,穿过厅堂跑到西房—— 房间正中央,一具白布遮盖的人纹丝不动地躺在木架上。双脚迟缓走到面前,微颤的手掀起白布—— 紧闭的眉眼,煞白容面,死寂的没有一丝生机。触目惊心的画面,更深深刺痛他的眼,心底刚复燃的希望也被生生掐灭! 这时,闻到声响的卫忠忙赶来,一见到这个画面,又不由停了进来的脚步,静默地垂立在门边上,默默地注视着悲戚的主子。 发生这样的事,卫忠深感凄婉。主子对萧小姐的情义他皆看在眼里,突然间人便阴阳两隔,这样的打击谁能承受住,而今作为手下,唯一的就只希望主子能安然,保重身体,毕竟大夏事宜还需他主持。 但,透过蛛丝马迹,卫忠还是发现了某个惊天秘密。 未多一会儿,准备好早膳的润蝶进入尹云楼睡的东屋。地上摔碎的水杯一目了然,收拾床铺时,却发现被单上有一点殷红血迹,拇指盖大小。 惊疑下,悄将卫忠喊来,询问他,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儿。 昨日本打算留此照料尹云楼,但因酒楼有要事处理,直至昨夜亥时才离开此地,所以昨晚只有卫忠在此守着他。 见此,卫忠也是一愣,但余光立马瞥到床下一片带血迹的杯子碎片。这才回忆起,刚刚在西房主子掀白布时,无意看见他手腕上有一道不浅的伤痕。所以—— “主子要为萧小姐殉情!”不过大脑,立即惊呼出这句。 当即被润蝶狠狠睨了一眼。 但,这个不小心被发现的隐晦,还是实实扎根在他二人心底。 主子向来心胸宽广,是心怀家国大业之人,怎会为这等儿女之事寻短见? 可再想想萧湘与主子关系,以及此前为她的种种,心里还是不免沉了沉。这种可能,也不是不可能。 揣着心里的忐忑,事后卫忠还是有意无意地向尹云楼提及他手腕上的伤,而他只是抬起手腕,沉寂的眼眸对着伤口凝视一会儿,那样子似乎连自己也不知是怎么来的,其余并未提及什么。 但卫忠与润蝶两人,心里还是藏了个心眼儿,更加小心关注他的情绪,以免真想不开。 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才让他们真正知道该担心什么。 ………… 巳时,有人来报——皇帝已对外公布,萧湘已被找到,现被靖王挟持在桃林。 而知晓消息的二皇子不顾身份亲自带着大队人马,赶往桃林,萧将军得知消息后也忙命萧轺带着人接回萧湘。 人,尸骨未寒。皇帝突然出此阴招,这笔账!莫提当下尹云楼的眼眸迸发多大怒恨与狠绝! 昨日,带伤逃回来的几名随影卫禀告萧湘已死。皇帝心思阴狠,萧湘死了,总觉得对尹云楼未造成多大损失。 况且萧家小姐之死,总需要有人来承担,之前尹云楼为了兵权不惜对他所憎恶的萧家人——萧湘使手段,如今萧湘若是死在他手中,那萧将军手中的兵权流落处是不是也就更加确定了呢? 于是,二日便对外宣称,萧湘在尹云楼手中。同时暗里命人,二皇子想带多少人马便带多少人马,不得阻拦,并派遣随影卫暗中保护二皇子。 皇帝此举还有一层深意。二皇子对萧湘情义已达痴的地步,若知萧湘死在他手中,定然不顾一切与之把剑相向,而以尹云楼的脾气,这等冤枉他定然不肯接,怒极之下,再对常青堂堂二皇子动手。 到时候,这样的谋逆之罪行,哪怕他尹云楼是堂堂的靖王,他这一国之主也有充足的理由制裁他吧! 这次尹云楼所做之事,不给他留丝毫情面,而他也没必要再对他念及兄弟情义! 所以,如今他只需安坐在皇宫里,静静看着他那好儿子能将这件事闹多大。 第92章 威逼灵月 而桃林这边。 得知消息后的尹云楼,当即派人将谢灵月叫来,同时命人将桃林全部迷阵除去,静待二皇子前来。 毋庸置疑,尹云楼这一举措,令所有人心底都急急升腾一阵寒栗。 因萧湘一事,主子是真怒了,只怕他要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但人在气头上,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约一个时辰,谢灵月便领命而来。 西房内,正午阳光穿过窗户,照射在沉寂冰冷的房间,也照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 那人背立在刺眼的窗户下,周身阴寒缠绕,让人见了皆不寒而栗。英气逼人的容颜虽然依旧些许苍白,但依旧难挡冷峻凛然之气。 “哐当”一声,一把锋利长剑生生砸在地面上,惊得站立一旁的谢灵月心中一阵寒战。 寒眸紧瞥她,冷峻开口:“大夏和这把剑你选一个。”寒冷生硬的语气,如万年冰窖,冷的骇人! 猛然抬头,一脸惊撼!就连垂立一旁的润蝶与卫忠也不由抬头一阵震惊。 撤去迷阵,迎人来,故将她带到萧湘尸体面前,扔给她一把剑,什么意思?! 让她堂堂一国公主,也在自己身上捅上两剑,来假扮萧湘! 他是疯了吗?! 那两剑任意一剑都足以要她性命,这就是他应对这场的计策?!还是他这根本就是在跟她旧账新算! 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他说出来的简单几个字,都能让卫忠润蝶二人猜出他全部计策。 皇帝这次敢将萧湘之死光明正大栽赃给他,必是有充足的准备应对他的证辩。所以才会命谢灵月假冒萧湘,为不使皇帝看出破绽,她也必须在与萧湘相同的部位插上两剑,但这样做,无意是在拿命赌! 且不说谢灵月能不能扛过这两剑,即便能扛过,回到宫里那边,面对阴险精明的皇帝她独自一人又当如何应对? 这一切都是未知。一旦识破,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本公主若不选呢!”美眸迸发无尽怒意,紧盯他,恨意丛生。 “本王若以大夏——摄政王的身份命你选呢!”凛冽语气,参杂着深深怒意,冰冷的眸子含射无尽狠厉。 谢灵月一顿惊颤。摄政王之命,不从,一样得死! 所以在这件事上,她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 眼中积了泪水,恨得咬牙切齿:“你这根本是公报私仇!” 此刻她算是看明白了,萧湘死了,他是决计不会让伤她的人好过。 当初向她下的千午梦回之毒,令她险些丧命,现今人死了,她体内还残留着千午梦回呢,他这不是在替她讨债是什么?! 移步走来,眼眸恨意丛生,低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眸,深扯唇角,低声阴狠道:“这都是你欠她的。” 阴邪寒栗的声音仿如地狱里的恶魔发出来的一样,发散在房间里,惊悚了每一个人。 阴邪狠绝,满眼仇恨,这样的五爷是润蝶卫忠头次见。 因一个人将自己变成一个自己从来不喜欢的那种人,他自己知道吗? 润蝶垂眸,暗暗忧叹。 尹云楼与卫忠出房门,由润蝶执行此事。 两剑下去,血,立即将衣染红大片,鲜红的血自裂口汩汩外涌,触目惊心!连手段残忍的润蝶见了,也心惊胆颤、心生不忍。 萧湘身上的两剑,一个正中心口,一个正中小腹,且伤口都极深。为免谢灵月真命丧于此,她特意将剑偏离几分,尽力避开要害之处,连深度也减少几分。 两剑下去后,连忙将人扶到床上,手脚利索对她的伤口进行药物处理,同时使伤口修掩的更像是昨日受的伤。好在她自己有灵药且及时服下,方躲避丧失生命的危险。 伤口处理好,染满血的衣衫褪去,换上淡蓝衣裙,易容。 期间,尹云楼又负手进屋,背对两人,开始一字一句交代有关萧湘的一切细委——有关萧湘与皇帝的一切,以及她的立场、性情、喜好、习惯。 巨细无遗,面面俱到,精细透彻的让润蝶与谢灵月都不由惊怔了。 这个男人,到底该说他心思缜密的骇人,还是他真将那人放在了心上? 但从今天这件事上,更让他们这群人意识到——这个男人,平日一副清冷寡言、风轻云淡的样子,看上去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然而真当他认真动起谋略来,简直恐怖如斯。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人来。 …… 第93章 重伤皇子 申时,太阳开始西下。耀眼阳光,斜斜射下,穿进枝叶疏条的桃林里,明亮而绚烂。 地上厚厚一层粉色花瓣,一阵雄厚的奔腾之声震的微微颤抖,自远及近,一直传到那个静立窗下、远眺窗外的人的耳中。 眸光冷寂,几分苍白的容颜若怒若伤,虽周身依旧散发凛然之气,但隐藏身上点点颓郁憔悴依旧遮盖不住。 远处,有人驾马而来,黑袍扬扯风里,仿佛那人满脸急切神情便在眼前。 眸里凶光乍现,隐藏背后的手也瞬间紧攥,周身凌然怒火骤然而起。可心中终有所顾忌,否则,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父亲,都决计要给她陪葬! 浩浩荡荡一支身穿铠甲手持刀剑的军队接踵而至,队前尹澈逸萧轺以及二皇子贴身侍卫赵石等人骑马冲在最前,身后还有一辆萧轺带来的马车。 见此阵势,几名羿卫早已自桃舍四周隐入暗处,因为羿卫一直是尹云楼亲自培养的刺客团,这张底牌未到时候是不会外露。 负后的手紧握旭日剑,抬脚径直走到门外屋檐之下,修长身姿凛然而立,深邃莫测的眼眸,凝视庭院外闯入的人马,神情寂寂然,看不出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身后,卫忠润蝶左右而立。 庭院前,尹澈逸拽停马蹄,当即翻身下马。焦躁的情绪早已让他再有丝毫耐心去等待,提了剑便直接往庭院里闯,完全不顾屋檐下那个令整个常青都丧胆的男人的阴寒脸色。 大步入庭院门,然而脚刚伸出半步,一道强大力量瞬间横截脚下,霸道之力险些将其掀翻在地。 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形红光,下瞬那东西便飞入屋檐下那人的背后。 这边,赵石手疾眼快忙扶住尹澈逸,那人猛一抬头,死死盯着屋檐下的男人,眼眸瞬间迸发浓烈的暴戾! 身后一等人,对此突来一击,实实吃了一惊。 檐下,那人负手端立,冷眸睨视来人,不动声色斥问:“谁给你的胆子,擅闯我的地方!” 背地劫持他未婚妻,关押多日,害他好找! 这笔帐该是本皇子找你算吧! “尹云楼,你个奸诈小人,赶紧把湘儿交出来!”怒视其人,凶狠狰狞的面容,如一只发了狂怒的狮子。 他一把推开赵石,再次往庭院闯。但,一道凶霸力量再次直击而来,命中胸膛,瞬间击飞在地,口喷鲜血。 一众人大骇!这一击,连隐藏暗处的随影卫也没来得及反应。 见状,十几名随影卫,忙闪现而出,护在尹澈逸身边,谨视一步步走开的尹云楼。 举步,口中咬牙,一字一句蹦出阴寒暴戾之音:“你也敢有脸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 凶残、嗜血一点点在眼中翻涌而出,手持红煞凶剑,走下台阶,一步步走向重伤在地的尹澈逸。 白色衣摆凛凛翻飞,周身散发的霸凌气势席卷整个庭院,手中凶煞灵剑骤化剑身。盛大凌人气势,惊骇了对面每一个人。 众人惊恐十足,威震常青朝野的五爷怎会突然发此暴怒,竟对自己的亲侄儿动了杀意?! 一时每个紧攥手中刀剑向前一步,心惊胆战地紧护躺在地上的二皇子。 碍于他的身份,更碍于他的实力,没有人敢率先出手。 身后,润蝶紧盯眼前人,心中大骇:他简直是疯了! 的确,这一刻的他,几乎失去理智。 就在此时—— “住手!”焦急之声突然响起,接着一个身着淡蓝衣裙的女子从屋内急迫冲出,过度激动使其一把跌扶在门沿上,“萧湘”面色苍白无力,面部细微抽搐,难掩痛苦之色。 抬眼瞥向那个男人,强忍伤口的剧痛,蓄力冲到尹云楼面前,惊慌地张臂拦截:“你不能杀他。” 一样的容颜,一样的声音,赤裸裸的出现他面前,有那么一刻他真以为是她回来了。 但,这双眼眸里的东西不对。 所以,她不是。 似是身子虚到极点,身体不稳,朝尹云楼险险跌去,一双手趁机抓住他拿剑的手臂,贴近他的肩膀,立即低声急急恨道:“你别忘了,本公主的伤全由你而起!尹云楼,你要是还有一丝理智,就赶紧收了剑!” 她虽恨极了他,但在大局面前她却比他这个摄政王清醒。关键时刻,为了大局,他也绝不能胡来! 两句话隐藏的警示他如何不清楚!但……她的命谁来偿还? 大悲从心底升腾开来,一点点侵蚀千疮百孔的心。 说好她的命便是他的底线呢,如今怎么连替她报仇的剑都不能动了? 冷眉一凛,手臂大挥,将其狠狠推开,润蝶眼见忙纵身而来,稳稳扶住险摔倒的谢灵月。 她身刺两剑,这若一摔定要其性命。 而庭院外,见到“萧湘”那一刻的尹澈逸,哪里还顾得上对方欲取其性命之事,忙从地上挣扎而起,奋不顾身朝她跑来。 而这一次,那人手持灵剑,冷厌的眸子只盯着尹澈逸冲进庭院,却再未动手中剑一毫。 方才那一击,他还是留了余地,否则尹澈逸哪里还能有力气跑来,寻他的“未婚妻”。 一把将润蝶推开,将人紧紧拥进怀里,又朝旁边的男人憎恶地看了一眼后,便横抱起虚弱无比的“萧湘”匆匆离开此地。抱人入马车后,直接命道:“回宫!” 马车外一直担心自家妹妹的萧轺也是一阵无奈,来时,他父亲可是命他将人接回府的?! 见二皇子恼怒至此,也不敢再提了。不管怎样,紧紧悬挂这几天的心终得以落下,只要人无恙一切就都好。 未多时,一队人马紧随马车浩荡离去。 身后,飞扬起的残花辗转入尘,落定,诉写一地寂寥凄然。 庭院内,那人目送逐渐远去的人马,悲寂的眸底却逐渐升腾起骇人的杀伐之意—— 尹禛,她的命,十九年前先皇先后的命,我定让你加倍来抵!皇位、你所想要的一切,日后我会一件一件亲手毁在你面前! 至此,一颗黑暗的种子埋藏心底的最深处…… 第94章 剁了喂狗 “萧湘回来了?!”御书房内,皇帝闻刘公公跑来禀报,腾地从金玉镶边的椅上站起,一脸震惊。睁着眼,又不太敢相信:“死的活的?” 弓俯大半个身子,额上早已急出了汗,低声急急道:“活的。人已被二皇子带到华英宫了。” 一扔手中书,扯了衣袍便快步朝门外走,惊慌紧迫的样子,如临大敌。 刘公公揩了把汗,也忙跟上。 华英宫 尹澈逸抱着萧湘一回来,便将所有宫女太监火爆斥出殿外,一脚踢上殿门,并下令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准进殿! 之后便抱着人怒火冲冲回到寝殿内,谢灵月见他疯魔举动,心底升起恐慌,挣扎着虚弱极点的身子,惊恐万状,盯着他:“尹澈逸,你想干什么?!” 已疯魔的人哪里还有理智,一把将虚弱不堪的人扔在床上,便如饿狼般欺压在她身体上,疯狂亲吻她、要她。 猝不及防的狂吻,令身下人瞳孔骤缩,大脑瞬间炸裂! 动手挣扎反抗,却反被他的手强按在床上。 此刻他真的是失心疯了,完全不顾及身下之人脆弱不堪的身体,与她此刻苦不堪言的脸色,只一味如饿狼般亲吻,侵占她的每一寸肌肤。 衣带扯开,冰凉大手直袭香颈,滑进衣襟,生生褪去大半身衣物,香肌玉体赫然而露,火热的唇又自香颈一路向下,贪婪饥渴地要她的一切。 铺天盖地的恐慌与被身上人蹂躏导致伤口上撕心裂肺的疼痛,已几近让她晕厥过去,混沌中她只有一个念头——今日,她若真失了身,她定将这畜生碎尸万段! 唇入侵到胸口处,一丝刺鼻血腥钻入鼻孔,就连唇角也尝到一点粘腥味。 忙睁开眼,雪白的胸部赫然包扎一道厚厚的白纱布,心口处,早已被鲜红血液浸透,红的触目惊心。瞬间被吓的忙起身。 腹部浅淡衣上也不知何时晕开一片红,惊的忙扯开衣衫。 依旧是触目惊心的红! 这一刻尹澈逸彻底被吓的不知所措,回来路上他便知道她身上有伤,但他却死活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床上的人儿此刻已昏疼的不省人事,额上溢出密密麻麻汗珠,痛苦神情如遭受炼狱煎烤,那张虚弱的脸竟比回来时还要苍白! 忙将苦不堪言的人儿小心抱入怀中,忍不住颤抖的嗓音唤着:“湘儿……湘儿你别吓我。” 那种生生撕裂血肉的疼痛不亲身经历,旁人又如何能体会到。 谢灵月睁开痛色眼眸,无尽痛恨盯着他,使劲全身力气,咬牙死死低吼:“滚!” 这一声怒火,险些令她破了真音。 但,怀中人儿越是这样,那人越是心急,将人抱的更紧。 两处伤口疼痛又加剧一份,将谢灵月疼的险些抽搐过去! 真的,有那么一刻,谢灵月郁闷到极点,萧湘怎会对这种人动心,简直蠢的没救! 忍着剧痛,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凶狠着眼眸,艰难怒道:“你若不想我死,赶紧放下我,找太医!” 直到这一刻,尹澈逸才立马想起,于是小心放下怀中人,立马跌撞着往外冲。 而床上的人,又苦痛一闭双眼,咬唇恨怒:“回来!” 闻声,冲到寝殿外的尹澈逸又忙急急转身跑回。 大抵是血流的太多,否则她真能气到口吐鲜血! 闭着眼,虚弱地支起胳膊,指了指身上,咬牙切齿:“衣服!” 这才忙反应过来。 衣服被他脱开……还裸露着。 整个上半身,除了胸部偏上的位置和腹部各被一道厚厚白纱布裹缠着,其余地方皆一丝不挂,就连若隐若现、雪白丰盈的…… 拥雪成峰,菽发初匀,脂凝暗香——当然,这只是他透过“蛛丝马迹”,自己臆想的,最私密处藏在白纱布里,他的确想看,但他看不到。 不过,玉骨冰肌,妖惑曲线,的确很销人心魂。 “是不是想死!”半天没动静,谢灵月再次瞥开眼眸,见人一动不动盯着不该看的地方看,当即眸底阴寒掀起! 此刻是有重伤在身,不能动弹,否则她定将他剁了喂狗! 这声,真如万年冰霜,吓的尹澈逸忙回神。堪堪移开视线,俊脸一不小心染了羞红。 为怕她又发火,直接闭眼帮她穿衣服,就连双手摸衣服的动作也极为小心翼翼,生怕摸到不该摸的地方,直至将衣服盖上,才敢睁开眼帮她整理衣物轻系衣带。 低眸暗想:日后成婚,若想与她那什么,她若不肯,岂不没辙?!脾气这么大,打也打不过,定要吃闷亏啊。 整理好后,又小心翼翼将被子轻轻覆在她身上方急急忙跑出去。 大开殿门,正撞上突然要进门的皇帝。 愣了一瞬,忙行礼,怎料皇帝理也未理,黑沉着脸抬脚便直接进去。 尹澈逸吓了一跳,卡在嗓眼儿的话正要蹦出,皇帝突然停下步子,犹豫几分,扭头喜怒莫辩辨地瞥道:“能见吗?!” 人一回来便将所有人撵出,紧关殿门,他这般鲁莽、无羞耻行为!若非他有要事,他定一脚踹死他! 瞅着皇帝脸色,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忙回:“能。” 移动步子要进去,走了半步,还是忍不住心头怒火,扭过来便是一顿低声厉斥:“未成婚,你们什么都不是!下次再让朕知道你有如此腌臜行为,朕非废了你!” 训斥完,又睇向尹澈逸宫的太监,冷声命道:“传太医到御书房,给二皇子诊伤。” 来的路上,便从随影卫那得知,尹云楼出手伤了二皇子。尹云楼内功深厚,这一击难保不给他造成什么内伤。 转而又厉眼看向他:“先去御书房,朕有事要问她!” 说完,不由分说直接朝殿内走去。惊吓的尹澈逸忙要去阻拦,却被进去的刘公公转身关了殿门。 一面是萧湘极其严重的伤势,一面是他父皇的突然问话。他父亲虽说命他到御书房诊伤,但实际分明是想将他支走。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父皇找她定然没好事。 可他也不能硬闯,情急之下,也不知该如何,一门心思只想着萧湘身上的伤,于是忙命人先将宫里最好的女医叫来,先在此候着。 自然他没敢走,只叫那太监将太医一并叫到这,就在这给他瞧伤。以防他父皇真发难萧湘,他好及时阻拦。 第95章 与帝对峙(上) 殿内 预料之外,皇帝竟这么快来见“萧湘”。 扭过头,她谨视来人,脑中并细细品忆先前尹云楼对她交代过的话。他是只老狐狸,应对起来需慎之又慎。 皇帝负手,半眯着眼、细细打量这个还活着的人、一步步走来,半晌才基本确定此人的确是被他派人杀过一次的人。 安静的宫殿,此时只有三人。 躺着、身受重伤的人,站着、细细打量的人,还有一个弓身在一旁、候着的人。 “我没死,皇上是不是很惊讶?”扭回头,她率先打破平静。 清冷的眸子、冷冷勾起的嘴角都彰显了她压制在内心的讽刺与恼恨,一如自己真的是那个已死的女子。 言语里的意味,他怎听不出来。 站在床前不远处,睨视着她,眸里冷光浮现,冷哼一声:“话应该是朕问你吧,躲在尹云楼那,舍得回来了?!” 一想到昨日尹云楼说的话,他的怒火便不由再次迸发。 不过虽如此,但他仍没有放下对眼前女子探测的心,毕竟随影卫是眼见她身重两剑,口喷鲜血倒下的。 尹云楼诡计多端,万一眼前人是假的怎么办?他这个皇帝可不是好糊弄的! 闻这话,她笑了,还笑出了声。身体的颤动扯痛伤口,最终笑变成嘴吐嘶疼。 但在皇帝看来,这是赤裸裸的讥讽。 “你笑什么?!”冷峻的眼眸紧紧盯着她苍白到极点的脸,莫名地这笑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扭头,清眸含笑,凝望他:“我笑皇上也没我想的那么精明,笑皇上在五爷面前,一样被他耍的团团转。更笑原来我萧湘,在您面前还不如五爷可信。” “你住口!”话音未落,皇帝便突然凌了目光,负手朝她倾身子,死盯着她:“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朕面前花言巧语、搬弄是非!你当真以为朕心瞎啊!” 凛冽的呵斥,顿时令萧湘的心中吓了一瞬。 知这个皇帝精明狡黠,竟不想如此奸滑,竟什么话都不再信。 但,这一切不也是尹云楼所预料到的么? “之前你说什么朕姑且信你一信!事到如今,你还真以为朕还会信你这鬼话?!”言辞狠厉,显然心中对她的怒火极深。 又眯眼一句一字揭穿她真实的面目:“朕知道你又想拿什么话来欺诈朕。但,尹云楼为你做的一件件事,朕知晓的一清二楚!还有你,落崖之后在他那待的如此心安理得,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那小心思?!上次南山,朝他身上泼水,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为之,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随着一句句吐泄,皇帝面目再次狰狞,逐渐猩红的眼,恨不能将眼前女子吃了。 果真,之前对她有多信任,此刻就有多恼愤她。 但这话也彻底激怒了床上的人。 用着身上仅剩的力气,盯着他高声反问:“他对我做的您知道什么?!我萧湘心里装的到底是谁您不知道?!还有上次泼水之事,皇上您有何证据说明我萧湘是故意为之的?!” 三连质问,一声比一声高亢,恼红的眼中的气愤不比皇帝少丝毫,甚至更甚。 得亏她身有重伤,否则整个宫殿里回响的都是她高呵之声。 皇帝不禁一怔,明显被她的恼怒吓着。 过激言行,使得伤口又疼一分,面上又加剧的疼苦之色皇帝也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即便如此,他也只冷眼看着,并不让人叫太医。好似,就算她死在这里,他也不会过问一句。 皇帝这等绝情行为,自然被谢灵月在心里暗骂了一通。伤势的确越来越严重,但她服有灵药,短时间内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稳住心绪,她恨笑着继续陈辩:“我知道皇上您在恼什么,无非是听信了五爷的话,认定我与他不清白。也的确,我落崖被他所救,失踪的这几天都在他那,孤男寡女,不让人想入非非都很难。可是您查证了吗?便听信他的一言之词!并不顾你我当初的一月之约,对我痛下杀手。” 说此,又不由凄然一笑:“我的性子,想必皇上您也清楚,无论在多大权势面前,我萧湘都不愿屈居人下。而我当初之所以会愿意与您定下这个约定,不仅是因为被你所迫,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尹澈逸。这一个月来,无论对您还是对您那宝贝儿子,我萧湘可以说是问心无愧!可现今,皇上您对我萧湘所作的这一切,我想我萧湘心胸再宽广,怕是也再难心安理得接受您儿子了吧!” 一字一句说出这些话时,谢灵月的内心是异常忐忑的。 因为她对萧湘与皇帝了解并不很清楚,而这些话里彰显的立场足以凸显萧湘这个人的性情。 从尹云楼对她说的一切,能判定萧湘与皇帝相交很深,自然此刻在他面前,若有哪句话、哪个情绪稍有偏差,以皇帝的精明狡猾,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 而今,唯一期盼的,便是尹云楼教给她的一切既是符合萧湘的性子,又正中皇帝下怀。 皇帝盯着她半晌,沉吟着眼眸,让人猜不出在想什么。 片刻,头也不扭,朝刘公公挥挥手:“找个女医,给她验身验伤。”末了,又透着阴狠的目光,睨视她“你最好期盼自己所说无半句虚言,否则你这半条命也别想留!” 她心中稍稍松口气,但警惕之心仍不敢放松,狐狸的心思她还是看的不清。 不消片刻,刘公公从外领来一手提医箱的女医。二人退避内寝外,静待结果。 事到如今这一步,皇帝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焦虑,虽然他很不相信命中要害两剑,竟还有命活着。 但如若一切真如她所言,她未死,自己更被尹云楼所欺骗,那眼下这个局面该如何收场? 心绪愈加不宁,皇帝转身看向刘公公,皱着眉头探问:“方才那丫头的表现,你觉得如何?” 皇帝思虑之处,刘公公如何想不到。 朝他俯了俯身,谦卑有恭回道:“不瞒皇上,奴才瞧着她不像说谎。何况她身上有重伤,以方才她恼怒程度来看,倒真不像是为他人打抱不平。而且这姑娘脑子很清醒,在这件事上根本不像个局外人。” 第96章 与帝对峙(中) 刚才床上之人的一言一行皆被他细察在眼底。 之前一直对皇帝言听计从,到最后却因旁人无根由的污蔑之词,使得皇帝对她痛下杀手,这种事换做任何人怕也要恼羞成怒吧,更何况从一开始,她便很不情愿投身皇帝的麾下。 不到一盏茶功夫,女医出来,朝皇帝恭敬屈身,瞧了他一眼后,便默默点了点头。 意思,的确是洁净之身。 为女子验身终归有损女子清誉,更何况萧湘的身份是未来皇妃,此等话更不能乱说。 “另外,萧小姐身上有两处剑伤。心口、腹部各一剑,且都是极为要害之处,好在救治及时才免于丧命。”说完,又小心抬起眼,偷偷看了一眼面色愈加不虞的皇帝,小声迟疑:“还有,萧小姐腹部中的这一剑,只怕日后会影响其……生育。” 最后两字彻底在皇帝心口上狠狠扎了一针,一旁的刘公公心头也不免一颤。 须知,生育对于一个女子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在皇家深宫之中,这无异于丧失生存之本。 见皇帝脸色突然沉郁,刘公公忙朝女医挥挥手,命其先下去。 眼下不是再纠结这个萧湘的真假,而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这种后果,她萧湘该有多怨恨他! 脸上不虞之色越加浓郁,心下也无端笼上一层烦躁。 拂了衣袖,重又走进内寝。只见床上之人,半眯着眼,休憩,淡定清冷地仿佛是个局外人。 不过也是,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他若想杀、想毁一个人,谁敢又说什么呢? 闻得动静,谢灵月方抬了眼睑,余光刚好将皇帝脸上的烦郁瞥的一清二楚。 所以,这一险,算是过了。 转眸,她又轻轻一笑:“忘了告诉皇上,您赐湘儿的这两剑,实在太有诚意,日后若能痊愈,湘儿这武功也要丧失一半。” 言外之意,功力丧失,我这个人对你也没什么用处了。 而她这语气,也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一句话,似乎又中他要害。凝着眉头,忍不住沉重问:“昨日,你既听到五爷诬陷与你,为何不站出来澄清。还有,况且后来随影卫也一直紧随你,他们是朕的人,你完全可以向他们说明情况。” 这下,彻底让谢灵月惊奇了。 她萧湘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事已至此,话她也说的够明白,他这个皇帝怎还纠缠不放? 是警惕过头了,还是真的太看重萧湘? 语气冷冷:“当时我本就是趁他不在,才逃出桃林,若再出现他面前指不定要发生什么,毕竟他手中有旭日剑。别忘了,您那夜派出的随影卫可全成了他剑下亡魂。至于您所说,紧跟我的随影卫,您手底这帮人对您惟命是从,见到我二话不说便拔剑相向,我萧湘哪里有开口机会?我逃还来不及呢!” 这次,皇帝彻底不说话了。 半晌,萧湘望着帐顶,不由怅然苦笑:“我萧湘自重回永兴,便决定不参与你们任何一方争斗,只想着能够随心而活,独善其身。可后来皇上您的一月之约,便令我卷入你们这场纷争中。如此,也罢,您是这天下之主,您想做什么,我们这些臣民哪有反抗的余地。可到头来,我萧湘一心站在您这边,而您却因对手的三言两语,便将我赶尽杀绝。” 又凄苦一笑,眼中渐渐溢出泪:“看看,这便是我的下场。”紧咬嘴唇,掩藏无尽恨意“与废人有何区别!” 尹云楼叮嘱过她,与皇帝对峙,要适当打感情牌。 皇帝凝望此刻的萧湘,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抖了抖衣袖,双手插在腰间,缓跺着步子,欲要再说什么,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凝视她半晌后,索性一拂袖,转身走了。 刘公公忙尾随。 萧湘转眸,暗瞥离去的颓丧身影。嘴角暗暗一勾,眼角的泪便不自觉流淌出来。 扭头面朝里,她彻底无声笑了,而且那笑容很癫狂,癫狂到泪又多了两颗。 心中忍不住暗叹——尹云楼,你果然够狠! 但狂欢过后,理智也让她暗自庆幸。庆幸她与尹云楼是友,否则这样一个人若为敌对,怕是自己怎么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细想这所有的一切,只觉这个人,简直恐怖至极! 第97章 与帝对峙(下) 皇帝一出门,便朝女医挥了挥手,命之替萧湘处理伤口,便一句话没说走了,就连尹澈逸上前询问时,他也恍然未听见般,直接出了华英宫。 太阳逐渐西下,橙红的光色照在层层宫墙上,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萧瑟之感。 皇帝站在华英宫外的亭里,负手望着辽远的天空,平静如水的眼眸却说不出的怅然颓丧。 他在细想,细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在整件事上,刚开始明明是副再好不过的牌,怎到最后便被他自己打成了这副鬼样子? 萧湘原本是他看中的人,有了她即可顺利拿到兵权,又可收得一个得力帮手。为此他可是步步谨慎,唯恐被尹云楼钻了空子。 但而今自己得到了什么?得到是萧湘对他的无尽怨恨。 还有,失掉了他儿子的心。 在这件事上,他越想越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可又想不通哪里出了问题。 唯一想见的是尹云楼那双时常隐含浅浅笑意的眼眸,那眸光轻轻浅浅,甚至是柔软的,毫无任何威慑力。 可此时再细究,又觉得这眼里的笑异常诡异,好似真藏了什么毁天灭地的诡谲力量,就像他手里的旭日剑一样,看似只是一把普通剑柄,但实则蕴含了惊人的杀伐之气。 不露则已,一露万物皆丧! 半晌,皇帝才缓缓回过神,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刘公公,有意无意地问了句:“你觉着五爷这个人如何?” 这个问题让刘公公一怔,似领会皇帝的所想,垂首道:“老奴只能说,五爷这个人极不简单。” 望着眼前之景,不由轻轻一哼,淡淡道:“的确不简单。”微微叹息,似喃喃自语“朕身居帝位,身处权谋之中二十年,他不过是个无权无势、游浪江湖的闲散亲王。可在兵权一事上,朕还是输给了他,还是在朕不知不觉中败下的。若说他深谙权谋之道,但他却从未沾染任何权势。可若说他不懂这些东西,那他又是如何将朕逼迫至此的呢?” 他记忆中的那个五弟,还是那个为了自己一腔热血而叛离皇宫的任性少年,洒脱率直、桀骜不拘。 怎得,如今的这个人,他越来越看不透了呢?与自己兜兜转转了这么多,他到底想做什么? 为保大夏?还是因为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皇位? 一双眼眸逐渐出了神,目光望着深远的天空,欲从中寻找答案,但越看越觉得这天深不见底。兜兜转转,脑海又浮现他那双深邃笑眸…… 这眼着实骇人! ……… 至此,未来皇妃失踪一事彻底告一段落。 此后,皇帝也彻底放弃萧湘这颗棋子,至于皇帝对萧湘与尹澈逸两人关系的态度,用他的一句话来说“一个不能生育的女子,怎配做他皇家媳妇。二皇子若是喜欢,日后待收回兵权,赏她一个嫔妾之位就是了。” 因着萧湘的态度以及她身上的重伤,两人的婚期久拖不定。萧将军虽不明白女儿的用意,但想着之前便应允不过问她的事,便没过多去问。 唯一让将军深感疑惑的是,一向最重视这场婚约的皇帝,却自萧湘回来后,也提之甚少。 而这个问题,也只有皇帝和萧湘心知肚明了—— 此次终是皇帝不仁在先,萧湘不愿过早成婚,他若逼急了,只恐她将一切告知萧将军,以萧将军护女性子,只怕兵权更难收回。 关键时候,皇帝只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离攻打大夏还有大半年时间,他不急。 …… 那日,柳子韵得知萧湘回来后,便不顾一切跑到华英宫看望卧伤在床的萧湘,虽然那人对她莫名的冷淡疏离让她些许不适,但她也只以为是她身负重伤才如此,便也没放在心上。 至于皇帝对萧湘尹澈逸二人婚约的态度,她也未多说什么,因为她心中清楚,从始至终萧湘便不满这门婚事,否则也不会出此下策——故意落崖要逃离永兴。 一切也就皆由着她自己的性子。 第98章 暗坊会人 是夜,沉睡在暗夜里的永兴城。零碎犬吠,远处鹧鸪声,彼此交织在沉寂黑暗的皇城上空。 一处暗坊内。 自黑暗里缓缓走来两个全身裹覆黑衣的人。二人身高相当,体型上,前面之人更加魁壮,后面紧随之人更显欣瘦。 坊间内,着黑色便衣的金国国王转身,身后站立两名精壮的便衣侍卫。 国王目光清冷,高抬眼眸细细打量来人。 黑衣,黑面具。 与密信中所言不差。 二人站定,没有任何多余废话。前面魁壮男子,从衣袖中掏出一卷信筏,直接递与国王手中。 至始至终,那身后手抱黑布缠裹之剑的男子,目不斜视望着对面几人,全身仅露出的两只眼眸,那眼如暗夜里的夜鹰,锐利而阴邪。 此人与平常侍卫并无多大区别,但在那两名便衣侍卫看来,这人身上却透着不可名状的阴寒诡异气息,令人无端心生恐怖。 接过信筏,国王无意间瞥了眼那黑衣侍卫,心下也莫名一阵颤栗。 不知是他眼出幻觉,还是怎的,他竟恍然看见那人手抱的东西,竟散发着淡淡的黑气。萦绕交缠黑布表面,邪煞诡秘至极。 “尹云楼是大夏的摄政王身份,我已在信上说明,这些是有关他在大夏的一切底细。”男人嗓音低沉暗哑,虽已尽力平和语气,但言语中透出的阴寒,还是令人不免胆颤一番。 通过声音,可断定此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 借着微弱的烛光,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手中厚厚一卷黄色信筏,几分思衬。又略微抬起眼帘,试探性地瞥向眼前他一无所知的神秘人。 眼里隐着几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嘴角浮笑:“寡人很困惑,你费尽心思帮寡人,并将这等惊天秘密告知寡人,且不求丝毫利益回报,你到底是何人?目的何为?” 那日从南山回来后,他的好女儿华阳便急急告诉他,自己被尹云楼算计,并向她提及雅姝真正死因,更说出他深藏心里的野心。 这时,他才真正开始重视尹云楼这个人。能知这两点且轻而易举解决两国联姻之事,此人及此人背后势力定然都不简单。 直到一封无署名的密信诡异落在他案前,才恍然大悟! 联想常青人对这位五爷少时的传奇传唱,以及这几年来大夏国力空前的迅猛发展,才让他彻底大彻大悟! 之前一直认为常青皇帝阴险狡诈,现今再看这个五爷,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常青国的先帝果然生了两个好儿子! 面具下,男子说道:“你无须知晓这些,你只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如何依靠我给你的这些去对付尹云楼。” 国王笑了笑,同时不露声色地将信筏藏进衣袖中,双手负后,昂挺着胸看着来人:“阁下如此说,寡人便不爱听了。阁下将如此重要的密事告知寡人,万一阁下是别有用心,想坑害寡人,那寡人岂不死的不明不白?” 尹云楼与之背后势力不简单,但眼前之人怕是比尹云楼更不简单。 能知晓常青朝廷的一切机密,更对尹云楼这样一个深藏不露、实力莫测之人了解的一清二楚,那此人的实力与势力也该是十足恐怖了吧。 更重要的,此人既对尹云楼与皇帝了如指掌,那对他呢?又知道多少? 他蛰伏多年,现下正是关键时候,被不明不白之人窥探如此,即便有如此诱人机密,他又能如何安心? 国王说着,阴邪的眸子便渐渐露出危险气息,就连静谧无息的四周也渐渐弥漫了悄无声息的肃杀之气。 两名便衣侍卫,盯着对面两人,眸光微微一动,别在身后的手缓缓移动。 面具之下,邪魅嘴角鬼魅一笑。鬼影乱步,一阵阴风过,身后响起一声沉闷的倒地声! 国王呼吸一滞,抱剑男子纹丝不动落在原地,黑布包裹之剑宛然未动。 身后,两名侍卫双目骤放,白眼黑瞳深嵌惊恐,喉咙一道极细裂口刺目鲜血汩汩外流,全身不住抽搐,模样恐怖诡异异常。 这两名可是金国最顶端的侍卫,实力在国内根本无人能及。 接着,房屋外沉重的落地之声密如雨下,不消片刻,昏暗房屋里里外外再次回归死亡的沉寂! 一切毫无防备,动作快如闪电。事罢,迅而掩势,不漏丝毫痕迹! 男人抱手腰前,波澜不惊的眼眸凝望着已被吓呆怔的国王,不露声色含笑:“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此刻全身僵硬,空白的大脑也仿被人紧紧定住一般,再也无法转动丝毫小心思。 第99章 柳家父子 男人继续。 “我的目的很简单。毁常青、灭大夏,仅此而已。我也希望国王陛下莫再动不必要的心思!好生想想该如何对付尹云楼这块顽石,想想在大夏这一战中,如何一举拿下常青和大夏。” 他说的极是风轻云淡,好似在说着一件弹指可摧的小事。 而言语里的威胁警告再明显不过,胆敢再在他身上动心思,他这一国之主的命也别再要了!方才的警告已是再清楚不过。 只是国王的神情却愈加错愕惊撼了。 常青这大块疆土,土地肥沃资源富庶。拿下常青进军永兴是历代金国国王的雄壮大志,但奈何常青几百年来的国力一直在这几国之中遥遥领先,曾几度大军南下皆惨败而归,拿下它简直成了天方夜谭。 所以说,若哪位国王能拿下常青,在金国的史册中必能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可如今却有人对他说,想想如何拿下常青和大夏两国,如此轻而易举、势如破竹,让他很不敢相信。 但更让国王无法相信的是,此人乃是常青之人,无论身份是民还是臣,作为常青一员,都不该对自己的国家有如此大的恨念吧。大费周章、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其目的不是权势,更不是万人瞩目的皇位,竟仅仅是想毁了这个百年大国! 这,怨念何其深…… 常青到底对这个人做了什么?竟让此人生出如此大的执念?! 半晌,国王才缓缓回过神,紧张有余,但畏惧之心却扫了大半。 既然是拥有共同的敌人,便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拂了拂衣袖,重拾笑容,对黑衣人好生笑道:“阁下海量,既然阁下如此信任寡人,寡人定不负阁下所托,帮阁下圆了此愿。” 男人并未回应他这奉承之言,沉眸,三两句推说凉词,国王便携着信筏独自离去了。 走到门口,男人忽然又阴寒开口:“陛下明日便回国,这尸体,怕是也不想惊动皇帝吧。永兴城城管严,陛下知道该怎么做吧。” 闻声,国王浑身一颤,随即转过身,看向男人的背影,几分恭维地笑道:“阁下思虑周全,尸体,寡人回去便命人秘密处理。”说完,便敛了笑转身,立即脱离此地。 转身的那一刻,眸底瞬间划出一道狠厉,周身恭维之气顿时抖落。 人的确是狠人,但待到他拿下常青与大夏,全天下便都是他的,区区一个神秘人,何足挂齿! 人去,屋内只剩两人。 男人摘去面具,褪去黑斗篷的帽子,透过昏暗的光线,此人面目清晰可见。 不熟也不陌生,此人正是常青的一国之相——柳丞相柳甫新。 拉了拉胸前的斗篷,脸不抬,依旧沉着脸色,静静开口:“萧湘到底怎么回事,人到底死没死?”又瞥向身后的男子“安排在尹云楼那边的人怎么说?” 面具摘下,一张近似妖孽的俊容浮现,眼里阴邪之气不减丝毫,薄唇轻勾:“死了。回去的是大夏国公主谢灵月所扮。” 声音清冽却又透着润朗,细听,令人忍不住沉醉。 柳甫新忍不住皱眉斜瞥一眼他这张脸,白皙柔润,清冷的眉宇间越渐有他娘的模子,不过他这姿色怕比他娘年轻时还要胜上三分。 收回视线,目光略微沉吟:“死了就好。上次派去的人未成功,但这皇帝倒也没让我失望。如此,接下来就看尹云楼有何行动了。” 身旁,柳子君褐瞳微转,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幽眸里思潮暗涌,却不知那里蕴藏了什么。 忽然,柳甫新转过身,似突然想到什么。正眼凝视他,眸光暗藏危险:“一个月前,萧湘曾闯我机关,那夜你也在,为何当时我未听你提及此事?” 那沉寂阴寒的眼眸就如沉睡在地狱里的恶魔之眼,不需任何声色,只这样静静凝视着,便叫人顿时丧了胆! 萧湘闯他机关之事,还是他无意间从皇帝口中得知,对她拥有不凡武功,也是从皇帝口中得知。 他记得那夜,柳子君正是躲在他书房内喝酒,离开之时,他口中还特意跟他了句——你的机关已不能再帮我提升功力,还是再改改吧。 因这一句话,让他放弃了对机关被动之事的怀疑。现在再想想,是否是他刻意替萧湘隐瞒呢? 幽眸对着他阴寒的眼眸,片刻,唇角轻轻一勾:“你说的对。酒,是给有感情之人喝的,对我,它只会误事!” 瞬间眸光一厉,握了剑便要朝自己左手腕狠狠砍去! 柳甫新惊愕,惊的立即出掌劈去,风驰电掣,方险险击开重剑。 功力未发出,将其震退两步,使得造成轻微内伤。 收回掌,柳甫新负手,盯着他,沉声厉训:“既知酒不该碰,便下不为例!”眼里惊慌未逝。 他这一剑若真下去,怕是要废了。眼下正是关键时刻,日后击败尹云楼全靠他与他手里的剑,此时怎能让他有丝毫意外?! 不过再想想,以他高傲的性子,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脱,他心中自然不愿承认,当时没有将此事告诉他,也再正常不过。 柳子君撑剑,缓缓从地上起身,朝柳甫新默默低头颔了颔首。暗里,沉寂的眼眸微微幽转,一道阴邪诡秘之光不经意划过。其中意味,难以琢磨。 片刻,冷声命道:“尹云楼这边你看紧些。大夏的北军已在他手中,裴元世手中的南军切不可再落入他手中,必要的话帮一帮裴元世。切记,宁可毁了南军,也不可让南军落入他的手中!” 今日虽将尹云楼的底细透漏给金国国王,有这个国家牵制一些大夏,但此人却是野心、狠厉有余,计谋不足,与尹云楼斗,他还是太弱。稍有不慎,以尹云楼的狠绝,他自己的国家都要被其覆灭! 柳子君颔首领命。 柳甫新掩帽,离去。 片刻,屋内之人也提着重剑,拖着几分倾颓的身子一步步走出房门。走到昏暗的窄巷,脚底忽然被一个东西拌了一下,低眸。 是一具毫无生气的死尸。 眸光暗沉,久久才若失了心魂般,清喃:“死了吗?” 片刻,嘴角又痴痴一笑。 不会。 那个人是她的命,她会舍得? 抬头,望了望黑暗无边的深夜,一颗心再次堕入无边的黑暗。 但至少,不再是寒冷交加的黑暗。 抱剑,再次遁入暗夜。 第100章 等一人归 竹林深处,有竹舍,是为徐先生住处。 空山竹林,初阳高照,投在茂盛清绿的竹林中,一片清澈的新绿。久久伫立于此,缠绕心头的凡尘俗事也能被这绿清扫而去。 檐下,那人负手而立,久伫于此,淡淡目光久落竹林。眼眸还是那双沉静深邃的眼,但里面却少了往日的些许神韵,多了、藏了不曾拥有的东西。淡淡的,但顺而窥进内心深处,却异常浓郁。 一改往日素洁衣衫,换而墨衣加身,虽少了往日的风雅,但身上的魅力风姿不减丝毫,甚至有增无减、平添浩然气魄。墨衣、长发,青丝半束。 如今的他,更显韵味沉稳。 顷刻,徐先生自房内出来,朝久等于外的人,示意点了点头。 尹云楼看了一眼他,未语,便默然地直接走进屋内。 房屋里,那人闭目安详躺于竹床之上,清丽红润的容颜,恍如再生。 见此一幕,尹云楼心头一片涌动,但下一瞬,便清醒认识到,她不过恢复了血色,并未苏醒。 忍不住心头热涌,附身将人小心抱起,转身之时,一旁的徐先生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面容些许凄婉,婉言劝慰:“五爷,人死不能复生,您……还是应当放下的好。” 三天前,将人送来时,她的身体早已冰凉,为了恢复她的气色、愈合她的伤口,他花费大量时间与精力,才将一个已死之人恢复至此。 而花费的大量珍稀药材,也只能将她的身体完好保存三年。但毕竟是个已死之人,想要寻求方法复活她,根本不可能。 在他记忆中,尹云楼是个极明事理之人,从来不会相信这等邪神怪力之说。但如今,他却真动了这种妄想。到底是变的愚昧了,还是说,他真的用情太深? 尹云楼并未说话,低头沉默看着怀中的人,点点忧郁的眼眸却渐渐失了神。 人死不能复生,他何尝不知。但冥冥中总觉得,她会回来,回来找他。就如那一夜,她入梦来,对他说“等我回来”。 有的时候这种感觉异常强烈,强烈到好像从她未离开过他一样,而是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他,陪着他。 就像三年前一样,他亲眼看着她落入万丈深崖,认为不可能再回来时,她却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想着,那时她定是舍不得他,所以才又不远千里万里回来找他。 而这次,不论她身处何处,魂入何处,他觉得,她也一定会回来找他。 因为,她从来都说话算话。 最终,尹云楼抱着萧湘默默地离开了。 走出竹林,入眼的是一条平阔江流。 河岸边,一只简朴的船,卫忠撑篙站于船头,见人来忙放篙跳下船。 尹云楼抱人上船,并未让卫忠跟随。 最后一程,他只想一个人陪着她。 她虽服有药物,但身体若不放在冰寒之地,也同样会腐烂。此行,便是将她的遗体放入永兴外东北方的寒冰洞中。 卫忠领命,但暗中还是派遣几名羿卫于路上远远随同。 ……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浩茫江河,逐渐掀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挂在江河天边交界处,苍茫而缥缈。尹云楼将人安放船内,便撑篙缓缓远去。 浮尘似梦,留存心海里的过往点点回忆,仿佛都如细密的水珠弥漫整个大江上。那里有五年的相知相惜,也是碌碌、无色人生中最柔暖明媚的存在。 记得,最初也是广袤无垠世界里一片无根的叶,因为有一个人的等待,也就变得有了期盼,有了念想,渐渐有了归途的路。 现今,所有的寄予都消失,一切好像又回到最初的孤冷与沉寂,茫茫一生,对于沧海一粟的我们,似乎都只是一个人的路。 天高地阔,山长水远,它们会永远在那里,而俗世中的我们,却一直困在原地,等待着,幻想着,也或什么也不再等,只望着每天的日升日落,潮起潮平,想象着,在这个世界上何时归去…… . 苍穹之顶,太阳高照,苍白日光笼罩大江,浓厚的水雾轻笼其间,将整个世界渲染的更加苍茫深远…… 浩江上,尹云楼站在船头撑篙,他抬起头,望向远方白雾密布的江面,沉静的眼眸盛装的是如大江一样的苍茫深远,他想从那里找到方向,但,似乎怎么也看不清前面的路。 渐渐,眼中的某种光亮熄灭,渐渐迷失在浩大无边的白雾里,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 长江上,一叶舟,零丁影,撑篙远行,只愿一人归…… 【完】 第101章 初见 皓月当空的夜空之下。 荒无人烟的深山峡谷中,一处大峭壁底下的山洞口处,一个十二岁少女悠闲自得地躺在一块巨石上,一只手中握着几株泣月草,另只手也拿着一片泣月草的叶子在鼻子上来回闻着、玩着。 整个身子沐浴在皎皎月华里,大而清澈的双眸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随着她的眨眼而变的忽闪忽闪。 巨石下,因身负重伤而躺着无法动弹的二十二岁白衣男子,看到少女一直把玩手中的泣月草,不禁有些好奇,问她:“为什么总闻它?” 少女扭过头,看着男子,一脸天真的说:“因为它香啊。” 说完,便起身从巨石上一步跃下,跑到男子身边,将一片叶子凑到他鼻尖,欢乐道:“不信你闻闻。” 那样子多少竟不像个千金小姐,倒像个混迹江湖的小丫头。 男子被她突来的热情弄的一丝窘迫,但还是闻了闻,墨眉微蹙,看向她:“没闻到。” 少女明媚笑着,好看的眼眸中若有星光:“你静下心,然后再细细的闻。” 他信了,闭上双眼,微微调整气息。渐渐地,果然有一阵淡淡的香气自然流入鼻孔。 很淡,好似游丝,但香味却很独特,或者说,很美,世间少有,给人的感受是无法用语言描述。 男子的眸子不禁闪出一丝惊奇。这的确是他闻过最淡、最雅、最清新的香气。 “是不是觉得很好闻?”少女清眸似有星辰,她拿回叶子,面对他盘腿而坐,笑道:“不过它只有在月光的照射下才会散发香气,如果不静下心用心闻的话也是闻不到的。”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过现在你也知道了,所以从现在开始,这就成了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了。”纯净笑容灿烂无比,如同天山上的雪莲一般,纯洁地让人不忍去侵犯。 男子看着她纯净的笑脸,不觉有些恍惚,但深邃的眼眸依旧很冷漠。 他问她:“为什么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少女偏了偏头,天真笑着:“我觉得泣月草的香气很美,我希望每个心地善良的人都可以闻到它的香味。” 他不禁一怔,心间若有某种愫动划过,眸光微微沉暗,却没说什么。 就在男子陷在自己的沉默里时,少女忽然看见男子身侧一把通体红色的精致剑柄。 少女惊奇,未经主人允许直接拿起东西,好奇地端详着。 剑柄的剑镗上镶嵌一颗火红宝石,周身雕工精细无比。细看,那宝石隐隐泛着红光,精致纹路也仿若有红色微光在流淌,极具灵性。 少女若有所思,脑子一转,立即看向男子,露出惊喜的笑:“你是五爷?” 世间传闻,世有灵剑旭日,只有剑柄而无剑身,其主人正是常年流浪江湖且名震整个常青的五爷,而其另一个身份便是从不问朝政的闲散王爷——当今圣上的五弟。 所以这把充满灵性的剑柄,再说明不过此人的身份。 男子惊愣,见自己视若生命的剑在少女手中,瞬间激动得要夺回,只是身上伤过于严重,刚要抬手,伤口便被扯得生疼。 痛色浮于面,少女见之,忙俯身安抚:“你别动,你的伤口很严重。” 说着,少女手中剑柄上的宝石骤然发出火红色的光,宛若旭日之光。 随之剑柄之下缓缓化出一股红色的剑气、逐渐凝成剑身的形状。 这一幕,更是震惊了剑的主人——尹云楼 旭日剑认主,非主人,任何人也无法凝出剑气。这一点,但凡听闻过旭日剑的人,都深知。 看向少女,仍旧不敢相信眼下事实,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少女也不解,手里拿着剑,困惑地端详着:“我也不知道,我拿着就突然这样了。” 尹云楼看着她,却没说话,只有震惊、无法相信久久萦绕于他。 现虽已是初夏,但深夜里的峡谷,还是能感受到一丝丝的寒意。 少女担心地上凉,便又到附近拾了些枯草垫在尹云楼身下。今日少女遇到他时,正被一群江湖人追杀,所以为避免暴露行踪,她并没有生火。 尹云楼看着正低头认真替他侍弄草垫的少女,才想起还不知她的名字,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一个人出现在这无人的深山里?” 今日在那片林子碰到她时,正见她一个小姑娘家盘腿坐在一个枯树桩上,嘴里叼着一根青草,起初以为是个混迹江湖的野丫头。但后来再看她的衣着以及言行举止,才渐渐断定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少女边侍弄枯草,边说:“我在这里约了人。”说着又抬起头,看了眼外面,“但,他今天没来。”澄澈的眸子逐渐失了几分神,不禁自顾轻喃了句“应该是有事吧?” 尹云楼看着她失神的样子,没说话。 好久少女才又回过神,扭头看向尹云楼,依旧笑的很纯真:“我叫萧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又微微偏了偏脑袋,调皮一笑“我猜……五爷应该很不愿意听到这两个字。” 肉眼可见的,他的双眼闪出惊愕之色,或者说是由惊讶转变成了惊怒。 尹云楼盯着她这张纯真无邪的笑脸,久久没有说话。可跟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他有什么可值得恼怒的呢? 按下那团怒气,他无息闭了眼。 看到这个男人突然不说话,萧湘也没感到任何意外。因为整个永兴的人都知道,那个世人畏敬的五爷一直不喜萧、柳两家的人。 而他厌恶萧柳两家人、那个最隐晦的原因,世人虽不知,但少女却深知。 朝突然沉默的男人看了一眼后,萧湘便又一个人又跳到巨上躺下。 月华轻洒,少女依旧玩嗅着泣月草,澄澈水灵的双眼静静地凝望天上的明月,那样子好似早已习惯了这样寂静无人的夜晚,没有害怕,没有孤独,只有寂静无声的安详。 许久,巨石下的尹云楼缓缓睁开眼,深邃的、沉寂眼眸只是静静凝望着大石上的小姑娘…… 或许他也意识到,十二年前那场宫变她父亲萧连之虽然参与,但她那时也只是一个刚刚出世的婴儿,与这场宫变没有任何关系。 若说有仇,那也是他与她父亲之间的仇,与她并无关。所以,他也根本没有理由去怨恨一个小姑娘。 月光下,他微微偏过头,闭了眼不再有任何思绪…… 皎白月光高洒,空寂的山谷至此再也没了声音。 第102章 找你 二日,初阳高照。 杂草丛生的林子中,一个白衣男子负伤步履蹒跚地走着,身后一个身着浅蓝色衣裙的小姑娘远远跟随着。 大约走了一刻钟,尹云楼终是忍不住停下转身,朝那小姑娘淡漠道:“我已无大碍,你不用再跟着我。” 今早天一亮,小姑娘便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草药,替他换过药后,他便起身离开了,只是那小姑娘却一直默默跟着他,一路上也没说过一句话。 小姑娘停下,停顿了几瞬后,说道:“你伤的太重,这里……你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 他皱了皱眉头,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固执的小丫头,但他现在的情况也奈何不了她。转过身,便不再管她。 两人就这样又走了约一刻钟,路经一个池塘时,尹云楼才停下来。 因为在这片野草茂盛不见地面的地方,尹云楼看见了蛇的踪迹。 准确来说,是那青草下面来回爬满了皮色鲜艳的毒蛇。 他心惊,谨慎地朝后退了一步,可手触到的树上也是潜伏着的绿皮蛇,惊的他险些未站稳。 身后小姑娘见状,忙跑过来扶住他,并道:“这里是蛇池,是这座山林里蛇最多的地方。尤其是每年这个时候,它们出来活动的更频繁。” 尹云楼扭头看她,忍不住好奇“每年?”又问道:“言外之意,你经常来这里?”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为何刚刚她会跟他说,他自己一个人走不出这里。 其实从昨天遇到这个小姑娘开始,他便对她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 堂堂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小小年纪,不仅拥有不俗的医术,还独自一人跑到深山野林中,彻夜不归,而且从她的身手来看,她的武功也不凡。 他虽不了解永兴城中那些宅门琐事,但对将军府的大小姐还是有些耳闻。 萧将军家规严厉,从不许这位千金小姐踏出府门,更不许她舞枪弄棒。且街巷中传的最多的就是,这位千金孤僻恶毒,为人十分蛮横。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完全相反。 小姑娘哑然:“我……”又垂了面,小声嘟囔了句“我只是不想被锁在家里。” 她声若蚊蝇,有些委屈,甚至透着一丝旁人无法捕捉的孤寂。 尹云楼深深凝了她一眼,也没再说话。 这世上有很多人表面看着风光无限,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他们背后的沉重与辛酸,却也是一般人体会不到的。他耳闻过,萧将军虽极为疼爱他这个女儿,但却对她极为严厉,尤其她那位生母莫氏,对她非打即骂。 或许这样想想他也就明白了,为何这个小姑娘会人前一个模样,人后又是一个模样。小小年纪,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确让人觉得有些可悲。 心间平添一丝同情,他抬起了一只手,将其搭在小姑娘的肩上,道:“你既熟悉这里,那走吧。” 这一小小举动,瞬间让小姑娘的双眼闪出不一样的亮光。 萧湘抬头,睁着水灵大眼眸望着他,不胜欢喜问:“五爷不讨厌我了吗?” 她深知五爷不喜欢萧家人,所以从她坦白自己的身份后,便没敢再和他说话。现在他忽然主动让自己带他出去,自然很是心喜。 尹云楼没看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言语缓和了许多:“我的确讨厌萧家的人,可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小姑娘歪了歪头,满眼疑惑:“为什么和我没关系?我也是萧家的人,也姓萧。” “你确实姓萧,可我讨厌萧家的原因跟你无关。既然是无关,自然与你也没关系。” 问题的确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可若真与她细究起来,她一个小小的姑娘家又懂得了什么呢,她这个年纪就该远离那些恩恩怨怨,活在属于她们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无忧中。 小姑娘认真听着,看着他思考了片刻,忽然说:“五爷,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讨厌萧家和柳家。”诚挚眼眸,很是认真。 的确,不了解十二年前那个夜晚真相的人,只以为威震常青的五爷不喜欢萧柳两家,只是因为单纯地不喜欢他们对皇帝的阿谀奉承(毕竟从不过问朝政的五爷,却是一向主张常青与大夏联盟,但这两位朝廷重臣老臣,却是积极赞成皇帝的意愿——常青攻打大夏)。 但能够知道那夜真相的,估计也就仅仅只有皇帝,萧将军,柳丞相他们三人清楚,其他知情人怕早已被灭口。 小丫头说自己知道,怕也同那些人一样以为萧柳两家主人的行事风格不对他的口味罢了。 想到这,尹云楼的嘴角不禁噙了一抹冷冷笑意,轻笑了声:“你不会知道的。” 说着便拿出旭日剑,准备穿过这片地方。 小姑娘睁着两只大眼眸看着他,几分欲言又止,见他不相信自己,随即垂下面,似赌气般闷声:“我就是知道。” 小小声音尹云楼未听清,听她嘟囔了一声,便又回头看她:“还走不走?” 小姑娘忙抬头,吓的一精灵“走”说完,从自己斜挎的小浅蓝包里掏出一个小麻袋。 看样子里面应该是装的驱蛇散。 尹云楼低头看着那小姑娘认真倒腾东西的乖巧模样,忽然意识到,自己竟跟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耐心说这么多,而且还是在对他来说极其敏感的话题上,更甚至这个小丫头是与他有着血仇之人的女儿,这多少不像他的性格。 不过,像她这样聪慧伶俐的小姑娘的确很招人喜欢。 打开小麻袋,小姑娘便弯腰在自己的裙摆上涂洒了一圈,随之又围绕尹云楼一圈,将剩余的驱蛇散都洒在他的衣摆上。 大功告成后,小姑娘便扶着他小心走过这片区域。 只是走到一半时,却突然从身边的一棵树上飞窜下一条花红大蛇,小姑娘手疾眼快,立即从手中飞出一枚小暗器,才侥幸躲过一劫,只是突发状况还是将她吓了一跳。 整个过程尹云楼都看在眼里,危急关头还能如此镇静应对,已不是简简单单的勇敢能说得过去,小小姑娘能有如此处惊不变能力,这世上已少有。 默看了她片刻,尹云楼抬手,将他用生命换来的旭日剑递到她面前:“用这个吧。” 此地蛇种不在少数,难免会有不怕这驱蛇散的蛇,此刻他身负重伤,调动内力颇为吃力,应对这种突发状况,怕是无法使用旭日剑。 萧湘抬头看了他一眼,便接过旭日剑,小小玉手握着笨重的剑柄,片刻,一道红色剑身便显现出来。 两人重又往前走,萧湘手持剑,尹云楼则单手搭在她肩上步步跟随她。 期间,二人又遇到两三次突击的蛇,前两次萧湘还能稳定用剑除蛇,但第三次关键时刻,剑气突然弱化,好在尹云楼及时运内力加以控制,才有惊无险。 看着若影若现的剑气,小姑娘被吓的脸上失色,尹云楼指导:“气运丹田,集中注意。” 小姑娘咽了咽口水,朝他坚定点头,便紧握宝剑又镇静往前走。 旭日剑凝结剑身很容易,只需调气于丹田,便可稳定结出剑身,但小姑娘无师自通,初次便可稳定结出剑身已属天赋异禀。但若要真正掌握旭日剑的要领,还需多加练习与琢磨。 不过后来,在尹云楼耐心指导下,她也仅用了两年时间便修得旭日剑谱、掌握旭日剑。天赋过人之处,让尹云楼也颇是赞许和欣赏。 …… 两人很快走出林子,正巧尹云楼的心腹卫忠带着人追寻主子留下的标识,赶来。 萧湘怕被旁人看到,便在卫忠赶到之前与尹云楼拜别。临走前小姑娘看向尹云楼,偷偷问他:“五爷是一个人吗?以后我能不能去找你?” 尹云楼微微一愣,自己性子冷漠又不近人情,竟有人会主动找他? 不过他也没当回事,只觉得是小姑娘一时兴起,才说的这句话。况且他事务繁多、常年行居不定,也没有功夫理会一个小丫头。 尹云楼微微笑了笑,没给他答复。 可丫头却觉得,他是默许了。随即露出欢乐的笑容,朝人望了一眼后,便开心地跑走了。 目送那小小身影,直至卫忠等人赶来,他才收回目光。 心里想着,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 林深某个小山丘上,一个不知名的黑衣少年负手静立其上,宁静深邃的眼眸一直看着山下林外的白衣男子,直至那个浅蓝衣裙的小姑娘朝他欢快跑来,他才收回目光。 “你昨天怎么没来?害我一个人在这等了一天。”萧湘气喘吁吁跑到少年跟前,一见面便忍不住盘问他昨日失约的事。 少年弯下腰,伸手将她拉了上来,俊美的脸上浮出柔和的微笑,与她解释:“昨日临时有事要处理,便耽误了。” 凝望姑娘的一双精致眼眸,却是说不出的宠溺。 小姑娘撇了撇嘴:“算了,你也不是一次两次。” 少年看向她不觉笑了笑,牵起她的手,两人便朝小山丘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少年扭头温言问道:“今日想去哪儿?” “去永兴城外的北山吧,听说那里有很多猴子,正好也可以练练我的轻功。” “好。” 第103章 身份 大约三个月后,就在尹云楼将深山遇险之事将淡忘干净时,他却在自己起居的院落——竹轩居的墙头上看见了那个小姑娘的身影。 那日,对卫忠交代完事情,一回头,便看见高高的墙头上,坐着一个粉色衣裙的小姑娘。 站在亭子中,尹云楼负手静静凝望着她,并没有立即说话。 小姑娘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显然是有惊讶的。 靖王府偌大,他很奇怪她是如何找到这个院落的。 “怎么又一个人偷跑出来?”许久未见,第一句话却像一个长辈对一个晚辈的关心询问,即便那语气还是冷淡的。 萧湘没说话,只安静地坐在上面一直默默看着他,乖巧沉默的样子像受了什么委屈一样。 尹云楼见她不说话,不禁微蹙眉头,又细凝她片刻,才瞧见白皙娇嫩的小脸上一道粉色手掌印。 心头触动,心底终是产生一股不忍。柔和许些语气:“上面高,不安全,下来吧。” 小姑娘却摇头,默默道:“我不敢,你这里有机关。” 尹云楼再次感到惊讶,但还是放下背后的双手,朝她耐心道:“你脚下那块没有机关,你跳下来,无碍。” 小姑娘刚落地,尹云楼便已走过去,朝她伸出手,便牵着她往屋里走。 萧湘一路乖乖跟着他,安静着,没说话,但暗里却在很认真记着尹云楼带着她所走的路线。 那天,小姑娘很少说话,一直跟在尹云楼身边。 尹云楼清理陈年旧物,她便跑过去给他帮忙;尹云楼整理书籍、翻看文件,她便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 一下午,小姑娘没有说话,尹云楼便也没开口问她。 小姑娘藏着心事,她不愿意说,他一个大人也不好过多过问,何况自己也非她的长辈。 所以一个下午,尹云楼皆由着她跟在自己身边,他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小姑娘做什么他也没阻拦。 日暮时分,萧湘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晚饭时间,尹云楼命人多准备了一副碗筷送到房间里。 下人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 西方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将宁静的竹轩居也渲染的分外绚丽安详。 尹云楼的房间内,一大一小围坐在饭桌前安静吃饭。 忽然,小姑娘停了下来,两只小手抱着碗筷,清澈眼眸看着尹云楼,很安静道:“五爷,我可不可以和你说一件事情。” 尹云楼抬眸,看了她一眼:“什么事?” 小姑娘凝望他一瞬,才犹豫着缓缓开口:“其实……我并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 尹云楼一怔,抬头看向她。 她说“我真正的父母是我的叔叔婶婶,但他们在我出生的那一天便死了。”稚嫩清澈的声音小小的,甚至是黯淡的。 尹云楼顿时震惊! 小姑娘渐渐低下头,望着碗里的饭菜,说。 “其实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是母亲的女儿。因为那天夜里我爹和我母亲在房间吵架,被我不小心听到,就听见我母亲很生气的说——她要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会这么恨她、打骂她吗。” “后来我一个人想了想,自我记事起,我母亲真的从来没有抱过我,我受伤生病,她也从没看我一眼。有时我爹好几天不在家,因为我做错事,她还会把我一个人关在小黑屋里,不让下人给我送饭,只有我哥不顾她的责骂,偷偷给我送吃的。所以每次看见别人家的孩子伤心哭泣,都有娘亲抱时,我就特别羡慕。” 小姑娘轻轻说着,安静的神色中渐渐流露出与她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忧伤。 “但那时我只是觉得,我是将军府的女儿,母亲这样做,一定是想让我成为坚强勇敢的女孩儿,所以才会对我这么严厉冷漠。” “但那天夜里听这句话,我才真正知道,原来她不是我的母亲,她也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于是我就想,我可能是我爹的私生女,所以她才会那么讨厌我,才会经常因为我和我爹吵架。而且我爹是真的很爱我,他会经常抱着我,教我读书写字,陪我骑大马,所以我想,我一定是他和他最爱女子的女儿。” 姑娘停顿了一下,“今天他们又吵架了,我不小心知道了所有真相。知道,原来我的亲生父母是常青前任大将军萧渊和齐玉,也就是在我出生那一夜就离世的叔叔婶婶。而且还是我的养父亲手杀了我爹,逼死了我娘。” 说到这,她的声音渐渐淹没。低垂的小脸逐渐被一层忧伤所笼罩,可即便这样,旁人也不会看见她掉一滴眼泪。 一席话,久久让尹云楼未缓过神。 他放下碗筷,目光带着关切,小心询问:“那你的脸……?” 小姑娘抬头:“我养父打的。” 过去,她都会亲切的喊那个男人爹爹,可当她知道所有的一切后,她便下定决心,她的爹爹早已经死了! 尹云楼眼中闪出一丝惊愕。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萧将军疼爱他这个女儿胜过一切,从来不会对她大打出手。 小姑娘看着他:“因为我最后又跑去闹他,逼问他是不是他害死了我的亲生父母,他回答不出来,就直接给了我一巴掌。” 直至这一刻,在她眼里才看见一点点泪花,可她那平静的目光里,却又透着她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沉着和冷静。 那一刻,尹云楼内心说不出的震撼。 中午那会儿刚来的时候,看见她脸上的手掌印,以为是她母亲打了她,于是猜测小姑娘估计又和家里人吵架,赌气一个人跑出来。整个下午安安静静的,没见她哭,也没见她闹,就以为也没多大事,顶多就是挨了打,心里委屈。 他实在不会想到,她竟在家中发生这样的事。事关亲生父母之事,莫说一个孩子,即便是一个成年人得知真相也难以承受。 尹云楼凝望她小小而稚嫩的脸,久久没有说话。片刻,他才起身,到寝房内寻来一瓶药膏。回到坐处,倾身给她依旧残留手掌印的脸庞上药。 寂静的房间内,小姑娘没说话,睁着双眼,安静地看着给自己上药的尹云楼。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五爷为什么那么讨厌萧家和柳家。”忽然,小姑娘沉默开口。 第104章 争执 尹云楼手上动作一顿,看向她明亮却平静的眼眸。 那眼眸纯净且澄澈,如纤尘不染的清潭一般,几分幽深却又夹带些许波澜。在那里面,似乎真的藏了什么旁人无可窥探的秘密。 萧湘仰面,凝望他:“因为五爷的亲生父母就是我的养父和柳丞相、还有当今皇上害死的。” 毫无防备,墨眸中闪现一抹惊愕。他实在没想到,她一个小小的姑娘竟会知道这个惊天秘密。 还是那句话,事关他们三人当年的忤逆谋乱,除了侥幸逃离的秋歆知晓,其余者非心腹皆在那夜被灭口。 小姑娘却知此机密,他自然深感震惊。但,也让他突然明白,为何那天她会对自己说,她知道自己讨厌萧柳两家的原因。 原来这一切,她早就知道。 小姑娘继续道:“这些都是我八岁的时候,在那天不小心听到的。也是那天,我知道了我最好的爹爹杀了我的叔叔婶婶。” 所以也是那天之后,那个高大伟岸的父亲形象出现了裂痕。并且知道,父亲这样做的原因只是为了权力和一个女人(他亲弟弟的妻子) 而这一切,也都是她从她母亲当时激烈的话里听到的。 人性的丑陋可不就如此!尹云楼唇角隐约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讽刺笑意,低眸继续给小姑娘擦拭药膏。 但与此同时,也让他意识到一件事——当年尹禛逼宫谋害了三皇子和大将军萧渊后,二日便以谋逆之罪下旨处死萧渊一家。逼宫当夜,萧渊之妻齐玉与萧连之之妻莫瑶恰同时分别产下一女,齐玉产子后闻得宫中噩耗,弃下女儿,寻夫不归,后萧家人在萧渊所在的乱葬岗附近发现其、被野兽啃咬地面目全非的尸体。 齐玉无踪,逼宫二日,萧连之便听命,将萧渊夫妇刚出世的孩子交给了尹禛。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当初萧连之并未将齐玉的孩子交给尹禛,而是将自己刚出世的女儿交给了皇帝。 想到这,尹云楼心中不禁一阵冷嘲——萧连之倒也是个痴情种。 不过,这也就能明白,为何莫氏会天天和自己的丈夫闹,并如此痛恨这个小姑娘了。 (此处值得一提,当时萧渊齐玉还有一子——四岁的萧易,当时因怀胎染疾留下病症,被送往大夏医治,这才得以暂逃一劫,直到后来大夏皇帝谢文珏亡逝前才因疾病突然辞世,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这种机密且大逆不道的话,你和我说,你不怕我知道后,向皇帝告发你们吗?”忽然,尹云楼边给她上药,边从容开口打趣。 小姑娘会主动和自己说如此重要的机密,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动容的,但这件事毕竟关乎整个萧家人的性命,也关乎她自己的性命。她毫不避讳与自己说这些,怕不是小丫头太天真,不懂人心险恶。 小姑娘目光诚挚,看着他,默声笃定:“你不会。因为五爷早就知道十二年前的事实真相,知道当年并不是三皇子和大将军萧渊联合逼宫害死的先皇先后,而是当今陛下联合我养父和柳丞相一同策划的逼宫,逼死了先皇先后。” 再次,尹云楼深深的震惊! 若说十二年前逼宫、逼死先皇先后、残害忠良是尹禛最不可提的机密,那他知道当年逼宫真相之事便是他最深的秘密。因为事关当年之事,尹禛最防最惧的就是自己。此事若被泄露出去,与自己的危害不言而喻! “小姑娘,说错话可是有杀头危险的。”放下手,一双眼眸却藏了不动声色的危险,凝望她,微微轻笑。 小姑娘不知他眼中危险,睁着天真纯挚的眼眸,与他争论:“如果五爷不知道真相,那五爷怎么会常年流浪在外不回家。你的家在皇宫,从小生活的地方,那里也有你最喜欢的皇帝哥哥,可自从先皇先后过世后,你就再也没进过皇宫,也更远离朝堂。” 小姑娘字字清楚坚定,就好像知道有关这个男人的一切。 丫头在家中因为莫氏的缘故,遭受排挤,逐渐就被孤立。于是常常溜出府外,在外面她听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常青最具传奇的五爷。这个男人出生高贵,却甘愿放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王位,孑然一身,一人一剑走天涯。 所以很小的时候,那个叫五爷的陌生人就成了她最羡慕最敬仰的大英雄,所以她常常幻想,幻想自己也能像五爷一样拥有一身的绝世武功,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像五爷一样独自闯荡江湖,摆脱现在的家,过上自己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当八岁那年她从他们口中听到关于十二年前的真相时,她的想法就变了。 尤其每当又被莫氏打骂后,她会不自觉偷偷跑到靖王府,一个坐在高高的屋顶上,看着偌大却极其冷清的府宅,回想着五爷那年十岁,自外面回来,突然发现自己的双亲不在了,会是怎样的伤心孤冷。 于是暗暗的想,他应该不是真的喜欢外面吧,自己的亲生父母被自己最敬爱的哥哥害死,他一定是太过伤心,才会远离自己的家,远离自己仅有的亲人。 所以一直以来,不论别人怎么议论五爷不回永兴的原因,她都会在心中坚定的认为——他只是不愿看到杀害自己父母的仇人而已! 尹云楼顿感惊异,又仿佛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人暴露出来,让他有一丝慌乱,让他恼怒。 他怒目,用力解释:“我不回皇宫,那是因为我不喜欢被拘束,我常年游历在外,那是因为我喜欢外面的自由。” 小姑娘却不信,迎着他突然变冷的目光,继续争论:“外面才不自由,你只是不愿回来故意找的借口。湘儿才不信,一个对自己亲人没有仇恨的人,会远离亲人,远离自己的家!” 他眼中惊异更甚,让他实在没想到,一个小小姑娘能说出这种话。可心头却仿佛又有什么东西被击中,让他更恼火。 言辞激烈,“你怎知外面不自由?你一个小小姑娘家又未涉足外面,怎会知晓!”又道“还有,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只要不愿意回家,就是因为和家里人有仇!” 说完掷下手中药膏,气的不再看她。 小姑娘被两句话反驳到语塞,可小孩的世界就是这样,只要是自己认为对的,那就是真理。 于是也忍着心中的不服气,垂面忍气嘀咕了一句:“你骗人,只要是个人,在受伤的时候都会想着回家。” 她说这句话,无非是因为上次他身负重伤险些丧命的事。 那次事后她闲着没事有出来探听关于五爷的消息,可风平浪静的永兴城,一点关于他的消息也没有。后来她又偷偷跑到靖王府,也没看到他的身影,于是断定他根本就没回永兴城。 可声音再小,也被那人听了去,瞬间心头猛一撞。 他扭回头,大抵真是他见过最嘴倔的姑娘,语气凛冽:“饭吃完了?!” 小姑娘紧抱碗筷抬头,紧抿小嘴,气鼓鼓地看着他,没说话。那模样像极了受委屈的小屁孩,明知大人说的对,自己就是倔强着不认错。 尹云楼也真是被气到,咬牙训斥了句:“吃完了就回去!” 小丫头一听,当即对他狠狠哼了一声,摔下碗筷就跑走了。 这一状况,让尹云楼也是惊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小丫头早已跑出去。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惊地立即起身,连忙朝屋外走去,可等他来到门外时,偌大院落早不见那小姑娘的身影,而安静的庭院也没有任何机关发动的声音。 一颗悬起的心也方安下来,但看着满是晚霞落影的庭院,他嘴角忽然忍不住嗤笑了声——这样的丫头,真不是一般大人能管教住的! 第105章 秘密 缓缓,转身,又跺步回到屋内。可转念,心头却起了一丝后悔。 小姑娘说他是因为痛恨自己的亲人才远离皇宫,可事实又如何不是。不过是自己内心深处最不愿意提及的真相被人挑明,自己很不愿去承认罢了。 小丫头说那些话也无任何恶意,他一个大人不该、也没有理由去跟一个小孩子发脾气。 目光又不禁落在小姑娘没吃完的碗筷上,心头却不经意间染上一缕怅惋,脑海浮现的是初见她时的模样。 无人的林子深处,她一个小姑娘安静地盘腿坐在枯树桩上,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青草,清澈如水的眼眸盛装的是无人侵扰的宁静与干净,那样子就彷如是林中与世隔绝的仙灵,纯净且美好。 可现在再想想,谁又能想到在那双安静干净的眼眸后,藏了如此之深、不为人知的辛酸与忧伤。 也才知道,小姑娘是真正孤独的;明白,三个月前,她为何会偷偷问自己能不能来找他。 或许,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即便是一个自己不相熟的陌生人,只要能、愿意和自己说话便都是可以的。 如她自己所言的那样,她终究不过是个渴望父疼母爱的小姑娘,可现实的残酷却令她寻找不到丝毫的温暖与爱,到最后还发现,自己最敬爱的父亲也成了杀害自己亲生父母的凶手。 她心中向往着光和温暖,也害怕无人理解的孤独与寂寞,可当她抬眼试探这个人世时,发现这个人世真的只剩下她一人…… 如此,小姑娘不仅是真正孤独的,也更是真正可悲的。 …… 那天,婢女进来收拾完碗筷后,尹云楼便一直坐在书案前看书。 暮色四合,府灯渐渐亮起,可那人心头一刻也未平复过,书上字也更未看进去几个,脑海浮现的皆是小姑娘置气跑走的身影。 以她那倔强脾气,这个时间会回家简直是天方夜谭。 最终,尹云楼索性放下手中书,跺到窗子旁,让夜风吹拂进来,以减缓烦乱的心绪。可在无意间,余光却扫到窗外一丛青竹后面一团若隐若现的粉色。 那一刻,他心头瞬间一动,立即夺步而出,绕至竹丛后面,果真看见小姑娘双臂抱膝、蹲坐在地上。 而小姑娘听见声响,也抬头看了一眼,清澈水灵的大眼眸,依旧是安静沉默的,甚至透着点点的委屈。 见是他来,便又低下头,两只胳膊紧紧抱着小脑袋,不说话。 那一刻,心间似有什么被触动,鼻子也莫名一丝酸涩。 “是一直没走,还是又跑回来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虽还和往常一样的冰凉,但里面却藏着前所未有的关心。 黑暗里,睁着清澈的大眼眸,委屈巴巴地说:“又跑回来的。” 恍然间,紧攥了一个多时辰的心终得以舒展开来,嘴角到底是不禁扬起一抹柔暖的笑,而在她面前也再端不起成年人的架子。 蹲下身,认真看着她,英俊面容浮现浅浅笑意,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这里有机关的?” 今日听到她提及机关,便十分惊讶,但见她郁郁寡欢的样子,便一直没开口问,现今这丫头不仅知道这里的机关,还来去自如,他自当盘问一下。 小姑娘这才抬起一点头,看着他,模样依旧几分委屈:“之前我来过这找你,不小心看见有人潜入这所院子,然后就看见他们触发了机关。” 有人探查他,再自然不过,毕竟他那好哥哥不天天派人查探他,他又怎能安心坐他的皇位。 不过让尹云楼惊讶的是,这丫头竟会如实告诉他,更惊讶于小姑娘竟真来找过他。 尹云楼不禁笑了笑,问:“那你的武功和医术又是谁教的?” 小姑娘摇了摇头:“这个我不能说。” 那人几分惊异,不由笑了:“为何?” “因为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我不能说。” “他(她)?”他眸光微转,几分好奇。但看着小丫头如此认真神情,便也没再细究,唇角微笑:“好,你不说我就不问。” 小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武功和医术,教授她的那个人,其实力定不容小觑。不过小孩子与朋友间的事情,他一个大人也不好过问。 他又道:“既然你与他(她)都有秘密,那你在我这里算不算秘密?” 小姑娘两眼瞬间一亮,放下双臂,望着他很是欣喜:“算。” 尹云楼抿唇而笑,轻语:“好,小姑娘记得说话算话。” 她满心欢喜,对他重重点头。 他起了身,将小姑娘从地上扶起,说道:“今日若不想回去,就留在这。” 萧湘惊喜,又有些不敢相信,认真而期待凝望着他:“我可以吗?” 因为她听人说过,五爷一直都是一个人,府上更不曾留过客人。 尹云楼看了她眼,嘴角不由扬了扬。 可不可以,你这不都又跑回来了吗。 看见默许,小姑娘当即雀跃起来,开心地转身就往屋里跑。 身后尹云楼默默跟随,看见小姑娘欢快模样,那颗孤寂冷硬的心,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柔软、温暖起来。 不管因为愧疚也好,还是因为同情,那日小姑娘重又回到他眼皮底下,使得他原本不定的心终得安宁下来。 而那夜,小姑娘跑回屋里后,便又缠着尹云楼说话。 一张絮絮叨叨的小嘴,仿佛一辈子没说过话似的,一下子都涌泻出来,全程睁着一双好奇的水灵大眼眸看着尹云楼,向他问许许多多的问题。比如: “五爷平日最喜欢做什么?” “五爷,江湖上好不好玩?我听说,江湖人的武功都很高?” “五爷,你和他们比,谁更厉害?” “五爷,我听说江湖上有一个特别厉害的门派,听说里面藏了很多很多厉害的武器,五爷见过吗?那些武器和五爷的旭日剑比,哪个更厉害?” “……” 诸如此类问题,那好奇与渴求的样子,仿佛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虽然,事实上她就是!),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深深的渴望和好奇。 尹云楼也颇有些哭笑不得,小孩的世界里,都是这么如此简单的谁比谁厉害、谁比谁好的问题吗? 虽然比较无奈,但尹云楼依旧耐心一一回答她所有问题,知道的便与她说,不确定的也不会去糊弄她。 就这样,两个人便在案旁那片烛火旁攀聊了一两个时辰。案前那人几次翻开手边的书,可没有一次成功静下心去看。 身边一直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巴巴不停,即便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定力去沉心看。 后来才发现,小丫头不仅脾气倔,嘴巴能说,脸皮也很厚。 夜深,困意袭来,尹云楼本想带她到隔壁卧房休息,小姑娘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仰面,清澈水眸忽现一抹孤弱与害怕,默声说:“我不想一个人睡,那样太黑了。” 那眼里东西,是尹云楼第一次在她身上发现。凝望那双乌黑的眼眸,脑海想见的是将军府漆黑冰冷的屋子里,小姑娘一个人蜷缩在角落的孤零身影。 心生一丝不忍,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朝她柔和微笑:“好,不想那便不去。” 当即,小姑娘的眼眸开心地笑亮了,放下他的手臂,转身便朝屋里跑去。从柜子中扒出一床被子,便脱下鞋子欢腾地跳上了尹云楼宽大的床上。 这一幕,自是惊了尹云楼。 同意她留下来,可没想让她睡自己的床。 萧湘将被子披裹全身,一把扑倒在床上,露出小脑袋看向快速走来的尹云楼,说:“五爷是害羞吗?湘儿一个小姑娘都不在意,五爷这是怕湘儿吃了你吗?”又睁着人畜无害的大眼眸,“再说,我就是一个小屁孩,和你睡在一块,又不会影响你名声。” 听到这些话,尹云楼当即停了下来,一脸哭笑不得。 心想,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况且,自己自记事起便是一个人睡,已是种习惯,这根本就不是避讳不避讳的问题! 再者,以她这年纪,自己再大几岁,她都能当自己女儿了!她一小丫头想什么呢! 拾步,继续朝床上的人走去。 萧湘看见,忙将小脑袋缩回被子里,整个身子紧紧裹在被子里朝床角里挪,生怕被那人拽了出去。 尹云楼瞧此,也是被气到,生平第一见到如此厚颜的小丫头。 但最后,有人还是妥协了。真跟一个小丫头动手,他还真是做不来。 …… 灯灭,四周静,身边有脱衣上床躺下的声音。萧湘闻见动静,偷偷露出双眼,打量四周:一片昏暗,以及身边触手可及、覆被平躺的身影。 某姑娘心头雀跃,所以,他是默许了? 于是,人再次放开,双臂掀开被子,露在外面,一张嘴又开始唠叨起来。身子挪到尹云楼身边,探着小脑袋瓜和他攀谈。 一开始尹云楼还有耐心回应她一两句话,后来困意来袭,实在忍受不了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扭头,便朝人厉声斥道:“再多说一句,给我回家去!” 瞬间,小姑娘缄默。 尹云楼凝望她一眼,便气地拥着被子,翻身睡去。 小姑娘两眼巴巴,看着他宽大沉静的背影,心里很不爽,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便也裹着被子,翻身睡去了。 轻风,虫鸣,月华。 如此良夜,方渐渐安静下来。 第106章 劝解 自此以后,尹云楼与小姑娘相识、相见,便成了两个人的小秘密。 因家中莫氏的缘故,使得萧湘在家中很不受待见,于是凭借自己偷学的武功,常常溜出府跑到竹轩居,找尹云楼说话。 开心的,不开心的,抑或无聊的,只要五爷在永兴,她都会跑过去找他。渐渐,找他,成了一种习惯。 尹云楼倒也是好脾气与好耐心,任由小姑娘在自己这。 小丫头心情好时,天南海北地问他问题,他会不厌其烦一一回答她;小丫头与家里人吵架,心头不顺时,他会旁耐心劝解;小姑娘心情低沉、不愿说话时,他也不会去逼问,只由着她跟在自己身边,直至愿意开口说话,才会询问她发生何事…… 久而久之,竹轩居中那跟随自己身后的小小身影,成了他眼中、脑海最熟悉的存在。小姑娘的小脾气、隐藏最深的心事、简单的小欢喜,他皆清楚与熟悉,也渐渐习惯。 在那段平静的岁月中,年纪、身份都是天壤之别的两人,却慢慢成了彼此最暖、最温馨的存在。不知不觉中,彼此间形成的默契与跨越年纪和身份的友谊,也成了彼此最珍贵的存在。 而之所以能让他们彼此越走越近的原因,他们在心底也都彼此深知—— 茫茫人世,你、我,都是最孤独的存在,都有着自己最无法提及、说出口的伤与悲。 …… 不过还好,他们,彼此都懂得。 …… 那日,小姑娘与家里人吵完架,又不吭不响跑到竹轩居。 赶巧尹云楼正在吃午饭。 小丫头心里憋着气,一声不响坐下,抱起碗筷就吃饭。 对面,尹云楼看了她眼,瞅着小脸儿上气冲冲的小表情,便猜测小姑娘又和家里人闹脾气了。 吃饭时,碗筷被戳地啪啪响,气恼委屈的样子,跟着那碗的饭菜欠了她一辈子债似的。 尹云楼两眼瞅着憋闷不说话的丫头,最终颇为无奈地放下了碗筷,凝着她,温言劝解。 “再如何,那也是抚养你长大的亲伯父,也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你总不能记恨他一辈子吧。” 瞬间!小姑娘将碗往桌面上重重一掷,扬起倔强的小脸,无比气恼与委屈:“为什么不能记恨他一辈子?!他亲手杀了我爹,也害死了我娘,是他让我没有了爹没有了娘。现在又管着我,什么也不让我做,逼着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即便你记恨他一辈子,但有用吗?他们也一样回不来。”他顿了下,继续耐心劝慰:“何况这些年中他悉心抚养你,待你如己出。看的出来,其实他也很后悔当初的那件事。所以,你又何必总记恨与他?” 小姑娘根本不听,气恼不减:“五爷总劝我不要记恨他,那五爷呢,你不也是很恨你的皇帝哥哥吗?” “那不一样。” 小姑娘争执:“怎么不一样?长兄如父!我伯父害死了我爹娘,而他也害死你的爹娘。” 尹云楼瞬间哑口,可同时又忍不住蹙眉气笑一声。 这丫头人不大,说起话却能噎死个人。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动静。小姑娘朝外凝望一眼,便放下碗筷,一人跑到屏风后的椅榻上,圈卧在上面闷着气不再说话。 屋外走来两三个清秀丫鬟,收拾碗筷。 尹云楼依旧坐在桌前,却没再说话。 其实小姑娘说的何尝不是呢,他总劝解她不再去记恨她的伯父,但他自己对皇帝的恨却从未停过,而这些年他所坚持的,一切也皆源于对那个人的恨。 丫鬟收拾碗筷退去,尹云楼起身,朝椅榻上生闷气的小姑娘走去。 此时天已入秋,怕她在上面着凉,便直接将人抱到床上。 那姑娘这次也是真气了,被放到床上后,扒拉被子就直接钻进去,连头带着整个身子紧紧裹在被子里,也不说话。 沉寂的房间,渐渐弥漫起无声的伤痛,沉重而又忧伤。 尹云楼躬下身,缓缓坐在她身边,看着躲在被子下小心抽搐的小姑娘,心底浮起深深的无奈与叹惋。 她心里的苦,他如何体会不到,小小年纪就承受如此沉重的纠怨,她的心智又比寻常同龄孩子成熟通达,许多事情她都知道、心里明白,也正因如此,这种纠怨才会在她心里更加过不去、印刻的更深。 如此想着,他心中便更不是滋味,对小姑娘的心疼也便更深。 许久,小姑娘才停止抽搐,翻了个身,一把掀开被子坐起,双臂抱着被褥,一双通红、残留泪珠的眼眸看着尹云楼,朝他解释。 “其实我知道五爷是为我好,但是湘儿一想到自己的爹娘是被自己最敬爱的亲人害死,湘儿就很难过。”清脆稚嫩的声音中带着哽咽,“湘儿说过,我很想很想有一个完整的家,有母亲疼的家,我也不想去恨任何一个人,可是那是湘儿最渴望的梦,是他亲手毁了这个梦。” 那双诚挚水灵的眼眸,逐渐被一层水雾所笼罩,清澈纯挚的眼中有深深的渴望,也有常人无法理解到的苦痛与悲伤。 说到底,她终究是一个渴望家、渴望有父母疼的孩子! 看着这双孤弱无依的眼神,尹云楼心头说不出的涌动与心疼,默默地凝视着她的小脸,却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 在这件事上,她恨,根本无可厚非。 久久,尹云楼才微微轻叹,对她耐心软语:“我知你心中的苦,他做了那些不该做的事,也的确很难让人原谅。但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心中若是有了恨,就不会再开心起来,尤其对你最亲的人。” 墨色眼眸诚挚且柔和,凝望她,说:“你现在还小,体会不到其中滋味。等有一天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一个人心中无怨无恨、心怀坦荡的活着是多么可贵。”又抬手,扶着她小小的肩头,“所以不为他也不为父母,就为自己,你心中也不能有恨生长。更何况,你父母若还在,他们也不希望你心怀怨恨的活着。” 谆谆开导,小姑娘听的似懂非懂,睁着纯挚大眼眸,止了哽咽声,却问:“五爷心里记恨皇帝,五爷心里是不是很不开心?” 小姑娘问的这个问题,让他不禁微微一怔,随即伸手拂了拂她耳边凌乱的发,轻微笑了笑,却没回答。 但小姑娘却在那笑里看到其它东西。一些,除却开心的其它许多东西。 后来等她长大些,再回想那个笑时,她才发现,那里隐藏了他一个人所有的苦涩、凄寂、孤冷。 不知为何,这个轻微的笑让萧湘感受到他其实很难过,难过到,自己刚才所有的伤心痛苦在他这个笑面前都不值一提。 于是跪起身子,默默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耳边稚嫩声音响起,“很小的时候,我摔伤难过的时候,他就会这样抱着我哄着我,然后我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她用细弱的双臂又抱紧他一分“湘儿这样抱着五爷,五爷会不会也变的不那么难过?” 似乎,小孩子就是这么神奇,自己很容易被一些事情伤害到,但也能敏锐地感受到别人的伤心与不易。 尹云楼心底仿被暖流包裹,轻轻抱住她小小身躯,会心微笑:“会。” 那一刻,小姑娘似做出什么决定了一样,抹去眼里泪,松开尹云楼,对他认真而乖巧说:“五爷不想让湘儿恨我的伯父,那五爷也要答应湘儿不再去恨你的哥哥。” 在成人世界里,这句话听起来多少有些荒诞可笑,那终究是杀亲之仇,岂能说不恨就不去恨的呢? 可为了小姑娘能放下那些恨、过的开心,他还是柔和应下:“好。” 小姑娘眼角挂着残留的泪痕,抬起小手,认真:“我们拉钩。” “我们说好,谁也不准再恨他们。” 黄昏的光辉,透过窗子照进来,耀眼红光之中,他轻轻微笑。 “一言为定。” …… 至此之后,尹云楼是否真忘记对尹禛的恨,这就难以说清了。 只知道后来,在萧湘再次消失的那段时间里,他回想起与姑娘的点点滴滴之时,发现,在那几年的时光中,自己真的很少去想尹禛曾做的那些违逆之事,心底存在的怨念也渐渐淡却。 和当初孑然一身、漂泊无依的自己相比,那几年中,自己脸上的笑多了很多,人也变的柔和许多,一颗历经浮沉的心也淡然平静很多。 浅浅的时光中,没有恨与怨,每天也依旧忙碌着那些事,可心里头却有了寄盼。也因那抹柔软的存在,使得他再抬眼看这个世界,便没再觉得这个人世是孤寂、清冷的。时刻想着,在那个地方,一直有一个人在等他,等他回去。 而对于小姑娘而言,此后,虽然回到家中依旧很不愿意见到那张脸,可心底却没了那么多在意,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五爷就够了,为着他那种人让自己不开心实在划不来。 于是,此后再在府里遇到莫氏和那个男人,小姑娘都是能避就避,能不说话就不开口。真遇到让她憋屈的事,就往尹云楼的竹轩居跑,即便有时他人不在,只要自己待在他生活的地方,心里也总会快速平静下来。 所以在那段黑暗却又温暖的年岁中,小姑娘心底的执念也渐渐淡去。原本崭露出的仇恨萌芽,也在不知不觉中沉睡、停止生长。而她也活成了,她那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无忧的快乐模样。 第107章 战事 四年后 四年中,尹云楼总会不定时回永兴小住几日,然而在萧湘十五岁那年春天,却没等到那个人的归来。 直至在一个人的陪伴下,连着几天几夜的奔波劳途,她在大夏的北部沙丘地带的一个洞穴中看见遍体鳞伤的尹云楼。 . 顺德十四年春,皇帝尹禛下令攻打大夏,由大将军萧连之率军攻之。两军奋战四十九天,大夏节节败退,御驾亲征的皇帝谢文珏于战场中中箭亡逝,期间尹云楼秘密赶到,谢文珏临前托孤,并宣布此次战役由其全权指挥。 历时十天,尹云楼以诡谲战术引剩余常青大军入大夏以恶劣环境出名的乌绝沙丘,大败常青大军,萧连之携千人沿东逃回国。 是时,大夏大将军裴元世举兵设计,围剿尹云楼及其六十几名羿卫。沙漠绝境,无粮无水,六十几名羿卫与裴元世几万大军相搏,根本不敌,后尹云楼动用灵剑,使出旭日东升,才得以暂时逃离。 然而,旭日剑威力巨大,却已要他半条命。 …… 大漠孤烟,一轮残阳照,一抹火红奔赴沙丘残垣间。四年时间,当初那个稚气水灵的小姑娘,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花季少女。 萧家有女初长成,及笄年华心间也渐渐藏了人,住了女儿心事。 墨发,红衣,张扬在大漠里,如骄阳一样热烈,但眼中滑出的泪也如风里的沙子肆虐飞扬,心中念着的皆是那个人的安危。 南边不远处,正是一队近百人的铁甲军队朝这边逼近,领头之人是裴元世手下最得力的副将成邱。 土胚残垣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中,藏着一个下滑斜坡洞穴,萧湘在那里找到奄奄一息的尹云楼。 素洁衣衫被鲜红的血浸染,身上大小不一的伤痕遍布全身,如死人一样侧身半掩在沙子中,落魄凄惨的样子全然没了人的模样。 小小心脏如被人拿刀活活凌迟一般,腿脚松软,踏在厚厚的沙子上几乎是跌撞下来的。 跌跪在昏迷不醒的尹云楼面前,银色面具自手中滑落,巨大恐慌铺天盖地袭来,她吃力而小心地将他宽大的身躯缓缓翻转过来。 一张惨白的容颜出现眼前,刺疼了她的心。泪不争气涌出,低头慌忙解下腰间的水袋,撕下一块纱布,沾上水,擦拭干渴过度而裂开的双唇。 清凉的水逐渐唤醒在死亡边缘垂死挣扎的尹云楼,喉结逐渐滚动,昏迷中一声声嘶哑不清的“水”幽弱地响起。 萧湘心如刀绞,拿起水袋要往他嘴里喂,然而颤抖不稳的手,哪里还能一点一点地给他渡水。 喝下一口水,便直接覆到他干裂的双唇上,一点一点将水渡给他。 渐渐的,人有了意识,模糊中看见熟悉人的眉眼。 萧湘看见,忙里离开他的唇,抹去泪水,扯动着他的身体让他躺在合适的位置。 意识渐清,才看清来人,一把拽过萧湘细弱的手臂,几乎用尽的全身力气:“你来做什么!” 那姑娘根本不听,哽咽着与他吵:“我为什么不能来!五爷能来我便能来!”说着,两大颗泪珠便掉下来。 从十一岁开始,她就认识了他,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个纤尘不染、遗世独立的五爷,她从来没见他如此狼狈过。 在她心中,她不允许他有一丝丝的伤害! 见她泪眼蹙眉的模样,尹云楼心软,拉过她抱她入怀,疼惜与不舍,在她耳边软语哄道:“听话,赶紧离开这里。” 萧湘哭的凶,紧搂着他的脖子拼命摇头:“我不!五爷在哪我就在哪,湘儿哪也不去。”说完,便从他身上爬起,捡起沙里的旭日剑就要离开。 “你要干什么去?!”那姑娘毅然决然,让尹云楼一阵恐慌,挣扎身子要起身。 血红残阳,照在如火的红衣上,那人纤瘦身影映在红色光辉下,如绽放的骄阳。 她手持旭日剑,倔强地站在余辉里,泪眼与之争辩:“五爷总觉的我小不懂事,湘儿的确不懂什么是大义大勇,也不懂什么家国天下,更不懂什么天大的道理,但湘儿却知道,五爷要护天下人,湘儿只想护你一人。” 小小身躯如此柔弱纤瘦,但又是如此坚毅刚烈。带上面具,头也不回决然离去。 尹云楼惊恐,不顾伤口剧疼,翻身竭力大喝:“萧湘你给我站住!” 可,根本无济于事。他拼命扯动身体,试图阻拦她。恐惧浇满心头,他挣扎在沙子里,一点点往上爬。 血红夕阳照射的金红光辉匍匐在洞口的沙子上,耀眼的无与伦比,但也深深刺痛了尹云楼的眼。 那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听见打斗声,只听见有很长时间听见战马嘶叫,兵刃激烈相交的声音。 再到后来,模糊中,看见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洞口。 那人身裹黑色斗篷,面围黑色头巾,手里提了把无鞘的剑,隐藏帽子与面纱之间的眼眸阴邪无比。 浅薄意识中,这个人身上散发的阴邪诡魅之气,让尹云楼很是熟悉。 人,蹲至他跟前,提了剑,架在他脖子上,几分玩味儿地轻笑:“你说,我若杀了你,她会怎么样?” 彼时,外面打斗正激烈。 尹云楼使力要爬起,但无济于事,一双眼死盯面前之人的眼睛,此时他终是想起此人是谁。 四年前,他被江湖人追杀,险些丧命之时,朝他出手相救的那个神秘黑衣人! 也正是那次的死里逃生中,让他遇见了萧湘。 冷冷嗤笑一声:“你何德何能!” 手中剑一挥,直直刺中躲藏洞口处的大夏士兵! 起了身,提起死尸身上的剑,那人便离开了。 两眼昏暗,尹云楼再度昏迷过去。 …… 血红夕阳,嵌进西方天际。橘红色余辉,照射在血迹斑斑的沙土上,那里死尸一片。 风沙里,红衣姑娘手持红煞灵剑不休不止地厮杀,疯魔样子如同被鬼魔附了身,猩红的眼中只有杀戮,面具、手臂、衣服,早已被血洒满。 不知过了多久,手脚渐渐失去知觉,天昏地暗的眼前人影错乱,直至再也抬不起手中剑,昏倒在一个人怀里,她才停止厮杀。 嗜血残阳,风沙漫卷,剩余的十几人,只在那黑衣人一招之下,全部丧命。 风卷残沙,硕大红日低挂西边天际,就如末世的荒芜,手中剑潺潺流淌着血,滴落在脚下的砂石上,与红日交相辉映。 扔下剑,颀长的黑色身影便一点点消失风沙中。 很久很久,日落寒月出,大队人马赶赴这片荒漠中,卫忠率先找到重伤昏迷的尹云楼。在众人搀扶下,跌撞着冲出洞口,昏暗火光下,尹云楼一眼望见躺在死人堆的红衣姑娘。 那一刻,就如同发了疯一样,不顾一切冲去,抱起昏迷不醒的萧湘,紧紧搂在怀里。众人疑惑,欲向前帮忙,却被情绪失控的尹云楼勒令一旁,抱着那红衣少年不准任何人靠近。 一路上,尹云楼皆紧紧抱着她,即便是昏死过去,也依旧死死抱在怀里。卫忠私下有试图分开两人,但皆未成功,后来便再未干预。 第108章 跟随 一役下来,两人九死一生。 尹云楼身受重创,外加恶劣环境所致,身体已达到极限,幸亏卫忠等人来的及时,又有大夏起死回骸的医术,才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萧湘与敌拼杀,导致力竭重度昏迷,好在身上并无致命伤。 养伤期间,萧湘一直待在尹云楼身边,寸步不离,卫忠等人虽疑惑这位带面具的红衣少年的来路,但也未敢开口,只当主子的旧识。 此次大战,令大夏元气大伤,国内诸多城郡因战事仍旧处在混乱中,加之大夏主心骨谢文珏离世,全国上下民心已然大乱。 最令人大夏百官惶恐的是,此次虽暂时退敌,但不难保证在短时间内,常青再次出兵。但眼下,举国兵力只剩大将军裴元世手中不足六万的人马。 最重要的,国家危难之中,裴元世有反叛之念! 现下,大夏已然危在旦夕,可以说,国内再稍微起的动乱,不说常青借机整顿兵马再次出兵,只怕北荒的金国得知消息后也会立即趁虚而入。 事态紧急,尹云楼一行人在边境一座城中休养一夜后便立即乔装启程回京——梁都。 但回梁都的路上并不太平,几次遭遇匪人截杀,从手法上皆是狠人,完全不像普通的山匪。 所以这再显然不过,裴元世是铁了心不想让这位摄政王回梁都。 是夜,十几名士兵乔装护送一辆马车,急速赶路,暗处几十名羿卫隐秘护卫,凡潜伏刺杀之人,皆丧命羿卫之手。 一路也算有惊无险。 只是,有人一路上紧弦的心一刻也未松懈过。 马车内,萧湘体力已恢复如常,一袭白衣的尹云楼依旧虚弱,盘腿而坐,闭目休养生息。 此时旁无外人,萧湘未带面具,手里一直紧握旭日剑,看着脸色苍白的尹云楼,心中始终担忧。她虽未涉及大夏国事,但却明白,此次回梁都必然是凶险万千。 如今大夏内忧外患,一国之主亡逝,新帝尚幼。面对混乱朝局,锦绣宫急需有人出面主持大局,但尹云楼终究是他国之人,即便有谢文珏的遗诏,大夏的百官们也不一定尽心帮辅于他。期间但凡有不轨之人怀有鬼胎,尹云楼便会陷入绝境中。 此刻他本就身负重伤、自身难保,大夏这个烂摊子,灭与不灭,都与他这个外人毫无关系!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还不顾性命去接掌此事! 姑娘越想心间越觉得气,于是抿嘴出了声闷气,抱着旭日剑,盘腿坐在木板上闷着不吭气儿。 听见沉闷的出气声,尹云楼睁开了眼,橘红烛光下,那姑娘噘嘴生气的表情清晰可见。 但姑娘心里想的什么,他如何不知。不觉间,低头微微一笑。 伸出手,握了握萧湘的手,询问:“冷吗?” 现在虽是春天,但大夏却不比常青暖和,这丫头从小穿衣便淡薄,夜间匆忙赶路自然比白天更冷些。 转过头,望向他,动了动嘴,欲开口说什么。犹豫一瞬,又扭回头,闷声回了句:“不冷。” 澄澈眼眸仿若有星星一样,随着烛火的摇曳而闪动着,目光下敛,却又无端几分委屈。 可手里握着的手明明是冰冷的。 松了手,从身边的包裹中拿出一件大氅,倾身披在她身上。 “等到安全的地方,我便命几名羿卫送你回永兴。”坐回身子,尹云楼开口说道。 那姑娘头也不回,斩钉截铁:“我不回!” 尹云楼不禁被气笑,望着她,温言劝慰:“梁都那里危机四伏,你去了只会平添我的顾虑。” 怎料姑娘猛一转头,振振有词:“湘儿也想说,五爷执意要回去,也平添我的顾虑。” 望着他,努力辩说:“五爷现在身受重伤,连剑都拿不起,你去了除了让关心你的人担忧外,五爷能做什么?!” 两句话,将尹云楼怼的无言以对。 他记得,自己大概才半年没见她了吧,怎么这丫头现在说起话来,跟个大人似的,嘴巴还这么毒。 真是被怼的哭笑不得,抬起头又看向她,与她耐心解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已应下这件事,又岂能遇事退缩?眼下,裴元世有造反之势,小皇帝又在梁都身陷囵囫,我岂能坐视不管?” “那就拿命去管吗?!”越说萧湘越气。 一句话说完,那姑娘的眼睛就红了,别过头不再看他,紧抱着身上的大氅不吭气儿。在尹云楼看不见的地方,大颗大颗泪珠往下掉。 马车急速驰骋着,车内却渐渐笼罩起无言的伤悲气息,和着烛光变得沉重。 尹云楼静静看着那姑娘的身影,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滋味。是愧疚与自责,也似心疼。 二十五年来,似乎第一次有这种复杂的滋味,二十五岁之前,都未有什么人让他这样愧疚不舍过。好像人一旦有了记挂,便会有温度,有了柔软。 如此,也就渐渐变成了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缓缓撑起身体,单膝蹲在萧湘跟前,将人拥入怀里,抚慰着她的背,轻言缓缓地说:“早在四十多前,常青也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常年遭受外敌铁骑的侵踏。那时常青还不如现今繁盛,时年国内又瘟疫四起,以当时常青的情况根本无力抵御外敌,是大夏大皇子谢文珏带领数千名大夏医术高超的大夫与大量国内珍贵药材奔赴常青,查治疫情,更不顾本国安危,请命带兵援助常青。正因如此,常青才能在短短三年中平息战乱,还常青子民以太平。” “之后,先皇与之结成异性兄弟,先皇登基后,便与大夏正式结为百年盟友,下令常青百年内不得主动攻打大夏。” 尹云楼抚着她的长发,说着:“此次是尹禛忤逆先帝遗训,出兵大夏,是我常青不顾契约精神、与国恩情,于理于情皆是我常青对不住大夏。所以此次大夏即便是弹指可摧,我也得接,因为这是我常青欠谢文珏、欠大夏的。” 怀中姑娘泣不成声,那些家国恩义她不懂,也体会不了。她只是害怕,害怕他不见了,害怕他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这一次一样,不吭不响地,在某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突然就不见了。 她的少年时光是黑暗寒冷的,因为遇到这个人,她的生活才有一线光亮和一片温暖,对“明天”这个词有了期盼,也才慢慢活成她这个年龄的女孩该有的模样,她喜欢光也渴望温暖,她不希望他消失! 萧湘环住他的腰,埋在他胸前的脸上泪流不止,害怕地哽咽道:“五爷,我不想你有事,一点也不想。” 烛光下,那人的面容还是苍白的,听到这句话,恍然便笑出了一抹色彩。 下颚抵在她发顶,温柔安慰:“湘儿对我就这么没信心吗?如何我也是旭日剑的主人,这天下能取我性命的人怕是还没出世呢。” 萧湘用手捂住俩耳朵,实在不想听他这屁话。他要真这么厉害,何至于伤成这样! 好久,才慢慢止住泣泪离开他的怀抱,心中像下定什么决心般。 手里又拿起残月剑,泪眼固执而坚定望着他:“五爷若执意要回去,我便不阻拦了。但是湘儿必须陪着五爷,五爷的伤什么时候好了,湘儿就再什么时候回去。” 说完,脸上的泪痕都未擦,便又抱着剑盘腿坐回原处,正襟危坐的样子如神将扞卫领土一般,但那固执模样又分明带一分少女家的娇嫩稚气。 尹云楼不禁笑了下,抬手拭了拭她眼角的泪水,不放弃劝解:“我这伤没个十天半个月很难恢复,你长时间待在外面,你伯父回去发现你不在怎么办?” 姑娘语气冷冷:“我来之前已经安排人易容成我的样子应付我家里人了,至于我伯父,他才没时间管我呢。这次他吃了败仗,回去皇帝定然少不了训斥他,他才没心思管我。” 好吧,这次尹云楼彻底没辙了。这丫头但凡做了什么决定,任谁也难劝改。即便到时真命羿卫强制性带她回去,她也会有千种法子再回来。 她要真不愿回去,也只能让她跟在身边,否则他也不放心这丫头。 车外草树极速后退,天上明月中天高挂,离天明还有几个时辰。 尹云楼担心萧湘困着,便催她睡会儿,姑娘推说几句才在尹云楼身边老实卧下,只是睡着时手里依旧紧握旭日剑。 夜渐深,尹云楼也闭了目,身边有这姑娘陪着,却睡得安稳许多。 第109章 归都 奔波三天三夜,一等人才回到梁都,抵达时已是深夜。入了城,是丞相陶之计与先帝谢文珏的亲卫军军领穆青山带人秘密接应。 因裴元世在梁都,尹云楼身负重伤,且还未行大典之礼,并不算正真意义上的摄政王,所以陶之计便将人安顿城中一处宅院中,里面提前设好布防,戒备森严,也算安全。 还算大的宅院中,一行人拥簇着受伤的尹云楼便进了房间,丞相早已打发人准备物品食物。 尹云楼一弯身坐下,陶之计等人便围了上来,向其说明当下梁都的局势。 战事刚平,裴元世一面派人出兵安抚受灾的百姓以博取民心,一面加强对锦绣宫的监控,因有先帝谢文珏留下的暗卫和穆青山手中的亲卫军,裴元世暂时未敢对身处宫中的小皇帝动手。 所谓师出要有名,裴元世要想彻底把控朝政,首先把尹云楼这个外人除去。他手中紧握先帝遗诏,一旦尹云楼坐上摄政王之位,把控了朝局,他这个大将军即便手握再多的兵力,也难再上位。 所以眼下小皇帝的安危倒不足担忧,重要的是尹云楼是否能活着坐上摄政之位。 “现今我大夏元气大伤,国中多个郡州仍处于一片混乱中,举国民心涣散,北方金国也一直对我大夏虎视眈眈,而常青只怕也会随时来攻。”身着便衣的陶之计弓着背,心忧力竭地对尹云楼说着。 丞相虽只有四十多岁,但此时看着却像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国家遭此变故,身为一国之相,他心中日夜焦虑难安。 陶之计虽信的过先帝的眼光,令敌国亲王尹云楼接手大夏,但眼下内忧外患,裴元世又在关键时刻意欲造反,他倒是很想知道他尹云楼如何应对这局面! “丞相大人啊,现在那还有时间管外敌的事啊。”站立一旁的穆青山早已耐不住性子焦急起来,走出一步,赤面红眼,拍手跺脚道。 “眼下小皇帝身陷锦绣宫,裴元世那狗东西派兵驻守宫外,嘴上说是怕敌国刺客来袭,谁不知道他狗肚子里憋的什么坏!他就是趁着先帝仙逝、朝中大乱,想凭借手里兵权谋权篡位呢!” 又道:“朝中本就有不少裴元世的同党,如今这局势一弄,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还不拼了命巴结他!时间再一久,他们再来个百官逼宫,推裴元世上位,那大夏就真易了主了!” 一番激烈言辞,让在场的人心中又沉了沉。唯安静坐在尹云楼身边带着面具的萧湘,望着穆青山不禁眨了眨眼。 那人有着魁梧挺拔身躯,粗眉大眼,一开口说话就格外有气势,人显得十分粗犷,可是话却是句句实理。萧湘心想着,此人倒比这个丞相实在很多。 尹云楼坐在床沿上,两手撑膝,沉静的目光一直望着地面,苍白面容也渐渐凝重。 事实上,大夏此时的局势比他原先料想更为严峻。 片刻,尹云楼才抬头开口说话:“具体情况我已知晓,今日也劳累丞相与穆将军了,裴元世之事我会想办法,诸位先回吧。” 一众人朝尹云楼弯腰拜了拜,便都闷声散了。 当下尹云楼身受重伤,他又无实权在手,眼下也只能先如此。 众人散后,屋内只剩卫忠与尹云楼他二人。 屋里寂静,卫忠向前一步,朝尹云楼身旁的红衣少年看去,欲将人带下休息。 尹云楼瞥见后,只吩咐道:“他与我一屋就行,这几日由他照料我。” 卫忠一怔,犹豫一瞬后,还是不禁问道:“五爷......这是......?” 尹云楼也愣了一下,到现在他好像一直未提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 望了身边之人一眼:“这是我早年救的一个野蛮小鬼,此次我遇险前来报恩的。”看向卫忠,“他怕生,你不用管他。” 听到这个说辞,暗里萧湘撇了撇嘴:分明是我救你两命好吧,五爷真不会说谎。 一句话,又让卫忠愣了一下:五爷何时救过野蛮小鬼,我怎么不知道? ...... 第110章 喜欢 用过餐后,尹云楼不顾虚弱的身子又坐到书案前,翻看命人送来、有关大夏当局的文件。灯下正翻阅着,忽然想起声音。 “殿下,这是您要的大夏地图。” 抬头,是张年轻英俊的面容,此人生的挺拔,面容柔和而和善,尹云楼记得这张脸。自他主持这场战事,此人便一直在他所带领的军中,职位也仅仅是个百人队的队主,但其人军事才能不错。 望着眼前黑衣男子,尹云楼薄唇含笑,问:“你叫章稷?” 案前,章稷躬身抱拳,恭敬回答:“殿下好记性,属下是叫章稷。” 放下手中文件,尹云楼静静问道:“大夏现今内忧外患,丞相陶之计觉得外敌最为要主,你觉得如何?” 章稷微怔,抬头看了眼尹云楼,蹉跎片刻,垂面恭敬答:“臣觉得内忧最为要紧。” 尹云楼双眸含笑:“为何?” “如穆将军所言,裴元世时刻有叛乱的可能,这属于迫在眉睫之事,这是其一。”微顿“大夏虽是小国,但国内资源富饶,此次大夏军力又亏损惨重,必然会引起邻国的觊觎。可无论是金国,还是常青,他们皆不会在短时间内攻来。”又壮了壮胆,道:“甚至说他们任何一方都不会再对大夏出兵。” 肉眼可见的,尹云楼眼中一抹亮光闪逝,笑问:“理由?” 章稷也无所顾忌,只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因为国家制衡。” 他道:“当前大夏、常青、金国,三国中,国力最为强大当属常青,其次金国。倘若金国趁机独吞大夏,常青的国主知道后,必然会大怒,到时势必发兵找金国算账,可对于金国而言,经过与大夏一战,只怕其无法抵御常青的铁骑。而倘若常青独自再次出兵,于金国而言,常青将会是比大夏更为诱人的肥肉,贵国皇帝是个谨慎之人,他必然不敢贸然发兵。如此一来,两国只会达成契约,谁都不准动大夏。” 并道:“在外敌一方面,很多人认为元气大伤的大夏危危可及,但实则在面对两个大国,此时大夏是最安全的。” 尹云楼笑了,实在让他没想到,如今内忧外患的大夏内,竟还有如此沉着清醒的军官,人的目光也很深远。 只可惜,他还忘了一点。 尹云楼笑着故意问他:“那万一他们达成的契约是两国联盟,一并拿下大夏呢?” 顿时,章稷呼吸一滞,怔在了原地。 那大夏绝无生还机会!到时哪里还顾得朝中内斗,只怕整个大夏都会被瓜分殆尽! 看着被吓到的章稷,尹云楼无声笑了,起身接过他手中的地图,便遣他下去了。 人一愣一愣地下去了,这时在一旁听了许久的萧湘跑来,去下面具,伏在书案前,望着尹云楼,问:“常青和金国真的会联盟攻打大夏吗?” 尹云楼打开地图,笑了下:“暂时不会。” 姑娘歪了歪头:“为什么?”她说,“我也觉得,现在大夏最为薄弱,既然两国都不能保证单独安然拿下大夏,那两国联盟两者都获益,何乐不为?” 尹云楼一面看着地图,一面与她解释:“尹禛的为人我了解,他自负惯了,自己付出惨重代价才给大夏致命一击,眼看着就要成功,他怎会容他国插足?对他来说,即便是到嘴的鸭子飞了,他也不允许旁人觊觎。” 虽如此说着,但尹云楼心里清楚,大夏即便此时逃过一劫,日后也难逃再度被攻打的命运。因为他知道尹禛攻打大夏的执念源于什么。 唯一怕的,日后金国也会牵扯进来。一旦到了那时,就不再仅仅是大夏安危的问题,只怕连常青也会深处危险之中。 尹云楼思绪渐深,耳边却传来姑娘自顾沉吟声。 “所以说,现在头等大事还是要先除去裴元世。” 他抬起头,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他手握兵权,只要有他在,我这摄政王便无法掌握实权,实权掌握不住,抵御外敌、重镇国力便一切是空谈。” 萧湘转过脸,满眼含笑,故作猥琐之态:“要不我来个暗夜刺杀,帮五爷除掉他?” 哪料,当即换来尹云楼一记爆栗。睨了她一眼,训言:“一个小姑娘家,整天脑子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姑娘疼的抱头,嘴里鼓着气,煞是不满:“我不小了,我都十五了,五爷怎么还把我当小孩!” “你十八了,成家嫁为人妇了,在我眼里你也还是个小丫头。”复又低头细细看着图,一面与她说着。 灯下那人认真阅图,苍白虚弱的容颜依旧难掩身上清冷俊逸之气,甚至那苍白平添他几分柔美,久久看着是令人痴迷的那种。 其实在第一次见到他时,萧湘便觉得五爷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子,乃至前推五百年、后移五百年都无人可超越的那种。 后来她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但随着年纪的推移,她越来越发现自己是喜欢的,喜欢他的容颜,痴迷于他不经意的温柔一笑。 那种感觉从‘巴不得时时刻刻能看见他’,到后来‘不允许旁人多看他一眼’的占有心。强烈到,让自己都觉得自己荒唐。 可,那份情感便切切实实地在那放着。 屋内几盏烛火轻轻摇曳,萧湘依旧半伏着身子看着那人,忽然她露出笑脸,心里捏着小心翼翼,似玩笑般地问了句:“五爷,要不要我再长大点,你来娶我?” 那氛围安静极了,以致让尹云楼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可抬眼时,正见小姑娘老实巴巴双眼,蹙眉凝望她一瞬,训言:“大晚上不睡觉,尽说什么浑话?!” 心下也仍旧觉得这丫头说起话越来越没边,半年没见她,真是学坏了。 被训了,姑娘心里是不舒服的,站起身子才收起轻浮之态,可心里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想着等自己长大那一天,她非缠死他不可,若实在不行,她就照着话本里的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就不信他忍心看着自己伤心受苦。 尹云楼再次抬眼时,那姑娘还站在案前——目光望着别处,一副沉浸自我世界的得意洋洋之态。 于是眉头皱的更甚,心觉这丫头脑子坏了。望着她,厉了语气:“想什么呢?!睡觉去!” 某人扭过身,双手别后,调皮傲娇地瞥望他一眼,心哼:就不睡。 随后扭头就搬过来一个板凳凑到尹云楼身边,拿起案上的文件便看起来。 尹云楼瞅着她那傲娇模样,面上再次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眼问:“脑子烧坏了?” 小姑娘也不看他,哼哼道:“没坏,好得很。” 于是安静、烛光四亮的房间内,多了一双一大一小的身影。 案前灯下,相依阅文,却也美的很。 可书海文中,有人思绪却忽然翩至别处,心间不觉慢吟: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恍然间,唇角不经意一笑,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名清绝女子的容貌。 第111章 乱起(上) 二日,鸡刚放鸣,尹云楼便命人请裴元世来。 众人皆不解,摄政王身负重伤,手底的这点禁卫军和暗卫根本抵不住裴元世的千万大军,眼下最该避开裴元世,请他来,不就等同狼入虎口? 陶之计穆青山等人皆不知摄政王做的何打算,闻令后皆着正装赶来宅院以防有变。 尹云楼趁着天亮前,卧床眯了一会,已休息过的萧湘则抱旭日剑盘腿危坐尹云楼的床下,以防不测。 一亩大的宅院,里里外外被羿卫与穆青山手底的兵将设防,严密把守。 …… 日出东升,天明。 宅院西边,一队济济跄跄的铁甲步兵缓缓而来,旌旗铁戟,浩浩汤汤,煞是雄威,一眼望去,少说也有四五千人。 寝房内,尹云楼已醒来,被安排进来服侍尹云楼更衣洗漱的几名丫鬟,被尹云楼遣退了,只让萧湘服侍。 约一炷香时间,萧湘便将尹云楼的头发整齐侍弄完,随后又跑到桌子旁,拿来下人早已备好的绛紫色衣袍,帮其一件件穿上。 那衣服质地极好,衣边花纹针脚致密,中衣衣摆上绣着精美玄纹,外披大氅一条玄青色蛟龙腾云而上,恢宏而华贵。 一切穿戴整齐,萧湘朝后后退一步,准备看下自己的劳动成果。 但抬头那一瞬,她愣在了原地。也是在那一瞬,萧湘才切实反映过来,他原也是尊贵无比的亲王,若非那场宫变,他将会是常青最至高无上的帝王。站在顶峰,俯瞰天下,肆意盎然地指点江山,那样君临天下的霸气凛然之姿,才是他本有的英姿模样。 晨曦里,尹云楼一身绛紫华服,头顶金色发冠高耸,即便面容气色还是苍白虚弱的,可周身散发的矜贵威严之气,依然令他耀眼生辉。 不觉间,那姑娘望着眼前人笑了,觉得世间万物在他面前都失了颜色,就连太阳也不及他耀眼。 看见姑娘痴傻的神情,尹云楼抬手轻拍了拍她细嫩的脸颊,皱眉笑问:“傻了?” 眸里回了焦距,脸上笑的更浓,扬面看他:“五爷好看。” 闻言,尹云楼不由笑着,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随之又将手放在她左肩,含笑问:“可害怕?” 姑娘知道指的什么,凝望他,重重摇头,坚定:“不怕。”又笑言,“只要有五爷在,湘儿什么都不怕。” “好。”凝望着她,尹云楼也笑了。墨色眼眸中,淡淡的笑意,却也是孤注一掷的坚定。 其实,以他现在的状态直面裴元世,他心里是有一丝不安的,但身边有这个丫头的陪伴,心里头便有了诸多底气。就仿佛寻到一根救命拐杖,让他瞬间有了向前走、直面一切凶险的勇气。 前所未有的,心头那么安稳。 未多久,屋外传来一阵躁乱的声响,二人相视一眼,尹云楼拿起旭日剑、萧湘带上银色面具。 打开门,萧湘牵住尹云楼的手,一同出了门。 门外,卫忠章稷一直紧张地候在外面,见人出来,欲向前搀扶尹云楼,却被他抬手拦下。 金色晨曦里,一大一小,一紫一红,相扶相持缓缓向前院的大厅走去,那一幕,使得在场人心中都莫名被什么东西击中。 一个虚弱,一个看起来那么柔弱,并肩而行,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弱,反而是无比的强大。似乎,天,就那样被重新顶起来一样。 第112章 乱起(中) 不大的厅堂内,左右站满了人——陶之计、穆青山等几位大夏肱骨之臣,同时也是先帝谢文珏临终托孤的忠义老臣。 大厅正对门的院子中,是高坐大马上的裴元世,左右马上是几个身着银色铠甲的心腹副将,七八个人外加一队手持兵器的士兵,实实围堵大门前。朝他们身后望去,大门外也同样被铁甲将士层层围堵。 隔着面具,萧湘直面来势汹汹的盔甲军将,心中却无丝毫畏惧。 为首的裴元世,四十多岁,浓眉宽脸,面相严正,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将风范。 他居高临下,手握缰绳,两手叠放按于马鞍的前鞍桥,向前微倾,望向完好无恙站在他面前的尹云楼,微笑:“摄政王大人,回到梁都怎么未通知微臣一声,好让臣派人来接呢?” 又四下看看周围环境,故作皱眉,厌弃道:“这小小地方哪是摄政王能待的地方,屈尊了。” 自然,明面上是扫视居住环境,实则在查看周围是否有异常。 从此次尹云楼抗敌萧连之,让他认识到,尹云楼这个人城府深沉、计谋诡谲,他不敢保证此次是尹云楼故意引他来,又以奇兵诱杀他。 随之,他又看向厅堂内默声站立一边的陶之计,高声:“丞相大人也是,摄政王为我大夏驱逐外敌,乃大功臣!您怎么这么不懂事,将摄政王安排在这旮旯小地。” 闻言,陶之计斜目望了一眼他,抱手默声,没理他,样子颇是鄙夷! “裴将军怕是误会了,我既应下先帝接手大夏,便是会尽责匡扶大夏。”尹云楼站立厅堂中央,眉眼如平日一般含着浅笑,直视盛气凌人的裴元世,不紧不慢说道。 随即,眸里笑意淡下一分,言:“今日本王命人请裴将军来,是商议军事,不是让将军带重兵乱闯此地!” 虽身体是虚弱的,但与生俱来的王者威严却于无形之中给人以震慑。 裴元世笑:“摄政王大人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本将军身为大夏的将军,且如今国内战事刚平息,这万一这梁都内哪个夹角里藏了他国奸细,企图乱我大夏,那本将军不得随时带兵铲去余孽么。” 话间,又将尹云楼从头到尾暗暗查探一番,表面光鲜亮丽,像安然无恙之人,但于细微中还是察觉出他身体的虚弱。 不觉间,嘴角一丝冷笑,这是故意强装无事,以此恐吓他不敢乱动吗? 可笑! 尹云楼手里的灵剑,他见识过,威力可谓敌千人。可当时他使用那具有灭世的招式,已令他丧失半条命,后来又被他派出的军队追杀,估计也就差一口气就去见阎王了。 而今日他之所以敢应尹云楼之约,全念在他身负重伤,已无力动用旭日剑。否则,没有十足把握,他是不敢来的。 如今,他可不就是狼入虎口? 心下得意无比,目光一冷,当即变脸沉声喝令:“众将士听令!此人乃常青奸细,欲祸乱我大夏朝纲,今日本将军便替大夏铲除逆党!” 话音一落,身后士兵蜂拥而上,紧盯尹云楼,冲去! 见势,卫忠与章稷立即持剑护在尹云楼身前,而这时,潜藏暗处的羿卫与周围把守的禁卫军也纷纷出动,一时间,兵刃相见,厮杀场面激烈且凶残。 不多时,庭院内已是血尸一片。 以羿卫的功力,除去这些士兵并不足为患,可人多的优势让他们很快力竭。渐渐,羿卫处在了下风。 优劣明显,一帮大臣已经安耐不住,可他们皆是文官,又无从帮忙。 就在众人以为无力回天时,忽然从厅堂内飞出一把火红的剑,越过层层厮杀的士兵,直冲裴元世! 裴元世心惊,显然旭日剑再次飞出,他始料未及! 可即便他真能再使用旭日剑,还能像之前那样游刃有余么?! 目光猛一厉,拔剑大力劈挡飞来的灵剑,双脚猛一蹬,借力飞下马,趁机飞落到屋顶之上。 几名副将看见,忙脱离打斗,跃至屋顶,保护裴元世。可哪里有用,那剑如张了眼睛一般,直入他们身后的裴元世。 众剑合击,欲甩开那虚幻剑身的剑。厅堂内,萧湘面具下的嘴角轻然一笑。那剑的刚硬剑身瞬间化作无数如涓涓细流,绕过几名副将直接朝裴元世飞去。 裴元世大骇,忙纵身而逃。 可没用。 一时萧湘玩心大起,暗地灵活操控旭日剑,时而化剑气为红色流云,时而化气为鱼,凌空跳跃,甚至能变成一朵灵动的花儿来,追赶着、拦截着上窜下躲的裴元世。 那场面,如同戏耍一个马戏团里的大马猴一样,场面异常滑稽。 就连厅堂里的那帮大臣见了,也不禁哑然失色,诧异于摄政王怎……如此没正经? 尤其卫忠,看着主子诧异地半天说不出话。 随意变幻剑身,看起来简单、游刃有余,其实却需要很强的内功功力才可以办到。可明明他此刻内伤未愈,他哪来的功力操控旭日剑?! 身旁,尹云楼也觉得丫头玩的有点过了,于是松开姑娘的手,暗暗拍了怕她的肩头。 那姑娘会意,方收起玩心。敛了神色,收起剑气聚回剑身。 这时裴元世,却被彻底激怒,盯向巍然不动的尹云楼,巧妙躲过旭日剑,直接朝他跃来,那几名副将也同时提了剑直冲而来。 萧湘见状,眸里顿时浮现一抹狠色!调控内力,旭日剑刹那幻出九把火红的虚灵之剑,剑旋,其中五剑瞬间飞向几名副将,灵剑过喉,几人当场没了气! 而剩余四剑,齐齐围向欲袭来的裴元世。 四剑绕裴元世脖子一周,锋利剑锋与之脖子不足一寸,凶煞灵剑将裴元世逼迫地难动分毫! 另五剑,朝依旧站立的裴元世飞来,划过他腿部关节处,当即令他跪倒在地。 五剑归一,耸立裴元世天灵盖上方,宛如天神的审判之剑。肃然气势,让人生惧。 与此同时,院内打斗全部停下,望着突然被生擒的裴元世,众士兵皆不敢再动。 厅堂台阶下,裴元世跪地,直对站立巍然不动的尹云楼,腿上关节处的伤血流不止。可这些疼痛,根本不足以抵消裴元世此刻心头不尽恨意! 第113章 乱起(下) 手中剑落地,双手已成拳,裴元世双眼猩红,如惹怒的恶狼,恶狠狠地盯着淡定自如的尹云楼,恶狠低吼:“尹云楼,你诓我!” 尹云楼单手轻扶萧湘肩头,不禁轻笑:“将军说笑了,本王何时诓过你,不过是将军自己太过自信,觉得本王无法使出旭日剑而已。” 裴元世此刻也只有震怒的份。尹云楼重伤未愈,连站着都需要有人扶,中伤程度全都摆在眼前!他以为今日尹云楼敢叫他来,是藏了其它“奇兵”,故而今日带来千人军队来此,可他万没想到这“奇兵”竟是他自己! 谁能告诉他,一个都快死了的人,如何再动用旭日剑轻而易举活捉他?! 可再如何不信,一切也都摆在这。 可这样,以为就让他屈服了?做梦! 转而,裴元世满目愤怒地看向厅堂中,沉默不言的众大臣,怒言:“诸位大人!都切勿盲了眼,他尹云楼再如何,他也是要亡我大夏的罪国王臣。诸位难道真相信他口中所言,要尽责匡扶我大夏?!” 两眼欲眦道:“你们可别忘了,当年尹坤登基时也曾昭告天下,常青百年不得攻打大夏,可最终尹禛还不一样,坐上皇位便预谋攻打大夏。”手又指着天,斥言:“看看现今大夏落了个什么境地!” 又怒盯尹云楼,道:“倘若今日你们让这等奸诈小人掌了大夏的权,以后大夏定然会成为他尹家的天下。”转而又看向那群大臣,喝道:“诸位大人,这是你们想看到的?!” 一席话,众大臣还是沉默不语。 裴元世打的如意算盘,尹云楼怎会看不出来。 他再次轻笑:“尹禛做的这等混事,那是他为国君的不义,可大夏今日所遭受的灾难,本王已竭力阻止。” 又侧目,余光落在那群大臣身上,沉声,似立誓一般,笃言:“话,今日我便在此说明——我虽接手大夏,但我尹云楼无论生是死,皆为常青之人。而我既应下摄政之职,也便定然履行先帝谢文珏之托。名义之上,是我常青欠你们大夏的债,我尹云楼来尽我所能还这债!” 又转眸,眼里浮现一丝冷光,笑道:“可这些都不是眼下该探讨的。”单手负手,冷眼睥睨裴元世,话锋一转,“谋害先帝亲封摄政王,私自带兵围驻锦绣宫,软禁帝王。” 合唇冷笑:“将军,这是要帮大夏改朝换代么?” 此言一出,果然引得大夏那帮大臣的一阵侧目。 谢文珏手底下的这帮心腹大臣,都不傻。裴元世着重提及尹云楼的身份,又搬出大夏此次遭受的战火,无非是想让那帮大臣疏远尹云楼,对其产生离心,这样自己便能借机洗脱罪责,以待逃脱。 可他却不知道,纵使现今大夏腹背受敌,皇室摇摇欲坠,可大臣们却很清醒,尹云楼纵然是敌国亲王,但至少他眼下是帮着大夏皇室,他裴元世曾经再如何效忠皇室,但现今终是行了谋逆之举。 他们无力抗衡裴元世,现今有人愿意站出抵抗他,于他们而言,自然选择站在尹云楼这一边。至于以后这个摄政王会如何,那是以后的事,眼下不把内乱解决掉,又何谈以后的大夏。 裴元世欲攻心,殊不知他自己的张狂之举早已惹怒众臣。 半晌,在场之人,没一个人说话。尹云楼开口:“传本王令,大将军裴元世起兵谋反,企图谋乱,今日革去大将军之职,今日参与士兵全部收押大牢,一切等候发落。” 说完,又转头看向突然心不在焉的陶之计,似笑非笑地问:“本王如此安排,丞相可觉妥当?” 心绪飘离的陶之计忙回神,抱手朝尹云楼作辑,恭敬回:“摄政王所安排,妥当妥当。” 转瞬,便命穆青山让禁卫军将裴元世手底的这些士兵先押会回牢,由羿卫看押裴元世。并向一众大臣嘱咐—— 新帝根基不稳,朝堂动荡,急需整顿,还望诸位大人将朝堂全部官员们召到锦绣宫,本王随后就到。 一群人,又是一怔,却不知这位年轻摄政王打的什么主意。 一炷香后,满院的人便都撤去了。那些个大臣也都听从摄政王的安排,都回去召集人。 这边,尹云楼刚被萧湘扶回房间,他便再站不住身体,坐倒在床头。萧湘心急,忙解开他的衣衫,却发现厚厚白纱布被血浸染了个透。 看着苍白、虚汗不止的虚弱脸庞,萧湘只觉心被针了一般!去下面具,连忙拿来药与纱布,替他重新换药。 上药期间,那姑娘紧蹙的眉一刻也未松过,心疼与担忧皆实实写在小脸儿上。 尹云楼望着那人紧蹙的眉眼,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脸颊,笑着安慰:“不过是伤口裂开了一点,又不是什么新伤。” 强健胸膛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痕,最致命的两处伤口,连肉都在外翻,更别提从里面不断渗出的鲜血如何的触目惊心! 姑娘一手拿着药瓶,一手用药具认真小心替他上着药,但眼眸里早已被一层水雾覆盖,她紧抿着颤抖的唇不说话,只紧紧压制胸腔里的心疼与怒火。 很快,伤被包扎好,站在他面前贴着他的身子,伸手替他一件件穿上衣服,系上腰带,并忽然平静开口:“你的伤太重,今日只能在这休息,哪都不能去。” 那语气极为冷静,冷静到让人窥不见她丝毫情绪。 那人脸色已恢复些血色,看着垂面认真帮他侍弄衣服的萧湘,不由笑言:“方才我已向那群大臣下过令,我岂能失信,况且若不趁着现在把政权收回来……” “尹云楼你能不能爱惜点自己的身子!”话没说完,房内忽然响起极度的恼怒声。 顿时,将尹云楼惊愣住,也惊地房间一片寂静。 抬起头,才发现那姑娘大颗大颗泪珠往下掉。 红红的眼眸凝结无法言说的苦痛与心疼,紧紧凝望尹云楼,欲说还休的神情是固执也是隐忍,可是那里即使包含再多,他也不会懂一点! 垂面,抹了把泪,转身拿起面具,便跑走了。 久久,尹云楼坐在那,脑海里还是那句——尹云楼你能不能爱惜点自己的身子! 以及,她喊他——尹云楼。 第一次,他在她眼里看到其它的东西,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东西。恍然,让他觉得,小姑娘好像真的长大了。 春日的阳光照落沉寂一片的房间,尹云楼倚靠在床头,一遍遍回想着那姑娘的眼神。可是,始终未看懂那眼里的东西。 第114章 子君 带上面具,萧湘越墙逃出那个宅院,躲到一处鳞次栉比的屋顶之上的角落里,抱作一团偷偷哭泣。 许久,忽然察觉面前一片阴暗,她抬起埋在膝上的脸庞,入眼的是一个身子颀长、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年。 顿时,萧湘吓地起身就要往回跑。 当即,少年呵斥:“站住!” 萧湘吓地当下停在了原地。 那少年拥有一双极美的眼,皮肤皙白,俊美无比,唯一让人些许不适的是他那双眼,有着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沉寂阴冷。 清风拂衣,周身散发阴寒凛然之气。 少年负手,走到萧湘面前,抬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柔和了些语气:“我不是来杀他的。” 萧湘凝望他沉静面容,没说话。 少年牵起她的手,带人又回到原来的坐处,陪她一同坐下。 三四月的春日,温煦异常。抬眼望去,明媚一片,青葱绿意也是一片,远处有几缕炊烟缓缓升腾起,很静谧。 少年后仰,两手垫在后脑,躺下。半睁着眼,看远方,样子些许散懒。 萧湘坐在他身边,望着他,却没说话,好久,目光才移到远处,眺望梁都春日景色。 “如果有一天,我和他真有一战,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选择帮他?”忽然,宁静的风里响起宁静的声音。 萧湘盘腿而坐,扭头看向少年。日光下,那人面容平静似水,但半睁的眼眸含着散淡的笑。 半晌,萧湘才扭回头,答:“不会。” 少年扭头,凝望她沉默容颜一瞬,却轻笑了声,回过头淡声:“那人是你的命,你会的。” 当即萧湘转过头,凝眉坚定:“我说不会就是不会!除非哪天我死了,你们爱怎样打怎样杀,我都不会插手!” 似心里掖着气,望向远方之景,说:“他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可你对我来说也是任何人替代不了的!你们两个人于我而言意义虽然不一样,但却同等重要。没有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今天我。所以,哪怕是我死了,也不会为了你们任何人而伤害另一个人。” 一番话,似暖了少年的心。那人嘴角含笑,扬身坐起,屈起一条腿,扭头揉了揉那姑娘的脑袋,眼眸中却尽是柔软宠溺的笑。 可是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了呢? 有的时候问问题之人,不是非要对方以后如何如何,而是想知道此刻“我”在你心中是何种的地位。 片刻,少年收了笑。自后腰间拿出一个十分精巧的银质袖箭,递与萧湘。 “这是为你新制的袖箭,大夏的水深,他身负重伤,保护不了你。”说完,便起身。 双手负后,沉寂目光眺望远处,又开口:“想走的时候,到梁都外的陇西亭找我,我会一直留在大夏。”说罢,就要抬脚离开 “子君。”忽然,萧湘起身喊道。手里握着他给的袖箭,目光蕴含复杂情绪,可更多的还是不舍。 那人脚步一顿,冷寂的背影却未转过来。片刻,他只侧首,默声:“武功,不可荒废。”便瞬间消失原地。 时年流转,曾经,花丛里那两个小小少年如今都已长大了。七年时间,都已长成了小大人,也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强大,可对于萧湘而言,这些长大又给她带来了什么呢? 想要的人要不到,想留的人留不住,武功、实力再强又有什么用? 春风轻荡,有苦涩的泪珠飘落,顺着风,一路吹着、下坠着,去向看不见的远处…… ………… 那天,尹云楼还是不顾萧湘的阻拦,去了锦绣宫。而那一次,也是萧湘在大夏中唯一一次没有陪在他身边。 先帝谢文珏遗诏有曰:今国,外患忧惧,内乱不止,朝夕危惧。朕伤及命脉,命不久矣。然,幼子阿容尚幼,朕虑恐难定祸乱,故,托朕之皇侄谢陵,登朝摄政,与阿容共振朝纲。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定祸乱,以匡扶吾民。 那日尹云楼易容,以谢文珏之侄谢陵的身份(先皇谢文珏为其捏造的一个身份),登上大殿。百官拜礼迎接,自此他成了大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大夏的政权也在他的计划之中揽入手中,唯有兵权他未能掌控在自己手中。原因,他想将兵权收回重归皇室新帝谢容手中时,却遭丞相陶之计等几名大臣反对,以致到最后裴元世未杀成。 直到在双方据理力争下,才将裴元世手中一半兵力夺来,自此大夏有了南北两军。南军为裴元世统领,北军由先帝的亲卫军首领穆青山统领。简言之,尹云楼未拿到大夏丝毫兵力的权利。 其中个翻转,值得细细品味。 朝堂诡谲,人各怀鬼胎。陶之计是个老狐狸,对尹云楼也始终心有揣测,所以,即便是不惜留下裴元世这个祸患,他也不能让大夏的兵权落入尹云楼这个外人手中。尹云楼,裴元世,两人互相牵制,日后哪怕有一方起乱,也都有个抵制。 后来交授国玺与尹云楼时,陶之计也是极不情愿,若非大夏公主谢灵月识大局,在旁劝解这位丞相舅舅,只怕朝堂之乱仍未得以彻底解决。 ………… 夕阳下落,灯火点亮了整座城。下了朝堂,尹云楼便成了大夏真正的摄政王,他位尊,本该暂住皇宫,以待摄政王府准备好再住进。但,当天他还是回了原来的那所宅院。 因为他怕自己换了地方,那姑娘找不到他。 明月初上,宅院有羿卫与皇宫调来的侍卫严密把守,院内静谧一片。 尹云楼的房间灯火一片,那人墨发半束,外面披了件绛紫色大氅,坐于案前翻阅文件。红色烛光下,容颜依旧些许憔悴,那冷峻的面容却是愁眉不展。 忽然,宁静的房间想起一声细微的声响,尹云楼瞬间惊起,抬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烛光映照下的窗子,紧闭的窗扉被小心翼翼推开,逐渐露出一丝缝,透过那缝隙,尹云楼看见一只小心探望的乌黑水眸。 目光相撞,那水眸的主人蓦然一惊。 第115章 赠簪 但,尹云楼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怒了。放下手中东西,起身便朝窗子疾步走去,大手一拉,躲在窗子下的红衣姑娘便彻底暴露眼前。 四目相对,炙热的目光紧凝她明澈眼眸,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气怒。久久,才厉声命令:“进来!” 姑娘不禁垂眉,抿了抿唇,站起身,双手撑窗沿,乖乖翻窗进来,落地那瞬脚未踩稳,那一瞬身子忙被尹云楼双手扶住。 近在咫尺的高大身躯,却让萧湘心神一荡。 就在这时,一名持刀侍卫忽然推门而进,慌张询问:“殿下可是发生什么事情?” 一手揽紧姑娘腰身,一手护住她的脑袋在胸前。背朝那侍卫,侧首冷声:“无事,下去吧。” 听见动静而来的侍卫,满脸困惑,但也得领命下去。 人去,四周静。 缓缓,尹云楼才松开那姑娘。心中再多恼怒,终不舍朝她发脾气,拉着萧湘的手朝一旁走去,只气恨斥了句:“下次再敢一声不响跑出去这么久,我定不饶!” 萧湘抬眼望了他一眼,随即低眉眸子微转,固执着,没说话。 将人拉到桌子旁,语气放软许多,关心询问:“可有吃饭?若是没有,我命人去准备。” 姑娘抽回手,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下巴抵在桌面上,两手抱着脑袋,水眸潋滟。 本是不想搭理他的,但想想不能亏待了自己,便闷声回:“没。” 一个“没”字,瞬间让沉郁一下午的容颜有了笑,烛光映照粲然墨眸,凝望姑娘,眸里的笑柔而又暖。那一刻,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恍然又回来般,让他心里分外欢喜。 转身,走到门口,轻拉开门,朝守门侍卫轻声嘱咐几句。 ………… 那夜尹云楼办公未熬很晚,听从姑娘的话,早早上床休息。像过去很多夜晚一样,萧湘和衣爬到尹云楼的床里侧,自己盖着被子,缠着尹云楼聊天。 聊得内容无非是,他离开永兴后经历了哪些好玩,遇到哪些好吃的,以及如何和先帝谢文珏取得联系,如何就达成共识愿意来帮大夏等等。 尹云楼好耐心,一一回答她。小小房间,烛火轻轻摇曳,不知不觉那人便慢慢瞌上了眼。 忽然安静的身侧,让尹云楼停了下来。低眼,却发现那姑娘双臂紧搂着自己的脖子,一个小脑袋紧紧窝在自己颈窝间,样子睡的极沉。 姑娘轻轻缓缓的呼吸气息,拂在颈间,细微且柔软。尹云楼轻轻侧过身,凝望咫尺间的略显稚气脸庞。烛光下,那张宁静睡容半掩,轻掩他颈间,另半容颜落在红光里,细腻而柔美。轻闭的眼与清秀的蛾眉浸在烛光里,也无端染上一份宁静与柔软。 一切落在眼里,让人心暖异常。 其实,他从未想过这个小丫头会不顾千里万里来找他,更未想过,在自己生死存亡之间是她不顾生死陪自己走过这些。记忆中,她仍还是那个固执爱哭的小姑娘,会因为一点吵闹和家里置气,躲在自己那里。 那样子,明明是和其她小姑娘一样,柔软,脆弱。可是,在他面前却又勇敢的像个野小子,肆意的,任性的,完全就是顶天立地的大人模样。 这样一个姑娘,一直出现在自己生命里,他不知到最后自己该拿她怎么办。世事无常,他自己选择的这条路,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以后会发生什么,是横死他乡,还是命落尹禛之手,他都无法确定。可小姑娘一直如此依赖于他,他怕哪天自己真的魂入黄泉,她会如何。 他有他的使命,注定不能陪她到永远,而她也原本不该属于这场纷乱,她的未来会很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与一切。天高海阔,她可以尽情去驰骋。 …… 不由地,心里微微叹息。掀开被子,将人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拥着姑娘忍不住在她发额间吻了吻。 人生无常,以后会发生什么,他预料不到,他只希望这个姑娘活的无忧、快乐。 ………… 半个月后 尹云楼的伤已好的差不多,大夏朝局也渐渐稳定,而萧湘也准备回永兴。 那日萧湘坐在梳妆台前,扎束着长发,忽然尹云楼走来,一支檀木簪便出现在她眼前。 那简约的木簪,样式奇特,簪身线条流畅且纤细,外形像极了泣月草的叶。 萧湘惊异,扭头看向尹云楼,问:“这是什么?” 那人手拿木簪,走到萧湘身后,将东西直接戴在她发上,一如平常,面容浮着淡淡笑意:“我亲手做的簪子,依着泣月草做的,可喜欢?” 萧湘再次惊异,睁着不太相信的大眼眸,问:“五爷特意送我的?” 那人微笑点头:“嗯。”又看了看姑娘头上的发簪,觉得甚是满意。 萧湘还是不大相信,忙起身,仰面望着尹云楼,问:“五爷知道男子送女子簪子代表着什么吗?” 他转身,走到书案前,道:“你今年及笄,姑娘家到了这一年都要行笄礼,送你簪子自然是贺祝你长大成人。”并道,“只是时机不允许,否则定与你一场笄礼。” 萧湘的眸光当即暗了下来,果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抬手取下那木簪,一把按在尹云楼身前的书案上,强忍气恨,道:“等五爷什么时候知道男子送女子发簪的意义,五爷什么再送吧!” 说完,一转身就又跑了,只扔下一句:“回永兴的路我知道怎么走,五爷不用派人跟着!” 尹云楼还没反应过来,那姑娘已没了踪影。他愣了半天,头次见这姑娘生这么大气。 那天,尹云楼还是派了几名羿卫跟着她,只可惜萧湘踪迹诡异难寻,回来的羿卫只寻到一张纸条,并将其呈与尹云楼—— 有人结伴,不必担心,到后自会向你报平安! 莫提,看到纸条的尹云楼如何的气。 果然是越大,脾气越倔! 之后,他也真未再派人追她,看向纸条上的“有人”,尹云楼猜想必是她那位授她武功的“神秘朋友”,于是也便没再管她。 只是这一别,却是一年后才再相见。 第116章 知微 冰雪融化,大地回春,也是那个人归来的季节。 永兴城附近一座镇子上,某处半旧的楼台下,一众衣着不一的江湖人士正围着石砌大擂台观看激烈的武打比赛。 人头攒动的拥挤场面,嘈杂热闹非凡,忽然一个火红身影窜入人流中,敏捷多变的行迹仿如一只窜梭林间的松鼠一般。 人影错乱的楼台之上,自阶梯处缓缓走来一名白衣男子,男子容颜倾世,一袭雪白交领衣衫加身,配上那淡淡却柔软的笑却无疑能倾倒众生。 再看,那男子身边还有一位头戴白色纱笠的佳人,一袭月白大袖衣裙,低眉掩笑间,皆透着温雅柔美的气度,不用撩开帘纱细看,都能猜到那佳人拥有着怎样的倾世容颜。 男子抬了手,贴心扶过佳人臂弯,缓缓朝楼台的护栏那走去,温柔笑眼中,皆是那佳人的模样。 而此男子不是尹云楼又是谁? 下方躁乱的人群中,忽飞来一支银镖,直袭与佳人侧容谈笑的尹云楼。耳边传来利器划过空气的声音,尹云楼一惊,倏而面首一侧,瞬间躲开那锋利的银镖,而余光却瞥见人群中一闪而逝的火红身影。 身后卫忠一惊,握紧手中剑,便纵身朝那偷袭之人追去。 这时,尹云楼忽然低下头,侧身朝那佳人细细耳语几句,便匆匆离开了,走时又额外叮嘱跟随的侍卫,务必护人安然回去。 …… 丛林郊外,草过膝盖,空旷宁静的林子,一片新绿。 一个火红身影急速越过层层草藤,消失不见。卫忠一路追来,却失去那人影踪迹。这时,尹云楼忽然赶来,朝四周观察一周后,方朝卫忠命道:“你去那边看看,寻不见人就不用回来见我!” 卫忠一怔,但还是抱剑领命。 人去,尹云楼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越过层层厚厚的青树草枝,拨开高高的草丛,在那塌陷的坑下看见那带了面具的红衣姑娘。 此时,那人坐在杂草上,两手抱着脚腕,老实了。 尹云楼瞥见,飞身下来。走到姑娘跟前,蹲下身,便去下脸上的面具。 一张清丽的容颜便出现在眼前。 “怎么不跑了?”时隔一年再相见,第一句话,还是熟悉而又习惯性的苛责。 萧湘两手抱着脚腕,凝望他,小脸儿罩着几许委屈,不说话。 望了她一眼,便低头拿开她的双手,查看脚腕上的伤。 脱下黑靴,雪白脚腕处明显红肿,当即尹云楼眉心蹙起。抬起头又看向姑娘委屈巴巴的脸,忍不住轻训:“一个姑娘家不知道好好走路?” 萧湘两眼望着他,气的有点不想跟他说话,可心里不吐却不快,气道:“五爷就知道训我!你自己回来都小半个月了,都不见你来找我,连靖王府我都去了好几次,人影儿都没看见,反倒让我一个姑娘家成天满永兴找你踪迹。” 瞬间,尹云楼语塞。 瞧见姑娘委屈的小脸儿,心里才意识重要的一点—— 小姑娘在永兴等了他一年,心心念念盼着他回去,可自己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找她,而是在这里陪别的人。这……换做任何人都会生气、寒心吧。 片刻,不禁低头莞尔,朝姑娘诚恳认错:“算是我的过错,今日一天都陪你。” 萧湘抱臂,哼道:“美娇娘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姑娘傲娇地撇撇嘴,望着他,不吭气儿。 笑着,将人从地上扶起来,站起来那一瞬,恍然发现姑娘的个头竟已到了自己肩头,甚至还冒点,忍不住惊讶:“一年没见,竟长这么高了?” 姑娘自豪,仰面笑道:“那是,湘儿可是有好好吃饭的。” 尹云楼笑了笑,转身蹲下。 “上来。” 萧湘欢喜,一把跳上他背上。 “想去哪玩?”背起萧湘,便朝树林深处走去。 姑娘伏在尹云楼宽大的背上,双臂揽着他的脖子,明眸溜溜转动,思索片刻:“去歆婆婆那吧,现今新春四月,歆婆婆的新茶该出了,正好你也好久没去看望她了。” “好。” 新绿浓密的林中,两人走着聊着,却是亲密无比。 一处草丛中,一名月白衣裙头戴白色纱笠的女子静立,紧盯渐行渐远的两人,一脸愕然,清澈美眸中深深刻着不可置信,与悲痛。 泪雾逐渐布满眼眶,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失魂落魄地跌倒在地。 低眉垂泪,纤纤玉手却紧紧攥成拳! …… 尹云楼背着萧湘在林中走,忽然从绿林间飞来一只矫健的小鸟。 那鸟通体银灰,小巧玲珑,一声清脆叫声,便朝萧湘飞去。 萧湘看见,忙欢喜伸出手掌,那鸟便顺势落到她的掌间。 “它认识你?”尹云楼问。 这林间鸟数众多,独这鸟见着背上姑娘立即飞来,样子一点都不怕。 “对呀!”她将手掌移到尹云楼眼前,想要他认识认识自己的小宠物,却不料尹云楼刚看它两眼,那鸟就扑翅飞走了。 飞了两圈,又飞到萧湘身边,落在她肩上。黑溜溜的小眼盯着萧湘看,样子完全是只有萧湘能入得它眼,其他人都不行。 “看来这鸟只认你一人,脾气倒是古怪。”尹云楼继续走着,不禁笑说。 说完又扭头问:“这鸟看着很有灵气,你从哪捡的?” 萧湘直起身,将鸟拿在掌中,指尖挠了挠小鸟毛茸茸的肚子,专心与之玩闹,并道:“之前在一个山谷里遇到的,后来就一直跟着我。” 说完,又俯身朝尹云楼说道:“对了,这鸟特别聪明,它能听懂人话。” 听此,尹云楼只笑了笑,他知道姑娘爱玩,但若说鸟能听懂人话,他就有些不太相信了。 萧湘蹙眉,不信? 当下,萧湘将鸟伸到尹云楼的右前方,对着他,朝鸟儿说话:“小臭鸟,我——萧湘美吗?” 鸟儿听见,忙跳转玲珑小身子,对着萧湘,振翅点点头。 尹云楼立即露出几分诧异。 萧湘又问:“小臭鸟,我是你主人吗?” 鸟儿睁着黑溜溜的小圆眼,跟小鸡觅食似地快速点头。 她又将鸟移近尹云楼一分,对着他,问:“这个人长得好看吗?” 那鸟偏着小脑袋,小眼神凝视尹云楼的面容两瞬,摇摇脑袋,当下振翅远离尹云楼。 反应颇像在说——拒丑,勿挨老子。 当即,萧湘忍不住大笑出声。 而再看拥有绝世无双容颜的尹云楼,此刻脸已黑。 可能是顾忌尹云楼的面子,萧湘伸手将鸟召回,同时忍笑向尹云楼安慰:“五爷,你别跟一只鸟计较,这鸟眼光不行,回头我教它‘何为美’。” 那人忍不住气笑了声,恍然发现这鸟的性子倒是与它这主人的性子很像! 性子直,嘴还毒!也得亏这鸟不会说话。 不过后来路上萧湘在问他,为这鸟取什么名字时,他还是帮取了一个极好听的名字——知微。 知微见着。 他也觉得这鸟极聪明,一双犀利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所以这个名字再合适不过。依着萧湘的喜好,她也会喜欢。 . 说起此鸟的来历,其实萧湘并没有将实情告诉他,因为这只鸟涉及到了另一把旷世奇剑——残月剑。 那日她与那个人学习武功,不小心误入深谷,并无意在谷底的一个山洞中发现一把剑柄,拿起那剑柄更是鬼使神差地激发出它的剑身,因而才得知,自己就是残月剑的主人。 只是那剑的铁盒底部却刻着——日月合璧,得者死,让她不敢去拿。 因为尹云楼在她心中已达到不可失去的地步,但凡有一点威胁他性命的可能性,她都不允许存在。所以即便她再渴望变强,渴望和他一样武功盖世,她也不愿再去碰那把剑。 因而,到最后她也只是把剑上的白玉宝石扣下来,当个纪念留着。只是不成想,这只臭鸟从山谷里出来就一直跟着她,除了认她谁也不愿靠近。 脾气古怪,还有点小傲娇,萧湘见着喜欢,便也由它跟着自己。 第117章 茶园 新春四月,又是一年采茶时节。 新绿的海洋中,云鬓倩影、粗布褐衣背筐游走其间,一片明媚与静好。 两人骑马而来,歆姨望见忙迎接。 四岁的清川和五岁的星河看见也忙风风火火跑来,萧湘一下来就遭俩小破孩围堵,若非尹云楼在旁边扶着,她这脚的伤指不定要再加重。 倒是歆姨看见萧湘的脚伤,知其原由后,依仗长辈的身份,将尹云楼给训了一通。 一旁,萧湘只望着默声听训的尹云楼,止不住偷笑。本想将他私会佳人、不管自己的事情也对歆姨说,但瞅着他认错诚恳的份上就没告他这状。 因萧湘脚上有伤,歆姨便没去茶园采茶。 小小屋子,萧湘赤着雪白玉脚坐在土炕上,拿着新奇玩意儿和清川星河认真分享自己的小宝贝,尹云楼则危坐茶几旁,细品今年的新茶,温煦平静的目光总会时不时落在侃侃而谈的红衣姑娘身上。 简朴整洁的土胚屋子里,却是一片温馨宁静。 期间歆姨端来煮好的鸡蛋,替兴致勃勃的萧湘敷伤,源于肿胀的实在厉害,鸡蛋刚贴到肌肤,姑娘便疼地拧巴起小脸儿。 歆姨瞅见停下,便开始训:“疼就对了,下次也好长长记性!” 语落,就继续手里动作,但动作明显比之前轻。 姑娘皱眉,委屈巴巴:“我又不是故意让脚崴着的,谁知道越过那草丛下面是个坑。”说着,就又忍不住咧嘴吃痛了一声。 这边,静静喝茶的尹云楼望见姑娘脸上的痛色,终是忍不住放下茶,起身走来。 “我来吧。”接过鸡蛋,便蹲下身,宽大手掌轻轻抬起皙白小脚,放在自己膝盖上,剥去蛋壳才轻轻滚敷红肿的部位。 如此,萧湘的脸色才好转。 一旁的歆姨看见,忍不住笑说:“果然,谁带出来的人,谁了解。” 一句话,令萧湘不禁低头偷偷一笑,转而没再看低头为自己认真敷伤的人,继续和清川星河耍闹。 …… 闲暇静好的田园时光总是易逝的。静谧的大片茶园,日光倾斜,温热空气中弥漫清新茶香,淡淡的微风慢悠悠地吹着,逐渐迎来农家炊烟的味道。 用过午饭,搬出一把可躺卧的藤椅,尹云楼便扶着萧湘去了院子里的树荫下坐下。、 浓密树荫下,缕缕清风吹来,拂过树枝,发出沙沙声,午后的时光静谧异常。 低矮的宽大木桌,一个大人,一个红衣姑娘,还有两个俊俏可爱的小孩儿,围桌一圈,各做个的事,互不打搅,却又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温馨安好的很。 那场景揉碎在时光里,也似能开出一朵让人流连的花儿来。 水灵的红衣姑娘躺在藤椅上,手里捯饬着机关小狐狸,皙白的小脚丫在清风里悠闲地晃呀晃。 清川星河撅着小屁股趴在萧湘的藤椅扶手上,一边一个,围着萧湘认真看着她手里的新鲜玩意儿。 “湘姐姐,这个东西是你自己做的吗?”小男孩对这些机关啊兽啊的物件总是特别新奇,黑溜溜的大眼眸盯着萧湘手中的机关小狐狸。 她点头;“对啊,这个可简单了,而且把它们拆开,还可以拼成其它小兽,比如会飞的小鸟,会跑的小狗。” 哥哥清川兴致盎然地问:“那大老虎湘姐姐会不会变?” “会。” 弟弟星河睁着扑闪扑闪的眼眸,也问:“猴子呢?” “也会。” “那湘姐姐可不可以帮我们变一个?”两个孩子激动。 “当然可以了。”说着,就坐起身,将东西放到桌子上,灵活手指,三下五除二,将完好的机关小狐狸拆成一堆形状不一的木块。 接着,一盏茶功夫不到,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便完成。之后,又用手指按了一下老虎的尾巴,那机关小老虎竟自己动了。四肢灵活转动,放在桌面上直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起来了。 神奇一幕,惊呆了清川和星河。 一旁,翻书品新茶的尹云楼瞥见玩的不亦乐乎的一大两小,不觉微微一笑。 清风荡漾,扭回头,便又继续翻看摊在桌子上的茶经。 “湘姐姐,这太厉害了!你能不能教教清川,清川也想学。” 弟弟星河也嚷着:“湘姐姐,星河也想要。” 萧湘满脸自豪笑容,一拍大腿:“好!你们想要什么湘姐姐都给你们变。” 俩小孩欢喜不已,忙转移阵地,扒在木桌上,认认真真盯着萧湘给他们变好玩儿的。 “湘姐姐,你先教我们变这个小老虎吧。” “好,但是你们可要看清了。” 两个小朋友齐齐点头:“嗯!” 于是乎,萧湘再次三下五除二,啪啪卸了木块,再次组装成小老虎。 而这次时间前后加起来不到六弹指! 一顿操作,看懵了两位小朋友。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满眼在说——湘姐姐刚刚做了什么? 当即萧湘拍了拍呆头呆脑的兄弟俩,满眼明媚亲和的笑:“看懂了吗?” 二人扭头,对着萧湘齐齐摇头:“没有。” 萧湘:“……” 之后又看看桌上小老虎,满脸表示不理解:这……很难吗?我当时学的时候,就看了一遍就会了,这……不难吧。 “你俩是不是太笨,这么简单都学不会?”萧湘两个胳膊抵在膝盖上,盯着俩兄弟。 话音刚落。 “你手速如此之快,谁能看的懂?”尹云楼扭头,忍不住接她话茬。 她那一顿猛虎操作,莫说是两个孩子,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看不懂她那如此快的操作。 她扭过头:“我一点也这不快,你是没看见子——”当即就噤声,迟疑地张了张嘴,眨巴几下眼,不再吭声。 “子什么?”他笑,“你那位神秘朋友?” 萧湘低下头,继续侍弄机关小兽,默默“昂”了声。 “看来,你跟你那位神秘朋友学了很多东西。武功,医术,机关术。”又轻轻一笑,“你那朋友倒是个奇才。” 她抬头,争辩:“我的医术不是他教的,那是我自学的!” 尹云楼只笑笑,没说话。低头,指尖继续翻阅书页。思绪微转,脑海里忽然想到什么,扭头,又微笑问:“你那位朋友是不是永兴人?” 姑娘愣了一下,心底一阵慌乱,连忙朝尹云楼怒眼嗔道:“你之前答应我的,不问他,你怎么又问?!” 旋即,那人笑了,忙好言安抚:“好好好,是我逾规,我不问了。” 低头间,他又不经意一笑,想到的是——不论那人是谁,至少姑娘和那人在一起是开心的,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有人陪她,便都是好的。 春风悠悠,远处有飘来的柳絮,飞入庭院里,轻轻荡漾。明媚日光下,一点,两点,三点……像雪花一样,亮眼而明媚。慢慢的,它们又飘向远处,与阳光为伴,与风起舞,去向更广阔的地方。 经年以后,再回忆起柳絮,满眼还是这天午后满庭院的画面——轻轻的风里,雪白的柳絮悠悠荡着,身边坐着一个红衣姑娘,头顶茂盛的新叶沙沙作响。 宁静且明媚。 可是那时候的心情,却不再是宁静、闲适,因为,身边的人已不在。 第118章 黄昏 温煦的春日午后总使人容易犯困,和两个小孩儿玩了没多久,萧湘便躺在藤椅上睡着了,只扔兄弟俩在那研究机关小兽。 这边歆姨端来茶水,却瞧见睡着的萧湘,慈祥面容上不觉添了笑:“她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瞌睡难免多些。” 一旁,尹云楼这才回过头,发现人睡着了。 纤瘦身躯窝在藤椅上,小小的,清丽的面容睡地沉稳异常,模样还似是个孩子,还和之前一样,一点没变。 倾身,特意伸手握了握她的手,随之,便起身进屋拿来一件小毯子,轻轻搭在姑娘身上。 “时间过的还真是快,我记得你第一次领她来茶园时,她才十一岁,那时候她还是小小的一个个儿,眨眼间,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 歆姨弯身坐了下来,目光落在萧湘身上,慈祥和蔼的面容流露出淡淡的笑,想起过去,不禁静静感叹。 尹云楼闻言,目光也不由再次落到姑娘身上。渐渐,眸里、面容上也不禁浮现出淡淡而柔和的笑。 那种牵扯了时光的陪伴和相依,总是令人心头一片燠暖。也真的可庆幸,小姑娘一直都在。 歆姨又将目光移向尹云楼,缓缓开口:“如今你也已二十又六,眼看着将而立之年,你总不能一直这样飘无定所吧?”老妇人些许浑浊的双眼盛满了关怀,“你虽一直忙于那些要事,可那里终究不是你的家,总有一天您是要回来的。况且,你身边总要有一个人替你分担,帮衬着你。” 他如何不懂歆姨话里的意思,可前路不可测,自己时时处在危险之中。倘若他要找也定然是找自己喜欢、想共度一生的人,可这样他又如何舍得另一个人与自己一样身陷险境中。 然而,此刻在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位被世人赞颂“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的柳子晗模样。 他想着,即便是成婚,那也是等到两国事情结束后,再以红妆十里迎娶她,之后带她浪迹天涯,共暮白首。 尹云楼低面翻动书页,静静道:“这种事还尚早,事情不结束,我如何承诺旁人一个安稳的家。”又抬起头,朝歆姨微微笑言,“这种事,歆姨不必为我操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歆姨凝望他两瞬,便没再开口。 其实歆姨提及萧湘,又提及他成家之事,是有她自己的用意。小姑娘的女儿家心思,身为过来人的歆姨自然看的清。 萧湘自小就跟着他,对他的喜好再了解不过,这一路走来,也让他早已习惯有这个姑娘的陪伴。 姑娘心思细腻,聪慧伶俐,又善解人意。静,可陪他相坐闲话把盏;险,可陪他并肩提剑抗敌。而他自己也十分欢喜,是他再合适不过的伴侣。 可他却一直都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晚辈来看,从未意识到姑娘对她小心翼翼的喜欢,也未认识到他自己早已习惯有姑娘的相伴。 然而,这种事情她如何直接开口,他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都有自己的主张,这种事强求不来,惟愿他自己能早点看清自己的心意,莫辜负了小姑娘。 …… 那天萧湘醒来时,天色已临近黄昏。夕阳趋近西山,整个茶园被镀上一层橘红色,相映湛蓝深远的天空,绚烂不已。 醒来时,宁静的庭院只剩她和依旧看书品茶的尹云楼。而歆姨应该带着清川星河出去忙别的去了。 低矮的凳子上,那人一袭雪白衣衫,五指纤素,垂面轻轻翻阅泛黄的书页,静雅的样子根本不像凡间俗子。 桌面上,农家煮茶的小炉灶,悠悠逸着三两缕白气,应和黄昏时刻,一切闲适宁静的很。 萧湘便那样两眼盈笑,看着尹云楼,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尹云楼发觉有目光一直留在自己身上,才扭过头。 转眼,就看见姑娘满含得意洋洋的笑眸,好看的英容不经意一笑,道:“傻了?” 姑娘动了动睡了一下午的身子,抿嘴而笑,挑眉利索答道:“没有,就是觉着五爷好看,湘儿想多看看。” 一句话,又将尹云楼回的无言以对,不禁低头无奈一笑。 这丫头果然是口无遮拦惯了。 随之,又低头看书。晚风轻轻荡来,一切安好的不像话。 萧湘抬起双臂,两手枕在后脑勺,模样闲静,看着那人,清眸里映着点点清浅的笑,问:“五爷有想过等一切都结束后,打算做什么吗?” “是打算回永兴继续入朝堂、继承先皇遗愿昌盛常青,还是遁迹江湖隐归山林?” 他轻轻笑:“说这些话还尚早,大夏朝局动乱不定,尹禛又时时想着攻打大夏,就连金国也开始对常青蠢蠢欲动。这样复杂的局面,连我也无法预测还要持续多久。” 又抬头望她一眼;“所以你说的这,我也想尽快结束。” 萧湘眸眼含笑,纯真道:“那等一切都结束了,我还陪着五爷吧。无论是上朝堂,还是隐山林,湘儿都跟着你。” 闻此,尹云楼忍不住笑了声,道:“小姑娘说什么胡话呢。”指尖轻轻翻过书页,静静笑言:“你一个姑娘家,总归要长大,要嫁人,总是跟着我算什么。” “为什么不行,湘儿都没打算嫁给别人。”她言辞几分激动,但说此还是降轻了几分语气,眼眸闪动,是踌躇也是心虚。 尹云楼抬眼,问:“你不打算嫁给别人?”轻嗤笑一声,“你难不成想一个人孤独终老?” 萧湘:“……” 姑娘咬牙抿嘴不说话了,本来还恨自己嘴快,说出“不想嫁给别人”之话,此刻听到他这句话,真是气的牙痒痒! 心想: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没找到媳妇儿呢! 片刻,姑娘侧了个身,也不看他,语气闷闷,跟孩子似的,气哼哼:“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在这里我有喜欢的五爷,有歆姨、有清川星河,还有即将出世的婵儿,湘儿觉得有你们在,我就很开心。” 看那人背影,尹云楼却笑了,觉得她这分明就是小孩子话。 “你那是未遇见自己心仪之人,等真正遇到了,便不再会这样说了。”他面容浮露出浅浅柔和的笑,脑海浮现的却是柳子晗的面容。 如同知道对方所想一般,突然!那姑娘翻身,问:“那五爷现在有心仪的姑娘吗?” 那人抬头一愣。 萧湘两眼盯着他,清眸中瞬间溢出无息怒火:“是柳子晗对吗?!” 尹云楼被这一声质问,怔住了。一时间,望着眼前忽然怒气横生的姑娘,忘了回答。 时间一点点在萧湘眼眸中流失,那里逐渐泛起恼、恨、痛,以及不甘! 第119章 爱意 萧湘红了眼,一把掀开毯子,赤着脚就要跑开。 看见,尹云楼又是一怔:又跑! 当即面目怒了,大喝:“站住!” 严厉呵斥声,几乎将空气震地一荡。 萧湘也被这一声震地停在原地,赤着玉脚站在细石密布的泥土路面上。 尹云楼起身走来,站在她跟前,看看她避开一边的委屈小脸儿,又看看她还红肿的脚,凝眉厉斥:“你这死德行什么时候能改改!” 降下胸中几许火气,凝视她两瞬,便弯腰抱起她。 那一刻,长久隐忍起来的委屈、伤痛皆付诸热泪滚落而出,姑娘两眼紧凝着眼前的男人,紧抿的嘴唇颤抖着,与他吵:“湘儿也想改,可有些东西就是改不掉戒不掉!” 那人沉默了,凝望哭地伤心的姑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姑娘为什么会哭。只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就像过去很多时候,她伤心他便轻轻抱着她、护着她。 可是即便他对她再如何细致的好,那也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好。 红彤的眼睛溢满泪,隐忍而伤痛,哽咽着,一把扒开他的衣服,在他皙白宽健的左肩狠狠咬下去! 尹云楼墨眉猛然一皱,刺激神经的疼痛,让他眼中闪出一丝惊愕,扭头看向趴在肩头隐忍痛哭的姑娘,可惜到这一刻,他也没明白姑娘为何恨到咬他。 宽厚手掌揉了揉她柔软的发,忍着肩头的疼痛,抱人直接回到屋里。 将人放到床上,但姑娘依旧死死咬着他不肯放。 逐渐肩上渗出一行鲜血,和着那姑娘的泪,缓缓往下流。 慢慢地,萧湘才一点点松开肩,哭红的眼中,泪水依旧慢慢往下流。 尹云楼松开她,看着泪痕满面的姑娘,那一刻,心中却是说不来什么滋味,只是心里心疼。 抬起手,一点一点拭去她脸上的泪。 萧湘满含泪水的双眼,紧紧凝着沉默不说话的男人。 久久,才说出深藏在心头很久的事,凝望他,伤痛的面上泛出一丝凄凉、挤出一丝苦笑,说:“我伯父把我给许配给了二皇子,五爷回来这么久,还不知道吧。” 水雾笼罩的眼眸中,有荒芜,心酸,以及凄苦。 他那么神通广大的一个人,这件事早已流传整个永兴,他却不知道,若非心思全在柳子晗身上,他怎会不是知道! 毫无预兆,手上动作顿住了。此刻,终是明白她为何情绪会如此激动。 低了头,继续擦拭她脸庞上的泪痕,沉默道:“你年纪到了,是该嫁人了。” 分明地,他在说这句话,眼神里浮露出一丝飘忽不定,甚至连语气里也藏着莫名的落寞。 从21岁认识小姑娘,一直到他26岁,五年时间,孤独、欢笑她陪他走过,危机、艰险她也陪他渡过。有的时候她就像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始终陪在他身边,心里总有所慰藉。其实他早有想过,姑娘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他,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不过对他而言,以自己现在的处境,她也是该离开自己了。 泪水再次滚出,萧湘紧凝不懂她丝毫心意的男人!竭力申诉:“可是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对这句痛彻心扉的申诉,他仿若未闻,沉默着,没说话。 泪水无情冲刷脸庞,她真是恨透了他的沉默!更恨他为何不懂自己丝毫! 那一刻,她彻底失去理智,一把将人扑倒在床上,疯狂吻上他的唇。 瞬间!尹云楼满眼惊骇! 想念、伤痛、贪婪和着滚烫的泪水皆付诸在火热的吻中,她双手捧着他的脸,笨拙却又饥渴地、一寸一寸地吻啄他清凉的薄唇! 荣华富贵、尊贵地位,她不喜欢,更不稀罕!她只想要他! 逐渐,那人冷眉皱起,冷峻的眸子浮露出一丝深深的怒意,抬手紧紧攥锢萧湘瘦弱的双肩,欲推离她。 姑娘死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几经挣脱,她才离开他的唇,移了脸庞,将面容紧紧埋在他颈窝处,抱着他彻底失声痛哭。 情这个东西,你不深入其中,根本无法体会那份苦与煎熬。 可这份在旁人看来可能是禁忌之恋的感情中,她是怯懦的。 而她一直也都明白,五爷对她从始至终只是对晚辈一样的宠爱,她若跨越了那道线,五爷一定会对她侧目而视,乃至对她产生厌恶。而那种结果,是她最无法接受的。 可是感情这东西一旦扎根心底,又岂能说那么轻易压制、剔除得了的呢? 五爷就好长在她心头肉上一般,她拔不掉! 逐渐,耳边的哭声慢慢降低,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长长的、哽咽地诉说。 “五爷喜欢子晗,可是湘儿也喜欢五爷,是五爷对子晗的那种喜欢,而且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 她说:“你一年时间未归,湘儿想你,日日掰着手指算着五爷何时回来,可是每天的时间又是那么长,就连夜晚也又黑又长。我有时都害怕自己等不到你,于是湘儿就想着给你写信,可是我又不敢写太多,我怕写太多,你看见了会分你的心,耽误你忙正事,于是我就一个月给你写一封信。每次收到你送回来的信,我都能开心兴奋半个月。可是有一天我却在子晗的闺房里看见一个木匣子,里面装了好多书信,那信的上面落款都是你的名字,连笔迹都跟你的一模一样,后来子晗才偷偷跟我坦白,说她从小到大倾慕的男子给了她回应。” “那时我就想,子晗从小到大爱慕的人不就是五爷吗。可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五爷一向不会瞒我任何事情,而且五爷除了对我好之外,不会对其她女子看一眼。于是我就不信,我心想这里面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可是你回来了,回来后并没有立即找我,而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敢确定,五爷真的和子晗在一起了。” “五爷知道湘儿在看见你和子晗站在一起时,心里有多难受吗?湘儿一直觉得,五爷一直都只是湘儿一个人的五爷,旁人碰不得,也觊觎不得,就算是湘儿最好的朋友,湘儿也不允许!” 第120章 书信 她忍不住抽泣:“从十三岁,湘儿便开始偷偷喜欢五爷,那个时候湘儿就下定决心,一辈子跟在五爷身边,没有长大之前要做五爷最贴心的小姑娘,长大后就做五爷最贤良的妻子。于是湘儿就一直盼一直盼,盼自己快点长大,做五爷的女人,然后给五爷生孩子,让五爷有一个安稳舒适的家……” 耳畔的话依旧在喋喋诉说着,可那人的眉眼却渐渐冷了、厉了,尤其听到“女人”“孩子”这些不堪字眼,令他心生一丝厌恶。 终于,再也听不下去这些荒唐词,当即一把推开她,起身,整理了衣服,面容冷冽地睨望床上的萧湘,低声斥道:“我看你是疯了!” 语罢,转身直接走了。 床上,姑娘仰面躺着,目光呆滞地看着屋顶,泪已满面,可是流着流着,就笑了,肆无忌惮的,却又是癫狂可笑的!逐渐地,小小身子蜷缩一团,抱着手臂,歇斯底里地哭! 门外,尹云楼匆匆走开,从他转身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便开始变的无措,而脑子里也依旧回荡着姑娘说的那些话,一遍又一遍。 走到院里马厩中解开马的缰绳,上马前的一瞬,紧合的薄唇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心里冷哼:十三岁,那不过还只是个孩子,懂什么男女之情! 骑上马,带着一丝慌乱,走了。 …… 那一天,他没有回桃舍,而是回了靖王府,回去后什么也没干,直接去了书房。 灯未掌,就一个人静静地倚坐在椅子上,漆黑的书房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后来他伏在案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沉睡中,他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子晗大婚,回到洞房中,他掀开新娘的盖头,眼前出现的是柳子晗的面容,后来他就问她:“湘儿呢?” 柳子晗疑惑笑说:“今日是子晗与五爷大婚,五爷问她作甚?” 于是他扔下盖头,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可是屋外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的。 后来整个府邸都起了大雾,但他还是没找到那个他想见的姑娘,于是心慌了,穿着大红喜服拔腿跑进大雾里,一遍又一遍呼喊那姑娘的名字。 但,最终他也没再见到那个姑娘的身影。 最后,他被惊醒。抬起头,四周是一片漆黑死寂,没有那姑娘。 那一刻,他的心里前所未有的空落与荒凉,甚至一丝恐慌。起身,几分跌撞地走出书房,跑到隔壁的寝房,可漆黑里,整齐的床被、空荡的椅榻,都没有那个姑娘的身影。 渐渐,他才慢慢想起来,姑娘今天没在这,被他丢在歆姨那了。之后,他又一个人慢慢走出寝房,站在门口,双手负后,满眼望着空荡昏暗的大庭院。 绿竹、高墙,还有玲珑多姿的假山,都隐藏在黑暗里,静静的,不做一声响。后来,他忍受不了满院的寂寥,又浑浑噩噩地跑出了靖王府,直接跑到了将军府中的轻水阁。 轻轻推开房门,里面也依旧是漆黑清冷的。空荡荡的房间,也没有那个姑娘的身影。 于是他在她的闺床上坐了下来,打算等她,可是等着等着,自己便困了,身子一斜,便和衣侧身睡在姑娘的床上。 朦胧之际,床上有姑娘身上熟悉的气味,伴着那味道就慢慢沉睡了过去。 睡梦中,有鸡鸣声,将他惊醒,模糊中,他翻了身,可手臂却不小心撞到坚硬的东西,两眼睁开,在床头隐秘的角落里看见一个木匣子。 他惊疑,忙起身拿出那木匣子。匣子上的锁未锁好,尹云楼打开匣子,入眼的是厚厚一沓书信,信封上写的都是他的那个假名字——谢陵。他慌忙翻看,数量达千封。 迫不及待拆开信,一一细看—— 娟秀的字迹中,她说: 五爷,你最近有没有好好休息?别总为了忙政事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小心以后老了一身劳疾,没人照顾你!还有,陶之计那老狐狸有没有又刁难你?要是有的话,你告诉,我去把那老头儿打一顿!还有那谁,凶巴巴的大将军裴元世,他是不是又想着如何杀你,要是不行,湘儿就提着旭日剑再把他揍一顿!给他长长记性! . 五爷,你有没有又受伤?湘儿觉得大夏还是太危险,要不你回来吧,他们大夏又不是没有皇帝和官员,他们自己国家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处理!你一个外人在那,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还反被那帮人怀疑你图谋不轨! . 五爷,湘儿最近的医术又有所提高,对了,你可能不知道湘儿为何要坚持学医术。当初没遇到你之前,自学医术是因为无聊。后来遇到你之后,我觉得有医术傍身很好。因为我想着,五爷周围时时危机四伏,太容易受伤了,湘儿若能精通医术就可以帮五爷医治,这样也省得旁人医治你我不放心。 . 五爷,你何时回来啊,湘儿一个人在永兴太无聊了,而且最近我和我伯父又吵了一通。五爷,上次你送我的泣月木簪,我没要,现在你可想明白男子送女子发簪代表何意了否?五爷你怎么就是个榆木脑袋呢!心里只装着天下黎明百姓么? 算了,湘儿现在后悔了,下次你再送我,我一定收着。 …… …… …… 稚嫩文字里,似乎都能应着那字句,听到她柔软稚气的声音。 逐渐,白日姑娘那一字字、一句句的哭诉,再次回荡脑海。 慌乱、寂寥、荒芜,一点点侵入心房,铺天盖地的向他砸来。墨色眼眸里,逐渐慌乱无章,移开目光,扔下信,他不敢再看。 手无举措,又看看散落一片的书信。却觉得眼睛被什么东西刺痛一般,让他的眼睛止不住想流东西。 失魂落魄中,他慌忙装起所有书信。 下床,抱着那木匣子,慌乱地逃走了。 第121章 杀人 那天,萧湘直到歆姨回来,她才离开。 看到她红肿的眼睛,歆姨关心问她怎么回事,问她是不是五爷惹她生气了。 她只笑着说:没有,是我惹了他不高兴。 最后揉了揉清川星河的脑袋后,便向歆姨辞行离开了。 独歆姨担心萧湘有事,事后又写信询问尹云楼,问及两人发生了何事。 …… 回到城里时,天已经黑透。忍着脚腕上的伤,一步步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 夜风吹来,拂动着她红色的衣裙。 昏暗巷子中,忽然传来女人刺耳惨叫声,她掂着一拐一拐的脚,缓缓朝那巷子里走去。 拐了墙角,在巷子里看见一褴褛男人正持棍棒殴打跌坐在地的妇女,旁边还有三四个围观男人。 衣着上来看,皆是市井小民。 微弱灯光下,年轻妇女衣不蔽体,头发乱糟一团,蜷缩在竖在墙上的竹棍中,瑟瑟发抖、抽泣。 布衣褴褛的男子举棍就是狠狠的一棒!打在妇女削瘦的背上。 “老子告诉你,下次再拦着老子,老子打断你的腿!”粗鄙之言响起,几乎传遍整个巷子。 围观者有人应和:“就是!身为女人就该在家好好持家,管男人做什么,男人天天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拿点钱出去消遣消遣怎么了?真是多管闲事!” 有另外同伴上前拉扯男人:“这娘们儿就是多管闲事,你也别气。”夺过男子手里棍棒,扔到一边,拉人就要走,“走走走!赌坊人都满了,别管了。” 见人要走,妇女忙拼命扑来,死死抱住自家男人的大腿,凄惨哭喊:“我求求你了,不要再去了,家里现在连一口吃的没有了,孩子每天向我哭着要吃的。那是家里唯一的一点积蓄,你要是拿去赌了,孩子就真的饿死了……呜呜呜呜……” “孩子要饿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臭不要脸的贱女人!那是你该操心的!”男人面目憎怒,拔脚就是死命一踹! 女人当即被踹进乱棍中,混乱中有大棍砸下来,直接砸在她额角,瞬间流出鲜红的血。 似不解气,男人又朝人狠狠啐了一句:“妈的!真是个扫把星,自从娶了你,老子从来没赢过!” 接着,便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四五个人刚走到巷口,便看见一个红衣姑娘,静静地站在那。 目光无神,木讷表情上甚至挂着一丝悲悯,就看着跌坐在地的女人,那样子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几个人先是吓地一怔,后才缓过神。将其全身上下打量一遍,方发觉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美人儿。 “哎呦小妹妹,这么晚不回家,是迷路了吗?”那个男人忽然露出色眯眯的小眼神,垂涎无比地盯着萧湘,忍不住一步步走来,笑道:“要不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一旁的几人见之,也不由彼此色眯眯使眼色,跟着男人一块慢慢靠近萧湘。 萧湘移过目光,缓缓看向殴打女人的男人,似没听见他的话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幽森森说:“你怎么又打她?” 男人一怔,对她这句话甚是无厘头,转而又色眯眯地朝萧湘靠近。 就在男人以为一把扑住姑娘时,他的身子却瞬间戛然而止。 死寂的黑暗里,一声清脆的碎骨声音响起,惊人心魂! 清晰目睹一切的其它几个市井小民,当即吓地跌撞在两边的墙上,几双眼眼睛惊悚十足地盯着如恶魔般的红衣姑娘,吓地面容惨白! 刺目的鲜血从男人嘴角流出,圆睁的眼睛直盯着眼前姑娘,面目狰狞而恐怖。 昏暗里,萧湘看着逐渐没气的男人,皙白面容无丝毫表情,一双眼空洞地摄人! 紧掐对方脖子的玉手缓缓松开,男人徒然倒地! 身后不远处的女人见之,当即吓地紧捂口,惊恐地看着倒地的男人。 地上,尚有一丝气息的男人,双手紧抱被捏断的脖子,痛苦挣扎着,口中鲜血不断涌出,伴着狰狞面目,恐怖诡异异常。 萧湘移动瘸着脚,一步一步走近地上的男人,然后蹲下身抱着膝,轻轻告诫说:“这是你妻子,你应当爱她护着她。” 她表情呆滞,看着不能说话的男人,眼瞳微微一斜,又无奈幽幽叹息:“算了,你好像听不见了。” 死寂的巷子里,渐渐弥漫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姑娘轻盈柔软的声音就如地狱沉睡的魔鬼之音,让听者心底掠起无尽惊悚恐惧。 忽然,男人抬起手,狰狞可怖的圆眼直直望着如鬼的红衣姑娘,伸出食指指着她的眼睛,拼命张嘴要说什么。 姑娘脑袋歪了歪,问:“你指我的眼睛作甚?” 终于,清澈眸子掠起一丝深深的厌恶,目光狠厉乍现,伸出手,朝男人右眼狠狠剜去! 血肉在骨头缝儿里翻搅,有东西被拉扯出来,男人当即断了气。 旁边几个市井小民,被吓地跌坐在地,看到残忍血腥场面,拼了命爬起身,大叫着撒腿逃了。 扔掉手里的东西,起身,慢慢朝女人走去。 女人见之,捂嘴吓地往后退,脸上的血与眼泪混合往下流,惊恐万状地望着趋步逼来的红衣姑娘。 然而,事实上,女人是认识萧湘的,知道她就是萧将军之女。 在过去很多次夜里,自己惨遭丈夫毒打,被她撞见,她都会偷偷帮自己处理伤口,并给予银两。先前姑娘都是善良仁慈的,可今晚的她根本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站在女人面前,她停了,睥睨她,木讷表情冷冷的,嘴角泛起一丝阴冷的笑意:“你怕什么?他已经死了,从此便再也没有人折磨你了。” 女人泪如雨下,惊恐悲伤夹杂在一起,摇头:“不……不,你不该杀他,你杀了他以后,我根本没法活。他是我男人,离开他我根本活不了……” 眸里再次显现深深的厌恶,紧凝怯懦不堪的女人,蓦然高声吼问:“为什么离开他就活不了!” 沾满鲜血的手指着地,一字一句怒问:“你也是个人!有手有脚的人!干什么要依附一个男人!身为一个女人你有权力过自己想要的日子,更有权力给自己做主!旁人都算一个屁!” 那一刻,她如同发了疯一样,面目恨到狰狞,可眼里的悲恸、凄怆又是那么的真切! 看到蜷缩在地、畏怯懦弱的女人,她想哭,也很想问问这天这地!问问他们!为什么在这个世上女人的命就如此贱薄!为什么女人的命运就该由他人操控! 渐渐地,她摇晃不稳的身子,凄苦而绝望地笑了:“怎么都是一群傻子呢。” 慢慢的,她转了身,脚底不小心踩到竹棍,身子一倾,便要摔下去。 风驰电掣间,有黑色人影闪出,单薄的身子便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再看那女人,已莫名昏了过去。 来人自背后紧紧揽住姑娘的身子,抱起人,便匆匆消失在黑夜中。 第122章 相惜 黑暗里,耳边的风和周围的树急速掠过,萧湘任由柳子君抱着,却面如死灰。 在那姑娘腰间有白色光芒在微微照射,是为残月剑上的那块玉石。 …… 野郊溪水旁,柳子君将人倚放在树根上,撩取溪里的水,快速替姑娘洗去手上的血迹。 久久,萧湘凄绝空洞的眼眸才有一点异动,慢慢地,目光移向低容为自己洗手的人。 心似乎慢慢活过来一样,唇角抽出一丝凄笑,缓缓开口:“子君是不是也觉得,我现在越来越不堪了?” 凝望着他,苦笑:“不仅妄想,还心狠手辣。” 玉石照耀下的淡淡白光中,柳子君手一顿,片刻抬起头,凝望对方,笃言:“你很好,是他们不配。” 说完,便又垂下头为萧湘洗去那充满污秽的血。 在他眼中,姑娘永远都是天底下最明媚、最纯洁的姑娘,那些污浊、不堪的人或物都不该靠近、沾染她! 听到这句话,萧湘无声地笑了,笑中一丝欣慰,但眼中却再次湿润。 头靠在树干上,第一次觉得,心,好累。活的,也好累。 此时,她就彷如一只游荡人世的孤魂——凄苦,无依。曾经对这个世界怀揣的希望与期盼,此刻都化作云烟,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面目无力而凄然,仰面看向漆黑的天,目光空洞无神。 不觉间,她缓缓喃道:“很小的时候我那养母对我便是非打即骂,那时我只认为她是在变种方式教导我,想让我成为顶天立地的姑娘,即便有的时候再承受不了,我心里也总会想着我爹。想,即便周围所有人都打我骂我害我,但他一定不会。可后来,八岁的时候我知道了,我的母亲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十一岁的时候我知道了,最疼我爱我的父亲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知道了在我刚降临人世的那一夜,是他杀了我父亲、害死了我母亲。” 柳子君轻轻顿了一下,他一直深知,萧连之一直是她心底最深处绕不去的坎儿。 寂静昏暗的稀林水旁,姑娘悲伤地说着,他静静听着。 安静里,又响起她孤寂悲凉的声音,轻轻的—— “可好像,老天并不想让我彻底走向死亡,于是它让我遇见了五爷。” 清澈眸里闪一丝丝亮光,她说:“你知道吗,到现在想想我都觉得不可思议。遇见他那一年,他二十一,而我才十一。两个相差十岁的人,一个是常青无比尊贵、人人敬畏的五爷,一个是将军府小小不起眼的小丫头,可两人却成了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朋友。那时候,我的脾气真的很倔,也常常和他拌嘴。可他从没觉得我烦、觉得我无理取闹,而是总耐着性子安慰我、引导我。” “所以,我现在再想想,倘若我未曾遇到他,自己该变成怎样的恶心模样呢?”苦笑一声:“或许,是满眼只有仇恨,整日将自己活在黑暗冰冷之下,真正成为世人口中那个孤僻恶毒的萧湘。” 又忍不住凄然一笑:“也或许,我没那么坚强,而是年纪轻轻,不忍伤痛,随意找个地方,让自己死掉了。” 柳子君抬了头,皙白姣美面容上笼着凄凉惨淡,那样子,落进他眼里,砸进他心里,令他一阵揪心与心疼。 “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他。”说到这,忍不住扭头对柳子君轻笑了下,说:“你想啊,他是人人敬畏的五爷,是常青的风云人物,也是天下万千女子倾慕的男子,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按辈分来说,我还应当唤他一声叔叔,可我却对他动了非分之想,你说我是不是胆大包天、痴心妄想。” 又回过头,看着无星星的夜空,淡淡神往道:“可那时我哪有想那么多啊,我就觉得我和五爷在一处开心,而五爷也很喜欢和我一处,我觉得这就够了。”她轻轻笑着,淡雅素净的容颜上浮现淡淡的笑,“即便我那时还小,可我是能长大的,也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于是我就决定,我要等,等到我十八岁,等到女子最美好的年纪,再向他表明心意。可是我却没等到那一天,而是等到那个男人请来的一道圣旨。因为这道圣旨,他让我所有幻想全部破灭!” 眼中有凄苦的泪流出,忍不住咬牙:“那时我真是恨透了他。”片刻,又低下纤眉,痴痴地说:“可后来我又想,这些……好像对我也没什么影响。因为我有五爷啊,五爷那么懂我,他一定知道我不喜欢被囚禁的生活,他一定会帮我解决掉这门婚事。” 纤眉紧蹙,颤抖着唇,痛心疾首道:“可是我又错了,还错得离谱!” 想到白天她质问他‘我被许配给二皇子,五爷还不知道吧’时,他沉默的神情,她的心便一阵绞痛! 悲从心来,胸膛止不住颤抖,萧湘凄痛地闭上眼,绝望地哭出了声。 她陪他五年之久,与他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却到头来比不了只与他相识了两年的柳子晗。 哪怕是一丝的怜悯,他也未给! 她睁开双眼,任由泪水往下流,整个身子靠在树上,仿佛真就累了一样! 说:“我现在都觉得像做梦一样,过去我和他的一切都不存在。我与他从未认识,他依旧是那个世人畏敬、凉薄的五爷,而我也依旧是默默无闻的萧家大小姐。天高海阔,我与他从未见过!” 看到她这个样子,柳子君不忍心,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一双阴邪冰冷的眼眸第一次出现伤痛之色,薄唇泛起一丝笑,安慰:“你还有我。” 可原本那么暖心的一句安慰,也令她心生出无尽悲凉。 侧过面容,泪眼深深凝望他,强制压制胸腔里悲痛,紧蹙纤眉,双唇止不住颤抖,用力说:“子君,你也是一直活在黑暗下的啊,你忘了吗?”看着与自己年纪相同的少年,流下心疼而悲凉的泪水,颤抖着嗓音,“其实,从始至终,你我都是活在黑暗里的人,从生来就是。” 萧湘的难,他懂,可他的难,她也懂啊。 然而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黑暗深渊里的人来说,那些世人口中所谓的伤、痛,他不知晓是什么样子,也不在乎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唯一知道的,萧湘是他在人间看见的唯一的光。 倾身,紧紧抱住萧湘,沉默却坚定道:“自遇见你,我未觉。” 那一刻,萧湘泪如雨下,紧紧抱着他,各种情绪扑涌而来,让她止不住去肆意流泪。 沉寂的暗夜里,两个小小而孤单的身躯紧紧抱在一起,相依,相惜。他们就仿如生长在暗夜里的倔强之花一样,从进入这人世便一直活在黑暗中,可他们却从不甘于命运驱使,为着心里的那束光,努力坚守自己,更默默小心守护着彼此。 柳子君的一生,其实才是最黑暗悲凉的。自他出生睁开眼,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时,他的命运便已被严格规划。 从记事起,他不懂温暖是什么,开心是什么,一切涉及七情六欲的东西,他都不知为何物。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黑暗、冰冷,和无休止的练功,杀人。 然而真正让人觉得可悲的是,他一直觉得那些是正常的,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单一冰冷的思想,如同一把无丝毫温度的利器。永远被囚禁在里面,而本身却又不知自身深陷禁笼中。 直至后来遇到比自己大九个月的萧湘,他才慢慢在黑暗冰冷的世界中窥得一丝光亮,渐渐,他学会了“笑”,知道这个世界有“太阳”。慢慢地,他才一点一点活过来,成为了一个真正有温度的人。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逃脱不了命运的禁锢,仍旧睁着阴邪的眼,活在黑暗之下,继续练功,杀人,出使任务。 萧湘懂得他一切的凄惨境遇,也曾想拼了命要帮他逃离那个人的掌控。可他也只是淡淡笑问了一句——你讨厌那个家,可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出生? 有些人,生来便注定属于黑暗的,改变不了。 后来,萧湘自己也想了想,才发现,其实自己也是活在黑暗里的人,不过是因为遇见了五爷,让她看到了温暖和光,看到未来之路的方向。 她自己明白,他只是自己世界里的一束短暂的光,当这束光熄灭消失后,她的世界依旧是一片冰冷与黑暗。 之后也依旧,活的,和子君无异。仇恨、孤冷、凄寂,这才是她活着的常态。 这个世界,真的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容易、那么充满希望,那些所谓的容易与希望,有时候不过是自我欺瞒、自我蒙蔽罢了。当心存寄予的人与物消失后,再睁眼看四周时,会发现,我们依旧还活在这个黑暗冰冷的世界中,挣脱不掉,也逃不掉! …… 广阔世界,纷纷攘攘,努力寻找那份温暖与光,最后才发现,旁人皆是靠不住的。山长水远,他们总会走失。 倒不如,洒脱一点,看淡一点,让自己给自己心中,点燃一束光。 第123章 旧怨 那一夜,萧湘未归,直至第二日清晨,她才如游魂般回到将军府。 坡脚走在府里,下人见之,没有一个人向前关心询问,皆侧目避之。可对于萧湘来说,这样的“待遇”,她早已习以为常了,自己好的、不好的谣传,皆靠莫氏那张嘴。 不过也无可厚非,毕竟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为自己抵命了。 …… 走在轻水阁的路上,正撞见负手而立的萧连之,样子似乎就是来等她的。 萧湘凝望了他一眼,便低头冷漠地走开了。 “昨夜干什么去了?!”严厉质问之声,忽然从身后冰冷响起。 萧湘脚步一顿,冷淡的容颜笑了,随即不予理会,继续往前走。 “你给我站住!”突然,萧连之怒然转身,大声呵斥。 萧湘停住,却当即冷了脸。 “城中街头那具尸体是不是你干的?!”他怒红了眼,盯着萧湘的背影简直不敢相信:“徒手杀人,还当众挖人眼珠子!你想做什么啊,是不是还想祸乱整个永兴城呐!” 抬手怒指萧湘,怒恨指责:“你别忘了自己现在什么身份!” 她转了身,凄然一笑,轻轻问:“我什么身份?”垂目,晃了晃精疲力尽的身子,恍然笑了,“对了,我是皇帝亲自下诏选定的儿媳,未来皇妃。”又抬起头,看着他,讽刺地轻笑“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要不,你把我抓起来送进大牢,终身监禁,或是直接砍了我的头?你看看皇帝会不会同意?” “萧湘!”萧连之大喝,看着此刻不人不鬼的萧湘,痛心疾首:“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 瞬间!萧湘眼中迸发深深恨意,高声质问:“我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难道萧大将军不知道?!”紧凝让她恨到骨髓的男人,满眼痛恨“您得问问您当年干的好事啊!因为权力和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让你不惜毁了你亲弟弟一家四口人!” “现在反倒嘴里喊着为我好,把我逼进宫里,你恶不恶心啊!” 深深隐藏心底旧恨再次被挖掘出来,和着新仇,心底逐渐掠起无法凄诉的剧痛和气恼,她哭红了眼,诘问:“我实在不明白,我娘她根本就不爱你,你自作多情个什么!让你为她不惜毁了她一家人!你既然那么恨你亲弟弟,那你干嘛还留着我!为什么在当时不把我交给皇帝,一把掐死我呢!反而把我含辛茹苦养大,是打算我萧湘长大了!跪谢您当年的不杀之恩?!” “你给我闭嘴!”萧连之怒不可遏,怒吼,几分浑浊的双眼被气地猩红,眼中盛满了痛和恨。 冷笑一声,既然他不想听,那她也不再提。 一双眼浮现狠厉,凝望他,重重警告:“当年你做的事,我虽未找你寻仇,但不代表我不恨你!还有你与皇帝的那些勾当,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们之间想怎样,与我也无丝毫干系!所以!婚约之事,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时间不把这门婚事退了!我萧湘让你后悔一辈子!” 说完,萧湘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冷酷狠绝的话,让萧连之的内心震撼地久久不能平复,以致让他一度怀疑,这还是那个他亲眼看着长大的乖巧女儿吗? …… 第124章 新恨 那天,萧湘回到自己房间里,便将自己紧紧锁在里面,仆人有来送饭食,她也未开。下人们都知道自家小姐什么脾气,便也都不敢靠近轻水阁。 直到后来,柳家大小姐柳子晗前来找她,她才将门打开。 既是好友,又是情敌。萧湘一袭青衣,站立门口,眼神冷漠,睥睨惊为天下人的柳子晗,朱唇轻勾:“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十八岁的柳子晗,清容雅姿,一袭雪白广袖流仙裙,端雅地静立台阶下。 现今,院落里四下无人。 柳子晗似水秋眸氤氲点点踌躇,垂眸一瞬,才鼓足勇气对上萧湘的眼,问:“湘儿,你和五爷是不是早就认识?” 清眸瞬间一怔。 双手缓缓负后,故作镇静,轻笑问道:“你听谁说,我与他认识?” 端放腹前的玉手不由紧握,小心而笃定回答:“五爷和我亲口说的。” 事实上,是她昨天在树林里自己看见的,而从昨日与尹云楼分别到现在,她都未见他丝毫影子。 沉寂目光再次冷了一分,心中却是不愿相信她这话。 因为他之前有说过,自己与他相识、相见都只是他们彼此之间的秘密,谁都不会说。 “天亮了,子晗说什么梦话呢?”说完,便要转身回屋。 这层关系虽未捅破,但见到她这张脸,萧湘也觉得刺眼。 见人不信,柳子晗当即急红了眼,说道:“湘儿,我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一直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我之前就与你说过,我自幼便倾慕五爷,如今终得他垂爱,我希望你能远离他,不要夹在我们之间好不好?” 冲天怒火当即席卷双目,猛然转身,对人怒喝:“我再说一遍,我和他不认识!你听不懂?!” 可话音还未落,她便看见柳子晗手中拿出一支檀木簪,那簪子再熟悉不过,正是她十五岁那年,在大夏尹云楼亲手为她雕制的泣月发簪! 逐渐,怒火熄灭,只剩下满目惊怔与凄寂。 柳子晗继续急切说道:“这就是五爷送我的发簪,我二人已私定终身,以这根发簪为媒。”忍不住向前一步,恳求“所以,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湘儿,为了我,也为了五爷,你进宫嫁给二皇子吧。” 刹那,一记响亮的耳光乍起!刺耳声音响亮整个院落。柳子晗猝不及防跌倒在地,左脸真真火辣的疼! “我萧湘的婚事,何时轮你一个外人插嘴了!”凶狠、恼恨,深深印刻萧湘猩红的眼中,下垂的手颤抖不止。 此刻,她几乎崩溃! 因为最后一句话,旁人可以说,唯独她不能说! 柳子晗捂着脸,缓缓抬起头,看向萧湘,完全不可置信:“你打我?” 秋眸中氤氲出泪水,质问:“你还说你不认识五爷,你若不认识他、不对他有倾慕之心!我说出这些,你会这般恼怒?!” 过度激动,令她大脑一阵晕沉,萧湘扶了扶脑袋,胃里只觉一阵翻滚,恶心! 更想逃离! 她实在不明白,最近是怎么了,所有她避之、厌恶的事情皆接踵而至! 老天爷,是真想把自己活活逼死才甘心?! 久久,她的情绪才稍微缓过一些,揉了揉无比胀痛的太阳穴,疲乏无力冷笑道:“你如此激动做什么?倘若你们真心相爱,你何惧他人呢?大好晴日不去陪心爱之人游览大好春光,在我这叫什么?!” 话音刚落,庭院门口突然响起一声震怒:“萧湘!” 二人一怔,同时回头。 正是当今二皇子尹澈逸。此刻停在门口,正一脸盛怒地盯着那个他眼中心狠手辣的姑娘。 尹澈逸身后跟随有婢女,那婢女见了跌倒在地的自家小姐,忙跑来搀扶。 显而易见了,柳子晗的婢女在外守着,却不料当今二皇子硬闯进来,无奈只得跟来。但如今看到现下一幕,也惊了那贴身婢女。 十八岁的尹澈逸俊美容颜,稍带青少年的青涩,但贵为皇室子弟,周身矜贵威严之气早已显露出来。 本就对这场婚事不满的尹澈逸,撞见萧湘再出手伤人,自然要挑尽她的错处。 走来,对着萧湘就是一顿呵斥:“当街徒手杀人,如今又对他人大打出手,你是真能耐了!” 说完就转身去询问被婢女扶起的柳子晗。 说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柳家大小姐,虽早闻她容貌惊人,但真正第一眼见到她真容时,墨色眸子还是几不可察地惊怔了一瞬。 “二皇子恕罪,今日臣女只是来找湘儿谈些事情,却不料我二人起了争议,让二皇子见笑了。”那发簪在尹澈逸二人出现时,她便将其暗地藏进衣袖中。 此刻端手低眉垂面,端的一副柔善、善解人意的模样,尤其加上白嫩脸颊上红肿的手掌印,让人见了更是尤为怜惜。 不过此处,柳子晗说出这些话,完全是为遮掩她与萧湘谈论的真正之事,并非为博取尹澈逸的同情。可惜的是,她这看起来十分善解人意的举动,却令她自己遭到自己不爱之人的三年倾慕与相缠。 后来,尹澈逸再细问因何事起争执时,柳子晗只答——湘儿自小性格孤僻,话少,昨夜她失手杀了人,我怕她误入歧途,便前来劝解,却不料我二人起了争执。 之后又说——湘儿性格执拗,只怕我与她多年的情谊也要就此决断了。 此话到底是不是柳子晗有意含沙射影萧湘,以柳子晗当时单纯善良的品性来说,这就不得而知了。但自从她亲眼见到萧湘与尹云楼亲密举止后,心底便已开始对她产生厌恶。 那天柳子晗与其婢女走后,萧湘便站在房间门口,抱臂倚门框上,淡眼看着含情目送柳子晗的尹澈逸。 懒懒淡淡道:“二皇子,我这好友心性纯良,至今也未心有所属,二皇子若是瞧着喜欢,不妨可以试试。” 一句话,戳穿尹澈逸心底的小心思。他回头一怔,却也只是冷冷望了她一眼。 随后拂了衣袖走了。 春日艳阳高照,耀眼日光倾撒满园,绿的草、粉的花,令人满眼明媚。 萧湘抬头看了看天,清澈眼眸却一片沉寂与荒芜。 她记得,自己原本不是这样的,那个人也曾告诫过自己,做人要光明正直。如今活着活着,就成了这个模样! 有点让人恶心呐! 松下双臂,转身,重又回进屋里…… 第125章 月夜 三日后。 如所预料的一样,萧连之并没能把婚约退掉。准确来说,他根本就未打算退婚。 知道结果后,萧湘便一人晃晃荡荡回了轻水阁。浑噩的大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三天时间,萧连之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而五爷,也从未来找过自己。 有史以来,觉得自己活的如那鸿毛一样,谁都可鄙弃! 那天,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浑浑噩噩地在房间里东扒西翻地找一些东西,事关曾经让自己开心不开心的东西都扒了出来。 比如自己满月时,萧连之送她的长命锁;还有每年生辰时,萧连之送她的女儿家饰品、漂亮裙子、新奇玩意儿;也包括她收到五爷寄给自己的信,等等。 后来她又扒了扒自己的床头,找自己写给五爷、却没寄出的信。但扒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木匣子,然后又转身去了其它地方找,最后终于在衣柜底下翻出来一个和放信木匣子一模一样的盒子。 看到那盒子,她也未打开,只觉得有些东西看不看已经没必要了。 之后,连带着之前找出来的东西,全部搬到院子空旷处。东西之多,竟堆成了一座小山。 找来火折子,一把燃烧所有东西。 那时正值日暮,冲天火光照亮整个院子,黑色浓烟弥漫大半个将军府。吓的府中人以为府里走水,皆忙不迭跑来,连着萧连之、莫氏都吓地跑来。 推门一看,却正见萧湘呆呆地坐在抬阶上,手中拿着棍,安安静静烧东西。 当即萧连之便震怒了,当场就大声训斥。而旁边的仆人,只觉自家小姐又发疯了。 此事也算不了了之。 事后,萧连之觉得这丫头情绪反常,担心她做出不要命的事,便派了一队府兵严加看守轻水阁。 入夜,萧湘换上那身大红衣裙,化了淡妆,带上那块白玉,便无息逃出将军府。 路上,唤来知微,带着它一块去找尹云楼。 即便他不想见她,但在临走之前还是想再见一见他。 …… 亥时,人定。 在靖王府附近的那个湖水旁,萧湘坐在高高的树干上,晃荡双脚,望着天上明亮的大月亮,清澈大眼眸中蕴含点点泪光。 想起过往的诸多事情,好的,不好的,总归是属于她在这里的记忆。将要走了,即便是再令她痛恨的人和事,在这一刻,也都如这夜间的风一样,轻轻的,没那么重要了。 约等了半个时辰,在黑暗的街道才缓缓走出一个白色身影。萧湘看见,心下激动,忙跳下树。 掩饰不住激动心情,跑过去,想像过去一样习惯性向前抱住他。可,手还未触及他的衣袖,尹云楼便错开了手臂,转过身去。 垂目转身,始终未敢去看姑娘的面容与眼睛。冷漠躲闪之中,依旧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慌乱。 那一刻的萧湘是愣住的,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这么生疏和冷漠。 “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就连与她说话的语气,也是冷的。 低眸,眼中便生了泪。垂面,自觉朝后退了三步,心中尽力压制悲伤。酝酿片刻,方抬起脸,对他的背影灿烂笑着:“我已经和萧连之说过了,让他取消婚约,但他没有。别的事情,我也做不来,所以我决定离开永兴。” 她尽力使自己乐观,竭力克制声音哽咽,笑说:“离开永兴去往更广阔的外面,一直是湘儿的愿望。如今我已经长大,也有了能力,趁着婚约一事,湘儿刚好可以就此出去闯荡一番。”一顿,不禁默然“今后,怕是再难相见了。” 一席话,让表面毫无波澜的尹云楼当头一棒,深邃眼眸当即浮现恼怒,连着负在身后、藏在袖子里的手也紧紧我成了拳! 因为在他认知里,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她要去哪,做什么事,都必须和自己商议!没他允许,她哪都不能去! 可是即便心头再如何反对,他的双脚犹如被注入重重的铅石一般,让他如何也挪不动、转身去质问她! “另外,我知道五爷一直痴迷于剑术,也一直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见一见残月剑。”说道这,她不禁粲然一笑:“湘儿有幸曾在一个山洞中目睹过一眼残月剑,只是它的问世对五爷来说未必是件好事,所以无论是剑还是剑谱,五爷还是不要再去找的好。” 说完,她转了身,朝那棵大树看去,伸手,将正嬉闹在树上的知微唤来。 “我知道五爷忙于大夏之事,常年多有往来密信。”姑娘手捧玲珑鸟儿,泪光烁烁,凝望月下的冷漠背影,笑容满面道:“知微是只很通人性的鸟,我把它留给五爷,希望以后能对你有所帮助。以后湘儿不在你身边,它也能陪着五爷。” 说完,就将知微朝尹云楼扬去。 知微不解,飞悬在两人中间,转身,机灵小眼神巴巴望了望萧湘。 鼻子猛然酸涩,看着陪了她半年之久的玲珑小鸟,垂着泪,既小声又急切地督促:“赶紧过去,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不会伤害你。” 知微似读懂了她眼里的急切,振翅便朝尹云楼乖乖飞去。 “还有……子晗已经和我说过了,说你们已以那根泣月发簪为媒,私定终身。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湘儿还是替五爷高兴,孤独半生,终寻得一人。”凝望始终无动于衷的背影,说着说着,便大颗大颗地落了泪珠。 其实她说这句话不是为了表现自己的酸苦之意,她只是想听五爷亲口否认他们二人以那根、曾经为自己及笄之年他亲自雕制的木簪为媒。 不管他们是否真的已互表心意,并私定终身,他都不能以那根泣月发簪为媒!因为那是他亲手为她雕制的唯一一份礼物! 薄凉的夜,明月高高挂着,那人的背影也如同深深印刻在月光之中的画像一般,死死的!没有一丝动弹、一丝怜悯!那样的画面落在萧湘眼中,深深印刻在心底!令她寒绝了心! 垂面,唇角凄绝而自嘲地暗笑了一下,转开身,迈开脚步就要离开! 但刚走开两步,停在尹云楼身边的知微忽然大叫起来。小小鸟儿似乎真能懂人类的情感一样,也仿佛知道,主人这一去便彻底不会再回来。 于是,煽动翅膀便要追来。 萧湘察觉,猛然转身!满目泪水与悲怆,对着知微狠心勒令:“不许过来!” 乌黑无辜的小眼睛里,映照萧湘哭痕满面的样子,主人的话它不敢不听,可又很急切。于是挥动翅膀,飞到尹云楼面前,急切小眼神满是乞求急切,乞求眼前的男人能帮自己留住主人。 可,根本无济于事,那一刻的尹云楼整个人仿佛被死死定在那里,墨色眼睛盛满了凄寂悲痛,好像连他自己都在怀疑,为什么在她面前能做到如此的冷漠绝情。 萧湘又看了那背影一眼——纹丝不动,依旧冰冷!最终,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彻底跃进暗夜,消失地无影无踪。 一阵风吹过,尹云楼忙转过身,眼前除却寂寥一片,什么也没有了。消失的,没有一点痕迹。 瞬间,整个人变得无所适从起来,慌乱的眼神想要寻找回去的路,可脚刚抬起,整个身子失去重心险些栽倒。 好久,他才想起什么,想起姑娘提到的泣月发簪。抓了知微,便匆忙离开原地。 因为那发簪他从未送与柳子晗,也更为说出以泣月发簪为媒、与之私定终身的话! 第126章 计起 那夜,尹云楼回到靖王府,便命卫忠将柳子晗带来。卫忠只以为主子多日未见柳子晗,心里想念,便立即去了丞相府。 沉寂的竹轩居院落里,一片昏暗,只有天上的明月照下来,才有一点淡淡的光亮。 柳子晗一袭白衣,进入竹轩居便迫不及待、跌撞着朝尹云楼的寝房赶去,秋眸中不由生了一层水雾。几日不见,对他,柳子晗甚是思念。 卫忠见状,便自觉退出了竹轩居。 站在房门口,柳子晗轻轻唤了许久,紧闭的门才慢慢打开。 入眼的是他俊容憔悴、些许失魂落魄的模样,柳子晗看见,心头心疼,抬起脚,便要向前抱他。 眸底掠起一层冰冷,双手握住柳子晗的肩头,阻止她靠近。 她惊怔,凝望忽然对自己冷漠的尹云楼,眼里诧异。 尹云楼收回手,一张容颜毫无生气,看着她,问:“你,是不是去见了萧湘?”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他一直带在身边的泣月发簪,盯着她“和她说,我以这根发簪为媒,与你私定终生?” 他承认,在他心底自己早有娶柳子晗为妻的念想,可这些话他未与她开口表明过!因为他觉得时机不够成熟,他不想过早将她牵扯到自己的危难险境中。 终于,柳子晗忍不住垂面,落了泪。 的确,尹云楼从未对自己说出这些话,也更未将她心慕许久、要了多次的发簪赠予自己。 三天前自己手里的那根木簪,不过是尹云楼见她着实喜欢,便替她描了幅模板,让她自己回去命人打造的。 而那天她之所以编出那样的谎话,只是气不过,萧湘为什么能得五爷如此宠爱。 自己与他相识两年,虽然能感受到他深切的爱意,可对自己最多的只是抱一抱,可是对萧湘呢? 双足是女子最为珍贵的部位,只有自己未来的丈夫才可以摸,可他却没有丝毫避讳,去帮萧湘看脚伤。他是最知礼数之人,难道他不明白男子摸女子玉足的代表什么么? 想到那日自己所看到的的一切,心便一阵剧痛。不仅替她看伤,还主动背她,当天更是为了萧湘而当即抛下她。这样的待遇,自己都未得到过! 她忍不住泣泪,道:“五爷确实未与子晗说过这些,但在子晗心里,五爷便是子晗‘此生非彼不嫁’之人。”又深深凝望他“更何况,难道在五爷心里子晗还足以成为您余生里的那个人吗?” 与他相识两年,柳子晗早已知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性子稳重冷淡,但心中一旦认定某件事便是永远,当初他既然愿意接纳自己,便意味他对自己是认真的。 因为,他从就不是薄情之人。 伤痛自心底蔓延至眼底,再也忍不住恼恨,盯着她怒问:“可你为什么偏偏要说我以这根发簪为媒?!” 瞬间,柳子晗也怒了,秋眸掩饰不住的狠厉,恨问:“我为什么不能?五爷能告诉我,您为什么如此看重这根簪子吗?!” 她实在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这根发簪他是打算送给其他女子。 还是说,他要送的人根本就是萧湘! 那一刻,他似乎再没了力气,满眼殇痕望着眼前女子,看着她眼里那抹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有一瞬间,让他感觉眼前的柳子晗很陌生。 之前她都是十分柔善、温雅的女子,也曾听她讲过萧湘是她自小最好的朋友。可为什么,她会说出那些话去刺激那个姑娘?是觉得姑娘活的还不够苦?! 往昔点点回忆,纷至沓来,脑海皆是那姑娘的影子,以及方才离别时姑娘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记得,从始至终,自己都未转过身正眼看她。自己对她如此绝情,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苛责别人?! 缓缓地,他晃了晃浑噩的身子,紧握手中的木簪,将门紧紧关上。 柳子晗错愕,忙向前拍门,可任她如何哭喊,那门也没打开。 空荡黑暗的房间内,尹云楼缓缓走到案前的圈椅旁,颓废地跌坐在上面,唯有手里还紧握那只发簪。 死寂的夜,那些哭喊,疼痛,懊悔夹杂着,深深敲击无尽的黑暗,一同伴奏着最凄寂无奈的暗夜赞乐。 墨色眼眸与黑暗融为一体,双目无神地望着黑暗,脑海中回忆的皆是关于萧湘的点点滴滴,从相遇到相识,再到相依。他想了很多,但却唯独不敢想那日她在茶园对自己做的事、说的那些话。 过往无数次,他想过姑娘会以何种方式离开自己,因为心爱之人,还是为了追寻心中的自由?无论哪种,他都可以坦然接受,可到眼前,猝不及防,姑娘说自己要走了。心里才猛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接受。 有些温情,平日感觉不到,可实际真要去面对,才发现,其实早已深入骨髓。曾经也以为,真到离别那天一定是姑娘舍不得,此刻才发现真正舍不得的人是他自己…… 暗夜戚戚,忧思愁若千丈发! …… 好久,屋外泣声渐泯。就在跌坐在地掩面泣泪的柳子晗彻底绝望时,门忽然开了。 她惊喜,忙起身要扑向尹云楼。 再次,尹云楼按住她的双肩,蹲下身。此时他早已不再是全身颓丧,沉静的容颜笼罩一层冰冷,凝望眼前人,薄唇轻启:“帮我做一件事。”一顿“萧湘的婚约牵扯兵权之事,你知我,素来不赞成常青攻打大夏。你帮我,帮我把萧湘杀了。” 瞬间,柳子晗满眼错愕,满是泪光的眼眸不可置信地凝望眼前的男人,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颤抖着嗓音,问:“五……爷,你……不是和湘儿认识,而且……” 话未说完,尹云楼眼底便掠起一抹狠厉,似警告一般,问:“你听谁说,我与她认识?” 顿时,柳子晗被吓地大脑一片空白。看着眼前突然变了模样的男人,心底升起前所未有的畏惧和恐慌。 那天,她明明看见无比亲密的两人。 想到这,她又想起那天质问萧湘时,她也是说了同样的话。提到同样的问题,他们的表现也都是极不耐烦、矢口否决!她不明白,明明他们认识,为什么都死不承认!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 渐渐地,柳子晗心头和脑海皆一片混乱,甚至是恐慌,恐慌于五爷和萧湘之间是不是真的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萧湘现在已经离开了永兴城,她的踪迹我会派人追查。到时,何时何地下手,我再派人通知你。”他站起身,没去看她眼里的慌乱无措。 接着,又低头看着她,冷漠开口:“你知我性子,我一向痛恨说谎之人,尤其是你偏偏拿了你我二人之间的感情说事!” 言罢,便躬身将人从地上扶起,随后,朝院门口大喊了声。 音落,卫忠便从院外匆匆赶来。 未多时,满眼殇痕的柳子晗便被卫忠送离了竹轩居。 凄寂昏暗的院落,尹云楼独身负手而立,望着漆黑深远的天,目光沉寂而无比坚毅—— 萧湘,你既然舍不得,那我便成全你!今生,无论我是生是死,你都必须牢牢跟在我身边!日后你后悔不得!也怨恨不得! 第127章 诀别 与尹云楼见了最后一面后,萧湘便去找柳子君。 永兴城外,密林中,皎白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斜洒下来,幽静无比。 柳子君躺在树上闭目假寐,下面忽然出现一个红衣姑娘。 “子君,我要走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树下,萧湘泪眼婆娑,仰面看向树上枕臂而躺的黑衣少年,面露笑容说着。 迷糊中,听见有人说话,他睁开眼,余光处瞥见姑娘身影,当即翻身跳下。 点点微光中,俊美容颜白地发光,凛眉微蹙。走向前,修长五指摸了摸姑娘沾染泪珠的脸庞:“你要去哪?” 她抬头,笑着看着他:“不知道,天涯海角,总有我想去的地方。” 当即,墨色眸子冷冽下来,语气沉冽:“你说谎!除了他身边,你哪都不想去!” “可他根本不需要!”绝望之声划破沉寂,伤痛之泪再次夺眶而出。 她此刻真觉得,这几日流的泪太多了! 柳子君倾身,紧紧抱住她。其实是想开口的,比如对她说——为了我,留下来,好不好。可这句话,他穷尽一生也未说出。 她将脸紧紧贴在他肩头,抱着他,暗暗流泪。 “子君,我们都长大了,都已不再是当初那两个八岁的孩童,很多事情我们都无力去改变。我承认,我离开永兴很大原因是五爷,可是有一件事也一直深深压在我心底,让我始终不敢去面对。”她说:“那就是你和他。” 她又将他抱紧一分,说:“在我和你们相识的过去中,我真的很高兴、也很庆幸能得你们坦诚相待,你们所做的什么事从未刻意隐瞒我这个无知愚昧的小丫头。可这也让我知道,你们是敌对的,最终的拼死一战是你们逃不掉的宿命。” “可如若真到了那一天,你和他,我没法选!而我也更无法眼睁睁看着你们自相残杀!”她认真说道:“他有他所想守护的,而你也有你的使命,站在你们每个人的位置上,你们谁都没有错。即便是上官越他所谋划的这一切,我也没资格去评判他是错的。” 缓缓松开他,仰面泪眼凝望他:“子君,我一直都很胆小怯懦,你和他是我这一生最不可失去的人。最终的结果无论是你们谁败,我都不忍心去看。我萧湘这一辈子,没有遇到过多少人,可你和他却是我唯一想用命去换的两个人。” 随后,离开他的怀抱,朝后退出一步,露出温柔的笑容,对他说:“所以子君,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只管做你自己该做的事,不要因为我有任何顾虑,生死有命,他也一样。” 夜风拂动,别有用心地拨动着浓密的枝叶,使之发出幽寂的沙沙声。 笑眼凝望着原地不动的他,退着步子,一点一点往后离开。有诸多话是想对他说的,可别离时她不敢说太多,怕说多了,这一步便迈不出去了。 强忍眼眶中的泪水,猛然转身,不顾一切跑走了。 身后,柳子君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抹红色身影渐渐远去、淡去,与阴寒为伍的清冽眸子满载惊怔、疼痛与不舍。 那一刻,始终活在冰寒里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流失,颀长的身体僵硬在原地,想动,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去抓。 在姑娘背影消失的一刹那,骤然响起他阴狠决绝的话:“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那狠绝的话音几乎回荡整个密林,穿叶越草,贯穿掩面泣泪、奋力奔跑的红衣姑娘耳中,也穿透心房,深深镌刻灵魂最深处。 恍惚间,林间又响起姑娘温柔的笑语。 她说:“子君,等一切都结束了,你也离开吧,去找个心爱的姑娘,带着她游遍大好河山。或者不想的话,你来找我,我们两个人继续祸害人间,找最好玩的东西玩,寻天下最好吃的食物吃,然后纵恶江湖。” 幽林,皎月,那个颀长的黑衣少年,久久站立在那…… 也或许,他也知道,对于她而言,离开这里,是她摆脱一切苦痛的唯一选择。 …… 二日,萧湘失踪的消息,便传遍整个将军府,一时间,府中乱了,连着宫中的皇帝,也急了。当天,将军府、宫中,皆陆续派出人,极力寻找萧湘。 第四日。 永兴城外,北山万丈深渊的悬崖之顶。一袭红衣的萧湘,盘腿坐在巨石上,手里啃着野果子,目瞰云雾缭绕、不见其底的高峰。 在此无人之境,她却遇见的一袭白衣的柳子晗。 毫无意外地,两人再次起了冲突。 柳子晗说:“是五爷派我来的,他说你的婚约牵扯了兵权,他想让你死。” 萧湘睁着宁死不信的双眼,摇头:“我不信!” 可到最后,给柳子晗强喂下冰魄毒之后,在柳子晗惊怒推开她时,还是顺势落进了万丈深渊中。 以萧湘的能力她若想立即离开永兴,此刻该是早已在永兴城千里之外的地方了,只是她心中始终舍不得那个人,总想在永兴城逗留几日,希翼着他能找来,劝自己留下。 然而她为他退了千步万步!他也不会朝自己走近一步! …… “柳子晗,你当真以为只有我死了,你便能同他一生一世吗?”甘愿落入悬崖的那一刹那,萧湘含着眼角的泪,笑了:“他连我都舍得杀,是没人能真正走进他心里的。你,也一样。” 红衣翩跹,宛若色彩妖艳的魅蝶一样,任由自己往下掉,望着崖边惊怔与恼恨交杂的柳子晗,她一直笑着。 阴寒的流风贯彻全身,周遭云雾缭绕,眼角颗颗泪珠竞相飞出。 清澈眼眸映照这个世界的模样,可瞳眸上的光亮却渐渐暗淡,直至一双眼陷入死寂。 . 人,活着的时候,总是争啊,抢啊,从不会去问,那些个东西是否属于自己,于是,慢慢便将自己活在了执念之中。可是每个人头顶上都是顶着老天爷呐,命里该有总会来,命中本无,再执念也不会有。 活着,这件事谁都能做到,可好好活着却不是每个人能做到。她想着,自己这短短的一生,虽靠着自己,努力找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武功、自由,可最后还是败给了尹云楼。或者说,自己根本未曾得到过真正的自由。 因为遇见了他,心底始终为他停留、羁绊,使得自己放弃了驰骋广阔天下的自由机会。 何其傻啊! 为了贪恋那一抹温暖与光亮,却白白舍弃了自己,不堪称之为明智! 四周风与云雾快速向上拉扯,萧湘流下此生最后一点泪,便闭上了眼。心中再次回想、默念: 尹云楼,自少时起,我便与你相识,五年孤独黑暗的时间,因为你的陪伴、教导,我才未变成邪恶、满眼仇恨的人。然而,我萧湘也曾拼了命救你,如此,你我也算是谁也不欠谁了。 所以,你要记住,倘若真有来生,你别来找我,我也不会去寻你!各自相安,你我世世再也别见! 万丈悬崖,有怪石横列凸出,红色身影生生撞在利石之上。脑后一抹鲜红热血飞溅出,身子再次坠入深渊中。落进渊底,她再次睁开了双眼,迷糊中,却仿佛看见上方云雾之中有一片火红的光。 意识渐泯,双目闭。至此,这一世的她,再也未睁开眼。 第128章 尘落 躲在悬崖下暗处的尹云楼,自看见崖顶红衣的萧湘落下,便立即奋不顾身跃下。意料之外的,半路却突然杀出十几个黑衣人。 尹云楼愕然!当即翻身错开来者袭击。那十几名黑衣人实力不俗,紧追尹云楼大出死手,与之纠缠不开。 与至此同时,萧湘已朝深崖快速坠下。速度之快,让尹云楼的目光都赶不及追寻,然而十几名碍事的黑衣人就是死缠不放! 渐渐,他慌了、也疯了,一双眼眸刹那掀起猩红,调动旭日剑剑气,脚底骤现九丈红日阵,阵中汹涌气流掀云覆日,不顾旭日剑强大的反噬,运出九支虚灵之剑。灵剑入膛,十几人瞬间被焚烧成灰。 可再去寻找那抹影子时,却早已不见了踪迹…… 收了剑,俯身不顾性命急速下坠。 风与云雾在耳边极速向后拉扯,可在尹云楼看来,还是太慢太慢。一双猩红的眼,紧凝深不见的崖底,他觉得此刻自己不是在飞向崖底,而是正在坠入无尽黑暗与绝望的无底深渊! 风呼啸,天际黑云压低,翻滚的风云藏匿雷电,心底的呼喊与悔恨再歇斯底里也抵挡不了现实的残酷! 落到崖底,他扯动着身子慌张地寻找姑娘的身影。 万丈深渊底,乱石横布、草树横生,更有野兽出没。大风卷地,他不顾重伤的身子,走遍寻遍每一寸崖底,最终在一块巨石上寻见一片红色碎布,石上并残留小片血迹。 可是,未见到姑娘的影子,他是不信的! 于是捡起那块红布,失魂落魄地朝崖底更深处、不顾一切跑去。 后来,就见到,在杂树怪生的密林上空出现一阵又一阵的红色光亮,而林里却已是兽尸遍地。 人未归,心魂乱,如同着了魔一样,急红了眼疯狂斩杀一切! 怒风卷草,那天的风大的,恨不能将崖底的树连根拔起。风里,有人依旧不信着现实,提剑,拖着狼狈不堪的身躯找遍野林的每一寸角落。 …… 悬崖高处,阴雾缭绕里有一黑衣人,怀中紧抱昏迷不醒的红衣姑娘,阴寒死寂的眸子凝望那片红光一片的林子,眼神中却是无尽讥讽与冷厌。 转瞬,抱人乘风跃去。 …… 那日,尹云楼是天黑后,才拖着萎靡的身子回到竹轩居。回到房间,便栽倒在床上,样子如同是个半死之人。 未多久,房外有人敲门,于是又拖着疲乏的身子去开门。 门口,卫忠垂面抬起小心翼翼的眼,看望自家主子,将手中纸条递与他,小声道:“这是歆姨派人送来的。” 接过纸条,没说任何话,关上门,重又躺回床上。 昏暗光线下,他单手翻开纸条,上面写道——柳子晗,乃尹禛与金国公主雅姝之女。 哄地一声,骤觉天地倒塌! 原本死寂的心,死寂的人,在此刻又仿佛被晴天霹雳炸醒一般,将之震地不知所措! 支起的手臂轰然倒下,此刻只觉窒息,就连胃里夜有什么东西在汹涌翻滚,让他恶心!猛然翻身,朝床下干呕了几下,猩红的眼中掉落几颗泪珠。 他望了望漆黑的地面,忽然觉得,人之悲绝境地,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 半夜,柳子晗再次找来,但紧闭的门却再也没打开。她在门外悲痛哭诉,屋里只传来一声死寂的声音——此后,你我恩断义绝,永不再见。 柳子晗如雷劈顶,拼了命乞求。岂不知,有的人早已肝肠寸断。 …… 人生如场过戏,可笑,可悲,可叹。本以为,用心、用情走好自己,不愧己,不愧他人,便不失来人间走一趟。可最后才发现,自己以为的用心,在老天爷的股掌戏耍间,不过是如同观赏戏团里取笑旅客的猴子罢了。 人生大梦,是场笑话罢了! …… 二日,天未亮,尹云楼便带着萧湘给他写的信,坐上马车,离开了。 至此,三年,他再未踏进永兴一步。 …… 而已寻找萧湘多日的将军府、皇宫,渐渐也没了最初的急切。 城中渐渐传言——萧家恶毒的大小姐萧湘,为逃婚约离家出走。 也有传言——萧大小姐不满婚约,自杀了。 未知的,已知的,那都不是最终的结束。 永兴就如同一个大舞台,你唱罢,我登台,而在这舞台的幕后一直有双眼睛,在牢牢盯着台上的每一个人。那些伪装,匿藏,它皆看的清晰。 故事未结束,它会一直都在。 上帝视角(可看可不看) 九天云霄——天宫 云雾缭绕的长廊旁,一座悬空陆地,上面生长着一棵盛大红叶树。那树上正坐着一名银灰色仙裙的小仙女。 小仙子生的极秀美可爱,一双乌黑大水眸如黑玛瑙般,粉嫩小嘴巴也如浸了水一样,水润而具光泽。高坐树枝上,荡着双脚,悠闲地眺望远处浸在云海里的红日。 这时,忽然走来一红衣高冠的司命神君,瞧见树上的小仙子,停下步子,忙问:“小鸟儿,凡间任务完成了?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小仙子扭头,撇嘴:“我凡间的主人都不要我了,我还留在那做什么?” 司命站在长廊中皱眉不解,问:“你这是何意?” 小仙子当即跳下树,跑来,扒在廊柱上,俏皮问:“司命最近没看自己的姻缘薄么?就没发现你牵的姻缘少了一对吗?” 司命这才心头一惊,忙伸手幻出姻缘薄,薄中不计其数的名字相序浮列空中,细查才发现有一条姻缘线上,少了一人——萧湘。 顿时,司命惊了。 这时,又匆匆走来一白色衣袍的神君——文昌星神君,专职掌管凡人命格。 司命瞧见,忙叫停来人。文昌星神君停下,一眼就看见游廊外的银灰色衣裙的小仙子,瞬间一怔,但当即也就悟了。 “文昌星神君这是要去哪啊?”司命紧捞住来人,问。 文昌星神君面色焦虑,急答:“凡尘有一桩案子需去了结,得需我亲自去处理。” “什么案子竟让神君如此劳心?”瞅见他这急切样子,忽然就觉得自己的没那么重要了。 毕竟他掌管的是人命,自己掌管的是人类姻缘。 神君重重叹口气,一一道来:“尘世中有一女子本有落崖一劫,虽会身受重伤,但也重不至死。怎料,在此劫中这女子的魂灵竟脱离本体,冲破三界秩序,并跳跃时空去了未来。” 说完,就又朝小仙子睨了一眼,道:“你问问这畜生,那女子是谁?” 小仙子嘿嘿一笑:“萧湘。我在凡间的主人。” 司命再次惊了“怎么又是她?!”又不无吃惊问:“这魂灵源自何处?怎这般厉害!” 文昌星神君微叹口气,与之细讲。 “司命可还记得九天玄女座下唯一女弟子——九月弦?此女甚是有天资,但也顽劣。上旬命之下凡转世,历经劫数,好归来飞升神位。却不想她竟如此顽劣,脱离肉体,去奈何桥向孟婆讨了碗孟婆汤,之后偷偷潜入三界的结界天门处,开启时空洞去了异时空。现在算来,怕是在那早已投了胎,转为人了。” 神君又道:“她在凡间历劫未成,且跳跃时空此等行为严重违反三界和时空的秩序,所以她必须重归原体。而我此次前来,正是请求天君允我进入时空洞将其召回,也好了结此事。” 说完,司命便恍然大悟了,想来,姻缘线出了差错便是在此了。 这时神君又朝小仙子望去,道:“你也赶紧回人间去,她的魂灵本神君会将其召回,你若再擅自打开封印,擅离职守,小心你真正的主人回归神界寻你麻烦!” 当即小仙子对之做了个鬼脸,调皮道:“我才不怕他呢!”说完,便转身化作一只银灰色小鸟飞走了。 这边,司命也不敢多耽误文昌星神君,忙与之拜别,也忙自己的事去了。 …… 21世纪,中国,某座城市。 拥挤街道,一场车祸,一名十八岁姑娘为救另名姑娘当场毙命,而另名十八岁姑娘虽躲过惨烈撞击,却也莫名当场丧命。 …… 无尽黑暗中,忽然幻出一束强光,自中走出一个长发衣袍的人。 “你该回去了。”来人说。 有一魂灵,久久漂浮,羸弱:“我不回去。” “为什么?” “我要等一楠。”此时她没有过多的意识,仅存的意识就是她——宋一楠 “她的生命已尽,而你在这个世界也已死。此时你须随我回到你本来的世界,重回本体。” “不,我不回去,除非,你让一楠重生。”微弱的声音似乎下一刻就会消失般。 她的意念渐弱,要知道当一个魂灵的意念彻底泯灭之时,便是这个魂灵彻底殒灭之时。她虽修为甚高,但仅仅是一缕魂灵进入时空洞,其必是耗损极重,之前她借用肉体才得以有修息之处,而今又强行离开肉体,导致其更加虚弱。 加之,对于一个有灵性的魂灵,她的意念及行为任何人也左右不成。 换言之,只要她不愿意离开这里,即便是掌管凡人命格的文昌星神君也奈何不了,倘若强行,只会令其魂飞魄散。 无奈,“她在这里的生命已然结束,倘若使其重生只得随你我去那个世界。”又言:“但这将影响时空及凡间秩序,为此你将不得不为之付出代价。” “我接受。”无论什么代价。 *** 【终于把坑填完了。真是时时挖坑,时时又念着填坑。这一卷挖的坑,就下卷填吧!】 第129章 残月剑问世 三个月后 天,再次进入酷暑热夏。 几个月前,世界还是一片青绿,眨眼间,在艳阳的催晒下,便换了一层墨绿衣装。 永兴城郊外,那片墨绿树林,此时也实在抵挡不住这般酷暑,硕大叶子直接蔫了过去,这等景象不得不说,老天实在是毒辣!更别提,这个时间的荒郊野外会有活人走过。 但别说,还真有人不畏酷热,游荡在烈阳之下。 远处,一骑黑马慢悠悠踏来,再细看马背上还散坐一人,手持一把折扇,顶在头顶以避艳阳“青睐”。 此人一袭雪白衣衫,曲着一条腿斜坐马背上,手也不握缰绳,任由马独自慢悠悠趟着。 大约是体恤马吧,不想累着它。 入林,走在林荫下,方拿下顶着头上的折扇。如此,才看清男子全貌。 一双精致桃花眼,明若星辰。浓密墨眉,唇形绝美,高挺鼻梁彰显几分清冷。轮廓如精心雕刻而成,俊美无双。 清绝姿容,瞧一眼,便惹乱了芳华。 左手拇指戴一白玉板戒,墨发由一件精致银质发饰轻轻半束,精巧不失俊雅。整体装容,说是哪家贵族公子,但身上那股地痞风流又颇欠妥当,但若加上身上与生俱来的放荡不羁,看着更像江湖中哪家尊贵少庄主。 然,此人真正身份,这世间怕无几人知道。 此处,也暂且不论吧。 此时酷暑难耐,男子或许也觉些严热,轻握缰绳,将马停下,欲在此休憩片刻。 一开折扇,便悠悠地扇了起来,波澜不惊的星眸却落在不远处的繁华皇城。眸光清浅,好似在欣赏着这座天下最繁华的城,但眸里的微微闪动,又似在计谋着什么。 一双眼眸,令人难以揣摩。 正歇着,忽闪出一个人影,停落在马下。 来人粗麻褐衣,头围一条毫无讲究的布带,年纪在四十岁左右。 男子轻抬眼眸,此人他识得。 男人不等高坐马上人说话,便弓腰抱拳,朝男子满脸堆笑:“公子,第一次来永兴,能否找到地方?” 男子瞧着他这殷勤的样子,不免偏了偏头,润朗清音:“应该可以。” 而这边,男人早已凑到马边,从腰间拿出一张黄纸,递与男子,笑的呲牙咧嘴,殷勤说道:“这是我替公子画的地图,整个永兴城的。您想去哪这上面都能找到。” 这模样,俨然一个忠实的小迷弟。 打开纸张,看着上面鬼画符的墨迹,男子忍不住皱眉,瞥向他:“你这……”唇角轻勾,竟有些无言以对。 不说上面标注的字了,连线都没画直。 鬼才能看懂吧。 男人不以为然,依旧乐呵道:“我是个粗人,自然写不来公子那手好字。”又嘿嘿笑,“公子您凑合着看吧。” 说完朝人抱拳,一溜烟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子无可奈何地勾了勾嘴唇,虽觉得这图实在无法入眼,但还是重新折好,放进衣袖中。 一手摇扇,牵起缰绳便再次朝前方的城缓缓走去。 没来过,这不还有嘴吗? 今日,对永兴城的百姓确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但在江湖人眼中,却是再振奋不过的一天。 为何? 消失百年的残月剑问世了! ………… 永兴城,一处较偏僻的街区——东篱街。 一处宽阔的四合院中,此地早已挤满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 大眼一扫,庭院里,檐下,屋顶,到处都站满了衣着各异的能人异士,更有甚者,直接跳到树上目睹这所谓传奇了百年的“奇剑”。 一时间人头济济,嘈杂之声不绝于耳,连烘热的空气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汗臭味,但即便这样也驱赶不了众人心中翻腾的迫切与好奇。 而发布这一重磅消息的主事者——也即这家庭院所有者的大财主,至今还未请出灵剑,以示天下,这一点倒让众人倍感煎熬。 消失百年灵剑突然问世,消息真假,自然掀起过江湖人狂热的讨论热潮。 起初这个话题引起的只是一阵不屑的唏嘘,百年间,一直流传世间的旭日剑,至今也就遇到一位正真的主人,此人还是个皇家人。 而这把销声匿迹几百年的残月剑,自它诞生以来便极少出现在世间,可以说,残月剑到底是何模样,至今都无从考证,更别提如今有人声称获得此剑,这种话说出来简直笑掉大牙! 不过既然有人敢堂而皇之称获得此剑,并愿意以大价钱出售此剑与有缘人,此中必然大有文章,江湖人喜凑热闹,加之三个月前因武林中一桩无头案弄得整个江湖上闷燥不已,这种热闹大场面又怎舍得错过。 看看热闹,顺便再搅和搅和局面,这可不就是他们最爱干的吗? 四合院外,白衣男子方寻了个阴凉地儿将马栓住,正准备移步朝宅院走去,猛一看被围地水泄不通的大门,实实吓了一跳。 一摇折扇,转身便另寻他处入口。 然,刚走没几步,便被几个手持刀剑的年轻小伙拦了去路。一扫衣着,江湖人士,却不确定是哪门哪派的。 “呦,这不是韩雨吗?冤家路窄啊。”领头的年轻人,一见这白衣人便手提利剑一步步走来,脸上堆的恨笑,别提有多深,一双充满威胁的眼睛盯着他恨不能将他吃了。 显然小伙对此人不陌生。 嗯?有人认识他? 一挑眉梢,细细瞧了瞧年轻人,似有所悟地颔了颔首,将扇一掩面容,轻轻哼了哼:“的确冤家路窄。”说完,又一抬眼眸,朝几人身后看去,惊喜喊道:“王兄?” 几人惊疑,扭头回看—— 毛都没有! 再扭回头,人已没了。 瞬间,年轻人炸了:“韩雨你个王八蛋!” 这怒骂声,可想名为韩雨的人,曾如何得罪了他。 这边,韩雨早已趁众人不注意,潜溜到宅院二楼四面通风的凉阁内。此处桌椅排列整齐,规格讲究,视野开阔,且十分凉爽,显然是为专门的客人而准备。 不过提到刚才的年轻人,他实在不认识,唯一有点印象的,就是他三个月前路见不平,顺手救了些人,又顺道朝另群人洒了一包泻药,让他们腹泻了三天三夜,仅此而已。 天地可鉴,他韩雨从未杀、伤一人。 此时,凉阁内,前后两排桌椅已陆续坐满各界人士,瞅得体的衣装,看着都是些不简单的人物。有商贾之人,也有江湖名门之士,唯独不见朝廷中人。 不过即便有朝廷人感兴趣于此,怕也不敢大张旗鼓坐在这吧。 边角处,韩雨清眸随意而扫,正瞥到前排还有一处圈椅是空着的。于是低埋着脸,便朝那边走去。 来到座位旁,还不忘朝端坐旁边的黑衣人礼貌拜身:“不知此处可有人,在下能否在此借坐片刻?” 闻声先回头的是静立黑衣人身后的侍卫——卫忠。后才是,落座已久的尹云楼。 见主子未说话,卫忠方对这手持折扇的白衣男子开口,言语清冷却不失礼貌:“无人,少侠请坐。” 心头猛一撞! 抬头,入眼的正是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 第130章 人,不可貌相 尹云楼眸光清淡,面容一如平日般沉静如水,几分探究地审视面前的白衣男子。 年纪二十五左右,一袭雪白交领衣衫,手持绘有青竹的折扇,朗眉星目,面如冠玉。姿容清高绝俗,洒脱不羁,却又难掩身上地痞风流之气。这等姿容气度,世间少见。 只是这双眼睛…… 他看的入神,仿那眼里藏了极具吸引的东西,令他止不住去探究。 韩雨心惊,忙错开他的视线,抱拳一弯腰身,文雅有礼:“在下韩雨,少侠不敢当,人送‘公子’称号。二位可叫我韩雨或韩公子,都可。” 卫忠睨着他,嘴角不禁一抖。 公子? 这算什么鬼称号? 尹云楼这才几分讪讪地收回目光,眸光微沉了沉。 好似也在想不通刚刚为何会如此失礼。 “韩公子不必拘礼,请坐。”未正眼看他,只余光扫了一下,以示回应。 韩雨这才缓缓直起身,抬起头时,目光却在扫了一眼他墨色的衣服。随之便单手撩衣弯身坐下,只是在坐落下时,扶椅子的左手却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常青朝廷一直禁止朝中人与江湖人有沾染,他堂堂一王爷光明正大在这坐着,也是敢作敢为。 目光落到人头济济的庭院中,一摇折扇,便再次缓缓扇了起来,不觉中眉头微皱。 不过,他这这运气也是好,一来就碰上旭日剑的主人,上天也真垂怜他。 日近中天,暑气也越来越重,看着底下顶着太阳的人群,汗水直淌。酷暑之下,如此坚持着,也着实令人敬佩。 韩雨望着人群,不觉间清眸便含上了似有若无的清闲笑意。折扇轻摇,一副看热闹的悠然模样。 片刻,韩雨忽然悠悠开口:“仁兄觉得,这所谓的残月剑是真是假?” 听到是在和自己说话,尹云楼扭头,望着了他一眼,若有所思了一瞬,却不动声色反问:“韩公子觉得呢?” 那人扭过脸,边风雅地摇着扇,边含笑:“我觉得为假。” 又缓缓道来:“世有灵剑,一曰旭日,另曰残月,二者得其一者,便可称霸武林。旭日剑暂且不论,它的威力想必仁兄清楚。”说到此处时,目光忍不住朝他身上别处看了看。 “自然另把剑的威力也必非同小可。且不说,消失几百年的残月剑为何突然间就冒出来了,即便是真被人找到,为何会被人如此大张旗鼓地呦喝,而不是有多隐蔽藏多隐蔽呢?如此……”又勾了勾嘴角,别有深意轻悠道:“确定不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搞鬼?” 他眸光闪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尹云楼,星眸里的笑意,很是高深莫测。 这目光让尹云楼不觉一愣。 回过神,也不由露出几分笑,故作深意地反问:“既然韩公子断定这剑是假的,为何韩公子还会不顾这大暑天,大老远跑来参加这场拍卖会?” 脸色一僵:…… 顿时,重又摇扇:“我来看热闹。” 一句话差点让一直听他二人闲聊的卫忠笑出声。 韩雨抬眼,一瞥那身后的人,闷声幽怨:“江湖人爱看热闹,这不很正常?” 卫忠紧憋着笑,一个劲点头—— 对,你说的对,你们江湖人最爱看热闹。 而一旁的尹云楼则默默转了身,笑笑不再说话。 如韩雨所言旭日残月威力巨大,是所有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武器,现今旭日早已有主,眼下还剩匿迹百年的残月剑,如今忽然现世,即便只有万之一的可能,也会有无数武林人士挤破头颅争抢这个机会虏获此剑。 所以今日前来的这些人,貌似只是来凑个热闹,实则每个人心中都打着彼此的如意小算盘。 所以说,方才韩雨大言不惭,说只是来看热闹。 谁信? 而对于尹云楼,他今日来此的目的很简单。 一是,由于他是旭日剑的主人,故受人之邀,帮忙鉴别所得残月剑的真假;二来,他也想见识见识,这把所谓的残月剑是否为真。 对于残月剑突然问世这件事,他与别人的看法倒有些不同。 因为早在三年前他便听自己心爱的姑娘说及过此剑,说自己曾在某个山洞中见到过一眼,并劝他不要试图寻找残月剑,至于她为何会如此说,他至今不明。 因而,听到残月剑问世的消息,他也想来一探究竟。 也或许,如今,也只有那些和她有关的事情才会提起他的些许兴趣和关注。 至于韩雨口中的“背后有人搞鬼”,若真有人故借此事做文章,那也是他们江湖中人自己的事,与他也无多大干系。 最多,他才是那个看热闹的。 . 艳阳高照,这种天气,等,真是件令人焦灼的事。 看着下面一群大汗淋漓、胡子拉碴的大汉,这心情也跟着闷燥起来,韩雨索性直接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于是一双眼便不自觉落在了邻座静静喝茶、等待的人身上。 冷俊的侧容棱角分明,黑顺的长发披散肩上。还有这身质地极佳的墨色衣衫,绣工精致,黑色降龙游走身上,腰束黑色腰带。 这人的皮肤本就白皙细腻,配上这身,身上藏敛的威严气魄便衬托的更明显,但也更显内敛稳重,龙章凤姿,丝毫没有沉闷之感。 果然,人长的好看,穿什么都是魅力十足。 折扇轻摇,眸光清淡,一瞬不瞬望着眼前人,脸上也不由浮现一抹莫名的浅笑。这模样,颇像哪家的如意郎君,欣赏着自家娇俏小媳妇儿,深得心意而自得。 而某公子的点点行为早已落入卫忠眼中,起初卫忠见着这公子目光落在自家主子身上,以为是好奇自家主子身份,便不以为然。但如今再看这眼神……这模样…… 卫忠不由一阵毛骨悚然。 这人……莫不是个断袖?! 长得风度翩翩,怎么…… “韩公子,您眼长哪了?!”终于,卫忠毫不客气盯着他,沉声冷问道。 闻这突来之话,将喝茶之人惊的一怔。 但某公子不以为然,抬头冷冷一瞥多嘴之人,不提一词,随后又缓缓看向身边的人。眼眸渐渐露出几丝风流痞笑,话音朗润:“都说名震常青的五爷最具魅力风姿,仁兄觉得,自己与他比如何?” 清澈眸光微微闪动,显然是话里有话,但不细听,旁人只会觉得这话几分轻佻。 猝不及防,被呛一口水。 身后的卫忠,气的顿时变了脸色。 ……简直不要脸! 放下手中的杯盏,尹云楼默笑了,干脆将身份直接说了:“韩公子谬赞,在下便是你口中的五爷——尹云楼。” 不是尹云楼想跟他说,而是等会儿出面验残月剑时,他也会知道。索性直接告诉他,也省得他在自己身上乱动心思。 闻言,某公子一摇扇子,傲娇地颔了颔头,轻轻一哼:“一猜就是。” 瞅他那瞧尹云楼的小眼神,颇有种奸计得逞的味道。 卫忠:…… 合着,这浑人刚才根本是故意的! 卫忠瞅着他那表情,眼神楞了楞。 但,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人……好不要脸。 身边的尹云楼也忽然觉得无话可说了。 虽然猜出他方才的小心思,但面对这样‘极具特色’的人,他表示生平第一次遇到,招架不住。 这边,莫名氛围还未散去,忽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几人闻声抬起头,只见一个花白胡须、衣装端庄规整的老者持剑走来。 韩雨眉梢一挑,这人他识得,好像是哪个大门派的掌门。 重要的,这也是个‘冤家路窄’。 摇扇一掩面容,细眼轻睨。 “年轻人,这个位子是我的吧。”老者一来就停在韩雨面前,倾着还算宽大的身子,手指指点着椅子,提醒道。 韩雨睁着一双精致桃花眼,又垂下眉,望了眼椅子,淡定无比:“这写名字了?” 老者愠怒,指着他:“你……”欲要发作,却又见旁边的墨衣男子,便生生给忍回去了。 盯着他气的牙直痒痒。 这长得风流倜傥,怎是这么个无耻之徒! 简直丢他们江湖人士的脸! 边角处,仆人见了,为避免争执,忙又催人准备了一张椅子。 小小插曲,本无什么。但却让卫忠清晰认识到—— 韩雨这个人是真不要脸! 而对于目睹一切的尹云楼,只想默默的…… 不给予任何评价。 ………… 至今两人脑海还浮现他刚来时的模样—— 一袭雪白衣衫,手持折扇,对他二人弯身,彬彬有礼:“不知此处可有人,在下能否在此借坐片刻?” 罢了,人,不可貌相。 第131章 真假残月剑 莫说底下一帮子人等不及了,瞅着这烈阳天,连主事者金大财主也已急不可耐,这要是把这帮人等急了,他这别院也别想也要了,闹不好还要血流成河。 站在厅堂外的檐下,金财主抬头看了看二楼凉阁的那个墨衣人,一颗心又煎熬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也不知道哪个好事者,竟把旭日剑的主人请来,这不是来砸场子吗?! 急得索性一跺脚,转身就钻进了屋里。 提着被汗湿的衣衫,马不停蹄朝后厅跑去。 后厅的暗阁内,一扇檀木屏风后。一张黑木太师椅上,倚躺着一个劲装黑衣人,墨色长发,一张精巧银质面具覆面,懒散地翘着二郎腿,两只胳膊耷拉在扶手上,这副模样俨然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但再看他右手,一把通体银身的精致剑柄被他掂拿着,偶尔才会被他修长却长满老茧的手玩转一下,仿佛它真的只是一件顺手玩意儿。 那剑柄雕工精湛,纹路精细,上镶嵌一块形如残月的白玉,周围并修饰五颗大小不一的小白玉。这小玉若有银光,细探之里面仿蕴藏着璀璨星云。 除此之外,此剑柄再无特别之处,就连那形如残月的白玉,也仅仅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玉石,普通到随地可拾。 金财主自门外进来,走到屏风旁停下。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整理好情绪,方双手撩起衣衫,弓着身子走进去。 诚惶诚恐地走到神秘人面前,金财主紧张地大气不敢出,更没有敢抬起头看他,惶恐道:“阁下,旭日剑的主人也来了,只怕他会当众验剑啊?”话说着,财主已汗流浃背。 诡异的境遇到现在金财主都觉是在做梦。 半个月前的一个夜晚,自己正在屋里香美的睡着,忽然闯来这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二话没说就要跟他做笔生意,说他这里有一把假的残月剑,想请他广布天下武林人士帮忙出售此剑。 条件就是无论是否售出,他都将付上十万两银票,若售出,售款也全归他,而剑的出售价也全由他定。 与他谈这些时他还昏沉着根本没睡醒,只觉得这人看着好生诡异,不像是人,加之来人口中说的又是笔无论如何都能大赚一笔的买卖,于是断定自己是在梦里。 既然是梦,那就做个大财梦吧,于是惺忪着眼对黑衣人点了点头。 再然后,第二天就看见自己床头真躺着一个大铁盒,里面还真有一把无剑身的剑柄。 然后,他后悔也莫及了。 他虽是个财迷,但在这件事上看的还是很透彻。残月剑在一群武林人士眼中是何种地位,他一小小商贾竟敢拿它做文章,若真的还好,可他却拿了一个假的将一群武林人士耍的团团转,这要是被人看出来,他岂不要被那群人活剥?! 奈何他遇到的是一个诡异莫测的高手,不同意当下就得去见阎王! “让他验。”神秘人闭着眼,懒懒开口,但慵懒语气里瘆人阴寒依旧遮盖不住,与外面炎热的暑天相较,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金财主真是被急出一头汗。 “可万一他真验出是假的呢?” 抬眸,方用些力气,使自己微微坐起,阴冷的眸子盯着他,魅惑薄唇轻勾:“谁说这剑是假的?” 那左上半边外露的眉眼、额角,清冽、姣好无双,一如画中人。一双诱人薄唇,轻轻一勾,便能勾住人的心魄。 金财主猛抬头,一脸说不出的惊愕,忍不住震惊:“您的意思是残月剑是真的?!” 魅惑薄唇又轻轻勾起,邪魅道:“谁又说这剑柄能结出剑身呢?” 男子那双勾人心魄的邪魅凤眼,令金财主心里实实打了一个咯噔,更乱的一塌糊涂。 所以,这剑到底是真是假? 男子弯腰站起身,一把将手中剑柄丢到金财主怀里。 两手负后,幽幽嘱咐道:“无论能否拍售成功,今夜此剑必须在此留上一夜。”语间,手指特意指了指身后桌子上的粗笨大铁盒。 金财主再次忐忑:“可是,我在此宅院没有设专门人看守,万一” 清冷而极具邪气的眸子睇来:“你只须照做。其余,无需你管。” 话不敢再说,抱着东西便慌张地出去了。 给剑柄包装,清场,加派人手。 不消一刻,厅堂的廊檐下,一张黑木雕花供桌工整而放,二十名精壮侍卫列队供桌两旁、负手而立。随后金财主才双手抱着一个玄铁镶金盒,肃然走出。 一见有动静,百千号人早已沸腾,如今又看到那金财主怀里抱的大铁盒,万只眼跟着魔似的,紧盯不放。 二楼上,一群人早已按捺焦急和好奇的,纷纷离座围到栏杆旁探头张望。 自然尹云楼与韩雨也在其间。只是这位一袭墨衣男人的身份,是个江湖人基本上都认识他,自然众人在争抢看望中,不敢挤碰到这位大佛。 不过倒是那位白衣男子不知其中厉害,厚着脸凑在男人身边,摇着扇目若无人地一直盯着那铁盒。 下面,金财主将铁盒放下,对众一番开场词。 但有人心思全然不在金财主的言辞上,反而将视线缓慢移向旁边一直不说一词的男人身上。 尹云楼双手负后,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看着下面的东西,眸光清浅,说不上多关注,但也说不上多不在乎。 韩雨清眸微转,折扇掩了掩嘴,微微清笑:“楼兄可愿与在下打个赌?” 这称谓……有点自来熟。 尹云楼扭头,俊容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赌什么?” 但态度还算和善。 “赌这残月剑的真假。” 盯着他,不由的,嘴角不着痕迹地轻笑了一下,扭回头却没再说话。 瞬间,韩雨面上表情微微一僵。 这笑什么意思?! 不屑? 不是不屑,而是尹云楼觉得这人,总怂恿他认为此剑是假的,是不是有点过头了。他已有旭日剑,自然不会再打残月剑的主意,这人如此这般,未免太机警小气了吧。 挥着扇子,韩雨不说话了。 此人简直油盐不进! 毫无意外,售卖前,众人都嚷着要验真假。于是一度有人嚷着,要请出旭日剑的主人——五爷出面验明真假。 一切也都跟提前预演一遍似的,有仆人直接上来弯腰请人。 韩雨瞅见,忙抢先一步,摇扇无比风流:“走着。” 刚抬脚的尹云楼身子一顿,低下的眼眸也暗了。 这人……倒挺自觉。 但下一瞬,便重拾步伐跟在他后面一块下去了。 而尾随的卫忠,见着韩雨这般,早已气的横眉怒眼。 第132章 无耻! 二人至前,铁盒早已被人打开。入眼的,即是通体银身的精致剑柄。 尹云楼见到时,倒没多大反应,反而跟随一旁的韩雨,神情几不可察地变了变,一双桃花眼紧盯着那寒光凛人的剑柄眯了眯眼。 一时间偌大庭院鸦雀无声,个个直楞的眼望着这既激动又紧张的一幕。 然,就在尹云楼准备伸手去拿时,忽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住手腕。 细嫩长指,一枚温润白玉板戒戴指间,配上雪白蚕丝衣袖,只让人觉得这手的主人温雅而极具风韵。 生平第一次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握着他,但这种感觉,竟让他的心头莫名地涌动了一下。 很奇怪。 韩雨自下楼的那一刻,便一直用扇掩挡面容,此刻更是露着风韵万千的笑眸看着尹云楼,轻问:“楼兄可有法子验明此剑的真假?” 尹云楼迎着他的眼,如实答:“没有。” 的确,他虽是旭日剑的主人,但对残月剑一无所知,不仅是他,如今的世上也没有人知晓残月剑更多的事。 而他唯一所知的就是,旭日与残月为双生剑,再者就是流传百年的——日月合璧,得者死。 而他之所以愿意过来,也只是念及二者为双生剑,想着说不定有何共通之处,所以才前来一试。至于能否验出,他也无把握。 “既然没有,楼兄如何向这在场之人证实此剑柄的真假?” 尹云楼不觉默然了。 对这些人来说,残月剑真假几乎堪比他们的性命,如若他真误验了,只怕江湖又是一场混战。 眼瞅着不验,一众人立马急了。于是不满之声纷纷朝白衣男子砸来。 “你谁啊?堂堂旭日剑的主人验不出来,难道你能验出来?” “就是!你赶紧让开,让五爷验!” “你这小子故意的吧!看你分明就是对那剑图谋不轨!” “管能不能验出来,先让五爷试了再说!” …… …… …… 铺天盖地的愤懑言论一股脑儿朝韩雨扑来,而某人也依旧泰然处之。 转眸看向沸腾的人群,笑之,提高几分嗓音:“诸位是冤枉在下了,我这也是为诸位着想,毕竟残月剑是认主的。非真正主人是凝结不出剑身的,即便是五爷来验,可万一凝结不出来剑身,你们说这到底是说明这剑柄是假的,还是说,五爷不是这残月剑的主人呢?” 可不是,尹云楼是旭日剑的主人,怎么可能再是残月剑的主人? 所以,左右都凝结不出剑身,那这剑柄到底该怎么验? 一时间,愤懑之声逐渐稀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热烈的窃窃议论声。 但整件事,最清醒的还是这旭日剑的主人。 凉眸瞅着一直被韩雨握着的手,凉凉问:“韩公子这是打算握着在下多久?” 某人一回神,忙掩笑,松了尹云楼的手腕,同时故作不好意思,朝对方屈身至歉:“在下失礼了。” 尹云楼凉眼瞥了眼他,便伸手再次去拿盒中之物。 他心里清明,韩雨如此举动与巧言,实际目的是拦着不让他验剑而已,众人看不清,他可不糊涂。 这边,韩雨幽眸见之,再次忙抢先一步不着痕迹地拿起剑柄。 但他握的不是剑茎,而是盖拿着剑镗,一只手刚勉强盖住剑镗上镶嵌的大小白玉。 手心底部,隐隐若有银光闪烁。 韩雨掩面笑着,将东西恭顺地递与尹云楼:“既然楼兄执意要验,那在下就不阻拦了。” 尹云楼望着他那猥琐样子,脸色不免暗了暗。 “韩公子是脸疼么,怎么总用扇子遮着?” 这再二再三的在他面前刻意阻挠,搁着之前脾气,他早不知被踹到哪去了! 韩雨:“……” 某人淡定回击:“不疼。奈何在下这张脸生的太美,不想让更多人瞧见而已。” 尹云楼:“……” 一旁的卫忠:“……” 果然不要脸! 挂着不佳的脸色接过剑柄,便凝眸细细观测着。 精细纹路,雕工精良,一大五小白玉,其余便再无可看的细节。 一把剑柄无论是通体,还是几颗白玉,皆毫无光泽。死气沉沉的,没有丝毫灵气可言,俨然一个供人玩赏的工艺品。 又用右手握住剑茎,暗调内力,试图用以自身内力激发剑柄,从而结出剑气。就如他第一次拿起旭日剑一样。 下面所有人都按捺着紧迫的心,屏息静气目睹这一幕。 旁边,某人一副坦落无所谓的模样望着别处,岂不知余光一直偷睨着尹云楼手中的动作与那把剑柄。 随着那人各种试探,眸里隐藏的某种情绪紧了松,松了紧,反反复复,如此一番,也是将他的一颗心脏折磨的够呛。 一番试探,那剑柄依旧没有丝毫反应。一双墨眉,不由皱了皱。 本以为韩雨万般阻拦,此剑柄必藏有古怪,现今一试,难道是他想多了? 掂了掂剑柄的重量,倒与旭日剑相差无几。转眸看向旁边的人,那人也只装作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瞥向别处。 一手负后,直接将东西重又放回盒内。 余光瞥见,一颗高悬的心方稳稳放回肚里。转而不动声色地看向尹云楼,莞尔劝慰:“楼兄也莫气馁,凝结不出剑身也不是你的错,毕竟残月剑也如旭日剑一样认主不是?” 瞧他这幸灾乐祸的嘴脸,就问气不气? 尹云楼双手负后,冷冷瞥了他眼,没说话。 然而,在众人着急询问他,剑柄真假时,某男人冷不丁回了句:“真假待定。” 撂下这就话,顺道瞥了眼韩雨便扬长而去。 韩雨愣愣地看着离去的男人,被震的,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而外面一群人闻此一句话,早已不顾一切竞相争抢,高喊出价。 “我出十万两。” “我出二十万。” “我出一百万两” …… ‘真假待定’,真乃神来之笔! 韩雨瞅着一群狼吞虎噬的人,心中又忍不住惨淡一哼。 这剑算是拿不走了。 眸光一转,掩着面便悄无声息隐没人群中。 ………… 嘈杂声之外,一抹白影静立于凉亭中。 折扇紧收,握在背负身后的手中。一双清澈眼眸注视远处之景,眸光淡淡然,但又似在想着什么事。 “公子。” 闻声,韩雨方转过身。瞧了一眼毕恭抱拳的来人,青灰色衣衫,三十多岁,浓眉大眼,极干练。 脸熟,他记得是流岚宗内、十大宗领之一的夜青子。 流岚宗乃为江湖第一大门派,除却他们的宗主武功盖世,五大长老、十大宗领也皆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每人擅长领域不同,但都是各自领域的翘楚,自然他们这帮宗门的头头的脾气也不尽相同。 宗门内不乏鬼才,除平常宗派下达任务,会显得等级严明,一般情况下,一帮人皆以兄弟称道。至于这个宗门到底有多少人,韩雨至今也不知,只知流岚宗的人遍布天下,任务一经下达,各地皆能第一时间响应。 宗门管理比之其他帮派较为松懈,去留随意,从不勉强。 宗门人率性豪放,十分重情重义。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势力强大、高手如云的一个宗派,因一件无头案差点惨遭其他帮派灭门。 哪桩无头案呢?此处暂且不论。 “公子,是否有我需要帮忙的地方?”夜青子抬头看着眼前男子,目光温和而诚挚,对这位年轻公子的尊敬不言而喻。 望着他点了点头,随后淡淡开口:“帮我盯着残月剑的去向,天黑后告诉我情况。” 没有过多问,点了头便转身离去。 烈阳逐渐西下,韩雨抬头望了望这天儿,暑气横生,看着都让人焦灼。 皱了眉头,决定还是先找个地儿歇着。 这一身颓丧气,显然方才的事对他造成了心情上的阴影。 抬了步子,刚走出亭子没几步,就瞅见一辆马车路经此地,看看那车前驱马之人,不是卫忠又是谁。 大太阳底下,马车停了,不偏不斜,刚好停在韩雨跟前。 车窗帘子一打开,正是那张盛世英俊的脸。 “韩公子这是拿到残月剑了?”星眸含笑,一张魅惑人心的俊脸浮着几分笑,言辞朗朗,又瞅着他这身上的几分颓丧气,故意低声笑问:“这是花了多少钱拿到的?” 果然幸灾乐祸的人,都是一样的嘴脸。 韩雨单手一挥,将打开的扇子顶在头顶,眯着好看的桃花眼,跟他有气无力道:“楼兄哪里话,一把假剑怎值得我费那个钱?” 尹云楼若有所悟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哼道:“言外之意,韩公子这是没拿到。” 韩雨:…… 不知是这天气太热还是怎么的,某公子皱起郁闷的眉头,一手撑在他的马车上,望着他怏怏叹息:“天热了,送楼兄一副对联挂在家里。上联: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孝悌忠信礼义廉。横批,楼兄回头自己想一个。”说完,便撑着扇子蔫蔫离去。 卫忠看着扬长而去的韩雨,不禁张了张嘴,他读书少,这对子是什么意思? 忍不住扭头问马车内的主子:“五爷,韩公子这对联什么意思?” 然而被人‘送了幅对联’,某男人眼底早已掀起一层瘆人的阴寒。 哼,什么意思? 一二三四五六七,忘了八,谐音谓之‘王八’ 孝悌忠信礼义廉,人有八德——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少一耻,骂他无耻呗! 望着渐远的人影,尹云楼嘴角终是勾起一抹阴邪的笑。 如此在意那把剑柄,看来东西是真有问题。 放下竹帘,命道:“先回去。” 第133章 嘴硬 下午在东篱街附近寻了客栈,便一直躲在二楼的客房内,避暑休憩。醒来时,日头还高挂天上,连申时都没过。索性向店家要来一壶酒,品着小酒打发时间。 …… 日落,人归。整座城,渐渐归于寂静,就连白日街道里弥漫的烘人暑气也逐渐淹没于黑暗里。 客栈二楼房内,还算宽敞的房间,简单陈列着家具,两盏孤灯静静燃着,安静的房间,连烛火摇曳声都能听见。 低矮的长案前,韩雨曲腿而坐,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单手撑着下颚昏昏欲睡,白皙光洁的脸庞早已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显然是醉了。 清容俊貌,此刻腮上沾染的薄红,竟无端生出几丝醉人心弦的天然神韵。任谁瞧了,都会忍不住心波一荡。 一阵风吹过,一个青灰色人影出现在屋内。 站在案前,夜青子看着醉酒的人不由怔了怔。片刻,才倾着身朝韩雨轻声唤道:“公子?” 眉毛挑动,勉强睁开一只眼,瞥见来人,醉眼惺忪,话说的倒也清楚:“东西呢?” 夜青子轻声回道:“回公子,东西还在那宅院里。” 又几分困惑:“下午已有人高价买到手,但不知为何那财主未立即将东西给那买主,而是被他带离了那宅院。后背地几经辗转又被人秘密放在那宅院中的后厅暗阁内。” 那人眉头慢悠一皱,依旧撑着薄红的脸庞,嘴里不由悠悠沉吟:“又放回去了?” 一双半睁的清眸转而看向别处,在红色烛光映衬下,那眼眸愈加潋滟而朦胧,七分沉醉,三分沉吟。 片刻,才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叹息:“那行吧。”说完又闭上眼,缓缓打了个哈欠。 夜青子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便笑着轻声道:“公子,要不东西我替你拿吧。” 明知自己今夜有事要干,竟还把自己喝成这样,心也是够大。 那人撑脸望着他,样子倒比方才清醒几分,言语含糊:“你们宗门自己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完,这事你们就别掺和了,免得又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犹豫片刻,夜青子还是点了头,又不放心道:“公子若是遇到麻烦,可用密哨,这附近有我们的人。” 韩雨点头。 片刻,房内便剩他一人。 想想今儿白天,若不是尹云楼混账,说出‘真假待定’,他能至于再冒这个险? 白天那样骂他,都是轻的。 一伸展眉头,便自案前坐起。单手伸到腰后,随即便拿出一把与白天一模一样的剑柄,扔到案上。 望着剑柄片刻,才不免幽幽叹了口气:“既然有意让我拿,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说完,便一把撑起身子,弯腰拿着折扇和剑柄便走向窗户旁。 人影逝,灯灭。 …… 白日的四合院。 偌大院落,一片黑暗,无人无灯光,安静异样。 白色身影轻闪到后厅,入屋内,刚走一步,脚下便被东西拌了一脚。他低眸,透过昏暗的光线,很易辨别是尸体。 蹲下身,两指探了探那尸身颈部,还是热的。 又转眸看向别处,竟陈列近十名尸首。衣着不一,可断定来自不同门派,死法皆为一招致命。显然这些人也都是打探到残月剑的踪迹,才潜入此地。 现在再想想白日尹云楼说的那话,简直造孽。 摁下了思绪,忙越尸走到房内,搜查一圈最终在屏风后的桌子上看到一个粗笨铁盒。 启盒,里面放的正是白日里的残月剑。没有多想,拿出腰后的剑柄,便将盒内的换了出来。 然而,拿完东西刚转身,便看见一个黑衣人,静立在他身后。 来人黑色劲装,脸戴面具,体型修长,双手负后静静看着眼前人,那样子好像早已出现在韩雨身后。 诡异状况,自然将韩雨惊吓了一番。 虽然,他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但此时韩雨心下已有了谱,此人策划的这一切,其目标是自己。 否则,估计连他也走不过这道屏风。 如此,那他的身份,此人是否也已知晓? 昏暗逼仄的四周,静的有些诡异。 “公子不打算试试,这剑用着是否顺手?”这次是神秘人率先开口,言辞清冷,却没有白日的阴寒。 韩雨心下微微一顿,暗里又将剑柄在腰间按了按,并露出十分友善的笑,道:“阁下真会开玩笑,此剑柄真假尚无定论,何来用着顺不顺手一说,更何况残月剑认主。阁下如此说,倒真折煞在下了。” 暗里那双魅惑人心的眼眸一直紧盯着眼前人,闻此,不由轻轻冷笑了一声:“真假尚无定论?”顿了下,轻笑着“要不我帮公子回忆回忆,这剑从何而来?” 又一顿,一字一句:“南山之下,绝境山谷,古藤山洞。”凝望着他,轻轻一笑“公子可想起?” 本来脑子因酒精的作用还有些飘飘然,此刻闻着话忽然便醍醐灌顶了。 面不改色笑言:“原来此剑是如此而来。听阁下的意思,阁下不仅十分肯定此剑是真,而且还认识残月剑的主人。”说此,又不由挑了挑眉,神色不明地笑了笑“看来在下今日是来对了。” 随之又不拘一笑,慨然道:“无妨,既然残月剑已另认他人为主,那在下就将它当作传家宝,相信在下的后人总有一个会是它的主人。” 神秘人盯着他,生生扯出一抹冷笑“嘴硬!” 语落,瞬间闪向韩雨。 脚底虚步,一瞬!人便已晃到神秘人背后。 双手负后,盯着神秘人,俊美面容竟也起了愠怒,嘴角扯出一抹阴寒的笑:“嘴硬?”冷冷一哼“阁下是把我错认成了她么!” 阴沉恼怒之音仿佛由炼狱中的恶魔发出,令人胆颤! 阴眸愕然!再猛然转身,人已不见。黑暗中却回荡着悠悠笑音—— “阁下,对我的身份不必太急,若有缘,日后我们会再见。” 润朗清音淹没暗夜,拼命跑出抓寻那消泯空中的声音,却发现一颗乱的心,早已迷失方向…… …… 昏暗无人的东篱街,韩雨轻然落地。双手负后,转身又看了看身后寂寥一片的街道,嘴角却是狡邪一笑。 随之,掩笑,自腰后拿出剑柄。 目光盯在死气沉沉的剑柄上,思绪却又停在方才的神秘人身上。 此人大费周章设了这局,十有八九是为了钓出残月剑真正的主人。可钓出此剑真正的主人之后呢? 韩雨却猜不出。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此人对自己的身份怕是已有所推断。 推断? 那便是尚无定论。 凝望残月剑一瞬,韩雨却莫测地笑了。 不急,来日方长,这个身份将会很有趣。 . 清眸隐秘之光掩去,抬眸,目光落于前方路上,单手花式挽剑,两手负后,阔步而去。 不觉间,唇间再次浮出莫测之笑:旭日,魔煞,残月,三剑齐聚。这局,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永兴这座城,果然是不简单! 夜色清寂,韩雨方走了几步,前方昏暗的街道便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 修长身姿,一袭墨衣,糅杂在暗夜里不徐不急走来。 当即,韩雨停了,面容也不由僵住…… 他怎么来了? 第134章 是冤家的路窄 人一步步走来,这显然是躲不掉了。 于是侧了身,暗里不动声色将剑柄别藏到腰后,顺带着抽出腰间的折扇。 一挥扇,便悠悠地扇了起来,身上被隐去的惺忪醉意再次显露出来。 “这不是韩公子吗?”来人嘴角噙意着笑,盯着半夜出现在东篱街的韩雨,星眸里的浅笑意味不明。 然而人像是没听见似的,只见某公子侧身迷糊地对着路面看了又看。 尹云楼见之,以为人是在找东西,便抬眉询问:“韩公子在找什么?” 韩雨回头,摇扇,脸上漾着几分醉意:“没找什么,就是在看路呢。”说着又朝面前宽大的路面睇一眼,道“楼兄不觉得今儿晚这路有点窄么?” “窄?”尹云楼眉头一皱,同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这路。 平阔的路面,跟白日一模一样,哪窄了? 然而,下一瞬大脑一转,身子顿住:是冤家的路窄么? 不由的,薄唇隐隐一笑。 抬头,忍不住笑,看向韩雨:“韩公子果真幽默风趣。” 某公子皮笑肉不笑,朝对方抱拳恭敬回礼:“楼兄过奖。” 显然了,这人还跟他记着白日的仇。尹云楼垂面,不禁微微一笑。 这时尹云楼才嗅到韩雨身上的酒气,又见他脸上的薄红,才意识到—— 这人是醉了吧? 看着对方,不免挑了挑眉梢,犹豫问道:“韩公子这是……” 某人睁着一丝醉意的眼,潇洒一笑:“刚喝了点花酒。” 尹云楼若有所悟地笑了笑,不过探究的双眼还是微不可察地将他全身审查了一遍。 白天见他一直对残月剑念念不忘,这会儿又出现在此地,难道不是来打剑柄主意的? 还是,东西已被他拿到? 不过韩雨也是应对自如,仿如自己真的是刚喝完花酒路经此地,潇洒摇着扇子,看了眼四周,问:“这么晚了,楼兄怎会出现在此地?”又故意睨一眼他,打趣“莫不是楼兄想再验一验剑柄的真假?” 他倒也不与他隐瞒自己知道残月剑还在宅院内,因为以他的聪明,定然瞒不住,如此还会更加说明自己有问题。 尹云楼笑了笑,没想到他倒挺实诚。 “韩公子真会说笑。”也反过来打趣:“倒是韩公子,白日未拿到东西,这是夜里特意来做梁上君子的?” 说着两眼又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他的身上。 某公子一身轻松:“楼兄这话说的。白日在下不是已说明,一把假的残月剑入不了在下的眼吗,又怎会夜里行这等苟且之事呢?” 又一收折扇,双手别在身后,笑言:“楼兄若还是对那剑柄有所疑惑,可亲自再去探探。”说完便朝人微微一倾身,准备走人。 哪料,尹云楼胳膊一伸,拦住韩雨的去路,含笑婉言:“今日见公子如此在意那剑柄,不如与我一同再见见那物件?” 韩雨:…… 这男人……成心吧。 抹去心里不快,一摇折扇,朝尹云楼笑得一脸坦然:“看来楼兄还是不相信在下啊。” 随之收合扇子,在手中思忖般地敲打几下,叹道:“也罢,如若楼兄不怕在下妨碍您的正事,那在下就陪楼兄走一趟。” 不同意还能咋地,他若此时硬要走,怕是尹云楼更加怀疑,到时可不是强留这么简单了。 尹云楼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没再说什么。 . 夜静的悄。 二人很快来到宅院内,为避免怀疑,韩雨只当作是第一次来。一路就跟在尹云楼后面,不管不问,摇着扇随着他走,好几次还故意被绊到并顺势抓扶尹云楼。 所以莫提尹云楼当时看他的眼神多暗、多嫌弃。 而某人就是恬不知耻,笑道:“酒没醒,楼兄切莫怪罪。” 嫌弃也没用,这可不就是他自己强逼着他来的吗。 入了后厅,毫无意外,几具尸体陈列厅堂中。 脚下没注意再次被绊到,不过这次是尹云楼手疾眼快,忙单手扶住韩雨。 因为他可不想韩雨的整个身子都砸在自己身上。 尹云楼蹲身,简单检查了下尸体,一招致命,且都为一人所为。心中猜测与当时韩雨的推测无二,这些都是对残月剑心怀不轨之人。 如此,那此地定然有人暗中看守残月剑,且此人武功造诣极高,怕还不在他之下。 凝眸巡视四周,却无一点可疑之处。 这,倒让尹云楼心下十分困惑。 “楼兄不觉得今儿造孽了吗?”悠哉一旁的人,忽然徐徐开口,俨然一个看热闹的人。 尹云楼扭头看他。 韩雨淡声:“今日您若不说‘真假待定’,又怎会引得这些人不顾性命前来盗取剑柄?” 尹云楼却不由清冷一哼,起了身:“韩公子到底是不了解江湖上这些人,即便我不说那句话,你以为这些亡命之徒就不会再来打剑柄的主意?无论这剑柄真假,即便已被人拍卖到手,日后江湖中也会因此剑柄纷争不断。”又轻轻一嗤“血流成河,那也是定然少不了。” 想他当年,明明旭日剑已认主,不还是有不计其数的江湖杀手不顾一切要取他性命夺取旭日剑。不过是直到他彻底精通旭日剑,才再无人敢前来挑战旭日剑的威力。 话说完,尹云楼又忍不住一蹙眉头,勾起嘴角,睨望韩雨:“不过若说我今儿一人造孽,韩公子这话就太冤枉人了。”又凉凉道“毕竟韩公子对众人那番精彩言辞,实在见解独到。” 故意轻然一笑:“旭日剑的主人可是凝结不出残月剑的剑气的。” 韩雨表情一顿,看着昏暗里的这双笑地风轻云淡的星眸,真恨的牙痒痒。 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反咬他一口! 停止互相调侃,二人便直接进入暗阁内。昏暗里,桌子上的大铁盒格外醒目。 尹云楼启盒,通体银质的剑柄依旧躺在里面。 有些惊讶。同时又不由看了一眼旁边始终风轻云淡的人。 大半夜出现在东篱街,这剑柄竟还能原封不动躺在这? 韩雨这人,他当真有些看不懂了。 拿起剑柄,大致看了几眼,又掂了掂重量。的确和白日的无异。 就在韩雨等着看他准备再怎么试这剑柄时,哪料,某人一声不响地直接将东西往背后的腰间塞?! 这一幕差点惊地韩雨掉俩眼珠子。 所以,今晚他是来偷残月剑的?! 第135章 让阁下受惊了 韩雨有些哭笑不得,用扇子碰了碰他的胳膊,说道:“楼兄你这样好么?作为旭日剑的主人大半夜又来偷残月剑,您这……一堂堂亲王的威严还能保住吗?” 重要的是他苦心打造的这把假残月剑,为的是混淆那帮人的视听,将他们的注意转移到这把假残月剑上。 如今他要把这把拿走,那么请问这两把真假残月剑能躲过那帮人疯狂的追查吗? 自己还能安心拥有残月剑吗? 但某爷边藏着东西,边白眼看向某公子,脸不红心不跳,语气凉凉:“韩公子不是口口声声说此剑柄是假的么?我带走这东西也不算独吞旭日剑和残月剑吧。” 霎时,韩雨哑然了。 这就是常青堂堂的亲王,威震天下的五爷?! 你大半夜来偷被已人家高价买到手的东西,你还有理了?! 能要点脸不! 咽了口气,又一脸坦然,对尹云楼笑着劝慰:“话是这样说,既然楼兄早有打算想获此剑柄,为何不在来之前就准备好一把与此一样的剑柄呢?毕竟这东西若是丢了难保不造成江湖混乱啊。” 说完这句话韩雨便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了。对于一个十分机警的人来说,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啊。 不过好在尹云楼并未细究这话,望了眼韩雨:“我下午刚见过这把剑柄,如何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重铸一把与之相同的剑柄?”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挑眉“难不成韩公子能?” 某公子慨然,哈哈一笑:“楼兄真爱开玩笑。” 心下一狠,索性也不拦了。他爱拿就让他拿吧。 但心里还是毛躁一团,今日自己算是栽在他手里了。 就在二人准备离去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有人来。 二人相视一眼,忙从暗阁里的窗户纵身逃去。 本以为就此能躲过一劫,没想到刚逃出宅院,就在碰上一群蒙面身着夜行衣的人,距二人不足十丈远。 从散乱的队形来看,样子像是一群江湖人。其目的不用猜,定是为残月剑而来。 前方一等人,看到突然从宅院出来的两人,事实显而易见了。 看着一群人提着各种武器气势汹汹朝这边走来,韩雨不禁抱臂微微一扶额,哀叹:“楼兄,你今夜出来偷东西看黄历了吗,如今将我也拉上。” 尹云楼扭头看向韩雨,嘴角邪魅一勾:“韩公子难道不喜欢打架?” 说着便不知从哪里掏出的黑面纱,快速蒙在脸上。 韩雨凉眼一睨,瞬间便无语了…… 这准备的倒挺充足。 就在尹云楼准备徒手而上时,某公子忽然就自觉往后一退。如白日一样,扬起折扇便遮掩在脸上。 尹云楼见之,顿时一脸惊异:“你……” 某人掩面恭立一旁,笑眯眯:“在下只会些轻功,所以这些人还是交给楼兄处理了。”又对他声若蚊蝇、急促道“东西你拿的,这事自然你来不是?” 尹云楼当即气恼咬牙:“韩雨!” 一句话刚喊完,一群人瞬间如恶狼扑来。 韩雨见之,吓得连忙往后跳了一大步,同时还不忘睁着大骇的双眼,指手提醒:“楼兄小心!” 别提此刻尹云楼有多想踹死韩雨! 一群人便如此打起来。 场面激动无比,二十多个江湖人士,个个身手了得,放在江湖上也是中上等高手。而人群里那个被围攻的人,徒手对抗一等人,身手自是顶级高的了。 动作敏捷,快如闪电,卓绝的身法更是惊艳一众人。 不消片刻,二十多人已倒地一半。他并没想要这群人性命,否则旭日剑一出,这群人都过不了三招,便皆命丧黄泉。 一旁的韩雨单手摇扇,神色悠然,目光闲散的看着这群人打斗,更眼含点点笑意欣赏着那人的精绝身手。 的确很精彩,精彩到一群人已招架不住这个黑衣人的身手。 人群有人停下,暗地弯腰从鞋靴里掏出一支短竹管,隔着不远处,朝正专心打斗的人吹竹管,瞬间飞出一根小银箭。 这边,韩雨见之,眉心瞬间一冽。收扇,立即纵身飞旋而上。 一道无形之气瞬间将小银箭反截回去,不偏不斜,正中吹管之人喉咙。 负手,旋身翩然落于尹云楼身侧,再见那中箭之人,已倒地身亡。 韩雨眸里闪现一瞬的寒光,尹云楼未见,只惊愣韩雨突然过来。 突然出现的白衣人,让还在打斗的十几人皆实实一惊。几乎同时,一等人立即住了手。 两人被围中间,接着一手持长剑的黑衣人,出前一步,既惊又怒地看向白衣人:“又是你,韩雨!” 韩雨侧身,轻然摇扇,用着气死人不偿命的悠然语调,朝对方微笑颔首:“让诸位受惊了,正是在下。” 旁边的尹云楼见此突变局势,也不由被惊了一下。 但也让他瞬间明白,为何韩雨白日里总用扇子挡着脸、方才又不愿出手。 这是躲避仇家? 环视了一圈,个个横眉怒眼,心下猜想他这仇家还不少。 如果说,三个月前韩雨真的仅仅是因为给各大门派洒了泻药,而遭这些人记恨于心,那未免这帮江湖人便太小家子气、小题大做了。 所以最主要原因,还是韩雨坏了他们苦心经营的大计。 流岚宗势力庞大,宗门中秘宝极多,一直为各大门派所忌惮,所以他们早有要联手铲除这个宗派的念头。碰巧三个多月前,为流岚宗世代封守的魔煞剑突然失踪,自然这把剑也是每个武林人士魂牵梦绕的兵器。 打着要为丢失邪剑之事讨要说法的名义,江湖各大门派围上流岚宗的老巢——流岚阁。 眼见着已将流岚宗的主心骨——宗主及宗主夫人逼死,追回其少宗主、灭绝五大长老十大宗领一干人等在望,谁知半路杀出一个韩雨,不仅用计解救流岚宗众人,更使阴招向各大门派洒泻药,害的他们酝酿已久的计划彻底破灭! 这种深仇,哪个门派不痛恨他! 如今,但凡认得他这张脸的江湖人士,只要一见到他,都恨不能将这厮碎尸万端! 所以呢,用韩雨自己的话来说,他这也算是一战成名了。 . 就在一等人再次蓄力发动时,突然从宅院内又冲出一拨人。 见眼前状况领头人怔了一瞬,随之便立即高举武器,喝道:“兄弟们,残月剑就在他二人手上!” 这时围堵二人的持长剑人,却朝那领头人高声喊道:“兄弟,瞅瞅这谁,今日咱们两派就联手将这仇给报了!”说完一等人持武器一哄而上。 这边一拨人见之,也忙争抢而上。 虎狼之势着实给韩雨吓了一跳,旁边尹云楼瞥了一眼他,哼了哼:“韩公子,现在到底谁连累了谁?”说着已徒手迎面而上。 某人讪讪一笑,随即也参与打斗。 然而某人的战斗对象貌似不是对面…… 腾空,两脚迅而踢飞冲来的两名黑衣人,转而旋落尹云楼身侧,单掌又击飞趁机偷袭之人,与此同时,另只手出其不备揽住尹云楼腰身。 顿时,正激烈交战的尹云楼大惊! 然而,一切已晚,韩雨这混账,已将他腰间的残月剑溜走! 空中忽然扔出一个东西,韩雨惊呼:“呀!残月剑。” 众人顿时一惊,纷纷抬头,果然! “韩雨!”尹云楼怒红眼看向罪魁祸首,某公子却拉着对方手腕,笑的跟狗腿似的:“楼兄来日方长。”不顾某爷的冲天怒火,拉着人便纵身跃入暗夜。 身后,一群人早已因一把剑柄抢红了眼,疯狂大杀场面凶残无比。 第136章 能要点脸么?! 东大街。 街道两边的人家早已闭门,只有屋檐下连成一排的灯笼内还亮着灯火。 宽阔无人的街道上,韩雨手里依旧紧拉着尹云楼的手腕,在前面急匆匆地走着。 身后扯下面纱的人,一双眼眸早已染上阴寒,冷瞥了一眼韩雨,当即甩开他的手,硬生生从牙缝挤出:“无耻!” 双手负后,直径越过某人。 望着那背影,韩雨怔了怔。 不过也是,以他的脾气,自己刚才如此算计他,没有一剑杀了自己已是不错。 想通后,不由扬了扬嘴角,又恬不知耻追上去,笑脸劝慰:“楼兄莫生气,方才在下也是无奈之举。他们人如此多,又个个拿着兵器,在下也是担心楼兄应对不来,万一伤着您这金贵的身躯,可怎么办。” 又继续:“当然这可能在楼兄看来,或许也就是点皮外伤,不重要。但是,万一您这身份暴露,那帮人为了残月剑把事情闹大,您那皇帝哥哥知道后能放过您吗,到时再治你个勾结江湖帮派之罪,将您打入大牢,那多不划算。” 耳边絮叨不停的话,使尹云楼面上越来越黑。 脚一停,终于忍无可忍,怒盯某人:“韩雨,你能要点脸么?!” 韩雨一愣,看着面前人,很是无辜地眨巴了几下眼。 强忍胸腔里的怒火,尹云楼转过身,凝视他:“刚才那种情况,韩公子是觉得我尹某一人应对不了么,用得着韩公子替我尹某出此下策?!还有,韩公子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尹某着想,难道韩公子不是怕此事牵累于你自己,加深你与那些人的仇恨,才趁机抢了那剑柄?!” 始料未及,韩雨望着他,一本正经点头:“在下就是这个的意图。” 尹云楼:…… 背后的手猛然紧攥,气的就连额头的青筋也凸起。 活这么久,第一次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怎就是个人了?! 一拂衣摆,转身便离开! 韩雨的厚脸境界不是一般高,见人走开,又忙不迭跟上。 不过这次不再是一副欠扁的作态,撑开扇子凑在尹云楼身侧,边给他扇风降火,边劝慰:“楼兄千万别气,在下与你透个实底儿吧。其实刚才你拿到的残月剑是假的。” 蓦然脚步一顿,再次看向韩雨。虽心中有怒,但韩雨说的这句话更让他惊惑。 韩雨收了扇,沉了沉心,决定告诉他一二。 “真的残月剑的确问世了,但绝不是今日拍卖的这把。至于真的在哪,在下只知道它已被有缘人寻获,它至今的下落未可知。” 说完,他又疑似心虚地低了下头。 好吧,这也不是实底儿。 毕竟真残月剑就在自己身上。 闻言,尹云楼微蹙眉头,探究性地看着韩雨,问:“韩公子是如何知晓的这些?” 此刻,他也方意识到,与他认识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来历。而对于韩雨这番话,他也并不怀疑。 他虽与韩雨认识不久,但就从刚才他不惜暴露自身救自己,便可知道,此人虽看着没个正形,但到底还算一个重情重义、可信的人。 他道:“游走江湖,总会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说完,怕他又深究,忙转移话题。 “其实我觉得残月剑对于楼兄来说无足轻重,毕竟你已是旭日剑的主人,绝不可能再是残月剑的主人,得到它对你也没太大用处。”转而又道:“在下这倒有一把奇剑的消息,我想楼兄一定感兴趣。” “何剑?” “魔煞剑。” 尹云楼眸里闪出异动。 此剑他早有耳闻,早些年还有幸在流岚阁见过一眼。虽只有一眼,但这把剑给他的印象颇深,只因这把剑周身无端散发黑气,阴邪异常。 听流岚宗宗主说,自这剑出世以来,那散发的莫名黑气便没停止过。 韩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便重又并肩漫步街道。 想到这件轰动整个武林的事,韩雨不免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楼兄最近是没有关注江湖上的事。” 尹云楼扭头望之,又不由低垂了眼眸,眸色微变,但始终没说什么。 广闻江湖轶事,一直是他喜好所在,只是自那人离去后,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探闻这些…… 韩雨扭头,却无意将那人神色细微变化览进眼里,无息扭回头,心头却一紧。 宁静的夜色,不知侵窥了谁埋藏心底的心事…… 第137章 寻找你呀 一阵夜风,拂在身上有些沁凉。韩雨双手负后,抬起头望着前方的街道,缓缓道来。 “楼兄应该已知晓,魔煞剑乃是流岚宗世代守护封印的邪剑,传闻其威力还远在旭日残月两剑之上,不过因其实在太过凶煞,世间很少有人能把控住。不过就在三个多月前,此剑莫名失踪,流岚宗人广布天下,至今也未寻到丝毫踪迹。” 尹云楼倍感惊讶,流岚宗的势力及办事效率他是见过的。况且魔煞剑自被交由流岚宗看守来,百年来未出现此等纰漏。 他问:“对盗窃之人难道没有一点线索?” “事发当初,没人察觉,事后也更无从追起。流岚宗秘密追查此剑已有三月之久,至今在江湖上也未发现它的丝毫踪迹。所以,流岚宗的人怀疑,盗窃此剑的人出自朝廷。” 他又道:“流岚宗势力广布天下每个角落,唯独朝廷内部他们无法渗透。但可惜的是,至今他们也没寻到法子,渗到朝廷内部暗查此事。” 对于流岚宗怀疑对象为朝廷中人,尹云楼并不太诧异,倒是对韩雨多少有些惊讶。 看着他不由笑道:“韩公子怎会对流岚宗之事如此清楚?我若没记错的话,流岚宗是没有韩公子这号人的。况且以韩公子如此身手,若在流岚宗那也是宗领以上的人物,如此我更不可能不认识。” 早些年,他游走江湖,对各大门派也是有所了解,对江湖中那些高手也都基本打过面,近四年来虽常留大夏,但偶尔还是会到江湖上走一走,所以对江湖上那些事那些人他还是不陌生的。 韩雨轻然一笑,低头漫着步子:“说来惭愧,我也是初出江湖没多久。三个月前,路经流岚阁,碰巧撞上一片众人围攻几十个身中剧毒之人,在下学医出身,见此做法自然看不过去,于是便用些小计,救了他们。后来,流岚宗的人为报答救命之恩,便将我奉为上宾,对我也是信任有加,关于他们宗派这桩无头案对我也没曾隐瞒。” 他说的很委婉,但尹云楼却清楚知道。 各大门派的那些小心思,他早有耳闻。流岚宗几百年来在江湖中屹立不倒,庞大势力早已为各大门派所忌惮,此次武林至邪之剑丢失,各大门派少不了要有动作。 此次各大门派围攻流岚阁,定是想一举铲除流岚宗,韩雨虽说他仅仅救下几十人,实则他是救了整个流岚宗。 流岚宗人重情重义,他是见识过的,韩雨救下他们整个宗派,又何止仅仅将他奉为上宾这么简单,估计让他们为韩雨赴汤蹈火,他们也是义不容辞。 尹云楼笑望向他,不由说道:“所以这就是你被那些人视为仇敌的原因?”此时再看韩雨,充满笑意的眼眸里面也平添了几分欣赏的味道。 韩雨低下头,笑而不答,只点了点头。 目光一转,再想及刚才场景,忍不住又笑了笑—— 他这哪里是就那几个仇家,怕是除了流岚宗,整个江湖门派都是将他视为仇敌。 初出江湖,能为江湖各大门派如此记着,也是在江湖上的一种建树了。 掩了些许笑,尹云楼漫步继续说着:“我与流岚宗宗主也算有些交情,这件事,我会帮你们留意些。但最终能不能探查到,这个我也不能向你们保证。”说着又朝韩雨望了一眼。 这个结果,让韩雨有些意外,于是忙朝尹云楼抱拳作礼:“那就实在太感谢楼兄了,在此我先替流岚宗众人谢过楼兄。” 尹云楼单手盖在韩雨抱拳的双手上,笑言:“举手之劳,无需挂齿。” 如此,二人又一同漫步在宁静的街道上,闲聊着其它,没来由的默契仿如相识已久的老友。 闲聊过程中,当尹云楼问及韩雨哪里人时,他答:“临安湖泽人。” 问及来永兴目的时,他只答:“一为残月剑拍卖会,二来寻一人。”再问寻何人时,他只笑了笑未答。 如此含糊其辞,倒让尹云楼来了几分兴致。 弯月初上,宽阔街道,两相闲聊笑语,一白一黑身影漫步在夜色里,静好而安然。 夜风轻轻拂着,不知不觉已拂走了小半个夜晚。 “夜色深了,我就不打扰韩公子赶路了,告辞。”十字街口,尹云楼朝韩雨抱拳拜别。那人莞尔俯了俯身,以作回礼。 说完,尹云楼便转身离去。 身后之人,伫立不动,静静目送远去的人,一直到他彻底没入黑暗里,有人才缓缓收回柔肠百转的目光…… 夜色叮咛,夏夜的风悠悠吹荡着空旷无人的街道,细听,仿佛有歌谣在浅浅吟唱——一首蕴藏夏夜许多心事的民谣,唱的如此悄,吟的如此静。 有人依旧站在轻风里,独自垂首浅浅沉吟。 那人双手别在身后,倾着身子低头望着地面,不由抿嘴而笑,一句悦耳柔软的女音缓缓漫出—— “五爷,我回来了。” 尹云楼笑问:韩公子寻谁? 有人心底偷笑:寻你呀! 漆黑的夜空闪烁无数颗星星,晶晶亮亮,耀眼而梦幻。那人仰起头,望着夜空,乌黑眼眸闪烁着泪光,饱含的泪水晶莹而剔透,与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 眼前的一切还深陷于黑暗里,所有的秘密与谜团也依旧深藏在漆黑无比的夜幕之下,所以,一切都还不是时候,这一步不能跨,这身伪装不能脱。 等,等天明,等暗夜过去,她便大步跑向他,告诉他—— 我一直都在。 . 回过神,从腰间拿出那把剑柄。 右手轻握剑茎,霎时,毫无光泽的剑柄通体一点点被褪去平凡暗沉,淡淡银光蔓延剑柄全身、流淌到每条精细的纹路间,残月白玉恍现皎光,随之五颗白玉宛若注入灵光,蕴藏里面的璀璨星云再度显现。 清澈白光自剑柄下方缓缓迤逦而出,是为残月剑剑气。皎白流光,徐徐飘逸而出,宛如流水,澄澈柔转,美轮美奂,像极了那日古林中旭日剑的流溢出的剑气。 唯一不同的是,旭日剑的剑气是红色,像初阳照射出来的红;残月剑的剑气是白色,像明月挥洒下来的皎。 望着手中的残月剑,思绪渐渐牵起—— 今日取获残月剑虽不如想象中顺利,但好在东西还是拿到,那把假的残月剑也算丢给江湖中人,成功抹去真残月剑的踪迹。至于魔煞剑…… 思此,她不由抬起头,望着夜空,眸里笼上一层淡淡忧虑。 在她看来,此剑失踪的时候实在有些诡异,再过几个月常青便要攻打大夏,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候,魔煞剑消失,着实让人忍不住遐想。 流岚宗将怀疑对象转到朝廷,但她却不排除尹云楼曾与她提过那个神秘组织。 行事诡秘,踪迹难寻,这不正是这个组织的特点? 然而,无论是朝中人,还是那个神秘组织,在这种时候,对尹云楼来说皆是不利。今日她特意向尹云楼提及魔煞剑消失之事,为的就是希望能引起他的警惕、让他多加注意。 自然,若窃取魔煞剑之人的目标不是他,那便更好。 久久,才敛去忧思,收起残月剑,跃入漆黑无边的夜幕中。 第138章 骚气扇美人 永兴城外的青龙寺 一处专为来客提供的院落,简朴整洁的卧房内,韩雨和衣而卧。 暑阳早已升起,此刻屋内亮堂一片,也静谧一片。 突然!房内就沸腾起来了。 耳边躁乱刺耳的金属哐当声瞬间将睡梦中韩雨惊吓醒。一睁眼,就是一张稚嫩嬉哈的小俊脸。 八岁少年,一手拿洗菜用的铁盆,一手执短棒槌,对着韩雨使劲敲打,口里欢腾高喊着:“公子起床了,公子起床了,公子起床了……” 撑开两只疲惫的眼帘,翻身一下坐起,单手扶着胀疼的脑壳儿,皱着眉头,一脸糟心啊。 见人起,少年才将手中东西双双扔在地上,一把扑到韩雨跟前,两只小手握住他撑头的手掌,睁着乌黑发亮的眼眸,殷殷质问:“公子昨天背着墨轩去哪了,回来这么晚,还不带墨轩?!” 云墨轩,流岚宗少宗主,为流岚宗宗主云雨眠唯一子嗣,三个月前被各大门派设计身中剧毒,幸而被韩雨及时碰见、加以治疗才免于丧命。 小小年纪,父母双故,所以这三个月来,韩雨不仅成了他的主治大夫,更是既当爹又当娘。但好在这孩子对他格外亲熟,未曾因父母故去之事与他闹脾气。 当然除了有时候比较闹腾些,比如像现在…… 提起几分精神,放下撑头的手,看着他温声回答他的话:“公子昨日有事,去趟城中办了点事所以就回来晚了。” 对于一个孩子的话,其实在这件事上是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但他并没有。 孩子还小,心灵也是最为纯洁时候,他不想让谎言抑或其它不好的东西沾染到他。尤其是对一个刚失去双亲的孩子,最需要亲近人的关怀和心灵上的抚慰。 说完,韩雨便牵过他的手,照常般替他诊脉。 “昨日中午的药可按时喝?”诊脉期间,韩雨又抬眼看他,询问道。 “喝了。”睁着明亮的乌黑眼眸,乖巧回答。 韩雨凝着他又问:“昨夜我回来,怎见寺里的小师傅们在修整屋顶?昨日我不在,是不是又掀人家房顶了?” 云墨轩紧撅小嘴,望着韩雨,不说话。 每每他不说话,便说明确实如此。 松开他的手,韩雨面色如常,并没有苛责他,但言语上却多几分严肃:“自己做错事,自己去弥补。”撩起衣摆,准备起身“今日暂停练功,去帮师傅们端水。” 韩雨虽没生气,但云墨轩却能从平静语气中听出公子因自己做的这件事不高兴。 默默垂下头,小声“哦”了声。 但别以为云墨轩这小少年会如此乖巧,受训了会自觉反省自己的错处。 转瞬,抬起嘿呦的眼眸,仰面看着整理衣衫的韩雨,眸里闪动惊奇,问:“公子喝酒了?” 韩雨一楞。 云墨轩忙又抓住韩雨的衣角,像是抓到罪犯似的,笑的既天真又狡黠:“吕爷爷嘱咐过的,公子不能饮酒。” 韩雨:…… 小少年又道:“昨日方丈大师说,吕爷爷过几日就从大夏采药回来了,吕爷爷要是知道你又偷偷喝酒,你肯定又要挨训。” 某人一张俊脸瞧无声息转黑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流岚宗这位少宗主,自父母离世后整个宗门没人能管住他,但唯独很听韩雨这个宗外人的话。 而韩雨,天不怕地不怕、管天管地,唯独那位六十好几的老头儿他着实吼不住。 原因,吕老那严肃冰寒的脸和整日唠叨不停的嘴! 明明整日醉心医术,连宗门里的事务,身为五大长老之首的他都没管多少,偏偏见到韩雨,恨不能将他从头训到脚。可以说,管的比对自己亲孙子还严。 而每遇到吕老训严厉诘韩雨时,旁边的其他长老宗领都会掩面偷笑着默默离开现场。 或许在他们眼中,韩雨这种整日没个正形的人,就该有人管管,而且还应该好好管管。 韩雨蹲下身,扶着云墨轩的双肩,和善地微笑:“所以,墨轩会出卖公子吗?” 云墨轩撇了撇嘴,歪着头:“公子要是以后不再偷偷喝酒,墨轩就不告诉吕爷爷。” 韩雨笑了:“好,公子听墨轩的。” 少年小心机乍起,两眼笑成月牙:“公子,墨轩想吃红烧鱼。” 韩雨微笑着:“好,公子中午给你做。” 两人正买卖着,忽然传来一阵笑朗声—— “韩公子这是又在哄骗我们家少宗主呢?” 这话语略显骚气。 不用看,韩雨都能猜出来是谁。 门口,耀眼日光下一身深紫衣衫的颀长身影手持黑色玄铁扇,迈步而来。 丹凤眼,皙白肌肤,刀削般脸庞,朱唇皓齿。耳后两撮墨发轻挽脑后,青白软玉发饰固定,左耳后一条精致小辫半隐而出,顺着胸前乌黑长发一泻而下。皙白手腕配戴银色护腕,身罩紫色宽袖对襟细薄外衫 乍一看,美若天人,再一细看,确实美的不可方物,但却是俗世中的美。少了脱俗绝尘,多的是妖。 用韩雨第一次见他时、夸他的话来说“长的确实美,可惜了是恶俗美。” “美人表哥?!”见突然出现的人,云墨轩惊喜叫着。 韶千凌,流岚宗二长老,凭一手出神入化易容术与无人可及的俊美容颜闻名江湖,人赠外号扇美人,其人在江湖上的影响力也仅次于他的舅舅流岚宗宗主云雨眠。 最大喜好,调戏长地好看的人,无论男女。所以至今对于他的性别取向,在江湖人心中仍是个谜。 韶千凌摇扇缓步走来,至云墨轩跟前俯下身,白皙修长的两指捻起他小巧的下颚,凤眸左右两边细瞧了瞧他这圆嫩红润的小脸,懒懒淡淡道:“两个月不见,公子是将你养的愈发圆润了。” 小少年迎着他好看的凤眸,欢喜而自豪道:“肯定呀,公子天天给墨轩做好吃的,墨轩现在可壮实了。” 韶千凌嘴唇浮出几点笑,松下手,言语几分清淡:“那就好,我还怕着有人将我家小宗主卖了呢。” 这话说的也很骚啊。 话入韩雨耳中,望也没望他,直接起身。 他这含沙射影的功夫真是越来越了得! 但韶千凌的恶俗程度韩雨是见识过的,所以对这位流岚宗的大人物,他一向敬而远之。 三个月前,各大门派围攻流岚阁,五位长老唯有吕老与韶千凌不在阁内。 吕老一心沉醉炼药中,一般很少出山,所以这次事发突然,他未能及时赶回阁中。而韶千凌,自魔煞剑丢失便一直在外主持追踪寻找魔煞剑事宜,事发当初他也未在阁内。 宗门内十几个重要领头人的实力韩雨皆多少见识过,唯独这位韶千凌,他知之甚少。但从宗门人对他的敬重来看,他的威望不输德高望重的吕老。 比如三个月前,云宗主夫妇双双离世,宗门群龙无首,众人皆希望二长老韶千凌能暂代宗主之位,由此可想,此人威望与实力之高。 不过韶千凌不仅有些浪荡,性格也有些怪异,暂代宗主之位他直接给拒绝了。 第139章 我还活着呢 见韩雨要走,韶千凌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凤眸轻瞟向韩雨那张俊美的脸,轻柔笑道:“两月不见,公子可有想念我这恶俗美?” 眸光流转,盯看韩雨的两眼风骚尽现。 果然,骚气的人什么时候都不忘卖弄风骚。 韩雨转过身,堪堪抽回胳膊,凉眼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美人都说了,自己是恶俗美,怎会让我惦念呢?” 韶千凌收回手,两眼凝着韩雨,勾了勾朱唇,颔首沉吟:“哦,原来公子是不喜欢我这样的。”话间已在腰间摸出一张纸条,单手撑开、移到韩雨眼前,故作轻柔“看来公子是喜欢这样的。” 韩雨垂眸,盯上纸条上的字——潜入宫,看护皇妃柳子韵,有事来禀。 字迹清冽隽秀。 这字他熟悉,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等韩雨开口,韶千凌已收起纸条,面上浮着媚笑,依旧盯着韩雨,缓缓轻言:“我记得公子是临安湖泽人,此次是初到永兴。公子怎会认识丞相之女柳子韵?如今还借用我宗门之人看护这位皇妃。” 轻轻一笑“公子莫不是不知,我们江湖人与皇家、朝廷的关系?”又朝韩雨斜抛了个媚眼,撒娇似地嗲柔问“我见识少,公子能告诉奴家,公子这又是唱哪出戏?” 五天前韩雨带着云墨轩落脚青龙寺,二日便秘密叫来一名流岚宗的高手,令其潜入皇宫密切看护皇妃柳子韵。 他的确知晓江湖各大门派与朝廷皇家水火不容,但有关他提出一切要求,吕老和云墨轩是默许的。 而对于流岚宗二长老,听闻他素来铁面无私,此种事情韩雨自当是有意瞒着他,可如今这纸条却落入他手中,便说明这人特意探了他的底。 云墨轩仰头看着两人对话,虽然是跟平常一样说话,但气氛让他感觉很怪异。 何止是怪异,还很紧张。 面对质问,韩雨处变不惊,迎上韶千凌看似柔媚实则暗藏几分危险的目光,露出清冷的笑:“二长老整日很闲吗?魔煞剑找到了?流岚宗的冤案在江湖中洗清了?我韩雨做什么事何时需要向贵宗的二长老一一回禀?”嘴里说着,手上已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纸条。 单手将纸条塞进腰间,牵着云墨轩便往卧房外走去,嘴里还告诫着小少年:“墨轩,以后少跟这种不男不女的人学。以后长大要做个男子汉,可千万别像有些人,连正经地说个话都不会说。” 韶千凌:…… 这都多少次骂他娘了?! 气的一把合上铁扇,俊美容颜气的红一阵白一阵。盯着离去的背影,再大的怒气他也不好发作。 流岚宗的恩人身份在那放着。 能孤身一人救下宗门几十人,实力更不容小觑。他若不愿说出真相,威逼也没用,毕竟韩雨脸厚程度他是见识过的。 内心翻涌的怒气半晌才摁下,一握铁扇,抬了步子,便跨门而出。经过韩雨身侧时,还不忘睨望某人一眼,并恨恨道:“公子做事别太‘随性’,毕竟我还活着呢!” 韩雨:…… 两眼望着他,微微动了动嘴,楞了楞。 这是在用生命威胁他吗?开玩笑,对你,本公子可没在怕的! 瞅着韶千凌愤恨离去的背影,转瞬,心中却起了一阵思量—— 不过,也是时候找个理由接近尹云楼、给韶千凌一个“交代”了。 …… 青龙寺外,一片连荫树下,紫衣人摇扇负手而立。身后站着一个褐衣男人,是为流岚宗内人。 “昨日公子去了城中,参加残月剑的拍卖会,还结识了旭日剑的主人——尹云楼。两人看着,好像还挺聊的来。” “尹云楼?”忽地,韶千凌转身,面露惊疑之色。目光落到远处,思绪片刻后,又扭头问:“他二人怎么认识的?” 男人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瞬,道:“就在拍卖会场上认识的,好像是两人凑巧坐到一块,然后聊着,就认识了。”男人又不由抿嘴而笑道“不过我看着,公子对常青这位风云人物挺亲善的。” 韩雨与人相处不拘小节,但身上却透着一股旁人无法亲近的清冷之感,反倒跟这位人人畏惧的五爷相处起来,显得格外亲近。 “挺亲善?”韶千凌摇扇不由沉吟,末了又一勾朱唇,自顾低吟:“方才还在说他喜欢皇妃柳子韵那样的人,这如今再看,莫不是看上尹云楼这样的了?” 声音虽像是自言自语,但话入男人耳中,其面上表情还是蓦然一僵。 片刻,才有些哭笑不得地劝解:“二长老自己喜欢好看的男子,您可千万别把公子也想成那样的人。公子与五爷那是君子之交,可没您想象的那般。” 顿时,一记刻薄的目光扫来,嘴角噙着冷冷的笑,哼了哼:“这韩雨是给你们下了什么药,竟让你们对他这般恭维。不是任他差遣,就是替他打掩护。你们这是在报恩啊,还是在供祖宗呢?” 男人:…… 这话说的,自己不觉得心虚么。 韩雨不顾自身性命安危,侠肝义胆救下他们整个宗门,他们这帮子人自当敬重他,将他当作恩人来待。倒是某位长老,嘴里说着对韩雨挑刺的话,声称对这个宗门外人不管不问。结果呢,韩雨干了什么,他私底下哪件没打听? 韩雨与少宗主来永兴,是谁在那边提前安排人手到这边。韩雨前脚刚落脚永兴,又是谁后脚就跟来? 主持追寻魔煞剑下落的呢?追哪去了? 整日说韩雨不正经,以为自己就正经了?! 男人默默地,不说话。 心里知道自家二长老对韩公子存的什么心思,就不明说了。 见人不说话,韶千凌眸光再次瞟来,片刻,才又命道:“再调些人过来。这几日因残月剑,永兴盘桓不少各大门派的人,务必保证韩雨和少宗主的安危。” 啪啪! 男人仿若听到响亮的打脸声…… 这脸打的有点快。 男人又迟疑问道:“那公子今后安排的事……,还有是否监察公子的一举一动?” 最后一句,是他故意问的。毕竟二长老对韩雨不是一般的关注。 韶千凌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说道:“他想做什么暂且由着他,你们只需确保他的安危即可。至于其他,那是他自己的事,你们无需过问。” 男人看了他一眼,只领了命。 “行了,你先去忙吧。” 男人又朝他偷瞧了一眼,应了声便走了。只是走时,心里还很莫名—— 今儿二长老是怎么了,心情这么不好? 何止是不好,简直烦闷万千。 铁扇摇着不停,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清俊的眉间刻着浅浅烦躁。 韩雨虽不顾自身安危,侠义救下他们的少宗主和整个流岚宗,但此人出现的实在诡异,对他的身份也更是知之甚少。 人虽有颗侠义之心,看起来没个正形,但实际此人做的任何事,目的性都极强、为人颇有心机。 就如他所想的般,别为了报答他的恩,到最后把他们卖了都不知道。宗门里一帮子对他瞻前马后、崇慕有加,他这个流岚宗二长老若再不上心、眼睛擦亮,还真等到那浑人把整个宗门人带到火坑里?! 想到此,韶千凌心里更加烦忧。收了扇子,便纵身朝城中飞去。 看来永兴城,还需他亲自走一趟。 第140章 木鱼声 夏日的午后,总是倍加酷热、使人困顿。 寺院里外蝉鸣一片,吟唱着专属酷夏的寂静与慵懒。当然,陪伴蝉鸣的还有木鱼敲打的“咚咚”声。 午饭后,韩雨睡不着,迎着他已听了五日的木鱼声,摇扇缓缓走到庭院门口。 站在门缘旁,听着木鱼敲打声,目光散淡地落在斜对面的庭院里。 那的木鱼声,正是从此院落内传出的。 通过大敞的院门,刚好看见庭院内一角。此庭院与别处的毫无二致,但里面却显得异常清冷寂静,好似根本没有人居住般。 他的眼眸平静如水,缓缓悠悠摇着扇子,那清澈的眸子如寻常般隐着点点笑意。闲散淡然的神色,像是又在想着什么。 甬道不远处,急匆匆走来一个素色衣裙的婢女,手里提着一只食盒,正要往那庭院走去时,不巧撞上迎面而来的小和尚,婢女惊吓,下意识地身子迅速一侧,方险险躲过碰撞。 自然这一切皆落在韩雨眼中。 目光淡淡然,似乎对这名普通婢女拥有如此高的身手并不惊讶。 两厢致歉,一次小小意外事故方结束。 婢女提着食盒入了那庭院,而小和尚见着韩雨站在门口,便走来倾身合掌问候:“韩施主。” 韩雨停扇,朝小和尚倾身还礼。 小和尚抬头,面露慈善的微笑,礼貌道:“施主可是觉得这太吵?” 韩雨知道他指的是这日夜无休止的木鱼声,也未与他客气,含笑委婉道:“的确有些不适应。” 笑道:“还请韩施主见谅,柳夫人一直深居简出,心向佛法。每日诵经礼佛,已是她这些年的习惯,所以还望施主谅解。” 韩雨微笑着点了点头。 此柳夫人正是柳丞相之妻,那位因为一场大火熏瞎双眼而不堪心理重负、最终投身佛门的柳家夫人,也即是柳子韵大婚也未归府送女出嫁的那个娘。 “寺院后山上有一处幽静居所,是专供游客居住的,不过已有多年未使用。韩施主若是不嫌弃,小僧可与方丈说说。” 寺院内的僧人对韩雨与云墨轩都极为尊敬,主要还是因为方丈与吕老是几十年的老友,面对吕老的嘱托,寺院上下自然比对其他游客关心许多。 韩雨俯身,莞尔答谢:“那便有劳小师傅了。” “施主客气。” 寒暄几句后,小和尚才娓娓离去。 甬道,再次恢复平静。 就在韩雨朝斜对面庭院意味深长望了最后一眼,准备进去时,甬道里又走来一个人。 “公子。” 他回过头,只见一个黑色麻衣、体格强健的男人疾步走开。 是流岚宗宗领江涛。 人至前,二话没说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与韩雨。 “您让我查的都在这里面了。”因着四下无人,江涛说话便大胆了些,望着面前公子说道:“如公子所料,十九年前的宫变的确另有隐情。真正谋反的是当今圣上,而非当年的三皇子与大将军萧渊。” 接过厚厚的信,韩雨瞥了他一眼。 “另外就是柳夫人,也帮您打听了些。柳夫人的确在十五年前在家中遭遇一场大火,之后因忍受不了失明的痛苦,皈依佛门。”又道“不过有一点,现今已鲜有人知晓。柳夫人不仅是柳丞相之妻,婚前曾是先后的贴身婢女。” 听此,韩雨来了几分兴致,眸里隐约含了笑,缓缓道:“我好像记得先后乃是将门之后,常青屡遭外敌入侵时,先后还曾多次随先皇出征过。如此有勇有谋之人,身边之人又岂会是个寻常婢女?” 江涛笑了笑:“公子聪明。据说先后的这个贴身婢女是出自江湖某个名不经传的小门派,门派遭遇不幸,为先后所救,之后便一直隐埋身份追随先后,自然也跟随先后经历了许多凶险与风浪,主仆二人的情意也极为深厚。” 听完,韩雨面上再次不觉浮现几丝不明的笑意,并点了点头。 江涛未看出他脸上异样之笑,也未深究韩雨为何会对一个一心向佛的夫人如此感兴趣。 忽然又想起什么,江涛从怀里又掏出一卷铁轴,递给韩雨:“这个是大长老托人交给公子的,说是他最新研究的药方,想请公子看看。” 这是一个机关轴,外形似截雕工精湛的铁棒,两端的头可活动,是流岚宗传送绝密文件的重要工具,也是他们宗派自制的机关,只有流岚宗宗主才可打开此种铁轴。 而打开此种铁轴的东西,正是韩雨左手大拇指上的板戒——流岚宗历代宗主的信物。 如此重要的东西,自然是韩雨朝诸位长老们暂借的,几位长老念及他对宗门的恩情,便默许。前提条件是,若发现他有危及流岚宗的不轨行为,必不顾恩情全宗门人绞杀之。 而这也是为什么韩雨能不经过各位长老宗领,就可随意差遣宗内人的原因。 韩雨接过铁轴,但心中却很疑惑。 吕老何时这么看重他,竟将新研究的药方交给他看。老头儿医术精绝,还需他这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替他把关? 心里想着,却还是收了铁轴。 抬眸,又看向江涛,面上含着几分笑,疑似打趣:“江宗领为我打探这么多隐秘消息,且又是事关皇家的,江宗领就不怀疑我韩某另有企图?” 江涛不禁低头笑了笑,只见他说道:“疑惑是有的,不过公子的为人我们信的过,断然不会做出危及我们宗门的事。况且大长老也特意嘱托过,您做什么必然有您的道理,让我们无须多问,只管听命就是。” 韩雨眸里笑意不觉加深,又问:“可你们那位美人长老却不是这样想的,你们瞒着他替我暗地探查这些,他若知道,恐怕后果就没那么简单了。” 江涛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于是笑道:“公子放心,这些事情定然不会让二长老知晓。” 却不料,韩雨摇扇温润笑言:“不,我的意思是他若问了,你们如实回他便是。” 江涛惊异。 韩雨继续道:“你们刻意瞒着他,反而会引起他多想,况且如你所说,我做这些自然有我的道理,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若有疑惑让他尽管来找我就是。” 江涛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心里却知晓,韩雨这是怕他们在二长老面前为难,才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小小细节,却让江涛对这位年轻公子更加敬重。 不消片刻,两人躬身拜别。 第141章 疯子! 回到房内,韩雨坐在书案前用板戒将铁轴打开,取出信笺,细细阅读。 遒劲有力的字迹,确是吕老手迹。 只是信的内容却非预想中的药方—— 韩雨双眼逐渐陷入信里的内容,随着目光在纸上迅速移动,双瞳骤然一缩! “摄政王?!”呼吸一促,他被震的失语。 又快速阅读下面内容。 随着上面惊天秘密涌入眼中,一颗心急速紧缩,惊变的脸色也愈加难看。 刹那!将信狠狠拍在桌面上,当即用原声恼愤低啐了一句:“疯子!” 此信正是有关尹云楼任命大夏摄政王之密事——其任命时间,以及他所处、大夏当朝的局势。 信中内容简直震裂他三观! 之前只以为他真是个不问朝政的挂牌亲王,唯一只会在攻打大夏之事上出面管一管。却没想到,他竟是这个内忧外患之国的摄政王! 且已担任四年之久! 当年常青险将大夏灭国,他一个常青亲王怎么敢的呀! 简直是个疯子! 气恼间,又移开手,将末尾的一句话看完——尹云楼身份特殊,这趟浑水你要不要趟,我劝你再认真考虑考虑。 这是吕老对她的劝告。 . 的确,这个世上只有吕老与流岚宗少宗主云墨轩知道韩雨的真正身份。 自己的底细与目的,在决定要借用流岚宗的力量探清事关尹云楼的一切时,她便已向两人袒诚。 这也是为什么,韩雨无论派遣宗门去秘密探查何种事情,吕老始终默许的原因。 韩雨不顾性命安危救下整个宗门,这个恩情他们得报。 只是,在大夏这件事上,她没想到吕老会亲自替她打探这些。一把年纪了,连自家宗门的事都懒得管,却对她的事如此上心。 吕老对她的担心,她如何不知,可她又怎会忍心放任他一人面对一切。 未知他涉足大夏朝政时,已知有一个匿藏暗处的神秘组织时时监察着他,令他身陷暗涌凶险中,而今,大夏摄政王一身份,足以让他随时命送敌人手中。此种危难境地,她更不可能对他不管不问。 既然已答应会一直陪着他,前方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义无反顾。 燃着火折子,抬手,静静将密信点燃,红色火光映照在沉静面容上,印刻出无法描述的坚定。 那个人早已入了心,只要活着,他的生死,她必掌控着,旁人,皆动不得! ……………… 二日 一清早,韶千凌刚跨过韩雨住处的厅堂门槛,便见韩雨迎面而来。 直至阔步与之擦肩而过,韶千凌都没反应过来。 楞了一瞬,忙转身。 怎料,韩雨头也没回,两手别在背后拿着扇子,扬言:“别楞着,带你见一个人。” 手执铁扇的韶千凌又是一楞,问:“见谁?” 停下,转过身,朝他莫测一笑:“二长老不是喜欢美人儿吗,我带二长老见一个美人儿去。” 望着他怔了怔,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跟他一同去了。 . 永兴城内,宽阔的街道,到处是逛街的人。 虽是暑夏,但街上的热闹仍不减丝毫。 满香楼附近,一处铺子边上,玉立白衣男子与紫衣男子,相貌俊美,风姿卓绝。屹立在那,却成了整条街最亮眼的一道风景,过往人流,一度引来年轻女子回首窃望。 韩雨手执油纸伞用以遮阳,韶千凌则依旧手握铁扇慢摇,只是两人的目光却共同落在不远处、正独自一人逛街的蓝衣女子身上。 两人此种行径多少像流氓公子窥视哪家貌美小姐—— ……有点猥琐。 看了半晌,韶千凌才堪堪回头,用眼神示意了下那名正在首饰铺子挑选饰品的女子,问韩雨:“这就是你带我见的人?” 不是这个女子不美,而是此人正是萧将军之女、未来皇妃——萧湘 韩雨平静如水,双眼始终凝望那人,头未回,一点头,轻淡地应了声“嗯。” 韶千凌被他这风轻云淡的反应,微微惊了一下。 看着他,用胳膊肘碰了下韩雨,认真问:“你可知她是谁?” 韩雨这才回过头,又一点头,神色淡淡然:“知道。”顿了下“萧将军之女,好像还是当今二皇子的未婚妻。” 韶千凌惊异了:“那你还敢招惹她?” 某人一勾嘴唇:“可她长的美啊。” 韶千凌:…… 竟有人比他还色胆包天。 见着韩雨移步就要走去,韶千凌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拦道:“你等等,这个人我劝你还是别招惹的好。” 他扭过头:“为什么?” 韶千凌收了铁扇,与他说道:“此人与尹云楼的关系可不一般。” 听此,韩雨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韶千凌与他缓缓道来:“这件事估计你不知道。三个月前,萧湘意外落崖,皇帝派人找了几日都没找到,后来才发现人是被尹云楼救下,并被他藏在城外,直到二皇子亲自带人才将萧湘接回。这件事虽牵扯到一些朝政问题,但仍有不少人猜测,萧家大小姐与威震常青的五爷关系不一般。” 又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肩头,提醒道“所以,我劝你还是别打她的主意。” 听完,韩雨一挑眉梢,瞥望他:“美人不是说,你们江湖人从不过问朝堂与皇家事么,你这又是……” 韶千凌却不以为然,说着:“这件事早在永兴传遍了,但凡在这里的茶楼或酒馆里坐上一下午,都能了解到一二,哪里还需要我刻意打听。” 从这话里,韩雨却捕捉到了什么。 眉头一皱,睨着韶千凌,故作沉声:“所以,美人特意跑来永兴城坐了一下午?” 顿时,韶千凌愣住。又看着韩雨努力张了张嘴,却一句解释的话也没说出来。 韩雨见他半天说不出话,不由轻嗤一声:“二长老还真是闲。” 韶千凌会跑到永兴,不用想,韩雨都知道他意欲何为。 哪天不查他,他韶千凌能闲死! 韶千凌看见韩雨忽然就不好的脸色,心下一横,也不解释了,反正该知道的也瞒不过他。 转而,又继续方才的话题,与他苦口婆心说道:“尹云楼这人城府极深,一般人很难应付得了,我劝你还是少招惹他。” 说完,又想到什么,进而提醒道:“前日在拍卖会上,你不是已见过他本人么,对他的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非常精明的一个人?” 韩雨,单手负后,不觉又想起与尹云楼相见的那一天。 阻挠他拿残月剑、逼迫他一块偷剑、因他自己被那群江湖人识破,就连那把自己刻意打造的假残月剑也险被他拿走。 想到这,韩雨只想默默的不说话。 片刻,抬头望了眼刺眼的天,才无奈地淡淡叹息了句:“just so so 吧。”说完,就抬步走去。 “嗯?”韶千凌一愣。 说什么呢? 见人还是死皮赖脸朝萧湘走去,也忙跟过去。 果然,说了那么多,在对牛弹琴! 第142章 厚颜,无耻 展满琳琅满目的铺子前,萧湘,不,准确来说是假扮萧湘的谢灵月,正闲来无事地挑选精美饰品。 忽而,一只修长细嫩的皙白手闯入眼帘,本以为是哪家贵家小姐的玉手,却不料一声润朗的男音响起。 “老板,这个我要了。”话间,那手已将自己正看上眼的一支银簪拿起。 谢灵月惊恼,一扭头,入眼的却是一个朗眉星目、风姿卓绝的男子,左手并持着伞。 一时看着他,愣在了原地。 韩雨星眸含笑,看着眼前女子,唇角隐着一抹笑意温和道:“你若喜欢,送给你。”说着,就要伸手将银簪往她头上插。 谢灵月惊怔,蓦然朝身后警觉一退。 眼前陌生男子,她不认识! 手停在半空,韩雨凝视着她,眼眸中含的笑意味不明,嘴角上扬幅度加深,启口轻问:“你不认识我?” 谢灵月一怔,莫名的,被这个人盯着,心中竟升起一丝恐慌。 许久,她才冷硬回道:“不认识!” 手缓缓放下,两眼依旧望着她,不由笑了笑:“不认识我。”又干笑两声,掷地有声道“可我认识你啊!” 不顾对方瞬间错愕的神情,韩雨伸手擒住她的下颚,目光由温和逐渐转为阴冷,紧盯她沉声质问:“姑娘,怎这么快就将我忘了呢!” 那凶狠目光,就好似眼前女子欠了他命一般,震的谢灵月一脸茫然无措。 要知道,她现在是顶着萧湘的身份,鬼知道萧湘都认识哪些人?! 这边,韶千凌见了,吓的忙走来。 这韩雨,怎还动上手了?! 韩雨又贴近一分她的脸庞,细细看了看她这张脸,忽而又莫测地勾了勾唇角,轻声嗤笑:“这张脸的确精致。”又不动声色仔细地看着她清澈的眸子“可惜了,这眼里的东西不对。” 谢灵月顿时满目惊愕! 他这话什么意思?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一旁韶千凌,见这阵仗也是一脸懵,对韩雨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更是听得云里雾里。实在不知道他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一时间,周围停留一些好奇凑热闹的路人。 …… 香满楼高阁中 寂静的阁内,尹云楼躺在檀木榻上,单手扶额假寐,沉静的睡容显露难掩的疲色。 忽然,卫忠从楼下匆匆走来,俯身朝尹云楼耳边说些什么。 只见尹云楼猛然坐起,看向卫忠,面色极其凝重:“谁?!” 卫忠迟疑,小心回道:“是韩公子。” 当即,尹云楼低喝了句:“这个韩雨!” 语罢,立即急迫走去。 快步下楼梯期间,尹云楼问及润蝶在何处,卫忠只答,半个时辰前便不见她人,不知在何处。 素来,五爷有何事情吩咐,润蝶都是随叫随到,这种突然不见人的情况极为少见。 但尹云楼也未追究。 只考虑到,出现这样的事,润蝶更适合出面解决这件事。毕竟事关萧家小姐,他堂堂亲王亲自出面,难免会落人口舌。 但转念,就权当偶会友人了吧。 香满楼门口,尹云楼双手负后,大步跨门而出。站在阶梯上,果见不远处铺子旁正在起争执的两人。 只见韩雨一手攥扼谢灵月的下颚,而另只手还撑着把伞。 大热天的,又不曾下雨。 凝着那人,尹云楼眉心不禁一蹙,内心沉吟:他怎就和常人出场不一样呢? 转而,调整心绪,隐去脸上的冰冷,浮出寻常般的淡漠神情,朝韩雨朗声招呼:“韩公子。” 三人目光几乎同时投来,细微神色却各异。 韶千凌惊讶于尹云楼会这么快出现,谢灵月惊喜于有人来救场。 而韩雨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唇角却几不可察地扬了扬,眸里浮现的笑意似乎对尹云楼的到来很满意,甚至有种计谋得逞的味道。 外面日光太强,尹云楼眯眼望着韩雨,问:“韩公子,两日不见怎改成调戏良家女子了?” 闻言,韩雨不由低头抿唇一笑。 松开手,随即紧紧攥握谢灵月的手腕,并不顾对方的挣扎,朝尹云楼含笑道:“楼兄果然会开在下的玩笑。” 又扭头看了一眼谢灵月:“调戏倒算不上,只是我与这丫头有点小恩怨要解决,不成想此地竟是楼兄的地盘,打搅到楼兄,实在多有得罪。” 尹云楼面上依旧不冷不热:“无妨,只是外面天热,韩公子不如先随我到酒楼里一叙。” 从始至终他都未看谢灵月假扮的萧湘一眼,仿佛他与萧家小姐真如陌路。而他这话的言外之意,只准韩雨到楼里一聚,并不包括萧湘。 韩雨嘴角一笑,好似没听懂对方话里的意思,朝身边女子瞥了眼,冷笑了声:“也好,刚好在下也有事与这位姑娘聊一聊。” 无息间,尹云楼的脸色暗了…… 瞧着韩雨很自觉地强拉着谢灵月往这边走,一旁的卫忠也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韩雨是真听不懂话,还是假听不懂? 又朝主子看了眼,见其除了脸色难看些,并未真正恼怒,便没做声。 走近跟前,尹云楼才真正注意到韩雨紧攥谢灵月手的动作,心头蓦然生出厌烦。 倘若她真是萧湘,韩雨如此举动,那两人又是什么关系? “天又未下雨,韩公子还是将伞收起的好。”尹云楼脸色冰冷,言语清冷地提醒道。 在他心中,早已将萧湘看作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妻,自然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她丝毫! 这次,韩雨依旧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紧握谢灵月的手腕不动,持伞的手果断伸到尹云楼眼前,莞尔:“那就劳烦楼兄帮忙收下吧。” 当即!尹云楼的脸彻底黑了,一双忽然就阴寒到极点的双眼仿佛能将韩雨活剥了! 严峻气氛,仿佛一触即发,就在卫忠准备向前一步解围时,尹云楼徒然转身,一甩衣角直接迈步进去! 身后胆颤的卫忠望向自家主子,怔了怔。 生平第一次见主子被一个人气成这样。 卫忠转身接过韩雨手里的伞,正眼看他也没看,阴阳怪气儿地哼了声:“韩公子,以后做人还是低调的好。”就直接进去了。 韩雨睁着俩眼,望着一前一后的主仆二人,一脸人畜无害相。 岂不知,某人心底一阵冷哼:觉得我作?比起你家主子插足别国国政,我这都算轻的! 正腹诽着—— “公子啊,我也觉得你这脸有点大。”说话者正是一旁默默观戏的韶千凌。 优雅地摇着铁扇,从韩雨身边慢悠走过,凤眸睨了眼他,唇噙柔笑悠悠赞了句。 尹云楼是什么身份,竟大言不惭让他给你收伞,当自己谁呢? 一脸骚气相,当即韩雨的眼就冷了。若非场合,他真能踹他一脚! 韩雨又扭头,看向身边一直默默没说话的谢灵月,突然没来由地问了句:“姑娘也觉得在下脸大?” 怎料,谢灵月绝美唇角冷冷一勾:“没觉得你这脸有多大,就是觉着公子这脸皮尤为厚!” 狠狠一甩手,挣开被束缚的手腕,兀自进楼。 韩雨:…… 片刻,回过神,自腰间抽出折扇,一晃,摇着扇子便昂首潇洒走进酒楼,浑然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厚颜,无耻,浪荡,风流,可不就是他嘛。 第143章 好计谋 三楼雅间。 简约布局、雅致格调还如三个多月前,一切都没变。韩雨抬眼扫视一眼四周,便举步走进房内。 人都已到齐,尹云楼一人危坐席榻上,垂眸喝着茶几上的香茗,脸色仍透着不虞。 主人不高兴,其余人也只安安静静站立两边,皆不做一声。 入厢房,韩雨一扫众人,观其气氛,心中已有底。 这是都在等他,等他一个交代啊。 某人嘴角浮起一抹笑,心中低吟:戏来了。 一“唰”开扇,摇着扇子便直径走到尹云楼左侧的席榻旁,弯下腰就直接坐在下。 放扇,倒水,自觉地简直跟在自己家一样。 自韩雨在自己身边坐下,尹云楼的两眼便一直盯着某人看,更别提韩雨恬不知耻倒他的茶水喝,眼神有多凉飕飕。 但再气,他也忍了下去。 今日韩雨若不给他一个招惹“萧湘”的满意交代,他定饶不了他! 茶喝到满意,韩雨才停下,手持青玉茶盏,望着杯里的清澈青绿茶色,不由努嘴赞赏般点了点头。 若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歆姨茶园里的茶,没想到大暑天喝这茶,竟这番滋味。 放下杯盏,又不由点了点头,好喝。 “楼兄,可还记得那夜我与你提到的——来永兴寻一人?”作罢了,该说正事了。 拿起扇子,又徐徐摇起来,双眼看着尹云楼,缓缓正色道。 “记得。”尹云楼喝茶,阴沉着声,眼都没抬。 韩雨两眼含笑:“我所寻之人正是萧将军之女萧湘。” 一句话,惊愣在场所有人。 韶千凌吃惊于韩雨竟真认识萧湘。 如此,那刚才岂不是自己多管闲事?! 卫忠与谢灵月则惊愕,突然冒出一个人找萧湘,况且她已死! 而尹云楼关心的却不是这些,缓缓抬起眼眸,深邃的眸里浮现点点的危险笑意,不动声色地问:“韩公子与萧湘什么关系呢?” 韩雨仿佛未见他眼底暗藏的危险,抿嘴而答:“这个,恕我无可奉告。” 他说的很从容,不卑不亢,却诚挚至心底。 沉静眸光,不动声色地凝着对方。从那波澜不惊的眼眸里与光洁俊美的容颜上,尹云楼看到的却是——静,淡。 一种万事覆灭,也依旧水波不惊的静然;一种超脱世俗,能轻易摒弃一切的淡然。 此刻,尹云楼才发现,韩雨这个人的身上,真的有越来越多让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从不惜得罪整个江湖门派救下流岚宗,到如今这般平常而超然之态,他真的有些好奇,这样一个风流无羁、游手好闲的外表下到底都藏了什么。 半晌,尹云楼收回视线,右手朝侧方的谢灵月一扬,未看人,唇角清冷一笑:“看来今日是我尹某多管闲事了。人在这,韩公子请自便。” 手里拿起茶盏,细细地把玩着,沉静清冷的眼眸却是意味不明。 并非他无法耐何他,他只是更好奇他与萧湘到底存在怎样的关系,还有他韩雨到底什么来路。 至于眼前萧湘的真假,量他再大能耐,也别想在他眼皮底下将人试探出。 厢房,此时有些静。 听到尹云楼这句话,谢灵月是最紧张不安的,因为方才在外面韩雨的那句话还清晰于耳,听他的意思,他似乎已然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萧湘。 但此刻有外人在场,她根本无法将此事透漏给尹云楼。 又见尹云楼一副淡定而无动于衷的姿态,她心中更是忐忑万分,实在想不通这个男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这边,韩雨却没起身的意思,两手有条不紊地捏打着手里的扇子,平静的眸子看着桌面,始终缄默,面色平静的不能再平静。 这回,一等人彻底不明白韩雨这是什么意思了。 久久,人不动,反倒让尹云楼惊奇了。 他缓缓抬了头,凝上始终默不作声的人,问:“韩公子这是何意?” 韩雨依旧垂首,不禁抿嘴而笑,说道:“楼兄,实不相瞒。我听闻三个月前,萧湘不幸掉落悬崖,是楼兄所救。我还听说,萧湘被二皇子接回宫时,身中两剑,且皆为要害之处。我很想知道,萧湘这两剑到底如何来的?从她落崖到她被二皇子接回皇宫,这几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从萧湘落崖到被二皇子接回宫,恰巧这个时段萧湘都是与尹云楼一起,萧湘发生了什么他自然知晓。 尹云楼微微惊怔。 这件事知道的如此清楚,又会是个简简单单的旁外人? 一旁看热闹的韶千凌望着韩雨,直接愣了。 感情这韩雨知道的比自己还多,这浑人嘴里还有实话么! 想想韩雨拉着他来见美人,莫名的,韶千凌有种被人卖了的感觉。 垂眸,尹云楼薄唇一弯,冷言:“人在这,韩公子何不去问她本人?” 眸光清冷,到此刻,他对“萧湘”表现的依旧十分冷淡,仿佛他与萧湘真的毫无关系。 韩雨再次不由笑了,抬眼看向尹云楼,眸光浅浅:“既然楼兄执意让在下亲自问她本人,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又看他一眼,便起身。 站在原地,朝韶千凌看去,道:“扇美人,我这有一事想请美人帮忙。”朝仲灵月示意一眼“想请……” 仅仅“扇美人”三个字,令尹云楼骤然一惊。 “都退下!”寂静的房内猛然响起一道斥喝声,硬生生将韩雨说的话打断。 霎时,将卫忠等三人震得心口一颤,看向脸色突变的尹云楼,三人一脸懵。 说的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唯有韩雨,在听到这一声震怒后,面色不改地弯了弯唇。 命下,三人迅速退出厢房。 一时间,寂静的房内,只剩尹云楼与韩雨,一个垂眸危坐,一个背对而立,两厢一时无言。 片刻,一道冷硬的话语打破令人压抑的沉寂。 “韩公子好谋算!”手中茶盏冷冷抛掷茶几上,脸上的阴寒与怒气摄人心魂。 手持折扇之人,仍旧无动于衷,波澜不惊的俊容上甚至浮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对尹云楼的这句话,他坦然接受。 第144章 宝贝徒儿 叫扇美人帮什么忙呢?自然是让他帮忙验一验眼前这个萧湘的脸的真假。 众所周知,扇美人易容术出神入化,若让他来验,真假岂不一目了然。 但,让尹云楼真正勃然大怒的原因并非是韩雨故意请来扇美人验明这个萧湘的真假,而是他韩雨真正处心积虑设计的对象是他尹云楼! 而这一点,他直到韩雨叫出扇美人帮忙才彻底反应过来。 萧湘的真假他韩雨已就知晓! 方才在楼下,根本不是他听不懂他的话,而是太能听懂他的话,所以才故意与自己反着来,其目的实际是在试探自己与萧湘的关系。 可惜,当他从酒楼出来时,便已暴露他与萧湘的关系。 “韩公子,你当真让我刮目相看!”两眼灼灼盯着这个人,可谓咬牙切齿。 但,他也应当感谢他,感谢他明已知晓这个萧湘是假,方才在韶千凌这个外人面前还耐心跟他打这个哑谜,并未直接拆穿他。 韩雨缓缓转过身,平静如水的眼眸坦然自若地迎上他的目光,言语波澜不惊:“五爷藏的如此深,我若不如此,怎能逼出您讲实话呢?” 看着他,轻抿的唇微微一弯,目光转而变得诚挚,不卑不亢道:“还是那句话,我是来寻人的,寻不到她人,我不会罢休。” 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踱向他,嘴里冷冷一嗤,眼里愠怒未消,反问:“我凭什么告诉你。”凝着他,一顿“或者说,你给我一个能让我告诉你她下落的理由。” 他此刻还真是来了兴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竟能让他大费周折、不惜得罪他的风险来寻找萧湘! 他的心上人? 最好别是,否则他今日别想踏出这扇门! 两道目光紧紧相交,一炽,一淡,纠缠不开。 片刻,韩雨再次露出迷之一笑,无惧无畏,启口:“想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也可以。”目光盈着浅笑“不过,五爷需告诉我,在五爷心里,她算五爷什么人?” 尹云楼微怔,韩雨突然问这个问题,让他有些出乎意料。那一刻,他不知如何想的,嘴角噙着冷意,竟真说出心中的所想所盼—— “我尹云楼的妻。”一字一句,铿锵而坚定。 也不能怪他不顾大局,向旁人透漏他与萧湘的真实关系,因为韩雨既然敢来直接向自己诈骗萧湘的下落,便说明他对自己与萧湘的关系已多少知道些。 通过这件事,让他彻底认清——韩雨这人,可一点都不傻。 一颗心颤动,就连拿扇的手也暗里颤了颤。垂首,好似为掩饰嘴角那丝无法克制的笑。 摇扇,掩了面,又抬头看向尹云楼,习惯性地点了点下颚,同时满不在乎地哼了哼:“楼兄真性情,看来我那宝贝徒儿是遇到真心人了。” 尹云楼怔了,就连眼里的怒火也不觉慢慢湮灭。 韩雨错开他的双眼,转而又迈向席榻,撩衣抿笑而坐。 他朗笑:“实在抱歉,楼兄。你们朝廷水太深,我若不亲耳听到你对我家那乖徒儿的心意,我实在不敢将自己与湘儿的关系透露给楼兄。” 又侧脸看向那人,笑语:“毕竟萧湘与常青二皇子的婚约触及许多人的利益。她三年前不慎落崖,我意外将她救下,又授于她医术武功,这若是被你们朝廷人知晓,难保不会有人找我麻烦。” 一席坦言,让尹云楼迟疑半天。 所以说,韩雨是萧湘的师父,而他来永兴是来寻找他的徒弟萧湘? 一切听起来似乎很合情合理,但—— “萧湘消失三年,的确拜了师父,但她可没说她的师父是个年仅二十多岁的俊俏公子。”转过身,尹云楼细眼探究地看向他,心存警惕与怀疑。 萧湘消失三年又回来,她的武功与医术的确精进不少,但他也为此试探过她,她说过她的师父是位居住深山的老人。 闻言,韩雨笑了笑:“她的确不会说她的师父是位年仅二十多岁的俊俏公子,因为她临行时,我特意嘱托,若有人问及你师父是谁,你需说你的师父是位居住深山的老人。” 又眉眼含笑:“还是那句话,萧将军之女意外落崖,必是朝廷内有心人做的手脚。而我不过是个会些武功、以医术为生的无名之辈,你们朝廷的水我实在不愿涉足,所以才嘱托那丫头莫随意外露自身本领、以及我的事情。” 听此,尹云楼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想到的是,每次提及她师父,她皆含糊而过,从未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原来,她真骗了他。 韩雨自顾地倒杯茶水,继续说道。 “三个月前,她忽然给我传信,说遇到点难事,想离开永兴来找我,得信后我便动身前往永兴,想在半路迎迎她。”垂面,又不禁黯然一笑“那丫头我很了解,信上说是遇到一点难事,实际是遇到了连她也无法解决的事,否则她不会刚回永兴便要离开。” “来的路上,碰巧遇到流岚宗的事情,便耽搁了数日。可是自那封信后,时至今日我再未收到她任何来信。直到后来我无意听到有关未来皇妃落崖一事,才意识到她是真出了事。” “临时改变主意也好,陷入困境脱不开身也好,她素来守信。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来信报明情况,但她没有。本来我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她只是一时贪玩,忘了报平安。可直至方才在楼下,见到你们口中所谓的‘萧湘’,我才真正敢断定。或许——”青玉杯底轻砸桌面,砸出一声凄寂“她早已不在。” 凝视杯中水面颤起的涟漪的眼眸也同样冷寂无比! 心,早已翩跹至别处,眼中晕不开的忧伤与寂默一点点侵入心房。 他知道,她遇到的那点难事,正是自己的刻意欺瞒,当时未离开,也因他的心意表露。 他在想,如果那日在谷底,他按捺自己的冲动与私心,放她离去,会不会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跟着她的师父彻底离开这里,远游他方。 她无牵挂,也无羁绊,依旧一颗简单素心,与她师父简单平凡地过着一世,岂不更好? 哪怕再也不见她也好。 心头猛然一痛,无尽悲怆席卷整颗心房。 可真放她离去,他又怎舍得! 额头青筋逐渐凸起,英俊面容泛起无法克制的痛色。毫无预兆,窒息般的疼痛再次钻进胸口,抬手紧攥胸口,想以此减轻痛苦,却根本无济于事。 身后,韩雨不经意转眸,余光却正瞥见尹云楼逐渐颤危不稳的身躯。 心慌,忙闪到尹云楼身侧。 浅薄意识中,一只手腕被突如其来的手紧紧扶握住,模糊里一张极具担忧的面容出现眼前,只是那人眼里的惊慌却让他倍感熟悉。 眼前一暗,便再没了意识。 韩雨惊慌,脚步移闪,瞬间将人紧紧揽靠在肩头。 刹那,喧嚣的世界骤然一静,静到只有身躯紧贴的彼此。 双臂紧紧抱住他宽大的身躯,一张面容朝他的颈部贴了又贴,豆大般泪珠颗颗往下掉。 长期压制心底的思念,在这一刻悉数奔涌而出。鼻尖、双唇,轻轻贴着他的肌肤,衣间淡淡的清香,也皆是她熟悉、贪恋的味道。 这一刻,她真想永远停留。 过去心间未有欢喜的人,长时间不见,未觉得如何。可对他,而今仅仅不过三个月时间,却日日想着他,总想着能奔赴他身边,时时待在他身边,缠着他、赖着他。 就像三个月前一样,可以肆无忌惮地抱着他,贪恋着他的一切…… . 片刻,幻回容颜的萧湘才将人扶到榻上。 玉指搭脉,诊断为——长期心头郁结,加之刚刚悲伤过度,导致心脉受损。 单手握住他的手腕,垂了面,欲强忍泪水,却还是落了泪。 抬头,伤痛、沾满泪水的面容止不住颤抖,凝望昏迷不醒的面容,心中苦痛与自责无以复加。 抵不住对他的心疼,俯过身子,双手捧抚他憔悴虚弱的脸庞,用回原音止不住哽咽:“湘儿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死?你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也会相信我死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 心底疼惜,眼中密布的伤痛再加深一分,捧着他的脸庞,俯下身,闭眼吻上他紧合的唇。 合着顺着脸庞流至唇角的泪,细致而柔软地贪婪着他唇上的每一寸。汹涌成海的思念,心疼,自责……压抑许久的诸多情思,皆付诸这绵长而深情的吻中。 尹云楼心里的郁结,她懂。他用三年时间,苦苦等那个人,内心渴望着那个姑娘能回来。可好不容易等一人归,却仅有一个月,就再次眼睁睁看到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自己尚不忍他因思念一人而如此痛苦,那他呢,消失过一次的人再次在自己眼前陨落,那样的苦痛思念该是怎样的煎熬呢! …… 服下丹药后,萧湘便扶起尹云楼,坐到对方身后,紧握住他的手,紧紧环抱着他。 她说:“五爷,韩雨是个很有趣的人,我相信有他陪着你,你一定不会孤单。” 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眸呆呆望着窗外之景,轻声喃喃着:“我也答应你,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便回来找你。” 清澈如幽潭的眼眸恍然间,宛如被人摄去了灵魂,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寂寥与落寞无神,眼瞳映照着窗外热烈夏日光景,却无丝毫生气与光彩! 果然,有些人柔情起来似水,狠心起来也如磐石! 第145章 红丝血蛊毒 尹云楼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宽阔的街道喧闹早已销匿,取代的是夏日傍晚的宁静。 缓缓睁开昏迷的眼,逐渐清晰眼前的是,静立窗前、双手负后的白衣身影。 西方火红晚霞映照雪白衣衫上,色彩鲜艳而炫目,那一刻的韩雨,不像凡尘俗子,淡静的风姿像阅尽红尘俗世的谪仙。 “醒了?”清宁之音入耳,方将人的思绪拉回。 折扇轻摇,人已走到跟前。撩衣坐下,长指拂开尹云楼的衣袖,便替其诊脉。 尹云楼也未阻拦,借着臂力,自席榻上缓缓坐起。面容依旧显得几分憔悴,甚至多了些许疲色,单手抚了抚胸口,依旧留有残余的疼痛感。 “楼兄,你这相思病可不轻啊。”诊完脉,确无大碍,韩雨便收回了手。含笑的清眸望着苏醒的人,嘴里仍旧不忘调侃。 话间,已转身顺手在茶几上倒了杯清水,随即递与尹云楼。 尹云楼望了他一眼,接过水杯,却没搭他这话。 或许在尹云楼眼中,韩雨便是正经不过三个数的人。 “等哪日韩公子也遇到自己的心上人,也不妨可以试试这病。”喝水间隙,眼没抬,便忽然蹦出这么句不咸不淡的话。 呵呵。这话回的,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怼了。 嘴角浮着几丝无言以对的笑,摇头:“楼兄这话说的,真不知你是在祝福我,还是在诅咒我。” 可不是,像他这种终日没个正行的人,能有姑娘喜欢才算是出奇了。若真遇到两情相悦的姑娘,最终也变得和他一样,俩人阴阳两隔,那这就妥妥的诅咒了。 空杯放下,尹云楼才又回归正题。 “我很好奇,韩公子是如何断定今日的这个萧湘是他人冒充的?”他盘腿而坐,看向韩雨问道。 毕竟,算来谢灵月顶着那张人皮面具已有三个月,除却这边已知内情的人,至今也没有人发觉她的真假,他不信一个局外人初来永兴,一眼便能看穿真假。 韩雨不禁低头微微一笑,就猜他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抬头,坦言说来:“意识她可能出事,源于她再次落崖的消息以及她三个月来一直未向我回信。确定今日的这个萧湘是假的,其一,她再见我,坚称不认识我,其二。”他顿了下,眼里含着几丝笑意“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个人的容貌可以被人模仿,但一个人的眼睛却无人可模仿。” 他笑言:“我与那丫头朝夕相处三年,教授她许多东西,对她的脾性、举止言行再清楚不过。今日那姑娘的音容的确与她一模一样,但那眼睛里的东西和她不一样。” 他本想仅用‘她坚称不认识我’这一条来做他的判定依据,但鉴于三个月萧湘又落崖,再来个失忆什么的,那他这条依据在尹云楼面前就岌岌可危了,因而才将主要依据压在第二条上。 即便如此,这话他说的也很心虚。若非她这个正牌在这,给他十个胆也不敢跟他尹云楼硬杠。 不过事实证明,他这第二条压对了。 一席话,让尹云楼不由再次陷入回忆中。 当初易完容的谢灵月初次出现在他眼前,有那么一刻他也险些将其错认成那姑娘,只是那眼里的东西却让他很陌生。 缓缓回过神,尹云楼抬头看了眼韩雨,不知是夸奖还是嘲讽,嘴角不禁苦涩一笑:“韩公子还真是很了解你那徒弟。” 听出他话语里隐藏的凄怆,韩雨只沉默着点点头、笑了笑,未再说话。本来还想继续盘问萧湘的下落,但见他如此,便暂时按下此事。 不过多时,卫忠便端着药走了进来,见主子醒来大喜。 主子昏倒还是韩雨及时出来告知的他,期间谢灵月见有人替其诊治,为避免韩雨再找她麻烦便先离去。 至于韶千凌,见韩雨那么乐于给尹云楼治病,便独个儿跑到一楼的小隔间里,赏舞听乐去了。 …… 尹云楼喝药期间,坐于旁边的韩雨手捏折扇再次开口:“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喝药动作一停,这话问的。 他韩雨何时知道“忌讳”如何写了? 见尹云楼没说话,韩雨便开口:“方才在与楼兄把脉时,我察觉到楼兄体内还存有另种毒。”一顿“准确来说,是一种稀有蛊毒。” 这回尹云楼彻底停住了,连站在一旁的卫忠也不禁茫然一愣。 因为他体内中有蛊毒之事,除却一直为他诊治此毒的徐先生以及卫忠润蝶,几乎无人知晓,就连医术精湛的谢灵月在多次与他诊脉时,也未察觉他体内有蛊毒。 而韩雨仅为他把过一次脉,便诊出他体内的蛊毒。这等医术,该远超神医之女谢灵月与徐先生吧。 惊愕过后,尹云楼一改平日警惕之心,放下药碗:“那韩公子可知是何种蛊毒?” 这种毒已潜藏在他身体内多年,徐先生耗尽毕生所学,也未彻底出去此蛊毒,若真有人能治愈这蛊毒,他自当十分愿意。 他摇头:“我只简单把了脉,没有进一步诊断,我也无法确定具体是何种蛊毒。” 闻言,尹云楼卫忠主仆二人不禁相视一眼。 …… 少顷,卫忠便按照韩雨的吩咐寻来一根银针,与酒楼中最烈的酒。 烛火上,银针烧烤片刻后,韩雨便拉过尹云楼的手。银针入肉,一点殷红自食指指腹溢出,滴落在装有半杯烈酒的青玉杯盏中,迅速扩散酒中。 一点殷红逐渐染红杯中酒,不多时,在那浅红里慢慢浮现一些黑色小虫,细如针锋,并浮游于酒中,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顷刻,那些细小蛊虫便全部浮于水面,再没了活力继续浮游。 很容易看出,是全死了。 韩雨用银针蘸起几个,移至红色火焰上,刹那间,黑色蛊虫焚灭、化为红色流烟。 小小测验,让尹云楼与卫忠皆露出不小的震惊。 拂了拂雪白衣袖,韩雨将银针放下。 单手轻撑屈腿的膝盖上,看向尹云楼,“红丝血蛊。”同时继续道:“北境地区生长在红丝藤上的一种蛊虫,红丝藤乃是一种古老藤蔓,数量极少,近几十年来这种植被更是锐减,从而红丝血蛊的变得极为稀少。” 尹云楼再次露出惊讶之色。 当初徐先生为查清他身上所中的蛊毒,还特意远赴北境,耗时半年才查清此蛊毒,而韩雨却仅仅一验便知晓这蛊虫的来历,其医术造诣着实令人惊叹。 况且他当时还听徐先生提到,红丝血蛊在医学典籍中记录甚少,因为这种蛊毒脱离红丝藤,便极难存活,历代中很少有人中此蛊,也因此,历代医者很少有人去研究此蛊毒。 蛊虫数量少难存活、不好研究,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很少有人中此蛊,研究了也没多大用。 所以,至今其解蛊之法基本不详。 韩雨继续说道:“这种蛊虫主要寄宿在宿主的血液中,但极为温和,一般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但是,如若这种蛊虫在同一时间全部觉醒,它们便会疯狂吸食宿主的全身血液,直至宿主血竭而亡。” 得知尹云楼身中蛊毒,还是三个月前在那个谷底的山洞里发现的,但今日一试,得知是红丝血蛊,连她也实实吓了一跳。 这种蛊的确很温和,但潜藏人体内,无疑是可随时取人性命的定时炸药! 而这些,尹云楼皆知道。 不过这么多年来,一直有徐先生精心调制的药在压制着,身体也未出现什么大的症状与损伤,时间长了,有时连他自己也忘了身体内还有蛊这种事。 韩雨脸上浮起平和的笑,缓缓道:“我若没猜错,此蛊已在楼兄体内四年之久了吧。” 追溯四年前,可不正是他接任大夏国政之时么? 此蛊到底是大夏那边人所下,还是幕后那个神秘组织所为,两者皆有待推敲。 尹云楼身为外人,却掌握大夏大权,大夏的朝臣怎安心放任他一个外人把控朝政,况且还是实力卓绝的敌国亲王。 而那个神秘组织,监察尹云楼多年,就真的能眼睁看着这个人迅猛崛起,不做任何防范举措? 当然,这些只是韩雨的个人想法,他自然不能开口直接问。只能迂回问道:“关于下蛊之人,楼兄可知是谁?” 尹云楼只沉默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对下蛊之人,我至今也不知。” 的确,具体是谁他也不知道,但他心中的推测与韩雨所猜无二致。 这,倒让韩雨有些讶然了。 除却神秘组织,原来这世上还有第二件事能让他如此无能为力。 不过知道这一点,有人心中还是莫名乐了一番。大概是觉得,这男人就该被狠狠打击打击,不然,他真当自己是万能的神了,以后有什么事还往自己身上揽。 片刻,韩雨拉回思绪,面浮几丝温色:“中此毒,应该有人一直为楼兄诊治此毒。” 并问道“只是不知那位医者是否告诉楼兄,此蛊虽然发作起来要人性命,但蛊虫若想长期稳定在宿主体内,需定期向宿主服用红丝藤汁液制成的蛊引。否则,宿主体内的蛊虫便会自行消亡,最终,体内的蛊不治而愈。” 尹云楼二人惊骇。 第146章 我信你个鬼! 这一点他们却不曾听过。 “蛊引需多久服用一次?” “一个月。”又补充道:“若想达到蛊引的最佳效果,每月的月圆之夜最宜。” 一句话,令主仆二人再次陷入惊骇与深思中。 韩雨来回看了看两人的神色,未再说一句话。 因为该说的都已说,剩下的,尹云楼自会想明白。 这个消息对尹云楼来说,无疑是种意想不到的打击。 四年来,一直有人在他眼皮底下给他下毒,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如果不是身边人出了问题,旁人又怎会有机会接近他进行下毒? 这样的结果是他想不到的,也更是他不愿看到的。 …… 不知不觉,月已上枝头。 两人交谈期间,韩雨已婉言应下,帮他查寻解红丝血蛊之法。 辞行之时,韩雨又站在房门口,朝卫忠特意嘱托:“给你家五爷开的药,记得让他按时喝下。” 说完,似不放心,又朝依旧坐在席榻上的尹云楼瞥了眼,眉头微蹙,提醒道:“服药期间,茶和酒就别喝了。”说完,才好似言语未尽般地走了。 屋内,卫忠望着韩雨离去的身影,脸上写满了不可相信。 这人,也有正经、关心人的时候? 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望向正恬静喝水的主子,迟疑而惊奇地问:“五爷,上午您和韩公子聊了什么?卑职怎么感觉韩公子跟变了似的,有点不正常。” 而尹云楼只是喝着水、会心笑了笑,说道:“认了门亲,知道做人了呗。” 对韩雨的表现,虽然也有些意外,但原因他却知道,若非自己是他徒弟的心上人,他才不会如此多此一举。 卫忠:?? 认什么亲?主子说什么呢? 不过,有一点卫忠可以确定——主子又骂韩公子了。 …… 下楼找人时,韶千凌已喝了一身酒气。 见人一副醉态,韩雨嫌弃地皱起脸,拎着他肩头的衣服便离开了。 走在人群稀少的街上,被清凉的夜风吹了吹,人才清醒几分。 “故意把我也拉来,公子这会儿该给我个交代了吧。”两人并排走着,韶千凌手里持着他那把铁扇,俊美无双的脸上红润如潮,但问起话来脑子还挺清醒。 韩雨双手别在背后,手里悠哒哒摇着扇子,荡着步子,一脸清淡:“你今天见的萧湘是假的,叫你来是想让你帮忙验明一下。” 一句话,险些把韶千凌吓的踉跄过去。 半晌,才缓过来,睁着震惊的醉眼看向韩雨坦然加无动于衷的脸,惊吓道:“你诓我的吧!” 见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韩雨再次忍不住皱起眉头、嫌弃瞥了他一眼。 好歹也是江湖第一大宗派的二长老,怎么搞的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似的! 谁承想,韩雨下面的话,更让他大跌眼镜。 “知道我与萧湘是什么关系吗?”一顿“我是她师父!”又加重语气跟他气气地强调:“我的徒弟,我能认错么!” 韶千凌:…… 韩雨一副爷爷对孙子敦敦教导的样子,继续跟他说道:“知道我为什么来永兴,又为什么会派人去监视皇妃柳子韵,以及暗地调查朝廷中的一些事情吗?” 韶千凌:??? 脸上妥妥地一个大写的——懵! 迷糊的脑袋急速反应,他在意的不是韩雨竟会主动跟他交代,他派人监视皇妃柳子韵的原因。 而是——这浑人,竟又背地差遣他宗门人调查朝廷的事!!! “因为我徒弟突然不见了,我需要了解有关人员以及朝中的一些事情,如此我才能知道她消失的原因,从而找到她。” 韩雨这人呢,一般很讲究,既是做戏,那就要做全套。 于是,抬起右手,在韶千凌肩上叹息地拍了拍,并深表焦心道:“作为师父,急切寻找徒弟的心情,美人长老能懂吗?” 韶千凌,一动不动地傻傻望着眼前人,除了愣,就是怔。 此刻他好后悔,今天自己为何要喝酒!韩雨说的话能信么?!可偏偏是用脑子识破他计谋的时候,脑子被酒灌的却不灵光了。 面对这一套又一套的话,韶千凌此刻唯一能反应过来的就是——韩雨这人,十句话就有九句半是假的! 半晌,韶千凌才堪堪回过神,移开视线,一把拂开肩头的手,转身暗自咬牙:“我信你个鬼!” 那幽怨的样子,颇有种小媳妇闹脾气的感觉。 原地,某人张眼扬唇,露出惊讶的小表情。 竟然不信?! 片刻,韩雨才拾上步伐,身后的扇子依旧悠哒着。 走到韶千凌身边,一脸坦然与轻快,也不看他,道:“信不信全在你,反正我已将缘由全告诉你了,美人长老若是还对我心存芥蒂,那我也没办法。” 说完,便加快步伐,扬长而去。 对于韩雨来说,韶千凌信与不信也没太大关系。因为今日将他叫来,主要就是让他给自己充个人数,然后再帮个小忙。 至于想通过这件事,向他解释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也的确想如此啊,奈何人家不信呀。 如果他还是要查他,那没关系,韩雨这个身份清白着呢,任他查破天、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就是萧湘。 身后,韶千凌愣在原地,望着将他扔下的韩雨,心里更是没法说的滋味。 讲真,不把他这个二长老放在眼里、私自动用宗门人查探朝廷,本就是他不对,怎么到最后,他倒变得底气十足了?! 脸呢?! 垂首,摇了摇头,算了,这浑人这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生气,也是对自己的损伤。 片刻,才抬起头,昏胀着脑袋继续慢悠悠赶路,不过没走几步,便看见前方一个白色身影又倒退回来了。 退到韶千凌身边,某人屈身睨向韶千凌,一副欠扁的神态:“美人啊,咱俩今日过来没骑马,你这龟速,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寺里啊?”又两眼一弯,抓住韶千凌的手臂,猥琐痞笑“不如,我带你回去?” 韶千凌两眼一暗,睨着某贱人,从牙缝挤出:“滚!” 哪能啊,嘴角邪魅一笑,拽着韶千凌便跃入暗夜中。 第147章 蓝皮册子 偌大寺院,只剩寥寥几间房屋还在亮着灯。 将韶千凌安置在另处院子后,韩雨便摸黑回到自己的住处。入院,却发现屋内一片漆黑。 通常下,韩雨晚归,云墨轩都会给他留盏灯,但今夜显然有些意外。 推门,门却只嘎吱地松开一条缝,并未打开。 连推两次,都未能成功,最后使用内力才将门强行打开。 门开的同时,伴随一阵木头落地的咣当声。 跨过门槛,低头要寻那门闩。漆黑里,左右找了两圈,才在左门边上看到那门闩。 正要弯腰去拾时,那门闩竟自己动了起来,韩雨惊疑,俯身去看。怎料,下一瞬,一个黑色人影撞入眼前。 定睛,此人不是吕老又是谁! 当即,韩雨被吓得向后闪了一大步,惊吓的样子不亚于见着鬼。 老人六十岁,须发花白,却拥有一个健朗宽大的身体,脸面端正十足,所以看起来十分规矩庄严,加之不言苟笑的脾性,老人就更显严肃冰冷。 也因此,在流岚宗内,几乎没有人不怕他。 老人两眼尖锐,见韩雨这么大反应,不免望了一眼他,但好在也没说什么。 弯腰,将拾起的门闩竖在门后,便从暗处走出来。 静悄悄的房间,显得有些肃静。 望着面色严肃的六十岁老者,韩雨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墨轩不是说,您过几日才回来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头未抬,缓步走向桌子,声音严肃而低沉:“我就不能提前回来?” 韩雨这才稍稍放松,如做亏心事般笑了笑:“能。” 话间,吕老已将灯点亮。端起灯就打算往房间里走,似乎并不打算盘问韩雨晚归的事。 经过韩雨身边,吕老却忽然一停,微皱眉头,审问:“你喝酒了?” 某人心头一惊,秒回:“没!韶千凌喝的。” 那样子,生怕被吕老误会。 老人目光静穆,又将他全身上下看了一遍,见没什么异常,方持灯而去。 人走,韩雨才想起什么,又跟过去,问道:“吕老,您听过红丝血蛊吗?” 吕老停下,“有人中此蛊?” 韩雨点头:“尹云楼中的。”说完,才意识到什么。 吕老神色一顿,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说什么。唯一的,老人肃穆的神色里透着几许无奈。 果然,前日给他传的信,他没放在心上。 但这一点,他又何曾没预料到。 走进房间,吕老直接从包裹中拿出一个老旧的蓝皮小册子,递与韩雨。 桌上大包小箱堆放着,显示吕老刚回来没多久。 “上面有你要找的这种蛊,只是解起来有些麻烦。” 接过册子,韩雨随手翻开来看。 那册子比寻常书小一本,只有三十几张。上面的字密密麻麻,且是手写,并附有相应图案,记载了七八种稀有毒、蛊。 只是,韩雨见着这上面的内容,极为熟悉。 抬头,面露疑惑:“吕老,这本册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只见低头整理行李的吕老,轻声一哼,笃定:“这册子是早年、大夏的一位贵人赠与我的,世间仅此一本,你怎么可能见过。” 但,韩雨就是觉得这册子在哪见过,而且连上面的字迹也极为熟悉。 吕老见他还楞在原地,抱着册子瞎琢磨,便厉眼催促:“行了,赶紧回去睡吧。” 似不解气,又加重语气,训了句:“有时间研究别人的毒,怎没时间把自己身上的毒除净?!” 当即,韩雨被这话吓地一怔,掩了书,便如没听见这话般,悄幽幽地退出了房门。 自己身上什么毒呢?自然还是千午梦回。 这三个月,她有想办法除去体内的千午梦回,但因为是第一次制此解药,且制药工序繁琐、药量的多少要求极高,即使她二师父——吴崖教过她解毒,最终还是因为弄错一味药的量,导致制出的丹药,药效降低许多。 服下后,也只除去体内十之六的毒素。 但归根结底,还是当时她自己眼高手低,没听她二师父的话多练习炼制千午梦回的解药。 如今好了,身体状况虽比之前好很多,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但剩余毒素长期潜藏体内,对身体的耗损却是极大。 可惜,会解此毒的二师父吴崖,月前回山寻人时,影儿都没有。 连同大师父闲云、三师父荀渊、三师母叶凝以及教授她轻功的荀少枫大哥等人,全都不见人影。只在他们落满灰尘的住处留下一张纸条——诸位师父有事处理,勿寻。 几个奇葩师父,行迹诡异倒是一点没变! . 回到房间后,韩雨又细瞧册子,这才想起来,这本册子与她二师父曾逼她研读的那本记载各种稀世蛊、毒的书极为相似,连字迹也与她二师父的字极为相似。 如此,那这册子岂不就是她二师父所撰写? 灯下,韩雨掩书而思。 若这般,二师父与吕老是旧相识了? 只是她却未听二师父提及他是大夏的人。 些许细枝末节细想来,让韩雨心存几分疑虑。 但念及自己的那几个师父踪迹本就诡秘,且不愿再涉入江湖,便弃了这些无谓揣测,投心钻研册子里的红丝血蛊解法。 . 韩雨不曾将二师父的事告知吕老,而吕老也未告诉韩雨,他口中所谓的贵人,正是四年前于大战中不幸亡逝的大夏皇帝——神医谢文珏。 第148章 龌龊! 用过早膳,尹云楼便去了香满楼,刚从侧门进入后院,便有小厮通报—— 韩公子一大早就来了。 尹云楼微微一惊,双眸微深。 今日是十六。 月圆之日。 这一点倒让尹云楼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一天特意来一趟。 更没想还来如此之早。 . 三楼尹云楼专用厢房 入房,两眼一扫,没见到人影。 走到由屏风隔开的里间中软塌上,看见一个大活人用书蒙着脸,七横八竖地,躺尸。 见这场景,卫忠实实又愣了一下。 每次见韩雨,真是在不断刷新他对他的认知。 这间厢房是自家主子专门房间,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就连身边亲近心腹,一般情况下,无事也不可随意出入。 他倒好,来了不仅直接钻到这房里,还毫无忌讳躺在主子用来休憩的床榻上。 真是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但尹云楼已是见怪不怪,从他多次与韩雨接触来看,想在他身上看到一丁点礼仪廉耻,那简直是奢望。 卫忠本要叫醒他,却被尹云楼制止。 想着他一大早跑来,估计是没睡着早觉。 而且自己也无事,叫他起来也没什么事,便留他多睡会儿。 出了屏风,尹云楼便也随手在房内的小书架上拿了本书,只是刚要坐下时,房门便被人推开。 目光移去。 一袭淡浅紫衣,是润蝶。 “五爷。”入门,便朝尹云楼恭敬欠了欠身。 尹云楼眸光浅淡,未做回应。 一旁的卫忠见是润蝶,神色却不免微微顿了一下,又见主子沉默不言,便也没做声。 “方才听小厮说,五爷新结识的朋友韩公子来了。公子来,润蝶未能迎接,是润蝶失礼了。”润蝶垂面,言语温雅得体。 “无妨。他随性惯了,不碍事。”说着,便弯腰坐下,翻开书来看。 看了两眼后,余光瞥见润蝶还停在原地,便又抬起头:“这里无事,你先忙你的吧。” 显然是没有多余的话要说。 润蝶抬头,看向尹云楼,眼眸却不禁微怔。面色迟疑一瞬,还是欠过身,娓娓退出了房门。 知晓韩雨这个人,润蝶还是几日前从酒楼的伙计口中得知的。 韩雨那日来酒楼,她未在。只从伙计那听得,五爷好像结识了一个江湖人士,且五爷对这位江湖公子极为看重,两人还畅聊了一下午。 其余,她一无所知,而这几日来,关于这位韩公子,不论是自家主子还是卫忠都未向她提及一词。 就连这位韩公子为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萧湘,尹云楼也未向她说明。 今日人来,她本想借此机会认识一二,却不想主子还是对其缄口不言。 不过有一点却可以断定,五爷对这位韩公子的确很看重。 房门再度被关上,安静的房内只剩尹云楼与卫忠,以及那位睡得香美的韩公子。 “韩公子的事……,五爷……真的不打算告诉润蝶?”卫忠看着手持书卷的主子,不无迟疑问道。 准确来说,是那日韩雨给尹云楼诊脉,提及红丝血蛊毒之事。 那日韩雨走后,尹云楼便下令,当日韩雨所说的一切都不准向任何人透漏,包括润蝶与谢灵月。 垂目,看着书静静道:“人未查出,谨慎些总归有必要。” 话虽如此,但他与卫忠却都清楚,一直以来他的药都是润蝶亲自着手准备,如果说有人在药里下蛊引,能够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也只有她一人了。 尹云楼又不由朝屏风看去,目光微微出神。 最主要的,他还是不想将韩雨也牵扯进来。 韩雨愿意帮他解蛊,他心底已十分感激。 况且,萧湘对她这个师父分外敬重,他又怎会不顾虑她师父的安危。 室外,暑阳渐渐高升,灼热的暑气也逐渐回升。 因着无事,卫忠也悄然退出了厢房,只留静静看书的尹云楼与那位睡得香美的公子在房内。 宁静且明亮的室内,隔绝暑热与喧嚣。 夏日的时光一点点从翻书的指尖滑走,隔着薄如蝉翼的绫罗刺绣屏风,那人浅浅的呼吸气息轻轻拂在泛黄的纸页上,舒缓而有节奏,也仿佛在细数此刻的慢时光。 一人半缕心神畅游书中世界,一人独揽睡梦见周公,互不打搅,一种静谧无言的默契与美好便这般悄悄渗入到了房内每一寸空气中。 ………… 一觉睡至中午。 脸上的书掉在地上,人睡的依旧跟死猪一样。 尹云楼俯身拾起书,倾身拍了拍韩雨的肩头。 那人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酝酿半晌两眼才睁开一道缝。 模糊里,一张英俊容颜映入眼前,凝着那张脸,又是呆怔了半晌。 两人面面约半米,对方面部神情清晰可查。 尹云楼眉心微拢,也凝着他呆怔的双眼,仔细探究着。 以为是睡得太久,中邪了。 抬手,又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人眉心一动,两眼瞬间清明。 乍见朝自己倾来的眼前人,当即吓的一把握住胸前衣襟朝身后弹坐起! 激烈反应,跟良家妇女被人轻薄了似的。 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眸,警戒地盯着眼前人,就差没喊出声。 尹云楼:…… 停在原地,沉静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人,双眸肉眼可见的转暗了。 韩雨两眼懵懵地眨了眨。 头顶好像有一群乌鸦静静飞过…… 韩雨压着紧张嗓音,强做镇静解释:“我刚梦见一群美女在脱我衣服。” 这回,尹云楼平静的面容终于染上一层寒霜与嫌恶。 甩了甩方才拍打韩雨的手,极其厌恶地甩下俩字:“龌龊!” 转身便出去了。 然而真相是—— 她梦见尹云楼识破自己的身份,正发疯地撕扯她的衣服。 惊魂未定,当即打了个冷战,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内心惊撼——天,我怎么这么龌龊! 又摸了摸脸,轮廓依旧。 垂首看了下衣服,规整得体。 如此才堪堪缓口气。 还好自己睡觉老实,没梦话、没扯衣服的习惯,否则岂不凉凉? 摁下胡思乱想的思绪,忙理了理衣容下床。 不过这一觉睡得的确很足,这几日一直忙于研究红丝血蛊,睡眠少,今早本是要在这坐着等他来,却没成想看个书都能把自己睡死过去。 幸好,这期间没出现什么状况。 走出屏风,一桌丰盛美味午餐映入眼帘,某人两眼瞬间一亮。 跟在自己家一样,未等主人开口,便自觉坐上饭桌。 已入座的尹云楼眼没抬,因为这顿饭本就是拿来招待韩雨的。 毕竟韩雨为他解蛊来着。 两人边吃着,边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 韩雨吃到三分饱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的敲锣打鼓声,还有喧嚣的人声。 一时间,街道竟出奇的热闹。 怀揣好奇,韩雨搁下筷子,摇着扇子直径朝窗户走去。 一队奢华无比的迎亲队伍赫然出现眼前,又往队伍后方看去—— 当即将韩雨实实吓了一跳! 一眼望不到边。 不觉间,一句惊叹跃然出口:“这迎亲队伍得有十里吧。” “那可不是,据说是十一里。”忽然,不知哪冒出来的一个声音。 韩雨惊奇,左右看看,也没人,又朝身后依旧端坐安静用餐的尹云楼——对此始终置若罔闻。 断然不是他说的。 “下面下面。”清朗的声音又起。 韩雨这才俯身朝下望了一眼。 只见正下方的二楼窗户旁,斜倚着一位模样俊俏、服饰华贵的公子。 瞧着应该是永兴城内哪家世家公子。 顺带着,又将宽大的街道扫了眼。 不仅街道两旁站满的人,就连两边的客栈酒楼上的各个窗子、阁栏上都挤满了人。 显而易见,永兴城的百姓对这场亲事分外关注。 这倒让韩雨来了几分兴致,不禁问道:“如此奢华阵仗,该不会是哪个王孙贵族娶亲吧。” 只听得楼下公子冷哼一声,抬头朝韩雨扬声:“公子这就说错了,这阵仗的确奢华,放眼整个永兴城,除了当初柳家二小姐嫁入皇宫时的迎亲队伍它没法比外,这个阵仗几乎无可匹及。不过这新郎家却不是什么王孙贵族,其父在朝廷里仅仅是个七品芝麻官。他能有如此阔气排面,完全是他那老丈人给的资助,不然以他们家的家境怎会拿出如此大的排场。” 说到此处,楼下公子颇显不屑与愤懑。 韩雨双臂伏在窗沿上,俯身看向那公子,不禁含笑问道:“听公子的话,似乎对这新娘一家颇为了解啊。” 甚至让韩雨有些觉得,这新郎抢了这公子的心上人。 闻此,楼下公子一阵惊异,举头惊讶异常,道:“公子莫不是不知这轿中新娘是谁?!” 某人高挑双眉,故作惊疑的假笑。 表情好似在说:我该知道她谁么? 那公子当即满脸痛心疾首,一跺脚,高声喊道:“柳丞相之女、柳家大小姐——柳子晗啊!常青第一大美人儿呐!” “咔呲”一声,仿佛听到内心一声清脆响声。 回神第一反应不是探身朝楼下缓缓而过的轿子望去,而是慢慢转过身,朝身后自始至终静默吃饭的尹云楼。 尼玛,这可不就是这位的老情人吗?! 呼吸微滞。 这么淡定? 第149章 胆大心雄 韩雨看着默不作声的尹云楼,嘴角忍不住噙出一抹笑。 扭回头,当做一无所知,继续跟楼下公子闲唠。 摇着折扇,慢悠悠开口,饶有兴趣道:“常青第一大美人的确听说过,不过再美的美人总归是有嫁人的一天。”不禁微微一笑,说“听公子的语气,似乎对美人出嫁这件事颇为不满啊。” 那公子再次惊讶,靠着窗沿伸着头跟韩雨聊。 “公子,你不是永兴人吧?” 韩雨抬眉,颔了颔首。 楼下人瞄了一眼他,一脸“怪不得”的表情。 从旁边拿起一杯酒,便与韩雨唠。 “想想柳家大小姐是天下多少男儿的梦中情人……” 开头一句话,韩雨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本能地又朝身后的男人瞄了一眼。 这要是放在之前,此话落到他耳朵里,说话者还有命吗? 那人继续。 “几个月前柳丞相下令要为长女择婿,当时便有许多富家子弟纷纷前去下聘,人数之多,差点将丞相府的门槛踩塌。不过后来,也不知柳丞相怎么想的,竟将女儿许配给了一个七品小官的小儿子。” “更重要的是此人还是腿有残疾,且是个极为好色淫荡之徒。” 那公子望着楼下缓缓过去的轿子,不无悲情叹息道:“若夫君老实体贴也是好的,可偏偏此人还是个脾气暴戾,好色淫逸之徒。如此倾国佳人落入他的手中,简直是种糟践!” 韩雨眸光微敛,渐入思绪,缓慢道:“按理,有一个如此才貌双绝的女儿,其婚姻定然是关及家族利益,即便入不了宫为妃,那也应该是嫁与豪门世家。难不成这区区七品小官也有柳丞相看重的地方?” 那公子却摇头笑了笑,望着楼下热闹迎亲队伍说道:“公子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这位丞相可是常青出了名的好官。” 又略一沉吟,抬头看了眼韩雨。 跟他掰扯:“这样跟你说吧。咱们这位丞相,自为相以来,事关他的风言风语基本是没有,什么所谓的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根本不存在。在政绩上虽没有重大贡献,但还算恪尽职守。” 又稍稍一叹气:“总的来说,在其他官员眼中,咱们这位丞相可以说是可有可无之人,你看不见他与谁树敌,你也看不到他与谁私交甚密,自身干净平淡的跟白水一样,除了官位高,其人简直无趣至极。” 随即探头朝韩雨掩嘴,悄悄道:“不过用我爹的话来说,谁要是学会了柳丞相这一套,在朝为官的生存之道,那这人也能久居高位不下。” 他爹这言外之意,柳丞相实则不简单呐。 那人又凉凉扬声一哼:“所以,丞相嫁女可完全不想家族利益这一点。” 韩雨轻摇折扇,面上却浮出似有若无的轻笑。 视线落在逐渐远去的轿子上,目光淡淡然,只是微眯的眼眸却透着浅思。 三个多月前,柳子晗误伤尹澈逸,皇帝表面虽没有追究柳子晗的责任,但背地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柳子晗婚约一事本就是皇帝暗里让柳丞相张罗的,其目的是要将柳子晗嫁出,彻底断了尹澈逸的念想。 只是她却没想,柳丞相竟因皇帝的怒气,直接将自己的女儿嫁与这种人。 不觉间,嘴角恍然一笑,几分冷嘲。 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直起身子,心间又起了计较。 柳家夫妇二人,还真是值得细细推敲。 “如此说来,还真是委屈了这位千金小姐。”细细算来,她真正待在永兴还不到两个月,对这里的诸多人和事还不了解,于是便多嘴,继续与这位富家公子攀谈。 那公子悲哀一声叹:“谁说不是呢。” 说完,意犹未尽,又与韩雨闲扯。 不过你也可以认作,完全是这位公子在显摆自己的见多识广。 兀自斟满酒,又起兴头,两眼望着韩雨,聚精会神道:“不过提起这位常青第一美人,不得不提与之相关的二皇子与萧家大小姐。” 闻此,某人两眼瞬间一亮。 听到有人评论自己可不就有点小激动吗? 于是也忘记了吃饭的事儿,撩了衣角直接倚坐在窗沿上,好整以暇地听着那公子闲唠。 “原本二皇子是一直痴慕于柳家大小姐,用情之深别提有多深。后来那因为逃婚消失三年的萧家大小姐又回来了,结果不知怎的,那二皇子竟开始整日缠着他那未婚妻,连他那思慕了三年的柳家大小姐也甚少理睬了。” “就拿今天这事说吧,柳家大小姐婚期一订。那位深受皇宠的二皇子连屁都没放一下,整日就是围在萧家小姐身边,聊表自己对自家未婚妻的深切爱意。”话间忍不住冷嗤了声,“自古多情女子薄情郎,真是被他演绎的淋漓尽致!” 听到这句牢骚,韩雨却无声笑了。 他实在没想到,柳子晗在这些永兴城人眼中,名声如此好。 更没想到尹澈逸此时竟落到了一个薄情郎的名声。 尹澈逸曾对柳子晗的情痴,她深知。 然而实际上,却是柳子晗依仗尹澈逸对她的痴心赤诚,一直欺瞒于他。 似是而非,竟让人啼笑皆非。 这边两人闲聊着,而屋内一直安静吃饭的尹云楼,脸色却逐渐不明所以地暗了。 片刻,韩雨接他话茬,不无好笑道:“公子这话就有些不对了,我可听说那萧家大小姐本就是皇帝下旨钦定的儿媳,二皇子整日缠着自家未婚妻,这有什么错?细说来还是那柳家大小姐插足了他二人。” 韩雨说这话完全是凑份热闹,完全没别的意思,然而旁边将此话全部揽于耳中的尹云楼,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那公子来劲了,扬头道:“哎呦这位公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萧家小姐与二皇子的确有婚约在身,可他二人本就无任何感情可说。那两人曾经简直水火不容!” 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以为如今他二人感情真如传言般,和睦了?!呵呵。”说道“现在萧家小姐对这位二皇子根本就是不冷不热、爱答不理。” 那人又降了些声,与之小声窃说道:“皇家的水深着呢,只有你猜不到的,没有他们发生不了的。” 此话蕴藏的信息量有点大啊。 作为一个“外来人员”的韩雨显然要得露出惊讶的神情呀。 于是俯了身子好奇满满地问:“怎么,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何不为人知的轶闻?” 那公子一脸傲娇神态,翘起嘴角哼了哼,一脸“那可不是”的表情。 奈何人爱显摆,哪里管这是谁的地盘,张嘴就朝韩雨小声喊道:“传言,威震常青的五爷与他未来侄媳有染。” 瞬间,韩雨支撑窗沿的手臂一软,差点从窗子上摔下去。 而屋内早已停箸的尹云楼,脸彻底黑成锅底。 此话不用想的,韩雨都能猜到,有此种传言定然是根据三个月前萧湘落崖失踪,人却在五爷那里找到,而谣传出来的。 不过细想,此话可不就是事实? 抓紧窗沿,稳了稳身体,讪讪笑道:“这的确让人猜不到。”末了,不知安的什么心理,又故意来了句“不过这位五爷还真是胆大心雄啊。” 有雄心!连自己的未来侄媳都敢动。 尹云楼:……………… 第150章 死了! 提到这,那公子又与韩雨窃声道:“有件事,你也绝对想不到。” 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某人嘴角强憋笑,一脸貌似平静无奇问:“何事?” 比起永兴城那些高官大人、富家子弟的传闻,显然他对尹云楼的八卦新闻更感兴趣。 “柳家大小姐未与二皇子好上之前,其第一位情人正是威震常青的五爷。” 本来,这类传言也未严重到两人已确认关系的地步,但为了彰显事情的惊骇性,这公子故意用了情人这个词。 说完,那公子呲笑着嘴,一脸“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表情。 这话听了,韩雨略微有点懵了。 但作为一个‘局外人’,听到这个消息的确很惊骇啊。 皇家叔侄俩,丞相家长女、将军家长女。 四个人这狗血般的剧情,简直不能再精彩! 莫名地,想笑怎么办?! 毋庸置疑,当事人就在旁边,按理这个话题该适可而止的,但韩雨就是忍不住想继续这个话题怎么办?! 于是强制管理了一下表情,碍于尹云楼的情面,故作一派严正地认真调侃:“你这话说的倒有些不负责任了,我虽与那五爷不熟,但他的威名我也是听过的。人虽冷漠了些,但却是位坦荡的正人君子。那五爷若真是心悦于柳家大小姐,且两人真有意,那自然是光明正大的。可事关五爷与柳家大小姐之间的事,我却从未听闻过。如此这般,你这不是信口雌黄,污蔑人家五爷与柳家大小姐的清白么?!” 屋内,那人眼闭了,两手握成拳了,胸腔的气儿差点没上来。 然而,楼下那公子还在不知死活在与韩雨投心争辩道。 “我这话是有根据的。此事确实很少有人传,但事实确有此事。当初可是有人亲眼看见那位带着柳家大小姐进出郊外那片桃林的,而且还不止一回,那亲昵的两人,都不知道羡慕了多少人呢!” 此事的确有,不过事情已过了三年之久,且碍于那个人的威名,私下很少有人敢传。只有碰到很铁的兄弟才敢拿出来议论一两句,否则谁敢提着脑袋议论此事。 那人心头一顿,却已是入了神。 桃林。 她记得,柳子晗与她提及过。说她自己与五爷那些情投意合、交颈而卧的日子。 心头思潮涌动,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不觉笑了笑,几分失神道:“如此说来,那这二人早已非清白之身?” 楼下人未看见韩雨脸上异样神情,依旧侃侃道:“两人交往如此密切,你以为呢?” 说完,转眸,将视线移向韩雨。要再开口时,却正撞上一张阴寒的脸。 瞬间!富家公子僵硬在原地。 这边,韩雨发觉人忽然没音了,低头一看—— 那公子一脸僵滞,看着自己这边。 怎么回事? 心疑,一扭头。 一张阴森冰寒至极点的黑脸瞬间撞入眼前。 呼吸一滞,双瞳骤缩! 我嘞个去! 瞬间吓得往外仰了去。 尹云楼手疾眼快,一把抓住那人手腕,方避免人摔下去。 半个身子悬空,但尹云楼却没有将人拉上来的意思。 楼下公子见此突发状况,忙窜溜走了。 韩雨一手被人拉着,一手空着欲寻求攀握物,挣扎几下毫无结果。 心里那个胆颤,他真怕尹云楼一气之下,把手松了。 于是扭头看向尹云楼,胆战心惊地示弱求饶:“楼兄啊,这可三楼啊……,您可得想清楚啊,下去了可就没命了。” 此时别提自己有多悔恨,脑抽扒他那档子破事干嘛! 尹云楼眼底阴寒崛起,唇角噙着冷硬的笑,咬牙切齿:“韩公子这凑热闹的功夫可真是无人匹及呀!” 这怒火,不把他给吃了?! 某人忽然有种生无可恋的冲动,一手捂脸,没脸见人了都。 片刻才从嘴里哼唧出一句:“我错了。” 凝着没个正经的人,尹云楼冷冷一哼,怒火是不减反增。 继续咬牙切齿:“韩公子这是对永兴的事有多不了解?!对你那宝贝徒儿有多不了解?!用得着与闲人如此深究细问?!” “听见旁人如此议论自家徒弟,觉得很骄傲?!” “还有!当着自家徒弟心上人的面,去挖我与别人的私密之事,觉得很有意思是么?!” 倒不是尹云楼否认他与柳子晗之间的事,而是他实在无法忍受,有人竟敢在他面前直言不讳议论此事,而此人还是自己心上人的师父! 讲真,他不知自己与萧湘的关系,好奇下与人聊聊也就算了。 问题是他全知道! 当着自家徒弟心上人的面,去跟一个外人谈论自己家徒弟和徒弟心上人的闲言碎语。 聊得还津津有味、热火朝天,这是一个身为人师能干出来的事么?! 他这个师父的脸呢!!! 越想越气,怒火一上,忍不住就是一句震人心肺的低吼:“韩雨你怎就是个人了?!” 激动的双眼都已泛红,眼里的怒恨,真是恨不能将韩雨撕了活吞。 三连质问,一句咆哮。期间,某人一直用手挡着脸,最后一句怒骂,差点没把他的胆吓破。 片刻,某人才堪堪移开手,小心望向盛怒的人,强挤出笑容,好言解释:“今日这件事的确是我之错,但挖你私密之事,绝非我的本意,是那人突然提起,我才来了那么一丝兴致。作为那丫头的师父,我怎么着也得为他把把关,稍稍留意一下我这徒儿的心上人是否对她专情是不?” 额上青筋突起,被气得简直——无力反驳。 这都什么狗屁借口! 分明就是他自己爱嚼旁人隐私。 强憋胸口一口气,实在不愿再与他胡搅蛮缠,手一松,直接将人从三楼扔了下去。 手腕处力道一松,就这样,两眼惊愕地盯着某一脸厌弃的男人,某人满眼不敢置信地直线往下落—— 尹云楼你真敢扔我?! 屋内,听闻动静的卫忠恰巧推门进来,看到怒不可遏的主子,一脸惊愣。 扫眼屋内,不见韩雨,才犹犹豫豫开口:“五爷,韩公子呢?” 屋内就他二人在这吃饭,如今突然没了一个人,这……有点不正常吧? 怎料,尹云楼衣袖狠狠一甩,直接转身:“死了!” 卫忠:…… 走了几步,尹云楼又转身,朝一桌基本没动的饭菜瞥去,凛眉一皱,气怒:“把饭都撤了!” 卫忠睁着无知的两眼,怔了又怔。实在不知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这一桌子饭菜还是主子特意吩咐厨房做了,说是用来款待韩公子的。 可这饭菜也没怎么动啊。 但见主子如此盛怒,卫忠没敢多嘴,默默退出房门,忙叫人将饭菜都撤了。 第151章 算算账 窗外。 韩雨被扔下楼,空中白衣翩然,宛然蝴蝶,引来街道一众人驻足围观。 好在他轻功上乘,落地刹那,慌忙稳住身形,方稳稳落地。 惊愕未逝,抬头望向三楼打开的窗户,脸上仍旧写满了不敢相信! 三楼高啊,尹云楼你知道我是谁吗你都敢往下扔?! 但下一刻,便又勾了勾薄唇,优雅地理了理微乱的衣裳:算了,尹云楼,我原谅你的无知。 俊美面容上,再次浮现浅浅的潇洒之笑,双手别在身后,举步便重又朝酒楼大门口大步走去。 只是刚走到大门口时,便看见一个足有三米高的优美抛物线呈现眼前,同时伴有一声惨痛叫声。 韩雨微眯两眼,踱着步子朝扔在马路中央的人走去。 俯身一看。 哎呦个喂,这可不正是方才与他攀谈的那位二楼公子吗? 蹲下身,拍打苦不堪言的脸:“嗨,没死吧?” 富家公子双手扶腰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几下,闻声才睁开双眼,一见是完好无恙的三楼公子,立马一脸惊讶:“你怎么没事?!五爷没把你扔出来?!” 某人挑了挑眉头,用扇子朝三楼的窗户指了指,煞是无奈道:“他把我从三楼扔下来的。”又唇角一笑“不过我有轻功。” 富家公子:…… 好吧,五爷果然是个狠人。 挣扎几下,那公子便从地上爬起来,刚好两个仆人赶来搀扶着。 “香满楼我算是再也来不了了。”临走时,那公子又朝韩雨好言提示道:“我劝公子还是尽早离开这吧,五爷将咱俩直接扔出来,没有痛下杀手已是仁慈。赶紧的,躲为上策。” 估摸着他此刻十分痛恨自己今日为何嘴欠,跟韩雨聊及这些话题。 韩雨清眸里含着点点笑意,目送了眼离去的富家公子。两手朝背后一别,抬脚便往酒楼走去。 为什么要走?他的饭还没吃完呢。 …… 可当厢房的门一大开,韩雨瞬间就傻眼了。 洁净光亮的桌面干净地简直能当反光镜用。 饭呢? 又抬头看向危坐席榻、看书的男人,一副巍然不动的泰然样子。 显然他干的! 这还真叫韩雨有些哑然失笑。 都将他从三楼直接扔下去了,用得着这么绝情、连饭也不给吃吗? 扇子一晃,噙着深深无奈的气笑,便转身往外走去。 不给他饭吃,自己不会去找了? “吩咐下去,韩公子在酒楼所食用的一切,皆按寻常客人计价。”终于抬了眼,瞥向正要出去找吃食的韩雨。 冰凉眸光,怒气显然还未消退。 韩雨讶然转身,望向尹云楼,很是不敢相信。 步子移近几步,与之争论:“楼兄,咱做人可得凭点良心啊。” 可不是,为着他身上的蛊毒,自己一连几日未睡上好觉,今日不过就是一时玩心大起,与旁人谈及他的过往情史,用得着这么绝情吗? 尹云楼睨了他一眼,置若罔闻,继续垂目看书。 候立一旁的卫忠,俩眼来回察视两人,明显啊,俩人又起事了。 至于因何事,他也不敢问,从方才主子令他撤菜、命人怒扔二楼公子之事上,能看出,韩雨必定又在自家主子面前作死了。 如此态度,再好脾气的人也得来气。 扇子一收,直接阔步走来,衣角一撩直接坐了下来,同时克制心里蹿起来的小火苗,直接开口:“既然楼兄要与我清算账,那在下就与楼兄算算账!” 转身直接朝身后的桌案上捞来一纸一笔。 尹云楼左眼抬起,见他如此阵仗,不免嘴角微嘲。 韩雨一面执起笔,一面看向尹云楼,一一与他算起账。 “找我韩雨看诊,价钱素来极高。念你我也算有些交情,为你看诊心疾,我算你二十两银子。看诊红丝血蛊毒,五十两银子。”嘴里念着,笔下同时快速记着“还有,我与五爷开的药方,那方子疗效奇佳,寻常大夫可是开不出来,友情价——三十两银子!” 作为常青国的亲王,虽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但听到韩雨如此细致的报价,卫忠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丝愕然。 话说给自家主子看诊,又不是他们请他看的,分明是他自愿的。 再说红丝血蛊毒,没他之前,这蛊早被诊出,他那次的看诊貌似也没什么意义。 听着报价,尹云楼不为所动,嘴角噙着笑,睨着某人,缓慢开口:“韩公子算的倒细致。”将手中书朝茶几上一扔,嘴里一哼“那我也与韩公子细细算笔账。” “韩公子上次与这次来我香满楼,茶水钱我不算多,共三十两银子。今日韩公子私自闯入我的厢房,避暑半日,我这厢房比较金贵,算你一百两。” 韩雨:…… 进你房间还给钱?! 然而,还没完呢。 那人有条不絮道:“还有我那床榻,被你睡了半日,那榻也该换了,床榻的钱我给你个折扣——一千两。” 听到这,韩雨彻底呆了! 就睡了一下那床榻,就要换?! 尹云楼眸里魅惑的笑愈深,看着已被惊吓住的人,继续缓慢道;“还有,方才韩公子与人背地议论当朝亲王,看在那丫头的份上,这罪我就给你免了。但拿钱消灾这理儿不能破,我也给你个友情价——一万两。” 手中的笔,猝不及防掉落在地。 似又想到什么,尹云楼扭头,朝卫忠吩咐:“把韩公子前几日开的药方拿来。” 这举措,让卫忠一愣,反应一瞬,才明白主子的用意。 于是笑着忙不迭从怀里取出药方,弯腰,双手恭敬地将药方放到韩雨面前。 眼睁睁看着药方重又回到自己跟前,韩雨愣是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尹云楼微笑:“这药方还给韩公子。” 随即又朝韩雨手底下记账的纸上瞟了一眼,睨着他,皮笑肉不笑:“除去这药方三十两,韩公子再算算这笔账,看看到底谁欠谁的!” 听到此处,卫忠险些没憋住笑出声。 心里对主子的那个称赞:五爷这个账算的漂亮!对待韩雨这种人,就该这样! 盯着眼前男人,两眼简直能喷出火!一张清俊的脸,被气地也是白一阵青一阵。手中纸张紧攥,片刻,拂了纸,直径出门! 因为韩雨实在不敢保证,再多看这男人一秒,他不会直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尹云楼你怎么不去死! 看着盛气离去的背影,尹云楼嘴角终是露出几分得意的笑,至此心底的怒火才稍稍转好。 没脸没皮的人,还真不信治不了他?! 韩雨一口气走出房间,停在门口处,又忍不住转身朝厢房气怒看一眼! 他实在没想到,这男人竟如此小气腹黑! 之前怎就没发现呢! 不就嚼了他几句舌根吗?用的着如此赶尽杀绝么?! 一摇扇子,刷刷扇着,简直被气到肺疼! 转而,又想到方才被他抓现时,他恼恨的样子,又忍不住嗤笑了声。 摇摇头,也不与他计较了,呼啦啦摇着扇子就直接下楼去了。 走到一楼,顺走一个侍女托盘中的一盘糕点,便直接绕道去了高阁。 尹云楼不让他吃,他还真不吃了? 笑话! 脸皮在他这根本不值钱。 第152章 高阁,夕阳 酉时,在厢房待的有些闷,尹云楼便上了高阁。 每日,日渐西山时,他总会登上阁楼透透气,这是他的习惯。 一到阁内,便见韩雨侧身躺在他的专属榻上,死沉的样子,像是睡了一下午。 旁边的低矮茶几上,还有一盘所剩无几的糕点。 一下午没听见他的音儿,还以为真负气走了。却没想到,端着吃的跑到了这。 尹云楼望着这一幕,嘴角不禁一笑,却也没打搅他,在旁边随便找了个圈椅坐下。 目光清寂,落在那人背影上。身子倚靠,单手撑着额首,逐渐,点点睡意便入了眼。 西边,灼热烈阳渐渐散了暑热,宁静的夏日傍晚,便不知不觉踏进了这座城。 …… 日暮时分,尹云楼是在一阵熟悉的笛音中醒来的。 西边火红晚霞烧红大半个天际,登高而望,霞光绚烂了整个城。 模糊中,悠扬之音飘然入耳。双眼缓缓睁开一道缝,霞光入眼,意识渐清。 这笛音的曲调…… 心头蓦然一动。 湘儿! 彻底睁开双眼,抬头。 入眼的却是榻上,那白衣男子斜坐执笛而吟的闲散背影。 一时间,尹云楼微怔。 娴静舒缓之音,缓入心头,依旧是如此宁静、动人心弦。 街头,有闻得此音的人也不由驻足惊奇张望,再度回望西方落霞之时,只觉此曲配此景令人心醉。 娴静安然,多少人所羡慕的悠然心境。 未多时,一曲终。 放下竹笛,韩雨扭头回望,闲静面容依旧透着平常般的似笑非笑。目光清淡,看着醒来的尹云楼:“怎么,楼兄听过此曲?” 尹云楼这才缓缓回过神,低下几许黯然神伤的面容,不禁微微一笑:“听过。” 何止听过,或许茶园里那个闲谈赏夕阳的傍晚,他永生也无法忘记。 那个傍晚如此美,他舍不得忘。 看着他,清浅目光似有所悟,却也平静如常,嘴角轻轻一笑:“此曲乃我闲暇所作,唯一传授的便是那丫头。” 说完,韩雨便止了嘴,深深看了他一眼后,便扭回头。 望着远处红霞,似水清眸却不知在思忆着什么,唯有手中竹笛轻轻敲打,还显示着他是一个习惯了随性无谓之人。 短暂时间,两厢都没了言语。 片刻,尹云楼才从过去的追忆中回过神,并缓缓想起一件事。 “韩公子是既来寻徒弟的,可至今你也没问我她的下落,公子就不想知道她在哪?” 自己心尖儿放着那个人,但他也能感受到韩雨对他这个徒弟的关心,从设计接近自己,到为自己解这棘手的蛊毒。 一切皆是为了他的徒弟,这份心意,一般师徒之情很难达到。 他淡淡一笑,依旧望着西山落辉,静静开口:“楼兄那日的身体状况,不是早已告诉我了吗。”说完,又朝他含笑看了一眼。 那笑几分洒脱,却也藏了几分不知名感伤。 而尹云楼也只以为那是他对知晓徒弟不在世的伤怀。 可看到他如此反应,尹云楼却不禁微微一怔。 看着风轻云淡的韩雨,尹云楼疑惑问道:“难道韩公子就不想知道,是谁杀的她?” 韩雨对他这个徒弟的上心,他看的很清楚,他不信,韩雨得知自己徒弟不在人世,会就此坐视不理。 这回韩雨却不由默声笑了。 扭过头,看向尹云楼,眼眸含笑反问:“知道又如何?”又一顿“还是说,我即便知道凶手、亲手为我那徒儿报了仇,结果又如何呢?” 他这笑很淡然,也很洒脱。 然而一席话,却让深究这个问题的尹云楼不禁怔了。 那人坐在榻上,身倚扶手,手里有意无意地捏打着竹笛,闲散随性模样仿佛世间的一切事都入不了他的心。 望了望阁楼外,清浅含笑的眼眸不觉间也染上了几分苍凉忧伤之色。 往事似从心来,那人不禁缓缓道来:“不可否认,那丫头对我来说很重要,几乎是亲人。与她相处的三年里,从未有过的安稳和开心。” 低头,又不禁黯淡一笑:“我预料过她总有一天会离开,回到她该回的地方。但我也知道,每个人皆有每个人的命与归宿。”声音渐微,点点哀伤便不觉弥漫心头“她的离开我无法阻拦,她的生死,我亦强求不来。” 说不上来为何会有如此感想,但事实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个世界的亲人,还有来到这后遇到的几位师父,皆爱她如命。然而谁又能想到,有一天他们会突然不见。 回望这短暂的小半生,遇见多少人,又走失多少人,而对于我们自身而言,这一切我们又能如何? 尹云楼的心,她亦一直都懂得。 心心念念的人,消失过一次却又再一次死别,其中执念多深,她能体会到。 可她却不希望他一直活在过去,而是希望他能放开心胸重新振作,绝非将仇恨紧攥心间。 ‘她的离开我无法阻拦,她的生死,我亦强求不来。’ 一句话,又何尝不是尹云楼心中最悲怆无力的申诉? 韩雨继续道:“生死有命。在这普天之下,谁又不是匆匆的过客呢?她是,你我亦是。楼兄为何这一点看不透呢?” 静眸凝着他,见他不说话,又自顾道:“说来不怕楼兄笑话,我自己本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淡然一笑“甚至在有人看来,我是死过两次的人。” 一次那场祸事,一次在尹云楼眼前死去。 “经此两遭,才发现人活着,不是为了某件事而活,亦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而活。”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尹云楼“不是为了情爱而活,更不仅仅是为了仇恨而活。”唇角不禁流露一抹笑“生命尺度很宽厚,这个世间有如此多有趣、美妙之事,为何使自己固步自封、困束在自己的小小一方世界?”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很精彩与美好。 一缕阳光,一座城,亦或是孩童纯真般笑容,还有那陌生老人喋喋不休的絮叨…… 细细品,世间许多事与人都是如此柔暖与多情,令人忍不住去动容,因而我们也不该只因某种事物或某个人活着,应该以一颗宽阔博大之心看这个世界,拥抱这个世界。 或许很多人会觉得这种的想法太单纯、简单,也将这个世界想象的太美,简直是种幼稚。 (不是幼稚,而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许多人的心复杂了!) 她仍记得,初来时,子韵对她的叮嘱——秉着初心永不变。 第153章 给你吹曲子听 她虽说不清子韵对她说的‘初心’到底具体指的什么,但她却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对这个世界永远秉持——心中有爱,眼里有光。 这几个月来,发生很多她所未预料的事情,可无论她身在哪里、处于怎样的境地,她心底从未埋怨、计较过。 因为心里始终谨记着子韵说的这句话,所以她从不觉得,脚下这条路有多难,心底的等待有多苦。 她相信,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所有的一切也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 韩雨的苦口婆心,尹云楼何尝不知他在劝慰自己——劝慰自己放下萧湘之死的事。 可是有些种子已种下,又岂是说拔除便能拔除掉得呢。 手臂搭在扶手上,尹云楼沉寂的眼眸望向阁楼之外,神色落寞而寂寥,脸上浮出几丝笑,淡淡道:“韩公子未曾失去过心中所爱,其中滋味韩公子又怎会懂?” 那人双眼不禁微怔一下。 这话——说得倒有道理。 可她心爱之人虽活着,但眼前这幅样子,跟走尸有何区别! 思此,心中不免升起几分气恼,当即在心中狠狠呸了呸。 什么走尸?!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转了身子,重又调整心态。 久久,才听见韩雨静默且轻缓的声音:“我心爱之人的确没死,但我却失去过我所有的亲人与朋友。”除了子韵。 回首望向尹云楼,嘴角浮笑,语气轻浅:“这算不算?” 几点笑盈至清眸中,无喜无悲,淡然坦然地震人心魂。 尹云楼凝望着这双眼,神色静默。 但内心却被某种说不清的东西震撼到,久久,没说一句话。 在他印象里,韩雨一直都是洒脱不羁,整日游手好闲、没个正经的江湖浪子,从未想过如此洒脱之人会有这样的经历。 一个人失去一切,要达到怎样的心胸才能淡看过去,笑看眼前,游走人世? 他不知道,至少失去那个姑娘,除了大夏国政要事,其它外界之事他已无心再去过问。 半晌,见尹云楼久久不说话,韩雨忽然间想到什么。 朝他倾过身子,用竹笛敲了敲他的手臂,故作一脸笑意:“不如这样,你我赌一把。”凝着他,又满含深意一笑“赌我那宝贝徒儿会不会再回来?” 无神两眼蓦然一亮。 那一刻,心头是激动,也是惊疑。 正眼看着嘴里没个正经的人,不禁反问:“人已死,何来再回来一说?” 可心头还期盼着,会有什么奇迹出现,哪怕是一丝的希望。 韩雨抿嘴而笑:“人的确是死。但三年前那丫头不也是落崖、殒身而亡,最后又奇迹般地回来了吗?” 说完,又朝尹云楼故意神秘一笑:“而且,这几日我一直梦见我那徒儿,并对我说她会回来。” 尹云楼眼中瞬间闪出一丝惊愕。 因为他一直记得,萧湘刚去的那一夜,她也入梦来,对他说——等我回来。 又敲了敲他的手臂,朝他抛了个眼神:“楼兄不信我的话,我那宝贝徒儿的话总信吧?” 似乎真的可以信。 然而,一个眼睁睁死在他怀里的人真的能再回来吗? 他不知道,可那姑娘一向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会回来,便一定不会食言。 可…… 这一刻,他迷茫了。 而傍边的韩雨则一直偷偷观察尹云楼的神情,见他一脸茫然沉思,便不吭一声地转过了身子,只是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笑。 好巧不巧,那抹偷笑恰好落到尹云楼眼中。 惊疑一瞬,才瞬间反应过来。 顿时怒火盛起,抬起脚就朝那人咬牙踹去:“韩雨!” 这人反应也是快,脚刚碰到衣服,便已闪身而起。 再看那人脸面,早已笑的合不拢嘴。 退到安全地带,某人一脸欠扁的笑:“楼兄反应有点慢啊。” 此时尹云楼已被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两手扶着扶手,垂着面狠狠睨了他一眼,简直是又气又想笑。 明知这人没一点正经,竟还信他那鬼话! 人死了,怎还会再复活?! 真是明着眼掉进他坑里! 然而,气笑间,心间还是蓦然激起一丝念头。 万一……她真的会回来呢? 绚烂的夕阳余晖映照阁楼,原先的沉重与哀寂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打闹后的轻快与欢愉。 韩雨立在余辉立,拿着竹笛双手负后,望着那人渐渐失神神情,清眸再次盈起点点笑意。 背后竹笛悠然玩转,转而望向外面辽阔之景,言辞不无洒脱道:“有位文人说的好。这人呐,在遇到绝望时,外界给不了希望,何不自己给自己希望?” 又侧首,深深睨向那人,嘴角浮笑:“人确实是死了,但谁敢保证她不会再回来,不是?” 人,生而在世,谁没有遇到绝望之时,这个世界给不了你希望,那何不自己在心中为自己点燃一丝希望? 或许,她真的会回来。 抬起头,凝上那双风轻云淡的笑眸,那眼里浅笑真是极致的洒脱与坦荡。 鬼使神差地,鼻子一酸,两眼竟泛起了红,移开那双眼,他却忍不住笑了。 一种无言感动与释然之感翩至心头,更令他心间没来由一暖。 韩雨这人,是真真会抓人心弦! 见他笑了,韩雨也跟着笑了。 转身,看着远处盛景,眸里的笑灿若星辉,就连那藏在眼底的点点亮光也灿若霞光。 其实想想,她的心其实也挺小的。 看见他开心,她也跟着开心,看到他郁伤,便也跟着难过,一颗心啊,真的在随他而动。 片刻,韩雨才重又转过身,朝尹云楼欢心一笑:“给你吹曲子听。” 尹云楼单手撑脸,只朝他明朗笑了笑,未语,便继续看向西方美丽彩霞。英俊容颜上,被一层明媚的笑紧紧笼罩着,灿烂的比彩霞还炫目耀眼。 笛声又起,依旧如此娴雅宁静、动人心弦…… 暮色逐渐擦去夕阳的余晖,可心田里的光亮却再次被一点点燃起,如同那西边不甘逝去的炫烂霞光,耀眼而倔强。 霞光辉映,醉美了这个傍晚。 第154章 茅厕借你一用 渐入夜,皓月挂起。 尹云楼再次命人准备了丰盛的菜肴,以此重新款待韩雨,但也不乏有为中午的事给韩雨致歉之意。 总的来说,这顿晚餐吃的还算和平。 这会儿,韩雨一人下楼到后院寻茅厕,出奇的是别家酒楼客栈男女茅侧都在一处,唯她家的不在一处。 这女茅房他知道在哪,但男茅房他就着实不知道了。 寻了半圈也没找到,着急情况下索性顺手拉了一个从身边急匆匆而过的人。这一拉不要紧,回头一看竟是香满楼老板娘——润蝶。 这个邂逅有点惊喜,算来回到永兴,这是第一见到她这润蝶姐姐呢。 当初威逼,在她脸上鬼画符的场景,她还历历在目呢。 “呦,这可不是红尘第一美人——润蝶姑娘吗?”熟人见面,急事也不算急了。地痞风流之态又现。 润蝶抬头,一见是韩雨,忙急眼要挣开他的束缚。 韩雨虽是第一与她打照面,但晚饭时润蝶是专门到房门口瞧了一眼,这位自家主子新结识的江湖朋友。 清容绝姿,举手投足间不乏清雅矜贵,但身上的那股地痞风流却让她不喜欢。 韩雨将人一把拉到跟前,几乎入怀,故意调笑:“这么急着走,是有什么急事吗?” 晚饭的时候,他将每道菜与酒水都检查了一遍,都没查到有红丝藤蛊引的痕迹,他可不信那下蛊之人会就此善罢甘休。 润蝶本就面带急色,此刻被他缠着不放,更是急躁,盯着他便是咬牙一句:“登徒浪子!” 与此同时,单掌蓄力朝韩雨袭去。 面对这突来一击,韩雨只单掌柔转,瞬间化减对方掌力,随之手中力道一拉,顺势揽上美人腰肢。 二人面面相对,对方面部神色细微可察。 对润蝶脸上的浅淡苍白与强忍的细微痛色,韩雨此刻才察觉到。 韩雨面浮痞笑,又贴近一分,嗅了嗅美人香颈。 芳香入肺,倒是醉人心田,只是颈部藏在发里若影若现的红丝血纹他却瞧的真切。 “润蝶姑娘还真是香啊。”耳旁热气扑来,扰的润蝶面红耳赤。 润蝶不敢抬头直视他,咬牙羞恨:“韩雨!我可是五爷的人,你别太过分!” 瞧着她窘迫的模样,韩雨心头不觉一阵好笑,没想到一向强势稳重的润蝶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韩雨眉眼含笑,华灯下一双眼眸灿若星辰。 微微偏过头,又朝她的面容欺身细瞧去,故做几分讶然:“润蝶姑娘脾气这么不好,脸色还这么差,该不会是来月事了吧?” “韩雨!”登时,润蝶抬起头,圆睁的美眸怒火肆意,恨不能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 但下一瞬娇容便染上了羞红,垂了面容不再直视他。 暗里,那双眼眸却参杂了异样东西。 韩雨眼明心慧,那丝异样他心底了然。 收回手臂,也不再戏弄她。 朝四下望了望,便顺手抓住润蝶的手腕要往后院深处走,看着她笑叹道:“你这酒楼着实太大,这找个茅房都是个事儿。走,陪我找茅房去。” 说着,就拉着润蝶往里走。 润蝶几经挣扎,终无果,无奈只好跟着去。 进茅房之前,韩雨又特意看了眼极度不情愿的润蝶,笑言:“我这人有个怪癖,方便时不喜欢有人靠近,所以还请润蝶姑娘在此稍稍等候片刻。” 可能是念着韩雨是主子的贵客,润蝶果真站在离茅厕三丈远的地方等着。 韩雨出来时,润蝶正扬面失神地盯着天上的圆月,单手抚着脖子,安静的神色藏着几分焦虑。 “五爷?!”忽然一个惊乍声响起!惊地润蝶慌忙回过神。 朝四处看去。 鬼影都没有! 润蝶瞬间惊怒,扭头便朝韩雨扫去,就在刚张嘴怒骂韩雨时,一个不明物体瞬间射入口中,因力度过大,导致不慎咽下。 弯腰剧烈咳嗽了几声,也没逼出那东西。 这边,某人早已忍不住笑出了声,并走来:“润蝶姑娘这是思念成疾呀,想自家主子竟能想的这么痴迷。”不及润蝶开口反驳,人已至前询问“怎么样,我这药还好吧。” 完全不顾润蝶要杀人的眼神,自顾道:“这女子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我这做大夫的,能理解。这身体不舒服呢,就得吃药。只有吃了药,才会舒服。” 说着还甚是体贴地拍抚了对方的背。 剧烈的咳嗽使得润蝶的双眼通红,抬起头凝视着眼前人,真不是想一刀剁了他那么简单…… 第一眼见他时,觉得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身上多少有些风流韵味也无妨。 可而今一见,果真是无耻下流到了极点! 一把甩开韩雨的手,直起身便往回走。 然而,刚走出几步,便又不觉止了步。 眉头微皱,双手覆在小腹上,却是逐渐加深的闷疼。 脑海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一种只有女子才能体会到的不好预感。 这时韩雨走来,见人忽然停在原地,双手捂腹一动不动,便双手负后,倾身偏头而望:“该不会来了吧?” 随即朝后一退,很是绅士地朝身后的男厕伸出左臂:“茅厕借你一用。” 顿时,胸腔又起怒火。 若非有很好的教养,润蝶真能一脚踹死他! 怒瞥了他一眼,润蝶便加紧步伐离开了。 但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韩雨的医术的确有两下子。 身后,韩雨望着着急离去的人,唇角不由笑了笑。 自腰间拿出一颗蓝色药粒,凝着那特殊药粒,清浅的眼眸不觉眯了眯,下瞬那药粒便被两指碾碎成烟——一种紫黑色的流烟。 ………… 回到厢房内,佳肴过后,念及天色尚早,尹云楼便留韩雨多待一会。 杯盘撤下,几种特制小点心便呈上来,两人围桌吃茶闲谈,比起之前,也是难得和洽融乐。 只是不多时,卫忠忽然匆匆进来,面色严肃,在尹云楼耳边私语几句。 只见原本面容悦色的尹云楼当即变了脸色。 看出主仆二人似有正事,一旁的韩雨停止手中的折扇,问道:“楼兄可是有正事要办?” 说着便欲要动身起来,准备拜别离去。 之前韩雨或许不知尹云楼平日都会忙些什么,但自从得知他掌控大夏大局,心中便已知晓大概。 尹云楼回头,伸手拦道:“也不算什么正事。”说完,又扭头朝卫忠低声示意“直接带过来吧。” 卫忠微微一愣,明显是顾忌韩雨在。 但见主子如此执意,便也不再多嘴,直接领命出去了。 一旁的韩雨瞧着二人如此神秘,倒让他来了兴致。 于是,折扇轻摇起,又抱起了看热闹的心态。 半盏茶不到,卫忠便引着一个黑衣银色面具的男子进来,男子肩抗一个大麻袋。 很显然,里面装的是一个人。 黑衣人的此等装束,韩雨识得,是尹云楼手底最隐秘也是最强的实力——羿卫。 能让尹云楼派出羿卫,被掳之人的来头还真不小。 将人放下后,羿卫退了出去。 此刻屋内只剩尹云楼卫忠韩雨,以及那麻袋中人。 安静如斯的房间,尹云楼缓步走向麻袋里的人,蹲下身解开麻袋。 麻布落下,当即出现一个大红婚服的艳美女子! 此情此景,韩雨当即一震! 此人不是今日的新娘柳子晗又是谁?! 第155章 关系可够乱的! 手中折扇瞬间僵住,一双眼除却震惊便是不敢相信。 冷毅的眸子瞬间从柳子晗身上,转向背对自己的尹云楼! 所以! 今日柳子晗出嫁,他看似装作不知,实则早已做好一切准备,准备将人直接抢回来?! 麻袋落下,眼前瞬间明亮一片,与此同时一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那个令柳子晗日思夜想的男人——尹云楼。 惊恐已逝,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激动和喜极而泣。 经受无尽绝望后被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所解救,那种激动与喜悦也莫过于此了吧。 尹云楼沉默未语,低头给她的双手解绑,并解了她的哑穴。 猝不及防,被人紧紧抱住,那一刻,他却未阻拦。 也或许有那么一刻,他内心是对她有愧疚的,她能有今日悲惨下场,他是有责任的。 “我就知道,在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柳子晗紧紧抱着这个男人,激动欣喜的泪水打湿妆容,哽咽的话语是委屈也是对这个男人的无尽思念。 红烛灯下,深情相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历经生死诀别的恋人呢! 在场之人,有人移了目光,一双眼眸当即冷了,暗了。 可即便如此,余光处紧拥的两人也格外刺他的眼! 柳子晗泣不成声,乞求:“五爷,你带我走好不好,不管去哪里子晗都愿意,就和以前一样我们一直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好不好?” 她紧抱着尹云楼,那样子就如同像过去无数次在他怀里倾诉委屈与心事一样,让她早已习惯他柔情温暖的怀抱。 尹云楼沉默着,抬起手生硬地将柳子晗的双臂扯开,他凝着她,有的只是冷漠。 “你记住,我此次出手帮你,不是因我心中仍念着旧情,而是因为她。倘若她在,她也不希望她曾经的好友沦落到这种地步。”又放下她的手臂,冷冷道:“那边我已派人处理过,待大火扑灭后,他们只会在新房的废墟中见到你烧焦的尸体。至于你,若想平静的过完下半生,就老老实实听从我的安排。” “她?”那一刻,柳子晗止了泣,泪眼凝着他:“五爷是指的萧湘吗?”又凄惨一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还事事想着她啊?她现在跟尹澈逸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您觉得她心里是有你吗?!” 纤眉紧蹙,大颗泪珠滚落,痛心疾首道:“还有五爷说我是她的好友,你觉得她配吗?嘴里说着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她背着我干了什么?!夺我挚爱,毁我至此,害我嫁给一个畜生不如的残夫!五爷觉得我心狠手辣,她萧湘与我何异呀!” 激亢言辞,令她情绪渐渐失控,她颤抖着双唇,满眼深情与悲怆地凝望着他:“五爷你怎么就这么偏心呢?” 想当初,她也曾是一个满怀悸动、善良天真的相府大小姐。 那时所有同龄人都排挤厌恶那个叫萧湘的小姑娘,唯独她,不顾所有人的侧目,去陪她一起玩耍。当所有人不相信她认为她是个邪恶的坏女孩时,只有她选择相信她,并将她视为自己最要好的闺房密友! 可到头来,她又对自己做了什么?! 抢她挚爱!给她下冰魄毒!如今更是将自己害成此等惨绝下场! 这算什么好友?! “当初我已接二连三警告过你,不许你再招惹她,是你自己执迷不悟,你怪的了谁?!”一丝愠怒乍起,胸中怒火了然于面,冰冷的双眼凝着她,终究在那里浮现出一丝不忍。 自那丫头十一岁起他便与之相熟,可以说她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她拥有怎么的性格喜好,他比谁都清楚了然。 那丫头虽生性善良,可若有人先冒犯了她,她必加倍返还。 更何况她记忆尽失,对柳子晗,更不可能有丝毫情义上的顾忌。 而柳子晗,除了心狠手辣,论实力与计谋,她根本就斗不过她。 “我为什么去招惹她,五爷难道不知道?!”不是她萧湘先夺她挚爱,她会去招惹那个心机女人?! 一声怒问,让尹云楼竟一时无了言语。 是了,情深所致,若问对错,谁又有错呢? 当初若不是他愿意接受她,又怎会造成后来一系列悲剧发生? 柳子晗变了模样,两个闺房好友决裂成为仇敌,那个姑娘落崖失踪三年。 甚至若不是因为当初,那个姑娘也不会被皇帝盯上,最终陨命。 若问错,最错的是他自己吧! 寂静的房间,相对无言,有人哀伤泣泪,有人沉默不语,各负心事。 立在一旁的卫忠见此场景,只觉自己过分多余。 桌子旁,韩雨一直单手紧握茶盏,双眼盯着杯中茶水,却冷寂到了极点! 茶盏落定,水面却被击起层层涟漪。 终是执扇起了身,行至两人旁,忍不住瞥了眼尹云楼,唇角轻勾:“楼兄,你这关系可够乱的!” 说完后,便要直接迈步出门,可停顿一瞬,又扭回头冷眼看向梨花带雨的柳子晗,嘴角噙着冷笑,沉声问了句:“还有,楼兄觉着,我那徒弟看人的眼光如何?” 语罢又朝尹云楼瞥了一眼,便走了。 两句冰冷的话,打破这伤情氛围。 第156章 事关她,不想含糊 尹云楼抬起头时,韩雨已甩门而出。 一旁的卫忠眼巴巴地看着突然怒气横生的韩雨,一脸迷惑不解。 还有这两句莫名其妙的话,更是听得一头雾水? 尹云楼心中虽有些意外,但还是能理解他为何会突然生气。 自己徒弟刚去不久,徒弟的心上人就在这和别的女子纠缠不清,换谁也会生气。 只是韩雨的最后一句话,却令他多少陷入一些深思。 …… 胸口紧憋着一口气,直至出了香满楼,积的怨气才稍稍散去,可与此同时,身上倔强许久的气力也消散殆尽。 宽阔街道,灯火相映,只有零星几人游荡在街头,徐徐夜风吹来,多少有些凉意。 望了望街的尽头,有些黑,让人有点找不到方向,但他还是独自一人举步前行。 他在气什么呢?旧情人有难,他尹云楼出手相救,又有什么问题呢? 况且他也不是那种冷酷绝情的人,真让他眼睁睁放任此事,也根本不是他。 对了,即是如此,那他又在气恨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太过在乎,所以才会如此患得患失? 可他曾已许诺过自己,自己又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呢? 就那么不信任他?! 皎月静静高挂,安静孤傲的样子一点也不近人情。 韩雨抬头望了望月,星辰眼眸微闪,却是透出说不清的忧怅…… 还是说,这是在不相信自己? 的确,她知晓尹云楼对萧湘的情义,也知晓尹云楼与柳子晗有一段感情。 而尹云楼也曾向她许诺不再和柳子晗有任何纠缠。 可,他却从没有说过,他现在对柳子晗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感情。 当初,她被柳子晗设计身中千午梦回,他第一时间救了自己,但他却也刻意替柳子晗隐瞒了真相。 从始至终他也未将中毒真相告诉自己,原因是什么。 是怕自己得知真相后有心理负担,还是怕她找柳子晗报仇? 他那么心思缜密的一个人,绝不仅仅是前者吧。 今日柳子晗出嫁,他出手相救,真的简简单单是因为萧湘的缘故。 还是说,里面存了他自己的私心? 表面对一个人冷漠绝情到极点,可背地里却又时时细致地保护着她,若说对她没有情,怕是很难说的过去。 低头,唇角不禁露出自嘲的笑。 自己到底是低估了尹云楼的心了。 复又拾步前行,只是刚走几步,便见前方路中央隐约站着一个人。 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又走进几步,方渐渐看清来人的全貌。 月下,那人身姿卓绝,屹立风中,墨色衣摆随夜风轻扬。 灯火摇曳,阵阵清风游荡街中,那一刻,仿佛连街道中来往路人的脚步也变得极其轻慢。 渐渐地,韩雨停了脚步…… 皎洁月光轻洒,彼此皆看不清对方面上的表情。 一时间,站立风中的两人相顾无言。 遥隔两三丈远,终是尹云楼率先开口,轻风里只听见他静静开口:“在未清楚自己心意之前,我确实与柳子晗有过一段情投意合的感情,但我与她却从来没有逾越之举,白日里那名公子口中所说的‘非洁白之身’更是无稽之谈。至于柳子晗,我已将她交由润蝶处理。” 心房,有一泓暖流缓缓流进,轻柔地撩拨着那里。 宁静眼眸静静看着他,嘴角却忍不住轻轻一弯。 所以,他不顾深夜特意追来,只为向他解释白日那位公子的话,以及他与柳子晗的事情? 嘴角抑制不住的点点笑意,那好看眼眸仿如再度被糅进星辰,含着淡淡的笑意,平静问道:“这是楼兄自己的私事,楼兄为何会不顾这深夜大老远跑来向我解释这件事?” 昏暗中,那人深邃的双眸不禁微微一怔。 是啊,为了一件如此微不足道的事情,他竟然会不顾自身身份,大老远跑来向一个局外人解释这件事。 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个局外人是她的师父吗? 半晌,才听见他沉默却诚挚至心底的声音:“因为这件事事关她。”微顿“事关她的一切,我不想含糊。” 尤其对她的感情…… 这一刻,心里头却是说不出的触动。 一阵清风吹过,吹湿了双眼,也吹起了心头的万千思涌。 此刻,她终是明白了这个男人魅人之处——深情却不自知! 韩雨侧了侧身子,轻摇着手中折扇,不自觉朝脚下的路面看了看。 嘴角却依旧漾着一抹浅笑,低浅道:“楼兄当真是性情中人。” 尹云楼静静地立在那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久久,韩雨才又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人,眉眼间含了一丝笑意,缓缓问:“既是如此,楼兄可否坦诚相告,在五爷心里,当真已彻底放下对柳子晗的一切情义?” 那人双唇微张,迟疑一瞬,心中却升起了犹豫。 这个问题不难,但他却在这个问题上犹豫很久。 尹云楼看向不远处的那人,终是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夜风微荡,韩雨却笑了笑,仿佛这个结果他早已料到,收了扇子,朝尹云楼俯身,静静开口:“夜已深,楼兄该回去了。” 尹云楼面露迟疑,欲再向他解释什么,却还是无从开口。 凝望他良久,终是默默离去。 韩雨依旧静立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渐渐淹没黑暗里,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可即便如此,这又叫她如何恨的起来呢? 深情如他,坦诚也如他。 感情这个东西,谁又能左右的了? 何况,若真细究起来,即便尹云楼心中真的只有萧湘一人,那与她有何干系呢? 他再多的深情,给的都是曾经一直陪伴他、与他共患难的小姑娘。 而自己,是她吗…… 雪白衣衫随风轻扬,再次,他自嘲地笑了。 折扇唰地一声大开,那人笑着,摇扇,离去了…… 头顶千年皎月,依旧静默地高挂着。 千年前,抬头的人,望见的是它,千年后,抬头的人,望见的还是它。 世事轮回,百态兴衰,人,终究不过是须臾一瞬,与其过分纠结事事、伤人伤己,倒不如放淡了心,继续行向人生萧瑟处…… 第157章 幸好,她一直都在 长长的街道人迹渐灭,韩雨一人朝城外走去。 此时虽是深夜,城门已关,但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当初那个不喜欢走夜路的人,如今也已成了习惯。 街头忽走来一男子:“公子。” 韩雨停了。 来人一身宫服,正是他先前安排在柳子韵身边的姜渊。 此人虽不是流岚宗的十大宗领,但实力却不输十大宗领,尤其擅长伪装和潜伏。 姜渊朝韩雨恭敬一拜:“今日相府大小姐出嫁,皇妃特出宫相送,现今依旧留于相府中。公子是否要一见?” 姜渊虽不清楚韩雨与皇妃柳子韵有何种关系,但却能从公子对这位皇妃的态度上看出,此人对公子很重要。 也因此,在韩雨给他安排的任务上,他也尤为尽职。 夜深寂静,韩雨望了他片刻后,终是沉默点了点头。 …… 偌大府宅,白日的喜庆欢闹尽散,一切都回归夜的寂静。 府上的灯火已熄了大半,只有少数房间还亮着灯,安详平静的一切,显然柳子晗“引火自杀”的事情还未传回来。 姜渊带着韩雨,直接越墙来到皇妃柳子韵的住处。 房内灯火通明,两扇窗户开着,依稀能看见房内人的身影。 院落静悄悄的,花丛里虫鸣声依稀可闻。墙下,姜渊朝韩雨一拜,便退隐到庭院门口。 房内,沐浴后的柳子韵身披浅黄外衫,静坐灯下手捧书卷。明亮烛光映照清丽脸庞,娴静柔美异常,只是那紧蹙眉头却未舒展开过。 贴身侍女小倩走来,手中端着又热了一遍的莲子粥,轻声提醒:“娘娘,要不您多少吃些?” 闻声,柳子韵回首,看了一眼那粥,却依旧没有任何胃口。 纤眉紧蹙,便扭回了头:“我这实在吃不下,还是撤了吧。” “您这都好几天未好好用过膳了,这几日大皇子一直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到您,回头等大皇子知道了,肯定又该心疼您了,到时候奴婢肯定也少不了一顿责罚。”小倩心忧主子身体。 自打知晓姐姐柳子晗要嫁给一个淫逸好色之徒,皇妃便一直忧心忡忡,法子也想了,到头来还是改变不了什么。 这几日倒好,直接连饭也吃不进去了。身为奴婢的,看着也替主子心疼。 闻言,柳子韵却笑了笑,放下书,朝她安慰道:“放心,回头他若真罚你,我替你担着。” 一提到尹澈清,她的脸上总会不自觉浮现幸福的笑。 小倩撇了撇嘴,嘟囔:“奴婢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着您因为大小姐的事,都已经连续好几日未好好吃过饭了,总说没胃口,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肯定受不了。”又劝慰“奴婢只是觉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老爷既然铁了心将大小姐许配给那家人,那便是她的命。您没必要总想着这件事。” 听到此处,她不觉失了神,虽说她与柳子晗非真正的姐妹,但她既借居在这具身体里,她便有义务和责任关心这个家中的兄弟姐妹。 更何况,嫁人这件事关乎一个女子后半生的幸福,如今她贵为皇妃,更是有责任和能力出面解决这件事。 可事实上,她却什么也没能改变。 怅惋不禁从心中来,索性直接合上了书,起身去休息。 躺下时又想起什么,问小倩:“给将军府送去的信条可有回音?” 小倩边服侍主子就寝,便撇了撇嘴:“娘娘天天操心的事儿真是多。”又如实回禀“送去两天了,到现在也没回信。” 这几日因为大小姐出嫁,主子特地出宫回娘家住了几日,依着大皇子的嘱托去去两天,送完新娘,今儿就该回宫,但娘娘偏偏要再等一天,为的就是能见上萧家大小姐一面。 可奈何信儿都送出去两天了,一点回音儿都没有! 不说娘娘的身份了,就单说作为朋友,那萧家大小姐也忒不重情义。 闻此,柳子韵心中不免微微失落和叹惋。 自打从桃林回来,那丫头便对自己不冷不热,两人见面机会甚少,几次写信询问她的状况,也没回过。 心里总觉得,自从与尹澈清成婚后,她总刻意远离自己。 很小的时候,她便于罗依依相识。 两人从初中开始一直到大学,她们一直都是一个班甚至一个宿舍。两人的感情更不用说,恋爱都没谈过,两人都把彼此看作一生都不能分离的人。 可现今,却是她先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独把她一人留在这个陌生世界。 倘若她也找到那个能令她为之倚靠、喜欢的良人,自己心里也多少会好受些。 可是,从她对尹澈逸模棱两可的态度来看,她心中并未将其当做那个良人。 说到底,终究是自己先舍弃了她。 倚卧在床上,一双眼不由看向窗外,那月很圆很亮,夜静悄悄的。 她心思细腻,心里头掖着事,唯一的,她只希望的,她能敞开心扉,放下那份芥蒂,与她说说。 许久,柳子韵才回过神。 看向小倩,静静道:“今夜你不用守在这了,回去睡吧。” 抬头望了眼主子,犹豫一瞬,便欠身,熄了灯,退出去了。 寂静的夏夜,注定要牵起诸多前尘往事…… …… 月,静静高挂,悄悄窥听着每一个隐藏在暗夜里的心事。 韩雨一直静静立在窗外的墙根处,直至屋里人彻底睡去,他才轻脚轻手走进房间。 屋内漆黑,只有月光映照进来,方有些许光亮。 轻步朝床走去,那人的姿容逐渐清晰。 轻纱帐中,那人侧容而睡,姣美皙白容颜,红润而光泽。 还是之前的那个模样,一点都没变。 立在床头,静静看着她。 忽然令他想起三个多月前,自己留信给她,但自己却没赴约而至,想着她一定急坏了。 思绪拂去,他蹲下身,伸手轻轻为她搭脉。只片刻,他便不由一惊。 因为,是喜脉。 怪不得没胃口吃饭,韩雨低下头,嘴角不禁微扬,心里头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不知不觉,眼角泛起泪光,看着那张素净睡容,心中多了些许慰藉。 撩了衣摆,直接屈腿坐在床下的脚踏上。昏暗里,抬起手,将长期定锁在后脑部位的锁容针取出,体内气脉流转,一张倾世容颜便渐渐幻化出来。 幻容术——世间早已失传的精绝秘术,与日月灵剑并称武林神迹,其创制者为江湖某个不知名门派的祖师。 有幸的是,她大师傅便通晓这一武林秘术,并将其传授于她。 指尖短小银针细若玄丝,萧湘看着它,恍然觉得这三个多月来如梦一般。如今再回到挚友子韵身边,才发觉纵然经历再多,她终究还是原来的那个她。 万事不可测,世间的阴晦、黑暗、苦难,再多,但只要还有这个人在,心中的那份孤寂、彷徨也便有了归落处。 也幸好,她一直都在。 长夜漫漫,心语戚戚,有些人,有些事,终究因另外一个人的存在,而变得淡薄。 月夜,那漆黑的床下,有一白衣人,长伴至天明…… 第158章 过往噩梦 深夜,密林处。 有一黑衣蒙面女子匆匆跌撞着赶来,脚底被杂草绊住,徒然摔倒在地,再抬头之时,正见一双黑色大脚。 女子心口颤抖,缓缓抬起头,仰望如黑暗炼狱里出来的男人。 林叶窸窣,皎白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映照在魁梧高大的男人身上,全身紧裹着黑衣,诡秘异常。 “怎么,在他身边待久了,忘记你真正的主人了?!”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如地狱恶魔发出的一般,恐怖阴寒如斯。 女子撤下面纱,吓得浑身颤抖,拜伏在地:“润蝶不敢。” 男人冷冷一哼:“最好是这样!” 褪下面纱与衣帽,出现在眼前正是那张端正却阴沉十足的面容——柳甫新。 一瓶暗金色药瓶掷到润蝶面前:“这是最新的红丝藤汁液,下个月圆之夜将至,你做好准备。” 润蝶身伏在地,伸手拾过药瓶,头扣地面后,便带上面纱起身要离去。 从始至终她都不曾抬一分面容。 就在转身终于可以逃脱之时,忽然,柳甫新冷呵:“站住!” 后背脊梁瞬间溢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紧攥药瓶的手掌也冒出一层汗珠,面纱下的精致双唇因巨大恐慌而颤抖不止。 柳甫新走到面前,凝了她仅露外面的双眼,那双眼很镇静,甚至是平静无奇的,但柳甫新还是在那里面察觉到一丝恐慌。 抬手一把扯下她脸上的面纱,绝美容颜一如平常般美艳动人,可她今日的妆容明显比平日里浓些。 柳甫新垂了眼,单手撩开她颈间的发,在那里终是察觉到一丝端倪。 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红丝血纹,即便涂抹再厚的胭脂粉末也能被旁人察觉到。 柳甫新抬了眼望她,冷下脸:“看来,你大抵是真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人!” 放下手,转过身:“来人。” 随之,从暗处走出一个黑衣侍卫,那人手中拿着一只透明水晶瓶。 树上,有黑衣少年抱臂而卧。 闻声,不由扭转头,朝那水晶瓶瞥了眼,唇角却不经意地笑了,随即便重又闭目养神。 而润蝶看见那水晶瓶,顿时吓地面容失色。 手中药瓶掉落在地,布满惊恐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那只瓶子,一步步往后退,样子彷如是一只嗜血恶魔正一点点向她走来,索要她的命。 她想叫的,但紧压的嗓子却如何也叫不出来,恐慌,挣扎,一切都无济于事! 大手扼制她的下颚,拨开瓶子,五六只五彩四脚蛊虫陆续爬进润蝶嘴里。 口中、喉咙、肠胃……乃至全身上下每一寸肌体,渐渐,全身上下变地如同万蚁嗜骨的剧痛! 全身血肉犹如被千万只蛊虫啃噬,生不如死的疼痛简直令人窒息! 倒落在地的她,痛苦挣扎着,嘶喊着,却一切都是无望。 “哑穴。”背对的柳甫新听不得刺耳声音,冷声开口。 侍卫蹲身,迅速点了痛苦呻吟之人的哑穴。 这种噬骨之痛,换做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难以承受。然而对润蝶,真正令她恐怖惧怕的是,噬骨之痛后,过往那令她厌恨恶心的一幕,再次浮现她脑中,切实之感,如同让她再次经历一遍…… …… 剧痛逐渐逝去,脑海中却逐渐浮现让她一辈子都恶心恨恶的那一日。 渐渐地,她没了挣扎,安静地躺在地上,睁着呆怔空洞的泪眼,万念皆化作死灰…… . 那是一户还算富有的人家,有庭院也有各种珍贵花木的后花园。那天阳光很明媚,美妙的春色落在心田,就仿佛能种出漂亮的花来。 一个十一岁小姑娘被三两个丫鬟围在繁花簇锦的后花园中,那几个丫鬟个个面带紧张恐慌,拦着自家小姐不让出这个花园。 但小姑娘还是不顾阻拦,硬跑了出去。 她率先跑到了前厅,但在那里她没看见她最亲近的娘亲,只有以泪洗面、捶胸顿足的爹爹坐在客厅里和一旁沉默的正夫人。 她听下人口中说,今日家里来了几个贵客,但是为什么现在只有他和这个女人在这?! “我娘呢?”小姑娘睁着孤弱却坚毅的双眼,定定地看着那个成日不务正业、以赌博为命的男人。 男人没说话,只是垂着头落泪。 小姑娘二话没说,直接跑到娘亲的院子中。 刚跨过庭院大门,她便听到一群男人的淫笑声,还有娘亲凄惨的叫喊声。 小姑娘立即跑到窗户旁,扒开门窗,却看见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画面—— 狭小的卧房,三五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正围观床边,看着一个男人肆无忌惮地欺虐自己的母亲! 她睁着惊恐的眼眸,双手紧捂着嘴,大颗大颗恐慌无助的泪珠往下掉。 那一刻,她的脑海只剩一片空白,除了母亲拼命挣扎、无助绝望的画面,便是那声声令她作呕的刺耳淫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梗着脖子到厨房拿了刀冲进房间时,那几个男人已穿好衣服正准备出门,而母亲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一天她忘了娘亲是怎么死的了,只记得后来自己也被那一群猥琐男人拉进房间里,将奄奄一息的娘亲拖摔在地上。 母亲挣扎着从地上起来要打他们,骂他们,但一个男人一脚踹在母亲头上,至此自己最爱最美的母亲便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她记得,后来她那个爹爹和正夫人来了。 可她也只是听见那个男人在门外的哭喊咒骂声,从始至终他们都没进来过。 那天她不知道被折磨了多久,只知道醒来后,天黑了。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她却看见外面火光一片,火红的光,充斥整个世界,就如同末世一样,压抑到让人窒息。 强撑着身子,穿上衣服走到外面。 走到门口,却看见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的中年男人,身后左右站着带着狰狞面具的黑衣侍卫,那中年男人身边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长得极俊美,安静沉寂的模样完全不像个孩童。可她不知为何,在那小男孩冷淡空洞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一个被这个人世遗弃的自己。 “这是一个冷血残酷的人世,唯有仇恨才能使自己强大起来,也只有仇恨才能让你认清自己是谁。”男人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他伸出手,朝她递出一把染满鲜血的剑:“是这些人先有愧于你,所以是杀是留,由你来决定。” 弥天大火前,生她养她的那个男人以及那个蛇蝎心肠的正夫人被捆绑在地上,朝她拼命地磕头求饶。 可那天,她没有犹豫,也没有接过那把剑,而是转回房间捡起掉落地上的菜刀,一口气跑到两个禽兽不如的人面前,将他们乱刀砍死! 第159章 红鸾血蛊 寂静的暗夜,让过往的噩梦清晰浮现眼中,深刻地,如同篆刻在了心房,一辈子也无法抹去! 润蝶周身大汗淋漓,在地上筋疲力尽地躺着,狼狈不堪的模样仿佛再次经历当年那场噩梦,空洞失神的泪眼看着被树叶覆盖的天,那颗跳动的心却已然再次感受到当时的万念俱灭之绝望感。 蛊虫自耳、鼻陆续爬出,哑穴被点开。 柳甫新蹲下身,凝望着她,冷声警示:“一个只有经历绝望和死亡的人,才能成为这世间最锋利的武器!他们不需要感情,更不需要任何怜悯,他们只是行走人世的冰冷利器!” 又起了身,双手负后,再次提醒:“尹云楼体内中的是红丝血蛊,而你体内养着的是与之血脉相连的红鸾血蛊!只要尹云楼一月不服用红丝藤汁液制成的蛊引,他体内的红丝血蛊活性下降,你体内的蛊毒就会发作!毒发时,你的气色会急速下降,红丝血纹遍布全身,直至变成一个色衰丑陋的老女人死去。所以,你不要妄想欺瞒本尊,尹云楼体内蛊虫状况,在你身上本尊可以察觉的一清二楚!” 句句狠厉冷绝的警告清晰于耳,缓缓地,她回过神,挪动虚弱的身子,重又跪伏在地,嗓音沙哑微颤:“润蝶谨遵主人教诲。” 的确,她自十二岁那年,被游走江湖的尹云楼收留,她武功,以及现在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而她也如愿成了他的心腹。 可早在十一岁那年她便是柳甫新的死士,可笑更可悲的是,她在执行这生唯一的一次任务时,却对她的目标动了心。 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宁愿选择戴上冰冷的面具,活在暗无天日的黑夜下,也不愿选择接下这个任务! 片刻,柳甫新重又开口:“我听闻最近尹云楼结识了一个叫韩雨的江湖浪子,那人什么来路?” 她直起身,如实回禀:“属下不知,只从卫忠口中得知,他是五爷在拍卖残月剑大会上结识的一位江湖人士,会些医术,武功也不低。至于他真正来路,属下不知。但从五爷与之相处来看,二人相交甚欢。” 韩雨这个人的出现,让柳甫新多少有些意外。 尹云楼虽性格洒脱,喜交武林人士,但关键时候,仍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和他有关联的人。 “韩雨这个人你继续盯着,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润蝶垂首领命。 这时,一个几分懒散的声音忽然响起。 “不过是个小小韩雨,何须润蝶姑娘亲自探查。”语罢,一个黑色身影自树上轻盈跃下。 那人墨发由一根细长的黑绳半束,修长身姿绝伦异常。 就是这样一个十九岁少年,在润蝶看来,如若他能像正常人生活在这世间,绝对是这世上唯一能与尹云楼媲美的人。 无论姿容,还是实力,都绝对是可以碾压尹云楼! 润蝶默声朝少年恭敬叩首:“少主。” 柳子君薄唇微微一笑,负手而来:“起来吧。” “韩雨,临安湖泽人士,医学世家,常年以医术为生。三个多月前,路过流岚宗,以不入流的计俩救下流岚宗几位宗领,后为流岚宗座上宾。半个多月前,参加残月剑拍卖大会,机缘巧合下与尹云楼结识。” 柳甫新看向他,眉头微皱,质问:“你查过他?” 行至跟前,他轻轻一笑:“查倒算不上。不过是听闻此人以一己之力解救了流岚宗,于是便多留意了些。” 柳甫新心下依旧几分疑虑:“江湖中不乏这类多管闲事之人,不过既然与尹云楼沾上边,还是需留意些。”又看向润蝶“这段时间看紧他二人,如有异常立即来报。” 润蝶领命。 一旁有人垂面,唇角却隐隐泛起一丝阴冷诡异之笑。 这边,柳甫新忽又开口,望向柳子君,问:“魔煞剑刚丢失不久,江湖中便传出残月剑的消息。那场残月剑拍卖大会到底怎么回事?” 江湖中有他这好儿子安插的眼线,他不信江湖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会一无所知。 复又抬头,坦言:“残月剑拍卖大会是我在背后一手操办的。” 柳甫新愕然,就连润蝶也不禁抬起头。 “魔煞剑丢失,引起各大门派关注,为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才安排了这场拍卖会,目的不过是减少他们对魔煞剑的追查。”柳子君有条不絮道。 魔煞剑一直是柳甫新势在必得的利器,但魔煞剑在江湖人心中的地位一点也不逊色旭日剑残月剑。 魔煞剑丢失必然导致江湖动乱,其间也必不乏大量心怀鬼胎的江湖人趁乱追查此剑,江湖人人多眼杂,不乏旁门左道歪邪之才,倘若真调查起来,魔煞剑还真有可能被追查出来。 柳子君竟能想起用消失百年的残月剑作诱饵,转移那帮人注意力,也算谋略之才了。 只是这段时间,残月剑在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其真假倒真不好说。 对柳甫新来说,倘若残月剑真问世,那对他来说,绝对是一大威胁。因为世间早有传言,唯有旭日残月双剑合璧才可与魔剑——魔煞相抗衡。 柳甫新警惕心不减,冷眼审问:“那残月剑到底是真是假?” 柳子君扬唇,不动声色,扬言:“自然是假。那是我依照旭日剑的外形,编造的样纸,差人秘密打造而成。” 柳甫新凝着他,不禁冷哼:“看来你已经学会了擅自做主。” 他承认,借用残月剑之名转移江湖人对魔煞剑的追查的确是个聪明绝佳的计策,但他这个儿子虽然一向对他唯命是从,但对那些他未交代的事,他也绝不会多做一件。 这次背后操纵残月剑拍卖大会,可一点也不像他的做事风格! 柳子君面色波澜不惊,清浅眼眸蕴藏点点笑意:“看样子父亲大人是不喜欢儿子多做事情了。” 唇角再次露出冷邪不屑之笑,朝柳甫新恭敬一拜:“也好,那日后儿子定严格遵循父亲教导,绝不再做半点逾规之事!” 柳甫新凝着他,眸色深深,虽感受他这语气里的不善,但仍没过多训斥。 他这个儿子自小孤傲自负惯了,对他的话也时常不甚理会,不过只要不坏他的大事,一切他也都能容忍。 回神,又朝润蝶看去,语气冰冷:“上次月圆之夜未给尹云楼下蛊引,这次不用再等到月圆之夜,找个时机直接让他服下。” 第160章 查不得,更动不得! 她一怔,但当即连忙跪下领了命,唯恐他看出她的迟疑再发毒计。 可她那点小心思终究逃不过柳甫新敏锐双眼。 临走前,他再次恶言警告润蝶:“你记住,本尊既然敢放任他尹云楼发展这么多年,便是有足够多的办法亲手毁了他。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做好自己分内事,休再动不必要的念头!” 一句话,当即吓破了润蝶的胆。 因为这句话,是不争的事实! …… 脑海一直盘旋着柳甫新的那句警告,不知不觉,润蝶已走出密林。 未走出几步,便看见一个身姿修长的黑衣人挡在她前去的路。 那身影,润蝶再熟悉不过。 于是慌忙迎向前,朝那人背影恭敬一拜:“少主。” 柳子君行踪诡异,她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对他此行的目的却令她惴惴不安。 那人转身,好看的眼眸含着似有若无的笑,但那笑却十分诡邪:“还记得我刚下说过什么话?” 润蝶抬起头,却是一脸疑惑。 少年不禁歪了歪头,颇有几分孩子气,俊美眉目间是纯真之气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气,轻声打趣:“润蝶姐姐记性这么不好么?” 一句话,润蝶当即被吓地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少主有何命令,属下定万死不辞!” 柳子君笑了,蹲下身,望着那张绝美的脸,缓缓道来:“润蝶姑娘不必紧张,我这也不算什么命令,我那父亲总不放心那个叫韩雨的江湖浪子,而本少主又在残月剑拍卖大会上与那韩雨结了点私仇,所以关于这个人的调查,本少主想亲自来查。” 听此,润蝶迟疑了。 所以少主将她拦截至此,是为了韩雨? 可此人就是一个相貌出众了些的浪荡江湖人士,对主人柳甫新来说,他唯一值得关注的点,是他最近和尹云楼走的有些近。 甚至来说,倘若日后他二人不再有任何联系,他就是直接被排除在外、不作任何查探的无关人。 “可主人方才命属下……”她抬头看着他,犹犹豫豫开口。 不是润蝶怀疑少主存有私心,只是主人的命令,她不敢不从。 话未完,柳子君凛冽了眼,沉冽语气如腊月寒霜:“怎么,我的话你听不懂?!” 润蝶惊骇,吓地立即朝少年重重叩头,胆颤不止:“属下明白!” 这是润蝶唯一一次在这位少主神情中,看到深深的怒意。甚至有一瞬的恍惚,她若不立即应下,自己将会立即命丧他手中! 那一刻的他,就如同一只被长久关押在黑暗炼狱中的恶魔,随时都有可能冲破桎梏,然后是毁灭阻挡他一切的一切! 这样震怒、却又失去理智的少主,是润蝶前所未见的。 柳子君站起,冷漠转身离去,并冷声强调:“韩雨这个人,你查不得,更动不得!那个男人若是问起关于他的事,你只需告诉他一切无任何异常。若出了差错,本少主替你担着。” 皓月之下,那个修长背影逐渐没入黑暗中,冰寒话语也渐渐淹没黑夜里。 润蝶跪坐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的背影,愣了许久,也震撼了许久。 她想破脑袋也无法想通,韩雨到底有什么值得这位少主不惜违抗那个恶魔之命去维护的? 真的是因为和他“结了点私仇”?! 第161章 蠢货一个 深郊野外,葱茏玉树,闷热的天气逐渐吹来阵阵凉风,再抬头望天之时,那里已阴霾密布。 常青的天果真是多变。 “公子就会骗墨轩,你这哪里是让我来陪你采药的,这分明就是拉我出来替你背药筐的!” 山林小道,一小小少年背着大大的笼筐,里面只有小半笼新鲜药草。 前面白衣公子,轻摇折扇,一身轻闲地走着。 转身停下,笑眼温润:“上次是谁跟我闹,说我出来不带他玩的?” 云墨轩边走着,撇了撇嘴,心里很不服气:“我那是想让公子带我去城里玩,又没说是来深山老林玩。” 稚气俊俏小脸,生起气来还怪可爱。 韩雨忍了笑,单手拍了拍他的肩,宽言:“好了,今日算是公子的错,回去给你做红烧鱼吃。” 说完,又随手探了探他的颈部,那里已生出许多汗。 小少年身上的毒已解大半,剩下的就靠流汗排除剩余毒素。 所以这药筐他背着再累,他也不会让取下来。况且小小年纪不吃点苦,怎么练就一身好武功。 听到红烧鱼,云墨轩立即来了精神,对韩雨嬉皮笑脸:“公子不许反悔。” 果然吃才是他最首要之事。 韩雨扬扇,走在前面,淡声哼了哼:“前提是你得能背着药筐回到静和居。” 吃的诱惑是巨大的,话音一落,一路落在身后的云墨轩,立马铆足了劲背着药筐冲在了前面。 振奋的劲儿,将韩雨也吓了一跳。 看来这带小孩还是得以奖赏措施为首。 …… 将军府——轻水阁 贴着人皮面具的谢灵月,此刻正怡然地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翻阅古籍医书。 上次那致命的两剑,已愈合如初。 至于腹部那一剑,宫里女医说会影响生育,可在谢灵月听来这简直可笑透顶。 在神医之女面前,只要她不死,这种程度上的生理创伤,解决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这四个多月来,尹云楼也未与她发布指令。 两人相见不欢,索性,没必要之事,谢灵月很少去招惹他。 所以这几个月间,她除了养伤就是和尹澈逸迂回。 屋外,忽雷声阵阵,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丫鬟——谢灵月的贴身丫鬟琼儿 “小姐,这天看着要落大雨,您与二皇子的约见,您确定不去瞧瞧?”琼儿面露凝重之色欠身床前,小心提醒道。 这时谢灵月才从医书中拉回神,扭头看向丫鬟,很是疑惑:“我和二皇子的约见?”顿了下“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丫鬟着实汗颜,但自家小姐这样晾晒二皇子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也算情理之中。 “今儿一大早二皇子亲自登府,但您推说上午有事,便约着今儿下午再见。”琼儿细细提醒。 谢灵月皱眉:“约的什么时候?” “未时三刻。” “现在什么时候?” 琼儿真有些哭笑不得:“酉时两刻。” 那人略一沉吟:时间早过了,那傻小子该回了吧。 她记得当时闲他烦,直接将他打发到静和寺后山去了,说自己下午想去寺里烧香拜佛,便约他在寺院后山见。 如今天色将暮、大雨临城,又是远在城外,但凡是个人都知道该回了吧。 朝窗外沉沉天色望了一眼,便重又扭回头,继续翻看手中的医术,并凉声:“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丫鬟抬头不禁微微一惊,瞅着样子,根本没要动身的意思。 但身为一个下人,她也不敢多眼,垂首静默地退出了房门。 大约一刻钟,屋外便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拍地声喧嚣异常。 房内,谢灵月双眼直楞楞地认真看着书,终于在坚持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摔下书,翻身下床,朝门外跑出,嘴里还不忘狠狠碎了句:“蠢货一个!” 真不知道萧湘有什么值得你这样苦苦等候的! 撑伞直接朝马厩快速走去。 院里游廊中萧轺看见行色匆匆的妹妹,不免立即大声询问:“湘儿,下这么大雨,你干什么去?” 没有理会,取了雨具牵着马,谢灵月便匆匆离开了。 这边看见小姐急匆匆出房门的丫鬟琼儿,一路冒雨跑来,看到萧轺回禀:“回公子,小姐这是到城外找二皇子。” 萧轺一愣,看着冒雨离去的身影,很不可置信地笑了:“这臭丫头开窍了?!” …… 第162章 雨林邂逅 韩雨和云墨轩刚走到住处的山脚下,天便下起倾盆大雨。 自上次觉得寺里木鱼声有些吵后,他和云墨轩便在几个热心小僧帮忙下,移住到寺院后山上的静和居。 偶尔吕老也会过来小住几日,但大多时间他还是和至交——方丈常聊于寺院中。 两人一股脑钻进静和居山脚下、供游客休憩的凉亭中,只是在韩雨抬头,准备抖落身上雨水时,他却在亭中遇见一个衣着华贵、矜贵俊朗的男子——尹澈逸。 一时间,他愣在了原地。 凉亭中,尹澈逸一袭黑色锦衣,负手独立雨幕前,寂静双眼静静看着亭外的落雨,衣衫被风微微吹动,一身清冷寂然。 安静外表下透着说不出的沉稳,甚至在他的身上,莫名地能寻见一丝他皇叔的影子。 这,大抵就是成长的好处吧。 褪去年少时的浮华冲动,时间还以成熟理智之沉韵。 发觉有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尹澈逸缓缓扭过头,却见一白衣男子正出神地望着自己。 那男子清容绝姿,是瞧一眼,就使人眼前一亮的那种人。 韩雨回神,对上那双沉静眼眸,眼神瞬间一怔。 微倾身体,持扇朝他致歉:“失礼了。” 尹澈逸微微一笑以示还礼,随即又将视线移回雨幕里。 韩雨心下几分尴尬,低头重又整理了衣衫。 将云墨轩背上的药筐取下,替他擦拭了身上的雨水,方又和尹澈逸搭话。 “公子是在等人?”清眸闪动,暗暗又打量了下他的神色,轻开折扇,试探性地问了句。 安静的氛围,竟令韩雨心下多少有些窘迫。 闻声,尹澈逸扭头,但也只轻轻朝他点了点头:“嗯。” 有回应,心方稍稍舒展开,又小心试探地问:“是在等心上人?” 他扭头,几分迟疑,看了韩雨一眼,却没回答。 见他反应,韩雨心下却笑了。低头,朝前移了一步,挺立在喧嚣的雨幕前,一同看着这山间大雨。 唇间、清眸漾着浅笑,缓缓说:“看公子着装应该是城里人,如今天色将晚,且这雨也不知何时才能停。”扭头看向尹澈逸,问“公子确定,你等的人会来?” 尹澈逸再次看向他,只是这次眼中却透着深深的惊疑。 片刻,他才探究性地开口:“公子好眼力。只是不知公子为何会如此问?” 他忍不住笑了笑,正视着他:“看公子气度不凡,想必心上人也是城里哪家千金小姐。既都是城里人,约在这个地方见面,到这个时辰人还没来,你觉着她还会来吗?” 早就听旁人口中得知,萧家小姐对二皇子不冷不热,哪次约见都是推了又推,辞了又辞,根本没把堂堂一国皇子放在眼里。 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戏耍! 尹澈逸没说话,却渐渐陷入沉思。 在他心里,这些话,又何尝不是他所思虑的呢? 每次想见她,她总以各种理由推脱,或是直接将他约在其它地方,让他等,而她真正赴约的次数却少之又少。时间久了,连他也会怀疑,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姑娘吗? 她的暴躁脾气一点也没变,还是和之前一样,会嫌弃他口损他。但在承诺的事上,她却没有之前那样言出必行。 换做之前,她绝对不会让自己久等在一个地方,也更不会让自己着急担心。过去她对他,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绝不会像如今这样几乎全是欺瞒。 时间久了,他会越来越怀疑,自己到底喜欢她那张脸,还是喜欢和她在一起时候的感觉。 几个月来,他一直坚持着,希望能找回从前的那种感觉,哪怕是一点点他也会欣喜好几天。可坚持的越久,心越凉的透彻。有时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对时,心里就越发迷茫,恐慌。 迷茫于她到底还是不是那个姑娘,恐慌于那个姑娘是不是真的丢失了…… 那人黯然神伤,而韩雨却是一直静静凝望着他,清静的眸子又何尝不是神伤黯然。 她曾经有说过,既然不会选择接受他,也绝不会去欺骗他的感情。 可现在,尹云楼安排的这一手,早已脱离她当初的掌控…… 空寂山林,弹跳的雨脚逐渐慢了下来。充斥整个世界的喧嚣声,也逐渐泯灭,取而代之的是舒缓轻盈的雨打枝叶声。 玩坐一旁的云墨轩忽然爬起身,背起药筐便朝外跑去。 韩雨发觉,忙回神喊道:“墨轩你干什么去?”雨虽小了,但走在外面仍会淋湿衣服。 云墨轩头也不回,朝山间蜿蜒的青石板阶梯上跑去,回应道:“我先回去,给公子拿伞去。” 又站在高高的阶梯上,转身直指着尹澈逸,露着灿烂大笑脸,大声道:“还有他!” 尹澈逸转身,恰巧看见少年纯真灿烂的笑脸。 充满稚气笑脸,好像真没有沾染这世间任何的忧愁烦扰,干净纯洁地让人心头一阵慰藉与温暖。 不觉间,旁边的韩雨却笑了,声音清朗:“你这还好,遇到这大雨,还有陌生人给你送伞。” 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可尹澈逸却因这句话渐渐失了神,甚至一丝惊怔。 他不禁看向韩雨,一双眼眸却渐渐失了神……这句无意清浅的话,竟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春和日丽的永兴街头,那张明朗烂漫的笑容逐渐浮现眼前—— “尹澈逸,问你一个问题。” “假设你一直走在充满阳光的平坦大路上,却忽然间下起了倾盆大雨,你会怎么办?前提是这路上荒无人烟,没有人给你送伞,也没有可以遮雨的地方。” 那姑娘的笑容越发明媚,自顾呓语了句“天,总会晴的。” 渐渐地,梨花树下、皇宫喜宴、屋顶之上……一张张,一幅幅,皆是那人明媚烂漫的迷人笑靥,就像春日的阳光,照耀在身上、柔暖整颗心房。 还有那双时时盈笑的眼眸,澄澈地纤尘不染,纯净而灵动。 脑海里,千千万万遍,皆是那一帖帖早已印刻心房的清丽容颜、明媚笑眼。那样熟悉、温暖的感觉,他以为再也不会感受到。 尹澈逸紧盯着眼前人的那双清眸,恍然间,他好像在那里看到了那个姑娘的影子。 如同被妖魔附了体,盯着那眼,竟鬼使神差地唤出:“湘儿。” 清眸惊怔! 他……竟然认出了自己?! 就在韩雨不知所措之时,忽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声。 “尹澈逸!” 顿时,两人齐齐回神! 也是这一声喊叫,将尹澈逸心间所有复杂莫名情绪抹杀殆尽。 泥泞难行的山间小路忽然出现一个身披蓑衣的女子。淅沥雨中,女子艰难地走在泥泞里,青色的裙摆早已被泥水染脏,周身狼狈不堪。 此人正是,易容成萧湘模样的谢灵月。 第163章 萧大小姐好 尹澈逸回望来人,可心里却犹豫着不敢相信,竟是她来了! “尹澈逸你是不是蠢!出来连个人也不知道带!天黑了看不见么?!” 本对尹澈逸在此一直傻傻等候之事,心中已是很气。当只看见他一人在这,连贴身侍卫赵石也未带时,心中更是气恨万分。 弃道直径越草地而上,来到那人面前便一顿训斥:“我若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在荒郊野外过夜!” 可话音还没落,便被人紧紧抱起,身子一轻,便被人由亭外抱转到亭中。 “我以为……你真不会来了。”颈窝处有低沉颤抖的声音,似乎也有滚烫的液体染湿肌肤。 谢灵月呆愣,大概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如此紧密地抱着,心中憋了一路的怒火也瞬间消失殆尽。 但莫名间,心间又升起几丝厌烦! 因为她想起,自己正顶着萧湘的皮囊! 冷硬挣开尹澈逸的拥抱,言辞生硬:“我身上湿,你先放我下来。” 即便如此,尹澈逸依旧是开心的,因为只要她能来,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松下怀里姑娘,那张沉郁一下午的英俊面容此刻终于露出欢喜的笑,眼角也隐约残留着泪光。 所有的一切,皆览在站立一旁韩雨眼中,只是习惯嘴角挂笑的他,自谢灵月出现后,那嘴角的浅淡笑意便变得异常寒冷,就连眼里的光也透着寒意。 “是你?!” 正褪去身上雨具,抬眼就是韩雨那张脸,谢灵月瞬间楞在原地。 惊疑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敌意。 韩雨目光冷清,看着她,微微一笑,不失礼节回应:“萧大小姐好。” 这个场面,让尹澈逸有些云里雾里,看向二人满脸疑惑:“你们……认识?” “认识。”“不认识!” 几乎同时出口。 忽然安静的场面,让有的人很尴尬。 尹澈逸来回看着神色不一的两人,更加疑惑:“你们……” 韩雨收了扇,眸里似笑非笑,看了眼紧张不安的“萧湘”没说话。 而忽然缄默不语的谢灵月,心里是忐忑不安。 因为她不是真萧湘这件事,这个人知道。 “公子!我来咯。”这边云墨轩忽然拿着伞欢快跑来,但当跑到跟前看到那张清丽的面孔时,却愣了下来“湘……” “轩儿。”韩雨转身,立即打断云墨轩的话:“拿了几把伞?” 小少年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立即乖巧停口,仰起头看向公子,默默回答:“轩儿拿了两把。” 他拿过一把,转身看向两人,礼貌性微笑:“天色将晚,这雨还在下着,二位若不嫌弃,可先屈尊在此将就一晚。” 从谢灵月自见到第一韩雨时起,她便对这个人产生极不好的感觉。 让她和尹澈逸在此留宿,绝不可能。 “韩公子美意,我二人收下了。只是有人身份尊贵,您这小地儿不一定能承受住。”说完,就接过伞塞进尹澈逸手里,自己则重又穿上蓑衣。 浓浓的火药味,让一旁的尹澈逸越听越迷惑。 想开口,却实在不敢挑战萧湘的怒火。 “我劝萧小姐还是留下的好,否则这么远的雨路,指不定途中就出了什么意外状况。”冷眼瞥了眼谢灵月的脸,便转身接过云墨轩的另把伞。 言辞冷冷,甚至是一丝不屑,那是云墨轩第一次见公子这么生气。 话里深意,顿时让谢灵月一愣,抬手暗暗摸了摸脸颊边际,果然有东西翘起。 心惊一瞬,却还是有犹豫,毕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打脸吧。 但最终二人还是留下来,原因是谢灵月来时路上,遇到泥土滑坡,马匹摔伤,她的腿也被利石划伤。 血痕被尹澈逸看到,当即决定在此留夜一晚。 山间青石板上,两把伞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移动着。 尹澈逸一面扶着谢灵月,一面询问她与这白衣男子的事。 她只冷冷解释了几句:“也不算是认识,只是曾在大街上因一根发簪被他纠缠过。”并冷哼“不过是一个好色放浪之徒!” 这话让尹澈逸吃惊,从他观察来看,这公子根本不像那种人。 尹澈逸又想起两人相见不欢的场面,想着,估计俩人真有很深的过节,所以才使她说这么重的话。 行前面的韩雨,听到这话,心下却不由笑了下,撑伞牵着小少年的手缓缓走着,并未做理会。 反而云墨轩抬起头,偷偷看了眼公子脸色,心里狐疑:公子好像很不喜欢这位姐姐,难道是因为她和公子拥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吗? …… 空山新雨,蜿蜒小径的尽头是一处竹屋。有庭院,有厨房,还有一方小菜园。 屋舍背靠竹林,面朝空山,四周山树散布,幽静异常——此为静和居。 静和居为寺中人称道的,是其所处的清幽环境,而山间景致也是一绝,站立庭院屋檐下,便可眺望远处水墨般的山林景致。 回到静和居,韩雨便安顿了两人,并给全身淋湿的谢灵月准备了热水。 房间屏风里,谢灵月洗沐后,云墨轩昂首走到只穿了白色里衣的女子面前,朝她丢了一身白色衣服。 谢灵月忙接住,低头一看,是女子的衣裙。 两个男的,一大一小,这地方哪来的女子之物? 小少年双手负后,露着傲娇神情,仰面哼声:“这是我姐姐的衣服,你先穿着吧。” 说完就大步走了。 傲娇神气样儿,将门外尹澈逸也看的一愣一愣的。 不过想着在这清幽舒适之地,一公子带着一个调皮小少年倒也很有趣。再有一佳人,更是人间美事了。 晚间,韩雨只准备了几个简单小菜与一些粥,唯一一个是荤菜的红烧鱼还被做糊了。 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围坐一桌,看着简陋饭菜,都各怀心思。 一时,各自碗筷都没动。 大抵,这顿饭是尹澈逸见过最寒酸的饭了。 对于自小就锦衣玉食的谢灵月,看着眼前寒碜饭菜,也实在难有胃口。 云墨轩盯了一会儿他惨不忍睹的红烧鱼后,也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公子。 他记得,公子做的饭是最好吃,最丰盛的,尤其红烧鱼做的最鲜美。 今天公子是怎么了?! 韩雨瞅着云墨轩心酸小表情,微微有些尴尬,今日许诺他的红烧鱼,他只能很抱歉了。 “粗茶淡饭,二位切勿要嫌弃。”韩雨面向二人,客气微笑。 两人这才动起筷子。 尹澈逸想着,屋舍内,只有一男子和一小孩,能有这些饭食已是不错。身为外客,不能太过挑剔。 第164章 不知道觉悟 身边小小少年,抹了把辛酸泪,也拿起碗筷默默吃起来了。 谢灵月瞧见委屈巴巴的小孩儿,不禁冷声玩笑了句:“小子,看来你姐姐今儿没回来呀?” 如此红润健朗的小伙子,她可不信凭韩雨这手艺能养出来。 云墨轩紧抱碗筷,抿嘴气气道:“我姐姐今天就是不在!” 韩雨斜眼而来,瞅他越来越委屈的样子,目光楞楞,不就一顿饭么,能气成这样? 不过这顿饭,他做的确实与平日相差甚远。看了一眼惨淡的饭菜,也不禁揉了揉头。 今日若非尹澈逸在这,又不能吃鱼,他才不会出此计策。 (此处需一提,当初萧湘初回永兴时,尹澈逸曾被皇帝逼迫去将军府见萧家大小姐,两人一见面就掐起来,之后萧湘故意下厨做了盘红烧鱼套路尹澈逸,致使尹澈逸皮肤过敏,全身起红疹。所以尹澈逸熟知萧湘做的红烧鱼,而萧湘也深知尹澈逸吃鱼过敏。) 一顿饭,几人草草用完。 屋外的雨渐渐停歇,空山寂静,屋内灯火一片。 尹澈逸扶着谢灵月入了房,安顿好她后,便准备和衣守在谢灵月身边。却不料,响起敲门声。 韩雨站在门口,看着一个躺下,一个准备躺下的人,不冷不热开口:“男女有别,二人还未成婚。二皇子还是到别的房间休息为好。” 尹澈逸愣了一下,他这好像也就两间卧房,那间是他自己和小少年的,这……难道还有其它房间? 但尹澈逸还是听从主人安排,熄了灯,自房里退出来。 这时,谢灵月翻过身,静静瞥了眼重新关上的房门,眸色寂静,却是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 西屋卧房,尹澈逸看着早已熟睡在床上的云墨轩,扭头看向韩雨,迟疑:“韩公子这……” 韩雨关了房门,走至窗户旁的书案前坐下,淡淡微笑:“二皇子莫嫌弃,轩儿虽是孩子,但夜里睡觉还算老实,你且就将就一晚。” “本皇子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若在这,你夜里在何处休息?”他言语里几分关切。 在韩雨印象中,这还是他除萧湘以外,关心的其他人。 不禁低头笑了笑,抬眼看他:“我自有睡处,你不用管我。”又轻语“你先睡吧,我这还有些东西要看。”说完,便摊开一本医书。 他迟疑一瞬,还是朝床榻走去。 脱了外衣,尹澈逸轻轻躺在床上,因为有云墨轩在,他的动作极轻。 这边,余光见人躺下,韩雨才重又起身,将屋内多余的灯盏轻轻吹灭,只留下案前一盏灯光。 夜色寂静,整座屋舍,只有一盏灯火亮着,很静,很安然。 案前灯火下,那人认真看书的容颜,娴静异常,就连指尖翻书的声音也轻之又轻,静之又静。 床上,尹澈逸翻来覆去,竟有些睡不着。 侧过身,目光不由落在那片灯光下。静静的,他不觉看了很久。 很奇怪,这样的光景竟让他的内心异常安宁、安稳。 这样的感觉很像曾经和湘儿在一起时的感觉,但,又不全是。 跟湘儿在一起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安心,而他仿佛本身就具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一种看着清冷,却又令人很想去靠近的冲动。 他这种人,不需要任何言语,似乎只要轻轻往那一坐,便能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很神奇。 余光瞥见,昏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韩雨抬了头,望向那人,不由轻轻一笑,温言问道:“睡不着?”目光温润如春。 尹澈逸躺平身子,拉了拉身上的薄被,望着漆黑的床顶,静静道:“的确不是很困。” 他放下了书,背靠圈椅上,望着他,轻笑:“是因为今天萧湘最后又来找你了,你高兴的?” 提到这,尹澈逸嘴角果真不由轻笑了下。 他想起,这是她第一次为了他不顾老远、冒着大雨赶来找他,他能感受到,她这次是真替他担心着急了。 唇间抑制不住的甜笑,他道:“她能来,我自然高兴。” 韩雨凝着他,面上的笑淡了几分:“可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部寄托在别人身上,并不是一件好事。” “为何不好?”他扭过头,睁眼问道“韩公子可有真心喜欢的人?” 灯下忽飞近一只虫子,韩雨抬手驱赶,嘴里缓缓说:“有。”他没看他,继续道“正因为有,所以才说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寄予在别人身上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和喜欢的人一起而变得快乐,这不好吗?” “可万一有一天他(她)不在了呢?”韩雨抬眼凝望他,重又靠回椅背,认真问道。 他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令他久久没反应过来。 尹澈逸细细品味这句话,良久才迟疑道:“这样的状况应该不会出现吧。” 是了,自己是皇子,未来要成为一国之主的人,他所爱的人是自己的未婚妻,只要她接受自己,那么谁又能拆散他们二人呢? 听到这个回答,韩雨有些哑口无言了。 心中不禁替他摇头苦笑:真是个傻子,不经历过,真是不知道觉悟! 坐起身,重新翻开书,再次耐心缓缓说道:“人活在这世上,男女之情可不是一个人的全部,真正重要的是活着,而且,还是好好的活着。” 说完,又抬起头看向他,微笑:“睡吧,明日早起,也早点回去。你身为皇子,我这小小寒舍,可不想明日被你那黄金铁骑踏平。” 尹澈逸睁着两眼看着他,莫名地觉得这话是在嫌弃他。惊异了一会儿,还是翻身老实睡下。 背后,韩雨又抬眼看他,颇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危机感,被你父皇保护的太好。 但转念,心间又生出深深的愧疚。 合上书,逐渐黯然的目光再次落到他的背影上。 他用心喜欢了三年之久的柳子晗,在她婚期定下时,他未做出任何反应,若非真喜欢到心里,绝望到骨子里,谁又会做到不顾往日情分不管不问。 现今,又换做了萧湘,对她的喜欢比对柳子晗的喜欢还要用心、还要小心谨慎,可实际上这段感情最终也将是一场空。 说到底,是自己亏欠他。当初,若与他再说明白些,也便不会让他苦等这么久…… 情深奈何,心也还是担忧他的,时至今日,也依旧希望他好好的。 若非遇到尹云楼,说不定她真会选择与他共度一生,只可惜,感情这个东西没有所谓的公平。 小小灯烛,静静地燃着,晶莹透明的蜡液像泪一样,慢慢、无息地流淌,照亮一片小小方地…… 第165章 干的真漂亮 久久,韩雨才收回目光,无意间却见房门外有灯光。 隐约间,门口有女子身影。 起身,出了门,厅堂内却并无任何人影,谢灵月的房间却亮着灯。 门,轻轻被推开。略显昏暗的房间内,床上正盘腿端坐一个女子。 一个韩雨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 明显,是在专门等他。 韩雨抬脚,直接进入房间,望着她,平静如水。 “你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媚人嗓音,冷傲直率。 韩雨轻轻一笑,一贯淡然之态:“有何好惊讶的?”一顿“你不是萧湘我早知晓,至于那面具下到底藏着张怎样的脸,与我有何干系?” 谢灵月惊异,转而又质问:“既然你早知我不是真正的萧湘,为何那日当街纠缠于我,甚至想拆穿我?” 那日在香满楼,一众人被尹云楼斥退后,她便不知后来又发生什么,对于韩雨的来路及目的她更知之甚少。 本来此事被尹云楼碰上,她也懒得去管,但今日却碰见他和尹澈逸一起,这就让她不得不多个心眼。 这话问的,让韩雨有些想笑了。 那日故意纠缠她,是为了引出尹云楼,其目的也是尹云楼。 她? 哈,不过是他引出尹云楼的诱饵罢了。 他动了动身,好整以暇笑问:“姑娘,大半夜引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问题吧?” 波澜不惊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好似早已洞察一切。 明显地,谢灵月神色一顿。 果然被他猜中。 “姑娘还记得在下那日说的话吗?”韩雨睨着她,眸光清冷:“我认识的是萧湘。至于你们,以及你们要做的任何事,与我都没有任何关系。也自然,你们之间的秘密,我也不会多说一句。”顿了下“尹澈逸不会,旁人,我也不会多说一句。” 一席话,让谢灵月的神情变了又变,一如心里藏的小心思被人毫不费力地尽数窥探了去一般,令她心中既是惊讶又是恼怒。 从今日第一眼见到韩雨时,她便对他透着敌意,更是拦着尹澈逸留在这里。 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在怕什么。 怕韩雨暴露她的真实身份。 说准确点,她是怕尹澈逸知道她是假萧湘这件事。 昏暗灯光下,韩雨站在那里,忽然冷了语气:“只是有一句话,我需要提醒你。你若是喜欢他,便真心待他;若是不喜欢,便趁早让他死了那条心!”冷眼瞥了她“毕竟你顶着的是萧湘的脸。” 说完,就直接离开了。 谢灵月端坐在床上,看着那背影离去,没说出一句话,脑海里却一直回荡着那句绝情的话——毕竟你顶着的是萧湘的脸! 从今日她见到韩雨那一刻起,如果说她记恨的是韩雨,不如说她真正在意的是自己顶着萧湘的脸! 握被的两手紧紧攥起,一如当初看见梨花树下深情拥吻的男女,令她心起愤恨! …… 二日,晴空一片,湛蓝深远的天,如被水清洗一遍,干净的一尘不染。 果不出韩雨所料,几人正吃着早饭,赵石便带着一队皇宫禁卫军临至静和居的山脚下。 赵石和几个军领刚急匆匆赶到静和居,便被尹澈逸斥下山,几人也是抹了把汗,吓地赶紧滚回山下候着。 本以为这样就能安静地用完早餐,哪料吃到一半,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日光高洒的庭院中,一袭淡蓝衣裙的纤瘦女子姗姗走来。 朱唇皓齿,螓首蛾眉,明眸秋波,清丽淡雅而不失灵动活泼。 那一幕,当即惊住了饭桌上的每一个人,尤其唇已逐渐吓白的谢灵月。 眼前这个女子正是——萧、湘! 尹澈逸两眼直怔怔地看着缓缓走来的女子,手中筷子被惊地掉落在地。 就连一旁的韩雨,看着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萧湘”,手里筷子也被吓地掉在桌子上。 因为这个萧湘,一瞥一笑都像极了原来的她!就连谢灵月的萧湘,也不及这个人有神韵。 那人,眉眼含着柔柔笑意,一声不响地缓缓走向韩雨,柔情脉脉在他身边坐下,两眼更是一刻没从韩雨身上离开过。 一阵浓烈香气扑入鼻中,顿时,韩雨便头疼地揉脑袋了。 真的,要不是有外人在这,他真能一脚踹死这个死人! 就在尹澈逸和谢灵月还一脸惊怔迷茫时,旁边端着碗的云墨轩,两眼呆呆地看着不速之客,默默喊了句:“表哥。” 那淡定又无可奈何的小表情,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一句表哥,又将尹澈逸两人实实惊了一下。 四只眼,又移看向一脸深不可奈的韩雨。 诡异又略显滑稽的场面,让韩雨很尴尬。 抬起头,硬着头皮笑对两人:“让二位见笑了。” 话音刚落,一声柔媚女音惊起:“呀,公子这原来有客人呢?” 灵动淡雅之韵褪去,转而一贯的矫揉造作! 笑眼看向两人,一副好像很通情达理的模样,施礼:“实在不好意,奴家这眼里只有我家公子,未见二位在,实在是抱歉啊。” 说完便掩嘴,嘤嘤笑起来。 柔腻贤善的模样,真让人猜不出这个人是位“表哥”。 这矫揉之态让尹澈逸实在有些难以……拿眼看。 韶千凌没作完,瞧见神态暗藏几分踌躇不安的“萧湘”,又故作掩嘴,巧笑:“萧大小姐,实在不好意啊。我家公子眼比较刁,他总嫌弃我那副容貌。上次看见我家公子一直盯着您看,还忍不住上前当众对您动手动脚,就寻思着,公子是喜欢您这样清丽脱俗的美人。所以……” 话没说完,尹澈逸的脸色立即变了。 一双眼立即刷向韩雨,一脸惊恼! 听到自己未婚妻,真被人当众调戏,谁不气? 一旁一直没吭声的韩雨,垂面一直紧捏着眉心,脑阔疼呀。 真想一脚把半路杀出来的韶千凌踹下山去! 大清早的,跑来砸场,他想干什么呀?! 一道气力迅速窜出,点中身边人的穴位。韶千凌瞬间戛然而止,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面部僵硬不能动弹。 韩雨起了身,一把将韶千凌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 强忍心口中的气,朝尹澈逸两人抱拳鞠躬,致歉道:“让两位见笑了。这人脑子有病,来找在下治病。”又朝尹澈逸好言解释“至于上次,在下的确是因为一根发簪之事,不小心碰了萧小姐的手,还望二位见谅。” 这话说的是真打脸啊。 旁边谢灵月眼神一凉,内心呵呵。 尹澈逸见未婚妻没说什么,便也再追究,但心中总觉得卡着什么,一时难以平息。 谢灵月看了一眼表情滑稽,动弹不得的女装男子。男子肌肤滑嫩,薄唇皓齿,精致五官俊美的无可挑剔。 这人她记得,是韩雨上次身边带的紫衫男子,那日没细瞧,今日再细看,长得的确一绝。 谢灵月嘴毒,看向云墨轩:“这该不会就是你口中的‘姐姐’吧?”又瞥向韩雨韶千凌两人,心领神会地冷笑一声“的确郎才、‘女’貌!” 韩雨:…… 一旁的尹澈逸,看了俩人,想起韶千凌方才对韩雨的柔情脉脉,忽然也就领会了点什么。 默默抬头看了看屋顶,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佳公子,可惜了。 瞅着这俩外人的表情,韶千凌贱兮兮的小眼神立马就笑了。 微妙诡异的氛围,唯独云墨轩呆呆地,仰着懵懂无知的小脸,一会看看公子,一会看看俩客人:你们……在讨论什么呢? 韩雨硬着头皮,清了一下嗓子,内心低恨—— 干的真漂亮,今日不仅再次成功恶心到他,也成功恶心到常青鼎鼎有名的两个人! 但气度还是不能丢啊。端起双手,朝两人不失尴尬一笑:“二位也已吃的差不多,速下山吧。” …… 第166章 我妹妹韶伯言 人送到院门口,韩雨就直接回来了。 闹剧结束,回到厅堂韩雨连望都没望韶千凌一眼,嘱咐云墨轩将碗筷收拾了就直接朝房间走去。 跟这种人,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云墨轩听话,收拾碗筷就去了厨房。一时间,厅堂寂静一片。 “尹云楼去大夏了。”忽然,厅里想起一句轻悠却极醒耳的话。 霎时,正关门的韩雨愣在原地。 凝疑一瞬,再次准备关门。 厅堂声音再起,只是这次却透着散懒:“我知公子派人监视了尹云楼。虽大半个月未去见他本人,但他的行踪公子一直了如指掌。” 又道:“昨日他如常留在香满楼。可惜了,那个并不是他。真正的他,早在前天夜里接到密信就赶赴大夏了。” 房门瞬间大开,韩雨大快步走到韶千凌面前。 目光沉沉,盯着凝着神态悠悠哉的他,严肃的眼神中是少有的警戒。 韶千凌眸光波澜不惊,对着他的眼,薄唇轻启:“公子真的很在意这位五爷呢!” 韩雨盯着他,没说话,可那眼中已渐渐显现杀意。 因为他韩雨是有底线的人,而这个底线就是尹云楼! 肢体松动,他冲破穴道。 自袖中缓缓拿出一张信,抬起手,在韩雨面前轻轻晃了晃,眸里含笑,轻语:“尹云楼是大夏的摄政王,而刚才离开的那个女子是大夏唯一的公主,也是神医之女——谢灵月。” 眉心皱紧,咬牙,字字带着杀气:“你查他!” 他笑了,一副风轻云淡姿态:“公子背着我,利用我宗门人做了那么多事,我不查查,说的过去吗?” 说着,又低头缓缓握起韩雨的左手,细细地看着那细嫩拇指上的青玉板戒,食指轻轻摩擦着,轻柔笑着。 “流岚宗的信物的确可以调动宗门所有门徒,可公子不知道的是,我流岚宗还有一批顶级暗探,他们可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信物就可以调动的。吕老既然能够调派他们帮公子查探尹云楼,我身为流岚宗二长老、少宗主的表哥,自然也能派使得了他们。” 韩雨紧紧看着他,没有说出话,但另只手早已握成拳。 看到他越渐恼怒的神色,韶千凌站起身,笑看着他,轻笑:“公子认识我流岚宗的五长老韶伯言吗?她是我妹妹,今年十九岁。四多个月前,我流岚宗大乱,是她带着中毒的少宗主潜逃在外,可我回来后,却只看到她的新坟。” 缓缓贴近韩雨,在他耳边不动声色轻语:“可我最近听说,我家少宗主当时是被韩公子带回来的。” 眼眸斜动,视线一点点移向韩雨的脸颊边际。 可平润光滑的肌肤无一丝衔接痕迹。 凤眸闪动,却是惊愕! 缓缓离开他身侧,韶千凌几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诸多消息归整,以及韩雨来永兴后的种种迹象,他以为韩雨就是那个已‘死’的萧湘! 被人探查至此,韩雨无论心间还是表面皆是有恃无恐。 心中唯一担忧的是韶千凌到底将尹云楼查了多少! 韩雨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信,对他冷哼:“扇美人还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身为流岚宗二长老,你的任务是管好自己宗门内务,找寻丢失的魔煞剑。” 又道:“该交代的我早已给你交代。我韩雨行的端坐得正,既然向你们保证过,不会做损害你们宗门的事,便是不会做!真要插手尹云楼的事,那也是我韩雨亲自出面,绝不会将你们宗门之人牵扯进来!” 拆开密信,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后,是一句——大夏内政大乱,叛臣裴元世挟持小皇帝,摄政王尹云楼赶赴大夏。 韩雨震惊! 气怒地看了一眼韶千凌,便直接冲进房间收拾东西。 原地韶千凌却一脸淡定,心间有自己的思量。 即便他这张脸是真的,但他一个刚来永兴的人对尹云楼如此上心,这也根本说不过去。 真的是因为萧湘是他徒弟的原因,才对他如此在意? 心下冷冷一哼:这件事,还有待验明! 转身,韶千凌也进入另间房间。 一盏茶功夫不到,韩雨便拿着包袱从房间里出来。刚走到厅堂门口便遇到突然出现的吕老。 瞧着火急火燎的人,老人当即沉声质问:“干什么去?” 他愣了一下,如实告知:“大夏有乱。”又朝吕老嘱托“这段时间墨轩就交给您了。” 说完便急忙忙走了。 这边吕老刚回过神,就见一身紫衫的韶千凌从房间里出来。 那人抬了两脚就往外走。 吕老两手一背,冷着眼,抬高嗓音又斥问:“你又干什么去?!” 韶千凌脚步一顿,执扇双手负后,唇角轻勾:“公子这不第一次去大夏么,我是怕公子不识路,所以特意赶去陪他。” 说完就抬脚要走。 当即,吕老怒声:“你给我站住!” 转身,看向他的背影。 韶千凌那点小心思,以为他不知道? “韩雨有他自己的事要做,你身为流岚宗的二长老别逾了规矩!”老人沉声训斥。 话音刚落。 “大长老劝我不要逾了规矩,大长老可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忽然,他眼里积了怒气,转身看向吕老,言辞凛冽“他韩雨的确实是流岚宗的救命恩人,但吕老别忘了!流岚宗最忌讳什么!” 冷眸看了他一眼,便直接离开了。 吕老怔了怔。 流岚宗的忌讳是参与政权争夺。 而这个忌讳不仅是流岚宗的,也是整个武林的禁忌处。 皇家毕竟是天下的主宰者,纵使他们武林人各个身怀绝技,但若皇族起了杀心,他们也只是网中之鱼,任由主宰者们的屠杀。 历朝历代,武林人有多少人多少门派参与皇权争斗,又有多少武林人士武林门派一夜间被灭尽,也因为这数不尽的皇族纷乱与武林屠杀,武林人渐渐与朝廷人划清界限,而朝廷也明文规定,皇族和朝中人不得与武林人有勾结。 尹云楼名义上是常青的亲王,背地又是大夏的摄政王,而他身为流岚宗的元老,却指派宗门人查探他的事。 这已严重触犯那条底线! 第167章 咦~公子这么凶 韩雨自寺院里寻来马匹便沿着大道驰骋而去,不多时,韶千凌追赶上来。 “公子这么急,知道大夏怎么走吗?”那人双手拿着扇执缰绳,轻薄的紫衫在风里翻动。 韩雨瞥了他一眼,速度不减。 “从这到大夏的皇城梁都,快马加鞭最少也得五日。尹云楼掌控大夏政权,这次小皇帝被挟持,显然是冲着这位摄政王。” 韶千凌面向韩雨,眼眸含笑,语气轻悠,俨然一副看戏神态。 常青大夏开战在即,尹云楼一个外人把持朝政,这个时间点乱臣发动政乱,目的自然是除掉他,收回政权和兵权。这个不用韶千凌提醒,韩雨就清楚。 尹云楼手握重权,计谋多端,他们这个时候敢挑破,定然是做足了准备,此次尹云楼赶赴大夏必是凶多吉少! “韶千凌,你也不用在这跟我阴阳怪气。你背地探查尹云楼,嘴里说是为了探查我,可你心里真正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心里清楚!”韩雨一边紧急驾马,一边言辞冷冽“这次你可以跟来,但我警告你,期间你若敢乱来,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咦~,公子这么凶干什么?”贱人就是多矫情,他凤眸轻转,斜睨来,轻笑“尹云楼是公子的夫君吗,这么护着?” 又一笑“公子莫多想,我呢,就只是担心公子的安危。这大夏路途遥远,去那边又是处处暗藏危机,你万一有什么不测,我不得伤心欲绝吗。” 随即,他回过头,面露浅盈之笑,言辞笃定:“放心,公子是我流岚宗的恩人,有我在,定护公子周全。”手中缰绳一拽,迅速朝前方驶去。 瞅着突然正经起来的人,韩雨感到莫名其妙,心觉这人今天吃错药了吧! 时间紧迫,韩雨未多想,立即加速跟上去。 …… 韶千凌带韩雨抄近道,两人日夜兼程,第四天便到达梁都。 两人乔装入城。 城内屋舍鳞次栉比、富丽堂皇,街道车水马龙、繁华似锦。 这里热闹昌盛程度并不输常青的永兴城。 两人进入一处客栈——风吟楼,那里是流岚宗的一处秘密据点。 楼上厢房内,刚落座不久,就有流岚宗弟子暗暗来报,将梁都最近变动情况向韶千凌报明了一遍—— 十多天前大夏小皇帝领百官在锦绣宫行祭祀大典,典礼举行一半时,裴元世突然带领大批兵马闯进大典中,皇宫禁卫军不敌,小皇帝最终落于裴元世手中。 眼看裴元世就要逼宫成功,谁知在千钧一发之际宫廷禁军统领章卫尉章稷,召出一批黑衣银面刺客。 说到这,那弟子两眼立马亮了起来。 “那批刺客身手真不是一般了得。直接横入大批人马中,穿过层层寒刀箭雨,直取几个军领首级,更是直接活捉大将军裴元世。” 摇扇倚坐榻上的韶千凌斜眼而来,轻问:“他们如此莽撞,就不怕叛军伤了他们的小皇帝?” 那弟子当即一拍手掌,一脸激奋:“要不说这摄政王计谋深远呢。” 他道:“原来啊,他们早就将真的小皇帝掉包,那个祭祀的小皇帝根本就是他们引诱裴元世的诱饵。” 听到这,韶千凌才恍然大悟。 现今这一出,哪里是裴元世发动叛乱,欲夺取大夏的政权,这分明是尹云楼设计裴元世,要取他性命夺他兵权! 人在千里外的永兴,这计谋却决战梁都内乱。 韶千凌不由扭头,看向静立窗边的韩雨,笑了下:“公子的这位朋友,果然是不简单啊。” 韩雨双手负后,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的街道,思虑凝重。 从这弟子的叙述中,他能推断出,那批刺客是尹云楼的羿卫。 他之前听尹云楼提过,羿卫的实力远在皇帝尹禛背后的随影卫之上。这样一个强大有力的刺客团,出使这项任务必然能圆满完成。 但为什么小皇帝还是被裴元世擒走? 他转身,看向那弟子,问:“后来是不是又有变?” 弟子点头,朝他笑说:“公子料事如神。”继续认真讲述。 “就在将成功活捉裴元世时,皇宫的屋顶之上忽然出现另一批黑衣鬼面人。为首之人是位十分年轻的男子,他们手中押着真正的小皇帝。当时为首之人挥了下手,十几个黑衣瞬间跃下,几乎没做任何厮杀搏斗,就轻轻松松将裴元世救下,之后带着小皇帝和裴元世消失的无影无踪。行动之快,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神秘组织! 这是韩雨第一反应,心间担忧瞬间迸起。 而这也是他最担心的! “五天前尹云楼赶到梁都,回到皇宫召集几个心腹重臣询明情况。昨日听暗探回报,尹云楼为救小皇帝,应裴元世要求,只身去见裴元世。至于具体见面地点在哪,现在不详。” 只身! 听到这两个字,韩雨心间当即激起恼怒。 回身,一拳锤在窗沿上!一贯风轻云淡的双眼逐渐泛起恼恨而慌乱的泪光。 他什么时候都这个样子!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真当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神了! 就在韩雨担心到无以复加之际,又一流岚宗弟子急匆匆进来,不及行礼。 “最新消息,在无人之境——墨渊山一带发现尹云楼的踪迹。” 话音没落,三人身边一阵急风刮过。 再抬头之时,只剩韩雨急迫离去的背影。 韶千凌一愣,当即也忙起身准备追去。 但刚走到门口,却被后来的弟子抓住手臂拦下,并俯身对他耳语。 弟子口中的消息让韶千凌惊愣,犹豫一瞬,还是放弃陪同韩雨一起去。 转身朝另名弟子吩咐:“派两个得力弟子跟着公子。”又目光严肃“他若出了何差错,都直接提头来见!” …… 墨渊山——层峦叠嶂,浩广无际。 来梁都的路上,韶千凌与韩雨经此处,但只是从它的边际穿过,如今真正进入这片山林的时候,才被它的广袤无边吓到。 韩雨找不到方向,脚底一点,瞬间飞升至数百丈高空。可眼前的景象还是一望无际的山与林,只有西方渐渐下沉的夕阳,才让他分辨出方向。 第168章 真正的主人 耀眼落辉洒落墨绿的海洋,第一次他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广阔辽远。 跃至百丈山顶的树巅,聚神查望四周动静,却依旧没有追查到一丝人的踪迹。 他自背后拿出残月剑,剑镗上镶嵌的剔透玉石隐隐闪现皎光,连剑柄的下方也隐隐有剑气逸出。 韩雨凝眉看着它,心中总有一股不安,剑气未经调动却自行逸出,这种情况是从未出现过的。 世间传言,旭日残月是双生剑。他已知晓两剑的剑式相通,但他却不知道两把剑是否存在某种感应。 可此刻,他真的希望这种感应存在,也更希望此刻残月剑给他的这种预示能帮助自己找到他。 牵回思绪,抹去心底的恐慌担忧,便重又飞身往西北方向寻去。 途中,一直有两个尾巴远远跟随,韩雨不喜,便直接折回将人打昏扔在原地。 …… 日落,月升。 茂盛山林,皎白月光照在林子中,形成一根根光柱。 墨渊山,一处高耸山峰悬壁之上。 皓月下,山风徐徐,一黑衣劲装少年负手立于悬崖边上,漠视着脚下山林。衣角、墨发随风悠扬。 身后飞落一黑衣鬼面人,朝人单膝跪下,颔首恭肃抱拳:“启禀少主,人已找到。身负致命两剑,携小皇帝躲藏西北方向、百里外的一处隐秘山洞中。人,已奄奄一息。” 山林远处,有一点白光若隐若现,在林内快速移动。 柳子君瞥见,不为所动。 薄唇轻启:“裴元世呢?” “正带领大批人马搜寻山林,已渐渐靠近尹云楼所藏山洞。”鬼面人道“不出意外,半个时辰内人将被找到。” 他面容微侧,问:“锦绣宫那边什么情况。” “据探子来报,下午申时已开始有所行动。卫忠率先率羿卫赶来墨渊山,章稷率皇宫禁军后随,手握北军的大将军穆青山则带领大批军队直接去了裴元世的大本营——麓山。” 麓山,也即南军主营地。 听到此处,柳子君唇角微扬,甚觉好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想着南军啊。” 片刻,柳子君收了笑,朝鬼面人抬手,吩咐:“让他们都撤了吧。” 鬼面人惊异,瞬间抬起头:“少主……”很是迷惑不解,小心谨慎问:“您……不打算这边直接解决他?” 裴元世要求尹云楼只身来见,其背后是少主所为,目的就是趁机除去尹云楼。 不料,在谈判过程中,尹云楼狡猾生变,徒手救下小皇帝闯出重重包围。当时是少主及时出手,才重创他两剑。 如今好不容易才追到他的行踪,怎么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况且,他又派人去控制南军,万一他活着逃脱,岂不功亏一篑。 柳子君侧脸来,眸里几分不善:“你觉得以他现在的状况,活下的机会还剩多少?”回过头,不愿再多言“裴元世的事就帮到这,剩下的,就是他们大夏自己的事。” 少主再次发话,鬼面人不敢再多言。 片刻,又回禀另一件事。 “下面来报,流岚宗的人似乎已发现魔煞剑的踪迹。流岚宗的二长老韶千凌,今日也已抵达梁都。” 柳子君眼眸一转,这个消息显然让他有些意外。 不觉间轻笑:“能追到大夏,他还算有点能耐。”转眸,随即吩咐“派几个人,乔装带着魔煞剑混淆下视听。若实在有紧追不舍得,直接秘密处理掉!” 那人领命。随后柳子君便遣退了那人。 皎皎月华,迎风独立。清浅眸光再次落在山林中,那点忽明忽灭的白光上。 正准备动身飞下时,头顶忽飞过一只鸟雀——通体银灰,矫健玲珑。 凤眸微眯:知~微~ 心中沉吟:看来,你真正的主人,真的来了 瞥向那点白光,瞬间俯身飞入百丈深的山林中。 ……… 不见光的林中,韩雨执剑着急赶路。 手里残月剑的光越来越亮,随着恐慌焦虑的加剧,脑海渐渐闪现一帧帧画面。 大脑恍惚,那些画面却清晰起来。 是一个山洞,里面躲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白衣人……红色的剑,还有一个红衣少年。 大片的血。 石头上,青草上,都是流淌的血! 尸体,到处的尸体,血迹斑斑的尸体! 手脚松软,颤危的身体瞬间跌倒在地。 他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心口莫名的一阵绞痛,眼中逐渐泛起泪,神情慌张,让他无所适从。 手中剑掉落在地,望着颤抖不止的双手,他一度怀疑自己到底是谁。 可内心深处,明明自己就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为何那个姑娘前世的记忆总返回自己的脑海中! 这是她的记忆,为何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不敢再去正视那些画面,恐慌不安中,她抹去眼中的泪,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拾起剑,强撑起狼狈不堪的身躯,她要去找他。 他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 远处,有黑衣人静立树后,白衣人慌张失措的身影出现在他眼中,那柄发着白色光辉的剑,也清晰地落在他眸里…… 韩雨一路朝西北方向走去,那人远远在身后跟着。 …… 约一炷香的时间,头顶忽然出现一只银灰色的鸟雀。 那鸟途径此处,望见有光亮,便低飞下来,只是那陌生的面孔,它并不识得,它只认识那人手里的剑。 于是,在那人头顶上空盘旋良久。 韩雨走了许久才察觉有东西一直头顶上方,他抬头,却是一眼就认出是知微。 激动之心无以复加,他忙朝知微伸手,欲唤它下来。 他知,知微一定知道尹云楼的所在。 知微不识那张脸,如何不肯下来。 最终还是韩雨忍不住担忧尹云楼的心,取下脑后的锁容针。 皎白的光中,一张素净清丽容颜逐渐幻化回来…… 林深处,那倾世容颜的女子,伸手唤着玲珑鸟儿,秋波蕴含晶莹泪光。月光倾泻,落在那人身上,这一幕,绝尘不为外人侵扰。 远处,有人静静凝望着这一幕。那眼还是冷的,但这张满含泪光的容颜,他却看进了心里。 就像三年前那一夜,她跑来,笑着,泪眼婆娑地告诉他:“我要走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一幕,在后来果真成了与她的最后诀别。 时隔三年,她又回来,然后又是悄无声息地离开。 现在,这张熟悉的容颜再一次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似乎,她就真的回来了,回到他们两个人的往尘旧梦中。 黑暗里,那双只属于阴邪冷血的眼,终是落下今生唯一的泪。 黑夜中,有人转身离去。 …… 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知微立即奋不顾身飞扑过来,欢喜兴奋地直往萧湘脸上扑。 萧湘实在受不了它这亲昵劲头,忙笑着将它扯下来,放入手中便是询问尹云楼的所在。 那鸟确是极通人性,当即张开双翅飞入空中,引领着萧湘朝一个方向快速飞去。 没有丝毫耽误,恢复好韩雨的容貌,便运用轻功紧跟知微。 第169章 等我回来 皓月之下,辽阔连绵不绝的山林上空,有白衣人身轻如燕。 快接近时,韩雨看见大批手拿火把搜山的士兵,人数之多覆盖半座山。 他不敢有所耽误,收了残月剑的光芒,直接从这批人的头顶上方踏叶飞闪而过。 轻而快,未引起这些人丝毫注意。 越过大批士兵,韩雨落地,再度拿出残月剑。未走多久就看见脚下半干的血迹,地上,草叶上滴了一路。 回望那批人,依着他们的速度,不出两刻,他们就能搜到这里,到时这些血迹必然成为他们的线索。 收了剑的光芒,快速随知微朝前面的山底赶去。 …… 沿狭窄干枯的河床而上,未久,知微辗转飞入树木掩映洞中,韩雨紧跟其入。 阴凉山洞伸手不见五指,脚下乱石横布,韩雨正准备启剑时,左身侧忽有寒剑刺来。 身形一转,化剑抵挡。 偌大洞中豁然亮开。 出现眼前的却是一名身着金丝缕衣的十五岁少年,少年双手紧握利剑与之相向,乌黑大眼盛满胆怯和凶狠。 韩雨凝眉,打量他一瞬,猜测他就是大夏的君主——尹云楼舍命要救的小皇帝。 用力击开他手中的剑,沉稳开口:“我不是坏人。” 说完,立即朝洞里其它地方寻去,心下念着的皆是尹云楼的安危状况。 小皇帝谢容愣在原地,眼中惊慌未逝,看见韩雨手中实柄虚身且发着光的剑,又是说不出口的震惊。 因为那剑和摄政王的剑很像。 洞中一块大石后忽闪烁起一片红光,手中残月剑上的玉石也紧跟相映闪烁,并发出轻微却强有力的震动。 没有多想,紧握残月剑立即快步走向大石。 巨石后,一个面容陌生的男子浑身是血昏迷半躺在石头上,凌乱的墨衣被大片大片鲜血浸透。全身大大小小伤口,触目惊心,就如同从死人堆里爬出的一样,整个人惨不忍睹。 那张陌生的脸韩雨虽不认识,但男子手边时时发光的旭日剑他却识得! 一瞬间,心如被扎了一般! 慌忙蹲下身,放下手中剑,查看他的伤口。 左肩、胸口两处最为致命,几乎穿透身体。其它大大小小伤口不尽胜数,看到一身的伤痕都可想见当时情形的凶险程度。 心疼慌张中,韩雨才发现那两处致命的伤口已被人用研碎的药草止住血。否则,他决计活不了这么久。 他回过头,看向已到身边的谢容。 “药是我替摄政王上的,我们大夏人擅长医术,所以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裴元世的士兵不久就会找到这,他们一样活不了。 俊俏的小皇帝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韩雨沉默道。 谢容虽不知道他是谁,但从他担忧的神情中,能判断出他不是来害他们的人。 慌乱担忧的心久久不能平复,外面的情况他已知晓,按这里的地理环境和现在尹云楼的情况,此刻根本没法从这里逃离。 “他现在不能动,也更走不远。外面的人交给我。”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至那么颤抖,以防自己最后的一丝坚强被心底的慌乱担忧冲垮。 说完立即从腰间拿出一只精细小巧的药瓶,将尹云楼小心翼翼拥靠在自己肩上,拨开瓶口,将里面药汁喂进他嘴里。 红白相交的光影下,韩雨终是忍不住心底的心疼与深深担忧,将脸扭向别处,强将眼中要溢出的泪憋回去,抵着他的头紧拥他,心底不舍而心疼道:等我回来。 随后放下尹云楼,拿起残月剑便快速出了洞。 大抵世间真有心意相通,韩雨转身离去那一幕,昏迷的尹云楼忽然睁开一丝眼缝。 意识模糊中,他看见一个白色身影,手里拿着发光的剑一步步远离。 但仅一眼,便再度昏迷过去。 身后谢容看到决然离去的韩雨,神情惊怔,外面是裴元世的百千士兵,他一个人……能对抗那么多人吗? 刚走出洞,知微便着急飞出来欲跟着,韩雨停下,朝它嘱托:“我不在他身边,你帮我守着他,他若遇到什么情况,你立即过来通知我。” 说完头也不回沿河床直下。 知微振翅在原地,目送韩雨离去,直至他身影消失,才飞到洞口上方高处的一棵树上,一面注视着洞口四周情况,一面担忧地望向韩雨消失的方向。 裴元世的大部队逐渐逼近,韩雨闻见动静,跃至高处悬壁上。大片火把已遍布整个山底,近在咫尺。 现在情形将他们引至别处已不可能,这里的任何一个士兵都可以轻易要了尹云楼的命。 时间不等人,韩雨瞬间飞身到军队当中。 一道耀眼白光自空中坠落,强大冲击力横扫方圆数丈的野草石沙。 待四周士兵睁开眼时,一个身姿翩然白衣男子出现在眼前,手持发光虚无剑身的灵剑,墨发衣摆风里轻扬,气场摄人。 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此人是谁时,一道白影闪窜,十几个士兵已倒地气绝。 白色剑影一现一逝,出剑速度疾不可见! 众人哗然!惊恐骤现,皆握紧手中兵器,直怔怔盯着不速之客。 数十丈外,身着黑衣便装的裴元世持剑站于巨石之上,远处毫无预兆出现的白衣人他历历在目。 裴元世宽脸凶目,挺立魁健身姿,颇有大将风姿。 望着那人,冷哼:“来救摄政王的人!”嘲讽“就一人吗?” 随即转身,朝身边的副将令道:“看来摄政王就在这附近了。趁着混战,你秘密派一小队人绕后搜查。看到摄政王若还在活着,就直接杀了,小皇帝本将军要活的!” 那人领命。 裴元世凝望远处的人,嘴角扬起狡黠的冷笑,量你武功再高,这千人兵队你还想单人屠杀殆尽不成! 这边,韩雨停止了厮杀,锋利目光却看见远处巨石上的便衣人,心下即定此人为军首。 他若记得没错叛军的军首叫裴元世,要杀尹云楼的也是裴元世。 挥剑负于身后,脚底一点,迅速朝裴元世冲去。 士兵觉察白衣人意图,纷纷持剑拦之。 只见,背后的残月剑身瞬间化转成一缕缕如云似水的皎白剑气,逐渐缠绕韩雨周身。 那剑气彷如头顶明月散下的光,柔美而清澈,美轮美奂。穿越层层阻拦时,缕缕剑气又瞬间如灵巧白蛇快速蜿蜒贯穿敌人身体! 无血无痛,所掠之处,一片死尸。 第170章 九星揽月 眼见将要接近裴元世,只见他镇静拿起身边将士的弓箭对准韩雨直直射来。 锋利箭矢极速划过空气,激起亮眼火光。 韩雨心惊!脚底借力停止向前,残月剑身再聚,立即横挡胸前,强劲的霸道之力将韩雨瞬间击退数米外。 然而也就在这时,他敏锐的听觉察觉到数十丈外,一队士兵正秘密穿林绕至后方。 所去正是尹云楼所藏山洞的方向。 击开利箭,韩雨迅速落至旁边的高石之上,朝那边昏暗的密林望去。 抬剑,两指迅速敲击剑镗,三四缕剑气瞬间自剑柄下飞出,以不及掩耳之势窜入林中。 惨叫声响起,响彻那片林子,须臾后,一切归于死寂。 可怖的死亡气息逐渐弥漫在场每个士兵的心头上,第一次他们知道了什么叫死亡速度! 剩下的数百将士面面相觑,看着这个如死神一样的男子,心头颤抖不止。 韩雨站在与裴元世不足十丈的突出高石上,面朝裴元世镇静且从容:“还要再试试么?” 盯着那人,双眼逐渐微眯,这时他才看清白衣人手中拿的剑,剑镗镶玉虚无剑身,此剑他虽从未见过,但此剑却与摄政王的旭日剑极像。 尹云楼那把剑的威力他是见过的,而眼前这把剑的威力也丝毫不逊色! 裴元世心底惊骇,眼中狠绝掠起,他抬起手:“全体列队!弓箭准备!” 今日他就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空荡山间,雄厚声音清晰异常。 话音一落,近千名将士纷纷放下刀剑拿起后背的弓箭,齐齐对向中央的韩雨。 眸光凛然乍现,握剑负后,霎那脚底极速化出一道九丈残月阵,阵内寒冷气流翻涌不息,将韩雨的发与衣吹涌的漫天飞舞。 那一刻的他宛如九天莅临的神明,光芒万丈,英姿绝伦。 裴元世大喝:“放!” 阵中升腾出九把由剑气凝结出的残月剑,升悬至上空。皓月之下,九剑周身皎光柔转,宛若一怒即发的天龙,恢弘剑势,惊骇万丈。 山的那边,大批黑衣银面人正快速赶来,有羿卫忽看见山对面上空有耀眼白光,忙告知首领卫忠。 卫忠心急,立即带人加快了速度。 这边,箭如雨发! 与此同时,月阵中霎间涌现一股无形气流,以阵为中心逆时针旋转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 数以千计的箭支瞬间凝固空中,那一瞬,万籁俱寂。 月光下,有雪白冰霜爬满箭身。 下瞬,清脆破碎声响起,千支利箭转化成冰,刹那粉碎殆尽! 紧接,近处百名士兵接二连三倒下,细看,手上、脸上皆被寒霜覆盖。 在韩雨看来,他未用尽全力已是仁慈,否则,他们决计要像那些箭一样,死无全尸!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韩雨手中剑一转!瞬间数以万计的的“流星”自阵中缓慢飞升出,接着以韩雨为中心旋转、绽放,那场景就宛如一朵盛大的雪莲瞬间绽放开来,盛大场面美轮美奂、震撼人心。 只可惜这唯美的背后是死亡的凝视。 无数流星瞬间侵入敌方阵营,同时在敌人内部快速飞穿、绞杀! 自上空看,犹如千百士兵溺身流转不息的星河中,盛大绝伦而妙不可言,但又那么惨绝人寰! 万星流转,穿膛过肚。气势之宏大,威力之惊骇,不可言说。 只片刻,整个山底血光一片,横尸遍野! 眼下,只剩巨石之上的裴元世。 没有给他留丝毫喘气机会,“流星”归阵,韩雨化了九剑便朝裴元世直冲而来。 对韩雨来说,杀他还用不到‘九星揽月’的最后半式。 残月剑身骤亮,眼见这最终一击就能解决最后的威胁时,韩雨忽然口喷鲜血。剑势大大削弱,一个急转,瞬间跪倒在地。 突发状况令他惊疑,他缓缓抬起手掌,却发现掌心结出一片冰霜。 那一刻他才反应过来,旭日剑最后一式——旭日东升威力巨大,强行使出会要人半条命。而同为残月剑的最后一式——九星揽月,其威力也同样骇人,这次自己强行使出,只怕已伤到了命脉。 裴元世见其状况,立即转恐为喜。 面露狡邪之笑,握剑跳下巨石,走到韩雨跟前:“你这种情况本将军见过。”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韩雨,得意笑道:“四年前,常青与大夏大战,尹云楼就是用他手里的旭日剑单杀我的士兵数千人,当时的招式与你刚才的差不多,之后他也是像你这样,半条命没了。” 说完,不禁可惜地啧啧嘴,蹲下身,瞅着韩雨的脸,笑问:“你和他什么关系呢?为救他连这招都敢使。”随即抽出腰间的剑,目含凶恶“一个旭日剑的主人,一个残月剑的主人,你们这些常青的人还真是爱多管闲事!” 说完迅速抽剑,砍向韩雨的脖子。 电光火石间,一道耀眼白光闪现! 韩雨蓄力一击,瞬间将裴元世掀倒在地,等他再翻身回望时,一把发光的灵剑已抵在他的喉咙上。 韩雨站立他面前,身子颤危,抹了把血迹,虚弱地笑道:“这招的确能要人半条命,可惜我忘了告诉你,这招我只使用了半式。”一顿“所以,以我现在的状况杀你,依旧绰绰有余!”说完,提了剑便要刺下去! 裴元世大骇,就在这时,忽然横飞出一把利剑,朝韩雨重重击去。 闪躲不及,利剑直接生生划过臂膀,再回身时,一个黑衣银面的人已挡在裴元世面前。 还没等韩雨反应过来,那裴元世忙佯装恐慌,指着韩雨:“这就是杀人魔!他们不仅把我的士兵全部杀了,连你们的主子尹云楼也被他杀了,赶快……赶快杀了他!” 来人一听主子被人杀,根本不拿脑子想,瞬间惊怒,提了掌就要朝韩雨狠狠击去。 身后,裴元世见势,爬起身就要跑。 韩雨瞥见,不顾身险抛出残月剑,裴元世后背中剑瞬间跌倒在地,而他未躲开羿卫一击,再次口喷鲜血。 眼前一暗,彻底昏倒在地。 第171章 我听您的 韩雨前脚刚倒下去,卫忠后脚就赶过来了。 通过月色,大片尸体横遍整个山底,当看到昏倒在地上的韩雨时,更是惊愣半晌,还有那把镶玉的剑柄,更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大脑如被面浆糊住一般,怎么转,都转不明白韩雨怎么在这,手里又怎么会有残月剑! 因担忧主子安危,他忙命人将中伤的裴元世押住,拾起地上的残月剑,背起昏迷的韩雨朝那边赶去。 然而在背起韩雨的那一瞬,卫忠又是一阵惊疑,韩雨这人的体重怎么这么轻? 这根本不像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体重。 心中惦念主子安危,他没再多想,匆匆带着人继续查找主子踪迹。 进入干枯河床地带,知微瞅见卫忠来,忙飞下,带人进入山洞。 尹云楼重伤仍旧昏迷不醒,没有丝毫耽误,羿卫带着尹云楼与小皇帝便离开此地。 很快,章稷带着一队禁军前来接应。 解救小皇帝一事算告一段落,摄政王身负重伤,但好在无性命之忧,卫忠章稷也算松放下紧吊的心。 回去的路上,小皇帝谢容看向昏迷的韩雨,不禁问卫忠:“这位公子与摄政王是很好的朋友吗?刚才在山洞他特别担心摄政王。” 卫忠笑了笑,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首先韩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其次两个多月前他口口声声说拍卖的残月剑是假的,为什么此刻这剑就跑到他手里了。 最后,他能跑到这救自家主子,那他势必知道自家主子在大夏的身份。 如此,韩雨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他于主子而言又意味什么关系。 敌对?还是朋友?现在不得而知。 摄政王身份被泄露不是件小事。 …… 二日,韩雨醒来已是中午。睁开两眼,发现自己躺在宽大华贵的房间内,明亮日光使得房间倍加亮敞。 韩雨缓缓坐起身,胸口处依旧隐隐作痛,还有手臂,那里已被人包扎过。 扫望四下,宁静的屋内无一人。 忽然间想起尹云楼的伤,担忧心起,忙掀开被子下床。两脚刚着地,房门被打开。 韩雨抬头,是卫忠。 见人醒来,反手关上门走来,看着韩雨,微笑慰问:“公子醒了?” 但那笑在韩雨看来颇有些虚假,他愣了一瞬,想起昨日在墨渊山的事。 自己既然被他们救回来,显然那里发生的一切卫忠都已知道。 如此,他现在最在意的应该就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解救尹云楼的目的。 起了身,直接朝门走去。 “公子昨日用残月剑救我家主子,心脉受损,我劝公子还是少走动。” 站在原地,卫忠强硬了语气,言辞中透着满满的警告。 韩雨依旧没理他,拉开了门就要出去。 然,门一打开,入眼的就是紧守在门口的两名羿卫。 韩雨惊异,朝屋顶望去,上面也是来回巡视的羿卫。 所以,他现在是被像犯人一样关押起来了? 那一刻,韩雨简直又气又恨,怎么着自己也是他家主子的救命恩人。 冒死相救,昨天被一名羿卫不分黑白打了一掌,今天两眼一睁开又被关起来。 尹云楼手底下这帮人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 放下握在门沿上的双手,转身看向卫忠,淡定问:“我现在是不是连你家主子也见不到?” 卫忠双手负后,不失礼貌一笑:“准确来说,公子若不把昨日之事交代清楚,您连这个门都踏不出去!” 韩雨:…… 这理直气壮的威胁语气,真是气的牙痒痒! 转身,两手一推,反手就将门杠上。 再次转身,回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忍着胸腔里的气,扬声:“想知道可以,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着他抬起头,尖锐的双眼凝望卫忠:“等会儿你所见所听,不得让第三人知道,尤其你家五爷。” 卫忠笑笑,点头。 心间想的是,我卫忠向来只听自家主子的话,你一个外人的话不顶数。 然而,一刻钟之后…… 亮敞的房间中,卫忠跪倒在白衣女子的脚下,哭爹喊娘地一个劲喊道:“我听您的,我什么都听您的。” 就差没抱女子大腿。 危坐床边的萧湘一脸淡定,手里拿着水杯,望了望屋顶,想翻白眼。 你说吧,不告诉他实情,他总怀疑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他吧,这激动的跟死了亲爹丢了娘似的。 低头,看向哭的稀里哗啦的卫忠,很是无奈,轻语:“起来吧,正事还没说完呢。” 卫忠匍在地上,摇头:“不,属下想再向您跪一会儿。” 怎么说呢,实在太感人了! 主子心心念的湘儿姑娘没死,还一直在主子身边默默帮助主子,更不远千里和性命之忧跑来大夏救主子。 更没想到湘儿姑娘还是残月剑的主人,简直跟主子绝配! 哭了一会,卫忠忽然反应过来。 直起身,两眼挂着泪,忙问:“您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让五爷知道,他那么想您。五爷要是知道您还活着,他一定会高兴坏的。” 手上玩转杯子的动作一顿,清眸不禁黯然下来。 脑海里浮现的是尹云楼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样子。 想到这,心不经意一痛。 望着地面,逐渐神伤:“我知道他心里的结与念,但所有事情没有结束、水落石出前,我不能坦明我的身份。” “为什么呀?!”卫忠凝眉不解。 在他看来,主子与萧小姐的感情已经达到可以跨越一切的隔阂与困阻的地步,如果在他们面前真有什么障碍,两人完全可以一起面对。 一个以为另一个已不在,另一个相逢不相认,这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萧湘回神,抹去心中感伤,朝卫忠忍不住提高嗓门:“当初我才和你家主子处几天,不是被神秘组织暗杀,就是被皇帝暗杀,你觉得我现在恢复身份安全吗?还有五爷,他已眼睁睁看着我死过一回,我若跟他亮明身份,他会让我跟着他涉险吗?!” 说到这,她又想起当初的事,自己怎么逼问他十九年前的事他都不说,事关他的事情除了被她撞见的神秘组织,他什么都没跟自己说。 瞅瞅现在!大夏摄政王!瞒的严丝合缝! 第172章 衣服脱了给你看? 萧湘又不禁叹息:“他现在是大夏摄政王,时时处于危险之中,我若真跟他说了,他必事事顾忌我。” 瞅向卫忠,软言劝解:“你自家主子的脾气你自己知道,这些我不说你也该明白。他苦心孤诣这么多年,你也不想他因为一点儿女之情而毁了他半辈子的心血吧。” “可……” 卫忠望着她欲言又止,听到这些话他打心底感动,她自己本就是一个姑娘家,身处不易中,却还为主子事事考虑。 主子对她思念不已,她对主子的感情又何尝不是深情似海,若说这样对主子不公平,可对她来说更是一种折磨。 萧湘放下手中的水杯,继续道:“况且韩雨这个身份清白着,我做起事来,也不会顾忌太多人,行动起来更方便。” 理由很充分,卫忠彻底不知该怎么反驳。片刻,又想起残月剑的事。 抬头望着她:“我看您手里的残月剑跟两个月前拍卖大会上的一模一样,该不会这您手里的这把剑残月剑就是那把吧?” 萧湘点了点头。 所以说,真的残月剑真的在两个多月前就问世了?! 卫忠有些小激动:“那既然您知道那把剑是真的,您当时怎么拦着五爷不让验,还总怂恿五爷说那剑是假的。” 听到这,萧湘真想敲打他的猪脑子。 她颇是无奈地笑了笑:“残月剑认我为主,当初我却在南山下的古林中使出旭日剑,你觉得五爷作为旭日剑的主人能不能调出残月剑的剑气?”又道“所有人都认为旭日残月各自只认一个主人,但实际上两把剑的主人可以相互使出彼此的剑。” 当然,这一点也是在她拿到残月剑时自己推断出来的。 她继续说道:“日后他若使出残月剑,以他那么灵光的脑子,能猜不出我的身份?” 卫忠恍然大悟。 其实还有一点,旭日残月的确可以被彼此的主人使用,但如若剑的主人强行用意念控制自己的剑,对方也依旧无法调动剑气。 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在拍卖大会上尹云楼多番尝试,依旧未成功调出残月剑剑气的原因。 之后想起昨日的事,卫忠又些许犹豫道。 “虽然您不让我将您的身份告诉五爷,但昨日墨渊山发生的事,不仅小皇帝看到了,去的羿卫也都目睹了遍地的尸体。还有裴元世,他……更是目睹了您使用残月剑绞杀士兵的全过程。” 又道:“即便您不让我说,五爷醒来后也势必会向羿卫盘问昨日的经过……和审问裴元世。到时,您一样躲不过五爷的审问。” 韩雨为何会出现在墨渊山就不说了,单就韩雨拥有残月剑,就够主子活剁了韩雨。 当初主子验残月剑,他百般阻挠,还信誓旦旦说那剑是假的,将主子气的不轻。如今这剑不仅是真的,还落到他手里,五爷肯定不饶他。 这……确实是一件难事。 萧湘苦恼地揉了揉脑阔,一脸闹心。 卫忠尚且逼她如此,依着尹云楼的性子还不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她扒个干净? 到时自己这张嘴再能说,也抵不住他的盘问。 平复了心绪,萧湘起身颇是无奈:“先这样吧,回头你尽量让羿卫少提及我,剩下的交给我。”又转身“你先出去,我收拾一下去看看他。” 卫忠起身,看着萧湘还苍白憔悴的脸,关心道:“您……要不先休息?您伤及心脉不宜费神。” “他伤成那样我怎能安心休息。”提到这,又不禁想起尹云楼独身见裴元世之事,心间又来了气。 望着卫忠忍不住说道:“还有你们,他要只身去救小皇帝,你们底下这帮人就由着他啊!裴元世敢提出那样的要求,背后肯定涉及那批神秘人。那批人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他真遭遇不测怎么办!” 话音没落,卫忠朝人楞楞正正一鞠躬,大气儿不敢喘:“您先收拾,属下在门外等着。” 说完忙溜了。 心里寻思,能有力气训他,估计是没什么大碍了。 …… 半盏茶后,衣着规整的韩雨从房里出来。两人没说什么,卫忠便带着韩雨去了尹云楼的寝殿。 路上,卫忠忍不住将韩雨上下打量一遍,表情煞是迷惑不解。 再如何说,萧小姐也是女子,这扮成男子怎么连个子也高了不少?难不成世间还有伸骨术? 韩雨瞥见他那疑惑的小表情,当即抬了抬脚,道:“内增高,没见过?” 卫忠望着那不太寻常的鞋子,愣了一下,随之又忍不住好奇,朝他挺健宽大的胸膛瞥去。 韩雨的眼神再次瞟来,不善道:“怎么着,还需要把衣服脱了给你看看?” 瞬间!吓的卫忠忙垂首一个劲摇头。 这要是敢看,主子还不剁了他! . 摄政王府邸——规模宏大而气派。 府内并有来回忙活的侍女与小厮,看起来比靖王府热闹些,但整座府邸的戒备之森严韩雨也看在眼里。走在其间,都能感受到莫名的紧张压迫感。 他位尊,又是大夏的掌权者,所居之地的防卫方面自然比其他地方更为严格。 偌大府宅,大约走了一刻钟,才走到尹云楼的起居室。 进了屋内,卫忠便将房内侍候的侍女们全部遣出。 宽大的床上,那人昏迷躺着,脸上人皮面具去下,真实的面容苍白异常。 韩雨快步走去,坐下身便查看他的身体状况。 卫忠候在旁边,如实回禀:“宫里派来的太医已诊治过,五爷现在已无性命之忧。只是伤势过重,醒来还需要些时间。” 伤口、脉搏,韩雨皆一一细看过,情况有好转趋势。 至此,对他担忧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现在还在昏迷中,宫里那边什么情况?”韩雨回过头,询问他。 卫忠也不避讳:“裴元世被你刺了一剑,现已收押在大狱中。大将军穆青山也已将南军的事情处理妥当。此次小皇帝被人挟持,其中必有人泄露五爷之前的计划,这件事章稷还在调查中。但最后所有事情的还需要摄政王定夺。” “那批神秘人呢?”韩雨问。 祭祀大典有他们的踪迹,现今裴元世败落,他不信他们没有察觉。 第173章 姓凌的公子找 “现今可以暂时判断,他们与裴元世并非一伙的,那些人只是暂时性帮助了裴元世。因为昨日在审问他,问及神秘人时,他对那批人明显一无所知。无论是面貌还是名字,他都一概不知。而他们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想帮裴元世除去摄政王。” 卫忠又一顿:“而从五爷的伤势来看,他必是被那些神秘人所伤,因为以裴元世那些普通士兵,他们根本伤不到五爷。”说到这,他就疑惑了“只是他们既然一心想杀了五爷,为何在关键时刻又停了手?” 卫忠分析:“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五爷已身负重伤,即便是逃,以那些人的能力,也能轻而易举找到五爷,并可毫不费力的杀了他。但昨夜我带着羿卫一路寻来时,不见他们丝毫踪迹。再有昨夜您用残月剑绞杀那些士兵,闹出的动静并不小,他们若在,不可能没有丝毫察觉。可从去到回来,一路上羿卫都未发现那批人的痕迹。” 欲杀不杀…… 韩雨逐渐陷入深思,当初尹云楼曾与她说过,这帮人对他或杀或帮或袖手旁观。那这次呢,明明可以杀却没杀。 他们大费周章挟持小皇帝、救下裴元世,又设计引来尹云楼,一切的一切都表明他们要除去尹云楼,但结果是他们没动手。 整体下来,人不仅没杀,结果他们帮的裴元世也被抓,这如何看,都觉得完全像是一场闹剧。 怎么想都感觉不对! 两人正眉头不展时,门外忽有人敲门。卫忠走去开门,是名王府侍卫,声称大门口有位姓凌的男子来寻找自家公子。 韩雨耳朵好使,一听姓凌,当即变了脸色。 敢问除了韶千凌那个货,还有谁!能闲到尽找自己的事?! 无奈一声叹,起了身,朝卫忠走去:“那人我认识,是来找我的。”说完,又朝尹云楼望去“今日先这样吧,回头我再找机会来看他。” 但话一说完就有点后悔了,回头等他醒来,还用得着自己找机会来吗。 没说几句话,三人就一同出了门。 路上卫忠才向韩雨小声问起正事:“您怎么对大夏这边的事了解的这么清楚?” 韩雨只是颇有些烦恼道:“都让流岚宗的人秘密查的。” 卫忠惊讶,虽说他信得过韩雨看人的眼光,但这种事旁人还是少触及的好。 于是朝韩雨小声嘟囔:“以后这种事您还是别让他们插手了,您想知道什么您直接问我,我知道的肯定比他们的多。” 韩雨幽幽瞅了他两眼,没吭气儿。 不知道自己是萧湘之前,拿命救你家主子还反被扣押起来! 这回知道搁这献殷勤了? 但以后的确是该少让他们查尹云楼的事了,韶千凌这个人表面风流无羁,但心思一点也不简单,整天更是咬着自己不放,他还真担心哪天被他查出点什么。 步履间,韩雨问起在墨渊山尹云楼易容的事,卫忠才想起,并告知——担任大夏摄政王,五爷皆是以先帝谢文珏之侄谢陵这个身份面示于外,只有裴元世、几名重要大臣及心腹知晓摄政王的身份。 这才让韩雨想起来,之前吕老给的密信中,其中确实有提及‘谢陵’二字。 走出门之前,韩雨又想到什么,朝卫忠嘱托:“有件事你帮办一下——墨渊山那些士兵皆被残月剑所杀,身上都有残月剑的痕迹,你帮我找些人把那些尸体全都秘密处理掉。” 卫忠虽不知其用意何在,但还是点头应下。 第174章 我家公子也敢纠缠 九月末的天,中午的艳阳依旧有些炙热,但却比两个月前凉快许多。 还没走出大门,就看见一袭紫衫的韶千凌站在门口,头顶玄铁扇,朝府里张望。见他出来,方拿下扇子自顾扇起来。 韩雨也是奇了,这人就这身装扮出现在摄政王府门口,也不怕被武林人看见说闲话? 朝卫忠颔首拜别,便直接走下台阶,连正眼都没望韶千凌一眼,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韶千凌朝卫忠望了一眼,便也转身走了。 “公子倒是能耐的很,人都救回来,公子还打算在旁边伺候着不成,不知道自己回去?”韶千凌摇扇,嘴里凉凉絮叨。 说着就不由朝他的脸庞望去。但那一瞬,他的眼神便立即变了。 肉眼可见的,韩雨的脸色是苍白的。 明艳的阳光洒在清俊的脸上,韩雨眯了眼,转身面向韶千凌。 “你这一天到晚的是不是真的很闲,我救他尹云楼完全是看在我徒弟的面子上,救死扶伤更是一个大夫该做的,怎么这些话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呢?!” 当即韶千凌冷了眼,神情冷峻:“救死扶伤的确是一个大夫该做的,公子念及朋友情谊去救尹云楼也无可厚非。但公子能告诉我,为何我派去的两名流岚宗弟子被公子打昏?!公子不过是去救个人,你这是在隐瞒什么呢?” 他言辞逐渐激烈,甚至带着莫名的怒火。 “我……”瞬间哑口。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韩雨双手叉腰,两眼瞅了瞅别处,忽然有些郁闷。 之前他也经常干这种事,瞒着他流岚宗的人做其它事,但其他人都没说什么,怎么今天到他这就成了动机不良了? 心里郁闷至极,但现在是在大街上,他不想跟他瞎扯。 皱着眉头,转身就要走。 刚走两步,手臂被人猛一拉,当即面露痛色。 韶千凌察觉他脸上的苦痛之色,心头瞬间一紧,松开手就掀起韩雨的衣袖查看。 韩雨心急,一把抽出手臂,撂下一句“我饿了。”就匆匆走了。 身后,愣在原地的韶千凌久久才回神,韩雨的过度反应让他很奇怪。 低头,又看向刚才抓住韩雨胳膊的手,心头却是空唠唠…… 韩雨急匆匆走着,脸上惊慌未逝。 他溜的那么急,不仅因为怕女儿身被识破,更多的是因为看见韶千凌刚才分外紧张的眼神,让他心慌。 那么明显的眼神,他再蠢也能看出来,只是他实在不理解,自己现在是个男的,男的! 他韶千凌疯了吧! 实在不敢再去想,拂去脑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加紧步伐走的更快。 只是路走了一半,就被韶千凌追上拦下:“路走错了!” 韩雨两眼看着他:…… 韶千凌瞥了他眼,摇着扇子就直接走了。 那嫌弃的眼神,难道自己想错了? 瞅着他那洒脱高冷的背影,韩雨怔了怔,难道自己真想多了? 吸了一口气,但愿吧。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一句话。 …… 七天后 风吟楼门口的大街上,韩雨正与一药商老板因一味药讨价讨的火热时,胳膊忽被一强劲有力的大手握住。 “他要的这些药,全都包了。”熟悉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韩雨回头,正撞见一个身姿挺拔的英俊男子。 这眼神,这熟悉的声音…… 呼吸一滞,吓得当即要跑,但立马被易容的尹云楼死死扣住。 “公子让在下好生寻找!”紧紧睨着眼前的人,皮笑肉不笑,很是咬牙切齿。 身负重伤,七天后能站在这里,即便脸色憔悴着,但人的精气神儿却不输平常。 韩雨一哆嗦,忙佯装惊讶“呀!这谁呀?听这声音怎么这么眼熟呀!”又哈哈笑说“这世界还真小啊,在这能碰见你。” 冷眼瞅着嬉皮笑脸的人,一脸‘装,你继续给我装!’的冷峻神情,转身拿过老板打包好的药就拽着人离开。 韩雨此时真是一脸懵,这人来的真是猝不及防。 扭头瞅向身后默默低头不说话的卫忠,努着‘到底怎么回事儿’的激动表情。 简单易了妆容的卫忠看见,也表示出深深的无奈。 昨儿上午人刚醒,两眼一睁开,问的不是小皇帝和时下局势情况如何,张口就问韩雨人在哪。 整的卫忠当时一脸懵,看见主子急切生气的样子,还以为他已经知道韩雨的真实身份。 醒后一边处理政事一边命人画韩雨的人像图,令羿卫秘密寻查韩雨。 期间他有小心试探主子口风,然而,刚张嘴提韩雨,就被他狠狠训了通。 大致就是——他韩雨出现在墨渊山,存在重大嫌疑,你敢私自将人放走! 所以到现在他也一脸迷茫,五爷是如何在未经审问任何人的情况下,知道韩雨去过墨渊山的。 这不,今儿下午一有韩雨的消息,扔了手中活,就直接亲自来抓人。 求问无果,韩雨只得扭回头。 “楼兄啊,咱有什么话直说,咱别动手动脚的好吗?”念及他有伤,也不敢乱动,只嘴里聒噪。 他扭头,满眼怒不可遏:“韩雨你少跟我在这打哑谜!自己干的什么你自己清楚!” “不是,我干了什么了?我这不就来大夏找点草药吗?”韩雨一脸无辜地认真狡辩,很困惑。 那认真的小眼神,仿佛自己真的就是为了找药材才来的大夏。 这边话刚落,那边风吟楼门口就走出个韶千凌。 手里轻摇玄铁扇,望着街上拉扯的两人,启声:“这谁啊?我家公子也敢纠缠。” 两人双双回头,韩雨瞅他这阵势以为来解围。 然,那人一看韩雨腕上的手,凤眸当即阴暗下来。 拾步走来,细看,才猜定是尹云楼,轻笑:“原来是公子的朋友。”又凉了几分语气“不知阁下找我家公子有何事?好好说话不行?” 说着,目光移向紧握韩雨手腕的手,意思再清楚不过。 怎料,尹云楼反将韩雨拉近一分,严声警告:“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流岚宗最好别掺和!” 语罢又朝韩雨看了一眼,特意警告他别想打其它歪主意。 韩雨的花花肠子,他熟悉! 瞟到尹云楼锋利的两眼,心里一阵打虚。 听这警告的话,韶千凌笑了:“他韩雨是我流岚宗的恩人,恩人有难,我流岚宗岂会坐视不理!” “是否有恩,那是你们自己的事!现在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二长老要分清事情关系!”说着又瞟了一眼默默不说话的韩雨。 大抵是觉得,他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被流岚宗当神一样护着,真是种奇事! 某人被他这一看,不禁打了个颤,默默地朝他身后退了一步,尽量降低存在感。 他俩的事,自己不想被伤及。 第175章 要不,打一架? 当即韶千凌扇子一收!被怼的无话可说。冷静眸子又看向躲在尹云楼身后、唯唯诺诺的韩雨,一时气的说不出话。 韩雨那种滑头的人,他清楚,只要他不愿意根本没人能控制了他,现在他是根本就不想反抗。 但从这位威震天下的五爷恼怒程度来看,韩雨定是又干了什么作死的事,将人气的都找上门来了!真是能耐! 深呼口气,执扇负后,道:“行,既然是你们之间的私事那我便不掺和。”来回看两人一眼,强硬“但你若要解决,必须在我这解决。以防阁下将人抓去,动用私刑。” 又凉眸看了一眼韩雨,冷哼:“我家公子金贵!” 这话说的…… 韩雨很感动,果然有时候韶千凌还是靠谱的。 “笑话!”这边冷嗤一声。 他尹云楼要做什么事何时还需经其他人同意了?! 根本不理会他的话,拉着人就要走。 刚走一步,韶千凌开扇挡在两人面前,面不改色地直视尹云楼。 纵然他有理,但人是他流岚宗的贵客,此地又是流岚宗的地盘,还轮不到他在此猖狂! 冷眉怒对,场面一度严峻。 一个武林众派之首的长老,一个大夏的摄政王,两人各自的气场真不是盖的。 韩雨在旁边静静来回瞅着两人神色,心里虚的更甚。 想着,搁尹云楼的脾气,若非身有重伤,早大打出手了。 一旁的卫忠瞅着针锋相对的俩人,颇感无奈。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三个男人的戏也不少…… “要不……打一架?”看着都不愿退步的俩人,卫忠小心翼翼地问。 至少在卫忠心里,这个流岚宗二长老就是个多余的。 韩雨立马扭头,两眼满是吃惊地看向卫忠,这货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但这事儿总得要个结果。 叹了口气,韩雨无奈道:“那打一架吧,两边谁赢我跟谁走。” 话一落,当即换来尹云楼怒意深深的双眼! “我同意。”韶千凌唇角微扬,几分得意地看向尹云楼。心里对韩雨的不满这才得以缓解。 然而,一盏茶后……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有紫衫男子被撂倒在地,跟前白衣男子煞是满意地拍了拍手。扭头,朝负手一旁的英俊男子走去,笑道:“好了,走吧。” 尹云楼朝地上的韶千凌冷望一眼后,便转身离去。走到路边的马车旁,特意停下,瞥向身后的韩雨,冷沉着脸令道:“上去。” 某人一怔,忙笑哈哈推辞:“这就不用了,我骑马就行。” 说着,背后不免冒出一层冷汗。 尹云楼眼神一厉,吓得韩雨赶紧爬上车。 上车前,尹云楼又转过身,看向早已从地上爬起来的韶千凌,沉声:“我府上大,长老若是不放心恩人,可自行跟来。”说完便直接上了马车。 说此,倒不是真因为韶千凌会担心自己动韩雨。 流岚宗一直追查魔煞剑下落,有一个地方他们始终渗透不进来,此次算是给他们一个面子。 江湖人与各国朝廷始终泾渭分明,至于他们要不要涉足,全看他们自己选择。 他这样做,也不过是卖他们已逝世的云宗主一个面子,还有当初给韩雨的那个承诺。 都是聪明人,韶千凌如何听不出尹云楼的意思。 弹了弹身上的灰尘,看向逐渐起动的马车,眸光沉静。 片刻,才转身往楼里走,然刚走两步,腰身一阵钝疼。 韩雨这人力气不大,身手却极为敏捷。方才若不是他留几分实力,自己怕是要躺上十天半个月。 以为那浑人真站在自己这边,没想到反被他卖了一通! 信他?!还不如去信鬼! 扶着腰,便直接进去了。 这种人,以后死了也不会再管! 入楼命人准备马匹,便直接去了摄政王府。 . 行驶的马车中—— 尹云楼危坐正座,韩雨贴窗而坐,逼仄的空间,两人几乎肩碰肩。 自尹云楼上来,某人便坐如针毡,心里直打鼓。 “东西呢?!”安静的马车内,尹云楼瞥望着韩雨,直截了当开口质问。 冷硬的语气,显然怒气还没消。 有人死前总想再挣扎一番,继续充傻装无辜,讪讪笑问:“楼兄说的什么?我没听懂。” 伤未痊愈,耐心就是好。 怒眼盯着他,咬牙:“残月剑!” “什么残月剑?”眨巴了下眼睛,一副人畜无害模样“楼兄啊,咱说话可要讲证据,你不能随随便便……” 话没说完,尹云楼仅有的耐心被他彻底磨完,压过身子就要伸手搜他的身。 见状,韩雨大惊! 吓得忙叉手阻拦,惊慌:“别别别……”当即弃械投降,嬉皮笑脸“我给我给我给……” 尹云楼望了他一眼,方收回强硬的架势。 若非身受重伤,估计旭日剑早架到韩雨脖子上!还留他在这跟他装傻充愣?! 打了个冷战,方从腰后拿出通体银色的剑柄递给尹云楼。 接过剑柄,便运力试图调集残月剑剑气。 然而,左右两手来回运转内力,也没能让手中剑柄有丝毫反应。 一旁的韩雨瞅着尹云楼千方百计地运调剑柄,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除了对那剑柄的心疼便还是心疼。 这人还好是伤着,若没伤着估计以他深厚的内力那剑柄早成粉末了。 终于,尹云楼放弃了,一只手又将东西扔回韩雨怀里。 可即便他没结出剑气,但也不代表什么。 那日在墨渊山,他清楚的看见韩雨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散发光芒的剑柄! 那剑柄不是残月剑又是什么?! 韩雨慌乱抱住丢过来的剑柄,心底才算松口气。 还好自己机智,趁着这几天又打造一把假的残月剑。 暗想:嗯,自己还是聪明的。 但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简单的翻过篇了?! 气未消,冷冽眼眸睨向他:“你最好给我好好解释,真的残月剑为何会在你手上!”一顿“还有,为何会出现在大夏、出现在墨渊山!” 言辞凌厉而激怒,穿透车厢,落在车外骑马的卫忠耳朵里,当即令他不禁打了寒战。 第176章 天下男人一般黑 事已至此,韩雨没什么好怕的了。 俩眼贱兮兮又浮笑,大言不惭:“我是残月剑的主人,残月剑自然在我手上。”又解释“至于为何会在墨渊山,我刚才已经和楼兄说的很清楚了。” “作为大夫,到盛产药材的大夏采集药材这不很正常?那日在墨渊山纯属巧合,说白了还是为了采药才去的墨渊山,我哪知道在那能碰到您呐。” 振振有词:“我要是早知道在那能碰见你,我肯定不会去墨渊山。”又哼哼一笑“您这大夏摄政王的身份我也实在不想去窥探。” 说这话时,那神色里还毫不客气地显现着嫌弃。 又皱眉无奈摇头叹息道:“没办法,谁让咱俩有些交情,你又是我那宝贝徒儿的心上人,不出手相救,也显得我这人凉薄。” 这话说的…… 尹云楼想踹人! 说的好像自己巴不得被他救一样! “韩公子此话倒把自己说的大义凛然!既然觉得自己这样做是正义之举,事后你跑什么?!” 韩雨有些惊呼,问自己跑什么?! 睁着俩眼,与他辩解:“您是大夏摄政王,这种事情被我知道,我小命还能保?”言辞忍不住激动“还有那残月剑,之前我骗你是假的,回头你知道还能有我好果子吃?!我不跑,等着你活剐我呀!” 话语至此,尹云楼的双眼恰到时点地阴寒了,两眼死盯着韩雨,一字一句:“韩公子还知道自己之前诓我之事呐!” 某人当即心头一颤。 尼玛,竟被这男人给绕进去了! 那人又道:“不好好给我交代当初诓骗我之事,我一样让你小命不保!” 韩雨:…… 一路上,韩雨不敢再吭声,内心暗自踌躇,这件事的理由他是真没想好。 这几日苦思冥想,好不容易才想到自己为何出现在大夏、墨渊山的理由,关于残月剑之事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而这一路上,尹云楼什么也没干,就一直盯着韩雨,等着他,看他嘴里能编出什么天花乱坠的理由! 两刻后。 马车缓缓停下,车外卫忠掀帘,小心回禀:“府邸到了。” 话间,还不留痕迹地偷瞄了一眼闷不吭声的韩雨。 起身,朝韩雨冷眼瞥望去,冷哼:“不急,好好想,想不到一个让我满意的理由,我饶不了你!” 直接下车了。 韩雨:…… 两眼巴巴地看着那人,真想骂一句——自己造的什么孽! 真是欲哭无泪了。 起了身,直接跳下车。 这边,刚好韶千凌也赶到。 明亮日光下,那人撩衣下马,将马交给出来的小厮,便走到韩雨身边。 两眼细细将韩雨全身来回打量了两遍,咂嘴冷哼:“啧啧啧,还好好的呢,公子可以呀。” 韩雨:…… 天下男人一般黑。 两手一背,眼神没给,就直接往府里走。 一等人未从府大门进,选择从无人的侧门进,大抵是不想引人注意,毕竟摄政王府进出的都是朝廷重要人物。 进入府内,尹云楼便吩咐卫忠为两人准备客房,明确指定韩雨的客房安排在自己院落的对门卧房。 韶千凌听了,立马有争议:“这个就不用摄政王大人费心,他韩雨跟在下一间客房就行。” 哪料,换来尹云楼静静的,目光。 片刻,不咸不淡开口:“韶长老的客房就安排最东边的那处桃花院里。” 摄政王府很大,尹云楼的起居室居于府中最西边,韩雨上次走过。 于是,韩雨又想到一个词—— 腹黑 但“桃花院”这个名,很符合韶千凌的气质。 某人两眼又笑成了花,朝韶千凌点点头:去吧,你很适合。 韶千凌:…… 两眼来回扫望一唱一和的俩人,第一次觉得自己多余! . 此事算告一段落,未多久,便有人来通报,尹云楼听完后,便立即走开。 韩雨和韶千凌分别被府里丫鬟领向各自的住处,路上卫忠一直跟着韩雨。 直到入了尹云楼的起居庭院——沁雅轩,韩雨才停下,转身问卫忠方才那人所来何事。 遣去身边的丫鬟,卫忠才回道:“之前策划诱捉裴元世,原本此计万无一失,但不知为何,关键时刻小皇帝被那批神秘人抓去,于是五爷猜测,定是有人将计划泄露给了旁人,才导致小皇帝被抓。” “在去救小皇帝之前,五爷便下令查出此人,前日派出去的人来报,此人正是小皇帝的皇叔——康王。昨日五爷醒后便命羿卫秘密搜查此人,估计人是找到。” “康王?”韩雨凝眉困惑,这个人他倒是没听说过。 提此,卫忠也颇感烦扰,简单说道:“这人本无足轻重,心善,待小皇帝亲如父子,但资质平庸,是个泛泛之辈。听五爷的意思,估计也是受人蛊惑,才犯下此错。” 卫忠心间清楚,这个康王若稍微有些能力,大夏的先皇也就不会在临终前将大夏交给五爷手中。 听完,韩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随即又问:“自醒来,他就这样一直马不停蹄的忙碌着?” 这话里,卫忠听出一丝质问的语气,于是颇为难朝韩雨解释:“作属下的,我们也想让五爷先休养几日再着手公务,但我们也拦不住啊。时下事态紧急,许多事情都需要五爷亲自主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现在想想,卫忠都还很佩服自家主子,身中那两剑,醒后不顾重伤,强撑身子处理各种要务,那样的耐力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听完,肚里一股气瞬间要涌上来,目光移向别处,呼了口气,方摁下那火气。 算了,气也没用,旁人若是能说动他,他就不是尹云楼了。 他转过头“行,我知道了。他身上的伤我来想办法,你们尽力帮他处理其它事务就行。” 又道:“他体内的红丝血蛊我已有些头绪,几种特殊药材大夏这边都有,趁着他在这边,找个机会直接帮他解了。” 闻言要解主子体内的红丝血蛊,卫忠瞬间惊喜,激动地问:“萧小姐有解毒方法了?!” 瞅着他一脸兴奋样,韩雨略微嫌弃的望了他一眼。 解毒方法就在吕老给的那本小册子上面,不过就是药材、解毒条件要求苛刻了些,找解毒方法是不难的。 韩雨点了点头,但也没再让他继续问下去。招来几个丫鬟收拾好韩雨的卧房,卫忠便忙其它事了。 不管怎么,现今韩雨来了,卫忠心里总不自觉踏实许多,主子身边有他在,自己心里也放心。 第177章 带你去看热闹 事关小皇帝行踪被泄之事,经审查,是小皇帝的皇叔康王听信小人谗言,向人泄露了祭祀大典的谋划。 那人泄密并蛊惑——所谓的大夏摄政王谢陵,其真实身份是常青的亲王尹云楼。 蛊惑,尹云楼近年虽对大夏崛起做出莫大功绩,但他毕竟是敌国亲王,之所以愿意倾力帮大夏,不过是想借助大夏之力,夺取常青皇位。他是个有野心之人,待大局定下,大夏也定然成为他囊中之物。 康王虽对国事迷糊不清,但事关小皇帝,他却极为担心。心中踌躇万分之下,终是糊涂说出祭祀大典的谋划。 至于此等机密为何会被康王这个局外人知晓,在谢陵严审一众部下时,小皇帝才小心翼翼向摄政王坦言——是他自己主动告诉康王的。 原因是,康王待自己如己出,他不想让他的亲人担心。 所以,查到底,这件关系大夏生死存亡的严密策划,就是因为孩子那一点柔肠孝心,才导致大夏险落于叛臣裴元世手中。 听到小皇帝的话,谢陵当场就没话了。衣袖一挥,将一众人遣出御书房。 对此事,心中虽有气,但责任也在他。 自他接手大夏,小皇帝一直由他亲自教导,平日教导他为君仁德,家国万事皆以百姓为先,却很少教导他,为君者当心存高远,不可有妇人之仁。 此事,他有责任。 . 裴元世谋逆之事,算告一段落。对其革去官职,斩首处决。此次决断,朝堂上下无一人有异议。尤其陶之计等老臣,再没脸提议此事。 可一提到南军权属问题,朝堂上下又是有一片诡异的安静。 这个结果,尹云楼何尝未预料到。 沉寂一段时间后,谢陵睥睨全朝上下个个唯诺垂首抱手的大臣,冷声开口:“既然诸位大人现下想不出解决的方案,那本王就给诸位一日商讨时间,明日本王必须在奏折上看到最合适的解决方案,否则,别怪本王亲自登门拜访诸位大人!” 令声一下,全堂上下瞬间窃声一片。 话虽如此,但诸位大臣却心知肚明,南军权属问题真正起关键作用的是丞相大人陶之计。 国玺在他手中暂管,他不点头,谁也别想拿到南军兵权。 二日。 锦绣宫的御书房内,案前呈来一摞紧急奏折,摄政王谢陵一一翻过奏请内容——认为章卫尉章稷雄才大略,忠胆为国,可担大任。 意见皆出奇的一致。 却唯一,不见丞相陶之计和另外几名肱骨老臣的奏折。 此次,又在意料之中。 裴元世倒台,对朝中那些附炎趋势官员起到巨大震慑作用,可陶之计为首的那几个先帝的老忠臣,却还咬着对大夏皇室的死忠诚,不愿让权于摄政王。 国难当头,那几个老顽固在大是大非面前却还在纠结于自家权斗中,实乃鼠目寸光。 尹云楼心中有自己的筹划,自然不允许这几人阻了他的道! . 那日,用过早饭,初秋的清爽之风越窗飘入房间,韩雨刚和衣卧床准备补觉,肩头忽然被人拍了拍。 翻身回望,竟是一身绛紫正装的‘谢陵’。 那人唇角忍不住含笑,连星眸也噙了似有若无的笑意,样子显得几分莫测:“公子不是喜欢看热闹?今日,带你去看热闹。” 韩雨睁着迷惑的俩眼,愣了愣,这……要打什么主意? 没多想,翻身下床,陪他一同出去了。 走到府门口,一辆华丽马车已准备就绪,旁边并随有卫忠章稷及几名府邸侍卫。 两人上了马车便出发了。 听尹云楼的意思,好像是为了南军兵权之事,陶之计特意邀请摄政王到城中的水韵茶楼商讨。 具体情况韩雨也不清楚,不过这几日听卫忠嘴里的念叨,这陶之计在兵权一事上极力反对兵权落入摄政王手中,此次‘商讨’怕是没那么简单。 马车上,谢陵自袖中掏出一个湛蓝色香囊,递与韩雨,并说:“这是在谢容寝宫搜到的,宫中太医觉察里面掺有有害香料,但却查不出是何种香料。” 双眼看着韩雨,笑说:“公子医术高明,所以想请公子帮忙查一下。” 韩雨接过香囊,直接放到鼻尖处,轻嗅了一下。 味道极淡,他一时也无法断定是何种香料。 将香囊放入袖中,朝对方说道:“这会儿我也无法查明,等看完‘热闹’了,我再帮你查。” 谢陵笑:“那就有劳韩公子了。” 说完朝他放香囊的衣袖看了一眼,唇角却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 这一细微动作,韩雨未见。 那人打开车帘,朝外望了望,心中想到的是,今儿倒要看看这尹云楼把他叫来,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 约一刻,马车停在有三层楼之高的水韵茶楼前。 街市人多嘈杂,街道两边高楼客栈内皆是来往不绝的客人。 下了马车,一行人便直接进入茶楼中。 茶楼斜对面二楼栏杆处,有一袭紫衫的韶千凌持扇而立。 沉静双眸瞥见谢陵身边的韩雨,却瞬间一怔。 薄唇清冷一笑,眸里却无端染上几分怒意:“这个尹云楼竟将这个浑人也诓来了,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是啪啪响!” 身后有流岚宗宗领江涛,望向对面楼下正阔步进入茶楼的韩雨,也感到分外意外。 韶千凌凝眸一瞬,心下却是把这笔账给尹云楼记下了! 今日这浑人若真出了丝毫差池,他这二长老定与他细细算! 片刻,收了手中扇子,负在身后,侧脸开口:“人都安排好了么?” 江涛回禀:“都已安排妥当。” 点了头,又叮嘱:“此次行动除了密切关注魔煞剑的踪迹,更务必保证公子的安全。” “是。” 说完,江涛转身离去。 韶千凌负手凝望茶楼,目光沉静,心间平添一层担忧。 这次也不知尹云楼用了什么法子将人诓骗来,这浑人心思天天长在尹云楼身上,没一点警惕心! 韶千凌是真怕他被尹云楼卖了,却傻傻不知道! 第178章 被卖了 一行人进入茶楼中,便有小厮忙来迎接,请着人便直接上了二楼早已准备好的厢间。 刚落座,三四名侍女依次端上备好的茶水、器具等。但房内却不见陶之计的人影。 谢陵朝恭敬招呼的小厮笑问:“丞相大人倒是大忙人,他请的场子,倒让本王在此等他了。” 那小厮忙躬身恭敬讨笑:“殿下恕罪,大人府里临时出了点事,故晚了些,估计这会儿该到了。”又拜身“小的这就出去迎迎,还请殿下稍坐片刻。” 说罢,转身就出了门,走时不忘轻关上门。 谢陵危坐席上,目光落在紧闭的门上,深邃眼眸浮现似有若无的笑。转瞬,又朝房间四周望了望。 随后,又看向危坐席间的韩雨:“这家的茶不错,公子可先尝尝。”话间已起身“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同坐在席位上的章稷看见,也起了身,跟在谢陵身后,一并出去了。 看着前后出去的两人,韩雨面上些许疑惑。 候在一旁的卫忠看见人出去,忙走到韩雨身边,蹲下身惊讶问:“公子怎也来了?” 那样子,似乎这个问题已憋了他一路。 扭回头,闷声回:“可不是你家主子叫我来的。” 愣了下,又道:“他与你说,来此做什么了吗?” 拿起精致茶盏,细细品了口:“说了,说是来叫我看热闹的。”语间,目光又落在紧关的门上,平静道“后来在马车上才说明,是丞相陶之计约他到茶楼商讨南军兵权之事。并和我说,南军军权陶之计本心是不愿交与他,他怕陶之计使什么阴谋诡计,让我在背后帮着点他。” 说到这,连韩雨自己都差点笑出声。 他尹云楼会怕别人的阴谋诡计? 呵呵,活这么大都没听过这么拙劣的理由! 所以,当尹云楼与他说这些时,韩雨便悟了,自己被卖了。 闻此,卫忠也不禁一怔,五爷也是厉害,连诓人来的理由都编的这么不上心。 这……也太看不起韩雨了。 扭过头,放下茶盏,才正色问:“说吧,你们来此真正目的是什么?”又朝空荡的席位扬扬下颚“陶之计到现在都没见人影,今日你们来此,与陶之计、南军之事无关吧?” 卫忠愣了愣,竟是没想到韩雨竟然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尹云楼再如何也是大夏的摄政王,既然是陶之计请人来此商讨要事,按规矩都是他这个丞相在此迎候摄政王,可现今却迟迟不见人影,显然今日茶楼商讨南军之事有古怪。 这叫韩雨如何看不出。 思虑一瞬,卫忠才正色开口:“是昨日戌时,忽然有人来府上,声称是丞相大人想请摄政王于今日水韵茶楼商讨南军权属之事,但那人我们并未在丞相府见过,而且,以陶之计对摄政王的态度和他本人的性子来说,事关南军权属问题,陶之计绝不会愿意和摄政王坐下来好好谈。” “所以,此事定然有诈。”并道“以五爷的推断,背后之人十有八九是那个神秘组织。” 韩雨神色一顿,但转瞬也就明白了。 祭祀大典上,神秘人出现,助裴元世搅弄大夏朝堂风云,可最后,尹云楼不仅没死成,连他们帮助的裴元世也落入大狱中、不日问斩。 想来,是得知了消息,来‘弥补’之前的‘过失’的。 片刻,韩雨忍不住轻嗤了声,拿起玉白茶壶兀自添了水,轻笑道:“方才我还觉的你家主子谎话编的拙劣,没想到,这批神秘人更是厉害,连骗你家主子出来的目的都懒得遮掩。” 端起茶盏,忍不住轻笑了声:“果然,不愧是斗了这么多年的老对手,连相互拐弯抹角的计谋都直接免了。” 卫忠忍不住一声叹:“谁说不是呢,五爷手握大夏全部兵力指日可待,而常青与大夏之战也即将来临,两边都有心虑之处。对方惧怕五爷手握兵权,怕到最后难以对付;而五爷则急求于想知道背后之人到底是谁,目的为何。所以,此次茶楼之行,纯属一方敢请,一方敢来。双方都是急于达成自己的目的,也不在乎这么多了。” 韩雨唇角上扬,忍不住微讽:“你家主子果真是喜欢在刀刃上行走,伤还没好,就敢赴此约!” 卫忠满脸堆笑:“所以,这不您来了吗?” 韩雨望了他一眼,没说话,接着就单手撑桌,自席上起身。 一提到神秘组织,韩雨心里就觉得不踏实,心间念起,人都出去大半天了。 此时,看不到他人,他是不放心的。 于是直接出门,寻人去了。 卫忠看见,也忙跟上。 茶楼生意兴隆,满楼都是喝茶闲聊、来回走动的客人。些许喧闹的楼间,不见丝毫异样。 走出房,站在二楼东面的走廊上,韩雨举目朝四下望了望,却不见谢陵的身影。 移了步子就要下楼找。 快行到楼梯口时,却发觉有些不对劲。 按理,进入茶楼已是狼入虎穴,可尹云楼为何偏偏带着章稷单独出去了?况且他重伤未愈。 去茅房? 徒然步子一停,转身盯向跟来的卫忠,蹙眉质问:“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卫忠停步,猛然一愣,就在他万般踌躇、准备开口时,旁边的房门突然打开。 二人双双扭头,开门人竟就是——谢陵?! 两人瞬间一怔,显然,他的出现让两人始料未及。 谢陵放下双手,负在身后,波澜不惊的面容上似笑非笑,细眼来回看了看两人,轻语:“屋里就听见二位说话,是让两位等急了吗?” 说着,谢陵便朝卫忠望去,沉静眼眸中浮现的愠怒,让卫忠当即闭紧了嘴。 随即,谢陵身子侧开:“进来吧。” 可一进门,屋里场景瞬间让两人愣住—— 敞亮房内,两个席位,右边席位端坐着神色微怔的陶之计,身后左右而立两名持剑黑衣侍卫,左边席位后面左右而立两名持剑黑衣侍卫。 而章稷,昏躺在屋内角落处。 诡异的氛围,两人正云里雾里时,背后脊梁处忽然被一把寒厉匕首无息抵住。 房门关闭,韩雨卫忠两人身后各出现一名鬼面人。 两人再回头望向屋内,默声的陶之计已被身后两名侍卫拿剑架了脖子,而立在一旁的谢陵同样被另两名侍卫挟持住。 “让公子在那房内好好喝茶,公子怎么就不听话呢?”被人挟持了,那人依旧一副泰然之姿,望着同陷险境的韩雨,眸里全是怡然轻笑。 韩雨看向某男人:…… md,你有脸说! 第179章 怎么不上天! 就在这时,从房内屏风后走出一个带着鬼面獠牙半面面具的黑衣人。 阴寒双眼,望向谢陵,寒声笑言:“多谢摄政王配合。” 话音刚落,屋外楼下便传来一阵闹腾声。吵吵闹闹,送来一个粗壮大嗓门—— “赶紧都给我找!今天就是把这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咱家公子!” 这声音,韩雨熟悉,正是流岚宗宗领江涛。 茶楼忽然的躁乱,让房内七名黑衣人心底惊觉,立在一旁的鬼面獠牙黑衣人双眼不动声色打量谢陵与韩雨的面部神态。 两人神情平静如常,不见丝毫异动。 屋外一个粗麻衣服的大汉带着五六个持刀小弟,气势汹汹闯了满楼是客的茶楼,惊扰地满楼的客人都纷纷回首观望。 茶楼老板及楼里小厮上前来,拦都拦不住。 哄闹嘈杂声里,粗口大骂:“妈的!咱家公子真不是个东西!天天就知道出来鬼混!今儿不知道又和哪个野男人出来鬼混!” “都赶紧给我找,找到了咱家二公子有赏!” 吵吵嚷嚷,送入房内韩雨耳中,想吐血! 但,又想笑。 韶千凌这厮,竟然敢让手下骂尹云楼野男人! 若非有黑衣人在,他真想看看此刻某男人‘五光十色’的脸。 气势汹汹的震地脚步声,直驱二楼来。 谢陵韩雨所在厢房的上方——三楼房间,一个全身裹黑衣的人抱剑倚在窗下,灵敏耳朵在听见吵闹声趋来二楼,终于动身。 大步走向房内中央,掀开裹在剑上的黑布,跨步弯腰,一把劈开木质地板! 轰隆一声!谢陵韩雨头上的房顶,瞬间被人劈开,一道大裂缝直延厢房的后墙! 满屋尖利的木刺横飞,大块木块砸落地上,谢陵韩雨双双抬头,正撞见一双阴寒的尖锐眼眸。 头顶蒙面人,迅速朝七名黑衣人急声下令:“带人走!” 音落,房门大破!房内左右两墙也瞬间大破,飞入七八名羿卫,直冲谢陵与陶之计身后的黑衣人。 动乱间,韩雨迅速朝后伸手握住腰间折扇,同时手腕向上猛击,身后黑衣人手上吃痛,手里匕首掉落,再回神时,匕首已落在转身而来的韩雨手上。 眸光一厉,匕首已迅雷不及掩耳划过黑衣人,身形再转,卫忠身后惊愣间的黑衣人也立即被一刀封喉! 当韩雨再回头时,谢陵已被三名黑衣人挟持,借助劈开的裂缝消失茶楼。 韩雨心急,当即扔下匕首追去,卫忠见之,吓的也赶紧跟上。 门口江涛看见,着急大喊:“公子!” 可人已消失不见,急的江涛扭头督促身后宗门弟子:“还不赶紧追!” 话音没落,五六个弟子赶紧追了去。 八名羿卫留下两名照看陶之计,其余也紧跟其上。 . 在茶楼四周的巷子中,流岚宗弟子正与欲冲进茶楼的十名鬼面人厮杀,眼见流岚宗人不敌,空中忽飞来七只玄镖,直射鬼面人,如此,三十几名流岚宗弟子才将剩余鬼面人击杀。 流岚宗人抬头,竟是持扇独立屋顶的韶千凌,众人不禁豪朗一笑,朝人挥手大喊:“谢了,二长老!” 韶千凌未语,抬头望向发出巨大动静的茶楼,立即飞身去了。 . 强大破坏力,将茶楼那面墙险些劈成两半,从三楼起一直延续一楼墙根。茶楼老板吓的忙不迭跑来二楼,看着足有五丈长的大裂缝,气得直想跺脚骂爹! 嘈杂看戏的人群中,韶千凌持扇疾步走来二楼房内。 狼藉一片的场面,让他也一愣。转而立即诘问:“韩雨呢?!” 江涛汗颜,弯腰抱手回禀:“回二长老,公子追人去了。” “追人?”神色一厉,并看向在的两名羿卫,满脸气怒:“用得着他追?!” 说完,一把收了扇子,抬脚就要去追人。 江涛看见,忙急急拉住韶千凌,朝他示意地面上残碎的木块。 韶千凌凝眉,这才弯腰拾起一块木块,肉眼可见的,木块表面萦绕淡淡的黑气。又起身抬头,细眼望向屋顶的大裂口,凝神一看,那破裂的木板上也萦绕淡淡的黑气。 正投心查看着,门外却走来一个带着面具的劲装男子。 走到韶千凌跟前,去下面具,此人正是章稷。 年轻俊朗的章稷,面露微笑:“我家殿下让我来问,此次合作可让二长老有所收获?” 韶千凌负手,冷哼一声,冷着眼未看他:“你家殿下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今日若不是他流岚宗人舍命拦截匿藏茶楼外的鬼面人,他尹云楼的奸计何以得逞?! 昨夜,拉他谈合作时,还信誓旦旦说,这些人不足为惧,以流岚宗的实力定能轻而易举铲之。 然而事实,方才若不是他在背后突袭一击,他那三十几名弟子都要为他尹云楼的伟业殉身了! 章稷不禁低头一笑,心底知道这位二长老是有气了。 随之转身,朝依旧处在惊魂未定状态的陶之计恭敬拜礼:“让丞相大人受惊了,微臣章稷营救大人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缓缓,陶之计才回过神,看向尹云楼手底的重臣章稷,心中憋有气:“章大人言重了!摄政王能不忘救老臣,是老臣该感激涕零!” 说完,狠狠一甩衣袖就走了。 此事呢,是这样的。 原本今儿早上,陶之计还在被窝里睡的香沉,结果房内忽然出现两个人,不分青皂白拿了他的衣服就将他装进麻袋里,抗到了这儿。 面对一群带着鬼面具的诡异人,他如何也不明白自己这是得罪了哪方大佛,可当这些人逼着他合作引诱摄政王时,他就明白了。 这根本就是他尹云楼的仇家,自己这是被他殃及! 知明真相,本就对尹云楼心有芥蒂的陶之计,自然是更恨他了。 还好今日是活着,否则他做鬼都不会放了尹云楼这伪君子! 陶之计走了,韶千凌示意了眼江涛,也带人要走。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被哭红眼的茶楼老板拽住衣袖,带着哭腔,拼命拦截:“你不能走!你们人把我茶楼祸害成这样必须赔钱!” 闭了眼,强忍胸腔里的火气,扭头,忍住杀人的冲动,睨向老板,静静道:“给你指条道儿——从这条街往西走到头,北拐,再到头,左拐走百步,到你们大夏摄政王府上要这笔钱去!” 一把扯开衣袖,大步走开了! 想到韩雨依旧不要命追在那帮人后面,韶千凌肚里就一肚子火气! 诓韩雨,骗流岚宗合作,这毁人家业的债还想让他流岚宗来赔?!他尹云楼怎么不上天! 房内,章稷看着带着怒气而去的韶千凌,不禁笑了。 想着,摄政王这下是把流岚宗彻底得罪了。 转身,命两名羿卫带上角落处昏迷不醒的假章稷,撤离了。 第180章 像小媳妇儿 梁都城内,大片居民区,韩雨快速飞掠屋顶上空拼命追赶。 身后,卫忠也拼了命追赶韩雨,但他那轻功根本不及韩雨。 终于,实在累得不行的情况下,卫忠停下来,落到无人巷间,弯腰气喘吁吁朝韩雨大喊:“别追了!那人根本不是五爷!” 不远处,韩雨听见,忙停下。转了身,忙朝满头大汗的卫忠飞来。 “你把话说清楚!”那人焦急心不减,双脚刚沾地,便急声质问。 此刻卫忠真是太佩服眼前人了,果然是满眼都是心上人,命都不要了。 喘了口气,直起身朝后指,说:“你看看,后面……羿卫都没追来,那可能是五爷吗?” 韩雨心疑,不禁向前一步,也望了眼空荡荡的后面。 他记得刚从茶楼出来时确有羿卫追来,现下果然不见一个人! 卫忠解释:“今日五爷根本就没来茶楼,从府上来的是五爷命羿卫易容假扮的,目的是让他打入神秘组织中,借此查找神秘人具体出处。” 而这些,也正是方才在茶楼卫忠要向韩雨吐露而未来及说出的实情。 话音一落,巷中忽然闪出一黑衣人,落至卫忠身后,不见其出手,卫忠便被打昏在地。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声音想起:“话多!” 沉冽嗓音,藏了些许愠怒。 就在韩雨惊怔间,面前人已解裹在身上的黑斗篷,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容颜赫然出现眼前。 那人垂目自腰间拿出一根骨哨,蓄力一吹,一道低隐却又极具穿透力的哨音迅速朝四周传开。 韩雨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紧凝眼前男人,担忧、惧怕、恐慌……皆涌现而出,深深夹杂在一起,渐渐,一双眼眸红出了泪。 直到见人抬起头,他才慌忙遮掩转身。抽出腰间的折扇,唰唰大扇起来,扇去眼里的泪,将所有情绪全部吞进肚里。 尹云楼瞧见卖力扇风的韩雨,墨眉微皱,唇间含笑,问:“公子很热么?” 韩雨背对他,用力眨了眨眼,以此快速风干眼眶上的泪。 片刻才转身,同时露出松快的笑容,对面前男人笑问:“跑这么远的路,楼兄不热吗?” 对方眉梢不禁颤了颤,轻功用的又不是蛮力,会有这么费力? 韩雨望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摇着扇子直接往回走。 尹云楼看向离去的韩雨,那背影上分明看出一丝生气。 “今日之事实在抱歉,未与公子事先说明,还请公子莫怪罪。”尹云楼忙跟来,眉眼含着笑,朝韩雨赔罪。 某人步子不减,也不看他,皮笑肉不笑,冷冷道:“楼兄话严重了,您是大夏摄政王,干的是惊天伟业,我一个无名小卒怎有资格知道这种秘密?” 闻此,尹云楼忍不住又笑了笑,随后前倾身子细细看了看韩雨略带气恼的脸,不禁皱眉,故作困惑状:“看公子此刻的样子,怎么感觉有些像受委屈的小媳妇儿呢?” 瞬间,某人清俊的面容唰地红了。 到底本身是个女子,心底羞恼,忍不住就朝对方胸膛狠狠给了一掌。 那人吃痛,瞬间被推到巷子的墙上,弯腰单手捂着胸口,一脸疼痛色。 韩雨心惊,吓地赶紧跑来扶住他,同时才想起,他身上有伤尚未痊愈。 心间懊恼不已,唯恐再把他打出重伤。 “韩公子,你这下手够重的。”慢慢,尹云楼才一点点直起身,抬起已疼地涨红的脸,朝韩雨玩笑道。 韩雨心底恼恨,咬牙:“你自己嘴里不知轻重,怪得了谁?” 尹云楼忍不住满脸笑,点点头,诚恳笑言:“怪我怪我,一切是我的错。”又满眼的笑,看向韩雨,问“打也打了,这回公子气该消了吧。” 韩雨嗔望了他一眼,终是气笑出声,松开他,摇扇扭头看向远处,眼眶却又莫名湿润。 片刻,尹云楼脸色才恢复,自袖中拿出一张人皮面具,贴到脸上,再度成为谢陵。 “走吧,先回府。” 韩雨些许惊愣,朝身后不远处昏躺在地上的卫忠望去:“卫忠怎么办?” 尹云楼回望一眼,语气颇是冷淡:“让他先躺着吧,天黑了,我再命人来抬他。” 韩雨微怔,心想,这……也太没人情味了吧。 可念及尹云楼有伤,自己也未必能抬的动,便也就将人直接扔在这了。 没走几步,韩雨又想起什么,用扇子指了指尹云楼腰间:“方才干嘛吹哨子?” 尹云楼唇间轻笑:“戏都演完了,自然是让附近的羿卫都撤离了。” 韩雨兀自点了点,便没再多想。 两人双双离去。 行走间,尹云楼刻意错后韩雨半步,一双沉静眼眸却一直停留那人背影上。 …… 二人很快回到府邸,自后门进入。府中有重兵层层把守,府上小厮丫鬟见摄政王与贵客回来,皆纷纷行礼。 行走府中,韩雨才想起茶楼里的事,扭头又问他:“在茶楼里,我看见你的属下章稷昏迷不醒,他应该没事吧?” 尹云楼笑:“那个是假的,他无碍。” 韩雨一愣,合着今儿去了就卫忠一人是真的。 心想,这男人果然是计谋多端的很! 又扭头问:“那流岚宗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提前商量好的?” 尹云楼有些忍受不了他这张嘴,些许疲乏无力道:“公子,这些可否等我回到房内喝杯水再告诉你?” 这时才想起,这人尚未痊愈,今儿又出去大半天,定是累及了伤口。 于是忙住了口,贴心扶起尹云楼的手臂,带着人往他卧房走去。 尹云楼的卧房与书房为一体,二者只由一道屏风隔开。 回到房间,尹云楼直接坐到书房的案前,人皮面具下的面容上,已浸出细密的汗珠,倚靠在镶玉朱椅上,微喘息着。 韩雨瞧见,忙转身去屏风外的桌上倒水。 尹云楼靠在朱椅上,沉静眼眸不动声色望了望书房四周,又看了看摆放规整的书案。眼眸微垂,搭在扶手上的手臂抬起,指腹抚摸上身前紧闭的抽屉。轻轻地,拉开那抽屉。 这边,韩雨端着水忙走来。 尹云楼抬眼,方不动声色合上抽屉。 “赶紧喝吧,我去拿药,再帮你看看伤口。”放下水杯,转身便出门,去自己房间拿药。 人去,尹云楼拿起那水杯,细细望了那水杯几眼,便缓缓喝下韩雨倒的水。 一滴不剩。 随后,立即起身,快速行至书架前,修长十指抚在书架上,细测书房内的机关。那人是机关高手,仅片刻探究,便在一套典籍后发现一个细小的按钮。 然而,就在准备按下时,敏锐听力突然察觉到有人来。 脚底几个虚步,瞬间悄无声息坐回原处。 第181章 我在想她 韩雨端来几瓶外涂药,放到书案上,上来就要解开尹云楼的上衣检查伤口。 那人微怔,连忙朝后躲了躲。 两眼看着要上手的韩雨,唇间含笑:“这就不必了吧,回头我让下人帮我上药。” 韩雨蹙眉,凝望他,语气些许严肃:“下人会看伤么?”说着,俯过身子就上手解对方的腰带,嘴里并絮叨“你那两处几乎是致命伤口,本就未愈合,方才我又不小心打你一掌,定又加重了你的伤,身为大夫我怎会袖手旁观。” 腰带解开,皙白细嫩十指轻轻拂开外衣,轻缓动作细细落在那人身体上,真实触感让他又觉得些许梦幻。 一颗死寂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再次跳动,不安的,躁动的,却又是小心翼翼的。 那人便睁着双眼静静看着眼前人,对方微垂的眼眸里映有光亮,那双眼就像一泓清潭,干净、澄澈;乌黑睫毛浓密纤长,却又根根分明,细细数是可以数出来的。可它又不是那么安分,挂在似清潭的水眸上,时不时微颤,故作一派柔软多情,来诱人心魂。 衣服被韩雨一层一层脱开,就在只剩一层雪白里衣时,停在空中的手却无措起来,凝望宽大强健的胸膛,一颗心砰砰乱跳,盯着衣襟处露出的皙白诱人肌肤,不禁咽了咽口水。 犹豫须臾,才摁下心间的躁乱不安,伸手脱他最后一层衣服。 可就在指尖触到他衣襟的刹那,手腕猛然被对方一把紧紧抓住! 突来之势,吓地韩雨瞬间一怔。 强劲力道,让他感到一阵压迫感,心慌意乱中,使力要挣脱束缚,却根本无济于事。 褐色眼眸看着他夹带一丝慌乱焦急的眼,薄唇轻启:“公子,你现在这个样子,知道让我想起谁了吗?” 韩雨心口颤抖,慌乱中强制自己直视他的眼眸,清眸故意露出无动于衷的淡笑:“谁?” “萧湘。” 神色瞬间一怔,心底却已泛滥一片,厉了眼,立即用力挣开他的束缚,咬牙:“我看你是想我那徒弟想疯了!” 那人紧握他的手腕不放,头不禁朝后偏了偏,斜着皙白面容细细看着他,褐眸中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轻语:“的确是想疯了。可我即便想她想到发疯,她也永远不会知道……”深幽眼眸凝望她的眼,薄唇间泛起一丝凄苦悲凉的笑“我在想她。” 韩雨微怔,凝望对方的眼却不知不觉失了神。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在那漂亮的褐色眼瞳里看见一个十分俊美的少年,而且那少年,他好像很熟悉。 猝不及防,心口处泛起一丝刺心的疼痛,他不禁蹙起了眉,另只手不觉缓缓紧攥胸口。韩雨紧凝这双幽寂阴邪的眼眸,只觉这眼陌生而又极度熟悉。 时间在四目相对的缝隙中悄无声息流逝。 倚靠朱椅上的人,察觉他眼中的异色,方松了眸里的某种情愫。 抓他的手缓缓松开,双臂搭在扶手上,轻倚在背靠上。眸光流转,眼里的深情转瞬即逝,仿佛方才的对眼深情凝视是不存在的。 看见人依旧停留在莫须有的悲情伤痛中,他微微偏下头,双眸探究性地瞧了瞧他脸上的神色,不动声色地轻语:“不过与公子开了个玩笑,公子这是魔怔了?” 回神,先是一怔,才发现自己与他离的如此近,慌乱间,忙放下紧攥胸口的手,迅速后退几步。 惊慌之余,韩雨还是忍不住望向他那双似笑非笑眼眸,那眼并无明显异样,可与寻常时比起,里面却多了些清冷疏离之感。 这让早已习惯了尹云楼温润笑眸的韩雨,多少感到有些陌生。 见人神色中依旧存有疑虑,对方再次开口,看着韩雨:“所以这伤,公子还要再看么?” 他怔了怔,此刻那人腰带松散,整个上身衣衫不整,又大开双臂倚坐在那,配上一脸漫不经心的轻浮之笑,怎么看都像一个流氓! 蹙了眉,将案上的药瓶往他面前一推,啐了句:“让你府上的下人给你看吧!”就直接出去了。 出了门口,韩雨摸了摸滚烫的脸,忍不住腹诽:尹云楼今儿吃错药了吧,大男的,都调戏! 之前可从没见过他如此轻浮! 屋内。 人去,朱椅上的人才渐渐收起轻浮之态,凄寂的眼眸缓缓望向空荡的门口,落寞神态浮现点点倾颓。 久久,才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穿好衣服,再次走向书架…… 约一炷香后。 正在房间翻找医书的韩雨忽然听见一声破坏性响声,根据方位,正是庭院里对门尹云楼的卧房。 韩雨心惊,忙放下手中活,直冲尹云楼卧房。 大步跨进门槛,绕过屏风,却在地上看见侧卧痛苦抱臂的尹云楼。 韩雨心急,跑来蹲身急忙将人从地上扶起。 翻过那人身子,只见他左臂的袖子已被血浸染了个透,手背上还有血不停地在流。 韩雨面容焦急,抱住尹云楼靠在自己肩头,一把撕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再看他真实的面容时,额上青筋凸起,并溢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就在不明所以之时,面前左右分开的书柜后面的暗门中忽然猛射出三支短箭! 韩雨心惊,当即抱着尹云楼翻身滚到一旁,才躲开致命一击。 而就在韩雨准备从尹云楼身上爬起时,背后忽然一暗。利剑映白光,反射到韩雨的余光中。心中一急,单手去拿腰后的残月剑。 可,根本来不及!身下之人,单手揽住韩雨腰身,一把将其翻滚在身下。 眼见利剑入背,背后带面具之人惊骇,顿时急急甩开手中剑。 刹那间,利剑横飞落地。 可有人却怒了! 只见紧紧护住韩雨的尹云楼侧过脸,阴邪的眼眸瞬间划出一道深深的暴戾!双臂撑地,双脚别住突袭之人的脖子,旋身,瞬间将人死死制倒在地!拿过地上的剑,一抹鲜血刹那从喉咙处喷洒而出。 韩雨慌忙从地上爬起,这时才发现行刺之人的装束——竟是羿卫! 第182章 韩雨丢了 死寂中,尹云楼缓缓站起身,看向韩雨,说:“他不是羿卫。” 语罢,拿起手中剑,在死者的胸口划开一道口子,一个狰狞火烧烙印赫然出现韩雨眼中。 惊怔!韩雨有些不敢相信。 所以,现在连他自己亲手培养的羿卫也渗入了神秘组织的人! 回过神,又看向书架后打开的暗门,心有余悸地问:“那这机关?” 尹云楼脸上痛色仍旧,扔掉手中的剑,单手抱着被机关击伤的手臂。 “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我猜想,定然是被人动了手脚。” 韩雨担忧他安危,走到他身边,焦急问:“言外之意,现在连你府上也不安全了?!” 尹云楼低头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左臂,对韩雨说道:“他们畏惧我拿到大夏全部兵权,如今收揽全部兵力在望,那批人自然要想方设法除去我。而那些人又一向遁形无影,现下只怕这府上已没那么简单了。” 说着,便握着手臂朝书案走去,停在韩雨先前拿来的药前。 韩雨见之,忙走来握起他的手腕,掀开衣袖,小臂上赫然一道长长的伤口。 那口子就如同是人拿了把匕首生生在手臂上狠狠划了一刀般!血肉深深裂开,鲜红的血不住往外浸。 韩雨墨眉紧蹙,于心不忍地避开了眼,心间不敢有丝毫情绪。扶着那人手臂,便带人坐回朱椅上,同时朝人镇静叮嘱:“你在这坐会儿。” 很快,韩雨便打来清水,弯腰细心替他清理了伤口,然后上药、包扎。 韩雨心里心疼他的伤,全程没说一句话,而尹云楼也未说话,一双沉静的眼眸只静静看着忙碌的人。 尹云楼轻轻盖上衣袖,又抬起头,眼中含着几分温润的笑,看向韩雨:“现今府上处处暗藏杀机,只怕是不能再待了,公子可愿意同我一块先出去避避?” 韩雨收拾着药瓶,闻声,也未抬眼:“你若是信得过我,我无所谓。” 他此刻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若真一人出去,韩雨也定然不放心。 尹云楼微笑:“那便谢过公子了。” 收拾完药瓶、关上暗门后,韩雨便带着身有伤的‘尹云楼’,暗中匆忙离开了王府。 为避免尹云楼行踪暴露,房内的尸体并未惊动府里人进来处理。 …………………… 戌时,夜色降临,王府灯火一片。 “如今,大夏北部国防图被盗,韩公子被人拐。我这样理解对吗?” 羿卫首领——谭谷一,一个长相十分英俊的二十多岁刺客头子,此刻依旧穿着白日装扮成谢陵时的衣饰。 站在案发现场,认真探究着这个已死的冒牌羿卫,抱臂摸着下巴,认真分析道。 一旁的,还有被谭谷一抗回来的卫忠,此刻老实跪在尹云楼房间门口,听到谭谷一嘴里的说辞,沉重的脑袋压的更低,羞愧地大气儿不敢出。 为何会羞愧,因为原本顺利打入神秘组织中的谭谷一,半道却被鬼面人打昏,扔在了荒郊野外,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自己,还是被谭谷一半道捡回来的。 现下是,五爷精密设计、挖出神秘组织的计划彻底失败,关乎大夏存亡的北部国防图被盗。 重要的,韩雨也丢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昏暗的院子中忽匆匆走出四个人。 深蓝色锦衣劲装的章稷,紫衫持玄铁扇的韶千凌,深衣粗壮的江涛,以及三人前面全身紧披黑斗篷、步履急匆匆的男人。 而此人才是真正的尹云楼。 见人回来,屋内的谭谷一忙出门迎接,朝直面走来的男人恭敬弯腰拜礼:“五爷。” 走近台阶,一身墨色便衣的尹云楼伸出手,去下宽大衣帽。灯火中,棱角分明的五官明显笼罩了一层令人胆颤的冷峻。 大步跨过门槛之时,朝低头默默跪地的卫忠望了一眼,眸里的深深愠怒不言而喻。 锋利目光,即便卫忠未看到,此刻也能深深感受到主子的怒火。身体不禁一颤,弓着身子,将头埋的更低。 紧急关头,尹云楼没空搭理他! 进了书房,解开斗篷,直径走向气绝身亡许久的尸体。 蹲身,双指探了探死者喉咙处。从伤口深度来看,是被人一剑致命,且手法极其残忍。目光移至死者胸口,一道狰狞火烧烙印赫然可见。 伸手,又掀去死者脸上的银色面具,望向站在身旁的谭谷一,面容十分冷静,问:“此人可在羿卫当中出现过?” 谭谷一放下双臂:“从未。”并说“羿卫虽都带着面具,但彼此之间都认得脸,目的就是怕内部混入外人。”又看向地上的尸体“所以此人定是今日跟着他们的人进入此地的。” 这时,检查了密室的章稷,自地上拾起一支带血的短箭,从暗门中走出。 “殿下,您看。”走到尹云楼跟前,将箭支递与他。 见状,谭谷一又道:“机关属下已仔细检查过,进入时的防御机关未被触动,但出来时的拦截机关却被触发,而且经查是被人故意触发。” 最主要的是,防御机关的设计比出来时的拦截机关精密百倍。 潜入者能轻而易举躲过防御机关,顺利进入密室盗取国防图,却偏偏离开时故意触动拦截机关,致使自身受伤。此中个原因,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接着,谭谷一又将府里的状况向尹云楼快速回禀。 “根据下人口述,说摄政王巳时一刻便和韩公子回了府,回来后直接回到沁雅轩中,之后就再未出来过。而这具尸体则是下人们午时过来送饭时发现的,而至于一直待在沁雅轩的‘您’和韩公子,已不知所踪。” 紧接,谭谷一又将自己在鬼面人那边发生的事禀明一遍。 “在此之前,我被鬼面人从茶楼挟持走,准备逃离城中时,在半路忽然听到一声奇特的哨声,随后我就被鬼面人打昏,等我再醒来时,自己正处在梁都城外的荒野中,至于那批鬼面人早已不知所踪。” 第183章 乱咬人 听完,旁边章稷,已若有所悟。 他分析:“如此就可推断出,神秘人是从茶楼出来后才发现被抓的谢陵是假的。在得知真相后用密哨,向抓谭谷一的鬼面人传递消息。之后,神秘人没有丝毫耽搁回到王府,趁着殿下不在府中的空隙,潜入殿下的书房盗取国防图。” “只是神秘人此次的目的不是抓摄政王么?为何突然间又返回王府盗取国防图?”分析到此,章稷已有些疑惑,不禁看向沉静思索的尹云楼。 “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抓住谭谷一时,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是假的,是事后才察觉真相。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作出这样的目标转换,属下总觉得不太可能。”望着尹云楼,犹豫一瞬“还是说,盗取国防图,本就在他们此次计划中。” 这时谭谷一忽然又想到什么,不禁脱口而出。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按理抓住五爷后,他们就会迅速撤离,可为什么鬼面人挟持着我抓紧出逃,而他们的首领神秘人却在后面,并出现在了卫忠与韩公子面前?”说到这,谭谷一也不禁小心抬眼看向一直沉默未开口说话的尹云楼,犹犹豫豫说“而且,王府偌大,且戒备森严,您的沁雅轩也非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若旁边没有人指引,神秘人根本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进入您的书房……” 这时,站在门口悠然看戏的韶千凌,手中扇子一顿,抬了眼,凤眼匿藏凛光,不动声色看向章稷谭谷一两人,双唇轻开轻合:“怎么,二位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逐渐弥漫开来的危险气息,令卫忠也不禁一怔,抬起头,偷偷朝章稷谭谷一望了一眼,也觉得的这俩人说的都是什么鬼浑话! 谭谷一见势有点不对,忙朝韶千凌摆手哈哈笑,安抚解释:“二长老莫激动,我们只是就事论事,没别的意思。” 韶千凌重重冷哼一声,睨望两人,凤眸中隐藏的满是怒火,声音冷冽:“你们怕是忘了,今日是谁将韩雨不分青红皂白诓去了茶楼!这会儿东西丢了,就开始在这乱咬人了?!”话间,已深深睨了尹云楼一眼。 这时,一直安静待在一边的江涛才听出刚才两人话里的意思,忙扯开嗓子,吆喝:“就是!你们这什么意思啊!你们丢了国防图,就因为你们这破事!我们还丢了公子呢!”手指着说话最嚣张的谭谷一,张圆双眼,警告“我告诉你,没有证据就不要在这血口喷人!” 身为天下一等一刺客团的头头,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是头次! 谭谷一心里不爽了,撸起袖子就往外走,凝眉皱脸,咂嘴:“什么叫没证据,来来来,你谭爷爷给你找证据。” 这边尹云楼看见,当即冷脸呵斥:“谭谷一!退下!” 一场即将上演的混战瞬间被制止。这时,章稷忙走出,为避免场面再度僵持,好言劝解“望二位谅解,国防图丢失关乎大夏边境安危,方才我二人也是太过心急才说错了话,但关于韩公子,我们绝无怀疑之意。” 毕竟是刚刚合作过的盟友,章稷自是不希望双方的关系搞得过僵。 话未落,尹云楼已走向前,打断章稷的话:“韩公子既是你们流岚宗的恩人,但也是本王府上请来的客,他因今日之事被人挟持走,本王有责任。所以韩公子的安危,本王自当负全责。” 他这话极为诚恳,不管神秘人潜入王府到底与韩雨有没有关系,但他韩雨终究是因他而不知所踪。对于方才章稷和谭谷一的猜疑,他自是相信韩雨。 所以对于韩雨突然失踪一事,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尹云楼比谁都担心他的安危。 “负全责?”韶千凌忍不住嗤笑一声,看到他此刻依旧在此巍然不动、淡定自若谈论神秘人盗取国防图的事,他可没觉得他把韩雨的安危放在心上! 片刻,再次嗤笑,讽刺:“摄政王是打算拿嘴负全责吗?”一把收起扇子,不愿在此与他们浪费时间,转身离去,并重重掷下—— “尹云楼,话我给你放在这,他韩雨最好完好无损,否则我定带领整个流岚宗荡平你这王府!” 江涛朝尹云楼等人怒了眼,也忙急急跟上。 看着不欢而散的两人,章稷不禁愣了愣,心下也不无懊恼。 懊恼说那些话时,怎就将韶千凌给忘了呢? 自韩雨追出茶楼,这韶千凌就一直忙活着找韩雨,无计之下才跟着一块回了王府,目的就是听说韩雨曾出现王府中,欲来此寻查线索。这倒好,线索没找到,反倒听了这一耳朵。 哎~,他和谭谷一是真蠢! 对于韶千凌负气而去,显然尹云楼没怎么放在心上。 韶千凌与江涛刚消失庭院中,尹云楼便转过身,沉声训斥了谭谷一一通:“下次再如此冲动、嘴这么快,你直接卸职滚回你的老家算了!” 谭谷一闻声,扑通一声跪地,老实朝尹云楼磕头认错:“属下知错。” 何事呢? 正是江涛吵嚷他们血口喷人,谭谷一一怒之下要带人找证据之事。 其实是真有证据。 事情回到今日早上,易容成谢陵的谭谷一在马车内给了韩雨一个湛蓝色香囊,言称此香囊内有有害香料,希望韩雨能帮忙查明。 而那香囊中正是被掺杂了萤光粉(所谓萤光粉是由能发光的稀有矿石磨成粉末而得,洒落在地上,夜间可以发出淡淡微光)。 所以查明香囊有毒香料是假,骗韩雨将掺有萤光粉的香囊放在身上是真。目的就是怕在这次行动中韩雨不明所以,擅自行事,故借在夜间可发光的萤光粉随时追踪韩雨的踪迹。 在此之前,谭谷一已在府里查到萤光粉的痕迹,从王府后门一直延伸到尹云楼的书房。除此以外,从书房到对门韩雨的房间,这之间来回有多条萤光粉洒落的痕迹。 如果说韩雨不是主动带领神秘人进入书房,而是被挟持,那他根本没有机会在书房与自己房间之间多次来回跑。 也正是因此,谭谷一才判断是韩雨主动带领神秘人出入沁雅轩。 至于尹云楼为何会阻止谭谷一说出萤光粉,并非是怕因此事激发双方矛盾。 而是,以他对韶千凌的了解,韶千凌若是知道萤光粉之事,他不会纠缠自己又算计了韩雨,而是会不顾阻拦立马带人循着萤光粉的痕迹去找韩雨。 神秘人行踪隐秘,行事更是诡谲多变,没人比他更了解那批人的诡谲与警觉。韶千凌此去,定然会惊动那些人,到时只怕这唯一能找到韩雨的线索也要断。 所以,这也是为何,在尹云楼听到谭谷一提出“找证据”时,他会突然如此动怒。 只是让尹云楼颇为生气的是,谭谷一身为羿卫首领,竟在这等敏感时候分不清事情轻重,真是白担了这么多年羿卫首领! . 第184章 等着孤老终生吧! . 训完了这个,紧接着又转身审问那个—— “说,鬼面人抓人抓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将谭谷一打昏扔在了半道上?还有你,怎么昏倒的?”走到卫忠面前,尹云楼居高临下,不动声色地睥睨他,波澜不惊的话语中却藏了深深的怒火。 卫忠吓地脖子一缩,心里痛哭流涕。 这让他怎么说?!一切事实都摆在那了,他还怎么说,再让自己重复一遍,是让自己挨劈吗? 卫忠此刻真是悔恨死,恨自己怎么就管不住嘴,跟韩雨说出那些话!现在好了,计划失败了,国防图丢了,连韩雨也丢了。 胸腔里的怒火一点一点往上升腾,紧凝卫忠的眼,也是气到能掐出火焰来。 从下午韩雨失踪的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就听说了他与韩雨在茶楼里的事。 谭谷一出房查探周围情况,特意留下韩雨在房里待着,他卫忠倒好,也不知跟韩雨说了什么闲话,人直接从屋里出来了!若非当时谭谷一急中生智,当即开门打断两人的话,估计鬼面人在屋里当场就知道他们挟持的人是假的了! 半晌见他不说话,尹云楼强忍胸腔里的火气,点了点头:“好,你不说是吧,那我换个问题。”蹲下身,寒冽的眸子望着他,一字一句掷声“你最近为何与韩雨走的这么近?” 一句话,令卫忠如置腊月寒冬中,使得他一阵哆嗦。 上个问题还能勉强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是死也不能开口呀! 卫忠心里挣扎许久,决意绕开话题,于是战战兢兢抬起紧埋的头,两眼挂着泪星子,语速不徐不疾:“五爷,韩公子现在下落不明,您还是先把他找回来吧。属下自知罪虐深重,到时您想怎么惩治属下,属下都绝无怨言。” 当即,尹云楼大喝一声:“够了!”怒火彻底爆发“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替他说话!今日虽说是那人易成我的模样进入府里,可他韩雨也非愚蠢之人,那人接二连三的异动,我不信他看不出丝毫端倪!” 又指着他,怒呵“而你!明知今日之计划的重要性,却还偏偏不顾计划泄露的隐患向他透露实情!若说你们之间没有什么,恐怕连你们自己也不信!” 这几日尹云楼一直忙于朝政,无暇顾及韩雨,可他眼不瞎,自韩雨来府上后,卫忠就对韩雨格外殷勤,这跟之前他对韩雨的态度大相径庭。 对此他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但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如今计划泄露,少不了他俩在背后暗度陈仓! 这回卫忠是彻底有嘴说不清了,可听到他说韩雨有问题,卫忠心里就有些急了—— 那韩雨倒是想在当时看出端倪,那神秘人易成您的模样,他满心全是对您安危的担忧,再大的破绽他也看不出来呀! 半天,想不出措辞,索性也不想了,头一埋,也不说话了。 心里并想着:您就搁这猜吧,萧湘要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自己就等着孤老终生吧! 看到卫忠突然一副死倔的样子,尹云楼瞬间被惊恼了。 他记得,自打卫忠跟着他,卫忠从未做出因何事何人而忤逆自己的事,今日却为了韩雨跟自己硬杠?! 反了天了! 就在尹云楼被卫忠气地无以复加时,忽然从屋顶闪出一名羿卫。 落地,急忙朝尹云楼单膝跪地,急急回禀:“启禀五爷,已发现韩公子踪迹。” 听到韩雨有消息,卫忠心中瞬间兴奋地一动,但怕尹云楼继续追究,他没敢抬头。 这边,尹云楼也没丝毫耽误,起身朝卫忠厉眼训斥:“等把他找回来,你和他的事,我一并跟你们算!”拿起斗篷便急匆匆离去。 后面,章稷谭谷一两人颇为无奈地看了一眼今日分外作死的卫忠,就也急忙跟上。 卫忠偷偷伸出头,见人都离开,这才彻底松口气。跪起身,一屁股坐在腿上,倚靠门框上双手抱臂,心里悠悠想着—— 您这是不知韩雨是谁,若是知道,别说是丢了国防图,就是大夏亡了,您也是马不停蹄先去找韩雨! 大概一炷香后,卫忠准备起身。 刚站起酸疼的双腿,就在院里看见一个全身紧裹黑衣的人匆匆赶来。 头上披巾去掉——不是风尘仆仆的润蝶又是谁? 卫忠瞬间愣了愣,看着来人僵在原地。 “五爷呢?”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关于五爷,朝卫忠急切问“我听人说,他为救小皇帝身受重伤。” 卫忠些许木讷,望着突然出现的润蝶,指了指外面,说:“救韩雨,刚走。” 刚说完,卫忠就想一巴掌呼死自己! 然而,润蝶根本没理会他不寻常的反应,蒙上披巾就急匆匆找人去了。 脑袋‘咣当’一声,双腿一软,再次老实跪倒在自家五爷门口…… 忏悔。 ………………………… 墨渊山 无限暗夜,有皓月高挂,照在山里,一片晴朗与幽静。 韩雨拎着去毛清洗好的野山鸡,朝火光一片的山洞走去。 洞里,‘尹云楼’坐在火堆旁,盘腿打坐,闭目调养生息。韩雨走来,一同坐下,寻来一根干净的木棍,插过鸡腹。 旁边的人,闻见声音,缓缓睁开眼,只见韩雨正低头专心搭建烤架,利索的动作异常熟练。 “看样子,公子是经常在野郊生存。”他目不转睛看着韩雨,一双好看的眼眸却是温润无比。 韩雨认真侍弄着,回答他的话:“也算是吧,之前也曾在山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经常会抓些野山鸡、兔子来吃。” 野外烧烤,这项技能全是她那教授她轻功的荀大哥、成天带着她在野外鬼混习得的,可不得很熟练。 那人眼中有异色,凝望着他,不禁几分出神,轻缓道:“在那里,应该很自在吧?” 抬起头,不禁想了想,片刻才点头:“的确是自在,不过就是有些无聊。”说着,就将山鸡放在搭建好的烤架上。 整片大山,就那几个奇葩师父,其他活人都见不到,能不无聊? 看到他此刻的模样,他不禁微微笑了笑,但那笑里却还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凄然。 不过,这一切也仅是转瞬即逝。 韩雨转身来,朝对方膝盖上的手腕伸去:“今日赶了许久的路,我再与你把把脉。” 五指搭在手腕上,他也未躲避,只是在韩雨正准备静心号脉时,那人却忽然歪头笑着看向韩雨的脸颊,问:“公子脸上沾的什么?” 这人本就生的一副好皮囊,此刻再一副天真无邪模样,歪下头,绝绝的歪头杀! 韩雨心头慌乱一撞,忙低下头用手摸脸。 然而下一瞬,眼前有只手影闪过,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185章 出现在你身后 身形将倒,那人立即握住从手腕上滑落的手,另手扶肩,顺势将人揽入怀中。 篝火轻摇,紧紧抱着人,面容贴到她头顶的发上,闭目忍不住吻了吻她皓洁的额。 双臂揽抱起她的身子,起身,朝已铺好草铺走去。 蹲身将人小心安放到上面,褪下外衣盖到韩雨身上,便大步走出了山洞。 皎白月光高高照耀,颀长身影落在白光一片的地上,镌刻一地的冷寂与凛然。 步履中,抬起右手,放到脑后,遂从墨发中拿出一根精细的银针。 正面,另张容貌幻化出来。 纤妍洁白,螓首膏发,自然蛾眉,一眉一眼皆如画中人。 行走月华中,竟美地不似真人。 走出洞口那片空地,向西沿斜坡而上,至小山顶,有一鬼面人正在那等着。 见人来,鬼面人忙单膝跪地,参拜:“少主。” 清冷的眸子望了那人一眼,直接登至最高点。 “起来吧。” 那人持剑起身。 “尹云楼现在情况如何?”柳子君双手负后,腰间的长发漆黑如墨,山风吹来,微微悠扬。 “尹云楼申时才出现在梁都城中,之后便调令羿卫迅速出离梁都城,其动机刚刚才查明。”一顿,迟疑“是追寻那白衣公子的下落,且已追查到附近。” 瞬间,眼神一凛,转过身,嗓音清冽:“怎么查到这的?” 今日唯恐被尹云楼的人发现,他与韩雨特意绕很久才辗转进入墨渊山。身后不可能有人跟踪,即使有也早会被他发觉。 鬼面人从衣中掏出一块折叠的黑布,双手递与柳子君。 “经查,这是我们在您途经的路上发现的。” 翻开黑布,那表面明显有一层淡淡的荧光。 是萤光粉。 那鬼面人继续道:“以属下猜测,定是那白衣公子早已察觉您的身份,才暗地通过萤光粉向羿卫传达行踪。” 柳子君当即收起黑布,断然否决他的猜测。将东西又扔给鬼面人,转身,再次负手而立。 冰冷问:“墨渊山附近的萤光粉可处理干净?” “为避免您的踪迹暴露,附近的已处理干净。” 随后,“传我命令,撤离梁都城内所有魂兮士,令所有参与此次任务的魂兮士,明日寅时全部集结墨渊山,听候调遣。”又转过身“你现在去办两件事。” “第一件事,写张纸条,传递给尹云楼的人,告诉他们,若想救韩雨,需明日卯时尹云楼本人亲自到墨渊山的无稽崖进行交换,如若带人,后果自负。第二件事,带人利用萤光粉将尹云楼的人引至别处。” 鬼面人领命,但转瞬又犹豫道:“那白衣人现在如何处置?还由少主亲自看管?” 鬼面人顾虑的是,白衣人若真已察觉自家少主的身份,恐会导致少主行踪暴露。 “暂时由我看管。”说完,便抬脚准备离开。 见人要走,鬼面人又忙抱剑启禀:“据报,尊主亲自来了大夏,现已落脚梁都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中。” 瞬间,脚步顿住。 褐色眼瞳在暗夜中微微一动,静默开口:“他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向您嘱托,两日内要见到活的尹云楼,还说,您若有什么……难处,尊主会亲自来……帮忙。”说到最后,声音已小心翼翼到不可闻。 若非上次裴元世之事大败,尊主绝不会大动干戈亲自来大夏监督少主办事。可想而知,因上次的巨大失利,尊主已对少主产生了不信任。 月光中,一抹邪魅之笑在精致的唇角间晕开,魅惑的眼眸也不经意浮现一丝寒冽的冷光,没有说话,抬起脚直径下去了。 月光清澈如水,柳子君缓缓移动在似水的月光中,宽大颀长的身姿透露点点倾颓与凄寂。 走到洞口前,些许空洞无神的眼眸才出现转动,低眸,看了看月华一片的地面。蹲下身,双指蘸抹地面,抬指细看,指腹上有荧光若隐若现。 起身,双掌调运内力,地面砂石紧促颤抖,渐渐路面上的萤光粉被湮没殆尽。 走进洞中,直径走向安稳沉睡的人。坐倒下来,目光静静停留在安静的睡容上。 片刻,俯过身子,双手轻轻抬起他的后脑,手间拔出精细的锁容针。 逐渐,那张隐藏许久的倾世容颜慢慢幻化出来。 火红的光穿过柳子君腰身,落在清晰洁白的面容上,如同晕染了柔美浮光。纤眉,鼻尖,柔唇……精细柔美的线条,皆如印刻心头般地熟悉。 沉静眼眸,认真凝望这张容颜良久,胸膛里的心跳动着。 紧张,而又小心。 就像是怕惊醒她一样。 可人总是有私心、贪婪的。凝望她的目光松动,左手轻抚上萧湘的脸庞,薄唇微张,闭目,一双唇覆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细细的吻,如沁染了月的轻柔,浸润了花草的芳泽,滋养着思念成灾的心田。 同时也勾勒出一幕幕珍藏心底、永生难忘的明媚记忆—— 永兴城外的野郊、山林,大片大片耀眼的绿草间,总会有姑娘追在他屁股后面叫:“子君?子君。子君小师傅?子君小弟弟,子君小木头……子君!你怎么不理我?” 那时她还小小的,声音很甜,总喜欢叫他的名字,她时常会说:“子君,你的名字真好听,我能多叫你几声吗?” 后来慢慢她长大了,也依旧还是喜欢赖着他,玩儿累了,练功练累了,她总会习惯性喊—— “子君,我走不动了。” “子君!我饿了~” “子君~,你背我吧,练功实在太累人了。” 姑娘虽然总说:“子君,我比你大九个月,你理应叫我姐姐,等姐姐以后长大了,武功学有所成,姐姐罩着你!” 可在柳子君心里,她永远都是一个小姑娘,若是保护,也是他保护她一辈子。即便她学不好武功,他也愿守护她一辈子…… . 洞外,夜风吹拂周遭的树叶,沙沙作响,使得四周静谧异常。 柳子君起身,倚靠身后的石壁上,扶起萧湘的身子,将她轻轻抱在怀里。 幽寂的眸子空洞黯然,他望着洞外宁静的月色,缓缓开口:“此后,怕是真不能出现在你身后了。” “永兴一直是你伤心欲绝的地方,可你不知它到底真正隐藏了什么,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所有真相,可还能承受的住?”说到这,低头凝望她沉静的睡容,忍不住吻了吻她紧闭的眼与纤眉。 抬起头,望着外面,他轻轻地说。 “我们生来注定是属于黑暗的,再如何拼命挣脱,都是无济于事。就像你,三年后也依旧又回来了……” 第186章 原来只是惊喜 天,欲雨。苍穹之顶,乌云压低,初秋的凉风拂荡无稽山崖。 山崖四周遍布各种不知名树木,盛夏的暑气过去,秋的清爽渐渐抹去它们的绿装,转而换上五颜六色的秋装。 无稽山北面,着一袭大袖黑衣的尹云楼杵着一根木棍缓慢走来。 因身上重伤未愈,独自徒步走上无稽崖,多少是有些吃力的。 将近崖岸,他停下,稍作喘息。 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崖岸,果见一身姿修长的黑衣人负手屹立崖边,其不远处,并有七八个带着鬼面具的持剑黑衣人。 将木棍往前杵了半步,双手抚搭在上面,眉心不禁微微一皱,平静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思量。 以他对这帮人的了解,只怕这周围不单单只有这几个鬼面人。 眸光往平静如常的四周望去——除却几棵野树与躺立的几处巨石,崖上几乎空旷到一览无余。 思量罢,复拾步。 崖边,柳子君转身,清冷目光落在不远处执杖而来的尹云楼身上。 山风将他的衣吹地凌乱,一人一棍,从容走来。 身后果真无一人跟随。 片刻,人走近。 两人相隔十丈,尹云楼停下,扔下手中的木棍。 望着眼前面戴银白色精致面具的年轻男子,尹云楼只觉得熟悉—— 对方身上的气息、眼里的东西,即便这十几年来都未曾见到过他真实的面容,尹云楼也能一眼认出这个年轻人。 与他交锋多年,尹云楼有时真的十分好奇,行事如此狠辣老练,这张面具下到底藏了一个多大年纪的人。 “上次见你如此安静站在我面前,还是在四年前常青与大夏大战时。”尹云楼忍不住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脸上不禁浮笑,轻叹“四年不见,好像……又长高了。” 柳子君负手而立,沉寂阴冷的眸子静静望着他,却是无动于衷。 目光侧望,朝旁边的一个魂兮士示意一眼。那人快速走到尹云楼身边,将其全身上下搜查一遍。 而后,朝柳子君摇头示意。随之,又回到原处。 这一举动,尹云楼知其何意——查旭日剑的。 唇间浮笑,也进入正题:“我那朋友呢?” 柳子君对其朝右边的示意了一眼。 尹云楼转身,在那边大树之下,果见双手被捆、口塞白布、老实跪坐在地上的韩雨。 自尹云楼出现在崖顶,韩雨的目光便一直紧紧锁在他身上,此时见他目光落在这边,心底更是气愤他不该来。 见人无恙,尹云楼心底方松口气。 转而,又扭回头,看向柳子君,面色沉静,问:“昨日我送与阁下一位假的‘谢陵’,我如何相信这人就是我那位朋友呢?” 柳子君凝望他,面具下薄唇轻笑:“只要你是真的,自然你这位朋友就不是假的。” 尹云楼不禁笑了,单手插在腰间,目光落至浩茫、深不见底的悬崖,笑说:“今日我应阁下要求,只身前来,一切都顺从了阁下的意愿。”转眸看向对面神秘人“所以这人,总要让我换的踏实吧。” 面具下,唇角隐隐有一丝笑。 转过身,朝捆绑在地的韩雨看去,应允:“你来验吧。” 得到允许,尹云楼直接朝人走去。 至跟前,凝望韩雨一瞬,才蹲下身,单手拔去他口中的白布。 背对鬼面人,尹云楼看着面前人,道:“真假与否,我问几个问题便知。” 深邃的眼紧凝韩雨的眼眸,不动声色,镇静问:“公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夜里,有月亮吗?” 原本还惊恼他鲁莽行为,此刻再见他眼中不同寻常的沉着严肃,忽然间就意识到什么。 背后紧绑的手,暗暗摸了摸腰后——衣服里别在腰间的东西还在。 片刻,看着他的眼,从容答:“有。”话间,韩雨朝后动了动,靠在树上,眸里似笑非笑,说“我记得那天天儿很好,不仅夜晚有月亮,白天还有太阳。”又皱眉调侃“不过可惜了,今日见你的最后一面,这天可没了太阳。” 英俊面容忍不住浮笑了,低面一瞬,复抬起头看向韩雨:“公子的这张嘴果然还是很毒辣。” 又道:“不过公子怕是不知道一个道理——太阳永远不会消失,不过是有时藏起来了罢了。” 身后,柳子君紧盯两人,锋利的眼闪出一丝异动。 韩雨看着尹云楼,饶有兴趣地问:“藏起来了?那敢问楼兄,这太阳,藏哪了?” 唇角邪魅一笑,轻语:“你猜。” 这时,柳子君才彻底反应过来,心中骤惊!掌间聚力瞬间夺来旁边魂兮士手里的剑,大步朝人走去。 这时,山崖底忽传来一声鸟儿惊叫,红光涌现,一把红色剑柄自山崖间横飞直上。 身后、以及躲在山崖间的魂兮士纷纷出动,韩雨眉心骤紧,双手挣开绳子,瞬间将尹云楼扑倒在地,背后手间白光乍现,刹那击飞突袭而来的利剑! 旭日剑气横扫众人,重伤十几率先而上的魂兮士,柳子君反应灵敏,纵身翻越至巨石上才躲过旭日剑一击。 两把灵剑剑气合击,将三十多名魂兮士震地不知所措。 旭日剑回旋,飞至尹云楼手中。压在身上的韩雨,执剑回头,盯着设此悬计的男人,狠狠啐了句:“你胆子是真大!” 双臂大张,躺在地上的男人忍不住笑出声,正脸看着压在自己身上、近在咫尺的韩雨,故意调侃:“我这重伤未愈,舍命相救,公子是打算以身相许?”说着两眼示意了俩人的姿势。 某人眼中惊恼,命都没了,还在这风轻云淡地开玩笑! 韩雨立即起身,随之将人从地上拉起。 “殿下这惊喜,着实给的够大。”巨石之上,屹立风中、手持利剑的柳子君双目波澜不惊地淡望配合默契的两人。 弯腰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尹云楼从容自若地笑道:“原来对阁下来说,旭日残月剑齐聚只是惊喜。”抬头,眼眸中光彩熠熠“我还以为是惊吓呢。” 这边,已有魂兮士拿来黑布紧裹的长剑,准备双手奉与高处的柳子君。 然而,那人望也没望那剑一眼,凛冽的眼紧盯尹云楼,沉声下令:“没我命令,谁都不准上前插手!”提了利剑直冲两人。 见势,尹云楼韩雨两人立即持剑抵挡。 一旁三十几名魂兮士,皆诧异许久。 单单一把旭日剑,其威力他们便见识过,如今突然冒出失踪百年的残月剑,两剑合击,少主又不用魔煞剑,与之对战,不简直是自寻死路么! 但,到底是他们低估了柳子君真正的实力。 第187章 有一种绝望 空旷崖顶,三人激烈对战。 无论是功力、招数,还是敏捷,三人中皆是柳子君更胜一筹。 多年来,在魂兮士眼中,少主柳子君皆是实力最强的存在,可对于他真正的实力,他们却从未见识过。 今日他单凭一把普通剑与旭日残月灵剑的主人打到分庭抗礼的地步,其实力简直已达到凡人顶级实力! 此番精彩对决,令魂兮士对柳子君真正的实力瞠目良久。 旭日、残月两剑剑气交相横飞,柳子君身法精绝,攻防兼备,并未让两人得到丝毫便宜。 然而再观尹云楼,其状态已远不如最初,原本重伤未愈,强使旭日剑已令他内伤再加重,此时又不顾一切与之交手,身体状况也愈加下降。 至于韩雨,他的实力精力虽同样无可挑剔,但从一开始他便一直被此人压着打,就好像对方总能预测到自己下步出招一样,欲反击根本无丝毫机会! 逐渐,尹云楼力弱,柳子君加强攻势。 手持利剑,急速朝虚弱的尹云楼逼近,二人挥剑,瞬间分别甩出五支剑,朝逼近的柳子君飞去。 对方身形一闪,一串虚影自二人面前一晃而过,韩雨心惊,忙化剑抵御尹云楼身后,可背后根本没有对方影子! 一道无形剑气划破山风,直面劈向尹云楼,风驰电挚!五道红流剑气飞回聚盾。 双方剑气相撞,尹云楼瞬间被强劲霸道之力震倒在地,口喷鲜血。 旭日剑落地,红光泯逝。 韩雨回头,惊骇!收剑,迅速跑至尹云楼跟前。 将人扶起,急切扒开他的衣襟,胸前雪白里衣已被鲜血浸染大片。 这边,柳子君自巨石上飞落,单手持剑,慢步走来。 长长的衣摆随风肆意飞扬,冰冷眼眸凝望倒地的尹云楼,嗓音沉冽:“这么多年了,你的功力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一点长进!以前你打不过我,现在、以后,乃至永远你也不可能战胜我!即便是有他,你也一样胜不了我!” 尹云楼抬头,紧凝这个令他十足意外的年轻人,嘴角血流不止。 柳子君居高临下,睥睨着他,语气中是冰冷与不屑:“这个世间有一种绝望,不仅是你永远也触摸不到的神秘势力,而且还有你永远也不可能超越的实力压制!这两种东西,只要我不想让你碰到、战胜,你便永远也不可能越过这条界限!” 颀长身姿傲然屹立于此,风吹荡他的黑衣黑发,凛然风姿与强大气场竟不像一个凡尘中人。 有一瞬间,让尹云楼觉得,他根本就是一头被遏制在炼狱中的恶魔! 从二十一岁开始,这个少年便进入他的生命中,藏匿在黑暗中最隐秘的角落中,探查着他、监视着他。 可对这个诡异神秘的少年,他以为也不过是个有些武功天赋的小子罢了,但通过今日真正的对决,才发现他根本就是为武功而生的恐怖奇才! “阁下这话,是否太桀骜自恃了?”忽然,韩雨拿起残月剑起身,面部冰冷异常。 尹云楼惊愣,看向起身的韩雨,当即急色阻拦:“韩雨!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赶紧给我滚!别在这多管闲事!” 今日原本他是打算利用旭日残月、双剑合击,共退这批人,却没想到此人的实力已达到骇人的地步! 韩雨终究是因他而卷入这件事中,此时他自是不能再让他涉险其中。 话没说完,即遭到韩雨凛冽的训斥。 “你闭嘴!”说着,手间残月剑已化出剑身,移步直接挡在尹云楼身前。 见此阵势,柳子君不禁微微一怔。 看到挺身而出的人,他不禁微微偏头,轻轻笑了笑:“公子,从昨日到现在,你在我面前可讨到丝毫便宜?” 韩雨临危不乱,凝着对方,镇静微笑:“的确未讨到丝毫便宜。但说不定,这次就讨到了呢?” 的确,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特别蠢,昨日跟这个神秘人几乎一整天,自己竟没有丝毫察觉对方是假的,若不是今日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绑到这个地方、见到这批人,估计自己还被这个人接着耍! 柳子君隔着面具凝望他,见他执意与自己一战,便未多加说什么。 手中剑一扔,朝身后的魂兮士侧首,沉声:“拿我的剑。” 这一举措,让身负重伤的尹云楼错愕。 接过递来的剑,柳子君掀去黑布,一把通体漆黑而无剑锋的魔煞剑出现众人眼前。 第一次,韩雨真正见到了这把全武林为之轰动的至邪之剑。 那剑通体漆黑,无剑锋无剑刃,剑身雕有精细的奇特花纹,看不出是何材质,却隐约可见剑上散发阴邪黑气。 柳子君挥剑,对韩雨说道:“打之前,给公子一个忠告,放弃原来所学的一切,剑随心动。” 韩雨凝了他一眼,未语,一甩手中剑,直冲而上。 黑白剑气相撞,一次又一次扫荡整个崖顶,使得四周乱石翻滚、树叶凌飞,盛大场面一度惊艳在场所有人。 但即便如此,柳子君也未使出全部实力,对待韩雨的攻势他只是一味抵挡。 而这,也让一旁紧张观战的尹云楼,稍稍放下担忧的心。因为他明显能看出,此人并未想对韩雨痛下杀手。 比起方才对自己,在招式上少了诸多狠辣。 “公子,为何不听话呢?”五十多回合时,二者近身以剑相抵,面具下柳子君盯望韩雨,邪魅而笑,语气冰冷“如若你还坚持以原来所学的东西与我对战,我保证你打到力竭而亡,也不可能在我这讨到丝毫便宜!” 这时魔煞剑剑身上的力量暴增,瞬间将韩雨连人带剑击退至十丈外。 残月剑剑气消散,韩雨跌跪在地,嘴角流出一抹鲜血。 旁边,尹云楼见人败下阵,不禁翻身平躺在地,虚弱地望了望天,些许无奈。 在他见过的人当中,韩雨的实力已算顶尖,但在和此人对打却完全占不到丝毫便宜,简直没道理。 而且对方还未使出全力。 他侧过脸,看向单手撑地的韩雨,问:“你的武功谁教的?怎么招招都能被他抓到弱点?” 韩雨此时心中也是郁闷至极,按理根本不应该。 自己的武功准确来说一直是由他三师父荀渊与他大哥荀少枫引导教授,而且自己也从未与此人交过手,他根本不可能如此熟悉自己的招式。 思此,他忽然想到什么,心下瞬间一怔! 他记得,当初刚魂入这具身体时,萧湘已拥有不俗的武功。 人的身体是有肌肉记忆的,在后来跟随三师父和荀大哥学习武功时,他们也皆是在自己原先武功基础上进行引导教授。 韩雨神色凝重。 所以说,萧湘在未死之前,她的武功是谁教的? 或者说,萧湘生前与眼前这个人有武功上的交涉吗? 第188章 笨,浪费 逐渐,韩雨心中有了头绪。 扭头,朝尹云楼微微一笑:“在下的武功自然是集百家之所长,自己琢磨出来的。” 拾起剑,起身,抹去嘴角鲜血,再度挥剑化出剑身。 屹立身姿,面对不远处持剑的黑衣人,从容微笑,朗言:“敢问阁下,三个月前,我们,见过吗?” 手中残月剑熠熠生辉,剑镗之下的皎白剑气流逸而出,涌入剑身。 三个月前,正是他在东篱街盗取残月剑,与一个同样带着面具的神秘人打了照面。 他记得,当时便怀疑那个人认识残月剑的主人——萧湘。 若是如此,此时自己使用残月剑与这个熟知自己招式的神秘人打了半天,他是那个神秘人吗? 以及他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对面的人不禁莫测地笑了笑。移目,望了望远处的风景,眸中思绪却是微转。 扭过头,目光再度对上韩雨的眼,眸里凌厉尽显:“公子如此聪明,不妨自己猜一猜。”语未罢,人已提剑袭来! 韩雨心惊,忙拿剑抵挡。 此次再度对决,韩雨完全抛弃先前所学。 残月剑是把极具通灵性的剑,若想达到剑随心动,很容易。 渐渐,韩雨不再被压着打,对方也开始转为攻势,而唯一不变的,柳子君的实力依旧有所保留。 百个回合下来,柳子君已逐渐趋于劣势。 见势,韩雨乘胜追击,以应接不暇的手法,快速将人逼至悬崖边。 柳子君惊怔,神志恍惚一瞬,杀心乍起,手中魔煞剑更是不由自主凝聚出强大黑气。 彼时阴风扫荡,天上乌云翻滚,那黑色剑体上如同吸附了诸多妖魔一般。 某种阴森躁乱的声音在柳子君脑中响起,侵蚀持剑者的心智,如同地狱中的怨灵,令他心间暴躁不已。 剑上黑气猖獗四起,某种强大恐怖的力量自剑身暴虐而出。 手中剑一挥,朝韩雨的脖子狠狠挥去。韩雨心惊,忙聚集剑气直直朝对方的胸口袭去。 心智凌乱中,总还尚有一丝理智,在望见韩雨惊恐的眼眸时,心头瞬间惊醒,急急偏移方向,剑上附着的力量与黑气也瞬间被死死扼制。 下瞬,威力强大的皎白剑气直穿柳子君胸口,而魔煞剑以一寸之差错开韩雨的喉咙。 这边,众魂兮士大骇!立即持剑涌来。 柳子君心惊,以最后一丝气力挥剑,将韩雨震到数丈开外。 目光逐渐涣散的眼,望着安然无恙的韩雨,渐渐浮现一抹心满意足的笑。 而那一刻,两者明明离得那么远,韩雨却在那眼中看到某种似增相识的东西,一种令他想拼命去抓的东西。 意识混乱,他扶着昏胀的脑袋跌倒在地。 而脑海中却再次响起那句阴狠决绝的话—— “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心口闷疼不已,犹如一块石头堵在心口,令他喘不过气。 当他再次抬起头望向悬崖边时,一群鬼面人已跟随那个人一同落入深崖中。 神情错乱,当即爬起身跑向崖边,跪倒在地上,俯身寻视深不见底的崖底。目光极力寻找,可那里除了厚厚的云雾,什么也没有。 有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何会那么在意一个人的死活,为何会发慌。 身后,负伤的尹云楼扶着胸口慢慢走来,走到跟前,拍了拍情绪反常的韩雨,风凉调侃:“怎么了?难不成身为大夫、第一次杀人,心怀怜悯了?” 说着,已艰难弯腰坐倒在地。 韩雨扭过头,双眼看着他,心中诸多疑虑重新涌来。 比如,当初刚回永兴,夜入丞相府机关密室、与尹云楼互表心意后在桃舍遇刺。两次身在险境,都出现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及时救下自己。 还有三个月前背后策划拍卖残月剑的黑衣人,这三个人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是,那他是不是就可以认定,其实那个人第三次出现、借残月剑引出自己,一是为了用残月剑验证萧湘是否还活着,二是借此机会将真的残月剑送到萧湘手中。 (毕竟残月剑原本是在南山下的山洞中,那里食人野兽遍山林,凶险异常。再有,自从拿到残月剑后,便再无那人半点踪迹。) 如果真如此,他是不是可以推定,这个人与生前的萧湘关系极为亲密。 毕竟连尹云楼都不知道萧湘就是残月剑的主人,而这个人不仅知道这一点,更是知道残月剑在何处。 如果以上推理都是正确的,那这个人与萧湘是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这个人跟今天这个神秘组织的首领又是什么关系! 心头万千愁绪,看着眼前一脸茫然的尹云楼,他真想问一句—— 萧湘落崖以前,除了你,她可还有其他对她十分重要的人?以及她原本的武功是谁教的? 可这些他不能问,一旦问了,自己的身份便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所以,万般愁绪,就一个字—— 烦! 眼珠一转,身子往后一扬,便躺死在地上。两眼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真想将它们一把劈开! 尹云楼微微怔了怔,这突然半死不活的人,打一场架打出心病了? 就在韩雨思绪飘荡时,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 韩雨回神,正见半空中的知微朝自己兴奋飞扑而来,凝神一瞬,怕被旁边尹云楼看出什么。忙开口嘀咕了句—— “这鸟有毛病?”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知微瞬间由喜转怒,掂着双爪就朝韩雨清俊的脸一顿扑抓。 旁边尹云楼瞧见,忙伸手将知微抓走,并忍不住哑然失笑:“这鸟名为知微,是你那徒弟三年前留与我的,性子很顽劣。”不禁低头黯然笑说“除了你那宝贝徒弟和我,很少有人能将它驯服。” 听此,韩雨怔了怔。搞半天这鸟真正的主人是萧湘?! 才想通,为什么这鸟每次见到自己都如此兴奋亲昵。 这边,知微站在尹云楼的大手掌间,对着韩雨又蹦又跳,昂完头,又撅屁股,显然一副傲娇流氓鸟。 躺在地上的韩雨凝望它,心里一阵啧啧叹。 真是没眼看。 片刻,才坐起身,伸手又查看了尹云楼身上的伤,伤口已止血,暂时无大碍。 搀扶着重伤的尹云楼,拾起地上的两把剑,直接打道回府。 厚脸的知微,不知是因为帮尹云楼在崖间拎旭日剑累着了,还是为了气韩雨,一路上停在尹云楼肩膀上,又唱又跳,闹个不停。嘚瑟流痞的样子,惹得韩雨只想把这臭鸟踹开! “我说你这人可够菜的!连一个比你年纪小的人你都打不过,白瞎了你手里的剑!”山间蜿蜒小路上,某人心里嫌弃着知微,嘴里又忍不住嫌弃起尹云楼。 “‘菜’在这里是何解啊?”风里,断断续续回荡尹云楼的困惑声“还有,‘白瞎’又是何意?” “笨,浪费。” “……” 连绵起伏的广阔山林,浩浩荡荡,与天上一望无际的乌云相交相望、一同远去。 秋已至,冬的严寒也已不远。 第189章 怒杀魂兮士 无稽崖千丈深,柳子君被致命一击,直落千丈,众魂兮士全力解救也未能成功。 但好在,无稽崖下面是条江河,柳子君落入水中未致使死亡。 魂兮士跃入江中,将人打捞上来,经救治才得以苏醒。 . 平阔江河浩浩汤汤,鹅卵石遍布的岸边,柳子君倚靠在一块石头上,一只手撑着魔煞剑。 三十多名魂兮士围跪面前。 原本上次因裴元世之事,柳甫新已对柳子君施以钉刑,重伤未愈,又被残月剑重创,眼下也只剩半条命。 甚至来说,坠落悬崖他依旧能活下来,已是强大意志所驱。 虚弱体态,闭目俢息半晌才得以好转。 江河岸边,水声潺潺,柳子君缓缓睁开阴冷的眸子,抬头看了看一众垂面沉默不语的魂兮士。 片刻,才松动双唇,不动声色问:“此次任务失败,回去后,知道该如何交代今日之事吗?” 安静的话语,打破宁静的氛围。 一语出,使得众人面面相觑,细微迟疑声显得这个问题很难。 扪心而言,以少主的实力带走尹云楼根本不成问题,而在少主对战那名叫韩雨的白衣公子时,少主也明显未尽全力。 柳子君行事素来诡谲莫测,今日之举恕他们如何也猜不出少主的心思。 然而,事情的结果终究是惨败,回去后主人柳甫新必定会追究原因,到时柳子君与他们必然会再次被处以极刑。 尤其是对少主柳子君。在惩罚少主这件事上,主人从未心慈手软过。 窃窃议论半晌,才有人壮着胆,严正回禀:“少主,此次任务失败事出有因。原本一切皆按照计划顺利进行,但谁也未料到此次抓到的白衣人就是残月剑的主人,另外尹云楼实在是狡猾,他趁您疏忽之际,利用旭日残月合击将您重伤。所以此次任务失败,完全归于那白衣人。” 任务失败,他们也急欲寻找逃脱罪责的理由。 柳子君凝视一众人,眸里却渐渐露出不易察觉的危险,紧握魔煞剑的手暗中握紧一分,唇角泛起一丝冷冽的笑,轻语:“这个原因,很好。” 与此同时,手中剑猛然一挥!瞬杀最前面七八名魂兮士! 其余人大骇!忙抽剑抵御,面前柳子君飞身拿剑,以迅不及掩耳之势,闪逝人堆中。 剩余二十多名魂兮士,剑还未来得及抽出,便全部气绝倒地! 此次蓄力斩杀,彻底让他丧失最后一丝力气。眼前虚晃,下瞬昏倒在地。 水声潺潺,此地再次恢复一片死寂。 ……………… 自幼接受魔鬼训练的人,其意志与生命力总远超常人。大约昏迷一刻钟后,柳子君再次被潜意识里的恐惧惊醒。 借助魔煞剑,艰难爬起内外重伤的身体。一个人,慢慢将三十几名魂兮士的尸体堆放一处,又在附近寻来易燃的枯枝枯叶围堆在尸体上。 随后借助从尸体中翻找的火折子,将尸体点燃。 一切完成后,又拖着身体,坐倒在石头旁,单手撑剑,静静看着死尸堆里的火一点点蔓延,升腾。 黑色的浓烟、刺鼻令人作呕的气味交杂,慢慢涌入天上,似乎要与天上翻滚不息的乌云接连。他便那样静静看着一堆尸体慢慢焚烧、燃尽。 直至大火熄灭后,柳子君才撑起身体,慢慢离开。 那天他沿着江河不知走了多久,强大意识渐渐濒临溃散,然而半途却遇见了流岚宗的人。 十几名流岚宗弟子,一眼便看到黑衣人手中的剑,当即红了眼。 当初魔煞剑被盗,致使宗主与宗主夫人惨死于武林各派面前,这份仇身为流岚宗的每一位弟子都无法忘! “今日你总算是露出了头!”领头之人恶狠狠盯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手中紧握兵器,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手中剑插在地上,柳子君扶着胸口,惨白面容露出嘲讽的笑:“就凭你们?” 没有废话,流岚宗弟子,提着武器便直攻而来。 万年不变的阴邪眸子瞬间迸出狠辣,拿起魔煞剑迎战直上! 此次也仅仅一个回合,十几人惨死魔煞剑下。 柳子君的恐怖之处,不在于他有多么阴沉的心思与多么强大的实力,而在于他的极限到底在哪。 一战下来,柳子君的气力彻底殆尽,轰然倒地,倒下后几乎贴地的嘴角还流着鲜血。 后来没多久,天下起了大雨,鹅卵石铺地的岸边,尸体上流出的血和泥水掺杂着慢慢流入江河。 柳子君死寂的身体也任由雨水冲刷,身下渐渐流出红色的血,那惨烈模样,此刻再也分不清他是死了还是仍在活着。 那天是润蝶寻迹来到这里,冒大雨,将尚有一丝气息的柳子君救走。 ……………… 河流岸边一处狭小山洞中,润蝶将柳子君放在地上,正弯腰堆柴生火。 大雨的浇灌使得润蝶全身湿透,衣服、头发、下颚上的雨水顺流而下。光线昏暗的洞中,除了洞外嘈杂的雨声与润蝶摩擦火石声,便是一片死寂。 一点火光亮起,依附在干柴上,慢慢延伸、向更多的干枯枝叶爬去。 望着逐渐升起的火,润蝶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水珠、松了口气。就在准备起身时,悄无声息的背后却出现一把黑色的剑,抵在她的脖子上。 冰冷触感,令润蝶浑身一颤,僵硬的身子不敢动弹丝毫。 身后,不知何时醒来的柳子君,一手扶着伤,一手持剑,坐倚在石壁上,警惕地盯望眼前的人。 “说,怎么找到这的?”极度惨白虚弱的面部,如同死人脸一样,眼里的阴冷狠厉与平日比,不减丝毫。 润蝶心惊胆战,艰难地咽下口水,声音微颤,答:“今日五爷前来交换韩公子,属下尾随至无稽山,交战中看见您落入山崖……便跟了过来。” 褐色眼眸微动,盯望她,手里剑握紧一分:“那些魂兮士的死,你也看见了?” 润蝶心中畏惧,但依旧如实回禀:“看见了。” 第190章 你很意外吗? 无形中,眼中浮现一抹杀机,漆黑的魔煞剑上黑气逐渐增加,压抑的暴怒黑气似乎随时都会冲破桎梏迸发出来。 时间无息流逝,润蝶一颗紧绷的心几近炸裂开。 最终,手里重剑松动,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柳子君似没力气般,闭目虚弱地靠在石壁上,微弱地喘息。 那一刻,润蝶几乎瘫倒在地,双臂撑着地,抹了把额上的汗,忙起身去查看柳子君的伤。 手刚伸出,那人便睁开阴冷的眼望向她,吓地润蝶当即停手,跪伏在地。 “柳甫新具体在哪落脚,你可知道?” 润蝶头不敢抬:“知道。” “带我去见他。” 润蝶惊怔,今日柳子君放水韩雨,故意掉落悬崖,又斩杀所有参加此次任务的魂兮士,已让润蝶摸不到头脑。 此刻他身负重伤,任务再次失败,柳甫新定然饶不了他。 现在回去见他,无疑自寻死路。 半晌润蝶才慢慢抬起头,小心翼翼道:“现在雨还在下着,雨停了属下带您去。” 柳子君没说话,再次虚弱地闭上眼,休养生息。 而润蝶不敢惊扰他,轻轻坐回火堆旁,静静等雨停。 大概一个时辰后,雨才渐渐转小,没有丝毫耽搁,润蝶带着虚弱至极点的柳子君去见柳甫新。 …… 黄昏时分,雨彻底停歇,雨水清洗过的天空隐隐有星星出没。 梁都城外附近一处小镇的荒废村庄。 黄土残垣,破败庭院门口的老树上雨水滴滴答答落着,映照天上稀落的星星,显得异常寂寥。 屋内,有火把照亮满屋。五六个身罩黑衣的人高高站立,只有全身湿漉未干的柳子君单手持剑,沉默着单膝跪倒在地。 “……所以,此次任务不仅失败了,更是折损本尊四十多名魂兮士!”面前,柳甫新再次发出怒不可遏的诘问。 阴沉洪厚的嗓音,震响整个屋子。 “柳子君!这十几年来你何曾出现过如此败绩!”怒眼盯着低头跪地的柳子君,柳甫新此刻杀他的心都有! 气到颤抖的手指着他:“裴元世之事失败,是你自负、没有亲自去解决他所致!这次劫杀尹云楼大败,你又说是尹云楼行事狡猾,他算计了你!你认为本尊会信么?!” 方才柳子君已向他清楚交代此次失败的原因——尹云楼生性狡猾,设羿卫伏击,并巧妙掩去旭日剑的踪迹,使他们放松警惕,之后以出其不备的攻势,用旭日剑重伤自己,并借优越地势将所有魂兮士斩杀、击落山崖。自己力有不逮,不慎落入山崖,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可他根本就不信,以他尹云楼的能耐能斗得过他心思阴沉的柳子君! 站立一旁的润蝶听着气急败坏的呵斥声,心中不禁打了冷战。当时少主柳子君与尹云楼对战时,她一直躲在一旁静静观看,韩雨是残月剑主人之事,她知道。 柳子君为何会落个惨败,其原因,她也知道。 这时,垂首的柳子君不禁冷笑出声,声音阴沉:“你为何不信?”慢慢他抬起了头,阴冷却魅惑的眼眸浮现冷笑“他尹云楼自四年前便开始担任大夏摄政王,身为敌国亲王,一面是裴元世处心积虑谋权暗算,一面是陶之计等人的猜忌怀疑。对外又有常青和金国两国盯着,他尹云楼不仅将大夏政权稳稳把握在自己手中,更是将大夏国力振兴到比以往更胜,你觉得他尹云楼没点城府和手段,他能在大夏稳坐今日么?” 又嗤笑一声“我不过是个活在黑暗下的杀手而已,跟他这样一个常年处于勾心斗角的漩涡中心的老手来说,论心思计谋,此次败于他,你很意外吗?” 柳甫新面目憎恶,紧双眼凝他,咬牙:“你放屁!他再狡猾多变,你与他也是相斗多年!他的阴谋诡计你会看不破?!你柳子君想杀他,他岂能活过明日!” 继而,根本不给说话的机会,蓦然看向侯在一旁的润蝶,怒目斥问:“你说!劫杀尹云楼失败,到底是他存有私心,还是他尹云楼身边有高人相助?” 猝不及防的发问,令润蝶当即一怔,她素来知道少主柳子君心机莫测,但她没想到为人父者的柳甫新如此了解自己的儿子。 一句话,彻底问在点子上。 到底该说是父子俩的警觉和敏锐强大到骇人,还是柳甫新当真看重他儿子的实力? 静默垂面的柳子君,此刻的眼眸若有异色,暗里撑剑的手慢慢紧握。 润蝶跪伏在地,冷静回道:“当时润蝶就在暗处,一切都如少主所言,属下也是见少主落崖,恐有不测,才秘密赶到山崖下将少主救下。” 音落,握剑的手才得以松动,昏暗中,柳子君不禁闭了眼,胸膛缓缓起伏。 可即便如此,柳甫新还是不信,自柳子君接手魂兮士,十几年来,出使各种任务,从未出现此等败绩。无论难易皆出色完成,也正因此,尹禛与尹云楼兄弟二人十几年都未察觉他们的存在、查探到他们真实面目。 这么多年来,一切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也皆归功柳子君的实力与计谋。 裴元世之事、劫杀尹云楼,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家常便饭,反而却皆以失败告终。 这让他如何去信他柳子君的话! 就在柳甫新气恼到无话可说之时,柳子君再次冷漠开口。 “父亲大人不要不相信,万事皆有可能。”抬起头,冷冷看着他“当年你既然决定放任他尹云楼发展这么多年,就该想到有一天这头被你放养的狼,会强大到反咬你一口。如今他尹云楼能强大到如此,你又有何好惊讶的呢?” 说完,从胸前衣服中掏出一块灰褐色丝帛,递与柳甫新。 “这是大夏北部国防图。”他道“你之所以这次要杀尹云楼,不过是畏惧他拿到大夏所有兵力,怕他以过人的军事才能胜了不久将至的常青金国联盟之战。如今,我将这北部国防图替你偷来,可解决你真正的顾虑?” 柳甫新拿着国防图看了又看,恼火降下,反而惊异半晌。 第191章 勒令禁足 柳子君会想到盗取大夏国防图,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不是说盗取国防图不可行,甚至说这是连他也未想到的‘就对尹云楼夺取大夏全部兵权’问题的妙解。 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柳子君竟会舍得在他任务之外的事情上动脑子。从小他便发现柳子君过人的机智,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格心思越渐阴沉难测。可由于自己的原因,他却越来越“懒”了。 非明确下达的任务,他不会多过问一句,更别提他会主动出谋划策。可这次,他却一改常态。 细算,继残月剑拍卖大会后,这是他第二次“擅做主张”。 片刻,柳甫新才慢慢回过神,手里拿着国防图,问:“所以这也是你不杀尹云楼的原因?” 那人邪魅一笑:“方才不是已明说,此次败于他,是遭他暗算、始料未及,我偷这国防图完全是以防不备之需。” 之后,借助魔煞剑,缓缓从地上撑起身,贴近柳甫新,在他耳边轻轻笑说:“儿子知道您想要什么。”清澈的嗓音带着一丝魅惑“您要的不仅仅是尹家全部人的命,还有您父辈用汗血换来的常青大夏两国的覆灭。” 又移开身,好看的眼眸浮露莫测的笑意,凝望着静默不动的柳甫新:“您放心,儿子身上流着跟您一样的血脉,毁去他们尹家为之守护的数百年基业,也是儿子毕生心愿。” 柳甫新一动不动凝望面前他亲自管教长大的儿子,在他那虚假之笑的下面,他看到的再是他始终隐藏心底的不甘与愤怒,而是他再也看不懂的不屑与讥讽。 那样的眼神和轻笑,让他心底莫名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久久,柳甫新才移开目光,侧脸朝旁边的魂兮士冷声令道:“带少主下去疗伤。”又望向跪在地上的润蝶“你也立即回去,出来太久莫让尹云楼产生怀疑。” 润蝶叩首:“属下遵命。” 一名魂兮士扶着柳子君,以及润蝶,三人同时离开此间屋子,跨门槛时,柳子君身体衰弱,险些跌倒,润蝶手疾眼快,忙伸手扶住他的手臂。念及他身体太过虚弱,便和那名魂兮士一块扶着他回到庭院偏房中。 屋子中,忧虑重重的柳甫新总觉得最近的柳子君过于反常,于是忙朝旁边的魂兮士吩咐:“去查查四十多名魂兮士的死因,看看到底是被尹云楼等人所杀,还是另有他人做了手脚。另外,墨渊山裴元世的那千名士兵死因也立即查明,向我汇报。” 有魂兮士抱拳回禀:“回尊主,墨渊山的事,已去探查,结果是千名士兵的尸身被当场焚烧,查不到为何人所杀。” 闻言,柳甫新惊怔一瞬。 当时裴元世之事失败,他便猜疑是何人及时赶到救下尹云楼,并杀掉千名士兵。如今这些仅有的线索也焚烧殆尽,倒也是他尹云楼的行事风格。 片刻,抛去了脑中无端揣测,又下令:“传令下去,少主柳子君接连两次任务失利,即刻起看押禁足,勒令闭关修炼魔煞剑,未经本尊允许,不得他干涉任何事情!” 关键时候,柳甫新自然万事提防,哪怕是他一手调教出的儿子他也不会心慈手软。该关押时他也定然不放任他丝毫! 身后一等魂兮士,齐齐抱拳:“遵令!” . 这边的偏房中。 两人将柳子君扶坐在草堆上后,那名魂兮士便出门拾捡干柴。 屋内润蝶朝人拜了身,便也转身离去。 “你一直不希望尹云楼死。” 润蝶刚抬起脚准备跨出门,背后忽然响起柳子君冰冷的声音,顿时脚步顿住。 “只要有韩雨这个人在,尹云楼便不会死,前提是他不被柳甫新盯上。” 润蝶惊怔,转身看向面容惨白无色的柳子君。 那人缓缓抬过双腿,双手搭在膝上,缓缓闭了眼,并又提醒道。 “柳甫新现在有大夏北部国防图,从现在到常青金国联盟攻打大夏,只要他表现的不过激,柳甫新是不会再杀他。” 一席话,让润蝶惊异半晌,从他这话里她听出,柳子君这是在帮尹云楼?! 联想到白日他放水韩雨、甘愿坠入山崖,原来他本就未想要杀尹云楼! 可他为何要不顾自身安危,忤逆柳甫新的命令,去帮尹云楼。更是借助国防图,帮助尹云楼暂保性命? 就在润蝶满心疑惑时,拾柴的魂兮士回来了。没有过多停留,朝闭目静养的柳子君拜身,便掩上面纱,匆匆离去。 听见人离去,柳子君才再次睁开眼,望着屋外漆黑的夜,他想着,此后将不会再有机会见到那个人。 无息间,再次默默闭上眼。 水洗过后的苍穹,是空旷的,白日的色彩皆掩于夜幕中,清凉潮湿的荒野村落,匿藏于不能说的静默中。 那天润蝶走在回去的路上,脑海中想了千种万种柳子君会出手帮尹云楼的原因。最终,她只想到一个人——韩雨。 从一开始的‘不准查、不准动’,到今日的‘不被柳甫新盯上’,他都在强调韩雨的“安危”。 如此一来,润蝶便更加好奇韩雨的来历。 但好奇归好奇,柳子君话里意思她也明白,务必保证韩雨不被柳甫新的人盯上。 如若韩雨真能保证尹云楼无性命之忧,她自当对韩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少主与韩雨有着怎样的渊源,她没必要去深究。 对于柳子君到底怀揣怎样的心思,她也不想过多猜疑,只要他不杀尹云楼,一切她自随他意! ………… 二日,柳甫新便带着重伤的柳子君启程回永兴。自那之后,除了命魂兮士查探尹云楼最新动向,柳甫新果真再未下达击杀尹云楼的命令。 原因有二。其一,柳甫新手握大夏北部国防图,有制约尹云楼的筹码;其二,尹云楼足智多谋、行事狡猾多变,唯有熟知他一切的柳子君能与之相抗,他手底下那帮魂兮士却不能与之旋斗,去了也只是徒增暴露的风险。 而柳子君,也果真在他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中,被柳甫新关押在不见天日的山洞中,养伤、练功。至此他再未被放出来执行任何任务。 直到,大战前几天,他才被再度放出来。 第192章 没一点骨气! 又是满天星辰的一个夜晚。 神秘组织未挖出,国防图被盗。对大夏来说,国防图泄漏是不小的威胁,但眼下收回所有兵权才是最要紧。 边境国防部署尹云楼已派得力部将前往镇守,后期待整顿朝堂中亲裴分子后,再详细重新规划边境国防布局。 现在唯一希望的,常青和金国不提前发动战争。 . 用完晚饭后,尹云楼在房内沐了浴,自己换的药。至于韩雨为什么没管他、没问他事,起因皆是他自己作的! 昨日从无稽崖回来,处理完伤口,和韩雨一块在房里用饭。原本还一派和气的场面,结果尹云楼脸色当场一变,将畏畏缩缩在门口的卫忠叫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卫忠痛斥一顿。 从言语中韩雨听出,是因为卫忠嘴快泄露了计划,致使计划失败、国防图被盗、害得自己也被人挟持去。 纵观整个事件,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疏忽,将神秘人引入尹云楼的书房中,致使神秘人有机可乘,所以对这件事韩雨也觉得深感愧疚。 并觉得,罪责不应由卫忠一人承担,如果不是自己非要知道事情真相,卫忠也不会说出那些话。 于是本着劝解的原则,韩雨站起身帮老实跪在地上的卫忠说好话。可谁承想,越劝尹云楼火气越大,逐渐战火引到自己身上,结果把自己从头到尾给训斥了一通。 而训斥的内容大致就是——整日和卫忠在背后瞎嘀咕!两人心怀鬼胎!更导致这次计划失败! 更甚至,恼到最深处,竟让韩雨也一并跪下! 可想而知,韩雨当时多想一掌劈死尹云楼。 md!他尹云楼诓他去茶楼,骗他携带萤石粉,他韩雨还没找他算账呢!现今还有脸找自己麻烦! 当时气的他,差点激怒拔出脑后的锁容针,用真面目跟他对骂! 可最后,在卫忠暗暗使劲拉扯他衣角劝他别再说时,他还是两腿一弯跪了下来。 当时满腹怒气的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尹云楼你给我等着吧,等老娘回来了,咱俩新仇旧账一并算!不给我跪个三天三夜的榴莲你别想给我起来! 汹涌万分的火葬场就这样,在尹云楼全面成功打压两人后、心中窃喜中收了尾声。 所以,自那场午饭后,韩雨再看尹云楼时的眼神,都满含异样情绪。 还是那句话,搁着萧湘以往暴脾气,当时她没手撕尹云楼,已是对他最大仁慈。 也因此,从昨日到现在,韩雨正眼都没给他一个!什么伤什么病,全任凭他自生自灭! …… 尹云楼上好药,系上雪白里衣,随手拿了件玄青大氅松垮披在身上便朝门外走去。 两脚刚走到门口处,就瞥见对门台阶上,随地而坐、对着喝闷酒的韩雨和卫忠。 两人时不时碰着手里白瓷小酒壶,嘴里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什么。 看样子,显然是昨日的教训还不够! 这时,端着药和纱布的润蝶来到尹云楼的卧房,见人站在门口,得体躬身:“五爷,属下过来帮您换药。” 女子声音清晰落在把酒闲聊的韩雨耳中,眸光不动声色扫来这边,见到手端药瓶的润蝶,当即了然,冷望某人一眼,便直接别过脸。 旁边的卫忠察觉韩雨脸上的异色,望了望对门门口的润蝶,又看看韩雨,心底只一阵无奈叹息。 这边,尹云楼眼尖,韩雨那冷不丁的一眼他瞧见了。 回头朝润蝶沉静道:“药我自己已换过,你先退下吧。” 润蝶微怔,但也只好听命默默退下。 尹云楼双手负后,抬了脚就朝对门台阶上的两人走去。 偌大庭院,两边种满各色花草奇树,秋至叶零落,当季的花暗放幽香,使得满庭清香幽静。 庭院灯火通明,那人一步步走来,墨黑修长的发随意半束,在背后、胸前倾泻而下。身上简单两件衣服松松垮垮,面前衣襟深敞,雪白胸膛半隐半露在外,配上他那副盛世容貌,自成一段风流矜贵。 余光瞥见人走来,韩雨忍不住朝那人望了一眼,瞧见他衣衫不整的样子,心中竟不争气地春心荡漾了一把。 尤其见到他雪白强健的诱人胸膛,更是……有点馋。 眼神迷离一瞬,顿时被自己惊醒,若无其事移开目光,脸却已如火烧般滚烫。 此时某人心底活动是——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没一点骨气! 尹云楼负手走到两人跟前,望了望看向别处、冷淡喝酒的韩雨,又看向依旧在原地坐着的卫忠。 眉心微拢,眼神中投射一抹警示。 卫忠心里一颤,下瞬明白主子的意思,手拿酒壶,忙知趣起身。 心惊胆战地朝二人呵呵笑言:“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要处理,就先走了。”对尹云楼点头哈腰“五爷……您和韩公子好好聊,属下告辞。” 说完,忙呲溜走了。 走到庭院门口,又忍不住扭头看了看两人,想起昨日的激烈场景,是真怕这两人又干起来。 无奈摇头叹息,走了。 这边,卫忠腾出位置,尹云楼顺理成章弯腰,缓慢坐下。 正巧瞥见台阶上还有一壶未动的酒,便伸手拿起,朝嘴里倒了一口,然,下瞬差点吐出来。 面目些许惊色,望向韩雨:“这是白水吧?” 白衣公子半倚靠在台阶上,单臂支地,目光移来,凉飕飕反问:“不然呢?”言罢,低头晃了晃手里酒壶,冷冷道“本人有旧疾,喝不了酒。” 而这所谓的旧疾,正是体内残留的千午梦回。兜兜转转几个月,他能解百毒,却唯一对自己身上的毒束手无策,多少有点可笑。 尹云楼有些不可置信,他如此高的医术,竟还治不了自己身的病。 不觉间他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拿着白水跟韩雨手里的水壶碰了碰,朝后倾去,当着酒喝了起来。 韩雨双眼朝他睇来,凝望他一眼,没说什么,扭回头继续喝‘酒’、赏满天星辰。 庭院中有暗香袭来,头顶有浩瀚星辰,一切都恰到好处的静谧。两人的思绪,也随广阔苍穹间的星河任意漂浮。 第193章 算是‘叛国\’吗 久久,韩雨才想到一件事。 不禁扭过头问身边的人:“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裴元世一直想将你除之后快,就连陶之计等人对你也一直心存提防。你的真实身份这些人都知道,为何他们没有拿你的真实身份做文章?” 并道:“倘若你皇兄尹禛知道你在大夏担任摄政之职,你定然会被谴责回国,这对裴元世来说岂不比在背后设计谋算你更直接有效?” 听到这番言论,尹云楼不禁笑了,看着韩雨笑言:“公子如此想,是将朝堂和国家之间的纷争想的太简单了。” 拿酒壶的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仰望满天星辰,慢慢道:“当初我接手大夏时,大夏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际。国内一国之主亡逝,新帝尚幼,百姓也因战火殃祸食不果腹;对外,又有常青和金国虎视眈眈。若如他们真将我的身份暴露给尹禛,你觉得以尹禛的脾气将我押制回国后,会放过大夏?” “到时不说我到底会不会因通敌叛国罪而被问斩,但在尹禛真正了解大夏内部实际情况后,他也必然会再次出兵攻拿大夏。到那时国家都没了,他裴元世还拿什么做称帝的春秋大梦?只怕他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又朝韩雨看一眼,笑说:“裴元世不是傻子,而是只老狐狸,在事情轻缓急重上面,他比谁都看的清。所以这么多年来,裴元世等人比谁都害怕我的真实身份被暴露出去。” 扭头,又道:“相比之下,在看到我将大夏一步步带入正轨,裴元世倒更愿意再多蛰伏几年。他是武将出身,治理国家、重振国力他根本不懂,他要的是一个兵力充足、粮草富足的国家,待到他想要的那一天,他再举兵一举拿下大夏。”不禁朝韩雨笑道“如你所见到的,在常青攻打大夏之前,他举兵进入锦绣宫挟持了小皇帝。” 一席话听完,韩雨已讶然。 竟不想这里面这么多弯弯道道,但也让他发觉朝堂争斗,果然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多变。 想到这,韩雨有些哑然失笑,明眸含笑,故意问:“方才听到你提到‘通敌叛国’一词。楼兄这么多年致力于大夏复兴,虽说生前你父皇有训言——常青不得主动攻打大夏,可我也记得民间有传言,说你自幼便有过人的修政治国才能,先皇一直希望你能继承大统、昌盛常青。但这近二十年,你从未入朝为常青百姓做过任何事情,反却在他国致力国力复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不是在‘叛国’呢?” 最后一句话,韩雨说的极小心翼翼。 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尹云楼是一个极具大义大勇之人。在他内心最柔软处,“家”这个字,一直是他所向往渴求的。这样一个外表强大内心柔软的人,“国家”这个词,在他心中也一定举足轻重。 而他,本身又是这个国家的亲王。 果然,这个问题让他猝不及防地沉默了。 那一刻就仿佛是一块从天而降的大石,直直砸中尹云楼的心口。半晌,他才重又抬起面容,而那张面容已被一层淡淡的、说不清的黯然所笼罩。 凝望韩雨,眸里浮出一丝笑,问:“韩公子觉得,我这算是‘叛国’吗?” 韩雨微怔,从那双沉静眼眸中,他仿佛看到常人无法理解的苦涩与一丝的落寞。 睫毛微颤,他却是不明白,即便他再不喜欢“叛国”这个词,也应该是生气,而不是现在这副反应! 夜风轻轻荡来,吹拂满园的幽寂。 尹云楼慢慢起了身,拿着酒壶负手凝望天空,他淡淡开口:“韩公子可曾听说过四十多年前,常青遭受外敌侵踏的混乱时期?” 韩雨缓缓回过神,望着他的背影点头:“听过。” 这些,他早在深山那三年中,时不时听几个师傅说起,当时自己比较好奇,就问的多了,自然对那段常青百姓的悲惨历史深感惋惜。 回过头,微微笑问:“那你对大夏发兵援助我常青的事迹应该也不陌生吧。” 他点头。 说起两国共抗外敌的英武热血事迹,他一直深受感动与振奋。尤其谢文珏不顾本国安危率兵带医援助常青的壮举,一直是他所敬佩的。 尹云楼回过身,继续说道:“谢文珏当年舍身取义,助我常青脱离战火,今日他的国家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所谓人活着,不能忘本也更不能忘义。”一顿“更何况还是我常青引起的灾祸。” 听到这,韩雨忽然间不禁笑了,他晃了晃手里酒壶,思索着皱眉调侃道:“楼兄这话说的是不是多少有些矫情了。” 闻言,那人转身,面向对方,好奇笑问:“韩公子这话是何意?” 拿着酒壶,起身,移开步子,侃侃而谈:“所谓国家面前没有永远的朋友,身为一国之主,一切自当以国家、百姓的利益为先。更何况我若没记错的话,在战后,常青与大夏联盟的十几多年中,对外政策方面,常青没少援助大夏。也正因此,才让大夏原本一个弹丸小国一跃成为能与常青、金国抗衡的强国。” 不禁朝尹云楼笑说:“若说是还恩情,这恩情早就还完了吧。” 一番话,不禁让尹云楼低头失笑,竟是没想到他一介江湖流浪客,能有这番犀利见解。 的确,国家面前,永远没有永恒不变的朋友。 就像常青对大夏来说,当初缔结联盟时,常青国君下令百年内不主动攻打大夏。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十几时间,那个曾经口口声声称百年中不攻打大夏的国家,会反过来给予自己致命一击?! 国家当前,自当以本国利益为先,国与国之间也没有长久不变的朋友,数千年的王朝更迭中,这些是不争的事实。 良久,尹云楼才缓缓回过思绪,凝望韩雨笑说:“公子眼明心慧。” 又抬头,望向星空,缓缓道来:“当初愿意帮助谢文珏,我的确是因念及当年大夏的恩情以及先皇的遗愿。但真正让始终留在这里的,还是因为常青。” 这时,尹云楼再次扭头笑问韩雨:“公子可有研究过常青、金国、大夏三国之间的地域关系?” 那人困惑,摇头:“未曾。” 第194章 尹禛的执念 尹云楼说:“常青地域辽阔,多数处平原地带,东临海,西接大夏;金国位于大夏北部,属于游牧民族,它与大夏只隔了环境恶劣的千里乌绝沙丘;而大夏的边境,从东至南皆以高山为屏障,而北部又有乌绝沙丘作为两国隔离带,是真正意义上易守难攻的国家。在一定程度上,大夏就是常青的一道庇护垒,一旦大夏沦陷,常青也就失去了这道壁垒。” 并道:“金国一直是个野心勃勃的国家,常青富饶资源与土地一直为他们历代国君所垂涎。而他们若想进军常青,第一步必然是入定大夏。一经在大夏内站稳脚,有了完整的军事部署,到那时,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在大夏境内都有充足的补给,再进军攻占常青便是易如反掌之事。” 说完,目光移向韩雨:“常青自从四十多年前遭受敌侵后,便再未想过对外攻城掠地,只一心昌盛国内。而金国之所以未直接对常青用兵——一是路途遥远,作战时兵力辎重难以跟上;二是,以常青的实力,他们不一定能胜。” 又道:“如今尹禛又同意金国参与攻打大夏,事后两国必然瓜分大夏,到那时金国也就完成攻略常青的第一步。”又望天静默叹息“我预判不到入定大夏后,他们将以多久的时间去谋划侵袭常青,但我可以肯定,一旦金国占据大夏,常青边境将再无宁日,常青的百姓也将再无宁日。” 就像四十多年前,国中百姓将再次处于战火的侵害与摧残中。 他望着天空的星辰,微微失神的深邃眼眸似乎也藏了星辰,而那里也折射出一层淡淡的却又异常浓郁的忧虑。 韩雨有被事情背后的严重性惊愣到,但他也发出了自己的困惑。 “若真如此,尹禛乃一国皇帝,这背后牵扯的国家安危问题,他不可能看不到吧?” 就从自己与他的接触来看,尹禛根本就不是昏庸之辈,相反是个十分精明谨慎的君王。 尹云楼转过身:“他的确预料到金国参与此次战役的目的。正因为他太清楚金国国王的意图,他才答应与之联盟。” 韩雨眼中透露万分不解。 那人却转了身,突然变冷的目光中浮现一丝怒恨:“他尹禛是个自负惯了的人!他觉得以常青现在的实力,哪怕是两个金国来兵袭击,只要有他在,他也能铲出他们!所以他从未怕过金国的阴谋诡计,甚至更盼望着,金国能率先出手,这样他便能顺理成章、一举拿下金国!”又冷冷一哼“可他却完全忽略了金国的实力,与以后将存在的变数!” 说罢,又看向韩雨,与之谈论,眸里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知道尹禛为何执念于攻打大夏么?” 韩雨楞楞摇头。 尹云楼目光移向别处,讥讽而笑:“因为一个女人。”他道“这个女人正是金国公主雅姝。” “当年尹禛还是贤王之时,于荒林野外邂逅这名容貌奇美的女子,二人相爱,之后因为先皇先后的阻拦,二人并未能在一起,女子也被逐出常青。后来女子却在常青与大夏的交界处死于大夏人手中,死状极其悲惨。正因此,尹禛登上皇位后,便立即废除常青与大夏盟友关系,并立誓此生必定攻下大夏。” 其实何止是攻打大夏这一件事,为了那个女子,他尹禛连逼宫、谋权篡位、杀害亲生父母的事情都能干出! 然而这些毕竟是皇家内部丑闻,说出去,只怕连外人都会觉得可笑!所以这话,他并没有与韩雨提及。 不禁冷笑:“这就是尹禛,身为一国君主,为了个人一点私仇,完全不顾国家与百姓的利益和安危!” 韩雨一阵惊讶,竟没想到,这背后牵扯了这样一段恩怨,但如果真如此的话,那尹禛这个皇帝当的是太不称职了! 不觉间韩雨又想起另一件事,十九年前的宫变——宫变真相是尹禛逼宫、谋的反。现下再看那段旧事,那其尹禛谋反的原因,岂不就因为这金国公主了?! 韩雨忍不住垂面沉吟:“这样说,他的确不该。”转瞬,他又抬起头,说“纵然如此,但我觉得,在金国公主这件事上,是否先皇先后也有他的错处——阻止他二人在一起。倘若先皇先后同意二人,那公主也就不会被逐出常青,死于大夏人手中。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尤其十九年前的宫变事件。 听此,尹云楼恍然笑了,扭头看向韩雨:“韩公子到底不是朝堂中人,看待事情这般简单。”一顿,凝望他“金国一直对常青虎视眈眈。金国公主为何会出现在常青,又为何恰巧遇见尹禛,之后又为何会莫名死在大夏人手中,这一连串事情的发生,难道韩公子当真看不出来这是金国国王使的计谋?” 一席话,当即令韩雨心头一怔!这……他是真没想到! 这前前后后看似也没多大联系,但如若再细细想,这里面便真是细思极恐了。 其实,当年金国公主事情发生时,尹云楼年纪还小,只觉得自己的皇兄为了一个女子而抛弃结发妻子,太薄情寡义,后来父皇母后坚称此女子是金国派来的细作,不允许皇兄留下她。 那时,他还不太懂为何父皇母后会如此说。 可后来随着一件件事情的发生,让他不得不去重新审视金国公主突然流落常青这件事。 直到年初得到金国国王要以替妹妹报仇为由参与此次攻占大夏的消息,他才真正敢彻底敲定,过去的一切一切都是金国设的局! 而当初先皇先后执意驱赶金国公主也是有根据的。 利用一个女子,令一个原本仁义贤德的亲王谋权篡位、弑君弑母,又利用这个女子惨死大夏人手中,使得常青与大夏彻底决裂,然后再借妹妹之死,顺理成章介入攻打大夏事情上,最后便顺利入定大夏。 前前后后用了二十多年时间,目的只是为了入定大夏,吞并常青。何其精妙的一场布局,然而身为棋子的尹禛,却依旧活在自己的情深义重与自以为是之中! 第195章 往后这条路,我陪你走 那一刻,韩雨恍然开悟!对现下一切所存在、发生的事情都彻底清楚明白了。 从开春时节回到永兴,身陷婚约风波、萧连之与皇帝的兵权交易、尹云楼与皇帝背后的争斗,以及为何尹云楼会不顾自身安危执掌大夏国政……一切的原点皆是三个国家之间的争逐暗斗。 突然间,他又想到那批神秘组织,如若说这场局所涉及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那么这批参与进来的组织、其立场及目的又是什么? 这些个背后真相,他想不通,就连曾多次救自己的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他也不知道。或许,这些谜团,也只能回到永兴才能找到答案。 . 久久,韩雨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放眼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再去看这个男人,才清楚原来他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 寂静院落,白衣公子拿着酒壶双手背在身后,悠然地观赏满天星辰,眸里、清俊容颜却浮现淡淡的恬静之笑。脑海中却不自觉将身边这个人的半生历程,浮现了一遍。 儿时拥有快意江湖的逍遥梦,十岁因一道圣旨负气离宫;十岁,父母双双离去,最亲的兄弟成了仇敌,曾经的热血与梦想瞬间被击破;之后的十六年时间游离在外,忍辱负重、努力强大;二十六岁,本该妻儿成双、家庭美满,他却义无反顾投身到内忧外患、濒临危亡的大夏中; 四年时间,在这个他竭力扶持振兴的国家中,有人总想反他,也有人始终猜忌他,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对这个国家尽心尽力,甚至用命来扶着,从未曾有过自己的私心。 这样的大义大勇,她不知在这世间是否还能找到第二个人能做到如他这般。 此时,韩雨想了想,到底是什么使得他支撑到现在,对尹禛的仇恨? 未与他交谈大夏的问题,韩雨觉得是因为仇恨,可聊完后,才发现,是自己狭隘了。 她记得,最初刚认识这个人时,便被他身上独特魅力所吸引,那种魅力不是源于容貌外表的虚华,而是源于骨子里散发出的谦逊从容、睿智儒雅。那种特有气质,常常让她想到常青的一年四季。 那个时候她便很好奇,是怎样的经历才能使得这样一个年轻的‘皇叔’,身上拥有这等与年纪不符的成熟内敛感。现在好像突然间,就有了答案。 他心间盛装是自己的国家,心系的是黎明百姓。一个历经世事沉浮、岁月磨砺后依旧默默砥砺前行、勇于担当的人,骨子里的底色便是‘爱人’,他有自己的信仰,因而世俗中对他的那些猜疑、诋毁,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而那些仇恨或许一直停留在他心底,但却不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根本动力。 每个人心中有一份归属感,平民百姓未曾离开过自己的国土,他们的归属感源于自己的故乡与家,而对于长期奔赴在外的他而言,那份归属感便是自己的国家。 也正是这份强烈的归属感,让他比谁都能明白国家兴旺、百姓太平的弥足珍贵。 身为这个国家的亲王,那份责任与担当便牢牢抗在了自己身上。 想到这一切,萧湘心里感动的同时,鼻子也不禁狠狠酸了酸! 她记得,他自己本身就十分渴望拥有一个简单、完整的家。 无‘国’,何以有‘家’,然而在那繁华璀璨的万家灯火中,却唯独没有属于他的家…… . 斗转,星移。那人仰面看着满天星辰,清澄的眼眸中渐渐泛起泪光,与星光交相辉映。在那颗柔软的心间,有个声音轻轻说:往后这条路,我陪你走。 久久,身边没了声音,尹云楼不禁扭头过来,却见人仰面发呆。 并未见对方眼里的泪光。 忍不住审视韩雨,身体凑近一分,故作好奇,问:“思考人生大事呢?” 闻声,某人差点没给他一个白眼,轻声清了一下嗓门,低头,拿手轻轻抵了抵鼻尖。 随之,听见一句冷不丁的话:“算不上思考人生大事,就是好奇。昨日楼兄被那神秘人杀个重伤,你这堂堂摄政王、又是旭日剑主人,做何感想?” 本来是想拿昨日的事刺激刺激他,也好让他认清自己的能力,也省的以后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谁承想,某男人根本没放在心上。 站回身子,丝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过是败了一场,岂不很正常?” 一句话,倒让韩雨小小惊了一下。 按理,像他这种实力强、又好强的人,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秒掉,不该伤心气馁吗? 于是忍不住追问一句:“你不觉得这很没面子吗?” 怎料,男人当即扭头,嗤笑一声。随后,抬头望天,声音朗朗:“我生于这个人世,从未想过要站在世之巅,成为人人崇敬、畏惧的人。大千世界,熙熙攘攘,生来不过都是凡人,世上总有许多我们战胜不了的力量,譬如生老病死、四季轮回。”扭头,朝韩雨诙谐一笑“有力量是我战胜不了的,岂不很正常?” 那贱兮兮一笑,当即惹得韩雨想给他一巴掌。 这都什么诡辩逻辑! 可不觉间,心里还是被他这种自信洒脱惹的发笑,看来当真是自己低估这男人的抗压能力! 抬头,望天,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对方的手臂,小声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总诓你残月剑是假的么?我现在告诉你。”一顿“因为我听说,威震常青的五爷一直在试图寻找残月剑,我是怕那剑万一是真的,你和我抢怎么办。” 当即换来某男人静静的……目光,嘴里轻轻一哼:“你这话……我能信么?” 不屑一顾的眼神,分明就是不信他这鬼话。 韩雨扭过头,与之一本正经争论:“可这是事实。” “是否为事实,你自己心里没底?” “……” 尹云楼不想跟他在这瞎扯,复抬头望天,语气懒懒淡淡:“这个问题你继续想,何时想明白、愿意告诉我真相,何时再说。”扭头瞥望他一眼“或者,你不想说,那就不说。” 此时,某人才惊奇地发现,倘若自己是个男人,跟他做朋友,也是件很舒服的事哎。 不觉间,低首,嘴角抑制不住喜悦偷偷笑了一下。 暗香盈袖,有人小心翼翼撵着小步子,偷偷朝旁边的人靠近一分,与之并肩、一同负手而立。 满院星辰,一黑一白,两个挺拔的身影比肩相立,仰面一同观赏璀璨星河。 庭院中,虫鸣声阵阵,花叶低语,婀娜多姿的花树上,有秋叶轻轻飘落,携带盛夏的记忆,归落尘土。 第196章 我在永兴,等你回来 那天夜晚两人聊到很晚,才各自回屋休息。 夜色宁静,整个王府除了值夜的侍卫,一切都沉浸在睡梦中。 沁雅轩上下一片静谧无声,韩雨的卧房中,也静悄悄的,静到似乎能听到床上人轻缓的呼吸声。 床上,着雪白里衣的韩雨,在睡梦中轻轻翻过身。习惯性地,双手放在枕边,伸腰侧卧,睡容却是沉稳宁静异常。 大抵与尹云楼聊过后,心底便安稳许多,以致这一觉也睡的很沉稳。 就在人睡的沉稳时,昏暗的房间中,忽然出现一双脚,轻缓步伐,悄无声息朝床上的人走去。 随脚向上望去,才看清来人——一袭对襟紫衫,手里依旧握着那把玄铁扇,只是今日的扇子却是合着握在手中。 走到那人床前,韶千凌停在他面前,静静站着,看着熟睡的人,却没有说话。 很久后,韩雨再次动身,翻身之际无意睁开一丝眼缝儿,模糊中却出现韶千凌的身影。 睡眼朦胧,意识也模糊不清,舒展两胳膊两腿,嗓音含糊不清:“扇美人?大晚上不睡觉,来这做什么?” 人虽是半睡半醒状态,可潜意识中,使得他用的还是幻音,并未暴露自己的真音。 昏暗中,韶千凌面容微微一笑,声音很安静:“我是来跟公子辞别的。”轻轻一顿“昨日派出去的十五名弟子皆未归,魔煞剑再次消失无踪,所以我想回到永兴再查查。” 扯了扯身前被子,翻身往被子里缩了缩,准备继续睡。 半晌,才在他轻轻含含糊糊哼出:“嗯,你去吧。” 身后,韶千凌神色微怔,凝望那人背影,沉静眼眸中蕴含一抹迟疑。 站在原地,踌躇一会儿,才又静静开口。 “有件事,我想问明公子。”拿扇子的手不禁紧握一分,轻轻问“公子一直如此拼命帮尹云楼,是因为你们之前有渊源,还是因为……公子对他……有好感?” 轻轻的声音,飘进韩雨脑海里,感觉有点像梦。迷糊中,韩雨张口回了句:“对他没好感!只是有渊源……” 话没说完,声音已小了下去,彻底睡去。 可韶千凌却信以为真,心中抑制不住欢喜,唇角恍然而笑,紧握手中扇,些许紧张、兴奋。 他说:“好,我知道了。那我在永兴,等公子回来。” 准备转身离去时,看见掉落在地的被子,弯下腰,为熟睡的人轻轻掩盖好,才悄然离去。 而对于韩雨而言,在第二天早上起来,再模糊想起此事时,只觉得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直到早饭时,听人来通报,说流岚宗二长老昨夜留信离开了,才恍然想起,原来那厮真大半夜来找过他。 但再回忆,他来见自己干什么时,只记得他说要回永兴、跟自己辞别的。 再细致的,韩雨便没再想了,像他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人,他也懒的管。 …… 神秘组织一事一结束,韩雨在这里也就基本在闲着,只等尹云楼的伤恢复差不多时,才能替他解蛊。 至于尹云楼,这几日依旧是忙碌朝堂之事。 关于南军之事,那天他当真亲自去了丞相府,只是人刚到,就在丞相府门口看见穆青山等几位大臣。 那天尹云楼进入府后,基本没怎么说话,全程都是穆青山这个大嗓门在跟陶之计讲大道理。 从先帝谢文珏离世,到大夏这几年历经的危机坎坷,再到裴元世叛乱、小皇帝险于丧命,一切的一切,都是摄政王不顾凶险、不辞艰难辛劳才得以解决。 穆青山的千言万语就凝结一句话——南军之事你就听摄政王的吧! 后来,还在陶之计迟迟犹豫不决时,从永兴赶回来的谢灵月出现在陶之计家中,与陶之计严正说——眼下大夏并未真正脱离危机,现在恰是最关键时候,如今我们只能信他,别无选择。日后大夏真若在他手中发生不测,我以大夏公主的身份负全责! 谢灵月不同于其他女子之处,便显现在此处。 尹云楼心系两国安危,身为一国公主的谢灵月也同样心忧于自己的国家,在国家危难关头,她的魄力与是非观是远超她这位思想顽固的舅舅。 更何况她与尹云楼也多有不合。一介女流如此深明大义与有此胸襟,也当属大夏之幸! 后来,韩雨听闻这位公主的此番举动后,在心底也不由暗暗赞叹一番,也因此,对她的看法有所改观。 南军之事,在穆青山谢灵月等人劝解下,得以顺利解决。 经此一番后,大夏朝堂上上下下渐渐归于一心,朝摄政王谢陵归拢。四年来,大夏朝堂前所未有的齐心一致。 裴元世被斩、威慑一些浑水摸鱼的官员,这是一方面;摄政王取得所有兵力,也让诸多官员不得不“屈服”——所有兵力落在摄政王手中,眼下面对常青与金国将来到的百万铁骑、在此大夏危亡之际,他们只能孤注一掷,信他一回! 复杂动荡多年的大夏朝堂局面,至此,彻底得到规整统一。 …… 朝堂中事差不多都已解决,军队、粮草、兵器等也都已安排下去,加紧训练筹集铸造当中。 今日闲来无事,韩雨便陪着尹云楼到梁都城的街市上逛了逛。 天上阴沉着厚厚一层云,笼在梁都上空,使得全城上下徒生沉闷之感,偶尔街道吹来一阵风,才稍稍吹散这闷热之气。 申时的街道,两边门店依旧大开,路边也偶有几处铺子商贩迎客吆喝,零零散散的市民游荡其间,虽不十分热闹但也不缺失生机向荣气息。 韩雨依旧手持折扇,扇着侵袭入身的热气,目光左右闲淡地顾望街中新鲜商品。 身旁,简单易了妆容的尹云楼负手徐徐走着,静静的目光落在笔直的前方街道上。许是伤口未愈、加之这几日操劳过度,那人面容上并不如韩雨的脸上有神采,眉宇间透露丝丝虚弱疲倦感。 . 行至一个门店门口,尹云楼忽然停了下来。 韩雨察觉,也忙止了步子。扭头,只见尹云楼沉静目光落在门店牌匾上。 疑惑下,他也望向那牌匾——良缘金饰。 皱皱眉,一家首饰店? 又朝店铺门口看去—— 不算阔气的店门前,围坐了两三处俊男靓女,男女各处,皆低头认真雕刻着手中的小物件,时而相互取笑,时而相互打闹调侃,宁静中又洋溢欢乐。 就在尹云楼望着牌匾出神时,店中老板忽然走出来,迎到尹云楼跟前,躬身笑颜招呼:“先生可是要给自家娘子购置首饰的?” 话音一落,韩雨便看向那老板,眉头微皱。 心想,这老板真不会说话。 尹云楼回神,动了下嘴角,道:“购置就不用了,老板也帮我寻来两小根上好檀木与两副器具吧。” 说完,尹云楼便撩了衣摆,寻了门口的矮凳坐下。 老板一听,立即意会了,朝人躬身笑着回复:“先生稍等,我这就去为二位准备。” 韩雨有些疑惑,但也收了扇子,弯腰陪他一同坐下。 第197章 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未多时,便有伙计搬来一个小矮桌,上面备有所要之物。 没有说话,尹云楼拿起檀木条与器具,便开始低头削刻。 韩雨瞧见,心间些许惊诧,惊诧于他这个大忙人竟也会这些个手工活。 念他有这个闲心,韩雨不想扫他的兴,拿起桌上的东西,也跟着雕制起来。 可拿起刀器,左右比划,也没想到要刻什么,索性起身,到店里要来纸笔。 坐下身,拿笔伏在桌面琢磨半天,才想起要雕制什么。 提笔,三下两除二,描绘一幅极具简约的发簪样图。 余光间,专注削磨木簪的尹云楼,瞥见那样图,瞬间一怔。 因为那样图正是泣月发簪的模子——也正是自己手中正在雕制的发簪模样! 惊怔中,又看看正心满意足欣赏手中画作的韩雨,却是满眼不敢相信。 韩雨将样图平整地铺放到桌面上,细细端详那图,又觉细微之处未处理好,觉得没有上次尹云楼送她的那根好看。 而她之所以会想起那根发簪,是因为那是尹云楼送她的唯一东西,结果还被自己给扔了。想想都觉得自己败家! 心里想着,眉头果然皱起,微微摇头,连着嘴巴也无奈地咂出了声。 可就是这么再寻常不过的细微动作,落在尹云楼眼中,也觉得异常熟悉。 侧容间,那人纤长浓密的睫毛,以及蠕动的精致唇角,在此刻皆清晰印刻着那人的模样。 他紧凝眼前的韩雨,微红眼眸镌刻深深的痴怔。 而旁边的韩雨并未发觉那道炙热的目光。 思绪间,又自顾想到—— 我在他面前刻这根发簪,他应该不会怀疑什么吧,况且当时他也就是随手往自己头上一插,对这簪子应该没什么印象。 况且自己这手残画工,画变形了吧。 拿起样图,又凑近细细瞧了瞧,合唇满意地微微笑了:确实是变形了,他应该认不出来。 然而,目光一转,恰撞上尹云楼痴怔的眼神。 瞬间,韩雨一愣,炙热目光令他心头猛一撞,惊地手中的纸险些掉落。目光又移到对方手中即渐已成型的簪子,神色又是一怔。 面色微微一僵…… 鬼知道,韩雨此刻多想撕了手里的画! 两厢不言,时间静止的恐怖。 有人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声音大的令韩雨一度以为它会不顾自己死活蹦出来。 慢慢地,尹云楼逼视而来的视线才出现松动,微红的眼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问:“韩公子何以画出这根泣月发簪的?” 韩雨紧张的不敢动弹,双唇动了动,迟缓的大脑慢慢运转,不敢躲开他的视线,徐缓露出一丝笑,说:“这种款式的发簪叫泣月发簪吗?” 说完,才不动声色扯回视线,看向手里的画,自然笑说:“我也是突发奇想,依着泣月草的草叶为形创了这幅样图。”又朝尹云楼朗然一笑,“不过如此一说,我倒也觉得这发簪该起名为泣月发簪了。” 韩雨在这个男人面前早已练就一身定力神功,面对尹云楼的猜忌盘问,他遮掩的天衣无缝。 可即便尹云楼清楚地知道韩雨从头到尾都是个男人,在心底深处,依旧渴望,甚至是癫狂的希望,韩雨是那个丫头故意伪装而成、来戏弄他的! 他极力不放弃一丝可疑之处,又咄咄逼人问:“泣月草不过是天下百草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种野草,它毫无药效可言,韩公子一个大夫怎会偏偏以它为型制作发簪,又为何不以它为型制作其它物件,偏偏来雕制一根发簪!它怎就引起公子这般注目?!” 韩雨瞬间被质问地哑口无言! c!即便真没见过泣月发簪,旁人突然间想到这种样式怎么了?!难不成这是他的专利品!其他人就不能突发这样的创意了?! 韩雨极力克制自己想要暴怒的情绪,强制镇定与他笑着和气解释:“泣月草的确没有丝毫药效可言,但这并不妨碍我认识它、见过它,更不妨碍我以它为型制作簪子吧?” 他死盯韩雨,步步紧逼:“的确不妨碍韩公子认识它,可为何你却偏偏以它为型制作发簪?!” 韩雨:“……” 刚才最后一句话白说了?! 气地,胸腔里的气儿差点岔气。 这男人,脑子里天天尽装的些什么东西,较起真儿来能气死个人! 恼火间,忽然意识到什么,眸光闪动一下,最终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算了,看样子,我这是又触到楼兄的痛处了。”将图纸往桌上一扔,煞是纳闷地望了望远处,也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硬杠了。 然而转瞬,又想起什么,于是又扭头睨望尹云楼,提醒道:“对了,有机会楼兄带我去看看我那宝贝徒儿的遗体。虽说她早已不在了,但身为人师,总得见她最后一面。” 尹云楼:“……” 猝不及防,心口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也才想起,萧湘是眼睁睁死在自己怀里的,她的遗体也还在寒冰洞里存放着。 于是,盯着韩雨的那双眼,阴暗了。 喜怒不明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没正形的人,尹云楼心底却是一阵悔恨——这么个没正经的人,怎就鬼迷心窍将他认作那个姑娘呢! 眼眸转动,带着一丝失意,落寞地移开了目光,重又低面看向手里将成型的木簪。下瞬,大脑一阵剧烈胀痛,忙抬手扶住额头。 闭目的那一瞬,脑海浮现的是萧湘笑靥如花的明媚笑容。 一帧帧一幅幅!栩栩如生,如在眼前,近到触手可及一般! 心海奔腾,此时此刻却是极度渴望再见到她、紧紧抱住她。 久久,突如其来、心如刀绞的强烈思念感才从心底渐渐平息。 动起手中器具,继续雕制发簪。 旁边,神态淡定的韩雨,凝望垂面默默制簪的尹云楼,大抵是心底能感受到对方心中的那份苦,沉默着没说话,半晌才低下头,雕制自己的物件。 . 那天,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没再说话,直到后来,尹云楼手中的发簪开始进入最后打磨工序,他才忽然慢慢开口说话。 “韩公子想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木簪吗?”他低着头,认真而细致打磨着檀木簪,突然静静说道。 可能是长时间没有话,想找点话聊,也可能是因为他对自己方才说话的方式也觉得有欠妥,想以此方式为刚才的事致歉。 韩雨抬起头,停顿片刻,看着他默默点头:“想。” 手中已成形的木簪被一点一点细致打磨着,尹云楼缓缓说起过往旧事。 第198章 成为我一个人的她 “我曾在那丫头十五岁时,亲手为她制过一根檀木簪,而这根木簪正是以泣月草为型做的。” 他说:“关于这根泣月发簪,我送过她两次。一次,她十五岁及笄时,我赠与她作为成人礼,可她当时怪我不懂男子送女子簪子的意义,便一气之下又扔给了我。并跟我说,等我何时明白了男子送女子簪子意味着什么,再送给她。” “第二次,当我有些明白男子送女子簪子寓意后,又一次将发簪送给她。”轻轻一顿“可她却给扔了。” 说到这,尹云楼忍不住自嘲笑了笑,抬头看向韩雨,笑道:“韩公子是不是觉得,我与她,今生本也无那份缘?” 韩雨怔住,认真凝望他满含伤感的眼,却是万分没想到这背后竟是牵扯了这样一段沉重的往事。 而他也终是明白,为何当初尹云楼询问那簪子去向时,他会发那么大火。 此刻再想起,当初自己随手扔的那根发簪,简直是想拍死自己! 片刻,韩雨才回过神,轻轻笑了笑,宽慰:“不会,我猜她也一定很后悔当初的做法。缘分这个东西谁都说不清,或许,她一直在某个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陪着你。” 说着说着,韩雨的眼眶酸了一下,原因是什么,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尹云楼知道,他这是为了安慰自己才如此说的,即便他真的十分渴望那个姑娘依旧活在这个世上、并一直悄悄陪着自己,但他也心里明白,这次她是真不在了。 他缓缓回过神,继续打磨手中的发簪,回忆着过往。 “我尹云楼这一生,从未做过悔悟的事,可对她,我却是真正的后悔了。” 他说:“我和她初遇时,她才十一岁,个子不高,小小的,但脾气却很倔,她总喜欢缠在我身边,问东问西。而她这一缠便缠了我五年,也陪了我五年之久。而从始至终,我也只是把她当做一个不懂事的晚辈待着惯着,可后来有一天,她却对我说,她喜欢我。” “那时的我,听到她嘴里的这话,只以为她胡闹,更觉得她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根本不会懂得什么是喜欢。” “没有丝毫意外,我拒绝了她。而就因为我的绝情拒绝,她消失了三年。” “就在我以为她不可能再回来时,三年后,她却毫无预兆地回来了。当时念及她失忆与她的安危,我隐瞒了我和她的过去,只希望着她能忘记过去,重新拥有一个无忧幸福的未来。而我也曾下了决心不再与她有牵连。可后来随着她一次又一次闯到我面前,渐渐我便不再满足于她过的开心、自己远远看着就行,而是渴望着她能一直待在我身边,乃至到最后只想把她牢牢抓在自己身边。”使之成为我一个人的她。 “慢慢的,我才发现,对她的喜欢,早已变了模样。曾经对她只是像对小姑娘一样喜欢着惯着,可自从她回来、见到她第一眼后,心里便时时念着她。” 他记得当时还刻意装作不认识她,并克制着心底那份的躁动。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隐藏、克制不过是自我期瞒罢了。 喜欢了便是喜欢,爱上了便是爱上,心骗不了自己。 他慢慢叙述着,就好像在讲述些琐无关紧要的陈年琐事:“后来,我又想了想。是从她回来后,对她的感觉才开始变化,还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份情感便已变了模样?可我发现,早在很久之前我便已喜欢上了。” 不觉间,手里动作停顿一下,出神的缝隙间,黯淡地笑了笑。 可既然明明早已习惯了她的陪伴、离不开她了,当初又怎做到如此的绝情冷漠? 唇角讥讽而笑—— 不过是自己的虚伪懦弱所致! 或许,当时有柳子晗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些所谓的世俗观念,让他不敢面对那样的一个事实,也更开不了‘劝她留下来’的口。 过去,他仅仅是把她当做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一样,有时甚至当做女儿一样待着宠着。在他眼中,不论她年龄多大、长多高,她都是十一岁时的乖巧模样。正因为这种近似亲人的感情,让他无法跨过他眼中那道所谓的世俗伦理线。 可真当静下来,细细回味过去的一切,那些不过都是可笑的作茧自缚罢了! 他笑笑说:“如果能重来,三年前她离开的那一夜,我一定转过身紧紧抱住她,劝她留下。” 然而,人生,又哪来的“如果”呢。 错过便是错过,再如何悔恨,也无济于事。 认真凝望手中已打磨好的泣月发簪——通体玄青,曲线流畅柔美,光滑表面流光映照,精细的样子与当初那根别无二致。 他轻轻转动发簪,眼前便清晰浮现出姑娘的模样——十一岁懵懂初见,十五岁持剑相护,十六岁庭院闲谈……一切都是如此栩栩如生,一如在昨日一般。 韩雨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凝望他,面容沉默如水,深深的目光里却又敛藏怜悯与疼惜。 手中檀木不禁被握紧一分,片刻才低下头,继续慢慢手里的活。 沉静眼眸里微微闪动,此刻心底却是早已说不清是何滋味—— 情到此处,似乎便早已不在意对方的那份情到底是给的自己,还是曾经的那个姑娘。 有时作为一个局外人,听着他与那个姑娘的过往种种,甚至希望着那个姑娘能回来,也希望他未曾丢失过那个姑娘。 黑暗、孤寂的大半生,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暖心的人,却天不悯人、生生抽去了那人,在韩雨心底,他总是心疼他的。 然而人世的无奈,终究有很多我们无法战胜的命数,纵然再歇斯底里的呐喊,也得不到丝毫回应。 所以,喜欢的,便抓紧;无谓的,便丢舍。人也不过短短几十年,轰轰烈烈一场,也便过了。 . 那天,两人坐了很久才起身离开,临走时尹云楼付了店铺老板银两,被问及是否把做好的物件带上,他却默声摆摆手。见势,望着自己手里‘残次品’,韩雨也没好意思带上。 于是一根精品,一根残次品,都留给了老板。 然而,两人刚走出十几步,韩雨突然停下,朝尹云楼含蓄笑言:“忽然想起那根簪子是我第一次做,虽然丑,但总归有我心意在,我还是拿回来好,日后遇见喜欢的人,赠与心仪人。”嬉笑“您先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完,呲溜又跑回门铺。 尹云楼双手负后,凝眉望向忙不迭跑走的人,却也没放在心上。 韩雨入了门,便轻声询问老板方才那两根木簪,并不好意思笑道:“方才那位先生脸皮薄,其实他有心仪姑娘,只是制了这簪子却不好意思送出去,所以……” 话没说完,老板已秒懂,扭头就招呼小厮将方才尹云楼制作的泣月发簪拿来。 东西放到韩雨手里,老板拉着韩雨,人善心慈地笑道:“年轻人嘛,都懂,有时候就需要朋友在背后相助一把。” 显然,这老板是位热衷当月老的热心肠人。 韩雨应和他,笑着连连点头。 老板热心问:“对了,公子那根还需要带走吗?” 将发簪连忙拢进袖子,朝人摆摆手,讪讪而笑:“不了不了。” 那么丑的东西!拿走了也是扔。 怕尹云楼等急,韩雨对老板致完谢,就忙离开了。 . 从那以后,这根用心雕制的泣月发簪成了萧湘一生再也舍弃不掉的珍贵礼物。 第199章 怕她找我索命 又半个月。 尹云楼的伤口结痂后,韩雨便暗中准备好解蛊所需的药。 那夜,皓月高挂,待府上趋于安定后,尹云楼韩雨卫忠三人便瞒着旁人,尤其避开润蝶,离开王府。 两天前,韩雨已将红丝血蛊毒的情况与尹云楼说明。 解蛊有两种途径。 其一,用特制的药物强制逼出蛊虫——也即将特制的药物滴入寒冰水中,宿主全身浸入寒冰水中,以药物刺激蛊虫,使其脱离宿主。 这个方法的解毒过程极其危险,需要严格控制水温,达不到一定寒度,极易引发蛊虫觉醒,一旦觉醒,宿主必死无疑。再有,即便一切条件都满足,在浸水逼蛊的过程中,产生的巨大疼痛,也易使得宿主不受控制,导致爆体而亡。 简言之,这个方法虽立竿见影,但风险巨大。 其二,连续三个月内不服用红丝藤汁液制成的蛊引,体内的蛊虫便会自行消亡。 这个方法,相对第一种方法来说是最简单也是最安全的,对宿主不会造成丝毫伤害。 但有一点,却无人保证连续三个月内,尹云楼不会沾到蛊引。毕竟敌在暗,我在明,没人能保证做到万无一失。 另外还有一点,如果选择第二种方法,身中红鸾血蛊的人会因另外个人体内红丝血蛊的活性下降,而急速衰老死亡。 韩雨与尹云楼讲——红丝血蛊与红鸾血蛊血脉相连,而润蝶体内便有红鸾血蛊的痕迹。 当下,尹云楼什么也没说,只沉声道:“就用第一种方法吧。” . 趁夜,三人很快进入一片山林,卫忠领路,辗转多次才进入一个布满冰霜的冰洞中。 这个隐秘地方,是卫忠派人寻找许久,才找到符合韩雨要求的冰洞。 秋夜微凉,刚靠近洞口便感受到一股寒气。怕破坏洞内温度,并未点火照明,尹云楼韩雨拿出各自灵剑,以剑照明。 洞内并非寻常寒冰洞那样——洞壁上皆铺盖一层厚厚的冰,而是只有薄薄一层霜,随着越渐趋近深处,石壁上的霜痕才逐渐转为冰,冰洞顶部也渐渐有冰锥形成。 进入二十丈深处,四壁已被冰雪严密覆盖,寒气也越重,一路向里,韩雨的身子却不禁寒战。 知道今夜要在此寒地帮尹云楼解蛊,所以他特意在里面多加两层衣物,但现下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里的寒气。 红白两光映照冰洞,雪白晶莹的寒冰映射开来,洞内恍若白昼。 又行十余步,三人停下。 敞阔洞内,沿石壁有一注满水的小池子。 那池子比浴桶大两倍,像小型温泉池。由于水足够清澈,可清晰看见池子内壁上打嵌的一副贴壁手铐。 韩雨走到池子旁,蹲下,伸手试了试水温——冰寒入骨。 这个寒度却是正好。 条件适宜,解蛊的药液韩雨也已历时七天制成,眼前一切准备就绪。 只是在尹云楼褪去上身衣物,准备下水时,韩雨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暗藏担忧的清眸紧凝他,忧心忡忡劝道:“你若是选择第二种方法,我可以时刻留在你身边,保证你三个月内不饮入蛊引。” 尹云楼知晓韩雨的担忧,朝对方会心一笑:“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但下蛊之人是否能等到三个月后,你我都不可知。这种东西,还是越早除去越好。” 语罢,不由分说,放下旭日剑直径走进冰寒刺骨的水池中。 韩雨站在原地,凝望一意孤行的人,眼底的担忧悲怆似能化水翻涌出来。可心里对他再多的恼恨,此刻也张不开口。 侧了脸,朝旁边的卫忠,冷声:“刀!” 卫忠被惊地一愣,望向突然冷脸的韩雨,才恍然想起正事,于是忙不迭从胸前的衣内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小匕首递与韩雨。 池水中,尹云楼已坐倒在嵌有手铐的地方坐下,除却胸部以上,胸部以下皆浸泡在水里。强健体魄,令他在刺骨冰水中依旧稳坐泰山,就连平静似水的面容也毫无波澜。 行到尹云楼身边,利索地提了下膝盖上的衣,蹲下身,拿起对方的手臂,用匕首在其小臂轻轻划开一道细口子,刀刃过,殷红的鲜血瞬间浸出。 拿起他另只手臂,做法依旧。 由于韩雨的动作利索轻快,两刀下来,尹云楼并未感到多大疼痛。 望见那人略微阴沉的面容,尹云楼不禁蹙眉,眉眼含笑,用着轻佻的语气,玩笑道:“公子愁苦个脸,就那么担心我的安危么?” 韩雨低头用布擦拭匕首上的血迹,语气不冷不热,哼声:“你少自作多情,我只是觉得,我若是把你医死了,我那徒弟会半夜过来找我索命!” 旁人听这话,只觉这话说的刻薄无情,可落在卫忠耳朵里,却觉得这是实打实的小媳妇闹脾气口气。 望着这俩人,卫忠的神情忍不住怔了怔,但下瞬也就理解了韩雨此刻的心情。 不知情人,不懂那话里的担忧,于是很是幽默地回了句:“你不该这样想,你应当这样想——你若真把我医死了,岂不成全了我与你那徒弟?也省得我与她阴阳两隔。” 韩雨瞬间抬头,面前那人面容上是一贯地风轻云淡的笑意,尤其那蛊惑人心的薄唇,浮动着让人又气又恨的戏谑之笑。 韩雨紧凝这没正经的人,真是恨不能在他嘴上狠狠咬一口。 强制压下心底那份躁动,韩雨移开目光,起身,拿出制好的药液,悉数倒入池水中。 随之又叫卫忠,一同将尹云楼的两只手腕栓拷在池壁上,以防驱蛊期间他自上本体。 一切就绪,韩雨站在他面前,再次叮嘱。 “药液显效时,体内的蛊虫会慢慢活跃起来,到时你会遭受如万蚁嗜骨一样的剧痛,这种程度的剧痛很容易麻痹你的大脑,令你失去理智,让你做出自残的暴躁举动,严重的话,会爆体而亡。所以,当你感受到身体的异常时,一定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勿做出伤己的行为。” 然而话说完了,韩雨却觉得跟他说这么多,也等于放屁! 像他这种自以为是神的人,何时都不知“敬畏”为何东西,对这些叮嘱,也不会放在心上。 赤裸上身的尹云楼,朝韩雨微微一笑:“放心,我的身体早已身经百战,这点痛还是能抗住的。” 他说的信誓旦旦,可最终还是韩雨豁了命替他抗过这一遭—— 第200章 真乃天人呐! 尹云楼背靠池壁,两边的手臂被铁铐紧紧禁锢,危坐池水中,平缓呼吸,凝神闭上眼。 卫忠坐在池边一块冰石上,韩雨双手抱臂,沿着池边来回踱步,沉静目光一刻也未脱离尹云楼。 约一刻后,尹云楼平静如水的面容渐渐泛起痛色,额上、脸颊开始泛起细密汗珠,几乎肉眼可见的,脸上显现的痛色从微痛变成难以忍受的剧痛。 韩雨心头一紧,连忙走来,摸摸他的额头与脸颊,却烫的很。 又低头看向池水中被禁锢的手臂,小臂伤口不停溢出鲜红血液,溢到水中,有黑色细小之物逸散开来。 然而剧烈疼痛,已让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尹云楼苦痛难耐,剧痛令其面目狰狞,强壮手臂青筋暴起,双臂拼命挣扎,却被坚硬的桎梏狠狠勒出深深两道血痕。 韩雨心急,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捧住尹云楼胀红的脸,焦急呼喊他的名字:“尹云楼!” 可神志渐失的人,对任何声音都是听不见的。 旁边躺在地上的旭日剑,其光乍明乍暗,如同濒临死亡的危难者忽高忽低的呼吸一样。 嗜骨之痛如蝼蚁一般,穿爬身体中每一处骨髓,又如同是拿了烙印,将这种钻心的痛深深烙在骨髓中,痛地简直惨绝人寰! 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煎熬,猛地睁开猩红地能滴出血的双眼,喑哑嘶吼。僵直通红的全身如同被烈火烘烤一般,那惨烈的样子,就仿佛体内藏了灼人心肺的火龙,随时都会爆体挣出一样。 此情此景,已将卫忠吓地瞠目在原地。 韩雨紧捧那人的脸,凝望那已血红的眼,满眼焦急与心疼。 情急下,韩雨当即俯下身,并镇静喊愣在一边的卫忠:“过来,帮我把他的手铐打开。” 卫忠惊怔一瞬,忙扑倒下来,伸手解开尹云楼的另只手腕。 这边,尹云楼的那只手腕已打开,伸手拔去脑后的锁容针,韩雨当即扑进水中,一口狠狠咬住尹云楼红通的下唇。 卫忠奉命解开主子手腕,抬头一看,瞬间被韩雨这一惊人举措吓地地踉跄后仰去! 两眼直楞楞看着两人,被惊地说不出一句话。 呼吸紧滞,半张脸顿时被憋的通红,恍然浑身一震,吓地连滚带爬溜出冰洞。 仓促逃离时,再忆起那场景,卫忠心里仍对萧湘一阵惊叹——真乃天人呐! . 唇间一点疼痛,刺激混乱的大脑,使之在窒息之痛的深海中寻得一丝方向,逐渐,红眼中的狰狞之色褪去,面前红白光亮渐渐显现,近在咫尺的,还有令他魂牵梦绕的精细眉眼。 身体上的剧烈疼痛令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可心里的那份饥渴却被一点一点挖掘出来,浮动双臂,紧紧抱住他眼中的这个“虚幻之人”,唇间纵情索取。 已幻回真面目的萧湘,得到回应,心底压抑许久的思念此刻悉数崩塌,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却是不愿再松开一分。 唇|齿|缠|绵,镌刻满腔情思柔肠,翻身覆下,两人渐渐没入水中。 池岸上,静静躺在地上的旭日残月,光辉渐渐泯灭,漆黑寒冷之地自有一片旖旎热火。 ………… 一刻后,尹云楼身上的嗜骨之痛才渐渐平息,但撕心裂肺的疼痛已令他精疲力尽,渐渐人昏迷了过去。 寒洞内,白光又起,恍然照亮四周。萧湘自水中浮起,怀中抱着昏迷的尹云楼,将人拖至原先的地方,倚靠回原地。 此刻,尹云楼周身的红已褪去,两只小臂上的口子血已慢慢止住,但里面仍有黑色东西陆续往体外爬。 萧湘凝望昏迷人的容颜,心头仍旧抵不住思念与心疼,捧着他的脸庞,紧紧吻上他紧闭的唇。 随后,捞起散落水面的衣物,匆匆上岸。因为,她已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异常。 以内力烘干衣物与头发,穿好衣服,幻回韩雨的容貌,就拿起残月剑匆匆离开。 而此时,他的面容已发白。 走到洞口,正撞见守在外面的卫忠。 卫忠先是惊愣一瞬,才支吾着、手指向洞内:“萧……,五爷他……” 韩雨没正眼看他,单手紧抱手臂,脸色愈加难看,语气急切:“你现在进去守着他。”叮嘱“记住,直到手臂上再没有蛊虫往外爬,你才能把他捞起。那池子里的水,他多一刻不能待,少一刻也不能!” “不是……,那您……”话说到一半,才发现韩雨脸色不对,探头一看,那张清俊的脸竟惨白到如死人,当即,卫忠吓了一跳,忙关切询问“公子,您这脸怎么……” 话没说完,韩雨徒然扭过头,急眼厉色警告:“现在赶紧点火给我滚进去!他若有丝毫闪失,回来我找你算账!” 不由对方多言,紧拥衣服急匆匆离去。 卫忠张口,看着急匆的背影欲言又止,不得已拿出火折子,转身进入冰洞中。 . 山林内,秋叶落满草地,头顶皎月洒下的光辉,在此时却寒凉异常。 韩雨手持散发微弱光芒的残月剑,跌撞着快速前行,知觉上的酷冷冰寒已令他的大脑混沌。 行走间,猝然口吐一抹热血,佝偻身躯,扶着旁边的树干,看向手掌心的血,模糊视线下那血却是如墨般的黑。 那一刻,大脑麻痹,巨大恐慌自心头掠起。 没来得及惊慌失措,模糊视野中,周遭已变成阴森森的幽绿。抬头极力寻找出去的方向,可一切都是一层又一层的鬼魅枯树,阴寒幽森的四周如同阴间。 刺骨冰寒侵入四肢百骸,寒冷的知觉让他以为指尖都能生出冰刺。 阴寒恐怖的幻觉,令他再经受不住,身子前倾扑倒在地,人彻底昏厥过去。 …… 许久,周身的寒冷逝去,韩雨慢慢苏醒,睁开眼,环视四周,自己竟还在那片山林中。他缓缓爬起身,拿起掉在地上的残月剑。 这个时候天上还有月亮,那月亮竟比往常任何时候的都要大要亮,一眼望去,竟觉得它就是挂在天边的一颗巨大发光天体。 可他没放在心上,此刻他只念着尹云楼还在那个冰洞中驱蛊治病。 抬起脚,原路返回。 走到一半,不远处的林里忽然晃现一个人影——一袭胜雪白衣,墨色如瀑布的长发,身姿如松。步履轻慢,一点一点朝林深处走去。 那背影韩雨熟悉,心头雀跃,忙奋不顾身朝那人奔赴去。 可就在伸手触碰到尹云楼的身影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柔和的呼唤声:“湘儿。” 他扭头,草木丛生的林里,是一个黑衣少年,那人身姿颀长,背后披散的长发与衣角轻轻摇曳。他便轻轻负手站在那里,巍然不动的身姿如九天神只。 第201章 白衣人,黑衣人 那人身上的气息让他感到熟悉,韩雨凝眉,努力想看清那少年面容。 虚影中只能看见他的面容很白,轮廓精致而立体,可欲看清他具体的五官时,却怎么也看不清。那皙白的面容上就好像是被人刻意笼上一层薄雾,想看清,却如何也拂不去那迷雾。 那少年站立原地不动,凝望着他,温柔眉眼中似杂糅着浅浅的笑,朝他伸出右手,再次唤道:“湘儿,我带你回去。” 莫名地,听到这句话,他心底无端一阵恐慌,两眼盯着少年,畏怯地摇头:“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她。” 少年温柔笑了,松下背后的左手,一步步朝韩雨走去,温润笑着:“我没有认错,你就是她,是你离开的太久,忘记了而已。”靠近他,伸出皙白修长的手,欲抚上他的脸庞,说“不信你看看我,我可是你最重要的那个人。” “不,你不是!五爷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根本不认识你!”韩雨惊慌地后退一步,警戒地盯着他模糊不清的脸,不允许他碰自己一分。 少年放下手,依旧用着柔暖慰心的话语与他说着:“他的确是你最重要的人,可是他舍弃你了呀。” “不,你说谎,他没有!”彻底地,他动怒了,徒然凶狠的眼神像暴怒小狼狗的眼一般,双手拿起残月剑,狠狠朝面前人刺去。 少年未动,任由残月剑剑身穿透自己的心脏,可即便如此,他的面容上还是浮着柔柔浅浅的笑。 这一刻,少年脸上的模糊,在他双眼那里豁然裂开一道口子,那好看的眼,有着与生俱来的阴邪冷漠,可在那里面韩雨找不到丝毫阴寒与冰冷,而是在那里看到满眼的温柔笑意。 手里剑柄徒然落地,宽大的身躯朝后倒去,韩雨全身却如被抽尽力气,颓然跌坐在地。 木木地看着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的少年,胸口中那颗跳动的心像被凌迟一般地疼,低头又看向自己的衣服——原本雪白的衣衫,已变成火红的衣裙。 又摸摸脸,轮廓也变了模样。 清丽容颜,青丝如墨,一袭似火衣裙,犹如绽放的骄阳。素洁姣美面容,映衬在鲜红衣裙下,如同一朵冰山雪莲盛放在妖冶烈火中,清雅绝伦地惊世绝俗。 奄奄一息的少年凝望眼前回来的姑娘,却是心满意足地笑了。 瞬间,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庞不住地滑落。 跪起身子,她惊慌失措地抱起已死去的少年,嗓音喑哑欲呼喊什么,努力张开嘴巴,却不知要喊什么。 惊慌间,她慌忙望向不远处的白衣人,哭喊:“五爷,你帮我救救他。” 声音落下,白衣人缓缓转过身,鬼魅枯树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却散发浓浓黑气! 不仅如此,乃至全身都被黑气紧紧萦绕,那样子就好像那衣服里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全身上下散发黑气的阴鬼! 萧湘被吓到,紧凝那具如死人的尸身,大脑瞬间炸裂地疼,恍然觉得天崩地裂了!她一面怀中紧抱已死去的少年,一面凝望那溃不成样的人,死命哭喊。 然而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整个诡异山林,一切没有一点回应!整个天地间如同可怖鬼域,没有回响,没有生气,更没有一点希望,只有死寂的绝望! …… 惨绝凄苦的呼喊声,一路穿响,直至抵达灵魂最深处,慢慢惊醒沉睡的心—— 冰凉泪水冲刷脸庞,紧闭的双眼深刻着挣扎、苦痛、恐慌,紧合的双唇猝然张开,惊慌大喊:“子君!” 双目猛然睁开,眼前却一片明亮与寂静。 胸口处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消失不见,韩雨睁着惊怔不已的圆眼,和衣精疲力尽地躺在草地上,却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连刚刚的那一声惊叫,他也不知自己喊了什么。 此时,天已亮透,东方旭日的光辉斜照进山林,一片金光璀璨。 清晨,有寒凉的微风轻拂过脸庞,脸颊顿感凉爽。 木讷中,韩雨抬手摸了摸脸,那里却湿了一片,眼角处也残留许多泪水。 渐渐地,身体才恢复知觉,隐约中感觉到胸口有过剧烈疼痛,此时,单手抚在上面,仍感到一阵残余的痛。 可此刻,他却是茫然的。他竭力回忆梦里发生的,但无论他怎样去想、去探究,也想不起具体发生了什么。 大致印象中,他只记得一个黑衣人与一个浑身散发黑气的白衣人。而两人具体长什么模样,一点都记不清。 久久,他才回过神——既是想不清,那便不想。 双臂缓缓支起虚弱无力的身子,自草地上爬起,捡起残月剑慢慢离去。 那天,韩雨没有立即往城中去、回王府,而是迎着旭日光辉登上山林的高处。 因为经此一遭,他心中无端惴惴不安起来,源于那个离奇的梦,也因自出山来到永兴发生在自己身上种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犹记得,梦境中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不人不鬼,这样的征兆令他惊觉。 尤其那个黑衣人,现在再细想,总无端与那个神秘组织的首领联系起来。是对立,还是旧人,他想要个确切的答案。而那批神秘人,他也想要个确切的答案。 站至山顶,东方旭日跃出云海,璀璨金光横照八方,无边无际的林海匍匐在耀眼红日下,唯有那白衣人屹立山顶与之迎面相抗。 抬起手,对着东方新日,张开修长五指,金色光辉透过指缝照射进眼中。 心下坚定:她既是借助这具身体来此一遭,心间又有在意的人,她自不会让自己就此糊涂而过。 少顷,抬起头,望向东方,平静似水的清眸透着某种坚定,她觉得,自己想要的答案都在‘那’个地方—— 青、龙、寺。 不知不觉中,眼中浮现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模样。 . 那天,刚走去山林,韩雨便遇到卫忠派来寻找他的羿卫。 没有多言,询问完尹云楼的状况后,他只道:“你回去告诉卫忠,我有事情需立即回永兴处理,就不回王府了,让他务必照看好尹云楼。” 言罢,便孑然朝东离去。 羿卫不明所以,回到王府如实将情况禀明卫忠,而彼时尹云楼已悠悠转醒。 不得已,卫忠只随意编了个理由,说韩雨临时有事先回永兴。 尹云楼未深究,在那印象中韩雨便是行事浪荡之人,做事全由着性子,无丝毫条理可言。想着自己身上的蛊已解,他自当是该回去了。 可卫忠心里却很担忧韩雨,想起昨夜他离去时的身体状况,总怕他出现什么意外。 但又想到他身负精绝医术,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便瞒着尹云楼将顾虑咽回肚里。 此后,尹云楼身体逐渐好转,处理完朝堂之事,便亲身赶赴大夏北部,处理边境布防事宜。 而从始至终,伴随尹云楼左右的润蝶都未发现,他体内的蛊毒已解。 至此,大夏中事告一段落。 第20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由于身体原因,韩雨未太着急赶路,当赶回永兴时已是十日后。 回来的路上,韩雨时常遇到遍布各地的流岚宗弟子,因而他回永兴的消息,早已传到韶千凌耳朵里。 所以人还未抵达永兴地界,韶千凌便奋不顾身驰马来迎。 两人相见,韶千凌那殷勤的样子,韩雨险些没认出是他。二人打了几句嘴仗,便一同驰马回永兴。 回到青龙寺后山的住处——静和居,韩雨先在云墨轩那臭小子叽叽喳喳吵闹中躺尸两天,第三天才稍整理精神往山前的寺院跑去,连续跑了两三天。 到寺院也不干别的,就是蹭吃蹭喝,跟小和尚、监院、住持们闲聊。 有时韶千凌无事也会陪着他在寺院里闲逛,但韩雨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韶千凌是一点也没探究出来。 不过直觉告诉他,韩雨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不说无用之话,估计这浑人肚里又憋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坏水。 直至第四天,那天午时在寺中大斋堂里用过斋饭后,韩雨没再继续和寺院里师父们闲唠,而是直接往寺院后部,一处鲜有人去的禅房走去。 那禅房位处一条长长的甬道里,其斜对面正是几个月前韩雨初来永兴居住的那所庭院。 阵阵‘笃笃’木鱼声,是那几日韩雨在此居住、耳边挥之不去的声音。 . 韩雨负手缓行,姿态悠然有余,此时耳朵里传来的依旧是不徐不紧的木鱼声。 一成不变的沉静敲击声,让韩雨误以为还是几个月前那充满暑气的阵阵木鱼声,就仿佛从那时至此刻,这敲打声从未停止过。 天上传来一阵轰隆声,韩雨蹙眉抬起头,厚厚一层乌云翻涌着覆盖头顶,随之甬道里又乍起一阵秋风,呼扫而过。 看样子,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站在风口处,韩雨不禁裹了裹衣服,常青的秋天一向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样的寒凉还真让他有些抵不住。 晃到大门口,停住,朝里院子里张望去。 院子不大,普普通通,没有种养任何花草,只有一棵不知名的大树屹立一角,因正值秋季,那叶子早已枯黄,稀稀零零挂在枝头。但再瞧地面,由大理石铺陈的院子,干净整洁地不见丝毫枝叶灰尘。 跟寺里其它庭院相比,这里沉寂太多,若非里面传出阵阵木鱼声,只怕让人误以为此地无人居住。 但如此整洁清寂的地方,确实很适合远世俗、一心向佛的人居住。 拾步,直径朝院子里走去,刚入院中,便看见一名素色衣裙的丫鬟手持扫帚低头清扫院子。 那丫鬟二十多岁,眉清目秀,样子极为沉静。 对这个姑娘,韩雨有印象。 三个月前,他在居所的门口乘凉,碰巧看见她与寺里和尚不小心相撞,那时姑娘身法之敏捷,让韩雨难忘。 两脚刚踏进院子,丫鬟便已察觉,蓦然抬头正撞见进来的白衣人,握扫帚的双手瞬间紧握。 两眼紧望来人,不寻常的警惕之色已不经意流现出。 韩雨心细,丫鬟突然握紧的手,他已瞧见。 对此,他也只装作未见。 韩雨面露和善微笑,礼貌开口:“打搅了,听闻这里住了位佛法高深的师父,晚辈有些问题特来请教,不知里面的师父可方便相见?” 丫鬟将人快速打量一番,见其并无恶意,心底的警惕方减少。 手持扫帚,露出一抹浅笑,态度不冷不热:“施主想必是走错了,这里并无佛法高深的师父,只有一位一心向佛的老尼。她向来闭门不出,不喜会客,还请施主回吧。” 柳家夫人柳甫新唯一妻子——谭宁,十五年前府里走水,不慎熏瞎双眼,因此要寻死觅活,后来在家里人好说歹说下才放下轻生的念头,最后却选择出家为尼,断绝与世俗的一切。 此后便一直深居青龙寺,因念及其身份,寺里方丈允她带发出家,允许有丫鬟照料。 十五年来始终闭门不出,除了寺里有必要要求,她才会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这里,真可谓达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佛门人”的境界。 正是这样,世人早已彻底遗忘,丞相家还有一位出家为尼的夫人。就连府里下人中,除却几位老人,早就淡忘府里还有位女主人。 而柳丞相,自其夫人皈依佛门以来,极少来此看望,就连三个孩子也不允许前来探望。 从寺里和尚们的话里得知,大致是因为柳丞相气恼柳夫人绝情,不顾三个孩子幼小,弃子出家。 当然了,后面这些个闲言闲话,都是韩雨在寺里与和尚们闲聊时了解到的。 “实在是冒犯,今日在下就是特意来拜访慧潜师太的。因有几个问题久久困扰心头,所以特来请教。”韩雨松下背在身后的手,朝丫鬟打躬,不卑不亢请求。 慧潜,正是柳夫人谭宁的法号。 丫鬟已有些不耐烦,断然回绝:“施主怕是未听明白我刚才的话,这里的老尼从不会客,她喜清静,施主若是有问题,寺里有其他精通佛法的高僧,施主可以……” “谷凝,让他进来吧。”话未说完,便从屋里传来一道沉静而迟缓的妇人声。 与此同时,木鱼声已停。 丫鬟谷凝回头望向紧闭的房门,迟疑片刻,才扭回头朝韩雨半俯身,沉默允道:“施主请进吧。” 韩雨垂首礼貌回礼,便朝里走去。 看着紧闭的房门,韩雨一步步走去,胸腔里的心却莫名踌躇紧张起来。 因为他不知,此番进去,自己到底会得到什么样的真相。 . 老旧的朱色房门,轻轻一推,“嘎吱”一声,门便开了。 一道光线投射到阴暗的屋子里,逐渐在地上铺展成一片比门大的光亮。 入门正对一道板壁,板壁前是一条长条案,案上供奉一尊铜佛,其下是一张蒲团,上面跪坐的正是一身暗灰色衣服的柳夫人——谭宁。 妇人五十岁左右,浓发全部整齐盘束,睁开的双眼一直望着某个方向,双瞳空洞无神。 一张洁白干净的面容上只有眼角处有深深的皱纹,下颚尖尖,双眉修长,容貌端庄秀美。 可以预见,此人年轻时也是位美人。 柳夫人左手慢捻一串佛珠,闻见声音,方放下手里的犍稚。 右手同样捻住佛珠,目光无神,开口问:“不知施主想问什么?” 那声音不紧不慢,就像她手下敲打的木鱼声一样,有种看破尘世的沉寂安然感。 可在韩雨看来,有些人的心未必就如表面这般静如止水,其中是否暗藏汹涌也未可知。 第203章 先帝首席护卫——皇甫玥 拾步,缓慢走到柳夫人的右侧,站在那,不动声色地凝望这位夫人的面容。 对其平静神色打量片刻,才面含一丝微笑,轻语:“夫人当真是心向佛门、不问俗世。自己的两位女儿出嫁,都未见夫人动身一毫。”轻轻一顿,别有深意笑说“夫人到底是与此世彻底决断,还是‘慧者潜锋芒’呢?” 闻言,柳夫人捻佛珠的手一顿,眼中流露出迟顿之色。 慢慢,柳夫人素净面容上露出一丝笑,轻轻说:“施主来此,莫不是来打趣老身的?” 韩雨微笑,却也不与她绕弯子,朗朗说道:“是否打趣,夫人自己心里明白。夫人十五年来深居简出,从不与人会面,今日我一江湖浪子冒然来此,夫人却未阻拦。晚辈斗胆猜想,夫人这是在等着我呢。” 语经最后半句,韩雨故意调皮一笑,样子颇是得意。 语落,柳夫人微怔。 五天前,谭宁便得知韩雨自大夏赶回,两天在后山静和居闭门不出。 于是她就猜想着,第三天该会来了吧,谁承想这浪荡人竟在寺里足足晃悠三天才来。 不过倒也难为他了,憋了满肚子疑问,今日才登门询问。 沉静面容拭去,转而一副清冷姿态,单臂撑蒲团,缓缓站起。 转身,双目转动,一双沉静却暗藏锋芒的眼望向眼前白衣公子。 那眼里猝不及防的凛光,令韩雨瞬间怔住。 可能是她眼睛假瞎的这个结果令他诧异,也或许是因突然有神的眼太过具有穿透力,以致惊愣到他。 见其反应,柳夫人唇间浮现薄薄的笑:“老身眼睛未瞎,你很惊讶?” 双手捻珠,端立韩雨面前,周身雍容贵气尽显,一双杏眼明亮有神,含了三分笑意一分清冷,道:“之前你派流岚宗的人查老身底细,怎就没明白十五年前的大火是我故意为之的呢?” 韩雨愣了半晌,面对这么个真相,他表示已超出自己的预料。 三个月前得知柳夫人的真实身份,韩雨有猜到十五年前府里大火是她自己故意为之,是想借失明缘由脱离丞相府。 但他实在没想到她的眼睛竟没瞎,更没想她知道自己查她! 现在再想想看,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夫人的实力。 惊怔之余,韩雨再次细看未失明的柳夫人,此刻是真觉得是个大美人儿。岁月不败美人,哪怕她一身素装,身上的端雅大气气度也依旧超过诸多同年纪的妇人。 半晌,韩雨才讪讪回答:“十五年前的大火,晚辈的确有猜到是您故意而为,但实在没想到您这眼睛还好好的。” 柳夫人清笑一下,并没接他这话。 韩雨的滑头她见识过,三个月前,借流岚宗的人查完自己后,转身就跑到后山去。 其中个原因,谭宁猜测是韩雨怕他引起自己的注意,才远离这里。毕竟他能猜到自己是故意伪匿青龙寺,便也能猜到自己的实力。 不得不说,此人不仅圆滑,警惕心也高。 “你方才说要请教老身问题。请教问题可以,但你需要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柳夫人声音朗朗,神态言辞间有不同寻常妇人的爽朗决断。 这个条件自然让韩雨无法轻易接受。 问题还没问,这夫人深藏不露、是敌是友未可知,一旦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岂不很没保障。 当然了,她既然能知晓自己查过她,今日又特意等自己来,不排除她已大致猜到自己是谁,此间个云云雾雾,自己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定然也想亲眼见个究竟。 所以,只要她还未亲眼见到自己这副皮囊下的真实面容,一切就都还是未知。 韩雨双手负后,神态悠然自若,微微一笑:“晚辈问题还没问呢,夫人就这般急于知晓晚辈身份,这有些不合适吧。江湖人不都是讲究公平公正,夫人是脱离江湖太久,忘记规矩了?” 柳夫人不禁笑了,饶有耐心与他周旋:“可现在是你想从我这里探知消息,况且在我这里,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次韩雨笑了,看着她,自信满满:“夫人这话是否说的太满?晚辈既然敢踏进这扇门,自然是做好了应对一切变数的准备。” “你凭什么应对?”唇间噙笑,反问“凭你手里的残月剑?” 韩雨怔住。 柳夫人面容柔善,轻轻笑了,一双似能看穿一切的眼,看着他,不紧不慢道:“年轻人,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年长的人,说不定你的这些所谓机智聪明,只是他们稳坐幕后操控一切的筹码。” 柳夫人说的这句话,到底还是委婉了些,当隐匿背后的真相暴露出来,韩雨才真正发现——在‘他们’面前,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彻头彻尾、可怜的小丑而已! 寂静的屋内只有柳夫人轻缓的声音,在那厅堂板壁后的后厅里,一位黑衣少年单手捧脸,倚坐圈椅上,静静听着前厅两人谈话,欲昏欲睡的散懒模样不知来此多久。 这边,柳夫人没再继续于言语上与之胶着下去,因为她怕再这样与他废话,有人会失去耐心。 仔细端详他这张清俊的脸,面容含笑:“你的幻容术学的不错,即便是老身近距离察看,也看不出端倪。”微顿“只是,教你的师父有没有告诉你幻容术的弊端——幻容期间必须每过一小段时间恢复真容,否则时间久了,会令幻容者的五官扭曲,直至不成人样。” 柳夫人眸里露出笑意,意味深长地问:“萧湘姑娘,你大师父——闲云,可将此话告诫与你?” 韩雨顿时震惊! 身份暴露,又提及大师父闲云! 大师父闲云当初不仅告诫他幻容术的弊端,也提及幻容术乃是武林失传已久的禁令之术,并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修习此秘术,只有筋骨特殊的人才可修习成。 然而即便这秘术再如何为世人所不知,她长期隐匿于此的人,怎会知道不理世俗、长期隐居深山的大师父闲云?! 他始终记得,他们一再告诫自己,出去后不准向世人透露他们的存在。 尘世纷扰,他们只想与世隔绝,过清静安定的日子! 片刻,韩雨才惊骇中慢慢缓过神,心中万千踌躇与不安,眼神中透着警惕望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大师父——闲云?” 柳夫人明亮的眼中依旧浮露十分沉静的笑,手中佛珠慢捻,对他说道:“我不仅认识他,我还知道他的真名叫皇甫玥——先皇首席护卫、尹云楼的师父,也就是那位赠尹云楼旭日剑的唯一师父。” 徒然!身子往后一顿,突如其来的真相令他险些摔倒。 世人皆知,先帝首席护卫、尹云楼的师父——皇甫玥,早在十九年前的宫变之夜为救先皇先后忠义殉身! 第204章 你的归来,是一场局 这个真相,令他不知所措。 他抬起头,慢慢看向妇人,满眼不可置信。 对萧湘的反应,柳夫人很能理解。 毕竟自己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师父,是她最为敬重信赖的人,此刻这个真相,自然会颠覆她对自己师父的认知。 凝望她一眼,唇角微微一笑,便转身徐徐走向房门。 双手扶在门沿上,抬头看了看乌云翻滚不息的天,而彼时院内秋风扫荡。 此番场景,令柳夫人失神,嘴里不禁默念:“起风了,看样子要下大雨了。”眸里微微含笑,轻轻念道“深秋雨寒,不知这雨,姑娘可承受的住?” 几经春秋,在岁月的洗涤下,再美的美人,那眼中与点点神色里终是留下了苍老的痕迹。 缓缓地,门被关上。 “你来此,不过想询问神秘组织的事。这些你若想知道,老身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柳夫人转身,看向他,面容浮现妇人特有的温善“但在告诉你这些之前,我想让你了解一些事实真相,听完后,老身再问你,是否愿意继续探听神秘组织的事。” 原地,韩雨惊乱的双眼楞怔,看着她,心底已然恐慌不安。 大脑混沌不开,此刻心中只紧抓一个念头——什么叫做“事情真相”?! 难道除却神秘组织之事,永兴的背后还藏了其它不为人知的事?! 柳夫人双手捻珠,缓慢移动脚下的步子,开始一一叙说。 “现在你可以仔细想想,当初你为何突然回到永兴,又为何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微顿,细细罗列“你与二皇子的婚约之纠、与尹云楼的难解难分、皇帝尹禛胁迫、神秘组织暗杀,到如今假死以男儿身回来……,从你初春踏进永兴的开始,你便已经涉入这个无形的局中,且越陷越深。” 目光移向韩雨,眉眼中似笑非笑:“老身现在帮你点明,你的归来,便是一场局,这个局,比神秘组织布置的局更为宏大精妙。” 韩雨面色惊恐,紧盯着她,眼里是不敢相信与深深不解。 “夫人不妨把话说的再明白些,晚辈不懂你这话里是什么意思?”片刻,他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的这句话。 即便,从这一刻,韩雨已猜出个五六。 柳夫人轻轻笑了:“好,那老身就把话再给你说明白些。”举步,目光落在屋内某处,说道。 “你心中所谓与世隔绝、不染俗尘的三个师父、一个师母、一个大哥,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世外高人。”轻轻一顿“大师父闲云——真名皇甫玥,常青先皇首席护卫、尹云楼之师;二师父吴崖——真名谢文珏,大夏先皇、举世神医;三师父荀渊——真名萧渊,原常青大将军、萧连之之胞弟;三师母叶凝——真名沈玉,萧渊之妻;你荀大哥荀少枫——真名萧易,是萧渊与沈玉嫡长子。” 又转身,看向韩雨,笑道:“哦,对了,三年前你落崖,失忆了。萧渊和沈玉才是你的生身父母,萧易乃你的亲哥哥。至于养育你长大的萧连之,那是你伯父,也是谋害你亲生父母的凶手。” 再一次,韩雨如雷轰顶! 谢文珏、萧渊、沈玉,乃至萧家大公子萧易,他记得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而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竟是……萧渊和沈玉?!萧连之是……凶手?! 那一刻,他只觉胸膛里被什么死死堵住,令他喘不过气!同时,大脑被震地凌乱不堪! 柳夫人继续。 “姑娘若是存有质疑,老身可继续帮姑娘理一理。”她思虑了一瞬,又开口“当初你师父们因‘尽孝’之由将你强行赶回永兴,当时你心中还一腔热血与天真,想在永兴混个风生水起,可结果你却直接陷入婚约风波。” “渐渐你发现永兴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于是想探查其中利害关系,用智谋解决这场婚约,再彻底脱离永兴。”不禁会心一笑“可最后,你却还是被留在了永兴。” 扭头,凝望惊怔在原地的韩雨,微笑:“你大师父是个老狐狸,你好好想想,是什么最终导致你再也离不开永兴?” 韩雨抬起头,眼里尽是呆怔与迟疑,随着对方的指引,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了这个问题。 顷刻,他答:“因为尹云楼。” 是的,是他。 因为他,自己再也离不开永兴,舍不了他。 柳夫人却笑了:“这的确是根本原因,但却不是最初的诱因。” 韩雨是聪明人,他再次回想自己回到永兴后,所发生的一切。 很快,他在脑海锁定一个与几个师父有直接联系的东西——当初的那个锦囊。 当时她离开,几个师父特意给了她一个锦囊,叮嘱自己,若遇到困惑可打开看看。 没有任何思索,直接开口:“他们曾给我一个锦囊,里面写着——欲除心中雾,需登云中阁。” 话音一落,韩雨已然顿悟。 柳夫人凝望他笑了:“这不就理顺了?”又说“以老身对你之前的观察,你是个洁身自好之人,永兴里头这些人的纠纷恩怨,你从来不想被牵扯其中。可最终,你却因这‘十字哑谜’彻底与尹云楼‘纠缠’上。试想,当初若非这十字的指引,你可会主动招惹尹云楼?进而慢慢陷入这场纷争中?” 不顾对方已凌乱惊慌的情绪,柳夫人继续点明:“他们要的就是你回来辅佐尹云楼。比方你现在,你来此是为了什么?真的仅仅是为解除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你那心上人,欲帮他查明事关神秘组织的真相!” 蓦然,身形颤危,倾颓身躯后退半步,险些摔倒。哀伤遍布红了的双眸,精神错乱间,只觉一切天昏地暗。 然而这怎么可能呢,三年时间里,他们那么爱自己,悉心教授,对自己更是无微不至的关心。他们若真有什么难处,可以和自己明说啊,他们没必要大费周章骗自己、设计这一切! 他们对自己的培育再造之恩,只要他们开口,哪怕上刀山下火海,自己也义不容辞! 可为什么,他们用骗! 隐瞒身份!隐瞒真相!难道自己在他们心里就这般不值得信?! 凄绝布满清俊面容,豆大般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掉落,失魂落魄间,忍不住凄然一笑:怎么忽然就觉得,这个世界这么假呢! 大概是觉得对方还不够悲苦,柳夫人端的一副通情达理,语气和善,再次说道:“要知道,三年前你落崖,便是因为尹云楼。当初你对尹云楼的埋怨恨意,也非一句‘永不相见’可说的清的,可你师父们却忽略你的本意,借着你失忆,将你再次送回永兴。”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说,此话说的极具同情心,然而站在萧湘这一方,她若真记起过往种种,此话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论! 但可惜了,至始至终,萧湘都只是认为自己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此话,比起先前的真相,对她的冲击力并不大。 第205章 棋子 随后,柳夫人才回归正题,继续说:“先帝的遗愿便是尹云楼能继承大统,十九年前身为首席护卫的皇甫玥未能救下先皇先后,这一直是他的遗恨。因而助尹云楼铲除操控十九年前宫变的真凶,帮他完成大业登基为帝,是皇甫玥萧渊等人的使命。而这些,作为‘已死’之人的他们无法做到,所以他们选定了你,去替他们完成他们无法完成的使命。” 唇间不经意一笑,望着韩雨:“丫头,这个世上永远没有什么所谓的好心与巧合,不过都是预谋已久的谋划而已,你所学的那些秘术武功及医术,不过都是他们用来培养得力棋子的手段而已。” 话音未落,后厅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瓷器碰撞声,柳夫人侧目而视,对这声警示,却是无动于衷。 回过脸,心下却是一阵冷嘲。 觉得这话说的太重?!心底不禁轻哼一声,我的好儿子,你心疼她,她可从不会心疼你! 后厅,斜倚圈椅上的柳子君双眼已睁开,俊美容颜依旧如常般面无表情,右手腕搭在旁边的茶几上,手里来回玩捏一只小小青白瓷杯。 前面两人的谈话,似入了心也似未入心。漠然神态,如一尊活死人。 前厅,柳夫人敛去思绪,对着神伤的韩雨,徒然开口:“你师父们的这些事,老身只与你点到这。事已至此,老身再问姑娘一句,神秘组织之事,你可还想再继续探问?” 清朗之音传入耳中,他缓缓回过神,眼神中哀伤依旧。 这叫他如何选? 从始至终,自己都只是作为一颗棋子送回永兴,他们从未顾忌过自己的感受与意愿,也未在意过自己的安危。他们想要的只是借自己的手,帮尹云楼铲除一切障碍,助他完成大业。 不觉间,他缓缓抬起手,再次凝望自己的手心。 忽然间想到,她刚魂入这具身体时,身上便携带那颗似残月的奇异白玉,曾经既然是皇甫玥将旭日剑赠与尹云楼,那他一定知道这白玉的渊源,也许,很早之前他们便知道自己就是残月剑的主人,所有才会选定自己,成为帮助尹云楼完成大业的那个人。 眼眸中再次溢出泪水,凝望掌心,他痴怔地笑了。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原来自己从来不是命定的那个人,不过是自己恰好是残月剑的主人,才被选定送到他身边,若非这玩笑般的天选,自己或许不会遇到他,也不会与他有这样一段刻苦铭心的恋情。 人生如戏,我的命,原来真不是我自己做主。 两行泪滑落,他凄苦一笑,看向柳夫人,却对她说道:“他们对我是假,可我对尹云楼的情是真,你叫我如何弃他而去。” 简单一句话,令柳夫人心底实实一震,心中某种东西被深深触动。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柳夫人再次向他严正确认:“姑娘,要知道,他们现在要的就是你继续走下去,只要你不停,他们的谋划一直都在进行。近四年的欺骗,你愿意继续成为他们手中关键之棋?” 眼中抹去一点沉哀,抬头望向柳夫人。 “抛开这些不说,晚辈想问一句夫人,您蛰伏这么多年,又是为的何?”韩雨嘴角浮现一丝苦涩之笑,眼神凄然,认真问她。 停顿片刻,朝柳夫人虔诚低面屈身,如实道来:“晚辈斗胆。夫人原是先后贴身婢女,与先后亲如姐妹。可先皇先后正处危难时,您不知;先皇先后亡逝,您亦无能为力。可为何待宫变之事过去四年后,您放着安稳美满的日子不过,突然策划那场火灾,假意失明,抛夫弃子、脱离丞相府?” 停顿“晚辈妄自猜测,您是发现宫变真相、背后真凶,才借势逃离。”抬起头,凝望她“十五年时间,您看似消迹无形,对外一概不闻不问,实则对永兴的局势动向时刻了如指掌。” “您真正的实力不容小觑,可十五年前你却未揭发背后真凶,选择退出纷争之地。时至今日,你却选择站出来,愿意主动告诉我背后真相,难道不是因对先皇先后始终心怀愧疚与忏悔、不愿他们用血汗守下的常青就此毁灭?” 得知惊天真相,身险悲苦中,韩雨的心依旧是理智的。 他说:“您有您要站出来的原因,而我也有我必须向前走的理由。纵然这是他们做的局,恨归恨、怨归怨,可这局中有我在意、想守护的人,我必须往前走。” 说完这些话,她脑海中浮现的不仅是尹云楼,还有同她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柳子韵。 柳子韵曾用命救过自己,是自己两辈子的挚友,她不能不管。 不卑不亢的一席话,让柳夫人再次惊怔,并失神良久。 惊叹的不仅是她的聪慧才智,更敬佩于她困苦间的心之坚毅与沉着冷静。 她不否认萧湘说的都是事实,但她竟能通过背后蛛丝马迹,推测到这些,头脑敏锐已绝非寻常人。 其次,心陷困苦之中,仍能说出这般话,慧心与心胸可见一斑。 此刻,她终是想到皇甫玥为何会选定她。 皇甫玥看重的不仅是她的聪慧机智与天赋异禀,更看重的是她身上旁人所不具备的至真至性。 这是充满欺诈、算计的世道,曾几何时,我们每一个也都是心怀赤子之心的人,可源自这世道的摧残,那份赤子之心早已荡然无存,心底的那份真、善,也早已成为痴傻、可笑的愚昧行为! 血亲、师父,眨眼间成为算计自己最深的人,却依旧毅然选择坚守自己、选择心底那份真情,已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痴情”能解释的了,非大善大勇之人,很难做出这样的抉择。 此刻,她不禁再次感叹,皇甫玥选人之高明! 心底思绪抹去,柳夫人望着韩雨,不禁露出慈和的微笑,如同放弃了某种坚持一般,赞叹道:“你比尹云楼聪明,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追查神秘组织的源头,可他从来没有注意到丞相府发生的这些细微末节。” 韩雨回应:“不是晚辈比他聪明,而是他一直忙于大夏之事,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况且柳丞相又一直表现的平淡无奇,无论是朝堂还是私下,都几乎是透明;您又皈依佛门,不问世俗十多年,换谁也很难注意到‘平平无奇’的丞相府会存有疑点。” 事已至此,柳夫人给的反应,再也没有比这更能说明背后主使是谁。 闻此言论,柳夫人不由笑了笑,知道她这是在帮尹云楼说话。 不过这也是实话,就如萧湘所说的一样。 谁能想到,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贪赃、不枉法,对皇室及皇帝尹禛服帖至极点的柳丞相——这样一个庸碌而又愚忠的人,会是一切幕后的主使者? 柳夫人慢慢转过身,立在窗户前,透过窗纸仰面凝望窗外的光,清明的眼睛在此刻渐渐浑浊起来。 脑海里渐渐浮现起十多年前,那些说不清、也判不明的恩情与仇怨。 她在此求佛参禅十多年,细细品着论着,过去、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谁的错、又是谁造就了这一切,可想了十几年,她也没想到个所以然来。 天道、人心,是非、恩怨,仿佛从来都没有一个确切的评判标准。 迁回心神,柳夫人扭头,看向韩雨:“你们口中的神秘组织,其背后主使正是柳丞相柳甫新。”一顿“不过,他并不是真的柳甫新,他那张脸是经幻容术幻成,他的真实身份乃常青战神上官培之后——上官越。他是在尹云楼五岁左右时,替代了当时还是吏部考功司主使的柳甫新。” 沉静的话语,就仿佛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让旁人看来,这些并不足以为之震惊。 三句话,简明扼要,但“战神”与“上官越”二者,却让韩雨没有多大触动,因为他从未听说过这两人。 唯一令他震惊的是,此人——上官越竟已谋划二十四年! 第206章 赤渊神军 战乱时期的常青,是多灾多难的。 外敌入侵,瘟疫四起,亦有旱灾降临多郡地。天灾、人祸,一下子齐聚这个数百年的泱泱大国,令这个国家险些灭国。 但好在后来有大夏大皇子谢文珏率兵领医到常青相助,救常青于水火之中。 不可否认,谢文珏的壮义之举,使得常青得以早早脱离战乱。然而,在常青五年之久的战乱时期,真正起到中流砥柱作用的却是常青的一支英勇军队——赤渊军。 说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能会过于夸大,但称他们是常青之国魂,却一点也不为过。 五年外敌侵踏,是这支勇猛之师以血肉之躯抵御外敌。 血溅城门、半步一尸、卧雪踏冰河、恶劣险境直捣黄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他们用血肉与生命诉写的悲壮热血事迹。 赤渊军可歌可泣、英勇无畏的壮烈卫国之举,更是传唱大江南北。 可以说,在那段动荡、民不聊生的战乱时期,真正稳住举国民心的,不是不顾凶险御驾亲征的国主国母,而是这支仅有十万人的铁甲兵。 正是他们的存在,才让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的常青百姓看到了希望,并始终秉持家园可以重建的信念。 而引领、指挥赤渊军的军帅,正是以上官培为中心的上官家族。 细究赤渊军的来源,它是上官家历经两代人训练培养出的一队精锐将士,起初只有五千人,后来国中战事突起,皇帝才下令允其扩充,最终才达到十万人。 历时五年,这支由上官家带领的赤渊军将外敌彻底驱逐出境,而最终这支军队仅一千余人。 战事告捷,为褒扬赤渊军的卓绝功绩,皇帝尹以坤特赐赤渊军“神兵”称号,至此赤渊军成为响彻大江南北的赤渊神军。 神军之首的大将军上官培也被赐封为“战神”。 赤渊神军的卓绝功绩,可以说是常青史上最为辉煌且最为悲壮的御敌史。 听到此处,韩雨不禁产生困惑。 看着柳夫人十分疑惑问:“如此忠胆骁勇的军队,为何我未听尹云楼提及过?” 不仅如此,自己假死离开永兴的那三个月,常游走于民间,时常能听到老人提及谢文珏,但却从未听说过赤渊神军的传奇佳话。 按理,在那段战乱史中,赤渊神军为举国百姓做出的牺牲与贡献是远胜谢文珏,最该被牢牢铭记的当是赤渊神军。 而且,就赤渊神军这件事,不仅是民间极少传唱,就连深明大义的尹云楼,在他嘴里也未听他提及赤渊神军半字。 想起那夜在大夏摄政王府里,与尹云楼闲谈时,听到最多的就是谢文珏援助常青的壮举。 这时,柳夫人唇角勾起,样子颇是讽刺,语气冷恶:“这个问题你应当去问已逝世的先帝尹以坤。” 嫉恶的话,让韩雨感到惊讶。 转动手中佛珠,凝望长条案上的铜佛,柳夫人道:“赤渊神军本该名留千史,可战后不久的先帝却做了他这一生最为糊涂的事——设计灭了上官培满门,并将剩余千名赤渊神军解散,编入常青新军队。” 韩雨惊愕! 扭头看向韩雨:“而这新军队的新任大将军正是你父亲——萧渊。” 不禁微微一笑,讲述:“说起来,你父亲那一族人对战乱时的常青并未做出十分突出的功绩。萧家在当时也是刚刚崛起的将门,在朝堂上没有错综复杂的势力纠葛。先帝深谙帝王之术,除去权势滔天的上官家族,让背景清白的萧家人上位,目的是削弱、制衡朝堂权力与势力,以此稳固皇室的威严与权力。” 这番言论,让韩雨深感震惊,更是令他无法理解。 韩雨摇头甚觉可笑,忍不住惊叹:“再如何上官家族也是护国功臣,没有他们当时的舍生忘死,根本不会有之后太平昌盛的常青,先帝这样做是不是太昏庸无道了?” “昏庸无道?”听到这个词,柳夫人眼中蓦然一亮。顷刻,不禁会心一笑,凝望韩雨“这二十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人敢如此评判先帝。”眸里若有笑意,样子颇是赞许敢说此话的韩雨。 回过头,脑海中将先帝的一生回忆一遍,似乎除却上官家这件事,他也是位勤恳有为、爱民如子的圣德明君。 只是在上官家之事上,手段太过极端,失了君德。 抹去心头思绪,柳夫人还是说出了公道话:“先帝疑心重,而这也是历代帝王的通病,可就在这件事上,也非先帝一人之过。上官家有此灭门灾祸,跟上官培自身为人处世有很大关系。上官培在军事上雄才大略,但他错就错在,在得到最高殊荣后,不懂‘潜锋芒’。” 纵观历代功勋卓着的顶级部将,有多少是得善终的。 这是帝王统治的天下,战乱时期,留你是利用你的才能为自己效力,可到太平时期,依旧不懂低调做人,那便是你的错。 古语有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它告诫世人的不仅是‘失意之时不要颓废’,更告诫世人‘得意之时莫要忘形’。 若问上官培一族人在战后可有什么重大过错?其实真没有,错就错在上官培不懂为臣之道。 . 因驱敌卫国的英勇事迹,赤渊神军名声大噪,在百姓中威望日益高涨,那样的盛名,曾一度盖过皇帝与皇室威严。 上官培在军事上是百年难一遇的奇才,然而武将终究只深谙用兵之道,却不懂在朝堂上作为臣子的生存之道。 战后,上官家族深受百姓拥戴,在朝堂上也是最为光耀的功臣,手中更是拥有常青最精锐的军队——赤渊神军,这样的显耀已让朝中有些臣子眼红。 可性子坦率耿直的上官培并未意识到这些,依旧在朝堂上为自己的立场大放厥词,甚至有时连先帝也敢冲撞。 纵然他的言论是对的、本意也是为常青着想,可他到底不懂君心、亦不知小人佞臣之险恶。 第207章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起初先帝念在他卫国有功,便未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当上官培就是这种口无遮拦的直性子。可随着背后小人的闲言碎语,先帝越觉上官一家未将皇室放在眼中。 对于经过战乱的先帝,他深感江山稳固的不易,所以眼见上官家愈加为百姓拥护,势力越来越大,他慌了。 人心难测,他不知这样一位忠心不二的将军会不会有一天举兵突起,取而代之。 所以对先帝来说,权势高涨的上官家,只会是皇室的威胁。 最终他选择了拔除这个威胁——亲自策划一场意外事变,以人不知鬼不觉的手段活活烧死上官家五百余人! 韩雨顿时惊骇:“五百余人?!” 柳夫人扭头,轻笑一声:“对,你听的没错,就是五百余人,且是被活活烧死。而事发那天正是上官家主母——上官培之母的八十大寿。” 那日,上官培之母八十大寿,远近的上官族人皆纷纷过来为老太太贺寿,当日场景之热闹、人数之多,是常青历来达官贵族所无法匹及的。 而每年都会亲自登门贺寿的先帝,此次却未去,而是派人送去价值连城的贺礼,并允将军府可大办宴席。 上官培是孝子,那日他当真听信先帝的话,不仅请来戏台,更置办大量烟火入府。 是夜,天上婵娟正好,府内空前的喜庆与热闹,然而就在众人于庭院中开怀畅饮,为老太太贺寿时,府内烟火骤然大爆。 毁天灭地的爆破力瞬间荡平大片房屋,大片的人刹那被轰倒在地,大火席卷,贪婪吞噬府里一切物与人。 挣扎,嘶吼,呼喊,全部都无济于事。在这场烈火之中,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而这场火一烧就是一夜。 二日天明,站在将军府外,眺望去,那里只剩大片黑色废墟,走进去翻开废墟,随地都是横列烧焦的尸体。 足足五百余人,无一人生还! 想象到那个惨绝人寰的画面,韩雨似乎都能闻到尸体被烧焦的恶臭味。他面容失色,惊撼在原地,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久,他才一点一点缓过神,梳理了思绪,抬头看向柳夫人,急促掷声:“先帝要杀上官培一家,不过是怕他上官家族谋权篡位,但他们当真有那个念头吗?” 韩雨问出这句话,是因为他不相信这样一个忠胆卫国、为民的家族会因为权、势,去谋权篡位,行此不忠不义之举! 柳夫人凝望他:“姑娘,看来你还是没明白这件事的关键之处。”她道“上官培是否真有谋逆之心,这不重要。换句话说,即便他们真有取而代之的念头,先帝大可从他上官家身上找到谋逆之处,从而放大事情,以谋权篡位之罪,诛他九族,也省了先帝为除去上官一族再动心思。可关键之处,不是他们真有谋逆之心,而是他们上官家得了民心!” “自古就有‘得民心者得天下’,身为帝王他们要的是天下臣民百姓对他们忠贞不二的归顺与臣服。一旦一个国家的百姓有了二心,你觉得这样的国家还能稳固长久吗?” 柳夫人放缓语气:“上官家本身没有错,为国为民他们可以肝脑涂地,是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可错就错在,他们逾了矩,忘了为臣的本分,与帝王‘抢’民心。” 听到这一席话,韩雨怔了怔,大脑有些恍惚。 回想千百年来,“民心”这个东西似乎真的是一个国家的根本。无论是放在过去、现在,亦或是那个先进时代,民心都是一个国家稳固长存、长久发展的良剂。 民心不稳,国何以长存? 可他有些想不通,“为国为民”与“得民心”,这二者不冲突吧?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官员为国家、百姓鞠躬尽瘁,为百姓记挂、拥护,岂不很正常? 可先帝为何要杀他,是心虚吗? 韩雨越想越觉得可笑,可再细想又想不出是哪里可笑,只觉得自己实在太渺小,无力去批判这些人的对错。 最终,那些虚无的、空泛的国家恩义大道理,都转化成对上官家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却不得善终的无尽悲凉。 . 将军府突遭大火,一夜灭门,顿时轰动整个永兴,先帝为此还痛哭许久。为给民众一个交代,先帝特派一队人详细调查大火缘由,最终结果是,府内烟火大爆,导致意外事故。 这样的“结果”,对上官家来说,无疑是天降横祸。 为悼念上官家曾为常青立下的汗马功劳,先帝特发赤渊神军为其一家风光送葬,不仅如此先帝还亲自扶棺送行。 这样的崇高葬礼,在常青是前所未有的。 而灵柩所行之地,皆是自发披麻戴孝的百姓伏跪在地,为战神上官培一家送行。 当日之盛况,堪称常青史上一大旷世奇景。 设计诛杀上官培一家之事彻底结束,借助送葬之行,先帝爱民仁德的形象也在百姓心中得以加深并巩固,这也使得百姓对先帝更加信服。 此后,为表示对英杰的尊敬,先帝下令全国内不得当众谈论上官家之事,连带着赤渊神军的那段悲壮事迹也甚少有人再提。而朝堂之上,百官们为怕触及先帝的伤痛,对上官家族之事也皆缄口不言。 不仅如此,先帝更是隐晦提点史官,对上官家族的记述当“公正”,不可太过夸大。 所以,到而今,当皇室子弟再去翻看常青那段战乱史时,上官家族也仅仅是在那个时候比较有名的一个将门,真正做出巨大贡献的是那支浴血奋战的赤渊神军。 而这支神军,也仅仅是属于常青最精锐的将士,而非属于上官家族。 上官家灭门不久,军队中进行了些变革,将原本属于上官家族带领的赤渊神军打乱,予以新职编入新军队中,由萧家带领。 至此,属于上官家的时代过去,属于赤渊神军的辉煌时代也彻底一去不复还。太平盛世中,上官家族的记忆被时间抹去,赤渊神军的英勇事迹也被世人遗忘。 至此,先帝的心头大患才彻底抹去。 第208章 真相中的真相 时隔两年后,一个名叫柳甫新的人来到永兴,就职吏部考功司主事。 而此人正是被确定在死亡名单上的上官越——上官培最小的儿子,也曾是常青最为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将军。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在那场大火中存活下来,更没有人知道,那两年他经历了什么。 柳甫新上任后一直勤勤恳恳,谦逊行事,在众官员中,他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就连同僚们都觉得,吏部考功司主事应该就是他仕途生涯中最高的官位。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不爱说话、中规中矩的考功司主事,在今后顺着贤王尹禛一步步登上丞相之位,并娶得皇后情同姐妹的贴身婢女谭宁。 . “我想,你应该从尹云楼那里听到过雅姝这个名字。”回忆到此处,柳夫人停下,望向韩雨。 韩雨点头,并道:“她是金国公主,是尹禛心爱之人,但最后却死于大夏人手中。” 柳夫人眉眼含笑,又问:“那他可与你说,对雅姝公主之事的看法?” “提及过。”韩雨认真答道“他认为雅姝公主之事,从头到尾都是金国国王为攻取常青设的计谋。欲借尹禛之手,入驻大夏,从而攻占常青。” 闻此,柳夫人颇似欣慰地笑了笑,顷刻,她言:“时隔二十年,他竟能想通此事,已是很聪明了。”随之话锋一转“不过,他猜的并不全对,雅姝公主之事,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上官越。” 韩雨惊怔。 柳夫人笑言:“还记得刚才我与你说的,上官越已谋划有二十四年之久。他回归永兴,是有计划、有目的的,而他所有的计划,都在他回来之前便已详细规划好,而雅姝公主就是他的第一步计划。” 时至今日,柳夫人再回想那个起上官越这些计划,仍旧惊叹于他的才能与智谋,以至于会让她想象—— 倘若这样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没有家破人亡,始终活在永兴耀眼的太阳下,他该会做出怎样一番惊天伟业来啊。 他会不负家族所托,干出比他父辈更耀眼的功绩,成为万众瞩目的大将军。 可世间,是没有“倘若”的。 柳夫人说:“以金国那个阴险有余却智谋不足的国王,是想不出这样深远巧妙的计谋的。雅姝公主之计,是上官越暗地通过金国谋士,将此计献给的金国国王。上官越回来的目的,就是一步步毁了尹家,毁了常青,以及先帝所看重的大夏。” “而若想达到这个目的,仅凭他一人之力是无法完成。于是于外他选择了金国,于内他选择了尹禛作为依附。但当时整个朝廷十分稳固,与大夏的联盟也十分稳固,就连上官越选择的尹禛,他也十分支持常青与大夏的联盟。为打破这一僵局,上官越便利用雅姝公主,设计出美人计,使尹禛与先帝产生决裂。” 说到此处,柳夫人不禁稍稍转移了话题:“提到尹禛,其实原本他也是位十分仁德贤圣的亲王,不仅仁孝,对贤王妃也是极好,在皇室中是出了名的孝子贤夫。在先帝那几个子女中,最受先帝器重喜爱的孩子,便是尹禛与尹云楼。” 听到这些感叹,韩雨不禁接了话,忍不住轻轻叹息:“只可惜,这两个儿子,一个弑君弑母,一个弃诏离宫,最后两人还成了血海深仇的仇人。” 这时,柳夫人眼睛一动,看向韩雨,眼中浮出诧异之笑:“未知真相,这话是不能乱说的。”看着已露出疑惑之色的韩雨“方才我已与你说了,上官越的目的是回来复仇,宫变之事确实是尹禛一手造成,但弑君弑母,尹禛却从未做过。” 又道:“痛失爱人与女儿,的确让尹禛有手刃先皇先后的心,但他骨子里的仁孝君子之德让他下不去这个手。所以,尹禛从未杀过先皇先后,杀死先皇先后的是上官越。尹云楼所知道的那些,只是上官越想让他知道的,并非是真相。” 提及过往之事,总存在多种揣测不定的说辞。 未历经那场变动的人,以为真如尹禛所言,是三皇子联合大将军萧渊谋反,害死先皇先后。 历经那场变动并活下来的人,则认定是尹禛篡改真相,真正谋权篡位、害死先皇先后是尹禛及萧连之柳甫新。 可实际上,那场变动根本就不是以谋权篡位为目的的宫变。 尹禛当初发动那场变动,仅仅是想以武力威逼先皇先后,逼他们说出雅姝公主与其女儿的下落,并未起杀心,也未打算借机篡位。 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预料的那般。 先皇先后宁死不肯说出雅姝母女的下落,最终先皇先后也因不堪威逼重负,死在寝宫中。 这样的变数,让尹禛措手不及,无计之下他只能选择坐实谋权篡位的逆举。 而这一切,背后的推助者就是上官越。 上官越利用雅姝公主之计的高明就在于此——此计不仅让尹禛与先皇先后决裂,促使他登上皇位,使他自己拥有最高权力势力的依附,同时也让尹禛立下灭绝大夏的誓言,最重要的更是将一心想吞并常青的金国也引入这场战局中。 这一计,将原本相安无事的三个国家,引到三方对立的局面——常青欲灭大夏,金国背后暗袭常青。最终达到上官越的目的——金国成为最大赢家,常青与大夏彻底覆灭! 听完上官越的计谋,韩雨被计谋的精妙与宏大震惊良久。 …… 关于雅姝及其女儿当时的下落,柳夫人也直言告诉了韩雨。 “……对于金国雅姝公主突然出现常青,先皇先后一直存有戒心,所以自然不允许尹禛与其在一起。后来当得知雅姝为尹禛生下一女儿时,先皇立即派人瞒着尹禛将雅姝与刚出生的婴儿带离贤王府。碍于雅姝是金国公主,先帝并未将雅姝处死以绝后患,而是派人将其遣离出境。” “至于那个女婴,先帝本意是要将她处死,但先后仁慈,不忍下手,便将其秘密转托于我,让我将其抚养长大,也恰巧当时我与柳甫新的第一个孩子不幸夭折,就这样那个孩子成了我的大女儿。” 第209章 背后的背后 话音刚落—— “柳子晗是那个女婴?!”瞬间,韩雨震惊了。 言外之意,柳子晗就是尹禛与雅姝公主的女儿!是尹云楼的侄女、尹澈逸的妹妹! 一瞬间,韩雨的大脑已凌乱到怀疑人生。 脚底踉跄几步,若非旁边有木椅,他能直接摔倒在地。 柳夫人眉眼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望着此刻惊乱不已的韩雨,就仿佛她永远都只是一个游离在局外的看客而已,冷漠着,凉眼淡看着。 终于,韩雨忍不住满肚子的诧异与恼羞,严声质问柳夫人:“尹云楼曾与柳子晗有一段恋情你知道么?!” 柳夫人无动于衷,淡淡一笑:“知道。”并道“而且我还知道,他们相爱两年之久。” 眼中诧异浮现,这个回答让韩雨再次瞠目。 惊慌、错乱,席卷而来,他眼睁睁望着眼前神态淡然自若的妇人,忽然觉得那美好的外表下住了一头十足恐怖的恶魔!让韩雨无比惊恐! 此刻,也让韩雨一度怀疑她的立场到底是在哪方? 是先皇先后?还是上官越! 读懂对方眼中的凌乱,柳夫人面含淡笑,对之说道:“我觉得你不应当去关心,他二人谈情说爱违背了伦理。而是应当关心,尹云楼为何会和相爱两年的柳子晗断绝关系。” 又一步一步朝韩雨缓缓走来,温言细语:“因为他从秋歆那里得知了柳子晗的真正身份。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柳子晗的身份,尹云楼是不会和她断绝关系,而你也根本没有机会同他在一起。”并不动声色,一字一句提醒“三年前他未选择你,现在他也不会选择你。” 逐字逐句的犀利言论,如同刀一样,字字插在韩雨胸口上。 阴暗的外面,“轰”地一声,下起倾盆大雨,韩雨受惊,吓地忙往后退一步,他抬起头看看外面,迷乱通红的双眼却不知道要寻找什么。 眼睛没有找到想要落脚的地方,可脑海却已很清晰忆起几个月前,柳子晗出嫁,尹云楼不顾分寸将人劫出。 胸口仿佛压抑着某种东西,令他越加不知该如何去呼吸,混乱大脑不堪重负,一阵晕眩,险些令他摔倒在地,好在他及时扶住手边的木椅,才稳住摇晃不定的身子。 柳夫人静静凝望情绪复杂、精神错乱的人,不禁走来一步,眸里依旧是清浅闲淡之笑,温言询问:“姑娘,还好吗?上官越的事情还没讲完,还继续听吗?” 耳边有温润的声音响起,撑在木椅上韩雨抬起头,看向走来的妇人,那分不清是何种表情的脸,此刻难看的要命。迷乱的眼神看了柳夫人一瞬,眼眸忽然间蕴藏万千句话,却是欲说还休的神态。 踌躇一会儿,终是不堪重负,撑起身子,转身狼狈逃离了。 柳夫人跟随,走到房门大开的门口,目送钻进大雨中的韩雨,唇间浮现一丝冷笑,不禁自顾叹道:“年轻人,到底是太年轻了。” 片刻,才蓦然想起后厅里的人,转身,隔着板壁,高声:“这下你满意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接下来你还想干什么?!” 谈论被迫结束,虽然真相没有全部托出,但背后真正主谋及其目的,萧湘已知晓。 后厅中,柳子君站起身,颀长身姿站立在门前,负手看着大雨,沉静眼眸如天上的乌云深沉而不可测。 片刻,薄唇浮出一丝邪魅之笑,嗓音清冷:“我还能想干什么?”眸光忽然凛冽“自然是让她好好活着!”语落,一道黑影瞬间如闪电般消失大雨中。 柳夫人惊骇! 吓地立即冲到后厅,咬牙:“柳子君你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早已不见了踪影。 望着瓢泼大雨,柳夫人面容失色,染满岁月痕迹的眼睛刻满惊慌,身形颓然一顿,手中佛珠紧攥,却是满身地失魂落魄与凄然。 浑浊的眼溢出泪,凄苦而苍凉一笑:活在这个世间,谁又能独善其身呢?不过都是被命运玩弄的棋子罢了。 逃不出,逃不出! …… 寒凉大雨中,韩雨拖着身躯一步一步麻木地走着,头发,衣服,被雨水浇了个透。 一个时辰前,他还畏惧这秋风是寒冷的,此刻走在雨中、风中,竟也不觉得它冷了。 浑噩的大脑只是一遍又一遍回想着柳夫人与他说的一切,当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串联在一起时,他发现自己好渺小、好微不足道。 曾经所秉信的真情、希望,在此刻都成了最大的笑话,而一直所苦苦坚持的、守护的,才发现,他们好像也不需要自己去坚持去守护。 在这里,自己才是最渺小最无知的存在,渺小无知的自己也从未走进他们任何一个人心里。 天地间,雨很大,而大雨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停了,站在长长的甬道里,看着一望无际的雨,他有些迷失方向。 大雨冲刷脸庞,让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抬起脚,犹豫一瞬,却又缓缓放下了。 他想。 要继续往前走吗,可前面也依旧是雨,还有必要吗? 鼻子猛然一酸,眼睛红了,可他却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子韵大婚那夜,自己想家了,扑在尹云楼怀里肆无忌惮地哭。 那个时候,也觉得一切都没有了路没有了希望,可尹云楼就是那样耐心地哄着自己,让自己在迷茫绝望中窥得一丝希望与温暖。即便是自己最亲的人嫁了人,离开了自己,但在这陌生世界还有人愿意给予自己真情与温暖,她便觉得这个世界是还有光的。 可现在,好像,就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铺天盖地的寒冷、孤独扑面而来,压抑、侵占着整颗心,令他喘不过气。 通红的双眼欲挤出泪来,却如何也哭不出来,只觉全身冷的要命,胃里也如同被塞满了千年冰块,冷地令他发颤、恶心! 冰寒的雨水中,他找不到支撑点,身体抽搐般地猛一哆嗦,下瞬,大口黑血自胸腔里喷薄而出,大脑里仅存的意识瞬间被掐灭,“轰”地一声栽倒在水洼里。 第210章 布局,破局 大雨浇淋在身上,白色身躯一动不动地躺在水里,半张脸淹在水中,样子狼狈不堪! 一盏茶时间不到,甬道那头匆忙赶来一人。那人打着伞,一袭紫衫,隐约看见泥水里的白衣人,当即慌乱跑来。 韶千凌冲到跟前,一把将人从水里扶进怀中,单手摸了摸对方额头,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竟也冰凉的如死人一般! 韶千凌心里焦急,顾不得打伞,一把将人横抱起。然而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却怔住了。 因为韩雨的体重,让他吃惊。 摁下心底突起的不祥预感,韶千凌抱着人急匆匆走了。 …… 永兴中隐藏在过往里的恩仇纠纷,正如柳夫人所言,她是还没有讲完的—— 宫变那一夜,尹禛秘密联合萧连之与柳甫新,带兵控制万盛宫,对先皇先后进行威逼。三皇子与萧渊得知消息后带兵闯入宫中,欲解救先皇先后,但却被尹禛带兵拦截,兵乱中三皇子不幸身亡,大将军萧渊也被擒获。 在此期间,于宫外赶回的皇甫玥秘密潜入先皇寝宫,在解救先皇先后时暴露,后被尹禛的随影卫追杀,最终逃到一处荒废的宫院内,被乱箭杀死。 后来先皇先后丧命,局势失控,不得已尹禛选择将这条谋逆之路走下去。于是下令诛杀宫中所有亲眼见到事情真相的宫女、太监及侍卫,并令萧连之亲手处决其胞弟萧渊。 挣扎一番的萧连之最终从命,提剑一剑插入萧渊的心脏。 二日,尹禛便编造出三皇子联合萧渊逼宫谋反的谎言,同时下令诛杀乱臣贼子萧渊的家眷。 而当时,萧渊之妻沈玉于宫变之夜产下女婴,得知丈夫命陨的消息后,不信真相疯魔跑出府,欲寻丈夫,之后一直不知所踪。 所以当时被诛杀的只剩那名刚出生的女婴,可是萧连之存了私心,念及那是沈玉的孩子,并没有将其交给尹禛,而是将自己同天夜里出生的女儿交给了尹禛。 然而有些事情总是充满戏剧性,当尹禛看到粉嫩嫩、胖乎乎的女婴时,那一刻不禁让他想起他与雅姝的女儿,于是心中泛起一丝不忍,放弃了当众处决女婴,而是将孩子交给柳甫新,命其找个无人之地进行处决。 柳甫新心思深沉,他并未听从尹禛的话将女婴处死,而是将孩子交托给一家农妇照料。三个月后,又几番周转,将孩子接入府中,以在外拾捡的弃婴为由,交给府里奶妈照养。 那时已经两岁的柳子晗,见着家中新添的这位粉嘟嘟又可爱的小妹妹,异常欢喜,常常追在奶妈后面一口一个“妹妹”地叫。当时谭宁见着女儿如此喜欢这位妹妹,便索性与丈夫柳甫新商量,将其收养为二女儿。 柳甫新是个“好说话”的人,当即同意下来。就这样,这个女婴被取名为柳子韵,从此成为柳府的二小姐。 又过六个月,柳府迎来谭宁唯一亲生的孩子——柳子君。这个孩子会走路说话之前,一直为谭宁亲自照料,随着孩子走路越来越稳,柳甫新亲自带他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从一开始谭宁还能见到柳甫新带着儿子在自己眼皮底下玩儿,到最后几天她才能见儿子一面。 至于期间儿子被丈夫带到哪去,她一点也不知道,只知道随着时间的增长,儿子曾经明亮的眼睛越来越黯淡,话越来越少,沉默安静地有时像傀儡一样,只有柳甫新与他说话时,他才会机警一跳,朝父亲默默走去。 背后的真相没人知道,只是当有一天谭宁知道后,柳府便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最终,那个曾经笑容明媚、幸福贤良的柳家夫人也渐渐成了沉默寡言、神经失常的妇人,直至一场大火才彻底斩断那段晦暗阴沉的日子,并就此斩断红尘,步入佛门。 而关于柳甫新,他所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宫变当夜,他不仅暗害先皇先后,更是将照料尹云楼起居的嬷嬷秋歆偷偷放出宫。 目的就是想让秋歆将尹禛谋权篡位、杀害先皇先后的“真相”告知给远在宫外的尹云楼。 此计,是他又一番长远之计。 还是那句话,上官越要的是毁了尹家及常青大夏,而至于是如何毁,他选择一种最为歹毒的方法—— 那就是,让尹家的兄弟二人互相残杀,让他们在彼此的仇恨与残杀中,由他们亲自毁了常青与大夏。 这也就是为何那夜百密无一疏的宫变中,唯秋歆可以侥幸逃出宫,以及,在此后的流浪生涯中,尹云楼总能遇到神秘人,对其或帮或阻或袖手旁观。 自宫变之事后,尹云楼的行踪轨迹便被上官越亲自培养的魂兮士监视,他要确保这位被先帝及世人看好的皇子一步步成长,一步步变强,强到能与尹禛相抗衡,强大到与尹禛相搏相杀的过程中足以毁了彼此、毁了常青与大夏! 从他一点一点长大、武功越来越强,再到独自一人培养羿卫,到最后接手大夏,这位皇子的一切上官越皆看在眼里,而这样的尹云楼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在上官越内心最深处,他所渴望的就是这样——尹禛掌位常青,尹云楼掌位大夏,然后常青与大夏就在这两兄弟的搏斗相杀中,葬送在他兄弟二人手中。 他觉得,如若先帝在天有灵的话,这样的场面与结果一定让他“刻苦铭心”! 而对于这兄弟二人,倘若最终知道了真相,这一定会比直接杀了他们更加令他们痛不欲生! ………… 搁笔至此,上官越的阴谋、目的全部昭然若揭。 所以再去看皇甫玥等人督遣萧湘回永兴、令其帮助尹云楼的破局之计,便很能理解他们这样做的目的。 事关两国存亡,为避免上官越发起警觉,他们只能选择利用萧湘这个局外人涉入其中,一点一点破解其中的阴谋,从而帮助尹云楼瓦解上官越的阴谋。 第211章 败露 青龙寺后山上——静和居 寒凉秋雨,淋灌整栋竹屋,隔断了一切喧嚣与纷扰。 西屋中,全身湿透的萧湘昏迷在床上,衣襟凌乱,面容惨白,身上由被褥散乱盖着。 而在这房间内,还存在另外一个人——韶千凌。 窗户旁,修长身姿屹立不动,背后的玄铁扇在指间或开或合,窗外阴暗的天光镀在刀削般的脸上,显得脸色格外阴沉锋锐。 窗外大雨嘈杂,屋内却阴暗死寂的渗人,只有门外云墨轩不停敲门与焦急喊叫声,在一遍又一遍冲击如死水一般的房间。 “……美人表哥你开开门,一切都是轩儿和吕爷爷的错,不怪湘姐姐,你要怪就怪我和吕爷爷。表哥!你开开门啊,湘姐姐生病了,你再这样她会死的!”小少年小小拳头砸在门上,拼命呼喊,俊秀的小脸儿急地通红,一双水灵大眼也急地直冒泪花。 同守在门口的还有吕老。 老人两手背在背后,面容焦愁,朝紧闭的门里望去一眼后,颇是无奈地叹息一声,转身去向别处等门开。 那天萧湘醒来时,天已转黑,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声音,只有从窗户外露进一片微弱的光。 双眼睁开,模糊视线逐渐清晰。入眼的是,屋子隐在昏暗中的轮廓,目光移动才发现胸前的衣襟被人动过。 虚弱面容惊乱,抬手去摸脸——轮廓分明幻回原来的模样! 当她再回过神时,韶千凌已站立在床前,凝望她,一动不动。 一张面容,冷峻到极点。 那一刻,身份暴露的萧湘放弃了抗辩,于心底也放弃了抵抗,摸在脸上的手颓然落在被褥上,扭过脸,不说一句话,面如死灰,沉默着。 可目睹这一切的韶千凌却怒了,拿扇子的手紧攥,强压心底盛起的怒火,紧凝她,咬牙一字一句质问:“萧大小姐,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低沉有力的声音虽不大,却已惊动守在门外的吕老与云墨轩。 闻到里面的动静,二人忙走到门口,云墨轩扑在门上再度拼命拍门呼喊。 屋内,萧湘无丝毫血色的双唇轻轻一笑,语气清冷:“这有何好解释的,如你之前猜测的。六个多月前你妹妹韶伯言带着中毒的少宗主云墨轩出逃在外,碰巧被我遇到。为救你们的少宗主,韶伯言以命换命,易容成我的模样替我死在了皇帝的随影卫手中。” 扭头,凝望他,眸里满是冰冷与不屑:“要替你妹妹报仇吗?我这条命,你随便拿。” 手中玄铁扇,再度被紧攥一分,韶千凌紧凝这双清澄的眼,那眼明明和韩雨的眼无二致,可他却在那里找不到一丝韩雨的影子! 有一刻,韶千凌极为恍惚,恍惚韩雨真的存在过吗? 铁扇大开,朝床上之人的脖子挥去! 那人眼睛不眨一下,冷冰眼神看着他,毫无波澜。 锋利的扇面离皓颈不足两寸,但凡韶千凌稍微狠下一点心,萧湘便会立即命陨。然而,真当他狠心杀这个欺骗半年之久的女人时,脑子总不停浮现韩雨的身影。 那人一袭胜雪白衣,或嘻哈或风雅亦或流痞,真实鲜活而又肆意地活在这个世间。 因为那个叫韩雨的人出现,让他开始觉得这个世间有了趣、有了色彩。 可是为什么,那个叫韩雨的人就不见了呢?! 恼怒无处可泄,紧蹙的眉心高隆,双眼也被气地变成猩红。 忽然!铁扇“唰”地一声收起,拽下萧湘食指上的白玉板戒,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房门大开,巨大哐当声将门外两人吓一大跳。 韶千凌拿起手中板戒,盯着吕老,恶狠狠道:“不是一直想让我暂代宗主之位吗?今日如你们所愿!”放下手,目光移到门外,口气冷冽,下令! “即日起,流岚宗所有人不得干涉皇室、朝堂之事!如有违者,逐出宗门!”又扭回头,盯向吕老,恶言警告“还有你们!谁再敢帮她一毫,按宗门规矩处置!” 说完,一头扎进大雨中,离开了静和居。 喧嚣停熄,屋里恢复平静。 云墨轩赶紧跑进屋里,扑到床边,查看萧湘的状况。后面,吕老也随之跟来。 站在床前,吕老背着双手,看了眼憔悴虚弱、沉默不语的萧湘,颇是无奈。 轻轻叹息一声后,用着苍老的声音安慰道:“你别放在心上,韶千凌有时候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过些日子等他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吕老知道,关于韶伯言的死,姑娘心底一直有所愧疚。瞒着全宗门人,利用他们帮自己打探皇室朝廷的事,她心里也一直不安。 姑娘一直是重情重义之人,所以当这些事情败露,她心中定然有负担,尤其是又被关系一向很好的韶千凌责斥后,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吕老所思的这些不假,但他还是不明白萧湘此刻真正难过的原因。 缓缓地,萧湘朝吕老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几分凄寂道:“他恨我是应当的,即便他真杀我,这罪我也得受。” 昏暗空荡的房间内,她的声音显得很静。 吕老看着她若有泪光的眼,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他记忆中,无论是韩雨,还是萧湘,站在他面前,总是一个活泼、乐观、康健的人,此刻躺在床上,虚弱憔悴、心如死灰的人,让吕老如何也猜不出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 良久,吕老才弯腰坐下,伸手要帮她把脉。然而,手还未碰到她的手腕,胳膊便已收回。 拥紧被子翻过身,声音轻轻:“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背对着两人,闭上了眼“我想一个人再睡会儿,您和轩儿去忙别的吧。” 轻轻的声音掉落在没有声响的房间里,安静地如同梦里呓语声。 可那无喜无悲的话,却让趴在床边的云墨轩很难过。 泪珠不禁在眼眶地打转,他将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拉扯萧湘身上还湿着的衣服,不敢用太大声音,轻轻喊:“湘姐姐,你的衣服还是湿的,要不……你起来换身衣服再睡。”小小稚嫩的声音,说到最后便忍不住沙哑起来。 可能屋里真的太静,以致让站在一旁吕老的心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大把年纪了,鼻子却不争气地酸起来。 第212章 失意 一句小心翼翼的询问,让萧湘也无端泪目起来,那一刻,圈藏在心间无声又无力的悲痛、难过,如被人划破一道口子,让她捂不住,欲悉数涌流出来。 可她终是一人忍下所有,亦或许,她早已没了宣泄的力气。 翻过身看向云墨轩,眼角滑出两颗大大的泪珠,抬手摸了摸他俊俏的脸庞,苍白脸庞温柔笑着:“湘姐姐不冷,睡一会儿衣服就干了。轩儿乖,先和爷爷出去玩儿,等湘姐姐休息好了,就出去找你玩。” 小少年急出了泪,紧紧抓住萧湘的手,叫嚷:“不!轩儿想在这陪着湘姐姐。” 可话还没说完,吕老便伸手制止了云墨轩,单手拍了拍他弱小的肩,默声劝慰:“轩儿,让你湘姐姐单独休息一会儿。”说着便握住他的胳膊,将人拉了出去。 微弱的光线里,一老一少的身影慢慢走出房间,接着房门轻轻一关,便隔绝了一切声响。 昏暗的房间内,寂静之声撩人心扉,那样的寂静如同永远没有尽头一样,让人看不到希望。 呆望良久,萧湘才从紧闭的房门上移回视线。轻轻翻过身,便再度闭上眼。 只留两行清泪,挂在苍白的脸庞上。 无声、黑暗,大概是一个人最为孤独脆弱的时候。 然而生命没有停止,有些苦、累、疼痛只能靠我们独自一人去承担与消化。 因为,从始至终,生命便是我们一个人独自行走的路。无关乎,是否有另一个人相陪…… .. 韶千凌从静和居出来,便远远地离开了永兴,跑到一个城镇里,任何宗门人都不见。 那天,他正坐在一家客栈中醉酒,醉眼惺忪间,在门外的人群中瞥见一道白色身影。那人手中潇洒摇着青竹折扇,悠哉行走在街道中。 韶千凌心里惊喜,忙放下酒杯,不顾一切冲到外面,抓住那人衣袖,急急喊出:“韩雨。” 急切模样,仿佛生怕他溜走一般。 那人转身,一张俊美无双的容颜出现在眼前,然而,却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模样。 韶千凌惊怔了,楞在原地,满眼失望。 这时,那公子惊愣一下,低眉看了眼胳膊上的手,蹙眉,颇为嫌弃地抖落这只手。 “怎么连个男人也往本公子身上蹭?”那公子手中折扇一收,别在身后,一边打量醉酒的韶千凌,一边作愁苦叹息状“都怪本秦大公子生的太过玉树临风,以致总有人肖想本公子。” 说完,便一副顾盼自怜的模样,摇着扇子走了。 刚走没几步,街道两边的楼上便相继传来热情的招呼声—— “哟!这不是秦大公子吗?有空来坐坐呀,这里可是准备了上好的茶等着公子。” “咦~,去他那做什么?秦公子有空来我家坐坐啊,我家女儿可是仰慕公子已久了呢。” “有空来这坐坐,上次秦公子帮我们家扫除那几个街头恶霸,我们还没正经儿道过谢。” “……” “……” “……” 听着全城人的热情招呼,名为秦大公子的人,甚觉脸上有光。收起扇子,笑着,朝人一一拱手谢过,便潇洒地走了。 所谓,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再转身望向街道,人流中,一身颓丧的韶千凌依旧站在原地。面对那些人的热闹、得意,与他,皆是无关的。 好久,韶千凌才拖着身子,失魂落魄地走回去。 对于韶千凌来说,他是遗憾的,比如,他还没得及跟韩雨说—— 一切结束后,公子是打算留在流岚宗,还是继续浪迹天涯? 他想着,如果韩雨愿意留在流岚宗,他便一直陪着他。如果韩雨选择流浪天涯,那他便卸去流岚宗二长老的职务,陪他一起浪迹天涯。 然而,这些话他再也说不出口。 其实,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哪怕地位再崇高,经历了再多的大风大浪,我们仍旧是有血有肉的平凡人。 只要是平凡人,面对那些失去的人,总会感到伤心、感到难过。 年纪轻轻的韶千凌,曾经是武林中最孤傲的存在。 他位尊显赫,遇到过很多事、见过很多人、走过很多路。可纵然他见过世间再多的繁华与热闹,在他心间也只渴望一人一心。 而恰恰那个名叫“韩雨”的人,走进了他的心里。 盛夏之中,那个人一袭胜雪白衣,伫立在阴凉的大树下,手持青竹折扇轻轻摇着,清眸中若有璀璨星河,望向这边。那样子落在韶千凌眼中,却是满眼的霁月清风。 初见他时,只觉得这人不过是比常人长的好看一点点而已,甚至还不及自己好看,并不觉的他有何特别、厉害之处,能得全宗门人顶礼膜拜,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便也未将他放在心上。 可随着对他的接触越来越多,越来越发现,这人表面一副霁月清风模样,骨子里却是十足地贱人一个! 可就是这么一个又贱又痞的浪荡人,一点一点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了他心里。 霁月清风是他,风流浪荡也是他,慢慢才发现,正是因为这样鲜活多变的他,才让自己对他的喜欢越发的紧。 可心悦于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个人便消失不见。 如果说,他只是突然消失不见,去了遥远的地方,亦或是他藏起来,他都有大把时间时间去找。 即便天涯海角,只要他还存在于这个世上,他便是还有机会、有念想。 然而,当他拔去那人脑后的锁容针时,韩雨便已彻底死在了这个世间。 甚至说,这个世间从未有过那个叫“韩雨”的人! 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与妄想而已! . 喜欢一个人,无关乎年龄,无关乎性别,关乎的是——你恰巧走进我心里。 .. 永兴的这场深秋大雨,一连下了好几日,一阵又一阵的寒意送来,欲将天地万物推送进冬季。 秋叶零落,山间渐渐有了冬的味道。 大雨不歇,山上的静和居依旧处于宁静中。 今日的萧湘才下床,着了一袭淡蓝衣裙,负手伫立在屋檐下,静静望着外面层层雨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倾世容颜依旧苍白,眼眸中往日的神采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沉静与黯淡。 同在屋檐下的还有云墨轩,小少年坐在栏杆上,双脚悠悠踢着屋檐下落下的雨水,自顾玩耍间,并时不时朝一直不说话的萧湘看。 黝黑的两眼止不住闪动,偶尔也会晃晃脑袋,样子好似在思考湘姐姐为什么总看雨。 难道是雨里有东西? 但他是想不通的。 第213章 人归,未见 片刻,扭过身子,朝屋里正捣药的吕爷爷天真地问:“爷爷,湘姐姐为什么总看雨?是雨里藏了什么东西吗?” 宽敞厅堂中,一张药桌,上面杂七杂八摆满了各种草药与器具。吕老捣药“咚咚”响,面色比寻常凝重几分。 听见声音,老人语气冷冷:“她不是在看雨,是在听雨!有人心不静,试图寻求安宁。”说着就抬起瞥望一眼站在雨前的萧湘,样子很是生气。 生气什么呢? 生气萧湘的蠢! 那天在柳夫人那里发生的事,萧湘已简言与吕老说了,事关几个师父与柳甫新的事吕老已清楚。 然而这本该是她自己的事,按理,吕老作为一个外人不该多言,唯一的只是心里心疼这姑娘。可当为萧湘把脉,诊治她身体状况时,姑娘身体状况远不如之前。 问她原因,她只说之前为助尹云楼除蛊,自己泡了冰水。 本来她体内的千午梦回未除净,最忌讳受冷受寒,这样一弄,她比谁都死的快! 这让活了大半辈子的吕老实在无法理解,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人死了,再重要的人重要的事,也都毫无意义! 也或许这就是年轻人最糊涂的地方,什么情什么爱,再大也大不过自己的命重要。 闻见吕老的怒气话,萧湘缓缓回过神,对此她并没放在心上。 转身,朝屋里走去。 目光落在杂乱的药桌上,不禁走去,拿起桌上一颗制好的药丸,默默于鼻尖闻了闻。 双唇张合:“少放了一味桂枝。” 吕老抬头:“……” 药丸是给寺里他那几十年老友——禅净方丈制的。 老东西每到天气转寒,腿脚关节便疼痛、不听使唤,所以就给他制了这缓解旧疾的药。 本来制这寻常疾病的药,对他这位精炼的老医手来说轻而易举,却不想搁这倒腾了一下午也没成功,来回重做好几次,总找不到原因出现在哪。 这倒好,姑娘闻一闻就找到问题所在。 果然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问题找到,吕老继续捯饬草药,嘴里却不禁叹息:“谢文珏选你做他的徒弟,果然是没选错人,你对医术很有天赋。” 可话刚说完,吕老便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听到提及自己的师父,萧湘此刻表现的已淡了很多。诸多事情,这几日已想了很多,是怨是感激,她自己早已说不清。 至于吕老口中说的医术天赋,那不过是因为自己在那个世界里,生在一个中医世家中,自幼受爷爷与父亲的熏陶,对中医、草药早已有了扎实功底。 所以想成为医术高手,仅凭谢文珏教的她那三年,是根本不可能的。 没有接吕老的话,萧湘转身欲朝房间走去。 见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吕老撇头眉心一皱!实在受不了。 抬头,扬声:“今日那老东西在寺里有场法会,等会儿药制好了你给他捎过去,顺便也去听听经。”说完低下头,又忍不住嘀咕絮叨“年轻人就是想的多!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不静,想什么都是徒劳!就这还指望能干出什么大事!想我们年轻的时候……” 一场自顾自说的说教即将开始…… 站在原地的萧湘:“……” 就连门外的云墨轩也忍不住朝屋里探头,一听这吧啦吧啦的说教,小少年瞬间翻了个白眼。 转身,蹿下栏杆,跑到吕老面前,大喊:“吕爷爷,我们知道了!等你药做好,我和湘姐姐帮你送——” 狠狠拉长声音,唯恐老头儿听不见! 震耳欲聋之音,让吕老戛然而止,一张满脸皱纹的老脸对着云墨轩,大有风暴来临的征兆。 然而云墨轩没管他,拉起萧湘的手就往房间里钻。 …… 那天萧湘再次幻回韩雨的模样,带药准备离开时,吕老还是说出憋了一天的话——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需要彻底除去体内剩余的千午梦回。老头儿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中点用。昨夜帮你查到一种解毒的法子,但必须需要你闭关七七四十九天,以药浴徐徐除之,期间不可中断。” 听到这个消息,萧湘停顿一瞬,之后只默默说:“时间太长了……”余下的话,她没再说,便带着云墨轩走了。 但即便后面的话没说,吕老也知道她在顾忌什么! 如今常青攻打大夏的日子越来越近,如果这时她闭关,这期间若永兴发生什么变数,她根本无法顾及。 说到底,她还是放不下尹云楼! …… 经过那天的法会,后来的几天,但凡寺里有法会,韩雨总会时不时去听一听。虽说那些经文帮不了他解去心头惑,但至少让他的心平静很多。当初心底的那些悲愤、恼恨、迷茫等情绪,随着时间推移,也慢慢平复。 也或许,人这个东西,只要不被那些坏情绪打倒,历经了大喜大悲后,总会趋于平静。就如同那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一样,盛夏里,历经大风大雨的摧残,待到枝叶飘落走向隆冬后,便归于宁静泰然了。 .. 十多日后,尹云楼自大夏归来。 回到永兴第一件事不是回城休整,而是独自一人跑到青龙寺找韩雨。 大概是因为上次帮其解毒,一直没有当面答谢。当然了,这都是客气话,最主要的还是自上次分别后,他已一个多月未见韩雨。 这个浪荡人平时在他眼前晃习惯了,突然离开,也怪让尹云楼想念这个没正形的朋友。 不过可惜,那天他并没见到人。 是时,天将夜。 尹云楼一袭墨衣,站在寺院大门口,满身风尘,再次敲打门上的铜环。 大门敞开一道狭缝,从里面挤出来一位面目亲善的小和尚,合掌,面露慈笑,垂首虔诚道:“实在失礼,让施主久等了。这几日韩施主一直来寺里听方丈的法会,这会儿法会已开始,所以……施主先回吧。” 听法会? 尹云楼皱了眉头,他那种没正经的人,也能听得这枯燥东西? 虽不能理解,但还是朝小和尚颔首,告了辞。 人去,门被关上。移目望去,后面不远处正站着单手持扇的韩雨,清朗面容,自成一副温润翩翩公子形象。与之前相比,气色好很多。 第214章 会见萧连之 见小师傅走来,韩雨唇间不禁含了几分笑,语气轻轻:“都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傅为我拦了那人,说出谎话,可算破了戒?” 听到这打趣的话,小和尚望着难伺候的韩雨,笑着很是无奈地摇摇头。 这本来嘛,法会刚开始,并不耽误韩雨听法会,人家大老远跑来见人,于情于理他都该亲自见见这位朋友。 他倒好,偏拉自己帮他搪塞,他自己反倒站在后面,躲着不见人。 想见又不见,可真是个矛盾的红尘中人。 小师傅走来。 “韩施主莫要取笑小僧,我只说这会儿法会已经开始,可又没说你此刻就在法会中听讲,你莫要诬陷我。” 韩雨摇扇,恍然有所悟,看着已有几分羞怯的小和尚,不禁一笑:“原来是小师傅话里有玄机,是在下唐突了。” 语落,目光便忍不住朝紧闭的大门望去一眼,随后二人说说笑笑一同朝正殿走去。 …… 法会结束后,韩雨再次走进柳夫人的禅房。 此次去没有问太多,站在门外,只问:“鬼面人的首领是谁,我之前的武功是不是为他所教?” 房里诵经的柳夫人沉默一会儿,才告诉他:“首领是柳甫新的儿子——柳子君,他手下的那些鬼面人称之为‘魂兮士’。你的武功的确是他教的,目的是为了以后对付尹云楼而做的准备。可惜三年前你落崖消失,计划失败。如今你失忆而归,对他来说也已完全失去意义。” 更细致的,韩雨没有再问。 于他而言,自己终究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曾经萧湘所牵扯到的人,与他皆是无关的。 所以只要明确此人与萧湘没有太大关联,不伤害萧湘重要的人,他便可以无所顾忌了。 在这场纷争中,身为韩雨的他,选择是最为自由的。或去或留,完全由着自己的喜好意愿。 不喜欢这些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自可甩甩衣袖离开,然而在这场局中,还有一个最无辜的人——柳子韵,这是她最为珍惜的朋友亲人,所以为了她,这浑水他也必须走下去。 .. 大夏北部部署依照尹云楼的指示,已基本完成,关于边防部署,并没有做出太大变动。 一来时间紧迫,修路筑城等防御工程来不及修建;二来基本不动防御布局,也是尹云楼故意为之。具体原因,只能等到常青、金国军队攻打来时看到其效果了。 大夏北部边防事宜结束后,尹云楼直接回永兴,并未回梁都。 大战在即,他并不打算亲自指挥作战,而是选择在最后关头,回永兴解决这积累了近二十年的恩仇私怨。 是夜,明月高挂,城外隐秘树林里。 盛夏的枝繁叶茂,已被寒潮吹净,明月照下来,林里显得格外清冷。 林深处,尹云楼一袭墨衣,负手独立在那里。 不多时,林中又出现一个身躯魁梧之人,全身裹着黑色斗篷,由卫忠引领。 来到面前,单手褪下衣帽,便朝人躬身恭敬行礼:“臣参见靖王殿下。” 厚重嗓音,正是大将军萧连之。 话间,尹云楼已转过身。 “将军无需多礼。”话音平静如常,比起开春第一次在将军府见他时,语气缓和很多。 “我想将军应该是已接到与金国军队联军攻打大夏的指令?”卸去摄政王的外衣,他似乎又是那位世人眼中放浪不羁、不问朝政的闲散亲王。 言辞轻淡,眉眼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清浅之笑。万事入不了心,举手投足间,却又给人以无形威慑。 萧连之直起身,垂面默声一会儿,脸色极其沉重。 是默认。 早在几个月前金国国王来访,就听到两国联军攻打大夏之事,当时萧连之为此事还特意找皇帝面谈,提醒皇帝金国国王目的不纯,此联盟定会祸及常青的安宁。 可皇帝却根本不听,选择一意孤行。 此后他又因此事,多次向皇帝明里暗里发表自己的意见,但皇帝每次都极不耐烦,直接回绝他的谏言。 现今秋季大丰收,军队已开始筹集粮草辎重,待到下个月初便整顿发兵。而前几日,金国事关两国联军已发来文书,皇帝对此也当众下达两军联盟的指令。 所以,两国联军之事已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 好一会儿,萧连之才开口说话,不无沉重道:“您当初预料的不错,金国确实早有预谋与常青联军攻打大夏,前几日皇上也已下达与金国联军的指令。” 尹云楼未涉朝堂,始终赋闲于外,却能一早嗅到局势变动,足见其对朝政的远瞻性。 这也不得不让萧连之想,如若他上位,恐怕就不会出现这种局面。 尹云楼微笑:“我记得我当时与将军说过,即便两国联军的局面已定,只要将军不去出任此次战役的主将,这仗便不一定能打赢,也自然金国的预谋就无法实现。” 萧连之在军事上才能虽称不上雄韬伟略,但实力依然不容小觑。作战善循规蹈矩,用兵极为谨慎。 对那些善用奇兵的对手来说,这种人最为容易制胜,可奈何他背后有雄厚军队加持,这使得用兵老练沉稳的他,往往能在险峻局势中扭转乾坤。 而真正让尹云楼忌惮他的地方,是他曾挂帅出征过大夏。 大夏的优势就在于边境作战处具有多变、多山的复杂地势,这一点让初来者极易失足,同时也让大夏军队在作战时取得先机,获得主动权。 作为一个已出征过大夏、有作战经验的萧连之来说,这些都已构不成威胁,相反对于他这种谨小慎微的人来说,这些更可能成为他的优势。 听到这话,萧连之看着对方一怔。 尹云楼所说不假,战,胜不了,金国的阴谋也就破灭,可这也意味着常青的几十万将士将死、伤于战场。 这种做法,根本是对自己国家将士的出卖。 想到这,不禁让萧连之恍惚,对方是在为自己的国家着想吗? 甚至让他一瞬的心惊胆战,尹云楼这样做,目的是想做什么。 似乎是看到对方的顾虑,尹云楼眸里含着清浅的笑,问:“怎么,将军是觉得我尹云楼欲行不利于国家之事?” 第215章 我冷落他?! 没等萧连之说话,他笑着负手转过身,望向远处,表现的甚为坦荡:“我尹云楼无权无势,就算让我行违逆之举,就凭我一人一剑岂能成事?况且我素来不喜朝政,真若常青的哪场战役失败了,我只会适时叹息一下朝廷的无能罢了。” 扭头看向他,言辞冷淡:“至于什么所谓的百姓安定、国家太平,那是你们和尹禛该操心的事。而我之所以会来此找将军谈论攻打大夏之事,也不过是始终念及先帝的遗训罢了。其它什么的,我可没那么多闲心。” 一听到先帝遗训,当即萧连之低下头,不说话了。 一来,提到此事,总会使他想起当年大夏援助常青的壮义之举,反观此刻却是在做恩将仇报之事。二来,尹云楼始终不入朝堂,却对先帝遗训始终铭记,再反观自己、柳丞相以及皇帝——常青三位最高执权者,是完全置先帝遗训于不顾,攻打大夏。 所以一经提及此事,总会让萧连之羞愧不已。 须臾,萧连之才唯唯诺诺开口:“臣绝非那个意思,臣只是觉得这个方法并不十分妥当,毕竟是关及常青几十万将士的性命。” 尹云楼听到这话,面容上清浅的笑不禁加深一分,心里却觉得十分可笑。 一个连自己亲兄弟的人都下得了手杀,还会去顾忌几十万无亲无故的人。这话,说出来都觉得可笑。 转眸,望向萧连之,语气缓和几分:“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提议。倘若将军有什么法子,既能保全几十万常青将士,又能保常青数以万计的百姓,自然是再好不过。”薄唇轻轻一笑,几分讽刺“可倘若将军没这个能力,便莫要顾及太多。” 其实,在尹云楼眼中,萧连之是个极具复杂的人。 说他仁孝忠诚,他却做出杀手足、弑君王的大逆之举。 可若说他不忠不义、是为小人时,他在国家安危面前,又表现的极为激愤,将常青百姓的安危看的极为重。 身为将门之后,卫国为民的信念深固在他骨子中,可作为一个人,自私自利又被他展现的淋漓尽致。这也是为什么尹云楼对这位将军,虽深恶痛绝,却又不得不与之联系的原因。 面对这句话,萧连之沉默了。 尹云楼说的这句话很对,纵然他手握百万军队,可身为臣子,他终究拗不过九五之尊的皇帝。 “我的话说的已很清楚,如何决断,还得看将军。”尹云楼看着他,再次说道。 萧连之抬头望了他一眼,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没多久,向尹云楼拜身后,萧连之便离开了。 人去,一旁的卫忠走上前,不禁疑惑道:“这就完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对自家主子此次叫来萧连之后的行为表示不理解。 按照主子的性子,他若打定什么主意,定然会十拿九稳地去做成。可就全程他对萧连之说的话,以及对其的态度,明显没有使出强硬的手法让萧连之立马答应。 这根本不像是他的做事风格。 尹云楼轻轻一笑,莫测道:“的确是没完。” 言罢,一道红色剑气飞出,直绕林深处。一道惨痛声响起,转瞬湮灭黑暗中。 卫忠惊怔,与尹云楼对视一眼,二人便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寒树下枯草堆里,躺着一具黑衣的尸体。 看衣着是皇帝的随影卫。 “看来皇帝对您始终持有警惕。”看到这具尸体,卫忠已有所悟。 尹云楼负手,唇角微扬,眸光若有所思:“我与他相斗这么多年,他自然对我的行事了如指掌。此次攻打大夏,他怎会放心我的举动。” 又道:“今日私下找萧连之过来,不过就是做个样子给他看。如若我的举动未能如他所料,他岂不是又该寝食难安?” 卫忠扭头:“若真如此,那通过萧连之这条路解决大夏之事岂不就行不通?” 尹云楼回眸望他,笑说:“你当真以为我要借助他去解决大夏的战事?” 卫忠露出疑惑之色。 “萧连之这个人不足信。”转过身,尹云楼的语气突然严正“他虽顾虑常青安危,反对此次战役,可倘若皇帝对之进行威胁,他定然会弃械投降,任由皇帝的摆布。萧连之这个人虽在国家面前表现的大义凛然,但如若危及他的利益,他依旧会选择顾小我、舍大家。” 卫忠顿悟,惊叹:“所以,今天您找萧连之来,根本就不是真的让他退出这次战役,而是以此举动打消皇帝对您的猜忌。” 明白后,卫忠又忍不住自顾发起牢骚:“刚才听您跟萧连之在那不温不火的聊着,属下还以为您叫他来,跟他谈心呢。” 尹云楼笑了笑,没回他这话。转身,直接走了。 萧连之不出任此次战役的主将,的确有利于大夏。这一点不仅尹云楼能想到,皇帝也依旧会想到。 也正因如此,皇帝才会预测到尹云楼会私下找萧连之谈判,阻止萧连之出任主将一职。 可尹云楼却清楚的知道,萧连之并不可信。即便他真用什么手段迫使萧连之答应不出任此次战役的主将,但事后皇帝稍微使些手段,他便会临阵变卦。 所以今日举措,不过就是用来打消皇帝对自己的猜忌,以便行使他的下一步计划。 不然,他若什么都不做,尹禛又该胡乱猜忌他的举动,那样反而不利他的计划。 走出没几步,卫忠连忙追上来。 走在他身边,犹犹豫豫一会儿,才迟疑而小心问道:“五爷,最近您没去看韩公子吗?” 试探性地目光落在尹云楼的面容上,欲从那里找到二人最近情况的蛛丝马迹。 “前段时间从大夏回来时,去找过他一次,但他忙着听法会,没见上面。”尹云楼自顾走着,没有意识卫忠为何会突然提及韩雨。 闻言,卫忠愣了一下。 两人近两个月未见,以萧湘对自家主子的关心,这不该呀。 随之,又追问“那后来您没再去找他吗?”为怕他起疑,并说“好歹韩公子在大夏忙前忙后帮您解蛊,总不能忙帮完了,您就冷落人家吧。” “我冷落他?”忽然,尹云楼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卫忠,皱眉颇觉得好笑“他一个大男人用得着我冷落?!” 卫忠:“……” 一句话,让卫忠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轻轻清了清嗓子,低下头不说话了。 尹云楼未与他深究此事,回头继续赶路,嘴里说着:“我看你与他的关系是越来越不一般了,若非上次在大夏严审过你二人,你和他的事我必究查到底。” 身后的卫忠,顿时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不敢再提韩雨。 心底只深深叹息,喜欢上这么个没脑子的人,自己都替萧湘心累。 第216章 萧渊之女——柳子韵? 此后,萧连之密见尹云楼的事果然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早朝中,皇帝又提及攻打大夏事宜,并明示由萧连之挂帅出征,但当场被萧连之婉拒,理由是自己年岁已高,恐难当大任。 前脚退朝,后脚行使任务回来的随影卫便来报,萧连之密见了尹云楼。二人具体谈了什么,窃听的随影卫未归,所以会谈内容不明。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的皇帝,却立即悟了二人所谈内容。 回到御书房,便让人将柳丞相叫来,与之商讨此事。 作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柳丞相,听到二人会谈的消息后,并未表现出多大意外。 常青攻打大夏,尹云楼采取行动,再寻常不过,倘若他什么都不干,倒让他焦急了。 敞亮的御书房内,只有危坐朱椅上的皇帝,与恭立案前的柳甫新。 “有一事臣不明白。”柳甫新垂臂抱手,厚重嗓音不徐不疾“之前,皇上您与萧将军定的约,为何现在还未有所动静?” 他所提之约,正是以萧湘与尹澈逸的婚约,换取萧连之手中的兵符。 此事,的确当讲一下。 当初尹禛看到萧湘的才能后,的确想立马将人揽为己用,着急让其过门。可自从南山落崖事之后,他对萧湘的看法就大为改观。 二人有产生隔阂是其一,想到萧湘不能生育,他如何也不愿让其成为自己儿子的妻,何况当初许诺她的,还是皇后之位。 所以这几个月,皇帝对萧湘与尹澈逸的事一直不管不问。 至于兵符,虽说萧连之对军队有调动权,但他那爱女心切之心,总归还能让他依旧听命于自己。只要他暂时还听命于自己,不管兵符在谁手中,攻打大夏,便不成大问题。 而兵权,他自会在日后徐徐图之。 可如今倒好,萧连之直接拒绝担任主帅一职。 事关攻打大夏,最后他虽被迫嘴上认同,可实际他心中并不赞同。如今尹云楼又从中插一脚,且不说萧连之拒绝出任主帅,只怕这兵也没那么好发了。 尹禛不想回应这个问题,神情颇为烦躁:“现今提及此事,可有用?!” 柳甫新将头压低,不敢出声。 但他心中知道尹禛不愿提及此事的原因。 几个月前,尹禛派人诛杀萧湘,最后被尹云楼派回来一个假萧湘,二人在皇宫中进行一番对峙。此后再提及萧湘之事,皇帝总会回避不言。 若非他心中对诛杀萧湘之事有愧疚,他不会如此反感此事。 不过柳甫新还是清楚,此次皇帝叫他来做什么。良久,避开萧湘之事不提,对其躬身小心开口。 “有一事,臣恳请皇上赦免臣之罪。” 尹禛抬头,望向他,冷声质问:“话还没说,赦免你何罪?!” 柳甫新将头又压低一分,卑恭道:“您不应下臣这个要求,臣不敢说。” 当即尹禛从椅子上腾地一声站起,怒目:“柳甫新!你还敢跟朕讲条件!你若不说,信不信朕现在就治你欺君之罪!” 可见,对于攻打大夏一事,他已彻底失去耐心。 吓地柳甫新立马跪下来,伏地,一副诚惶诚恐,如实招出:“当年您命臣处死萧连之交出的女婴,臣当时不忍心,并未处死那女婴,而是被臣带回府中抚养。”极其小心翼翼“臣的二女儿——柳子韵就是那女婴。” 尹禛吃惊。 对于这些大臣们府里的那些宅门私事,他一向不爱去探听。但关于柳家二小姐,早些年听人提及过,说是柳家二小姐并非柳夫人所生,而是柳甫新老家里一姊妹的孩子。姊妹一大家突遭横祸,唯留下几个月大的孩子,老父母便将孩子交托给远在永兴的柳甫新,令其抚养。 但却没想到她竟是当年那个女婴——萧渊与沈玉的孩子。 而今更是嫁入皇宫,成为皇妃! 尹禛欲发怒,却又无从怒起。 半晌,才又转过身,面对伏地的柳甫新,严厉质问:“既然她是萧渊的孩子,为什么当初朕定下这门亲时,你不与朕说明?!” 让一乱臣贼子的女儿嫁入皇室,他是极不愿意! 柳甫新惶恐,心惊胆战地解释:“当初大皇子实在太喜欢臣这二女儿,更何况关于她的身份是萧渊之女的事,除却臣一人知道没人知晓。对臣而言,她自幼在臣身边,温顺乖巧,臣早已将其看成臣的亲生女儿,她能得一好归宿,也是臣之心愿。” 柳甫新如此动情地解释,可柳子韵的真实身份,他并没有如实说。虽然当初萧连之瞒天过海,用自己的女儿替代了沈玉的女儿交给皇帝,但在后来还是被柳甫新察觉到真相。 但是这个真相,他并不能告诉皇帝,透露的太多,易引起皇帝对自己的怀疑。 尹禛手指直点柳甫新,站在案前被气地欲言又止。 对于此事,再恼怒也无济于事。如今那两人感情正浓,柳子韵更是怀有皇家子嗣。这个时候若揭开此事,处置乱臣遗女,必引起宫内动乱。 就连柳甫新也难逃一劫。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都不宜出现大风波。况且柳甫新跟了自己二十多年,忠心耿耿,他也不想因这点事处置他。 良久,心里怒火才慢慢平息。转身又质问他:“既然你将他当成亲生女儿,那你现在又她作甚?”扬声“用她来要挟萧连之出任主将?!” “臣知道攻灭大夏一直是您的心愿,臣提及她也是想为皇上排忧解难。更何况皇上您仁慈明德,即使真到不得已利用子韵逼迫萧将军,您也不会真动子韵。”柳甫新始终伏地不敢起,战战兢兢。 随之又道“臣此时说出这件事的真相,也是不得已。所以恳请皇上饶恕臣欺瞒之罪,也望皇上对子韵网开一面。除却她是萧渊之女,她不曾有丝毫过错。恳请您明察!” 说完,在地上重重磕一个头。 尹禛站在原处,凝视他,不说一词。 许久,他才回到正事上。想到,即便真用柳子韵威胁萧连之,他也未必就范。毕竟,那是萧渊的女儿,又非他自己亲生女儿,他没必要为胞弟的女儿做出妥协。 于是正色问柳甫新:“你出的这主意,确定萧连之会就范?她可是萧渊和沈玉的女儿,而非他的骨肉。” 这个问题,还用想吗。萧连之肯定会就范,而且还会言听计从,因为那就是他的亲骨肉。 当然,这话,柳甫新是不能说的。 第217章 南山之下会见 起身,朝他作辑:“回皇上,虽然子韵不是他的亲骨肉,但却是他亲弟弟的骨肉。况且您别忘了,当初萧连之愿意和我们一条船,不仅是嫉妒萧渊的权位,更是因为沈玉,他才彻底反叛萧渊。子韵是沈玉留下的唯一孩子,只要他对沈玉还有情,他就一定会念及子韵的安危。” 洋洋洒洒这些,柳甫新心里却是确信,萧连之当初虽能做出手刃血亲的无道之举,但柳子韵终究是他的亲骨肉,这么多年来,他心里一定有愧。所以,现在真就没有比拿柳子韵威胁萧连之更好的办法了。 听完,尹禛点了点,觉得他分析的有道理。当初萧连之愿意和他们一条船,目的就是想得到权与沈玉罢了。不过是后来的突变,让他未能如愿,得到沈玉。 最终,尹禛采纳了柳甫新的主意。 …… 二日,皇帝就出征大夏问题找来萧连之,连着柳甫新也叫来,将柳子韵之事全盘托出。 至于当时三人对峙场景,在此就不赘述。 在得知自己当初交出的亲骨肉还活着,身为皇妃的柳子韵便是之时,萧连之是震惊的。 更震惊于,柳甫新在皇帝面前如此老实本分的人,竟能做出欺瞒皇帝的事。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该感谢这位不怎么“老实本分”的柳丞相。 事情如尹云楼先前所预料的那般,皇帝拿出要挟的筹码,萧连之立即答应出征大夏,并应下皇帝的要求——定全力攻下大夏! 至于尹云楼那边,萧连之在心底也只默默叹息——他若真心系常青百姓安危,金国那边的事,只能靠他自己解决了。 .. 深秋,大地与山峦层林尽染,苍穹湛蓝高远、如水清澈。 南山下,半山腰处,尹云楼屹立石峰之巅,望尽谷底五彩斑斓的秋林。 南山下、无人境,古树老林,数月前,此地一片青葱新绿,处处透露生机盎然之色。此时,这里全然换了一副盛装。 山下,卫忠飞跃直上,赶到尹云楼身边,来报:“五爷,章稷与穆将军已到。” 尹云楼扭头看了他一眼,随之又有意无意朝四处高峰山崖扫望一眼,没说多余的话直接离去。 高处的山峰,怪树乱石间果然散乱隐匿着几名鬼面黑衣人。 几人见主仆二人离去,立即隐入树间,寻迹跟随。 如同怕他们跟丢似的,尹云楼二人并未遁入繁密的古林间赶路,而是飞跃在古林之上。直至赶至一处草木稀少的谷间,在那里看见身着便衣的章稷与穆青山,尹云楼才飞落下。 平滑的巨石上,见人来,章稷、穆青山齐齐朝尹云楼单膝跪地参拜:“臣章稷(穆青山),拜见殿下。” 彼时,几名鬼面黑衣人已隐匿至附近古林树间,攀附在树上,密切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 尹云楼走来,面露微笑:“二位舟车劳顿,无需多礼。” 两人起身。 “不是我说,殿下,您这找的地儿是不是太随意了?”穆青山是个粗大汉,起身就对尹云楼发起牢骚,并不忘朝这人影儿鬼影儿都见不着的地方瞟一眼“好歹也是来商讨军机要事的,找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图纸没图纸,要笔墨没笔墨,怎么个商量吗?” 一番直率牢骚,引来其余三人的笑声。 “将军身经百战,胸中自成江河山图,何须图纸笔墨?”尹云楼巧言妙语,对之打趣。 随之又是引来一阵笑声。 简单寒暄作罢,章稷从胸前拿出一封信递与尹云楼:“这是您离开梁都前嘱托办的事。”并道“属下派遣密探前往金国,在他们主军大本营发现他们正在集结大量军马,具了解,金国国王还在民间大量征兵。看样子,真如您所料——他们这次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大夏,只怕趁战乱期间,他们会将手伸入常青。” 言外之意,金国不会等到先入驻大夏再对常青徐徐图之,而是会直接借助这次常青出兵,趁其国内兵弱,直捣黄龙拿下常青。 尹云楼接过信,望一眼后,并没直接打开。 而就在这时,天空中忽飞来一只银灰色小鸟。鸣啼一声,惊飞古林里一片飞禽鸟兽。 几个鬼面人被横飞的鸟兽惊扰,等再回头时,谷间的四人已消失不见! 几人震惊,吓地忙分散四处寻人。 而在谷间一处凹下去的石坑中,四人静悄悄立在其中。待四周没了动静,尹云楼才抬头往鬼面人散去的方向望一眼。 “属下不知,您既然早就发现鬼面人在监视,为何不一早就甩掉他们,反而让他们看到穆将军与章将军?”鬼面人离去,周围安全后,卫忠才开口说出自己的疑惑。 一旁的章稷穆青山也不禁相视一眼,表示也很不理解。 如此重要时候,摄政王密见大夏两位将军,定然是有重要军机商量,这被鬼面人知晓,必然又少不了动作。 尹云楼不以为然,轻笑:“本王要的就是让那个人知道。” 语罢,没有多解释,便带着几人去向一个更安全的地处商议要事。 …… 苍穹深远,奇峰入云,谷间有一泓山泉自高处蜿蜒而下,潺潺作响,极是悦耳。 此地正是曾藏匿残月剑的那个谷底,几人席地而坐的地方,其背后正是那个被古藤紧密覆盖的山洞。 尹云楼、穆青山、章稷三人于平坦的巨石上盘腿围圈而坐,中间用石子简略画了一张地图,几人进行军事商讨。 而卫忠则站立尹云楼身后,并时不时观察四周动静。 不过卫忠的侦守有点多余了。 知微是极通灵性的鸟,身形小巧,又十分机敏,蹲居在高处的树间,可轻而易举发现谷间的动静,根本不需要再有人看守。 “……从你刚才说的金国情况,可以确定——金国此次目标是常青与大夏。如果这样,那金国那边一定会借助此次两国联军之事,向尹禛请求打开与常青北部接壤的关卡,以此进入常青境内,然后与常青军队一并向西进军,绕过乌绝沙丘从其边缘进入大夏。” 尹云楼一边分析,一边用石子在图上画出两国行军路线。 穆青山道:“那若如您所言,金国后续必然会再次秘密发兵从常青北部的关卡进入贵国中,而这支军队必然比派往大夏的军队更为雄厚。” “而且会直接一路向南,直攻永兴。”章稷这接着说。 第218章 立誓 尹云楼点头,并道:“原先我本未猜到金国会直接借此机会,直接向常青动手。毕竟尹禛虽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大夏,会派出比四年前多出一倍的军队前往大夏,但常青的军力毕竟雄厚,即便金国这时候不惜一切代价突袭常青,他们也不一定能成功。可现在看来,金国国王确实是要这样做了。” “而且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金国这样做的十分明目张胆。所以我猜测,在常青内部必然有人参与金国突袭计划,帮助他们突破层层防线。助金国军队一路掠城南下,直取永兴。” 而这个人,他若没猜错的话,极有可能是鬼面人背后的那个主使者。 并且,就他对金国国王的了解,他不可能如此胆大到今年便朝常青动手,如此狠绝、出其不意的做法,必然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而这个高人是谁,此时已不言自明了。 章稷、穆青山二人面面相觑,看来这次不仅是大夏在劫难逃,就连常青也自身难保。 半晌,穆青山将手了石子一扔,萎下身子,双臂支在腿上泄气道:“那这仗还怎么打?!就人数上,常青与金国联合就比大夏的军队多出几倍,即便南、北两军都在手,这也没法打啊!”并道“即便我们有地理优势,可终究是寡不敌众,更何况萧连之出任此次主帅,这更是雪上加霜。” 说完,穆青山倏地抬起头看向尹云楼,笑地谄媚:“要不,殿下跟我们回去,带着我们打这场仗?” 因为他相信,以尹云楼的诡谲用兵之道,定然能驱逐外敌。 话没落,旁边的章稷便用手拍了下穆青山,怪他不该口不择言。 闻这话,尹云楼不禁低面笑了笑。 在此关键时刻,他身为大夏的摄政王的确该亲临战场,指挥御敌。可他与尹禛近二十年的仇、怨,他总得去亲自解决。 先皇先后之死,萧湘之死,他总要找尹禛讨要一个说法。 而且最重要的,那个在背后隐藏十多年的神秘人也是时候该公之于众。 尹云楼转头看向穆青山,笑言:“将军想知道,本王此次的应局策略吗?” 穆青山睁大了眼:“想!” 就连一旁的章稷也不禁专心聆听。 尹云楼将目光又落到地面的图上,说道:“其实解决这场危机最根本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使大夏与常青联合,反身共击金国。” 没有等穆青山与章稷发出震惊的疑惑,他已在图上画出路线图。 “大夏军队一路向东北直上,抵达常青与大夏的交界处,与常青军队联合共绞金国军队。而这时,金国真正的主力军应该已从国内出发,攻入常青内,也就是说,这时的金国才是真正军力亏虚的时候。剿灭攻夏的金国军队后,常青与大夏立即折返常青,再度攻击金国主力军,直至驱敌于金国国都城下。” 言外之意,就是借助此次常青与大夏两军联合,给予金国致命一击! 驱敌于金国国都城下听起来有些狂妄,但若如常青与大夏两军联合,此目标并非无法实现—— 其一,反击金国,是攻其不备。在金国毫无防备之下,攻击它,让其毫无还手之力。 其二,常青与大夏的军队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数量上已是碾压金国军队。 综合其上两点,驱敌于金国国都城下轻而易举,甚至说,只要常青和大夏想,此番攻取金国也是囊中取物! 可……设想很美好,如何让常青与大夏联合共击金国呢? “殿下,您这是还没看清局势吗?”穆青山睁着俩眼,不可置信道:“您亲哥哥一门心思要灭大夏,就连唯一可能拉拢过来的萧连之也彻底听从您亲哥哥的话,带兵征战常青,这让常青与大夏联军共击金国,这不痴人说梦么?!” 大抵尹云楼平时对这些将臣太过温善,以致让穆青山在这位摄政王面前养成了口无遮拦的性子。 当即,章稷给穆青山一个眼色。 但随后章稷也不禁思考,摄政王将以何种方法让常青与大夏联合,共击金国。 况且以现今常青与金国的关系,尹禛也不可能反过来攻打金国。 倘若这样,那只有一种可能—— 摄政王取而代之。 章稷的大脑嗡地一声,瞬间惶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边尹云楼已从地上起身,笑道:“本王既然敢说这话,自然能给你们办到。”自腰间拿出一块残缺的铁牌,递与穆青山“这是本王给你立的誓,等到这块铁牌完整的那一天,便说明本王完成了今日给你的誓言。” 穆青山起身双手接住铜牌。 那是一块极其普通的铜牌,只有简单粗劣的花纹在上面延伸,铜牌一边是无规则割痕,样子像是被人无规则割下一小块。 穆青山看着手中的普通铜牌,此刻却觉得它有千斤重! 几乎同时,后面跟着起来的章稷与穆青山齐齐朝尹云楼严正跪下,在冰冷坚硬的石面上重重磕下一个响头。 在这一刻,他们再没有任何疑虑与困惑,有的只是对这位摄政王无尽坚信与肯定。 不知何时起,这位年轻的摄政王每每说出的话、下达的指令已成为他们最坚实的支柱,他的话已然成为他们心中的定海神针。无论多么艰难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要他一开口,结果就已注定。 就仿佛有他在,这个国家所面临的一切危险与困境,都将会迎刃而解。只要有他在,这个国家就不会倒! 所以,此刻,他们一样信他! 看到两人这庄严一拜,尹云楼不禁笑了。弯腰蹲下身,朝穆青山笑着伸出手,将人从地上扶起,道:“本王已向将军许下承诺,现在该是将军与本王一个保证。” 穆青山直起身子,看向尹云楼。 他道:“本王若将常青的军队交由将军,将军可能保证我常青的安危,并顺利完成本王交代的任务——带领常青与大夏军队攻入金国国都,取下金国国王首级?” 穆青山认真看着尹云楼的眼睛,从那蕴含淡淡笑意的眼中,他看出了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玩笑。 当即在地上重重扣下头,坚定回应:“臣定当万死不辞!” “好!”尹云楼笑了,用手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后双手将人从地上扶起,笑言“那本王就想看看将军如何带领常青与大夏军队反戈金国了。” 之后,三人重又坐回原处,穆青山信心百倍地向尹云楼等人详细演示了自己的作战思路。 第219章 布局开始 穆青山是老将,其军事才能并不次于裴元世,为人性格虽大咧直率,但在作战谋略上却是严谨有谋,堪称大才。 尹云楼正是看重他的老练与丰富作战经验,才将此次战役主帅一职交由他。 而章稷虽年轻,作战经验不比穆青山,但其敏锐的判断力与骁勇的作战能力却对穆青山来说是如虎添翼。 所以,将此次战役将由他二人,他放心。 穆青山的作战布局讲述一遍后,三人又进行一番详细商榷,细细推敲、修改不足之处。 一番下来,天已四合。 作战方案定下,抹去地上商讨的痕迹,三人起身。 “大夏北部边防布局,本王未全盘修变,用意就在此次战役上,所以两位将军当利用好这个陷阱,以出其不意之势,联合常青军队一举歼灭金国,尽量减少两军消耗。”微弱天光里,尹云楼再次叮嘱。 两人抱拳:“臣谨记于心!” 一番交代后,尹云楼与卫忠送走了两位将军。 谷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空荡寂静的谷间只有几声怪啼零星响着。 尹云楼负手站在原地,望向空荡无光的山谷,却觉得让他看不清方向,甚至令他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凄冷。 “五爷,您这信誓旦旦给两位将军许下承诺,要常青军队与大夏联合共退金国军队,属下也想知道您到底有什么法子令常青军队站在我们这边?”身边的卫忠忽然兴致盎然地问出这个问题,对此他显得十分好奇。 当然他并不怀疑主子的能力。 可真若要“借”来常青军队,这着实比登天还难,毕竟皇帝尹禛是立誓要除去大夏。在常青朝堂中,他也无任何势力与可信赖的人,与人谋和取来军队也更不可能。 当然了,卫忠也很乐意看见主子发动宫变,对尹禛取而代之。 因为在卫忠看来,那皇位本就是主子的,他要夺取也无可厚非。 尹云楼回过神,斜眼望他一眼,便回头赶路,离开此地。 “法子自然是有的,只是过于冒险,我自己也只有三层把握。”尹云楼边走边说。 “啊?!”卫忠顿时吃惊。 “那您还如此信誓旦旦?”卫忠道“这可是关及两国的存亡啊!您这次也未免也太莽撞了吧?” 尹云楼不以为然,依旧眸含清浅淡然之笑:“仅有三层又如何,即便是一层把握,你家五爷也能将这事做成!” 听到这话,卫忠不禁咽了咽口水,这男人永远都是这般迷之自信。 但又细细想想,这么多年,他干的那些事,哪次不是如同在刀刃上行走? 于是心下也就信了他。 前面,尹云楼走在乱石横布的谷间,凝望前方的眼,在某一瞬间却黯淡下来。 那一瞬间的他,没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么忧患。 在外人看来,他永远像神人一样,什么事都能做到,所以都自然而然便觉得,只要他说可以,便一定可以。可事实他也是一个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凡人,在两国危难之间,他也会很担忧恐慌,他也会害怕失败。 可为了稳住身后的这帮人,他只能表现出十分轻松坚定的状态,让他们面对这场大战放心、有信心!即便他选择的这条计划充满再多的风险,这些风险与压力也都只是他一人抗。 身为一国的掌权者以及另一国的亲王,这是他的义务,也更是他的责任。 身后卫忠紧跟,又问道:“那接下来做什么?鬼面人已知晓您与二位将军见面,势必会针对此事有所行动。” 卫忠此时表现的极为轻快,可能在他心底也相信,在此艰难时候自家主子定能化险为夷。 “接下来自然是什么也不做。”一顿,唇间微微一笑“藏起来。” “啊?”卫忠吃惊。 “关键时刻,背后主使者探查不到我的行踪,他们会如何?”并道“尤其是在看到我与大夏两位将军密见,他们定然想迫切知道我的计划是什么。可在窥见我与他们密见后,却不知我们商谈了什么,随之我更是消失无影踪,你觉得他们会怎样?” 卫忠答:“他们会着急探寻你的踪迹。” 脚下步子不停,尹云楼轻轻一笑:“准确来说,他们会自乱阵脚。”并道“这个人在背后藏的太久,在对付尹禛之前,我需要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听到这,卫忠大概已领悟到尹云楼的用意——他是想以静制动,借机挖出鬼面人背后的人。 明白后,卫忠还是忍不住钦佩自己主子——都到两国存亡之际了,他竟还能如此沉得住气,用此方法逼出背后之人。若非胸中有沟壑,恐怕很难做到这般稳泰有度。 紧跟在身后卫忠又问:“那现在五爷准备藏到哪?” “云水汀。” “啊?”再次,卫忠露出疑惑之色。 尹云楼简单解释:“先皇为先后打造的水上小居。” 卫忠默声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地方。 跟他这么久,从没听他提过此处。不过想来也是清幽无人之地。 关于云水汀,这座邻岸建在水上的木居的确是先皇为先后打造的清幽小居。它位居永兴城外北山山脚下,那里偏僻,环境清幽景致极佳。原本先皇是打算等自己退位后,便携手先后隐居在此,在有山有水的云水汀与心爱之人安安稳稳度完余生。 只是自云水汀建成,先皇先后也只在此小住过几次,而最终先皇也未能如愿携手先后来此共度余生。 也因此,云水汀一直被荒废。只有尹云楼在想念父母时,会一个人来此简单打理一番并小住上几日。 时过境迁,云水汀早已为人所遗忘,若非尹云楼,那座水上木居只怕在时间的洪流下早已埋藏在夕阳荒草中。 …… 去北山之前,尹云楼又秘密联系城中的羿卫,命他们静静蛰伏在城中,密切观察城中的一切不寻常的变动,并下令,若润蝶向他们询问自己的下落,只管闭口不言,多余的话也不要同她说。 尹云楼此番用意已十分明显,就是要在这段时间隔断一切关于自己的消息,让对方如无头苍蝇一样,自乱阵脚。 第220章 知微疯狂暗示 南山之事后,鬼面人始终未寻见尹云楼的踪迹,对他们会见的目的也一无所知。回去禀报柳甫新,其也不知尹云楼在预谋什么。只立即派出大量魂兮士全面搜寻尹云楼的下落——从城里到城外,再到一路回大夏的路。 历时三天也未追踪到对方丝毫痕迹,柳甫新急了。 也自然,尹云楼在永兴莫名消失之事,也传到皇帝耳中。发兵在即,尹禛也十分担忧在此期间,尹云楼会闹出动静,阻挠发兵。柳甫新借机为其出谋划策,欲请令,在永兴城中加强城防军的巡逻搜索,以城防军巡逻为由暗中寻找尹云楼的踪迹。 因为在柳甫新看来,尹云楼既然选择在最后回到永兴,就不会再轻易离开。从他叫来大夏两位将军商议军事,就可推测,尹云楼此次是要坐镇永兴。 至于他要预谋什么,其地方一定是在永兴城中。 所以利用城防军,加强巡逻,一来可寻找其踪迹、扼制其行动,二来城中若真出现动静,也可借城防军之手对其明面打压。 因为在永兴城中,这个时候还不适合魂兮士露面。 因而在接下来就能看到,永兴城中出现大量军队穿梭在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口。打着城防军搜罗贼犯的旗号,进入寻常人家家中进行搜查。 ………… 寒山下,一泓秋水。 一座池上小居——云水汀,独坐深秋细雨中,宁静安详的样子如休憩的西子一般。 后厅,满池荷花已残,凋零、萎缩的叶面,萎靡不振地低垂于水面,连着那枯瘦的莲蓬也尽失去了生气儿。 寒凉秋雨敲打枯叶,处在屋里,听着残荷滴雨,倒也是别番风味。 由后厅的观景台上,往里走,正是一间四面通风、喝茶品诗文的厅堂。彼时,着了日常居服的尹云楼正伏案描绘着什么。 走进一看,画上正是位若仙若灵的白色烟纱散花裙的女子。 皎月下,那女子蓦然回首,发间兰花步摇玲玲作响,周身轻扬翩跹的轻纱衣摆也惹碎了一地月华。 尹云楼纸笔认真画着,凝望定格在画上的纯美笑靥,忽然停了下来。 他记得,那一夜她奔赴在皇宫的甬道里,被自己叫住,蓦然转身时,她没有笑,而是一脸懵懂的样子。 那样子如同遗落凡间的懵懂仙子,让人心生怜爱。 现在想想,那时他真该抱住她,不该让她步入皇宫中、参加宴席,更不该在那一夜把她一人留在皇宫里。 思绪渐深,脑海中再次浮现关于她的过往点点滴滴。对一个人极致的思念,大概就止步于此了。 想见那个人的模样,心中总是欢喜不已;再回忆,就开始懊恼她为何不在了;直至最后,变成心底歇斯底里的呼喊。 是那种,即便喊破苍穹,也无任何回应的绝望。 心,顿时一阵绞痛! 尹云楼捂住心口,不敢再去想。 这时,卫忠忽然走来。 移步过来,案上栩栩如生的画一目了然,不禁微怔。 又抬头看向尹云楼,却见对方面色浮露一丝苍白。 此番场景,卫忠大概已猜到缘由。 “那边传来消息,两位将军已回到梁都,羿卫也已启程往回赶。”卫忠悄然移近,轻声道。 尹云楼抬头,随之点了点头。拿起笔,继续描摹画像。 卫忠见状,心底却很不是滋味。 主子思念湘儿姑娘,湘儿姑娘明知,却迟迟不愿说明。如今已到这个地步,也不知她心中到底做何打算。 这苦的根本就是自家主子。 半晌,卫忠才想起什么,轻轻开口:“听青龙寺的人说,韩公子过几日就要离开永兴。”俯过身,犹豫“五爷,您要不……去送送他?” 闻言韩雨离开,尹云楼立马抬起头,凝望卫忠。 神色迟疑一瞬,才又将目光移向别处。算算日子,他是仲夏之时来的永兴,如今转眼,已是秋末初冬之时。 凝望外面阴沉的冷雨,那双沉静的墨眸不禁黯淡一分:入冬之前,人总是要归家的。 拂了拂衣袖,执好笔墨,便又低头继续描摹,缝隙间点点头:“我知道了。”便没再说什么。 卫忠看着他,欲走不走,许久才紧憋满肚子事实真相离开。 大约一盏茶后,一身银灰的知微自屋外飞来,落到窗户上,抖干净身上的雨水,才飞落到尹云楼的案上。 小巧双爪踩在画像上,垂头瞥望那画上人,看了半天才认出画上的人。那一刻的知微莫名兴奋,双足站在画上,在尹云楼手边又唱又跳。 顽皮的样子跟个三岁孩童一般。 尹云楼闲它碍事,用拿笔的手将它拂开。知微不愿,张开双翅借势落到他的手背上。 无可奈何,尹云楼只能搁笔暂停。翻过手,将知微放在手心中,忍不住轻声训责:“她若是还在,不知道你还会如此顽劣吗?” 一句话说完,便又忍不住无声叹息。 想到——至少在她面前,这畜生会比在自己跟前听话些。姑娘消失的那三年,这鸟因它主人的事,没少跟自己使性子。 说它乖巧伶俐惹人喜爱,可有时也真是气地人牙痒痒。 不觉间,盛世容颜上还是忍不住露出柔暖的笑。 可知微总归是顽劣的,似笑非笑的黑溜溜眼眸望望眼前男人,转瞬便撒开翅膀往外飞去。 尹云楼都未反应过来,那鸟已飞出秋雨绵绵的外面。 “外面下雨,回来!”尹云楼起身,朝它喊去,唯恐它淋坏了。 话音刚落,已在屋外雨中飞旋一圈的知微就飞了回来。振翅,直径朝尹云楼飞来。 伸开手,知微带着一身雨水落下。 尹云楼蹙眉,本想用手帮它拭去雨水,怎料,知微掂起翅膀、颤动着身子,自己抖起雨来。 一时间雨水四溅,尹云楼手上、胸前衣服上,皆是喷溅的水珠。掩袖阻挡,那脸上一角也没幸免。 知微并不顾忌这些,对着尹云楼一阵乱叫,随之低下小脑袋,用喙使劲敲、戳抖落在尹云楼手掌上的雨珠。 第221章 出自先皇的手稿 那突然异常样子,如同是在向主人疯狂暗示什么。 尹云楼不懂它的狂躁,只当它又在调皮耍泼赖。转身将它丢置在案上,便去拿汗巾,擦拭身上雨水。 而至于知微到底在暗示什么? 可能是在告诉它这傻傻的主人,韩雨就是他日思夜想的萧湘吧。 ………… 藏居在云水汀这几日,尹云楼无事便看看书,写写字,偶尔画上几幅画。有时也会清理翻看先皇先后遗留下的文字书籍等。 那日料理好知微,无事时又去房间里的书柜里整理书籍,无意间,在书柜中稍显隐秘的角落中看见一沓用黑布卷起的宣纸。 因为时间过于长久,那黑布上已生了诸多虫卵。 掀开黑布,里面的纸已泛黄,一角也被虫鼠咬损,但上面的字迹却很清楚。那字迹尹云楼熟悉,正是出自先皇之手。 厚厚一沓,像是手稿。 翻开最上面的纸张,下面赫然出现“上官培世家”五个苍劲的行书大字。 脑海中模糊记得上官培是萧家之前的大将军,但上官家族并无什么突出功绩,也只是在常青战乱时期奉旨出征过几次,并未取得太大功勋。 随手翻动后面内容,大致判定这是先皇为其世家撰写的生平事迹。但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世家怎值得先皇为其撰写事迹? 尹云楼心间不禁有些疑惑,带着这些疑惑,也因念着无事,便就势席地坐下。 身靠书柜,捧着手稿细阅起来。 不看这些东西,尹云楼心间是未觉得什么,可当他看过后,心却被强烈冲击了。 文字中,先帝记述了上官家的兴起,讲述常青受外敌侵略时,上官家族独当一面,以一支历经上官家两代人苦心训练出的精锐军队——赤渊军用血肉之躯浴血护国,上面详细记载以上官培为首的上官家族与赤渊军,御敌征战的每一场战役。 在那大大小小近百场战役中,上官家族带领赤渊军以不屈的坚韧意志为常青守疆土、驱外敌,他们对敌表现出的英勇无畏已超出世人所能想象的极限,其所做出的牺牲与贡献更是任何一个常青皇室人与官员所无法比拟。 甚至可以说,在那段动荡、民不聊生的时期,将上官家族及其所带领的赤渊军称为常青的守护神一点也不为过。 与此同时,通过阅览这些真实事迹,让尹云楼真正了解到,那段时期的常青,竟远比他所了解到的更加凶险与艰辛。 可为何如此激昂悲壮的护国事迹,在后来的朝廷、宫中乃至在民间甚少被人提及? 不由地,他又想起幼时常与先帝在一起的时光。 幼时,先皇为培育皇室子弟的忧患意识,常常将常青那段悲惨动荡的时期拿来讲,而他讲述最多的就是大夏谢文珏率兵领医援助的故事以及常青的一支神勇军队赤渊神军。却从未听过上官家的事,唯一从他口中知道的就是上官家族是武将世家,曾为常青抵御外敌出过一份力。 明明功勋显着,为常青将史上一段传奇,却不为世人所铭记——其间的矛盾原因,尹云楼实在想不通。 之后继续翻阅后面的内容—— 上官家族带领赤渊军将侵入者逐一驱逐出境,并一一收复曾被掠夺的城池土地,由此常青结束了长达五年的战乱时期。 为表上官家族的赫赫战功,皇帝特封上官培“战神”称号,并赐赤渊军为“神军”——也即是到而今依旧为人们所提及的赤渊神军。 然而,天不佑上官,一场天灾大火一夜覆灭上官家族五百余口。 尹云楼心头紧促,立即翻开下页—— 却再没有任何字迹。 他有些不相信,又连翻好几页,可最终结果依旧是没有任何字句对后面发生的事进行记载。 也就是说,这本史传仅仅写到上官家为一场天灾大火灭族,至于这场天灾的原因都没有交代。 是还没来得及写,还是因为其它原因没有写? 一时尹云楼不禁陷入了深思。 手里握着未完成的上官培世家史传,屈腿靠在书柜,目光落到光线昏暗的窗子上,回忆起?岁时,他正在宫中阁楼的楼台上玩耍时,却碰巧目睹了宫外的东方一场大火。 那火之大烧红了半边天,就连皇宫也染了大半的红光。壮阔之景,令人难以忘却。 那一夜,有不少宫女太监及侍卫驻足观望,窃声讨论这火的出处。他记得很多人说,那是上官大将军家的方向。 再到后来,全永兴城都被白色布条(丧幡)挂满,最后连自己的父亲也为一场丧事操劳数日。 那个时候他还小,不懂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自己的父亲如此上心、悲痛,觉得那人不过就是一位带兵打仗的将军,不该全城都这样兴师动众。 现在再想想,于皇室及全常青百姓的确都该为上官一家送行。 时隔二十多年,关于上官家族的一切记忆都被抹去,反而在一处无人问津的隐秘角落中真实记载了他们的一切。而这还是出自先皇之手。 这些,他实在想不明白。 后来卫忠过来送茶,他提起这件事,问:“上官培你知道吗?” 卫忠不知道主子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只回忆道:“好像是先帝在时的一位将军。”并道“小的时候听老人提到过,说他们一家死于大火中。其它的,属下就不知了。” 一问一答,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后,尹云楼也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想着,此事已过去许多年,上官一族生前享受殊荣,死后更受到最高礼节的厚葬,也算无愧他们为常青所做的贡献。 因此,这本未完的手稿,在尹云楼这里也算不了了之。 …… 又三日,当永兴城正查的如火如荼时,尹云楼从云水汀出来了。 不过他是趁夜出的北山,当夜并未直接回到城中,而是一个人拐到青龙寺,跑到后山的静和居,见韩雨去了。 因为卫忠跟他说,韩雨近几日便要离开永兴。 第222章 漫漫三十年 是夜,静和居内灯火一片。 房间内,韩雨和衣倚卧在床头,手捧书卷,借着床下的炉火和灯烛静静翻阅。紧紧依偎身侧的云墨轩早已熟睡。柔暖的烛光映照稚嫩的小脸上,宁静安详异常,看着令人心头安暖许多。 渐入寒冬,孩子怕冷,夜里便跟着韩雨睡。因体内千午梦回之毒,他比以往畏寒,所以夜里有云墨轩在身侧,也让他暖和安稳很多。 窗外,皎月高挂,泻下来的月华格外清澈皎洁,大抵入了冬,连月光也添了诸多寒意。不过还好屋里是暖和的。 四周,静谧安详一片。 书看的正投心时,忽从外面传来一阵清幽的笛声,打破了这番静谧时光。 韩雨抬起头朝窗户望去,心间添了疑惑,霜寒露重的深夜,这山间怎有笛声? 心疑间,轻轻掩了书,掖好被子拥了件雪白大氅便下了床。 走出房间,拉开厅堂的门,眼前之景却深深震撼了韩雨—— 月色如水,料峭的寒树之巅,尹云楼独立高处,双手持笛而吟,如雪的衣衫轻盈翩跹,遗世独立,俊逸风姿倾世绝伦。 这一幕,就如她与他在将军府初见时的场景,醉美的令她着迷。 见人出来,尹云楼收了竹笛,双手负后,乘月而下。 “深夜突然拜访,不知可有打扰公子休息?”他一袭白衣,直径朝他走来,面容带着平和的笑。 韩雨单手抱着手臂,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她此刻才真正的发现,不管自己历经的再多,对这个世界怀有再多的寒意与怀疑,一切也都抵不过他这安暖的一笑。 为他所做的一切,也真的是值得的。 也让她发觉,似乎爱一个人,也非一定要朝朝暮暮在一起,但在再相见时,满眼中却依旧皆是他。 不觉中,眼里溢出点点泪花,望着他嘴角轻轻地笑了。 月光里,他一步步走来,情思汹涌的内心,却是渴望此刻能再抱他一次。 “我习惯了晚睡,这个时间,不算打扰。”放下手臂,一如往常般,朝他笑着“倒是楼兄,深夜至此是有事?” 庭院中,尹云楼停下,望着韩雨,收了几分笑,动情答道:“听卫忠说,公子这几日便要离开永兴,所以今夜想来送送公子。” 一句话,又是令他心头一暖。 现下是关键时候,由于尹云楼消失于永兴之事,自己又被鬼面人关注,不得已才散出这个消息,为的就是让那些人认为自己与此事无关,从而对自己放松警惕。 重头事情不解决完,自己怎会离去。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近来处在紧要关头、事务繁忙,他竟为了这件事特意跑来一趟。垂面含笑,不禁暗暗摇了摇头。 “天已入冬,草药也已采集的差不多,该解决的事情也都差不多解决了,自然是该走了。”韩雨抬起头,说道。 那人神情迟疑一瞬,但有些话还是没说出口。 既有相逢,离别也不过早晚之事,况且于他自己现今的处境来说,韩雨早些离开也是好的。 看向他,不禁默声;“今夜月色甚佳,我随公子一同到山间走走吧。” 韩雨微怔,在这句话里,他听出了那人的深深不舍。 人已转身朝院外走去,韩雨掩了思绪,轻关上门,拥紧狐裘大衣便一同踏进月色中。 有些人,穷尽一生,似乎都在历经着离别,十岁与生身父母离别,二十六岁与相伴自己五年的姑娘离别。 后来她回来了,但只有一个月,二十九岁与自己最爱的姑娘彻底诀别。 韩雨的出现,是他人生最为灰暗时的一抹光亮,与他有过笑谈,也有过性命之交。都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想,在他走过的漫漫三十年里,遇到无数人当中,韩雨是他唯一想相交一生的知己。 只是,人各有路要走,此去一别,他不知日后是否还有机会与之相见,或者说,自己是否还有命能再与之相见。 …… 山间,寒树萧瑟,清澈如许的月华洒下,使得山林间一片空明。月色寂静,寒夜中的山间鸟兽踪迹莫寻。 山间青石板的小径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两人皆相对无言。 对于韩雨而言,事关尹云楼的事,知道的及不该知道的,他都知晓。此时面对他,自己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就这样陪他走走,不说话,也挺好。 行至山腰,还是尹云楼率先开了口。 “此次离去,公子可有何打算?”减慢步履,尹云楼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人。 韩雨含笑:“之前与楼兄提过,我孑然一身,无亲无友,离开这后,打算四海为家、四处行医。” 二人并肩缓慢而行。 尹云楼眼中有笑,缓缓道:“其实像公子这样医术精通的人,完全可以开一家医馆,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韩雨拥了拥身上衣物:“比起长久居留在一个地方,我还是喜欢云游四方、到处看看。”转而,又看向尹云楼不觉笑问“倒是楼兄,待事情都结束,楼兄会做何打算?” 负后的双手拿握竹笛,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静默的俊容浮现出浅浅的忧怅。 这个问题,他未想过。 在几个月前,萧湘还在时,他有打算的——一切结束后便带着她离开永兴,陪她到处看看。那丫头爱玩,若真把她长时间留在一个地方,定会把她急坏。 可自她离去后,他便再未想过这个问题。就好似没了那个人在,“以后”也变得无关紧要。 常青和大夏两国之事,已令他精力疲乏,他未想过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也更未想过一切结束后,他又当如何。 甚至,在他的意识中,最后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 “大概会继续游走江湖中吧。”良久,他才沉默说道。 韩雨静静地望着他,眼眸中些许闪动。 对于尹云楼心底的郁结,他知晓。 回过头,唇角不经意一笑,清眸里也多了些许感怀。望着脚底的路,他静静说道:“楼兄应该不是真正喜欢游走江湖吧?” 第223章 纷扰乱世,皆因仇恨 尹云楼回头,看向那人。 韩雨凝望了他一眼,眼眸含笑。重又看着脚底的路,缓缓道:“江湖偌大,趣闻轶事诸多,身处江湖的确令人无拘自在,但那里终究是别人的江湖。楼兄心中有家国天下,对‘江湖’的喜欢,也仅仅是楼兄对自由无拘生活的渴望,但真正让楼兄心中始终惦念的,还是自己的国家和百姓。” 其实,他对尹云楼的了解并不是很透彻,或者说是因为时间问题,让他对尹云楼未来得及深入了解,便被迫以另种身份来接近他。 所以对他,自己只是对他的为人性情及对萧湘的感情等方面较为清楚,但他心间到底装的什么自己却不是很清楚。 只是直到那日满天星辰的夜晚,二人庭院闲聊,尹云楼对他说的那一番话之后,他才真正了解这个人。 一个喜好自由无拘的人,却选择投身漫长的算计谋划中,而这一坚持便是近二十年。如果说,他是因为对皇帝尹禛的仇恨才坚持到现在,可凭借他一身的实力,单杀皇帝几百次早已不成问题。 可实际上,他并没有,而是不顾安危接手了危在旦夕的大夏。 二十年的负重前行,内心最深处,他惦念的还是两国的百姓,也因这种责任,他才坚持这么久,走的这么远。 自在无拘的生活的确是他渴望的,但身为一国的皇子、亲王,他心间真正记挂的是国家子民的安危。 江湖,或许对他而言,只是他结束这一切后,人生的唯一归处。 可这唯一的归处——江湖,也只是别人的江湖。 寂静月色里,尹云楼没有说话。 韩雨这个人奇特之处,便在于总能在不动声色中,一针见血地说出他内心最真实的所思所想。 一旁,韩雨垂面,双唇间不觉轻轻抿而一笑,便没再说话。 这个时候说这些话还尚早,未到最后关头,他二人的结果都未可知。或许,他真能等到,带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云游四海。 一切,未可知呐。 收回思绪,欲转移这个沉重的话题。 扭头又看向尹云楼,面容微微含笑:“和楼兄讲一个我在早年时,听到的一件逸闻吧。” 他回神,朝韩雨默默点了点头。 “这件事是发生在情深义重的主仆二人身上……”深深月色,二人并肩漫步于小径。 主仆二人曾是世家公子及其多年的侍从,因一场变故,世家公子的家人皆葬身火海,只有那公子在侍从拼死相救下才得以幸存,侍从却因此而烧伤大半张脸。后来无家可归的主仆二人被江湖上一位颇有威望的庄主收留,庄主念及的是主仆感情深厚。 那公子才华横溢、有勇有谋,不久,庄主就将爱女许配给了他,并决定将庄主之位传授于他。而那仆人以一身惊人武艺渐渐锋芒毕露,也越来越受庄主的器重,唯一不变的是对主人的赤胆忠心。 后来那公子娶了庄主爱女,继承庄主之位,而仆人的声望也渐渐盖过自己的主人。渐渐地,庄内就有人传言,说那仆人怀有异心,欲意取代庄主之位,并有流言,他与庄主夫人有染。起初那公子并不信,可随着小人们暗里挑拨谗言下,那公子还是信了。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那公子不顾昔日之情,一把大火烧死了仆人的全家。 本以为这样,那公子便高枕无忧了,可多年后,庄内忽然来了一位智谋无双的年轻人,庄主也十分器重他,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最终整个山庄的灭绝皆由这位年轻人一手谋划。 而这位年轻人正是那仆人唯一幸存的儿子。 韩雨的故事到此结束。 像这种几乎年年都会发生的复仇大戏,放眼整个武林实在稀松平常,只是若细细品味整个事件,又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韩雨明眸含笑,看向尹云楼,平淡谈道:“其实,最终山庄覆灭并不是所有人都惨死,在那场屠杀中,有一人幸运的逃了出来。”一顿“那人正是庄主的其中一个儿子。” 所以,这场复仇大戏并没有到此结束,屠杀也没有彻底停止,或者说,这仅仅是个开始…… 尹云楼有些被震撼到。 不过是当时一些谗言小人的挑唆,却不想造成了一桩又一桩惨绝人寰的屠杀。 韩雨的这个故事编得很生动,看到尹云楼此刻惊怔神情,他感到很满意。 望向远处夜色,韩雨再次信步轻谈:“纷扰乱世,诸多事情的发生,皆因‘仇恨’二字引起,真若细究谁对谁错,似乎没人能说得清。” 尹云楼会心一笑,心间仍留有几分叹惋:“的确没有人能判断得清,但人和人之间若再多些信任,少些猜忌,这些悲剧也便不会发生。”抬头望月,不禁凄寂一笑“这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不是鬼怪,而是人心。” 韩雨扭过头,凝望他的脸庞,转眸,思索片刻,疑惑问:“可最令人动容的,不也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相知么?” 那人一愣,凝望韩雨清澈眼眸,与他相识这么久,他很少见到韩雨有锁眉忧愁的时候。 尹云楼不禁一笑:“公子似乎从不会去抱怨这人世,即便自己失去全部,也依然心存坦荡与善意。” 韩雨曾与他提过他的过去。 命运多舛,却依旧能保持内心的洒脱泰然,是令人十分羡慕的。 闻言,他不禁歪头皱眉思索了一下,自己有吗? 随即又不觉轻轻笑了,好像是吧。 用子韵的话来说,她一直都是活得没心没肺,很少去计较得失。 或许,只计较了一次——那便是上天让她误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失去所有,又历经这近一年的时光,让她看清许多事情和一些人心。 可即便如此,自己一直有子韵,从儿时再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直都有她相伴。如今,又遇到身边的这个人,她这一路走来,也不算太差。 轻快的氛围再次回到宁静的月色里,彼此心间的那一点点感怀忧伤也不觉被抹去。简单两语,打开的是彼此积压心头的那份沉重忧虑。 第224章 玉笛 世事无常,太多的忧愁伤怀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放宽了心,去面对这些无常之事。 两人站在山间,静静望着满山月色。 静好时光,想留存永远。 山林高处石阶上,吕老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看到两个并肩相谈的人,负手站立良久。 山下,韩雨双手抱臂,凝望天上的月,不禁对尹云楼说道:“楼兄看见这天上的月了吗?”他说“千年前,抬头的人看见的是它,千年后,抬头的人看见的还是它。世事轮回,百态兴衰,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须臾一瞬。失去的,得到的;成功,亦或失败,百年之后不过都化作了云烟,对于俯看人间百态的这轮月来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所以很多事情,我们都不必太过计较。”又望向尹云楼,眼中是朋友间的真挚关切“我知楼兄身负重任,心间诸多记挂,此次常青与大夏一战,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楼兄能坦然待之。人生各有命,国家之间也有它自己的命数。成或败,常青和大夏的子民都会在。” 是的,成败空转,一个国家或许会败,但这个国家的民族之血脉却不会因国家的灭亡而断绝,相反它会一直相传下去。 这番劝慰,让尹云楼心头一暖,更令他深受感动。他笑道:“公子的话,我记下了。” 人生难得知己,他何其庆幸,今生能遇到韩雨这样的朋友。 月渐渐西斜,夜色也已深,终究是要说告辞。 尹云楼自身后拿出竹笛,移到韩雨面前:“此去一别,日后恐难再见,也不知公子喜欢什么,便赠玉笛一支吧。” 皎皎月光下,他英俊的容颜上笼罩着浅淡的笑,夹杂的还有一丝不舍。 那是一支青玉色竹笛,月光下,泛着淡淡绿光。 韩雨一怔,看着他,却愣在原地。 他这一句‘恐难再见’,却激起心头万千不舍。有一瞬他真忍不住冲动想告诉他——一定会再见! 眼眸深深地凝望他,心头如涛江翻涌,双唇动了动,但卡在嗓子里的“五爷”两字,终究没唤出来。 理智告诉她,最后的关头,她一定要稳住,再多的思念,再多的话,等一切结束后她再一一告诉他。 现在,什么都不能! 他微微一笑,低头接过竹笛。 “夜深了,我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尹云楼说完最后两句话,便向韩雨抱拳深深一拜。 那人缓缓回礼,但从始至终都未说一句话,或许是怕自己一口开,便暴露无遗。 尹云楼转身离去,韩雨站在原地,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不舍的双眼,似要将这暗夜看穿。 许久,他才紧握竹笛缓缓转身。而那一刹那,却看见了高处的吕老。 他一怔,随即裹了衣物徒步走上台阶。 韩雨上来,一老一少并肩走在回去的小径上,踏着宁静月色。 吕老双手背后,一改往日严肃,言辞慈和,轻缓道:“其实我很奇怪,你满打满算也就才二十岁,可你的心智,给我的感觉却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姑娘。” 话间,老人朝韩雨看了一眼,眼中却是少有的慈祥笑意。 这几日吕老一直与寺里方丈聊至深夜,今日回来恰巧碰见他两人,所以两人的谈话他多少听到了些。 他对尹云楼说的主仆二人的故事,以及关于月的谈论,他听了些。 主仆二人的故事,韩雨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知道那是他依借柳甫新的事编造的故事,在向尹云楼传达背后真正密谋之人的消息,这一点足见他的机智稳重、用意之深。 至于他劝慰尹云楼的那些话,未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生,一个人是很难达到那样的心境,也很难说出那样的话。 她望着脚底的路,缓缓一笑,用回自己的声音;“大概是经历的有点多,看人看事也就淡了些,心里又有重要的人,做起事来也就更谨慎小心。” 可在吕老眼中,此刻的她要比他初见她时更富厚重。 几个月前,她也很机智果敢,有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魄力,只是最近这半个月来,她却比以往更稳重沉静。 像刚才那种场景,换做其她女子,面对心爱之人的辞别,怕是早已要表明自己的身份。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老人不禁笑了笑。 这几个月来,她所承受的苦痛和忧虑,还有对得知一切真相后,对几个师傅及父母的寒心失望,他都看的清楚。 历经这些,依旧坚持着,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切结束后,打算怎么办?”老人看了一眼她。 按她原本的计划,待一切事情解决后,她便回到尹云楼身边,但眼下,她身体的原因以及更复杂的局面,这个计划恐有变化。 她忽然抬头,问:“我体内的千午梦回,除了您说的那个办法,真就没别的法子了么?” 老人摇了摇头,又静静道:“你是他的亲传弟子,你自己都解不开,老夫能找出这个办法已是顶好运气。如若真要解,也只能寻找他本人去解这毒。” 闻此,她不禁苦涩地笑了笑。 当初她假死后返回深山找寻他们,便没找到他们的踪迹。如今关键时刻,他们又怎会被自己轻易找到。 既然自己是被当做一颗棋子回到这里,自己身中千午梦回,他们也自然知晓,中毒之时他们未出面,现在也恐怕是妄想。 “那便先走一步看一步了,现今离常青发兵不到十日,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但在内心她早已决定,若身体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她只能放弃向尹云楼坦露自己的身份。 月光下,老人斜望了她一眼,嘴角噙了一丝不赞许的冷笑:“你是老夫这一生见过最痴的姑娘!” 大好年华,本该是为自己而活的年纪,却全是为了他人而活! 她看向生气的老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清澈月色,铺洒回去的路,一路,二人再没说一句话。 在萧湘心中,现今,也只有吕老会在她身边训斥她了。 第225章 私通敌国 明媚的阳光高洒永兴,这是冬日里唯一的温暖来源。整个永兴城,还是热闹的,但暗藏背后的血雨腥风却已箭在弦上。 消失在柳甫新视线多日的尹云楼再次无预兆出现,而消失的这几日中,整个常青和大夏也都透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萧将军已在整顿兵马,发兵之日也日趋渐进,按尹云楼的性子,这种时候他都不可能如此镇静不做行动。 如此耐着得住性子,根本不是他! 尹云楼表现异常,让柳甫新已猜不透他要做什么。一个不在他把控范围内的人,他也便没理由再留着他! 于是热闹的永兴大街上,出现一支气势雄壮的千人黄金铁骑兵急速朝香满楼方向驶去。 香满楼,高阁之上。 尹云楼一袭墨衣,负手静立栏杆旁,远处浩荡声势他已察觉。 “五爷。”卫忠握剑从楼下快速走来,自胸中拿出一块令牌递向尹云楼“这是您要得东西。” 一块铜色令牌,上面刻“神”字,较为普通。 尹云楼接过令牌,直接收进衣内。 而此刻黄金铁骑兵已出现街头。 卫忠朝那队兵马看了一眼,面露担忧:“五爷,您……真打算……” 他转过身,坐到椅榻上:“我不过谋划了二十年,有的人怕是比我预谋的更久。他在背后藏的太久,该出来了。” 话刚罢,润蝶便急急忙忙跑上来,面色慌张:“五爷,皇帝派来了铁骑兵。” 一般皇帝不会轻易派出黄金铁骑兵,如若派出定是执行重大任务。此刻兵临香满楼,目的不言而喻! 这边话音刚落,楼下已传来一阵急速震耳的脚步声。 尹云楼眉头微皱,速度倒是够快! 起身,负手走到阁楼梯口,卫忠润蝶屏气凝神尾后。 下方楼梯转口处,身着黄金铁甲的铁骑将领率先出现,后左右尾随两名副将。 一抬头就看见尹云楼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三人实实一惊,恐惧毫无预兆自心底升起。 将首镇了镇心神,自己是来奉旨抓人的! 于是壮胆,要继续上去。 脚刚掂起—— “有什么事就在那说吧。”低沉嗓音,无喜无怒,却无形给人以威慑力。 脚瞬间落地,当即楞楞正正传谕:“传朕口谕,靖王尹云楼私通敌国,蓄意谋反,现立即捉拿归案!” 卫忠润蝶大震! 他二人有想过皇帝会在关键时刻扼制五爷的行动,但他们没想到皇帝竟是以此事为由捉拿他。 大夏一直是皇帝的逆鳞,而皇帝对他这个弟弟一直有所忌惮,他私通敌国,必恼怒皇帝,这将比死罪更严重! 显然,他出任大夏摄政王被皇帝知晓,他很惊讶。不言而喻,背后之人此次是铁了心置他于死地! 从加强城防,再到出任大夏摄政王之事被泄,他大概已猜到背后之人出自哪里了。 不禁轻笑,颇有些嘲讽意味:“不知皇兄是听信了谁的谗言。”当即冷了面“私通敌国!我尹云楼从不听这莫须有的栽赃。” 又松下背后的双手,直径走下去,冷声扬言“既然说我蓄意谋反,那便随你们走一趟,我倒要看看皇兄哪来的证据!” 身后二人顿时大惊,这一去简直是有去无回! 而润蝶更多的是恐慌,她慌张喊:“五爷!”欲意阻拦。 尹云楼停步,转过身,望向润蝶,坦然自若笑道:“放心,我尹云楼从来只看证据。如若皇兄真是故意找了个理由诬陷于我,我尹云楼对此事也决不会善罢甘休。” 转眸,又严正下令:“你二人切记,我进宫这段时间你们不可私自行动。如若我真是被人陷害,皇宫,你们尽管闯!”说完,便直接走了。 尹云楼此话说的极为自信,就好像笃定他在大夏所做之事绝不会暴露一般。但润蝶心中却无比清楚,他出任大夏摄政王的证据早已通过自己给了柳甫新。 所以此次进宫,他将彻底毁于一旦! 不仅他的命,整个大夏,他全部的心血都会彻底粉碎! 身体颤危,慌乱中她扶住楼梯扶手,巨大无助恐慌席卷心头,这一次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忠见润蝶面色发白,只以为担心主子安危,便冷静安慰道:“你不用太担心,五爷行事谨慎,与大夏往来的书信定不会落入他人手中,皇帝也自然不会有确凿的证据。五爷会没事的。” 一句话,让润蝶心头的绝望更加重一层! 她满眼哀绝地看着从容镇定的卫忠,凄绝地说不出话来。 卫忠又扶着她,朝润蝶安慰笑了笑。 对润蝶眼中的恐慌,卫忠却清楚。只是有些话,他不能说。 …… 进了皇宫,尹云楼被直接带入御书房。 人未站定,一沓书信狠狠甩在跟前,皇帝甩开衣袍,走到尹云楼面前就是指鼻一顿高声呵斥:“是我常青太小容不下你,还是觉得朕亏待了你,让你跑到别的国家当摄政王?!” 一脸怒不可遏:“修国政、揽兵权!你是不是还打算用大夏的兵马踏平自己的国家啊!” 今日下早朝,柳丞相秘密呈上这沓书信,阅后得知尹云楼是大夏摄政王,当即便怒不可遏。 整整五年时间!他都不知他这个好弟弟帮着他国与自己作对,与自己的国家作对! 还有当年常青与大夏大战,常青兵败而归,损失惨重,也都是他的手笔! 这一切简直让他无法相信,也更无法理解! 一顿怒喝吓了在场的另外两个人——萧将军和柳丞相,唯尹云楼不为所动。 弯腰,缓缓拾起地上的一封书信,翻开扫了几眼。 规整字迹,涉及大夏政策。的确是出自他的手。 合上书信,他淡淡抬眼,合唇轻笑:“这么重要的书信,皇兄哪来的?”说完,目光便不动声色移向萧将军和柳丞相。 两位身着官服,并肩站立一旁,抱手、垂面,沉默着。 大抵得知本国亲王担任别国摄政王来对付自己的国家,心感一丝失望吧,更何况,这个国家一直是皇帝的逆鳞。 眸光来回在这两人身上扫了两眼,如同审视犯人一般。 第226章 简直欺师灭祖! 回头。 “你休问朕哪来的!你不顾性命之忧接手大夏,是想杀朕,还是想要这九五至尊的宝座?!”高呵之音一声盖过一声,不尽恼怒已令他面红耳赤,眼中的憎恨和失望更是前所未有。 他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他不惜以身犯险去接手一个岌岌可危的弹丸小国! 如若他真是觊觎皇位,他大可回常青搅弄朝堂,可他堂堂一个常青的亲王去帮别的国家振兴、扩充兵马,传出去让世人、让后人怎么看他! 简直欺师灭祖! 胸中怒火难平,激怒的双眼盯着他,一字一句:“尹云楼,朕不知为何自你十岁回来后就对朕一直充满敌意,也更不知你对朕心存芥蒂到底源于何处。” 又道:“朕登基之初,朝中一直有传言二十年前的那场宫变是朕一手策划,是朕亲手杀了先皇先后!朕不知这些碎言你记进心中多少。” 盯着他,言辞愈加激烈:“事到如今朕就直接告诉你!当年的确是朕谋的逆,也是朕逼的宫!但朕可以告诉你,先皇先后朕一分也未动过!如果你总耿耿于怀先皇先后之死,那最该反省的人是你自己!若不是你自己任性妄为,先皇怎会突然病发!”当即重重一句“先皇先后之死跟你脱不了干系!” 牵扯过往旧怨,无形中也激起尹云楼的怒火:“所以到现在,皇兄还认为自己当初所做是对的?!” 他理直气壮说出这些话,让尹云楼觉得对那场宫变他无一丝悔意! 狠狠甩下手中书信,凛冽目光皆是憎恶:“逼宫,谋逆,陷害忠良,忤逆先皇遗训,身为人臣这些是你该做的?!那是你生父生母,策划那一切之前,你有想过会令他们寒心么?!” “朕为何会寒心!当初他们背着朕逼走雅姝,害死朕和她唯一的女儿时,他们可曾想过会令朕寒心!” 又是雅姝! 不禁咬牙一哼,心底却是对他深深的可悲。 唇角扬起凄寂之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你住口!”皇帝顿时恼羞成怒,心中旧怨旧恨再起“你是先皇最小的儿子,自出生起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你想要的,不论合不合规矩,先皇先后都竭力满足你,皇位是你的,连你以后要走的路他们都帮你铺垫好。即便你忤逆他们的意愿私自出离皇宫,他们也未斥言你半句。” 愤恨着“而朕只不过是想与自己心爱的女子相守一生,这有何错?!可他们却偏偏百般阻挠!我尹禛的女儿难道不是他们血脉相连的骨肉?!”面目恼怒不已,手指着地高呵“你跟朕谈孝义、忠良,他们可曾跟朕讲过半分情份?!” 激烈恼羞言辞响彻整个御书房,两人的陈年旧账怕是一时半会也解决不清,一旁的萧将军和柳丞相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虽然皇帝很多秘密他二人都知晓,但毕竟牵扯他们皇家内部仇怨,外人还是退避为好。 出了书房,两人心底皆暗暗松了口气。常青的这两位,脾气可都不是好惹的。 “萧将军觉得此次皇上将如何处置靖王?”二人并肩候在书房外,听着里面传出的激烈争论声,柳丞相抱手谈论着,端的是一副看好戏之态。 尹云楼拒绝入朝参政,背地却致力于大夏的国政,对此萧将军虽很震惊,但又想想,也觉得正常。 这些年他还有什么样的逆君叛道之事没做过,十岁能因先皇一份太子诏书负气私离皇宫,十五年后出任大夏的摄政王,他自然也能做的出来。 但有一点他却看得很清楚—— “再如何处置,皇上也不会真动手杀了他这亲弟弟。”萧将军几分苍老的硬朗面容从容淡定。 柳丞相神色一怔,转过头,面色有些不大相信:“你我都知,皇上对雅姝公主的执念。当初就是得知雅姝惨死大夏人手中,他才不顾先帝遗训下令与大夏解除盟友关系,并立誓此生定攻下大夏。现今靖王却帮着他恨之入骨的国家与自己做对,皇上会心慈手软?”又补充道“毕竟当初他连谋逆之事都做的出来。” “谋逆之事他确实做了,但先皇先皇他不也没动一分么,除了当时逼问雅姝公主及其女儿下落时,气急败坏用了些手段,他可没想过真弑君。”又道“他与靖王同父同母,在众多皇子中,二人感情最为深厚,自幼他便十分疼爱他这弟弟。这些年靖王威望日渐高涨,一度成为威胁他皇位的隐患,但他也未真正对靖王下过死手。此次靖王触及他的逆鳞,最多就是将他关押、发配到边远地区。” 在说到先皇先后之死时,萧将军脑海忽然闪出一丝疑虑。 当时皇帝尹禛带领他抵御三皇子和萧渊的兵队,先皇的寝宫留柳甫新和尹禛自己的心腹暗卫在看守,待他们回来后,先皇先后便双双离世。 虽说先皇突发重病,时日无多,先后与帝情深义厚,先帝离去,她不忍独活。但,总觉两人逝世的莫名其妙。 一旁的柳丞相没说话了,沉寂目光渐渐出了神,心下几分沉吟:难道失算了? 暗藏凶险却不露声色的眼眸转而浮现一丝狡诈笑意,抬头望了望头顶的天,以及四周耸立的堂皇宫殿,心底一片无声的笑。 这边萧将军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皱眉:“提到当年旧事,本将军倒想问丞相大人,我女……”立马止口,改口“我萧家女儿怎就去了你柳府?” 柳丞相回过神,迟疑一瞬,才想起这件事,笑了笑“当初你将刚出世的女婴交出,皇上是打算亲手处死。但因见那女婴想起他和雅姝公主的女儿,便一时难下手,将孩子交给了我。当时我念及孩子还小,便冒着欺君之罪偷偷留下那婴儿,也想着万一哪天萧将军不听皇上话了,日后这孩子对皇上也是件筹码。” 此话说的极是风轻云淡,但萧将军却渐渐冷了脸。不负他所望,在攻打大夏这一件事上,他用上了! 第227章 谈笑风生 “柳丞相当真是对皇上忠诚的很!”斜望他,眼中却是冷恶和讥讽。 他与柳甫新虽同为皇帝心腹,但近年来两人却越来越不对头,尤其在大夏一事上。 此人为相十多年,一直不温不火,清廉尽职,也无野心,对皇帝更是事事顺从,身为一国之相,完全没有自己的主张。 这种人资质凡凡,能在相位上久居不下,端的全是对皇帝的阿谀奉承! 柳丞相睨着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言:“身为人臣,不去忠于国君,尽臣子本分,还能做什么呢!” 几分浑浊的眼,在这一刻却浮现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深深寒冷与深深恨意! …… 争论很快结束,皇上朝外喝声,便有人进去,缴下尹云楼的旭日剑,将其押了下去。尹云楼也不反抗,交出佩剑,随着侍卫直接走了。 走出御书房,经过柳丞相身旁,柳丞相瞥望他一眼,对方淡定从容之态,让他觉得反常。 二人随即恭敬进入书房。 皇帝站在案前怒火依旧,转而又厉声令道:“传令下去,靖王尹云楼掌位大夏摄政之事若有人胆敢对外泄露丝毫,朕要了他的命!” 一道指令,瞬间让柳丞相微微一怔。 所以皇帝是真的有意护着他这弟弟? 随即皇帝又气急败坏转向柳丞相,拿手指向他:“还有你,他执掌大夏你早知道,为何现今才告诉朕!难不成你还想拿着这些证据去干其它事?!” 突如其来的训斥将柳丞相吓的立马跪倒在地,他竟有些哑口无言:“臣……” 试想,明明提供证据有功,反过来却被狠狠叱呵了一顿,换谁都会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无辜感吧。 抱手一旁的萧将军闻这一顿斥骂,低眼,不禁暗暗笑了笑。心里好笑柳丞相,到底是低估了皇帝对尹云楼的兄弟情义。 此事算告一段落,末了皇帝又命柳丞相—— “你去见尹云楼,告诉他!他若不写一份与大夏断绝关系的文书来,他这辈子也别想走出牢门!” 柳丞相领了命,便慌忙起身退去。在他内心深处,早已有打算去看看尹云楼。 去看看他此次被抓入狱,是未来及逃脱,还是另有所谋! …… 专门关押皇亲国戚的大牢中,戒备森严。 尹云楼刚进来不久,身着官服的柳甫新便来了。 些许昏暗的牢中,过度的平静。尹云楼盘腿危坐牢中的草席上,闭目养神。 柳甫新站在牢门外,静静看着里面的人,平静眼神中透着审视与揣测意味。 许久,尹云楼才睁开眼。 见状,柳甫新方抱手,朝牢中人微微躬身:“靖王殿下。” 尹云楼睨了他眼,嘴角几不可察动了动,态度清冷:“柳丞相有事?” 他微倾身子,态度卑恭,劝慰:“皇上今日言辞有些激烈,您千万别放在心上,皇上只是担心您的安危。”又放低声音小心道“毕竟您担任他国摄政之职,于礼,实在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尹云楼抬眼,不禁轻轻朗然一笑“丞相大人这话说得贴切。”双手搭在膝盖上,神情自若。 “想当年常青深受他国铁骑侵犯时,是大夏不顾安危倾力助我常青平净战乱,两国也至此建立深厚友谊,两国君主也因此结成生死之交的异性兄弟。如今大夏腹背受敌,我一个常青的亲王帮他们重振国力的确有失规矩,但也不至于被定为‘通敌卖国,蓄意谋反’之罪。” 尹云楼望着他,面容浮现浅浅笑意“在丞相看来,您觉得皇上这样定我的罪,可合适?” 柳丞相微微一怔,此番评论国君的言论是不可随意妄言的。 但抱起谨慎的态度,他谨言道:“殿下也切莫生气,皇上下此口谕,也是根据本国当今情况而定。过去常青与大夏两国交好,但现下……”略微迟疑“您也看见了,两国这一战在所难免。” 言辞不卑不亢,说的都是实理儿,但话里没有透露他自己的丝毫见解。 尹云楼笑了笑,问“丞相也算朝廷的老臣了,丞相大人觉得皇帝不顾先帝遗训多次攻打常青,是对还是错?” 丞相心底微战:“老臣愚钝,不敢妄言,在老臣看来二位君主皆是为国为民的功德圣君,无论做出怎样的政策皆是为国家长远发展做打算。臣只是辅佐君主的臣子罢了,一切国家大事皆由皇上做出圣裁,英明自在陛下心间,臣只听命行事。” 尹云楼心下不禁再次笑了。 话说的很漂亮,倘若他的功绩也能这么漂亮,那朝廷的底下也就没那么多腐败官员了。 尹云楼笑:“丞相大人过谦了。能从小小的吏部考功司主事一路高升至丞相之位,并久居不下,靠的不仅仅是对皇帝的忠贞不二,更多的靠的是这个。”说着指了指的脑袋“丞相大人的为官之道,是常青所有其它官员所不能及的。” 柳丞相抬眼,随之又微垂下面,心底却不知他这话里的意思。多余的话,这位靖王可从来不会多说。 尹云楼拂了拂衣袖,不再多说;“行了,他让你来此有何事,直接说吧。” 丞相拱手恭敬拜身:“回殿下,皇上特意派臣来告知殿下,让您写一份与大夏断绝关系的文书,并说,您若不写这辈子很难再走出大牢。” 丞相原封不动照搬尹禛的话。 “你回去告诉他,我尹云楼的脾气他知道,但凡我认定的就从未变过。”又道“他若想让我与大夏断绝关系也可以,让他昭告天下常青百年内不得主动攻打大夏,我就同意。” 一场谈话就这样草草结束。 柳丞相朝尹云楼恭敬拜完身便离去。 出了牢狱,柳甫新一脸沉郁,紧锁的眉头刻满愁闷。 这紧要关头他被抓,竟还能和自己谈笑风生,还有他最后的一句话,明摆在敷衍了事! 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被抓这件事上! 尹云楼的能耐他见识过,行事永远不会按常理出牌。但这次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第228章 猜测 常青的大军即将远赴大夏,还有金国的军队,他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该抓紧时间筹谋应对这场危机吗?并想方设法阻止尹禛,与他清算这近二十年的怨仇吗?! 为何在这此关键时候,会甘愿被抓进牢狱?!且表现的还如此悠哉自得! 深思一会儿,思绪一转—— 莫非……这个是假的?! 顿时,丞相大惊! 上次他回大夏便是命羿卫假扮的他,因此从头到尾皇帝都未发现他离开永兴。若非润蝶知道内情,他怕是要几天后通过潜伏在大夏的魂兮士才知道。 这次他不仅突然消失几天,回来后被皇帝抓更是未还手! 凝眉,难道是怕露破绽,没敢出手? 越想越不对劲,当即吓地柳甫新快速离开了皇宫。 牢中 尹云楼从容自若地危坐在草席上,沉静眼眸看向牢门的方向,薄唇间是似有若无的清浅笑意。 良久,才收回目光,看向右手中的“神”字令牌。 背后之人他并未确定。 从此次他消失城防戒备来看,此人可能是柳甫新,因为城防军为他掌握。 但这也不排除是皇帝担忧自己生变故,下令加强城防。 现今那些书信出现在皇帝手中,可以基本确定,此人出自朝廷。 望眼整个朝廷,柳甫新最有可能,无论是官位权力,还是皇帝对其的信任程度,都最有可能。 但柳甫新的底细他派羿卫秘密查过,身世清白,是地方小县令的儿子,通过考察步入仕途,后一步步升到永兴。而此人为相的这些年更无贪污受贿的行迹,除了愚忠外,再也没有值得推敲的地方。 所以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丝毫可能谋反的理由和动机。 如果反向推敲不出,那只能正向寻找根源。 尹云楼闭目,静思。 世间一切的预谋动机绝大数都逃不出,为权为财。纵观这些年那批神秘人的行动,实力超凡,为首之人实力更是惊人,活跃常青与大夏两国之间,每次目的性都极强,完全不像是单纯地为财。 若不是,那是什么? 权? 还是仇恨? 脑海瞬间不经意浮现韩雨说的那句——纷扰乱世,诸多事情的发生,皆因‘仇恨’二字引起。 又想起韩雨所说故事中的令他最为深刻——大火。 尹云楼睁开眼,心头一动,脑海中又再次想起云水汀中出自先皇的手稿,里面也提到过——天灾大火。 逐渐,思绪又跹至儿时那场染红大半个皇宫的大火,那场覆灭整个上官家族的天灾大火。 可,这二者没什么必要联系吧——仇恨与上官家族的天灾大火。 想到这,他不觉扬唇摇头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捕风捉影了。 随后便没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杂事,闭目,继续推敲神秘人的可能人选。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他没思考太久,思绪便又回到先皇的手稿上,一直萦绕心头的那个疑惑再次蹦出——先皇为何会破例为一个家族写史传? 史传这个东西是有专门的史官来撰写,先皇为何会多此一举? 有一瞬间,尹云楼脑中蹦出一个极其大逆不道的猜测——上官家族那场大火根本不是天灾,而是有人故意为之,此人正是先皇。 而这个念头,也仅在他脑海中停留片刻。 因为,他不信先皇那样仁德圣明的人能做出这种屠杀忠良之举! 此猜测,便在他脑海中不了了之。 …… 是夜,无人密林中。 “……牢里的尹云楼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有他消失这几天里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都干了什么?!”昏暗中,柳甫新死拽润蝶的衣襟,几近癫狂地吼问。 跪地的润蝶早已被吓的魂不附体,眼含恐惧的泪惊慌摇头:“属下不知,属下真不知。他消失的那几天只有卫忠陪同,他什么都没和属下说。今天刚到香满楼便被皇帝的铁骑兵抓走,属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他的心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在为他隐瞒!”柳甫新瞋目切齿,敌人的虚实莫测已将他折磨的几乎丧失理智。 润蝶被逼地也已到达崩溃边缘,泣泪申诉:“属下真不知!过去他有什么行动计划都会告知属下,但最近几个月,他做什么总时不时瞒着属下,属下也无能为力……” “狡辩!我看你就是在替他隐瞒!”一把推开润蝶,扭头“来人,给她用蛊虫,喂到她说为止!” 说着,黑暗里走出两个死士拿着两瓶装满五彩蛊虫朝润蝶走去。 就如上次一样,见到那东西她已吓的面容失色,身子畏惧地一步步往后挪。 就在两名死士打开瓶盖时,忽横飞来一个黑色身影,两枚不知何物的利器甩出,两名死士已倒在地上,等柳甫新回神时,地上的润蝶已消失不见。 柳甫新惊怒,凶狠了眼,下令一声:“追!” 隐在暗处的三十名黑衣鬼面的魂兮士纷纷出动。 暗林中,黑衣人带着润蝶没逃多远就被魂兮士拦截住。没有丝毫迟疑,上来便打成一团。 黑衣人身手高强的惊人,半盏茶时间不到,死士已伤亡大半,黑衣人趁机带着润蝶迅速消失林中。 目睹一切的柳甫新更是怒不可遏,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身手一点也不输尹云楼! 忽然想起柳子君,当即怒喝:“柳子君呢?!” 有负伤魂兮士跪地回禀:“启禀尊主,少主被您勒令禁足,闭关修炼魔煞剑,无重大事情不得私自出来。” 柳甫新猛一转身,呵斥“那这个人是谁?!武功这么高强的一个人,出现在尹云楼身边,为何本尊不知道?!他柳子君作为你们的首领干什么吃的!” 柳甫新盛怒,眼下尹云楼虚实模辩,又突然出现这个人,疏漏任何一环,他谋划二十多年的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又严厉下令:“派人继续追查这两人的行踪,让柳子君出关,让他务必解决掉这两个人!”润蝶知晓他一切的秘密,这两个人必是不能留! …… 第229章 心怀愧疚 无月之夜,两人快速逃离树林。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在寒冷空气中,见无人追来,二人方慢下来。 黑衣人扯下面纱,一张清俊面容赫然出现润蝶眼前。 正是韩雨。 润蝶震惊:“韩公子?!”下一瞬,便瞧见韩雨顺着手臂流淌的鲜血。 她大惊,紧张关切:“你受伤了?” 他低头看一眼,直接抹去血迹,微笑:“无碍。” 扔下手里染满鲜血的利剑,便带着润蝶继续赶路。 寒夜宁静,有人怀揣一路的心事。 几番踌躇犹豫下,润蝶终是忍不住开口喊出:“韩公子。” 韩雨闻声,转身停下。 只见润蝶瞬间跪下身,朝他泣泪磕头,恳求道:“求公子救救我家五爷。” 韩雨一怔,突来之势将他也弄的不知所措,迟疑片刻,忙弯身将她扶起,安慰:“你先起来,有什么话等离开这里再说,现在这里还不安全。” 润蝶止泪,想起还未彻底脱离危险,忙了起身。 路上,润蝶还是忍不住好奇韩雨是怎么知道她的行迹,便问:“公子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还有公子是怎么知道我与柳甫新的关系?” 眼下她也没什么再隐瞒的了。 韩雨既然能突然出现在这里将她救下,现在又对刚才的事不闻不问,明显他早已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韩雨快速赶着路,边笑问:“润蝶姑娘听说过追风流萤?”说着,便抬起那只未受伤的胳膊,掀起衣袖一角,洁白手腕处赫然爬伏着三只发着淡淡蓝光的小虫子。 那小小虫子具有圆圆的躯壳,头顶两个小小触角,样子十分小巧可爱。在韩雨手臂上呆头呆脑地爬爬嗅嗅,最后似闻到到什么,展翅朝润蝶飞去。 “北境的一种具有追踪特能的虫子,它们喜欢一种叫紫幽兰的花。这种奇特的花具有特殊的气味,我们人闻不到。将它制成药丸,人吃下,服药之人的身上便会散发这种特殊气味。”韩雨继续赶路“我便是靠它们来到这里的。” 三小只发光虫子,缠绕润蝶飞舞,仿佛真把她当做一朵紫幽花,在她四周飞舞嬉闹。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药?”润蝶一边小心扰开虫子,一面皱眉问道 韩雨一笑:“我们第一次在香满楼相见时,你来月事那次。” 润蝶惊愕,第一次见面? 大脑转动——所以说,韩雨早就开始设计了自己,早到他们第一次见面。 反应一会儿,回神又忙问:“那五爷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我的事情?” 他扬面看天,思绪:“大概在我在第一次到香满楼,他就开始对你起了疑心。那次你好像不在。” 润蝶震惊到无法说话。 怪不得,这几个月来,她总觉得五爷看她的眼神里多了点什么东西,也不再事事都通知她。 某种东西自心底划过,渐而划出一道细小却深深的伤痕,令她的心有些疼。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来没说过。自知自己罪孽深重,可自己如何也跟了他十多年,即便是对自己失望到了寒心,他也该对自己说些什么。 无论是怒斥,还是处以极刑,她心底都会好受些,这样不管不问,自己似乎在他眼里真的无足轻重。 低眉忍不住苦涩一笑,到底是自己把自己看的重了。 “尹云楼体内中有红丝血蛊毒,每月需服用蛊引方能维持他体内蛊虫的活性,你体内被下有与红丝血蛊血脉相连的红鸾血蛊,一旦尹云楼体内的蛊虫活性下降,你的蛊毒就会发作。” 他转过头:“在大夏时,他的蛊毒就已解了。你体内的红鸾血蛊自然也就不治而愈。”说着就朝她笑了笑,似一种安慰。 正悲伤中,听到这些话,再次震惊不已。 “你……连我体内的红鸾血蛊都知道?!”满眼惊怔望着他,此刻她已不觉韩雨是个人。 而是神。 “身为大夫,既然答应帮人解毒,自然要将他所种之毒研究透彻。你身体有异样,我不过顺道一并查了。”又朝润蝶微微笑道“其实解红丝血蛊有两种方法。一是停止服用蛊引,让宿主体内的蛊虫活性自行慢慢下降,直至灭绝。这种方案是最简单也是最安全的,但有一点,接种在另一人身上的红鸾血蛊会因此毒发,十日内色衰血竭而亡。” “另一种是借助特殊药液强行将蛊虫逼出,但解毒过程过于凶险,稍有不慎宿主便会暴毙而亡。但这种方法,红鸾血蛊的宿主之毒会不治而愈。”目光聚集在对方双眼上,顿了下“尹云楼选择了后者。” 润蝶脚下一崴,险些摔倒。整个身子失去重心晃荡,大脑也摇晃不止。 五爷为了自己冒生命危险……去解毒…… 这是她此刻脑海唯一的反应。 热泪不觉夺眶而出,感动和愧疚也随之充满整颗心。 双腿软下,垂面跪倒在地,不尽愧疚和自责:“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当初将五爷那些往来大夏的书信交给柳甫新,今日五爷就不会被抓。那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在最后关键的时候却是我毁了他。” 二人主仆情深,润蝶此时的愧疚自责感韩雨能体会到,也知她在担心尹云楼的安危。 蹲下身,皱起眉头,微笑反问:“你好歹也跟了他十多年,对他就这般不相信?他既然愿意被抓,自然有他的计划。”又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放心,他不会有事。” 说完就直接起身。 “你的意思是说,五爷是故意为之?”润蝶止泣忙抬起头。 韩雨点头,虽然他不知道尹云楼为何要这样做,但他知道他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他从来不是行事莽撞之人,他信他。 弯腰将人从地上扶起:“所以你不用太担心他,眼下柳甫新必然不会放过你,在未到最后一战之前你最好不要再露面。” 权衡利弊后,润蝶点了头。 二人进入另片林里,便有一男一女前来接应。二人与韩雨和润蝶的身形差不多,四人简单换了外衣便分开行动。 他们二人继续朝南行,韩雨带着润蝶向西而行,几经辗转将人安排在静和寺,托柳夫人照看。 因为柳甫新最想不到的地方,大概就是他这个瞎眼、皈依佛门的妻子身边了。 第230章 越狱 三日后,安睡的万盛宫忽然激起一阵躁乱。 寝宫内,皇帝穿戴衣冠跟着过来报信的刘公公急匆匆朝牢狱赶去。 大批宫廷侍卫朝牢狱涌去。 牢狱外围的甬道中,禁军、狱卒正与卫忠所带领的黑衣人激烈拼杀。尹云楼不知是如何时,从重重严守死防的牢狱中逃离出,与卫忠等人拼搏厮杀。 收押入狱前,皇帝便命人将其随身佩戴的旭日剑缴下,所以此时无旭日剑的加持,对敌一众兵将显得多少有些胶着难脱。 眼见着将要脱离逃开,却又忽然跃进大批皇帝的随影卫,尹云楼见之,忙眼神示意让卫忠率人先走。 卫忠意会,当即剑刀一片,自众兵中飞离,其余黑衣人也纷纷脱身逃出重重包围。 一场惊动大半个皇宫的劫狱就这样以失败告终。 见大势已去,尹云楼也放弃抵抗,扔下手中沾满鲜血的剑,单手弹了弹身上的灰尘,便负手悠然立在原地。 周围千名士兵,将其重重围起,个个持剑相向,警惕畏怯的眼神紧凝他一人,却无一人敢再向前一步。 打斗刚结束,尹禛已匆匆赶来。走进禁军中,低头快速扫视血尸一片的地面,方才场面之激烈可想而知。 顿时尹禛怒了,抬头看向被禁军围困却依然神态怡然的尹云楼。 当即怒不可遏,扬袖怒斥:“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死心!” 尹云楼无动于衷,转身,笑看他这发怒的好哥哥,说:“臣弟为何要死心?大夏乃是臣弟一手扶持起来的,只要它一天不灭,臣弟便还有机会。常青的军队进不去,金国的军队更别想践踏它一寸。” “痴心妄想!这么多年你不惜背负骂名一手撑起濒临灭亡的大夏,拿他国与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百姓对抗。你这样做不过是想阻止朕,让朕灭不了大夏!” 手指着对方,怒目呵斥:“朕告诉你!朕就要你眼睁睁看着你一手扶持起的大夏毁在朕手中!” 随即甩袖转身,朝一旁的禁军统领萧轺下令:“你!把他押入幽阁地牢中,再增五百禁军,若他跑了,朕要你的命!”一甩衣袖,直接走了。 萧轺面容失色,反应一瞬,忙转身朝尹禛高声跪拜:“臣,萧轺领旨!” 直至皇帝身影消失,萧轺才从地上起身。 周身冷汗未散,转身,看向始终自若的尹云楼,心头一片惋惜。 众所周知,幽阁的地牢内部由铜墙铁壁铸成,牢门更是由技术高超的机关师设计而成,囚徒被关进去,绝无可能再出来。 能出来的机会只有一次,那就是送上断头台之时。 换句话说,被关入这里的人,都是死囚。 皇帝下令将堂堂一国的亲王关入其中,可想他是真气疯了,而对于这位亲王的性命,也只怕是凶多吉少。 一身军装的萧轺走向前,朝对方做出请的手势:“事已至此,还请殿下莫要让臣为难。” 尹云楼笑笑,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便负手往地牢的方向走去。 …… 地牢中 阴潮地牢,墙壁上挂着两排火盏,有人走过,那火苗便朝一边轻轻斜倒,之后便又站起。 由铁皮焊制的牢门只留一口半尺长窗子,萧轺站在紧闭的铁门外,看向牢中的尹云楼。 “守卫已部署完毕,还望殿下安心在此,莫让臣为难。”站立在门口,看着牢中正四顾环望的尹云楼,不失敬重道“牢中艰苦,殿下若有何需要,可吩咐微臣,臣定竭力满足殿下所需。” 说完,便要转身离去。 “萧统领,对你父亲萧大将军不日率兵西征大夏之事可有何看法?”忽然,尹云楼转身过来,开口。 一袭墨衣,双手负在后面,立在那里,深邃双眼蕴含淡淡的、却又使人琢磨不透的笑。 闻言,萧轺一顿,转身,再次看向这位不问政的亲王。 面对他这一问,萧轺是看不透的。 片刻,尹云楼眉眼含笑,又不徐不疾道:“或者,我该问,在攻打大夏这件事上,萧大将军同意吗?” 萧轺心下几分警惕。 尹云楼看着他:“萧统领身出武将世家,即便至今未参与一场战事,我想作为大将军的儿子,对常青的边防部署也一定了解。” 他道“常青东、南临海,西接大夏,北居金国。常青的北部军力部署一直很有力,因此常青从来不用担心北部边境的问题,可西部的边境情况就非如此。” “大夏东部边境,从东至南皆以高山为屏障,属于易守难攻地势。然而,越过这道屏障,进入常青地界,便是一马平川。大夏是个易守难攻的国家,只要它在,它便是常青安保太平的壁垒。可现在有人想打破它,甚至想让一匹狡诈的狼来帮我们看守我们的大门。” 说到此处,尹云楼面露淡淡的笑,语气缓和“关于这些,我想萧大将军和萧统领都深谙其中利害关系。只是我不知道,萧大将军和萧统领是怎么想的?是觉得皇命至上,可以抛弃国家、百姓的安危,去奉行皇帝的指令。还是说,你们萧家人和皇帝一样自信,有十足把握在日后能制服这匹恶狼?” 最后两句话无疑击中萧轺的心。 关于大夏之存在对常青的意义,他自然深知。 萧轺出生于将门,虽未经历残酷的沙场,但身为军人,“保家卫国,守护百姓”的使命感早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对那些所谓“皇命至上,不顾家国、百姓安危”的言论及行为,他心中是抵触的。而对于那些在以后无法得到保障的“信誓旦旦”,他只觉得那是身为军人对国家和百姓不负责的行为。 所以抛开一切不说,针对常青联盟金国攻打大夏之事,他心中自是不赞成。可为人子的萧轺天生便对自己的父亲心存崇敬与敬畏,他始终相信父亲所作的一切都是对的。 萧轺心下犹豫一番,回过神,依旧保持清醒——他知,眼前这位殿下是大夏的摄政王,也是常青城府极深的五爷,因而在此事上,他不想与之深究,更不想被其迷惑。 抱拳躬身,低头谦卑有礼道:“殿下,此乃军事,是皇上和大将军需慎重考量的事,微臣的职责是确保万盛宫的安危。至于这些关及常青安危的事,皇上与大将军自然有他们的打算,他们所作的一切,也定然不会让这个国家的百姓失望。” 听此,尹云楼不禁无声笑了。 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这位忠实正直的统领,比想象中更难上套。 可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第231章 圈套 转过身,走到草床旁撩衣坐下,继续说。 “好,既然萧统领觉得这是他们的职责,与你无关。那我们就聊一聊其它的事情,聊一些过去你所不清楚的事。”抬头,双眼凝望他“聊三十多年前常青深受外敌入侵时,常青是如何度过难关的。” “如果殿下是想告诉臣,关于大夏先皇谢文珏率兵领医救助常青的事,那还请殿下恕罪,臣……” 话没说完。 “不,我们不聊他,就聊你们军人最神往的赤渊神军。” 萧轺惊怔住。 赤渊神军,萧轺听到最多关于他们的事是从自己父亲那里听得。少年时期在军队中锻炼,也时常听老兵们说起当年赤渊神军抗击外敌的神勇事迹,那个时候他便对赤渊神军打心底的崇敬,敬佩他们的神勇,更敬佩他们誓死卫国的肝胆大义。 所以年少的萧轺一直觉得,比起谢文珏,真正该令常青人传唱、记住的应该是赤渊神军及他们的将帅——上官家族。 可实际上,无论是上官家族还是赤渊神军,都成了常青人口中的禁忌,同时渐渐被人遗忘。 …… 那日,尹云楼将先帝手稿上的内容与萧轺详细说了一遍。 比起曾经那些老兵口中的赤渊神军,尹云楼所讲述的赤渊神军更为真实、悲壮。 那些老兵与他讲的最多的是赤渊神军的神勇,极少去提他们的牺牲,这就使得少年的萧轺觉得赤渊军仍是战无不胜的天降神兵,因而对他们更多的是崇拜与敬畏。 可尹云楼与他讲的这些,彻底打破了他对赤渊神军攻无不克光辉印象,唯一让他觉得的是—— “神”的背后,不过是用最弱小的身躯与最鲜红的血扛起的一个最为平凡的梦——国泰、民安! …… 灯火下,萧轺面容微垂,目光下敛双唇紧合,沉静的神色里却蕴藏深深的冲击。或许,在这一刻他才真正了解什么是赤渊神军。 久久,他才一点点回过神,抬起头望向牢中的尹云楼,语气缓慢而沉重:“少年时期我常听军营里被编入新军的赤渊军老兵提起,他们那些振奋人心的驱敌事迹。他们同我讲的大多是他们如何克敌胜敌,如何的神勇热血,却很少提他们背后的牺牲。” 盘腿端坐在草床上的尹云楼抬头望了望小小的囚窗,那里有皎洁的月亮,刚好照进来。他看了一会儿,才露出淡淡的笑,几分出神:“或许这就是赤渊军最值得令人敬佩的地方,他们留最多的血、做最多的牺牲,最后,只把最好、最激奋人心的一面留给世人……” 或许那是军人特有的倔强,也或许是对那些牺牲的昔日战友不忍回顾,亦或是他们觉得保家卫国而做出的这些牺牲理所应当,不值得拿出来让世人知道。 因而,他们对曾经的惨烈牺牲只字不提,只愿意讲述那些他们引以为傲的英勇战绩。 萧轺有些失神,他望着牢中抬头看月的尹云楼,内心一种说不清的触动掠起。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世人眼中不问朝政、闲散不羁的五爷并非表面那般冷漠,在他那寡淡少言的外表下反而藏了不为人知的“深情”。 少顷,尹云楼敛回思绪,扭头看向萧轺,沉静眼眸中依旧是似有若无的笑意:“我与你说这些不是让你缅怀赤渊军,而是让你知道,现今常青的太平盛世所来不易。”并道“你可以相信尹禛与你父亲日后有能力扼制金国这匹饿狼,但你要想清楚,扼制这匹饿狼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一顿“或许是又一个赤渊军的惨烈牺牲,又或许是无数个百姓的流离失所,更甚至是一个国家的毁灭。” 萧轺站在牢外,垂在两侧的双手不自觉渐渐握紧,但,却没有说任何话。 尹云楼看出他内心的犹豫和争斗,撩衣起身,从衣中拿出一块原先让卫忠准备好的那块“神”字令牌——而此令牌,正是当年赤渊神军每一位将士特有的信物。 这专属于赤渊神军的令牌,萧轺识得。而此信物,也是他从军营中赤渊神军残留下来的老部将那知道的。 通过门窗,尹云楼将东西递与萧轺,并道:“这是赤渊神军将士的信物,今日这些话,我希望萧统领能回去认真想一想。”又勾起嘴角,笑了笑“或者,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也可以去亲自问问你的父亲,问问他这场即将来临的仗,他可是接的无愧无悔?” 萧轺抬头,看着他愣了愣,尤其最后一句话,令他莫名心慌。 慢慢,他接住了那块令牌,一双手却不自主微微颤抖。 那颤抖不止的手尹云楼瞧见了,嘴角不经意勾起,负手,再次开口:“哦对了,还有。顺便,你再问问他,对当年令弟萧渊的死,他可有一丝的悔恨?” 萧轺瞬间一震,他猛然抬头对上尹云楼云淡风轻的双眼,一双渐红的眼满是疑惑以及不可置信的恐慌。 但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疑问,他终是未开口问。 在外人看来萧轺是一个正直、忠孝、勤奋的年轻将军,可在他那对父亲百事顺从的外表下也藏了一颗善疑的心。 比如,对当年叔叔萧渊之死,他一直有所怀疑,怀疑叔叔真做了谋逆叛变之事吗? 如果他真做了,并谋害了先皇先后,那他便是萧家的千古罪人,他也自当不配进萧家祠堂。可事实上,萧家祠堂那两个无字灵牌萧轺清楚的知道,那就是萧渊及其妻子齐玉的灵位! 然而真让他去怀疑自己的父亲,他又没有任何勇气去细想探究。 因为从小到大父亲一直是他所仰望的人,那样伟岸高大形象一直深植他内心,一旦推翻叔叔萧渊谋逆叛变的事实,那随之而来的是自己父亲伟岸形象崩塌! 这样的结果,他不想、也不愿,更不敢去接受! 所以有些事情,他只当做不知道。 萧轺紧握手中令牌,伫立许久,最后还是收起令牌毅然离开了。 牢中,尹云楼看着萧轺坚毅的背影,嘴角不禁笑了笑,些许失神念道:“亲情小家,家国大义。” 脚下步子移动,负手转身,抬头望向窗子里的寒月,兀自喃道“萧轺,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许久,尹云楼才收回目光,回到草床上,盘腿坐下闭目休养生息。 第232章 你就别想着离开永兴了 二日戍时,萧轺例行检查,进入幽阁地牢。 死寂地牢中忽然响起金属声响,尹云楼盘腿端坐草床上,听见响声睁开双眼。 眼前牢门打开,出现的是萧轺…… …… 那日萧轺在幽阁地牢中与尹云楼单独相处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没人知道他二人交谈了什么。 只知二日早朝,萧轺觐见,向皇帝请求跟随父亲出征大夏。 缘由是,他认为身为将士应亲身到战场上磨砺一番,方不负一身军装。并说次战役后,常青将百年间再难有战事,因此想趁此机会随父历练一番。 身为父亲的萧连之听到萧轺的言论,只觉得他此时提出这个请求,有些突然,但到底也未说什么。 倒是柳甫新,听到执掌皇宫禁军的统领萧轺要随军出征,言辞间颇为赞许。 皇帝尹禛听了柳甫新的话,也就准了萧轺这个请求,并于出征之日暂收他禁军统领之职,由他人暂代统领之权。 就此事而言,柳甫新自然十分乐于萧轺随萧连之出征大夏。萧连之携带三十万大军出征大夏,再带一个皇宫禁军统领,那永兴以及万盛宫内外就彻底空虚了。 这种局面,柳甫新求之不得。 . 是夜,萧轺例行检查,再次进入幽阁地牢。 他将早朝向皇帝请求出征之事与尹云楼详细说明。 而当听见柳甫新于朝堂上大力支持萧轺出征时,尹云楼便在那一刻悟了。 “我知道了。”忽然,尹云楼出神地念出了句,他站在昏暗灯光里,怔怔的神情些许欣喜些激动。 此刻,他脑海中想到的是韩雨那夜月下与他提及的那个江湖故事、那场惨绝人寰的大火。 之前他就猜想过,如果这个背后之人真是柳甫新,那么这个背景清白的柳甫新便一定是假的,是由他人顶替! 如此,以现今这个局面,这个人明显是不图尹氏皇权只想毁大夏灭常青!纵观这三四十年,谁会对皇室尹家、常青如此大的仇恨? 从韩雨“大火”的暗示中,只有覆灭在大火之中的上官家族! 想明白这些后,尹云楼豁然开朗。 他忽然觉得韩雨有些过于神通,前前后后,这样一桩预谋二十多年的计划,隐秘而又诡谲多变,他一个刚到永兴不到一年的局外人却一眼看破! 更是对其一言道破。 此刻,尹云楼忽然有种不真实的错觉——韩雨是为他而来的永兴。 之前他一直喊嚷着是为找寻徒弟才来的永兴,其实是在骗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真是身份又是什么? “殿下……知道了什么?”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小声的询问,当即打破思绪翩飞的尹云楼。 尹云楼神色一怔,这才拉回浮想联翩的思绪。 他望一眼铁窗外的寒月,沉静眼眸却透出坚定:不论你是谁,我一定要弄清你的身份。 摁下思绪,尹云楼放下负在身后的手转身,与萧轺交代下一步计划。 只是在转身的那一瞬,他忽然想起韩雨这几日要离开永兴这件事。 于是唇角不经意浮起一抹邪魅的笑:不把身份交代清楚,韩公子,你就别想着离开永兴了。 . 当夜,尹云楼与萧轺在牢房又秘密交谈两刻钟,期间并将半块铜牌交托与萧轺。 而那半块铜牌,正是尹云楼当初交给穆青山那半片铜牌的另一半…… 第233章 果然是坑我坑习惯了 两日后 是夜,静和居 皎月高挂,庭下积水空明,光秃秃的寒树枝交错着倒影在地上,描绘一地清寂。 披了雪白狐裘大衣的韩雨抱臂独立庭院中,正低头思索着事情,忽然从山下匆匆走来一人。 那人一袭黑色便衣,见到庭院中的人,忙取下黑色面纱,快速朝韩雨走去。 此人正是这几日前后奔走的卫忠。 “公子。” 闻声,韩雨抬头望去,见是卫忠,松下手臂:“事情都忙完了?” 所谓的“事情”正是为皇宫里的最后一战所做的准备。 卫忠喘着气,走向前点点头:“已经差不多了,就剩鬼面人背后主使者露头了。” 听到鬼面人背后主使者,韩雨暗里不禁勾了勾唇角,即便是到了此刻,他也没打算将柳甫新之事直接告诉他们主仆二人。 “先前你们一直在忙正事,关于尹云楼甘愿入狱之事我一直没过问,如今连萧连之也于今日领兵出征。现在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要冒险入狱了吗?”虽然韩雨始终坚信,尹云楼非鲁莽行事之人,但他人在牢狱中,终归是让他不放心。 这时,卫忠忍不住低头笑了笑,那高兴的样子竟颇有些得意。 随之,抬起头忍不住满脸的嬉笑:“看来湘儿姑娘心里还是很在意我家五爷的嘛。” 话没说完,韩雨当即厉了眼,抬脚就要踹他。 卫忠手疾眼快,吓地飞快往后闪退一步。 “五爷冒险入狱其实是为见一个人。”嬉闹完,卫忠言归正传。 “萧轺?”卫忠语落,韩雨脱口而出这二字。 卫忠惊怔一瞬,简直佩服至心底:“公子怎猜到五爷要见的人是他?” 此时卫忠真觉得面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是个神人。 韩雨双手抱臂,唇角微微笑:“今日萧连之率兵出征,随军出征的还有皇宫的禁军统领——萧轺。” “他是禁军统领,职责是守卫皇宫秩序与安危。即便皇帝再想灭了大夏,也轮不到他上阵杀敌。而且我听说尹云楼原本是被关在普通牢狱中,后来却被关进皇宫幽阁里的地牢中,而看守之人正是萧轺。我想,这应该不是凑巧。他应该是为了单独见萧轺,目的是意欲借萧轺为突破口,破解常青和大夏的危机。” “公子洞察事情能力果然敏锐。”卫忠眼中透出钦佩,他说“早先已探测到金国此次会行黄雀之举,趁常青出军之际,借机大军攻入常青,欲一举拿下常青和大夏。而若想破此局,只靠大夏军队根本杯水车薪,只有大夏和常青联兵才能破除危机。” “之前五爷与萧连之见过面,其态度并不坚定,所以五爷便将目标放在了其子——萧轺身上。欲说动萧轺,让其出征。在军战中与穆青山里应外合,解救大夏和常青于水火。” 说起这些,卫忠依旧心有余悸:“五爷这一计的确险之又险,其中稍有一环出错,不仅是他,连常青和大夏都会毁于一旦。” 韩雨不禁轻轻一笑,当初他既然选择接手大夏,便注定他以后都要拿命走每一步。 只是他仍不得不佩服尹云楼的胆量,不说以身犯险结果能不能单独见到萧轺,即便见到,说动萧轺参与他的计划便又是一个未知数,这其中不仅考量他的攻心技术,更是在考验萧轺的品性。 而世间最深沉难测的就是人性。稍有不慎,他自己不仅会暴露,所有的一切也都会毁在他手中。 韩雨想到,他心间将大夏和常青的安危看的比天高比地重,不知道他当初下定这个决定时,他一个人是顶了多大压力呀。 想到这背后无人知晓的艰辛,心底又是对他一阵心疼。 半晌,韩雨才回过神,想到卫忠深夜来此,定然有事找他。 “是五爷,他的旭日剑不是被皇帝缴收了吗,现下他在牢里无法拿回,他让我想办法拿回旭日剑。那剑对我来说就是一块废铁,皇宫这么大,我也不知道皇帝给放哪。”说到这,卫忠都觉得他家五爷是真看得起自己。 那剑那么小,没有主人催动它,它根本就是一块废铁,谁知道皇帝会给扔到哪个旮旯地儿? 又对韩雨谄笑:“您是残月剑主人,两把剑相通,您肯定能帮忙找到。”并道“况且之前您还在南山下古林中使出旭日剑了,我想由您来找旭日剑会更容易。” 韩雨抬眼望他,问:“确定是你家五爷让你去找旭日剑?” 卫忠重重点头。 顿时韩雨目光斜向别处,冷笑了声,内心好笑。 这是让卫忠帮他取剑吗?这分明是拐弯抹角让他来取。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就要离开永兴了吗?竟还让自己帮他取。 心中暗暗叹息:他尹云楼果然是坑我坑习惯了。 随即转过面,韩雨当做一切没发生,朝卫忠微微一笑:“好,剑我帮你取。” “什么时候去拿?”他又问。 “还不确定,具体时间,我派羿卫通知您。”卫忠答。 韩雨点头。 “另外,润蝶消失了好几日,五爷在牢中我无法通报给他,公子可知道她的情况?”忽然间,卫忠想起润蝶不见踪迹的事。 虽然这次所有的计划都将润蝶排除在外,但关键时候她消失,总归让人多少有些不放心。 “我有些事情需要她帮我办,便让去了其它地方。”韩雨说道。 卫忠惊愣一瞬:“公子难道不知道润蝶有问题?她极有可能是鬼面人背后主使者的人,你怎么能用她帮你办事?” 韩雨心下些许无奈,说:“正因为我知道她有问题,才在关键时候将她支开。” 当即卫忠恍然大悟“哦”了下,对韩雨喜笑颜开:“还是公子想的周到。” 韩雨依旧抱臂,配合着卫忠敷衍了事地对他笑了笑,心下却想的是——这卫忠也真是个二哈。 事情说完后,韩雨便将人遣走了。 月下,韩雨站在庭院中又细细想了想尹云楼的事—— 三军交战,尹云楼却留在永兴,他这是想诱出鬼面人背后的主使者,更是想和皇帝算总账。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主使者就是柳甫新,更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要想从幽阁的地牢中出来,只怕有些困难。 想到这他不免叹息了声—— 看来,还是要请流岚宗的人帮忙。 第234章 自己心里没数? 十日后,常青北部边境萧连之率领的三十万大军与金国十五万大军汇合,时下两军沿常青边境向大夏东部边境进发。 紧随其后,金国疆域内另一批二十万大军秘密从小路向常青北部边境逼近。 与此同时,一只飞鸽从金国飞回,落入一名等待已久的羿卫手中。 入夜,永兴城外,南山之中,一处极其隐秘的山洞——洞口严格把守两名鬼面人,自洞内深处映照出微弱的火光。 黑暗中,又一名鬼面人跃出,朝两名鬼面人亮出一枚令牌,便直径朝山洞中快速走去。 山洞阴寒,一路通往死寂无生气的深处,就仿佛通往深渊地狱。 山洞最深部有一处阔大洞室,四处石壁环生,中央一块巨型石床坐落,上方高高对应的是一眼天然“天窗”,月未入窗,只映照一片朦胧月色。 下方石床之上,两床褥子,柳子君盘腿萎斜颀长身子闭目坐于上面,身边放着通体漆黑的魔煞剑。 石室铁栏门开,手持令牌的鬼面人走来,跪地庄严行礼:“魂兮士恭请少主出关!” 幽瞳慢慢睁开,清寂的眸子静如止水。 石室四壁上,烛火无息燃烧,静静照亮这里的一切,也妄想照清某个人隐藏最深的心思。 修长五指放到剑上,手掌骤握,拿起魔煞剑跃下石床。 衣摆浮动,跪在地上的鬼面人只感受到一阵阴风刮过,再回神时,少主已走出铁栏门。 …… 沉寂阴冷的幽阁地牢中,烛火静静燃烧,尹云楼端坐牢床上闭目养神,小小铁窗外忽然响起一阵细密的兵器打斗声。 声音传入耳中,尹云楼睁开眼。 就在这时,牢狱的铁门忽然响起动静,不到一炷香时间,厚重的铜铁门打开—— 门外竟是披了雪白狐裘大衣的韩雨与一个一身灰衣手拿铁具匣子的汉子。 瞬间,尹云楼警惕的目光转为惊怔。 门外,韩雨一如平日的风雅,对精通机关术的流岚宗弟子微笑道:“今日你帮我这忙,怕是要被你们二长老罚了。” 那汉子笑颜:“公子放心,我是偷偷来的,二长老不知道。”言罢,又转身依次朝尹云楼及韩雨笑言抱拳“我的任务已完成,二位,我先告辞。” 韩雨含笑点头。 流岚宗弟子离开,尹云楼走出牢门,朝突然出现在地牢中的韩雨颇为惊奇地笑问:“韩公子怎么会出现在此?” 两人再相见,尹云楼看韩雨的眼神,平添了一丝异样。 韩雨不免冷哼一声,望了他一眼:“我为何在此,楼兄心里没数?”说着便从身后拿出帮他自宫中盗出的旭日剑。 看到旭日剑,当即尹云楼便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抬头笑说:“看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韩公子。”并接过旭日剑。 韩雨不听他这废话,转身朝牢外走去,尹云楼紧随其后。 “你胆子也是够大,万一我若真不帮你取旭日剑而一走了之,你岂不要任人宰割?”步履间,韩雨头不回冷声道。 “不会,我相信公子一定会来。”尹云楼笑,笃定。 韩雨不禁眉头一皱:这人哪来的自信? 而彼时,卫忠带领的羿卫已和禁军打成一团。关于尹云楼被救出之事,卫忠还不知。 地牢中,一路上皆是被韩雨一招打昏在地的狱卒,两人并肩而行。 “楼兄在宫中闹出这么大动静,莫不是已猜到背后之人是谁?”韩雨忽然开口问。 柳甫新掌控全局,尹云楼在明他在暗,此时尹云楼在宫中明目张胆逃狱,必遭尹禛针对。到时鹬蚌相争,柳甫新便坐收了渔翁之利。 “没有。”尹云楼回答简单明了,口是心非道“正因为还不确定是谁,所以才主动出击。” 他与韩雨说道“之前我甘愿入狱,只怕背后之人还在推断狱中是否为真的我,他们有所犹豫便不会主动出击,所以只有我主动站出来,他们才敢有所针对、有所动作,我才能知道谁是背后主使者。” 话,韩雨听懂了。 脚步一顿,面向言辞凿凿的尹云楼,说:“尹云楼,你这次又在拿命诱敌!” 对这声质问,尹云楼不以为然,以一贯的云淡风轻之姿,笑说:“公子未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句话吗,更何况,事情已到现今这个地步,我若不以身诱敌,那人可会暴露自己?” 语罢,尹云楼别有心思地看着对方的神情变化,似要从中看出某些端倪来。 韩雨语塞,他以为他跟他讲那场大火,他能猜出个一二,没想到他竟真一点没看出其中端倪。 如今他这么莽撞,只怕正中柳甫新下怀! 韩雨越想心中越是火气,望了他一眼,转身走开没再说话。 瞧见韩雨面上隐约的愠怒,尹云楼眉梢带笑,终是忍不住抬手一把捉住韩雨的胳膊,问:“倒是韩公子,之前与我提及江湖的那场大火……”面上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双眼细瞧着韩雨,话里话外道“公子是不是知道什么?” 面对突然的盘问,韩雨保持一贯的镇静,转过身,正面对他,淡定反问:“那以楼兄看来,我韩某会知道些什么?” 尹云楼:“……” 见他没话说,韩雨一把抽出胳膊。 语气清冷:“宫中还有位故人,我需去见一见。你这边悠着点,别没等到我来,就成了别人剑下亡魂。”说完,没给尹云楼说话机会,就走开了。 尹云楼看着决然离去的背影,不禁怔了怔。转而一笑:掩饰的倒挺真。 不过不急,等解决了柳甫新的事,再细细盘问你。 手中握紧旭日剑,尹云楼便离开地牢与卫忠等人汇合 …… 喧闹之外,一片平静的华清宫。 韩雨运用轻功,从墙上轻轻落下,见四周无人,直径朝宫殿走去。 守在殿门口装扮成太监的姜渊见韩雨来,忙走来迎接。 “公子。” 韩雨点头,朝殿紧闭的殿内望去,询问:“她最近可安好?” 先前韶千凌虽下令宗门人不得插手韩雨的事,但对一直安插在皇妃柳子韵身边的姜渊,他却睁只眼闭只眼。 可能他知道柳子韵对韩雨的重要性,所以才未去理会姜渊。 “一切安好。”姜渊抱手,身躯微躬,对太监这角色他扮的倒是惟妙惟肖。 韩雨朝人点头微微一笑,以表谢意,便直接走到门前推门而入。 入门那一瞬,一股暖流迎面而来,这一脚宛若踏进了春。 偌大宫殿静悄悄的,只有几盏灯在静静燃着,映照着宫殿的模样。 无声掩上门,韩雨脚步轻缓朝里面的寝房走去。 步履间,抬手拔去脑后的锁容针,渐渐一张清丽容颜幻化出来…… 第235章 我想带你去看雪 轻纱帐中,那人眉目逐渐清晰,她侧卧而眠,双眼轻闭,睡得正酣,身上锦绣棉被覆盖,肚子那高高隆起。 走到床前,萧湘伫立在那凝望她良久,一双沉静眼眸似藏了许多心事,想与之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就只能这样静静看着她,以慰藉心中的那份思念与彷徨。 好久后,她才撩开轻纱,蹲在床榻旁,轻轻地握住她露在外面的玉手。 睡梦中,柳子韵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睁开眼,面前恍现一张笑靥如花的面孔。 那张面孔柳子韵再熟悉不过,但她却觉得自己在做梦。顺着对方的手,不禁用手用力捏了捏对方,真实的触感,让她立即确定这不是梦里。 “你这么用力捏我,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做梦?”柳子韵方才一切细微动作,萧湘皆览在眼里,此刻明媚笑容笑地愈加纯真烂漫。 一如曾经初来永兴天真烂漫的她。 不知是太久没见到她对自己这么没心没肺地笑过,还是怎的,柳子韵望着她,鼻子莫名酸了一下。 动了动身体,翻过笨重的身子,又扭头低眉凝望她,语气颇有些生气:“的确像是做梦,自打你四月从皇宫重伤回去,一直到你来见我之前,整整七个月你没来见我。”凝着她“就连之前给你写的信,你也一封没回过。” 萧湘双手捧握她的手,满脸嬉笑:“所以我这不就来看你了嘛。” 开心的笑眼宛如有星星一样,在烛火映衬下,那笑里又仿佛藏了泪光。 又看向她隆起的肚子,单手轻轻抚上,言辞柔软:“也来看看这个小家伙。” 提到肚里的孩子,柳子韵总会感到十分的幸福。双臂使力,缓缓从床上坐起。 萧湘看见忙起身拿靠枕垫在她身后。 柳子韵此刻才露出笑,忍不住气说:“我还以为你现在眼里只有尹澈逸,早把我们母子扔到九霄云外了呢?” 萧湘抬起头,望向她,故作几分好奇反问:“有吗?” 柳子韵斜眸瞧她“当初不知道是谁整日躲着人家不见,现在两人一见面巴不得形影不离。” 闻此,她微微失神,低下头不禁笑了笑,却没说任何话。 柳子韵见她低下头不吭声,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没继续这个话题。 “说吧,大半夜穿成这样来找我,想干什么。”看她装束成男装,柳子韵便猜测这丫头又要干不正经事儿。 她立马抬起头,露出孩童般的明媚笑容“听说今晚会下雪,我想带你出宫看雪。” 那一瞬,柳子韵不禁愣了,望着她眼里孩子般的期许,她大脑有些恍惚,恍惚一切好像又回到很久很久之前—— 初中时有一年的冬天夜里,也是像今天这样冷,半夜宿舍所有人都睡着,罗依依却披了长袄缩着身子跑到自己床前,满怀激动叫醒自己:“一楠!外面下雪了,下的很大,我们一起去楼顶看雪吧。” 那天深夜,两人裹着大棉服跑到宿舍楼顶,一起蹲在墙根处仰头看漫天飞雪。两个人像傻子一样,边看漫天飘雪边天南海北的瞎聊。 一直到凌晨三点,两人才打着哈欠回宿舍睡觉。到第二天两人直接睡死在课上,最后又被老师撵到操场上罚站。脱离课堂的两人如蒙大赦,睡意全无,竟在雪中打起雪仗。 想想,那时候活的真是随性自在。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不去管那些条条框框以及旁人的看法。 人走的久了,再回头看自己时,才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那份率真。 眼中隐约有泪光,柳子韵回神,想都没想,点头答应她:“好。” 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她又强调:“陪你出宫看雪可以,不过我得留封信给澈清,他还在忙公务,我怕他回来找不到我人会着急。” 萧湘站起身,扶着她,微笑“可以。” 帮柳子韵穿好衣服,便和她一同走到书案前,她伏案在纸上留字,萧湘则在空隙间调运内力,易骨幻皮。 当柳子韵折好纸条抬起头时,一个清俊无双的公子出现眼前,由于她记得他外在装扮,惊愣一瞬,才反应过来这是萧湘扮的。 柳子韵将其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忍不住摇头惊叹:“倒没想你装扮成男子竟这般卓绝风姿。”笑眼望她“早知道我的湘儿也有这般俊逸一面,我就不嫁尹澈清了。” 萧湘用原音,双眼含笑:“现在也不晚啊。” 柳子韵调皮指指隆起的肚子,问:“那他答应吗?” 萧湘牵起柳子韵的手,努嘴一哼:“不答应也得答应。”说着就牵着人往外走。 柳子韵任她牵着,不禁掩嘴笑。 二人走出殿门,正遇见守在门外的姜渊。看到手牵手的亲昵两人,姜渊先是一怔,又看到韩雨平静如常的面容,便也没觉得什么。 倒是柳子韵,怕他误会,便对太监说:“这是……” 话说一半,便被韩雨用男音拦截下。 “子韵,他若不识得我,又怎会放我进去找你?”温润眼眸看着柳子韵,温言道,转而朝姜渊看去,眼中似有深意,说:“你说是吧,小李公公。” 姜渊一怔,看出韩雨眼里的意思,忙抱手躬身朝柳子韵毕恭毕敬道:“回皇妃,他刚才已向奴才亮明身份,否则奴才也不敢放他进去。” 然而,说完这句话后,姜渊大脑也一脑浆糊,不禁心中反问自己一句—— 所以,这位公子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由于此夜是关键时刻,多余的疑惑姜渊没有过多去揣测。 一旁的柳子韵愣了半晌,惊愣于萧湘这突来的男音,也惊愣于这丫头何时跟自己宫里的公公这般熟络。 但又想想这丫头做事总是出其不意,便也没多想。 朝人轻快应了一声“好”,便跟着萧湘往外走。 然而,两人刚走到门口,院外围墙上忽落下一蒙面青衣人。 见到韩雨,那人匆匆走来,也顾不得旁边有外人,扯下面纱,急急报来—— “公子,在永兴城中发现大批鬼面人,正从四方秘密朝万盛宫围堵而来,以他们的速度,估计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可抵达万盛宫。另外,城防军也在秘密集结,为首之人正是柳甫新。” 第236章 暴乱起 韩雨停步,此消息令他陷入沉思。 他没想到那些人的速度如此之快,思忖间,不禁瞥向一眼身旁的柳子韵,心下忧惧。 原本打算将柳子韵先送出皇宫,确保她处在危险之外,眼下怕是不能如愿了。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不正是尹云楼所想要的吗。 引蛇出洞,将最后一战放在万盛宫! 柳子韵一脸茫然,正待她询问身边的萧湘时,对方却转过身,以一贯的冷静微笑道:“子韵,今夜的雪怕是看不成了。”并道“现今宫里不太平,只怕尹澈清有危险。” 说完,不及柳子韵迫切开口询问事情原委,韩雨已朝宫院内的姜渊示意。 姜渊领会,忙走来。 “帮我把她带到尹澈清身边,务必保证他二人安全。”韩雨说道。 姜渊点头,走到柳子韵身边欲带她离开。 可柳子韵根本不理会,双眼凝望假容貌的萧湘,急红了眼问:“到底发什么了?!” 韩雨怕她情绪太过激动,影响胎气,便双手扶着她的肩头,依旧不慌不乱温声安抚:“事发突然,一时半会儿和你解释不了。”又朝她温暖一笑“但,你信我。”并道“等今夜过去了,我一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柳子韵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笑眼,心间却恐慌万千。可,她的一句“你信我”,又让她无从再去开口问。 这时姜渊伸出双手,扶住柳子韵的手臂,要带她离开。 柳子韵红眼犹豫着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身跟姜渊离开。 人刚走出几步,目送她的韩雨忽然喊道:“子韵。” 闻声,柳子韵瞬间止步。 一阵风拂过,韩雨已走到自己跟前。 倾过身子,他不舍地抱住柳子韵,在耳边用回原音,言辞恳切:“答应我,等一会儿不论看见什么、发生什么,都不要说话。你只管牢牢跟在尹澈清身边,什么也别管,什么也别问。” 说完,松开她,自腰间拿出一瓶药,放到柳子韵手中:“等会儿如果感到身体不舒服,就吃下这个,它会保你和胎儿平安。” 对此柳子韵虽不理解她所说的“等会儿发生的事”,但还是握住她给的东西,点头答应。 姜渊扶住柳子韵,带人离开了。 目送二人离去后,韩雨立即转身,神情变得严肃,拉紧外衣便朝尹云楼所在的方向赶去。 华清宫院外,刚走两步。 “公子!”一声稚嫩的嗓音忽然响起。 韩雨止步,于昏暗中看见一个黑衣小少年,是云墨轩。 “你怎么来了?”小少年走到跟前,韩雨急切询问。 小少年不知此夜宫里凶险,俊俏小脸堆满无畏无惧的笑,仰面看韩雨:“公子来了我就来了。” 韩雨蹲下身,双手扶住他肩头,耐心跟他解释:“这里太危险,我也有事要处理,等会儿不一定能顾及到你,你必须赶紧离开。” 小少年耸耸肩,一脸无所谓,说:“你现在让我离开这里已经晚了,坏人都把这里围了,现在离开只会更危险。”又仰脸,荡漾一脸笑,傲娇“再说,我可是流岚宗的少宗主,怎么会有人伤到我呢?” 话完,于前方昏暗处又走出一人——流岚宗十大宗领之一,夜青子。 看到蹲在地上与云墨轩劝解无效的韩雨,握剑的夜青子也表示一脸无奈。 韩雨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大致是知道了缘由。 小少年是早知今夜此地危险,故意来此,为的就是让流岚宗人不得不来宫里帮忙。 想通后,韩雨起身,问夜青子:“轩儿来此,韶千凌什么反应?” 虽知云墨轩是在帮自己,但他还是不希望他兄弟俩为自己闹不和。 夜青子轻轻一笑,些许无奈:“还能什么反应,自然是很生气。但气归气,还是先派我来保护少宗主,其余九位宗领带人已在赶来的路上。何时入宫,只待二长老一句话。” 闻此,韩雨不禁垂下眸,脑海里浮现出上次韶千凌恼怒离开的场景。 对于他心里的那道坎,不知他能不能跨过。 心下为此暗暗叹息一声,回过神。 单手握住云墨轩的肩头,道:“既然你不愿离开,那便牢牢跟在我身边,等会儿若遇到血腥场面不许看。” 云墨轩还小,韩雨一直不希望那些杀戮根植在他纯净幼小的心灵中,因此那些仇恨、杀戮,韩雨极少让云墨轩沾染。 又朝夜青子说:“轩儿先跟着我,你们暂且躲在暗中。宫廷中的恩怨你们江湖人能规避就规避,真到万不得已你们再出来。” 夜青子及报信的流岚宗弟子齐抱拳:“是,公子。” 二人隐没暗处,韩雨牵着云墨轩朝宫中深处赶去。 ………… 一盏茶后,暴乱从朱雀门一炮打响,紧接万盛宫的青龙门、玄武门、白虎门全部被城防军突破,数千城防军大举进攻万盛宫。 一时间,皇宫四面八方火光一片,打斗、惨叫、血尸也随之而来。皇宫被突袭的消息很快传到各个宫殿中,宫中上下瞬间陷入恐慌无措中。 柳甫新带六千军士层层向万盛宫进发,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军兵后方,宫殿屋顶上到处跳跃的是柳子君所带领的黑衣鬼面魂兮士。 千名黑影跃墙踏尸,遇见地上躺着的宫女太监还有活的,会顺手毫不留情补上一刀。所过之处,一片死寂。 巳时,苍穹之巅皎月高照,寒冷月华流泻千里,照在大片大片横列在血泊里的尸体上,催促着它们与这个夜的冰冷融为一体。它孤傲着,静静履行着自己的使命,向天地万物挥洒寒凉的光,对这些血和死亡,不肯给予丝毫悲悯! ………… 尹澈清尹澈逸兄弟二人在得知消息后,立即放下手中事情,分别朝父亲尹禛的寝宫赶去。 路上尹澈清遇到匆匆赶来的妻子柳子韵,两人简单交涉几句后,便匆匆相携去皇帝的寝宫。 大难临头,皇宫上下已然乱成一片,去往皇帝寝宫的路上,到处可见各处逃窜的宫女太监,就连空气里也渐渐弥漫起冰冷的血腥味道。 一种死亡的恐慌逐渐悄无声息侵袭每个人心头,就仿佛是原本身处人间瞬间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拉入地狱,令人缓不过神。 第237章 图什么 一盏茶后,暴乱从朱雀门一炮打响,紧接万盛宫的青龙门、玄武门、白虎门全部被城防军突破,数千城防军大举进攻万盛宫。 一时间,皇宫四面八方火光一片,打斗、惨叫、血尸也随之而来。皇宫被突袭的消息很快传到各个宫殿中,宫中上下瞬间陷入恐慌无措中。 柳甫新带六千军士层层向万盛宫进发,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军兵后方,宫殿屋顶上到处跳跃的是柳子君所带领的黑衣鬼面魂兮士。 千名黑影跃墙踏尸,遇见地上躺着的宫女太监还有活的,会顺手毫不留情补上一刀。所过之处,一片死寂。 巳时,苍穹之巅皎月高照,寒冷月华流泻千里,照在大片大片横列在血泊里的尸体上,催促着它们与这个夜的冰冷融为一体。它孤傲着,静静履行着自己的使命,向天地万物挥洒寒凉的光,对这些血和死亡,不肯给予丝毫悲悯! …… 尹澈清兄弟二人在得知消息后,立即放下手中事情,分别朝父亲尹禛的寝宫赶去。 路上尹澈清遇到匆匆赶来的妻子柳子韵,两人简单交涉几句后,便匆匆相携去皇帝的寝宫。 大难临头,皇宫上下已然乱成一片,去往皇帝寝宫的路上,到处可见各处逃窜的宫女太监,就连空气里也渐渐弥漫起冰冷的血腥味道。 一种死亡的恐慌逐渐悄无声息侵袭每个人心头,就仿佛是原本身处人间瞬间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拉入地狱,令人缓不过神。 一路上尹澈清皆是紧握柳子韵的手,用身体紧紧护着她,生怕被来往的人撞到。 混乱中,脚底忽飞来两名宫女,惊地两人往后退。 两名宫女双目圆睁,脖子汩汩流着血,死状惨烈无比。 柳子韵被吓到,连忙掩进尹澈清怀里。尹澈清心惊,连忙紧护妻子,抚慰后背温声安慰。 就在这时,空中忽飞来两把弯刀,直直朝尹澈清夫妇二人飞去,旁边护卫看见忙向前抵挡,可手中剑还未出鞘,两三名护卫已命陨。 眼见就要伤到二人,身旁姜渊当即旋身挡在两人身前。 手腕交叉,以暗藏的袖刃抵挡弯刀,那弯刀强劲力道将姜渊也逼退一步。 眼前这幕,令尹澈清两人一惊。 姜渊放下双臂,屋顶上却飞来三五名鬼面黑衣人。 见到太监身后完好无损的两人,五名鬼面人提了剑就狠狠冲来。 电闪雷鸣,一道白色身影飞跃出,与几名鬼面人擦肩、几个错步,五人便倒地身亡。 鬼面人几乎无还手机会,便被来人一招夺命。 白衣人单手拂袖负后,这缝隙间,旁边人才隐约看见来人手中有若白色亮光,等再定睛看时,又什么都没有。 那人转过身,望向安然无恙的尹澈清夫妇二人。 而柳子韵一眼便认出,这人是扮成男装的萧湘。 柳子韵无比心喜,忙向前一步:“湘——” “今夜这宫里不安全,二位还是不要在宫中乱走动。”韩雨走来,目光错过柳子韵看向尹澈清,对柳子韵的反应却置若罔闻。 冷漠的话与态度,让柳子韵甚为惊讶与不解。 “公子。”人走向前,姜渊朝恭敬抱拳。 此时姜渊心里仍旧一阵心惊,以自己的实力对上那五名鬼面人,胜算很难预料。若非韩雨赶来,只怕自己要愧对他的交托。 期间,躲在一旁的云墨轩已跑到韩雨身边,自觉牵住韩雨的手。瞧见毕恭毕敬的姜渊,小少年不禁歪头咧嘴笑了笑。那样子就仿佛是抓到对方的错,故意得意一番。 见到出现在此的少宗主,姜渊无疑也很诧异。但又想到他身边有韩雨护着,便也没太过于担忧。 “大哥!”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尹澈清扭头。 来人正是尹澈逸,手里牵的还有谢灵月扮的萧湘。 尹澈逸一手牵“萧湘”,一手提着沾满血的剑,快速走来。 柳子韵扭头,一眼看见尹澈逸身边的萧湘! “湘儿?!” “韩公子?” 柳子韵、尹澈逸二人异口同声。 一个无比震惊,一个有些吃惊。 两人的惊呼声不禁惊到身旁的其他人,也惊到说话的双方。 尹澈逸惊愣于柳子韵看见萧湘有如此大反应,柳子韵则惊愣于尹澈逸为何认得女扮男装的萧湘,并称她为“韩公子”! 一时间,众人间的氛围莫名诡异。 倒是矮众人半截的云墨轩瞧见扮成他湘姐姐模样的女人,望着她,再次很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不知……韩公子怎会出现在这宫里?”尹澈逸含笑开口,率先打破这尴尬局面。 这边,发觉妻子情绪反常的尹澈清,凝望对方低声询问:“怎么了?” 跌入谜团里柳子韵只摇摇头,惶惶不安说“没什么。” 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朝尹澈逸身边的“萧湘”、女扮男装的萧湘一一望去。 恰巧柳子韵异样目光被谢灵月撞到,避免对方产生怀疑,谢灵月只得朝对方礼貌性地笑了笑。 然而这敷衍的笑,却让柳子韵对之格外陌生。相反,对刻意一副冷漠的“韩公子”,她却觉得更为熟悉。 可为什么萧湘不再是萧湘,真的萧湘却以“韩公子”的身份出现?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敢再细想下去,只觉得越往下想她心里越加惶恐不安。 唯一记得萧湘跟她说过—— “你信我。等今夜过去了,我一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想到这句话,柳子韵暂时稳住胡乱想的思绪,并看向正与尹澈逸说话的韩雨,心下气恼且坚定:那我就等你一五一十和我解释! “……受人之托,来宫里帮朋友取一样东西,不料却碰到这祸事。”韩雨面露微笑,与尹澈逸说道,话题又转“几位是都要寻皇上?这帮袭宫之人都是厉害角色,若不介意在下护送诸位去吧。” 原本韩雨是要直接去找尹云楼,但因心中实在不放心柳子韵,才半路改道来找她。现见他们无恙,自是开始担心尹云楼那边情况。 势态紧急,兄弟二人也十分担心自己的父皇,便也不多推辞。 路上柳子韵几次被绊到,韩雨欲伸手去扶,但碍于他现在的身份几次都未伸出手,反倒是身边的云墨轩,人小心细,跑去替韩雨扶怀有身孕的柳子韵。 一行人步伐匆匆,心绪都放在这场始料未及的动乱中,唯有谢灵月心思放在韩雨身上—— 在梁都尹云楼遇险时,他在,如今尹云楼有难,他又在,此人如此殷勤、甘愿为之卖命行为,谢灵月当真是不知道他到底图尹云楼什么?! 第238章 果然情深义重 一行人赶到皇帝寝宫附近,正撞上一支百余人的城防军在大肆掠杀财宝和宫女太监。 柳甫新出发前下过命令,凡参与此次行动的人,作为奖励,进入皇宫后,珍宝、钱财、女人任他们随意掠夺抢杀。 因而这些城防军进入皇宫后便开始大肆枪杀掠夺,面对宫里的禁军侍卫,有那批凶残厉害的鬼面人在前面截杀,他们无所畏惧,只需要对付手无寸铁的宫女太监即刻。 而放眼望去,此时的皇宫已沦为罪恶的人间地狱! 看到眼前混乱、污秽、血尸遍地的场面,身怀六甲的柳子韵只觉胃里一阵翻滚。 尹澈清瞧见她失色的满容,将其拥进怀中。 柳子韵身旁的云墨轩,在见到这血腥场面第一眼时,便立马自觉捂住双眼。 这方,只顾得抢杀掠夺的城防军还未注意到这一行的几人时,占据屋顶高处的十多名鬼面人已看到他们。 没有多余犹豫,十多名鬼面人当即提剑冲来。 韩雨目光沉静如斯,握紧残月剑,双脚蹬地,瞬间!飞身直面冲去。 残月剑剑身乍现,数十把白色虚灵之剑脱剑而出,白光剑影,根本不见韩雨动手,十多名鬼面人如落花雨一般,纷纷从半空落下。 利剑落地清脆之声,刹那惊觉还在打杀的城防军们。 韩雨借势落在飞檐一角,一手负后,一手持剑。 “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放下武器离开这里,二、死在这里。”话音刚落,几十名城防军吓地纷纷弃械逃窜了。 这拼命逃跑的场景,将在场的尹澈逸等人都惊了下,皆忍不住心底叹息:实力强,就是好。 这边,韩雨转身,飘然落地那一瞬,一阵阴风掠过衣摆,某种阴邪氛围忽然漫延四周。 他转身,望向高耸的殿宇屋顶。 凌空皓月,柳子君一袭黑色劲装,双手负后静静屹立在屋顶之上,身后站着的是二十名鬼面死士。 柳子君目光静静,望着下方的韩雨,黑色衣摆轻轻摇曳,却没有下来出手的打算。 而这,也是他第一次,以真实身份、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皙白清俊容颜,落在韩雨眼中,令他一瞬的恍惚,就好像与他相识。 他恍然记起,四月里那个同他爬墙偷窥的少年,那个时候他的模样,是天真、不谙世事的调皮少年模样。 现今这张脸,是沉稳、阴冷,傲岸如松的身姿竟是别样的风华绝代。 凝望他,韩雨心中莫名一分涌动,是因一种太过熟悉而产生的波动。 柳子韵看见整个气质大变的弟弟,已然惊地失声:“…子君。” 而其他人亦然吃惊不已。 “韩公子对靖王果然情谊深重,明知今夜此地凶险重重,也要涉险其中。”清冷嗓音传荡在空气中,竟令人生出肃冷之感。 韩雨紧握残月剑剑柄,凝望对方,不语。 柳子君又轻轻一笑:“不如这样,你离开这里,今夜我便当未见过公子,如何?” “我若不愿呢?”韩雨不与之废话,化剑身,便朝柳子君冲去。 身后二十名魂兮士立即冲出与之相抗,此次打斗很快结束,正待韩雨准备与柳子君交手时,那屋顶之上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韩雨诧异。 所以,亲自带人拦截我的去路,你的目的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恐吓一下? 韩雨想不通,以柳子君的实力单杀自己不成问题,可他没有这样做。 想不通,韩雨便未再想,带着一众人匆忙朝皇帝寝宫那边赶去。 …… 韩雨等人赶到时,尹云楼与皇帝尹禛已在寝殿宫院中打成一片—— 尹云楼手持旭日剑、气势如虹,尹禛持普通利剑、以出神入化的剑术抗之。宫院之中,剑气横飞、剑影错乱,周围假山碎石、植被残骸,一地的狼藉。 旁边的宫廷侍卫、宫女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皆不敢向前。宫殿门口,莫贵妃只能急地紧攥衣袖在原地跺脚,唯恐兄弟两人真将彼此打出个重伤来。 韩雨一行人跨门进来,一道红色剑气猝不及防飞来。韩雨惊睁双眼,抬手调出残月剑气结于双指,才挡去这剑气。 见此场景,韩雨已气到不想说话,直接纵身飞到两人中间,徒手双双击飞两人的兵器。 强劲力道,将两人急急击退数步。 “大敌当前,二位能否分清下局势?”韩雨站在两人中间,说着,略带怒气的目光便看向尹云楼。 韩雨知道尹云楼对尹禛的仇恨,可眼下事关常青存亡,他却还在意气用事! 他是要拿他这二十年的努力当做儿戏?! 尹云楼一边站直身体、单手整理些许凌乱的衣裳,一边抬手召回地上的旭日剑。阴沉恼怒的面容,显示着对尹禛的气还没撒够。 从尹云楼隐忍的神态中,韩雨知道,他来找尹禛并非真想杀他,否则以他的实力,尹禛不可能在他手里活过十招。 “父皇……你?”忽然安静的宫院,尹澈逸失语,怔怔看着深藏不露的父亲,心底莫名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就连尹澈清看到武艺超强的父亲,也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君,根本不会武功! 尹禛扭头:“你不必震惊,这世上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事,你需要试着去接受!”他以严正的口吻跟尹澈逸说,并未想过给他解释。 微喘气,转眸看向尹云楼“事已至此,朕不知你还在坚持什么,常青与金国军队已抵达大夏边境,即便你今日要踏平皇宫、取朕性命,也难改变大夏覆灭的结果!” 尹云楼冷哼一声,觉得他很是可笑“取你性命是必然!但大夏是否会覆灭,可不是你说的算!” 话音刚落,卫忠从外面疾步跑来,与尹云楼启禀:“五爷,柳甫新带着城防军及七百名死士已逼近这里,宫中禁军已被柳甫新的死士屠杀殆尽,皇宫各个出口也都布满柳甫新的死士。现下只有羿卫部署在寝宫外围,以抵挡柳甫新的死士。” 尹禛瞬间惊怔!先前对尹云楼私逃出狱,“勾结城防军行叛乱之举”的恼怒瞬间荡然无存。 因为在此之前,他已收到消息——城中城防军秘密集结,朝皇宫进发。他以为是尹云楼勾结城防军发动叛乱。 可现在这个消息,是他最信任、最重任的丞相柳甫新在发动叛乱! 看到尹禛神色中的震惊,尹云楼唇角噙一抹极具讽刺性的笑,冷声质问“皇兄,这个结果你可曾想到过?”并气恼沉声道“这就是你一直信任的忠臣,如今人都‘忠诚’到家门口了!” 说完,不给对方说话机会,握紧旭日剑带人直接出去迎接叛敌。 韩雨见之,将云墨轩交给姜渊,最后急匆匆看了一眼已安然的柳子韵便也跟了出去。 尹禛久久震惊在原地,柳甫新勾结城防军、举力屠戮皇宫,他始终无法接受。 一是柳甫新的品性,二是他的性子,如何他都不是贪图权力的人! 但眼下,他竟做出屠戮皇宫的残暴举动,这……实在让尹禛想不出他为何要这样做。 但有一点尹禛能确定,他既能做出屠戮皇宫之事,便说明这不是一场简简单单的谋权篡位! 越想心底越加不安,当即尹禛转身朝贴身太监刘公公吩咐。 “你安排所有女眷宫女入殿等候,由寝殿侍卫看护。”又看向斜后方的随影卫下令“通知所有随影卫,随靖王的羿卫共同镇守寝宫外围,如有判敌踏进一步,格杀勿论!” 言罢,拿过剑便直接往外走。 尹澈清兄弟二人见状,安顿好各自的妻子、心上人,便也随父出去御敌。 第239章 我要你必须活着 时间回到韩雨跟随尹云楼出院之时—— 两人大步跨出宫院大门,一前一后,只是前方尹云楼走出没几步,忽然停下。 后面韩雨没反应过来,险些撞到他背上。 尹云楼转身,缓缓看向韩雨,此时他脸上已没了方才的凶气与恼怒。 他问:“韩公子,此战将生死未卜,你确定要与我一同应对此战?”看着对方的墨色眼眸隐约映着点点笑意。 他本想等解决掉柳甫新再盘问韩雨的事,但就刚刚从卫忠报来的消息来看,皇宫这一战,自己不一定胜。 他又放低声音,眼眸里浮现一丝苦涩的笑“你知道的,除却神秘组织这件事,这世上已无再让我记挂的事,只要常青与大夏能安然无恙,此战是生是死我已无遗憾。” 就像那天月夜下他自己说的那样,他这一生都在为常青、大夏奔波,护卫常青大夏铲除背后真凶、找尹禛报仇几经成为他的执念,除此以为,他不知道还能为什么而活。 后来遇到了萧湘,让他渐渐对未来有了期许,可现今姑娘已不在,那份唯一想活着的希翼也破灭。 所以对这一战,赢了,他白赚一条命,死了他也无憾。 “但你不一样,你脚底是纵马驰骋的江湖与风景绮丽的山河,会有快意恩仇的人生,你当好好活着。” 韩雨目光微怔,但,这丧气话让韩雨明显觉得他是想在这一战中求死! 当即不无气恼“是,我与你确实不一样,除却这些家国恩仇,我还有在乎、爱的人。我有活着的理由!” 说完,直径从他身边越过! 韩雨的反应令尹云楼愣了愣。 他不明白,自己说的都是实话,此话更是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上。于情于理,在这场筹谋中,他韩雨都是一个局外人,这些仇、危险,他不该涉入。 更何况,他该帮的都已帮了,无论是身为朋友知己,还是他嘴里所说的——身为萧湘的师父,他都已做到了仁至义尽。 当初萧湘身陷危险,自己未能及时赶到救下,此时作为她的师父,他必然不能眼睁睁让他再陷危险中。 静夜里,有人心底酸涩、不忍,韩雨停下脚步,望着昏暗冰冷的夜,明净的双眼些许湿润。 她自认自己骨子里是个洒脱的人,可每每遇到关于他的事,一颗心便总是脆弱不堪,心绪完全由他说的话、做的事掌控。 她觉得这样很不争气! 片刻,韩雨还是转身,凝望他,软下了些语气“有些事,现在不方便和你说。”隔着几米的距离,认真看着他“但,这一战我要你必须活着。” 轻轻的,一言一句,落在尹云楼心头,击出一圈又一圈感动的涟漪。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脑海里却想起,五年前沙丘中那个姑娘一袭红衣手持旭日剑挡在他身前的场景,想起在古林中姑娘挡在自己面前挥剑斩蠪侄的场景。 恍然觉得,那个姑娘其实很柔软,只是每每在自己面前才如此刚毅。因为真的喜欢到骨子里,才会舍尽一切去守护一个人的安危。 然而自己呢,无论是四年前她落崖,还是几个月前她被随影卫追杀,在她最危险的时候,自己从未及时护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不知不觉双眼湿润,面对韩雨这话,他没有说话。 尹云楼觉得,此生虽一直负重活着,从未过上自己想过的快意人生,但能遇到相知相爱的萧湘,与知心知己的韩雨,这一生他已不胜满足! …… 皇帝的寝宫前是一大片大理石空地,与之衔接的便是山水相映、亭榭相望的花园。 寒月照在光洁的地面,映出清冷的光,那园子横尸遍地,鲜血溅洒草叶、花枝,整个空气到处弥漫冰冷的血腥味,令人忍不住想去作呕。 马蹄声哒哒作响,落在坚硬的地面,清脆而悠缓。 柳甫新身骑大马,沿着花园小径一路慢慢驶来,城防军统领唐洪为其牵马,身前身后是数以百计的城防军。他们高举染血的长矛,踩踏着名贵花草,横跨整个花园。所经之处,地上草木一片狼藉。 柳甫新骑马缓缓走到空地上,看到早已站在寝殿外等候的尹禛尹云楼兄弟二人,甚感惊讶。 忍不住一声笑“呵,倒是惊到了本尊,你们兄弟二人的新仇旧账算完了?” 又细细打量两人周身,竟未寻到半点伤痕。 意外! 双唇紧抿,眼中当即迸发旁人无法察觉的冷冽与愠怒。 大概是因为这次他失算了。 柳甫新停住,身前身后数百城防军纷纷朝两边扩散列队,将寝宫的出口紧紧围住。后方花园上空陆续飞来黑衣鬼面人,纷纷落到寝殿四周的屋顶、亭榭等各个高处。 “柳甫新!你到底意欲何为?!”众人中,尹禛率先握剑走出,死盯高坐马上的柳甫新,凶狠眼神恨不能将其生吞! 柳甫新以居高临下的傲人之姿张开双臂,示意现下惨绝人寰的皇宫,大声笑:“本尊意欲何为,皇帝陛下你看不清?” 说完又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尹云楼,一双阴沉的眼别有深意地盯着对方,问:“靖王殿下,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杀父杀母杀心爱之人的仇人就在眼前,怎么如此淡定呢?” 音落,一把锋利玄镖直飞向尹云楼。 身旁韩雨心惊,下瞬火红剑气飞窜出,瞬间击回突袭而来的暗器! 玄镖被附剑气,其速度、力道比来时更甚。 柳甫新看着朝自己飞来的玄镖,双瞳骤缩,惊地身形迅速后斜,如此方躲过致命一击。 尹云楼单手横握发光的旭日剑,狠厉的眼直盯慌乱的柳甫新。 而后缓缓放下发光的剑,盯着对方,冷声反问:“怎么,之前在牢中丞相大人未试探出我的真假,今日想再试一次?” 柳甫新看了眼横穿进树干上的玄镖,心底一阵后怕。 回头,凝望对方,面容冷峻:“果然!你被抓入狱是你故意为之!”又凛冽语气,质问“说!你兜兜转转这一圈,到底意欲何为?!” 第240章 你们配么?! “保常青、护大夏、灭金国,杀你——”尹云楼站立原地,巍然不动。 一字一句不动声色,却彰显出上位者的凛然霸气。 明显可见,柳甫新眼神中闪出一丝惊愕!就连尹禛,不禁看向旁边的尹云楼,茫然的眼中同样也夹杂一抹错愕。 “尹云楼你在痴人说梦么?!就凭大夏那点兵力想抵抗常青、金国五十万大军?!”柳甫新已然恼怒,即便心中死定认为这不可能,可面对尹云楼如此镇定的话,他还是因慌乱露出狰狞面容。 花园水榭之上,柳子君双臂交叉胸前,怀中并抱有由黑布包裹的剑,望见反将对方不成却已自乱阵脚的柳甫新,唇间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因为身为监视尹云楼十多年的头目柳子君早说过,尹云楼是头狼,生性狡猾,柳甫新为了他一时的痛快,任凭对方不断发展壮大,迟早有一天他会反咬他这个“养狼”之人! 如今,尹云楼翻盘全局,可不就应验了? “的确,以大夏二十万大军根本不足对抗常青、金国的五十万大军,但若是拿常青的三十万大军与大夏的二十万大军共同反击金国呢?” “可笑!此次是常青与金国联盟!是两国君王共同下旨!就凭你一张嘴说让常青伙同大夏共击金国,便能让常青三十万全部听命于你反击金国大军?!”他高坐马头,整个人却早已怒不可遏,他激动地大声呵斥“他们三十万大军是常青的将士!他们只听命于一张白纸黑字的圣旨,你凭什么让他们违抗像神谕一样的旨意!” 洪厚声音一句比一句激荡,他两眼发红,如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发了疯地反驳尹云楼! 柳甫新恶劣的话与过分激动情绪,让对面众人感到一丝困惑,就连手持长矛的众城防军,也不禁面面相觑。 尹云楼不为所动,凝望他“是,圣旨的确重要。可你不知,身为常青的将士,他们是拥有军魂的战士!面对国家、百姓的安危,他们会有自己的判断与抉择,而非死守一份失智的圣旨!” “你住口!”如惊雷霹雳,震彻空旷的寒夜! 柳甫新彻底猩红了眼,一跃跳下大马,大步大步走向尹云楼“你跟本尊讲‘军魂’,你们尹家人配么!!!” 柳甫新一字一句嘶吼,眼前浮现的却是无情的弥天大火,以及那数以百计的嘶喊惨叫声!那惨绝人寰的画面,如同深深嵌进他的脑海,令他用尽一生的力气也无法拔除这大火中的仇恨与怨念! 隔着几米的距离,柳甫新站在那里,激动地整个身体止不住颤动,暴怒双眼如一头恶兽,那周身的怒火仿佛能将整个冷冽的寒夜焚化成灰烬。 因为!在过去有一个家族也将皇帝之命奉为天命!将这个国家、百姓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他们用一个身为军人的天职使命、赤胆忠心地守卫这个国家与子民! 在敌人侵袭之时,他们用血肉身躯抵挡敌军冰冷锋利的长矛、刀剑!用鲜血一抔一抔铺就这个国家的疆土界线! 最后这个国家的疆土保住了,百姓安居了,而他们得到了什么? 是被君王屠灭,被百姓遗忘!!! 一声大喝,将在场所有人都震地怔在原地。 可是,在这沉寂凄冷的暗夜中,这道凄寂、暴怒的呵斥声,没有一个人能听得懂其中包含的绝望与惨烈! …… 远在城外的青龙寺中,寺院深处的禅院中,柳夫人独立空旷的院子中,一个人静静仰望天上的满月,恍然间她仿佛听见了那一道愤怒之音。 侍女谷凝从屋里拿来一件狐裘大衣,轻轻披在她身上。 她回神,低头拉了拉披在的外衣,并迟缓道:“谷凝,我好像……听见他的声音了。” 谷凝手中动作一顿,对夫人口中的“他”,谷凝知道是谁。 迟疑一会儿,她微微一笑,继续替她整理衣物,轻缓说“夫人可能是最近太过劳神,出现了幻听,这里离皇宫尚远,怎么能听见大人的声音呢?” 不觉间,她轻轻笑了。 是啊,这么远,怎么能听见呢,大抵是真的老了。 她又低下头,缓缓展开始终紧握在手里的老旧画卷—— 月光下,那画上是一名英俊无双少年将军,身骑骏马乘风而来,容颜上洋溢着张扬肆意的笑,阳光明媚的宛若天上的太阳,令人心生艳慕。 柳夫人五指轻轻抚上那面容,凝望着,不知不觉便笑了。 盛满沧桑的眼,仿佛看见了许许多多的过往。那过往里的人与事,都已经太远,远到好似上辈子的过往…… 旁边,谷凝轻声问:“夫人,一切都准备妥当,我们何时出发?” 回神,掩下画卷,抬头再次仰望天上的月,用着轻缓而苍老的嗓音说:“再等等,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再去。” 谷凝垂首欠身:“是。” 寝殿外,没有人回应柳甫新那一声质问。 柳甫新凝望尹禛、尹云楼……这些尹家人,狠狠一甩衣袖,转身大喝:“刘尚!” 话音一落,两个影子从宫院内越墙飞出。 皇帝贴身太监刘尚刘公公带领一个侍卫,直接飞落到柳甫新跟前,而一并被带出的还有莫贵妃、假扮萧湘的谢灵月,以及挺着大肚子的柳子韵! 三人皆被捆绑。 “尊主,人已带来。”刘公公放下被点穴的莫贵妃、柳子韵,迅速单膝跪地,垂首对柳甫新行礼。 尹禛大震! 站在尹禛身后的尹澈逸尹澈清见到被抓的未婚妻、妻子,顿时慌了身形。 而站在尹云楼身旁的韩雨,见到被挟持的柳子韵,原本镇静的双眼顿时变得慌乱、凶狠,凝望柳甫新时,袖中的拳也不自觉紧了又紧! 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结束。 只见从众多城防军后,押来一白衣女子。 行至众人前,竟是在数月前成婚之夜已命陨火海的柳子晗! 柳子晗双手被绑,口塞白布,于人群中一眼看见屹然不动的尹云楼。 时隔数月未见,这一见瞬间激动地红了眼。身陷危险中的惊惧恐慌被惊喜替代,红通湿润的眼眸圆睁,极度渴望再度奔向那人。 第241章 惊天秘密 见到出现在这里的柳子晗,尹云楼顿时怒了! 手中,紧握的旭日剑不安地躁动,散发缕缕红色剑气。 而韩雨,见到可怜楚楚的柳子晗,心中瞬间五味杂陈,甚至是恼怒!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拼了命想要摆脱一个人,可每每在自己将要忘记这个人时,他总要再冒出来纠缠一番! 也许是她小气、小肚鸡肠,但她就是不想再见到他们二人相见的场景! “既然本尊灭不了常青毁不了大夏,那本尊便当着你们的面一一杀尽你们的妻儿!然后再亲手杀你们!”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现下状况,柳甫新便愤懑地指着天,对尹禛一众人呵斥。 他伸手抓过离的最近的柳子韵,单手抓住她的后颈,一把扯到自己跟前,对着尹禛恶狠狠说:“首先就是你的儿媳妇!”然后恶目对着尹澈清“你的妻子、孩子!” 尹澈清心急如焚,慌乱中,他一把夺过尹禛手里的剑,纵身直冲向柳甫新! 电火雷鸣间,两名魂兮士如闪电般跃到柳甫新,并双双凌空给了冲来的尹澈清一脚。 当即,尹澈清吐血落地! 尹禛尹澈逸大惊,忙冲到重伤的尹澈清身前。 被柳甫新紧紧扼制的柳子韵看见重伤的丈夫,早已急地泪流满面。 然而任她怎样在柳甫新手里挣扎,都无济于事。 “父亲,女儿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恨澈清他们……”柳子韵极力扭动臃肿的身子,想去看一眼自己的父亲。她被抓的几乎喘不过气,闭着眼无息留泪,她一字一句痛心问“父亲,我是你的女儿,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您的外孙,女儿不明白……不明白……” 最后她哽咽地再也说不出话,就只剩泪如雨下。 “我的女儿?”处在癫狂边缘的柳甫新听到这些话,几乎要笑出声。他使力一把将柳子韵的身体扳过来,两眼盯着她,可悲道:“可怜的孩子啊,如今这短短的一生都要过完了,你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他失声一笑,抬手拂了拂柳子韵被汗珠黏在额上的碎发,不无怜悯道:“罢了,看在你将死的份上,本尊告诉你——你的亲生父亲是萧连之!” 尹禛等人惊怔,皆看向这边—— “不过可惜,你的这个亲生父亲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他暗慕自己弟弟的妻子齐玉,为了能得到她,不惜和尹禛、我勾结,合力害死了他的亲生弟弟,而为了保住齐玉的孩子,他把你交给了尹禛,让你去替齐玉的孩子去死!” 他又邪恶一笑:“不过你当感谢本尊,是本尊让你活了下来。” 那一刻,柳子韵心中仿佛有某种东西轰然倒塌,她怔怔地看着柳甫新逐渐扭曲的脸,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就在这时,柳甫新猛然想到另一件事,于是一把推开呆若木鸡的柳子韵,欢喜抓来一旁的柳子晗。 失去重心的柳子韵,直直朝坚硬的地面摔去,旁边莫贵妃看见,于惊慌中倒下身体,以身子护住倒下的柳子韵。 可即便有莫贵妃以身躯做抵挡,柳子韵的身体还是受到创伤。 柳子韵因身体不适浮露在面容的那丝痛楚,除了强制冷静在一旁的韩雨与重伤在地的尹澈清,无人察觉。 “……来来来,再告诉你们一个惊天秘密。”柳甫新一面抓着被封口的柳子晗,一面苟着身子凑向前,对尹禛说:“你不是一直耿耿于怀先皇先后杀了你和雅姝的女儿吗?” 他面目狰狞“其实他们没有!而是将孩子交给了先后的侍女谭宁抚养。” 一把拽过面目痛楚与泪痕的柳子晗,摁在尹禛面前:“柳子晗就是你的亲生女儿。”他猖狂大笑“是不是很意外很惊喜?!”那癫狂的笑声,如同一头发了疯的恶魔。 尹禛已然怔住,双眼空洞地看着失心疯的柳甫新。 此时他听不见任何声音,脑海只疯狂地来回回荡一句话——柳子晗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缓缓地,目光移向被柳甫新强按躬身的柳子晗,眼神中透着陌生与不可思议。 柳子晗惊怔着哭红的大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尹禛,脑中却也不停重复那句话——柳子晗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轰地一声!柳子晗跪倒在地,麻木痴怔神情如被人生生抽去魂魄…… 她眼神错乱不已,双唇颤抖,混乱的大脑只念一件事:我是他的……侄女??? 而听到这个惊天秘密的尹澈逸,大脑更是凌乱不堪。 因为他从未听过雅姝这个名字,更不知他父亲竟然和别的女人还有一个女儿! 而这个女儿还是自己苦苦追慕了三年之久的人?! 寂月高高挂,处之泰然地睥睨着皇宫的这一片。这片的夜是凄寂的,空气是冰冷的,但在那一具具形同失魂的肉躯之间,又到处充斥着苦痛、疯狂、凄惨、愤怒! —— 人群中,尚有人存留一丝清醒。 韩雨强压胸腔中的怒火,闭目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轻声喊出:“卫忠,你的剑借我一用。”睁眼,目光依旧停留在躺在地上的柳子韵身上。 身后卫忠听见到一道轻轻的声音,一开始他以为是听错,看到笔直站在身前的韩雨,便立即走向前两步,在无人注意下,将手中剑悄悄递给了韩雨。 沉浸在恼羞中的尹云楼察觉动静,忍不住侧脸望了一眼身边的韩雨,望见他手里的剑,不禁眉头深皱,却不知他想干什么。 死寂中,柳甫新再次发挥他那语不惊死不休的言语能力。 “说到这,你们可能很疑惑吧。这丫头明明早在几个月前她新婚那夜便葬身火海,却为何如今还活着吧?”他说“因为是他的亲叔叔尹云楼冒着欺君之罪,用偷梁换柱的小把戏将她救下。” 尹禛睁着眼,满眼震惊与不解。 柳甫新背着双手笑地得意洋洋,对尹禛说:“其实在这群人中,有一人早在四年前就知道柳子晗的真实身份。但他却从未跟任何人提过。”他也不跟尹禛绕圈子,直接朝闭目强压怒火的尹云楼睇去一眼“就是你的好五弟——尹云楼。” 他又屈身,对尹禛笑:“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跟你们说吗?因为他自知没脸说,因为他和柳子晗……” 电闪雷鸣!一道红色剑气一道银色剑光几乎同时飞向沾沾自喜的柳甫新。 尹云楼、韩雨两人将无尽怒火注入手里剑中,齐齐飞身攻向柳甫新。虚无旭日剑与实身利剑划空飞旋,两把剑分别在柳甫新左右臂上划出两道长口子。 就在众人措手不及时,另一道白色剑光自白衣人身上飞窜出,瞬间斩杀看守柳子韵等人的是死士。 当众人再度回神时,地上的柳子韵已消失不见! 第242章 护短 寒风中,韩雨紧拥柳子韵屹立寝殿的屋顶之上。 而柳甫新这边,一把火红灵剑已然抵在柳甫新脖子上。 背后,尹云楼双目阴鸷,语气凌厉“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立刻放了她和其他人,二我现在就让你永远闭嘴!” 灵剑下的柳甫新临危不惧,他抬起受伤的手臂,手指弹了弹伤口处破开的衣服口子,再次漫不经心纵声演说。 “都瞧瞧,来!你们尹家人都好好瞧瞧,这位世人敬畏的五爷多么深情啊,即便是到了生命尽头,头等大事还是心爱之人的安危最重要。这是何等可歌可泣的一双人呐!” 一番话,再次令尹禛深深震惊、令尹澈逸凌乱不堪!父子二人睁着不可置信的眼,看看尹云楼,又看看跪坐在地的柳子韵。 只觉得太过荒唐! 尤其是尹澈逸,此刻他真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屋顶上,韩雨望着底下的场景,那双眼几乎阴寒到极点,尤其柳甫新那字字诛心的话,几乎让他心头滴血! 她紧紧凝望着那个面目冷峻的男人,此刻她一度怀疑时至今日,他心底到底真正最爱的人是谁! 难道真的如柳夫人所说的,他选择自己,只是因为他与柳子晗有着身份上不可逾越的鸿沟! 心头猛然一阵钝疼,他紧攥胸口,钻心之痛令他缓缓倒坐在屋顶上,大脑中那幅久未出现的月下背影画面再次清晰出现在脑海。 较之之前,之前是快速纷乱出现在脑海的许许多多杂乱画面,而这次是清晰而有条理的转换画面—— 月下背影定格在那一幕,由远及近,接着转场到一个不见日月的森林,那有一个黑衣少年自树上一跃而下,站着跟她说着话,最后转场在高高的悬崖上,看见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将她狠狠推下悬崖…… 至此眼前、脑海一片黑暗! “湘儿?”已解开绳子的柳子韵有些被他吓到,扶着他的肩头轻轻唤他。 韩雨猛然睁眼,心头痛感渐渐消失,他慌乱无章地看了看满目关切的柳子韵,在不确定中,他又扭头看看下面的一切。 是真实的。 可方才脑海中的那一切,又莫名让她感到格外真实,以致觉得现在的自己才是虚假的! 现下下面的局面已乱成一片,远处屹立水榭上的柳子君,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屋顶上的韩雨身上。 他之痛楚、他之慌乱,皆看的一清二楚。 也或许,在众人都在悲痛自己遭遇时,只有这个冷冰冰的少年,能感受到韩雨此刻的酸楚与惊慌。 …… 柳子韵轻轻抹去他额上的汗珠,认真凝望他的眼:“你是不是受伤了?” 逐渐,他回过神,见到脸色苍白的柳子韵,才猛然回到现实中。 当即拉过柳子韵的手腕,把脉—— 脉象紊乱,已影响到胎儿。 韩雨抬眼看她,忍不住恼声质问:“之前给你的药呢?” 充满责备的眼神,对柳子韵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关切。 一时间委屈、痛苦尽数袭来,柳子韵紧紧抱着他,便只是哭、流泪。 韩雨懂她心里的难受苦痛,抱着她抚了抚她的背,便松开她,从她身上找到先前给她的药。 拔开药瓶,将药亲自喂进她嘴中。 韩雨扶着她的肩头,认真凝望她的眼,用回原音跟她强调:“他们的事与你无关,你记住你是宋一楠,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人,你的爱人是尹澈清,你最好的朋友是我——罗依依。这些人的恩怨情仇都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听明白了么!现在你要做的是保护好你的孩子!” 柳子韵泪如雨下,望着韩雨,紧抿嘴唇只一个劲点头。 韩雨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沉静抚慰:“好了,不哭了。” 扶起人,确保柳子韵情绪稳定,他才揽住对方飞回地面。 见到妻子安然回来的尹澈清,当即从地上挣扎爬起,不顾重伤跑向柳子韵。 将人交给尹澈清后,韩雨转身,对宫院中大喊:“姜渊!” 语落,姜渊带着云墨轩迅速从里面跑出来。 “帮我照看下他夫妻二人。”对姜渊说完,韩雨直接转身面向柳甫新。 解开狐裘大衣,一甩,灵剑化出剑身。 他沉静眸子看着柳甫新,言辞冰寒,目光无情:“我这个人平生没什么优点,但有一点——极为护短!但凡跟那丫头有关的人,尤其对她十分重要的人,若有人伤了他们,我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毋庸置疑,他口中的“她”正是萧湘。 只是尹云楼让不明白的是,即便柳子韵是萧湘在意的人,但韩雨是第一次到永兴,柳子韵又是长居深宫,他怎会认识她,又跟她如此熟络? 从韩雨甩出残月剑那一刻,柳甫新的目光便紧紧锁在了那散发白色光芒的灵剑上,两眼写满不可置信! 冰寒的眼神又望向站在柳甫新身后的尹云楼,道:“你让开。”并道“柳子晗和其他人,我会帮你救。” 冰冷的话,令尹云楼微怔。 他看着此刻全身充满戾气的韩雨,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愤怒。 尹云楼看了柳甫新一眼,最终还是收回剑,跃身回到原处。 在尹云楼收回剑回来之际,韩雨当即持剑冲向柳甫新。 柳甫新惊骇! 前来抵挡的魂兮士,俱被一剑封喉。柳甫新都来不及大喊柳子君,吓地忙侧身躲闪。 灵剑化出五道剑气,直逼惊慌失措的柳甫新。 五道剑气胶着其周身,柳甫新只一味躲闪,无丝毫还手之力。 而柳子君始终站在那里无动于衷,静静看着韩雨单挑柳甫新。 一众魂兮士对少主漠然的态度,皆十分困惑不解。 他既不亲自上前阻拦,也不下令让魂兮士动手,这实在耐人寻味。 这边,韩雨只用两招,便将柳甫新打地遍体鳞伤,然而即便如此,他身上也没有一处是致命伤。 重力一脚,直接将人踹飞进花园草地上。周边城防军见状,吓地纷纷往后退。 灵剑抵在他脖子上,韩雨蹲身。 第243章 我的父亲大人,说这些还有用吗 两眼盯着他:“你的故事,我听过,所以我不会杀你。但如若你再敢伤他们分毫,我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柳甫新双臂撑地,紧凝对方,满眼诧异。 “你到底是谁?”韩雨嘴中所说的“你的故事”,让他感到恐慌。他隐藏二十多年,没有人知道关于他的事! “一个江湖浪子,韩雨。” 韩雨?! 柳甫新诧异!他又看看他手里的残月剑——恍然想起,几个月前那个参加残月剑的江湖游子! 但他明明命润蝶盯着他了,为什么他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这个人的消息?! 还有他手里的残月剑! 顿时,柳甫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柳子君! 柳子君当初亲口跟他说那剑是假的、是他命人打造的! “现在,我让你放了柳子晗和其他人。”韩雨将剑又抵近一分,威胁。 柳甫新被气地全身发颤! 当即,火冒三丈,雷霆万钧:“柳子君!!!” 众人惊怔。 只见一个黑衣少年抱剑缓缓飞来,面无表情落在柳甫新身后。 那周身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气息,以及颀长身姿让尹云楼再熟悉不过。 只是这张脸,令尹云楼讶然! 他从未想到过,那个如鬼魅一般存在的少年杀手竟是柳家名不经传的小公子——柳子君! 柳甫新顾不得找柳子君算账,对韩雨怒愤:“让本尊放人你得有这个本事!” 尹云楼惊怔,望了一眼站在韩雨面前的柳子君,顿时急切喊出:“韩雨,回来!” 柳子君真正的实力他二人都见识过,若如他下死手,韩雨定逃不过! 韩雨对尹云楼的话置若罔闻,抬头望了一眼站立在眼前的柳子君,便盯向柳甫新,不徐不疾:“可以,你让他试试。” “哼,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柳甫新冷笑一声,觉得对方真是不知死活,随即抬起右手下令“子君……” 话没有说完—— 柳子君:“放人。” 清清冷冷两个字,让众人以为听错! 柳甫新诧异!猛然扭头! 韩雨也抬起头,看向冰冷寡言的柳子君,沉冷目光中透出一点诧异。 “听不懂?”将黑布包裹的大剑插放在地上,双手叠放在剑柄之上,他不动声色望向看守莫贵妃、谢灵月等人的魂兮士。 冰冷话中,暗藏着魂兮士所熟知的危险。 三名魂兮士面面相觑,看看柳子君又望望地上的柳甫新,三人皆无比心惊胆战。 “柳子君!”柳甫新终于忍无可忍,对其大喝!怒红了双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一阵虚影闪过,犹豫不决的三名魂兮士当场无息倒地身亡,当韩雨反应过来时,一个黑影瞬间朝自己袭来! 这边,尹云楼眼中寒光乍现,提剑便不顾一切冲来! 两道霸道之力相撞,瞬间激出红、黑两股强大气流。众人惊愕,皆忙转身掩面以免被波及。 剑气横扫,那花园中树上仅剩的片寒叶也被扫刮殆尽。 相交手的两人被震退数米,尹云楼站起身体,一手横握旭日剑,一手紧握韩雨的手臂将其护在身后。 “既然要放人,又何必再伤人!”尹云楼凝望那少年,语气中尽是不善。 话间,尹云楼依旧紧握韩雨的手臂,将人紧紧护在身后。 “放她们是觉得她们不配在这里耗费时间,伤他,是因为他不自量力!”即便是方才那种情况,柳子君手中的剑依旧未“出鞘”。 手持黑布包裹的长剑,挺拔身姿屹立在那,那种令人闻风丧胆的强大气场几乎威慑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那双能穿透一切的黑色眸子,无人敢直视。 听到这话,有人忍不住给了对方一个白眼。 韩雨觉得这少年着实是猖狂了些,年纪轻轻整日口出狂言,难道就因为萧湘生前的武功是他所授,他便真觉得自己在他那毫无胜算? 谁给他的自信? 挣开尹云楼的手,韩雨拂了拂衣袖,准备向前跟他单挑! 怎料脚刚迈出半步,柳甫新便一下从地上弹起。 人走到柳子君面前,指着韩雨手中的残月剑,对其呵斥:“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跟本尊保证那剑是假的么?!”怒火倍增“为什么现在他手里的剑是真的?!” 对柳甫新恼羞成怒的话,柳子君并未听进心里。 反而目光斜视而来,薄唇轻勾,不痛不痒说了句:“我的父亲大人,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柳甫新:“……” 恼愤两眼死盯他,简直能被气吐血! 不等柳甫新再有下文,柳子君直接走向前一步,掀去剑上黑布,直面尹云楼、韩雨。 “我这剑只为有资格成为我对手的人亮剑,两位身为旭日剑、残月剑的主人,一起上阵尚且有资格与我一战,但此战不死不休。” 邪眸浮笑,薄唇轻勾:“二位,要来吗?” 邪魔之剑裸露在暗夜中,沉默着,悄无声息散发诡秘黑气,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魔。 人群间,云墨轩透过缝隙,一眼就认出那剑。 七个月前,那个轰动整个武林的围诛流岚宗之乱,小小少年始终刻骨铭心。自己最亲最爱的父亲母亲倒在血泊中,那悲惨画面他始终记着! 云墨轩紧攥姜渊的衣角,扬起脸庞拉着他:“姜叔叔,那是我们流岚宗的魔煞剑。”嗓音委屈“是他,是他害死了我爹我娘。” 纯真无邪的眼眸中噙满泪花,那乌黑发亮的眼中饱含了委屈、悲伤、孤弱,以及旁人无法体会到的恨! 凝望那水眸,姜渊怔了下,心间顿时添了一阵说不清的酸涩。 手掌抚了抚他稚嫩的脸庞,柔和安抚:“少主你还小,这些都是我们大人的事,大人之间的事,就交给表哥和叔叔们,表哥和叔叔会帮你拿回属于流岚宗的东西,仇我们也会帮你报。” 可这些话,云墨轩根本没有听进去,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母亲死了!正是被眼前这个偷取魔煞剑的人害死的!!! 泪水洒落,他一把甩开姜渊的手,趁其不注意,直接冲向与尹云楼、韩雨对峙的柳子君。 第244章 你到底是谁?! 一道影子从人前闪过,直击柳子君。 柳子君晃神,条件反射挥剑抵御突袭之人。 姜渊,以及看清那人影的韩雨瞬间大骇! 白影飞闪,残月剑作掩,韩雨以身护住云墨轩。 柳子君双眼惊愕!急要收回剑,最后反却被飞来的残月剑击了个措手不及。后退数步,再抬头时,韩雨抱着那小少年已安全回到对面。 “云墨轩你是不是想找死!”落地,韩雨被吓地惊魂未定,双手紧攥小少年肩膀,红眼大声呵斥! 云墨轩仰面看着韩雨,紧憋着眼里的泪水,小声哽咽:“是他偷走了我们的东西,是他害死了我爹我娘。” 看着蓄满泪水的大眼眸,韩雨的心如同被人狠狠揪了又揪,鼻子猛然一酸,泪便不自觉流淌下来。 蹲下身,将小小少年紧紧拥进怀里。 那一刻,云墨轩再也克制不住心头上的悲伤与委屈,“哇”地一声,在韩雨怀中彻底大哭起来。 “公子……墨轩想爹想娘,墨轩想让他们回来……呜呜呜”小少年面容紧紧埋在韩雨胸前,哇哇大哭,对爹爹娘亲的思念如同孤夜里潮水一样,尽数化作泪水奔泻出来。 韩雨双手紧抱他的脑袋,止不住地落泪。 那种歇斯底里、却得不到任何响应的思念,韩雨体会过,也懂得。可对一个孩子来说这么理所当然的愿望,他却无能为力。 就像我们不想陷入任何人的仇恨中,只想简简单单活着,最后却是一直深深陷在这些人恩怨血仇中! 这是活着的人的无奈! “轩儿你记住,没有人杀你爹你娘,你父亲母亲武功天下无双,没人能杀得了他们。他们是为了江湖道义而死,不是被任何人害死。”韩雨声音哽咽,温声与他解释。 “但是,有人偷了属于你的东西——”缓缓松开他,手掌擦去他脸庞上的泪水,眼神坚定“公子一定替你拿回来。” 云墨轩止泣,他望着韩雨极具力量的眼神,哽咽着点头。 —— 某高处,一袭紫衫的韶千凌屹立风中,静静观望着这一幕,火把通明的人群中,那个白衣人还是那么亮眼,一举一动都是脑海中的那个样子。 就好像……他一直都鲜活地活着、存在着。 身旁宗领江涛顺着代宗主出神的目光,朝那片灯火通明的人群望去,发现对方好像一直在盯着穿白衣的韩雨看。 在冷风里站了大半天等待指令的江涛,不禁吸了吸鼻子,回头看自家宗主,轻声道:“宗主呀……我们真的不过去帮下公子?” 韶千凌侧容,一记刀眼瞟来。 当即吓地江涛全身一抖。 话说自从二长老接手宗主之位后,整个人阴晴不定许多,尤其提到韩雨的时候,更是跟秒变狠人。 宗门人皆猜——估计俩人又闹矛盾了。 韶千凌回首,负手握着那把玄铁扇,语气冰冷:“今夜只有两个任务,确保少宗主安危以及拿回魔煞剑。其余事皆是他们朝廷、皇室的争端,宗门中人一律不准插手。” “哎,是。”江涛抱拳领命。 —— 寝宫之外,尹云楼韩雨并排而立,双双甩剑化出剑身。 柳子君右手持剑,直面两人。 风起,三人瞬间冲在一起,打成一团。 红的、白的、黑的,三股凌厉剑气横飞直撞,打斗场面气势恢宏。 这边,柳甫新看向尹禛这等不足为惧的人,朝众城防军抬手大喝:“杀!” 长矛高举,近千城防军举器朝尹禛等人高声进发“杀——” 讨伐之声恢宏壮大,震耳欲聋。 尹禛恼怒,他当真不知这群人到底受了柳甫新什么蛊惑! 部署在暗处的羿卫、随影卫纷纷出动,抵挡数百城防军进攻。 长矛直刺、利剑相向,双方交战,顿时血光一片! 混乱中,夜青子与另名流岚宗弟子跃入人群中,与姜渊一同守护云墨轩以及尹澈清柳子韵夫妇。 双方激烈交战之际,尹禛从旁边的侍卫手中夺过一把剑,凛冽目光瞥见处在战局外观立打斗的柳甫新,当即纵身飞出人群直逼对方。 不及柳甫新回神,一把利剑已抵在脖子上。 左后侧,尹禛单手持剑,眸光凌厉,盯望手无寸铁的柳甫新“说!你到底是谁?!” 柳甫新有恃无恐。 笑望尹禛:“想知道?”一笑,同时抬手朝脑后伸去“念在你们将死的份上,本尊满足你。” 只见他从脑后拔出一根极细的东西,接着面部五官自动扭曲,逐渐一张鼻非鼻,眼非眼,嘴非嘴的狰狞面容出现在尹禛面前。 那丑陋可怖的脸,就像是一团扔进石臼中的年糕,被人用石杵狠狠捶捣了一样,挤压扭曲地触目惊心! 尹禛心头颤惧!手中剑险些惊落。 柳甫新顶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样貌向尹禛一步一步靠近,嘶哑干涩嗓音阴森异常。 “皇帝陛下,瞧出本尊这张脸了么?” 身子颓然后退,面容失色,他认真看着这张脸,除去上面有烧伤迹象外,在这张鬼容上,尹禛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 皱塌在两个肉洞里的两颗眼珠子转动,周边的肉被微微扯动,似乎是在笑。 “你应当是猜不出。”皱皱瘪瘪的嘴巴张合,“即便本尊未使用幻容术致使本尊的脸扭曲成这样,这张脸你也猜不出!” 豆大眼睛骤然邪恶横生,脸上肉狠狠扯动,如被恶鬼缠身一般,恶狠狠朝对方喑哑低喝:“不仅是本尊的这张脸!还有上官家族其他五百三十七条人命!” 徒然!手里剑惊落在地。尹禛瞳孔骤缩,被震地失语:“上官家族?!” 柳甫新负手,收起眼中的狠厉,冷呵一声:“难得你还记得上官家族。”他不动声色,步步逼近震惊地说不出话的尹禛,朝之前倾身躯,与之轻轻语:“所以,此刻你知道——我,有多恨你们尹家了么?” 猝不及防,一把匕首刺穿心脏! 尹禛面目惊恐。低头,缓缓看向插在心口上的匕首,逐渐涣散的眼神透着不可置信。 柳甫新的“脸”笑了,左手负手,另只拿刀的手又在对方心口用力且缓慢翻搅数下。 逐渐,心口血流不止。 尹禛一大口鲜血瞬间喷薄而出,没有任何挣扎,直直朝后倒去。 激战人群中,有人惊慌大呼。 “父皇!!!” 第245章 腐臭不堪! 目睹这一幕的尹澈逸持剑从乱战中跃出,不顾一切冲到尹禛跟前。与此同时,这一声惊呼也引起尹澈清、莫贵妃等人注意。 隔着纷乱人群,莫贵妃看到倒在血泊里的尹禛,当即软腿跌倒在地。 “父皇!”尹澈逸丢剑,张皇失措地小心翼翼扶起父亲,看到血肉模糊的心口,尹澈逸的心如被刀刺了一般,他抬起颤动不止的手,想去替他捂住汩汩外流的血,可他下不了手。 他被吓哭了,嘴里呼喊着父亲,却又语无伦次。 尹禛直直躺在地上,身体止不住抽搐。嘴角鲜血外涌不止,他握住尹澈逸的手腕,歪头努力对他说:“你……皇叔……尹……云楼,叫他。” “好好……好,儿臣叫他!”尹澈逸红着眼,拼命点头。随即,朝园中鏖战的尹云楼迫切大喊:“皇叔——” 站立一旁的柳甫新,静静凝望感人心肺的父子,阴暗眼神因高兴而熠熠生辉。 他抬手,上下翻看了两眼沾满血的匕首,神色中透露鄙夷不屑,随之便将那匕首丢弃了。 那边,听到惨烈喊叫声尹云楼立马停下,目及倒在血泊中的尹禛,心头震荡! 当即收剑,踏空飞去。 闻讯的韩雨,激发强劲剑气,将柳子君震开数米,也立马飞身赶回。 目睹着急离开的韩雨,柳子君并未发起追击。 —— 尹云楼持剑慌忙跑来,而罪魁祸首柳甫新,依旧负手淡定站在离尹禛不足三米的地方,淡眼观赏着一切。 韩雨赶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心头也震荡不已! 甫一上来尹禛便拉住尹云楼的手腕,与之极力解释:“先皇先后……非朕所杀。”最后,他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牢牢抓住对方的手臂,瞪圆双眼,苛求:“守住常青!” 尹云楼倾颓身子跪在地上,眼睑颤抖。他迟疑地抬手,想要去握住对方的手。可终是落空了。 那只曾掌握常青千千万万人命运的手徒然砸落在地,归往死寂。 一切都太猝不及防。 恍然间,尹云楼根植心底的某根绳索便断裂了…… 从十岁开始,他便仇恨着尹禛,漫漫十九年他努力自己变强,为了就是能有朝一日推翻他、亲手杀了他,为父母报仇! 后来,他这混账哥哥又亲手杀了自己最心爱的人。于是心中对他的恨又更深了。 可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能让他好好亲眼看看他这近二十年来做的蠢事、混账事!能让他为曾经所做的错事向自己低头认错、忏悔! 然而,这些他还没做呢?他怎么就没了? 佝偻身躯跪坐在地上,他望着那只一动不动的手,伴随两颗泪掉落他忍不住凄苦地笑了一下。 虽是最恨的人,但也是唯一最亲的人。 良久,尹云楼缓缓起身。 彼时,双方的人仍旧奋力厮杀,激烈厮杀声萦绕于耳,似乎永无休止。 尹云楼挥手,十几道红色剑气结成的剑身飞出!眨眼间,剩下三百多城防军死亡殆尽。 一时间,打斗声休止。 莫贵妃、尹澈清夫妇相持跌撞跑来。 连带谢灵月,见到因丧父而伤心欲绝的尹澈逸,丢下手中带血的剑慌忙跑来。 只有始终抱膝躲在角落里的柳子晗,依旧沉浸在自己是尹禛亲生女儿、尹云楼侄女的荒唐真相中。 她神色惨切呆怔,听到尹禛死亡的消息,也只是呆呆怔怔抬起失神错乱的眼,望向那边一眼,便又小心翼翼埋下了头。 . 目睹尹云楼不费吹灰之力快速解决掉数百城防军,柳甫新始终有恃无恐。 看着红眼恼恨的尹云楼,以及陪在其旁边的韩雨,狰狞可怖面容上,似乎隐隐有笑。 双手负后“知道么?即便你们杀再多叛军,本尊也不会眨一下眼。”微顿“因为你们杀的再多,他们也都曾是尹家皇室的的走狗、这个肮脏国家的一只腐蛆!”他沙哑嗓音中充满恶意的笑“对于这些腐蛆,让本尊的部下杀,只会脏了他们的手!” 韩雨眼带一丝深切悲悯,凝望这张狰狞可怖的脸,只觉得他的心才是早已被仇恨侵蚀地腐臭不堪! 尹云楼嘴角扯出一抹冰冷厌恶的笑,语气生硬:“曾经的上官家族也为尹家皇室肝脑涂地、为这个国家禅精竭虑,你觉得他们于之尹家皇室、这个国家而言又算什么?!” 此话,当即引起柳甫新勃然大怒! “你住口!” 尹云楼突如其来的话,也令韩雨微微一惊,不由看向嫉恶如仇的对方—— 原来他早猜到柳甫新的身份。 “曾经的上官家那是昏昧愚蠢!是愚昧无知!是鬼迷心窍!”柳甫新面红耳赤,睁着猩红的眼,嘶吼咆哮“你们尹家!还有这个国家的子民!根本不配任何忠肝义胆、任何人为之舍身卖命!” 手中旭日剑紧紧攥握,咬牙恶狠狠问“所以,上官将军,到此时你仍旧认为尹家皇室该灭,常青的百姓该死是么?!”尹云楼说着,脑海里想到的是先皇先后之死,以及因他而战死沙场、流离失所的常青、大夏战士和百姓! 柳甫新圆睁双目,高呵:“是!” 几乎不给人留反应,一个黑色身影持剑朝柳甫新纵劈而上! 这次旁边的魂兮士未动身,而是柳甫新面目一凶,当即单掌将袭击之人击飞在地。 “尹澈逸!”谢灵月惊呼,吓地忙朝尹澈逸跑去。 “你个腌臜小人,我看你才最该死!”他被谢灵月搀扶起来,一把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丧父之痛让尹澈逸几乎丧失理智,如一头发狂的狼满目憎恶盯着对方,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本尊腌臜小人?”此话简直能让柳甫新笑死过去!他真不可置信! 他不提当年他祖父尹以坤剿灭国之重臣上官家族,是因为他觉得他们不配耳染上官家的名讳! 而是跟他提及他所亲自经历、而至今不知道的事—— “你以为你们尹家人就是高尚的正人君子?!”反手一挥,指向他身边假冒萧湘的谢灵月,直言“你父亲——尹禛,当初嘴上极力撮合你和萧家大小姐的婚事,可背后他却背着你亲手杀了你的未婚妻。”并指点着已然慌乱的谢灵月,“你问她她是谁!问她真正的萧湘怎么死的,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又是雷霆万钧的一番话! 第246章 柳子晗疯了 尹澈逸大脑轰地一声,被震地说不出话,他神情迟疑而错乱,高负荷运转的大脑反应一瞬,立马转头看向身边的“萧湘”。 谢灵月低下头,双手紧扶对方的手臂不松,神色慌乱无章。 她张扬跋扈半辈子,却不敢面对这一刻的尹澈逸。 连同沉浸在悲痛的莫贵妃、尹澈清、柳子韵,惊怔,不可置信。 柳子韵惊震之余,又不由看向缄默不言的韩雨。 柳甫新又指向沉默不语的尹云楼,一字一句:“还有他尹云楼,你亲皇叔!明知萧湘是你的未婚妻,还背地与之苟且谈情说爱。你们尹家将人伦礼教都败坏尽了!你还敢跟本尊提‘小人’二字!你不觉得可笑么!” 柳甫新可笑地说着,似要将尹家那些腌臜不堪的丑事尽数抖出,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尹家人的道貌岸然、道德沦丧! 最后一句,彻底激怒迟迟不敢相信的尹澈逸,这一刻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攥住对方的下颚,紧凝她这张脸,终于于细枝末节处发现她脸部边际处的端倪,一把撕掉这张虚伪的面具—— 人皮面具下,一张冷艳绝美容颜出现在所有人眼前,而所有人都不识。 除却尹云楼、韩雨等几人。 这一幕,让尹澈逸犹如五雷轰地!身形一顿,震地他险些摔倒在地。手中面具掉落在地,尹澈逸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惊地不敢相信。 数月来,他小心呵护、用心喜欢的人竟然是个冒牌货!滴滴泪水从眼眶里掉落,失神落魄一声笑。 也怪不得,跟这个人相处,总觉得少了什么,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人是假的,嘴上说的真心也是假的! 身份败露,谢灵月不和他遮掩了。 她笑着,泪水浸湿眼眶,大方承认:“是,我不是萧湘。那个女人早在六个月前便被你父皇的暗卫杀了,身受致命两剑,尸体被你皇叔带走。而我,是大夏的公主——谢灵月,听命大夏摄政王——尹云楼。当初是他,怕因萧湘的变故,使萧连之手里的兵权落到你父皇手中,才命我假扮萧湘。” 泪忍不住掉落,满眼皆是对方的样子,谢灵月用最冷静的口吻与之坦诚:“但这几个月来,我谢灵月对你的情却是真的,不比你对萧湘的情义少。” “够了!你比的了她么?!”尹澈逸眼中蓄满泪,脑海中却是疯狂想起他与萧湘曾经的一点一滴,时至今日,他仍旧觉得萧湘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她会嫌弃他,更时常口损他,但她却会永远真切地关心、担心自己,她从不虚假,哪怕在感情上她也不会骗弄自己丝毫! 谢灵月心绞痛,泪水流泻,顿时,对之狠狠叫嚣:“可她已经死了!死在了六个月前一个无人山村里!”她紧紧凝望他,欲打破他心间的一切幻想。 不解气,她又满含泪水走向他跟前,眼眸深刻恶狠:“尹澈逸,即便她不死,你便以为她会成为你的吗!” “不会!” “尹云楼爱她入骨,当初更是为她不惜拿大夏和常青两国安危来抵!你觉得,即便她活着你便能得到她吗?”并高声痛斥“觉得她萧湘的心会给你吗?!都不会!她的人你得不到,她的心更不会给你!” 字字如刀,字字诛心! 颤危身子摇摇欲坠,心头在滴血! 尹澈逸红眼怔怔看着她,满眼镌刻不可置信!一句又一句的真相,让他整个人混乱不堪! “谢灵月!你给我滚回来!”徒然!一道狠厉怒火声响起。 尹云楼手中紧攥旭日剑,盯望谢灵月,终于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怒吼。 谢灵月满目泪光,扭头看向突然发怒的尹云楼,嘴角撕扯一丝冷笑,心里却无端生出某种痛快。 就好像是,为报复当初尹云楼逼她假扮萧湘在自己身上插上两刀之事。 又或许,她谢灵月得不到的,他尹云楼、尹澈逸也别妄想得到! 最后又凝望一眼伤心欲绝的尹澈逸,便直接转身退回尹云楼身边。 然而,她的那双明艳眼眸却从未从尹澈逸身上离开过。 因为,是她谢灵月认定的人,谁也抢不走、阻碍不得,即便此刻尹澈逸对她恨之入骨,她也可以为他暂时退避一旁。 但他尹澈逸的人只能是她的!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一件事告一段落时—— 这个时候,躲在一旁的柳子晗突然拖着衣裙走来,凑到尹澈逸身边,呆呆傻傻地望着尹澈逸,一抹诡异的嬉笑浮现脸上,对他说:“她说的对,他尹云楼从始至终爱的人都是萧湘,为了她,他把我都舍弃了。” 忽然她又想到什么,“哦”了声,痴痴一笑说“你还不知道吧,萧湘和五爷早就认识,好像是在萧湘十六岁的时候。”低眉略一思索“哦不,好像是十五岁。”又将食指放于朱唇间,思衬“啊也不对,他们相处的那么亲密,应该是从萧湘出生的那一刻他们便认识了。” 一双精致美眸携带一丝狐疑,歪头小声而认真跟他说:“二皇子,你在萧湘心中可比不了尹云楼重要。当初她为了尹云楼,还和我撕破脸呢。” 此刻,在场所有人都静地出奇,十几双眼睛都聚焦在这位倾国倾城绝世佳人身上,痴傻的一言一行,让所有人皆不由惊怔了—— 曾经惊为天下人的常青第一美人儿——柳子晗疯了! 韩雨些许木讷地看着曾经那个无比耀眼的柳子晗,心头却一阵恍惚错乱。 片刻,他又朝身边的尹云楼看了看,那人同样是一脸惊怔的神色,显然这个结果也令他始料不及。 “哦对了还有,你不要听那个丑八怪胡说八道,”她扭身,指了一下冷眼旁观的柳甫新“你皇叔从来没有抢你未婚妻哟,说到底是你在他们中间横插一脚,下达了个什么一旨婚约,不然我猜想他们早已成夫妻,孩子都好大了呢。” 尹澈逸圆睁着眼,怔怔凝望突然痴傻的柳子晗,听着一句又一句他从不知道的真相,只觉天昏地暗、世界颠覆! 他满面双目涨红,癫狂地直摇头,最终不堪重负抱头跪倒在地,撕心裂肺惨叫着。 . 曾经,萧湘问过他一个问题。 她问:“尹澈逸,假设你一直走在充满阳光的平坦大道上,却忽然间下起倾盆大雨,你会怎么办?” 那次他没给出答案,他当时觉得那丫头脑子一定是烧坏了,竟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然而她笑地天真烂漫,给了他答案:“天,总会晴的。” 第二次,他们一起躺在皇宫的屋顶上,萧湘又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只是这次她的回答是“你不应该去问那些不幸是否会出现,而是应该问自己,‘假如那些不幸真的出现了,我有能力应付吗?’”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原来她早已预感今日所发生的一切,才懂得她那时对他的关心与担忧。 可惜当初自己是如此的愚昧!不懂她的用意,更体会不到她对自己的担忧! 如今,他再回想曾经与她的一切,才发觉自己忽略她太多,也亏欠她太多! 第247章 有什么笑话可看的! 身旁几步之外,韩雨静静看着跪地伤心欲绝的尹澈逸,眼底掀涌深深悲悯与心疼。 还是那句话,曾经尹澈逸对她有多好,她便有多不忍看到他此刻受的伤痛。 曾经她以为,自己已与他说的够清楚,既不伤了他那番珍贵的情义,也让能他断了对自己的念想。 现今看来,到底是错了。 倘若当时有些话说的再绝情些,或许,他便没有今日之伤痛。 在没有人注意的地方,韩雨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垂面,暗暗拭完眼角泪后,抬头那一瞬,双目正撞上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在那的柳子君的目光。 那黑色眼眸直直注视着他,瞧见他偷偷擦眼泪,面上隐约似乎有笑。就仿佛他洞察一切,在如看戏一样看着他。 韩雨惊怔一瞬,转念一想。柳夫人与他说过,柳子君是唯一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 然而他一个冷血不懂感情,只会杀人的人,对这种事情,他有什么笑话可看的! 如今这苦大情深、又纠葛重重的场面,皆因她这个正主惹的祸,他柳子君怎能不幸灾乐祸一番? 思此,韩雨第一次分外反感这人。于是再看他的眼神,便多了一分怒意。 两人此番个细节,并无人注意。 尹澈逸这边—— 最终还是谢灵月忍受不了在尹澈逸身边装疯卖傻的柳子晗,当即快步走去,一记刀手将人打昏过去,同时扭头将傻眼在一旁的卫忠叫来,命他将人带到一旁。 随即蹲下身,挣开尹澈逸紧抱在头上的双手,拂去他脸上沾满泪水的头发,捧着对方的脸喊他的名字:“尹澈逸!” 但那人疯了似的,泪流满面只是哭。谢灵月心里焦急又心疼,唯恐人伤心过度,像柳子晗一样傻了。 当即,以一样的手法将人打昏。 尹澈逸戛然而止,倒在谢灵月肩上。搀扶起人,带人行至宫墙下坐下。 谢灵月背靠冰冷的墙上,将昏迷的尹澈逸紧紧抱在怀里,目光镇静无比,看向尹云楼。 “尹云楼,我能否信你,今夜我与尹澈逸能安然离开这个鬼地方?” 尹云楼凝望她一眼,没说话,握紧旭日剑再度面向柳甫新。 身旁,韩雨在看见谢灵月一番举措后,心中方生出些许慰藉。 负手而立的柳甫新瞧着一场苦大情深的别样场面,心下不无生出深深感慨:尹家人还真是个个痴情种呐。 悲戚、怨恨、苦痛……这些,柳甫新似乎已经看够了。 他转身,朝众魂兮士走去,飞身上了高高的屋顶。凝望这凌乱、痛心、血腥的场面,柳甫新居高临下,俯视一众人,扬声。 “今夜,到此为止。”目光望向尹云楼,话里满含笑意“本尊今夜能有如此完美收官,还要多亏常青的靖王——大夏的摄政王自投罗网,否则本尊也无法将你们尹家一网打尽。” 忽而想到什么“哦对了,先前你说本尊灭不了大夏,毁不了常青。”一顿“本尊猜想你应该是用了什么诡计使常青军队与大夏军队联合,共击金国。” 又小人得志,笑里藏刀道“算算日子,三军还没交战呢。你说,等本尊解决掉你们后,再一纸飞书飞往金国和大夏,这之后的局势又会怎样的呢?” 尹云楼徒然大震! 战场风云变幻,稍有变动,那战局便是地覆天翻的变动! 柳甫新眼眸阴鸷一笑。 瞧见对方神色中的恐慌,柳甫新不屑一顾。 再次,他大张双臂,朝众人高声:“为恭送诸位入黄泉,本尊将为诸位送上一场史上最盛大的烟火!” 语落,一道震天炮火声从万盛宫的朱雀门响起。 在场所有人,皆被这一声炮响震地徒然一振,他们慌忙抬头仰望四周,恐慌、不安,再次从每个人心头掠起。 朱雀门烟火响起,接着,青龙门、玄武门、白虎门、接二连三响起轰隆炮响,整个万盛宫被烟火紧紧包围住。 震天炮声交织响起,绽放的烟火绚烂多姿,它们用最璀璨的一瞬间前赴后继、乐此不疲地照亮万盛宫的上空,以最热烈的方式证明它们存在过,最后烟消云散,消匿在虚无之中。 永兴城,原本早已沉寂在睡梦里的人们,纷纷被这震天炮声惊醒。 城中百姓家里的灯一盏盏亮起,他们披衣不顾凛冬的寒冷纷纷跑出门,抬头仰望这空前绝后的盛大烟火。他们望向同一个方向——万盛宫,他们不知宫里又在举办什么大型宴会,只觉惊奇、喜庆。 他们议论纷纷,乐此不疲,觉得明天一大早一定有举国欢庆的大喜事要发布。 是的,明天早上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宣布,但为什么一定是喜事呢。 也或许,是举国同悲的国丧呢? . 宫中,所有人纷纷抬头仰望逐渐从四面八方逼近的烟火,绚烂盛大的场面让人惊心动魄。 在场很多人都不知柳甫新大费周章弄这些烟花到底意欲何为,凝望漫天烟火,每个人心间都极度恐慌不安。 只有尹云楼、韩雨,在看见第一炮烟火绽放时,他们第一反应想到的是二十多年前,上官培府上的那场响震永兴内外的灭门大火! “谭谷一!”当即尹云楼大喝“带人排查宫中所有火药!” 刚刚结束一场战斗的羿卫首领谭谷一领会,当下便率领剩余名羿卫向外突围。 这边柳甫新立即对魂兮士使了眼色。百余名魂兮士得令,迅速在屋顶及各个出口分列散开。 两边再次打起。 尹云楼见势,当即提剑冲进众魂兮士中,欲为羿卫开路。 韩雨紧随。 失去主心骨且损失惨重的随影卫见状,彼此相觑一瞬,抛去过往成见,也当即参入战斗中全力助羿卫突围。 虽然魂兮士的实力远超羿卫、随影卫,但在举世双灵剑下,魂兮士仍旧招架不住。 是时,柳子君带剑冲进来,已以一己之力挡住双剑威力。 “两位,拿绝世灵剑来杀他们,未免大材小用了,”唇角微微一笑,褐眸半分蛊惑半分挑衅“你们的对手是我。” 言罢,以一己之力将二人逼出打斗中。 四面八方的烟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万盛宫的中心逼近,而在烟火所掠过的宫殿、楼宇陆续被炸地粉碎。 一切都迫在眉睫。 第248章 一切迫在眉睫 尹云楼已然没有时间再与对方消耗。 落在屋顶,尹云楼屹立屋脊之上,单手持剑心中念诀,脚下以其自身为中心迅速结出一轮九丈旭日阵。 那火红的旭日之阵,涌动着红色气流,九把火红虚灵之剑拔地而起,那九剑比旭日剑大上五倍有余,剑势浑厚无比。墨衣翩跹,墨发飞扬,周身强大气场震慑四方。 比肩屹立的另一座宫殿之上,韩雨见状,目光朝尹云楼深深望去。这一次韩雨没有再去阻拦,也未再责怪他的冲动,而是选择,与之一同使出残月剑的最后一式。 不论结果是什么,她都无遗憾。 尹云楼用命去守护两个国家、守护天下百姓,而她也在用命去守护自己爱的人、朋友。 过去,她总会心里责怪尹云楼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总拿命去护这个护那个,此时此刻,她忽然便明白了他的那份“冲动”。 因为有些东西,是我们心底最为珍贵的存在,珍贵到可以拿我们自己的命去交换。 —— 心中念诀,脚下一轮九丈月阵结出,阵中银白气流翻涌不息,九把剑气凝结的虚灵之剑冉冉升起。 漆黑空旷的夜中,一红一白两道剑阵耀眼无比,似乎是凌空绽放于暗夜中的瑰丽之花。旭日阵、残月阵中,红、白强大气旋以逆时针旋转、上升,它们翻涌着,以势不可挡的磅礴之势,缠绕、交织十八柄虚灵剑,就好似在为它们源源不断注入力量。 双剑的主人手持灵剑,身姿如松屹立恢弘剑阵中,头顶九柄虚灵剑,长发、衣摆伴随气流纷扬不止,威严凛然地宛如九天神明。 尹澈清、柳子韵等人抬头仰望那比肩神明的两人,以及这盛大恢弘场面,心中震撼无比,那一刻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对面宫殿飞檐一角,柳子君颀长身姿宛如长松,纹丝不动屹立其上,漆黑衣摆被凛冽的风轻轻拉扯,一手负后,一手紧握黑气缭绕的魔煞剑,静静凝望对面两大剑阵,神情冷静异常。 背后空旷的夜色肃冷,头顶一轮圆月泻下月光映射在他身上,这一刻不知是月渲染了他的冰冷,还是他为这夜增添了肃杀。 如果说召出剑阵的两人比肩神明,那么此刻的柳子君,便生于黑暗的暗夜之子,高贵、邪魅,让人心生畏惧! 剑起,双方,三人,瞬间飞窜至空中厮打一团! 脚下红日、白月阵乍逝,周身携卷强势气流,各率九柄虚灵剑直击提剑冲来的柳子君。双方撞击那一瞬,魔煞剑剑身暴增巨大黑气,汹涌猖獗之气行之为盾,死死抵制十八柄虚灵之剑以及两把气势如虹的灵剑。 三股撼天动地之力量相撞,将脚底地面、四周宫殿楼阁震地为之一颤,巨大余波横扫整个万盛宫。 柳子君双眼狠厉,激发内力注进魔煞剑,黑气若含苞待放的硕大花朵骤然大放开来,紧瞬间将紧紧胶着的两人震开十几丈外。 虚灵剑被击地满园横飞,由于周身各自有剑气所化的气流护体,二人并未被那股霸道之力伤及。 可抬头望去周身被黑气笼罩的柳子君,两人皆是不可思议与震惊。 因为那剑看着普普通通,除却散发淡淡的黑气,并未有其他奇异之处,可它所释放出来的力量却明显远超旭日与残月和加起来的力量。他们理解不了,那股诡异邪恶而又霸道的力量到底出于何处? 柳子君本身?还是那把剑? 然而,让尹云楼韩雨未想到的是,此次二人使出各自灵剑最后一式,彼此均未受到自身剑气的反噬。 这一点也让他们倍感惊讶。 但想来,当是两剑属一阴一阳,彼此抵消了对自身造成的灼热与冰寒之气。 二人定下心神,召回九剑。柳子君有魔煞剑加持,力量太过霸道,与之近战,根本不明智。 端立,手持灵剑负后,两人心中齐齐念诀。空中十八剑列阵,再次整装待发,朝柳子君攻去。 然,在柳子君看来,他根本不屑一顾。持剑直面杀气腾腾的虚灵剑。 园中,剑光飞闪、交织,十八柄剑将少年紧紧环裹中央,以毁天灭地之势绞杀对方。可少年的鬼魅身法、精绝速度也实乃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一人之力仅凭一把黑色剑,格挡自四面八方而来的一次又一次致命击杀,同时剑上忽现忽灭的黑气将红白虚灵剑击飞、粉碎。 然而那十八柄剑并非是实物,粉碎后,它们于原地再次聚合恢复。 如此散散合合,合合散散,此种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即便是神,在面对如此强势力量的持续攻击也会出现懈怠力竭的现象。 柳子君是人,亦然。 四下,仰面观战的每一个人皆不由紧握双手,心弦紧绷,就连呼吸也如此谨小慎微,唯恐打破了高度紧迫的激烈场面。 彼时,在随影卫的协助下,已有羿卫陆续脱离此处,而烟火、炮响也已逐步逼近。周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踵而至,宫殿、楼宇爆破的碎石裂片纷扬四落,空气中愈加浓郁的火药味也催促着人心去紧迫、去恐慌。 现在,无论是全力拼搏的尹云楼韩雨,还是在拿命相搏的羿卫随影卫,他们都是在拿命抢夺时间,为这宫中仅剩的十几条人命,更为常青、大夏千千万万的百姓抢夺时间! 一切迫在眉睫! 察觉柳子君力有不逮,二人当即再念诀,十八柄剑飞至百丈高空,悬立,霎时一阵红白相融的刺眼光芒横扫八方!再睁眼时,半空中已整齐排列出千万支与旭日残月剑般大小的虚灵剑! 规模之大,几乎覆盖整个万盛宫上空! 一剑动,万剑出。 数以万计灵剑如游鱼一般集聚俯冲而下,长长一条强势剑流,宛若一条红白相间的巨龙,蜿蜒而下,直冲地面上的柳子君。 那人眉心一厉,提剑腾身,精准躲过冲击。而地面“嘭”地一声巨响,大地剧烈一震,剑流气势汹涌冲进地面。 第249章 日月合璧,得者死 皇宫某座宫殿制高点—— 紫衫人与粗衣麻布之人,也被这巨大余波震地身形一晃。 “操!这旭日剑残月剑双剑合璧就是牛!”江涛两眼放光,嘴里惊叹不止!瞅着皇帝寝宫那边耀眼的“剑龙”,眼中遮不住的艳慕。 听到赞叹声,韶千凌扭头,冷眸:“后面的火药都清理掉了?” 江涛选择性过滤掉韶千凌眼中的怒火,大大咧咧回道:“宗主你放心,咱宗门人能人辈出,区区火药,即便他柳甫新给埋在十丈深的地底下,咱宗门人也能给他掘地十丈、拔除干净!”又哈哈一笑“您放心,不会让它威胁到咱少宗主。” 末了,还很懂事地在心里加一句——还有您心上人韩雨。 韶千凌回头,并未发觉对方脸上别样意味的笑,只是眉头间全是烦郁。 今日本是他们皇室朝堂内部间的恩怨,他们流岚宗只不过是要做个看客,然后等他们结束,再趁机夺回魔煞剑。这倒好,由于云墨轩在其中,他们流岚宗不得不插手除去这火药。 当真是便宜了他尹云楼! 转而,又抬头望了望满天烟火以及周遭接二连三的爆破,心中也忍不住唏嘘,觉得这柳甫新倒真是个狠人。 —— “剑龙”穿地的巨响,将柳子韵等人也吓地全身一抖。怕被强大剑流波及,尹澈清携柳子韵、带莫贵妃去往宫墙处躲避,同时命身边侍卫将父亲的遗体移至安全地方。 而柳甫新在几名魂兮士的掩护下,也躲在宫殿之下。 跃至宫殿上的柳子君紧握魔煞剑,神色谨慎小心地盯着那道穿地的“剑龙”。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剑流入地便会被大地的厚势冲散时,柳子君却察觉到整个地面在微微颤抖,且愈演愈烈。 他隐隐看见,地底有“庞然大物”在急速朝他奔腾去! “嘭!”宫殿屋顶炸裂!一道白色耀眼剑流从柳子君脚底强势喷出。 瞳孔骤缩!极速横剑抵挡,黑气大涨,抵消大半剑势。可就在这时,一道火红剑流穿房而出,直击柳子君背后。 汹涌剑势不可抵挡,人当即被掀飞,重重摔在地面上。 握剑翻身爬起,一口鲜血猝然喷出,洒在地上枯黄的草叶上,极度醒目。 他单膝跪地,一手撑剑,一手扶地,几缕青丝黏在沾血的嘴角上,显得有些狼狈。他凝望一眼,从宫殿穿出的红白两道剑流—— 那由千把虚灵剑集聚成的两道剑流,仿佛真如天降神龙一般,剩余尾部从地底缓慢钻出,盘踞在破败不堪的宫殿之上,虎视眈眈凝视地面上的他。 那一刻,柳子君恍然笑了,伴随这一声讥讽的笑,褐色眸子却逐渐浮现出深深的怒、恼。 转瞬,厉眸望向数丈外的尹云楼,咬牙切齿:“‘日月合璧,得者死’。”恶狠狠“尹云楼,你当真是不在意你身边这个人的死活!” 两句话,让专注运剑的两人听地一怔。 这边,柳子君站起身,大剑一挥,剑上黑气暴增,全身上下竟也开始散发黑气。这一刻,他仿佛是饮了血的血魔,双眼猩红,眼角散发浓郁黑气,周身戾气难挡! 右脚借地发力,速度如闪电一般朝尹云楼冲去。 韩雨愕然!途经自己身侧时,疾速闪身握剑抵挡,可那人根本不看他,大剑一挥,直接将人掀翻在地。 由于有剑气护体,韩雨未被伤及丝毫。 然而,韩雨未被伤及丝毫,不是因为有剑气护体,而是有人出手看似狠,实则却不重。 再观尹云楼,柳子君一剑劈下,其周身的剑气立时溃散,暴虐之力将人击倒在地,顿时口吐鲜血。 尹云楼化剑身,撑剑在地,望向周身黑气萦绕、杀气腾腾的柳子君,满眼愕然! 这个……力量? 太强了! 他极度不敢相信—— 因为这一击,让他真切感受到,旭日剑的力量在他以及他手里剑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此刻他脑海中只浮现一个词——以卵击石! 他不知道,为什么世间会有这种恐怖的力量,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柳子君这样实力恐怖的人存在!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他满身戾气,上来便是毁天灭地的一剑。 尹云楼再度愕然,捡起剑,慌忙跃身躲闪。脚下刹那崩裂出一道大裂痕。 在场的柳甫新,看见全力爆发的柳子君,心中甚是满意,觉得他这近二十年的辛苦培育总算没有白费。 “……这世间有一种绝望,不仅是你永远也触摸不到的神秘势力,还有你永远也不可能超远的实力压制!”柳子君边说着,边疯魔挥剑砍、劈四处躲窜而无还手之力的尹云楼“这两种东西,只要我不想让你碰到,战胜!你便永远也不可能越过这条界限!” 一道又一道凶残剑锋飞旋,交替劈砍在身上,千把虚灵剑结在身前的强力护盾,散了合,合了又散,身上的伤痕加了一道又一道,尹云楼越加抵御不住对方的攻击。 在承受对方暴虐攻击的过程中,尹云楼只感受到深深的绝望,一种对力量永远也无法超越的绝望! 一旁的韩雨,眼睁睁看着尹云楼承受残暴攻势,几次要冲进去抵挡,却根本无从靠近。 “今日,我依旧敢把这两句话原封不动送给你!”柳子君猩红眸子凶残无比,衣摆、长发肆意狂舞,活脱脱似一个残暴的恶魔。 语罢,他长腿大跨,一掌将魔煞剑击入地面,刹那!一股汹涌黑气从剑上沿地面震荡开来,漆黑剑身中似藏了一条黑色魔物,猛然一股黑色邪煞之力奔涌飞出,宛如一条黑蛟,朝尹云楼迅猛奔去。 尹云楼惊骇! 急速召剑流冲去抵挡。 可这火红“剑龙”在“黑蛟”面前,如同螳臂挡车!只一眨眼,“黑蛟”便将飞来抵挡的剑流冲消殆尽! 黑色邪煞之力气势不减,以吞天撼地之势直逼尹云楼! “不要!”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寒风掠起,皎白剑流中的千万把虚灵剑争先恐后朝同一个血肉之躯横穿而过! 那一刻,天地寂静。 第250章 尘封记忆破封 尹云楼那边—— 一个白衣女子突然飞出死死抵挡气势刹那消减大半的“黑蛟”,强势之力瞬间将人击落,尹云楼惊愕,不顾重伤的身体冲前接住为其挡伤的柳子晗,但“黑蛟”之势未散,剩余之力再次击中他。 二人双双摔在坚硬的地上。 落地,顿时口喷大量鲜血,五脏六腑被冲击地如被粉碎的疼!身旁,柳子晗僵直地躺在地上,口里血流不止,狰狞圆睁的眼眸却是极力寻找身边人的影子。 尹云楼头昏脑胀,强忍身上的剧痛,跌撞着来到柳子晗跟前。看到血流不止、生命垂危的人,心中到底生出诸多不忍。 他眼底一抹红,沙哑着嗓音,如同劝诫一般,与她说:“你不该如此。” 可这无动于衷的五个字,在柳子晗听来,真绝情呐! 她僵直身躯不时抽搐,睁着悲痛地似能滴出血的圆目,看着他,努力张张都是血的嘴,想跟他说什么,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最终她似绝望了一般,停止挣扎,只紧紧凝望他,流下绝望、不甘的泪水。 尹云楼心底悲悯,抬手用带血的手轻轻覆上对方的双眼。 其实,对柳子晗眼中的不甘与悔恼,尹云楼是懂得的。就像是他渴望着、乞求着萧湘能回来,但对方却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时,一样地令他恼恨不甘。 世事无常,他满足不了柳子晗心底对他的那份情痴,而老天亦无法满足他心底的渴求。 寒冬凛夜,尹云楼再次捡起冰冷的剑,生命不止,他便必须战下去。 然而当他艰难站起身,看向韩雨那边时,却发现柳子君已死? 而那个一向豁达率性的韩雨竟抱着对方的尸体,失魂落魄的哭喊对方的名字?! 甚至,他有一丝恍惚,混合着烟火炮声,他仿佛听见了……湘儿的声音? 尹云楼大脑混沌,使劲摇摇头,欲看清韩雨的身影,但下瞬,便气力殆尽栽倒在地! —— 时间回到柳子晗冲出来那一刻。 柳子君这边—— 寒风掠起,皎白剑流中的千万把虚灵剑争先恐后朝同一个血肉之躯横穿而过! 那一刻,天地一片寂静。 皎白虚灵剑穿过肉躯,便在半空中一把一把散了,像一抹抹白色流烟,缱绻一下便消失了。 其实,对于韩雨这慌不择路的一击,以柳子君的反应与实力,他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的,但他没有…… 站在柳子君右前方的韩雨,睁着惊怔的红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被万剑穿膛的柳子君,“轰”地一声跪倒在地。 这一跪,却是天崩地裂!神魂震荡! 她木木地看着慢慢向自己看来的黑衣少年,镌刻在生命年轮上的前尘记忆刹那尽数解封—— 将军府花团锦簇的大花园中,八岁小姑娘抬头仰望比自己小九个月的小小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柳子君。”小小少年些许木讷。 “那我以后就叫你子君小弟弟。” “哦不对,你教我武功哎,我叫你子君小师傅吧。”小姑娘笑地一脸纯真烂漫。 —— 绿野森林中,小姑娘爱追在寡言的黑衣小少年身后,一口一个:“子君?” “子君。” “子君小师傅?” “子君小弟弟。” “子君小木头……子君!你怎么不理我!” —— 永兴城外的北山,云雾缭绕的山崖之上,苦练几个时辰武功的小姑娘,瘫死在大石头上,有力无气叫嚷:“子君~,你背我吧,练功实在太累了。” 少年走过来,将姑娘稳稳背在背上。平稳宽大的背,总能让小姑娘呼呼睡去。 很多时候,她一觉醒来睁开眼,就能看见香喷喷的食物,亦或是发现躺在自己柔软的床上。 小小少年话很少,但只要有他在,她总莫名心安。 —— 十五岁,得知心上人远在大夏身陷危险,及笄年华的姑娘不顾一切策马奔向那个陌生的国度。是少年,陪着她没日没夜快马五天五夜赶到大夏。 赶到乌绝沙丘,姑娘为救心上人,独自一人持剑厮杀数百名士兵。在她体力不支时,是他出现,一剑斩杀所有敌军,护她性命无恙。 —— 春日,梁都屋顶之上,姑娘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是他过来,替她轻轻擦去脸庞上的泪水,陪着她。 “如果有一天,我和他真有一战,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选择帮他?”他们一同坐在春风荡漾的屋顶之上,他问。 姑娘坚定回答:“不会!” 少年却凝望着她,宁静地笑了笑:“那人是你的命,你会的。” 可姑娘却气了。 “我说不会就不会!除非哪天我死了,你们爱怎么打怎么杀我都不会插手!” “他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可你对我来说也是任何人替代不了的!你们两个人与而言意义虽然不一样,但却同等重要。没有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今天的我。所以,哪怕我死了,也不会为了你们任何人而伤害另一个人。” 面对这一席话,少年凝望她许久,笑着,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却没说话。 —— 十六岁,她亲手杀了人,是少年抱着她逃离那个地方,带她洗去满手血渍,听她倾吐心中的悲伤与苦痛。 她说:“其实,从始至终,你我都是活在黑暗里的人,从生来就是。” 他却说:“自遇见你,我未觉得。” 那一刻,心底破防,她哭得像个泪人,紧紧抱住他大哭。 那一夜,她哭了一夜,而他也默默陪了她一夜。 —— 离开永兴的那一夜,她跑来找他,跟他说:“子君,我要走了,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 而他却对她离去的背影狠狠说:“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可她却知道,他不舍得她走。 —— 被柳子晗推下悬崖,意识消散之际,她没等来那个让她爱入骨髓、恨入骨髓的人,而是等到少年不顾身份暴露的危险,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将她救下。 —— 落崖的三年后,她又莫名回到这个伤心之地——永兴,她误闯丞相府机关,是他焦急救下濒临死亡的她,甚至在昏迷之际,她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哽咽着说:“答应我,别再跟他纠缠,好好活着。” —— 在桃林,皇帝派随影卫袭击尹云楼,魂兮士趁机潜入欲杀她,是他及时赶到,一刀击毙对方。 那次,她性命再次无恙。 …… …… …… 第251章 子君,我回来了 一桩桩,一件件,一点一滴! 两颗豆大般泪珠从眼眶掉落,她用回原音,轻轻呼喊“子、君?” 声音轻盈,如呓语,甚至是对眼发生的试探。 周身黑气消散,眼角散发的黑气也随之散去。 仿佛,他听见了那一声呼唤,阴邪暴戾的眼睛转而浮露轻柔的笑,凝望着喜欢唤他名字的姑娘。 “轰”地一声,高大身躯直直倒下,倒在她的跟前。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仰面看着呆怔的姑娘,涣散目光中尽是温柔与宠溺,他轻轻笑着说:“你是打不过我的,别忘了,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 望了她最后一眼,嘴角含着心满意足的笑,彻底闭上了眼。 手中剑柄“咣当”落地,内心崩裂!她惊慌失措爬到少年身边“子君……子君,子君,你别吓我,我是湘儿啊,我回来了!” 泪水决堤,她发了疯一样,将人拖进怀里,拼命喊他“子君……子君,你不要吓我,我是湘儿……我真的回来了!”她紧紧抱着少年的头,泣不成声“子君你看看我……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你睁开眼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滚烫泪水如雨一般,洒在那少年皙白的脸庞上。耀眼烟火映照在他安静的面容上,绚丽多彩,曾几时,萧湘在他冷峻惯了的面容上看见这样安静而安详的“睡容”。 好像有过一次,又好像一次也没有。 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我是生在黑暗里的人。” 生在黑暗里的人,活的总是小心翼翼,即便是睡着时,也要全身紧绷,时刻保持警惕。哪怕身边是最亲近的人陪着,他也是始终保持警惕。 此刻,她多么希望,他只是睡着了,只要她一碰他,他就能醒来。醒来和自己说话,醒来教自己武功,醒来…… 泪水飞洒,萧湘一头扎进少年颈窝,撕扯嗓音嚎啕大哭! 他们八岁相遇,她羡慕他的武功,就赖着他。最后他无奈应下了,并和她约定每个月他来找她教她武功。 从八岁到十六岁,整整七年时间,她的剑术、轻功、机关术皆由他所教授。 他对所有人都冷血无情、所有事都漠不关心,但对她却总是眉眼温柔,很耐心。从出生时起,他的命运便已被注定,注定他将是活在枷锁下的黑暗杀手,他的一切也将被上官越牢牢监视。 可无论他遭受了什么残酷非人的训练,历经了怎么惨绝人寰的杀戮,他也从未将他冷漠血腥的一面展现给她,反而依旧会像寻常的邻家少年一样,以极致的温柔耐心教授她想学的一切、带她去想去的任何地方、陪她做想做的任何事。 在上官越以及魂兮士眼中,柳子君是这世上最狠辣、冷血的杀手、是世上绝好的杀人利器。 可在她眼中,柳子君根本不是一把任人宰割的杀人利器,而是天底下最美好温柔的少年! 一个有血有肉、会笑会生气的明媚少年! 然而这样好到让人心疼的少年,却活生生死在了她的手中! …… 她眼底猩红,抱着再也醒不来的少年,颤抖着嗓音,语无伦次地一遍又一遍唤他的名字。可没有一点回应! 周遭火药爆炸声陆续震响,一声一声炸裂在她心头,就仿佛那火药不是燃放在万盛宫,而是埋在她心脏中! 一道又一道,炸在心房,令她撕心裂肺地疼!连着混乱的大脑,也被震地炸裂、窒息地疼! 最终,她不堪心头重负,“哇”地一声,大口心头血从胸腔中涌出,喷洒在柳子君黑色衣服上。随即气力卸尽,抱着柳子君的身子,一头栽在冰冷的地上。 那一刻,仿佛世界都安静了。 她侧身倒在地上,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头上绚烂烟花一朵紧跟一朵绽放,映照在她死寂的眼瞳中。 大脑趋近空白,现实中的一切都渐渐淡化,声音,气味,痛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前尘往事一点点回归脑海—— 繁华的永兴城,压抑的将军府,偌大的靖王府;萧连之的斥责,靖王府中那抹身影,乌绝沙丘嗜血般的夕阳,还有柳子晗温婉的模样……一切都逐渐清晰起来,埋葬在前尘里的苦痛,悲凉,不甘也跟着逐渐清晰起来。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情绪出现一丝裂痕,凄惨泄露而出,她缓缓抬起手,眼神木讷地看着它。 原来……什么都未躲过,还是回来了,回到最初逃避的地方。 不自觉中,她缓缓扭头,看向远处躺在地上的两具躯体—— 一个是尹云楼,一个是柳子晗,他们挨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不知,他们两个是死了,还是依旧活着。 兜兜转转,他们还是纠缠到了一起,爱恨嗔痴,纠缠难歇,像是他们一生的宿命。 上一世,柳子晗爱着尹云楼,爱的死去活来,而尹云楼也将她放在心头,并希翼着两人能有闲云野鹤一样的未来。 而自己呢,对他痴心一片,爱他也恨他!即便自己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让步,也未换来他一丝的怜悯! 这一世,他明明知道自己与柳子晗有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依旧难以狠绝下心,与之断绝联系。 倘若上一世的最后,他对自己哪怕有对柳子晗万分之一的不舍、惦念,自己也不至于跃下悬崖甘心舍弃自己的生命。 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滑出,心头凄痛不绝,她扭过头,手臂不自觉紧抱一分柳子君的躯体,躺平在冰寒的地上,双目死气沉沉望着天,默默流泪。 曾经,她纠结于尹云楼与柳子君的立场,怯懦于他二人命丧一方的既定命运,更甚至义正严词地反驳过柳子君——哪怕是我死了,也不会为了你们其中任何人而伤害另一个人! 可自己一直以来所畏惧、逃避的事,还是发生了!不仅发生了,还是以最为残忍的一种方式发生的!!! 心口锥痛,肩头胸膛颤抖着,呜咽声再也抑制不住,从喉咙里发出。 这一刻泪如泉涌。 她蜷缩起身子,面容紧紧埋在柳子君的颈窝,抱着他,哭的像个孩子。 第252章 于你而言,无关紧要 寒气凛凛,头顶烟火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不顾一切地争着迸发、炸开,心底的悲怆哀绝也如这烟火一样一遍一遍在心头翻涌、炸裂! 他们八岁相识,他教授她武功,将一生的温柔都给了她,可她刚刚把遗忘的一切找回来,他便一声不响地走了,她都没得及跟他说说话,跟他好好告个别…… 曾经她以为,经历了萧连之的杀父之仇,尹云楼的绝情舍弃,往后无论再发生什么,都不会像失去敬爱父亲、挚爱之人那么痛苦,可现在她发现,她错了。 失去这个人,才是疼地令她心头滴血! 渐渐,声嘶力竭,极致的悲痛让她本就羸弱的身体难以承受。 胸膛忽然急促起伏,一口淤血堵塞在胸口,令她久久无法喘息。 她难受地紧攥胸口,紧紧蜷缩成一团,直至又一口暗红的血从喉咙里呕吐出来,她才仿佛活过来。 这时,一双温热的手小心翼翼将她从柳子君身边翻过来。只见那原本清俊洒脱的公子,此刻半边脸染满污血,黑色发丝混合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液体凌乱粘沾在毫无生气的脸上,红肿眼睛空洞无神,木然样子凄惨无比。 挺着大肚子匆匆跑来的柳子韵心头狠狠疼了一下,她慌忙将人从地上搂进怀里,用衣袖擦去她脸上的血和泪。 她任由眼前人侍弄自己,一动不动,唇色惨白,神情呆滞,如同一个活死人! “湘儿,你别吓我。”瞧见她此刻的样子,柳子韵几乎被吓出泪。 旁边同样跟来的尹澈清,听见妻子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却是一阵惊疑。 见其惨不忍睹,又被妻子护若珍宝护在怀里,便也连忙蹲下身帮忙。 渐渐,那人麻木的眼中才出现一丝异动。缓缓地,抬起手拔去脑后的锁容针。五官变幻,很快一张清丽倾城的容颜幻化而出。 亲眼见到这一幕的尹澈清却是愕然! 而此时,他终是知道,为什么那关键之刻,是他不顾凶险以声东击西之法救下自己的妻子柳子韵。 原来,她萧湘根本没有死! 就在这时,一双黑色的鞋毫无预兆出现在萧湘眼前。 她缓缓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着黑色衣装慈眉善目、手捻佛珠的老妇人出现跟前。 旁边并伴随侍女——谷凝,以及另一个不知名的侍女。 与柳夫人一同前来的还有藏匿多日的润蝶,只是在看到躺在死人堆的尹云楼时,便忙不迭跑去查看对方伤势去了。 “母亲?!”看到突然出现在此的母亲,柳子韵惊愕。 但柳夫人——谭宁,并没有理会自己的这个养女。 而是目光静静,对萧湘微微笑着说:“我来带我儿子回家了。” 就仿佛她真如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一样,对人间悲苦,她总能以一种慈悲之姿泯然笑之。 萧湘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缓缓从地上踉跄着爬起,迈着不稳地步伐一步步走向蛇蝎心肠的妇人。 她面无表情,嗓音干涩,眼中却生出深深恨意! “你骗我。” 柳夫人知道她指的什么,静如止水的眼中蕴含着笑:“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他是你亲生儿子!你怎么忍心伙同他来骗我!”蓦然!红肿的眼眸发了狠,与之恶狠狠怒吼。 这一悲痛欲绝的质问终是唤起了她心底的一丝波澜。 “那敢问,老身即便将真相如实告诉你,今日这一战,你会如何选择?是他?”目光朝远处死寂躺在地上的尹云楼投望一眼,看她,轻轻问“还是子君?” 萧湘泪眼凝望她,不语。 她一直都清楚,在这场纷争中没有所谓的对错—— 上官越坏事做尽,呕心沥血谋划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那葬身火海百余人的家族讨要一个“公平”。 而柳子君,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命运便被注定,注定要在复仇的枷锁下走完这一生。 甚至说来灭门的也是他的家族,这种不共戴天之仇,他身为上官家的一员,又有何理由袖手旁观? 尹云楼是皇室子弟,守护常青、守护常青百姓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坚守自己的国家他仍旧没有错! 一切不过是立场问题,身为旁人,我们未曾经历他人之苦,未亲历他人之感受,又有何资格去指摘别人的对错? 这些她从一开始就明白,所以在上一世她宁愿逃离永兴,也不愿意参与他们之间的恩怨。 谭宁双手慢捻佛珠,缓缓道:“时至今日,你仍旧说不清在这场纷争中谁对谁错。”微顿,低沉几分声音“这是他帮你做的决定。” 懂她莫若柳子君,他清楚地知道在这场恩怨纠纷中自己无法做出抉择取舍,所以瞒着她替她做出了这个抉择。 萧湘不由想到,而今这个结果是不是也是他的选择呢? 持续了三代人的恩怨,他虽做不到反叛上官越,也做不到让两国百姓沦为上官越复仇的牺牲品,他只能选择主动牺牲自己,将损伤遏止于此。这样他既满足了几十年来上官越的复仇执念,也让成千上万之人幸免于难。 想到这些,萧湘心头再次一阵锥痛,跪倒在地,忍不住双手捂面痛哭。 她早该明白的,子君虽是杀手出身,一直活在阴暗与杀戮中,可他却从来都不是冷漠无心之人,他也有自己的良善与心软,面对天下数以万计普普通通的百姓之家,他不会拿他们无辜的性命去满足上官越的复仇快感,而是会选择用自己的命去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报复杀局。 柳子君是何其强大清醒的人呀,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只是他却从来什么都不说。这世上只有他不愿做的事,却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 旁边谷凝及其另一名侍女,不顾跪地捂面痛哭的萧湘,默默走到柳子君尸体旁,为其细细整理仪容。 望着伤心欲绝的萧湘,谭宁再次默默开口:“知道他为什么会替你做这个决定吗?因为他说,你失忆了,记不得他,他死与否,于你而言无关紧要。” 刹那,泪水汹涌! 此刻她真想冲柳子君大骂“你他妈放屁!你以为在这场恩怨中,你死了我就不会心疼么?!” 可,他再也不会醒来,也再也听不到这些话了…… 心头撕裂的疼,痛苦凄惨模样落在旁边眼中,令众人一阵心疼。 柳子韵心底不忍,眼底泛着泪,默默走到萧湘身边,轻轻拥住对方肩膀,小心抚慰。 柳夫人静立原地,静静凝望她良久,不语。 许久后,两名侍女扶起柳子君的尸体,柳夫人才转身离去。 第253章 上官越,你败了 然而,柳夫人刚走出五步,一把锋利长剑突然从暗处刺来。 旁边侍女谷凝手疾眼快,徒手击落突袭之剑。 三步之外的上官越顶着扭曲不堪的脸,呆愣看着皈依佛门十多年的妻子。这一刻,他才彻底醒悟过来—— 她根本不是先后身边的普通宫女!当年府中那场大火,也是她故意为之!她从没有瞎! 此刻,他被气到全身发抖! 抬起颤抖不止的手臂,直指巍然不动的谭宁,凶狠嘶叫。 “是你!谭宁你个贱人!你算计了本尊!是你毁了本尊的复仇大计!更是你害死了本尊苦心培育这么多年的杀人利器柳子君!” 饱含沧桑的双目,静静注视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面目,欲与那个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将军重合,却发现是自己妄想了。 久久,她才睁着再清明不过的眼睛,冷静开口:“夫君,你错了,子君不是你的杀人利器,他是我的儿子。”沧桑目光浮现一丝凄凉笑意“十九年了,我来带他回家。” “回家?!”蓦然,上官越笑了“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笑地凄惨,笑里充满可笑讥讽,他盯着谭宁问“他柳子君哪来的家!他一个家族被尽灭的人,他何来的家?” 猛然抬手,癫狂大斥:“他柳子君生是上官家的凶器,死是上官家的剑魂!今日谁也别想把他带走!” 音落,已杀尽与之纠缠的羿卫随影卫的魂兮士纷纷从屋顶落到上官越身后,气势汹汹拦住谭宁等人的去路。 悲痛中,萧湘听见这道刺耳的话,慢慢止泣。 她离开柳子韵的抚慰,直径走到柳子君身前。 泪眼冰寒,掷声:“我看谁敢挡他的路!” 声音铿锵冷酷,令在场之人的心头皆一震。 上官越看着这张容颜,瞬间拨发了心中的勃然怒火! “萧湘!”他咬牙切齿,怒到呼吸无法自持,他曾誓要杀死的人,却没死,反却杀了他苦心培育近二十年的利刃! 忽然,他后退一步,如得了失心疯,暴怒:“给我杀!今夜此时此地所有人活着的人都给我杀尽!本尊要为我的子君报仇、要让他们给他陪葬!” 那人身体本就虚弱的人,眼中寒光立现,没有召来地上的残月剑,直接徒手瞬杀第一个冲来的魂兮士。 夺过弯刀,纵身飞入六十多名魂兮士中,与之激烈鏖战。 旁边,谭宁淡然看了一眼厮杀的萧湘,而后朝旁边的谷凝默默点了点头,三人便带着柳子君的尸体,悄无声息离开了这个满眼疮痍之地。 她们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来时悄无声息,走时亦无声无息、无人注意。 就好像,人间这些人的恩恩怨怨与她皆是无关的,从来她都只是一个看客。 挺着大肚子的柳子韵紧紧握着丈夫的手,目不转睛注视白衣人,内心怀揣紧张与不安。凌乱人影中,那人身法敏捷,招招狠厉,凶狠恼怒的样子,似要将他们尽数斩杀在脚下!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狠的萧湘,狠到令她心疼、令她害怕。 仅仅一刻钟,上官越的六十几名魂兮士便被萧湘以一柄普普通通的弯刀斩杀殆尽。 彼时,刀伤遍体的她白衣尽染鲜血,凌乱墨发披散肩上,手撑弯刀气力殆尽单膝跪在大片魂兮士血尸的中央。 面对遍地魂兮士的尸体,上官越呆呆注视,却久久不敢相信。 这可是他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魂兮士!除了柳子君,他们是他最得意的杰作! 怎么……被一个弱女子这么……全杀了?! 萧湘撑刀颤危着身子缓缓从地上站起,染红的眼眸直直注视对方,言语恶狠:“上官越,没有柳子君,你什么都不是!” 这句话如此诛心! 就像萧湘选择以柳子君教给她的武功、用一把普普通通的弯刀就轻松解决掉他心沥血造就的死士时一样,诛他的心! 轰然,惨败的上官越跌跪在地,豆大眼睛依旧深嵌着无法相信! 萧湘站起身,眼底冰寒森然,凝望对方“你总口口声声说他是一把没有任何感情的杀人利器,但你不知道,他很小的时候,曾无数次仰望你的背影,期盼、渴望!有一天你能回过头低头看一看他,就像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凝望。但你一次都没有!” 她忍不住凝眉怒声斥责:“你纵然经历过灭族之痛,但你强加给子君身上的又比你所受的少多少呢!” 她一步步走向跪地的上官越,站定,“哐当”一声,将沾满鲜血的弯刀扔到他跟前。 声音漠然至极点“上官越,你败了。” 扶地的双掌遂紧攥成拳,猩红眸子发了狠。 猛地抬起头,恶狠狠盯着萧湘“本尊是败了!但败了也要拉他们尹家和你垫背!”他仰面看着已逼近这里的烟花炮火,像狰狞地恶兽一般,咆哮“你们谁都跑不了!” 居高临下的萧湘低眼看着他,闻这话,微微歪了下头,眉头微蹙,几分想笑。 但她没笑,只静静看着他,以一个慈悲者的目光悲悯地看着他。 只片刻,周遭烟火、爆炸声便戛然而止! 全世界安静了。 而上官越,却惊了! 他不可置信地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慌乱跪转身体伸头向四周的天上看。 那天上除了烟火残余下的浓郁黑烟,再也没有升起、响起任何烟火、爆炸声。 这时,“你忘了?你偷了流岚宗的东西,害死他们的宗主、宗主夫人,他们怎会袖手旁观?”萧湘凝望了他最后一眼。 语落,转身撑着虚弱的身子缓缓朝柳子韵走去。 —— 转身之际,大批人影从四面的屋顶上翻越而下,他们衣着各异,各个提着武器冲锋下来。 “少主!公子!我们来也!”喧闹人群中,有洪厚嘹亮声音亢奋响起。 然而,当众人落地见到遍地鬼面人的尸体时,却各个傻眼了?! 本是来帮忙打架的,可这群鬼面人呢?怎么这么快就全死了?! 流岚宗人在暗处找到云墨轩夜青子等人,再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韩雨的身影。 这时,已目睹一切的夜青子、姜渊才僵硬地伸出手,指了指立在遍地尸体中的那个白衣女子,憋红了脸小声说:“公子……在那。” “啥?!韩公子是女的!”江涛大嗓门几乎让附近的宫殿颠了几颠。 瞧见惊掉下巴的江涛等人,云墨轩努了努嘴巴,朝几名流岚宗弟子做鬼脸,故作傲娇:“公子是我湘姐姐,你们有意见?!” 江涛瞪着铜铃大小的两眼,又是狠狠吃了一惊:“少主!你早知道?!” 云墨轩睨了他一眼,抱着俩小手臂没理他。 而身后,得知自己嘴里一口一个公子的人,竟是个女子时!莫名地,江涛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不仅是江涛,所有对韩雨有崇拜的流岚宗弟子都莫名大失所望。 但又细想想,一个女子能有如此身手、胸襟、谋略,心底就又忍不住对这位萧家女多了钦佩。 只是一想到对方身份是女子,与之前相比,总觉得与之隔了一层什么东西,让他们心里很不痛快。 第254章 死丫头,真是能耐了 流岚宗刚清理掉火药、前脚赶来,卫忠与谭谷一后脚便带着羿卫回来。 两人目及之处全是尸体,二人更是不约而同看到润蝶身旁昏迷的尹云楼。 人一赶来,卫忠便迫不及待蹲身查看尹云楼的伤势:“五爷情况如何?” 始终守在身边的润蝶回答:“人暂时无性命之忧,但伤势太重,也不知能撑多久。” 卫忠着急而诧异,他抬起头问:“韩公子呢?有他在五爷一定不会有事。” 润蝶抬起手,默默指向不远处的柳子韵身边的萧湘,看着卫忠:“‘他’在那。” 卫忠顺势望去,看到萧湘的容貌,他些许惊异,却是没想到她竟在此时亮明身份。 转而,他又看向润蝶,问:“五爷可知韩公子的身份?” 这次该润蝶诧异了。 她道:“对韩雨的身份你一点也不惊讶?!”睁大眼眸,不可置信地质问“你早就知道韩雨的身份、早知道萧湘根本没死?!” 卫忠低下头,默认了。 不是他不说,而是他也有难言之隐。 “萧湘对五爷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么?!你怎么能知情不报瞒着他!”润蝶凝眉斥责,那是在她身上少见的恼怒。 的确,曾经润蝶因着心中对尹云楼的那份情深,自诩才应当是他的佳偶,可当刚刚韩雨卸下那身伪装变成萧湘时,她才彻底觉悟——比起萧湘对五爷的默默付出、守护,自己那点自作多情的喜欢,简直轻如尘埃! 卫忠极力解释:“不是我不告诉五爷,而是湘儿姑娘不许,她说若让五爷知道她还活着,必然会增加他的顾虑,她不想让五爷分心,也更不想五爷为她担心,所以……” “你简直是蠢!”话没说完,润蝶狠狠斥骂。 润蝶一直觉得卫忠很实诚,今日才知那他简直是榆木脑袋! 感情这种事,是一方的事吗? 一方一直在背后默默用命护着另一方,另一方却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让一个人去承受,再强大再善解人意的人也会感到委屈和不公。 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女子! 润蝶此刻真是不知,他卫忠怎能蠢到这种地步! 润蝶被气地已不知该说什么,她低头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尹云楼,想到他曾经恨不能将萧湘捧到手心里护着,又瞥望卫忠,忍不住冷声叹息。 “等五爷醒来知道真相,但愿你还有命活着!” 此话一出,卫忠也被吓地呆愣半天。 萧湘纵然强大,但在五爷眼里,她就是个小姑娘,什么委屈什么伤都不能让她受一丁点。 缓缓,他又看看此刻满身血迹、周身颓丧的萧湘,这要是五爷知道,怎么可能舍得让她受这苦? 恍然,卫忠觉得自己完了。 —— 尸首遍地之中,萧湘拖着精疲力尽的身子,一步步朝柳子韵走去。 寒风浮动,扰动她凌乱的发,墨色长眉、秋水明眸间透露着锋利与坚定。白衣染血,那一身伤痕也挡不住由内而外散发的凌人气势。 柳子韵静静凝望着她,想起,初春她们在这个异世初见,那个时候她的眉眼间还是稚嫩、无忧的,像个小姑娘,眼前这个人却是成熟大人模样。 短短几个月,再见她时,竟觉她已蜕变成另一个人。 只是这样的蜕变,却让她心疼。 成长都是需要代价的,她不知道这几个月,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致使她变成了这个模样。 不觉里,两滴泪落下,她提起衣裙,跨过脚底的尸体,朝萧湘走去。 见她来,萧湘停了下来,看着笨拙前行的柳子韵,忽然就笑了。就好像是走累了,不想走了,想等她来接自己。 柳子韵见到她这个模样,鼻子狠狠酸了,泪水忍不住直流,并加快了走向她的步伐。 一直站在一旁的尹澈清见到她二人这一幕,竟也笑着生生落了泪。 一经走到萧湘跟前,柳子韵便不顾对方满身的污血,将人紧紧抱住。 “死丫头,你现在真是能耐了,不仅学会了杀人,还学会了骗我。”她一边忍不住默默流泪,一边轻声在她耳边斥责。 嗓音轻柔且哽咽,包含诸多心疼和不舍。 萧湘苍白面容有些许木然,听到这句话,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抬起双臂轻轻抱住她,留出泪,笑着说“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大概此夜注定是不能平静之夜,就在萧湘话音刚落下,她的身体便被人强制移转开,同时一道利刃刺入肉体的响起! 与此同时,伴随的还有尹澈清的惊叫“不要!” 那一刹那,萧湘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惯性让她险些跌倒,是柳子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稳稳扶住。 恍惚里,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 “傻丫头,既然已经长大了,就不要只想着去保护别人,也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 再次,天地崩塌! 滚烫血液穿过手指,柳子韵的身体一点点从她身上滑落,她下意识地赶紧圈抱住她,可不管她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将她牢牢扶起。 惊恐,害怕,无助再次席卷而来。 当她越过柳子韵的身躯,看到双手持血刀,呆愣在原地的上官越,一双圆睁的眼瞬间红了。 她直直地盯着他,几近泣血的双目眦裂。 她失了神志,一道白色剑光如闪电般划过,刹那狠狠穿过上官越的身体! 上官越双目惊愕,身体瞬间僵硬,手中血刃掉落,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此时,尹澈清发了疯一样,持刀跑来对着上官越的身体疯魔捅刺! 萧湘大脑几乎窒息,她紧抱着柳子韵,身形颤危,就在将要倒地之时,一道紫色身影闪来,急急接住将倒的两人。 韶千凌神色里一丝慌乱,他自萧湘背后将人紧紧扶住,并带着柳子韵一并缓缓放在地上。 他不顾失神落魄的萧湘,探了柳子韵的鼻息,人却还有一丝气息。 “她还有救,但需要吕老。”韶千凌冷静开口。 闻讯的尹澈清,连忙抓回一点神志,他扔下手里的刀,跌撞跑来将柳子韵又急又轻地抱入怀里。 也不问吕老是谁,连忙对韶千凌口齿不清道“好,他在哪……我们现在就去。” 韶千凌扭头,立马朝那边的江涛下令“找辆马车,带他们去找吕老。” 江涛得令,忙带几人去找马车。 另有几人连忙过来,帮着尹澈清抱起柳子韵,拥簇着带人快速往宫外走。 此刻,躺在韶千凌怀里的萧湘仍旧神志不清,半昏半醒,如失了魂魄。 “萧湘?”韶千凌诧异,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掌,轻唤她的名字。 恍然间,她才抽出一丝理智,抬头看了看唤她名字的人。 他目光诚挚,认真看着她,轻语“柳子韵没有死,她还有救。” 迷蒙的眼神,这才一点点清晰起来,她反应一瞬,才清楚自己的境况,也才听清他刚才在说什么。 于是立马哭笑着,用手抹了脸上的泪,连忙从地上爬起,言辞凌乱“好……好,有救就好,我……她一定没事,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说着,她就半倚半扶着韶千凌往宫外走。 第255章 到底还想让我怎样?! 然而,目睹萧湘将要离去的卫忠,忽然急了。 他连忙站起身,急急道“湘儿姑娘您不能走,五爷他还在昏迷着……” 徒然,慌急的脚步停了下来,周围的一切竟也于这一刻安静了,在场的,有些人的呼吸也变得轻缓,似在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这一刻,她似乎不曾神志错乱过,转过身,泪眼看着卫忠,痛心疾首反问“你们到底还想让我怎样?!” 掺杂了柳子君的死与柳子韵的生死未卜,积压心头的恼恨与悔恨于这一刻彻底迸发! “该杀的人杀了!该报的仇报了,他的常青、大夏也保住了!我留下来还做什么?!留下来满足他心底对我的那份愧疚?!我萧湘也是个人!不是他用来满足一切欲望的工具!” 往昔的爱也罢、恨也罢、痴迷也罢、绝情也罢! 她此刻真的不想再与他有丝毫的瓜葛,她只想好好的为自己去认真地做一件事,而不想再成为他的一个附属品! 她双唇颤抖不止,凌厉了眼,再次掷声强调“今日我萧湘把话放这!如果他醒后你们把我的身份告诉他,别怪我提剑过来直接杀了他!” 说完,头也不回,直接往外疾步赶去。 事实上,自她恢复记忆以来,她的确未曾亲自过去看他一眼。 润蝶卫忠一头雾水,面对萧湘突如其来的恼恨和警告让他二人一脸懵。 “韩雨”曾经对五爷的关切他们历历在目,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竟令她如此憎恨自家主子? 更不知五爷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难道真的是她一个人承受太多,导致对自家主子起了恨? 望着急匆离去的萧湘,他二人只能怔在原地,却不敢再上前拦截。 角落里,紧抱尹澈逸的谢灵月双眼目送忽然“活”过来的萧湘,呆愣良久—— 印象中,当初那个单纯、整日嘻哈的丫头与眼前这个言辞犀利、眉眼凌厉的女子,完全无法重合。 守在尹禛身边的莫贵妃,凝望萧湘远去的背影,也同样久久没有回过神。 身后,韶千凌看着萧湘坚毅决绝的背影,却如何也无法将这个人与韩雨相联系起来,可再细细品察又觉得,韩雨的骨子里也应当是这种爱憎分明、行事决绝之人。 片刻,韶千凌捡起被遗落在地的魔煞剑,朝卫忠一等人道:“今日乃你们皇室内乱,我流岚宗不过是来取回我们宗门的东西,所以今日所发生的事,我想诸位应该知道如何向世人交代。” 冷漠之声再说明不过韶千凌的立场。 睨望他们朝堂皇室一众人一眼后,带领全体流岚宗弟子撤离此地。 人来,人去,一场声势浩大的屠宫就这样草草结束。 屹立数百年的恢宏宫宇族群被炸成大片大片废墟,废墟之下是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浓郁血腥、火药味充斥寒冷空气,它们以一种静默无息之姿描绘战后的惨烈、凄凉。 所谓的大反派死了,死的极其凄惨;所谓的赢家胜利了,可却失了心。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凝望着遍地的尸体,却是不知他们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 死寂,凄凉,悲惨弥漫每个角落,亦渗进每个人心中。上官越摧毁的不仅仅是这偌大皇宫,亦摧毁了身在这场局中每个人的心…… —— 昏暗无光的宫殿废墟之中,萧湘着急慌乱地赶路,脚下时而松软,时而坚硬,她不知道自己踩踏了什么东西,满脑子只想着生命垂危的柳子韵。 皎白月华洒在大片房屋废墟之上,韶千凌望着慌张摸索赶路的萧湘,此时那人白色衣摆、鞋子早已浸染深深的红,他不由看向她走过的地方,一路却是被炸地血淋淋的残肢内脏! 当他再去看萧湘的衣摆和模糊的双脚时,只觉得触目惊心! 他缓过神,忙追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 “你这样走太慢,我带你出去。”韶千凌用十分冷静口吻与之说道。 极度恐慌与紧张让她已无从思考,她颤抖着发白的双唇,对韶千凌胡乱点头:“好。” 单臂紧揽萧湘腰身,带人运用轻功直接飞离。 离开之际,韶千凌又忍不住瞥了眼地上的东西,只觉得那脏的要命! . 当韶千凌萧湘赶到时,江涛已安排人将尹澈清柳子韵送往城外静和居。云墨轩姜渊等人与之接头后,便一同上马车快马加鞭朝静和居赶去。 . 卯时,深远苍穹,月明星稀。凛冬里,城外寒树料峭,寒冷空气吸进鼻子里,引得一阵刺鼻的疼。 夜的凄清寂寥笼罩整座青龙寺与后山,只有远处村庄里传来三三两两鸡鸣与狗吠。 萧湘赶到时,吕老正在为其清理伤口。 小小竹屋灯火通明,屋里静候几名随时帮忙的流岚宗弟子,连厨房里也有从前院寺里请来的姑子,忙着生火烧水。 萧湘一路跌撞跑到柳子韵所在的西屋。吕老穿着来不及系好的衣服,正满头大汗为柳子韵处理伤口,旁边尹澈清紧握妻子的手焦急恐慌守在床边,床边是凌乱摆放的瓶瓶罐罐、医具,以及一盆又一盆触目惊心的血水。 柳子韵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侧身躺卧,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的如同一张白纸。 “吕老,她怎么样?”她带着一身寒气来到吕老身边,神色慌乱无章问道。 专注处理伤口的吕老闻声回头,一身伤痕的萧湘映入眼中—— 她衣着凌乱,全身上下染的尽是血,一张面容苍白虚弱的吓人。 吕老面色当即凝重起来,一把扔下手里白布,拉起她的手腕便为其把脉。 探了她的脉搏,心又沉一分! 之前说她不解千午梦回最多只能活明年春天,今夜这一战下来,已严重透支她身体,只怕她一个月都难活下去! “你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有心思管别人!”放下她的手,上来便是一顿气恼呵斥。 他看向跟在萧湘身边的小少年“墨轩,带你湘姐姐出去!”又转身,在一堆药瓶之间快速扒出一瓶药丸,递给旁边的韶千凌。 “你,把这个药让她吃下!”并抬起手指点,再三强调“你看着她吃下去!” 第256章 她有愧! 韶千凌接过药,便扶着人往外走。 萧湘也不敢打搅他,顺着云墨轩和韶千凌去了厅堂。 厅堂中,韶千凌将人安置在圈椅上,进屋寻来一件大氅裹在萧湘身上,随后端来一杯热水,亲自将药喂进她嘴里。 全程那人魂不守舍,旁人给她吃什么做什么,她都顺从着,那样子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任由旁人摆弄。 始终默默守在身边的云墨轩看着这个模样的萧湘,一张小脸几乎要哭出来。 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湘姐姐,他害怕湘姐姐会熬出病、会出什么意外死掉。 最终还是韶千凌掩饰不住内心的担忧,将人带进东屋,命人准备热水,并请寺里姑子为其处理伤口、梳洗换衣。 而全程,韶千凌不顾男女之别一直守在门口,唯恐期间对方在里面出现什么意外。 厅堂门口,无事可干的江涛瞅见自家宗主忧心忡忡站在东屋门口,便忍不住缓缓凑过去。 他双手抱着,笑地色眯眯,小声问道:“宗主呀,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韩公子是女的了?所以您对韩公子的喜欢是真的?” 此刻江涛仿佛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 原来自家二长老不喜欢男的,是喜欢女的! 于是粗犷的脸上更是眉飞色舞。 韶千凌扭头,瞥见对方眉毛能飞出天际的脸,当即阴沉吐出:“滚!” 如同不想搭理他,说完这个字,韶千凌便重又扭回头。 江涛被吓地噤声,发现对方根本不想搭理自己。最终,他怏怏不快走开了。 江涛发现,平常他家这二长老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但也不至于两句话不到就撕破脸,可只要跟他提及韩雨的事,他总是给你大变凶脸,几乎是毫无理由地给你黑脸。 原因是啥,他真是死活也想不明白! 都说喜欢一个人,提到他,总会忍不住眉眼温和、嘴角带笑,可他家二长老却是一提到韩雨,就恨不能将其大卸八块。 若说他不喜欢韩雨吧,他每次又比谁都在意韩雨的安危。 你说这,是个人都想不明白为啥吧? 站在门口靠在门沿上,江涛煞是苦恼地摇了摇头。 想不明白。 …… 梳洗后,萧湘换回了女装。 一袭霜色白衣,青丝半挽,配上苍白憔悴面容,却是一番难言的病弱美感。 走出房门,萧湘便迫不及待去了西屋。 然而,即便她换回女装,韶千凌在她背影上,还是能看到韩雨的影子。 . 进去后,她没有再像第一次那么冒失,而是静静守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高度紧张的吕老弯腰医治伤口。 红色烛光里,萧湘能清晰看到柳子韵右腰侧那道深深的大口子,就连里面血淋淋的肾脏都能看见。若非伤口周围已被吕老用绷带处理过,那肾脏几乎能自己流出来。 看到这些的那一瞬间,泪腺再次控制不住,右手捂唇止不住热泪滚落。 明明她自己还有身孕! 片刻,吕老停下,放下手里医用器具,抬手用袖子擦擦额上细密的汗珠,喘息道:“她现在情况极其危险,大人和肚里孩子……”话没说完。 “保大人!”尹澈清、萧湘几乎异口同声。 嘹亮急切之声,响彻静谧许久的屋子,将好不容易喘口气的吕老也惊了一跳。 来回看望担忧地快疯魔的俩人,面上瞬间浮出深深无奈,并把最后才把没说完的话说完:“这种情况只能保大人,所以孩子……”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毕竟孩子已经七个月了,身为父母很难接受将要临世的孩子夭折。 “没关系……孩子没有了,以后还会再有,但子韵一定不能有事。”一直高度紧绷的尹澈清,发丝凌乱面容憔悴,几乎跪着走到吕老身边,双手紧握他的手,红眼急切恳求:“求您一定让她活下来!” 吕老叹息,一手拍打他的手,竭力安慰:“老夫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是老夫的职责,她又是这丫头的朋友。”说着朝萧湘望去一眼“老夫自然全力救治。” 说完,又转身看一眼泪眼凝噎的萧湘,与二人说:“后面……比较关键,你和这丫头去外面等着。” 说这话的时候,吕老迟疑了下,因为后面是剖腹取胎儿的过程,这种场面他怕他二人承受不住。 二人连连点头,不敢耽搁相搀扶着出了房间,房内只留两名通晓医术的姑子帮忙。 窗外,月已落,整个世界陷入真正的黑暗。 都言,黎明前的黑暗,是整个黑夜中最为黑暗的时候,此话一点不假。不仅最黑暗,也是最寂寥压抑的时候。 厅堂中,尹澈清靠在西屋的门上,一手紧抓门沿,隔着一道门双目紧紧注视里面动静。 那痴怔而憔悴的样子,任谁看了都忍不住会去心疼。 曾经他是一国尊贵的皇子、皇帝疼爱的儿子,现在却如天下所有普普通通的丈夫一样,在门外焦急等待生命垂危的妻子。 萧湘看着此刻的尹澈清,不由想起他二人成婚之夜,那天他们擦肩而过,她警告他的话—— “此生,你若敢负了子韵,只要我活着,即便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碎尸万段!” 现在想想,觉得那个时候自己真是瞎操心! 不觉间,两颗泪掉落。 她后退一步,朝尹澈清诚恳跪下,垂首满容愧疚,泪眼凝噎:“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和子韵的孩子。” 而这是她欠子韵的第二条人命。 在那个世界,宋一楠为救自己死了一条命,如今为救自己她又失去了自己孩子的命! 她有愧! 更对不起她! 一旁云墨轩见之,忙跑来,在萧湘身边默默陪着她。 这一夜,他太害怕湘姐姐落泪,害怕她伤心哭坏身子。 她这一跪,自然也惊到旁边的韶千凌,只是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他无理由去插足。 尹澈清缓缓回神,他看到突然跪下的萧湘,疲倦面容上顿时浮现一丝惊吓。 他忙弯腰蹲身要扶起她,只是长时间蹲守柳子韵床边的双腿已麻木,双腿一弯,没支撑住也直接跪倒在地。 第257章 是我欠她 双手扶着对方的双臂,他努力安慰:“你别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和子韵,她救你是她的选择,她既然选择去救你便觉得你值得。” 他道“何况今夜若不是你一直护着我和子韵,莫说孩子,只怕我、子韵及孩子我们所有人都活不成。于情于理都是我和子韵欠你。” “不……”她一个劲落泪、摇头,声泪俱下“……是我欠她。你根本不知道,她已经为我死过一次了!” 脑海中又浮出曾经宋一楠为救她躺在血泊里的画面,那次宋一楠失去了一切。来到这个世界,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幸福和家,却为救自己失去了她最珍贵的孩子。 柳子韵是一个内心十分柔软的人,孩子于她而言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可因为自己她的孩子没了! 痛苦双眼蓄满泪水,凝望对方的眼,泣不成声:“子韵是个很善良的姑娘,从小到大她什么都护着我,总把最好的给我,十七岁她为救我连命都给了我,本来我已经欠她很多。可现在她又为了救我失去她未出世的孩子。” 尹澈清也同样泪眼摇头,他想告诉她她没有对不起子韵,可他却无从插嘴。 “……我之前说过,要好好保护她的,可是我没有做到,我不仅没有保护好她,连她的孩子也没了。”她倾颓身子跪坐在地,垂着头一边流泪一边抱头自责“……我根本就是个无用之人!我连我最好的朋友都保护不了。” 尹澈清看着她,越渐发觉她情绪不对,弯腰轻唤她:“湘儿姑娘?” 旁边,倚门双臂抱胸的韶千凌也察觉对方不对劲,当即放下双臂快速走来。 “……你们都不知道,其实我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我不仅亲手杀死了子君,我还害死了子韵的孩子,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而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最坏的人……”她的眼泪如泻了的洪水止不住地流,对别人的话没有一点回应,就是紧抱着头拼命诉说。 旁边的云墨轩看到这样的萧湘,吓地哇哇大哭起来。 “萧湘!”韶千凌紧攥对方双肩,焦急大喊。可那人如同魔怔了一样,听不见任何声音,只一个劲哭、胡言乱语。韶千凌心慌,抬手迅速点她睡穴。 瞬间人戛然而止,昏倒在他怀里。 韶千凌低首,深深凝望了一眼满脸泪水的人,心下却是想不通这人是受了多大刺激!才被逼成这样! 一把横抱起昏迷的人,并对同样伤心的尹澈清安抚道:“大皇子,吕老既然说会竭力救治皇妃,她便一定不会有事,你也莫要太担心。” 说完,便抱着萧湘匆匆去了东屋。 尹澈清看着离开的人,神色怔怔,随即便也缓缓起身,继续守在门口等待。 . 韶千凌将人放在床上,随即又摸了摸她的手,那手却冰的很,又双指试探她颈部,那里也依旧凉地吓人。 猛然转身,问跟在身后的云墨轩:“她是不是中过毒?” 她这种体温的人根本不是一个身体正常的人! 云墨轩泪眼汪汪,哽咽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之前也像今天这样发作过一次,全身冰冷,还胡言乱语。”小嘴瘪着,难过地几乎要哭出来,呜咽“吕爷爷说,等她熬过去就好了。” “就这样硬生生熬?!不用医治、吃药?!” “药吃过了,先前吕爷爷让你给她吃的就是缓解她病症的药。” 顿时,韶千凌无话了。站在那,双眼微红,神情错乱。 此刻他忽然想起,回来时给她把过脉后,吕老气恼地说出的那句话—— “你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恍然他便明白了吕老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一个连吕老都束手无措的毒,那应该是无药可救了吧。 久久,韶千凌才缓过神,抹去眼底的郁伤。低头,小少年眼里已噙满泪水。 “表哥,湘姐姐会不会死掉?就像我爹我娘一样,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来啊?”云墨轩满眼悲怆,害怕地流出泪水。 看到他孤弱害怕的样子,韶千凌心里动容,坐下身,抹去他脸蛋儿上的泪水,淡淡微笑:“不会,她是你湘姐姐,为了你她也会坚持住。” 扭头细细替萧湘掩好被子,便默默起身。 “你留在这陪着她,我去让人准备些炭火。” 云墨轩乖巧点头:“好。” 说完,小少年便走到床跟前,趴在萧湘身子旁,双眼一动不动注视沉睡着的人,仿佛这样就能紧紧看住她,不让她的生命逝去,就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走到房门口。韶千凌忍不住回过身。 静谧房间,红色烛火摇曳。云墨轩认真趴伏在床上的身影清晰印刻在墙上,静静守望着躺在床上的人。 那静卧之人面容苍白,一动不动,像一个失去生命的画中仙,让人忍不住想去多看几眼。 其实静下心来想想,这个人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明明当初只是通过一点小计俩救下整个流岚宗,按理该报的恩情流岚宗早已报完,可如今为着她,整个流岚宗上下还是忍不住围着她转、为她担心。 就仿佛她身上有某种魔力一样,让与之打过交道的人都忍不住想去和她接触、亲近。 这样的人,世上难有第二人。 即是这样,韶千凌觉得,她应当活下来,否则,她对不起流岚宗这些人对她的信任。 …… 东方破晓,晨曦初露,大地迎来光明。 吕老还在救治柳子韵,萧湘昏迷不醒,整个静和居陷入寂静中。 直到风风火火的卫忠连滚带爬出现在静和居大门口时,才打破这难有的安静。 “湘儿姑娘呢?”卫忠携带晨冬里的寒气,欲直驱静和居厅堂。 门口,江涛姜渊夜青子等流岚宗弟子见之,赶紧向前站成一排,以肉墙阻挡来者。 江涛故作凶目:“找我们家公子干嘛?!” 卫忠面容疲倦难掩,头上发丝凌乱眼底猩红,神色慌张而急不可耐。他凝望几人,严声警告:“她叫萧湘!不是你们家公子,赶紧让开!”说着便急红了眼,拼力要进去。 第258章 吵什么吵 江涛强壮身躯往前一挺,抬手就将卫忠推下台阶。 卫忠猝不及防,脚底踉跄,险些摔倒。 江涛好笑:“呦呵,这是我们流岚宗的地盘,我说她是我家公子就是我家公子!”并高声警告“在这只有韩雨,没有萧湘!” 昨夜萧湘对卫忠的警告,他们还历历在目,今天一大早他卫忠就跑来,旦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卫忠为谁而来! 既然他们家公子不想见某人,那他们自然不允许有人打搅她。 跟一帮不明事理的人对峙,卫忠简直能被急死, 他做出妥协:“好,就算她是韩雨。那能否让我见一见韩公子,请他救救我家五爷。”他卫忠站在那,身子倾颓,语速飞快,焦急地将情况与他们说明“从昨天夜里韩公子离开到现在,他一直在昏迷着,且情况越来越糟!靖王府里请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韩公子医术高明,现在只有他能救五爷!” 卫忠双眼红肿,望着他们,诚恳的目光里甚至带着一丝祈求。 可几人并未被他救主心切的情绪感动到,反而几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眼—— 原来,来这是为求人救人的。 他娘的,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不等江涛几人爆粗口,厅堂里忽然响起韶千凌凌厉声音—— “都在做什么?都闲了?!” 说着人已走出来。 话虽是说给江涛他们听的,但脸是黑给卫忠看的。 显然,外面的吵闹,韶千凌在屋里听的一清二楚。 见人出来,江涛几人立马识趣后退,给韶千凌让道。 韶千凌一袭紫衣,负手立在廊檐下,面上喜怒莫辨,沉静目光落在卫忠身上,直接道:“萧姑娘伤心过度,昏迷不醒,无法见人。” 卫忠惊怔,垂面思虑一瞬,又连忙抬头,言辞恳切“既然这样,那我就在这跪着,跪到她来见我为止!” 韶千凌并非好耐心之人,眸子浮出一抹冰寒,语气不屑:“那你就在这跪着吧。”撂下这句话,直接转身进屋了。 韶千凌转过身后,卫忠当真一撩衣袍,两腿一弯重重跪在布满白霜的青石板上! 他梗直身子,双拳紧握直挺挺跪在那,一副视死如归模样。 韶千凌的话是真是假卫忠不得而知,他也不知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人在屋内的萧湘是否听到。 但他也知道五爷欠她太多,她心中有气有恨无可厚非,即便今日萧湘让他跪死在这,抑或直接一剑杀了他,他也该受!可现今五爷命悬一线,无论如何她都要去看一看五爷。 . 那日卫忠从清晨一直跪到下午未时,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滴水不进。 守在门口、来回走动的江涛等人见其如此执着,也颇为佩服。 但佩服归佩服,这门他也进不去。 未时萧湘惊醒。 醒后,第一件事问的就是柳子韵的情况。 上午吕老已将胎儿取出,身上伤口都已缝合,只是人还未脱离危险,还需持续观察治疗。 她搀扶着云墨轩慌慌张张往西屋赶去,人至厅堂,被台阶下的卫忠瞧见,那人立即不顾一切起身冲去。 “湘儿姑娘!求您救救我家五爷!”卫忠扑跪在廊檐下,却被江涛等人死死拦下。 闻声,面容依旧苍白的萧湘回头,见是卫忠,双眉紧皱。 不理会,直接往西屋赶。 卫忠见势,当即使出全身力气挣开束缚冲到萧湘脚下,一头扎地,死死跪在她面前。 “五爷从昨夜一直到今天始终昏迷不醒,身体状况愈加糟糕,大夫都束手无策,查不出病因,现五爷命悬一线!恳请姑娘前去一看!”赤胆忠心的卫忠头颅抵地,言辞急促而恳切! 面向西屋房门的萧湘,停步,平静而淡漠的面容逐渐染上厌恶。 旁边韶千凌和其他流岚宗弟子皆静静看着眼前一幕,没有向前阻拦卫忠,但只要萧湘说出不愿二字,他们会毫不犹豫将卫忠扔出去。 片刻,她压制住情绪,转过身,看向地上的卫忠。 “你知道这屋里躺着的人是谁吗?”她说着,眼里已情不自禁生出泪。 “是柳子韵。”她哽咽“抛去她救我两命之恩,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心中不比尹云楼地位低,可现在她也同样命悬一线!” “还有柳子君,我和他八岁相识,他同样是我萧湘最好的朋友和最敬重的师父!在我心中他的重要性依旧不比尹云楼低,但他死了!” 言辞愈说愈激烈“而这一切都是因他尹云楼!若非他心中只有仇恨、只有常青和大夏,他们不会生死未卜、不会死!” 她弯下腰,手指指着心口处,满眼泪水,痛心疾首“你们只看到我萧湘曾对他尹云楼情深义重,可你们和他又何曾考虑过我在乎的人!还有他尹云楼当初对我萧湘的绝情你们又何曾知晓!” 她泪如雨下,与之叫吼:“所以他如今是死是活与我有何干系!” “不是的,您和五爷一定有什么误会,五爷对您情深义重,这中间一定存在误会……”卫忠直起腰面朝她急红了眼,跟她急促解释。 “够了!我萧湘的话已说的很明白,他死就死!不要再来碍我耳目!”呵斥完这最后一句话,萧湘气力殆尽,身形虚晃,转身一把扶住旁边的墙壁独自流泪。 她说的话,句句都是狠话,但韶千凌从她痛苦不堪的泪容上,却清晰看出她对尹云楼情义仍旧。 所谓爱之切、恨之深。 萧湘的话刚落,房门“咣当”一声开了。 吕老阴沉着脸,扫望背过去暗自流泪的萧湘、跪地哀求的卫忠。 “屋里还有病人在躺着,吵什么吵!”吕老声音低沉,对着一众人就是一道呵斥。 这道醒目的呵斥却将屋内弥漫的伤痛、恼恨驱散。 萧湘抬手默默擦去脸上泪,不语;地上卫忠垂下头,噤声;旁边江涛几人也都小心翼翼垂下面,不再“凑热闹”。 发泄完,吕老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 他一个老头子,从昨夜二半夜爬起来忙死忙活救人,至今滴水未进。 屋里人命关天,救治的人急的要死要活,这屋外却一刻也没消停过! 躺在床上的人让人不省心,这能说能跑的人也一样让人不省心! “你先去外面等着吧,这丫头我与她说说。”最后还是吕老软下语气,与卫忠嘱咐。 卫忠抬起头,凝望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迟疑一瞬,才点头应下,退出厅堂。 那边人前脚刚离开,这边吕老便带着萧湘去了东屋。 第259章 去见见吧 冬日的太阳温煦异常,斜斜挂在天上,投下亮眼的光,映在窗户上,印刻一片的暖和静。 萧湘弯腰坐在床上,双肘抵膝,双手撑着额头,默默发呆。 从昨夜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已令她心力交瘁,她几乎已无精力再去管别的事,也更无力承受一丁点儿的负面消息。 旁边吕老看了她一眼,没有着急开口说话,走到桌子旁轻声倒了杯水,缓慢走到萧湘身前,只手递到她眼前。 萧湘看见,放下双手,缓缓接过。 些许昏暗的房间,那古朴的青色瓷杯中徐徐飘逸着白色热气,流动的一切皆是静悄悄的。 她垂着红肿的眼眸静静看着热气腾腾的水面,却没有想喝的欲望。 只双手握着,让温度一点点渡进自己的掌心。 吕老凝望她一眼,随后转身,又缓缓走回桌子旁弯腰坐下。 寂静的房屋,悄无声息。 “我记得,你第一次,以真面目见老夫和墨轩时,你说你想探查尹云楼、想帮他。”苍老而寂静的声音缓慢响起。 吕老双手放在膝上,平静似水的面容是少有的平和。 “当时,老夫念你赤诚一片,便允了你借用流岚宗的力量去探查他。”目光又望向窗户,念道“而这七个月来,你苦苦努力、坚持的,也都是为了尹云楼。”看向她“包括你体内的千午梦回,也是为了他而至今未除。” 萧湘双手紧握杯子,不觉间两颗泪珠掉落。 听到这些话,她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哽咽着决绝道:“吕老,您不用再说了,刚才我已明确我的态度,他死活我都不会再管!” 将水杯放到床边的木凳上,她便带着止不住的泪翻身躺在床上。紧紧拥着被子,一个人蜷缩成一团,暗自流泪。 话说了千千万万遍,但却无人能真正体会曾经尹云楼对她的绝情!也更无人懂得柳子君对她意味着什么,他的死又令她如何悲痛欲绝。 还有柳子韵,她最不愿再欠的人,却又生生欠她一起条命。 这些没有人能真正懂得,所以她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把所有的苦和痛一个人往肚子里咽。 吕老静默地看着她,那孤弱悲痛的背影,任谁看了都不忍心再去劝解。 只是,这丫头是个怎样的姑娘,他却看的一清二楚。 心下深深叹了口气,吕老再度开口。 “老夫知你心里苦,也听说了你和柳子君的事,但有些事你却不能被恨蒙蔽了心。”吕老双手缓慢摩挲着膝盖,也不看她,苦口婆心道。 “老夫不知你和尹云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作为局外人,老夫却要说些公道的话。”吕老说“你是萧湘,只是你自己,你可以为了朋友、爱人不顾一切做你想做你想做的一切,可以无所顾忌。但尹云楼却不仅仅是他自己,他还是常青的王爷。” “身为常青的王,他有责任去守护这个国家和百姓,这是他生来就应有责任和担当。” 说完,他停顿了下,又说起流岚宗宗主云雨眠。 “就像墨轩的父亲,他武功盖世,当初面对各大门派的威逼,他完全可以凭借武功带着妻儿远离流岚阁、免受迫害。但他没有,而是为了整个流岚宗和江湖道义,甘愿死在自己的剑下。” 想到着,连他也不禁轻笑了下,几分凄寂“你难道说他错了吗?”望向背对他的萧湘“说他自私?不管不顾自己的妻儿,偏要去死?” “在这个世上,总有宝贵的东西需要有人去守护。云雨眠用生命护住了‘诚信’和‘道义’。尹云楼用半生护住了身为君子当承担的‘担当’和‘责任’。” 转眼,又以慈善的目光望向萧湘“在我看来,你也用自己的行动,护住了天下人最稀缺的‘赤子之心’。” 他轻轻说“走至今天这一步,老夫希望你能依旧保持之前的赤诚、勇敢,去做你想做、该做的事。而非被所谓的仇与恨,蒙蔽了自己的赤子之心。” 那话,不知萧湘听进去了几分,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眼里的泪却少了许多。 失魂的双眼,望着昏暗无光的床角,她恍然想起曾经柳子韵对她说的那些话—— 大婚那日,柳子韵微笑着跟她说:“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件事,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瞒我。第二件事,永远秉持初心,不变。” 现在想起,好像这两件事,她一件也没做到。 想着这些,眼泪又止不住流淌出。 吕老怕她难解心中的苦,不免又啰嗦几句。 “你喜欢的人,他到底是何种样子,比起老夫,你肯定更了解。”说着,缓缓站起迟缓的身子,望她一眼,用心良苦“你们要是真有什么误会,就当面向他问清楚,人这一辈子很难遇到彼此懂得且彼此相爱的人,如果错过了,那真就是一辈子了。” 吕老望向窗下一点点东斜的阳光,几分失神,沉默道:“我想着,他也等你很久了。”扭头望向床上的姑娘,不无沧桑道“去见见吧。” 说完,吕老没有再多言,就默默离开了。 道理都懂,但很多事情又绝非是讲清一两个道理就能解决的。 萧湘承认,无论是柳子君的死,还是柳子韵重伤,尹云楼都不是负主要责任,她明白守护常青和大夏是他应尽的责任。 她也知道柳子君与他从生来就注定是敌对关系,他们二人也注定有一人死在对方手里。 只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她无法承受,所以自私、怯懦的心,让她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尹云楼身上。 而最重要一点,那就是她不敢再面对尹云楼。 四年前,她跟他说自己要离开,他都不曾转身看她一眼,更未做出丝毫挽留,更甚至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柳子晗,令其杀害自己。 她不理解他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她也不敢去问。 她害怕对他抱有的唯一一丝念想也被扼杀地一干二净。 上一世她在逃避,而今,她依旧在逃避。 —— 第260章 到底是个不认命的丫头 夕阳,西下。橘黄的余晖,笼在萧条的西山,那是冬日里特有的萧瑟与苍凉。 世界太冷了,人们总渴望天上的太阳能再多停留片刻,希望它的光能再强些、再热些。可世间万物有它们的定律,它们从不会为世人停留片刻。 那天太阳归山,星星出来后,萧湘才从房间里出来。 准确来说,出来的是韩雨,而非萧湘。 一袭白衣,长发半束,外披雪白狐裘外衣。长身玉立,一如曾经那个风流翩跹的公子。 流岚宗等人见换回男装的萧湘,皆愕然。 而一脸冰冷的韩雨,只对愣着的卫忠说了句:“此去,只是韩雨念在朋友的份上。我希望,在他面前,你和润蝶他们,嘴都放严实些。” 卫忠惊愣良久,半天才吓回神,不管如何,人答应去了,便一切都好说。 “谨遵公子之命。”卫忠毕恭毕敬弯腰作辑。 随后两人匆匆朝山下赶去。 只是小少年云墨轩担心萧湘的身体,也嚷着要跟着一起去。 韩雨默许,牵着小少年一同赶往靖王府。 看到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影,韶千凌才让他明白,原来有些人真的很会口是心非。 负手站在屋檐下,唇间不禁扯了扯,到底是他低估了这人对尹云楼的情。 身后,吕老忽然走出来,朝下山的路望去,也不禁摇头叹息:“到底是个不认命的丫头。” 闻声,韶千凌回身,看着吕老,皱眉问道:“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劝她去,即便她真有能力救活尹云楼,以她的身体状况,她自己也活不过半月。即是这样,这于她又有何意义呢?” “是啊,她自己本就活不了几日了。”老人望着漆黑的山路,浑浊眼里浮露出沧桑,出神念叨“正是因为她也活不了几日,所以才不能让她留有遗憾。她为尹云楼付出太多,说她深爱对方,不如说对方早已成了她的执念。这一趟她必须去,她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说完,老人便背着双手,回了屋。 韶千凌听这话,却是不明白其中意思,细想许久也不理解,最后也索性转身回屋。 那日,韩雨前脚刚走没多久,韶千凌便带着魔煞剑携领众弟子离开了静和居,去处理魔煞剑事宜。 找回丢失半年的魔煞剑,是该拿着它向那些居心叵测的武林人正名流岚宗。 …… 韩雨卫忠云墨轩等人驾着马车很快赶到城中。 历经昨夜一战,整个永兴城陷入紧张和恐慌中。 万盛宫被毁,成为废墟,废墟之下到处掩埋着七零八散的尸骸,刺鼻血腥味四处弥漫。 不明真相的百姓,都在疯狂揣测是不是皇室遇难,且大多的猜测都跟不问朝政的闲散靖王有关,认为他入狱心有不满,才策划这场宫变。 然而,一天过去,宫中也未有旨意下达。所以一切,也都只是百姓在胡乱揣测着。 宫中皇帝逝世的消息,一直被尹澈逸压着。 为稳固朝堂和民心,尹澈逸一人忍受心头巨创,有条不紊处理万盛宫事宜。 于内调集城外驻军严防万盛宫、加派人手处理宫里的尸体,召集文武百官至南山行宫朝会,以朝堂混入他国细作为由,将全体官员看押在行宫。 对外则称,城中混入他国细作,导致万盛宫被炸,近日要严查永兴城,所有百姓不得进出城门。 自然,这套话术懂的都懂。 如果真是仅仅是他国细作,量他们再大能耐也不可能在皇帝眼皮底下将其老窝炸了个底儿朝天。 显然,这是蓄谋已久的叛乱。 叛乱者是谁,百姓们猜的也大致都是那一人。 也自然,现下风头正紧,没人敢随意议论。 …… 来到城门口,卫忠亮出可随意出入城门的令牌,才放人进去。 赶到靖王府,进入竹轩居,便闻到从房间里飘散出的药味。 韩雨拥着外衣,疾步朝尹云楼的寝屋赶。 甫一撩开厚厚挡风门帘,便看见一名胡须花白的老者坐在桌前,一手持医书,一手急促捣药。 守在尹云楼床前的润蝶惊闻声音,忙回头。 见是韩雨,先是一愣,后才忙起身前去迎接。 徐先生放下手中活,扭头,正见一袭白衣的公子。 想着,这便是卫忠口中替尹云楼除去红丝血蛊毒的高人,也是卫忠口中能救尹云楼的人。 润蝶行至韩雨跟前,朝人深深一拜。 “湘……”话到嘴边,却不慎碰上他冰冷的目光,又惊地慌忙垂首改口“韩公子,五爷至今无所好转,恳请您救救五爷!” 不等人音落,韩雨直接越过人朝床上的人走去。 行至床前,一张骇人面目出现眼前—— 尹云楼全身红通,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额上、右半脸印刻一片片炽红“烙印”——就像被岩浆烧地通红而干裂开的地面,脸上火红脉络交纵驰骋,一直延伸到脖子深处。 韩雨心惊,向前一把扯开尹云楼的衣襟,那胸膛却是比脸上更惨烈!大片肌肤由内到外被“烧”地火红通明,一道道肌肤裂痕交错蔓延,几乎布满全身。 那样子就如同体内蕴藏一团万年不灭的岩浆,始终燃烧着肉躯,不灭不死不生。 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肌肤——竟烫地惊心! 这一幕,令韩雨如坠深渊,他身形晃荡,险些摔倒在地。 “从昨夜昏迷后,五爷便再未醒来,今晨卯时五爷的身体就开始发此症状,五爷忘年交徐先生诊治一天也未查明原因。”润蝶忧心忡忡道,说着看向一旁徐先生一眼。 “他这病确实古怪的紧。”徐先生站在一旁,一面抚摸胡须,一面愁苦犯难道。 “老夫从医四十多年,所见之病、所见之毒都能寻其根源,唯独他这病,老夫瞧不出原由,也更不从下手。” 又深深叹息“如今他情况危机,老夫实在无能为力,所以还烦请公子能施以援手。” 话说完,所有人都看向伫立床前的韩雨。 然而他却一动不动站在那,面无表情,呆望床上的人。 看到对方一言不发,徐先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后进来的卫忠却瞧出韩雨眼神里的悲戚。 当下,他向前一步“先生,韩公子还未诊断病情,不如我们先出去,等韩公子诊治后再询问情况。” 语罢,润蝶也懂得卫忠话里的用意,于是与卫忠一同陪请徐先生出了房门。 连着一路紧跟韩雨的云墨轩,也被卫忠小声劝慰着带出房间。 门闭,四周霎时安静下来。 第261章 甘之如饴 韩雨腿脚一软,再也抑制不住溃乏的情绪,跌坐在床下。 外面的天,已逐渐暗下,屋里还未掌灯。 韩雨缓缓抬起头看了看昏暗的窗户,此时,这静谧灰暗的四周真令他不适应。 她记得这间房间,一直是尹云楼的寝房。 在过去,这间房子以及竹轩居整个院子,一到日暮,屋子里院子里就会亮起一盏盏灯火,只要他在,整个竹轩居都是灯火通明的。 可如今,灯不亮了,竹轩居也不复往日的安宁,一切都染上灰暗,如一潭死水,死气沉沉的! 她向往少时光景,灯火通明的竹轩居,有她,也有五爷。 可如今,这人就实实在在躺在身边,她却觉得如何也抓不住。 不知不觉,一滴清泪掉落、砸在地上。 她低下头不觉悲戚一笑,却觉得命运实在弄人的很! 抬手,拔去后脑上的锁容针。 她调整坐姿,曲起一条腿,萎靡松垮着身子依靠在床沿边儿,背后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尹云楼。 她双指捻针,双目含泪,失神痴痴呢喃。 “昨夜我还说,你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管,如今真真见你这样,我却又很不争气为你心软。” “尹云楼,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什么啊,怎蹉跎了这两世总与你纠缠不清呢?”她不自禁扭头望向那张令她痴恋、魂牵梦绕的面孔,说着却生生落了泪。 可即便她知他就像一颗毒药侵蚀她的心,她也甘之如饴。 前世如此,今生依旧难以悔改! 有些人真就是走进心里后,一辈子也再难拔除! 小的时候第一次遇见他,得知他是那个人人畏惧、武艺高强、游荡江湖的五爷,她崇拜不已。 之后她时常去寻他,死皮赖脸缠着他,渐渐她又发现他生的真真是好看,真就像书里说的那样——万千星辰不及他一分亮眼。尤其他眉眼间的笑与温柔,让她不自觉痴迷。 后来再大些,明白了他所背负的东西、明白了他的苦,便心疼他。 她觉得他那么好看,又那么温柔,可却要一个人承担那么多东西,实在太苦了,于是便暗暗下决心,她要永远陪着他。他去哪,她便跟着去哪,他做什么,她便陪着他做什么,一生一世都与之不分离。 可这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痴念啊,他似乎不需要有她陪伴着。在他眼里,柳子晗是他一生的伴侣。 想到这些,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往下掉。她伸手轻轻握着床边上的大手,忍不住将面容紧紧埋在对方宽大的手背上,捧着他的右手无声哭泣。 裹挟了两世的痴念、怨恨、悲痛,终于于这一刻在他面前全部放肆地宣泄出来。 就像一个陷入黑夜中渴望光明的人,跌跌撞撞摸索了一世,终于在生命将尽之时,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绝望,一个人悲痛地哭泣起来。 日暮中仅剩的一丝光亮,也一点点湮灭在寂静的黑暗里,死寂与哭泣声碰撞着,流出缱绻而悲戚的乐章。从一点处慢慢弥漫整个房间。 滚烫泪水浸湿那人手背,可他却感受不到丝毫。就像当初萧湘那么炽烈地喜欢他,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对方深沉的爱意。 许久,嗓音已哭到沙哑,她才渐渐停下。 双手紧握对方的手,额紧紧贴着他的手背,闭眼哽咽着。 “你知道吗,我是不信子晗当初的话的——说你为了兵权让她杀我。因为我信你,从十一岁我认识你,六年时间,你总是耐着性子惯着我,耐心教导我一切。我知道你的为人,也知道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这时,她抬起头,泪眼婆娑蹙眉含颦,凝望着他的容颜“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都那么习惯了我的存在,当初却还是选择子晗成为你未来的那个人?” 她深深凝望这张脸,满眼心痛,却是渴望能得到一个解释。 昏暗光线里,那张英俊容颜,闭着眼,静静地,没有一点回应。 垂面,闭目,滑落两行清泪。 片刻,她轻轻吸口气,抹去脸上的泪,双臂攀着床沿从地上站起,坐到床边上。 她说“在你少年时期,你夹处逢生,不惧凶险,为着自己的信念努力活着、变强。”看着他的脸庞“你放心,我也会像你一样,不会被眼前这点困难打趴下。” 垂目,伸手轻轻理了理对方的衣襟,自顾地轻轻笑说“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和子韵先于我而去。” 这一刻,她眼中确实是带着笑的,是她自恢复记忆以来、被一件又一件悲痛的事冲击后,第一次笑。 和着眼里泪光,这笑闪闪亮亮的,就像天上的星星,甚至比星星还亮…… —— 那日,韩雨从尹云楼房间出来后,便转身投入旁边的房间——那里是卫忠命人搜集永兴城中所有的医书。房内还有七八个太医在不辞辛劳翻阅查找。 韩雨大致翻阅十几本后,便放下手里医书,转身找云墨轩,欲请流岚宗能将他们宗内医卷送此借阅。 永兴城里收搜集的这些医书虽广泛,但也都只是针对寻常毒伤疾病的治疗之法,以他的经验来看,尹云楼身上的症状非寻常之伤。 他见过流岚宗药堂中的医卷,里面记载了数百年江湖上曾出现的各种奇异罕见的病症,虽不是每一种病症都有药方与治疗之法,但在其中总能找到解决之法的线索。 云墨轩二话没说便应允下韩雨的请求,但由于药堂的出入权由大长老——吕老掌管,所以需要请示吕老。 当下,韩雨便到案前修书一封,将尹云楼的状况一一细细说明,并将自己的诊断想法写与吕老。 信,由羿卫首领谭谷一亲自送至静和居。 吕老收到信,一一细阅,当下执笔下达指令。 药堂医卷浩如烟海,短时间不可能将其全部运来永兴,也并不可能短时间将其都翻阅一遍。 吕老根据韩雨所描述的症状及诊断猜想,特意挑选出六批与此病症有所关联的医卷,命人率先送来。 同时命宗内资深大夫进入药堂,根据韩雨所述病症查阅医卷,凡有所线索立即着人报与靖王府。 流岚宗势力广布天下,他们拥有自己的一套信息网,所以行事效率极高。二日未时,便有一批医卷送达靖王府。 医卷一经送达,韩雨便着手查阅医卷。 第262章 天妒英才 惶惶惊夜,几波人都在与死神竞赛。 客房中八名太医争分夺秒翻查医书,徐先生与另两名太医于尹云楼寝房极力为其压制病症,韩雨在隔壁厢房潜心研读医卷,远在千里之外的流岚宗药堂之中数十名医者围炉查究医卷。 卫忠与羿卫负责传递各方新消息,传与韩雨,由其定夺医治方案的取舍。 三天三夜,无论是永兴城里的医书,还是流岚宗的医卷都没有此种病症的记载。 直至第四日午时,第六批药堂医卷抵达韩雨的厢房,韩雨看到一本名为《诡症录》的竹简。 《诡症录》记载,五百年前江湖曾中出现两例命案,亡者一男一女。 男子发病之时全身上下红通滚烫,肌肤上遍布火红脉络,脉络形似岩浆裂缝,其中并伴有缕缕热白气逸出。 女子发病时,全身雪白冰寒,肌肤不断结生细小冰晶雪花。 二人病症持续五天五夜,期间数名医学圣手相继尝试救治,皆无好转,五日后二人不治身亡。 而此二人正是当世旭日残月剑的主人,二人于双剑合璧共退仇敌后病发恶症。 . 又记载——三百年前,旭日残月再次同时现世,不久后双剑合璧,战后,手持双剑的二人恶症缠身。 一人全身上下红通滚烫,肌肤火红脉络遍布;一人全身雪白冰寒,肌肤不断结生细小冰晶雪花。 病症持续五天五夜,最终不治身亡。 韩雨极速阅尽竹简,但在上面没有找到丝毫救治之法,就连病因,前人对此也未注解丝毫。 两例病症,只明确两件事——死者都是旭日、残月剑的主人;此症无解。 所以说,世间一直流传——日月合璧,得者死,根本不是空穴来风! 恍惚中,手中竹简掉落,砸出一道令人惊心的声响。 那一刻,他只觉太阳穴炸裂地疼,人有些精疲力尽。可心口里那口气,又不允许他就此放弃。 他闭眼垂下面容,双肘撑桌面,难受地揉按太阳穴。 如果说,‘日月合璧,得者死’是真的,那为什么她是一个例外? 从‘双剑合璧’结束到现在,她未出现丝毫相似症状,原因是什么? 真正导致双剑主人得此病症的病因又是什么? 是在打斗中被什么力量侵蚀肉身? 若是,当如何除去这力量? 还是这过程中产生了什么类似于‘毒’的物质,侵入了体内? 若是,这世间又有什么药物可以将其除去? …… 一切太过诡异,莫名其妙的病症,以及发生在他二人身上不同表现的莫名其妙现象,让他实在无法理解! 房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云墨轩捧着一碗热粥进来。 “公子,你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还是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喝碗粥,暖暖身子。”云墨轩走到韩雨跟前,声音软糯,乌黑眸子巴巴望着伏案的他,双眼若有泪光。 那人面色愈加苍白,双手抱着头不说话。 见他状态不正常,云墨轩有些慌张,放下粥,轻轻推搡韩雨“湘姐姐?你怎么了?” 闻声,韩雨才慢慢反应过来,抬起头,才看见面前的云墨轩。 低眉,看见桌上的热粥,他才伸手去端。 然,就在他端起那一瞬,大脑猛然一阵晕眩,他始料未及,一手忙撑住桌案。 支撑无果,下瞬手中碗勺掉落、一头扎在桌面上!昏厥过去。 云墨轩大骇:“公子!” 门外侍卫闻声,连忙进来,见此忙叫人去喊卫忠。 韩雨昏迷,又令靖王府上下慌乱一通,尤其卫忠与润蝶,生怕韩雨出意外。 将人安置到床上后,徐先生便急忙赶来了。 诊脉后,徐先生沉默了。 静守床边的卫忠、润蝶紧张不安,扒在双边的云墨轩急地眼中泪水打转。 “先生,韩公子……他状况如何?”卫忠急不可耐,率先打破这恐怖的沉默。 徐先生先是沉默一会儿,后重重叹气,却欲言又止。 几番后,终是问出他心中的疑问—— “卫忠,这位公子到底是谁?” 卫忠迟疑,因有言在先,他并未说出实情,只问:“先生,此人是何身份,并不影响您医治他吧?” 但话还未说完,徐先生直接打断“老夫查到他体内曾有千午梦回之毒。”一顿“老夫这一生,只在两个人身上见到过此毒。一是已亡故的萧湘身上,二是这位公子。” 卫忠讶然。 “这位公子应当就是萧湘吧。”徐先生看着卫忠,说出真相。 卫忠垂下头,默认了。 旁边润蝶见状,也是焦急不已,忍不住向前问:“即使如此,烦问先生她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徐先生苦笑一下,摇摇头,没说话。反而弯腰收拾床边的医具,背着药箱离开了。 卫忠不懂徐先生摇头是什么意思,立即追去。 徐先生无奈,只得停下坦言“现今她暂无性命之忧,昏迷只是因为她劳累过度、郁气积压于心所致,休息休息也就醒过来了。” 停顿,又十分无奈与惋惜“但是,她体内因曾长期潜藏千午梦回,已极大损害她的身体,加之她近日过度消耗身体,她已是油尽灯枯,只怕她活不过一个月。” 卫忠身形徒然一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先生继续哀叹:“她能解自身千午梦回这种罕见剧毒,那对于五爷的病症恐怕也只有她能解了。”并道“如若连她这种百年难一遇的医术奇才也治不好五爷的病症,那这世上恐再难有人能救活他!” 说完,便背着医箱默默离开了。 先生步履蹒跚,于那一刻仿佛突然老了很多。 他边走边长叹“老夫自叹不如呀。可惜,天妒奇才!她活不了多久了……” 卫忠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徐先生一点点远去,脑海仍然回想着徐先生的话,久久不能回神。 —— 昏迷中,萧湘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一袭火红衣裙,慌张着跌撞着在林里寻找什么人。最终她在一个池塘边上,看见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那人墨发纤长,端坐在一块石头上手持鱼竿,姿态悠闲而自在。 她有些不敢相信,稳住身形、跌撞着跑过去,呼喊“子君?” 听到呼喊声,那人回过头。 第263章 失明 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洋溢着难有的暖笑,一双眼睛糅杂柔暖的笑,对跑来的姑娘,轻唤:“湘儿。” 那一刻,泪水决堤,寄藏在心底的思念悉数倾泻。 她不顾一切向他冲去,跌跪在地紧紧抱住他,痛哭流涕。 柳子君嘴角带笑,抬手温柔拍抚着她的背。 “发生什么了,哭的这么伤心?”他放下手里鱼竿,一手抱着她的头,一手抚慰她的背,语气尽是宠溺与耐心。 泪水浸湿对方衣襟,萧湘将脸紧紧埋在他宽健的胸膛,紧抱他的腰身不肯撒手,哭说:“我以为你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明媚少年被逗笑了,一手拍抚她,一面好笑“我这么厉害,怎么会死呢?”说着,又轻轻松开她,双手捧着她梨花带雨的脸,认真且温柔笑说“你看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萧湘止泣,双眼噙满泪水,认认真真凝望他,经再三确认这张充满笑意的容颜,才真正确定他真的还在、还活着。 可她记得,他明明在皇宫里已经死了,而且连尹云楼也在那场大战中变成了不死不活的模样。 想到这些,她内心一阵疼痛。 不觉间,看着眼前少年再次落泪,心里委屈恐惧悉数涌来,说:“子君,尹云楼快死了,可我救不活他。”两行泪滑落,直到此刻,在柳子君面前,她才会把她最脆弱的一面显露出来。 柳子君眼神微怔,片刻,用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看着她眉眼温柔说:“不会,你这么厉害,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就一定会成功。” “不是!”萧湘执拗地说,泪水模糊双眼,哽咽摇头“这次真的不行了,我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我所学的东西,都没法救治他丝毫。”说着,泪水又忍不住流淌“过去一直有你在,我做什么事都无所顾忌,因为我知道你会一直在我身后,可是这次不一样……” 说着说着,泪水止不住往流,萧湘认真看着他:“而我又不知道为什么不一样,我只是很害怕,怕我把他治死了,我就彻底失去了一切。” 说这些的时候,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抓柳子君的手臂,就好像不牢牢抓住他,他就会消失一般。 对于这种难以言说的恐慌,萧湘无法知晓。可,她就是怕,而且很怕很怕。 柳子君笑眼凝望她,问:“湘儿,其实你已经有医治他的办法,对吗?” 萧湘摇头,双手依旧紧紧抓握他的手臂,凝望他,满眼泪水。 柳子君轻轻挣开她的双手,反握住她的双臂,微笑:“你在怕什么?”又轻轻一笑“你忘了吗?无论发生什么,我一直都在啊。” 抬手擦干她脸上的泪,如同曾经无数次她向自己诉说衷肠一样,暖声抚慰:“湘儿,你什么都不用怕,想做什么便大胆去做,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萧湘凝望着他,凝望他充满柔暖笑意的眼,这一刻,她心底立即升腾起某种信念,以及对抗一切的勇气。 柳子君起身,将她从地上扶起,并她推离一分,督促她:“去吧,去做你想做的、该做的。” 萧湘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却听从他的话,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彻底转身,不顾一切往回跑。 身后,柳子君面露微笑,屹立水边,负手目送红衣姑娘。 好几次,奔跑中的萧湘回头看他,确认他一直都在,她才安心离开。 —— 睡梦中,萧湘记得柳子君一直站在水边等她。然而,当意识越来越清醒时,她越清晰地知道,这世上再无柳子君。 韩雨缓缓睁开双眼,才发现眼睛和枕头早已浸湿。 心里的空旷、哀寂如春草般急促蔓延开来,逐渐占据整颗心房。这夜,漆黑、空洞、死寂,如深渊一样,让人不敢去正视去窥探。 许久之后,他才遏止悲戚的情绪蔓延,他记得,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他没有资格沉浸在悲痛中。 他抬起手,尝试摸索旁边,在床边他摸到一个细瘦胳膊。 睡在床边的云墨轩被动静惊醒,他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已睁眼醒来的韩雨,立马大喜:“公子,你终于醒了!” 他问“轩儿,我昏迷了多久?现在几时?” “你昏迷了四个时辰,现在已是戌时。” 戌时——距尹云楼病发这已是第五个夜,也就是说在明日卯时之前,身上之症不除去,他便再无醒来的可能! 可……对于他心底的那个猜测,他根本没有把握。 但,眼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韩雨当下摸索床面,不顾虚弱的身体撑臂要起来。 但眼前太过黑暗,让他很不适应。 “轩儿,这房里太黑了,你去点盏灯。” 云墨轩扭头,看了看已点两盏灯的房间,心里觉得在这深夜,确实有点黑。 于是起身,走到桌子前,点起一盏灯,并将烛火托到床前的茶几上。 “公子,我又点了一盏灯,还觉得黑吗?”东西放下后,云墨轩坐到床沿上,贴心地询问已坐起身的韩雨。 韩雨微怔,他似不确定,又问:“轩儿,你确定你点了灯?” 云墨轩点头:“对呀,加上我刚刚点的,现在房里一共有三盏灯了。”又问“公子是觉得还黑吗?你要是觉得还黑,轩儿就再去点一根。” 韩雨心里徒然一沉,他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 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黑暗! 心,瞬间坠入深渊——我失明了。 这时,借着烛光,云墨轩才发现他双眼的异样——他面容向下,双目直视某一个地方,眼神里却全是空洞与呆滞。 “公子,你的眼睛……”云墨轩讶然,并有些害怕。 韩雨肩膀垮塌,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眸里仅剩的一丝光亮也渐渐黯淡下去。 他眉心微微皱起,甚至还是不愿相信。 心中甚至不禁喃喃自语:怎么……就看不见了呢? 这世间的广阔天地我还没得及去看看呢?怎么就……突然看不见了呢? 云墨轩看着韩雨空洞无神的双眼,心里忍不住害怕。 他握着对方的手,害怕地哽咽“公子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听到小少年的哭声,韩雨才一点点回神,掩去眼底那抹的惊慌,恢复以往的冷静。 拉过他的手臂,轻声劝慰“我无碍,就是眼睛出了点问题。”又嘱托“轩儿,你去帮我把卫叔叔叫来,我有话问他。” 云墨轩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说完就转身往外跑去。 走后,韩雨重又躺下,并用内力将床帘放下。 半盏茶时间,卫忠、润蝶火速赶来。 第264章 《诡症录》 “公子,您现在如何?”一入门,卫忠便迫不及待看望韩雨的情况。 只是人刚靠近床,便被韩雨拦下。 “无碍,只是还有些畏寒,你们站在帘外就行。”他抬起手,阻止卫忠等人靠近。 隔着帘子,那人静静躺着,脸上神情卫忠莫辨,卫忠听他说话,并未有异常,便放下担忧的心。 “我昏迷,你应当是请了徐先生给我诊治过。”韩雨微顿,问“对于我体内的千午梦回之毒,他可说了什么?” 千午梦回之毒? 卫忠些许疑惑,她体内千午梦回之毒不是早已解,何来她体内的? 但他依旧如实将徐先生的话传达与她。 “徐先生说您体内因曾长期潜藏千午梦回,已极大损害您的身体。并说您既然能够解去自身千万梦回这种罕见剧毒,那对于五爷的病症恐怕也只有您能解。” 所以说,现在自己体内的千午梦回之毒是不治而愈? 韩雨陷入深思—— 双剑合璧,尹云楼身患重症,而自己却未染丝毫病症,反而体内千午梦回之毒不治而愈。 这是巧合吗? 数百年来,出现三对旭日残月剑的主人,唯独自己在双剑合璧之后仍旧安然无恙。 仅仅因为自己体内有千午梦回之毒。 虽然令人费解,可眼下也只能冒险一试! 良久,韩雨才开口说话。 “轩儿,去帮我把案上那册《诡症录》拿来,递与卫叔叔看。” 云墨轩照做。 卫忠润蝶接过竹简,一一细阅。 韩雨继续说“我已查到尹云楼的病因,只是对于此症,目前世上并无治疗之法。” 卫忠润蝶以极快速度阅尽册中记载,二人震惊! 卫忠抬首,急问“如若五爷真是因日月双剑合璧导致此症,为何您会没有受一点影响?” “有一件事你们须明白,我体内的千午梦回之毒,于上官越发动宫变之前它依旧在我体内未除,直至刚刚你与我说,我体内千午梦回之毒已消失,我才知道经历那一战,我体内的毒已除。” 卫忠润蝶惊怔。 韩雨继续“所以,对此我这里有一个救治尹云楼的办法。” 卫忠润蝶“什么办法?” “找谢灵月,让她对尹云楼施以一定量千午梦回,其量与当初她对我下毒的量一致。” 润蝶大吃一惊“什么?!” 她简直不敢相信,立即忍不住向前一步“这根本毫无根据!就因为您是残月剑主人,体内的千午梦回之毒在此战中不治而愈,您便断定千午梦回可医此怪症?!” “仅凭一个巧合,就出此下此结论,未免太儿戏了吧?!”润蝶始终无法理解,更无法认同。 “润蝶!”卫忠当即呵斥对方。 润蝶气恼地扭头看一眼卫忠,可终究未再多说一句话。 卫忠连忙单膝跪地,朝韩雨抱拳“五爷的命是您救的!曾经在墨渊山您独挡裴元世大军救下奄奄一息的五爷,后又解除五爷体内蛊毒。若非您多次出手相救,五爷不可能走到今日,所以今日之事,无论您做出怎样的决定,我们都全力支持您。” 又抬头,望向韩雨,眼神无比诚恳“若换做五爷,他也一定支持您!” 卫忠深知,她也一定是经过再三熟虑后才下定决心,决定拼死一搏。 如《诡症录》中记载的,患此诡症只有五天五夜的时间可活,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尝试并研究新的救治方法! 好久,韩雨又未再说话。 直至,他抬起手,些许疲乏道:“你们都出去吧,帮我把谢灵月叫来。” 卫忠、润蝶知道,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对润蝶来说,虽然她心底不赞成此种做法,然而以她与尹云楼的关系,如今除了她,谁又有资格去替五爷做这个主呢? …… 一个时辰后,谢灵月被卫忠从皇宫里叫来。 谢灵月本不愿离开尹澈逸身边,但卫忠只说是韩雨请她过去,她便立马赶来。 理由无它,她只怕尹澈逸得知韩雨的真实身份。 “……简直笑话!你觉得我凭什么救他尹云楼!”韩雨一经将自己的目的说出,谢灵月便恼火了。 房内只有她和韩雨,其余人皆在房外等候。 站在帘外,谢灵月盯着床上的人,憎恶地笑“当初你假死,尹云楼公报私仇,让手下在我身上插上两剑,令我险些丧命!曾经我忍气吞声听命于他,是顾忌大夏!如今大夏的祸患已除,你觉得他死活与我何干系?!” 又眯眼,恶恨盯着他那张假脸:“更何况,我打心底里厌恶你,我为什么要帮你?”并咬牙切齿“是让我救活尹云楼,好让你们比翼双飞吗!” 听这一声声怨恨,韩雨闭上了眼。 如今,听他们这些人的怨言、怒恨,他只觉得苍白无力。 废话不想听,多余废话他也不想多说。 睁开眼,面容平静如水,言辞些许冰冷:“路是你自己选的,走到这一步,你怨得了谁?!” 一句话,正刺谢灵月痛楚! 她怨言说了一大堆,最根本不还是因为尹澈逸拆穿她的身份,鄙弃她、不愿多看她一眼?! 如今自己又活着,这份无处发泄的怒火,自然就全都怨在了自己和尹云楼身上。 如韩雨所说,当初他便提醒过她,若喜欢他便不要欺瞒于他,当以真心真面目示之,可她不听,偏要自欺欺人。 如若说,这么多年她在尹云楼手底下做事,对尹云楼真心生怨恨,那也只能说,路是她自己选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们之间合作,也是各取所需,她更没必要去怨恨任何人! 韩雨没有继续在这种事上,与之辩驳,废话。 “如今,幕后主使上官越虽已死,可大夏的局势你以为就稳定了吗?”韩雨语气冷静异常。 “这么多年来,大夏朝局一直由尹云楼把控,即便这一仗常青、大夏胜了,大夏消除外患,但朝堂人心难测。若这时摄政王命陨,此消息传到大夏,你觉得朝堂会有多少人狼子野心、贪图那个位置?”又道“你觉得以你皇帝小弟能镇住他们几分?” 韩雨扭头,面向谢灵月在的方向,语气平静如止水“或者说,你又觉得你自己有几分把握稳住大夏潜藏的动乱?” 谢灵月惊怔,皇宫一战后,她觉得幕后主使已死,一切都已是定局,并没有想太多,只一心在尹澈逸身上。 但现下韩雨所说的这些,又是事实! 第265章 下雪了 “大夏不比常青,你们国家的朝政长期握在一个外人手中,这期间有多少人产生离异之心,又有多少人生出反叛之心、在等待时机,我想你作为一国公主,应当比谁都清楚。” 他扭回头,缓缓道“尹云楼虽是一个外人,为你们大夏多数大臣所猜忌,但到底是你们大夏的定海神针。有他在,你们大夏便乱不了。话,我已说到,救与不救,全看你。” 说完,他便翻过身,侧卧面向床里,闭上眼,没再多说一句话。 只是,他说的这话多少诓骗了她。 比方说,即便尹云楼真的不在了,大夏也一定不会乱。因为,幕后主使上官越一死,她的二师父吴崖——大夏先帝谢文珏也就该重返大夏了。 在背后谋划了近二十年,如今背后主使已死,一切祸患都已除净,他们也该回来了。 谢灵月静静站在床前,良久。 双眼紧盯床上默不作声的人,手紧攥成拳。 那种被逼迫、却又不得不认命去做的感觉,她很讨厌、憎恶! 她以为这世上除了尹云楼能逼她,没人再能将她逼迫至此!却没想到又被一个她逼迫至此! 好一会儿,谢灵月才忍气吞声,强忍心头恼火,冷声“让我救他也可以。但!你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盯着韩雨的背影,一双眼凌厉无比“既然你选择假死,我希望你从今往后继续做你的死人——永不得再见尹澈逸、永远不得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闻此,韩雨心底无声地笑了。 以她现在的身体,最多再活一个月,哪还有机会做个活人呢? 拉了拉被子,往身上拥了拥,韩雨没有说任何话。 算是默认了。 外面,鸡鸣声此起彼伏,黎明将至,这是一天当中最黑暗时刻。 卫忠、润蝶等人协助谢灵月布毒事宜。 千午梦回之毒,是剧毒,畏光,但也最惧泄露,若不严加防备,整个王府的人都会跟着遭殃。 谢灵月走后,韩雨便闭上眼,混混沌沌又睡了一觉。 小少年云墨轩则守在床前,扒在床边浅浅入眠。 清晨,两三声清脆鸟鸣传入韩雨耳中,那人眉心微皱,下瞬,人便慢悠悠转醒。虽然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但他能感觉到,天已经亮了。 移动手臂,动作迟缓,摸索小少年。他知道,云墨轩一定在床边。 床边,他摸到了小少年的脑袋。 云墨轩被惊醒:“公子。” 他模模糊糊睁开惺忪的眼睛,并抬手揉了揉眼睛。 “天亮了吧?”韩雨躺在床上缓声问。 小少年扭头看了看明晃晃的窗户,回头,乖巧回道:“已经亮了。” “嗯,我们走吧。”说着,韩雨便从床上缓缓撑起。 他从床上下来,步履局促而又蹒跚。 他明显感觉身体已大不如从前,行动迟缓、全身上下精气神全被抽了去,有点像一个迟暮的老人。 在云墨轩的帮助下,他很快穿好鞋子衣服。 披上雪白狐裘大衣,带上帏帽,二人便携手出了门。 这个时间,所有人都在尹云楼房外,静等他醒来,所以这边几乎没人顾及。 韩雨也不想惊扰谁,只扶着小少年的肩头,步履蹒跚着、一步一步走出房门。 门帘掀开,一股清新而冰冷的空气瞬间迎面扑来,吸入肺中,只觉头脑与全身一阵清爽轻快。 那种轻快之感就好像久居不见天日的山洞,突然看见了春日明媚阳光一样,让人沁人心扉、心情大开。 忽而,一点东西透过帷帽缝隙,吹到韩雨虚弱苍白的脸上,冰冰凉凉的,那一触,就像一片绿叶悠然落在水面,使得韩雨干枯死寂的心田晕开一片涟漪。 伸手,他触了触那点冰凉的东西,一瞬间便化了。 他眉心微蹙,空洞无神的双眼泛起一丝光亮。 他问:“轩儿,外面是下雪了吗?” 云墨轩的觉还没彻底醒,一脸懵懂,他看了一眼庭院—— 庭院、树木、屋顶全部被一层厚厚的白雪覆盖,天是苍茫的,空中只零星飘着几点雪花,零零散散在空气中飘舞着。 云墨轩辨不清那是从天上飘下来的,还是从屋顶上被风吹下的。只觉得世界一片雪白,天是白的,四周一切也都是白的。 “是的!”小少年扭回头,仰面看向韩雨,黑黝黝眸中映照点点喜悦“外面下了好大一场雪,地上都是一层很厚很厚的雪。不过现在已经停了,这应该是昨夜偷偷下的。” 闻言,韩雨脑海立即浮现一个银光素裹的洁白世界,那样大的雪,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经少年描述,这是韩雨脑中第一印象。 深夜悄无声息的一场雪,偷偷装饰着世界,待到人们清晨醒来,拉开门的那一刻,给世人的惊喜是无法言说。 这场大自然所馈赠的浪漫惊喜,韩雨虽不能亲眼所见,可他却能真切感受到。 那一刻,他不禁伸出手掌,任由零散的雪白穿梭他的指尖,脑海想象着雪花的形状。 渐渐地,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溢出淡淡的笑,嘴角也轻轻扬起一抹笑。 良久,他才放下手掌,轻轻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示意“走吧。” 厚厚的雪上,逐渐延伸出两双深浅不一的脚印,一大一小,结伴而行。 …… 未避免惊动靖王府里的人,韩雨与云墨轩悄悄从王府的侧门离开,走出门后,韩雨便一路用内力将二人留下的脚印抹去。 可即便如此,身后暗处依旧有个尾巴一直紧随不舍。 韩雨虽眼睛看不见了,可武功却没有丧失,尤其在眼睛失明情况下,听觉尤为敏锐。 两人辗转进入一处偏僻巷子中,尾随之人见之,也忙紧跟其后。 然,刚步入巷中,一记石子击中穴道,那人当即软了身子,歪倒在地。 紧接,一个白衣、头戴帷帽的公子,与一个八岁小少年手牵手出现在他面前。 循着那人呼吸声,韩雨面向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羿卫,语气淡漠“回去告诉卫忠,有些人既然已经死了,便没必要再去让活着的人相信他还活着,否则活着的人终其一生也活不好。” 说完,扶着云墨轩的肩头离开了。 那名羿卫眼神涣散,下瞬昏迷不醒。 第266章 红尘过客 城中,大大小小街道上、鳞次栉比屋顶上,铺盖了厚厚一层白雪,空气里雪花轻轻飞舞,天空苍苍茫茫。平阔大道上,云墨轩搀扶韩雨,慢慢走着,那一大一小身影彳亍于天地间,缓缓消失在雪中。 彼时,城里的人已开始苏醒,有的人刚推开门,而有的人家已开始清扫门前雪。 原本静谧祥和的城,也渐渐开始有了声响,有了让人慰藉的俗尘烟火味。 . 城门依旧被严格把守,韩雨云墨轩是寻了无人处,运用轻功翻过的城墙。 二人沿着大道又走了好一会儿,在城外驿亭碰见吕老与青龙寺方丈。 茫茫雪中,云墨轩远远就看见了他们,忍不住兴奋,刚要向他们挥手呼喊,这时一辆赶往城中的马车急速驶来,直直朝韩雨二人冲来! 驾车之人大骇!立即死死拽住缰绳,急刹马车——高马前身高跃,仰天嘶叫,马车一个急刹车,险些翻车,但好在那驭马之人驭术了得,才没让灾祸发生。 这边,马蹄高跃,几乎一线距离,便踏在了韩雨身上,好在他反应迅速,拉着云墨轩一个旋身,急急错开一步,才免遭横祸。 只是车轮急刹车,溅出的雪泥悉数在了韩雨雪白的衣衫上。 云墨轩被吓到,转过身就跟人破口大吵:“喂!你怎么驾的车?!你知不知道你险些撞到我们!” “实在抱歉小兄弟,我们着急赶路,实在多有冒犯,还请见谅!”驾车之人是一位长相十分英俊的二十多岁男子,一身劲装,神采英拔。他朝云墨轩抱拳,态度十分恳切。 韩雨看不到来人的模样,可是这个声音…… 空洞双眼立现一抹惊怔——荀少枫。 曾陪伴她三年,教授她轻功,陪她玩陪他闹的荀大哥。 她神色又微顿,不,准确来说,他叫萧易——我的亲哥哥。 “……雪地路滑你不知道么!你就这么简单一句道歉……”云墨轩得理不饶人,梗直了脖子跟人吵。 “轩儿,不得无礼。”韩雨伸手,拍在云墨轩肩上,温言训责。 而后,隔着帷纱,向对方致歉“少侠见谅,这小子只是担心我的安危,才出言不逊。” 韩雨的声音清缓朗润,有种莫名的魔力,萧易不由地看向这位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 一袭雪白衣,头戴帷帽,看不清容貌,但言行举止却尽显风华绝代。 他们萍水相逢,本该相视一眼便擦肩离开,但萧易却在他身上捕捉到一丝古怪。 可,他却说不出哪里古怪。 “易儿,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忽然,从马车中传来一声慈和的女音。 韩雨心头跳动,这是……三师母叶凝。 他睫毛颤抖,不,是母亲。 “没什么事,就是雪天路滑,险些撞到路人。”萧易回神,忙扭头应声。 “人无碍吧?”齐玉关切询问。 “无碍。” “那就行,我们快些回去吧,湘儿他们该等急了。” “嗯!”一提到他的妹妹,萧易心情瞬间激动不已,一拽缰绳,高呵“驾!”便迫不及待纵马驶离! 人去。 韩雨缓缓转过身,用着看不见的眼睛,“看”向他们远去的方向。 空洞无光的双眼紧紧看着那个方向,就好像她能看见他们离去的身影一样。 脑海也不禁想起在深山中与他们生活的时光——大师父闲云(皇甫玥)冬日里带她爬山,捉鸟雀练习幻音术; 二师父吴崖(谢文珏)为磨练她临危不惧的应变能力,带她打坐,她不耐烦,百无聊赖中默默看着一只老鼠啃断蜡烛点燃二师父房里帘子,于火势渐大中,与之淡定辩论“‘火’就是‘敌人’,面对‘火’应当像面对‘敌人’一样保持临危不惧”的谬论,最终导致大火烧掉二师父一半的房子; 三师父荀渊(萧渊)首次给她耍剑,她暗叫太帅!死皮赖脸求他教自己剑术; 三师母叶凝(齐玉),深山暮秋夜幕降临、自己想念异世的亲人之时,她抱着自己,跟自己说很多话,哄自己入睡,让自己一夜无梦; 荀大哥荀少枫(萧易),带她喝烈酒,骑快马。在山间他们运用轻功一起与山鸟比肩,在山风里肆意畅快自由降落,再在快抵达地面时运用轻功翩然落下,感受速度带来的刺激; 还有温柔贤惠的千儿姐,在心爱的小厨房里,给她做各种各样的美食…… 那三年,时光很慢,阳光很暖,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几乎让她渐渐忘却她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甚至让她误以为自己找到了“家”。 可而今想来,那里确实有自己的家,不仅如此,还有自己从小就梦寐以求的爹爹和母亲。在那无忧无虑的三年时光里,她体会到了温馨的家庭氛围。 有三伯母似母亲般的疼爱,有三师父似父亲般地严苛教导,还有来自荀大哥似亲哥哥般地捉弄和宠爱……这些都是她在永兴城里、小时候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东西和场景。 她骨子里喜欢,也渴望这种“家”与“爱”的感觉。因此在自己心里,十分敬爱他们! 只是没想到,现在转身回看一切,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自作多情梦而已。 不过,她挺想知道,当他们决定将自己训练成棋子,并将自己亲手推进这场生死局中之时,他们心中是何种滋味? 韩雨低眉,嘴角自嘲而又释然地笑了下,觉得现在再去想这些、纠结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幕后主使上官越死了,常青、大夏保住了,一切都已结束,剩余的人、事都已不重要了。 他不由抬头,再次“看着”这座城,脑海回忆一个又一个人,一幕又一幕前尘之事。尹云楼,柳子君,尹禛,柳甫新,萧连之,柳子晗,尹澈逸…… 她想起将军府后花园与柳子君的初见,想起少时跟随尹云楼在竹轩居的场景,想起和柳子君一起练功的光阴,想起乌绝沙丘那个被血染红的夕阳,想起歆姨的茶园,想起那个寒绝了心的月夜…… 这座城,承载她太多欢喜与悲苦。 曾经她十分喜欢这座城,因为这里有一个人——尹云楼,五爷;后来慢慢长大,她开始痛恨这座城,因为萧连之,因为那座深墙宫院,也因为尹云楼。最后,她逃离了,只留下她最喜欢的子君,带着自己的怯懦,摆脱离开世界。 可命运的绳索,又将她硬生生拉回这个世界,让她继续面对她曾逃避的那些人与事。 面对这一段牵扯了三代人的情仇恩怨,她不知道这些人,谁是对谁是错。 有些人拼尽一生,只为讨得一份怨债,连累了很多人,也毁了很多人,而到头来,也只是换来一场空。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再回首归来处,发现一切竟不过都是黄粱一梦。梦醒了,有的人回来了,而有的人却走了, 来来往往,都只是红尘里的一个过客而已。 第267章 一起去看看 缓缓地,拂去所思所想,韩雨无所留恋转身,单手搭在云墨轩肩头,朝不远处驿亭走去。 驿亭中,一身厚实棉衣的吕老与一位身披袈裟的老者立在雪前,正朗笑高谈。 二人又是笑又是骂,俨然是一双相爱相杀却又相知相惜的老友。 余光中看见韩雨与云墨轩走进亭子,二人方收起笑。 只是吕老看韩雨的目光却多了诸多心疼与忧愁。 方才,韩雨与那辆马车的碰照,吕老与青龙寺老方丈都看见了。 “就这么狠心不与他们相认?”韩雨进来,缓缓去下头上帷帽,吕老满眼心疼望着他。 云墨轩忙接过他手中的帷帽,仰头默默望着面容波澜无惊的韩雨。 他抬手,将后脑勺处的锁容针取出,将之扔在了地上。 容颜变幻,那张久别重逢的清丽容颜变回。 无血色的唇晕开一点笑,低面“已经没有必要了。” 她轻缓言辞,无喜无悲,彷如真就放下了一切,淡然了一切。 “那尹云楼呢?也不等等结果?”吕老再次担忧地轻声询问。 萧湘垂眉,淡笑不语。 或许对她来说,没有结果,才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在这一缝隙间,吕老才发现萧湘眼睛的古怪——空洞,呆滞,无法聚焦。 吕老一怔。 抬起手,将手指放在萧湘眉角,对着她的双眼一阵观望。 吕老眉头紧皱:“你的眼睛……” 话没说完,转而一声叹息,心中已知了个大概。 “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是脑部淤血堵塞所致,这点问题难不倒老夫。”对着她的双眼又细细看了看。 萧湘未语,唇间一点笑,向吕老颔首以示谢意。 “今后什么打算?”吕老放下手,退后半步负手凝望着她。 此时,外面的雪又开始下了,冰天雪地寒流涌荡,欲侵袭每个人暖热的身子。 “我想在自己最后的时间,留在流岚宗,到处走走,到处……”嘴里的“看”字将出,停顿一瞬,缓言“听听。” 少时,外面的世界一直是她所向往、渴求的,只是因为一人牵制了她飞向辽阔天地的心。 她喜欢山、喜欢水,也喜欢高耸入天的林子,生命的最后,她只想一个人到处走走,散散步,听听雪,感受感受风与阳光。 也为了真正做回自己、为自己活一次。 她说这话,声音很轻,甚至在说这句话时,她那空洞无神的眼睛浮出一丝光亮。 吕老看着她此刻模样,鼻子狠狠酸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湿润,心下是对她深深的心疼。 一如对自己的亲孙女一样,忍不住用爬满褶皱的手抚慰萧湘的墨发,沙哑着嗓音,动情道“那就留下来!我们流岚宗势力遍布天下,你想去哪就去哪。” 听到这句话,萧湘只觉心头很暖。 浑浑噩噩来一遭,最后却被一个萍水相逢的老头儿这样关心着,心里很是动容。 不觉间,苍白的脸上浮出浅浅的笑。 “皇妃柳子韵已经脱离危险,现今仍旧昏迷,有大皇子寸步不离守着她。”收回手,吕老将柳子韵的情况告诉她。 “谢吕老救命之恩。”萧湘朝吕老弯腰拜谢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吕老神医妙手,由他出手定能化险为夷。 “你如此担忧她的安危,不打算回去看看?” 萧湘长眉微蹙,神色携带一丝酸涩,微笑着:“知道她无恙,我已心满意足。何况我如今这个样子又如何面见她?” 吕老看着她,沉默不语。 心里只觉得这孩子,总事事为他人着想,着实是让人心疼。 未多时,亭外不远处响起一道女音。 是柳夫人,和她的侍女谷凝。 柳夫人身披深灰大氅,站立在雪中,怀里似是抱着什么东西,望着萧湘,并未打算向前。 吕老、老方丈朝柳夫人看去,显然对方是来找萧湘的。 吕老低头,拍了拍云墨轩的肩膀,对萧湘说:“去吧。” 萧湘颔首。 云墨轩牵着萧湘随柳夫人一同去了旁边的江水岸旁,随后便懂事地跑走了,单独留她二人在那。 驿亭中,吕老与老方丈远远望着二人。 老方丈慈悲为怀的目光中满是笑意,慢捻佛珠道“尘起尘落,这段恩仇总算归土归尘,想来她们心中的执念也总算是可以放下了。” 吕老负手而立,凝望萧湘的目光却是忧心忡忡。 比起老方丈,吕老更担心萧湘的身体状况。 水岸旁。 柳夫人双手依旧藏在厚重的大氅下,怀里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她含笑眼眸凝望萧湘良久。 “先前一直是老身佯装失明,倒不想你却真失了明。”看着萧湘苍白脸色,空洞双眼,柳夫人面上一层薄笑,对于萧湘的痛处她是一点也不避讳。 不过任谁走到她今天这一步,也不会再在意这些了。 萧湘面向宽阔水面,对柳夫人这暗含冷嘲热讽的话并未做理会。瓷白面容波澜不惊,眸光淡漠,竟有种超然物外的疏离淡泊之感。 见她不说话,柳夫人也不再对之恶语相向,敛了笑,转身面向水面。 良久,她才眸里浮笑,语气冷静的出奇“我把子君的尸体火化了。”微顿,望着一望无垠的雪地,无喜无悲“他跟我说,他这一生都活在黑暗下,他不想死后依旧埋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他说,他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真正活在阳光下。他希望死后,能将他焚化,将骨灰撒在天地间。他希望……真正自由一回。” 说着,柳夫人缓缓从怀里将抱了很久很久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个灰蓝色大肚瓷瓶,里面装着的正是柳子君刚焚烧不久的骨灰。 柳夫人低头望着那瓷器,十指细细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神色爱怜无比,如同在抚摸稀世珍宝。 不觉两眼湿润,笑说“子君跟我说过,你也很喜欢外面的世界。我想着,等一切都结束了,你一定会去外面看看。”扭过头,看向神色逐渐呆怔的萧湘,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祈求,声音沙哑“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带着他,一起去看看,然后找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将他的骨灰撒在天地间。” 第268章 局中人 柳夫人走近萧湘一分,将骨灰瓶交到她手中。 萧湘看不见,骨灰瓶碰触她手指那一瞬,她只惊地一缩,随后才伸出双手一点一点抱过来,直至紧紧抱在怀里。 她呆呆抱着,神色凄然,想起过往,泪已不觉两行。 她又想起,离开永兴的那一夜,她对柳子君大喊的话。 她说—— “子君,等一切都结束了,你也离开永兴吧,去找个心爱的姑娘,带着她游遍大好河山。或者不想的话,你来找我,我们两个人继续祸害人间,找最好玩的东西玩,寻天下最好吃的食物吃,然后纵恶江湖。”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他却只剩了这一抷骨灰。 可他还记得——等结束了,要离开永兴,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他没有等到心爱的姑娘,也没等到自己、一起纵恶江湖。 想到这些,萧湘的心便撕扯地疼! 柳夫人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茫茫雪地。 这时候雪已下的有些大,层层雪落下来,天地、四周皆是苍茫,苍老浑浊的眼睛看着远方,有些分不清方向。 很久之后,柳夫人沉默的声音才又响起。 “还记得四年前,你因为尹云楼甘愿落崖那次吗?”她出神着“他冒着暴露在尹云楼面前的危险,将头部重创的你救下。那时的你,一心求死,加上你重伤头部,几乎无力回天。他抱着你慌慌张张跑来找我,求我救你。” “可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子君的软肋,也是他的危险,我决计不能答应他救你。” “可他就抱着一息尚存的你,笔直地跪在我后院门前,跪了两天两夜。不吭也不响,滴水不进,抱着你求我救你。” “后来我心软了,因为那是我的儿子,我不忍心他受罪。于是我答应他救你。但救你我是有条件的。” “我跟他说,我可以答应救你。但是从今往后,无论你救活与否,他都不能再与你有丝毫牵连。以后,不准向我打探你的行踪,不准询问你的死活,更不准私自找寻你的下落。” “他欣喜的满口答应。” “后来我就命人暗中将你送到皇甫玥手中,由神医谢文珏救治。” 她倏而一笑“可他根本没有遵守我和他的约定。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最后还是在那片不为人知的深山里找到了你。三年时间,你无忧无虑生活着,可他管不住自己偷偷跑去找你很多次。这些,皇甫玥他们一直都未察觉,就连我,也是他心情低落时,找我说话跟我说起时,我才知道。” 说到这,柳夫人才扭头看向依旧跌坐在地的萧湘,看着她,眼底冷淡“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人不是上官越,而是你!”双唇抿成一条线,冷硬异常。 “若不是你,他不会整日郁郁寡欢,不会有痛,不会有软肋,更不会因你而死!你给了他一缕光,却不能让他浸浴在光里。为了那一束不可得的光,生生葬送了他自己!”她眼中带着深深的恨意。 转而,又自嘲一笑,眼底无尽悲凉“可我最该感谢的人,却也是你。若不是你,身为母亲,我根本看不到他眼里会有光,看不见他脸上会有笑。更不会体会到作为母亲,我的儿子竟然也会像其他邻家孩子一样,哭着抱着我,躲在我怀里跟我诉说着他受的苦、他心里的累。”说到此处,柳夫人眼中便生生生出了泪,眉头紧蹙,说不清的不忍。 她忍着泪水“是你让他变的有血有肉,让他知道开心的时候可以笑、难过的时候可以哭,是你让他知道,冬日的阳光有温度。” “是你将他从深渊地狱里拉回了这人间。” “身为母亲,我很失败。我没能将他从恶人手中救出,更没能给他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这是我的罪恶。” “萧湘,谢谢你。”最后,柳夫人转过身,看着这个默默流泪的姑娘,说出这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至诚之言。 对此,她没有给出回应。 而是沙哑着嗓音,问“所以,我那几个师父,早就知道我和子君的关系?” 柳夫人凝望着她“是。一直都知道。” 虽早已猜到,但此刻心底依旧难掩失望! 唇角扯出一抹痛彻心扉的笑“可他们还是不管我的死活,不顾我与子君的关系,将我送回永兴!” 柳夫人没有说话。 她默默扭过头,恢复了初来时的平静“子君很强大,世上没有人能战胜他。但他却有个致命弱点,是你。在这场局中,无论子君有多强大,你与尹云楼是否能战胜他,只要你回来,上官越便彻底败了。” “皇甫玥从来没打算你们真能战胜子君,要的只是你回来。” 心,如刀割! 柳子君何其聪明,皇甫玥的这点心计又如何能瞒住他,他明明是全局中看地最透彻的人,最能掌握全局走向的人,可他却偏偏按照皇甫玥的意愿!生生将自己逼上死路! 十指紧紧抱着柳子君的骨灰,大颗大颗泪珠往下砸,心尖儿疼地发颤。 杀人焉用感情刀? 萧湘的心,简直在滴血! 她实在无法想象,她的师父、父母为何会如此狠心绝情!为达目的,他们不仅利用自己对尹云楼的感情,更利用柳子君对自己的感情! 柳夫人眸光黯淡,她一动不动看着萧萧落雪,目光里透着苍凉,无力。 其实,看的最清还有她自己。 她明明知道皇甫玥计划的一切,知道他们最后的一步棋子是柳子君,可她还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甚至帮着柳子君,任由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子君不想改变,一味走向死亡,是因为萧湘。 那她自己呢? 那夜她跟萧湘说——时至今日,你仍旧说不清在这场纷争中谁对谁错! 其实,自己又何曾分清了呢? 她看着荒无人烟的雪白大地,浑浊的眼中只剩一片苍茫,和静默。 心中默念:分不清的,世人皆是局中人,身陷局中的人又岂能正真看破对与错呢? 第269章 有缘,自会相见 那日,柳夫人将柳子君的骨灰交与萧湘后,又简单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萧湘回去与吕老及老方丈打了照面后,便随着云墨轩一同离开了。 驿亭中,吕老默默注视着雪中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 雪里,孤弱的身影砥砺前行,在她身上他看见了她所承受的重负——那是她这个年纪所不该承担的重量。 不觉间,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苍老声音里都是忧思“她是个好孩子,生命顽强着呢,只希望她能挺过来。” 身旁,老方丈故作笑言“我倒瞧着,这位施主有善缘,她若能投身佛门,说不定能得佛祖庇护,平安度过此劫。” 当时萧湘扮做韩雨来寺里听法会时,老方丈就注意到这个年轻人,那时他就觉得这丫头慧根深厚,只是她心有郁结,注定是红尘中人。 吕老扭身,急眼怒怼“你这老东西!都这时候了,还在打别人主意,你那佛祖若真有这么灵,你这整日求佛念经,怎不见你们佛祖赐你个不死之身呐!” 老方丈眉开眼笑,不与他计较,目光也看向渐渐消失雪中的身影。 手中佛珠慢捻,心底却默念‘念阿弥陀佛’,虔诚为这位姑娘祈祷。 很久之后,吕老才拉回神,转身朝老方丈辞别。 宗门这桩无头案已了结,他也该收拾收拾回宗门了。 前方路途渺茫,这一别,他们这两个将近百岁的老人,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见。 老方丈却洒脱的很,合掌相送:“有缘,自会相见。” …… 是的,天下之大,只要还活着,彼此想见的人,就一定还能见到。 …… 万籁俱静,千鸟飞绝,上下一白。 广阔无垠的大地,瑞雪纷飞,天地万物皆融在雪中,融在沉默的苍茫之中。只有东边连绵不断的远山,毫无吝啬在这洁白无瑕的画卷上轻轻画上一笔。 天地变成最盛大的画卷,在这画卷中,空无一物,一切都归于静止,只如墨般的雪花在流动,以它磅礴之势描绘出一幅恢宏画卷。 画卷中,有一条长长的足迹缓慢前行。 萧湘单手扶在云墨轩的肩头,深一脚浅一脚前进,另一只手紧紧抱着骨灰瓶,掩在大衣之下,搂在怀里,小心护着。 雪路难行,没走多远,她便微喘起来,不知是冷的缘故还是热的缘故,原本苍白的脸颊竟泛起薄红,一双唇瓣也染上了嫣红,看起来人倒红润有气色了许多。 纤长睫毛不经意挂着几朵雪花,半张脸掩在毛领内,睫毛翕动,这个模样竟像个冰霜雕刻的玉人,漂亮地不似真人。 她垂下头,用看不见的眼睛望向怀里的东西,手指轻轻抚摸,那瓶身被她暖地温润异常。 她想着,子君当也非常喜欢这漫天飞雪的。 这雪下的静,又干净,这一路带着他边走边看边听,他一定十分欢喜。 想着,唇角便不由自主上扬一抹清浅的笑。 出神之际,脚下一深,身体失衡,她惊地立马收回搭在云墨轩肩上的手,双手紧紧护着瓷瓶。 预想中的倒地没有出现,一双宽大有力的手瞬间紧紧扶住她的双臂。 一股清香入鼻,这味道她熟悉。 一袭紫衣的韶千凌稳稳将萧湘扶正,便收回了手。 “表哥?!”云墨轩仰面,见到突然出现的人,一脸惊讶。 韶千凌没理他,而是看向紧抱瓷瓶的萧湘。 “眼睛都看不见了,走路还不长心!”玄铁扇是他的标志,抽出腰间铁扇,捏在手里双手负后,那语气颇是生气。 萧湘穿的一身白衣,就连云墨轩也是一身浅色,他这一抹紫影站在雪里就显得分外醒目。 萧湘唇间微微一笑,没有搭理他这话,抱着瓷瓶继续往前走。 “魔魂剑送回流岚宗了?”略过他那句话,萧湘问道。 两人跟着,云墨轩怕萧湘再摔着,直接两手扶着她的胳膊肘。 “已经送回了。”并道“这几日陆续送往靖王府的药堂医卷,我也已命人秘密撤回。” 流岚宗药堂中的医卷历来都是不外传之物,故而事后需快速送回药堂。 这一点萧湘深知。 韶千凌看着她的背影,那背影有些单薄、孤单,与韩雨潇洒的背影截然不同。 他呼口气,缓缓闭上眼,心里轻声告诉自己:她不是。 就好像,知道对方此刻内心所想一样。 前面,萧湘忽然开口:“其实,你知道的,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韩雨。” 语气淡淡,却是透着洒脱。 她知道,韩雨是他心中的一道坎。 韶千凌不懂她这话的意思,唇角勾起,冷哼一声“的确是没有。”又眺望远方洁白雪色,脑海浮现韩雨霁月清风的模样“这是一个充满阴暗污秽的人世,这世上的确不配有他!” 他当是九天之上的清贵谪仙。 在韶千凌潜在意识中,萧湘与韩雨是两个相互独立存在的人,他永远无法将这两个人融在一起。 那冰寒的话语,在萧湘听来,就像这铺天盖地的雪一样冷。 她不由眉头微皱:这人执念还挺深。 抱着被她捂地发热的瓷瓶,她却满脸欣悦地笑了。 韩雨是否真的存在过,她不知道,但她清楚,韩雨这个人在外人看来的确很洒脱自在,让人心生羡慕,但其实只要我们愿意放下一些东西,每个人都可以是韩雨。 想到这些,那人皙白面容上更添了一分笑,双眸点漆,空洞无神的双眼竟如糅进了耀眼星子。 这时,忽而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声,萧湘微怔,慢慢停下脚步。 纷飞雪中,一只银灰色小鸟疾速飞来,在萧湘头顶上方盘旋几圈后,才慢慢飞到萧湘跟前。 扑闪着翅膀,对着萧湘的面容便是一阵吵叫,样子很凶! 这一刻,萧湘忍不住笑了,她虽看不见它,但它急切恼羞的样子她却能想象到。 四年前,她将它留给尹云楼,狠心抛下它离开永兴,这次怕是如何也甩不掉它了。 只是…… 看不见的双眼忽然变的温柔起来,人有些失神,轻问“离开他……你可舍得?” 黯然神伤的话,让知微渐渐止了叫声。 它悬飞着,黑溜溜俩眼盯着她空洞无神的双目,歪了歪小脑袋,如在思考。 片刻,它慢慢飞向萧湘的面容,闭上双眼,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抵在对方额头上。 那样子就好像在安慰此刻黯然神伤的萧湘一样,又像是给予某种承诺。 萧湘心头泛起波澜,鼻子酸楚,不禁也闭上双目落下两滴泪,微笑“好,以后就继续跟着我。” 听到承诺,知微立即离开她的额头,直勾勾看着萧湘的面容,俩小眼里藏不住的喜悦。 转瞬,振翅开心飞了几圈,才又落到萧湘的肩膀、头顶上,并蹑着小脚丫在萧湘身上又唱又跳。 开心地像个调皮的小孩儿。 萧湘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单手抚了抚它,便继续赶路。 第270章 归途 “轩儿,你知道哪里有好看的风景吗?”路上,萧湘用胳膊肘戳了戳小少年,突然向他询问。 “知道呀知道呀!”小少年满脸惊喜,兴奋着七嘴八舌跟萧湘介绍。 “我们流岚阁后山的风景就是天下一绝,那里山势陡峭,冬日大雪覆盖,雾凇沆砀,坐在峭壁上飞阁中,围炉煮茶,赏观山间大雪纷飞,甚是恢弘壮阔,而且喝茶饮酒非常妙哉!” 萧湘纤眉皱起,为难道“那……会不会太高?我上不去?” “怎么可能呢?我们流岚宗能人辈出,轻轻松松就能将湘姐姐带上去。” “或者,你要是嫌它太高,我们可以去流岚阁山下的仙泽湖中泛舟垂钓,那里的意境也十分美,冬日水面水汽浩荡,堪称仙境。” 垂钓? 萧湘皱了皱眉头,她可没那个耐心坐上一天去钓鱼。 低头,又摸摸怀里温润的瓷瓶,在最后的时日,她还是想带着子君到处走走,看看。 “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其它好玩的地方吗?”他们认真探讨着,连步伐都不觉快了几分。 “有呀!先前我爹我娘带我去过很多地方,你比如说……”小少年几乎忘了去搀扶萧湘,低头认真掰着手指头,跟她一一列举。 随着两人讨论的深入,飞舞在两人之间的知微,越来越欢脱吵闹,惹得萧湘好几次不得伸手将它拂到一边去。 身后,韶千凌看着俩人一鸟七嘴八舌的议论,脚步渐渐停了…… 这场景……多少有点滑稽。 韶千凌多少有点无奈,闭目,深深吐一口气,才又快步追上,腾出一只手稳稳萧湘的手臂。 感觉两人一鸟,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许久后,响起韶千凌那不冷不热的话。 “我说,我妹妹韶伯言为了救你,丢了自己的命,害我从此没有了妹妹,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向我交代?” 女子声音坦诚“你妹妹救我一命,我在心里自是感恩万分。但当时如若不是我提出互换身份的主意,你妹妹和你们少宗主都难逃一死。所以,韶大宗主不要总觉得是我亏欠了你。” 韶千凌得理不饶人“话虽如此,可我确实是失去了我妹妹。” 萧湘沉默片刻,略一思索“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我当你妹妹吧,以弥补你失去妹妹的遗憾。” 某人不屑“得了吧!短命鬼。别让我刚有一个妹妹,就让我再失去一个妹妹。” “表哥!你骂谁短命鬼呢?!”云墨轩气! 韶千凌“你这小子,你才跟她多久,就这么护着她!真是白眼狼。” 萧湘忍不住笑出声。 云墨轩“我就这么护着!她是我湘姐姐我就护着!就是不许你骂湘姐姐!” 韶千凌“好好好,你湘姐姐不是短命鬼,她一定能长命百岁。” 云墨轩“你还要给她道歉!” 韶千凌“……” 萧湘温柔哄“好了好了轩儿,他跟我开玩笑的,别生气。湘姐姐才不是什么短命鬼,湘姐姐一定能长命百岁!” 云墨轩“不行!他必须要给你道歉。” 韶千凌“没门。” 萧湘“……” 云墨轩“呜哇——!湘姐姐……表哥欺负我!呜呜呜……” “……” “……” “好了好了不哭了,等湘姐姐好了,湘姐姐替你打他!” “……好,你要说话算话……” “……算话……算话。” “……” “……” “……” 雪愈下愈大,天地之间,万籁俱静,一切声响都隐没在雪声中。 平阔无垠的大地上,那道深浅不一的脚印缓缓向远方延伸去,慢慢,又被雪覆盖。 雪落了他们满身,前方风雪依旧,脚下这条最终通向何处,我们无从知晓。但对于他们来说,总归这是一条归途之路。 雪幕中,三人一鸟身影渐行渐远,身影渐渐隐没苍茫大雪之中,浩茫天地之间,最终只剩下他们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回荡在天际…… 第271章 从始至终都是你 热! 这是尹云楼睁开眼前,最切实的感知。 猛然!他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寝房内。 偌大房间,明亮耀眼,惹眼的大红绸缎、喜字、喜庆装饰品布满整个房间。 他低头一看,自己正着大红喜服。 他些许震惊,又些许疑惑。 尹云楼快步走出房门,那院中上下也到处挂满了火红绸缎、大红灯笼。廊内、院里也快速有序地穿梭着忙碌的丫鬟和小厮。 这时一名小厮走来,满面喜庆的笑,急急催促:“王爷,您快些,该去接新娘了。” 尹云楼困惑:“新娘是谁?” “新娘是丞相府大小姐柳子韵呀!” “为什么是她!湘儿呢?” 小厮疑惑:“湘儿?湘儿是谁?” 尹云楼不想与他废话,当即放下一切冲出院子。 他记得,那天他好像给她扔在茶园歆姨那了。 所以,他要把她找回来。 然而随着他快速跑出靖王府,热闹喜庆的场景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愈来愈浓的白雾。弥天大雾里,没有一个人,死寂世界里仿佛只剩下白雾与他。 行至大路上,看见一匹马,他拉过那匹马,翻身便骑着马不顾一切奔进重重大雾中。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骑了多久。渐渐天黑了,雾散了,他却不知道为何又辗转回到了城中。 马蹄慢悠悠踏着,不知不觉一人一马便来到靖王府外不远处的那片人工湖旁。 清风悠荡,天上的月异常清晰耀眼。 月下,湖岸,那棵大树上坐着一抹红。 尹云楼心头颤抖,立马不顾一切冲下马,跑到树下,他看见了日思夜想的姑娘。 月华清澈,披洒在姑娘全身,她自在地荡着双脚,仰面望着天上的月想着事,纯净脸庞蕴含点点笑,一如曾经那个始终缠在他身边的烂漫小姑娘。 那一刻,尹云楼似乎终于找回失去了许久的至珍东西,静静凝望着她潸然泪下。 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感动,令他泪流满面。 他记得他只是把她扔在了歆姨那一天,可不知为何,他却觉得仿佛失去了她一生一世。 “湘儿。”尹云楼热泪盈眶,轻轻呼喊她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太久没见到她了,他想她了。 听见声音,姑娘立马扭头回看。 然而,她的目光没有落到他身上,而是越过他落在不远处的大道上—— 月光洒满的大道上,缓缓走来一身白衣的男子。 树上姑娘安耐不住激动,纵身跳下树,直径从尹云楼身边越过直奔向那白衣男子。 尹云楼诧异,连忙伸手去抓红衣姑娘,可衣衫穿透手掌,却落了空。 萧湘不顾一切奔向那男子,正要抱向对方,那人却错开手臂,冷漠转去了身。 此时,尹云楼才看清那个白衣男子——竟是自己! “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自己’背对她,冷漠说。 姑娘眼里生出了泪,却依旧笑着“我已经和萧连之说了,让他取消婚约,但他没有。别的事情,我也做不来,所以我决定离开永兴……今后,怕是再难相见了。” “不!我不允许!”他急了。 ‘再难相见’四字,如利刃捅进他的心脏,他慌乱,跌撞着跑来,冲到萧湘面前。 “你不能……你若走了,我怎么办?”他眼中溢满泪水,眼神里满是无措,嗓音悲戚几近恳求。 他大脑晃荡,一种天地即将崩塌的恐慌压迫着他,他需要抓寻某种东西以安抚慌乱无依的心。 姑娘转身,走出两步后,她又忍不住扭头凝望那个冷若寒冰的‘自己’,带泪眼眸在月夜中熠熠生辉,可里面刻满的却是深深的绝望与凄然! 那眼神,落在尹云楼眼中,令他心如刀割! 他泪如雨下,伸出手便要冲过去。 然而,在即将抱住她的那一瞬,红衣姑娘忽然转身,毫无留恋地消失在原地。 他的怀抱落了空。 身形颤危,一整个无所适从。他不由缓缓转身看向那个钉在原地的‘自己’—— 从始至终,这个‘自己’都未转身看她一眼! 恍然,他可悲地笑了! 冷冷看完‘自己’最后一眼,他便迈开虚晃的步子,立刻朝那姑娘消失的方向拼命追去。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如此愚蠢! —— 时间移转,尹云楼从黑夜跑到白天,一直跑到一个悬崖顶上。 那崖顶寸草不生到处弥漫着生生不息的火焰,火红的焰火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红,使得整个世界都是火的主宰。 尹云楼不觉得累,全身只有被火烧地刺疼,他大汗淋漓,举目寻找那姑娘。 最终,在崖岸上一块大石上看见了那个衣如烈火的姑娘。 崖下是流动不止的岩浆,姑娘神情自若地啃着手里的野果,对周围曳曳生舞的火焰熟视无睹。 甚至她的衣摆也被火青睐,火苗贪婪地爬附她的衣衫,却始终止步于小腿以下的衣摆处,似乎是没有女主人的允许,它们不敢跨进一步一般。 “湘儿!”尹云楼张口大喊。 闻声,那姑娘回头。 这次,她看见了他。 姑娘扔下手中野果,野果掉入崖下岩浆中,瞬间被高温蒸发掉。 此时,她一脸淡然地望着身着喜服的人,烈焰红唇微微一笑:“五爷是要成婚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姑娘被烈火包围,尹云楼心急如焚,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我不成婚……”他焦急辩说,说到一半又改口“不!我要成婚,但我要与之成婚的人是你!”走向前一步,向她伸手,欲求她能下来。 红衣姑娘站起身,她屹立石头上,双手悠然负后,任由火焰肆意撩拨她的衣和发——就仿佛,她就是生于这烈火。 “我想你应该是弄错了。”她纯净无邪的脸上轻轻笑了,语气安静轻淡“你要成婚的人,是你最爱的人。我非你所爱,你最爱的是那柳子晗,你当回去找那柳子晗成婚去。” “不!她不是!我爱的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他声嘶力竭,不禁红了双眼。 “我们相识相依了五年!”他深深凝望着她,与她一一讲述始终埋藏心里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的话。 第272章 苏醒 “我们认识的那一年你才十一岁,你还是个爱闹脾气的小姑娘,爱顶嘴,还总喜欢缠着我,那个时候你在我眼中真的就只是一个小屁孩儿,五年时间,我也只是把你当做一个不懂事的晚辈看待,所以当有一天你突然跟我说你喜欢我,且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我根本无法接受。” “你是我看着如何一点一点成长成肆意明媚的姑娘,那种感觉不亚于‘吾家小女初长成’的欣慰。所以我没法在短时间内去转化、接受你所说的那种关系。” “可是当有一天你亲眼死在我面前,我才发现我根本无法承受失去你的代价,你不在的三年中,我会常常想起你,想起我们曾经的点滴,甚至做梦都是渴望你能回来,那种前所未有的嗜骨相思,让我自己也怀疑,我到底有没有对你产生过男女之情?!” “可在那时,我也只是告诉自己,那种痛彻心扉的思念不一定是因为喜欢,只是因为我突然失去了一个长期伴我左右的人,我只是不习惯,无法接受而已。” “直到你回来,在你濒临死亡之际,我才真正彻底醒悟过来——我是喜欢你的,在很早以前就喜欢。只是这种喜欢不是惊艳彼此、一见钟情的喜欢,而是日久生情、所有欢喜都藏在平日点滴琐事之中的喜欢。” 他深情地凝望着她,泪已两行“湘儿,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此世今生只想与你相携一生!” 立身火里的萧湘静默着望着尹云楼,对于他口中的悔悟与渴求似乎并不能感同身受。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可是……太遗憾了,我已经死了,早已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已不能同你在一起。”她侧身,看着崖下滚滚岩浆,无喜无怒,说“你可愿意同我入这地狱之火,去另外一个世界,我们再续前缘?” 听到这话,尹云楼泪眼骤然起了光亮,他高兴地不能自己,激动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萧湘笑了。 她将目光拉回,笑眼望向尹云楼,并朝他伸手,唤他:“来吧。” 尹云楼也笑了,欣喜着立马爬起身,要跑去牵她的手。 然而就在他触到那只手时,一道急切声音骤然响起—— “尹云楼!” 他愣神,回望。 竟是一袭白衣的韩雨提着残月剑跑来。 整个崖顶火势汹涌,可他却是一步一朵寒霜,所经之处,焰火骤灭。 “韩公子?”尹云楼停在原地,很是惊讶。 韩雨慌张赶来,走到尹云楼跟前,劝解:“她不是萧湘,真正的萧湘绝不会让你陪她死!” 尹云楼却不为所动,并无比认真道:“我知道。可湘儿已经死了,我若不陪她去,我又如何能同她在一起?” 突然,韩雨眼神变的严肃认真,严正逼问:“你若去了,那我呢?!” 尹云楼错愕,望着对方认真的眼神,惊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准备跟韩雨解释‘我们都是男人,不可能……’时,韩雨的样貌突然发生变化,渐渐幻化成一个女子模样—— 星眸,朱唇,清丽眉眼,淡雅容颜,一袭淡青衣裙。 尹云楼惊愕,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不可置信地唤出:“湘儿……” 可那人只是对着他明媚一笑,接着一股强大剑气将之狠狠推离开这座山崖之外! 尹云楼眼睁睁看着那青衣姑娘立身于九丈月阵中—— 盛大“雪莲花”慢慢绽放开,强大皎白剑气横扫八方,扫灭满世界的烈火,大火湮灭,连同那个青衣姑娘,也一同幻灭在强大月阵中! 大火湮灭,世界一片昼白…… —— “湘儿!”明亮房间中,骤然响起尹云楼的喊叫声“韩雨!” 人乍醒,反应太过激烈,翻身,一口黑血喷薄而出! 经过千午梦回的救治,他身上症状已全部消失。 守在屋里的润蝶闻声,忙跑到床前。 “五爷!”润蝶跪倒在床下,一面擦拭对方嘴角的血渍,一面慌乱地抚顺对方的后背。见到人安然醒来,润蝶不禁喜极而泣“五爷,您终于醒了……” 可那人好像听不见对方急切的声音,干呕数声后,急切问润蝶:“韩雨呢?!” 润蝶愣了愣,迟疑道:“韩公子他……”。 尹云楼双眼猩红,不等她说完,一把掀开被子,不顾一切赤脚跌撞着跑下床。 跑到门口,正巧卫忠掀帘进来。 “韩雨呢?!”尹云楼大跨步冲到卫忠面前,一把狠狠抓住对方的衣襟,慌乱无措质问。 卫忠被吓地无措,主子醒来,也忘了欣喜,支支吾吾:“五爷,韩公子……他……他……” 那人醒后全然没了耐心。 “我问你!韩雨——萧湘她人呢?!”紧攥对方衣襟,猩红着眼,尹云楼再次激动嘶吼! 卫忠彻底被吓懵了,张着嘴不知说什么。 尹云楼一把甩开卫忠,转身就往外冲! 徒然,“五爷你不要再去找她了!湘儿姑娘已经走了!”卫忠朝人大喊。 可尹云楼根本不信,猛然转身,怒红了双眼,高声质问“她去哪了!啊?!她为什么要走!她骗了我那么久!” 两滴泪从泛红的眼眶滑落,他声音低哑,满目悲戚“我做梦都想让她回来,可她明明就在我身边!她为什么不与我相认?!” 三年又七个月! 两次,她让她自己在我面前‘死’了两次,还不够,她还要一声不响的消失第三次! 屋子里寂的厉害,他松垮着身子,直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五爷!”“五爷!”卫忠润蝶吓地立马冲来,扶住他,跪倒在地。 “五爷……”卫忠扶着他,垂着头,泣不成声“您一定保重身体,您命悬一线,是湘儿姑娘没日没夜翻阅大量医书,才为您寻到救治之法,您莫要辜负湘儿姑娘的一片心意。” 一旁的润蝶,一想到命不久矣的萧湘,也不禁潸然泪下。 忽而,一道刺眼的光芒照射到尹云楼眼中,他缓缓抬起头——是角落中物架上摆放的旭日剑以及韩雨的残月剑! 第273章 众人回归 没有耗费任何内力,剑柄便逸出皎白剑气——皎白流光,徐徐飘逸而出,澄澈柔转,宛若行云。 在冬日的阳光下,它竟如白烟,缥缈如丝,虚幻如纱,美轮美奂。 见此,尹云楼生生落了泪。凝望虚无缥缈的剑气,他深感荒唐地笑了,他笑地癫狂,笑地不可置信,可笑着笑着,一大口鲜血喷薄而出! 大脑狠狠晕眩,“嘭”地一声!重重摔在地。 卫忠、润蝶惊呼:“五爷!” 鲜血染满衣襟,嘴角、下颚全是血。尹云楼躺在冷硬的地上,无声地癫笑着,眼角止不住掉出泪。 怪不得,当初他千方百计不让自己去验剑柄,原来只是为了隐瞒他的真实身份! 而他竟还真就天真地信了他的鬼话——怕你验明残月剑后,跟我抢残月剑。 真是可笑啊! 卫忠被他的样子吓到,跪在旁边,止不住落泪“五爷,您千万保重身体……” 可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笑着笑着便蜷缩起身体,抱着残月剑哭出了声。 他泪如雨下,身体抽搐不止,心中惨烈无比。 那颗跳动的心,里面承载的是波涛汹涌的思念,是对那姑娘无止境的心疼,以及未及时认出她而含恨不已! 韩雨,韩雨!韩雨,韩雨…… 他心中一遍又一遍念着这个名字,泪流满面。 他早该想到的,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怎会那么奋不顾身帮他;更应该想到,他们不过只见过几面,他怎会如此知他、懂他,夏日日暮高阁上,给他吹那首熟悉的曲子,安抚他心神。 那是他们在茶园,一起赏夕阳听的曲子呀!他怎么能忘呢?! 从永兴,到梁都,他一直伴自己左右,为他解毒,陪他仰望星空听他倾诉心事。 甚至在他入狱前那一晚,他冒着寒夜,披衣陪自己在山中漫步,嘴里说的还是忧心他、为他着想的话。 至今日他还能想起,那夜在静和居,他乘月而来,他那个贪恋出神的眼神,就那样静静看着自己,很久,也不说话。 他想着,那一刻,她该是多想念自己呀。 可是对她眼里的那一份眷恋思念,他却未察觉丝毫。 那是他最心爱的姑娘,是他日思夜想的姑娘,她就站在他面前,他为何认不出?! 他怎会蠢的如此彻底! 皇宫里,他劝他离开,说出那些放弃生的希望的话,激地他红着眼跟自己争执,最后,还是他先软下语气,说出‘这一战我要你必须活着’这句话。 哪怕在那一刻,他也没读懂他眼里的东西!何其愚蠢!何其悲哀啊! 无助悲痛的呜咽声,弥漫整个房间。 卫忠润蝶跪倒在他身边,看着他,垂首默默流泪。 那日尹云楼抱着残月剑痛哭很久,哀盛之时躺在地上又哭又笑,甚至胡言乱语,嘴里喊的都是萧湘。 直至身体不堪重负,直接吐血昏倒在地,他才停歇住。 只是他这一昏迷,却吓坏了卫忠润蝶。 —— 尹云楼再次从昏迷中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 本继续沉浸在悲痛中,卫忠却来报屋外有几位自称“靖王故人”的江湖人士想见一见他,并称几人在府里已等候很久。 尹云楼允了。 他被卫忠润蝶搀扶走出房门,在门外,他看见了卫忠口中所说的那几个自称——靖王故人的江湖人士。 院中雪地里,随意站着六位江湖装扮的人。 在那人群中尹云楼盯着其中年纪最大的老者看了很久—— 只见那人满头白发,一张周正脸,皱纹布满眼角与额头,一双苍老眼睛炯炯有神,笔直身躯彰显他这个年纪依旧硬朗。 “师父……”尹云楼盯着老者满脸不敢相信,他颤抖嗓音喊出这声,几近落泪。 满头白发老者——皇甫玥,凝望憔悴不堪的尹云楼,眼底湿润,却是欣慰地笑了。 接着,尹云楼又在皇甫玥右后方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人六十五岁左右,头发已花白,身躯微微有些佝偻,但苍老的双眼却温润异常。 “先……皇,谢文珏?!”尹云楼呼吸停滞,满眼震惊! 谢文珏向前一步,向这位救大夏于水火中的年轻摄政王,微笑颔首。 就在这时,身后一位四十多岁的英俊中年男人提步,向前朝尹云楼庄重俯身抱拳:“臣——常青前大将军萧渊,参见殿下。” 尹云楼朝后一退,万分震惊! 紧接,“妾身——常青前任大将军萧渊之妻齐玉,参见殿下。”一位近四十岁的美丽妇人向前恭敬拜身。 “草民——常青前任大将军之子萧渊之子萧易,参见殿下。”这是一位长相英俊非凡、身姿挺拔的二十多岁年轻男子。 “民女——常青先帝首席护卫皇甫玥义女千儿,参见殿下。”一位温婉清秀的二十岁女子。 尹云楼几乎没站稳,若非有卫忠润蝶扶着,他几乎要倒地,眼前的一个个人,让他觉得在做梦。 “你们……”尹云楼惊怔的双眼,依旧无法相信眼前的现实。 “你重伤刚醒,进去再说吧。”皇甫玥走向前,单手拍拍他的臂膀,话音沉稳。 一行人便进了竹轩居的客厅中。 皇甫玥简单讲述当年宫变之事—— 宫变当夜,他携带先帝被害真相及遗诏,被追杀到皇宫中一处荒院里,身中三箭,其中一箭射在心口处,但却微有偏差,他利用龟息大法封锁全身脉息,骗过叛贼,而后寻来一具尸体易容成自己的模样,他则秘密躲在荒院中,处理伤口的同时并等待时机、利用幻容术混进叛军队列,借机出逃; 萧渊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当初萧连之的那一剑心存了动摇,一念之间剑锋出现偏差,让萧渊未死透,后来是齐玉不信丈夫之死,疯魔着跑到乱葬岗找到萧渊的尸身,发现他一息尚存,便瞒过所有人将萧渊救走,从此消失在永兴。 而谢文珏当初的死,的确是皇甫玥萧渊及其本人共同策划的假死。当初,朝堂由尹禛、萧连之、柳甫新把控,知晓宫变真相且已会合后的皇甫玥、萧渊、齐玉根本无法揭露他们三人的罪行,且当时尹云楼年纪又小、实力不足,推翻他们、为先皇先后报仇更是天方夜谭,于是他们想到了大夏国皇帝谢文珏,欲请谢文珏帮忙; 第274章 不用等了,她已经走了 可奈何不久后,大夏也成了尹禛报复的对象,谢文珏虽知尹禛、柳甫新及金国的狼子野心,可他终是不想搅进这场争斗中,更无精力去应对大夏将面临内忧外患的严峻局面——因为他当时已预测到,大夏、常青以及金国之间的争斗,将会是一场持久战,他热衷于医术,根本不是善用谋略的君王。 而对于有勇有谋,治国、谋略等各方面都超群的尹云楼,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于是谢文珏与皇甫玥等人便借常青攻打大夏之势,策划战场中箭,中毒假死,将大夏的政权交给尹云楼。 这样做的好处有两点,统揽大夏政权不仅能磨练年轻的尹云楼,也能使他拥有更为强大的背景力量。 至于萧易,当初在大夏治好顽疾后,得知父母不得已隐秘活着,也为了防止尹禛等人对其斩草除根,便借由突发旧疾身亡为由,脱离大夏,隐姓埋名陪伴着父母。 而千儿,则是皇甫玥在逃离永兴时,在路上捡到的一个女婴,为弥补对女儿的亏欠,后由萧渊齐玉夫妇抚养长大,并认皇甫玥为义父。 ………… 简短说明情况后,皇甫玥立马转开话题,问“湘儿呢?为什么到现在没有看见湘儿那丫头的影子?” 这次再度让尹云楼不解与震惊。 这时坐在一旁的谢文珏站起身,朝尹云楼走去,言语中带着急切与担忧“那丫头身中千午梦回,体内余毒未清,需要立即诊疗,否则将性命难保。”并道“我们今日着急赶回来就是为了给她治病祛毒。” “你们知道湘儿中千午梦回?!”尹云楼被震地失声。 “知道。”皇甫玥垂下头,沉默回应,甚至带着几分叹息,其中并藏了无法言说的愧疚与自责。 说到此处,匆匆赶回来的几人皆沉默了,尤其始终不言一词的齐玉,沉着面容,眼睛红出了泪。 萧湘之父萧渊更是将面容撇开别处,一脸沉默悲痛。 尹云楼眼睁睁地依次看向突然沉默不说话的六人,心中忽然涌现一股悲愤且不敢相信的复杂情绪。 他满目悲痛地看向他们在场的六人,心头颤抖不止,小心翼翼地问“敢问诸位一句——当初湘儿落崖失忆,离开永兴这个伤心地三年,为何突然又回来了?” 一句话,使得在场六人将头垂的更低。 他们的反应已不能再说明问题! 一切似乎都明白了,尹云楼双眼通红,眼睑颤抖不止,他看看地面,又看看雪白空荡的外面,眼神无所适从,双目悲怆到无以复加。 他明白了湘儿口中的师父就是皇甫玥、谢文珏、萧渊等几人。而她的这几位师父,却预谋了一切,为了让她能帮助自己揭露铲除上官越,不仅趁她失忆将其重新推回永兴,更是不顾她的安危,让其卷入这场腥风血雨的纷争中! 尹云楼站起了身,朝门口一步一艰难走去,眼中热泪直流,心如遭鞭笞酷刑,血流不止。 此刻他恍然想起萧湘的离开,她走的一声不响。 除却自己当初对她的无情决绝,令她寒绝了心。 那这几位她心中最最敬爱的师父、父母呢? 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真实目的后,她的内心是怎样的? 知道自小就渴望拥有的父亲母亲不仅没有死,还联合其他人,不顾自己的意愿、安危将自己送入这场腥风血雨的仇恨之中,她的心又该是怎样的?! …… 很多,很多的细节,尹云楼不敢再去想。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让萧湘心心念念了二十年的父母——萧渊齐玉。 他泪水盈眶,颤抖着嗓音,问“湘儿很小的时候就非常渴望得到父亲母亲的疼爱,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嗓音落到最后几个字,他已然哽咽。 轰地一下!齐玉彻底崩溃,扭身抱着站在身后的萧渊失声痛哭,那是积蓄了二十年的愧疚、自责、悲苦于这一刻悉数迸发出来。 萧渊一手拍打妻子的后背,一面侧容,再也掩饰不住心底的悲痛,红着眼流出了泪。 是的,在这场蓄谋已久的策划中,任谁站在任何位置,都要为了那小小姑娘指着他们夫妇大骂一句——枉为人父人母! 然而,在两年前他们做出将萧湘再次送回永兴的决定时,他们夫妇心头如被刀割一样疼痛,那种疼根本无人能体会! 往后一年里的煎熬、苦痛,以及当萧湘回到永兴对她无时无刻的担心,更是无人能体会那种折磨! 那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自己做梦都想抱抱的乖女儿,将她推入这场危险重重的死局,没有人比他们夫妇的心更疼! 夫妇二人泣不成声,旁边——一提到自小就没来得及好好疼爱的妹妹,萧易便忍不住眼眶里的泪,背过身仰面默默流泪。 此情此景,皇甫玥、谢文珏等人也皆忍不住垂首擦泪。 “萧连之是湘儿最敬爱的长辈,他更是待湘儿如己出,可是因为你们的死!让她一个小小姑娘怀揣着仇恨恨了萧连之六年!”恼愤之言充斥整个厅堂,尹云楼猩红双眼止不住落泪,心尖儿更是颤抖的厉害。 他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十一岁的萧湘因为父母的死、对萧连之的恨,跑来找他,跑来找他一个陌生人说话,也不愿回到那个满是仇恨与伤痛的“家”! 尹云楼满脸悲痛与不解,凝望着为人父母的萧渊齐玉,于心不忍“你们……当初……哪怕回来看她一眼……”那些年她也不至于活的这么苦! 然而余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他便停下了。 提到过往,他自己对萧湘的伤害,又有什么脸面去责备他人呢? 他晃荡着身子,转过身,嘴上扯出苦涩的笑“你们不用问,也不用等了,湘儿已经走了。” 望着空旷的院子,心里想的都是萧湘。 想她十一岁乖巧惹人疼爱的模样,想她十五岁英勇为他御敌的模样,想她十九岁初回永兴、月下独坐窗边的安静模样,想她变成韩雨日日陪伴他的一切场景…… 第275章 不可置信 他一步一步走着,记忆的阀门被打开,所有关于萧湘的一切都涌现而出,可脚下的每一步却仿佛踩在刀刃上,疼地让他的心头直流血。 回忆的影像定格在那个喜庆洋洋的夜晚——小丫头一个人缩在皇家祠堂的角落里,抱着双膝,眼眸盈满孤弱无助的泪水,对着他,软糯着沙哑的嗓音“我想回家。” 无法自主地,热泪再次涌流而下,思念、心疼于这一刻彻底泛滥成灾,像汹涌洪水一样向他整个人凶猛席卷来,压迫、冲击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背后,卫忠眼睁睁看着尹云楼形同行尸走肉一样走出厅堂,却不敢冲向前告诉他关于萧湘的实情。 比方,萧湘将你救下后,就失明了; 比方,徐先生说,她体内的千午梦回虽已清除,但因过于损耗身体,她已活不过一个月。 以及,作为韩雨的那段时间,她是如何在背后为他默默付出、为他事事担忧…… —— 对于皇甫玥萧渊等人的回归,尹云楼只派人向尹澈逸及朝中官员简要说明了情况,朝中历经两朝的元老级大臣都认识皇甫玥及萧渊,对于他们依旧活着之事,皆又喜又惊。 于是对于重整皇宫、朝堂事宜,皇甫玥萧渊便也参与其中。 后来柳子韵的情况稳定后,尹澈清也一同担起重振朝堂的责任。 至于尹云楼,重伤需修养是一方面,因为萧湘之事,他连日萎靡不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对着残月剑发呆,对别的事情早已无心过问。 得知萧湘离开的那一天,他便下令派所有羿卫探寻她的下落,可已过去两三日,仍不得她丝毫消息。 就连流岚宗也像人间蒸发一样,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这个结果,尹云楼早已猜到,只要萧湘不想出现,任何人都不可能寻到她半点踪迹。 就像四年前她落崖后,消失的三年时间里无影无踪。 七个月前,她假死,消失的猝不及防。整整七个月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还活着,并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这次离开,想必也是下了死心吧。 尹云楼身披玄色外衣,一个人静静坐在桌前,手里握着那被摩擦地发亮的残月剑柄,一身憔悴与沉寂。 几日下来,他人已消瘦一圈。 彼时,卫忠从外面进来。 “五爷,寒冰洞里的遗体不见了。”来到他跟前,卫忠屈着身轻声回禀。 那遗体就是七个月前尹云楼在那处无人村庄抱回来的尸体,当时他坚定萧湘会回来,便将遗体保存在永兴城外的寒冰洞中。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那具尸体也消失不见。 而关于那具尸体的存放,他只告诉韩雨一个人。 “知道了。”尹云楼眼睑低垂,眼中黯淡无光,手指轻轻摩挲剑柄,形如被抽去灵魂的躯壳一般地应了句。 卫忠脚上沉重,他凝望身形枯槁的尹云楼,心头如被一块大石挤压着,堵塞地令他难受。 久久,卫忠按下心里头的纠结,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尹云楼脚下,沉痛认错“卑职有罪!韩公子是萧湘的真相,卑职在梁都您身受重伤时就知道了!” 无光的墨眸裂开一丝缝,震惊从中迸裂出来,他缓缓扭头看他,一脸不可置信! 卫忠双手放在膝上,身子勾地恨不能钻到地底,痛哭流涕一一交代。 “当初湘儿姑娘为您祛蛊毒,以身犯险,导致身体出现异样,卑职那时没有想到她体内还有千午梦回之毒,便任由她一人回了永兴。前几日徐先生为她诊治,言说她体内长期潜藏千午梦回,已极大损耗她的身体,人已无力回天,说她已活不过一个月。” “卫忠!”徒然,一道爆发的高呵声冲击整个房间,尹云楼两眼猩红死盯着他,全身被气地颤栗。 咬紧后牙,隐忍着爆发,起身,抬脚狠狠将卫忠踹倒在地! 甫一倒地,卫忠便连滚带爬地跪回原处,不顾尹云楼的朝天怒火,坚持将话说完。 “五爷,卑职错了!卑职知道卑职死不足惜!可湘儿姑娘已经离开、命不久矣,是不争的事实!” 卫忠泣不成声“湘儿姑娘离开的那一天,卑职派人跟着了,可她去心已决,将卑职派出去的人打昏。并让人给我留下一句话,她说‘有些人既然已经死了,便没必要再去让活着的人相信他还活着,否则活着的人终其一生也活不好。’” 这句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冰刃,刺地尹云楼五脏六腑发寒、发痛! 她留下的这句话,明显是不想让他知道她还活着。 他整个人虚晃了一下,颓萎着身子一把撑住桌面,发蒙地颤抖着眼睑,通红的眼并生生掉下两大颗泪。 哪怕他知道萧湘的离开,有他的原因,可真当听到她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深深刺痛。 “五爷!湘儿姑娘已经不可能再回来!您别在等也别再执念了!您应该好好活着,为湘儿姑娘好好活着!” 他缓缓看向卫忠,脸上木讷,木讷中又携带一丝不可置信。而后,眼底翻涌情绪归复平静,就仿佛是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 冗长的沉寂后,尹云楼沉着沙哑嗓音,向卫忠无力挥手“你退下吧。” 沉寂到没有丝毫生机的声音,让卫忠心头猛然一颤。 他忙止泣,却又不敢多言,朝人重重叩下三个认罪响头,便退了出去。 二日,晴空万里,尹云楼自重病以来第一次主动出门。 后来没多久,便被皇甫玥叫去了皇宫,陪同着的还有谢文珏、萧渊齐玉夫妇。 . 皇宫十之四五被炸毁,其修建已在加紧进行中,至于皇宫被屠、皇帝尹禛驾崩的真相依旧被压着,未公之于众。 此事以皇甫玥的意思,就是要昭告天下——二十年先皇先后仙逝的真相以及此次皇宫叛乱的实情,还二十年前死去的忠良清白,揭示上官越的罪行。 但,此事却一直被足不出户的尹云楼压着,不允公布。 其目的意图无人知晓。 第276章 无愧于天、无愧于地 皇家祠堂 整座宫殿依旧如寻常一样,沉寂、肃穆。 庄严大殿内,供奉一排排灵位,它们整齐静穆地排列着,给人以肃穆之感。 以尹云楼为首,皇甫玥谢文珏萧渊等人排列其后,朝先皇先后的排位恭敬叩首、进香。 此举,是皇甫玥等人来向先皇先后还愿。 当年重病的先帝被挟持在寝宫中,便已大概猜出背后主使者,于是暗中将早已写的下传位诏书交付给贴身护卫皇甫玥,嘱咐其一定逃出皇宫,并想尽一切办法揭露尹禛等人的面目,助尹云楼登上皇位,保常青安宁。 今日,无论是皇甫玥还是萧渊,他们身为常青的子民、先皇最信任的臣子,他们不负重托完成了先帝交托的使命——铲除背后真凶,护住了常青、也护住了大夏。 进香后,皇甫玥率先起身,走到先皇先后灵位下、众人前,掏出放在身上许久的遗诏。 打开遗诏,庄重宣读:“天下万物之萌生,靡有不死,生老病死,物之自然。朕身抱恙,自感时日无多。五皇子尹云楼,贤仁圣德,有治国修政之大才,深得朕心,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及皇帝位。” 音落,萧渊齐玉齐齐弯腰,欲行跪拜礼。 谁知,始终一脸无喜无怒的尹云楼撑地起身,一把拿过遗诏,行至烛台前,将其放在火烛之上,静静燃烧。 此举,令萧渊谢文珏等人惊骇,更惊地皇甫玥勃然大怒! “云楼!”皇甫玥被他这大逆不道之举气红了眼。 怎料,这声呵斥换来尹云楼冰寒的目光,他扔下手里燃着的遗诏,断然决然“这皇位,我不坐!” 说完,不顾众人,转身决然离去。 “你到底还想胡闹到什么时候!”骤然,大殿内响起皇甫玥怒不可遏的声音。 尹云楼止步,定定站在那里,一身执拗与不可言喻的情绪。 皇甫玥疾步走到他跟前,凝望他,痛心疾首“十岁!你因为你的一时任性,负气离宫,导致你父皇病情加重,致使尹禛上官越有机可乘!更是导致二十年前皇宫那上百人以及今日这万盛宫无数条无辜生命的葬送!难道你还要因你的一时任性,枉顾常青千千万万的百姓吗?!” 皇甫玥被气地头昏脑胀! 这几日他颓丧着闭门不出,上官越造就的这一大烂摊子他不闻不问,整个朝堂、皇宫都等着他主持大局,他却因为萧湘之事,整日郁郁寡欢无所作为,全然没有身为一国王爷的样子! 而他如此消沉的样子,不过是在气他们,怨他们几人不顾萧湘的安危将她推入这场仇恨纷争中! 皇甫玥强忍深埋心底独属于他自己的那份苦痛,浑浊了双眼,于心不忍地点头承认“是!在萧湘这件事上,我们几人确实十分对不住她,可这背后涉及了常青、大夏两国千千万万百姓的性命!我们别无选择!舍她一人换两国百姓安宁,这是损失最小且最稳妥的办法!” “常青是你父皇母后用汗血守下来的,更是无数英魂烈骨换来的,守护住常青这是先皇先后的毕生夙愿!替他们守住这国家是我们的本分、更是我们的使命!” 话锋猛一转,严声苛责“但是你尹云楼,却不该因为一点儿女私情而任性妄为!你是先帝之子,是先帝先后指定的皇位继承人,身上背负着振兴常青的使命,守护天下百姓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是常青未来之帝王,当以大局为重、江山社稷为重!” 猛然! “所以,这就是萧湘被你们利用完后便弃之的理由?!”激烈之声直穿大殿屋顶,震地在场所有大脑一顿清明。 尹云楼重伤未愈,本不宜动怒,可一提及萧湘他便止不住的悲愤。 他盯着皇甫玥,通红的眼溢出泪,紧凝眉头,颤抖着嗓音凄然反问“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有上官越一家惨案出现?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场持续了二十多年、牵扯了三代人的血海深仇存在?!” 泪从眼眶里滑出,手重重指着地一字一字咬着“这正是因为你们口中冠冕堂皇的‘家国安泰’‘天下太平’‘大局为重’!” “因为你们口中的大局、江山社稷,你们拔除了所谓存在社稷中的隐患,残害了为你们、为这个国家肝脑涂地的上官家族!这就是你们口中常说的——为江山大局去舍弃那些无足轻重的人物,是为大局观。” “可你们不知道,往往一个国家的灭亡,就是来自那一个又一个肝胆护国忠义之士对这个国家的寒心与绝望!”尹云楼移动目光,看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天下数以千万计的百姓是人,他们赤胆卫国、鞠躬尽瘁治理国家的官员也是人!他们的功绩当被天下百姓记着,他们的付出、汗血也当被百姓认可、这个国家认可!而不是因为在位者的狭隘之心,将他们的功绩及他们全部抹杀掉!” “她萧湘虽然不是功绩显赫的王侯将相,可她也是常青的一份子,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甚至比起那些寻常百姓,她比谁都更爱这片故土。她信它,敬爱它!她用命换来这里的安宁,换所有人的安康无恙,可你们不觉得,你们如今的做法令人寒心吗!” 听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而齐玉再次强忍哭声掩面落泪了。 尹云楼深深吸入一口气,眼里的泪止不住往外流“小时候你和父皇总教导我,身为帝王之子,当有担当,要以昌兴常青为己任,切不可为儿女情长而枉顾天下百姓。” “这些我都记得。”他强忍心里的苦痛,对着众人含着泪掷地有声“我尹云楼活了三十年,除去那不懂事的前十年,在这舍生忘死的二十年里,我尹云楼敢说,我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更无愧于常青大夏千千万万的子民!但我尹云楼却独独亏欠那个叫萧湘的姑娘!” 提到萧湘,他的心尖儿便忍不住地疼。 第277章 等一个消息 紧蹙的眉心刻着无法名状的悲苦与心疼,哽咽嗓音“她自己本就是无父无母、无人疼爱的姑娘,却独独对我这满怀仇恨与冰冷的浪子无条件信赖,是她陪我走过我人生至难至暗的六年。当初在乌绝沙丘不是她,我活不了;在面对裴元世的胁迫,不是她无所畏惧陪着我,我依旧熬不过那至关重要的一关;这次,面对一次又次的凶险与危机,她更是舍弃自己的命陪我走到最后。没有她,不可能有我尹云楼的今天,也更不可能有今天的常青和大夏!” “于私,她萧湘是我此生最爱之人;于公,她于我、于常青、于大夏皆恩重如山!我们所有人都欠她!” 沉寂空荡大殿,静到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可闻。 皇甫玥最初的恼愤渐渐被驱散在尹云楼一句又一句严正控诉里,谢文珏萧渊的羞愧以及对萧湘的悲悯不忍也再一次被一点点拉扯出来,他们逐渐拉低了头,惭愧到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尹云楼嘴角扯出冰冷讥讽的弧度,再次冷硬强调“所以,这皇位我不会坐!我会离开永兴亲自去找她!无论她是生是死,哪怕穷尽一生,我也要把她找回来!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外面!” 语罢,直接转身决绝离去。 待皇甫玥等人回过神,他已消失在大殿中。 皇甫玥心有不甘,欲出殿拦截,却被快步走来的萧渊拦下。 他眼底泛红,默声劝解“皇甫大人,您就随殿下去吧。”垂首,鼻尖酸涩难忍,嘴角勾起一抹自嘲“湘儿是我的孩子,永兴是她的家,她应该回来。” 一句话令一向刚正不阿的皇甫玥心头一怔。 见状,哭红眼的齐玉也忙提裙疾步走来,看向皇甫玥,目光镌刻深深的恳求。 “皇甫兄。”这时,一直沉默一旁的谢文珏忽然开口。 他单手负后,微驼着背默默走向前,声音苍老而沉静“揪出谋害先皇先后的真凶,替他们报仇、辅佐五皇子登基——这些都已成了你的执念。按理,这些是你们的国事,我本不该多说。但看到现在云楼的样子,作为长辈我还是忍不住想说——云楼他一个人负重前行二十年,这些年他背负了太多,为了两国安危常年奔波于两国之间,呕心沥血,他已做的够多。” “我们常说要守住国家,为千千万万的百姓造就一个太平盛世,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可他尹云楼本身就是这个国家里的一员,千千万万的百姓都有属于自己的家、自己的灯火,可他奔忙半生却从未为自己撑起那一盏灯。” 谢文珏虽曾贵为皇帝,但骨子却透着文弱书生的温雅,言行举止中里总给人一种朴质沉静之感,令人没来由信服。 他苍老的眼中流淌出温情“他苦了半辈子,只不过想要那一人而已。”劝慰“云楼和湘儿都是苦命孩子,他们相互扶持能走到今日,已然很不容易,你又何必再去干扰他们自己的意愿呢?” “可……”皇甫玥依旧有所犹豫,犹豫的话没有说出口,目光落在被烧地只剩残片的诏书,而后又看向先帝的牌位。 他眼睛逐渐浑浊,似乎在追忆什么,片刻,沉寂目光浮露凄婉,那一刻他像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坚挺了一辈子的双肩瞬间塌下来,深深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就好像突然间累了一样,他没再说任何话,拖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出大殿。这一幕的皇甫玥就像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如被人抽去支撑自己前进的支柱,一下子走进了生命尽头。 皇甫玥的失意,谢文珏萧渊齐玉他们三人是懂得的。 皇甫玥是位忠义之士,先帝于他有知遇之恩,身为先帝首席护卫,更深受先帝信赖。然而在先帝先后遇险时他却未能将他们救出,这件事成了他一生难以拔除的恨。 因而对于先帝的拼死委托,他立了死誓要完成,可以说‘铲除真凶、辅佐五皇子登基’已然成了他的执念。 为了铲除真凶,守住常青,助尹云楼登基,他不择手段,狠心毒辣,不惜将自己喜爱的徒弟萧湘推进这场腥风血雨中,更是利用失忆的萧湘去对付柳子君。 可最后,他却未能得偿所愿,将尹云楼送到那个位置上。 最后执念散了,一切对他来说都已毫无意义了。 连着生命,也一下子变的毫无意义。 —— 一代人的失足,三代人的恨,这场持续了三代人的恩怨,蹉跎了多少人的时光与生命,又造就了多少人的遗恨? 大概没有人能说清。 ………………………… 常青今年的雪格外多。 几日的晴日阳光,首场的大雪已逐渐消融。而今日,天再次阴沉,空中飘起朵朵雪花。 永兴城中,街道上人来人往,都认真做着自己手中的活,和寻常一样,大街小巷处处透着平静和安详。 唯一一点,宫中昭告天下,皇帝尹禛遇叛军突袭不幸驾崩,此消息无疑令百姓犹如临头一喝! 尹禛在位虽未取得显着功绩,但也是一名兢兢业业、仁德爱民的贤君,于百姓心中是位仁君。他的离世,让百姓无不惋惜。 不过叛逆之人是丞相柳甫新,而非他们之前心中所猜测的靖王尹云楼,这一点还是很令他们意外。 —— 朝中大小事务,尹云楼俱已安排妥当。 与皇甫玥等人表明决心后,他召集朝中全体官员,向众人宣布尹禛驾崩消息,揭露柳甫新——上官越罪行,明述宫变真相。 事后,他召来史官,将先帝(惠武帝)的手札——上官培世家,交与史官,其中上官家族灭门真相已由他本人亲自补充完整。命其依据此手稿重新编纂史书,实事求是叙述上官培功绩,供后人铭记瞻仰,公平公正述论惠武帝之功过,留与后人评判,并给予后世之人警示。 他又叫来尹澈清尹澈逸兄弟二人,当众宣布由尹澈清继承皇位。 突如其来的宣令让尹澈清猝不及防,而尹澈逸对此结果却表现地异常平静。 或许是因为父亲突然离世,萧湘的死,已令他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没了欲望。 至于尹云楼为何选择大皇子尹澈清,而非尹禛看好的二皇子尹澈逸,只因尹云楼清楚,二皇子尹澈逸性子随其父,行事自负,且有时过于极端,缺乏磨炼。 相较大皇子尹澈清,他虽不及二皇子尹澈逸杀伐决断,但他为人谦逊,善纳谏言,真正的仁德爱民。 而且在朝堂与百姓间,尹澈清的威信高于尹澈逸。 后,他又将整个羿卫赠与尹澈清,命羿卫誓死效忠新帝,暗中护其安危、尽忠其事。 一切交代后,他心中已无牵挂,唯一的,他还在等一个消息。 —— 第278章 大结局(上) 今日无事,尹云楼一个人坐在满香楼的高阁中。 他黑色眼眸沉静,内心古井无波,静静地看着外面渐密的飘雪,英俊面容上夹带大病初愈的憔悴。 双剑合璧后遗留下的病症虽已除去,但柳子君那最后一击却重创他五脏六腑,仍需修养调理。 一改往日的黑色锦衣,今日他换回了素色衣衫。 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根青玉色竹笛——是那个月夜中,他送别韩雨赠与他的竹笛。 她走的急,这根竹笛她落在了静和居中,昨日他去静和居,在她枕下发现的。 目光再次望向阁楼外的天空,空空荡荡的,依旧是没有见到那只银色小身影。换做往常,知微总会飞到他身边玩闹一番,只是一连几日都不见它身影。 他猜想着,应当是跟着它的原主人一起离开了。 楼梯里响起轻缓脚步声,润蝶拿着一件雪色狐裘大衣走上来。 见人一动不动坐在那,她轻步向前,将手中大衣轻轻披在他身上。 天寒,他的伤未痊愈,这上面的风冰寒袭人,润蝶怕他抵御不了这严寒。 察觉到动静,尹云楼拉回出神的目光,转头时,已见对方退出三步之外。 她双手叠放腹部,垂首沉默跪下。 她磕下一个头,语气诚恳“五爷,属下有罪!罪一——属下听命上官越向五爷下红丝血蛊毒;罪二——暗中向上官越提供您与大夏往来书信;罪三——属下是上官越派来监视您的眼线!五爷对卑职有再造之恩,我却背信弃义、恩将仇报,润蝶羞愧难当,望请一死。” 尹云楼看着她,眸光波澜无惊。 片刻,扭过头,看向外面纷飞的雪,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淡淡开口“人人都有难言之隐,你本就是他的人,你如此做无可厚非。” 又望了她一眼,语气轻轻,口吻夹带几分安抚“事情都已过去,你不必再耿耿于怀。上官越已死,你体内红鸾血蛊毒也已除,你自由了。” 润蝶抬头,心头深深涌动“五爷……”双眼湿润,凝望着他。 提到红鸾血蛊毒,润蝶愧疚不已! 尹云楼收回目光,将右手中的竹笛往衣里收了收,双手握着。 深邃双眼被蒙上一层沧桑之色,他一面静静看着外面飞雪,一面指腹轻轻摩挲竹笛管壁,他动作轻缓细致,好似在慢慢回味着不为人知的事与人。 时间伴随阁外飞雪,一点点流失,润蝶凝视着他,却不知再继续说什么,最后只得垂面擦干泪。 内心似下了某种决心一样,从地上起身,退至一边,像过去很多次一样,望着外面的风雪,一声不响地默默守在他旁边。 很久之后,楼梯再次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卫忠手里拿着一张信,快步走向尹云楼。 他双手抱拳,声音难掩激动“五爷,穆青山大将军来信,说此仗大获全胜!” 他道“穆青山大将军协同萧连之大将军、萧轺副将,带领大夏、常青五十万大军反击金国军队,穆青山不负重托,一路乘胜追击,直抵金国王都取下金国国王首级!” “大将军还说,这次多亏摄政王大人的‘天降神兵’,才使得他们以雷霆之势击退敌军、轻松取下敌方国王首级。” 说到此处,卫忠直起身,看着尹云楼,眉眼中全是喜悦的笑“将军还说,这一仗是他有生以来打得最痛快的仗!所以想请摄政王能屈驾梁都,与他们一同庆祝,痛痛快快豪饮一场!” 闻此,尹云楼平静的面容上才浮现一抹淡淡的笑。 他不由望了一眼西方,想来他们已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常青、大夏危机彻底解除,他心底半辈子的夙愿终得以得偿。 “五爷,您看……怎么回复穆将军?”见对方不说话,卫忠轻声询问。 尹云楼抬了抬手,语调轻缓“庆功我就不去了,就说我身有重伤无法远行。将士们浴血奋战,他们辛苦,就请诸位在庆功宴上替我多喝一杯。” 卫忠欲要再言,尹云楼已撑着座椅扶手起了身。 他道“一切都已安置妥当,我也是时候走了。” 这几日总是梦里梦见湘儿,梦见她小时候围绕他转,后来长大了却常常见不到她人。 所以醒来后他总是害怕,怕他动身太晚,怕她等不及……就离开了。 他看着卫忠、润蝶,面容温和“你二人跟我最久,往后怕再难一见。” 看向润蝶,目光含着点点的笑“香满楼原本是我用以收集情报的重要据点,它也是我用以经营羿卫的财力来源,如今一切都结束,它也就不需要再为我做这些事。香满楼一直由你打理,从今往后它便归于你的名下。” 又看向卫忠“我已与澈清打过招呼,若你想入宫做事,他会为你安排好职位。” “五爷……”卫忠、润蝶心里都难掩感动,两人满含泪光看着尹云楼,眼神中全是不舍。 一一交代后,尹云楼又笑了笑,目光温煦“这十几年得二位鼎力相助,我尹云楼不胜感激。”说完,向二人深深鞠躬。 “五爷!”二人震撼,立即跪地叩拜,却泪如泉涌。 此一拜,他们实在承受不起!对于他们来说,此生能遇见他这样宽仁、爱护手下的主子,才是他们最大的幸事! 尹云楼向前一步,“好了,都起来。”弯下腰,将两人从地上扶起。 “五爷,您重伤未愈,要不等伤全愈后再走?”卫忠双眼凝望着他,满是不舍。 尹云楼却低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紧握手里玉笛,便要转身离开。 润蝶满眼泪光,再次追上前半步,动情挽留“五爷,再过些时日就是除夕了,留下来一起吃个年夜饭再走吧?” 可那人走的决绝,手持玉笛,扶着楼梯扶手慢慢消失在两人视野中。 他劳累半生,为的始终是千千万万个百姓之家,能够在每个平凡的日子中安安稳稳聚在一起吃上团圆饭,可如今他守住了一切,他自己却未能真正坐下来与家人吃上一顿热饭。 来时孤身一人,去时依旧孑然一身。 二人泪目,当即下跪叩拜,齐声“属下卫忠(润蝶),恭送五爷!愿五爷一路平安,步步顺遂;寻得佳偶,一生喜乐!” 诚挚铿锵之音传遍整个阁楼。 走在楼梯里的尹云楼,不禁脚步一顿,他抬起头,看了眼上方的阁楼,嘴角终是忍不住浮现一抹动心的笑。 垂首,单手拉了拉身上的狐裘外衣,离开了。 第279章 大结局(中) 冬日里天极短,申时一过,天便往暮色里倾斜,尤其在这落雪的天儿里。 今日的风雪很大,走出城门后,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 城外大道上,陆续有商贩、行人从城内出来,他们每个人行色匆匆,大抵是预计着在大雪封路前赶回家。 路出寒云外,人归暮雪时。 暮雪纷纷,路上行人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浩茫的大雪中。 尹云楼一个人行走在铺就白雪的大道上,雪落了他满身,他不觉停下,抬头看了眼远方。 大雪纷飞,四周都是雪,没有一个人,他独身一人站在风雪里,忽然觉得天地前所未有的大,甚至连方向也找不到。 他不由想到,湘儿离开之时,是不是也下了这么大的雪? 想象到,广阔无垠的冰天雪地中,一个小小身影彳亍在风雪之中,显得异常渺小,又显得异常孤零凄凉。 天地这么大,她会去往哪个方向呢? 尹云楼猜不到,可冥冥之中,他又隐约能感受到她去往的方向。 至于具体是哪里呢?他说不清楚, 既然说不清,那便不想了。随着心里的那一份牵引,去往哪里便是哪里。 或许未来某一天,蓦然回首,于茫茫人海中,他便能看见他心爱的姑娘。 不觉里,他又重启脚步,并缓缓拿起手里被他捂地发热的玉笛。 双手执笛,将唇置于笛孔,他尝试吹了一个音。 可发现,好像不对,与湘儿当初吹奏的不一样。 那首曲子,他只听她吹过三次。一次柳子韵大婚之夜,一次歆姨的茶园,还有一次是在香满楼的高阁之上。 他又调整手势,凭借感觉,再次尝试。 笛音生涩,但好像调是对的。 于是顺着那种感觉,尹云楼继续吹奏。渐渐,找准了音调,渐入佳境。 他缓行在雪中,边吹边赶路。 笛音悠扬婉转,音调娴静淡雅,挽携风雪潜入浩茫空旷的天地间,行人踪迹灭,茫茫雪地,剩那一人彳亍前行。 天地漫漫,笛声袅袅,载一程风雪寄相思。 许久后,曲声将罢,身后传来一声扬鞭策马声。 紧接,响起一道苍老却爽朗的笑语声“年轻人,曲子吹的不错。” 尹云楼放下玉笛,缓缓转身,只见一位穿着朴素的五十多岁老人,手持马鞭,驾着拖运麻袋货物的马车驶来。 “风雪渐大,这天也快要黑了,可需要老朽载你一程呐?”老人头上紧围毛毡,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浑浊却带笑的眼睛。 行至尹云楼跟前,减下速度,热心询问。 尹云楼望了望四周无垠雪地,想着天黑前的确很难找到旅店。 于是,便也不推脱,眉眼含笑向老人弯腰答谢“那便谢过老伯了。” 拂去马车上覆盖的雪,尹云楼便上了马车盘腿坐下。 “年轻人,这是打算去哪里呀?”老人坐在前面驾车,一上来便与之攀谈。 那人端坐在马车上,望了望茫茫无际的雪地,不禁有些失意“说来惭愧,我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 老人露出一丝诧异,不禁扭过头,上下打量了下对方。 瞧着他衣着朴素,可面容举止间透着贵气。面色虚白,说话中气不足,身上透着一股病气。 老人扭回头,慢言“想来,公子是这城里人吧?”又扭头瞥望他一眼“瞧这样子,是专程出来找人的吧?” 尹云楼微微一怔,竟不想这老伯如此火眼金睛。 他笑道“老伯慧眼,在下确实是出来找人的。” “一看就是找心上人的。”这次老人也不看他了,牵着缰绳督促老马赶路,一声长长叹息“你们这些年轻人呀,整日就是些情情爱爱,没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不是为情伤,便是为情病。没有一点胸怀天下、保家卫国的志向。” 说着,老人扭头,特意瞄了一眼一身病气的他。 仿佛意有所指一般。 这突如其来的一顿指责,却让尹云楼一阵讶然。 不过又想想,他过去确实为情伤过、为情病过。老人如此说,倒也无可厚非。 如此想着,他反倒自己也不禁低头好笑了下。 老人见状,觉着这年轻也是个好脾气。于是想与之攀聊的心更强烈了。 老人轻叹一口气,缓和了一些语气,念叨“老朽我说这些话,年轻人你也别生气,只是突然想起咱们常青近来发生的一些事,让老朽我颇为感慨,于是才忍不住与你发发牢骚。” 听此,倒让尹云楼起了兴致。他将玉笛收入袖中,好奇问“老伯这是……?” 因为路上雪已很厚,所以马车行驶的很慢,老马在前面慢悠悠行走,老旧马车在后面嘎吱作响。 老人缓缓道“月前,萧大将军领兵出征,要联合金国攻打大夏,本来以为,这一仗下来大夏必灭国,却没想到今日前线传回消息,说萧大将军联合大夏大将军击退金国?!” 老人扭过头看尹云楼,眉眼全是笑意“这着实太让人惊喜。” 尹云楼面容不禁浮出笑,感到好奇“听老伯意思,老伯并不是很赞成常青攻打大夏。” “那是必然。” 老人熟练驾着马车,娓娓道来“四十多年前呐,咱们常青可不是如现在这般太平,那时候国家遭受外敌入侵,国内烽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由于战火老百姓举家迁徙,亲人们散的散,走失的走失,也死了很多人。老朽十三岁便被迫从军,上了战场,亲历许多死伤离别。” “后来战争平息没多久,新帝继位便扬言灭大夏。大夏——那可是在我们国家濒临之际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的盟国,太平日子也就刚刚过了几年,新帝便做出这等忘本负义之事。更让我们老一辈不忿的是,他竟然应允金国也参与其中。” “老朽我就在想呀,我们的这位皇帝怎么了,我们的忠贞良臣怎么了?这一代年轻人又怎么了?皇帝昏庸做出此等毁损百年大计的国策,常青上上下下千千万万个子民为何没有人去阻止这场战争,难道我们曾经受过的苦痛与屈辱这么早就被遗忘了吗?” 第280章 大结局(下) “可是令我们很多人没想到的是,关键时刻,我们的皇帝陛下竟然选择与大夏联手共击金国。” “所以呀,今天突然听到萧大将军协同大夏将士大败金国军队,老朽激动的差点老泪纵横。”说到此处,老人声音哽咽,竟真忍不住抹了把泪“想到原来我们的皇帝陛下、我们的将士一直记挂他们子民与国家的安危,想到,我们这些寻常老百姓又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终于不用再每日提心吊胆地活着了。” 听到这些平平淡淡的倾诉,尹云楼渐渐沉默了,并入了神。 常青曾遭受的苦难他未亲生经历过,所以每当听人提及常青旧痛,他能够理解,但却无法感同身受体会身在那个时代下的绝望与苦痛。身为常青的一份子,于这一点上他有愧。 可是,他却见证过生在太平中常青的样子—— 他漂泊在外的十几中,孤身游走在这人世间,目睹过很多个平凡人家—— 艳阳里,百姓笑语晏晏,劳作在田间;日暮下,孩童横笛,放牧归来;月下,亲友围坐一团,卸下一天疲累共进晚餐;还有午后的庭院里,老人安详地躺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摇着蒲扇,孙子孙女在一旁嬉笑玩耍…… 这些都是普通而又平凡的场景,但它们又有种岁月静好的魔力,总是让人心头没来由的暖。 他非他们中的一员,他也未感受过那些场景里的安宁与温暖,可他心底就是觉得,这些场景该永驻常青,不该被其它恶的势力打破。 在他心底,他一直有一个愿想,自己很小就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没有感受到家所给予的温情,但是他们不能没有,他希望常青千千万万的子民都能够‘有人可倚,有家可回,有根可归’。 老人依旧沉浸在他的感慨之中。 凝望风雪,老人苍老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悲痛“……他是位好皇帝,惠武帝征战沙场用汗血为我们百姓打下太平盛世,而他也未辜负先帝和天下百姓,为我们守住了这份太平。” 闻此叹息,尹云楼神色微微一怔。 心中瞬间涌现一股无法言说的怅惋与无奈,甚至是一股深深的悲怆。 世人皆知,先帝御驾亲征为天下杀出一个太平盛世,可却不知他因一己之私灭忠臣满门,更险些于二十多年后让常青千千万万子民为他陪葬。 世人只知,尹禛贤圣仁德,可却不知他因己之私情,联合乱臣造反逼宫,亦不知如今常青大夏金国之格局皆由他一手造就。 上官家族被抹去了痕迹,世人只知先帝之功绩;常青大夏一战取胜金国,世人只知是当今圣上之功,却不知那是三十万将士冒死违抗圣命自己的选择。 高位者的功绩永远被高高举起,为世人铭记,身处在底层里的良臣名将只能寂然于历史的尘埃之中。 这样的巨大反差,着实令人深深震撼! “……年轻人,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应怀揣远大抱负,建功立业,为自己,也为天下百姓,不苛求你们如先皇与圣上那样建立丰功伟绩,但切莫学我们那游手好闲的靖王殿下。” 提及那人,老人忍不住一阵惋惜“咱那靖王殿下幼年时,名臣大儒皆扬言此子为政以德,有治国大才,日后若为政,定可成就一番惊世伟业,却不想长大后只想游迹江湖,也不愿入朝为官为国家与百姓做事,如今呀,也只能泯然众人,做一个富贵闲散人。” 是的,这位少年天才,曾惊艳整个常青,在老百姓眼中,如若他不曾自私,顺应先皇之意登基为帝,应当就不会发生后来的先后两次常青出征大夏之事,也就不会有那些无谓的死伤离别。 尹云楼神色一动,但平静的面容并未起丝毫波澜,世人对他的误解,他早已习以为常,亦不甚在意。 只是脑海里却细细想起世人眼中的那个靖王—— 不问朝政,整日流连于江湖之中,痴迷武功,日子过的无拘又逍遥。 可这样的日子却是他实实在在所向往的。 若非没有二十年前那一夜宫变,先皇先后不曾离世,他们也同意自己浪迹江湖,皇位由大哥尹禛接手,那自己一定会选择这样的日子吧。 无忧无虑,身后没有后顾之忧,只有父皇母后与大哥,自己只管纵情江湖与山野,玩累了就回皇宫里的家。 他越想越神往,可最终只剩下嘴角浮起的一抹自嘲的笑。 他这半生注定了要负重累累。 人,行至他这个年纪,当初的激情与热血早已磨灭了不见踪迹,一切都已结束,负担全部卸下,再回首望向归来处,却发现一身轻的自己竟怅然若失,迷茫无度。 而今也只剩下,对一个人的思念,在牵引着他继续往前。 许久,他都未再出声。 老人也不再絮叨,心中的愉快与烦闷倾吐出来,恍然一身轻,于是心情大好。 转头又看向尹云楼,笑说“年轻人,刚才的曲子不错,再来一首。” 他微笑应下,垂首仔细拿出玉笛,双手横笛,再次吹奏起那支曲子。 风雪依旧,马车慢悠悠的行驶,发出吱呀呀声响,笛声宛转,在静谧的雪地中织就一片安宁。 “不管怎样,常青总算平安度过此劫,不再承受外敌的威胁。只希望呀,百姓们都能安居乐业,将士们不再流血。”听着曲子,老人忽而再次感慨。 凝望漫天飞雪,苍老的眼睛中藏尽了故事,轻轻喟叹“也希望,不再有天涯悲客盼相聚、空山暮雪等归人。” 吹奏曲子的尹云楼,听到这句叹息,心下一片宁静。 或许吧,国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将士卸甲归乡,四海内不再有离乡悲客,暮雪中不再有翘首以盼的身影。 想到这些,他心中不觉舒展,于是沉寂深邃的眼眸便映上了点点笑意,口中笛音也愈加悠扬。 风雪之中,老人祥和的声音又响起。 “这曲子好听!悠扬,静谧,有种国泰民安的祥和之意,让人心头没来由的安宁。” 老人问“年轻人,这曲子可有名字?” 一曲终,尹云楼望着手里玉笛,想了想“应该是没有。” 这曲子是湘儿所创,却一直未听她说起曲子的名,那当是还未来得及取。 “‘灯火阑珊’如何?”老人忽然破口而出,并联想到“天上繁星烁烁,天下万家灯火通明,这是国泰民安最好的象征。” 尹云楼倏尔一笑,由衷赞叹“好名字。” 而他脑海想到的是—— 春日里那个夜晚,他与萧湘一同坐在皇宫里的登月阁中,头顶是皓月,脚下是永兴城的万家灯火。姑娘扒在栏杆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片灯火,眼神中是无限向往。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往后余生为她撑起一盏灯,一盏属于他们自己的灯。 雪花吹拂在脸上,刚强了半生的人,在这一刻落下了泪,他忍不住再次执起玉笛。 —— 远山,暮雪,载满风雪的马车缓缓前行,又一曲笛音翩然而起,吹笛之人哀而不伤地吟笛而歌,听曲之人扬鞭驱马沉醉于曲意。 风停了,雪大了。 今年又多了许许多多的返乡之人,战事告捷,屋檐下又多了盼归的身影,但好在这是一场有终点的等待。 他们预计着,雪化之时,将士们便该到家了。想着,今年的除夕夜,一定会很热闹。 ——全文完—— 番外 水乡小镇 三年后。 南方,一座水上小镇。 白墙黛瓦,鳞次栉比,它们坐落在温柔的水乡之上,静静怀抱水色而眠。 渐渐,鸡鸣响起,此起彼伏,逐渐合成一片,天亮了,小镇醒了。 天空灰蒙蒙,小镇又飘起蒙蒙细雨,雨帘拢着整座小镇,柔而薄,似纱似幻。小镇端庄娴静,宛若西子,任由春雨轻拂。 小镇婉约柔静,天南海北的游客都喜欢这里,因而此地常年都有来往于各处的外乡客,他们奔波于各地,喜好这里的慵散与静美。 天刚刚亮开,纵横交错的巷子便渐渐走出人影,他们或是去赶早市,或是漫步在溪边舒展身体。 也有人,早早推开客栈的门,执起一把泛黄的油纸伞,撩起衣缓缓跨过门槛,迈上新的旅程。 一袭素洁衣衫,写满风尘。 小镇的中心,有一座本地人家喻户晓的酒楼,那酒楼是于一年前开起来的,酒楼的菜品一绝,而酒楼老板娘容貌更是惊为天仙。 酒楼朝南而坐,背靠青江,门前是一条小溪,小溪自西向东潺潺流去,溪岸边桃花夭夭,中间也夹杂着数棵俯溪的倩柳,粉绿相间,自成一脉生机盎然之色。 此时,酒楼门店还未开张,但西边连通酒楼后院的侧门却已率先开启—— 彼时,只听得自门内响起一道震天女嗓音: “向轩,我鱼呢!!!” 咣当一声,侧门被人甩开,同时从里面窜出一个十五少年。 只见那少年身形矫健,一袭鸦青色劲装,面皎若雪,一脸痞帅。 一只青白玉杯徒然自门中飞出,少年未料及,直中腿弯处,当即单膝跪倒在地。 少年见势,暗道不好,吓地当即要起身逃走。 哪料,一道青色倩影虚晃而至,少年右臂瞬间被来人反剪在背后。 一个箭步,来人就将少年拖到门口的飞檐下。 女子身着沧浪色掐腰衣裙,墨发编辫垂至胸前,头钗青玉簪,一袭装扮清丽出尘。 那人朱唇贝齿,一双桃花眼似秋水横波,熠熠生辉,瞧上一眼,便惹人心波荡漾。 “臭小子,姐姐我虽内力尽失武功皆丧,但我轻功可还是在的!收拾你,依旧绰绰有余!”女子收紧力道,厉了眼“说!我昨夜新研制的菜品——鲤鱼跃龙门呢?!” 少年虽只有十五岁,但个子已与女子同高,此时被压迫着,站也不是,蹲也不是,极其难捱。 少年向轩皱巴着脸,竭力解释“好姐姐,我真没偷吃你那鱼,这些日子后院招引来好些小猫,定是它们夜里跑进后厨将你那鱼吃了,我实在冤枉呀。” 然而,当即迎来女子一顿爆栗! “谁家猫偷吃东西,连盘子残渣也不剩!”女子越想越气,咬牙切齿“那猫是成精了吗?偷东西都学会连盘带盖一块偷了?!!” 向轩一怔,恍然想起,昨天他好像是连盘带盖一块顺走的。 心下尴尬:哎呀,吃撑了忘了这茬儿。 “老板娘,老板娘!”忽而,一道火急火燎的声音从院内响起。 只见一个年轻伙计,双手托着一个方正锦盒子,冲到老板娘——向歌面前。 二人双双转头,向歌手里不放人“慌张个什么?酒楼后院起火了?!” 伙计阿元擦了擦额上汗珠,慌慌张张道“酒楼后院没起火!是您的后院起火了。”打开锦盒,只见里面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 阿元看着老板娘,小心翼翼“这是李公子亲自送来的。” 向歌蹙眉,问“哪家的李公子?”微顿“东街的?还是南巷李大老爷的二公子?” 阿元汗颜“他们哪敢再来送礼啊,自从上次您让向轩小少爷‘接待’了他二人,他二人就不敢再来了,即使是来也只默默吃饭,不敢干别的。” “这回是李太守的嫡长子李公子!人天一放亮就在酒楼门口候着了,这会儿正在二楼厢房里等着您呢,并要求一定要见到您。” 话音一落,向歌便转回身,一扬手臂“东西送回去,就说我今日身体抱恙,无法见人,让他回吧。” 听到这番对话,向轩俩墨瞳溜溜直转,俨然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态。 他向歌姐姐的魅力,他从未怀疑过,只是没想到的是,有他这样一位恶名在外的弟弟在,竟然还有人敢来送礼示好。 少年不禁暗想,难道是之前对那些大胆狂徒手软了??? 这边阿元很是为难,抱着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忍不住嘀咕“老板娘,那可是太守的大儿子,您这样,恐怕不妥吧?况且这个李公子为人谦和,人也英俊潇洒,要学识有学识,要家世有家世,多少女子梦寐以求想着要嫁给他。再说,老板娘,您都一把年纪了,再不嫁人就没人要了。” 不得不说,今儿伙计阿元的胆子确实肥上了天。 就连仍旧未脱离困境的向轩,听此牢骚,也忍不住笑翻了。 音没落,向歌转身,当即一个眼神横来,吓地阿元抱着锦盒就跑了。 又转身,对着向轩的头顶就是一个爆栗! “还笑!”看到他一副嬉皮笑脸样,向歌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顿数落。 “前几日东院的刘夫人看见我,还向我告状——你翻墙把人家大小姐给拐了出来!前日杨家的小少爷来找向爷爷取服药,转眼你就把人弄的鼻青脸肿!昨日!仅教了你三日功课的先生,一大早就跑来找我哭,喊着要退银子换人!” 扯着他的耳朵,气恨地长吼“向轩大少爷!您能让我省点心么——?!” “啊——!!!疼疼疼——!!!”向轩捂着耳朵,疼地龇牙咧嘴直叫。 大清早的,姐弟俩比着嗓门在门口叫。 终于,后院二楼卧房的一扇窗户“嘭”地一声大开! “大清早,鬼叫什么?!” 一道浑厚而严厉的声音骤然响起。 瞬间,两道鬼嚎声戛然而止。 放下手里动作,俩人立马立正稍息了。 斜上方窗户口,六十多岁的向老两手背后,方正的脸上一层愠怒。 “一个二十好几的姑娘,一个十好几的小大人,两人还整日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向老居高临下,双目盯着姐弟俩,严厉训斥! 番外 水乡小镇2 随之盯着垂头不敢吭气儿的向轩,怒斥“你都多大了!还整日每个正形!你姐姐一个人操持偌大酒楼,本已就顾及不暇,你不知道帮衬也就算了,还尽给她添乱!如此不思进取,日后如何担起宗门重任?!” 恼怒再升一分“日后若行事再如此放浪,直接滚回宗门,跟你表哥管理宗门去!” 宗门——自然是流岚宗,向轩也即流岚宗少宗主——云墨轩。 而向老,也自然是流岚宗大长老——吕老。 向轩低着头,老实着不说话,纵然向老放话要撵他回流岚宗,但他并不觉这是个事儿。 毕竟这一年来,他被来回撵了多少次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在小镇,他每日除了练功睡觉,就是调皮捣蛋;在宗门,除了搞破坏,就是气各位长老和宗领,人事从来不干一件。 所以门人一听他这位小祖宗回宗门,都吓的避而远之,一般七天内就会以各种恶名将他“逐出”宗门。 而每次,都是向歌手拎树条子驱车百里而来,默默叹息将接他回小镇。 当然她拎树条子不是真的为了抽自己,而是奉了向爷爷的命,装装个样子罢了,真打,她是下不去手的。 但说到底,他最喜欢的还是在小镇的日子,肆意而潇洒,不仅有向姐姐,还有有好吃的、好玩的。 至于向老口中说的“宗门重任”——他觉得跟在向姐姐身边,学到的东西并不比宗门中学到的差。 向姐姐说话从容有度、做事胸有沟壑。她初到小镇仅用三个月时间便做起一座酒楼,并让其名扬整个城镇,这其中的实力可见一斑。 她虽是一介女流,可胸中的谋略、处事的智勇,却是世上很多男子无法比拟。在向轩眼中,他向姐姐是世间最具智慧的女子。 跟在她身边,若能学到她全部精髓,重振宗门那根本不在话下! 至于向老——他总撵他回宗门,可他自己不也是贪图小镇的风情民俗,撂挑子不闻宗门事务,跟在向歌身边过他的养老生活?!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还天天训斥他,老家伙越活越不要脸! 斥完方才的话,向老又将向轩从头到脚训了一遍,新账旧账颠来倒去地翻,可谓将其数落地一文不值。 喋喋不休的嘴,听地向歌一面忍不住偷乐,一面可叹一声——老头儿训人气势不减当年呐! 轻微一声叹息刚落,向老便犀利捕捉到向歌嘴角上那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话锋猛然一转,目光转向低头一言不发的向歌。 高声训斥“还有你!还好意思笑!这么大个人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大清早不好好休息,还穿的如此单薄在外面疯跑!” 向歌抬头“???!” 我堂堂一个大酒楼老板娘,大清早在那休息,谁帮我打点酒楼?! 低头又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里三层外三层,就差没把棉衣罩在身上了。 向歌内心一整个郁闷:这老头儿,大清早抽风?! 的确!她曾经身体耗损严重,险些亡命,是向老用尽毕生所学才一点一点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是时隔三年了,她在他的精心调理下,体魄恢复的早已与常人无差了。 怎么还天天跟管三岁幼童一样严苛地管着她的饮食起居?! “……他能成这样也是你惯的,作为一个姐姐不以身作则!上个月,你去镇外老田家采购食材,结果!食材都回来两天一夜了,你却不见踪影!把楼里伙计吓的都放下手里活四处找你,若非轩儿在竹筏上找到呼呼大睡的你,也不知道你现在飘到哪儿去了!” 向老一脸悲愤,苦口婆心“你是一个女子,身上又武功尽失,万一被哪个歹徒盯上,你说你怎么办?!你现在已经不似从前,有纵横天下的武功,你现在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你想出去玩玩,我们不反对。但是你走之前也该带点衣物,带些银子,跟我们打声招呼再走!你说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做起事来还如此任性妄为呐……还有前些日子你干的那件事……” 向歌“…………” 怎么办,想把这老头儿撵回宗门! 吧啦吧啦吧啦,真是在这念经呐。 此番‘盛况’,早已引得向轩乐得不能自己,若非向老在面前,他真能抱着肚子大笑不止。 向歌一个头两个大,无奈地将目光瞥向别处。不巧,余光刚好看见向轩的合不拢嘴,当即默默给了他一大耳巴瓜子。 向轩立马憋住,垂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认真听训——虽然当下被训的人不是他。 绵绵春雨,挡不住人们出门的步伐,渐渐,小镇大街小巷里有了人语,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酒楼的这条路上,有街坊四邻来往,见此场景,都忍不住朝他们爷孙三人热情打招呼。 而每每向老都会停下,转目一脸和善与人打招呼,然后变脸接着训。 至于向歌,心不在焉地听着训,两眼却目无定所望着四周的春色,看到邻居都会一一微笑着与他们打招呼。 对邻居们来说,此番阵仗,他们都已经习以为常,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他们向家爷孙三人的日常例行而已。 这样的场面,在他们眼中温馨又有趣,他们乐此不疲。 —— 小镇安宁又热闹,简单又有趣。这里每日都会有新的人来,发生新的故事。所以,生活在小镇里的人都很热爱这里,不仅是因为这方天地的秀美婉约,也因为这里的每一天都让人产生无限期待。 他们期待着新的人,新的趣事,以及新的故事。 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一双又一双脚步来往于各处,有人谈笑晏晏,有人步履轻快,有人行色匆匆……也有人撑着油纸伞,步伐平稳地穿梭在人流之中。 那人神色平静,古井无波,素洁衣衫沾满风尘,一双深邃眼眸泛着平静却藏着无尽的沧桑,周身散发的淡漠之意、孤零之感与小镇格格不入。 他一个人走过小巷,跨过流水,经过青石板街道上,一步步走向石桥。 时下,微雨绵绵,桥下流水潺潺,岸边桃花夭夭,妩媚倩柳轻轻摇晃柳枝,天上有春燕啄新泥而归。 忽而,空气里一片粉色花瓣吹到他鼻尖上,辗转一瞬,飘落到他的衣襟上。 他微微一怔,目光不由落在那一片粉嫩的花瓣上,渐渐,他停下脚步。 不禁抬手拈起那片沾了雨珠的桃花瓣,放在鼻尖,他轻轻嗅了嗅。 一抹淡淡的清香,还有一股独属春日雨水的清凉味,两股味道吸入鼻腔中,沁人心脾。 他凝着那抹花瓣,不禁出了神:春天又到了吗? 他细想,这是第几个春季? 墨眉微蹙,时间太久,他已经忘记了这是他旅途中第几个春了。 但他总觉得,今年的春要比往年的早。 大约是南方更加暖和些,入春自然就比北方早一些。 他没有多想,扔下指尖上的花瓣,重拾步伐,继续向南出发。 番外 水乡小镇3 石桥不远处,那酒楼飞檐下的梁柱上,一只圆乎乎的银灰色小鸟正圈成一团打盹,耳里时不时传来隔壁向大爷的絮叨声,但眼皮始终没抬一下。 直至冥冥之中,一道什么东西击中它,它才猛然惊醒。 它伸出小脑袋,目光望向那座石桥,一眼就望见那道熟悉的背影。 小畜生顿时眼前一亮,抖了双翅就朝那人迫不及待飞去。 就在尹云楼跨下向下的第一层台阶时,一道清脆鸟鸣声自身后划破人流喧嚣声,传入他的耳中。 一瞬间,大脑如被电击! 因为那一道实在声音太过熟悉,以致让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然而下瞬,一只娇小身影闯入眼前。 小家伙扑闪着翅膀,飞到伞下,睁着黑溜溜俩眼,喜滋滋地凝望着眼前的男人。 毫无预兆地,尹云楼瞬间红了双目,直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小鸟儿。 手中油纸伞脱落在地,他几乎不敢相信! 知微盯着他,歪下头似坏笑了下。 那一刻,大脑猛然炸裂开来! 恍如冥冥中得了某种指示,尹云楼猛然转身,于石桥下、溪岸上川流不息的人流中一眼认出那抹青色身影! 微雨朦胧,岸上撑伞的行人流川流不息,那人屹立在人流中,身影或明或灭。 可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尹云楼好像能穿过层层雨帘、越过重重人影,清晰地看到她此刻模样与举动—— 她还是原来的模样,水眸潋滟,清丽脸庞夹带着俏皮,直直地站在那里,好像是在听训,但人又是不那么老实,双臂别在身后,偷偷勾着手指,身子晃呀晃,一双水眸四处乱瞧,脸上写满了不在乎。 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牢牢盯着那抹身影,如死水般平静的面容于这一刻割裂开,漾出笑容,两行热泪同时涌下。 飞檐下,向歌纤眉微微蹙起,小脸上既是无奈也是好笑。 她真的不知道一个六十多的人,怎么还有这么大精力训人,平日里老头儿都是严肃着一张脸,沉默寡言,这没想到一逮着她嘴巴就跟泻了洪水一样,滔滔不绝,狠着劲数落!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犯什么滔天大罪! 向歌无可奈何,垂下眉,轻轻地吐了口气:罢了,谁让他是长辈呢。 转瞬,收起沮丧的情绪,一双眼眸再次无所目的地欣赏着这场微雨下的春色。 她神色怡然,背手屹立檐下,面朝西面,目光落在潺潺流水上,看密密雨脚踩在水面上,晕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然而,某个瞬间,她强烈感受到一股异样。 心下迟疑,顺着那道感觉,她微微侧开身,将目光移向左后方不远处的石桥上—— 毫无预兆,两道错开了很久很久的目光,跨过光阴,跨过人海,于这一时刻再次相遇。 上一次,他们久别后的重遇,是在永兴的将军府,那夜月华如水。 他们两人,一个屹立飞檐一角,一个凭窗而坐,四目悄然相遇,没有惊讶,没有欣喜,他们的相遇好似理所当然。 但只有那个衣衫翩跹的人知道,那是他盼了无数个日夜,熬过无数次嗜骨的思念,才换来那一眼的相遇。 而今这一眼,同样是跨过了三年时间,但他觉得是比上个三年还要长,长到如同历经了几生几世,久到春和景明差点变成沧海桑田。 隔着雨幕,隔着人流,向歌深深凝望他,眉眼一软,笑着,热泪盈眶。 长久以来,挂在心头的那一抹不为人知的忧念,于这一刻,彻底落地泯灭。 窗户里,向老瞧到向歌脸上突如其来的泪水,惊地一怔。顺着她的目光,才发现桥上那人。 向老一愣,当即噤声。来回看着热泪盈眶的两人,鼻尖瞬间一酸。 没有多说话,默默转身离开了窗户边。 恍然想起关于二人的艰难光阴及其种种,老人竟喜极而泣,很没出息地偷偷抹眼泪,忍不住感叹“老天有眼呐!” 念经声戛然而止,向轩疑惑抬头,没看见向老,却余光瞥见向歌泪流不止。 先是一怔,后顺着她的目光,也朝石桥方向望去,却正见雨中痴望的尹云楼。 仅一眼,少年已有所悟。 随即,向轩摸着下巴靠过来,故作坏笑“湘姐姐,这个需不需要轩儿帮你赶走呀?” 向歌嗔望他一眼,忍不住笑出声“你有那个本事吗?” “咦~”向轩一阵鄙夷。 听听,这就护上了?! 收起痞笑,背着俩手,便很识趣地蹦跶进院中去了。 雨中,有人携带了无尽思念夺步下了石桥,穿过层层人流,朝一人不顾一切奔赴而来…… 也有人,静静站在原地,泪目笑着,注视那个穿梭而来的身影。 时过境迁,她,终是等到了那一人。 ————— 酒楼生意很是红火,自清晨开张以来,来往客人便络绎不绝。 酒楼之所以生意如此火爆,不仅是因为菜肴美味,最重要一点,这里的菜肴都佐以药材,是具有保健、防病、治病等效用的膳食。这是天下间诸多食肆、酒楼所不能达到的。 向歌对镇上的居民观察很久,自尹澈清登基以来,轻徭薄赋,百姓日子愈来愈富足,几乎每家都是大鱼大肉、厚酒肥肉,这种大荤大油的饮食习惯,长此以往必有损于人的康健。 而今国泰民安,百姓的疾病与康健应当给予重视。久而久之,她便萌生研究新菜系,开酒楼、主推药膳的想法。 她喜欢药理,师从过当代神医,与江湖第一圣手——吕老有过深入探讨。当年她更是走向在油尽灯枯的境地,是吕老以一身精湛医术,让一具即将枯死的身体一点一点重新焕发生机。 她惊叹于医学的神奇,也更加热衷于医术的研习。所以她也想通过酒楼这一试行,以亲身实践,编写一部药膳食谱。 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将这种养生之道融入至每个百姓家。 如此,也算是为这个盛世贡献自己一点绵薄之力了。 ————— 番外 城里的月光1 夜色深重,外面的蒙蒙细雨将歇未歇。 忙忙碌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不知不觉已临近亥时。酒楼客人早已陆续散去,伙计收拾着桌席也已接近尾声。 尹云楼立在酒楼门口,一个人静静看着外面的夜色。 外面行人踪迹已灭,漆黑的夜静悄悄的,天上下着细细的小雨,衬的这夜色更静。 楼中传来老板娘与伙计们的零碎喊话声,酒楼此时空旷而安静,彰显地那一声声对话清晰又嘹亮。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沉静着,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耳朵却总在零碎的人声里,专注而又小心地去捕捉那个清脆的女音,甚至大脑总是忍不住恍惚,恍惚于那个声音,以及那个声音所映射脑海中的那个倩影。 那个熟悉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他的内心,就仿佛,当下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令他恍惚,而又让他抑制不住地恐惧。 楼里还剩两三个伙计在忙活,检查好楼里一切后,向歌也理了理衣袖从楼上下来。 每日营业完后,清扫酒楼、检查后厨、备好第二日食材用具……这些都是向歌必须亲自做的事。 在众伙计眼中,老板娘虽只有二十出头,但做事认真负责,细心周到,遇事更是稳重冷静,裁决果断,是让所有人都为之心安、依仗的存在。 “阿元,走的时候记得把前后门都锁好,还有窗户都再检查一遍。”走下楼梯,向歌再次向伙计叮嘱。 那伙计忙应了声“哎!老板娘。” 交代好一切事务后,向歌直径走向尹云楼。 一如曾经的她,明眸中映满笑,满脸笑容跟他招呼“忙完了,走吧。” 那人回头,凝望上她清丽面容时,晃神了一下,可随即低下头,也一如曾经,缓缓牵起她的手。 握住她手的一刻,他的手与心,都几不可察地颤栗了下,紧张,害怕,却又真实的激动。随之将这只小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掌心。 他弯下腰,另一只手拿起竖在门口外的油纸伞。 向歌站在他身侧,目光静静凝视着对方的侧容。昏黄的烛光,将他的容颜镀了一层昏黄,将他的样子衬地静而又柔。 很久很久,她没有这样近距离看他了,她如是想着。 可无论过多久,再次见到他,那种没来由的安暖与熟稔总会在不经意间翩至心头。 不经意间,眸中如糅进了星子,凝望着他笑了一下。 另一只手也搭在他宽健的手背上,半挽着他的胳膊,随着他一同跨过门槛,离开了酒楼。 …… 雨,轻轻下着。一把伞,两个人,慢慢走在铺满青石板的路上。 小镇属于比较繁华的地方,所以在主要的街道上,路两边的屋檐下都点有路灯,灯火虽然有些微弱,但对于摸黑回家的人却是足够的。 此时的小镇,渐渐趋近沉睡,因为下着雨,人们无事可做便会早早关上房门,躺下休息。所以这时候镇上的大街小巷都甚少有人出现,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家灯火还在亮着。 向歌租的酒楼中,是有多余卧房,但她嫌太吵,便在小镇东边置办了一套带有两院的住宅,那住宅房子大、屋子多,她和向老、向轩,爷孙仨人住起来宽敞又自在。 只是向老习惯性往酒楼跑,他麻烦来回跑,所以很少回住宅歇息,至于向轩,臭小子怕向歌夜里逼着他挑灯夜读,便干脆也跟着向老躲在酒楼不回来。 臭小子越大越滑头,向歌也没辙,只得嘱托向老监督他每日的功课。 此去回住宅的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若是放在往常,天黑了她才从酒楼离开,向轩都会亲自将她送回住宅再跑回来。 但今日,显然是不需要旁人送的。 向歌一手握着尹云楼的手,一面踢着悠闲的步子,在油纸伞下不紧不慢走着。 这一年来的时光,她习惯了忙完酒楼一天的活后,踏着步子走在无人的街道上,甚至是享受每晚走在小镇街上的宁静时光—— 整个小镇归于寂静,卸下一天的疲劳,慢悠悠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吹着风,心中规划着第二天的安排,整个人轻松而宁静。 就像此刻一样,嘴里哼着调调,散漫地踢着步子,享受当下。 尹云楼一手撑着伞,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伴着她的步速稳稳走着。 只是这样的向歌,在尹云楼面前就像一个小孩一样,一个走路需要被人牵、被人稳稳护着的孩子。 然而,这样的相处模式,在过去很多时候,都是真实发生在他们之间,只是一直没有变而已,无论是她十一岁,十五岁,亦或是而今的二十三岁。 在他面前,她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纯真烂漫的模样,而他也会一直牢牢牵住她的手,给她最稳健的倚靠。 渐渐,雨停了,乌云破开,天上悬出一轮明月。 向歌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一直漾着浅浅笑意的嘴角,笑意更深了。 于是嘴里哼的调调,不经意变了,唯一不变的是依旧荡着悠闲的步子。 不知不觉,轻柔的嗓音编织出一支歌——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它身边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洒满整个夜晚……” 这曲调极其柔美,飘转在心头,让人恍如隔世,经年流转,沉淀下来的是心头那一抹宁静安然。 尹云楼忍不住握紧她的手,又将她往自己身上带了带,他的眸光里糅满了柔和的笑,扭过头看着她,沉着声,轻轻问“哼的什么?好听。” 有些人一旦闯入眼中,就很难再割舍去,比如现在的尹云楼。 一路上,他只紧紧握着向歌的手,静静感受着这份真实感,却甚少敢去看她,他怕他将她看清后,她就会消失不见。 就像过去三年中,无数个梦里一样,他以种种形式与她相遇,可每次都是在自己看清她后,自己从梦里醒来,她便消失了。 随着一路的真实触感与听觉一点点拔除他心中的那份恐惧,于这一刻终于鼓起勇气扭头认真看她,于是,他便再也舍不得移开目光一分。 番外 城里的月光2 可,有些人始终感受不到他隐藏心底的恐惧,只是依旧闲散着目光,微蹙了纤眉,略微思索了一下“我也忘了,就是忽然不自觉地哼起来了。” 对方深邃眼眸只剩温柔与宠溺的笑意,他只凝望着她,没有说话。 “三年前因为身体的原因,我昏迷近三个月,醒来后,脑子里便会有这些不知从哪学来东西,有的时候毫无意识时就脱口而出了,很奇怪。” 昏迷近三个月,正是她濒临死亡的那一次。 从那以后类似今天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曲子,便时不时从她嘴里蹦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昏睡的太久,把脑子睡坏了所致的。 就在向歌思索间,一辆马车急速驶来。那马车跑的极快,将路面积的水溅的极高。 几乎毫无意识的,尹云楼揽住向歌的腰身,疾速旋身,将其紧紧护在怀里。 然而事实上,他二人比较靠边,那马车也是靠另一边行驶而来的,根本不会撞到走在外面的向歌。 可那一刻,看到疾驰的马车,尹云楼怕极了,因为太害怕,所以他慌了神,前所未有的乱了方寸。 彼时,向歌紧贴着他的胸膛,对于他如鼓擂的心跳,她清晰可闻。 那样剧烈的心跳声,若非是突然受到惊吓,又怎会这样? 马车早已驰远,他却没有要松开向歌的意思。 手中的伞落地,双臂揽着对方的腰身,一点点收紧,悄无声息地,却又蓄满力量,似要将她糅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向歌感受到了对方的情绪波动,不禁怔了怔。 缓缓地,她才抬起头,对上他惊慌的眼,眸光含笑,轻声安抚道“五爷,我在。” 月光很亮,轻轻笼在姑娘瓷白的面容,一双秋眸似两泓清潭,里面映照着点点星光,更清晰地映照着他此刻的模样。 无论过去多久,只要她一抬眼,眼中依旧皆是他的模样。 也无论,过去他如何地混账!如何地惹她生气!她永远都会回到他身边,依旧还会一口一口地唤他“五爷”。 那一声声“五爷”,从十一岁,到十五岁,再到十九岁;从稚嫩,到乖巧,再到平静中蕴藏着深情。 不过是简单的两个字组合在一起,从她嘴里发出,却渐渐成了他心头的朱砂痣。 他喜欢她唤他“五爷”,亦想念她的声音! 尹云楼心头情思翻涌,夹杂了无尽思念,紧搂起她的腰身,垂面深深吻上她的唇。 他吻地十分眷恋,可在这深情缠绵的吻中,他却又那么小心翼翼。 而那份小心翼翼,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失而复得的小心谨慎与万般珍惜。 向歌有些愣神,近在咫尺的面容,以及温热的鼻息,令她有一丝不真切的恍惚。直至看见一滴晶莹的泪滴从对方眼角滑落,她才一点点回过神。 其实,自己也很想他。 很想很想,不是吗? 无论是萧湘,是韩雨,亦或是向歌,心中住着的人一直都是他——尹云楼。 无论是改变了容貌,还是跨越了很久很久的时间,哪怕一切都已变得物是人非,那颗心也始终小心翼翼住着他。 从始至终,都仅仅是他一人而已! 一滴清泪,也忍不住从她眼角滑落,她闭上眼,双手捧上他的脸庞,回应他的吻。 那吻深长又缠绵,直至将向歌吻地喘不过气,尹云楼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人松开。 真是吻至动情处,人总会忘记呼吸。 向歌晕乎乎的,靠在对方怀里晃了晃头,呼吸了两口气,才好一些。 姑娘的脑袋轻轻倚在他胸膛上,面颊一层红晕,落在对方眼中,竟莫名娇憨。 尹云楼心下柔软,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并低面爱怜地吻了吻她的眉眼。 随后,向歌才缓过来,离开他的胸怀。 清眸里如住了星星一样,扬起面,粲然笑问尹云楼“饿不饿?带你去吃馄饨。” 那人眼角带着泪光,眸里的笑却温柔异常,点点头“好。” 尹云楼牵起向歌的手,两人肩并肩,再次漫步在月下的街巷中。 向歌荡着步子,嘴里再次轻轻哼起方才的那首歌。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 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世间万千的变化 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 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它身边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洒满整个夜晚……” 城里的月光,轻轻洒落街道,照亮两人前进的路。身后,是两人被摇曳的灯火拉地很长很长的身影。 —— 昏暗街道边上,果然还有一个食摊还在亮着灯火,锅里还腾腾冒着白色热气。 两人刚靠近摊铺,那五十多岁的老板便看到了向歌。 “哟,老板娘来了。”那老伯一见到向歌,便眉开眼笑朝人打招呼。 向歌人缘好,几乎小镇的人都认识她。她为人实在大方,与人和善,镇上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她。 “嗯。”向歌脸上笑意浅浅,朝人柔和点头。从腰间拿出一点碎银子递与老板,微笑“谢伯,来两碗馄饨。” “好嘞!” 向歌是他的常客,姑娘总是在天气冷的时候来他这吃上一碗馄饨,除了夏季,春秋冬几乎都会来。 收下碎银,间隙里,谢伯朝身后的尹云楼偷望一眼,笑意盈盈,好奇地小声询问“心上人?” 见男子的一眼,谢伯便被这年轻人惊艳到,相貌英俊,气度非凡,向歌站在他身边,惊觉两人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 向歌怔了怔,随即几分羞涩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但却是默认。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端上了桌,香气四溢。 两人拿起勺子搅了搅,尹云楼盛起一勺送进嘴里,味道鲜美,入腹中暖意浓浓。 向歌一手撑着侧脸,一手拿着勺子,却不着急吃,只静静看着眼前人。 她眼中亮亮的,是道不尽的笑意,凝望他,轻声问“味道如何?” 尹云楼一抬头,便对上她充满笑意的眼,他一怔,便笑地一脸温柔“好吃。” 番外 城里的月光3 向歌心里欢喜,低下头,缓缓搅弄汤匙,倒映在汤水上的月被她搅碎了一碗。 是的,谢伯家的馄饨很有一番味道,虽比不了酒楼里的菜肴美味,但却是有家的味道。那是向歌研究许多菜品都研制不出的味道。 所以过去,她常常一个人坐在谢伯的食摊上,抱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一面慢悠悠吃着,一面望来往的行人,细细思索着到底如何才能在自己的菜品上添上这种味道。 可每每,她总是望着路上成群结队的路人神游。 慢慢,她才意识到,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这种味道。 因为,别人都有家可归,可她却是始终孑然一身。 馄饨的味道很好,可她心底也只是希望,在任何一个平凡的日子里,在自己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时,有人可以陪着她一起坐在这里,一起品尝这份面食、一起看路上的人来人往。 孤独这个东西,不是说形单影只就可称之为孤独,对于那些内心富足,喜好清静的人,‘形单影只’只会是一种享受。只是当心中有了思念,‘形单影只’才会成为彻头彻尾的孤独! 经历一场生死劫后,向歌觉得自己淡然很多,整个人也平静了很多。然而,事实上越是平静的日子中,往日的故人旧事越是在脑海中翻涌的厉害。 无事可做的日子里,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宅院里发呆,脑海里总会不经意想起过去很多的人、很多的事,会想到柳子君,想到那个人——想到和他在一起的点滴…… 尤其是在想到子君的时候,她总会忍不住幻想:如果子君还活着,他会将自己活成什么样子,又会选择怎样的生活? 放下手中刀剑,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寻一处院子,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是手握一把长剑,做一个沉默寡言的剑客,浪迹江湖? 她觉得,无论他选择哪种,他都能活的很好。 只是,那个人呢? 尹云楼。 他是否还活着? 这一直是她心头不敢直面的一个问题。 倘若他还活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死守着一个已死之人,在永兴抱憾终身?抑或是带着对一个人的思念游遍山川大河? 还是说他,将自己彻彻底底忘记,放下过去的一切,选择一种全新的活法? 若是都不是,而是,在那一劫中,未挺过来,死了呢? 上面他活着后的种种结果,她都能接受,但她独独无法承受——他在那一劫中,死了。 甚至每每深夜做梦梦到他死去的画面,她总会心悸将自己惊醒。 哪怕他还活着,即便见不到他,她觉得心中便有所依托。 即便是相隔万里,心中一想到,他还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世上还有这个人在,即便自己身居这小小一方的天地中,她便觉得很满足、心有所慰藉。 流岚宗人脉遍布常青,若是她想要一个确切的结果,流岚宗的人也势必会掘地三尺为她探寻一个准确的答案。 可,在那身体羸弱的前两年中,她始终没有勇气去打破这份仅有的念想。 也因为,她始终无法肯定,她的生命在药物维持下到底还能延续多久。 然而时间辗转,老天待她不薄,身体状况一点点变好,慢慢地恢复到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而,要等的人也一直都在。 并于这异乡小镇,不期相逢。 想到这些,向歌平静的内心总止不住激动,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春风吹掠起一层又一层涟漪,令她抑心头制不住地荡漾和欢喜。 她感叹于命运的奇妙! 天上的月一点点向西移去,那碗里的月却是聚了又碎,碎了又聚,她一手撑着脸,一手轻轻搅拌汤匙,嘴角不意漾着笑,凝望碗里的月影静静发着呆。 尹云楼抬眼间,便看到这样一幕。 烛光与月光交叠印在她如雪般的脸庞上,红润的嘴角上扬,纤眉低垂,纤长睫毛下的水眸盛满点点星子,呆呆望着碗里出神,却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一幕,就好似一幅画一样,宁静而柔美。 落在尹云楼眼中,就仿佛是稀世珍宝一样,令他动容。 那一刻,不知触动了什么,他眼眶湿润起来,深深凝望着姑娘,嗓音略些沙哑,却极是温柔“湘儿,我们成婚。” 猝不及防,向歌怔了下。 她停下手里动作,抬头看向他。 那双深邃眼眸沉静着,可看向她的目光却炙热而真挚,就连眼中的泪光也充满了温柔。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幻想了多久? 又等了多久? 四年前,在歆婆婆的茶园里,那个夕阳下,他曾也像现在一样,猝不及防跟她说出这句“湘儿,我们成婚吧。” 那时候,她不懂这句话的重量,亦不懂他当时内心的渴求,只自己偷偷一个人傻乐,却没有立即同意他。 后来,再回想起这一切时,才恍然惊觉自己错失了什么。 如今,时光流转,光阴逝去,她终是重又等到这一句话。 一句,她等了好久好久的话! 鼻子猛然酸涩,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泪水滑过脸庞,砸在汤水上化作一圈圈涟漪。 向歌凝望着他,开心地笑说“好,我们成婚。” 听到这句回应,尹云楼望着她,笑了,也同样笑出了热泪。 一个人,一生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刻,大概也莫过于此了吧。 尹云楼如是想着。 此后,两人没有再说任何话,彼此认真吃着各自碗里的馄饨。 他们想,谢伯家的馄饨的确很好吃! —— “……其实在你二十一岁年那年,子君便与你已对上阵,那年他才十一岁,而我那时也十一岁。” 吃过馄饨后,两人再次并肩行走在无人街道上。 月色静悄悄,薄薄月华笼在周围一切事物,让人有种置身梦中的虚幻与恍惚。 向歌回忆着过往,一脸宁静,轻柔的话语里也只有安静。 尹云楼则陪在她身侧,静静听她诉说着往事。 “也是那年的春日,在永兴城外的深林里我遇见了身负重伤的你,那是我们的初遇。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日子君失约于我在深林中,他是奉上官越之命,去解救深陷绝境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