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啊!师父》 第一节 死人定律 如果你是个活人,你当然会死掉。 如果你死掉了。 你当然就是一个死人。 如果你是一个死人,你当然就是一个废物。 一个连你自己都无法否认、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不折不扣的废物。 但你也许没想到,对另外一个活人来讲,你的用处可大着哩。 尸体定律 也许你更没想到,死人和尸体并不是同一个东西。 死人是废物,但尸体却不是。 尤其在那官军与流寇胡乱相杀的明朝末年。 您瞧,这儿有个新埋的坟堆,土覆得松松的,埋得可粗糙。 请别见怪,如今本来就是一个粗糙的年代,许多人靠吃石头过日子,您还想怎么样呢? 您再瞧,那太阳可不慢慢沉下去了? 天空混浊得宛如一块油渍渍的大抹布,在这鸟不生蛋的陕北黄土高原上,没有一件东西是清爽的,朔风卷起帷幕一般的尘沙,铺天盖地,狂吼怒吟,直若千万个小鬼正在搬演“蹦子戏”。 那松垮垮的坟堆,越发显得狰狞阴森,好像死人的手随时都会伸出来似的。 却就在这当儿,只见一团畏畏缩缩的人影,颠两步退一步的挨近前来,浑身发着抖,“噗”地一下跪倒在坟堆前,磕了三个响头,继而喃喃自语:“好兄弟,我……我不认识你是谁……但请你行行好,借个东西让我用一下,我将来一定给你多烧点纸钱,让你在地狱里也能过得阔绰一些……” 祝祷完毕,就想动手挖坟,却忽又想起了什么,又磕了三个头。 “好兄弟,在下姓姜名小牙,乃‘闯王’麾下士卒……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咳咳,尽管来……尽管来找我……” 姜小牙胡言乱语了一大套,硬起头皮,像狗一样的伸手猛刨,没几下就把坟堆刚开,露出了埋在里面的尸体。 “好兄弟,得罪了!” 姜小牙反手拔出佩刀,闭起眼睛,咬紧牙关,狠狠一刀斩下,那死人的头颅当即跳了两跳,像颗海龟蛋似的骨碌碌滚了出来。 姜小牙捧宝般捧起人头,装入腰间的袋子里,又朝坟堆磕了十几个响头,这才没命的奔入黑暗之中。 混蛋总是有两个 姜小牙牙刚跑掉不久,反方向却又奔来一个人,只见他体格肥胖,身穿官军号衣,大约是此刻正奉命围剿流寇的“大明”部队中的一员。 这人二话不说,直奔坟冢,但猛然看见土堆已被人挖开,立刻大叫了声:“来晚了一步!他奶奶的熊!” 他扑倒在尸身上伸手乱摸,不管怎么摸就是找不到死人的脑袋,不禁气得踢了尸体一脚。 “王八蛋!连自己的头都保不住,你吃粪长大的啊?”。 他丧气的举步离开,向前颠蹲了十来步,忽然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个狗吃屎,低头看去,竟又是另一个坟堆。 “天无绝人之路嘛!” 他兴奋的嚷嚷,马上双膝跪倒,叩首不迭。 “好兄弟,在下李滚,乃‘大明’左都督曹变蛟麾下士卒……想借你的身体用一下,万勿见怪!” 言毕,一阵狠刨,将尸体挖了出来,却不由又发一声惨叫:“晦气!怎么是个女的?” 李滚颓然坐倒在地,抱着头思索半日,终于想起了一个人,不禁大拍一下手掌。 “对!就去找他!” 翻身站起,将那具女尸扛上肩膀,挪动臃肿的身躯,费力的朝土坡底下的小镇奔去。 废墟里的怪工匠 本来也许是个人烟稠密的小镇,但如今用“断垣残壁”来形容,都还嫌太过美化了一些。 官军、流寇在黄土高原上的厮杀,已进行到第七个年头,若以人类最爱干的事情来做比喻,就好像一男一女在床上激烈缠绵了七年之后,您能想像那张床变成了何等模样吗? 大概只能这么说,所谓的“人类文明”早已不剩半点痕迹了。 当李滚扛着女尸走在镇上唯一的一条大街上的时候,心头止不住直冒吃痞。 没防着,蓦然一阵北风刮过,吹得一间废屋的门板“砰”地一响;或是古井里“吱”地一声,窜出一头比猫远大的老鼠,嘴里兀自叨着一块取自不明物体的烂肉。 “我的妈呀!” 李滚打着哆嗦,双腿发软,从胸腔内挤榨出来似的叫唤:“老粪团!你在哪里?” 凄厉的呼喊在废墟中回荡,每一声都牵出上百个回音,使得李滚的膀胱隐隐发出憋尿惩了二十三天的痛楚。 李滚正想打消寻人的念头,逃回营去抱着棉被发抖,却忽听一个人语传自脚下:“你奶奶的踩着我干嘛?” 李滚俯首一望,只见脚下的瓦砾之中竟躺着一名浑身腥臭、酒气醺天、虱子已爬满了面颊的糟老头。 “你是哪一边的?” 被唤做“老粪团”的糟老头从喉咙里打了个比屁还臭的嗝儿,仰脸瞄向李滚。 “我是曹都督手下的官兵。” “唉,倒楣!” 老粪团闷哼一声。 “你们官军的生意比流寇难做百倍!” 李滚陪着笑脸。 “决不让您老吃亏。”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五个大馍馍。 老粪团当即眼睛一亮,伸手抢过罕见的食物。 “好,说吧,有什么问题?” 李滚把肩上女尸摔到地下。 “就是这个问题。” 老粪团揪了尸体一眼。 “女的?唉,你麻烦大了!” “千万拜托您老施展妙手,”李滚鞠躬哈腰不迭。 “帮我修理一下。” 鸡与蛋的方程式 “你们那曹都督一定要见全尸?” 老粪团不以为然的摇晃着脑袋。 “对啊,伤脑筋!” 李滚颓丧的回答。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流寇!” 一缕星光洒在愁眉相对的两个人的脸上,李滚使劲揉了揉鼻尖。 “人家‘闯王’只要见到首级就算数,咱们偏偏要上缴整个尸体……唉,日子怎么过哟?” 老粪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咱们陕北虽不是天堂,但往昔的岁月总算还有吃有穿、有说有笑。自从七年前,你们官军来了之后,你们看看,这个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 “陕北人不造反,官军当然不会来!” “朝廷腐败,民不聊生,不造反难道等死不成?你晓不晓得,咱们这儿的老百姓有多少人是吃石头死掉的?” “唉,老爹,谁对谁错,我也搞不清楚,”李滚无奈承认。 “我只知道我们奉命前来围剿流寇,每一次战役过后,每人便至少得缴上一具敌尸…… 咱们偏又打不过流寇……” “只好滥杀百姓充数!” 老粪团冷笑道。 “搞到最后,老百姓只要一看见官军的旗帜,就像骡马一般的奔逃无踪。‘流寇如梳子,官军如篦子’,真是一点都不错!” 李滚尴尬的搔着头皮。 “唉,那是从前的事了。” “当然是从前的事!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如今方圆五百里之内还有活的东西吗?” 李滚又叹一口气,感喟着。 “那可真是段黄金岁月,到处都有老百姓可以杀……” 老粪团狠瞪他一眼。 “等到没有活人可以杀了,就把死人挖出来应付!” “唉,别提了,死人也越来越难找了啊!总不能把死了好几年的烂骨头也缴上去吧?” 李滚抱怨道。 “那些流寇还不是到处乱挖?只不过他们比咱们幸福多了,只要弄到一颗头就算交了差”谁教你们官军当初混得太凶,一贝尸体切成了七、八块,你缴一条腿也算‘杀敌一名’,他缴一个屁股也算‘战功一件’,难怪曹都督后来一定要见全尸了。” 李滚烦恼的望着面前的那具女尸。 “别说这么多废话,您老有办法可以修吗?” 把“她”变成最佳男主角老粪团仔细的把尸体打量了一番。 “还好,死没三天,肌肤还很有弹性……啧啧啧,这娘儿们生前可标致!” “您老还说风凉话?” “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先把胸脯里面的两团肉刷掉,再缝起来;大腿上的脂肪用针挑掉;屁股嘛,多按摩几下,让它变得更结实。不是我吹牛,雕塑人体的曲线,没人比找更在行!” “唉,您老说什么?又不是要您帮她减肥,是要请您把她弄得像个男人……不,男尸!” “我当然知道!我‘天下第一修尸匠’的毛头岂是凭空得来的?” 老粪团不悦的敲打着女尸的背脊。 “你这事儿,只有一桩难办。” “什么?” “‘那个东西’要到哪里去找呢?” 天涯何处有“鞭”寻? 李滚愣了愣。 “听说您老不都是用狗鞭、驴鞭、马鞭,缝上去就成了吗?” 老粪团阴森冷笑。 “狗、马、驴?你去给我找找看!方圆五百里之内,你能找到一根蚂蚁鞭,我就把脑袋剁下来送给你!” 李滚又一愣。 “说的也是,会动的东西早就被吃光了嘛!” 老粪团耸了耸肩膀,讥笑的盯着他。 “一文钱难不倒英雄汉,但是一根鞭嘛,如今这年头,可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罗!” 倒楣的男尸 李滚寻思半晌。 忽然例嘴大笑。 “有了!您老等着,我去去就回!” 李滚飞也似的奔出小镇,又来到那头颅已被姜小牙砍走的男尸坟堆前。 “好兄弟,我没福气拿走您的脑袋,但借用一下您的‘那个东西’。总可以吧?” 不由分说,拔出佩刀,“滋”的一下就把尸体的“那话儿”给割了下来。 “好兄弟,得罪了!” 李滚喜孜孜掉头跑回小镇的同时,那男尸蓦地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嚷,只可惜。 并没有人听入耳里。 终于修好了 老粪团精雕细琢的把男根植入女尸,缝妥,然后很满意从各种角度端详了半日。 “我就不相信有人能看出破绽。” “确实,您老有一套!” 李滚高兴的说。 “多谢您老相助,没齿难忘!咱们营里再有这种生意,一定介绍您来做!” 老粪团冷哼不迭。 “最好别来!” 李滚扛起“女尸男相”,一边忘形的迈跳舞般的步伐,一边哼着小”回营交差去了。 “总算各取所需,物尽其用!”老粪团讥嘲的一晃脑袋。“这出闹剧该收场了吧?” “姜小牙取走了死人头,李滚抱走了全尸,老粪团则赚到了五个大馍馍,本来当然是个皆大欢喜的大结局。但却都还没完就在这片黄土地上的官军、流寇、修尸匠,全都心安理得、沉睡入梦的时刻,坟堆那边却突然爆发出一阵翻天覆地的骚动。先是没头没卵的男尸吼了一声:“怎么把我的东西都拿跑了?” 继而,女尸的冤魂幽幽一叹:“你好歹还剩了个身体,我连身体都不见了!” 男鬼气愤大嚷:“什么世界嘛,这是?” 这对倒楣的男女双鬼其实才刚死不到半天,两缕幽魂正在前往地狱的途中,不料留在人间的尸体却起了惊人的变化。 把守“奈何桥”的牛头马面,忽然看见这两个不男不女的鬼魂瞒姗前来,不禁搔了搔头皮,相对瞠目。 “怎么会这样?” 一男一女兀自莽撞前冲,立被牛头马面的钢叉拦下。 “阎王有令,地府绝对不收性别不明的生物!” 男儿嚷嚷:“我是男的没错!” 女鬼哭泣:“奴家自是女身!” 牛头马面揪了揪男鬼没有东西的胯部,又瞅了瞅女鬼多了个东西的下体,冷笑道:“这嘛,很难教人相信!” “那要怎么办呢?” 男女双鬼面面相觑。 “很简单,”马面好心指点出明路。 “若要进入轮回,转世投胎,下辈子寻个好人家,你们就十足先要把自己的性别搞清楚、尸体也要完整,否则只好孤魂野鬼三千年,飘飘于人世,天地无归宿。至于,弄坏了你们尸身的那两个王八蛋,没得好说的,冤有头、债有主,必要让他们得着报应!” 男女双鬼一起点头。 “不劳两位公公提醒,咱们本有此意!” 言毕,转身。 齐回人世而来。 鬼这种东西 中国有“二十五史”,欧洲有“罗马史”,世界有“世界文明史”,美洲有”西部开拓史”。 遗憾的是,独缺一部“鬼史”。 关于鬼怪的记载,散见于各种极端严谨的历史著作之中,从伊底帕斯、凯撒、哈姆雷特到浮士德,从唐太宗、锺馗到聂小倩……我敢说,扳起全人类所有的手指头都数不完。 如此举足轻重的物种,为何不能在生物学上,与“爬虫类”、“两栖类”甚或“显花植物类”并列? 实在是十分令人愤慨的差别待遇。 今天的历史学者,只剩下唯一的一件工程能够媲美司马迁,那就是彻底完成一部“鬼史”。 人有人权,鬼也该当有鬼权,吾辈应谨记在心,切勿轻忽,否则夜半被鬼抓走,我可救不了你! 男女鬼的来历 姜小牙与李滚做梦地想不到,被他们随意摆布的两具尸体,生前竟是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厉害角色。 江湖上有所谓“一抓二剑三快刀”,指的就是当世最杰出的六个武林高手。 排名第一的叫做“天抓”霍鹰,一条三丈六尺的“擒龙飞抓”神出鬼没,十三年前单人匹马,一夜之间尽屠“伏牛十八寨”的响马二百六十五人,威名直动朝廷,使得当时天子熹宗皇帝派出上千个锦衣卫,四处查访他的踪迹,只求能见上他一面,却终归徒然。 “三快刀”是“刀王”花盛、“刀霸”叶残、“刀至尊”木无名,自然各有一身惊人艺业,不在话下。 至于“二剑”指的就是这两个鬼。 男的叫“风剑”燕云烟,女的叫“雨剑”萧湘岚,两人打从出道就是死对头,互争雄雌,全不相让,曾经从天山一路斗到南海,整整厮杀了三十三个昼夜,却仍分不出胜负。 江湖中人有那嘴快的,便把这回事儿编了个名目,唤做“风狂雨骤,天地世仇;风雨双剑,不死不休”。 岂料此刻,不知是何缘故,这两个冤家竟真的同时葬身黄土高原,遗留下至死也末完成的心愿与永世的遗憾。 姜小牙的睡眠习惯只有两种哺乳类动物会仰躺着睡觉,人和猫。 只有两种生物会在睡梦中打鼾,人和猪。 只有两种肉食性野兽会在黑夜里磨牙,人和狗。 由此可见,人类的低贱达到何种程度。 而姜小牙的习惯比上述三种更糟糕,除了仰躺着打鼾、磨牙之外,他还会梦游。 这夜他又梦游到营外,蓦地一股寒风有若剃刀般朝准喉管猛扫而至,姜小牙陡发一阵哆嗦,渐渐醒转过来。 “风剑”燕云烟的鬼魂正站在他面前。 “你就是姜小牙?” 姜小牙抹了抹脸,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又梦游啦?真要命!” 不管三七二十一,回身就燕云烟一闪身又拦在他面前。 “你瞧瞧我是谁?” 姜小牙的睡眼至此方才焦距集中,看清楚了燕云烟的相貌,不禁大发一声喊:“妈呀!” 蹶着屁股想要跑。 燕云烟怒喝:“还我的头来!” 姜小牙双腿一软,“咕咚”跪倒。 “大爷,饶了我吧!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儿……” “我的头在哪里?” “缴上去了。” “带我去找。” 战利品排列在最显眼的阵营前方,上百根竹竿悬挂着上百颗首级,在暗夜里纷纷展露他们这苦难的一生中最宁谧恬静的微笑。 姜小牙颤抖着在竹竿阵内绕了三圈,硬是找不着燕云烟的头颅,急得浑身冒汗。 “你耍我?” 燕云烟伸出阴绿森森的鬼爪。 “我……我没骗你嘛……” 姜小牙没奈何,唤醒朋正在愉睡觉,负责看守战利品的卫兵。 “今天缴上来的头颅统统都挂在这里吗?” “废话!还会愉跑去吃饭不成?” 卫兵没好气的回答,又闭眼想睡,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闯王’两个时辰前来过一次,看见一颗脑袋的相貌满好,就把它拿走了。” 燕云烟急得乱叫,但根据某种法则,自古以来的鬼魂都贝有一种特性除了要算帐的那个人之外,素无冤仇者根本看也看不到、听也听不见。 姜小牙安抚住暴躁的鬼魂,继续追问卫兵:“‘闯王’把它拿去干嘛?”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卫兵不耐烦的打了个呵欠,还好在重回梦乡之前,吐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闯王’的酒杯都是人头做的嘛!” 李滚的撒尿习惯 只有两种哺乳类动物能够翘起脚尿尿,人和狗。 只有两种生物能够把花草尿死,人和猫。 只有两种杂食性野兽能够把自己的尿喝下去,人和猪。 由此可见,人类的低贱达到何种程度。 而李滚的习惯比上述三种更糟糕,除了翘脚、尿含强硷、严格奉行“喝尿为强身之本” 而外,他还有一个毛病夜尿频繁,每晚必起床三次不可。 这晚他第二次起床。 走到营外,还没解开裤档,就有如木偶一般的僵在当场。 “雨剑”萧湘岚美如天仙的容貌上通出阴惨惨的绿气。 “死胖子,你还认识我吗?” 李滚摸了摸脑袋。 “有鬼!” 转身就走。 “当然是鬼!” 萧湘岚飘在他耳朵后面吹气。 “想不想找一口把你的头咬掉?” 李滚蓦然崩溃,跪地号啕。 “姑奶奶,不能怪我……别来找我……” “不我你找谁?” 萧湘岚恨恨磨牙。 “你为什么要把找的尸体弄成那等怪模样?” “我再也不敢了……” “你还有‘再也’的机会?” 萧湘岚十指尖尖,抠住李滚的后颈。 “带我去找回来。” 官军的习性比流寇还要龌龊。 李滚领着萧湘岚来到火营,摇醒睡梦中的火头军。 “今天缴上来的尸体都下锅了吗?” “早就煮烂了!” 火夫由充满了美食的梦里醒转,还啧了啧舌头。 “咦,你是李滚兵爷嘛!不是我拍您的马屁,您今晚缴来的那具尸体可真好吃,细皮嫩肉,好像娘儿们一样!拜托,下回多杀一些这种的!” 刀王与刀霸的搏斗 燕云烟没头没卵的尸身兀自暴露在狂沙漫土之下。 忽然一条人影来到墓前,阴恻侧的笑了两声。 “燕云烟,想不到你英雄一世,却也落得这般下场!” 话没说完,就先迫不及待的踢了燕云烟几脚。 “老子‘刀王’花盛,你还记得吧?五年前挨了你一剑,如今可是加倍讨回来了!” 花盛一边说,一边又狠踹了十几脚。 怒气终于发泄完毕之后,这才蹲下来,在尸身上乱摸,喃喃自语:“奇怪,你奉朝廷之命前来这鸟不生蛋的地力,当然有所图谋……身上一定带着稀奇古怪的宝贝,或藏宝图之类的东西……咦,这是什么,有了!” 花盛大呼小叫,背后的暗影里却鬼魅也似浮现另一条人形,手中的三尖两刃刀腾腾欲动,正想挥斩出去,好个花盛连头都不回,冷哼道:“‘刀霸’叶残,我等你好久啦!不这样逗你,你还不肯出来呢!” 一语末毕,腰间的雁翎刀兜出一转美妙绝伦的弧形,反手斜劈叶残而门。 叶残哈哈一笑,三尖两刃刀有若怪龙喷火,朝十八个方向射出十八支火焰。 “你老哥没什么长进嘛?” 花盛的雁翎刀倏地化作十八点寒星,一阵“叮叮当当”,将对力的十八刀全都撞了回去。 浑沌如墨的黄土高原上,只见两道白光翻腾跳跃,时而贴地盘旋,时而直冲九霄,凛冽的刀气将遍地黄沙卷得乱飞乱舞。 两人斗到酣处,全身毛孔贲张,兴奋之情有如禽、交配到紧要关头,花盛膛目大喝,叶残厉叫狂吼,雁翎刀与三尖两刃刀连绵发出九十九响碰撞,直若铁骑奔腾、银瓶乍破,天地穹苍都忍不住随之呻吟起来。 第九十九响过后,只见花盛、叶残各自踉跄退出十余步,同时跌坐在地,面如灰土,气喘吁吁。 第二节 江湖人的忏悔 叶残勉力哼哼笑道:“我没什么长进是不是?那倒要请问你,你又有什么长进?” 花盛丧气的低垂着脑袋,半晌不答言。 叶残越发得意。 “打得你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是不是?看你还有什么屁好放?” 花盛自嘲的讽笑了一下。 “你以为我被你打败啦?笑话哩!我只是想到,十年前咱俩还能斗上三百回台不分胜负,如今,却只打了一百回台,就连骨头都软了,唉……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叶残一怔之后,脸色也陡然一黯。 “没错……老了……真的是老了……” 一刹那间,这两个刚才还生龙活虎杀成一团的汉子,竟变成了一对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 “咱们所为何来啊?” 花盛又苦笑一声,下巴朝着坟堆一指。 “大半辈子争强好胜,结果还不是跟燕云烟、萧湘岚他们两人一样,什么都没得到,只化作了几根烂骨头而已……真没意思!” “是嘛!” 叶残不停摇头,继而又想起了主要的目的。 “他们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谁晓得?” 花盛没好气的说。 “咱们来晚了好几步,你没看见,燕云烟头也没了、卵也没了,萧湘岚更是尸骨无存! 他俩即使再身怀什么稀世珍宝,也早就被人家拿走了!” 叶残兀自怀疑。 “你刚才真的没搜到什么东西?” “我搜到个屁!只是想骗你现身罢了?” 叶残颓丧的寻思半日。 “死马当成活马医,说不定还有些东西没被人搜着呢?” “说的也是!” 花盛眼睛一亮。 “再搜搜看!” 两人同时猛虎也似的扑向燕云烟尸身,一个倒提起燕云烟的双脚,一个乱扒他的衣服,一顿瞎搞,忽然从燕云烟的衣底飘出了一张纸条。 花盛伸手就捡,叶残的三尖两刃刀立即斩向他手腕,花盛雁翎刀一翻,遮住对方来势,左手仍向纸条抢去。 “你休想!” 叶残刀发如风,排山倒海一般储朝花盛顶门猛劈而下,迫得花盛不得不缩回左手,雁翎刀卷起千层浪,连削带打,反客为主,攻往叶残腋下必救之处。 双刃撞击。 又“兵兵兵兵”的响了五十声,纠缠不清的人影倏地分开,又各自倒在地下喘气,说巧不巧。 那张纸条就正好落在两人中间。 “唉,老了!” 花盛幽幽叹息。 “只不过五十回合就累得跟孙子一样。” “没错没错,老了老了!” 叶残口中漫应,眼睛却盯着纸条不放。 花盛故做无所谓的哈哈一笑。 “只是一张纸嘛,有什么了不起?” “真的没什么了不起。” 叶残挣扎着站起。 “我走啦!” 花盛忙不迭拱手相送。 “叶兄保重,一帆风顺!” “多谢!” 叶残蓦地一溜身,冲向纸条,不料花盛的雁翎刀早已拦在面前。 “你当我是三岁娃儿?” “你当我是白痴?” 两人狠狠相瞪。 “有种再斗一百回合?” “花兄有兴。小弟一定奉陪!” 两人又僵持了一阵,花盛终于收回雁翎刀,双手一摊。 “唉,算了,一张纸头能有多少秘密?咱们一起看。” “好,一起看。” 叶残说归说,手却仍按着刀柄,动也不动。 “怎么?怕头一伸出来就被我砍掉不成?” 花盛讥刺一笑,当先探首望向纸条,叶残哪敢怠慢,连忙伸长脖子,只见纸条上写着两行字:“米脂西北二百里,三峰子,李继迁寨,越鹤坡,树林。” “二十三座正中两座,黑碗白蛇。” 脑筋急转弯 自古以来,似乎所有的宝藏之谜,都如此这般令人难解。 花盛木愣怔怔的道:“这其中显然有机关。” “没错。” 叶残同意着说。 “‘米脂’当然指的是米脂县,‘西北二百里,三峰子,李继迁寨’应该也是地名。去后便知;‘鹤子坡,树林’更是其意甚明;但……接下来的两句可就不知所云了,什么叫‘二十三座正中两座,黑碗白蛇’?”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寻思半日,忽然一起摇了摇头。 “猜不出来。” “等等!” 花盛眼神一凝。 “那个拿走燕云烟头颅的人,说不定取得了更具体的线索!” 叶残哼道:“那个人是谁,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但可能有一个人会知道。” “修尸匠‘老粪团’!” “你真聪明!” 这句话的话尾还未落定,花盛、叶残两条鹰般的身影,已迅快绝伦的没入黑暗之中。 “闯王”的酒杯明朝末年的流寇大首领“闯王”李自成原本并非是个好酒贪杯之人,但自从他十九岁与第一任妻子韩氏成亲的那天晚上,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比别人少了一根骨头之后,借酒消“耻”便成为他终生的毛病。 这晚他正把燕云烟挖空了的头颅,装上酒精浓度高达八十度的白酒,三口当一口往喉咙里猛灌之时,耳中却回响着十四年前韩氏用尽了双手和嘴巴的力量之后,忿忿然的话语: “还不硬?你怎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以及紧接着人头落地的一向清脆的“喀嚓”与血液四溅之声。 “这不能怪我啊!” 李自成碧绿色的鹰眼中露出几许无奈,耸了耸肩膀,打了个酒嗝,继续不停的把燕云烟的脑壳凑到嘴边。 他当然想不到,就在此时,躲在中军帐外向内偷窥的姜小牙与燕云烟的鬼魂,可急得陀螺般团团乱转。 “这个王八蛋!” 燕云烟抠耳挠腮,暴跳如雷。 “这样糟踢我的头?” “别急嘛,”姜小牙安慰着说。 “总可以想办法偷回来。” 燕云烟听他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竟有大将之风范,不由一楞,这才仔细的把他从头瞅到脚,居然是个眼放精光、心性机灵、英挺俊俏的大后生。 “唉!这样的人物,奈何竟做出这等偷砍死人头的勾当?” 燕云烟叹息不已。 “没好说的,就是生错了时代!否则运气来时,或许会被他弄个驸马爷当哩!“姜小牙可没那么多想头,只见他隔着脑袋。 左思右忖,忽然一拍巴掌。 “你等着。” 拔步奔向竹竿阵。 随便抓了个头颅,便又跑了回来。 “你想干嘛?” 燕云烟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话! “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看我的!” 姜小牙抱着那颗首级往大帐前面一坐,放声痛哭。 “闯王”帐前卫士连忙冲前,厉喝道:“你不要命了?胆敢在这里鬼嚷鬼叫?“姜小牙哭得更伤心。 “我就是在哭鬼啊!” 帐内“闯王”李自成恰正喝到脾气最坏、酒品最不佳的阶段,猛地一拍几案。 “把那个混帐东西推进来!我亲手剐了他!” 十二名卫士七手八脚的把姜小牙擒捉到李自成面前。 “跪下!” 姜小牙乖乖跪倒,大哭道:“大王啊!小的死不足惜,但大王的龙体若不知保重,千千万万跟随着大王打天下的弟兄们的前途就完蛋了啊!” 李自成闻言一征。 “我怎么没保养身体?” 姜小牙一指闯王手中的酒杯。 “那个死人头不能用啊!” “为啥?” “今日在战阵之上,小人瞧得真切,这颗首级的主人是个娘娘腔的相公!大王想想看,他的脑袋里藏着多少致命的毒菌呀?” 燕云烟又好气又好笑,喃喃骂道:“小兔崽子!这样诬蔑我?” 李自成却吓得把酒杯一放。 “真有这事?” 姜小牙磕头如捣蒜。 “千真万确,决非诳语!所以刚才小人在大帐外忍不住痛哭,实因想起大王如果……如果被传染上病毒,咱们这伟大的革命队伍岂不是群龙无首了吗?” 李自成赶紧把燕云烟的头颅惯到地下。 “卿言甚是!” 姜小牙立刻捧上怀中首级。 “此为经过小人精挑细选,曹变蛟手下的‘把总’,用他当酒杯,决无问题。“李自成面色大霁。 “爱卿真乃有心人也!卫士!怎么乱抓人?小心我把你们统统剐了!” 卫士们胆裂心摧,忙不迭摸着鼻子退出帐外。 李自成虎步龙行,走下帅座,双手扶起姜小牙。 “爱卿何名?” “小人姜小牙,愿为大王效命,万死不辞!” “好!很好!我会记住你!” 李自成接过姜小牙胡乱摸来的头颅,又坐回原位大喝起八十度的白酒。 姜小牙则趁空把燕云烟的脑袋装入袋中,老鼠般溜出大帐。 鬼魂也疯狂 燕云烟将这幕荒谬的场景全看在眼里,不禁手舞足蹈、击节赞叹。 “姜小牙啊姜小牙,我实在不应该夸奖你的,但,唉,你真是个伶牙俐齿的鬼东西!” 姜小牙得意洋洋的把脑袋物归原主。 “总可以将功折罪了吧?” 燕云烟正想点头,却忽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情。 “头是拿回来了,但我的卵呢?” 姜小牙不由一愣。 “什么卵?” “我的卵也破人拿跑了啊!” “那我怎么知道?我只割了你的头……” “不行,你一定要帮我把卵找回来!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燕云烟阴森森的绿脸上现出不可理喻的神情。 姜小牙万般无奈。 “可你总要告诉我,怎么去找嘛?” 燕云烟寻思半晌。 “我也不晓得被谁拿跑了,但是……有个人可以问。” “您别说,让我猜猜修尸匠‘老粪团’?” “姜小牙,我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老粪团情报站 当这一人一鬼来到废墟里的时候,老粪团刚刚被折腾掉了半条命,癞蛤蟆似的趴在残砖废瓦里喘息。 “老粪团,怎么搞的?” 姜小牙扶着他坐起。 老粪团满脸是血,奄奄一息。 “今天到底是什么黑煞凶日?所有的倒楣事儿都让我碰上了!” “谁把你打成这样?” “‘刀王’花盛和‘刀霸’叶残。” 燕云烟听在耳里,止不住心头一震。 “快问他,这两人意欲何为?” 姜小牙依言相询。 老粪团摇了摇头。 “我帮一个官军叫做李滚的,修了一具尸体,不料刚刚花盛、叶残两人跑来,硬要问出那具尸体的下落,我也告诉他们了……” “那为什么还要打你?” “因为他俩异口同声的说那是一个叫‘燕云烟’的尸体,但我说那尸体不是男的,而是一个女的……” 姜小牙脑中顿时灵光闪现。 “等等,你把女尸修成了男身,对不对?” “没错。” “‘卵’从哪里来!” “我怎么知道?是那个李滚胡乱找来的……” 姜小牙高兴的向燕云烟的鬼魂一拍手。 “着哇!原来这么回事!” 继续追问老粪团。 “那李滚何许人也?” “不过是‘大明’左都督曹变蛟手下的一名小卒罢了。人家都已经没东西吃了,他却还长得肥肉团团……” “好,谢啦,老粪团,来日必有重酬相谢。” “唉,算了,你们别来找我的麻烦,我就谢天谢地喽!” 老粪团有若惊弓之鸟,连连打躬作揖。 “我只是个修尸匠,可不是情报贩子!” 男人与女鬼的战争 李滚被萧湘岚舞动宛若骤雨的鬼爪驱赶入黄土地上黝黑如墨的重重暗影之中。 “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萧湘风暴怒成狂,凄厉大吼。 “你们怎么敢把我吃掉?本姑娘至死守身如玉、贞洁无亏,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我的身体?” 萧湘岚吼着吼着,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李滚想起官军的作为,实在过份,不禁嗫嚅着安慰:“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姑娘,我真的对不起你……” “现在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萧湘岚鬼身直逼李滚面前。 “我非把你搞死不可!” 李滚双手脸,惨叫出声:“姑奶奶,饶了我!” 萧湘岚几次三番想用爪子焰断李滚的咽喉,怎奈李滚阳寿未绝、人气浓重,任凭萧湘岚用尽鬼力也动不了他分毫。 萧湘岚生前以一柄“雨剑”扫遍大江南北,除了“风剑”而外未逢敌手,栽在她手下的男性武林高手,有迹可考的便超过八百三十一人。 不料如今却连个猥琐龌龊的凡夫俗子都奈何不得,心中之气苦可想而知。 “我跟你拚了!” 萧湘岚泣血厉喝。 李滚抱头嘀咕:“你拚我有什么用啊?吃都已经被吃了……” 男人女鬼兀自纠缠不清,花盛、叶残的身影已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背后。 “就是这个小子!” 花、叶二人猛然欺身向前,一人抓向李滚的一条手臂。 李滚和萧湘岚正吵到兴头上,哪里防着两个武林高手偷袭而来,立刻被花、叶二人举上半空。 “你们干嘛?” 李滚莫名其妙的嚷嚷,连萧湘岚都愣住了。 花盛冷哼:“你在燕云烟的尸体上找着了什么东西?说!” 叶残威吓:“小心咱们撕了你!臭胖子!” 当一个人像一个球 李滚写然忆起自己出生时的那一刹那,围在母亲身边的三姑六婆齐发一阵惊叹:“好个圆圆滚滚的小家伙!” 从小,每当同伴们玩腻了,总有人提议:“弄个球儿来耍耍吧!” 李滚便无可抵赖的变成大家的玩具,一边被大家踢来踹去,并斥令着:“你滚啊?你怎么不滚?” 李滚其实已经十分习惯自己的境遇,只是没料到二十三年后的今天,两名凶神恶煞也似的大人,居然也有玩游戏的兴致。 “拜托,放我下来!” 儿时记忆闪过的瞬间,李滚的哭声竟也变得跟奶娃娃一样稚嫩了。 史上最混的一场混战 萧湘岚暗忖:“恶人自有恶人磨,天幸有人助我杀他,只是不知花盛、叶残这两个狗东西跑来这里干嘛。只见药残手下加劲,捏得李滚杀猪般惨叫。花盛忙道:“别弄死了他。先把他放下。话问完了再杀不迟。” 叶残想想也对,正要把李滚放下,却猛然心念电转:“我把他一放下,花盛这家伙可不就抓着他跑了?那我还搞个屁啊?” 嘴上当即冷笑着说:“你先放,我就放。” 花盛的提议本来真的没有这么龌龊,不料叶残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狠狠骂道:“你把我当成什么卑鄙无耻之徒?想我堂堂‘刀王’纵横江湖二十余年,何曾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 叶残也自知理亏,脸上顿时一红,强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花兄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又怎么会晓得?” 这下可把花盛气得三日暴跳。 “叶残,你真的是活腻了,是不是?” 事已至此,叶残更只得一口气硬到底:“就凭你的那点能耐,能这样恐吓我吗?” 花盛忍无可忍,翻腕拔出雁翎刀,盖头盖脸的一刀就劈了过去,叶残哪敢怠慢,三尖两刃刀匹练也似从背后冲起,直迎对方刀锋。 两人身形腾挪,刀出如风,只一眨眼,就走了三十六个照面,但凄惨的是,他俩各自抓住李滚一条臂膀的手掌却丝毫没有放松,搅得李滚肥肿的身躯时而被两人扯直得好像一根棍子,时而又被两人推挤成一团麻,不禁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似的大嚷:“我又不是面条,被你们扯断掉了啦!” 萧湘岚袖手旁观,心中之快意简直无可言宣。 “这个王八蛋坏东西,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总算稍解本姑娘心头之恨!” 正自转念未毕,忽觉身后一股阴风袭来,忙扭头一看,却是燕云烟的鬼魂赶到。 “风雨双剑”再度碰头,即使都已同为黄泉路上的冤魂,但四只鬼眼交互碰撞出的火焰,仍和生前一样激烈。 “燕云烟!你又跑来干嘛?莫非还没尝够本姑娘手中剑的滋味?” 燕云烟一听此言,所有在人世间未完结的怒气,止不住一起翻涌而上心头。 “笑话!我还会怕你不成?” “你还敢再斗三百回合么?” “只要你有兴致,我一定奉陪到底!” 震古烁今的“风雨双剑”此刻根本手无寸铁,只好以掌代剑,和身扑上,不料两人已是鬼魂,你扑过来、她扑过去,直闹得气喘如牛,却连对方的一根毛都扑不着。 燕云烟焦躁大吼:“你若有种,咱们再同归于尽一次!” 萧湘岚娇喝如雷:“就再同归于尽又怎么样?难道我还会怕你不成?” 这三人两鬼,正自纠缠得不可开交,却另有一人躲在暗处看得不亦乐乎,就是带领燕云烟鬼魂赶来此处的姜小牙。 姜小牙人也看得见、鬼也看得见,虽不知那女鬼究竟是谁,但也稍微了解到燕云烟的死亡原因。 “原来那两个鬼是互相残杀、至死不分胜负的武林高手,真是有够霸气,比闯王与曹变蛟的拚搏更胜百倍!……但,为什么非要如此这般不死不休呢?除了不服输之外,应该有更重要的理由吧?” 此时的姜小牙当然无法解答这个谜题,只得暂且抛开,转眼望向属于人的那一边,又不由好笑:“那个官军李滚可被整惨了,活该他扛着具女尸硬要去修理成男尸,真没品性!” 同一时间,李滚已被花、叶二人撕扯得浑身两百六十个骨节都快分了家,但人类的潜能确实无限,在这种状况之下,他仍有力量挤出全部的力气,大叫出声:”你们到底要问我什么问题?” 花盛手上不停拚斗,嘴里仍有空哼笑:“你老实说,你在燕云烟的尸体上搜着了什么东西?” 李滚膛目结舌。 “什么燕云烟?燕云烟是谁啊?男的女的?” 叶残当即一口痰呸在他脸上。 “臭肥猪,你还真会装傻!燕云烟当然是个男人!” 李滚立刻叫起冤来。 “两位祖宗,小的决不敢打诳语,我挖走的那具尸体是个女人啊!” 花盛、叶残双双一楞。 “燕云烟的尸体不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两位爷们如果说的是那具男尸,很对不起,找去的时候,他已经被挖出来了,而且连头都没了,我只把他的卵给割走了而已!” 燕云烟恨得牙痒痒。 “果然是这家伙的杰作!” 花盛、叶残不可思议的同时把手一松,使得李滚“砰”的一声跌落地面。 花盛心念电转,又问:“那你把燕云烟的卵怎生处置了?” 李滚哀哀相告:“‘那个东西’和那具女尸一起都被官军吃掉了!” 花盛、叶残面面相觑,完全不知应该如何反应;然而燕云烟乍听此言,顿时鬼脑中一阵晕眩:“什么?好不容易把头找回来了,但卵却被人吃掉了?那我要怎么投胎转世啊?” 萧湘岚更被这伤心事儿勾得痛彻心肺,情难自已。 两条鬼魂不约而同的对着高悬在黄土地边缘的那颗银盘也似的月亮,发出心中最悲痛的呼号。 关于人类感觉器官的认知 所谓“五官”,究竟哪一个最敏锐! 最文明的生物最仰赖眼睛,次文明的生物则仰赖耳朵与鼻子,最低等的生物只能依靠触觉。 其实追根究底,眼睛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您若不服气,请仔细阅读以下的论述:结婚三个月之后的某天早晨,您从床上坐起,偶尔回眼一望,看见身边竟躺着一个脸皮发皱、眼泡如黑馒头、一边打呼一边还从嘴角淌出涎液白沫的怪物,您能不承认,婚礼当天您的眼睛根本是在开您的玩笑吗? 耳朵与鼻子则不会这样陷您于绝境,铁一般的事实是:从没碰过哪条狗会抱怨自己择偶不当、遇狗不淑。 由此可以推知,当人碰见鬼,他的眼睛绝对视而不见,但耳朵和鼻子却能发挥无与伦比的功用,尤其,不要忘了此刻正有两个鬼一起放声大哭哩! 胆量定律 花盛、叶残只觉千万缕寒意不打从一处冒上身来,两人同时扫视黑漆漆的四周,厉喝道:“什么鬼东西躲在那里?还不快滚出来?” 然而鬼哭之声越发凄厉,却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月亮正撇开漫漫云层,洒下无法在光谱中占据明确位置的光线,把每一样事物都照耀得通体透明、显出梦幻一般的色彩。 花盛不由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悄声问道:“叶……叶兄啊。怎么回事?” 半晌没听到答话,转头一瞅,却见那叶残已吓得跟只刺相似,全身缩成一团,不停的抖着呢。 花盛没好气。 “你怕什么呀?” “鬼啊!” 叶残哆嗦不已。 “想我‘刀霸’闯荡江湖二十三年又十一个月,从没怕过什么东西,但只一桩就是怕鬼!” 花盛更加气恼。 “什么鬼?啥都没看见,什么鬼?鬼你奶奶的熊!” 一语未毕,燕云烟、萧湘岚的嚎泣恰正达到极点,使得月光都开始震颤起来,花盛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一脑袋撞入叶残怀中。 双手攀住叶残的脖子。 “叶兄啊,救命……!” 不提这两个武林高手相对拥抱得好像两头孤苦伶叮的无尾熊。 李滚却乘机伸了伸手脚,还好都没坏掉,心下暗忖:“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翻起身来,没命奔向黄土坡底。 萧湘岚不禁跺脚。 “又让那死胖子溜了!” 燕云烟也搔了搔头皮。 “偷我卵的家伙,岂可不得着报应?” 两鬼同时住口襟声,花盛、叶残两人的胆子立刻壮了起来。 “别让那王八蛋跑了!” 刀王、刀霸腾身跃起,双双扑往李滚奔逃的方向。 一直藏身于黑暗中看戏的姜小牙,千不该万不该,就在此时忍不住喷笑了一声。 叶残耳精目明,一眼瞥着姜小牙乌龟身子狐狸尾巴、躲在黄土坡后探头探脑的嘴脸,当即心中一动:“这家伙鬼鬼祟祟的干嘛?莫非他也有份儿!” 只这么稍一迟疑,人已落在花盛后面。 不禁心想:“反正追也追不上了,不如去抓这个家伙,说不定更有收获。” 半空中扭腰转身,直冲姜小牙而来。 姜小牙没料到看戏的竟忽然变成了演戏的。 见他来势凶猛,不由大发一声喊:“没我的事!” 掉头就跑。 第三节 姜小兔子八条腿 姜小牙的父亲当年怀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用粗大的手指翻开他的嘴巴一瞧,马上打了个寒噤:“好个兔崽子,牙齿怎么这么大?” 为了防止儿子将来真的长得像只兔子,所以才给他取名为“小牙”,意即“够啦!牙齿不要再长啦!” ,完全没有侮辱姜太公的意思。 但姜小牙仍然越大越像只兔子,牙齿倒没特别发达,只是爱吃红萝卜;出奇之处在于,他跑跳起来简直没人赶得上,同伴们后来特地编了首童谣,以传达大伙儿的羡慕与嫉妒: “姜小兔子八条腿,跑起路来像在飞;打断它的八条腿,叫他做个老乌龟。” 然而此刻,姜小牙再会跑,地无法和叶残这等武林高手相抗衡,幸亏他锻链多年的兔子步伐终究没有白费,滑溜顺畅、鹰狐莫测,只见他左跳一下、右闪三尺,好几次差点被叶残逮住,却都能险而又险的避了开去。 但他心里当然明白,这般好运绝对维持不了多久,只要自己一口气接不上,非被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搓为斋粉不可。 “吾命休矣!” 姜小牙正自悲叹,一个黑黝黝的窑洞入口恰好出现在他面前,姜小牙哪管三七二十一,立刻一头钻了进去。 黄土。窑洞。迷幻宫 即使在千万年之后,这片黄土高原的地貌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千百年以前的人们已经发现,这里真是挖洞的好地方。 人类无法根除的习性之最,便是偏好把身体蜷成一团、缩在娘胎里睡觉;于是离开子宫以后的乡愁,通常必须用挖洞藏身来加以完成。 黄土地,正好提供了这种条件。 放眼望去,那一个个蜂窝般的窑洞入口,井然有序的排列在土坡底下,您或许会以为那是一户户独立的人家,其实不然,很多上千人口的大家族。 彻底发挥了蚂蚁与蜜蜂的本性,将整座土坡挖成了拥有上千个洞口、上千条通道、上千间寝室与卧室的迷宫。 姜小牙此刻钻入的窑洞,正是这种典型。 药残几乎只差一步的紧随着姜小牙撞人洞里,眼看着就是瓮中捉鳌的态势,却只见姜小牙身子一转,登时不见踪影;叶残猛然一楞,冷不防一头撞上洞壁,痛得他哇哇大叫。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摸了摸宛若汽球一般在顶门上肿起的大疱,叶残恼怒的一咬牙。 “我就不相信你能逃得出去!” 右手持刀,左手探掌,沿着迷宫土壁一寸一寸的向前摸索,嘴里兀自嘟嚷:”兔崽子,别跑,让你老子好好的砍你一刀!” 不是冤家不聚头 姜小牙侥幸逃过一劫,浑身冷汗直冒,用尽了野兽的本能,一面倾听叶残的行动路线,一面朝反方向躲避。 这时他才发现,这座窑洞真是百世都修不来的福地,通道联着通道,三岔七拐的没个止休。 姜小牙无可选择,只得一味前进,但求离那凶徒越远越好。 洞内伸手不见五指,茫茫然不知所终,姜小牙蹑着脚步转来绕去,没多久便把方向感也搞丢了,心中寻思:“虽然逃掉了那个王八蛋的追杀。但这里进得来,出不去……搞不好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忧愁这、烦恼那,嘀嘀咕咕、颠颠踬踬,正自己跟自己闹个没完,却猛然一脚踢在一个肉团团的东西上面,立刻跌了个狗吃屎。 只听黑暗中一个人颤抖着说:“你们饶了我吧……我什么事情都不晓得……” 竟是李滚的声音。 姜小牙暗暗好笑。 “这个呆子也躲进来了。我认得他,他却不认得我,正好吓他一吓。” 当即压低喉咙沉声道:“这下子你可跑不掉了吧?你放心,我不杀你,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割走燕云烟的卵?” “我……我没办法啊……” 李滚都快哭出声来。 “除此之外,我真的没在他身上拿走任何东西!” 姜小牙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着哇!怎么早没想到?那两个鬼从活人变成了死人,还在纠缠不休;那两个使刀的又拚命想找‘什么东西’,莫非燕云烟的尸身上真藏着什么宝物不成?唉,那时我只忙着割他的头,却没先在他身上搜一搜……真是错失良机!” 正自发楞,却转右边远远传来叶残的阴阴哼唱:“免崽子,别跑……” 左边则是花盛的叨叨怒骂:“死胖子,躲到哪里去了?给我滚出来……” 李滚顿时一愣。 “那两个坏蛋都还离得远嘛,这家伙却是谁!” 正想开口询问,姜小牙早知他心意,忙住他的嘴,低笑道:“别嚷嚷,我也是被他们给追进来的,好在这窑洞既深又广,只要我们不出声。他俩摸一辈子也休想摸到咱们的一根毛。” 李滚蹑嚅着说:“哪有这么好?你不就找到我了吗?” 姜小牙猛力拍了一下他后脑。 “你就不会往好处着想?你们官军还真都是一些不想赢只想输的混帐东西!” 很贱的牛头马面 月光下的燕云烟、萧湘岚兀自相对发愣。 两个鬼打也打不成,关键人物又都跑光了,真不知还能干嘛? 燕云烟没好气的哼了声,仗着自己总算找回了脑袋,迳奔地府。 牛头马面把守“奈何桥”守了大半夜,正双双垂着头打盹儿,万没想到燕云烟却又跌撞而“话都跟你说尽了,你又来干嘛?” “我把头找回来了。” 燕云烟得意洋洋的说。 “那有什么用啊?” 马面瞅着他的下身。 “还是少个东西嘛。” 燕云烟懊恼的申诉:“被人家给吃掉了怎么办?” 牛头忍不住喷笑出声。 “那你可惨啦!找不回那东西,你就只好当孤魂野鬼去吧!” “禀告两位公公,”燕云烟低声下气。 “难道别无他法可想?” 牛头马面齐从鼻孔里停了一声。 “你在世时,自以为英雄盖世,目无余子,任何难题都能手到擒来,并且都能有合理的解释,你大概从来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 燕云烟心头一震,冷汗滚滚而落。 “小人妄尊自大。以为自己武功高强、罕逢敌手,已然洞澈天地玄机,宇宙任我纵横遨游,但今日方知,井蛙窥天莫基于此,万祈两位公公恕罪!” “那倒不必,”牛头马面贱笑不绝。 “咱们在意的是,你生时从没给咱们烧过半张纸钱,咱们如今又何必相帮于你?” 燕云烟暗忖:“可真是有什么人就有什么鬼,地下比地上更黑!罢了罢了!生时英雄,死后杂碎,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也许本就是我该得的,没啥可怨;否则,看我有朝一日在地府中混出了什么名堂,先整死这两个王八蛋鬼头三!” 心中念转,暗自冷笑,表面上却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小人知错。日后若能投胎转世、重新为人,每天必当焚烧白银百两以上的纸钱,以壮两位公公进出赌场之行色!” 一番言语史得牛头马面窝心至极,哈哈大笑。 燕云烟又叩首不迭。 “还望两位公公指点一条明路。” 牛头马面当即四只手扶起燕云烟,笑咪咪的说:“壮士请勿多礼,当然有法可解:第一,千万记住,你是砍你头、割你卵、偷走你尸体的那家伙的债主,你有权向他追讨债务;第二,他若已把你的‘原件’毁损掉了,那便要用他同样的器官来还债;第三,如果他不愿意,也没关系,只消在他有生之年,把你的灵位供上,天天膜拜烧香,鲜花素果、金纸银钱,四时不绝,十五年后,你便能取得再入轮回的资格,并且绝对会投胎于五世富贵之家。” 燕云烟听得一楞一楞,牛头马面又逼近前来,嘿嘿笑着:“到那时,你可别忘了咱们的好处!” 这要怎么解啊? 燕云烟颓丧的往回走,却见萧湘岚垂头坐在路旁,俏丽娟秀的身影在地狱的阴风惨雾之中,透出万般无助。 燕云烟暗叹一声,所有的恩怨情仇在这一刹那间暂且化为乌有。 “萧姑娘,咱俩可有得受啦!” “却是怎地?” “那两个免崽子、死胖子,注定了是咱俩的冤家!咱们一定要让他们好好的活上十五年,否则咱俩就只好先当三千年的孤魂野鬼喽!” 萧湘岚想起姜小牙、李滚两人,正在阳世被刀王、刀霸狠狠追杀,哪还会有活命的机会? 一双美目不由痴瞪得好像就快喷出泉水一般。 “有这等事?那……岂不难了?” 躲猫猫定律 姜小牙、李滚蹲踞在窑洞的角落里,半声大气儿都不敢出。 花盛与叶残的脚步声时而逼近,时而退远,不停的绕着圈儿。 李滚忍不住悄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啥么玩意儿都让我们碰上了,又是鬼、又是武功高强得不像人的家伙……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姜小牙冷笑道:“如果你是在做梦,那我也是在做梦喽?只可惜,我一点也不想梦到你!” 李滚仍不住嘀咕:“人世间果真有这么玄的事物,神仙鬼怪、武林高手……我的天哪! 真不敢相信是真的!” 两人一瞬间同时沉浸在宇宙的奥秘玄奇之中,胡思乱想得都呆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滚忽又道:“这样下去也不行哪!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吧?” “你急什么!这种时候就是比赛看谁有耐心。” 姜小牙打了个呵欠,窝身躺下。 “先睡他一觉再说。” 李滚焦躁之余,音量不禁放大了起来,“你还睡得着哇?我都已经饿死了……““死胖子,你嚷嚷什么劲儿!” 姜小牙忙住他的嘴。 “除了吃。你还会什么?少吃一顿就会要你的命不成?” 两人这一发声,恰被正好走到附近的花盛听得真切,立刻扑了过来。 “看你们还跑到哪里去?” “死胖子,你害死人了!” 姜小牙连忙顺着洞壁翻滚闪躲,不料李滚吓得六魂无主,竟抱住他的大腿不放。 “不要撇下我一个人……” 姜小牙气得拚命踹他。 “各自逃命要紧,你扯着我干嘛……” 花盛可早已飞掠至他俩头顶,十指如钩,猛抓而下。 “一逮成双,谁都别想走!” 姜小牙、李滚心内暗喊:“完了!” 不由开眼缩颈,有若瓮中之鳖。 却蓦闻一高一低缕诡异凄厉的嚎哭,发自深不知底的黑暗里,花盛不禁吓得浑身一颤,身子也偏了,手也歪了,正抓在洞壁上,顿时土屑纷飞。 姜小牙、李滚乘机一溜烟滚出十几丈远,逃入另一条岔路。 花盛回过神来,怒喝追赶,却已摸不着两人奔逃的方向。 气得张嘴乱骂。 叶残听得这阵喧闹,也赶了过来。 “又被他们躲掉了?” 花盛怒道:“想我花某人早已年过四十,不料今日竟在这里玩小孩子的躲猫猫!真是越活越回头了!” 叶残摇了摇头。 “花兄啊,刚刚那阵鬼哭,可令人毛骨耸然!依我看,这个鬼窑洞不宜久留,还是先出去再做打算,免得被鬼抓走了!” “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不成?” “非也!适才转了几转,我大略已知这窑洞的情形,当初或许有很多出口,但年深日久,几乎都已被黄土风沙掩埋起来,只剩下一个出入口而已,换句话说,只要我们守住那个洞口,就不怕那两个小子飞上天去!” 花盛想想也对。 “洞里没有粮食,除非他俩的胃是铁打的,否则必然俯首投降。走吧,守住外面!” 人鬼互助功德会 姜小牙、李滚又逃过一劫,正自相对安慰,却只见燕云烟、萧湘岚的鬼魂双双出现在面前。 李滚悲叹一声。 “躲过了老虎躲不掉狼,反正今日就是咱俩的忌辰!” 萧湘岚哼道:“臭胖子,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本姑娘起码还要让你活上十五年。” 姜小牙、李滚不由一愣。 “为啥?” 燕云烟把牛头马面的话,细细转述了一遍。 姜小牙立刻猛打一下李滚后脑。 “都怪你们官军乱吃尸体,把燕大侠的卵、萧女侠的……萧女侠的……” “萧友侠的什么”却说不出口,只得又拍李滚一巴掌。 “可把自己害惨了吧?” 李滚感激涕零:“小人实在对不起两位,都是我的错!结果两位现在居然还希望我能活上十五年,这般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姜小牙却冷笑不已。 “两位有此心,但未必有此力!” 燕云烟鬼脸一沉。 “兔患子,这是什么话?” “两位毕竟是鬼,那两个使刀的家伙却是人。他俩守在洞口,我们根本出不去,不上七天就饿死啦,怎么还能活上十五年?” 燕、萧二鬼齐声大笑。 “你未免太小看咱们了。要水,这里就有水……” 只见他俩伸出鬼爪随便往洞壁上一指。 “不信,你们挖挖看。” 姜小牙拔出随身的解手尖刀,朝壁上一剜,泉水果然源源涌出。 二鬼又道:“要食物,洞里有……” 李滚立刻咽了口馋涎。 “洞里有什么?” 萧湘岚又伸手一指,指向倒挂在洞壁顶端的一大片黑压压的东西。 “你只管瞧瞧!” 李滚抬头一望,马上叫苦连声:“那个也能吃?不怕把人都吃死掉啊?” 燕云烟晒道:“蝙蝠很营养的哩,吃上一个月,包管你这个死胖子变得更胖!“姜小牙又好气又好笑。 “吃喝的问题先不管它,那两个守在洞口的家伙却要怎生打发?” 燕、萧二鬼齐声冷哼:“你们这两个死没良心、偷尸体的贼,竟然歪打正着,得到别人求也求不来的造化!还不快跪下,拜师学艺?” 姜小牙、李滚相对楞眼了半天,脑筋兀自转不过来。 “你们还在干嘛?咱俩‘风雨双剑’纵横江湖,多少人酬重金、发重誓,只想求我们传授一招半式,却不可得!你们这两个猪狗不如的货色,咱俩今日主动要收你们为徒,你们却只会在那儿发傻?” 姜小牙毕竟机伶,立刻“咚”地一下五体投地。 “多谢恩师成全!” 李滚却还搞不懂怎么回事,气得萧湘岚猛力吹了他一脸鬼气。 “死胖子,我要教你功夫,去打走那两个坏蛋,你懂不懂啊?” 李滚这才醒转过来,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摸了摸肥油团团的脑袋。 “你要教我武功?拜托!我学得会吗?” 有这种比猪还笨的徒弟! 燕云烟、萧湘岚生前没当过师父,完全不知道“为人师表”的痛苦。 自愿成为姜小牙、李滚两人的师父才不过半天,他俩终于明白孔老夫子之所以会被千万后代推尊为“至圣”的原因。 “只教一个徒弟就被气死了,居然有人敢教七十二个?” 燕云烟指着姜小牙的鼻尖,从他周朝的远祖开始骂起,才骂到唐朝就已词穷,只气得把一双鬼眼瞪得突出眼眶。 姜小牙强笑道:“师父,别装这鬼样子吓人,我好好练就是了嘛!” “风剑”的拿手招式共有三十七招,江湖人称“风剑三七”,相对于“雨剑二八”,可谓绝配。 但姜小牙学习风剑第一招“风起云涌”,就花了一整天的功夫,且还学得不像样子。 “风!什么叫做风?” 燕云烟跳脚不迭。 “哪会像你这般细手细脚的好似在绣花?大风吹!狂风吹!吹掉你这颗猪脑袋!” 姜小牙苦着脸说:“风嘛,成天吹过来吹过去,有何意义?有何目的?你还骂我是猪呢,我看这风比猪更无聊!” “你懂什么?风乃天地之气,和则蕴育万物,暴则摧山倒海,顺时纵横五洲,逆时阻绝生机。尤其这第一招,更是‘风剑三十七式’的精髓所在,云从龙,风从虎,大风起兮,猛虎出焉。你瞧你自己这副德性,虎撒尿也不是这样嘛?” 姜小牙正摆了个架势,活像一只瘸脚猫正想跳到桌上去偷鱼吃。 燕云烟想要扳手扳脚的矫正他的姿势,但人鬼殊途,根本抓他不着,只能用嘴巴讲,把张鬼嘴皮子都讲烂了,姜小牙却仍笑得像只傻猫:“师父,这下可对了吧?” 燕云烟终于抱头呻吟:“我宁愿在地狱里做三千年苦工!” 另一边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要说笨,李滚更比姜小牙笨上百倍,萧湘岚光是向他讲解“剑”这种兵刃的特性,就花掉了五、六个时辰,兀自听得一知半解,等到开始练习雨剑第一招“久旱甘霖人间至乐” 的时候,更将萧湘岚折腾得七窍生烟。 只见李滚拥肿的身躯在窑洞内滚过来滚过去,两只胖手乱挥乱舞,宛若庙里的弥勒佛像发了疯。 “雨!什么叫做雨?” 萧湘岚气到极点,鬼嗓子不由吊高了八十度,刺得李滚耳膜辣辣作痛。 “清明微雨行人断魂,东风细雨芙蓉轻雷,渭城朝雨西出阳关,红楼春雨万里雁飞。雨之姿态何止万千,可没哪种雨下得像你这么难看!” 李滚搭拉着肥肉团团的脸颊,蹑嚅道:“雨滴也有很粗很大的时候嘛……” “死胖子!” 萧湘岚发出一声彻底绝望的厉吼,就只剩瘫在半空中乾喘气的份儿:“当什么师父!当鬼远比较轻松一点!” 风起云涌杀蝙蝠 姜小牙不断的在梦中怀念起身为流寇的黄金岁月:气喘如牛的跟在首领马后奔跑、坐在井边啃大馍馍、没事蹲着发呆、晚上与同伴闲磕牙…… 诸般景象令此刻饱受折磨的他,稍稍得着一些安慰。 但当他又被燕云烟鬼吼起来练功的时候,往事不堪回首的苦楚就更教他痛不欲生。 “唉,师父,你还是杀了我吧!” 他的哀求却只换得燕云烟的阴阴冷笑:“你非得活上十五年不可!:“洞中无日月,姜小牙记不清自己跑进这见鬼的洞里已有几天,唯一确定的是,蝙蝠倒吃了不少,弄得满地都是蝙蝠骨头。这也是燕云烟被逼急了之后所想出来的办法。” 姜小牙,肚子饿了吧? 去抓蝙蝠来吃啊? “姜小牙骂然想起许久不曾进食,胃中当即”咕嘟“一响,活像一只受了妈妈虐待的小青蛙,涎液顿时流满口腔,哪管三七二十一,翻腕拔出解手尖刀,费尽吃奶力气攀上洞顶,才一伸手,上千头蝙蝠便扑腾翅膀,宛若一辆十六匹马拉的黑色大马车,狠辗过他头顶而去。姜小牙追来赶去,累得半死,却连蝙蝠的尾巴都摸不着。燕云烟鬼笑连声:“怎么样? 想要有东西吃,就先把剑法练好!” 姜小牙实在饿得没奈何,只好正心诚意,虚心受教。 燕云烟正色道:“你从未修习过内功。毫无内力可言,但‘风剑三十七式’乃燕某人毕生精华,非同凡响,你这几天已把第一招‘风起云涌’练了百次以上,虽然练得猫狗不如,可笑至极,但无形中,我燕某人独创的‘燕行一’已在你体内生根萌芽,不信你气提丹田,仔细体察,与往昔有何不同?” 姜小牙稍一屏息,果觉精神抖擞,全身二十六百块肌肉就像三千六百只小老鼠一般的蠢蠢欲动。 “喂,师父!真的不一样了耶!” 姜小牙欣喜大叫。 “我也有内功了吗?” “还骗你不成?” 燕云烟晒笑着说。 “想我当世奇才,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姜小牙暗忖:“世间还真有‘气功’这种东西,当真是宇宙之大,无奇不有,人类若果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懂了,那才叫做井蛙窥天哩!” 燕云烟续道:“永远记住!剑有形,气无形。眼中有剑,难登高堂;心中有剑,乃睹全豹。以气驭剑,以心出招;意在剑先,念在锋前,意念所指,无坚不摧。“姜小牙听得似懂非懂,寻思道:“只要自己心想:蝙蝠掉下来给我吃,蝙蝠就真会掉下来么!这可玄了!” 心中念转,不由手舞足蹈,几天来经由“风起云涌”灌输入体内的真气,顿时奔腾如风。 恰正一只肥头胖脑的蝙蝠,不知好歹的飞掠过他上空,姜小牙想都没想,连锁反应的伸手一指,只听“嗤”的一声,一缕指风正弹在蝙蝠的翅膀上,立刻将它击落地面。 姜小牙急忙一把抓起这只笨得出奇的翼手目动物,三口两口啃得满嘴鲜血,边自笑道: “师父!你这招‘风起云涌’用来杀蝙蝠,可真有用呢!” 好个度假天 对于花盛、药残这两个劳碌命而言,一辈子鲜少能够享受到这么悠闲的时光。 两人在唯一的窑洞出口搭起了两座帐棚,镇日翘着二郎腿躺在吊床里,聊七扯九、人五人六,比最多嘴的三八婆还要唠叨,把千千万万江湖中人的个人隐私,彼此交换了个透彻。 “原来‘八臂蟑螂’的老婆是个花痴?唉,可惜:早知道就把她给上了!” “‘铁掌金刀’的儿子罹患羊癫疯?怪不得,上次到他家去喝喜酒,就觉得他儿子怪怪的!” 度过了难得的七天假期,忽然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两个家伙彷佛心有所感,同时从吊床上坐起。 “那两个混蛋总该饿得跑不动了吧?” 两人拔出刀来,争先恐后的奔入窑洞。 一个高叫:“兔患子,我又来啦!” 一个大吼:“死胖子,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唬死人的第一招 姜小牙与李滚这天正睡得迷迷糊糊,猛地听见那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又找上门来,登时吓得膀胱紧缩、尿意盎然。 “师父啊!救命!” 燕云烟、萧湘岚分在两处,各自冷笑不绝的教训徒弟:“怕什么?他在明,你在暗,能躲便躲,不能躲时,就用我教你的招数给他一下子,教他不死也废掉半条命!” 姜小牙、李滚兀自心下狐疑,但也没他法可想,紧握住解手尖刀,把背脊贴在洞壁上发抖。 却说叶残抠抠摸摸的正朝姜小牙藏身之处走来,立刻便让燕云烟的鬼魂忙得不可开交,一下飘到这边瞧觑叶残行进的方向,一下飘到那边指导姜小牙往何处闪避,怎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没防着一东一西的两条通道竟然兜了个大园,绕到一起,姜小牙一迳往西躲,却忽觉脊梁碰上了什么东西。 “这下死走了!” 药残也不由一楞,同过头来一看,可不正是那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兔崽子? 叶残哈哈大笑。 “你命还真长!不过。就算你是只千年乌龟精,今天也逃不掉我的手掌心!” 一语未毕,左手五指犹如虎爪也似向姜小牙肩头抓来。 姜小牙无暇思索,解手尖刀划出一道恍若龙卷风的诡谲漩涡,滚滚绕向叶残手腕。 “嗦,这不是‘风起云涌’么?” 叶残当年自然见识过“风剑三十七式”的厉害,万没想到燕云烟分明已尸离骨残,世间居然还有人能使出这惊天动地的一招,心中之震惊,简直难以言宣。 “从没听说燕云烟收过徒弟,这兔患子莫非竟是鬼魂附身?” 浑身毛发根根直立的同时,哭泣一般的嚷嚷已发自他喉咙深处:“妈呀!真的见鬼了呀!” 第四节 美女与肥猪 叶残没命奔出洞外,却见花盛早已坐在帐棚底下抖个不停。 “咦,叶兄,你怎么啦?” 眼看叶残面无人色的熊样,花盛反而笑了起来。 “难不成你也见到鬼了?” 叶残把头点了好几十下,方才喘过一口气。 “你也看见燕云烟了?” “谁看见燕云烟?” 花盛一愣。 “我看见萧湘岚了!” “真有这事?” “说来可玄了!” 花盛忆起刚才的那一幕,兀自心惊胆跳。 “我一路摸进洞里,没走多远,就听见一股很粗的呼吸声,我心想!一定是那死胖子发出来的。顺着声音慢慢靠过去,果然看见那家伙缩在一个角落里装死。我就骂啦:‘死胖子!你还没饿扁哪?你再不说实话,看你老子送你上西天去!’我一面骂,一面伸手想把他拖起,却只听他喳喳呼呼的嚷叫起来:‘你不要碰我!’我说:‘你还是娘儿们哩,不让人碰?’话没说完,就见他手腕一翻。亮出了一柄小刀…” 叶残不禁打了个哆嗦。 “有何怪招?” “那可真的是怪了!” 花盛失了半天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蓦地浑身一颤,活像乩童一般的上下抖动。 “八年前,我在峨嵋山顶曾和萧湘岚那死娘们较量过一次,想我‘刀王’闯荡江湖二十余年,未尝败绩,不料那次……唉,真是我毕生之耻!那娘儿们和我缠斗了二百余合,从头到尾却只使出一招……” 叶残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只用那一招,你就破解不了?” 花盛丧气的摇着头。 “不怕你老哥笑话,那简直就像猫逗老鼠,她确实只用‘雨剑三十八招’的第一招‘久旱甘霖人间至乐’,就把我杀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刚刚那死胖子也正使出了那一招,对不对!” “咦?你怎么知道?” 花盛摸了摸脑袋。 “‘雨剑’萧湘岚个性孤僻、孤芳自赏,天下没人能跟她亲近,当然从不收徒弟;即使她日后想通了,要收徒弟,可也不会选上那个猪一般的臭胖子吧!你说是不是!” “你眼睛没花吗?” “开什么玩笑!八年前,我把这一招看了二百多遍,怎么可能会看错?” 叶残不由一叹。 “这几天碰到的怪事实在太多了!” 花盛又把头皮“沙沙沙”的搔得像癞皮狗抓跳蚤,忽然暧昧一笑。 “有桩事儿倒从来没认真思考过……” “什么事?” “莫非美姑娘都偏好胖男人?” 换徒俱乐部 姜小牙乐得在窑洞里乱跳。 “师父,你看到了吗?那个‘刀霸’被我修理得好惨!我只这么咻咻咻的一下,就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燕云烟却只冷眼瞅着他,十分不爽的在他面前踱来踱去。 姜小牙不禁奇怪。 “师父,我打赢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燕云烟冷哼一声。 “打赢了?你只须将这招‘风起云涌’练出半成火候,刚才出其不备,必能一击成功。 结果怎么样!居然还让他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你真把我燕某人的面子给丢尽了!” 姜小牙兜头被泼下一盆冷水。 满腔兴奋顿时化为乌有,心中继之浮起强烈的挫折感,垂首叹道:“看来我根本不是块练武的料,师父,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只听一个声音幽幽冷笑:“我真想让你们死!只是尚未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说不定还有法可想。” 燕云烟、姜小牙扭头看去,却是萧湘岚领着同样垂头丧气的李滚走了过来。 “还有啥法可想!” 燕云烟没好气的说。 萧湘岚淡淡一笑。 “燕公子,你有没有想过,咱俩这辈子一直都大自以为是?咱俩确实剑术高强、罕逢敌手,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一定能够教出好徒弟。” 燕云烟闻言一愕。 “唉,没错!会打的不会教,会教的可不一定会打!” 萧湘岚点点头道:“人各有本性,资质不同、遭遇不同、体格不同、想法也不同,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什么人玩什么鸟、一个萝卜一个坑,强求不来的。” “话是没错,但”燕云烟厌恶的看了姜小牙、李滚两人一眼。 “我如果是一块土地,才不想养这两根烂萝卜!” 萧湘岚毕竟具备女人特有的包容与宽谅,母性本能适时发挥功用。 “话不能讲绝!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就不相信这两个家伙天生就是废物!” “不是废物是垃圾!” 燕云烟嚷嚷。 萧湘岚忍耐不住,当即吼了回去:“就算是垃圾,总还有个用吧?” 他俩吵得越激烈,姜小牙、李滚越觉得惭愧,同时心想:“两个不世出的高手,自愿当我们的师父,结果我们却连个皮毛都学不会,当真枉自为人!” 却听燕云烟猛然断喝:“好!别吵啦!你的结论是什么?” “我只是想说,咱俩的徒弟都没收对!他们的本性与我们的路数完全不合,再怎么教也是白费!” “这我同意。” 燕云烟皱眉道。 “但又怎么样呢?” 萧湘岚妙目一凝。 “既然这两个教不会,就换两个来教!” “换两个?” 燕云烟更加迷糊。 “统共就只有这两个蠢蛋,还能到哪里去换哪?” “你真是死脑筋!” 萧湘岚抿嘴娇媚一笑。 “你的换我的,我的换你的,不就结了吗?” 肥风瘦雨 不断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汉人的迁徙路线一向是由北朝南,如今的北方还有纯粹的汉民族吗? 实在是难以解答的问题。 而姜小牙的祖先在西元七百五十六年,因为遭遇安禄山的乱兵烧杀,竟然逆向从扬州北上,历经几世。 终于来到这片黄土高原,套句俗话来形容:“不是神经病就是精神病!” 也正由于如此,在姜小牙的脑海深处一直潜藏着“霏霏江雨六朝如梦”的记忆,那种蒙蒙胧胧的美感,一向能带起他最丰润的想像力。 从小他就喜爱下雨天,但这草木难生的鸟地方,终年也不会有十天满足他的期望。 好不容易盼到的。 总是一阵比鞭抽还要狂猛的豆大雨珠,蓦然而来,瞬息即止,姜小牙若是个诗人,恐怕连第一句都还没吟成,太阳就又狠狠的晒到他屁股上了。 而他此刻静静坐在一旁,望着萧湘岚举手抬足,演练“久旱甘霖人间至乐”,简直立刻就心领神会、举一反三,止不住乐得抓耳挠腮。 心痒难耐。 “唉呀,师父,你才真是我的好师父:“一边嚷嚷,一边纵身跳起,解手尖刀依样画葫芦,居然有板有眼,丝毫不差。萧湘岚也不由精神一振,终于体悟到”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兴奋。” 好徒儿! 你的确是农家子弟,久旱甘霖就是要有这种令农夫喜悦得近乎疯狂的味道,一点都没错! “萧湘岚的鬼魂几乎部快像活人一般的蒸出腾腾热气。” 再看第二招,‘春潮带雨野渡舟横’。 “萧湘岚身形微转,虚拟持剑的右手一阵细细颤动,抖起漫天雨花;姜小牙眼前立刻浮现野草荒岸,雨打渡船的萧索景象,整副心神不禁彻底溶入了那诗一般的情境之中,剑随身转,果然况味十足。萧湘岚喜极娇笑:“再看着,‘仲夏急雨天外飞瀑’、‘空出新雨秋凉天高’、‘连江寒雨冰心玉壶’……” 姜小牙心中顿时四季运转,循环不息,春夏秋冬各就各位,刹那间竟泛起自己就是造物主的错觉。 萧湘岚越教越快,“雨剑三十八招”间不容发,倾泄而出。 “三十五,‘渭城朝雨西出阳关’;三十六,‘巴山夜雨共剪窗烛’……” 姜小牙此刻脑中一片浑沌,已无自觉,甚至不须用眼睛去看萧湘岚的形体招式,马上就能接收到她传递给自己的讯息。 “三十七,‘近寒食雨杜鹃啼血’……” 萧湘岚蓦然将身飞起,半空中一连打了六个盘旋,洒落六朵银星也似的雨花。 “注意了!最后一招,‘楚江微雨故人相送’!” 即使是鬼,但发自萧湘岚指间的凛冽剑气,仍使得洞壁吟啸不绝,千万只蝙蝠惊骇至极,东撞西闯的乱成一片。 姜小牙拍手大笑。 “好个‘故人相送’!送你上西天!” 话刚讲究,只觉一阵虚脱侵入体内,一屁股坐倒在地。 萧湘岚也好不到哪里去,累得三魂六魄险些碎成片片。 这一对鬼师人徒正自相对微笑、默契于心,却听另一边猛地传来燕云烟的亢奋大叫: “你这死胖子真有一套!身体一动就有风,我‘风剑’今日果然得着传人了!” 第六感单相思 姜小牙学习“雨剑三十八招”的进度之快,已可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这速度却还不及另外一种东西在他体内滋生之迅猛。 那东西便是姜小牙无法遏抑、莫名其妙,对于萧湘岚的爱恋之情。 起初,他还没觉着不对,只是每天早上醒转,便一定要看看萧湘岚在哪里、正在干些什么;然后,只要萧湘岚随便讲句话,他就止不住“咯咯咯”的傻笑;再紧接着降临的既甜蜜又尴尬的情景,于是无法避免:他的眼睛不论何时都在搜寻萧湘岚的目光,一逮住便死不放松,心头同时泛起被雷打到一般的幸福毁灭之感;萧湘岚若偶尔“飘”开片刻,他马上就觉得人生乏味,不如死了算了。 虽然很少发生,灵台总有清明的一刻,他也会心想:“搞什么?她是鬼,我是人,还能怎么样呢?” 一缕纤细如丝、凄凉绝望的美感固然令他痛不欲生,但这受苦受难的情操,却使他他觉得自己正身陷人类最伟大的悲剧之中,因而感动万分。 萧湘岚当然慢慢发现了这个青年的荒唐心思。 她首先使出来的对策是,更加严厉的督促他练剑,没想到姜小牙却当成是她善意、矜持的回应,喜孜孜的卯足了劲儿学习剑术,只求能得佳人一粲。 萧湘岚改弦更张,有空便向他诉说自己以往的事迹:“我这一生就是爱杀男人,被我杀掉的男人,嗯……我算算看,没有八百,也有七百九……” 姜小牙却一边笑吟吟的倾听着天底下最悦耳的声音,一边心想:“她是在向我忏悔以往的过错。可见她也希望……” 一如所有被爱情冲昏了头的傻瓜,他渴望了解对方的一切,但越了解反而越迷糊。 “如为什么这么讨厌男人呢?男人并不全都是混蛋嘛!” 尤其有关她和燕云烟的誓不两立、绝命搏杀,更令他百思莫解。 “你们一路杀来这鸟不生蛋的地力干什么?难道真有什么宝藏?” 每当问及此事,萧湘岚总是把脸一板,雾也似的飘不见了。 他起先还怀着旁观者的心情劝慰对方,但到了后来,自己竟也不知不觉的深深憎恨起燕云烟。 “若不是他杀了萧姑……嗯……师父,我们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岂非世间良缘美眷么? 奶奶的,如果他不是一个鬼,非杀了他不可!” 转念又想:“咦,不对啊,师父就等于亲娘,我跟她怎能凑成一对呢?唉……只是一个大姑娘家成天这样郁郁寡欢、怨气冲天,也不怕眼角生鱼尾纹?” 继而又暗自好笑:“鬼大概是不会生鱼尾纹的。” 镇日颠三倒四的胡思乱想,居然开始发起傻来,经常喃喃呓语,时而痴笑,时而西施一般的捧着心窝,泪流不止。 萧湘岚见他疯疯癫癫,练功的情形日益退步,不禁发急。 “你到底是怎么啦?” 姜小牙呆归呆,随机应变的本领总还是有的,顺口便答:“师父,兵刃不称手嘛!你教的是剑法,我却只有这柄小刀,实在牛头不对马嘴……” 一句话使得萧湘岚猛然一怔。 “着啊,怎么早没想到,你们把我的尸体胡搬乱弄,却将我的剑搞到哪里去了?”霸王别吹牛,至尊来也! 活人的特征是:不但记忆极差,而且永远不会学乖。 几天前明明就在这里跌了个头破血流,等伤养好了,立刻就忘记了痛,又蹶着屁股赶来同一个地方摔跤。 花盛、叶残费了好几天功夫,才从极度的惊骇中清醒过来,可马上就嘲笑起自己的行为。 “花兄,咱们是不是有点杯弓蛇影的嫌疑啊?燕云烟、萧湘岚的的确确已经死烂掉了嘛!” “叶兄,就算那洞里有鬼,又怎么样呢?‘风雨双剑’已死,‘天抓’霍鹰那老小子又早已行踪成谜,恐怕也已经是鬼了。换句话说,当世英雄,惟使君与盛耳,还有谁能奈何得了咱俩?” “对!再进去抓他们!” 花盛、叶残正抖撤精神,准备杀入洞内,却只听一个宏亮的笑声从背后传来:“当世英雄就只剩下你们两个?未免太会吹牛了吧?” 花盛、叶残同时暗叫一声“苦也”,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虎目熊首、肩阔膀粗,背负一柄飞廉锯齿大砍刀,颔下畜着三尺美髯的大汉,正站在六丈开外之处。 花盛嘿嘿笑道:“‘刀至尊’木无名,听说你正在朝中得意,干嘛也来这儿凑热闹?” 名列“三快刀”之一的木无名嘿然一笑。 “花兄、叶兄,一别数载,念煞小弟!两位近来无恙?” 叶残冷哼:“姓木的,少来这套!谁不晓得你貌似正人,其实一肚子壤水。你想干嘛?” 木无名虎眼圆睁,忍气不发。 “我来此自有目的,却决不会和二位一样。” “是吗?” 花盛怀疑的瞅着他。 “你不来,咱们还不敢确定;如今你一现身,可就证明了燕云烟身上一定藏着什么珍奇物事!” 叶残也道:“没错!当朝‘三品带刀护卫’也千里迢迢的赶来这里,必有原因!” 木无名笑道:“你们太钻牛角尖了!燕云烟何尝怀有什么宝物?” “空口说白话嘛!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木无名叹了口气。 “燕云烟和我同朝为臣,且是我顶头上司,身居‘二品侍卫总管’,我怎不知他来此何为?可惜他一世英雄,竟然葬身此处,人间从此少一麟凤矣!” 言毕,唏嘘不已。 花盛、叶残却似吃了秤钝铁了心,只就是一万个不相信。 “燕云烟既是二品大员,怎会轻离京畿?其中定有蹊跷!” 木无名可真被这两只硬嘴的死鸭子纠缠得哭笑不得。 “两位兄长武功高强。小弟一向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容小弟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二位样样都好,却有某种能力太差!” 花、叶两人不由一起瞪眼。 “什么能力?” 木无名淡淡一笑。 “说穿了,其实也就是咱们汉人的最大缺陷完全不具备推理的头脑!” 有推没理。 有理推不动花盛、叶残纵横江湖二十余年,却从没听过什么推理、逻辑、归纳、演绎……。 二人同时心想:“这木无名长得像个人,怎么满口鬼话?” 木无名彷佛立刻看穿了他俩的心思,笑道:“两位请仔细想想,燕云烟、萧湘岚二人身上必不可少的东西是什么?” 花盛脱口便道:“风剑‘墨雷’、雨剑‘皤虹’。” “没错,墨雷、皤虹这两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就好像是‘风雨双剑’的第三只手一样,从未离开过身边片刻……” 叶残皱眉道:“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嘛,还有什么好讲的?” 木无名悠悠道:“那你可知,这两柄剑现在何处?” 花盛、叶残不由一楞。 “对呀?燕云烟、萧湘岚两人的坟中只见尸体,不见宝剑;却也不在姜小牙、李滚那两个愉挖坟墓的混蛋身上。那……剑跑到哪里去了呢?” 木无名笑道:“姜小牙、李滚既然连宝剑都没拿到,怎会拿到其它的东西?就算如同二位一口咬定的。燕云烟身上真的藏有什么珍稀宝贝,可也不会落到他俩手上吧?” 花盛脑中一亮。 “换句话说,有第三者捷足先登,不但取走了两柄宝剑,也一并取走了藏宝图?” “花兄终于有点开窍了。” “但……怎么可能呢?姜小牙、李滚自己亲口供称,坟墓是被他俩挖开的……““还搞不懂?” 木无名啼笑皆非的搔了搔头皮。 “燕云烟、萧湘岚那夜拚了个同归于尽,照理说,当然应该双双曝尸荒野才对嘛!总不会临死之前,燕云烟先把萧湘岚郑重其事的埋起来之后,自己才跑去死掉;然后,萧湘岚又从坟堆里爬出来,也把燕云烟仔细妥当的理了,才又钻回坟堆里去吧?” 花盛、叶残茅塞顿开,一拍手掌。 “是谁第一个挖开坟墓的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是谁把他俩埋起来的!所有的东西都被那个人拿走了!” 木无名一边点头,一边抹着额上汗珠。 “教你们两个如何推理,可真累呀:“花盛、叶残相对瞪眼。” 咱们花了这么多功夫,死盯着那两个兔患子、死胖子,根本全都白费了嘛! “木无名正色道:“我再声明一遍,第一,燕云烟身上决无宝贝;第二,两位守着这个洞口,更是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花盛、叶残不禁羞愧得浑身冒汗,一边恐吓道:“姓木的,你敢把这事儿讲出去,咱俩可跟你没完!” 木无名笑了笑。 “两位休得烦心。我既苦口婆心的把情况向二位解释清楚,当然是存着一片善意。否则找何苦来哉?” 花盛、叶残兀自不信世间竟有如此好心的人类,却又听木无名更加体贴的说:“我非但不会出两位的洋相,而且还有一桩好生意想请两位去做呢。” 财富定律 就算你武功盖世,也还是要用钱。 有武功并不能保证你会发财,除非你去偷去抢。 就算你真的去偷去抢,也不能保证你会发财。 因为天下人有百分之九十九比你更穷,而那百分之一比你有钱的王八蛋,却都一个个装得跟乞丐一样。 要命的生意 花盛、叶残趁夜摸向“闯王”中军营帐的时候,耳边仍回响着木无名开出来的价钱: “一人十万两黄金,单买李自成的项上人头!” 刀王、刀霸乍闻此言,转身就走。 “刺杀‘闯王’李自成?对不起,咱俩还没活腻。” 但过没一柱香,两人却又眉开眼笑的跑了回来,只见木无名好整以暇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他那柄四十八斤重的飞廉锯齿大砍刀悠哉游哉的磨着指甲,彷佛早就算准了他们一定会像嘴里衔着钓饵的鱼,再跑也跑不到哪儿去。 花盛、叶残很没面子的同时心想:“真被他吃定了!” 脸上却是一派谄媚:“木兄,当真有十万两黄金可拿?” 木无名当即“刷”的一声,从怀中掏出一纸诏令。 “崇祯万岁爷的圣谕在此,你们,有疑虑么!” “不敢不敢,嘿嘿,不敢!” 但此刻花盛、叶残窜高伏低,犹若两头黄鼠狠逡巡于“闯王”军容壮盛、杀气腾腾的千百座营帐中间之时,可不禁冷汗直冒,暗自低骂:“想得太天真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好做的生意!搞个不好,连老命都没了!” 正想打退堂鼓,好死不死恰巧摸到中军帐前,窥眼向内一望,只见那貌若豺狼、眼如鹰隼,左手翻江右手倒海、搅得大明江山朝不保夕的流寇大统领,正高坐帐内,猛灌白酒。 花盛、叶残喜上心头。 “瞎猫碰到死耗子,这可怪不得咱俩心狠手辣了!” 一个抽出雁翎刀、一个拔出三尖两刃刀,齐喝一声:“李自成,纳命来!” 双骑并出,冲入大帐,双刃齐向“闯王”头顶劈落。 蠢闻一声娇喝:“何方野贼,胆敢来此行刺!” 花盛、叶残陡觉四目一花,百来根无人控制的绳索,竟如活生生的毒蛇一般从地下仰起,昂首吐信,直朝两人袭卷而来。 “什么鬼东西?” 花盛、叶残刀出如风,只一招便将绳索尽皆斩断。 哪知这些绳子不断还好,断了反而更糟糕,原本只有一百条的绳子,刹那间变成了两百条,依旧来势不歇,兜头盖脸的缠向二人身躯。 “谁会有这等怪本领?” 花盛、叶残惊骇莫名之余,同时忆起一个人来。 “莫非竟是‘白莲教’一百零八坛的总坛主红娘子?” 人和绳子打架 花盛、叶残做梦地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一堆绳子打得手忙脚乱。 “真是荒唐极了!” 两人心中暗骂,手中刀狂挥猛砍,将绳索剁得满天飞,但每一小截断绳却仍像活的一般,“咻”地一声又卷了回来,直朝两人身上乱啃。 “闯王”李自成依然端坐案后,阴绿色的眼眸中闪出豺狼似的光芒,一面灌酒,一面拍手大笑。 “这把戏忒煞好看!再跳再跳!那个有胡子的,小心你左边,十几条绳子攻过来了!” 花、叶二人只气了个心头火炽,鼻里烟生,厉吼道:“什么人在那里捣鬼,还不快滚出来?” 只觉大帐中灯火一暗,一条若实若虚的人影从帐外飘入,花、叶两把刀毫不客气,当即挥斩过去,却砍了个空。 再定睛看时,一名浑身红衣的美艳女子已荡秋千儿似的挂在帐顶,笑吟吟的说:“哟! 这么凶?连几根绳子都打不过,还什么啊?” 花盛心下寻思:“果然是‘白莲教’的女魔头‘红娘子’!再不跑,老命难保!” 一面朝叶残递了个眼色,两人同时虚晃一招,猛然退向帐边,刀锋反转划开帐幕。 李自成大叫:“喂喂喂,老小子,不玩了啊!太扫兴了吧?” 红娘子调皮的眨了眨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笑道:“来时容易去时难,当咱们这儿是做耍子的地方?” 双手连指,千万根长绳、短绳、烂绳头、碎绳屑…… 齐向两人身上招呼。 花盛、叶残拚死命把兵刃轮舞得跟风车相似,护住全身。 “红娘子,你好端端的教主不当,奈何替这反贼出力?” 红娘子哼道:“‘大明’气数已尽,上有昏君,千有贪官,不出五年必然土崩瓦解。你俩不识天意人心,可不跟两条狗一样?” 叶残暗忖:“什么天意人心?你老子只认得十万两黄金。” 两人一边乱斩绳索,一边退出帐外。 却听一人在背后道:“你们想跑到哪里去?” 花盛、叶残扭头一看,只见十丈外的星空之下站着一个白衣白巾,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双手背在身后,神情悠闲至极。 叶残大吼:“你又是什么玩意?” 那人淡淡一笑。 “江湖人称‘中州大侠’李岩的就是区区在下。” 语声甫落,转过双臂,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弓弦疾响有如连珠,一连五箭又狠又准的迳奔二人而来。 “又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花盛、叶残不敢恋战。 纵身朝营盘外掠去。 李岩喝道:“想走?留下点东西!” 起手一箭,迅若流星穿雨,紧贴叶残头顶而过,恰将头巾射落在地。 “这回对你们客气,下次再来,休怪我这一箭偏低两寸!” 花、叶二人没命逃出数十里方才停步。 花盛叨叨怒骂:“这些天碰上的怪事怎么这么多?” 忽觉颈子上一痛,伸手摸时,却是一小截蝇头兀自赖在那儿胡搞,气得花盛把它丢在地下乱踩。 “什么年头这是?人被绳子欺负!” 惊世女侠“红娘子”花盛、叶残回到官军营寨,把经过情形向“刀至尊”木无名备捆述说了一遍。 木无名皱眉道:“小弟已多年未在江湖中走动,那‘红娘子’却是何人?” 花盛叹道:“说起这娘儿们,来头可大了,‘白莲教’遍布大江南北的一百零八坛,公推她为总坛主,一身邪法妖术端的是惊神动鬼,难以招架。” “‘白莲教’有何惧哉?” 木无名冷笑一声。 “那‘中州大侠’李岩又是什么来历?” 叶残道:“李岩之父名叫李精白,于前朝天启万岁爷时,任职兵部尚书……” 木无名点头道:“我听过此人。这李精白乃阉宦魏忠贤党羽,当朝士大夫鄙夷他为人,多不与他交往;魏逆伏诛后,他在朝中自也混不下去,只得告老还乡,郁郁而终。” 叶残续道:“但他这儿子却非同小可,慷慨任侠,急公好义,两河一带的百姓叫得口顺,都唤他做‘中川大侠’。” 想起刚才险险从头皮上擦过去的那一箭,胸口余悸犹存。 “他文武双全,尤其使得一手好箭法,直追当年‘龙城飞将’李广。” 木无名怪道:“既然如此英雄,为何竟在李自成帐下效力?” 花盛笑道:“这又跟‘红娘子’有关了。” “此话怎讲?” “五年前,河南发生大饥荒,遍地尸骨,民不聊生,李岩当即散尽家财,赈灾济民,甚且挺身而出,恳求地方官吏宽免税赋,并编了首歌谣,请求当地的有钱人放粮救灾,‘草根木叶权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官府征粮如虎差,豪家索价如狼豺……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能不教人数行泪,泪洒还成点血斑,奉劝富家同赈济。太仓一粒恩无既’……” 木无名讪笑道:“不想花兄还会背诗?” 花盛瞪他一眼,又道:“饥民们或许是受到了他的影响,纠五合十哗噪于富室之门,要求他们以李大侠为例,发粮救济。” 花盛说到此处,忽然乾咳一声。 “说句老实话,我地出身庶民之家,倒是满佩服李岩为人……” 木无名面露不屑。 “哗众取宠之辈耳,何足道哉?一味骗取饥民乱民的信任,做为自己的本钱,‘大明’江山就坏在这种人手里!” 花盛暗忖:“朝廷若行仁义,何来饥民乱民?” 想起适才红娘子“大明气数已尽”的话语,顿时心有戚戚。 “唉,好个上有昏君,下有贪官!像木无名这等脑满肠肥、不知民间疾苦的王八蛋,才是亡国灭种之徒!” 花盛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是不动,续道:“李岩的作为,自然颇令富家巨室、贪官豪绅惶恐疑惧,无时不想陷害于他。恰巧那年‘红娘子’聚众起义,闻得李岩大名,亲自登门求教,一见李岩英挺俊秀、豪气千云的模样,一颗少女的心当即被他紧紧俘虏,哪管三七二十一,从袖中叫出绳索,就把他扛回贼寨去了……” 木无名冷笑道:“原来是个淫妇贱婢:”“你才贱哩! “花盛心底暗骂,口中不停:“红娘子想逼他成亲,李岩却抵死不从。死按着男人的那话儿不肯放松,一夜搅到天明,搞得红娘子也没了法儿,只得将他放了。不料李岩回到家里,那些贪官劣绅竟乘机诬赖他暗通贼党,把他捕入狱中,择期斩首。红娘子闻讯,立刻率领千名‘白莲教’徒赶来,每人手中一根绳索,团团围住县衙。那姓宋的县官兀自不知好歹,喝命兵役冲杀,却听红娘子一声令下,千条绳索飞出,穿城绕脊,围柱兜梁,只一扯,刹那间便将整座县城夷为平地!事后费了一年功夫,才把那宋姓县官的尸体掘出,可已扁得像块大烧饼!” 木无名道:“李岩却没被压扁?” 花盛笑答:“就是要救他,怎会把他压扁?红娘子第二度把他扛回寨里,这次可摆出一副淑女样相,红着脸、咬着嘴唇,端坐不动。李岩思前想后。感激、佩服兼而有之,对方且又是个娇艳绝伦、身段惹火的大美人儿。他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木无名听得口乾舌燥,不禁色急吼吼的追问:“他想干嘛?” “木兄怎地不解风情?” 花盛讥剌一笑。 “除了把裤带”咻“地一声解开之外,还能干嘛?” 第五节 骁骑大决战 “大明”左都督曹变蛟身经巨百战,手中两柄各重三十六斤的镔铁点钢枪,不知刺死了多少敌军大小首领。 他和叔父曹文诏,并称当世两大猛将,在“十三家七十二营”的流寇眼里,他简直就是一个神、一则传奇。 “闯王”李自成谁都不怕一向视官军为草芥,唯独在听得曹变蛟之名时,隼鹰似的面容上立刻就会泛起一抹阴黑。 正如此刻,本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但李自成立马高岗,竟似有点儿发冷。 岗下的官军骑兵大约只有二千名左右,正排列出三横三纵的队型,朝己方缓慢逼近。 “嗯,看来好像是想决一死战了?” 李自成向新近加入己方阵营的的生力军李岩与红娘子征询意见。 “官军缺粮已久,甚至以人尸为食,如再僵持下去,必败无疑,除了寻求和我军决战之外,别无他途。” 李岩望了李自成一眼,稍一沉吟,才道:“今日若避其锋锐,不与交战,彼等士气必竭、斗志必衰,不出三日,我军当可不战而胜……” 李自成仰天哈哈一笑。 “李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番我若以巧诈取胜,丝毫无损曹变蛟之威名,他日相逢,我军将士必仍气弱三分,岂不永远都被他压着打?但今天若能乘此良机,一鼓作气,就算不能阵斩曹变蛟于马下,诸军畏惧‘小曹将军’之心也必尽去,曹变蛟从此不足为患矣!” 李岩闻言淡淡一笑,不再多话。 李自成当即命令旗兵高举大纛,左翼由侄儿李过率领的“不死铁锤军”,和右翼号称“闯军第一猛将”刘宗敏率领的冲锋敢死队,立刻马扬鬃、人奋身、箭上弦、刀出鞘,齐朝岗底冲杀而下。 千万只铁蹄将遍地黄沙掀上半空,咫尺不见人形;万马奔腾,势若火山爆发、海啸地震,使得整片黄土高原都颤动起来。 相向猛撞的双方马队上空,各自卷起一阵旋风,李自成站在岗顶,根本看不见人影马踪,只见得两股旋风倏地撞在一起,顿时血喷肉溅,人体四肢飞上半空。 李过、刘宗敏正自欢呼酣战,蓦见敌方兵马潮水一般向两旁退开,一员黑衣黑甲、黑马黑面的大将,手持双枪,跃马而立,大喝:“吾乃‘大明’左都督曹变蛟是也!逆贼敢来决一死战么!” 李过、刘宗敏不禁为之气夺,互递一个眼色,双骑并出,两锤一矛直取敌方统帅。 曹变蛟朗笑一声,催马上前,左手铁枪拦住李过双锤,右手只一枪,声若风雷,正刺中刘宗敏矛尖。 刘宗敏顿觉双臂一软,丈八长矛脱手飞向空中,止不住大发一声喊:“这家伙厉害!” 拨马便走。 李过本还能抵挡得住曹变蛟单枪一击,但见刘宗敏与对方交手不上一个照面便大败亏输,心中自是震惊:“这曹变蛟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可真踢到铁板了!” 胆气一弱,手上立觉疲乏,掉转马头就朝本阵奔回。 曹变蛟毫不放松,单人匹马直冲树顶李自成中军。 “闯逆休走!” 八仙过海。 各显神通李自成哼哼冷笑:“跳梁小丑,岂知正中吾计!” 双臂一挥。 伏兵四起,将曹变蛟团团围在中央。 原来李过、刘宗敏都是诈败,诱敌入壳。 曹变蛟武艺虽好,但李过、刘宗敏既号称“闯军”中的两大支柱,当然也非省油之灯,刚才假做不敌,就是为了把曹变蛟引入包围圈中。 曹变蛟浏目一望,只见流寇密密麻麻、好像倾巢之蜂一般围裹而来,不由暗叹一声: “不想我今天竟命丧于此!” 正危急间,忽见东南角上烟尘大起,恍若穹苍裂开了一个缺口,三道闪电也似的刀光翻滚腾跃,有如一个插满了尖锋利刃的大车轮,刹那间便将流寇辗扁了一大片。 “刀至尊”木无名、“刀王”花盛、“刀霸”叶残三人挥舞着三种不同样式的钢刀,一路劈人斩马。 杀向阵中。 花盛、叶残本不欲卷入这场战事,但因前日惨败于红娘子、李岩之手,越想越窝囊,禁不起木无名的激将,赶来助阵,一心只想要向他二人讨回公道,见他俩立于岗上,便奋力朝敌营中军冲杀,恰正帮了曹变蛟一个大忙,围住他的流寇纷纷退却。 曹变蛟缓过手来,一提缰绳,座下良马四蹄腾飞,只一纵跃便登上岗顶。 曹变蛟双枪并刺,将两名帐前卫士当胸搠了个透穿,倒跌下马。 曹变蛟瞠目断喝:“李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左手枪又挑翻了一个上前护驾的卫士,右手枪直取李自成心窝,蓦觉脑后风劲,急忙回枪一挡,恰撞中一只疾飞而来的羽箭箭尖,当下震得虎口隐隐作痛。 不由暗吃一惊:“我曹某人一生遭遇多少骁将虎贲,却从未碰过此等好箭法,‘闯王’麾下当真是卧虎藏龙,能人辈出!” “中州大侠”李岩一箭没射倒对刀,也颇感意外。 “‘大明’有此勇将,怪不得满朝庸才,天下靡烂,却尚能撑到今天还未覆亡。” 心念电转,第二支箭已搭在弦上,正要射出,却忽见红娘子翻身一跃,站上马背。 双手连挥,几百根绳索兜头罩向曹变蛟,一面大叫:“相公,这个姓曹的交给我,你只管看住那‘三快刀’!” 李岩回眼望夫,正见花盛、叶残、木无名三把刀像在田中割西瓜也似,将流寇头颅砍得满地乱滚,一面冲上岗来。 李岩哈哈一笑。 “刀王、刀霸,前日已跟你二人说过,再来就不客气,你俩可真不要命!” 一翻右腕,抽出七支精钢羽蛇头箭,左手五指轮转如风,将七箭连珠射出,每一箭都呼啸起慑人心魂的尖锐厉响,迳奔“三快刀”面门。 七箭射完,紧接着又是士箭,绵绵不绝。 恍若下冰雹一般。 花盛、叶残、木无名遮得了前,挡不住后,被这一阵箭射得乱蹦乱跳,再地无法前进半步。 红娘子娇笑道:“相公好箭法!” 手不停挥,活蛇一样的绳索重重层层的裹向曹变蛟身躯。 曹变蛟双枪连削,削断了一根,却又变成了两根,越削越多,终于削不胜削,只得任凭那些绳索席卷而上,把自己捆成了一只大粽子,心中兀自嘀咕不已:“没道理嘛!打仗哪有这种赖皮打法的?” “尼八利”的老喇嘛叶残远远望见曹变蛟被红娘子的怪绳索活活的给捆了,不禁大叫一声:“完了!主帅毙命,我军一败涂地,各人逃命要紧!” 哪管三七二十一,当真转身就要脱离战场。 “刀至尊”木无名冷笑连声:“邪魔歪道,不值一晒!” 叶残立朝地下吐了口浓痰。 “木无名,我认清你了。除了说大话,你还会干什么?有种你去跟那些绳子打打看!” 木无名摸了摸三尺美髯,悠哉笑道:“叶兄稍待便知。” 一语未毕,只闻得官军阵内响起一片滔滔海浪般的螺吹之声,马队骑兵忽向两旁分开,捧出两列红袍僧侣,一个个垂眉肃目,宣念佛经,走到阵前,又分成左右两边一字排开。 花盛嘀咕道:“搞什么玩意儿?” 紧接着又见八名精赤上身的大汉抬出一顶大轿,行至阵营前方,居中站定,轿帘一掀,露出里面的主儿,却是个火焚枯柴一般、又乾又瘦的老喇嘛,低垂着死鸡脖子。 紧闭双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被菩萨给召去了。 红娘子不想把曹变蛟扯下马来,但见这阵仗。 不由暂时住手,心道:“这和尚来得蹊跷,不可轻心。” 立在马背上。 向那老喇嘛深深行了一礼。 “敢问大师法号!” 几十名红袍僧侣同声宣唱:“‘圆融妙净、正觉弘济、辅国光范、衍教灌顶、慧明大国师’在此!妖孽还不速速下拜?” 红娘子噗嗤一笑。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从‘尼八刺国’跑来中国混饭吃的斑鸠罗老秃驴!” “妖贼胆敢无礼!” 众喇嘛纷纷厉声怒骂。 另一边的花盛、叶残却摸不着头脑,忙问:“‘尼八剌’是什么地方?” 木无名道:“那地方可远了,在西藏与天竺之间的山顶上,本朝初年的‘智光’国师曾两度出使其国,其国国王亦朝贡不绝。其国国民本笃信天竺‘婆罗门教’,后则多半皈依密宗佛教……” “老和尚可真有本领?” “既被尊为国师,当然神通广大!那红娘子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定教她吃不完兜着走!” 却见轿中的斑鸠罗懒洋洋的睁开双目,喉管里发出杀鸡也似又尖又乾又沙哑的难听声音:“‘白莲’妖孽,你好大的胆子!邪魔歪道也敢与正教争锋么?” 红娘子朗声大笑。 “谁是正教?佛教一十二宗,你‘密宗’为其一,我‘白莲’源自‘弥勒净土’,亦为其一,你凭什么称我为邪魔歪道?瞧你那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死样子。你才该滚到地狱里去呢!” 阵前斗法 班鸠罗脸上的那对死鱼眼,通常都跟厕所里的石头一样,脏兮兮、黏搭搭、没有半点光泽;但当他终于老羞成怒之时,从瞳仁里闪出的诡异光芒,却直令人毛发倒竖。 “妖孽我死:“班鸠罗猛然在轿中站起,并指如战,遥向岗顶的曹变蛟一指,喝声: “咪吧咪!” 捆缚住曹变蛟的绳索立刻断成千百小截。 曹变蛟一肚子气正憋到极处,乍获解脱,当即奋出全力一振双枪,拍马上前,直取李自成。 早有李过、刘宗敏拚死敌住。 “咦,老喇嘛有一套哦!” 花盛、叶残见红娘子的绳儿不管用了,也自胆气大壮,朝岗顶冲杀而来,却又被李岩一阵乱箭射回。 班鸠罗嘿嘿冷笑:“妖女,看你还有何把戏可耍?” 红娘子暗忖:“这老家伙颇有些道行,今日决难善了!也罢,就拚他个你死我活!” 纵身来到李自成马旁,低声道:“主公,情势不妙,速朝西北方逃逸,吾等若能苟存性命,自当前往会合。” 李自成点了点头,眼中闪出秋鹰凄凉之色。 “我李自成本是烂命一条,生死都无所谓。姑娘量力而为,如果实在斗不过那老喇嘛。 便尽快脱离战场,保留实力以待日后大举,不用把我放在心上。” 红娘子再不多言,翻身跃到阵前,高叫:“老秃驴,我还有些把戏让你品尝品尝!” 双手朝天一扬,十几枚花蕊一般大小的黑丸从袖中飞出,罩向官军阵营。 旺鸠罗面色陡变。 “好个‘莲华盛开’!” 红袍一展,数十道白光激射而出,将那些黑丸全部撞碎在半空,顿时声爆如雷,灰飞尘滚,伸手不见五指,惊得官军马匹扬蹄惨嘶,不知把多少骑兵颠翻在地。 迷蒙中,又听红娘子娇笑一声:“死秃子恁地不识货?这叫‘莲蕊初放’,接下来的这一招才是‘莲华盛开’!” 班鸠罗心头一凛,严阵以侍,果然又见数十颗黑丸破空飞来。 班鸠罗生怕又扰筒了官军马队,忙地一展袍袖,将黑丸尽数扫入袖中,喝声:“呢嘛嘛!” 咒语令下,那些黑丸果然没有爆开,却发出“噗”的一声细响,刹那间一股浓冽的猪粪气味从班鸠罗袖里涌出,只臭得那“尼八剌”的老喇嘛头晕脑胀,两粒眼珠险些撞在一起。 “贱婢……咳咳……” 斑鸠罗掩鼻不迭,勉力伸手一指,顷刻烟消云散,但岗顶的李自成、红娘子、李岩等流寇首领,早已不见踪影。 官军惊愕未毕,斑鸠罗还没从臭气中醒转,却听得红娘子的娇笑之声恍若由天外飞来: “老王八,难道不知莲花虽美,却是靠猪粪养大的么?” 逃命定律 花盛、叶残根本一点都不关心流寇与官军的输赢,而只挂念着李自成那颗价值十万两黄金的脑袋。 “开玩笑,一辈子只碰上这么一次发财的机会,岂可让他平空溜走?” 两人卯足了劲,跃过岗顶,只见前方黄土漫漫,连个脚印儿都没留下。 叶残叫道:“各凭运气,分头追!” “刀王”花盛选定西北方,一口气奔出二十余里,依旧没看见半条鬼影,心忖:“我的脚程赛胜健马,总不会跑了这么半天,还连点烟尘都望不着。莫非追错了方向?” 心中犹豫,里足四望,忽见一个老农夫迎面奔来,彷佛后头有鬼追着似的,慌慌张张、颠颠踬踬,被颗石头一绊,摔了一大跤,急忙爬起,抹了抹脸又跑,跑没五步,又摔一蛟,痛得哼哼唧唧,仍拚老命挣扎着半爬半走。 花盛看着好笑,喝声:“老汉,你忙什么?” 老农夫吃了一惊,抬头看见他,立刻磕头不迭。 “大王饶命!小人什么都不知道……” “老丈放心,我不是什么大王。” 花盛尽量将脸色装得和蔼可亲。 “你刚才碰见了什么人?” 老农夫颤抖着说:“一个面色凶恶的大王和一个妖里妖气的女子,都骑着马,硬说我是官军的奸细,想要把我杀了……幸亏后面又追来了一个斯文相公劝住那大王,小人才逃得性命……” 花盛忙问:“他们朝哪里去了?” 老农夫兀自搅不清天南地北,傻瓜般伸着根手指不停的抖,好不容易镇静下来,才往正西方向一指。 “好像是那边……” 花盛不等他说完,将身一纵,流星也似疾掠而去,一鼓作气又奔出十余里,却仍寻不着半点可疑形迹。 花盛此时可已累得气喘如牛,一屁股坐倒在地,心想:“这帮流寇还真不是白混的!早听得江湖人言,‘闯王’李自成的行踪神鬼莫测,今天在蜀,明日在陇,窜东窜西,日行千里,连老狐狸精都拿他没办法,明明已被官军围剿得走投无路,却总能脱出重围……唉,我花某人武功虽然高强,但论及逃命的本领可是大大不如了!那王八蛋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呢?” 七想八想,不禁想得呆了,就像一只误把月亮当成金龟子的癞蛤蟆,终夜仰头向天,嘴角流着馋涎,却永远地无法把它吃到肚里去。 正合乎人类的运动定律:一个惯用手脚力气的人,只有在疲倦得无法动弹的时候。 另外一扇窗户才会往他从来不用的器官头脑里,慢慢开启。 花盛的想像力终于开始发挥,又忙忙的想了七、八柱香,猛地一拍巴掌“我懂了!” 身子一跃而起,朝原路奔回。 老农夫兀自坐在原处,嘴里嘟嘟嚷嚷的不知嘀咕些什么。 花盛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欺近他背后,“呛”地一声抽出雁翎刀,喝道:“李自成。你还给我装蒜么?” “闯王”末路“闯王”李自成的人生阅历。 少有人能及。 他交游之广阔,上至世家豪绅,下至贩夫走卒,早已将社会各阶层的习性、语言、行为、观念等等,全都洞彻于胸。 而且他还是个天生的演员,装啥像啥,每当危急时刻。 这本领总能救他一命。 关于此种场景的代表性杰作,可要推到三年前,当时的陕西巡抚孙传庭严格训练出一批子弟兵,声势大振,和李自成交手十次,十战十胜。 杀得李自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话说第十次击败闯军,分明已把李自成围困在“商雒山”中,只待步步进逼,收网捉鳖,不料那日孙传庭率领大军行于山道之上,忽见一个胸大如乳牛、腰粗如饭桶的大脚瘤婆,正坐在道旁哭哭啼啼、捶胸顿足。 孙帅不由驻马发问:“大娘有何痛事?” “那群杀千刀的强人!打死了我的老公、我的父母、我和我老公的四代长辈,还抢走了我的黄花大闺女、黄花大孙女、黄花大曾孙女……” 孙传庭瞠目大喝:“他们往何处去?” 大婶婆立刻朝东一指,自己则摇晃着肥胖的大屁股朝西而去,一面嘀嘀咕咕:“孙传庭,吃你老子的屁吧!” 那是他一生中第二十五回的突围传奇。 但此刻,即使身经无数风浪,李自成也强烈的感觉到自己的运气似乎已用完了,横在面前的选择或许还有很多种,却没有一种是能够活命的。 李自成不由暗叹一声,闭起双眼,引颈受戮。 不料眼睛阖上许久,“往生咒”也不知念了千百回,却仍然不见动静,忍不住回头越过右肩肩顶望去,只见花盛瞳仁贲张,脸孔肌肉抽搐不已,手臂上的青筋根根突起,紧握着雁翎刀,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反方向。 李自成暗道:“怎么回事?” 再扭过头,越过左肩肩顶望去,却见一个浑身衣衫破破烂烂,连脚上布鞋都绽开了十七、八个洞的的青年,笑嘻嘻的擎着把解手尖刀,没事人儿一样的站在土坡顶上。 李自成认人的本领也是一流,马上认出他就是前些日子捧了颗死人头来向自己换“酒杯”的那名忠心小卒。 “咦,你不是那个叫什么……姜小牙的吗?” “禀告大王,”姜小牙一躬到地。 “正是小人。” 李自成一点头,大笑道:“好!不愧是我‘闯军’中的好男儿!但……” 一瞟“刀王”花盛。 “此人武功惊世骇俗,决非常人所能抵敌,你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不要枉费性命,快走吧!” 姜小牙又行一礼。 “禀告大王,这家伙不一定打得过我。” 李自成唉了一声。 “你莫吹牛!我李自成决非瞎眼之人,每次战事亦都亲身参与,全军上下谁行、谁不行,我岂不全看在眼里?你若真有本领,我哪会让你只当个跟在马屁股后面跑的小兵?” 姜小牙第三次行礼如仪。 “禀告大王,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人可是会长大的呢。” 一语既毕,身形半转举刀向前,一股无畏的气势刹那间从他全身上下发散出来。 李自成不禁揉了揉眼睛。 “我军之中竟有此等高人,我怎地全不知晓!唉,李闯啊李闯,你活该今日当败,可就是不识货的报应嘛!” 姜小牙初显神威 “刀王,来吧!” 姜小牙气定神闲,侧身朝向“刀王”花盛,手中尖刀微微颤动,宛如抖落了满地雨珠。 正是“雨剑三十八招”的起手式“久旱甘霖人间至乐”。 花盛这些天来逢神撞鬼,甚至连妖女、法师都碰上了,自以为世间所有的怪事都已历尽,此后再也没有能让自己惊怕的事儿了,但他现在一眼看见姜小牙摆出的这一招,三万六千根头发立刻根根指向天空,喉中发出灌了碗辣椒汤下肚似的叫喊。 当年他和“雨剑”萧湘岚缠斗二百余合,萧湘岚却只用这一招就杀得他丢盔弃甲,大败亏输,以至那日他在窑洞内看见李滚使出这一招,当即吓得屁滚尿流,直觉人间不可思议之事莫过于此。 后来他与叶残再三议论,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若非巧合,就是自己看花了眼,因为萧湘岚从不收徒弟”,聊以自慰;不想现在姜小牙竟也使出了这一招。 “那个死胖子会使这一招也就罢了,怎么这个兔崽子也会这一招?叶残不是怀疑他乃‘风剑’的徒弟么!世上怎么可能有一个人,既会‘风剑’又会‘雨剑’的呢?” 花盛越想越寒心,嚷嚷了数十声之后,方才颤抖着问:“叶残说你会‘风起云涌’。可是真的么?” 姜小牙哈哈一笑。 “风起云涌?嘿,可是我这辈子学会的第一招哩!” 尖刀一转,滚滚风生,恍若龙卷风起自地底,旋向花盛头颅。 “别罗唆了,你不滚蛋就纳命来吧!” 花盛暗叫:“怪了!怪了!‘风雨双剑’两人早已死烂掉了,结果居然还会教徒弟,居然还把一身绝学传给了同一个人,哪会有这种事?” 再也不敢多看姜小牙一眼,抱头鼠窜而去,一面跑一面发疯似的傻笑:“没道理!没道理!嘻嘻!真的是见了兜了……嘻嘻,见了鬼了……” 姜小牙见他这副能像,不禁发噱,跟在一旁的萧湘岚鬼魂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小牙道:“师父,那家伙当真是个武林高手么!我看他简直……” 却听李自成讶声问说:“你在跟谁说话?” 姜小牙一惊,暗忖:“这些天来只和师父单独相处,全无顾忌,如今已回返尘世,可要处处注意,以免人家把我当成疯子。” 嘴里笑道:“小人一时嘴笨,把‘大王’错叫成了‘师父’。” “你师父是谁?” 姜小牙扭过头去,想要征询萧湘岚的意见,却发现她早已飘不见了。 心中稍一迟疑,支吾道:“师父是一个隐世高入,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李自成一双鹰眼上下瞟了他一回,点点头道:“真正的高手都是如此。” 掸了掸衣上灰土,站起身来。 笑吟吟的一拍姜小牙肩膀。 “小牙兄弟,今日救命之恩,我李闯没齿难忘。” 姜小牙这辈子还没被人如此重视过,可真有点承当不起,把头皮搔得乱响““大王好说,咳咳,好说……”忽见前方烟尘腾滚,李自成面色陡变。“又是什么人追来了?”英雄定律姜小牙提气于胸,凝神戒备,刚才生平第一次出手没打得过瘾,满心希望能够再来一个高手,让自己好好的打一顿。只见快马奔飞,转瞬已到眼前,马上骑士浓眉环目,髭须满脸,一张嘴生得奇大,里头三十一颗黄板牙,却是号称“闯军第一猛将”的刘宗敏。李自成登时喜动颜色。“老刘!你还没死?恭喜你啦!”刘宗敏翻身下马,一把抱住李自成前后摇晃。“咱俩可又逃过了一劫,他奶奶的熊:“李自成忙问:“弟兄们情况如何?” “谁晓得?逃命都来不及!” 刘宗敏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漫应着。 “大概被曹变蛟那厮冲杀得落花流水了吧!” 李自成面色一黯,不再多言;刘宗敏却丝毫不见痛惜之情,一迳兴奋的大叫大嚷。 姜小牙本属刘宗敏麾下,一向把他当成天神一般看待,但此刻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暗暗皱眉:“弟兄们死伤如此惨重,他却不当回事儿,可谓薄情寡义,做他的部下可真倒楣。” 刘宗敏把座骑让给了李自成,一面催促道:“走吧走吧,不要给官军缀上了。“李自成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小牙兄弟,委屈你了。” 姜小牙受宠若惊,忙一躬到地。 “大王,不敢。小人在前开路。” 刘宗敏这时才发现姜小牙,又听李自成唤他“兄弟”,不禁奇怪。 “这个人是谁!” 李自成却只淡淡道:“他刚才帮了我个大忙,以后须他相助的地方还多着呢。“刘宗敏皱着眉头,不屑的把姜小牙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根本懒得理他。 姜小牙见李自成并不详细介绍自己的英勇事迹,心中颇有点失望,转念又忖:“是了,他乃一方之霸,当然不好意思叙述刚才的事。难怪古来帝王豪杰在史籍传说之中,只有大发神威的时候,却不见吃瘪挨揍之惨状。看来,越是帮位高权重之人的忙,越要当闷嘴葫芦才行哩。” 当下不再多言,跟随着李自成胯下健马,一路朝西北飞奔。 他虽然学艺未久,但既得萧湘岚倾囊相授,自是非同小可,撒开脚步,始终不疾不徐的跟在马旁。 刘宗敏跑不出三里,就已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暗惊:“这个兔崽子可真会跑,究竟是何来历!有他跟在李闯身边,老子就别混了!” 就像所有才华不高但野心极大的人一般,开始盘算起如何陷害对方的策略与步骤。 唯独此时,他一向呆板的脸上才会浮起愉悦的笑意。 第六节 绝路上的邂逅 三人一马埋头赶路,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李自成寻了处山坳把马藏了,预备就在这里过夜。 刘宗敏摸了摸肚皮,道:“可饿得紧。” 眼睛却望着姜小牙。 姜小牙心忖:“尽瞅着我干嘛?这种地方要到哪里去找吃的!” 嘴上又无法拒绝,只得说:“小人四处找找看。” 摸黑朝土山底下走去,一边寻思:“这儿又没窑洞,连蝙蝠都没得抓。” 他这些天来只靠蝙蝠过活,其它食物的味道都已快忘光了,但想起那段日子,胸口却仍甜蜜得不得了,有时真希望自己能永远待在窑洞里不出来。 “唉,萧姑……师父……怎么出洞的第一天,就到处乱飘,大半天不见人……嗯,不见鬼,跑到哪里去了呢?” 满脑子胡思乱想,蒙头瞎眼的不知走出多远,却来到一处断崖边上,左面是刀削一般陡直的山壁,右面则是万丈深谷,一条恰只够单人通过的小路,蜿蜒指向对面山头。 姜小牙往前走了数十步,见崖底黑漆漆的不知有多深,不禁心头发毛:“虽跟师父学了点轻功。却不晓得有没有用……我看哪,万一跌下去,多半还是找不着骨头!” 正想转身回头,却见对面奔来一人,身形娇俏,啊娜多姿。 姜小牙还以为是萧湘岚的鬼魂终于找来了,高兴的大叫一声:“师……” 对方来势却快,掀掩之间已至面前,原来是个浑身红衣的美艳女子,瞪了他一眼,通: “尸什么尸?这里有死人么?” 姜小牙并没见过她,不知她就是闯军阵营中鼎鼎大名的“红娘子”,连忙暗笑:“没有……只是胡言乱语罢了。” 心想:“她把‘师’听成了‘尸’,也难怪,三更半夜一个大姑娘家摸黑赶路,心里一定害怕得很,我可别把她吓到了。” 刻意放经嗓门,柔声道:“姑娘,这么晚了,还独自在外行走,不怕遇见坏人么?” 红娘子的父亲是前任“白莲教”教主,因此她自小便学了一身软硬功夫、异能奇术,打从八岁开始闯荡江湖,就只有人怕她,她却没怕过任何人,不料今日姜小牙竟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儿。 生怕她被坏人欺负,心中只觉新鲜至极,大笑一声,道:“当然怕喽,我怕死喽!” 姜小牙搔了搔头皮。 “你要往那边去,是吧?我也正要回头。你等等,我走前面,你跟着我。” 双手扶着山壁,战战兢兢的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往回走。 红娘子见他笨手笨脚,浑身破破烂烂,十根脚趾倒有八根露在破鞋子外面,不禁暗暗好笑:“这么个傻小子地想照顾我,真是不自量力。他若发现我就是江湖好汉闻名丧胆的‘白莲教’主,不把尿都吓出来才怪!” 两人一前一后的贴着山壁前行,蓦闻远方传来一阵摧心裂胆的呼啸,声起时尚在对面山头,声落时却已在姜小牙和红娘子的上空。 姜小牙惊忖:“这人好厉害的功夫!” 红娘子也脸色大变,将身一纵,跃过姜小牙头顶,急急抢到山路尽头的开阔之处站定,喝道:“木无名,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嘛!” 只见星光一暗,木无名魁梧的身躯已出现在她面前,哼道:“别人怕你,我可不把你当回事儿。” 红娘子冷笑道:“刀王、刀霸两人联手出击,都被我杀得落花流水,你又是个啥嘛玩意,敢跟我说这种大话?” 木无名仰天大笑。 “论武功,我并不比他二人强,但我却有件东西是他俩没有的。” 话声甫落,从怀里掏出一帖符咒。 “认得这个吧?斑鸠罗国师赐给我的护身符,你有何妖术,尽管使出来,今日倒要看看你有多大道行!” 红娘子一见帖咒,心知法术必定施展不开,只得用真功夫硬拚,“啪”地从腰间抽出一条两丈四尺长鞭,手腕一振,鞭身立刻宛若珍珠落玉盘的连串响了一十八声。 “算你三生有幸,能够见识姑娘的鞭法!” 木无名嘿笑声中,飞廉锯齿大砍刀呛然出鞘,更无丝毫停滞,犹如山塌也似的砍向红娘子头顶。 红娘子却不和他硬拚,迈开步伐,轻灵转动,手中长鞭得隙便朝对方抽一下,一时之间倒也搅得木无名手忙脚乱。 姜小牙此时方知这个“小姑娘”竟是个武林高手,不禁大感惭愧:又见“刀至尊”木无名凶霸霸的一个大块头,居然对一个女子狠狠相逼,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心下不由愤慨,当即拍着巴掌,为红娘子抓起油来:“对,这一鞭抽它的屁股:等他转身,再抽他肚子:“红娘子的武功虽可算得上一流,但面对木无名这种绝世高手,毕竟略逊一筹,仗着身法灵便,三十招之内尚可抗衡;时间一久,不免捉襟见肘。木无名的大砍刀越来越像一堵水泄不通的铜墙铁壁,节节进逼,使得红娘子连呼吸都感到困难起来。红娘子暗叫:“不想今日竟命丧此人之手!” 已然是束手待毙的局面。 姜小牙一旁眼见情势危急。 忙不迭拔出解手尖刀,将身一纵,朝木无名扑去。 “大块头,你要不要脸。只会欺负女人?” 木无名见他一身槛褛,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见他没命冲来。 轻蔑冷哼:“浑头小子不知死活,凭你也配和大爷交锋?” 随手一刀劈去,意料必把他砍成两段。 却见姜小牙手中尖刀一阵颤动,刀光如同雨珠一般倾泄而下。 木无名、红娘子不禁同时一楞。 “这岂不是‘雨剑三十八招’的起手式‘久旱甘霖人间至乐’么?‘雨剑’萧湘岚从不收徒弟,这小子却从哪里钻出来的!” 师徒矛盾定律 木无名惊愕未毕,姜小牙手中短刀直指他心坎,吓得他连退十余步,喝道:”你是什么人?” 姜小牙笑道:“要你命的人!” 手上不停,“雨剑三十八招”连绵递出,宛若一片雨幕将对手罩在其中。 木无名忙举刀格架,但不管怎么挡,刀光仍如雨珠也似泼洒进来,弄得木无名果然像个在雨中奔逃的行人一样,双手遮头,狼狈不堪。 这下子轮到红娘子在一旁拍手大笑:“好雨!好雨!再下大一点!” 姜小牙杀得顺手,心中也暗自得意,不料耳旁却忽然响起萧湘岚的声音:“这一招‘梨花春雨无尽缠绵’你是怎么使的?乱七八糟,不用心!” 姜小牙喜极大叫:“师父!” 红娘子怪道:“谁是你师父?瞎嚷什么?” 姜小牙吐了吐舌头,当即住嘴,却听萧湘岚一声大喝:“‘巴山夜雨’攻他下体!” 姜小牙应声出招,却慢了半拍,被木无名躲了开去;萧湘岚又叫:“‘霏霏江雨’断他后路?” 萧湘岚口中不停指挥,姜小牙却反而乱了章法,一片刀雨立刻如同偶落的阵雨一般,时下时停。 到处都是缺口。 萧湘岚气得大骂。 但她越骂,姜小牙就越慌乱,红娘子一旁看得也自发急,叫道:“喂,你怎么搞的?刚才不是很顺吗?干嘛自乱阵脚?” 一句话倒令萧湘岚猛然警醒,暗忖:“可是我的不对了,总该让他放开手脚,否则一辈子也不成材!” 萧湘岚一住嘴,姜小牙马上就恢复了原先的顺畅,但木无名终非等闲之辈,已窥出姜小牙弱点所在,冷嘿一声,飞廉锯齿大砍刀蠢然劈散雨幕,朝姜小牙当头斩落。 他积忿已久,这一刀简直用尽了全力,只听刀风狂啸,连空气都被割裂。 姜小牙毕竟没有对敌经验,吓得手脚发软,全忘了如何招架闪躲;萧湘岚在旁不禁眼睛一闭:“完了!孤魂野鬼可当定了!” 却见黑影一闪,一声脆响直逼木无名后脑,却是红娘子手里的皮鞭,迫得木无名只好放弃姜小牙,闪身躲过红娘子的穿脑一击。 红娘子一面挥舞长鞭攻来,一面向姜小牙笑道:“姑娘我从小到大还未曾与人联手御敌,今日难得,就让咱们两个一起来吧!” 雨剑“皤虹”姜小牙见有了帮手,胆气大壮,短刀一振重新冲上。 红娘子笑道:“看样子,你没什么打架的经验。你自己瞧仔细了,我的鞭子长,可别被我甩着了。” 雨剑“皤虹”姜小牙见有了帮手,胆气大壮,短刀一振重新冲上。 红娘子笑道:“看样子,你没什么打架的经验。你自己瞧仔细了,我的鞭子长,可别被我甩着了。” 姜小牙点头道:“多谢姑娘提醒,这样和人打架。确实是头一遭。” 红娘子又娇笑一声:“哟!倒是我的荣幸。” 萧湘岚听他俩笑语晏晏,不知怎地,心头竟冒起一股生平从没尝,的古怪滋味,刹那间却又转变为愤怒,暗忖:“大敌当前,还在那里恬无羞耻的和女人说笑,这个徒弟真不像话!” 只见姜小牙和红娘子两人虽是初次相见,倒也配合得满好,一个顾上,另一个就招呼下;:一个攻左,另一个就打右,只闹得木无名手足无措。 红娘子笑道:“喂,我上辈子认识你吗?怎么这样天衣无缝?” 姜小牙从没听过一个女子这样和自己说话,不禁腼腆,心中却想:“人若真的有上辈子,我倒可能和萧姑娘……不,师父,有些瓜葛,否则今生怎么会有此奇怪的缘份?” 想着想着,脸上不由浮起一丝幸福的笑意。 萧湘岚看在眼里,越发狂怒。 “被那野女人挑逗两句,本性就全都露出来了,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心头念转,场中的形势却起了大变化,“刀至尊”木无名渐渐摸熟了两人路数,飞廉锯齿大砍刀开始加重威力,渐将两人里入刀圈之中。 姜小牙、红娘子只觉面前像是有座山慢慢塌倒下来似的,压得做俩几乎喘不过气,手上运转兵刃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萧湘岚衡情度势,已知他俩绝对捱不过十招,偏偏自己又帮不上忙,只有乾着急的份儿,寻思道:“姜小牙用解手尖刀施展我的‘雨剑’绝学,到底吃亏,如果他手里有柄剑,可就好了。” 却似回应她心中的希冀,忽见星空一暗,一条鹰似的人影迅快绝伦的横过众人头顶,喝了声:“浑小子,接剑!” 一抹乌光直奔姜小牙怀中。 姜小牙无暇细思,伸手一捞将那东西楞住,却是柄古色斑斓的宝剑。 萧湘岚不由脱口惊呼:“我的‘皤虹’宝剑!” 姜小牙心中一震,暗道:“果真是师父所用之剑?怎么竟会在此时出现?赐剑之人又是谁?” 木无名听不见萧湘岚的惊嚷,虽不知这剑来历,但已隐约察觉情况不妙,连忙虚晃一招迫退红娘子,狠狠一记杀着猛攻姜小牙而来。 姜小牙哪还有空思考,撇手丢掉尖刀,一翻腕,拔剑出鞘,只听一声银震玉击的脆响直透云霄,彩虹般的七色光焰顿时在夜空中搭起一座长桥。 红娘子、木无名都不由眼睛一直,看得呆住了。 “世间真有这等宝剑?” 飞廉锯齿大豆腐 萧湘岚见那掷剑之人转瞬便登上绝壁顶端,不由暗感惊愕:“此人武功竟高到这种地步,莫非……” 心中忆起一个人来,却又觉得全无可能。 “听说他早已死掉了……何况,我的剑怎会落到他手里?难道就是他把我和燕云烟的尸体埋起来的么?” 不想“飘”赶过去,瞧清楚那人是谁,却又担心姜小牙安危,只一犹豫,那人已消失不见。 但闻红娘子笑道:“你有了这把剑,定可叫那‘刀至尊’连爬带滚啦!” “只怕未必!” 木无名拿定了速战速决的策略,先把红娘子放在一边,狠狠一刀向姜小牙劈姜小牙兀自胆弱,闪身向后退避。 红娘子叫道:“怕他怎地?拿出真本领来!” 姜小牙被她一激,立觉精神抖缴,长剑一展,“清明微雨行人断魂”顺势而出,一点点细如牛毛的剑光宛若在天地之间拉起了一道帷幕。 木无名知他宝剑锋锐,早已着意戒备。 不让自己的兵刃和对方碰撞,但却分不清他的剑势究竟从何处来,稍一迟滞,两刃已交,“当”的一声轻响过后,木无名只觉手中一轻,忙跃退两步,低头看去,又厚又重的飞廉锯齿大砍刀已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半截。 红娘子拍手笑道:“咦,木无名,你手里那是什么东西?飞廉锯齿大豆腐?” 木无名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轮流瞪着姜小牙、红娘子,眼中都快喷出火来,终于厉吼一声,掉头奔入黑暗。 红娘子嘴里仍不饶人:“别跑嘛,豆腐还剩半块,再拿来剁个烂碎,做盘麻婆豆腐让大家痛快一下嘛!” 半晌没听得木无名回音,谅必已定远了。 姜小牙松下一口气。 “这家伙好生凶恶!他当真是和花盛、叶残齐名的高手?” 红娘子颇觉有趣的瞟了他一眼。 “你这人很奇怪,江湖事半点都不懂,剑法偏又这么好……你使的是‘雨剑三十八招’,没错吧!” 姜小牙眼望萧湘岚,不知如何做答。 红娘子紧接着道:“没听说萧湘岚曾经收过徒弟,而且依她的脾气,就算要收徒弟,也不会收你这种土头土脑的傻小子。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姜小牙悄声道:“师父,这要怎么说啊?” 萧湘岚没好气的道:“你连偷尸体这等下三滥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撒个谎却不会?” 姜小牙苦笑着说:“唉,师父。还在算这笔旧帐?我也是逼不得已……” 红娘子见他一个人在那儿嘀嘀咕咕、鬼鬼祟祟,不禁皱眉道:“喂,你是不是白痴啊? 跟鬼说话?” 不会说谎的男人 有些人并不是不会说谎,但只要一见到女人嘴巴就打结儿,别提谎话,就连废话都说不出口。 红娘子见他一脸为难的神色,倒也不愿强逼,摇了摇手道:“你不想告诉我就算了。萧湘岚那女人,脾性古怪得不得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姜小牙忙转眼望向萧湘岚,只见她一张鬼脸气得都快绿了,红娘子却仍说个不停:“十五年前,武林盟主‘剑神’燕老爷子五十大寿那天,我也跟我爹一起去拜寿,那是我第一次碰见萧湘岚……” 姜小牙惊讶的脱口而出:“原来你早就认识我师父了?” 红娘子一笑。 “原来她真是你师父。” 姜小牙楞了楞,暗忖:“可被她套出来了。” 又听萧湘岚在耳边冷哼:“笨死了!” 越发无地自容。 红娘子又道:“那时她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我比她痴长二岁,她还要叫我大姐姐呢。” 瞟了姜小牙一眼。 “你呀,可要叫我大姑妈啦!” 萧湘岚又哼一声。 “既是大姑妈就该有个大姑妈的样子,这般眉来眼去的好生无礼!” 姜小牙听她话中竟似隐藏着一丝酸意,脑中不禁一阵迷糊。 “她在吃谁的醋?女人心,海底针!” 红娘子继续喋喋不休:“我记得可清楚,那天萧湘岚跟着她爹一进燕府大门,燕老爷子的几个顽皮徒弟就围了上去,以为这小姑娘好欺负;哪知她禁不起三言两语就发起怒来,喝!可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坏的姑娘家……” 萧湘岚骂道:“我脾气坏?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可惜红娘子听不见,续道:“只见她东一脚、西一拳,打得那些小子满头是疱。燕老爷子的徒弟们一向仗着燕府声势显赫,骄横得不得了,一旦被个小姑娘修理得惨兮兮,当然脸上挂不住,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蛮牛一般乱冲乱撞,直想把她踏成肉饼,萧湘岚毕竟年纪还小,眼看着就要吃瘪,却见一个英气勃发的大后生赶了过来,喝止住师弟们的喧闹,而且还一人给了一记大耳光……” 姜小牙笑道:“这个大徒弟倒满不赖!” 萧湘岚不知为何,竟似非常不愿回忆起这一段,一忽儿飘到红娘子耳边大叫:“够啦! 别说了!” 一忽儿又直劲扯着姜小牙。 “我们走,没什么好听的!” 姜小牙这些天来暗恋“师父”,只一个“苦”字差可形容,但师父的过往却一概不知;天可怜见,此刻居然碰到一个能把师父的经历如数家珍的人儿,姜小牙岂肯经易放过? 更何况,师父一经提起那“燕老爷子的大徒弟”便反应激烈,姜小牙当然更是好奇,完全不理会萧湘岚的拉扯,猛然追问:“他是谁?他后来跟我师父怎么了?“红娘子轻笑一声。 “提起此人,你可站稳了别摔倒,他就是日后在成千累万的武林高手之中,排名第一的‘天抓’霍鹰!” “三角”万岁! 姜小牙顿时如雷贯耳,浑身一颤。 “师父的武功已高到这种程度,却只才排名第二,排名第一的‘天抓’霍鹰却是何等人物?” 即如红娘子这般轻蔑世俗价值的奇女子,提到“霍鹰”之时,脸上也不由浮起一抹倾慕的光泽。 “说起霍鹰的身世,也真够悲惨,他还未足两岁,满门亲族五十六口便被仇家屠戮殆尽,幸亏‘剑神’燕山青恰巧路过当地,把他给救了,并将他抚养长大,还传给了他一身本领。在老爷子的众多徒弟当中,他可谓出类拔萃,鹤立鸡群,不但功夫最好,而且性格沉稳,智计过人,胸怀领袖群伦之才……” 姜小牙怪道:“燕老爷子既称‘剑神’,该当剑法高强才对嘛,怎会教他使飞抓呢?” 红娘子道:“飞抓却不是跟燕老爷子学的,那是后来的事,谁都搞不清楚……燕老爷子确实只传他剑法而已。” 萧湘岚听到这里又焦躁起来,对准姜小牙耳孔大嚷:“走啦!别听她胡说八道!” 姜小牙见她如此,反而越感兴味,忙问:“我师父跟他怎么了?” 红娘子笑道:“那一刻,萧湘岚与霍鹰彼此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当然没人知晓,但我也是女人,我可看得出来,萧湘风的一颗芳心已牢牢系在霍鹰身上……“萧湘岚跳脚怒吼:“你乱讲一气!你怎知我心里想些什么?” 红娘子叹了口气,又道:“但凄惨的是,他俩已注定了今生无缘……” “却是为何?” “燕、萧两家乃是通家之好,萧湘岚还没出生就已被许配给燕家的大少爷了。““指腹为婚?” “没错。” 红娘子耸了耸肩,似在替霍鹰惋惜。 “霍鹰只是养子,还能有啥想头呢?” 姜小牙心中也觉一阵失落。 “原来师父早已是别人的老婆,夫家且贵为什么武林盟主,声威显赫,我这岂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 萧湘岚一旁只像个大火炮一般的快要爆炸开来。 一边跳脚,一边乱骂:“红娘子!你再乱讲!你懂什么?姜小牙!你跟我走!你……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师父放在眼里?你再和那骚娘儿们说东道西,我一辈子都不理你!” 言毕,转身就“飘”。 姜小牙见她神情至为恐怖,又怕她真的把自己给甩了,只得暂且放下追问之心,正想跟随她离去,嘴里却仍不免丢出了句:“唉,师父,我只是想说,燕家大少爷好福气……” 红娘子失笑道:“好什么福气?燕大少爷如果本领稍差,即使有一万条命也不够她杀的!” 姜小牙一听这话,又不由停步。 “燕大少爷到底是谁?” 红娘子唉了一声。 “你还猜不出来?当然是‘风剑’燕云烟喽!” 我也要做偷窥狂 姜小牙再怎样地想不到世上竟有这么奇怪的事情,蓦然一楞之后,扭头想要获得萧湘岚的证实,却发现她又不见了。 “这可好,真把她给气跑了!” 姜小牙茫然里足四望,一面寻思道:“看样子,师父果真有非常伤心隐痛之事,我刚才却还要问东问西,实在太不应该了。” 红娘子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好笑。 “你这人毛病倒真不小,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喃喃自语。我不管你啦,我要去找‘闯王’去啦。” 掉头就要走。 姜小牙倏地惊醒,叫道:“你要找‘闯王’!你为何……要干嘛……” 见她浑身红衣,这才唤起记忆,猛拍一下脑袋。 “莫非你就是新近加入闯军的‘红娘子’?” 红娘子笑道:“哟,我这么有名哪?” 姜小牙躬身道:“小人乃‘闯王’麾下小卒,姓姜名小牙……” 这回该红娘子发楞了。 “你这一身好本领,‘闯王’却只让你当个兵?” 姜小牙腼腆道:“实因……‘闯王’并不知晓……” 红娘子暧昧笑道:“你和萧湘岚在搞些什么勾当,自是不便对人说起。” 姜小牙暗忖:“看来她并不知师父已死,竟怀疑我和师父怎么样了。” 心中一急,却编出了一番谎来:“我和师……萧姑娘其实并没什么,萧姑娘还不一定认得我,只因五年前我在‘潼关’的一间客栈里当伙计,萧姑娘恰好路过,住了几日,每夜练剑,被我躲在一旁偷看,才偷学了几招……” 红娘子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心底暗骂:“浑小子满嘴鬼话,连个谎都不会撒,以为老娘这么好骗么?偷看几天就能偷看出一身好武功,那天下人可不都要去当偷窥狂了?” 姜小牙还以为骗过了她,暗叫侥幸,忙道:“我带你去见‘闯王’。” 萧湘岚的底细 李自成、刘宗敏本已快睡着了,一见红娘子到来,精神都为之一振。 红娘子道:“主公,李过已率领残部退往‘黑水寨’,我家相公则在‘虎头峪’收抚溃卒,预料伤亡情况并不严重,稍行整补,便可与曹变蛟再做决战。” 李自成看了姜小牙一眼,并不多语,只一迳点头。 “好,好。” 翌日,天还没亮,一行人便直奔“黑水寨”。 将近正午来到一条小河边上,刘宗敏一拍姜小牙肩膀,道:“走,咱们去弄点水来喝。” 姜小牙接过革囊,走下河岸,刘宗敏跟在后面。 姜小牙心中惦念萧湘岚,不知她还会不会回来,打从昨夜开始便一直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此刻下至河岸边上站定,却忘了自己要干嘛,歪头想了半天。 “哦,对了,拿水!” 正蹲下去以革囊取水。 却猛然从河水的反影里,看见身后的刘宗敏悄悄拔出佩刀,一刀就朝自己头上砍下。 这一下事出意外,姜小牙纵然这些日子武功大进,却也差点应变不及,险些被他削掉半个脑袋。 “刘将军,你干什么?” 姜小牙俯身避过,斜刺里飞起一腿,正踢在刘宗敏持刀的手腕上。 刘宗敏只觉手骨一阵剧痛。 钢刀飞起老高,掉入河中。 姜小牙虎跳起身,早抓住刘宗敏肩头。 “你为什么要暗算我?” 刘宗敏痛得龇牙咧嘴。 “是……是‘闯王’的意思!” 姜小牙脑中如遭雷击,晕眩了老半天。 “我拚死救他,他为何……” 刘宗敏道:“我……我也不知……你自己去问他……” 姜小牙当即扯着刘宗敏,同河岸上走回,兀自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得李自成豺狼低沉咆哮也似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刘怀疑他是来卧底的,否则他怎会‘风剑’的拿手招数?燕云烟身为当朝二品武将,正是吾等死敌!” 却是在和红娘子说话。 姜小牙这可学了乖,先把刘宗敏按倒,自己也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又听红娘子道:“你确定那是‘风剑’的招数?我可亲眼看见他把‘雨剑三十八招’使得滚瓜烂熟。单就这一点来看,他就不可能和‘风剑’燕云烟有什么关系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同时身为‘风雨双剑’的徒弟!” 李自成道:“我也知这事儿透着古怪,他若来卧底,干嘛又把‘风起云涌’这一招露给我看?” “就是喽。” 红娘子维护姜小牙的语气坚定。 “主公,你并非技击行家,看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李自成笑道:“什么‘风起云涌’,我根本看不懂,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 “那就更没道理了。” “老刘说这是虚虚实实,故意让人摸不透。” 姜小牙不禁狠狠瞪了刘宗敏一眼,一把拉起他,走上河岸,交谈中的两人立刻住嘴。 李自成见姜小牙还好端端的活着,丝毫不觉意外,顺口道:“老刘,马喂饱了就上路吧。” 姜小牙心中顿时雪亮,暗忖:“‘闯王’就算对我有所疑心,也不会恩将仇报;想杀死我,根本就是刘宗敏自做主张!” 饶是如此,被人怀疑、平白蒙受冤屈的滋味实在难受,姜小牙只觉一阵委屈袭上心头,差点像个大孩子一样的放声哭出来。 红娘子见他这副可怜模样,早已了然七、八分,忙道:“姜小牙,你刚才干嘛去了?” 姜小牙听她语气温柔,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像跟妈妈告状也似的一指刘宗敏。 “他想杀我!” 李自成一双惨绿色的鹰眼蓦然闪出令人战栗的杀气。 “刘宗敏!你什么意思?” 刘宗敏无可抵赖,“咕咚”一声跪倒,哀声道:“我……我真的以为他是‘风剑’燕云烟派来卧底的奸细……杀他当然是以免后患无穷……” 红娘子冷笑道:“你认得燕云烟么?你识得出‘风剑三十七式’么?” 刘宗敏冷汗涔涔而下,不停摇头。 红娘子越发厉声:“那你怎么可以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把救了主公一命的大功臣杀死?” 刘宗敏只有叩首不迭的份儿,连声道:“老刘错了……老刘错了……” 李自成面色稍霁,缓缓道:“红娘子刚才对我说得清楚,姜小牙兄弟是萧湘岚的徒弟,你懂吧?” 一眼望见姜小牙背上的“皤虹”宝剑,再无疑虑。 “你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刘宗敏这才瞧清那威镇群雄的标志,忙不迭又转向姜小牙磕头。 “老刘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您老是‘雨剑’萧大师傅的高足!” 姜小牙的脑海里又一阵迷糊。 “怎么?师父竟是闯军中的大人物?连刘宗敏、‘闯王’本人都对她这样敬畏有加?” 红娘子又以看透了他的心思,不知和谁说话的喃喃自语:“萧湘岚可是‘闯王’的剑术老师哩。” 姜小牙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燕云烟是‘大明’之臣,师父却是‘闯王’的亲信,难怪他俩势不两立,那夜拚了个同归于尽;但……听红娘子刚才说,他俩本该是夫妻才对啊?这又在搞什么鬼!” 却闻李自成向自己问道:“萧师傅哪里去了?这么多天不见踪影?” 姜小牙搔了搔头皮,不知如何作答。 但见红娘子转动眼珠,向刘宗敏道:“好啦,你别当磕头虫啦,起来吧!” 刘宗敏乖乖站起。 眼中透出谁都没能看见的怨毒之色。 红娘子又转向李自成道:“主公,刚刚想起一事蹊跷,斑鸠罗老秃驴、‘风剑’燕云烟、‘刀至尊’木无名都非沙场上的战将,如今却巴巴的跑来这里干嘛?显然有更大的阴谋在内李自成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这几个人确实来得莫名其妙。” “不如这样,”红娘子沉吟了一会儿。 “主公,您和刘将军继续向‘黑水寨’进发,我呢,就和姜兄弟回头,摸入官军营寨,探听一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李自成击掌道:“如此甚好。就这么办。” 狠瞪刘宗敏一眼,喝道:“走吧,还想乱杀人么?” 刘宗敏苦着一张脸,追随李自成马后而去,却仍不忘朝向姜小牙批出一词“你死我活” 的眼神。 红娘子见他俩去远了,方才笑道:“姜小牙,今日终于懂得人心的险恶了吧?这就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像你这般终日懵懵懂懂的,被人杀上一百次,都还算是活该哩!” 姜小牙感激涕零。 “今天若非大姑妈相助,我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第七节 姑娘论英雄 两人返身奔向官军营盘驻扎之处。 红娘子边走边笑间:“喂,姜小牙。你怎么老爱自言自语?小时候有没有摔过跤?” 姜小牙暗忖:“可把我当成疯子了!也难怪,成天对着一个别人瞧不见的东西说话,当真有些吓人。” 嘴上胡乱应道:“我娘犯有手软的毛病,抱不住娃儿,好像摔过我一、两次……” 红娘子笑道:“我学过些医术,有空帮你看看。” 姜小牙思前想后,觉得她对自己真好,不禁又有点想哭。 “你真跟我娘一样。” 红娘子睨他一眼。 “我是你大姑妈。” 姜小牙道:“也跟娘差不多。” 红娘子没辙儿的笑道:“你这人虽然很多地方都很奇怪,却是老实得教人受不了。” 两人赶了一程路,看看天色将黑,道旁正好有个山神庙,便权且歇下了。 红娘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葫芦,拔开木塞,顿时酒香扑鼻;再从袖里抖出一支铁筒,三摇两晃,居然发起火来,凑到葫芦底下尽烤,酒香益发浓冽得醺人欲醉。 红娘子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了两只小酒杯,各自斟满,一面笑道:“这就叫烹土宰泥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你今天捡回一条小命,该当庆贺一番!” 姜小牙三杯酒下肚,想起这两天的遭遇,不由感慨万千,叹道:“世道真个是复杂难测,越是在上面的人,干的一些事儿越是教人猜不透。想那刘宗敏,号称‘闯王帐下第一勇将’,我本是他麾下士卒,见他每次打仗都很凶猛,简直把他当成神一般的膜拜,想不到竟是如此卑鄙的小人!” “刘宗敏那东西当然不是什么好货,当初我投效‘闯王’,第一眼看见他就想在他鼻子上揍一拳!” 红娘子说着,却忽然有些失神。 “但……唉……” 姜小牙听她话中有话,怪问:“姑娘……姑妈为何叹气?” 红娘子摇了摇头道:“你当今日之事,完全是刘宗敏的主意么?刘宗敏这狗东西最会揣测上意,李自成若真没杀你的心,他哪敢动你一根汗毛?” 姜小牙可又想哭了。 “他为什么……” 红娘子道:“没别的,疑心病重罢了。唉……我因见天下靡烂,‘大明’必将崩颓,才四出寻觅明主,想要干一番大事业,不料那些流寇首领,什么张献忠、罗汝才、过天星…… 都是些狗彘不如的货色,好不容易瞧觑‘闯王’像点样子,才投奔于他,岂知他别的倒还好,只就两个缺点:一是多疑,二是草莽气息似乎永远都改不掉,这种人扫荡天下绰绰有余,但若要逐鹿中原、继承大统,恐怕还差得远!“姜小牙暗道:“这姑娘却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呢。” 庙外朔风呼号,苍穹下隐藏着无尽骚动,夜色凝结得有若一块磐石,黎明彷佛永远不会降临。 姜小牙忽又心忖:“当年曹操和刘备煮酒论英雄,大概也就是像我们现在这样吧?” 红娘子又摇头一叹。 “唉,天下英雄,谁能当之?” 姜小牙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我倒想起一人!” 打翻醋坛子 红娘子笑问:“你想到谁?” 姜小牙道:“听说你家相公‘中州大侠’李岩雄才大略,乃人中之龙……” 红娘子忙皱眉摇手。 “姜小牙,你帮我一个忙,此话休要再向人提起。” 姜小牙一楞,随即明白她的顾虑,点头道:“人心险恶,树大招风,搞不好就有杀身之祸。” “你越来越聪明了。” 红娘子听他如此赞誉李岩,心里自然高兴,在身上一阵东摸西摸,居然摸出了几碟小菜。 “有酒没菜,却似有雪无月,来,尝点儿吧。” 姜小牙对她的本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这身法术有趣得紧,什么都变得出来。” “你若有兴趣,哪天教你几手。” “好啊……” 姜小牙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得耳边一个声音道:“你们两个仔和乐嘛,又有酒菜、又打情骂俏,姜小牙,不料你竟这么不知羞耻!” 却是萧湘岚“飘”回来了。 姜小牙心中一喜,不想大叫招呼,但又怕红娘子误以为自己又发疯了,只得硬生生咽下欢呼,只把眼睛望着她。 萧湘岚见他竟不作声,越发气闷。 “有了那个大姑妈,就不想认我这个师父了,是不是!” 姜小牙两面为难。 急得脸红脖子粗。 红娘子见他前一刻还有说有笑,下一刻却又左顾右盼、恍恍惚惚,不禁发噱:“喂,怎么不说话了?” 姜小牙搔着颈根,嗫嚅道:“有人……我是晚辈,好像不应该……” 红娘子失笑道:“原来如此。你我江湖中人,本不必大拘泥礼仪,况且,什么姑妈不姑妈的,根本是句玩笑话而已。” 萧湘岚怒道:“你可别忘了你有老公!” 红娘子却似和她极有默契,紧接着道:“我家相公不拘小节,就算他看见我俩孤男寡女,三更半夜相对饮酒作乐,也不会怎么样的。” 萧湘岚哼道:“家教不严,以至贻羞门庭!” 红娘子却道:“我家相公出身仕宦之家,但全无豪门习气,真乃成大事之霸才地。” 姜小牙忍不住道:“这回是你自己讲的,我可没讲。” 红娘子不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是我多嘴。” 贝他憨厚老实,因问:“你原是农家子弟吧?” “我家三代都是佃农。但近几年来情势大乱,连田都没得耕了,只得胡乱干些营生,父母兄弟相继劳累而亡,只我一人侥幸活了下来。五年前,我在‘潼关’的一间客栈当伙计,承蒙掌柜的见我还算机伶,教我认了几个字,读了几册书,不料‘闯王’兵过,把我给抓来了。” “唉,生当乱世,人命贱如蝼蚁啊!” 萧湘岚一旁忽忖:“姜小牙虽是我徒弟,但有关他的事情我却一概不知。人家红娘子跟他相处没多久,就懂得关心他,我这师父真是白当了。” 不觉有些惭愧。 爱情定律 爱情好像拍蚊子,用一个巴掌去拍,永远也拍不着,非要另外一个巴掌也加入战团,爱情才会发生。 爱情高手和生意高手,都同样懂得这个道理。 萧湘岚本来是一个巴掌,和姜小牙这只蚊子相处了这么久,也没发生任何事情,但当红娘子这个巴掌也跑来凑热闹的时候,萧湘岚的心情可就大不一样了。 她眼见姜小牙和红娘子简直无话不谈,胸中妒火情不自禁的熊熊燃起。 她这一生孤芳自赏,除了“天抓”霍鹰之外,从没把任何一个男人放在眼里,不料现在竟为了一个傻呼呼、脏兮兮的庄稼青年争风吃醋起来,她一方面暗恨自己居然这么无聊,另一方面却仍止禁不住的想要把姜小牙占为己有。 剧烈的拉扯,使她心头陡发一阵疯狂,她再地无法忍受的奔到庙外,同着荒野吼出一阵神经质的号啕。 但吼完了,又觉放心不下,偷偷“飘”回庙前,偷听那两人又在说些什么。 姜小牙大约因见她不在身边,忙不迭向红娘子打探隐私:“你昨夜说到,我师父本该和燕云烟是夫妻,既然如此,为何后来竟弄得互相仇恨,不死不休?” 红娘子叹道:“所谓造化弄人,莫过于此。燕云烟虽和萧湘岚是指腹为婚的一对,但燕云烟并非混帐,他早已看出大师兄霍鹰和未婚妻萧湘岚互相仰慕,便起了成全二人之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独自携带着‘墨雷’宝剑,自我放逐天涯……” 姜小牙心想:“燕云烟却真是条汉子!我当了他几天徒弟,也算与有荣焉。” 红娘子续道:“这样经过几年,不料忽一日,燕云烟竟在一个小镇上和身负重伤的霍鹰碰了面……” 姜小牙怪道:“霍鹰武功绝世,怎会被人打成重伤?” 红娘子道:“这全是误会,待会儿再说。燕云烟见大师兄伤得血肉淋漓,自是心痛,又问起他和萧湘岚的姻缘。霍鹰却道:‘因为小兄和萧姑娘情怀暗生,竟逼得师弟远走天涯,我怎生过意得去?我和萧姑娘实在没有怎么样,我这几年四处奔波,就是要把你找回去和萧姑娘成亲。’ “姜小牙心忖:“你让来、我让去,师父可不变成了一块大饼儿?” “燕云烟见霍鹰如此诚恳,况且他对萧湘岚本就有无比的好感,心中不禁转寰,便道: ‘好,等我杀死了那个打伤你的狂徒,就回家去和萧姑娘成亲。’不理霍鹰的急声劝阻,奔出旅店,果然看见一个喝醉酒的少年在街上任性胡为、见人就打。 燕云烟上前质问:‘是你打伤我的大师兄么?“那少年大刺剌的道:“被我打死的人多了,我怎知你说的是哪一个?‘燕云烟不禁胸头气生,没两招就将那少年毙于剑下……”姜小牙拍手道:“杀得好:“红娘子却大摇其头。” 杀得一点都不好。 霍鹰本是要劝阻那少年除恶向善,所以才故意被他连打了一十八掌,却不还手…… “姜小牙怪道:“为何如此宽容这个狂徒?” “因为这少年正是萧湘岚的么弟!” 爱情的真面貌 红娘子又叹一声。 “萧湘风的父亲最疼这个么儿,犯了养子不教的毛病,以至他长大后目中无人、胡作非为,但萧湘岚也最喜欢这个弟弟,不料竟被燕云烟所杀,你想想看,萧湘岚还能和燕云烟结为夫妻么?” 姜小牙唉道:“世事巧合,有时真的莫名其妙。但这样也好,燕云烟不得不退出追求师父的行列,岂不正成全了霍鹰和我师父的姻缘?” 红娘子瞪他一眼。 “成全个屁!你再想想,燕云烟杀死萧湘岚的公弟,原是为了替霍鹰出气,霍鹰心中能不遗憾,还能与萧湘岚成亲么?” 姜小牙丧气道:“说得也是。” “霍鹰不但觉得对燕云烟有所亏欠,而且今生再地无颜面对萧湘岚,从此飘泊四乃,在江湖上留下了无数传奇,但从没一人知道他真正的下落。近几年听说,他已死了,不晓得是真是假……” 姜小牙搔了搔头道:“师父和燕云烟的仇,给得实在没什么道理……” 红娘子道:“起因原是萧湘岚的么弟无理,本来三言两语就能交代清楚、解却冤仇的,但燕云烟、萧湘岚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一见面,你杠过来、我杠过去,杠得双方都七窍生烟,自然不会有好结局。” 姜小牙想起燕云烟、萧湘岚两人互不相让的情景,也有点啼笑皆非。 红娘子又道:“再者,日后两人意见不同,燕云烟武学殿试,抡得状元,在朝中得意! 萧湘岚却悲悯苍生,投奔‘闯王’阵营,两人于是越行越远、怨仇日生,终至不可收拾。” 姜小牙叹道:“看来,人的骄傲当真是百害而无一益啊!” “没错。” 红娘子喟叹不已。 “你师父一辈子就坏在这个‘傲’字上面。” 姜小牙寻思道:“师父也真够命苦!没有人能够安慰她……唉,我呢?” 不禁思慕之心又起,红着脸向红娘子问道:“你可能是最了解师父的人了,依你看,师父的心性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红娘子掩嘴大笑,睨了他一眼。 “小兔崽子!心还真大哩,脑筋动到你师父头上去了?” 姜小牙羞得简直想挖个地洞躲进去。 “我也知道这不对……但就是没办法……” 红娘子正色道:“姜小牙,永远记住我今夜跟你讲的话,没什么对不对的,你爱她就是爱她,就算她是你师父,又怎么样?谁规定徒弟不能爱师父的!” 姜小牙心中顿时好像打开了一扇门,眼睛也不由发出光来,猛地站起,朝着庙外大叫: “师父,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叫声直传到月夜星空之外,纯挚的情意几将冰冷大地融化成为春水。 萧湘岚躲在庙外,眼见姜小牙这副幸福得几快疯狂的模样,不禁热泪盈眶,心想:“今日方知,爱情原来是这样子的!” 侦探定律 世上没有人对于偷鸡摸狗的勾当,能够像红娘子这般精熟。 她一定要等到黎明时刻,方才摸入官军营寨。 它的理论是:“人在清晨起床的时候,最会吐露机密。” 这会儿,她和姜小牙两人伏在斑鸠罗的大帐外面,望着那丑陋的老喇嘛在床上哼出了十几口浓痰,然后精赤着空心麻布袋一般乾瘪的身躯,像条蚯蚓似的溜下床来,他俩生平第一次憬悟,原来人类并不是非常体面的动物。 却见斑鸠罗四处找不着洗脸水,当即拉高杀鸡也似的嗓门吼道:“值帐卫士何在?这样轻待国师,不要命了是不是?” 帐外顿时一阵忙乱,一个人急匆匆的捧了盆泥浆般的臭水奔入。 “国师请用。” 斑鸠罗反手就刷了他一耳光。 “这种水也能净面么?” 那人委屈的着肥肉团团的面颊。 “方圆十里之内,就只有这种水嘛……” “皇帝老儿好生作怪,竟把我派来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斑鸠罗生了一回闷气,没辙儿的摆了摆手。 “你滚吧你!” 姜小牙躲在暗处,差点笑出声来。 红娘子怪道:“你笑什么?” 姜小牙道:“那个卫士名叫李滚,却是和我共过患难的好兄弟!” 红娘子越发奇怪。 “怎会如此?” “这嘛,说来话长。你别看他好像一块五花肉,真要发起威来,可是无人能挡哩。” 红娘子将信将疑,却听一个粗大嗓门在营盘中央嚷嚷:“前天才跑回来归队的那个李滚在哪里?” 姜小牙一扯红娘子,顺着密密麻麻的帐脚,偷溜过去一看,只见那倒楣的李滚又低着头,像颗肉球似的凉到一个满脸生着胡子的军官面前。 “领队有何吩咐?” 胡子领队狠瞪着他。 “前两天事性,还没跟你算帐,你这许多天躲到哪里去了?” 李滚心想:“我若说我躲在一个窑洞里,和当世顶尖的武林高手‘风剑’燕云烟学武功、练剑法,他不把我当成疯子才怪!” 但他反应鲁钝、口舌极笨,一时之间也胡诌不出个道理,只把那颗肥得出奇的脑袋抠得“沙沙”作响。 胡子领队更加气愤。 “前日咱们和闯贼大战之时,你在哪里?临阵脱逃,该当何罪?” 李滚心想:“糟糕!可把我当成逃兵了?” 越发慌乱得手足无措。 胡子领队见他这能像,再无怀疑,喝道:“‘飞罴营’”奎木狼队‘的兄弟听令!即刻拿下这个贪生怕死的王八蛋!“李滚天性好吃懒做,有吃的跑第一、要干活儿就叫肚子痛,因此他在行伍里的人缘一直不是很好,既听领队要拿他治罪,”奎木狼队“的兵卒们莫不奋勇争先,宛若一窝虎头蜂似的潮涌而上。当李滚的身躯被团团包围住的时候,可真有点像个水饺里油渍渍、肥墩墩的肉馅儿。胡直被刮胡子正像那些从小就是同伴们的出气桶,成长经验里充满了侮辱、欺压、轻蔑的人一样,李滚一旦发起横来,就如同一座岩浆乱喷的火山,何况,这座火山如今还得到了”风剑“燕云烟的真传。”奎木狼队“的数十名官兵,还没摸着李滚的身子,就一个个放风筝似的飞了出去,营区内顿时滚满了一地人球。胡子领队平日最爱欺负李滚,简直没把他当成人看待,此刻依然延绩着旧习惯,一点地没去思索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当即抽出腰刀,喝道:“李滚,你我死?” 兜头一刀就砍了过去。 李滚无暇考虑,直觉反射的拔出解手尖刀,一招“风起云涌”顺手递出,大伙儿只感到一阵狂风平地台起,旋转腾跃,刺得众人颜面生疼。 胡子领队更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手中腰刀已飞上半空,紧接着双颊一阵冰凉,急忙连滚带爬的逃出十几丈远。 好不容易惊魂甫定,站稳脚步,却听得部属群中爆出不可遏抑的闹笑,伸手往下巴一摸,才发现满脸胡子已被李滚那一刀剃得精光,不禁像截木头似的呆立当场。 士卒们又叫又笑又怕又骂,闹翻了天,早惊动了营中各级军官,都指挥、把总、千总、领队、管队……统统都赶过来探察究竟。 “咦,胡直,你的胡子跑到哪里去了?” 众人越发聒噪,搅得那名叫“胡直”的胡子领队恨不得马上死掉还来得痛快。 忽听一个声音喝道:“大清早何事喧嚣!” 躲在暗中的姜小牙、红娘子不由相视一笑。 “卖豆腐的来了。” 却见木无名从帐中走出,背上背的当然不是他那柄已被姜小牙削成半戳的“飞廉锯齿大砍刀”,却胡乱弄了把普通的鬼头刀充数。 木无名皱眉扫视众人。 “汝等无端哗噪,全无军纪,难怪连李自成那等毛贼草寇都应付不了,围剿数载,劳师费饷,未建寸功!汝等还有何面目面对圣颜?兀自镇日嬉笑狎戏,成何体统?” 各军官不由大眼瞪小眼,都在肚内寻思:“咱们隶属曹都督麾下,这家伙是什么东西,却在这里大吼大叫?曹都督尽忠王里,与流寇血战百余役,半壁天下才得以保全,怎容他如此信口诬蔑?” 心中俱各忿忿难平。 一个姓张的都指挥实在忍耐不下,挺身而出,戟指大骂:“你奶奶的个熊!整天坐在‘北京’城里混吃等死,啥个鸟事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在这边乱放屁?” 木无名背翦双手,神色倨傲的道:“本官乃‘御前侍卫总管’,此番前来,就是要稽核你们这群连盗贼都不如的部队!” 姜小牙心想:“原来官军阵营中有这么许多内闹倾轧,怪不得打仗老打不赢。“只听一个熟悉的嗓音冷森森的道:“我一死,他倒马上变成了‘御前侍卫总管’,可真会混!” 姜小牙一惊回头,正见燕云烟的鬼魂站在背后,不大爽快的朝着木无名吐唾沫。 即便已永离尘世,却仍难摆脱人类的劣根性对于继承自己职位者的轻蔑与鄙夷。 燕云烟紧接着又似笑非笑的看了姜小牙一眼,道:“你跟萧湘岚混得还不错嘛,好像学了不少东西。” 姜小牙道:“师父……嗯,不是……燕公……” 红娘子一旁怪问:“你又乱叫什么师父?你哪来这么多师父?” 好厉害的死胖子 李滚眼见军官们竟和什么侍卫总管吵了起来,瞬间福至心灵,赶紧把头一低,就想开溜,却被两名千总逮个正着。 “咦,罪魁祸首就是你,想躲到哪里去?” 一左一右奔来,探掌抓向李滚肩头。 李滚不及细思,双手一甩,“燕行一”的真力灌臂而出,顿时将那两个千总摔出七、八丈远,砸在地上兀自带起一片尘灰飞扬。 兵卒们又不禁纷纷怒骂,但木无名却看傻了眼,叫道:“好功夫!你是何人?“李滚被他这一声大嚷吓得连屁都不敢放,呆站在那儿,半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胡直领队嗫嚅道:“他乃下官麾下的一介小卒……” 木无名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 “有这等事?此人一身好本领,却只是一名小卒?可见你们这支部队简直烂得不像话!” 李滚的长官、同袍也都百思莫解,心想:“这个死胖子分明好吃懒做,怎么二十几天不见,就完全变了样儿?” 木无名走到李滚身前,拍了拍它的肩膀,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你师承何处?” 李滚想来想去,不知如何作答,一张肥脸红涨得跟猪肝相似。 木无名不悦道:“有什么话不能向本官明言?你也未免太敝帚自珍了吧?” 燕云烟闻言大为愤怒,飘到木无名面前,大吼:“我燕某人是敝帚?你才是根烂扫把哩!” 李滚见师父也跑来了,胆气不由一壮,高声道:“想问我师父是谁么?你们给我听清楚了,我的师父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一个颤抖的语声发自另一边的营帐:“花盛,快来看!是不是那个死胖子?” 却是叶残的声音。 李滚暗叫一声“糟糕”,转眼只见花盛、叶残两人蹶着屁股赶来,瞪着大眼把李滚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回,一起拔出兵刃。 “没错!就是他!他是‘雨剑’萧湘岚的徒弟!” 木无名这一惊也非同小可,“呛”地拔出背上的鬼头刀,喝道:“此话当真!“花盛道:“那日在窑洞里,我亲眼看见他使出‘久旱甘霖人间至乐’这一招,还假得了吗?” 李滚慌张得手足无措,燕云烟连忙在他耳边道:“别怕!你就说你是我燕某人的徒弟,看他们敢把你怎么样?” 李滚寻思:“着哇!师父乃当朝‘二品侍卫总管’,可不正是他们的老大?” 当即一挺胸脯“我不是‘雨剑’萧湘风的徒弟,乃是‘风剑’燕云烟的徒弟!“花盛、叶残怒道:“死胖子,你别胡说八道,你会使‘风剑三十七式’吗?” “这有何难?” 李滚佩刀一展,以刀代剑,顿时风沙翻跃,满地黄沙都被卷上半空。 木无名沉声道:“确是‘风剑’没错!花兄、叶兄,天下人皆知‘风雨双剑’誓不两立,此人是‘风剑’的徒弟,又怎可能会‘雨剑’的招数?两位兄长未免太信口雌黄了吧?” 花盛、叶残不由呆若木鸡,心道:“怪事年年有,可没这个月这么多!上次见那兔崽子姜小牙会‘风剑’又会‘雨剑’,已经是见了鬼了,不料这个死胖子也是两者兼擅,这究竟是怎么回?难道‘风雨双剑’居然言归于好,在阴间联手开起武馆道场来了么?” 第八节 官僚定律 木无名紧盯李滚,点了点头。 “燕总管忠义双全,人中龙凤,又是我的顶头上司,他的徒弟当然必为豪杰之士,可笑你们曹都督全不识货,竟将他埋没于行伍之中。” 众官兵俱皆心想:“他是高官的徒弟,就了不起了?所谓‘官官相护’还真一点都没错!” 燕云烟得意的向李滚道:“看吧,这木无名敢不买我的帐?” 却见木无名蓦地转身,厉喝:“刚才要把这位李滚兄弟抓起来的那个胡子领队何在?” 胡直领队这会儿见情势不妙,早已吓得屎尿直流,不得已,硬着头皮越众而出。 “木总管,饶命……小人不知……” 木无名道:“你为何想要抓他治罪?” 胡直追:“他一溜二十几天不见人影,分明是临阵脱逃……” 木无名“嗯”了声。 “还有呢?” 胡直呆了呆。 “没有了。” 木无名哼道:“怎会没有了?这片高原士,除了‘大明’天军之外,就只有流寇,你想想,他这二十几天能够跑到哪里去?” 众人还没搞清楚他的意思,只见他身形一晃,铁掌倏出,早把全无防备的李滚擒在手里,抡指如风,点住了李滚周身一十八处大穴。 木无名紧接着厉喝道:“此人不但临阵脱逃,而且显然是个通敌的奸细!纵然他是燕总管的高足,但我今天也不能因私废公,坏了国家纲纪!来人哪!先把他五花大绑,严密监禁,来日与李闯决战之时,挖出他的心肝五脏祭旗!” 燕云烟猛然楞住,眼睁睁的望着李滚被胡直等人拖死猪似的拖向营盘后方,只气得浑身发抖。 “姜小牙眼见情况如此转变,也是一头雾水。” 这家伙怎么搞的? “红娘子低声笑道:“新上任的官儿不是旧任的继承者,却是旧任的催命符,凡是跟旧任有点关系的,都得打入十八层地狱。这就是官场文化,你懂了吧?” “不懂。” “不懂就别懂,懂了也没什么好处。” 红娘子一扯姜小牙。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去别的地方探采。” 姜小牙虽和李滚并无深交,但到底曾经共过患难,见他身陷险境,不禁有点发急。 红娘子道:“你想救他,等下再找机会。” 姜小牙想想也对,尾随红娘子继续在官军营盘内乱钻。 百胜战将的郁卒 曹变蛟的心情从没这么坏过,虽然前日与李自成一战大获全胜,但他心中却止不住暗犯嘀咕:“想我曹某人一生经历多少战役,胜既胜得光明磊落,败也败得心服口服,从无半点投机取巧、使诈侥幸。不想那日与‘闯王’大战,对方竟派出了个邪魔歪道妖女子,用那怪绳索使我在三军面前丢尽了脸;更糟糕的是,我军居然也跑出了个阴阳怪气的老喇嘛,装神弄鬼、搅东搅西!若再这般推衍下去,沙场已不再是沙场,却变成了魔法道人的竞技场了!” 这日清早起床,先听得斑鸠罗在帐中鬼吼鬼叫的讨“洗脸水”,心下已不痛快,再又见那京城来的“侍卫总管”木无名在那儿作威作福、颐指气使,胸中不由得肝火直冒、怒气陡升,一掀帐门,走出帐外。 “木总管,请你来一下。” 木无名兀自得意洋洋的步入曹变蛟帐内,却只见曹变蛟一张墨炭似的黑脸阴沉得像一片满蓄静电、逮着机会就要打雷闪电的乌云。 木无名一楞,谄笑道:“曹都督,有何见教?” 曹变蛟猛地一拍几案。 “见你娘的皮!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跑到本军来大呼小叫,说捉人就捉人?” 木无名强自按下怒气,冷笑道:“都督虽然善战,但治军不严,满朝皆知!下官此番前来,正为整饬军纪!” 曹变蛟气得从座上站起。 “我叔父曾文诏尽忠王里,殉国疆场,我曹变蛟自从军以来,亦无一日懈怠因循。当初被庸臣所让,连降五级,赖天子圣明,晋我为左都督,统率万军,你这跳梁小丑却从何而来,满嘴胡说八道?” 曹变蛟当日被兵部尚尝扬嗣昌论以“灭贼逾期”,功多不赏贬谪,流寇声威因而大炽。 崇祯皇帝见势不妙,忙又把曹变蛟加官晋爵,立刻便阻住了李自成等人的燎原之势。 木无名冷笑道:“看来都督以为自己圣眷正隆,竟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但都督可曾听过‘天威难测’这句话么?” 曹变蛟心中一凛,崇祯的多疑善变、刻薄寡恩,是他早已领教过的,此刻听得木无名如此阴恫暗吓,不禁暗忖:“他这话恐怕不假,连斑鸠罗那老秃驴都跑来了,莫非皇帝老儿又对我起了疑心?” 思前想后,顿觉气馁,不知自己这许多年的舍生忘死、殚精竭虑,究竟所为何来。 木无名见把他镇住了,越发进逼。 “都督战功彪炳,为人正直,素为下官敬佩,但若一味知进不知退,专断独行,以至贻误军国大事,恐怕到时候连国师都保不了你了。” 曹变蛟暗叹一声,意兴索然的问:“国师到此,却为何事?” 只转帐外一阵令人作呕的乾咳声,接着就见斑鸠罗一步一口浓痰的踱了进来。 “当然是为了把李自成那逆贼斩草除根!” 恰正躲在帐外的姜小牙、红娘子听得真切,都不由寻思:“这个老秃驴口气这么大,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姜小牙把耳朵竖得比兔子还尖,凝神细听帐内言语,忽觉红娘子扯了他一把,朝左方一努姜小牙扭头看去,“刀王”花盛、“刀霸”叶残二人正老鼠般偷摸过来。 红娘子、姜小牙连忙伏低身形,只见他二人趴在帐脚,却恨不得把耳朵伸到里面去似的,显然地想偷听机密。 姜小牙暗暗好笑:“有墙就有耳,恰似有鸡就有蛋一样。” 但闻班鸠罗尖锐的嗓音里透着不满:“此事本为极端机密,但不知为何,风声竟走漏了出去木无名彷佛生怕他怀疑到自己头上,忙道:“我也觉得这事透着奇怪,当初燕云烟奉密旨来此,满朝文武就只他自己和国师两人知晓,下官也是事后才听说。但为何萧湘岚那娘儿们竟会在半路拦截,以至于双双毙命?” 红娘子浑身一震,这才知道“风雨双剑”已死,忙偏头望向姜小牙,想向他求证,姜小牙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假作没看见。 又听斑鸠罗道:“萧湘岚既然已死,自不足为患。怕的是,她在死前曾将这秘密透露给别人,而且,燕云烟也许……” 木无名道:“刚刚抓起那个胖子,就是为此。他自称是燕云烟的徒弟,说不定也知道一些。” “除了他,还有谁知道?” “花盛、叶残那两个家伙老是追问不休,他俩也应该有所听闻…” 斑鸠罗皱眉道:“他们追问什么?” 木无名道:“他们老想套我的话,‘二十三座正中两座’是什么意思?” 斑鸠罗失声嚷嚷:“他俩怎知二十三座坟墓这回事儿?” 姜小牙暗忖:“前些日子花盛、叶残二人一直缠着我和李滚,要我们帮他们解什么字条之谜,原来那所谓的‘二十三座’却是坟墓……但坟墓里又藏着什么呢?莫非真有宝物?” 又听木无名道:“说不定燕云烟的尸体上留有字条一类的东西……” 斑鸠罗沉声道:“千万别让他俩跑了。先设法把他们稳住,等到晚上再慢慢收拾!” 木无名笑道:“国师放心。昨晚我弄了两个村姑给他们做伴,现在他俩说不定还在被窝里乐着呢。” 红娘子偷偷望去,只见花盛、叶残两人咬牙切齿,叶残手握刀柄,似已按捺不住,就想冲进帐中和木无名拚命! 花盛却按住他的手,连连摇头,连推带搡的把他弄离帐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叶残虽仍怒气难消,但还是乖乖的跟着花盛溜了。 姜小牙小道:“秘密既已打探出来,当然是寻宝要紧。只不知那坟墓里藏着什么宝?” 又听木无名在帐内道:“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燕云烟办事不牢,才会把事情搅得这么复杂。” 斑鸠罗冷哼道:“我见他武功高强,才将此重任托付给他,没想到他却是个没脑筋的笨蛋:“帐内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燕云烟骂了个臭头,帐外的姜小牙却忽觉身后传来一股阴森寒气,回头一看,却是燕云烟站在那儿,原本已呈铁青颜色的鬼脸越发显得青中透蓝。 姜小牙暗忖:“他为了‘大明’朝廷拚死效命,可算得上是忠臣了,结果却反被一些卑鄙小人胡乱诬蔑,连徒弟都被当成叛贼抓去,他如果还活着,恐怕也会被活活气死!” 但闻曹变蛟沉声道:“‘风剑’燕云烟与我素不相识,但久闻他侠肝义胆,英雄盖世,决非徒逞口舌之辈。” 斑鸠罗、木无名咳嗽连连,一时竟答不上话。 姜小牙又转头望向燕云烟,见他总算平和了些,满脸俱是感激之情。 姜小牙又忖:“英雄还须英雄惜,世上如果只有一个英雄,那可真是寂寞得很了。” 木无名窒了半晌,强声道:“都督所言不差,但只不过派他来挖两个坟墓罢了,又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结果竟搞成这样,实在……嘿嘿!” 曹变蛟怪问:“到底要挖什么坟墓?” 帐内文沉默了片刻,才听木无名言道:“都督也不是外人,便知也无妨国师洞彻天地玄机,推算出李自成那厮的祖坟风水奇佳,致令李自成气焰张狂、不可一世,只要把他祖坟的风水给破了,立刻就能使他一败涂地。” 曹变蛟当即不可思议的大叫起来:“什么?战阵胜负竟种因于祖坟风水?这岂不是荒天下之大唐?照如此说,吾等战将数十载勤读兵书、苦练武艺,都是白费,早不如改行去当个风水地理师算了!” 斑鸠罗冷哼道:“都督毕竟是凡夫俗子,以为宇宙奥妙尽在人类的掌握之中,岂知吾人犹若沧海一粟、九牛一毛,离真理大道还差得远!” 姜小牙寻思:“话是没错,但坟墓风水竟能主导战场输赢,未免太胡说八道了一点!” 又听斑鸠罗续道:“都督总知道四年前高迎祥火烧‘凤阳’之事吧?” 曹变蛟忍气道:“那是当然。” 流寇初起时被推尊为“闯王”的是高迎祥,怕在崇祯八年率领当时还称做“闯将”的李自成、张献忠等人,一举攻下“凤阳”。 这“凤阳”乃“大明”开国帝王朱元璋的故乡与祖陵所在地。 朱元璋一统天下之后,不想定都于此。 大兴土木建造皇城,却因税役过重,惹得家乡父老兄弟群起骚动,不得已而作罢,但此地仍被尊为“中都”,设留守司,辖八卫一千户所,并班军、高墙军、操军、护陵新军,合计六千余兵力。 不料高迎祥势若摧枯拉朽,不出三天就把守军杀得落花流水,然后放起一把大火,将皇陵、“龙兴寺”和公私宅邸二万二千余间,烧得寸草不留。 斑鸠罗道:“现下情势如此大乱,就是因为天子祖坟、天朝根基被毁之故。如今却该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叫他尝尝灭祖灭宗的苦果了!” 金刚大手印 姜小牙心道:“毁人坟墓竟比选用良将、练兵备粮还来得重要,看来‘大明’不亡也难,我这流寇倒是当对了。” 又忖:“说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流寇这么做,朝廷便也这么做,这朝廷又跟流寇有什么分别?” 但闻斑鸠罗又问:“除了刚才说的那几个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木无名哼道:“萧湘岚也冒出了个徒弟,却不甚成材,前天夜里我还和他照过面,被我一顿好杀,夹着尾巴跑了,可惜没能把他逮住……” 姜小牙、红娘子在外听得险些喷笑出声。 斑鸠罗讥剌的冷笑道:“真是一顿好杀。刚刚看见木总管换了把新刀,我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因为要杀那不成材的家伙,把刀都杀断了。” 姜小才得意寻思:“老秃驴虽然讨厌,倒也是个识货的行家。” 忍不住轻轻掀起帐脚向内望去,只见木无名一张脸涨得通红,喉结上下滚动,好像在翻筋斗。 却听斑鸠罗陡发一阵令人胃液涌冒的笑声。 “把人家的刀砍断了,也就罢了,怎地又跑来偷翻人家的帐棚?” 红娘子暗叫“不妙”,想要拉着姜小牙开溜,可已来不及。 斑鸠罗形似枯木,但身手却敏捷得有若一片落叶,倏忽间已穿出帐外,右臂一伸,朝姜小牙面门抓来。 红娘子见他右掌上竟生着七根手指头,掌心隐隐泛出金属颜色,不禁出声大叫:“姜小牙,小心了,他这是‘金刚大手印’!” 姜小牙哪懂得什么大手印大脚印,但觉他来势诡异。 不知如何招架,心想:“他空着一双手,我本不应该用兵刃欺负他,但实在是……” 心里七嘀咕八磨蹭,急得红娘子大嚷:“还不亮宝剑?” 姜小牙被斑鸠罗两三爪就逼得无路可走,终于叫声:“老光头,你仔细了!” 手腕一翻,“呛”地拔出“皤虹”宝剑,顿令刚刚升起的旭日晨曦都相对失色。 斑鸠罗眼睛一亮。 “好宝剑!” 越发强攻而上。 红娘子科出腰间长鞭,照准斑鸠罗的秃顶就抽了过去,不料“刀至尊”木无名紧跟着穿帐而出,喝道:“红娘子,放你生路你不走,偏偏要赶来送死,今天可怪不得咱家了!” 鬼头刀虽不比原来的飞廉锯齿大砍刀沉重威猛,但灵活经巧却强胜几分。 单论武功,红娘子本差他一截,这会儿被他敌住,根本无法向姜小牙伸出援手。 姜小牙却不知厉害,振起宝剑就朝斑鸠罗猛刺猛杀,一面暗忖:“我就不相信你这双肉掌会比木无名的大刀更结实!” 怎科班鸠罗却全不惧剑锋锐利,单只右掌依旧不管死活的抢将入来,忽然向上抛起一道弧形,刹那间阴风惨雾大作,肉掌竟尔不见形影,只在迷天昏暗之中透出七点寒星,直朝姜小牙顶门飞盖而下。 姜小牙兀自心存仁慈,犹豫着是否应该一剑把他的手掌削掉,却听燕云烟的鬼魂在耳边喝道:“你还在干什么?这是密宗‘金刚大手印’的杀着‘两天开塔’!” 姜小牙吃瘪 密宗圣典有二:“大日经”与“金刚顶经”,尤以“金刚顶经”最为纯正,内载十八会十万颂。 相传当日此经藏于南天竺,由“增长女王”所建造的“驮那羯迦”铁塔中。 佛灭度后,数百年间无人能开启此塔,后有一高僧持诵“大昆卢遮那真言”,以白芥子七粒打塔,门乃开,真经亦得以传世。 此刻斑鸠罗使出的“南天开塔”,便是当年开启铁塔的神通,既连铁塔都打得开,何况凡人的血肉之躯? 但见蒙蒙迷雾中七点寒星犹如流萤般闪烁飞窜,看似在左,忽焉在右,全无轨道踪迹可循。 姜小牙眼花缭乱,胸中顿失对敌的方向与策略,一急之下,长剑乱挥乱舞,好似在驱赶一群没头的苍蝇。 燕云烟大叫:“不要跟他硬拚……” 一句话没说完,姜小牙就觉脑海里一片迷糊,紧接着眼前一昏,恍憾看见一座巍巍铁塔自浑沌初开的天地连接之处缓缓升起,塔顶绿焰闪耀,宛若鬼火。 一瞬间,前世今生、过去未来,彷佛走马灯一般在姜小牙的心坎上依序行遍,姜小牙既想痛哭,又想狂笑,一股奔赴苍茫的冲动占据了整副灵魂,直欲舍弃一切,遁入空冥。 但下一刻,手上传来的一阵剧痛,却使他蓦然醒转,定睛看时,“皤虹”宝剑已被斑鸠罗夺了过去。 姜小牙不禁冷汗直流,暗叫:“好厉害的邪术!幸亏老秃驴志在夺剑,否则这一抓岂不要了我的小命!” 大惊之余,连忙向后跃退十几步。 另一边,红娘子与木无名的拚斗也已渐落下风,忙朝姜小牙一扭头,叫声:”快走!” 一抖手,从袖中射出机枚鸡蛋般大的黑丸,迳奔对方面门。 木无名暗忖:“妖女又捣鬼,不要去碰她那些古怪东西。” 将身一让,满以为躲过就没事儿了,怎料红娘子不知用的什么手法,当先飞来的第一颗黑丸猛地停在半空中,的溜溜的尽打转,后面相继而来的黑丸便一颗接一颗的撞了上去,但闻“劈啪”爆响有若排炮,顿时黑烟乱喷,方圆数丈之内伸手不见五指。 姜小牙纵然心痛宝剑,却被斑鸠罗莫测高深的本领给吓破了胆,心想:“再不走,性命难保。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在这儿硬撑什么场面,还是还我”姜小兔子‘的本色吧!“展开天生”八条腿“的功夫就想开溜。斑鸠罗嘿然冷笑:”你把我当成什么?” 右掌十指一抓,早把姜小牙夹脖夹颈的提了起来,点住周身穴道,用力朝地下一摔,只摔得姜小牙七荤八素。 木无名紧跟而上,一脚踏住他胸膛,厉喝:“萧湘岚那贱婢是你什么人?” 姜小牙从小到大,不管在别人眼中或在自己眼里,都不是个硬骨头、铁铮铮的汉子,他从不以为自己会为了什么东西而甘愿牺牲生命,但此刻听见木无名出口不逊,乱骂心爱的师父,不禁一股怒火从心脏开始蔓烧至全身,最后则由眼中喷向木无名,同时瞠目大骂:“你敢骂我师父?你是什么东西?你他奶奶的十八代祖宗都是没有卵的大公猪!十八代祖母都是没猪想骑的烂母猪!十八代子孙都是跟你一样烂的烂小猪!十八代……” 木无名目露凶光。 “兔崽子,你找死!” 狠力一脚跺在他心窝之上。 姜小牙发出一声绝命闷叫,张嘴狂标出飞箭也似的鲜血,随即昏死过去。 我们一家都不是人 如果你脑袋里好像有一个鹅毛枕头破掉了,羽屑经絮到处飞舞,这只有两种可能! 你喝醉了,或是你已经死掉了。 姜小牙明知自己并不属于这两种状况,但又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一点都不觉得痛,虽然透体冰凉,却又轻松得要命,恍若飘荡在云雾中一般。 姜小牙不禁心想:“这样真好!嗯,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 蓬莱仙山、西天极乐彷佛都比不上这种境界。 “最好一辈子都这么飘呀飘……飘到外婆桥……” 姜小牙脑中想起什么。 眼前就浮现什么,而且真实得简直触摸得着。 “飘呀飘,飘到外婆桥,外婆问我好不好……” 姜小牙感觉自己正泛舟湖面,荷花扑鼻香,远方柳岸深处,外婆慈祥的身影正朝自己招着手。 姜小牙心头温馨万分,急急划动双桨,向岸边驶去,然而,越近越不对,外婆怎么这么胖、这么丑啊? 她真是我的外婆吗? 她焦急的叫些什么啊? “姜小牙!姜小牙!你他妈的真的死了吗?” 姜小牙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在那儿扯直喉咙嚷嚷的不是外婆,而是被捆得像只大粽子的李滚。 姜小牙回眼一望,发现自己也五花大绑的躺在一座阴暗的营帐内,浑身骨头好像都已经断掉了,大约因穴道被封,胸口更是胀闷得难受。 姜小牙没好气的哼唧道:“死胖子,吵什么吵?一天到晚只会吃饱了嚷嚷……“李滚苦着脸道:“我叫你是好心,你师父叫你你听不见,害她在一旁哭得我难受!” “什么,师父也来了?” 姜小牙急忙一扭头,果然看见萧湘风的鬼魂坐在一边,两只眼睛红红的,真的像是大哭过一场。 姜小牙暗忖:“师父竟会为我哭?难道……” 心中一阵激动,居然呆掉了。 又转燕云烟的声音在另一边冷冷的道:“没把徒弟的功夫教好,倒将师徒关系搅得这么复杂,哼哼,萧湘岚,你可真有一套!” 萧湘岚怒道:“我怎地没教好他?” “果真教好了,他又怎么会被抓?” “你的徒弟不也被抓了?” “那是因为他本来就笨!不像这个兔崽子机伶聪明……” 萧湘岚哼道:“你生前贵为二品武官,怎么连个徒弟都保不住?” 一句话正中痛处,燕云烟又气又恼,跳脚道:“死后方知”大明‘朝廷不仁不义,我燕某人做鬼也跟那些贪官昏君没完没了!“萧湘岚冷笑道:“只怕太晚了吧?” 李滚叹气道:“两位师父还有心情吵架?咱们马上就没命了,以后就没人替您两者烧香、烧纸钱了,大家全都完蛋!” 姜小牙轮眼望着大伙儿,那些窑洞内的时光又历历浮上心头,不觉心头一阵温暖,笑道:“好不容易大家的立场都一样了,这可不正像除夕夜,全家团圆在一起吃年夜饭?” 燕云烟神色依然冷峻,但眼中却忍不住闪出一抹笑意。 “有这种全都不是人的家庭吗?” 第九节 整人定律 做为两口即将在大决战之日祭旗的牲品,日子当然不会好过。 那个胡直领队无时无刻不来折磨他俩,起初还心存顾忌,生怕把他俩弄死了,但姜小牙、李滚身怀绝世神功,一般的酷刑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胡直把皮鞭、军棍、烙铁……全都用上了,他俩却依旧大呼小叫、哭父哭母。 胡直心想:“这两个王八蛋的皮可真厚,总要弄个办法教他们连哭都哭不出来!” 从此镇日价开动坏心肠,想要找出能把他们修理得惨兮兮的刑罚。 姜小牙见他如此使坏,暗喊不妙,头几天还满心希望那日成功突围而出的红娘子,能想个办法解救自己于绝境,但一天一天的过去,姜小牙的期盼也越来越渺茫。 一日清晨,姜小牙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看见红娘子笑吟吟的向自己招手,不禁兴奋若狂,大叫:“大姑妈!” 乱吼半日,醒转过来,可怜只是南柯一梦。 萧湘岚正在一旁,立刻酸意冲天的冷笑道:“你就只记得你的大姑妈!你以为大姑妈会拚着自己的性命来救你?你想得美哟!” 李滚被他吵醒,揉着眼睛道:“你还有大姑妈?真好福气!我一家十族就只剩下我一个。” 姜小牙道:“原来你也是个孤儿?” 李滚叹道:“唉,别提了,七年前一队官军经过我老家,把我一家人杀得精光……” 姜小牙怪道:“那你还要当官军?” 李滚“唉”了一声。 “若非逼不得已,谁想当兵哪?早知道就不要生而为人,咱们这年头,当条猪都来得快活得多!” 姜小牙想起自己家里的伤心事,也不由连连摇头。 “这话说得可对:猪都比咱们有尊严。” 萧湘岚不由寻思:“他俩真是一对可怜的小人物,当初挖我们的坟墓官因情势所逼,怪不得他们;要怪,只能怪这狗啃的时代、狗啃的朝廷!” 燕云烟一旁也自暗忖:“这到底是谁造的孽?若说‘大明’朝廷全无责任,可真有点说不过去!” 想起自己多年在朝为官,不觉惭愧。 几个人正唉声叹气、自悲自怜,却没料到还有更惨的跟在后面,只见那胡直贼笑兮兮的走入帐中,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棍子。 “两位早啊,我终于想到一个法子了。” 李滚这些天来见他奈何不了自己,便存了个轻敌的念头,笑道:“看你这狗养的能把老子怎么样?” 胡直哼笑连连,走上前来探掌一抓,竟把李滚的裤子给脱了下来。 李滚嚷嚷:“你……你想干嘛?” 胡直将手中小棍子对准他的肛门,一边笑道:“我想通了,武林高手部有”罩门“,我猜你的‘罩门’就在这里!” 一虎子把棍棒戳入李滚肥肉团团的大屁股,痛得李滚差点把喉结都嚷到口腔外面。 姜小牙见状,不禁冷汗直流。 “这可找到要害了!不料我‘姜小兔子’今日竟真的要变成兔子了!” 胡直把李滚捉弄了一回,已知这办法管用,得意的不得了,又把棍子举在眼前,走向姜小牙。 “你也来试试吧!” 萧湘风的鬼魂早气得把脸转向旁边,一面大叫“下贱!卑鄙!” 燕云烟也只有搔脑袋的份儿。 姜小牙强笑道:“胡大爷,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不作兴搞这套……” 胡直哪管这么多,伸手就要脱姜小牙的裤子,却见帐门一掀,斑鸠罗乾扁的头颅探了进来,杀鸡一般的道:“胡领队,你出来一下。” 胡直一楞之后,欣喜若狂。 “国师居然也知道我这个人?这下可要升官了!” 忙不迭奔了出只听两人在外头矶矶嘟嘟了半天,接着“咕咚”一声。 姜小牙心忖:“老秃驴一来,恐怕整人的方法更不堪了!” 心头立起生不如死之喟叹。 过了半晌,才见胡直踱入帐中,意味深长的挤着眼睛,把姜小牙上下一瞟,笑道:“今天放你一马,来日有更好的方法款待于你。” 言毕踅出帐外,竟不回头。 燕云烟、萧湘岚一面为姜小牙感到庆幸,一面又忐忑不安。 “他又想出了什么鬼法子?” 姜小牙心胸豁达,反而苦笑着安慰他俩。 “唉,两位师父,看开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反正迟早要被拿去祭旗,管他怎么修理我呢?” 说也奇怪,从那天开始,胡直就不再找他们的麻烦,反而每日送些好吃好喝的东西进来。 姜小牙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胡直嘻嘻一笑。 “猪要养肥了才能宰啊。否则,用两头瘦巴巴的牲口去祭旗,这仗怎么打得赢?” 李滚本爱吃,当然不管其他,先喂饱了再说;姜小牙也是副乐天知命的性格,反正生路已断,没咒可念,况且私心里还有一个想头:“师父是鬼,我也不如去当个鬼,说不定反而能够成为良缘美眷哩?” 越发不想活命。 十余日后的某个清晨,胡直拿着两条长铁链走了进来。 “时候到了,今日和李闯决战,你们准备挨刀吧。” 将铁链套上他俩的脖子,牵到帐外。 大军已集结在营盘前方,旌旗如林,刀戈耀日,战鼓擂出心脏跳动的韵律,号角吹响血液的声音。 正中央的高岗之上,立着一面“曹”字帅旗,下首站着四名精赤上身、倒握鬼头刀的壮汉。 胡直努了努嘴。 笑道:“那儿就是你俩的丧命之处,快看清楚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内,你们随时都可以回来痛哭一场。” 姜小牙、李滚一步慢一步的登上高岗,向前一望,只见对面山头上“闯王”的旗号迎风飘扬,山脚下密密麻麻的闯军骑兵步卒正不知有多少。 李滚低声道:“可不可以叫你的主子快点杀过来救咱们?” 姜小牙呸了一口。 “你不是官兵吗?现在却反要强盗救你了。” 李滚丧气的道:“什么官兵强盗,还不都是一样的货?” 胡直牵猪公似的把他们牵到大旗底下,用力一踢两人膝盖。 “跪下吧!” 大旗左边是主帅营帐,曹变蛟黑衣黑甲,居中而立,斑鸠罗、木无名则隐在角落暗影里,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 但见曹变蛟手臂一举,四名大汉立刻围拢过来,其中两个死命按下姜小牙、李滚的脑袋,另外两个则高举大刀,眼望主帅,只待令下。 战鼓越发雷动,官军齐声呐喊,对面山头的流寇阵营也发出摧人心肺的呼啸之声。 姜小牙、李滚不由紧紧闭起双眼,缩着脖子等待最后一刻的来临。 燕云烟、萧湘风的鬼魂站在一旁,默默祝祷:“虽然是两个毁人尸体的贼,但总算咱们师徒一场,你们好好的去吧,黄泉路上若能相逢,再跟你们算帐!” 萧湘岚的心里是否别有想头,自然谁都不晓得,姜小牙偶一偷眼看她,只见她一双如水秋撞又红又肿,这些天来竟不知暗暗哭了多少回。 姜小牙胸中一阵激荡。 “师父,等等我吧,我马上就来了。” 如雷战鼓蓦然歇止,一刹那间,死寂得连绣花针落地都听得见,敌我双方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曹变蛟高举的手臂。 就在曹变蛟的手微微一动,就要往下落的时候,却听一人高叫:“都督,请慢!” 姜小牙、李滚不禁一愣,睁眼看去,见那发话之人竟是胡直领队。 姜小牙暗忖:“我俩马上就要死了,这个王八蛋却还想弄出些什么鬼花样来整咱们?” 胡直走入大帐,低声向斑鸠罗嘀咕了一大串话,老喇嘛脸上笑意盎然,一边听一边点头。 姜小牙、李滚暗叫“苦也”。 “死也不让我们死得舒服一点!” 风剑“墨雷”只见胡直向斑鸠罗禀告完毕,老喇嘛当即解下腰间得自姜小牙的“皤虹” 宝剑,交付予他。 胡直翘鼻子、摇尾巴,神气活现的走了回来,站到姜小牙、李滚身后,“呛”地拔出宝剑,高叫:“对面鼠辈听着,此乃你们大王李自成的剑术师傅‘雨剑’萧湘岚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宝剑,我如今就用它来斩杀萧湘风的徒弟,看那萧湘岚英雄盖世,却又能奈我何?” 萧湘岚气得浑身发抖,怒骂:“卑鄙小人!我若还有命在,定把你剌成肉酱!“官军欢呼不已,流寇鸦雀无声,胡直却忽然发出一响既娇又俏的嘻笑,“皤虹”宝剑抡动如风。 早将那四名壮汉拦腰砍作八段。 姜小牙一听那声音,心中便已恍然,喜极狂呼:“大姑妈!我就知道你不会去下我不管!” 这“胡直”果然为红娘子所乔装改扮。 那日胡直用龌龊的法子整得李滚死去活来,正要继续修理姜小牙,却忽被斑鸠罗叫住,他还以为自己深受国师赏识,乐得不得了,哪知这“国师”却是精通易容之术的红娘子,一将他骗出帐外,当即就把他的脑袋给剁了,偷偷掩埋起来姜小牙等人在帐内听到的“咕咚” 一声,便是他人头落地的声音。 红娘子生性顽皮,却又假扮成胡直的模样,继续吓唬姜小牙,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从斑鸠罗那儿骗回无价之宝“皤虹”宝剑。 众人还未从场中突然的变化里惊醒过来,红娘子指出如风,早解开了姜小牙、李滚的穴道,喝声:“自己松绑吧!” 姜小牙、李滚身怀绝技。 再粗的绳子也不过如同几条蚯蚓,肩臂使劲,身上的五花大绑立刻断裂成五千小截。 木无名蓦然回神,鹏般飞扑而上,鬼头刀直劈姜小牙顶门。 姜小牙虎跳起身,红娘子恰好把宝剑抛了过来,一接接个正着,顺势一招“春潮带雨野渡舟横”,毛毛雨点顿时罩满天地之间的每一个缝隙。 木无名才暗喊了声“不妙”,手掌微微一震,鬼头刀早已被削成了十几片。 红娘子笑道:“哟!木无名,这回又端来了盘‘鬼头大豆腐’,你的烹饪手艺可真令我们女子惭愧!” 木无名气了个半死,却终究不敢上前。 对面山脚下的流寇兵卒,一见红娘子现形,不须号令,立刻万军齐发,原来李自成早已得到红娘子的回报,约定了发动攻击的信号。 曹变蛟顾不得大旗底下那几个江湖人的厮杀,忙提起双枪,奔出大帐,指挥大军迎敌。 红娘子笑道:“大功告成,快走吧:“但闻斑鸠罗矶喳怪笑:“嘟有这么容易?小命和宝剑都给我留下:“身形腾挪,已至姜小牙头顶,士指怪手在迷雾中洒出七点寒星,兜头罩落,又是那记无上被着”南天开塔“。姜小牙领教过这招的厉害,但依然无解,落了个束手待毙的局面。却又见一条人影横过空中。” 胖子,接剑! “李滚只觉眼前一花,一柄极其沉重的阔背大剑已送入自己手里,不禁一楞。燕云烟脱口大嚷:“我的‘墨雷’宝剑!” 风雨合璧。 天下无敌萧湘岚见那条人影好生熟悉,又是上次把“皤虹”送给姜小牙之人,心中直感奇怪:“怎么双剑都在他手里?” 已然无暇细思,大叫:“死胖子,攻那老秃驴后背!” 李滚赶紧拔剑出稍,却像是一截生了镛的黑铁,半点光芒地无,不禁大为失望,寻思道:“什么鸟宝剑?乞丐用的打狗棒都比这强得多!” 红娘子喝道:“还发什么楞?” 李滚忙不迭展动宝剑,“风起云涌”向老喇嘛身后砍去。 斑鸠罗正要一击得手,忽觉脑后狂风大作,竟似龙卷风对准自己头颅吹来一般,暗自心惊:“世上居然有这么霸道的剑法!” 来不及取姜小牙性命,半空中扭腰偏身,一掌反切李滚腋下。 李滚打从开始修习“风剑三十七式”,一直都是用解手尖刀,练来练去,根本无法了解“风剑”的精髓与威力何在,此刻“墨雷”在手,一剑挥出,感觉完全不同,顿时乐得大叫:“原来这才是‘风剑’!果然不同凡响!” 往日所学在胸中轮转不已,“风剑”招数犹若大风刮起,一发不能停息;再者,他身躯滚胖,走路带风,本是“风剑”的最佳传人,此刻胖人加上大剑,威力更是倍增。 燕云烟站在一旁竟也看得惊心动魄:“他火候虽还不够,但先天的条件却正适合这路剑法,早知‘风剑’的威力要这样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我早该把自己养成大胖子了!” 另一边的姜小牙缓过手来,“皤虹”宝剑抖起漫天雨珠,“红楼春雨万里雁飞”洒向斑鸠罗必救之处。 斑鸠罗正自全神敌对李滚的“风剑”,不料背后“雨剑”又到,纵令他一身软硬功夫、魔法邪术,也被这一大一小、一重一轻、一暗一明、一长一短的两柄宝剑,前后夹攻得手忙脚乱。 红娘子拍手笑道:“老秃驴,你可真有福气!‘风雨双剑’一向势不两立,只有互相敌对的份儿,怎可能联手出击?你今天可算是被‘风雨双剑’合璧修理的天下第一人了!” 燕云烟、萧湘岚眼见这幕生前想都想不到的绝世奇特景象,心中不由同发感叹:“当初江湖人称‘风狂雨骤,天地世仇,风雨双剑,不死不休’,如今看来,根本大错特错,应该是‘风狂雨骤,同舟共济,风雨合璧,天下无敌’才对嘛!” 红娘子却旁观者清,心知姜小牙、李滚二人虽怀绝技,但火候并不够,久战斑鸠罗决非敌手,不如见好就收,抖手扔出机颗黑丸,一面叫道:“不要恋战,咱们走!” 斑鸠罗上次被她那招“莲华盛开”的臭弹给吓怕了,不敢硬接,连忙朝旁闪躲,姜小牙、李滚逮着机会,双双夹着尾巴奔下高岗。 红娘子又一连发出十几粒烟雾黑丸,炸得大帐前黑烟弥漫,这才跟随二人而来。 姜小牙一边跑,一边向李滚笑道:“怎么着,官军不想当,要当流寇了是不是?” 李滚搔了搔胖脑袋,还未及答言,紧紧“飘”在一旁的燕云烟已先冷哼道:”别说他,连我都要当流寇去啦!” 曹变蛟拚命 当曹变蛟手挺双枪,如同箭头一般突出于己方的骑兵马队,笔直冲向流寇阵营之时,心中其实充满了愤怒与无奈。 “朝廷不思正途,一味邪行歪道,竟想以毁人祖坟为胜,我辈武将还有何用?今日若不能凭真本领阵斩李自成于马下,甘愿被对方万箭揽心,搏个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千秋英名!” 这位黑衣黑甲黑旗黑马,祖孙三代俱为沙场猛将的“大明战神”,一旦拚起命来,真个是连山都挡不住。 只见他一团乌云也似的滚入对方阵中,摆动双枪,犹若初判鸿蒙的盘古之斧,顷刻间杀出一条血路,直奔敌阵中军。 手下士卒眼见主帅如此拚命,都立即受到了感染,个个奋勇争先,一十二员偏将更是跟定曹变蛟,迳扑李自成而来。 战阵胜负往往取决于一鼓作气,乘对方阵脚未稳,精锐尽出直捣中坚,常能一击奏功;主帅轻出,本非兵之常理,但此刻曹变蛟已存必死之心,直想与“闯王”拚个同归于尽,其势当然更加锐不可当。 左翼的李过和右翼的刘宗敏回救不及,早被曹变蛟突破防线。 李自成见红娘子尚未赶回,中军阵内只剩“中州大侠”李岩一员上将,又因上次惨败过一回,不由得心虚毛躁,大叫:“怎么搞的?都是些饭桶!” 李岩倒是气定神闲,掣弓拔箭,一连射翻了曹变蛟身后四员偏将。 不料曹变蛟却视若无睹,依旧猛扑敌军主帅。 李自成这下可挡不住了,见好便攻、不妙便溜的流寇老毛病又犯将起来,拨转马头奔下山岗。 曹变蛟反正盯上了他,不管他往哪儿跑,硬是紧咬不放。 李自成慌不择路,忽见前面山谷之间有条岔道,忙把马头一拐,奔了进去,不想竟是条绝路,待要回头,追兵马蹄之声已至谷外。 李自成连忙跃身下马,手脚并用的向山崖上攀爬,但谷壁陡峭,草木不生,爬了半天,也没爬几丈高,只听得曹变蛟的声音冷冷嘿道:“李闯,你还想爬到哪里去?” 李自成向下一望,曹变蛟与六名偏将已赶到山崖底下,只消一箭就能把自己射个透穿。 李自成暗叫“罢了”,脸上却嘻笑自若。 “这里太高了,你上来把我背下去吧。” 曹爱蛟冷笑道:“‘闯王’啊‘闯王’,你号称横扫天下,奈何今日摆出这副无赖嘴脸?” 李自成笑道:“我本来就是无赖,今天不过还我本色罢了。” 曹变蛟哼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那你为何竟敢擅自称‘王’,捣乱天下?” 李自成听地出此侮蔑之言,立刻收起嘻皮笑脸,一双鹰眼闪出绿光,嗓音也变得如同豺狼咆哮:“曹都督,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李某人清楚得很,自己并非什么霸才明主,也从没想过僭窃帝位、登基大宝。我之所以起兵反抗朝廷,不为别的,只因天下百姓的生活,十有八九连个最基本的人类的样子都没有!你如果还有点良心,不妨仔细想想,坐在‘北京城’里的那些连白痴都不如的朱家子孙,为何竟把一片锦绣江山搞成了罗刹屠场?” 天下第一高手 曹变蛟心头一凛,默然不语。 李自成缓缓站起身来,立于绝崖之上,阳光在他头顶洒出一轮光晕。 “曹变蛟,我看你像是个人,才跟你说这些话,否则我连屁都懒得跟你放。我今日落在你手中,决不心存侥幸,我李某人一非星宿下凡,二非真命天子,死了不过就像死了一倏狗一样;但你可要记住,天下人是被不光的,今天少我一个李自成。明天会生出更多个李自成,我倒要看看你这‘大明战神’有何能耐应付得了?” 曹变蛟目中精芒闪动,但终究不发一语,他身后的两名偏将可不耐烦了,喝道:“大胆反贼!还废话些什么?纳命来!” 两人跳下马背,一左一右,冲上岩壁,直取李自成项上头颅。 李自成凝立不动,早已无视生死,却忽见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人影一闪,那两名偏将立刻像两团肉球也似,骨碌碌的滚下山岗。 曹变蛟定睛看时,只见来人年约三十七、八,体驱修长,面容略显憔悴,眉目之间隐有一抹忧郁之气,乍看之下,颇有点像是个正在绞尽脑汁编缀佳句的诗人。 曹变蛟脱口惊呼:“‘天抓’霍鹰?” 霍鹰淡淡一笑。 “曹都督,别来无恙?” 排名天下第一高手的霍鹰,常人若仅用眼睛来看,是根本看不出什么道理的,正如此刻,那两名被他摔了个大筋斗的偏将爬起身来,左打量右瞄觑,说什么也不服气,心想: “啥嘛天抓狗爪,我老娘的金龙五爪都比他强得多!刚才地只是运气好罢了!” 两人互递一下眼色,一个使动长枪,一个耍弄大刀,再度冲上山坡。 曹变蛟连忙喝阻:“你们想干什么?不要命了是不是?” 却已来不及。 只见霍鹰微一皱眉,全身上下并没有任何动作,但大家却立刻觉得太阳的光焰彷佛突然强了十倍不止。 那是因为天上多了个东西! 多了个比太阳还要灿烂夺目、超乎人类经验之外的物事! 天抓! 当精钢链就的“擒龙飞抓”邀翔于空中之际,人间所有的美丽、光荣、哀愁或心波震颤,都渺小得如同蚂蚁的粪便。 那两名偏将仅只抬头一看,马上目眩神摇,犹若坠入了六度空间之中,头重脚轻、五脏掉进鼠蹊部、尿道却直通喉管似的,再也立不住脚,“咕咚咚”的倒跌而下。 另外四名偏将眼见这一幕,不由得胆战心惊,手脚都好像存放在冰窖里一般,不敢移动分毫。 不料曹变蛟却哈哈大笑起来。 “恩公的身手真是越来越惊人了!” 霍鹰微一欠身。 “不敢。都督过奖了。” 偏将们不禁暗犯嘀咕:“怎么都督竟称呼他为‘恩公’?他俩有何关系?” 纵虎归山华容道 曹变蛟一跃下马,跪倒在地,对着霍鹰一连拜了三大拜。 六名偏将越发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霍鹰一眨眼便来到曹变蛟面前,伸手一托,将他托起。 “小兄弟,不须如此。你乃朝廷命官,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当不起这等大礼。“曹变蛟一把抓住霍鹰双手,激动得虎自含泪。 “当年若非大哥拔刀相助,小弟焉有今日?” 原来十三年前,曹变蛟远只是个都指挥,奉命率领一支百名兵卒的小部队,前往围剿“伏牛十八寨”的响马盗贼,不料却被困在山中,部属死伤殆尽,自己也危在旦夕。 幸亏当时云游四方,一心寻找师弟燕云烟回家与萧湘岚成亲的霍鹰,路过此地,一眼看出曹变蛟的英雄气魄,当即起了惺惺相惜之念,使动天下无人能挡的“擒龙飞抓”,一夜之间尽屠响马二一百六十五名。 曹变蛟心中之感激可想而知,往后日夜思念,却再也没能见到霍鹰一面,不料如今居然在此重逢。 两人叙旧完毕,曹变蛟忽一变色。 “大哥,我一向敬你英雄盖世,奈何今日竟替李自成这逆贼撑腰?” 霍鹰摇头叹道:“贤弟,李自成与我素无渊源,我并不是要为他强出头,但‘大明’病入膏肓,已无救药,放眼天下,除了‘闯王’还有所作为、能解苍生于倒悬之外,似乎已别无他法可想。” 曹变蛟心中一震,暗忖:“连霍大哥都如此维护李自成,难道天下气数该当如此么?” 脑海里不禁一片茫然,不知人间的是非对错,是否如同以往自己所认知的那么简单。 心下正自踌躇,忽闻谷外快马如雷,一队骑兵狂奔而入,却是曹变蛟手下最精锐约“亢金龙”队,领队高叫:“都督,敌军已攻破我军大寨了!” 曹变蛟大惊失色。 “怎会如此?” “都督轻骑迳出,无人号令,贼将李岩乘虚率军攻来,诸将无法抵御,纷纷溃退……” 曹变蛟怒喝:“都是些酒囊饭袋!” 略一沉吟,眼光扫向山壁上的李自成。 霍鹰心头一紧,暗道:“他若想反败为胜,只有擒住‘闯王’一途。如果他真要硬来,我可怎么办呢!” 霍鹰环视“亢金龙”上百名精通箭术的饶骑勇士,胸中早有评估:仅只自己一人,或战或退,都不是问题,但若还要护住李自成的性命,可就有点困难了;更何况,他虽不满“大明”朝廷,却不想妄杀任何一个同样出身庶民阶层的官军兵卒。 只见曹变蛟面色变幻不定,似仍拿不定主意;二几金龙“的领队偶然往山壁上一瞟,立即呆了呆,嚷嚷:“那人不就是李自成么?” 众兵卒也都哗然。 “抓住他!我们就大功告成了嘛!” 曹变蛟刹那间心意已定,猛一咬牙,喝道:“胡说什么?那两人都是世居此地的庄稼汉!” 把手一挥,率众回头,一面朝霍鹰叫道:“大哥,你我各为其主,是非公道,留待日后讨教!” 六名偏将已知主帅心意,默默不语,随同百骑骏马如飞而去。 李自成摸了摸脑袋,暗自庆幸又逃过一劫,转身向霍鹰唱了个大偌。 “多谢壮士相救。” 霍鹰叹道:“今日恰似华容道上关羽义释曹孟德!曹变蛟果是豪杰,但盼‘闯王’不负天下重望才是!” 原来是你! 红娘子带着姜小牙、李滚赶来救援的时候,霍鹰和李自成已好整以暇的坐在山脚下乘凉。 红娘子边跑边叫:“主公,我军大获全胜!我家相公已率领全军火烧官军的屁股去啦!” 李自成嘿嘿一笑。 “李岩真乃帅才也!” 他这话中隐含嫉妒之意,红娘子冰雪聪明,本该听得出来,但因她紧接着下一眼正望见霍鹰,整个人都惊得呆住了,讷讷道:“霍……霍大哥,真的是你吗?” 霍鹰再怎样胸中积郁难解,但见到她也不由灿然一笑。 “红娘子,好久不见了!” 红娘子猛个纵身一跳,跳到霍鹰身边,像个小女孩似的攀住他臂膀不放。 “江湖中人都说你已死了,我就是一百个不相信口‘天抓’霍鹰是何等人物,对不对?” 姜小牙眼看红娘子又蹦又跳、聒噪不休的模样,不禁暗自好笑:“这个大姑妈时而好像八十岁的老太婆,时而又像十八岁的小姑娘,简直有点神经兮兮!” 继而又忖:“今天可好运气,居然能亲眼看见‘天下第一高手’的模样!竟这等斯文,真出乎我意料之外。” 两眼直盯着霍鹰,浑然忘却身之所在。 霍鹰被红娘子毛手毛脚的骚扰了好一阵,没辙儿的笑骂道:“不要乱摸!也不怕你的李相公吃醋!” 红娘子笑道:“我家相公想见你一面,都想得快要死掉啦!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走!” 霍鹰却转眼望向姜小牙、李滚两人,正色道:“等等,我有事情要问这两位小兄弟。” 姜、李二人只一见他眼中神光灿耀,马上便不由自主的乖乖走到他面前,垂手肃立。 霍鹰摆手道:“毋须如此,我只是心中疑问难解。找霍鹰自幼伶叮,燕云烟、萧湘岚二人可谓是我的至亲,他们两人的习性与经历,我当然清楚得很他俩根本没收过徒弟。因此我不得不请问二位,你们的功夫究竟是怎么学来的?” 姜小牙、李滚搔头不迭,煞费思量,可就不知要如何回答他,只有相互大眼瞪小眼的份儿,却忽见燕云烟、萧湘岚的鬼魂倏地出现在身旁,一个高叫:“大师兄”,一个若泣若诉:“霍大哥……”。 可惜霍鹰根本听不见。 姜小牙为难道:“两位师父,总该到了实话实说的时候了吧?” 红娘子笑道:“你又叫师父?你这个人真是病得厉害,一天到晚对着空气叫师父。” 姜小牙七想八想,仍不知应该如何开口,小心翼翼的道:“霍大侠,敬请节哀顺变,您的那两位至亲‘风雨双剑’,早就已经……已经死掉了……” 红娘子那日虽已在大帐外偷听到斑鸠罗和木无名谈及燕云烟、萧湘岚俱己身亡,但她却一直半信半疑,此刻听得姜小牙亲口招认,仍止不住惊呼出声。 霍鹰却不见丝毫情绪波动,但只神色惨黯。 “这我早就知道了。他们两个的尸体都是我亲手埋的。可恨我来迟了一步,竟无法阻止他俩的生死搏杀。” 姜小牙等人至此恍然。 “原来你就是那个把‘墨雷’、‘皤虹’宝剑送给我们的人!” 姑娘心思谁人知 霍鹰目注姜小牙。 “你刚才想说什么‘实话’?” 姜小牙蹑嚅道:“其实听起来很像鬼话……我和李滚的武功正是两位师父的鬼魂所教的……” 霍鹰、红娘子面面相觑,李自成在旁也不由大笑一声。 “姜兄弟,你可真会掰。” 姜小牙发急道:“小人决不打诳语,两位师父的鬼魂现在就在这里,只可惜你们看不见也听不见……” 李自成道:“那你俩怎么看得见、听得见,还能跟他们学功夫呢?” 姜小牙红着脸追:“因为我们是欠债的,他们是讨债的。” 细细把偷盗尸体的情节说了一遍。 众人听呆了半晌,红娘子才摇摇头笑道:“我虽是‘白莲教’主,可也没碰过这等怪事。不过我倒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怪不得你没事就乱叫师父。” 霍鹰皱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可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顿了顿,却忽又左看看、右瞟瞟,压低着嗓门问道:“他们说话我听不见,我说话他们可听得见?” 姜小牙点头道:“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得很哩。” “伤脑筋!” 霍鹰不由搔搔脑袋,拉高声音叫道:“贤弟贤妹,红尘路难行,你俩在阴间可好么?” 燕云烟、萧湘岚齐答:“一点都不好!” 霍鹰虽听不见,却似心有感应,慨叹道:“两位误会恁深,竟搞到今天这种地步,真是阴错阳差,不值之至!” 红娘子也装模做样的向四周虚空乱看,一边笑道:“萧妹妹,我可要说句公道话是你不对!既然你么弟不成材,就该好好管教,怎地如此护短,竟和燕大哥闹翻了脸,还非要拚得同归于尽不可!” 燕云烟听她如此说,十分高兴的点头同意;萧湘岚却厉叫道:“红娘子,你懂什么?” 却见霍鹰摇了摇头道:“红娘子,你错了,事情并非如此。萧湘岚么弟不肖,她自己当然知道,就算燕云烟后来失手杀了他,也不至于结下不死不休的梁子。” 红娘子一楞,怪问:“那却是为何?” 霍庹叹道:“怪只怪我当时年轻懵懂,全不明白姑娘家的心事。红娘子,你也是个女人,不妨仔细想想,燕云烟英俊倜傥、本领高强,又系出名门,哪个姑娘能不爱他?但他却因我的缘故,把萧姑娘让给了我,只身独走天涯……” 李自成猛一拍手。 “这才是重义气的英雄好汉!” 霍鹰失笑道:“闯王,你用的是男人看事情的角度,却和我那时一样,根本不懂女儿心。” 红娘子猛然憬悟,叫声:“我懂了!萧湘岚就是气那燕云烟把自己像个皮球一样的踢来踢去、让来让去!” 霍鹰道:“可不如此?萧湘岚对我,充其量不过是敬佩而已,哪有什么男女之情?她真正喜欢的是燕云烟,更糟糕的是,她也知燕云烟喜欢自己,但偏偏燕云烟就要为了兄弟的义气,压抑自己心中的情感。她能不由爱转恨么?” 燕云烟一旁听得恰似五雷轰顶,震呆了半日,方才心想:“真是这样吗?” 扭头朝萧湘岚看去,只见她玉脸通红,猛地背转过身。 燕云烟当即猛拍一下脑袋。 “燕云烟,你真是个笨蛋!当初因为每次看见她,她都摆出一副冰冰冷冷、要死不活的嘴脸,我才起了非要和她杠个我对你错之心,岂知她真正的想法,竟是燕云烟不由痴痴的盯着萧湘岚尽瞧,萧湘岚却马上镇定住情绪,”咻“地一下飘到姜小牙身边,挽住了他的臂膀。” 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 其实,不管是你或者霍大哥,都比不上我的徒弟这么爱我。 女人别无所求,只是需要有人关心她罢了。 “姜小牙简直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昏倒,边自大叫:“师父!你……你竟明白我的心?” 若非人鬼殊途,早已将她搂入怀里。 燕云烟暗叹一声,心忖:“刚刚解掉了霍大哥这个结,却又冒出了个姜小牙!我和萧姑娘真没缘份!” 但闻霍鹰道:“男男女女,恩怨情仇,都别提了。如今首要之称,该是如何拒退官军。” 红娘子道:“他们今天惨败一场,往后必不在战场上求胜,一定会用斑鸠罗那秃驴的法子”什么法子!”“挖破‘闯王’祖坟的风水! “众人俱皆一惊,却只李自成一人莫名其妙的抠着头皮。” 我的祖父、父亲死了,就只随便找块能让尸体躺得直挺的空地,乱葬一下而已,哪有什么风水可言? “红娘子笑道:“风水一事,却是无心插柳居多,刻意寻找反而不济。你祖坟的风水是否瞎猫碰到死老鼠,暂且不提,我只知斑鸠罗来此的主要目的,就只为此!” 众人纷纷怒骂:“正路不走,专行邪道,‘大明’不亡也难!” 霍鹰略一沉吟。 “余人皆不足虑,只是斑鸠罗的‘金刚大手印’难以对付……” 红娘子惊道:“连霍大哥也斗不过他么?” “不瞒你说,实无把握。尤其那无上被着‘南天开塔’,真的是诡厉至极……” 众人不禁相对傻眼。 “却要怎处?” 霍鹰轮眼扫视姜小牙、李滚二人。 “刚才阵前与斑鸠罗一战,倒是给了我一些灵感……” 红娘子拍手笑道:“风雨合璧,天下无敌?” “没错。” 霍鹰点点头道。 “除此之外,我还有更好的法子。” 第十节 死要钱 “刀王”花盛、“刀霸”叶残两人就像两个接生婆一般,满怀希望、小心翼翼的挖开了“鹞子坡”后的每一座坟墓,却连个稍微有点价值的东西都没找着。 花盛颓丧的坐在地下。 “我们那天到底有没有听错?斑鸠罗明明说宝物藏在坟墓内……” 叶残检视着平放在面前,由坟冢里挖掘出来的物事。 “除了那二十三堆死人骨头之外,还有些什么?破布十五片、破鞋子二十一只、没烂掉的碎肉七块、烂锄头柄四根、锈镰刀十一把……只有这两件东西比较特别,而且都是从正中央的那两座坟墓里挖出来的。” 叶残所指的是,一只土陶做的黑碗,和一条正在冬眠、被人惊醒后十分不高兴蠕动着身躯的小白蛇。 花盛哼道:“燕云烟尸身上的字条确实写着‘黑碗白蛇’没错,但这碗和这蛇有个屁用啊?” 说着说着,一人拿起黑碗,一人抓起白蛇,想把它们看透似的,眼珠子都瞪得突了出来。 “你们究竟有何宝贵?快说啊?你奶奶的熊!” 背后的黑暗中忽然悄悄出现一倏人影,冷笑道:“两位收获如何?” 花盛、叶残只一听那声音,立刻恶向胆边生,一股直欲呕吐的感觉直钻喉头。 “木无名,你这杂碎!咱们正想跟你算帐哩!咱们跟你有何冤仇,那日竟和斑鸠罗老秃驴算计着暗杀我俩?” 雁翎刀、三尖两刃刀同时出鞘,就想朝木无名身上招呼。 木无名向后一跳,摆手笑道:“两位虽误打误撞,却也立了一件大功。” 花盛、叶残没好气的道:“什么大功?这些坟墓里根本连只鸟都没有!”木无名的眼光扫过那些全都被刚开的坟墓,最后落定在黑碗白蛇之上。 “嗯,就是这两件东西。从正中央约两座坟堆里挖出来的,是吧?” 花盛、叶残一听,忙又把碗、蛇,紧紧抱在怀中。 “你莫动歪脑筋!这是我们的!” 木无名失笑道:“那并不是世俗之宝,对你俩全无用处,但对‘大明’朝廷而言,却是贵重得很!” 花盛、叶残一头雾水,忙追问原由。 木无名既见大事已成,自然毋须隐瞒,便将破坏李自成祖坟风水一事,细细叙说了一遍。 花盛、叶残哈哈大笑:“活了四十几年,可从没听说这么荒唐的事儿!当朝天子莫非是个白痴?” 木无名厉喝道:“你们两个活腻了!胆敢出此悖逆之言?” 花盛哼道:“老子管他什么皇帝不皇帝的,东西在我们手里,不出个好价钱,休想从我们手里讨过去!:“只听班鸠罗破人捏着脖子似的笑声发自另一边:“天下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大概就数你们二人为最。” 紧接着就见斑鸠罗枯稿的身形鬼魅般从暗影中浮现出来。 叶残笑道:“人不要钱,天诛地灭。人生在世,一辈子能遇上几次向皇帝老儿伸手讨钱的好机会啊?” 木无名悠悠道:“如今李自成的风水已被你们无意间所破坏那两件物事就跟废物一样,任凭你们处置,咱可不想要。” 花盛、叶残不禁一楞。 “这两个东西没用了?” 十面埋伏擒蛟龙 但间班鸠罗喃喃道:“碗象宇宙蛇象龙,碗黑覆日,蛇白灭朱,李氏果真得到过高人指点。可惜啊可惜,却逃不过老呐的手掌心。” 木无名仰天大笑。 “两位可先将那白蛇煮熟了,再用那黑碗来盛,美其名曰‘黑白蛇羹’,岂不快哉?但只有一碗,两位可别抢得打架!” 花盛、叶残互望一眼,无限丧气,抛下黑碗白蛇,转身就想走。 斑鸠罗阴笑道:“你们却想跑到哪里去?” 叶残怒道:“老秃驴!我们不意你,你反倒来意我们,你当你是什么玩意儿?“斑鸠罗一步步的朝两人进逼。 “你们刚才出口渎蔑圣上,没说的,死罪一条!” 花盛、叶残一起拔刀在手,喝声:“有本领的尽管过来!” 斑鸠罗嘿笑道:“要杀你们两个,不跟踩死两只蚂蚁一样?” 木无名见斑鸠罗要亲自对付他俩,自己便也乐得清闲,转念寻思:“不知李自成的祖坟里还有些什么东西?再者,若把他祖父、父亲的尸体拖出来,好好的鞭一顿尸,回朝后禀明圣上,龙心必然大悦,立加赏赐也未可知。” 越想越乐,当即三步并做两步的奔到正中央的那两座坟墓前,先探头向左边的坑里一望,除了几块烂棺材板之外,竟然空无一物。 木无名微微一愕,又朝右边的坑内望去,立刻吓得倒退了五、大步。 坟洞内竟躺着一条面目如生的七尺大汉,而且长得跟“闯王”李自成一模一样。 木无名忖道:“人死了这么久,怎不腐烂?难道又有什么古怪名堂?” 壮起胆子,再度伸头去望,却只见那汉子忽然睁开双眼,嘻嘻一笑:“木无名,想不想尝尝躺在这儿的滋味?” 木无名惨叫一声,正自惊疑未定,却听得另一边的花盛、叶残齐发呼啸,雁翎刀和三尖两刃刀同时脱手飞出,直朝斑鸠罗丢了过去。 斑鸠罗还未搅清他二人使的是什么怪招,只见一白一黑雨道耀彻天地的光芒,左右夹攻而来。 “风雨双剑”墨雷、皤虹! 这一下变起仓卒,险些把斑鸠罗当场削成三段,但他毕竟艺业局强,身体不知怎地一转,竟在半空中横了过来,两剑一上一下擦身而过,“墨雷”切掉了他肩上一块肉,“皤虹”则在他腰上划了一道大口子。 斑鸠罗翻身站定,又惊又怒。 “你们……是什么人?” 花盛、叶残把脸一抹,露出本相,却是姜小牙和李滚。 “死秃驴,算你好运气,逃过了这一劫,但定明你逃不过下一劫!” 两人再度挥剑攻上。 木无名暗叫:“糟糕,陷入了闯军的埋伏!不管他,先逮住‘闯王’再说!” 猛然探掌向坐在坟坑里的李自成抓去。 只见旁边的坟洞内飞出一溜黑影,“啪”地正中木无名手腕,痛得他抱着手乱跳。 红娘子一跃而起。 “还不纳命来?” 又是一鞭抽出。 木无名连忙向后跃退十余丈,刚刚站稳,却又听脚旁的坟洞内发出一个阴阴笑声:“木无名,你一心一意的想要暗算咱俩,可没想到自己也被人暗算了吧!” 话声甫落,刀光倏起,横斩木无名双足。 木无名鹞子翻身躲过一击,但见身旁的两个坟坑之中,同时跃出两个人来,却是如假包换的“刀王”花盛和“刀霸”叶残。 木无名不禁怪忖:“这两人怎么跟流寇走到一块儿去了?” 鬼的用处 实际的情况是:当李自成率领精骑,与霍鹰、姜小牙、李滚、红娘子等人兼程赶到“鹞子坡”的时候,花盛、叶残已把李自成的祖坟给刨开了,正在为那“黑碗白蛇”伤脑筋。 霍鹰等人擒住花盛、叶残,不想把他俩一刀杀了,但二人苦苦哀求,并发誓与斑鸠罗、木无名不共戴天。 李自成见他俩武功高强,确有可用之处,特别网开一面,责令他们戴罪立功;红娘子却把姜小牙、李滚假扮成他俩的模样,乘虚偷袭斑鸠罗。 此刻,木无名被花盛、叶残紧紧围杀,眼见就是剐千刀的下场,忙叫:“两位兄长请想清楚,姜小牙、李滚那两个混珠怎会是国师的对手?你们若把我杀了,待会儿国师须放二位不过!” 花盛、叶残同声大笑:“你以为我们的阵容就仅只这些而已?你还没见到真正厉害的角色呐!” 木无名寻思:“天下还有什么更厉害的角色?” 但闻花、叶二人高叫:“霍大哥,出来吧!” 天际陡然出现一道滚滚寒芒,恍若一只天外飞来的大铁笼,猛然罩向另一边正和姜小牙、李滚酣战不休的斑鸠罗头顶。 斑鸠罗惊呼:“‘天抓’霍鹰?” 右掌十指怪手往上一翻,正敲在霍鹰精钢铸就的“擒龙飞抓”之上,直震得他虎口裂开,鲜血淋漓,心下不禁大为骇异:“这辈子遭遇奇人高手无数,却未达一人如此之霸道!” 而“擒龙飞抓”被斑鸠罗一掌击得倒飞回去,差点就把霍鹰自己的脑袋给抓掉。 霍鹰也不由心下暗惊:“老秃驴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若是一对一,霍某人决非敌手!” 姜小牙笑道:“妙啊!天下排名前三名的‘一抓二剑’,联手出击,真是万年难见的场面!” 墨雷、皤虹、擒龙飞抓,当世最威猛的三种兵器,相互呼应,紧紧裹住斑鸠罗不放。 斑鸠罗心知今日单凭武功决难过关,当即恻侧怪笑,喝了声:“咪咪哄!“伸手一指,顿时惨雾弥天,千万只鬼手却从一片昏茫中没头没脑的乱抓下来。 霍鹰暗叫一声“糟”。 “最怕的就是这个!刚才姜、李二人偷袭不成,至令他得以施展法术,这下可敌他不过了!” 在场众人也都心急如焚,不知该当如何应付。 就在万分紧急的时候,姜小牙、李滚耳中却听见燕云烟的声音朗笑道:“萧姑娘,咱俩是鬼,岂会怕那老秃驴的妖术?” 又听萧湘岚娇俏的嗓门应道:“燕公子,鬼的用处也许正在这里呢!” 但见两条鬼影高高跃起,一头撞入迷雾之中,只闻得“轰”然一声万炮齐发的猛烈爆炸,当即雾开月现,星光点点。 红娘子虽看不见,但马上就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拍手笑道:“燕大哥、萧妹子,幸亏有你们两个!” 斑鸠罗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想我神通盖世,怎会发生这种状况?” 再怎么也想不到,正有两个鬼在扯自己的后腿。 曹变蛟倒戈 木无名见斑鸠罗的法术被破,心中止不住一阵慌乱,立被花盛、叶残两把刀枪将入来。 “去死吧你!” 刀芒飞处,暴血如雾,木无名的身躯紧随着数十声“喀嚓”裂响,残肢碎肉喷得到处都是。 花盛、叶残哈哈大笑,一起跃到李自成面前,躬身行礼。 “主公明鉴,吾等终不负所托!” 李自成笑道:“两位壮士免礼!我若一朝事成,决不忘二位的功劳。” 红娘子在旁忽然心中一动。 “‘闯王’初次与人见面,总是如此和蔼可亲、包容大度,但相处久了,却才发觉不是这么回事!想他如今对待我家相公‘中州大侠’李岩,可是刻薄得很!” 不觉暗自皱眉。 但见霍、姜、李三人围剿斑鸠罗,正斗到紧要关头,斑鸠罗眼看抵敌不住,猛然撮唇厉啸:“曹都督何在?” 鹞子坡前的暗影伫立刻人腾马跃,曹变蛟率领着“亢金龙队”从四面八方涌上岗来。 李自成暗吃一惊。 “我军骑兵早已部署在四周,怎地不见动静?莫非都已被曹变蛟干掉了?” 事实也是如此,只听曹变蛟高叫道:“埋伏一旁的闯军已被我击退,国师有何吩咐?” 斑鸠罗怪笑道:“即刻催动铁骑,把这些反徒统统踏做肉泥!” 红娘子肚内寻思:“不料闯军竟如此不济!‘亢金龙队’冲锋陷阵,无人能挡,这可难办了!” 斑鸠罗既得帮手,胆气大壮,频频施出杀手,反把霍鹰等人逼得险象环生。 但闻暗夜中,一声朗朗高笑直透云霄:“斑鸠罗老秃驴,你想得美哩!” 却是曹变蛟的声音。 场中众人俱皆一楞,又听曹变蛟沉声道:“我曹某人乃沙场战将,却非装神弄鬼、迷信风水之徒,今日这场争斗所为何来?简直可笑至极!国师,您自己慢慢的去挖死人骨头吧,小将可不奉陪!” “几金龙队”的上百名骁骑一起放声大笑。 曹变蛟把手一挥,来如潮水的麾下将士,去亦如潮水一般迅即无踪,只听得曹变蛟的声音从黑里远远传了过来:“霍大哥,从今日起,咱俩互不相欠,下次再见,若还各为其主,就别怪小弟不客气了!” 语声越来越远,终至渺不可闻。 斑鸠罗嘶声大叫:“曹变蛟,你竟敢如此?你不怕我回朝之后,禀明圣上,将你凌迟碎剐么?” 霍鹰笑道:“你还能回‘北京’去见那昏君?可不是痴人说梦!” “擒龙飞抓”在空中兜出一转美妙绝伦的弧形,直直罩向斑鸠罗顶门,斑鸠罗正被姜小牙、李滚的两柄剑纠缠得松不出手,只听“砰”地一声颅骨碎裂的脆响,脑门正被飞抓抓个正着,七窍中顿时流出血来。 霍鹰把手一抖,将斑鸠罗的身躯高高抛上天空,再让他重重摔下。 “老秃驴,往西方极乐去吧!” 风调雨顺。 众生欢喜众人见斑鸠罗头骨尽碎,显然不得活了,都松下了一口气。 李自成叹道:“好厉害的角色!今日若非各位相助,这家伙往后不知还要做出多少恶事!” 花盛、叶残本自心虚,忙嘻皮笑脸的跑到李自成面前。 “主公,咱俩负责再把您的祖坟埋好,绝对埋得跟从前一样……” 李自成笑道:“你们把另外那二十一座无端遭受池鱼之殃的坟冢埋好,倒是真的。至于我的祖坟,唉……这黑碗是我父亲几十年来吃饭用的家伙,他去世之后,我因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便把这碗权充陪葬之物;我祖父可就更穷啦,了然一身而已,这小蛇大概是去年冬天钻进墓穴冬眠的……” 叶残谄笑道:“有龙入穴,大吉啊!” “算了,放它逃生去吧。” 李自成摇了摇头。 “那老喇嘛却说咱们李家得过高人指点,可真是胡言乱语!” 红娘子笑道:“却也算得满准,老秃驴还是颇有门道的哩……” 忽然仁贲张,大叫:“霍大哥,小心!” 霍鹰反应神速,蓦然回首,只见天边高挂着七点寒星,不由暗喊了声:“糟!“下一刻,心窝已被斑鸠罗的七指怪手抓了个结实,立即鲜血狂喷,往后便倒。 姜小牙赶紧一剑挥出,迫返老喇嘛,伸手扶住霍鹰。 燕云烟、萧湘岚的鬼魂没想到事态竟如此演变,忙飘到霍鹰身边,大叫:“霍大哥!” 休说霍鹰本来就听不见他俩的声音,就算听得见,现在地无法回答他俩了,只见他双眼紧闭,胸前汨汨冒出血来,已没了气儿。 斑鸠罗一招“南天开塔”得手,仰天狂笑。 众人见他满脸是血,头盖骨兀自撇开在两边,几乎看得见颅内脑髓热气蒸腾、蠕蠕而动的情状,心下俱皆骇异。 姜小牙轻轻放下霍鹰,朝李滚一努嘴道:“并肩子上!” 李滚却早被吓呆了,不住发抖。 斑鸠罗嘿笑道:“先杀了你们两个,其余的一个都逃不掉!” 一步一步进逼过来,“南天开塔”蓄势待发。 其实他已然摸熬了姜、李二人的路数,刚才若非霍鹰出手,他早就能够破解”风雨双剑”的联手出击,此刻他成竹在胸,充满了必胜的把握。 只见他脑门涌血,喷泉般从顶门流下,但步履依然沉稳,缓缓朝前移近。 姜小牙、李滚惊恐的面容已近在眼前,然而,下一刹那,躺在一旁的霍鹰忽地猛一挺腰,大叫:“风调雨顺,给他死!” 墨雷、皤虹当即出手,斑鸠罗立刻觉得不对! 这本是“风剑三十七式”和“雨剑三十八招”中最普通的两招“久旱甘霖人间至乐”与“风起云涌”,但如今这两招发出来的方位、路数、轨迹却截然不同。 他哪知姜小牙曾经学过“风起云涌”,李滚也学过“久旱甘霖人间至乐”,日前霍鹰灵机一动,令二人反向施为,即是姜小牙持雨剑“皤虹”施展“风起云涌”,李滚则持风剑“墨雷”施展“久旱甘霖人间至乐”,还取了个仔听的名字”风调雨顺”。 这一倒转,效果竟出奇的好,风缠绵而雨丰沛,祥和温暖,正是农家最渴盼的天气。 斑鸠罗眼睛一花,一刹那间,什么权禄名位、机巧诡诈,全都抛到了一边,只看见幼年时“尼八剌”家乡的肥田沃土、稻麦齐放,鼻中只闻得花浓草香、蜜郁果甜;丝毫没觉着皤虹宝剑透心而过,墨雷宝剑把自已从正中央劈成了两片。 姜小牙、李滚这才真正喘过了口气,互拍一下巴掌。 “兄弟,有你的!” 红娘子奔来抱起霍鹰,急叫:“霍大哥,你没事吧?” 霍鹰虚弱一笑。 “幸亏我那一抓先抓破了它的头,否则八条命也没用!” 余波荡漾大结局 四年后,李自成在“西安”集结了百万大军,誓师东进,直攻“大明”首都北京。 早在年初,李自成已登基称帝,取“顺天应民”之意,国号“大顺”。 姜小牙、李滚因建奇功,此时都身为“大顺”的一品武官兼皇帝老子的剑术师傅。 李自成誓师东进之初,二人本也跃跃,欲随大军前行;但前一晚,燕云烟、萧湘岚的鬼魂却出现在二人面前,怒骂道:“你们两个也昏了头了?你俩笨得跟猪一样。岂是当官的材料!那些事情都不是你们能干的,乖乖的待着,见机行事、见风转舵,别再当傻瓜了吧!” 姜、李二人只得随便托了个藉口,留在“西安”不走。 大军齐发的那天早晨,红娘子来和他俩告别。 “今日一去,不知命运如何,大家互相保重!” 姜小牙万般不舍。 “你非去不可吗?” 红娘子叹了口气。 “我家相公身为中军都督,我能不限着他走吗?” 姜小牙流泪道:“大姑妈,千万小心,你若……若有不测,我也不想活了!” 红娘子深深的睨了他一眼,娇俏一笑,翩然而去,可又惹得萧湘岚提着姜小牙的耳朵大骂:“风马牛!四处乱抛秋波怎地?” 接下来的两个月,姜小牙、李滚真是清闲得可以,镇日在“西安”城中瞎晃,逢酒肆必入、遇茶馆便进,跷脚抠足,丑态毕露,见到年少轻狂的小子们就大谈人生经验,唬得他们一楞一楞,其中最主要的论调则是什么事都可以做,但千万不要乱挖别人的坟墓。 忽一日,两人正坐在茶棚里高谈阔论,却见花盛、叶残两人狼狈不堪的奔进城门,当即怪问:“怎么了?你们不是跟随大军攻破‘北京’了吗?” 花盛跌足道:“我军……我军溃不成形了啦!” 姜小牙惊道:“莫非又被曹变蛟杀败了?” 叶残道:“什么的什么?四年前的坟墓争夺战后,他就被‘大明’朝廷调往东北关外,于‘松山’一役中,死在女真清军的乱箭之下!” “一世英雄竟不得好死!” 姜小牙一面惋惜曹变蛟,一面又摸不着头脑。 “什么是‘清军’?” 花盛、叶残齐声唉道:“这……说来话长,总之,‘大明’不堪一击,主公没费多少力气便直入‘北京’,崇祯皇帝上吊自杀,我‘大顺’本该理所当然的入继大统,但一则刘宗敏那王八蛋倒行逆施,搅得天下百姓怨声载道:二则吴三桂那汉奸竟开‘山海关’,引入蛮人,我军在‘一片石’大败亏输,仓皇退却,此刻大约已快退回来了……” 姜小牙忙又问:“我的大姑妈还好吧?” 花盛神色惨然,叹气道:“红娘子倒没事,只是‘中州大侠’李岩于兵败之时,竟遭主公……不,竟遭李自成那王八蛋疑忌,把他给毒死了!” 姜小牙脑中一阵晕眩,哭道:“好苦命的大姑妈!” 立刻又见燕云烟、萧湘岚出现在面前。 “这就是人世的真相!想我燕云烟当初怎样为‘大明’效命,他们却诋我是庸才?想你姜小牙怎样救了李自成一命,他却反而想杀你!想李岩何等英雄,却落得这种下场?人,只要牵涉到政权,就没有任何一方是好东西!” 姜小牙、李滚时醒悟,匆匆回家,收拾包袱,护着重伤初愈的“天抓”霍鹰,即刻南下。 “管他娘的谁赢谁输,干我们屁事?” 某日来到奇峰瑰丽、花艳水秀的滩江岸边,正巧又寻着了个方圆数十丈的大岩洞,便安安稳稳的住下了,根本不问究竟谁在“北京”城内当家做主。 岁月匆匆,姜小牙、李滚除了每日替燕云烟、萧湘岚烧香念经,期盼他俩十年后能转世投胎而外,倒地无事可叙,只是燕云烟、萧湘岚、姜小牙三人之间有些尴尬。 但姜小牙终归是看开了,偷偷找了个机会和燕云烟说道:“反正你们两个都是鬼,也不能怎么样,我可不怕戴绿帽子;反过来看,我是人,师父是鬼,所以我们两个也不能怎么样,你也不用怕戴绿帽子。对不对?” 燕云烟哈哈大笑,冷不防萧湘岚早在旁边偷听了个真,怒道:“你们两个又想把我当皮球一样的踢来踢去?” 鬼爪一伸,揪得姜小牙皱鼻子歪眼睛,求饶不迭。 正闹间,忽见红影一闪,一个人奔入洞来,一面大叫:“姜小牙,我就算到你会躲在这里!” 却是文君新寡的红娘子。 大伙儿心中不由一楞。 “这可好咧!三角变成了四角,还能闹得出个结局吗?” 后记 明朝后期的几个皇帝大概是中国历史上的“糟糕之最”。 正德设“豹房”,成天狎游;嘉靖为饮妇女经血壮阳,无所不用其极,差点被铤而走险的宫女勒毙,创下“禁宫造反”的首例;万历肾亏窝居,整整三十二年不理朝政;天启镇日与木材为伍,自认为天下最棒的木匠:崇祯猜忌群臣,终而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自杀的皇帝。 若要追究,可能跟遗传有关。 “大明”开国君主朱元璋的外祖父是一个有迹可考的巫师,在朱元璋命令翰林学士宋濂撰写的《扬王(即朱的外祖父)神道碑铭》中,有一段不可思议、却堂而皇之的记载,大意是说,朱的外祖父原为南宋士兵,崖出兵败后被元军俘虏。 崖山位于外海,蒙古兵战胜之后,乘船回大陆,因怕舟船载重过度,便把俘虏丢入海里,扬王藏匿于舱底,得免鱼腹之祸。 行至半途,遇台风,眼看舟船将要沉没,朱的外祖父适时挺身而出,“仰天叩齿,若指麾鬼神状,风涛顿息”,元军首领大喜,不但赦免他,且还赏给他几条”巨鱼”,送他登岸。 这段记载很有意思,宋濂乃江东大儒,当非怪力乱神之徒,但他却作古正经的写出这个故事,颇令后世学者寻味。 就现代医学的观点来看,能够当巫师、乩童的人,多半属于精神耗弱患者。 今天大家若去医院做健康检查,填表时一定有一栏“家族病史”,主要针对几种病:心脏病、高血压与精神病。 “扬王”的精神不正常,会不会遗传给他的外孙、外曾孙、外玄孙、外……十八代孙? 当然,谁都不能论断。 不过,当朱元璋的儿子“燕王”朱棣起兵攻打自己的侄儿“建文大子”的时候,军中可是和尚、道士成群,成天做法占上,闹个没完。 在白沟河、夹河、篙城三次决定性的战役中,都是北军将败,但北方忽起一阵大风,滚滚吹向南方,北军才得以反败为胜。 成祖登基后,因感谢主管北方的“玄武大帝”帮了自己三次大忙,便大修传说中“玄武大帝”的得道飞升之处“武当山”,使得武当自此与少林齐名(倒是造福了后世的武侠小说作者)。 他并在手着的《靖记》中大加颂扬:“朕起义兵,靖内难,神辅相左右,风行霆击,其迹甚着……” ,又是一副认真至极的口吻。 身为皇帝,有此言教,后果可想而知,从此,怪力乱神便成为明朝上起天子、下至庶民的基调。 (有若今日总统公开宣称,曾以祷告诱使台风转向,难怪老百姓们都爱拜宋七力了。) 所有写成于明代的章回小说里,都充满了阵前斗法、鬼来怪去的描述。 我常觉得,中国人的迷信,绝大部份起自于明代。 中国的科技成就自宋朝之后便少有进展,宋人实事求是的理性态度有现代之风,不幸却坏在明人的手里,文明从此倒退,反让西方赶上。 《鬼啊:师父》小说中提到的大明末代皇帝“崇祯”下令挖破李自成祖坟风水一事,千真万确,只不过主其事者不是虚构的“斑鸠罗”,而是《明史》上评价不错的汪乔年,“此殆有天焉,非其才之不任也”,他的“才”在哪里? 请看以下叙述:崇祯发令给汪乔年,汪乔年则发令给当时的“米脂”县令边大受,边大受执行完毕,上报汪称:“贼墓已破,王气已泄,贼势当自败矣!” 汪回信道:“闯墓已伐,可以制贼死命,他日成功,定首叙以酬。” 汪乔年乃天启年间的进士,历官刑部、工部、按察使;边大受则是举人出身。 这两人都是当时的高级知识份子,却一个说“可制贼死命”,一个说“贼当自败”,一来一往的乐歪了,可不是见了鬼? 当然,始作俑者仍属昏君“崇祯”,战场上打不赢,竟冀望于毁坏敌首的风水以求胜,当真荒唐到了极顶。 “贼”如何“自败”? 掘墓之后不到两个月,汪乔年就被李自成生擒,千刀万剐而死;不出两年,李自成就兵破北京,把“崇祯”逼了个上吊自杀的悲惨结局。 明朝以迷信始,以迷信终,可称得上有头有尾、“贯彻始终”。 至于李自成后来的失败,倒有点令人惋惜。 李自成起自草莽,虽然积习难改,但也不是全无机会,刘邦、朱元璋的发迹过程都跟他差不多,关键在于:规模粗具之后,“企业形象”如何转变。 朱元璋兵下金陵,号称“吴王”,便一笔抹煞自己曾乃“白莲教”、“红中军”之过往事迹只顾赚钱的小公司,从此摇身一变而为关注社会公益的良心大企业。 李自成于崇祯十七年正月在西安称帝,国号“大顺”,此时“大明”正被东北关外的清军搅得焦头烂额,李自成若能按兵不动,一方面坐观虎斗、以逸待劳,一方面改造部属们的强盗气息、重塑企业形象,然后再大举东进,历史势必改写,而不至于“朱家面,李家磨,做成一个大馍馍,送与对门赵大哥”。 (按照某种说法,清室皇姓“爱新觉罗”为“金赵”之意,假托清室乃赵匡胤之后,罗哩叭嗦,可以写上一大篇论文,兹不赘述。) 可惜李自成,竟不知“戒急用忍”。 小说中把刘宗敏写成一个卑鄙小人,其实并不妥当,只是一时找不到反派角色,只好委屈“老刘”了。 刘宗敏号称“闯军”中的第一猛将,骁勇粗犷,是李自成生死与之的好兄弟,唯一一次信心危机,发生在崇祯十三年九月,李自成被官军围困在“鱼腹山”中,身边只剩下五十几人,刘宗敏的两个小老婆镇日在他耳边挑拨,使他也起了异心,想要投降官军。 李自成明白他的心意,便说:“山里有个山神庙,我们不妨去问一问,若不吉利,你就提着我的脑袋去投降!” 结果三上三吉,刘宗敏大惊失色,反将那两个多嘴的小老婆杀了,对李自成发誓:“生死我都跟定你了!”—— 我在另一部小说《如烟消逝的高祖皇帝》中,曾拿这事儿开玩笑:李自成身边有一个本来专在赌场里搅鬼的郎中,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他偷偷的在前一夜把山神庙里的杯灌上铅、动了手脚,李自成当然再怎么掷都是“吉”,郎中立此大功,后来被尊为“大顺朝”的国师。 “大顺”兵陷“北京”之后,刘宗敏拷掠明臣至为惨酷,惹动仕绅阶层的反感,给李自成帮了个倒忙。 但他后来至死反抗清兵,和李过、田见秀等“大顺”将领归顺南明,曾辅佐隆武、永历、定武等南明诸王,于康熙年间战死在川楚山区,也可算得上是民族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