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三小姐:眷养娇弱世子爷》 第1章 毒不死的宝贝疙瘩 东虞国,左相府。 铁链咣当作响。 凶恶的黑狗龇着牙往前扑,朝她疯狂地叫。 沈星吟跌在地上,吓得脸色惨白。 鸡血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滴。 沈采薇抚摸着怀里的棕色卷毛泰迪犬,笑得满脸得意。 “哈哈哈,瞧你那蠢样!沈星吟!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踢我的狗!” “姐姐……求求你不要这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了…………”沈星吟爬过去,血手抓着华服一角,跪在沈采薇脚边哀求。 “滚开!”沈采薇将她一脚踹开,“脏死了!谁是你姐姐!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又丑又笨!我们左相府怎么会养出你这种草包!” “就是!爹爹都不认她,姐姐我们不用跟她废话,好好教训教训她!”沈采荷捂着鼻子退到沈采薇身后。 “不会的……你们瞎说,爹爹不会的……” “哼!动手!” 满满一盆鸡杂血沫泼在她身上。 家仆松开铁链,黑色大狼狗张开血盆大口扑来—— “不…不要……啊————” 尖牙咬进皮肤撕开皮肉,舔她的血啃她的肉…… 她尖叫着哭嚎着,手抠进泥里往前爬,又被黑狗咬住往后拖…… …… 狗埋头在她身上啃咬…… 耳边尖锐的笑声犹如厉鬼在叫…… 沈星吟倒在血泊中,绝望地望着两个姐姐…… …… 秋风瑟瑟。 枯叶落在血上。 有谁撞开人群,哭喊着趴在她身上…… 是谁…… …… 沈星吟猛地坐起,大口喘着气。 好疼!全身都是皮开肉绽的疼! 额头冒出冷汗。 她深吸一口气,查看身上的伤口。 手脚上全是撕裂的组织,半个左脚踝被啃掉,露出里面的白骨…… 惨不忍睹。又离了个大谱。 不久前,她还因为做手术感染病毒,全身溃烂躺在非洲小村落破败的泥瓦床上奄奄一息。 醒来却成了左相府软弱无能的透明人三小姐,躺在这破草棚子里搭的木板上,面前还有个须发半白的邋遢老头,手里拿着匕首一副要解剖她的架势。 被狗撕咬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沈星吟暗眸,拽紧拳头,将沈采薇那张讨人厌的脸死死刻在脑中。 全身溃烂躺了一个多月,这点痛算什么! 她咬牙撕开沾在伤口上的血衣,望向那小老头,凝眸低吼:“消毒水有没有!” 匕首掉在地上,老头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你你你……你这都没死!?” “放心,绝对比你活的久。听不懂我的话么,消毒水!” 老须子缓过神,弯腰捡起匕首,嘴里骂骂咧咧:“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的!谁给你的胆子敢跟师父叫板,哪来什么消毒水,只有毒水,毒不死你!” “你舍得我这个毒不死的宝贝疙瘩?老酒鬼,不想我死就拿药给我,你想清楚,十几年的毒汤毒药呢,你舍得就这么喂了狗?” “呵!除了酒,我老须子什么舍不下!” 老须子匕首往木板上一插,转身进屋去拿药。 沈星吟跛着脚跟进去…… …… 绷带上很快又渗出血,涂过药粉的伤口又麻又疼。 沈星吟靠在榻上,深呼吸缓解疼痛。 老须子跟见鬼一样,隔了老远一直盯着她。 见她不动,又拿药材丢她。 “三丫头?死了没?你这到底是诈尸还是……” 沈星吟抓起药材丢回去。 “臭丫头!”老须子抓起纸药包丢向她,“没死还不快给世子殿下送药去!还要为师亲自去送不成?” 世子殿下? 哦对,还有个病恹恹的世子殿下等着她送药。 “臭酒鬼。”沈星吟扶着榻起身。 “你说什么!?” “我说——是!师父!” “这还差不多。”老须子摸着胡须摆谱。 幼稚。 沈星吟捡起药包,一瘸一拐往外走。 第2章 欢迎回来 一个月前,宣亲王世子因身体不适,迁居至双山的别院。 老须子的茅草屋在另一边的山脚下,和别院隔了一整个山谷。 坊间都说世子身患疠疾,一能传十十能传百,山谷里双山村的村民们人人自危,甚至还用削尖的木头桩栅栏堵死了通往别院的路。 怪医老须子收下重金开了药,把送药的活丢给了沈星吟这个冤大头。 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这条路已经来回了无数遍。 脚上的伤刚刚止住血,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沈星吟喘着粗气,停在别院前。 两个护卫蒙着面巾守着门。 往前跨一步就是瘟神庙。 是个人都知道自保。 像她这种没爹疼没娘爱的,到哪都是牺牲品。 沈星吟轻嗤,跨进院门。 …… 药香弥漫。 紧闭的房门内突然传出几声咳嗽。 “咳…咳咳……呕咳——” 是咳血的声音。 沈星吟推开门,果然看到地上一滩血。 景御抬起头,突然整个人一抽,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沈星吟来不及细想,冲过去把他翻正,趴在胸口听他的心跳,扒开眼皮看他的瞳孔。 瞳孔大小不一,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心中一沉,立刻扒开衣服进行胸外按压。 病人皮肤湿冷面色蜡黄,如果是肺出血,十有八九是感染性休克。 这里连支肾上腺素都没有,能不能跟阎王爷抢人只能靠运气了! 千万别死啊世子爷殿下! 她可不想陪葬! 甩甩酸疼的手臂,继续按压。 身后掠过一道寒风,一柄剑架在她脖子里。 沈星吟往后扫了眼,手下没有停。 剑刃逼近,血珠从肌肤渗出。 沈星吟举起双手,缓缓起身往后退。 “退下!” 一声沙哑的低喝,虚弱却带有不容置喙的威慑力。 黑衣人低了低头,收起剑消失在房内。 景御费力地撑起身体,扶着疼痛的胸口大口喘着气。 低头一看,是凌乱的衣衫,和泛红的胸膛。 景御敛眸,看向沈星吟,浑浊的眼底浮动着寒光:“你……做了什么?” 沈星吟微微一笑,蹲在他身前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欢迎回来。” 景御神色一滞,忽的扼住她的脖子将她摁在地上。 胸口一阵刺痛,他蹙眉,按住胸口疼得曲起上半身。 “你最好不要乱动……”沈星吟背脊贴地,望着他幽幽地说,“可能是刚才被我按断了两三根肋骨……没事,休息个把月就能恢复,不过你这病……” “沈三小姐,你当我是随意糟蹋的物件么?”景御眯起眼,手下更加用力。 “世子殿下也不似……传闻那般羸弱不堪,更不像死里逃生之人……”沈星吟抓住他的手,毫不示弱地望回去,整张脸都因为充血通红。 “你若敢说出去。”景御目光凌厉。 “捏死我……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我懂。” 景御低哼,松开她,用手撑住身体,又吐出一口血。 沈星吟缓过气,慌忙扶他到床上躺下,又拿毛巾来擦血。 手指碰到他的皮肤。 休克的湿冷已经恢复过来,现在却是滚烫。 景御咳了两声,问:“须老怎么说?今日的药呢?” 药?焦味他没闻到?糊了呗! 至于那老酒鬼,啥也没说啊…… 沈星吟瞥见桌上的剩菜,反问:“这两天你是不是觉得头昏脑涨吃不下东西、偶尔还会晕厥?或者有没有什么别的症状?” 景御点头,撩起衣袖给她看。 手臂上一大片的皮疹,已经开始脱屑。 沈星吟碰了碰他额头,脸色有些凝重。 黄疸,高热,皮疹,咳血,肺炎没跑了,而且感染已经非常严重。 没有抗生素,肺炎就是绝症。 沈星吟替他放下袖子,摇了摇头。 “没救了。” “连怪医也……”景御累极地闭上眼。 “不过这病不传染人,不用蒙住口鼻,他们也不用躲你跟躲瘟神似的……” 没声音了? 不会又…… 沈星吟一个激灵,转身去看。 还好,还有呼吸。 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景御睁开眼,眸光暗沉而坚毅。 “只要我不想,没人可以判定我的生死。” “嗯……” “今晚,你留在这里。” “???” 第3章 可怜虫 天都黑了,给世子送饭的人还没来。 沈星吟饿得没力气,把桌上唯一的糕点丢进药罐里熬糊糊。 景御侧眸盯着她。 往日胆小怯弱从不敢正眼看他的左相府三小姐,此刻正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大口喝着糊。 想起发病时,她条理清晰动作果断,在他的胁迫下也毫不畏惧,景御的眸中暗了几分。 没想到竟是如此能装。 他差点真当她是传闻中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蠢材。 还有她身上的伤……看来左相府的水也很浑啊。 沈星吟转头,正好对上他的眸,一愣,向他举起碗。 “你要不要来点?” 景御转开眸,不理她。 “没力气了吧?”沈星吟捧着碗,站在床边喝,“都让你不要乱动了,心脏呼吸都停了,肺里肯定一塌糊涂。” 景御心下轻呵,纯当个笑话在听。 “不吃也不行啊……”沈星吟望了一圈没找到勺子,直接捞了一手指递到他嘴边,“喏,吃点,不然你扛不住。” “拿开。”景御皱眉,别开头。 “嘁,不吃算了。” 她做战地医生那么多年经常风餐露宿,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呢。 沈星吟一口吮掉手指上的糊糊,走开去。 …… 送饭的人始终没来。 半夜,勉强支撑的身体终于崩溃。 景御高热不退陷入昏迷,整个上半身都因为缺氧在喘。 沈星吟抬高他的呼吸道,不停换着毛巾物理降温,时刻观察着他的生命体征。 实在不行就上人工呼吸,哪怕黑衣人要削了她的脑袋。 还好后半夜情况好转,体温也降下去了一些。 昏睡中的景御一直皱着眉。 脸那么黄,又皱巴巴的,跟个小老头似的。 真丑。跟她也差不了多少。 沈星吟蘸水涂了涂他干裂的唇。 左相曾是护国大将军,16年前战场上受重伤后,宣亲王便开始常年征战在外。 宣亲王妃早亡,亲王府侧妃当道,景御虽然贵为世子,却是处处受制。这次染病,侧妃巴不得他早点死,好让她儿子坐上世子之位。 一样是没娘的可怜虫。 沈星吟伸手去碰他皱紧的眉。 景御突然无意识抓了她的手,贴在心口上。 抽了两抽没抽出来,放弃。 绝了,病成这样了还有那么大的力气。 看他可怜,算了。 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沈星吟努了努嘴,靠在床边休息。 …… 手电的光束里飘着灰尘。 她戴着口罩,屏气凝神注视着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刀口贴着主动脉缓缓往下,突然哔的一下溅了她一脸血。 沈星吟猛然惊醒,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握住。 手都在抖。 阳光落在脚边。 面前,是熟睡的宣亲王世子。 她沉沉吐出一口恶气,用手背去摸景御的额温。 还好,不烫。 沈星吟起身,揉着酸疼的肩往外走。 黑衣人没有出现。 她左右瞟了两眼,拔腿就跑。 屋内。 黑衣人出现在床边。 景御睁开眼。 “跟着她。” “是,殿下。” 景御轻咳两声,重新闭上了眼睛。 第4章 贱人就是命大 山谷另一边,茅草屋。 老须子抱着酒壶,躺在草堆上呼呼大睡。 沈星吟黑着脸踹了他一脚,去厨房找吃的。 厨房里什么都没有,灶台上全是发臭的碗,墙角还有发霉的馒头和桔子。 天天就知道打着怪医的名号混吃混喝。 沈星吟骂了句“臭酒鬼”,进屋去换药。 脚踝的伤口开始凝成血块,身上和脸上的咬伤也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还是疼,比起刚醒时已经习惯多了。 原主人的记忆充斥在脑海里。 她记得……她应该是在左相府的偏院里…… 为什么醒来会在这里? 记忆里最后的哭声…… 沈星吟眸一沉,冲出门,抓起老须子的衣领拍他的脸。 “喂!臭酒鬼!醒醒!” “走开……”老须子挥开她的手,砸了砸嘴继续睡。 沈星吟抢过酒壶,直接把酒泼在他脸上。 “什么东西!”老须子跳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指着她就大骂,“干什么!臭丫头你疯了!你干了什么!你拿着我酒壶干什么!这水……你你你!气死我了!” “我问你,昨天是谁把我送来的?” “你这是什么口气!捡了条小命就无法无天了你!去!给为师打酒!” 沈星吟举起葫芦酒壶:“你信不信我砸了它。” “别别!这可是陪了为师几十年的老伙计……” “回答我。”沈星吟后退一步,又举高了些。 “叫我怎么知道!我回来时你就浑身冰凉躺在那儿,明明已经死透……” 沈星吟把酒壶往他身上一丢,头也不回向景都城跑去。 老须子赶紧抱住酒壶。 看着她跑走的背影,啧啧摇头。 在这伺候他老头子不是挺好,非要回那是非之地去找罪受。 “臭丫头!早晚有一天把你卖了换酒喝……” 老须子摸了摸宝贝酒壶,倒着最后几滴酒,晃悠悠往屋里去。 …… 沈星吟一路跑回左相府。 还没到住的院子,就听到刺耳的狗叫声。 远远看到一群下人在院子找什么东西。 一个女人缩在门后。 沈采荷站在大黑狗旁,大声指挥着“这边那边”。 就是那只咬她的狗。 沈星吟沉着脸走进去。 黑狗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立刻挣着铁链朝她叫。 脚一僵,不自觉地往后挪。 别怕。 你遭受的一切,我会全部帮你讨回来! 沈星吟握紧拳头,冷冷看向那只狗。 沈采荷回头看到她,吓得瞪大了眼。 “沈……沈星吟!?” 沈星吟转向她,淡淡一笑:“是我,二姐。” “你不是……你怎么会……” “贱人就是命大!让开!”沈采薇一把推开沈采荷,恶狠狠瞪向她,“沈星吟!肯定是你偷了我的狗!泥巴呢!把泥巴交出来!” “好啊,给你。”沈星吟蹲下身,抓了把泥直接糊到她身上。 “你敢耍我!” 沈采薇气得咬牙,一巴掌呼过来,被沈星吟侧身一躲顺势一推,摔在地上沾了一身的泥。 “你敢推我!采荷!给我放狗!咬她!” “哦哦!”沈采荷立刻拿过狗绳往地上丢。 大黑狗一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扑来—— 这一次,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这具身体。 沈星吟看准空挡迅速后仰往地上一滑,一手从下颚扼住狗的喉咙往上抬,另一只手拼尽全力卷住狗的脖子,扭腰把狗压住,两脚牢牢夹住狗的下半身,朝着颈动脉毫不犹豫地咬下去…… 黑狗两条后腿疯狂蹬她…… 沈星吟不为所动死死咬住。 血漫进嘴里,沿着她嘴角往下流…… 黑狗开始哀嚎…… 第5章 玩坏掉了呢 周围的人看傻了。 “疯狗……”沈采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往后退,撞在沈采荷身上。 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姐!三小姐!” 门后那女人急声喊着,拼命想要挤进人群,被下人推来推去跌在地上…… 没一会儿,黑狗就翻着白眼倒在血泊里抽搐。 沈星吟站起身,呸得吐掉嘴里带血的狗毛。 目光掠过众人,落在沈采薇身上。 她唇角轻勾,露出纯真的笑容。 “姐姐,你还想我陪你玩什么呢?” “你这个疯狗……” “嗯?”沈星吟往后看了眼黑狗,“这只才两次就玩坏掉了呢……不过没关系,听说姐姐的泥巴丢了?我们一起把泥巴找出来,再一起玩吧!” “你别过来!谁要跟你一起玩!沈星吟!别让我发现你偷了泥巴,不然你就死定了!” “我还挺喜欢跟你一起玩的呢。” “有病!真是晦气!走!我们去别的地方找!” 这样的沈星吟,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沈采薇转身就走。 “大姐……”沈采荷追上去,“狗是跟猪肉铺借的,这下怎么办啊……猪肉铺的阿大肯定会逮着我们宰一顿……” “关我什么事!是你借的又不是我借的!” “可是是你说……” “我又没让你去借!” 沈采荷愣在原地。 下人们一个个走过,她扑通一下坐在地上嚎哭起来。 “哇呜呜——我哪来的钱赔狗啊!娘一定会打死我的呜呜……” 人走光了,根本没人理她。 先前那女人急急跑向沈星吟,上上下下检查着她的伤口,蓄着泪用力又小心地抱住她。 “三小姐……太好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嗯,香姨,我没事。”沈星吟轻拍了拍她的背。 葛兰香用手帕擦掉她脸上的血,忙扶着她进屋:“瞧你这一身,快进屋换身衣服,三小姐一定饿了吧!想吃什么香姨给你做。” “香姨做的我都爱吃。” “欸!那咱们就做面!” “等等!先把赔狗的钱付了!”沈采荷爬起身,先她们一步闯进屋。 沈星吟她娘好歹受过宠,屋里一定有值钱的东西。 她要把屋里有钱的东西都搜刮走! 沈采荷从从前厅翻到里屋,除了装饰的字画,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找到。 她不信邪,又去沈星吟的房间翻。 沈星吟不管她,自顾自换着衣服。 倒是葛兰香,手足无措地跟着。 “二小姐,我们这儿值钱的物件早被偷光了,您需要钱可以去找夫人求求情,您这……” “我才没那么傻!”沈采荷凑到葛兰香身边,向她摊手,“你肯定藏了钱,拿出来给我。” “我没有……”葛兰香皱着眉后退。 沈采荷嘁了声,走到沈星吟跟前:“喂!沈星吟!你给世子送药肯定得了很多赏赐,快拿出来给我!” “赏赐让给你,明天你去送。”沈星吟眼皮都不抬,接过葛兰香递来的湿毛巾洗脸。 “真的?我才不信你!谁不知道世子得了疠疾,传染给我怎么办!” “你待在这就不怕我传染给你?” 沈采荷一惊,慌忙抬袖捂住口鼻往后退:“你……染病了?” “我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染了疠疾……” 沈星吟幽幽地斜了她一眼:“你想搞钱是吧?” “对对!” “找到沈采薇的狗,勒索她不就行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沈采荷转念一想不对,半信半疑地望着她,“大姐的狗真不是你偷的?” “我要是偷了,早就去勒索了。” “说的也对!我先去找狗了!” 沈采荷开心地跑走了。 葛兰香端着面进来,有些担心地望了眼沈采荷的背影。 一个不留神绊到面架,咣当呯啪,脸盆和面碗摔了一地。 她立刻去收拾,手刚碰到水突然慌张地缩起,惊恐地往后挪。 “香姨!”沈星吟过来扶。 “我再去煮一碗,三小姐再等等……”葛兰香抱歉地笑笑,惊慌失措地爬起来去厨房,连地上的残骸都没有管。 沈星吟扶起面架,收拾地上的残骸。 第6章 死亡率百分之百 过了很久,面都没有送来。 去厨房一看,灶里还生着火,水洒了一地,一个人影缩在墙角发抖。 沈星吟走到葛兰香身边,伸手想要扶她。 手被一把挥开。 葛兰香抱紧自己,往更加角落里缩去,一只手不停抓挠着手臂。 袖口有星星点点的血渍。 沈星吟脸色一变,抓过她的手撩起袖子。 血红的抓痕横七竖八,其中还有两个血窟窿。 齿印!狗牙! 恐水、狂躁、瘙痒,都是狂犬病发作的信号! 这才第二天,发病怎么会这么快! 沈星吟立刻拿来药,一边清理伤口,脑海里一边飞速地搜索救治方法。 没有阻断药、没有仪器,就算临床上有治疗手段,狂犬病一旦发作,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不可能!一定会有办法! 临床不能治愈,中药总有办法! 不行还有偏方! 钱……她需要很多钱! 沈星吟包扎好,去扶葛兰香。 葛兰香认出她,终于不再反抗。 “三小姐……我手上好痒……” “涂过药了,没事。” “三小姐……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也……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没事,所以你也不能有事。” “只要三小姐没事,我什么都好……夫人,我们小姐怎么就……突然就长大了呢……” 沈星吟咬唇,暗下决心:“我一定会救你。” 狂犬病人要隔绝自然界的一切刺激。 她将葛兰香扶到床上,关紧门窗,用衣服塞住所有的窗户和门缝…… 安置好后,她立刻跑去前院找左相。 哪怕这个爹从未关心过她这个女儿…… 跑到会客厅,下人说是在书房议事;跑到书房,又说在亭子里下棋。 好不容易看到人就在亭子里,护卫却拦得死死的。 “让我过去!”沈星吟焦急地推搡着。 小小的人儿那么丁点力气,根本推不开挡着的护卫。 “三小姐,请你不要打扰左相大人!有事你可以去找夫人商量!” “爹——!救命——!”她急得大喊。 “三小姐!得罪了!” 护卫抓着她的手臂往外拖。 亭子里,沈懋望去一眼。 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笑着下棋。 “沈相,你不用去看看?”对面的人捻着棋子问。 “后院妇孺能有什么事,让殿下见笑了。” “既然沈相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手起棋落,人已经被赶出视线外。 沈星吟挺直站着,望着面前的护卫。 她明明看到,那个爹看到了她…… 愤怒、不平、失望、不甘…… 终是化作自嘲一笑。 就当没有这个爹。 是她不配。 从此以后,她只有香姨一个亲人。 沈星吟转身,绝然离开。 …… 病毒不会等人。 从左相府出来,她立刻赶往老须子的茅草屋。 …… 老须子看到她,生气地迎上来。 “臭丫头!昨日的药你没喝!为师亲自熬制的,花了多少名贵的药材,你就这样晾在桌上!?” 沈星吟没工夫理他,抓着他的衣服就问:“你有没有办法救被狗咬的人?” 第7章 那是在救你的命 老须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捋着胡须装腔作势:“你不就是一个?你都被狗咬成了这副模样,为师不还是救回来了?” “厚颜无耻。你要真有这本事,就救给我看。” “怎么,谁被狗咬了?” “香姨。”沈星吟沉下眸。 “做饭很好吃的那个丫环?我早跟她说离开那里,就是不听,这回出事了吧!可惜啊可惜!” “你救不了,是吗?” “被狗咬了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你还指望我这把老骨头!”老须子拂袖,打开酒壶往嘴里灌。 “没用!”沈星吟转身就走。 “臭丫头你给我站住!你说什么!?若不是我好心收徒,你老早没了小命!站住!回来!世子殿下的药送了没?你自己的药赶快去喝掉!” “好心收徒?”沈星吟低嗤,回身走回来,声声质问,“若不是香姨苦苦哀求给你塞钱为你做饭,你会收我做徒弟?除了使唤我干这干那,天天喝完酒就是蒙头睡觉,你教过我什么?你在我身上试了多少毒!屋里的那碗药又加了多少毒虫毒草!” “你……你如何知道的这些!你天性愚钝学什么都不会,教了你又有何用,白白浪费为师一番心血……什么毒虫毒草,为师那是在救你的命!” “哈,那还真是难为师父费心熬制的汤药!” 沈星吟嘴角带着讽刺的笑。 她是蠢,她不是瞎! 所有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她能长到16岁,都是香姨一点一滴悉心呵护着长起来的! 和这个酒鬼没有半点关系! “你、你、你……”老须子气得满脸通红肩头直颤,“若不是看那丫环可怜,我才不会收了你这个拖油瓶!往日虽然蠢笨但也乖巧,怎么如今变得如此乖戾!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无法无天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 “错!大错特错!”老须子抓过她的手把脉,嘴上还在喋喋不休,“你出生时就从娘胎里带了毒,那丫环千哭百求我才……” 声音突然停住。 老须子整个人都定住。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又换到另一只手上去摸。 还是一样的脉象! 经络仿佛被打通了般,在她体内有力地勃动着。 怎么回事? 前几日给她诊脉还是一如往常的胎毒乱脉,怎么毒就没了…… 难道是被狗咬过以毒攻毒了? 老须子又怎会知道,她已经死过一回了! 往后的她,再也不会逆来顺受! 沈星吟抽回手。 老须子还在震骇。 “怎么可能……出生时确确实实……这些年也一直都……莫非真的是……这可比世子的血晶丸还神!我怪医后继有人呐!” “什么血晶丸?”沈星吟皱眉。 “续命的丹药罢了!走!让为师好好给你查查!”老须子拉着她就往屋里跑,兴奋得像个孩子。 沈星吟甩开他:“我没空在这闲耗!你先告诉我血晶丸是什么。” “对对,你还要去给世子送药。难得你这么好学,告诉你也无妨,血晶丸是用雪莲、雪参、雪山蟾衣加以雪蛇血炼制而成的丹药,一颗千金,可扶正固体攻坚破淤,血晶丸虽好,世子这病再这么熬下去,恐怕也难以为继……” “世子的药呢?”沈星吟打断他。 “就在屋里,丫头你听我说……” 沈星吟拿上药,风一样跑过。 第8章 她的命,我要了 别院,屋内。 景御听完汇报,唇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想不到左相府里竟藏着这么个小怪物。 药香从屋外飘来。 看来人已经到了。 倒是沉得住气。 景御清咳两声,靠在床边闭目养神。 …… 这一回,沈星吟老老实实煮了药。 她端着煮好的药,送到了床边。 “放下吧。”景御眼睛都没有睁。 “我可以喂你。” “不必,你听着似乎不太情愿。” “世子殿下听错了,我非常愿意!” 景御睁开眼,抬眸看向她。 神情和手脚看起来都非常僵硬。 “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的,放下吧。” “殿下千金之躯,还是让我来伺候你吧!” “随你。” 景御慢悠悠从床内壁的暗格内取出一只青玉瓶,倒出一粒药丸吃掉,等着沈星吟给他喂药。可沈星吟却直勾勾盯着那青玉瓶。 “咳咳……你不是说要伺候我吗?” 沈星吟回过神,将药碗往他嘴边递,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殿下吃的什么?” 景御就着她手托住碗,一口将药喝掉,擦掉唇边的药渍才回答她:“寻常的补药罢了。” “哦对了,师父让我转告殿下,说您现在身体虚,药不能乱吃。” “嗯?我怎么记得,须老说这药丸与他的药方相得益彰呢?” “要不……我把药拿回去再给师父看看?” “不行。” 沈星吟僵住。 “你可以出去了。” 沈星吟僵在床边不动。 “怎么?还要伺候我就寝?” “你那个药……” 景御拿起青玉瓶:“你说这个血晶丸?” “对!就是这个!能不能借我用两颗?” “不借。”他藏进袖中。 “我可以买!多少钱都可以!” “不卖。” “我是救命用的!你就看在我照顾你一个多月的份上卖我两颗,就两颗!两颗就够了!” “出去。”景御冷下脸。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 “伸手就要,沈三小姐,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我从来没有求过人……” “今日你就学学如何求人。” “……”沈星吟握紧双拳,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没钱没权没药,她还能怎么办…… 难不成还要她跪下来求他!? 说到底这药有没有用还不一定…… 可是等着救命的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跟香姨的命比起来,她的尊严一文不值! 沈星吟抿唇,手紧紧拽着衣服。 跪…… 突然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如果……”她低低垂着眸。 “说。” 沈星吟抬起头,定眸望着他:“如果我能救你的命呢?” 景御凝眸。 “你把药给我,我治好你的病。” “凭什么我要信你?” “我把命押在这。治不好,我的命赔给你。” 景御眼一眯,将青玉瓶放到床沿:“全部,都是你的了。” “谢谢!”沈星吟抓起药往外跑去。 黑衣人出现在门口,看了眼沈星吟的背影单膝跪在床边。 “殿下!这也是您救命的药!请让属下把药拿回来!” “孤影,你听到了。她的命,我要了。” “请殿下三思!” “保护她。” “是……” 景御靠着床,有气无力地呼吸着。 沈星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这是一场豪赌。 若是输了,他自己也会赔进去。 但是他认为有赌的价值。 有时候,说你没救了的人,才是有本事救你的那一个。 第9章 全尸都不会给你留 沈星吟回到茅草屋,立刻冲进厨房。 发霉的桔子还在墙角。 她找了个碟子洗干净充当培养皿,又从墙角挖出个快要干掉的玉米,用玉米煮汁充当培养液,又小心翼翼刮下桔子上青色的霉菌…… 从世子的症状看,可能是从隔夜的饭菜里感染了金黄色葡萄球菌,抑制金黄色葡萄球菌最有效的就是万能抗生素——青霉素。 要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培养并提取出青霉素,相当于在汪洋大海上造一座城。 再困难她都必须成功! 老须子杵在门边,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酒,一边看她忙活。 “霉物确实可以治伤,不过丫头,这个办法可治不了被狗咬伤的人。” 沈星吟斜了他一眼,捧着培养皿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放好培养皿,她铺开纸开始画需要的各种器材。 量杯、过滤网、注射器…… 这里没有不锈钢,只能用银代替…… 总觉得背后阴森森的。 是得派个人盯着。 赌上命的交易,万一她卷药跑路呢。 “那个谁,你在的吧?” 一道黑影出现在她身后:“我叫孤影。” “你把这些图纸拿走,尽快把图上的仪器打出来。” 孤影看一眼图纸,声音冷冰冰的:“殿下或许相信你,可我不信,你若胆敢欺骗殿下,全尸我都不会给你留。” “你信不信无所谓,各取所需而已,你家殿下也未必相信我。” “算你有些自知之明。” 孤影接过最后一张纸,消失在屋内。 她没有时间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必须多制作几个培养皿,还要时刻盯着培养皿的情况。 可是香姨怎么办? 整个左相府,她居然连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找不到。 这时,她想到了沈采荷。 沈采荷和她娘一样嗜钱如命。 只要有足够的钱…… 沈星吟看向手里的青玉瓶,打定了主意。 …… 左相府,后院。 来找沈采荷时,她正在房间里开心地数钱。 一进门,沈采荷就朝她晃起手里的钱袋子。 “三妹你快看,我搞到了!你的办法真不错!” “嘘。”沈星吟关上门,问,“你找到狗了?” “狗嘛……谁说一定要找到狗,泥巴可是大姐的宝贝,大姐怎么可能不信……” “哦!”沈星吟故意提高音量,“你诓她啊!” 沈采荷慌忙捂住她的嘴:“轻点轻点!这可是我们的秘密,你可不能出卖我!” 沈星吟推开她的手,后退了两步:“放心吧二姐,我保证保密,我还有一件小事想请你帮忙。” “我很忙的……” “只要你肯帮我,我愿意把世子殿下给的赏赐都给你。” “真的?”沈采荷双眼一亮。 “嗯!”沈星吟拿出青玉瓶,“这个瓶子先给你。” “哇——”沈采荷接过,捧在手里看。 不愧是世子殿下赏的。 青玉瓶剔透莹润,在太阳下还能透光。 沈采荷爱不释手。 “二姐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愿意愿意!说吧,什么事儿?”沈采荷笑嘻嘻地问。 “香姨病了,想请二姐帮我照顾一下,每天喂一颗药。”沈星吟把装有一半血晶丸的普通药瓶递过去。 “就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沈星吟感激地道谢,去看了眼香姨后,马上又赶回草屋。 第10章 舍得给我? 才过了一天,世子的黄疸又加重了,到了晚上又开始发烧。 沈星吟日夜守着,生怕出什么事。 也不知道是这个世子太有毅力,还是血晶丸真的有用,第二天一早体温稍微稳定了些,人也清醒了不少。 换成体质差点的,可能早就进icu了。 沈星吟倒了杯水给他喝。 景御喝了一口,咳出两大口血。 沈星吟掏出颗血晶丸,递到他嘴边。 “你不是要救命用……舍得给我?”景御垂着眼皮靠在床边,呼吸沉重而悠长。 “我说了会治好你,就不会让你死。” “我还……没那么轻易死……”景御含了药,吞下去。 沈星吟走回桌旁画图。 肺炎凶险,她需要很多很多的急救仪器。 “咳咳……你在画什么……” “都是保命的东西。” “给我看看。” 沈星吟举起画纸,指着图解释:“这个东西叫做气囊,在你缺氧的时候可以帮你呼吸;这是气管,在你卡痰卡血的时候从喉咙插进去,也可以帮你呼吸。我需要软一点的管子,你们做得出来吗?” “东虞国多的是能工巧匠……你需要什么,尽管让孤影去办。” 沈星吟嗯了声,继续画图。 她还需要制氧机。 没有氧气,气囊就是个摆设。 …… 她画了一大堆的产氧物质问孤影,又跑去跟老须子请教,最后孤影给她抱来了一大堆硝石,去猪肉铺牛肉铺买回来好多膀胱,加热产生的氧气全储存进膀胱里…… 至于其他的,孤影砸了重金,景都城的能工巧匠们日夜赶工…… 她说要控制温度,孤影甚至还搞来了一车冰块…… 听说这病不传染,宣亲王侧妃派来的两个守卫被控制住,守院的全换了他们自己的人。。 老须子看她这么大阵仗心里痒痒,又不敢靠近,躲在林子里偷看…… …… 最困难的还是无菌环境。 消毒水可以用酒来制作,可每天两遍的环境消毒,还是没能确保无菌环境。 工具一到,她立刻着手处理青霉素。 十几个培养皿,提取出来能用的只有小半管。 还好她事先有准备,丢了很多桔子在老须子的厨房里,马上就能重新开始培养…… …… 第五天,景御高烧不退,人已经昏迷。 血晶丸喂都喂不进去。 心率非常快,呼吸非常急。 已经用上了氧气罩,但是血氧血压全都没法监控…… 不能等了,沈星吟决定上青霉素。 孤影站在旁边,浑身都透着严肃。 沈星吟深吸一口气,在景御的手臂上找到静脉,皮肤消毒后,将青霉素推了进去。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她现在必须要去看看香姨的情况。 沈星吟把景御的手塞回被子里,起身要走。 孤影挡住她的路。 “你不能走,你必须留在这里!” “我不会跑的,他如果有事,你随时可以来取我的命。” “闭嘴!殿下不会有事!” “药的剂量不够,我还要去调配,你不想世子有事就让开。” “我会一直盯着你。” 孤影让开身。 沈星吟摆摆手,打着哈欠走出房间。 第11章 没一个是无辜的 左相府的下人们正在忙里忙外。 沈星吟四周张望着,还在琢磨有什么事要发生,差点跟一个人迎面撞上。 还好她反应快,瞥见余光有黑影就立刻躲开。 那人也吓了一跳,展开手中的扇子扇起来,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看。 “奇了,看起来没什么大事,怪医果真名不虚传!” 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沈懋最小的弟弟沈绸,她的五叔。 沈星吟喊了声“五叔”,低头绕开。 身后的沈绸还在盯着她看。 直勾勾的目光令人不适。 沈星吟加快脚步往府内去。 …… 院子里像被洗劫过一样,木桶竹篮翻倒着,架子倒了一地…… 沈星吟心中一沉,立刻跑进屋内。 柜子门全被打开,散了满地的衣裳和被褥,葛兰香趴在床边地上急急喘气。 沈星吟急忙奔过去,将人扶回到床上。 “小姐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是谁,是不是那个沈采薇!?”沈星吟通红的双眼中布满怒意。 “不要怪罪大小姐……小姐,我有话……” “我在。”沈星吟用枕头给她垫着,坐在床边紧紧抓着她的手。 “我怕是……小姐不必为我如此奔波……小姐如今这么硬的性子,往后要多多收敛才是……相府生存不易,小姐切莫为了一口恶气置自己于险境,凡事要多忍耐些……” “说什么傻话!我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三小姐……”葛兰香原本憋着泪,听到这一句,泪水哗的往下流,“三小姐都长这么大了,夫人若是能看到就好了……” “我这就去找老须子!”沈星吟起身就走。 “三小姐……”葛兰香想要来拉她,差点从床上摔下去,半个身体趴在床沿呕出一滩酸水。 “香姨!”沈星吟忙回身扶起她,替她擦掉嘴边的污渍。 “夫人的银簪……在左相大人那里……小姐务必要拿回来……小姐千万不要怨恨相爷,夫人不曾恨过任何人,只求三小姐能一生安稳……大小姐骄横,小姐往后要多躲着些……二小姐虽然刻薄,这几日却是多亏了她……相爷虽不待见小姐,好歹也管了小姐的吃穿……还有那日,还是五爷帮着送了小姐去就医,这份恩情……” 沈星吟垂着眸一言不发。 原来的沈星吟或许不恨,但要她不恨,绝无可能。 她幼年丧母,被赶到这破落小院里,16年间受过多少打挨过多少骂,过着比下人还不如的日子,这些人没一个是无辜的! 他们,必须要付出代价! “我只盼着……相爷能看在夫人的情面上,为小姐寻一位良人……往后我不在了,小姐至少还有个人可以依靠……” 沈星吟轻轻贴着她:“我一定会把你治好,带着你离开这里,然后找个山头搭个屋子种种地,我就跟香姨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不依靠任何人,也不受任何人的气。” “傻小姐……” 突然砰的一声,沈采荷闯进门来,看到她一愣。 “沈星吟!你怎么还在这里?”沈采荷拽上她往外拉,“大姐带着一群人杀过来了!你还不快跑!” “哼,我正想找她!”沈星吟甩开沈采荷的手。 “你疯啦!?” “三小姐……快走……”葛兰香扶着床,双眉紧皱满脸苍白。 “帮我照顾香姨。”沈星吟将沈采荷往后一拂,大步往门外跨去。 第12章 不三不四的野男人 “你疯了我可没疯……”沈采荷提起裙摆,急急忙爬窗逃走。 人已经到了院前。 沈采薇躲在家仆身后,指着她一声令下。 “把她给我抓起来!” 家仆们一涌而上。 非洲部落的野蛮人她都不曾怕过,更何况这一群! 沈星吟抄起地上的木头架子,躲开前面的家仆,咣的砸在后面那家仆头上……木架应声断裂,她一手拿一段,与七八个家仆混战…… 沈采薇诧异地瞪大眼:“你居然背着爹爹学了功夫!学了功夫又如何,我就不信你一个人能打得过这么多人!” 沈星吟躲开棍子,退到台阶上,犀利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沈采薇:“你那好爹爹可知道你这般骄横跋扈?就你这样还想做太子妃,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你!你!你敢这么说我!还不快把她抓起来!今天我绝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放过你!” “是!大小姐!” 家仆们又围了上来。 沈星吟关上房门,往侧边退去,躲闪不及抬手接了一棍…… 奈何这具身体本来就柔弱,哪敌得过七八个大汉,没一会儿她就落了下风,背上腿上挨了好几棍,被架到沈采薇面前。 沈采薇气冲冲走上来,挥手就是一巴掌。 “叫你横!说!你把泥巴藏哪儿了!” 沈星吟抬起头,血红的眼眶里尽是凶光。 沈采薇不由后退半步,马上又高声命令:“还敢瞪我!给我打!” 左右的家仆退开去,下一秒,木棍就朝她劈头打来,沈星吟偏头躲开,就地一滚迅速抓起地上的碎木棒,抵在沈采薇的脖子里。 “沈星吟你要干什么……”沈采薇僵着脖子一动不敢乱动。 “让你的人退下。” “我可是左相府的大小姐,你敢伤我,爹娘绝不会放过你!”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手上一用力,尖锐的木刺刺进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 沈采薇痛呼,气得咬牙。 “不好……快去通报夫人……” “谁也不许去!”沈星吟喝住那两个侍女,贴近到沈采薇耳边,“大小姐金尊玉贵,我这一木刺下去,恐怕就不是流点血这么简单了。” “你放开我……” “让你的人退下,别让我说第三遍。” “哈哈……我知道你怕什么……把里面那个病死人给我拖出来!” “沈采薇!你真当我不敢杀你!”沈星吟抓紧木刺往下刺。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两个家仆把葛兰香拖出来,直接丢在地上。 沈采薇斜眼瞥见,大喊:“给我打!” 沈星吟一把推开沈采薇,扑倒在葛兰香身上。 乱棍如雨点般一下又一下打下来…… 咻—— 银光掠过,一柄剑贴着沈星吟的身体斜插进土里。 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院内。 孤影拔起土里的剑,三两下把周围的家仆打退,拽起沈星吟就要走。 沈星吟甩开他,跪坐在香姨身边,费力地掰过她的身体想要杠上自己的肩头…… 孤影摇了摇头,抱起葛兰香往外走,沈星吟急急跟上去。 “你们看到没有……”沈采薇按着脖子里的伤口,呆呆地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沈星吟居然跟不三不四的野男人搞在一起……” 第13章 想知道?求我 别院。 孤影将人放到客房的床上,沈星吟想要冲上去,被孤影抓住手臂往外拽。 “放开!”她全力挣扎。 孤影根本不理她,把她丢进世子的房间关上门。 沈星吟还想冲出去,却被孤影在外堵死了房门。 “嗯咳……沈小姐如今,还要我派人去请,真是好大的派头。” “世子殿下不是活得好好的,急什么一时半刻。”沈星吟转回身。 “别忘了,你,押给我了。”景御倚在床边,淡淡望着她。 “是我的命,不是我。” 沈星吟低着眸走到床边,查看他的恢复情况,将一支新的青霉素打进他手臂。 景御毫不掩饰审视的目光。 “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起来,并不珍惜自己这条命。” “殿下放心,我还没有蠢到自己去送死。”沈星吟拔出针管,背过身去收拾。 一回身,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暗眸,不由后颈一凉。 这个人……沈星吟皱眉。 她不想惹事,她只想有仇报仇,然后跟香姨建个小木屋种种地归隐山林。 但这个世子殿下,看起来羸弱不堪,却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狡猾。 跟他扯上关系,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赶紧把病治好,惹不起她躲。 “人也醒了,烧也退了,药也打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你若是遇上麻烦,还可以来求我。” “你又知道什么了?” “想知道?”景御按着蘸酒精的棉花球,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求我。” “不想知道。”沈星吟甩头就走。 …… 客房里,老须子站在床边,抚着胡须连连摇头。 先前侍卫巡逻时,看见有个人在树林里鬼鬼祟祟,把人给抓了过来。孤影一看是怪医老须子,便把人留在别院命人好生招待着。 沈星吟推开老须子,奔到床边查看葛兰香的情况。 情况非常不好。 葛兰香面色发绀,整个人缩在床上发抖,时不时还抽搐两下。 喂了颗血晶丸又喂了安神药,葛兰香才安定下来。 老须子在一旁啧啧摇头。 “三丫头,不是我说,你这还不如给她个痛快,这病发作起来要人命,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你闭嘴。跟我出来。” 老须子晃荡着酒壶,跟在她身后。 半边脸还肿着,手臂上的伤痕泛起细密的血点。 沈星吟站在廊下,衣袖里,手指甲都快要抠进肉里去。 “你是怪医,一定知道别的法子对不对?” “哎,我可不知道那些违背天道伦常的法子……”老须子转开眼,拿起酒壶来喝。 “师父说的对极了,我现在就去把你那些医书全烧光。”沈星吟转身就走。 “哎哎!”老须子慌忙拉住她,“臭丫头干什么!那些都是救人的宝贝!” “能救却不能用的法子,留着也是害人,还不如一把烧精光算了!” “不许烧!说说说!我说!” 老须子皱紧眉头,唉声叹气犹犹豫豫,从怀里掏出一本古旧的医书。 他老早查过了,法子有是有,老古人早就想到了,只不过,从古至今还没有人做到过。 书上说,被狗咬伤发疯的人,须得刮经换脉,才得一线生机。 也就是说,要把全身的血全部换掉。 在现代的手术室,急救病人大出血时全身换血两三次都不稀奇。 可是这里没有手术室,血源、设备都是大问题,更别提葛兰香的身体能不能撑住。 管不了这么多了。 沈星吟沉下眸,立刻去画设备图纸。 第14章 我要它扒皮抽筋 房间里散了满地的图纸。 滚烫的烛泪落在手上,凝成粉中带红的蜡油。 沈星吟反射性缩手,抬头一看,才发现已经是深夜。 蜡烛旁有一碗冷掉的清粥,她囫囵了两口,听到身后纸张的声音,惊觉般回头。 景御垂眸坐在床边,手里正拿着她画的图纸在看。 听到她的动静,抬眸看来。 “画完了?” “你一直在这?多久了?为什么不去好好休息?”沈星吟皱眉。 “自然是好奇。我下的令,总要知道造的是些什么东西。” “劳烦世子殿下操心。若是殿下这般不珍爱身体,又何必叫我费尽心思?” “真是嘴不饶人呐。” 景御将图纸一丢,恹恹靠在床边。 孤影立刻出现,替他披上衣服,守在身侧。 “殿下,沈大小姐的狗找到了。” 景御淡淡地嗯了声。 沈星吟沉默地站着,袖下握紧了拳。 半晌,景御说了句“早些歇息”,起身往外走。 “帮我。”沈星吟低着头,眼神晦暗。 “嗯?” “人命比狗贱。少一只高贵的狗,就多活一个人。” “三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景御语气浅淡。 沈星吟抬起头,暗色的眸子定定地望向他:“我要它扒皮抽筋,扔到沈采薇面前。” “三小姐这是在求我?” “是,算我欠殿下。” “好。”景御浅浅勾唇,迈出了房门。 沈星吟坐回桌前,眸里没有半分愧疚。 她只要结果。 她一点都不关心在看到狗的惨状后沈采薇会如何崩溃发疯。 这份痛苦,她要一一、全数还给她。 -- 天蒙蒙亮,沈星吟浅眠了片刻,等到鸡鸣,就去把图纸交给孤影。 香姨的房外都是护卫,孤影怕她染上病气再传给世子,她一过去就拦得死死的。孤影跟她保证,怪医在里面看着,肯定会保住香姨的命。 她一点都不相信。他们根本不知道,狂犬病一旦发作会有多凶险。 可孤影就像铁了心的木头桩子,半点不让她靠近。 没办法,她只能在世子殿下的房间里忙活,一边埋头研究可行的手术方案。 景御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忙来忙去,心口断掉的肋骨还在闷痛,心下不知为何却很舒坦。 “三小姐昨夜睡得可好?” “还行。” “听说你的姐姐可不太好。” “是吗。” “你的姐姐,可是扬言要将你千刀万剐的。” “随便她。” “咳咳,你不怕?” “你不舒服就躺下睡觉,说那么多话就不怕喘不上气?” “不怕,我的命有人救。” 握笔的手被汗一滑,划出粗粗的一条,遮住细小密麻的字。 沈星吟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将纸团揉成一团丢掉。 “我很忙!没有工夫陪你闲聊!” “我很闲。”景御也不恼,有气无力地靠着。 “你要是闲就找个说书的给你讲故事,再不然找个乐姬舞姬给你表演也可以,我真的没空!” “我对这些没兴趣。” “那你就睡觉!” “没有睡意。” 景御突然锁眉,捂嘴低咳。 沈星吟一惊,赶到床边,摸他的额头查验他的体征。 有点反复的低烧。 端了杯水给他,扶着他喝下,声音也软了几声。 “你的身体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奇怪的很,怎么睡都不舒服。”景御往里挪了挪,缓慢地躺下去,“可否借你手一用?” 沈星吟疑惑地伸出手。 “多谢。”景御圈起她的手抱住,阖起了眸。 她全身都僵住了。 渐渐的,世子的呼吸变得平缓均匀。 沈星吟尝试着抽了抽。 手似被一股巧力禁锢住,怎么都抽不出来。 算了。 她往里坐了坐,靠在他刚才靠着的位置。 呆坐了一会,困倦袭来…… 第15章 生意不是你这么做的 亏的这一觉,沈星吟的精神才恢复过来。 之后几天,世子的病情逐渐平稳,老须子给他重新配了药好生养着,脸上终于开始有了血色。葛兰香那边,却是越来越控制不住,到了第五天,已经到了发狂发癫见人就咬的程度。 护卫终于不再拦人。 沈星吟冲进屋内,给香姨打了一针安定,替她擦洗身体。 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拿了只碗装上清水,取了香姨的血,又咬破自己的指尖滴了一滴血。 不管她怎么搅,两滴血都是泾渭分明。 “哟,不相融啊!”老须子一副看戏的神情凑了过来。 沈星吟捧着碗,咬唇。 “就算融了,你还要把自己全身的血换给她不成?听为师一句,别试了,没用!” 沈星吟瞪过去。 “别看我,我的血又老又臭……”老须子遮住眼睛躲开去。 “不中用的老东西。”沈星吟低骂了声,跑出去找景御。 门开着,孤影守在房门口,拦住了她。 “三小姐,你既要去那边,不许再靠近世子殿下。” “我是来找你们世子殿下做交易的。” “就在门外说,殿下听得见。” “听说血晶丸价值千金,世子殿下以后一定还有用得到的地方,我想把剩下的两颗卖还给殿下!”沈星吟提高音量朝里面喊。 “何止,血晶丸千金难求一颗。”孤影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惊愕又带了些气愤,“从殿下这里拿的东西还想卖给殿下,你也太得寸进尺了些!” “殿下怎么说?可愿意收?” “沈三小姐,生意不是你这么做的。”景御端着茶,隔了些距离站在门内望向她。 “我还有两颗,再加上喂你的那一颗。”沈星吟举起瓷瓶。 孤影用剑鞘将她拂开去,“殿下可没说要收。” “我救了你的命,两次。”沈星吟定定望向里面。 景御轻笑:“是,三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三小姐想要我收,我哪有不收的道理。” “怎么收?多少钱?” “两颗,算上你喂、的那一颗,两千金,你看如何?” “可以。”沈星吟毫不犹豫地答应,把药瓶塞进孤影怀里。 “殿下……”孤影有些哭笑不得。 “给三小姐拿两千金。” 孤影应了声“是”,去拿了两片青玉金叶给她。 东虞国的青玉金叶,以上好的青玉为脉络,镶上纯金的叶片,锻造工艺及其复杂,一片就可以在钱庄兑换千金。 沈星吟接过金叶道过谢,立刻跑去双山村召集村民配血型献血。 双山村的村民见了她,一个个就跟见了鬼神一样,纷纷躲进屋关紧门窗。 生体发肤受之父母,对他们来说,割肉放血那是大逆不道。 沈星吟挨家挨户地拍门,把价格从一两二两提到十两百两,偶尔有几个心动的,不是血型不匹配就是老弱病残,急得她都快要哭出来。 一直到太阳开始落山,只找到一个刚生完娃的妇人愿意献血,可一听到屋内孩子啼哭,那妇人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沈星吟垂下脑袋,怏怏地往回走。 第16章 又是一份天大的人情 天边的云如染血般绯红。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斜长。 沈星吟低垂着头,漫天的无力感,仿佛要把她吞噬。 没事,没关系,明天她进城去,只要她肯花大价钱,肯定会有人愿意。 很快就能找到献血的人,很快…… 一阵又一阵骚动声传来。 远远的,就看到香姨的屋子前围着好几个人。 沈星吟一愣,立刻小跑过去。 门前的五个护卫向她抱拳。 “三小姐,吾等愿效犬马之劳。” 孤影从后面走上前:“这几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血滴相融的,殿下吩咐了,三小姐如果有难处,他们几人随时供三小姐差遣。” 原来是愿为世子殿下效犬马之劳啊。 沈星吟将两片青玉金叶摊在手心递上前去:“这个你们拿去分,就当是我向你们买的。”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五个护卫摆着手往后退,面面相觑。 往后一看,果然,景御倚靠在门边,唇角带有若有似无的笑。 又是一份天大的人情。 他就是故意的。 沈星吟眸一沉,走向景御,隔了几人的距离停住,伸手递上前。 “这两片金叶,我还给你,就当是我问你买的。” “如果我说不要呢?” “殿下如果不要,我只能谢绝了这几位勇士的好意。” “我可以收。不过,要等你把人救回的第七日,若你还想还给我,我便收。” 沈星吟犹豫了片刻,点头:“好,我一定还给你。” 她向五位护卫郑重地行礼道谢,走进香姨的房间。 景御望着她的背影,好看的眼眸里带有浅浅的笑意。 沈三小姐如今四面楚歌,多的是用钱的地方。 这两片金叶最后会到谁的手里去……还真是难猜呢。 她不想欠他,他越是要她想还都还不清。 第二天。 香姨的屋子里用白纱围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 沈星吟一大早就忙里忙外,鼓捣着其他人看不懂的工具。 怪医被喊到屋内去帮忙,孤影守在外面负责跑腿。 不断有乒乒乓乓混杂着师徒俩的吵闹声传出…… …… 日头从东边升起,高挂了一个时辰,又转向西边…… 五个护卫已经轮换了两波…… 里面还在乒乒乓乓…… 老须子实在扛不住,骂骂咧咧地摔门,满手的血都没擦,坐在门口咕噜咕噜喝酒…… 孤影看着老须子手上的血,严肃着脸紧紧盯着紧闭的房门。 …… 远处双山村,袅袅炊烟随风而起。 沈星吟终于打开房门,冷静无比地走到水井旁洗掉手上的血。 她直起身,傍晚的凉风迎面吹来,脑袋突然一阵眩晕。 一只有力的手扶住她的手臂。 沈星吟偏头,红着眼眶露出一抹苍白的笑。 “谢谢你。” “嗯。”景御松开手。 “不知……姨母能不能在这多借住几日……” “当然,你还有一个七日。” “多谢世子殿下。” 沈星吟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踉踉跄跄地走回房去。 纤瘦的背影果断而坚毅。 那时候,景御就在想,这个女子真的不一样。 她强大如斯,却又弱小至此。 可惜生了副刚正不阿的硬骨头。 还好,她不善良。 正巧,他也不是什么善类。 第17章 可否愿意入我的麾下? 手术后,葛兰香陷入了昏迷。 沈星吟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怪医每天都给她送饭菜,顺便看一看人醒了没有。 要知道,这病要是治好了,那可是惊世骇俗的第一例啊! 至于世子殿下那边,故意压住了病好的消息,每天就是看看书喝喝茶,悠闲得不得了。 到了第五天,葛兰香还没醒,每天都靠着沈星吟给她注射的营养剂,人都瘦脱了形。 是夜,万籁俱寂。 孤影出现在床边,向她微微颔首:“三小姐,世子殿下有请。” 沈星吟看了眼床上的香姨,起身往外走。 护卫们都退得很远。 院子里,只有景御躺在摇椅上。 月光落在他脸上,衬得他白皙的肌肤更加柔嫩。 沈星吟停在他的身后。 “世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景御没有睁开眼,晃动着摇椅慢条斯理地开口:“就是想问一问,三小姐是不打算回左相府去了?” “殿下放心,我不会赖在这里不走。”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在左相上门来要人之前,总要问一问三小姐的意思。” “那里不是我的家,左相府,我不稀罕。” “据我所知,左相治家甚严,三小姐这般离经叛道,不知道左相会不会罢休?” “我不怕他。” “那你的姨母呢?” 沈星吟一愣,沉默。 景御扶停摇椅,慢悠悠起身,双眸在月下晦暗不明。 “不知三小姐,可否愿意入我的麾下?” 沈星吟抬眸,想要从那双幽暗的眸中探究出什么来。 可越是盯着看,越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看透。 她别开眸,不由退开半步。 景御轻笑,躺回摇椅里。 “不急,三小姐可以慢慢考虑。” “我不愿意。” 欠的人情她会还,但她绝不牵扯进他们皇室权谋乱斗那摊又深又浑的泥沼里。 景御微微惊诧,只应了声“好”,又闭上了眸。 可是,世子说的没错。 沈星吟握着香姨的手靠在床边。 左相不会善罢甘休,现在的她,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好香姨。 娘亲的银簪她一定会拿回来。这些年伤害过她们的人,她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但是现在,她只想要香姨快点醒过来…… 心头一酸,她将脸贴到香姨的手上。 香姨似是感受到什么,手指忽然动了动。 沈星吟一惊,猛然抬起头,握紧香姨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心口怦怦直跳。 眼皮下的眼珠动了两动,睫毛颤动着……葛兰香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眼前的人,她怔了怔,突然红了眼眶,用尽全力回握她的手,声音虚弱又急切。 “小姐……小姐……快逃!咳咳……不不,夫人!我的小姐……” “我在这里,我没事,你好好歇着。”沈星吟轻抚她的手背。 “小姐在这里……小姐没事……”葛兰香双手捧住她的手,眼泪哗的流了下来,又哭又笑像个三岁的孩子。 沈星吟将她哄好,走出房门关上门,擦掉眼角的泪珠。 一出门,老须子和几个护卫就七嘴八舌围了过来。 “丫头那丫环怎么样,人有没有事?” “三小姐情况如何了?” “人可是醒了?” 沈星吟点点头,勉强一笑:“嗯,醒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那就好那就好,人醒了就好。” “是啊太好了!” 几个护卫开心得走了。 只有老须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丫头,跟为师说实话,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人救回来了就好。” 沈星吟不想多说,推开他,到厨房去给香姨煮粥。 狂犬病毒是神经病毒,它会游走在脑神经、脊神经乃至全身神经,神经病毒一直以来都是世纪难题,更别提这个连放血都是大逆不道的时代。 她只希望,香姨的下辈子能过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香姨,一直以来辛苦了。 第18章 生生世世向我跪拜 门框被晚风吹得嘎吱作响。 沈星吟往灶里添了一把柴。 火光映在她锁着眉的面容上。 这里不能久留,老须子的茅草屋她也不放心,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安顿香姨…… 锅边蒸腾起水汽。 正准备起身查看,几个壮汉突然闯进屋,二话不说就冲了上来,沈星吟心下一沉,立刻从火里抽了根木柴和他们混战,可她只有一个人这些天又劳累过度,哪里敌得过那么多身强力壮的壮汉,三两下就被捆住手脚塞住嘴巴往外扛…… 屋内,孤影守在世子身边,面上都有些焦急。 景御扫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 “不要多管闲事。” “可是三小姐……” “左相管教女儿,何时轮到外人插手。” “是……” “孤影,你去……” 竹林簌簌,盖住屋内的说话声。 夜色笼罩着山林。 城墙另一边的景都城却是灯火通明。 左相府。 五花大绑的沈星吟被扔进柴房。 柴堆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蚊子在耳边嗡嗡的叫,勒紧的麻绳似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去,沈星吟挣脱不开,睁着眼睛,对着窗外望了一夜。 晨光从窗缝照在地上。 柴房门砰的被踹开,沈采薇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走进来,看到她这副样子,叉腰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嘴边止不住的嘲笑。 “沈星吟!你还不是得束手就擒!我看你现在还能不能嚣张!” 一边说着,一边还踹了她一脚。 沈星吟白了眼,理都不理她。 沈采薇嗤笑,蹲下身拍她的脸,沈星吟侧脸躲开,沈采薇脸色一沉,啪的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给我搞清楚,我是左相府嫡出的大小姐,你就是个下贱的庶出!等你嫁给船运的那个跛子,你的后代生生世世都得向我跪拜行礼!” 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顾不得疼,只觉得沈采薇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嗡。 什么出嫁,什么船运的跛子,她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回事。 沈星吟不由皱眉。 想起世子多次问她需不需要帮忙,现在她终于明白。 眸中逐渐冷下来。 要她嫁,绝无可能。 沈采薇哼哼笑着戳她的额头:“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娘亲已经收了聘礼,好几箱的金银珠宝呢,你嫁过去就是锦衣玉食,还被你这死丫头得了便宜!” “哈哈!跛子好,跛子好啊!跟你这个废物正好凑一双!”沈采薇忽然收了笑,恶狠狠地瞪向她,“你放心!就算你嫁出去,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沈星吟望向她。 那是不屑又怜悯的目光。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信不信我挖掉你的眼睛!?” “大小姐……三小姐若是残了,怕是就不值那个价了……”管家在一旁提醒。 “哼!我知道!沈星吟,说不定你求求我,我还能让娘亲给你多置办点嫁妆。” 沈星吟只是望着她。 “哈哈,我忘了你说不了话。来人,取下她嘴里的布。”沈采薇起身,嫌弃地后退两步。 嘴里的布取下。 沈星吟唇色苍白,唇角因为干涩起了皮。 却迎着光勾起一抹妖冶的笑。 “大姐,不知道你的泥巴最后是副怎样血肉模糊的样子?” 第19章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沈采薇一愣,双眼突然赤红,挥舞着爪子往前扑。 “我就知道是你!我杀了你!我要把你撕碎!把你的血浇到泥巴的坟头!沈星吟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大小姐不可!” “大小姐息怒……” 管家和侍女拼命拉住她。 沈星吟用手肘撑着墙艰难地站起身,眸中尽是嘲讽。 “你来,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沈星吟!放开我!都给我放开!我要她的命!我要给泥巴报仇!” 管家一个眼神,侍女们得到示意,小心地拥着沈采薇往外去。 屋外的骂声无比难听,沈星吟轻嗤,靠在墙上休息。 还没歇上一会,就有个家仆急匆匆跑来,说是相爷要见三小姐,一边上来给她解绳子。 “爹爹下朝啦?”沈采薇面上一喜,回头看到她,脸上一下子又变得难看,“沈星吟你给我等着!我让爹爹替我做主!” 说完,提着裙摆往前院去。 沈星吟眼皮都不抬,跟在那家仆身后。 正厅的门半敞着,左相正端坐在首位,左相夫人王氏有些不安地站在一旁。 看到父母亲,沈采薇高兴地跑上前。 门口的家仆将她拦住。 “你们什么意思?”沈采薇脸一拉。 “让开。”沈星吟撞开她,径直走进去。 “你!” 砰。门在她面前关上,沈采薇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屋内,王氏假惺惺笑着迎上来。 “吟儿啊,你可回来了,你的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伤成了这样?”王氏捧着她满是勒痕的手,皱起了眉。 “不劳费心。”沈星吟抽回手。 “哎呀!”王氏坐到另一侧的红木椅上,“相爷,我是当真不知道您对吟儿的婚事早有安排,我是想着替吟儿寻一门好亲事,船运刘家那是景都一等一的富豪,吟儿嫁过去必是衣食无忧,往后还能帮衬着相爷、为府里排忧解难……” “够了。我堂堂左相府,还没沦落到要把女儿下嫁给商人的地步。” 沈懋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面上露出几分不悦。 “怎的这般不修边幅,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夫人,好好教导一番,免得伺候太子殿下都不会,丢了我们左相府的脸。” “是,相爷。”王氏应下,端起茶杯遮住自己的神情。 “你们夫妻果然般配。” “你说什么?”沈懋沉下声。 “相爷也没必要说夫人,夫人想把我卖给商人,而你想把我卖给太子,你们又有什么差别?” 啪。沈懋拍桌而起。 却在这时,一个侍女撞门进来无措地站在那。 沈采薇推开那侍女,泪眼婆娑地望向他们。 “什么太子殿下?”沈采薇指向一旁的沈星吟,“爹,娘,你们要把这个小贱蹄子嫁给太子殿下?” “薇儿,你听娘说……”王氏急忙起身。 “我不听!不听!”沈采薇怨恨又委屈地看向沈懋,“爹爹那我呢?你不是答应过让我做太子妃的吗!?” 管家拉过那侍女,识相地关上门退下。 沈懋叹了口气,声音放柔几分:“薇儿,爹自然知道你的心思。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你若属意殿下,还要多些耐心。至于你妹妹,殿下自有考量。” “你是说是殿下指名要沈星吟的!?” 第20章 贵人多忘事 “莫要揣测殿下的心思。” “沈星吟到底有什么好!她长的没我好看,琴棋书画也样样不如我!殿下到底看上了她什么!?”沈采薇气红了脸,似是醒悟般,气愤地指向沈星吟,“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这个贱人去勾引的殿下!好哇沈星吟,我居然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 “胡闹!”沈懋厉声呵斥,“她是你妹妹!不过死了一只狗,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现在回去好好思过。” “是她!是沈星吟杀了泥巴!爹爹!你一定要帮我替泥巴报仇!” 沈懋将信将疑地看沈星吟一眼,语气开始不耐烦:“狗的事已经补偿过你,往后不许再提。回房去!” “爹爹!”沈采薇又急又气直跺脚。 王氏忙上来劝:“好了好了,薇儿乖,听你爹的话,先回房去。” “娘……” “放心,相爷这么疼你,又怎么会短了你呢。” “哼!”沈采薇怒瞪了沈星吟一眼,气愤地往外走。 从头到尾,沈星吟站在一旁,就像个局外人一般。 沈懋坐回凳子上,朝她摆手。 “你也回去好好养养性子。” “我也想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选我呢?” 沈星吟站在那,挺直着背脊不卑不亢。 三姐妹她最小,却要她先嫁。 大姐二姐哪一个不比她有利用价值? 如今她一个孤女,太子殿下能有什么理由选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定定地望着座上这个称之为“父亲”的人。 “你不必管这些,到时候指婚的旨意自然会下来。” “我可以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去做,但是我要我娘的银簪。” 沈懋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手上一顿,随后皱起眉。 “什么银簪?你娘从没有什么银簪!你娘如何教的你,把你教得这般没大不小!” “相爷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娘早就在生我那天死了。” 沈懋身形都是一僵。 像是终于记起什么似的,眸间露出沉痛…… 他扶住额,指向门外:“滚,你给我滚……” “相爷息怒,妾身这就带去教导。”王氏剜了沈星吟一眼,拽着她往外拖。 整个左相府都知道,绝对不能在左相面前提起那位夫人,那位——曾经的将军夫人。 16年啊。 16年过去,左相怕是早已忘了那位夫人的容颜。 那个时候,沈懋还是立下赫赫战功的护国大将军。 应召出征之时,将军府有侧室王氏刚生下长女才一年,另一位侧室殷氏也有孕在身。半年后,护国大将军班师回朝,身边却带回来一位明艳娇媚的女子。朝堂之上,元景帝无意间问起之时,沈懋宣称这位女子是他的妻子,是他堂堂正正的将军夫人。可在一个月后受封左相的仪式上,却是王氏站在左相身侧一同受封。“将军夫人”从此变得名不正言不顺。沈星吟出生那一天,将军夫人大出血,屋外的落雪被染得鲜红…… 这些都是听双山村的村民说的,香姨什么都没告诉她。 她不知道娘亲是怎样一个人。 但这些年遭受的欺凌,却真真实实存在在她的身体里。 去他的太子殿下,等她报完仇拿回银簪,就和这群人没有任何瓜葛。 第21章 不要多管闲事 沈星吟回到了偏院。 左相派了两个人盯着她,王氏还给她配了个丫环。 那丫环名叫月芹,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长得白嫩俊俏,手脚倒是勤快,就是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丝毫不给她独处的机会。 王氏嘴上说着教导,不过是找了个教习嬷嬷,教她如何低眉恭顺地行礼,教她规矩和三从四德。沈星吟对这些没有任何兴趣,敷衍地跟着做,小丫环在旁边却学得津津有味。 至于太子殿下,至今为止,太子连她的人都没有见过,她才不会信钟情那一套。 指名要她,说明她还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利用价值。 香姨或许知道,可是香姨如今伤了脑神经…… 不知香姨的身体好些没有…… 今天已经是第六天,明天是可以留在别院的最后一天。 那两片金叶还藏在她袖中…… 她必须要找机会回别院去。 午后,教习嬷嬷会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月芹年纪小没什么心思,喝了加料的茶,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没一会儿工夫就趴倒在桌上。 沈星吟绣完牡丹花苞的最后一针,放下手里的针线,猫着身体从窗口翻出去。 正准备翻墙,就听见几声狗叫远远传来。 那声音听着脆生生的,一点都不像狗的叫声。 照理说,府里不该有狗了才对。 想起沈懋说的“补偿”,沈星吟眉头微蹙,贴着墙循着叫声去。 果然是沈采薇的亭玉阁。 院门开着,沈星吟藏在门后,从门缝往里看。 不愧是左相府的大小姐,住的院子有假山有水榭,花花草草一大片。 湖边的嬉戏台,是那只棕色卷毛泰迪最喜欢玩耍的地方。 现在那里却栓着一个人! 少年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瘦弱的脖子栓着粗重的铁链,双脚也戴着脚铐,正如同一只狗般跪在地上吃碗里的狗食! 沈采薇坐在一旁,吃着桌上精致的糕点,手里还拿着皮鞭,时不时抽几下让那少年学狗叫。少年笨拙地汪了两声,沈采薇不满意,一脚踢翻地上的碗。 少年颤巍巍伸手去够碗,被一鞭打缩了手,跪在地上发抖。 “我的泥巴才不是这么叫的!泥巴,再叫两声让本小姐听听。” “汪——汪——汪——” 又是一鞭打在少年肩头:“再响一点!” “汪……” 门后,沈星吟握紧了拳。 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多管闲事。 这叫她怎么忍。 沈星吟咬牙,捡起地上的石头,大步流星走进去。 见到她,沈采薇站起身,握紧手里的鞭子。 “沈星吟!你还敢来找死!” 沈采薇举起鞭子用力挥来。 沈星吟伸手去挡,鞭子在手臂上卷了两圈后一把握住,另一只手里的石头狠狠砸向沈采薇。 “啊!”沈采薇尖叫,丢开鞭子,护住被打到的手臂往后退,“来人!给我把这个疯子抓起来!” 周围的丫环和家仆都赶过来,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星吟丢开鞭子,站在那少年面前。 “大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管家忙上前来解释:“三小姐,这是相爷赏给大小姐的奴隶……” “我问你了吗?”沈星吟偏头看去,眸间带有不容置喙的凌厉。 管家心中一怔,低头退开两步。 “听到了吗,这是爹爹给我的奴隶!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现在就是我的泥巴,我还要给他吃泥巴的饭睡泥巴的笼子,沈星吟你管得着吗?” 沈采薇说着,就要到奴隶那边去。 沈星吟将她一把推倒在地:“这个奴隶,我要了。” 第22章 我要买下他 侍女赶忙来扶。 沈采薇气得脸色铁青。 “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你说要我就得给你?这是我的院子!你给我滚出去!来人,把她给我赶出去!” 尖锐又刺耳的声音,引得身后的小奴隶一阵阵发抖。 残羹散了一地,少年浑身脏乱,甚至还散发着隐隐的臭味。 这哪里是狗宝贝,这就是个供人发泄的物件。 是她把这个养尊处优的蛮横大小姐逼疯。 可是身为奴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沈采薇气得面目狰狞,推搡着侍女命令她们上去赶人。 可府内都在传三小姐得了太子殿下青睐,侍女们不敢乱得罪。 管家左右为难,只能来劝她。 “三小姐,相爷若是知道您私自乱闯,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您还是先回去吧。” 沈星吟往身后看了眼,似是决定了什么般,坚定地看向沈采薇。 “我要买下他。” “哈?我没听错吧!你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有钱嘛你!” “多少钱,我买了。” “哦我怎么忘了!沈星吟你还有野男人给你钱花呢!就你这样不洁身自好的,嫁给那个跛子都是天大的福气,你居然还敢觊觎太子殿下!你这个丧门星!要是被殿下发现了别来连累我们左相府!” “哪来这么多废话,你就说你卖不卖吧。” “好啊,只要你能拿得出来,我就卖给你!” “说吧,要多少。” 沈采薇伸出一根手指头,提高音量喊:“一千两!”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气。 小奴隶刚亮起来的眸暗下去,绝望地垂下脑袋。 要知道,一两已经足够普通人家一个月的花销。集市上的奴隶贩子那里,十两就能买一个年轻力壮的劳力,二十两能买一个长相还不错的女奴隶,一百两都能买到上等中的上等。 众人诧异的目光里,沈星吟却是轻轻点头。 “好,可以。” 沈采薇满脸不敢置信,纠正道:“谁说白银了!我说的是黄金,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黄金,那可是足足万两白银啊! 沈采薇得意地扬着下巴,等着沈星吟出洋相。 没想到沈星吟仍然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好”。 沈采薇急了:“我反悔了!两千两!黄金!我要卖两千两黄金!” “从没见过你这么得寸进尺的人!不想卖就直说,没必要出尔反尔惺惺作态!”沈星吟起了怒意。 沈采薇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拿不出钱,马上喊:“就两千黄金!只要你拿得出来,我就把这个奴隶卖给你!” 沈星吟沉着眸不说话,眼底暗色汹涌。 “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只要你有这本事,人你可以直接带走。沈星吟,你不会是拿不出来了吧?”沈采薇不屑地嘲讽,“呵,我就知道你就只会说大话,打肿脸充胖子,自己都保不了还想救人,笑死我了!” “两千两黄金,你确定?” “当然!只要你拿得出来!” 沈星吟一步步走上前,抓起她的手,把那两片青玉金叶塞进她手里。 边上的侍女眼尖,一下子“哇”了出来。 其他侍女一听,也凑过来看。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见过这稀罕玩样儿。 就连沈采薇,也只在左相的宝箱里瞄到过一眼。 如今两万两就在她手上,沈采薇整个人都僵住,一动也不敢动,脸色更是十分难看。 仿造青玉金叶那可是杀头的死罪,所以不可能有假。 没想到沈星吟真能拿出来,还让她出那么大的糗,沈采薇恨得磨牙。 第23章 赎身的钱都砸在里面 沈采薇瞪过去,沈星吟却已经转身,走向仍跪在地上的奴隶。 那少年跪坐在地上,全然傻了眼。 挡在他身前的身影是那般瘦,却像城墙一般高大而坚固。 他吃过馊饭睡过泥地,挨过无数遍打骂,在这里如同蝼蚁般卑贱,就连路过的蟑螂都可以踩他两脚然后从他身上爬过去。他曾经以为,他只能忍着受着,然后痛苦地死去。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束光,拂开笼罩在他头顶的阴翳,重新点亮他活下去的希望。 而那束光,正在向他走来。 看见他身上的铁链,沈星吟眉头一锁,命令管家给他解开。 铁链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年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和脚,眼中盈满了泪光。 但是脖子里重重一圈却取不掉,那是朝廷给上的镣铐,只要一天还是奴隶,就要一直戴着。 沈星吟丝毫不在意,抓起他的手腕往外走。 这破地方,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走到半路,迎面碰上教习嬷嬷拉着月芹来找她,月芹鬓边的发还沾着水,看来是被嬷嬷用水泼醒的。 “小姐!”月芹开心地跑上来。 “哎哟我的三小姐啊!您跑哪里去了,叫我们一顿好找!您不好好学规矩,夫人要怪罪我们的呐!” “走吧,回去了。”沈星吟没有解释,径直往偏院去。 月芹也不敢多问,一路上盯着那少年奇怪地看。 回到偏院,少年洗过澡梳理了头发,换了身月芹的素白衣衫,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年纪看起来和月芹差不多大,脸上还透着几分书生气。 他的手脚都被镣铐勒出血印,身上更是遍布伤痕。 月芹替他涂药,眼泪花扑扑往下掉。 少年咬牙忍着,愣是没喊一声疼。 嬷嬷看着都心疼,哎哟哟叫着,一边给他拿来了茶水和点心。 沈星吟拿着书枕在桌边,目光却一直在少年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受惊般抬头,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差点打翻药瓶。 “谢……谢三小姐救命之恩!” “你是得好好谢谢我,我把赎身的钱都砸在里面了,不过不是现在。”沈星吟弯腰将他扶起。 “啊……”少年慌了。 嬷嬷和月芹也是两脸不解。 “你叫什么名字?”沈星吟又问。 “我……我叫……”少年支支吾吾低下了头。 “那你以后就叫之初吧。” “谢谢三小姐赐名!” 之初又要跪,被月芹一把拉住胳膊,嬷嬷也赶忙拉他起来。 “别动不动就跪,你在我这里不是奴隶。” 之初红了眼眶不停点头。 等月芹上完药,他才拿起糕点狼吞虎咽。 沈星吟在心底叹了口气。 两袖清风,她又成穷光蛋了。 之初暂时住在香姨的房间里。 夜里,两个小家伙都睡了。 沈星吟靠在窗沿上,仰头望向月亮。 明月皎皎,月华洒在她脸上。 她对着空气压低了声音。 “孤影,你在吗?” “在。”一道黑影出现在窗外。 “告诉你们殿下,我想和他合作。” 黑影点头,又消失在夜色中。 第24章 宣亲王世子殿下 天还没亮。 上朝的马车咕噜噜驶离左相府。 趁四下无人,沈星吟猫进左相的书房。 房内浓浓的墨香味。 她沿着书架一层一层的找,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书架上除了瓷器就全是书,根本没有可以装首饰的匣子。 案上放着昨夜的信件,光线太暗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能分辨出有三个字用朱红色圈了起来,像是什么什么王。 侧后方的墙边竖着一个瓷瓶,瓶里有好几幅卷起来的画轴。其中一幅边角磨损特别严重,应该是经常打开的缘故。 东方露出鱼肚白。 沈星吟躲在角落打开那幅画。 借着黎明的光,画卷展现在她眼前。 那是一位清丽绝尘的女子,只一眼,沈星吟就知道,画中的人就是她娘。 心口没由来一酸,她忍不住去摸画中的那张脸。 那张和她有五分相似的脸,眉眼是如此温柔,仿佛是在对着她笑。 如果能再来一次,她宁愿娘亲不要来到这个地方,宁愿自己不要被生下来。 为了任何人牺牲自己都不值得。 当初背井离乡来到这里,还不是只换来一个人走茶凉。 门上有人影经过,抬头才发现天已经全亮。 沈星吟卷起画轴塞回去,刚准备离开,门外突然响起一声大喊。 “什么人!谁在里面!” 她一惊,慌忙躲在书架后。 很快,就有更多的家仆围到门外。 随着一声尊敬的“夫人”,门被打开。 “相爷的书房是相府重地,若是让贼人偷了文书,你们一个都担待不起!给我搜!” 一声令下,家仆们都涌进书房。 沈星吟索性从书架后走了出来。 王氏站在门口,嘴角掩不住的笑意。 她已经猜到里面是沈星吟,守门的家仆早就发现三小姐离开了偏院,立刻上报给她。 王氏尽量收住笑,装出发愁的模样:“吟儿,你为何在此?你可知这是相爷的书房,里面都是些重要的文书,你莫不是……” “我要是说我来找纸笔,你信吗?” “自然是信你的,下回要纸笔就来找我,再不然找你姐姐也可以。只不过这里若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也不好向相爷交待……” “你想怎么样?” “只能先委屈你,等相爷回来再作决断。来人,把她绑起来。” 手上的勒痕还没消,这才过了一天又绑上了。 这么一说,她跟之初也没什么差别。 沈星吟自嘲一笑,主动伸出了手,任由他们绑了她。 下朝后的沈懋一听闻此事,快马加鞭赶回来,立刻去书房查看了一番有没有丢东西。 什么东西都没丢,沈懋仍然不放心,沉着脸质问沈星吟。 “谁让你进的书房?你进去做什么?” 沈星吟乖顺地站着,睁眼说瞎话:“夫人让我背《女训》,我记不住,想着抄几遍书就记住了,可是我屋里没有纸笔,就想着爹爹的书房里一定有……” “哪有天没亮就在屋里鬼鬼祟祟找纸笔的?”王氏问。 沈星吟吸了吸鼻子,答:“夫人说过,勤能补拙……” 王氏知道她在瞎说,却也说不出话了。 沈懋神色缓和了些,问:“《女训》背得如何了?”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 “嗯不错,还要向你大姐多多学习。” “是,爹。” 沈星吟欠了欠身想要行礼,双手却还被绑着。 沈懋怒道:“还不快给三小姐解绑!” 家仆恭恭敬敬上来解绳子。 望着手上一点点松开的绳子,沈星吟的眸渐渐冷下去。 果然封建大家庭的大家长都是一样的自大。 她稍微表现得乖一点委屈一点,就能轻轻松松讨到巧。 要不是现在的她手无缚鸡之力,又何必在这里和这群人斡旋…… 却在这时,管家急匆匆跑来。 “相爷!夫人!有帖子!” “谁的帖子?”沈懋问。 管家跑得急,喘着大气不停地指向门外。 “帖子呢?你倒是说是谁的帖子啊!”王氏着急追问。 “门……门外……差人来送……” “还不快把人请进来!” 王氏以为是太子下的邀请帖,忙让管家请人,一边让侍女去告诉沈采薇。 管家气没顺过来,又跑出去请人。 没一会儿,一行人大步而来。 领头的人停在门前,向沈懋行礼,双手递上邀请帖。 “见过左相大人。属下奉宣亲王世子殿下之令,特来邀请三小姐到府上一叙。” 第25章 恭敬不如从命 沈懋似是不信,皱起了眉。 “你说你是奉了谁的令?” “宣亲王世子殿下。”孤影答。 “世子为何……” 王氏也不信,上来拿帖子,却被孤影躲开了手。 “殿下吩咐了,此帖要属下亲自交到三小姐手中。” “这么说来,世子殿下的病确实大好了。” “多亏了三小姐,殿下的病情才好转了些。”孤影往后一看,像是才看到沈星吟般,走到她面前,“原来三小姐在这里,还请三小姐赏脸。” “多谢世子殿下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正要去接帖子,沈采薇突然从后面冒出来。 “是你!你是上次救走沈星吟的那个人!爹爹!就是他!沈星吟勾搭的就是他!” “不得无礼!”沈懋怒斥。 “爹爹!”沈采薇走上前,指着孤影说,“我亲眼看到这个男人在沈星吟的院子里跟她拉拉扯扯牵扯不清!他们都看见了!” “住嘴!”啪,一巴掌打在沈采薇脸上。 沈采薇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沈懋,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薇儿!”王氏快步过去,心疼地查看她的脸。 沈采薇甩开王氏的手,又委屈又怨愤:“爹爹……你打我……你从来没有打过我……” “回去!” 沈采薇吓得退了半步,缩进王氏怀中啜泣。 “娘……爹爹打我……” 王氏顾不上其他,环过沈采薇的肩膀带她离开。 沈懋转向孤影,神情严肃:“见笑了。不知世子殿下邀请小女有何贵干?亲王才刚班师回朝,小女去府里怕是不妥……” “左相多虑了,只是寻常的宴请,殿下不只邀请了三小姐,左相大人尽管放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沈懋只能松口:“那就劳烦了,敢问这位将士如何称呼?” “无名小辈不足挂齿,失礼了。”孤影拱了拱手,将帖子递给沈星吟,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三小姐,请。” 沈星吟微微行了一礼,往门外走去。 马车上,沈星吟和孤影面对面坐着。 今天的孤影换下了平日的黑衣,穿得板板正正,挺像那么一回事。 沈星吟有些别扭:“你不应该在外面护卫吗?你坐在里面不太好吧?” “殿下要我保护你。” “我的意思是……” “三小姐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我与你同坐。我是殿下的影子,不方便行走在日光下,因为你只认识我,殿下才命我前来送帖。” “我只认识你,不代表我信你。” “巧了,正是因为不信三小姐,我才会坐在这里。” 懂了,正大光明盯着她。 瞧他这身衣服,也不太容易隐匿身形。 算了算了。沈星吟闭目眼神。 马车驶过几个街区,停在宣亲王府门口。 一下马车,就有侍女前来,带她去洗漱换衣。 沈星吟这才想起自己的装扮实在寒碜,也不客气,在王府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护了个肤,换了身漂亮衣服,梳妆打扮成闺阁小姐的模样。 梳妆完,侍女将她带到世子殿下那边,恭敬地退下。 第26章 被拿捏的竟是自己 听到声音,一个人影从屋内跑出来。 那人脸上还挂着泪痕,快步跑上前,突然跪在她面前给她磕头。 “多谢三小姐相救!世子殿下能相安无事,全靠三小姐妙手回春,只言下辈子必定做牛做马,报答三小姐救命之恩!” 沈星吟有些被吓到,惶恐地往后退。 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呢? 跪拜受多了,她可真怕折寿。 反应过来是谢救世子的恩,沈星吟蹲到那人面前。 “不用下辈子,就这辈子吧。” 那人一愣,抬起脸庞,声音清脆又憨憨的:“可是这辈子只言发过誓,只效忠世子殿下一人……” 真是清秀又白嫩的脸啊。 沈星吟忍住不捏上去…… 后面响起一声轻笑。 景御走来,将只言从地上拉起。 “无须给她做牛做马,三小姐和我们是做了交易的。” “可是……救命之恩大过天,那些身外之物又怎么能和世子殿下比呢?” 沈星吟无比认同地点头。 这是从哪弄来的机灵鬼,还真是懂事,可太称她的心了! “小家伙,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只言!我叫只言,是殿下起的!”只言骄傲地答,又马上不悦起来,“不要叫我小家伙,我15岁了!” “这么小。”沈星吟惊讶道。 “三小姐也才16吧?”景御幽幽的眸光望来。 “嗯是。”沈星吟避开他的目光。 她这26岁的灵魂,看谁都是小家伙。 这个坏习惯必须要改掉。 “三小姐,请吧。只言,去备茶。” “是!” 沈星吟跟着景御进了内室。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 墙上只挂了梅兰竹菊的画,架上的摆件也都是非常质朴的颜色。 “请坐。” 沈星吟说了声“谢谢”,坐到桌旁。 景御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问:“不知道三小姐想要怎么合作?” “殿下既然下了帖,自然是认可我的价值。殿下应该知道我在左相府并不受宠,也没钱没势,不知道你看中了我什么?” 景御眸中带了几分戏谑,由着她反客为主,答:“你的谋略,你的胆识,你的医术。” “好,我为你提供我的谋略、我的胆识和我的医术,我希望可以借助你的权势和金钱。” “仅仅只是权势和金钱?” “嗯?”沈星吟不解。 景御靠近她,眸中带有若有似无的笑意:“我能做到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温热的气息,带着逼人的气势。 沈星吟毫不退让地望进他的眼睛。 深不见底的黑里,倒映着她的面庞。 那双眼仿佛在说,如果她需要,他可以给她更多,只要她愿意拿出对等的条件。 这是在逼她对他毫无保留。 门口响起两声敲门。 景御若无其事地坐正回身。 只言端着茶和糕点走进来。 “三小姐请用茶。”只言放下茶,低着头退了出去。 景御缓缓端起茶,吹了吹,抿了一小口,又将糕点往她那侧推了推。 “尝尝,只言的厨艺很不错。” “如果我想要只言,你也会给?” “三小姐说笑了,只言可不在权势和金钱的范畴内。” “范畴外呢?” “自然是我所能做到的全部。” “世子殿下……最好不要对我抱有太高的期待。” “三小姐可以慢慢考虑。” 沈星吟低眸,望向面前的茶陷入沉思。 太子殿下娶她的理由,左相的态度,娘亲的身世,她还有好多事都还没有弄清楚……目前为止她所能提供的,只有她的知识和能力……眼前这个人,居然想把她未来的价值和所有这些不确定因素全部吞下。 真是好大的胃口! “对了,”景御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递到她面前,“这是我合作的诚意。” 沈星吟眸中一滞,看向他。 “你的姨母很安全,我将人暂时安置在这个地方,你随时可以接走。” 沈星吟不由失笑。被拿捏的人竟是她自己。 她起身,将地图放到烛火上烧掉。 “世子殿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沈星吟伸出手。 景御微愣,学着她的样子,和她双手相握:“我心亦如是。” 第27章 受不得风 心事终于落定,沈星吟这才拿起一块绿豆糕品尝。 绿豆糕放入嘴里就化开,口感软糯细腻,清甜可口回味无穷。 真想把这只只言拐回去。 景御招了只言进来伺候,陪坐在一旁喝茶。 只言给沈星吟添茶,一摸茶盏,急忙来抢景御的茶杯。 “这茶凉了,殿下不可以喝!” 他夺过茶杯,立刻给景御换了一杯。 沈星吟默默端起茶喝了一小口。嗯,她就只配喝冷热混合的。 “小题大做,我哪有这么孱弱。” “殿下身体还没有好全,受不得半点寒的!” “不是有三小姐在这里,怕什么。” 只言撇撇嘴,仍然坚持把热茶放到景御面前。 “只言,三小姐说要你,你就跟三小姐回去吧。” “啊?” “嗯,只言,今天就跟我回左相府做牛做马去。”沈星吟附和道。 “殿下吩咐,只言遵命……”只言极不情愿,整张脸都皱巴巴的。 “我呢,还是等下辈子吧,这辈子就把你留给殿下。” “谢谢三小姐!”只言开心地笑起来。 沈星吟低头喝茶,以免自己笑出来。 世子这边伺候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护卫守着,除了她也没看到有其他人。 沈星吟好奇地问:“殿下今天还邀请了谁?” “邀请什么?”景御反问。 “孤影说殿下不只邀请了我,怎么没看到人?” “定是他胡诌的。” “所以他是当着左相的面撒谎……” “这些天府里日日有人来访,这么说也没有差错。三小姐要不要到处逛逛?说不准还能遇到些什么人,比如——”景御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太子?” 景御但笑不语。 “好啊,那就麻烦世子殿下了。” “不可以!”只言跳起来,“殿下不能受风,只言可以带三小姐逛逛!” “只言说的有道理,你还是需要多休息。” “既然大夫都这么说了,只言,替我招待好三小姐。” “是,殿下!” 只言仔细关好门,带着她去参观。 从世子的院门出来,经过一条长长的连廊,就到了宣亲王府的花园,再往前就是前院。只言详详细细给她介绍了个遍,就连茅厕在哪都没有漏掉。 花园中有一条小河,过桥往湖的另一边,那里立着一座“雅亭”。 亭子里,两个身着华服的身影正在谈论着什么。 只言没有靠近,轻声向她介绍:“那位是六公主殿下,旁边的是应王府的小王爷,两位殿下听闻我们殿下病愈回了府,特意前来探望,殿下都回绝了。” 远看过去,六公主娇俏华贵,旁边的应小王爷身材有些臃肿。 本想避开去,六公主发现了只言,笑着朝他挥手。 “只言——过来!” 只言只得走过去行礼,沈星吟跟着欠了欠身。 “参见六公主,参见小王爷。” “免礼。御哥哥身体如何了?怎么就你一人,御哥哥没过来?” “回公主,世子殿下尚未痊愈受不了风,今日恐怕招待不了两位殿下了。” “你们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御哥哥?”六公主目光一转,落在沈星吟身上,“你是谁?新来的侍女?看你的样子也不像……” 第28章 现在是合作关系 “这位是左相府的三小姐,是来给殿下送药的。” “哦~原来你就是沈三小姐呀~”景玉茗走上前,绕着她上下打量,“听说我御哥哥的病是你治好的,你瞧着枯瘦枯瘦的,当真是你治好的?” 只言忙答:“回禀公主,世子殿下有所好转全倚仗怪医前辈医术超群,三小姐是怪医前辈的徒弟,是受前辈所托前来给殿下送药的。” “我就说嘛,看着也不像有那么大的本事!” 沈星吟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她算是发现了,世子这边的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厉害。 一听她是怪医的徒弟,应小王爷来了兴趣,也起身走过来。 “你是怪医的徒弟,那你也会治病?” “不会,一般都是师父诊治,我只会送药煎药。” “那你抓药总会吧?” “不会。”笑话,她一个外科医生,让她认药材?开膛破肚倒是可以。 “那你到底会什么啊?” “仲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不会也有病吧?”景玉茗奇怪地看向他。 “说什么呢!你才有病!”景文仲白了公主一眼,“算了!今日长短是见不到兄长,我改日再来!” 说完,甩袖离去,两个侍卫立刻跟上。 景玉茗嘟囔了一句“有病”,笑吟吟地拉了沈星吟坐下。 “别理他,我这堂兄就是这臭脾气。你快跟我说说,我御哥哥的身体如何了?要不要紧?何时才能出来同我们一起玩?” “恐怕还要一段时日。” “啊……一段时日是多久啊?” “三个月吧。” “这么久!你师父不是医术超群吗?让他赶紧把御哥哥治好啊!” “世子殿下大病初愈脾肾内虚,不好好调养,很容易早衰。” “这……那……”景玉茗呆愣住,“那怎么办?” “好好调养。” “那好吧。你是刚从御哥哥那边出来?你见到御哥哥了?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公主,殿下歇下了。”只言答。 “那只能下次了……”景玉茗略显失落,转头牵住了沈星吟的手,“你是要走了?我同你一起出去,你再和我说说御哥哥的事。” “诶公主殿下,三小姐还得……” “还得什么?不是送完药了吗?” 这下换只言傻了。 扯谎扯脱了吧。 沈星吟抽回手站起了身。 “我还得给殿下煎药。” “煎药怎么到花园来了?” “殿下歇下了,要等殿下醒了再煎,所以麻烦只言带我随处逛逛。” “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在这也无趣,我也先回宫了,御哥哥就拜托给你了。” 景玉茗朝她挥了挥手,带着两个侍女离开。 只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刚刚被吓得,汗都要出来了。 如果再往前院去,遇上那些朝堂上的大人,就更加不好收场。 只言被吓怕了,带着沈星吟往后厨逛去。 逛了一圈回来,景御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只言见了,紧张地跑上前,眼里都泛起了泪光。 “殿下这是又要去哪?” “我现在是哪都去不得了?” “殿下是不是又要把只言一个人丢在府里……殿下知不知道这段时间只言的心里有多苦,就害怕……害怕殿下……只言才不怕什么疠疾,殿下怎么就是不让只言跟在身边服侍……”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哗啦啦的流。 怎么还是个小哭包,不能要不能要。 沈星吟移开视线,假装看不见。 景御哭笑不得,敲他的脑袋。 “今年多大了?” “15了……” “你还知道15了。” 只言咬着唇,努力忍着不哭,不停吸鼻子。 “收拾收拾,去八珍楼。” “是!”只言眼睛一亮,立刻去收拾。 三人坐上了马车,往街市上去。 宣亲王班师回朝不过几日,拜访的朝臣踏破了宣亲王府的大门,再加上世子回府,宣亲王府每天都应该是热闹非凡的才对。 奇怪的是,这个世子就跟没事人一样,还有闲情逸致带她下馆子。 景御见她盯着他看,淡淡开口。 “三小姐,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不必有所顾忌。” “我只是奇怪,殿下不用招待来宾?” “我养病。”景御顿了顿,补充道,“有侧妃打理,我自然是遵照三小姐的医嘱安心养病。” 沈星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八珍楼坐落在最繁华的地段。 百姓来来往往,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马车停在八珍楼门口,三人下车,直接上了二楼的雅间。 一落座,就有小二奉上茶水和点心。 很快,冷菜和热菜也依次端上桌。 不愧是景都城第一名楼,哪怕只是清淡的家常小炒,都是色香味俱全。 沈星吟早就饿扁了,一点也不见外,拿起筷子就吃。 八珍楼的对面,是一座同样气派的楼,牌匾上刻着气势恢宏的“天珑银庄”四字。 银庄二楼半开的窗户里,可以隐约看到一个秀丽的身影拿着书本忙碌。 “三小姐的金叶只能去对面换,别家怕是没有这个财力。”景御像是无意提起。 沈星吟夹菜的手一顿,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吃:“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我可以享用你的金钱和权势,对吧?” “当然,随你取用。” “殿下要说不知道,我不信。” “嗯?你是说花两千金买了奴隶的事?” “明知故问。” “那个奴隶是我父亲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战俘。身份不明的东西,三小姐还是尽少染指的好。” “可惜你说晚了。” “我在等着你。三小姐若是不需要,我又何必自讨没趣,不是吗?” 每一句都正中要害。 还是菜好,没有任何攻击力。 沈星吟夹了块芦笋塞进嘴里。 “不想惹麻烦,我可以把人处理掉。” “我那两千金岂不是白花了?”沈星吟不爽。 “我不差这两千金。” “……” 要不是这两千金还不出来,她也不至于要倾其所有和这个狡诈的世子合作! 不生气不生气,影响消化。 沈星吟扯了扯嘴角,继续扫荡面前的菜。 瞧着她这模样,景御不由微微勾起唇角。 舒适,心里太舒适了。 第29章 这病会要人命 茶足饭饱,又从世子那里顺了点钱,车夫便把沈星吟送回了左相府。 还没进府,突然有两个人从边上冒出来,拽着她往角落拖。 本想给那两人点苦头尝尝,定睛一看,居然是应小王爷身边那两个侍卫。 马车内伸出一只手,把她一把拽了进去。 “沈小姐!”景文仲尽量压低了声音,有些焦急地问,“我生病了,可否烦请你帮我看看?” “小王爷,我真的不会看病。”沈星吟后退了些,和他保持距离。 “你是怪医的徒弟,多少肯定知道一些,你就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行!”景文仲一边说,一边挠着大腿。 “我只能试一下。” 景文仲连连点头,立刻撩起衣服…… 沈星吟忙遮起眼睛。 “你们治病救人的大夫还避讳什么呢!你快帮我看看,我痒得难受。”景文仲将腿抬起来。 沈星吟从指缝中看去。 肥硕的腿上遍布着花朵般的疮,密密麻麻看得人心惊。 她侧过身,又退远了些。 “敢问小王爷平日里有什么喜好?” “什么喜好不喜好的,帮我治病啊!” “可否喜欢喝酒?喜欢逛花楼?” “这……确实偶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景文仲脸色难看起来。 “小女子见识浅薄,未曾遇到过这种病,但在师父的医术上见过相同的症状,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可能是花柳病。” “你在胡说什么!” “小女子只知道这些,小王爷可以让大夫瞧瞧。” “若真是那种病……父王会杀了我的……”景文仲的脸色苍白的可怕。 “小王爷应当考虑如何治病,这病,严重起来会要人命。” 景文仲抓住她的手腕:“救救我!千万不能被父王知道,你帮帮我!” “别碰我。”沈星吟皱眉,应激地甩开他的手。 “你嫌我脏?你!” “和你无关,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 景文仲杀人般的目光瞪着她。 “这病是能治的。小王爷可以去找我师父,他有办法。” “当真?” 沈星吟点头。 “我警告你,你如果敢把这事说出去,我杀了你!” 沈星吟缩起脖子装出害怕的样子,又点了点头。 被他撞了大运。 青霉素不就是花柳病的特效药,她刚好提炼出青霉素,还在世子身上用出了效果。不然应王府的这根独苗苗恐怕就要自己作没了。 应小王爷的马车往城外去。 沈星吟神色一收,走进左相府。 经过的侍女和家仆给她行礼,又马上躲开她去。 太子殿下钦点在前,宣亲王世子邀约在后,府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无所谓,她毫不在意。 回到偏院,两个小身影立刻跑出来。 “小姐!”之初自责地抿唇,“是之初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月芹也自责不已,眼泪汪汪地望着她。 “吃过饭没有?” 两小只摇头。 沈星吟把打包的饭菜递给他们:“给你们带的,拿去吃吧。” “哇!是八珍楼!谢谢小姐!” 月芹接过,拉了之初进屋里去,之初还在不停回头看她。 教习嬷嬷不在,旁边的树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旁的地上还露出着一片衣角。 沈星吟走过去,站到那人跟前。 沈采荷抬起头来,朝她嘿嘿笑。 “嘿嘿三妹……你回来了啊?” “是啊二姐。” 沈采荷拍着身上的草站起身:“那个……他们都说你用两片金叶买了大姐的那个小奴隶,是真的假的?” “你要是问小奴隶,刚刚你应该已经看到了;你要问的是金叶,是真的。” 沈采荷忙拉了她到一边:“你哪来这么多的钱?我还听说大姐的泥巴……大姐没有为难你吧?” “二姐你在说什么?大姐的泥巴又不是我绑走的。” “可是也不是我绑的啊……” “可是勒索的是你啊。” 沈采荷慌忙捂住她的嘴:“这事可千万要帮我保密。” 沈星吟掰开她的手往屋内走,沈采荷立刻跟上来。 “三妹啊……香姨没事了吧?这几天我一直在担心,担心你们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如今看到你平安无事回家来,我才算是安了心。” “那你怎么不送些吃的睡的过来?” “呃……这不是,能力有限嘛……” “谢谢二姐的关心。” “不谢不谢。你看我们是亲姐妹,你就把赚钱的法子告诉我,我们一起过好日子如何?” “好啊,以后有发财的机会,我一定带上二姐。” “那我们可说定了!” 沈采荷抓起她的手塞了什么东西,嘿嘿一笑走了。 沈星吟摊开手一看。 是一个荷包,虽然不值钱,但针线活居然不错,上面还绣了朵荷花。 接下来几天,沈星吟一边跟着嬷嬷学规矩,一边教之初和月芹最基本的急救方法,教他们观察生命体征、感受心跳的频率,教他们怎么消毒、怎么找静脉、怎么心肺复苏怎么人工呼吸。一听人工呼吸要嘴对嘴,月芹羞得满脸通红,怎么都不肯再学。 之初学得非常认真,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方法。 月芹得了空,给之初绣了专用的枕头,还做了护颈保护他的脖子不被颈铐伤到。 这一天,沈星吟正在教之初海姆立克急救法,墙外突然飞进来一颗石头。 之初跑过去捡起石头,把上面包着的纸拿给沈星吟。 纸上有淡淡的药香味,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六个字“老命危矣,速回”。 沈星吟看向之初,唇角勾起了狡黠的笑。她有一个非常绝妙的想法。 --- 东虞国皇宫,皇后殿。 景玉茗跪在地上,倔强地挺直着背。 文皇后满脸怒容。 “荒唐!你可知他是你堂兄!” “父皇和母后还是表兄妹,我为何不能嫁给御哥哥!?” “就凭你是陛下的六公主,他是宣亲王世子,你永远不可能嫁给他!” “为什么!这不公平!母后!你知我从小就仰慕御哥哥,如今御哥哥大病初愈,又将年满二十,正是成家的好时候……” “无理取闹!你去祠堂给我跪着,好好反省!” “哼!”六公主甩袖离去。 文皇后眼前一阵晕眩,身形一晃跌坐在椅子上。 第30章 就是有点贵 带着之初赶到茅草屋时,应小王爷正在大发脾气。 一个扯着嗓子大骂怪医没用,另一个一点也不肯让步,夹枪带棒地冷嘲热讽。 沈星吟站在门口,把门开得更大。 “这么大声,小王爷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染上了什么怪疾。” “是你!”景文仲指着她,气冲冲地走过来,“就是你!是你说怪医能治好我的病,这都几天了一点都没有好转!你们到底会不会治病!?” “老夫可没说过能治好你的病!谁说能治好你找谁去,老夫不在这里受这个气!”老须子也是气鼓鼓的,举起酒壶灌了好几大口,甩袖往外去。 经过门口,被沈星吟抓住了衣服。 “师父。” “哼!为师还当你是出师了想自立门户了!” “怎么会呢,师父你不把你那宝贝针拿出来?小王爷的病可不能再拖了。” “哪个针?为师怎么没听……”老须子想到她那个注射器,哼了声甩开了头。 “什么针?那个针能治好我的病吗?”景文仲急切地问。 “治好应该是没问题,不过这个针有点贵,照小王爷这个情况,想治好怎么也得三针。” “钱不是问题!你直接说要多少!” 沈星吟伸出五个手指:“这个数。” “五百两?小意思!” “是五千两,一针。” “什么!?”景文仲惊呆。 老须子原先还在窃喜有钱赚,听到这个数,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沈星吟解释:“这针和普通的针不同,需要用上百种名贵的药材熏,施针难度也非常大,这世上恐怕只有我师父会。当然,小王爷也可以继续服用师父的药方慢慢调养,虽然不能根治,目前的病情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景文仲咬牙:“治!多少钱都得治!先给我施针,回头我让人送银两来。” “那可不行,没有银两我们上哪去买药熏针呢?” 景文仲摸遍全身,掏出身上的所有的钱,又解下腰间的玉佩拍到桌上:“这是我家的传家玉佩,今日我就压在你这,马上给我去买药准备施针!” 沈星吟眸往侧边一瞟,老须子立刻上来,将所有的东西收进袖子里。 “小王爷放心,你这病就交给我怪医了!” “师父,我记得世子殿下还有一针没用,可有这回事?” 老须子应和道:“有有!我怎么把这回事给忘了呢!” “小王爷是有头有脸的人,总不会诓我们。治病要紧,不如先把那针给小王爷用了?” “放心!我绝对不诓你们!”景文仲拍胸脯保证。 老须子假意犹豫了片刻,点头:“既然小王爷都这么说了,好吧!待老夫先去准备一下。” “我去帮师父,小王爷请稍等片刻。” 沈星吟朝小王爷微微颔首,跟上那个乐颠颠的小老头,之初紧跟在她身后。 一到旁边的草药屋,老须子抱着钱乐呵呵地笑。 “可以啊丫头!你这骗钱的本事一套一套的!有这些钱,为师不用愁没酒喝了!” “之初,你来。” 老须子这才注意到边上的小家伙,盯着他看。 “这是哪里来的小公子?生得倒是不错。不过这天也不冷,怎得穿这么高的领子?” 之初捂住脖子往后退,低着头缩在沈星吟身后不说话。 “跟你没关系,别讨人嫌。” “嘿你这个臭丫头!怎么跟师父说话呢!” 沈星吟不理老须子,带着之初来到架子旁,告诉他各种器材的名字和用法。 “你还记得我教你的?待会由你给小王爷施针。”她将针管注射器递给之初。 “记得!”之初望着手里的注射器,又是不安又是兴奋,心口怦怦直跳。 “这小公子行不行啊?不然还是为师亲自来?”老须子磨搓着手,心痒的不行。 “不劳您老费心。” “不识抬举!呵,老夫有酒就够了。”老须子摇晃着酒壶走开去。 沈星吟抓住他衣服把他拉回来:“这一针要打在屁股上,你陪之初进去。” “吼,小丫头片子终于知道避嫌了。” “我只是不想被恶心到。”沈星吟把他俩往外推。 “小姐……我害怕……”之初回头看他。 “没事,随便扎,去吧。”沈星吟露出一个宽心的笑容。 之初重重点头,视死如归般往病房去。 沈星吟倚在门边,看着对面房间关上门拉上纱帘,想象着应小王爷露出半个屁股、之初将针扎了下去的样子……啧,辣眼睛。 啊—— 杀猪般的叫声响彻天际…… 一道人影出现在她身后。 “世子殿下给你带的话。明日隅中,国清寺。” “知道了。” 仅一瞬,身后的人影就消失不见。 哦,忘了过敏试验。 算了,打都打了,无所谓。 对面房门打开,之初快步跑到她面前,期待地眨巴着星星眼,脸上还有点小兴奋。 “做的不错。” “嗯嗯,谢谢小姐!我会努力的!” 老须子慢吞吞走过来,脸上全是不服气。 “丫头,这针真有这么神?连这脏病都能治?” “能不能治,再等几天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跟为师说说,这针还能治些什么顽疾?” 沈星吟闻着他满身酒气,嫌弃地挪开半步:“一个问题一百两。” “小财迷!谁稀罕知道!”老须子抱紧袖里的银票和酒壶。 “哎哟哟!”景文仲捂着屁股走出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这针这么疼!” “不瞒小王爷,这针越疼,代表病情越重,药也越有效果。” “当真?我这病已经这般重了?” 沈星吟踢了一脚老须子。 老须子抚着胡须一本正经地点头:“是了是了,正是如此。” “小王爷还是尽快补齐银两吧,第二针若是赶不上,第一针的效果恐怕就要浪费了。” “好好!你们等着我!” 景文仲捂着屁股,一步一拐往茅草屋外停着的马车走去。 两个侍卫看到主子这模样,赶紧来扶。 也不知道这病是从哪里传染的,只是可怜了那些只想谋生的故娘。 经历过战区炮火下的断肢残骸,她才更觉得可悲。 人命如草芥。哪个时代都是一样。 第31章 我会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恰好是十五。 天有些阴沉,一大早,沈星吟随便找了个借口,带着月芹上国清寺去。 国清寺建在双山的其中一个山顶上,拥有着浓厚的历史底蕴。 因为山路陡峭、上山的路又弯弯绕绕,进寺还要至少一两的香火钱,所以鲜少有百姓上国清寺,一般都是王公贵族们直接坐马车上去。久而久之,国清寺也变成了王公们最常去的寺庙。 时辰还早,人也不多。 沈星吟跪在佛像前,虔诚地祈祷菩萨保佑娘亲来世平安和乐、保佑香姨早日康复。 月芹不肯去马车里等,坚持陪她一起跪着。 刚过巳时不久,只听见一队脚步声。 随着一阵带有熏香的风,一位打扮朴素气质不凡的妇女跪在她身旁的蒲团上,闭着眼睛祈福。她的身边跟着两位侍女,还有一队护卫守在门外。 沈星吟忙起身,想给她们让出位置,却因为跪得太久麻了腿差点摔倒,还是近旁的侍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道过谢,退到一旁。 月芹哭丧着小脸抬头看她。 “小姐……我的腿麻了……” “都是香客,姑娘随意,不用客气。”那侍女客客气气地说。 听她这么一说,沈星吟重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 月芹好不容易起身,看那两个侍女都站着不敢再跪,守在沈星吟身边。 过了好一会,妇人睁开眼睛。侍女将香烛交到妇人手中后,妇人起身,亲自点了香,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香炉里,侍女们随后把祭品放到祭台上,又往功德箱中塞了好些银票。 妇人回过身,正好对上沈星吟好奇的目光。 沈星吟如受惊的小鹿般转开目光。 “姑娘求的是什么,怎么没有上炷香?” “求家人平安。”她垂下眸,声音里带着些许无措,“我第一次来这里来,不知道要准备些什么……” “紫莺,你去找僧人买些香火给这位姑娘。” “是,夫人。”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买,月芹我们自己去……” “紫莺,你带着这位姑娘去吧。” “是。”那位扶她的侍女转向她,“姑娘,请随我来吧。” 紫莺带她们去买了香火,手把手教她们怎么点香和祭拜。 沈星吟连声道谢,学着妇人之前的模样插完香,往功德箱里扔铜钱。 妇人抽摇完签递给另一个侍女,由紫莺扶着起身,问:“故娘看着年纪并不大,今日是自己来的?” “往年父亲都不许我出门,今日我求了许久父亲才答应。这里高,是离娘亲最近的地方。” 妇人一愣,温柔的声音多了几分悲伤:“你娘亲在天之灵,定然会保佑你。” 沈星吟摇了摇头:“我会照顾好自己,我只希望娘亲早日转世,来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倒是鲜少有你这么想的孩子。你可想随我一起去禅房,为你娘亲抄经?” “抄经可以保佑娘亲吗?” “只要你心诚,佛祖定会保佑你娘亲。” “我想!”沈星吟双眸亮晶晶。 “随我一起来。” 沈星吟跟着妇人,沿着幽静的小道到了后院的禅房。 林间鸟鸣声声。 妇人端坐着抄经。 沈星吟学着,抄得认真无比,只是那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紫莺替妇人擦去颊边的汗,面上有些担忧。 “夫人,歇会儿罢。” “无碍。” 抄完这一章,妇人才停下笔。 紫莺立刻递了茶过来。 妇人摆摆手,看向沈星吟抄的,不由失笑。 沈星吟疑惑地抬起头。 “你这字啊,佛祖都不知道你抄的什么。” “我尽力了……” “无妨,佛祖定能感受到你的诚心。” “嗯嗯!” “像你这般年纪最是闲不住,你能定下心抄经,已是难能可贵。” “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做,抄经也挺好的。先前母亲让我抄《女训》,那字才叫难看。” “《女训》极好,唉,抄书容易,做起来却是不易。” 夫人皱眉,有些难受地扯了扯衣服。 紫莺忙扶住她,替她揉着。 沈星吟丢了笔,手忙脚乱起来。 “夫人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碍事,过会就好了。” “娘亲就是一直不碍事不碍事,可是却再也没有醒过来……夫人要是不舒服一定要看大夫,千万不能忍耐……”沈星吟眼眶中盈起泪花。 “好孩子,又让你想起了伤心事……” 沈星吟擦掉眼睛的泪,神色正经:“我同怪医学过一些医术,夫人若是不介意,让我帮夫人看一看吧!” “怪医?” 紫莺低身附到妇人耳边:“回夫人,是山谷里的江湖大夫,据说就是这位怪医治好了宣亲王世子殿下的疠疾。” “好,那你帮我看看吧。你们都出去。” 两个侍女和月芹都退了出去。 妇人脱了外衣。 “不知为何,这些时日我总觉得这里痛的很,摸着也是硬硬的。” “这……”沈星吟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手往哪里放。 “别怕,你来摸摸。”妇人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 “冒犯了……” 沈星吟小心又仔细地摸了摸。 一大片柔软中,能摸到好些小硬块。 乳腺结节没跑了。 沈星吟收回手,替妇人穿好衣服,神色有点担忧。 “如何?” “不是什么大病,应该是心中郁结引起的经脉不通。如果郁结难消疼痛会愈发严重,还会生出大病。夫人要放宽心,千万不要忧心劳神。” “唉,放宽心何其难!” “对我来说,有的吃有的穿,身边亲人健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娘亲虽然走得早,或许现在已经投胎到寻常人家过着寻常生活,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福气,我的福气就是饿的时候有姨母做好吃的,天黑害怕的时候有月芹陪我,这就足够了。” “你小小年纪,倒是活得通透。” “夫人心善,肯定也是有福之人。” “那就借你吉言了。”妇人终于露出笑容。 沈星吟也跟着笑起来:“夫人这么诚心,佛祖一定也会保佑夫人的。” “但愿如此,在这里遇到你说不定正是佛祖的指示。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星吟。” 第32章 喜欢玩弄权势 沈星吟陪着抄了一个时辰的佛经,一起用过素斋之后,便与那贵妇人告别,带着月芹离开了国清寺。 有一辆马车停在自家马车的前面。 只言站在马车旁,看到她,高兴地朝她挥手。 “那个人好生奇怪,难道是在和我们打招呼?” 月芹嘟囔着,上了自家马车,转身要来扶她,沈星吟却径直往前走去。 “诶小姐!”月芹想要下车追上去,却被车夫拦住,焦急地皱紧小脸,“你干什么呀!你这车夫会不会做生意,小心我以后不找你!” “姑娘坐好,我们要启程了。” “可是我家小姐……”月芹眼睁睁看着沈星吟上了前面的马车然后开走,心急如焚地催促车夫,“快,快跟上!小姐还在前面的车里!”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平稳地行驶着。 前面的马车里,景御披着衣服靠在软垫上,神色浅淡地开口。 “如何?” “什么如何?”沈星吟甚至比他还冷淡了几分。 “以我的权势,送你攀高楼。” “殿下是问进展如何,还是问我的感觉如何?” “你这么一问,我倒想知道你是什么感觉。” “我觉得自己很虚伪,而且对自己所作所为感到不齿。” 景御靠近过来,盯着她的脸看。 “你看什么?”沈星吟蹙眉,稍稍别开脸。 “我想看看,你到底是真良善还是假清高。” 沈星吟坐远了些,反问:“你不信?” “不信,我认识的沈三小姐对这种情感不屑一切。” “所以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景御靠着软垫,斜托着下颚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所以这位夫人是皇后娘娘,对吗?” “不愧是你。”景御唇角轻勾,这份聪慧他很中意。 “皇后娘娘为何事所扰?” “她的女儿,就是昨日你在府里见过的那位六公主,说想要嫁给我。” “这难道不是喜事?”沈星吟微笑,眸间还有些幸灾乐祸。 “先不论血脉亲疏,我父亲如今功高震主,这门婚事是绝对不容许发生的。皇后娘娘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六公主不懂,你是女眷,行事比我更方便。” “殿下是想让六公主断了这个念头?” “能掐灭自然是最好,玉茗很得圣宠,这件事,我不想让陛下知道半个字。” “殿下当真不考虑?六公主娇俏灵动,以你的身体状况大概是不能上战场的,等以后宣亲王卸了兵权,你可以当个闲散王爷与六公主琴瑟和鸣,这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我不喜欢舞琴弄瑟,对驰骋沙场也毫无兴趣。我只知道,若没了权势,如今你就不会坐在这里和我说话,当初的你也不会拼尽全力救我这个没救了的人。” “是了,你喜欢玩弄权势。” “我也不过是想安身立命罢了。” 皇亲国戚,这个位置太高了,有太多的人想要爬上去。 越想避其锋芒,越有刀剑相向。皇权就是这样,非逼得人机关算尽。 不过这些不应该告诉她的。 这个人,真的对她毫不避讳。 马车停在城外门。 沈星吟下了车,坐回了自家的马车。 一坐进去,月芹哇的一声,哭着扑过来抱住她的腰。 “哇呜呜——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小姐我还以为你被人拐走了,若是小姐被拐走,我……我也……” “好了,是我不好,没有跟你说清楚。” “呜呜呜小姐下回不许这样了,一定要跟我讲……” “好。” 月芹这才松开,泪眼汪汪地问:“刚才的是谁啊?不声不响把小姐掳了去,一定是坏人!” “宣亲王世子殿下。” “宣…宣……”月芹张大了嘴巴,“就是那位……那位……” “对,就是那位。” “那位殿下不会也对小姐有意思吧?那小姐是喜欢哪位殿下呀?”月芹挨着她,压低了声音,满眼都是八卦。 “比起两位殿下,我还是更喜欢你和之初。” “真的吗真的吗?” “嗯。” 月芹开心了一路,到了左相府门口,下车都是蹦蹦跳跳的。 一看到管家,她又立刻循规蹈矩,乖巧地跟在沈星吟身后进府。 “吟儿?” 身后有人喊她,沈星吟转头看去。 沈绸摇着折扇走上来,笑眼弯弯的:“还真是你,你这一天一个样,我差点要认不出你来了。你们这是刚从外面回来?上哪儿去了?” 沈星吟向他低了低头,喊了声“五叔”。 “你的伤可好全了?” “好得差不多了,多谢五叔关心。” “那便好。”沈绸将手放到她肩上,“面色看起来是好多了,这么看你跟你娘还是有几分相像的,你好生调养,我瞧着你以后必定比你娘还要水灵。” 沈星吟眸中一暗,退开半步避开他的手:“星吟资质平庸,不敢自吹自擂。” 沈绸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你们刚回来,定然是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沈星吟欠了欠身,往里面去。沈绸在身后,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看。 管家出声提醒:“五爷。您这么盯着三小姐瞧,于礼不合。” “是我唐突了。”沈绸摇着扇,问,“大哥近日可有过问过我?” “相爷公务繁忙,不曾过问过。” “你说,我是不是也该购置个府邸搬出去住了?总是住在左相府里也不像回事。” “五爷说的哪里的话,相爷肯定是宁愿五爷住在府里的。” “也是,这左相府这么大,多我一个又何妨!” 沈绸摇着扇满意地走进府。 他当然不想离开左相府。 兄长是当朝左相,住着这么大的宅院,有这么硬的后台,钱不够花了只需要伸手要,这么惬意的生活,他求之不得。可惜,这一切都不是他的。 不过他这个大哥有时候很奇怪,所以他猜,他大哥一定有秘密,而且还是惊天大秘密。至于这个秘密……要说整个左相府最格格不入的,从前是大哥从战场带回来的那个“大嫂”,现在则是大嫂生下的这个三侄女。 等着吧,终有一日,他会把这些秘密全部挖出来。 第33章 怎么迷倒世子殿下 皇后娘娘的懿旨送到左相府时,整个左相府哗然。 左相与太子交好是众所周知的事,皇后娘娘宣沈家女觐见也不足为奇,可奇怪的是,宣见的竟不是那位最有可能太子妃的才貌双绝的嫡女沈采薇,而是名不见经传的三小姐沈星吟。 仅仅半月有余,左相府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采薇站在王氏身侧一起跪着接旨,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一般,怒意直冲脑门而来。 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短短几日,爹爹打她,娘亲要她隐忍,从小到大她发号施令从来没有人敢不听,却在遇到沈星吟时,一个个都拦着她,劝她不可要她三思! 她可是捧在手心长大的左相府嫡长女,她想要的东西哪一次不是伸手就来?她想做的事何时需要三思过! 太子妃的那个位置,沈星吟休想抢走! 沈采薇握紧拳头,石头嵌进手掌心,磕出深深的印子。 宫女接了沈星吟走。 家眷们陆续起身,只有沈采薇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薇儿?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王氏关切地问。 沈采薇回过神,搀着王氏的手站起来:“娘,没事,我就是有点头晕,回屋休息会就好了。” “薇儿放心,该是你的,没人可以抢得走。” “让娘烦心了。”沈采薇扯了扯嘴角笑笑,一个人摇摇晃晃往亭玉阁去。 --- 东虞国皇宫。 紫莺将沈星吟带到皇后殿中。 她按照紫莺教的,毕恭毕敬跪在殿下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平身。” 她起身,低着头不敢乱看,拘谨地站着。 “在这里不必拘礼,你过来,给本宫瞧瞧。” 沈星吟小步走过去,走到台阶处停住,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衣角。 “上这儿来。” “臣女不敢……” 文皇后也不在意,起身走向她。 沈星吟赶紧跪在地上,倒弄得皇后有些不知所措了。 “本宫吓着你了,是本宫思虑不周。” “没有没有,是我……” 瞧她这惶恐模样,文皇后不禁轻笑,亲自过去将她扶起。 “本宫有个女儿,同你一般大,就是从小宠着难免任性了些,今日宣你过来,是希望你当个和事佬,帮本宫和公主调和调和。” “公主必定才识过人,臣女没读过什么书,自知才学浅薄……” “左相将你教导得很好,你不用慌,就当是替本宫陪公主解解闷。” “臣女遵旨。” “紫莺,你带她去。” “是,娘娘。” 紫莺给她带路,一路上给她讲了六公主的情况。 原来那日,六公主在祠堂被罚跪了整整三天。 公主也是硬脾气,跪可以,一口饭不肯吃。来送饭的宫女全被赶了出去,放在一旁的饭菜一眼都不看,谁敢劝她吃更是直接掀翻饭菜。 期间陛下来看过两回,公主只有一句“儿臣定会好好思过”,陛下国事繁忙没有深究,只叮嘱宫女照顾好公主。皇后天天都去劝,公主跪得挺直,每次都高声说“母后高洁恕儿臣愚钝”。 第四天,公主终于撑不住了,晕倒在祠堂里,才被送回了殿中。公主醒来后也只喝了两大杯水,哪怕饿得头晕目眩,愣是一粒米都没吃。 世子啊世子,你可知公主有多喜欢你。 行吧,这个坏人她来做。 沈星吟敲了敲门,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一个枕头被扔出来,只扔出了两米远。 “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 沈星吟尝试性低唤了一声。 “公主殿下?” “出去!” “公主不想听世子殿下的消息,臣女就告退了。” “站住!”景玉茗踉跄地爬起来,“你说谁的消息?” “宣亲王世子殿下。” “你进来……” 沈星吟慢悠悠走进去。 景玉茗坐回床边,费力地看她一眼,耷拉着眼皮靠着床沿喘气:“是你啊,我记得那天是你给御哥哥送的药……你有御哥哥的新消息?” “世子殿下还在养病,昨天殿下还说天气好,问我何时能踏出房门。” “真的?御哥哥也想早些出去玩?什么时候可以啊……” “师父说要给殿下诊过脉以后才知道。只是等殿下的病好了,我担心公主的身体撑不住。” “瞎说,我的身体好着呢……” 沈星吟拿了铜镜给她看。 镜子里的女子面色憔悴,哪有半点平日里的娇俏模样。 “啊——”景玉茗打掉铜镜,“快给我拿胭脂!” “公主怎么瘦了一大圈,纵使是公主这般天生丽质的人儿,不吃饭身体就没有营养,饿久了便会面色蜡黄形容枯槁。如此这般,怎么迷倒万千公子,怎么迷倒世子殿下?” “我现在真的很丑吗?”景玉茗摸上自己的脸。 沈星吟郑重其事地点头。 “我饿了……” “那我去问问看?” “嗯。” 沈星吟到门口,让宫女给公主准备些清粥。宫女激动极了,一边去备粥,一边差人去告诉皇后。 粥很快就送来,沈星吟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公主小心烫。” “嗯……你怎么会来?” “皇后娘娘宣了我来,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定是母后知道你是怪医的徒弟,宣你来给我看病。” “娘娘看着精神也不太好,像是忧思过重。” 景玉茗愧疚地低下眸:“我让母后担心了……” “公主这么不吃不喝,娘娘怎么可能不担心?” “御哥哥呢,御哥哥问起我没有?” “我就是个送药的,世子殿下问我这些做什么。” “也是……那你去送药的时候,可曾听见他们谈起过我?” 沈星吟皱着眉想了想,缓缓摇头。 “难道没有人告诉御哥哥……” “公主不吃不喝是为了什么呢?我只看到公主饿坏了身子,皇后娘娘为此茶不思饭不想,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 “那是因为母后不准我……” “娘娘不准的事,难道会因为公主不吃不喝就准了吗?若是这么简单,娘娘又何苦罚着公主疼在自己心上?” 第34章 对不住了世子 “母后心疼我,万一就准了……” “公主有没有想过娘娘为什么不准?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怎么你也来责怪我……我就是想嫁给御哥哥而已,能有什么后果……” “公主有没有想过,娶了公主以后,宣亲王府该如何自处?世子殿下若是愿意做你的驸马依附于你生存,那便还好;若是公主嫁进宣亲王府,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 “这……我没有想过……” 自古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景玉茗当然懂。 她喜欢的,是他在学堂上的温文尔雅满腹经纶,是他在围猎时的英姿飒爽百步穿杨,是他在宫宴上的丰神俊逸琼林玉树,是他的肆意、他的从容。她喜欢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那场大病之前,除了太子,无人敢与他的风华比肩。 但是若做了她的驸马,这一切就会被毁掉,而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她不懂,明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为什么会这么难…… 景玉茗拂开喂粥的手,曲身抱住了自己。 沈星吟将粥放到一旁,认真无比地问:“东虞国土辽阔,惊才绝艳者千千万,公主怎么确定世子殿下就是那个与你心意相通白头偕老的人?公主这般才情,肯定不会围困在宫墙之内,以世子殿下如今的身体,恐怕不能陪伴公主驰骋江海傲视山河了。” “御哥哥的病这么严重啊……” “嗯,师父说殿下的病很重,哪怕调养上一年半载,身体也大不如前。” “你这么一说……” “殿下的身体哪怕调养好了,也要少受风,否则很容易再病倒。” “啊……” 沈星吟惋惜地叹了口气。 对不住了世子,没有说他不举,她已经留了口德了。 景玉茗也跟着叹了口气:“真希望御哥哥早日康复。” “世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你说城外是什么样的啊……我长这么大,最远就去过围猎场,听说御哥哥是在城外养伤的,你一定也去过,城外是什么样子的?” “城外有两座山,名叫双山,山上有树林有溪流有鸟兽,山谷里有一座双山村,村民们会耕地种田,用牛犁地,到了秋天要收稻谷……再远的地方我也没有去过了。” “那下回我们一起去,我也想去见识见识书本里层峦叠翠的山峰、还有奔流汹涌的江海,一定会很壮阔吧!对了,还有边疆一望无垠的草原!” “我也可以一起去吗?” “当然了!” “多谢公主。” “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叫我玉茗就好了。除了母后,你是第一个愿意和我说这些的人,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沈星吟,星辰的星,吟咏的吟。” “那我以后就叫你星吟了!” 沈星吟应了声“好”,唇边带着温顺的笑。 公主就像打开了话匣子般,拉着她说了好久的话。 她陪着公主,从天南聊到地北,又从天上星聊到海底月。听到她说小时候在左相府遭受的苛待,公主握拳替她鸣不平,要带她吃遍皇宫里的美味,说要罩着她让她以后在左相府横着走,有人敢欺负她就报六公主的名号。沈星吟竖起大拇指,直夸“六公主威武”,引得景玉茗叉腰哈哈大笑。 这个六公主,真是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沈星吟心底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这一回是给自己找了个靠山,还是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从公主殿出来,她又由宫女领着,去皇后那里复命。 皇后听说了公主的情况,连连夸赞她聪慧,赏了些首饰,差人送她回府。 紫莺安排好马车,陪她去宫门口。听说公主终于肯吃饭,紫莺的言语中也多了几分钦佩。 “沈小姐真厉害,娘娘终于也能安心些了。” “哪里是我的功劳,是公主有孝心,担心皇后娘娘的身体。” “沈小姐过谦了,这回多亏了沈小姐。” 穿着墨色金领华服的男子带着一位侍卫,与她们迎面而来。 紫莺忙拉着她退到一旁低头行礼。 景昶停下脚步:“紫莺,母后可在宫中?” “回殿下,娘娘在宫中。” “嗯。”景昶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沈星吟身上,“你是?” “是左相府的沈小姐。”紫莺答。 “本宫问的不是你。”景昶平静的语气里带着压迫,凌厉的目光满是审视的意味,“听闻沈三小姐与众不同,本宫也很好奇。” “殿下若是好奇,可以去问那些这么说的人,臣女也不知自己有何不同。” “你说的甚是,不过本宫想亲自看看,你到底有何不同。” “臣女自认为没什么不同。”沈星吟低着头,不卑不亢地答话。 “抬起头来。” 沈星吟低垂着眸,缓缓抬起头。 景昶走近,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微垂的眸与他对视。 沈星吟头一偏,跪在地上:“臣女粗鄙,不配仰望太子殿下圣颜。” “本宫允许你仰望。”景昶将双手背于身后。 “殿下天人之姿,臣女不敢有半分越矩。” “你是在违抗本宫的命令?” “臣女不敢。” “罢了。你今日为何进宫?” 紫莺发觉情况不对,跪在她身旁替她回答:“皇后娘娘担心六公主的身体,特意宣召沈小姐进宫。” “掌嘴。” 轻飘飘的一句话,身旁的侍卫上前来,狠狠的一巴掌扇下去,差点把紫莺扇倒在地。 沈星吟眉间微蹙,又回答了一遍:“臣女应皇后娘娘宣召而来。” “本宫竟不知你有这本事,是谁——让你接近皇后和公主的?” “臣女惶恐。” “沈星吟,你最好不要在本宫眼皮底下耍小心思,否则——”景昶停顿住,理了理袖口,道,“该去看母后了。” 景昶拂袖,将两人丢在身后。 紫莺跪伏在地上:“恭送太子殿下。” 沈星吟将紫莺从地上扶起,望着紫莺脸上醒目的指印,她眸间一凛。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紫莺忙捂住自己的脸:“我没事的,殿下是主子,是我擅作主张冲撞了殿下。沈小姐,你快些回去吧。” 沈星吟点点头,自己往宫门口走去。 --- 是夜,左相府偏院。 正准备躺下睡觉,窗咚咚响了两声。 沈星吟走过去查看,没有看到任何人影,桌上却多了一个小瓷瓶。 她摸了摸红肿的下巴,将祛瘀的伤药藏到枕头下。 第35章 只要钱到位 宣召的第二天,宫女带着皇后娘娘的赏赐浩浩荡荡来到了左相府。 整整十二个宫女端着盖有红布的托盘,排在左右两侧站在左相府的院子里,等着沈星吟来掀红布。这次来的是国清寺那天陪在皇后身边的另一个宫女,名叫紫燕。 左相府的侍女和家仆都围在两侧,怕坏了规矩都远远看着,小声议论着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纷纷夸赞“三小姐好厉害”。沈采荷也在围观的人群,激动地摇晃旁边的侍女,两眼都冒着金光。 王氏站在院前,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沈星吟还没来,就连她都不许掀红布。 拐角处,沈采薇露出半个身体,整张脸都是阴沉着。 听到传唤后,沈星吟立刻从偏院赶了过来,月芹跟在她身旁,高兴地手舞足蹈。 谢过恩,又捧了茶给紫燕喝,沈星吟才走到院中去掀红布。 赏赐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应有尽有,还有一些新奇的小玩样,围观的人群中一声声“哇”此起彼伏。 沈星吟给紫燕塞了个满满当当的荷包,又让月芹给每个宫女都塞了银两。 紫燕笑得合不拢嘴,恭喜完后,带着宫女们离开。 宫女们一走,侍女和家仆全拥了上来,围着沈星吟要赏赐。 “这都是我们小姐的!”月芹死死抱住珠宝首饰,誓死不让半两银。 “这些都赏给你们!”沈星吟举起最不值钱的那盘银子往包围圈外一抛。 银子如落花般掉下来,侍女和家仆蜂拥着去抢,沈采荷也挤在里面抢了好多。 沈星吟趁机拉着月芹,抱着剩下的赏赐溜走了。 “成何体统!”看着这混乱模样,王氏气得黑了脸。 回到偏院,之初激动地迎上来,帮着她们一起把赏赐搬进屋。 赏赐的东西堆了一桌子都堆不下,绫罗绸缎只能放到床上。 月芹绕着桌子,挑起这个看看,拣起那个摸摸,不停地“哇哇哇”,欢喜地不得了。 之初也笑得开心极了,却对赏赐不怎么感兴趣,反而跟在沈星吟身边,说着这个漂亮那个也好看,问“小姐喜欢哪一个”。 沈星吟豪迈一挥手:“挑你们喜欢的,随便挑。” “哇——谢谢小姐!” 月芹欢天喜地地选起来,之初则是在首饰堆里认真挑选。 等到两人挑完,她又挑了些包成两份。一份送去给沈采荷,毕竟说好的带二姐发财;另一份送去给沈绸,香姨说过,当初是五叔把她送到了怪医的茅草屋,就当是还了这份恩情。 另外挑出了些平时可以用的,剩下的,都让月芹暂时收了起来。 景都城内,各家达官显贵听说皇后娘娘大赏了沈家女,纷纷递了拜帖。 不过帖子送到了王氏跟前,沈星吟是一点都不知道。 亭玉阁。 两片青玉金叶被随意地丢在桌上,沈采薇用簪子戳着红木桌,满眼都是怨恨。 “问大小姐安。”屏风后无声无息出现一个黑影。 “谁!?”沈采薇惊惶地望去。 “才几日不见,大小姐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是你!”沈采薇满脸怒容,隔着屏幕低声质问,“是你说太子殿下对我有意,为什么要嫁给殿下的变成了沈星吟!皇后娘娘宣召的也是沈星吟!我算什么?府内人人都当我是个笑话!” “两位小姐云泥之别,三小姐再如何,最多也就是个侧妃,太子妃之位可还为大小姐空置着。” “我连太子殿下都没见过,凭什么要相信你!?” “左相倾囊相助太子,肯定会送一个女儿进太子府。左相若是有心,大小姐又何愁太子妃之位落入她人之手。大小姐若是不放心,何不——” “继续说下去。” “只要毁掉三小姐,大小姐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以为我不想毁掉沈星吟吗!?我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为泥巴报仇!沈星吟就是条疯狗,狗都咬不死她,还被她咬死了!你叫我有什么办法!” “想毁掉一个人可以有很多种方法。” “你什么意思?” “大小姐可以好好想一想。” “你到底是谁!” 沈采薇扯开屏风。 屏风轰然倒地,一阵风掠过,那人已从窗户跃了出去。 沈采薇握紧簪子,狠狠插进柱子里。 另一边,应小王爷正在绞尽脑汁凑钱。 打过一针青霉素后,身上的花型疱疹明显开始好转,瘙痒的程度也比之前好了很多。这让他更加坚信沈星吟的话。可是数额巨大,他实在凑不齐一万五千两,于是开始偷家里的钱。偷到后来偷无可偷,开始对应王书房那些值钱的玩样下手,甚至还去偷应王妃的嫁妆。偷来的这些,全部被他拿去天珑银庄典当,却只当了一万多两,堪堪付清两针的钱。 景文仲急着打第二针,先把钱拿去给了怪医,老须子把这些钱全收进了自己囊中,然后又用几个铜板让小乞丐往左相府墙内扔石头。 沈星吟也不管那些钱,过去就是配药剂,和上次一样把针管交给之初让他练手。 在她的教导下,之初的外科知识越来越丰富,上手也越来越快。这一回沈星吟总算是记得了,教之初做了青霉素的过敏试验。其实也没什么用,主打的就是一个练手。 老须子也想试试手,被沈星吟一个阴恻恻的眼神劝退。一身酒气还想扎针,那不是救人,是行凶。 应小王爷打完第二针,捂着屁股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尽快配第三针的药。 沈星吟还是那句话,只要钱到位,什么都好办。 一说起钱,老须子的神情很是心虚。 沈星吟就当没看见。一万五千两还没齐,等齐活了她再和老须子好好算这笔账。 应小王爷回府时,王妃已经发现丢了嫁妆,把应王府上上下下全搜了一遍,东西没搜到,却在小王爷的房间里搜出一叠画了押的当票。 王妃在房间里等着,景文仲走进房间,看见桌上的当票,扑通一跪抱住了王妃的脚,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母妃!我知道错了母妃……母妃你救救我,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母妃只有你能救我了,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你一定要救救我……” 王妃问清来龙去脉,气得脸色铁青,哭着往他身上打:“你这个逆子!你怎么这么糊涂!偌大的王府难道还不能给你娶妻纳妾?非要出去沾那不干净的东西!” 应王妃只觉得头晕,揉着太阳穴问:“你当了多少?还差多少?” “当了一万两,还差五千两……” “你!你这个……你这是在要我的命!” 应王妃只觉得脑袋轰的一下,天都要塌了。 唯一的亲生儿子,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想尽办法帮他筹钱。 就这样,景文仲筹齐了第三针的钱。 至于当掉的那些宝贝,只能在银庄里任人宰割了。 第36章 小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包着纸的石头再次扔进墙时,沈星吟就知道钱到位了。但是这一次,她决定装死,毕竟这一万五千两她一毛钱都没捞到,谁会愿意白干呢。 石头接二连三地扔进来,有一块差点砸到月芹脑袋上,气得月芹当场就扔了回去。 足足晾了老须子两天,沈星吟才带着之初去茅草屋。 老须子看到她来,眉间一松,嘴下半点不客气:“臭丫头!你是怎么回事?没看到为师的传讯吗?架子这么大,还要为师请你来不成?” “臭酒鬼,你叫我来做什么?”沈星吟也不给他留面子。 “我怎么收了你这个臭丫头,丝毫不知道尊师重道!” “那我走了。”她转身就走。 老须子慌忙去拉她:“你这丫头怎的变得这般不讨巧!为师要你过来,自然是给你历练的机会。小王爷都来了两天了,你还不快点配好药,叫你那小侍从随我进去给小王爷扎针。” “小王爷是冲着师父来的,师父怎么能假手于人呢?再说了,你收的钱你接的病人,关我什么事?” “好啊!你是打算跟为师翻脸了?为师这些年给你用了多少名贵药材,何时见过回头钱!现在收点药钱你还要跟为师叫板,你说出去给人听听,有你这么做徒弟的吗?” “我可以不要钱,师父自己治喽,师父不是老早想试试了?” “为师那是……那是怕你那侍从出了纰漏……” “师父自己上,就不必担心了。” “你这丫头……” “不过我看应小王爷是不能再等了。师父可要小心着些,应王府可就这么一位小王爷,万一扎坏了第三针,我们三个人头都不够赔的。” “这这这……为师最近喝多了酒手抖,丫头要不还是你来吧?” “可以,”沈星吟手掌一摊,“钱呢?” “你说嘛你要多少?”老须子有些不情愿地抱住酒壶。 “我全都要。” “臭丫头怎的这般贪心!为师为你操劳了这么多年,你竟是一分不给为师留!” “那算了。之初,我们走。” “好好!给你!都给你!”老须子气不过,白眼剜她。 沈星吟摊着手掌往前伸。 “掉钱眼儿里了!”老须子又剜了她好几眼,慢慢吞吞从怀里掏出银票塞给她。 沈星吟满意一笑:“去吧之初。” …… 回去的路上,之初一脸崇拜。 沈星吟半开玩笑地问:“你不觉得我贪心吗?” “本就是小姐应得的,怪医老前辈根本就没做什么,都是小姐在出力,就应该小姐拿着这些钱。当初小姐用两片金叶买下之初,出手远比这多的多,怎么能说是小姐贪心呢!” “我也没做什么,都是你的功劳。” “之初是小姐的奴隶,之初所得都是小姐的,之初会的这些也都是小姐所教。能遇到小姐已是万幸,之初不敢再奢求其他。” “你随时可以离开的。” 之初低下头去,忽闪的睫毛上染上不安。 脖子里还戴着奴隶的镣铐,他去到哪里都是被买卖被奴役的下场。 过了好一会儿,之初才闷闷地问—— “小姐是要赶之初走吗?” “如果我说是呢?” “之初随小姐处置,哪怕是丢在路边,只要别把我送给大小姐……” “放心,我花了那么多钱买下你,不会随便丢了你,怎么也得回本才行。” 之初抬起头,眼中恢复了神采:“我什么都可以做的!洗衣做饭我都可以学,若是有人要伤害小姐,我一定挡在小姐身前!” “就你这小身板,还是先锻炼锻炼身体吧!” “是!” 沈星吟淡淡一笑,掀起车帘,漫不经心地看街市上的行人。 之初怕她不信,又补充道:“对之初来说,小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沈星吟微愣,放下了车帘。 很久没有人这么无条件地信任她支持她唯她是从了。 来到这里以前,她作为一名无国界医生常年穿梭在战区,因为交战双方的伤者都会救,受到的质疑比赞誉更多。她不在乎,她只是想着少一点伤亡就少几个破碎的家庭。 她来到这里之后,身边有亲人有朋友,竟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原来,孤军奋战的感觉是那么悲凉啊。 --- 宣亲王府。 景御躺在躺椅上拿着书看。 孤影出现在他身侧,将一本小册子递过去。 “殿下,应小王爷典当的东西里发现了这个。” 景御接过,翻开扫了两眼,蓦地低低笑起来。 “我们这个三小姐还真是了不得,我找了那么久的东西,她就这么轻轻松松让人自己送上了门。” “在属下看来,三小姐这回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是我们运气好。” “属下不明白,殿下为何如此看重三小姐?” “你会明白的。退下吧。” “是。”孤影低了低身,隐入阴影中。 景御收起小册子,重新拿起手边那本《兵法》。 目前为止,他想要的,她都做到了。 一个能给与你想要的结果、并且让你收获额外惊喜的聪明人,为什么不用呢? 今后的合作,他非常期待。 第37章 一定要是最最好看的 左相府。 前院,王氏忙前忙后准备着宴席,府里的侍女家仆们搬花的搬花,搬桌椅的搬桌椅,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明明是为三小姐举办的答谢宴,三小姐居住的偏院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要不是月芹洗衣服的时候有姐妹提起,沈星吟现在都还不知道王氏要给她办答谢宴。 借着皇后娘娘赏赐的名头,王氏几乎邀请了大半个景都城的达官显贵。 沈星吟对宴席是丁点兴趣都没有,可月芹说她好歹是主角,非要从皇后娘娘的赏赐里挑了一匹上好的绸缎,连夜给她缝制衣服,熬了两个通宵勉强在宴席前一晚缝完,顶着两个瞩目的熊猫眼就来给她试新衣服搭配首饰。 望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沈星吟有些愣住。 这段时间营养好,她原本枯瘦的脸庞终于有了胶原蛋白,皮肤也白嫩了好多。标致的鹅蛋脸白里透着微红,一双如墨熏染的眸炯炯有神,乌黑的秀发垂落在身际,镜中的少女发着愣,懵懵的模样竟有几分惹人怜爱的娇憨。 突然就有点想香姨了。 香姨陪伴着原主过了16年的清冷日子,如果香姨看到她现在的体面,该是多么的欣慰。 月芹替她整理着头发。 “谁说大小姐美貌无双,我们三小姐才是美人呢!他们都是有眼无珠!小姐今晚要早些安歇,明日我要把小姐打扮得美美的,定要让那群没见识的惊掉下巴!” “梳个简单的发式就好了,我不想太招摇。” “那怎么行!明日的宴席就是给三小姐办的,我们小姐一定要是最最好看的!” “好啦。”沈星吟夺过她手里的梳子,“你哪来这么多精神,衣服都试完了,你快去睡。” “首饰还没配呢!”月芹急了。 “快去睡。”沈星吟故意板起脸。 “好吧……”月芹不停回头看,依依不舍地走出了房间。 月色如倾。 沈星吟坐在铜镜前,捻了一束头发慢悠悠地梳。 这张脸和画中已经有七分像,尤其是这双眉眼,几乎一模一样。 她抚上镜中的那张脸。 如果左相看到她顶着这么一张七分像的脸,再画上画里的妆容,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呢。 --- 第二天一大早,月芹就来给她梳妆打扮。 之初趴在门边往里看,看得目不转睛。 月芹挑了橙色的锦缎作半袖,搭配着鹅黄色的里袖和粉橙交叠的百迭裙,领口和袖口都绣了精致的花纹,腰带也是精心裁剪缝制。再梳上双挂垂髻,簪上好看的珠钗,华而不丽,温柔中带着俏皮,尽显少女的天真烂漫。 “星吟——” 屋外传来喊声。 刚起身,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跑了进来。 “你怎么住这么偏的院子,害得我脚都走酸了!” “公主?你怎么这么早……” 一听是公主,月芹和之初赶紧跪下行礼。 景玉茗没空理他们,故作生气地叉腰。 “你叫我什么?” 沈星吟甜甜一笑:“玉茗。” 景玉茗也笑起来,上来牵住她的手:“嗯嗯你今日这一身真不错,比那日好看多了!我给你带来了好东西,你瞧——”她拿出一个小盒子,献宝似的捧到她眼前,“你看这对耳环好不好看~我戴的也是这个,我特意叫母后多打了一副送给你,这样我们就可以戴一样的了!” “好看!”沈星吟笑着接过,直接戴上耳环,朝公主调皮地晃了晃脑袋。 耳环跟着晃动,两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亲昵地贴着往前院去。 第38章 不能这么任性 时间还早,来的宾客不多,只有几个与王氏交好的夫人早早就来捧场。 院子里凡是不走人的地方都摆上了花卉,满院的缤纷和芳香引来了蜜蜂和蝴蝶,侍女们忙碌的身影穿梭其中,一趟又一趟将厨房备好的点心送到前院。 景玉茗拉着沈星吟,一路欣赏着花朵,时不时凑过去闻,又飞身去扑蝴蝶。 “星吟,快帮我一起抓!” 眼看着就要摔进花丛中,沈星吟将她拽了回来。 “小心点儿。” “嘻嘻,我开心嘛。” “今天你能来,我也很开心。” “你都不知道为了来见你,我起得有多早!” “辛苦我们公主殿下啦!” “知道我辛苦就好,今天你可要好好招待我~” 景玉茗从路过的侍女盘子里拿了两块糕点,塞给她一块,冲她嘻嘻笑。 门后管家高声喊:“右相府柳小姐到——” 只见一位端庄秀丽的美人穿着藕色的衣裙,沿着鲜花小径款款而来。 景玉茗循声望去,高兴地挥手:“沐儿——这边!” 柳沐儿朝这边走来,落落大方地欠身行礼,又向沈星吟点头问好。 “沐儿!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不用行礼!” “公主,规矩不可破。” “规矩规矩,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景玉茗拉了柳沐儿的手,给沈星吟介绍,“星吟,我给你介绍,这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柳沐儿,特别善解人意,就是有时候太古板了,好生无趣!”说罢,又笑嘻嘻将脑袋贴到沈星吟脑袋旁,“沐儿,她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星吟,她可是怪医的徒弟,可厉害了!” “三小姐好,区区薄礼,三小姐莫要见怪。”柳沐儿从丫环手里接过礼盒递了上来。 “柳小姐太客气了,快请进吧。”沈星吟双手接过,交给了月芹。 “沐儿,我都来了好一会了,你怎么这么晚,待会儿我要罚你!” “好,随你罚。”柳沐儿声音都是温温柔柔的。 这位右相府的柳沐儿,从小就受四书五经熏陶,容貌虽然比不上沈采薇艳丽,也不会随意鼓吹自己的才情,却是端庄文雅落落大方,气质远在沈采薇之上。同时,她也是坊间流传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选之一,是沈采薇最大的竞争对手。 所以两家的女眷平时并不往来,都暗搓搓较劲。 柳沐儿这次来,是六公主写了信千万叮嘱她一定要来,她礼节周到,更是给沈星吟撑足了场面。 王氏一听是右相府的小姐,从屋内迎出来。 “柳小姐!稀客啊!快快,里面请!” 景玉茗不悦地挽住柳沐儿的胳膊:“沐儿和我们一起,不用你招待。” “你是?”王氏打量着她的穿着。 公主来得早,又是自己进的府,根本没人通知王氏。她一个深闺妇人,怎么可能见过尊贵的公主殿下。再说了,和沈星吟在一起的能是什么良家女娃?这么想着,她的面上不禁露出几分鄙夷之色。 谁知景玉茗板起脸,神情威严起来。 “本公主说了,让你退下!” 王氏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收起神色换上谄媚的笑容,“原来是公主殿下!臣妇有眼无珠,多有怠慢,请公主恕罪!” “下次擦亮你的眼睛!” “是是!还请公主入内上座。” “不用,本公主不喜欢巧言令色之人,你还是进去招待诸位夫人吧!” 景玉茗说完,拉起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开去。 三人坐在亭子里,一边吃点心一边闲聊,一边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鲜花小路上经过。 王氏准备了各式的玩乐项目,书画琴乐、投壶、曲水流觞等等……茶水和点心也是分门别类十分精致。看得出来,为了把这场宴席办得有声有色,王氏是下了血本。 管家高声报着各府的名号,各家公子小姐穿金戴银争奇斗艳。王氏给王府也送去了帖子,可三位王爷府里是一个人都没来,六公主没收到帖子,竟成了全场咖位最大的那一个。 那些公子小姐都想和公主结交,也好奇受到重赏的沈三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目光不停往亭子这边瞟。 就在众人玩乐之时,一道靓丽的身影从拐角处缓缓走来。 沈采薇一身红裳华美而艳丽,精心描画的妆容勾勒出她精致的五官和白皙的肌肤。 她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是恰到好处的角度。她走到廊间正中央,微微欠身。 “采薇见过诸位,愿诸位尽兴。” “久闻沈大小姐风姿绰约,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能一睹采薇小姐倾城之色,尔等之荣幸!” …… 沈采薇走下步廊,走到亭子外,向景玉茗行了一礼。 “听闻六公主最擅机巧,恰逢近日得了几件精妙的小玩样,不知六公主可愿与采薇一同破解其中奥秘?” “你是什么玩样儿。”景玉茗别开头,正眼都不看她。敢欺负她姐妹的都不是好东西。 柳沐儿责备地看她一眼,望向沈采薇:“大小姐有心了,今日大家都在,不如拿出来大家一起钻研,你看如何?” 众人纷纷附和。 沈采薇只能点头应下,差人去取小玩样,仍然立身站在亭外。 “不知采薇可否有幸与公主同坐?” “你没看见坐满了吗?” “可是……” 四人的石桌,分明还有一个空位。 景玉茗望了一圈,对着月芹一指凳子:“你,坐这儿。” “啊?我?”月芹不敢相信地指向自己。 “对,就是你!” “谢谢公主!” 月芹坐到最后一个石凳上。 她熬了两个通宵,昨晚又兴奋地睡不着,早就快撑不住。 沈星吟看出月芹在硬撑,倒了杯茶给她。 沈采薇见状,只能讪讪离开,袖下握紧了拳。 那副委屈的神态,好像在说是沈星吟联合公主在欺负她。 柳沐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玉茗,你是公主,不能这么任性。” “我哪有任性?而且这话你说的不对,就是因为我是公主,我才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心人家在背后给你穿小鞋,说你仗势欺人。”沈星吟幽幽地说。 “你是说那个沈采薇?” “我可没有说。” “不然还有谁?要是被我发现她在背后说坏话,我一定要她好看!” “你猜她为什么是在背后说?” 两人一来一往,说着沈采薇的坏话。 柳沐儿在一旁安静听着,细细品味着沈星吟的话术。 这个沈三小姐,果然如公主信中所言,很是聪明呢。 第39章 本公主保护你 沈采薇的侍女把机巧小玩样拿了过来,是一个墨家的机关盒和一个绳索球。 其他公子小姐都好奇地围了过来,沈采薇说“要给公主过目”,亲自端着送到公主跟前。 景玉茗原本还有些期待,探头一看,嘁了一声,嫌弃地推远托盘。 那个绳索球,五岁她就玩烂了;至于那个机关盒,确实是最近一个月才流行起来的,父皇早就送来给她玩,现在还在她殿中不知道的哪个角落积灰呢。 沈采薇有些尴尬,将两样东西丢给侍女。 为了搞来那个机关盒,她费了好大的力气,还用掉了一片金叶。 凭什么沈星吟就能轻轻松松获得公主的好感,她费尽心机腆着脸皮,到头来不过是自取其辱。可是这位公主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要想做太子妃,她不得不讨好这位公主。 如果没有沈星吟…… 柳沐儿注意到沈采薇的异样,想要提醒她们,刚转头就瞥见月芹的脑袋晃晃悠悠往桌上掉,她赶忙伸出手去接,手背磕在石桌上。 沈星吟一惊,立刻扶起月芹的脑袋唤她的名字。 月芹这才稍微清醒一点,晃了晃晕沉的脑袋,朝她们笑。 “小姐……嘿嘿……” “让你熬夜,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月芹摆手。 柳沐儿也说:“是啊,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 “我不累的,真的!” “本公主命令你回去休息!” 月芹脖子一缩:“是……” 沈星吟扶着月芹起身。 “小姐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就你这样子,怕是要栽到湖里去。”沈星吟不放心地望着她。 “哪有这么麻烦。”景玉茗拉了个随侍的宫女,让她送月芹回去,“这不就成了?” 沈星吟仍然不放心,看着她们走出好远才收回目光,然后看向柳沐儿的手。 柳沐儿已经将半个手缩进袖中,放在石桌下自己的腿上,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和公主说话。 沈星吟直接捧起她的手,柳沐儿受惊似得抽回手藏到身后。 “沐儿?你俩干什么呢?”景玉茗一脸不解。 “她的手受伤了。”沈星吟答。 景玉茗紧张地站起来:“怎么回事?怎么伤的?” “没有……我没受伤,没事。” “我不信,你把手拿出来给我看看。” 柳沐儿知道拗不过,老老实实把手背伸了出来:“就是被磕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不碍事。” 沈星吟小心翼翼捧住她的手,给她上药,再缠上纱布,一边叮嘱她这两天不要沾水。 一顿操作下来,把两人呆住了。 景玉茗指着药和纱布:“你这都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景玉茗满脸心疼,扑过来抱住她:“你以前一定受了很多苦,星吟,你放心,以后有本公主,本公主保护你!” 柳沐儿温柔如水的眸中也满是怜惜。 嗯?她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她真的只是习惯了随身带着而已。 这一抱,倒把沈星吟搞得有点懵。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景玉茗松开她,望着她的眼睛:“那你要保证,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们,我和沐儿都会帮你!” “嗯,一定要告诉我们。”柳沐儿点头附和。 “好,我知道了!” 景玉茗这才满意。 投壶那边传来欢呼声,景玉茗来了兴趣,拉着她们要去投壶。 沈星吟和柳沐儿走在后面。 “刚才谢谢你。”柳沐儿朝她晃了晃包扎好的手。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你是因为月芹才受的伤。” “我没有想那么多。不过,你有危险,要小心。” 景玉茗在前面喊她们快来,柳沐儿应了声“来了”,提着裙摆跑上前去。 望着她们的身影,沈星吟有些恍惚。 她从未想过要欺骗她们的感情,但她没想到,她们竟是那么率真和善良。 沈星吟知道自己不应该,可是,她早已无法脱身。 身在其中,她居然还有点享受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真是自以为是啊。 她自嘲一笑,正要往前去,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 “三小姐!三小姐不好了!” 沈星吟回身看去,是府里一个眼熟的侍女。 “假山那边!月芹出事了!” 沈星吟面色一僵,往院内看去。 送月芹的宫女已经回到了公主身边,就挤在投壶的人堆里看热闹。 这么短时间,送回偏院都不够,怎么可能来得及一个来回。 她的视线环顾一周,最后和廊上的沈采薇对上。 沈采薇一身红衣,朝她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 沈星吟心中一沉,转身就往偏院去。 从前院回偏院,必须要经过一个小池塘,那里有一片假山。 她一路跑到池塘边,看到假山后露出一片衣角,正是月芹衣服的颜色。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前院嘈杂的声音远远传来。 沈星吟快步走过去,还好人就在假山后,还有气,问题不大。 “月芹,月芹!”沈星吟拍她的脸喊她的名字。 身后有森森的气息靠近。 沈星吟嘴里喊着月芹,用地上的手摸到了一块石头。 等到身后的空气掠起一阵风,她迅速回身将石头狠狠砸向那人脑袋! 只听见一声痛呼,两只肥手就朝她的头抓来,把她往草丛里按。沈星吟脖子一收,直接顶向那人腹部,顶到一个圆鼓鼓的大肚腩,弹了回来跌坐在地上。 她抬头看去,看见一个死肥猪流了半个脸颊的血。 那人突然捂住自己的额头,蹲在地上把脑袋藏进臂弯里哭嚎起来。 “疼……呜呜好疼啊……” “在那边!星吟!” 两个倩丽的身影跑向她。 沈星吟拨开脸上的乱发,从地上爬起来。 “玉茗!沐儿!” “我们来了!” 景玉茗气愤地踹了那肥猪一脚,还是柳沐儿拉住了她,让她先救人。 宫女跪在地上求饶:“公主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不认识路,有个左相府的姐姐说她可以带月芹妹妹回去,月芹妹妹就让奴婢先回去照顾公主……奴婢知道错了,求公主恕罪……” “月芹若是有事,我定要你——” 沈星吟拉住她:“月芹没事,我需要她。” 第40章 就这? 四人合力把昏迷的月芹搬回偏院,沈星吟仔细检查了一遍月芹的身体。月芹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只有后脑被棍棒击打肿了起来,只要醒来后没有呕吐的症状,基本没什么大问题。确认没什么大碍后,她把月芹交给了之初照顾,让那宫女跟她进了屋。 刚才一番撕扯,沈星吟的头发和衣服都扯乱了,宫女和柳沐儿帮她梳理头发恢复原先的装扮,公主不太会梳头,在旁边不停骂那死肥猪。等她们整理完再回前院时,池塘边却已经没了那男人的身影。 前院开始准备午膳,宾客们纷纷入席。 沈采薇看到沈星吟重新出现在席上时,并没有表现得太吃惊。她可不认为这么点小诡计就能搞掉沈星吟,她的目的是弄死她,让她死得透透的再无回天之力。 公主和柳小姐的席位被安排在最前面,沈采薇在她们对面,沈星吟只在末席。沈采薇原来的席位是和公主挨着的,但是她先前吃了瘪学乖了一点,对调了自己和柳沐儿的位置。景玉茗看这安排乐意了,命令柳沐儿旁边的那位小姐和沈星吟换席位。那小姐羞红着脸和沈星吟换了座。 直到三人都挨着,公主这才满意。 管家高喊:“开席——” 侍女们将珍馐美馔依次送上桌,道道都是甘旨肥浓让人垂涎欲滴。其中好几样都是八珍楼的样式,有认识菜式的,直接惊呼了出来。 “芙蓉八宝鸭!这可是八珍楼的招牌!” “听说这芙蓉八宝鸭用的都是非常珍贵的食材,一天仅售十份,夫人竟能把八珍楼的招牌搬来,在下实在佩服!” 王氏受用极了,谦虚地笑道:“哪里,招待诸位自然是要用最好的,诸位今日能赏脸前来是左相府的荣幸,定要吃好喝好,千万不要客气!” “好!在下以茶代酒,敬夫人一杯!” 王氏端起茶杯隔空碰杯。 这次宴席不只用光了沈采薇买机巧盒剩下的钱,王氏自己还贴补了好多。 一桌一道八宝鸭,别提她有多心疼。 不过听着夸赞,王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景玉茗托着腮,无聊地用手指点着桌子。 闻着面前八宝鸭油腻的味道,她是一点食欲都没有。 八珍楼的芙蓉八宝鸭她是吃过的,八宝鸭的香味是用名贵药材辅以香料,先冷水浸泡两个时辰再沸水焯一遍,才能入锅与八种辅料一起小火煨煮,怎么可能会有那么重的味道。而且这些人只当芙蓉八宝鸭是招牌,八珍楼真正有名的是用八种罕见食材做的玲珑八珍,听说每一道都是人间极品,足足八道一次吃个过瘾,可惜因为食材异常难得,前期光准备就需要一年的时间,听母后说,父皇登基宴请群臣时,也只做出了两人份的玲珑八珍。 也就是说,举东虞国上下,恐怕只有元景帝和文皇后品尝过这道传说过的玲珑八珍。 已经有人下筷,对这道芙蓉八宝鸭赞不绝口。 “嗯~软糯松香,入口即化,果然美味!” 众人纷纷拿起筷子品尝。 王氏也去夹鸭肉,见公主兴致怏怏,问:“公主怎么不尝尝?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景玉茗不耐烦地撇嘴,瞥见柳沐儿朝她微微摇头,控制住自己的脾气,问她:“你这道菜是从八珍楼买来的?” “公主说笑了,怎么能让公主吃冷食呢,这些都是后厨刚做好端上来的。” “那你是请了八珍楼的厨子过来?” 王氏愣了愣,马上又笑起来:“正是。” “据我所知,八珍楼的厨子从不外借。”景玉茗用筷子尖沾了点汤尝了下味道,直接扔掉了筷子,“就这?拿开拿开!” 王氏愣住了。 没有王氏的命令,侍女不敢自作主张,还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将八宝鸭端了出去。 “嗯……好像……” 吃过这道菜的宾客细细品尝,皱起了眉。 好像是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汤!汤的味道要比八珍楼的浊,也更重一些!”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 王氏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定是那厨子诓骗我!来人,把那厨子叫来!” 听着宾客们的议论,柳沐儿有些哭笑不得。 尝过第一口她就知道保准会出事,这个公主啊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尤其是在吃食上,尤其是这道芙蓉八宝鸭。 沈星吟倒是觉得挺好吃的,一边喝着汤吃着肉,一边看好戏,好不安逸。 “三小姐,你劝劝公主,好好的宴席可别闹出什么不愉快来。”柳沐儿探过身来,小声和她说。 公主耳尖,索性直接坐到柳沐儿身边,不服气地说:“怎么是我闹了?她自己找了个假厨子来,还不准人说了?” “在沈相府里,好歹给夫人留些面子。”柳沐儿耐心地劝。 “凭什么?她都把星吟安排在末席,什么时候给星吟留过面子?” 柳沐儿求救似地看向沈星吟。 沈星吟擦了擦嘴,朝她们狡黠一笑:“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星吟你快过来,我们一起。” “来了。”沈星吟也坐了过去,三个人挤在同一张桌上。 柳沐儿被挤在中间,无奈又纵容地叹了口气,和她们一起看戏。 没一会儿,厨子就被带了过来。 王氏面色严肃地问:“你是不是八珍楼的厨子?” “我……”看到这么有头有脸的人,厨子也慌了。 “是你说你是八珍楼的,我才重金聘请了你,你说你到底是不是!” “我是……” “那为何做出的芙蓉八宝鸭和八珍楼的不一样?” “这……正常不同厨子做出来的也不一样……” “你休要诓我!今日公主也在这里,敢胡说小心公主治你的罪!” 一听要治罪,那厨子吓得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公主身上,弄得景玉茗一脸问号,还是柳沐儿开了口。 “只要你说实话,公主不会降罪于你。” “小的不敢欺瞒……小的曾是……是八珍楼的学徒……八宝鸭是我偷学的……” “你!”王氏气红了脸,看向公主,“这人骗臣妇的钱,请公主治罪!” 第41章 三妹是我娘子! 厨子吓破了胆,朝这边磕头。 “公主恕罪!小人家中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亲,下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小人都是一时糊涂被钱财迷了眼,求公主恕罪!求公主恕罪!” 景玉茗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嗯咳,骗人钱财是你不对,柳小姐既然都说了,本公主就恕你无罪,你把钱还给沈夫人就走吧!” “多谢公主!多谢公主!”厨子慌忙去摸身上的钱,摸了好久才把全部的定金找出来放到地上。 “求公主明察!这人定是故意来扰乱宴席,不能这么轻易放了他走!” “小人不敢!求公主恕罪!”厨子又开始磕头。 公主公主的,听得她头都痛了。 她朝地上那厨子一摆手:“钱还了就赶紧走。” “谢公主开恩!”那厨子连滚带爬地逃出去。 “站住——” 啪!景玉茗一拍桌子站起了身,面上都带了怒意。 “你是在违抗本公主的命令?” “臣妇不敢……”王氏僵住。 “他都还了你的钱,还给你做了一桌菜,你还要他如何?” “他欺瞒臣妇,罪大恶极……” “你若对本公主的决定有任何不满,就去廷尉府告。” “臣妇不是这个意思……” “煞风景!不吃了!” 王氏僵立在原地,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沈采薇缓缓起身,走到王氏身边,向公主行了个欠身礼。 “六公主息怒。母亲只是担心怠慢了诸位,一时失了仪态,让诸位见笑了。” 景玉茗低哼了声,不理她。 “不知道是不是采薇的错觉,公主是不是对我母亲有什么误解?莫不是三妹说了母亲什么?” “本公主只是看不惯沈夫人的行事罢了!” “三妹自小叛逆孤僻,母亲费了不少心,如今三妹得皇后娘娘眷顾,母亲也是因为太高兴了,不想急中出错,还请公主莫要怪罪。” “嗯……不碍事。” 沈星吟站起身,向她微微一笑:“多谢夫人费心,我倒是觉得八宝鸭挺好吃的,味道重些也别有一番风味,你觉得呢大姐?” “三妹吃惯了粗食,又怎能尝出其中的区别?” 周围传来小声的议论声。 沈采薇自知失了言,又添了一句:“三妹好生奇怪,如今怎么爱喝汤了?” “粗食也是好的,能吃饱的都好,不像大姐,爱熬汤给狗喝。” 沈采薇笑容僵住。 就在这时,管家急匆匆跑了进来。 “夫人——院中抓到了一位登徒子!” 王氏和沈采薇对视一眼,立刻让管家带她去。 等着不就是这一出嘛? 沈星吟勾唇轻蔑一笑,跟着往外走,景玉茗和柳沐儿也跟了上去。 公子小姐们也纷纷起身。 院中,几个家仆把那人围了起来。 沈相毕竟是做过大将军的人,府里的家仆个个都是身强力壮。 那人似乎被吓住,抱着头蹲在地上,凌乱的头发上还落了几片树叶。 沈星吟走近一看,就是假山后袭击她的那个人,和身旁两人交换了眼神。 家仆们让开了一条道,王氏斥问那人。 “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 那人抬起头,看到沈星吟眼睛突然亮起,扑过来抓住她的裙摆,嘴里还喊着“娘子”。 沈星吟皱眉往后退。 王氏也皱起了眉:“怎么回事?吟儿,他为何叫你娘子?” “我不认识他。” 后面传来议论声。 “他好像是船老大家的儿子……” “你是说那个跛子吗?” “嘘,小声点……” “他怎么会在这,难道他和三小姐……” 沈采薇轻轻撞了下王氏,又问那人:“谁是你的娘子?这是我三妹,不是你娘子。” “三妹!就是三妹!三妹是我娘子!”那人激动地找寻沈星吟的身影,想要朝沈星吟过去,被家仆挡住。 沈采薇添油加醋地说:“三妹可还记得,前些日子给你和船老大家说亲,父亲还不允,我想也是,他们开船的怎么能配得上我三妹,可我没想到你竟与他早有私情,他定是知道父亲不允特来寻你。” “大姐是说夫人收了一大笔聘礼要把我嫁出去那回事?大姐真会说笑,两位姐姐还没出阁,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守在闺中才是。我也不坐船,从哪里去认识这位公子?” “三妹住的院子偏,又从小就跟了怪医学医,遇到的人自然比我们杂些,我们也无从得知你在偏院做了些什么……” 在偏院做什么?还不是被她放狗撕烂咬碎…… 沈星吟沉着眸,眸光冷至冰点。 不过片刻,她唇边又浮起一抹人畜无害的笑。 “大姐不知道吗?大姐不是天天带着狗上偏院来吗?怎么今日不见你的狗,大姐,你的狗呢?” “你……我们今日不说狗,说说你的事儿,三、妹!” “好啊。”沈星吟靠近过去,用只有她才听到的声音说,“你可知进宫那日我碰见了太子殿下,殿下真是英俊帅气啊,殿下还问我的名字,可惜你连殿下都见不到,而我还会进宫第二次第三次,我不只要生剥你的狗,还要抢走你的太子妃之位。” “沈星吟!你给我去死!”沈采薇一把推开她,气得面色狰狞。 “哎呀!”沈星吟跌坐到地上,无辜地看向她,“大姐,我做错了什么?” “薇儿!”王氏喊。 沈采薇回过神,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我……我是说,三妹……对!三妹说,我们不应允婚事她就去死……我气她不争气……” “我这么喜欢和大姐玩,怎么会去死呢?” “你!”沈采薇气得说不出话。 沈星吟微笑:“大姐不喜欢和我玩吗?” 柳沐儿扶起她,一脸的担忧。 反观景玉茗,满眼都写满了好刺激好兴奋。 沈采薇惊惶无措地看向四周。 她不想自己的名声毁掉。她的美貌、她的才情,她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这些都是她成为太子妃的资本……她绝不能被沈星吟刺激!可是泥巴的惨状浮现在眼前,沈星吟的低语在耳边一遍遍回荡,她快要发狂了! 突然,她看到那跛子手里的东西,指着他的手叫起来。 “快看!他手里有什么东西!” 第42章 还要污蔑本公主 众人纷纷往那人手里看去。 只看到是个泛着光的小物件,还不等看清,那跛子喊着“这是娘子的东西”,用拳头抱住往怀里藏。 管家得到王氏示意,命两个家仆上去抢。 “走开!你们干什么!不许抢我娘子的东西!你们走开!” 肥硕的身躯跌坐在地上,那跛子拼命护住手里的东西,可是白长了那么大块头,一个家仆抓住他的手,另一个家仆去掰指头,没费多少力气就把东西抢了过来,交给了王氏。 王氏高举起耳环:“诸位请看!真相到底如何,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那是一只耳环,长长的金线下连着一颗精致小巧的红玛瑙坠子,在阳光下泛着星星点点的红光,和沈星吟今天戴的耳环一模一样。 人群中响起唏嘘声。 可就当众人向沈星吟看去时,居然发现她的双耳上是完完整整的一副耳环,一只都没缺。 沈采薇也有些愣住,却是一口咬定:“三妹,这不就是你戴着的吗?这耳环是你的吧?” “世上一模一样的耳环多了去了,你怎么能确定这是我的?再说了,我又没有丢,大姐不会是想陷害我吧?”沈星吟摸了摸耳朵上的耳环,面上露出狐疑之色。 “这耳环我只见三妹今日戴过,从来没见别人戴过。诸位若是不信,大可以比对比对。” “对啊,比对比对……” “是啊,一比不就知道了!” 围观的宾客都在附和。 沈星吟点头同意:“行啊,你拿过来我瞧瞧。” 见她这么爽快,王氏犹豫了一瞬,料想这么多人在场沈星吟也没法抵赖,就让管家把耳环拿给她。 管家正要递上来,公主突然冒出脑袋,一把抢过耳环。 “这不是本公主丢的耳环嘛!” 说完,掏出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用沈星吟事先给的消毒纱布擦了好几遍才戴到耳朵上。 看着公主戴上耳环,在场的众人都是又惊愣又茫然。 “看什么看!没见过北地的红玛瑙吗?本公主昨日就戴着这副耳环了,喜它好看今日又送了副给沈三小姐,谁知在院中耍玩时丢了一只,没想到被这登徒子捡了去!” “公主……可是这耳环分明是三妹……”沈采薇没想到这是公主送的耳环,而且公主还有一模一样的,瞬时也呆住了。 “本公主说了!这是本公主丢的那一只!”景玉茗看向众人,声音不怒自威,“怎么,你们还要污蔑本公主与这登徒子有染不成?” “没有没有……” “臣女不敢……” 景玉茗冷哼:“既如此,就把这登徒子押送到官府去,随随便便就让登徒子入了府,你们左相府这么不安全,我看也没必要设什么宴!” “公主息怒,”王氏赔着笑脸说,“臣妇定好好整治这群家仆,保证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重要的是确保大家的安全!” “是是,公主说的是。” “可是他说三妹是他娘子……”沈采薇愣愣地说。 柳沐儿向她笑了笑,和和气气道:“这位定是船运刘府的大公子没错了,据小女子所知,这位公子自小便有缺陷,如今二十有余仍像五岁孩童一般天真,也从未单独出行过,他说三小姐是他娘子,小女子是不信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采薇问。 柳沐儿没有回答,反而转向景玉茗:“公主,我觉得不必押送官府,刘府丢了大公子定然是急坏了,还是早些差人将大公子送回去,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 景玉茗点头:“嗯沐儿说得也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公主都发话了,这回不敢有人再违抗。 刘家的跛子被押着往外走,嘴里念叨着“娘子”不停往外看,神情委屈极了。 沈采薇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宾客们都在议论这位船运的刘大公子。 “你说这个刘公子也挺可怜的……” “他吃那么多长这么胖,哪里可怜了?” “我听说他小时候就是跛子……” “啊?那是挺可怜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三小姐是他娘子……” “不会是有人不怀好意,故意教他这么说的吧?” “不是吧!那么可怜的人都要利用,也太歹毒了!” “哎你们说,这个刘大公子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听着议论声,沈采薇的脸色铁青,愤怒地甩袖离去。 不过,这位刘大公子确实挺可怜的。 打从娘胎里生出来他就是长短腿,到哪都被人嘲笑,他娘受不了船老大的辱骂,在他五岁那年跟个船夫跑了。自那以后,刘大公子就不爱出门不爱说话,光是在家吃吃吃,人也越吃越胖,最后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不过他娘跑了以后,他爹的事业却越来越红火,钱也越赚越多,不然王氏怎么会看上呢? 至于耳环,柳沐儿在梳头的时候就发现沈星吟耳朵上掉了一只,于是三人将计就计。 闹这么一出,宾客们也觉得触霉头,接二连三地告辞,只剩下和王氏要好的那几个夫人和几位还没尽兴的公子小姐。 人多就是乌烟瘴气,人一少,耳根子都清净了不少。 景玉茗自得地朝她俩挤眉弄眼:“怎么样?本公主抓的时机是不是刚刚好?” “不愧是你,时机绝妙。”沈星吟竖起大拇指。 “嗯哼,那是必须,你们看见沈采薇那个脸色没?啧啧。” “你是说这样吗?”沈星吟学着沈采薇的样子摆臭脸,逗得景玉茗哈哈大笑。 柳沐儿也在一旁捂嘴轻笑。 她虽然不主张用这么过激的方法,但也觉得心理畅快。柳家书香门第,极其注重礼仪,兄弟姐妹之间都是客客气气,很少会像沈星吟和沈采薇这般针锋相对。但是看沈夫人和沈大小姐对沈星吟的态度,柳沐儿也能感受到她在左相府生存不易。 既然是帮过公主的人,如今也算是姐妹了,柳沐儿自然也会帮。 景玉茗喊着“沐儿”,拉着她一起说今天那些公子小姐的趣事。柳沐儿应了声,加入到她们的谈话中。 第43章 那就跪着吧 亭玉阁。 沈采薇让侍女们全滚出去,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王氏追过去,关紧了房门。 “气死我了!这个沈星吟!凭什么!六公主凭什么帮她沈星吟!”沈采薇满脸愤恨,在房内来来回回快步走,她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愤怒就要吞噬她的理智让她发疯。 “薇儿,你先冷静下来。” “我根本冷静不了!娘!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沈星吟!我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也怪娘,从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阴险,白白养大了她这只白眼狼!”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六公主现在这么帮她,肯定对我有偏见,再到太子殿下跟前一说,我哪还有机会做太子妃!” “薇儿,你先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等公主走了就什么都晚了!” “薇儿!娘还有办法……” 沈采薇一怔,马上走到王氏身边来。 另一边,前院。 公主与那几位公子小姐玩了一轮曲觞流水,到亭子这边来休息。 柳沐儿正在给沈星吟讲公主小时候的事,正好被抓包。 “好哇!你们说我坏话,被我抓到了吧!” “哪敢说你的坏话,说你和几位殿下一起捉蜜蜂的事呢。” “捅了马蜂窝的那回?” “是呢,我记得应小王爷还被咬了满头的包。” “谁叫他腿短跑得慢呢!” “还好世子殿下反应快,你又喜欢跟着殿下跑,不然啊你也得遭殃。” 景玉茗没有接话,捻了颗葡萄丢进嘴里,视线往别处乱瞟。 “公主?”柳沐儿观察着她的神情,温柔的声音里带着试探,“你当真不执着于嫁给世子殿下了?” “咳咳……”景玉茗差点噎到,怒嗔了她一眼。 沈星吟也想知道,竖起耳朵听着。 “沐儿!提什么不好,非提御哥哥做什么!” “你一向最喜欢世子殿下,以往都是三句话不离殿下,现在却绝口不提,我担心你闷出病来。” “有你们陪我一起玩我怎么会闷坏呢!” “当真没有闷在心里?” 景玉茗垂了眸,笑脸一下子就垮了:“我当然……还是最喜欢御哥哥,但是……星吟同我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我那样子胡闹,是会给皇叔和御哥哥添麻烦的,我不想让御哥哥为难……而且御哥哥现在要养病,身体养好了就什么都好。” “心里不会难受?” 景玉茗强作笑颜:“我难受什么呀,我有吃有喝,有你和星吟陪,自在得不得了!” 沈星吟突然看向景玉茗身后,惊呼:“世子殿下?” 景玉茗猛然转头看去,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气得追过来打她:“坏星吟!你竟敢骗我!本公主要治你的罪!” 沈星吟飞速逃窜,两人绕着石桌你追我打。 “好啦!”柳沐儿拉着景玉茗坐下,“你看看你,哪里有半点公主的样子。” 景玉茗气鼓鼓地挥拳头,沈星吟朝她吐了吐舌,坐到柳沐儿的另一边。 “沐儿,你怎么说起话来越来越像我母后了!” “皇后娘娘仪态万千,岂是我能比的。” 景玉茗贼兮兮笑着贴过去:“母后也很喜欢你,要不你嫁给我皇兄给我做皇嫂?” “休要胡说!”柳沐儿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红着脸的模样比起平时多了几分娇俏,沈星吟的眸间也不禁浮起笑意。 边上却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 “三妹,”沈采薇换了身素青色的衣服,妆容也变得素雅,看起来竟有些楚楚可怜,“方才是我误解了你,我跟你道歉,对不住了三妹。” 说着,还向沈星吟行了一礼。 “我可受不起大姐的礼,不知大姐又有何贵干?” “你是不愿意原谅我吗?我知道这件事伤了你的颜面,是我思虑不周,你我好歹是亲姐妹,往后相处的日子还多,你总不会因为我一时的过错就永远都对我这般冷嘲热讽的吧?” “大姐是想和我好好相处,还是想和公主好好相处呢?” 沈采薇急得一跺脚,求助地看向景玉茗:“求公主垂怜,帮采薇说两句好话吧!” “嗯?和我有什么关系?” “公主,采薇是真心悔过……” “星吟信你,你便是真心;星吟若是不信你,我也没有办法。” “采薇受教了。”沈采薇又转向另一边,“三妹可愿意给姐姐一个机会,与我单独一叙?” “不愿意,不相信,不原谅。” “三妹……”沈采薇满脸凄苦,都快要哭出来。 剩下的公子小姐都远远看着,并没有靠近。 沈采薇一咬牙,蓦地跪在她面前。 “你做什么!”沈星吟立时从凳子上弹起,蹙眉看着她。 “我只是想求三妹一个原谅而已,三妹若是不原谅,我今日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那你就跪着吧。” 沈星吟走开去。 柳沐儿有些看不下去,过来扶她。 “大小姐何必呢,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三小姐若不愿意,你又何必强求呢?” 沈采薇轻轻推开她的手:“柳小姐可能不明白,三妹从小没了母亲,我是看着她长大的,都说长姐如母,三妹养成如今这性子,我也有责任。我不想看到三妹越发顽劣,更不愿与三妹日渐疏离……” “三小姐不是小孩子,自然有自己的思量,各自安好不是更好?” 沈采薇摇摇头:“再不做点什么,采薇担心三妹永远不肯原谅,那就来不及了……” 柳沐儿压低了声音:“修补姐妹感情往后有的是时间,如此这般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有他人在场三妹尚且不肯与我说话,私下怕是更不可能了……” “沐儿,别管她了!”景玉茗将柳沐儿拉到身边,“她要跪就让她跪,反正丢的是她自己的脸。” 沈采薇丧气地垂下头,衣袖下拳头握得紧紧的,指甲都快要嵌到肉里去。 “薇儿!”王氏急急跑过来扶她,“你为何要跪在这里?”王氏看向公主。 景玉茗连连摆手:“本公主可没罚她,是她自己要跪的。” 王氏紧皱着眉,哭声相劝:“薇儿,这又是何苦呢!” “娘……你不要再劝了,今日三妹不原谅我,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吟儿这孩子的心是铁做的……唉!今日你要跪,娘就陪你跪在这里!” 朝向沈星吟站立的方向,王氏沉沉跪下。 第44章 保护三小姐毫发无伤 天底下哪有嫡母跪庶女的!这可是要遭天谴的! 后面的公子小姐都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随心所欲的六公主都变了脸。 柳沐儿暗道坏了,赶紧去扶。 “夫人这又是做什么?这叫三小姐如何受得起?夫人快些起来吧!” “柳小姐不必劝,今日臣妇也想看看这个女儿的心有多硬!” “夫人这是要折煞星吟啊,三小姐哪里担得起这么大的罪责!”柳沐儿慌极了,称呼都乱了套。 “我看她今日便是担得起!” “玉茗……快啊!”柳沐儿看向景玉茗。 景玉茗大步迈到母女两人面前,严肃地命令:“你们起来!” 母女俩岿然不动。 “本公主命令你们起身!” “六公主请恕臣妇无法从命。” “你们若不起身,本公主替她受!区区跪拜本公主还受得起!” 这不是添火嘛! 柳沐儿叹了口气,又苦口婆心地劝。 “夫人和大小姐还是快快起来吧,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沈相面色也无光,何必为了赌这口气弄得府内鸡犬不宁呢!” “多谢柳小姐的好心,可三女实在顽劣,这是家事,请柳小姐不要再插手了!” “星吟!”柳沐儿急急喊她,“你快些想想办法呀!” 沈星吟回头,暗深的双眸里没有任何温度。 看着景玉茗和柳沐儿替她挡着,她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走回来,站在母女俩面前。 景玉茗一把圈住她:“星吟别怕,本公主罩着你!今日谁也不敢治你的罪!” 沈星吟朝她浅浅一笑。 今天在这里,忤逆不孝是她,大逆不道是她,铁石心肠是她。 六公主说这样的话,被有心人舞到陛下面前去,就算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也逃不了责罚。 受这一跪又如何!她不怕!她受得起!这是她们欠她的! 但是公主,她不能再欠了。 沈星吟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好,我给大姐这个机会。” “谢谢三妹!”沈采薇喜极而泣,扶着王氏一起站起来,装腔作势地擦眼泪,“娘,三妹终于愿意听我说说话了!” 王氏眼角带了泪,欣慰地笑起来:“好!好!你们姐妹多说说话,交交心!” 沈采薇朝着公主行礼,又向沈星吟笑:“三妹,我先去准备,你可一定要到我屋里来。” 沈星吟点头,心沉至底。 沈采薇提着裙摆走了,王氏也去忙别的。 宾客们都松了一口气。 似乎在说明这是一个完美的结果。 景玉茗生气地叉腰:“你为何要答应她!你也不怕她再作妖害你!” “玉茗。”柳沐儿扯了扯她的袖角,朝她摇头。 “哼!”景玉茗闷声坐回凳子上。 “没事的,你们放心。” 不管发生什么,还有孤影在。 孤影……应该在的吧?虽然和那肥猪撕扯时,他并没有出现。 她和世子是合作关系,她对世子还有用。合作还没成时世子就已经展示了诚意,她相信世子绝不会轻易让她陷于险境。 柳沐儿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沈星吟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无比。 柳沐儿也吓了一跳,却也只能提醒她“千万小心”。 沈星吟嗯了声,独自一人前往亭玉阁。 公主肯定很生气,不然她肯定吵着闹着要陪她一起。 不过也好,她本来就是孑然一身,没必要把她们牵扯进来。 其实亭玉阁离前院并不远。 沈星吟漫不经心地走着,每一步都极慢。 刚拐进后院,面前出现两个蒙面的家仆,二话不说就冲了上来。 沈星吟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嘴角甚至还勾起讥讽的弧度。 就在两个家仆就差一臂距离就要抓住她时,剑光一闪,一柄利剑突然横出来挡在中间。两个家仆收住脚步,对视一眼随即攻向孤影。 背后毫无预兆出现两个人影,还不等沈星吟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已经摁住她的肩膀环住她的脖子,另一个拽住她的手臂用浸润蒙汗药的毛巾捂住她的口鼻…… “三小姐!”孤影冲过去,踹开那两人。 头好晕,视线越来越模糊…… 沈星吟身体晃悠着往后倒去,倒进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中。 她偏头,看见一片白衣…… 公主好像在喊什么…… 她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御哥哥?” 景玉茗放心不下赶过来看,却看到景御将沈星吟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往偏院去。 孤影把那四人打趴下,向公主行了一礼,也往偏院去。 柳沐儿追上来,见景玉茗呆在原地,又看见四个蒙面家仆倒在地上,焦急地问怎么样,景玉茗这才回过神,拉着柳沐儿一起去往偏院。 偏院。 景御将沈星吟轻放到床上,立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 孤影单膝跪在一旁。 景御淡淡开口,平淡的声音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孤影,我和你说过什么?” “殿下命属下保护三小姐毫发无伤。” “知道该怎么做吧。” “属下……护送殿下回府再去领罚。” “无须你护送。” “是,属下告退。” 孤影走出房门,正巧公主他们赶了过来。 “星吟!”景玉茗心急如焚,见景御立在床头怔了一下,看到沈星吟躺在床上又急急跑了过去,“星吟!御哥哥,星吟怎么样,没事吧?” “嗯,中了点蒙汗药。” “谁干的!?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玉茗,安静些。” “噢……”景玉茗斜斜偷看了两眼,悄声问,“御哥哥……你不是在养病吗?怎么会过来?” “我听闻左相府出了登徒子,过来看看,你可无碍?” “无碍无碍,我好着呢!”景玉茗赶紧捂住嘴巴,把声音放得更低,“御哥哥你的身体如何了?千万可别受风了。” “还好。” 景玉茗心里矛盾极了。 她好久好久没见到景御了,想跟景御多说会儿话,又怕吵着沈星吟休息,又想守着等沈星吟醒来。回身想找柳沐儿寻求帮助,却发现柳沐儿守在门外没有进屋。 扑通扑通扑通。心跳跳得飞快。 她受不了这种心理煎熬,灰溜溜走出了房间。 第45章 全部杀掉 柳沐儿见她出来,有些不解。 “怎么出来了?三小姐如何了?” “御哥哥说星吟没有大碍……” “殿下在里面?” “嗯……”景玉茗点头。 “你不是一直吵嚷着想见殿下,如今见到了,怎么不在里面多待一会?” “沐儿!你明知道我心里乱还取笑我!不理你了!”景玉茗气呼呼地走开去。 不远处,斜对面的房门口。 之初探出个小脑袋,一直在往这边瞧。 听到三小姐无碍,他松了口气,眼睛却仍然死死那扇盯着关紧的房门。 对上柳沐儿的目光,之初一惊,缩回了房内。 另一边,亭玉阁。 侍女正在准备茶水和糕点。 准备到一半,沈采薇让侍女出去,自己坐在桌旁端起茶杯,眼神也变得阴狠。 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动静,她起身去查看,身后忽的吹过一阵阴风。 “谁?”沈采薇回头看去,却见屏风后立着一道黑影,不耐烦地问,“你又来干什么?” 那人不说话,只是站在屏风后。 沈采薇不情愿地走过去。 黑衣黑帽下,露出一张布满伤痕面容变形如同野兽般可怖的脸。 “啊——”沈采薇吓得尖叫,扶了把屏风连连后退。 屏风轰的倒地,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她眼前,往她嘴里扔了个药丸捂住她的嘴,然后一把扯下帘子捆住她手脚塞住她的嘴巴,将她整个人往肩上一扛。 沈采薇扭动身体拼命挣扎…… 很快,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沈采薇只觉得手脚发软脑袋发沉…… 黑衣人将她扔进她事先准备好的房间内,关上了房门。 沈采薇吐掉嘴里的帘布,伸手努力去够门,可是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光是爬出半步的距离都要喘上好几口大气…… “娘子!娘子你来啦——” 一个肥硕的身影一跛一跛从里面迎出来,沈采薇瞪大了眼睛…… …… 前院,王氏正在招待剩下的宾客。 她朝亭玉阁的方向望了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笑着起了身。 “也不知道薇儿和吟儿聊得如何了,都是亲姐妹,希望早些冰释前嫌。” “大小姐温柔贤惠体贴入微,定能打动三小姐!” “谁说不是呢,这么好的姐姐打着灯笼都难找,三小姐可得要好好珍惜!” “若我有个如大小姐这般的女儿,怕是做梦都得笑醒吧!” 要好的夫人们纷纷附和,王氏喜笑颜开。 “过奖了过奖了,不如我带诸位夫人参观一下薇儿的亭玉阁,也好去瞧瞧那两姐妹,你们觉得如何?” 夫人们无不应“好”。 于是乎,王氏带着几位夫人,剩下的公子小姐也跟在后面,一行人说说笑笑往亭玉阁。 刚到门口,就听到有男人的声音从一间房间里传出来。 王氏笑容一收,立刻高声命令管家去撞门。 管家撞开门,呆在门口。 “夫……夫人……” “让开!”王氏走上前将一把管家推开。 这一下,满屋香艳旖旎瞬时展示在众人眼前。 沈采薇躺在地上头发凌乱,衣衫褪至手臂露出一整片雪白的肩,肥硕的男人坐在她身上,正在嘿嘿笑着扯她的耳环,将她耳垂都扯得通红…… 听到声音,沈采薇全身一僵,僵硬地转过头来,涨红的脸上满是泪痕。看到王氏,她崩溃地哭出声。 “娘……救我!救救我……不要……” 王氏哪里顾得上其他,冲进去扒拉那跛子。 那跛子死命抱住沈采薇:“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我娘子!不许抢我的娘子!” “呜呜呜娘……救我……” “来人!快来人!”王氏急得哭出来,“你个登徒子!快从我薇儿身上起开!我的薇儿……” 门外小姐看到这样的场景,尖叫着捂住了眼睛。公子们也相继移开了目光,有忍不住的偶尔偷瞧两眼。要好的夫人们脸上开始出现丰富多彩的表情,有同情的,有嫌弃的,还有鄙夷的…… 管家喊来两个家仆,才把那跛子拖了出去。 王氏啪地关上门,去查看沈采薇的情况。 沈采薇窝进王氏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候,侧夫人殷氏带着沈采荷来到了亭玉阁。 “让诸位见笑了,今日恐怕不能再招待诸位了,多有怠慢还请多多包涵。采荷,送客。” “呃……今日多有叨扰,那就先告辞了……” 殷氏抱歉地笑笑,点头。 宾客们哪还敢多留,接二连三告辞离开。 殷氏往紧闭的房门看了眼,与管家一起将客人送出门去。 房内,王氏替女儿拉上衣服,心疼地搂进怀里。 “薇儿,我的薇儿……怎么会这样……” “我……我不知道……那个人给我喂了药然后我就没力气,然后那个死胖子就过来……娘呜呜……我嫁不了太子殿下了,做不了太子妃我还不如去死……娘,我好想死……” “说什么傻话……嫁不了太子你就一辈子留在家里,一辈子做娘的女儿……” 沈采薇从怀里抬起来头,通红的双眼里满是恨意:“一定是沈星吟搞的鬼,是沈星吟害我!她把我害成这样,她也别想好过!” “薇儿……你先想想你自己,往后你可怎么办……” “对了!还有爹!”沈采薇抓住王氏的手,“娘!我们让爹把那个死胖子杀掉!今天看到的人也杀掉!还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部杀掉!这样就没人知道这件事,我就还可以嫁给太子殿下,我还能做我的太子妃……” “今天来的都是都城的权贵如何能杀……还有六公主和柳小姐,你叫你爹怎么杀?” “公主和柳小姐……她们和沈星吟是一伙的!她们肯定也有份!沈星吟联合她们一起来害我!娘……我都叫她们欺负到家里来了,你怎么还在帮她们说话!” “薇儿……娘也是没有办法啊!”王氏哽咽着,紧紧抱住了沈采薇。 “我一定要杀了她们……是她们把我害成这样,我绝对不会放过沈星吟……” 沈采薇在她怀里发着抖,嘴里不停嘟囔…… 第46章 你太傲慢 偏院,屋内。 黑衣人躬身站在景御身后。 “殿下,事情已经办妥。” 景御嗯了声。 黑衣人毕恭毕敬地躬身站着。 “还有何事?” “属下斗胆,孤影并非有意不帮三小姐,当时三小姐并没有危险,公主和柳小姐也在赶来的路上,孤影若出手,怕是公主会多想。” “孤影是这么和你说的?” “是属下妄自猜测的。” 景御摩挲着茶杯,幽幽道:“你是觉得我错怪了他,让他受了委屈?” “属下不敢,殿下恕罪。”黑衣人单膝跪到地上。 “退下吧。” 黑衣人消失在屋内。 景御往杯中倒了些水,慢悠悠走到床边坐下。 “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嗯……”沈星吟也不装了,索性睁开眼睛,强撑着坐起身。 景御扶住她,将水递到她唇边。 沈星吟抿了一小口,靠在枕头上。 她可不敢多喝,王氏母女跪拜她受得住,世子殿下给倒的水她可承受不起。 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晕的厉害。 沈星吟晃了晃脑袋,问:“外面怎么样了?” “不知。” “我不信。殿下都登门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大概有人要自食恶果了。” 沈星吟的眸暗下来。 “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是什么?” “你太傲慢。以你的处境,应当不择手段,而不是捧着良心把自己献出去。” “哦。”她就是不想欠别人,她知道,但她就是不改。 “得益于你这一点,我轻松了很多。” “……” “你若是不想利用玉茗,还是离她远一点的好。” “殿下心疼公主了?” “若你觉得自己能收场,就当我没有说过。” “我知道了。” “既然你没事,我也该走了。”景御站起了身。 “今天谢谢你。”沈星吟拿过茶,若无其事地捧着喝。 景御脚步微顿,嗯了声,走出了房间。 看到他出来,景玉茗立刻迎了上去。 “御哥哥!星吟怎么样?” “人已经醒了。” “我进去看看!” 景御伸手将她拦住:“你该回宫了。” “我就进去看一眼,看到星吟没事我就走,御哥哥你就让我进去看看嘛。” “沈相要处理家事,我们不方便留在这里。” “啊?发生了什么?”景玉茗满脸疑问。 “世子殿下。”柳沐儿大概猜到了什么,走过来向景御行了一礼。 “柳小姐也早些回府吧。” “我正准备回去。”柳沐儿转向景玉茗,“玉茗,皇后娘娘该担心你了,三小姐既然没事了,我们就先走吧。” “好吧。御哥哥也和我们一起走?” “嗯,我送你们一段路。” “嗯嗯!” 一听世子一起走,景玉茗一下子开心起来。 景御往斜对面的门口望去一眼,与她们一起离开。 --- 沈懋听说左相府出了事,立刻赶回府。 听管家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沈懋气得摔了杯子。 “刘家那登徒子现在在何处?” “回相爷,就在府里,正看押着。” “把他带上来!” 沈懋黑着脸坐在上座。 很快,两个家仆就把刘家公子带了上来,陪同进来的还有船老大。 船老大一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求相爷开恩!我儿什么都不懂,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混账事!求相爷明鉴!” 那跛子跪在旁边,垂着头却看看这看看那,惶恐又疑惑地搅着手,完全不像个正常人。 “把大小姐叫来!” “这……相爷,大小姐受了惊……”管家答。 “现在就去叫来!” “是!”管家应下,立刻去喊人。 没一会儿,王氏扶着满脸苍白双眼通红的沈采薇走来。 看到沈采薇,那跛子双眼一亮,就要起身贴过去,被船老大一下眼神吓住,老老实实地跪回去。 王氏被请了出去,管家关上了门。 沈懋沉着脸,问:“你们可有肌肤之亲?” 沈采薇眼泪决堤而出:“爹……他们都欺负我……” “娘子……娘子不哭……”跛子见她哭,一下慌了手脚。 “我不是你娘子!”沈采薇狠狠瞪去。 “娘子不要生气……” “爹!他就是个傻子!我要杀了他!” “住口!”沈懋声音重了几分,“我问你,你们有没有肌肤之亲?” “爹……没有……”沈采薇垂下头去。 那跛子突然拍着手叫起来:“娘子身上的红花花好看!” “什么红花花?”船老大问他。 跛子指着沈采薇左肩:“就是那个!那个红花花!” 沈氏父女双双变了脸色。 她的左后肩有一个花型胎记,只有爹娘和奶娘知道。 船老大面上一喜,忙伏到地上:“刘家愿三媒六娉迎娶大小姐!要多少聘礼随左相大人提!” “不……我不嫁!我怎么可能嫁给这个又丑又跛的死胖子!” 门外王氏也听到了,焦急万分地拍门:“薇儿!相爷不可!相爷三思啊!” 沈懋看向沈采薇:“不嫁?你还能嫁给谁?你不嫁还能如何!?” “我是要嫁给太子殿下的!”沈采薇高高昂起头。 “混账东西!你要么嫁!要么给我上山出家当尼姑去!” “你说什么……”沈采薇身形晃了两步,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懋,“爹,我可是左相府的嫡长女!你要我出家?” “本相没有你这般恬不知耻的女儿!” “为什么……明明是沈星吟害我,凭什么是我遭受这一切……” “你住口!你如今败坏门楣,还想把祸水引到你妹妹身上,我沈家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一个女儿,真是丢尽了沈家的脸!”沈懋向门外喊,“让夫人进来!” 门打开,王氏绊到门槛,跌跌撞撞跑进屋,冲到沈采薇身边,急声喊着“薇儿”。 “看看你养的好女儿!她若不嫁,明日就把她送上山去!” “薇儿,跟娘回去……” 沈采薇红着眼瞪他们,被王氏揽着往外走。 门重新关上,沈懋坐回椅子中。 “嫁娶之事往后再议,但今日之事……” “是是!只要不追究今日之事,相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那——” …… 那一日,船运刘氏父子平平安安走出了左相府。 听说那一晚,亭玉阁一片狼藉,整个左相府都响彻着大小姐的嘶吼声和哭喊声。 左相府大小姐苟且之事,被传得人尽皆知。 第二日,沈采薇就被送上了双山另一座山头的尼姑奄。 第47章 万一不嫁人呢 左相府的闹剧后,景都城的贵妇人都不愿意和王氏来往,之前和王氏交好的那几位夫人见到王氏更是像见到牛鬼蛇神般,都要绕着走。这就便宜了侧夫人殷氏,大门大户的夫人们自然看不上殷氏这个侧夫人,但小门小户想和殷氏结交的夫人还是很多,所以隔三差五就有人送来请帖,殷氏也算是捡漏成功,时常带着沈采荷到处拜访,沈采荷的日子也越来越滋润。 这些跟沈星吟都没什么关系。 沈采荷到偏院和她八卦哪家公子如何哪家小姐如何时,她就嗯嗯地敷衍。 “对了三妹,你知道吗,夫人把子桀带回来了。” “嗯?”沈星吟不解。 “子桀啊!咱小弟!” “哦……” 沈星吟搜索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王氏的小儿子,沈采薇的亲弟弟,沈子桀。 沈子桀因为身体不好,得高僧指点,出生没多久就被送上国清寺修行,仔细一算今年应该是第十年,沈子桀刚好十岁。 “那日夫人送大姐上山去,顺道就把子桀给接了回来,因为大姐那事连洗尘宴都没办。三妹,你见着面没有?” 沈星吟摇摇头:“没见到。” “对,你住的院子偏,没见过也正常。可是我住的近,我也没见过,你说奇不奇怪?” “你管人家做什么?” “三妹你怎么不着急呢,子桀回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你我都是女子,又都是快出阁的年纪,爹要是把所有东西都留给子桀,我们什么都捞不到!” “放心,嫁妆少不了你的。” “万一我不嫁人呢?手里总要拿点钱的吧!” 沈星吟一愣,没说话。没想到沈采荷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有些吃惊。 沈采荷忙捂住嘴:“三妹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嫁给谁我做不了主,但留点钱至少有个保障,日后也多条路好走。” “不嫁人……也不是不可以。” “嗯?三妹你也不想嫁人?” “我还没有想过。” “唉你小我两岁倒是不急,我都十八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要我们嫁,我们不想嫁也得嫁。我娘最近已经在帮我相看了,若是有好的人家,总比爹挑的要好。” “二姐有中意的公子了?” 沈采荷摆手:“唉,没有!都是些歪瓜裂枣,没眼看。” 一个人影摇着扇从外面走来。 “两位侄女聊什么这么尽兴,可否容我讨杯茶喝?” 两人喊了声“五叔”。 沈绸喝了口茶,笑着说:“五叔都还没有成家立业,你们着急什么嫁娶之事?” “五叔今年多大年岁了?”沈采荷好奇地问。 “二十有八了。” “早该娶妻了呀,五叔怎么不娶妻呢?” “未立业,也没有中意之人。”沈绸笑意盈盈看向沈星吟,“前些日的事我听闻了,听采荷说,吟儿很有赚钱的门道,能否帮我想想怎么才能立业?” 沈星吟答:“这个问题五叔应该请教左相。” 沈采荷却应和道:“是呢!三妹多的是赚钱的法子,当初还拿两片金叶买下了大姐的奴隶,两片金叶啊!我这辈子可能都没有那么多钱!” “这事我也略有耳闻,没想到竟花了这么多!”沈绸惊诧。 “我哪有那本事,是世子殿下赏的。” 沈采荷满眼都是羡慕。 “能让世子殿下这么赏,也是你的本事。”沈绸慢慢摇着折扇。 “现在还不是穷鬼一个?”沈星吟瞟了两眼沈绸的神色,试探性问道,“五叔当真是想搞钱?” “莫要说得如此庸俗,立业,立业。” “想想搞钱的法子倒也不是不可以……” “你说说看。” “五叔可知道我娘亲有一支银簪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如果能找到那支银簪……” “呃……容我想想。要说银簪,大嫂初来乍到之时我确实见过几次,回回都戴着一支银簪,至于现在在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法子我先帮五叔想着,簪子五叔也帮我留意留意。” “成。” “什么银簪?你们在说什么?”沈采荷都听迷糊了。 “二姐也帮我留意留意。” “哦好……”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先答应再说。 月芹来给她们换茶。 看到月芹,沈采荷又想起了沈子桀的事,问沈绸:“五叔知不知道子桀回来了?” “子桀啊,这几日跟着你们相爷爹,出了那事,你们爹说他要亲自教导子桀。” “怪不得这些天都没见着人影。” “不急,过两日就见到了。” 沈星吟是一点都不急,甚至是没兴趣。 出事后,王氏跟变了个人似的,又抠又阴沉,教习嬷嬷也不来烦她了,她乐得逍遥。反而是以往抠抠搜搜的侧夫人,现在却大方起来,在府里赢得了一片好评。 --- 东虞国皇宫。 元景帝正在批阅奏章。 腹部突然一阵绞痛,元景帝捂着腹部,蜷起身体紧锁了眉头。 女官来送茶,看到这副景象急急奔过去,顾不得烫了一手的茶,大喊着“来人”。 宫女请了御医和皇后。 御医把过脉,说是“湿热蕴结、中气下陷、肾阴不足”,立刻准备针灸开了药方。 施过针后,元景帝的疼痛减轻了不少,脸色却还是很难看。 文皇后心急如焚,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御医日日施针,疼痛好了些,元景帝便坚持着料理国事,最后终于扛不住,在某日晨起时吐了一地直接晕倒过去。 病榻上,元景帝命宣亲王与左右相辅佐太子监国。 文皇后决定上国清寺斋戒,为元景帝祈福。 这时候,她想起了沈星吟。碍于左相府近期的风评,皇后只是传旨给左相府,点名沈星吟一同去国清寺。 传旨那一日,宣亲王与世子正在探视元景帝的病情。 元景帝问起景御的病。 “御儿病了数月,如今身体可好全了?” “托陛下的福,臣已经大好。” “国事繁重,交于太子与亲王朕很放心,御儿还需多休养,不如陪同皇后上国清寺,替朕照顾皇后。” “臣领旨。” 第48章 似乎在做很新颖的事 出发这一日,天才刚亮,宫门口浩浩荡荡几十人的马车队已经整装完毕。 六公主原本也想跟去,可是文皇后不让,想要斩断公主心中的念头,就不能让六公主有和世子单独相处的机会。柳沐儿也帮着劝说,有沈星吟在,一定会照顾好皇后娘娘和世子殿下。六公主只能作罢,站在宫门口一直目送他们离开。 这一次斋戒祈福足足有三天。 武将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开道,四周百姓避让,一行人出了景都城往双山上去。 双山路面陡峭,两旁护送的将士都骑着马,景御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只言同车随侍。文皇后和沈星吟坐在第二辆马车里,紫莺和月芹跟着坐在同一辆上。最后的马车是随行伺候的宫女。 到达国清寺休整片刻,皇后立刻准备上香祭拜。 上完香已将近晌午。 国清寺的僧人早就为他们准备了素斋,用完膳后,将他们带往安排好的禅院。 文皇后和其他女眷被安排在同一个禅院,四面护卫日夜轮守。景御住在隔壁僧侣的院子。 稍作休息后,文皇后净手开始抄写佛经。这一次,皇后说亲自抄的才诚心,没有让她一起抄。沈星吟帮着紫莺一起备好纸笔研好墨,从禅房出来,回了自己的房间。 月芹已经收拾好了房间,端正坐在桌前。看到她进屋,月芹脸上的一本正经就挂不住了,跑过来迎她,声音还有些无措。 “小姐……上次这位真的是皇后娘娘啊,吓死我了……” “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怕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这场面……小姐怎么这么稳得住,要是换了我腿都软了……” “那你现在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小姐小姐,还有那位披着披风的公子就是世子殿下么?那位公子可真好看呀!还有殿下边上那个人,我怎么觉得那么眼熟呢……” “他叫只言,上次国清寺外他也一起来了。” “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和我们打招呼的就是他啊!” “嗯,是他。” 午后困倦,没有守卫任务的将士们都在休息。 沈星吟叮嘱月芹不要乱跑,走出了禅院。 只言正蹲在院中百无聊赖地拔着杂草,看到她来,高兴地朝她挥手,向敞开的门内汇报。 “殿下,三小姐来了。” “请三小姐进来。” 沈星吟走了进去,只言坐在门槛上把风。 景御坐在桌前,正在誊抄佛经。 他笔下未停,淡淡问:“有事?” “不是殿下有事找我?” “我没有什么事要找你。”景御头都没有抬。 “殿下不在亲王府养病,还要上国清寺来,难道不是因为有事要我去做?” “你多虑了,你我都是皇命难违。” “不过,我确实有件小事想麻烦殿下。” 景御抬头放下手中的笔,望向她:“你说。” “我想要一间铺子。” “你是想买,还是想租?” “想买。” “看三小姐的样子,似乎不需要我帮什么忙。” “我用自己的钱,买到我名下,但是我不知道怎么买。” “去天珑银庄找商会的人即可。你只要有地契,铺子便是你的。” “八珍楼对面那个银庄?” “是。”景御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想要从她脸上探究出什么来,“三小姐似乎在做很新颖的事。” “购置产业而已,很奇怪吗?” “不奇怪,很有远见,我很钦佩。” “和殿下一样,不过是想安身立命。” 景御唇边浮起淡笑:“出去走走,如何?” “好。” 午后的双山,阳光穿透而来,投射出斑驳的影块。 国清寺距离山顶还有些距离,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石阶往上。 景御出了点汗,脱了披风交给只言,让只言远远跟着。 沈星吟回头,见他落了两步,向他伸出了手。 景御愣了一瞬,说了声“多谢”,握住她的手,与她并肩而上。 山顶有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两人立在石上,风吹起他们的衣袂迎风飞舞。 景都城尽在他们脚下。 景御声音平静而悠长,仿佛是从天边传来。 “你看,街市上这么多铺子,超过一半都是天珑商会的。百姓想做点小买卖,有买不起铺子的,只能向天珑商会租。天珑商会光是一个月的租金,可能普通百姓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 “租金呢,他们付得起吗?” “有贵有贱,位置好的地方自然贵些,就拿八珍楼那片来说,月租金就要上百两。” “如果买呢?” “怕是要上万。” “殿下视金钱如粪土,万两银应该不在话下吧。” “三小姐太抬举我了,我倒是想有取之不尽的金山银山。” “天珑,这么冒犯的字眼,这么磅礴的财力,陛下居然不忌惮。” 景御望着眼前繁华的景都城,淡笑不语。 沈星吟观察着他的神情。可是他神色平淡,就好像世上一切他都无所谓。 “这么多铺子,又有哪些是殿下的呢。” “你这是要查我的家底?” “随便问问,你可以不回答。” 景御回眸,望向她,问:“三小姐想买哪里的铺子?” “不用靠近街市,城门口附近的就可以。” “城门口人多,价格也不便宜。哦我怎么忘了,三小姐狠敲了应小王爷一笔,买一个铺子自然是轻轻松松。” “买卖怎么能说是敲竹杠了呢,一个愿买一个愿卖,两厢情愿的事。再说了,我也算是救了应小王爷一命。” “三小姐妙手回春,我这么弱的身子,还得多多倚仗三小姐。”景御说着,朝她拱手拜了拜。 沈星吟立刻跳开:“别,我受不起,我怕折寿。” 景御轻笑:“沈府嫡母长姐跪拜你时,也不见你这般怕。” “殿下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沈星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不过是想安身立命而已。” 只言在不远处,不停往这边瞧,满脸的担忧。 景御朝他招了招手,接过披风主动披上。 虽然是午后,山顶的风还是有些凉意。 风吹乱了发丝,景御不由伸出手去,替她拨开颊边的乱发。 冰凉的手指捧到微温的脸颊,两人都是一愣。 第49章 可要负责到底 阳光照在脸上,晒得面颊都有些发红。 沈星吟退开半步,低头去整理头发。 景御默默收回手。 “山顶风大,走吧。” 沈星吟嗯了声,正要转身往下,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掠起她披肩的长发,发带一松随风滑落,与景御擦肩而过向上飞去,他踮脚抓住发带,收回脚时却是脚下一滑,整个人都跌在地上。 “殿下!”只言急声奔过来。 沈星吟一惊,蹲下身查看他的情况。 只言着急来扶,被沈星吟吼了一声。 “别动他!” 只言僵立住。 “听三小姐的。”景御说。 只言点点头,跪坐在一旁,急得都快要哭了。 不知道按到什么地方,景御闷哼一声,皱起眉。 “这里疼?这里呢?这里呢?” “疼。” 沈星吟面色一凛,脱掉他的鞋袜。 脚踝处肿起了一大块,她轻轻按了按肿块附近,坐到地上将景御的伤脚放到自己腿上。 “脱臼了,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好。” 沈星吟抬头看他,朝他一笑,手上猛地一用力。 只听见咯的一声,景御不禁又闷哼了声,锁紧的眉头渐渐松开。 “转转看还疼不疼。” 景御照做,答:“有一点,好多了。” “没事了,这几天注意不要多走动,走动的时候也尽量不要用力。”沈星吟咬着裙子撕下一条长布条,从边上捡了个树枝绑到他脚踝上,帮助固定受伤的关节。 望着她认真的模样,景御忍不住问:“你到底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是你运气好,碰巧这个我会。” “这么说来,你的运气也不错。” 沈星吟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正要问,披散的长发被一只大手捋到一起,发带重新系了上去。景御调整了一下发带,满意地勾唇。 “看在这伤是为三小姐所受,三小姐可要负责到底。” “一根发带而已,丢就丢了……”她不接受任何道德绑架。 “你们女子束发之物,岂能说丢就丢。” “可是你这伤休养几天就好了……” “那我怕是一直要休养下去了。” “……” 沈星吟不想理他,把他的腿轻轻放回地上,起身自顾自往下走。 “殿下扶好!”只言将景御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架着他半个身体的重量,晃晃悠悠地起身。 世子虽然瘦,但是高啊。 只言这小身板想要独自撑着下山,恐怕他们两人都得滚着下去。 沈星吟啧声,走到景御另一边将他另一只胳膊搭到肩上,和只言一人一边,扶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往下走。 还在国清寺离山顶并不远,也就一百来级台阶,但还是要了沈星吟半条命。 沈星吟回到房间,躺倒在床上。 月芹倒来水给她喝,她咕咚咕咚喝了两大杯。 “小姐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我可能是去渡劫的。” “啊?”月芹没听懂。 沈星吟想起什么,往腰间摸去,指尖却碰到什么尖尖的东西。 她将小瓷瓶和那尖尖的东西一起掏了出来。 小瓷瓶里是上次半夜送来的活血化瘀的药,她一直随身带着,对世子的红肿应该也有用。至于眼前这个包着手帕细细长长的物件…… 沈星吟犹豫了片刻,将两样东西一起拿上。 景御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见她进来,浅浅笑着问:“沈大夫还有什么吩咐?” 她将小瓷瓶和手帕依次放到他床头:“这个,涂上药应该能好得快些;还有这个给你。” “拿给我看看。” 沈星吟把小瓷瓶递过去。 “不是这个。”景御拂开她的手。 沈星吟不情愿地拿起手帕包着的那东西,放进他手里。 景御靠着床,缓缓打开手帕。 是一根白玉簪,很简单的花纹,却是通体晶白莹润。 景御眸光微动。 “嗯……我摸过了,这是暖玉,正适合你。如果没有你,皇后娘娘也不会赏我这些东西,其他人我也分了一些……” “你可知这是什么?” “不就是一支白玉簪。” “这种玉只有极寒的地底才有,开采难度非常大数量又极其稀少,且都是番邦进贡之物,价值连城。” “这么贵重啊,我去还给皇后娘娘。” 沈星吟去拿回簪子,景御却握住白玉簪藏进被子里。 “这是皇后娘娘的恩泽,你若还回去岂不是驳了皇后娘娘的情面。你既给了我,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你不想要可以还给我……” “好了,我要休息了。” “……” 行吧,随便他吧。来送东西还吃了一肚子气,她也不乐意待在这里。 沈星吟走出房间,回禅院去。 屋内,景御再次拿出白玉簪,拿在指尖摩挲着。果然,摸着没有丝毫凉意,玉体更是光滑通透,一看就是暖白玉中的上品。 他知道皇后赏的多,竟不知道皇后赏了这么珍贵的东西。 看来让沈星吟接近文皇后是一步绝佳的好棋。 再怎么说,沈星吟也算是救了六公主一命。断食三天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棺材,以六公主的性子,哪怕身体撑不住也绝不会有半分让步,文皇后身为人母,感激之情也可以理解。 这个沈三小姐还真是厉害,救下他,救下应小王爷,又救下六公主,如今又要购置产业。如果放手任她去做,恐怕连他都阻挡不了她的势头,但若是将她变成他的人,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仅仅是合作关系和她目前所亏欠他的,远远还不够束缚住这匹野马。 不过…… 想起她立于山石茕茕孑立的模样,还有那张透着微光的精致脸庞与扬起的秀发。 舍不得折断她的羽翼,但是,他想绑住她。 她只能为他所用。 景御眸间微暗,将白玉簪收进袖中。 -- 晚上休息,月芹替她取下发饰,发现发带绑的方式变了样。 “小姐,这发带怎么变了,是今日头发松了重新绑过了吗?” “嗯。” “那我下回绑紧一些!” “好。” 沈星吟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愣愣地出神。 这个时代还是男女授受不亲的迂腐思想,她好像做了很多不应该做的事,比如脱世子的鞋子和袜子,比如让世子搭着她的肩扶他下山。 以后她还是得注意一点,免得生出没必要的麻烦。 当然,欠他的她会还。 以后就是老死不相往来,她过她的逍遥日子,他做他的尊贵世子。 一定要离这个危险的世子殿下远一点。 沈星吟在心中默念了三遍。 第50章 大概殿下可能有些喜欢 文皇后听说世子伤了脚,亲自过来探望,还带来了上好的伤药,让他这两天就在寺中好好休息。又听只言说是沈星吟帮世子处理的脚伤,又是好一番夸赞。 国清寺的第二天,早上上过香,皇后便到观音台上去祈福。 沈星吟带着月芹,一起帮住持指引前来祭拜的香客。 没想到,六公主捎上了柳沐儿,借口上香拜佛来国清寺看他们。 柳沐儿规规矩矩拜完了所有的菩萨,景玉茗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还问还有多少要拜。 终于等到拜完,景玉茗就迫不及待地央求沈星吟带她去看世子。 一听她说世子伤了脚,更是心急如焚。 把景玉茗带到世子的房间后,沈星吟并没有进去,带着柳沐儿去逛国清寺。 景玉茗站在床边,看着景御绑了好几圈布条的腿满是心疼,碰都不敢碰。 “御哥哥你疼不疼啊?怎么会伤成这样……” “山上路滑摔了一跤,上过药了,不疼。” “怎么这般不小心……父皇也真是的,都说了你要好好养病,非叫你陪着母后上山来!” “陛下也是不放心娘娘。陛下病重,替陛下分忧是我们分内之事。” “父皇的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昨日我去看父皇,父皇的脸色还是好差……”景玉茗垂下头去。 “太医怎么说?” “太医只会说尽力尽力!治了那么多天都不见好,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用!诶,星吟不是怪医的徒弟吗,不如让星吟试试?” 景御缓缓摇头:“怪医本是偏门旁类,三小姐又学艺不精,陛下龙体岂能儿戏。” “御哥哥的脚伤不也是星吟给治的嘛!我觉得星吟很厉害!” “三小姐和你说她能治病?” 景玉茗认真想了想,摇头:“没有……星吟说过她不会治病,但是我觉得她会,我觉得她真的很厉害!” “万一治不好,那她便是欺君之罪。” “啊……可是父皇……” “陛下自有天佑,娘娘也在为陛下祈福,陛下定能早日康复。” “嗯嗯!”景玉茗连连点头。 沈星吟带着柳沐儿逛了一圈,回到了这边,站在院中说话。 听到说话声,景玉茗从屋内出来,叫她俩一起过来。 柳沐儿说怕打扰殿下休息,让公主替她向世子殿下问好。 沈星吟也说怕打扰没有进去。 这让景玉茗摸不着头脑了。 “好奇怪,我喊沐儿和星吟进来,她们都不愿意。” “躺得久了,只言,扶我出去走走。” “来了殿下。” 只言扶着景御下了床,一步一翘往门外走。 “御哥哥慢点儿。”景玉茗跑到另一边去扶。 “没事,只言扶我就好。” 想起沈星吟那些话,景玉茗黯然地收回手。 只言将景御扶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又去屋里端了茶出来。 景玉茗看她们两个人坐得远远的,直接将两人拉到石凳这边来一起坐。 柳沐儿低头喊了声“世子殿下”,拘谨地坐着。 沈星吟也坐着不说话。 只有景御,给她们一一斟了茶,从容地喝起来。 气氛陷入了尴尬中。 “你们怎么都怪怪的……”景玉茗也感受到了气氛的诡异。 “我还要去帮住持,你们先聊。” 沈星吟茶也没喝,率先开溜。 三个人尬坐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基本上都是景玉茗在说话,景御和柳沐儿简单地回答两句。 坐了一会儿,只言扶着景御回房休息去了,院中只剩下景玉茗和柳沐儿干坐着大眼瞪小眼。两人坐了一会也觉得没意思,跟世子告别后,离开了国清寺。 回去的马车上,景玉茗闷闷不乐。 柳沐儿瞧了她好几回,忍不住开了口。 “玉茗,如今你还想嫁给世子殿下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御哥哥还和以前一样,对我就像对妹妹一般,我喜欢御哥哥是觉得御哥哥好看又厉害,其他好像也没什么了……” “若是……” “什么?” “或许……大概殿下可能有些喜欢星吟呢?” “啊?怎么可能!沐儿你不要开玩笑!”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娘娘祈福,是世子殿下和星吟陪着?” “是母后想让星吟陪,可是御哥哥是父皇的旨意呀!” “或许这也是一种缘分。” “星吟就是替怪医给御哥哥送药的,她和御哥哥能有什么往来,看星吟的样子也不像是和御哥哥很熟啊……” 是,表面上是这样。 柳沐儿总感觉,世子殿下和沈星吟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她不认为那两人属意彼此,但是万一呢,万一确有其事,公主对此毫无防备,她担心公主会承受不住。她只想给公主提个醒。 公主信中说是沈星吟开解了她,对沈星吟信任无比。可是世子那日出现在左相府,柳沐儿就觉得很奇怪,再联系前后发生的事,她更加怀疑了。 看着公主这般天真无邪的模样,她终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 用完晚上的素斋已经是黄昏。 落日的余晖在天边染出绚丽的色彩,在山上观赏更觉得瑰丽。 只言来替世子传话,说是请三小姐过去商谈。 沈星吟拒绝了,让只言告诉世子有事让孤影转达给她。 世子觉得很好,非常好。 于是乎,孤影将纸条递到沈星吟面前。 沈星吟展开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速来。 她回了个“何事”,让孤影转交。 不出片刻,世子的纸条又送来了:要事。 她回:请说。 孤影再次带来了纸条:不方便写,你来。 她回:没事我可以烧掉。 景御气笑了。他只得让只言去向皇后娘娘请示,说是他不舒服请沈三小姐来看看。 皇后立马就允了,还传了话给沈星吟,沈星吟没办法,只能遵旨去看看。 沈星吟进了房间,站在两米开外。 景御望着她,话语间也带了些情绪。 “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看看殿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好的很。” “既然殿下没事,那我就先告退了。” “你站住。” “殿下还有何事?” “我让你过来商谈,你为何不来?” “男女有别,我这么进进出出的,不好。” “三小姐救人的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有别了?” “之前是事出紧急,我顾不了那么多。” “三小姐现在开始瞻前顾后,是不是太晚了些?” “你想说什么?” “你这么畏畏缩缩,我们怎么合作?” 第51章 恐有血光之灾 “世子殿下如果反悔了,随时可以收回成命。” 沈星吟站在那里,眉目凛然如同一匹孤狼。 她的傲慢他最清楚不过。景御知道,只要他说反悔,她会立刻想尽办法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他,包括当初的两片青玉金叶。要是那两片金叶还清了,他就真的丢了眼前这个金饽饽。 景御冷静下来,声音也淡了几分。 “未曾想过反悔,却感受不到三小姐半点诚意。” 沈星吟走近两步,问:“殿下有什么吩咐,请说。” 算了,不激她,来日方长。 景御靠在床头,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簪。 “陛下的病,你能不能治?” “我不知道是什么病,治不了。” “湿热蕴结、中气下陷、肾阴不足。” “我要看过才知道。” “可以,我来安排。” “好。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景御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沈三小姐的心,恐怕真是铁做的。 他略一思量,指向绑着布条的脚。 “劳烦三小姐给我换个药。” “今天只言没换过吗?” “忘记了。” 沈星吟沉默。 是只言忘记了?还是他忘记了只言有没有换过? 景御的脸上什么可疑的表情都没有。 沈星吟将信将疑,还是走到床尾给他解开了布条。 解开来一看,明显就是早上刚换过的药。 红肿已经消下去了大半,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全消了,但还是得好好养着。 沈星吟替他仔细擦拭了附近的皮肤,重新上药后绑了回去。 正要退回到原来的位置,景御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原先的小瓷瓶塞进她手里。 “这个,还是你拿着。” “谢谢殿下,殿下可以放手了。” 字字句句都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你说气不气? 景御松开手,心下暗暗又生了几分闷气。 谁知一松手,沈星吟朝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转身就走,把他一个病人独自扔在屋内,景御嘴角微抽,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簪。 国清寺的第三天,沈星吟全程陪着皇后娘娘,景御只能老实躺着养病。 他的脚已经不怎么疼了,自己走几步完全没问题。 寺中放膳很早,吃过晚膳后,太阳才将将开始西沉。 文皇后捐了一大笔香火钱,谢过众位僧人后,一行人收拾行囊准备下山。 东西交给只言收拾,景御试着走了两步没感觉到什么疼意,步伐如常走到坪台上。 景御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壮丽的山峦,夕阳映照出他颀长的身形。 祥和安乐,不过是眼前的假象。都城繁华,都城外却是天灾四起民不聊生。 边疆战事吃紧,世事维艰,权贵间沉迷勾心斗角酒池肉林,他不愿争权却身不由己,仅是求一片安身立命之地,已是殚精竭虑费尽心机。 一位年老的僧人正在他身后清扫树叶,僧人抬起身用扫把撑着地,捶了捶自己的背,视线落在景御身上。僧人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迈着佝偻的步伐走上前。 “恕老僧多言,施主恐有血光之灾。” “多谢提点,可惜有些灾祸,避无可避。” “阿弥陀佛——”僧人低了低身,单手向他行合掌礼,又去别处扫地。 第52章 有刺客 轻柔的金光倾泻而下,湖面荡漾着粼粼波光。 和来时的队列一样,世子乘坐的马车走在最前面,文皇后和沈星吟坐着中间的马车,随侍的宫女在最后面。将士骑着马,在前后及两侧护卫。 双山的海拔并不是太高,却因山形陡峭,马车上下山走的都是环形的山路,路面是稍微平缓了些,路程却也因此变远了不少,但也因为环着山,马车的速度如果过快,很容易在转弯时发生侧翻。 马车一路颠簸,沈星吟撩起帘子一角,看落日的余晖。月芹累了一天有些昏昏欲睡,和文皇后坐在一起她又不敢睡,强打起精神坐着。 文皇后看出月芹的疲惫,柔声说:“若是累了就歇息会,不必拘礼。” 一听这话,月芹挺直着背坐得更加端正。 沈星吟放下帘子,将自己的靠垫塞到月芹的腰后,也坐正回马车内。 “娘娘的胸痛可好些了?” 文皇后苦笑着摇了摇头:“难为你记挂,茗儿近日安分了不少,我也安心了些,可陛下的身体我实在放心不下。” “陛下洪福齐天,有太医在,一定会没事的。” “但愿陛下早日康复。御儿昨日说不舒服,你去看过了,可有大碍?” “殿下的脚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那便好。” 却在这时—— 车外响起一阵长吁,马匹发出刺耳的嘶鸣,车身突然猛的晃荡一下。 紫莺赶忙扶住文皇后,月芹也赶紧抱住沈星吟的手臂。 “有刺客!” “保护皇后娘娘!” “保护世子殿下!” 领头将士匆匆来到车外汇报:“有刺客!娘娘千万不要出来!” 外面都是刀剑相碰的混战声。 沈星吟拍了拍月芹的手,走到车门边掀开车帘往外看。 将士们将马车团团围住,其他将士奋力抵抗着几十个黑衣人,不停有乱箭从山腰上射出来,孤影站在车头劈开射来的乱箭。 “三小姐也请待在车里不要出来。” 孤影回头提醒,挡在她身前。 前面不远处,景御已经下了车,披着披风站在马车旁冷眼望着,只言守在他身旁,警惕又不安地望着周围。 沈星吟从车内出来,环顾四周,将士流着血还在拼杀,她的眸沉了下来。 这些刺客绝对不是来刺杀文皇后的,文皇后在朝中几乎没有敌人,刺杀皇后对朝局没有任何意义。至于她,除了王氏母女,她和别人又没有什么仇,她也不认为王氏母女有这个本事雇佣杀手来杀她。剩下的就是世子殿下了,这些刺客很大可能就是冲着世子来的。 “三小姐小心!”孤影打开直直射来的箭,将她牢牢保护住。 “你应该去保护世子的。” “殿下命我保护三小姐。” 利箭穿进马车,车内传出一阵尖叫。 孤影迅疾地握住箭翎将那支箭生生拽了出来。 “三小姐还是进去吧!” “你自己小心。” 沈星吟钻进车内。 还好三人都没有被箭伤到。 月芹发着抖,紧紧挨着她坐,吓得脸色惨白。 马车旁,景御负手而立,眸间没有任何温度。 “孤狼,留一个活口。” “是,殿下。” 一个人影出现在景御身边,黑衣黑帽戴着面具,那人拔剑加入混战中。 刀光剑影,血沫横飞。 孤狼从黑衣人身上拔出剑,血顺着剑身往下滴。黑衣人伤口冒血,瞪大双眼在景御面前倒了下去。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车内,沈星吟闭上了眼睛。 战区的回忆汹涌而来,落地的炮弹轰炸出蘑菇云,黄烟漫起,火光冲天,暗红色的血滩中遍布断肢残骸…… 生命永远是这么脆弱。 后面传来女人的惊叫声—— 沈星吟睁开眼,毫不犹豫地掀帘而出,跑向后面的马车。月芹想要跟出去,一支箭射来,吓得她跌坐在车上爬了回去。 后面的马车旁,四个侍女全倒在地上,眼看着挥起的剑就要刺下去—— “三小姐!”孤影飞出手中的剑,打掉黑衣人挥下的剑直直刺进黑衣人右肩。 沈星吟跪坐在侍女身边,替她们检查伤势包扎伤口…… 山腰上藏在树林间的箭矢齐齐对准沈星吟,咻——,一支支利箭划破长空直驱而来,孤影护在她身前挡开所有的箭,箭矢刺进他大腿中,孤影顾不上疼痛挥剑砍断箭尾,不断挥剑挡开箭…… 景御朝后扫来一眼,捡起地上的剑,拂开肩上的披风大步往后走。 “只言,去帮三小姐。” “是!”只言立刻抱起披风向后跑去,孤狼在侧替他开路。 见世子身边没了人,周围的黑衣人全向他冲去。 景御偏头躲开朝面门而来的利剑,侧身反走两步绕到那人身后,反手从背后将剑插进那人心脏,每一个动作都是快准狠……黑衣人低头看向刺穿胸口的剑,跪向地上直直栽倒下去,露出后面那黑衣人惊诧的眼睛……后面那黑衣人眼神变得阴狠,大叫着挥剑砍去,景御回身侧眸往山腰看去,尖光一闪,一支箭笔直射来,他侧身一躲,箭擦着他的面颊而过直入黑衣人喉咙……素净的白衫染上的刺目的红…… 沈星吟安置好四个侍女,又去救受伤的将士,孤影手臂上也中了箭,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她…… 山路边边上,孤狼扼住一个黑衣人的脖子,将那人半个身体都抓到坡外。 黑衣人倒了一地,景御踩着黑衣人拔出剑,甩掉剑上的血,走向孤狼那边。 驾—— 被孤影砍伤右肩的黑衣坐在马车拉紧缰绳,马撒开蹄子朝孤狼冲去—— 孤狼抓着那黑衣人的喉咙疾速往路面退避。 黑衣人一扯缰绳,马车又朝景御而去,景御回退两步,那黑衣人却突然从马车上跃出,抓住景御两只手臂翻身一起滚下山坡……马车冲出路面,发出巨大的声响,和行李一起翻下山…… “殿下——!”只言惊喊。 文皇后从马车上探出半个身,正好看到这一幕,捂住了嘴,握着车门的手都在抖:“御儿……” 沈星吟倏地抬头。 第53章 只能听天由命了 树林间一阵窸窣声,埋伏的弓箭手撤退,惊起连片的飞鸟。 沈星吟大惊失色,急急奔过去,沿着陡峭的山坡滑下去。只言擦掉眼泪,也跟着滑下去。 “小姐!”月芹追过来,想要跟着下去,双腿发着抖怎么也不敢迈出去。她脸色发白,跌坐在地上抱住了自己。 文皇后由紫莺扶着,到山坡这边来查看。 只见马车四分五裂地散在坡上,一眼望去根本看不见世子的身影。 文皇后只觉得一阵眩晕,往后退了好几步,紫莺将她扶住。 将领按着受伤的手臂走来。 “娘娘,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娘娘速速回宫。” “你派人去——”文皇后回头,见将士们死的死伤的伤,不忍地别过眼,“速速派人去知会宣亲王,回宫!” “是,娘娘!” 文皇后坐上马车,把月芹也一起带走,快马加鞭回宫。 回到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文皇后立刻派人去搜寻世子的下落,又将月芹送回了左相府。 等支援的将士赶到时,孤狼早已带走了抓获的黑衣人,孤影无暇处理身上的箭伤跟着沈星吟一起下了山坡,路面上横七竖八的黑衣人尸体也早已被清理干净,只剩下四散的武器和马车的残骸。 夜晚的树林乌漆麻黑,只有丝丝缕缕的月光透进来,空气里都是枯叶腐败的味道。看不清地上的痕迹,也分辨不出血液的味道。 三人隔着可以相互看到的距离,分开搜寻着世子的踪迹。 孤影不敢离沈星吟太远,身上又带着伤,没办法全力去找世子。 只言一边找一边抹眼泪,嘴里不停念着“殿下”。 都怪他,都怪他没用,没有保护好世子殿下…… 越是这么想,心里越是着急,眼泪止不住往外冒。 脚下突然绊到什么东西,只言整个人往前一扑,触到一片软软的黏糊糊的东西。 借着月光,看到一张泛着青色瞪着眼的恐怖脸庞。 “啊——”只言跌坐在地上往后退。 沈星吟赶过来,去摸那人的脖子。 是被孤影刺伤右肩的那个刺客,扯下的黑色面巾挂在脖子里,胸上还插了一把剑,已经完全没有生命体征了。 “是殿下的剑。”孤影按着腿上的箭伤走过来。 人还活着。沈星吟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一点。 “那边!” 顺着只言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片波光。 那是双山山谷里的那条小溪! 三人往波光处跑去,顺着溪流往下游找。 小溪的下游就是双山村和怪医的茅草屋,刺客的附近没看到世子,说明世子一定是顺着溪流往人烟的地方去。 往下游走出不远,就看到前面碎石堆上躺着一个人。 “殿下!”只言踉踉跄跄跑着奔过去,跪倒在那人身边,又哭又笑看向他们,“是殿下!殿下还活着!” “别碰他!” 沈星吟大叫了声,赶到景御身边,查看他的生命体征。 他的呼吸浅短心跳频率又很快,月光下可以看到明显的瞳孔缩小。 沈星吟从腰间摸出一张银票递给只言:“你顺着溪流往下会看到一个茅草屋,去里面找怪医,让他弄两张担架,再去村里找四个身强力壮的村民过来抬。” 只言接过银票,问:“什么是担架?” “别管那么多,怪医知道,快去!要快!” 只言点头,立刻顺着溪流往下跑。 “三小姐,我……”孤影有些惊愣,他不曾想过三小姐竟连他都要抬。 “再走下去,你的腿会废。”沈星吟给世子检查了一遍有没有致命伤,抬头问,“你有没有小一点的匕首?” “有。”孤影掏出匕首递给她。 沈星吟接过,摸进景御头发里,确定好位置,用匕首尖尖顶住,一手抓住匕首另一只手将匕首一点点敲进脑壳里。 “你做什么!”孤影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想要阻止她却又不敢阻止。 “在救人。”沈星吟拔出匕首,将景御的脑袋抬高30度枕在石头上,起身长叹一声,“你们世子这次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怎会……有三小姐在……” “你坐下。”沈星吟转向孤影,命令道。 “殿下到底是伤到了哪里……” “坐下,我帮你看看。” 孤影乖乖坐到一颗大石头上,嘴里还在问:“三小姐,你一定有办法救殿下,你连疠疾都能治好……” “闭嘴,我不是神。” 沈星吟撕拉开孤影的衣服。 他的大腿和手臂上都中了箭,好在只砍断了箭尾,箭矢还留在里面,所以没有流太多血。这里光线不够,只能等回去再处理了。看到孤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沈星吟别开了头。 孤影慌忙把衣服扯上:“抱歉,污了三小姐的眼。” “我听说你上次受了罚,对不住。” “本就是我失职,没有保护好三小姐。”孤影突然跪到地上,“求三小姐救救殿下,殿下一路走来实属不易,绝不能在这里丢了性命!” 沈星吟双手托着下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喃喃道:“我只能说尽力,毕竟脑出血不是我想救就能救下来的。” “脑?出血?三小姐是说殿下脑子里流血了?” “嗯,试试吧,看血块能不能自己吸收掉,不能吸收就麻烦了。” 她总不能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开颅吧?仅凭她一人,开颅的风险可比脑出血死亡的概率大多了。 孤影完全懵了。 等了好一会,只言终于带着村民和担架来了。 两个村民先将世子扶上担架,孤影坐上第二个担架,沈星吟和只言一起走在世子身旁,不停提醒村民步子要慢要稳。 孤影全程不说话。 只言只知道殿下没死殿下有救,没有那么沉重的心理负担,一路问东问西。 “三小姐出手好阔绰啊,一千两呢,好多叔伯都争抢着想来!怪医前辈心疼得紧,一直哎哟哎哟的……” “让他去哎哟吧,用的又不是他的钱。” “我还是第一回到这边来,之前殿下根本不让我来,后来说不传染人了还不让我来,把我一个人丢在府里,气死我了。” “这回你就好好照顾殿下。” “真的吗?这次可以让我照顾吗?” “可以。” “那太好了!有三小姐这句话,殿下就不能再赶我走了!” …… 第54章 我要救他 自从上次离开别院后,世子命人把所有打造的器材都搬到怪医的茅草屋,以备不时之需。 到达茅草屋,村民们把世子搬上床,老须子跟在沈星吟身旁嗷嗷叫。 “死丫头你一出手就是一千两,怎么对为师就是一毛不拔……” 啪。沈星吟关上门,让只言给世子脱衣服。 “啊?脱多少啊……” “上衣。” 只言傻傻地抓了抓后脑,小心翼翼给世子脱掉上衣。 沈星吟调整好他躺着的姿势,熟练地给他插管上氧气,让只言好好守着。 走出门,孤影给了钱,老须子正在给他处理伤口。 沈星吟走过去:“你的伤应该问题不大,我需要之初。” “是,我立刻就去。” 老须子剜了她一眼,把孤影一把拽回来:“没看见还没好吗,老实坐着。” 孤影为难地皱眉,看向沈星吟。 “包扎好再去。” “是。” 老须子不乐意了,加重了手下的力度,疼得孤影眉越皱越深。 “自己的伤都不顾了,她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这么听她的话作甚!” “三小姐,殿下……” “还活着。” “那世子又怎滴了?”老须子问。 “脑出血。” 老须子一怔,絮絮叨叨起来:“坏了坏了,这回真是坏了,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真真可惜啊!完了完了……” 给孤影包扎完,老须子回房去收拾包裹,随时准备跑路。 孤影向她低了低身,去左相府接之初。 沈星吟抬头望向皎洁的月亮,又是长叹一声。 难啊。 孤影很快就把之初接了过来,但是手上和腿上的伤口又流了血,染红了一大片纱布,被老须子好一顿骂,又给了钱重新包扎。 之初来了以后,沈星吟就让只言去休息。 只言不想去,她一说要换班日夜轮守,只言才不情不愿去休息。 之初站在床边,呆呆望着床上插了气管套着氧气罩的世子。 “之初,教给你的还记得吗?你帮我听着他心率,超过120马上告诉我,他呼吸如果急起来也要告诉我。” “记得……” “有点烧,先观察着。月芹回府了吗,她怎么样?” “月芹睡下了……” “她可能也吓着了。” 沈星吟往自己身上一看,乱糟糟的,手上还有些小划伤。 爬了山又走了那么多路,她都快脱力了。 “我也先去休息一下,这里就交给你了。” 沈星吟回头一看,之初还呆呆地望着床上的景御。换了平时,之初早就上来关心她了,到了这里以后却非常反常,一直盯着景御不说话。 她蹙眉:“之初?” “啊嗯嗯,小姐?”之初看向她。 “你如果不想在这,我让人送你回去。” 之初一个劲摇头:“我想在这里,我想留在小姐身边。” “今晚可能需要你守一整夜,辛苦你了。” “小姐……”之初抿唇,眸间满是挣扎,“小姐真的要救这个人吗?” 沈星吟望着他的眼睛,坚定地告诉他:“我要救他,他必须活着。” “我知道了。”之初垂下头去,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我会好好守着他,不会让他死的。” “交给你了。”沈星吟看了他好一会,还是走出了房间。 晚间的风有些凉,沈星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世子的披风被披到肩头。 她垂眸:“孤影,今晚保护好你家世子,那是宣亲王带回来的奴隶。” “属下明白。” 沈星吟裹紧披风,回到房间里倒头便睡,浑浑噩噩陷入梦中。 血色的天空,一群人追赶着她,她逃到悬崖边,身后是挥舞着刀剑的刺客,悬崖下是炮火连天的战场,她的手里,绷带在滴血……她往下一跳,又回到了非洲土炕头的那张病床上,浑身长满疮了,奄奄一息被扔进尸堆里…… 恍惚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 “三小姐,三小姐……” 沈星吟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一张面具脸,她皱了下眉。她记得这个人好像也是世子身边的人。 她坐起了身,问:“什么时辰了?” “丑时。殿下信任三小姐的医术,请三小姐尽快医治殿下。亲王正带着人搜山,届时三小姐将再无机会,殿下活不了,三小姐只会死得更惨。” 亲王……宣亲王…… 沈星吟一下子清醒。 晚上搜山难,等天一亮,以宣亲王的效率,分分钟就会被找到这里。 沈星吟用冷水洗了把脸,立刻去叫醒只言和老须子。 她进房去查看景御的情况,之初起身给她让出位置。 “他的心率和呼吸怎么样?” “呼吸稍稍有些急,心率有几次超过了120,不过没一会就恢复到了110左右。” 沈星吟摸了摸他的额头和下颚,烧得更厉害了。 各位天上的神仙佛祖菩萨,看在他们斋戒祈福三天的份上,保佑世子殿下闯过这次鬼门关。生死全看命了,没事,大不了陪他一起死。 沈星吟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眸中坚毅而决绝。 “之初,准备开颅手术。” 第55章 开颅手术 病人不能随意搬动,离天亮还有四个多小时,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是不是无菌环境了。幸好他们有一整套不成熟的手术工具和单一的抗感染试剂,还有两个不专业的助手。 为了不带入太多的细菌,又怕只言承受不住那场面,沈星吟只让之初和老须子进手术室。 老须子骂骂咧咧,直到她塞给他一张银票。 之前为了减轻颅内高压钻了个孔,流出的血黏住了一大片头发。长发落地,只言收起世子被剪掉的长发,红着眼眶心疼不已。 房门被关上,屋里点了一圈的蜡烛,在战区时,更艰苦的手术环境都有过,但是这个手术难度大风险更大。光头世子殿下,祝你好运了。 沈星吟拿起手术刀,开颅,找出血点,切血块…… …… 不知道什么时候,蜡烛已经燃尽,晨光照进窗来。 沈星吟专注盯着颅内,缝合着肌肉层。 门外响起一阵骚动,然后是整齐的步伐,穿着盔甲的将士把茅草屋包围住。 老须子惊喝一声,不由自主往后退,撞到床脚哎哟哟喊疼。 之初趴在世子胸口认真听心跳。 沈星吟不为所动,继续有条不紊地缝针。 一道沉稳而严厉的声音响起。 “把门撞开。” 孤影和孤狼一言不发地守在门前。 只言扑通跪倒在地:“王爷!三小姐正在救殿下的命!求王爷三思!” “什么三小姐,什么怪医,江湖术士!无稽之谈!” “王爷!殿下的疠疾就是三小姐治好的,只言只求王爷再给三小姐一点时间,三小姐一定可以治好殿下的!” 沈星吟黑了脸。她很想冲出去告诉他们,她不行,她做不到,放过她。 这个只言真是要害死她啊。 她做了个深呼吸,开始缝合头皮。 听到外面那个威严的声音,之初浑身都是一僵,脸色忽的煞白。 沈星吟扫了他一眼,平静道:“之初,不用你了,你去躲起来。” 之初垂着脑袋摇了摇头,继续认真监测世子的生命体征。 屋外,宣亲王的声音带着沉怒。 “你们几个,好的很,看来世子平日对你们太过纵容了。本王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让开。” 孤影和孤狼亮出了剑,只言也从地上爬起来,张开双臂坚定地挡开门前。 “来人,撞门。” 盔甲簌簌,孤影孤狼拔剑—— 缝完最后一针,完事。 沈星吟摸了摸景御光溜溜的脑袋,微微一笑,打开门走出去。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沈星吟露出惊诧的表情,向宣亲王欠身行礼,“左相府三女沈星吟,参见宣亲王殿下。” “拿下。” 将士抓住她的肩将她按在地上,锋利的剑刃架上她的脖子。 她的手上还沾满了血,沈星吟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押着跪在地上。 老须子和之初也被带了出来,一起押在地上。 “三小姐……”只言满脸担忧,想要上去求情,被孤狼拉了回来。 孤影握着剑,挡在沈星吟身前:“王爷恕罪,殿下命属下保护三小姐,属下不敢辱命。” 很快,孤影也被拿下,四人齐刷刷跪在地上。 边上的孤狼扶面具,在心底骂了声“笨蛋孤影”。 宣亲王凌厉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抬脚往屋里走去。 “若想世子殿下活命,王爷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宣亲王停下脚步,向她看来:“你做了什么?” “我打开了殿下的脑袋。”沈星吟实话实说。 “你、说、什、么?”宣亲王捏住她的喉咙将她提起来。 “只……只有我……能……救殿下……” “就凭你?”宣亲王加重了手中的力度。 “王爷手下留情!”只言急声喊。 沈星吟朝只言斜去一眼,唇边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王……爷……不信?” “哼。”宣亲王松开手,将她扔到地上。 “呕咳咳……”沈星吟揉了揉脖子,缓缓道,“如今,只有我能保住世子殿下的命,杀了我对王爷没有好处,只要我活着一天,就能保世子殿下活一天,所以为什么不留着我的命,等世子殿下醒了再杀了我也不迟。” “好,本王暂时留着你的命。” 宣亲王手一挥,押着他们的将士都退到了两边。 孤影过来将她扶起。 沈星吟陪着宣亲王进了屋,向王爷解释世子的情况,宣亲王并没有走近,看到了氧气罩里一阵一阵腾起的白雾,确认世子还活着就走了出去。 宣亲王留下大半的将士,带着剩下的离开。 接下来几天,沈星吟天天守在病榻前,偶尔交给之初和只言看护,她自己休息一会。 景御发了三天的烧,凡是可以降温的方法都用上了,一直到第三天夜里,烧终于退了下去。连着几天不进食,沈星吟只能用注射器给他注射营养剂,好不容易稍微养回来点的血气,就这么几天又消瘦了下去。 沈星吟坐在床边,撑着脑袋看着床上的景御。 氧气罩已经拿掉了,干裂的唇上起了一层层皮。她用手沾了点水,帮他湿润唇,继续坐在床边看他。宣亲王不让她踏出茅草屋半步,就当是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他可真是位多灾多难的殿下,不过这张脸是真的好看。生这么大病憔悴成这样,还剪了个小光头,都还能看出他挺拔的五官和如墨的眉。 看这小光头锃亮,沈星吟忍不住伸出手去,弹了个脑瓜崩,她反应过来,马上摸了摸他的脑袋,双手合掌向他道歉。希望世子殿下醒过来不要打她。 怎么还没醒呢,这小光头还真是磨人心神啊。 孤影走到她身侧,递给她一张纸。 “什么东西?”沈星吟接过。 “殿下命人替三小姐寻了铺子,殿下无法过目,请三小姐过目。” “哦好。” 孤影退了下去。 沈星吟将纸铺在膝盖上,细细去看。 上面画了地图,附近是什么店铺都标注得清清楚楚,边上还注明了租金和买卖金各是多少。 她都还没机会去天珑商会问问,这个人居然都替她找好了。 铺子她不挑,只要是城门口附近的就行,她相信世子的人。 这个合作伙伴还真是便利啊。 万一他没了,她可怎么办,宣亲王也会杀了她…… 这么想着,居然还有点想哭。 沈星吟将脑袋埋进臂弯,泪从颊边滑落。 一只手伸过来,接住她滴落的泪。 第56章 很有可能会不举 沈星吟捧住那只手,惊愕地抬头。 景御朝她虚弱地笑笑:“承蒙三小姐倾囊相救,我又回到了这个人世。” “世子?殿下?” “嗯?” “你——醒了?” “是,我醒了。” 沈星吟定了定神,问:“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肚子空空,脑袋疼得厉害。” “那是因为我打开了你的脑袋。”沈星吟微微一笑。 景御惊诧,疑惑,最后恍然大悟:“为何?” “……我能问问刚才你都想了什么吗?” “脑袋太痛,无法思考。” “你先等等,我去煮粥。” “你别走。”景御伸手去抓她的衣服,“你走了,这里空了,我会以为我还没有醒过来。” 她明白这种感觉,和植物人相同的感觉,能感知周围的一切,就是醒不过来。 沈星吟坐回床前,轻轻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 “不过,你不饿吗?” “孤影,煮粥。”景御轻道。 “是,殿下。” 沈星吟回过头,没看到人影,对着空气扯了扯嘴角。 门外响起只言又哭又笑的喊叫声,好像还绊倒了什么东西,然后是老须子不耐烦的嚷嚷声。 景御闭上了眼睛, 脑袋嗡嗡的疼,她说的真的。 他惊诧的是,脑袋居然能打开;他疑惑的是,为什么要打开他的脑袋;他恍然大悟,若是沈三小姐,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沈星吟仔仔细细检查他身上其他伤口。她的眼眶陷下去了不少,眼底黑乎乎的,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景御望着他,眸底微动。 “我睡了多久?” “三天。” “你一直守在这里?” “我出不去,宣亲王会要了我的命。” “以我父亲的脾气,若想要你的命,你当你还能在这里和我说话?” “我还得谢谢殿下肯醒过来,让我还有机会和你说话。” 景御轻笑,又感觉扯到了伤口哪哪都疼,蹙眉。 沈星吟正色:“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景御微微摇头,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轻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要打开我的脑袋。” “因为你的脑袋出血了,血块压迫你的神经让你一直昏迷,我只能打开脑袋清理掉里面的血块。不得不说,你运气是真的好,这么大手术你都挺得过来。” “还得是三小姐,不然我又如何能挺过来?” 想起国清寺中那老僧说的血光之灾,此刻,景御庆幸有她在。 沈星吟倒了杯温水,用勺子一勺一勺喂给他喝。 “慢点喝。如果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很可能要命的,知道了吗?” “好,知道了。” 没一会儿,只言煮好了粥,敲了敲门。 沈星吟过去开门,从他手里接过了粥。 只言脸上还挂着泪痕,伸长脖子往里瞧:“殿下如何了?可还平安?” “放一百个心,死不了。” “谢谢三小姐!只言无以为报!来世定——” “打住,你去休息吧。” 沈星吟关上门,将粥盛到小碗里。 滚烫的粥冒着热气,她端着碗,坐到床边,舀了一小勺吹了好一会,用唇碰了碰感觉不烫,才喂到他嘴巴。 景御注视着她,唇边带着淡淡的笑。 “喝粥。”沈星吟故作严肃地板起脸。 景御张嘴,眸间仍带着笑意看她。 这个人有什么毛病?沈星吟心想。 一勺一勺喝完,胃里也感觉好了很多。 沈星吟替他捻好被子让他休息。 “三小姐现在怎么不说男女有别了?” “殿下不要没事找事。” “只有生病了,才能得到三小姐的垂怜啊。” “殿下还是多爱惜一点自己的身体,像这种大病,没几个人能扛过来。” “有三小姐在,我怕什么。” 沈星吟颇有意味地看他一眼,缓缓道:“很有可能会不举。” 景御表情一僵,眼角抽动着。 “你不会以为我在吓唬你吧?” “不敢不信。” “所以,殿下还是听话些的好。”沈星吟拍了拍他光溜溜的脑袋。怕他发现剃光了头发,马上又缩回手。 “三小姐说话,总是这般惊世骇俗。” “还好还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虽然说的慢,但谁也不相让。 景御和她说了会话,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不敢用太多止痛剂,怕他的身体产生依赖性。 沈星吟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和下颚,确认没有发烧,端着粥碗走出了房间。 只言守在房外,立刻迎上来接过了粥碗。 “三小姐,殿下怎么样了?” “暂时睡了。” 只言一听紧张起来:“真的只是睡了?殿下不会又昏迷了吧……” “你去把他叫醒不就知道了。” “呃……不了不了,三小姐说的我信。” “你把殿下的头发拿给我。” “三小姐想干什么!你都把殿下的头发都剃光了,还想对剃下来的头发下手!” “你是不是想要你家殿下顶着个光头被当成和尚?” “不想……”只言一个劲摇头。 “不想就拿给我。” 只言狂点头,将粥碗放回厨房,马上就去拿剃下来的头发。 世子醒来以后,守卫的将士就放她自由出入了。 沈星吟用盆装着头发,拿出去清洗。 来到溪边,却见之初一个人,蹲在石头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水花。 她走到他身边蹲下,接了些水在盆里洗头发。 之初收回手,喊了声“小姐”。 流水潺潺,小碎发顺着溪水往下流。 “之初,我说过,你想走或是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你。但是,世子是我必须要救的人。” “小姐,我明白。”之初的头埋得低低的,“可是宣亲王杀了……” “可你现在是在东虞国。” 之初诧异地朝她看去。 两人的声音淹没在潺潺的流水中。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东虞国的子民怎么会在东虞国的国土上成为奴隶,宣亲王一直在北边征战,宣亲王带回来的奴隶只有一种可能。 之初一直以为她不知道,小姐的心居然如明镜一般。 可是……他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族人被残忍杀害,眼睁睁看着他们成为奴隶遭受非人的折磨,他怎么可能不恨……这一切都是宣亲王造成的,世子是宣亲王的亲子,理当同罪! 之初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救了自己的仇人,他也有罪! 他又看向沈星吟。小姐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后悔。 第57章 你就留在这里吧 回茅草屋的路上,之初垂头丧气地走在沈星吟身侧。 脖子里那一圈镣铐用高领遮住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却改变不了他是奴隶的事实。只要一天还是奴隶,战争就像一把刀一样插在他心上。 12岁的少年,跟战区那些皮肤黝黑的孩子看起来差不多大,身量比她还低了半个头。 沈星吟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之初,你就留在这里吧。” 之初惊惶抬头,委屈地瘪起嘴:“小姐为什么……” “我与世子利益相关,你留在左相府难免会遇到些你不想遇到的人,留在这里你能自在些,跟着怪医还能学习医术。” “我只想跟着小姐……小姐在哪我就在哪……” “你还是避开一些的好。” 之初低下头去:“我听小姐的安排,小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边我需要人手,以后你就好好跟着怪医学医。” 之初只能点头。 回到茅草屋,沈星吟把清洗好的头发理顺晾晒开。 厨房里又传出老须子的骂声。 沈星吟走进厨房一看,老须子喝酒喝得两颊生红,打着酒嗝骂只言不给他炒下酒菜,只言在旁边唯唯诺诺地应着“是是是”。 她走过去,舀了一瓢水直接泼过去。 “哪个小犊子!”老须子抹掉脸上的水,转头一看是这混世小魔王,哼哼唧唧地拿着酒壶走向别处。 沈星吟一把夺过他的酒壶:“师、父——酒醒了么?” 只言过来劝:“三小姐,前辈好歹是长辈,这样不太好吧……” “不用理会他,都是惯的。” “嘿你这死丫头,真是越来越无理了!瞧瞧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师父这下总算是醒酒了吧?”沈星吟拿着水瓢在水缸上轻敲。 老须子瞟了眼水瓢,抬起手掌挡在身前一边往后退:“醒了醒了,当然是醒了。” “跟我来。” 老须子眼睛紧盯着她手里的酒壶,左摇右晃跟上去。 当初她醒来的那块木板上,现在晒满了药草。 沈星吟将剩下的一万多两银票往上一拍,用酒壶压住。 “师父,想不想要?” “好说好说,”老须子想上去摸,被沈星吟挡住,只能瞧瞧上面的酒壶,又瞅瞅下面的银票,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丫头,你这收回去又拿出来的,到底是几个意思?” “我打算开间医馆,由师父坐镇,让之初给你打下手。” “好好……什么?你饶了为师我吧!为师这都一把老骨头了,你还让为师去干活,为师是嫌这日子不逍遥么!” “这里剩下的钱都归你,另外我保证你每天都有八珍楼的酒喝。” 一听八珍楼的酒,老须子的眼睛亮起来:“此话当真?八珍楼的酒为师喝过一回,那味道,啧啧,那叫一个绝——”老须子闭上眼睛回味起来。 “还给你配下酒菜,八珍楼的。” “你当真不是在唬为师?”老须子双眼发着光。 “童叟无欺。” “甚好甚好!为师何时能喝到酒?” “但是,赚的钱都归我,你还要教之初医术。” “拿去拿去!为师要这银子还不是为了吃好喝好,这都有八珍楼的好酒好菜了,为师不稀罕这几两碎银。不过——”老须子捋着胡须思忖,“那个戴着项圈的小屁孩确有几分天赋,想要跟着我怪医学医术,可得负责为师的起居,还得任由为师差遣。” “可以,随你差遣。” “甚好!为师很满意!” 沈星吟将老须从头看到脚。 这乱糟糟的头发,这破烂的衣服,挺好,充分贯彻了怪医的名号。但是这一身怪味不行,狗闻了都嫌,怪医可以潦草,但是不能邋遢。 老须子还盯着她手下的酒壶和银票。 “丫头啊——为师的酒可以还回来的么,为师虽不在乎那几两碎银,银票为师还是要的……” 沈星吟把酒壶递还给他,然后扬了扬收里的银票,抽回银票里最大的一张,把剩下的都塞给他。 “诶——”老须子盯着她手里那张最大的,“你不是说都给为师么?” “我说的是剩下的,这一张我要拿去买铺子,买完铺子我就两袖空空了,装修置办和采买药材就麻烦师父用手里的钱了。” “好哇!你这臭丫头,又给为师挖了这么大的坑!” 沈星吟不理会他,招手喊不远处的之初过来。 之初赶紧跑过来。 “之初,拜师。” 之初往地下一跪,就给老须子磕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老须子非常受用地捋着胡须:“嗯不错不错,小徒弟,往后你就跟着为师,不要跟着你这师姐学,没出息!” 之初又朝沈星吟磕头:“之初拜见师姐!” 沈星吟将他扶了起来,装模作样地朝老须子拱手行礼:“师父稍等片刻,我这就带着你这小徒弟给你买酒买肉去,这一顿算我的。” “好!好!你们速去速回!”老须子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拿着银票,那得意劲,满面春风。 沈星吟带着之初进城,先到八珍楼去买酒菜。 这会儿快到吃晚饭的时间,八珍楼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门口的小厮见她来,忙向她行礼问好,马上带他们去见掌柜。 掌柜毕恭毕敬,热情地欢迎他们。 “三小姐来了!欢迎欢迎!三小姐可要吃点什么,小的立刻给您安排雅间。” “不必,你打包些酒菜,待会交给他。”沈星吟转向一旁,“之初,你想吃些什么?” 之初局促不安地站着,用微弱的声音报了几个菜名,都是上次她带回府的那几样。 沈星吟将菜名重复了一遍:“再加这几样,一起打包,你看看需要多少钱?” “不用不用,三小姐哪里的话,世子殿下吩咐了,只要您来,一律记殿下账上。” 沈星吟抿唇一笑,不蹭白不蹭。她又加了份素粥,让之初拿到酒和菜后先回茅草屋去,自己去对面的天珑银庄。 天珑银庄很是气派。 她站在门口,仰头看了眼头顶大大的牌匾,拿着那张纸迈步往里走。 第58章 你太凶了 门槛正对着向上的楼梯,两个侍从守在楼梯两边。一楼右手边墙上挂着满墙的木牌,公示着今日展示的绝当物件和价格,有意向买下的客人可以取下木牌向柜台询问。 正对着门,有两个柜台,柜台顶上各挂着两个又大又圆的招牌,白底红圈,圈内硕大的红字,一边写着“典当”,另一边写着“抵押”。高高的柜台离地将近一人高,只够普通人露出个脑袋,要踮起脚尖才能看清柜台内的陈设。两个柜台上又各自设立了三个小窗口,将将好将手伸过去拿取,其他空间全用圆木栅栏隔着。 柜台的对面有一排常年不开的门,靠着门摆放着桌椅,桌子上还有笔墨,可供客人们使用。最内侧的墙上挂着字画,挨着墙摆放着一张长桌,长桌两边各放有一把方椅,桌上还备有茶水。 堂间的椅子几乎被坐满,好多人都等着被叫号,百姓围着接待的小厮,不停问东问西。 这个天珑银庄,居然和对面八珍楼一样热闹。 沈星吟走向楼梯口。 “姑娘有何贵干?”两个侍从伸手拦住了她。 “我想找商会的人买铺子。” “姑娘可有邀约的帖子?”侍从问。 “没有。”沈星吟答。 “请稍等片刻。” 靠墙的侍从扯了扯墙边垂下的红绳,只听见一阵叮铃铃的铃铛声,一位侍女从楼梯上走下来。 看到她手中的纸,侍女向她低身行礼。 “请问姑娘可是沈三小姐?” “正是。” “三小姐请。” 侍女低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在前面给她引路,沈星吟迈上台阶跟在那侍女身后。 沿着台阶走上二楼,侍女将她带到沿街的第二个房间,关上了门替她斟茶。从这里的窗口望出去,对面正好是八珍楼的二楼。 桌前一个女子起身迎接她,正是上回在八珍楼雅间看到的对窗的那个秀丽身影。 “三小姐请坐,请喝茶。” “谢谢。”沈星吟落座。 女子莞尔一笑,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 “我是天珑商会的管事,三小姐可以叫我‘语儿’,之前选定的铺子,不知道三小姐可还满意?” “还有其他的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语儿从侍女手里接过几张纸,放到她面前,“这里都是挑选出来符合三小姐要求的铺子,三小姐可以仔细看看,三小姐若是想去看看铺子,我现在就可以带您去。” 沈星吟拿起纸看起来。 每一张纸上都盖有天珑商会的印章,上面画的地图标明了铺子的位置,边上还注释了价格,但都没有她手里的那一张详细。 一张张看下来,无论地理位置还是铺子格局,都是她手里那一张最好。 沈星吟将这些纸张叠齐,递了回去。 “就原先选定的那个吧。” “好,请三小姐稍等片刻。” 语儿走回桌前,准备起手续。 沈星吟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很清新的茶味,和八珍楼的一模一样。 而且看这位管事的面相,总让她有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世子让他们选定的,铺子既然是最好的,那价格肯定也是最合适的,她没必要讨价还价。 语儿行事干练,很快就把契书准备好,敲上了天珑商会的章。 一份地契,一份房契,两份与天珑商会的两方契约书,还有一张收据。 地契上写明了土地的位置、面积和编号,房契上写的是铺子的占地面积、年份和建筑结构,两方契约书上标注着结清款项,各式条款写得清清楚楚。八千六百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签完字铺子就是她的了,商会只会留一份契约书,剩下的契书都会给她。 “三小姐若是没有疑问,在这里签字按手印即可。” 沈星吟毫不犹豫交了钱,然后签字按了手印。 “恭喜三小姐,从现在开始这间铺子就是您的了,您可以随意处置。”语儿将契书装好,双手递给她,“请三小姐务必收好地契和房契,日后三小姐若是想卖,只需带上地契和房契即可。” 沈星吟道过谢,拿着契书走出了天珑银庄。 傍晚的凉风迎面吹来,那一刻,天空都好像更加敞亮了。 回到茅草屋时,太阳已经落下一半,夕阳将整片山谷都染得金黄。 只言在茅草屋前来回踱步,看到她回来,急急迎上来。 “三小姐快去看看殿下吧!殿下不肯喝粥,说是头疼……” 沈星吟面色一变,快步走进去。 屋内,景御正靠在床头闭目眼神,打包回来的素粥放在边上一动没动。 真是不要命,坐那么高,他不疼谁疼! “谁让你坐起来的!躺下!”她急声吼。 景御吓得一颤,睁开眸,听话地慢慢躺下。 沈星吟坐到床边,摸了摸他的体温,又去查看他的瞳孔反应。 还好还好,没有恶化的迹象。 她松了口气,对上他似是润湿的眸。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太凶了。” “殿下这病至少要躺七天,千万不要再坐起来了!” “我记下了。”景御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你太凶了。” “……” “下回不要这么凶了。” “好,世子殿下!” “我现在好一点了,可以喝粥。” 沈星吟虽然不情愿,还是拿起了粥喂给他吃。 “三小姐这回又救了我一命,我该如何答谢三小姐好呢?” “殿下能好好养病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 “你要这么问我,我想要钱,很多很多钱。” “很多很多是多少?” “多少都不嫌多。” “嗯……我考虑考虑。” 一碗粥喝完,沈星吟凑过去,用帕子替他擦掉唇边的米汤。 肩头的秀发落下来,落在他枕边。 景御却是脸色一沉,声音里也多了几分不悦。 “沈三小姐,我的头发呢?” 沈星吟将头发拂到肩后,扬唇一笑:“不是说了吗,我打开了你的脑袋,你要开一扇门,当然要先拔掉门前的杂草,你说是吧世子殿下?” “你说我的头发是杂草?” “殿下的头发那肯定要比杂草柔顺光亮。” “如今这副样子,你叫我如何见光?” “别着急,在给你想办法了。” “若是想不出,找你算账。” “好好好!” 第59章 自爆 入夜,沈星吟点着蜡烛,在烛光下给景御缝假发套。 当初在战区,有孩子被炸掉了半个头皮,她特意上网搜过假发套的编织手法。制作假发套要先做发网,再用特殊的针法一层一层钩缝上去。她学了很久才学会,那孩子的朋友们剪掉了自己的长发捐给他,可惜还不等她编完,那孩子就因为继发感染去世了。当地人埋掉那孩子的时候,她把那个织了一半的假发套也放了进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会乱想,她晃了晃脑袋,专注于手里的针线活。 不知道过了多久,假发套终于缝好,虽然有几条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沈星吟捶了捶酸痛的背,拿着假发套去敲世子的门。 只言正守在房内,给她开了门,自己到门外守着。 瞥见她手中黑乎乎的东西,景御发出疑问。 “这是什么东西?” “假发套。”沈星吟用拳头顶着假发套给他演示,“这么戴,用你的头发做的,没你原来的长,凑合能用。” “你还会做这种东西?” “恰好会。” “怎么三小姐恰好会的,恰好都是我需要的呢,你说奇怪不奇怪?” 沈星吟没接他的话,将假发套放到一旁,问:“头还疼不疼?” “偶尔,稍微有一点。” “殿下还是要多休息,这么晚了还不睡,真是嫌命长。” “这不是在等着三小姐吗?” “有事?” “嗯。床尾的衣服你拿上,明日一早,安排你进宫。” 沈星吟往床尾看去,捧起了那套叠好的墨青色衣服。 是宫内医官的衣服,还有一块象征医官身份的佩玉。 “宫内不比宫外,孤影不能时刻在你左右保护,你万事小心。” “嗯,我知道了。” “明日到了宫门口,会有人接你。记住,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少做少说,陛下虽温和仁厚,但心思很重,切不可有任何触犯天威之举。” “记住了。” “夜深雾重,三小姐早些歇息吧。” “殿下也是。” 沈星吟抱着衣服,走出了房门。 昏黄的烛光晃动,映着他曜黑的眸里闪烁着幽光。 “孤影。” “属下在。” “联系那人,明日请他务必护三小姐周全。” “是,殿下。” --- 第二日。 天还未亮,沈星吟已经换好了衣服,坐上马车赶往宫门口。 一个太监等候在宫门边。 太监接上她,让她低头跟着他走,一路上给她讲宫中的礼仪和注意事项。 御医每天清晨都会来请脉,而这个时间,太子殿下和众位朝臣正在商议国事。 到了内宫,太监先将她带到轮值的太医院,交给了一位御医。 御医挎上药箱,带她进元景帝的寝殿。 陛下的病治了几天一直不见好,夜间疼痛难忍经常呕吐,最近还出现了尿血的症状。 御医隔着黄巾诊过脉,神色凝重地写药方调整用药剂量。 “爱卿,朕的身体如何?”元景帝声音沙哑。 “陛下脉象虚实夹杂,尚未见好转,恐怕还需要些时日。” “为何治了这么久朕越发难受?” “臣请准复诊。” “准。” 边上的小太监轻轻推了她一下。 沈星吟上前去,伏身跪到地上,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可否屏退左右?” 御医心中一咯噔,边上的小太监也开始冒冷汗。 元景帝眸光落在她身上,片刻后,说了个“准”。 殿中的人都退了出去,守在门边的宫女关上了门。 是他说的,陛下心思重,不可有任何触犯天威之举。 此刻她假扮医官私闯内殿,就是欺君之罪;而把她弄进来的世子殿下,同样也是欺君之罪。沈星吟不认为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能完美骗过元景帝,所以她决定自爆。 她摘下帽子,低低伏在地上。 “陛下恕罪,臣女沈星吟,参见陛下。” 元景帝眯起深邃的眼,沉声问:“你说你叫什么?” “回陛下,臣女名叫沈星吟。” “朕听皇后提起过,你就是沈相第三女?” “臣女正是沈相第三女。臣女师承怪医老须子,宣亲王世子殿下忧心陛下身体,特命臣女前来为陛下诊治,内宫森严,臣女不得已扮作医官,求陛下饶恕。” “朕听闻世子遇刺身负重伤,如何能命你来?” “世子殿下已于昨日转醒,暂无性命之忧。” 元景帝陷入深思。 此女治好疠疾之事,他也略有耳闻。这么说来,世子重伤能转危为安,也有她的功劳。御医久治不愈,此女不像是有谋害之心,让她诊断一番也无妨。 元景帝目光中带有审视,问:“你此番入宫,沈相可知晓?” “回陛下,父亲不知。自国清寺下山,宣亲王命臣女留在双山,寸步不离为世子殿下诊治。” “世子命你来做什么?” “世子殿下命臣女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只诊治陛下的病情。” “你为何不照做?” “臣女不敢欺瞒陛下,臣女愿担一切罪责,只愿陛下福寿安康。” “朕免你死罪,准你问诊。” “臣女叩谢陛下隆恩。” 沈星吟磕了个头,跪到塌边。 “臣女冒犯,陛下恕罪。” 沈星吟掀开明黄色的被子,将薄方巾放到元景帝肾的位置,用了些力按下去…… …… 从寝殿出来,沈星吟长长吐出一口恶气。 御医又进了寝殿,太监走近到她身旁,声音都在发着抖。 “哎哟我的三小姐啊,您可真是好大的胆子!世子殿下定要怪罪我等!” 沈星吟故作轻松一笑:“走吧。” 这一顿责罚看来是免不了了,太监只能认命,带着沈星吟往宫外去。 高高矗立的宫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道,尽管不是第一次走,仍然压抑得令人窒息。 “站住!” 太监浑身一僵,扑通跪倒在地:“参见太子殿下。” 沈星吟站定,往后看去,低身行礼。 “沈三小姐,”景昶眸光凛冽,打量着她的装束,冷声道,“你可知你这是欺君之罪?” “陛下已经赦免了我的死罪。” 景昶缓缓靠近,手指背拂过她的脸庞。 沈星吟侧头避开。 太子瞳孔一缩,抓住她的脖子将她摁在宫墙上。 “罪便是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第60章 藐视皇威,暂行扣押 背脊重重磕在宫墙上,医官帽掉落在地,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沈星吟疼得皱眉,眸中却不见丝毫畏惧之色。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太监跪在太子脚边不停磕头求饶。 景昶收紧手指,逼近她眼前,细细观察着她的面容。 “你与世子是什么关系?” “臣女……不明白殿下……是什么……意思……” “不要装傻,你当本宫不知道?本宫问你,景御让你进宫做什么?” “为陛下……诊治……” 景昶眯起眼:“你有什么本事,竟让他冒这个风险把你送进宫?” “只……是略通……医术而已……” “沈星吟,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否则,本宫不介意用些强硬的手段让你变安分。” “皇兄这是在做什么?”一道清爽的声音从侧边响起。 景昶收回手,转头看去:“二皇弟,你为何会来此处?” 沈星吟无声无息地跪到地上。 二皇子没有看他们一眼,唇边带着爽朗的笑,径直走向太子:“路过而已,皇兄才是,不是说母后急召,既匆匆从殿上下来,为何会停留在此处?” “遇上只小虫子罢了。” “小虫子在何处?”二皇子往四处看去,环顾了一圈,最后目光才落在沈星吟身上,“皇兄不会是在说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佳人吧?不知这位是——” “臣女沈星吟,见过二皇子殿下。” “原来是沈相的爱女,多有耳闻,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遇到沈小姐,沈小姐快快请起。” 二皇子将手递到沈星吟面前,沈星吟轻轻碰到他的手起了身,马上就收回手低头退到墙边。 “二皇弟当真是好兴致,本宫奉劝一句,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一队禁卫军整齐地往这边跑来,将他们包围住。 将领拱手行礼:“二位殿下,陛下有令,沈氏三女藐视皇威,暂行扣押。” 将领命将士把沈星吟和太监押走,向两位殿下告退。 太子拂袖离去。二皇子望着沈星吟被押走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 双山下,茅草屋。 孤影着急赶回来,喘着粗气跪在床下:“殿下!陛下扣押了三小姐!” “你说什么?”景御凝眸,半撑起身体。 “三小姐向陛下表明了身份,如今已被扣押。” 只言赶紧到床边扶住他:“殿下!三小姐吩咐了,您必须卧床静养!” “把我的衣服和头发拿来。” “殿下三思!”只言跪倒在床边。 咻—— 一只箭穿透窗户射进来,插到桌上。 孤影取下纸条递给景御。 上面只有潦草的八个字:稍安勿躁,安心静养。 景御眉间浮起怒意,将纸团成一团扔到地上。 脑袋闷闷的疼,他顿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躺回了床上。 “你可知三小姐被扣押在何处?” “属下无能,三小姐在内宫,没有被押到天牢。” “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两人退了出去。 景御仰面躺着,望着床顶出神。 这个沈三小姐啊。真不知道该说她勇,还是该说她不知天高地厚。总是爱自作主张,半点不考虑后果。这般任性妄为,叫他如何护住她! 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拿起那支白玉簪,拿起来看。 原本他来担所有的罪责就好,他是宣亲王世子,陛下降罪最多就是走个过场,她倒好,事事都是事先士卒,这么喜欢冲在最前面,还来寻求什么合作! 所谓的合作,难道不就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吗? 真是傻! 景御摇了摇头,将白玉簪收到枕头下,眸底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 此时皇宫,元景帝寝殿。 六公主与沈星吟一起跪在塌前。 景玉茗悄悄用手戳了戳跪在身旁的沈星吟,抬头朝元景帝讪讪一笑。 “嘿嘿父皇……” “跪着,莫要嬉皮笑脸。” “是,儿臣遵旨……”不出片刻,景玉茗又不甘心地抬起头,“星吟医术真的很厉害,御哥哥一定也是担心父皇的身体,父皇宅心仁厚,就不要怪罪星吟了……” “你又是从何处听来,为了救这个沈氏还特意跑来求朕?” “我就是……”景玉茗眼珠一转,答,“儿臣就是听说父皇要治罪,前来求情的!” “废话连篇,罢了。”元景帝没有力气去追究公主的无理取闹,看向沈星吟,“沈氏,朕已经给过你时间,你可找出治病的办法?” “回陛下,臣女以为,可以用外力击破长在陛下肾上的小石头,再通过大量饮水排尿将碎石子排出体外。” “如何击破?” “陛下龙体关系重大,臣女不敢妄下定论。” “朕限你一日内找出办法将功抵过,否则,你这藐视皇威之罪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 “臣女遵旨。” 景玉茗听得云里雾里,一听肾上的小石头焦急地问:“什么?父皇身体里有石头?怎么回事?星吟,你快想想办法救救父皇!” “玉茗。”元景帝疼得气息都弱了。 “儿臣在!” “沈氏戴罪之身,朕命你看着她,为她提供所需之物。” “儿臣遵旨!” 两人从寝殿中出来。 景玉茗双手握住她的手,急得直跳脚:“星吟!父皇的病到底怎么样?到底有没有法子治啊?” “你让我好好想一想。”沈星吟抽回手,往外走去。 两个将士立刻跟上,牢牢看着她。 景玉茗不敢出声打扰,陪着她一起,心底焦急万分。 第61章 冲击波碎石 沈星吟手肘撑在围栏上,抓着自己的脑袋飞快地思考着。 元景帝已经出现尿血的症状,这说明他的肾结石已经非常严重,现代医学上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微创手术,可是眼下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条件,别说内窥镜造不出来,连肾结石的位置都没法精准定位。 世子的开颅手术是别无他选,元景帝这么金贵的身体,一出错就是她掉脑袋,她哪里敢开腹! 其他的法子,就只剩下冲击波碎石了。 她触诊过,大致可以确定元景帝肾结石的位置,但是叫她上哪里去弄冲击波? 脑海中灵光一闪。 这个时代是有武功的,虽然她没见过孤影耍什么凌波微步什么水上漂,但内力总是有的吧?她知道实施起来非常困难,元景帝的身体也不容许出错,只能试一试了!问题是,现在她身处深宫,怎么联系上他们? 沈星吟抬起头,目光落在六公主身上。 “玉茗,帮我一个忙。” “啊?什么忙啊?” 沈星吟朝她招手,凑到她耳边叽咕叽咕,景玉茗不停嗯嗯点头。 --- 双山下,茅草屋。 “皇后娘娘驾到——” 四周守卫着的将士们齐刷刷下跪。 只言和孤影也出来跪拜。 文皇后说了句“平身”,快步往里走,紫莺端着什么东西跟在皇后身边。 景御戴上了假发套,正准备起身行礼。 “御儿免礼!”文皇后走进去,坐到床边,“本宫已经听闻了,你受苦了。我这次来,是茗儿要我给你带口信,陛下命茗儿从旁协助沈小姐找出治病的办法,沈小姐托我带一个人进宫。” “陛下可曾降罪?” “暂未,”文皇后摇头,看向门外,“哪位是孤影?” 孤影进屋行礼:“娘娘有何吩咐?” 文皇后示意紫莺。 紫莺端着宫女的服饰走到孤影面前。 孤影傻愣住。 于是乎,孤影由紫莺帮着,换了宫女的宫装梳了宫女的发型,坐上马车跟着皇后娘娘一起进了宫。 --- 皇后殿。 景玉茗在殿中焦急地来回走。 沈星吟坐着,努力平复着情绪让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智。 听到声响,两人立刻迎了出去。 孤影弓着背别着脸,别扭地跟在皇后娘娘身边。 沈星吟一把拽过他,把他拉进里屋。 孤影用手挡着脸,扭捏至极。 “这都什么时候了!”沈星吟将他的手按下来,看到孤影描得红红的脸蛋也是一愣。 孤影又慌张又无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嗯咳……孤影……” “三小姐……”孤影欲哭无泪。他一个六尺男儿,哪里做过这么羞耻的事。 “没事,别在意。我问你,你有没有内力?” “内力?什么?” “你会不会轻功什么的?什么凌波微步啊水上漂啊……” “轻功又是什么?水上漂我倒是知道一点。” “这些都不重要,你会不会把一股力凝聚到掌心然后注入到身体里去?” “什么掌心?”孤影更加听不懂了。 “那你平时飞来飞去,用的是什么方法?” “不是飞来飞去,只是速度比较快,是把全身的气聚到丹田——” “对就是这个东西!这个聚到丹田的东西,你能通过掌心释放出来吗?” “没试过,我可以试试。” “不止要释放出来,还要控制力道释放到指定的位置。” “这恐怕……” “不要恐怕,你必须成功,不然我和殿下都会被治罪。” 孤影郑重地点头,神色一下正经起来。 沈星吟捡来了几颗小石头,一整天都在文皇后殿中陪着孤影练习。 一直到太阳落山,孤影才出宫回茅草屋去。 景玉茗急切地问:“如何?可找到了法子?” 沈星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凝重。 “到底怎么样了?你急死我了!” “难。”石头是可以击碎,但是要做到精准打碎实在是太难了。 “这可怎么办……”景玉茗不知所措起来。 “明天再说吧。” 今晚,两人都宿在皇后殿中。 另一边,夜色四合,孤影还在怪医的院子里练习着击碎石…… 明天无论是对她来说,还是对孤影来说,都会是一场艰难的战役。 第62章 世子殿下动怒了 就一天期限,睁开眼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在两个将士的看管下,沈星吟穿着医官墨青色的官服,一大早就到元景帝病榻前听候吩咐。 景玉茗也要跟着去,被文皇后拉住。 寝殿内,几个御医诊过脉,连连摇头。 元景帝的肾结石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沈氏。”元景帝气若游丝。 “臣女在。” “你的法子找得如何了?” “臣女愚笨,虽有一法,但求陛下宽恕臣女冒犯之罪。” “朕恕你无罪。” “谢陛下!” 沈星吟起身,让两个宫女拉上帘子,自己则在帘内,再次确定肾结石的位置。 按照她的经验,元景帝的肾结石应该在皮肤下一指距离的地方,结石大小2公分左右。 “陛下,臣女冒犯了。” 她从腹部拨开元景帝的衣服,再次按压根据元景帝的痛感确定位置,在那位置画上一个两公分周长的小圆,再在衣服上剪出一个同样大小的洞后,马上把衣服盖了回去。她将两个小洞对齐,跪在床榻边,长长呼出一口气。 太监在帘外报:“陛下,宣亲王世子殿下求见。” 沈星吟惊愕地向外看去。 他不好好养病,来这里做什么! 她没说要让世子来啊,她的意思是,最好是让宣亲王带着孤影来,再不行随便找个人带孤影来也行,只要孤影来就行。这个世子应该躺着养病,千千万万不能下床。这些人真是,没一个靠谱的! “传朕旨意,任何人来都不见。” “启禀陛下……”沈星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硬着头皮说,“臣女需要一个能人异士助臣女一臂之力。” “你需要何人?” “听闻世子殿下身边的侍卫武艺高超,臣女想请那侍卫帮忙。” “准,宣那侍卫。” 太监向门外报:“宣——世子随侍——” 孤影进门,跪在帘外:“奴才叩见陛下。” “你进来。” 太监掀开帘子一角,孤影走进去,恭敬地低着身。 沈星吟仔仔细细给孤影讲了位置和深度,叮嘱了他好几遍要注意力道,在得到元景帝的应允后,她把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了孤影。 刚刚进来时,沈星吟已经悄悄给元景帝做了个青霉素的过敏试验。 万一孤影把内脏震破了,还可以防止腔内感染,算是打个预防针。 估摸着皮试时间差不多,趁着孤影蓄力,她掏出消过毒的注射器,刚准备找位置打针,孤影说“好了”。 他说好了!!? 沈星吟傻了眼,赶紧把青霉素注射进去。 “嗯?”元景帝发出疑问,“你们做了什么?” 沈星吟拉着孤影跪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有什么感觉没有?” “嗯……朕感觉,疼痛似乎,”元景帝又仔细感受了一下,道,“似乎没什么痛感了。” 沈星吟终于松了口气,瘫坐到地上。 “陛下接下来只需要大量饮水,把体内的碎石排出来即可,陛下的龙体还需要时间自我修复。” “仅此而已?” “回陛下,仅此而已。” 元景帝从床榻上坐起身,往自己腰间按了按。 他记得有一块地方,沈星吟按的时候特别疼,可他现在无论怎么按,都感觉不到有什么地方特别疼,整个身体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元景帝环视一圈,躺回床上,让太监拉开了帘子。 “都退下吧,沈氏暂且留在宫中。” 寝殿内的人全都退了下去。 沈星吟走出殿门,一抬头就看见景御披散着那顶假发像个傻子,只言在身旁扶着他,六公主站在他的另一侧。还好他还披了个披风,藏了一半的假发在披风里。 有六公主在,还是注意一点分寸的好。 沈星吟走过去,向景御行了一礼:“参见世子殿下,世子殿下病体未愈,还需要卧床休息。” 文皇后闻言,说:“御儿就暂且到本宫殿中养病。” 景御望了她一眼,应下:“臣遵命。” 沈星吟也跟着他们一起到皇后殿中,那两个将士还是跟着她。 皇后殿很大,皇后命人在外侧收拾了个房间给世子养病。 六公主一直守在世子身边,沈星吟就陪着皇后娘娘坐。 房间内,世子躺到床上,只言和孤影守在床边。 公主在房间内检查了一圈,让宫女把不好的东西全换掉。 “玉茗,我只是暂住,不必这么麻烦。”景御出声阻止。 “那怎么行呢!御哥哥好久没来母后殿中住了,怎么能用这些破烂!”公主到床边来,“御哥哥自从听闻你跌落山崖,我一直在担心你,晚上都担心得睡不着,幸好有星吟在,不然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父——” “休要胡说。”景御打断她的话。 公主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放低了音量说:“如今看到你平安,父皇也驱除了病痛,我总算是安心了些。御哥哥,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不舒服?” “头有些疼。” 这时候,文皇后遣紫莺过来。 “公主,娘娘问,您的课业完成了没有?” 景玉茗吐了吐舌,说了句“御哥哥好好休息”,赶紧溜走。 景御无奈地笑笑,问:“三小姐在何处?” “回殿下,三小姐在陪娘娘说话。”紫莺答。 “我头疼,让三小姐过来瞧瞧。” 紫莺欠身行了一礼,去文皇后那边传话。 没一会儿,沈星吟就赶了过来,规规矩矩给他行礼。 “参见世子殿下。” “三小姐若是时时都这么守规矩,我还能再轻松些。” 沈星吟直起身,微笑着装傻。 景御坐起身,沉眸看着她:“我让你起来了吗?” “殿下您得躺下……”只言紧张地过去扶。 “闭嘴,待在那里。” 只言立住,不敢再动。 世子殿下是认真的,世子殿下动怒了。 沈星吟脸上笑容肉眼可见地消失,盯着他,然后微微屈膝。 “现在知道照我的话做了?说了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可曾乖乖照做?” “世子殿下现在是要治我的罪?” “三小姐这般妄为,除了陛下,还有谁能治你的罪?” 第63章 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沈星吟直起身,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殿下运筹帷幄,尚且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这欺君之罪,殿下担得起,我担不起。” “三小姐既然怕担这欺君之罪,大可以不以身犯险,又何必答应得那般爽快!” “因为这就是我的谋略、胆识和医术,是我目前唯一可以用来和殿下交换的东西。” “我缺你这点胆识吗?你可知欺君该当何罪,我四处打点嘱咐你谨小慎微,你却直接去到陛下面前告诉陛下你在欺君,你真是——”真是气死他了! “殿下可知欺君该当何罪?” 还在和他抬杠!他看她这脾气比心更硬! 景御气得头嗡嗡的响。 “殿下!”只言突然惊恐地指向他脸上。 一股热流从鼻子里涌出来。 景御摸向鼻子:“怎……”一张口,喉咙腥气上涌,血从嘴里冒了出来…… 看着手上的血,景御苍白着脸看向沈星吟。 沈星吟脸色一变,冲到床边扶着他躺下,用湿毛巾给他擦鼻子和嘴边的血,又扯掉假发套查看他头上的伤口…… 只言被吓住,咬紧了唇一声不响地盯着。 “咳咳——”景御咳出两口血,抓住她的手臂,“沈星吟……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你躺好!”沈星吟凝眸低吼,扒开衣服趴到他胸口去听他的心跳,检查他脖子里血管的状态,又去按他的腹部。 不知道按到了哪里,景御闷哼一声,沈星吟又回到刚才的位置去按。 “这里疼?还是这里?” “左边。” 沈星吟稍微往左:“这里?” “嗯。” “今天吃过东西没有?” “不知道。” 只言在旁边着急地直跺脚:“哪里吃过啊!殿下一早就赶着进宫来,粥太烫了一口没吃!” “闭嘴。”景御命令道。 “不要命的家伙!好好躺着吧!”沈星吟瞪他一眼,让只言去准备吃的。 本来就脑出血,不好好躺着休息,情绪波动还那么大,大概率就是脑内中枢神经系统引起了胃肠道应激反应。 文皇后听闻世子吐了血,匆匆赶过来探望。 看到景御的光头,皇后先是一愣,马上又关切地询问他的病情。 “方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吐血了呢?御医呢?怎么不宣御医?” “娘娘不用担心,三小姐在这里。” “吟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文皇后转向沈星吟,皱着眉问。 “世子殿下急火攻心,还需平复心绪好好静养。” “那便在这殿中好生养着,吟儿也一同住下,还住昨日那间屋子。” “臣女遵命。” 文皇后眉头紧锁,这些天她忧心这忧心那,夜夜不得安寝。 元景帝的身体好不容易有了好转,世子可千万不能出事。 她抬头,又瞧见世子的光头,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御儿,你这头发……” “那日从山下跌落,头上不慎磕破了个口子,三小姐不方便医治,实属无奈之举。” “原来如此,这确实也没有其他办法。” “娘娘放心,世子殿下暂无性命之忧。”沈星吟在旁边说。 文皇后点了点头,让世子好好休息,离开了房间。 她都说了暂时死不了,景御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心底也是松了口气,阖起眼休息。 “殿下不好好爱惜身体,不用陛下治罪,迟早会把自己作死!” “我不同你争,头疼。” 沈星吟不满地低哼,靠到床边休息。 背脊一碰到床,就疼得倒嘶一口气,她马上又直起了身。 “三小姐没事吧?”孤影问。 沈星吟摇了摇头,往自己腰间摸去。 还好那药还随身带着,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再给自己上药。 景御睁开眸,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她脖子里的红印。 心下已是了然。他眸中一冷,又闭上了眼睛。 窗口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孤影快步走到床边,迅疾地打开窗抓住窗外那人的衣领。 “哎哎是我!” 孤影定睛一看,立刻松手低身:“公主恕罪。” “你让开。”景玉茗压低了声音。 孤影让开身。 景玉茗从窗户爬进屋,理了理被弄皱的衣领,迈着轻快的脚步往里走。 “御哥哥我又来看你啦,我实在放——”声音戛然而止,景玉茗大受震撼,瞪大了眼睛指着景御,“御哥哥你……头发……” 景御侧眸看来。 脸上还有残留的血迹,衣领处也被血染红,再加上这个光头,哪还有当初风度翩翩的模样。 “你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我怎么了?” “我认识的御哥哥才不是你这个样子!”景玉茗气愤地一跺脚,哭着跑出去。 沈星吟斜他一眼,追了出去。 “公主!” 景玉茗回头一看,擦掉眼泪气急地和她说:“星吟你知道吗!我认识的御哥哥一直都是玉冠束发仪表堂堂,无论何时何地总是最惹眼的那一个,绝不可能是那副衣衫不整的和尚模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御哥哥怎么可以把头发剃掉,他莫不是真要去做和尚!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沈星吟没有解释头发,一本正经地问:“所以,你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还是说,你只是喜欢他的俊朗和出挑?如果世子殿下蓬头垢面其貌不扬,你还会喜欢他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再问我了!”景玉茗咬唇,擦着眼泪仓皇而逃。 公主啊公主,希望你不要怪我。 沈星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屋。 景御躺在床上,已经重新戴上了假发套。 “你过来。” 沈星吟走过去。 “帮我束发。” “你躺着,束什么发?” “我让你束就束。” “我不会,你让只言来。” “只言手生,会弄坏这个发套,你来。” “好!遵命!” 沈星吟坐到床边,将假发捋在手中,正打算从自己头上解下发带,景御将白玉簪递了过来。 “用这个。” “是!世子殿下!” 沈星吟接过,用簪子在头发上绕了两圈再反插进去,给他扎了个潦草的丸子头。 景御摸了摸头顶,满意地嗯了声。 第64章 臣女心仪宣亲王世子 沈星吟在宫内足足待了三天,在她的看护下,景御老老实实躺了三天,气色终于稍微恢复了过来。 第四日清晨,御医给元景帝诊脉,发现元景帝的脉象已经恢复正常。 朝堂之上,元景帝宣沈星吟觐见。 “宣——沈氏三女觐见——” 嘹亮的嗓音在朝堂上层层回荡。 沈星吟低着头走进殿中,向龙椅上的元景帝跪拜行礼。 “臣女沈星吟叩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沈星吟起身,低眉顺首地站着。 “朕此次病愈,沈氏有大功。沈氏,你想要什么赏赐?” “臣女斗胆,向陛下讨一份御笔题字。” “哦?你想讨什么字?” “臣女的师父老须子多年行医救人,却因怪医的名号被多番误解,臣女恳请陛下赐‘御赐怪医馆’五字,为师父正名。” “难为你有这份心,朕准了。” “臣女叩谢陛下隆恩。”沈星吟跪到地上谢恩。 景昶突然跨出一步,向殿上躬身。 “沈氏三女蕙质兰心,儿臣倾心已久,恳请父皇赐婚。” 殿中朝臣纷纷侧目。 元景帝惊异地抬眸。 沈星吟低低伏在地上,高声道:“陛下!臣女心有所属,求太子殿下成全。” 景昶眯起眼,望着跪伏在地上的身影:“不知是哪位才子得了沈小姐的芳心?” “朕也很好奇,沈氏,你心仪哪家的公子?” 沈星吟握紧拳,沉默好一会,答道:“臣女心仪宣亲王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久病,臣女照顾世子殿下月余,日久生情,恳请太子殿下成全。” 景昶眸中厉色,面上却笑起来:“君子有成人之美,本宫祝沈小姐与世子终成眷属。” “臣女叩谢太子殿下。” 下了朝。 从殿中出来,沈星吟只觉得浑身都是凉意。 朝臣们相继恭喜左相。 沈懋瞥她一眼,沉声说了句“跟我回去”,拂袖走在前面。 沈星吟唇边带着得体的笑容,向周围的朝臣低头问好,跟上沈懋的脚步。 --- 公主殿。 这几天,景玉茗照常吃照常喝,可就是一直闷闷的不说话。柳沐儿来看过她,问她怎么了她也不答,只是无精打采地枕着自己的胳膊坐在窗边吹风。 景玉茗一直在想沈星吟的那番话。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喜欢景御,她喜欢他好看的样子,可那日的景御,她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在那样的景御面前,她甚至连一声“御哥哥”都喊不出口。 难道真的是她太年少,根本不懂什么是情滋味…… 朝堂上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殿中人人都知道六公主喜欢世子殿下。 “公主——公主殿下——!” 一个宫女急匆匆跑来。 景玉茗不想理会,别开了头。 “公主!前殿有大事了!” “我不想听……” “是关乎世子殿下的!” 景玉茗猛然抬头,马上又有些无措地别开头去,心里如一团乱麻般,可又忍不住想知道世子的消息,“御哥哥的什么事?” “陛下赏了沈三小姐,太子殿下求娶沈三小姐,沈三小姐说心有所属……” “什么跟什么,你好好说,星吟怎么了,又和御哥哥有什么关系?” “沈三小姐说她对世子殿下日久生情!” “哈?哈哈……这也太假了吧,你不会是在开玩笑逗我吧!” “公主!是真的!沈三小姐当着陛下的面承认的!” “怎么可能……” 景玉茗身体晃悠着往后退,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双眸变得暗淡无光…… “不可能……我不信……” 景玉茗咬唇,向皇后殿跑去。 她跑到沈星吟住的房间,里面空空如也;她又跑到景御住的那间屋子,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还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僵立在房中,脸色煞白。 为什么…… 当初她茫然无助的时候,是星吟劝解了她,可是星吟为什么要来劝她,难道是因为她自己喜欢御哥哥,她才会千方百计劝她放弃御哥哥?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景玉茗突然想起了柳沐儿说过的话,柳沐儿当初说御哥哥可能喜欢星吟,她权当了一句玩笑话来听…… 御哥哥出事,是星吟守在他身边;星吟替父皇治病,御哥哥拖着病重的身体来求见…… 难道…… 她怎么没发现了,星吟和御哥哥的相处模式很怪异,是她一直都没往心里去…… 所以一直以来星吟都在骗她…… 沈星吟……她把她当姐妹真心相待,她就这么对她?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公主,沈星吟区区左相的女儿,竟敢堂而皇之欺骗母后欺骗她!沈星吟!她怎么敢! 不…… 沈星吟喜欢御哥哥关御哥哥什么事,御哥哥才不会喜欢她那种虚伪的女人! “御哥哥……我要去找御哥哥……” “茗儿!” 景玉茗错愕地抬起头,眼泪夺眶而出:“母后……星吟她骗我,我那么相信她,她居然骗我……” 文皇后走过来,将她搂进怀里:“母后知道,是母后让吟儿帮着劝劝你,你不要责怪她。” 景玉茗一把推开文皇后,不敢相信地瞪着怒红的眼:“母后!你还在帮她说话!她欺骗我!不可原谅!你肯定也被她骗了!御哥哥肯定也被她骗了,肯定是!我要去找御哥哥!” “拦住六公主!” 宫人挡住了门。 景玉茗红着眼眶转回身:“母后……连你也要帮着她欺负我吗?” “茗儿,你听我说,御儿心里是有吟儿的……” “我不要听!我不信!你们都在骗我!”景玉茗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地喊。 “你就先在这里好好想想。” 文皇后走出房间,命令宫人看好门,不许公主踏出半步。 皇后是知道的。当看到景御假发上的那支白玉簪时,文皇后就已经明白了。这几天,她一直在担心六公主,没想到她的担心会来的这么快。 原本再多些时间,她相信公主一定会想通,一定会理解他们的苦衷。如今这般,叫她如何是好。 文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揉揉酸胀的眉心,怅然地立在殿门口。 第65章 不会是聘礼吧? 左相府。 沈懋沉着脸坐在上座。 “你和宣亲王世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那么一回事,你不是也听到了吗?”沈星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你是要进太子府的,为何要说出这般荒唐的话!” “陛下面前我只能实话实说。” “我不管你喜欢的谁,你必须给我进太子府!” “左相大人,你这么喜欢进太子府,你自己怎么不进呢?” “混账!”沈懋啪的拍桌。 十岁的沈子桀坐在侧边,一脸好奇地盯着她看。 “三姐真的喜欢世子殿下?” 沈星吟看向他,向他敷衍一笑。 “父亲息怒,我觉得三姐若是能嫁给宣亲王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哼,那又如何,太子之怒如何平息?” “父亲听我细细分析。如今朝堂局势未明,父亲这般堂而皇之支持太子殿下,很容易被针锋相对。若是三姐嫁给世子,父亲在朝中的地位会更加稳固,太子殿下也会忌惮父亲三分。至于太子,有宣亲王这位亲家,父亲又何惧太子之怒呢?” “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沈懋点点头,仔细品味着这番话。 沈星吟不禁侧眸看去。 沈子桀与她四目相对,朝她露出一抹纯真无害的笑容。 “相爷——宣亲王府来人了!”管家来报。 “快请!”沈懋起身迎出去。 孤影穿戴正式,走进来向沈懋问好。 在他身后,宣亲王府的将士抬着好几箱东西,依次放到院中。 沈懋不解地问:“这些是?” “这些都是世子殿下给三小姐的,东西已送到,在下告辞。”孤影行了一礼,带着将士们离开。 “哇哦!”沈子桀已经打开了其中一个,趴在上面看,“这么多金银珠宝,世子殿下真是出手阔绰啊!”沈子桀回头看向她,“三姐,这不会是宣亲王府下的聘礼吧?” “自古婚嫁三媒六娉,岂能如此草率!”沈懋沉声道。 “父亲说的是,是子桀戏言了。” 沈星吟拿走沈子桀手里的金子放回箱子里,沈子桀识相地退开,看着她盖上盖子。 这些都是救命的谢礼。是她一个人的。 “既然世子殿下都说了是给我的,我就先带走了。” “这么多,三姐,需不需要帮忙啊?” “好啊。” 沈子桀吩咐管家派人搬东西。 一箱接一箱的金银珠宝被搬进偏院。 月芹忙前忙后,让家仆们慢着点儿轻轻放。 沈子桀参观起偏院,新奇地看来看去。 “三姐的院子这么偏,出行多不方便呀。” “我住着挺好的。” “偏有偏的好处,人不多嘴不杂。” “所以,你是哪一派?” “三姐问的好奇怪,我哪一派都不是,我是我自己这一派。不过,三姐跟父亲说话这般横冲直撞,我想不到有任何好处。” “就是看他不爽而已。” “左相就是一位父亲,为子女提供财富铺平道路,有什么可不爽的呢?” “你娘你姐姐都恨我,你不恨我?” “我说了我是自己这一派,我娘我姐姐恨你,我与你又无冤无仇。我甚至觉得她们有些蠢,三姐就不一样,你看起来是这个府里最聪明的人。” “人不大,小心思倒是挺多的。” “寺里的师父教我向善教我慈悲,我自己得先过好才能救济苍生,三姐你说对不对?” “我没你这么高的觉悟,我想什么就做什么,从不考虑他人。” “原来三姐和我一样,都是自私的人。”沈子桀捡起掉落在地的金子,天真无邪地笑着,“这个就当是三姐送我的见面礼了。” “可以,拿去吧。” “多谢三姐。” 箱子都已经收好,沈子桀晃了晃手里的金子,开心地离开。 月芹小脸委屈巴巴,跑过来一把抱住她。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小姐没事真是太好了!” 沈星吟拿下她的手,捏了捏她哭得皱巴巴的小脸蛋:“我回来了,这些天委屈你了。” “哇呜呜小姐……这些天就我一个人,晚上风呼呼的我好害怕呜呜……” “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月芹往周围一瞧,没瞧见之初的身影,疑惑地问:“之初呢?之初怎么没有跟小姐一起回来啊?” “我把他借给怪医了。” “啊……那之初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我给他新做了护颈,都没办法给他了……” “快了,马上你就能给他。” “嗯嗯!我还用皇后娘娘赏的布匹给小姐做了新衣服,小姐快来试试!” 她任由月芹拉着,进屋去试新衣服。 --- 天珑银庄,地下。 墙上挂着粗重的铁链,沿着狭窄的台阶往下,森意越发渗人。 行刑台上,孤狼将手中滴血的尖锐圆勾浸泡进盐水桶里,回头看向塌上的人。 “殿下,人就剩一口气了,还要再继续吗?” “再给他续两口气。” “是,殿下。” 景御靠在塌上,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簪。 孤狼捏起那人的下巴,直接把一颗血晶丸怼进他喉咙里。 “呕……咳咳……”那人早已精疲力尽,颓然地垂下脑袋,“我已经……全招了……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景御不紧不慢道:“我知道,我想亲耳听一遍。” 孤狼拿起圆勾狠狠扎进那人肩胛骨。 铁链咣当晃动,那人惨叫着痛苦地扭动起来。 “我说……我说……是左相……左相命我们埋伏……” “你们的目标是谁?” “接到……的命令是……”那人连喘了好几口大气,才接着说,“世子……和三小姐……都不能留……” “就凭你们?!”孤狼一扯锁链,锁链那端的圆勾在那人身体搅动,疼得那人直抽搐…… 景御缓缓问:“是世子的命重要,还是三小姐的命重要?” “是三小姐!三小姐!必须杀了三小姐!啊啊啊——” 那人开始意识混乱地嚎叫起来。 孤狼扭断那人的脖子,立刻有人解开锁链,把那人拖了下去。 “是三小姐啊,这就不好办了。” 景御起身,将白玉簪插进自己的假发上,披上披风往外走去。 那是他的保命符,谁也不能碰。 第66章 三小姐这般招蜂引蝶 左相府沈小三姐朝堂上被传召还得到了元景帝御笔题字,甚至还当着陛下的面说自己心仪宣亲王世子,此事经由朝臣们口耳相传,没多久就传遍了景都城的大街小巷,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一时间,沈星吟风头无两。 柳沐儿知道这件事后,第一时间就去宫里探望六公主。可文皇后把六公主软禁了起来,不许公主见任何人。柳沐儿求见了好几回,都没有见到六公主。 沈星吟也去看望过两回,也被劝了回去。 柳沐儿来左相府偏院找她时,一直在唉声叹气。 “公主从小就是这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等公主想通了,自然会好的。” “是我欺骗了公主,公主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公主要怪罪我,我也绝无怨言。” 柳沐儿轻轻覆上她的手:“星吟,你不要这么说,公主怎么会怪罪你呢,我知道你一定也有自己的苦衷。” “哪怕有再多的理由,我还是骗了她。” “只是,有一句话我必须要问问你。星吟,你在御前说的话,是出自你本心,还是只是权宜之计?” 沈星吟沉默了片刻,答:“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明白了,我会再想办法劝劝公主,你不用太过担心。” 柳沐儿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向她一笑,起身告辞。 沈星吟将她送到门口,一直到看不见柳家的马车,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 进了老须子口袋的那些钱是不用想了,那个臭酒鬼绝对不肯掏钱。 沈星吟从小宝库里拿了些钱,让天珑商会的人帮她找人装修铺子,管事语儿客客气气地接待了她,说是会从商会的渠道帮她搞定这些事。 今天来天珑银庄的人特别多,一楼挤满了人,挤都挤不出去。语儿送她下楼,带她从后门走。从后门出来,是比较僻静的小道,沿着小道拐过两条街再笔直往前走一段时间,就到了城门口,她买的那间铺子就在那附近。 沈星吟按照语儿给的地图,沿着小路往前走。 刚走出没多远,就感觉背后有阴森森的气息。 她停住脚步往后看去。 六个黑衣人从拐角处走出来,喊了声“上”直接冲上来。 孤影从墙头跳下,挡在她身前冲上去与那六个黑衣人拼杀。 其中四人跟孤影缠斗,另外两人对视一眼,挥剑朝她而来。 沈星吟拔下簪子紧紧握在手中,正打算正面莽上去,边上突然伸来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扯过裹进披风里。 只听见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然后一股血腥味弥漫而来。 景御单手环住她,带着她快步往外走。 周围又变成了街市的喧闹声。 景御松开她,若无其事地调整披风的位置。 沈星吟仰头望他,盯着他脑袋看。 “为何这般看着我?”景御微愣。 沈星吟指了指他头顶:“你的头套歪了。” 刚好马车到了,景御立刻捂住发套,坐进马车里。 沈星吟将发簪插回去,打开地图看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上来啊,站着做什么!”景御掀开车帘往外看。 “殿下要上哪里去?” “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 “三小姐不是说心悦于我么,怎么唯恐避之不及,莫非心悦是随便说说的?” “殿下身份尊贵,我自知高攀不起,不敢痴心妄想。” “哪来这么多废话,上来。”景御向她伸出手,见她望着手发愣,补充道,“外面危险,你先上来。” 沈星吟眸子一沉,握住他的手跨上马车钻了进去。 车帘放下,马车咕噜噜驶向城门口。 沈星吟与景御面对面坐着。 “所以有人要杀我,你是来救我的?” “是。” “谁?” “太子党羽众多,是哪一个都有可能。” “你是说太子要杀我?我与太子根本就不熟,他有什么理由要杀我?” “我倒是更想知道,太子为何会倾心于你。”景御眸中幽暗而阴晦不明。 “我还想让你告诉我为什么。” “三小姐这般招蜂引蝶,今日招惹上太子,明日又不知道招惹上哪位皇子,你这样我可受不住。” “首先,我没有。其次,与你有什么关系?” “满城皆知三小姐心悦于我,你置我于何地?” “我并未心悦于你。” 景御挑眉,不置可否地一笑。 马车停了。沈星吟不想继续和他掰扯,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元景帝题字的牌匾已经高高挂起,每天都有特地来围观的人。 沈星吟用钥匙打开锁,走进铺子。 景御也跟了上来。 沈星吟往后扫了一眼,没好气地说:“殿下如果没事做,还不如早点回去躺着休息,你这身体起码要休养个一年半载。” “无妨,我随处逛逛。” “你想逛可以去街市上,别在我这儿乱逛。” “这铺子确实不错。”景御不理会她,自顾自逛着。 “这附近人多,他们不会轻易动手,更何况还有孤影在,殿下不必担心我的安全。” “给三小姐这个机会与我培养感情,三小姐不愿?” “你能不能不提这个。”沈星吟黑了脸。 “我愿意在哪就在哪,你也不许再赶人。” “好好好。” 她才不想管他呢。 沈星吟将铺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在心里规划着布局。 这里距离城门口就隔了两个铺子,来往茅草屋非常方便,离左相府也不远,月芹如果想找之初随时可以过来。唯一的缺点就是离城门太近,有守城的将士。 最近几天,不知道是哪里又闹了天灾,逃过来的难民越来越多。元景帝已经下令开设了难民庇护所,赈灾款和赈灾粮下发了一波又一波,可灾情丝毫不见好转,百姓怨声载道…… 灾害一多,疫病也会越来越多,她得让老须子多准备些防治疫病的药草。 她开这个医馆,就是为了专门坑权贵的钱,不坑老百姓的钱。 景御逛完一圈觉得无趣,保持着距离在她周围打转。 见她脖子上还有一层淡淡的淤青,他突然问—— “你的伤好些没有?” 第67章 左相府里可真热闹 景御凑近过去,伸手去戳她脖子里的淤青。 “你干什么!”沈星吟捂住脖子往后退。 “让你老老实实隐藏身份不听,搞得宫内皆知,非得给太子这个围堵你的机会。” “还不是因为你给我安排的线路有问题。” “是路的原因吗?嗯?” “难不成还是我的原因?” 景御气笑。不是她的原因,难道还是他的原因? 罢了,看在她担心他要担欺君之罪的份上,不和她计较。 说到底还是他的不该,不该让她受了伤。看来下回有什么事还是得先商量,省得我们沈三小姐不满意又要胡作非为。 “还疼吗?”他问。 “不疼。” “背上的伤呢,如何了?” “你怎么知道?”想起那天靠在他床边,没想到他连这都注意到了,沈星吟的声音柔了几分,“好多了。” “这几日你就待在左相府,不要再乱跑。” 沈星吟点点头。 -- 左相府,亭玉阁。 自从沈采薇上山清修以后,王氏和沈子桀就搬到了亭玉阁。 屋内,王氏正坐在桌旁,嘴里正说些什么,一个小丫环低低垂着头站在一旁听训。 “你可还记得你母亲送你来时是怎么说的?如今一口一个三小姐叫的亲热,把你母亲的叮嘱全然忘到了脑后!” “夫人,我记得的……” “芹儿啊,不是姨母要说你,你母亲对你寄予了厚望,你若能跟着三小姐嫁进太子府去,再给太子通个房,虽然如今是帮不上你表姐了,但日后荣华富贵跑不了你的!给那世子做通房能有什么出息,能让你当上后宫娘娘吗?能让你家飞黄腾达吗?!” “可是姨母……我不想做通房……” “你不想做通房,你母亲就会把你嫁到乡下去给乡野村夫生孩子去!” “我不要!” “她沈星吟和你有什么关系!薇儿可是你亲表姐,你表姐被她所害还在山上过着清苦的日子,可是她沈星吟呢!一天天不是太子就是世子,金银珠宝一箱箱的收,得意的很!”王氏恨得直磨牙。 “可是三小姐什么都没做,三小姐对我很好……” “她是给了你多少好处!还是给你灌了迷魂汤?!” “没有……” “我跟你说的话你好好考虑清楚!你若不想帮我做事,我就把你送出府去,随你母亲把你嫁去何处!” “姨母不要!不要把我送出府去……” “那你就好好做事!” 月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拿桌上的小药包。 刚要碰到时,她又猛然缩回了手。 “没出息的东西!都说了这只是迷药,死不了人!” “唔……”月芹一闭眼,快速拿过那药塞进袖子里。 “这才是姨母的好孩子。你回去吧,别让三小姐起了疑心。” 月芹点点头,一只手拽紧了袖中的药包,垂着头快速走出亭玉阁。 另一边。 沈采荷左右看了眼,躲进房间关门,把柜子里的衣服和藏起来的钱全都拿出来打包。 没一会儿,她背着包袱悄咪咪打开窗,又看了看左右两边,翻窗溜出房间,猫着身子往外去。 “采荷!你要到哪里去?” 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沈采荷全身一僵,缓缓转回身,尴尬地笑起来。 “娘……” “我问你打算去哪里?” “娘~”沈采荷抱紧包袱,贴过来扭着身体撒娇,“我不想嫁人嘛,嫁人有什么好的,我就想一直留在娘的身边服侍!” “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不成!?你都十八了,你去问问别家十八岁的姑娘有几家没定好亲的,再过两年你都二十了!到时候还有哪家公子肯娶你?!” 沈采荷气得把包袱往地上一扔:“嫁人嫁人!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嫁人生子!我可以自己赚钱供自己吃喝,为什么非得去伺候一个男子!?” 殷氏闻言大怒,啪的一个耳光打过来:“不成体统!你从哪学的这些话?男子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你一个女子能做什么!你好歹也是左相府的小姐,怎能如此不懂规矩!” 沈采荷捂着脸咬紧了唇。 “听话,回房去,周家的公子虽生的一般,但家室好待人又有礼,又是周家的长子,你嫁过去,以后你就是周家的当家主母。这么好的亲事你要到哪里去寻?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可是我不喜欢周公子!周公子满脸麻子,看着他我饭都吃不下去!我自己有钱,我以后只要吃得饱穿得暖,不要当什么主母!” “你!我教你那些赚钱的法子,不是叫你翅膀硬了往外跑,是想你往后在人前体体面面受人敬重,是给你傍身用的!你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殷氏感觉一阵晕眩,扶住了门。 沈采荷赶紧过去扶:“娘……你不要生气了,为何女子非要嫁作人妇才算圆满?你选了爹,给爹做妾,处处忍气吞声,到底有什么好的……” “我们现在不是扬眉吐气了吗?而且你去周家是去做正室的,我把你生成左相府的二小姐,就是为了让你享那些我没享到的福气……” “可我不想做别人的妻子,我只想做我自己!” “荒唐!”殷氏拿起地上的包袱,“这个我先给你收着,你敢离家出走我就一头撞死!你就去做你自己,省得我这个娘挡了你的路!” “娘!你怎么能这么逼我!”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殷氏拿着包袱愤然离去。 沈采荷一屁股坐到地上,垂手顿足崩溃地干嚎。 院子里。 沈子桀坐在秋千上,悠闲地荡来荡去。 嘴里的苹果一啃完,边上的侍女立刻上来用手接走了果核,另一个侍女则是用温毛巾给他擦手。 他津津有味地回味着。 这左相府里可真热闹啊。 早该接他回来了,国清寺里实在无趣的紧,每天除了抄经就是念佛,不然就是挑水劈柴。当然,挑水劈柴这种脏活,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什么清心寡欲能免除世间纷扰,什么俗世污浊使人误入歧途,都是骗人的。 果然还是山下更有趣。 第68章 钱都没了 “气死我了!三妹,你说我娘这话过不过分!她还收走了我的银两!”沈采荷气得横眉竖目。 沈星吟嗯着,点了点头。 “是吧!你也觉得!”沈采薇环顾四周,凑过去小声说,“三妹,你是不是有很多钱啊,我听说世子殿下也送了好些给你,你看——能不能借点给二姐周转周转?” “不行,我不能害人。” “这怎么是害人呢,你这是救我啊!” “你不怕你娘一头撞死吗?” 沈采荷朝天翻了个白眼:“我娘才不会撞死呢,她就是吓我的,她才舍不得。” “可是二姐,那是你娘。” 沈采荷长叹一声,往桌上一倒斜靠在自己的胳膊上:“三妹你是没见过那个周公子,满脸的麻子就跟个马蜂窝似的,我是真的受不了……” “如果是个好看的公子,你就愿意嫁了?” “嗯……要看我喜不喜欢。” “二姐喜欢什么样的?” “嗯……喜欢好看的。” 她就知道。沈星吟笑笑不说话。 “对了三妹,你不是说喜欢世子殿下嘛,世子殿下就长得很好看!” “二姐何时见过世子殿下了?” “我偷偷瞧见的,就大姐出事那日,殿下不是在你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嘛。若是长成像世子殿下那样的,我倒也可以稍微考虑一下。不过像世子殿下那样的姿容,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呢唉……” “那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反正那个周公子我是不会嫁的,我娘要我嫁我就逃!” “能逃到哪里去呢,外面都在闹饥荒,城门口都是灾民,二姐如果要逃出城,可能一出城门钱财就被抢空了。” “这里可是都城,哪有那么多灾民?” “二姐这些天有没有出去看看?” “你知道的,我娘没收了我的钱财不让我出府去……咦?三妹,你近日怎么也不出府了?你不是天天都往外跑的吗?” “外面危险,我也害怕。” 沈采荷一脸不信地望着她,又八卦地凑过来:“三妹——世子殿下给你送了这么多东西,是不是也对你有意思呀?你和世子殿下如何了?” “世子殿下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殿下为什么给你送这么多东西呢?” “殿下觉得是我救了他,问我要什么谢礼,我说我要钱。” “三妹你怎么运气那么好呢!要换了我我也要钱!你那么多,就不能分一点给姐姐我吗?” “已经没有了。” “什么!?” “二姐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沈采荷冲进屋内,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财宝,原先放财宝的地方什么都没了。沈采荷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指着空阔的角落看看她又看看空箱子,一句话都说不出话。 没错,那天从铺子回来以后,沈星吟就让世子帮忙想办法。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偏院里放着这么多贵重的东西,肯定有不少人虎视眈眈,还不如把这些钱都变成不动产,还能保值,说不定还能增值。 于是,景御帮她把这些钱都搬到天珑商会去,挑出一部分贵重的珠宝首饰,其他的全部换成银钱,投资到天珑商会的产业中去。她出的这些钱和天珑商会的资产比起来不值一提,不过她现在也算是天珑商会的小股东了。 虽然她有意投资八珍楼,可奇怪的是,八珍楼并不是天珑商会的产业。 “这这这……”沈采荷抓住她的手臂,指向空箱子,“钱呢!三妹你的钱呢?!” 沈星吟摊手。 “怎么会这样……”沈采荷失魂落魄地往外走,那样子,就好像没的是她的钱一样。 有个人走进偏院,差点撞上喃喃自语的沈采荷。 沈绸收起扇子闪到一边,看着沈采荷从他面前走过去。 “五叔?”沈星吟从屋内出来。 “采荷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没什么,我刚告诉二姐我的钱都没了。” 沈绸瞬时瞪大眼,又马上展开折扇挡住自己的失态:“怎么回事?莫不是被谁给偷了,得叫管家给你好好查一番。” “算了,就当是赈灾了。” “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和世子殿下的心意,岂能算了!吟儿,你同五叔说还有谁来过你的院子,五叔去帮你找!” “五叔簪子帮我找到了吗?” “嗯这个……还需要些时日。” “那五叔今日来是——” “来看看你近日可好。” “我挺好的,谢谢五叔关心。” 这疏离的语气,让沈绸非常不自在。 他就是冲着钱来的,既然钱都没了,他也没必要在这耗时间。 看来沈星吟也就这点价值了。 沈绸随意聊了几句,就借口有事,从偏院里出来。 经过亭玉阁,王氏身边的侍女突然拦住了他,说是夫人请他过去。 沈绸一听,还有人找他这个闲人说事,马上就来了兴趣。 侍女给他倒了茶,退出了房间。 沈绸客客气气地低头问好:“大嫂。” “五弟啊,看你来的方向,是刚从偏院出来?” “不瞒大嫂,正是,在偏院吃了一脸的灰。” “听你这么说,可是吟儿对你不敬了?” “那倒没有,不过是不欢迎我罢了。”沈绸缓缓摇着扇,观察着王氏的神情。 “这个吟儿啊,自从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识,又有世子殿下撑腰,如今越发目中无人了。” “大嫂这是在偏院受了气了?” “哼,我无时无刻不在受她的气!”王氏露出苦闷的表情,眼中却满是恨意,“五弟,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大嫂请说。” “你帮我……” 沈绸惊惶地摇头:“这可使不得啊!” 王氏拿出剩下的那片青玉金叶:“你看这使不使得?” “好说,好说。”沈绸眼中一亮,伸手去拿那片青叶。 王氏却将金叶收了起来:“等事成之后,自会给你。” “大嫂这不是诓我吗,不成,若是这样,大嫂还是找别人吧!” 王氏苦恼地皱眉。 “大嫂还信不过我的为人吗?我答应的事,定给大嫂办的漂漂亮亮!” “好!给你!” 王氏摊开手掌。 沈绸拿起金叶,笑得双眼都眯成了线。 第69章 身染疫病 晨风微凉,空气里飘荡着青草的清香,沈星吟坐在窗口,耷拉着眼皮地打着哈欠。 昨夜的暴雨又急又猛,大风吹得窗户咣咣响,把她吵醒了好几回。 月芹将刚沏好的热茶放到桌子,低着头站在一旁。 沈星吟回头,瞥了她一眼,翻起一个茶杯给自己倒茶。 “小姐……” “嗯?” “小姐小心烫……” “没事,晾一会就好。” 沈星吟端着茶杯,又转向窗外,轻轻吹着茶。 月芹紧紧盯着她手里的茶,两只手紧张地搅在一起,眼看着沈星吟要把茶往嘴边送,月芹急急喊她—— “小姐!” “嗯?”沈星吟停下手下的动作,看向她,“你怎么一大早一惊一乍的?” “呃……小姐昨夜没有睡好吗?” “是啊。” “那小姐再去睡会吧,不要喝茶了!喝了茶会睡不着的!” 月芹过来抢茶杯,沈星吟避开,转向另一边将茶一饮而尽,月芹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她喝了下去,脸色一下煞白。 外面一墙之隔,路边的马车内。 孤狼向世子汇报:“殿下,三小姐喝了茶。” “她想喝就让她喝。”景御语气不轻不淡。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爱乱来。 “虽不是什么厉害的毒,恐怕三小姐要受些苦了。” “她自找的,不必管她。” 想要知道是什么毒很简单。王氏对隐藏行踪一窍不通,世子的人很轻松就找到了买药给王氏的那个人,将那人暴打了一顿就知道了什么毒,还拿到了解药。 可惜我们这个三小姐性子硬的很,她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有个疑问已经萦绕在他心头很久了,正好借这次机会找一找答案。 天阴阴的,好像还要下雨。 沈星吟合起窗,无精打采地靠在窗沿。 手臂上突然感觉到一阵阵瘙痒,她忍不住去挠,撩起衣服一看,上面起了一颗颗粉色的小包,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又一片。 “月芹!月芹!” “来了!”月芹跑进屋,“怎么了小姐?” 沈星吟一边挠一边给她看:“你看我这手臂上不知道被什么虫子咬了,好痒,你去给我拿点清凉膏来!” 月芹赶忙找来清凉膏给她涂上。 手上的瘙痒还没好一点,背上和腿上都痒起来,沈星吟皱起眉,扭动着肩膀往后挠。 “背上也好痒,月芹你帮我看看。” 月芹走到她身后,掀起一点往里看。 这一看,她捂住嘴巴倒抽一口冷气。 “小……小姐……你背上……” “我背上怎么了?好痒,我挠不到,你帮我挠挠!” 月芹眼神惊颤着,咬住下唇抓住她的手:“小姐不可!会挠出血来的!以后会留疤的!” “可是我真的好痒啊……” 脖子里也痒起来,沈星吟抓向自己的脖子,细嫩的脖子上立刻浮起一条条抓痕…… 这时候,外面传来沈绸的声音。 “吟儿——吟儿可在?你画个簪子的图给我,我好帮你找。” 月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立刻跑出去求救:“五爷快帮帮小姐!三小姐不知是被什么虫咬了起了一身的疹!” “怎么回事?我看看!” 沈星吟抬起窗,一边挠着脖子,一边把手伸出去给他看。 “这是怎么回事!吟儿莫急,等我给你找大夫去!” 沈绸扇子一收,急匆匆往外走。 月芹过来抱住她的手不让她挠,急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怎么会这样……莫不是受了风起的风疹……这可如何是好!” “好痒!快,再给我涂点清凉膏!” 月芹赶忙拿了清凉膏往她脖子里涂,看到连片的疹子急红了眼眶,声音都有些哽咽:“小姐你忍一忍,五爷去请大夫了,大夫马上就来……” 没一会,沈绸就带着大夫到了偏院。 大夫看了看她手上的红疹,又给她诊脉,大夫一开始还凝着眉一本正经,突然脸色一变,抱起药箱就往外跑。 沈绸追过去,抓住大夫的手臂。 大夫双手合掌求饶:“沈五爷求求你放过我吧!这病我没法治,您也别待在这里了!这病弄不好是要传染人的!” “你瞎说什么?到底是什么病!” “我听闻三小姐曾经照顾身患疠疾的世子殿下,三小姐这症状与疠疾极像!近日城门口的乞丐里也出了好几个有疫病!也有可能是疫病!五爷莫要为难我了!” “怎会如此……” 沈绸一松开手,那大夫就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五叔,大夫怎么说?”沈星吟站在门口,扭动身体挠着后背和肩膀。 “大夫说……”沈绸指着她的脸,“吟儿,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沈星吟摸到颊边,觉得有点痒挠起来。 “小姐不要挠了!脸会抓花的!”月芹扑过来抱住她的手,都快急哭了。 沈绸用衣袖挡住口鼻,快步离开了偏院。 前脚刚走,王氏后脚就赶到了。 王氏一声令下,家仆们把月芹拖了出来,关上偏院的门上了三道锁,门上还贴上封条。 月芹哭着喊“小姐”,在门外拼命捶门。 “这丫头也有可能染病!把她单独关押起来!” 月芹被拖走。 王氏在门外大喊:“三小姐身染疫病,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出入偏院!” 一听是疫病,家仆和侍女们纷纷往后退。 沈星吟独自一人,迎风立在空荡荡的院中,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仅仅半日,左相府三小姐身染疫病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景都城。有人说世子殿下染的就是疫病,沈三小姐是从世子那里感染的;还有人说沈三小姐在城门口开设医馆,接触了城门口的灾民,灾民把疫病带来了景都城。 城内百姓纷纷戴起了面巾,吵闹着诉说不满,要求关闭城门赶走灾民,凡是看到灾民乞讨的就像驱赶流浪狗一样驱赶他们。 元景帝不得已,下令全城宵禁,派将士严加看守城门,还在城门外搭建疫所,派出了医官为灾民治病。 御赐怪医馆原本已经装修好了,也备足了防疫的药材,却因为这件事,不得不延后开张。 第70章 他们是双胞胎 偏院本来就偏,这下更是没了人影,连个给她送饭的人都没有。 从前的16年,她过得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只不过恢复原状了而已。 景御倚在门边,望着她的背影。 沈星吟回头看去,问:“殿下不怕被我传染吗?” “当初你都不怕,我又有何惧?” “我这说不定还真是疫病。” “三小姐总有办法治的。”景御走向她,“而且,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想要三小姐解答一下。” “什么疑问?” 景御凑近,看她脸上的痕迹。 红疹已经消下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片红和她自己的抓痕。 好看的脸庞突然放大到眼前,沈星吟后退一步避开。 景御轻笑着正回身:“三小姐的体质似乎和常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看来解药是用不到了。据我所知,这毒要三天才消,怎么到了你这里,还不到半天就消了大半。上回也是,他们用的是烈性的蒙汗药,你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 “可能是我中的毒比较浅。” “这和中毒深浅没关系。” 沈星吟看向自己手臂上。 凸起的红疹确实变平了很多,而且也没有那么痒了。 她想起当初被狗咬烂了脚踝,她连狂犬病的症状都没有,香姨却没过几天就发病了。 老须子曾经说过,她从娘胎里就带了毒,给她喂了十几年的毒汤毒药,难不成是那些毒汤毒药起了作用,让她的身体有了毒抗性? 毒抗性吗。既没有系统又不是玄幻,哪来这么离谱的属性。 孤影拿着八珍楼的食盒从墙头跃下,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放到桌上,还摆上了两副碗筷。 沈星吟一脸疑问,回头一看,果然看到景御慢悠悠走过来,坐到她的对面坐下,然后拿起了筷子。 “你怎么不坐,坐下来吃。” “你要在这里吃?”沈星吟坐到凳子上。 “我是人,我也要吃饭。” “殿下如果没事干,可以去宫里劝劝六公主。” 景御瞧了瞧碗:“吃饭时别说其他的事。” 沈星吟瘪嘴,拿起筷子吃起来。 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什么来。 “八珍楼是你开的吗?”她问。 景御抬眸,摇了摇头。 “这不合理。” “你看我像是开得出八珍楼的人吗?八珍楼名动景都城时,我父亲都还是个孩童。” “为什么你对八珍楼那么熟悉?” “因为我有权势。” 沈星吟接受了这个说法,又问:“天珑商会呢?” “你这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你可知天珑商会是怎样的构成?你也算是商会的一员了,为何还有这样的质疑?” “殿下,你可以直接否认,不必说这么多的。” 景御嘴角微抽:“我说不是,你信吗?” “不太相信。我一直觉得语儿看着眼熟,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今天我突然就明白了语儿像谁。” “你说说看,像谁。” “只言。他俩的五官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语儿的轮廓更柔和一点。” “因为他们是双胞胎。” 沈星吟怔怔地望着他,心中大为震撼。 “她叫片语,是只言的双胞胎姐姐。”景御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的人。” “所以——天珑商会真的不是你的吗?” “我只能说,我也是商会的一员。” 虽然她的表情上没显露出什么,可他还是看出了她的震惊。 景御不由轻笑:“商会只是个组织,你应该问天珑银庄是不是我的。” “我现在知道了,是你的。”沈星吟扯了扯嘴角,默默吃饭。 仔细想想还有点生气。 她拼了老命从阎王爷手里把他抢回来,好不容易赚来这么些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的口袋里,甚至还赔上了一部分皇后娘娘的赏赐。 呵呵,商人就是奸诈。 沈星吟越想越气,筷子一摔:“不吃了!” “随你。”景御不受丝毫影响,只管自己吃。 沈星吟越发生气,把盆子里的菜全扫进自己碗里,背过脸去一顿猛吃,腮帮里塞得鼓鼓的,将空碗往桌上重重一放。 景御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我可没有瞒着你,你这生的是哪门子的气?” 沈星吟咽下嘴里的饭,控诉他:“殿下不坦诚。” “你又没有问我。” “早知道天珑银庄是你的,我干吗要来回折腾!” “要钱的是你,要加入商会分一杯羹的也是你,来回折腾的是我。三小姐如今也算是富甲一方了,这个结果三小姐不满意?” “结果还算可以。” “那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你这样做事,我体验感很差。” “好,我以后会把你的体验感也考虑在内。” “不用,没必要。” 沈星吟没法再跟他坐一起,起身要走,经过景御身边时,他突然拉住了她。 “等等。” “怎么?” 景御起身,微微俯身拂去她唇角的饭粒,然后,将手指上的饭粒蹭到她的衣服上。 “喂!你!”沈星吟黑脸。 “你这一身清凉膏的味道,总是要换掉了。” 景御披上披风,一身白衣不染尘埃。 好!他了不起!他清高! --- 柴房。 月芹扒在门口,不停地拍门。 “求求你们放我出去,求求你们让我去看看三小姐……三小姐还生着病,一个人怎么能行,求求你们开门……” 拍门声越来越小,说话声也越来越哑。 一道人影出现在门外。 月芹认出那人,激动地晃着门:“姨母求求你把我放出去吧!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我只想去照顾三小姐,求求你让我去吧!” “你这次做的不错,等你表姐回来,我会让你和你表姐一起嫁去太子府。” “我哪儿也不去,我只想跟着三小姐,姨母……求求你,让我回偏院吧……” “蠢货!沈星吟如今身染疫病,你过去就是送死!” “可是三小姐一个人……” “你没去的时候她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姨母我求你了……” 月芹用尽全力晃动着柴房的门。 屋外的人走了,只有锁在咣当响。 “三小姐……对不起……”月芹吸了吸鼻子,抱紧了自己。 第71章 我还不能死 高高的城门将里外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疫病肆虐百姓暴毙的人间炼狱,另一边是诗书礼乐富贵繁华的人间极乐。 茶楼里,沈绸轻摇折扇,与那些文人和公子哥说笑。 “听闻左相府的三小姐有了疫病,五爷这是真是假啊?” “那小丫头住的偏,真有疫病也传不过来。不过那院子离张兄府上挺近的,就隔了个墙头,张兄可比我危险多了。” “莫不是张兄家对面那堵墙内住的就是三小姐吧?” “正是。”沈绸答。 “这……”众人一听,开始慌起来。 “莫慌莫慌,诸位仁兄莫要靠近便是了。” “这叫人如何防!我听说隔着墙没用,那疫病啊自己长腿会跑!” “张兄真是说笑了,这疫病如何长腿,难不成三小姐还能跑出来不成?” 此话一出,茶楼突然一片死寂。 不知是谁说:“你们有没有发现,三小姐似乎是城中的第一个,之前疫病都在城外,不会是三小姐把疫病带进来的吧……” “这可不成!应当把三小姐送到城外去,染了疫病的人待在城内做什么!” “沈五爷,您瞧着能不能同相爷说道说道,把沈三小姐送到城外去?” “这……”沈绸为难地皱眉。 “是啊,我家有老有小,万一染了疫病可怎么办……” “疫病来得这般凶,若是在城内蔓延开来……” 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茶楼里消息本来就流传得快,这番话被传到市井上,就变成了沈星吟带来了疫病。 一时间民怨四起,更有民众聚集在左相府门口,高声嚷着“把三小姐送出城去”。左相派人把人群驱散,还抓了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后来大家就学乖了,天天饭点去左相府门前抗议,一有人出来赶就跑,几次三番下来,搞得左相府精疲力尽。 这一天晚上,不知是谁出了馊主意,偏院外墙聚集了一堆人,人人手里都拿着火把。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把火把扔进偏院里,其他人都跟上,接二连三的火把被扔进偏院里。 火把点燃了枯草点燃了树,顺着房梁往上窜,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一大片天空。 左相府乱作一团,府里的下人来来回回接水扑火,可火却越烧越旺…… 他们只想着扑火,无人在意里面还有个人。 两人立在不远处的屋顶上,看着这熊熊大火。 贵重物品已经拿了出来,沈星吟冷冷望着窜起的火舌。 “你若是想死在这场火里,我可以帮你脱身。”景御淡淡道。 “我还不能死,我还有事情要做。” “好。” 偏院外,沈子桀站在树下,把钥匙丢进草丛里。 一个小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跑过来。 “小姐——!”月芹拼命挤进人群,看到面前的大火全然呆住。 “小姐呢?你们看到三小姐没有……三小姐出来了没有……” 下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 眼泪汹涌而出,月芹推开旁边的人往火里冲,边上的人拉住她。 “你们干什么!快去救小姐啊!三小姐还在里面!救人啊!你们疯了吗!三小姐会被烧死的!放开我!我要去救三小姐!” 不知怎的,就被她挣脱了出来,月芹毫不犹豫地往火里冲。 沈星吟不忍地别过眼。 灵俏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小姐小姐!小姐真好!” “哇小姐给我们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小姐我给你做了新衣服小姐快来试试!” “哼我们小姐就要是最最漂亮的!” 沈星吟眸光微动:“救她。” 一道身影冲进火海。 不过片刻,孤影抱着昏迷的月芹出现在房顶。 “带她去草庐。”沈星吟低低说。 “属下遵命。” 火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房屋轰然倒塌。 一道魁梧的人影颤颤巍巍走来。 下人们让开一条路。 沈懋迈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心脏上碾出血。 他向大火伸出手…… “琼华……” 你就这么狠心,连最后的一点回忆都不肯给我留…… 我为你赌上一切,为你身陷权海,如今你却要把你所有的痕迹掩埋在火中,要把我彻彻底底地抛下……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多停留一刻吗?哪怕只是一刻…… 沈懋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扭头看向众人。 “是谁?是谁放的火?!” 众人纷纷跪下,却没人能回答。 “把放火的人找出来!”他要把这些人碎尸万段! “是,相爷!” 夜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火越来越小。 景御将披风披到她肩头,戴上帽子。 “殿下还是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 孤狼跃上屋顶,为他们撑起一把伞。 “殿下,相爷刚刚念了个名字:琼华。” “琼华是谁?”景御问。 “是我娘。走吧。” 景御接过伞,从后腰环住她,带着她落回地面坐进马车里。 因为宵禁,城内只有巡逻的军队。 马车一路奔驰,毫无阻碍过了城门往城外而去。 没人注意到,大火燃烧时,二小姐沈采荷从侧夫人殷氏房里偷出了包袱,悄悄溜出了左相府。好不容易避开巡逻的队伍走到天珑商会后门这里,一个人影突然蹿了出来,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进边上的小胡同。 沈采荷拼命挣扎。一把圆月弯刀架在她脖子里,沈采荷瞪大了眼一动也不敢乱动。 “你敢喊我就杀了你!” 沈采荷僵着脖子点头。 那人放开她,问:“你是从左相府出来的?我问你,左相买的那个奴隶在哪里?” “你是说……之初吗?”沈采荷的声音打颤。 “之初?这个之初多大多高,长什么样?” “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样子……大概比我矮半个头,笑起来眼睛弯弯……” “他现在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啊……他跟着我三妹的……” “你三妹呢?” “刚刚……在火里……”沈采荷心口一酸,眼泪就流了出来。 “哼!女人就是麻烦!”那人收起刀,将她一把推开,往左相府去。 沈采荷擦掉眼泪,抱紧包袱向夜色中跑去。 第72章 没有资格留在我身边 左相府偏院已经烧成一片废墟。 去找之初的那人什么线索都没找到,又回到这里来,从后门进了天珑银庄。 语儿正巧从楼上下来,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又是你?你不是说急着寻人吗?” 那人摇了摇头叹气:“线索又断了,我不知道还能去哪找。城内宵禁,我不方便行动,只能请语姑娘再多收留几日。” “前些日我是看你身上有伤,才允你暂留,如今你伤好了,还是快些走吧。” “我实在不知道去哪。”那人索性坐到楼梯的台阶上。 “这里不是你能留的地方,我要锁门了,请你离开。” “姑娘今日不回府?” “嗯。宵禁了回不去,今晚住在这边。” 这些天因为疫病,城内外的货物流通不便,往往出了一个病人,整批货都不敢用。各行各业因此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各家账面只见出不见进,好多商户都来向商会求助,语儿忙得焦头烂额。 那人握住腰间的刀站起身:“我会武艺,我可以保护你,只要你让我暂时留在这里。” “我不知你姓甚名谁,不知你从何而来所为何事,让你留在这里我岂不是更加危险?” “我……”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腾里,我是专门来寻人的。” 听这名字,不像是东虞国的人。 语儿微微皱了下眉,又问:“你寻的什么人?” “我只知道我家少爷是被左相买走,刚才遇到左相府一人,说少爷现在的名字好像是叫之初……” 她记得沈三小姐身边那个奴隶,名字就叫之初。 语儿打量着他。这个叫腾里的人虽然扮成东虞国百姓的样子,但腰间别的腰带和脖子上的饰物都不是东虞国的样式,反而像是北边的宁川国人。他的耳朵上还戴着耳钉,在东虞国,男子戴耳钉就好比女子入风尘,会被认为是伤风败俗。 “被左相买走,那就是奴隶了?你家少爷到底是什么人?” “我家少年不过是误入营地被他们抓了起来,谁知竟被他们当成战俘充作奴隶,岂有此理!”腾里气得握住了刀,感觉下一刻就要拔出刀来。 “这个他们,说的莫不是宣亲王吧?”语儿后退一步,眼中多了几分防备。 “我不管他们那些打仗的人,我只想找回我家小少爷!” 见他满身怒气,语儿没有告诉他之初的下落。若是放任这个人在外面乱跑,也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还不如在她眼皮底下,万一有什么事她也能马上告诉世子殿下。 语儿打定主意,答应了他的请求:“如今外头宵禁,你确实也走不了,今晚就暂时留在这里。不过我住在楼上,你不能上来。” 腾里喜出望外:“好!谢谢你!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语儿温婉一笑,走上楼。 她铺开纸,准备给世子传讯。刚沾了墨要落笔,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这人看着心思并不复杂,若是真如他所说,他只是想找回之初,那他对世子殿下就没有威胁。可他终究是宁川国人,宣亲王奉旨出征,不知杀了多少宁川国的人,世子殿下会留下他的命吗?还是再观望观望吧。 语儿将笔纸放了回去。 城外,茅草屋。 孤影将月芹放到床上。 月芹的发尾被烧蜷,有好几处都被烧断了半截,她的脸上被熏得黑黑的,左手手腕和左下颚都被烫起了水泡。 “月芹!”之初冲到床边,急急去探她的鼻息听她的心跳,马上给她戴上氧气面罩。 戴上氧气罩没一会儿,月芹猛地呛咳两声,睁开眼睛茫然地望向四周。 一看是之初,月芹抓住他的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之初……小姐……” 之初拿掉她的氧气罩:“你说什么?” “小姐在火里……我找不到小姐,都是我害了小姐……” “什么!?”之初惊骇地瞪大眼看向孤影。 “我在这里。” 一道熟悉的清铃般的声音响起。 沈星吟走进屋,拨下披风的帽子,露出毫发未伤的白皙脸庞。 “小姐……”月芹看到她哭得更加凶,泪水一下模糊了她的眼睛,“我是在做梦吗……小姐……是小姐!小姐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我没事。” 月芹胡乱擦掉满脸的泪水,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可眼泪却像是决堤般止都止不住。 之初也松了一口气,将氧气罩给她戴回去,柔声劝她。 “好了不要哭了,小姐没事,我给你看看伤口。” “处理完就早点休息,明天医馆开张,一早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月芹一愣,问:“小姐是说……把我送回去?” “是。” 月芹突然就慌了,扯掉氧气罩慌乱地爬下床跪在她脚边,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裙角:“求求小姐不要把我送回去……我就想永远跟在三小姐身边伺候三小姐,求求小姐不要赶我走……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夫人和你娘会放过你?我不想惹上麻烦。” 月芹怔住,收回手低低地垂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小姐都知道了……” “没有你就没有这场火,你没有资格留在我身边。” “小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突然又抬起头,抓着他的衣裙情绪激动地说,“小姐罚我吧!小姐要怎么罚我都可以!求求小姐不要赶我走……” “这种事没有对错,但是,我不会把你留在身边。” 抓着衣裙的手垂落下去。 月芹愣了好一会,才直起身,向沈星吟连磕了三个响头:“月芹谢过三小姐往日照拂之恩,谢过三小姐今日救命之恩,月芹向三小姐谢罪!” 说完,她爬起身晃晃悠悠地往外去。 之初慌了神,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该去追月芹还是该让她走。 刚走出门没两步,月芹身形一晃倒在地上。 之初脸色一变,跑到她身边拍她的脸喊她的名字,近乎乞求地看向沈星吟。 “小姐,月芹吸了那么多烟,身上又烫伤了好几处,如今外面处处是疫病,她一个姑娘家能到哪里去……小姐,就把月芹留下吧!” 第73章 三小姐果真是薄情 “你先给她处理伤口。”沈星吟眸中没有任何动容之色。 话音一落,孤影抱起月芹,将她抱回屋内。之初看了沈星吟一眼,立刻进屋去给月芹治伤。 沈星吟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景御。 “世子殿下不回去?” “宵禁,你叫我回哪去?” “草庐简陋,殿下金尊玉贵,还是回亲王府去吧。” 沈星吟解下披风,踮起脚披回他身上,替他在领口打上结。 他也给她披过,就当是还他。 “你想让我回去?” 沈星吟点头。 “三小姐送送我吧。” “好。” 雨已经停了,月亮挂在云上,如同蒙上了一层雾。 沈星吟走在景御身侧。 脚踩在湿地上,弄脏了裙摆。 景御低低问:“今后你打算住在哪里?” “就住在这里。” “一旦开了医馆,来这里的人会越来越多,你还不如住到别院去。太子和左相都想杀你,别院周边有机关,更安全些。” 沈星吟嗯了声,似乎对左相要杀她并不意外。 “你好像知道左相要杀你。” “我不知道。”沈星吟答。 “三小姐果真是薄情。” 马车到了,沈星吟停下了脚步。 景御回身:“我会加派人手保护你,疫病横行,你多加小心。” “多谢殿下。” “你啊。”景御无奈地低笑,又像是自嘲。 “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走了。” 景御上了马车。 车轱辘滚过泥泞,卷起泥水溅在她的衣裙上。 沈星吟低头看了眼,转身往屋内走。 之初已经给月芹清理好了伤口,看到她,立刻跑了过来。 “小姐!” “嗯?”沈星吟回头。 “真的不能把月芹留下吗?城门外这么多病人,明天医馆开张定是人手紧缺,小姐若是不需要月芹在身边伺候,可以让月芹在医馆里帮忙……” “之初,你也觉得我薄情吗?” “啊?没有啊……”之初被问懵了。 “如果你真心对待一个人,那人却辜负了你,你还会相信他吗?” “这……得看那人做了什么事……” “无论那人做了什么事,我都无法再信任。” “小姐……”之初眸间闪过一丝无措。 “你想让她到医馆帮忙可以,你必须对她负起责任。” “可是我……只是个奴隶……” “你做不到就不要开口。” “我做得到!以后无论月芹怎么样,我都会对她负责!” “好,从现在开始,你说她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谢谢小姐!” 草庐的风都是草药味。 老须子不知道又在哪个草垛里不省人事。 沈星吟望向头顶朦胧的月亮,不禁嘲讽一笑。 她自己不也一样,辜负了六公主一片真心。 沈星吟收回目光,进屋准备了几份防疫的药,又写了封简短的信,让孤影替她送去右相府。 --- 马车上。 景御双手缩在披风中端正坐着。 披风上还残留着她的味道,总让他心神不定。 这个沈三小姐心是真的硬,她父亲要杀她,她都没有半分波澜。 这样的她,让他觉得非常非常不悦。 她还是更喜欢看她被呛得说不出话,还有她为他奔波忙碌的样子。 不过,当初知道左相要杀她时,他很意外。 三小姐住得这么偏,沈懋在左相府动手岂不是更方便,悄悄做掉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 现在他知道了,左相在意的不是这个女儿的性命,左相在意的是那个院子,在意的是曾经住过那个院子的“将军夫人”。 琼华,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孤狼,查查看那个名字。” “是,殿下。” --- 第二天一早,柳沐儿进宫去拜见皇后娘娘。 左相府昨夜的大火早就传遍了皇宫,文皇后派了人去打探,还在焦急地等待消息。 一听柳沐儿求见,文皇后立刻召她进去。 柳沐儿进屋行礼,文皇后扶住她。 “平身。沐儿,你从宫外来,可有吟儿的消息?” 柳沐儿摇了摇,呈上一份药包:“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皇后娘娘安心。” “这是?” 柳沐儿微微一笑,问:“公主知道这事吗?” “茗儿已经问了好几回了,哪能不知道。” “我去看看公主吧。” “你去吧” 六公主还被关在世子住过的那个房间里。 宫女们一大早就在讨论火灾的事,她光是听着,就已经把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她逮一个宫女问一个,又不好意思明着问,只问左相府有没有死人,可是没一个宫女知道的。 门还锁着,柳沐儿让紫莺打开锁,走了进去。 六公主呆呆坐着,听到声音猛地转头看来。 “沐儿……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你有没有听说……”景玉茗垂下眼,没有说下去。 柳沐儿坐到她身边,接上她的话:“左相府大火的事?” 景玉茗身体一僵。 “我听说昨夜那场火,烧的是三小姐住的偏院。” “那你可知……” 柳沐儿摇了摇头:“据说三小姐染了疫病隔离在偏院里,着火时里面只有她一人。” 景玉茗脸色一白。 “玉茗,你可曾想过,三小姐其实不曾骗过你,她确实照顾了生病的殿下,她劝慰你的那些话我也觉得句句在理,你生她的气,是因为她说她心悦殿下,这又有什么错呢?” “可是她骗我!她明明喜欢御哥哥,却来劝我不要喜欢御哥哥!” “她何时劝过你不要喜欢殿下?她只是给你分析了嫁给殿下的利弊和可能性,不是吗?殿下这般风华,世上又有哪位女子不动心呢?” “她凭什么来劝我?她有什么立场!?” “是皇后娘娘让她来的,你忘了?”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柳沐儿叹了口气,将药包塞进她怀里:“近日疫病越来越多,你也吃些药。” 景玉茗拿着药,奇怪地看着她。 “你可知陛下御笔亲题的那间医馆是今日开张?” 景玉茗仍是一脸疑惑。 柳沐儿凑到她耳旁:“三小姐给我写了信,让我把药捎给你。” 景玉茗惊愕地张大嘴巴:“所以她……” “嘘——” 第74章 躺吃摆烂 疫病的阴影笼罩着景都城,都城百姓人心惶惶。 随着第一缕日光升起,宵禁解除。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怪医老须子掀掉头顶的红绸布,向周围的百姓们问好。 牌匾上“御赐怪医馆”五个大字遒劲有力气势恢宏。 咣——之初敲了下锣,用稚嫩的声音喊—— “众位乡亲们好!承蒙陛下厚爱,我们御赐怪医馆今日正式开张!今日一整天,怪医前辈都会为大家免费诊病!午后医馆还会免费赠送预防疫病的药,请各位多多赏光!” “好!好!好!” 热烈的鼓掌声响起,人群朝门口涌来。 老须子被吓得频频后退。 不远处守城门的将士见这副场景,派了几个人过来维持秩序。 怪医馆门口排起长龙,老须子一个接一个为他们诊脉,之初在边上快速写药方,世子从宫里借了两个医官帮他们抓药。 城门外,沈星吟蒙着面巾,将煮好的汤药分发给逃难而来的灾民。 元景帝听闻此事,特意增派了人手给怪医馆,人来了以后,沈星吟把城外的药摊也交给了宫里来的医官。要问元景帝是如何听闻的,当然是世子殿下去上奏的。 马车等在路边。 沈星吟非常顺手地握住伸出的手跨上马车,坐得离景御远远的。 “还戴着面巾做什么?” “殿下是真的不怕啊,这病真的会传染。” “你给的药我喝过了。” “药不是万能的。” “但是三小姐是。” “我不是。” 还好她早就准备了消毒湿巾。 沈星吟用消毒湿巾擦过手,才敢把面巾摘下来塞进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又戴上了面纱。 毕竟她已经“死在了火里”。 马车停在天珑银庄外。 沈星吟下了车,跟在景御身后进了银庄上到二楼。 只言早在里面等他们,一看到他们就迎上来。 语儿在后面向他们行了一礼:“片语见过世子殿下,见过三小姐。” 之后,语儿给她介绍了商会的布局,又将她带到账房里,将这些天的营收情况说给她听。 沈星吟不明白语儿告诉她这些做什么,看向坐在旁边喝茶的景御。 景御抬眸,向她一笑。 “三小姐,我需要你的谋略。” 语儿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星吟不明不白坐了上去。 “三小姐可知最近几日,街市上鲜少有人,饭馆茶楼都是空荡荡,银庄来典当的人却是一日比一日多,乡亲们当了钱就去哄抢粮食。宵禁管得严,城外的粮食想要运进来越来越困难,粮食的价格因此也节节攀升。原本这一片租金就贵,再这样下去,城内百姓怕是连生计都要维持不下去了。” “所以呢?”沈星吟不明所以。 “殿下说,三小姐自有办法。” 沈星吟满脸问号:“殿下这么会谋算的人都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景御幽幽道:“三小姐也是投了钱的,再这样下去,三小姐也得蒙受损失。” 沈星吟脸色一沉。 “陛下已经在号召百官捐银赈灾,官府也在积极防治疫病,我们只要撑过这段时间。” “先把疫病控制住才是关键,首先一定要将病人隔离,症状轻和症状重的病人也要分开,凡是病人接触过的东西都要进行消毒……” 语儿坐在一旁,将她所说的这些都写下来。 从天珑银庄出来已经午时,两人直接转进对面的八珍楼吃饭。 腾里从后门进来时,正好瞧见他们离开的背影。 语儿一惊,赶紧关上银庄的门。 “我说了多少回叫你不要如此光明正大走来走去,你为何就这么进来了?被人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又没人认识我。刚才那两人是谁,我怎么看起来像是……” “不过是商会的客人罢了。你再这么随随便便进出,我就要赶你出去了!” “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我饿了。” 语儿气恼又无奈,只能端了盘糕点塞进他手里,谁想动作太快手里一滑,糕点和盘全往地下掉去,腾里眼疾手快用衣裙去接糕点。 盘子应声碎裂,有一块糕点没接住掉在他脚边,腾里捡起掉下的那块,走到台阶上坐下,擦了擦上面的灰就吃起来。 语儿摇了摇头,低头去捡碎片,腾里立刻冲过去抓住她的手,嘴里还咬着那块糕点。 “唔你唔动我唔!” “什么?” 腾里咽下嘴里的糕点说:“你别动!我来!” 他的手还抓着她的手。 语儿反应过来,犹如针扎般抽回手,脸颊起了两片红云:“那你来吧。” “我待会就弄,姑娘去忙。” 语儿念叨了句“本就该你来的”,快步往楼梯上去。 原先兜在衣服里的糕点散落了一地。 语儿走到楼梯转角处,悄悄回头看腾里,只见他捡起地上那些糕点,拂掉身上的灰都塞进了嘴里。她的眸间有些动容,又想起刚才被他抓住的手,她握住自己的手贴在胸前,低着头快步走上楼。 --- 世子的马车离开八珍楼,穿过城门,驶过山路,最终停在别院前。 沈星吟就着景御的手跳下车。 别院的布置和之前一模一样,沈星吟熟门熟路地推开篱笆门走了进去,景御走在她身后。 “经过昨日那场大火,太子和左相定会对你放松警惕,你先暂住在这里。周边林子里我让人布置好了机关,也会派人暗中保护,你若要出门记得走大道。”景御缓缓道。 “吃的和穿的呢?” “都备着了。” “多谢殿下费心。” 沈星吟视察了一圈。米缸和水缸里装得满满的,案板上放了好多食材,墙外檐下堆满了砍好的柴;房间柜子里放满了衣服,各式各样的都有。 不错,非常周到。 沈星吟往他的躺椅里一躺,悠哉地晃荡。 投资的钱有人帮她打理,医馆赚的钱也都是她的,她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在这里躺吃。 这日子可真安逸。她能在这摆烂一辈子。 景御抓着她的手腕,将她从摇椅上拽起。 第75章 教你几招 沈星吟不悦地看去:“做什么?我不能躺你的椅子啊?” “区区一把椅子,我像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谁知道你呢。” “随我来。”景御将她拉到院中,“太子和左相不会善罢甘休,一旦他们发现你还活着,马上会再派出杀手。但是,我需要你活着。” “殿下放心,我命硬的很,没那么容易死。” “为防万一,我教你几招防身的招式,绝境时可保命。” 沈星吟神色正经起来,点头。 “杀手的目标很明确,第一是脖子,第二便是心口,你要先看清对方的剑朝哪里来。” 孤影将剑递了上来。景御唰的拔出,寒光凛凛的剑刃对准了她。 他稍一停顿,旋转手腕将剑朝向下,握着剑柄递给了她:“你来。” 沈星吟接过剑,向他脖子里刺去。 “若是剑在左,你就往后偏;若是剑在右,你就往左偏,就像这样。”景御迅速侧身往她的方向靠近两步,一道手刃劈向她手腕。 剑叮的一声掉在地上,沈星吟缩回手握住自己的手腕。 “下手要狠动作要快,你有匕首没有?” 一柄细小的刀从袖中滑出,沈星吟握起手术刀给他看:“我有这个,你看这个行不行?” 景御摸了摸刀刃。只是轻轻一摸,手指上就被划出一道伤口,血珠从伤口渗出来,他满意地勾唇:“甚好。” 沈星吟抓过他的手指,掏出自制的纱布加线的创口贴给他绑上。 景御唇角挂着笑,捡起地上的剑,蓦地朝她脖子正中央刺来。 沈星吟大惊,正要往后退,剑尖却已经离她皮肤仅有毫厘。 “若你无法保证自己的速度,就不要选择往后退,要后仰下屈用脚去踢。”景御用脚勾她的膝盖让她下屈,又用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往下压—— 沈星吟保持不了身体的平衡,整个人都往后倒去,他挪开剑搂住她的腰。 “你若做不到,可以用手往后撑地……”景御突然怔住。 手中是盈盈一握的细软腰肢,后仰的身躯展现出她玲珑的身段,她就在他怀中,清浅的温香萦绕,气息忽的灼热起来,他将她扶起,清了清嗓子往侧边转去。 “再来,我想试试。” “好。” 竹林沙沙作响,似在为林中那两个翩然的身影鼓乐。 …… 车轮碾过,扬起一路的沙尘。 回去的路上,景御坐在马车里。 “孤狼,你增派些人手保护三小姐。” “若是再增派,殿下身边……” “无妨,如今他们的目标不是我。” “是,殿下。” “记得留个活口。” “是。” 景御闭上眼睛。 杀手肯定会盯着她。 在查出整件事的缘由之前,他必须要引更多的蛇出洞。 沈星吟的命,他必保无疑。 --- 左相府。 几个书生被五花大绑跪在左相面前。 沈懋黑脸坐着,满身都是腾腾的杀气。 见形势不对,沈绸踮手踮脚往门边退,两个家仆伸手挡住门。 “五弟,你要去哪里?” 沈绸扯着嘴角转回身:“大哥,这事与我无关,我觉得我不便留在这里……” “五弟还是留在这里的好!”沈懋站起身,看向面前几个书生,“你们说,是谁放的火?” “相爷饶命!不是我们!都是乡亲们放的!不关我们的事!” 边上一人突然指控率先说话的张书生:“是他!相爷!就是他怂恿我们朝墙内扔火把!张兄!是你说三小姐就在你对面的墙内,说担心风将三小姐的疫病吹过墙害了你一家老小,你可不能不认!” 剩下几人连连点头:“是!他说的没错!相爷就是他,我们都可以作证!” “你们!”张书生看向沈绸,“五爷!分明是你告诉我们三小姐就在墙内,风会将疫病吹过墙也是你说的啊!” 沈绸展开折扇挡住半边脸,半脸莫名其妙:“张兄好生奇怪,分明是你们问我我才说的,同窗一场,你总不能叫我欺瞒你们吧?而且我同你们说时,可曾提过半个火字?” “这……确实没提过……” “看吧,可不是我叫你们放的火,你们放火烧我三侄女,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沈懋坐回椅子里,冷漠地看着他们:“你们好好想想,各自都扔了几个火把,扔的少的本相可以从轻发落。” “一个!我就扔了一个!求相爷饶命!” “我也扔了一个!” “我也是……” “张兄,我可看见你家那小弟扔的最起劲,还有你家老父亲和老母亲也来了!” “你莫要瞎说!你要这么说,我也看到你老大哥往里扔火把!” “胡扯吧!我老大哥都几年没下床了!” 几个书生七嘴八舌地吵起来。沈懋高喊“来人”,把他们震得鸦雀无声。 一队家仆进屋来。 沈懋不耐烦地摆手:“按他们所说,丢几个火把砍他们几根手指,拖下去。” 家仆们上来架人,书生们惊恐万分,不停喊着“饶命”被拖了下去。 不久,屋外响起声声惨叫。 沈绸忍不住一哆嗦,收起折扇故作忧虑:“如今吟儿生死未明,我的担心一点都不比大哥和大嫂少,大哥你可不能冤枉我啊!” 沈懋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王氏,目光落回沈绸身上:“我不管你们做了什么,若是再敢把主意打到偏院上,我饶不了你们!” “可是偏院都烧毁了……” “住嘴!烧毁了可以重建,我不允许它烧毁!” 沈绸捂住自己的嘴,没有再说下去。 王氏唯唯诺诺地上前:“相爷,如今采荷离家出走、吟儿生死未卜,山上清苦,薇儿她已经知错了……府中这般冷清,我想把薇儿从山上接回来,求相爷准允。” “这时你添什么乱,你不看看城内城外是个什么境况!” “秋风一起马上就会入冬,薇儿何曾过过这般苦日子……”王氏说着说着,就滴下泪来。 “罢了,等宵禁结束,就将她接回来吧!” “多谢相爷!” “偏院重建之事,就交给夫人了。” 王氏心里恨得牙痒,却也只能欠身应下:“妾身知道了,相爷放心。” 第76章 我来晚了 淡淡的茶香混着浓郁的奶香,从小院飘了出来。 沈星吟在别院摆烂的第三天,孤影给她送来了宫中进贡的羊奶,她闲来无事,用世子存放在这的上好的武夷红茶煮奶茶喝。 初秋的风还有些余热,沈星吟穿了件薄衫,躺在摇椅上喝着奶茶。 等她拿回娘亲的银簪,就带着香姨去过这种潇洒又自在的日子。 树林簌簌,孤影来到她身边。 “三小姐,他们来了。” “我知道了。”沈星吟坐起身,从壶中倒了杯奶茶递过去,“你要喝喝看吗?” 孤影接过,闻了闻,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味道?” “奶茶。奶和茶,很香很甜。” “谢三小姐赏茶。” 孤影将奶茶一饮而尽,眸光一斜直接飞出茶杯。 叮——茶杯撞上破空而来的箭矢,与箭一起落到地上。 十几个黑衣人踏着竹叶停在别院外,护卫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挡住黑衣人的路将他们团团围住,竹叶随风飘落,两伙人举剑拼杀。 孤影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挡在她身前:“请三小姐后退。” 沈星吟起身,冷静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飘落的竹叶上溅满了血,领头那黑衣人如破竹之势直朝她而来,孤影冲上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沈星吟握紧了拳。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恨,让那些人非得置她于死地。 这次的杀手比上次国清寺的刺客更加凶狠,护卫们逐渐抵挡不住,时不时有暗箭从竹林中射来,虽然不多但每一箭都是快准狠…… 孤影手臂和腰上被砍伤了好几道,被压得连连后退…… 一个黑衣人突破保护网,高高挥起剑向她砍来,沈星吟侧身,一道手刃劈向那人的手腕,另一只手中的手术刀狠狠扎进那人胸口,可惜手术短太短根本不够取那人性命,孤影迅速赶来,将那人一脚踹开,背上硬生生接了领头那人一刀。孤影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擦掉唇角的血又冲上去与那人拼杀。 却在这时,一支箭直直朝孤影后脑而去,沈星吟想都没想扑过去双手抓箭往下压,孤影半蹲用剑挡住面门的刀,惊骇地往后看,就在那半秒的回头,领头那人手里刀又劈了下来,孤影想用剑挡已经来不及,直接抬手臂去挡—— 一柄剑横进来,孤狼抓住孤影的手臂迅速往后退,孤影突然大惊失色朝向另一边——“三小姐!” 沈星吟一愣,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看到一支露出的箭头…… 疼痛从伤口处一点点蔓延,手上被箭的倒刺刮出的伤口还在往下滴血,沈星吟压住腰间的伤,想向孤影露出一抹笑让他放心,脸色全是一片苍白…… 咻——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一道身影疾驰而来,景御飞身下马揽过她肩头,劈开迎面而来的箭,侧着半个身体将她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更多的护卫赶来,剩下的黑衣人见势不妙,纷纷逃入林中。领头那黑衣人看了沈星吟一眼,也朝林中退去,孤狼提剑追上去…… 好痛……沈星吟抓住景御的衣服,缓缓蜷起背…… 景御替她拂掉颊边的血,将她拦腰抱起。 林中,惨叫声迭起,护卫们循声去抓人。 孤狼紧追着领头那黑衣人。那人速度极快地往景都城的方向跑,脚下一个不注意踩住一个捕狼夹。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去掰捕狼夹,好不容易掰起一点点将脚伸出来,力气一下子用尽却把手夹了进去。孤狼的声音越来越近,那人心一横,挥刀砍断自己的半截手指扬长而去。 等孤狼赶到时,地上只剩下夹了四根断指的捕狼夹。他将捕狼夹带了回去。 别院,房内。 沈星吟侧躺在床上,痛得皱紧了眉。 景御站在床边,眉头紧锁着。 没一会,护卫带来女医官。 女医官到床边,正要掀起衣服给她查看伤口,回头却见景御一动不动地盯着。 “世子殿下……可否稍作回避?” 景御面色一僵,僵硬地背过身去,顿了好一会才往外走。 房门关上,女医官剪开沈星吟的衣服。 “可能会有点疼,三小姐忍一下。” 沈星吟点了点头。 另外两名医官在给孤影和其他护卫治伤。 景御走进去,孤影立刻爬起来单膝跪到地上。 “属下保护三小姐不力,请殿下责罚!” 医官急得哎呀直叫,又马上跟着孤影给世子行礼。 “我让你保护三小姐,不是让你去送死,先帮自己身上的伤治好。” 孤影这才躺回床上。背上上了一半的药又被血浸湿,医官只能给他清理伤口重新上药…… 景御看了一圈其他护卫的伤,又回到了房门口。 房门打开,女医官背着药箱出来:“殿下,三小姐的伤……” 景御绕过她径直往屋内走去。女医官关上门退了出去。 腰间的箭已经取出放在碟子里,上面沾满了她的血,断口处还沾了一小块血肉。 伤口都已经缠上了绷带,沈星吟换了件衣服侧躺着,脸上仍然一片苍白。 景御坐到床边,学着她的样子去摸她的额头,又用手背去探她脖子里的温度。感觉好像没有发烧,他松了一口气。 沈星吟轻声问:“你能摸得出来什么?” “疼吗?” “疼。” “是我来晚了。” “是,殿下来得太晚了。” 景御沉默。 那一刻,他后悔了。 想要引蛇出洞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他又有能力护她周全,可他却选了最保险也是最置她于险境的选择。他大可以选个替身替她藏身在别院中,可万一对方不上钩呢? 就为了这个万一,他竟让她身处危险的最中央。那一箭,哪怕只是再射偏一点点,她可能就无法像这般和他说话了…… 想起箭穿透她身体的模样,他心口一滞,后背起了一层骇人的凉意。 景御沉沉吐出一口气平复心绪。 “医官怎么说?” “殿下可以自己去问医官,我累了,想要休息。” “好,你好好休息。” 景御替她捻好被角,起身离开了房间。 第77章 为了个女人跟我翻脸 女医官就等在门外。 景御走出房间,医官立刻向他行礼。 “三小姐的伤如何?”他问。 “回殿下,未曾伤及要害,接下来这些天伤口不要碰水,注意休息即可。” “可会留疤?” “殿下恕罪,三小姐手上的伤很深,腰间更是被箭贯穿,哪怕用上最好的祛疤药,还是会留下疤痕。”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女医官去另一边帮忙。 景御坐在院中的摇椅中,愣愣地出神。 茶壶里飘出奶香味,他打开盖闻了闻,香味更甚。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浅抿了一小口,入口香甜,齿唇间又留有淡淡的茶香。 很好喝。若是没有他,她早该过着这般惬意的生活。若不是和他合作,她又何必待在这里,做他的诱饵引蛇出洞。就算没有她,太子早已对他忌惮,左相又是太子的人,太子和左相迟早会是他的敌人。 但是她不一样,她可以逃得远远的,对于一个出逃的女儿,左相又有什么追杀的理由? 可是,他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景御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为了求一方生存的天地,沾上了太多血。难道就为了这一份愧疚,就要否定他多年的隐忍?就要否定自己全盘的计划? 说到底,心中的这份不安……能算是愧疚吗? 孤狼带了断指和捕狼夹回来。 “殿下,人跑了。” “收起来,别让三小姐看到这污秽的东西。” 殿下好像怪怪的。孤狼将捕狼夹塞进衣服内,去另一个房间看孤影。 医官已经处理好了孤影的伤口。孤影手上背上都缠了绷带,正趴在床上休息。 孤狼过去,对着他的背就是一拍,疼得孤影差点鲤鱼打挺跳起来。 “孤影小弟,你不行啊,你还是需要多磨砺磨砺!” “是我能力不足,否则三小姐也不会受伤……”孤影自责地垂着眸。 “你怎么回事?以前你从不会自怨自艾,殿下也是,你们怎么都怪怪的?” “三小姐是为了救我才去扑那支箭,才会中了第二支箭,我已经失误过一次了,这次我又没能保护好三小姐。” “三小姐又没事,只是受了点伤而已,你不用这样吧?”孤狼满脸狐疑。 “殿下命我保护三小姐毫发不伤,三小姐如今伤成这样……” “她伤成什么样了?受个伤不是很正常的事?你我不是经常受伤?你怎么变得像个娘们一样……”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多愁善感!矫揉造作! “三小姐和我们不一样。” “娇滴滴的闺阁小姐,真是一点伤都受不起!” “孤狼,你再怎么说,我就要和你翻脸了。”孤影威胁道。 “我们十几年过命的交情,你为了个女人要跟我翻脸?” “你滚,我不想跟你动手。” “嘁,你打得过我嘛!”孤狼气得直翻白眼,转身就走。 “戴上你的面具,别吓着三小姐!”孤影朝着他的背影喊。 “滚!”孤狼戴上面具生气地走出去。 三小姐三小姐,殿下就算了,这个孤影也是,他们到底是中了什么蛊。 他倒要看看,这个三小姐到底有什么魔力! 世子还在院中喝着茶,孤狼绕到窗边,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沈星吟闭着眼侧躺着床上。孤狼凑到床边去看。 “我不是说我要休息了吗?”沈星吟睁开眼,看到一张面具脸,她一愣,问,“你……有事?” “三小姐。”孤狼抓住面具边边,缓缓摘下了面具。 沈星吟看着他的脸定了好一会,才有气无力地说:“你这是重度烧伤,面部肌肉组织都已经损害,想要恢复容貌可以移植鱼皮,但我不会,所以你这个没得治。” 孤狼重新戴上面具,惊异地问:“我这样了都能恢复容貌?” “你的五官很立挺,修复完可以更漂亮,但我不会。”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叫沈星吟,是左相府的三女。” “这我知道。三小姐,你看到我的脸不怕吗?” “还好吧,是有点吓人,比这吓人的我见多了。”比起外表,心里扭曲的才更可怕。 孤狼愣住了。 “你还有事吗?” “没事,打扰三小姐休息了。” 孤狼原路返回,若无其事地绕回院中。 景御冷冷的目光瞥来。 孤狼一僵,忙举起双手后退:“殿下我错了,我去干活。”然后跑了。 没有人再来打扰沈星吟。 再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 躺了一天手都麻了,沈星吟慢慢起身,捂着腰间的伤口慢慢往外走。 景御负手立在门边,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看,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心底那股异样的感觉又升了起来。 他微愣,走过去扶住了她:“好些了没有?可是饿了?” “饿了。” “你先坐着。”景御扶她到躺椅里坐下,去厨房去取饭菜。 沈星吟靠在椅背上望着那个身影进了厨房。让世子殿下给她端饭菜,她怕折寿。 饭菜很快就端了过来,沈星吟自己捧着饭碗吃,景御坐在一旁。 血腥味已经淡去,壶中奶香四溢。 他问:“壶里的是什么茶?我喝过了,很好喝。” “奶茶,用殿下的茶叶和羊奶熬的。” “你还会做这种东西?” “无聊做着玩的。” “你若是不愿,可以不做。” “殿下是在说奶茶,还是在说做你的棋子这回事?” “后者。”景御垂下眸。 “我是做好了觉悟才决定和殿下合作的,殿下这又算什么?殿下后悔了?还是我哪里做的让殿下不满意?” 不知为何,听她这么话,他的心口竟有些酸涩。 “我没那么需要你,没有你,有些事我一样会去做。” 沈星吟放下碗,望着他:“我说过,殿下如果反悔了,随时可以收回成命。” 这一次,他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有些事,他不需要她拼上性命去做,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去替代。 要说后悔,在这件事上,他确实后悔,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后悔。 很久以后,景御才明白,他是在害怕。失去她,是他无法承受的代价。 第78章 玩弄我的身体 “我不是这个意思。”景御将饭碗塞回她手里,心头闪过几丝烦闷,“吃饭。” 沈星吟捧着碗,低低望向碗中的饭:“香姨怎么样了?” “你姨母过得很好,你无须忧虑。” “等这件事解决,我会把香姨接走。” “为何,你打算去哪里?”景御蹙眉。 “没有要去哪里,只是不想麻烦殿下。”沈星吟顿了顿,补充道,“殿下放心,只要我们还是合作关系,我不会跑到殿下找不到的地方去。”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不相信你?” 她没有回答,捧起饭来慢悠悠地吃。 “沈星吟,回答我的问题。” 沈星吟不作声,只管自己吃饭。 景御急了,抓住她的手臂,语气也重了几分:“回答我!” 她一个没拿稳,饭碗摔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 沈星吟看着地上的饭菜,突然自嘲一笑。 “你笑什么?”看见她脸上嘲讽的笑容,景御眉间皱得更深。 “殿下叫我怎么回答?殿下想要什么答案?是殿下让我吃饭,是殿下让我待在这里,现在又说没有那么需要我、让我不必这么做,我想请问世子殿下,到底是想要我怎么做?” “我……不过是……”景御被她问愣了。 “我知道我与殿下条件不对等,我已经尽我所能,我问心无愧,殿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大可以明说,不必在这里模棱两可还要来质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何曾说过不满意?我从未觉得你我不对等。” “哦,是嘛,殿下满意就好。” 沈星吟蹲下身,去捡地上的饭菜。 景御僵立着,手脚好像有千斤重,一动都动不了。 有一粒饭掉在他的鞋子上,沈星吟伸手去捡,景御缩回脚。 “弄脏了殿下的鞋子,请殿下恕罪。” “我以为,你我的关系不至于这么生硬。” “世子殿下是皇亲贵胄,我不过一介草民,不敢高攀殿下。” 景御踢开碗,把她从地上拽起。 迎着月光,沈星吟望着他,冷漠得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殿下又要做什么?” “不要这么叫我,我宁愿你直呼我的名字。” “世子殿下还是不要折煞我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景御心中思绪完全混乱了,他讨厌她这副样子。 “请问殿下想要我什么样?” “我只想你像平常一样和我说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口一个殿下让我觉得很生分。” “我与殿下,其实并没有那么熟。” “那你说怎样才算熟?我们住过同一个房间坐过同一辆马车穿过同一件衣服,这都不算熟怎样才算!” 另一间房间探出几个脑袋,好奇地望这边张望。 景御烦躁地啧了声,将她拽进屋按在门上。 “还没有一个人像你这般玩弄我的身体,你竟敢说我们不熟?你说,要怎样才算熟?是像孤影那般寸步不离保护在你身侧?还是像那个奴隶一样又是侍从又是师弟的?嗯?” “世子殿下,我们之间只有合作,没有情谊可言。” “我说了,不要叫我殿下!”景御气得咬牙切齿。 这副凉薄的模样,令他讨厌至极。 薄薄的衣衫松散地搭在肩上,他眸中幽暗,俯下身去一口咬在她脖子里。 沈星吟眸中一滞,用力去推他,可他整个沉重的身躯都压在她身上,根本推不开。 “你干什么!起开!” 景御抓住她的双手反扣在门口,望进她慌乱的眸中。 对,就是这样,他就是要毁掉她的冷静摧毁她的防备,把他的样子深深烙进她的眼里,把他的痕迹刻到她的身上。凭什么她连他的脑袋里面都看过,却还在一声声说着和他不熟! 一股火直窜上心口,他埋进她脖子里,更加贪婪地汲取她的味道…… 血腥味弥漫,景御动作一顿,抬起身低头看去。 她的腰间,血染红了一大片衣襟…… 他瞬时慌了,用手去捂她的伤口,手掌上沾上一片温热,全是她的血…… “医官!快!” “呵呵,”沈星吟苍白一笑,“原来……殿下想要的是这个。” 眼前一阵眩晕,她的身体软倒下去。 景御抱起她轻放到床上,撕开衣服慌乱地扯绷带,朝门外大喊“医官”。 医官火速赶来,剪开绷带重新止血上药…… 景御又是懊恼又是气怒,站在一旁看着那张面无血色的脸。 他想要什么?他把她当朋友当亲人,她倒好,一张口就是“没有情谊”。他只是想打破她的冷漠疏离,想证明他们的关系不像她说的那般毫无情谊,可他从未想过要弄伤她…… 女医官处理完伤口,欲言又止,退到了一旁。 “说。” “殿下……三小姐失血过多,还是需要好生静养。” “知道了。” “微臣告退。”女医官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沈星吟闭着眼侧躺着,声音比刚才还要淡漠。 “世子殿下听到了,我想静养,恳请殿下离开。” 景御沉沉吐出一口气,坐到床边,低声道歉:“对不起。” “不敢。” “我以为,我与你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不至于连一个朋友都算不上吧。我气不过你这般冷血,才会做出如此不合仪的举动,不曾想会伤到你。” 沈星吟没有说话。 脖子里还能看到他咬过的红痕。 景御有些懊恼地垂下眸,别开了头。 “我并不是要求你必须怎么做,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景御低声叹了口气,“伤到了你,我很抱歉。你休息吧。”他起身,往门外走去。 沈星吟睫毛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走出房间,月光将他的身影照出细长的一条,门又将那条长影子吃掉。 她不由抚上脖子里被咬过的痕迹。 没有咬破,但有点疼。 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从前他和她说笑时,一本正经中又带了点坏,可举止上从来都是客客气气从不冒犯。今天……她说的那些话是很不近人情,可是与虎谋皮,她必须要保护自己,冷血就是她最好的保护色。 想起他最后说的话,难道真的是她误会他了? 心里很乱。沈星吟拉上衣领,闭上了眼睛。 第79章 男人的誓言就跟放屁一样 这一晚,沈星吟睡得浑浑噩噩,再睁开眼已经是日上三竿。 外面没有很吵闹,只有一阵阵很低的说话声。 她慢慢起身,拉高了衣领,又在薄衫外套了件外衫,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三小姐醒了!快去取饭菜!医官呢,快叫医官!” 一个护卫端了饭菜过来,女医官也过来给她诊脉。 沈星吟坐到摇椅上,等医官诊完脉后才端起饭来吃。 她想起什么,望了一圈都没看到世子,问:“殿下呢?” 端菜的护卫抢着答:“殿下说,怕三小姐不想看到殿下,就去城门口帮忙安置灾民了。” 沈星吟哦了声,低头默默吃饭。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元景帝派了增援后,世子按照她提供的方法,又是建立简易疫所,又是全面消杀,治疗和预防两头抓,在严管严防下,城门口灾民的疫病情况终于开始见好。至于宵禁,恐怕要等完全控制住才能解除。 只言和月芹都在御赐怪医馆帮忙,这次疫病怪医馆出了很大的力,怪医老须子得到了元景帝的盛赞。六公主和柳沐儿听闻后,也一起来怪医官帮忙,老须子被这些好看的小姑娘追捧,治疗疫病更加卖力。 另一方面,元景帝向权贵和商贾集资募粮,由宣亲王护送,一批又一批运往受灾之地,更是派出了专业的人才去治理各地的灾害。 一直到晚上,景御才带着一身疲惫回了别院。 他洗了个澡,让护卫烧掉换下的衣服,累极地躺进躺椅里。 护卫端了饭菜过来,他也没有心思吃,摆了摆手让护卫退下。 屋里亮着灯,景御往后看了眼。窗上并没有映着那道袅娜的身影,他有些失望地转回头,端起饭菜来吃,吃了两口觉得没味道,又招手让护卫过来。 “三小姐今日可有好好吃饭?”景御压低声音问。 “回殿下——” 景御打他的盔甲脑袋:“轻点回答!” 护卫脖子一缩:“是殿下,回殿下,三小姐今日巳时才起身,未时才吃午饭,这会才刚用过晚饭。” “怎么起得这么晚,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这个属下不清楚,没听医官说什么。不过三小姐今日还泡了很清香的茶给大伙喝!大伙都说很好喝!” “轻点!”景御又打他的脑袋,心下有些不悦。竟被这群小犊子喝到了茶。 护卫抱住头盔连连点头,超级小声地说了什么。 景御没听见,又问一遍。 “三小姐说壶里的茶是给殿下留的。” 景御望向饭菜旁的茶壶,心下的不悦瞬间消失。 他摆手让护卫退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浅尝了一小口。 淡淡的果香混着茶味,很清新的味道,可惜有些冷掉了。 景御就着茶,将饭菜吃了干净,然后在院中伸展身体,目光不停地朝屋内瞥。 屋内的身影偶尔会走到桌旁,又从桌旁走回内间。 也不知道她好些了没有,不过她大概不想见到他。 景御垂了眸,有些落寞地往另一间房走去。 嘎吱,门突然开了。 景御停住脚步,又不太敢回头。 “你的头套歪了。” 背后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往常一样。 景御扶了扶头套,转回身。 “三小姐应当好生静养,怎么出来了?” “我帮你看看头上的伤口吧。” 沈星吟开着门,往屋内走去。 景御稍一思量,迈步走进屋内,顺便关上了门。 沈星吟拍了拍椅子,景御按照她的指示坐到椅子上。 他的头发长出来了不少,现在是个小寸头了。假发套还用那支白玉簪束了发。沈星吟拿下假发套,拨开小短发凑近去看他脑袋上的伤口。她想办法用了人体可以吸收的线,现在就剩歪歪扭扭的一道疤,当时光线不稳定宣亲王又在外面,缝的这么丑也不能怪她。 就是这小寸头怪扎手的,她忍不住摸了摸。 景御老老实实坐着,又憋不住想和她说话。 “你愿意原谅我了吗?” “不愿意。” “我知道我冒犯你,我道歉。” “不要提这个,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可以道歉,但我并未觉得有何羞耻之处。” “殿下请走吧!”沈星吟将假发套丢到他头上,有些气恼地往里走。 景御跟过去:“你可知有一句话说,请佛容易送佛难。” “你再不出去,我就喊非礼了。”沈星吟背过身,作势要脱衣服。 雪白的脖颈上,红粉的咬痕赫然在目。 景御愣住,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抚了上去。 冰凉的触感,他的指尖触到时,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明显一颤。 沈星吟慌忙拉上衣领裹紧衣服,整张脸都板了起来。 景御轻咳,偏开眸,自觉地退开了两步。 沈星吟觉得自己没那么矫情,在现代时穿着背心露肩露背是常有的事,可被他这么碰感觉是在被轻薄,她很生气。 “殿下果然是在想那种龌龊事,殿下请出去!” “我没有……”景御哭笑不得。 “这么动手动脚的,你还说没有,谁信!” “我发誓,我脑中真的没想那么多。” “男人的誓言就跟放屁一样!”沈星吟说完,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她居然把他当成一个男人!完了完了,不好的苗头冒出来了。 沈星吟黑了脸:“出去!三更半夜,殿下在我房内算怎么回事!再不走我喊人了!让大家都看看他们的世子殿下原来是这样一个登徒子!” “你别生气,我走,我走就是了。”景御快步走出房间。 砰。门在他面前关上。 景御扬眉,一点也不恼地走到院中,又坐进了躺椅里,悠闲地晃着躺椅回味她说的话。 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们沈三小姐居然称呼他为“男人”。 虽然不清楚这能说明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底竟还有些小欣喜。 不过,要注意形象,周围还有这么多双碍事的眼睛。 景御戴正假发套,望向头顶的明月,心底长舒一口气。 她终于不拒他千里之外了。 第80章 一定会报答你 由于宵禁,又有疫病堵在城门口,这些天,景都城内的资源极度紧缺。 元景帝下令开仓放粮,可国库内囤积的粮食一旦放出来,经手的官僚先消耗一波,等流通到街市上数量根本不够,一下子就会被百姓们一抢而空。谁也不知道疫病什么时候能结束,恐慌的百姓们拼命囤粮,尤其是米面和盐糖,这也导致了物价的飙升。 价格上来后,人们纷纷涌入天珑银庄,用家里值钱的宝贝来换钱买粮食,粮食的价格不断攀升,天珑银庄只能暂时关门谢客。这就苦了底层的百姓,有米的只敢煮稀薄的粥,米吃完以后只能用土豆红薯充饥。 为了帮助百姓度过这次难关,八珍楼停止营业,拿出小粮仓里的存粮,每天都在街市上免费施粥。 宵禁的这几天,腾里天天出去找他家小少爷。奈何他人生地不熟,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这一天,腾里正要出门,语儿刚好从楼梯上往下走,喊住了他。 “腾里,你要去哪儿?” 腾里回过头,答:“今天我打算去城门口看看,听说城门口有免费的汤药,我也去讨一碗。” 语儿一听,快步走下楼梯:“汤药我这儿也有!城门口都是病人,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正好我也想去城门口找找看有没有小少爷的线索。” “现在城门口都是官兵,若是被他们发现你……”语儿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什么?”腾里不解地问。 语儿走近了几步,低声说:“我知道你是从宁川来的,东虞和宁川一向不和,若是被他们发现你是宁川人,城门口的将士势必不会放过你。”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我便知道,你的穿着和谈吐与我们这儿的人不一样。可能是这些天城内乱,没人注意到你,不然像你这般天天在城内乱逛,早就被抓起来了。” “语儿姑娘,你知道我是宁川人你怎么还会帮我?” “我不想帮你,看你实在没地方可去,我才勉强让你留下。” “谢谢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这倒不必……”语儿受之有愧,转开了眸。 “姑娘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重重的拍门声。 紧接着,拍打的声音越来越密越来越重,有人在门外喊。 “开门!赶紧开门!” “快开门!我们要换东西!”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没钱买米了!快开门!” “掌柜的开开门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语儿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去。 “姑娘别怕!我去把他们赶走!” “别开……” 语儿想阻止已经来不及,腾里大步上前直接打开了门,门外的百姓一窝蜂全涌进门内,高举着手里的东西嚷着要换钱,腾里被人群挤得连连后退。 百姓们看见语儿,朝她那边涌去。 语儿脸色一白,想要往后退,不小心绊到自己的脚跌坐在台阶上。 腾里也变了脸色,推开挡着的人群赶到语儿身边,唰得拔出腰间的圆月弯刀—— “都退后!退后!不许靠近语儿姑娘!” 百姓们被吓住,退开了一点点,停在那里你看看我看看你。 语儿站起身,压下腾里的手,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乡亲们,银庄也没有银两了,请恕天珑银庄有心无力,大家请回罢!” “骗人!你们这么大的银庄怎么可能没钱!” “就是!你们可是东虞最大的银庄,你们要是没钱还有哪家有钱!” “你们挂着牌子必须开门做生意!” “就是就是!” “你们闭嘴!语儿姑娘说没钱就是没钱!”腾里一脸凶相,又想要举起刀。 语儿按住他的手,将他往后拉。 “请大家听我说,银庄内的现银已经全部兑给大家,我们只能从别的分庄运来,大家也都知道如今货物运送困难,我明白大家的难处,也请大家体谅银庄的难处。” “撒谎!我们不信!” “大伙儿我们自己找!” “对!自己找!” 乌泱泱的人挤到柜台内,另外一部分又往楼上去,腾里赶紧用手臂将语儿保护在角落里。 这些人跟疯了一样,一个又一个撞击着腾里的身体往楼上挤,语儿被保护在臂弯里,有些发愣地望着他忍着痛恨不得动手又不能动手的模样,脸上不禁有些红。 人终于都跑去了别的地方,腾里甩了甩酸痛的手臂,骂了句“都是什么人”。 语儿低下头,去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姑娘怎么了?可是被他们碰伤哪儿了?姑娘只要说一声,我马上就把他们赶出去!” “别……”语儿抓住他的一片衣角,“我没事,让他们去吧,不打紧的,银庄内确实也没什么钱了。” “总不能任他们胡来吧!” “放心吧,天子脚下,不会让他们胡来的。”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来了两队士兵,大吼着让这群发疯的百姓出去,抓走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剩下的几个留在天珑银庄帮着语儿一起收拾。 “腾里——”语儿想让腾里帮她搬东西,回头去找却没看到腾里的身影。 或许是避开士兵躲起来了吧。语儿没有在意,继续整理被翻乱的东西。 另一边,腾里看着士兵赶走闹事的百姓,确认语儿没有危险后,从后门溜出了天珑银庄。 他戴着面巾,沿着小路一路走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跟以往的街市一样热闹。里面一个御赐怪医馆,外面一个施药的摊位,都挤满了人。 腾里排在队伍最后,跟着队伍往前走。 排了好久终于轮到他,他坐到凳子上,将手放到小软垫上。 “脉象中气十足,小伙子身体挺好,没什么问题,下一个。”老须子头都没抬。 “你们不是免费赠药吗?” “你又没病喝什么药!要免费的药去外面排队!下一个!” 腾里起身,正打算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之初拿了包药递给边上等待的中年妇人:“大娘您拿好,每日两次饭后煎服。” “哎谢谢!太谢谢你们了!” 腾里定住,目不转睛地盯着之初。 第81章 让我取了他项上人头 诊完脉的人要走,撞到了腾里,不知骂了句什么,腾里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被撞了好几下,腾里才回过神,躲进一旁的角落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之初忙碌的身体。哪怕之初戴了面巾,他一眼就认了出去,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心口激动得砰砰砰直跳,双手都有些发抖。 之初忙活了好一阵,走出医馆去上茅厕。 腾里跟上去,单膝跪在茅厕外单手放在胸前向里面行礼。 “小皇子!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之初刚脱了裤子,吓得尿都憋了回去。 他掀开帘子,看四周无人把腾里拉进茅厕,也有些激动可是又不敢大声说话。 “腾里!你怎么在这里?” 腾里也顾不得茅厕臭,扯下面巾又跪了下去:“是属下没有保护好小皇子,竟让小皇子做了奴隶被东虞鼠辈欺辱!此仇不报,腾里无颜再见陛下!” “你先起来再说!”之初把腾里扶了起来,“我没事,是左相府的三小姐救了我,这些天景都城内戒严,你是如何进来的?” “回禀主子,我来这里已经有好几天了,我一直在找您,却始终没发现您的踪迹,是我太没用了!” “我一直在医馆里,这附近都是宣亲王世子的人,你要小心一点。” “宣亲王世子?”腾里弯刀出鞘,“让我取了他项上人头!以祭我宁川勇士万千亡魂!” 之初制止他:“你不要轻举妄动,这里都是他的人,而且……”之初垂下眸。 “主子可有什么顾虑?” “总之,你暂时不能取他性命,稍微忍耐下!”之初语气有些着急。三小姐说过要保世子的命,若是他的人杀了世子,三小姐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冤有头债有主,他们的仇人是宣亲王,不是世子。 “仇人就在眼前,主子叫我如何能忍耐!”腾里的眼睛都是赤红。 “这毕竟是在东虞的都城,轻举妄动只会白白枉送性命,”之初扯下衣领一角,给他看里面的镣铐,“况且我还戴着这奴隶的镣铐,我们还是想想该如何解下这镣铐再脱身才是。” “主子说的是,是属下冲动了。”腾里看着之初,心中无限怅然,“多日不见,主子竟沉稳了这么多,陛下若是知道主子成长了,定会很欣慰!” “我如今在这里很安全,以防引起他人怀疑,你先到别处藏起来。三小姐引荐我拜了怪医为师,若是在医馆里找不到我,你就去南边双山下的草庐找我。” “属下遵命!” 之初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腾里在茅厕门口目送他离开,一直到看不到之初的身影才离开。 回到医馆,之初这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上茅厕,刚才太激动忘记了,这下尿意又袭来,怕被人怀疑他只得硬生生憋着。他一直憋到午饭才去解决,跑去茅厕的路上感觉震一震就要尿出来,释放时双腿都是抖的。 城门口看守非常严,腾里没有出城,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人群中那个气度非凡的身影,恐怕就是宣亲王世子了吧。他握住腰间的刀,垂下眼走进小路,顺着原路返回。 回到天珑银庄时,士兵们已经离开了。 语儿还在整理归类,看到腾里回来,告诉他桌上有吃食。 腾里顾不上吃,激动地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语儿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找到我家主子了!” 语儿全身都是一僵,愣愣地问:“你说什么……你……去城门口了?” “姑娘怎么知道我是在城门口找到的我家主子?准确的说是在城门附近的医馆里,我竟没有发现我家主子一直都在那里!终于找到了!不枉我赶了这多路还深入这景都城来!” “你……”语儿抽回手,神情间满是忧愁。 腾里没发现她的异样,去边上拿了糕点吃,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说之初的事。 “既然找到了,你就尽快带着你家主子离开吧。”语儿眼眸低垂。 “那可不行,还得先想办法摘掉主子脖子里的镣铐才行!” “镣铐你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你们待在这里太危险了,还是走吧!” “可是主子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我也不放心姑娘一个人在这里。” 语儿抱住自己的双臂,全身都升起一股寒意。 趁现在,她还来得及,只要她告诉世子殿下,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可是一旦她告诉了世子殿下,他可是宁川人,他可能会没命的啊…… “姑娘都知道我是宁川人,我也不瞒着你了,其实我是……” 语儿突然捂住耳朵大叫起来:“我不听!你不要告诉我!什么都不要告诉我!” “语儿姑娘……”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看着她。 “你不能留在这里了!你快走吧!”语儿推开他,逃也似得跑上楼去。 腾里想要追上去,脚刚要迈上台阶,想起语儿要求他不能上二楼,又把脚收了回来。 姑娘家的心思真是难猜。 腾里拿起糕点和茶水,去后面他藏身的下人房里吃。 二楼,语儿铺开纸张拿起了毛笔。 手在发抖。她用另一只手抓住握笔的手,一笔一划写下“殿下敬启”。 大脑一片空白,她竟不知道接下去该写些什么。 脑海里浮现中腾里的面庞,他虽然有些凶,做事却非常认真,他笑起来很可爱,性格有些粗糙但一点都不忸怩,他吃东西很急,不会装腔作势,将她保护在臂弯里的样子又是那么高大挺拔,让她感觉安心无比…… 可是,她是世子殿下阵营的人啊! 一滴泪低落在纸上,两滴,三滴,四滴…… 语儿无措地去擦眼泪。 奇怪,眼泪怎么就自己掉下来了? 她到底哭什么…… 泪水越发汹涌,语儿捂住嘴,趴倒在纸上,手抓住“殿下敬启”四个上。 怎么办……她好像……喜欢上这个异乡人了…… 第82章 花样很多嘛 暮色四合,双山下,草庐。 八珍楼不营业,老须子享用不到八珍楼的美食,抱着酒壶去双山村蹭饭吃。 月芹在自己的屋里休息,只有之初一人还在挑拣明天要用的药材。 “主子。”腾里从草垛后出来,站在阴影里,不解地看着他忙活,“主子为何要做这种事?主子以前伤都没受过,何曾碰过这种东西!” 之初拿起一块像是树木年轮的小圆片,问:“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 “这叫黄芩,可清热祛湿;”之初接着拿起一个连着叶子的小木片,说,“这个叫藿香,可辟秽和中养护脾胃,这些都是可以治病救人的。” “我不懂这些,可我知道主子千金之躯,无须做这种粗俗的事情!更何况您救的都是东虞人,是我们的敌人!” “百姓无辜,若是能多救助一些无辜的人,未尝不是一件善事。” “可他们的帝王和亲王如此对待我们的勇士!主子,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去杀他几个将军!”腾里握住腰间的弯刀,满眼都是杀气。 “你不要冲动,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钥匙。腾里,你听我给你说……” 腾里附耳过去,听着之初说的话不停点头…… 嘎吱,房间门开了,腾里立刻躲到草垛后。 月芹从门内探出头,朝这边张望。 “之初,我听到有说话声,可是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有呢,是我在背师父教的方子。” “原来是这样,我帮你一起吧。”月芹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往这边走来。 之初朝草垛的方向悄悄摆了摆手,把包药的纸和绳递给了她。 月芹接过,一声不吭地包起来。 左手手腕和左下颚被烫伤的皮肤已经结了痂,以后肯定会留疤的。月芹有点庆幸自己烧伤了脸,这副样子就不用去给太子做侍妾,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留在这里。 之初担心她想不开,出声安慰她。 “月芹,你不用担心,师父说了,你脸上的伤过个三五年就会变得很淡,到时候只要用些脂粉就可以遮住,你很好看的。” “没关系,我没事。”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三小姐若是怪罪你,肯定不会答应让你留下,三小姐定是明白你的苦衷。” “你说……小姐还会原谅我吗?”月芹抬头看向他,眼眶里蓄满了泪。 “又不是有什么大仇……” “可是……” 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之初慌了手脚,用衣袖替她擦眼泪。 “会的会的,小姐一定会原谅你的!小姐只不过是太忙了实在顾不过来,等忙完了小姐一定会接你回府去!” “真的吗?”月芹红着眼眶,满眼希冀地望着他。 “真的!小姐那么疼你,怎么舍得让你伤心呢!” “要是那样就好了……”月芹咬住下唇,拼命忍住不哭。 看着月芹这个样子,之初的心里也酸酸的。 想起那天给世子做手术,三小姐这么爱憎分明的人,若是那天他对世子动了手,三小姐恐怕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 宣亲王府。 一道身影悄悄潜入后院。 宣亲王侧妃穿着里衣坐在铜镜前,正欣赏着自己娇丽的容颜。 这张脸,连她自己都要为之倾倒。 烛光忽的闪动了一下,郑瑶姬正准备起身查看,一个声音突然从帘后响起。 “侧妃可还安好?” “谁!?” 腾里从帘子后走出来,单手放在胸前低身行礼:“末将腾里,奉宁川小皇子之命,特来请侧妃相助。” 郑瑶姬脸色一变,吹灭蜡烛走到床边坐下,低声问:“可有人看见你进来?” “没有。” “你说,要我帮什么忙?” “恳请侧妃帮忙找一找解开奴隶颈拷的钥匙。” “什么?我从没有听说过,你叫我去哪里找?” “宣亲王不在府内,府中全凭侧妃做主,烦请侧妃去宣亲王可能藏物的地方去找找。” “你是想害死我吗!你可知这事被宣亲王知道会杀了我的!更何况还有个世子时时盯着我!” “世子近日忙着防治疫病,无暇顾及其他,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侧妃若是有顾虑,就给我指个路,我自己去找。” “若是钥匙在府内,有可能在最东边的院子里,你可以去那里找。” “知道了,多谢侧妃!” 腾里从侧妃的房间出来,往东边去。 屋顶上,孤狼手里拿着片竹叶玩,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往东去的身影。 孤狼已经跟了他一路,没想到最后还绕回到自己家来了。 这个宁川人花样很多嘛。 --- 天珑银庄。 语儿从二楼下来,到后面的下人房去看。 一个人影都没有。 屋子里静悄悄的,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那个异乡人,可能真的走了吧。 心口有块地方空落落的,心底却是松了一口气。 如果他不离开,她也无颜面见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对他们姐弟有恩,世子将他们从那个火坑里救出来时,他们姐弟俩就发誓永远效忠世子。可她现在却对世子隐瞒不报,她从没有想过要背叛世子,可她真的做不到…… 夜深了,无边的孤独感袭来…… 语儿坐在台阶上,将脸埋进臂弯里。 后门突然传来晃动声。 语儿猛然坐直身。 她记得后门已经插上了栓……她站起身,往后走去。 腾里翻过围墙落地,抬头正好看到语儿。 语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姑娘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腾里向她走来。 语儿往后退:“别过来……” 腾里停住脚步,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不是叫你走吗,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还不能走,况且留你一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你知不知道……你再留在这里,会出事的……” 为什么他是宁川人!为什么他要闯进这里来!当初她就不该收留他,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错误……她必须要做出选择,可她一个选择都做不了,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 语儿掩面哭起来…… 第83章 奸诈,赖皮,无恶不作 腾里顿时慌了手脚,赶忙跑过来查看。 “姑娘这是怎么了,别哭啊,这叫我怎么办……” “我还想问你你到底叫我怎么办呜呜……我都让你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姑娘别哭了……” “我好端端在这做我的生意,偏生是你闯了进来,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语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腾里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在自己身上搓了又搓,也不知道脑子抽了哪根神经,一把抱住了语儿。语儿全身都是一僵,在他怀里用拳头打他。 “你想干什么!放开手!登徒子!” “求求姑娘不要哭了!” “都怪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只想让姑娘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语儿姑娘想让我走,我走便是了!但是姑娘必须要答应我,我走了以后不能再哭了!” 语儿整个人都呆住,从他怀里抬起红肿的双眼愣愣地望着他:“你说什么……你要走?你要回和你家小少爷回宁川去了吗?”说着说着,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泪又哗的流了下来。 “哎呀可别哭了!我还不走!我不走!”腾里给她擦掉眼泪,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 语儿靠在他胸膛口,像是着了魔般,竟主动伸手抱住了他。 就让她任性这一回,就任性这么片刻。 如果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过了好久,怀里的人不动了。 腾里稍微挪了挪有些酸痛的肩膀,小声喊“语儿姑娘”。 怀里没有任何回应。他往下一看,才发现语儿闭着眼睛均匀地呼吸着,已经睡着了。 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抱起语儿走上二楼,将她放到床上。 语儿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泪痕,腾里替她拭掉眼角那颗泪,替她盖好被子。 房间里有些乱,桌上纸笔乱糟糟地摆着,地上还有一团揉皱的纸。 腾里环视一圈,下楼到下人房去休息。 这个粗心鬼,完全没有发现地上那团纸张一角,露出着“殿下”二字。 --- 时间回到天刚黑那会儿。 双山的另一边,景御拖着疲乏的身躯回到别院。 医官们都已经离开,别院里剩下的全是世子的人。 戴了一天的假发套,脑袋都疼死了。 景御扯下假发套,正准备去躺椅里躺会,却看到有个人躺在躺椅里悠闲地摇着蒲扇。 沈星吟瞅了他一眼,极其敷衍地跟他客套。 “殿下回来了,殿下辛苦。” “你倒是舒服。” 景御走过去,拉个小凳子坐在她旁边,将脑袋枕到她的腿上。 沈星吟倏地坐起来:“你干吗!” “我累了,你躺你的,借我靠一靠。” “呃……我可以让出来给你。” “不用,就这样,就一会。” “不行。” 景御无视她的拒绝。 “喂!起来!”沈星吟颠腿。 “别动。”景御抱住她的小腿,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我说了不行!” “不要这么小气。” “……” 看他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沈星吟只能放弃,不情不愿地躺回躺椅上,又不敢随意晃荡,搞得自己怎么躺都不舒服。 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门内探出好几个脑袋在往这边看。 厨房门口,只言端着饭菜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沈星吟面带威胁看向那几个围观的,又摆手让只言把饭菜端回去热着。 这些天确实是辛苦他了。 医馆是她要开的,防疫的主意也都是她出的,本该是她忙前忙后才是。 沈星吟摸了摸他的小寸头,用蒲扇给他扇蚊子。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某人唇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初秋的风吹散了一天的燥热。 她知道他没有睡,就是借机耍赖。 沈星吟用手背探了探他脖子里的体温,轻声问:“你不冷吗?” “不冷。” “疫病怎么样了?” “多亏了你和怪医,陛下说,等疫病过去,要好好犒赏你们。” “我没出什么力,我受之有愧。” “这回你打算要什么赏赐?” “那老酒鬼肯定又要讨酒喝,你不要带他去,丢脸。” “我是问你。” “陛下已经赏过我一回,我不敢再受。” “是你该得的。”景御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戏谑,“三小姐不是心悦于我,何不趁这个机会让陛下赐婚?若是陛下的旨意,我可不敢违抗。”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原来殿下是如此这般的,现在我知道了,不喜欢了。” 景御嘴角一抽,直起身不悦地望向她:“我是怎样的?你给我说清楚。” “奸诈,赖皮,无恶不作。” “我作了什么恶?耍了什么诈?” “就比如刚才,我说了不行,殿下非要赖着占我便宜。” “胡说八道!”景御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方才我实在是太累了,支撑不住。” “这就叫赖皮。” “无稽之谈!” 沈星吟扬眉,向不远处的只言招了招手,舒服地晃荡起躺椅来。 景御起身踩住摇椅脚:“沈星吟你给我解释——” “殿下请用膳。” 景御被打断,又不好乱发脾气,说了声“放下吧”,有些气闷得坐在小凳子上。他确实也饿了,看了躺椅上的人一眼,捧起碗闷闷不乐地吃。 这回轮到她偷乐了。 等到他快吃完,沈星吟慢悠悠地站起身,向他欠身行了一礼。 “我先回去休息了,殿下也早点休息。” “你站——”景御匆忙咽下嘴里的饭。 沈星吟歪头一笑,朝他拜拜,头也不回地走进房内。 她是故意的!景御气得无处发泄,嘎的一下掐断了筷子。 “殿下?殿下?” 景御回头:“又有什么事!” 只言脖子一缩,递上一张纸条:“护卫刚送来的。” 景御放下碗筷,接过纸条坐进了躺椅里。 是孤狼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城内发现宁川王副将的踪迹,他正在追踪调查。 景御眯起眼,撕碎了纸条。 碎纸屑随风飘散。 他阖起眼,靠在躺椅上缓缓地摇。 看来,这景都城内,将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第84章 给你选择的机会 天珑银庄,二楼。 街市上传来震天的锣鼓声,语儿迷迷糊糊醒来,看到桌边坐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阳光穿过窗户纸落在那人脚边。 语儿看清桌边坐的那人,慌忙爬起身行礼。 “片语见过世子殿下。” 桌上有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只有四个字。 景御摩挲着杯口,淡淡地问:“片语,你可有事要告知?” 片语僵立着,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窗外传来响亮的锣声,有人在高声喊:“陛下谕旨!三日后解除宵禁!” 紧接着是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屋内却是一片寂静。 景御缓缓拿出一枚钥匙放到桌上。 “殿下这是何意……”意识到什么,片语面色一白,跪倒在地。 “你可知那人是谁?” “片语不知……” “宁川王手下最得力的三主将六副将,他便是六副将之一。” “殿下……”语儿双腿发软,整个人都瘫坐到地上,“我真的不知道……” “我相信你不知道。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机会。” 景御起身,往门外走去。 他没有发怒,只是平静地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语儿眼睁睁看着世子离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竟是宁川王的副将……宣亲王杀了那么多他的部下,还曾砍下过主将的头颅,他怎么可能不恨…… 看着桌上的钥匙,全身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透,全身遍布寒意…… 这是腾里在找的钥匙,可以解开之初脖子里的奴隶镣铐。 殿下他,全部都知道了…… 如果她把钥匙给了腾里,就是背叛世子殿下;可如果她不给,腾里就不会离开这里,以殿下的行事作风,一定会对腾里动手,还有之初,殿下绝不会把这么危险的敌人放走……殿下不是在逼她做出选择,而是在给她最后的机会。 语儿抓着自己泛疼的心口,蜷缩到地上…… --- 别院里除了只言和孤影,就剩下几个重伤的护卫还在养伤。 沈星吟躺得浑身难受,走出了别院在附近闲逛,孤影立刻跟了上来。 “三小姐,外面危险。” “没事,现在还在宵禁,他们没那么蠢。” “林中的陷阱也还未撤去,三小姐还是留在别院安全些。” “我随处走走,你的伤不能剧烈运动,还是回去养伤吧。” “殿下命我寸步不离保护三小姐。” “我想去城门口看看。”沈星吟直说了。 “属下替您安排……” “不用。这条路我很熟。” 当初给世子送药,走的就是这条路,而且这里离城门口也不是特别远。 孤影一步不落地跟着,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穿过林子,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城门口。 远远就看到护城桥外的大片空地上搭着几个帐子,周围摆起着锅炉,再边上还有一个专门用来焚烧的坑。人们戴着面巾,在帐子间来来回回。 沈星吟戴上面巾,向帐子走去,孤影只能戴好面巾跟上去。 空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不断有痛苦的呻吟声从帐子里传出来。 那一瞬,她仿佛又回到了战区。 一个医官从旁边的帐子里出来,端着盆血水差点撞倒她,孤影伸手将她护住,晃荡的血水溅在孤影的手臂上。 医官向他们低了低头道歉,正要去处理掉血水,沈星吟忽然叫住他。 血水上飘荡着一块手帕,沈星吟拿起腰间的荷包,比对手帕上的花纹。 一模一样的荷花,难道是—— 沈星吟眸色一凝,快步走进旁边的帐子里。 帐中地上躺着好几个病人,最边边的薄布上,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那里不停的咳嗽。 沈星吟赶过去,跪在她身旁摸她的体温。 “谁啊……”沈采荷费力地抬起眼皮发烧。 “你在发烧,你吃过药没有?” “三妹?怎么是你……咳咳……” “我问你吃过药没有?” “咳咳……我喝过了……” “你现在是最关键的时期,想要挺过疫病你必须要靠自己,一定要多喝水多休息……” 沈采荷抓住她的袖子,虚弱地说:“三妹……我好痛,我感觉我快要死了……” “胡说什么!” “这儿每天都有断气的咳咳,这回轮到我了……” “闭上你的嘴巴,多休息!” “三妹……你能不能咳咳,帮我去看看我娘……帮我跟我娘道个歉,叫她千万不要寻短见咳咳咳……” “我不去,等你好了,自己去和她说。” “好三妹,算是二姐求你……”沈采荷有气无力地晃了晃她的衣袖。 沈星吟拂掉她的手,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去。 一个小脑袋从账外探了进来。 沈星吟看去,那小脑袋立刻缩了回去,没过一会又探了进来,有些害怕地走进帐子。她这才发现,这个戴着面巾的小女孩身上穿着沈采荷的衣服。 “小兔子你不要过来……” 小女孩停在那儿,缩着脖子看着他们:“采荷姐姐你怎么样了?” “我咳咳……” “她在发烧,你最好出去。”沈星吟说。 “没关系的!医官说了我已经好了,不会再染病了!”女孩争辩道。 “染病的时候不要哭。” “你在吓我!”小女孩生气地哼了声,朝向沈采荷,“采荷姐姐,医官说我退烧了就要去别的地方,晚些时候我和我娘就要走了,采荷姐姐你一定也会好起来的!我们约定好的,你还要去我家看海的!” 沈采荷用力点头:“嗯嗯我一定会去!” “我等着你哦!” “好!” 小女孩又朝沈星吟哼了声,开心地跑了出去。 “咳咳……我也想我娘了,三妹你就帮帮我……” “我没空,帮不了你。” “三妹……” 沈星吟没理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往外走。 小女孩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看见她出来,朝她做鬼脸。 “把她抓过来。” 看到孤影走过去,小女孩吓得跌坐在地上,毫不反抗地被拽到了沈星吟面前。 沈星吟蹲到她面前,握住了她的小手。 “小兔子,你跟我说说,采荷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第85章 最后一面 “你是坏姐姐!我不告诉你!” “你的采荷姐姐是我的二姐,我不会害她。” “真的?”小兔子怀疑地望着看。 “你刚刚也听到了她叫我三妹,不信你可以问这个叔叔。” 小兔子抬头看孤影,被孤影给吓住,往沈星吟身边缩:“好吧,我可以告诉你……” 原来,左相府大火那一天,沈采荷在天珑银庄后门被腾里威胁了以后,再不敢去别的地方,又因为宵禁没别的地方可去,就找了一个马厩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她就背着包袱走出了城门。结果还真被沈星吟给说中了,那时候城门外的灾民还没被管控,她一出城门就被抢走了包袱,她拼命去追,追到包袱时,里面的银两全被拿光了,只剩下几件衣服。 走投无路时,是小兔子和她娘分了半个饼给她吃,她就送了几件衣服给小兔子。小兔子她娘也是个知道感恩的人,有一口吃的就会分给她半口。 后来元景帝派了医官前来救助,城门外搭起了帐子,沈采荷无处可去,小兔子和她娘又倒下了,她就留在城门口照顾她们娘俩,帮着医官一起救治病人,谁知这疫病这么凶险,她自己也病倒了,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沈星吟摸了摸小兔子的脑袋。 “谢谢你,采荷姐姐会好起来的。” “嗯嗯!采荷姐姐答应我的!” “沈星吟。” 却在这时,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沈星吟回头看去,看到一双幽暗的眸。 景御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起,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厉色:“果然是你!你不在别院好好养病,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兔子被他的声音吓到,往沈星吟身后躲去。 沈星吟挣了两挣,没挣开他的手,眸中浮起几分不悦。 “你放开我。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上哪就上哪。” “你给我过来!” 景御拽着她往城内去。 孤影给小兔子塞了一块碎银,赶紧跟了上去。 景御一直将她拉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才停下来,冷冷看向孤影。 “殿下恕罪。”孤影单膝跪下。 “起来,不关你的事。”沈星吟看向景御,“是我自己要来,殿下又要迁怒他人了吗?” 景御气笑:“我说什么了?我说要罚他了吗?你倒是先急起来了,你这么关心孤影,怎么不关心关心你自己的身体?怎么,还是说三小姐觉得自己伤好了,又能再挨个几箭了?” “有病。你松开。” “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病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路上会有多少埋伏?他们巴不得你送上命来,你还真送来了!”景御就是不松开,反而更抓紧了几分,将她往他这边一扯。 沈星吟撞进他怀里,摸了摸自己有些撞疼的脸。 难道……他是在担心她? 她抬头看去,对上他燃烧着怒火的眸子,扯起嘴角一笑。 景御沉下脸:“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 “我这条小命还在,可喜可贺。” “你真是!”景御摇了摇头,命令道,“从此刻起,待在我身边!” “那不行,我还有事。” “三小姐事情可真多啊!” “那是的。” 景御死死盯着她,知道撼动不了她的决定只得作罢,语气也缓和了些:“你要去哪,我派人送你去。” “我要回左相府,殿下不必送。” “你再说一遍。”景御望着她,低低的声音里满是威胁。 “好好,送送送。” 马车很快就安排好,景御盯着她上了马车,又叮嘱她注意安全,才放了她离开。 一会儿工夫,马车就到了左相府。 沈星吟下了车,直奔殷氏住的院子。 自从沈采荷离家出走后,殷氏整天整夜担心她,每天都怏怏地躺在床上,跟个病人也差不了多少。 沈星吟不顾两个侍女的制止,直接踹开了殷氏的门。 殷氏用手挡住光,问是谁。 “是……是三小姐……”侍女的声音都打着颤。 “你在说什么胡话,三小姐不是早就在火里……” “侧夫人可愿随我去见二姐最后一面?” “找到采荷了!?什…什么最后一面?” “二姐染了疫病,就在城外的帐子里,只剩一口气了。” 殷氏连滚带爬地下床,扑过来瞪大双眼抓住了她的双腿:“你说什么!什么叫染了疫病!染了疫病的不是你吗?我采荷怎么会染了疫病!?” “侧夫人要跟我来看看吗?” “走……马上去!” 殷氏脚步踉跄地往外跑,沈星吟跟了上去。 等王氏得了消息过来查看时,两人早就在前往城门口的马车上。 见马车回来,景御有些意外,结果马车直接从他面前飞驰而过,他的脸都是一黑。 马车停在城门口,殷氏从马车上爬下来,急急往帐子的方向跑。 沈星吟想要追上去,被景御给拽了回来。 “你又要去,上瘾了是吗?” “我喝过药,还戴着面巾,没事。” “听你这话,是非去不可了?” “是。” 景御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沉着脸拽着她往帐子里去。 殷氏找了好几个帐子才找到沈采荷。 “采荷!我的女儿——” “娘……”沈采荷费力地撑着半边身体。 “你躺着躺着,娘来了!”看着她这副模样,殷氏心疼不已,悄悄擦掉眼泪紧紧握着她的手,“采荷啊,你这孩子……” “娘咳咳……对不起……你千万不要寻短见……” “你这傻孩子!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娘带你回家。” 殷氏去扶她,沈采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殷氏只得将她放下,满脸焦急地帮她顺气。 “不着急不着急,好点儿没有?” “娘……我如今身染疫病,不能离开这里……最后能见到娘亲,我已经满足了咳咳……” “莫要说胡话!我儿吉人自有天相,病定能好起来……”殷氏替她整理头发,努力挤出笑容来,“采荷啊,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娘想明白了,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你好好的,娘什么都不要,以后咱们娘俩就相依为命,好好过我们的日子,你不想嫁人我们就不嫁,你就永远留在娘的身边……” 第86章 你还欠我很多 “我不是不想嫁人……娘,我不想拼上性命替不爱的人生儿育女还要任劳任怨咳咳……我可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不想成为他人的附属品……娘,你不是教过我,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我们只要有钱就够了咳咳咳……” “好,都好,你想怎么样都随你,采荷,你一定要坚持住啊!”殷氏声音颤抖着,不停抬手擦眼泪。 “可是娘……我感觉快要坚持不住了……我浑身都好痒好痛,我快要死了……” 殷氏无助地往四周张望,当看到沈星吟,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跑来,跪倒在她脚边想要去抓她的手,景御将她往后一带,护在身后。 殷氏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三小姐求求你救救采荷吧!你能治好世子殿下和你自己的病,一定也能治好采荷!你就看在采荷是你姐姐的份上,你就帮帮她!帮帮她好不好?” “我帮不了她,她只能靠自己。” “不不!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跟着怪医学了这么多年,你肯定有办法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求求你救救采荷!” “这病没那么容易死人,你先起来。” “可是采荷说她快要死了,她死了我也活不下去!求求你了三小姐……” “我不会让她死的。你起来。” 殷氏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又开始磕头:“你这是答应了?谢谢你!我们母女永远感激你!” 沈采荷在喊她,殷氏爬起身赶到沈采荷身边去。 帐子里还有其他病人,咳嗽声此起彼伏。 景御让人重新扎了个帐子,将沈采荷搬了过去,殷氏喝了药戴好面巾,进了帐子去照顾沈采荷。 沈星吟怕沈采荷有什么意外,决定搬到帐子里来住,得知这个消息,景御一整天都沉着脸。医馆每天都会在宵禁前关门,之初和月芹想留下来帮忙照顾,被沈星吟赶了回去。 好在大部分病人都已经有了好转,搬去了别的疫所,城门口留下来的重病患者只有寥寥数人。解除宵禁前的最后三天,沈星吟就留在城门口,一旦有什么突发状况她也能马上急救,医官们都对这个沈三小姐赞不绝口。 解除宵禁那一日,沈采荷已经退了烧,其他病人也有了明显好转,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媪没撑过去。 烈火焚烧着尸骸,将她的脸也照得通红。 不远处,景御站在马车边等她。 沈星吟摘下面巾扔进火里,转身向他走去。 “明日早朝,陛下命左相带你一同觐见。我先将你和你姐姐送回去。” 沈星吟嗯了声,将被风乱的发拂到耳后。 “今日一过,你就没有机会脱身了,你可想好了?” “早在和殿下合作时,我就已经想好了。” “沈星吟,千万不要死,你还欠我很多。” “我知道,我走了。” 沈星吟上了马车。另一辆马车上,殷氏和沈采荷已经在等着。 景御后退几步,向车夫点头。 马鞭一甩,马撒开蹄子往左相府的方向去。 左相府如往常般,只有两个人守在门口。 殷氏扶着沈采荷走进门,沈星吟紧随其后。 路过的侍女向她们请安,听说她们染了病,都往旁边躲。 “你们站住!”一声怒喝声响起。 王氏走出来,带着几个家仆拦住她们的路。 “谁准你们进府的?你们别是把疫病带到了府里来!” 殷氏急急解释:“夫人,宫里的医官都说我们采荷的病不碍事,采荷才刚刚好一点,我们就在自己的房里休息,没有事绝不会出屋!” “当真不碍事了?”王氏不相信地打量着沈采荷。 “城门口的帐子都撤了,明日便解除宵禁,夫人若是不信采荷的病好了,再请大夫过来看便是!” “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先带采荷去休息。” “诶!谢谢夫人!”殷氏忙带着沈采荷回屋去。 等两人一走,王氏朝沈星吟一指:“把这个妖女给我抓起来!” 家仆立刻将沈星吟围住。 沈星吟缓缓抬起眸,问:“你确定要这么做?” “吟儿早已在大火里丧生,你是哪里来的妖女,竟敢来左相府造次!” “好啊,你尽管来抓。”沈星吟定定地站在那。 “抓起来!” 家仆拥上来,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地上按。 “都给我住手!”沈懋脸色难看地走进门,斥问王氏,“你在做什么!?” “相爷,这妖女定不是吟儿!吟儿早在……” “你住口!不成体统!”沈懋走向沈星吟,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复杂,“陛下有令,明日你随我一同进宫,好好梳洗一番莫要丢了我沈府的面子。” “知道了。”沈星吟淡漠地答。 沈懋警告地看了王氏一眼,甩袖往屋内去。 王氏走近过来,愤恨地瞪着她:“沈星吟!你的命还真是大!” “多谢夫人夸奖,你明天不是还要去接大姐回来,怎么有时间在这里和我掰扯?” “你怎么知道?”王氏不屑一笑,“你不要以为攀附上世子殿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等我把薇儿接回来,有你好果子吃!你给我等着!” “好,我等着。” “你还真是硬骨头!你等着!” 王氏气愤地离开。 侍女和家仆们也各忙各的去了。 沈星吟站在偌大的院子里,一时竟不知道往哪里去。 世子告诉她,沈懋在重建偏院,短短几天已经清理火灾的残骸搭起了框架。只有一个框架也不能住人,这左相府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殷氏躲在拐角处,朝她招了招手。 沈星吟一愣,走了过去。 “吟儿,你定是没地方住,你若是不嫌弃,我那儿还有空屋子,你且先住着。” 沈星吟道过谢,跟着殷氏一起到了她和沈采荷住的院子。 院子不大,但也能容纳四五个人。先前照顾她们的侍女就跟躲瘟神一样,跑得人影都没了。好几天不收拾,院子里落了一地的黄叶。 殷氏拿起扫帚扫落叶。 “世道就是这样,你一旦遇上些什么事,连她们做下人的都不会理你。经过这一回我也看透了,相爷不是我的良人,我准备等采荷身体好些,带着采荷搬出去。” 第87章 爱卿不如割爱 “你们打算去哪?”沈星吟问。 “去哪都好,总比在这做小伏低受尽冷眼的好。” “在府里你们起码不愁吃喝,外面世道混乱,你们当真决定好了?” 殷氏点头:“决定好了。富贵本是过眼云烟,我们有手有脚的,银钱可以靠自己去赚。采荷有这样的决心,我又怎么能拖采荷的后腿呢?” “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你们尽管提。” 殷氏淡笑着摇了摇头:“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还要谢谢你不计前嫌,以前采荷跟着采薇没少欺负你,没想到你还愿意救采荷,这回真的太谢谢你了。” 沈星吟回以一笑,没有再问下去。 殷氏本就出身在商贾之家,赚钱的本事肯定是有的。只不过她是庶女,从小就不受宠,只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被沈懋看上,当时沈懋还是将军,能被将军看上对商贾之家来说,那可是天大的荣幸。 可她却决定离开左相府。沈星吟不知道她是打算和离,还是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离开,不管是哪个选择,她都不可能回去那个不欢迎她的娘家。但无论如何,她都希望她们能平安。 这一晚,沈星吟在殷氏这边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殷氏拿出沈采荷最有牌面的衣服给她穿,还给她梳妆打扮。 沈懋带着她进宫,一路上什么都没说。 马车停在宫门口,她跟在沈懋身后走进去。 又是长长的压抑的宫墙。 他们要先上朝,沈星吟等在外面。 等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太监的喊声。 “宣——沈氏三女沈星吟上殿——” 沈星吟低着头走进殿内,跪在地上行礼。 “沈氏三女听旨——沈氏星吟妙手仁心,治疫有功,现赏黄金……” 一连串读下来,全是物质上的赏赐。 沈星吟跪在地上叩谢:“臣女叩谢陛下隆恩。可如今灾祸横行,百姓深陷水深火热,臣女实在受之有愧,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女唯有一愿,恳请陛下成全。” “哦?”元景帝看了眼另一旁的景御,目光又落回到沈星吟身上,“难为你有这份心,朕甚是欣慰,你且说说你有什么愿望?” “禀陛下,臣女母亲因生臣女而亡,如今母亲住过的院子又遭遇大火,母亲的痕迹再无从追寻,臣女只希望能留母亲的遗物在身边做个念想。现下母亲唯一留下的遗物在父亲的手里,恳请陛下帮臣女劝劝父亲,将母亲的银簪还给臣女。” 沈懋全身一震,瞳孔渐渐放大。 元景帝看向沈懋:“沈相,可有此事?” 沈懋出列,躬身向座上行礼:“回陛下,臣手中确有内人留下的银簪,臣思妻心切,唯有这支银簪睹物思人,还请陛下三思。” “爱卿,令爱立了如此大功,你可曾褒奖过她?” “臣惭愧,未曾。” “令爱胸襟博大,爱卿不如割爱,将那银簪给了她吧。” “这……” “怎么,还要朕下旨不成?” 沈懋跪到地上:“臣遵旨。” 元景帝又看向景御:“御儿,你此番甚是辛劳,可想要什么赏赐?” 景御躬身行礼:“回陛下,臣唯愿东虞国泰民安。” “好!”元景帝龙颜大悦。 --- 从朝堂上下来,沈懋全程黑着脸。 一直到回到左相府,他的脸色都没有丝毫缓和,进府后直接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沈星吟目送他,眼中没有丝毫情感。 --- 这是解除的宵禁的第一天。 街市上热热闹闹,可城门口的御赐怪医馆却关得严严实实。 虽然怪医馆不再免费诊脉,怪医高明的医术已经在坊间流传开来,一大早就有等着怪医馆开门的街坊邻居,可等了一上午,怪医馆都没有开门。 草庐那边,之初和月芹也在找怪医老须子。 他们找遍了整个茅草屋,又去双山村找了个遍,哪里都找不到老须子的身影。 还是一个村妇看到过老须子,给之初指了方向。 此时,老须子正在离双山村不远的某个山丘上,坐在一个墓碑前喝酒。 他自己喝两口,又往坟前倒一口。 “老村头啊,宵禁已经解除,村子里的村民都没事,你尽管放心。” 风吹动坟头的草。 老须子躺到地上,吃着带来上贡的下酒菜。 “你可知这是八珍楼的酒菜?这可是你这个老头子一辈子都吃不到的东西!可惜啊可惜,没人陪着我喝这么好的酒吃这么好的菜,我只能一个人吃喽!” “老村头,你可真是害惨了我!你真当请我喝几回酒,我就要留在你这破落地方照看你那群不讲理的村民!嘿啊,还真是邪门了,我还真留在了这里。老村头啊,看来我是走不出这个地方喽!” “唉留在这里照看你那群村民就算了!城门口闹出个劳什子的疫病还要老夫出马,那臭丫头还要老夫坐镇什么医馆免费给城里的人看病!你说气不气人,城里哪里缺好大夫,非要叫我凑那热闹,可累死老夫这把老骨头了!老夫不干了!” “不过那小子倒是不错,给老夫买酒买菜洗衣做饭,他洗的衣服还行,做的饭那叫一个难吃,还好后来又来了个小丫头,做饭挺不错的,老夫也算是有福气!” “老村头啊……老夫看不动病喽,你再等等,老夫马上就下来陪你……叫那两个徒儿给老夫多烧点纸钱,到了下边我请你喝酒吃肉!你可要等着!” 酒壶的酒见了底,老须子晃了晃酒壶,将剩下的酒全部倒在墓前。 “就剩这么点了,都给你喽!” 爬满皱眉的脸喝得通红通红。 老须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胸口忽然一阵剧痛,他捂着胸口叹了口大气:“看来这酒也没用了喽!” “师父——!” 一个小身影从山坡爬上来。 “为师在这里!”老须挥动手臂。 之初赶紧爬过去,扶住老须子晃晃悠悠的身体。 老须子打了个酒嗝,捂着胸口靠在之初身上。 “还是你小子尊师重道,不像那臭丫头……” 第88章 嗜酒止痛 “师姐给师父安排八珍楼的酒菜,心里肯定也是关心师父的。” “哼,这么点小酒小菜就想把为师打发了!你可知为师帮着照看了她十六年!整整十六年啊!要那臭丫头给为师养老也不为过吧!为师也活不了多久,就这点要求她都摆起个臭脸!气死为师了!” “师父消消气,师父老当益壮,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还是你小子说话中听!你小子不错!” 老须子满身酒气,脾气一上来还要用手比划。 之初年纪小,身体又瘦弱,半扛半扶着老须子,一步一晃往回走。 回到草庐时,老须子已经醉得神志不清。 之初将他扶到床上躺下,不知道是碰到了哪,老须子突然嗷嗷喊疼,之初忙停了手不敢再动。 “酒……给我酒……”老须子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去摸索酒壶。 之初见状,给酒壶里灌上酒塞进老须子手里。 老须子猛灌了两口,躺在床上喘着粗气自言自语:“如今这酒也止不了疼了,看来老夫气数已尽……” “师父哪里疼?师父是不是生病了?” 老须子两手一摊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酒壶从他手里滑落,咣的一声掉在地上。 之初捡起酒壶放在一旁,想起老须子一直有意识无意识地捂胸口,他犹豫了一下,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扒开老须子的上衣。 看到眼前的场景,他捂住嘴巴往后退去,一下跌坐在地上。 老须子的胸口凸起着一个大肉球,肉球上清晰地爬满了血管,随着心脏的跳动一颤一颤……原来,老须子喝了这么多年的酒,并不是他嗜酒如命,而是为了止痛。 之初飞快转动着脑子,师父教的,还有师姐教的,当真正独自一人面对病痛时,他才发现自己是这般无能为力……给世子切脑血块的场景历历在目,师姐连人的脑袋都能打开,师父的病一定也有办法!对!师姐一定有办法! 之初飞快地跑出草庐。 腾里来找他,正好遇到他往城里去,跟上了他。 “主子,您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正要去左相府找三小姐!” “据我所知,沈三小姐与宣亲王世子交往甚密,主子不应该再靠近三小姐,太危险了!” “我知道,三小姐和世子不一样。” 腾里挡在他身前,单手斜放在胸前跪地:“主子!请主子以自身安危为上!” “管不了这么多了!” 之初绕开他,往城门的方向跑去,腾里只能跟上去。 --- 左相府,书房内。 沈懋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素色的银簪,满脸的沧桑与悲痛。 这是琼华最后留下的物件,唯有这一件,他不愿意让给任何人。哪怕是琼华的女儿都不可以。没想到,琼华的这个女儿竟用这种方法逼他。 琼华……你当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啊! 不,这是他的!他不会让任何人夺走! 沈懋走到墙边,按下机关,从墙内取出一个小盒子。 他取出盒中的银簪,又将手里的银簪放了进去。 两支银簪从外观上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他料到会有这一天,早就准备好了替代品。 琼华,不要怪他,为了保全自己,他只能选择牺牲女儿了。 沈懋拿着假的银簪到前院去,让人去把沈星吟也叫来。 刚走没多久,孤狼从屋顶上跳下闪进屋内。 世子留了个心眼,让他来盯着左相。果然如世子所料,左相不可能轻易交出银簪,否则三小姐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孤狼摸索着墙上的机关,轻而易举找到了藏在墙内的银簪。 却在这时,门口一阵窸窣的声音,另有一个黑衣人从屋外进来,与孤狼四面相对。 孤狼略一思索,立刻往窗边退,那人反应极快地围堵过来,出手就来抢他手中盒子。孤狼侧身一躲,将盒子藏到身后,抄起旁边的瓷瓶砸在那人头上。一行血流下来,那人晃了晃脑袋,手一甩甩出四支锋利的刃,朝孤狼砍去。 四支利刃像是焊在他手上一样,每一下都带着凌厉的风,孤狼连连后退,拿起一本书挡在身前。利刃插进书里,向上一挥便是漫天的纸屑,孤狼趁机往地上一滚绕到他身后,那人立刻转身挥刃而下,孤狼半跪在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看到了他的断指。 “原来是你,可惜我今日没空陪你玩。” 孤狼左手拿着盒子撑在地上,右手用力扯过那人的手腕,直直一脚踹向那人胸口。 那人捂住胸口连退了三大步,望向孤狼的眸中杀气凛冽:“别废话!把东西交出来!” “这个?”孤狼扬了扬手中的盒子,“我凭本事拿到的,有本事你就来抢!” 话音未落,孤狼夺门而出,跃上屋顶往府外去,那人立刻追上去。 两人在屋顶上你追我赶,一路追到街市上,孤狼藏进人群里才把那人摆脱。 另一边,左相府前院,沈星吟接过银簪,望着手里的银簪一言不发。 心口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可对于面前这个“父亲”,她毫不关心。 “这就是你母亲留下的银簪,你好生保管着吧。这回你确实做的不错,陛下殿上传唤已经给足了你荣耀,日后你要安分些,不可再与世子来往。” 沈星吟淡漠地抬起眸:“如果我不安分呢,你准备怎么做?杀了我?” “你胡说什么!我是你爹,我养育了你十六年,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开个玩笑而已,不必当真。十六年你没有管过我,以后也不用你来管。” 沈星吟收起银簪,转身往外走。 “相爷,三小姐好歹是您的亲生女儿……”管家在一旁劝。 “让她走!出了这个门,是死是活本相都不会管她!” 管家不敢再说话。 沈星吟头也不回地走出左相府。 银簪她拿回来了,对于左相府她也没有任何牵挂,她终于可以接了香姨去过想过的生活。 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跑来,身边还跟着个没见过的人。 “师姐——” 第89章 退一步让我开心一下 “之初?”沈星吟朝他走去。 之初跑上来,抓着她的手臂上气不接下气:“师姐!师…师父!你快去看看师父吧!” “那老酒鬼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是……师父生了很严重的病!我没有办法,师姐快去看看吧!” 见他这么焦急,沈星吟面色也严肃起来:“走!” 孤影驾着马车来接沈星吟,两人坐进马车内室,腾里实在不放心,坐在马车前室的另一边,与他们一同前往草庐。 除了之初,只有世子和孤狼知道腾里的身份,腾里也不知道孤影是世子的人,这两人坐在一起居然相安无事。 到了草庐,月芹正在屋里照顾,沈星吟和之初进了屋。孤影和腾里守在门外。 见沈星吟进来,月芹有些手足无措:“小姐……” “你先出去。” 月芹低着头走出了房间。 之初解开老须子的衣服,给她看伤口。 沈星吟变了脸色,坐在床边查看老须子胸口那个瘤子。 肿瘤凸出皮肤五公分,直径将近十五公分,正好覆盖在心脏的位置,这个大小恐怕已经压迫到心脏。目前看不出来是脂肪瘤还是血管瘤,只能全部切掉重新接血管,放到现代手术室,哪怕用上最先进的技术都只有10%的成功率,在这里根本不可能完成。 沈星吟摇了摇头:“没救了。” “师姐!试试吧!若是师姐都没有办法,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可以救师父!” “我没有办法,你给他配些止痛药,多给他买些好酒好菜。” “师姐……我到这里来,只有你们对我好,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之初看向躺在床上须发尽白的老须子,咬唇,似下定决心般,“我绝不会放弃师父!无论有什么办法我都想试一试,师姐教教我吧!” “没有办法。”沈星吟毫不犹豫地答。 他一个刚入门的,还不如一开始就掐灭他的希望。 “师姐知不知道师父为什么那么爱喝酒……那是因为喝酒可以减轻师父的痛苦,师父自己的病那么重,疫病最严重的时候仍然坚持在怪医馆帮助百姓,师父有时候是没有尊长的样子,可是……” “你想怎么救都随你,我没有办法。” 沈星吟垂眸,走出门去。 之初追上去:“师姐!教教我怎么切吧!我来把这个肉球切掉!” 沈星吟脚步一顿,往后看去:“你不要乱来,没这么简单,你会要了他的命!” “能切的对不对?”之初跑到她身边,望向她的眸中满是真切,“只要切掉了就能保住师父的命,对不对?” “没法切,没人可以做到。”沈星吟别开眸。 “所以是有法子的……是有法子的……”之初抓着她的衣袖,满眼祈盼地望着她。 沈星吟沉默了好一阵,才轻道:“让我再想想吧。” 一辆马车停在草庐门口。 景御从马车上下来,孤狼黑衣黑帽戴着面具跟在他身旁。 沈星吟抬眸看去。 景御向她一笑,朝她走来。 “三小姐是拿到簪子了?我想,你应该想见见你的姨母。” “殿下是来接我的?”沈星吟问。 景御停在她身前,问:“你难道不想?” “我想。” “我们走吧。” 沈星吟看了眼之初,向马车走去。 景御却站在原地没动。 锐利的目光扫过之初,落在之初身后的腾里的身上。 他向之初的方向走去,径直经过之初,又与腾里擦肩而过,弯腰去拿放在廊上的伞。 孤狼低着头紧跟在身后,经过腾里时,突然拔出短剑刺去。 腾里手本就放在弯刀上,立刻拔出弯刀挡住,还是被击退了两步。 沈星吟扭头看来,景御拿着伞起身,也朝他们看去。 孤狼收起剑,向腾里拱了拱手:“我是见这位兄台会点工夫,忍不住想要切磋一下,兄台莫要见怪。” 腾里也收起弯刀朝他拱手:“兄台技高一筹,在下佩服。” 众人都没当一回事,孤狼说了声“失礼”,跟着景御上了马车。 马车横穿双山,往另一城驶去。 沈星吟看着景御,问:“刚才那人是谁?” “你同他走了一路,现在想起来问我是谁了?” “他认识之初,对吗?” “嗯,他是宁川王的副将。” “你打算……杀了他们吗?” 景御注视着她,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你想我杀了他们吗?” “之初救了你,我希望你能放他走。” 景御半托着腮靠近过去,卷起她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把玩,附在她耳畔轻道:“我的命是你救的,他是在报答你的恩情,我不欠他。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星吟蹙眉,微微偏开头。 “你要把别人的恩情强加在我身上,我会生气。我一生气,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没有你,他早就对我动手了,我现在还活着,与他无关。不过,若是你要求我,我会考虑。” “放他走。”沈星吟重复。 景御低低一笑,靠回马车上:“可惜了,决定权不在我这里。” 沈星吟沉眸,转向另一边不理他。 “你的簪子给我瞧瞧。” 沈星吟不理他。 景御朝她一看,又靠了过来:“这就生气了?” “没有,不敢。” “我向你保证,不会取你师弟性命。” 沈星吟抬起眸,拿出簪子重重塞进他手里。 “三小姐真是好大的脾气,我生气时,可从未见你妥协过。” “殿下那是在乱发脾气。” “我不是在怪你,我是在诉说不满,希望下回三小姐也能退一步让我开心一下。” 要她哄他的意思?沈星吟探头过去看他的神情。 景御清了清嗓子别开头,掀开窗帘一角仔细端详手里的簪子。 与孤狼拿回来的那支相比,样式和纹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末尾少了一圈纹。 景御记下,把簪子递回给她:“你收好。” “看出什么异样来没有?” “暂时没有,我还需要再调查。” “其实调不调查也无所谓,我只要拿回簪子就好。” “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无所谓,我只想和香姨好好生活。” 景御眼眸微垂,问:“我们的合作呢?” 第90章 只要殿下说一句 “欠殿下的,我没有忘。只要殿下吩咐,我随叫随到。” 这样的说法,他并不满意。景御唇角微抿,没有接她的话。 车内陷入了寂静。 马车一路疾驰,穿过一片竹林小径后,视野一下开阔起来。 又驶出一段,马车停在一座宅院前。 门口有人守着,看到他们的马车停下,两人向马车行礼,其中一人上来牵马。 沈星吟跳下马车,向里面走去,景御落了一步跟在后面。 葛兰香坐在院子里,正在筛豆子,一边筛着嘴里还在数一二三四,一个有些老态的妇人陪在旁边。 听到声响,两人抬头看来。 葛兰香一下子蹦了起来,拍着手蹦蹦跳跳朝她跑来。 “小姐!是小姐回来啦!小姐回来啦!” 香姨抱住她开心地跳,哈喇子从她咧开的嘴角流出来,蹭到沈星吟的衣服上。沈星吟环抱住她,陪她一起跳。 “嗯,我回来了。” “咦?小姐怎么好像瘦了?”葛兰香松开她,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小姐好久没有回来了,怎么好像变样儿了?瘦了那么多,奴婢不在莫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这可不行!小姐去坐着,我给小姐做饭!” 葛兰香拉着她坐下,自己到厨房去忙活。 妇人走了过来,向她低了低头:“姑娘一定就是三小姐了吧?” 沈星吟起身,点头。 妇人叹了口气:“唉,小姐的姨母时常记不得事,有时记起这个又忘了那个,有时连有没有吃饭喝水都会忘记,往后恐怕不能一个人生活……” “往后我会照顾香姨,大娘,这些天辛苦你了。” “我是不辛苦,只是可怜她,唉!” 香姨在厨房里喊她吃面。 沈星吟掏出一袋银两塞给妇人,向她笑了笑,到厨房去端面。 有时候,忘记一切说不定才是最轻松的。 香姨挥舞着手臂说着她爱吃的茭白南瓜和小青菜。她不挑食,爱吃茭白南瓜和小青菜的从来都不是她。沈星吟想,香姨一定是把她认成了她娘。 面里没有加盐,沈星吟一口接一口吃着,看着香姨在面前滔滔不绝,她眸中尽是柔光。 另一边的房间里,景御将两支银簪上不一样的花纹画下来,折叠好交给了孤狼。 “把这个送去给师姑娘。” “是,殿下。”孤狼接过纸离开。 景御负手立在窗边,看着沈星吟与葛兰香和乐融融的画面。 或许到此为止,对她来说是个更好的选择。 他不该把她拉下那个龙潭虎穴,若是到此为止,他也不必再花费心力去保护她。 可心底涌动着强烈的冲动,想要把她留在他的身边。 她的才能太珍贵了,他实在舍不得。 罢了,两次鬼门关脱险,已是他捡了大便宜。两条命,她不欠他什么。 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沈星吟往这边看来。 景御微愣,收起了脸色全部的情绪。 葛兰香摇晃着沈星吟的手,似乎在撒娇。 沈星吟拍了拍她的手哄了两句,起身往外走,来到窗前与他隔着窗。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不必回去,你想留在这里也可以。我会留几个人在这里,保护你们的安全。” “我为什么不回去?”沈星吟反问。 “如今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还回去做什么?” “殿下想做的事还没做完,我的事就不算完。” 景御不由低嗤:“沈星吟,你还真是傲慢。我说过,我并不是非用你不可,我想做的事太多,若我说想要那个位置,你是否也会拼上全力助我?” “只要殿下需要。” “我想要的,你帮不了我。” “殿下的意思是要终止合作?” 景御沉默。 “只要殿下说一句终止合作,从此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想结束和她的牵扯,这是最好的时机。可是,他不想。 他望进她的眼中,想要从她晶亮的双眸中找到答案。 “若是此刻我说终止合作,你还要回去吗?” “我答应过之初会再想想办法,所以还要麻烦殿下回去时捎我一程。” “那就等那之后再说吧。”不知为何,景御心底竟松了一口气。 “好。殿下还没回答我,什么时候回去?” “随时可以。” “那我们走吧。” 景御微微诧异。 沈星吟看了眼不远处的香姨,回过头来,神色有几分凝重:“我师父的病随时可能恶化,我不能离开太久。” “那走吧。”景御走出房间。 葛兰香在和那妇人玩,沈星吟没有去告别,和景御一起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回到草庐,老须子还在呼呼大睡。 沈星吟仔细查看了他胸口的瘤子,用图纸构画出大概的位置,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她铺开图纸,画出心脏周围每一处神经每一根血管的布局,一边在脑海中模拟手术过程,一边记下所有可能出现的后果及应对方式。不可控因素太多,以老须子的身体状况,根本承受不了超过四小时的大型手术。 沈星吟构想了无数种手术方案,可无论哪一种走到最后都是死局。 从纸堆里抬起头时,天已经黑了。 沈星吟揉了揉眉心,走出了房间。 月芹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到她出来,一下就弹起来。 “小……小姐饿不饿,我……我去准备饭菜!” “我不饿。”沈星吟走过去,坐到一旁的石凳上。 院子里再没有别的人,之初在翻阅医书,世子也已经离开。 月芹坐回石凳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沈星吟拿出一个小药瓶,这还是受箭伤时世子给她的。 “宫里的药,据说祛疤很灵,你拿着。” “小姐我……”月芹觉得自己不配,低着头咬着唇。 “拿着吧,我没用。”她无所谓有没有疤,也懒得用。 “谢谢小姐……”月芹拿过,紧紧地抓在手里。 秋风迎面吹来,吹散了她的倦意。 沈星吟用手背托着脑袋,脑海里全是模拟手术的画面。 “小姐还是吃一点吧!我去准备!”月芹站起身往厨房里去。 沈星吟回过神,看着她跑进了厨房。 思路一下子被打断,一张脸突然浮现在脑中。 第91章 连朋友都不能做 世子给她药的那天,她说不需要,世子也是这么云淡风轻地让她拿着。 作为合作伙伴,景御心思缜密面面俱到,几乎无可挑剔。 她知道他很危险,所以她处处小心,在和他的相处中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可相处久了,她发现他比想象中更坦诚,在她面前他毫不避讳,甚至还会发脾气。 说到底,世子怎么样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帮她处理沈采薇的狗,帮她安顿香姨,他的将士为香姨输血救下香姨的命。这些,都是她欠他的,她一定会还清。 月芹端来了饭菜。 沈星吟快速扒了几口吃完,又回到房间里继续研究手术方案。 其他的先放放,眼下最重要的是老须子的肿瘤。 --- 天珑银庄。 自从宵禁解除后,银庄不仅要从城外调用银两,还要接待蜂拥而至的百姓,光是银庄语儿就忙得焦头烂额,更别提还有商会的事。 她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一停下来她就会想到那枚钥匙,想到腾里。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 语儿在账本上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了笔。 银庄又只剩下她一个人,无边的空寂感袭来。 她走到窗边,感受着晚风的凉意。 对面的八珍楼也暗了灯,四面八方仅有她一盏亮着。 腾里在楼下朝她挥手。 语儿一惊,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啪得关上了窗。 腾里绕到后门进了银庄,上到二楼来敲她的房门。 语儿心口都是一紧,屏着呼吸问是谁。 “是我,腾里。我看语儿姑娘还亮着灯,上来看看有什么事。” “你怎么上来了,我不是说了你不许上二楼!”语儿觉得这么说不对,加重了语气说,“我不是都让你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上回上来的时候你也没说什么,我以为……” “上回是我犯了浑!你赶紧走吧!” “语儿姑娘没事就好,我这就走。” “等等!”语儿明知不可以,身体却已经跑过去打开了门。 腾里刚走出两步,回头看来:“语儿姑娘有什么吩咐?” 看到他的人,心中强压的一切全部涌了上来。 想到钥匙,又想到世子,马上又想到了当初赌博成瘾对他们姐弟拳打脚踢的父亲。 语儿抓紧衣袖,眼眸垂了下去:“没什么……你走吧。” 门缓缓的,又要关起来,腾里走过来抓住了门,不小心碰到了语儿的手。语儿如受惊的小鹿般缩回手,往房内退了两步。 腾里越发觉得奇怪,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情?是不是又有人来找麻烦?” 语儿摇着头,低低地问:“若是我赶你走,你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腾里没听过去,将耳朵凑到门边:“语儿姑娘说什么?是哪个欺负了你?” 语儿又退了两步,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是说,你的钥匙找得怎么样了?” “唉甭提了,我都把宣亲王府翻遍了都没找到,” “你竟去了宣亲王府!宣亲王府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语儿抬起头,脸色都有些发白。 “姑娘放心,他们没有发现我,宣亲王府的守备也不过如此!” 怪不得……他都进了宣亲王府,殿下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太鲁莽了! 钥匙就在她的枕头下,只要她把钥匙交给腾里,腾里拿了钥匙解开之初的锁,马上就能带着之初离开,这样就能保全他们的性命,但是……她不能…… 腾里看她脸色不对,担忧地问:“语儿姑娘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 “我家小少爷跟着怪医学了不少的本事,姑娘若是不舒服,明日我就带姑娘到怪医那边去瞧瞧。” “你……去过怪医那边了?” “是啊,还见到了三小姐,说来也奇怪,那位三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宣亲王世子对她这般客气?”想到世子,腾里的眸中浮起几分杀气。 “我只知道前些时日世子殿下得了疠疾,是三小姐日夜照顾……殿下可能是感念三小姐照顾之恩……” “姑娘怎么也殿下殿下的叫,他不过是身份尊贵了些,又没做过什么令人尊敬的事!” “城门口的疫病,我听闻殿下也是出了力的……” “那又怎么样!那本就是他东虞的百姓,他享受百姓的赋税,难道不该出力吗?” “你要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 腾里慌忙解释:“我不是责怪语儿姑娘的意思,我是说,是说……” “你不用跟我解释,你我立场不同,本就不该相识,你还是走吧。” “虽说我属宁川你属东虞,但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帮了我,我很感激你!” “我说过你不能留在这里!我能说的只有那么多,我就当从来没见过你,你走吧!”语儿走上来关门。 腾里抓住门,不解地问:“为何?我不明白,难道生在不同的国家连朋友都不能做吗?” “生在不同国家能做朋友,但是我们不能,请你松手。” “我知道了。”腾里以为是她不愿意和他做朋友,眼中的光黯淡下去,默默收回了手。 语儿关上门。 等到听到下楼的声音,语儿靠在门后的身体渐渐滑落下去,蹲在地上捂住嘴巴低低抽泣。 “何必呢。” 语儿猛然抬起头。 不知何时,窗户又打开了,孤狼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坐在窗沿上,脸上的疤痕逆着光尤其可怖。 “何必要这么痛苦,把钥匙给他跟着他一起走不就好了,殿下又不会为难你。” 语儿擦掉眼泪站起身,迎着月光看向他:“他是殿下的敌人,我永远都不会和他站在一起。” “我不是来试探你的,殿下什么都没让我做。” “我知道,殿下不会做多余的事。”但她一旦把钥匙给出去,她对殿下来说就是多余。 “我只是来告诉你,你的时间不多了。” “还有多久……”语儿愣愣地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个人或许能帮到你。” 语儿想到什么,呆呆立在那里。 孤狼歪嘴一笑,戴上面具往后一翻,消失在夜色中。 第92章 有一事想托付三小姐 第二天,语儿一早就打包了八珍楼的饭菜,到草庐来拜访怪医。 老须子闻到好酒好菜的香味,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抱着酒坛大快朵颐。对于昨天发生的事,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星吟还关在房间里研究手术方案,语儿在房外轻轻敲了两下门。 “不知道三小姐可有空闲?” 沈星吟说了声“进”,手里拿着两张心脏图反复比对。 语儿推门进屋,关上了门。 “坐。我有点忙,你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语儿走过去,坐到桌旁,袖中的手紧紧握着那枚钥匙。 “我有一事想托付三小姐。” “你说。” 语儿拿出钥匙放到桌上:“事到如今,恐怕只有三小姐能劝殿下了。” “世子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沈星吟眼皮都没有抬。 “殿下未曾,只是我担心……”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世子才对,还有,你太高估我了,你们世子殿下不会听我的。” “是我……动了恻隐之心,想寻求三小姐的帮助……” 沈星吟看了眼钥匙,问:“这是什么钥匙?” “这是解开之初奴隶镣铐的钥匙。” “那你直接去给之初就行了,给我干什么?” “我不能那么做……三小姐可知之初是什么身份?” “大概知道一点。” “三小姐一定也知道,宁川国人与宣亲王不共戴天,更将世子殿下视为眼中钉,我担心他们会对殿下动手……”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担心世子还是担心之初?你如果担心世子,大可以把这枚钥匙扔掉;你如果担心之初,你就应该把钥匙直接给之初,帮助他逃跑才是。” “我……”语儿一直语塞。 沈星吟放下手中的纸,看向她:“事实上,你并没有理由担心之初,你担心的是之初身边的那个副将,对吧?” 语儿抿唇,点了点头。 “世子知道这件事?” 语儿点头,说:“这枚钥匙是殿下给我的……” “你现在把钥匙给我,岂不是让我帮你担风险?”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语儿慌忙解释,“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有三小姐在,殿下或许不会对之初动手,可他不一样,殿下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你无法背叛世子,所以你想让我把钥匙交给之初,帮助他们离开这里?” “三小姐果然聪慧,怪不得殿下会这般在意三小姐。” “钥匙我收下了。”沈星吟将钥匙收进袖中,纠正道:“另外,我与你们殿下不过是合作互利的关系,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不是的,我从未见过殿下为谁做过这么多事,孤影从未离开过殿下,殿下让孤影保护三小姐,足以见得殿下对三小姐的重视。” 沈星吟不置可否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劝她快点离开:“我收下钥匙,不是为了帮你,是因为我也希望之初能顺利回家。你快走吧,不要再到这里来,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语儿心下明白,起身向她欠了欠身,离开了房间。 屋外传来老须子嘻嘻哈哈的声音,沈星吟蹙眉,循着声音找过去。 老须子捧着酒坛吃得畅快,沈星吟走过,一把夺过了他怀里的酒坛。 “臭丫头!你又要做什么,把酒还给为师!” “从现在开始,你一滴酒都不许喝!” “为师的血都是酒做的,酒就是为师的命!你把酒拿来!” 沈星吟双手捧住酒坛,砰地砸在地上:“你喝哪个,我就砸哪个,师父大可以看看是你喝得快还是我砸得快。” “你你!”老须子气得瞪圆了眼睛,呼哧呼哧指着她,“你这个不孝徒!你是非要和为师作对!这么好的酒哪里招你了,你再怎么也不能把气撒到酒上!气死我了!” “就是因为你一直喝酒,你胸口的瘤子才会长这么大,你要是不想活了,大可以自我了断,没必要在这吵吵嚷嚷。你想要活命,就不要碰酒。” “你你你……你何时知道为师胸口长了个瘤子!臭丫头你对为师做了什么?”老须子环抱住自己,像看一个流氓一样瞪圆了眼看着她。 “你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吗?” “为师如何是为师自己的事,无须你来管!哼!” 老须子气冲冲地往外走,想起什么,又返回来把八珍楼的菜搂进衣服里,竖鼻子瞪眼从沈星吟面前走出去。 沈星吟也懒得理他,走回房间继续去研究手术方案。 就老须子这副情绪不稳定的欠揍模样,肿瘤随时都有破裂的可能,她必须要抓紧时间。 一直到晚上,老须子都没有回来。 之初和月芹急得团团转,要出去找,被她拉了回来。 她让孤影一直跟着,不要让老须子沾半点酒,老须子确实没喝酒,可他一整天都抱着一座墓碑在碎碎念。 看着好了,只要没人理他,他就安分了。 老须子就这么在坟头上睡了一夜。 太阳升起,沈星吟带着粥去坟前找老须子。 老须子一看是她,躲到墓碑后面去。 “臭丫头你又来做什么!你又想对我做什么?!” “吃早饭。”沈星吟蹲到碑前,将两碗粥都放到墓前。 老须子迅速拿起一碗往嘴里倒。 “慢慢吃。” 老须子一抹嘴巴,把空碗往她面前一丢:“臭丫头,你也不用为我这老头子费心神,为师活到这把岁数早就活够了,如今你身上的毒已经无碍,也算是我对那丫头有了个交待。” “没见过你这么急着去死的。” “我知道我已经没救了。你救世子,救那丫头,为师承认你确有几分本事,那为师这个瘤子早已和心连成一体,你试再多都是白费功夫。怪医馆的名号为师已经替你打了出去,往后你与那小子凭这点三脚猫的本事吃饭也不成问题,为师已经没力气再治病救人了,为师要在此地休息!” “你是没救了,我也是这么告诉之初,但是之初不肯信。” “哈哈那小子可比你重情重义多了!也不枉费为师一番心血!咳咳疼疼疼——”笑得太开心,老须子捂着胸口直喊疼。 “治也是死,不治也是死,师父,你就用你这条命,让他回家去吧。” 第93章 南晏的国纹 老须子活了大半辈子,别看他平时不修边幅疯疯癫癫,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 他早就知道之初不是普通人,他也知道面前这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其实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从救治疫病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这丫头要比他以为的更加深谋远虑心胸宽广。 老须子什么都没问,长长叹了口气,扶着墓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沈星吟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的手臂。 “丫头啊……你是非要把老头子架到火上去烤是不是?” “是。” “罢了罢了,随你罢!为师这条命啊也剩不了多少时日了,最后能做件好事也是极好。” 沈星吟扶着老须子往回走。 老须子越想越不得劲,抗议道:“这白粥索然无味,为师先说好,你要天天粗茶淡饭的,为师可不答应!” “放心,每天都给师父安排八珍楼的饭菜。” “这可是你说的!”老须子吧了吧嘴,斜看她一眼,试探性地问,“那——酒呢?” “酒不行,接下来,师父一滴酒都不能喝。” “你这不是想要为师的命嘛!不成不成!” “师父要是扛不住,我给你用止痛剂。” 老须子连连摆手:“扛不住扛不住,为师是半点疼都扛不住!” “扛不住也不能喝酒。” 知道拗不过她,老须子又叹了一口大气。 回到草庐后,沈星吟就让老须子躺下,给他检查了生命体征。 手术前的这几天,老须子唯一的任务就是把自己吃胖,必须要确保他的身体能承受八小时的手术。手术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除了手术要用到的血管和皮肤,还需要备足血量。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有可能引起肿瘤的破裂,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沈星吟将照看的任务交给了月芹,让之初和她一起准备。 趁着准备的工夫,她将手术方案和所有可能的突发情况都说给之初听,把手术的每一个步骤和之初要做的每一件事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一天早上,老须子刚喝两口粥突然吐了一地的酸水,明明还在止痛剂的时效内,他却捂着胸口直喊疼。月芹吓坏了,立刻去找沈星吟。沈星吟过来一看,决定立刻手术。 简易的无菌室里,老须子打过麻药,戴着氧气罩插着尿管躺在病床上…… …… 景都城,宣亲王府。 孤狼第一时间就将消息报告给了景御。景御听言,眸间一暗。 “你去盯着,我去过八珍楼后就过去。” “是,殿下。” 景御整理好衣服,戴上假发套插上白玉簪,准备前往八珍楼。 银簪上的纹路已经送到,对方没有给他回复,约了他到八珍楼见面。 宵禁解除后,八珍楼比以往更加热闹。 景御到达八珍楼,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正中的那间雅间。 雅间外的小厮替他打开门,向他低头行礼:“殿下请,少掌柜已经在里面等您。” 景御跨过门槛,绕过屏风向里面走去。 一袭粉衣的女子立在窗边,笑容温煦尔雅透着满身的书香气,另有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装束气派而不威严,正坐在窗边喝茶。 粉衣女子看来,向他莞尔一笑:“表哥。” 景御点头,有些讶异地看向老者:“外公怎么来了?” “我还不能来了?”老者端着架子反问。 师菡君捂嘴轻笑,拉着师云山到桌边坐下:“爷爷当然是来看你的,表哥快来坐。” 景御坐下,给师云山倒上茶。 “我哪里敢,外公喝茶。这点小事还麻烦外公来一趟,若知道外公要来,我早该派人去接你们。” “你还好意思说,菡君一个姑娘家,你怎能放心她一人前来?” “是我的错。”景御又给师菡君倒上茶,“这一杯,就当是我给菡君赔罪。” “好啊,我喝了这一杯,外公就莫要怪罪表哥了。”师菡君浅笑盈盈,端起茶杯用衣袖半遮喝了一小口。 师云山这才缓和了神色,拿出了那张图纸,问:“御儿,这图案,你是从哪里看来的?” 景御拿出银簪递了过去。 师云山脸色微变,又问:“此物你又是从何得来?” “是一位朋友,她娘留下的遗物。” “菡君,你看是不是?” 师云山将银簪递过去。师菡君小心接过,左左右右认真地看。 银簪上的图案很小,景御凭记忆中两支簪子的差别只画出来了一部分。师菡君收到图纸时不太敢确定,于是拿了图纸给师云山看,师云山这才决定一起过来。 师菡君正色,点了点头:“这正是南晏的国纹。” “南晏?国纹?”景御蹙眉。 “南晏之物鲜少流出国,往饰物上刻国纹的更是少之又少,表哥不认识也是正常。表哥可能要问问那位朋友是什么来历了。” “她是左相府的三小姐,沈相的女儿。” “竟是位姑娘。”师菡君微微惊诧,看向景御的眸中多了几分其他的意味。 “沈相?”师云山问,“是那位曾经的护国大将军?” 景御点了点头。 “那位三小姐如今多大了?” “今年十六。” 师云山的脸色越发凝重:“你可曾听她说起过她的娘亲?你当真确定她娘亲就是这簪子的主人?” “我确信,她的娘亲就是簪子的主人。沈相提起过她娘的名字,似乎是叫琼华。” 师云山蓦地站起,衣袖打翻杯子,茶水从桌上滴下来。 景御也站起身,皱眉看向他:“外公?” “莫非……”师云山扶住桌子,面色严肃,眸中却是极大的震撼,“这个名字配戴国纹的,我只知道一人,南宫琼华……竟是南宫琼华!” 南宫,那可是南晏国的国姓。 看到图案时,师云山就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没想到居然关系到了十六年前失踪的南宫琼华,人人都道南宫琼华和南宫权一起死在战场上,谁能想到…… 十六年前发生那样的事后,南晏国几乎杜绝了与其他国家的往来。对于这群孩子来说,南宫琼华和南宫权是陌生无比的名字,对其他国主而言更是禁忌的名字,可对师云山来说,这两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师云山想去拿茶平复心情,伸出的手却在发抖。他收回手,坐了回去。 第94章 你主子和你情人 翻倒的茶杯被扶起,洒出来的茶水也已经擦掉,素白的银簪安静地躺在帕子上。 南宫琼华和南宫权的故事,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师云山叹了好几声,将十六年前那场让人无比痛心的战事说给景御听。 景御神色平静,眸中却有无边的暗色汹涌。 如果沈星吟的娘就是南宫琼华,那么,南晏国的国主就是沈星吟的亲哥哥。南晏国的王,南宫星沉,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一个星吟,一个星沉,仿佛就是在验证这个事实。 如果真是这样,沈相和太子的行为就能解释得通了。 因为十六年前从战场带回来的女人是南宫琼华,沈懋便是欺君叛国之罪,葛兰香已经神志不清,只要杀了沈星吟毁掉银簪,没有证据能证明那个女人是南宫琼华,沈懋就是无罪。所以,沈懋想杀了沈星吟。 但是,这件事被太子知道了。太子抓住了沈懋的把柄,沈懋自然而然就成了太子阵营的人。因为她是南宫星沉的妹妹,得到她就有了掌控沈懋的证据,还能用来威胁南宫星沉,两全其美。得不到的就毁掉,所以,太子也要杀沈星吟。 “我有事先走了!”景御起身疾步往外走。 马车就停在门口,他拆了绳套,跨上马朝城外疾驰而去。 师菡君拿起银簪想要追上去,被师云山喝住。 “你坐下,这簪子你暂时收着。我们在这里等即可。” 师菡君坐回去,担忧地皱着眉:“不知道这位三小姐是怎样的处境,表哥似乎……” “御儿的事,让他自己去处理,这事我们不便插手。我得回去了,菡君,你留在这里,御儿若是有难处,有你在也能帮他。” “好,我知道了。” “若是南宫权和南宫琼华还在,如今也不至于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唉!” 师云山无奈地摇摇头,起身往外走。 师菡君将他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开,转身进了八珍楼。 太阳高高挂起,时间已经到了正午。 草庐这边,手术比想象中顺利。 肿瘤已经切下,血也流的不多,剩下的只需要把血管接上,再植上皮。 沈星吟用血管夹夹住血管,从之初手里接过动物身上提取出来的血管。 她眼神注视在血管上,却让之初脱了手套。 手套上浸满了血。 之初不明白她的意思,问:“师姐,是要我换个手套吗?” “你脱下来,到窗边的桌上去拿个东西。” 之初应下,脱下手套走到窗边。 “抬起花瓶,把下面压着的东西拿出来。” 之初照做,拿出了那枚钥匙,正打算拿过去给她。 “别过来,你就站在那里。” 之初站在那一脸不解。 “把你身上的防护服脱下来,拿着钥匙去找你的副将,跟他一起走。” “师姐你在说什么啊?” “这是你脖中镣铐的钥匙,你现在就走。” 之初全然呆住,呆呆地望着手里的钥匙。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现在就走不要磨蹭!” “可是师父的手术还没结束,师姐一个人……” “快好了,剩下的我可以,你走。” “师姐……” “你要我说多少遍!”沈星吟加重音量。 之初被吓得一震,脱掉防护服跑出门,压着声音喊腾里。 腾里立刻出现,看到钥匙也是一震,他不敢耽误立刻拿钥匙找镣铐的钥匙孔。 “立刻停手,否则——”孤影拔剑指向腾里。 腾里停下手里的动作。 “把钥匙给我。”孤影伸出另一只手。 腾里抓住钥匙不动。 月芹在旁边吓得不知所措。 沈星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孤影!进来帮我!” 孤影看看屋内,又看看腾里。 “孤影!”沈星吟又喊他。 孤影收起剑,快步走进屋内。 啪嗒,随着钥匙的转动,脖中的奴隶镣铐掉落在地,激起一地的灰尘。 月芹激动地捂嘴,眼中泛起了泪意。 腾里松了口气,拉上之初:“主子我们走!” “等等!”之初抽回手,走到月芹面前抓住她的手腕,“月芹,你跟我一起走,我答应过师姐无论如何都会对你负责!” “可是我……”月芹无措地看向紧闭的房门,她不想走,她还是想留在小姐身边。 却在这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世子的护卫突然涌了进来,将之初和腾里包围起来。 腾里伸手将之初护住,警惕地看着他们。 孤狼戴着面具走到他们面前。 “你以为你们走得了吗?”孤狼一挥手,“把人带上来。” 两个护卫用剑抵着语儿的脖子把她押了上来。 腾里脸上窜起怒火,唰的拔出弯刀:“把语儿姑娘放了!” “你说放我就要放啊?你主子和你情人,你只能选一个。” “语儿姑娘与此事无关,你们放了她!” “腾里,你不要管我……”语儿脸色苍白,对着他不住摇头。 剑在她脖子里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语儿姑娘!你们!”腾里握紧弯刀压低了腰,死死盯着押着语儿那两人。 孤狼瞥去一眼:“语儿姑娘,你最好清楚你在做什么。” 语儿抿唇,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孤狼看向腾里:“放下刀束手就擒,我就放了她。” “她不是我的情人,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姑娘,你们宣亲王府就是这么滥杀无辜的吗!?” “与你有关,她就不无辜。” “她和我没有关系!你们放了她!” “既然她和你没关系,你还管她做什么?如今丢了一个奴隶,不如就让她补上这个缺,押下去。” 两个护卫要把语儿押下去。 “等等!”腾里想要冲上去救语儿,又犹豫着该不该放下刀,但又担心身后的之初,他又急又恼,看向之初。 之初根本不知道语儿这回事,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但他知道,再拖下去他们一个都走不了。 “只能对不住这位姑娘了……” “主子我不能……语儿姑娘是我的恩人……” 第95章 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屋外僵持不下。 屋内,沈星吟手下有条不紊地缝针,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珠。 外面的声音不断传来,她心下着急,却不得不做着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 孤影遵照她的指示穿好防护服戴好面巾,给她递工具,替她擦掉头上的汗。 好热,衣服后背被汗浸湿,她只觉得氧气越来越稀薄,呼吸越来越重,外围的世界好像在虚化,眼睛只能看得清眼前的皮肤…… 孤影会听她的,可孤狼不会。 她不知道那个副将打不打得过孤狼,但那个副将只有一个人,怎么以寡敌众…… 想要他们安全离开,她必须要赶紧做完手术,等世子一来那就真的来不及了。 最后一针,打结,剪断线。 沈星吟丢下剪刀,扯下满是血的防护服和面巾冲出门。 “都住手!” 刺目的阳光照来,沈星吟大口喘着粗气,整张脸都是煞白。 众人向她看去。 孤狼啧了声:“请三小姐不要多管闲事。” “放了……”沈星吟跨下台阶,趔趔趄趄往前走。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汗水湿透了她颊边的发,她努力地呼吸着,可她竟连呼吸都不会了…… 完了,过度呼吸综合症。 心脏跳得飞快,她抬头看向之初,突然眼前一黑往地下栽倒而去—— “师姐!”之初扑过去想要接住她,被她一起压倒在地。 “三小姐!”孤影大惊,快步走过来。 之初抱着她将她翻转过来平放在地上,冲着他们大喊—— “快!帮帮我!快给师姐扇风!你们都别围着,散开!快散开!” 孤影立刻取来蒲扇给沈星吟扇风,腾里也上去用衣袖帮忙扇风。 孤狼见情形不对,命令护卫照之初的话做,护卫们这才散开去。 之初快速查看她的呼吸和心跳,按照她教的,一手放在她前额上用手指捏住她的鼻孔,另一只握住她下巴,深吸一口气往她唇上凑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人一马穿过人群冲进院中,马长嘶一声,景御翻身下马,正好看到这一幕。 脸上的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景御双眸凛冽,拔出孤狼的剑向之初走去。 月芹扑上来,跪在他脚边抱住他的腿。 “殿下息怒!这是人工呼吸!之初这是在救小姐!求殿下手下留情!” 景御冷眸望向之初:“你最好是在救人。” 之初来不及解释,不停地呼气吹气…… 地上的人脸色煞白一动不动躺着。 景御浑身肃杀,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他的眸死死盯着沈星吟闭起的眼睛上。 沈星吟,你最好快点恢复过来。否则,他很难保证会遵守他的承诺。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刀了这个该死的奴隶。 突然,沈星吟狠狠吸了一口气,惊骇地睁开眼睛拼命呼吸。 景御将剑插入地面,拂开挡路的月芹,两步行至她身边将她拦腰抱起走向屋内。 “世子……殿下……”沈星吟胸口剧烈起伏着,紧皱眉头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说。”景御停下身,眸色暗沉。 “放……他们走……” “凭什么?” “让……他们走吧……”沈星吟低头埋进他怀中,声音低低的,“求你。” “他们可以走,而你,要永远留在我身边。” 她的眸垂得低低的,睫毛颤动着。片刻后,才轻启唇瓣:“一言为定。” 景御眯起眼,抬眸看向孤狼,声音低沉而威慑:“放他们走。” “是,殿下。” 护卫们放开语儿,让出一条路。 之初抿着唇,一直望着景御怀里的沈星吟。 怀里的人扯了扯他的衣襟。 景御低眸往怀里看去。 “我没事,你放我下来。” 景御将她轻放到地上,搂住她的腰将她禁锢在他身旁。 “钥匙是我给之初的,不是语儿。” “我知道,你不必解释。”景御答。 沈星吟苍白一笑,看向之初:“之初,你回家去吧。” 听到这个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景御不由手臂一紧。 一股力收紧她的腰,沈星吟慌忙用手隔开,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胸口。 腾里错愕地看着这一切,急忙走到语儿的面前。 “语儿姑娘,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语儿摇着头往后退。 “语儿姑娘?他们会伤害你的!” “我是天珑银庄的管事,他们不会伤害我的,你走吧!” “语儿姑娘!”腾里急起来,要去拉语儿。 孤狼伸手挡住他:“趁着殿下还未反悔,你们识相点赶快走!” 语儿别开头,站到孤狼的身后。 腾里没办法,只能走到之初身边。 之初还愣愣地看着沈星吟:“师姐……” “我会照顾好师父,你不用担心,去吧。” “师姐,我一定还会再来找你的……” 景御侧身挡住之初的视线:“滚。” 之初咬住下唇,走到月芹面前,让月芹跟他们一起走。 “我……”月芹不知所措地看向沈星吟,“小姐我……” 宁川人恨东虞人,之初身份显赫,月芹绝不能跟去。 沈星吟皱着眉,朝月芹微微摇了摇头。 可是,小姐不可能留她在身边服侍,她又能去哪里呢? 那晚小姐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她听见之初答应要对她负责。 她相信之初,就像相信小姐是真的对她失望了一样。 月芹朝沈星吟的方向跪下:“小姐永远是月芹的小姐,月芹谢过小姐这些日子的照顾,愿小姐富贵荣华余生顺遂。”月芹磕了个头,起身向之初说,“我跟你们走。” 沈星吟想要去制止她,被景御抓紧了手腕。 他的力气好大,抓得她手腕生疼。 “你哪来这么多闲工夫管他人命运。” 三人走出草庐,沈星吟目送他们的身影,一直到门在眼前被关了起来。 暗含怒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三小姐可还满意?” 沈星吟仰头看去。 景御却是冷哼一声,命令孤影去照顾老须子,拽着她的手臂把她拉进屋。 门啪的甩上,景御捏起她的脸用力擦掉她唇上的痕迹,低头咬住她的唇。 第96章 你又该选谁? 血腥味在两人嘴巴里弥漫。 苍白的唇染上了耀眼的红。 景御松开她,低低望着她唇角被他咬破的那抹红。 “为什么不反抗?” “我没力气了……殿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当初他欣赏的就是她那份绝不服输的傲气。可如今,她却为了一个低贱的奴隶对他低声下气任他摆布。 景御不由怒气翻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那个奴隶就对你这么重要?让你不惜放下你的骄傲来求我?” “是,很重要。” “沈星吟,这是你自己选的。” 景御捧起她的脸覆上她的唇,席卷着怒气肆意侵占她的领地…… 他担心她的安危,从城内急奔而来,可她在做什么?她背着他,要把他的敌人放走! 今日她把人放走,明日那人就可能拿刀砍下他的头颅挂到城门上去! 区区一个奴隶!一个奴隶!在她心中,他竟连一个奴隶都比不上! 他这么护她,为了查清她背后的真相到处奔波,用他的权势和财富为她铺路,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付出,到头来她心里却只有那个奴隶! 景御气得快要爆炸,怒火吞噬掉他的理智,他疯了般在她唇上掠夺…… 千朵万朵烟花在她脑海里炸开,沈星吟心中乱作一团…… 他在做什么…… 他在生气,生了好大的气,他为什么生气? 她用自己换了之初,不够吗?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他好用力,好像要把她吃掉一样…… 周围全是他的味道,脑袋嗡嗡作响…… 她都要分辨不出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氧气全被夺走,呼吸越来越急,她的身体软倒下去—— 景御圈住她的腰抱起她走向床边。 脑中闪过之初人工呼吸的画面,看着她红肿的唇,他还觉得不满意,俯身在她唇边啃咬起来。 沈星吟抓紧被单,抬起手臂捂住了眼睛。 景御抓住她的手反扣在床头,看向她的眼睛,却发现她的双眼通红。 “怎么,委屈上了?还是说,你现在连看都不想看我?” “不是……我太累了,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 “哈。我怎么样?我是不是还要把你供起来才可以?” “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说,不要这样,太奇怪了。”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不过是一个孩子……唔……” 景御堵住她的唇,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别让我再听到你提起这个人。” “为什么?你为什么生气?” “他很重要。到了战场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又该选谁?”刚说完,景御就撑在床边低声自嘲起来,“哈哈,我不该问这个问题,我知道的,他对你很重要。” “我都会救的,你们两个,我都会救。” “这么说,我对沈三小姐也很重要了?” “是,很重要。” “若你只能救一个呢?” “都救,哪个死得快先救哪个。” 景御想笑。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他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太天真了。” 沈星吟握住他的一片衣袖:“不要生气了。今天你放了他走,以后我也不会让他伤害你。” “今日我放他走,他日他便是东虞的祸患。你知道你做了多蠢的一件事吗?” “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成王败寇,对错由胜的人说了算。” 沈星吟不说话。她无法反驳。 景御不忍,坐到床边,伸手过去轻抚她的唇瓣。 沈星吟下意识地躲开。 景御沉眸,收回手站起身。 “你好好休息。”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沈星吟朝门口过去。 他的身影映在门上,好久都没有动。 她抚上自己的唇。 他在吻她,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愤怒和躁动。 是因为她放走了之初,还是说,只是因为之初的人工呼吸? 她并不觉得人工呼吸有什么。 可原来,他是那么在意吗? 不知道。用他的话说,她凭什么? 好累……这一天,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沈星吟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屋内已经燃起了蜡烛,桌边有个身影。 喉咙好痛,她清了清嗓子,坐起了身。 景御回头一看,走到床边,将茶递给她。 沈星吟接过,默默喝茶。 烛光很暗,看不清他的脸色。 沈星吟喝了半杯,把茶杯递了回去。 景御拿着茶杯坐回桌边。 “呃……殿下不用在这里……” “你是不是忘记我说过什么。” 低沉的声音里分辨不出情绪。 她记得的,永远留在他身边。 但不代表要日夜寸步不离吧? 沈星吟下了床,向门外走去。 “站住。你去哪里?”景御起身,语气里已经有些几分怒气。 “我想去看看师父。” “孤影在看着,你躺回去。” “……”沈星吟放柔了声音,和他打着商量,“孤影不会治病,我去隔壁看一眼就回来。” “不行。” 现在还是不要惹这个炸毛的世子殿下为好。 沈星吟撇了撇嘴,走了回去,坐在床边靠着床头不说话。 她双眼呆滞,看起来就像个提线木偶。 景御烧掉手中的信件,向她走去。 沈星吟回过神,看着他走来。 景御站在她身前,面色幽暗唇角微抿。 “教我,那个什么人工呼吸。” “嗯?”沈星吟不解地歪头。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哦哦,那你先躺下。” 沈星吟站起身,把床让了出来。 什么东西还要躺下。 景御虽然不情愿,还是躺了上去。 沈星吟摆弄着他的脑袋,右手放在他额头上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他的鼻孔,左手握住他下巴让他张开嘴巴微微仰起,一边讲解。 “当有人昏迷没有呼吸或者喉咙里有异物的时候,比如说溺水,就可以用这个方法帮助他呼吸,像这样,深吸一口气,然后往他口中吹气——” 沈星吟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低下身去,奇异的感觉在心底漫开,她愣住,停在离他的唇只有毫厘的地方—— 景御眸间一暗,按下她的脑袋覆上她的唇,一阵天旋地转将她压在身下。 第97章 不是随你玩弄的物件 沈星吟费力挣扎着,用手掌抗拒地推他的脸。 景御抓住她乱动的手,微微抬起身幽幽地盯着她。 “你不是说随便我想做什么吗?” 沈星吟恼了,质问他:“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声声唤我殿下,我当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不是随你玩弄的物件。” “你求我放他们走的时候,可曾想过你要面临什么?” 沈星吟没有答话,别开了头。 没错,这是她自己选的。 如果他非要这样碾碎她的自尊,那好,随便他。 景御有些粗暴地掰回她的脑袋:“说啊,你怎么不说了?” “我无话可说。” 景御觉得无趣,心里又实在气闷,冷着脸哼了声,从她身上起来。 “那个所谓的人工呼吸,我已经学会了,往后不必假手于人。” 沈星吟不知道他究竟要表达什么,疑惑地朝他看去。 景御却是走出房间,啪的甩上了门。 “殿下,”孤狼上来报告,“片语还在门外候着。” “让她回银庄去。” “是。”孤狼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院中再没有其他人。 他负手立在廊下,抬头望向夜空上的明月。 心跳又急又乱,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背后的手不由紧了紧。 他一向自诩从容镇定,唯独在这件事上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要朝她发泄心底的怒气,控制不住想要掠夺她的一切。 他绝不容许有任何人从他身边夺走她。 她,只能是他的。 沈星吟,当初你就该老老实实送你的药,何必做那些多余的事。是你先招惹的我。 屋内。 沈星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周围全是他残留的气息,脑海里全是他的脸。 气怒的,冷然的,戏谑的,得逞的……像魔咒一样一个接一个在她脑中浮现重叠。 景御对她一直都很礼貌很尊重,可现在的他全然颠覆了以往的形象,变得易怒、暴躁又粗鲁。 来到这里之前,她一直在战区独来独往,见过最多的是亲人的离别。可她对于感情真的非常淡漠,如果每个人她都要去共情,那她早就疯掉了。人太脆弱了,在炮火连天的战区,人们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哪有时间去谈什么感情。 来到这里以后,亲人,朋友,师父,师弟,她的身边突然多了太多人,她不习惯这种被关怀的感觉,她不知道怎么去回报他们。她能做的,只有尽她所能,做她认为对他们好的事。 至于景御,她以为他们是朋友,可他不断在强调他们的合作关系。她以为他们只是合作关系,他却要她哄他开心,向她索取更多。 她不知道他们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光是想要想明白其中的关系,她就觉得好累好累。 沈星吟闭上眼睛。 恍惚中,她又回到了白天孤狼和腾里对峙的时候。 这次她来不及阻止,孤狼和腾里打了起来,之初被按在地上。 她想冲过去,下一刻她就被压倒在床上,冷峻的脸庞朝她倾覆而来—— 沈星吟惊醒,从床上猛然坐起。 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是梦,她松了口气。 屋内漆黑一片,只有零碎的月光穿过窗户纸落在地上。 她起身下床,打开门走了出去。 午夜的风迎面吹来,沈星吟打了个冷颤,向手术室走去。 旁边的屋中,景御全神贯注听着屋外的声音。 “殿下。殿下?”孤狼喊他。 景御回过神,继续刚才的话题:“盯住太子和左相,随时提防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殿下是否要去看看三小姐?” “不必。” 孤狼退了下去。 景御收起眸光,往自己袖间摸去。 摸了好一阵都没摸到,他又摸向腰间还是没摸到,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仔细一回想,银簪应该是在八珍楼。 景御眉间紧张的神情稍微松了点。 一旦被太子拿到银簪,太子定会给沈懋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到时候整个左相府都必死无疑。 沈星吟她娘的身份不能暴露,他必须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帮她脱身。 老须子还躺在手术台上,孤影收拾了工具清理掉了血渍,守在一旁。 沈星吟走过去,孤影立刻起身让开。 术后的24小时非常关键。 沈星吟检查老须子的生命体征,替他换了个氧气泵,坐到孤影刚才坐的凳子上。 “你去休息吧,我守在这里。” “夜深了,三小姐还是让属下守在这里吧。” “今晚随时都有可能出意外,有些情况你处理不了,我必须得守在这里。” “属下陪三小姐一起守着。” “你守在这里也没用,累了一天了,你去休息会。” 孤影犹豫了一会,应了声“是”,走出了房间。 沈星吟守了一夜,景御也是一整夜没合眼。 两人都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却又非常默契地,谁也没有打扰谁。 术后第三天,老须子醒了。 沈星吟给他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摘掉了氧气罩和导尿管。 老须子疼得嗷嗷叫,用沙哑的声音直嚷着要喝酒,被沈星吟一个刀人的眼神瞪了回去。 这三天下来,孤影也学会了一些术后护理的技巧,沈星吟把老须子交给孤影,揉着酸疼的太阳穴走出房间。 别院的躺椅被搬了过来,景御闭着眼睛躺在躺椅上。 “过来。” 沈星吟走过去,站在躺椅旁默不作声。 景御睁开眸,向她伸手。 沈星吟下意识往后缩去。 景御嘴角微抽:“我只想你拉我一把,并不打算对你做什么。” 沈星吟将信将疑,还是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拉。 他顺势起身,捧起她的手,将一套首饰放进她掌心。 “两日后,六公主生辰,你随我一同进宫。” “公主说不定不想见到我,我还是不去了。” “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沈星吟眼眸低垂。 “给你的邀请帖已经送到左相府,衣服放在你屋里,三小姐给公主的生辰礼也已经备好,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 “我知道了。” --- 另一边,左相府。 六公主的邀请帖送到了王氏的手中。 王氏来不及翻开,激动地拿着邀请帖去亭玉阁。 沈采薇已经回了府,王氏从院外进来,向她挥舞中手里的邀请帖。 “薇儿,你看这是什么!” 院中荡着秋千的沈子桀看去一眼,扬了扬嘴角,将千秋荡得更高。 沈采薇跑出来迎接,接过请帖边问:“这是什么?” “这是宫里送来的,我早听说公主要办生辰宴,我就说不会忘了你,果不其然!” 沈采薇翻开看了眼,脸色笑容逐渐消失,气愤将邀请帖扔到地上。 “干什么呢这是!这可是宫宴的邀请帖!”王氏立刻捡起来,小心地拍掉上面的灰。 “哼!根本就没请我!上面请的是沈星吟!” “怎么可能!”王氏不相信,翻开邀请帖来看,脸色也变得难看。她马上反应过来,“他们又不认识你是哪位小姐,邀请帖在我们手里,我们还怕什么!” “娘的意思是……” “去!当然要去!我们还要风风光光得去!” 王氏抿着嘴角笑起来,把邀请帖塞进沈采薇怀里。 第98章 是我的所有物 老须子还不能吃饭,只能喝一点点粥。 可每次孤影给他喂粥,他就要嗷嗷叫,一定要个丫头给他喂。 等到沈星吟坐在床边给他喂粥,他就一声不吭,一口接一口乖乖喝。 没看到之初和月芹,老须子知道他们已经离开,对于他们的事也绝口不提。 景御变得很忙,不停有消息送来,他又不停地传指令出去。 不关她的事,沈星吟对此也毫不关心。 景御不来搞她,她正好能轻松一点。 这一天傍晚,给老须子喂完粥,沈星吟茫然地站在院中,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往哪里去。 怪医馆暂时搁置,和香姨的隐居计划也告吹,她付出的全部努力似乎都化作了泡影。 躺椅空着,搬来以后她就没有再躺过。 沈星吟朝景御的房间看了眼,跨出院门向外走去。 风迎面吹来,吹乱鬓边的发。 空气里是草木的味道,是自由的味道。 她已经好久没有跨出下一步,她突然就失去了目标,再这样下去,她都要失去自己了。 沈星吟走进竹林,指尖划过竹身,缓慢又漫无目的地穿梭在竹林中。 草庐内,景御走出房间,往老须子屋里看了眼,又在院内扫了一圈。 四周只有风吹动草木的声音。 他面色一沉,快步往院外走去。 草庐四面八方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她的踪迹,景御沉着脸钻进竹林中。 腐败的竹叶上有脚印,他蹲下身用手指丈量,和她的脚一般大小。 他循着脚印找去,心底不知觉竟慌了起来…… 沈星吟,你是准备逃跑了吗? 你若是敢逃,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刚追出没多远,就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地上缩作一团,正在戳土里冒出尖的笋。 景御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放缓脚步朝她走去。 听到脚踩碎叶的声音,沈星吟回过头,指向冒出的尖尖:“你看这里竟有——” 景御一把拽过她让她倚到一根竹子上,捧起她的脸吻了上去。 沈星吟瞪大双眼,惊愕地望着他。 竹子剧烈地晃动着,林间簌簌,竹叶纷纷扬扬往下落…… 他搂住她的腰,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喑哑:“你准备去哪里?” “我……随处走走。” “我是不是说过,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我就在附近,没有走远。” “沈星吟,你打算逃跑吗?” “我没有……” “你要逃到哪里去?” “我没有要逃。” 景御垂着眸,盯着她的唇。 可恨。为何总是要让他心烦意乱。 景御欺身而上,再次吻住她的唇。 一根竹子根本不够承受两人的重量,沈星吟慌乱中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却把他越发往她这边带。 景御眸间幽暗,按住她的后脑探进她口中…… 凭什么就他一个人乱了针脚,他要她和他一起沉沦。 啪嗒,竹子断了,景御搂紧她的腰翻身一滚,护她在怀里一起跌到枯叶上。 头顶是层层叠叠的竹叶,再上面是灰橙色的天。 景御仰面躺着,望着天空痴痴地笑起来。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沈星吟窝在他臂弯里一动不动。 她又能做什么呢,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做什么都是错。 他到底想要她怎么做?她不知道。 待在他身边不动。她努力一下,还是可以做到的。 一股悲凉感从心中升了起来。 景御捂住自己的脸,还在低低笑着。 “你一定觉得我是疯子吧。” “没有,人是复杂的动物。”她答。 “我都觉得我要疯了。” “我答应过,我不会逃。” “算算时间,那个奴隶应该还没逃出东虞,你猜我有没有能力追杀他?” 沈星吟没有接话。 “别忘了,你姨母还在我手上。” 沈星吟身体一僵,有些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话一说出口,景御就反悔了。 比起让她误解,他更害怕她从他身边逃开。 哪怕是用这么卑劣的手段,他也要把她绑在身边。 景御侧眸,看向躺在身边的沈星吟。 她安静地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毫无办法,还是一点都不担心。 景御伸手过去,拿掉她头上的竹叶,拨开颊边的乱发。 “你敢逃,我会把他们全杀光。” “我不会逃。”沈星吟睁开眼看着他。无论要她重复多少遍,她都会告诉他她不会逃。 “最好是这样。” 景御抚摸着她鬓边的发,低身在她唇边落下一个轻浅的吻。 沈星吟睫毛颤动着,问:“世子殿下,这样算什么呢?” “嗯?” “对殿下来说,我算是什么?” “你是我的保命符,是我的所有物。” “可我不是物品,我有心。” “所以,你想要什么答案?” 沈星吟觉得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自嘲一笑,坐起了身。 景御见她这么笑,不悦地沉着脸,追问:“你想听什么?” “是我在问殿下,殿下反而问我想听什么。” “我已经回答了你。” 沈星吟摇了摇头,拍掉身上沾到的竹叶。 景御跟着站起身,问:“为什么要摇头?” “接下来要去哪里,请殿下先走,我跟着殿下。” 殿下殿下,又是这副冷淡的模样。 “你跟我一起走。”景御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草庐的方向去。 望着他宽阔的背,沈星吟陷入了迷茫。 世子殿下,秋天冒起的笋尖,和你身边的我,是不是一样虚幻呢? 第99章 不会是被人拐去了吧 六公主生辰这一天,老须子已经能下床走动。 一大早,沈星吟就给老须子检查了身体,安排好他一天的食物,交待了孤影注意事项。 沈星吟穿上景御准备的衣服,那是一套淡橙色云纹的长衫,简单雅致又大方。 那天给她的首饰,只有一支描花的金步摇和一对同款的耳环,沈星吟不太会梳妆,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式,将发簪插进发间,随便描了个眉抿了个红唇。 景御的头发已经长到耳际,她替他拢起短发戴上发网,将假发套戴到他头上。 先前束起的假发一直没有拆掉,景御从袖中拿出白玉簪插进发间。 看到这支白玉簪,沈星吟有些愣神。 自从戴上假发,他似乎一直用着这支白玉簪。 好看是好看,就是参加宫宴太素朴了些。 “殿下不换一支吗?”沈星吟问。 “不必,这样就很好。” 沈星吟没有反驳,替他理好肩头的发。 他身上穿着和她同色系的衣服,与她站在一起如同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两人一起坐上马车,往景都城而去。 此时,盛装打扮的沈采薇已经到了宫门口。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沈采薇按捺不住心底的激动,掀着帘子一角到处张望。 宫门只许受邀的宾客进入,其他人一律不许进宫,连侍女都不能带。 马车停在宫门外,负责引路的宫女喊了两遍,沈采薇才反应过来,匆忙放下帘子下车。 “请问贵驾是哪家的小姐,烦请出示帖子。” 沈采薇从袖中掏出邀请帖递了过去。 宫女看了眼,恭敬地将邀请帖递了回去。 “沈三小姐请随我来。” “有劳了。” 沈采薇跟在宫女身后,忍不住往四周看。 看到华丽的宫殿,有时还会问宫女是什么殿,宫女一一替她解答。 到了公主的宫殿,引路的宫女将她交给专门侍奉的宫女。 殿中已经来了一些官家公子和小姐,认识她的都当没看见她,有几个不认识的悄悄打量着她。 宫女向她行了个宫礼:“公主还在准备,请三小姐在此处稍作歇息。三小姐的贺礼是想亲自交给公主,还是需要奴婢给您送到贺礼处去?” “你拿过去就好。” “是,三小姐稍坐,奴婢去去就回。” 宫女双手接过贺礼和贺函,送到收管贺礼的地方去。 沈三小姐一到访,第一时间就有宫女汇报给了六公主。 柳沐儿正在寝殿帮公主一起准备,一听是沈三小姐到了,忙放下手里的发饰要去迎接。 “沐儿,不要带她进来,你先……招待她。” 柳沐儿一笑,应了声“好”,走出寝殿。 来到外殿,寻了一圈都没找到沈星吟,柳沐儿拉了个宫女问。 柳沐儿朝宫女所指的方向走去,却只看到沈采薇在吃糕点,左右看了好几眼都没发现沈星吟的身影。 沈采薇起身,向她问好:“柳小姐好。” “沈大小姐?我听闻三小姐在此处,你们是一同来的吗?” “我三妹没来,只有我来了。” “可是……”柳沐儿没有说邀请帖的事,向她欠了欠身,“既然三小姐不在,我就不打扰了。” “诶你先等等!”沈采薇走上前拉住了柳沐儿的手。 柳沐儿有些不自在,又不好意思抽回手,微微皱着眉问:“可是还有什么事?” “我在这儿实在无聊,你陪我说说话吧!” “抱歉,公主还在等着我,恐怕不能相陪了。” “你别走,我知道因为上回的事情,你们个个都不待见我。我本不该来的,可我三妹这些天不见踪影,我实在担心,想着或许公主能知道些三妹的消息,才斗胆拿了帖子前来。” “三小姐失踪了?” “柳小姐近日可有见过我三妹?” “自宵禁解除后,我也未曾见过三小姐。” “我三妹……”沈采薇露出担心的神色,“不会是被人拐去了吧!” “休要胡说!三小姐医者仁心,定是在医馆行医救人。” “怪医馆好些时日没开了,你不知道吗?” 柳沐儿眉间皱得更深:“许是有病人病重……” “自从那日随父亲进宫,三妹再没有回过府,这夜夜不归宿,怎能叫人不担心!” “你莫要再说了……” “唉!我只希望三妹性命无忧,不敢再奢望其他!”沈采薇拉着柳沐儿的手不肯放,神色一转,靠近过去低声问,“柳小姐,你从小在宫里长大,与几位殿下相熟,你可知今日公主的生辰宴,几位殿下可会前来相贺?” “自然是要来的。公主还在等我,我先不同你说了,你请自便。” 柳沐儿抽回手,提着裙摆急急往内殿跑去。 刚才和柳沐儿的对话,沈采薇故意提高了音量说给那些个公子小姐听。 沈星吟害她声誉尽毁,她也别想捞着什么好名声。 一个上次来过沈府的小姐凑了过来,好奇地问她沈星吟的事。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沈三小姐当真夜夜不回府?她不是在殿前说心悦世子殿下,原来竟是这般不检点!” “唉,她从小就长在乡野,没人教她礼义廉耻,前些时日我母亲请了教习嬷嬷来教她,可她太顽劣,把嬷嬷都给气走了!” “还有这回事!怪不得上回在左相府,我看她举止粗鲁,一看就没受过教养。” “也有我的不是,我身为长姐,本该好好教导她才是,唉!”沈采薇说着,用衣袖擦着眼角并没有的泪,“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妹妹有多少心眼,我可被她害惨了!” “难道上回那事还有别的隐情?” “事已至此,我也不愿多说。今日是公主生辰,不提这些煞风景的事了。” “对对!”那小姐连连点头,又问,“我刚才听见你问几位殿下,柳小姐是怎么说的?殿下什么时候会来?” “这个……” 一位没见过沈采薇的公子走到这边来,向沈采薇拱手问好。 “敢问这位小姐芳名?” 沈采薇忙朝那公子欠身回礼:“左相府沈采薇,敢问公子是——” 那公子一听,脸色微变,又拱了拱手匆匆走开去。 沈采薇眼中带恨,暗暗咬牙。 第100章 给足了你脸面 柳沐儿赶回寝殿,公主已经穿戴好了服饰。 “沐儿?你不是在外殿接……怎么这么急跑回来?” 柳沐儿小口喘着气,一边跟她解释:“来的不是星吟,是她的姐姐沈采薇,我有不好的预感,你看要不要请她出去?” “我又没请她,她怎么来的?” “她拿的是星吟的帖子,她说这些天星吟都没有回府,送去左相府的帖子定是到了她手里,我有些担心星吟。” “我才不担心她呢!”景玉茗甩袖往椅子上一坐,气恼地发脾气,“我都说了不想请她,你跟母后非要让她来,这下好了,招来了个讨厌鬼!” 文皇后走进寝殿,正好听到了这话。 “这是怎么了?招来了哪一个?” “母后!还不是那个沈采薇!” “来者是客,既是吟儿的姐姐,你也不好这么说人家。” “我请的又不是她,她不请自来算是怎么回事!” “好了,今日一过你就十七了,怎么还像个孩童般不懂事。” 景玉茗抱住文皇后将脸贴了过去:“儿臣要永远在母后膝下。” 文皇后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一晃,我们茗儿都十七了,日后嫁了人,可不能再这般孩子心性了。” 一说嫁人,景玉茗就不高兴了,松开文皇后来拉柳沐儿的手。 “沐儿比我大几个月,沐儿不嫁人我也不嫁!” “你那是不知道,到右相府求亲的,都快要踏破右相府的门槛了。” “哪个胆大包天的敢觊觎我沐儿?!” 柳沐儿只能在一旁赔笑,想起沈星吟,眉间满是担忧。 景玉茗也收起了神色,向文皇后说:“母后,沐儿说星……嗯咳,听说那个沈星吟找不见人,连本公主的请帖都被旁人顺了去,母后能不能差人去找一找?” “吟儿不见了?紫莺,你去——” “是。”紫莺退出殿,去安排人找沈星吟。 这个时候,世子的马车到了宫门口。 景御下了马车,回身向车内伸手。 一只纤纤玉手掀开帘,沈星吟将手放进他宽大的手掌中,慢慢走下马车。 落到地上,她立刻抽回手缩进袖中。 两侧的宫人向他们行礼。 景御摆了摆手,往里走去,沈星吟落了一步跟在他身后。 刚走出两步,他就停了下来。沈星吟也跟着停下。 景御眸间闪过几丝恼意,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上来与他并肩。 “我与殿下同行已经是不合礼数,还是让我跟在殿下身后吧。” “人人皆知你心悦于我,纠缠着我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殿下,我要脸。” “让你与我并肩而行,便是给足了你脸面。” “我知道了。”沈星吟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两人并肩,往宫内走去。 只有她在他身边待着,他才能稍稍安心些。 景御头一回觉得,这长长的宫廊,也没那么枯燥乏味了。 路过的宫人纷纷行礼,到了公主的外殿,守在门口的太监尖声喊—— “宣亲王世子到——” 殿内,文皇后坐在主位上,几位夫人陪坐。 景玉茗拉着柳沐儿,正在与关系不错的小姐们说笑。 景御一袭橙棕色衣领米色云纹长衫出现在殿门口,立时吸引了全场的注目。 他唇边带着浅淡的笑,穿过众人来到殿中,向文皇后行礼,沈星吟低着头跟着行礼。 “御儿快快请起。”文皇后没看出来身旁的是谁,朝着沈星吟看,“这位是?” “三小姐还不见过皇后娘娘?” 沈星吟长舒一口气,淡淡开口:“星吟参见皇后娘娘。” “吟儿?!快到本官这边来。”文皇后喜出望外。 沈星吟看向景御。景御微微点头,她才走到文皇后身边。 一旁的景玉茗不由抓紧了柳沐儿的手,犹豫着没有上前。柳沐儿却松了一口气。 文皇后亲切地拉着她的手:“方才本宫还同公主说起,这些时日怎么不见你?听说你没回府,这是上哪里去了?” 景御替她答:“怪医病重,三小姐在照顾怪医。今早臣去探望怪医,想着娘娘多日不见定是想念,就将三小姐一并带来。” “怪医如何了,可有大碍?” “已无大碍,娘娘放心。”沈星吟答。 文皇后心疼地拍了两拍沈星吟的手:“吟儿,难为你了。” 刚才听说沈星吟夜不归宿的公子小姐们恍然大悟。 人群后,沈采薇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两个宫女还端着礼物站着。 文皇后朝景玉茗招手:“茗儿,来。” 景玉茗绷着脸不肯过去,被柳沐儿朝前一推,她踉跄了一小步,别扭地走过去。 “方才你还念叨,现下吟儿来了,你怎么反倒不说话了?” 景玉茗看了她一眼,别开了头。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她老早鼻孔朝她哼哼了。 一转头,对上景御的眼睛。 她脸颊微红:“御哥哥……” 景御向她一笑:“公主不看看礼物?” “看!”景玉茗走到宫女跟前,打开箱子往里瞧。 箱子里的红色绸缎里躺着一颗宝石般耀眼的棱镜球,翻转着球还能看到各色各样的奇景。 “哇!是东洋的万象球!是海!还有雪!”景玉茗激动地捧着万象球给文皇后看,“母后你看!还有草原上奔腾的马驹!” 文皇后露出惊异的神情,感叹道:“本宫从未见过如此精妙之物。” “谢谢御哥哥!我太喜欢这个礼物了!”景玉茗宝贝地捧着球,开心极了。 “这是三小姐的礼物。”景御平淡地说。 景玉茗一愣,偷偷看了眼沈星吟,抱着球收起了脸上开心的神色。 “吟儿有心了。”文皇后夸赞她。 “公主喜欢就好。”实不相瞒,沈星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万象球。 景玉茗把万象球放回箱子里,叮嘱宫女收好,又去开另一个箱子。 是一串粉珍珠的项链。粉珍珠极其珍贵,可和万象球比起来,就显得没那么奇特了。 “谢谢御哥哥的礼物。”景玉茗将项链放回去。 文皇后问:“这两样礼物,公主可还喜欢?” 第101章 赏给你了 “本公主挺喜欢的,拿下去吧。” 两个宫女拿着礼物退了下去,景玉茗瞥了眼沈星吟,马上又移开目光。 门外太监喊:“太子殿下到——” 景御眸光微凛,走到沈星吟身边,用半个身体挡住她,不自觉抓紧了她的手腕。 众人纷纷行礼。 景玉茗开心地迎上去:“皇兄来啦!” 景昶宠溺地笑着,将一个大盒子塞进她怀里:“皇妹,生辰快乐!” “这是什么呀!” “看看不就知道了?” 景玉茗让两个宫女捧着盒子,打开来看。 金光闪耀,造型精巧的薄金片如鳞片般镶嵌在衣裙上,每一针都是金线勾勒,华贵夺目又极尽奢华。 景玉茗提着金鳞裙在身上比划,周围的公子小姐都围上来看,不停夸赞裙子绝美,与公主更是绝配。 景昶锐利的眸光掠过沈星吟和景御,唇边带着笑向文皇后请安。 “儿臣见过母后。” 文皇后却是皱眉:“如今国库吃紧,太子准备这么贵重的礼物,未免太铺张浪费了些。” “母后放心,只是件外衫而已,并没有用太多的实料,仅仅是看着好看,图皇妹一乐罢了。” “那便好,国事繁重,你父皇交于你的事可都办妥了?” “还未,今日可是皇妹的生辰,儿臣再怎么也得来为皇妹庆贺,儿臣稍坐一会,用过午膳就到廷尉府去。” “也好,国事再忙也要歇息,切莫伤了身体。” “儿臣明白。” 一旁,沈星吟用力抽了抽手,还是没能抽回手,压低了声音靠近景御耳边。 “请殿下松手。” “你想到哪里去?” “我哪里都不会去。殿下总得注意场合吧。” “我自有分寸。” 这个角度正好是在两人的衣服间,没有人会看到。沈星吟觉得心累,只能放弃。 陆陆续续有别的皇子公主前来祝贺,二皇子有事,差人送来了礼物。 六公主前面五个都是哥哥,又是元景帝的第一个女儿,从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收到的礼物更有五湖四海的奇珍异宝,令人应接不暇。 文皇后见大家都热热闹闹,让沈星吟不用拘谨去和大家一起玩。景御这才松开她的手腕向外走去,沈星吟向皇后行了一礼,跟了上去。 有几位小姐想要跟世子搭话,见沈星吟一直跟着,犹犹豫豫不敢上前,不停往他们这边看。 太子也走了出来,仰慕太子的小姐们立刻围了上去,沈采薇冲在最前面,扶稳步摇向太子行礼。 “太子殿下我是……” 不等她说完,太子抱歉笑笑,越过众位小姐走向一旁的柳沐儿。 柳沐儿背对太子站着,正在吩咐着宫女什么事。宫女向她身后行礼,她回头一看,也立刻欠身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无须多礼。”景昶轻轻扶了一把柳沐儿,摆手让宫女退下。 宫女退了下去,这边只剩下太子和柳沐儿两人。 不远处,景御站在湖边,沈星吟牢牢跟在他身旁。 景昶收回视线,向柳沐儿一笑:“沐儿,我有一句话想告诉沈三小姐,不知你可否代为转达?” “三小姐就在那边,殿下让宫女传话即可。” 景昶顺着柳沐儿的视线,目光落在沈星吟身上,向柳沐儿靠近了些低低说:“你说,世子会应允吗?” “我不知道殿下这是何意。” “你一向聪慧,定是明白的。你告诉沈星吟,就说世子有事瞒着她。” “这恐怕不妥……殿下太为难我了。”柳沐儿退开一步,低下眸。 “只能为难你了。这是旨意。” “臣女遵旨。” 柳沐儿望向沈星吟,心中有些复杂。 从出现在众人眼前开始,景御和沈星吟就一直在一起,他们两人看起来是这般登对,却又有股疏离的氛围感。柳沐儿不清楚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更不确定要不要转达这句话。 沈星吟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向她浅浅一笑。 柳沐儿正想要招手让她过来,世子向她说了什么,沈星吟马上移开目光,脸上哪还有半分笑意。 刚才太子和柳沐儿说话时,景御已经注意到了。 景御立在湖边,又叮嘱了一遍。 “记住,不要做多余的事,不要和多余的人交谈。” “知道了。” “你若是觉得无聊,我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 “我想回去了。” “玉茗会想你留在这里。你若是想去道贺,我也可以带你去。” “公主大概不愿意和我说话。” “我比你更了解她。”景御停顿了片刻,轻道,“晚上有烟花。” 沈星吟一愣,有些意外,心下又有些怅然。 日头逐渐高升。 宫人铺好膳桌,宾客们纷纷入席,御膳房开始传膳。 席间有歌舞琴乐表演,沈星吟对这些没兴趣,坐在世子旁边那桌安静地吃着。 太子用完午膳,向文皇后告退后离席。 沈采薇坐在离门最近的末席,看到太子离席,立刻放下筷子追了上去。 “太子殿下!殿下请稍等!” 景昶停下脚步往后看。 沈采薇呼哧呼哧跑上来,向他行礼:“参加殿下,小女子乃是……” “你有何事?”景昶打断她的话。 “小女子深知自己配不上殿下,又实在仰慕殿下,思殿下之心苦矣,恳请殿下……恳请殿下……”沈采薇涨红了脸,怎么都说不出下面的话。 “仰慕本宫的女子比比皆是,难道本宫人人都要垂怜?” “殿下我……” 沈采薇一咬牙,故意脚下一扭,捏爆藏在珠钗里的化情粉惊叫着向太子怀里倒去。 景昶抓住她的手臂,眸间一沉,立刻捂住了口鼻。 沈采薇吸入了一大口,身体逐渐燥热起来,控制不住地扭动着身体往太子身上蹭,声音更是娇媚入骨:“殿~下~” “殿下!”太子的贴身侍卫赶来。 景昶将沈采薇丢进侍卫怀里:“赏给你了。” “谢殿下!” 景昶嫌弃地皱眉,拂袖离去。 “太子殿下……不要……” 侍卫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进无人的房间,粗暴地将她扔到床上,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第102章 祸乱宫闱 衣衫散了一地,沈采薇未着寸缕抱着自己缩在床角低声抽泣。 侍卫捡起地上的衣服扔到她身上,再穿上自己的衣服。那双布满伤痕的手上,竟有四根手指头只有半截。 他束好腰带,沈采薇还缩在床的角落里哭。 “别哭了!这是皇宫,不是左相府!”侍卫低吼。 沈采薇吓得一缩,眼泪地吓了回去,泛着潮红的脸上一阵白:“我……我是左相的女儿……你竟敢……竟敢……” “大小姐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从未见过你……你敢非礼我,我父亲定会将你……将你……” “若左相知道我多次进出大小姐的闺房,你觉得左相会怎么想?” 沈采薇疑惑地抬头,下一刻突然惊骇地瞪大眼:“是你!怎么会是你!?” 侍卫凑过去,粗糙的手抚过她的脸,沿着她嫩滑的肌肤一路往下…… 沈采薇全身一僵,发着抖往更里面躲去:“不……不要……” 侍卫凑到她颈间闻了闻,声音都有些迷乱:“大小姐果真是绝色,哭起来更是惹人怜爱,我都舍不得走了。” “走开!”沈采薇挥着手朝侍卫打去,正巧打在他脸上。 侍卫立时拉下脸,反手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沈采薇捂着红肿的脸,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你以为你还是高贵的左相府大小姐?你早已是人人唾弃的贱妇!太子殿下已经将你赏给了我,往后你便要以我为尊侍奉我!” 沈采薇双眼通红,咬着下唇不说话。 侍卫抚摸上她的脸:“大小姐若是肯听话,我定然会八抬大轿娶你进门,等到太子殿下登上皇位,你也能跟着我飞黄腾达。” “你做梦……我不会嫁给你的……你敢这般欺辱我,我要让皇后娘娘治你的罪……” “大小姐想清楚,祸乱宫闱可是死罪。”侍卫将外衫披到她肩头,“大小姐这副样子回到宫宴上也是丢人现眼,还不如穿好衣服悄悄出宫去。” 沈采薇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穿衣服。 高朗士盯着她光洁的背,似是意犹未尽。 此时的宫宴上,午宴已经结束。 宫人们正在撤下食物,奉上了茶点和水果。 沈星吟看了眼末席,心下有些不安。 “过来。”景御在旁边唤她。 沈星吟看了眼,没有过去。 真要坐到同一张席上去,她怕被唾沫星子淹死。 景御不在意,起身往她那边走,正要坐到她旁边,沈星吟唰的站起。 她看了眼周围,低声问:“殿下这是做什么?” “你不用管我做什么。” “殿下这样,我会很难办。” “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废话。” 沈星吟也不坐了,索性就站着,又朝末席看去。 宫女正在收拾碗碟。桌上的饭菜只吃了一半,午宴后半也一直不见沈采薇的身影。 “怎么,你在担心你那个姐姐?” “照她的性子,早该找我的麻烦,今日却出奇安静,现在人又不见了,万一闯了祸,我不想被她牵连。” “有我在,无人敢牵连你。若她要闯祸,你还能捆住她的手脚不成?” 沈星吟看向自己的手脚。被无形的约定捆住的,分明是她。 “你若是担心,我让人去找找。” “算了,不必了。”沈星吟垂眸。 景御看出她心不在焉,捻了颗葡萄递给她。 这时候,公主拉着柳沐儿跑了过来。 “御哥哥!”景玉茗瞥了眼沈星吟,不悦地撇嘴,“你怎么一直跟这个沈星吟一起,也不来找我一起玩!” 景御将葡萄塞进沈星吟手中,向公主微微一笑:“今日你有这么多玩伴,还嫌少不成?” “那怎么能一样呢!他们……”景玉茗的声音小下去,“他们怎能与我御哥哥相比。” “这话让人听了去,你让他们作何感想?” 景玉茗无辜地眨了眨眼,看到沈星吟,脸色又拉了下来:“今日本公主生辰,你怎么打扮得这么随意,是不是生怕别人不把你比下去?” “我自己梳的,让公主见笑了。” “你跟我过来!本公主叫人帮你重新梳!” 景玉茗要来拉她,被景御伸手挡住。 “御哥哥?”景玉茗不解地看去。 “你的生辰,你一人出风头就够了,三小姐这般装束就可以。” “御哥哥你不懂!你瞧瞧今日来的哪一个不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我不许她被比下去!” 柳沐儿也说道:“是呢,姑娘家之间也会暗自较劲。” 沈星吟不在意地一笑:“我也觉得这样就好,不麻烦公主了。” “你真是!气死我了!”景玉茗气呼呼地走开。 柳沐儿向世子低了低头,追着公主去。 景御幽幽的眸落在她身上。 “你也想同她们一起?” “世子会允我去吗?” “你觉得呢?” “我不想。”沈星吟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又是不想,什么都是不想。”景御不由来的烦闷。这样的沈星吟让他觉得没有一丝生气,就像个空壳一样。 不然呢?沈星吟心想,是他让她待在他身边。除了待在他身边,她又能做什么呢? 景御负手往外走。 沈星吟苦涩地笑笑,弯腰将葡萄放回盘中。 旁边那盘苹果下面好像有一张小纸条,沈星吟快速抽出,跟上景御的脚步。 宾客们在公主的小院里嬉戏。 景御穿过桥,绕到湖的另一边,立在湖边看流水。 湖上倒映着两个影子。 看到她这么了无生气,他竟也有几分难受。他不愿她这样。 有这么一刻,他居然想放她走。 “殿下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什么?”景御蹙眉,回身看她。 “殿下有什么事瞒着我?” 景御看到她手里的纸条,脸色一沉,抓起她的手腕:“哪来的?谁给你的?是不是柳沐儿?太子让她传什么话了?” 沈星吟定定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景御夺过她手里的字条,顷刻间撕碎丢进湖中。 碎屑随流水而去,他的声音却是轻描淡写。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我并非要事事都与你说。” “请问殿下,有什么关于我的事瞒着我?” 第103章 待在我身边就这么痛苦吗 “没有。”景御面无表情地答。 “真的没有吗?” “没有。” “那我只能去问太子殿下了。” “不许去!”景御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为什么?” “你没那么蠢,你难道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吗!” “我不在乎。殿下如果觉得现在时机还没有到,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可以等。殿下与我应该还算是合作的关系吧,殿下当着我的面还在撒谎,实在令我寒心。” “他们一张纸条你就相信了是吗?” “不是,是殿下的态度让我确信。” 景御沉着眸,声音低沉:“有些事你不用知道,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安安心心做你的左相府三小姐。” 沈星吟轻叹了一声:“殿下放开我吧。” 说着让他放开,听起来却像是让他放过她。 景御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老老实实待在殿下身边,所以请殿下松手吧。” 她的神情里透着失望和无奈。 没由来的恐慌在心底蔓延,景御眉间蹙得更深,抓着她的手更加用力。 “我什么都不会做,也不会去问太子殿下,请殿下放心。”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但凡走漏一点风声,随时就能要了你的命,你懂吗?” “殿下不肯告诉我,所以我不懂。” “你只要知道,待在我身边你就是安全的。” “待在殿下身边只会加重殿下的负担,我不认为有任何意义。” “沈星吟,你不想待在我身边,是吗?” “是,我不想。” 景御眸色冷冽,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待在我身边就让你这么痛苦吗?” 沈星吟抬起眸,毫不退缩地望着他:“是,这样不明不白待在殿下身边,知道自己处境艰难却什么都做不了,让我很痛苦。” 哈哈,原来待在他身边让她这么痛苦! 景御想笑,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冷。 他甩开她的手:“好,你尽管去找太子问个明白,今日你跨出这一步,我们的合作就到此结束。” “我说了,我不会去找太子殿下。”沈星吟不解地皱眉。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没有告诉你的,太子都会告诉你,你不必勉强自己待在我身边!” 意识到他生气的点,沈星吟愣住。 那天他说,希望她也能退一步让他开心一下。 沈星吟神色缓和了些,拽住他的一片袖角:“我没有勉强自己,知不知道都没关系,我相信殿下的判断。我只是讨厌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你却连问我三遍,宁愿相信纸上的一句话也不相信我。” “可是殿下确实有事瞒着我。” “你的意思是我在欺骗你,是吗?” “难道不是吗?” “好,好的很!”景御抽回手背到身后去,眸中满是恼意,“沈星吟,你真当你值得我费尽心机去骗?这么骗你我能有什么好处?除了被你质问被你指责,我还得到了什么?” 她不该退一步的。沈星吟垂下眸闭上嘴,缩回自己的壳里。 一个宫女端着糕点送到这边来。 “世子殿下,公主命奴婢……” “滚。”景御冷眼瞥去。 “奴婢告退……”宫女吓得一颤,端着宫殿躬身往后退。 宾客们不停往这边瞧,一个都不敢靠近。 景御收回目光,看向沈星吟的眸中也多了几分冷意:“三小姐这么伶牙俐齿,怎么不说了?你来告诉我,从始至终我到底得到了什么?” “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你所做的,远远还不够。” “殿下吩咐便是。” 又是这副随便他如何的样子! 景御抓住她的手臂逼近过去。沈星吟一惊,忙往后退,背撞到树上。 他咬牙切齿,几乎从牙齿缝中挤出:“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 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沈星吟转开脸,低声提醒他:“请殿下注意场合,这里是宫中,今日是公主的生辰宴。” “那又如何!” “殿下究竟想得到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讨厌你这样。” 景御眯起眼,俯身靠近她耳畔:“你越是讨厌我,我就越是要将你绑在身边。沈星吟,这辈子,你都休想逃开。” 沈星吟将他一把推开,从他的臂弯里逃出来。 湖对面,景玉茗正担心地望着她,沈星吟朝她张了张嘴。 下一秒,景御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回来,幽暗的眸中染满墨色:“你逃不掉的。” 她从没想过逃跑,可这一刻,她想从他身边逃开。 她根本不知道他因为什么发怒,更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在他身边什么都做不了让她感到无助,可在这样的他身边,她快要窒息了。 哪怕只是让她缓一口气也好…… 景御将她拉到亭子中,命令她坐下。 沈星吟乖乖照做,明明望着眼前的糕点,却是双目呆滞。 如果逃不开,她只能什么都不去想。 对岸,景玉茗努力想了想,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来沈星吟刚刚说的是什么。 景玉茗拉过柳沐儿,向她指了指亭子。 “沐儿,你有没有觉得御哥哥怪怪的?” “世子和星吟是有些奇怪,今日我都没见星吟怎么笑过,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御哥哥好像在凶她诶,肯定是她做了什么坏事!” “殿下一向和善,怎会故意刁难星吟,不过……”柳沐儿想起那张纸条,心下有些担忧。 “御哥哥怎么可能刁难她!御哥哥脾气那么好,若是发脾气,定是她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你不知道,刚刚我差人去送糕点,都被御哥哥凶了!” “可别出什么事……” “宫中戒卫森严,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吧!” “但愿吧。” 未时一过,原本晴朗的天空开始飘起乌云。 一下午,沈星吟一直坐在亭子里,世子让吃糕点就吃糕点,世子让喝茶就喝茶,真成了个提线木偶。景御全程板着脸,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天色逐渐变黑,晚膳设在廊下。 宾客们依次入座,沈星吟依然坐在世子旁边的席位。 第104章 帮我 桌上的美味佳肴变得索然无味。 沈星吟吃了两口,放下了筷子。 乌云遮住了半边天空,弯弯的月亮在云后若隐若现。 烟花呢,怎么还不放烟花,放完烟花赶快回去吧,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沈星吟托着腮帮,望向夜空发呆。 晚宴过半,太监往园中的空地上摆放烟花筒。 咻—— 随着第一朵烟花炸开,绚烂的光芒照亮整片黑蒙蒙的天空。 宾客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叹,宫人们也仰着头往上看。 沈星吟仰头看着,五颜六色的光映在她毫无波澜的脸上。 景玉茗黏在柳沐儿身边,欢欣雀跃地鼓掌。 柳沐儿却看起来没有那么兴奋,担忧地望着沈星吟的方向。 景玉茗刚想给柳沐儿指天上那朵最大的烟花,却看见柳沐儿在出神。顺着柳沐儿的目光,她看到沈星吟托着腮帮。 周围的人不停地“哇哇哇”,景玉茗突然想起了下午湖边沈星吟的那个嘴型。她用手拍了拍柳沐儿,学着沈星吟的样子做嘴型,想要柳沐儿帮她一起分辨。 烟花的声音太吵,柳沐儿没听清,将耳朵凑过来。 景玉茗对着她的耳朵大喊:“沐儿!我想起来了!星吟跟我说过话!看我的嘴型,你看看星吟说的什么字!” 柳沐儿看着她的嘴巴,跟着她一起做:“巴?我?帮我!玉茗,是帮我!星吟在求助!” 景玉茗满脸疑惑。 柳沐儿凑到她耳边大声说:“你听我的,今晚一定要把星吟留在宫中!” 景玉茗使劲点了点头,转身就跑去找文皇后。 远处的街市上,咻的升起一股红色的烟,紧接着绽放一朵又一朵炫丽的烟花,似乎也在为公主的生辰礼庆贺。 景御眸中一沉,站起了身。 沈星吟还在望着烟花愣神。 景御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将她从坐垫上拉起来。 沈星吟一惊,朝他看去。 “我们该走了。” “殿下说什么?” “我说,该走了!” “哦哦。” 景御拉着她往外走。 烟花越来越少,只剩下零星几朵。 景玉茗从后面急急追上来。 “御哥哥!御哥哥等等!” 景御停下脚步往后看。 景玉茗一口气跑到他面前,把沈星吟拉到自己身边,挽住她的手臂昂起下巴:“我还有帐要找沈星吟算!我要她今晚留在宫里!” “这恐怕不行,三小姐还要回去照看怪医。” “我让母后派医官去!我不管!她今晚必须留下!” “玉茗,莫要胡闹。”景御眸色冷下来。 “母后都应允了!”景玉茗往身后看去,着急地跺脚,“母后你快些,我就要星吟今晚陪我!” 文皇后果然朝这边来。 沈星吟不明所以地呆立着,她的脑袋已经转不动了。 文皇后走上前,面上带着端庄的笑容:“御儿,怪医那边本宫已经派了医官去,今日难得,茗儿与星吟许久未见,就让星吟陪陪茗儿。” 景御看向沈星吟。 沈星吟下意识摇头,要欠身行礼谢绝,景玉茗把她拽起来:“你不许说话!本公主就要你陪,你敢拒绝,本公主永远都不原谅你!” 什么?她在哪?她是谁?沈星吟一脸茫然。 “今早出发时,怪医嘱咐臣照看好三小姐,臣受怪医所托,理应将三小姐送回去,请娘娘见谅。” “御儿不必担心,吟儿今夜就留宿本宫宫中,明日本宫就差人送回去。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文皇后说。 景御见推脱不了,只能应下:“那臣明日一早再来接三小姐。” 文皇后点头:“也好。” 景御深深看了眼沈星吟,转身离开。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沈星吟愣愣的回不过神。 “多谢母后!”景玉茗拉着沈星吟往殿内去。 柳沐儿放心不下,一直在后面等着,看到她们两人过来马上迎了上去。 “星吟,你还好吗?”柳沐儿站在她另一边,关切地问。 “嗯?殿下呢?” “殿下已经回去了。”柳沐儿答。 “嗯?”沈星吟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景玉茗松开她的手,不满地哼哼:“你要感谢我知道嘛?要不是本公主,你如今在哪里都不知道!今晚你不把先前的事解释清楚,本公主是不会放过你的!” “世子殿下……走了?”沈星吟仍然不敢相信,愣愣地问。 柳沐儿握着她的手,朝她点头。 沈星吟全身发软,像萎蔫的花朵般跌坐在地上。 柳沐儿忙去扶她:“怎么了这是?” 景玉茗也收起神色,蹲到她身边。 “哈哈……”沈星吟突然无所适从地笑起来,“我可能干了一件很蠢的事……” “地上凉,你先起来。”柳沐儿将她从地上扶起。 景玉茗终于发觉她的不对劲,问:“你——没事吧?” 沈星吟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公主,谢谢你。” “你没事就好,我虽然还生你的气,可我也不想你出事。” “对不起。” 景玉茗倒不好意思起来:“算了!先去母后殿中,今晚本公主和沐儿一起陪你。” 宾客们散去。 乌云已经遮住了整片天空。 高高的宫墙将她围困其中,此时却是她最轻松的时刻。 沈星吟洗完澡,坐在窗边吹风。 柳沐儿走过来,替她关上了窗。 “晚间风凉,小心染了风寒。” “不怕,我是大夫。” “倒是我给忘了。”柳沐儿坐到她身边,柔声问,“世子殿下可有为难你?” 沈星吟摇头:“他帮了我很多。” “我也是头一回见殿下发这么大的怒,若是殿下为难你,你可以到我家来躲躲。” “嗯,谢谢。” “同我不必客气。我知道你不易,若是殿下是因为那张纸条……”柳沐儿满是自责。 沈星吟覆上柳沐儿的手,向她微微摇头。 “星吟,我可以问问,你与世子殿下……”柳沐儿欲言又止。 屏风后,景玉茗穿好衣服正准备出来,又躲回去竖起耳朵听。 “你是想问,我与殿下是什么关系?” “嗯,人人都知你在朝堂上说心悦殿下,殿下对你似乎也不一般,不知你是否对殿下……” 第105章 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不知道。”沈星吟眼眸低垂。 “那你那日在朝堂上说的话,莫非是因为太子殿下?” “嗯,当时我没有其他的办法。” 屏风后已经没了动静。 柳沐儿往屏风望去一眼,心下已是了然。 她给沈星吟倒满了姜茶:“喝杯姜茶暖暖身吧。” 热气往上冒,沈星吟端起茶喝了一大口。 “星吟,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可殿下与你暧昧不明,难免引人遐想。当初公主断水断食不肯吃饭,是你好言相劝,若不是知道你的为人,恐怕连我也要多想。” “皇后娘娘召我入宫时,我对公主说的每句话也都是我心中所想。当时我与世子并没有过多的接触,世子对我来说只是病人。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算什么。”沈星吟苦涩一笑,“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这样,可是我与世子做了交易,我不能背信弃义。” 柳沐儿皱起眉头,仔细思索着她这番话。 “沐儿,你相信我吗?” “我自然是信你的。”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你凭什么相信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虽然与你相处不多,但我愿意相信你。” “我相信世子,可他不相信我信他。”沈星吟伏到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沐儿,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你怎么知道殿下不信呢?或许殿下是信的,殿下只是像你一样整理不好自己的心绪。趁着殿下不在,你也能好好想想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吗……” “对,你想要的。我不知道你与殿下做了什么交易,但我知道,你可以选择。” “我只想找一处风景秀美的地方,和我姨母一起隐居。” “可以啊,有何不可呢?” 沈星吟转过脑袋,看向她。 柳沐儿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地笑着:“世间安得双全法,人不可能尽善尽美,偶尔自私一回也没关系。就像公主气你,不是因为你那般劝她,而是因为你没有告诉她你与殿下的关系,公主气的是你啊。” “是因为我?” “是啊,殿下固然重要,说不定你也一样重要呢。” 景玉茗从屏风后跑出来,叉着腰生气地哼哼。 “沐儿!谁许你多话了!” “好啦,你不是说要让星吟解释清楚吗?”柳沐儿笑着将她拉过来坐下,给她披上衣服倒上茶。 沈星吟坐起了身看向她,眸中带着歉意。 “哼!”景玉茗拉着小脸,“沈星吟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本公主答应让你留宿就是原谅你了!给本公主打起精神来,本公主看到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就生气!” 沈星吟强打起精神挺直腰杆。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御哥哥若是真心喜欢你,我将御哥哥让给你便是!让给你总比让给那群莺莺燕燕的好!若是你不喜欢我御哥哥,就从御哥哥身边离开,往后不许再纠缠!” “公主你……”沈星吟怔住。 “你什么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御哥哥!?” 沈星吟皱着眉犹豫不决。 “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这么难答!你答不出来,怎么好意思待在御哥哥身边!?” 柳沐儿解释道:“我看到是殿下拉着星吟不让走。” “御哥哥肯定是喜欢你,否则为何拉着你不让走?御哥哥居然真的喜欢你!”景玉茗情绪激动,坐都坐不住,直接站起了身,“我不许你玩弄御哥哥的感情!沈星吟,你既然答不出来,就不许待在御哥哥身边!” 沈星吟整个人都呆在那里,景玉茗的话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不停回荡…… “玉茗,是殿下要星吟待在身边的。”柳沐儿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管!若待在御哥哥身边非你所愿,我现在就去求母后,让母后送你走!” 屋外刮起了大风,吹动门框咣当咣当。 没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雨点拍打着窗户。 沈星吟站起身,眸中坚定而决绝。 没错,她不愿意。她为了之初,为了自己的承诺,才一直待在世子身边。可这根本不是出自她本心,她根本不知道待在世子身边的意义是什么。 世子步步紧逼,让她无法喘息。 她想从他身边逃开,哪怕要承受他滔天的怒火。 她要为自己活着,任何人不能阻挡她的脚步。 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沈星吟看向景玉茗:“麻烦公主了。” “对嘛!这才像我认识的那个沈星吟!在这等着,我这就去找母后!” 景玉茗穿好外衫,飞快地跑出殿。 --- 另一边。 景御匆匆赶到八珍楼。 那股红色的烟是师菡君的信号弹。 师菡君等在二楼雅间内,脸色凝重地来回踱步。 “菡君,出了什么事?” “表哥。”师菡君急忙迎上去,压低了声音说,“上回你画的图纸,极有可能被他人看了去,飞回来的信鸽腿上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谁?”景御神色一凛。 师菡君摇头:“没有其他的线索,我们查不到。南晏新王掌权不过五年,各方势力均虎视眈眈,无论是谁,对沈小姐都没有好处。沈小姐如今进退维谷,表哥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以你的判断,是哪方的势力?” “岛上各方势力蛰伏,实在是难以判断。不过我猜,极有可能是南晏的人。那人既然将信鸽放了回来,大概是想不动声色将沈小姐带回南晏去。” “也有可能是想悄悄除掉她。”想到这种可能性,景御呼吸一滞,一股凉意从心底蔓延。 “我们在明他在暗,当前只能静观其变。”师菡君从袖中掏出手帕包好的银簪,递了过去:“这簪子,表哥收好,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 景御接过,收进袖中:“菡君,还要辛苦你多盯着些。” 师菡君点了点头。 外面狂风大作,雨点疯狂地敲打着。 孤狼淋了一身雨,从窗户进来。 “殿下!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三小姐收拾行囊离了宫!” “她疯了吗!把她拦下来!” 景御脸色大变,夺门而出。 第106章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暴风如同怒吼,雨雾遮挡住视线,滂沱的大雨从四面八方而来,打在人身上生疼。 景御骑马穿梭在暴风雨中,朝皇宫火速赶去。 一人一马径直闯过宫门,守门的侍卫在雨中追赶,孤狼赶来把世子的令牌丢给他们,急忙去追世子。 马停在宫道上,景御跑进深宫内院,在皇后殿外求见。 皇后亲自来见他,告诉他沈星吟已经离开。 景御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宫门口去。 殿内,景玉茗抱着柳沐儿哭得一塌糊涂。 “哇呜呜……沐儿呜呜呜……原来御哥哥他,他真的喜欢星吟呜呜……我不是嫉妒星吟,我就是……我就是太伤心了呜呜呜……” “没事没事,我都知道,我们玉茗这么坚强,会好的。” 柳沐儿揽着她,拍着她的背柔声哄着。 大雨如注,蓑衣根本抵挡不住暴雨。 景御扯下碍事的蓑衣,骑着马朝宫门口而去。 马突然长嘶一声,景御翻身下马,站在雨中望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 这里距离宫门只有几步路。 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太监服在廊下躲雨。 她一直都在这里,看着他骑着马穿过宫门飞驰而过,又看着他在雨中驱马而来。 沈星吟从廊下跨出,淌着暴雨向他走去,停在他面前。 景御望着她,手中缰绳不由握紧。下一刻,他松开缰绳,将她一把拥进怀中。 大雨浇灌在他们身上,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 “殿下,我在这里。” 景御松开她,握住她的肩膀恨恨地望着她:“沈星吟,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不是答应过会留在我身边,为什么要走?你要走到哪里去?你是不是打算要丢下我?” “我没有要走,我只是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不知道为什么要停留在你身边。” “不知道你可以来问!你来问我啊!” “我问过了,你还没有回答我。” “你想知道什么,你告诉我!” “我想知道,在殿下心中,我到底算是什么?” “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还是你被猪油蒙了心!沈星吟,我告诉你,我想要你!我想要你的身你的心,想要与你生生世世!” 景御捧起她的脸,惩罚般地用力咬住她的唇。 沈星吟推开他,探询似地望进他暗色涌动的眸中。 “殿下喜欢我?” “是!我喜欢你!喜欢到不能自已无法自拔!” 他抱起她,将她压在廊下,狠狠吻了上去…… 喜欢究竟是什么? 她穿过宫墙,走到宫门口时,却停下了脚步。 明明就差这么几步,明明只要她跨过宫门,她就能从他身边逃开,可是她就这么停了下来。 那一刻,她想的都是他。 想他的假发,想他的病,想他生气朝他低吼,想他累坏了跟她耍赖…… 一想到他低落的模样,她的心口就酸酸的。 她答应过的,她会留在他身边。她不想丢他一个人。 当看到景御骑马闯过宫门,沈星吟突然如释重负。她庆幸自己没有跨出这一步。 原来,她一直都在等他。 她伸手揽住他的脖颈,闭上眼睛迎上他的吻。 景御浑身一震,松开她震惊地望去。 雨点全部打在他的后背上。 沈星吟扬起头,抚上他的脸颊向他一笑。 “你不是说会来接我吗,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大脑,景御的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是我来得太晚了。”他在她额上烙上一吻,拥进怀中紧紧搂住。 沈星吟贴在他胸口怀抱住他。 孤狼拿着伞等在宫门口。 雨雾里只能看得到两个相拥的身影。 马车已经在宫门外候着。 雨中的两人动了,孤狼赶紧上去给他们撑伞。 景御接过伞,揽着她为她撑伞。 孤狼自觉地退到伞外,去牵世子骑来的那匹马。 夜已深,街市上寥无人烟。 马车驶在倾盆的大雨中,最终停在宣亲王府门口。 两人浑身湿透,只言在府内,已经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可孤狼没说清楚,只言没想到沈星吟也一起回来,一时间手足无措。 “三…三小姐……殿下我马上去备浴桶!” 景御牵着沈星吟进了房间,替她拂开贴着脸颊的湿发,“乖,去沐浴。” “那你呢?”沈星吟望着他,垂下的衣袖在滴水。 “已经在准备了,你先去。” 沈星吟点点头,走到屏风后。 景御走出房间,关紧了门,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风声呼啸,迎面吹来激起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只言很快就在另一个房间准备好了热水,景御让只言在门外守着,独自去另一个房间沐浴。 屋内,沈星吟躺在浴桶里,将半个脸都埋在水里。 水泡咕噜噜往上冒,她坐高了些,不知是不是水有点热,她的整张脸都在发烫。 回想起宫门口的那幕,奇异的感觉在心底荡开,心脏跳得飞快。 脸颊越发烫,她捂住脸,将整个人都埋进热水里。 这澡泡得她都精神恍惚了。 沈星吟钻出水面,走出浴桶擦干身体,拿起屏风上的衣服往身上穿。 她套上里衣,袖子长出了半截,脚口也拖在地上。 这分明就是他的衣服! 管不了这么多了,沈星吟套上外衣,赤着脚走到门边,打开一点缝探出头往外看。 “三小姐!三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只言立刻打起精神。 “呃……有没有合身的衣服?” “这个……殿下院中只有男人的衣服,今日太晚了恐怕没法准备,三小姐身形与我差不多,要不穿我的?”只言真诚地眨着眼。 “算了,这么晚了,你快去睡吧。” “殿下吩咐我在这里守着,三小姐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三小姐!” “没事,你去睡吧,殿下要是怪你,你就说是我说的。” “这……”只言左右为难。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去吧。” 只言应了声“是”,行了一礼退下去。 沈星吟脸颊一红,啪的关上门。 景御嘴角微抽,走上前敲了敲门。 “这是我的房间,你把我关在门外,叫我上哪里去?” 第107章 闭上你那讨人厌的嘴 “这是你的地方,你想去哪就去哪,总之不能到这里来。”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我不信。” “星吟,你让我进去,我有话同你讲。”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外面好冷。” 雨变小了些,风还在呼呼地刮。 沈星吟用身体压住门,不肯放他进屋。 半夜的秋风,凉意直往人的骨髓里钻。 景御搓了搓冰凉的手,打了个喷嚏。 沈星吟转过身,两只手抓住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去。 “真的很冷,不信你摸。”景御将手伸了过去。 打开的缝将将好能竖着伸进一只手掌。 沈星吟碰了碰他的手指,眉头一皱,不情愿地打开半边门。 景御勾唇,侧身闪进门内,严严实实关上门。 一低头,看到她赤着的双脚。 他眸间一沉,将她拦腰抱起。 沈星吟惊呼一声,抱住他的脖子。 景御大步走进内室,把她轻放到床上。 “哟,这不是我的衣服嘛。”看着她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景御眉眼间都是浓浓的笑意。 沈星吟裹紧衣服,瞪了他一眼。 景御坐到床边,从袖中掏出那支银簪。 “这支簪子怎么会在你那里?” 景御捧起她的手,将银簪放进她手里:“沈相给你那支是假的,这支才是真的。” “有什么区别吗?”她转动着簪子低头去看。 景御托住她的手,给她指拿圈纹路:“假的那支上没有这一圈纹。” “这是什么纹?” “那日,太子的人到左相府抢簪子,被我抢先了一步。这支簪子能证明你母亲的身份,一旦陷入其中,你就无法和你姨母过普通生活,星吟,你当真想知道吗?” “我想。无论我知不知道,事实都不会改变,但至少我能清楚自己的处境,而不是一无所知地被你保护着。” 景御凝眸,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轻缓地告诉她:“这是南晏的国纹。你的母亲叫做南宫琼华,同时也是南晏王南宫星沉的母亲。” 沈星吟握紧银簪,神色肃然,眸中却在颤动。 “当年的事我还在追查,真相可能只有沈相和你姨母知道,可你姨母如今……那日丢了簪子,沈相已是大发雷霆,我不会让你再回左相府去。”景御握住她的手。 沈星吟抬眸,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将银簪塞进他手里:“还是你收着吧,太子这么想要,你拿着比我拿着更安全。” “好,我先替你收着。” “殿下不怕受我牵连吗?这可是通敌。” “就你,算通的什么敌?”景御从背后环住她,靠在她的肩上,“我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没有你便没有我,我堂堂宣亲王世子,难道连一个人都保不了?” 他温热的身躯贴着她的身体,体温通过薄薄的衣料传递给她。 沈星吟全身僵硬,坐在床上一动不敢乱动。 “你……能不能……” “嗯?” “请殿下放开我。” “你本可以跑掉,是你自己不跑,现在想让我放开,晚了。” “殿下硌着我了……” 景御松了松手下的力道,却没有放开她。 沈星吟后悔了,她后悔开了门让他进来。 他就是故意骗她开门,然后使劲吃她的豆腐。 这么晚了,这个人还要在这赖到什么时候? “殿下……” “闭上你那讨人厌的嘴。殿下殿下,你就同我这么生分?” “呃……” “你等着,明日我就去求陛下赐婚。” “别!”沈星吟下意识地喊。 景御松开她,转过她的脸不悦地望着她:“你不愿意?” “呃……” “你不是说心悦于我?” “你知道我那是……” “那又如何?”景御打断她的话,“这话你可是当着陛下的面说的,满朝都是见证,你敢说你乱说的就是欺君。” “你让我好好想想。” 景御眼眸微暗:“你先叫声好听的让我开心一下。” “你要听什么?” “叫我的名字。” 沈星吟抿唇,眼神开始往别处飘。 景御转回她的脸,绷着脸问:“很难吗?” “不难,就是……”有点难为情。 “若我今日一定要听呢?” “嗯……景……”心口剧烈得跳着,沈星吟低低喊了声“阿御”,扑过去搂住他,将发烫的脸埋进他怀里。 景御神色一松,回抱住她,眸间尽是柔色。 “我等你,但你不能让我等太久。” “嗯。” 景御轻柔地摸了摸她披散的长发。 好像已经干了。 他轻拍她:“好了,快睡吧。明日一早我让片语送衣服来。” 沈星吟从他怀里钻出来,扯过被子盖上,看着他。 景御坐在床边,也看着她。 沈星吟歪头,疑惑地扬眉。 “怎么了?”景御问。 “我要睡了。” “所以呢?” “你该出去了。” “我说了,我没有别处可去。” 景御甩掉鞋,挤进她的被窝里。 沈星吟小脸一黑,把他往外推,景御忙抱住她的手臂。 “要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你就没想着去别的房间!”她恼了。 “这里本就是我的屋子。”景御理直气壮。 “那我出去!”沈星吟从他身上爬过去。 宽大的衣襟往下垂,露出脖颈前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景御拽住她的胳膊,稍稍别开眸,眼神幽暗。 “你确定你要这副样子出去?” 沈星吟慌忙捂住胸口,瞪他一眼,把他的脑袋推得远远的。 “好了,不同你闹了。”景御用力一拽,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床内侧,替她盖好被子,“睡觉。” “外衫还没脱。” “你想脱就脱,我不介意。” 她里面除了件里衣什么都没有。 脸上一阵滚烫,沈星吟裹紧衣服,缩在他怀里。 两人就这么穿着衣服,挤在同一个被窝里。 他的身体很暖和,靠着他让她安心无比。 没一会儿,沈星吟就睡着了。 景御睁开眸,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吐出。 这对于他来说,是极大的考验。 细长的手指抚过她柔嫩q弹的脸颊。 这一刻,他心中好像被填满,他满足极了。 好冷。他搂紧她,无意识往她那边贴近。 第108章 肤浅的女人 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个滚烫的火炉贴着她。 沈星吟被热醒,伸出胳膊偷凉。 屋外雨已经停了,借着月光,可以看到睡梦中的景御不安地锁着眉。 她伸手过去,想要抚平他锁起的眉,却发现他的脸颊烫得吓人。 沈星吟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脖子,神色凝重地拍他的脸轻喊他的名字。 “景御,景御,你醒醒。” “嗯——?”景御睁眼看了她一眼,抱住她的手又闭上了眼睛。 “你发烧了,你可别又烧成肺炎了。” “有你在,我怕什么。”景御抱紧她的手臂。 算算时间,距离天亮也不远。 看他思维清晰,沈星吟想着问题不大,只能由他去。 鸡叫过三遍。 天色已经大亮,一个人影守着屋外。 沈星吟起身,小心翼翼地从景御身上跨过去,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只言转头看来,将衣服递了过来。 “三小……” “嘘。”沈星吟将手指压在唇上。 只言点头,压低声音问:“殿下还未醒吗?” “嗯,你们殿下在发烧。” “啊??这可怎么办啊!”只言急起来。 “别急,伤寒而已,你去准备些梨汤。” 只言连连应下,赶紧跑去准备梨汤。 沈星吟关上门,抱着衣服走回屋内。 景御睡得很沉,但是从床的视角看,屋内一览无遗。 沈星吟躲到帘子后,开始换衣服。 床上的景御翻了个身,往身旁一摸什么都没摸到,急急坐起身喊她的名字。 “星吟!沈星吟!” 沈星吟手忙脚乱系上腰带走向床边:“我在这里。” 景御抱住她的腰往她身上蹭:“你不要走。” “我在这。” “我难受……” 他的声音都哑了,听起来像是带了哭腔。 沈星吟心疼地摸了摸他齐耳的短发。 “谁叫你在暴雨里乱跑,该。” “还不是因为你不听话,你若乖乖待在我身边,我又何必受这苦。” “那你再睡会。” “你不陪我,我不想睡。” “我不走。” “当真?” “嗯。” 景御满意地扬起笑容,乖乖躺进被窝里。 没一会儿,只言就将早膳和煮好的梨汤送了过来。 沈星吟坐在床边,等他喝完粥,又喂他喝梨汤。 景御靠在床头,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还是喜欢做你的病人。” “你是不是傻,生病不难受吗?” “难受,可只有我生病了,你才会有求必应,还会守着我。” 沈星吟瞥他一眼,放下梨汤起身要走。 景御立刻拉住她:“你要去哪?你说了不走的。” “你有手,自己喝,我也要吃早饭。” “我要你喂,你喂的才甜。” “我饿了,我要吃饭。” “那你端过来,你喂你的,我来喂你。” “……” 说完,景御自己都低低笑起来。 沈星吟怀疑他是脑袋烧坏了,不理会他,自己走到桌边吃起了粥。 景御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自己端起梨汤来喝。 咚咚,敲门声响起。 只言在门外说:“殿下,侧妃听说殿下昨夜回了府,差人来问候。” “告诉侧妃本世子病了,幸得沈三小姐连夜照顾。” “是。”只言退了下去。 沈星吟好奇地问:“我怎么没听你们说过侧妃?” “跳梁小丑罢了。说是问候,实则是来探听虚实的。只要她不在背后乱嚼舌根,我暂时不会找她的麻烦。” “暂时?” “嗯。”景御喝了口梨汤,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紧张地看向她,“你想听?” “不是很想,你还是少说话吧。” 景御清了清嗓子,问:“我的声音很难听吗?” “很难听,像鸭叫。” “你嫌弃我?”景御不悦地拉下脸。 这怨念的小表情配上他的短发,还有点可爱。 沈星吟故意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谁不喜欢好看的脸和好听的声音呢。” “哼,肤浅的女人!”他斜瞅她一眼,不服气地凑到她跟前,指了指自己的脸,“那——本世子这张脸,三小姐可还满意?” 沈星吟捏住他的脸一段揉捏:“满意,满意极了。” 景御自傲地扬眉:“果然是肤浅的女人,区区一张皮相就把你迷倒了,若让你了解了本世子的魅力,那还了得!” “哦?什么魅力?” “慢慢你就知道了。” 沈星吟不置可否地抿唇一笑。 这小短发跟着他的动作一甩一甩的,比她的头发还柔亮。 之前做的发套没有弹性,戴起来应该很难受。 景御注意到她在看他的头发,牵起她的手,定定地望着她。 “星吟,待我长发能束之时,你嫁我可好?” 他深邃的眸中倒映着她。 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想和她生生世世。 沈星吟非常认真地答:“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自然,三书六礼必不能少,我愿八抬大轿,为你铺十里红妆。” 可是她这样的身份,元景帝绝不可能允婚。 他要娶她,很可能就是忤逆之罪。 沈星吟垂下眸,手缓缓往回缩。 景御握紧她的手:“不用担心,无论什么事,我都会解决。” “可是,哪有这么容易解决?” “若东虞不容你,我们就去南晏;南晏不容你,我们就去宁川。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沈星吟嗯了声,向他一笑。 如果因为她,他也要流离失所,那她宁愿和他做陌生人。 东虞有他的亲人,有如亲人般的下属。为了她失去一切,不值得。 景御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沈星吟,我既认定了你,便只能是你。如若你敢有旁的心思,哪怕是耍尽阴谋诡计,我也要与你纠缠不休。” “如果——你会因此众叛亲离呢?” “我永远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我此前十几年筹谋的一切,便是为了杜绝此类事件。” “你不是为了安身立命吗?” “如今,你也包含在其中。” 景御摩挲着她的脸,低下身吻住了她。 他动作轻柔,每一下都舍不得伤她一丝一毫…… 沈星吟闭上了眸。 如果是这样,她愿意,尝试着用自己的全部去爱他。 第109章 多关心关心我 景御睡得昏昏沉沉。 沈星吟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上次来宣亲王府时,都没好好看看这个院子。 院子里外打扫得很干净,墙边还种着一排观赏竹。 这院子在王府的黄金位置上,去哪都很方便,却和左相府的偏院一样冷清。 宣亲王常年征战在外,景御也不太管事,王府里几乎一大半都是侧妃的人。侧妃郑瑶姬知道世子是个不好惹的,平时也不相来往,这些年也算是平安无事。 院门外,有两个小脑袋在探头探脑。 “那是——?” 只言往门口一瞧,答:“是小殿下和小郡主,殿下不曾允过他们进来。” 沈星吟向他们走去,只言也跟了上去。 两人立刻缩回身,躲到墙边。 就是两个小不点,小女孩看起来和沈子桀差不多大,小男孩还要更小一点。 沈星吟稍稍蹲下身和他们齐平,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女孩缩着脖子往后退,小男孩躲在姐姐身后,只露出小半个脑袋好奇地盯着她看。 只言柔声细语地说:“两位小殿下莫慌,这位是左相府的沈三小姐,是给世子殿下看病的大夫。” 女孩有些害怕,瑟瑟缩缩地问:“大夫姐姐……母妃叫我们来看看世子哥哥……” “世子殿下没有大碍,你们不必担心。” “姐姐,你昨夜一直同世子哥哥在一起么……母妃说,女子不能与男子共处一室,若是共处一室,不管那男子是谁都要嫁给他,姐姐你会嫁给世子哥哥吗?” “嗯……凡事都有例外,治病救人不能在意这些。” “我懂了!治病救人最最要紧!” “对!”沈星吟扬唇一笑。 男孩在后面晃女孩的手臂,小声说:“姐姐我们走吧……待会儿哥哥要醒了,我害怕。” “别怕,世子哥哥又不是坏人。” “可是哥哥好凶……” “母妃不是说了,我们多找世子哥哥说说话,哥哥就不会凶我们了。” “走吧姐姐……”男孩不停晃着女孩的手臂。 女孩心里也怕的。她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又看向沈星吟,神情低落。 男孩开始拽着女孩的手臂往外拉。 女孩被拉着往外走,朝沈星吟挥了挥手,恋恋不舍地离开。 沈星吟直起身,目送他们离开。 只言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三小姐可能不知道,两位小殿下自打出生以后,王爷一直没有带他们进宫受封,侧妃娘娘几乎不出府,他们常年在府内,不与其他公子小姐来往,也是可怜的很。” “殿下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来?”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嫌他们吵闹吧。” 可他们看着也不吵闹啊。 已经看不见那两个小身影了,沈星吟转身回了房间。 景御睡得很熟,她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从架上随手抽了本书,坐在窗边看。 窗开了一条小缝,细微的风从缝里吹来,吹动她颊边的碎发微微飘荡。 她将碎发拂到耳后,单手托着腮,认真地看着。 这是一本诗集,都是些伤春悲秋的诗句,旁边还有他的注释,大部分都在骂诗人无病呻吟。注释可比诗句有趣多了,她看得津津有味。 某人表面看起来彬彬有礼,骂起人来不带脏字却是句句夹枪带棒,厉害。 肩头突然多了件衣服。 沈星吟回头看去,诧异地问:“你怎么起来了?” 景御拖了个凳子挨着她坐,靠在她肩上:“你不在,我睡不安稳。” “我不是在这儿嘛。” “离得太远了,我还以为你又走了。” “你这个样子,我哪里敢走。伤寒好点没有?” “一点都没有,还是头疼。”景御咳嗽了两声,伸手揽住她的腰。 “呃……你能不能……” “不能。” 沈星吟身体僵硬,坐着不敢乱动。 “先前我好像听到说话声,你在同谁说话?” “同你弟弟妹妹。” “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我哪来什么弟弟妹妹。” “只言说了是小殿下和小郡主,怎么就不是你弟弟妹妹?” “等他们受封了再说吧。”景御闭着眼睛,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 “他们的母妃是侧妃吗?” “嗯。你啊,别总把感情浪费在没必要的人身上,多关心关心我不好么?” “遵命,世子殿下!” “这才对。”景御勾唇,埋进她发间,贪婪地嗅着她的味道。 --- 左相府,亭玉阁。 沈子桀坐在外面的秋千上,也不荡,只是静静望着沈采薇的房间。 从宫里回来时,沈采薇的脸色就非常糟糕。 回来以后,沈采薇就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无论谁敲门都让滚。 听说三姐也去了呢,他真好奇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黑衣人从窗户进了房间。 屋内,沈采薇缩在床上,裹紧衣服惊恐地望着他。 “又是你!你又来做什么!?” “美人,昨日温存时可是你求着我的,你已经是我的人,现在又装什么贞洁?” “昨日我那是中了化情粉,绝非我本意!”沈采薇满脸通红又急又气。 “得了吧,你不用再装了!” 高朗士爬上床,粗暴地去撕她的衣服。 沈采薇尖叫一声,被他捂住嘴巴…… …… 院中的秋千上,沈子桀听到尖叫声,不由身躯一颤。 他不解地眨了眨眼,抓着绳索晃荡起来。 …… 沈采薇衣衫凌乱,眼角挂着泪,趴倒在床上喘气。 高朗士下床,站在床边穿衣服,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雪白的肌肤。 沈采薇咬住下唇,蜷缩起身体羞愤地转开脸去。 高朗士不屑地哼了一声,靠近过去捏住她的下巴转过她的脸。 他拍了拍她羞红的脸:“美人儿,今日暂且先这样,我还会再来的。”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没想到你这么辣,你越是这样,我越想把你压在身下听你叫唤。” 沈采薇双目赤红瞪着他。 高朗士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脸,从窗户离开。 沈采薇披着衣服,从女工盒里拿出剪刀,她紧紧握住剪刀眼中满是恨意。 他还敢来,她就杀了他! 第110章 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 睡了一上午,景御的精神终于恢复了些。 两人都没有胃口,午膳就准备了几道清淡的家常小炒。 只言守在一旁服侍,沈星吟让他坐下来一起吃,他怎么都不肯,说是另外备好了饭菜。 世子院中除了只言,并没有看到其他仆从,沈星吟还以为是宣亲王府的厨师做的,一问,这几道菜居然都是只言做的。 上回的糕点,景御就说过只言的厨艺很不错,尝过之后才发现何止是不错,这些菜虽然样式简单,色调和调味都是恰到好处,还有几分八珍楼的味道。 沈星吟抬头看向只言,向他贼兮兮一笑:“只言,要不你还是跟我混吧。” 只言赶忙摆手:“三小姐别拿我开玩笑了!” “你这么好用,做饭又好吃,我一定天天让你做好吃的,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殿下!您说句话啊!”只言向景御求助。 “嗯?三小姐若是想吃你做的饭,你就去照顾几天。” “殿下!”只言又委屈又心急,都快要哭出来。 沈星吟扬眉:“殿下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忘了我说过什么,莫不是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记得?”景御笑吟吟地望着他。 沈星吟没好气地斜他一眼:“殿下说,只言不在交易的范畴内。” 景御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孤影也给了你,这么多人手都安排在你身边保护,我难道还差一个只言?” “殿下这么说,只言会伤心的。” 只言红着眼眶,站在沈星吟身边不停点头。 “你就逗他吧!”景御夹了块虾仁放进她碗里。 沈星吟偷笑,低头吃饭。 只言看看景御,又看看沈星吟,站在一旁满脸疑问。 见两人光吃饭不理他,他急得直跺脚。 “殿下!三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你先答应给我做两盘糕点,我就告诉你。”沈星吟说。 “三小姐想吃什么尽管说,多少盘我都做!” “动动你聪明的小脑瓜,你要是跟我混,不就能跟着殿下了?难道你还想在这宣亲王府里一天天眼巴巴地等着殿下回府不成?” “啊?”只言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看向景御,“殿下……我真的能跟着殿下吗?” “你的三小姐必然是同我一起,三小姐要你跟,你跟着就行。” “哇!太好啦!我终于不用留在府里了!”只言小心地瞧了眼景御,凑到沈星吟耳边,“三小姐,其实殿下也会下厨的!” 景御警告地看过去:“只言,不要得意忘形了。” “我先去收拾了!”只言吐舌,跑走了。 对面,沈星吟抓着筷子,朝他笑眯眯。 景御轻咳一声,严肃地说:“吃饭。” “你会做什么菜?” “别听他瞎说,吃你的饭。” 沈星吟夹起块莴笋:“这道虾仁炒莴笋,你会不会?” “这有何难,你看不起我?” 沈星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吃掉莴笋。 “好吧,我确实会。” “下次给我做。” “凭什么,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肯叫。” 沈星吟扯了扯嘴角,心虚地低头吃饭。 “我娘去世的早,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小时候我不是去宫内进学,就是在八珍楼,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会一些。” “你不是说八珍楼不是你的吗?” “我哪有这本事,等下回,我带你去见见八珍楼的少掌柜。” “好。” “昨晚便是她有急事发了信号,否则你当你能轻易留在宫中?” “哦……”沈星吟心里有点不舒服,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 “这才吃小半碗饭,再多吃点。”景御往她的碗里夹菜。 “是什么急事,让殿下这么着急?” “你的事,她在帮忙查。” 原来如此。沈星吟重新拿起筷子吃碗里的菜。 景御看向她的眸中都带着笑。 虽说她神色一贯冷淡,这小心情全表现在动作上。 能让他暂时放她离开自己身边,除了她的事还能有什么事? 两人吃完午饭,准备回草庐去看看老须子的情况,只言也吃完饭收拾好了包袱,准备和他们一起走。 宣亲王府的人,没有命令是不能随便进世子的院子的。 一个侍从来到院外,站在门口行礼。 “殿下,庆王听闻殿下身体有恙,特来问候。” 景御沉眸:“知道了,我稍后就去。” 侍从退了下去。 景御回身,握住沈星吟的手:“你先去,我等会去草庐找你。” “要不我等等你?” “不用,去吧。”景御低声喊,“孤狼,你护送三小姐。” 孤狼从屋顶上跳下来,站在沈星吟身边:“属下遵命。” 景御又看向只言:“只言,你也同三小姐一起去。” 只言站到沈星吟的另一边,红着眼眶一直望着世子。他心底仍在怀疑三沈星吟是想骗他去做饭。 三人离开了宣亲王府。 景御拢好衣衫,向前厅走去。 元景帝景宗辽的三兄弟,只有景宗尧封了宣亲王,景宗应和景宗庆都只是寻常的王爷。 应王便是那位得了花柳病的小王爷的爹。比起应王,庆王要更老沉。庆王鲜少会来宣亲王府,偶尔来的几次,都是侧妃招待的。 景御来到前厅时,郑瑶姬坐在主位上在和庆王说话。 见他来,郑瑶姬站起了身。 景御没有理会她,向庆王简单行了个礼:“庆叔父。” “御儿来了。” 景御坐到庆王的下首。 他往那一坐,郑瑶姬哪敢坐在主位,赶忙坐到另一边去。 “叔父许久未见,更是容光焕发了。” “听闻昨日你们在宫内给玉茗过生辰,怎的一夜过去,你声音都哑了?” “昨夜雨大,不慎淋了雨,让叔父担心了。” “你身子不好,就多在府内养病,年纪轻轻,可不能整坏了身体。” “叔父说的是,我记下了。” “你父王不在,你既是世子,就该担负起宣亲王府的责任,多多教导你弟弟妹妹。” “叔父既要我好生养病,又要我担起王府教导弟妹之责,”景御淡淡一笑,看向郑瑶姬,“侧妃,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第111章 那人看起来不蠢 “世子殿下身体重要,教导弟妹往后有的是时间,只是——”郑瑶姬露出为难的神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叔父,您看侧妃都这么说了,我实在是不好辜负侧妃的好意。” “身体固然重要,本王听闻你连院子都不让弟弟妹妹进,可有此事?” 景御微讶:“叔父是从何处听说的?” “偶然间听府内杂役说起。” “叔父可还记得是哪个杂役?这么爱嚼主子的舌根,看来是得好好治治了。” “本王怎会记得一个杂役。”庆王意识到他在掌控话题,神色沉了几分,又问了一遍,“御儿,那杂役所说可有其事?” 景御叹了一口气:“您也知道我的身体,早些时日染了疠疾,前段时间又周旋在疫病之间,我府里都不敢回,哪敢让弟弟妹妹进院子。” “如今你病也大好,可别因为这点小病和弟弟妹妹生疏了。” 景御捂唇咳嗽了两声:“叔父刚才还让我好生养病,怎么这一会工夫病就大好了,叔父莫不是比怪医还神?” 庆王皱了眉。绕来绕去,他也没理清景御在绕些什么。 景御见他不说话,起了身:“请恕侄儿体弱不宜吹风,就劳烦侧妃招待叔父了。” 庆王也站起了身:“不必麻烦侧妃,本王也还有事。” 郑瑶姬跟着站起身:“妾身送送王爷。” 景御幽深的目光落在郑瑶姬身上,勾唇一笑,向门外走去。 出了宣亲王府,他径直前往草庐。 另一边,沈星吟坐着马车还在往草庐的路上。 出了景都城的城门,很快就会驶入密林间的黄土路。 下过雨的路面有些湿黏,马腿上全是车轱辘甩起的泥点。 林中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 马突然长嘶一声,孤狼紧抓着缰绳,警惕地看向四周。 一只松鼠咕咕叫着飞快爬上树梢,一阵马蹄由远及近。 只言掀开半边帘子,探出脑袋问:“怎么了?” 孤狼伸手横在帘前:“请三小姐待在车内。” 只言点头,放下了车帘。 沈星吟用一指拨开车窗帘子的一条缝往外看。 一人一马向他们这边而来,停在他们旁边。 马上的人身穿淡蓝色的长衫,用一根同色的发带半梳着马尾,衣摆上虽然沾满了泥点,满身气度却是清雅而绝尘。 那人向孤狼拱手,说话也是慢条斯理张弛有度。 “这位兄台,请问前方可是景都城?” “正是。” “多谢。” 那人又拱了拱手,两腿一夹马腹,视线与缝中的那双眼有一瞬交汇,与他们背道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孤狼才重新驱马往前。 孤狼一向自视甚高,可是刚才,他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察觉到他的异样,只言又探出头来问。 “刚才那个人武艺很高强吗?” “我只能说,深不可测。” “连孤狼都没有把握,殿下岂不是危险了……”只言脸色一白。 想起孤影还在照顾怪医,孤狼也变了脸色。 沈星吟微微皱眉,声音却很平静:“不会,我们这是宣亲王府的马车,他若是冲世子而来,就不会只是问路这么简单。况且这是天子脚下,那人看起来不蠢,不会乱来。” “依三小姐之见,那会是什么人……”只言忧心忡忡地问。 沈星吟摇了摇头,安慰只言道:“殿下不会随意树敌,你们不必太过担心。” 那人的装束看起来很平常,可衣衫都是很有质感的布料,看他举止得体气度不凡,一定不是普通人,但也不像是会打打杀杀的性格。 可她一颗心悬着,怎么都放心不下。 景御拨了一大半的人保护她,万一他自己遇上危险可怎么办啊。 这人说稍后就来,怎么这么慢! --- 崇人礼进了景都城,找了间客栈落脚后,到天珑银庄兑换银钱。 对面八珍楼二楼窗口,师菡君看着他走进银庄一愣,马上转身下楼。 下午的八珍楼大多都是吃完饭往外走的客人,师菡君脚下急,提着裙摆看着地上的路,等看到一双脚出现在前方时,已经来不及收住脚步。 她一脑袋撞了上去,惊惶地抬起头。 崇人礼轻轻扶了她一把,退开半步,向她拱手道歉:“在下失礼了。” 师菡君脸色微红,侧身让出了路:“是我没有看路冲撞了公子,公子先请。” 谁知崇人礼也侧身让路:“姑娘先请。” 师菡君站在门槛内,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身后几位客人吃完饭往外走,走在最前面的客人大腹便便,一边剔牙一边扭头和后面的友人说话。 “姑娘小心。”崇人礼跨进门槛,将师菡君拉到一旁。 师菡君不知所措地看去,又马上反应过来,低声道谢。 “姑娘客气了。”崇人礼微微一笑点头,向里走去。 大堂没有多少空位,他找了个靠墙的空桌坐下,看向挂起的红木菜单牌。都是些他没听过的菜式,崇人礼随便挑了一荤一素报给小二,给自己倒了杯茶。 师菡君向他那桌走去,小二经过她时,喊了声“少掌柜”。 崇人礼抬眸看来:“原来是少掌柜,失敬。” “不知可否——”师菡君走到他的对面。 “请便。” 师菡君在他对面坐下,崇人礼又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多谢。看公子风尘仆仆,似乎不是都城的人。” “在下今日刚到。” “公子头一回来八珍楼,不试试招牌的芙蓉八宝鸭么?” “一个人吃,还是简单些的好。” “方才多有冲撞,我请公子,就当是给公子赔罪了。” 不等他回答,师菡君招手让小二过来,给他加了一份小份的芙蓉八宝鸭。 崇人礼望着她,向她淡雅一笑:“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 崇人礼并不介意她在对面坐着,拿起筷子吃起来。 师菡君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脸颊微微发烫,正要起身离开,崇人礼开了口。 “姑娘是哪里人?” “嗯?” “恕在下冒昧,姑娘看着也不像是景都城的人。” 第112章 是在向我索爱 “为何这么说?”师菡君疑惑地问。 “姑娘谈吐不俗,不像是市井商贩,倒像是个世家小姐。再者,此处掌柜对姑娘很是客气,在下斗胆猜测,姑娘应该不是少掌柜,而是少东家才对。” “公子慧眼,在酒楼里称呼少掌柜更方便些。”师菡君温煦地笑起来,“只不过,我并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只是一介读过些书的乡野女子罢了。” 崇人礼听她这么说,反倒打量起她来。师菡君端坐着,大大方方地让他打量。 小二将芙蓉八宝鸭端了上来。 崇人礼收回目光,端起八宝鸭喝了一小口汤。 师菡君说了声“公子慢用”,起身离开。 午间的客人还没散尽,已经有晚间的客人来预定。 崇人礼吃了大半,在桌上放了银两,走出了八珍楼。 角落里,一个小乞丐紧跟上他。他眸光向后瞥了眼,混入街市的人群中。 --- 双山,怪医的草庐。 孤影还守在老须子床边。 沈星吟走进屋子,询问老须子的情况。 身体上的问题不大,可是这老家伙一有点力气就闹腾,一会儿要吃这个菜,一会儿要喝那个汤,可把孤影折腾得不轻。 沈星吟让孤影去休息,给老须子清理伤口换药。 老须子平躺着,对着天花板唉声叹气。 “唉!前些天还热闹热闹的,你说这人都上哪儿去了!老夫是造了什么孽,只有这么个木头桩子留下来照看老夫!” “有人照顾你就不错了。” “老夫甚是想念我那乖徒儿和那小丫头!” “你可以去找他们,没人会拦着你。” “你这臭丫头!你瞧着你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你心里就半点都不难受?” “腿长在他们身上,去哪里是他们的自由。” “为师问你,那小丫头当真跟着那小子走了?” 沈星吟嗯了声,眸底有隐隐的担忧。 “那小子是宁川人吧,唉!那小丫头也是个傻的!” 伤口仍然触目惊心。 沈星吟换好药,替老须子理好衣服。 “师父想去找他们?” “你在说什么瞎话,宁川这么远,老夫老胳膊老腿的,如何过去!” “语儿说,这几日有不少来求医的人,师父若是不想赚这个钱,我把医馆关掉便是。” “诶别别!有钱不赚,你也傻了不成!?那些人可说了愿出多少钱?” “千金只求一诊。” “没想到老夫这把年岁,还有被那些达官贵人追捧的一天,哈哈哎哟疼疼疼……” “师父还是老实躺着吧!” 沈星吟端着换下的纱布走出房间。 只言守在院门口,一直盯着远处的路面。 院中的躺椅上空荡荡。 沈星吟将托盘放到一旁,坐进了躺椅里。 不久前他的步步紧逼让她感到窒息,现在他不在,心口却像是少了一块,空落落的。 她抚上自己的心口。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非常非常不安。 屋外响起一阵马蹄声。 沈星吟下意识抬眸看向门外。 “殿下!”只言跳起来,顿时喜笑颜开。 景御脱下披风扔给只言,大步向她走来。 沈星吟坐在躺椅上,愣愣地看着那个朝他走来的身影。 看到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心上那块缺口一下就被填满了,竟有几丝喜悦涌上心头。 原来,她想见他的感情竟是这么强烈。 景御停在她面前,俯身揉了揉她的秀发,坐在躺椅旁边的矮凳上。 看到旁边托盘沾血的纱布,他眸间一沉。 “只言,把这碍眼的东西拿下去。” “是!”只言赶忙跑过来,把托盘拿走。 沈星吟一声不响地盯着他看。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景御不解地问。 “好看。” 景御挑眉,凑近过去,笑眯眯地望着她:“莫不是一会没见,想我了?” 她嗯了声。 景御愣住,突然被空气呛到,低头咳嗽起来。 沈星吟帮他拍背。 “你不要吓我,你这样我受不住。” “我怎么了?”沈星吟一脸无辜。 景御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眸间浮动着暗色:“你若是说想我,我就当你是在——” “是在什么?” 景御托住她的后脑,在她颊边浅浅一吻,附在她耳畔轻道:“是在向我索爱。” 沈星吟猛然推开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景御轻快地笑起来,扶稳了晃荡的摇椅。 却在这时,来了个煞风景的。 孤狼来到他身边:“殿下,二皇子召您进宫。” 景御眸中快速闪过一丝烦闷:“我这还生着病,你去告诉二皇子,我晚些再去。” 二皇子。沈星吟想起来了,第一次进宫那回,就是二皇子替她解的围。难道是他特意去求助了二皇子? 景御回眸,见她皱着眉眼神也奇奇怪怪的,心下不由乱了。 “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去没关系吗?” “不想去。”景御握紧了她的手,“这节骨眼上,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你支持的是二皇子?” “也不全是,各取所需罢了。” 她的眉还皱着。 “星吟,你做你想做的即可,不必有负担。” “那你呢?你到底承担了多少?” 景御神色顿住,被她问懵了。 “你说的没错,是我太天真了,你瞒着我娘的身份替我挡在前面,我还要你放走之初,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在承担。”她不敢去想,一旦被治罪,他要担下多大的罪责。 “你的小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沈星吟扑过去抱住了他。 景御在她的怀抱里露出个脑袋,不明所以地眨着眼。 沈星吟咬着唇,低低的说话声里带着颤音:“你不要替我挡,你不该承受这些的。” “你在说什么,我可是宣亲王世子,陛下的亲侄子,随便一个罪名安在你身上都是死罪,到我身上就不一样了,我父王战功赫赫……” “阿御,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牺牲自己,不值得的。” 景御手掌放到她背上,抱住了她:“你值得。” “我不值得,任何人都不值得,没有什么人比你自己更最重要。” “于我而言,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第113章 不要阴阳怪气 王妃离世时,宣亲王曾亲口告诉他,从今往后,他必须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宣亲王身为父亲,所能给与他的只有身份和地位,往后的一切全凭他自己挣。 那时的景御还很年幼,听到这番话时,他以为宣亲王不要他了。他把自己当做无依无靠的孤儿,藏起了所有的锋芒。后来他才明白,宣亲王是要他只为自己而活。 可自从王妃过世后,这个人世间对他,好似再也没有温情。 是沈星吟的出现,让他停滞的生命重新流动起来。 她根本不知道,她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景御紧紧抱住她。 沈星吟心中五味杂陈。 可是她做不到。 无论什么事,她都会权衡利弊,她只会选择她认为利大于弊的选项。 一开始她以为,他也是这样的人。 哪怕是现在,沈星吟心里想的,仍是如何去回报他的付出。 爱这种东西,果然让人昏头。 树梢的竹叶开始变黄,秋风越来越凉。 景御低低咳嗽了两声。 只言赶忙递了披风过来。 沈星吟接过披风,替他披上。 景御抬眸一笑,站起了身,挡住了她身前的风。 风将他低哑的声音吹到她的耳际。 “不如——我还是快些去请旨赐婚,以免夜长梦多。” “别,我还没想好。”沈星吟垂下眸。 景御长叹一声,捧起她的脸揉她的脸蛋:“这有什么好想的,你总是要嫁给我的。不然你还想嫁给谁去?” “我不喜欢亲王府,我不想像侧妃一样守在内院。” “谁让你守在内院了?沈三小姐潇洒恣意,还有谁能束住你的手脚?” “你啊。世子殿下一句话,我哪敢不从。” “记仇的很。那你说,你喜欢住在什么地方?” “嗯……我想随便找个人少风景好的山头隐居。” “好,都随你” 才一会儿工夫,孤狼又过来了。 景御收起神色,负手立着,向孤狼看去。 “殿下,二皇子的人刚送来的。”孤狼递来一张纸条。 景御接过,打开来看。 二皇子的亲笔,墨还没干透就折了起来,在纸张的另一边也印上了几笔。 纸上说,二皇子在左相府等他。 为什么会是左相府?景御沉眸,将纸揉成一团。 沈星吟站起身,疑惑地问:“上面写了什么?” “二皇子在左相府。” “他在左相府干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景御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乖一些,我去去就回。” 沈星吟点头:“早去早回。” 景御向她一笑,转身向外走去,孤狼紧跟上去。 泥泞的路面上满是车辙。 马车驶进城门,停在了左相府的门口。 景御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门边那辆二皇子的马车。 左相并不在府里,管家等候在门口,向他行礼后,径直带他去见二皇子。 前厅门口守着两个护卫,只有二皇子一人在里面喝茶。 景御走进去,也不行礼,站在厅中望着他。 门口的护卫关上了门。 “御,怎么不坐?” “二殿下来左相府所为何事?” 景昇放下茶杯,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你该问的,不应该是我为什么找你吗?” “这是一码事,不是吗?” “知道你生着病,是我不该强人所难。但我心中有一事不解,只能来左相府蹲你了。” “何事?” 景昇笑着看向他:“你是否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景御沉默了片刻,答:“没有。” “父皇赏赐三小姐那日,你与皇兄争夺的东西,现在可否在你手里?” “是在我手里,我还在调查。” “查得如何了?” “时间过得太久了,不好查。” “师姑娘人都在都城了,你们肯定已经查到了些什么,只是不能确信而已。你知道的,我相信你。”景昇细长的手抚着茶杯,又问,“那东西,我也想看看。” “今日我没带在身上。” “我看你与三小姐你侬我侬天天腻歪在一起,莫不是不想干正事了?” 景御蹙眉:“你在胡扯些什么?沈星吟很关键,只要她在我们这里,形势就对我们有利。” “哦?这么说,你是为了我们的大计才忍辱负重了?不过,我不太明白,沈三小姐如何对我们有利?” “沈星吟关乎到左相府的命运。” “左相府的命运,又关乎到皇兄的前程。”景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向他的眸中满是探询,“我还是不明白,仅凭三小姐一人如何左右左相府?” “我还在查,目前还不能妄下定论。” “调查的结果,你会告诉我的吧?” “当然。” “如此,甚好。”景昇慢悠悠端起茶来喝,喝了一小口,又慢慢放下茶杯,“哦,我没有其他的事,你可以回到你的三小姐那边。” “昇,不要阴阳怪气的。” 景昇轻笑,向他摊了摊手掌让他随意。 景御转身就走。 门重新关上。 “出来吧。”景昇看向身后。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帘子后出来。 沈子桀低身行礼:“二皇子殿下。” “果然如你所说,他不会告诉我。你能把信件送到我手上,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你想要什么?” 沈子桀直起身,不卑不亢地说:“父亲终将成为弃子,东窗事发之时,我一定会被连累,我想求殿下出手保下我。” “我为何要保你?” “世子已有二心,殿下手下缺少将才,我愿效忠殿下,愿有朝一日重振沈家护国大将军荣光。” “你比你父亲聪明。我可以保你,这条路不容易,你需得自己爬。” “只要殿下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定报之以铁胆忠心。”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景昇起身,往外走去。 “恭送殿下。”沈子桀在他身后恭恭敬敬地行礼。 护卫跟随在二皇子两侧离开了左相府。 沈子桀直起身,望着敞开的门。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沈子桀发现沈懋几乎是被太子牵着鼻子走,这个爹靠不住。 太子很有手段,未来形势并不明朗,但他在太子那里绝对捞不到好处。 所以,他选择二皇子。 第114章 未来的世子妃 从左相府出来后,景御赶回草庐,接下来几天索性在草庐住了下来。 疫病过后,百废待兴,街市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八珍楼和天珑银庄也是人来人往。 老须子养病的这几天,八珍楼每餐都按时送来饭菜,只言又变着法做糕点给他们吃,老须子乐得笑哈哈。 另一边,元景帝下令免除受灾地区当年的赋税,拨下的赈灾粮和赈灾银由宣亲王亲自护送,受难的地区频频传来好消息,元景帝大悦,在朝堂上好一顿褒扬。 这一天,宣亲王手下的吴将军送完捷报从宫里出来,到草庐来找世子。 沈星吟记得,开颅手术那天,这位吴将军也在。 吴将军并没有进来,而是在门外向他们拱了拱手行礼。 景御走出门,问:“将军有何事?” “王爷有一封书信要属下交给世子殿下。”吴将军掏出信,恭敬地递过去。 “辛苦你了。”景御接过。 “王爷不日便会回都城,还请殿下早做安排。” “知道了。” “属下告退。”吴将军离开草庐。 院中不见沈星吟的身影,想来是去了老须子屋里。 景御坐进躺椅中,拆开信来看。 是宣亲王的字迹没错,信的开头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信中说,宁川小皇子已回到宁川,宁川借小皇子为奴要讨个公道为由,屡次进犯东虞边境。这次的进犯攻势非常凶猛,主帅不在,边境的守军坚持不了多久,元景帝已经下令将宣亲王召回,回到都城后恐怕马上就要出征,所以这次派吴将军率先回城,就是为了提前整军。 这些和景御并没有多大关系,他猜,他父王说这些只是想用宁川小皇子敲打他。 重要的是信的后半段。 据埋伏在宁川的探子传回的消息,郑瑶姬屡次泄露消息,已经引起那边接头人的怀疑。 事实上,郑瑶姬没有泄露消息,而是宣亲王早就识破了她宁川细作的身份。宣亲王把郑瑶姬留在身边,还将一些情报故意透露给她。那边传给郑瑶姬的消息,宣亲王每次都会先过目。郑瑶姬以为自己老实本分待在亲王府的后院就能相安无事,早在郑瑶姬出现时,她就已经成了宣亲王对付宁川的武器。 郑瑶姬本是景都城知名乐坊的乐姬,一次宴会自导自演了一出刺杀的戏码,为宣亲王挡刀受了重伤,在养伤期间向宣亲王表达了仰慕之情,伤好之后没多久就进了宣亲王府成了侧妃。 这回出征,宣亲王打算带上郑瑶姬一起,给了她这么多年宣亲王侧妃的尊荣,怎么也得物尽其用。然而,想要处理郑瑶姬,又关系到庆王。 准备了这么久,也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炭炉里还有火星,景御将信扔进炉中。 信很快就烧成了灰。 屋中传出师徒俩斗嘴的声音。 他起身看过去,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弧度。 只言端着糕点从厨房出来,走到他身边。 “这是我新做的桂花糕,殿下要不要尝尝?” 景御捻起一块,细细品尝后,满意地点头:“留着给三小姐。告诉三小姐,我回趟府。” 只言赶忙放下盘子:“殿下是要回王府去?我和殿下一起回去!” “你留在这里。” “殿下……”只言露出不情愿的神情。 “怎么,未来的世子妃都不配让你服侍了?” “世、世子妃??!”只言张大嘴瞪大眼睛。 “替我照顾好三小姐。” “是!我知道了!殿下放心!” 屋内两人谁也不让谁。 景御收回目光,向院外走去。 沈星吟要被这个臭酒鬼烦死了。 前两天痛得要死要活都能捱过来,这两天没这么痛了,一直嚷嚷着要酒喝。 她好一顿臭骂,答应煮酒酿奶茶,老须子才安分下来。 从屋里出来,没看到景御,沈星吟四处张望着找他的身影。 只言端着糕点过来:“世……三小姐!我新做的桂花糕,快尝尝!” “你家殿下呢?” 只言傻乎乎笑着,冲她眨眼。 “你眼睛怎么了?干眼症?”沈星吟拿起一块桂花糕吃。 “哎呀!三小姐怎么能说是我家殿下呢,殿下明明是三小姐的!” 噗——沈星吟差点喷出嘴里的桂花糕,捂着嘴咳嗽。 只言一慌,赶忙跑进厨房给她倒了杯水。 沈星吟神情怪异地盯着他:“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殿下说的啊,殿下说三小姐是未来的……”只言意识到自己的多嘴,立刻收住话头捂住嘴巴。 “不要听你家殿下瞎说,你家殿下人呢?” “殿下说要回亲王府一趟。” “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只言摇了摇头。 沈星吟顿时没了心情,让只言去搜集酒酿奶茶的材料,自己捧着桂花糕坐进躺椅里。 现在老须子还需要看护,晚上都是孤影守夜,白天她守着,就让孤影去休息。 院子里飘荡着草药的味道,周围只剩下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景御一走,她有些落寞。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一人一马停在院前。 那人下了马,走进院中来。 是那天问路的那个人,穿的还是那天那件浅蓝色的衣衫。 沈星吟站起身,望着他。 “我闻到药香,想必这里就是怪医的草庐了吧?” “你是谁?” “我只是路过的旅人,不知可否问姑娘讨一碗水喝?” 门外的马在低头吃草,马背上挂着的水袋还是胖鼓鼓的。 沈星吟警惕地望着他:“不好意思,不方便,请你离开。” “姑娘就是沈三小姐吧?那日我们见过的。” “我没有见过你。”沈星吟不相信,仅仅是那一眼这个人就能记住她。除非他别有居心。 崇人礼故作惊讶:“前几日也是在这条路上,马车内坐的难道不是沈小姐吗?” 沈星吟没有回答。 崇人礼走近过去,脸上仍挂着笑容,忽的袖中闪过银光,扬起一道短刃向她脖子里去。 沈星吟一惊,往后一倒直直倒进躺椅里,崇人礼迅速反手握住匕首,一脚踩住躺椅脚,锋利的刀刃抵在她的脖子上。 第115章 冒天下之大不韪 今日所犯杀孽他永不后悔,后果由他一人承担。 为了南宫家的皇权,为了南晏的黎民百姓,哪怕他要遭天打雷劈他都在所不惜。 崇人礼握紧匕首毫不犹豫地划向沈星吟的脖颈—— 咻——一支短箭划破长空射向他手中的匕首,紧接着又是第二箭第三箭,崇人礼挥动匕首挡开短箭,就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沈星吟退到一旁,孤影从屋内疾掠出来攻向崇人礼。 沈星吟捂住脖子,血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来。 一道俏丽的身影向她跑来,挡在她身前抬着弩对准了缠斗中的两人。 孤影胸口捱了一拳,后退了好几大步险险站稳,紧盯着崇人礼的动作以防他随时出招。 崇人礼却收起了匕首,将手背到身后,看向站在沈星吟身前的师菡君:“想不到师家的小小姐竟有这般胆魄。看来,今日我是难以如愿了,师姑娘还是将弩收起来吧。” 师菡君不动,仍然举着弩对着他:“以先生的能力,想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 “若是因此被泗洄岛追杀,在下也会很头疼。”崇人礼的唇角仍带着笑意。 师菡君略一犹豫,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箭弩,看着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问:“先生此行的真正目的,不知先生侍奉的那位可曾知晓?” 崇人礼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先生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取三小姐性命,可曾想过会有怎样的后果?” “原本我可以处理得干干净净,师姑娘又何必横插一手。” “抱歉,我也是受人之托。” “既然天意如此,”崇人礼看向后面的沈星吟,神色平淡没有一丝感情,“沈小姐,我们只能后会有期了。” 他悠然转身,如闲庭信步般往外走去。 看着他上马离开,师菡君终于松了口气。 “三小姐,你受伤了!”孤影赶到沈星吟身边,紧张地望着她脖子里的血迹。 师菡君回头一看,赶忙收起来弩查看她的伤势。 “我没事。”沈星吟后退,蹙眉看向师菡君,“你是?” “你流了好多血,还是先处理伤口要紧,其他的我慢慢同你说。” 沈星吟点点头,走回房间里,师菡君跟了进去,孤影守在门外。 脖子里的伤口并不深,只是她一直捂着,导致血渍的面积很大,看起来流了很多。 她清理掉皮肤上的血渍,从师菡君手里接过纱布自己缠上。 “师姑娘,谢谢你。”沈星吟看着镜子缠着纱布,一边向她道谢。 “叫我菡君就可以了,我是八珍楼的少掌柜,受世子所托前来相助。” “原来你就是八珍楼的少掌柜啊。”八珍楼的少掌柜竟是一位勇谋无双的姑娘。不知怎的,沈星吟心口像是有什么在搅动。 “是师家的产业,我也只是承袭个名头而已。这些天我的人一直都在跟踪崇先生,我以为他不会这么快动手,谁承想表哥前脚刚离开,他后脚就来了。” “表哥?” “嗯,世子的娘亲是我的亲姑姑,我家世代住在四国之外的泗洄岛上。这回离岛,是专为姑娘手中的那支银簪而来。” “原来如此,辛苦你跑这么一趟。”沈星吟心下一松。 “不必在意,我原本也是要来八珍楼的。只是刚好宣亲王府有要事,表哥暂时脱不开身,嘱咐我前来阻止崇先生。” “刚才我就听你称呼那人为先生,这位崇先生到底是——?” 师菡君神色凝重,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他是南晏国的国师崇人礼,效忠于南晏王南宫星沉,也就是你的兄长。南晏的使臣团还在路上,没想到他竟会来得这么早!” “照你的意思,他瞒着南宫星沉,先使臣团一步到达景都城,就是为了来处理掉我?” “恐怕是的。你别担心,表哥早已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定然不会让他得逞。” 沈星吟垂下了眸。 她知道自己处境艰难,可她不知道居然这么多人想要她的命。 为了保护她,他到底费了多少心思…… 师菡君覆上她的手,对她亲善一笑。 “表哥说,若你想知道你母亲的事,托我说给你听。” 沈星吟目光坚定地点头。 “你的母亲南宫琼华是南晏皇室的养女,是英武王南宫权的王后。英武王轩昂伟岸,王后风华绝代,他们二人佳偶天成伉俪情深。” “十六年前,确切地说应该是十七年前,东虞与南晏为了争夺领土,两军在边境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消耗战。东虞派出的是时任护国大将军的沈相,南晏那边是英武王亲自领军。” “沈相与英武王夫妇本是旧识,英武王不愿边境百姓流离失所,以怀柔战术与沈相耗了将近一年。奈何元景帝不肯退让,君命如山,大战一触即发。王后来到边境想要劝说沈相,沈相本来已经应允和谈,谁知不久后两军便在深夜开战,那一场混战持续了三天三夜,血水染红了奔流的江河,两军死伤无数损伤惨重。” “那场大战后,民间流传英武王夫妇双双殒命,沈相却从战场上带回了一位女子,对外宣称是将军夫人,八个月后诞下一名女婴,那便是你。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师菡君一边说,一边密切关注着她的神情。 沈星吟却出乎意料得冷静。冷静到,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一出生就失去了娘亲,十六年间更没有感受过半点温情,这个世界的亲情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实感,甚至是对香姨,都只是身体里留存的记忆。 重要的只有真相,还有真相产生的影响。 真相就是,在东虞的立场上,对于元景帝来说,她是敌国王后南宫琼华的女儿,沈相带回并保护南宫琼华是欺君,是通敌叛国诛灭九族的大罪;对于南晏子民而言,她是王后叛变的证据,是南宫皇权最大的威胁。 无论是东虞还是南晏,都不会容她。 可是问题是—— 沈星吟看向师菡君:“所以,我是沈相的女儿,还是南宫权的女儿?” 第116章 四分天下 师菡君皱起眉:“问题就在这里。你可知你母亲生你之时是怀胎几月、可否早产?” 沈星吟摇头。 “这就更不好判断了,事到如今,恐怕只有沈相一人知道。” “有陛下的命令在前,他都能用假簪子糊弄我,我娘的身份他绝对不会承认。” 师菡君轻轻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心疼:“无论你的生父是谁,你都是南宫琼华的孩子,是南晏王的妹妹,你本该是天之骄女,崇先生怎就偏生留你不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星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在哪里活到几时,她自己说了算。 但是她必须要知道她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 南晏国,宁川国,泗洄岛,这些词汇对她来说陌生至极,她甚至不知道东虞是在哪个方位上。不过,眼前的这位师姑娘,看起来对这些再熟悉不过。 沈星吟拿来纸笔,在桌上铺开,将笔递了过去。 “可否麻烦师姑娘给我讲讲四国的格局?” 师菡君一愣,眸中多了几分了然的笑意,接过笔开始画格局图。 在这片已知的大陆上,四国四分天下,各小国在四国的夹缝中求存。 东虞国位于东南沿海,拥有大片的平原,国土辽阔地产丰富,独特的水乡孕育出无数的俊秀美人。 往北与东虞接壤的便是宁川,宁川有一大半的国土都是草原,是马背上的国家。宁川气候寒冷,到了冬季每家每户都要囤积粮食过冬,有很多贫苦的百姓都捱不过寒冷的冬季。所以,宁川一直对东虞肥沃的土地垂涎不已。东虞人擅计,草原人骁勇,两国连年交战,边境的百姓叫苦不迭。 东虞再往南就是南晏国。南晏三面环海,是个正宗的海滨国家。南晏坐拥近万里的海岸线,盛产海鲜与珍珠,各类水果应有应有,百姓热情好客。两国在开国之初曾经是非常友好的朋友,最近几十年,海岸线的争夺战却越演越烈,谁也不肯相让。直到英武王夫妇殒命,南晏国归于沉寂,十六年间闭关锁国,几乎杜绝了与其他国家的往来。 东虞的西边,有一大片荒漠,穿过荒漠就是云图国。云图地势极高,北边与宁川相邻,南边与南晏接壤。荒漠将云图与东虞完全隔开,因此两国并没有往来。宁川与云图因争夺资源战事不断,而南晏主动为云图提供物产,这十六年间,云图是唯一与南晏有交流的国家。 泗洄岛不在四国之内,而是在海岸往东一百多公里的海上,一半土地对着东虞国,另一一半对着南晏国。泗洄岛上不问出身,人人都能找到自己能做的事,在师家的带领下,岛上的居民开垦土壤种植果蔬养殖家畜,实现了完全的自给自足。而师家的门徒遍布四国,师家更是在泗洄岛上建立了整个大陆最完备的情报系统。 经常有老乞丐劝诫寻短见的年轻人,若是无家可归,就往东边的海上去。 泗洄岛虽来者不拒,但师家无孔不入,因此,各国都不会轻易得罪师家人。毕竟谁也不知道,师家手里到底握着多少把柄。 师菡君没有任何保留,将四国朝堂的大体局势简明扼要地讲给沈星吟听。 另一边,宣亲王府。 护卫守着世子的院门,郑瑶姬的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 这是他们第一次进兄长的院子,在院中玩着准备好的机巧奇玩,两人都雀跃不已。 小殿下玩累了觉得饿,扯了扯姐姐的袖子。 “姐姐我饿了……” 小郡主从玩具里抬起头,看了一圈,向门口走去。 两个护卫伸出剑拦住了她。 看着泛着银光的剑刃,小群主吓得小脸一白,不由自主往后退。 “我……我们饿了……” 两个护卫拦着门,没有理睬她。 小殿下也跑了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其中一个护卫,昂着脑袋命令道:“我饿了!你去给我拿些吃食!” 护卫没有反应。 “喂!听到没有!你聋啦!”他又朝另一个护卫指去,“你去!给我拿些吃食!” 小郡主到底年长两岁,意识到不对,慌忙压下小殿下的手,有些胆怯地说:“母妃该寻我们了,我们该回去了……”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院中两人慌了,在里面用力拍打着门,大声哭着喊叫着。 前院,景御坐在厅中主位上,慢悠悠地喝着茶。 上回不请自来,这回特地差人去请庆王,却来得这么慢。 景御也不急,悠闲地喝着他的茶。 一个衣着华丽的身影从外面跑来,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殿下!你可曾见过我两个孩儿?我已经一天没见着他们了!” 景御淡淡地说:“他们在我院中。” “为何……”郑瑶姬皱起眉,问,“殿下不是不喜他们……” “侧妃不是想让他们与我亲近亲近吗?”景御扫来一眼,语气浅淡地反问。 “我是……我不过是想……他们毕竟与殿下……” 管家来通报庆王到。 景御放下茶杯,起身迎了上去。 “叔父安好。” “御儿找本王有何要事?” 景御面无表情地立在门边,向院外说道:“来人,把侧妃带下去。” 两个穿着盔甲的士兵走进来,郑瑶姬大惊失色,步伐凌乱地往后退去,士兵从两边抓住郑瑶姬的手就要往外拖。 庆王沉下脸,挡住那两个士兵。 “放肆!她可是宣亲王侧妃!是你们的主子!”庆王看向一旁的景御,“御儿!你这是做什么,你竟敢这么对待你母妃!?” “叔父错了,她不是我的母妃。在这宣亲王府,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父王知不知道你做出这等忤逆之事!?” “叔父说过,我应该担起宣亲王府的责任,如今我正是在担这份责。叔父这般抗辞慷慨,莫不是与侧妃有私情?” “休要胡说!侧妃若是犯了错,你父王回来自会处罚,你要明白你这是在越距!” “父王出征在外,叔父时常往我宣亲王府跑,难道没有半分越距?” 第117章 照顾嫂子 “本王从未有过半分越矩!本王可是你叔父,你怎的这般没有规矩!” “叔父若要揪着规矩不放,我们就来谈谈规矩。”景御从袖中掏出一叠书信,“叔父可知这些都是什么?” 书信皱巴巴的,看起来就是翻阅了很多遍。 庆王变了脸色,怒目瞪向郑瑶姬。 郑瑶姬惊惶地摇头:“不,我没有,不是我……” “我叫你烧掉你为何不烧掉?留着这不知羞的东西做什么!?” “王爷我都烧掉了,真的!王爷信我!” “那为何会到了他手中?难不成御儿还能把灰粉变回信件不成?!” “我真的烧掉了!读完我就全部烧掉了!王爷!真是不是我!”郑瑶姬脸上毫无血色,大声喊着努力为自己辩白。 “那他手中的是什么!?”庆王意识到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转头看向景御。 “嗯?我只是问问叔父知不知道而已。” 庆王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信,动作暴躁地一张张翻看下去。 全是揉皱的白纸,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庆王哼了声,把纸全甩在地上。 “好你个不知好歹的黄口小儿,竟是在诓本王!” “再过几月我便满二十了。现在叔父还觉得,我不够格处理宣亲王府的家事吗?” 庆王看向郑瑶姬。 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宣亲王常年征战在外,府中白白放着这么个娇丽绝艳的美人不用,让他尝一尝又何妨! 世上美人无数,没了这一个还有千千万,他不能栽在一个女人身上! 庆王突然指着郑瑶姬大声说:“都是这个贱人勾引的本王!她说兄长不在,她独守空房夜夜寂寞难耐,使尽手段爬上本王的床!如此不知羞耻的女人绝不能再留,御儿,你尽管放手干,叔父支持你处理家事!” “王爷……”郑瑶姬咬唇,满眼凄苦。 “叔父要我如何处置侧妃?” “今日就将她赶出府去,任她为奴为婢!” 景御露出为难的神色:“可她毕竟是父王的侧妃,为父王生了两个孩子。” “这样的贱妇人尽可夫,生再多的孩子都抵消不了她的罪孽!” “先把侧妃带下去。” 郑瑶姬失望过后只剩下绝望,毫不反抗地被士兵带了下去。 门关上,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景御眸光幽暗。 “叔父稍安勿躁,我们来说说别的事。” “还有什么事?”庆王气得胸口起伏,脸色难看地坐到椅子上。 “侧妃该死,可稚儿无辜,叔父觉得该怎么处置才妥当呢?” “他们是你父王的孩子,你问你父王去,问本王做什么!” “哦?是嘛?”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还能是本王的孩子不成?” 景御不置可否地挑眉:“这可不是我说的。”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有本册子想与叔父探讨一下。”景御从另一边袖中掏出一本墨蓝色的小册子,翻了开来。 “你休要再诓本王!” 景御微微一笑,翻到其中一页上。 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小字,记录了几年几月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 景御照着上面的字读起来:“癸卯年三月十二,庆王与两位异乡人在天香楼会面,停留两日一夜;同年六月初三,庆王与一女子泛舟湖上,于日沉时分归;八月十五,庆王豪掷千金包下春江戏院……” “够了!”庆王脸色阴沉得可怕,“这册子你是从何得来?” “说来也巧,有人到天珑银庄当东西,那东西恰巧被我给买到了。” “这册子上一派胡言!你怎可信民间胡诌的东西!” “莫非上面记录的都是假的?癸卯年三月十二,叔父可曾在天香楼留宿?六月初三,叔父可有游过湖?八月十五,叔父又是否包下春江戏院?哦,我想起了,那年中秋,确实听说是叔父包下了春江戏院,当时我还在奇怪,叔父既包下了整个戏院,为何不邀请我们同乐,不知叔父都邀请了些什么人?” “本王哪里记得清!” “叔父记不清,这上面可写得清清楚楚。天香楼会面的异乡人戴有耳饰腰间配有弯刀,分明就是宁川人;中秋那日的春江戏院,作陪的舞姬听到客人亲口承认来自宁川。”景御眸色凌厉,将册子摔到庆王椅子旁的案几上,低低的声音里也带了厉色,“叔父莫不是忘了自己是东虞的王爷!” 庆王脸色铁青,立刻拿起小册子翻看起来。 是不认识的字迹,根本看不出来是谁记录的。 但能这么清楚他行程的,定然是他身边的人。 景御冷眸看着庆王:“叔父不必多此一举,这册子是誊抄的,原册我已妥善保存。” 庆王站起身:“御儿,你莫要信这册子上胡说,本王从未见过什么宁川人,更没有邀请宁川人到春江戏院玩乐!本王乃是东虞的王爷,怎会做出这等叛国之事!” “我也想问问叔父,为何要做这等叛国之事?” “本王从未做过!”庆王话锋一转,殷切地说,“御儿,你告诉叔父原本在哪里,定是那人想要谋害本王!你千万不能让那人奸计得逞,这可是叛国,本王承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叔父若是没做过,又何必担心这无妄之罪?” “御儿!本王可是你亲叔父!你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送啊!” “怎么,叔父承认与宁川通敌了?” “本王说了从未做过!休要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本王头上!你如今长本事了,竟怀疑到亲叔父的头上,你父王常年在外,是本王教你识文断字,将你当成亲子般疼爱,没想到今日你宁可信纸上只言片语,也不信你亲叔父!” “我父王出征在外,叔父却与父王的侧妃暗通款曲,叔父对宣亲王府诸多照顾,不知是对我的照顾,还是对侧妃的照顾呢?” “什么暗通款曲!本王从未主动过,是那贱妇往本王身上贴!兄长在外,本王照顾侄嫂乃人之常情!” 景御神色淡漠地望着他:“照顾侧妃,是指照顾到床上去吗?” 第118章 知道得太多了 “你怎能说出此等污秽的话!”庆王气得额头上青筋暴露。 景御望着他,眸间没有一丝温度:“叔父的教导一向有理,叔父与宁川细作的孩子,不知叔父想我如何处置呢? 庆王身躯一震,露出惊骇的表情:“你说什么!?” “侧妃乃是宁川细作,叔父既已承认与侧妃有私情,无论册子上所写的事是真是假,通敌已是板板钉钉。我恰巧认识会验明正身之人,叔父是不是那两个孩子的生父,我们一查便知。” “本王从未听说细作之事……” “叔父真当我没有证据吗?” “知道得越多,往往会死得越快。御儿,这是你逼本王的!” 庆王一点点收起脸上的惊骇,面上逐渐露出凶恶的表情,拿起茶盏砰的摔在地上。 声音一落,管家带领着一大群人冲了进来。 其中有宣亲王府的家仆,还有庆王的侍卫。先前把郑瑶姬拖下去的两个士兵被押住,景御的人也全部被控制起来。 孤狼出现在景御身边,拔出短剑看向众人。 景御岿然不动,冷静地看着他们。 郑瑶姬快步走进屋,站在庆王身边。 庆王看向她,问:“孩子呢?” “已经派人去救了。”郑瑶姬看向景御,好言相劝,“世子,只要你愿意和我们合谋,今日之事我们可以当作没发生。我还是宣亲王府的侧妃,我的两个孩子还是你的弟弟妹妹,一家人和和乐乐有何不好?” “谁和你们是一家人?”景御冷冷道。 “不必同他废话!他手里有证据,只要杀了他,宣亲王什么都不会知道!” “可他毕竟是宣亲王世子……” “他知道得太多了!留他的命便是断了我们的生路,今日本王绝不能让他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景御冷眸扫过眼前这些人。 这些人中,有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有从小照顾他长大的家仆,有他从流民窟救回来的孤儿,仅仅是一些小恩小惠就让这些人倒戈相向。 所以他才讨厌宣亲王府。 景御轻嗤,冰冷的视线落在庆王身上:“叔父不会真的以为我父王不知道吧?” 庆王脸色一僵:“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 却在这时,屋外响起整齐划一的步伐声。 一队穿着盔甲的士兵赶来,将前厅团团围住,早已安排在屋檐上的弓箭兵将箭矢齐刷刷对准了屋中。 吴将军响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屋内的人出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屋内众人都变了脸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 郑瑶姬躲到庆王身后,小声地问:“王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慌什么!本王是当朝王爷,我看谁敢动手!更何况,世子还在我们手中!” “看来叔父还没明白眼下的情况。叔父不会以为,区区几个残兵老将就能制服我吧?就算制服了我,叔父以为还能平安无事走出宣亲王府吗?” 庆王脸色僵硬,没有回答他的话。 “现在叔父能与我好好谈谈了吧?” “你要谈什么?” “叔父这边请。” 景御向门外走去,孤狼握着短剑,跟在景御身边紧紧盯着周围的人。 庆王抬步跟了上去。 “王爷……”郑瑶姬神色慌乱,想要跟上去。 门一打开,吴将军的士兵立刻冲进屋,三两下就把作乱的管家和家仆拿下,郑瑶姬被反绑住双手押在地上。 庆王一言不发跟在景御身后,来到了宣亲王的书房。 孤狼带上书房的门,守在门外。 景御拿出一份地图,圈出庆王的封地。 “陛下宅心仁厚,一直让叔父留在都城。照理来说,叔父早该带着家眷去封地,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将两个孩子过继到叔父膝下,带着他们一起回封地去,也算是留一份体面。” “边城苦寒之地,你叫本王去那种地方!?” “叔父若是不愿意,大可向陛下请旨更换封地。” “侧妃呢?你要如何处置侧妃?” “郑氏是父王的侧妃,自然是父王回来后亲自处置。” “本王问你,你父王到底知道多少?” 景御淡淡一笑,反问:“我都知道了,叔父以为呢?” 庆王脸上又是痛恨又是难堪,又觉得吃了大亏,僵硬着脸哼了声:“这样就想打发本王?本王可以过继两个孩子,但你们宣亲王府必须要拿出足够的银两,本王总不能白白帮宣亲王府养大两个孩子吧!” “叔父,有些事还是不要说破,对大家都好。” “哼,名声都让你们宣亲王府挣了,到头来本王什么都捞不到,还要多养两个孩子!” 景御不想再和他多说,收起神色,又问:“叔父是愿意还是不愿呢?” “是不是只要本王带两个孩子去了封地,以后宣亲王府再不会追究此事?” “永不追究。” “好!本王答应你!明日本王便去请旨!” 庆王抓起地图,踹开门,脸上带着浓浓的怒气向府外走去。 望着他离开的身影,景御眸色暗下去。 父王只要求解决掉两个孩子,以及要带走郑瑶姬,利用郑瑶姬宁川细作的身份在战场上导向有利的局势。 至于他说的不追究,他说的是不追究庆王与侧妃苟合之事。若庆王再与宁川人来往,终有一日会自食恶果。 郑瑶姬被吴将军带走,关进了军营的牢中。 两个孩子还在他的院子里,郑瑶姬的人没来得及救走。 景御让吴将军放了庆王的人,直接把两个孩子丢给了庆王的人。两个孩子哭喊着不肯,被硬生生拖走。 而那些被郑瑶姬的收买的家仆,该遣散的遣散,该送官的送官。 这一波下来,宣亲王府越发冷清。 --- 两日后,庆王带着家眷准备离开景都城,应王前来相送。 不知怎的,就说到应小王爷治病时卖了一堆东西给天珑银庄。 庆王终于反应过来,笑得讽刺无比。 “我们这个宣亲王世子还真是厉害,三哥,你可得小心一点。” 应王也意识到,脸上一阵青一阵黑。 第119章 不识好歹 左相府,亭玉阁。 沈采薇浑身未着寸缕,抱着被子蜷缩在床的角落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高朗士一身黑衣,正站在窗边端着一杯茶喝。 凉风从窗口吹进来,吹散了方才的燥热,让他浑身舒爽。 这已经是高朗士不知道第几次出入沈采薇的闺房了,高朗士已经全然将沈采薇当做是自己的人。沈采薇逐渐麻木,有时候甚至还会沉迷在这种欲仙欲死的感觉中。 她堕落了,她永远都不可能再入主太子府。 沈采薇抱紧了自己。 高朗士放下茶杯,关上窗,看向床上的沈采薇。 “太子殿下打算对左相府下手了,你若想活命,最好照我说的做。” 沈采薇抬起头,一瞬的惊愕过后开始慌乱起来:“殿下要做什么?那我怎么办?” “你如今是我的人,我会求殿下救你,但以你罪臣之女的身份,只能给我做个妾。” “我是左相府嫡女!怎么可能给你做妾!” “沈相都自身难保,也还算什么左相府嫡女!沈相那可是通敌叛国,罪名一旦定下,你们这些左相府的女眷只能沦为官妓。”高朗士走到床边,挑起沈采薇的下巴,“这么美的脸,这么嫩滑的肌肤,若要去服侍别的男人,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沈采薇咬住下唇,别开了头:“只要一天没定罪,我就还是左相府的嫡女,不可能给你一个侍卫做妾!” “不识好歹!”高朗士一把扯掉被子,扼住她的脖子将她压在床上。 春光乍泄,粗糙的手抚过她的身躯,引得沈采薇一阵阵轻颤。 “无论你愿不愿意,殿下都会动手,你们左相府已经是穷途末路。我给你一条生路,你不感激我,竟还敢拿左相府嫡女的身份来压我,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宝贝!如今你不过是被我玩过的破鞋!” 沈采薇手下抓紧被子,涨红了脸。 “接下来我会贴身保护殿下,没空管你死活,你识相的最好配合一点!” 沈采薇瞪着他,呼吸起伏不定。 “听到了吗!?” 不知那只手到了哪里,沈采薇忽的娇咛一声,喘着气不停点头。 高朗士不屑地哼了声,松开她将被子扔到她身上。 沈采薇立刻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低着头缩在角落里发抖。 屋外院中,沈子桀坐在秋千上,两手握着千秋一动不动,眼睛紧盯着沈采薇的房间。 高朗士从房里出来,正好对上沈子桀的目光。 沈子桀毫不退让,就这么盯着他看。 不过是一个马上就要被流放边疆的小少爷,对高朗士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高朗士收回目光,跳墙离开了左相府。 沈子桀跳下秋千,向屋内走去。 房门一打开,沈采薇惊呼一声“是谁”,更加裹紧了被子。 沈子桀关上门:“姐姐,是我。” “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太子的侍卫说什么?” 沈采薇一愣,脸上露出怒色:“关你什么事!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娘知道你这么作践自己?” 沈采薇爬到床边,想起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胸前,恶狠狠地瞪向沈子桀:“你懂什么!你不要多嘴!不许告诉爹和娘!” “太子殿下是不是要有所动作了?” “这些你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沈子桀看着沈采薇愚蠢又狼狈的模样,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怎么摊上这些个家人。 他一点都不觉得沈采薇可怜,那是她咎由自取。 “姐姐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沈子桀垂下眸,从屋内退了出去。 --- 宫中。 元景帝高坐在龙椅上。 太子景昶站在一旁的台阶上,左相与右相站在殿中。 右相上前一步,递上来一份镶着金线的文书。 “陛下,南晏国使臣已到达都城,这是刚送来的文书。” 守在元景帝旁边太监双手接过文书,呈了上去。 元景帝翻看了两眼,皱起眉:“朕怎么从未听闻此事?怎的人都到了才有消息?南晏国不是一向不喜出使他国吗?” “南晏新王已在位五年,许是打算开国了。”右相答。 元景帝的目光落在“永结两国之好”两字上。 竟是来求娶公主的! 宫中适龄的公主,只有六公主一人,那可是元景帝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会让这么宝贝的女儿嫁去千里之外。 元景帝将文书丢到桌上:“南晏使臣竟是这般不懂礼数,晾他们两日,两日后在宫内设宴。” “是,陛下。”右相躬着身,恭敬地退回原位。 “宴请南晏使臣之事,太子,就交给你了。” 太子退到台阶下,行礼领旨:“儿臣遵旨。” “可惜宣亲王怕是赶不上了。”元景帝露出遗憾之色。 “世子在,便犹如宣亲王亲临。”右相说。 元景帝点了点头。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有启禀。” “奏。” “沈相府中有一人,这些天在儿臣府中声泪俱下,兹事体大,儿臣实在不敢妄论,还请父皇定夺。” “宣。” 太监高喊:“宣——沈府沈绸上殿——” 沈绸早已候在门外多时。 听到宣召,沈绸低着头走进殿中,手中拿着一幅画像跪在元景帝面前:“草民沈绸叩见陛下。” 左相认出他手中的画像,脸色都是一变,马上跪到沈绸身旁。 “回禀陛下,这是臣的弟弟,终日无所事事耍弄诗文,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沈相,人都来了,不如让他说一说吧。”太子说。 元景帝眸光扫过沈懋,看向沈绸,问:“你为何事求见?你手中所持乃是何物?” “回陛下,这是兄长珍藏的画像,沈府罪该万死,求陛下降罪!”沈绸双手捧着画跪伏到地上。 元景帝沉了神色:“把画像拿上来。” 太监从他手里拿过画,呈给元景帝。 元景帝打开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女子,看着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元景帝抬眸看向沈懋:“沈相,这可是你的画?” 沈懋脸色僵硬,硬着头皮答:“回陛下,是臣的画。” “画中是何人?” “是臣的夫人。”沈懋答。 沈绸却在这时抢答:“回陛下,画中人是南晏英武王的发妻南宫琼华!” 第120章 在撒谎 南宫琼华。这个名字,元景帝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英武王夫妇在世时,他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到南宫琼华,他就在心底感叹,世上竟有她这般英气与温柔并存又美若天仙的女子。 画中女子只有五官相像,没有南宫琼华的半点神韵。 十六年前,元景帝并没有见过沈懋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那个女人。 元景帝皱起眉,目光落在沈懋身上。 “沈卿,你说画中是你夫人,可是你当年带回来的那位将军夫人。” 沈懋强装镇定,向上首答:“正是。” “画中女子是否如他所说,是南晏的先王后南宫琼华?” “回陛下,夫人与南晏先王后是有几分相似,可她绝不可能是南宫琼华,请陛下明鉴!” “朕问你,你画中女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夫人不过一介乡野女子,当年臣负伤,幸得夫人不离不弃照顾,才得以保全这条贱命,臣无以回报,夫人愿以终生相托,臣便许她一生衣食无忧。” 太子看着他,唇边带着不明意味的淡笑:“即便是乡野女子,也该有姓名和居所,沈相难道连夫人的唤何名住在何处都不知道?” “臣……未及细问,夫人随臣回府后,见臣府上已有侧室,与臣赌气迁至偏院,一直不愿意理睬臣,直至三女出生……臣悔恨万分!”沈懋哽咽着,跪伏到地上。 “沈卿节哀。”元景帝看向沈绸,声音威严起来,“你说画中女子是南宫琼华,你有何证据?” “回陛下!草民见过兄长带回来的那女人,那女人当真是绝色,根本不似画中那般寡淡!还有!还有侄女星吟当日向陛下求的那支银簪!那支银簪正是南宫琼华的遗物,只要找到那支银簪,一定能证明兄长带回来的女人就是南宫琼华!” “若沈卿带回的女子是南宫琼华,你不怕受牵连一并获罪?” “草民深知此罪滔天,沈府罪孽深重,草民不敢有所隐瞒!” 元景帝看了看跪伏在地上的沈懋,又看了两眼画像,思忖了片刻后,问道:“沈星吟现在何处?” 太监靠近了些,躬着身柔声细语地答:“回禀陛下,沈星吟这几日一直在城外照顾她的师父怪医,世子殿下担心怪医的病情,也在那边一起照看。” “立刻把她带来。”元景帝顿了顿,又说,“世子就不必上殿了。” “遵旨,奴才这就去。” “你回来。太子,你去。” “儿臣遵旨。”景昶低着头退了出去。 沈懋和沈绸还跪在地上, 右相低眉顺首站在一旁,全程没有说话。 边疆回都城,快马加鞭日夜不停也要五天,他们大队人马,一路上沈懋有的是时间问清女人的身世,而且他们二人既是夫妻,又怎会不知根知底。 元景帝细细一思索,觉得沈懋的话漏洞百出。 “沈卿,说说你与那女子是如何相识。” “回陛下,臣深夜追击敌军,追至一处密林,马腹中了敌军的箭,臣不慎跌下马摔下坡道,臣当时不省人事,醒来时是在一间破庙中,仅有夫人一人守在臣身边。” “既是深夜,她一个女子为何独自出行?” “据夫人所说,她的清晨上山捡柴火才发现的臣,费了大力才将臣拖到庙中。” 半夜追击敌军摔下马这事,送战报的将士汇报时曾说起过,元景帝还有几分印象。 整个过程倒是合情合理。 元景帝又问:“平日里你都如何称呼她?” “夫人不愿意自报家门,平日里臣都称呼她为‘阿妹’,夫人父母双亡,臣实在不忍她一人孤零零住在山间,才让她一个女子随军同行,臣有罪!” “阿妹,真是个别致的名字。”太子不禁感叹。 当年那场大战,东虞大获全胜,如今那女子已故,元景帝又怎会计较她随军之事。 沈懋的回答滴水不漏,可元景帝仍然觉得有几分怪。 这时候,沈绸突然从地上直起身,大声喊道:“陛下!还有人可以证明南宫琼华的身份!当年与南宫琼华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侍女!那侍女名叫葛兰香,左相府的人都知道她!” “那侍女人在何处?”元景帝问。 “葛兰香得了失心疯,被送出了城,如今不知所踪,兄长若不是心虚……” 元景帝神色一沉,转而问向沈懋:“沈卿,你不是说此女父母双亡独身一人,为何还有侍女?” “夫人……夫人良善,那侍女也是夫人巧合救下的……” “陛下!兄长在撒谎!侄女采薇可以证明!采薇今日陪草民一同来,陛下问一问采薇便知!” “你们左相府这是举家前来了?”元景帝的声音不怒自威。 沈绸只觉得一阵寒意,重新伏下身,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下去:“陛下恕罪,侄女也是因为担心草民……” “来人,宣。” “宣——左相府长女沈采薇——” 尖锐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没一会儿,沈采薇低着头走进殿中,提了提裙摆跪在地上行礼。 元景帝并没有让她起身。 “沈氏,关于府中侍女葛兰香,你有什么要说的?” 头顶的声音充满压迫感。 沈采薇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答:“自从臣女记事以来,葛兰香就住在偏院中,照顾着臣女的三妹星吟。臣女记得她曾经提起过三妹的母亲,称呼其为‘小姐’。” 沈懋急忙解释:“那侍女为报答夫人救命之情,愿终生服侍夫人,是以将夫人当做小姐……” “偏院大火那日……” “薇儿!这是在御前,莫要信口开河!” 沈采薇吓得脖子一缩,不敢再说下去。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沈卿,你是不是忘了朕还在这里?” “陛下恕罪……” “沈氏,你继续说。” “是……”沈采薇不敢去看沈懋,唯唯诺诺地说,“那日……府中下人听到父亲对着偏院的大火喊了‘琼华’二字,听到的下人不只一人……” 第121章 想试试看对你有多重要 元景帝看向沈懋,幽幽地问:“沈卿,可有此事?” “许是……下人们听错了……” “听到这个名字的可不只一人,其他人还有捏造事实的可能,今日站在朕面前指控你的,是你的女儿和你的兄弟,他们难道也想构陷你不成?” “陛下有所不知,小女行为不轨,不久前臣罚她到观中修行,她定是心里有恨意,至于臣的弟弟……不瞒陛下,臣这位弟弟多次提出想要土地和银两,他觊觎沈府的家底已有多时,居心实在难测,还请陛下明察秋毫!” “你的意思是,朕在冤枉你?” “臣不敢,臣为东虞披肝沥胆数十载,从不敢有半分叛国之心,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元景帝的目光落在沈采薇身上,问:“沈氏,你为何要指控你父亲?你可知若此事属实, 你也逃不了责罚。” “回陛下,小女……小女一介女流,也明白从小享受的富贵全倚仗陛下的庇佑,陛下为护黎民百姓日夜操劳,小女实在不想看父亲一错再错,小女愿奉上性命,随五叔一同禀明实情,只求父亲早日悔改切莫酿成大错!” 双方各执一词毫不相让,元景帝一时难以判断,又召了十六前一起参战的将军前来问话。 另一边,太子快马加鞭赶往怪医的草庐。 怪医已经能下床,由只言扶着勉强能绕着院子走几步。 景御在屋中不知道处理什么书信。 天气不错,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沈星吟坐在摇椅上,悠闲地晃着椅子晒太阳。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是一声勒马的长吁。 太子穿着暗黄色的宫服,大步走进院子,铿锵有力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草庐。 “本宫传父皇口谕,召沈星吟即刻进宫觐见。” 沈星吟睁开眼,不解地看向他。 怪医捂着伤口愣在那里,只言想行礼,又怕怪医站不稳,不敢收回手只能心里干着急。 这时,房门打开。 景御眸色微沉,向太子走去:“劳烦太子殿下亲自来传召,不知陛下召沈三小姐进宫所为何事?” 太子没理他,向宫中带来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身后两个侍卫会意,立刻走向躺椅,要动用武力把沈星吟带走。 沈星吟意识到不对,从躺椅中站起身往后退。 景御眸中一暗,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护到身后,声音里也多了几分凌厉。 “这般不客气,三小姐莫非是犯了什么罪?” “世子难道是想抗旨吗?”太子想起什么,忽的轻笑,“对了,父皇还说,世子就不必上殿了。” 景御皱起眉,问:“殿上还有何人?”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今日你是打算拦着我了?” 景御没有回答,挡在沈星吟身前岿然不动。 身后,沈星吟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回身看去。沈星吟朝他微微摇了摇头,从他身后走出来。 “我跟你们进宫。” “比起世子,还是三小姐更明事理。三小姐若早些如此,本宫也不必费这一番唇舌。”太子侧开半个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沈三小姐,请吧。” 沈星吟抬脚往前走。 不好的预感在景御心底蔓延,他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无比担忧地皱起眉。 沈星吟拍了拍他的手背,向他一笑:“没事。” 她抽回手,跟着太子一起离开。 望着马车离开的背影,景御垂下的手渐渐握紧了拳。 只言扶着老须子坐下,匆匆跑到他身边急声问:“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备马,我要进宫。” “可是陛下不是说……” “陛下只不许我上殿,没说不许我进宫。还磨蹭什么,快去!” “是!”只言快速跑去牵马。 景御骑上马,向宫里疾驰而去。 单骑比马车快多了,景御先一步到宫中,直接去找了二皇子。 二皇子殿中的门敞开着,似乎就是在等他。 景御走进去:“昇!你可知……” “稍安勿躁,先喝杯茶。”景昇打断他的话,给他倒了杯茶。 景御看了眼茶,推开了茶杯:“我不与你绕圈子,陛下召了沈星吟进宫,你可知所为何事?” “又是沈府那位三小姐,御,你为了这位三小姐,做的还真不少。” “你知道殿中还有何人吗?” 景昇缓缓拿起茶杯,微抿了一小口,又缓缓放下。 “这么做有什么意思?”景御沉眸,“知道就是知道,不知就是不知,你不是会这般扭捏作态之人。” “我只想试试看这位三小姐对你有多重要。我看得出来,你很着急。” “是,我很急。陛下派太子传召,人已经在路上,你知道太子的做派……” “既是父皇派皇兄去接人,三小姐自然会平安无事到御前,这一路你大可放心。” “是因为沈星吟的母亲,是吗?” “御,我以为你对于我一向是知无不言的。怎的如今,连南宫琼华这个名字都不肯告诉我?” 景御神色一凝:“我说过了,我还在查。” “三小姐的母亲,确确实实是南宫琼华,不是吗?” 景御看着他,沉默。 “看吧。你若要这样,我没什么可说的。” “是。” “南宫琼华的那个侍女现在何处?” “我保护起来了。” “那个侍女很关键,若是让他们找到那个侍女,左相府麻烦就大了。” “除了沈相,殿中还有何人?” “还有沈相的长女和胞弟,哦,柳相也在。” “依你看,陛下会定罪吗?” “难说,就目前而言,沈相一口咬定夫人不是南宫琼华,最后还是要看父皇如何决断。” “昇,我要保沈星吟。” 景昇惊异道:“你自己保啊,与我说做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 “这件事上,我帮不了你。” 景昇低下眸,握着茶杯轻缓地晃动着里面的茶水。 “她是南宫琼华的女儿,我必须要非常慎重。稍有不慎,她就会有性命之忧。几日前,南晏的国师亲自来取她的性命,你叫我如何敢说?” 景昇抬起眸,看着他,问:“御,我还可以信你吗?” “我不会做对你不利的事。你愿意信,就信。” “你的请求,我会考虑。” “多谢,先告辞了。” 景御收起全部的神色,起身往外走。 这句“请求”一出口,他们就已经不对等了。 从此立场不同,只能各自为营。 第122章 就是你害死了你娘 殿上。 沈懋所说的那些话,在几位将军的口中得到一一验证。 元景帝难以决断,神色肃穆地看着殿中这几人。 有太监来通报,说是太子殿下带着沈星吟在殿外等候。 元景帝点头。 “宣——沈氏三女觐见——” 沈星吟走进殿中,跪在地上向元景帝行礼:“民女叩见陛下。” “沈氏,你曾说那支银簪是你母亲唯一留下的遗物,那支银簪你可否带在身上?” “娘亲之物,民女时时贴身保管。”沈星吟拿出银簪,用双手握着贴在心口,“民女自出生之时便没了母亲,甚至连母亲的模样都不知道,唯有这支银簪……”沈星吟眸间染满悲伤,缓缓低下眸去。 “朕不与你抢簪子,不过朕要看一看这支银簪到底有何门道。” 沈星吟紧握着簪子,仰起头问:“陛下会还给民女吗?” “自然。” 沈星吟犹豫片刻,双手拿着捧起了银簪。 太监从她手中小心接过,呈到元景帝跟前。 元景帝拿着看了好一阵,都没看出什么门道,递给一旁的太监:向右相说:“柳相,你看看这支银簪。” 太监又捧着簪子递到右相跟前。 右相往衣袍上擦了擦手,拿起银簪仔仔细细地看。 “可看出什么来?” “回陛下,臣以为,打造这支银簪的银匠捶打技艺很是精湛,样式倒是街市上常见的素簪,花纹也无甚特别。” “你的意思是,就是一支普通的银簪?” “臣看来是这样的。” 右相递了回去,太监捧着簪子还给了沈星吟。 沈星吟接过,低声说了声“谢谢”,宝贝地握在手中。 “沈氏,朕问你,你院子是否有一个名叫葛兰香的侍女?” “有。民女没有母亲,这位侍女从小照顾民女,她就像民女的亲人一样。若是没有她,民女恐怕活不到今日。” “为何这么说?你在左相府受到了苛待?” “自民女出生至今,左相大人不闻不问,是这位侍女一口米糊一口水将臣女喂养长大。” 不等元景帝问,沈懋跪伏在地自己认了。 “陛下恕罪!夫人因生产而亡,想起这个孩子,臣就会想起夫人生产那日遭受的苦痛,臣实在难以承受!后来想要关怀吟儿,却早与这个女儿离心,臣是粗人,不知如何修复父女之情,臣也心疼女儿,这些年的不闻不问绝不是臣的本意啊!” 元景帝可以理解沈懋的这份心情。 他也有女儿,知道南晏要来求娶公主时,元景帝心中既愤怒又气恼。 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小时候也时常与他争吵,撒娇时又叫人无可奈何。东虞国力强盛,他从小宠着长大的公主不是用来和亲的。 不过,沈懋口中的父女之情有几分虚实,很难说。 元景帝看向景昶:“太子,说说你如何看。” 景昶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字正腔圆地回:“回父皇,儿臣以为,此事还有诸多疑点。沈氏三女手中银簪真假尚未可知,葛兰香踪迹全无,沈相对夫人情深义重却连名分都不曾给过,十几年更是只有一个侍女照顾府中的小姐,还让小姐抛头露面单独跟着一个江湖郎中学习医术,单单一桩或许是巧合,若说如此种种皆是巧合,儿臣也觉得不可思议。” “银簪怎会有假……这是沈相亲手交给民女的,民女从未离过身。”沈星吟有些惊愕又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银簪是假的,沈相便是抗旨。 想到这里,元景帝眸色更沉了几分。 元景帝还有很多国事要处理,没有工夫陪他们在这些闲耗。 “此事朕会彻查,你们还有什么要说?” 四人跪在殿中,都没有说话。 “沈府四人暂行扣押,左相府先交由太子看管。柳卿,朕给你廷尉府之权,务必彻查此事。” “儿臣(臣)领旨。” 士兵押着四人,随柳相一起,将犯人送到廷尉府关押。 太子带着大队人马,守住左相府所有的出入口,不许任何人进出,左相府人人自危。 封锁阵仗之大,引了不少的民众前来围观,民众们纷纷猜测左相府出了什么事,有说左相是异邦人,有说沈大小姐勾引太子惹怒元景帝,说什么的都有,总之千奇百怪。 从二皇子那出来后,景御去让人给六公主传了信。 景玉茗看着沈星吟被扣押,焦急地找元景帝。 元景帝不见,让她回去抄书。她不肯,一直在殿外等着,一直等到日落,元景帝还是没有见她,最后还是文皇后将她领走。 沈府四人被关进廷尉府大牢,不许任何人探视。 沈懋与沈绸关在同一侧隔壁的房间,两人僵着谁也没有说话。沈星吟与沈采薇被关在另一侧,沈采薇双手环胸不停嘲讽隔壁的沈星吟,沈星吟没有理会她,手里拿着簪子,坐在硬邦邦的床上。 “沈星吟,你真以为你攀上了宣亲王世子就能高枕无忧?我看这回世子怎么救你!” 牢房里气温低又潮湿,气味又难闻,稻草堆里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采薇好歹也是在观里过过艰苦的日子,但是在牢房里还是有些受不了。 “喂!沈星吟!你死了吗?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没死回个话!” “还活着。” 沈采薇被她突然低低的声音吓了一跳:“要死了你!吓死人了!” 沈星吟没再理她。 “喂!你哑巴了!?” “你太吵了。” “反正你这次也活不了,我给你说点有趣的事吧!”沈采薇没得到回应,自顾自地说起来,“你知道吗,你娘本来不用死的,本来应该死的是你,你娘要是把你放弃了,她就能活。爹说的没错,就是你害死了你娘!” 沈采薇眼眸低垂,握紧了银簪。 “谁叫你这么好命,有个为了你拼上性命的娘亲!我娘说,你娘那时候中了毒,只要吃了解药就能活,但那解药会要了你的命,你娘只要解了毒生下你这个死胎就不会有事,可你娘傻啊,就是不肯吃解药。哈哈你知道吗,爹都把解药塞进她喉咙里了,她还要抠喉咙吐出来!” 沈星吟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问:“谁给她下的毒?” 第123章 活该被世人唾弃 沈采薇不屑地哼了声:“你真当我傻啊!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是你爹?还是你娘?” 沈采薇一愣,马上又暴躁地骂起来:“你在说什么蠢话!我警告你不要乱咬人!” “你爹有解药,说明他知道是什么毒,你娘也知道中毒这件事,他俩都脱不了关系。” “不许你诬陷我爹娘!爹那是为了救你娘!我娘知道又怎么了!那个姓葛的丫环也知道,你怎么不说是她下的毒!” “所以我天生胎毒,为了救我,香姨才求着怪医收下我。”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活到今日的!让你白捡了十六年,便宜你了!” “沈大小姐,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这么嚣张?” “关你什么事!”沈采薇双手环胸,坐到床板上。 “哦,也不能叫你大小姐,沈相和你,都不过是阶下囚。”沈星吟站起身,走到离隔壁牢房最近的那个地方,“若我是死罪,你也必死无疑,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有底气?” “你不要瞎说!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娘清清白白,你娘是来自异邦的敌人,你是异邦人之女!” “照你这么说,我娘是南宫琼华,你爹就是叛国之臣,你以为你能有好下场?” “我说了我和你不一样!” “哦?怎么,太子殿下还能救你出去?” “你!不许你提太子殿下,你给殿下提鞋都不配!还有,我的事不用你管!” “看来你有了靠山,就不打算管你爹娘和弟弟的死活了,你爹娘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我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说,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沈采薇,你不忠不孝,活该被世人唾弃。” 沈星吟收起眸光,走回到床边坐下。 沈采薇却像一只被激怒的母狮子般,冲到这边,抓着栏杆隔着墙朝她那边吼:“沈星吟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不忠不孝,你凭什么说我不忠不孝!就你又忠又孝,你连爹都不肯叫,还好意思说别人不孝!谁给你的脸!” 任凭她大吼大叫,沈星吟理都不理她,全当一只狗在吠。 “你有什么资格!你以为你是谁啊!笑话!你一个异邦人之女,有什么资格说我不忠不孝!你母亲连名分都没有,你就是个低贱的私生女,从前被你叫姐姐我都觉得恶心!” 沈采薇暴跳如雷,用力拍打着大牢的栏杆:“沈星吟你给我过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狱头听到声响,到这边来查看,一鞭子甩在栏杆上。 沈采薇脸色一白,收回手往后退了好几步。 狱头看了她两眼,没趣得走开去。 “不识相的东西。”沈采薇暗暗咬牙,眼中充满了恨意,“沈星吟,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两日后,南晏的使臣团来到宫中。 虽说宫宴准备得急,美食美景美妙的歌舞都尽数到位。 崇人礼穿着南晏的宫服走进殿中,向座上的元景帝的行礼,一举一动都是彬彬有礼落落大方。 “久闻东虞陛下气度不凡,今日一见,崇某拜服。崇某代吾王,献上薄礼数件,还望陛下笑纳。” 侍从托着托盘,向元景帝献上礼品。 “国师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陛下言重了。”崇人礼掏出另一本镶有金线的文书,“此番前来,有要事商谈,这是吾王托付给臣的亲笔文书。” 龙椅旁随侍的太监走下台阶,躬着身从崇人礼手中接过文书,双手拿着呈给元景帝。 元景帝却将文书反扣在桌上,大手一挥:“国事后谈,莫要扰了众爱卿的雅兴,开宴。” 太监扯着嗓子喊:“开——宴——” 南晏的使臣们被引导到宴席的座位上,宫女们端着丰富的佳肴步入殿中,丝竹声起,轻快的乐声飘荡在宫中久久不绝。 殿中,百官围坐,太子和世子都在席上,唯独六公主不在。 南晏国师出使东虞是头等大事,宫中众人都在忙活宫宴。 趁着文皇后不在,景玉茗偷了文皇后的令牌,换了身简单的装束,偷偷溜出了宫。 她前日就给柳沐儿写了信,所以今日柳沐儿借口身体不适,也没有来参加宫宴。 景玉茗出了宫门,上了柳沐儿早已候在宫门口的马车,立刻赶往廷尉府。 有了皇后的令牌,两人畅通无阻地进入廷尉府大牢。 柳沐儿给看守的狱卒塞了好多银两,狱卒们才答应她们单独进地牢。 牢中阴森,这两个不搭调的身影出现在狱中时,沈星吟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沈星吟起身走到门边,隔着栏杆望着两人向她走近,眉间渐渐蹙起。 看到她平安无事,景玉茗眉梢一喜,跑向她这边。 “星吟!你可还好?”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嘘。我偷偷跑出来的,今日宫中宴请南晏的使臣,父皇母后不让我去又没空管我,我和沐儿一合计,就想着来看看你。” 柳沐儿走上来,看见牢中简陋的环境,满脸的担忧:“星吟,你在这里可有吃好穿暖?我们想办法给你送些衣物和吃食吧!” “不用,我挺好的。” 隔壁的牢房,沈采薇冲到栏杆旁,伸出手想要拉扯景玉茗和柳沐儿的衣服。 “公主!柳小姐!我需要!我在这儿太难受了,你们若是有办法,给我送些衣物和吃食,最好再帮我请个大夫看看,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不舒服……” 两人往沈星吟的牢房那边躲,拧着眉头看过去。 沈采薇嘴唇干巴脸色苍白:“公主!公主我真的很需要,拜托你了……” “你……怎么了?”景玉茗打量着她,不解地问。 “我……”沈采薇捂住嘴迅速背过身干呕,却什么都没呕出来,她擦了擦唇边的口水,气息也有些虚弱,“我反胃……这里的饭菜太难吃了,水也不干净,我闻到味道就想吐,我已经有两日没吃饭了,他们也不愿给我倒杯干净的水喝……” “这里是廷尉府大牢,你怎的这般挑挑拣拣?” 柳沐儿看她不像是装的,提醒她道:“采薇小姐,星吟也是大夫,可以让星吟给你看看。” 第124章 她怀孕了 “她?”沈采薇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就她那三脚猫的医术,我怕她把我治死!” “你若是不相信星吟,可以求求看狱卒,我们也不好替你请大夫。”柳沐儿说。 “你们不是说可以带吃食进来吗!带个大夫进来怎么了!?我看你们就是帮着沈星吟,巴不得我病死在这里!” 景玉茗把柳沐儿往后拉,脸上出现怒意:“说了不行就不行,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好歹的,沐儿看你不舒服才帮你想办法,你还骂这么难听!”她又转向柳沐儿,“沐儿,我们别理她。” “我是真的不舒服……”小腹传来一阵剧痛,沈采薇捂住小腹蹲下身去,抓着栏杆难受地喘气,“你们要是不帮我,我会死在这里……” “又不是我们害你成了这副样子,你若是死在牢中,也与我们没有关系!” 柳沐儿拉了拉景玉茗,有些为难地看向沈星吟:“星吟,她脸色很难看,要不然你帮她看看?” “我无所谓。不过沈大小姐不愿意,我们不必强人所难。” 沈采薇眉头爬满褶皱,额头上沁出冷汗,弓着腰背痛得低嚎。 “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人命的!”柳沐儿急得一跺脚,转身就要去找狱卒。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柳沐儿一愣,回头看来。 沈星吟低着眸,将手收回栏杆内。 “陛下不许任何人探视,你们本来就不该来这里,不要再多管闲事。” “可是她……” 沈星吟记得,沈采薇刚才有过干呕,还说自己食欲不振。 “她有什么症状?”沈星吟问。 柳沐儿看着沈采薇,将她的症状描述给沈星吟听:“采薇小姐弓着身蹲在地上,捂着左腹看起来很痛苦,脸色也很白……” “你比比看痛在什么位置?” 柳沐儿低头往自己身上比位置:“这里,不对,是这里。” “往下两指,按一下看看。” 沈采薇往下两指距离,用了点力按下去,痛得嚎叫一声,倒在地上整个人都抱着肚子蜷缩起来。 柳沐儿一惊,隔着栏杆蹲到她身边:“采薇小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景玉茗也被吓了一跳,站在一旁愣愣看着。 “沐儿,你问问她上次月信是什么时候。”沈星吟面色冷淡地站在铁栅栏内。 “采薇小姐你上回……” “上月……十六……”不等柳沐儿说完,沈采薇自己回答。 “今日已经是廿六了……”柳沐儿捂住嘴,惊愕地看着沈采薇。 “廿六怎么了?”景玉茗不解地问,“今日是宴请南晏使臣的日子,确实是廿六没错啊。” 沈星吟没有说话。沈采薇蜷在地上哀嚎。柳沐儿也惊叹地说不出话。 景玉茗看看柳沐儿又看看牢内地上的沈采薇,还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脸疑惑地看向沈星吟。 “你们倒是说话啊,到底是怎么了?她不会真是要死了吧……” 在病言病,不需要掺杂任何的个人情感。 沈星吟面无表情地说:“我的诊断是,她怀孕了,早期胚胎着床不稳,这两天营养没跟上环境又恶劣,再加上刚才情绪波动大,有流产的迹象,不排除宫外孕的可能。” “什、什么?!”景玉茗惊得瞪大双眼。 就连柳沐儿也是愕然万分。 她们已经顾不上沈星吟说的胚胎着床和宫外孕到底是什么意思,听到“怀孕”两字,足以震惊她们一整年。 “你……你乱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沈采薇咬牙忍着疼痛。 大腿间湿湿黏黏的,沈采薇伸手摸去,看到手上鲜红的血呆住。 景玉茗尖叫一声,捂住眼睛躲到柳沐儿身后。 柳沐儿也是脸色一白,看着沈采薇被血染红的衣裙,声音都在颤抖:“血……血血血……她在流血……” 沈星吟脸色一变,抓住了栏杆:“你们快走,小心她赖上你们。” “玉茗我们……”柳沐儿白着脸去抓景玉茗的手臂。 “我……我……哎呀!”景玉茗冲到沈星吟面前,加快语速说,“御哥哥让我给你带话,说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安心。你也放心,御哥哥一切都好!” 说完,景玉茗看都不敢看沈采薇,拉起柳沐儿就往外面跑。 看到她们走出去,沈星吟才松了一口气。 她蹲下身,隔着墙低声问:“这个孩子你还要不要?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保。” “不……不要!” “看来不是太子殿下。” 沈星吟站起身,冷漠的眸中没有丝毫同情。 “沈星吟!你诓我……你不得好死……” “你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 沈星吟低下眸,再抬起眸时,已经换上一副焦急的表情。 她一边拍打着铁栏杆,扯起嗓子急声朝外面喊:“来人啊!快来了啊!救命啊!来人!” “喊什么喊!”狱卒踹门进来,走过来看到沈采薇的样子,立刻跑出去禀报给上级。 过了好一阵,一个大夫背着药箱急急赶来。 沈采薇已经晕了过去,大夫一把脉,惊愣了一下,又仔仔细细把了一遍,摇了摇头。 “她的身体非常弱,需要好好休息,在牢中恐怕……” “这是犯人!难道我们还要好吃好喝把她供起来!?” “她如今怀有身孕,一旦有不测便是一尸两命……” “你说什么?!”狱卒也不敢相信。 “脉象就是那样的……”大夫也很无助。 “这……这是不是得禀告给右相大人?” “你们先弄点水给她喝。”一直沉默站着的沈星吟突然说话。 狱卒不敢不听,立刻倒了杯水来,手伸进栏杆往沈采薇嘴里倒。 沈采薇呛到水转醒过来,自己捧住水杯一股脑喝光了水。 “姑娘……你可知你腹中……” 沈采薇抬起头,愣了愣,像说梦话般呢喃:“我要见太子殿下……” “莫非这孩子……” 大夫和狱卒面面相觑。 两人真以为沈采薇怀的是太子的孩子,一个立即端来了干净的食物和水,另一个立刻去抓药…… 隔壁牢房,沈星吟唇边浮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转身向里面走去。 第125章 只有你能救她 回到宫中时,午宴已经接近尾声。 景玉茗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一个人心不在焉地走着。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宫宴这边,正打算离开,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景玉茗停下脚步往后看去。 那人穿着南晏的衣服,好看是好看,但还是比不上她御哥哥。 “你是——南晏的使臣?”景玉茗看着他,奇怪地问。 “正是。”崇人礼向她拱手问好,“在下崇人礼,见过六公主。” “原来你就是南晏的那个国师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参加宫宴吗?” “宫中珍馐无数,在下吃得有些撑,出来消消食。” “欢迎你们来东虞做客,本公主就不奉陪了。”景玉茗朝他抱歉地笑笑。 “听闻公主与左相府的沈三小姐是闺中密友。” 说话说一半,不是贼就是坏。 景玉茗审视着崇人礼,眸中多了几分不悦:“这与国师有什么关系?” “在下虽不通东虞的律法,但也知道叛臣会有如何下场,沈三小姐怕是凶多吉少。” “你认识沈三小姐?” “在下曾在路途上偶遇过三小姐,也曾拜访过怪医,三小姐侠肝义胆,若是被左相大人所累,实在可惜。” “此事尚在调查,父皇不一定会治左相的罪,国师这么早就下定论,未免太草率了些吧!” “若是无罪,又怎会押入廷尉府大牢?以在下看来,三小姐最好的结果,便是沦为官妓。” 听到这个词,景玉茗皱起了眉,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公主还不知道吧,在下听说,三小姐的生母是我们南晏的先王后。” “什么?”景玉茗的眉间皱得更加深。 “三小姐的身份不伦不类,定不被东虞所容。” “你到底在说什么?” 崇人礼叹了口气:“说来三小姐也是个可怜的人,从小便失了母亲,左相又不闻不问,能活到今日已是不易,如今又遭这无妄之灾。” “她娘怎么可能是……” “如今能救沈三小姐的,恐怕只有公主殿下了。” 景玉茗还没理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听到这话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你是说有办法救星吟?如何救?” “公主殿下可知,在下此番前来是为何事?” 景玉茗摇了摇头,语气有些着急:“你快些说有什么办法救星吟!” “吾王今年二十有五,枕边无人,若是两国能联姻,便是友邦,公主以南晏未来王后的身份请求陛下放了三小姐,陛下定会准允。” 长长的一段话,景玉茗在心中重复了一遍,终于反应过来,用手指向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联姻?我???” 崇人礼微微一笑:“正是。皇家适龄的公主,仅有六公主一人。” “你你你、你叫我嫁给你们南晏的君王?” 崇人礼点头:“此番正是为联姻而来,公主嫁入南晏,南晏定以国礼相迎。此后两国永结秦晋之好,百姓安居乐业,三小姐也能得以平安,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我连你们的君王都没见过……” “公主若是见了,定会将心许之。” “你真的是南晏的国师?”景玉茗怀疑地看着他,觉得他像个骗子。 “若是联姻顺利,在下自然欣喜。若是陛下与公主不愿,在下无功而返便是,只是沈三小姐……”崇人礼欲言又止,向公主作了一揖,“在下只是为公主提供一个思路,要如何做全凭公主决断。在下多言了,还望公主恕罪。” 崇人礼直起身,往宴会去。 景玉茗站在原地,纠着眉头,一直在思考他说的那些话。 另一边,景御借口身体不适,从宫宴上退下,出宫后径直往廷尉府去。 守卫将他拦在大牢门口。 景御背着手立在门前,浑身威压令人望而生畏。 “一切后果由本世子担着。” 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不敢放行。 景御眸色凌厉:“怎么?还要本世子硬闯不成?” “不敢不敢,世子殿下请。” 两个守卫打开了门,景御进去后,守卫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个跑去向右相汇报。 烛光映在墙上,潮湿的空气都是腐败的味道。 景御走到关押着沈懋的那间牢房前。 沈懋抬头看向他,问:“不知世子殿下有何贵干?” “人证,我已经找到了。” “臣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不古山,公羊有叔。” 沈懋一怔,忽的笑起来:“哈哈哈,世子殿下真是好厉害的手段!”他收起笑,满眼沧桑,“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殿下知道了又能如何?陛下若是不愿信,殿下就是找来英武王夫妇本人都没有用。我已是弃子,殿下所做之事终是徒劳。” “南宫琼华一世高洁,她不会给你做夫人,所以,沈星吟是英武王的孩子,是吗?” “殿下在说什么胡话,臣的夫人不是南晏的先王后,臣的女儿更不可能是英武王的孩子。” “当年南宫琼华中毒,拼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生完便追随英武王而去。沈星吟只可能是英武王的血脉,否则,南宫琼华不会留下她。” “你竟连中毒之事都知道……” “怪医说三小姐天生胎毒时我就怀疑,你猜我查到了什么?”景御隔着栏杆冷冷地望着他,“你为了把南宫琼华留在你身边,亲手给她喂的毒,没成想她那时已有身孕。” “我哪里知道……”沈懋神色恍惚,脸上皆是凄惶。 “你想清楚,南宫琼华的女儿跟着你姓沈,叫了你十六年的爹。沈星吟是你与南宫琼华仅存的关联,她死,你才是永远失去南宫琼华相关的所有。” “可她终究是……”沈懋摇头,整个人都陷入了无尽的悲凉。 “生恩不如养恩大。如若沈相不在意,就当我没有来过。” 景御定定地站在牢门外,眸底泛着幽光,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沈懋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他:“世子殿下来这里,到底想要什么?” 景御拿出一张纸,伸进栏杆内。 一松手,纸张便悠悠飘落。 他负手立在门边:“我要你自诉罪状,为沈星吟正名。” 第126章 偏要保她无虞 沈懋望着飘落在地上的那张纸。 自诉罪状就等于承认自己欺君。 承认如何,不承认又如何? 一开始太子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为了保住这个女儿,他上了太子的贼船,十几年间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太子开路铺桥,如今太子对他还不是说弃就弃。 世子也是皇家之人,与太子不过是一丘之貉。 沈懋自嘲一笑:“什么养恩,我任她自生自灭,能有什么养恩?一看到她,我就会想起她母亲因生她而死,我恨不得她替她母亲去死。” “你错了,是你害死了她母亲,这是你欠南宫琼华的。” “若不是非要生下这个孩子,她又怎会白白丢了性命……” “呵,你听听自己说的话可不可笑。” “殿下来告诉我到底该如何做?莫非是我想与他们夫妇兵戎相见?身为人臣我身不由己,身为人兄,我只不过想保全她的性命,我又有什么错?” “南宫琼华的悲剧已经酿成,但她的女儿,没有必要葬身在东虞。” 沈懋抬眸看向他:“世子殿下是以何种身份在这里为她说话?” “我不管什么身份不身份,我只要沈星吟安然无恙。” “殿下好大的口气。” “你夺走她的母亲,将她扔在左相府不管死活,为自保对她赶尽杀绝。南晏国师不远万里而来,迫不及待要取她性命。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她身为英武王夫妇的女儿,拜你所赐错生在左相府中,这便是她一切苦难的开始。你们皆当她是祸患,本世子偏要保她无虞!” “你说什么?南晏国师为何……”沈懋皱起眉。 “南宫琼华信任你敬重你,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都不曾怨恨过你,如今她的女儿还要葬送在东虞,南宫琼华何其可悲!” “她不恨我么……她竟不恨我……” “是那侍女亲口所说。” “哈哈……琼华啊……你怎么就不恨我呢?你应该恨死我了才对……”沈懋笑了起来,声音里却是无尽的悲凉与凄苦。 “因为她是南宫琼华。” “是了……她那般温柔坚韧,从不会对他人横加指责……” 却在这时,右相吭哧吭哧地跑来。 “殿下——世子殿下——!”右相喘着气,皱着眉满脸的为难,“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殿下您这……不合规矩啊!” 景御向旁边狱卒扫去一眼,幽幽道:“柳小姐方才也来过,柳相要一同问罪吗?” “什么?沐儿也来过?”右相脸色一僵,看向狱卒。 狱卒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转开眼去。 “唉!真是胡闹!”右相向景御拱了拱手,“有劳殿下费心,臣教女不严,回去定会严加管教。” “也请柳相放心,我自会去御前请罪。” “这……” 牢内,沈懋捡起地上的纸铺在墙上,咬破手指开始写字。 景御站在牢外,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 “柳相若是不肯通融,只能请柳小姐随我一同去见陛下。” “殿下……罢了!”柳相拂袖离开。 柳相没有说什么,狱卒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 没一会儿,沈懋写完血书按上手印,将纸递了出来。 景御接过,逐字逐句看上面的内容。 沈懋转身往里面走,身影颓然。 从前那个威震八方的护国大将军,此刻如同丧家之犬般,眸间看不见一丝神采。 自罪状上隐去了南宫琼华的大名,将当年的事件简单明了地叙述了出来。 景御叠好,将血书收进袖中,说了声“多谢”,离开了廷尉府大牢。 出了廷尉府,他又赶往天珑银庄。 太阳渐渐西沉,宫中仍是歌舞升平。 公主殿中,景玉茗趴在窗口,听着远处传来的管弦声。 宫女铺完床,为她披上披风:“公主,窗边风凉,还是进内屋吧。” “你说南晏是什么样的?” “回公主,奴婢只听说过南晏的水果很甜很美味,可惜水果经不起一路的颠簸,有机会真想去尝一尝。” “你听说过南晏的君王吗?” 宫女迷茫地摇了摇头。 “算了,你退下吧。” 宫女行了一礼,退出了殿。 景玉茗靠在窗边,望着窗外出神。 那个国师说,她能救沈星吟。 沈星吟对御哥哥那么重要,御哥哥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她不想御哥哥再失去心爱之人。 心口酸酸的,景玉茗有些委屈地瘪起嘴。 她是真心把沈星吟当做朋友,她也不想沈星吟身陷囹圄。 长这么大,一直是她在被保护被照顾,她也想为她身边的人做点什么。 反正不能嫁给御哥哥,到南晏去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后,还能保东虞国民安泰,又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沈星吟真是南晏先王后的女儿,那她岂不是成了沈星吟的嫂嫂?诶不对,若是沈星吟与御哥哥成了婚,她还得叫沈星吟一声嫂嫂呢。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尽胡思乱想! 景玉茗抓了抓脑袋,懊恼地关上窗。 脑海中闪过沐儿温和的笑容。 可是她舍不得父皇母后,舍不得沐儿,舍不得御哥哥…… 景玉茗垂下脑袋,低落地往屋内走去。 宫宴终于散了。 南晏的使臣团被安排在宫中休息,明日朝堂上,元景帝与众朝臣会和南晏使臣商谈。 出使东虞的第一天在歌舞中落下帷幕,夜色寂寥,却还有身影在烛光下忙碌。 廷尉府大牢中,沈星吟站着,仰头望向夜空。 月光透过小窗,照在她的脸上。 不知道现在他在做什么,有点想他。 沈星吟不怕背上叛臣之女的骂名,也不怕被指是异邦人,但是,那个人为她做了那么多,却让她惶恐。欠他的,她恐怕永远都还不清了。 隔壁沈采薇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狱卒还给她搬来了棉被。沈采薇躺了一天,腹痛已经减轻了很多,气色也缓和了些。不过沈采薇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没有力气冲她大吼小叫。 沈星吟收回目光,躺到又冷又硬的床板上。 她会吃掉狱卒给的食物,会好好睡觉保持健康的身体,她决不能拖他的后腿。 第127章 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这一夜格外漫长。 天还没亮,大臣们已经开始准备上朝。 景玉茗整夜没睡安稳,听到晨起的宫女走动的声音,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喊贴身的宫女给她梳洗打扮。 昨天睡得浑浑噩噩,梦见父皇要砍了沈星吟的脑袋,御哥哥为她求情,也一起被押上行刑台,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今日早朝父皇就要与南晏的使臣正式会谈,她不能再犹豫了。 宫女轻手轻脚地推门走进来:“公主?才卯时一刻,公主要起身了?” “快给本公主梳妆,本公主有要事!” 景玉茗说着,坐到铜镜前,那宫女点上蜡烛,手脚麻利地给她梳发。 朝堂上,处理完今日的国事后,太监请南晏的使臣入殿。 大殿宽敞,说话声传到外面只剩下尾音,景玉茗躲在门外的柱子后偷听,只能分辨出几个零碎的词,根本就听不清里面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伸长脖子,整只耳朵都快要贴到门上去。 “你在做什么?” 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景玉茗吓得倒嗬一声,回头一看却是景御,心虚地缩起脖子。 “御哥哥……” “听到什么了?” “好像是在说什么关口、什么往来……” “你偷听这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在打探消息。” “呃我……好奇嘛,昨日父皇不让我去宫宴,我好奇南晏的使臣长什么样……” 景御望着她发红的耳垂。 从小到大,一撒谎耳朵就会变红。 景御也不拆穿她,淡淡说:“陛下不让你参加宫宴,自然有陛下的道理,这几天你还是老实待着的好,快回去吧。” 景玉茗撇嘴,不情愿地反问:“御哥哥又来这里做什么?” “我有事。” “那我也有事!” 景御定定地望着她。 “我是真的有事!”景玉茗提高了音量强调。 “里面谈论的事,绝非你我能左右,玉茗,回去。” “那御哥哥呢?御哥哥都说自己不能左右了,就不该到这里来!” “我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那我也有!”景玉茗昂着头,“我是大人了,我可以决定自己的事!” 殿内传来元景帝中气十足又带有怒意的声音—— “东虞还不至于要嫁一个公主来保家国安定,这门亲朕不允!” 景玉茗一愣,又马上反应过来,要往殿内去。 景御凝眸,抓住她的手臂。 “不许去。” “御哥哥!我必须要去!” “你可想过你这么做要如何收场?陛下自有打算,你这是胡闹!” “不然呢?难道叫我眼睁睁看着星吟被左相府牵连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想星吟获罪!更不想御哥哥为了星吟惹怒父皇!” “玉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已经……” 景玉茗打断他的话,压过他的声音努力控制情绪冲他喊:“若是非得有一个人要惹怒父皇,还不如让我去!” “何人在殿外喧哗——” 下一刻,太监打开了殿门,殿中众朝臣和南晏的使臣都朝门外看来。 太监走到他们身边,向他们低身行礼:“公主殿下,世子殿下,金銮殿重地,还请两位殿下莫要在此处喧哗。” 景御抓着景玉茗的手,正欲离去,景玉茗突然抽回手,跪在殿外。 “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元景帝高坐在龙椅上,神色威严,声音中带有不容置喙的威势:“你二人上前来。” 景玉茗起身,跨过门槛向殿中走去,景御收敛神色,也跟了上去。 殿门重新关上。 两人走进金銮殿,跪在下面行礼。 “免礼平身。” 景御起了身,身旁的景玉茗却挺直着背跪着。 “玉茗不可……” 景御眸色一沉,还来不及阻止,景玉茗行了个跪拜大礼,清亮的声音响彻在金銮殿中—— “父皇,儿臣愿意前往南晏,永结两国之好,为我东虞百姓谋福祉!” 响亮坚定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殿中鸦雀无声,甚至是一向庄严肃穆的元景帝都变了几分脸色。 过了片刻,元景帝压着怒气的声音才在她头顶缓缓响起。 “你说什么?” “东虞与南晏久不往来,儿臣身为公主,受百姓爱戴享黎民之福,若能为东虞百姓带来百年安康和乐,儿臣自愿去到南晏,请父皇恩准!” “六公主心怀大义,崇某钦佩万分。”崇人礼朝公主拱手。 殿上众臣纷纷附和。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打在元景帝脸上。 是,东虞的公主不需要去和亲,可公主自己提出来就不一样。 这是将他一国帝王的脸面放在脚下踩。 元景帝坐在龙椅上,黑沉着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愧是贵国的公主,难怪贵国强盛如斯,南晏远不能比。”崇人礼感叹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元景帝还能怎么办。 元景帝望着跪伏在地上的景玉茗,沉声说:“皇儿能有此心,朕心甚慰,但和亲之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多谢陛下!”崇人礼跪在地上谢恩。 “太子,替朕招待好南晏的贵宾。今日到此为止,退朝。” “退朝——”太监重复。 “恭送陛下——” 元景帝从龙椅上起身,向后走去。 太监急忙赶上去,压低了声音说:“陛下,公主还跪在殿中呢!” “她要跪便让她跪着。”元景帝拂袖,连头都没有回。 景御看了眼跪伏在地的景玉茗,抬步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御书房,元景帝下令谁都不见,啪的甩上了御书房的门。 元景帝已经看到景御跟着,这句“谁都不见”就是说给他听的。 景御站在门外,一口水未喝,站到日头高升都未曾挪过一步。 公主还跪在金銮殿上。 文皇后听说朝堂上发生的事,端着参汤来见。 见景御还站在门外,文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你们啊。” 守卫拦住了她:“皇后娘娘,陛下有令,谁都不见。” 文皇后端起架子,话语严厉:“本宫连这门都不能进了?” 两个守卫对视了一眼,让开了身。 文皇后端着参汤进了御书房。 片刻后,元景帝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让世子进来。” 第128章 臣所求唯她一人 文皇后走了出去。 门重新关上,御书房只剩下元景帝与世子二人。 景御走上前,跪在元景帝面前。 元景帝看了他一眼,话语中仍有未消的怒气。 “你又有何事?” “臣罔顾圣意私自闯入廷尉府大牢,请陛下降罪。” 元景帝握笔的手一顿,放下笔沉哼一声:“你一向识大体,怎的也同玉茗一样胡闹!你去廷尉府大牢做什么?” “这是沈相的自罪状,请陛下过目。”景御从袖中掏出血书,双手捧高。 元景帝走到他身前,拿过血书展开来看。 十六年前,东虞军队围攻在即,沈懋不忍心南宫琼华受到伤害,发了信号约南宫琼华见面。南宫琼华打扮成农女孤身赴约,沈懋的马却被布置在林中的暗箭射中马腹,他从马上滚下山坡,撞到头晕了过去,是南宫琼华守在他身边,等他醒来后,将他扶到破庙中替他处理伤口。 后来东虞的人马找到沈懋,南宫琼华错失离开的机会,只能跟着沈懋一起回了东虞军营。 英武王那边还在计划着和谈,东虞这边已经在排兵布阵准备开战,预定的偷袭之日马上就要到了,在那之前,为了把南宫琼华留下,沈懋将下毒的水亲自端给了南宫琼华。中毒后,南宫琼华连续发了三天的烧,等到退烧能起身时,传入耳中的已是南晏兵败英武王阵亡的消息。 东虞班师回朝,沈懋将心如死灰的南宫琼华一起带回景都城,在回程的路上诊出有孕,路上还救下了寻找南宫琼华的侍女葛兰香。南宫琼华拒吃解药,生生扛过了在左相府的八个月孕期,直至沈星吟出生…… 沈懋在血书上并没有写南宫琼华的大名,只称她为“阿妹”,更没有写那些对自己不利的细节。但他欺君之罪,已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元景帝拿着血书,将手背到身后,居高临下望着跪在地上的景御。 “你拿出此书,意欲为何?” “陛下,沈星吟不是沈相的女儿,她是英武王夫妇的孩子,沈相之罪与她无关。” “这血书字里行间不曾提过南宫琼华半个字,你如何证明那女子便是南宫琼华?” “臣有证人。”景御从袖中掏出两份口供,捧得高高的呈给元景帝,“这是不古山下的村妇与山上杂役的口供,他二人此时就候在宫门口。” 元景帝拿过,翻阅了两眼。 不古山在东虞和南晏的交界处,武学奇才公羊有叔在山上隐居。因不古山地势险峻,能上山的人并不多,但从不古山出来的,个个都是人中龙凤。那村妇就住在山脚下,平时会卖菜给山上,而那个杂役是公羊有叔救下的孤儿,从小就在不古山上打杂,后来在山下村庄成家立业。 他们二人的口供上说,英武王夫妇和沈懋年少时一起在不古山上,跟着公羊有叔学习武艺,南宫琼华因为年岁最小,被南宫权和沈懋亲切地称作“阿妹”,而沈懋正是武状元出身,凭借战功一路爬到护国大将军的位置上。 元景帝并没有传唤那两个人证的意思。 他看着景御,沉声说:“你可知南晏的使臣说了什么?” “臣不知。” “朕问南晏国师南宫琼华之事,那位国师说,英武王与王后早已合葬在仙陵台,沈卿带回来的女子绝无可能是他们的王后,英武王夫妇仅有一子,那便是如今的南晏王。” “无论那位夫人是否是南宫琼华,沈星吟都不是沈相之女。” “她生养在左相府,是上过宗祠受过封赏的沈家之女。” “沈相已亲笔血书承认与她没有什么亲缘关系。” “他沈相说认就认,说不认就不认,朕当日的封赏莫不是成了笑话!”元景帝提高语调,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压迫在他的头顶。 景御直起身,抬眸看向元景帝,眸中坚毅毫不动摇:“可她与左相府没有干系,为何要受左相连带之罪?” “御儿,你也要抗旨不遵吗?” “皇伯父,我此生只认定沈星吟一人!她若有闪失,臣愿抛却凡尘遁入空门!” “你!宣亲王只剩你一子,你为了个女子,竟说出这番话。御儿,你何其通透,就该知道她代表着什么,她是英武王夫妇的女儿,是南晏王的亲妹妹,南晏既不承认她,朕更不可能留她!” “南晏不要她,我要!南晏不承认她,她便不是英武王夫妇的女儿,她留在东虞做我宣亲王府的世子妃又有何不可?” “你是想朕治你宣亲王府拥兵自重吗?” “如今宣亲王府只剩臣与父王,百年之后归入尘土,宣亲王府便不复存在,终归是要凋零,随陛下治罪便是!” “好!你好的很!你如今这般无所顾忌犯上,就为了区区一个沈氏?亏朕一直器重你,御儿,你太让朕失望了!” “臣的命是她救回来的,臣无以为报。”景御又掏出一沓纸呈了上去。 “朕倒要看看你还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元景帝接过。 景御跪伏在地:“臣愿献上天珑银庄,求陛下为臣与沈星吟赐婚。” 元景帝身形一顿, 眯起了眼:“你、说、什、么?” “此乃天珑银庄帐下所有名目,臣已经全部整理清楚,请陛下过目。” “朕还真是小瞧你了!天珑银庄竟是在你手里,你们宣亲王府莫非当真是想造反!?” “天珑银庄是皇祖母交给父王的,父王自征战以来无暇顾及银庄事务,才将银庄交给臣管理。宣亲王府忠心耿耿,绝无半分谋逆之心。陛下若要治罪,宣亲王府绝无怨言。” “好啊,你们一个个都来逼朕!” “臣所求,唯心上之人,恳请皇伯父开恩!” “你当真愿意为她放弃所有?” “无她,便无臣,又何谈这些身外之物。” 元景帝转过身去,手中捏紧了那沓纸。 望见桌上堆叠的奏章,他竟有些晃神。 这声皇伯父,他也有十几年没听到了。 过了好一会,元景帝才缓缓开口。 “天珑银庄朕收下了,你回去等宣旨吧。” “谢陛下隆恩!” 第129章 耍弄手段心机深重 空荡荡的金銮殿中,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跪着。 文皇后轻叹了声,跨过门槛走到她身边。 景玉茗抬头看来,眼眶里泛起泪光:“母后……” “茗儿,傻孩子,快些起来吧。” 文皇后想要扶她起来,景玉茗却抽回了手。 “父皇没有让儿臣起身,儿臣不起。” “母后已经听说了,你在百官面前说出那样的话,可曾想过你父皇该当如何?你父皇本没有和亲之意,东虞也无需和南晏和亲,你请旨和亲,不是自降身份是什么?” “可是母后……”景玉茗瘪起嘴,心里委屈极了。 “你同母后讲,你为何要请旨和亲?莫不是你真想嫁给那位南晏王不成?” 景玉茗垂下头,咬着下唇不说话。 “茗儿,你可知如今你父皇允也不是,不允也不是,已是进退两难。” “我……我只是想救星吟……” “吟儿的性命又怎么扯到联姻上去了?吟儿有没有罪,你父皇自会决断,吟儿是个好孩子,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哪怕因左相受牵连也罪不至死,你这么做或许反而会害了她。” 景玉茗抬头,有些惊慌失措:“为何会害了她?” 文皇后点头,语重心长地说:“御儿已经在为吟儿求情,若你也为吟儿胡闹,你叫你父皇如何想?” “为何……” “吟儿不过是左相府的庶女,她母亲又身份不明,倘若宣亲王世子和当朝六公主一起为她求情,岂不成了吟儿耍弄手段心机深重?” “怎会……我是自愿的,与星吟没有关系!” “过犹不及,以你与御儿的身份,这样做反而会给她平添负担,好在你还没有开这个口,可和亲之事……”文皇后皱起眉,郑重其事地问,“茗儿,你是真心想嫁去南晏,还是说只是权宜之计?” “我都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 文皇后眉间皱得更紧:“你不该当着百官的面请旨,若是私下向你父皇请旨,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可如今……” 景玉茗一下六神无主,也跟着慌起来:“母后……现在该怎么办啊,我不想独自一人去南晏,我在南晏人生地不熟的……” “你先别急。来,你先起来。” “可是父皇……” “你父皇一向心疼你,怎会舍得你跪在这里。你父皇是在气头上,你先到母后那儿去,莫要再任性妄为。” 景玉茗重重点头,就着文皇后的手起身。 因为跪得太久,一起身眼前就一片黑,差点又要栽到地上去。 文皇后赶忙扶住她,唤紫莺进来。 紫莺扶着公主离开了金銮殿。 文皇后看着她们离开,又是长叹一声,收回眸往御书房去。 御书房的门半开着,门口的守卫没有拦她。 文皇后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元景帝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批阅着奏章,边问:“如何?” “陛下还是心疼茗儿。” 元景帝沉哼:“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么不懂事。” “还不是陛下宠的,平日里打不得说不得,今日她也算是吃到了大苦头。” “茗儿还在跪着?” “茗儿一向最听陛下的话,陛下不让她起身,叫她如何敢起身。”看着元景帝眸间不经意露出的担忧,文皇后语气也有些无奈,“陛下放心,臣妾已经让茗儿回去反省了。” “现在倒是知道听话了,皇后是没看到,朝堂上跟朕唱反调声音最响的就是她。” “陛下宽厚,又怎会与茗儿计较。” “朕是不想与她计较,可南晏的使臣要与朕计较,朕还能如何?” 文皇后却没有回答,反而问:“陛下,臣妾瞧着御儿不在的殿中,可是回去了?莫不是陛下允了他想要的了?” 元景帝沉沉地嗯了声。 “御儿足智多谋,那沈星吟也是个机灵的,陛下不如将此事交给他们悄悄去办。他们既得了陛下的开恩,定会全力为陛下排忧解难。” “皇后是说——” “御儿从小就疼茗儿,定也不愿茗儿嫁去异国他乡。” “南晏的使臣又如何肯善罢甘休?” “孩子们总是要长大的,在外磨砺一番也好,陛下事事操劳,哪里顾得过来这么多,不如就让他们为自己的前程去搏一搏?” “皇后说的有理,容朕好好想一想。” 文皇后点头,起身告退,从御书房退了出来。 --- 景御走出宫门,望向头顶的烈日。 银庄没了。苦心经营数十载,终是就这么全盘交付出去。 富贵和权势,能让她利用的,又少了一样。 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 孤影脚步匆匆迎了上来:“殿下!” 景御收回目光,疲惫的双眼里泛着血丝,他低声问:“那两人呢?” “就在马车上,属下一直守着他们。” “你安排人将他们送回去。” “是。”孤影想问又不敢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是想问三小姐如何了?” “属下不敢。”孤影低身拱手。 “若是这都没有用,就只有最后的办法了。你把孤狼叫回来,你们随时做好准备。” “属下明白!殿下已经两日未合眼了,属下先送殿下回去吧!” “不必,去做你的事。” 景御敛眸,独自一人向前走去。 长长的街道上,他的身影显得寂寥而落寞。 从这里一直走到天珑银庄,是景都城最繁华的十里长街,肉脯果干胭脂水粉,各式花样应有尽有。疫病之前,他没有带她好好逛一逛;疫病之后,竟连带她游玩的机会都未曾找到。 她在阴湿的大牢里不知道过着怎样的日子,她一天不见天日,他就一天不敢安生。 才一日不见,他竟是这般想她。她不在身边,他竟是这般焦躁不安。 没有等到她的答应,他就擅自向陛下请旨赐婚,不知道她知道以后会不会生气。 生气也随她,只要她平安躲过这一劫,让他怎样都行。 他本就一无所有。是她的出现,让他对未来有了一丝希冀。 哪怕这一切有可能是错付,他也无怨无悔。 自己选择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第130章 仁安郡主 第二天一大早,宫门外的告示牌上贴上了三张新的告示,元景帝连发三道旨令昭告天下。 住在附近的百姓围在告示前,伸长脖子看上面的字,相互议论纷纷。 “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有,我听说左相带回来的夫人是敌国的人!” “陛下都治罪了!没想到左相是这样的人!” “陛下这也没说到底是什么罪……” “还能是什么罪?不是都写了嘛,欺君罔上!” “平日里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前年我摔断了腿,左相还慰问过,我还当他是个好人!” “是不是好人这可说不准,有些人啊表面装得很……” “可怜了左相府的人……” “哎不对啊!我记得沈府那个三小姐,怎么她……” “我说你们就没人在意长公主殿下要去和亲吗?” “和亲啊,那是好事啊!” “是啊!听说还是公主殿下自己要求的,公主殿下真是做了件大好事啊!” “你咋啥都能听说……” …… 传圣旨的太监一早就到各处去宣旨。 景御早一步接到圣旨,谢过恩后火急火燎地赶往廷尉府。 皇后宫中,景玉茗跪在地上接旨。 “……六公主心系家国大义,朕心甚慰,特封为定国长公主,封号康乐,择日出使南晏议亲,与南晏永结两国之好。” “儿臣谢父皇隆恩。”景玉茗双手接过圣旨。 南晏使臣准备十分充分,连南晏的教导嬷嬷都带来了,圣旨一下,崇人礼便请旨让教导嬷嬷入宫,教导公主南晏的礼仪,还专门安排了人给公主介绍南晏的风土人情。至于南晏当朝的重要官员,恐怕还要等到了南晏才会教她认。 另一边,廷尉府大牢。 太监在牢门口宣读圣旨—— “……左相沈懋欺君罔上,革去左相之职,即刻查抄左相府……” 元景帝下令查抄左相府,沈府仆从可自行散去,沈府男丁包括沈懋全部充军。至于沈府女眷,元景帝宅心仁厚,只勒令将女眷赶出沈府,永世不得入景都城。 说是充军,肯定是西北苦寒之地,相当于流放。 沈懋和沈绸当即被戴上镣铐,沈采薇也被抓回了沈府与沈府女眷一起发落。沈绸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完完全全傻眼了,眼睁睁看着镣铐戴到自己身上又什么都不敢做。沈采薇也傻了眼,一路上哭哭嚷嚷,喊着要见太子殿下。 至于沈星吟,居然没有人来管她。 沈采薇被抓走后没多久,又一个太监带着人来到大牢。 狱卒打开了牢门,太监站在牢门外。 “沈三小姐,接旨吧。” 沈星吟上前,跪在太监面前。 太监打开圣旨,高声念起来—— “……现已查明,沈氏三女并非沈府之人,念你妙手仁心救民有功,封仁安郡主,赐左相府为郡主府……仁安郡主与宣亲王世子共抗疫病患难情深,实属难得,今宣亲王世子年已二十,适婚娶之时,为成佳人之美,特将仁安郡主许配给宣亲王世子为世子妃,择良辰完婚,钦此。” 沈星吟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仁安郡主,还不谢恩接旨?” “民女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沈星吟磕头拜谢后,双手接过圣旨,整个人仍是懵懵的。 “恭喜郡主!不对,现在应该要恭喜世子妃了!” 沈星吟起身,从腰间掏出一小块碎黄金塞进那太监手中:“辛苦公公跑这一趟,我身在此地,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公公莫要介怀。” “郡主哪里的话!郡主莫要折煞奴才,能为郡主宣旨是奴才的荣幸才是!”太监笑得合不拢嘴。 “多谢公公!” “郡主快些随奴才进宫,陛下召您觐见呢!” 沈星吟点头,抓紧圣旨放在心口,跟着那公公一起进宫。 等景御赶到时,廷尉府大牢已是人去楼空。 一问狱卒,才知道是进了宫,景御出了廷尉府,又立刻赶往宫中。 宫中,沈星吟在皇后殿中沐浴更衣后,由宫女带着去见元景帝。 元景帝早已在御书房等着她。 沈星吟手里还捧着圣旨,跪在地上谢恩。 “仁安,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朕能给你这份殊荣,也能随时收回来。” “民女明白。” “平身吧。” “谢陛下。”沈星吟站起身,低眸站着。 “你是聪明人,朕就不与你绕圈子了。世子以天珑银庄相换,朕才允了他的请求。但对你,朕也有条件。” 沈星吟身躯一震,抱紧了圣旨:“陛下想要民女做什么?” “六公主自请去往南晏和亲,朕已下旨,但这不是朕想要的结果,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民女明白,民女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很好,你退下吧。” 沈星吟行礼告退,走出了御书房。 湛蓝的天空下飘着朵朵白云。 微风吹拂过她的脸庞,吹散了她颊边的碎发。 她站在御书房外,迎风而立。 一个人影迎面而来,停在她身边,向她点头微笑:“恭喜。” 沈星吟欠身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不愧是御,祝福你们。” “多谢。” 传话的太监来宣二皇子。 二皇子向她点头示意,走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传出二皇子的说话声,说的是和沈府相关的事。 不过,沈府的事现在都与她无关了,哪怕她还姓着沈,从今往后再与他沈府毫无瓜葛。 沈星吟收回眸,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往这边走来。 心口一热,她走下台阶,向那个身影跑去。 景御加快脚下的步伐,身体不受控制得,将她一把拥入怀中。 他抱得那么近,仿佛要把她嵌进他的身体里去。 沈星吟不舒服地在他怀里扭了两扭,景御这才松开她,捧起她的脸左看右看,满眼都是心疼。 “这两日让你受苦了。” 沈星吟摇了摇头,向他一笑,扬起了手里的圣旨。 景御也从袖中拿出圣旨,冲她得意地勾唇,握起她的手:“走,我带你回家。” 他牵着她,两人一前一后,影子却是相偎相依不分彼此。 第131章 本世子赖上你了 孤影守着马车等在宫门口。 一看到沈星吟,孤影的眼眶都有些发红。 孤影迎上去,抱拳单膝跪在沈星吟面前:“属下办事不力,请郡主责罚!” 沈星吟忙扶他:“快起来,若不是你时时刻刻在身边保护我,我早就没命了。” 景御有些不悦,握紧了她的手:“都过去了,说这些没用的做甚,孤影,我们去左相府。” “是,殿下。” 两人坐上马车,孤影在前面驾车。 车内,景御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都舍不得放开。 手心出了汗,有点难受。 沈星吟抽了两抽,没能抽回自己的手,放弃。 景御握得更加紧,不悦地问:“你做什么?嫌弃我?” “都是汗,不舒服。” “这点不舒服算什么,忍着。” “我又不会跑掉。”沈星吟失笑。 “谁知道你会不会跑掉,一日不娶你进门,我就一日不安心。” “我还没答应呢。” “陛下都下旨了,你可想好了,这回抗旨我可没法子救你,我已经……”景御没有说下去,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想起元景帝说的那些话,沈星吟面色严肃地看向他:“阿御,天珑银庄是怎么回事?” “什么天珑银庄?天珑银庄不是好好的吗?” “陛下说你拿天珑银庄做了交换,你把天珑银庄献给陛下了?” 景御一笑,故作轻松地说:“是啊,天珑银庄本就是皇家的东西,我只是还回去罢了。这种小事没必要提,真不知道陛下跟你说这事做什么。” “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 “片语一直帮你管理着天珑银庄,这些年你们一定花了很多心血……” “一个银庄而已,商会不是还在嘛。不过就是换了个主人而已,商会还有你的份,我堂堂宣亲王世子,莫非没了天珑银庄就活不下去了?” “那是保你安身立命的,你怎么……”沈星吟皱起了眉。 看她这表情,仿佛这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 景御捏了捏她的脸颊:“今日是好日子,你摆着这张苦大情深的脸做什么?难道没了一个银庄,我就没法子安身立命了?就是银钱没那么富裕了,这不是还有你,往后可要倚仗着世子妃的财力带本世子吃香的喝辣的了!” 沈星吟拿下他的手,认真地望着他:“以后我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 景御扬眉:“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景御不由轻笑,环住她轻轻靠在她肩头:“好,本世子赖定你了,你休想把我踹开。” 沈星吟摸了摸他的脑袋,轻道:“你为我倾家荡产,我保你安身立命。” 景御在她颈间蹭了蹭,低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我所求,不止安身立命,郡主殿下可愿意满足我?” “嗯?你说说看还想要什么。” 景御直起身,唇边勾起一道深长的弧度,捧起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马车的速度并不快,还能听到车外街市上小贩的吆喝声。 沈星吟脸颊微红,靠在景御的胸膛口。 景御捏着她的手玩,低声问:“陛下召你,还与你说别的什么了没有?” “嗯,六公主的事。” “玉茗的事,是我没顾上,让南晏那国师钻了空子。” 沈星吟抬眸看向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景御眸间微沉,将当时的情况说给她听。 崇人礼在宫外时,有师菡君帮忙盯着,可一旦到了宫内,师家再无孔不入,也有遗漏的时候。景御忙得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不巧又和二皇子有了嫌隙,一个没看住,就让崇人礼趁虚而入,给六公主灌输了一些没必要的思想。 怪他没来得及阻止,最终还是让六公主请了旨。 一听是为了救她,沈星吟神情严肃起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个国师做事这么不光彩,谁知道南晏那边都是些什么人,我们不能让玉茗去和亲。” “星吟,你说的南晏那边,还有你的亲哥哥。沈相写了自罪状,已经承认你不是他的孩子,所以——”景御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 “他们不欢迎我,我没必要自讨没趣。我是沈星吟,是东虞的仁安郡主。” 元景帝说过,要她记住自己的身份。 没错,她是南晏先王和先王后的女儿,是南晏王的亲妹妹。元景帝本就忌惮宣亲王兵权在握,以这个身份嫁进宣亲王府,将会把宣亲王府置于危险的境地。元景帝留下她的性命,大概也是顾忌这一层身份,以防今后南晏利用她的存在大做文章。 对她来说,是哪国人根本不重要,对她最重要的,是眼前的这个人。 元景帝要她记住身份,更是在提醒她时时谨慎,很可能她的一个小举动,就会影响宣亲王在世人眼中的立场,从而害了宣亲王府和他。 景御眸光炙热而坚定,握起她的手抬至唇边轻吻:“你是宣亲王府的世子妃,是我此生唯一。我的便是你的,你身后有整个宣亲王府,他区区一个南晏国师,我看他还敢不敢动你。” 心口鼓动着,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跳出来。 她半生颠沛流离,从未感受过这般奇异而又浓烈的情感。 温暖,安心,又无所畏惧。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在用全部在爱她。 怎么办,突然间,她竟无措起来。 她愣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那我该怎么做?” 景御摸了摸她的发,淡笑道:“你啊,只需要做你自己,无论你姓什么,做你想做的事即可。” “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当然。” “可是我答应过会留在你身边……” “都不重要了。” 当她被押入廷尉府大牢时,景御才明白,泼天的富贵抵不过她的平安,将她束缚在身边看她郁郁寡欢更不是自己所愿。他喜欢的,是原原本本的她,她的善良豁达,她的冷漠高傲,她的每一份品质,在她身上会发光。 这么美好的人儿,他又怎么舍得她受半点磕碰。 第132章 你也配? 长公主和亲之事,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从长计议。好在南晏使臣来得急,去往南晏的物品都没有准备,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马车停在左相府门口。 廷尉府的士兵将左相府围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刚出事那刻,左相府就被太子看管起来,府中的人根本没有出逃的机会。等到查抄的圣旨下来,左相府便由廷尉府接管,太子的人也撤走了,可太子并未离开。 元景帝虽然下令赦免府中的仆从,但为了以防沈家的人扮作仆从逃出去,按照名录把沈家人全部抓齐后,才会将府中这些仆从放出去。 仆从们被聚集在院中,不时有侍女发出一阵阵哭声。 沈家的人被押在另一边,王氏和沈子桀被簇拥在最中间,其余都是各家兄弟姐妹和表亲,廷尉府的人正在一一核对他们的姓名。 士官核对了两遍都对不上所有的人,语气不善地问:“左相府不是还有个侧室生了二小姐,她们母女上哪去了?” “叫着我们怎么知道!”王氏没好气地抱怨。 沈子桀小小的一只在人群中站得板直,挺着胸膛毫不胆怯地答:“殷氏已与父亲和离,她母女二人与我们沈府再无关系,和离书就在父亲的书房,各位大人可以自行去搜。” “管她们作甚!”王氏护犊地抓着沈子桀的双肩把他往后带。 士官看了王氏一眼,用笔划掉了沈采荷母女的名字,嘴里念叨着“还有这种事”,去核对剩下的人。 桌椅被搬到台阶上,太子浑身散发着俯视众生的傲气,坐在椅子上自得地喝着茶,看着廷尉府的人在院中忙活。 一抬眸,就看到景御与沈星吟从门外进来。 太子放下茶杯,目光一斜落在王氏母子身上,接上沈子桀刚才的话:“他们会去搜的,毕竟陛下已将左相府赏给仁安郡主,总不能把这些晦气的东西留在郡主府。” 王氏不甘心地问:“什么仁安郡主?怎么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为何要给那位郡主?” 太子朝门口一抬下巴:“喏,仁安郡主这不就来了。” 王氏看向门口,看到是沈星吟,满眼恨意地瞪过去。 沈子桀也看向走进门的两人,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与王氏保持了些距离。 两人走上前,向太子简单行了个礼。 太子浅浅一笑:“仁安郡主刚从牢里出来,就急着来收宅子了?” “沈大小姐求见太子殿下的声音传遍了廷尉府大牢,没想到太子竟在这里喝茶。” “不知郡主的姐姐有何事求见本宫,本宫倒是不太想宣见她。” “太子殿下记错了,我没有姐姐。” “是了,是本宫忘了,你已脱离沈府。”太子转开眸,重新端起茶杯。 沈子桀心下诧异。这个仁安郡主真的是沈星吟,他绞尽脑汁都不想明白是为什么。 可看到站在沈星吟身边的景御,又觉得一切又没那么不合常理了。 这位世子殿下,城府之深可与二皇子匹敌。 王氏根本控制不住怒气,不顾场合不顾身份,指着沈星吟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贱蹄子!沈府养育了你十六年,你说抛弃就抛弃,世上怎会有你这般忘恩负义之人!你果然与你那娘亲一样不要脸!” 沈星吟沉眸,走到王氏面前一巴掌甩上去。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王氏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瞪着沈星吟:“你!你竟敢打我!我可是你嫡母!” “打的就是你,你不想要这张脸,我来帮你打烂。” “你!”王氏气歪了脸,挥起手就要冲上来。 两个廷尉府的官差抓住王氏按在地上。 景御将沈星吟拉到身边,揉着她打红的手,望向王氏的眸中冰冷无比:“仁安郡主的嫡母?你也配?” “仁安郡主?!”王氏瞪大双眼,呆在那里。 “世子殿下恕罪!”沈子桀跪在王氏旁边,伏地请罪,“家母疯魔,恳求郡主看在同府多年的情分上饶恕家母!” 太子唇边带着笑,看着这场戏,眸间却没有半分善意:“几位恐怕还不知道,这位沈三小姐不止封了郡主,还是未来的世子妃,可谓是一身荣耀,享不尽的荣华。” 王氏震惊地瞪大眼,突然挣扎起来,开始往四周乱看:“我的薇儿呢?沈星吟在此处,我的薇儿在哪里?她能做郡主,为何我的薇儿不能?薇儿呢?” “母亲还是消停些吧。”沈子桀侧头看去,眸间闪过一丝嫌恶之色。 “桀儿!她沈星吟都能做郡主,你姐姐就能做公主!以后我们就是皇亲国戚!放开我!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抓着的是谁!我可是公主的母亲!” 沈子桀失望地摇了摇头,捡起旁边的粗树枝,朝着王氏后脑狠狠地砸下去。 一道血从额头往下流,王氏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沈子桀向两位官差拱手:“给两位大人添麻烦了。” 两位官差松了手,沈子桀扶都没有扶,任由王氏摔在地上。 却在这时,大门外传来铁链叮咚的声音。 沈懋和沈绸戴着镣铐,被押了进来。 看到太子,沈绸激动地跑上前,被官差抓住铁链拽了回去。 “殿下!太子殿下!”沈绸焦急地朝太子喊。 太子坐着,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在他们后面,又有两个官差押着沈采薇走进左相府,沈采薇没有戴镣铐,却是满脸苍白,衣裙上一滩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殿下……”沈采薇看见太子就坐在那里,着急地挣扎起来,可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就连站着还要靠两个官差扶着。 守在太子身旁的侍卫不由往前挪了两步,又停在那里。 太子朝他斜去一眼,慢悠悠地开口:“沈大小姐怎么这般虚弱,赐座。” 官差给沈采薇搬了凳子,扶着沈采薇坐下。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沈星吟皱起了眉,看着这个出血量,估计是小产了。 景御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按进怀里。 嗯?他不会是以为她怕血吧?他是不是忘了她是大夫? 第133章 我们要尽快成婚 沈星吟拿掉眼睛上的手,疑惑地朝他看去:“怎么了?” “她毕竟曾是你姐姐,怕你于心不忍。” “这有什么,我见过比这更残忍的。” 景御蹙眉,不由紧了紧她的手。 她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当初她到别院给他送药,也时常满身伤痕。 那些伤大概都是左相府带给她的,左相府落到这境地,都是罪有应得。 沈星吟并没有打算救沈采薇。 看沈采薇那样子,如果接下来一个月不好好休养,以后就是气虚体弱的病秧子一个。 沈懋自从进了左相府的大门后,一句话都没有说,目光始终停留在沈星吟身上。 太子起身,缓缓走到沈懋面前。 沈懋收回目光,低身行礼。 “沈卿,本宫为你感到可惜。陛下下令,沈府女眷逐出景都城,出了城便是粗布麻衣挑水劈柴,不过,令爱的身体看起来撑不到出城,本宫为令爱提供一条出路,沈卿意下如何?” “殿下是何意?” 太子看向身侧的侍卫。 高朗士走上前,递来一张纸。 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沈懋低头去看。 竟是婚书,太子的侍卫竟要纳他女儿为妾! 高家已有正妻,纳妾已经征得了正妻的同意,只要沈懋在纸上签字,沈采薇就是高家的人,不用跟着沈家女眷一起被逐出景都城。 挑水劈柴的活,沈采薇根本干不来,可她好歹曾是左相府的嫡长女,是学过琴棋书画的闺阁大小姐,又怎能给一个侍卫做妾! 沈懋看着纸上的字,僵在那不动。 “怎么,沈卿是觉得本宫的人配不上令爱?”太子幽幽地问。 沈懋慌忙跪到地上:“能在殿下身边服侍的定是一等一的人才,小女骄纵,恐难登大雅之堂,实在没有这个福分……” 一旁椅子上的沈采薇咬住下唇,脸上毫无血色。 她已经过够了山上的苦日子!沈家已经被定罪,她又是这么个破败身子,比起粗布麻衣的贫苦生活,她宁愿不要自尊! 沈采薇捂住腹部,另一只手抓着椅子扶手朝向沈懋,痛得气若游丝:“爹……我快不行了……你是想女儿死在这里吗?” “你闭嘴!”沈懋低吼。 太子却是轻嗤:“沈卿恐怕不知道,高侍卫与令爱情投意合,早有夫妻之实,沈卿又何苦拆散这一对苦命鸳鸯呢。” 沈懋身躯一震,愕然看向沈采薇:“薇儿,殿下所说可是真的?” 沈采薇没有说话,咬着唇别开了视线。 震惊,羞耻,失望,最终都化作了无。 他这一辈子,终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沈懋低低垂下眸:“好,我签。” 高朗士将纸放到沈懋手边。 昨日写血书的小口子已经结痂,沈懋咬破大拇指,在纸上按上手印。 目的已达成。 太子朝景御看去一眼,向门外走去。 高朗士收好婚书,抱起沈采薇,跟着太子一起离开。 曾经才貌双绝的沈大小姐做了太子身边侍卫的妾,真是叫人唏嘘。 门口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沈懋还跪在地上,神情恍惚。 沈星吟沉眸,走到他身前。 沈懋抬起头,恍然间,好似又看到了日夜萦绕在心头的那个身影。 “琼华……”他不禁低喃出声。 “我不是。” “是我魔怔了,你怎可能是她,你与你母亲真是越来越像了……”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母亲不恨你,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哈哈——”沈懋苦涩一笑,满眼都是沧桑,“是了,世上只有一个她,你与她完全不一样……” 沈府所有亲眷钦点完毕,官差将名录交给廷尉大人。 廷尉大人一声令下,沈家的人被驱赶着往外走。 却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道温和又庄重的声音。 “且慢——” 二皇子景昇走进院中,手中拿着元景帝的令牌。 众人纷纷跪下。 “传陛下口谕,沈家幼子沈子桀年岁尚小,念其国清寺十年功德,特许编入禁卫军。” 沈子桀跪伏在地上:“草民叩谢陛下隆恩!” “沈小公子随我走,其他人就辛苦廷尉大人了!” “二皇子体恤,臣愧不敢当,臣先行告退。” 廷尉向二皇子拱手,带着沈家众人和查抄的家产离开。 沈子桀低着头,谦逊地站在二皇子身侧。 景昇抬眸,对上景御的眸,如往常般向他一笑:“御,多谢你的礼物。” 说完,他向沈星吟点头示意,带着沈子桀一起离开。 廷尉府的人撤掉后,沈府的侍从逃命般涌出府去。 府中一下子就只剩他们两人与孤影。 看景御的神情有些不对,沈星吟捏了捏他的手,问:“怎么了?” 景御收起神色,握住她的手往偏院去。 一直以来,太子克己复礼,二皇子也循规蹈矩,以眼下的局势,夺权的斗争已不可避免。 他眸底幽暗:“看来,天珑银庄到了他手里。” “你是说,陛下把银庄给了二皇子?” “嗯。你可知,当年皇祖母将天珑银庄交给我父王时,陛下还是当朝太子,而我父王正是二皇子。接手银庄后,我父王收敛锋芒,极力辅佐陛下,才会有如今的宣亲王。” “二皇子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是,所以我们要尽快成婚。” “你不要什么事都往成婚上扯。”沈星吟抽回手,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景御绕到她跟前,捧起她的双手:“我是认真的,拉拢或是摈弃,皆在他们一念之间。但倘若你是世子妃,只要宣亲王府一日不倒,他们便一日动你不得。” “那成婚你总得准备吧?” “我来准备,这两日陛下的封赏就会送来,我派些人来收拾府邸,再请皇后娘娘给你备些嫁妆,很快的。” “你一天天都在想这些?” “可不止这些。”景御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要与你生一儿一女,我教他们识文练武,你教他们医药农商,男儿可以粗糙些,女儿可不行……” 他的眸中闪着光,里面有她。 他畅想的未来里也有她。 看着那双唇一张一合,沈星吟踮起脚轻轻咬住。 第134章 你就这么喜欢我? 第1章 你就这么喜欢我? 偏院已经完全看不出烧毁的痕迹,房屋架子已经搭好,门窗还没有安。 孤影走在前面,清理掉挡路的障碍物。 景御牵着沈星吟在后面慢慢走着,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景物。 “这郡主府你也住不长,索性过两日就成婚,随我搬到宣亲王府去住。” “三句不离成婚,你的脑子里是不是只剩下成婚了?” “自从被你剖开了脑子,我是觉得我这脑子不正常。” “嗯?怎么说?” “我这脑子里啊,时时刻刻有个人在里头作祟,害得我不得安生。” “什么?”难道是精神分裂了?不至于啊。 景御轻笑,满眼都是宠溺:“我的脑中啊,坐是你,行是你,食是你,寝是你,好似被你侵占了一般,不给我留一丝余地。” 沈星吟愣愣地看向他。 “你啊。”景御轻柔地捏她的脸。 “阿御,你就这么喜欢我?” 这回换景御愣住了。 他唇边的笑有些失措:“也不知道你是真的傻,还是聪明过了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呢?”景御捧起她的脸,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吻,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答,“喜欢,喜欢到欲罢不能。这辈子,我恐怕就要栽在你手里了。” 他的眸深邃而明亮,倒映着一整个她。 她望进他眸中,里面似乎有一个黑洞,把她不断往里吸。 “所以,你可千万要对我好一些。”景御说。 “我对你不好么?” “不够,远远还不够。” “你要我怎样对你好?” “嗯……”景御略一思索,答,“我要你目之所及心之所向皆是我,我想要成为对你最重要的那个人。”他顿了顿,补充道,“之一也没关系。” 沈星吟思考了好一会,也没想出个答案,烦恼地皱起眉。 “在想什么?怎么眉都皱起来了?”景御伸手去抚平她的眉。 “我不知道该怎么证明,但是,你对我很重要。” “你心中有我,便是最好的证明。”景御如视珍宝般将她轻轻揽进怀中。 沈星吟环抱住他,靠在他的心口。 她或许不明白怎么才算真正爱一个人,但他对她的偏爱,她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她想对他好,不是因为他对她毫无保留的偏爱,而是因为想看他眉眼弯弯眸间有光,想要他自在逍遥,想许他肆意快乐。 之前偏院里的东西已经全部被烧光,现在只有一个空架子。 左相府大部分值钱的东西也都被搬走,只剩下没人要的旧衣料和破损的用具。 从一介布衣到官拜左相,风风光光近三十载,还不是一朝散作烟云。 这郡主府,沈星吟打算给老须子住,这样老须子来回怪医馆也能方便些。虽说疫病已经散去,城门口附近还是有很多流离失所的孩童,街道上的小乞丐也越来越多,为防止再滋生出别的病,她打算收留这些孩童,找先生教他们断文识字。 府邸那么大,能住很多人。 至于她,她还是想住偏院。 沈星吟从他怀里抬起头:“阿御,我想把香姨接回来。” “好啊,等这边收拾完,我们就去接。”景御一顿,声音低了几分,“你说过想带姨母住到僻静的山上去,住在郡主府可有勉强你?” “只要有你们在,住哪里都好。” “你若是不想,我们去寻个山上的庄子……” 沈星吟摇了摇头,向他一笑:“饿了,我们走吧。” 不等他说话,她牵住他的手往外走。 马车停放在府门口,孤影隐进了暗处。 他们牵着手,沿着街道边逛边走。 街道两旁有各式各样的摊贩,孩子们围在小吃摊前,装扮精致的女子在胭脂饰物摊前停留,卖肉的、铸铁的、算卦的,应有尽有。 这会儿都快过午饭点了,两人都饿,没怎么逛,直接去觅食。 八珍楼如往常一样人满为患。 两人进了八珍楼,径直上了二楼的雅间。 掌柜给他们上了茶,立刻去准备饭菜。 刚坐下没多久,门又被敲响,一个俏丽的人影端着糕点进来。 师菡君将糕点放到桌上,煞有其事地向他们欠身行礼。 “见过仁安郡主,见过世子殿下。” “师姑娘。”沈星吟忙站起身。 师菡君唇边笑容温文有礼,亲切地唤了声“表哥”,眸子转向沈星吟这边,唇边笑容更加欢肆:“表嫂好。” 沈星吟脸颊微红,有些不自在:“我还不是你表嫂呢。” “迟早的事,容我先叫叫惯。”师菡君笑着,拉着沈星吟坐下,“你们是从郡主府那儿来的?怎的这么晚还没吃饭?定是饿坏了吧!” “嗯,刚从府里过来。” “我去后厨催催,叫他们快些上菜。” “不用。”沈星吟拉住她。 景御一句话都插不进,在一旁清了清嗓子。 两人双双朝他看去。 景御正了正色,端起架子来:“想必你们已经见过,我来正式介绍一下,菡君,这位便是沈府的三小姐——” “表哥不用介绍,我们老早认识了,对吧?”师菡君打断他的话,笑着看向沈星吟。 “对。”沈星吟点头。 “表嫂,你不用担心,这些天崇先生都在宫中,圣旨刚下,他们不敢乱来。” “你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总不能叫人小瞧了我们师家。” “我瞧见你们门口有好多小乞丐,掌柜也不赶他们走,还给他们饭吃,是怎么回事?” “他们啊——”师菡君凑过去,小声说,“他们都是我的眼线。” “原来如此,府里这么空,我想着……” 两人聊到一块去,越聊越上头。 景御扯了扯嘴角,任由她们聊着,走到了窗边。 对面天珑银庄照旧人来人往,二楼的窗却关着,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他就这么把天珑银庄交出去,确实有些不负责任。 片语不仅是银庄的管事,还负责商会的事。他问过片语,可她选择留在银庄,继续打理银庄和商会的事。二皇子知道片语是他的人,也不知道会不会为难。 饭菜陆续端上来,师菡君喊他过去吃饭。 景御收回眸,走回饭桌旁。 第135章 无所顾忌才能强大 天珑银庄,二楼。 二皇子景昇正在听片语介绍银庄的各项事务。 把沈子桀送去禁卫队后,他便一刻不停留地来到天珑银庄。 禁卫队是元景帝的直属卫队,沈子桀想要爬上来,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往上爬。这个少年到底是否堪当大任,时间会告诉他答案。 当初下山时,沈子桀怎会知道,他自己会选这么难走的一条道路。本以为有个左相爹能坐享其成享乐人间,谁知道这个爹这么靠不住,他又是个不甘屈居人下的性格,能怎么办?当然是自己当官一代,做沈家新家谱顶格的第一人。 但天珑银庄不一样,天珑银庄是现成的、到了景昇手里的东西。 银庄先前由景御控制着,他是知道些的。 他很想看一看,这个号称四国最大的宝库到底有多大。 翻过账目,又听片语介绍以后,才算是窥探个大概,景昇握着茶杯的手都有些不稳。 确实,和天珑银庄相比,国库不值一提。 景昇放下茶杯,打量着片语。 “我记得你,你是御的人,你留在这里,不怕我处理掉你?” “回二殿下,银庄和商会的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银庄重要的客人都是我招待的,商会的成员也都是……” “我不想听这些。”景昇打断她,问,“你留在这里,是什么目的?” 他的唇边带着和善的笑,说出的话却让人背脊发凉。 片语站着,小心翼翼地答:“我随银庄作而作,随银庄息而息,过去的每一日,我都在打理银庄的事项,我想象不出离开了银庄我还能做什么。” “是想象不出你自己能做什么,还是能为了你的世子殿下做什么?” 片语一僵,顿时不知道该怎么答。 景昇轻轻一笑,没有为难她,问:“你做管事多久了?” “有三年了。” “这之前呢,都是御在管?” “之前的事我也不清楚。” 景昇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缓缓道:“我没有容人之量,你要清楚你是在为谁做事。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要继续留在此处做事?” 片语毫不犹豫地点头。 窗边的案几上放着一盆菊花盆栽。 这个季节,正是菊花开得最盛。 景昇走到窗边,抚弄着菊花细长的花瓣。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以后,你就叫香冷吧。” “殿下,这名字恐怕不适合我……而且,银庄的贵客一贯称呼我语儿,这突然改名……” 花枝在他手中折断。 景昇收回手,背到身后,隔着窗看向对面的八珍楼,声音浅淡而温和:“无妨,我们,慢慢来。” 片语带景昇参观了天珑银庄的账房,离开银庄时,景昇带走了很多资料。 回到二楼,片语扶起那朵折断的菊花。 香冷,许她香,却要她冷,真是个不近人情的名字。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题的是菊花,却要与桃花同开。 可是,谁是菊花,谁是桃花,又是谁要为帝? 对面八珍楼。 二楼雅间,菜已经上齐。 师菡君没有打扰他们吃饭,下楼去忙别的事去了。 沈星吟在牢中吃了两天的馒头咸菜,一早又到宫中,今天一口饭都还没吃上,饿得前胸贴后背。才一会会工夫,她就吃掉了一大碗白米饭。 景御给她盛了碗汤,递到她手边:“慢慢吃,别噎着。” 沈星吟抬起头,见他碗里饭菜没怎么动,问:“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景御替她拭掉唇边的饭粒,“我去和菡君说点事,你先吃。” “好。”沈星吟拿过汤碗,舀汤来喝。 景御起身,走下楼。 师菡君正在门口侧边和小乞丐说话,他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头。 “表哥?你怎么不在楼上陪表嫂一起吃?” “我有事与你说。” 师菡君正色,跟着他走到旁边没人的弄堂里。 “你帮我把消息传到南晏去,要快。” “表嫂的消息吗?” “嗯,尽快让南宫星沉知道。” “据我所知,南晏王非常信任崇先生,若是让他知道了,表嫂会不会有危险?” “最好只让南宫星沉一人知道。南宫星沉能坐稳南晏王座,就不会是蠢材。他迟早会知道,早一些让他知道,我们也能早一些摸清他对星吟的态度,也好早做打算。” 师菡君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 “辛苦你了,我先上楼去了。”景御往回走。 “表哥!”师菡君跑了两步追上去。 “嗯?”景御回身。 “你也一定很辛苦吧!你有没有想过带表嫂一起回泗洄岛?爷爷一定会很欣喜。” “若是哪一天,这里没有我们容身之地了……”景御望向繁华的街道。 “别忘了你的身后还有泗洄岛,还有师家!” “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望着她认真的神色,景御不禁一笑,答:“好!” 师菡君和煦地笑起来。 景御回到二楼的雅间,沈星吟已经吃完了饭,正无聊地剥着花生米。 “吃饱了?”景御坐到她身旁。 沈星吟将堆着花生米的碟子推到他面前:“喏,吃吧。” “给我的?” “嗯,优质脂肪,瘦了不少,要补补。” 景御拿起一颗花生米,心头的忧虑却怎么都散不去。 他看向她,问:“星吟,你想见见你兄长吗?” “不想。” “为何?” “我在这里很好,他在南晏也很好,没有必要打破各自的生活。”沈星吟继续剥着花生米,往他面前的小碟子里放。 “可你们,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所以我更加不能去打扰他。我大概可以理解那个国师,无所顾忌才能强大,做一国之君肯定需要这份强大。” “但他必须要比其他人更早知道你的存在,这于他,于我们都有利。” 沈星吟一惊,又马上接受了这个说法,把剥好的花生米放进小碟子:“知道就知道了吧。” 景御勾唇,捧着小碟子往她身上贴:“你不怪我没有事先同你商量?” “怪你作甚。刚才你就是去和菡君说这事的啊?” “嗯,刚想到,怕忘,要赶紧去说。” “最近是不是事情很多?” “这话说的,谁家成婚不忙活的……” “……”沈星吟抓起一把花生米往他嘴里塞。 第136章 从未这般哄过我 天珑银庄的地下有个地牢,地牢里有个小通道与八珍楼连通着。 自从决定献出天珑银庄,景御就抹掉了地牢的痕迹,堵死了那个小通道。 宣亲王府的瘤子拔除了大半,地牢里该处理的也都处理干净,于是他将地牢那边一半的人手都安排进了宣亲王府,剩下的都布局在草庐和郡主府附近暗中保护。 银庄二楼的窗户重又打开,屋中只有片语一人。 算算二皇子待在银庄的时间,应该是来不及发现地牢。 不过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景御眸中暗了几分。 一楼大堂没有几桌空余,再过一个时辰,八珍楼就该为晚膳的到来做准备了。 离八珍楼不远的弄堂,沈星吟与师菡君正在与小乞丐们说话,让他们明日一早去郡主府报到。有几个小的不愿意,被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揪着耳朵好一顿教训。 一道身影从楼下街道经过,往八珍楼大门而来。 景御眸间一沉,向楼下走去。 那人恰好刚迈过门槛,景御拦住他的去路。 “不知国师来此处所为何事?” “嗯?世子殿下问的真有意思,八珍楼开门做生意,在下自然是来寻口吃的。” “午市已打烊,国师若要用膳,请一个时辰后再来。” “世子殿下何时做起了酒楼的营生?我怎不知,这八珍楼何时竟易了主?” “我恰好与八珍楼有几分交情罢了,国师还是请回吧。” “这不是巧了,在下与这八珍楼的少掌柜也有几分交情。在下今日得闲,想着来问师姑娘讨杯茶喝,怎的不见师姑娘在何处?” “崇先生?”师菡君听到说话声走了过来,看到是崇人礼有些讶异。 崇人礼回头,向师菡君谦逊有礼地微笑:“师姑娘,别来无恙。”目光落在旁边的沈星吟身上,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世子殿下这般草木皆兵,原来是郡主在这里。” 景御走过去,将沈星吟拉到身边,师菡君也护在沈星吟身前。 “二位真把崇某当是猛兽,要吃掉你们这位郡主不成?”崇人礼哑然失笑。 师菡君疑惑地望着他,问:“崇先生今日来此处是何事?” “不过是来讨杯茶喝。宫中无聊,说得上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师姑娘见识广博,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否陪在下喝会茶?” “八珍楼的茶可不便宜。” “在下总归不会赖账。” “先生想要我陪着一道喝茶,就是其他的价钱了。” “好,随姑娘开价便是。” “先生请。” 崇人礼向他们二人点头,走进了八珍楼。 人已经进去,景御抓着沈星吟的手都有些微微出汗。 景御松了松手间的力道,故作轻松一笑:“星吟,我们也走吧。” 沈星吟点头,与他一起去宣亲王府牵了匹马,共乘一骑回草庐去。 草庐那边,只言什么消息都听不到,急得都快要跳脚。 看到他们平安回来,只言奔上去,眼眶里都是热泪。 “殿下,三小姐……我还以为……”只言声音哽咽,吸了吸鼻子去擦眼眶里马上就要掉下来的眼泪。 景御翻身下马,回身去抱沈星吟。 沈星吟站稳,从景御怀中探出脑袋,叹了口气悲苦地说:“只言,陛下已经定罪,过了今日我恐怕……你能不能给我多做些好吃的?” 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只言哇的爆哭,无助地擦眼泪:“呜呜我这就去!我一定给三小姐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沈星吟看他哭成这样一愣,给他擦着眼泪哄他:“我说什么了?我也没说什么呀,我逗你的呢,好了好了我们不哭了。” 景御站在一旁,唇角直抽抽。 “真的?陛下没有治三小姐的罪?”只言红着眼眶挂着眼泪问。 “没有,治的是沈府的罪,没治我的。” “真的?没有再诓我?” “不诓你,不信你自己看。”沈星吟从景御衣襟里摸出圣旨,往只言怀里塞。 只言不太相信地看了她一眼,翻开圣旨来看,脸上逐渐洋溢起灿烂的笑容:“是真的!陛下赐婚了!太好了!” 只言高兴地蹦着,拿着圣旨进屋给老须子看。 景御却不乐意了,闷哼了声别开头去。 沈星吟凑到他的跟前去,歪着脑袋看他。 景御又哼了声,将头别到另一边。 “那我走了哦。” 景御忙抓住她的手腕,一脸的不悦:“不许走。” “你又生的哪门子气嘛?” 景御撇了撇嘴,含糊不清地低声嘟囔:“怎么从未见你像哄只言这般哄我。” “嗯?”沈星吟没听清,将耳朵凑了过去。 景御突然就生起闷气,板着脸走向屋内,沈星吟赶紧追了上去。 “说嘛……” …… 某人时时把成婚挂在嘴边,还真不是随便说说。 第二天一早,景御就进宫去求文皇后。 文皇后见他这般猴急,自是欣然答应。 只是这些天因为康乐长公主的事,文皇后日夜烦忧,胸痛的老毛病又犯起来。本想宣沈星吟来帮她看看,可一想到她的身份又觉不妥,这种事又没有别人可以说,文皇后只能自己忍着。 正好景御来求见,文皇后打算出宫去,也可以看看郡主府郡主府还需要张罗些什么。 本打算带长公主一起,可南晏的教习嬷嬷无时无刻不看着,而且还有很多和亲的事项要准备,长公主根本脱不开身。 郡主府里乱糟糟的,十几个小乞丐在府中来来回回搬东西,负责洒扫的孩子将扫帚挥得老高,满院都是扬起的灰尘。 左相府的牌匾已经拆掉,紫莺扶着文皇后走进郡主府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副灰尘乱飞的景象。 文皇后只带了几个人,也不让太监通报,沈星吟看到文皇后出现在大门口,忙迎上去要行礼。 “吟儿不必拘礼,快快起身。” 沈星吟走到文皇后的另一边,扶住了她:“皇后娘娘怎么来了?府中这般乱,连口茶水都没有……” “无妨,本宫就是来看看。” “娘娘小心。”沈星吟踢开挡路的木块,扶着文皇后往里走。 第137章 宣亲王妃 “现下这郡主府还没个模样,吟儿莫要心急,近日事多,陛下又封的急,你郡主的分位该有的东西,过两日自会赐下来。” “我不急,府中正需要收拾收拾。可是我看娘娘,似乎脸色不太好,可有哪里不舒服?” “唉,果然瞒不了你。” “娘娘又忧思过虑了?” “还不是茗儿。除了太子,本宫膝下就只有茗儿一人,这孩子从小脾性就不知收放,如今要嫁去南晏,叫本宫如何不忧心。” “长公主这两日可还好?” 文皇后无奈地摇头:“跟着南晏的那位教习嬷嬷学着规矩呢,本宫也见不着几回面。” “南晏的使臣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此事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陛下已昭告天下,怕是难上加难……罢了,不说这个。”文皇后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本宫见你方才张望,是在找御儿?” 沈星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嗯了声。 “御儿说是要先回宣亲王府一趟。置办嫁妆之事,御儿已经同我说了,本宫已经吩咐下去,嫁娶乃是一辈子的大事,本宫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多谢皇后娘娘。” “不必与本宫见外。宣亲王妃去世得早,本宫是长辈,你如今又封了郡主,置办嫁妆是本宫分内之事。御儿年岁也不小了,早日成婚也是好事。等钦天监拟好日子,陛下与本宫便为你们主婚。” 沈星吟乖巧地点头,低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宣亲王妃……不知是怎样一个人……” “宣亲王妃啊……”文皇后的思绪飘到很久以前,唇边不由浮起笑容,“本宫从未见过似她那般学识渊博又自由洒脱的女子。她似一阵风,让人不可捉摸,又坚韧不摧。王妃不是东虞人,她来自东南的小岛,是她将女子向学的风吹到了东虞。” 想起那位王妃,就想起她带给他人的快乐,嘴角禁不住上扬。 当年,宣亲王还只是年轻的二皇子,先帝将他发派到禁卫军当个小兵,跟着有资历的将军历练。 有一次打了败仗,宣亲王尝到失败的滋味丧气极了,从禁卫军队伍里逃了出来。 那时候,泗洄岛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为了布局庞大的大陆信息网,王妃离开泗洄岛,登上了东虞的土地。 那日正值元宵,街市上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王妃在元宵上猜灯谜,赢过了无数东虞的文人墨客,眼看着就要拔得头筹,被宣亲王一箭扎破了第一名奖品的那盏灯笼。 将士们在战场上用性命与敌人拼杀,可这些人却在元宵灯会上喜气洋洋笑容满面,何其讽刺!百姓们的笑颜刺痛了宣亲王,让他觉得人生越发无趣。 这可把王妃气得够呛,抓着宣亲王的衣服好一顿输出。王妃明明很生气,嘴里炮语连珠,可声音却还是软声软语。宣亲王当场就质问他们有什么资格享乐,王妃给他好一通解释,从四国局势到平民百姓的柴米油盐,从战场上奔腾的骏马到腐木中筑巢的蚂蚁,世间万物本就该各得其所。 那场战事也不能说是战败,只能说是不分上下,但两军都损失惨重。战争本就有赢有输,有战争就有伤亡,他应该指责的是战争本身,努力生活的百姓又有什么错? 年轻气盛的宣亲王根本不愿去细想其中的道理,于是王妃邀请他喝酒。两人喝了一夜,后半夜依偎在一起睡在桥洞里。 宣亲王醒来后发现两人居然同眠了一夜,要对王妃负责,王妃却非常豁达,说是没有发生什么事,无需他负责,拍了拍衣袖就走了。 这之后,两人偶遇了几次,王妃又给宣亲王开解了好几次,宣亲王为表感谢,经常邀请王妃,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生出了情愫。王妃没有什么背景,宣亲王力排众议,花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把王妃娶进家门。 可惜红颜薄命,王妃在世子很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没熬过冬天就过世了。没过多久,护国大将军战场上受了重伤,回朝后晋升了左相,宣亲王就开始出征。 那位王妃,以她的学识影响了很多人,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不会怨天尤人,待人又细致入微。她尊重任何人,新奇的观念仿佛与她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文皇后第一次见王妃时,就在心中感叹,怪不得宣亲王宁愿脱离皇室被贬为庶人也要娶她,原来是这么一位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女子,也难怪宣亲王情根深种。 沈星吟听文皇后讲了很多王妃的事。讲她如何在宫中巧妙帮宫女解围,讲她如何凭借她的那一番大道理把误入歧途的子弟引回正道,讲宣亲王与王妃成婚时宴请全城百姓,讲她开办女子学堂亲自当先生哪怕只有一个学生也亲自讲学…… 双山的那间别院,正是当初王妃用来开办女子学堂的。当时很多百姓反对开办女子学堂,认为女子就该在家学习三从四德日后相夫教子,别院被扔过臭鸡蛋被烧过火,王妃却从来没有过半句恶言,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可惜没等女子学堂的学生超过十个,王妃就过世了,学堂也就散掉了。 文皇后一连说了好几个可惜,不停地叹气。 “御儿从小就在宫中,与皇子公主一道上学堂,本宫一直将御儿当成自己的孩子。”文皇后轻拍了拍她的手,露出欣慰的笑容,“御儿身旁有了你,本宫总算是能向宣亲王妃交待了。宣亲王妃若泉下有知,也定会为御儿感到开心。” 心口酸酸的。这么多年,他一定非常孤单吧。 “请娘娘放心。”沈星吟低声说。 “御儿交给你,本宫自然是放心的。吟儿,男儿难免粗心大意,若是御儿欺负你,你来告诉本宫,本宫替你做主。” 沈星吟低低嗯了声。 郡主府的孩子们都忙着收拾,文皇后待了一会就回宫去了,临走时还反复叮嘱她,郡主府要是缺什么东西一定要差人到宫中通报。 沈星吟应下,将文皇后送到门口,一直目送马车离开。 第138章 与你成鸳鸯 小乞丐们不怕脏不怕累,干活非常勤快,在年纪最大的那女孩的带领下,把原本乱糟糟的左相府收拾得井井有条。他们还学着文皇后带来的人,一本正经地喊她“郡主”,沈星吟被一声声喊着“郡主”,觉得别扭极了。 为了犒劳他们,沈星吟一早就请八珍楼帮忙,在院子里架起了一口大锅,给他们搞火锅吃。 沸腾的汤在锅里咕噜噜冒泡,沈星吟教他们怎么涮肉和菜,一群人围着大锅吃得热火朝天。 景御还没走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味道。 沈星吟早就准备好了碗筷,拉着他过来一起吃。 景御也不介意,接过碗,与孩子们挤在一起抢肉吃。 沈星吟吃过一轮,从孩子堆里挤了出来,让最大的那女孩也去吃,她则是接过了女孩手中的盘子,替他们分拣食材。 “郡主……”女孩好像有什么要说。 “怎么了?” 女孩摇了摇头,说了声“谢谢郡主”,捧着碗挤了进去。 小乞丐们没规矩惯了,哪管什么尊贵的世子殿下,抢起肉来一点也不谦让,景御生生被他们给挤了出来。 “我的碗呢?!”景御脸一塌,哀怨地往她这边贴来,手里还拿着筷子,“星吟,你管管他们!怎的这般没大没小!”他嗦了口筷子,“你还别说,这小味还真不错。” “抢不过就不抢了,下回我单独给你调。” “谁说抢不过,本世子会抢不过他们这群小兔崽子?” “好啦,你的发套都要掉了。”沈星吟替他扶住假发套。 景御一惊,将筷子往她手里一塞,赶紧按住自己脑袋上的假发套。 肉已经抢不过了,但他的形象不能再毁掉! 沈星吟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好着呢。” “你可说好了,下回单独给我调,我要一样的味道。” “好,下回给你调九宫格。” “九宫?一锅能有九种味道?比他们那太极锅还多七种味道?” 沈星吟点头,纠正他:“那个叫鸳鸯锅。” “还鸳鸯呢,锅都成鸳鸯了。”景御贴过去,一把抱住了她,“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与你成鸳鸯呢!” “……”沈星吟敲他的脑瓜,“你的脑壳里除了这事还能不能有别的?” “此乃~当务之急,其他的事都可以往后放放。” “你父王呢?不用等你父王回来再做打算么?” “不用,若要等父王回来,我要猴年马月才能娶到你?”景御松开了她,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皇后娘娘是不是来过了?” “嗯,来过了。” “娘娘可有说哪日进宫去试婚服?” 婚服?提都没提啊。 倒是说了很多王妃的故事。 想起宣亲王妃,沈星吟望着他,心中很是难受。 “娘娘说了些王妃的事。” 景御一愣,神色淡淡的:“母妃的事,我大都记不清了。母妃走了以后,外公来到景都城,把我带到了八珍楼,我才知道母妃与八珍楼还有这种关系。” 沈星吟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她小小的怀抱是那么轻柔和温暖,景御愣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阿御,王妃早亡,亲王又不在身边,这些年你一定很孤独吧。” 景御眸间微动,低着眸搂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发上。 王妃去世以后,他从未在他人面前展示过他的脆弱。他把所有的情绪都藏进了心底,有人说他心机深,有人说他不可捉摸,只有他知道,寂静的黑夜中独自对着摇曳的烛火是什么感受。当时他还不过是几岁的孩子,尚且不懂人情世故为何物,却要独自承担这一切。 说是孤独,还不如说是无望。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了。 景御搂紧了她。 “提那做什么,我都忘了。” “要是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怪我。若是早一点遇见,你也不用在左相府遭遇那些。” “我也早就忘了左相府的那些事。” “这么说来,我们还真是命定的鸳鸯。” 又提这茬。沈星吟惩罚似地捶了他一下。 “对了,你刚才说婚服,婚服怎么了?我怎么没听皇后娘娘说起?” “你可知娘娘说婚服要几天?娘娘说,婚服要先画图纸再选布料和丝线,还要量体裁衣,光是这些都要好几天,更别提还有女工。我一听不成,我最多只能等五天。” “五天这也太赶了!” “娘娘也说太赶,所以我说十天。” “也不差这一两个月吧……” “一两个月?!”景御松开她,捧起她的脸望着她的眼,“你是认真的么?一两个月,你是想要我的命?” 沈星吟满脸问号。 “不行,最多只能等十天。不赶紧把你娶进门,我实在放心不下。” “这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夜长梦多你懂吗?” “好好,我懂。” “明日我们就进宫去,让他们给你量身,你有什么喜欢的样式就告诉他们,让他们照你喜欢的做,还有凤冠,我宣亲王府的世子妃,怎么也得是世间独一份。” “简单一点就好,不用这么麻烦的。” “这些不用你管,你只管配合,乖乖等着嫁给我。” 他的眼睛亮亮的,说话的语速极快,似乎恨不得明天她就嫁给他。 对她来说,嫁娶比亲情更让她没有实感。 更何况他们这里的人还有侧室,还有妾。 沈星吟望着他,缓缓问:“阿御,你以后还会娶别人吗?” 景御板起脸:“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如果你心中有了别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会离开。” “不许,不许离开我。”景御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若我心中真有了别人,你就剖出我的心踩进土里,这样的心不要也罢,它不配!” “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 景御急了:“怎么说不清了?今日我就给你说得清清楚楚,我的命是你的,你随时可以拿走。但你不许一声不吭离开,你可知这比要了我的命还痛苦……” 第139章 男子不可以欺负女子 景御紧紧拥着她,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这个人,是真的在用全部在爱她。 她不想成婚,但如果是他,她想试一试。 沈星吟回抱住他,低低地回:“好,我知道了。” 小乞丐们还在吵着闹着抢肉,却有一个小脑袋不停往他们这边看。 “阿御,先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 “休想。让他们看,也好叫他们早些习惯习惯。” “你怎么不害臊的呢……” “这有什么可害臊的,你我是陛下赐婚,名正言顺,他们一群毛还没长齐的小毛孩懂什么?” “哎呀,你先松开我嘛。”沈星吟扭着身体挣扎起来。 “不松!你方才还答应我不离开的!”景御抱得更加紧。 看着两人好像要扭打起来,女孩脸色一变,丢下碗筷跑上来拉他们。 女孩本就是小乞丐们的领头,其余的孩子见女孩冲过去拉他们,一蜂窝跟着冲过来。 景御神色一僵,慌忙松开沈星吟将她护在身后。 “做什么?涮你们的肉去!” “不可以吵架的!”女孩眉头紧皱,急得直嚷嚷,“殿下是男子,怎么能欺负郡主呢!你们男子本就力气大,伤着郡主了可怎么办!” “我怎么可能伤着……” “对啊!好朋友不可以吵架!” “灵犀姐姐说的对!男子不可以欺负女子!” 景御还想解释,声音淹没在他们的七嘴八舌里。 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争先恐后,吵得景御脑袋直嗡嗡。他大声喊孤影,孤影从天而降,挡在他们身前费力地把孩子们隔开去。 八珍楼来帮忙的小二拿了糕点过来,把这些馋嘴的小孩子引开,才让围着的孩子们散开去。 灵犀却不肯走,还站在旁边,不放心地看着他们。 沈星吟走上前,问:“灵犀,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啊我……郡主是恩人,殿下是恩人的亲人,我……我就想……”灵犀不知道怎么说,双手都开始慌乱起来。 “没事,你慢慢说。” 身后,孩子们哄闹着要糕点吃。 灵犀往后看了眼,突然往地上跪去。 沈星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我……”灵犀咬着唇,眼眶里蓄起泪,声音都开始哽咽,“我姐姐以前跟着王妃学过字,后来嫁了人,就因为我姐姐帮一个短工看信,他们就说我姐姐不守妇道……他们逼死了我姐姐,还要到我家来兴师问罪……” 沈星吟拉了她坐到小凳子上,替她擦掉泪水,柔声问:“那你是怎么流落街头的呢?” “我爹……我爹要把我卖给他们家赔罪,我……我就逃出来了……我姐姐以前说过,没东西吃的时候可以去八珍楼,八珍楼的掌柜给了我饭吃,小武他们还把我带去他们住的地方……”灵犀看向景御,眼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我没想到还能有机会见到世子殿下,我姐姐说王妃娘娘是恩人,郡主肯收留我们,也是我们的恩人,王妃娘娘与郡主大恩大德……” 说着,灵犀又要跪到地上去。 沈星吟赶紧把她拉起:“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个说两句就要跪,想要留在郡主府,这个坏毛病必须改掉。” 灵犀吸了吸鼻子,点头应下。 “放心,以后你就是郡主府的人,哪怕是你爹娘来了,也带不走你。” “嗯嗯!谢谢郡主!” “你姐姐学过字,那你认不认识字?” “识得一些,小时候姐姐教我写过字……” “那以后,我便将这郡主府交给你,我不在的时候,府中大事小事就由你决定。” “啊?我?我可以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灵犀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景御。 景御向她淡淡一笑:“这里是仁安郡主府,郡主都这么说的,你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谢谢郡主!”灵犀作势又要跪,对上沈星吟威胁的小眼神,她赶忙起来,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我看你都没吃多少,吃饱了没有?”沈星吟问。 “吃饱了!我现在浑身都是力气,什么都搬得动!” “做苦力活岂不是浪费了你读的那些书,你去各处院子转转,看看有没有派得上用处的书,还有查抄留下的笔啊墨啊,凡是有用的,都好好收起来。” “是!我这就去!” 话音刚落,灵犀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望着灵犀跑远的身影,还有院中嬉闹的孩子们。 他们虽然邋遢,双眼却是清亮,没有丝毫浊气。 景御不禁感叹道:“未经雕琢的璞玉最是珍贵,他们的福气还在后头。” 沈星吟走上来,牵住他的手:“你不想问问她王妃的事?” “别人说的,终归只是故事。斯人已逝,眼前人才最重要。” 眼前人。沈星吟握紧他的手。 “等到灵犀学有所成,我想把别院改成学堂交给灵犀。” 景御一怔,惊愕地看向她:“你是说你要重建学堂?” “嗯。”沈星吟点头。 景御眸间颤动着,将她拥入怀中:“星吟,谢谢你。此生有你,是我之幸。” “傻。”沈星吟伸手搂住了他。 郡主府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收拾,宫中各司还要为了长公主和亲一事忙活,郡主的封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来。 晚些时候,沈星吟让灵犀去购置几床被子,让他们各自挑选了喜欢的房间,晚上先在府中凑合一夜。她还给他们雇了辆马车,方便他们搬运之前住的小破院子里的行李。至于晚饭,沈星吟给灵犀留了些银两,让他们自己解决。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他们回到了草庐。 正好八珍楼送来了晚饭,一起吃过晚饭后,沈星吟给老须子检查了身体。 老须子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问题,再休养一段时间,沈星吟打算让御赐怪医馆重新开张。 投资的钱不能动,这么大个家,总得有个人赚钱,怪医给那些达官贵人看病,只要动动嘴皮子,写张方子抓抓药,就有大笔大笔的钱进账,这钱不赚才是真的傻。以后郡主府的开销还得靠着怪医馆呢。 第140章 逃跑吧! 第二天一早,景御带着沈星吟进了宫,先去把婚服的尺寸量掉,又去钦天监问日子。 两人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坏主意,在钦天监足足待了两个时辰。 从钦天监出来时已是午时,文皇后留了他们在宫里一起用膳。 二皇子正在御书房汇报天珑银庄的情况,有几个地方不清不楚,一听景御在皇后宫中用膳,元景帝派人把景御叫了过去。 正好这天南晏的使臣团被请去了右相府做客,要与柳相商议开放港口互通贸易之事。 也就是说,崇人礼不在宫中,这么好的机会,沈星吟让文皇后帮忙遣开了南晏的教习嬷嬷,偷偷溜进了长公主殿中。 紫莺前脚刚把教习嬷嬷传唤走,沈星吟后脚就偷摸摸进了长公主寝殿,栓上了门栓。 “是谁?!” “嘘。”沈星吟摘下兜帽,露出了包裹严实的脸,“公主,是我。” “星吟!”景玉茗快步走上来,一把抱住她,眼眶都有些红,“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一切都好,你放心。” “我可真是个大笨蛋!我若是早听御哥哥的就好了!你不知道南晏的规矩有多磨人,那个嬷嬷天天看着我,不许我做这不许我做那,如何坐如何吃都要管着我,我都快要疯掉了!” “逃跑吧!我帮你!” 景玉茗松开她,皱起眉疑惑地看向她:“可我如今是东虞的长公主,若是就这么丢下圣旨跑了,叫两国百姓如何看待父皇?叫天下人如何看待东虞?” 沈星吟拉着她到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轻柔地说:“当初你一门心思要嫁给世子殿下时,也不见你考虑这些,怎么现在反倒瞻前顾后犹豫起来了?” “不许再提这个了!父皇都给你和御哥哥赐了婚,你怎么还提这个!”景玉茗涨红了脸。 “好,我不提。其实你不必考虑那么多,你不想嫁,我们就跑。” “可是这回不一样,和亲关乎到皇家的颜面,关乎到两国百姓安生……” “你顾了皇家的颜面,那你自己怎么办?你不会真的想嫁去南晏吧?” “我……不然怎么办,父皇都下旨了……” “真的不跑?” 景玉茗摇了摇头:“我是东虞的康乐长公主,我不能跑。” 真是个傻公主。她如果逃跑了,元景帝肯定会替她善后。 公主封号康乐,是元景帝希望她安康长乐。 而她是仁安。仁是念她救民有功,安是要她安分守己。与康乐天差地别。 不过沈星吟已经料到公主不会逃跑,提出这个计划只是想着万一呢。 景玉茗虽然有时候娇蛮些,但仍然是那个善良真挚的六公主。 沈星吟打量了一圈周围,掩着嘴凑近过去:“玉茗,你听我说,过两日……” 又轻又快的说话声,不凑到跟前去,根本就听不清在说什么。 景玉茗一边听着,时而发愣,时而惊住,又不停地点头…… …… 另一边,太子殿中。 景昶推开宫女递到手边的茶杯,眸中满是阴翳。 二皇子天天往御书房跑,长公主要与南晏王和亲,世子和仁安郡主也在为成婚做准备,只有他,竟然在为侍卫娶妾奔波。这次左相府遭难,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没了左相府助力不说,南晏王的亲妹妹没娶到手,还让景御给抢了去。 景御本就和二皇子沆瀣一气,再加上仁安郡主,二皇子阵营岂不是又多了一份助力。 高朗士守在一旁。 太子看了他一眼,问:“沈府那位大小姐如何了?” “回殿下,小产了,正在卧床休养。” “你要明白,女人终究只是附属之物,莫要让一个女人坏了大事。” “属下明白。” “父皇传唤老二都说了什么?” “回殿下,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都是没用的东西!” 越是没有消息,他就越是烦躁。 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景昇正在一步步啃噬他的权力,下一步就是他的太子之位。 笑话!他的文皇后亲生,康乐长公主是他亲妹妹,往后南晏王就是他妹夫,景昇凭什么和他争? 最最让人忌惮的,还是宣亲王的兵权。 不行,他不能让景昇蚕食得更深。 有个人,应该和他一样痛恨景御。 之前应小王爷的病,沈星吟狮子大开口。若不是为了治病,应王搜集到的庆王罪证也不至于到景御手中。 他虽然不知道那罪证都有什么,但只要应王手握证据,就能威胁庆王,哪怕是拿着证据到父皇面前去告发,也是大功一件。只可惜那东西到了景御手中。 景昶眯起眼,沉声命令道:“替本宫去请应王。” --- 左相府被查抄完后,沈家的男丁当即就被押往边境充军。 听说半路上,沈绸教唆几个男丁一起逃跑,刚跑出半里路就被抓了回来。逃跑的这几个被绑在马车上,只给水不给吃,被马车牵着跑。夜里还要把他们关进笼子里,其他几个男丁把气全撒在沈绸身上,再加上查抄还有沈绸告发的“功劳”,沈绸被打得鼻青脸肿哀声求饶。 去往边境的一路上,沈懋戴着镣铐,老老实实地跟着队伍走。好歹也是曾经为东虞立下汗马功劳的护国大将军,如今沦为阶下囚仍是一身凛然,押送的将士们敬重他的功绩,一路上也不曾有过苛待。 沈采薇被高朗士带走后不久就小产了,不知怎的,小产的消息就在贵人小姐圈子里流传开来。谁能想到曾经高洁明艳如牡丹般的沈大小姐竟是这般不知羞耻,她们私底下都将她唤作“娼妇”,沈采薇以后在高家屋檐下,恐怕也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至于沈子桀,进了禁卫军之后便没了消息。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禁卫军中存活下来,沈子桀年仅十岁,这条路对他来说艰难万分,能不能爬上来,只能靠他自己了。 早已脱离沈府的沈采荷听闻此事,也只是摇了摇头一笑置之。 从平民到护国大将军,再到权倾朝野半边天的左相,一代权臣就这样没落。 第141章 见个人 从公主殿中出来,景御正站在不远处等着她。 沈星吟提着裙摆迎上去,站定在他的面前。 景御替她理了理颊边的碎发,牵起她向宫门口走去。 “都跟玉茗说过了?” “嗯,没什么问题,沐儿那边,我过两日去一趟。” “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怎么这么快,陛下那边呢?” “就几个小问题。剩下的片语都能处理,往后这天珑银庄就真的与我无关了。” “没事,还有我在。”沈星吟紧了紧他的手。 景御轻笑:“有世子妃这句话,本世子就放心了。” “不许再这么叫我,至少在成婚前不可以。” “为何?就差这半个月都不许我叫,你也太小气了。” “感觉……怪怪的。”沈星吟有些不自在。 “总这么扭捏可不行,半个月后,你就是宣亲王府的世子妃了。” “我才刚刚适应郡主的身份,世子妃实在是……”沈星吟撇嘴。 马车候在宫门口。 景御停在马车旁,向她伸出了手:“世子妃殿下,请——” 沈星吟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握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两人坐着马车,往城门的方向驶去。 街市两旁都是来来往往的人,一点看不出先前疫病冷清的模样。 沈星吟放下车帘,对上景御带笑的眸眼。 这个人一直在看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 “我们这是去哪儿?”她问。 “去别院。” “去那做什么?” “你只知我在那养病,还不知道周围都有什么吧?你想重建学堂,我先领你去逛逛,顺便见个人。” “嗯?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 沈星吟并不是“好奇心作祟、不知道会死”的那类人,她的准则是“不要多管闲事”。 他都说了去了就知道,她就安心等着。 马车出了城门,驶上了那条熟悉的道路,最后停在了别院门口。 竹林随风簌簌。 沈星吟就着景御的手从马车上跳下来,望向四周。 还是熟悉的景物,空气里也是熟悉的青草香。 “随我来。”景御牵着她,带她走进院中。 自从摇椅搬到了草庐,院中就显得有些空旷。 别院除了院门,其他三面都有屋子。 进院子左手边有两间屋子,分别是书画室和茶室,书画室里还摆了一张棋盘。院门的右手边是厨房,挨着厨房的饭堂,里面有两张长长的桌子,围着桌子摆放着木头椅子,再过去便是供孩子们留宿的卧室,床铺并不多但也够用。 正对着院门的就是书堂,王妃就是在那里教女子识字读书。书堂两边各有一间休息室,景御养病就是在其中的一间。 逛完整个别院,沈星吟还以为景御会告诉她他心中学堂的规划,他却牵着她绕到书堂的后面,从篱笆小门出了别院。 别院后是一大片竹林,高大粗壮的竹子随风摇曳。 脚下是一层又一层的枯竹叶,踩上去又松又软,还有沙沙的声音。 景御停在一个小土丘前。 土丘最高的地方,竖着一根枯的小竹枝。 景御蹲下身,扒掉土丘上落满的竹叶。 “我母妃过世后,外公将遗体带回了泗洄岛安葬。父王不让我乱动母妃的遗物,我便用母妃的帕子做了这衣冠冢,也算是有个地方可以和母妃说说话。” 沈星吟摸了摸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到枯竹枝前,蹲下身清理坟前的枯叶。 “王妃好,我是沈星吟,第一次见面,身上只有这油酥饼,希望王妃不要嫌弃。” 景御疑惑地看了眼油纸包:“这是哪来的?” “皇后娘娘非让我带上的。” “我怎么没有吃到?” “油酥饼端来的时候,你到陛下那儿去了。” 沈星吟坐到土丘旁。 一片半黄的竹叶悠悠扬扬飘下来,沈星吟捻起,拿在手里玩。 景御挨着她坐下,风迎面吹来,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往年都是我一个人对着林子说话,有一回有个村民来挖笋,正巧听见我说话,还以为是见了鬼,后来就再没人来过。有时候,我也觉得怪阴森的。” “村子里流传的那个鬼故事就是你啊。”她没有听说过,但是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有。 “尽是瞎传,好在他们不知是我。” “可是现在我知道了。” “你知道便知道了。我的脑袋你都挖开过,还能有你不知道的事?” “我哪有那么厉害。” “在我这里,任何人都比不上你。” 这个人啊。 有时候明知陷进去很危险,可就是拿眼前这个人没办法。 “星吟。”景御低低唤她。 “嗯?”沈星吟转过头去。 他抬起手,将那支银簪插进她发间。 沈星吟一愣,摸向发间。 “你母亲的簪子,还给你。我那时担心太多人知道你的身份,便将簪子藏了起来,现在想来,是我太草率了。这是你母亲之物,我不该瞒你。” “现在还说这个在做什么。”沈星吟握住他的手,向他一笑,“你是对的,簪子只有在你那里才安全,我在意的不是簪子。”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答案,一个自己心底的答案。 这个答案,现在她知道了。 沈星吟仰头看向天空,空幽的声音随风散在林间。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不知道在意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目睹过太多的流离失所,我知道为了活命人性能有多丑陋,人很脆弱,也很龌龊。我没有那么高尚,我怕配不上你的爱。” 景御掰过她的肩,认真无比地望着她:“我在意你选择你,这是我的事,你不用做任何回应。我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这世上,唯有你配得上。” “不,我配不上。”沈星吟摇头。 “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你对我好,我便想要更多。想要得到你很简单,凭借着宣亲王府的权势,我不用费吹灰之力。但我希望你好,你懂吗?” 沈星吟愣愣地望着他。 “看着你痛苦,比克制自己更让我煎熬。” 沈星吟皱起眉,还在想他在克制什么东西,却被他一把拥入怀中。 第142章 会珍惜你 “星吟,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知道,原来想要一个人好是这么难。是,我想要你,我也曾想过用强硬的手段把你留在身边,可看着你一日日失却笑颜,如同木偶般没有生气,我宁愿放你自由。” “阿御,我没有不好。” “是我不好,我不好……”景御搂紧了她。 “阿御,你勒着我了。” 景御慌忙松了手:“我弄疼你了?” 沈星吟摇了摇头,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不用克制自己,你时常说,我做我想做的事就可以。你也是,做你想做的事吧。” “当真?” “嗯。” 景御望着她,目光灼热。 沈星吟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往后缩去:“但也不是什么事都可以乱来,该克制还是要克制。” “你方才还说我不用克制——”景御眸中暗色涌动,向她靠近而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星吟双手按着他胸口不让他靠近。 景御抓住她的手腕,沈星吟惊慌地望去,下一刻,他却眸子一低,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星吟,我会珍惜你,不会唐突你。” 沈星吟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他身边,低声嘟囔了一句“我才十六岁”。 “可我将满二十。太子长我两岁,府中已有两子一女。” “啊?不是没有太子妃吗?”沈星吟满脸问号。 “太子妃是没有,侍妾总是有的。” 沈星吟斜了他一眼,幽幽地问:“你怎么不纳个侍妾?” “我没兴趣,也没那闲工夫。” 沈星吟盯着他。 “你不信?” “谁知道呢。” 景御竖起三根手指:“今日我就在我母亲坟前发誓——” “诶诶!”沈星吟压下他的手,“不用,别搞这套,我信你。” “还不是因为你。” 沈星吟扯了扯嘴角,手里拿着一片竹叶玩,不经意地问:“阿御,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还有两个月吧。” “秋末?还是初冬?哪个日子?” “记不清了。” “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忘,生辰八字呢?说不定就在王府里,找找就找到了。” “怎么,你要替我过生辰?”景御笑吟吟地望着她。 “我考虑考虑。” “好,我去找找。” “嗯。”沈星吟扔掉手里的竹叶,用脚踢着枯竹叶。 有些话想对他说。心跳如鼓,心底突然就不安起来。 像是感觉到她的不安,景御紧了紧她的手。 “怎么了?是不是有些冷?” “阿御。” “我在。” “阿御,我也会珍惜你。以后无论是中秋还是生辰,我都会陪着你。没踏过的山河,没尝过的佳肴,那些你想做却没做的事,我们一起去做吧!” 景御神情一怔,忽然就定在那里,定定地望着她。 沈星吟微微笑起,握紧他的手。 “我母亲在听着。你说出这样的话,必须要负责。” 沈星吟拉起他,一起跪在坟前:“王妃在上,我沈星吟在此承诺,我会珍惜景御,会陪着他走过漫长岁月,会与他携手终老。请王妃放心。” 清亮的声音响彻在他耳畔,在他脑中一遍遍回响。 景御傻愣愣地望着她。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是他一直想要的答案吗? 这一回,她愿意留在他身边,是完完全全出自她本心,再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只是因为他,因为她想要留在他身边。 心口炙热,好似有火在烧。 “星吟……”一开口,声音竟有些低哑。他握住拳,试探性地问,“你——答应了?” “嗯?” “先前你说要好好想想,还没有告诉我答案。” 沈星吟不解地眨了眨眼:“婚服量了,婚期定了,这还不算是答案吗?” 这还不算是答案吗?不算是答案吗? 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只敢拉拉她的小手碰碰她的头发,无法自控也只是抱着她拼命忍住。 没有等到她的答案,他害怕会吓到她。 心底的野兽挣脱铁链,景御眸中汹涌,扑过去一把抱住她。 她整个人被他扑倒在枯叶上。 景御稍稍抬起身,抚上她的脸颊:“星吟,你无法想象我有多开心。” 可他神情间根本就没有显出喜悦,而是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沈星吟眉头微蹙:“你母亲在看……” 下一刻,高大的身躯倾覆而来,严严实实堵住她的唇,长驱而入急切地索取她的味道…… …… 清脆的鸟鸣此起彼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肯放开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胸口砰砰砰直跳,沈星吟喘着大气,将发烫的脸埋进他怀中。 嘴巴好痛,嘴里有血的味道,肯定是哪里被咬破了。 余光瞄到竖起的枯竹枝,她的脸颊越发烫。 景御揽过她的腰,带着她坐起身,捧起她的脸颊,在她通红的唇上印上一吻。 他摸了摸她的唇畔,望着她红肿的唇,居然偷笑起来。 这个人真的很开心。 沈星吟威胁地瞪他。 景御歪起嘴角,趁着她不注意又偷亲一口。 沈星吟板起脸,挥起拳头就要来打,景御大大的手掌包住她的拳头,顺势牵住她的手。 他清了清嗓子,转向衣冠冢,正色道:“母亲,这是你的儿媳,是我此生唯一认定的人。” 沈星吟也收起神色,看向王妃的墓。 景御将她的手贴在心口,看向她,缓缓道:“她是我此生至宝,我永不负她。” 这不是对她的承诺,是对他母亲的承诺。 她不信誓言,但她信他。 “还有,沈星吟,不许说你配不上。我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知道了吗?” “知道了,世子殿下。”沈星吟点头。 “还有,不许这么叫我。” “好的,殿下。” “你故意的。” 景御眸光一转,往她咯吱窝挠去。 沈星吟咯咯笑了两身,迅速爬起身向一旁逃去。 “站住!”景御追上去。 “你来啊!”沈星吟灵巧地穿梭在竹林中,绕着圈逗他。 “你给我等着!” 沈星吟向王妃的墓看了眼,扬起唇角,轻笑地绕着竹林跑开去。 景御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她。 风起,竹叶落在小土丘上,落在油纸包上,落在他们留下的痕迹上。 第143章 体虚 秋意猛如虎。 一场秋雨过后,气温骤降,身上要穿两层内衫才不会觉得冷。 宫中的赏赐已经下来,郡主府崭新的门头光洁锃亮,整个府邸都是焕然一新。 小乞丐们在郡主府里住下,灵犀给他们各自安排了活计,虽然相互之间经常吵闹,不过他们手脚麻利,可比原先左相府那些家仆勤快多了。 御赐怪医馆敲锣打鼓重新开张,除了每月初发放的十个免费看诊的名额,怪医馆看诊的费用非常高昂,可怪医馆门前仍是络绎不绝。沈星吟分派了两个想学医术治病救人的小乞丐给老须子,在怪医馆里当学徒。 坊间流传,碰上哪天怪医老须子心情好,偷偷塞点好酒好菜,说不定也能开个后门免费诊个病。有乡亲上门质问,老须子严令申明:那才不是诊病,那就是老友聚在一起瞎聊。乡亲们哪里会信,可也没有其他话可讲。 再过两日,长公主就会上国清寺,在远嫁南晏之前为东虞百姓祈福。沈星吟向元景帝请旨,将祭拜皇室祠堂的日子也选在那一天,拜过皇室祖辈,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郡主。 这两日,南晏的国师崇人礼不是忙于商议两国贸易往来的事项,就是在体验东虞风土人情,他总会到八珍楼去吃饭,茶余饭后还要与师菡君聊天侃地。只要不谈起涉及立场的原则性问题,聊起天南地北的见闻,两人都聊得非常愉快。 前一夜还在下雨,到了祈福这一日,天气突然放了晴。 天还没亮,沈星吟就到了长公主殿中,陪着她梳妆打扮。 清晨暖黄色的阳光斜斜照着,地面的水洼里都泛着波光。 文皇后与长公主盛装打扮,坐上了轿辇。沈星吟身穿郡主的宫服,也独自坐了一顶轿辇。 两侧护卫开道,太子殿下带着护卫骑在最前面;崇人礼与两个南晏的使臣,骑着马跟随着长公主的轿辇。景御披着披风,孤影贴身跟着,骑马在车队的最后面。 沈星吟撩起车帘,向后面不远处的景御望去,眉间有些担忧。 对上她询问的目光,景御一夹马腹骑马上前。 “怎么了?” “你冷不冷?” 景御淡笑着摇头:“不冷,山间露重,你快进去。” “我看看。”沈星吟伸出手去。 景御微愣,向四周扫了圈,有些为难:“马在走不安全,乖,快放下帘子。” 沈星吟伸着手,面色坚决,眸中多了几分威胁。 景御有些无奈,驱马靠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碰到她暖糯的手,才发觉自己的手是那么凉。 沈星吟不由皱眉:“都冰了,别骑马了,到车里来。” 景御捏了捏她的手心,抽回了手:“哪有,是你的手太暖了。我的手常年如此,一到数九寒天就是这样,我习惯了。” “那是体虚,生了那么大的病也不好好养着,你不虚谁虚!” 景御也不反驳,反而勾唇笑起来:“所以日后还要劳烦世子妃替本世子好好调养身体。” 沈星吟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放下车帘不理他。 车队穿过林子,往双山上去。 还是那条熟悉的道路,上一回遇到刺客就是在这条路上。 中间的轿辇中,景玉茗戴着长公主的发冠,端庄笔挺地坐着。 发冠上的珠串随着车身的晃动轻轻荡着,她垂着眼眸,两只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不知不觉中竟出了一层手汗。 透过帘子依稀可以看到车外的人影,但耳边的声音却清晰无比。 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马蹄踏踏的声音,还有掺杂着的说话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轿辇停了,宫女在车外恭敬地唤她“长公主”,告诉她到了。 帘子被缓缓掀起,景玉茗抬起眸,深呼吸一口,将手半缩进袖中,握着宫女的手下了轿。 刚一落地,两侧突然有一群群鸟从林间哗哗飞起,像一大片黑云从他们头顶压过。 众人都是一惊,但也没有过多留意,相继往国清寺中走去。 国清寺的住持已经等候在门口,带着他们往里走。 崇人礼不便随行,只当是普通香客,由另一位僧人引着去进香,景御客套了一番,与太子一起,陪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祭拜皇室祖先要先净手去尘,再焚香祷告,过程非常繁琐,一整套流程下来,沈星吟的膝盖都有些跪疼了。她祭拜完皇室的祖先先从祠堂出来时,景玉茗还要在供奉的牌位前跪着,文皇后陪她一起跪着。 沈星吟独自一人,进了东边的禅房。 一进门,一个熟悉的身影迎了上来。 “星吟!”柳沐儿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急切。 沈星吟关上门,拉住她的手往里走:“沐儿,一切可还顺利?” “嗯,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我看到林间的鸟飞起,便知道是你们到了。” “那些鸟原来是你安排的?” 柳沐儿抿着唇点头:“是,他们没有起疑吧?玉茗呢?玉茗如何了?” “他们没起疑,公主还在祠堂,我们一切按计划进行。” “好。” 沈星吟走出禅房,站在院中看向天空。 空中聚起了朵朵乌云,太阳时隐时现,阳光也是一阵阵的。 按照钦天监的预测,巳时七刻到午时会有雷暴和阵雨,也就是十一点左右,必须要赶在这个时间之前,让长公主上祭祀台。 另一边,太子与世子陪着崇人礼在寺中乱逛。景昶身为当朝太子,招待南晏的国师本就是他的责任,可景御陪同着就显得有些多余。 有他俩陪着,崇人礼有些不自在,索性开了口。 “两位殿下,在下只是随意逛逛,不必劳烦两位相陪。” “国师言重了,国师远道而来,怎能怠慢。”景昶眸光转向景御,“只不过,不知道世子这一路跟着,意欲何为?” 景御敷衍地扯了扯嘴角:“闲来无事,凑个热闹罢了。” “世子与仁安郡主婚期在即,理应有很多事要忙,怎会这般闲?” 景御勾着唇角笑:“兄长知道的,我视仁安郡主如命,一刻都不舍得分开。” 第144章 唯一的软肋 “若是如此,你应当陪在仁安身侧,而不是在此地才对。” 景御低叹一声:“我倒是想,这不是还没有成婚,若是天天黏在一处,岂不是让人取笑?” “本宫怎么听说,你与仁安日日同处一室形影不离?” “这可关乎仁安郡主的名声,兄长莫要说笑。” 景昶斜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眼神却很复杂。 听他们说起沈星吟,崇人礼也来了兴致:“崇某倒是好奇,这位仁安郡主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景昶淡漠地轻笑,答:“有何特别说不好。不知国师可有听闻,我们的这位仁安郡主曾是罪臣沈懋的三女,沈府全家获罪,唯独这位沈三小姐全身而退,更获荣耀加身,可见其厉害之处。” “哦?”崇人礼露出轻微的诧异之色,“可是那位医术了得、救黎民于疫病中的怪医之徒?” “正是。”景御淡淡地回。 崇人礼向景御拱手祝贺:“恭喜世子殿下,能与此般非凡的女子结成连理,殿下俊才绝逸,郡主才貌无双,实乃天作之合,恭喜恭喜!” “多谢!成婚之礼就在半月之后,国师务必多留几日,来尝一尝宣亲王府的美酒佳肴!” “半月啊,崇某怕是赶不上了。”崇人礼为难地皱眉,“崇某有命在身,南晏的百姓正翘首以盼,等着迎接康乐长公主。日后吾王与长公主成亲之日,崇某定然多敬世子殿下两杯酒!” “世子所言极是,康乐长公主眷恋家国难免神伤,国师何不多留几日呢?”景昶居然也在旁边帮腔。 “贵国民殷国富,崇某也想多体验几日贵国风情,可崇某一行已耽误多时,不宜再过多停留,还请两位殿下谅解。” “可惜了。”景御遗憾地低叹。 景昶刚想开口,却在这时,高朗士步伐急促地走来,附在他耳旁说了什么。景昶脸色一变,向二人点了点头,将接待崇人礼的任务托付给景御后,随着高朗士一起匆匆离开。 崇人礼望着景昶匆忙离开的身影,走到景御身侧。 “殿下不必多此一举,在下以为,殿下没有与在下交谈的必要。” 景御收起全部的神色,淡淡地看向崇人礼:“我有一句话,想请国师带给南晏王。” “殿下请讲。”崇人礼的目光落在景御身上,眸眼深处带着深深的打量之色。 “请国师记住,仁安郡主,她是我宣亲王府的世子妃。你若敢动她,便是与宣亲王府、与整个东虞为敌。” “殿下放心,在下不会再干涉仁安郡主之事。” “她脖子里的伤还没好全。”景御一顿,眸光忽而变得凌厉,眉宇间浮起几分杀气,“我不是在要求你怎么做,我是在告知你后果。” “在下也要为吾王考虑后果。但凡关乎到南晏国运,虽千万人,在下亦往矣。” “明白了。” 他的意思是,一旦沈星吟的存在会动摇到南晏的根本,崇人礼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景御走到围栏边,极目远眺。 从这里看去,整个景都城尽收眼底。 风迎面吹来,吹拂着他的发。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手却抓紧了拳头。 他长长吐出一口恶气,平静如常地淡淡开口:“若是局势到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扭转之时——” 崇人礼缓缓走到近处。 “到那时,我会带着她走得远远的,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在下替仙逝的英武王和王后,多谢殿下对郡主的照拂。” “你没有这个资格。”景御侧眸望向崇人礼,“先生身为国师,更不该替你的王做决定。” “这是我们南晏的国事,世子有些越池了。” “这是我为世子妃,给国师最后的忠告。” 崇人礼没有回答。他迎风而立,过了好一会,才问:“不知殿下想要在下带什么话?” “不必了。”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话。 自从英武王战死沙场、王后被带回东虞之后,那位年少并担起整个国家兴亡的南晏王,一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长大。哪怕身边有辅佐他的忠臣,可家人的缺失,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弥补的。 那位王,是他所爱之人唯一的亲人。 景御只是想告诉他,他的妹妹,他会倾尽全力保护,请他放心。 不过,崇人礼应该是不会带话的。毕竟这位国师,连王唯一的亲人都要抹杀。 是唯一的亲人,更是唯一的软肋。 软肋啊……景御迎着风,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 嘈杂声从下面传来,寺庙的后院窜起一片火光,僧人和侍卫们着急忙慌提水救火。 崇人礼眉间轻皱,向景御点头示意,快步向下走去,景御也跟了上去。 太子早已在现场。 原来刚才太子神色匆忙,正是因为寺中突然多了好多乌鸦。这些乌鸦在国清寺里乱扑,有一只扑进了厨房,打翻了架在院中的炉子,火星点燃了墙边的干草堆,火势一下子就蔓延开来。 好在太子来得及时,伙房的僧人反应也快,火很快就扑灭了,那只乌鸦也被就地正法。 这边的事故刚解决,另一边又闹出了事,说是突然飞来的乌鸦叼走了上供用的糕点,不知道为什么跑来了好多乌鸦,有跑进祠堂嘎嘎乱叫,有跑进各处禅房啄纸窗叼布料的,一时间,满院的僧人和侍卫都在驱赶乌鸦…… 乌鸦本就不祥,今天又是这么重要的日子,太子即刻下令抓乌鸦,抓一只杀一只,一只不留。 侍卫们收到命令,开始上蹿下跳满院扑杀乌鸦,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寺中,僧人们手掌合十,不忍地闭上眼不停念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女眷们这边,紧闭着房间的门窗,侍卫们牢牢守着院门。 奇怪的是,往女眷这边来的乌鸦并不多,偶尔有几只,徘徊在门外叫了两声,被侍卫一赶就飞到别处去了。 文皇后和长公主没有被惊扰,仍在祠堂中跪着。 沈星吟站在屋檐下,仰头望着头顶阴沉的天。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杂乱的声音,她收回眸,不动声色地转身进屋。 第145章 天怒 国清寺的僧人实在不忍心这片净土血流成河,苦言劝了好久,太子才答应不杀生,侍卫们把抓到的乌鸦全关在一个笼子里,乌鸦们在里面“啊——啊——”得叫,林中没捕到的乌鸦也跟着“啊——啊——”,整个国清寺回荡着一片片乌鸦叫声,双山笼罩着诡异的气氛。 刚到午时,文皇后与长公主从祠堂出来,准备上祭祀台。 祭祀台在国清寺最高的地方,也是离双山山顶最近的地方。 从祠堂上祭祀台,还要爬三百多级台阶。 石阶狭窄,一行人拾级而上,从远处看去,就像是一群倾巢而出的蚂蚁。 天空阴云密布,越往上,空气越是阴冷。 侍卫守卫在祭台周围,侍女们依次将祭祀的食物放到祭台上。 住持念了一段听不真切的经文后,长公主上前点燃蜡烛、祭酒,然后跪到祭台前。 才刚跪下,一道闪电突然劈开天空,轰隆隆——紧接着是震天的雷声,一阵阴风吹来,瞬时吹灭了燃烧的烛火。 景玉茗跪在那里,有些错愕地看向文皇后。 却在这时,林间响起扑簌的声音,一群乌鸦突然杂乱无章地朝祭台飞来,飞在最前面的乌鸦身上绑了个红彤彤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后面的乌鸦全都啊啊叫着冲着它飞。 太子神色肃然,架起箭,咻——利箭划破长空,射穿那只飞在最前面的乌鸦,乌鸦连着箭一起往下落,后面的乌鸦顿时乱了阵脚,一只接一只笔直撞向祭台两旁的立柱,如雨点般一只又一只跌落到地上…… 白色的柱子染上脏乱的血色,乌鸦乌黑的尸体落了一地,还有几只没死绝的还在拼命扑腾着翅膀…… 有侍女惊声尖叫,有侍女吓得跌坐在地上…… 文皇后也没遇到过这么邪门的事,苍白着脸抱住了跪着的景玉茗。 侍卫们围上来,将文皇后和长公主保护住,太子带着高朗士,站在乌鸦的尸体旁,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一颗豆大的雨点落在祭台上,一颗又一颗雨点往下落,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下雨了!”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侍女们慌乱地往四处看,想要给主子找遮雨的物件,可那么大的祭台,却连一处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这么大的雨,根本没办法再继续仪式。 众人只能手忙脚乱地下山,个个都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 寺庙之地,女眷们不方便沐浴,只能换了干的衣服,喝了寺中煮的姜汤。 暴雨足足下了一个时辰,才逐渐变小,却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祭祀的日子是钦天监算的,可是这一天不管是乌鸦还是天气,从上山的那一刻起,处处都透着蹊跷。太子想要彻查此事,文皇后却下了死令,今日之事谁也不得外传。天子之怒上,若是天怒,是任何人都承担不起的罪责。 雨一直没有停,文皇后见实在没办法,只能打道回宫。 队伍在城中分开,景御单独将沈星吟送回郡主府去。 第146章 这般无礼 国清寺。 文皇后一行已经离开,太子留下几个侍卫,帮着寺中的僧人收拾残局。 禅院中,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柳沐儿推开门,戴上披风的兜帽,撑着伞步入雨中。 裙摆很快就染上一圈泥水,她低着头,快步走在雨中。 院门口立着一个身影,柳沐儿扯低了帽子,正想要从侧边绕开,那人突然向她走来,纤长的手伸进伞下,抓住了她的手腕。 手腕上一阵吃痛,伞掉落在泥水中,柳沐儿抬头惊望去。 昏暗的天色下,看到一双温和又隐隐透着锐利的眸。 “你是谁?为何在此处?”崇人礼神色严肃。 “我……”柳沐儿痛得皱起眉,“我不过是普通香客,公子这般……” 崇人礼不信她的话。 她身上的衣服,虽然颜色朴素,布料却是上乘。而且,这里是国清寺,今日又是长公主拜祭的日子,普通香客根本就不会上山来。 崇人礼并没有跟随文皇后的队伍一起离开。这一天发生的事,有太多的可疑之处,绝对是有人蓄意为之。不找到关键的证据,联姻一事恐怕就没那么顺利了。 雨点打在他们身上,细小的雨珠从柳沐儿防水的披风上滑落,而崇人礼的衣服却早已湿透。 柳沐儿用力抽了抽,没能抽出自己的手,声音里又了几分急怒。 “公子这是做什么?请放开我!天子脚下,佛祖跟前,岂容你这般无礼!” 崇人礼松了松手中的力道,却没有放开手:“是否有人让你到这里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这人……” 却在这时,一道人影从雨中跑来。 师菡君啪的打掉崇人礼的手,揽过柳沐儿的手臂后退两步,将柳沐儿护在自己的伞下。 “师姑娘。”崇人礼似是明白了什么,收回了手,神色恢复了平静,眸间却多了几分讥讽。 “地上有伞,先生就请自便吧。”师菡君侧开眸,不与他对视,揽着柳沐儿就要走。 崇人礼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想来这位就是与康乐长公主、以及仁安郡主交好的柳小姐了吧,在下多有唐突,先行谢罪。”崇人礼低身道歉。 见他这般,柳沐儿开始无措起来。 不等柳沐儿回答,师菡君小声说了句“不必接他的话”,也不管崇人礼看不看得见,朝他的方向低了低头,说了声“告辞”,便拉着柳沐儿离开。 崇人礼抬起头,望着她们离开的身影。 一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不见,崇人礼才摇了摇头,弯腰捡起地上的伞。 师菡君拉着柳沐儿,头也不回地走出国清寺,坐上门口的马车。 车夫立刻驱马离开。 是景御拜托师菡君来接应柳沐儿的。柳沐儿碍于身份不方便带人,只会只身前来。等文皇后的人马离开后,师菡君就让马车停到国清寺门口。可文皇后离开了好一阵都不见柳沐儿出来,师菡君放心不下,便到国清寺中去找,没成想柳沐儿被崇人礼抓了个正着。 柳沐儿解下披风,师菡君拿过干巾,替她擦拭身上沾到的雨水。 第147章 你守着我 回到郡主府,灵犀瞧他们这副模样,马上就去准备热水。 景御站在房门口踟蹰,灵犀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他忙让开身。 听到动静,沈星吟走到门口来。 她脱掉了有些湿的外衫,里衣外只披了一件披风,站在风口上。 景御眉间微皱,替她挡住风,拢紧了她的披风领口。 “你怎么还不走?” “天昏雨大,你叫我走去哪里?” 沈星吟望了眼屋外,自言自语道:“这雨算大么……” “阿吟。” 沈星吟一愣。还从未有人这么叫过她。 他的气息那么近,让她的脸颊都有些发烫。 “嗯?” “你打算何时为我设一间屋子?” “什么?”沈星吟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你知道我体弱,这般天气,我一身湿衫,再来回奔波,保不准要染病。” “我让灵犀给你找身干净的衣裳,再找把大伞。”沈星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就是不顺着他的意。 景御拉住她的手,不悦地低眸:“这么大的府邸,总不能连收留我一晚的屋子都没有……” “才刚修缮好,客房里被褥都没有,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你自己摸!”景御抓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摸。 沈星吟这才发现,他身上的外衫湿了一大片。反倒是她,在他的保护下,身上只是稍微湿了一点点。 他的手也是冰冰凉。 沈星吟抿唇,眸间有些松动。 灵犀倒完最后一盆热水,走出房门时见到这一幕,生生咽下了催促沐浴的话,只匆匆说了一句“郡主,热水备好了”,非常有眼力见地低头走开。 屋内热气氤氲。 沈星吟向里面望了一眼,犹豫了片刻,问:“要不,你洗?” “不用,你去沐浴吧。我自己去——” 不等他说话,沈星吟一把将他拉进屋,甩上了门。 “让你洗就洗,磨叽什么。” “这怎么行,你在雨中染了一身的寒气——” 沈星吟拉着他到浴桶前,开始扒他的外衣。 “你做什么……”景御抓住领口。 “我不冷,你浑身都是冰的,再不换衣服真的要生病了!乖,听话!” “那……你守着我……” “好,我守着你。” 景御不动,紧紧盯着她。 “嗯咳,那你自己脱。”沈星吟别开眸,走到屏风外。 屏风上倒映着他的身影。 景御脱下衣服,走进浴桶中。 热水浸润过皮肤,紧绷的身体才终于舒展开来。 房间里很香,水上还飘荡着几片花瓣。 景御闭上双眸,放松地靠在浴桶上。 屏风外,沈星吟撑着脑袋坐在桌边,眉头紧锁着。 想要破坏和亲,这才只是开始。 帝王的权威,国家之间的盟约,哪一项都是难以撼动的巨石。 和亲的圣旨没那么好推翻,崇人礼更不会善罢甘休。景玉茗将要面对的,不仅是满朝文武的质问,可能还有全东虞百姓的口诛笔伐。 接下来,是一场硬仗。 “阿吟?” 没有回应。 景御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 “嗯?”沈星吟回过头。 “帮我拿一下衣服。” 第148章 给你喂最好的 沈星吟回神,走到门外。 门槛边放着灵犀准备好的干净衣物,她拿起衣服,绕过屏风走到景御的面前,把装有衣服的托盘递了过去。 景御站在浴桶中,与她四目相对,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水珠从皮肤上滑落,雾气萦绕…… 见他不动,沈星吟将托盘往前一递,疑惑地望着他。 “喏,快穿衣服,别着凉了。” “你……都是这么……” 看到他身上的水,沈星吟眉头一皱,放下托盘,扯下干巾挂在他脖子上,帮他擦身上的水珠。 景御抓住她的手,眸光变得焦躁而灼热:“有男子在内间沐浴,你就这么堂而皇之进来??” “嗯?怎么了?” “你可知男女……” “我都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沈星吟往他胸膛口看了眼,啧道,“你这身材,看着也不像是弱不禁风的样子。”说着,她伸出手,戳了戳他白花花的胸肌,连声啧啧。 景御垂眸,话语中多了几分咬牙切齿:“我不管你看过多少回,从今往后你只许看我的!” “这我可保证不了。”学了那么多年的医,上过多少解剖课,她看过的可不止这些。 景御又气又恨,夺过她手中的干巾,哗啦一下直接跨出浴盆。 高大的身躯压迫在她的头顶。 沈星吟眨了眨眼,目光不由自主往下瞟去,却见他还围着兜布,默默转开了眸。 景御眸间一暗,扯过外衣往身上一披,抓着她的手腕往前逼去。 沈星吟急急往后退——轰——屏风应声倒地——眼看着她也要往后倒去,景御环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揽进怀中。 “小心。”景御将她揽到侧边,低头去看倒塌的屏风。 脸贴到他温热的胸膛上,血直往脑门上冲。 沈星吟从他怀里钻出,扔下句“你先穿上衣服”,匆匆逃出了房间。 关上房门,她靠在门上长长吐出一口,有些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发烫的脸颊。 院门口挤着几个人影,灵犀正极力拦着他们,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被郡主发现了”,挤在院门的几个人影一哄而散,灵犀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走开了去。 他们几个调皮鬼一定是听到了声响,灵犀怕他们打扰到…… 想到这里,沈星吟只觉得一阵阵热气上涌,脸颊上更加烫。 门从里面被打开,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拉进房内。 “阿吟。” 不等她回应,一双手捧起她的脸颊,下一刻,柔软的唇贴在她唇上……沈星吟浑身一颤,缓缓闭上了眸…… 他拿起她的手,从松垮的领口放了进去…… 碰触到他发烫的身体,沈星吟本能地往回缩,景御却抓着她的手腕,硬把她的手往里塞。 景御低着眸,灼灼地望着她。 “你摸过我的,就知道其他男子的身体有多乏味可陈,我就是要你记住我的身体,你的脑海里只能是我的。” “我没有这种奇怪的癖好……” “为了防止你养成奇怪的癖好,我只能给你喂最好的了。” 低沉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景御托住她的后颈,低头吻去…… 第149章 灾祸将至 绵绵细雨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天终于放了晴,路面上的水洼中倒映着晨光。 尽管文皇后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将昨天的事说出去,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祭祀台上发生的种种不详,在大街小巷悄悄流传开。 宫中仍在紧锣密鼓准备着长公主出嫁的事宜,宫人们不敢大肆议论,但压不住悠悠众口,才不过一天,事情被传得越来越离谱,甚至还有人把错全归咎到长公主身上要长公主祭天。 当天午后,文人聚集的茶楼里,一位说书人绘声绘色描述着当时的情形,就好像他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一般,就连一些小细节都说得非常详尽。在座的茶客听得津津有味,等到士兵赶到时,那说书的早已不见人影,士兵们只能把围坐着的茶客驱散。 士兵一走,散掉的茶客又重新聚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得热火朝天。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怪事,不会是长公主把灾祸带来的吧……” “喂!别乱说,长公主可不是我们能随便说的!” “不然你怎么解释,我还是头一遭听说这样的事,难不成还是南晏的人……” “要我说啊,定是老天在提醒我们!” “若此事当真,灾祸将至啊!” “诸位莫要慌张,祸兮福之所伏,这点小事都受不住,如何享齐人之福?” “你说的简单,祸之所至不单行!我看还是出城避避为上!” …… 茶楼里乱哄哄的,恐慌的人越来越多…… 却在这时,角落里传来一道镇定的声音—— “由在下看来,此事非常简单。” 众人纷纷扭头,朝着声音看去。 那人戴着斗笠低着头,看不清他的面容。 有茶客向他低身抱拳:“不知兄台所言何意,还请赐教。” 那人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放下茶杯缓缓说道:“这说明,长公主殿下联姻一事并非顺应天意。” “兄台的意思是,公主殿下留在我们东虞国,才会对我们的国运有所帮助?” “国是陛下的国,运是万民的运,吾等能做的,唯有顺应天意。” “兄台所言,值得深思……” …… 短短几个时辰,原本还各式各样的意见,似乎都在往同一个方向统一,市井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多的百姓站出来怜惜康乐长公主。 随着舆论的发酵,有朝臣写了折子往上递。可不知怎的,这些折子都被压了下来,元景帝似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般。 崇人礼那边,已经察觉到有人在引导舆论,他派人混在其中,想要把舆论的形势掰回来,可终归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反对的声音刚冒出一点点,又被更多支持的言论盖了过去。 新王的根基本就不稳,那些个自称元老的朝臣个个虎视眈眈,他在这边耽误的时间越久,南晏的形势就越严峻。这样的话,他们只能抓紧时间启程回南晏。 但崇人礼知道,有人一定会出来阻挠他,他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第150章 天命昭昭 市井的言论越演越烈,到处都是南晏使臣要提前启程的消息,东虞百姓十分抵触,对南晏使臣也愈发反感。才不过三天,在本该严肃清明的宫门口,百姓们围起了一圈又一圈人墙,高振着手臂大声抗议。 可崇人礼并没有请旨启程,他不是莽夫,他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这旨,是一定要请的,哪怕只是为了表明南晏的态度。眼下这情况,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不是时候。这种情况下,如果他贸然出现在街市上,一旦被人认出,极大可能会被围堵。于崇人礼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静观其变。 此时的宫门口,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一辆华贵的马车从里面驶了出来。 围着的百姓互相观望着,已经有人开始不自觉让出道,可马车却在他们面前停下。 两队士兵快速陈列开,形成一道戒备墙。 太子一身华贵的衣裳,从马凳子走下。 最前方的将领大喝一声:“放肆!见到太子殿下还不行礼!”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下跪叩拜。 景昶走上前,沉声问:“尔等聚于此地围堵宫门,可知该当何罪?” 众人惶恐地跪着,看着两旁面色严肃的士兵,这才开始害怕。 却在这时,景昶走上前,单手扶起跪在最前面的一位老妇:“尔等之意,本宫已了然。康乐长公主身负安邦之命,可她也是本宫最疼爱的皇妹。皇天在上,天命昭昭,若天意不允康乐远嫁他国,本宫也不会允。” 话说得这么直接,再笨的人都听明白了。 百姓们接二连三地磕头,高呼声一波接一波。 “太子殿下千岁!殿下千岁千千岁!” 在高呼声中,景昶步上马凳子,坐回马车中。 将领用威严的声音高喊:“若不是太子殿下开恩,你们都要被抓起来论罪!还不速速离开,莫要再围聚于此!” 随着将领一声令下,两侧士兵开始驱赶民众,在众人拥护的目光中,太子乘坐马车驶过人群,不知去往何处。 又过了几日,宫中仍在抓紧时间筹备着康乐长公主出嫁的事宜,除了每日朝堂上必有几个朝臣要提一嘴,这件事似乎就这么沉寂在一成不变的日常中。 等到原定启程的日子,这件事肯定早已平息。崇人礼是这么认定的。 可这一天,一人一马急停在门外。 马嘴里翻吐着白沫抽搐着倒在地上,马背上的人一下来,酸软的双腿根本站不住,差点栽倒在地上,还好有旁边的人赶忙扶住才不至于跌倒。 那人被扶到了崇人礼面前,扶着的人一松手,那人便跪倒在地上,抓着崇人礼的衣摆,抬起乌青的眼颤着手把一封密封的信件递上去。 崇人礼接过密信,走向内室。 光从半开的窗透进来,他站在窗边,拆掉了密信的封蜡。 大片空白的纸张上只有四个字:弃之,速归。 纸张的右下角,刻着熟悉又板正的皇室刻印。 锁起的眉头缓缓松开,崇人礼揉起纸张,微阖起眸,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51章 儿臣愿意 第二天,朝堂之上。 崇人礼躬身立在殿中,温和又中气的声音响彻在殿中。 “陛下,承蒙贵国礼待,已叨扰数日,今国内祭典将至,恐归不及,容请归国。” 元景帝眸色如常,沉声问道:“国师说的祭典,莫非是秋祭?” “禀陛下,正是。” 右相跨出臣子队列,双手抬起朝笏向崇人礼的方向拱了拱,道:“南晏的秋祭,臣也有所耳闻。据臣所知,秋祭还有月余,国师待到启程之日再归也绰绰有余,何不在我东虞多游玩几日?” “贵国国富民丰,风物令人神往,可南国之秋天气变幻莫测,恐暴雨突至耽误行程,若是惊扰长公主凤驾,在下万死难辞其咎。秋祭更是吾国国民最为看重的祭典,望请陛下应允吾等提前启程。” “既如此,朕也不勉强,至于长公主——”元景帝的声音停住,看向殿中的群臣。 群臣一个接一个走出列,跪在殿中。 “陛下,此前天降厄兆怕是不吉,长公主远嫁一事还请陛下三思!” “陛下!城外百姓对长公主外嫁诸多不满,前几日还闹过好几回,请陛下三思!” “臣附议。” “微臣附议。” 在一片附议声中,崇人礼提高音量,沉稳的声音压过里殿中所有的杂音—— “在下竟不知,贵国竟是如此寡廉背信!” 群臣噤声,元景帝的脸色也有些微沉。 右相向上躬身,说道:“陛下,何不问一问长公主的意思呢?” “柳相言之有理,宣康乐。” “宣——康乐长公主——” 伴着宣召的阵阵尾音,景玉茗穿着长公主的朝服,迎着众人的目光,低着眉一步步走到大殿的最前方,庄重地跪在御座前。 “儿臣康乐,参见父皇。” “平身。” “谢父皇。”景玉茗起身,合袖站在殿中。 “康乐,南晏的使臣奏请启程,你意如何?” “父皇,儿臣身为东虞国的长公主,安邦是儿臣职责所在,儿臣义不容辞。但儿臣亲历国清寺之乱,又闻百姓之声鼎沸,若贸然前往南晏,恐祸至东虞,儿臣……” 景玉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崇人礼端正地立着,并没有接她的话。 反倒是元景帝让她继续说下去。 “康乐,你只管说,你是愿与不愿?” “回禀父皇,”景玉茗突然跪伏在地,额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儿臣愿意随国师前往东虞,唯有一愿求父皇满足!” “你说。” “愿以儿臣之血滋养东虞的土地以祭天怒,将儿臣之身托付于国师以表东虞共结两国之好之心!儿臣不孝!求父皇成全!”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崇人礼神色也是一滞。 “康乐,你这是何意?”元景帝沉着脸问。 “听长公主这话,似要以身祭国土啊……” “长公主这是要把命留在我东虞的国土上啊,这……” “康乐长公主竟有如此大义,属实令人佩服!” “眼下这情形确难两全,可长公主金娇玉贵……” 这时,太监来报:“陛下,宣亲王世子殿下求见。” “宣。” 第152章 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景御大步而来,向御座之上俯首行礼。 “参见陛下。容臣无礼,我东虞乃大国,何以至长公主以身祭国!”景御直起身,看向崇人礼,“东虞欲结两国之好之心天地可表,南晏逼康乐长公主至此,我想请问国师,这就是你们远道而来想要结交的诚意吗?贵国到底是想要结交,还是想逼陛下亲人离散甚至阴阳两隔?敢问国师,贵国此行,到底意欲何为?” 崇人礼看向他,没有说话。 字字掷地有声,犹如刀刀利刃,扎得崇人礼无话可说。 还要他说什么,这个局,不就是眼前这人要他跳的么? “国师大人,康乐不只是陛下与我的亲人,更是东虞百姓的长公主,请你,放过康乐。” “世子殿下,在下从未有过此意,还请你劝劝公主。” “父皇!儿臣别无他法,儿臣心意已决,求父皇成全!” 景御跪到公主身边:“陛下三思!” 群众纷纷跪下:“请陛下三思!” 崇人礼立在殿中,显得格格不入。 眼下的东虞,能对南晏王有助益的,只能是康乐长公主。东虞皇室的第二位公主才不过六岁,求娶一个六岁女童会被天下人耻笑,他也做不出这种不是人的事。这次出使求亲许的是南晏王后的位置,其他权贵女子根本配不上这个位置,更别提助益南晏王了。 只要崇人礼不出声,这就是个僵局。 可是他不出声,他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僵持?他甚至怀疑,南晏王传来的快马密信,都有景御的份。 崇人礼淡淡苦笑,向上俯首:“陛下……” 才刚开口,元景帝就打断了他的话。 “若是要祭出康乐的性命,东虞未必需要结这个好。” 崇人礼垂首:“陛下,南晏此来诚心结交,从未有过要长公主献祭之意,只愿康乐长公主康健长乐。” 元景帝低哼,沉色起身离开,太监忙喊了声“陛下退朝”,急急跟上去伺候。 景御扶住景玉茗的手臂,将她一并带起。跪在殿中的众臣也跟着起身。 “御哥哥……”景玉茗咬着唇,红着的眼眶里蓄满了泪。 前不久,柳沐儿带给她的信中说,万一陛下为形势所迫应允了这件事,她必须要按照她自己所说的去做。虽然信中说会安排好一切,但景玉茗今日应召,是真的做好了以身祭国的准备。 “没事。”景御轻拍了拍她肩头。 景玉茗重重点头,拼命忍住眼中的泪水。 “世子殿下。”崇人礼走来,唇边的笑意仍有几分苦涩,“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呢?” 景御微微颔首:“国师言重,一路平安。” 这一趟出使东虞,当真是自取其辱。 崇人礼说了声“告辞”,转身离开。一离开皇宫,他便带着南晏的人启程回国。 景御刚想让人护送长公主去皇后殿,元景帝身旁的太监却来传召,让他们两人去见元景帝。 另一边,郡主府,沈星吟焦急地等着消息。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一道身影落在她身侧。 “郡主,出事了。” 第153章 一个杀兄一个弑父 去往御书房的路上,安静得有些怪异。 带路的太监低着头走在前面,脚步又快又急。 景御察觉到有些不对,抓住景玉茗的手腕。 “怎么了御哥哥?”景玉茗回头看来。 景御做了个嘘声的表情,拉着她放慢了脚步。 太监走出好一段路,才想起来回头看他们,这一看,吓得他直接跪倒在地上直磕头。 “殿…殿下!求求您不要为难奴才!求您救救陛下!” 景御脸色微沉,走上前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监颤抖着手指向不远处的御书房:“太子……太子殿下……” “你带公主去找皇后娘娘。” 景御松开手,独自向御书房走去。景玉茗想要追上去,被太监拼命拉住。 “你放开我!我命令你放开我!” “公主殿下,求您听世子的!真的不能去啊!皇后娘娘那边也不知如何,您还是去看看皇后娘娘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兄他怎了!?” “太子殿下他……太子劫持了陛下!” “大胆!我皇兄乃是正统继承人,他怎么可能会劫持父皇!?不可能!” “公主殿下!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皇后娘娘恐性命堪忧,求您去救救皇后娘娘吧!” “母后……”景玉茗咬唇,提裙向皇后宫跑去。 御书房的门关着,门前空无一人。 景御走到门前,伸出手轻轻一推。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一条缝,看不到有什么人影在动,更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侧身跨进门内。 剑光闪过,左右各有一道剑刃横在他的身前。 身后的门被关上,景御抬眸看去, 座上,元景帝捂着流血的左腹痛苦地拧着眉,一柄剑架在元景帝的脖子上,他仍怒目威严地望着不远处的太子景昶。 应王站在太子身侧,手里的剑还在滴血。 景御凝眸,淡淡的声音中满是冷意:“兄长和叔父这是作何?” 太子向他走来,义正言辞道:“父皇欲将康乐长公主远嫁他国,今招致天祸引百姓不满,本宫顺应天意替皇妹做主为百姓伸张,本宫怎么了?” “呵。”景御不禁冷嗤,“怪不得你连早朝都没来,原来是忙活这些去了。今日早朝,百官面前,陛下已然回绝了使臣的请婚,你如今搞这出,你以为你还能名正言顺登位吗?” 太子抽出剑,剑尖抵住他胸口:“等到本宫继位,本宫想如何就如何,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你若能为本宫所用,本宫姑且还能留你一命,否则——” “哈哈!”景御锐利的眸光扫向应王,又落回太子身上,“你们一个杀兄一个弑父,今日就算是杀了我,也蒙不上百官的眼睛,也堵不上天下悠悠众口!” 太子脸色一变,手上一用力,锋利的剑刺入他左胸。 景御后退半步稳住身形,唇边讥讽的弧度越发放肆:“你堂堂太子竟也会用这种低贱的手段!你母亲是皇后,你妹妹是长公主,皇位唯你不二,是你自己要和阴沟里的鼠蚁混作一堆做贱自己!” “闭嘴!死到临头还这般倨傲,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第154章 纯种的窝囊废 “你杀。你连你父皇都敢杀,还有谁不敢杀?你若连我都杀不死,就是个纯种的窝囊废。” “果然!我早就说过,如他这般的断不可留!” 景昶双手握住剑,想要往更深处的心脏刺去,景御抓住剑柄,锋利的剑刃嵌进他的手掌,血从缝隙里顺着他的手腕,一滴接一滴往下滴。 分明已经用上了大部分的力,可刺进他胸口的剑却在一寸一寸被往外拔。 “你……” 砰——大门被踹开,一道黑影疾掠而来—— 景昶循声望去的顷刻间,景御另一只手按住胸口,一下将剑拔出,用力按压住伤口后退一大步。等景昶回过神,那道黑影已经护在他身前。 “殿下。”孤狼如同一匹野狼般压着上半身蹲伏着,握着短刀警惕着四面动静,随时准备出手。 景御抽出孤狼腰间的剑,快速撕下一块布条将流血的手与剑柄绑在一起,低声道:“救陛下。” “是。” 话音未落,孤狼已然冲向元景帝的方向。 太子的人全围了上来,与孤狼缠斗在一起。 看着他被血浸染的胸口,景昶不禁发笑:“景御,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妄想以少敌多,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了。” “兄长,你横竖要杀我,还是容我挣扎一下吧。” “你自己找死,就怪不得我了!” 景昶眼露凶光,以迅雷之势朝他刺来。景御侧身躲过,反手抬剑挡住逼近至面门的剑刃,往后连退了两大步。 “你的人呢?我记得你手下不只这么点人,如今你怎的如此势单力薄?”景昶嘲讽着,说话间,又抬剑刺去。 景御没有接他的话,绕过粗壮的朱漆立柱到景昶身后,趁着景昶回身攻向他的片刻,快速用手肘钳住景昶的手腕,将他拿剑的手压在柱子上。 见他松开伤口,景昶轻蔑一笑,直接伸向他的伤口用力一抓—— 胸口一阵剧痛,血从伤口涌出来,景御蹙眉,踹开景昶往后急退了好几步。 景御微弓着背,按住伤口的手浸润着温热湿黏的鲜红血液。 “我本不信你能病愈,短短几月还真让那庸医给你身体调好了,不过今天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一个攻一个退,身影交错剑光纵横…… 混乱交斗中,应王走到元景帝面前,缓缓举起手中的剑—— “你做……”声音戛然而止,元景帝皱着眉看向自己的胸口,嘴角渗出血,“蠢货……愚蠢之至!咳咳!” 大口的血吐在手心上,元景帝捂着胸口靠着椅背,额头开始冒起冷汗。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才是最蠢的那个!哈哈哈,本王做到了!本王终于做了本王最想做的事哈哈——” 咻——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刺入应王的胸口。 应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最后看了一眼门口涌来的队伍,身体往后倒去。 甲胄震响,整齐列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大队的士兵将殿中的人全部围了起来,弓箭手搭起箭,对准殿中。 “都不许动——放下武器——!” 第155章 我需要你 一道铿锵的声音响彻在殿中,景昇一身盔甲从门外走来,看到元景帝的模样,他大惊:“父皇!” 却见元景帝脖子前还横着那柄剑,景昇染霜的眸冷冷看着那人。 “放下武器者,可赦。” 锋利的箭矢对准那人,那人手里的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双腿颤抖着跪到地上:“饶命……二殿下饶命……” 殿中有人跟着放下武器。 “本宫看谁敢造次!”景昶怒目,举剑对着景昇,“景昇!深宫内院携重兵,你是想造反吗!?” “皇兄说的什么话,我奉皇命平叛,重兵有何不妥?” 景昇从袖中掏出明黄的圣旨,唰的展开。 “本宫不信!这定是你伪造的!景昇,你好大的胆子!” “自古胜者为王,皇兄还是多给自己留些体面吧。” “你!” 景昶提剑刚上前半步,景昇身后的弓箭手立刻逼近前来,十几支箭齐刷刷对准了他。景昶沉哼了声,扔开染血的剑,后退了两步。 见太子扔下剑,殿中众人纷纷放下武器,跪倒在地。 “来人,把这个反贼押走。” 两个将士走上来,反绑住景昶的双手将他带走。 元景帝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孤狼将椅旁那人踹下去,护住了这边,景御来到元景帝身边,眸间一凝,伸手去探鼻息。 气息全无。 景御看向景昇,摇了摇头。 景昇瞳孔一缩,冷幽幽开口:“赦他们可留全尸,放箭。” 箭矢如暴雨突至,甚至连一声求饶的机会都不给,浓重的血腥味漫开…… 景御从侧边绕出,匆匆往外走去,孤狼紧跟在他身侧。 “殿下您的伤……” “我没事,快。” “你要去哪?”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景御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向上拱手。 “臣弟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朝堂不稳,御,我需要你。” “恐臣弟力所不能及,兄长举世之谋,定手到擒来。” “既然你不愿,我也不勉强。”景昇望着他,眸光深邃不明,“只不过,这之后,你知道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景御直起身,看向他,暗黑的眸底竟涌动着几分杀意。 景昇缓缓勾唇:“第一件事,便是收回仁安郡主的封号,重金通缉潜入东虞的南晏余孽。” “她不是余孽,她是我宣亲王府的世子妃。” “哦?世子婚事将近,世子妃随南晏使臣而去,难道不是畏罪潜逃?” “她不是,她没有逃的必要。” “欸,没有那么复杂,你留下帮我,一切都好说。” 景御沉眸望着他,没有回答。 “殿下……”连孤狼都开始急了。 “你先去追人,保护好世子妃。” “是!” 孤狼一下没了踪影。 景御沉沉吐出一口气,这才答道:“好,我留下。” 景昇满意地勾唇。 二皇子以雷厉的手段镇压住此次宫变,就地诛杀叛党百余人,缉拿反党上千,更是亲自去接出了监禁着的文皇后和康乐长公主,二皇子灵前即位,待守孝完后,将举行继位大典。 东虞,将迎来他们的元旭帝。 第156章 保重 一个月后,登基大典当晚。 皓月当空,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 景御手中拿着一小杯酒,立在汉白石栏边,抬着头仰望浩渺星空。 一个满头珠钗的身影款款而来,停在他身后不远处,向他屈身行礼。 “见过殿下。” “你不该来的。” “听闻殿下今晚便要启程,片语只是想……” “冷妃娘娘。”景御打断她的话,“宫中不比市井,娘娘小心耳目。” “我知道了。”冷妃垂下眸子。 “待喝完这杯酒。”景御低声道。 “殿下不打算去和公主道个别么?” “不了。” 新帝并非不近人情,元旭帝登基后,尊文皇后为皇太后,仍然保留了康乐长公主的封号。景昶被贬为庶人后,原本是要流放的,太后与长公主千般求情,景昶最终被罚入皇陵守陵,永世不得离开皇陵。 而杀害元景帝的应王,罪无可恕,被满门抄斩。 变故后,太后终日礼佛,为东虞祈福。康乐长公主像是一夜之间成长起来了般,变得谦逊而沉稳,和柳沐儿一起,在城中做了很多善事,郡主府也一并托付给了她们两人。 这一个月中,景御为新帝奔波劳心劳力,可谓是手握重权,帮助元旭帝肃清朝野平叛纷乱。其中,被打压的最厉害的,就是文氏和应王一派。登基大典上,群臣都以为景御会得到丰厚的封赏,可新帝甚至却连一句赞赏的话都没有。 景御不在乎。 那一夜后,没有半点沈星吟的消息,他早已心急如焚。 要不是因为答应了新帝会留到登基大典,他怕是早就找到人了,也不至于担心得整夜都睡不安稳。 景御收回思绪,低叹了声。 “伴君如伴虎,你如今身在宫门,还是忘了那个名字吧。” “是,殿下。” “太后和长公主,还要请娘娘多照拂些。” “请殿下放心。” 月色倒映在杯中,景御轻晃了晃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景御说了声“保重”,向她低了低头,绕开她向宫门口而去。 冷妃目送着那个背影,眼眶有些泛红。 一声轻不可闻的“殿下保重”,消散在风中。 “娘娘。”一个宫女来到她身边,恭敬地低着身,“陛下宣您陪驾。” 冷妃向宴席最上座望去。 锐利的眸正落在她身上。只停顿了片刻,便笑着向群臣举杯。 衣衫下,锁骨上的红痕在发烫。 冷妃深深呼出一口气,收回眸光向宴席走去。 宫门口,马匹和行李都已经备好。 只言来来回回不停地走,不时望向宫门,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远处走来的身影,只言面上一喜,想要迎上去,被守卫拦住,他只能边跳边朝里面挥手。 “殿下!殿下!” 景御加快脚步走出宫门,问:“何事?” 只言将一封信塞进他手中:“王爷的急信!” 景御拆开信:速速调兵,支援西南。 八个大字,潦草却苍遒有力。 缺少可用的良将一直都是东虞的痛点。 新帝登基后,边疆小国蠢蠢欲动,想趁新帝根基不稳偷啃下几座城池。宣亲王在南部边疆驻守多年,但这一次,整个西南边疆线动乱四起,边陲百姓连连受难,宣亲王手下的人手根本不够用。元旭帝的胃口也不小,也想大展手脚把这些小国一并吞下,便给宣亲王下了军令命他平定边疆,这使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更是雪上加霜。 南部边疆再往南,跨过动乱带,就是南晏了。 景御蹙眉,动作利索地跨上马。 “殿下!我也要同您一起去!不要留下我一人!” “只言,帮我照看好亲王府。” “呜呜殿下……好吧……”只言满眼都是水花,都快要哭出来了。 “驾——”景御快马加鞭,扬尘而去。 第157章 可还记得我 南晏王宫,英武殿。 英离王南宫星沉正坐在案前处理政务,国师崇人礼在殿中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王让他起,足足说了三次,他仍然固执己见地跪着。 处理完这批的最后一本奏章,南宫星沉起身,负手往外走去。 从崇人礼身旁经过时,崇人礼跪伏到地上。 “臣有罪,请王降罪。” 南宫星沉停下,平和的声音里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国师,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臣不敢。” “起吧。带我去见见你带回来的人。” “臣遵命。” 崇人礼跪麻了腿,用手撑着地,尝试爬起来。 南宫星沉扶住他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 “国师啊国师,我又怎么舍得降罪于你。” “臣惭愧……” 他们一路扶持着走来,早已心照不宣。没有崇人礼,就没有如今的英离王南宫星沉。 王的后宫空着。 琼华宫本该是皇后的寝殿,此时的偏殿中,殿中所有的宫人都围着一个侍女不知所措。 那侍女害怕地缩在床角,嘴里不停呢喃着什么。 随着一声“王驾到——”,宫人们纷纷跪拜。 南宫星沉让所有宫人都退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南宫星沉站在床边,心口有些酸涩。 “香姨,看看我,可还记得我?” 葛兰香怯生生地抬起头,无神的双目终于有了一丝丝神采。 可她盯着他看了很久,还是没想起来是谁,她摇了摇头又缩回了角落里,嘴里喃喃着:“小姐……小姐乖乖别怕……” 也不知道她嘴里的小姐,到底是南宫琼华,还是沈星吟。 崇人礼望着南宫星沉宽阔的背,心中百感交集。从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一整天,沈星吟这个人,南宫星沉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起过。 他的王啊,唉,真是让人又心疼又无奈。 “照看好她,若有半点闪失,唯你是问。” 崇人礼尊敬地应下。 另一边,孤狼只身一人,一路都没有探听到沈星吟的消息,只能日夜兼程往南晏都城赶。 离都城还有两座城,到了一片山间的树林中。 孤狼把马藏进密林中,自己枕在高高的树枝上小憩。 才刚喝上两口水,下方传来粗鲁的说话声。 “去他妈的!不知死活的小崽子!敢欺负到老子的头上来!找死!” “大哥!他的那几个护卫有点本事,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我看还是算了吧!” “去你的!孬种!”一个手握镰刀的壮汉将说话那人撞开,“这是大哥的地盘,大哥说了算!敢惹毛大哥,老子弄死他!” “对!这口气不出,以后谁还怕我们!必须让他们跪在地上给大哥舔鞋!!” “他们也就十几个人,把那些护卫都打趴下,剩下那个嚣张的小崽子,大哥一捏就捏死了!” 裹着头巾的大哥抓着大砍刀,脸上的刀疤因为愤怒更加狰狞:“把兄弟们都叫来!多带点武器!这里离官道只有半里,我们埋伏他!老子要他们有来无回!” 一个人往山的方向去叫人,另外几个气势汹汹地朝官道去。 孤狼打了个哈欠,将水袋盖在脸上。 第158章 国师的弟子 睡了一小会,孤狼的精神恢复了些。 说实话,他是被半里外的打斗声吵醒的。 从树上望去,能看到那几个土匪正和十几个护卫打得有来有回。 孤狼落回地面,牵了马打算继续赶路,却听见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本公子乃是龙章侯府的小侯爷,国师唯一的关门弟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否则没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什么龙章侯,什么国师,屁都不是!天王老子到了这儿,都得给老子舔鞋!” “兄弟们!上!弄他!” 那小侯爷手里抓着铁链,叉腰指着刀疤脸老大:“他是头头!把他拿下!” 护卫们去抓土匪老大,土匪们也挤过来保护老大,一堆人又开始新一轮的混战。 哦?他说什么?国师的弟子? 孤狼思考了一秒,驱马往官道去。 到了官道,他也不上前,就骑着马在旁边看热闹。 两个护卫拿着剑保护在华贵的马车前,那小侯爷站在马车车板上,身边还跟着个战战兢兢的小侍女。小侯爷看起来年纪不大个子不高,却是威风凛凛,在近处看,越发觉得他的小脸白嫩。 小侯爷看见了孤狼,指向他:“你!看起来武艺不错,把这些土匪拿下,本公子大大有赏!” “小侯爷,小的有个不情之请。” “你想要什么,说!” “小的一直崇拜国师,想瞻仰瞻仰国师的才貌。”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拿到本公子的赏赐了!” “愿意效劳。” 孤狼手撑马背翻身跃进人群。 只听见呯呯砰砰的声音,三两下工夫,孤狼就把那几个土匪打得嗷嗷求饶。 小侯爷看得目瞪口呆,然后满意地笑起来。 孤狼走到马车前,朝小侯爷拜了拜。 “小侯爷,您看这几人怎么处置?” 小侯爷指了四个护卫:“你、你、你,还有你,把这几个土匪带到官府去。” “公子饶命啊!公子饶命!” “我上有老下有小,去官府那是要吃板子的,求求公子放过我!” 小侯爷不耐烦地命令道:“吵死了,把他们的嘴巴堵上!” 护卫脱了他们的袜子塞进他们嘴里,绑着把他们押走了。 小侯爷扫视了一圈,对孤狼说:“你武艺确实不错,看你骑着马,你随本公子一道回城,本公子带你去见我崇师父。” “多谢小侯爷。”孤狼拱手谢过,骑马跟在马车旁。 小侯爷进了马车,车轱辘重新转进来,驶上了回都城的路。 马车上除了赶车的车夫,还有个随侍的侍女。 那侍女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刚在打斗时就站在小侯爷的身侧,小侯爷进马车,她给掀的帐,也一起进了马车。看那小侯爷穿的衣服,是很华贵的面料,身份应该不是骗人。 侍女看起来乖巧听话,除了有些瘦弱没什么异样。不过那赶车的马夫,神情麻木,右脚上栓着脚链,脚链的另一头握在小侯爷的手中,不知是犯了错还是什么。 那小侯爷是专横了些,倒也不像是野蛮无礼乱夺人性命的主。 孤狼决定再观察观察。 第159章 邋里邋遢 这位小公子姓岑,名青弋,今年不过十五岁,是龙章侯府五代单传的独苗苗。 据传一百多年前,南晏立国之时,岑家先祖曾救过南晏王的命。为庆贺南晏立国,岑家先祖找到了108位绣娘,用不同的绣法绣出108个不同章法的“龙”字,其精妙无与伦比。南晏王大悦,特赐封龙章侯,承袭至今,已是第五代。 可惜,当年一场宫廷大火,把那幅绣作给烧没了。 再说国师的弟子,国师是不收徒的。英离王权力还没有稳固时,在崇家长辈的强制要求下,小侯爷曾跟着崇人礼学过两年的五行八卦。 两年间,小侯爷满口师父师父的叫,崇人礼不让他叫,他叫得更加欢。崇人礼见他是个好苗子,只是侯府一直宠着,善恶观念薄弱了些,好在用律法能约束住,他想着日后好好引导必成大器,后来也就默认了小侯爷是他的徒弟。 岑小侯爷此次上不古山拜师,就是听了崇人礼的建议,结果连山都没进成,遇到孤狼已经是在回程的路上。 一行人在城中留宿了一晚,第二天日落之前,顺利地进了南晏都城。 小侯爷一路上问了孤狼不少事情,对他兴趣极大。那个侍女和车夫,倒没见怎么说话。 孤狼没怎么说来历,只说了些武艺上的事。 马车缓慢地驶在街道上,两边不时有好奇的目光投来,孤狼习惯在暗处,被人盯着看有些不自在。 一个小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 岑青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满地啧声:“瞧你这一身,我师父可是国师,你就这么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去见我师父?” 孤狼看了眼自己身上,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然你随我回侯府,先换身干净得体的衣服再说。” “小的乡野鄙夫,实在担不起小侯爷如此大恩。小的去成衣店买身衣裳,再找个浴馆收拾收拾便是了。” “那岂不是还要本公子等你?麻烦!” 岑青弋有些不悦地甩上帘子。 孤狼仔细一想,也不太好意思让别人等着,再说侯府应该也不差一套衣裳,谢过罪后就同意了。 小侯爷掀开帘子,对他露出一个大笑脸:“你不错,本公子很喜欢。” “多谢小侯爷抬爱。” 马车停在气派的府邸前,随行的护卫去找管家领赏钱。孤狼跟着小侯爷进了府,随后由一个府中的侍女领着,去客房沐浴更衣。 下人很快就准备好了热水和衣服,还沏了茶熏了香。 一路口干舌燥,孤狼闻了闻茶,没什么异味便喝了半杯,脱了衣服躺进浴桶里。 屋内暖暖的香气让他松了眉,热水的温度刚刚好,躺在其中无比放松。 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得享受了,跟在世子身旁,他无时无刻都是警醒的状态。 孤狼本来只想简单洗一下,泡着泡着,只觉得头越来越重…… 意识到不对,他抓过手旁的匕首往肩上一扎,人霎时清醒了些。他扶着木桶边想要站起来,脚下一软跌进水中,溅起大片的水花,浑身开始酸软起来,他靠在浴桶上意识越来越模糊…… 第160章 入侵者 再醒来时,孤狼只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甚至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他看向身体,发现自己坐在椅子上,双手双脚都被戴上了镣铐。 身上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衫,脑袋仍是昏昏沉沉。 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岑青弋推门进来。 他也换了身衣服,手里拿苹果在啃。 岑青弋走到孤狼身前,重新打量了一番,点头道:“看着像个人了,这才像话嘛!” 孤狼想要抬手,可镣铐太沉,他根本抬不起来,只发出轻微的声响。 “嗯?”岑青弋像是发现了什么,低身凑近过来,扒开他的衣服。 “你做什么……”孤狼大惊,可实在没力气,说话也软声软气。 这是一套素青色的长衫,因为颜色淡,肩头的血点分外清晰。 他肩头的伤已经被包扎好,绷带上一片血色。 岑青弋马上就懂了,哈哈一笑:“你很有骨气,本公子果然很中意你!” “你做了什么……” “这些都不重要。”岑青弋拍了拍他的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坐到桌旁单脚搭起,啃了口苹果,才说道,“你说你是外乡人,你不是南晏人吧?” 孤狼没答话。 岑青弋自顾自说下去:“你的装扮、口音和习惯,都不像南晏人。你对我师父那么感兴趣,我师父刚从东虞回来,我猜你是从东虞来的。” “师父昨日才抵达,都怪你,我都不能第一时间去见师父。不过也没关系,我也不亏。” “我很欣赏你的武艺,你留在我的身旁服侍我吧!你既然不是南晏人,就是入侵者,按我朝律法应当把你抓起来服劳役,我把你做成奴隶不能算是触犯律法,师父也不会凶我的。” 孤狼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挣了两下,仍然一点力气都没有。 “别白费力气了,你武艺这么厉害,我特意下了猛药。” 孤狼盯着他,眼底浓浓的杀气。 “嗯?怎么了?你不愿意吗?”岑青弋好奇地问。 孤狼不答。 岑青弋有些生气了。他随手扔开苹果,先前那车夫立刻接住苹果,蹲在地上啃起来。 那车夫右脚还戴着镣铐,锁链另一头在一个护卫手中。 岑青弋走到他面前,问:“本公子的仆人都是好吃好喝供着的,你为什么不愿意?” “我不是奴隶,也不会做你的奴隶。” “没有我,你可是要被抓去做苦役的,那才是真的折磨!” “我宁愿去做苦役。” “没关系,你总会愿意的,我可以等。” 那车夫搬了凳子过来,岑青弋抛了颗碎银过去,坐进椅子里翘起二郎腿。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一直自称小的小的,本公子听着别扭。” 孤狼一直盯着他,眼中毫不畏惧。 “你的眼珠黑黑的像只小狗狗,雪兔白白的又听话,乌牛黑黑的力气很大,你倒是没有乌牛黑,就叫墨犬吧!嗯~墨犬,不错。”岑青弋自己品味了一番,很满意。 “我有名字,我永远都不会做你的奴隶。” 岑青弋小脸一板,站起身,说:“区区一个外来的入侵者,来人,把他的手筋脚筋都给本公子挑了。” 第161章 已有家室 东虞国与南晏国的交界地带。 因为没有通关文牒,沈星吟滞留在边境战乱带。 南晏国并不允许难民入境,边境城市还会定期驱赶非法进入的难民和乞丐。但是有善良的南晏百姓会定期在城门口施粥,因此有很多难民露宿在护城河周边,有的还扎起了棚子。 每天都有难民暴尸荒野,生病的人更是随处可见。 战争,最无辜的就是百姓。 沈星吟本就是战地医生,实在看不下去这副景象,根据脑海里从怪医那里学到的知识,就地采药熬了好几大锅治伤寒和疫病的药,分发给护城河外的难民。 施粥的富商看她有点本事,将她带入城中,把药方交给官差后,她才得以继续去追国师一行,孤影始终跟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而孤狼,赶超到了沈星吟和孤影的前面,比他们快了将近五天的马程。 等沈星吟抵达南晏都城,已经是国师回国的第六天。 两人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开始打探消息。 而在东虞的西南边境,景御带兵大肆围剿作乱的各个小国。 说是小国,不过就是几个村聚集起来的部落,以为占山就能为王了,和景御带领的正规军比起来,弱得不是一星半点。 景御以极快的速度荡平了西南边境线的乱党,最后只剩下南边一个占据地形深处一座险要山头的寨子。 那地形易守难攻,攻了两天只破了一层皮,寨子里早就屯好了粮架起了全面的防御,有的是时间和他们耗,但是景御等不起。 攻寨的第三天,景御一人一剑潜入了寨子,直探敌人老巢。 当晚,景御的剑架在山寨大王的脖子上。 山大王答应投降编入正规军,景御让他把寨子的资产、人员名册和地形图全部整理上交,并写下认降书。 第四天半夜,山二王、山三王一合计,不能这么整,打算把山大王和景御杀了重振旗鼓。谁知景御事先有提防,打斗的过程中把两人给离间了,趁势将他们双双诛杀。 山大王佩服景御的胆识、感谢他清理门户,第五天大摆酒宴宴请景御。 酒宴上,山大王豪爽地笑着,一边大口喝酒一边拍景御的背。 “哈哈哈你小子!什么样的老子生什么样的儿子,景兄弟!你不愧是宣亲王的儿子!” “过奖、过奖!”景御被拍得,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也不知你成亲没有,我那妹妹彪悍十足!定能助你踏平西南!” “我已有家室。不瞒大哥,我从小身体羸弱,恐配不上令妹……” “哈哈哈没事!别在意!来,喝喝喝!下次带弟妹一起来!” 景御与他碰碗,大口喝下。 酒喝得有点多,景御起身找茅房,却在角落里看到一支注射器针头。 他定在原地,酒一下就醒了。 景御顾不上解手,捡起针头去问山大王。 山大王举着针头大声问是谁搞来的,一个瘦瘦的汉子站起身,红着脸挠着脑袋难为情地笑。 “嘿嘿嘿俺看那是银子做的,没管住手,顺手就给偷了回来……俺也不知道,咋就掉那茬地儿了……” 景御急声问:“你是从哪里偷的?” “那天……那天俺上城里想切点羊肉吃,有个好看的小姐在城外用这个扎人咧!” “哪天?几天前?” 汉子红着脸有些懵:“就……就那天……” “到底是哪天,好好想想。”山大王出声。 “我想想……就……封寨子那天……”汉子掰着手指头数起日子来,“算着……有五六天了咧!” 景御当即写了封书信,让山大王带着信和名册去找宣亲王,要将他们编入宣亲王的麾下。 他将信交给山大王,即刻下山安排军中事务,第二天一早赶在开城门时就进了城。 第162章 还在调教 国师回朝那一天,无数南晏百姓夹道欢呼。 沈星吟命孤影去查探葛兰香的行踪,自己则是换了身南晏的衣服,扮作寻常的南晏女子,混迹在都城市井中,与来往的老媪商妇聊国师回朝那天的事。 根据打探到的消息,那天确实有辆马车里坐着不知道什么人,一直有奇怪的声响。国师回到都城后,直接回了王宫拜见英离王,那辆马车跟着一起进了王宫。 沈星吟猜想,香姨可能就在王宫里。 但南晏王宫这么大,英离王又没有后宫,根本不需要招新宫女。宫内肯定戒备森严,让孤影入宫去探查也不切实际。 或许可以从王宫采买的渠道入手,跟着供应布匹或粮食的店铺混进宫去。 在都城住下已有三天。 这一天,沈星吟在街市上晃悠。 南晏都城的街市与景都城的并无二致,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百姓吆喝着过往的人群。 道士的算命摊旁,有一个书画摊,一位文里文气的书生正在为小童子作画。 书画摊周围展示着那书生的画作,其中一幅,是一个一身黑衣的侠客坐在高头大马上。 沈星吟站在书画摊前,盯着那幅画看。 小童子的娘等得无聊,见她在看画,凑到她身边来。 “姑娘,你也是来买画的?” 沈星吟嗯了一声。 “那你可就找对人了!你还真别说,这位先生的画功可真是了得,把我儿画得可真像呐!”妇人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好奇地问,“你这看的是什么呢?” 沈星吟指向画上的侠客:“这人长得好奇怪。” “咦?”妇人凑到画前去看,“被你这么一说,这人好像……” 听到她们讨论,两个路人也凑了过来。 “我记得这个人!这人不就是小侯爷的护卫嘛!” “对对我也想起来了!小侯爷的马车最好认了!那日他就跟着小侯爷的马车,我还看着他们拐进龙章侯府的呢!”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是哪一日来着……”沈星吟自言自语。 “瞧你这小姑娘,看着这么年轻,怎么这般健忘!不就是国师回来的第二日嘛!” “说来也怪,自从那日后,就没见过这人了呢……” 沈星吟取走画,扔下一颗小碎银钻出人群。 是孤狼,她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孤狼在这里,那他…… 必须要先把人找到。 经过这几天的探查,孤影画了一幅南晏都城的地图,把城内王侯将相的府邸都作了标注,龙章侯府就在其中。 孤狼如果到了都城,肯定会留下记号,可孤影几乎探遍了全城,从没发现过记号,那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叛变了,要么他遭遇了不测。 孤影正在调查和王宫有往来的商户,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回来,沈星吟决定先去龙章侯府看看。 龙章侯府离客栈并不远,沈星吟绕着侯府走了一圈又回到正门,躲在不远处的树后观察。 侯府门口有护卫守着,进进出出有不少人。 沈星吟跟着一个小侍女拐进巷子,迅速从背后勾住她的脖子用匕首抵住。 “我……我我我什么都没有……”那小侍女吓得一动不敢动,说话声都是哭腔。 沈星吟压低声音问:“只要你好好回答,我保证你相安无事。我问你,和你们小侯爷一起回来的黑衣男子现在在哪?” “我……我不认识啊……” “我劝你再好好想想。”沈星吟一手握匕首,另一只手抖出画像。 匕首的刀刃泛着冷光。 小侍女突然想起听墙角听来的八卦,结结巴巴地答:“有……有有这个人……听府里……府里的人说……是是小侯爷新找……找的男宠……说说是不听话的很,小侯爷还还还在调教……” 沈星吟收起匕首的同时将那小侍女往前一推,快步退出巷子。 小侍女跌坐在地上,哇的哭出声。 第163章 想要他的命吗 夜色四合,街市上归于宁静。 两道人影趁着夜色潜入龙章侯府。 孤影事先潜入过侯府调查,知道大致的院落位置,进入小侯爷的活动范围后,两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排查。 侯府的人们已经休息,耳边只有阵阵蛙叫和鸟鸣。 廊间的灯笼散发着黄光,两人小心地避开守夜的下人,躲在暗中确认下一个房间的方位。 一个侍女从小侯爷的院子里出来,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左右张望了好几眼才低着头快步走。 她的步子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沈星吟与孤影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那侍女熟门熟路地绕过守夜的下人,最后走进了一间客房。 客房内,孤影耷拉着眼皮坐在那张椅子中,毫无血色的脸色全无往日的神采。 侍女快速给他喂了些水,又将怀中的馒头掰碎泡进水中,一勺一勺地喂他吃。 孤狼吃得很慢,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侍女对这个过程却很熟练,像是早已习惯了般。 身后吹来一阵风,一道剑光闪过,一柄短剑已经横在那侍女的脖子上。 那侍女僵住身体,面露惊恐。 烛光很暗,见底的蜡烛发出滋啦的声音。 沈星吟来到孤狼身边,快速查看他的状况。 “别……”孤狼费力地抬起眼皮,说话声虚弱无比,“别伤害她……” 孤影看向沈星吟,沈星吟点了下头,孤影才把那侍女敲昏放倒在一旁。 “小姐!我们快把人救出去吧!”孤影说着,就要去砍他的镣铐,被沈星吟急声制止。 “别动他!” “小姐!” “你现在动他,他只会更严重。” 孤影紧皱眉头,看着快要不成人形的孤狼,气怒又无奈地收回手,压低了声音低吼:“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 沈星吟掏出一颗血晶丸喂进他嘴里,面色严肃地望着孤狼被挑断还戴着镣铐的双手双脚:“只能先保住你的性命。你的手脚恐怕是要废了,做好心理准备吧。” “什么!?”孤影咬牙握紧手里的短剑,“这帮畜生!我要去杀了他们!” “不许去!我们先离开。” “沈小姐……”孤狼无力地靠在椅子上。 “你说。” “是属下……属下无能……殿下派我先行……保护小姐……殿下一定会……会来接……” 却在这时,屋外传来嘈杂的声音,亮起了十几支火把。 “屋内何人?胆敢擅闯侯府!还不快出来!” 孤影握着剑对着门,护在沈星吟身前,可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孤狼。 “小姐……真的不能把他一起带走吗……” “你是想要他的命吗?” 孤影咬牙,大叫一声冲出门去。 “别死啊孤狼。” “属下……尽力……” 沈星吟抿唇,拔出匕首向外走去。 骚乱引来了更多的护卫,两人背靠背,被围在院中。 这些护卫不是孤影的对手,可人数太多了。 “小姐,您先走,属下为您开路。” “别蠢了!你没看到孤狼的样子吗?要走一起走。” “属下的命不值钱,被抓了也能给我兄弟做个伴!” 话音未落,孤影变了眼神,又冲了出去。 这两个笨蛋。 沈星吟就地一滚躲开身后的攻击,尽量往孤影的方向靠。 可两个人哪里敌得过那么多拳脚,来支援的护卫越来越多,孤影喘着气踹开面前两个,抬起手肘挡住侧边而来的棍子,另一侧的棍子直朝他的脑门砸去。 沈星吟掷出手里的匕首,那人惨叫一声握住自己受伤的手腕,棍子应声掉到地上。沈星吟松了口气,孤影却惊慌大喊—— “小姐小心!” 沈星吟往后看去,剑刃已经近在咫尺—— 一抹冷光,叮的一声,剑从那护卫手中飞了出去。一阵风,一道人影落在她的身侧,揽过她的腰蹬地而起,踩着一个护卫跃上墙头。 “走!” 第164章 这不是还有你嘛 三人稳稳落在龙章侯府外的街道上。 景御捧起她的脸又握住她的肩头,绕着她转了三圈,急急地问她伤着没有。 沈星吟摇了摇了头,水亮的眸中倒映着他担忧的面容。 “没伤着就好,先回去再说。” 景御牵住她的手,大步往客栈的方向去,孤影警惕着周围的动向,紧紧跟在身后。 客栈的桌上还放着那幅画,沈星吟记得离开时,她用茶杯压住了画,现在画上的茶杯被挪开了,很明显这个人先找到了客栈,应该是看到了孤影留下的记号。 到了客栈,刚坐下歇上一口气,孤影就跪到地上。 “殿下!郡主!救救孤狼!” “你先起来。”景御看向身旁的沈星吟,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平稳,问“他如何?” 沈星吟摇头:“四肢尽废,最好不要去搬运他。” “能治吗?”景御沉眸,轻道,“哪怕只是让他的手脚能动。” “希望不大,不过可以试试,我需要准备。” “这里没有多少我们的人。这个你拿着,用它可以随时调派师家的人手。”景御拿出一块精致的小玉牌,放到桌上,怕她不肯收又补充了一句,“这是菡君要我交给你的。” “好。”沈星吟将玉牌仔细收好。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救治孤狼,可孤狼不适合搬运,他们却连龙章侯府都进不去。 横在他们面前最大的阻碍,就是龙章侯府。 这是在别国的国土上,总不能去占领人家的侯府吧? 所以—— 沈星吟看向两人,平静又缓和地说道:“明天,我想去拜访龙章侯府。” “不行。”景御一口回绝。 “阿御,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适合出面。龙章侯府的小侯爷是国师的弟子,只要我搬出国师的名号,侯府便不会对我怎么样;同样,有侯府在中间制衡,国师也不能对我做什么。” 一声阿御,他的心都软了。 “可是,他不可信。”景御握住她的手,因为用力,手都有些抖。 “不重要,我们先救出孤狼就好,他的伤不能拖。我好歹是英武王夫妇的女儿,国师总要给我爹娘些面子的吧。再者,想找到香姨,问带走她的人岂不是最简单直接?” “这里是南晏,他想对你动手轻而易举,不行,这太危险了,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来不及了。阿御,信我。”见他面色严肃,沈星吟反握住他的手,“这不是还有你嘛。” “我陪你一起去。”景御终是退了一步。 “好。”沈星吟摩挲了两下他的手背,向他一笑。 夜已深。 晚上的风很凉,客栈的屋顶上,沈星吟靠着景御,怀里抱着酒壶与他对饮。 “少喝些,不许贪杯。”景御从她怀中拿走了酒壶。 沈星吟举起酒杯对着夜空,眯起一只眼看月亮,喃喃道:“我忘了把我娘亲带回来了……” “我猜想,你娘已经和英武王团聚了。” 沈星吟仰脖喝光杯中的残酒,抱住他的胳膊,将有些发烫的脸贴在他的胳膊上。 景御环住她腰,贴着她的脑袋:“阿吟,我来晚了。” “你知道你不该来的……你这是擅离职守,小心你父王治你的罪。” “我新婚的娘子都跑了,难道叫我独守空房么,你叫我如何坐得住?” “呃……那姓崇的把香姨带走了,我当时来不及想那么多。” 景御摸了摸她的脑袋:“阿吟,不用解释,是我自己想来找你。” “你不要你的宣亲王府啦?” “若你想留在这里,我们就留在这里。” “也不知道这里欢不欢迎我们……” “不欢迎也没事,再换个地方就好。” “你是不是傻……” 景御捧起她的脸,揉乱她的头发,一把将她的脑袋压进怀中。 那一刻,所有的思念和担忧倾泻而出。 他紧紧抱着她,在她耳畔轻语。 “阿吟,唯有你,纵有天地,此生不换。” 第165章 不听话的还不如不要 第二天一早,沈星吟敲响了龙章侯府的大门。 龙章侯去了早朝,侯爷不在,管事的自然就是传说中那位玩世不恭的天才——小侯爷岑青弋。 沈星吟也不打算藏着掖着,直接说自己是昨晚的不速之客,小侯爷一听便来了兴致,将他们请了进去。 两人被领到小侯爷的院子里。 小侯爷坐在院中的石亭里,无聊地喝着茶吃着果脯。 昨晚那侍女背对着石亭,跪在鹅软石子的小路上,发上还结了霜。 沈星吟换了身正式的衣服认真打扮了一番,景御则是稍稍涂黑了脸扮作她的护卫。 岑青弋没有请他们入座,站在亭子的台阶上,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打量着他们。 昨晚见过他们的人不少,都确认了沈星吟就是夜闯侯府的人。 “咦,你们不是有三个人,怎么就来了两个,不会是怕一个都出不了侯府吧?”岑青弋好奇地问。 “小侯爷,我们是来要人的。” “哈哈!原来你们是真的不怕出不去。”岑青弋晶亮的眸子里迸射出见到猎物般的精光,“你们与墨犬是一伙的,你们极大可能也是外乡人,外乡人岂不是随便我处置了!” 岑青弋眼珠一转,盯着沈星吟看:“不过你——不太像外乡人,你是南晏人吗?” “我爹娘都是南晏人。” “那你不行,算了算了,放过你们了!但是要人不可能,你们放弃吧!”岑青弋转身,坐回了石凳上翘起二郎腿,捻起一颗果脯抛到空中,用嘴接住嚼吧嚼吧。 沈星吟走上台阶,站在他不远处问:“你说的墨犬,是指那个被你弄断手脚的男子吗?” “对啊,昨晚你不是都见到了嘛。他不听话,雪兔也不听话,雪兔原本是最听话的,都是因为墨犬,我想想该怎么罚他们才好呢……” “他四肢尽废,你要一个废人做什么?” “这个不怕,我有的是办法治,只要治得早,能恢复个七八成。我算算今儿个是第几日了……”岑青弋拨弄着手指算起来,算到一半不耐烦地摆手,“哎呀不算了,都好几天了他还不肯做我的奴隶,废了就废了,不听话的还不如不要!” 沈星吟不由攥紧拳,冷冷地望着他,威严的声音里带着压制的怒气:“岑小侯爷,崇人礼就是这么教你作践人性命的吗?” 听到她直呼国师大名,岑青弋刷的站起身,满脸都是不悦:“你说什么?你谁啊你!谁准你直呼我师父大名的!” “你师父见到我都要客客气气的,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岑青弋眯起眼。 两旁的护卫逼上前,景御也握住了剑。 岑青弋摆手,让护卫退下。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问一问你师父不就知道了。” “墨犬接近我就是因为我师父,你现在也是三句话不离我师父,你们到底对我师父有什么企图?” “我还看不上他耍阴招的龌龊手段,心怀鬼胎有所企图的人是他崇人礼!” “你最好掂量掂量再说话,我不杀无辜的南晏人,不代表我没有办法对付你。” “当然,你可是国师唯一的弟子,你有的是办法。来,动手啊。” 岑青弋不喜欢她说的话,甚至还有点看不透她。 沈星吟嘲讽一笑:“怎么不动手,还是说,你怕得罪了你师父的贵人?” “真拙劣的激将法,你不会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吧!笑话!我师父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 “那我就只能直接去见英离王了。” 岑青弋将信将疑地盯着她。 沈星吟走到他身边,贴近他的耳朵,用只有他听得到的音量低声说:“小妹妹,不要把事情搞得太糟,对大家都有好处。” 第166章 可我偏偏就要 凛人的寒气蔓延,沈星吟退开一步。 岑青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乌黑的眼珠里再无天真,只有嗜血的敌意。 “你给了我一个杀你的理由。” “我敢来,就不怕死。同归于尽,还是相安无事,全在小侯爷一念之间。” 岑青弋盯着她看了很久,又往景御那瞟了一眼,突然哈哈一笑,坐回了石凳上。 “来人,去请国师。”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领了命,立刻去安排。 沈星吟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到另一边的石凳上。 岑青弋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多大点事儿,我才不想管呢,叫师父来给我评评理。” “我也不想搞得这么麻烦,可是你扣押了我的人。” “这怎么能叫扣押呢!他是外乡人,按我朝律法是要被抓去服劳役的,还不如在我府中侍奉我呢!我这是在救他!” “就算是龙章侯府,也不能随意处置犯人吧?” “若是奴隶,那就不一样了!入个奴籍而已,轻轻松松的事!” “也就是说,他现下并不是奴籍,小侯爷又有什么理由扣押他呢?” “我不同你争这个,等师父来了再说这个事。”岑青弋拿了颗果脯丢进嘴里。 “也好。”沈星吟端起茶喝了一小口,缓缓道,“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让我的随从去看看他?” “你们昨天不是看过了嘛,你们不会又想抢人了吧?”岑青弋狐疑地盯着她。 “小侯爷放心,我们既然都上门拜访了,肯定是正大光明。” “行吧行吧,随便你们。” 景御向石亭的方向拱了拱手,转身向客房走去。 岑青弋让剩下的人也都退了下去,整个院中除了她们俩,就只剩下一个跪成一座雕像的雪兔。 沈星吟往后扫视了一圈,视线在雪兔身上一掠而过。 “聪明人不管闲事哈。”岑青弋出声提醒。 “当然。” “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岑青弋神色如常,像是在询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会点医术,你的神态举止没有半点瑕疵,但骨骼和身体构造骗不了人。” “难怪你会看出来,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如果你说出去,我真的会杀了你哦。” “好,如果我说出去,我给你杀。” “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你都没有原则的吗?” “小侯爷的原则又是什么呢?” “是我在问你,你先回答我!” 沈星吟想了想,答:“我好像是没有什么原则,我只做我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我也是啊,我救了墨犬,我有什么错?” “可能我们的对错有些偏差吧。” “你也觉得我没有错?” “我承认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对错,你想要的并不一定是他人所愿罢了。” “我懂了,你是说墨犬只是我单方面想要,你们和他本人都不愿意,对吧?” “对。” 岑青弋托着半边脸颊,朝她露出一个笑脸:“可我偏偏就想要墨犬。” “所以我现在在这里。” 岑青弋脸上的笑容垮下来:“你真的很奇怪,我想说你有意思,你这个人有时候又很没意思!你还不如直接说我抢呢,你怎么与那些正儿八经的大人一样无趣!” “这我就没办法了,毕竟我又不是来讨好你的。” “哈哈!我果然还是觉得你很有意思!”岑青弋把果脯往她的方向一推,“吃啊,你怎么不吃,请你吃。” “谢谢。”沈星吟拿起一颗果脯。 “你知道吗,你是第四个知道我秘密的活人!我很高兴!这世上又多了一个可以让我无所顾忌的人!” “是吗,你高兴就好。” “你猜猜是哪几个人,你那么聪明,我看看你能不能猜的着。” “这里不就有三个了,还有一个,我猜是侯爷吧。” “哇!恭喜你猜中了!你真的很聪明!” 沈星吟淡淡一笑。 也就是说,她娘,奶娘,当年负责接生和照顾的,所有知道她秘密的人,全部都死了。 看来,这位龙章侯是个狠人。 第167章 不过是一个奴隶 “师父——!” 看到远处走来的身影,岑青弋喜笑颜开,高兴地迎了上去。 沈星吟也起身走出石亭,站在那儿淡淡笑着。 崇人礼的目光越过岑青弋,落在沈星吟身上,身形一顿停住了脚步,没有再走近。 “师父师父,怎么了?”岑青弋探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指着沈星吟问,“师父认识这个人么?” 沈星吟大大方方走到他面前:“崇先生,别来无恙。” 崇人礼向她点头问好:“沈小姐。” 师父真的如她所说对她客客气气的。岑青弋没有再说话,一直在旁边观察两人的神情。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个地方?” “在下确实疑惑,沈小姐不远千里来到此地,若是想问在下要人,为何是在这龙章侯府?” “这么说国师是承认带走我的家人了喽?你们不愧是师徒,简直如出一辙。” “在下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你抢人的事我不会罢休,但是眼前,你徒弟扣押我的人,我要他还回来。” 崇人礼看向岑青弋:“弋儿,可有此事?” “那是个外乡人!他无籍无牍,是擅入我国土者,我要他做我的奴隶,并没有违背我朝律法!”岑青弋解释道。 “他是我的护卫,他是跟我一起来的。”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那人是我半路遇见的!”岑青弋抓着崇人礼的衣袖,着急地解释,“师父!她非要见你,她还威胁我,说不让她见师父她就要去见王!” 崇人礼皱起眉。 只有王,是万万不能让她见的。 崇人礼拍了拍岑青弋的肩头:“弋儿,那是她的人,还给她吧。” 岑青弋打掉崇人礼的手,不满地质问:“为何只听她的一面之词!?她说是她的人就是了?那墨犬现在是我的人了,我都取好名了,我就是要他!” “因为她去见王,会动摇我国之根本。” 岑青弋呆住:“为什么……” “弋儿,以你的聪明才智……”崇人礼上前,想要安抚岑青弋的情绪。 岑青弋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满眼都是不解,神情大受打击:“为什么……雪兔是买来的奴隶,捡来的乌牛也能入奴籍,为什么这个墨犬就不行了……不过是一个奴隶,我不懂,师父……我到底有什么错?我想要个武艺高强的奴隶就这么难吗?” “雪兔本就是在籍的奴隶,乌牛也愿意做你的奴隶,他们两人与沈小姐的护卫有本质的区别。” “不都是奴隶,能有什么区别……墨犬我也在调教了,墨犬也会愿意做我的奴隶,怎么就不一样……” “那个人,他愿意了吗?”崇人礼问。 岑青弋沉默了片刻,马上又辩解道:“他只是还没愿意而已,他会愿意的!” “那个东虞人,他虽不受我朝律法保护,可他不是难民,若他是王公贵族,你伤他性命,万一挑起两国的战事,你该当如何?更何况,伤人性命,本就是残忍。” “可我搜过了,他没有文牒……他是王公贵族吗?” “他不是,可她——”崇人礼看向旁边的沈星吟。 沈星吟笑得浅淡而疏离:“没错,我是。” “可她不是南晏人吗?” 崇人礼按住岑青弋的肩头,对她摇头:“弋儿,她的事,不可言说。” “哦……”岑青弋颓废地垂下脑袋。 崇人礼无奈地摸了摸岑青弋的脑袋,转向沈星吟:“沈小姐,你的人,你带走吧。” “我带不走,我想在龙章侯府为他治伤,还请小侯爷行个方便。” 岑青弋抬起头,不甘心地瞪她:“你这是在得寸进尺!” “我对小侯爷一见如故,也想和小侯爷再说说话。” “嗯?”岑青弋懵了,眨了眨眼,扯起了嘴角,“这个倒是可以。” “多谢。” 岑青弋反应过来,神情变得雀跃:“你是说你要在侯府住下来?” “可以吗?小侯爷。” “等着!我这就去差人安排客房!” 第168章 没什么好说的 岑青弋跑走的身影甚至还透着几分欢快。 这个孩子太会看人眼色,就因为他一句“不可言说”,便自己走开了。 崇人礼走到雪兔身旁,探了探她的鼻息,拂掉她头发上的霜,将她抱了起来。 从昨晚跪到现在,雪兔早就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是靠的什么一直笔直跪着。 “她没事吧?”沈星吟也走了过来。 “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崇人礼不由轻声感叹道,“这也是个可怜孩子。” “也?你是说,小侯爷可怜?” 崇人礼回身看向她:“弋儿无心之失,若伤了郡主的人,在下替他道歉。” 沈星吟不屑地轻嗤,又觉得好笑,转身要走,崇人礼叫住了她。 “郡主留步。不知郡主这是何意?” “我与国师,没什么好说的。” 沈星吟没有理会他,向客房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房间被安排在孤狼附近。 孤狼手脚上的镣铐已经去掉,沈星吟命人将他小心地放到床上,检查他手脚上的伤。 手脚的伤口上,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孤狼左手的情况好一些,五根手指都还能动,应该伤的不深,只需要注意护理让它自行恢复。右手的手指也能控制,但只能轻微地颤动,连大幅度转动手腕都做不到,先暂时保守治疗试试。双脚的伤势要严重很多,脚腕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脚指头甚至还出现了坏死变黑的情况。 她替孤狼的双手清创,挖掉了腐肉,缝合了伤口。 双手可以慢慢恢复,但双脚,不切开绝对保不住。 但首先,必须要给他补充营养,否则孤狼连手术都撑不过去。 景御站在床边一言不发,涂黑的脸显得越发黑沉。 岑青弋站在不远处,见她脸色不好,面色也有点忐忑。 沈星吟从她身旁经过,走到桌旁去写食补的单子,岑青弋立刻跟了过去。 “小侯爷不必在这里。”沈星吟边写边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你真的会医术?他伤得怎么样?我有很灵的续筋药膏,我等会拿给你!” “谢谢。”沈星吟收起纸,抬头看向她,“我有点事想问你的那个侍女。” “你是说雪兔?” “嗯。” “她已经醒了,我让人把她叫来。” 说完,岑青弋就要唤人,被沈星吟制止。 “不用,我自己去找她。” 雪兔的屋子就在小侯爷的院子里。 岑青弋带她进了院子,全程跟在她的身边。 沈星吟不让其他人进,单独一人进了雪兔的房间。 雪兔缩在床角,整个人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沈星吟坐在床边,尽量放柔了声音。 “姑娘,谢谢你帮助我的护卫。” 雪兔摆手摇头:“呃呃呃。” “你不会说话吗?” 雪兔失落地点了点头。 “没事,我有些事想请教你,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就可以。” 雪兔点头。 沈星吟问得很详细,可惜雪兔是个哑巴,而且还不识字。 孤狼被挑断手脚筋的第二天,雪兔就开始每晚给他送吃的,可她自己也是个奴隶,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一开始,雪兔还能给他送些剩饭剩菜,后面几天就只有馒头,就连馒头都是她自己省吃俭用抠出来的。 一日三餐,孤狼只有半夜一顿水泡馒头,营养严重不足。 他的胃也承受不住大肆进补,只能一步一步来,先从流食开始。 沈星吟道了谢,从雪兔的房间里出来,岑青弋立刻迎了上来,献宝似得献上了药膏。 “你看,这就是我说的灵药,你拿去!随便用!” “谢谢。”沈星吟冷淡地接过,走开。 岑青弋想要追上去,被景御伸手挡住。 “大胆……”对上景御暗黑的眸,岑青弋下意识地往后退。 景御收回眸,跟上沈星吟。 岑青弋站在原地,沉浸那双眸带给她的恐惧感里怎么也出不来。 那双眸,好似要将她五马分尸般,让人后脊发寒如坠冰窖…… 第169章 圣一续骨膏 岑青弋给的药膏上,写着“圣一续骨膏”。 这个名字,沈星吟的记忆里有,在怪医要求她读的医书里。 圣一续骨膏是由海上奇楼——圣一阁所制,能活血化瘀,治疗损筋折骨有奇效。没人知道圣一续骨膏是用什么制成的,也没人知道圣一续骨膏能在哪里买到。但奇怪的是,市面上的圣一续骨膏居然都是真货,一旦有假,在出现的一天内就会被圣一阁回收。 而圣一阁,如同海市蜃楼般,偶尔突然出现又会突然消失,在这片大陆上,从未有人真正探测出圣一阁的位置。有人说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又有人说是在海天交际的偏远小岛,没有人见过圣一阁,但圣一阁的商品,除了圣一续骨膏,更有无数见所未见的奇异宝物,圣一阁的宝物,更被各国王公贵族哄抢收藏。 龙章侯府的圣一续骨膏是在当年先祖救下南晏王时赏下的,一直传到了现在。 沈星吟替孤狼处理完双手的伤口,涂上了圣一续骨膏。 至于双脚,手术的器械在师家的帮助下紧急赶制了出来,经过这几天的食疗,孤狼的体力和身体状态也有了明显的恢复。 这些天,岑青弋看着沈星吟忙里忙外,偶尔搭上话都是一副冷淡的神态。 她想不通极了。 好不容易有个知道她秘密的女子在侯府里住下,她有好多话想跟她聊,可沈星吟根本不理她,而且还有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臭脸男一直跟着,害得她憋了一肚子的气。 这一天,沈星吟准备替孤狼做手术。 龙章侯府为她清理了户庭,为她创造手术条件。 手术需要切开孤狼受伤的部位,将他内部被切掉的血管和神经全部连接起来,坏死的部分要置换成人工血管。这是一项非常精细的工作,容不得任何打扰。 孤影作为助手,和沈星吟一起进了手术室。 景御面色肃穆,一丝不苟地守在门口。 外面的小花园,岑青弋坐在小池塘的石头上,无聊地往池塘里丢小石子。 “气死我了!凭什么本公子要受这个气!本公子供你们吃供你们喝,还要看你们脸色!” “那个什么手术!做完了赶紧滚!都给本公子滚!” “最好滚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本公子面前!” 一个家丁呼哧呼哧地跑过来:“小侯爷!小侯爷!有客人!” “闭嘴!不是都说了不许喧哗!没看见在做手术吗!?”岑青弋压着声音对那家丁低吼。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是司法署!司法署来人了!” “司法署?谁啊?来干吗的?” “他说他是司法署的督办使,他说他和侯爷打过招呼,侯爷让他随时登门……” “真麻烦!” 岑青弋把脚边的小石子踢进池塘,满身怨气地往会客的中堂去。 中堂,一个穿着官服、看起来呆头呆脑的男子站着。 见到有人来,他低下身朝门口拱手。 岑青弋不理他,越过他坐到主位上,端起手旁的茶来喝。 那人保持身形不动原地180度大转弯,向岑青弋行礼。 “在下司法署督办使方烁,见过小侯爷。” “督办使客气了,请坐!”岑青弋面上客气,声音里仍有几分怒气。 “在下就不坐了。在下奉王命督办近期人口失踪一案,今日前来,是有几件事想问问小侯爷。” “得了,问!” “听闻小侯爷有两位奴隶,可否容在下查验一下凭书。” 岑青弋让人去拿凭证,打量着他,边问:“雪兔本来就是奴籍,是我在朝乐坊买的;乌牛是我在路边捡的,他脑子有点问题,说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就给他申请了奴籍,都有正规程序,有什么问题吗?” “只要凭书俱全,便没有什么问题。” 凭证已经取了过来,方烁仔细地翻看。 他在雪兔的资料上多看了两眼,问:“这位雪兔姑娘是个哑巴?” 第170章 他人苦难 “对啊。”岑青弋毫不在意地随口答。 “听府中的人说,雪兔姑娘不认得字,雪兔姑娘来侯府时不过九岁,正是读书习字的好年华,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龙章侯府,不打算教雪兔姑娘认些字吗?” “我们侯府不是学堂更不是善堂,雪兔只需要照顾好本公子,不需要认字。” “雪兔姑娘既不会说话,又不识字,照顾小侯爷起居不会不方便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她是哑巴又不是聋子,雪兔听话的很,让她干吗就干吗。” “小侯爷可知道雪兔姑娘是何时哑、如何哑的?” “我怎么知道,你问她家人去啊,这上头不是写了她的籍贯嘛!” “谢小侯爷指点,在下会去的。不过小侯爷这边,在下还是想了解得全面些。” 岑青弋摆弄着手里的孔明锁,一边说:“本公子就是想买个哑巴侍女,问朝乐坊的管事有没有,他把雪兔给带来了,本公子对雪兔很满意,就买了。” “这么看来,雪兔姑娘来侯府之前就已经哑了,小侯爷没有问问是怎么哑的吗?” “本公子对他人苦难不感兴趣。” 方烁手里捧着本小册子,不停地记录着。 岑青弋有点厌烦了,他将孔明锁丢到一旁,从主座上站起身:“你问完了没有?本公子还有要紧事,没有工夫陪你在这问东问西。” “在下问完了,谢过小侯爷。” “问完了就赶紧走,不送!” 岑青弋心里挂念着手术,如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方烁合起小册子,走到主座旁。 一旁的案几上,孔明锁已经完全被解开。 这么短的工夫,一边还在回答他的问题,小侯爷竟就这般水灵灵解开了孔明锁。 这位小侯爷确实如传闻中所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太年轻了。 方烁走出中堂,余光里瞥见一片衣角。 是府中侍女的布料。 他走近过去,停在离转角还有些距离的地方,没有去惊扰。 有低低的抽泣声,露出的一小片肩头正一颤一颤。 转角的另一侧,雪兔靠坐着,用双手捂着自己的嘴,整张脸早已哭花。 洗完小侯爷的衣服,雪兔本想到小侯爷的身边来伺候,却听到他们在说她的事。 小侯爷的那番话,她完完整整地听到了…… 到龙章侯府的第一天,她很开心,她以为她终于解脱了,只要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哪怕辛苦一点,哪怕是个奴隶,她也愿意的…… 她不恨卖掉她的人,不恨苛待她的朝乐坊,不恨惩罚她的小侯爷,她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满足又感恩,可是……无论是那个家还是朝乐坊亦或是侯府,这些人都是一样,都想要把她的血和肉全部榨干……无论她身在哪里,都是那个原原本本的地狱啊…… 她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 过了好一会儿,雪兔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起身要去干活,刚拐过弯差点撞上一个人,吓得她赶忙收回脚,慌乱中又跌到了地上。 方烁亮出司法署的令牌:“我是司法署的督办使方烁,你就是雪兔姑娘吧?” 雪兔茫然又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我有些事想问你,希望你能配合我。”方烁索性也坐到了地上,拿出小册子用膝盖垫着,“三年前,你被龙章侯府买下前就已经哑了吗?” “呃呃呃……” “你是怎么哑的?” 雪兔努力比划着。方烁根据她比划的动作一点点猜,直至猜中才问下一个问题。 “你本是良民,是谁把你卖给了朝乐坊?” “呃呃呃……” “朝乐坊都要求你做什么?跳舞?” …… 第171章 吓唬吓唬 等岑青弋赶回来时,孤狼的手术已经做完了。 手术现场的痕迹都已经被清理掉,那个臭脸男还守在门口,一问下人才知道沈星吟已经回到房间休息,岑青弋立刻赶过去。 桌上的茶冒着热气,沈星吟坐在桌前,闭着眼揉着酸胀的眉心。 “喂——你的那个什么术做得怎么样?” 沈星吟蹙眉,睁开眼看向她。 岑青弋一点也不见外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当然这本来就是她家。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 “你声音太大,我头疼。” “哦……”岑青弋放轻了声音,问,“怎么样,墨犬没事了吧?” “他不叫墨犬,他有名字。” “我知道,什么狼的,和那个谁名字差不多,不都是主人起的,怎么你起的名字就能用,我起的就不能用了?” “他有品阶有俸禄,不是任人作践的奴隶。” “哦~他是东虞朝廷的人啊,可他无文牒随意踏入我朝国土,按我朝律法就该入奴籍。” “如果你想要朝廷入关文牒,我可以补上。” “这不就证明墨犬就是非法闯入我国国土嘛!” 沈星吟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心累。 “不过我已经答应了师父要把墨犬还给你,这些事我都可以不追究,你们想在侯府住多久就住多久,一直住着也没关系。” “等他度过危险期,我们就走。” “危险期?那是多久?” “三天。” “啊?”岑青弋唰的从椅子上站起,“这么快你就要走啊?” “我累了,我想休息。” 岑青弋站在那,沉默了好一会,有些伤心地问:“你是不是讨厌我?” 沈星吟眸光幽幽:“你心里没有数吗?” “墨犬的事我已经解释过了!墨犬被抓去做苦役也是要入奴籍的,我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又不是真的要废他手脚!你说他不是奴隶,你说你可以补文牒,那我也可以补上奴籍手续,只许你补,我补难道就不能作数了吗?” 沈星吟眸中一凛,突然抓起她的手扣在桌上,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匕首往下扎进。 匕首划破她的皮肤,扎进桌子里。 “你……你干什么!疼!” 岑青弋挣扎起来,可没想到沈星吟牢牢锁住她的手腕,她根本挣脱不开。 “你看到我的那个护卫没有?” “你是说那个臭黑脸的?” “对,就是他。” “怎……怎么了?” “如果孤狼的手脚治不好,他可能会挑了你的手脚筋。那疼,要比这个疼上千倍。” “他敢!我……我可是龙章侯府的小侯爷!” “他才不会管这些。” “你是在吓唬我!” 沈星吟点了点头,收起匕首缓缓松开她:“就像你吓唬孤狼一样。” 岑青弋握住自己的手腕,赶忙退开了好几步,吓得脸色发白:“你不是在骗我,你们是来真的。” 沈星吟再次点头,重复了一遍:“就像你一样。” “我不曾与你敌对,我把你当做是我的朋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因为我交朋友,是要挑人的。” 沈星吟没有再理她,走到床边躺下休息。 岑青弋愣愣地呆在原地。 她实在想不通,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违背过律法,师父说过,在律法允许的范围内,只要不伤害国民不损坏家财,她做什么都可以……区区一个奴隶,她又不是第一次买奴隶,她解释了好多遍,甚至连家传至宝的圣一续骨膏都给了沈星吟,沈星吟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 龙章侯府圣恩不衰,多少王侯家上赶着攀附,她可是龙章侯府的小侯爷,到了沈星吟眼里竟什么都不是!岑青弋不服气! 她心里难受极了。 房间里安静得异常,岑青弋看了眼床上合眼小憩的沈星吟,咬着下唇一声不响地离开。 第172章 让他自己选 城中炊烟四起。 景御坐在床边,轻轻拂开她颊上的碎发。 今天的手术从早上做到了午后,她说想先休息,午饭都没吃就回了房间,之后一直没有动静,他不放心过来看看。 从东虞到南晏,一路长途跋涉,又要穿过战乱地段;到了南晏后,她也没有停下来过,这段时间,她一定累坏了。 当初若是他能安排得再周全些,她也不必到这里来,孤狼也不用遭遇这些。 景御俯身,在她有些憔悴的颊边落下一个轻吻。 起身时,却见她睁着灼亮的眼望着他。 “醒了?”景御温柔一笑。 “嗯。” “饿不饿?” “有一点。” “等着,我去给你拿。”景御摸了摸她的脸颊,起身。 沈星吟抓住他的手,问:“孤狼呢?” “他已经醒了,放心。” “醒了就好,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吃,别让他们给他瞎喂。” “都吩咐过了,孤影守着,没事。” “嗯……”沈星吟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一时间有些茫然。 “辛苦你了,阿吟。” “嗯?”沈星吟抬头,不解地望着他。 “没什么,你就好好休息。” “我休息好了,我和你一起去。” 沈星吟下了床,与他并肩走出房间。 两人出了龙章侯府,去街市上觅食。 黄昏的街市上,摆摊的小贩大都已经散尽,各大酒楼却是门庭若市。 他们就近找了间小酒楼,点了些家常小炒。 南晏的风味,吃着好似有香姨的味道。 沈星吟对着饭菜无奈地笑笑。 “怎么了?吃不惯吗?”景御问。 “怎么会吃不惯呢……” 景御明白过来,夹了一筷菜到她碗里:“多吃点。” “嗯。”沈星吟低着头吃菜。 “阿吟,你想去见见你兄长吗?” 沈星吟拿筷的手一顿,抬起头向他摇头:“不想。” “师家的人传来消息,人已经找到了,就在宫里。” “谁带走的,就让谁把人送出来。我只想带香姨回家,其他的什么都不想。” “好,那我们去把香姨带回家。” 小二的传菜声和客人的谈笑声,盖住了两人并不响的声音。 沈星吟小声说:“阿御,等孤狼的伤好转,我想进宫去。” “孤影都和我说了,我觉得不妥。” “我都计划好了。” “他们若是硬要将你也留下呢?”景御凑近她耳畔,“那我可要单枪匹马杀进去抢人了。” 沈星吟瞪他一眼,将他推开去。 他们都知道,崇人礼没那么容易把人送回来。 香姨留在宫里,英离王一定已经见过了。突然把人送走,崇人礼必须要找一个借口,香姨在南晏早已无亲无故,英离王追问下去,崇人礼难圆其说,很有可能就会暴露沈星吟的动向。比起让英离王知道沈星吟在南晏,崇人礼更愿意将恶人当到底。 想要悄无声息把人带走,只能偷偷潜入宫里去,先不说宫中守备森严,他们来到南晏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再偷潜入他国宫廷,会将本就不怎么和睦的两国关系架到火上烤。 所以,他们不能在南晏停留太久,他们的动作得快。 沈星吟动摇了。在两国关系面前,去悄悄见一面英离王,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幸运的是,他们停留在南晏,有个人比他们更着急。 她抬起酒杯:“那就让崇先生自己选吧。” “正有此意。”景御勾唇,举杯与她相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第173章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街市上点起了灯,夜晚的繁华更让人迷乱。 两人吃饱喝足,从酒楼出来。 景御一手牵着沈星吟,另一只手里提着打包的饭菜。 沈星吟多喝了几杯,晃晃悠悠地走在景御的旁边,眼看着就要撞上一旁的人,景御往回一拉,揽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带在身边,沈星吟顺势靠在他身上。 “阿御……” “小酒鬼,知道难受了吧,叫你贪杯。” “我没醉,我酒量那么好……” “这酒确实比一般酒楼的更香醇,我也忍不住多贪了两杯。” “我都说了我没醉,我怎么可能会醉……” “好好,你没醉。” 沈星吟靠在他胸口,用手指戳他的肋:“你不信我的酒量,你还敷衍我……” “我自然是信的,你何时醉过。” “你怎么就能……就能……” “嗯?就能什么?” “就能这么任性呢……” “我何时任性了?我若是任性,早就丢下那些乱七八糟的烂摊子来找你了,又怎么会晚了那么久……” “都说了你不该来的,你不该来……”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就是要来。我若不来,你跑了怎么办?” “我不值得你冒那么大的风险……” 景御带了些怒气收紧手臂:“你再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 “我以为……这辈子我能好好过好,我替自己报了仇,我有家人有宅子有产业,终于不用再一个人像浮萍一样乱飘,结果……还是孑然一身……” “我应该去祭拜我爹,可我又算什么呢,没人能证明我到底是谁……我连我娘的骨灰都带不回来,我有什么资格去见我娘的家人……我只有香姨了,他们连香姨都不肯留给我……” 沈星吟抱住他的腰:“每个人都是孤独的,阿御……你也应该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 “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你啊……不听话!” 他不听话??好好好好,就数她最听话。 景御恨不得狠狠摇一摇她的脑袋,把她脑袋里这些胡思乱想全部摇掉! 他既认定了她,便死磕她一个,她要叫他回哪里去? 气死他了!她本来早就该是他的妻子了!又怎么会让她说出“孑然一身”这种话,他难道不是人吗?! 他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她喝多了,他不跟她计较! 龙章侯府的牌匾在夜晚的灯笼光下更加恢弘。 两人进了侯府,往客房的方向去。 房间的门口,蹲着一个小小人影,正用树枝在地上乱画着。 岑青弋听到响声抬头看去,看见沈星吟倚在景御怀中,挥动着手里的树枝跑上去。 “你干什么!放开她!” 景御不理她,径直往房间里去。 “你竟敢在我侯府如此放浪!不懂男女授受不亲吗!?她可是你的主人!” 岑青弋越发气愤,丢掉树枝去掰景御的手。 “小侯爷?”沈星吟抬起头,从他怀里晃悠悠往前走,“这么晚了,小侯爷还来做什么?” “你喝酒了?他占你便宜!” 岑青弋伸手去扯她,却被景御快她一步把人捞走。 景御冷淡地望着岑青弋:“她站不稳,就这么样说。” 岑青弋还是有些怕他,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我……” “我没事~”沈星吟扶着景御的手臂,往前走了一步,“小侯爷,你有什么事?” “我……我是来和你道歉的!我不知道墨犬是你的人,我伤害了他,我向你道歉!我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希望你可以不计前嫌!” 沈星吟摆手:“小侯爷……不必如此,小侯爷没有这个必要放这么低的姿态,我就没打算和你做朋友,也不打算和你们侯府扯上什么关系……所以啊,你还是做你那个无法无天、狂妄自大的小侯爷,你们龙章侯府……有这个资本!” “你说我无法无天狂妄自大,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岑青弋红了眼眶。 “我说错了吗?”沈星吟扭头去看景御。 “没有,你说的很对。”景御向她一笑。 “嘿嘿。”沈星吟憨笑两声,手朝着岑青弋一会儿指左一会儿指右就是指不正,“你母亲早逝、七个姐姐无人敢教导你,整个侯府更是对你有求必应,你不是天生坏种,可你就是坏得让人讨厌!”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说她……岑青弋咬着下唇,拼命眼泪。 第174章 全部都滚 “还有你那个国师师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沈星吟满脸嫌恶地摇头,“根本不懂什么是尊重人。” “你太过分了……”岑青弋擦掉眼眶里的眼泪,愤怒地朝沈星吟吼,“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要不是本公子,那个墨犬连都城都进不了,还妄想见我师父!简直是做梦!要不是本公子,你们能顺利见到我师父?能顺利给墨犬治伤?你不对本公子感恩戴德,居然还敢出言不逊!你们这群外来者!我要把你们统统抓起来做苦役!!” “小侯爷是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吗?” “不然呢!你们现在享用的住宿吃食,哪样不是侯府的!?我大可以不把墨犬还给你,然后把你们赶出侯府去!我把你奉为上宾,你就这么对我!?” 沈星吟倚着景御,唇边的笑里带着嘲讽:“呵呵,我以为……你多少醒悟了一些,原来还是那个……我最讨厌的样子……” 眼泪汹涌而出。 岑青弋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水,声音仍是气势凌人:“随便你!我一点都不在乎!你以为我就喜欢你吗?我也讨厌你!你们现在就从侯府滚出去!立刻就滚!全部都滚!本公子不伺候了!” 沈星吟摇晃着走上前,抬起她的小脸,奇怪地问:“你哭什么呢?” “别碰我!”岑青弋打开她的手后退一步:“要你管!我没哭!” “放心,我们明天就滚。在走之前……小朋友,我要奉劝你一句,你的秘密,还是告诉你那个国师师父的好……这个后果,你承担不了……” “管好你自己!”岑青弋瞪她,哼了声,转身跑走。 “诶?” 沈星吟直起身,脚下踉跄往后跌去,倒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脑袋酸胀酸胀的…… 身体忽的腾空而起,景御将她整个拦腰抱起,大步往屋内走去。 沈星吟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胸口,低声轻喃:“阿御,你真好……” 景御眸色微动,走到床边,缓缓将她放到床上。 “呃嗯~”沈星吟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乖,我去给你倒水喝。” “我不渴,不许你走。” “我不走。” “是你说的你哪儿都不去……” “嗯,我说的。” “阿御~” 沈星吟搂着他,还在不停往他身上贴…… 她闭着眼,小脸红扑扑的,哪还有半点往常冷静淡然的模样。 一圈圈涟漪在心间荡开,景御低眸,抚上她的容颜。 “阿吟,你如此这般,叫我如何受得住……” 他低身吻住她的唇…… 沈星吟喘不过气,终于松开了手。 景御恋恋不舍地从她唇上离开,替她擦拭唇角。 “头疼……醒酒丸……” 她的唇畔轻启,微微红肿的唇越发诱人。 景御轻抚着她的唇,眸中灼光流转:“小东西,暂且放过你。” 他起身,取了一颗醒酒丸,喂她服下。 酒啊,可真是个好东西。景御心想。 他喜欢她平日里的清冷沉着,喜欢逗弄她看她不淡定的模样;他更加喜欢她醉酒时的香软粘人,讲起理来更是可爱霸道不给人留半点情面。 真想快点将她娶了,正大光明地走在她身边。 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他一个名分! 景御替她盖好被子,吹灭了蜡烛。 秋分已过,晚风越来越凉。 迎面的冷风让他躁动的心冷静了几分。 景御仰望着高挂在夜空的皎皎明月。 阿吟,该是你的,谁都夺不走。 在这南晏,你比任何人,都配拥有一切。 景御收回眸光,高大的身影隐入黑夜中。 第175章 这是王命 第二天一早,沈星吟去查看孤狼的情况。 一顶竹轿停在院子里,孤影正在检查竹轿牢不牢固。 看见她来,孤影迎了上来。 “小姐,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沈星吟满脸疑问:“什么?” “不是您说我们今天就走吗?” 嗯?沈星吟抓了抓脑袋。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她昨天喝得有点多,好像还和小侯爷大吵了一架。 这……孤狼还没脱离危险期…… 沈星吟快步走进屋。 床上的孤狼坐起着,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出发。 沈星吟赶紧上前去,凶他:“躺下!谁让你起来的!你现在就是好好休息!” 孤狼听话地躺下,任由沈星吟给他检查伤口的恢复情况。 沈星吟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昨晚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恍惚记得什么讨厌什么喜欢的……如果龙章侯府打定主意要把他们赶出去,他们也不好意思留下……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沈星吟扶额,回头问孤影:“小侯爷现在在哪里?” “国师来了,正和小侯爷在中堂。”孤影答。 沈星吟点了点头。 看来,就算要走,也没法走得那么利索。 另一边,中堂。 国师将一本小册子交到岑青弋手中。 岑青弋眼泡红肿,眼眶下一圈浓浓的黑眼圈。 “脸色怎的如此差,昨夜没有休息好?”崇人礼关切地问。 岑青弋摇了摇头,打开册子来看。 里面的字体工整板正,右下角还有个国印。 “啊?啊???”岑青弋发出大大的惊疑声。 “王命你负责此案,指派了司法署的方督办协助于你。” “我?”岑青弋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 “是你。方督办你应该已经见过了吧?方督办与我一同前来,此刻正在外间等候,你若是没有任何疑问,稍后与他一起去司法署。” 岑青弋走到崇人礼面前,再次确认:“师父,你确定是我?我从来没查过案啊!” “凡事都有第一次,有方督办协查,你不必慌张。” “可那个方督办昨天还来侯府问话,今天就要我负责查案,这也太奇怪了吧!” “是我向王举荐了你。此案涉及甚广,仅凭方督办,恐怕行事多有不便,你也是时候接触朝堂了。”龙章侯府对于小侯爷一向放任自流,崇人礼不想让他的善恶观再这样发展下去了。 “我不想管,这个案子太麻烦了!” “这不是你想不想管的问题,这是王命!”崇人礼提高了几分音量。 岑青弋吓了一跳,不情愿地将册子收进袖中:“好吧,我管就是了。” “此次委任没有职位,但有权力,凡事谨慎。” “知道了师父。” 崇人礼看她的样子有些不对劲,又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岑青弋转开目光。 “沈小姐的随从如何了?” “谁知道,反正他们今天就要走了……” “今天?”崇人礼皱眉,“我去看看,你先随方督办去司法署。” “师父要去沈小姐那边吗?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交给她……”岑青弋扭扭捏捏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出去。 崇人礼接过,没有再说什么,往客房的方向去。 岑青弋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去外间找方烁。 客房这边,侯府拨来照顾他们的侍女都撤走了。 某个臭黑脸不知道去了哪里,沈星吟也不着急走人,与孤影坐在门槛上闲聊。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这边来。 沈星吟拍掉衣服上的尘土,慢悠悠起身,孤影跟着起身,进到了屋内。 “国师大人还有何指教?”沈星吟靠在门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崇人礼将纸条递了过去:“弋儿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这纸条皱巴巴的,也不知道揉掉了多少回。 沈星吟展开来看:多留两天也不是不行。 纸上的字十分潦草,光看字就知道字的主人心里有多挣扎。说的好听点这叫傲娇,说的难听点,这就是心理扭曲。 沈星吟将纸条揉成一团,随手一丢。 第176章 这么喜欢说教 崇人礼皱眉:“弋儿或许有错,但你这么做,未免太苛刻了些。” 沈星吟偏头,面无表情地说:“关你什么事。” “这里好歹也是龙章侯府。” “在东虞的时候我还没觉得,原来国师这么喜欢说教。” “在下也没发现,沈小姐原来这般盛气凌人。” 沈星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呵,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而且,我也没有义务照顾你徒弟的情绪吧?” “纵然如此,龙章侯府一直以礼相待,不曾怠慢过沈小姐一行。” “以礼相待?你是指废我随从手脚吗?” “此事沈小姐也并不占理,侯府亦弥补了过错,沈小姐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嗯对,我的随从只是失去了双手双脚,龙章侯府可是失去了天价灵药呢。” 听着她话语间满满的讽刺,崇人礼只觉得浑身不适。 “沈小姐若是不满意,龙章侯府可以照料您随从的后半生,或者您想要新的随从或是别的补偿,都可以提。” “如果我只要他的手脚恢复如初呢?” “沈小姐太过强人所难了。” “国师既然知道,就不要来自取其辱了。” “在下今日前来……”崇人礼犹豫着该怎么开口,看了沈星吟一眼,还是问道,“听闻沈小姐今日便要离开龙章侯府,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放心,只要香姨还在这里,我是不会走的。” “她出生在南晏,生长于南晏王宫,现下接回王宫颐养天年,本就是情理之中……” “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把香姨还给我喽?”沈星吟打断他的话。 “在下只不过做了晚辈该做之事。” “十七年,人走失了十七年,你们从来没有去找过。现在偶然碰到了,又要把香姨从她的家人身边夺走。”沈星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这不是尽孝,这叫掠夺。” “沈小姐言重了。” “在我看来,你的所作所为,和人口贩子毫无差别!” 崇人礼收起情绪,语气也变得生硬:“在下今日前来,是想请郡主尽快离开南晏。郡主无文牒入我南晏,乃是侵犯领土之举,南晏朝堂局势混杂,东虞新帝更是手段叵测,郡主还是该为自身立场和安全考虑。” “怎么,我不走你是准备再杀我吗?” “郡主应该也不想置宣亲王府于险地而不顾吧?” 沈星吟突然一笑,从怀里缓缓掏出一物:“你说我没有入关文牒,你看这是什么?” 崇人礼怀疑地皱着眉接过册子,打开来看。 这才短短几天,他不信以沈星吟尴尬的身份,她会有这个本事。 册子上盖着东虞的国印,上面写着沈星吟以东虞国仁安郡主的身份往来各国进行文化交流,若是伤及人财,便是与东虞为敌。 东虞的国印无人敢仿,如果他猜的没错,那位世子殿下也来了南晏。 东虞易主的第一个月,景御为新帝劳心劳力稳固朝堂却没有任何赏赐,甚至都不能去追即将成婚的准世子妃,只是几份通关文牒,这点小小的要求,元旭帝还是会满足他的。 崇人礼恭敬地将册子递了回去:“失敬了,郡主。” 沈星吟收好文牒,淡淡地问:“所以,人,国师是打算还还是不还?” 崇人礼犹豫了好一会,叹了口气道:“郡主,我可以带您去见那位姑姑,可您要带走她,在下实在是难办。” “当初你把人掠走时,就该考虑这个问题。” “可否容在下再考虑考虑?” “可以,不过,在你考虑的期间,我会做出什么事,我就不敢保证了。” “在下明白了。”崇人礼拱手行礼。 第177章 王的剑 时间稍微往前。 英离王南宫星沉下了早朝,到英武殿处理政务。 殿外的守卫和殿内的宫人尽职尽守地守着,可南宫星沉还是察觉到的几丝异样。 南宫星沉抽出架上的剑,往架子后面走去。 一道黑影静静地站在那,南宫星沉眸色一变,挥剑就朝那黑影砍去。 只听见叮的一声,剑砍在剑鞘上,那人双手环胸,那柄剑鞘就横在他自己的脖子和南宫星沉的剑之间。 那人从暗处走出来,露出一张俊秀不凡的脸。 “来人——有刺——” “你们都下去。”宫人刚要大喊,被南宫星沉制止。 宫人全都离开了英武殿。 景御后退一步,向南宫星沉低身行礼:“东虞宣亲王世子景御,见过英离王。” 南宫星沉转身,坐到主位上,英武王的剑就放在他手边。 “宣亲王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世子果然也是胆识过人。你敢只身入孤的王宫,究竟有什么目的?” “为我的世子妃而来。” 南宫星沉想到什么,目光深沉地望着他。 “你之前收到的消息,是我托人交给你的。我与令妹已定终生,姑且来和你通报一声。” “既是通报,孤知道了。” 景御环顾四周,走近了两步。 南宫星沉握住手边的剑,紧盯着他的动作。 “王宫耳目众多……” “在这英武殿中,你大可不必担忧。” 景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退回原位:“王不怀疑我的身份吗?” “疑或不疑,要看你所言所行。” “文牒在此,请王查验。”景御轻轻放下剑,掏出通关文牒双手呈上。 “不必了。孤亦不会去查你所言真伪,动作越多,便多一双眼睛盯着。于孤而言,只要她相安无事即可。” “她救了我的命,我会用这条命保护她。” “希望你也会这么做。”南宫星沉不相信他。但他敢只身前来,就先信他一半吧。南宫星沉望着他,问,“你到这里来,想要什么?” “国师从东虞带走了香姨,我们是来要人了。” “国师此举确实欠妥,人你们可以带走,但孤希望,你们要做得不留痕迹。” “可国师,似乎并不打算放人。” “国师那边,不需要你来操心。” “那就拜托了。”景御低身谢过。 “她……叫什么名字?” “星吟,沈星吟。” “星吟吗。”南宫星沉唇边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星吟,南宫星吟,他的亲妹妹,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母亲当年,竟哀思至此。 他的势力刚刚站住,还没有稳住,他不能将她也带入权力的旋涡。 自从收到她的消息,南宫星沉全当她不存在,不曾做过任何与她相关的事。 王宫四周全是各大势力的耳目,他只要稍有异动,就会被抓到蛛丝马迹,他不敢想象他们会对星吟做什么。国师之前想杀她,也是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只是南宫星沉没想到,崇人礼能那么狠。 崇人礼曾说过,帝王就该狠,可他做不到。 所以崇人礼说,那些王狠不起来的事,他会成为王的剑,为王扫除障碍。 南宫星沉拿起剑,走到立架旁,将英武王的剑放了回去。 “星吟,要拜托你照顾了。” “虽是僭越,请兄长放心。” “有机会,我会去见她。” “随时恭候。” “你走吧。” 景御向上拱手,拿起脚边的剑再次隐入黑暗中。 南宫星沉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走出英武殿,负手立在殿门口。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急匆匆跑来,左看看右看看单膝跪下行礼:“王!属下救驾来迟!哪里有刺客!?” “不过是一只野猫罢了,孤已驱离了。” “这种事让属下来就好了!怎么让王亲自来做呢!” “国师在何处?” “国师?哦哦,国师去了龙章侯府。” “待国师回宫,让他来见孤。” “是!”将领抱拳应令。 第178章 是我不配 崇人礼走进英武殿,向上首行礼。 “国师来了,帮我看看这几本折子。”崇人礼没有抬头,手中的笔继续批阅着。 “是。” 崇人礼走到案边,翻开折子来看。 南宫星沉不紧不慢地开口:“辅佐一个不成器的君王,国师应该很辛苦吧。” 崇人礼惶恐,正要跪下去,一只手托住了他的手臂。 南宫星沉抬头,向他一笑:“让你受累了。” “臣之所责……” “你叔父辅佐我父王,为国事鞠躬尽瘁,到死都没有娶妻生子。论智谋无人能出他右,可惜遇上了我父王这般崇尚武力又不听劝的君王,致使你叔父不过四十就白了头。” “先王勇武无双,叔父能辅佐先王,是叔父之幸。” “因你叔父膝下无子,你过继到他名下,从小就背井离乡,接受严苛的教导,如今又要辅佐我这个不喜战事的懦弱君王,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崇人礼脸色一点点变白。 他仔细地收起折子,放回高高堆起的折子堆上,缓缓走到殿中伏身跪下。 南宫星沉放下笔,走到他身前负手立着。 “我不曾怪罪于你,你起来吧。” “王……是不需要臣了吗?” “你曾说,你是王的意志,可你所做并非我所愿。是我,不配做你的王。” “臣请王赐死。” 南宫星沉低身去扶他:“我身后,唯有你一人。” 崇人礼起身,眼中竟有泪光。 南宫星沉心下动容,叹了口气道:“我曾设想过,这个国家若是不姓南宫会如何?它不会倒下,它仍会伫立在南方的这片土地上,它的百姓并不在乎谁是他们的王。我变成孤身一人的那一天,曾想过浪迹江湖,是你们崇氏一门的忠心,拥护着南宫家的尊严。是你,支撑着我走到了今日。” “可留她性命,终是祸患……” “王位没有那么重要,我不愿她受到伤害,亦不愿你背负此等罪孽。”南宫星沉唇边浮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再者,那位世子不是善茬,你也未必能得手。” 崇人礼震愣,又恍然大悟般:“他果然来了吗……” “他还叫我兄长。”南宫星沉唇边的弧度深了些。 “他竟敢如此无礼!” 南宫星沉淡淡一笑,坐回案前,重新拿起了笔。 “把人还给他们吧。此生能再见到香姨,孤心足矣。” “王……” “你啊,孤知你是怕孤太孤独,可你又狠得下心除掉孤的亲人。在这个位置上,又如何不孤独,只能辛苦国师再多陪孤走一段。” “崇人礼誓死效忠。” “莫再说什么死不死的,你看看这个,近日南海频发乱流,怕是天有异象,派个人去主持大局,若是不安全,先叫渔船不要出海了。” “盐司的张运恒如何?他自小在海边长大,对海上异象了如指掌。” “可,就他了,帮孤拟旨。” “是。” …… 另一边。 沈星吟最终没有留在龙章侯府。 她在东虞有产业,又往天珑银庄存了很多钱,即使是在别的国家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从龙章侯府离开后,沈星吟在附近租了一个带院落的宅子暂时安顿下来,既能照顾孤狼的伤势,也方便救出香姨。 可每当沈星吟想和景御商量怎么救出香姨时,景御只有一个字:等。 孤狼的左手已经基本上恢复,双脚虽说恢复得很慢,好在每天都有起色。但他的右手一点都没有好转,可能还是需要手术。 住进宅院的第三天,沈星吟正在屋里研究孤狼右手的手术方案,从师家借的厨娘上街买菜回来,带回来了英离王选妃的告示。 第179章 查案 英离王正式选妃的日子定在一个月后,但参与选秀的都城贵女们,将在三天后提前进入王宫学习宫廷礼仪。提前入宫的秀女名单已经甄选完毕,由宫人通知各个府邸。 沈星吟研究着告示,孤影来报告说是门外有人拜访,她放下告示起身往外走。 外门停着一辆马车,侍女撩开帘子,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从马车内下来,向她低头问好。 “请问是沈星吟沈姑娘吗?” “我是,请问你是……”沈星吟疑惑地问。 看这位姑娘举止落落大方,应该是出身富贵的大家闺秀。 旁边的侍女答:“这位是我们龙章侯府的六小姐。” 那女子补充道:“突然拜访实属唐突,我是岑青婉,在家中众姊妹中排行第六,三日后便会入宫参与选妃,小女遵照国师大人的指示,想请沈姑娘随我一同入宫。” “这是国师的意思?” 岑青婉点头:“全凭姑娘意愿。” “我愿意随你入宫,但我还有别的事。” 岑青婉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她:“等姑娘忙完,带着这块玉佩来龙章侯府即可。” “好。”沈星吟接下了玉佩。 岑青婉点头示意,坐回了马车。 马车扬长而去。 沈星吟拿起手里的玉佩来看。 这是一块剔透的白玉,一面刻着“龙章侯府”的字样,另一面刻着一个“婉”字。 龙章侯府七位小姐,其中四位已经出嫁,五小姐今年十八,六小姐今年十六,七小姐与小侯爷同岁,都是十五岁。只有大小姐、六小姐和小侯爷是嫡出。龙章侯夫人多年心病,身体每况愈下,生下小侯爷没几年就撒手人寰了。 侯府有三位姨娘,七小姐的生母最年轻,很受侯爷的宠爱,又因为照顾小侯爷长大,现在已经是侯爷的继室了。 在龙章侯府时,三位小姐一直待在后院,沈星吟并没有见过她们。 只要能进宫,沈星吟不在乎通过什么手段。 但是在进宫之前,她必须要完成孤狼右手的手术。 龙章侯府,六小姐这边在准备入宫的事宜,而小侯爷那边,正在为查案焦头烂额。 她和方烁先是去拜访了雪兔的老家,雪兔的双亲一听她是小侯爷,把她当大老爷供着,生怕雪兔在侯府得罪主子迁怒到他们身上。 看着谄媚的笑容,岑青弋浑身不自在,唯一的好处就是问他们什么就答什么。 四年前的冬天,家里穷得揭不开锅,雪兔他爹上山砍柴摔断了腿没钱治病,实在没办法把当时才八岁的雪兔卖给了朝乐坊。卖给朝乐坊时,雪兔虽然瘦弱,但是个活泼爱说话的小丫头。第二年春天,朝乐坊派人来说,雪兔已经被龙章侯府的小侯爷买走。这便是他们知道的全部。 他们走时,雪兔的父母对他千恩万谢,岑青弋还给他们偷偷留下了银子。 随后,他们去到了朝乐坊。 朝乐坊的管事说,那年冬天他们买下了雪兔。被卖到朝乐坊的都是奴籍,苗子好的女子会学习歌舞以后可以伺候达官贵人,苗子不好的只能干些粗活,雪兔不愿意以色侍人,自己要干粗活。朝乐坊的规矩很严,雪兔受不了朝乐坊的生活,选择了吞炭自杀,朝乐坊花了很多钱才把人救回来,后来还是小侯爷付清了这笔钱。 雪兔就是那个时候哑的,第二年春天,小侯爷来选哑巴侍女,正巧选中了雪兔。 岑青弋附和,他记得确实多付了一笔钱。 方烁问,雪兔刚来侯府是什么性子。 岑青弋只说雪兔乖巧听话,一点儿也不活泼。管事赔笑着,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变了性子也是正常。 问完管事,他们又去找了留在朝乐坊的那些女子问雪兔的事,那些女子答得都和管事一样。当时发生的事,她们也不愿意再多提。 方烁将这些话统统都记录在册。 两人准备离开,岑青弋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朝那管事一笑:“对了,把你们这里在籍的奴隶都喊出来瞧瞧,万一有本公子看上的呢。” 第180章 正经生意 那管事刚松了一口气,对上岑青弋带笑的眉眼,竟觉得有几分毛骨悚然。 “小侯爷,这……朝乐坊的奴隶,您刚刚都盘问过了……” 岑青弋缓缓走回去,慢悠悠地说:“本公子指的是,刚才没在这屋子里出现过的那些。” “哪还有什么……都在这里了……” 方烁跟着走上前,表情一丝不苟:“听不懂小侯爷的话吗?小侯爷说的是在籍的,把你们的名册拿上来。” “这……小的只是个小小的管事,名册哪是小的能碰到的……” 方烁提高了音量:“那就把你的主人叫出来!” “这……”管事看向岑青弋。 一旁的岑青弋抠着指甲,百无聊赖地左看看右看看。 “小侯爷,您看这……我家主人和侯爷可是……”管事走到岑青弋的身边,凑近过去想要说悄悄话。 “方督办的话就是本公子的意思,照他说的做。” 说完,岑青弋自顾自走开去,瞧瞧这边柱子上绑着的的红绸,又去看墙上的雕花。 方烁昂首挺胸,高高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官威:“小侯爷奉王命查案,你们朝乐坊是想违抗王命吗?”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 管事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拿在籍的奴隶名册,把后院那些奴隶都叫了出来。 表演歌舞的台子上,十几个奴隶排了两排,大部分都是瘦瘦小小。他们不安地缩着脖子低着头,都不敢乱看。 现在已经是深秋,他们都还穿着单衣,不合尺寸的衣服下,手臂上隐约露出一些伤痕。 方烁一手拿笔一手拿名册,对照着名册一个个核对。 这些奴隶都是正经人家卖过来的,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才五岁。 岑青弋在台上晃荡,一会儿盯着这个奴隶看看,一会儿又对着另一个瞧。那管事赔笑着,岑青弋走到哪他就走到哪,一直牢牢跟着。 “小侯爷,您看……我们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从未做过违法悖德的买卖……” “他们一个个弱不禁风的,你不会是虐待他们了吧?” “瞧您说的,这些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本身就瘦弱,买他们都花了不少钱呢!朝乐坊买他们是来伺候人的,不是伺候他们的,若不是被卖到我们朝乐坊来,他们有的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呢!” “这么说来,你们朝乐坊还做了件大好事。” “那可不是!还是小侯爷有眼界!” 岑青弋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角,停在一对兄妹面前。 那哥哥看着也就十来岁,抱着瑟瑟发抖的妹妹。 管家绕到岑青弋的前面,厉声训斥那对兄妹:“都站好!教你们的规矩都忘到脑后了不成!” 怀里的妹妹被吓得一颤,哥哥半跪在地上,背对着他们用整个身体抱住妹妹。 “干什么!别叫小侯爷误会!” “你起开。” 岑青弋推开管事,用手指勾起哥哥的衣领凑过去看。 瘦弱的后背看得到凸出的脊骨,还有横七竖八新旧不一的伤痕。 岑青弋收回手,疑惑地皱起眉头。 “这这这……这可不是我们朝乐坊干的!”管事急忙解释。 突然,怀里的小女孩蹿出来,一把扑倒在岑青弋脚边紧紧抱住她的腿,用稚嫩的声音边哭边喊—— “官爷!求求您救救哥哥吧!他们会把我哥哥给打死的!求求您救救我的哥哥!我什么都愿意做!” 第181章 她是个薄情的坏女人 “不懂规矩的东西!你们是奴隶,主人叫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自作主张!”管事变了脸色,上去拉那小女孩。 可小女孩拼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抱着小侯爷,任凭他怎么用力都拉不开。她哥哥见状,一咬牙上去抱住了管事的双腿。 岑青弋被扯得左摇右晃,大喊一声“来人”,下面的护卫全跑上台来,唰的抽出佩刀围住他们。当然这些都是龙章侯府的人,司法署每天这么多案件要处理,能免费用侯府的人不用白不用。 三人被这阵势吓住,都僵在那里。 岑青弋让那哥哥先起来。 那哥哥看了眼妹妹,哪里肯松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抱得更紧了。 岑青弋无语扶额:“有本公子在这里,没人敢动你们!你先松开!” 哥哥半信半疑,看到刀刃对着他,害怕地慢慢松开手。 力道一松,管事立刻踹开他。方烁朝护卫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四个护卫上来,两个把管事押到旁边,另外两个把哥哥押到另一边。 岑青弋拍了拍小女孩的肩,抓着她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小女孩一起来,马上跑到他哥哥旁边待着,挂着泪痕的脸上满是担忧。 这乱糟糟的都是些什么! 小侯爷觉得好烦,小侯爷不想干了。 方烁看出她的烦躁,建议道:“小侯爷,不如先把他们带到司法署慢慢审。” 岑青弋偏头问:“到了你们司法署是不是得上刑?” “这就要看犯人配不配合了。” 管事一听,腿瞬间就软了,要不是护卫押着他,恐怕他早就跌到了地上。 岑青弋只觉得麻烦。把人押到司法署去,那她岂不是要天天往司法署跑? 现在是方烁每天都到龙章侯府来接她,她勉强还能接受,如果天天要跑司法署在狱里听那些犯人鬼哭狼嚎,她岂不是要疯掉? “算了算了,把他们押到侯府去。” “全凭小侯爷做主。”方烁合上记录册,将奴籍名册塞进袖中。 于是乎,护卫押着管事,哥哥牵着妹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朝乐坊。 岑青弋回到侯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岑青婉。 明天一早,她的姐姐就要进宫去。 岑青婉和大姐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大姐出嫁以后,院子里就只剩她一个。岑青弋时常去找她玩,对这个院子也很熟悉。 可是,院子的墙角边,一道熟悉的身影穿着侯府的侍女衣服立在那里,一个黑衣男子从墙的那边越过来,把什么东西交到她手里,又从墙头跳了过去。 岑青弋呆呆地望着那个身影。 沈星吟早就发现了旁边的岑青弋,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往屋中走去。 “站住!”岑青弋跑上去,大声质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侯爷问的好奇怪,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你不是……在长街自己租了院子吗?” “小侯爷认错人了,我是银杏,是六小姐的陪侍,明日会随六小姐一同入宫。”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三日前,宫人已来过侯府送信。”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你也要入宫去?!” “作为六小姐的贴身侍女,自然是要入宫的。” “你骗人!”岑青弋瞪了她一眼,叫嚷着跑进屋去,“六姐——!” 岑青婉听见声音,从屋内迎出来。 岑青弋抓着岑青婉的袖子,指着外面的沈星吟问:“六姐!她什么时候就成了你的侍女了?你明知进宫只能带一个陪侍,为何不带一直照顾你的春杏,要带这个坏女人?” “弋儿,别闹!” 岑青婉拉着她进屋,沈星吟跟进屋,关上了门。 “我没有在闹!刚才还有个男人翻墙过来找她,这可是后宅!哪能随意让男子进来!” “你不也是男子?”岑青婉温柔地笑着反问。 “我……我不一样!” “自然,你可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岑青婉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这是国师的意思,沈姑娘冰雪聪明又医术了得,宫中有沈姑娘与我相互照应,你也不必忧心。” “六姐,你不了解她!她是个薄情的坏女人!” 第182章 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岑青婉劝慰道:“弋儿,先前的事我都听说了,或许是你对沈姑娘有误解,往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不是的!六姐,你没见到她那天的样子,你竟敢说我狂妄自大无法无天!” “不过是些醉话,你又何必往心里去呢。” 沈星吟端着温好的茶走过来。 岑青弋条件反射般张开双臂挡在岑青婉身前,如同一只炸毛的小猫。 谁知沈星吟竟一眼都没看她,放下茶站到旁边。 “弋儿,你怎的反应这么大?沈姑娘又不会对我做什么。”岑青婉压下她的手。 岑青弋气愤地瞪着沈星吟。 那天过后,那句“最讨厌的样子”一遍遍回响,在她脑海内挥之不去。 岑青弋压下心中的怒气,质问她:“你不是说讨厌龙章侯府讨厌我师父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沈星吟没有回答岑青弋的问题,她认为没有回答的必要。 “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绝不允许你跟着我六姐进宫去!” “弋儿,明日入宫的事宜都已准备好,沈姑娘到侯府来,就是为了陪我一起入宫,你稍稍放宽心。”岑青婉尝试着说服她。 岑青弋死死盯着沈星吟:“你们从一开始就想见我师父,从头到尾你们的目的就是入宫,对不对?” 沈星吟抬眸,轻启唇瓣:“对。” “六姐,看吧,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岑青弋伸出右臂护住岑青婉,“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利用我六姐。” “好了弋儿,我入宫乃是王命,若是沈姑娘想入宫,我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谁知道他们动了什么手脚,她会害了你的六姐!” 沈星吟淡淡说:“这个你放心,我不会害六小姐。”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鬼话吗?!” 沈星吟走近两步,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我不在乎你信不信。你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纨绔,无权无势,你又能做什么呢?” “我现在是没官职,等到我探破大案受到封赏,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等你探破了再说吧。”沈星吟轻描淡写。 岑青婉见两人剑拔弩张,拉住岑青弋想要转移话题:“对了弋儿,你的案查得怎么样了?” “朝廷重案,怎么可能在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面前说!” “小侯爷还是收收戾气的好,小心自身难保。” “不用你管!你现在马上给我收拾东西,从侯府滚出去!” “弋儿!”岑青婉站起身,抓着她的手腕,“这不仅是国师的意思,也是父亲授意的。” “什么!?”岑青弋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 “你不必管这些事,只管好好查你的案即可。” “父亲肯定不知道她的为人,我去找父亲说!” 岑青婉拉住她:“此事已成定局,你别去了,免得又要挨一顿骂。” “六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岑青婉看向沈星吟求救。 这事其实很好解决,只需要把同样重要的人放到天平的另一端。 沈星吟神色平淡地开口:“所以,小侯爷是想眼睁睁看着国师去死喽?” 岑青弋身形一震,面色震愕:“你什么意思……” “我给你师父下了毒,我进不了宫,他就得死。” 第183章 绝对不会放过她 “你竟敢给我师父下毒!我杀了你!” 岑青弋愤怒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砸过去,岑青婉惊呼一声,慌忙去拦她。 沈星吟抬手去挡,那茶杯砸在她的手臂上,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碎片。 岑青弋龇着牙,露出可怖的神情:“六姐!放开我!我要杀了她!” 沈星吟擦去脸上的茶渍,淡淡地望着这对姐弟。 “杀了我,国师也得死。” “你以为你是谁!世上多的是神医,师父的毒我们自己解!” “我是怪医老须子的徒弟,我下的毒,怪医都解不了。” “就凭你!?” “不信的话,你大可以杀了我,我保证不反抗。” “这可是你说的!” 岑青弋用力挣脱开岑青婉的钳制,抓起地上的碎片就朝沈星吟喉咙里刺去。 “弋儿不要!!!” 沈星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眸中不曾动摇过片刻。 碎片停在离她的颈动脉只有毫厘的地方,岑青弋咬着牙恨恨地瞪着她。 岑青弋想起来她给她的随从做那个什么怪异的手术,她还认识圣一续骨膏,还有师父的命,她不敢赌。 岑青婉忙奔过去,夺下她手里的碎片。 “弋儿!你的手!” 她的手因为抓着碎片,划破一道口子,整个手掌里都是血。 岑青婉拉着她坐下,细致地替她处理伤口,岑青弋好似感觉不到疼一样,从沈星吟拿来伤药和绷带,又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一直死死地盯着沈星吟。 沈星吟收拾完碎片,去屋外打水。 药粉洒到她的伤口上,岑青弋疼得嘶了一声。 “现在知道疼啦?” “六姐,这个人绝不可信,你一定要当心。” “好~我知道了。” “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岑青婉无奈地摇了摇头,替她绑上绷带。 “弋儿,你接触了官场,往后要收收性子,不可胡乱得罪人。” “我可是龙章侯府的小侯爷,谁敢得罪我?” “我们侯府承蒙王的厚爱,父亲也身居要职,可朝中局势复杂,多方势力虎视眈眈,还是多小心些为上。” “六姐怎么和师父说一样的话!” “我们都是在担心你。”岑青婉知道她不爱听,转移了话题,“罢了,不说这些,你的案子查得可还顺利?” “还算顺利,抓了几个人回来,还没审呢。” “快些去吧,早些忙完早些歇息。” “不着急,我陪六姐吃晚饭。” “不用,沈姑娘在这里,你不得掀桌?” “可是明天……” “我只是去学规矩,又不是不回来了。” 方烁回了趟司法署去取东西,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在审朝乐坊的管事了。 岑青弋知道姐姐说得有理,站起了身,恋恋不舍地握着她的手。 岑青婉先松开手,朝她笑了笑:“去吧。” 走出房门时,沈星吟端着水盆等在门口。 岑青弋瞪她一眼,扔下句“你给我等着”,怒气冲冲地走了。 沈星吟不想理这种幼稚鬼,走进屋内去清理地上的茶渍和血渍。 岑青婉朝她抱歉地笑笑:“沈姑娘,弋儿性子冲了些,希望你不要介怀。” “小姐叫我银杏就可以了。” “伤了你的随从是弋儿的不对,我不奢求你能原谅,只是……弋儿还是个孩子,心智难免不成熟,若是那位随从能恢复,还请姑娘不要对弋儿有这么大的敌意。” “这话小姐应该和小侯爷说。” “唉,也不知道弋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沈星吟倒了杯茶,放到岑青婉的手边。 岑青婉伸手去拿,想到什么,又生生缩回了手。 “你……当真是怪医的徒弟?” “小姐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给国师下了毒?” “嗯……” “谁知道呢。六小姐只需要知道,进了宫,我们就在同一条船上。” 岑青婉低着眸,端起了茶杯。 另一边。 朝乐坊带回来的那对兄妹,暂时被看管在小侯爷的院子里,雪兔给他们拿来了干净的衣服和热乎的食物,兄妹俩吃得狼吞虎咽。 至于那个管事,侯府的主管安排了一个小黑屋做牢房,把那管事绑在凳子上。 方烁从司法署取来了一些刑具,也不知道方烁是怎么审的,那管事吓得尿了裤子,把知道全都招了。管事的供词里,除了雪兔哑掉的全过程和朝乐坊虐待奴隶的事实,还有一份都城中显贵购买奴隶的名单。 第184章 这等畜生之事 从小黑屋里出来时,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方烁让侯府的人把朝乐坊的管事押到司法署去关押起来,自己则是去向小侯爷汇报工作。 那兄妹俩正在吃晚饭,小女孩的眼眶红红的,雪兔陪着他们一起吃。 岑青弋已经问完了兄妹俩的情况,再加上沈星吟那个事,被气得肝疼,一口饭都吃不下。 方烁看到桌上没动的饭菜,直接坐下就吃了起来。 岑青弋气愤地走过来,不等他说话,方烁把审问记录递了过去。 “小侯爷果真是年轻气盛啊。”方烁一边吃一边说。 “啊?你说什么?” 方烁咽下嘴里的饭菜,说:“属下是问,朝乐坊虐待奴隶证据确凿,小侯爷看他们兄妹该如何处理?” 岑青弋将审问记录随手一丢,拿出两锭银元宝往桌上一拍:“你去!把他们两个都买了!大的那个你给弄到司法署去先做个杂役,小的你找户人家领养了去,如此一来他们以后就都是良民!” “小侯爷大义!”方烁佩服地拱手,将两锭银元宝收进袖中。 “今日天色已晚,他们先留在侯府,明天你就去办。” “属下遵命。” 岑青弋看他吃得这么香,气就不打一处来。 趁着他还没发脾气,方烁继续汇报工作。 “小侯爷仔细看过记录没有,您侍女失声一事,犯人也完完整整地交待了。” “交待了就行,这事不是已经弄清楚了吗?” “小侯爷还是看看吧。” 岑青弋不情愿地拿起管事按了手印的口供翻看。 上面写着,雪兔一开始被卖到朝乐坊时,并不是哑女。第二年春天,小侯爷想要买一个哑女做侍女,派人向朝乐坊询问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朝乐坊说有。侯府的人一走,朝乐坊就押着雪兔,将烧红的炭塞进了她的喉咙口,雪兔因此还发了一场大烧。幸运的是,小侯爷隔了几天才来买人,那个时候雪兔的烧已经好了,朝乐坊也已经把雪兔调教得乖巧听话。 岑青弋只是想要一个不会乱说她秘密的侍女,雪兔既哑又不识字,是个完美的选择。 难道说,雪兔被烫哑,完全是因为她想要一个哑女…… 仿佛有一桶冰水,从头顶将她整个人浇透…… 岑青弋抓着口供纸站在那里,脸色极其难看。 “小侯爷?” 岑青弋抓着纸,机械地转过头来,哑着声问:“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画了押的口供,怎敢有假。” “也就是说,是因为我提出的要求,他们才会把雪兔……” “恐怕是这样。” “雪兔遭受的这些……都是因为我?” “这叫属下怎么说呢……” “他们只是家里穷,并不是他国来犯,为何……” “奴隶便是奴隶,哪管什么来历。” “他们怎么能……做出这等畜生之事……” 烧红的炭,光是烙的皮肤上就已经是极刑,那时候雪兔仅仅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 光是想象那份痛苦,已是彻骨的凉意…… 岑青弋握紧了拳头。 不过是因为她想要一个哑女,天生不哑竟成了雪兔的错……就因为她,九岁的雪兔要遭受这灭顶之灾……这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她,永远都想象不了的痛苦…… 她不过是想要一个哑女,她又有什么错? 错的是那个罪大恶极的朝乐坊,是奴隶买卖制度,是想要买奴隶的那群人…… 诶?她不就是那个买奴隶的人,她对墨犬所做的那些事,不正是朝乐坊对雪兔做的…… 有什么区别吗? 诶?没有区别呢。 雷声在她头顶轰响,岑青弋脸色发白跌坐在地上。 屋外门后,雪兔端着新的饭菜,早已泪流满面。她咬住下唇,转身跑开。 第185章 讨厌自己 方烁放下碗筷来扶他:“没事吧小侯爷?地上凉,快起来。” 岑青弋像丢了魂一样,任由方烁扶着她坐到椅子上。 “小侯爷要不还是吃点东西?属下叫人给您重新备一份饭菜?” “你说……这是畜生才会干出的事情吗……” “只要有利可趋,什么事都会有人干。” “我也是畜生吗……”岑青弋低声自言自语。 “我朝律法规定奴隶是主人的所有物,主人可以对奴隶做任何事。国师大人早就想修改这条律法,可惜受到诸多阻力,至今仍未成功。” 听到国师,岑青弋抬头看向他。 “我师父……想修改律法?” “是王,想破除奴隶制度。”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小侯爷自己想想,便会想通了。” 岑青弋低下头,一言不发。 “还有一事。”方烁吃饱饭放下了筷子,“小侯爷可还记得朝乐坊提供的在籍奴隶名册?属下比对了司法署的失踪人口名单,发现一个都对不上。犯人供认,朝乐坊还有另一份名册,记录了朝乐坊为朝中显贵提供奴隶的明细,属下已派人去搜查,不过……” “等你去查,他们早就把名册给毁了……”岑青弋低低地说。 “属下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方烁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到岑青弋眼睛下,“这是犯人凭记忆供出的名单,上面的可都是大鱼,小侯爷看……是按名单查办呢,还是报上去呢?” “你怎么不自己报上去?这可是大功一件。” “属下不过是协助小侯爷办案。” “哼,你就是不想引火上身。”岑青弋夺过那纸。 “既如此,属下茶足饭饱,就先告辞了。” 方烁起身,拱手朝她拜了拜,转身离开。 岑青弋呆呆地坐着。 六姐入宫,雪兔吞炭,修改律法,破除奴隶制度,查办大鱼……各种事情在她脑海中乱作一团。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根本就想不明白…… 她失神地走出房间,站在开阔的小院里。 兄妹俩房门口的护卫已经撤走,乌牛被栓在院门那边,正用手扒着地上盆里的饭菜吃…… 说起来,乌牛虽然有蛮力,但是神志不清,刚买来时在城中乱闯乱撞差点惹出事,她才把乌牛拴了起来。她想让乌牛守着院子,又怕乌牛乱跑闯祸,就拴在了门口。乌牛吃饭总是打翻碗,又不会用筷子,她索性让人给放了个盆,乌牛也吃得津津有味。 这么看,乌牛真像只看门犬。 这何尝不是一种虐待? 她不喜欢那些当官的恃强凌弱,结果自己还不是仗势欺人…… 怪不得那个姓沈的女人会讨厌她,连她自己都开始讨厌起自己来了…… 岑青弋走过去,拔掉了乌牛锁链的栓子。 乌牛坐在地上,朝她仰着头嘿嘿笑,嘴边还流着哈喇子。 对了,六姐……六姐明天就要走了,她应该要多去陪陪六姐才是…… 岑青弋往前走,脚下绊到一块石头跌落在地上,乌牛想要去扶,她已经自己爬了起来,左摇右晃地往外走去…… 刚走出院门,她突然又停住脚步,蹲下身将整个脑袋都埋进手臂里。 什么龙章侯府的小侯爷,说到底,她也只不过是个冒牌货…… 这样的世界,真是让人绝望啊…… 乌牛像是察觉到小侯爷的异样,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手足无措地左看右看,看到站在不远处门边的雪兔,他着急地看着雪兔不停地指小侯爷的方向。 雪兔杵在那兄妹的房间门口,神情麻木,泛红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院门口缩起的身影,过了好一会,她转身走进兄妹俩的房间,关上了门,只留下乌牛一人在院中不知所措。 乌云遮蔽住月亮,将院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也笼罩在黑暗中…… 第186章 怀春的少女 夜逐渐深了。 岑青婉坐在铜镜前,手里梳着肩头的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沈星吟铺好床,替她收好取下来的首饰。 “小姐,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还是早点睡吧。” “你说……王是什么模样的呢?” “听闻英武王人如其名英武非凡,英离王定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岑青婉脸上一红:“我问这些问题会很奇怪吗?我明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仍然像个怀春的少女在期待着什么……” “不会,小姐本来就是少女,想这些很正常。” 岑青婉突然抓住她的手,好看的眸子亮晶晶的:“银杏,你也会这么想吗?你有喜欢的人吗?” 沈星吟被问得一愣,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庞。 “看你的样子,定是有喜欢的人,你同我说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呃……”沈星吟想了想,答,“大概是,见不到他的时候会想他,他去危险的地方会担心他的安危,有他在身边的时候会很安心。” “你喜欢的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吧!” 沈星吟淡淡一笑,点头。 岑青婉笑吟吟地望着她:“原来你也会像寻常女子一样想着自己的情郎呀。我忽然觉得,你也不像表面那般不易近人。” 沈星吟有些别扭地转开眸:“小姐该睡了。” “好~” 岑青婉笑着站起身。 却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呼喊声。 沈星吟出来查看。 不远处的某处院子,火光伴着浓浓的烟雾,照亮了半个侯府。 府里的下人们喊着“着火啦”,拿着水盆水桶往着火的地方跑。 那个方向,沈星吟蹙眉,是小侯爷的院子。 “怎么回事?是哪里着火了?”岑青婉走到门边来问。 “小姐穿着里衣,不方便出来,我去看看,小姐快休息吧。” “那你注意安全。” 沈星吟关上房门,往小侯爷的院子去。 刚进院子,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熏了眼睛。 小侯爷和那兄妹俩的房间都着了火,汹涌的火舌往天上蹿,整个府里的人手都聚集到了这里来,下人们接了水,一盆接一盆往火里倒…… 龙章侯岑浦衣服都没有穿戴整齐,站在院中指挥下人蒙上湿布进屋救人。 沈星吟走上前去,低身行礼:“侯爷。” 岑浦转回来,满脸都是严肃:“什么事?” “光是用水远远不够,您叫些人铲土盖到着火的地方,用浸湿的棉被也可以。” 岑浦吩咐府中主管去照办,转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院子做事?” “奴婢叫银杏,在六小姐房里伺候。” “你就是那个国师指定的人。你不伺候六小姐,到这里来做什么?” 不等她回答,一个护卫扛着一个人从小侯爷的房间里出来。 岑浦脸色一变,大喊着“都让开”,快步上前去。 围在小侯爷房门口的下人都退开去,护卫将小侯爷放到地上,岑浦过去拍她的脸:“弋儿?弋儿!醒醒!” 岑青弋被烧掉了部分头发,整张脸都熏得黢黑。 沈星吟奔过去,跪在她的身边捏开她的嘴,零散的黑烟从她的嘴里散出来。沈星吟趴到她胸口去听她的心跳,伸手去探她的呼吸,毫不犹豫地捏开她的嘴做人工呼吸。 周围的下人发出惊呼,主管想要上去拉开沈星吟,被龙章侯拦住。 几个来回下来,岑青弋突然咳出一团黑烟,半撑在地剧烈咳嗽起来。 岑青弋恢复意识,情绪激动地大喊:“雪兔呢!雪兔在哪里!?” 第187章 解脱 岑青弋推开沈星吟,冲到那兄妹的房间前,指着里面大喊:“雪兔一定在那里面!来人!把雪兔给我带出来!!!” 火光通天,滚烫的火焰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门的横梁咣的掉下来,溅出的火星在她衣服烫出一个洞……岑青弋却不管不顾,指着燃烧着熊熊大火的房间嘶吼—— “来人!雪兔!!快救人啊!!!” 沈星吟把她往后拉。 岑青弋转回头,惊恐地瞪大了眼,眼白在她乌黑的脸上显得有些恐怖。 “怎么是你……”她突然抓住沈星吟的手,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不是我的错!雪兔进来什么都不说!她打翻了烛台烧了屋子,还锁了我的门!她放火烧我!她为什么这么恨我!” “她是哑巴,你要她说什么?” “她是哑巴……对……她是哑巴……” 岑青弋蹲下身,浑身颤抖着,蒙着自己的脸,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房屋开始坍塌,救火的下人连连后退…… 院子里的乌牛像是接收到什么讯号般,一头猛冲扎进火里…… 岑青弋抬起头,傻傻愣住,乌黑的脸上挂着两条滑稽的泪痕。 没一会儿,乌牛身上着着火,从火里抱出一个人,他学着护卫的样子把雪兔平放到地上。 那个人头发被烧得精光,整个脑袋都是黑乎乎的,身上到处都被烧黑,浑身散发着焦味……可还是从身形和穿着上可以看出就是雪兔…… 沈星吟扑过去查看她的生命体征,双手交握不停按压她的胸口…… 下人把水泼到乌牛身上,浇灭了他身上的火……身后的大火还在烧着,下人们全都放弃了救火,站在院中看着沈星吟救人…… 沈星吟的脸被火光燎得通红,她的双手仍在不停地按压着,汗顺着她的脸颊滴在雪兔恍如黑炭的身体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星吟停下了手起身,低着眸垂落着酸胀的手臂…… 岑青弋冲过来扯她的手臂:“为什么要停下!救她啊!!你在干什么!!快点救她啊!” “她已经死了。” “你不是怪医的徒弟吗!你怎么可能没办法救她!我要你救活她!” “我救不活,你找别人吧。” “不可能……我不信……”岑青弋往后退去。 雷声轰隆作响,一道闪电划过,豆大的雨点哗哗往大地落下。 不久,大火被浇灭。 龙章侯把后续的事交给主管,离开了现场。 主管派人去残骸里找,并没有找到那对兄妹的尸体。 雪兔的尸体被卷在草席里放在廊下,小侯爷不许任何人碰。 岑青弋站在雨里,呆呆地望着塌了一半的房子,雨水冲刷着她的脸,让她显得越发狼狈不堪…… “她想跟我一起死……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沈星吟撑着伞,站在她的旁边:“刚才,我看到了她嘴里的伤口,她的嘴巴里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全是烫伤的褶痕。她舌头上的味蕾被破坏,所以几乎尝不出食物的味道,每天的吞咽对她来说就是一件痛苦的事。” “那种程度的烫伤,会长出无数个水泡,她的嘴里会不停地流脓水,就算是半夜睡着了,不自觉地咽下脓水,她也会呛醒。” “那对兄妹,可能已经逃跑了,大概是雪兔帮了他们。她明白奴隶意味着什么,她不愿看到他们像她一样遭受这无端的罪过,拉上你一起,或许是她对她不幸的人生最后的抗议。” “你或许不是罪魁祸首,但你难逃其咎。” 岑青弋茫然地站在滂沱大雨中:“可是我分明已经……这样的死,根本就没有意义……” “对她来说,死是解脱。” 岑青弋仰头,无边的黑夜里,雨点倾盆而落,打在她的脸上,将她的整个人浇透…… 三年……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满怀着恨意抛弃她而去…… 母亲,乳娘,六姐……所有人都在离她而去…… 她活着,真是可悲啊…… 第188章 入宫 一夜秋雨,平添了几分凉意。 第二天一早,地面还是湿的。 岑青婉如期启程前往宫中。 五小姐和七小姐早前在后院为她送过行,门口除了府中的主管和下人,再没有其他人。 她等了很久,直到快要赶不上时辰,才悻悻上了马车。 岑青弋始终没有出现。 昨夜,雨一停,岑青弋带上雪兔的尸体前往雪兔的家乡,随行的只有乌牛一人。 马扬起蹄子,车轱辘轧过湿漉漉的土地,甩出一层层泥点。 一般官员府中的马车都不能进入王宫。 马车被拦在宫门口,沈星吟扶着岑青婉下了马车,跟在一个宫人后面,低着头往里走。 这批进宫的女子,都是经过第一批筛选、家世才貌一等一的都城贵女,但她们仍然只是候选,还没有资格觐见。入宫后,她们被统一安排在毓秀宫,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将由女官教导她们宫廷礼仪,同时还会对她们的琴棋书画以及身体情况进行考察,但凡有一点不合格,随时都会被遣送出宫。 岑青婉到达毓秀宫时,已经有好几个候选的贵女挑好了房间,正站在廊下聊天。教习还未正式开始,她们显得有些松弛。 沈星吟告诉她,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考验就已经开始。 在宫中,一刻都不能放松。 岑青婉蒙着面纱,向她们低身问好,径直从廊间走了过去,挑了一个不算偏僻也不显眼的房间。 这次入宫的一共有十六人,一整个上午都可以自由熟悉毓秀宫的环境,女官给足了各府小姐休整的时间。等用过午膳后,女官会挨个检查她们的身体,通过的便会分发秀女的宫服。检查结束后,会教导她们最基本的规矩。 秀女分餐而食,由侍女去膳房领取,在房间内用餐。侍女们则是和宫人们一起用饭。有几个关系好的小姐,已经开始结伴用餐了。 沈星吟取来饭菜后,岑青婉安安静静在房间内吃饭。等到岑青婉午间休息,沈星吟再去膳房吃饭。 身体检查很严格,身体有缺陷或是骨架不合适的都会被筛掉。一轮检查下来,筛掉了四个人,剩下留在毓秀宫的还有十二人。 岑青婉查验完身体跑回房,抱着枕头坐在床上,整个脸都憋得通红。 带回来的秀女宫服有两套,可以替换。沈星吟来回检查了很多遍,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将宫服收进了衣橱里,给岑青婉倒了一杯茶。 岑青婉看了她一眼,脸越发红,害臊地转开头去。 检查身体,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沈星吟耸了耸肩,把茶放回桌上。 全部检查完毕,遣送完不合格的四人后,女宫丹秋命人把她们都唤到了听训堂。 岑青婉摘掉了面纱,出门时,与隔壁将军府的小姐撞上了面。 龙章侯府的六小姐因为是嫡出,受家教甚严,又因为小侯爷威名在外,几乎不与都城里的其他女子结交。原配夫人在世时,倒是带着两位嫡出的小姐走访过其他府邸。 陆曼姿好奇地凑到她跟前去看。 岑青婉一愣,后退了两步。 陆曼姿再次凑近过来:“你是哪家的小姐?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岑青婉匆匆行了一礼,答:“龙章侯府岑青婉,见过陆小姐。” “咦?你认得我?” “关南大将军威名远扬,陆小姐更是武艺超群,小女钦佩。” “哪里哪里,只是会些皮毛,让你见笑了。说起来,我表兄家也有一位龙章侯府的小姐,你与她长得真像!她叫什么来着……”陆曼姿努力回想着。 第189章 规矩 龙章侯府与六小姐长得最像的,肯定就是大小姐岑青凝了。 岑青婉笑容得体:“陆小姐说的,可是我大姐青凝?” “对!是这个名字!我们也算是半个亲戚,大丈夫不拘小节,你叫我曼姿就可以了!” 一个女子从另一边过来,看到她们聊得起劲,忙拉了陆曼姿。 “什么大丈夫,你是小女子。你再这般不拘小节,当心被送出宫去。” “我爹叫我入宫学学规矩,才不指望我选上呢!”陆曼姿挽住那女子,笑着给她们介绍:“这位是与我一同长大的褚舒灵。舒灵儿,这是龙章侯府的青婉,是我表兄家嫂嫂的妹妹。” 褚舒灵,尚书府的小姐。 这一批共同入宫的小姐,沈星吟都调查过,给她做过功课。 岑青婉低身行礼:“见过褚小姐。” 褚舒灵低了低身回礼:“岑小姐好。” 身后传来小声的絮叨说。 “听说龙章侯府昨夜失了火,真是不吉利啊!亏得她今日还有脸入宫!” “是呢,换作是我,早就叫爹爹写折子去请罪了。” 岑青婉回头看去。 其中一个心虚地转开眸,另一个瞪了她一眼:“看什么看!你们挡道儿了!” 岑青婉让开半个身,朝她们低身行礼:“昨夜龙章侯府走水,幸得天降大雨扼制住了火势。不过听说朱府豢养多年的老犬昨夜突然暴毙,还请小姐节哀。” “你怎么知道!?” “今早偶然听街边的老翁议论起。”岑青婉恭顺地答。 陆曼姿半仰着头嘲讽:“哼哼,你们说到底是被雨浇灭的大火不吉利?还是暴毙的忠犬不吉利呢?” “你!你们还有闲情在这儿慢吞吞的,小心丹秋姑姑训你们!”朱玉芸剜了她们一眼,拉着另一个走开了去。 陆曼姿得意地哼笑一声,拉起岑青婉,一起往听训堂去。 停训堂中,十二个秀女端正地跪坐在蒲团上,女官丹秋在堂间走了一圈,依次纠正她们的坐姿,然后才走到最前面的案前,开始给她们讲解宫中的规矩。 “我知道你们都是娇生惯养的贵女,但到了宫中,就得按宫中的规矩来。王宫重地,你们此次入宫,只能在这毓秀宫中活动,不得随意走动,尤其不得扰乱宫中秩序。” …… 另一边,英武殿。 岑青弋跪在下面,将一份名单呈给英离王。 国师取过名单呈了上去。 “抬起头来。”南宫星沉缓缓道。 岑青弋抬起头,一夜未睡的脸上竟有几分壮烈。 “草民请王彻查朝乐坊奴隶买卖一案。” “孤记得,命你查的是失踪案。” “犯人供出朝乐坊私卖人口,方督办前去搜查罪证却一无所获,草民怀疑朝乐坊故意毁掉罪证,从犯人供出的买奴隶的名单来看,被私卖的奴隶中很可能就有失踪人口,草民叩请王彻查。”岑青弋以头抢地,磕了个响头。 “你想查?” “草民虽不才,愿担此大责。” “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与名单上的各大势力为敌。草民不怕,草民愿为王肝脑涂地。” “既然你有此等决心,孤给你这个机会。岑青弋,孤任命你为孤的特查使,与司法署正卿同权,你不必顾念其他,专心勘破此案。” “臣领旨,谢王隆恩。” “孤将司法署督办使方烁与御前带刀侍卫金一指派于你,他二人将全力协助你破案。传他二人。” “传——司法署督办使方烁——御前带刀侍卫金一——” 沉重的殿门缓缓打开。 两个人并排从门外进来,站在岑青弋的身后,向上行礼。 “岑爱卿,起来吧。” 南宫星沉盖上国印,将委任册递给国师。 崇人礼走过来,扶起岑青弋,把委任册交到他手中。 南宫星沉看向后面两人:“从现在起,你二人听命于岑特查使,不得有违。” “是!”两人领命。 岑青弋紧紧握着委任册,稚嫩又有几分憔悴的脸上,闪动着清亮坚决的眸光。 第190章 他在发泄 三人离开了英武殿。 人口失踪案与奴隶买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想彻查,首先要查封朝乐坊,还要去司法署了解人口失踪的情况。 一开始,方烁并不觉得岑青弋会有多靠谱,所以小侯爷想在侯府审犯人也都随了他,就当是陪这个年轻的小侯爷玩过家家了。他没想到,这个小侯爷还真敢担起这个大责任。 不过眼前,方烁对这个御前带刀侍卫很是好奇。 御前允许带刀,这是何等的荣幸啊。 方烁走近两步,和他搭话:“早前不曾听说过金侍卫,不知金侍卫是何时升任的御前?” 金一没有理会他。 岑青弋没仔细看过这个御前带刀侍卫,听到他们说话转头看来,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一如既往的臭黑脸。 “是你。” “属下金一,请特查使吩咐。” “哦?是哪位?小侯爷认识?”方烁好奇地问。 “不认识,见过而已。”岑青弋盯着金一,命令道,“你,掌嘴。” 金一面无表情,手上没有动作。 “王要你听命于我,不得有违,你是在违抗王命。” “属下不会听从此类不合理的要求。” “哼。” 岑青弋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金一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方烁更加好奇了,连升了两个调:“哦?哦?莫非两位有什么恩怨?” “没有的事,方督办言重了。” “你们既没有恩怨,小侯爷为何要你掌嘴?” “他在发泄。” “哦?” 走在前面的岑青弋脚步一顿,又哼了声:“本公子就是看他不爽。” 方烁暗中观察着两人的神情。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方督办,司法署正卿都有哪些权力?”岑青弋问。 “要问正卿大人的权力,那可多了……” 方烁快走两步,与岑青弋并排,解释给她听。 除了王,法高于一切,凡是查案需要,任何官员都不得违背。 司法署掌管刑狱案件的调查与审理,署中地位最高的就是正卿。正卿批复的搜查令,除了王宫,任何地方都可以进;正卿下发的捉拿令,哪怕是朝中重臣都不得抵抗。 正卿下面有两位副卿,一位掌管督办,另一位掌管督察。 副卿下属有数名督办使和督察使,其中督察使属文职,负责审查断案;像方烁这样的督办使属于武将,就负责在外面跑腿搜查证据。当然,两者分得没那么清,督察使也会外出查案,督办使也有权审理简单的案件。 方烁这个人,曾在军中任职,他娘受不了他常年在外生死未知,硬是要他回了都城,后来他应召进了司法署,立了不少功,靠他自己一步步爬到了督办使的位置。方烁双亲尚在,家中还在帮他相看姑娘,要他查办大臣,他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他一个平民,适时退一步,才是生存之道。 岑青弋记下方烁讲的这些,问:“我是不是应该先去拜见正卿?” “正卿现下不在都城,小侯爷是王的特查使,不拜见也不成问题。” 岑青弋点了点头,突然感觉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回头一看,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金侍卫人呢?”方烁也奇怪道。 岑青弋不满地啧了声:“不管他了,我们先去司法署。” 第191章 沾你的光 洗衣房。 沈星吟洗完衣服,发现墙角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她往墙角走去,那人直接伸手将她拉了过去。 景御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往她手里塞:“阿吟,这些给你。” “什么东西呀?” “从你兄长那拿的。” 沈星吟打开手帕,里面是杏仁酥和马蹄酥,她拿起一块尝了尝。 “你的手怎么那么凉?”景御蹙眉,拿过酥糕,宽大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来回摩挲,他还觉得不够,抓着她的手贴到自己脖子里去取暖。 “我刚洗完衣服呢。” “都与你说了不必事事躬亲,你怎么还自己干,花点钱叫人帮你干了就是。” “没必要,那还不如自己干来的省事。” 沈星吟将剩下半块杏仁酥喂进他嘴里,打量着身上的装扮。 景御勾唇:“怎么样,御前带刀侍卫,威风不?” 沈星吟扬眉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问:“你带着刀在王宫里走来走去,那个国师居然一点意见都没有?” “你兄长都发话了,他能有什么意见。” “你别……”沈星吟低下眸。 景御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另一只冰凉的小手握进手中。 “香姨那边,我已经去看过了,她在琼华宫被照顾得很好,暂且不用担心。” “琼华宫啊……”沈星吟神情有些恍惚。 “那边人不多,照顾得还算仔细,不过已经有人盯上了琼华宫。” 沈星吟抬眸,黑亮的眸子里闪着危险的光:“我看他们敢不敢动琼华宫。” 景御轻飘飘地 说:“他们若敢动,替兄长除掉便是。” “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个兄长……” “怎么,你羡慕我?” 沈星吟幽幽地扫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景御赶忙拉住她:“好好,我不叫便是了。” 沈星吟不悦地转回眸:“你故意的。” 景御也不否认,勾唇一笑,凑到她的耳边轻语:“那还不是沾你的光。”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要脸!”沈星吟别开头,把他推远了些。 景御收起脸上的笑意,握着她的手:“阿吟,现在岑青弋成了特查使,龙章侯府会成为更多人的眼中钉,六小姐入宫选妃肯定也会被人盯上,你在宫中要多加小心。” “嗯,我知道了,你也要注意安全。” “好。” 景御将酥糕放进她手里,轻轻抱了抱她,从洗衣房的另一边绕了出去。 --- 入夜,都城的某处宅邸。 烛光摇曳,床帘半开,一具身上只盖着薄纱的玉体横在床上。 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手里拿着酒壶,边喝边摇晃着往床边走去。 “小美人儿,久等了嘿嘿嘿……” 酒壶掉在床上,在床单上漫开一摊酒渍,那人摸上床去,把床上的玉体翻了过来,竟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 少年眼神空洞,幼小白嫩的身体上遍布红痕,似早已习惯般任由那男子粗鲁地摆弄着……粗胖的手指捏开少年的嘴,露出他早已被拔光牙的光秃秃的牙龈…… 树影婆娑,一道人影悄然映在窗上。 第192章 督军府的奴隶 光是近一年,司法署记录在案的失踪人口就有百余人,其中孩童和年轻男女占了将近九成,这还仅仅只是依靠报案统计的人数,更别说是没有报上来的。 岑青弋脑子灵活,经常看过一遍就能记住,他把失踪人口按性别、年龄和籍贯分类统计,试图找出其中的规律。方烁查封完朝乐坊捉拿犯人回来审问时,岑青弋还泡在档案库里。 咚咚咚,有人在敲窗。 “特查使,出来审犯人。” 岑青弋被打断了思路,有些烦躁地朝窗外吼:“不是都说了,叫方督办去审!” “这位恐怕方督办审不了,得你亲自来。” “谁啊?” 岑青弋不悦地放下手中的记录册,推开窗探头往外看。 金一逆着月光站在窗前,他的脚边有个系着口的麻袋,他身后不远处,一位瘦弱的少年双手紧抓着身上的衣服站着,苍白的脸上了无生气。 麻袋的东西突然动起来—— “奶奶的哪个不识相的!知道爷爷是谁吗!不想死的立刻把爷爷给放了!” “活腻歪了敢动到你爷爷头上来!敢动爷爷一根毫毛,叫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奶奶的人都死哪去了!” 后面的少年一点反应都没有。 反倒是岑青弋被吓了一跳,他合上窗从屋内跑了出来,满脸黑线地看着眼前的金一。 “你去哪了?你把谁给弄来了?” “守城军的赖督军。” “知道爷爷是谁还不把爷爷放了!否则爷爷把你全家都给收拾了!”麻袋里又开始叫起来。 金一踹了麻袋一脚:“老实点!” “你奶奶个犊子给爷爷等着!” 金一又狠狠踹了一脚,麻袋里才老实下来。 岑青弋嘴角抽了抽,指向后面的少年:“那他又是谁?” “是赖督军府中的奴隶。” 岑青弋盯着少年的脸看,忽的想到什么,奔进屋内在一堆纸里找起来,很快他就找到了其中一张,跑到少年的面前对着少年的脸比起来。 和纸上的画像比起来,少年两边脸颊往里凹陷了一些,神态也完全不一样,但五官很像。 岑青弋试探性地叫他的名字:“冯九霖?” 少年一僵,茫然地抬起头。 “你……怎莫……”因为没了牙,少年连字音都发不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颓然地垂下头。 “你家住在北长街结尾,你爹娘是开染坊的,对吧?” 少年点了点头。 岑青弋抓起他的手:“走!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你爹娘!” 冯九霖应激地抽回手,缩着身子摇着头往后退。 “你不想回家?你失踪了那么久,你爹娘肯定日日担忧你的安危。” 冯九霖低着头不说话。 金一出声提醒:“特查使大人,你还查不查案了?” “你还知道我是特查使,你擅离职守,我还没追究你的责任!” 金一拿出朝乐坊管事提供的那份名单:“这个是特查使交上来的,我奉王命,暗中调查名单上的人。” “暗中!调查!不是叫你就这么把人抓来!” “不巧,正撞上赖督军犯案现场。” “他做了什么?” 第193章 这里是什么地方 金一看了眼冯九霖,淡淡道:“欺辱幼子。” “什么?”岑青弋不解地蹙起双眉。 奇怪的是,冯九霖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好像他们说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要审了才知道。 至于冯九霖,之后还有案情要问他,岑青弋命人把他暂时安置在司法署内,又让金一把犯人押到狱中,准备和金一一起审问。 司法署狱中。 麻绳解开的一瞬,里面的人一下子钻了出来,露出长着胸毛满是赘肉的上半身。 “呸呸呸!”麻袋里脏死了,害他吃了一嘴的灰。 这个姓赖的,曾在关南大将军手下任副将,从军中退下来以后,就编入守城军当了个督军,平日里在都城百姓圈子里威风八面,没人敢和他作对。 姓赖的被反绑着,他从地上抬起头,看到两个不认识的,尤其站在前面那个还是个毛还没长齐的毛头小子,他马上就壮了胆,拿出督军的威势。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知道本督军在此,还不给本督军松绑谢罪!” 岑青弋蹲下身,双手托着下巴望着他:“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赖督军环顾四面,看到牢狱外的刑具变了脸色,音调高了好几分:“你们敢滥用私刑!本督军乃是朝廷命官!你们敢对我动刑,就是谋害朝廷命官!” “也是,督军又没下过司法署的大狱。” “谁人敢把本督军下狱!”赖督军反应过来,肥头瞪着眼,“什、什么!?这里是司法署大狱?!你是在唬你爷爷!” “来。”岑青弋朝旁边的狱卒招了招手。 那狱卒走了过来。 岑青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赖督军:“督军好好看看,他官服上的图案,你可还认识?” 赖督军仔细看了看狱卒身上的衣服,还真是司法署的官服,他又看了看四周,目之所及,到处都刻着司法署的纹章。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却仍然不敢相信地问:“这里真是司法署?你又是谁?本督军犯了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捉拿本督军?!”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有权处置你,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听懂了吗?” “什么东西!本督军可没时间陪你一个毛头小子在这里玩闹!快把本督军放开!” “把他押出来。” 说完,岑青弋转身往外走。 两个狱卒把赖督军从麻袋里拖出来,给他脖子套上枷项,押着他跪到岑青弋面前。 金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取来了烧红的烙铁,递到岑青弋手边。 岑青弋一愣,斜了他一眼,拿过烙铁走到赖督军面前。 “我问你,你的奴隶是从哪买的?有正规手续没有?” 烧得通红的烙铁冒着烟,散发出骇人的热气。 赖督军吓白了脸,忙答:“有有有!我什么都说!把这东西拿开!” “说说你怎么买的奴隶。” “当然是花钱买的!那奴隶是我花钱买的,我想对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犯的哪门子的法!?” 第194章 做替罪羊好了 第“既是合法,那你说说,你是什么时候、从哪里买的这个奴隶,花了多少钱,凭证在何处?” “那什么凭证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我这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一锤子买卖,我哪记得那么清!” “哦,这么说,你没有证据证明你有正规手续喽?” 岑青弋拿近了些烙铁。 赖督军的胸毛碰到烧红的铁,立刻滋啦滋啦卷起来,发出焦糊味。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你们竟要为了一个奴隶对我上刑!这是什么王法!什么世道!” “我们已经查过,你的这个奴隶没有入籍的手续,是凭空冒出的奴籍。你绑架、侵犯良民,这个罪够不够?” “怎么可能!我买的是正规奴隶!你们捏造事实!你们想害我!” “你拿不出证据,就做朝乐坊的替罪羊好了。来人,把他弄上刑架。” 两个狱卒一人一边,把赖督军架了起来。 赖督军惊惶地大喊:“对对对!就是这个朝乐坊!我就是在朝乐坊买的!” 岑青弋一摆手,两个狱卒松开手退开去。 赖督军跪在地上,把自己记得的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他买这个奴隶,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与冯九霖失踪的时间正好对得上。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有外地商户孝敬了他一些银两,他心情极好,去朝乐坊消费。 朝乐坊上上下下嘴都特别甜,把他哄得红光满面,他坐在二楼欣赏歌舞,喝多了酒摸了两下上菜的小厮,那小厮被吓到摔碎了一壶酒,他正要发火,瞧见管事带着几个水嫩嫩的新人从楼下经过。他向小厮一询问,才知道这几个是新到的奴隶,还没怎么仔细问,那小厮怕受罚,说是帮他去问管事,逃也似得跑走了。 不久后,他被请去了后面的院子。 管事问他是不是想买奴隶,他想着,若是有中意的,买下也不是不行,管事就把那几个奴隶叫了出来,他一眼就相中了白嫩干净的冯九霖。朝乐坊开的价格很高,他酒劲上头有些冲动,一拍桌就买下了,当晚朝乐坊还给他提供了房间。 赖督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说着说着就嘿嘿淫笑起来。 “那小美人儿是真的嫩,那小手那小腰嘿嘿嘿……小身板力气不大,叫得倒是挺响,我可是好好宠爱了他一番嘿嘿……” “他是男子吧?” “你不懂,那滋味啧啧……”赖督军打量着她,“你也挺水灵的,滋味应该也不错……” 感受到令人恶心的视线,岑青弋生理不适地皱起眉,拿着烙铁转过身去。 怒火在她胸腔里乱窜。她做了个深呼吸,强压下心中的怒火。 “来人!犯人赖氏收受贿赂、欺辱良民、非法买卖奴隶,证据确凿,先押入大牢,择日由司法署督察使裁定。” 狱卒把人押走。 姓赖的还在叫,岑青弋耳中已经听不见他在叫什么了。 她举起烙铁,盯着红透的铁看。 烧红的炭……也是这个样子的吗?滚烫的炭被塞进喉咙里,会是什么感觉? 岑青弋伸出食指缓缓碰上去,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抬头看向身旁的金一。 却在这时,外面传来急急的呼喊声。 “特查使!不好了!!!” 第195章 辩解个什么劲 来人边跑边喊:“不好了!那个!那个奴隶投河了!!” 岑青弋脸色一变,立刻赶过去,金一紧跟上她的步伐。 司法署的后院里有一个池塘,距离安置冯九霖的地方很近。 那池子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想要淹死一个不会水的瘦弱少年非常简单。 两人赶到时,冯九霖穿着湿透的衣服坐在池边的石头上出神,他身上肥大的衣裳因为泡水紧贴在他的身上,显得他的身形越发瘦小。 在他身旁,方烁脱了帽子和鞋袜,正在拧袍子里吸满的水。 岑青弋快步走进去:“方督办!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找人问呢!我上这里来找小侯爷,结果瞧见他往水里跳,哪还来得及管其他,先把他捞了上来,就成了这副模样。”方烁举起双手补充道,“我可什么都没对他做!” “你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岑青弋转头吩咐杂役去煮点姜茶,走到冯九霖的面前,“你也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冯九霖点头,像个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望着他的瘦削的背影,岑青弋咬住下唇,低声喃喃自语:“你也想死……对你们来说,死就那么轻松吗……” 为了防止冯九霖再做出过激的行为,岑青弋让杂役看着他,自己则在外间等着。 方烁很快就换了衣服过来,他往桌边一坐,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热乎的姜茶,仰头喝了一大口。 岑青弋的脸色看起来像是要问罪。 方烁放下茶杯,马上解释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我怎么知道他要寻短见,他就这么一头扎进池子里,一点也不挣扎,我就看着他这么一点点沉下去,发现情况不对我立马跳了下去……” “你急什么,你与他无冤无仇,我又没怀疑你。” “这不是怕小侯爷以为我见色起意……” “啊?”岑青弋拧着眉一脸的疑问。 “我已经看过那位督军的供词……说来是不太合理,可总归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就怕小侯爷多想,对我有所误解……” “莫非……你喜欢男人?” “不不不!”方烁忙摆手否认,“没有的事!我是要娶妻的人,小侯爷不能乱说!” “那你辩解个什么劲!”岑青弋别开头去。 这不是看他们都太紧张了嘛。 方烁扯了扯嘴角,却发现金一不在。 “诶?金侍卫人呢?” “谁知道他又死哪里去了!” 小侯爷的情绪很不对啊。 方烁低下头,默默喝手里的姜茶。 另一边,冯九霖换好衣服打开房门,似是没看到靠在门边的金一,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 金一在他身后开口:“若是你想,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冯九霖停下脚步,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金一望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但是首先,你还想做个人吗?” 冯九霖摇着头往后退。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 冯九霖捂着耳朵使劲摇头,逃也似地跑走。 第196章 下官遵命 冯九霖到了外间,听从吩咐坐下喝姜茶。 岑青弋问他为什么要投河,又问他有什么冤情或是受了什么委屈,他却一言不发。方烁在旁边帮腔,说特查使是专门来查这个案件的,无论有多大的冤屈都会为他做主,可他还是什么都不说。 他们不知道冯九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的全身上下每一寸都透着绝望。 岑青弋多少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也不好追问下去,只能想别的办法帮他。 “方督办先前申请了一个杂役的位置,现在还空缺着,你若是不想回家,可以留在司法署做个杂役。你若是不想留在这个地方,想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生活,我们会为你提供盘缠。” 冯九霖双手捧着姜茶,低着头看着茶水,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你有什么别的需要也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尽力帮你。” “多谢……” 听到他开口,岑青弋松了口气,声音放柔了些:“你会写字吗?” 冯九霖动作缓慢地点了点头。 岑青弋将备好的纸笔推到他的面前。 “你走失那天发生的事,还有赖督军对你做的,你愿意说的,都可以写在纸上。” 冯九霖一愣,过了好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岑青弋向方烁使了个眼色,两人离开,把房间留给冯九霖。 刚走出房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金一。 岑青弋吓得后退一步,瞪了他一眼。 “该在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又哪哪都是你!你在这里干吗?” “特查使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待着?” 岑青弋隔着窗往里看了一眼:“暂时应该不会有事,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 “还是找个人看着的好。” “我知道,不用你来说。” 岑青弋烦躁的很,一转头看到方烁,不耐烦地问:“方督办,你来找我什么事?” “我来禀告小侯爷,朝乐坊查抄的物件都已归置完成,并未发现有什么疑点,在朝乐坊也没有发现有密道和暗房。从朝乐坊带回来的人都已审问完毕,他们都是下面做事的,没有一个知道朝乐坊幕后的主人是谁。您看,这些人是要关几日,还是放回去?” “先关他们几日。” “得令。关于朝乐坊,下官想请小侯爷出马,去户部查一查朝乐坊是谁的产业。” “好,明日一早,你同我一起去户部。” “下官遵命。”方烁拱手告退。 岑青弋站在廊下,长叹了一声。 “这些人藏得真深啊!”岑青弋想起什么,转过头去问金一,“喂,你的消息都是哪来的?” 金一抬眸淡淡地扫他一眼,过了片刻才答:“我有我的渠道。” “下回再有别的消息,你必须先向我禀告。”岑青弋想了想觉得不妥当,补充道,“若事出紧急,事后禀告也无妨。” 金一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看什么!有什么问题吗?”一对上他的臭黑脸,岑青弋就莫名来气。 “没有。”金一收起神色,模仿方烁的口气回,“下官遵命。” 岑青弋嘁了声,嫌弃地走开,离他远远的。 第197章 没有被抛弃 权力催生出欲望,金钱助长欲望的膨胀。在这个阶级严明的国家,极端的权利者践踏平民的尊严,碾碎他们最后的生存希望。 景御轻装入宫去见沈星吟,他省略了一些细节,把冯九霖的遭遇说给她听。 冯九霖那副样子,像是被剥夺了作为人的资格,沈星吟建议,为冯九霖找一副假牙,至少保证他的正常生活,让他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景御记得,参观师家在南晏都城的藏品阁时,架子上刚好摆着一副牙齿,当时他还奇怪摆着这膈应人的东西做什么,接待他们的人说那是西方弄来的假牙。 所以,景御对冯九霖说出了那番话。 第二天一早,冯九霖打开门,发现门边放着一个小盒子。 他掀开看了一眼,愣在了那里。 两个杂役说着话经过,他才回过神,抱着小盒子缩回了房间内。 敞开的小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副牙齿。冯九霖将小盒子放在桌上,久久地盯着那副牙齿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颤抖地伸出手,拿起了那副牙齿。 他将牙齿捧在手心里左右翻看,研究了好一会后,他尝试着把牙齿往嘴里塞。 咸咸的味道,干不干净根本不重要。 他在铜镜前摆弄了好久,终于把假牙套在自己光秃秃的牙龈上,不是很合适,磨着有点疼,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又有牙了! 眼眶里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他摸上脸颊,看着指尖上混浊的液体,他突然哈的一笑,滚烫的泪倾泻而下。 那个人没有骗他!他真的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他没有被世间抛弃! 冯九霖抹掉眼泪,冲出了房间。 第一件事,就是去饭堂和司法署的人一起吃早饭。 饭堂里零散地坐着几个人,他取了饭,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他终于敢在人前张嘴,终于可以用筷子把饭往嘴里送…… 周围的人见他是生面孔,纷纷朝他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 “你看那个人……没见过啊,你认识吗?” “不认识,最近我们这好多生面孔!” “是说咧,大牢里都变热闹了!” “之前听说有个新人杂役要来,莫非就是他?” “看他小胳膊小腿的,也不像是能干杂活的样子……不过他的穿着倒像是昨日方督办救的那个人!” “你说的是特查使带回来的那个吗,听说他是个奴隶啊……” “听说他好像在赖督军府中……” ……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在说他的事? 那些个夜晚,凌乱的床榻,被捏红的下颚,被撬开的嘴,还有那个压在他身上的肥胖身躯…… 不!他不要想这些! 不要听!他不想听! 后背冒起冷汗,冯九霖缩着双肩坐着,下颚不由地打起颤来。 叮——筷子掉在桌上…… 咚——一副完整的牙掉了出来—— 冯九霖惊恐地抓起假牙往外跑,往左撞了墙往右又撞在桌角上,他紧闭着嘴,捂着腰跌跌撞撞地跑出饭堂。 饭菜被碰倒在地,饭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198章 已无他容身之所 你看他…… 他在督军房里伺候,也就是那个什么…… 啧啧,以色侍人能有什么好货色,而且还是那种伺候…… 哈哈你看他,不会是被督军玩坏了吧! 看他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喂喂!他可是督军的人! 哪还能叫人呐!就是个玩物罢了! 真是可怜呐…… …… 冯九霖捂着耳朵横冲直撞地往前跑。 明明闭着眼捂着耳,可周围好似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不断有议论声钻进他的耳朵……曾听过的,心中设想的,所有的声音都萦绕在他的脑海里,如同一句句魔咒把他拖往无尽的深渊……身上的衣服明明好好穿着,可他却觉得浑身一丝不挂,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满身被蹂躏的痕迹…… 他是如此不堪……无论他怎么欲盖弥彰,他已经脏掉了坏掉了,他的人生已经毁了…… 他从地狱里活着出来了,今早在司法署的客房里醒来,看到门口的那口假牙时,他甚至久违得觉得有些幸福……可像他这么丑陋的人,没有人会接纳他,留给他的只有批判和厌恶,世间已无他容身之所……他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 房间离饭堂并不远,可对他来说,这段路,比在督军府的岁月还要黑暗。 冯九霖冲进房内,拴上房门,跪蜷在床上把大半个身体都藏进被子里,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 有不放心的属官从饭堂一路追过来,在门外敲他的门。 “小兄弟?你还好吗?可否要帮你叫大夫?” “我看你的饭没吃两口,要不要帮你再打一份。” 拍了好一会,门内都没有动静。 奉命看着冯九霖的那人追了上来,让他走开,那位属官才走开了去。 看管的人在窗纸上抠了个洞,看冯九霖缩在被子里,静静地守在外面。 日升日落,斗转星移。 冯九霖在房中没有动静,看管那人不敢乱走,每隔一小会就往里看看。这一天也就吃了两口早饭,这会儿他饿得肚子咕咕叫。 岑青弋在档案库研究了一天,出来找饭吃,顺便到这边来看看。 一听冯九霖一整天都是这副模样,岑青弋脸色一变,直接踹开了门。 岑青弋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朝冯九霖鼻下探去。 幸好,还有呼吸,看来只是睡着了。 岑青弋退出房间,让看管先去吃饭。 她坐在房门口,啃着手里的包子,一边回想刚才画出来的人口失踪分布图。 失踪的人口大都住在都城的边缘地带,或是城外附近的村子,每片区域到达一定数量后就不再有新的案件,反而另一片区域的失踪案件会逐渐多起来。这就意味着,幕后黑手是有组织性的、按区域分步作案。 最近的几宗失踪案件,都发生在都城的西方偏北的一个村子,算算数量远没有达到每片区域的平均失踪人口数,所以那伙人还会再在那个村子里动手。 岑青弋唰的站起身,跑回档案库,在地图上找出村子的方位,又将最近的失踪人口画像全部铺开,按时间依次排布,计算那伙人下一次动手的时间和位置…… 第199章 这可是一条命啊 咚咚咚!门外传来剧烈的拍门声。 思路被打断,岑青弋不悦地走过去开门。 负责看管那人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颤动着瞳孔哆哆嗦嗦地开口。 “小的失职……特查使……” “怎么回事?”岑青弋皱眉。 “您快去看看吧……” 岑青弋神色肃然,往客房的方向跑去。 在他身后,看管那人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连上半身都直不起来…… 冯九霖的房间门口围了不少司法署的人,岑青弋冲进屋内。 头顶的横梁上垂落着一根腰带绑成的绳,冯九霖瘦瘦小小的身体被平放着,金一跪坐在旁边的地上,不停在他胸口按压…… 岑青弋愣愣地走过去:“发生了什么……” 金一没有理会他,专注着手下的动作。 “他怎么了……” “喂……” “你说话啊!他到底怎么了!” 方烁从门外挤了进来,拉住岑青弋,对她摇了摇头。 过了好久,金一停下手中的动作,合上冯九霖翻白的双眼,站起了身。 冯九霖脖子里有一圈红痕,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岑青弋冲过去,手脚慌乱地去探他的鼻息摸他的脉搏……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岑青弋咬住下唇,抓住金一的衣服拼命往下扯。 “继续啊!我命令你救他!不许停!” “你杵着干什么!你必须要听我的命令!你给我救他!” “他已经死了。”金一站着,暗沉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还没有说他死你就不许停!我不许他死!”岑青弋想起什么,起身紧紧抓着金一的衣袖,“对!你家小姐是神医,你去找她,她一定有办法!你现在就去把她带过来!” “没有办法。”无论是现在把她带来,还是救活死人,都已经没有办法了。 “怎么可能!我要你有什么用!你怎么能这么轻易放弃!这可是一条命啊!” “我再说一遍,人已经死了。” “不……”岑青弋松开了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这就死了? 就那么一会会工夫,一条命这么简单就没了? 岑青弋不知所措地抬头,对上金一冷冽的眸。 她想要解释:“我没有,不是我的错……我派了人看着他,我从未轻视过他,我没有想过他死……这次真的不是我……” 方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侯爷,不要再说了。” 岑青弋猛地抓住方烁的手臂,惊惶地瞪大双眼问:“方烁……他真的死了吗……” 方烁叹了口气,遗憾地点头。 岑青弋浑身一僵,呆呆地望着地上冯九霖瘦弱的身躯。 门外不时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方烁驱散围观的人群,关上了门。 门窗都关着,岑青弋却觉得阴风阵阵。 秋深了,天气变凉了。 她裹紧了身上的衣裳,低哑的声音好似经历了一轮沧桑。 “方督办,去通知冯九霖的爹娘,就说,他的尸体找到了。” “他的尸体要如何处理?” “烧了吧。” “下官遵命。” 岑青弋收回目光,看向金一:“金侍卫,大晚上的,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下官查到了新的线索,准备前去调查,特来禀告特查使。” 岑青弋的眸子如同幽灵一般,闪着诡异的光,她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第200章 让他闭嘴 岑青弋左边跟着金一右边跟着方烁,还带上了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出街。 这就是为什么金一不愿意禀告的理由。金一只想独自一人悄悄潜入进去,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岑青弋这种招摇过市打草惊蛇的做法,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们经过长街,拐进一条小巷,到达一座高大的府邸前。 方烁长臂一挥,立刻有人上去踹开门,龙章侯府的护卫和司法署的属官全都涌了进去,把肉眼所见的人全部控制住,有两个身材矮小的家丁想跑去通报,被金一抓着衣领提了回来。 “金侍卫,带路。” “这边。” 金一转了个方向,往府邸深处去,岑青弋带着两个护卫跟上他。 方烁留在院中处理府中的家丁。 这座府邸的主人叫吴东山,祖上是南晏的瓷器大户,流通在市场上的陶瓷制品,有一大半出自他家。吴家不仅做瓷器生意,近两年从外地甚至是别国淘了不少好东西,放到他们瓷器店里卖,赚了大笔的钱,终于挤进了南晏巨商的圈子。 这个吴东山,五十多岁的年纪,蓄着大胡须,老家妻妾成群,听说都城的府里也养了不少的美妾,而且他看不起平民百姓,不屑于平民为伍,所以在街头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 前院的动静没有波动到后院,路上遇到的几个家丁也都被他们敲晕。 金一停在后院正中一间很大的房间前,岑青弋朝护卫使了个眼色。 咣的一声巨响,房门被踹开。 两个侍卫穿过外厅直奔卧室—— 床上的大胡子一脚把身旁的女子踹下床,抓过衣服套到自己身上。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侍卫的剑直挺挺地对着他。 女子衣衫凌乱,抱住自己的身体往床边缩。 岑青弋走上来,拿起衣服丢到那女子身上:“穿上衣服,不许妄动。” 吴东山怒道:“你是什么人!胆敢私闯民宅!来人!” “穿好衣服下来!”岑青弋厉声呵斥。 “人呢!人都死哪里去了!?” “司法署办案,不得反抗!” 护卫举剑,抵上他的脖子,吴东山这才穿上衣服慢吞吞从床上爬了下来。 后面的金一东摸摸西敲敲,正在研究他屋子里的构造。 吴东山朝金一的方向看了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话的气势弱了下来。 “官爷,不知我犯了什么罪……” “你是吴东山?” “小的正是吴东山,小的可是良民,每年都交足了税……” “你犯了什么罪,要查过才知道。”岑青弋走到女子面前,问,“你是什么人?” “我……”女子怯弱地缩起脖子。 “她是我买来的侍妾!” “让他闭嘴。” 护卫脱掉袜子塞进吴东山嘴里,吴东山呜呜呜满嘴臭味熏得他眉头皱成“川”字。 岑青弋又问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我……”女子弱弱地答,“我叫姜阿红,家在城外的山头上……” “你是否如他所说,是他买来的侍妾?” 姜阿红点了点头:“我家以做煤炭卖柴火为生,我爹欠了赌债,把我卖给了吴老爷……” 第201章 瓶中之物 “是如何卖的?可否卖作了奴隶?” 姜阿红一脸茫然地摇头:“那日我爹给我挂了个牌子,叫我跪在草席上,吴老爷经过看中了我,便把我买下了……” “他有没有虐待你?” 姜阿红畏畏缩缩地看了眼吴东山,答:“府里的人都对我很好,老爷平日里也不会打骂,只有服侍的时候粗鲁了些……” 可是刚才闯进屋时,他们明明看见她被这个吴东山踹下了床。 岑青弋扫了一圈屋内的陈设,走到吴东山的面前。 护卫拿掉了他嘴里的臭袜子,吴东山立刻大声抗议。 “你们凭什么这么对待我!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一开口就是满嘴的臭味。 岑青弋嫌恶地后退两步,离得远远的,问:“除了姜阿红,你有没有买过奴隶?” “我府中还有……”吴东山反应过来,怒道,“我买那玩样作甚!我府中的侍妾都是良家女子,不信你可以去查!” 岑青弋哦了声,一个眼神,护卫又把臭袜子塞了回去。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啪嗒一声,吴东山突然呜呜呜地挣扎起来,两个护卫把他死死按住。 “喂——你在搞什么东西?” 岑青弋偏头朝后看去,眸中却是一滞。 只见瓷器架子分成两半缓缓移向两边,里面出现一间仅有两方的小屋子,红木雕刻的矮几上,摆放着一只精致的花瓶,那花瓶有半人高,瓶身雕刻着富贵华丽的花纹,瓶中插着艳丽的牡丹花,在那红粉相间的花丛中,有一张女子的脸。 顶上的小窗漏进一道光,映在那张脸上,又长又翘的睫毛浮光点点,白净剔透的皮肤如仙子般圣洁,阖着的唇恍如白玉,这张精美绝妙的脸庞上,每一寸毛孔都透着光,美得让人窒息。 金一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花瓶,屋中被押住的吴东山还在拼命挣扎,姜阿红怔怔地望着。 岑青弋惊愕地张着嘴,眼前的场景已经超脱了她的想象。 视线无法移开,双脚不听使唤,岑青弋不由自主朝花瓶走去。 月光中,睫毛微动,那女子忽的睁开了眸,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岑青弋身体一僵,白了脸,再不敢靠近。 这一刻,所有的美全部破碎,她只觉得骇人。 她根本不知道眼前的是人还是鬼,更分不清身处的是现实还是虚幻…… 金一开了口,将她拉回了现实。 “你是谁?” 女子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能朝他笑。她唯一会的,只有笑。 这张脸,似乎有几分熟悉。 金一想了想,侧身看向身后的姜阿红。 花瓶里的这张脸,和姜阿红有五分相像。 遮挡住的花瓶露出一半,姜阿红只能看到半张脸,却惊骇地瞪大眼,她伸着一只手想要去够那张脸,泪水从她眼眶里涌出,她哆嗦着唇瓣,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想要往前走,可脚却挪不动半步,震愕,悲痛,大脑在轰鸣……她终是没有撑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花丛中女子的脸忽然显出几分着急,双唇不停地动着,那唇形,分明是在唤着:姐姐。 第202章 为什么笑 瓶中的牡丹妖娆多姿,女子的脸却透着毫无血色的白,似乎一碰就会碎。 岑青弋想起侯府的那场大火,想起那具烧焦的辨不出面目的尸体,想起投河的冯九霖万念俱灰的模样,想起横梁上悬挂的腰带绳……无数碎片在她脑海中闪过,这一刻,她才切身感受到他们的痛苦,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 她收起全部的神色,越过金一,向月下的花瓶走去。 档案库的失踪人口名单,她翻阅了不知道多少遍,她又怎么可能忘记,其中有一个没有及笄的女子叫做姜阿绿。 岑青弋站定在花瓶前,月光将她隔绝在外。 她启唇,低缓地问:“你叫姜阿绿,是姜阿红的妹妹,对吗?” 姜阿绿朝她一笑,点头。 “有什么好笑的,你难道不觉得疼吗?” 姜阿绿摇了摇头,笑得天真烂漫。 她在这个花瓶里泡了好久,早就感觉不到疼了。 答案根本就不重要,面对这样的姜阿绿,岑青弋胸口的无名之火越燃越凶。 “为什么你还能笑得出来?你都成了这副模样,为什么还要笑?” 姜阿绿露出迷茫之色,与姜阿红先前的神色同出一辙。 这里没有镜子,置身在花丛中,只有一束光与她相伴。她的头几乎不能动,她甚至都不能抬头望一眼窗口的那一小片天空。 姜阿绿只记得,自己被灌了好多好多的药,再醒来时,她就已经在这里。 一开始好疼好疼,那个人抚着她脸上的泪痕,满眼的怜惜。后来疼得久了,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但瓶子里的牡丹花是那么香那么艳,她一定也很美吧……从小就有人夸她长得俊,说她爹娘是积了三辈子的福才生出这么好看的小丫头…… 这些天,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记忆都开始混乱了…… 矮几上的花瓶和岑青弋一般高。 岑青弋握紧拳头,眸中颤动:“姜阿绿,活着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 姜阿绿张开了嘴,露出被割掉的舌头和被毁坏的喉咙。身为一个观赏物,她不被允许发出任何的声音。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是被动地活着而已。 要说她是人,她已不成人形;要说她是物,可她会哭会笑……人不人,物非物,只会让活着的人更加痛苦。 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残忍。 “姜阿绿。” 姜阿绿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我送你最后一程。” 岑青弋一手抓住花瓶耳,抽出随身的匕首,从瓶口斜斜插进姜阿绿的脖子。 温热的血溅在岑青弋一脸,染血的牡丹越发妖艳,岑青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姜阿绿的脸。 直到最后,姜阿绿仍在笑着。那个瓶中的少女,从未憎恨过世间。 可是她恨! 岑青弋浓黑的眸中染上浑浊的色,此刻,滔天的恨意就要把她的理智吞没! 身后,吴东山停止呜声,整个人像是碎掉了一般,瘫坐在地上。 她握着沾满血渍的匕首,向吴东山走去。 第203章 罪无可赦 看到她走来,吴东山慌忙跪到地上不停磕头求饶。 “官爷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东西不是小的弄的!官爷开恩呐!” “我有钱!我有很多很多钱,您要多少都可以!我把我的全部家当都给你!只求官爷留我一命!我老家还有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和三岁的幼子,全家都靠小的一人养活,求官爷饶命!” “小的知道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求官爷饶命!” 岑青弋走到吴东山面前,鄙夷的眼神像是在看臭水沟里的老鼠。 “呵,你在这里快活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你的老母和幼子?” “小的错了!小的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伺候老母亲好好养育幼子……” 岑青弋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再问你一遍,你有没有买过奴隶?” “小的没有!是朝乐坊!朝乐坊连人带瓶一起卖给了我,还收了我一大笔钱!”见她脸上表情分明是不信,吴东山挺起腰朝天竖起三根手指发:“小的发誓!若是买过奴隶,小的全家不得好死!” “若朝乐坊是凶犯,你便是纵凶者,同样罪无可赦。” 岑青弋夺过护卫的刀,毫不犹豫一刀刺穿了吴东山的胸膛。 吴东山震愕地瞪大眼,看向自己的胸口……岑青弋拔出刀,血从伤口喷了出来,吴东山捂着伤口倒了下去…… 两个护卫已经大受震撼,这下更是傻了眼。 金一神色冷淡地站在瓷器架子旁,从始至终都没有出手。 方烁赶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傻愣在门口。 “小侯爷,这是……” 岑青弋不理他,走向那个花瓶,将里面的牡丹一朵一朵拔出来丢掉…… 屋内一片狼藉,方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多少猜到了些,沉着脸色走进来。 “金侍卫!你为何不阻止小侯爷!” 金一抬眸,淡淡反问:“我为何要阻止?”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岑青弋自作自受。 他接受王命,就是为了除掉对南晏国和英离王不利的人,顺带保护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侯爷。至于是通过什么手段、最终是谁动的手,他统统不在乎。 方烁难得地发了怒:“捉贼要拿赃,抓凶要有真凭实据,如有犯死罪者,要经司法署公审裁决再择日行刑,怎可随意取人性命!” “这是你的职责,不是我的。我只负责协助调查。” 方烁找不到话反驳他,被气得无语,面色凝重地朝里走去。 却在这时,岑青弋抱起了花瓶,整个用力往地上砸。 砰—— 花瓶应声碎裂,瓶中的污水流了一地,浓重的血腥和腐肉味夹杂着排泄物的味道喷鼻而来,呛人的气味令人作呕……零散的花瓣中,只剩半个上半身的少女躺在污水中,缠满全身的绷带都被浸泡成了暗红色…… 两个护卫捂嘴呕着,一前一后逃出了房间。 方烁皱起眉,捂住自己的嘴偏开了头。 岑青弋却抱起了少女的半截尸体朝外走去,金一沉眸跟了上去,方烁也赶忙跟了出来。 第204章 人命比草贱 岑青弋用木柴和干草铺了个小床,将少女的半个身体放在上面,点了火。 少女带着笑颜,一脸安详地躺在火中。 火光照着岑青弋绷紧的脸,衬着她脸上那无处宣泄的恨意。 奴隶的命比草贱。 她痛恨这不公的世道,痛恨这些玩弄性命的败类,包括曾经的自己。 她身负王命,有些事只能她来做。 岑青弋望着燃烧的火堆,压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涩。 “方督办。” “下官在。” “吴东山的尸体,按司法署的规矩处理了。姜阿绿的姐姐,稍后你带回司法署去。” “下官知道了……小侯爷……”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支支吾吾的。” “恕下官直言,您这回的行事,未免太草率了些……” “怎么,你们司法署的正卿连处决犯人的权力都没有?”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是说,您既然已经控制住了犯人,应当抓回司法署先行审问,不该草草取人性命……” “我已经问过,吴东山什么都不知道。” 事已至此,方烁无奈地叹了口气。 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尾,守城军的督军都不知道,吴东山一个商人又能知道什么。 但凡还是个人,看到花瓶中的姜阿绿,都不会放过吴东山。 吴东山一开始看上的人是姜阿绿,他上门求娶的时候,姜家阿爹死活不同意。阿绿这么漂亮的脸蛋,怎么也得嫁个达官贵人,等到阿绿飞上枝头变凤凰,姜爹就会有花不完的钱,还能在邻里乡间挺起胸脯横着走。 阿绿实在是太漂亮了,吴东山去了姜家三次都被赶了出来。 第三次求娶失败后,吴东山心中憋屈,到朝乐坊喝闷酒,在包厢里大吐苦水。 姜家阿爹本来就喜欢赌钱,那之后几天,他经常去赌坊,得意地炫耀阿绿有多招人喜欢,他在一声声吹捧中得意忘形,押筹码更加阔绰,赌着赌着,就累起了巨额的赌债。姜家阿爹输光了钱要走,赌场的人直接绑了他,拿着一把大刀要砍他的手脚威胁他还钱。姜家阿爹害怕极了连声求饶,后来出现了一个蒙着脸的男子,说只要把姜阿绿卖给赌坊,欠下的钱就一笔勾销,姜家阿爹当然不愿意卖掉阿绿,但也只能假装答应,在卖身契上签了字画完押后,他们就把他丢出了赌坊。 离开赌坊后,他一刻都不敢耽搁,呼哧呼哧跑回家想要带上全家人逃命,可等他回到家,家中早就没了姜阿绿的身影。第二天一早,姜家阿爹就去官府报了失踪。 阿绿丢了以后,姜家爹娘整天吵架,姜家阿爹不愿意回家,流连在各个赌坊,又欠下了一大笔赌债,后来实在没办法,把姜阿红挂牌出卖。阿红的脸虽然比不上阿绿,但身材比阿绿丰满多了,吴东山得到了消息,便把姜阿红买了下来。 卖掉阿红的钱根本不够还债,姜家阿爹为了躲债,偷盗东西故意被抓,被关在大牢里。 这些都是后来提审牢中的姜家阿爹才知道的。 而姜阿绿只是像往常一样在家里睡觉,不知不觉就被掳了去,被灌下不知道什么药,被砍掉四肢削去肩膀,硬生生塞进花瓶中,做成了供人观赏的“瓶女”。 第205章 牛马的一天 深夜,司法署。 屋内点着蜡烛,方烁坐在桌前整理口供。 一整天下来,白天要跑公务,晚上不仅还要跟着特查使跑公务,相关人员要他一个个审问,行凶现场要他善后,办案记录要他写,受害人的姐姐还要他看着,等人醒了安抚完了还要去复命。这一天的牛马,方烁算是当得明明白白。 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姜阿红皱着眉头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一脸茫然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晕倒前看到的景象慢慢浮现在脑中…… 姜阿红突然惊恐地瞪大眼,急声大喊:“阿绿!阿绿呢!我妹妹阿绿在哪里!?” “姜阿红,你先别着急!” 方烁边说边向床边走,原本是想保持着君子的距离,谁知道姜阿红直接掀开被子冲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袖子。 “我妹妹呢!我妹妹她……”想起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欸你先别……”方烁往她手里塞了块手帕,“你冷静一下先听我说……” “呜呜我妹妹呢……阿绿她怎么样了……” “我们这里是司法署,我是司法署的督办使方烁,你妹妹阿绿……”方烁叹了口气,拿出一支珠花递了过去,按照岑青弋要求的说法向她解释,“你看看这东西,是你妹妹姜阿绿的吗?” 姜阿红抢过珠花,擦着眼泪不停地点头:“对!没错!这是我妹妹阿绿的!我妹妹在哪儿!?” “姜姑娘,我们找到你妹妹的时候,只剩下一具尸骨了,这支珠花便是从那具尸骨上取下来的。” “你是说……阿绿她……死了……”姜阿红身体摇晃着往后退,泪水再次决堤,“不,不可能……阿绿这么善良……不对,我看到那个花瓶里……是阿绿……” “吴府的那个花瓶我们已经调查过,那不是活物,是用瓷器雕刻出的一张脸,你妹妹的尸体被埋在吴府院中的大树下,我们挖出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尸骨了。” “可我看到那张脸……就是我妹妹阿绿……她睁着眼,还在对我笑……与她从前笑起来一样好看……” “那件瓷雕确实很逼真,特查使与我们司法署的人看到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吴府的瓷器师傅雕刻技术出神入化,实在令人惊叹……” “那个花瓶里的……真是不是阿绿吗……” 方烁点了点头:“确实不是,只是一个瓷器。” “可是阿绿……阿绿死了呜呜呜……”姜阿红终于相信了这个说辞,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吴东山已被就地正法,吴府也已查封,今日天色已晚,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明日你可以同我们司法署一同去吴府找你的卖身契。” 姜阿红哭得泣不成声。 方烁心中不忍,将她扶到床边坐下,把自己的夜宵留给了她,才从房间里离开。 明月高高挂着。 日出而作日落不息,他这忙忙碌碌做牛做马的一生啊! 方烁对着月亮长叹一声,去找小侯爷复命。 第206章 按特查使的模样来 长月当空,真想喝几盏小酒抒怀抒怀。 方烁默默叹了口气,推门走进房间。 岑青弋正在吩咐什么,听到开门声,抬头看向他。 “方督办,你太慢了。” “小侯爷,你也太为难人了。” 他是人不是牲畜,不能这么没日没夜地干活啊! 方烁关好门,坐到金一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姜阿红相信你的那套说辞了没有?” “姑且是信了。” “如此甚好。”岑青弋将一张地图放到他面前,指着图上的一个位置,“明日,你安排些人手暗中盯着这个村子。” 方烁凑近过去看。 这位置在都城西边偏北的方向,都快到要到城外了。 “这是……双桥村?” “对。待明日日落,你乔装打扮一番,去各处酒楼转转,就说你想要个长相俊俏的奴隶。” “啊?怎么个打扮?怎么个俊俏?你就这么一说,我也弄不明白……而且你这叫我去喝花酒,我还怎么寻一门好亲事,被我娘知道了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岑青弋掏出两锭大银子往桌上一拍:“这些钱随你花,打扮要富贵且粗俗,俊俏……” “就按特查使的模样来。”金一在旁边补充道。 方烁立时明白过来,恍然大悟般:“哦~小侯爷,莫非你是要亲自……” 岑青弋小脸一拉,不悦地说:“你别管那么多,做好你分内的事。” “是是,明日我先去查抄吴府,再安排人手,然后是置办行头……” “你安排人手时,要特别注意人烟稀少的地方,尤其是这里和这里……” 想要引蛇出洞,岑青弋是最好的人选。可她毕竟是龙章侯府的小侯爷,年纪小又手无缚鸡之力,需要金一贴身保护她的安全。 在方烁来之前,岑青弋已经陈述了一遍大致的计划,现在又要向方烁复述一遍。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第二天,算算时辰,再过不久宫女就该晨起了。 金一起身,离开了房间。 天边出现一抹鱼肚白。 高高矗立的宫墙内,沈星吟准备去烧些热水伺候岑青婉洗漱,刚走出毓秀宫,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扯了过去—— 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紧了她。 沈星吟微微一愣,就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口。 “你怎么来了?” 景御抿着唇,收紧手臂抱紧了她。 “阿御?怎么了?” “阿吟。”景御低低的声音微颤,“你我都还活着,还能这么相见,真是太好了。” “嗯?” “没事。”景御松开怀抱,揉了揉她的脸颊,向她一笑,从怀里掏出第一锅出炉的热包子。 包子还是温热的,可他乌黑的发上却染着深秋的寒意。 他的神色有些疲倦,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衣服上还有血的余味。 沈星吟蹙眉,翻起他的衣服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 “哎呀!”景御抓起她的手,勾起了唇角,“才几日不见,就对我上下其手的,莫非是太想我了?” “我闻着你身上怎么有血和腐肉的味道,你伤着哪里了?” 景御微诧:“你这个小狗鼻子,日后我若是偷偷喝了酒,岂不是半点瞒不住你!” 第207章 把你养得很好 “你还想背着我去喝酒?” 景御装作无辜:“怎么会,我哪有半点敢瞒你!”他眸光一转,笑吟吟地往她脸上贴去,“这么说,酒但喝无妨?” “无妨,一起喝。” 想起她上回醉酒的模样,还有些可爱。 心里痒痒的,又不想别人看见她那般模样。 “嗯哼,喝酒伤身。平日里小酌即可,你若想要畅饮,只许同我一起。” “要求还真多。” 沈星吟扒开油纸,咬了一口包子。 甜甜的桂花蜜豆沙在她嘴里化开。 “嗯!好吃!” 她将包子伸到他的嘴边。 景御眸中带着笑,托着她的手,咬了一大口。 瞧他这诡计多端的神情,这个人不会以为他成功转移了话题吧? 沈星吟嗯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放心,我把你养得很好,我也没那么容易死。” 桂花蜜呛到喉咙口,景御咳嗽起来。 沈星吟轻拍他的背替他顺气:“往后的每一日,只要你想我,我们都可以相见。” “好哇!不肯说是想我,非要说是我想你,半点便宜都不肯让我占!” 景御伸手过来要捏她的脸,沈星吟调皮一笑,躲开他的手,又咬了一大口豆沙包。顿在半空中的手转了个方向,摸了摸她的头。 “阿御,你一夜没睡么?” “嗯?” “不要装傻,老实回答。” “嗯……”景御心虚地转开眸。 沈星吟将他的脸捧正,满脸认真地望着他:“我好不容易才养好的,你不好好休息,我会生气。” “那小鬼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昨晚非要跟我一起去办案,凌晨还要吩咐这吩咐那,我也烦得很……” 沈星吟不满地嘟囔:“你是去帮忙的,又不是去卖命的。” “我错了,阿吟。”景御丝滑地认错。 对上他疲倦的眸子,再多的不满都变成了心疼,她又怎么舍得怪他。 “阿御,你等会要去见王吗?” “不用,晚些时候还要陪那小鬼去办案。” “时间还早,你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再睡上一会。” “你要赶我走。”景御失落地垂下眸。 “我得去烧水了,要准备伺候青婉小姐洗漱,还要去取早膳……” “再陪我待会,就一小会儿。”景御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沈星吟嗯了声,将包子喂他嘴边。 景御边嚼边问:“阿吟,在宫中可还顺利?可有人为难你们?” “目前还算顺利,每日都有很多课程,毓秀宫又有教习姑姑管着,稍一松懈就有可能会被赶出宫去,他们不敢乱来。” 景御凑近她耳边,低声说:“那个国师打过招呼了,不会把你们赶出去,你们偷会懒也没关系。” 沈星吟将他推远了些:“那位岑小姐正经的很,学得比谁都认真。” “莫非她还真想……” 沈星吟斜了他一眼,幽幽地说:“要不你去问问你兄长是什么意思?” “我哪有那么大的脸面!我那都是借着你的面子。” “殿下可比我有脸面多了。” “不许拿我取笑。”景御眸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勾起唇角,“若是——兄长问起你想要哪位嫂嫂,你选哪一个?” 第208章 我不服 “去你的!你还真选上了!” 景御扭身躲开她打来的手,绕到另一边环住她的腰,歪头靠在她肩上。 “说说看,我们阿吟最中意哪一位?” “怎么,你对这些小姐们也感兴趣?” “我这不是好奇你心里头怎么想……” “嗯……”沈星吟认真想了想,微微一笑,“选他自己中意的就好。” “若真能如你所说,那就好了……” “你要是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阿吟,我不想走。”景御带着几分撒娇环紧了她的腰。 “乖嘛。” “阿吟,我不服……是我们有婚约在前,却让兄长抢了先,你何时能抽个空,先同我成个亲?” 沈星吟微愣:“兄长也未必……” “我说的是这回事嘛?” “阿御……” 景御站直身,捧起她的脸,在她唇边落下轻轻一吻。 “无论多久我都等得,等你,我一贯是乐在其中的。” “傻瓜。”沈星吟抱住了他。 景御唇边勾起愉悦的弧度。 他不傻,他视之如命的,是这个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回到毓秀宫时,岑青婉已经起来了。 洗漱完用完早膳,备选的小姐们马上要开始学习,陪侍的丫环要去洗衣打扫,也有很多杂活要干。 快到午时,小姐们才结束了上午的课程。 岑青婉回到房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银杏,你知道么,今日好生奇怪,丹秋姑姑叫我们解何为‘风花雪月’,我们闺中女子,也不知道姑姑说的是哪一种风花雪月。”岑青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有些泛红。 “你是怎么解的?” “我能怎么解,自然是把我心中所想都写了上去。姑姑说,要把这‘风花雪月’四字当做考题,心术不正的会被请退呢。” “小姐,你要做好准备。” “啊……姑姑不是吓唬我们的么,写得不好真的会……” “不是,王会召见你,你要做好见王的准备。” “啊?我也没写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岑青婉越发疑惑了。 沈星吟坐到她身边,低声说:“不管你写了什么,王都会召见你。” “这……莫非是你们计划的一环?” 沈星吟慎重地点头。 “好,我知道了。我既然答应了要配合你们的计划,你只需要告诉我该如何做就好。”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做龙章侯府的小姐就好。” “那……”岑青婉这才慌起来,脸颊越发红,“我……我见了王该怎么……” “别慌,姑姑教的你都还记得吗?” “记得,我都记得……” “到时候你只要遵照宫中的规矩,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只是见见你,与你讨论几句你献上去的文章……” “啊!那篇‘风花雪月’是要……” 沈星吟慌忙捂住她的嘴。 岑青婉眨着慌张的眼,也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一想到要去见那位王,她的心就砰砰砰直跳,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画本子上都写英武王怎么怎么神武俊逸,巡街都有被帅晕的女子,听说英离王长得比英武王都好看,她她她……她要怎么办…… 第209章 令人想入非非 正如沈星吟所料,宣召的圣旨很快就送到了毓秀宫。 备选的小姐们这才知道,这篇关于“风花雪月”的文章被送到了英离王那里。丹秋姑姑也没有骗她们,这一回,足足筛掉了一半的人,留在毓秀宫备选的只余下六人。 宣读圣旨的公公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恰逢中秋,宫中会举办家宴,剩余六位的家人也可以入宫赴宴。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欢天喜地,有人嚎哭着跑回房间收拾东西…… 岑青婉不敢耽搁,立刻梳妆打扮,准备去见英离王。 御花园,汉白石亭。 南宫星沉与崇人礼正在下棋。 带路的太监将岑青婉带到了亭子前。 岑青婉低身行礼。 她不敢乱看,低着头,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 “起来吧。” 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 岑青婉谢过,站起了身。 南宫星沉只扫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放回到棋盘上。 “孤读了你写的文章,你说,于你而言,风便是风,雪便是雪,花与月则是文人的风骨,不知作何解。” “臣女读到这四字时,只想到风起天变,雪来寒至,实在不是什么好的印象。比起风与雪,臣女更喜欢天晴日朗万物丰饶。而花与月,实在是……”岑青婉低着头红了脸。 “实在是什么?” “因为太美好,实在是太令人想入非非……” 南宫星沉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但也不打算窥探少女的心事,转问了龙章侯府的杂事。 “龙章侯常与孤问起你的近况,入宫已有数日,你可还习惯?” …… 另一边,毓秀宫。 沈星吟泡了壶新茶正往回走。 突然有一个人从边上蹿了出来,直直撞上了她。 巨大的冲力将她整个人撞到墙上,茶壶从她盘中跌落,碎了一地。 是朱玉芸从朱府带来的那个侍女,长得很壮实,力气也很大。 “哟!这不是岑小姐的侍女嘛,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 朱玉芸在旁边高声呵斥:“春瓶!我是如何教导你的!这里是宫中,你注意些说话!” 沈星吟面无表情地斜了她们一眼,揉了揉撞疼的胳膊,蹲下身捡地上的碎瓷片。 正要伸长手去捡较远处的一片,一只脚踩在瓷片上。 沈星吟换了一片去捡,另一片又被踩住。 她去捡哪一片,春瓶就踩住哪一片,咧嘴嘿嘿笑着,乐此不疲地戏弄着她。朱玉芸也不说话,捂着嘴笑。 春瓶光是戏弄还嫌不过瘾,出声嘲弄她。 “就知道挑好收拾的捡,这落了一地的茶叶你怎么不捡呢!脏死了!” 沈星吟站起身,垂着眸,狠狠的一脚踩在春瓶脚上,用力碾了几下。 瓷片刺入薄薄的鞋底割破春瓶的脚,春瓶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捂起自己的脚愤怒地瞪向她。 朱玉芸脸一拉,推开春瓶,甩起手就打来—— 沈星吟抓住她的手腕,不解地望着她。 “朱小姐要做什么?” “脏东西!你竟敢碰我!?” “放开我家小姐!” 春瓶顾不上脚上的疼痛,冲上来掰她的手。 沈星吟才不想跟这个壮如牛的春瓶的掰手腕,顺势松开朱玉芸后退了两大步。 春瓶指着她破口大骂:“哼!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仆人!主子妖狐媚子,仆人仗势欺人!” 沈星吟淡淡道:“是啊,什么样的主有什么样的仆,见了你,便知道你主子是什么样。” 朱玉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可惜春瓶是个傻的,根本不懂她的言下之意。 “我家小姐自幼聪颖过人,当然不是你这种低贱的货色能见得的!” “是嘛,从你的样子看,你家小姐似乎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你敢说我家小姐笨!银杏!信不信我揪了你的头发!” “春瓶!闭嘴!”朱玉芸在后面怒喝。 “小姐~!” “你退下!” 春瓶瞪了沈星吟一眼,不情愿地退到朱玉芸身后,脚一碰到地又哎哟哟地叫…… 第210章 凭什么 朱玉芸走上前,带着几分怒意盯着沈星吟。 “我问你,你们到底耍了什么手段,她岑青婉貌不惊人才不压众,凭什么被王召见?” “奴婢只是个小人物,不敢随意揣测大人物的心思。等到朱小姐被召见时,可以自己问问王。” “你装什么糊涂!论才,岑青婉比不过尚书府的褚舒灵;论貌,将军府的陆曼姿胜她岑青婉多少筹,若岑青婉有点自知之明,自不敢妄想王的青睐!” “朱小姐是觉得,那二位小姐之后,怎么也该轮到你朱小姐,万万不可能轮到我家小姐,是吗?” “单论才或单论貌,我是比不过她们两个,若是要合起来论,我未必比她们其中一个差!” “朱小姐既然这么有底气,大可以去找王理论,在这冲奴婢发什么脾气。” “我哪里在发脾气!我是在问你,岑青婉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我家小姐只不过是和朱小姐一样,写了一篇文章呈了上去,其他什么都没做。” “若是因为那篇文章,怎么都该是褚舒灵被召见,而不是她岑青婉!” 吵闹的声音引来不少人围观。 丹秋姑姑不在毓秀宫,剩下的宫人都不敢招惹这些小姐。 褚舒灵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么谈论,有几分不适感,走上来劝褚舒灵。 “朱小姐,青婉自有青婉的过人之处,不要因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小事?”朱玉芸走向褚舒灵,“褚舒灵,我不信你能这么大度!你难道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现在被岑青婉抢占了先机,日后她岑青婉的地位在我们之上,你难道就没有半点不甘?” 褚舒灵皱着眉往后退。 陆曼姿挡到她身前,声音不高,气势却高了好几丈:“你吵什么吵!青婉被召见,我们都替她高兴,哪轮得到你在这里挑拨离间!” “哈哈哈!我怎么忘了,陆曼姿,你亲近岑青婉不也是这个目的吗?”朱玉芸盯着褚舒灵,“褚舒灵,你不要被陆曼姿给骗了,什么情同姐妹,等到岑青婉飞上枝头,她第一个甩掉的就是你!” “说你挑拨离间你还来劲了,今日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陆曼姿卷起袖子要上去干架,褚舒灵在后面拼命拉住她。 “曼姿!冷静!” “舒灵儿,你放开,今日我要教教她什么才是礼义廉耻!” 陆曼姿的侍女红梅见势不好,悄悄跑到人群外,大喊一声“姑姑回来了”。 围观的人群立时作鸟兽散。 朱玉芸不甘心地瞪了她们一眼,带着春瓶离开。 她们一走,陆曼姿和褚舒灵立刻上前来,两个侍女也帮着沈星吟一起收拾地上的残渣。 褚舒灵关切地问:“银杏,你没事吧?” 陆曼姿余怒未消,气呼呼地说:“哪有她这样的!下回她们再欺负你,你来跟我说,我给你欺负回去!” “多谢两位小姐。” 另一边。 朱玉芸回了房,看着春瓶那副模样,越看越生气。 “你就不能用不用你的脑子!你的脑袋是个摆设吗?空有一身蛮力有什么用,陆曼姿是将军府出身,你打得过她嘛!” “我只是想替小姐出出气……” “你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好姑姑不在!那个银杏跟个闷葫芦似的,说起话来还难听,和岑青婉一样讨厌!” “小姐喝点茶消消气……” 朱玉芸喝光杯子里的茶,茶杯咣的重重砸在桌上:“你去给我盯着她们!我就不信她们不会露出马脚,我倒要看看岑青婉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是!” 春瓶偷偷去探听消息。 岑青婉还没回来,陆曼姿和褚舒灵坐在她房中,正在聊中秋家宴的事。 察觉到窗边鬼鬼祟祟的身影,褚舒灵低头喝茶,像是无意识地提起。 “说起来,我祖母说过,王后的服饰都是纹的凤纹……” 第211章 菩萨庙 双桥村位于都城西边偏北的城郊,是个毫不起眼的小村落。 岑青弋和金一扮作来都城行商的兄弟,为了省钱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租了个空置的小院子。哥哥金大郎是个阴郁沉闷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弟弟金二郎的设定则是天真活泼娇生惯养的小捣蛋。 两人花了一天的时间,摸清了村子周围的环境。 漫步在村道上的大都是老人,几乎看不到在路上玩耍的幼童,偶尔有几个妇人也是行色匆匆,整个村子给人的感觉死气沉沉的。 金大郎仍旧涂黑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没有人敢靠近他。反倒是活泼的金二郎,这里转转那儿玩玩,笑着和路边的人打招呼,拉了一波好感度。 转悠了一圈,回到小院里,已经是日落了。 村子升起道道炊烟,霞光染出一片绚烂的云海。 岑青弋摊开双手双脚坐进竹椅里,完全收起了在外嬉笑的脸庞。 “阿兄,我饿了。” 金一掏出一个油饼扔进她怀里。 “做饭啊阿兄,别人家都在做饭,你能不能演得像一点?” “你看我像是会做饭的人吗?” “你到底有什么用。” 岑青弋白了他一眼,拿起油饼,双目游离地吃起来。 吃着吃着,困意袭来…… 金一检查了一圈屋子回来,岑青弋嘴里咬着一小块饼,已经睡得死死的。 真是麻烦的小鬼。 他从屋里拿出一床被子,把岑青弋整个人裹进被子里扛进去,放到了床上。 这一觉,岑青弋睡睡整整六个时辰。 接下来几天,她都扮成不谙世事的商户家小公子,在村子里到处玩乐,有时也会遇到偷偷跑过来玩的小孩子,没过多久就会被家人强行带回家。 金一在暗中保护她,一边探查村子里住户的情况。 在双桥村住下来的第三天,岑青弋到菩萨庙里玩。 庙里的红烛长燃不熄,来供奉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个老妇人每天早上都会来扫地。 据金一调查,这间寺庙里,晚上总有一间屋子亮着灯。 自从开始丢孩子后,村子里人心惶惶,白天都不许孩子们外出,晚上各家各户更是关紧了门。而这间菩萨庙,分明没有人,晚上却亮着灯。 寺庙并不大,主庙后面是一小片竹林,竹林最里面有一间茅房。 茅房的这一侧有两间屋子,另一侧则是摆放着燃烧的蜡烛。 岑青弋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好奇地到处戳戳。 刚戳到门,一道哑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小兄弟……” 岑青弋吓得跌进了门,惊恐地回头看。 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穿得文质彬彬,咧着一口黑牙笑得很是瘆人。 “你……你是谁啊……”岑青弋吓得小脸发白。 男子笑着上来扶她,岑青弋慌忙往后退,从地上爬起来马上跑出了屋。 “你别怕啊小兄弟,我又不会伤害你!” “别过来!你谁啊你,我又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呀,你是这两天才来的那对兄弟的弟弟吧,街坊邻居都在说你呢!” “你……你先报上名来!”岑青弋举着树枝对着他。 “是了,是我疏忽了。你好小兄弟,我叫孙文昌,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金二郎……” 孙文昌见她害怕,不再靠近她,坐到了台阶上。 “二郎小兄弟,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就是来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你呢,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唉!我被家里人赶了出来……我身无分文,实在无处可去,才在这儿落了脚。白天我就到村子里去找吃的,晚上就在这里凑合睡,唉,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要过到什么时候……” 第212章 顶天立地的男子 岑青弋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会被家里赶出来?” “游手好闲呗,同我这般年纪的男子,大都已经娶妻生子,我对娶妻不感兴趣,一个人逍遥自在多了!家里又不止我一个男子,我上有兄长下有幼弟,非要叫我娶妻,烦人的很!” “呃……” “对了,小兄弟,你多大了?” “我十五了……” “十五啊,还小呢!我说的这些怕是你不懂……” “我怎么小了!阿兄说了,我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岑青弋不服气地挺起胸脯。 孙文昌喔地张着嘴点头,向她竖起大拇指:“厉害!有男子气概!” “哼哼!我就说嘛!你也觉得我有男子气概!”岑青弋叉起腰,一脸得意地扬起脑袋。 “小兄弟,最近村里丢孩子,你还是待在家里的好。你一个人在此处,你阿兄怎么都不管你呢?” “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一说起阿兄,岑青弋不高兴地嘟起嘴,“我阿兄天天都想着赚钱赚钱,才不会管我呢!我还以为赚钱很好玩,才偷偷跟着阿兄跑到这里来,谁晓得这么没劲!” “你想玩些什么?我也没事干,我可以陪你玩。” “真哒?”岑青弋冒起星星眼。 “当然是真的!” 孙文昌朝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岑青弋乐呵呵地坐过去,一靠近就闻到一股臭烘烘的烟草味,她皱起眉头。 “什么味道?你身上怎么臭臭的?” 孙文昌嘿嘿笑着凑过来:“这是成年男子的味道,你想试试吗?” 岑青弋摇着头坐远了些:“我有点受不了这个味道……” “那是你不懂,这玩样好着呢!你当真不要试试?” 岑青弋猛摇头。 “可惜了!” 孙文昌给她讲了很多有趣的见闻,把她当成小孩子哄,岑青弋也非常配合,表演着一个十五岁的纯真少年。 快到吃饭的时间,岑青弋要回家,孙文昌也不强留她,两人约定了第二天再一起玩。 走出菩萨庙,就明显感觉有人在跟着她。 岑青弋欢快地喊着“阿兄”,跑进了小院。 一进屋子,她收起脸上的笑意,压低了声音用眼神向门外示意。 “有人跟着我。” “是孙文昌买通的农夫。” “你知道孙文昌,为何不告诉我!” “还未来得及禀告。” “然后呢,这个孙文昌到底是什么人?” “还在查。” “……” 岑青弋气不打一处来,赶紧给自己倒了杯水压压火。 金一掏出一本小册子丢到桌上。 “这是方督办的汇报。他还问,他的花酒要喝到什么时候。” 岑青弋打开册子,里面夹着一张纸,是方烁写的信。 信上说,他已经被他娘追着打了两天了,每天都喝得晕晕乎乎,正事也没法干,身体也有点遭不住,这花酒再这么喝下去,他恐怕就要家破人亡了。 岑青弋将纸揉成一团烧掉。 “阿兄,你用你御前侍卫的身份去劝劝方家大娘,叫她不要妨碍公务。” “嗯。”金一淡淡地应了声。 “阿兄,你觉得这个孙文昌有没有古怪?” “他来了以后,双桥村才开始丢孩子,很难让人不怀疑。” “线已经放得够长,看来,是时候下饵了。” 第二天,岑青弋如约到菩萨庙找孙文昌玩,找了个时机向孙文昌大倒苦水。 做戏要做全套,行商总要选择一个行业,他们就地取材,选择卖瓷器。 金大郎最近在长街上租了个瓷器铺子,为了收拾铺子准备开张,接下来两天都不会回家。 “我阿兄不许我跟着他去,还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你说气人不气人!” “你都是男子汉了,还害怕一个人待在家里啊?” “我才不是害怕!我也想帮我阿兄做点事嘛……你叫我一个人待着做什么嘛,早知道我就不跟着阿兄来了,过两天叫阿兄雇个人送我回家算了!” “别啊!你可以来找我玩啊!” “真的吗?你会陪我玩?” “那当然了!你还有很多地方没去呢,我跟你说,村子里有个摸鱼的好地方,明天我就带你去!” “好呀好呀!” 第213章 猎物是谁 南晏都城西北城郊这一片,地势错落有致。 从远处山脉上流下的水,因为地势高低在村头分成两条溪流,一条流往西边,一条流往北边,围绕着两条溪流,周围不断盖起房子,渐渐就形成了村落,后来有先辈在两条溪流上各搭了一座桥连通整个村子,双桥村也因此得名。 西边那条溪离都城中心近,地势也更低,妇人们会在溪边洗衣服,每到炎热的季节,也会有调皮的孩子下溪玩水。北边这一条地势较高,利用的人并不多,因此比西边的溪更加清澈。 孙文昌说的摸鱼的地方,就在北边地势较缓的一带。 深秋的溪水很凉,岑青弋卷起着裤脚,站在大块的石头上,拿着鱼叉朝水面下的鱼扎去。 鱼飞快地游走,她扎了空,不服气地鼓起腮帮。 “二郎,你要像我这样下水摸,你瞧我的!” 孙文昌一点都不怕冷,双脚踩在溪水中,双手也泡在水中。 很快就有一条鱼游了过来,孙文昌看准时机,迅速将鱼抓出水面举到头顶。 大肥鱼在他手里奋力地甩头摆尾,水珠到处乱溅。 岑青弋兴奋地直拍手:“哇!孙大哥你好厉害!” “歇会,我们来吃烤鱼!” “好嘞!” 两人上了岸,很快就搭好了架子支起火。 孙文昌摸出随身的小瓶子,边转动着树枝边往上面洒。 “这洒的是什么呀?”岑青弋好奇地问。 “盐啊!烤鱼没味干巴巴的,不好吃!” “哦哦哦!还是孙大哥周到!” “这点柴不太够,你再去捡点柴。” “好嘞!” 旁边的树丛动了两下,岑青弋假装没看见,屁颠颠跑去捡柴。 没一会儿,烤鱼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岑青弋坐在枯木上,双手托着腮,满眼都是期待。 孙文昌把烤好晾凉的鱼递给她:“给,你先尝尝。” “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孙大哥!” 岑青弋一把抢过,上来就咬了一大口,嘴里塞满鱼肉不停说着好吃。 “唉疼疼疼!有刺!” 岑青弋拔掉嘴里的刺,朝孙文昌灿烂一笑,又埋头吃起来。 孙文昌咧着一口大黑牙,笑着看她吃。 转眼鱼就没了大半,岑青弋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把剩下的鱼递给孙文昌。 “就剩这么点了,孙大哥不嫌弃的话……” “我不饿,你喜欢就都给你吃。” “谢谢孙大哥!” 岑青弋吃完整条鱼,心满意足地靠在树干抚着自己的肚子。 “呼~好饱啊!这可比我阿兄准备的饭菜好吃多了……”岑青弋皱起眉头,神情看起来有些疑惑。 “你怎么了二郎?” “我怎么感觉……头有点晕晕的……” “肯定是玩累了,那你睡会儿吧!” “哦……”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靠在树上闭上了眼睛。 剩下的一点柴火还在烧着。 孙文昌烤了一会火,一脚踹倒烤鱼的架子,掬了一捧水浇在火上。 火堆发出滋啦的声音。 两个村里的农夫从灌木丛后跳了出来。 孙文昌磨了磨牙,呸的一口吐出嘴里的痰。 他蹲到岑青弋面前,捏起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 “啧啧,这张脸是真不错!” 孙文昌拍了拍她弹嫩的小脸:“小兄弟,出门在外,任何人都不能信,懂不懂啊!” “这回就让孙大哥教教你世间险恶!” 其中一个农夫搓着手谄媚地笑着:“孙老板,您看这钱……” “说了这次给你们加钱,我不会赖,赶紧把他抬走,这破地方我早就不想待了……” “别啊老板,我们还指望跟着您挣大钱呢!” “是啊孙老板!” “小声点!怕没人听见啊?哼哼,想挣大钱还不容易……” 桥头,早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岑青弋被搬上马车,一路颠簸往都城的方向去。 第214章 客人点名要的 一盆冷水泼过去。 好冷……头好痛…… 岑青弋睁开眼,只看到一双沾满泥的鞋子。 紧接着,视线里出现了一张脸。 孙文昌咧着熟悉的大黑牙,拍了拍她的脸。 “小弟,还认识大哥我吗?” “孙大哥……?”岑青弋往周围看了一圈,皱着眉疑惑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你不用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只要听话,我保证你不会吃什么苦头。” 岑青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双脚也被绑着。 她害怕地朝孙文昌求救:“孙大哥,快帮帮我!我动不了了!” “老实点,一会就放了你!” “老板——孙老板——!” 先前的农夫吭哧吭哧地跑过来,喘着大粗气说不完整话。 “孙……孙老……” 孙文昌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老什么老,还不快点说!” “哎哟!”农夫疼得龇牙,他咽了口口水,终于理顺了口条,“孙老板,先前那个大老爷找不到人了……” “找不到人就再找!春花楼去过没有?红杏楼呢?指不定在那个姑娘房里醉得不省人事!” “都去啦!都没找着!” “废物!再去找!” “是是!” 农夫又吭哧吭哧跑走了。 孙文昌回头看岑青弋,见她一脸惊恐又迷茫又胆怯的神情,满意地咧开他那一口大黑牙。 “这才对味,大哥还是喜欢你这个表情。” 外头传来吵闹的声音。 孙文昌骂骂咧咧地走出去查看。 房门被甩上。 岑青弋仔细观察着四周。 这里光线很暗,她又侧躺在地上视线受限,能看到的都是些简单的桌椅摆设,很难分辨是什么地方。但是这里很香,有点像花楼的味道,又隐隐有一股怪异…… 一阵风拂过,一道身影出现在她身侧。 岑青弋收起眸光,压低声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朝乐坊。” “什么?朝乐坊不是被封了吗?” “这里是朝乐坊的地下,但入口并不在朝乐坊。” “入口在哪里?” “长街后巷一座废弃的院子,我怀疑还有别的入口。” “你先去查,不用管我。” 金一也不打算管她。 在找到那个大老爷之前,孙文昌不会对她怎么样。两人都深知这一点。 岑青弋又问:“关于孙文昌,查到什么了?” “如他所说,他被家族驱赶,之后一直住在都城。他本人无权无势,不过他少年时的同窗里,有不少大官的亲戚,至于他在帮谁做事,还在查。” “先查着,若查不出什么来,直接抓了他审。” 金一低低嗯了声,又随着一阵风隐入暗处。 门啪的一声被踹开。 孙文昌骂着“一群废物”,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岑青弋露出恐惧的神情:“孙大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孙文昌对上她泛着水光的眼,露出邪恶的笑:“没关系,像你这样的货,不用担心卖不出去。真找不到买家,大哥就把你卖做男妓嘿嘿嘿……” “不要……大哥,求求你放了我吧,你要多少钱,我叫我阿兄给你……” “就你们赚的那三瓜两枣,给我塞牙我都嫌不够!” “我家很有钱的,你让我写封信,我叫我爹带银两来……” “重要的是钱吗?你是客人点名要的懂吗?做生意讲究的是信誉,你阿兄没教你啊?” “孙大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啧啧,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大哥都忍不住要心疼了。要不是我不好你这一口,就地就给你……” 门外又传来吵闹声,还有哇啦哇啦的哭闹声。 孙文昌啐了一口,骂着不知道什么,又离开了房间。 岑青弋沉默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哪还有半点纯真,只剩下要把这些人杀戮殆尽的狠厉。 第215章 别给我惹事 这片地下的空间不是单纯的洞穴,而是像地面一样,用木材和石块建造了各式各样的房间。地下大部分的区域是连通的,只有一小部分有沉重的石门隔开着。 金一大概摸查了一圈,这里的占地面积估摸着和朝乐坊差不多,要建造这么讲究的地下屋室,肯定是在建造之初和地面上的部分一起建造,也就是说,朝乐坊肯定有通往地下的入口,只是当初查封朝乐坊的时候他们没有找到,或是已经被堵死。 地下的中心有一片很大很空的圆形区域,地面是用坚硬的大石块拼接而成,石块表面有不少打斗的痕迹。由中心向外延伸,便是用于生活的各个屋室,其中还有琴室、棋室、茶室、书画室、女工室等等。 整片区域很大,连通的区域并没有多少人,偶尔会有几个打扫或巡逻的人。 金一屏气凝神隐藏在暗处,趁着一个巡逻进入石门,悄然跟了进去。 进入石门,通道两侧每隔一米点着暖黄的烛灯,整个空间都亮堂起来。 越往里走,香味越发浓郁,温度也比外面高了一些。 他避开光亮的地方,贴着墙往更深处探查。 摸索了几间屋子,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人,但每间屋子里都有些奇怪的道具,看屋内的轻纱帐子和道具的形状,应该都是女子在用。 香味熏得人脑袋发胀。 金一往另一个方向探去。 香味似乎减淡了些,夹杂在香气中,似乎还有丝丝缕缕书卷气。 他各处闻了闻,快速掩入一间屋子。 这是一间普通的书房,书架上摆放着各式书籍,桌上还散着一堆纸张。 他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纸张看。 居然全都是女子的画像,每幅画的左侧边边上都有小字标注,写得却不是这些女子的身份籍贯,而是身体条件、长相以及擅长的品类。这些画像上的女子,有好几个与近期的失踪人口吻合。 有几张纸被压在砚台下。 金一挪开砚台,翻看下面的纸张。 他沉了眸。 是入宫备选的秀女,但是只有八个,正好是剩下的、参加中秋家宴的那八个。 外面传来说话声。 金一将砚台放回原位,藏进书架与墙壁的夹角里。 门被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进来。 这个视角只是看到一小片衣服。前面那人衣着布料昂贵,后面那人听声音正是孙文昌。 “小弟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干完这一票我就收手!”孙文昌哈着腰巴巴地说着,声音里尽是谄媚。 “孙兄,不是我挡你财路,眼下形势紧张,你这么乱来只会引来祸端!” “是是!褚兄说的是!我这不是习惯了,突然叫我收手我一时收不住……” “说了多少回,我们已经不需要新的货!姓岑的那个小子正在查这个事,你小心被他盯上。” “姓岑的……莫非是龙章侯府那个不学无术的小侯爷?” “就是他。” “哈哈!就凭他?褚兄你也太看得起他了!” “你最好希望他是个废物,否则,若是因为你坏了我们的计划,你懂的吧?” 孙文昌咽了咽口水:“褚兄放心,小弟我十万分小心,等这次的货卖掉,我就去避一避,保证不妨碍褚兄的大计!” “最好是这样。你抓的那个,身份查清楚没有?别弄些不明不白的人进来。” “那是当然!他和他兄长从外地来的,在都城举目无亲,我已经伪装成他失足落水,不会有人怀疑到我的头上来。就他那细胳膊细腿的,而且他早就被我吓破胆了,哪里还敢抵抗!” “现在是关键时候,赶紧把他处理掉,别给我惹事!” “褚兄放心!小弟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第216章 信你的邪 褚良彦走到桌前,抽走了砚台下的那几张纸丢进火盆里。 “你怎么回事!早就让你把这些东西给清理掉,怎么还堆在这里?” “我这不是在外边忙嘛嘿嘿……褚兄莫怪,我马上就清理掉!” 说话间,孙文昌啪嗒啪嗒地跑到桌前,抱起桌上的纸揉成一团丢进火盆里。 很快火舌就吞噬了脆弱的纸张,纸上的人像也在顷刻间化作灰烬…… “还有房间里的那些东西,都要清理干净。” “知道的知道的,小弟都知道!外头这不是都清理干净了,都交给小弟,保证什么都看不出来!” 褚良彦走到孙文昌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孙兄,你我本是同窗,不该这么见外。等这些事都办好了,我定助你平步青云。” 孙文昌笑得合不拢嘴:“欸欸!多谢褚兄!多谢!” 褚良彦又嘱咐了几句后,离开了房间。他一走,孙文昌马上丢了手里的活,骂了句“我信你他娘的邪”,粗鲁地甩上了门。 房间又归于沉寂。 金一从书架后走出来,站在火盆前。 这个人姓褚。 南晏姓褚的不多,能这么被人敬畏的,都城仅此一家。 盆中残留着点点火星,还保持着原有形状的纸上,依稀还能分辨出人像的墨印。 他们想要毁掉痕迹,必然是这里曾存在过。 可是现在,这里却连一个女子的身影都找不到。 那些女子都去了哪里? 为什么秀女的画像会出现在这里?这位褚兄的计划是什么?和宫中的中秋家宴又有什么关系? 谜团一层接一层,而中秋近在眼前。 金一回到了关着岑青弋的那个房间,替她解开了绳子。 岑青弋站起身,揉着被绑疼的手腕。 “怎么样?查到了什么?” “这个案子与褚家有关,他们打算销毁证据。我的建议是,在中秋前控制住这里,不能向外泄露任何消息。” “你的意思是,查不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可以开始审这个孙文昌了?” “可以。” “哼,我早就想审他了。” “我先去通知方督办,特查使准备怎么做?” 岑青弋望着他,眸中充满了审视。 “金侍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特查使有何指教?” “你到底是南晏人还是东虞人?” 金一扫了他一眼,淡淡地答:“东虞人。” “我知道金一绝不是你本名,也怀疑过你与沈姑娘的关系,但王任命你为御前一等带刀侍卫,自然是有其中的道理。金侍卫,我可以信任你吗?” “你最好不要信任我,你该考虑的,是你自己的死活。” 岑青弋突然勾唇,了然一笑:“我要留在这里。” 她一旦消失,孙文昌就会知道这是个陷阱,她必须要留在这里稳住孙文昌,拖时间等到方烁带人来支援。 “随你,别死就行。” 岑青弋脸上带着轻快的笑容:“阿兄,对不住,伤了你的人。” 金一微微一愣,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这声“阿兄”,她攀不起;这句“对不住”,没有任何用。 这个小鬼确实聪明,但于他,无足轻重。 空旷的屋里只剩下岑青弋一人。 岑青弋瘫坐进椅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玩起手里的匕首。 她不知道为什么金一会成了王的御前侍卫,更搞不明白他与沈星吟究竟是什么关系。但金一用的招式,以及探查线索时给她的感觉,几乎和墨犬一模一样。 不对,不是墨犬,应该叫他孤狼。 哪怕金一乔装打扮收敛了气息,但他隐隐散发的强大气场,都在昭示他非同一般。 所以她猜,孤狼应该是金一的手下才对。至于沈星吟,她实在是猜不透。 如果她还有命从这里出去,她一定要破解他们身上的谜。 这里真的太香了,香得她身体里的怪兽都要发作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岑青弋单脚踩在椅子上,勾起唇角舔过匕首,眸底闪着嗜血的光。 第217章 觉得我演得怎么样 孙文昌进来时,岑青弋正是这副桀骜不羁的模样坐在椅子上,他一愣,瞬间暴跳如雷。 “谁给你松的绑!?废物!都是废物!来人!” “孙大哥,我们好歹也称兄道弟过,没必要弄得这么难看吧?” “你手中的匕首又是从哪来的!?金二郎!你不要以为有了利器我就制服不了你,这里是我的地盘,放下匕首乖乖束手就擒,我还能饶你一命!你若不识相,别怪我翻脸无情!” “嗯?你说这个?”岑青弋毫不在意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你们抓人都不搜身的么?这匕首当然是我贴身带着的,怎么,你不知道?” “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等心机!我还真是看错了你!” “哈哈哈!”岑青弋扬起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孙大哥,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 “你竟敢骗我!”孙文昌怒容满面,眼中尽是阴狠,“说!你到底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我是你的小弟金二郎呀,大哥怎么能这么绝情呢……”岑青弋换了副伤心的脸,眸中含泪楚楚可怜。 “别装了!今日你到了这里,就别想活着出去!” “别啊孙大哥,我怕……”岑青弋抱着双腿整个人都缩在椅子上。 孙文昌本就火冒三丈,岑青弋还猛猛浇油。 可即使对面是个看不来弱不禁风的少年,看着岑青弋手中的匕首,孙文昌还是不敢单枪匹马冲上去。 孙文昌往屋外的通道看。 “怎么回事!人都死哪里去了!?来人!!!” “是啊,人都哪儿了呢!这里的证据不是都销毁完了吗,孙大哥怎么还留在这里呢?” 孙文昌想起来,剩下的人都被他赶到石门的另一边去清理痕迹了。 周身笼罩着强烈的违和感。 孙文昌恶狠狠地盯着岑青弋:“你是怎么知道的?金二郎,你到底是什么人!?” “啊哈,被我猜中了?” “你不是金二郎……”孙文昌抓着门框,往门外退了一步。 “孙大哥觉得我是谁呢?” 无论他是谁,凭他一个人,绝翻不起什么风浪。 管他是谁,只要在这里把他弄死,没有人会知道。 退出去的那只脚又迈了回来。 孙文昌抓起门边的竹椅用力往地上一摔,又重重踩了几脚,抽出其中一只椅子脚当棍棒使,满身怒气朝岑青弋走去。 岑青弋握住匕首,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哎呀哎呀,孙大哥这是要做什么……” “不管你是谁,今日都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金二郎还是金三郎,马上就会是一具尸体!” 岑青弋收起神色,忽的提高音量—— “大胆孙文昌!本官乃是王亲封的司法署特查使,龙章侯岑浦是我父亲,你若敢动我半根毫毛,罪同欺君!” 孙文昌停住脚步,将信将疑地盯着她看:“你?就是龙章侯府那个不学无术的小侯爷?” “正是本人。” “就你?”孙文昌不信地歪咧着嘴,“做什么青天白日梦!今日哪怕是龙章侯在此也难逃一死!” 孙文昌挥起竹棒,突然加快速度朝她冲来—— 岑青弋暗道不好,绕到椅子后,双手举着匕首对准孙文昌。 当日她上不古山就是为了学武,没想到武没学成,今日在这里还要干架。 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孙文昌的身形动作,不敢有半点分神,孙文昌冲到这里,她就绕到后面,孙文昌再冲过来,她就绕到另一边,岑青弋本就小巧灵活反应快,把孙文昌绕得团团转,两人你来我往,玩着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先前那农夫吭哧吭哧地跑来,本来是想请示下一步该干什么,结果看到这两人在你追我赶,愣在了门口。 孙文昌喘着气往门口看:“愣什么愣!还不把门栓上,帮我把他给抓了!” 第218章 好像是个女人 那农夫拴上门,张开双臂从另一边挡住岑青弋的去路,岑青弋只能不停地往后退。 孙文昌咧着大黑牙冲她奸笑:“嘿嘿嘿,这回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岑青弋沉着脸,向那农夫说:“我是朝廷命官,孙文昌犯的是杀头的罪,你不要一错再错,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农夫露出疑惑又为难的神情。 孙文昌不屑地哼笑一声:“别信他的鬼话!你拿钱干脏活,早就和我绑在一条船上,我要是有罪你们都逃不了,若是这小子死在这里,就不会有人知道你们干的事,你也能拿着钱去快活!” 农夫坚定地点头,死死盯着岑青弋,张开双臂向她逼去。 “执迷不悟!” 岑青弋不再废话。 那农夫虽然体格大,但是体型笨重动作又慢,岑青弋看准时机,快速从农夫手臂下钻过,退开了好几步。 她望了眼门的方向。 门距离她很远,孙文昌会比她先到。 岑青弋快速打量了一圈周围,身后已经没有多少逃跑的余地…… “废物!放低身体!你从那边堵,别让他跑了!” 农夫听话地压低身体,摆着扎马步的姿势迈着怪异的企鹅步,他走得很慢,但堵死了这边的路……岑青弋望向另一边,孙文昌握着竹棒,挡死了另一边的路……岑青弋只能不停地退…… 拼了! 岑青弋握起匕首,警惕地盯着他们两人…… “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两人越逼越近,身后已经只剩下墙,孙文昌挥起竹棒从头顶砸来,岑青弋闪身一躲想从另一边逃,农夫硕大的身躯和张开的双臂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她的路,耳边掠过一阵疾风,右后肩重重挨了一下竹棒,岑青弋下意识用匕首划过去,愤怒地往后瞪,匕首划破了孙文昌的衣服,没有伤到他分毫。 却在这时,那农夫突然扑过来擒住了她的左手,岑青弋反应极快地反握匕首刺进农夫的手臂,农夫痛嚎一声松开了手,身后挥起的竹棒啪地砸在她脑袋上—— 竹棒被砸成了好几片,血从额头上流下来,半边的视线一片血红……岑青弋身形晃荡,偏头往后看,被血染红的半张脸吓了孙文昌一跳,孙文昌拔下农夫手臂上的匕首,啊啊啊叫着胡乱地划…… 碎裂的布料翻飞,纤细白嫩的手臂划出道道血痕,血珠从伤口钻出……岑青弋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孙文昌紧闭着双眼还在啊啊啊乱挥…… “孙老板!孙老板!” 农夫叫了好几声,孙文昌才还了魂。 “孙老板……她好像是个女人……” 孙文昌睁大了眼,盯着岑青弋破裂的衣服下露出的层层白布裹住的胸口。 娇柔的身躯,白嫩的皮肤,点点血色仿佛开出了朵朵娇艳的梅花,越发的撩人心魄…… 孙文昌咽了咽口水,声音都变得沙哑:“你先出去……” “哦哦……” 农夫离开了屋子。 孙文昌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跪到地上去扒她的衣服…… 本就划破的上衣被扒掉,露出她裹着胸的整个上半身……孙文昌只觉得体内的血在翻涌,他颤抖着黑黢黢的手伸向裹胸布…… 砰—— 身后的门突然被踹开,农夫哎哟哎哟叫着摔进门。 只觉得一道黑影闪过,帘帐落在岑青弋身上,一柄剑横在孙文昌的脖颈中。 帘帐下,孙文昌一只手抓在岑青弋胸口,另一只手里还抓着解到一半的裹胸布。 孙文昌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好汉……好汉饶命……” “把你的手拿出来,抱住头蹲着。”金一眸光冷冽,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孙文昌老老实实照做。 门外传来方烁“进去拿人”的声音,金一转眸看向门口,低吼:“谁都不许进来!” 第219章 你害惨我了 门外的人被他的气势吓住,一个都不敢进来。 金一抬了抬手里的剑,指着抱头蹲地的孙文昌:“你起来,走出去。” “是是……好汉小心你手里的剑……”孙文昌慢慢起身,看到他的脸突然大叫了起来,“金大郎!是你!” 脖子里一阵刺痛,有血渗出来。 金一冷冷地望着他,眸向门外示意。 孙文昌闭上嘴,一步一挪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那农夫还坐在门内的地上,金一用剑柄将两人敲晕,一起丢出门外。 方烁皱着眉迎上来,伸长脖子往里看。 “什么情况啊金侍卫?为何不让人进去?” 金一掩了门,挡住其他人的视线:“方督办,你是武将,你去把特查使抱出来。” “你可是王的御前侍卫,我那点三脚猫功夫哪能同你比,想来小侯爷也不重,你直接抱出来不就好了。” “我是王的侍卫,不是特查使的。” “不知道你拗的什么劲……” 方烁嘟囔着,向屋内走去。 盖着帘帐的小小身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方烁走到她身边,双手伸到她背后把她托起来。 这一碰,他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冰凉的皮肤触之光嫩无比,胸口还有块松松垮垮的裹胸布……帘帐滑落下一角,露出她白皙无瑕的肩头,方烁看向她的喉咙口——那里平整光滑,根本没有喉结…… 方烁整个人都是一僵,他的眼睛一点点瞪大,满眼愕然地僵硬转头,看向堵着门的金一。 金一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眸。 方烁心一横,慌忙脱下自己的外衫套在岑青弋身上,又用帘帐将她的身体密密实实裹住,将她拦腰抱起低着头快步往外走。 门口的人给方烁让开了路,有两个人想跟上去,被金一喝住。 “站住。你们先把这两个人绑起来,塞住他们的嘴,关到不同的房间去,等特查使醒了再审。在此之前,谁都不许和他们接触。” “这……金侍卫,特查使没事吧?” “没什么事,方督办会照看好特查使。” “我看特查使都流血了……” “一点皮外伤。”金一凌厉的眸子扫过去,“你们很闲吗?” “没没,我们马上就办!” 金一收回眸光,朝着方烁离开的方向去找他。 一间很里面的屋子里,岑青弋被原封不动地放在床上,方烁扶额坐在桌边,不停地叹气。 金一开门进去,方烁吓得直接跳了起来。 看到是他,方烁松了一口气,抚着狂跳的胸口。 “原来是你啊……” 金一走到床边,去探岑青弋的鼻息。 呼吸很稳很均匀,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方烁紧紧地跟着他,手脚都有些慌乱。 “金侍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别害我啊……” “我有家室,不方便。” “哈,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家室,在哪呢我看看!我看你就是想明哲保身!” “别大惊小怪,小声点。” “我都快要疯了!”方烁抱住头来回走,却还是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不只是小侯爷,你我都得赔上这颗项上人头啊!” “哪有这么夸张,我保你人头不掉。” “你是王跟前的香饽饽,你当然不担心,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督办使,在朝中不敢踏错一步,你叫我如何是好!” “放心,你我都不会因为此事被问罪。” “当真?” “我保证。” 虽然他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可方烁莫名就是相信他。 方烁松了口气,又问:“金侍卫,你当真有家室?” “嗯。” “金侍卫啊,就算你要避嫌,也不能牺牲我吧!你叫我日后还怎么说亲……” “你都喝了那么多花酒了,这点小事不值一提。” “你你你……事情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说得轻巧!” 金一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地耸肩。 “啊……你害惨我了……”方烁崩溃地抓自己的头,一想到他母亲可能会暴打他一顿,他恨不得原地成佛。 第220章 不伦不类 床上发出声响。 岑青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裹成一个粽子。 她费力地坐起身,对上方烁惶恐的眼。 “小小小侯爷!你醒了!?” “方烁……” 岑青弋挣开裹在身上的帘帐,盯着陌生的袖子看。 方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注视着她的表情。 岑青弋转头看过来,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次看向方烁。 “我为何穿着你的衣服?” “这这这……这是误会!” 岑青弋扯起衣领往里面看。 裹胸布已经被解掉了一半,松松垮垮地挂着。 她下了床,沉着脸走向方烁。 “你都看到了?” “没没……我什么都没看到……”方烁摇着手往后退。 “是你给我穿的衣服?你还做了什么?” “小侯爷……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金一双手环胸倚在柱子上,出声提醒道:“特查使还是先洗把脸,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吧。” 岑青弋扭头瞅了他一眼,走到床边的架子旁。 水已经备好,她看见水盆中的自己半张脸都是干掉的血迹。 岑青弋凑过脸去,动作豪放地泼水擦掉脸上的血。 方烁立刻把干巾递了过去。 看着这两人,金一真替他们捉急。 “除了方督办,孙文昌和另一人也知道了你是女子,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打算怎么办?” 方烁惊恐地瞪大眼睛,抓住了自己的脑袋。 岑青弋倒是没有太大反应,显然这个结果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两人现在在何处?” “看押着,等特查使处置。” 岑青弋走到金一面前,眸中带着探究:“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沈姑娘告诉你的?” “她未曾提及,是我偶然发现。” 岑青弋像是完全松懈下来一样,坐到床上,摆弄着宽大的袖子。 “我娘从小就告诉我,要像男子一点,再像男子一点。可我终究不是男子,装得再像又有什么用,总有人会看出来。我现在啊,既没有女子的端庄秀丽,更没有男子的威武雄壮,岂不是不伦不类?” 方烁急忙说:“下官从未见过如小侯爷这般洒脱的女子,纵使不是男儿身,小侯爷亦有男儿的气魄!更何况小侯爷聪慧过人,不必理会世俗的眼光……” 岑青弋爽朗一笑:“哈哈,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可是下官看到了您的身子……” “忘了吧,你我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不过——”岑青弋眯起眼,眼底弥漫着浓黑的杀气,“孙文昌和他的狗腿子也看到了,是吗?” “这……”方烁也不是很清楚。 两人都看向金一。 金一点头:“看到了。” “是谁碰了我?” “孙文昌。” “我知道了。”岑青弋整理好身上的衣服,一挥衣袖,“走,方督办去处置其他人,金侍卫随本使一同审犯人。” 司法署的属官按照吩咐,把孙文昌和那农夫绑在不同的房间内,派了人在门口看守。 岑青弋让属官退下,走进了关着农夫的房间。 农夫一看到她,立刻挣扎起来,呜呜呜地想要说什么。 金一拿掉了他嘴里的布,拿着剑站在岑青弋身侧。 “大人!大人饶命啊!是孙老板!是他叫我绑的你!我只是拿钱办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帮他绑了多少人?” “没……只有三四个……” 岑青弋拖了只椅子,单脚搭起坐在椅子里,百无聊赖地抠着指甲里凝结的血。 “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同伙,等会我去问问他,看看你们有没有在撒谎。” “大人我真的没有……” “撒谎的那个呢,就丢到河塘里喂鳄鱼好了。” 第221章 才刚刚开始 “饶命啊大人!都是孙老板叫我干的!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爹我爷爷我祖上三代都是老实人!大人明鉴啊!” “不用扯这些有的没的,问你,到底绑了多少人?” 农夫看了眼旁边令人胆颤的黑脸,缩起脖子心虚地说:“到底多少人我也没数过……大概有个十几二十人……” “哦?记不清了?金侍卫,扒开他的脑袋看一看。” “遵命。”金一用大拇指一别,剑出鞘。 农夫慌忙叫起来:“二十三!加上大人您一共二十四个!小的不敢有半句假话,大人饶命啊!” “这二十三个,都是双桥村的?” “是……都是我们村里的,大半都是女娃……” “她们现在在哪?” “这我真的不知道!我们都是交给孙老板,这个地方小的也是第一次来……” 岑青弋站起身。 “大人饶命!小的说的都是真唔唔唔……” 金一重新堵住了他的嘴巴。 岑青弋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眸子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若有半句假话,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农夫点了两下头又拼命摇头。 “还有,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 农夫拼命点头。 “金侍卫,我们走。” 关押着孙文昌的房间门口,看守的属官已经退下。 岑青弋负手立在门前,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 “金侍卫,你守在外面。” “好。” 岑青弋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一看到她,孙文昌便用轻浮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最后停在她的胸上。 岑青弋走过去,扯掉了他嘴里的布。 孙文昌咧开嘴淫笑起来:“哟~小娘子来啦!这么好看的脸,不在大哥的身下哭太可惜了,你还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吧,要不要大哥教教你?” “看好了,这是王的任命书,这是我龙章侯府的印信,我乃是王亲任的司法署特查使,是龙章侯第八子岑青弋。” “哈哈哈你居然还真是龙章侯府的小侯爷……那又如何?你已经被我摸了个遍,你若还有点羞耻心,赶快叫龙章侯准备好嫁妆,求我娶了你!” 岑青弋将任命书和印信收好,笑眯眯地凑到孙文昌跟前,去捏他的手。 “不如——大哥教教我羞耻二字怎么写?” 孙文昌摩挲着她纤嫩的手:“好啊,你先给我松开……” 孙文昌的双手双脚被分别绑在椅子腿和椅子扶手上。 岑青弋捏住他左手的小拇指,将匕首插进他的小指和无名指之间。 孙文昌神情一僵,对上她的眼睛。 那双看似纯真的眼睛里哪有半分笑意,分明就是要把他千刀万剐的杀意。 “你要做什么……” “只是好奇,想问问大哥是用哪只手摸的小弟?” “我告诉你哪怕你是公主,你被我摸过了就是我的女人……” 匕首落下,生生砍掉了孙文昌的小拇指。 “啊!!!”孙文昌惨叫,恶狠狠地瞪向她,痛意和恨意使得他面色狰狞。 岑青弋却冲他一笑:“怎么了孙大哥?你刚刚叫我做什么来着?” “你竟敢!你知不知道……我不娶你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你竟敢这么对我!?” “我还敢呢。” 岑青弋拨弄着他左手的无名指,又是利落的一刀下去。 孙文昌惨叫着弓起背,疼得他直冒汗。 手指掉在地上,岑青弋面带微笑,一脚踩在上面碾了两下。 “像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人都敢活在世上,我为何不敢?” “你……”孙文昌疼得咬紧牙关。 “怎么了孙大哥,很疼吗?别急,我们才刚刚开始。” 第222章 就是在报复 “你……你这是滥用私刑!”孙文昌疼得声如抽丝。 “孙大哥听说过我是怎样的人吗?” 孙文昌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个,咬牙瞪着她。 “常常有人说我狂妄自大无法无天,我还同人争辩过,现在想来倒是事实。” “我的手……你……” 血滴了一地。 岑青弋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说:“我的意思是,孙大哥,我就是滥用私刑,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要告诉所有人你们龙章侯府就是骗子!我要你名誉扫地遭万人唾弃!” “可是,你得先从这里走出去才行啊。” “你……你要对我做什么……我告诉你,你若是敢动我,你……” “嗯?” 岑青弋抓着他的左手中指,又快又准的一刀下去。 “啊——!!!”孙文昌疼得直喘气,“什么狗屁……特查使……你就是在报复!” “对啊,你现在才发现吗?” “我不过……不过是摸了你……又没有……” “你稍等一下。” 岑青弋走到门口,探出头去说了两句什么。 没过多久,她便拿了一把剪刀回来。 “我玩腻了,咱们换个玩法。” “你要做什么……” “都说十指连心,我想试试到底哪个更疼。” 说着,她抓起孙文昌的左手大拇指。 剪刀扎进指缝,一寸寸剪开与指甲相连的血肉。 孙文昌发出剧烈的惨叫声,喘着粗气瞪着他,双眼都充着血。 “怎么了孙大哥?” “我都说……我什么都说!求你放过我……” “别啊,还没到这个步骤。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你还有一只手两只脚,我也有的是时间。” “中秋!他们中秋就会动手!剩下三天你根本就抓不到他们!” “既然你这么想说,本官就勉为其难听一听吧。” 岑青弋拖了只椅子,坐在孙文昌对面。 “先来说说你拐走的双桥村那二十三口人都在何处。” “有的留下了,没用的都卖掉了……” “怎么才算是有用?留下了多少?留下做什么?” “留下的……都是些貌美、体态轻盈的女子……具体做什么,我也什么很清楚……我只知道,她们会在中秋派上用场……” 双桥村的二十三人仅留下了两人,剩下二十一人全都卖作了奴隶。 除了双桥村的二十三人,这两年来,他们一共作案了数十个村子,共劫掠两百余人,其中留下的女子只有不到三十个。被留下的女子,在朝乐坊的这个地下暗坊接受各种指导,他们一开始搜查的那几个房间便是这个作用。他们还会淘汰不合格的女子,俨然就是另一种模式的选秀。女子之中甚至还有死于非命的,孙文昌负责处置她们的尸体。貌美女子的尸体,多的是想配阴婚的人家。 血流了一地,孙文昌脸色惨白,疼得直不起身。 岑青弋一手托着腮,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椅子扶手,似乎对他说的不太满意。 “这就完了?就这么些?” “我……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孙文昌弓着背,额头上都是汗,疼得嘴唇都在发白。 “你怎么不说说你的那位褚兄?” “你……你怎么知道……” “是本官在审你,你倒问起本官来了。” “我……我不知道……” “哎呀。”岑青弋的目光落在他只剩两指的左手上,轻飘飘地说,“留着两个手指头多难看,要不全都给你剁了吧!” “我说!我说……” “嗯~说吧。” “我被赶出家门……到都城……偶遇了褚兄……他恰巧需要人手,说是……可以为我解决吃住给我银两……他还为我寻来了上好的烟草……他说需要十二三岁的女子……他经营的朝乐坊又有买卖奴隶的活计……于是他就……就叫我帮他掳人,卖奴隶的钱也都归我……” “三年前,可有一女子在朝乐坊被塞炭烫哑?” “我……投奔褚兄不过两年……哪里知道……” “那被制成瓶女的姜阿绿呢?”岑青弋低敛的眸中落满了霜。 第223章 竟能蠢到这个地步 “姜阿绿……我记得……是被那个姓赖的看上了……我们把人给他弄了回来,结果他又翻脸说不要了……把那女人放到花瓶里,是那个花匠的恶趣味,没想到还真给他制成了……我们将花瓶送到姓赖的府上,那姓赖的眼睛都看直了……” 岑青弋危险地眯起眼,缓缓起身,拿着匕首站在孙文昌面前。 “哪个花匠?” “褚兄身边那个……总围着围裙拿把大剪刀那个……” 岑青弋记下这个人。 脚底是流了一地的血。 岑青弋抓起孙文昌的下颚,举起了匕首。 “你……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要让我遭万人唾弃,你不会觉得我会留你的命吧?” “我不会……我保证不说,你不要杀我……”孙文昌苍白的脸上尽是恐慌,不停地摇着头。 眼看着匕首就要落下,一柄未出鞘的剑横在匕首前,挡在匕首与孙文昌的脖颈之间。 岑青弋斜眸看去:“金侍卫,我应该说过,让你守在外面。” “人命并非草芥,掌握生杀大权的人不是你。” “你让开,他这样的人,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不行,你不能杀他。他是找到失踪的那两百余人的线索,更是揭示褚家罪状的证据。” “他是姜阿绿惨案的始作俑者,现在他又知道了我的秘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活!” 金一手上用力,将她推开,挡在虚弱的孙文昌的面前。 “所以说你狂妄自大,你给我看清楚,他是平民,不是任由你宰割的奴隶。” “你让不让开……”岑青弋握着匕首垂着眸。 “中秋之前,他必须活着。中秋之后,他的死活由司法署裁决,而不是你这个只有三板斧不顾大局的特查使。” “我才是特查使,你算是什么东西……” “是,你是特查使,就算我什么都不是,今日我站在这里,就不会让你坏了大事。” “我就知道你不会听从命令,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答应让你参与此事……” “呵。”金一轻嗤。 岑青弋抬起头,困惑又呆愕地望着他:“你笑什么?” “被选择的人,一直都是你。崇人礼极力举荐,英离王才给你这个机会。若不是你大肆围捕督军府,又独断专行取了赖督军的性命,我们何以至今日才查到褚良彦身上。若不是你岑小侯爷,姜阿绿又何必枉死,你取她性命之时,可曾问过她的家人?” “你胡说……王要我查此案,是需要我龙章侯府的威望……” “请问小侯爷,你查此案之时,可曾用到你龙章侯府的威望?” 岑青弋被问住,呆愣在原地。 “背靠你龙章侯府,不过是锦上添花,不是必需之物。” “就算如此,我仍是主理此案的特查使,你当初不阻止我,为何现在又要多管闲事……” “因为我不知你竟能蠢到这个地步!” “哈哈……我在你们眼中,竟是这般不堪……” “我们没有时间了,我们需要他活着。” “呵呵……”岑青弋跌坐回椅子里,傻傻笑着。 金一不再理会他,替孙文昌止血包扎,又给他喂了些水,等方烁过来再继续审。 方烁来时,岑青弋仍然抱着膝盖颓废地坐在椅子里。 他走到金一身边,悄悄问:“金侍卫,小侯爷这是怎么了?” “不必管她,让她自己冷静一下。” 方烁哦了声,拿着纸笔向孙文昌询问失踪人口的细节。 第224章 闭嘴才是明智之选 孙文昌记得的东西并不多。两百余人,他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他只能说出他们去过哪几个村子,拐了哪几户人家的儿女,卖去了哪些地方。他给出的名单,比朝乐坊的管事提供的名单更加详细。朝乐坊记录的名单已经被毁掉,但褚良彦手里应该还有。 除了朝乐坊,还有两家花楼也是他们的据点。 金一和方烁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按兵不动,直接去调查褚良彦。 这个褚良彦,是礼部尚书褚维之的侄子,从小就在尚书府中长大,参加了科举后就在都城置办了房产另立门户。虽说他没有中第,据说办了一个什么诗会,在都城的公子哥圈子里混得也是风生水起。 褚良彦提出奴隶的收益全归孙文昌之后,孙文昌才想出投其所好的法子,专门花钱找人混迹在各大风月场所,网罗各位大老爷喜欢什么类型,如果能指名道姓那就更好了。正是因为这个,岑青弋的计谋才得以成功。 说起这个,方烁去找那农夫写口供画押时,还被认了出来,那农夫嚎了好久。 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夜。 岑青弋坐在椅子上,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方烁用手遮着嘴,压着音量担心地问:“金侍卫,小侯爷这个样子真的不要紧吗?” “方督办,这三天你们就留在这里,我会派人给你们送吃食。” “好……啊?那小侯爷……” “我带她回龙章侯府。” “金侍卫,恕我直言,我觉得我们应该听一听小侯爷怎么说……” “她想怎么样不重要,我不会让她留在这里。” 岑青弋从椅子上站起身,脸上没有一点生气。 “对,金侍卫说的没错,我只会坏事。” 方烁皱起眉头:“哪有的事,小侯爷不要说气话……” “不是气话,是事实。走吧,我要回府,麻烦金侍卫送我回去。” “这……”方烁左右为难,又跑到金一旁边去问,“金侍卫,你是不是和小侯爷吵架了?小侯爷年纪小,又是女子,你怎能……” “够了!”岑青弋低吼。 金一淡淡地扫了一眼:“方督办,有时候闭嘴才是明智之选。” 方烁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 元宗36年,左相府三小姐沈星吟痴傻蠢笨,因为踢到姐姐养的棕色卷毛泰迪犬“泥巴”,被姐姐放狗咬死,五叔沈绸将其送到怪医老须子处。 战地医生沈星吟援非时感染未知致病菌全身溃烂而亡,醒来时发现躺在茅草屋的案板时,有个怪老头正拿着刀絮絮叨叨,准备对她解剖。坐起身把老头吓一跳,检查她的脉象被甩开手,催促她去给世子爷送药。 沈采薇,猪肉铺狗,女主脚踝被咬烂,流血过多而死,沈绸抱到怪医处。穿越。 重生坐起观察周围,老须子吓掉手里的刀,正要诊脉被打掉手,催促女主给世子爷送药。 穿过刘家村给世子送药,煮药,听到咳嗽声推门进,世子爷诧异,诊断肺炎,不会传染但是没救了。护卫要杀她。世子爷留她的命。 回左相府,葛兰香哭着扑过来抱住,女主身体僵硬不知道怎么反应但是信任不防备。茅草屋看到墙角发霉的桔子皮培育青霉素。沈采薇吓傻,狗也吓傻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扑过来,葛兰香帮她挡被咬,女主第一次生气。找沈懋求救无果,自己想办法救葛兰香。 老须子说出方法,血晶丸+放血,需要钱财和设备。和世子爷交易,救之前让女主一定要拿回簪子,救的太晚失忆+偏瘫,需要复健,杀狗剥皮抽筋向沈采薇复仇。 皇后赏,左相府哗然。沈采薇嫉妒,太子暗示沈采薇,沈采薇邀请各家来做客,引诱跛子企图破坏女主名声。跛子看上了沈采薇。世子生气,暗示跛子搞坏沈采薇名声。沈采薇打死不嫁,上尼姑庵带发修行,太子妃梦破灭。王氏恨死了女主,想要把女儿接回来。沈绸-想通过女主谋取钱财,沈星吟提起银簪。 第225章 遇袭 十几个黑衣人二话不说,拿着刀剑冲上来,一时间刀光剑闪人影交错…… 一个身量足有六尺高的魁梧男子拖着沉重的流星锤,朝入口的方向走去,在泥土地上拖出一条小沟。 那壮汉挥起流星锤砸向地面,只听见门板破碎,门板周围的土地轰然倒塌,塌陷的泥土全掉进了坑里。另有两个壮汉,搬着半人高的巨石,走向塌陷的入口。 金一脸色一变,击退面前两人,想要去阻止那三人,侧边横出的剑挡住了他的路,他不得不后退。 咻—— 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直朝他而来,屋顶上出现几个黑乎乎的人头,紧接着便是第二支第三支,金一抬剑挡开一箭,扯过旁边一个黑衣人反扣那人的手挡在自己身前,快步往后退。 谁知这些黑衣人根本不管同伴的死活,利箭如雨迎面袭来,黑衣人剑剑直朝他要害,光是躲避就是分身乏术,根本来不及躲开如密雨的箭。 金一折断肩上的箭,就地一滚躲到草垛后,他看了眼正在堵入口那三个壮汉,迅速翻过墙往长街的方向逃去。 几个黑衣人追着他而来…… 左肩的麻感开始向手臂蔓延,意识也开始涣散…… 不好,箭上有毒。 金一晃了晃脑袋,咬住牙一把拔出箭扔到路边,用大拇指用力按压伤口。 血从伤口钻出来,一下子就染红了他半个手臂,他左摇右晃地迈入长街…… 半夜的长街没有人,后面的黑衣人还在追,他用拳头狠狠敲自己的太阳穴,尽全力保持脚下的速度。 腿都开始发软,金一靠到墙上,费力地抬起眼皮……视线里蒙了一层雾,黑影越来越近,却一个个接连倒下…… 一个身影急忙赶来,扶住了他即将倒下的身躯。 “殿下!” 金一抓住孤影的手臂撑住身体:“速去找小侯爷,救方烁一干人等……” 孤影将金一背到背上,脚底生风般加速跑向龙章侯府。 大半夜的,龙章侯府的人都休息了,刚才孤影送岑青弋回去走的也是侧门,守门的下人见到是小侯爷才给放了行。 事出紧急,孤影来不及走侧门,直接敲响了龙章侯府的大门。 谁知龙章侯府的管家把他们拦在外面,还叫了护卫来。 孤影拿着金一滴血的剑,一脸的视死如归。 管家怕出事,派人去通知了还未就寝的小侯爷。 岑青弋来到门口,没有让他们进府。 背上的金一已经晕了过去。 孤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小侯爷!公子中毒了!小侯爷救救公子!” “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我赶回去时正有一群人追着公子……” “侯府不会收留他,你把他送到司法署去。” 孤影完全没想到岑青弋会说这番话,愣了一下,马上又反应过来,必须要先给殿下找大夫才行。 “公子叫你去救方督办他们!”孤影急声喊。 “你说什么?方督办他们怎么了?”岑青弋提高了音量。 “我都说了不知道!话我已带到!” 孤影急着去找大夫,将金一背稳了就要走,岑青弋叫他叫住。 “你把他留在侯府,你跟我一起去。来人,把他安顿好,给他找大夫。” “是是……” 管家连忙应声,把昏迷的金一从孤影背上扶了下来,唤了两个下人把他抬进去。 孤影不放心地看了好几眼,还是岑青弋催促,不得已跟上了岑青弋和龙章侯府的护卫。 第226章 白白浪费工夫 等到他们赶到废弃小院时,入口已经被巨石和泥浆堵死。两个护卫试着挖了几下,根本挖不动。 现在通往地下的几个入口全部被堵死,留在地下的那些人不仅将要面临缺水缺粮的局面,还随时有可能会有窒息的危险。 不,没有全部被堵死。 褚良彦家中的那个入口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岑青弋沉着脸,思考了片刻后,让其中一个护卫去龙章侯府调集人手,他带着孤影和剩下的几个护卫,直接去褚良彦家。 褚府门口没有人守着,岑青弋没有任何犹豫踹开了褚家的大门。 可孤影和护卫搜寻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褚良彦的人影,只有一个留守的老仆。 那老仆上了年纪,牙都只剩了两颗,问什么都是不知道,连话都说不清,他们只能作罢。 去找帮手的护卫很快就回来了,却也只带来了六人。龙章侯府的护卫有一部分在地下,有一部分要留在府中保护侯府的安全,现在又是半夜,根本找不到那么多可以调用的人手。 加上孤影再加上小侯爷,堪堪凑够十个人。 他们分配了区域分头行动,开始地毯式搜寻。 仔仔细细地搜查下来,发现府中贵重的财物所剩无几,如果不是看各个屋中都十分整洁,他们恐怕都要怀疑褚府遭到了强盗洗劫。 一圈找下来,他们连地窖都没有找到。 清理朝乐坊地下的痕迹是褚良彦早就吩咐下去了的,褚良彦有足够的时间处理入口,他甚至可以在入口之上盖新的屋子混淆视听。 夜里视线不好,他们没有时间掘地三尺,地下的人更加等不起。 孤影焦急地问:“小侯爷,我们现在怎么办?” “别吵,我正在想。” “怎么办……也不知道公子怎么样了,若是沈小姐在,肯定会有办法……” 岑青弋斜了他一眼:“不找了,回府!” “难道真的不管他们了吗?” “白白浪费工夫罢了!眼下最紧要的是先把你家公子救活,明日白天再来找!” 这么一说,孤影当然求之不得。 岑青弋一天都没有休息,从在地下时就没有吃东西,她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再这么下去,她自己都快要倒下了。 一行人从褚府正门离开。 不远处的墙后,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看到他们离开后,也悄悄离开。 走出不远,岑青弋放慢脚步,走到孤影的身旁。 “你追踪的本事是不是不错?” “小侯爷有何吩咐?” “你去跟着刚才那人,然后找一找褚良彦的行踪。” 孤影点头,脱离大部队隐入暗处。 龙章侯府。 金一还处在昏迷中。 床边铜盆里的黑血散发着臭味,金一唇色发紫,赤裸着上半身躺在床上,整个左肩和左手都插满了针。 大夫说他是中了蛇毒,想要解毒,需要查明究竟是哪一种蛇的毒。施针只能控制住毒性的蔓延,有的蛇毒进程特别快,若是剧毒的蛇种,哪怕是施了针,最多也只能挺三天,极有可能等不到研究出是哪种蛇的毒,他就已经丧命。 不过听说,当年英武王打天下时,曾经获得过一瓶神药,可以解世上百种蛇毒。如今这瓶药,可能就在南晏王宫中。 离早朝只有两个时辰。 岑青弋打了个哈欠,先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早朝后。 英离王宣他到英武殿觐见。 岑青弋跪在殿中,向王汇报这几天的调查结果,最后才提起金一受伤的事。 “金侍卫中箭身染蛇毒,从昨夜起一直昏迷,听闻宫中有秘药,请求王救金侍卫一命!” 闻言,英离王皱起了眉。 崇人礼附耳过去,不知说了什么。 南宫星沉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交由国师处理。” 岑青弋起身时,英离王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稳重神情。 王事务繁忙,岑青弋跟着国师走出英武殿。 “师父,救人要紧……” 崇人礼抬手制止她说话,叫了个宫人,让宫人去毓秀宫请岑小姐的侍女银杏,就说岑小侯爷有事情吩咐她,让她直接到宫门口去。 岑青弋不解:“喊她做什么……” “你随我来。” 第227章 制药 他们来到重兵把守的藏宝阁,崇人礼仅仅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便带着岑青弋往宫门口的方向去。 岑青弋越发困惑,心下又着急。 “师父药呢?” “宫中并不存在所谓的解毒秘药,你看。” 崇人礼取出信封中的纸张,递给她看。 岑青弋小心翼翼地接过,看上面写的内容。 洋洋洒洒几十行字,尽是些什么蛇什么马,还有很多她看不懂的内容。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 “这便是制作解毒药的方法。先王曾尝试过跟着纸上所述制作解药,最终都失败了。这两年,王也在尝试制出解药造福百姓,至今都还未成功。” “师父的意思是我们自己来制药?王耗费了这么多心血都没制成的药,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怎么可能……” “总归要试一试才知道。” “可是金侍卫危在旦夕……” “眼下,或许有一个人会有办法。” 崇人礼看向不远处等待着的身影。 沈星吟心中一沉,快步向他们走去,盯着岑青弋问:“刚才你说谁危在旦夕?” “金侍卫……中了蛇毒,现在昏迷不醒。”岑青弋眼神躲闪,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 沈星吟抓住她的手腕:“人在哪里,带我去。” “在我家……” 崇人礼变得客气了不少,招呼她们先上马车再说。 马车载着三人,扬起一路的飞尘。 车上,沈星吟蹙着眉急声询问。 “什么时候中的毒?放血了没有?现在有什么症状?” “大概是子时……大夫给扎了针,放出了很多黑血……” “子时,已经过了六个小时了,为什么不昨晚就来找我!” “沈姑娘,我知道你心急。”崇人礼将信封中的信递给她,“你先看看这个。” 沈星吟迅速扫了两眼,就把信丢还给他:“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等等! 他们有制作方法,现在敢把这东西拿出来,说明他们一定早有准备。 沈星吟掀开窗帘一看。 马车早就过了龙章侯府,正在往城郊的方向去。 “停车!我要去取东西!” 车夫勒马停车,赶去她租的小院,取了先前制作的器械,又往城郊疾驶而去。 马车穿过郊外的密林,停在一个建有关卡和了望台的据点前。 崇人礼掀起车帘,守门的兵卒认出了国师,拱手行礼,摇铃放了行。 这里是英离王的练兵场。 练兵场的后山上,有一个大土坑,坑内部的土表面用细密的竹篱覆盖着,顶上还盖着一个竹条编制的盖,整个坑中如同放着一个大小相合的加盖竹筐。 从竹盖的缝隙间往下看,可以看到底下铺着干草,有一匹马悠闲地晃着尾巴低头吃着。在那匹马的附近,还有几匹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仔细一看,还能发现游在干草间吐着蛇信子的毒蛇,细细分辨下来,里面的毒蛇总共有七八种,还都是剧毒的蛇种,南晏国内能见到的最毒的几种蛇都已经在这里了。 那张纸上所记载的,就是现代医学提取抗毒蛇血清的方法,沈星吟看一眼就知道了。 这个过程需要让马反复中毒,直到马的身体内产生蛇毒的特异性抗体,再从马的身上提取出抗蛇毒血清。 敢一次性用这么多的毒蛇,幸亏还有一匹马能撑住。 制作抗毒蛇血清的周期很长,但如果有现成的抗毒个体,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匹马在这里活了多久了?” “有大半年了,仅有这一匹活了下来。”崇人礼答。 沈星吟指向坑中那匹安然无恙的马:“这匹马我要了。” 第228章 扶王兴邦这条路 在国师的命令下,练兵场为沈星吟提供了制药所需要的一切。 隔着窗户纸,能看到马被五花大绑放倒在地上,沈星吟取了马血,在练兵场的医师协助下,用她带来的那些器械鼓捣着什么。 岑青弋站在门外,不由紧皱着眉。 “师父,活下来的马只有一匹,当真要把马交给她?” “沈姑娘说,只会取一些血,不会伤马的性命。” “您当真信她有这个本事?” “她是怪医的徒弟,我在东虞见识过她的医术,而她确实读懂了制药的方法。” “就她那两眼,我不信她能读懂。” “沈姑娘她不会拿他人的性命作赌,尤其是那个人的。” “师父,金侍卫……究竟是什么人?” “该知道时,你自然会知道。不该问的,你也不必多问。” 岑青弋垂下眸。 师父总是这般高高在上,她想多亲近师父一点,师父却总让人敬而远之。 “弋儿,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岑青弋摇了摇头。 “王在这里培育自己的势力。这里的士兵,会支撑起南晏的未来。我年少时,曾在这里与王一起磨练过。” 她也想,但是……岑青弋低着眸不说话。 “你往后若是只想当一个游手好闲的侯爷,你们龙章侯府必定会降爵。龙章这个封号,你未必担得起,褫夺封号也不是没有可能。”扶王兴邦这条路,注定任重道远。崇人礼长长呼出一口气,问,“弋儿,你可知你父亲担任的都是什么职务?” “父亲说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杂活。” “竹篓中的毒蛇,是龙章侯以身犯险抓来的;练兵场的士兵,是龙章侯来往各地网罗良材亲自甄选的。岑府世代承袭龙章侯之名,是王在民间的代行者,你父亲亦做好了随时替死的准备。” “师父也……” “王在,则国在。南宫亡,则南晏亡。我在这个位置上,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岑青弋沉默不语。 “你呢?弋儿,你又有怎样的抱负?” “师父,我恐怕……”她一个女儿身,叫她能怎么办? “弋儿,好好考虑后再作答。” 岑青弋慎重地点头。 她不知道她父亲做的都是这些事。 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架子大脾气臭,总爱讲那些她不爱听的大道理。岑浦常年忙于政务,几乎没有参与她的成长,偶尔见到几面,也只会询问她的功课,从未关心过她喜不喜欢开不开心。 在这一瞬间,父亲的形象忽然高大了起来。 她痛恨奴隶制,痛恨所有的不公。曾经的她不了解苦难,但是现在的她,想要去化解世间苦难,让这个无数人安身立命的国家在公正与法度之下井井有条,她也想尽自己所能,让南晏变得更好。 可侯府八个女儿,注定承袭不了龙章侯的使命。 她的愿望和龙章侯府的来日,已然成了一个死局。 练兵场传来士兵喊号训练的声音。 岑青弋抬起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太纤弱了,终是什么都做不了。 抬起的手,最后还是缓缓落下。 这种无力感,太让人绝望了。 --- 与此同时,毓秀宫。 备选的秀女们都在听训堂。 发现沈星吟被宫人叫走后,朱玉芸的侍女春瓶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偷偷摸进了岑青婉的房间。 小姐们参加中秋家宴的衣服由宫中统一缝制,目前已经分发完毕。 春瓶很快又从岑青婉的房间里出来,离开时怀里还抱着那东西。 --- 尚书府。 孤影整个人趴在屋顶上。 在褚良彦家门口偷听那人进了尚书府,向褚尚书汇报着什么,褚尚书又吩咐了些什么。 声音很小,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偷听那人连连点头哈腰,谄笑着接过了褚尚书给的钱,离开了尚书府。 孤影一路跟着,一直跟到了他家里,都没有发现褚良彦的踪迹。 于是,他回到了尚书府,潜伏在暗中。 第229章 敬重的人 不出半个时辰,沈星吟就制好了药。 宫中还有很多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崇人礼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他让人用马车送沈星吟和岑青弋回龙章侯府,自己则是骑了匹快马,穿过城门直入长街。 街市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不远处的胭脂摊旁,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崇人礼勒停了马,牵着马走到那女子面前,向她点头问好。 “师姑娘,别有无恙。” “崇先生好。”师菡君匆促地点了点头,朝他的身后看。 发现只有他一人,师菡君有些失望地皱起眉,眸中隐隐有担忧。 “师姑娘,你在找人?” “奇怪,你与我表嫂一同离宫,现在怎么只有你一人?我表嫂呢?” 崇人礼微愣,马上就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表嫂指的是谁。 “沈姑娘先行回了龙章侯府,姑娘守在这里,莫非没有看到马车?” “定是我遗漏了。我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怕是你进不了龙章侯府。” 师菡君停住脚步,快步走了回来,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问:“崇先生可否愿意代劳?” 崇人礼知道,他不该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可眼前这位是师家目前管事的人。面对师菡君这般恳切的请求,他连半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口。 “在下能为姑娘做什么?” 师菡君从袖中掏出一物,展开层层包裹的帕子,将里面的东西指给他看。 “这是我表哥昨夜丢在路边的半截断箭,这箭矢上涂的是三角蝮蛇的毒液,我表哥中的正是三角蝮蛇的蛇毒。”师菡君将箭矢重新包好,托起他宽大的手,小心翼翼地放上去。 她的手柔软又温暖,崇人礼望着手中的帕子有些出神。 师菡君没注意到自己无意中碰了他,又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到他仍旧摊开的手掌上。 “三角蝮蛇毒中至毒,我还在搜寻解药。这瓶中是续命的药,每日一颗,能保他半月的性命。劳烦先生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我表嫂,她定有办法救表哥性命。” “姑娘放心,救命的法子已经找到了。” 练兵场咬马的那些毒蛇中,是有三角蝮蛇的。一开始献出这个办法时,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这下终于能稍微安心些。 “当真?” 崇人礼点头。 师菡君眉间一松,紧了紧放在胸前的手:“有表嫂在,表哥定能逢凶化吉。” 崇人礼不解地望着她:“为何你能这般毫不保留地信任她?” “我表哥的性命就是表嫂救回来的呀!表嫂品节高尚,我没有任何理由不信任她。”师菡君见他好看的眉宇间有些困惑,问,“崇先生又是因为什么非要同我表嫂过不去?” 崇人礼看向她,刚要开口,师菡君却打断了他。 “停。先生不必和我扯家国抱负,我是小女子,没有先生这么宽阔的眼界和远大的理想。我只知道,表嫂高洁令我敬重,她更是我表哥深爱的女子。先生若是揪着我表嫂的身世不放,恕我——”师菡君后退一步,神色认真又庄重,“只能站在先生的对立面了。” 不只是眼前的女子会站在他的对立面,而是整个师家,都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崇人礼无奈地叹了口,终是松了口妥了协:“此事,在下已经罢手了。” “如此,甚好。”师菡君笑容明媚,脑袋凑到他的跟前,“先生同样是我敬重的人。这两样东西,就拜托给先生了。” 师菡君迈着轻快的步伐,潇洒地离去。 “敬重的人”吗。 望着她离开的身姿,崇人礼忽然觉得,这个女子,似乎和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在他印象中,师菡君知书达礼聪慧温良。他竟不知,她还有如此灵动活泼的一面。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崇人礼才怅然若失地跨上马,一拉缰绳调转方向朝龙章侯府去。 小巷子口,师菡君脸颊微红,靠在墙上抚着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 他在看她,他一直在看着她。 师菡君抬起手想去碰自己的脸,脑中突然闪过刚才递药的画面,脸倏地烧红。她唔了一声,将手缩进袖子里,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快步往小巷子深处走去。 第230章 会不会嫌弃我 龙章侯府。 去掉了他身上的针,注射了抗毒蛇血清,崇人礼送来的保命药丸也喂了一颗进去,可躺在床上的金一仍然一动不动。 沈星吟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岑青弋目睹了她救人的全过程,心中暗暗猜出了一点他们的关系。 他们应该就是东虞的王公贵族没错。他们两人情投意合,但东虞那边的人要拆散他们,所以他们私奔到了这里来。 人还没醒,岑青弋不好意思问,静静站在不远处看着。 一个时辰过去,沈星吟还保持着这个动作坐在床边,岑青弋开始觉得不对了。 她走上前去:“喂!你要待到什么时候?你不会打算等他醒过来吧?” 沈星吟不理她,时不时去摸金一身上各处的体温。 “你不能留在这里!你不能让我六姐一个人在宫中!” “那是宫中,不会有人敢对青婉小姐下手。” “你说不敢就不敢?宫中又不是你说了算。你赶紧回宫去,我六姐本就怕生,她一个人在宫中会不安!” “有将军府的陆小姐在,慌什么。” “你是说曼姿姐姐……” “出去!” 这是她家好吧! 岑青弋不再与她争辩,气呼呼地摔门出屋。 终于清净了。 沈星吟握着他的手,低低地唤了一声“阿御”。 握在手中的手指似是动了动。 不等她查看,床上的人突然一阵剧烈的抽搐,沈星吟将他上半身扶起,立刻拿过早就放在床边的痰盂。果然,金一喉咙里传出异响,呕出一滩黑血。 金一靠在她身上,费力地睁开眸,反握住她的手,喘着气有气无力。 “阿吟……” “我在。” 沈星吟替他擦去唇边的血渍,轻抚着他的背。 “我觉得……使不上力……” “四肢麻木是正常,过两天就好了。” “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当初你得肺炎,瘦得像纸片一样,现在可比那时好多了。” “哪能这么比……” “给你开颅的时候,你还顶着个光头……” “别说了别说了……我要无地自容了……” “你听话,现在就好好休息。” “嗯……”金一累极地闭上眼睛,不出片刻又问,“离中秋还有多久……” “你就昏迷了不到一天,时间还足够。” “来不及了……阿吟,是兄长……他们要对兄长下手……” “什么?” 金一强撑起身体,沈星吟赶忙扶住了他。 “阿吟,你听我说咳咳……”他别开头咳了两声,张着嘴喘了好几口气,沉声说道,“我一直在奇怪,那些不见了的女子到底在哪里……朝乐坊、地下、褚良彦家都没有,更不可能藏在尚书府……褚良彦一直在说中秋,褚维之掌管礼部,说不定那些女子……早就安插进了宫中咳咳……必须……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知道了,总之,你先休息。” 沈星吟扶着他躺下,他不放心又想要起身,被沈星吟按在床上。 她有些生气地望着他:“闭上眼睛,睡觉。” “阿吟……别这么凶嘛……” “小命都要没了,还操心别人的死活。” 金一握住她的手:“那可是兄长啊……” “你的这位兄长,他是英武王夫妇的后代。” “阿吟……”金一听话地乖乖躺好,眼巴巴地望着她。 沈星吟心中一软,贴过去蹭了蹭他的脸颊,在他颊边啄了一口。 第231章 我们自己凿 他唇上的紫色变淡了些。 沈星吟握着他的手,直到他再次沉沉睡去,才离开了房间。 岑青弋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听到动静立刻起了身。 “你终于舍得出来了,再不回去就该宫禁了!” “我这就回宫。” 岑青弋松了口气,问:“金侍卫怎么样了?” “算是救回了一条命。谢谢你。” 岑青弋别扭地摩挲了两下鼻子:“我原先也没打算救他,是你那个随从……”岑青弋突然脸色一变,指着地上的盒子叫她装装样子带回宫去,风一般冲进屋。 坏了!她忘了困在地下的方烁一行人! 沈星吟摇了摇头,打开食盒看了眼。 是岑青婉房中拿的书籍和她喜欢吃的几样糕点。 沈星吟带上食盒,离开了龙章侯府。 房间内。 岑青弋冲到床边,抓着金一的手臂猛烈地摇起来。 “金侍卫!你还不能睡!你快给我醒来!” 金一被摇得头昏脑涨,皱着眉睁开眼。 “方烁他们还被困在朝乐坊的地下,入口都已经被堵死,我派了人在褚良彦家中搜查,一天了仍然一无所获,现在只能靠你了!” “你的意思是……”金一正色,扶着床边坐起了身。 岑青弋点头:“我需要你画出地下的布局图,找出最薄弱的地方,我们自己凿!” “拿纸笔来。” 岑青弋取来了纸笔,金一凭借记忆,立刻着手画地下的地图。 不出片刻,地图就画好了,两人商量着选择了几个开凿的点位,岑青弋连夜带着人,到朝乐坊实地勘察,选择最优的点位直接开挖。 同时,地下的方烁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其他人也是饥肠辘辘。 他们找遍了所有的通道,都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就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咣当咣当的敲击声通过土地,传遍了地下的每一寸角落。 方烁找到了声音最响的位置,看着沙土不停地往下掉。 最后一片土哗地落下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方烁下意识闭上眼。 当他终于适应了光线,抬头看过—— 通过挖出的那个小洞,方烁看到了熟悉的小侯爷的脸,一行热泪从他的脸颊划过。 “小侯爷……我从未如这般想念你……” “快!就是这里!下面的人躲开些!给我挖!” 听到熟悉的声音,方烁抹掉了脸上的泪,朝上面喊—— “小侯爷!我在这里!” “等着!马上救你们出来!” 泥土大块大块地往下掉,一大片阳光照亮这一片区域。 方烁顾不得满面的尘土,抓住了垂下来的绳子。 上面的人把他往上拉,方烁爬上地面,感激涕流地抓着岑青弋的手。 岑青弋嫌弃地抽回手。 “你刚才在下面说什么?” “嗯?我在这里?” “不是,前面一句,你说得太轻了,我没听清。” “啊?我说什么了?”方烁完全忘了自己说了什么。 岑青弋嫌弃地啧了声。她总觉得方烁说了很奇怪的话,让她忍不住恶寒。 “方督办,别忘了你的职责,中秋夜之前,你都得待在下面。” “啊???”方烁放低了声音,脸上有乞求之色,“小侯爷,能再商量商量吧?这地下,我是不敢待了……” “放心,我会命人好好守着这个洞口。哪怕被人再堵上,我也会再想办法把你们救出来。” 方烁一脸的生无可恋。 “稍后我就给你们送些吃食,你先下去。” 方烁站着不动,可怜地望着他,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难道想我把你踹下去?” 方烁摇了摇头,抓住绳子,一脸悲壮地滑回洞中。 通过洞口,可以看到他那双向上仰望的双眼中满含着泪。 可岑青弋还是无情地转身离去。 第232章 纵酒行歌 皓月当空,中秋家宴如约而至。 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员都应邀前来宫中参加家宴,按照品阶依次往下坐,毓秀宫剩下的六位小姐的坐席被安排在最末尾,陪侍的侍女在旁服侍。 岑青弋因为只有虚职,年龄又最小,被安排在末席的末席。 英离王与国师前后入席,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南宫星沉抬手往下压了压:“今日是家宴,各位爱卿不必拘礼。” 众人重新坐了回去。 岑青婉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最上首的人。 位于最末席的她们,不太看得清最上位的英离王。虽然看不清,却能感受到英离王英武的身姿和华贵高雅的气质,朱玉芸看呆了眼,褚舒灵也愣了片刻,只有陆曼姿,好奇地收敛地四处张望着。 那一位,岑青婉是见过的。她们之中,只有她知道,英离王是如何惊为天人。正因为她知道,她才不敢抬头,哪怕只是看一眼都不敢。 丰盛的佳肴一道接一道。 沈星吟跪在旁边的垫子上,替岑青婉倒茶,又夹了一小块虾肉到她面前的小碟子中。 岑青婉喝了一小口茶水,立刻又将手放回了矮几下。 乐声舒缓而悠远流长。 沈星吟拍了拍她的手:“小姐,放松些。” 岑青婉惊到,身体轻微一颤,低着眸点了点头。 御前带刀侍卫金一腰间别着剑,守在英离王身侧。 他的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沈星吟稍微放了些心,低声劝岑青婉吃一点。 最末尾,岑青弋一边吃着,一边暗暗观察在座的所有人,孤影陪在她的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为了这次的家宴,礼部准备了很多节目,备选的秀女们也有机会一展才学。 表演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有弹琴的,跳舞的,作画的…… 家宴的氛围逐渐被烘托起来。 坐在前面的大人们开始走动,相互敬酒说笑。 岑青弋跟着岑浦,一一拜见各位大人,陆曼姿也跟着陆将军跟各位叔叔伯伯讨酒喝,惹得众位叔伯哈哈大笑。 擦肩而过时,岑青弋差点和陆曼姿撞上。 陆曼姿抓住她的手臂,冲她狡黠一笑。 “青弋弟弟!要不要来喝一杯?” 岑青弋礼貌地问好:“陆姐姐好。” 陆曼姿凑过去,闻见她杯中的是茶不是酒,有些不满地撇嘴。 “男儿家大大方方,我喝的都是酒,你怎的在喝茶?” 岑浦摆起长辈的架子,向陆将军说:“什么男儿家,哪来的说法,陆兄,这是你管教之责。” 陆将军却是毫不在意,抚着胡须爽朗大笑:“岑兄!我陆家教女儿便是这样!随她,都随她!” 陆曼姿拿走岑青弋手中的杯子,又往她手中塞了一个,倒满了酒:“男儿就该纵酒行歌!喝!” “好了姿儿,莫要闹了,你褚伯伯还在等着你敬酒。” “知道了知道了。”陆曼姿凑近过去,悄声对岑青弋说,“记得去陪陪你六姐。” 被陆将军拉走时,陆曼姿还在朝她举着酒杯不停地眨眼。 岑浦不悦地甩袖:“女子这般,成何体统!” 岑青弋倒是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甚至还有些羡慕。 她看了眼岑青婉的方向,低眸跟上岑浦的步伐。 此时,另一边,琼华宫。 宫人们在往外搬着东西。 照理说,今天是中秋月圆夜,宫人们也该吃吃食赏赏月。 琼华宫没有主人,本来就人手少,又是中秋,琼华宫的人全部被叫了过来,七八个人搬得十分吃力。 可管事的公公说,不日便要选妃,届时,新王后将入主琼华宫,他们要抓紧时间,让琼华宫焕然一新。可当问起住在琼华宫偏殿的那位姑姑时,公公又缄口不言了,反而催促他们动作快些小心磕碰。 桌子,箱子,椅子……东西被一件一件往外搬…… 第233章 岑小姐的披帛 毓秀宫的秀女们相继表演完。 陆曼姿表演了一段英姿飒爽的剑舞,在座的武将连连称好。朱玉芸表演的同样是舞蹈,却和陆曼姿的剑舞不一样,尽显腰肢柔软身姿曼妙,引得席间注目。尚书府的褚舒灵演奏了一段琴曲,技艺高超曲声悠扬不输宫廷乐师,连英离王也不吝称赞。 相较于其他几位的表演,岑青婉的书法显得有些乏味。 龙章侯府最出名的,一直是那位桀骜不驯的小侯爷,对于这位常年待在闺阁中的六小姐,外界知之甚少。岑青婉天资并不出挑,各式各样的技艺都学一些,会的很多却样样都称不上出色。她不一定是尖子生,但一定是最平均最稳最周全的那一个。 「古色楼,黄河水,今宵明月天下美。紫金壶,白玉杯,盛来秋月万里辉。」 苍遒有力的笔画,内敛又隐隐透着犀利的笔锋,根本不像是出自一个娇柔小姐之手,更有几分当年先祖108个龙字的风骨。 岑青婉站在桌前,粉纱披帛垂在她的衣裙上,随着她手的动作飘动。 写完最后一笔,她转过身,一面对着英离王就红了脸,慌忙低身行礼。 两个宫人上前,将她写完的字竖起来,展示给席间众人看。 大臣们走到中间来,相互讨论着,品鉴着这幅字。 这时候,一个宫女收拾完笔墨正要退下,突然间踩到了什么东西扭了一下,身体歪倒去,宫女紧紧抓着手中的笔墨,整个人都跌在地上。 那宫女吃痛地坐在地上抬头看去,本该立刻跪地谢罪的她此刻却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指着岑青婉的衣服呃呃啊,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都朝岑青婉看去。 只见她的衣裙上墨色点点,晕染开一片又一片的墨渍,而在她的粉纱披帛上,细细的粉色丝线并不明显,定睛一看,赫然绣着一只展翅的凤凰。 在场众人皆脸色大变。 岑青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所有人都在对着她身上指指点点,岑青婉一时乱了手脚,脸越发羞红。 崇人礼向这边走来,问:“何事如此慌乱?” 甩飞墨汁那宫女手脚并用爬过去跪到崇人礼脚边,指着岑青婉的衣裙:“国师大人!岑小姐的披帛上……” 岑青婉扯下自己的披帛看,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她立时白了脸,跪倒在地。 “这不是臣女的披帛!臣女的披帛上未曾绣过任何图样,臣女不知为何上面会绣有此物……” “穿在你身上,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朱玉芸的侍女在人群中喊。 话音刚落,就是啪的一声。 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春瓶脸上。 陆曼姿面上薄怒,厉声呵斥:“搅弄是非的东西,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退下!” 春瓶缩起脖子,捂着脸退到朱玉芸身后。 打了春瓶的脸,就相当于打了朱玉芸的脸。 朱玉芸也有些不悦:“陆曼姿,那也轮不到你出头。你不就是想表现一下嘛,何必拿我的侍女下碟!” 陆曼姿扭头不理她,走向岑青婉想要去拿那个披帛仔细看,却被褚舒灵拉住。 褚舒灵对她摇了摇头。 “舒灵儿?” “曼姿,这不是我们能管的。” “我偏要管!” 陆曼姿甩开褚舒灵的手,从岑青婉手中拿过披帛,举到头顶。 “众位大人请看!这凤凰绣得栩栩如生,以我拙劣的女工,是万万做不到的!每个人善用的针法都不一样,恳请国师大人比对针法,找出绣这凤凰的人!” 最上首,南宫星沉晃动着酒杯,不动声色地看着席间。 第234章 犯上谋逆 崇人礼接过披帛,抚摸着上面的刺绣。 他温和却暗藏锋芒的眸光扫过众人,落在跪地的岑青婉身上。 “岑六小姐,你可知身穿凤凰图纹是何罪?” “臣女不知……” “纵使龙章侯府从龙有功,你岑家一干人等,无一人可脱罪。” 岑青婉跪伏在地上,整个双肩都因为害怕在颤抖:“臣女……不是……” “这套衣裳到你手中不过两天,你说这披帛不是你的,那你的披帛在何处?又是何人动过你的衣物?” “臣女不知……” “你不知,便是你的罪,便是你们龙章侯府的罪。” 岑浦拉着岑青弋一起跪到地上。 “国师大人明察!小女冤枉!我龙章侯府的人绝不会做出此等犯上谋逆这事!” 犯上谋逆…… 岑青婉听到这四个字,整个身体都瘫软了。 龙章侯府上上下下这么多条命,她咬住下唇,拼命不让自己哭出来,哽咽着声音跟着她父亲说:“臣女冤枉……求国师大人明察!” “冤不冤枉,尔等口说无凭。就按陆小姐所说,来人,宣女官丹秋。” 岑青弋跟着父亲和姐姐跪在地上。 朱玉芸占据着看热闹最有利的位置,得意地勾起着唇角。人群外,沈星吟面无表情地站着,并没有因为她的主人跪在地上被问罪而做出任何反应。 最上位的英离王,一如既往的从容与淡然。 这一切的一切,总让人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可岑青弋就是说不出来到底哪里奇怪…… 很快,丹秋姑姑就来了。 这位名叫丹秋的女官是毓秀宫的管事,负责所有教习的课程,她不仅精通各类技艺,了解各位小姐各自擅长什么,在宫中也具有一定的威望。 丹秋对着披帛上的凤凰图纹研究了一会,很快就有了答案。 “回禀国师,这确实是岑小姐擅长的针脚。与其他几位小姐不一样,岑小姐的刺绣最后一针会往回勾,披帛上的图纹最后一针正是回勾的,国师大人可以拿岑小姐绣的其他物件比对。毓秀宫中习惯了最后一针回勾的贵女,也仅有岑小姐一人。” 岑青婉错愕地抬头看去,满腹委屈,眼眶中蓄满了泪花:“姑姑最是了解我的,我分明从未绣过,姑姑为何要说是我……” 崇人礼从丹秋手中拿过披帛,沉声问:“岑小姐,是否如女官所说,你刺绣时的最后一针会回勾?” “我……从前教我的绣娘说过,回勾不容易散掉……我最后一针是会回勾,可我从未绣过凤凰,为何无人肯信我……”岑青婉面色凄惶又楚楚可怜。 “可否借你腰间荷包一比?” 岑青婉慌忙解下系在腰间的荷包,放到崇人礼手中。 崇人礼对比了荷包上的刺绣,又寻了另外几位贵女的刺绣物件,最后一针的差别,虽说在整体视觉上分辨不出来,但细细比对,哪怕是崇人礼对女工只有一知半解,仅凭肉眼也能发现不一样。 人群最外层,沈星吟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真是个傻小姐。 人家摆明了栽赃陷害,她没做,那总得有人做。证据面前,无论争辩多少次都不会有用,她应该提供其他的嫌疑人才对。 说实话,朱玉芸的栽赃嫁祸很笨拙,她那个侍女春瓶的绣工也很拙劣。为了使她们的诡计能成功,沈星吟特意照模照样绣了一件新披帛,替换掉了春瓶掉包的那一件。 岑青婉每天穿的衣服、用的东西,每一件她都会检查,又怎么可能没发现披帛被掉了包。 这位小姐心思单纯不愿与人为恶,是个温暖的人。 沈星吟低低一笑,抬起眸,已经收起了全部的神色。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她缓缓退至门边,转身就想跑,脚底却是一绊跌在地上,她手脚慌乱地爬起来跑,春瓶发现了她逃跑的身影,指着她大喊—— “她要跑!她是岑青婉的侍女!快抓住她!” 第235章 杖毙了吧 守在门外的侍卫围了过来,里面的侍卫也朝她包围过去,沈星吟跑也不是退也不是,被两个侍卫押着跪到岑青婉旁边。 岑青婉明明害怕得发抖,却张开双臂挡在她的身前。 “她是我的侍女,她什么都没做,你们不要为难她!” “小姐!小姐救我!奴婢什么没做!”沈星吟露出恐慌的表情,非常配合地奋力去抓岑青婉的手腕。 宫女把岑青婉拉开。 崇人礼走到沈星吟面前,质问她:“你什么都没做,为何要跑?” “我……我是听到说龙章侯府的人都要问罪,那我不是也……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我问你,岑小姐的衣物都是你整理的?” “是我……” “这披帛上的图纹,你知不知道?” 沈星吟脖子一缩,使劲摇头。 这时候,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带着两个侍卫来复命。 原来,早在派人去请女官丹秋时,国师就命这位将军去搜查毓秀宫。 将军带来了针线包和用剩的丝线。 国师用剩下的丝线一比对,和绣凤凰用的线一模一样。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之时,崇人礼将针线包丢到沈星吟面前。 “东西是从你枕头下找到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星吟脸色一僵:“奴婢……” 她突然发疯了一样叫嚷了起来—— “是朱小姐!是她叫我陷害小姐!她说小姐是勾引王的狐媚子,只要没有青婉小姐她就能当上王后,等她当上王后她就许我荣华富贵!是她!都是她!” 朱玉芸脸上由青转白,暴怒地走上来,啪的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闭嘴!满口胡话!我何时说过这些话!你这个贱人,不要胡乱陷害人!” 闺阁中的小姐,力道还是太小。 沈星吟转回被打歪的脸,眼泪汪汪地抬头望她:“朱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我不要荣华富贵了!只求您救我一命!我不想死啊……” 朱玉芸扬手又要打下来,一个人影从边上窜出来,将她一把推开。朱玉芸一时没注意,后退了好几步,春瓶险险扶住了她。 最上首,英离王微微抬眸斜瞥了一眼。 斜侧方,他的带刀侍卫正死死盯着那个方向,握在剑上的手青筋暴起。 令人没想到的是,居然是岑青弋站了出来。 岑青弋站在沈星吟身前,肃然的眸中带着警告。 “好一个张扬跋扈的小姐,我龙章侯府还未被定罪,小姐还是高抬贵手的好。” 沈星吟趁机抓住岑青弋的衣袖拼命求救:“小侯爷!小侯爷救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岑青弋瞪了她一眼,抽回自己的袖子,走回原来的地方继续跪着。 那一眼,仿佛是在说:你有病啊! 沈星吟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她趁机挣脱侍卫的钳制,扑到崇人礼脚边抓着他的裤脚,肿着半边脸哭着恳求—— “国师大人!都是朱小姐命我做的!丝线也是朱小姐给我的!不信您可以去查!前日朱府送来了一个包袱,就是那个包袱!求求您!国师大人!都是朱小姐逼我的!” “你不要乱说!小心你的脑袋!”朱玉芸在旁边吼,脸色十分难看。 场面越来越混乱,家宴也被搅得一团糟。 最上首,景御抓起酒杯重重砸到地上。 呯一声脆响,众人的目光全朝这边看来。 英离王拢了拢衣袖,缓缓起身往下走,景御紧紧跟在他身旁。 “国师,今夜是家宴,莫要扰了众卿兴致。” 崇人礼低身行礼:“是臣失察。王,您看要如何处置龙章侯府?” “孤看来,龙章侯府或许无辜,尚且不可妄下定论。岑小姐似是吓得不轻,岑卿,今日你先带你的家人回去,在此案未查清前,暂停职务,不得离开龙章侯府半步。” “臣遵命!”岑浦跪地谢恩。 “至于这个不忠不义的侍女,宫中留不得这样的人,拖出去,杖毙了吧。” 第236章 了结她 岑青婉站起身,听到要杖毙,脚下一软又要跌下去,被岑浦扶住。岑青弋站在岑浦身后,握紧了拳头。 “为何要这样,她也是受人指使,并非十恶不赦……” 岑浦回过头,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莫要多管闲事。” “我不明白……此事尚未明了,为何要杖毙她……” “她绣了凤凰,便是死罪。” “可是……” “你给我住口,龙章侯府亦是戴罪之身,哪有闲情管她一个吃里扒外的奴婢。” “可她不是,她是……” 岑青弋意识到不对,自己闭上了嘴。 这一切不止奇怪,还离谱透顶。 听到要杖毙,沈星吟跪在崇人礼脚边,哭着不停磕头求饶。 “王饶命!国师大人饶命!是朱小姐逼奴婢做的!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饶了奴婢吧!奴婢愿意做牛做马……” 崇人礼命令道:“来人,将这贱婢拉下去!” 很快就有两个侍卫上前来,一左一右架着沈星吟要把她拖下去。 却在这时,王的带刀侍卫走上前来,拔出了剑。 “何必如此麻烦,让微臣一剑了结了她。” “金侍卫,莫要脏了地。”崇人礼提醒他。 “自然。” 被押着的沈星吟惊恐地摇着头喊着不要…… 手起剑落,利落地刺进她的心脏。 血染红了她左胸口的一大片衣襟,她喊叫的声音戛然而止,血从她的嘴角流下来,她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那两个侍卫将她拖走。 果然,地上没有留下一滴血渍。 参加家宴的朱府人都被押走,收押至司法署。 舒缓的琴声缓缓响起。 惊魂未定的众人逐渐回过神,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岑浦也行礼告退,带着岑青婉和岑青弋离席。 走在宫道上,岑青弋始终沉着脸。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是什么。 英离王不喜欢杀戮,也从不滥杀无辜,杖毙的命令下得过于草率。但帝王之心不可揣测。 龙章侯不惧权威扞卫正义,今日的岑浦却卑躬屈膝,不为龙章侯府的冤情辩解半句。但犯错的人出自龙章侯府,岑浦自知有罪。 中秋家宴这么重要的场合,国师居然要当场断案,这不符合国师的作风。 还有朱玉芸的愤怒和否认,不像是在说谎。 这些人的行为,处处都透着怪异,却都勉为其难地解释得通。 沈星吟演戏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但要那个人亲手了结沈星吟,除非乾坤倒转海水倒灌。 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宫门口,一个人影拉着车,站在龙章侯府的马车旁。 拉车的人是孤影。 对!就是孤影!她怎么就忘了这个人! 孤影是何时离得席?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岑浦什么都没有过问,扶着六神无主的岑青婉上了马车。 岑青弋停下脚步,狐疑地打量着孤影和那车。 车上有一个裹起的草席,隐隐散发着血腥味,一头还能看到女人的头发。 孤影低头行礼,解释道:“国师命我将银杏的尸体带回侯府。” 岑青弋半信半疑,走到车旁掀开草席的一角,孤影并没有阻止她。 草席里裹着的根本不是沈星吟的尸体,而是一个还在呼吸的上了年纪的妇人。 她忽然想起,沈星吟曾说过,她师父带走了她的家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岑青弋放下草席,正要下车,一个宫人气喘吁吁地跑来。 “留步!小侯爷留步!王有令!命小侯爷暂留宫中听候宣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