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黑明》 第1章 日出山红,月出水白 崇祯三年十一月,京城。 夜间的胡同树木摇曳,呜呜沙沙乱响,充满萧瑟苍凉的气息, 外城靠近大街的水渠旁,几名手持哨棒的劲装男子来回走动,守着一个正屋八间的二进院子。 冷风让守卫跑到背风处避寒,一个黑影趁机通过白惨惨的冰面,顺着后墙一棵树爬上山花墙,瞬间来到正屋与厢房的廊道顶。 正屋的人开窗透气,屋里的场景与外面截然不同。 亮如白昼,炭盆如火,红帘、红墙、红毯、红蜡烛… 四个绯袍贵人坐炕上饮酒,笑眯眯看着四名红衣歌姬跳舞。 脸皮和酒杯都在反射靡靡的红色光芒。 没有配乐,摇曳的舞蹈结束,歌姬轻衣薄纱坐在下首两人身边。 其中一人猥琐嗅嗅脖子,满脸陶醉,“不愧是天潢贵胄,处子幽香真令人沉醉,能享如此佳人,感谢两位侯爷。” “哪有什么皇天贵胄,老兄想多了,这里也没有侯爷。” “哦哦哦…迫不及待,失陪失陪…” 主位两人笑着虚请,他们一手揽着一个,从正屋出门,直奔东西厢房各自的卧室,门啪得一声关闭。 隐隐约约传来女孩胆怯的轻呼,不一会男子又放肆浪笑,“姓朱好,姓朱妙…” 正屋两人听着厢房的声音,继续碰杯喝酒。 帅气侯爷皱眉问道,“贤弟是英国公唯一的嫡亲女婿,注意点身份,怎么和他们做起了这个营生?” 另一名脸色阴鸷的侯爷道,“某些人喜欢这个道道。” “宗室女倒也不是问题,她们一直自认身份才是麻烦。” “天潢贵胄本就是棋子。天下宗室女何其多,朝廷允许弃爵讨生,很多人快饿死了,不仅藩王卖小宗贫女,长吏司属官、甚至她们的父母都在卖,三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全是没出过门的白痴,培养她们也得花银子,总得有点用。” “外城这个别院愚兄故意养了个外室,不过是为了顺带做点事,我都少来,你也不能来,更不能让收买的这些蠢官来。” “兄长放心,小弟只借一次,那些女子都在京郊外庄,今晚乐呵过后,下次他们得去外庄才能团聚。” “那就好,事情联系的怎么样,愚兄一直闲着也不是个事,既然英国公不准我回五军都督府,那我还是与贤弟一起做生意吧。” “今年五月京畿保卫战结束,袁崇焕三个月前也死了,生意扩大肯定没问题,一年两次,一次走货百万两的超大商队,如何保证安全依旧未定。” “关键是需要辽东那边接应吧?” “是啊,蓟镇辖区与顺天府重叠,货物大量集结极易被人发觉,林丹汗跑到漠南后,宣大两府外边也不安全,大伙商议还是得走张家口,商号边将均是以前开辟的熟人,但辽东每次接应也不现实,有点烦人。” “烦人?贤弟有点急切。” “辽东建议走海路,可海路更难,小船不顶用,大船万一意外,等同损失百辆马车。丘八看到钱粮眼冒绿光,水师每个人都是海匪,防不胜防,买通海防将官根本没用。” “看来辽东得尽快灭掉林丹汗的察哈尔部,或者撵远一点。” “其实都一样,松锦前线即辽东商路,同样不安全,袁崇焕死了,辽东准备先教训祖大寿。京畿保卫战中辽西营兵没多大损失,孙承宗一定会筑城推进,得先让辽西失去前出能力,估计还得两年时间才能自由走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公爷怎么说?” “中风太久,话都说不出来,快咽气了,他让我联系南边十年了,小打小闹没甚意思。老子天天撩鸡逗狗败坏自己的名声,还不是为了打通北直隶所有渠道,南北同气连枝,一起发大财。” 帅气侯爷有点苦恼,突然换了个话题,“小公爷性格有点阴沉,从不表露他的倾向,愚兄的身份很尴尬,不适合出面,感觉南北主事人还是没有完全商量好。” “那当然,他是勋贵旗帜,瘫了两年,怎么商量。” 啪~ 帅气侯爷一拍手,“说起来你不信,愚兄这外院附近最近好似来了一位神医,专治中风偏瘫。” “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试试总不是什么坏事,这也是孝道。”说完他突然朝外大喊,“来人,去叫夫人过来。” 厢房顶的黑影听守卫被无意叫到侧门,顺势从廊道顶退回大树,溜下来消失在黑暗中… 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从前院来到正屋,“老爷,您该歇息了。” “先不急,夫人好似说过,胡同里有位治疗中风偏瘫的神医?” “哎哟,说起来可厉害了,三个月治好五人,穷苦人家,分文不取。” 本低头的阴鸷男人瞬间惊诧,“怎么可能,是否谣传?” “不是谣传,前院的老妈子就是他邻居,住在南边,隔着两条胡同,但这人身份侯爷可能会意外,世袭亲军百户陆天明,还不到双十年龄,他爹以前就有点医术,刚刚袭职一年。” 两人疑惑对视一眼,阴鸷男下意识问道,“不到二十岁就能承袭百户,骆家的人?” 女子咯咯一笑,“哎哟,侯爷想岔了,是南镇抚文牍司的人,看管大明所有文档,他家那百户不小心就掉脑袋了,谁都不会抢,陆天明十六岁就是百户。” 原来如此,文牍司的确没人愿意去,很容易落罪,百户更是背锅的职位。 帅气侯爷又说道,“夫人明天让人去摸摸底,这些泥腿子军户经常联合起来骗外地人,本侯怎么听都像是下九流的一个局。” 第2章 生存夹缝中的破落官 南边两条胡同外的一个院子,黑影没开门,从墙头翻了进去。 屋内有点霉气,如同大明朝一样酸臭,宗室女都能被贩卖凌辱,朱明病入膏肓,到处散发着腐味。 陆天明一介中医实习生,到大明三个多月,习惯了。 原主一人独居,风寒感冒魂飞魄散,完全是个小白,生活和工作简单的令人发指。 全部家当只有官服官靴完好,被子硬邦邦膈人,三个月没有脱衣睡觉。 日子太难熬了,躺不平,卷不动,不甘心做蝼蚁,不想做穷人,更不想做奴才。 时代的尘埃降落到个体身上,就像一座五指山。 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苟着观察了一段时间。 结论很简单,摆脱穷人身份的唯一途径,只有做官,做有权的官。 家里祖传的官是个笑话,皇史文档管理员小头目,一不小心就掉脑袋,给人都不要,辞官能被直接斩杀,不绝嗣永远是你家的。 必须找贵人拉自己一把。 踌躇多日,总算打听到一个‘上进’的机会。 四朝元老,护佑三位皇帝登基的太傅、太保、勋贵旗帜、英国公张维贤瘫痪两年了。 搏一把。 可惜身份太太遥远,暗示上官一起进步,人家以为自己疯了。 胆小鬼,那老子自己钓鱼好了。 外城没什么富贵人家,那就专给中风偏瘫的人治病。 没有合成药的时代,天然药材的药性是真好,人的耐药性也不强,虽然没彻底治好,但效果明显,妥妥的神医。 京城人多,任何奇人异闻传播起来都很快,三个月了,按说早该来了,偏偏没有,耐心又被耗光了,只好另找出路。 这时候来了只螃蟹。 胡同北面竟然有侯爷的外室,这女人是南城兵马司衙门一个千户之妹,开价十两哄骗自己的药方。 小爷怎么会上这个当,大明百姓作息时间很早,反正睡不着,连着去摸了几天,突然发现他们贩卖宗室女。 骇人听闻,但会要了自己的命,绝不能碰。 昨晚听到丫鬟议论今晚大宴,继续蹲守。 这世界的贵人太危险了,张口闭口阴谋,贩卖宗室、豪商走私、勾连东虏…全是让自己丢命的话。 好在自己终于进入贵人视线,上进的事有了点眉目,等有实力了再谈除暴安良不迟,现在得填饱肚子。 陆天明幻想着侯府或国公府来求自己,捏捏鼻子强迫入睡。 一夜无语,寅时京城钟声大作。 这是上朝的信号,听说皇帝宵衣旰食,为大明呕心沥血,百姓不知有什么效果,倒是多了个闹钟,也算沐浴皇恩了。 陆天明冷水洗脸,缝缝补补的内衬外面穿好官服,负手出门去吃饭。 距离胡同口二十步的人家,院门口不少手推车,这是运送京城物资供应的打工人。 说起来他们可比自己工资高,每日三十个铜子,可惜有一天没一天,不像自己的铁饭碗。 陆天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把禄米直接扔给这个力工落脚的茶水店,就为了吃口便饭。 “陆百户早!” “陆大夫好!” 昏暗的灯光下,陆天明与院内棚子里的人点点头,挺胸迈步,保持他六品武官的虚架子,进入正屋。 这是一家三口的铺子,老两口在厨房忙碌。 一个颇具灵性的男孩快速进门,放下一碗稀粥、两个麦麸饼,还有一点点咸菜,给他倒了杯水,附耳低声说道,“天哥,听您吩咐,小弟给那条狗子染色了,您看是不是…” 看着他眼里的亮光,脑袋有点木的陆天明被叫回神。 这小子五天前在枯叶堆里捡了只金黄色的小狗,食之无肉,弃之可惜。 正好自己下值吃饭,吹牛给他制定一个发财大计。 他还当真了。 陆天明挠挠额头,“三春啊,咱这是骗人,抓住会被下狱的。” “看您说的,这点小伎俩京城谁不玩,咱又不坑穷人。咱们都得娶媳妇,您也得换身衣服。” 有理,陆天明被说服了,“拿来我看看。” 胡三春喜滋滋上炕,从角落里掏出一只小狗,除了通体金黄,没任何特别,肚皮翻起来,前腿中间有一坨黑色的梅花印记。 陆天明伸手摸一摸,有点好奇,“怎么做到的?” “隔壁木匠的线娄子用油墨,小弟连着刷了四天,不掉色了。” “你小子聪明,我们需要大纸,需要第三人配合,两个人可不行。” “天哥没人吗?” “我手下有十个四十岁的活死人,太麻木,不能用。” 胡三春的脑袋卡住了,陆天明开始吃毫无营养、又难以下咽的饭。 骗点钱无伤大雅,但京城的贵人太多,万一骗到惹不起的人头上,搞不好人家连衙门都懒得去,直接杀了你,那也太冤了。 “天哥,您看隔壁木匠二孙子怎么样?” “二孙子?木匠都有孙子了?” “啥呀,徒工孙二嘛。” 陆天明皱眉想了想,摇摇头道,“算了,不识字的人靠不上,就咱们两个吧,今天是初六,按制得入禁宫清点文牍,我可能会早一个时辰下值,午后未时到崇文门内大街等我,把小狗包好。” “好咧,有银子咱们今晚就在内城好好吃一顿。” 陆天明拿起旁边的一碗水漱口,起身离开正屋,也没有去厨房与老两口打招呼。 街上黑糊糊的,但百姓已进入赶路状态,向西走几步来到正阳门大街,此处距离天坛天桥一里半,距离正阳门两里。 虽处于十字路口,但外城东西向的街道交叉倾斜,除了百姓多,总感觉有点不当不正。京城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治安分片,南城就是外城再来一张,稍微详细点,侵必删图片太大了无法上传,主角的位置  陆天明顺着大街向内城走去,这里也看不到侯府别院的情况,不知道今天有没有机会被请上门看病。 靠近正阳门,人越来越少,除了衙门的差役,百姓从不走正阳门,门口的兵丁练了一双‘火眼金睛’,看身形就能认出人,陆天明与守城百户点点头,快速通过瓮城进入内城。 陆家本来在北城军户武将聚集区,不会跑到外城狭窄的巷子中。 祖父母、父母连续重病卧床,典型的因病致贫。 父亲是个老实人,不愿背债入土,临终前变卖祖产,跑到外城买了一个蜗居留给儿子。 他是心安了,就没想过穷光蛋儿子可能会断香火。 朝事艰难,俸禄一直欠发。 更倒霉的是,太祖定制,男十六,女十四,不娶不嫁有罪。陆天明十九了,孝期躲了三年,过年马上得缴罚款。 正六品的千户月俸十石,太祖一开始就没实发过,到崇祯朝,文官实发五成,武官实发三成。 这只是开始,文官俸禄不能再减,砍军户俸禄皇帝毫不手软。 非战事折半,非要务折半。 一个六品武官,名义上每月三石,入账每月七斗,每季度发一次,算下来每月二斗三斛,一年都不到三石,还是掺杂砂砾的粗米。 饿是饿不死,但这些米得满足全部开支,衣食住行完全不够。 就这条件,外城依旧有百姓愿意嫁女。 可那些黑瘦女孩连裤子都没有,咱们还是不要相互伤害了。 单身罚款起始600金,逐年翻倍,官身再翻倍,陆天明首次得缴9600金,相当于十二两银子,三年的俸禄。 街坊邻居都笑话他腊月必定火急火燎成亲。 噗~ 太难了。 第3章 亲军里的衰仔 正阳门进去是大明门,过去就是中枢衙门广场。 陆天明在两门之间向西一拐,通过城墙下兵马司值房,沿着前军都督府衙门进入西交米巷。 锦衣正衙恢弘,北镇抚司冷峻,南镇抚司萧条,诏狱阴森… 全都与自己无关,陆天明低头通过锦衣卫属衙,来到第五条胡同中的文牍司库区。 这里更大,比两个镇抚司还大,十个上下两层的库房,保存着大明朝二百多年的文档副本,有时候那些闲得发霉的官员会来找资料,所以还有一个类似图书馆的阅读值房。 比这里更大的文牍库在皇城,保存正本,还有大明门东面的翰林院文牍库,大部分文档都是一式三份,保存在这三个地方。 跨门进入院子,同僚们三三两两在值房外靠墙打盹,陆天明并不负责看守文档,他有更重要的事。 官名非常唬人:皇史监督百户。 工作内容令人吐血。 亲军代表皇帝,他代表亲军,与代表内阁的翰林院文牍官,代表内廷的印绶监管事,互相监督,每月十天有固定活,定期查抄、验收、转运、转存各类档案,剩下的时间在晒肚皮。 坏处就是,丢失损坏文档要拿命来赔。 这么严苛的要求下,三方都战战兢兢,陆家在嘉靖朝领了这个活,承袭五代,以后…不用了。 天色渐渐发亮,陆天明与几名赖洋洋的百户站在正房门口,一个力士拿着名册开始点卯。 “…皇史监督百户陆天明。” “诺!” “点卯全到,请提督大人示下。” 一个与陆天明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淡淡挥手,“做事去吧,陆天明进来。” 陆天明撇撇嘴,迈步跟他进入公房。 文牍司千户叫提督听起来格外唬人,因为他是未袭爵的伯爷,宁远伯李成梁的曾孙,李如松李忠烈的嫡孙,李尊祖。 大明勋贵公侯伯爵四十多人,地位天上地下,李家混到一个千户。 李成梁封爵后,李如松在京营任职时,顺带提督了文牍司,接着李如梅、李如松、李如樟都有过这个任职经历。 提督亲军属衙完全是名誉性质,代表万历皇帝对李家的信任,可惜后来出了变故,李成梁弟弟李成材、李成实投降了努尔哈赤。 直系虽然在京城,但空爵二十年,反而成了实职千户,若文牍司都不来,李家永远没机会袭爵,小伯爷混成锦衣卫指挥使属下的属下,一言难尽。 两人径直来到公桌,李尊祖拿过一张令牌,扭头递给陆天明。 “天明,今天是崇祯朝第一次查验转运皇史稿,除了你本部十人,愚兄给你调派三十名帮闲,希望顺利。” 令牌就是一张大纸,上面有文牍司大印和公务内容,陆天明已经到过古今通集库两次,虽然与内阁文华殿很近,也没什么压力。 今天并非向这里转运,得先送到翰林院文牍库复刻,三个月后副本才会到这里,正本再次送入皇城文牍库。 陆天明把令牌折起来塞进怀里,摸摸鼻子道,“大人,卑职能不能求您件事。” “天明!”李尊祖大吼一声,“你还在做梦?文牍司兄弟大多兼职,本官并不反对,但令尊医术本官也有所耳闻,你能治好英国公?不怕冲撞公爵,直接到地府吗?” 陆天明笑着摇摇头,“大人想远了,不是看病的事,卑职想求三张大纸。” 李尊祖被一噎,“做什么?” “问名!” 李尊祖恍然大悟,拍拍他的肩膀,“你终于想通了,早该成家了。” 陆天明无奈苦笑。 李尊祖进入公房后的卧室,片刻后拿出来三张红纸,“给,愚兄给你存着呢。” 陆天明眼都直了,有点感动,有点肚疼,并没有接手,李尊祖拍到他胸口,“拿着吧,知道你拮据,愚兄也是在南镇抚正衙顺手牵羊拿来的,用不着掏银子。” “呃~大人,卑职需要白纸。” “胡说八道,问名怎么能用白纸。” “卑职得告慰祖宗,告慰对方祖宗啊。” 李尊祖眼珠转了两圈,好似有点尴尬,过一会扭头到书柜翻腾,最后从公桌里抽出两张泛黄的麻纸。 文牍司竟然没有纸,说出去谁信,这年头造谣的基础成本太高了。 陆天明立刻拿到手中,“感谢大人成全,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别扯了,快滚吧,翰林院还等着呢。” 陆天明躬身离开,到对面小公房中拿起自己的牛皮筒,把令牌和纸卷起来放进去,对板凳上坐着打盹的几人道,“别睡了,干活了。” 这十人全部四十多岁,均有小旗总旗官身,但他们也兼职做账房、占卜、起名、写信… 一月有二十天在外求生,互相传递负能量,陆天明看到他们就气短,没事的时候干脆放弃点卯,这倒是让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 门口三十名帮闲带着手推车,这些人年轻,但更是一群行尸走肉,陆天明到他们身前大吼一声, “打起精神来,今日不仅入皇城,还会入禁宫,规矩大家都知道,别为了混口饭把脑袋丢了。” 说罢挥手带众人出门,路过正衙,他倒是先低头了。 东交米巷,翰林院文牍库的管事乃八品典籍官,是个顺天府举人,门口踱步时候,太阳升起,陆天明也过来了。 翰林院没有差役,只有清点的文书,两人比较熟,也不用废话。 辰时到了,估计印绶监在东安门等候,顺着皇城城墙来到东安门,开始验明正身入城。古今通集库在文华殿前边的宫墙下,与内阁同处一个大院,入皇城后还得入紫禁城有读者要的皇城全图,能不能看清就不知道了,这么一看,紫禁城真小,后宫更小 第4章 赚快钱的诡异 印绶监的领班的确在等他们,但入皇城非常啰嗦。 旗手卫、皇城卫、御马监,三方守东安门,陆天明与典籍所带的人都有存档,核对姓名、检验腰牌,搜身一次即可放行。 帮闲得连续搜身三次,所有手推车检查后,每人画押签字,才允许印绶监带着向禁宫。 东华门的守卫是禁卫、净军,这里更麻烦,每人都得来两遍,等他们入禁宫,已经是半上午巳时。 古今通集库的守卫是净军,管理却属于内阁中书舍人,算直属于内阁的下属机构。 一个二十步宽、百步长的二层砖楼,门口十名内阁中书舍人、对应翰林院十名清点、亲军十名监督,再加上印绶监管事,每份档案都得四人同时点验,才会封存到木箱中装车。 时候不早了,大伙立刻开始同心协力清点。 通集库最重要的文档是符券诰敕、经籍图书、与历朝君臣画像,这属于‘不动产’,陆天明带人来拿的是大臣奏折原本、皇帝批示原本、内阁施政文书、圣旨草本、起居注等等一手皇史资料。 这些东西都是以后给皇帝编撰录记的依据,天启驾崩后已经清理了一次,这是崇祯朝第一次,每次都会预留当年的文稿。 陆天明每月来定期点验,对皇城禁宫本身没什么感觉,午后从二楼的窗户看到文华殿院内的廊道下坐着几名长须红袍官喝茶,想起昨晚那两名绯袍,多少有点反胃。 这大明朝,如今也不知道姓什么。 繁琐无聊的工作,大家总是很快,未时初,二十多辆手推车全部挂着箱子,禁卫送他们出东华门,净军一直护卫他们回到翰林院。 两名侍读学士点验后,所有箱子搬到文牍库,今天这份工作算是完成了。 陆天明打发属下回文牍司交令牌,借口到典籍公房喝水,趁他去净房的时候,摸了一支炭笔,快速写两份告示放回牛皮筒。 未时三刻,崇文门内大街百步远的街口,鬼鬼祟祟走动的胡三春看到陆天明,大笑一声迎了上来。 “天哥…” 陆天明伸手阻止他说话,一把拽到旁边胡同,掏出两份告示,“你识字不全,跟我读一遍:东城黄华坊智化寺胡同曹府丢失爱犬一只,此犬通灵,小姐十分喜爱,通体金黄,腹部有特殊梅花印迹,送上门者谢银百两。” 胡三春学的倒是挺快,但他疑惑问道,“天哥,智化寺有曹氏大族?” “没有啊。” “这…岂非胡扯?” “废话,就是骗外地人,你敢骗京城人?” 胡三春讪讪无语,陆天明又道,“崇文门南边贴一份,然后跑步从东便门出城,绕到朝阳门入城后再贴一份,贴完记住大吼两声,我到前面那个东英楼等你,看到我后装作护卫,不能坐,只能站,懂了吗?” “哦,这我懂。” “去吧…等等,把小狗给我。” 胡三春把背后包袱中的小狗递给他,快速离开。 这狗可能刚刚满月,一直在睡觉,陆天明深吸一口气,闭目回忆一遍那些贵人的派头。 不一会,一位青袍亲军从胡同走出来,一手抱着小狗,一手轻轻抚摸,迈着八字步,笑呵呵来到东英楼。 伙计在门口帮他拍拍下摆的灰尘,一脸谄媚,“哎哟,这位大人稀客,您喝茶、吃酒、还是住店?” “喝茶…”陆天明说了一句,佯装犹豫退了出来,南北张望两眼,“鄙人可能住店,有房吗?” “瞧您说的,小店啥都行。” “好,那先来壶茶,再来盘点心,我等人。” “好咧,您这边请…哎哟,大人,这是小人坐的地方,脏了您的官服。” 陆天明把小狗放到门口的桌上,撩摆坐到主位,摆摆手道,“无妨,上茶吧,说了我在等人。” 伙计快速摸了两遍桌子,“那您稍等,马上…” “等会,给我的狗弄点肉沫粥。” “好咧,稍等片刻。” 伙计拉了一个豪客,美滋滋到后院通报,陆天明瞥了一眼大堂角落,有一桌身穿儒袍的四个男人。 双方互看生厌,谁都没有搭理谁,陆天明专心逗狗。 没人上当怎么办? 好办,把腰牌扔下记账就行,反正老子半个月内用不着,半个月后再说。 茶水点心肉沫粥很快来了,陆天明让小狗爬到肉沫粥上吮吸,喝了一口茶,略微苦涩,点心倒是不错。 他看着街上匆匆来去行人很安静,另一座客人低语也听不到,伙计再次站到门口,不时回头朝他笑笑,但也没有客人再来。 萧条的民生啊。 迎着夕阳闭目养神的陆天明耳边突然响起伙计的热情招待,“贵客请进,您喝茶、吃酒、还是住店?” “找人!”一身清冷的男音。 陆天明眼前光线一暗,抬头看着面前一位风流倜傥的儒袍男子,“兄台何事?” 男人一指啧啧喝粥的小狗,“哪来的?” 陆天明脸色一冷,“干你屁事。” “这是老子的狗,你从哪里得到?盗贼要被缉拿。” 陆天明一脸疑惑,这么快就有人上当?不该吧?自己想骗钱,有人想教训自己,狗拿耗子的烦人东西。 “老子问你话呢,怎么偷我的狗?” 陆天明没有回答,伙计呵呵一笑,“客官,您误会了吧,这位大人怎么可能偷一条狗。” “肯定是我的狗,前腿腹部有黑色梅花印记。” 陆天明冷哼一声,“不想蹲号子就快滚,连亲军百户都看不出来,哪里来的蠢货。” 男人脸色一愣,“锦衣卫百户?” 伙计朝他点点头,暗示他快走,您老人家一看就是书呆子。 男人讪讪落座,“百户大人好,鄙人保定府秀才,刚刚入京,准备到国子监读书,锦衣卫咱看出来了,百户还真不知道,但您见谅,这狗真是我的,夫人出门一不小心丢了。” 陆天明疑惑看着他,把小狗向前推了推。 “呃…大人何意?” “不是你的吗?拿走吧。” 男人被他搞不会了,犹豫起身,“那鄙人就谢谢您了,回见。” 陆天明抱胸闭目,没有搭理他,伙计看事情顺利解决,拽拽他胳膊示意快走吧。 当啷~ 男人突然扔下两个银锞子,“这是二两银子,请百户大人喝口茶…” 陆天明直接把银锞子扫到地下,“滚蛋!老子不稀罕。” 伙计看着突兀的变故,有点摸不着头脑,低头快速捡起银锞子,放到男人手里,“客官,这位大人高风亮节,您别…” 嘭~ 一锭大银子放到桌上,男人抱起狗快步出门,把陆天明和伙计全雷住了。 第5章 京城全是妖精 三十两的银锭,一瞬间懵了。 骗人,还被人用强。 到底是道德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伙计看他一动不动,咕咚咽口唾沫,跑到门口看一眼,“大人,那位客官不知去了哪里。” 陆天明捏捏眉心,那男人指关节突出,掌心有老茧,哪里是读书人,绝对是武术高手,有这么可爱的侠客吗? “大人?!” 伙计试着再问一句,陆天明把银子推给他,“麻烦贵号换银锞子,五两银子归你了。” “不不不…”身后突然有人连连摇手,掌柜来到桌前,“大人,给您换成银锞子没问题,您可别赏,他担待不起,小人也担待不起。” 有道理,太多了,这是害人。 陆天明点点头,“那麻烦了,给我二十九两就可以。” 这次掌柜接受了,到后院给他拿了两把银锞子,还免费送了两个钱袋。 陆天明拿手里抛了两下,点都没点,直接起身。 因为气喘吁吁的胡三春来了,“少爷,少奶奶让您回去呢。” 陆天明摆摆手,示意他闭嘴,带他直接向崇文门走去,伙计和掌柜在门口恭送,“大人慢走,欢迎您下次光临。” 离开两人的视线,陆天明立刻进入东边的明时坊胡同,来到坊中向北的东大街。 半路上扔给胡三春一个钱袋子,他揣在怀里喜滋滋的摸着,一脸的兴奋,天色接近黄昏,陆天明进入一间成衣店。 一套内衣、一套棉衣棉裤、一双靴子,三两银子没了,胡三春可舍不得。 两人继续向北,不知不觉穿过明时坊、黄华坊,没有看到人在智化寺胡同喧哗,已来到朝阳门大街。 陆天明更加觉得诡异,好像惹了个麻烦。 这个点不可能回家了,干脆又来到一家饭馆,要了两间房,一桌菜。 洗浴竟然是另外算钱,那也得洗。 胡三春早憋不住了,等上菜的伙计出去,立刻压低声音问道,“天哥,我们赚了…” 陆天明直接把钱袋子扔给他,自顾自倒酒仰脖饮尽,呸,烧嗓子,什么破酒。 胡三春在油灯下扒拉了一下,“天哥,您怎么能给我一半呢,小弟要十两管够了。” “别废话了,吃菜,喝酒,睡觉,明天回家不要告诉你父母,藏起来等娶媳妇。” “哦,谢谢天哥,我今年就得娶啊,都说好了,下个月就娶,要不过年缴罚银。” 陆天明点点头,自顾自吃菜。 胡三春还是给他多装了一两,陆天明看到了,没有吱声,小孩已经很大度、很仗义了,他一年也攒不下一两银子。 吃饱叫伙计抬来浴桶,胡三春则醉醺醺到隔壁休息。 他忽视了一个大问题,洗澡换上干爽的内衣,不仅没有感到舒服,反而肚子快炸了。 烧心! 这具身体常年喝稀粥、吃麦麸饼,怎么能一下接受大鱼大肉。 像是吃了一块烧红的秤砣,下地喝了两杯冷水,穿上棉衣棉裤,痛苦蜷缩在床上,隔壁胡三春却呼噜大响。 看来两口子偷偷给儿子吃好的。 被子卷起来压到胸口,陆天明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胃口适应了食物,准备入睡的时候,听到外面淅淅索索的脚步声。 不一会,门栓咯噔响了一下。 陆天明瞬间汗毛倒竖,蹑手蹑脚穿靴,拿起一个长凳藏到床上,靠在墙边、通过纱帘看着门。 咯噔~ 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门缓缓打开,一个黑衣人,一柄闪亮的长刀。 陆天明一瞬间担心胡三春,他反而不怕。 因为这具身体十六岁前在锦衣武堂学武,身手还不错,自己是中医,体术、武术一回事,对付一个蟊贼,无论谁都够了。 黑衣人倾听他的呼吸后,缓缓靠近大床。 按说他应该直插被窝,但他竟然缓缓掀开纱帘… 陆天明没发觉黑衣人的蹊跷,直接动手。 木凳呼啸而来,嘭,黑衣人仰头跌倒。 陆天明抡圆凳子,发力过猛,差点闪出去,仰头大吼一声,“救命啊,有贼人,三春,三春,你还好吗…” 他的喊叫戛然而止,因为门口蹭蹭进来四名黑衣人。 我顶你个肺啊。 陆天明猛得探头,拿起地下的刀,直接朝四人甩了出去。 黑衣人惊呼一声,齐齐低头,陆天明又抄起长凳,对着前面一人砸了下去,嘭得一声,对方直接惨嚎,又向另一人横扫过去,嘭,再倒一个,剩下两人连连舞刀后撤。 陆天明听着外面有人喧哗,直接把长凳砸了出去,夺门而逃… “三春!” 隔壁门口还有黑影,陆天明悲愤扭头,向客栈小院冲过去,身后的黑衣人立刻追了上来。 但他们想错了,陆天明没有到门口,反而在墙壁上踩了一下,翻身上墙,顺着墙顶两步到房顶。 然后… 没有了然后… 客栈门口火把透亮,一队衙役提溜着哨棒直刀,把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陆天明倒也果断,拿起两块瓦片砸下去。 “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是我做的,别伤害无辜,小心断子绝孙。” 半个时辰后。 陆天明头上的黑布被摘掉,黑乎乎的大堂,墙壁上点着火把,屋里几个黑衣人是…紧身青衣校尉。 北镇抚的亲军叫校尉,南镇抚的亲军是辅助,叫力士。 这个发现让他再次汗毛倒竖,一个络腮胡来到身边,对着五花大绑的陆天明腹部狠狠一拳。 呕~ 剧痛把胃里的吃食全部吐了出来。 络腮胡被吐了个猝不及防,顿时大怒,“给老子狠狠打。” 哨棒雨点般落到身上,陆天明痛苦倒下,挣扎都无法挣扎,但他缓了口气,愤怒大吼,“董师兄,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蛋。” 络腮胡扔掉被他吐脏的官服,气不打一处来,推开围殴的校尉,对着地下的陆天明狠狠跺脚,边踩边骂, “亲军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设局骗钱是不是?大鱼大肉是不是?不知道锦衣卫家法吗?” 第6章 权力面前的蝼蚁 这里是大兴县衙,收押嫌犯的外监。 打他的人则是北镇抚直属东城百户,亲军实职坐班百户,与陆天明一样的官衔,地位却不可同日而语。 东城百户所下面百名校尉,千余帮闲,与东城兵马司、大兴县衙一起负责东城治安,还负责水渠疏浚、街道清扫、治地各衙守卫。 百户董成虎与陆天明均在锦衣武堂学艺,他打累了,看着一脸血昏过去的陆天明,直起腰喘两口气,推门来到外边。 天色发青,一名七品官在院中烤火。 校尉来到身边拱手汇报,“百户,那三名兄弟无碍,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脑袋被重击,头晕站不住。” 董成虎摆摆手,有点恼火,来到大兴县丞面前,还未开口,对方已呵呵冷笑,“老董,咱们是熟人,你怎么打也别想蒙混过关,先扔到监牢住几天再说。” “韩大人,对方明明知道他在骗人,为何故意上当?” “本官不知,贵人报案,骆养性会来赎人吗?只要骆指挥使过来,当然放人。” 董成虎深吸一口气,“大家都是世代街坊,陆家四代单传啊。” “董百户,本官现在打死他,你又能说什么呢?别让本官为难,这破事谁也不想碰,外城的住户不滚回外城,在咱们的地方惹事,本官还嫌烦呢,外城千户所你们亲军自己更好处理。” 董成虎犹豫片刻,还未开口,对方又呛道,“好了,本官不会告诉你是谁报案,能让你出手已经是咱们的交情了,回去吧,县衙不会杀他,过几天看看贵人消气没有。” “韩大人,董某不傻,对方并非要命吧?” 县丞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老董,该去点卯了,别为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物把自己牵扯进来。” 话已至此,董成虎只能放弃询问缘由,拱拱手带校尉离开。 陆天明醒来已经午后了,浑身剧痛,头顶一缕亮光洒下来,胡三春哆哆嗦嗦给了他一碗水。 “天…天哥,我听到您喊了,校尉捂着我的嘴,还拿刀压着我的脖子。” 陆天明吐出两口血丝,嘶牙咧嘴靠在墙壁,牢里全是干草,这是上等牢房,只有他们两人,里面就不知道了。 “三春,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想着发财了,告诉他们都是我做的,过几天回家去吧。” 胡三春没有说话,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 陆天明回忆了一遍昨天的情况,睁眼问道,“你在崇文门外喊了几遍?” 胡三春突然被叫回神,“哦哦,四五遍。” “有人到告示牌前围观吗?” “有啊,人还不少。” “然后你立刻绕东便门到朝阳门?小跑,快跑,还是走着?” “跑了一半,快走一半,贴完告示又跑到酒楼。” 陆天明苦笑一声,“没事,城里的兄弟会帮我脱罪,栽给我就行,千万别逞能,别耽误你娶媳妇。” “天…天哥…我爹娘不知道咱们在内城…呜呜呜~” 胡三春突然哭了,陆天明不会安慰人,再次闭目。 时间太短了,估计两人在胡同接头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 对方身份不难猜,虽然自己分好几个药店买药,还亲自熬给患者,他们依旧能通过药渣得到药材成分。 这么着急让自己落罪,那就是给英国公用药了? 本来不死,也要被你们治死了。 嘿嘿嘿~ 老子死不死不知道,你们却死定了。 原来鱼儿一直在钩上啊,自己太蠢了。 他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皮肉伤泛出来,浑身酸疼,比昨日更疼。 别说谋划什么事,胡三春喂饭都被吐了出来,就这样迷迷糊糊过了三天,栅栏外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嚎。 “天明,天明啊,哪个天杀的这样对你…” 陆天明脸肿如猪头,眼睛只剩下一条缝,看到一个妇人跪在栅栏外撕心裂肺的哭嚎。 对呀,我有个姐姐,来到大明从未见过,但她一直在,姐夫是礼部鸿胪寺属衙、会同馆乌蛮驿的管事,世袭的军户,却属于大明外交机构,专门招待藩国使者。 陆天明挣扎起身,示意胡三春把他挪到栅栏边,“姐…姐姐,谁告诉你我在这里。” 他说话含糊不清,姐姐泪流满面摸摸他的脸,“你上值距离会同馆不远,你姐夫三个月没看到人,董成虎突然说你落罪,关在大兴县衙,他们又不说你犯了什么事,告诉姐姐,咱们去顺天府告状。” 陆天明被她手指摸的生疼,呼呼说道,“姐姐,您回去吧,不要告状,也不要闹大兴县衙,他们看上了咱家秘传的药方,我死也不会告诉他们。” “秘方?什么秘方?天明,你是不是糊涂了,姐姐比你更会医。” “别…别摇我,姐姐出去吧,不要来看我,不要白白出银子。” “什么呀,没人要我的银子,董家哥哥联系到县衙,他们让我想办法为你脱罪,可姐姐不知你犯了什么事啊。” “什…什么?” “是啊,董百户也不知你犯了什么事,他说你赚银子根本不是罪,姐姐不知他在说什么,你顶撞了哪个贵人?姐姐给你去道歉,哪怕跪在府门外,姐姐一定把你赎出来。” 陆天明说了一会话,脑袋又开始转起来,顿时感到全身剧痛,竟然昏睡过去了。 姐姐急得大叫,胡三春摇了几下也没醒来,姐姐只好给留下一篮子吃食走了。 监牢就在县衙大门西侧的狱神庙后面,陆天天满脸泪痕从牢房出来,对外面两个男人拱拱手,“董家哥哥,天明说有人要祖传的秘方,可我爹从来没说过什么秘方呀。” 旁边的姐夫顿时训斥一声,“妇道人家,岳父大人当然留有后手,天明在外城治好五人的偏瘫。” “啊?父亲兼职做郎中,从未治过偏瘫,跌打损伤更擅长,若有偏瘫秘方,爷爷奶奶怎么会常年卧床。” 姐夫顿时闭嘴,董成虎皱眉挠挠额头,“陆师弟肯定得罪了核心公侯,县丞连是谁都不敢说,骆指挥使也不知,对方可能想让他蹲一段时间。” “董家哥哥,我家男人脸皮薄不敢求人,家里就剩天明一根独苗了,奴家求您救救她,做牛做马…” 董成虎一拉拽住她,“天天,你别哭了,大家世代邻居,我怎么会见死不救,县衙没有虐待他,那就先养伤,我想办法打听一下,这稀里糊涂的,老子还真不信有人在东城能跳过锦衣卫随意而为。” 第7章 翻云覆雨的行事方式 董成虎不信也得信。 陆天明在牢里一待就是十天,身上浮肿慢慢消散,但没有一人审问,狱卒每日按时送饭,再调侃他几句,除此之外再无人来。 十天后,胡三春也被无罪释放了。 陆天明内心冷笑,看谁熬得过谁。 每天在牢里锻炼身体,这具身体小时候的底子不错,他恢复的很快,半个月后,来了第二位客人。 李尊祖皱眉看着消肿后淤青的陆天明,“你拿纸去设局骗人?” 陆天明对他的关注点很吃惊,“大人,再过五天,皇史监督百户就得换人了,您不发愁吗?” 李尊祖摇摇头,“骆指挥使说你犯事,暂时由我代替清点。” “哈哈,那您就做吧,以后我是不做了。” “天明在做梦,皇史监督百户换人需要圣谕,除非你死了。” 陆天明差点咬住舌头,咒骂一声,“差点忘了这破官还得陛下钦定,那我更不急。” “本官急啊,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不是和您说过吗,估计他们偷我的方子去给英国公治病,弄巧成拙是必然的后果,哈哈~” 李尊祖大惊失色,“该死的,你也会害死自己。” “随便,我反正孤家寡人,他们必死。” 他想多了,李尊祖沉默间,狱吏突然来到牢房,“陆百户,县丞大人说您可以出去了,您行行好,以后别来了,小人还得安排人给您熬粥,大家都不容易。” 陆天明目瞪口呆看着李尊祖,“大人花银子救我?” 李尊祖更加皱眉,“你不应该怀疑人家破了你的药方吗?” 一刻钟后。 陆天明在狱神庙门口,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刺眼,迷糊了。 县丞很忙,不接受他的求见,京县的县令算是大人物,他们还够不到去找人家。 李尊祖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棉衣棉裤,拍拍胸口说道,“人家气消了,你先养伤,下个月再轮值,我只替你一次,走了。” “大人稍等,下官的官服呢?” “鬼才知道,丢官服是重罪。” “您看,他们又换了个法子耍下官。” 李尊祖再次皱眉,但看了一眼后面,突然冷哼一声走了。 陆天明疑惑回头,一个狱卒跑出来,手里捧着官服官帽,“陆百户,您的东西可不能落下。” 智商被暴击,干脆到狱吏值房洗了把脸,穿好官服官帽才出县衙。 好似有点明白了,时间很关键。 半个月,是很多贵人的轮值时间。 原来与药方关系不大,但这世界更加危险了。 到底是哪个混蛋看到老子设局,故意插足玩老子。 当时扔掉那二两银锞子让对方生气了? 没什么头绪,肚子很饿。 姐夫家在北城日忠坊,距离翰林院旁边的会同馆很远,上值需要步行二十里,很少回家。 姐姐十六岁就做了母亲,如今三十三岁,外甥与胡三春同样的年龄。 陆天明晃晃悠悠从皇城东北角的县衙来到西边的日忠坊,附近什刹海湖面上全是溜冰的小孩,很是热闹。 陆家以前在鼓楼旁边的金台坊,距离不远,小时候也经常跑这里玩。 看一会摇摇头,慢慢来到姐夫家里。 他刚刚进院,正屋的姐姐就蹦起来把他推出去,然后在门口点了一把干草,让他跨过去。 陆天明这几天的郁闷突然消散,哈哈一笑道,“姐姐,人家随手可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咱们却只能在这里寄托可笑的老天。” 陆天天狠狠捶了他一拳,“吓死我了,老实了吧?董家哥哥用了六天时间才打听到原因,人家只是让县衙关半个月。” “等我休息两天去教训董成虎,这伤都是他打的。” “你这个蠢货,董家哥哥不打,衙役的杀威棒下来,半年都站不起,你以为县衙会让人舒舒服服坐牢吗?” “我饿了,在家里住几天,不想出外城。” “那就别去了,五天前去看你,县衙把你的银子也给我了,我一听人家只是教训你,就想让你涨涨教训,没有去监牢,拿条狗乱骗人,贵人根本不在乎银子,就是为了教训你。” 陆天明笑呵呵的脸色突兀消失,“银子?他们给姐姐多少银子?” “三十两啊,客栈花了二两,腰牌也赎回来了,给了董家哥哥五两,你还打伤三个兄弟,剩下二十两,姐姐给你存着,过几天咱们一起到外城挑个女人。” “等会,县衙给了姐姐三十两?银锞子还是银锭,不对啊,什么都不该三十两啊,怎么还越花越多了?” “银锞子,足额三十两,这不是你骗来的银子吗?” “我是骗了三十两,但我已经花了四两,柜台交了二两,最多只有二十四两,哪来的三十两?” 陆天天扑哧一笑,“肯定是县丞不敢惹怒贵人,补齐了。” “什么呀,京县县丞不可能这么胆小,还银子就够意外了,补齐银子更是见鬼了,我这个百户算个屁。” 姐姐说不上来了,陆天明用力拍拍额头,贵人这行事方式真可恶,生生死死抛着玩,一定是故意的。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把这事先放一边,“姐姐,外甥石头呢?” “除了跟你姐夫在乌蛮驿打杂,他能去哪里。” “打杂?那破地方几年都没人,打什么杂?” “林丹汗派了一队使者入京,听你姐夫说,他们请大明出兵进入草原协防东虏,我也不太懂。” 这又扯到国事了,陆天明摆摆手,“快快快,我饿了,要不咱们到街上下馆子,银子回来那就花掉,我请您。” “下什么馆子,姐姐昨天给你买了只鸡,猜到你小子一定会来,都炖半天了,好好喝汤补补。” “还是姐姐好,那就一起吃。” 他又又想多了,刚美滋滋喝了两碗鸡汤,四个劲装男子出现在门口,护着一位身穿红袍的威严男子进入院内。 第8章 勋贵旗帜,英国公 陆天明钓鱼成功了,以出乎意料的方式。 微胖的红袍中年人来到姐弟俩面前,拱手说道,“国公府张之极,请陆百户上门治病,若有好转,千恩万谢。” 小公爷,这才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外城那两位侯爷都得恭敬的人物,姐弟俩一时间有点站不住。 “陆百户,张某诚心相邀。” 姐姐率先反应过来,“妾身拜见小公爷,您快坐,快快快…寒舍简陋,您见谅。” 张之极点头落座,陆天明对他眨眨眼,“小公爷故意整我?” “天明,你在说什么!” 姐姐一声大吼,让张之极也抖了一下,对姐弟俩摇摇手道,“张某不会使拙劣的伎俩,不是我,但我也没必要告诉你是谁。” 陆天明看看外面的天色,午后时间,郁闷挠挠头道,“小公爷,下官想去,但下官也害怕去。” 张之极对他的诚实很满意,点点头道,“尽人事听天命…你看,后半句与陆百户名字同音,也许你的医术就是很多人的天命。” 人家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说什么,这才是真正的贵人,客客气气,但又不容拒绝。 陆天明对心理学教授一句话记忆深刻,年轻人面对上位者必须棱角分明、敢说敢当。只有性格鲜明的人,才能获得大家信任,你越是和和气气、越会让人远离,畏缩谄媚只会招来戒备。 脑袋快速思索完毕,陆天明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不一样的人生,伸手一请道,“小公爷请。” 张之极向后一招手,护卫上前放下四锭五十两的银子,“二百两,算张某的诚意,陆百户放心,张府还不至于下作到要挟大夫。” 陆天明叹气一声,“是啊,下官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二百两太多了,五十两就行。” “送不送是我的事,收不收是陆百户的事,请!” 陆天明眉毛一跳,上位者果然不同,竟然觉得自己与他交流很适应,把银子推给姐姐,“姐,您收着吧,我去国公府看看。” 陆天天早惊讶说不出话来,眼看两人从门口消失,慌张拿起银子塞到墙上的壁龛后面。 其实大兴县衙就在国公府隔壁,同在教忠坊内,朱棣给首代英国公张辅特赐的宅邸,京卫校场改建,绝对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宅,比坊内的大兴县衙、顺天府学、内库宝帛厂加起来还大。 张之极在前面走,他落后半步,四个护卫前后各有两人,小公爷辟街效果十分明显,无人敢迎面而来,全部在另一侧站着躬身。 “小公爷,能问句废话嘛?” 张之极回头看他一眼,“若与病情无关,那就别问了,张某不关心琐事,也不会替别人处理琐事。” “当然有关,是谁告诉小公爷下官可以治偏瘫?” “骆养性!” “啊?!不是…哪位爵爷?” “爵爷?没有。” “那是谁告诉的骆指挥使呢?” “外城千户所,还有和你一起蹲牢的那个年轻人。” 蹲牢与治病毫无关联,不应该呀,陆天明再次疑惑问道,“公爷近期是否好转?” “卧床两年,冬日加重。” “是突然加重吗?” “不是,随着卧床时间越来越长,病情越发严重。” “那您为何今天上门请下官?随便派个人就可以。” “张某知道你今天出狱,还知道家里下人请不动,因为你把两件事搞混了,你拿小狗设局骗人,人家教训你,与你看病设局没关系,你想太多自己吓唬自己,下人解释不了,陆百户明白了吗?” 陆天明自嘲一笑,“下官明白了,既与县衙无关,也与国公府无关,下官一个烂百户,竟然被一个贵人怼上了。” 张之极瞥了他一眼,“为何不自荐上门,用病号钓鱼?” “没人举荐呀,文牍司提督千户拒绝。” “董成虎就可以。” “他?不远不近,这么说起来亲军百户都可以。” “陆百户没试过第二人,自以为是设局引别人注意。” “下官还真无话可说。” “你想逃离皇史监督百户?” “准确说,下官想做官,真正的官。” “捞银子?” “那倒不是,人总要有梦想。” “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小公爷好似不信。” “治好父亲,我满足你,用不着试探,信不信不重要。” “小公爷霸气,下官信心十足。” 两人交流顺畅,张之极也疑惑这百户在他面前丝毫没有压力,说话间已来到大门口。 朱漆大门五十多米长,一正两侧三门,侧门的门槛都超过膝盖,正儿八经高门大户。 张之极带他通过前院广场,顺着廊道过了两个池塘花园,绕来绕去快晕了,突然来到一处宽大的正房面前。 陆天明感慨一下国公府自己人都会迷路,跟随张之极进门,然后一道门、二道门、三道门,来到一个温暖如春的房间。 窗户是缎布,地下站着一圈丫鬟,炕上铺着厚厚的锦被,一个头发花白的枯瘦老者躺在其中,窗台一侧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里侧坐着一位冷艳的年轻妇人。 “母亲,孩儿请了一位大夫,骆养性举荐,专治中风偏瘫。” 老太太有点疲惫,疑惑看看陆天明,“亲军的大夫?” 陆天明抢在张之极前开口,“下官拜见夫人,晚辈是亲军,但晚辈不是亲军的大夫,家中多位长辈常年卧床,久病成医,研究了一个方子,外城医治五人,效果均有改善。” “是吗?那…来来来,快给夫君瞧瞧。” 陆天明恭敬行礼,扭头对张之极道,“小公爷,下官需要净手。” 张之极一摆手,立刻有丫鬟去端来铜盆,陆天明把手洗干净,毛巾擦干后,来到炕沿前。 低头看了一会,英国公并没有口鼻歪斜,眼神浑浊,全身发黑,血淤症非常严重,拿起手腕号脉,不一会又换了一只手。 全家人静静的看着他,陆天明却突然扭头问道,“小公爷,家里种植有夹竹桃?或许叫卷凤仙。” “什么玩意?花卉?” 旁边的妇人突然道,“没有,那玩意是毒物,国公府不会种。” 陆天明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张之极的夫人还是姐妹,低头说道,“小公爷,能清退旁人吗?” 张之极一挥手,屋里丫鬟顿时撤走,这妇人一动不动。 陆天明低头凝声道,“公爷中毒了。” 三人同时大惊失色,小公爷惊讶过后惊呼,“怎么可能,明明是中风。” “中风是中毒而起。” “何以见得?” “夹竹桃全身是毒,但它非常漂亮,易于成活…” “老子问你如何中毒。”张之极突然大怒。 陆天明不紧不慢道,“小公爷,最好心平气和与大夫说话,若您不能交流,咱们就先坐一会。” 躺着的英国公突然伸出右手,“啊…说…啊…说…” 第9章 中风与中毒 “公爷,两位夫人,夹竹桃是毒也是药材,微微一点,可以提神醒脑,再多一点,可以利尿、发汗催吐,再多一点,可强心激发潜能,适用于濒危病人。 公爷之前风痰上扰、气滞血瘀,如今又脉缓无力,显然是吃了夹竹桃类似的毒药,导致血脉逆动,血管破裂,梗塞而卒中。” 房间针落可闻,陆天明说完瞧了三人一眼,张之极咬牙切齿,妇人平静冷漠,老太太有点哆嗦。 “能…能治吗?”妇人突然问道。 “能治当然能治,也许可以恢复说话,但…其余不太现实。” “先生大才,请您务必用心,妾身感激涕零。” “夫人无需如此,现在不能由下官出手,公爷阴虚血热,痰湿余邪未尽,需要先祛痰祛湿,这会导致公爷大小解完全失禁,但必须为之,三日后下官方可用药,否则下官的药现在吃更是毒药。” “夹竹桃的毒呢?” “已散于四肢,只能温养。” “为何先生不能祛痰祛湿?” “这是别的药方带来的病,加重了本不严重的病情,下官不知他们如何用药,得请之前的大夫自己来。” 妇人看向张之极,“大哥,你真是请的好大夫。” 原来是妹子,陆天明又扭头看向张之极,小公爷此刻很是烦躁,双手不停握拳微张,在地下转圈踱步。 陆天明给看懵了,“小公爷,令尊重病,您在犹豫?” 张之极抬头看了他一眼,深吸两口气,“你不能用药吗?强行用药有何风险?” “大小解完全失禁。” “我爹现在就大小解失禁。” 不应该呀,陆天明环视一圈屋内,到桌边拿了个木碗,水涮了一下,毛巾擦干,回到英国公身边,掀起被子扣在胸口,附耳贴了上去,挥挥手示意三人保持安静。 陆天明听了很长时间,爬累了换了一个耳朵,大概听了两刻钟,起身挠挠头,好像有点想不通。 过一会又上炕掀开腿部的被子,肌肉萎缩严重,伸手抓住,“公爷,您能感觉到痛吗?” “啊…啊…啊…” 无痛感,陆天明很大胆,又掐向腰间,“这次呢?” “啊…同…同…” 陆天明挠挠头,“小公爷,令尊的病好奇怪,中风全是表象…” 他还没说完,张之极就冷冷问道,“中了好几种毒?” “呃~的确只有这种解释,下官不知道什么毒啊,而且现在也谈不上解毒,该发的不该发的,都发作了。” “肾气衰微,瘀血阻滞?” “小公爷懂医术?的确有肾炎之症,按说…按说…” “泄阳,衰竭是吗?” 陆天明一愣,认真点点头,“中风掩盖了真正的病症,脉象无力,很难摸出来。” 张之极看向老太太,“母亲,您回避一下好吗?” 老太太一脸坦然,拍拍英国公的手,“夫君,总算来了个医病的大夫,咱们不要让小辈为难。” “啊…号…号…” 老太太下地,拍拍陆天明的肩膀,“别害怕,老身给你做主。” “老夫人说笑了,下官是大夫,治病没什么可怕。” “那就好。” 她身体硬朗,说完迈步走了。 陆天明疑惑妇人为何不走,张之极已经说道,“陆百户知晓泰昌皇帝如何驾崩吗?” “下官怎么能乱猜。” “壮阳,气血冲头,泄阳,一泄不止。” 陆天明摸摸鼻子,在兄妹俩眼神灼灼的注视下呵呵一笑,“狗屁不通,医术不是张口胡来,两位既然信我,用药也可以,咱们试着来吧,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 张之极冷冷说道,“陆百户可能需要在国公府住很长时间。” “一辈子?” “但愿不会。” “那当然不会,超不过两个月。” 张之极顿时双目大瞪,“你这么有信心,刚才是在诈我?” “小公爷,你疑心病有点重,那是超品国公、太傅、太保,下官在找最简单安全的法子,不是大包大揽。” 张之极胸膛起伏,有点气恼,最后还是说道,“用药吧,麻烦了。” “简单,令府一定有自己的郎中,先服二陈汤,半夏,汤洗七次、橘红五钱、白茯苓三钱、甘草炙烤两钱、加生姜7片,乌梅1个,水煎温服。” 张之极大吼一声,“管家进来。” 一个中年人进屋后,陆天明又说了一遍,他立刻低头离开。 陆天明指指三道门前的书房,“搭个床,下官住几天,其余人可以走了。” “不需要,陆百户到西屋居住就可以。” “哦,那下官告退,能给准备一套里面的衣服吗?还得洗个澡。” 张之极嫌他啰嗦,又唤一个丫鬟进来,嘱咐满足所有要求,陆天明痛快跟着走了。 炕上的英国公又啊啊开口,妇人附耳听了一会,起身对张之极道,“父亲让大哥保持安静。” 张之极点点头,坐到炕沿,“爹,千算万算,未算到他们敢用这招,孩儿只请过三个太医,明天让这个大夫看看药方,他是个白身,亲军里的边缘人物,应该什么都不知道,表弟已经试过了。” 英国公又啊啊了几声,妇人再次附耳,起身还是那句话,“大哥保持安静。” 张之极是很安静,但也很浮躁,抬头对妇人道,“我不该亲自去请,以后会害死他那个姐姐一家。” “为什么他不会出事?” “这小子胆大又多疑,还是锦衣武堂的人物,暂时不会对他动手,很容易露出破绽,他们不敢冒险。” 妇人歪头想想,不一会又疑惑道,“不对呀,他只会治疗偏瘫,刚才怎么什么都清楚?” “小妹,他只会治疗偏瘫是为了钓鱼,郎中怎么可能只会一种病,这话完全不能信。” “可他敢说父亲中毒了,虽然咱们都在怀疑,从未有人说过。” 张之极认真说道,“他想做官,真正的官,不为捞银子的官。” 妇人完全不信,“大明朝有这种人吗?” “读书人没有,军户有可能。” “那倒也是。” 第10章 《永乐大典》完好 陆天明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干净日子。 没错,对一个大夫来说,这比饿肚子更让人难受。 一尘不染的桌柜,干净整洁的棉被,光滑明亮的门窗,浴室热气腾腾… 炭火在外面,家里是暖墙,如同暖气一样包着光滑的竹板。 温暖如春,洗个澡,泡杯茶… 这日子,泪流满面… 张之极黄昏从正屋出来,迈步到西屋,二道门看着躺在暖墙边锦榻闭目的陆天明,一瞬间想起了记忆中的父亲。 这小子不过是个烂丘八,也不知哪里来的定力,表弟已经用牢狱证明他不怕死,如今他还不怕事,简直是遗珠。 “不喝酒,不吃肉,陆百户不会觉得国公府酒菜有毒吧?” 靠在暖墙上的陆天明懒洋洋睁眼,看小公爷负手站在面前,意兴阑珊摆手道,“烧心!” “原来是个麸糠胃,父亲喝二陈汤半个时辰,大小解彻底失禁了。” 陆天明撑着胳膊坐直,喝口茶缓缓道,“小公爷无需担心,公爷全身是病,但他们没有毁掉康复的根基。” “此话何意?有人在暗中解毒?” “哇,小公爷您活得也太复杂了,胃口啊,公爷比下官胃口还好。” 张之极可能一瞬间轻松了,自嘲一笑,“我爹的确好胃口,肉食能吃三斤,喝酒能下七壶。” “没错,胃口好就是身体好,不仅是能吃能喝,关键是能吸收药效。” “可你使用二陈汤,会加重肾脏负担。” 陆天明歪头想想,还是给他直白解释了一下,“公爷的肾脏有损而未崩,比肾亏严重,但轻于衰竭,是个慢性症,但也不怕再次加重,等治疗完中风,方可固肾气,可能以后都离不开药。” “张某有个疑问,还请贤弟解惑,你从哪里学的医术。” “《永乐大典》。” “什么?你偷皇典?”张之极颇为吃惊。 陆天明淡淡一笑,“张兄,您好像忘了,小弟是皇史监督百户,嘉靖帝抄录永乐大典后,此书两万卷,不仅存放与两京翰林院,皇城东苑、西苑、亲军文牍司均有副本收藏,小弟没别的事,就是时间多,接触的书多。每个月小弟都得去清点一次,你怎么能说小弟在偷?” 张之极胸膛起伏两下,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歪头自嘲道,“其实我们早知你会治病,担心是个局,才没有出面。因为我们不知你从哪里学来的医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陆天明再次微笑,“若说大明谁看过最多的永乐大典,没人能超过陆家,两京翰林院的大典处于封存状态,皇城和文牍司大典每月有人清点,但他们仅仅是清点。 听说万历朝初期,内廷冯保就喜欢看永乐大典,如今无人关注那些发霉的书,只有我陆家一直在接触,想找点生存技,没有比医术更合适了。” “你看过所有医卷?几百册?” “大典卷,本,包含天、地、人、物、事,经书名典、曲艺音乐、世事变迁、名川地理、格物医术、器械农林。” 张之极嘴巴大张,“你看过所有书?” 陆天明一撇嘴,为自己以后的特别找个理由,“除了经书名典,那玩意占大部分。” “十六岁当值,三年看完所有杂科书?东苑皇史宬这么随意?照你所说,那看护皇史宬的净军内侍全是大能。” 陆天明眨眨眼,“张兄,你听话不听意,他们敢翻看吗?您到皇史宬得陛下圣谕,小弟却每月都得进去看一遍,不想去也得去,去一次三天,一天看四册,那也该看完了吧?” 张之极更不信了,“看书这么快,如何记住?” “爱信不信。张兄,请告诉那位送小弟下狱的贵人,他应该擅长武艺,下次见到他,会揍得他哭爹喊娘。” 张之极眉头一皱,陆天明却一口吹灭蜡烛,倒下继续晒肚皮。 从西屋出来,张之极一脑袋不可置信,回到正屋挥退丫鬟,给父母和妹妹说了一遍。 老太太拍手赞叹,“如此大才,却遗落民间。” 妇人却皱眉道,“大哥,他难道不知道表哥是在保护他?” 张之极捏捏眉心,“小妹,若他知道表弟在保护他,那才是大祸吧?不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罪,这样才能脱离事外。” “大哥真是可笑,只要他治好父亲,哪怕让父亲说话,他也是某些人除之而后快的人物,可能出国公府一个时辰就没了。” 小公爷深吸一口气,“先治病吧,我带他从东院转进来的,中院那些守着等父亲去世的人并不知情,后院不会有人来,初见成效,咱们再讨论他以后的生存问题,若没有效果,扔出去也不用管。” 你这是犯懒,但妇人也没有再说,他们的确没精力关注一个小人物。 清晨小鸟叫喳喳,阳光明媚。 陆天明起床在门口耍了一套太极,出汗想跑两步,这院里全是池塘假山,以及拐来拐去的廊道,疑惑中顺着小路向南。 突然来到一个大照壁后面。 两侧不仅有护卫,还有关闭严实的门,不允许靠近。 陆天明呆呆看了一会,才明白国公府早已闭府,难怪没有外人,昨天进来的时候,一直在弯弯绕,入口都忘了在哪个方向。 贵人还是狠啊,若自己没办法,估计会悄咪咪变成一具尸体。 收拾情绪,回到到浴室冲洗,吃饭后才来到正屋。 只有一老一少在炕上,看起来全都精力不济,陆天明到英国公脸前低头看看,老头浑浊的眼神似乎闪过一丝亮光。 昨日英国公嘴张着,自己不需要掰嘴都能看到黄厚的舌苔,今日老头嘴巴严实,到架子上拿了一块毛巾,又拿了一个汤匙。 回到身边垫着下巴掰开嘴,汤匙压住舌头,舌苔惨白,薄腻边有紫斑。 第11章 被迫闭关的日子 陆天明在炕沿站着,抱胸托腮沉思,好半天没有开口。 身边的妇人忍不住问道,“怎么?用药不适?” 陆天明缓缓抬头,“夫人怎么称呼?” 妇人脸色一顿,“家夫阳武侯。” 陆天明想起外城那个贩卖宗室女的阴鸷侯爷,盯着她看了两眼,脸颊忍不住抽搐,低头没有说话。 “为何不语?夫君乃靖难名将薛禄之后。” “阳武侯又不是金子银子,陆某为何要对他恭敬。” 此言极度狂妄,妇人两眼怒睁,炕上的英国公却呼噜呼噜发声,似乎在大笑。 妇人低头倾听,陆天明突然道,“公爷在笑小姐,陆某没有说二陈汤早晚喝,谁擅自做主喂药三次?不听医嘱,等同杀人,小姐孝道可嘉,脑袋堪忧,应该让下人来伺候公爷。” 妇人再次怒视,脱口呵斥,“放肆,挟恩威凌,取死之道。” 陆天明扭头就走,把母女二人直接雷在当场。 妇人气得牙齿咯咯响,老太太却叹气一声,“桐儿,你这脾气得收一收,出嫁十多年都没有子嗣,也许薛濂就是接受不了你的强势,都怪母亲把你宠坏了。” 妇人恼怒的脸色突然返青,好似受到极大的羞辱,冷峻的面庞滚下两颗泪珠,缓缓下地走了。 老太太也愣住了,英国公仅能动的一只手拍拍老婆子,她立刻附耳,“冤…枉…桐…薛濂…错…” “夫君啊,老身不懂孩子们在做什么,但连家都经营散架了,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英国公顿时闭目,也不想说话了。 这后院没一个主事人,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陆天明也没有再去正屋。 张之极天黑后才回家,到西屋看到陆天明在书桌摆弄围棋,一个人自娱自乐,顿时大怒。 “陆天明,你想死吗?” 张之极说完就后悔了,他这招没用,陆天明对他的威胁嗤之以鼻,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神毫无情绪,继续盯着棋盘。 被人拿捏性命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张之极脸色青红闪烁,最后拽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还放下一沓药方,上面有时间记录。 陆天明头也不抬,淡淡说道,“这玩意没什么参考价值,张兄气量不错,这天下人人都懂很多道理,真正能做到能屈能伸又有几人。” 张之极一愣,“你故意气小妹?” “薛濂欺行霸市,强抢民女,恶贯满盈,堪称京城首恶,你这个做舅哥的才是罪大恶极。” 张之极哭笑不得,陆天明知道个屁,但遇到这么一个耿直的人,他十张嘴也解释不清。 陆天明不等他回答就说道,“药效太多了,歇两天就可以,张兄不用威胁小弟,看病就是看病,没那么多复杂想法。其实中毒也很庆幸,只要找到药理,反而恢复的快,若是重度偏瘫,可能需要半年之久。” 张之极千言万语被堵在喉咙,缓缓起身,离开了西屋。 接下来陆天明又陷入了孤独,若没有前三个月的熬心,这种无聊的日子比坐牢还难受。 张之极很忙,除了第一天,都是晚上才能看到他。 白天只有张家三代的几个成年男女,轮流到正屋陪伴爷爷奶奶解闷,陆天明与这些公子小姐完全无话可说。 英国公停药两天后,继续服用二陈汤,每天一次,连续服用七天,舌苔白黄消失、紫斑慢慢消散,恢复为肉红。 陆天明对英国公倒是佩服了,重病之人家属熬心,对病人更是天大的折磨,但英国公的心态始终很平稳,偶尔还能啊啊啊的安抚大夫两句。 一不小心腊月了,天空飘飘扬扬的雪花。 何止是鹅毛,简直是鹅翅。 陆天明站在门口,伸手接住雪花,呆呆出神,他没有见过如此景象,此刻也没赏雪的闲情逸致。 这么大的雪,百姓倒血霉了。 英国公开始服用他的‘秘方’,二百年后的补阳还五汤,药材不难找,但每一样都得交代清楚,如何选材,如何煎制,如何服用,任何环节都能起到反作用,需要特别小心,他一天得看十多次。 连续下了五天雪,陆天明也没有看到张之极。 天色再次放晴,后院丫鬟集中清扫雪到池塘中,没到大腿的厚度,百姓和各衙之人每天都得清理房顶,以免房屋被压垮。 陆天明坐在正屋桌边,通过窗缝看着外面的景色,内心深深叹气。 朱明真是太倒霉了,集齐亡国之象,人祸还有一丝可能治理,天灾却无法避免,若自己没有记错,北境这场大雪记录在史册中,很多很多人在雪景中失去生命。 他在看景,别人在看他。 炕上的张之桐盯着小郎中,如同张之极一样,同样想到了小时候记忆中的父亲。 悲天悯人,但又安之若泰,这是上位者的气度,莫名让人心安,小门小户怎么可能诞生这样的人。 外面砰砰的跺脚声,让两人齐齐回神。 张之极进门语气凝重,“皇城倒塌百间,京城百姓冻死一千六百多人,顺天府至少万人毙命,京营倒塌房屋千间,你家外城的破房子也塌了。” 陆天明眼神呆滞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的那个小院。 张之极看他没什么反应,又说道,“文牍司库房完好,你那个小兄弟大婚,令姐家的房屋完好。” 这是告诉他别担心外面的事,陆天明听后却很冷淡,张之极拱拱手,“抱歉,贤弟得住在后院,愚兄还没想到如何让你出去。” “蠢…货…”炕上的英国公突然一声浑浊又清晰的辱骂。 张之极猛得扭头,激动来到炕沿,看一眼小妹,她笑着点头,小公爷顿时双手发抖,热泪盈眶,“爹…爹,您好了…” “笨…我…送…他…” 小公爷高兴的抓耳挠腮,“您好了当然万事无忧,这…也太快了,不是需要施针吗?” 陆天明起身走了,他不习惯跟这一家人你一句我一句反复说病情,张之桐再次笑着点头,“他说恢复言语能力半个月就可以,双手能动可能得三个月,但随后的治疗很漫长。” “这小子是咱张家的恩人。” 第12章 老子是医生,不是缇骑 英国公肉眼可见的变好,陆天明越来越愤恨记忆中的那些无良药商。 中医完全被合成药给毁了,只有其形,没有其神,怎么能看好病人。 今日陆天明在正屋坐着,管家又拿药来到身边,让他观看。 十二种药,全包在纸里面,这涉及到自己的性命,陆天明看的很认真。 “生…熟…”炕上的英国公越来越啰嗦。 张之桐立刻转述,“陆大夫,父亲昨天就想问,为何黄芪必须生煎。” 陆天明头也不回道,“生炙黄芪是两种炮制形式,功效不同。生黄芪托疮生肌,利水消肿。炙黄芪补脾益气,食少便溏。本来吃点无所谓,但令尊会腹燥火生,药效一冲,变为剧毒。” “哦,那当归尾也是如此原因。” “没错,当归尾活血祛瘀,当归身、当归头,活血更强,甚至破血。一起服用补气补血,但公爷只需要微微活血,一丝一毫都不能多,否则会再次梗塞,依旧是剧毒。” “陆大夫果然心细如发,小小区别,生与死的距离,医术真乃大学问。” 陆天明忽视她的马屁,揉揉眼,从红花中拿出两根晒干的花叶,对着窗户观看了一会,他更加迷糊了,又拿起花叶一根一根瞧起来。 看着看着突然站了起来,红花很多,这一根一根瞧下去还不得明天。 张之桐和管家本没在意,只是觉得他认真,不一会陆天明脸色铁青,浑身冷冽,扭头朝管家怒吼。 “老子是医生,不是缇骑,不想一直在国公府住下去,你不是说药材绝对安全吗?看看你拿来了什么。” 管家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陆天明更气了,张之桐从炕上跳下来,穿袜急急来到身边,抓起红花看了一眼。 “藏红花?药效强了一点点。” 陆天明没有接茬,指着管家问道,“谁抓的药,你知不知道这里面有藏红花?” “陆大夫,不是去抓的药,是咱府里自己保存的药,小人不可能把两种红花搞混,也…没看出来。” 陆天明再次怒吼,“他们在下毒,他们要公爷去死,他们要害死我,你们这些猪,连后院都看不住。” 两人看着他怒发喷张的样子,话里内容让人如临大敌。 实在是听不懂,张之桐只好紧张问道,“怎…怎么说?” 陆天明老好人的性格此刻被激怒了,砰砰拍桌,“红花和藏红花均有活血之效,但红花活血止痛,性温而缓。藏红花凉血解毒,性温而强。药理相同,药性相反。出血性患者用药大忌,食服藏红花会心脑血崩,这是谋杀。前两次的药绝对没有,这些红花全毁了,马上去重新找。” 这是谋杀… 谋杀英国公,还杀到后院,怒极而吼的陆天明快疯了,到底踩到了什么破事里面,能不能活着离开。 管家紧张对张之桐躬身道,“小姐,属下马上去查,我们抓住他了。” 张之桐点点头,声音冷峻,“马上封门,所有人不准进出。” 管家立刻出门而去,陆天明疑惑看着张之桐,一个出嫁的女儿,回到娘家竟然还能主事。 她已经穿靴,对英国公夫妻说了一声她去处理,很无礼的拽了一下陆天明的胳膊,“妾身和陆大夫一起去看看。” 陆天明才不关心府里的事,冷冷回应,“没兴趣。” 张之桐脸色认真,“先别动怒,冷静看看现场,他们想害死我爹,那一定会害死你,还有你的…亲朋。” 陆天明瞬间泄气,无奈跟着张之桐出门。 出口原来在东边的廊道分叉处,两人通过狭窄的墙缝,来到一处小院,外面全是劲装持刀的护卫,地下跪着男女老少十几个人,还有几个人如同找蚂蚁似的在房间门窗、院墙房顶找痕迹。 这里是药库,如同药房一样狭长药柜,管家把放红花的抽屉端到两人面前,“小姐,陆大夫,他只在前端混淆了一些藏红花,还有一点残留,后面没有,也就是近三天的事,只有院中这些人在药库。” 张之桐依旧声音冷漠,“分开用刑。” “等会!”陆天明嫌弃瞧她一眼,太野蛮了。 从管家手里把药柜拿到手中,对着阳光仔细看了一遍,又低头缓缓把红花扒拉开。 “管家,这些药柜多少天打扫一次?药渣清理吗?” “药库不会打扫药柜,这些药都在柜子里。” “好极了,男人出去,女人留下。” 管家和张之桐一头雾水看着他,陆天明又不耐烦道,“男仆出去,婢女留下,没说张小姐。” 管家立刻挥手,“带其余人出去,女子留下。” 只有四个婢女,陆天明来到她们身前,“站起来,把手伸出来,快点。” 管家又怒吼了一遍,四人才起身伸手。 陆天明又让管家去把药库的藏红花拿出来,估摸着大概的量,三根手指轻轻捏着,给四人双手全部放一撮。 “现在握住红花,不允许掉一根,反手向下,在院里走两圈。” 婢女这次听话了,不需要管家吼,她们举着胳膊,手心向下转两圈回来,陆天明又让管家去拿一张纸。 张之桐现在看明白了,看向陆天明的眼里全是赞叹。 八小撮藏红花放到纸上,损毁程度各不相同。 凶手一定在药库这些人中,到墙头和房顶查痕迹是扯淡,上面布满冰溜子,没摔死也会惊动护卫。 混淆红花的时候,凶手一定小心翼翼,她会握在手心,既不能暴露,也不能掉落,混淆的量不大,几乎排除成年男子,只有女人。 而人的掌纹不同,指缝不同,握形和指纹一样,也各不相同,但混淆的藏红花明显有很多折断,全部在药柜底部。 谁折断的多、折断的碎,谁就是凶手。 张之桐轻轻蹲下,八小撮藏红花轻轻拨开,起身盯着其中一个偏瘦的女子,“何人指使?不交代全家灭族。” 陆天明在一旁抱胸等着她交代,没想到婢女一抬头,噗喷出一口血,咬断舌头了,扭头恶狠狠朝院中的石台撞去。 咔~ 脑骨碎裂声。 陆天明被惊得一抖,扑通坐到地下。 第13章 贵人不贵 如此惨烈的死法,陆天明只在视频中看过。 而且一点不逼真,这女人非常狠烈,直接撞向突出处,头骨塌陷,脑浆飞溅,白的红的,就在身边… 陆天明一捂嘴,到墙边呕一声吐了出来。 医生晕血,谁敢信,但几个医生见过脑浆飞溅。 院里鸦雀无声,陆天明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个画面,额头贴到墙壁冷静一下。 “陆大夫竟然晕血,您还是亲军,真够可以。” 身后响起张之桐揶揄的声音,陆天明喘气两声,“打扫了没有?” “清理了,见过一次以后就不会了,大男人晕什么血。” 陆天明缓缓转身,果然打扫没了,但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呢?” “顺藤摸瓜去了,府里的下人一部分是陛下所赐的皇城宫人,一部分是京城的贫女。” “死的这个是…” “有门有户的贫女。” 陆天明停顿一会,“滥杀无辜不是什么好人。” 张之桐好似突然逮住一个讥讽的话题,嘴角轻笑,“坑蒙拐骗是好人?” “不是,但我那是紧急自卫,贫寒所致。” “自卫?原来陆大夫这脸皮也让妾身佩服。” 陆天明被呛得哑口无言,但他突然向前一步,把张之桐吓了一跳,“张小姐大婚十多年,竟然是完璧,佩服佩服,这是有多害怕圆房。” 张之桐双目瞬间瞪圆,陆天明咧嘴一笑,“说实话,陆某从未见过小姐这样的相貌,身材丰腴,眼珠流转,明明是大家闺秀,但脸色冷峻,眉宇凝结,想了好多天也不知道小姐有什么病。 几日前无意听到老夫人说你性格过于强势,导致没有子嗣,突然明白您这是从未开颜,眉毛凝结贴肌,绒毛挺直,处子容貌,只不过您已婚十年,让人不觉生冷。” 张之桐咬牙咯吱响,显然是真正的愤怒。 陆天明突然话头一转,“开个玩笑,《大明律》言,和离、七出、义绝,乃离婚三判,和离不行,就七出诉讼,官府判决下来义绝徒一年。 张小姐生为京城最贵之家,还怕官府偏袒吗?七出者:一无子、二淫佚、三不事舅姑、四口舌、五盗窃、六妒忌、七恶疾。阳武侯哪条没有犯?实在不行陆某给小姐做人证。” 张之桐非常非常生气,但她不知如何表达气愤,鼻息哼哧,盯着陆天明的眼神好似两把刀,恨不得把他剁碎。 陆天明看她这反应,撇嘴切一声,直接迈步走了。 以后敢威胁,就把你的隐私昭告天下,贵人不贵,贵人要脸,反而个个神经病。 查凶什么结果,陆天明不得而知,出门就被护卫请回了后院。 这一天的药是没影了,也没看到张之桐,第二天管家才拿药让他再次辨别。 这年头的刺杀真是蠢,藏红花磨粉把红花埋里头,缓缓淋水沉浸一天后再烘干,鬼才知道药效变了。 婢女在正屋中熬药后,英国公躺坐在棉被中喂药。 这老头眼神越来越好了,陆天明发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多少有点发笑。 喝药还是不自觉会从嘴角往下流,老头又喝水漱口,这时候外面珠帘一响,进来一位红袍老太。 “大哥,之极真是混账,不让我回来瞧您,也不告诉我您快好了,让妹妹瞧瞧,您这脸色就是不一样。” 这位头发花白、腿脚利索的太太一边说,一边脱鞋上炕,还拽住老头胡子扭了扭脖子。 旁边的英国公夫人大恼,一巴掌拍开她的手,“为老不尊,大夫还在。” 这是当代镇远侯夫人,陆天明从窗户边起身。 “晚辈陆天明,见过侯夫人。” 侯夫人看起来非常和蔼,身为女子,隐约有一丝男子气概,摆摆手道,“坐吧,昨晚我家老头说桐桐给他递信,让老身回家住几天,放心,公府不会牵连你,一定护佑安全,否则张家如何立足于世,不要胡思乱想。” 这话信息量好大啊,陆天明不怀疑张之桐能看出他在威胁,但他对一个外嫁女代替小公爷做主府事更好奇了,少夫人反而…哦,去世了。 侯夫人看他不开口,自顾自笑道,“刚才在东院看了你的药方,好似并非重病缓治,若不出所料,这是第一剂药方吧?大哥需要更换几次?” 陆天明眼神一亮,“夫人懂药理,那您应该知晓,晚辈不会武断胡言。” 侯夫人拍手哈哈一笑,“陆大夫真是心善,下意识的反应竟然不是恼怒自己的药方被传了出去。” “晚辈不是傻子,一定有人看过,且多次商议,他们大概懊恼自己过于愚笨没想到。” “没错,没错…”侯夫人连连夸赞,下地穿鞋来到身边落座,“补阳还五汤,为何叫这个名字,且叫汤不叫方呢?” 陆天明轻咳一声,总算遇到一个正常人,开口郎朗说道,“人之元气,全体原十分,有时损去五分,所余五分,虽不能充体,犹可支持全身。而气虚者,经络必虚,有时气从经络处透过,并于一边,彼无气之边,即成偏枯。” “半身不遂乃去五,原来这叫还五,那为何叫汤呢?” “ 元气亏五成,下剩五成,周流一身,必见气亏诸态,若归并于上半身,不能行于下,则病两腿瘫痿。症源因足阳明、胃经湿热、上蒸于肺、皮毛焦悴。论以清凉攻下之药,以补为主,补活结合,有扶正祛邪之功,凡属由气虚为导致血瘀发为半身不遂者,用本方较为贴切。” 侯夫人拍手大赞,“没错,这是补药,并非医方,等大哥大小解出现血丝,就可以用下一阶段的药了吧?” “夫人此言差矣,公爷已经开始出现血丝、小解暗红,反而得等淤血排尽方可下一阶段用药。” 侯夫人眼里的狡黠一闪而逝,陆天明没有在意,老太太也很高兴这样的答案,大夫医病,那就得专心医病,担心药方泄露,本身就不是专心医病。 第14章 谢谢,好小子 侯夫人接下来几天一直在后院,陆天明没有看到张之极和张之桐兄妹俩。 无聊的时候,偶尔抬头看一眼前院,总觉得不经意间能闻道一股血腥味。 腊月十五了。 说实话,与世隔绝,消息闭塞,陆天明待不住了。 好像安静到了极限,在院里不停打拳,强迫自己疲惫入睡。 侯夫人已经观察他好几天,今天看到他又在院中打拳,把英国公抱起来到窗边,扯开一条小缝,兄妹俩认真看起来。 陆天明对战可能不强,若论套路,这年头的人拍马也赶不上,太极、通背、擒拿、劈挂、迷踪、咏春、寸拳…擒敌拳也打了一套。 不仅如此,他还会跆拳道和泰拳,看得兄妹俩齐齐皱眉,什么都会,那就什么都不精,学武大忌。 陆天明呼哧呼哧出汗,回到西屋洗澡睡觉,侯夫人把英国公抱回去,但没有躺下,还是躺坐在棉被中。 “大哥,嫂子,他竟然会戚少保的三十二路劈挂拳,那些乱七八糟的招式更是不知从哪想象而来,有形而无神,永乐大典还有拳术?” 英国公笑而不语,旁边的老太太道,“习武看性,贪多嚼不烂,还得历练呐,小门小户更看重心性,不能耽误了孙女。” “不急…看看…等等…” 英国公能两字两字说话了,可喜可贺,瘫痪太久了,恢复时间也长,说话功能应该最快恢复,并没有满足陆天明半个月的判断,二十多天了,依旧是个拉拉。 侯夫人低头想了一会,语气真诚道,“大哥,他很明显待不住了,但出去没有强力的身份,会瞬间惨死,这样强行让自己休息,只会越来越待不住,影响诊断,不如给个念想。” “不行…不适…不能…”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我得…亲自…试试…” “至于吗?您的女儿不多,孙女可是一堆。” “适龄…一个…” “嫡孙女?您也舍得?” “诚意…到位…否则…不用…” 说了几句话,侯夫人突然一摆手,“我这急性子,越跟您说话越急。” 老太太又嫃怒拍了她一下,“陆大夫不是说了嘛,得多说话。” “您说吧,也不知道那兄妹俩办事什么结果,过年了,辞旧迎新,别把破事带到下一年啊。” “你啊…闭嘴…夫人…不听…” 侯夫人点点头,“这点倒是佩服大哥,嫂子不管府事,反而桐桐经常在家,难怪没有子嗣。” “误会…胡说八道。” “咦?大哥说话利索了。” 老太太扑哧一笑,“还得你啊。” 门外珠帘响起,张之极突然回来了,看到三人笑着谈话,顿时也觉得开心,“父亲气色越来越好了,过年吓死他们。” “拉倒…陆天明…不出…就知道了。” 张之极立刻凝声道,“儿子处理完了,表弟没发觉异常。” “没异常…不正常。” “是啊,我听说陆天明心细如发,要不让他到后军都督府的镇抚司,行军法可以外出。” “不合适…老夫还…想看看。” 英国公说话越发利索了,两个老太太很是惊喜,张之极也看出来了,“父亲,陆天明说您半月恢复说话,如今来看,应该瘫痪太久所致,过年一定可以利索,您入宫吗?儿子需要提前准备。” “薛濂…做什么?” “说起来您不信,抚宁侯也参与妹夫的生意,他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什么都做,什么都是瞎做,不择手段打通走私,草原却出不去,南边有点小看他们,咱们又无法阻止,下场之人太多了,人心不稳,实乃大祸。” “朝堂情况。” “东林全部撤走,温体仁在袁崇焕落罪时上蹿下跳,自认为会是首辅,皇帝突然选了周延儒,如今倒是平静。” “换谁…都是棋子…中枢全南臣…黑白搭配…周温会纠缠很久。” “与咱们无关,京城若整不明白,什么事都做不成。” 英国公两眼阴冷,“得杀两个。” “南边在京城有无数暗子,还腐蚀勋贵,咱们在南边却没有布置,默契消失定是祸事,东虏明年进攻辽西,若孙承宗再败,辽西彻底失去牵制能力,放多少人都是白耗钱粮,陛下又没胆气放弃,大明朝只会越来越虚弱,必须破而后立了。” 英国公突然不说话了,两位老太太也看着张之极的身后,扭头看到陆天明不知何时站在地下。 张之极有点生气,“你怎么无声无息进来的?” 陆天明把一张纸放在炕沿,“公爷,这是华佗再造方,主要是川芎、吴茱萸 、龙脑香…您清淤活血结束,可以立刻使用此方行气全身,专治痰瘀阻络、半身不遂、拘挛麻木。 此药大概需要三月,届时您上肢灵活,说话彻底通顺,下肢估计再不可能恢复,但应该能站住,您得动一动,才六十多岁,再活二十年也不多。” “呵呵呵…谢谢…” “您客气,晚辈想出去,您看可以吗?” “胡说八道!”张之极立刻阻止,“老老实实住着吧,不缺你吃穿,半年后出去万两银子也给你。” “我说五十两就够了,是你多事,万两银子更是恶心人,小弟要出去,那就是要出去,若你现在还不相信我,更没必要待下去。” “正因为…” 英国公摇摇手打断儿子的话,“想出去…就出去吧,别在亲朋…家里住宿,不要声张…到锦衣正衙…转转也行。” “谢谢,还是公爷您有气魄,那晚辈这就走了。” “是老夫该谢谢…知道什么事吗?” 陆天明点点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做缩头乌龟是傻子,虽然晚辈不会杀人,但如何避免被杀,多少比您强点。” “呵呵呵…好小子…去吧…” 第15章 羌笛何须怨杨柳 陆天明潇洒走了,张之极让管家送出去。 随后国公夫人和侯夫人也离开正屋。 英国公赞叹道,“他做靶子…你应该…怎么做吗?” 张之极看看陆天明留下的药方,点点头道,“原来您和他说过,孩儿派人暗中护卫即可。” “笨…老夫没说…一字都没…” “啊?那他如何得知自己可以做钓饵。” “脑子…选择…胆气…越躲越躲不了…打得一拳开…” “想做官未免太急了点。” 英国公闭目道,“年轻…不是问题…” 另一边,管家把陆天明从后门送到教忠坊街上,又给他塞了五十两。 命都扯进来了,不在乎这点银子,陆天明也就安心拿了。 现在是午后,他不想给姐姐招麻烦,顺着崇文门大街向南。 陆天明在一个书局门口抬头看一眼,只有姓氏,没有名号,迈步进门,两个老头在柜台后面缩袖跺脚。 “大人小心脚下,您要什么书?” 门口晒着几本书,陆天明跨过来到柜台前,“本草纲目有吗?” “大人,那书得预定,十六部三百二十两,预付五成,一个月后取货,小人也可以送上门。” 陆天明嘴角一抽,“有什么医书?” 他这可把两人问住了,冷门书啊,“小人需要去仓库看看,可能一本都没有。” “那算了,给我来八本曲艺话本,卖得最好的书。” 不出意外,两人给他拿来一套西游记,还有四本曲艺剧本,陆天明也没有挑,看看厚度合适,立刻问道,“多少银子?” “九两三钱,收您九两。” 啧啧啧,穷人哪能读起书,这是线装本,比复刻本稍微贵一点,陆天明拿出五十两银子递给他们。 “哎哟,大人您找小人换银锞子吗?” “看你方便吧。” 掌柜长出一口气,回后院拿了两锭二十两,一两的银锞子,“小店刚刚收账,没有多余的银锞子,您担待。” 陆天明没有为难人家,揣回怀里离开书店,又到旁边的杂货店买了几根针和一团线。 一刻钟后,来到东英楼。 “哎哟,这位大人…您请…您请…” 这伙计眼色不错,记住他了,陆天明笑问道,“上次赏了你多少?” “200金,五天的工钱呢,感谢大人。” 掌柜正好在柜台,连忙绕出来,“欢迎大人,您这次到雅间吗?” “当然,来个靠窗的雅间,拿手好菜来一桌。伙计,到东城锦衣卫百户所,请百户董成虎赴宴。”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把腰牌扔给他,掌柜请他上楼,伙计则立刻跑去请人,这次赏钱肯定不会少。 房间里放了两个炭盆,陆天明从窗户看出去,冬季的京城更加冷清了,这时节除非迫不得已,贫苦百姓根本不会出门,他们一日一餐,会在家中准备的干草炕上过冬,如同动物一样。 所以街上只有两种人,为生计奔波卖力气的底层,以及想法子让卖力气之人更卖力气的上层。 董成虎推门而入,嘭一声扔下绣春刀,坐在对面看着他。 陆天明微微一笑,“师兄好似不想看到我。” “别叫老子师兄,怎么不滚回外城。” “外城房子塌了。” 董成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砸吧砸吧嘴,自斟自饮一杯,“饭菜不错,无家可归那就住到文牍司。” “再过三天朝廷就休沐了,说起来大明官场真好,腊月二十休沐到正月二十,可以好好探亲回家。” “回家?正旦大朝哪个敢休息,不过花楼生意一定不错。” “小弟请百户一会逛逛花楼?” “你这称呼换得也太快了,但老子还是跟你说,不知道谁与你为难…” “小弟不在乎。” “是吗?那你想问什么?” “董百户为何而来,小弟就想问什么。” 董成虎呵呵呵笑了,“你家一直是老实人,怎么突然一股北镇抚司的味道,老子听着反胃。” “师兄你不就是北镇抚吗?” “是啊,老子看到自己也反胃,从不照镜子。” 陆天明拿酒壶给他倒了一杯,“师兄能请骆指挥使赴宴吗?” “你想死啊?” “骆指挥使把小弟推荐给小公爷看病。” “我知道啊,外城千户所汇报,骆指挥使告知小公爷,纯粹的公事。” “公事?” “陛下两年前曾下令,大明举荐名医为英国公治病。” 陆天明摸摸鼻子,这家伙置身事外啊,董成虎疑惑看着他,“话说你去国公府一个月,有什么效果?见到英国公没有?” “若没看到人,小弟早被撵出来了。” “哈哈,是不是上了药方,住一个月没效果被赶出来了?” 陆天明不知如何回答,董成虎摆摆手道,“没事,治不好就丢命那是谣传,国公府两年来请名医无数,也没见人家跟谁过不去,小人只会恶意猜测贵人,人家哪里需要在乎蝼蚁的想法。” “师兄说的在理!”陆天明掏银子放到一旁的书上,“但小公爷赏了五十两,还给了姐姐二百两。” 董成虎眨眨眼,“那就是有效果了?” “应该多少有点好转吧。” 董成虎喝完酒挠挠胡子,“可能只有一点点,否则你现在应该升千户。” “管他呢,反正我可以过个肥年。” “肥个屁啊,你不赶紧成婚吗?这只有十多天了,过年坊正找你罚银,十二两银子能买三个丫头,你舍得吗?” 陆天明顿时像吃了粑粑一样恶心,“小弟刚花九两买了点话本,没处可去,百户所能借宿几天吗?” “放屁,你现在…”董成虎突然住嘴,狡黠一笑,“知道这是谁家的产业吗?这家的主人是外戚新乐侯,万历先帝昭妃的胞弟,昭太妃掌太后印,如今七十一,身体康健,历经四朝的太妃,大明朝唯一非正宫封侯的外戚。” 陆天明眨眨眼,“然后呢?” “人家过年也开门啊,银子多就在这里住着吧,去我的百户所干嘛,兄弟们上值难不成还给你做饭?” “有道理,那我就在这里好吃懒做几天。” 第16章 春风不渡玉门关 饭后董成虎离开,陆天明住店,给账上放了二十两,掌柜自然热情安排。 钓鱼不牵连无辜就行,贵人反正无所谓。 后院五个小格子的院子,陆天明挑了一个四周开阔的房子。 烧炕的灶火在屋里,柴火也得另算,无所谓,让伙计搬进来一摞劈柴,烧他一晚。 另外要了几个杯子,伙计生火后退出屋外。 把书放到炕上,塞满柴后拿出针线上炕, 穷鬼脱掉棉衣,把内衬脱两个,国公家里就是富裕,内衬摸了三套婢女都没注意。 再次穿上棉衣,开始在窗口用针线缝制最简单的盔甲。 这时节贵人们个个身材变粗,前后垫几本书应该看不出来,比棉甲铁甲结实,只要没有淋湿,妥妥的金钟罩。 陆天明过于高估自己的针线能力,兜八个大口袋,缝制完用了四个小时,缝的眼疼,书放进去,穿身上顿时安全感十足。 喝了两杯茶,又添满柴,门栓窗栓各挂了一个杯子防贼,睡觉。 这炕烧得太烫了,不得不把另外两个被子当褥子用。 仰头躺在炕上,深吸一口气,这个操蛋的世界,不缺银子了,更加危险了,张家名声不错,但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看看那个张之桐,哪里像个正常女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再看看张之极,涵养不错的笑面虎。 最后看看英国公,一头蛰伏的老虎。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谋杀你的人不一定就是坏人,但牵连老子的人一定是坏人。 想做官就得有付出,无缘无故有了立场,多了一群敌人。 当啷~ 门栓的杯子掉落,让陆天明瞬间汗毛倒竖,还不到子时,太过分了。 借着灶火穿上内衬,头朝里躺下,又没了声息。 双方在熬心,陆天明很有耐心,半个时辰后,柴火叭叭的燃烧中,咯噔,咯噔的响声又来了。 一点创意都没有,以后给你们弄点新鲜杀招。 一刻钟后,一个黑影手持匕首慢慢进屋,缓缓来到炕沿,看陆天明靠墙睡觉,他还得上炕。 双膝刚刚跪到炕上,大被突然飞起来。 刺客大惊,立刻挥舞匕首,划了两下,陆天明跳到反手方向,脖子挨了重重一劈柴,扑通倒下。 摸摸鼻子,还好没直接敲死,力道始终不好控制。 全身扒光,衣服割成布条,双手双腿背拷,嘴里塞了一块布,一脚踢到窗沿下,静等接应的人。 匕首不错,单刃短刀,反手握在手中,发力很方便。 “老二,老二…” 门口传来低呼声,陆天明蹭得起身,把被子盖在刺客身上,赤脚下地站在门后。 “老二,老二…” 接应的人又叫了两声,轻轻一推,门开了。 一个人影弯腰探头探脑,这比刚才还方便,陆天明反手拿刀柄,对着后脖子狠狠砸下去。 扑通一声。 第二个搞定,火速拖进来关门,门缝里向外望去,月色不错,天地间白惨惨一片,没有任何人影。 如法炮制,第二个刺客也扒光扔窗沿下。 但他怀里有东西,两块二十两的银锭,两块腰牌,正面阳武侯府,背面是名字。 英国公的女婿刺杀我? 张之桐觉得老子羞辱她,在刺杀掩盖消息? 或者这两人是来考验自己的应变能力? 陆天明充分发挥了他谨慎的习惯,思维拓展了两个时辰,天亮了。 穿好衣服,拿起灶火上的铜盆,到一边洗了把脸,扭头来到酒楼大堂。 伙计还在打扫,看到他立刻迎过来,“哎哟,大人您这么早起床了,这都快休沐了,您轮值呀?” “本官哪里都不去,再去百户所一趟,还是请董百户过来赴宴。” “好咧,您可真是大方。” 挥手示意他快去,伙计开门到大街上向北而去,陆天明来到二楼,眼神盯着后院,半天也没什么异常。 脚下大门一响,伙计呼喊的声音传来,“大人?大人?” “二楼,师兄上来吧。” 伙计噔噔上楼,“大人,董百户说他不想来,还说他接不住您的事,让您凡事找国公府,不要到亲军衙门,小人也不知何意就被撵出来了。” 陆天明点点头,“早饭呢?有点饿。” “厨子还在做,这里冷清,小人一会给您送过去。” “算了,冷清点脑子清楚。” “呵呵,那您稍等。” 伙计离开,陆天明继续盯着后院,董成虎很鸡贼,亲军若不会自保,也做不了实职百户。 他不知什么事,但他知道与国公府有关。 早饭是稀粥和麦饼,粥不好喝,麦饼不错,纯粹的麦香味,绝对没有添加剂。 陆天明拿了四块麦饼,准备在屋里吃,回到小院推门进屋,与炕上六眼相对。 他们倒是没挣脱,但三人昨晚谁都没看清谁,又拿被子盖着,此时互相看看,陆天明顿时大骂,“高老二,秦老七,你们来杀老子?!” 两人跪着呜呜大吼,陆天明上炕对着两人啪啪几巴掌,伸脚对着脑袋猛踹,如同董成虎对他一样。 这两人是锦衣武堂的人,亲军里的帮闲,虽然自己不知道他们现在做什么,绝对不是阳武侯府的人。 打了一会,坐在炕上喘气,高老二布条掉了,快速说道,“天明,我们被人利用了,他们四十两银子要你的命,那两块腰牌是对方给我们的。” 陆天明把另一人的布条拽掉,他立刻点头,“武堂昨天黄昏才接到的单子,师父让我们来接头,绝对不知道是你。” 陆天明一头雾水,“师父在做杀手?” 两人瞬间闭嘴,对呀,陆天明都离开武堂三年了,什么都不知道。 看这两人的脸色,陆天明大怒,啪啪一人给了一巴掌,“说话。” “对方说只有一人,东英楼第二间乙号院,这后院只有你一个客人,不可能错。” “对方是谁?” “这我们不会问,而且肯定不是正主,昨晚天黑在黄华坊智化寺胡同口接头,给我们银子和腰牌,事成之后,银子我们带走,腰牌扔到院里。” 第17章 杀人越货的师父师兄们(上) 黄华坊,智化寺胡同。 陆天明听到这几个字差点喷血,瞬间想到那个风流倜傥,又是练家子的贵人。 真是见鬼了,除了他,难道还有人知道自己骗钱吗。 问清武堂的接头方式,陆天明又给了两人一个大嘴巴子,待着吧,什么时候天黑什么时候再滚回去。 掌柜跟伙计在大堂跺脚取暖,陆天明气腾腾来到身边。 “伙计,你还记得上次给银子的那个人吗?第一次见?” “小人的确不认识,从未见过那位老爷,京城百万人,一个坊都有不认识的人,小人也没亲军的眼力,您见谅。” 陆天明烦死了,旁边的掌柜突然道,“他一定住这里不远。” “嗯?何以见得?” 掌柜呵呵一笑,“小人都能看出来您想赚点碎银子,对方可能是陪您玩玩,没想到您瞬间识破,他应该是认输了,像这种出手阔绰的贵人,不可能突然消失在胡同里,除非他熟悉。” “有道理,附近有什么贵人?” “这可多了,我家老爷同样住在鸣时坊,斜对面的南熏坊更多,正西还有东厂、十王府、驸马都尉府,顺天府各县的乡绅冬季回京也不少。” “陆某请教,抛开乡绅、抛开恩爵,朝阳门到崇文门有几家勋爵?” “武勋贵人很多,武靖伯、伏羌伯、彰武伯、宣城伯、定远侯、恭顺侯、丰城侯。” “掌柜以为会是哪家?” “哪家都不是,老得老,少得少,若您认为那位是武勋之家,必定是还未袭爵的嫡子,几乎可以排除。” “掌柜见识不凡,除了他住在附近,有第二个判断吗?” “小人也认为并非书香门第,那位贵人腰杆挺直,倒像是旗手卫和锦衣卫的大汉将军,那些军户绝不可能那么大方。” 陆天明点点头,告诉他们不用打扫房间,出门来到大街上。 其实掌柜说的也不太对,聊胜于无,贵人的爵位看不出深浅,那位必定是实权贵人,他嘴里的贵人显然不是。 快速通过英国公府和大兴县衙,再次回到北城。 脸上蒙了一块布,到鼓楼附近一个胡同,第二家堂屋后面果然有根向下的管子,向里面扔了一小卷纸,陆天明大步向京城东北方向的安定门而去。 崇教坊第三个胡同靠墙上晒太阳,冷滋滋的风中,午时来了一位更严实的人。 “客人什么生意照顾鄙号?” “杀个人!” “客人说笑了,鄙号就做这个。” “杀个锦衣卫。” 来人犹豫片刻,“得加钱。” “是个百户!” “南北镇抚司衙门百户或坐班百户鄙号不做。” “当然不是,文牍司百户,陆天明。” 来人再次犹豫片刻,“还得再加钱。” “开个价。” “陆天明是皇史监督百户,客人先开价。” “你倒是个明白人,二百两。” “不行,至少一千两。” “什么?” “鄙号告辞,您另请高明。” “等会,还个价。” “鄙号拒绝这个生意,因为客人犹豫了,告辞。” 陆天明伸手捋捋挂冰渣的眉毛,这人应该是武堂某个师父的家眷,不可能认识一双眼睛。 加钱居士不靠谱,也不知除了自己官职外,还有什么原因加钱。 陆天明突然觉得这个游戏好玩了,到附近一个饭馆饱餐一顿,喝茶坐了一个时辰。 申时官府下值后,到店铺里买了两盒点心,割五斤肉,五斤排骨,拎着再次返回鼓楼所在的金台坊。 这次没有到街口,而是从小胡同来到城墙下,这里很宽阔,但只有本地本坊之人才来。 武堂是个二进大院,前院全是练武的孩子,后院住着师父和家里人。 陆天明拎着礼品直入中间的议事厅,门口一愣,五位师父全在里面喝茶烤火。 双方互相看着吃惊,陆天明呵呵一笑,进门把礼品放桌上,拱手说道,“见过五位师父,您们都老了,天明早该回来看看。” 他们没什么反应,陆天明尴尬放下手,“怎么?晚辈不该回来?” 五人猛得回神,连连邀请他落座,大师父呵呵一笑,“天明还在孝期,破费了。” “破费啥呀,肉留着慢慢吃,排骨炖了下酒,点心给师弟师妹们。” 二师父掀开竹篓子看看,“嚯,天明真舍得,年货都省了。” 大师父看一眼,疑惑问道,“天明发了什么财?” “晚辈要炫耀一下,您听好了,家里有个治疗偏瘫的方子,上个月英国公小公爷请我到国公府看病,府里住了一个月,应该有所好转,昨天让我离开,还给了五十两诊金,张家就是敞亮,今年能过个肥年,师父们过年的衣服晚辈包圆了,谁都不准抢。” 说着扔了一块二十两的银子到桌上,屋里突然鸦雀无声,几位师父快速交流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恐惧。 “怎么?晚辈成外人了?” 大师父拿起银子塞回他手里,“留着娶媳妇,别乱花。” “啥呀,过年我还得去国公府,小公爷说五十两是这个月的诊金,以后每月五十两俸禄,张家雇佣晚辈做府里的郎中,专门给老人看病,不耽误轮值。” 当啷~ 二师父手中的杯子掉落,忙不迭捡起来,“天明先坐着,老夫去看看崽子们,该回家了。” 三四五也连连摆手,“是得去看看,大哥与天明说说话。” 陆天明笑着看他们离开,看一眼苦恼的大师父,拎起竹篓子到东厢房,与师娘一顿客气后,再次返回正厅。 “大师父,师娘说咱们晚上喝酒,晚辈就在这里住一宿,好久没回来了。” 老头从震惊中调整过来了,递过茶杯示意他喝茶,“国公府给六百两的年俸。天明医术炉火纯青?” “也不是,上个月倒霉得罪了贵人,骆指挥使举荐我到国公府,正好房子垮了躲过一劫,国公夫人信佛,说我与张家有缘,彼此救命,说了几句话,小公爷就说他雇佣我了。” 老头摸一把额头冷汗,“听成虎说过你倒霉的事,也不知是哪家贵人玩笑。” “晚辈也纳闷呢,可完全打听不到,好像是崇文门附近的贵人,可也不符合条件,打听不到。” 第18章 杀人越货的师父师兄们(中) 陆天明不是核心弟子,他在武堂的热情来源是百户的身份。 今天每句话都让老头心乱如麻,别的师父也不来了,老头让人把西屋的火炕烧暖,拉他到西屋喝两杯。 一盘肉、一盘黄瓜、一壶酒,师娘上的这肉一看就是以前卤好剩下的,自己拿的肉她还得分一下。 “四位师父为何不来喝一杯?晚辈好不容易回来。” “坐坐坐,别管他们,师父和你有话说。” 两人又推搡了一下,陆天明落座倒酒,“祝师父们福寿百年。” 老头滋溜喝了,陆天明再倒。 “天明啊…” “您说!” 老头叫一句后卡住了,喝酒掩饰尴尬,“天明啊,你身份不一样了,雇佣两个人护着点,一月五两银子足够了。” “师兄们愿意做这活?” “能美死他们,咱还得挑武艺不错的人,反正有很多人并非校尉,帮闲什么时候不能做。” “晚辈正有此意。” “看看,老夫就知道你无事不登门。” “最好真的武艺不错,像董师兄那样才可以,若是高老二,秦老七那种师兄就算了,晚辈一只手吊打他们。” “狂妄,你的武艺才是一塌糊涂。” “明天请师父们指点一下,晚辈从文牍司学了不少招数。” “劈挂掌那样兵书里的招式?” “算是吧。” “那倒要见识一下。” 陆天明不停给他倒酒,两人不停喝,酒量是真不行,吃两口菜打了个酒嗝道,“晚辈昨晚没睡觉,要不您慢慢喝?咱们明天再聊。” “哦,那你先睡吧,老夫喝完这一点点回房休息。” 陆天明还真听话,脱鞋上炕,不一会就睡熟了,把老头看得吃惊不已,这徒弟以前哪知人情来往,现在却圆滑如意。 傍国公府,更是不得了。 还好中午没有上当,武堂怎么敢扯进贵人的恩怨里面。 大师父劫后余生般喝完最后二两,盘子扫干净,拿着出门。 刚刚黄昏,另外四个老头听说他睡了,齐齐到东屋吃饭。 肉沫米饭,几人吃的满嘴香,嘭,门被推开,二师父的小舅子让几名孩子出去,把鼻青脸肿的高老二和秦老七带进来。 一刻钟后,大师父深深叹气。 “好了,无需紧张,都没做错,咱们上当了,天明警告咱们不要插足贵人的恩怨,若真杀了他,那才是灭门大祸,张家气魄再大,也不会允许刚出府的恩人被灭口。” 小舅子眨眨眼,“大哥,他当时非常生气。” “无知者无罪,中午都气消了,真生气今天就不是这表现,天明还是心善,若黑咕隆咚杀了两个师兄,那才叫不可收拾,现在这情形非常好。” 众人心有余悸点点头,想不到武堂原来一个木讷的小子,三年后有成大事的潜质。 “大哥,那个接单点不能用了,我们去处理一下,该烧的烧掉。” “嗯,的确不能用了,处理干净,等天明醒来,老夫与他谈谈。” 众人点头散去,西屋的陆天明睡得特别舒坦,没有国公府的焦躁,也没有酒楼时候的不安。 并非因为有强大的守卫,而是处于真正的规则力量保护下。 锦衣武堂隔壁就是锦衣学堂,然后是五城兵马司北城的武堂和学堂。 全京城有四个这样的地方,军户内部贼团结。 妥妥的地头蛇窝子。 皇权不下乡,这里与大明各地乡野一样,执行的是家法、祖法。 顺天府尹和巡城御史都不愿来,在这里杀个人,整个京城的治安力量都会被调动起来,比官府本身的动员能力强大无数倍。 就目前的陆天明来说,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两天一夜没睡觉,听着前院师弟们嘿哈的练武声,陆天明翻了个身,有点赖床。 猛不防看到头顶有个人影,吓得一个哆嗦,突然清醒了,起身看着大师父,“您老怎么鬼鬼祟祟的不休息。” 大师父把他自制的内衬铠甲扔到一边,“天明倒是不傻,这防守办法太被动。” “保命当然被动。” 陆天明答一句,到灶台拿起水杯咕咕喝了一杯,呲溜下地,到房后的茅厕解决问题。 大师父看他自来熟,没有一丝芥蒂,很是开心,等陆天明回来,房间桌上已经放了一碗粥,一盘咸菜两块饼。 往灶火添了几根柴,洗漱后来到桌边吃饭。 大师父一直笑呵呵看着他,陆天明边吃边说,“晚辈早该想到师兄们有别的事做,但京城里做这种勾当,免不得杀到自家人头上。” “你说错了,大伙很少在京城做。” “嗯?”陆天明没听懂。 大师父指指炕沿的腰牌,“这玩意可以行走大明,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查路引,缴过路费。” 陆天明大概明白了,“原来整个锦衣武堂做一个生意。” “没错,大伙都有校尉腰牌,虽然从不去北镇抚轮值,但武堂学堂本身就是锦衣内部人员。” “晚辈住在东城,怎么北城的武堂去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外城有时候也去,关键是我们从不在京城做五百两以上的生意,白天说加钱,那就是明确的拒绝,你还接着试探,说明你不懂武堂的行为,自然无法谈。” “看来师父也担心杀到硬茬,这是个细水长流的生意。人家让你杀我,失败了,怎么办?” “废掉那个接单点,再来联系我们会赔人家四百两。” “听您这意思,武堂也杀锦衣卫?” “杀啊,尤其是缇骑、诏狱的人。” “哈哈哈~骆指挥使用左手斩右手,有点意思。” 大师父听他笑得干脆,皱眉说道,“天明,大伙真的很少在京城做事,这是给自己找麻烦,昨天客人说四十两,银子少反而让我们上当了,而且在酒楼,还以为是外地行脚商。” 陆天明点点头,“大师父放心,晚辈没有多想,事情远比您想象的复杂,至少是四位公侯的事,骆指挥使都不敢插手,武堂是地头蛇,但也不会蠢到惹盘山虎。” “是这个道理,天明真是玲珑心,省得老夫叨叨了。” 第19章 杀人越货的师父师兄们(下) 师父们都有俸禄,算是锦衣军户的教谕,但他们非世袭职位。 若其中一位师父去世,会有海量的校尉来挑战应职,此人必须经过绝大多数校尉认可。 所以武堂的师父一定是武术高手。 陆天明叫老头,不过也是五十几岁,其余师父都是四十多岁,正是人生阅历和身体条件结合最佳的年龄,学学真正的杀人技比什么都强。 后院西边的棚子下,真正核心弟子练武的区域,此刻二十多人分散开,看中间两人比试。 陆天明双脚后屈前探,前掌后拳,摆出一个‘经典’的起手式。 对面三师父和其余师父皱眉看着他,“天明,你还没打,就想着躲,哪里学的花架子?” 啊?陆天明好一个尴尬。 歪头想想,改变起手式,双脚跨步,双拳抱胸,摆出一个格斗的拳击。 三师父更加皱眉,“看起来凶猛,比刚才更方便躲。” “三师父,先打两回合,让晚辈感受一下再说。” 那就如你所愿,三师父突然一个冲心炮拳。 快若闪电,把陆天明吓了一跳,连忙虚步躲闪,结果拳变刀,顺势横削,陆天明撤头一闪,掌变斧,胸口结结实实被劈了一下。 一招都没走下来,周围一阵轻笑声。 陆天明坐地下咳嗽两声,三师父把他拉起来,“天明,你咋把基本功都忘了?武术的基础是先挨打,你想着躲开偷袭,起手就落下风,先学会挨打,才能学会反击,不是躲闪反击,而是挨打反击,要把对手的攻势化解在双臂或身侧。” 没错,道理其实很简单。 自己被师父凶猛的炮拳给吓着了,格斗格斗,先格挡再反斗,近身战哪有躲闪偷袭的机会。 陆天明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再次摆出架子,“师父再来,晚辈意会到一点。” 三师父再次一个炮拳,陆天明左臂下摆击腕,反手跳步、右拳迅猛击头… 呃~ 三师父根本没上当,一拳打在空气中。 用力过猛,差点把腰闪了。 周围哄堂大笑。 大师父笑着起身,“天明,除了挨打反击,临场应变更重要,你怎么能在脑子里给对手想象固定招式,武术对敌,任何时候都要保留退路,两败俱伤是二愣子打法,伤己未必伤敌。” 陆天明又学到一点感悟,怔怔点头。 大师父却没给他时间做准备,猛得抓向双肩,大擒拿手,核心校尉缉拿必学。 陆天明下意识缩肩,依旧没有躲开,琵琶骨被拇指一扣,仰天痛嚎一声,这下反而激活他了。 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陆天明竟然以他们从未见过的方式躲闪。 头朝下,后跟朝天反踢,虽空门大开,但也让大师父不得不躲,这一下就放开了。 没想到陆天明是个连环招,他自己也收不住身子,干脆顺着惯性,把另一条腿也上撩前踢,顿时变成双手走地。 难看至极,但很实用,大师父的胳膊说什么也没他腿长,被结结实实踢在肩膀,后退两步站稳。 陆天明已站起来反击,大师父瞬间双手夹臂,陆天明顺势肩膀下压前冲,胳膊一翻卸掉绞合力,如同黑龙一样,短促而又带着全身质量的一拳打在大师父胸口。 扑通扑通两人全跌倒了。 大师父倒下前双拳变掌,直接把陆天明拉到身上,被瞬间锁喉。 还是败了。 但他随后起来,兴奋得原地一蹦,“几位师父,晚辈懂了,武术就是不择手段打倒对方,招式可以取巧,心态不能取巧,再来。” 大师父笑着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天明悟性不错,应该是平时看过太多的招式,学杂了,你得融会贯通,忘掉招式,不能想象对手的招式,更不能给自己固定招式。” “没错,感谢大师父,打起来才知道,心理准备完全是拖后腿。” 接下来陆天明给几位师父展示了一下他‘学来的’招式,花样之多,他们见多识广都惊奇了。 招式巧妙,下盘不稳,没有力道。 如同国公府那三位一样,给他下了一个相同的论断,有形而无神。 好看不实用,一句话就把现代武术说透了。 几位师父反而看好简单笨拙的擒敌拳,简简单单几招,融合了格挡擒拿的精髓,值得校尉学习。 陆天明沉浸在武艺突飞猛进的兴奋中,忘记钓饵的危险,十分充实的在武堂住了下来。 腊月二十二,张之极回到国公府,绕到后院,刚好看到小妹推着一个轮椅透气。 英国公上身稍微利索点就躺不住了,恢复起来比说话快多了。 “父亲,那小子躲到武堂,真是令孩儿哭笑不得,他还是个武学奇才,听说学了太多的招式,武堂在教导他如何融会贯通。” 英国公笑着拍拍扶手,“武术高低也就那样,能制服杀手,且没有怀疑你表弟,本身足够聪明。” “父亲如何判断他没有怀疑表弟?他差不多已经确定是核心公侯,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人,过年迟早会遇到。” 张之桐接过话说道,“大哥,他没有继续在酒楼住下去,说明他已放弃怀疑表哥,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思维不错,能抓住重点,那就是对方要他命,而不是像表哥那样与他玩耍。” 张之极苦笑一声,“做钓饵跑到武堂,咱家也不会去捅那个蛇窝,又不能住一辈子,反而更危险了。” 英国公冷哼一声,“笨蛋,他在怀疑是家里试探,怀疑你们灭口。” 张之极瞠目结舌,“孩儿怎么会如此愚蠢。” “他不知道啊,当然会怀疑,再住下去也可以,但他的师父和师兄要倒霉了,过年前武堂必遭惨案,对方要杀人灭迹了。” 好似在证明英国公的判断,管家从廊道中匆匆来到身边,“老爷,少爷,鼓楼发生命案,锦衣家眷昨晚被匿杀七人,没有引起任何动静,他们中午才发觉。” 父子俩齐齐一惊,张之极更是急切说道,“他们不会这么急,这是有人乱插手,私人发泄。” 第20章 钓饵要有钓饵的思维 武堂原先的联络点废了,但他们百步外的胡同里还有一个。 对方好似一直盯着他们,没有直接杀联络人,反而蹲守,二师父、四师父晚上去‘办公’,才突然袭击。 纯粹的震慑行动,一击必中,两位师父和联络点的人都被突袭,利箭穿胸,补刀后直接枭首,凶手不会少于十人。 这里属于宛平县衙,但苦主没有报案,锦衣卫自己会追凶。 凶杀案还轮不到查谋逆的缇骑出动,正因如此,前来查案的世袭校尉团结又悲愤。 胡同里有北镇抚司大量的查案高手,北城坐班百户让校尉去挨家挨户搜查询问异常。 七具尸体排成一圈,首级被摆出一个梅花形,师父们可能不知什么意思,陆天明却看到无尽的嘲讽。 对方知晓他骗人,还知晓那个贵人与他的恩怨,充分利用了这个消息。 凶手越使障眼法,陆天明越不会上当,绝对是谋杀英国公的人,与那个戏耍自己的贵人完全无关。 陆天明心有戚戚,满怀悲凉的站在尸体前面,校尉搜遍每一寸土地,正在复盘凶手的行事方式,以此判断对方的实力。 一三五师父和几位师兄悲凉的低声抽泣中,陆天明被人从身后勒住脖子拖走。 董成虎非常愤怒,把他按在胡同墙上,怼脸怒吼,唾沫快喷到眼里了。 “老子才知道你一直在武堂,说了让你去找国公府,你是猪吗?五天时间,害死两位师父。” “师兄,他们收钱去杀我,小弟来不来,武堂都会倒霉,也许会换别人,但绝对躲不过。” 董成虎一愣,“什么?武堂不可能去杀你,家法不允许。” “他们上当了,四十两又在酒楼,以为是外地商人,小弟那天早上让人去请你,是让你带走凶手,就是院里死掉的高老二和秦老七。” 董成虎低头想想,脑袋在墙上咚咚撞了两下,“他们为何不杀你姐姐,按说你姐姐更危险。” 陆天明低声道,“因为英国公康复了一半,不准我继续治疗,说明他们掌握张家的消息。” 董成虎一瞬间大惊失色,“朝…朝堂逆案?” “肯定是,他们在追杀小弟,暗处有国公府的人,杀我姐姐只会打草惊蛇,如今又故意打草惊蛇,显然他们进一步掌握了国公府的消息。” “得告诉指挥使!”董成虎刚说一句又否定,“不行,不能牵连指挥使,我们需要后路。” “师兄为何多事?您不应该来。” 董成虎一咬牙,贴脸低吼,“那位贵人通过大兴县丞让我去抓你,这就是暗示我保护性命,你以为老子想吗?” “可你一开始已经躲了。” “是啊,现在不能躲,再躲老子也要倒霉了,让你回文牍司,你孙子一句都没听进去,那里适合刺杀,更适合暗中的人截留刺客,躲在酒楼他们反而只能使用小巧手段。” 陆天明现在脑袋无比清晰,摇摇头道,“你才是胡扯,杀人只会不择手段,我来武堂是因为想不到他们会对武堂动手,如今他们偏偏动手了,那凶手只有一种人,之前与英国公亲近、现在与英国公逆反的勋贵。” “贵人的事你知道个屁,乱猜只会吓唬自己。” “董百户,他在跟张某说话!” 身后一声威严的声音,董成虎猛得回头,张之极负手站在身边,周围设警的校尉齐齐低头。 董成虎老实躬身,“下官拜见大都督!” 这是张之极的正式称呼,他已经代替父亲掌印后军都督府,管理一群都督,自然是大都督。 张之极伸手拍拍董成虎,示意他回避一下,低声对陆天明问道,“为何这么判断?应该是有别人插手。” “小弟不知朝堂和暗中势力,但对方暴露了一个绝对的特点,既掌握国公府后院的消息,又迫不及待,符合这种条件的人,不可能是入场新人,就算浑水摸鱼,也不会捅锦衣卫这个蛇窝。” 张之极歪头想想,“若是外面的贵人呢?他们掌握京城各种暗处的消息。” “那更不可能,阴谋需要控局,更需要及时应变,主事人绝对在京城,或者顶多在京郊。” 张之极盯着他的眼睛发亮,“你适合到北镇抚司啊。” 这弯拐得太急,陆天明一愣,“傻子才愿意到北镇抚司,张兄已经猜到是谁?” “猜不到,也不能猜,没有确切的证据,猜测会出乱子。” 陆天明轻咳一声,“小公爷,咱们公事公谈,您给下官交个底,公爷若突然逝世,会发生什么呢?” “什么也不会发生。” “啊?” “凡事有因果,朝堂不会发生突变,张某已掌后军都督府,且直接提督神机营,京营唯一保持战力的士兵在我的控制中,父亲逝世的影响不在权力本身,而是对北境形势的控制,对生意的控制。” “生意?衣食住行,这不就是权力吗?” 张之极一愣,“贤弟大才,没错,衣食住行就是权力,但我还是得告诉你,父亲逝世的影响不在朝堂。” “不不不…”陆天明连连摇手,“您这是给我错误信息,对手这么放肆,我们应该换位思考,那就是他笃定我们不会怀疑他。您越是这么想,越是错的,这点我可以肯定。” 张之极神色大亮,来回走了几步,低声说道,“给你留下四名护卫,这里的事结束,晚上回府。” 陆天明还是觉得张家已知晓凶手是谁,校尉已经复盘结束了,至少十四个杀手,夜间丑时动手,先假装雇佣呼叫他们起床,然后墙头埋伏的人突然发射弩箭。 两个杀一个,完全没有异响就结束了,杀人后快速枭首摆造型,屋里什么都没动。 报复而不是凶杀,性质一开始校尉就清楚,这是个漫长的复仇过程,武堂和北城百户需要找到谁在报复,然后才能采取行动。 不管是谁,他们不可能无动于衷,否则无法立足。 转来转去,与陆天明有关,也与陆天明无关,他们与国公府一样,首先得知道谁在雇凶。 第21章 不干,不甘 几位师父和家眷没有怪陆天明。 他们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发财,就得接受某一天被反噬。 但陆天明也待不下去了,武堂办丧,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尽快帮英国公锁定凶手。 不管是谁,都吃不住锦衣卫和国公的报复,哪怕是东厂。 这是董成虎说的话,陆天明只能当笑话听,黄昏时分回到国公府。 管家这次带他清清楚楚走了一遍到后院的路,还问他记住了没有,陆天明哭笑不得点点头。 张家是超级大家族,中院和皇城后宫一样,有六十四个院子,按照隔一出一的办法向东,走一半然后隔一出二向西北方向。 最终来到十六块同画的照壁面前,后面是一模一样的拱门,彼此还瞧不见,无法定位是第几个,若乱走会进入护卫轮值的杀局中。 所有院子外观都一样,如同迷宫一样,若从某个不知准确位置的院子开始,他们自己人都迷路。 贵人更加怕死啊,但你们不学数学吗,老子从第一个院子径直向北过五个院子,然后向东再过两个院子,再次向北,最短路线。 正屋张家兄妹都在,英国公面色红润,笑眯眯看着他,陆天明一愣,快步到身边号脉。 不一会疑惑问道,“公爷频繁服用华佗再造方?大小解止住了?” “没错,小子堪比华佗在世。” “什么呀!”陆天明一摆手,“您快把自己吃死了,好药也不能这么吃。” 英国公笑眯眯的脸一滞,“怎么说?” “您肾脏不好啊,完全无法承受强效药对五脏六腑的持续攻击,早晚两次,不能再多了。” 英国公虚请示意他落座,“吓老夫一跳,以后少吃即可。” 陆天明坐到桌边,张之极立刻说道,“你之前是不是怀疑家里派杀手?你想多了,我们不会做这种事,张家是勋贵旗帜,你甚至可以认为我们比皇帝更注重面子。” 陆天明歪头瞧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纸,刷刷刷写了一个药方,递给张之极, “金匮肾气方,每日服一小碗,也可制作药丸,地黄、茯苓、酒炙、泽泻、桂枝、牛膝、车前子等,辅料为蜂蜜,必须配合服用。 温补肾阳,化气行水,不仅公爷合适,小公爷也应该吃一点,您有点浮肿,公事繁忙,阳虚阴燥。 这本来是第三阶段的药,着急吃不了热豆腐,病人若没有底气承受药效,只会变成毒药,那是对陆某医术的否定。” 张家兄妹俩脸色一红,英国公哈哈大乐,“陆大夫原来更害怕自己的医术被误会。” “那当然,官可以不做,人不能不做,医术就是人术,不能忘记根本。” 话里有话,英国公收起笑声,淡淡说道,“做钓饵太危险了,老夫最近恢复的很快,躲着不见人反而被人小瞧,老夫欲收你为弟子,这样就消除了刺杀,他们必须博弈。” 太突然了,但好像是最安全的法子。 陆天明疑惑问道,“弟子?需要这么可笑吗?” “弟子不是徒弟,是干孙子。” 陆天明差点把舌头闪掉,直接摆手,“不干,怎么还当孙子了。别人眼里,陆某岂非是个幸进的小人,彻底与国公府捆死了,什么事也做不成。” 张家三人惊奇的看着他,张之极哭笑不得道,“你好好想想自己的话,是不是前后矛盾?想通过张家做官,已经捆死在国公府了,你还想左右逢源不成?大明朝谁敢让你左右逢源?” 陆天明眼珠转一圈,依旧摇头,“总之不做孙子,谁愿干谁干,就算皇帝,也别想让人当孙子。” 英国公对他的坚持很纳闷,“你这是什么道理?” “爹娘魂在天上,儿子却给他们找了个爹,您能接受吗?” 噗~ 张之桐喷了一口水,张家父子深吸一口气,这道理还没法劝了。 房间里一时安静,陆天明又拿起一张纸,画了三个大方格,然后画了六十四个圆圈,从其中画了一条最短的路线到后院,再次推给张之极。 “这东西有意思吗?只会让无辜的下人送命。” 兄妹俩刚才就看到了,拿起来递给英国公。 老头看一眼笑了,“天明聪慧又心善,这玩意预防生人,你知道自己去过的地方,后院三个方向是哪里,天明知道吗?” “晚辈不需要知道啊,确定您在这里就行,对方如何精准掌控后院的消息,这是三位的问题,不应该反问晚辈呀。” 他们三个又安静了,陆天明看向张之桐,“张小姐,上次查凶怎么样?” “没什么结果,她的家人毫不知情。” “控制一个人,无非财和情,您卡在哪个环节?” 张之桐眨眨眼,“没时间。”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你能急死我,他们毫不留情就杀锦衣卫,这个范围一定不大,道理我已经和张兄说过了,张家不能乱猜,锦衣卫可以试探,把消息全给我,小弟来找,也许旁观者清,陆某看的急人。” 三人眼光灼灼的盯着他,张之极轻咳一声,“我们是想告诉你点事,你刚才拒绝了。” 陆天明一愣,“干孙子?” 张之极点点头,陆天明差点国骂脱口而出。 这次四人都沉默了,他们好像在等陆天明磕头认干爷,陆天明根本不会,你这干爷太危险,又不是天下无敌。 托腮想了一会,抬头对英国公道,“公爷,大明爵爷当前五十多人,后戚恩爵十多人,南京勋爵十多人,京城勋贵不过三十人左右,这些人提督五军都督府、太仆寺、太常寺、光禄寺、上林苑监、京营、京卫、皇陵卫、皇城守卫、禁卫… 这其中张家世代提督后军都督府,控制北直隶和边镇,魏国公世代提督中军都督府,控制南直隶和海防,先不说您二位真实的控制能力,晚辈十分好奇,其余人如何提督轮值?” 英国公捋捋下巴,淡淡一笑,“天明的基础认知就错了,大明朝有好几家勋贵的职位不变,核心公侯除了张徐两家,还有一家是云南的黔国公沐氏,最后一家是提督禁卫的西宁侯,这是夫人的娘家。 首代西宁侯宋晟乃成祖为皇家选定的禁卫都督,他的儿子全是驸马,西宁侯宋家不受公主不嫁勋贵的限制,宪宗、孝宗、世宗朝都尚公主,公主成婚后完全是下嫁,不会到公主府,而是到侯府做侯夫人。 至于其余人如何提督轮值,其实一点不复杂,皇帝很少主动调整,反而是勋贵内部自己调整,一般来说,南都魏国公说了算,京城老夫说了算,我们上奏皇帝调整,他们没有一个闲人。” 陆天明突然想起外城那个帅气的侯爷,他说:公爷不让他回五军都督府,那他就去做生意。 低头回味片刻,抬头说道,“一人说了算,难免有亲疏,难免有不甘。” 英国公好似听到一个笑话,仰头哈哈一笑,“天明,你无法理解,那是因为你出身太低。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是世代提督,二百多年了,亲疏有,但没有不甘,只争朝夕这种事不会出现在勋贵中。 爵位世袭罔替,永远在这个圈子中,他们会蛰伏一代两代,几十年的低谷根本不叫低谷,没人会冒险做事,传承永远是第一位。” 第22章 勋贵双骄 英国公只给他介绍了一下大概规则,然后就不再说其他事了。 勋贵之间有何矛盾,陆天明估计做干孙子也不会一下知晓。 英国公明确告诉他,不能钓鱼了,这办法太被动,适合别人,不适合勋贵旗帜。 大年初二国公府大宴,英国公复出,到时一切魑魅魍魉都不敢玩刀子,安心在后院住几天吧。 出去五天,挨了两盆冷水,陆天明也好识趣等候过年。 但他与张之桐要了一份勋贵各家的传承,以及当代爵爷的任职信息,期待从其中找点不一样的东西。 人与人、人与事,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非常消耗脑细胞,陆天明又有医生严格的因果关系思维,不多的几张纸被他翻了好几遍。 疑问越来越多,英国公却不跟他解释一句。 陆天明又把疑问列起来,结果问题更多了,能追溯到首代爵爷,好嘛,这等于直接废了,此路不通,得另找办法。 腊月二十六,小年,到大明朝的第一年应该会在国公府过,孤家寡人的生活还真没意思。 陆天明烤着炭盆,喝着清茶,躺在书房太师椅中打盹,迷迷糊糊听到纸张声,睁眼看到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在替他收拾桌上的一堆纸。 脑袋转了一圈,才想起这是英国公的某个孙女,起身一下把纸张按住,“小姐客气了,我会自己收拾,您有事吗?” 小姑娘摇摇头,“爷爷说您瞎忙,让小妹来看看您,哪知陆家哥哥在打盹。” 陆天明顿时皱眉,“麻烦小姐叫我叔。” “还未大婚如何叫叔?” “大婚就能叫叔?” “是啊,小妹未婚,当然得称呼大婚的前辈为叔。” “小姐划分辈份的标准太草率了。” 小姑娘甩甩手里的纸,“陆家哥哥为何给姑父的名字画了三个圈?三个问题?” 陆天明看一眼纸,“很多人都是圈圈,你姑父是谁?” “阳武侯啊。” 陆天明恍然大悟,“你是那个嫡孙女?不是十六岁了吗?看起来也太小了。” 小姑娘一嘟嘴,“奶奶也说我的脸没长开,过年要缴税四两银子。” “哈哈哈~那咱们还真是可怜人,你不如我,鄙人缴税十二两,大明的纳税大户。” 小姑娘坐在他对面,狡黠眨眨眼,“陆家哥哥可以问小妹,我告诉您阳武侯的圈圈。” 陆天明一愣,“你家夫婿是谁?” “没有啊,我爹说人心不稳,不如过两年再说。” “一听就是胡扯,是求亲的人太多了吧?” “哪有,他们把家里的女人说坏了,张家女其实很难嫁,尤其是小妹,父亲只有一个嫡女。” 陆天明非常感兴趣,“他们把家里女人说坏了是什么意思?” “张家培养嫡子,也培养嫡女啊,他们总说张家女出嫁后,把府邸都掏空给了娘家。” 信息量好大啊。 陆天明眨眨眼,从桌上拿起纸,阳武侯的一个圈圈可以去掉了,继续问道,“你姑姑在家里做什么?” “姑姑是家里的账房啊,同时也管阳武侯家里的生意,侯府就在东面的南居贤坊,不到三百步,我跟着姑姑管账呗,没什么意思,小妹以后才不做生意。” “镇远侯侯夫人以前也管账?” “姑奶奶以前在家里管外庄的护卫,不管账,我爹说姑奶奶不喜欢看账本,与爷爷经常吵架,后来也就不管了。” 信息量十足啊。 陆天明继续问道,“你姑姑为何出嫁了还管账本?” “姑姑不出嫁也在管账本,阳武侯八岁就袭爵了,从小就与姑姑定亲,姑姑十二的时候就在管理阳武侯府,十四岁出嫁后还是之前的样子。” “未婚就能管理侯府,还得是你家,为何八岁就袭爵了?” “看您问的啥问题,当然是他爹去世了。” 陆天明被自己逗笑了,“不是,他为何八岁就可以袭爵,别人空爵很多年也无法袭爵?” 小姑娘眨眨眼,不确定说道,“爷爷帮忙?!” “当然是公爷帮忙,为何阳武侯三十多了还没有子嗣,你知道原因吗?” 小姑娘脸色一红,“阳武侯七世八代,姑父的父亲叫薛钲,并非侯爷儿子,旁系过继来的。” “啥意思,没听明白。” 小姑娘脸色更红了,“姑姑说…阳武侯有家传病…以后也只能过继旁系的儿子。” 陆天明挠挠头,想起外城那个阴鸷的侯爷,此人魁梧精壮,不像是有难言之隐。 小姑娘突然轻咳一声,“陆家哥哥,你不知道勋贵双骄吗?” “啥?什么玩意?” “勋贵双骄啊,先帝有两个御前带刀侍卫统领,西宁侯嫡子宋裕本,我的表叔,阳武侯薛濂,我的姑父,万历年他们在京卫武学无人可敌,后来更是打遍京城无敌手,京城那么多武堂都不行,姑父不做禁卫很久了。” 陆天明瞪大眼缓缓起身,把小姑娘搞得莫名其妙,也跟着他起身,“怎…怎么了?您不知道吗?” 陆天明眼神突然变为愤怒,“宋裕本已经袭爵了吧?” “是啊,老舅去世,表叔马上就袭爵了,京城有名的大善人。” “勋贵双骄?一善一恶?” 小姑娘脸色一红,“姑父阳武侯名声的确不好,我爹说是故意,名声不好就不用轮值,侯爷不能给另一位侯爷当差,更不能一直做统领,皇帝讨厌,正好去上林苑监做管事,顺带经营生意。” 陆天明低头走了两步,戏耍自己的一定是宋裕本,禁卫提督不轮值到街上溜达,禁宫八千禁卫,全是大明世袭武官的子嗣,宋家声望当然很高,更是顶尖实权勋贵。 问题是他戏耍自己做什么,绝对不是为了戏耍而戏耍,更不是试探自己对国公府的善意,他在做什么? 陆天明走两步慢慢抬头看着小姑娘,“谁让你来说这些话?” 小姑娘俏皮吐舌头,“表叔和姑父午后到后院看爷爷,姑姑让小妹跟您打个招呼。” 陆天明大怒,一堆神经病,英国公绝对知道谁是凶手。 第23章 三英乱战 陆天明怒气冲冲到正屋,他三天没来,突然看到正厅有很多人。 他们就在门口,没有到卧室,不仅有红袍女人,还有红袍老头和中年人,一圈人笑呵呵聊天。 英国公向他招招手,“来来来,这就是那位小神医,天明啊,这是定国公、成国公、镇远侯,五军都督府其余三位大都督。” 公爷当然提督五军都督府,妹夫提督另一个,英国公贪婪了。 “晚辈拜见公爷、侯爷。” 两位国公笑着点点头,镇远侯哎呀一声,从袖口掏出一把珠光宝气的小巧弯刀,“夫人说给你个礼物,老夫来的时候翻了翻库房,这是嘉靖朝黔国公给家里的贺礼,藩国的礼器,送你了。” 陆天明还真没客气,拿到手里拔出来看看,果然是反刃,廓尔喀弯刀。 “侯爷,此刀是哪里的礼器?” “应是东吁王朝的礼器。” “缅甸?”陆天明笑着摇摇头,“这是尼泊尔廓尔喀弯刀,并非礼器,实乃杀人利器,音调相近,他们应该传来传去传错了,大明有时候叫尼泊尔为尼婆罗,隔着高原的乌斯藏,尼婆罗的玛拉王朝应该是想朝贡,转一大圈通过莫卧儿帝国,绕了远路。” 镇远侯哈哈一笑,“果然是读过永乐大典的人物,可能是吧,这玩意可不好使,看着漂亮,玩玩算了。” 正手当然不好使,陆天明笑了笑,反手拿刀在自己脖子比划了一下。 他们懂行,眼神齐齐发亮,竟然有专为割喉的利器。 陆天明好似突然找到一个宝物,在手里自然如意的转了两圈,看得他们一愣一愣。 中医也玩刀啊,有的手术刀与此同形,自己可是用模型练了很久。 英国公疑惑问道,“永乐大典还有藩刀招式?” 陆天明不能告诉他实情,摇摇头道,“晚辈武术练杂了,瞎玩。” “你还真是个奇葩,正经器械不会,会玩这种歪脖子刀。” 众人一阵轻笑,门口管家突然道,“老爷,西宁侯和阳武侯来了。” 陆天明回头,正好看到后院正门廊道来了三人,阴鸷高大的阳武侯后面是张之桐,另一人风流倜傥,神色光亮,正是戏耍自己的西宁侯。 接下来是立人设的时间。 两人都身穿蟒袍,大步来到门外,刚想躬身,陆天明突然甩出去一个茶杯,飞身踹向西宁侯。 变故来的太快,众人一声惊呼,陆天明已经跳步弹踢。 西宁侯下意识向后一躲,陆天明又来了个垫步前踢、翻臂背拳狠狠砸下来,西宁侯避无可避,举臂挨了一拳。 陆天明接着转身回旋踢、后摆腿再踢,西宁侯左右肩膀结结实实又挨了两脚,瞬间退到院内。 “裕本住手!” 英国公大吼一声,但陆天明把宋裕本激怒了,调整步伐立刻冲步反击,双掌举天力劈华山。 陆天明看他全是老茧的手掌,没有硬接,后跳步闪开,接下来西宁侯竟然把他刚才的招数原封不动全部返还。 两人再次分开,陆天明哈哈一笑,弓步冲天锤。 西宁侯好像短短几下摸住他的套路了,蟒袍下摆一扫,顺势弓步冲锤,杀颈手直劈脖子,陆天明屈指插掌击胸,互相打了一下。 但西宁侯换招更快,甩袖撑锤,劈袖撑锤,竟然把蟒袍当武器,挥袍击腿,甩袍侧踹,双鬼开门。 陆天明硬着头皮连接几招,踉踉跄跄退了几步,西宁侯也没有逼迫。 “堂堂侯爷,玩袖里拳、裙下腿的女人招数,果然如人品一般。” 宋裕本眉头一皱,解开玉带,不顾屋里人的呵斥,把蟒袍扔到一边。 八极拳呼啸而来,以臂当枪,非常刚猛,左右通背直接抡,陆天明一退,他立刻甩手肘击,八极跺脚,劈拳更猛,冲拳更快,双肘更烈… 嘭嘭嘭~ 屋里的人全部惊讶起身,因为两人的招数和速度完全一样,你打他一下也得受对方一下,又狠又快,胸口腹部嘭嘭嘭十几拳,最后一个侧旋踢,双双倒地。 京城什么时候有人能与西宁侯这么打了? 陆天明倒地后立刻鲤鱼打挺起身,双臂抬起来转两圈,好像非常疼。 西宁侯更狼狈,捂着肚子站起来咳嗽几声,靠在廊柱对着挑衅的陆天明咬牙,“卑鄙的狗东西。” 陆天明拍拍胸口,感觉书本完好,这玩意真好使啊。 来到身边阴恻恻一笑,“到底是谁卑鄙,有银子了不起吗?我不要你还强行给,还来不来?必须打得你卧床半月。” “好啊,明日阳武侯府,不见不散。” “为何…” 卧槽,西宁侯突然双峰贯耳,陆天明仰头一个铁板桥,大师父受过的那一套,西宁侯又吃亏了,头朝下的武术违背这年头的武者骄傲,被两脚都踢在头上。 西宁侯晕头转向,陆天明已经起来了,还是刚才的八极冲锤,嘭得一声,西宁侯直接被撞飞到侧门倒地。 狼狈至极,痛苦捂胸,观众们全惊呆了。 阳武侯薛濂突然跃步连踢,陆天明连连后退,对方连续冲拳,一拳比一拳猛,瞬间退回到廊道口。 “混账,住手!” 英国公今天很没面子,内侄和女婿接连对大夫动手。 陆天明看他完全奔着重伤自己而来,顿时大怒,抓住空挡拨云手抵消一部分力气,胸口硬挨两拳,势大力沉反击。 阳武侯被一拳打向耳朵,顿时天旋地转,陆天明抓住空挡,劈颈手啪啪给了两下,大擒拿手抓住肩膀过肩摔,还未落地,又来了个撩天踢… 嘭~ 比刚才还快,比刚才还狠,阳武侯直接倒在刚站起来的西宁侯面前。 陆天明双拳捶胸,“爽,还有谁。” 男人们一时沉默,镇远侯侯夫人却迈步而出,满脸疑惑,“平日练武有形无神,今日为何如此刚猛,你小子穿了铠甲?” “夫人有所不知,此乃西宁侯所赐,怒气绕身,如同金钟罩。” 侯夫人疑惑看向西宁侯,后者吐一口唾沫,“卑鄙小人。” 他也不清楚,但肯定有东西,张之桐突然大步来到陆天明面前,狠狠的盯着他。 陆天明皱眉看着她,“怎么?张小姐想咬人?” 张之桐袖口一摆,陆天明眼一花,胸口突然闪电挨了一拳。 接着… 张之桐痛嚎一声,连连甩自己的右手,好似用力过猛,脱臼了。 第24章 一不小心入局了 张之桐痛嚎很尖锐,震得耳膜嗡嗡响。 不会武功你还偷袭,有病呢。 侯夫人抓起侄女的手,确实脱臼了。 陆天明突然指着阳武侯大吼,“张小姐,你看那是什么?” 张之桐剧痛中回头,陆天明闪电抓住手腕一拉一顶,咔嚓一声,更猛烈的剧痛让张之桐嘶吼。 “好了,别鬼叫了,一个月别想动筷子,更别想写字,你自找的。” 张之桐两眼含泪,怒视他一眼,左手抬着右手返回,到沉默的阳武侯身边愤恨说道,“这家伙穿了内甲,无需生气。” 狼狈的薛濂呼呼喘气两声,“夫人过几天还会痛,我们已经知道了,何必试探。” “狗东西过于狂妄,卑鄙使诈。” 一直在旁边捂嘴看戏的小姑娘道,“姑姑,是您偷袭吃亏了。” 张之桐恶狠狠瞪她一眼,让你打个招呼,你可真是打了个好招呼。 陆天明把地下的蟒袍捡起来,门口扔给西宁侯,对屋内几名神色复杂的公侯拱拱手,“住了一个月,今天最有意思,见笑了。” 他说完拿起放到桌上的弯刀,对着镇远侯用刀柄邦邦敲胸口,“晚辈无书不欢,怀里揣了两本书。” 几人顿时哭笑不得,一开始的赞叹变为鄙视,现在又变成了揶揄。 勋贵双骄,最终还是败在不‘读书’的问题上。 英国公指一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脸上不容置疑的表情,对门口喊道,“菁菁,带你姑姑回院歇着,裕本、薛濂,进来。” 门口一阵拍打的声音,两位侯爷过一会重新出现。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您康健真是令人欢喜。” 西宁侯很简单,“侄儿见过姑父。” 英国公点点头,“不打不相识,没必要生气,毕竟天明先动的手,你们三个回里屋,让他给薛濂瞧瞧,不要讳病忌医,多大的人了,非得说白话。” 西宁侯哦一声,推一把阳武侯,后者很是难受的样子,陆天明疑惑道,“打两下又没受伤,有什么可看的。” 英国公连连摆手,“回去就知道了,还请你用心一点,老夫十万两白银感谢。” 陆天明两眼一瞪,“十…十万两?您说真的?国公府有吗?” 英国公慢慢扭头看着他,一脸嘲讽,“十万两很多吗?能给女婿看好,百万两也给你。” “哇喔,那我舍命也得瞧瞧。” 说完屁颠屁颠进卧室去了,定国公这时才道,“公爷,男人的面子。” 英国公好似不耐烦,一摆手道,“面子算个屁,再不行得赶紧让桐桐过继孩子。” 这话让他们闭嘴了。 卧室桌边,两位侯爷恶狠狠盯着嬉笑进门的陆天明。 “干嘛这么看我?西宁侯你自找的,阳武侯你更是活该,打我做什么?” 宋裕本鼻息喘气两下,闭目无语。 阳武侯把手臂放到桌上,眼神盯着他如同杀人。 陆天明低骂一声臭毛病,伸手给阳武侯号脉。 不一会示意他伸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号脉,大概过了一刻钟,陆天明才疑惑开口,“侯爷很健康,健康的过分。” 阳武侯甩甩手,没有搭理他。 陆天明轻咳一声,“侯爷,鄙人觉得自己能赚十万两,您不要讳病忌医,望闻问切,好好说说。” “老子不能人道。” 语气短促狠辣,陆天明愣了一下才明白什么意思,“不该呀,侯爷精气十足。” 阳武侯又闭嘴了,陆天明快速说道,“若我治不了,这世上没人能治,西宁侯回避一下,陆某需要看看。” 宋裕本站起来就走,把门带上关了个严实。 阳武侯很干脆,起身直接把裤头脱了,陆天明到身边问了两句… 小时候的外伤,那玩意从根部…断了。 “以前的大夫怎么说?” “刑者不可复属。” “看来侯爷是练武造成的外伤,而且是小时候的伤,刑者不可复属,倒也不是不行。” 阳武侯猛得回头,“你…你说真的?” 陆天明点点头,“侯爷经常梦遗?” “是!” “那就好,病因不在本身,应该在后部,割开,缝住,大概需要两次。” “胡说八道。” “十万两银子。” “也许是你的脑袋。” “那不至于,九成把握,十万两。” 阳武侯闭嘴了,沉默一会,再次问道,“多久?” “两个七天。” “本侯需要准备什么?” “准备?做好心理准备就可以。” 阳武侯眼神大亮,第一次听说能治,瞬间拜服了,“陆大夫真乃神医,不得不服。” 说完拍门而走,陆天明低头把英国公和宋裕本的行为话语回忆了一遍,自己竟然奇迹般领悟了。 他们…让自己杀阳武侯。 宋裕本当初玩自己是在制造舆论,把他自己摘了出去,英国公刚才对着两公一侯说十万两银子,只不过在传达一个信息,同样是制造舆论,摆脱国公府的怀疑。 阳武侯谋杀岳父,动机就在张之桐。 或者自己在外城听到的话:他准备好了,生意却没有开始,国公府变卦了,让他白费十年之功。 这也说的过去。 为何让我动手呢? 投名状? 或者,做孙子不愿意,那就接纳张之桐,过一个正常的女人。 干嘛非得变成家人呢? 强人所难,英国公果然有被谋杀的原因。 陆天明低头沉思,脑袋却在飞速分析各种信息,自己知晓阳武侯的问题,那就不可能逃避,这年头的贵人脸面比律法牛逼。 他这沉思的时间有点长,而且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判断中,一不小心黄昏了,抬头看着英国公的轮椅在对面。 老头看他回神,淡淡说道,“老夫不知你在想什么,但你肯定想歪了,缺银子老夫可以给你,不用绞尽脑汁欺骗。” 这话更加‘证实’了陆天明的判断,轻咳一声道,“公爷为何非让小子做女婿,不做会死?” 英国公没听出话里的区别,还以为孙女告诉他了,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你不做女婿什么都做不成,做女婿就自由了。” “这话小子相信,可小子孤家寡人一个,公爷这么看好?对您的帮助可没有其余公侯管用。” “帮助?其他公侯有什么帮助?” “哦,他们不该杀武堂的人,更不该贩卖可怜人。” “你在说什么?” 陆天明突然仰头大吼一声,“管家!” 管家出现的很快,陆天明轻咳一声,“给我三十个熟鸡蛋,一碗醋底,两瓶烈酒,再拿三个小瓷瓶和三个杯子,一会送到西屋。” 第25章 史上最糊涂刺客 英国公不知陆天明想到了什么,皱眉看着他离开。 菁菁那孩子也真是的,谁告诉你老夫想找他做孙女婿,正月还得好好考察一下,做官要有做官的脑子。 陆天明忙了一夜,屋里酸气冲天,还有一丝淡淡的甜味。 医生想杀个人很简单,自制的重度麻醉药,会一直躺着,直到体温下降、心脏停止升天。 这年头的仵作累死他们也看不出来死于非命。 早上辰时,陆天明一边吃鸡蛋,一边喝水,一边看着面前的一个小瓷瓶,鸡蛋壳、醋酸提炼的乙醚粗制品,第一次杀人,没什么心理负担,老子变坏了。 示意后院的婢女把房间打扫一下,吃了一肚鸡蛋的陆天明请管家带他去看张之桐。 管家虽然一头雾水,但知道他现在的地位,也没有汇报英国公,在中院转了两圈,进入一个小院子里。 张之桐手腕肿的如同大铁锤,躺在锦榻中闭目静养。 “得放血,否则三个月才能康复。” 张之桐睁眼看着他,“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没有,咱们说两句话吧。”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摆手示意丫环出去,张之桐甩甩头,屋里顿时剩下两人,“你想说什么?” “你多大了?” “啥?” 陆天明叹气一声,起身到柜子上拿了个一指长的针,蜡烛点燃烧了一会,携带的瓷瓶拔开塞子沾一下,甩一甩挥发药效。 张之桐惊奇的看着他一系列操作,陆天明突然抓手,她没来得及抽回来,一针扎到手腕,扎心的疼痛让她低呼一声,血箭飙射,奇迹般不疼了。 陆天明双手捏住手腕用力挤,把黑血全部挤干净,等出现红血,不再挤了,但也没放手。 两人面对面坐在榻上,陆天明一直给她按摩,张之桐怔怔的看着他,气氛多少有点不同,她鬼使神差说道,“过年虚岁二十七了。” “不大呀。” “什么?” “我说你年龄不大。” “很多人孩子都该谈婚论嫁了。” “十岁孩童谈也是白谈,令堂多大生的你?” “三十三。” “这不就得了。” “那时我大哥已经十七了。” “都一样,希望你以后不要管账房。” “为什么?” “养胎,教导孩子呀。” 张之桐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陆天明放下她的手,轻轻拍拍手背,“孝顺的人一定不会差,我知道你一直守着公爷,换尿布换屎布,天下父母给孩子做这事很正常,但没有几个孩子能为父母做到。” 张之桐抿嘴一笑,说不出的欣慰,“谢…谢谢,这话还真好听。” “桐姐是难得好女人,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这种事我根本不在乎,天下大限将至,男人女人,也许是最简单的关系。这国公府太大了,乱七八糟,我得找个安静的地方,辞旧迎新,我们每个人都要辞旧迎新。” 张之桐叹气一声,“好沉重的话题!” 陆天明点点头,“我走了,你休息吧。” 张之桐看着他离开,低头怔怔看着自己手,稍微握了两下,虽然有点麻木,但的确神奇。 身上和地下有血,再看看裙角的血迹,张之桐刷得脸色通红,刚才自己的手一直放在腿上,被他好一顿轻拍… 陆天明现在可以自由出入国公府,街道东面的胡同里就是阳武侯府,迈步来到门口,抬头看看牌匾,差点被门子推倒,“瞎眼了,乱闯什么!” “狗东西,让薛濂出来迎接他的恩人。” 两个门子疑惑对视一眼,“敢问大人是?” “老子刚从国公府出来,没看到嘛。”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是陆神医当面,您请,您请!” 一人请他进院,另一人飞奔回院,本以为是通知薛濂,没想到管家随后小跑出来,代替门子的活, “老爷到京郊安排生意去了,恐怕黄昏才能回来,您先到客房坐一会。” “哦,还挺忙,没关系,我也得歇会。” “陆神医大名这几天传遍京城,听说公爷痊愈,侯府格外高兴。” “是吗?那我还真得享受一下恭维。” “陆神医真是风趣。” 管家安排到客房,又让两个丫环守在门口,一顿客气后离开。 客房一直生火,陆天明喝了杯水,他这刺客心大,扭头到床上入睡了。 迷迷糊糊梦到娇滴滴的张之桐开颜了,明媚皓齿,就是比那些青苹果美,一转眼京城炮声隆隆,到处是黑烟,百姓惊慌失措奔跑,日月旗、大顺旗、将旗、辫子旗… 城头变幻大王旗,一具黄色的人影在树林间随风飘荡… 陆天明猛得起身,摸摸额头,出了一身冷汗。 医生想当官,当官得救人,救人会被杀,免杀需杀人… 老子怎么稀里糊涂做刺客了?乱世来临,果然毫无公道可言。 陆天明后悔了,还是回去问清楚吧。 下地穿鞋,刚到外间,门哗啦一下被推开,阳武侯一脸喜气,“贤弟也没提前说一声,招待不周,过意不去,快坐快坐,晚上喝一杯。” 陆天明看一眼外面的天色,“算了吧,一会还得给公爷看病。” “哎呀,你还怪忙,怨我怨我,那就明天?” “好,那就明天。” 陆天明刚要出门,阳武侯又拽住他,“屋里不透气,出汗了,散一散吧,否则风一吹着凉了。” 陆天明摸摸额头,也对,暖身子必着凉,顺势坐到桌边。 阳武侯朝管家挥挥手,他立刻关门退了出去,一脸期盼的看着陆天明,“陆大夫是准备治疗?” 陆天明眨眨眼,“是…是啊,今天是不行,薛兄看起来很忙。” “有什么说法吗?” 陆天明犹豫片刻拿出瓷瓶,“需要静养清毒,一忙就得重新来。” 薛濂拔开塞子闻一闻,淡淡的甜味,“秘方?” 陆天明看他一眼,拿起来突然栽倒嘴里,用舌头瞬间顶住瓶口,又放到桌上,舌头已经麻了,“入睡前喝,静卧一晚,明天开始,等我过来…” “贤弟误会了,愚兄怎么会怀疑有毒,只是太高兴了,不知如何感激。” “不…用…银…” “十万两小意思,百万两也不多,贤弟再造之恩,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第26章 还是成功了 陆天明不能再待下去了,舌头恢复至少需要三个小时,起身摆摆手,“走…了,别…泄露…” “贤弟放心,不会让别人知晓,这是贤弟赚银子的家底。” 陆天明点点头,开门进入院内,阳武侯和管家亲自送到门口,目送他进入国公府。 返回院内,薛濂兴奋的抓住管家猛摇,“七叔,大明朝唯一通读永乐大典的奇才,薛家有后了。” “恭喜老爷,很久没看到您这么开心。” “那当然,十万两算个屁,准备热水,老子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好咧,小人也该看到小少爷了。” 半个时辰后,洗干净的薛濂在卧室拔开瓶子深吸一口气,淡淡的甜味让他清气直冒,说不出的舒服。 这小子果然有一手,神药啊。 仰头把一瓶药咕咚咕咚下肚,瓷瓶放回抽屉,砸吧砸吧嘴,太猛了,有点呛。 迈步到床上,差点跪下,薛濂甩甩头,感觉自己心脏的跳动都能听见,太厉害了,这药效简直无敌。 挣扎回到床上盖好被子,薛濂朝天花板露出一个笑容,缓缓闭目,淡淡的笑容却一直凝固在脸上。 陆天明回到国公府,立刻开始喝热水,坐书房椅子中,额头顶在书桌头朝下,他怕舌头滑回喉咙,自己把自己憋死。 “你在做什么?” 陆天明抬头,看着张之极疑惑站在他面前,好奇他今天去哪了,伸手指指舌头,炭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咬舌。 “至于吗?怎么咬到的?吃鸡蛋?” 陆天明又写了两个字:何事。 张之极看他嘴巴不利索,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附身疑惑瞧了两眼,“咬泡了吧?”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苏…苏…” 话都不利索了,张之极不疑有他,做对面说道,“父亲说你知道张家有意让你做女婿,其实也没什么可问,若论门当户对,大明朝没几家能与张府对门。” 陆天明快速写道:行,不管账。 张之极看到一瞬间轻松,千言万语深吸一口气,拍拍他肩膀,拿起纸走了。 陆天明感觉麻木扩散到了下巴和脖子,更不能动,等完全扩散一个小时,才会消散。 张之极回到正屋把纸递给父亲,轻笑道,“可能练武不小心磕下巴后咬到舌头,疼得嘶牙咧嘴,下巴看着都僵了。” 英国公看到不管账三个字,眉头紧皱,有点生气,“哪个混蛋告诉他张家女管账,原来是担心这破事。” “菁菁自己说的,她不想接触账本,桐桐逼着硬教,喜欢安静作画。” 英国公把纸直接扔炭盆中,有点疲惫捏捏眉心,“你们兄妹缺帮手啊,世泽二十了,痴迷军伍,放别人家是好事,放咱家是隐患,哪里有嫡长孙的样子,老夫还能撑几年,这孙女婿也不知行不行。” “父亲对世泽太严厉,您都做太爷了还强求,世泽在神机营都不敢回家,闹得孩儿都很久未见。” “混账,说过多少次了,别人家可以,张家不行,稍微不慎,张家就会万劫不复。 老夫护佑三位皇帝登基,从未想到当今皇帝如此愚蠢,沉浸在伪君子制造的虚幻谎言中不可自拔,放弃内廷、放弃勋贵、放弃厂卫,竟然通过奏折治国,未受过一天帝王教育,纯粹是个棒槌。 勋贵真正练军养兵,他又没那个气魄,犹豫、多疑、寡恩,没有狠辣,只有腹黑,朝事艰难,摊上这么个皇帝,朱明真是倒霉,不及先帝万一,泰昌怎么不多生个儿子,否则老夫必定换君。” 可能这两年憋坏了,英国公突然喷了一大段话,张之极抿嘴听了一会,躬身行礼,“父亲早点歇息,过年再说吧。” 英国公仰头深深叹一口气,突然觉得还不如躺着呢,挣扎起来让自己脑壳疼。 低头下意识看一眼西边,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弧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小子性格善良、耿直、胆大、敏锐、谨慎。 互相冲突的性格,他却能找到平衡点,这是万中无一的天赋,白捡了个便宜。 还是那句话,得好好历练一下,过年再说吧。 过年再说,这是当下所有人的心态,官府已经休沐,不论东虏如何猖獗,流贼如何肆虐,该过年还得过年。 这是五千年传统文明的伟大韧性,可惜休息了一晚的英国公起床就听到一个惊天霹雷。 管家惶恐进门下跪,“公…公爷,姑爷阳武侯昨晚走了…” 一瞬间国公府热闹起来,他要亲自去看看。 整个京城官场休沐的百官、内廷的太监,短时间内疯狂跑到阳武侯府。 负责查案的是锦衣卫和刑部,大兴县衙这次连挨都挨不上。 陆天明跟着英国公来到侯府,这里已经完全被封锁,院内一圈一圈的红袍,看到英国公都是两句话,恭喜公爷康复,请您节哀。 某人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上官,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锦衣佥事张道浚、赵弘祖。 骆养性自不必提,父亲骆思恭提督锦衣卫四十年,威望碾压锦衣内部任何人,天启朝被阉党窃印四年,崇祯朝儿子接着来,赵弘祖还是骆思恭的女婿,锦衣卫彻底姓骆了。 至于张道浚,十年前自刎殉国的辽东巡按、名臣张铨的儿子,秦良玉儿媳张凤仪的嫡亲哥哥。 陆天明主动到三人面前躬身,“下官拜见指挥使大人、佥事大人。” 没有听到回音,陆天明正想犹豫抬头,一个和善的声音传来,“陆百户,恐怕你需要自证一下,任何人都不能与你说话。” 陆天明疑惑抬头,一个红袍老头满头冒汗站在三人面前,陆天明眨眨眼,回忆片刻,才想起这是刑部尚书。 “请胡尚书垂询。” 胡应台招招手,立刻过来两个红袍,还有锦衣卫东城百户董成虎,其中一人对他问道,“陆百户,昨日到阳武侯府何事?” “看病啊。” “看什么病?” 陆天明回头瞧了一眼满院红袍,胡应台顿时呵斥,“别妄图蒙混过关。” “胡尚书,人都死了,说人家的短处未免对死者不敬。” 第27章 凶手来查案 胡应台被噎了一下,快速思索后,郑重说道,“陆百户,公事公办。” “哦,阳武侯不能人道。” “陆百户可以治愈?” “是!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镇远侯、西宁侯,都可以作证。” “昨日你们在做什么?” “说出来大人不信,下官在阳武侯府睡了一觉,什么都没做。” “为何跑到侯府休息?” “病人不在,大夫当然休息了。” “未见到阳武侯?” “见到了,黄昏的时候,阳武侯非常高兴,管家作证。” “你们说了什么?” “他请下官留宿,但下官还得回国公府,约定今日开始治疗。” “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 “呃~非常短,就这两句话,大概几十息,最多…最多半炷香时间,除了客气留宿,啥话都没有,管家作证,是阳武侯和管家送下官出门。” 刑部问完了,几人在一起碰头,示意陆天明退远一点。 英国公身边这时候有一名美髯公文官,一名微胖的老头太监,陆天明来到身边对两人躬身无声行礼,抬头说道, “公爷,其实晚辈应该去看看。虽然不想管闲事,毕竟晚辈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外人。” “你也不算外人,一会代老夫看看。” 那边核对口供的速度非常快,胡应台回到三人身边,“公爷、周大人、曹公公,陆百户没什么嫌疑,与管家口供完全对应,且他天黑前就离开了,阳武侯亲自送到大街。” 三人点点头,英国公一抬手,“胡尚书,天明代老夫去看看薛濂。” 胡应台立刻让开,“应该的,大夫也许有不一样的结果。” 陆天明反而没有动,看着后面的董成虎道,“师兄,痕迹查过了?” 董成虎立刻出列,“没有任何凶杀痕迹,十分奇怪。” “仵作验尸什么结果?” “更加奇怪了,阳武侯没有一点外伤,也没有中毒、搏斗的痕迹,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好像在梦中笑死了。” 陆天明低头沉思,惹得一群人疑惑看着他,你不去查案,在这里思索什么? 英国公不开口,别人也不好催促,董成虎看大佬眼神不善,出言问道,“师弟,要不先去看看?现场没有动任何物件。” 陆天明抬头看着众人眨眨眼,“其实也可以做到,让人睡梦中笑着赴死。” 众人眼神一瞪,胡应台更是焦急问道,“陆百户请赐教。” 陆天明挠挠头,回头对英国公道,“晚辈不去也知道阳武侯为何冤死了,他自己害死了自己。” 英国公皱眉看着他,“天明可以说说,不要妄下结论。” 陆天明扭头对董成虎道,“阳武侯卧室有没有炭盆?” 董成虎点点头,“有两个,但绝不是烟毒。” “当然不是,炭盆上放着铜盆吗?” “有!” “管家说阳武侯昨日去看生意,我一直没问,他看什么生意?” “过年了,山东运来大量烟花爆竹,他去分拨烟花。” “他耍了对不对?” “没错,试验了几个。” “肯定不少,我说他身上怎么有一股硫硝味,也不好意思问,那他睡觉前洗澡了吗?” “洗过半个时辰。” “昨天的衣服、靴子全部换了,还是拿到卧室中?” “呃~挂在卧室。” “距离炭盆多远?” “一尺,就在旁边。” 陆天明啪一拍手,回头对英国公道,“公爷,烟花火药,无外乎硝石、硫磺、木炭,有一种东西道家炼丹大师清楚,硝石融水加热,会散发出一股淡淡甜味气体,人闻之会精神愉悦。 有些大师称呼为笑气,持久闻之,人会处于极度亢奋状态,闻一个时辰无碍,密闭房间闻三个时辰以上,很大可能笑着赴死。” 院子里针落可闻,只有刑部几个文书在火速记录陆天明的话。 首辅周延儒叹气一声,“公爷节哀,的确难以解释。” 另一边的曹化淳道,“咱家马上让厂卫去找京城的炼丹大师问问。” 英国公点点头,最后还是摆摆手,“天明去看看。” 董成虎和刑部一个捕快头领带他到后院。 陆天明转了一圈,竟然没看到任何女子用品,看来夫妻分居很久了。 阳武侯身上盖着白布,屋里这时很冷,陆天明先观察了一遍房间内部,没看到瓷瓶。 这家伙不可能在浴室服用,那样会死在外面,扭头对董成虎道,“师兄,应该让管家和婢女进来看看,房间哪些东西是突然出现的。” 董成虎摸摸鼻子,靠近低声说道,“阳武侯平时在外庄,这是过年了才回侯府,婢女对他很陌生,有什么东西更陌生,管家说没有任何异常。” 有点意思,陆天明蹲下看看炭盆,上面放着加湿,也是准备早上洗脸的铜盆,身边就是蟒袍。 拽起闻一闻,捕快头领道,“的确有硫硝味道,现在淡了。” 陆天明指一指铜盆,“不用验尸了,小弟是大夫,更相信仵作的专业,铜盆里那些白色小颗粒看不到嘛,阳武侯一定在这里抖蟒袍,硝石粉全甩到了盆里,死得太冤了,哎,小弟还准备赚个大银子呢。” 两人轻笑着低头看看,果然有些白色颗粒。 废话,哪有清澈的水。 没有凶手,那大家的脑袋就安稳,不用大过年的奔波,他们已经认定陆天明说的对。 后者在他们看铜盆的时候,把柜子上几个抽屉拉开,果然看到瓷瓶在里面,欣喜的是,里面有很多一模一样的瓷瓶,难怪痕迹没有被怀疑。 “师兄,这是些什么东西?” “不知道,管家说一直在,阳武侯也很少看。” 陆天明拿起来闻闻,味道怪怪的,倒在桌上看看,几个瓶子一模一样,顿时笑了,“原来是京车粉末,这么吃下去也不怕虚火升腾。” 董成虎很奇怪,指头捏一捏,“京车是什么?” 捕快轻笑一声,“人胞、胎衣、紫河车、杜河车,就是胚胎呗,老董你也是糊涂了,补肾益精,益气养血,大补之物。” 第28章 该死之人必死 这玩意绝对是非法手段抢来的。 三人聊了一会,陆天明一顿翻,丝毫没有愧疚,反而有行侠仗义的快感,在床头褥子下拿出一本巴掌大的册子。 董成虎立刻道,“侯府的某种账本,我们不好观看。” 陆天明疑惑打开,上面如同鬼画符一样,“这是账本?” “师弟,你知晓炼丹有笑气,不知这是道家符道?” “我当然知道,但这怎么是账本?” 董成虎确定他不懂,指着鬼画符道,“进九出六,长运花销四千两,搁置三月,损耗二千两,其余这些应该是与对方有纷扰,每家记账方式不一样,最终获利三千两白银。” 我的天啊,陆天明才看懂,这是异形体的浓缩集合,一个符篆能读出千百字。 大智慧啊,比记忆里那些艺术体复杂了千万倍。 他如同看到稀罕物,仔细翻阅起来,调了个头,隐隐约约认识不多几个字,德格类、延庆州… 东虏贝勒,努尔哈赤的儿子,别人很难发现的名字,陆天明反而轻易看出来了。 想起外城阳武侯说过的‘他们’,陆天明心都在发颤,抛弃一切原因,单这一条,阳武侯也必须死。 两人等不耐烦了,董成虎轻咳一声,“师弟,你拿给国公慢慢看吧,这东西也不是证物,反正侯府也是张家的别府。” 别府这个定位很准确,捕快头领当做没看到,陆天明顺势揣回怀里,没查验痕迹,反而顺了个账本。 三人来到前院,把发现对众人说了一遍,只是证实陆天明的推断,阳武侯确实把硝石粉抖落到铜盆中。 英国公闭目无语,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众人在院中焦急等候了半个时辰,才有校尉和捕快气喘吁吁进来,“诸位大人,问过三个道观炼丹师,一人不知,两人说硝石煮沸有时候会散发甜味,让人不由发笑,但不可多闻,需要尽快散去,否则会迷幻失智。” 院里一声长吁,好多人心里的石头掉落,不牵连别人,管你怎么死。 英国公微微摆手,“通知侯府旁系来治丧吧,还有三日就过年了,不要拖到大年。” 这是给曹化淳听呢,他微微躬身,“公爷说的对,不宜拖到大年,袭爵之事年后再议,奴婢回宫奏请陛下。” 红袍们陆续躬身离开,侯府大丧,捕快可以离开,东城锦衣卫和设警的五城兵马司还得给站岗。 午后府邸已经是一片素镐,英国公一直在前院坐着晒太阳,搞得陆天明很无聊,只好坐台阶上陪他。 张之桐一身黑裙,头戴黑纱遮面,被人扶着进入侯府,陆天明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太阳偏西,侯府外哭哭啼啼来了一群人,互相搀扶进入院内,先到英国公前下跪,一个年轻人悲痛开口,“还请公爷为兄长做主。” 英国公总算开口说话了,“薛清,你是最近且唯一的三代旁系,侯府靠一个女人不行,暂时别到京营轮值了,治丧后先收拢一下家里的事情,老夫没时间代你们处理,正月以后再说。” “是,一切听公爷吩咐。” 英国公招招手,示意陆天明推他离开。 侍卫把轮椅抬出大门,陆天明吃力推着回国公府。 老头很沉默,陆天明也不知说什么,这时候总不能邀功吧。 看到董成虎还在安排校尉轮值,开口想脱身,“公爷,晚辈还是溜达溜达吧,后院属实待不住。” 英国公迟疑片刻点点头,“国公府已经将你的大名宣扬出去了,应该没什么危险,记住,为善有个度,药方不可能包治所有人,胡乱行善,若有一人未痊愈,瞬间全是落井下石。” “晚辈知晓利害,人都是自私的性格。” “嗯,明白就好,正旦大朝,老夫会以你的身份把补阳还五汤献给陛下,邸报传天下,多少算个恩惠,朱明也就剩下这点虚架子了,你过年后做什么,老夫还得想想,不要随便应承别人。” “是,晚辈告退。” 董成虎早就在等他,等过来后,热情揽肩拍胸, “好小子,短时间名扬京城,多少达官贵人等着请你瞧病,先不说官职的事,师弟要发大财了。” “师兄,武堂怎么样?” “就那样呗,年后才会武师大比。” 陆天明叹气一声,死人终究是死人,活人还得活着,一摆手道,“小弟请师兄喝酒,脑子有点疼,放松一下。” “也行,哈哈。” 东英楼,掌柜和伙计看到他连连鞠躬,“陆神医见谅,之前小人真是瞎眼了。” 陆天明摇摇手,“本官在账上还有银子吧?” “那当然,都给您留着。” “还是那个房间,今天与师兄好好喝一杯,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酒楼立刻热闹起来,反正已黄昏,干脆关门专心招待他们两人。 屋里还未烧热,饭菜倒是上来了。 “掌柜,一起喝一杯。” “哎哟,这可不敢,两位有事大喊一声就行。” “不用了,师兄今晚在炕上挤一挤,你们休息吧,明早收拾也行,我们可能喝完就不早了。” “行,看您二位方便。” 两人笑呵呵退走,董成虎立刻举杯,“祝贤弟飞黄腾达,老实说,亲军家眷实在太多了,北城老街坊都等着跟贤弟谋生。” “那当然,若有需要,还是得熟人。” “贤弟这话爱听,喝。” 两人用的碗,闷了一大口,吃菜时陆天明问道,“师兄知晓阳武侯的生意吗?” “生意?贵人哪家都有生意,阳武侯的生意就是国公府的生意,不外乎通过上林苑监走货。” “师兄听过边贸走私吗?” “听过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天下边军边将欠饷二十年,早已形同虚设,他们总得生活,互市也不够鞑靼人活,朝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什么稀奇,听说海贸才赚钱。” “若向东虏走私呢?” “哈哈,贤弟说的什么胡话,大明被东虏折腾得一团乱麻,何来的走私。” 陆天明了然,与他再碰一杯,“来,喝酒吧,说啥也得先过年,小弟现在也不知该去哪里。” “你是神医,去哪里不是恭恭敬敬,正月二十定会履新,哥哥到时候还得你帮衬。” “说的哪里话,来来,喝酒吧。” 第29章 武者的血腥杀戮 董成虎可能想恢复多年没有联系的师兄弟关系,一个劲的奉承。 陆天明顺势问了一些京城常识,不知不觉喝了两斤酒。 到院里茅厕解决憋胀,风一吹迷糊了,董成虎进屋踉踉跄跄,“头疼,喝猛了,过年咱们再喝。” 陆天明也拍拍额头,“行吧,的确不能大口喝酒。” 两人齐齐爬到炕上,也不脱衣服了,刚准备吹灯,笃得一声,从窗外飞来一道闪电。 刚好在两人中间,闪亮的弩箭让两人对视一眼,顿时汗毛倒竖,齐齐翻滚到地下,躲在灶台后面。 笃笃笃~ 门窗瞬间飞来无数弩箭,屋里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董成虎趴着把绣春刀拿到手里,压低声音道,“杀人灭口,该死的。” “什么人?” “鬼知道,这情形没机会耍心眼,你没有武器?” 陆天明从怀中摸出一把歪脖子短刀,董成虎无奈,“我去炕上,你在地下,就在屋里杀,咱们各凭本事吧,死也要拉几个垫背。” 他这是把危险留给自己,对方一定会主攻窗户,陆天明点点头,爬着到门后,屁大的房间,门后仅仅能藏一人。 董成虎裹着棉被上炕,躺在窗台下。 笃笃笃~ 对方又来了一次。 大概一盏茶时间,才有脚步靠近,陆天明从门口破损的窗布看到密密麻麻十几个黑影,顿时失去推理能力。 摸摸胸口的书本,自我打气,我命由我不由天。 嘭~ 窗户先破,顿时跳进来两人,董成虎由下而上,一起扎了个对穿,把刺客手里的直刀给踢到地下。 陆天明一愣,老子不会啊,而且小巧空间,弯刀才是杀器。 窗户一瞬间进来五六个人,他们背弩持刀,与董成虎杀得哧哧响,太厉害了,一瞬间杀了四个人。 嘭~ 门被大力踹开,差点把门后的陆天明拍扁。 一瞬间进来七八个人,直接把地下挤满了,好机会。 陆天明反手握刀,一挥两个脖子,血箭在屋内喷射,刺客顿时大叫,他们无法抡刀,被陆天明闪电杀穿。 “哈哈哈,贤弟好武艺…”董成虎边打边夸赞,“救命啊!杀人了。” 陆天明在地下更方便,刺客长刀太不方便了,被他架住瞬间就是一个抹脖子,也仰天大吼,“杀人了,救命…” 笃~ 陆天明低头看着胸口一支弩箭,笃笃,又来两支,顿时跌倒在尸体中。 这下才看到董成虎大腿和胸口同样好几支弩箭,仰天跌倒。 剧痛让陆天明脑袋快炸了,张嘴啊啊,说不出一个字。 弩箭并没有扎透,箭尖割裂肌肉,反而更加的痛。 拔掉胸口的弩箭,顿时好了一点。 院里一声冷清的声音,“别恋战,速速解决,找到账本。” 账本? 原来如此。 案中案让陆天明突然有了精神,原来是一群卖国贼,眼看门窗同时有四人进门,陆天明突然抄起一把直刀。 对方齐齐劈了下来,却没注意陆天明全是反手刀,刀身紧贴胳膊,专职防御,砰砰挨了两刀,右手短刀如同闪电般划过脖子。 这战果让陆天明如打鸡血,原来自己适合反手刀混战,大叫一声直接冲出院内。 对方没有防备,下意识持刀乱砍,全都劈在防御的长刀上,陆天明如同天神下凡,哧哧哧,连抹六七个脖子,鲜血喷射,惊得刺客大呼跳开。 笃~ 陆天明一个踉跄,背后中了一箭。 这下更加刺激了血性,撵着刺客尽量近身战,院里顿时乱做一团。 “围杀他,别跑。” “围杀他!” 稀客头领自己就一直在躲,他们第一次遇到一长一短的双反手打法,不知如何应对,且对方短刀奇快,抹一下就失去战力。 刺客反而像是飞蛾扑火的送命。 好在身后不停有人抽冷子放一箭,射是射中了,结果让刺客吓死,他们像是跟一个魔鬼搏斗。 砰砰砰~ 陆天明竟然杀了十几人,还有几人被划开肚皮,在地下惨嚎。 人少了,前胸又中了几箭,刺客彻底吓懵了。 陆天明终于逮住头领,嘭嘭嘭,双方快若闪电的短促护削,头领捂着脖子仰头跌倒。 陆天明顺势把全是豁口的长刀一甩,最后一名刺客等他近战呢,突然被贯胸而入。 听着地下的惨嚎,好似街道也有人大吼,陆天明想大呼,开口又是全身剧痛,歪歪斜斜跌倒在尸体中。 昏迷前看到院门被踢开,涌入院内无数火把。 半个时辰后,英国公被侍卫抬着,小跑来到东英楼。 锦衣卫三个长官、东城兵马司、刑部轮值捕快全都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凶杀大案。 英国公和儿子张之极看着院内一排尸体,整整齐齐的长刀弩箭,一阵恶寒。 骆养性赶紧汇报,“公爷,小公爷,陆百户神武,二十八名刺客,无一逃遁,陆百户身中十三箭,但他有巧妙的防护,只是失血过多,董百户身中六箭,反而比较危险,郎中还在给两人止血包扎。酒楼七人全被灭口了。” “什么人?” “说来奇怪,刺客相貌完好,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兄弟竟然一人都不认识,应该是外地人,身上除了银子,没有身份证明,弩箭全部是小巧的手弩,只有二十步杀伤力,锦衣卫从未听说哪里大量制作过这玩意。” 英国公摆摆手,侍卫把他抬到东厢房,地下全是血水,陆天明和董成虎如同粽子一样,血迹从纱布渗出来,看着格外惨烈。 张之极从一边抓起陆天明的内衬,上面八本书,全是窟窿和血迹,欣慰又胆寒,“狗东西使诈,还说自己喜欢读书。” 英国公捏捏眉心,突然冷冷说道,“准备一下人手,他们过分了,老夫不得不清理门户。” “父亲,他们为何逮住陆天明刺杀?不应该是单纯泄愤吧?” “薛濂死的蹊跷,应该是谋杀,只不过天明的医术恰好能堵上这个误会,没有达到他们的目标。” “若真如此,那就远远超出咱们的忍耐,侯爵送命,大家都滚滚刀子好了。” 第30章 案中案,全是糊涂蛋 胡应台在半个时辰后才来到酒楼。 见面就对英国公脸色不善道,“公爷,今日在阳武侯府验尸的仵作和捕快在衙门被灭口了,似乎有人不满意阳武侯死于意外。” 英国公顿时大怒,“混账,这是障眼法,国公府和侯府绝对不会对刺杀他们。” “公爷您别生气,下官没怀疑贵府,但下官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何对验尸定案的仵作、捕快、锦衣卫、大夫动手。” 英国公胸膛重重呼吸,“全是障眼法,他们在刺杀陆天明,否则锦衣卫百户所更会被血洗。” “这说不通呀…” “好了,他们对着老夫而来,就这么汇报给陛下就行。” 胡应台顿时闭嘴,大过年的,您不忍几天再出来,看看这一堆破事。 五城兵马司突然带来一队兵丁,火把中对着地下的尸体一一辨认。 这些人是京郊巡检司的兵丁,很快有人认出来了,“指挥使大人,小人不会认错,此人乃南郊弘仁桥一个货栈小掌柜,民间行脚商收货后经常入京送货。” 骆养性大吼,“来人,集齐五百校尉,赵佥事带队,奔杀弘仁桥,抓活口,别让嫌犯跑了。” 英国公对他们这无意义的挣扎不感兴趣,扭头对张之极道,“天明还真是个灾星,让护卫抬回家里。” 张之极招呼人抬进来一个轿子,几个护卫小心翼翼抬到轿子,陆天明突然醒了,疼得他直哼哼。 “张…张…凶…” 张之极到身边拍拍手,“放心吧,我们会查凶。” “不…守…” “什么?”张之极附耳倾听,“守…偷偷守…这里…” “为什么?” “听…听我…” 又围过来几人,骆养性提醒道,“小公爷,也许陆百户知晓凶手。” 张之极看他一眼,“他不是说凶手。”扭头对陆天明道,“先养伤吧,酒楼的人被灭口了。” 陆天明突然哆哆嗦嗦对骆养性伸出两根手指,锦衣指挥使立刻来到身边,“陆百户何意?” “武堂…武堂…” 骆养性一愣,“没错,的确与武堂凶案相像。” 陆天明说这几句话又昏睡过去了,张之极示意护卫赶紧送回府。 他可以放心晕,因为账本一直被他揣在短裤的裤兜里,郎中给他治伤并没有脱裤子。 那凶手一定会来找账本,阳武侯的同伙。 众人又待了一会,天快亮了,锦衣卫开始把尸体带到京郊,不能在京城吓坏百姓。 衙门办衙门的事,张家父子来到外面,英国公示意儿子推着他转了两圈,才坐轿回家。 回到府邸,陆天明又被安排到西屋,他这客人规格还真是高,安排府里去找个治伤郎中,两个婢女专职照顾,父子俩来到正屋。 “父亲,刺客一定就在东城,他和董成虎是临时起意住在酒楼,对方依旧能集合近三十人刺杀,前后不会超过三个时辰,住在外城或西城根本来不及,北城又太远了。” 说的对,但陆天明听到保准喷一口血。 英国公好似调整过来了,一脸冷峻,“你想盯就盯,他们不让老夫过年,那他们就别过十五了,薛濂出殡后,让桐桐回家过年,外庄给老夫准备五百人,让暗子们动一动,收集所有消息,老夫看看到底是谁在吃里扒外,估计他走远了,无法回头,那就去死吧。” 张之极立刻退走去准备。 英国公一直在正厅坐着等消息,快晌午的时候,锦衣卫的消息才传回来,董成虎也醒了,大难不死,确定刺客为杀人而来,根本没有任何交流,对着屋里就是一顿弩箭。 弘仁桥货栈里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掌柜名字是假的,开店十年了,名为良乡人,却无人认识他。 十年,果然是他们,英国公只需要这个消息就够了。 嘭~ 嘭~ 烟花在天空绽放,过年了,某人却在躺尸。 官场果然是鬼门关,账本被他塞到炕上的褥子下,每天对着窗外发呆。 张之极守酒楼守了个寂寞,大年初一就撤了,陆天明不想跟他多说,你们太蠢了。 关键是,老子怀疑你张家也脱不了干系。 陆天明清晰记得阳武侯那天晚上的话:他让联系了十年,南北主事人还没有商量好。 这个他,明确说的就是英国公。 旧女婿被逼的杀岳父,我这个新女婿不想啊。 一说起女婿,婢女才说张之桐在守孝,这年头真是麻烦,我等三年没事,你等三年就是大龄产妇了,想死嘛。 怎么想女人了,呸。 过年当天很多人来看了他一眼,好言两句没有下文,伤口正在结痂恢复,陆天明精力不济,换药后喝补血的药,天天昏昏沉沉的。 倒是对两个婢女很难受,因为人家扶着他去屙尿,什么乱七八糟。 养伤是件很难受的事,坐不住、躺不下、爬不成,搞得他一天到晚精神恍惚,结痂后开始恢复更难受,痂皮稍微动一下扯得脑皮都疼。 不疼的时候又浑身发痒,每天在跟自己的手脚作战,强迫自己不要挠痒,哪有多余的精力搞推理活动。 英国公有两个庶子两个庶女,全部在京郊,这儿女太可怜了,回家看父母,还得到西屋给自己磕头。 不知不觉到了初六,陆天明靠在西屋棉被中打盹,突然感觉一阵清风,睁眼看到张之桐一身素衣站在面前。 张之桐也不知怎么了,陆天明对着她笑,她也突然被带着露出微笑,“你怎么样?” “还行,感觉武艺大有长进,桐姐怎么样?” 张之桐不知该说什么,缓缓坐在炕沿,“还是不太方便。” “嗯?”陆天明疑惑一句,才明白他说的是手腕,顿时笑了,“我看看。” 张之桐犹豫伸手,手腕黑如墨,“还行吧,不肿就好,慢慢会褪色,恢复的好现象。” “之前还怪你奸诈,后来听说书本给你挡了十三箭,人不能不信命。” “一扎长的弩箭,小偷小摸的东西,一看就不是京城和边镇所制。” 张之桐两眼一瞪,“没错,手弩在北方毫无用武之地,” “这和南北有什么关系,我也会弄,比他们的弩箭更短,力道和杀伤力绝对更强。” 第31章 济世良医 说了两句话,陆天明背后的难受又来了,张之桐看他嘶牙咧嘴,低头笑笑,也没有叫婢女,脱鞋到身边给他垫一垫被子,让他坐舒服。 陆天明顺势抓住她的手。 张之桐看他盯着手腕轻抚,以为是给她仔细瞧,缓缓坐在旁边。 两人可能一瞬间都想远了,过了好一会,张之桐脸色大红,猛得抽手,却把陆天明拉倒了,痛嚎一声倒在她身上。 两人歪歪扭扭倒在褥子上,张之桐怕把他弄伤,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陆天明却看着白皙的脸蛋和樱桃小嘴,忍不住下嘴了。 啵, 张之桐一瞬间呆若木鸡。 房间只有两人的心跳声,陆天明看她没反应,想起不能等三年,再次下嘴… 张之桐如被定身,感觉到嘴边的热气,猛得回神,啪~结结实实一巴掌。 陆天明被扇的晕头转向,但张之桐也不是想象中的扭头而逃,大小姐很有气魄,杀气腾腾看着他。 陆天明被打的莫名其妙,语气凝重说道,“桐姐,我不想等三年,说了你不应该管账房,养胎好吗?” 张之桐的怒气一瞬间消失,脑子如同被抽空,再次陷入呆滞,呆呆的看着陆天明捧起她的脸。 感觉不错。 两人热气喘息,张之桐快把他烫熟了,身子软绵绵的,忍不住把手从衣襟伸了进去。 嘤咛一声,陆天明脑袋炸了,伸手摸向腰带。 但随后一阵痛彻心扉的剧痛传来,张之桐把他后背结痂的伤口抓破了。 陆天明一声痛嚎,直接晕了过去。 张之桐愣了一下,被他的嚎叫唤醒,手忙脚乱起身,牙齿咯咯响,猛然看到陆天明后背殷红的血迹,“来人…来人呐…” 郎中和婢女手忙脚乱上床,结痂的伤口血如泉涌,郎中倒了一大把止血药,这七天白养了。 英国公和夫人来到西屋,看到炕边呆若木鸡的女儿,手心还全是血,一声怒吼,“桐桐,你在做什么。” “啊?!”张之桐一个哆嗦,“他…他痒…” “桐桐,薛濂的死与他无关,何须如此。” 张之桐一愣,突然双目流泪,悲愤大吼,“薛濂罪该万死,他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受够了,除了一堆破银子,女儿什么都没有。” 老两口被反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张之桐抹一把眼泪,下地穿鞋离去。 英国公一声叹息,是你非要控制侯府的产业,张家又不缺那三瓜两枣。 看一眼炕上的陆天明,英国公再叹气。 正月二十得带这小子去上任,看看做官的能力,方可决定婚期。 二次伤远比第一次疼,再次醒来,陆天明暗下决心,等痊愈第一时间收了你,这状态的确无法亲热。 这猢狲,从来没想过,这年头他与张之桐的距离妥妥的神雕侠侣,还得加上西门庆娶嫂嫂。 完全不可能的事,他偏偏自我走进这个思维陷阱,如同他的武功一样,总是给对手幻想招式,给自己设定招式。 比他更自我的人,此刻在禁宫。 不知不觉正月十五,皇帝宵衣旰食批示奏折,宫中从未大宴,但上元节的花销不能少。 无论如何,中枢衙门和内城三门必须张灯结彩。 朱明也就这点脸面了,但朝廷又从不允许百姓进入大明门和长安街,张灯结彩的世界只是有限的几人能看到。 皇帝难得出宫… 呃~迈步来到皇城承天门,中枢衙门附近流光溢彩,百姓在崇文门和宣武门遥望正阳门。 皇帝身后只有一个曹化淳,两人在城墙踱步缓缓而行,到皇城西边的拐角看一眼,顿时觉得吵闹无比,崇祯使劲挤挤眼,又返回承天门。 承天门的门楼内放了一把椅子,皇帝坐在上面,对着正阳门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短密的八字胡显得嘴唇特别薄,眼神冷峻,眉毛又如利剑一样,乍一看,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再一看,又像缺乏后劲的绵软。 骆养性从台阶噔噔噔而上,来到身边行礼,“陛下,三日内顺天府消失十二处商号,到处有打斗痕迹和血迹,但没有尸体。” 皇帝扫一眼正阳门,瞳孔里的花灯色彩变为黑暗,“朕是皇帝,朕不关心这点小事,骆卿家,令尊口口声声亲军在控制中,为何跑到国公府一个?还是个百户。” “回陛下,微臣认为依旧是亲军。” “是吗?骆太傅还是这么沉得住气。” “回陛下,这是微臣的判断,并非家父。” “怎么说?” “皇史监督百户,责重而权微,非圣谕不可更换。” “朕不会阻挡人家前途,唯一通读永乐大典的亲军,你们都是笨蛋啊。” “陛下,您误会了,永乐大典的重要性既然被皇史百户证实,那就可以奖赏为皇史千户,常驻皇城东苑皇史宬,为陛下提供治国策略。” 崇祯诧异看了一眼曹化淳,后者替皇帝问道,“骆养性,你不会说抽调千余亲军入皇城轮值吧?” “回曹公公,那不会,但五六百人还是需要,锦衣军户传承二百年,别的不多,就是校尉多。” 崇祯摆摆手,“困在东苑,然后呢?朕设立这么个属衙做什么?抽别人一根柴,却毁自己一堆炭,多少有点得不偿失。” “回陛下,行医、制器,监督上林苑监、监督皇陵卫,监督皇史编撰,此乃锦衣皇史千户所,隶属亲军正衙,常驻皇城东苑皇史宬,代皇帝施恩天下,代皇帝监督内库和皇陵。” “自决粮饷,听起来不错,一个大夫,有什么资格做实职。” “陛下,陆天明乃微臣举荐给国公府,现在微臣向陛下举荐,医品乃人品,此人心思缜密,神勇无畏,心性纯良,天赋亲军,不可入正衙,定为吾皇臂膀。” 崇祯慢慢起身,脸色凝重,“为何如此判断?骆卿家还从未这么夸一个人,内阁大臣都没有,现在夸一介百户?” “回陛下,微臣无法解释,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英国公说陆天明可为千户,并非认为他没有做官的能力,而是在铺路,先赏个千户,然后抽到五军都督府,此时此刻,是陛下唯一截留陆天明的机会,否则形势定逼迫他为别人之犬。” “比张道浚如何?” “十倍之。” “原来骆卿家已暗中盯着很长时间了。”崇祯沉默片刻,扭头对曹化淳道,“中旨,赏陆天明济世良医之号,晋锦衣千户,正月十九开衙前带到乾清殿让朕瞧瞧。” 第32章 皇史千户官 陆天明因为新伤旧伤的原因,过了一个无比憋屈的上元节。 女婿死了,国公府也无法热闹。 英国公正式‘复活’后,这后院如同衙门一般,他的夫人都经常不在,更别说儿女孙女。 压抑,忒无聊。 他说自己会做千户,正月二十开衙后,看看骆养性怎么安排。 陆天明很期待,这极其考验骆养性‘鸡蛋上跳舞’的能力,他绝对不敢让自己做主内外城千户,更不会给正衙千户的位置。 英国公猜测会去做诏狱千户,专职断案、审讯之事。 陆天明想想骆养性的履历,这家伙是崇祯朝的不倒翁,能在多疑焦躁的皇帝手下滋润十七年,某种智慧冠绝大明。 天启朝的时候,魏忠贤直接把蓟镇三千营兵编为缇骑,锦衣卫绝对核心,崇祯自诩圣君,如今只有三百缇骑,闲得掉毛,锦衣卫内部华丽的空架子,自己应该会去做缇骑千户。 缇骑出,三山哭。 这账本和刺客是谁就得先搞清楚,等陆某带缇骑给你整点事,皇权特许,先斩后奏,想想就美。 他的幻想正月十六瞬间变为泡影,与英国公在正屋坐着磨时间的时候,皇帝中旨来了。 亲军内部升迁,不用跪迎,皇帝一句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赖祖宗庇佑,朕登大宝,深念大明经典…今有皇史监督百户陆天明,攻读典籍,行医病、医人、医国之道,挽救大明太保太傅,特晋升亲军千户官。 有鉴皇史之重,亲军正衙下属皇史千户所,常驻皇城东苑皇史宬,行医、制器,代朕施恩天下,代君监督内库,监督上林苑监、监督皇陵卫,监督皇史编撰,钦此。” 太监领班读完,立刻把圣旨交给陆天明,“恭喜陆千户,陛下口谕,御赐济世良医牌匾,这里是国公府,奴婢不能送到这里,等您到皇史宬轮值,奴婢会送到值房。” “感谢公公,这是皇史千户…” 太监摇摇手,“奴婢不知。”说完对着一旁英国公恭敬行礼,缓缓退走,突然而来,突然而去。 陆天明展开看看圣旨,皇史?皇屎?但又是实职千户,甚至可以称呼‘大权’千户。 监督内库和上林苑监,这是让自己监督一群侯伯勋贵。 陆天明摇摇圣旨,“公爷,咱们都算错了,皇帝还有点城府,让晚辈挟持国公府的威信监督勋贵,这是横插一杠。” 英国公摇摇头,脸色阴沉,“皇帝一直有城府,但他没手段,这绝对不是皇帝的主意。” 陆天明一愣,“不是吧,文官都影响到亲军和勋贵内部调动了?就算他们可以,他们也不能让亲军与勋贵对着干吧?这绝对不是出自文官的手笔,与他们的价值观不符。” 英国公慢慢扭头看着他,神色非常认真,“为何这么说?” “士大夫,勋贵,这是一群人。勋贵,将门,还是一群人。士绅,豪商,又是一群人。士绅,士大夫,再来一群人。您看,勋贵与士大夫就是桥梁,官场所有人的根本利益一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干嘛给自己找群体性的敌人。” 英国公差点激动的站起来,桌上一趴,吓了陆天明一跳,“您这是干嘛?” 老头激动拍桌,“天纵奇才,老夫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被父亲耳提面命教导了二十年,你却完全自悟。” “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谁教?” 英国公哈哈一笑,“天下人从不认为士大夫与勋贵是一群人,他们反而认为勋贵与豪商是一群人。” 陆天明一愣,“就因为文官经常骂勋贵?” “没错!”英国公不等他说话,摇摇手道,“好了,这是官场自保的潜规则,互相对骂,骂好了就是能臣忠臣。读书人不做官不懂什么叫官,朝臣不会插手勋贵与亲军的事,勋贵世袭罔替,这是绝对的人身安全,我们能直接让他们生不如死,所以这个皇史千户,一定出自内廷或骆家之手,但内廷没有约束力,若出自他们之手,就是一句废话,只能是骆养性的招。” 陆天明更不懂了,“亲军插手勋贵?骆指挥使胆魄不小,刮目相看呀。” “放屁!”英国公哭笑不得,“他算个屁,你得反着理解,他这是在示好,让勋贵插手亲军。” “插手亲军?吃饱了撑的?” “是啊,所以说他把事办成了,” 陆天明脑子转了n圈,总算理顺这个逻辑,啪啪鼓掌,“骆养性厉害啊,谁都有好处,还能让皇帝深信不疑,晚辈得惹点事,至少要干掉一个勋贵充实内库。” 英国公猛得扭头看着他,眼神如同太阳炙热,“你…敢吗?” “当然敢,借刀杀人,清理门户,否则咱这个千户不白做了,您说是谁,晚辈去制造大案。” 英国公闭目深吸一口气,“先支起架子再说吧,老夫到时候会告诉你。” “不是骆养性的招吗?架子还不是一天的事。” 英国公对他眨眨眼,哭笑不得道,“你这个愚笨的官场新丁,果然需要历练,行医施恩天下,这是让你自己赚银子,制器可不是制造军械,这是让你涉足皇家建造,监督内库和皇陵,换句话说,你得解决粮饷问题,一个独杆千户,老夫能靠你做什么?” 陆天明目瞪口呆,“这皇帝也太懒了,又要马儿跑,还不给马儿吃草,敢情晚辈还得自己搭窝。” “皇帝不是懒,他是没有招,没有银子,没有人,他什么都没有,只有正统大义,你准备怎么做?” 陆天明突然想起崇祯朝能臣猛将的结局,眨眨眼道,“晚辈应该选块墓地,找个合适的方式去死。” 英国公眼神大亮,“善,天明完全理解什么是官,大明朝的能臣武将,自开国就是这样的结局,勋贵放弃外镇兵权,其实就是一种自戕式的自保方式,放弃兵权,换来永世富贵。” 绝了,东虏完全是芥蒂之患,官场一堆乱麻才是亡国之由。 第33章 富可敌国的财富 如何做一个当家人,这是千古难题。 陆天明二百两银子的家底就是个屁,创业得融资,未来女婿跟老丈人借点钱应该问题不大,何况还是给他服务,英国公也有义务养士。 贷款的前提,还得有个团队。 人在哪里呢? 国公府住了将近两个月,出去两次都是当晚遇刺,搞得老子有点惧怕出门,趁着不到午时,去看看自己真正的战友董成虎。 穿戴整齐,揣着利刃,陆天明从后院径直出门。 前院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一眼后院,自己一直以来忘了个大问题,张家是勋贵带头大哥,但具体化的实力却完全不清楚。 先得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啊,问英国公不合适,扭头看一眼东边的小院,张之桐那天之后到外庄去了,应该回来了,她从不回侯府住宿。 陆天明认路能力可以,从前院走到靠东的廊道,径直通过护卫守着的拱门,绕了两圈就找到那天的院子。 丫环没有阻拦,很快看到正屋伏案在一堆账本中的张之桐,她抬头看一眼,有点慌张,摆摆手对其他人道,“出去,我与陆大夫有事谈。” 只剩下他俩,张之桐缓缓落座,“你有什么事?” “我想问问桐姐,国公府…” 陆天明突然看到张之桐眼里一闪而逝的黯淡。 对呀,跟女人不能这么谈事。 张之桐等着他说话,猛不防被抱住亲了一口。 啪~ 又甩了一巴掌。 陆天明猛得抱在怀中热吻,张之桐剧烈挣扎,但又不敢碰他,很快只剩下热气。 张之桐很烫,站都站不住,神色迷离的倒在怀中。 陆天明拦腰抱起回里间,她完全只剩下本能,附身滚到一起。 油库遇到明火,炸了。 他是男人了,她是女人了。 许久之后,陆天明有点得意,这年头敢在老丈人家办事,老子独一份。 张之桐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害羞,怕看到,有点颤音,“这…这就是女人嘛。” “是啊,说了让你养胎。” “我…我们大逆不道。” “本来不是问题,若有问题,那还是睡的少。” 张之桐缓缓离开他的脖子,红脸捂着小腹,“可…可以嘛?” “当然可以。” “不,我是问,你可以保护他吗?” “看你说的,做父母不就是保护儿女。” 梅开二度,阳光斑点洒在炕上,说不出的惬意。 张之桐摸着他的脸微笑,“本已准备残废一生,没想到郎君出现了。” “以后不要说这废话了,今天本想出门的,泡汤了,晚上在这里。” “你做梦呢,黄昏前必须走。”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过夜?” “以后再说,等衙门开衙,郎君早上来,咱们过一天。”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女人的视角。 张之桐看他不乐意,有点炫耀似得说道,“我给郎君十万两,你去买个院子,闹中取静,咱们弄个窝。” 陆天明吃惊了,“你哪来的十万两,我也用不了。” “我的银子啊,我有一百五十万两。” 陆天明猛得起身,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多…多少?” 张之桐嫃怒起身,抱了块毯子,“一百五十万两现银,我的,是我张之桐的,将来咱们的儿子。” “在国公府?” “不是,我存在外庄,护卫都是我的人。” “你…和国公府分家?” “那当然,我十二岁的时候,爹爹就给了二十万两嫁妆,全拿去做生意。” 陆天明来精神了,“做什么生意?” “南来北往,给鞑靼人走货,边贸有五倍大利,现在的边贸更是有十倍,到东虏有三十倍,可惜他们没打通关键环节。” “等会,你这是傍着公侯做生意吧?从不去现场对不对?” “是啊,一起走货,然后分利润。” “为何你要把自己和阳武侯分开计算?” 张之桐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在等郎君。” 陆天明挠挠头看着她,我的傻妞哎,大舅哥就算全给你,也是逗你玩,你傻乐什么呀。 张之桐笑着抱到怀中,陆天明感觉这个状态的女人没有智商,还是别问了,没想到她主动说道, “国公府有八百万两现银,银子都发黑了,生意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勋贵就不是勋贵了,听说南边魏国公有二千万两,他也很发愁。” 陆天明打了个哆嗦,当然不能停下来,停下来权力架构就垮了。 天启朝还有1000万两税赋,崇祯听东林免除商税,直接降到600万两,加派三饷也没用,以后连200万两都收不到。 公侯富可敌国。 海外流入的二十亿两白银,全在贵人家里。 张之桐看他不说话,抬头给了个吻,一副热恋中的小女人。 陆天明抱着坐到怀中,“国公府有多少地?” “三十万亩,魏国公的十分之一。” “为何一直与魏国公比?” “南北主事人啊,那些文官就是魏国公豢养的狗,以前是东林,现在是复社,魏国公与江南士绅豪商一年二三十万两白银养着他们,皇帝挑哪个都是棋子,偶尔有个能臣不愿做傀儡,他也活不成,离开钱粮支持做事,死的更快。郎君不会,妾身支持你。” 陆天明垂头丧气,“我谢谢你啊。” “不用,听说郎君做皇史千户,过几天先给你五万两,银子不能乱花,但养人不能吝啬。” “说的在理,但一切都是个嫁衣。” “妾身又不要郎君的人手,您想多了,留给咱们的儿子。” 什么和什么呀,根本不在一个频道,陆天明捏捏鼻子,“公爷在走私?” “不是,我爹才不走私,他直接分收成。” “如何保证这样的权力?” “神机营啊,神机营有五千人一直保持战力,后军都督府管辖北直隶、蓟、辽、宣、大、山西,这些边军将门都是张家的人,先祖在宣府练兵十年,全是将门世代传承的后代。” “边军如何与营兵争夺控制权?” “干嘛争夺?边镇一直是边军控制,营兵作战,又不驻守。” “不,我是说边镇的将官。” “蓟辽控制权张家让出去了,但没有府里点头,他们也走私不成,宣大但凡指挥使以上,都是张家的人,其实我爹一直想走海贸,奈何山东和朝鲜不安全,南边又插手边贸,爹爹现在不是很热情。” “身体原因?” “不是,爹爹知晓走私无法控制,但也不能走私给东虏,万一大规模走私,谁都控制不住。” “阳武侯在做什么?” “联系南边商号走私呀,我爹交给他的事,打通北地所有地方官府。” “阳武侯有一本鬼画符一样的账本,你知道吗?” “秘账?他一直随身带着,也不知道藏那个犄角旮旯,他一死,我也懒得问,左右不过是与官员、边军、豪商的联络方式,张家不需要知道,反正他们不交分成过不去。” 第34章 找人,招人,招认 黄昏时分,两人恋恋不舍下地。 陆天明没有回后院,从前院出门,抬头看一眼英国公府牌匾。 听半天明白了,不是走私不走私的问题,是英国公做生意的指导思想与别人不同。 屁股决定脑袋,并非他多高尚。 作为勋贵旗帜,必须适当维护皇权尊严,维护大明的震慑力,而别人只想赚银子,辽东死光了都不管,这才导致勋贵内部出现了激进派和保守派。 只有三年时间了,三年后黄台吉十万大军第二次入关,不攻北直隶,不攻府城、县城,丢掉强盗的性格,专攻兵堡,把宣大两府边军系统的中下层将官杀了个干干净净。 很多人猜测是为了商道通畅,但想不通阻力在哪。 现在就很清晰了,英国公,四朝元老,太保太傅,目前还真有点力量。 陆天明叹气一声,感觉前途就像此时的天色,但他胆子突然大了,负手直接向朝阳门附近的亲军百户所而去。 百户所临街,进入院子就看到伸腿坐在房中的董成虎。 “哈哈,听说师兄带伤坐班,陛下应该会被师兄的忠心感动。” 董成虎看一眼门外,白眼一翻,“怎么又是一个人,天黑前滚蛋啊。” “若他们第三次刺杀,小弟倒是高看他们一眼。” “放心吧,只要你不死,三十次都有。”董成虎话头一转,“师父们说你学杂了,但又说你融会贯通起来非常快,老子那天杀了六七个,你杀了二十个?这么生猛?” “取巧嘛,双手反刀就是个乌龟壳,可能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何破。” “老子伤了大腿,胸口的箭倒是不深,没两个月好不了,到时候咱们练练。” “算了,小弟是混战的武术,不适合对练。”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拿出一锭十两银子,扔给门口的校尉,“弄一桌菜,剩下的轮值兄弟们分了,过年红包。” “谢陆千户,您敞亮。” 陆天明一摆手,笑骂一声,“快滚。” 扭头收起笑脸,“师兄,你的两个副百户呢?” 董成虎冷哼一声,向南一指道,“这里是思诚坊、过去黄华坊,户部的禄米仓、宝源局、黄华坊草场,接着是明时坊,文思院、贡院、盔甲厂、以及明时坊草场。这里有民有官,有衙有场,我们用了三天才知道,那些刺客一直隐藏在明时坊草场。” 陆天明眉毛一挑,草场不是草地,是柴火存放点。 百万人大城耗柴量是一个天文数字,是这年头的战略储备,京城每个坊都有两三个草场,比任何一个衙门都大。 非官非民,由坊正来管理,里面时刻保存有三个月以上的消耗量,大型木柴厂很难完全封禁,非常适合藏人,干草掏空打窝不怕冷,锦衣卫经常去撵无家可归的流民。 刺客在草场等自己?岂非京城到处是刺客? 董成虎轻咳一声,“师弟,我带伤坐班是为了盯着两个坊所有贵人,刺客藏在草场可以糊弄朝臣,咱们不能糊弄自己,一定有人接应他们,那两个副百户在轮值盯着每一处街道胡同。” 陆天明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没有目标,这种大海捞针的破案方式过于愚笨。” “不愧是千户官,放的轻巧屁,京城哪次凶杀案不得从大海捞针开始。” 陆天明笑着摇摇手,“师兄见谅,小弟的确只有张嘴,东英楼开了吗?” “开个屁,新乐侯卖都卖不了。” 陆天明眨眨眼,“多少银子?” “三万五千两左右。” “我擦,为何这么贵?” “贵吗?京城两条主街的大商号大多五万两,东英楼是需要修缮,不是地皮便宜。” 陆天明突然感慨道,“土地私有化的必然结果,贵人在内城,穷人在外城,贵的贵到天,便宜的没人要。” 董成虎眉头大皱,“神叨叨的说啥?” “师兄,小弟还是要说一句,您这样没用,主事人必然是京城人,联络人也是京城人,刺客才是生面孔,他们死了。” 董成虎歪头想想,“师弟给个建议?” “小弟建议您带百户所兄弟集体到皇史千户所,校尉月俸一两二钱,不会拖欠。” “老子不是没想过,万一你嗝屁了,我们靠谁活呢?” “我若死了,师兄和兄弟们就是张家的人,咱们都是穷人,其实穷人的悲哀不是做狗,而是想做狗都没人要,张家的狗怎么都比亲军强。” 董成虎哼哼笑了两声,“这是大实话,但我们会惹恼骆家。” “当然得校尉自愿,咱也不能强迫人。” “你他娘都一两二钱实发了,哪个蠢货不愿意,说不准正衙校尉也抢着去。” “一两二钱有条件,又不是什么垃圾都要,得识字,得武艺好,小弟又不是收破烂。” “皇史千户要武艺好的校尉?” “没错,还得会使弩,会远近配合,会交叉掩护,刺客将近三十人,装备精良,却被咱们二人反杀,若都是那样的棒槌,要来何用?” “师弟的心有点野。” “心不野的人都死了,或者正在死亡的路上。” 董成虎一抬眉,“那算我一个吧,坐班百户看着威风,就是伺候贵人,扣剥穷人,老子也得积点阴德。” “感谢师兄抬举,小弟一定不会让兄弟们失望。” 酒菜来了,董成虎一摆手,“吃饭吧,前途都是自己争取来的,靠别人不行。” “师兄微言大义,小弟醍醐灌顶。” “师弟还真有一个当官的破嘴,这屁话一串一串。” 两人哈哈一笑,到餐桌落座,陆天明看到酒菜,突然问道,“师兄刚才说东英楼需要修缮?什么意思?” “新乐侯嫌晦气,把后院客房全拆了,院里的砖都翻了一遍,酒楼大堂也没放过,他想重建。” 哗啦~扑通~ 陆天明激动之下差点掀翻桌子,一屁股坐到地上。 第35章 大明后戚恩爵 陆天明并没有告诉董成虎实情,两人的交情需要大事考验,现在还不能确定拥有同生共死的利益,但把招人计划全部委托给他了。 吃饭后就住在百户所,他现在明白了,对方不去武堂刺杀,那更不会到百户所刺杀。 雇佣武堂杀人的凶手,与后来的刺客绝对不是同一批。 老子竟然遇到了两拨刺客,不,报复武堂的也不是同一批,很多人在故意制造事端,或是借机处理矛盾。 案中案的案中案,听起来非常非常复杂,总结起来很简单,救了英国公,得罪了一群人,他们在各自行事。 陆天明很兴奋,医生就喜欢挑战疑难杂症,只要摸准脉络,对‘医术’是全方位的提升。 辰时,起床后来到东英楼。 过年的热情在慢慢消退,东英楼如同外城的破院子一样,散发出一股破败的味道。 什么都有,什么都不齐整,连门窗都是窟窿,两侧院墙全是豁口,院里堆着拆卸的石块、砖石、青瓦、大梁、椽子、门窗… 乱七八糟一院,还真没有丢。 推开豁口的简易挡板,估摸着位置站到之前被刺杀的院子,墙头一个黑影让他猛得回头。 对方闪电回避。 陆天明强忍追出去的冲动,佯装警惕观望,来到之前的屋子,一堆土砖,找无可找。 拆成这样,只能证明一个件事,新乐侯非常害怕账本。 大佬不可能如此沉不住气,他顶多是大生意伙伴的喽啰。 不能打草惊蛇,老子正儿八经钓回鱼。 转了两圈,非常失望的从豁口离开,绕着酒楼后院,到后面胡同转了一圈,遇到五个百姓。 再次来到大街,陆天明不由得笑了。 这年头真正的百姓很脏,衣着和头脸都脏,以他的标准来说,妥妥的难民,外城多的是这样的人。 刚才有三个穿着脏衣服,头脸却不脏,必须是高门大户的下人。 就是蹲守盯梢呗。 大明后戚不能做任何实职官,新乐侯相比其他后戚很特殊,一直在中军都督府当差,万历朝就是都督佥事。 崇祯刚登基,就把太妃之弟封爵,这才退出都督府,算半个勋爵,半个恩爵。 陆天明再次返回国公府,他得问问张之桐关于昭太妃和新乐侯的事,问问张家与新乐侯的关系。 大步通过东面廊道,小院门口就看到张之桐在桌后喝茶,看到他立刻挥退丫鬟,陆天明进门,丫鬟出门。 嘭,门一关,张之桐妩媚一笑,迈步向卧室。 陆天明一脑袋推理关系,瞬间消失无影无踪,冷峻脸色的大小姐会妩媚发笑了,可喜可贺。 笑着到卧室,张之桐突然举着一块布到脸前,上面梅花点点,陆天明眨眨眼,“桐姐何意?” 张之桐低头放回抽屉,抬头缓缓抱在身上,“人家的一切啊,都给你了,我不是水性杨花。” “瞧你说的,昨天就知道了。” 陆天明边说边下手,说那么多做什么。 圣贤时间,张之桐紧紧抱身上,“郎君,妾身不想在国公府住了。” 女人对感情要求太快了,陆天明拍拍脸安慰道,“这几天不好说,等我稳定下来,七七之后再跟公爷说。” “嗯,当然是七七之后,而且郎君还得立功,我帮你。” 陆天明捏捏她肉肉的脸蛋,“熟了,真馋人,桐姐明艳了不少。” 张之桐嫃怒拍了他一下,趴在怀中十分甜蜜,陆天明趁机说道,“我想买出事的那个东英楼,不到四万两,也不知值不值。” 说到生意,张之桐好像一下清醒了,撑起胳膊脸对脸,对他眨眨眼道,“新乐侯的产业?听说毁了?” “是他的产业,毁了一半。” “不需要买,郎君想要,我给你要过来,刘效祖不会拒绝。” “这…不合适吧,新乐侯这么惧怕张家?” “一座破酒楼有什么不合适,他也不是怕,但妾身开口要,他得修缮完好。” “为什么?” 张之桐想一句话解释清楚,踌躇一会好像解释不清,倒在身边缓缓说道,“泰昌帝登基的时候,郑贵妃抢夺太后大印,这件事延续到天启朝,父亲以抬轿之功与顾命大臣商议,由昭太妃掌太后大印,入主慈宁宫。 但万历皇帝有正宫皇后,有泰昌生母追封的皇后,不可能再封一个,太妃就以这样的身份到崇祯朝,父亲第二次抬轿,护佑陛下躲过魏忠贤算计登基,建议陛下为刘家封爵,这才有新乐侯。” 陆天明立刻道,“不出意料,新乐侯果然是张家的人。” 张之桐顿时有点纠结,“也…也不是,大明朝的后戚在万历朝非常强势,他让自己的表弟武清侯掌控皇庄,一度力压勋贵很多侯伯,与公爵平起平坐。 张家那时候爵位连续三次交替,我大爷爷无后,爵位传承到嫡亲弟弟,也就是我亲爷爷,袭爵没多久,又到了父亲手里。 在这期间,勋贵有点弱势,父亲年轻需要朋友,正好皇帝让后戚到亲军衙门、都督府,父亲与这些后戚关系都不错,慢慢混到一起。 天启一登基,父亲就把后戚踢出皇庄皇田、上林苑监,重新让勋贵主导皇家产业,但这个新乐侯,那时候是都督府的重要人物,父亲不能用强,到崇祯朝才明升暗降,封为恩爵,踢出都督府。” 陆天明听糊涂了,“都督府的重要人物?都督府自己都不重要,怎么还有个重要人物?” “笨蛋,京城有五军都督府,南京也有五军都督府,魏国公遥领中军都督,具体的军务是刘效祖在处理,中军都督府直辖南直隶和闽浙,那刘效祖与南方的关系就非常好。” 陆天明恍然大悟,“南京的联系人啊。” “不是这么理解,昭太妃身份非常重要,她是万历六年选美的三人之一,与皇后一起大婚,差点成为皇后的人。 万历大婚后,与张居正、冯保较劲,在皇城抽调禁卫、亲军和净军,组建了一个内厂,虽然很短暂,但昭妃胞弟刘效祖当时就在内厂,受当时西宁侯、武清侯节制,一直在监督皇庄。 万历三十年之后才到都督府,他是万历皇帝监督南京的人,与勋贵交情不错,但不是一个圈子。 昭太妃不是贵妃,但她有封号,宣懿太妃实际上就是太皇太后。” 第36章 组合拳试探 说半天就是皇家的人呗,与英国公只有交情,没有一致利益。 崇祯如今哪能护得住后戚,难怪张之桐用了‘踢’这个字。 自己猜测的不错,刺杀一定与新乐侯有关,但不一定是他的人。 两人正美滋滋搂一起享受各自的满足,外面突然响起丫鬟的声音,“小姐,夫人请您到后院。” 张之桐感觉陆天明想走,笑着拉住他,对外说道,“就说手腕剧痛,陆大夫正是治疗关键时刻。” 大小姐胆子上来了,陆天明更大胆,又滚到一起。 后院正屋,英国公夫妻听到陆天明给治疗伤情,也没有怀疑。 老夫人叹气一声,“桐桐这执拗的性子,不会是刁难天明吧?” “她能刁难什么,老夫猜测天明故意找桐桐。” “为…为什么?” “银子啊,老夫说了给他十万两,谁知道薛濂没了,估计是从菁菁嘴里听说桐桐有银子。” 老夫人哈哈一笑,“张家二百年没这么弱势的女婿,连庶女婿都是将官,天明大概想与桐桐缓和一下关系。” 英国公眉头一皱,女人的看法,陆天明怎么会在乎女儿的态度。 老两口今天是想问问陆天明以后住哪里,打算给他个房子,现在看来也不需要,男人有自己的主张,问的过细反而伤面子。 婚事最快也在下半年,张家身份特殊,提前公布全是啰嗦事,压力太大对陆天明也不利,快速走完三媒六聘,直接过日子去吧。 都在为双方想,完美的误会。 陆天明直接睡着了,张之桐可不敢睡,喜滋滋摸着小腹,眼里全是期盼,陆天明说了不在乎,那自己也不在乎,但让薛家同意改嫁,父亲脸上也挂不住,男人需要立功升官。 想到这穿衣下地,梳妆镜前打扮好,贴脸看看铜镜中的脸色,果然与以前的干涩不同,更加开心了,出门到院里吩咐准备一桌酒菜,陆大夫累了,她要请客。 陆天明睡的很死,张之桐觉得很开心,但也不能让他一直睡下去,父母知晓他来了,饭菜也凉了,吃完赶紧回后院去。 读书识字、年龄大,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适合自己,外城那些黄毛丫头看着就难受,总感觉在犯罪。 张之桐叫醒他,挣扎说道,“吃饭,明天再来,咱们不能贪恋床事。” 说的对,陆天明起身洗漱,到外面餐桌落座,看一眼满桌的饭菜,顿时哎呀一声,“比我请客吃的好,可惜没什么胃口。” “郎君看着吃点,你得赶紧找人,我好把银子送过去。” “银子?” “对呀,不是说了先给你五万两。” “用不了,看守五万两也是个麻烦。” “郎君这就不懂了,不用银子也得让人看到你有银子,他们会卖力给你守着,那是他们的卖命银子。” 陆天明更加没胃口了,从穷光蛋一下变成巨富,反而觉得麻烦。 喝了两口鱼汤,张之桐笑嘻嘻与他喝交杯酒,陆天明突然道,“我还是想要东英楼。” “妾身明天给郎君去要,着急的话一会就去。” 陆天明看看外面的天色,还真没客气,“那就要吧,后院还得修缮,主楼拾掇拾掇将就能住人。” 张之桐点点头,看到陆天明擦嘴漱口自然无比,突然笑道,“之前就觉得郎君与众不同,一直形容不上来,郎君家道中落,出身贫寒,这仪态深入骨肉,你怎么能忍受和泥腿子混在一起?” 陆天明眨眨眼,半天才明白她在说吃饭这种小事,没得解释,哈哈一笑起身,流里流气屁股给了一巴掌,“麻烦娘子,为夫先走了。” 这都午后了,陆天明出门甩甩头,走暗廊到后院。 本计划到西屋拿点东西,猛然看到英国公在门口晒太阳,眯着双眼,也不知道看没看到自己。 犹豫片刻还是到身边,英国公果然睁眼,“你向桐桐借银子?” 陆天明一愣,摸摸鼻子掩饰尴尬,英国公已经开口说道,“东安门皇城跟下有个别院,老夫以前轮值的时候在那里招待同僚,你可以随时去,住不住由你,地窖有二十万两,足够你花了,银子不要一下摆出来。” “啊?二十万两?”陆天明眼珠子都突出来了。 英国公不悦看着他,对他这一惊一乍的表现十分不满。 陆天明收起土包子的表情,更加尴尬了,“晚辈刚与桐姐商量,请她向新乐侯买下东英楼,顺带还借了五万两。” “商量?何必为几万两坏名声。” 陆天明低头,他得适应一下做富豪女婿的身份,英国公这时又道,“瞎叫什么,谁让你称呼桐桐为姐姐。” “哦,哦,晚辈随口叫两句。” “老夫很奇怪,你刚做千户,为何没有一点紧张呢?若是抱着背靠老夫的心思,皇史千户不做也罢。” 这可不能误会,陆天明轻咳一声,“并非有国公府的原因,晚辈只不过想继续钓鱼,感觉能立功做个大案,您有名单吗?” “混账东西,谁给你这狂妄的念头。” 陆天明猛不防吓得抖了一下,随后说道,“您放心,晚辈不会送命。” 英国公捏捏眉心,一脸苦恼,过一会才示意他坐下,语重心长道,“天明,你再聪明也没涉足官场,要学的事还很多,钓鱼必须有明确的目标,盲目乱钓毫无收获不说,万一钓到王八,节外生枝一团糟。” 陆天明十分好奇,“您说的王八是啥?” “老东西,老家族,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阳武侯在宪宗时期与家里就是姻亲,主支断了,国公府才再次嫁女,也是他爹咚咚磕头向老夫所求,勋贵家家都是如此的血脉关系。 彼此供奉祖宗,牵一发而动全身,开衙后老夫必须经过一系列事观察他们,明年能有个目标不错了,你以为是斗蛐蛐呢?说咬谁就咬谁。” 第37章 翻出来的老王八 陆天明感觉自己与英国公有误会,两人目标相同,时间完全不同步。 下意识以为是四百年‘代沟’所致,无法接茬,无法反驳。 英国公也很苦恼,陆天明未经历官场基础教育,一下涉足高阶博弈,没有害怕已经是天赋异禀了,叹气说道,“桐桐是个干脆性子,是不是已经去了新乐侯府?” “大概是吧。” “为何要用新乐侯和东英楼钓鱼?” “呃~感觉。” “你能钓到狗屁,反而把后戚的老不死全钓出来了,他们与老夫本就面和心不和,好不容易全踢出去,你翻出来不是没事找事吗?” “反正他已经牵扯进来了,把后院砸烂,还不是心虚,生怕刺杀案现场还有什么痕迹。” “咦?你小子这都能看出来?老夫还眼拙了。” “小人物嘛,突然牵扯进大局,一定惶惶不可终日,会胡乱折腾。” “小人物?大局?”英国公反问一声,再次叹气道,“天明呐,对付这些人你不适合出面,先做你的皇史千户,支起架子运作起来,至少得半年时间。 当下最重要的是脚踏实地,去找点可靠人,仗义每多屠狗辈,小时候的发小,武堂的师兄弟,外城的左邻右舍,把他们都变成你的心腹,这才是你该做的事,别想着好高骛远。” 陆天明不太赞成,“晚辈要的是能力,发小和街坊邻居没用。” “蠢货,没有忠诚一切都是空,能力越大越是祸。” 也对,但不适合当下的自己,陆天明无语了。 说起来自己可能真有个牛逼的发小,需要面对面才能确认,亮出来吓吓你们。 英国公摆摆手,“去休息吧,记住,脚踏实地筑巢,用人不疑,而后再说做事。” 两人再不是医患关系,与英国公聊天话题太沉重,陆天明老实躬身,“晚辈告退。” 回到西屋,陆天明缓缓掀起被褥,里面的账本完好,自己放了几颗米,与床单的经纬线一致,绝对无人动过。 张之桐说过,英国公根本不在乎薛濂的小生意,自己还是得再研究一下,花费点时间,一定能破解。 黄华坊新乐侯府,张之桐乘马车而来,刘效祖刚二十岁的长孙刘文炳在门口迎接。 昭太妃姐弟俩硬朗,子侄却熬不过他们,爵位肯定会隔代而传,后戚大多是三代诰,皇帝高兴的话,新乐侯能‘偷’一代。 “夫人节哀,有事您吩咐一声,何须亲自奔波,小侄过意不去。” 张之桐一边走一边点头,“无妨,与侯爷谈个生意。” “爷爷受了点风寒,正屋等候,您请。” “年纪大了,要保重身体。” “可不是嘛,每日无所事事喝酒消遣,真令人头疼。” “侯爷长寿,家里的福气。” 两人说着来到后院正屋,刘效祖哪里像风寒,倒像是中午喝多了,伸手请她落座,“桐桐真是命格不好,反正没有子嗣,三年后还是找个人嫁了吧,咱们这种人家何必捆死,皇帝又不会给贞节牌坊。” 张之桐眉头一皱,她与陆天明能说这话,别人说多少有点不合适,哪怕是老交情的老骨头。 “私事不提也罢,晚辈与前辈谈个生意。” “东英楼?” 张之桐一愣,笑着拱手,“前辈英明。” “陆大夫是国公府恩人,却是我家的灾星,到酒楼三次,惹了三次祸,人的祸福都有定数,老夫也许以后更得求陆大夫,不需要买,三个月之后修缮齐整,送给陆大夫了。” 张之桐预料之中,但也太顺利了,抿嘴笑道,“晚辈还是给您五万两吧,或者由天明给您,他是皇史千户,轮值在东安门,东英楼正好不远,方便他开个药房济世行医。” “那更不能要银子,就这么说定了,清明节后老夫送一个完整的东英楼,毕竟原先也是张家的产业,说买是侮辱两家的交情。” 刘效祖都这么说了,张之桐还能说啥,客气两句,很快告别。 刘文炳到门口相送后返回后院,对老头躬身,“爷爷,看来那东西还在东营楼,锦衣百户董成虎完全不知情,陆天明一定随手放到某个地方,他应该不知重要性,只当做好玩。” 老头摸摸花白的头发,摇摇头脸色阴沉,“之前一定在酒楼,现在一定不在,否则张之桐不可能同意咱们修缮,骆养性啊,捏着一个大杀器,为何不献给陛下呢。” “他看不懂啊。” “当然看不懂,但研究账本就是贪功,他骆家有心更进一步,骆思恭那个老不死的也害怕逆水行舟。” “人不能不信命,阳武侯死得也太冤了,南方的生意又得重新联系,不知英国公这次准备怎么安排。” “张维贤不会重新安排,他嫌啰嗦,否则不会清理京郊的那些钉子,一定会与魏国公直接通信,但魏国公与他不一样,江南的圈子太大,英国公一言而定的事,魏国公可能需要两三个月,静观其变吧。” 刘文炳犹豫片刻,“爷爷,孩儿是不是得与陆天明联系一下?” “为什么?” “东英楼翻修,他一定以为咱家心慌…” 刘效祖一摆手打断他,“一个千户还无法踏足高层,英国公不可能告诉他太多的事,等陆天明做张家孙婿、或陛下明确下旨,才有资格深谈。” “他一介平民,穷鬼百户,张家会收做女婿?” “不能这么说,国公嫁女给谁家都是下嫁,陆天明就算不懂做官,也是通读永乐大典的奇才,至少医术堪比太医,别忘了济世良医乃陛下钦赐,皇帝和张家都需要他来养望。陛下让他饷银自决,实乃暗示英国公给银子建药房,对张家和皇家都是好事。” 刘文炳明白了,躬身离开去安排东英楼尽快恢复。 刘家其实很感激陆天明,是他把刘家从暗处再次拽了出来,皇帝突然暗中问事,就是再次用刘家的信号,说不准以后会经常打道。 第38章 原来是朋友啊 戌时,天黑后半个时辰,大明朝已经进入黑夜作息时间。 陆天明完全没有睡意,除了德格类,他又研究出一点货物名称,人名地名却再未出现。 还是对大明贵人太陌生了,没有太多想象余地。 今天是个阴天,看来又要下雪,陆天明吹灭蜡烛,揉揉酸痛的眼睛,去净房解决一下,回头看到院内静如鬼域。 突然急切想知道张之桐对新乐侯的试探结果,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脑海,轻轻开门来到屋外,绕廊道来到正屋,贴着黑暗处缓行,值房里的婢女全休息了。 后院暗廊有护卫,但这些护卫对外不对内,小棚子里烤火轮值,趁他们低头交谈,陆天明轻而易举从视线盲区到了假山后。 哎呀,如何隐蔽返回是个问题。 算了,一不做二不休,绕着东边几十个小院子的甬道走了一段距离,从山花墙直接翻进院子。 张之桐的婢女不需要守着卧室休息,都在院里的厢房中,屋内有炭盆,窗户有个小缝,陆天明顺利进入卧室。 刚刚入睡的张之桐一声惊呼,被马上捂嘴,黑暗中听到熟悉的声音,一脑袋惊悚。 “太大胆了。” “管他呢。” “郎君怎么回去?” “桐桐明早打发婢女随便出去找点事,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院里。” 张之桐放心了,被窝互相适应一下体温… 许久之后,张之桐靠在肩膀,喃喃说道,“我们不能这样啊。白天黑夜,多少对身体不好。” “放心吧,精气神十足的小伙,谁让桐桐这么馋人。” 张之桐很喜欢他的夸赞,一辈子只有陆天明真的懂她,附身爬到胸口,炫耀似的说道, “清明节前一个完好的东英楼给郎君,刘家会主动修缮,我就说不用买,银子你想给就给,我出面他绝对不会要。” “给就给了,帮忙修缮有点过头,桐桐说说刘效祖说了什么话。” “啥也没说啊,我说谈生意他就知道是东英楼。哦,只有一句,他说你是刘家的灾星,到酒楼三次,惹祸三次。” “那还真不好意思,这老东西…” 陆天明说着闭嘴了,猛得惊呼一声,“他说到酒楼三次,惹祸三次?” 张之桐把被子盖两人身上,“是啊,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桐桐知道哪三次吗?” “表哥和刺杀,还有锦衣卫频去,惹得酒楼生意不好。” 张之桐果然误会了,陆天明仰天跌倒,突然明白刘家在做什么。 原先想多了,还以为酒楼被灭口是障眼法的苦肉计。 刘效祖知道有人雇佣武堂搞刺杀,反而证明他不是刺客,结合英国公说过的话,刘家真是三代皇帝的人,虽然被英国公废了,不影响他暗中有属下,东英楼就是他的据点。 皇帝肯定厌恶走私养寇,那刘家就是朋友,比英国公还可靠。 他这么费尽心机找账本就说通了,不是为他自己,是为了皇帝。 更关键的是,新乐侯以为的账本与实际账本不是一回事,他以为是走私名单。 借刀杀人,这不就是把刀。 他想着想着睡着了,张之桐听着悠长的呼吸,生怕他打呼,确认没有后,也抱在身上入睡。 正月十九,天空阴沉,假期最后一天,很多人在准备明日开衙之事。 英国公也在准备,他恢复后军都督府坐衙,张之极就自由了,可以与儿子到神机营常驻,也可以去办其他事,这几天一直在京郊巡视驻地。 书房一边喝茶,一边看近段时间的朝堂大事,管家进门躬身,“公爷,骆养性求见,十分急切的样子。” 英国公一愣,把资料扔回抽屉,“请进来。” 骆养性真的很急,脸上还有汗珠,进门躬身,快速说道,“公爷,皇史千户陆天明忘了大事,他怎么能不进宫谢恩,下官在衙门等了三日都没影,还以为今天会主动去,结果辰时末都没见到人。” 英国公惊讶片刻,哭笑不得,张家何时遇过这种事,大伙都疏忽了,示意他落座,让管家去西屋叫睡懒觉的陆天明起床。 “贤侄,骆太傅身体怎么样?好久未见。” 骆养性恭敬答道,“身体还行,就是受寒关节有点疼,冬天出门难受,还说春暖花开来拜访公爷。” “大家都是老骨头了,抽空让天明给瞧瞧,也许有不一样的办法。” “是,感谢公爷关心。” 管家突然进门,“公爷,陆大夫不在,婢女没注意什么时候离开。” 英国公没有在意,摆摆手道,“去问门房到了哪个方向,赶紧找,骆指挥使还等着呢。” 管家离开后,骆养性看看天色,更加着急了,“公爷,晚辈还是回正衙吧,也许劈岔错路了。” 英国公摇摇手,“他一脑子胡思乱想,不知道需要谢恩,不可能去正衙…” 说到一半,英国公扭头对门口的婢女说道,“去东院看看,是不是给桐桐治伤去了。” 婢女当然一下就找到了,张之桐很早起床,院里四个婢女,两个去找一套账本,两个去厨房守着熬粥。 等她们回来,陆天明已经在正厅与张之桐喝茶。 公母俩互相窃喜,很顺利,以后就这么来。 想的美,一旦上衙怎么可能住后院,灯下黑幽会到此为止,以后保准被人怀疑。 陆天明真不知道谢恩程序,陆家五代都不知道,还以为见皇帝需要特殊的机会。 忘了亲军与别的官不同,只要你有理由,法理上百户都可以觐见皇帝。 常服不可能入宫,英国公父子全是蟒袍,这玩意可借不得,管家到库房一顿翻,才找到一套张之极年轻时万历赏的斗牛服。 合适,赶紧换上别废话了,马上午后,到时就不能入宫了。 骆养性一直没有说话,人得他带到乾清殿,陆天明好一顿尴尬,上官亲自上门请人,这人情债难还。 没想到骆养性带他快步到朝阳门后,直接转到百户所,对身后的陆天明淡淡说道,“斗牛服不适合第一次觐见,这玩意东厂和净军天天穿,还是换飞鱼服吧,借董成虎的穿穿。” 第39章 这才是‘朋友\’ 骆养性到百户所,这里校尉顿时森严护卫。 陆天明到卧室换上董成虎的飞鱼服,蓝袍换作红袍,顿时有一股厂卫血腥的味道。 飞鱼服、斗牛服,身上的花纹均是蟒,铜镜看一眼,缺个帽子。 外面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出门后董成虎拿三山帽扣到头上,左右贯一根长发簪,帽绳一系,齐活了。 陆天明朝主位坐着闭目的骆养性一个躬身,“骆指挥使,您恕罪,下官给您添麻烦了。” 骆养性睁眼打量一下,点点头道,“坐下喝一杯,早上辰时未去,只能午后,亲军不受外臣上午觐见的规矩约束。” 敢情不着急啊,松口气坐到下首,骆养性看他对自己丝毫没有惧意,非常满意,朝董成虎一摆手,示意回避一下。 “贤弟知道皇史千户做什么嘛?” 陆天明抱着面试的心思,点点头道,“赚银子,整逆臣,赚大银子,整大逆臣。” 骆养性惊呆了,“公爷这么跟你说?” “没有啊,公爷不在乎皇史千户做什么。” 这才合理,骆养性怔怔点头,“那贤弟为何这么说?” “往大了说忠君为国,往小了说封妻荫子,往中间说功成名就。” “贤弟说的是一回事。” “做官本就是一回事,下官不认为做官能发大财,何况银子够花就行了,再多的银子也换不来长生。” 骆养性沉默片刻,意味深长说道,“贤弟不能这么说。” “请指挥使赐教!” “很简单,让兄弟们报效皇恩,吃饱穿暖。” 陆天明眨眨眼,“下官糊涂了,有何区别?” “区别就是你为了兄弟们吃饱穿暖。” 陆天明消化了一下,才明白骆养性是在告诉他,在皇帝面前要表现质朴的模样,能力不重要。 骆养性看他眼神有疑惑,笑着点点头,“没错,骆某已经在皇帝面前夸过贤弟,你不需要再表达忠心,能力暂时也无法展示,一个质朴的好人会让人内心产生信任。” “下官听懂了,指挥使是说,下官得与国公府保持距离?” “贤弟是亲军,这是你的出身,与谁交往是你的自由,但不能脱离亲军这个出身,否则肯定无法做事,哪怕是英国公让你做嫡亲女婿。” “下官前日还与董师兄说,穷人的悲哀不是做狗,而是做狗都没人要。” “错,大错特错,这是混日子的思维,你是亲军,你是实职千户,京城当然没资格做虎,但你要做狼,聚拢一群狼,让群虎忌惮,这才是你的出路。京城的狗太多了,就算你天纵奇才,也不缺你这一只。” 陆天明到大明朝第一次被人说服,感觉骆养性说的很有道理,为何对自己这么掏心置腹呢? 骆养性好似能读懂人心,看他的眼色恍然大悟又略有疑惑,立刻说道,“骆家就是一只狼,骆某不需要养狗,也不需要做狗,只愿狼群壮大。” 陆天明顿时躬身,“指挥使大智慧,下官心悦诚服。” 这比某种朋友还让人信服,骆养性点点头,“贤弟是聪明人,有上进心的人都不愿给人做狗,当今朝政艰难,皇权势微,京城每个角落和官场龙盘虎踞,这就是阻挡有志者上进,但愿某一天京城群狼共舞,大明朝反而会生机盎然。” “骆指挥使的辩证很有说服力,下官明白了,官场可以借力,不能投靠,否则阻挡自己的前途。” “善,我们可以去面圣了。” “稍等!”陆天明咧嘴一笑,“道理下官明白了,骆指挥使为何截杀武堂的人?锦衣卫家法成尿布了?” 骆养性双目亮光一闪而逝,刚起身又缓缓落座,倒是没有否认,“贤弟,京城其实有很多双眼睛。” “下官可以猜到,但您浑水摸鱼未免有点自断双臂。” “收获很多,至少逼出了他们大队刺客。” “他们是谁?” 骆养性突然笑了,“他们是谁,暂时不得而知,也不能胡猜。贤弟如何判断出是愚兄所为?” “因为刺杀武堂的人,让下官把凶手锁定在曾经是英国公的人,而后又判出的人身上,竟然没有第二个可疑之处,下官一直不明白英国公为何无动于衷。 到昨天才明白,国公知晓是什么情况,刺杀让追凶有了明确的指向,那就是上当了,这人一定在京城遍撒眼线,应变能力无出其右,除了指挥使,下官想不到第二人。” 骆养性笑着点点头,“可喜可贺,没有被形势误导,贤弟果然拥有做大事的潜质。锦衣武堂都在做杀人越货的勾当,骆某说过多少次,当今亲军不是天启朝外人做主,不要给我在京城找事,尤其是内城,只有城北的武堂不听劝,这次应该老实了。” “这么说骆指挥使知晓是谁买凶杀我?” “阳武侯管家。” “嗯?”这弯转的太急了,超乎陆天明意料。 骆养性笑着解释道,“他买凶杀人,扔腰牌撇清自己,这手段不新鲜,但足够糊弄一下。” “阳武侯为何杀下官?” “或许是单纯恶心一下,或许是英国公患病的一环,你应该自己查。” 二层逻辑啊。 陆天明眼神慢慢变亮,“原来骆指挥使在外城盯着下官。” 骆养性哈哈大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若没有让贤弟绝对信任的事情,骆某不会把你举荐给国公府,更不会举荐给陛下,现在可以对愚兄放心了吧?” 陆天明哭笑不得,“下官在盯着别人,骆指挥使在盯着下官,还是您技高一筹。” “这是巧合,胡三春的叔叔是我的人,是外城千户所的暗子,他们只敢在胡同盯着,你小子很胆大,敢上房去偷听侯爷密谋,敢设局钓国公,要说你也不饿肚子,为何这么急切呢?” 陆天明摸摸鼻子,有种被人掏裆的感觉,“下官受不了屋里发霉的酸臭味,骆指挥使信吗?” “信啊,这就是骆某举荐你的原因,可能你自己未发觉,但所有观察你的暗子都说,陆天明出身贫寒,对人和蔼,却有掩饰不住的自信和骄傲。 骆某后来也暗中看了一次,这京城人人都在低头走路,只有贤弟眼神平和,无论对外城的贫民还是中枢衙门,都没有丝毫卑微,这是读书酝酿出来的气质,智慧傍身,无欲则刚。 贤弟第一次与骆某谈话,言语清晰,不亢不卑,不远不近,这就是天赋,谁都教导不了。” 他妈的,骆养性还是自己的伯乐。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这么说英国公也知晓骆指挥使曾盯着下官?” “贤弟想多了,大人物不会这么思考,英国公不在乎过程,他通过推断就能肯定愚兄知晓你的底细,而我们出身亲军,锦衣大员之间不会生死互搏,那样会造成军户相残,双方都会倒霉,所以他自然认为我们以后会是互相照应的朋友,或者…至少不会是敌人。” 第40章 皇帝其实很年轻 与骆养性一番谈话,捋顺了大部分事情。 骆养性需要自己这样的帮手,但他又无法保证人身安全。 通过国公府来保证陆天明的人身安全,既能给皇帝减轻负担,也能彼此更信任。一起升官发财,功成名就。 再加上他比国公府阶位低,事事需要查探,非常符合陆天明当下的认知习惯。 英国公稳坐钓鱼台的方式不适合自己,习惯隐晦暗示,极其考验领悟力,搞得事情很模糊。 原准备三次谈话需要交代的事,半个时辰就交代完了,骆养性也很开心,带他进入皇城。 觐见得走承天门,亲军又跟别人不同,从东安门入皇城,东华门入禁宫,通过文华殿大员来到金銮殿广场,这才进入官员正常通道。 乾清殿待招房,一个身穿蓝色蟒袍的微胖男子走来,骆养性快速说道,“东厂督公,你我的顶头上官,哄着点。” 崇祯朝内廷三大太监之首,哄这个字说的好,陆天明了然。 “下官拜见督公。” 曹化淳扫了两人一眼,淡淡说道,“陆千户,首辅周延儒今日轮值,刚好在乾清殿,阳武侯府有一面之缘,听闻你来谢恩,他也想见见,问什么答什么,不要紧张,不要胡扯,明白吗?” “督公明鉴,下官并非第一次面圣,也许陛下认识下官。” 骆养性猛得抬头,与曹化淳疑惑看着他,陆天明拱拱手道,“会同北馆与十王府隔着一堵墙,陛下在十王府的时候,下官经常跟姐夫在会同馆。 以前不知陛下身份,但想来不会错,十王府那时候有四位亲王,只有陛下与下官年龄一样,且陛下经常外出逛街,天启四年到天启七年,下官的确与陛下见过很多次,应该…有点熟。” 曹化淳与骆养性对视一眼,“你确定?为何不早说?” “督公,骆指挥使,小时候的玩笑,下官说来有何意义?” 意义重大啊,但两人也不能多说,不知道更好,看看陛下有没有印象。 天启非常宠信王,十二到十六岁的信王非常自由,与十王府严格管理的三位叔王不同,小孩经常在京城溜大街。 文臣们夸赞信王是贤王,就是因为他经常往胡同里钻,与百姓能聊到一起,虽然是瞎扯淡。 乾清殿御座,左首坐着美髯公大红袍,皇帝高高在上,太监一声大吼,陆天明跟着骆养性小碎步进殿,不经意瞥了一眼,这眉毛的确有点熟悉。 “臣骆养性,携皇史千户叩见陛下。” “微臣陆天明,叩见陛下。” 崇祯淡淡的声音传来,“平身!” “谢陛下!微臣定竭尽所能、刀山火海,报效皇恩。” 骆养性只说了三个字,陆天明却说了一串,这马屁让一旁的周延儒略微不喜。 皇帝似乎也不是太高兴,“陆天明,皇史监督百户五代传家,通读永乐大典?” “回陛下,微臣从未说过通读永乐大典,庸人以讹传讹。” “是吗?大典医书不过区区百卷,与药圣所着本草纲目相比如何?” “术业有专攻,大典更广,药圣更精。” “更广?怎么广法?” “大典涵盖病、药、方、术,本草纲目为药典。” 大殿突然安静,周延儒看一眼皇帝,发现皇帝在歪头看陆天明,轻咳一声,皇帝立刻端正说道,“陆卿家,抬起头来了。” 陆天明抬头与皇帝对视一眼,崇祯立刻哈哈一笑,“你叫陆天明?不是姓郭吗?不会是顶替别人袭职吧?” “回陛下,微臣姐夫姓郭。” “哦,对对对,石头姓郭,你是木头,你们甥舅俩的小名朕倒是记得。” 崇祯一边笑,一边对周延儒道,“周卿家,朕在潜邸的熟人,会同馆子弟,那地方大而空,经常有几个小孩在玩闹。” 周延儒立刻看向骆养性,后者慌张躬身,“陛下,微臣死罪。” 皇帝摇摇手,“无妨,陆卿家,你知道朕是谁吗?” “四少爷。” “没错,朕与你们甥舅一起在城北溜达过几次,你家不是在城北吗?何时去了外城?” “回陛下,微臣父母先后重病卧床,药石不断,三年前微臣变卖祖产还债到外城,深感为耻,一心读书,希望能赚点银子。” “哦,孝心可嘉,读书专攻医术?” “并非如此,微臣小时候非常抗拒读书练武,父亲有一次在会同馆教训微臣,记得陛下身边一位管家劝阻。 他说,小孩子的世界都是五彩斑斓,何必固执与读一类书,容易让人误入歧途。 微臣深以为然,可惜越读书越感觉浑噩,分不清黑白,好像这世界只有灰色,虽然学了点医术,也不想动了,但身边的兄弟们家家贫寒,连媳妇都娶不起,或者大多难产去世,小孩多夭折。 小病自我诊断,大病自我了断,何其悲哀。微臣心有不忍,但对妇科不精,家里久病成医,对中风倒是略有心得。” 这话题有点沉重,若是其他人,崇祯定然会认为攻讦皇帝无能,以致民不聊生,现在当然不会,扭头对曹化淳道,“传王承恩过来。” 曹化淳到门口令内侍到司礼监叫人,皇帝摆手说道,“赐座。” 千户赐座很牛逼了,但此刻也说不出个啥,谁还没个穷亲戚,骆养性和陆天明屁股坐了一半,皇帝又感慨道,“朕与你同岁,好像朕比你大半个月,你轮值三年,朕也登基三年了,咱们都是没有父母的可怜人。” 陆天明眼皮一跳,对啊,皇帝非常年轻,小孩子扛一个王朝末世,真是悲哀。 他的悲哀,大明的悲哀,天下的悲哀。 周延儒起身拱手,“陛下,微臣感同身受,但此言不宜在乾清殿说。” 崇祯点点头,“陆卿家,如今读书有什么感悟?” “回陛下,初识世间,唯黑白文字,多读书、读书多,世间渐渐模糊,如同那位管家所言,五彩斑斓再也不见。微臣别的书大多读一遍,戚少保的纪效新书倒是读过四次,初读一声赞叹、复读奉为圭臬、后读一声叹息、再读唯有一句,人之所以读书,求真求是。” 崇祯眼神大亮,正准备夸赞,周延儒大声呵斥,“好一个狂徒。” 第41章 来自发小的力量 这一声吼叫把大殿内众人齐齐吓了一跳,周延儒继续骂道,“读兵书,怎么读都行,兵书求真求是,圣人教诲何在?” 你有病吧,陆天明淡淡看着他,“周大人,圣人教诲忠孝节义,但圣人从未让读书人拿忠孝节义评定一个人,忠孝节义乃做人基础,口口声声忠孝节义之人,必定是钻营之辈,挥舞圣人大旗,渔利营私。” “好胆,你在说什么狂言,竟然敢批判圣人教导。” “周卿家!”皇帝一声大吼,“卿家没有听懂陆千户在说什么,他也没听明白你在说什么,好了,不过是读书一点自我见识,别扯到圣人。” 周延儒对陆天明冷哼一声,低头落座。 这孙子真是鸡贼啊,皇帝认了个‘故人’,他马上故意争吵,撇清关系。 崇祯好似觉得这觐见聊偏了,在想着如何发问,陆天明突然道,“周大人,您是三元及第,读书人翘楚中的翘楚,下官能不能问您一句话?” 周延儒被气笑了,“好胆,说来听听。” “三皇五帝始,尧舜禹相传。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段。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三分魏蜀吴,两晋前后延。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至此,为何历朝历代京城周围都有一群穷人?” 众人正眼亮于他对朝代的总结,突然拐了个大弯,周延儒立刻皱眉道,“历朝历代京城都有一群穷人是何意?” “就是字面意思啊,周大人无需想太远,历朝历代围绕京城周边的都是穷人,大明定都南京的时候,周边同样很穷,如今当然也是,历朝历代都是,这是为什么呢?” 周延儒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歪头想了想,还真的是,这事狡辩无用,京城周边就是有一群人,比乡野穷人更穷的一群人。 陆天明不等他回答,对皇帝拱拱手道,“陛下,此乃环京贫困带,只会扩大不会消失,未来也不会消失,因为他们完全为王朝架构服务,乃无产者。没有这群人,任何朝代都无法立足。 京营、京卫、皇陵卫、亲军、五城兵马司、皇城守卫、屯田卫…顺天府零零总总加起来八十万军户,每家就算三口人,也是二百四十万穷人,这是必不可少的穷人,他们拱卫大明中枢,供养周大人这样的人,朝臣却从未看到他们,微臣身为其中一员,十分不甘。” 皇帝舔舔舌头,扭头看向周延儒,眼神有点骄傲,有点戏谑。 周延儒倒了血霉,放假值班,看个千户,没想到还被架起来了,犹豫片刻说道,“有道理,环京贫困带,这是谁说的?” “太祖,成祖。” 周延儒瞬间大惊,这可是大罪,歪头想了半天,没有丝毫记忆。 陆天明看他难受,淡淡说道,“周大人不记得很正常,此乃起居注杂言,没有收录。太祖教导懿文太子时候说过,为何京城这么多穷人不能让他们去种地,懿文太子颇为无奈,说京城需要他们拱卫。 成祖也曾问仁宗,迁都后南京穷人少了,京城穷人多了,怎么办?仁宗说耕者无其田,那就工者有其业,宣宗则说,应该完善管理、监督、督抚。 成祖大善,所以宣宗改善宦官制,成立内书堂,令翰林院教导内廷读书;改制都察院,规定御史监察任务,视察军屯、军建、京营的情况,以及监督征税和漕运;宣德五年,在此基础上规范巡抚制和总督制,从此为大明定制,两京有了巡抚,此乃仁宣之治。” 因果串联,这里面任何一句话都不能反驳,周延儒拱拱手,“陆千户阅读过大明文书原本,智慧果然不一般,周某佩服。” “周大人过奖,这可不是下官的智慧,来自陛下的…”陆天明突然挠挠头,“陛下身后那位贵夫人微臣不知是谁。” 崇祯沉浸在‘发小’蹂躏三元及第大员的痛快中,闻言回忆片刻,“卿家在说朕的养母庄妃?” “微臣不认识娘娘,只记得见过两次,但记得她老人家有一次在会同馆对大伙说过:只要你足够穷,别人对你的态度无比真实,说你,骂你,教育你,欺负你,均发自内心。 如果你足够富有,那别人就是另一副面孔,笑脸相迎,表扬你,赞美你,全是虚情假意,因为他害怕你,不敢得罪你。 微臣当时不太懂,内城居住时飘飘然,家道中落,外城贫困居住才明白娘娘微言大义,贫穷得到的全是世间真实的感情,欺辱、小看、以及邻里的相互照顾。 如今突然变成了国公府恩人,微臣不敢回城北,不敢回外城,生怕听到虚情假意。 微臣除了姐姐一家,没有亲人了,害怕失去朋友,不想去听虚情假意,那么周大人和陛下也是如此,听过太多的表扬和赞美,到处是虚情假意,自然会忽视某些事情。” 周延儒深吸一口气,这个台阶太大了,他欠了个人情,皇帝则想起养母庄妃被西李欺辱郁郁而终,眼神有点发红。 骆养性低头摸摸额头冷汗,差不多了,再拱就过头了。 好在这时外面来了个三十岁左右的太监,“奴婢拜见陛下。” “王承恩,你还认识他吗?” 王承恩扭头看一眼陆天明,赶快低头道,“回陛下,会同馆乌蛮驿子弟,住城北的郭木头。” 崇祯突然哈哈大笑,“看吧,不是朕一人记错。” 陆天明对王承恩躬身,“王管家,下官皇史千户陆天明,并非郭姓,那是我姐夫。” 王承恩没他这洒脱,连忙还礼,“抱歉,恭喜陆千户。” 皇帝深吸一口气,“好了,陆卿家是读书的好苗子,但身为亲军,又精于医术,朕相信你能做好皇史千户,以后慢慢适应吧,东苑皇史宬本有净军守卫,锦衣正衙抽调校尉轮值。 皇史监督百户也无需重新任命,千户所监督即可,朕希望早日听到陆卿家济世之名,早日看到陆卿家监督上林苑监,用养母的道理,去替朕管管那群混蛋。” 第42章 阴魂不散西宁侯 “微臣领旨,刀山火海,定不辱命。” 陆天明大声领命,这觐见就该结束了,皇帝又挥挥手,“去吧,王承恩代朕送送故人,以后到乾清殿,只有陆千户。” “微臣告退!” 几人屁股向外退,周延儒也躬身道,“陛下,皇史宬虽与文华殿隔着宫墙,倒是有个奇人能聊聊天,也许以后找历代文书不需要到文牍库,直接张嘴吃成菜就可以。” 崇祯笑笑,“卿家太看得起他了,有点内秀罢了,小时候沉默寡言,朕与他外甥其实更熟悉。” 皇帝这话有点护家里人的意思,周延儒只能躬身准备告退,猛然听到殿外一声大喝,“陆天明,你这奸贼,跑乾清殿糊弄陛下。” 两人齐齐看向殿外,只见禁卫提督身穿铠甲,威风凛凛挡住陆天明,后者竟然如同一个混混一样回口,“宋裕本,你吃屎了,哪里都少不了你。” “大胆,本侯让陛下看看,你这个奸贼不能做官。” “去你…” 呛啷,一道寒光闪过。 曹化淳和骆养性同时大叫,“西宁侯!” 皇帝从御座弹起来惊呼大叫,“住手!” 陆天明低头看着斜着插入衣襟的狭长苗刀,感受刀身的寒冷和鬼门关的黑暗,怒视西宁侯。 宋裕本却狞笑一下,手腕一转,刺啦,让他胸口显露在众人面前。 呃~ 什么都没有。 宋裕本一愣,看着来到殿门口的皇帝,赶紧躬身,“陛下,陆天明乃小人手段…” 嘭~ 还未说完,陆天明直接回身给了一拳,周围又是大声呼叫住手的声音。 宋裕本被打了个趔趄,顿时眼冒怒火,起身砰砰互相怼了两拳。 那日在英国公府的形势逆转,人家是铠甲。 双拳生疼,宋裕本狞笑一声,大擒拿手抓住他的胳膊,反手一拧,右手如同铁爪一样抓住琵琶骨。 陆天明仰头惨嚎一声,乾清殿的禁卫都听到了疼痛,提督大人亲自出手,无人可挡。 “陛下,陆天明的确是小人,不可做官,更不能到皇城轮值…” 他不知道某人的伤没有好,猛然感觉手心发热,鲜血已浸透官服,这下好了,旧伤频繁变新伤,剧痛让陆天明再次仰天大嚎,血性被彻底激发,拼命使劲下压,两败俱伤打法,蓄力一脚踹向宋裕本面门。 宋裕本只好放开,他以为结束了,没想到才开始。 殿门口两排带刀侍卫都是狭长的苗刀,陆天明起身一下把破烂的上衣拽掉,到两人中间呛啷抽出两把长刀,左手反削,右手力劈华山,嘴里怒吼, “宋裕本,你去死吧。” “住手!”一堆人乱七八糟大喊。 宋裕本看到双眼血红的陆天明,连忙后退,胸口一溜火花,裙甲被割断绳索掉落,差点摔倒,连忙抽刀防御。 这才哪里到哪里,陆天明如同疯魔一般,一背鲜血,双刀如同旋风一样,宋裕本连连回避,乾清殿前众人和侍卫吃惊看着战斗,别说反击,稍微慢一点就被削掉脑袋了。 “住手,成何体统!” 曹化淳大吼一声,侍卫连忙跑过去,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分开两人。 崇祯皱眉道,“听说陆天明在国公府连胜两人,还真是神勇无畏,西宁侯好胆,跑到朕这里动刀,还伤人。” 骆养性趁机退了一步,周延儒看到了,他看不懂形势,“陛下,两人都大逆不道。” 崇祯没有说话,他看得出神,对面两人已经到白玉栏杆前,西宁侯沾了铠甲的光,也吃了铠甲的亏,脚下明显不利索,被陆天明双刀连削带劈,快把铠甲给剃光了。 肩甲掉落,宋裕本借势向后一跳,与陆天明分开距离,禁卫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宋裕本大惊,“滚开。” 他叫的快,陆天明更快,双手变反刀一削,四个禁卫的胸口一溜火花跌倒,手脚并用躲避,差点吓死。 好在陆天明眼里只有宋裕本。 砰砰砰~ 宋裕本开始反击,但双手刀太难破防御,三把刀全是豁口,“陆天明,你疯了吗,再不住手,老子要下死手了。” “你这个混蛋,老子非放你血不可。” 没得商量了,宋裕本恼火了,嘭嘭嘭,对着双手连连大劈,嘭,左手刀被斩断了。 陆天明双手互换,左手防御,右手以更快的招式噼里啪啦在胸口一顿削,宋裕本连连后退,眼里终于出现害怕,这是什么鬼打法。 两人竟然打到乾清殿西侧房廊下,宋裕本在墙上一踹,借力大劈,嘭,又断了。 什么破刀,这次宋裕本占了上风,双手持刀抡起来势大力沉,陆天明被劈得腿一软,跪了下来,宋裕本凌空一翻… “宋裕本,住手!” 看戏的崇祯大吼一声,陆天明又惨嚎一声,后肩被划开一道口子,破防了。 但他反应超快,看都不看,甩手就把短刀扔了出去,宋裕本落地把短刀劈开,陆天明已起身持着另一把闪电袭来,连忙弃刀,握住刀身。 太快了,扑哧,插到肩膀。 剧痛让西宁侯同样大吼,一脚踹向陆天明心口,陆天明一闪,短刀脱手,扑到地下,西宁侯反手拔刀就扎了下来。 陆天明已捡起另一把,扑哧扑哧,双双插向对方肩膀,剧痛让两人再次大吼,闪电分开后,齐齐跌倒。 周延儒和曹化淳为何后来不喊,也许是抱着牺牲一个小棋子,让西宁侯去死的心思。 骆养性为何不吼,因为什么结果对他都很有利。 崇祯为何不吼,可能…他也想知道结果。 总之,乾清殿前突然一片寂静。 地下两人如同血葫芦一般,无人可敌的禁卫提督,被人打败在乾清殿。 “救人,快点,马上送到内医院。” 曹化淳大吼一声,禁卫和净军齐齐上前,扛着两人一路洒血去往内医院。 “陛下!”周延儒惊呼一声,差点跌倒的崇祯被骆养性从后面扶住。 “周…周卿家去内医院看看,务必救治,骆卿家,去通知国公府,他们为何如此惨烈厮杀,朕…朕想静一静。” 第43章 乱七八糟破大明 两人看似很惨烈,其实还没有刺杀的那些小箭危险。 被西宁侯斩断的短刀本来就捅不进去,划破两个口子。 只不过看起来太血腥了,好像不死不休。 半个时辰后,张之极满头大汗来到内医院,周延儒、骆养性沉默坐在值房中,院中低头站着一院禁卫。 扭头到治疗的房间,陆天明侧躺在床上裹着绷带,右后背又破了,还有一处刀口,左肩则有一道新伤。 宋裕本已经醒来,他肩胛的伤较深,因为那畜生动了杀心,毫不留手硬捅,筋骨生疼。 “为什么?”张之极有点恼火。 宋裕本瞥了他一眼,冷冷回道,“你说呢?” “痴迷于如此危险的凶杀游戏,你迟早会倒霉。” “这已经是最大的霉了,王八蛋真是狠辣。” “是你先让他感到杀意。” “谁知道他伤没好。” “禁卫提督与皇史千户两败俱伤,如何让人闭嘴?” “陛下闭嘴,当事人闭嘴,谁会置喙?” 张之极深吸一口气,甩手离开。 西宁侯起身嘶牙咧嘴摇摇肩膀,缓缓来到院中,禁卫连忙上前扶他,大吼一声滚开,迈步回皇城的禁卫提督衙门而去。 值房的周延儒看这表兄弟俩前后脚离开,扭头问沉默的骆养性,“骆大人,是不是看戏看来一场祸事?” 骆养性摇摇头,“周大人想的太远了,陆天明用了点阴招,在国公府打伤西宁侯,谁都知道西宁侯的性子,他以为陆天明胸口还藏有暗手,想给个教训,没想到他旧伤未好,刺激了杀意。” “如此简单?” 骆养性点点头,“张家与宋家直接动手,谁会插手?朝臣哪个会多事?英国公马上会到后军都督府坐班,大明唯一的太保、太傅双公头衔,朝事艰难,至少英国公能让勋贵老实。” 周延儒呵呵一笑,“陆天明还是个不畏权贵的耿直性子,皇史千户未上任,宋裕本就以身试法,有点意思。” 乾清殿,皇帝无喜无悲,刚刚汇报过伤势的曹化淳低头站在身边。 今天真是…很丰富,大家都得消化一下。 张之极进殿躬身,“微臣拜见陛下,年前两人曾在府里比武,陆天明刚从书房出来,无意中怀中揣了两本书…禁卫提督以为他时刻藏书当铠,怀恨在心欲给难堪,惊扰圣驾,两人悔恨请罪。” 崇祯懵懂听了一会理由,问了个基础问题,“陆天明武艺与宋裕本不相上下?精武还是精医?” “回陛下,精医大于精武,他的武术太杂,根本不是裕本的对手,实在是裕本无意中激发了血性。” “太杂?” “兵书、武术、武堂,乱七八糟的招式都练过,现在刚刚融会贯通,但他依旧没什么天赋,练了一手奇怪的反手刀,这是取巧的武术,一旦走取巧路子,也失去了进步。” 崇祯想起陆天明一手护胸,一手上下翻飞乱削,就是不老实握刀,一般人肯定接不住,宋裕本不仅接住了,还成功反伤。 仰头叹气一声,“他说过与朕是旧识吗?” “回陛下,从未说过,他也未向任何人说过。” “嗯,还算有点骄傲,送回去养伤吧,这乱七八糟,又得休息个把月。” “陛下,微臣认为没必要,明日开衙,他应该在皇史宬养伤,跑微臣家里,难免不伦不类。” 崇祯诧异看他一眼,有点不悦,“朕没说让你抬回去,今日还在休沐,随便卿家扔到哪里。” 张之极立刻躬身,“微臣告退!” 崇祯看着张之极离开,心情依旧有点复杂,扭头对曹化淳道,“骆养性举荐个人,还是朕的旧识,你确认他不知情?” “回陛下,骆指挥使肯定不知,非常惊讶,否则陆天明不可能如此拮据,被迫去设局骗人。” “朕有点惊弓之鸟,这个木头,当初一副痴傻的样子,想不到再见已经开窍了,张之极不知陆天明与西宁侯是因为小狗第一次翻脸?” “回陛下,奴婢认为不重要,西宁侯是勋贵中最高傲的人,教训骗子被识破,借用大兴县衙关押教训,比武又被使诈,再一再二,他显然怒了。” 崇祯轻笑一声,摆摆手道,“朕至少有个人与勋贵搅和,先看看他的本事吧,告诉骆养性,两个副千户,五个百户,十个副百户,都可以由陆天明自决,不要乱插手。” “奴婢遵旨,皇恩浩荡,陆千户定舍命报效皇恩。” 张之极回到内医院,周延儒和骆养性都走了,陆天明脸色惨白坐床上看着外面发呆。 “这次受伤不疼?” 陆天明回头看他一眼,重重叹气,“乱七八糟的破大明。” 张之极一头雾水,“为何这么说?” “制衡之道必须用律法,而不是用人制衡人,皇帝痴迷于制衡,其实就是崩溃的开始,如同宋裕本一样,他不过是为了让皇帝进一步信任我,手段如此粗暴,就像他的脑子一样,全是水。” 张之极绷不住笑了,“陛下就吃这一套。” “可老子有另一套,不需要他多事。” “我们也是刚知道你与陛下是旧识,这次为何不喊痛?” “内医院的狗东西用了麻沸散。” “你自己不是说那东西不能一直用吗?会坏脑子。” “是啊,老子昏迷了,操蛋的玩意,也不知上了多少,完全没感觉。” 张之极眉头一皱,“你跟谁一直老子呢?混蛋东西。” 陆天明皱眉看他一眼,你有病吧? 张之极到外面拿衣服扔给他,“走吧,你现在是瘟神,没人伺候。” 陆天明耷拉着双臂不动,张之极无奈,只好去身后给他套上,两人出门来到东华门前,向南看一眼以后常驻的皇史宬。 东苑,太庙之东,在做皇史宬以前,是个临时监狱,囚犯只有一人,叫门天子、大明战神、瓦剌留学生、英宗朱祁镇。 这位把东苑修成缩小的宫城,连三大殿都有对应,复辟后作为避暑园林休闲,死后无法利用,重华宫成为皇子公主停棺所在。 那些奢华的宫殿一直在,三分之一变成了太庙附属,三分之一变成档案馆,三分之一空闲,皇城东南角就是东苑,英宗朱祁镇在这里折腾了八年,使劲盖宫殿建园林 第44章 老子怒了 东华门外面有一群人等候,陆天明瞬间感觉自己是个大人物。 董成虎带着校尉等他,还有一辆马车,张之极不悦瞧了一眼自家妹子,扭头到后军都督府轮值,他还有事呢,不能与表弟玩这幼稚的游戏。 陆天明越发觉得这世道乱七八糟,与西宁侯在乾清殿生死互搏,按道理应该‘名扬天下’才对,现实是所有人都保持沉默。 看似官场阶级规则,其实是皇帝对权力失控了,估计他还傻乐呢。 陆天明深深叹气,对董成虎点点头,示意他一切顺利,到马车边踏凳子进入车厢。 里面一半是锦榻,厚厚的被子,脚下一个炭盆。 张之桐把门帘挂住,立刻关心问道,“表哥脑子有问题,跟谁是朋友,就与谁打打杀杀。” 陆天明吭哧吭哧笑两声,“他是禁卫提督,不能有朋友啊。” 张之桐抿嘴掀开领口看看,“怎么样?” “今晚是不行了。” 张之桐嫃怒拍了一下,马车转上大街,她快速亲一口,“皇城脚下有个别院,父亲让你住,等伤好了,我就到别院常住。” 陆天明现在哪有睡女人的心思,敷衍笑笑,身侧突然咚的响了一声,把两人吓了一跳,紧接着咚咚两声。 街上百姓叽喳乱叫,董成虎大吼,“有刺客,在胡同里,二十人送千户回府,其余人去追刺客,是三个人。” 两人听到声音一脸惊悚,张之桐想去掀窗帘,陆天明忍痛拦住,疑惑说道,“扔石头,下马威?” “这车厢内有铁板,里外是轻木,应该是箭矢。”张之桐突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车夫,直接回府。” 难怪跑起来嗡嗡的闷响,莫名其妙被刺杀,莫名其妙躲过一劫。 生命毫无自主性,陆天明突然从心底里被惹恼了。 这些王八蛋,真当老子没做正事嘛。 马车快速回国公府,陆天明突然拽住张之桐的胳膊,“明天到阳武侯外庄,我要杀人了。” “嗯?薛濂与刺客有关?” “没错,公爷同样知晓。” “他不过是个…” “桐桐什么都不知道,阳武侯早就不受控制了。” 马车从侧门进入院内,陆天明起身下车,看到车厢上还挂着一支箭,乌黑的箭杆,箭头是菱形破甲箭,大概两尺半,并非大明的制式长箭。 陆天明看了两眼,再看呼呼喘气的校尉,对跑过来的管家道, “管家,麻烦熬碗鹿血人参汤。川乌尖、草乌尖、生南星、生半夏各五钱、蟾酥四钱,碾碎成沫,用烈酒搅拌为糊状。” 管家快速记下,扭头吩咐人去准备,对着陆天明快速说道,“这是鞑靼人的硬弓破甲箭…” “我知道,或者重弩才可发射,管家去准备药吧,这事我来处理,这些天麻烦了。” 他这是准备出府了,人太多,张之桐也不好说什么,听吩咐快速回后院而去。 前院厢房坐了两刻钟,管家已经把补血补神汤给熬好了,陆天明喝了一碗,顿时浑身发热。 英国公被护卫抬到身边,“天明,事情过于诡异,这不是京城内部的斗争,纯粹为了杀人而杀人。” 陆天明解开上衣,让府里的郎中重新涂药,对英国公摇摇头道,“晚辈知晓他们是谁。” “为何如此笃定?这等事一旦动手,没有后悔的余地。” 陆天明哈哈一笑,“皇史千户所开张,公爷要丢脸了。” 英国公语气冷漠,“若你去动薛濂的人,老夫劝你先动动脑子,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陆天明朝英国咧嘴一笑,“公爷信不信,一会他们就会告诉晚辈,谁是刺客。” 英国公盯着他看了一会,点点头闭目等候,自制的止血麻药生效,伤口冰冰凉凉,右臂稍微能动动,左臂一点劲都没有。 董成虎满头大汗来到国公府,看到英国公略微有点紧张,“陆千户,刺客熟悉胡同,分头跑得飞快,我们一个都没抓住,他们进入黄华坊草场,突然消失了。” “哪个侯伯距离草场最近?” “丰城侯府!” 陆天明点点头,“董成虎,从现在开始,你是皇史千户所副千户,连夜召集所有人,围住黄华坊草场,围住丰城侯府,到锦衣正衙找骆指挥使拿全武器,白天我们说好了。” “下官遵令!” 董成虎大吼离开,英国公惊讶看着他,“什么时候召集的人?” “公爷,晚辈是武堂的人,月俸一两二钱实发,他们自己会举荐无数人,优中选优,不需要骆养性抽调。” “老夫好像告诉过你,发小、邻居、师兄弟,这些人才是你的属下。” “公爷,一直未告诉过您,晚辈的发小是信王。” 英国公闭目深吸一口气,“老夫再提醒你一句,这不是京城内部的斗争,太拙劣。” “原本想放长线钓大鱼,这三箭让晚辈突然醒悟了,大鱼钓到也拉不动,先杀了这些小鱼小虾,别人才能重视千户所,那就开门大吉。” 既然明白自己在做啥,英国公点点头回后院去了。 开衙了,那就做你的官,国公府也不会一直喂奶。 陆天明与董成虎三天前已经定计,让他去负责招募。 作为千户所一把手,自己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全管等于不管,这么简单的领导理念自己很清楚,将来重要位置放几个人就行了。 老子现在要的是指哪打哪的队伍,掏银子干就对了,说再多都是屁话。 放手让董成虎操作,武堂的人为主,才能保证千户所一致的执行力。 陆天明借了一件棉甲,天黑之前,在二十名校尉的簇拥下来到东城百户所,院里已经集结了二百多人,还有人在陆续赶来。 第45章 千户开业,抓奸细 陆天明让校尉拿了个椅子,大马金刀坐在门口,等着其余人跑步赶来。 这些都是四个武堂划拉的人手,个个精壮,陆天明坚信一个道理:人的基础都差不多,关键看平台和环境培养。 沛县的地痞混混全是开国将军,锦衣卫比他们起点高多了。 一个络腮胡飞鱼服男子从院外来到身边,纳头便拜,“属下秦大成,拜见千户大人。” 陆天明点点头,伸手虚请,“秦师兄,你是民籍,做过缇骑百户,而后才到武堂,那时候陆某已到外城,董师兄说起你颇为赞叹,我信得过他,当然信得过你,五个百户,十个副百户,必须有亲军办事经历,反正是锦衣军户子弟,其余人只需要身手好就行了,真正到皇史宬轮值,其实还得帮闲,秦师兄明白吗?” “属下明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愿为大人效死。” “很好,起来吧。” “大人,董副千户已集齐人手,到锦衣正衙去了。” “秦师兄知晓英国公在东安门北边的别院吗?” “属下知晓。” “带五十个人,去把本官准备的东西抬过来,那里有人等着。” 秦大成带人去拿东西,院内又安静了,陆天明看看天色,好像要下雪了,反而不是太冷。 两刻钟后,董成虎带三百校尉来到百户所,他们手里抱着绣春刀、百支大小弩、校尉服、飞鱼服。 这些是向骆养性赊账的东西,以后还得给银子。 校尉们领军械换衣服,董成虎拿出一卷纸,“大人,这是大伙的名册,校尉举荐小旗,小旗举荐总旗,小旗总旗举荐百户,百户自定副手。” 陆天明看到几个熟面孔,但也没有与他们打招呼,做事要紧,其他事以后再说吧。 翻开看看里面的名字,又扔给董成虎,“锦衣卫是军户,千户所自然也是军,练军不能靠嘴,咱们通过做事来练军。” 董成虎轻咳一声,“大人,千户所官印、腰牌,需要开衙后通过锦衣正衙和司礼监,向尚宝丞定制,大约需要一个月。” 陆天明轻轻一笑,从怀里拿出圣旨,“董师兄,你应该好好读读大明律,只要我们不去碰文官,什么文书都不需要,哪怕他们是公侯。当然,对付文官是另一套,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去六科求驾贴,他们留着生蛆吧。” 董成虎犹豫片刻,“大人,这很难收尾…” “董师兄!”陆天明起身打断他,“说句掏心的话,咱们也不用指望皇帝,陛下护不住咱们,他连本官都不护,怎么会护你们,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做事就有风险,但做事就有银子。” 这话比任何承诺都好使,董成虎闭嘴了,满饷还有亲军身份,校尉才不会害怕,百户千户有银子更不怕。 没错,陆天明准备把千户当成项目经理来做,只要有银子,崇祯也会上瘾。 秦大成带人抬着几个箱子来到百户所,正好董成虎给陆天明换好飞鱼服,新出炉的队伍顿时有了一股腥味。 箱子被放到台阶下,校尉们慢慢安静,百户站到自己队伍前面,董成虎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此。” 话音一落,五百多人轰然而拜,“属下拜见千户大人。” 陆天明负手在队伍面前转了一圈,郎朗说道,“今日本官入宫面圣,陛下养母庄太妃曾说过:只要你足够穷,遇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如果你足够富有,全是虚情假意,他们害怕你,不敢得罪你。 本官家道中落,得到人世间真实的感情,你们也是穷人,咱们都讨厌虚情假意。 千户所以后若有人虚情假意,一律视为兄弟们仇敌,咱们都是男人,本官不会让你们饿死,俸禄足额发放,校尉月份一两二钱,小旗倍之,总旗再倍之,副百户继续倍之,百户十五两,副千户三十两。 千户所头领全部是你们自己举荐,那就让人信服,本官麾下,没有捆死的校尉,也没有捆死的头领,能者上、庸者下、逆者亡。 本官离开禁宫的时候,陛下说希望早日听到千户所之名,早日看到千户所监督上林苑监,用庄太妃的道理,替皇帝管管那群混蛋。 兄弟们,今日开始,皇史千户所开张,我们同心协力,让他们害怕,不敢得罪我们。” 陆天明大声说完,五百多人轰然大拜,“遵大人令,愿为大人效死。” “好,两位千户,马上发饷,每人五两,这是正月的饷银,本官没有给你们预支,算给大伙过年的红包。” “谢大人赏!” 台阶下的几个箱子打开,白闪闪的让人双眼发亮,全是五两一块的碎银子,两个千户招呼百户、总旗过来拿银子,到队伍中挨个发。 陆天明看到校尉们呼吸都急促了,有几个迫不及待用牙咬,使劲搓搓塞到怀中,脸上个个充满得意。 做亲军有饷,傻子才做其他事,这才是真正能守住的银子。 陆天明等他们发完,大吼一声,“都收到饷银了吗?” “谢大人!” “好,咱们是军户,行的是军法,懈军、轻军、欺军、谤军、盗军、背军、乱军、误军…军法十七律,犯者皆斩之,且本官只会更严厉,无论一文钱的错误、还是万两贪婪,记住,你只有一颗脑袋。” “诺,军法十七律,犯者皆斩之。” “本官频繁被刺,这是打大明皇帝的脸,京城出了叛逆,出了奸细,皇史千户所维护皇权尊严,抓叛逆,杀奸细,还京城一片晴天。 秦大成,带两个百户围死黄华坊草场,事无巨细,查找一切逆贼痕迹,忤逆者先斩后奏。董成虎,带三个百户抄丰城侯府,不得杀人,不得放走任何人。” 第46章 送过来的目标,丰城侯 朝阳门大街到黄华坊的胡同内,校尉人头攒动,军械哗哗的响声让刚刚入睡的百姓惊恐不已。 陆天明并没有随他们行动,董成虎留下二十个身手突出的校尉,背弩挎刀守卫千户。 示意校尉们到值房休息,返回公房先吃口饭再说。 董成虎在路上向秦大成暗中交代了一番,后者点头表示明白了,大家都是老妖精,刚才不好问罢了。 晚上搜草场,一听就是有别的目标,草场严禁明火,那么大的地方能搜出个鬼,声东击西、暗中行事才是真,明日肯定有更大的行动。 董成虎来到丰城侯李家,校尉四面围起来,敲门闯入院内。 丰城侯祖上乃靖难名将、复交趾功臣李彬,配征夷将军印,镇守交趾多年,传世九代,当今爵位正好空缺。 原因并非上代侯爷去世,恰恰相反,这父子俩身体好着呢。 上代侯爷李承祚是九千岁的舔狗,多次上书请赐魏忠贤九锡,崇祯登基后东林翻案,判削爵戍边。 勋贵没有死罪一说,判是判了,削爵可以,戍边就是句废话,完全没有执行意义,李承祚‘居家戍边’,不出门就行。 大明朝的削爵、夺爵,是个人罪名,不会连累传世,李家并没有除爵,李承祚的儿子李开先正四处奔走袭爵,过年还到府邸拜会英国公。 英国公允许他与其他人一起进门,那就是同意袭爵的信号。 崇祯还真拦不住,都督府就是勋贵窝,有各家的世诰,只要李开先没有犯错、户籍证明是李承祚的儿子,大伙一起请奏,皇帝也只能同意袭爵。 反正勋贵再大的错,文官吆喝的再凶,只要不叛国,罪名就是挠痒痒,过几年该干啥还是啥。 董成虎敢领这个军令,正是因为侯府没有侯爵在世,真有侯爷,他还得掂量一下。 陆天明则是为了将计就计,锻炼一下校尉的胆子。 李承祚和李开先被如狼似虎的校尉惊醒,下人已被全部撵入后院,后花园也被堵死,却没有校尉进入后院。 听着前面吆喝翻腾的声音,父子俩大怒,皇帝怎么敢如此对待李家,难道英国公复出,自家成了一只鸡,欺人太甚。 管家挨了两个耳光,期期艾艾回到正屋,“老爷,少爷,来人不是北镇抚,是皇史千户所,奉千户陆天明的命令。” 父子俩对视一眼,李开先躬身离开,大步向前院跑去,一定是误会,谁来都有可能,陆天明绝对不会。 校尉在院里瞎翻,墙上和屋顶上也有人,董成虎饿了,在客房狼吞虎咽吃东西,校尉带着李开先进门。 董成虎一脸不耐烦,“李公子,千户大人遇刺,刺客进入贵府,老实交代,免得吃苦头。” “放屁,你一介百户也有资格欺辱李家吗?想死不成。” 董成虎突然起立,门外负手来了位飞鱼服,李开先认出是国公府有过一面之缘的陆天明。 刚要大骂,陆天明已对董成虎冷冷说道,“太安静了,到后院找几个精壮的男女抽鞭子,每隔一个时辰抽一顿。” 董成虎领命而去,陆天明坐在首位,看一眼李开先,老神在在道,“李兄,刺客为何消失在你家附近?” “什么刺客?吃饱了撑的,去刺杀一个千户。” 陆天明哈哈一笑,“李兄气度不错,没有生气,是觉得陆某这一闹,公爷会不好意思,然后尽快让李家袭爵吗?” 李开先一愣,“贤弟知道?” “陆某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刺客跑你家府邸,必须搜,必须用刑。” 李开先摸不准他要干嘛,看着像需要配合,踌躇一会拱手离开了,陆天明把炭盆往脚下挪挪,伸腿抱胸休息一会再说。 后院突然传来痛嚎声,漆黑的夜晚,听起来格外瘆人。 锦衣卫、大兴县衙、东城兵马司,都借着休沐的理由没有出现,明天少不了一顿啰嗦。 陆天明判断李家并非凶手的原因非常简单,因为京城很难找出比他家还干净的人。 九千岁的狗,这就足够排除他走私、勾连外族的可能。 会咬人的狗不叫,勋贵爵位难升难降,做事完全为了财富,李家若做暗事,就不会去汪汪做狗,天启朝那些沉默的勋贵远比李家嫌疑大。 陆天明到底是受伤了,白天筋疲力竭,虽然喝了一顿大补汤,依旧有点迷糊,听着后院的惨嚎声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客房门被推开,董成虎到身边低声道,“大人,新乐侯府刘文炳求见。” 陆天明眨眨眼,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天色,董成虎又躬身道,“寅时初,再过半个时辰,该上朝了。” 陆天明点点头,董成虎给他倒了杯热水,把刘文炳带进来,关门离开。 刘文炳拱拱手,“陆千户,你上当了,这样不可能抓住凶手。” 陆天明唾一口碎茶叶,感觉到左肩一阵疼痛,闭目懒洋洋的道,“刘家沉不住气,陆某还真没想到,第一个沉不住气的是刘兄,若非陆某知晓点事情,现在挥刀抄了你家。” 刘文炳是来‘教导’人的,憋了一肚子诚意,被陆天明一句话堵死了,尴尬笑笑,“这刺杀很蹊跷,为了刺杀而刺杀,过于急切,外人的可能性更大。” “哦?刘兄请赐教,什么是外人,什么是自己人?” 刘文炳轻咳一声,“阳武侯有一本秘账随身携带,仵作不可能拿,朝臣更不会,但突然消失了,东英楼凶猛的刺杀,足以说明贤弟无意中拿了账本,其中必定有让人狗急跳墙的内容。” 陆天明挠挠头,“刘兄,国公什么话都没跟陆某说过,能说说你家在做什么嘛?咱先有点信任基础。” “家祖与陆千户一样,忠君爱国。” 陆天明斜眉瞥了他一眼,淡淡吐出一个字,“滚!” 刘文炳一愣,转瞬脸色涨红,尴尬至极,他这些年在国子监混日子,不自觉带了点文人的毛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犯错,倒也拿得起放得下,拱拱手道,“家祖曾代理中军都督府,受万历和天启皇帝差遣,与厂卫不同。” “本官知晓账本,但本官没有拿账本,刘兄可以走了,明知西宁侯算计我不说,明知刺客买凶杀人装哑巴,明知凶手行刺看热闹,咱们的账以后再算,这里没你刘家的事。” 第47章 憋不住冒头的奸细 刘文炳高兴而来,败兴而归,陆天明根本不是昨晚皇帝传话时候的木讷耿直,又是一个妖孽的亲军。 当当当~ 上朝钟声响起,陆天明没等来秦大成的消息,反而迎来一个意外的人,昨日分别的大舅哥张之极。 两人见面,全是不耐烦的表情。 张之极开口就在训斥,“意思一下得了,怎么还在李家待了一晚。” 陆天明长出一口气,“张兄,本官在执行公务,还请你自重。” 张之极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恼怒说道,“陆天明,你这个蠢货,丰城侯是听家里的命令与魏忠贤亲近,阳武侯是听家里的命令做生意联系各方,抚宁侯是听家里的命令混入东林,他们都是勋贵内部的人。” 陆天明轻蔑一笑,“这是什么秘密吗?阳武侯与抚宁侯好的穿一条裤子,抚宁侯是唯一公开的勋贵东林党,闭着眼睛也知晓公爷拉什么屎,勋贵人多啊,又不怕获罪,做内应毫无压力,多头下注,打窝钓鱼,左右互搏,好玩吗?” 张之极一愣,“你知道?” 陆天明第二次听到这话,顿时一脸怒气,“张之极,再说一遍,本官在执行公务,你想做千户所第一个犯人吗?” 张之极更怒,“混账东西,你怎么跟老子说话呢。” 陆天明还被架住了,大吼一声,“来人,把张之极给老子扔诏狱,刺杀案没有结束,任何人不能放人。” 张之极被两个校尉拽着离开,一瞬间也呆滞了,到院门口才反应过来,“陆天明,你疯了嘛,这个逆子…” 陆天明一头黑线,越发烦躁。 好在秦大成来了,“侯爷,寅时才有人来,两个人绕着李家转了一大圈,回武靖伯府去了。” 陆天明瞬间来了精神,“你确定?没有发现其他人?” “属下非常确定,我们暗中盯了一夜,故意封锁草场,暗中布置百多人,没有发现其他人。” “武靖伯赵家在做什么?” “伯爷赵邦镇刚刚袭爵,替内库监督外城纺纱厂。” “织布?” “是,内库四大纱厂之一。” “犄角旮旯的伯爷,胆子这么大?” 秦大成没他这口气,讪讪而笑,不知如何接茬。 陆天明抬头看看东方的启明星,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关键。 武靖伯应该是好奇心犯了,京城这么多侯爷,哪轮到一个伯爷来做联系人,一个没有自主能力的人,还不如六部衙门的郎中官。 “秦师兄,定远侯距离此处有多远?” 秦大成估摸了一下距离,“四条街,三十几条胡同,远了。” “恭顺侯呢?” “恭顺侯府倒是不远,但侯爷吴惟英并不常驻侯府,他是神枢营提督,常驻北郊军营,回家一般到西郊的外庄,家眷都在城外。” 陆天明对这个名字很迷糊,秦大成看他犹豫,提醒道,“大人,天亮我们得退出侯府,等会下朝后,大人有摆脱不了麻烦。” “先让兄弟们吃干粮,半个时辰后再说。” 秦大成离开后,陆天明低头思索间,门口来了个老头,已被削爵的李承祚对陆天明冷哼一声, “看在国公的面子上,老夫不会说什么,陆千户,钓鱼不是你这么钓,鱼儿在试口,钓者不应该上当。就算暗中有人来,你也被误导了。” 陆天明脸皮厚,嘿嘿一笑道,“侯爷赐教。” “老夫哪知晓你在做什么,但对方故意往李家引,不过是浅层计谋,他一定知晓李家能脱身,你在这里模糊钓到的鱼儿,才是真正栽赃的目标。” “只有武靖伯好奇心犯了。” 李承祚与他一样,听后同样低头思索片刻,过一会才缓缓说道,“不应该呀,这种事哪有人好奇看戏,武靖伯就算被冤杀,对勋贵和朝堂不会造成任何损伤,目的何在?” “扔个棋子?” “不可能,伯爷对朝堂影响微弱,但作为棋子也扔不起。” 两人齐齐闭嘴了,过一会又对视一眼,眼神齐齐发亮,同时开口道,“除非顺手,浑水摸鱼。” 李承祚一拍手,赞叹说道,“定远侯好缜密的计划,顺手的府邸还有恭顺侯,可吴惟英是个武痴,家眷很少在城内,他只有武靖伯一个选择。 邓愈乃太祖兄弟,开国功臣第六,其子因李善长案牵连除爵,嘉靖年才复爵,一直在英国公麾下的后军都督府,曾祖乃张家姻亲,上代定远侯天启七年过世,当今定远侯邓文明袭爵后与张之极同掌后军都督府,这是嫌弃你挽救英国公。” 陆天明本来认为是定远侯,李承祚这么一说,他又排除了。 笑话,刺杀明显与外族有关,怎么牵扯到都督府争权了,定远侯面对英国公有屁的优势。 老子差点被你带歪了。 李承祚看他不开口,稍微一想就明白他在思考什么,哭笑不得道,“陆千户,你是咱自己人,应该多看看勋贵的信息,定远侯的正妻乃定国公之妹。” 陆天明一愣,内心大骂混蛋太多,看天边泛青,对外面的校尉大吼一声,“集合,别吃了,去围武靖伯和定远侯府,别让凶手跑了。” 校尉轰隆来到前院,陆天明对董成虎道,“去两府把人分开,每个人都要识别,护院和下人全捆起来,可以用刑,老子只有两个时辰,抓紧时间。” 董成虎对他的胆大有点牙疼,只能硬着头皮带人离开,还得到草场叫秦大成一起去。 李家的下人来到前院,陆天明又赔罪,又拉关系,与李家父子扯淡两句,喝了口粥,才带校尉出门。 胡同和街道陆陆续续有人,陆天明不禁感慨皇帝真是难,京城全是这类混蛋,又动手又动脑,皇帝长十个脑袋也忙不过来。 过了两条街,远处的武靖伯府鸡飞狗跳,惊呼声、呵斥声不断。 一座府邸大门口站着几人在眺望看戏,看到簇拥而来的陆天明,当先一人拍拍儒袍上的灰尘,春风和煦躬身,“见过陆神医,济世良医之名传遍京城,学生佩服。” 第48章 都说了,咬人的狗不叫 三十多岁了,自称学生,陆天明打量一眼,没有搭理他。 扫一眼牌匾,恭顺侯府。 脚下一滞,一头雾水问道,“这位先生认识我?” “陆神医贵人多忘事,英国公府一面之缘。” 陆天明扒拉开校尉,迈步站到恭顺侯府的台阶上,原来定远侯家的事情也能瞧见。 “你是恭顺侯之子?” “学生乃恭顺侯之弟,贱名惟华。” 陆天明脑海轰隆一声,闪过一丝亮光,难怪恭顺侯的名字非常模糊。 吴惟英,吴惟华,吴惟达,全是恭顺侯,横亘两朝,同时存在的爵位。 三人全是兄弟,前两人一母同胞,一人忠义,一人奸佞,一人战死,女眷投湖,一人跪迎多尔衮,劝降山西而承袭前朝爵位。 吴惟华看陆天明发呆,和煦微笑躬身,“陆神医听过学生?” 陆天明捏捏眉心掩饰,“不好意思,本官与侯爷打过交道,看到你穿儒袍有点恍惚了。” “嗯?陆神医与本府有交情?” “是啊,令兄手下有个千户姓韩,两个月前请我到北郊看病,与侯爷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学生乃大兴秀才,读书没什么出息,在家管理两个小店铺,陆大人见笑了。” 陆天明一指门口的照壁,“方便吗?本官借口水,折腾一晚快累死了。” 吴惟华略微激动,连连恭请,“陆神医请,蓬荜生辉。”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校尉抢先入府设立警戒,陆天明又扭头说道,“本官与吴先生聊两句,进来四个人即可。” 吴惟华当然不会拒绝,请他走廊道进入中院客房,陆天明在这里安全无比,他绝对不会动手。 下人去准备茶水,吴惟华擦桌擦椅请他落座,保持他一脸春风,“差点忘了陆神医是千户官,怎么与勋贵闹腾起来了?公爷不允许吧?” 陆天明哈哈一笑,“若非恭顺侯不在内城,说不准你家此刻也被围着。” “啊?为何如此?” “本官连续三次遇刺,这些混蛋有病,刺杀我有什么用,有胆去刺杀英国公。” “咳~陆神医玩笑了,不可能是勋贵动手。” “谁知道呢,皇史千户所刚成立,没银子发饷,总不能去扣剥穷户。” 吴惟华恍然大悟,微笑躬身退出客房,不一会,下人给上了一壶茶,他又回来了,两个人抬着一个箱子放到门口。 “陆神医,本府一点心意,三千两。” “哦?哈哈,这还怪不好意思。” “自家人,无需客气。” 陆天明招招手,门口的校尉进门,在吴惟华疑惑的目光中,给他脱掉飞鱼服和上衣,换药换绑带。 吴惟华惊讶看着身上的伤口,似乎有点害怕,但又脱口骂道,“这些该死的狗东西,见不得人好。” 陆天明嘶牙笑笑,对门口另一个校尉道,“去叫董成虎和秦大成过来,感谢吴先生的慷慨,以后客气点,别认错人。” 吴惟华连连摇手客气,校尉已领命离开。 随后门口气势汹汹来了两人,锦衣佥事赵弘祖,大兴县丞韩智文。 进门看到陆天明身上的伤势,韩智文毫不客气大骂,“陆千户,无令而行,恃娇而宠,勒索侯伯,你好大的胆子。” 陆天明一边嘶牙一边冷冷摆手,“见者有份,门口的箱子两位抬走吧。” 韩智文被气笑了,“陆天明,郎朗乾坤,天子脚下,你疯了吗?”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赵弘祖接着道,“陆千户,没有驾贴,没有正衙军令,你确实过分了,赶快让校尉撤回来。” 陆天明从椅子上拿起圣旨撂在桌上,话都不想说了。 韩智文还想骂,吴惟华突然拱手,“两位大人,一点心意,扯不到那么远,陆大人受伤了,您两位先坐下消消气。” 这场景确实不太适合争吵,韩智文气呼呼落座,刚想喝一杯水,吴惟华闪电拿走壶和杯子,“凉了,再给诸位大人重新倒一杯。” 赵弘祖落座后,看到陆天明对着他抠眼,顿时一愣,什么意思? 吴惟华重新拎来一壶,笑呵呵给三人倒茶,“府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还得沾陆神医的光,吴某妄言一句,都是官家人,和气为重。” 韩智文冷哼一声,端起茶咕咕喝了两口,“好茶,恭顺侯府藏着极品大红袍,难得难得。” “学生从南直隶进货,留下一点自用,您喜欢吗?” “算了,本官可不敢与陆千户同流合污敲诈侯伯。”他客气一句,突然对陆天明好奇问道,“陆千户与西宁侯两败俱伤打个平手,韩某早上才听说,上次眼拙了。” 陆天明哼哼一声,“没错,本官两臂受伤,宋裕本也两臂受伤,狗东西仗着是侯爵欺负人,老子还得去宋家转转。” 三人六只眼大瞪,这次是真佩服了,能把西宁侯打伤,仅此一位。 董成虎和秦大成来到门口,“拜见大人。” 陆天明哼哼一声,“收获怎么样?吴先生看面子还给了本官三千两,他们藏刺客找到了吗?” 两人停顿了一下,董成虎躬身道,“回大人,刚…刚动手。” “算了,赵大人和韩大人的面子不能不给,咱们晚上再来,叫小旗以上的兄弟进来向吴先生道谢,分一千两,把剩余银子送到两位大人府邸。” “是,属下明白了。” 赤裸裸的分赃,另外三人好尴尬,背后给陆天明换药的校尉却很慢,搞得他们也很难受,默默喝茶。 喝了两杯茶,两刻钟后,院内进来五十多人,到门口等候命令。 校尉这时才给陆天明换完药,重新穿衣。 “两位师兄,人都来吗?” 门口的董成虎立刻躬身,“大人放心,一切准备妥当。” 陆天明突然换作冷冽的口气,“那就好,都说了咬人的狗不叫,以后长点心,不要被人误导,这次多亏了吴先生自大找死,要不咱们千户所开门吃屁。动手吧。” 吴惟华才听明白,“陆天明,你找死…” 嘭~ 背后的校尉给了一拳,直接倒在桌上。 第49章 皇史千户,开门大吉 董成虎和秦大成怒吼一声动手,到处是抽刀声。 校尉冲向不同房间,马上传来打斗声,四周有校尉持弩上房顶。 贴身校尉则排成两排,保护屋内的人。 赵弘祖和韩智文惊悚看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陆天明拿起茶喝一口,淡淡说道,“两位好运气,记得感谢陆某。” 屋内校尉在吴惟华身上一顿摸索,拿出两封信和一柄短刀,五花大绑踢到一边。 韩智文伸手去抓信,陆天明大声制止,“不想死就别动。” 校尉拿两根筷子挑开信件,其中一封写道:佟兄,突遇意外,张公复衙,事波折,盼新援。 另一封是白纸,中间画了两个椭圆,连起来好像扁葫芦,没了。 校尉拿筷子放在亮光下仔细瞧瞧,重新放到桌上,“大人,这纸被乌头碱泡过。” 陆天明看着两人一脸揶揄,韩智文脸颊跳动,显然非常愤怒,“这狗东西勾连外族。” 佟,或童,是努尔哈赤一家的汉姓,努尔哈赤未举反旗前,与辽东来往自称姓佟,又因为女真很少人读书,结果他们自己传出来的文书都是佟和童并用。 打斗声激烈又短促,很快结束,董成虎来到门口,“大人,府内一共六十三人,杀死四十一人,二十二人被拿,兄弟们伤了十八人,二十六人送命。” 伤亡有点大,陆天明快速下令,“伤者马上送到医馆治伤,留下百人搜索侯府每一处,事无巨细,一花一木都不能放过。董师兄带四百人,去把吴家在城内的两处店铺抄了,不准放走任何人,查验所有可疑之物,阻挡者格杀勿论。” 校尉把尸体抬到院中,全是中箭中弩而亡,院里还有十几张弓,二十几个手弩,与上次东英楼行刺的武器一模一样。 赵弘祖拱手道,“陆千户,北镇抚司得动起来,禁止全城出入,其余奸细可能跑了,恭顺侯得下狱。” “赵大人说的有理,但愿能抓两条大鱼。” 赵弘祖跑步离开,韩智文深吸一口气,“谋逆大案,血流滚滚啊。” 校尉开始审讯俘虏、搜索侯府,无数书籍、账本、信件搬到前院,还有一地昂贵的药材,俘虏被五花大绑勒嘴扔到地下,吴惟华醒来看着陆天明呜呜响叫了一会,同样闭嘴了。 两刻钟后,北镇抚缇骑和刑部来了两队人,但校尉已经在打扫,他们也不能冒然插足,只是奉命警戒外围。 陆天明在廊道中坐着,与两个贴身校尉查看账本和信件。 侯府谋逆大案,张维贤带着都督府勋贵、首辅周延儒、都察院闵洪学、兵部尚书梁廷栋、刑部尚书胡应台、以及顺天府尹和京县知县都来了,但他们均被校尉请到另一边的厢房。 此时不宜打扰查案。 周延儒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这个陆天明就像自己的克星,年底才做首辅,每件事都能折腾进来。 韩智文躬身对众人解释了一遍过程,如何发现异常,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句会咬人的狗不叫,校尉好像都听懂吴惟华是逆贼。 定国公立刻对张维贤拱手道,“公爷,显然查抄丰城侯、定远侯、武靖伯都是幌子,为的就是恭顺侯这位胞弟主动送上门。” 张维贤摇摇手,示意现在不要开口,等结果再说。 后院惨嚎声不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府外又回来一队校尉,抱着信件和账本,还有一堆军械,拖着几具尸体和受伤的俘虏。 骆养性气喘吁吁出现,对众人拱拱手,“陛下圣谕恭顺侯阖族下狱,锦衣卫到外庄缉拿,没有遇到抵抗,城内两个店铺反而有十多人持械抵抗,校尉又阵亡四人,两个店铺里的伙计掌柜不是京城人,登记乃京卫军户,全是假名。” 周延儒冷哼一声,“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京县衙门,你们全部渎职,出现如此逆贼,还得皇史千户自己动手,若非陆天明,他们是不是还要行刺中枢大员。” 都察院闵洪学拱拱手,“周大人,下官还是到中枢衙门为好,都察院可能需要派很多御史配合监督。” 这是正事,周延儒点点头示意他自己把握。 英国公对骆养性问道,“上次是弘仁桥货栈,这次是京城两个店铺,恭顺侯就这两个店铺,还是有其他商号?” “回公爷,吴家的确不走商,也不知他为何与东虏勾连。” 门口响起陆天明淡淡的声音,“因为他家不靠走商赚钱,纯粹的探子。” 众人看着陆天明疲惫揉眼进屋,英国公立刻问道,“有什么收获?” “没有,把恭顺侯放了吧,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侯府也不大,他哪有多余的银子。” “恭顺侯下狱乃陛下旨意。” “下官可以担保,一会要审吴惟华,还得恭顺侯来审。” 房间一静,周延儒开口道,“骆指挥使,那就把恭顺侯带过来,本官不为他担保,但可以信陆千户的眼光。” 骆养性立刻拱手离开,陆天明在外面看书时间太长,这都午时了,挤眼看着众人,从胸口掏出一份账本,“诸位大人谁认识?” 韩智文拿到手里先交给英国公,然后给周延儒,很快传了一圈,齐齐摇头看不懂。 陆天明叹气一声,对梁廷栋拱手道,“梁大人,别人可以看不懂,您怎么看不懂呢?兵部八个郎中,两人是东虏的探子,四个员外郎,一人是探子,十六名主事,四个是探子。” 梁廷栋脑子都没过,立刻反驳,“胡说八道,无凭无据别栽赃。” 陆天明大怒,拿起账本直接哗啦扇脸上,“梁廷栋,这就是名字,他们把辽西、登莱、蓟镇、宣大的驻军和粮饷情况出卖的干干净净,恭顺侯无罪,你兵部尚书得去死,大明多少百姓和士兵被你们害死了。来人,把梁廷栋叉出去用刑,这么多人谋逆,尚书怎么可能不知。” “住手!”周延儒大吼一声,转瞬觉得这两字对陆天明无用,立刻站到梁廷栋身前,“陆千户,审大员需圣意,你应该拿出证据。” 第50章 牛刀小试,功成身退 陆天明想都不想推开周延儒,闪电一脚把梁廷栋踹了个倒栽葱。 “来人,马上用刑,谁阻拦谁同罪。” 周延儒大怒,“陆天明,你忤逆国法。” 陆天明朝他咧嘴一笑转身离开,梁廷栋已被拖了出去。 梁廷栋五年后是三镇总督,面对黄台吉入关不敢出战,事后又怕像袁崇焕一样被凌迟,吞大黄生生死了。 你说他胆小吧,还敢自杀,说胆大吧,面对东虏瑟瑟发抖,二十万人不敢放一炮,天大的笑话,留着有个毛用。 周延儒确实非常气愤,对英国公大吼,“英国公,他会害死自己,我们也跟着倒霉。” 张维贤懒得开口,胡应台轻咳一声,“周大人,朝廷上次查东虏逆案乃天启四年,同样是兵部的人倒卖军情,魏忠贤侄儿因此封侯。” “这…这如何能比?” “那您会给他封伯吗?” 周延儒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看向外面的陆天明更火大了,勋贵齐齐退了一步,诸多侯伯在英国公的暗示下直接溜了,只留下三位国公。 韩智文把地下的账本捡起来,半天才对胡应台说道,“胡大人,应该是秘账,记录每次花多少银子收买了什么消息。” 胡应台一愣,“这怎么看?” “下官也看不出文字,但左右这些应该是数字,几百两几千两不等,所有的账本头顶有个小刀,这是兵部。” 周延儒回头一把抢过去,疑惑看了两眼,立刻说道,“胡尚书,马上封锁兵部衙门,若校尉过去又是一团糟。” “这…下官没人啊。” “去东厂和县衙抽调人手,但必须刑部来审讯,分开审。” 胡应台、顺天府尹和知县也离开了,英国公这时才道,“周大人反应有点慢,校尉若想去早去了,他还是给首辅面子,缺人的话都督府也有人。” 周延儒深吸一口气,拱拱手什么都没说,调来调去研究账本。 一直没说话的成国公突然道,“周大人,朱某再看看可以吗?” 周延儒疑惑递给他,成国公在桌子上转了两下,对角折了一下,摇摇头斜对角折过来,下一张也斜对角折回来,两张拼凑一起,顿时出现了五个字,郎中杜长春。 四个红袍齐齐一愣,周延儒又抢到手里,把每页对折,果然如陆天明所说,两个郎中、一个员外郎、四名主事被收买。 拿炭笔抄了一份,叫一个随从过来火速交给胡应台,脸色有点苦涩,“这混蛋早看出来了,为何多此一举。” 成国公朝周延儒拱拱手,“这是周大人的功劳。” 周延儒嗤笑一声,“首辅抢夺别人功劳,脸皮再厚也做不出来。” 成国公一摆手,“反正勋贵要来无用,你看着办吧。” 周延儒扫一圈,只剩下县丞韩智文一人,直接给扔怀里。 韩智文受宠若惊,“大人,周大人,下官万万不敢…” 迎上周延儒不耐烦的眼神,韩智文深深鞠躬,领了这个人情。 董成虎出现在门外,拿着一沓供词,“诸位公爷,周大人,侯府竟然有四十名死士,下人也不知他们来自哪里,全是吴惟华带回来的军户子弟,口音明显是自学的京话,应该是宣大蓟辽的军户。” 周延儒疑惑问道,“为何不审吴惟华?” “陆大人说吴惟华抱着必死之心,只有恭顺侯可审。” 周延儒点点头,“那就等恭顺侯,老夫无需查看供词,陆千户可自报锦衣卫。” 董成虎躬身离开,张之极一脸狼狈出现在门口,脸色恼怒,“父亲,这小畜生寅时把护卫和我送到了诏狱,校尉故意没有留名字,狱卒死活不信,刚看到骆养性才出来。” 周延儒哈哈一笑,“张都督原来也有功劳。” 张维贤莞尔,“正是动手之际,你来的不是时候。” 张之极无奈道,“最先可能觉得不对的是丰城侯,这家伙当时没头绪才生气。” 张维贤刚想告诉他吴惟华是自大找死,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嚎声… 骆养性把恭顺侯和吴惟华的家眷带来了。 一个类似管家的人物被恭顺侯直接砍断双腿,惨嚎声特别刺耳。 这位络腮胡如同暴怒的狮子,把侯府所有的俘虏不一会全部斩腿。 一声一声的惨嚎此起彼伏,五花大绑的吴惟华无动于衷。 恭顺侯把刀放在弟媳脚上,妇人哭嚎大叫,“该死的畜生,你招啊,儿女都被你害死了。” 吴惟华没有反应,恭顺侯直接把弟媳脖子削断,四个妾室,连嚎叫都没来得及,惊恐中全部升天。 吴惟华依旧冷漠,恭顺侯双目流泪,把刀放到侄儿女脖子后, “二弟,你要害死全家吗?老夫缺你哪里的用度,为何要做东虏的狗?侄儿女有你这样的父亲,他们怎么见人,不如全去死。” 说完再次举刀,身后陆天明一脚踹开。 他失算了,卖国贼没有义气,但赚银子有目的,这种事都能忍,只有一个原因,他有外室,且有别的儿女。或者说有更高的人控局,他交代了,全家死的更惨。 陆天明想试一下,迈步来到吴惟华身边,附耳低语道,“阳武侯的账本陆某看懂了,宗室女好玩吗?老子把你的外室和儿女全活埋了。” 吴惟华两眼大瞪,随后剧烈挣扎,陆天明看了一眼,冷冷一笑,“来人,把家眷全部腰斩。” 校尉去按倒几个儿女,吴惟华突然连连点头,陆天明伸手阻止行刑,让人把吴惟华嘴里捆着的布条解开。 “陆天明,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老子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地府等你,老子要把你炸油锅。” 嘭~ 一头撞石阶。 董成虎去摸摸鼻子,死了。 事发突然,审讯失败,这案子查不下去了。 陆天明低头想了一会,背后的确还有更大的黑手。 朝骆养性拱拱手,“骆指挥使,千户所移交所有证据,这些药材和军械千户所带走了。下官只破刑案,不懂谋逆,但可以担保两人,丰城侯嫡子李开先查逆有功,恭顺侯吴惟英对胞弟叛逆毫不知情。下官告退。” 第51章 黑幕另有其人 陆天明潇洒走了,把众人弄了个措不及手。 校尉抬起自己人的尸体,扛走一地昂贵的药材和军械,瞬间撤得干干净净。 北镇抚一位百户在骆养性耳边道,“指挥使,他们从后门转走三十个沉重的袋子。” 骆养性摇摇手示意他忘掉这件事,对周延儒拱拱手道,“周大人,您看…” 周延儒大手一挥,“恭顺侯还得去诏狱,尸体和证据全送刑部。” 骆养性立刻叫人来搬东西送给刑部,锦衣卫才懒得审呢,自己又不是主功,陆天明立功,在皇帝心里就是举荐人立功,再插手完全是画蛇添足。 英国公的别院位于东安门以北,大约三百步的明照坊,距离皇城直线距离二百步,京城最小的一个坊,四通八达。 这里有一个中枢衙门,戎政府,说起来权大无边,都督府、兵部、内廷的虎符都得从这里出,实际上是个养老衙门,因为他专对京营,调动京营出战的时候,这里就是‘指挥部’,内廷、都督府、兵部都得来这里办公。 嘉靖朝之后,戎政府就是五军都督府类似文牍库的存在,京营已经八十年没动过了,这里还有个侯爵提督。 陆天明在门口向衙门里面望了两眼,六个活死人一样的士兵在里面站着打盹。 隔壁就是英国公别院,一个三进院子,前院小,中院大,后院窄,好似一个废弃的衙门改建,院墙特别高。 院子后面隔街是法华寺,陆天明站在廊道向后望了两眼,校尉把军械和药材放到中院的廊道中。 张望一会,扭头问董成虎和秦大成,“每家抚恤多少合适?” 这怎么说,董成虎犹豫道,“大明制,战死补三年饷,如今人死如灯灭,一个月的饷都不会补。” “骆养性的校尉怎么抚恤?” “五两银子。” “五两?!”陆天明惊呼一声,甩手道,“每人抚恤一百五十两。” “大人菩萨心肠。” 陆天明不是给不起,是不能太坏规矩,对几人说道,“暂时在这里轮值,足够大伙挤一挤,张家护院只会在后院,百户亲自把抚恤给家眷送过去,不准少一两,昨晚表现不错,下月大伙加饷一倍,受伤的兄弟抬到这里养伤,每日不得少于二百人轮值,你们自己找值房吧,本官得休息一会。” “恭送大人!” 众人齐齐躬身送陆天明进入后院廊道,才起身欢呼一声,几名百户看向董成虎,“董副千户,咱们赚了多少?” “三万六千两。” 又是一声欢呼,董成虎拍拍手道,“好了,不准破坏人家的家院,你们几个,把银子给兄弟们送家里,一百五十两,天下没有比这更高的抚恤,还得再找三十人,趁着腰牌没做好,赶紧重新报。” 众人立刻喜笑颜开,打趣着分值房,仅此一次,陆天明威望就不一样了。 后院正屋如同国公府一样,但正厅大了很多,有很多椅子,里间书房也大,书桌前面四个椅子,再里面的卧室反而不大。 这里的管家是个核心护卫头领,带着二百人轮值。 张之桐出城的计划泡汤,早早就在这里等他。 书房放了两个炭盆,陆天明在张之桐帮助下脱掉外套,坐在太师椅中闭目养神。 张之桐回里面拿了一件貂绒披风,出来对他笑道,“郎君有爹爹风范,今日京城大案,郎君扬名了吗?” 陆天明摇摇头,“让别人去办吧,我只要银子。” “你倒是会做官。”张之桐边说边把后院拿到的账本递给他,“妾身的确没看懂,薛家的外庄距离国公外庄很远,我一年都不去一次,与薛家人无话可说,他家外庄其实也不叫外庄,在一个村子旁边,与村子连在一起,有百多户人家,就在良乡县城旁边。” “大隐隐于市,暂时不能动手,得等扫清外围。” “郎君有何发现?” “发现很多,暂时又无从谈起,扔出去一个饵,还是得他们动一动,我行动不便,还不如休息一下。” “饵?” 陆天明指指秘本,“吴惟华也有一个秘本,很好破,对角折起来就能看出来,若京城的坏蛋是个组织的话,吴惟华顶多算个前锋,还是急功冒进的前锋,将帅隐藏暗处没有露面。” “为何怀疑薛濂也是其中一员?” “是岳父大人怀疑啊,不是我。生意不仅需要买方卖方,更需要中间运输保护无数环节,一群人同心协力方可成事,一两个暗子怎么能做成。” 张之桐脸色一红,笑着出门去了。 陆天明正聊到关键,捧哏跑了,摇摇头把秘本塞回抽屉。 刚闭目一会,张之桐端着一碗汤进门,“快喝吧,刚热好。” 陆天明端起来饮尽,咂吧咂吧嘴,朝张之桐微微一笑,她立刻到身边扶起来,两人一起进入卧室。 下午申时初,乾清殿崇祯一边翻看刑部的条陈,一边听周延儒叙说整个经过。 皇帝看一会就没兴趣了,听周延儒说完,立刻说道,“丰城侯之子李开先可以袭爵,恭顺侯罚俸一年,闭门思过,梁廷栋用刑了?” “回陛下,校尉没有用刑,微臣疏忽了,以为梁廷栋也在兜售军情,实则他完全不知情。” “兵部一半主官兜售军情,难怪大明边镇屡吃败仗,这群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一律夷三族。尚书难辞其咎,抄家削职流戍千里。这里人人都是功臣,陆天明真是追刺客查到了谋逆?” 周延儒轻咳一声,“今日开衙,陆千户应该有实力快速组建千户所。” 崇祯眉头一皱,“答非所问,偷了恭顺侯的银子?” “也没多少,刚够开衙,还有吴惟华囤积的药材。微臣是说,陆天明就算不查凶案,东城这些侯伯也躲不了,他没事找事也会遇到吴惟华。” 崇祯点点头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奴酋担心英国公起复?” “回陛下,勋贵虽失去兵权,但稳定北境将官人心,张家无出其右。” 崇祯闭目沉思一会,开口郎朗说道,“大兴县丞升知县,原知县外调州府,兵部侍郎代尚书事,内阁十天内恢复兵部运作,胡应台荫一子锦衣百户,骆养性升都督佥事,仍掌锦衣卫,陆天明升锦衣佥事,仍掌皇史千户所,另赏蟒袍,锦缎十匹,追其父为锦衣同知,其母三品诰命。” 第52章 蛰伏起来的黑手 陆天明以为自己三五天内必定还得搞大事。 没想到一不小心二月了,本来是轰动京城的大案,因为精准打击,没有牵连波及,全部由刑部主导,官场也很安静。 伤口过了头两天的麻木期,又开始进入疼痛期,七天后进入难受期。 他一直在研究秘本,快把人脑袋都研究懵了。 外面的校尉在院中哼哈比试练武,董成虎当日提醒他是账本,叫回来研究了几天,结果他还不如自己清楚,除了左右那些数字,其余的东西一个字都看不出来。 薛濂真是奇才啊,难道每页的方式都不同? 他在这里养伤,还真没人来打扰,张家父子、锦衣卫和内廷都没来,好似大伙都默认他得消失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张之桐隔两天来一次,大胆留宿一晚,回去没人问,反正后院的房间多,护卫更不怀疑,她这次留了两天。 二月初一,小雪,卧室热气腾腾,陆天明在炕上还是看账本发呆。 张之桐给他端进来一碗补血汤,大小姐伺候人真的很细心。 但等他喝完之后,立刻上炕坐到怀中,拽起手到自己的下巴,陆天明一头雾水,“怎么了?” 张之桐嫃怒,“胖了呀,都是你。” “胡说八道,明明美艳不少。” “油嘴滑舌,便宜你了。” 两人完成日常打闹,陆天明在屁股拍了一巴掌,张之桐突然媚眼道,“郎君,下午我得回去,明日到外庄上香。” “祭祖用女人?” “讨厌的薛濂。” 哦,快结束了,两人嘴唇刚碰到一起,外面突然传来张之极的声音,“陆天明,你死后院了?” 被抓住了,张之桐浑身一抖,脸色惨白,陆天明被逗乐了,屁股又给了一巴掌,“给我打扫床铺,就说你来看我,我先堵书房。” 说罢拿披风快速下地,出门到书房坐下,碗也放到书桌,展开一本兵书,抱胸佯装闭目养神。 张之极在大厅叫了两声,自然迈步来到书房,看到他在闭目,轻轻坐在对面,拿起桌上的书看了一眼。 “鸳鸯阵?你不说自己看了四遍纪效新书吗?怎么一直啃这玩意?” 陆天明缓缓睁眼,面露疑惑,“我在乾清殿的话,张兄什么时候知晓?” “不会超过三天,伤好了?” “厉害,禁宫还真是个筛子。” “你这个笨蛋,禁宫是天下最没有秘密的地方。” “是…是吗?先帝怎么驾崩?” 张之极一愣,“病重啊。” “泰昌先帝呢?” “红丸,脱精而亡,大明谁人不知。” “放你爹的屁。” 张之极大怒,蹭的起身,陆天明淡淡说道,“就是你爹的屁,竟然忘了公爷如何得病,跑来糊弄一个医生,有病吧?” 张之极的怒气突然消失,转瞬又大骂,“你这个目无尊长的混蛋。” “我烦着呢,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张之极三两句就被点炸了,扬手想给一个耳光,听到里面有女人咳嗽的声音,更加恼火了,这小畜生养外室? 三步并作两步到卧室,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炕上给铺床。 “大哥怎么跑这里发脾气?” “桐…桐桐?” “是啊,一个没人管的伤员,父亲被人家治好,当然得时刻来看看,小妹都来两天了,您可真是一个好大哥。” 张之极脸色一红,“叫两个婢女过来就行,你怎么还做这事。” “父亲病重的时候,小妹也没有假婢女之手。” 张之极无话可说,讪讪返回落座,陆天明又闭目养神,他这时才看到身边的药碗,“疏忽了,明日给你派几个婢女过来。” “不需要,不习惯,没事就回家吧,我烦着呢。” “你烦什么?” “无聊的烦。” 张之极感觉跟他说话能被气死,忍着怒气道,“今日下值后全家到外庄,明日祭祖后我爹返回,我到军营住几天。” 陆天明疑惑看着他,“然后呢?” “一起去见见家里人,世泽与你不熟,他都做父亲了。” 陆天明不想说废话,“我伤还没好利索,一冷一热浑身痒的难受,跑到外庄去跟小孩子玩?” 沟通失败,张之极顿时失去耐心,扭头就走,到大厅又返回,径直到卧室,把刚下地的张之桐吓了一跳。 “大哥怎么一惊一乍。” “堂堂国公大小姐,怎么伺候这混蛋喝药,他受不起,早点回去吧,明天到良乡早去早回。” “知道了,你还是关心爹爹吧。” 这里沟通也失败,张之极憋一肚子气,大步走了。 张之桐心头石头落地,腿一软差点摔倒,到书房看陆天明,发现他盯着桌上的兵书如同入魔了一般,半张脸是怒气,半张脸是笑意。 这表情太奇怪了,到身边疑惑看了他两眼,再看看兵书,是一张长城敌台的外貌图。 “怎么了?魔怔了?” 陆天明抬头怔怔看她一眼,伸手哆哆嗦嗦指着敌台外的崇山峻岭。 那里有一面蒙古旗帜,上面几个鬼画符般的字体。 张之桐疑惑的眼神突然一瞪,鬼画符? 陆天明手忙脚乱拿出账本,他研究的时间太长了,翻了几页,调了个头,展开账本与旗帜上的字对比了一会,不太像啊。 若把蒙古文也搞成艺术体,那除了本人,恐怕需要超级电脑来破,陆天明顿时颓废扔掉账本,内心大骂薛濂有病。 张之桐陪他颓废一会出门去了,后院正屋前十步就是照壁,护卫从不越线,只会在照壁前的廊道轮值。 大小姐穿戴好到照壁,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脚下一滞,扭头看看屋内,又到厕屋烧火熬粥,不一会就天黑了。 “你怎么还在?” “没听大哥说嘛,全家都去外庄了。” “哦,咱们也是全家。” “你就是嘴甜,总能哄人家开心。” “这怎么就哄了,桐桐以后再也不去了,咱们就是一家。” 张之桐开心一笑,这才解释道,“刚才走的时候才想起来,薛濂在外庄的书房有一本厚厚的蒙古书。” “真的?桐桐真是我的福…” 说到一半,陆天明两眼一亮,哈哈大笑,“狗东西原来在等咱们去偷书,我说他们怎么不咬那个鱼饵,秘本在刑部公房一直没丢。你不能去外庄书房,那样全暴露了,看都别看书房,祭奠完赶快回来。” 第53章 初识官场势力 陆天明做了个噩梦。 自己带着枷锁脚链,跪着伺候一群獠牙辫子男和穿旗袍的吊睛母老虎。 惊醒后再也睡不着,通讯靠腿的年代,博弈的间隔时间太长,自己的‘快节奏’思维格格不入。 养伤期间已经策划了无数方案,他们可能还在善后吴惟华案。 又不能去冒然试探某个人,越怀疑越不能碰,好难受啊。 张之桐察觉他醒了,用力向怀中拱拱。 陆天明叹气一声,这年头也就只有女人可靠,嫁鸡随鸡的价值观下,每个人对自己的丈夫都很忠诚。 嗯?忠诚? 身边这个可能不算,陆天明伸手到大小姐胸口,不一会她就呼吸急促,“讨厌,不好好睡。” “娘子,阳武侯有几个妾室?她们管家里的事吗?” 张之桐突然安静了,过一会才狠狠说道,“侍妾都是玩具,来来去去送人,他只有一个妾室,是陪我一起长大的婢女,我的陪嫁丫环甜妞。” “听起来好似有故事?” “没有,下午我带回来,留在这里伺候郎君。” “啥?” “她是陪嫁丫环,我是郎君的人,她也是,妾身不在的时候,她应该陪郎君,但不能让她过夜,妾室没资格。” 陆天明,“……” 本来挺好的,张之桐又变成了冷峻脸,陆天明以为她不想冒雪出城,也没有多想,躺炕上补觉。 二月二是休沐日,胥吏没什么假期,大老爷的假期还真是多。 陆天明终于迎来一位‘朋友’,能打发点无聊时间。 天气还在下小雪,大兴知县韩智文带随从拎着两个沉重的食盒,通过校尉来到后院。 陆天明在书房等候,韩智文进门连连拱手,“陆千户这日子过的还真是雅静,雪色纷扰,适合围炉小酌,韩某来看看大明豪杰。” “韩大人前途光亮,来看一个厂卫,未免自甘堕落。” “哈哈,如今又不是东林当朝,没那么多说法,谁还不能有个朋友。” “有道理,韩兄请坐。” 韩智文笑呵呵坐在对面,随从立刻摆食材,完后老老实实躬身退出后院。 陆天明皱眉看着一桌饭,“韩兄,你来搞刺杀?” “贤弟玩笑了,朝阳门酒楼刚刚做好,都是拿手好菜,热乎着呢。” “韩兄,你带着烈酒,烧鹅,海鲜,肥肉,陆某受伤了,你想吃死我呀?” 韩智文啊呀一声,脸色涨红,“有这忌口?愚兄还真不知道,这…这…” 陆天明指指黄瓜胡萝卜,“没关系,你吃吧,陆某只能吃清淡。” 韩智文连连拱手抱歉,“你我都是处于漩涡中的人,一种是贤弟这样极度安静,一种是愚兄这样,头疼的琐事不断,近些天脑袋都被搅和成糊糊了,等贤弟伤愈,愚兄再赔罪。” “处于旋涡?韩兄话里有话呀,不妨说来听听。” 韩智文给自己倒了一杯,表示赔罪,才悠悠说道,“贤弟知晓愚兄是哪里人吗?” 陆天明一愣,“这能说明什么呢?” 韩智文轻咳一声,缓缓说道,“愚兄给贤弟讲讲自己的故事,我是浙江湖州人,家就在太湖边,与苏州一湖之隔,十岁蒙学之后,没有在乡里读书,一直在苏州的书院。 江南汇聚天下荟萃,苏州又汇聚江南荟萃,读书的时候东林大兴,无锡与苏州乘船十分方便,愚兄几乎时刻在东林书院学习。 每月一小会,春秋大会,会各三日。少则三五千,多则上万,美酒佳肴不断,歌伎才女云集,大儒名士如林,天下士子慕名而往。 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指陈时弊,盛况空前。 愚兄在东林书院混吃混喝十年,交接了不少朋友,七年前,东林突然掉落云端,我们惶恐挣扎,幻想让皇帝重新任用君子。 可惜一切都是白费,那些供养书院吃喝的士绅豪商离开了东林,他们离开也就算了,江南的贵人也不再理会东林,读书人如同突然失去父母,繁华一夜而散,士子惶恐回乡,担心被牵连,竭力否认与东林的关系。 三年前愚兄中进士,他们又来了,但愚兄在乡间避难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前辈,决定沉默看一段时间,果然,他们又倒了,如同回光返照一样,突兀诈尸,突兀死亡。 致仕的致仕,过世的过世,如同商量好了一样,东林短短半年全部撤出朝堂,不愿致仕的孙承宗、钱龙锡,被他们自己弹劾,大明唯一对东虏全胜的袁崇焕也被他们抛弃,东林好似在刻意自戕。 愚兄纳闷之际,听闻江南十几个社团联合,于苏州成立了复社,士子多达三千多人,名为揣摩八股、切磋学问,可他们又说自己继承东林之志,砥砺品行。 愚兄观察了一年多才明白,还是东林那一套,只不过他们涨教训了,不再培养清流君子为主,而是竭力培养举人进士,让社团成员去做地方官。 这样的官场,风雨欲来,灾害不断,稍不留神就被殃及,没有朋友,没有老师,根本活不下去,做个县丞已经战战兢兢,如今做京县知县,愚兄如同危墙下的弱卵,无时不刻在感受天地之威。” 内容挺震撼,也挺煽情,韩智文说完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陆天明却咧嘴一笑,“韩兄可以回家啊,有人拿刀子逼你做官吗?” “咳咳咳~”韩智文被呛了一口,低头掩饰尴尬后,苦笑说道,“雁过留声,风过留痕,人总不能浑噩活一辈子。” “那倒是,可韩兄为何执着于找靠山呢?十年前的东林,现在的温体仁,没有主见。” 韩智文很是惊讶,“没错,愚兄刚才说的前辈就是当今温阁老,同为浙江湖州人,当时他在家丁忧。” “可喜可贺,韩兄有大靠山,温体仁去年上蹿下跳弹劾袁崇焕,成功把袁崇焕定罪,年底才明白被周延儒摆了一道?哈,愚蠢,他自己就有阉党背景,都察院闵洪学还是他妹夫,而后串联吏部尚书、兵部尚书,风头一时无两,可惜他太过头了,周延儒坐着不动,皇帝就让他做了首辅。” 第54章 大明朝的相权与皇权 韩智文对陆天明的反应很吃惊,“英国公所言?” “不是,骆养性说的。”陆天明随手就找了个‘盾牌’。 韩智文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说法,“闵洪学大人即将做吏部天官,这是陛下对周延儒的制衡,贤弟与周大人有点交情,他看不起厂卫,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人家送给韩兄一个大功劳,你这么说有点忘恩负义吧?” “那是他无人可送,但凡有第二个选择,也轮不到愚兄,或许他为了埋个钉子。” 这思维比自己还固执,陆天明轻咳一声,“韩兄,陆某诚心求教,你天天想这些事,能有多少精力做衙门的正事?” 韩智文脸不红心不跳,认真回答,“贤弟,若愚兄不想这些事,衙门的事就轮不到我做。” 陆天明顿时一声叹息,“大明朝的官不做人事,大明朝的官又不好当,听你这么一说,陆某感觉厂卫挺好。” “厂卫不好,但贤弟很好,为皇帝监督勋贵,监督内库,又与翰林院监督皇史,直接与文武高阶大员打交道,贤弟这千户非常妙啊。” “韩兄不用扯淡了,我与周延儒没什么交情,若温大人愿意,咱们做朋友也没什么,陆某的身份妙在与陛下幼年相识,与千户有屁关系。” 韩智文啪一拍手,“贤弟没有记恨愚兄就可以。” “记恨?宋裕本啊?” “没错,西宁侯还不是愚兄能碰的人。” “堂堂朝官,害怕一个勋贵,真替你们士大夫丢人。” 韩智文摇摇手,“贤弟这个说法不对,士大夫谁都不会怕,但官员都怵勋贵,尤其是那几个顶尖勋贵。” “不对吧,清流可是天天在骂勋贵。” “那是因为他们靠唾沫吃饭,真让他们弹劾勋贵的罪名,根本无人出头,魏忠贤拿东林党的抚宁侯没辙,东林也拿阉党的丰城侯没辙,顶多给一个过失罪名,真让两人落罪,英国公直接抄刀子,大伙谁都别玩了。” “毫无兵权的虚架子,英国公还有这本事?” 韩智文歪头想想,语重心长道,“贤弟,护佑你擅闯侯伯府邸的人是英国公,你是张家的恩人,皇帝旧识的身份根本无法保护你。” 陆天明淡淡微笑,佯装糊涂,“韩兄能说说吗?” “说什么?三位皇帝都是英国公护佑登基,这还不清楚吗?皇帝都靠英国公支持,朝臣谁敢把英国公排除在外?没有英国公参与,帝位交替就无法成功。” “陆某还是没听懂。” 韩智文摸摸下巴,犹豫片刻才道,“刚才愚兄说,不仅士绅豪商离开了东林,江南的贵人也离开了东林,贤弟还记得吗?” “没错,陆某听过了。” “但你没听明白,江南人生下来就知道魏国公乃江南最贵,二百年来世世代代如此,人人都知道江南的贵人是魏国公,贤弟有没有发觉,朝臣从不喷南京勋贵?” 陆天明眨眨眼,恍然大悟道,“还真是如此,有点意思。” “那当然,江南的勋贵、士绅、豪商是一伙人,但论贵人,其实说的就是南京开国勋贵,或者直接指魏国公,徐家田产遍布江南,工坊店铺遍布江南,士绅豪商家家与徐家有关,他们是东林的东主,怎么会喷东主。” “哦,韩兄是说,英国公是北直隶士子的东主?” “不不不,贤弟想歪了。”韩智文挠挠额头,“好似一两句说不清,怎么和贤弟说呢,京城是京城,至尊皇权所在,魏忠贤残杀东林的时候,英国公曾暗中保护很多东林避难,东林清算阉党的时候,英国公又保护很多阉党大员避难,贤弟听懂了吗?” “多头下注,左右互搏,南北贵人都在玩同样的招数。” “不对,你这更扯远了,人家二百年来已经成为一方势力,凡事顺势而为即可立于不败之地,不需要跟朝臣博弈,更不需要与朝臣权争,只有朝堂来来去去的大员才如同斗鸡一样的互啄。” 陆天明再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魏国公身处相权之中,英国公身处皇权之中,皇权相权博弈五千年,谁都离不开谁,大明朝的博弈当然也有自己的特色。” 韩智文眼神一亮,仰头喝一杯,“贤弟此言精辟,一言以蔽之,省得愚兄浪费唾沫。” 陆天明阴恻恻一笑,“难怪英国公中毒两年。” 韩智文两眼大瞪,扑通一下坐在地下,浑身发抖,嘴唇哆嗦,“贤弟说…说…说什么?” “韩兄为何如此惊惧?” 韩智文在地下懵逼了一会,忽然起身,面色惊恐,言语急切道,“绝不可能,南边贵人绝不可能刺杀英国公。” “没人怀疑魏国公行刺,魏国公杀英国公如同自戕,是别的事情,韩兄忘了我说过的话。” “不不不,东林更不可能,这误会太大了,朝堂大祸事。” 陆天明起身用力把激动的韩智文按回椅子,“韩兄别激动,是某个人擅自做主,你别害怕。” 韩智文摸摸额头冷汗,点点头落座,“是啊,若是东林和南边贵人,早就杀成一团了。” “没错,韩兄别自己吓唬自己。陆某才听明白,周延儒的背后是复社,复社的背后是士绅豪商。温体仁的背后是南京贵人,说到底都是一群人啊,略微有点差别,但他们谁都可以接受失败。” 韩智文脸色一滞,哭笑不得道,“贤弟可以直接问,干嘛试探愚兄,差点吓死我。” “吓死你?韩兄,贵人为何成为一方势力你想过吗?” “二百年传承,财富超越五姓七望的世家大族。” “是,也不是,他们二百年积攒了超越国库的财富,调动起来当然影响力不可比拟。 政事是什么?治国又是什么?说到底不过是柴米油盐。 没有钱粮,太祖复生又能怎么样? 他们成为一方势力,是因为他们有超越陛下的钱粮支配权,朝堂大员靠一点税赋,什么事都做不成。 可话又说回来了,朝臣离不开贵人的支持,永远是贵人的牵线木偶。” 第55章 谁还没个朋友 韩智文对陆天明郑重躬身,“贤弟大才,通读文书果然有非凡智慧,愚兄受教了,可还是那句话,雁过留声、风过留痕,人总要做点事。” 陆天明点点头,“那当然,这是韩兄的追求,陆某摆烂,总不能说韩兄的选择不对。” “摆烂?” “总之懒得与朝臣吵吵。” 外面突然传来护院的声音,“陆千户,小姐回来了,到西屋为您熬药,提醒您别喝酒。” “知道了。”陆天明看看天色,这才午时,这么快就回来了。 韩智文眨眨眼,笑着问道,“国公府孙小姐关心贤弟,你们未娶未嫁,也许是段佳话。” 陆天明一愣,“放屁,护院说的是张之桐。” “啊?阳武侯夫人?” 陆天明不悦嗯了一声,韩智文讪讪摸鼻子,“抱歉,阳武侯夫人经常在国公府,愚兄想岔了。” “韩兄,咱们就到这吧,改天我到县衙请教。这位小姐虽然面色冷淡,人却非常孝顺,伺候瘫痪的英国公两年,小弟受伤之后,非要代英国公来还恩,不时带点药材过来看望,这里又是人家的别院,多少有点不便。” “说的是,愚兄今天很开心,与贤弟一聊,感觉轻松不少。” “韩兄以后有事问小弟,派个人过来就行,校尉不会阻拦,小弟定竭尽所能,咱们之间,无需见外。” 韩智文脸上的肌肉顿时舒展无比,“好,愚兄也不废话了,告辞。贤弟留步。” “韩兄慢走,小弟还真不能出门受寒。” “千万别出来,下次聊。” 等韩智文走后,陆天明把护院叫回来,一桌子菜没吃怪可惜。 护院收拾干净,他喝水漱口,张之桐带着一位身穿素衣的女子站在门口。 陆天明眼色一亮,这位虽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但皮肤白皙,眼似秋波,耳朵白嫩,整个人掩饰不住的一股出尘气质。 非常好看,比张之桐更像一位大小姐。 哼~ 张之桐冷哼一声,陆天明顿时懊悔不已,看美女被抓了个现形。 “甜妞,他以后就是你的老爷,对老爷顺从一点。” 女人声音柔弱,却有股坚定的拒绝,“小姐,求您不要把奴婢送人,老爷死了,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小姐。” “我没把你送人,以后我嫁给他,当然还得跟着我。” 柔弱的女子突然抬头,高声大叫,“不可以,您怎么可以背叛老爷。” “鬼叫什么,他早死了,在我心里已经死了十几年。” 女子突然下跪,声泪俱下,“小姐,求您了,不要啊,奴婢…奴婢伺候这位老爷,您不能啊,老爷不过是想让您回侯府,他也是可怜人。” “可怜?贩卖妇孺,哪里可怜?” “小姐,不是您想的那样…” “好了,就算天天在薛濂被窝,你也不是女人。本小姐活到现在,只有郎君夸赞我的好,我要为他生儿女,你也得生。” “不是那样,老爷真心待奴婢,不能背叛啊。” “你想让我把你送到花楼吗?” 女子瞬间闭嘴,匍匐地下抽泣,喃喃而语,“不能,不能啊…” 两人争吵几句,对陆天明来说,信息量非常大,这时候才开口问道,“桐桐没有与她说明白,就带着回京?” 张之桐轻哼一声,“一刻钟也不想在外庄,直接去上香,直接坐车返回,没有回外庄侯府。” “人家被你搞了个措不及手。” “怎么?郎君看到人,怜香惜玉?” 陆天明笑着起身,一下把她拥入怀中,“桐桐早上走的太早,还以为你晚上才回来。” “正好,甜妞伺候郎君,让她上炕…呜呜~” 两人拥吻在一起,张之桐总是轻而易举被点燃。 女子惊恐看着他们,跪着咚咚磕头流泪… 张之桐抱到怀中调息一会,才扭头道,“甜妞,看到了吧,以后就这么伺候郎君,我不会亏待你,生孩子也给你养。” 女子磕头太猛,额头血色大包,黑漆漆的,跪不稳了,抬头看他们一眼,歪歪扭扭晕了过去。 张之桐想大骂,被陆天明抱着直接回卧室。 “桐桐累了,休息一会吧,甜妞是奴婢,薛濂拥有难言之隐,他们彼此觉得可怜,当然会抱团取暖,并非因为她长得漂亮。 在我看来,桐桐虽有一点大小姐脾气,但比任何人都善良,若你真的嫉恨他们,早把甜妞送人了,阳武侯也拦不住。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与一个死人生气,就是与自己怄气,桐桐何必与自己过不去。故作无情,让自己变得如此阴冷,只不过是想让她听话,我看懂了,没必要嘛。” 张之桐听着一嘟嘴,委屈掉了两行泪,“说了多少次跟着我,别低三下四求人,这贱婢就是不听话,从小天生的奴婢命,让她站直都不敢,丢尽我的脸。” 陆天明笑着拍拍胸口,“桐桐的善良只有我能看懂,咱们是一家人。” 张之桐瞬间破涕为笑,“是啊,一家人,本小姐准许甜妞上炕陪你过夜。” 真是好脑子,陆天明哭笑不得,“我受伤之后桐桐精心熬药伺候,哪有一点大小姐的样子,你我真情相待,何必为难别人。” 张之桐顿时再次委屈嘟嘴,但她随后点头,“郎君处理吧,我想起甜妞就火大,只想做奴婢,不想做二夫人,气死我了。” 陆天明哈哈一笑,“甜妞有更重要的事,若他告诉我如何读账本,咱们就让她回阳武侯外庄。秦桧还有三朋友呢,阳武侯不会信任勋贵,但对甜妞一定倾尽信任。” 张之桐两眼一亮,“没错,这奴婢十分听话,一直在身边,肯定知晓很多暗示。” “既然把她当姐妹,就不要一口一个奴婢,这样子如何让人相信,你把她吓坏了,休息一会,咱们黄昏再说。” 第56章 世纪的精神pua 陆天明哄小孩似得把张之桐哄睡了。 大小姐性格天生高傲,明明很善良,却故意刻薄,道理她都懂,就是不愿软语说话。 陆天明来到书房,把甜妞也抱回炕上,毛巾擦干额头的灰尘,鼓包都快破了,涂了一点药,让她们一起休息。 董成虎和秦大成的舒服日子到头了,两人在前院值房坐着小酌,猛然看到一个人影从廊道中出现,校尉们齐刷刷立正。 陆天明裹着披风,头发都没梳,到值房对两人下令,“今晚开始校尉全部轮值,所有屋子都得守卫,尤其是后花园,每晚必须保证一半人轮值,械不离身,只要有贼子闯入,无需留活口,立刻射杀。” 同一时间,西长安街边,大时雍坊一户宅中院,韩智文恭恭敬敬站在房门口。 温体仁好似在午睡,精气神不是太高,来到客房门口,韩智文立刻下跪,“学生拜见恩师。” “起来吧,不要每次行大礼,做个京县知县,怎么小心成这个样子。” 韩智文起身嘿嘿一笑,“京城的贵人太多了,由不得学生小心,智文倒霉事小,连累恩师得不偿失。” “哈哈,京县六品,那也连累不到老夫。” 韩智文坐半个屁股到温体仁下首,轻咳一声,“恩师,英国公瘫痪乃中毒,虽然陆天明糊弄过去了,但他已说漏嘴…” 他絮絮叨叨说完,温体仁立刻摇头,“不是南边的人搞刺杀,英国公自己觉得丢人,那就是京城自己人,有些人为了银子红眼了。” “是,学生也这么认为,陆天明果然是通读文书的奇才,他说,英国公身处皇权之中,魏国公身处相权之中,五千年的皇权相权博弈,大明朝也有自己的特色。” 温体仁眼神一亮,“是个读书的奇才。以智文看来,他倾向于谁?” “学生认为他是第二个骆养性,这大概也是骆养性举荐他的原因,与陛下固然是旧识,但他非常清楚皇帝护不住他,作为英国公的恩人,张家绝不会让人算计他,而他又刻意递台阶给首辅,这里里外外,如同骆养性一样圆滑,与所有人做朋友,只捞实在。” 温体仁沉默一会摇摇头,“你这么想也没问题,但他不是这样的人,勋贵核心的消息,英国公下半年会让陆天明与嫡孙女成婚,唯一的嫡孙女婿,张之极的嫡女婿,张世泽的嫡亲妹夫,三代英国公的帮手。” 韩智文大张嘴,不可置信道,“陆天明?他值得…值得…” 值得什么,他也形容不上来,温体仁吭哧笑一声,“你不会觉得自己比他强吧?” 韩智文一个激灵,“老师恕罪,学生没那么狂妄。” “你是没那么狂妄,但你内心还是没有重视他,一介还未上任的千户就敢掀大案,突然沉默消失十多天,你说他在做什么?” 韩智文眨眨眼,不确定道,“养望?” “放屁!”温体仁不禁爆粗口,“他在酝酿下一个大案,上一次大案给所有人好处,就是为了一下次的放肆,什么时候他与朝臣顶着干,那才是收手的时候。” “大…大案?学生实在无法想象。” “放心吧,大案不会把京县卷进来,倒是顺天府尹傅淑训该滚蛋了,此人是东林谏臣杨涟的亲家,东林的老人,却是个闷葫芦,遇事完全不开口,东林在京城就剩这个独苗了,若非他不吱声,早被人弄死了。 陛下也是留着他给外人看,崇祯朝的东林党就像贵人穿烂的破衣服,放到衣柜还被老鼠啃了,拿出来挡挡窗户的寒风,很快变为一堆烂絮,早该随风散去。” “是,学生明白了,安心做自己的事。” 温体仁点点头,闭目等韩智文告退。 去年被皇帝和周延儒摆了一道,得罪心向袁崇焕的人,却落得一身骚。 温体仁差不多摸准皇帝的脾气了,真话听不进去,转个弯的谎话却深信不疑,耳根子软,多疑且急躁。 总觉得所有人都该像他一样宵衣旰食,不求回报,那你倒是保证人身安全啊,要命的是,皇帝还寡恩无情,天天在剁自己的‘指头’。 一句话概括,皇帝总是:今天在盼明天,明天在悔昨天。 想伺候你的时候伺候不了,不想伺候你的时候,反而发现好伺候好了。 …… 黄昏时分,别院卧室。 陆天明点蜡烛放到窗台,捏捏眉心继续对甜妞展开攻势。 “姑娘,本官不需要你伺候,桐桐也是在说气话,她是为了你好,让别人伺候你,你们姐妹情深却不沟通,以致充满误会。 本官也能理解你与阳武侯的感情,可怜之人互相取暖,谁也不鄙视谁,那就是最亲的亲人。 你说阳武侯贩卖妇孺有别的原因,可那些妇孺与你一样,一辈子水深火热,她们有什么错呢? 桐桐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对你倾注全部的关心。想让你有儿女,幸福一生,她有什么坏心思呢? 你也不用说桐桐与本官的关系,阳武侯理解你,那他就永远理解不了桐桐,桐桐不需要别人一直讨好,只想有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你想过没有,你与阳武侯说心里话了,那就是害桐桐,是你让她不能回家,现在她找到了自己的男人,你不能阻止我们。 不管阳武侯什么动机,他是你的男人,但阳武侯不能丧尽天良,贩卖妇孺,卖国求荣,梦中去世就是老天的报应,是他该死,本官丝毫不觉得可怜。 姑娘应该替他赎罪,解救那些妇孺,解救因他出卖倒霉的大明百姓,这样他的灵魂才能安然轮回,姑娘若想去陪他,我和桐桐也可以成全。” 又说了一大段,陆天明感觉这种‘谆谆诱导’的语气很累人,端起茶杯喝一口润喉。 张之桐裹着被子半躺,看向陆天明眼里全是星星,甜妞却如同一个机器一样,只知道跪着流泪。 “陆…陆老爷!” 谢天谢地,你终于开口了,甜妞却说道,“奴婢看不懂账本的。” 啊? 陆天明感觉纵身跳进深渊,下一句话又被带飞九霄, “那不是蒙古文,是女真文,努尔哈赤在蒙古文基础上创造的女真文,面世不过短短三十年,侯爷懂蒙古文,但他不懂女真文,需要对照书才能看懂,您应该找个识女真文的人看看。或者…这京城就有,奴婢不知他做什么,应该是东虏的人,是…是个色鬼。” 第57章 带回来一个炸弹 不能压迫式追问,陆天明在想色鬼是什么。 甜妞已经犹豫说道,“陆老爷,侯爷很喜欢小姐,从小就喜欢,他只是想让小姐回家,并不是奴婢的男人,一直在让奴婢劝小姐回家。” “我明白,你们是真心朋友。” “您不明白,侯爷所做的一切都是公爷安排,可公爷又不让他告诉小姐,这才是误会。” 张之桐两眼大瞪,陆天明却再次如坠深渊,英国公是为了灭口?上位者如此无情吗? 甜妞说话大喘气,又继续说道,“侯爷没有让小姐回心转意,公爷瘫痪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做主与某个人联系上了,是那人牵线的东虏,首次联系,东虏就送来五百多颗东珠,侯爷高兴的不得了,想骗光东虏。” “某个人?什么样的人?”陆天明很紧张。 甜妞歪头想想,“不…不知道。” “东林大员?” 甜妞沉默片刻,“奴婢不知道,但他与刚才说的色鬼不是一个人,好像是贵人,又好像不是,也不太像是官,这个人好像非常闲,他自己都不认识女真字。” “为什么说好像?” “因…因为侯爷能随时联系上,侯爷做边贸从不走货,只做联系人抽银子,做边贸的商人很聪明,南边的人送到京城或宣府就不管了,宣府才有人出货,而后南边的人又销赃,就算出事,南边的人不怕,侯爷同样不怕。” “任何人都会这么做,做事先得自保…等会,你说阳武侯是公爷瘫痪后才联系东虏,短短两年时间,为何账本在他手中?” “是…是前年冬月,东虏入关后,交给侯爷的账本,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奴酋撤走时,还在外庄埋了二十万两。” 厉害,佩服,阳武侯原来是个继任者,明面上的生意调度员。 张之桐这时说道,“谁替他担保呢?奴酋为何觉得薛濂非做不可?” 甜妞很怕她,猛烈摇头,“小姐,奴婢不知,侯爷原先有一本账,与现在的完全不是一本,他后来融合到一起,很多人以为还是原先那一本,府里的人都不知道侯爷换了账本,奴婢还是有一次看到侯爷在翻书,才无意中瞧见鬼画符似得账本和一封信。” “信?女真文的信?”陆天明再次催问。 “是啊,侯爷隔段时间总能收到,看过就烧了。” 搞了半天,甜妞不过是外庄给阳武侯打扫书房的专职侍妾,完全谈不上什么伙伴。 陆天明想起阳武侯与抚宁侯的话,两人彼此深信不疑,得拿下这个抚宁侯,英国公派到东林的卧底没有叛变,但失控了。 甜妞沉默片刻对张之桐道,“小姐,侯爷贩卖的妇孺都是快饿死的可怜人,没有侯爷就饿死了,侯爷还让她们住在村里,有的已经生孩子了。” 陆天明和张之桐齐齐哭笑不得,你这个单纯的笨蛋。 抄掉外庄一定收获巨大,但不能抄啊,打草惊蛇,抚宁侯也不能贸然动,会漏掉大鱼。 两个侯爷都是大将,主事人是国公? 逻辑不通,国公要的是权,不可能是银子,他们也不相信东虏能得天下。 陆天明在沉思,张之桐又问道,“甜妞,刚才说的色鬼是什么意思?” 甜妞脸色一红,“那人向侯爷要奴婢,侯爷还骂了两次。” “你认识?”两人齐齐发问。 甜妞又摇头,“不认识,但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奴婢。” 张之桐更怀疑了,“你连门都不出,他怎么见过你。” “奴婢不知,侯爷一直称呼他为色鬼。” 陆天明补充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代号?” “啥是代号?” “呃~就是外号。” 甜妞依旧摇头,“不知道。” 这人是个‘通讯站’,那个联系阳武侯的人,才是真正的大鱼。 可惜吴惟华,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张之桐穿衣下地去熬粥,甜妞又追上去叨叨,“小姐,您不能啊,哪怕为侯爷守孝三年呢。” “闭嘴,守孝三年我儿子都两岁了。” “侯爷真没有对不起小姐。” “既然你不是钟情于薛濂,那就跟着我,做二夫人。” “小姐,您真不能啊…” 两人叨叨的声音远去,陆天明哭笑不得,敢情这两人都是钻牛角的性格,大概从小就在争吵,谁也离不开谁。 到书房又翻看几眼账本,院外突然响起董成虎的声音,“大人,属下求见。” “进来吧!” 董成虎和护院头领一起进门躬身,“大人,天黑一个时辰了,府外有人鬼鬼祟祟,我们在阁楼暗中轮值的人可以看到,此处四通八达,他们转来转去,十分不利于抓刺客。” “那就诱敌深入,但要做好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护院头领躬身郑重提醒,“陆大人,不能让小姐受惊。” “无妨,我来保护,一会叫张小姐和婢女到书房好了。” 他们去准备,后花园有花房,应该能藏不少人,前院四五百人,若想刺杀,后院才是最佳途径,除非他们知难而退。 张之桐熬了两碗粥,又给他熬了一碗药,三人吃完后,她才脸色一红道,“郎君猜到有人会刺杀?那我就不能留在正屋,甜妞留下。” 这年头的老婆真是个奇葩物种,陆天明摇摇手,“我已告诉护院你们在书房避难,你突然带回甜妞,刺客急眼了,证明之前判断的对,他们一直在外庄埋伏等我们取书。 凶手以为你会带甜妞回国公府,未想到你直接来了这里,还留宿了。此时此刻,我就是个火捻子,甜妞就是一堆火药,你不小心组装了一个炸药包。” 太深奥,但她大概听懂了。 张之桐起身直接关门,拖着甜妞到卧室去了。 陆天明简单洗漱一下,准备了两把刀,回到卧室,甜妞躲到窗台下,张之桐则还在原来的位置。 吹灯,上炕,钻被。 “小心着凉,晚上说不准…” 咚~ 什么声音?好像地震,整个房子在响。 咚~ 又来一次。 “马上穿衣服下地!” 陆天明大吼一声,麻溜下地,把借来的棉甲套在身上, 嘭~ 西侧房屋哗啦一声突然倒塌,房顶噗噗掉落土块。 校尉这时才大吼,“有刺客,有刺客,西侧围墙被撞塌,压垮了正屋山花墙。” 第58章 无敌的官场逻辑 “贼子太多,他们进来了,弩箭接敌!” 董成虎的声音传来,陆天明火速冲到书房关门,书桌、椅子直接推门后,顺势把窗栓打开。 正厅椅子哗啦倒地的声音,紧接着笃笃笃的射箭声。 返回卧室再关门,外面撞门声清晰可见,喊杀声更大。 陆天明拽住害怕发呆的两人到墙角蹲下,抓起炕上的被子盖到身上,“别怕,别喊,刺客不可能打过五百校尉。” “杀正屋,从窗户进去,保护大人。” 陆天明对外大喊,“董成虎,我们在卧室,书房窗户开着。” “是,大人放心,我们占尽优势。” 哗啦~ 书房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咚咚咚听着进来很多人。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虚惊一场,卧室窗户传来护院头领焦急的声音,“小姐,小姐,您怎么样?” 张之桐起身大喊,“我们安全,先杀刺客。” “小姐放心,进来四十多人,校尉在围杀,轮不到我们。” 轰~ 天地间突然一亮,惨嚎声传来,“刺客带着火油,正厅被点燃了,房子要塌了,快把大人带出来。” 陆天明马上把窗户打开,抱起张之桐放到窗台,“桐桐先出去。” 几个护院在窗下,七手八脚接人,“小姐小心。” 陆天明又把甜妞抱上去,护院正准备接他,甜妞突然回头惨然一笑,“陆老爷,您是好人,这时候还想着奴婢,侯爷是…” 啊~ 胳膊突然被扎了一刀,陆天明惨嚎一声,扑通跌倒。 “有箭手,在对面衙门顶,去杀了他。” 甜妞胸口一支长箭,从窗台跌下来,口吐鲜血。 原来是长箭贯穿后扎到胳膊。 “陆…陆老爷,我不想回来…小姐非…带我…侯爷是…可怜人…被利用…不要信…信…千万…不要信…信…” 陆天明耳朵放在甜妞嘴边,一片嘈杂声,最后也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大人,您快出来,火势止不住,箭手在隔壁戎政衙门房顶,校尉追杀去了。” 陆天明抱起甜妞,从炕上的窗户跳了出去,被几十名校尉簇拥着到廊道的死角。 先一步被护院带过来的张之桐看到甜妞的尸体,突然扑到身边大嚎,“甜妞,甜妞,你怎么了,该死的畜生…” 张之桐一口气没缓过来,晕了过去,陆天明把尸体放下,扒拉开身后的校尉看向后院,正屋已经烧成一片,卧室没着,但房顶先烧了起来,如同火炬般照亮天地,京城的到处是当当当的火警示警声。 嘭~ 房顶垮塌,这是高档木质房屋,廊柱太多,火势更大了。 陆天明扭头看一眼戎政衙门,重檐房顶比这里高一丈,至少有百步远,是一位神箭手。 再扭头看向西侧山花墙,院外的街道还有两根腰粗的撞木,围墙太高了,撞塌正好跨过廊道砸到山花墙。 好缜密的刺杀手段。 甜妞是首要目标,老子排第二,张之桐根本不屑杀。 街道来了很多五城兵马司兵丁,全被校尉拦在院外,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这火,等烧完自然熄灭了。 董成虎焦急转了一圈,到身边快速说道,“大人,得亏提前安排,兄弟们只有两人受伤,他们进院后直接扒开山花墙往正屋冲,兄弟们手弩留下一半,外面没有刺客,老秦去追那个箭手,对方跑向城北了。” 陆天明心气一松,突然感觉剧痛。 晦气,天天在受伤。 这个院子距离皇城太近,曹化淳反而先来了。 接着骆养性、大兴县衙、刑部、内阁轮值… 勋贵没来,都在外庄祭祖。 周延儒要气疯了,为什么又是老子轮值,怒气冲冲而来,看到陆天明脸色惨白,郎中在给处理伤口,扭头到另一个屋中听汇报。 骆养性把从董成虎嘴里听来的消息又说了一遍,“天色刚黑,校尉就发现四周全是鬼鬼祟祟的人,他们干脆让人前后院分开抓活口,结果对方撞墙而入,直接冲杀正屋,校尉带了手弩,他们一计不成,转而放火。 护院只好接应张小姐绕道卧室,张小姐先出来,陆千户和婢女刚出现,就被埋伏的箭手远程一箭,婢女穿胸,陆千户也受伤,校尉连忙上房顶与箭手对射,见无机可乘,立刻遁走。” 周延儒瞬间听明白这其中缜密的刺杀逻辑,“陆天明刨了东虏祖坟?为何不要命的刺杀他?” 骆养性摸摸鼻子,“周大人,这次不是东虏,刺客全是京卫子弟。” “什么?!他们疯了?!”周延儒大怒破音。 骆养性又道,“这些人并非当值士兵,全是家里余子,兄长或父亲在当值,但他们在一起干活,全是京卫武学校场的帮闲。属下已令锦衣卫连夜出城去缉拿家眷。” 周延儒看众人一眼,突然叹气一声,“又是被人收买的死士,四十人,可能也就二百两银子,大明朝欠饷太久了,京城的穷人比天下穷人更穷。” 凶案在前,首辅还有悲天悯人的感慨,搞得这里气氛都变了,曹化淳轻咳一声,“之前刺杀陆天明,可能是因为他治好了英国公,现在完全是报复性杀戮,刺客就没想着回去。” 骆养性立刻点头,“应该是这样,陆天明养伤十多天,连门都没出,他们完全是为了震慑,贼子实在可恶。” 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校尉拽着脚拖回一具尸体,众人来到院中,秦大成看一眼,把手中的强弓递给骆养性, “骆大人,箭手是京卫武学箭术教谕,神武卫世袭百户刘大牛,他向北乱跑,属下带着二百人,三条街同时追,他见身处绝地,用箭矢自戕,并非属下所杀。” 骆养性点点头,“就一支箭?” “不是,他一共带了五支箭,一箭刺杀,两箭射在戎政衙门廊柱,借力上屋,还有一箭震慑兄弟们。” “五支箭,三支箭刺杀,射术这么好?” 董成虎看一眼尸体道,“诸位大人,京卫武学距离百户所不远,属下了解刘大牛,射术的确超群,但他不识字,武学教谕乃外聘,父母早已去世,妻儿去年被东虏杀害,他怎么可能是东虏奸细,赚银子也没用啊。” 秦大成摸摸鼻子,“董兄,咱们也有兄弟认识他,听说他想给一个花楼女子赎身续香火。” 得,全部无缝衔接,一次报复性买凶刺杀,追查买凶人吧。 第59章 保护性软禁 陆天明听了整个经过,很是无语,出事的时候,大明官场每个人都在尽量置身事外。 张之桐悲痛欲绝,陆天明抱着脑袋安慰两句,她呜呜哭了一会,哭累后睡着了。 后院等到寅时才烧完,陆天明干脆让校尉从前院抱过来一堆柴禾,拆卸没有烧完的门窗,倒火药把甜妞火化了。 天亮后,门外的各衙士兵散去,别院后半截彻底变成一堆灰烬。 曹化淳在辰时返回,看到陆天明脸色疲惫不已,到身边拍拍肩膀,“陆千户,陛下特旨,你与校尉无需等腰牌,可直接到皇史宬常驻,除饷银外,一应用度由内廷提供,咱先养伤吧,以后尽量小心点。” 陆天明抬头,眼神复杂看了他一眼,“曹公公,您知道勋贵是什么?” “大明武勋啊。” “不,他们是官。您知道陛下是什么吗?” “陆千户,你糊涂了,臣子竟敢诘问陛下。” “曹公公,陛下是君父,下官没有查到叛逆,没有尽忠职守,怎么能入皇城靠君父庇佑。” 曹化淳哭笑不得,“好了,养好伤再要强,三番五次受伤,你想绝后而亡吗。” “是啊,他们都说下官得脚踏实地老实点,下官狂妄了,的确应该好好养伤,写本医书弘扬君恩。” “这就对了,安静养伤,一切都会过去,你现在可是锦衣佥事,锦衣卫四大主官之一。” 两人安静了一会,曹化淳看他一动不动,又拍了一下,“走啊,没咱家带路,你进不去。” “现在?” “怎么?还有东西收拾?让校尉收拾。” “那倒没有,一场火把下官的官袍都烧没了,下官在书房写了很多药方,该死的逆贼…” 陆天明狠狠骂一句,机械跟着曹化淳出门,突然哎呀一声,“差点忘了张小姐,人家给我熬药,这事闹得,我得告别。” 曹化淳摆摆手,示意快去。 陆天明来到里屋,张之桐坐在椅中怔怔看着他,不知何时醒来了。 “曹化淳的话听到了?” 张之桐怔怔点头,陆天明抱着拍拍后背,“我得重新来过,等我在皇城住两个月,他们才能忘掉这茬,回家等我,后半年我抬轿让你入门,别嫌弃我穷就行。” 大小姐扑哧一声,“你还得立功,没有功勋,爹爹也拗不过勋贵,那样三年后才能入门。” “放心吧,我倒是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 “嗯?” 陆天明再次拍拍脸,“薛濂至少有三个身份,他们来来去去不是一伙人,把我搞糊涂了,甜妞说的对,薛濂被利用了,难怪他一直说薛濂是可怜人,估计薛濂自己也一直在念叨,他身不由己做了很多恶事,死亡是最好的归宿。” 张之桐一脸疑惑,“什么三个身份?” “别问了,回家好好休息,放心,我只要活着就娶你,没人比你会熬药。” 张之桐顿时破涕为笑,贴贴脸告别。 国公府又来了二百多护院,饷银先让护院保存,陆天明一声令下,校尉收拾军械,浩浩荡荡向皇城而去。 东安门,曹化淳是把他带进来了,但老规矩,得搜身三次。 陆天明拿出一把弯刀,迅速无比,直接把棉甲扔了,“曹公公,下官身上有血,这身衣服不能带进皇城。” 一边说一边变成赤膀,弯刀在裤腿两侧一划,只剩下一个短裤。 “好了!”曹化淳何止他下一步动作,脱下自己的蟒袍披在身。 “着凉了,皇史宬刚刚清理出来,应该烧热了,但什么都没有,校尉一百人由内廷带着去领日常用具,快去歇着吧。东苑可是英宗的别苑,皇城内又称呼为南宫,陛下说你随便住,不要害怕违制,只要不占重华宫,随便你处理。” “那下官就不客气了,咱以后也是皇城衙门的人,有空拜见曹公公。” 陆天明裹裹太监的蓝色七蟒袍,大步向南而去。 沿着太庙的东墙外,自北向南玉芝宫、环碧亭、乾运殿、飞龙桥、龙德殿。玉芝宫是睿庙,里面是嘉靖皇帝的爹兴献王。 玉芝宫往南,就是一片离宫别馆,龙德殿,如同后宫一样的布局,前后五重院,尽显皇家威仪,院内还有宫人利用隙地种瓜蔬,一汪清水环绕,端得好去处。 陆天明不可能儍痴到在这里常驻,这里是真的英宗别苑,龙德殿东面才是皇史宬,校尉以后常驻的一个大院,再向东的崇质殿才是‘监狱’。 如同国公府别院大小的一个院子,英宗皇帝重建时注重绿化,杂植四方所贡奇花异木于其中,早春的天气都生机盎然,亭台楼榭不断,可惜有点破败,院中池塘假山,倒是干净。 陆天明进入院内,果然有百多名内侍在清理房间,同时把正屋厢房的火都生起来去潮,没有炕,但有暖墙,一点不冷。 向南望一眼,皇城环绕的玉河外就是城墙,不到三百步,同样很近,这就是以后的公房了,皇史千户轮值在皇史宬,宿舍在玉河边的御前所,百户和将来的文书等都可以来这里办公。 董成虎带校尉抱着几床华丽的棉被进屋,身后还有人拿着两套衣服、笔墨纸砚、茶水脸盆等用具。 “大人,曹公公说陛下都舍不得浪费,但陛下交代务必让您与十二监太监一样舒服,咱们才知道您认识潜邸的陛下,要不让石头也来轮值?” 陆天明兴趣不是太高,“本官一直没有去看姐姐,等安顿下来再说吧。” “哦,对了,曹公公说咱们得自己做饭,他抽调了尚膳监二十个宫人,属下安排在后面一个小院。” 陆天明缓缓扭头,“宫人?” 董成虎一脸嘲讽,“老宫人,您放心,兄弟们一定很规矩,皇城可是掉脑袋的地方,咱们还得自己买吃食。” 陆天明摆摆手,“本官先睡一觉,你自己安排吧,轮值归轮值,校尉不能荒废武艺。” 董成虎领命离开,陆天明解开曹化淳的棉大衣蟒袍,扔到外面桌上,回到卧室还有一股霉味,脱掉靴子,从里面拿出分成两半的账本,笑着拍拍放到褥子下面,自言自语道, “哎,昨晚多少人盯着这玩意,应该死心了,就连张之桐都以为烧了,老子歇两个月,夏天灭你们。” 第60章 一切为了陆天明忽视的会试 张维贤在午时才返回京城,张之极无奈又跟着回来了。 父子俩到别院时,护院已经在砌墙,廊道中一堆红袍,骆养性和韩智文还在等着‘苦主’。 不厌其烦又说了一遍经过,英国公瞥一眼地下的陶罐子骨灰,张之桐从屋内出来,到身边埋头大哭。 “父亲,女儿叫甜妞回来安静过日子,没想到害了她,女儿真是灾星。” 英国公拍拍后背,“胡说八道,倒霉的都是好人。” “女儿想起天明还有一副药要熬,想来熬完药回府,哪想到刺客急着动手,我们被困在这里,甜妞也被害了。” 张之极把小妹拽起来,“好了,小妹先回家吧,我来安葬甜妞。” “呜呜~麻烦大哥。陆天明在书房还有一本刚写成的医书,小妹看了几页,可惜了。” 张之极拍拍后背安慰,“婢女来接你了,回去吧。” 两个婢女扶着张之桐离去,韩智文朝英国公躬身道,“公爷,若您有吩咐,下官万死不辞。” 英国公不耐烦摆摆手,你个小喽啰凑什么热闹。 韩智文恭敬告退,刚刚袭爵的丰城侯李开先很有眼色,到身边推着轮椅咯噔咯噔进入后院,英国公扭头看向戎政府衙门。 骆养性在身后立刻解释,“公爷,那边晚上除了几个看门睡觉的老兵,没有长官轮值。” “骆指挥使,家眷若不知情,就不要管他们了,本就是苟延残喘,何必落井下石,做缺德事。” “是,他们不仅不知情,京卫校场值房的遗物也只是每人三两银子。” 英国公冷笑一声,“死士还真是不值钱,撞墙的撞木来自哪里?” “回公爷,西北方向保大坊的中府草场,距此大约五百步,他们拆了拐角廊柱。” “主事人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有什么方向?” 骆养性沉默片刻摇摇头,“公爷,下官实话实说,若对方就此沉默,那这件事永远不会有结果,下官也不会大张旗鼓扰民。” “骆指挥使乃实诚人,忙去吧,老夫不招待你了。” 院内只剩下公侯,张维贤向后摆摆手,李开先立刻推着重新进入廊道,环视一圈公侯,阴暗潮湿的空气中,红袍格外刺眼。 “大伙忙去吧,以后老夫可能会常在这里。” 众人没有动,定国公向前一步,低声说道,“公爷,您回来后,大伙还没有聚聚,要不…中午在这里聚聚?有几家更新换代,年轻人还得您教导几句,免得胡思乱想。” 能在这里的都是核心公侯,张维贤捏捏眉心,示意李开先到中院大厅。 校尉在这里住了十多天,对贵人们来说有点异味,护院火速摆椅子,拿过来十个炭盆,顺带开窗散味。 众人安静等待后,按位置落座,张维贤一人居首,定国公、镇远侯居左,成国公、张之极居右,其余人依次落座。 护院奉茶后关门,张维贤开口放了个雷,“老夫可以告诉大伙,两年前中风非患病,乃中毒。” 前面几人无动于衷,靠后的几名侯爷惊讶起身,看别人不说话,又缓缓落座。 张维贤冷哼一声,“下毒之事无从追究,不知何毒,更不知如何中毒,这大概就是陆天明被刺杀的原因。 他并非两次被刺,先前有人买凶杀人,被他一人制服,骆养性、新乐侯已知悉是谁,实乃锦衣卫城北武堂被稀里糊涂利用,年前杀几人惩戒。 至于东虏奸细刺杀陆天明,大概是因为他们惧怕老夫阻止生意,或许他们知晓陆天明乃陛下旧识,难免被重要,加上他通读典籍,东虏不愿此人进入官场,刺杀刚好能让别人怀疑是给老夫下毒的人,以此制造混乱。 刺杀结果人尽皆知,吴惟华没想到大夫武艺超群,刺客也没有重视,加上身边有一个锦衣武堂高手,稀里糊涂折损近三十人。 东安门箭矢刺杀,实乃报复性的震慑,刚好陆天明乘坐本公的马车,又躲过一次,这下把他彻底惹恼了,没有心思逐个甄别,确定大概范围后,直接杀上门,南边这一片侯伯都没放过,这才找到吴惟华。 别院这次刺杀,或许是对他抓住奸细的报复,或许是为了进一步制造混乱,破坏朝堂即将开始的会试,不管怎么说,陛下令他到皇城养伤,既是保护,也是息事宁人,把陆天明从毒害老夫之事摘出去。 二月底会试即将开始,天下举子云集京城,这是朝堂大事,为了会试顺利,必须保持安静两个月,老夫绝不允许自己的病情被有心人利用,以此破坏会试。 等到四月举子散去,新进士叙官完毕,咱们再处理这些破事,这期间大伙都安静一下,暗中注意即可。” 张维贤‘条理清晰’为众人解释了一遍,很多人此刻才恍然大悟,把两个月的混乱理顺后,齐齐躬身,“我等唯公爷马首是瞻。” 张维贤点点头,这时换了一个笑脸,“天明是老夫的孙女婿,菁菁的夫君,婚期未定,到时候再通知大家,有什么冲撞的地方大伙担待一下,这小子是个刺猬脾气,跟裕本有得一比,不动的时候安静无比,动起来宛若狂风,以后相熟就好。” 众人连连拱手祝贺,李开先这时对众人笑着道,“武艺与西宁侯不相上下,这才是绝代双骄,晚辈也领教过他的脾气,明明是为了李家好,不打招呼上门做事,若遇到急脾气,还真有可能互激吵架。” “哈哈哈~对,李家了解天明。” 张之极这时候站起来拱手一圈,“天明父母早逝,属实有点冲动,张某也经常被他气得发抖,但也正因这样的脾气,才能在一潭死水的京城成就点事,大伙把他当自家晚辈教育,反而能与他交流点有用的东西,万一冲撞,张某先陪个罪。” 众人齐齐还礼,“小公爷客气,恭贺小公爷觅得佳婿。” 第61章 济世良医,朕想静静(上) 科举,春闱会试,陆天明真没注意。 原来官场把刺杀与会试联系到一起,这是每个王朝的‘政治正确’,难怪整个官场竭力消除影响。 他们不是不做人事,是不能‘上当’。 贡院就在崇文门旁的明时坊,定远侯就在贡院旁边,武靖伯、恭顺侯、丰城侯距离都不远。 骆养性、西宁侯、曹化淳过年就在忙活此事,锦衣卫、禁卫、净军,皇帝‘家丁’性质的军士负责里外安全,他们真没心思与陆天明掀大案。 其实一过上元节,很多举子已经到京城,二月份崇文门附近遍地儒袍,陆天明这次真得闭嘴了,闹事会惹恼天下读书人。 二月初八,皇帝令首辅周延儒为辛未科主考官。 这是皇帝支持周延儒扩大影响力,收服门生的信号,本科进士将来都得称呼周延儒座师。 二月十八,东城和崇文门附近禁止一切婚丧大事,上万名兵丁来回巡视,不得喧哗聚集。 三场考试完毕,立刻阅卷,三月初五公布杏榜贡士名单,陈于泰高中会员头名,吴伟业第二。 官场和举子突然炸了,因为陈于泰是周延儒同乡,两家还是姻亲。 吴伟业更牛,与张溥同为复社,与周延儒有师生之名。 堂堂首辅,竟然操纵会试,众人再查一遍榜单,果然有周延儒很多学生,不仅张溥、吴伟业在其中,还有杨廷枢、吴昌时、陈子龙等复社成员。 过分了,太过分了。 陆天明在皇城角落都听到了官场的吵闹,他算长见识了,关外东虏肆虐、西北流贼肆虐、中原大灾遍地,朝臣不做正事,却在互相吐唾沫。 周延儒被冠了一个非常严重的罪名,制造抡元。 抡元乃应试首名,院试、乡试、会试、殿试,第一名都是抡元。 贡士接下来参加殿试,不会有人落榜,皇帝重新排名后称呼进士。 制造抡元,是说周延儒给皇帝提供了两个名字,名义上垄断状元,实乃操纵皇帝。 叽叽喳喳、呜呜啦啦吵了三天,陆天明以为皇帝会出面平息。 没想到更严重了,周延儒开始反击。 大明朝别的不多,就是党多,齐、楚、浙、昆、东林、阉人、闽人、西人、秦人… 会试之后,乌程党新鲜出炉。 即温体仁、闵洪学为首的浙江省湖州府乌程县人,及其麾下党羽。 一次科举,变成周党与乌程党的掐架。 三天后,凑热闹的官员发现不对劲,立马抽身看事态。 两党泾渭分明,一方弹劾徇私舞弊、欺君大不敬,一方弹劾祸乱中枢、滋事渔利。 又三天后,皇帝满意了,制衡达成,宣布亲自观看会试卷并举行殿试。 三月二十,殿试重新排名公布,陈于泰状元、吴伟业榜眼,名不见经传的夏曰瑚为探花。 一甲进士及第三人,二甲进士六十七名,三甲同进士七十九名。 皇帝不仅肯定了周延儒一众主考官的公正,还亲自在陈于泰试卷上批语:精通经史、敏悟好书。吴伟业的试卷批语:正大博雅,足式诡靡。 试卷公布,皇帝创造了一个成语,瞬间结案。 足式诡靡意为足够奢华、又缺一点朴实,似乎恰当描述了仅有23岁的未来文学家,皇帝这点眼光倒是合格。 但这时候的吏部尚书辞官,左都御史闵洪学转任吏部天官,主持新科进士叙官之事。 周温斗,第一回合平手,皇帝十分满意自己的手段,朝臣好像也‘惧怕’皇帝言出法随,齐齐揭过这件事,朝堂回归日常撞钟模式。 陆天明仰天长叹,我滴妈呀,你们总算完了,该我济世行医了。 三月下旬,官场和新科士子举办宴席的时候,京城出现了一群校尉。 一般来说,穿青衣的全是正式校尉,拿哨棒的是巡街校尉,拿文书的是坐衙校尉,挎刀的是正衙校尉。 新出现的校尉很另类,每个人都挂着闪亮的云纹铜质腰牌,一人夹着文书挎刀,五人挎刀背弩。 他们六人一队,杀气腾腾,不找百姓,专找贵人、富人。 一开始的时候,百姓完全没看懂,后来才知道皇帝亲军在济世行医,贵人的诊金很可观,得校尉拿箱子抬。 公侯伯一家不落,校尉挨个拜访了一遍。 接下来是四品以上京官,照例一府不落。 再下来才是商号、酒楼、货栈、书局、药房、盐粮布行,这次连京郊都躲不过。 百姓为之绝倒,原来陆神医的行医方式是卖书。 不买也行,但你看到了得打欠条。 若不打欠条,抗旨不遵,扔诏狱反省。 他们三天拜访一次,听说恭顺侯已经打欠条三次,每次都翻倍,从最初的千两书价涨到四千两。 四月初九,正阳门外城大街的济民药店,百姓人山人海,胡同里的墙上都是人。 不管陆天明怎么想,他都是外城人,正东坊的乡亲,很多泥腿子与陆神医有交情,并引以为傲,且越来越为傲。 因为少有商号敢拒绝校尉卖书,朝臣一个都没拒绝,目前听说的只有恭顺侯和外城济民药店。 那个侯爷确实没银子,这个药店确实不给银子,两个御医所开的药店,价格死贵,但又打压其他药店没法活。 陆天明卖书价格不一样,听说公侯一千两,伯爷六百两,四品朝官才十两,首辅尚书不过八十两,商号酒楼起价一百两,这里直接八百两。 掌柜第一次就不给,可他好奇翻了两页,校尉一下展开手里的文书,当即封店下狱,这才打了个欠条把书留下,但也没说多少银子。 两位御医可能觉得丢脸,就不给,连打三次,看你能怎么样,校尉宣布价格到三千二百两,今天到了第四次收银子的日子。 这是最后的机会,也不知道是怎么个玩法。 “来了,来了…” 百姓们大叫,正阳门出来几个飞鱼服,身后如狼似虎上百校尉。 没看到陆天明,百姓大张嘴,看到一个两丈宽一丈高的巨大牌匾,上面四个金光闪闪大字。 识字的人立刻大呼,“陛下御笔,玺印落款,济世良医。” 第62章 济世良医,朕想静静(中) 百姓惊呼一声,识字的人又突然大叫,“快下跪,快下跪!” 看戏的百姓多到连下跪的地方都没有,几乎是紧贴着后背,乱七八糟呼叫着万岁下跪。 董成虎近些天养白了,歪歪脖子来到药店门口,皱眉看着人海,摆摆手道,“散了,瞎凑什么热闹。” 走的人寥寥无几,校尉把药店门口清理开,大牌匾相当唬人。 董成虎回头看到药店门口坐着三人,太医院的院使也在,好像是在为同僚做主。 他们以为能让董成虎收敛点,没想到董成虎看到院使哈哈一笑,“彭院使在这里啊,好极了,我家千户大人说他疏忽了,京官四品以上本就不多,六部实权主事才六品。 从今天开始,所有衙门正职官都得感受皇恩,包括宗人府、詹事府、太医院、翰林院、六科、五寺、御史等等所有进士出身都算。院使乃五品,五两银子,太医院翻倍,麻烦十两。来人,给院使大人请书。” 彭歌祥大怒起身,“董成虎,朗朗乾坤,京城劫掠,你想造反吗?” 董成虎招招手,从一个拿文书的校尉手中拿过一本书,上面写着《医林错改》,彭歌祥早拜读过了。 上卷论脏腑为主、下卷论半身不遂症治为主,对血瘀症的治疗有独到之处,的确是大作,但你不能这样搞,医家名声被你搞成了强盗。 董成虎来到他面前,展开第一页,彭歌祥更加气人,皇帝给写了个序,起手:医,仁术也… 书被直接塞怀里,彭歌祥哪敢不接,这京城只有欠银子的,没有人敢扔书。 “彭院使,劳驾十两,您是现付,还是打欠条,千户大人说了,他特别喜欢别人打欠条,皇恩累计,这是忠臣。” 十两不是事,问题是很丢人,彭歌祥悲愤开口,“董成虎…” “哎,彭院使打住,本官忙着呢,今日京城上千人买书感受皇恩,文源局连着五日五夜加刻才完成,咱们不要浪费时间,现付还是打欠条,一句话简单点。” “本官若不打呢?!” 董成虎后退两步,一下展开封复录的圣旨高声朗读,“奉天承运皇帝…来人,院使彭歌祥抗旨不遵,下诏狱感受一下没有皇恩的世界。” 彭歌祥大怒,“董成虎,你这个逆贼,陆天明呢,他想造反吗?” 四个校尉上前直接反手,嘴里捆了一条布,瞬间被抬走。 济民药店的两个御医连反应都来不及,请来的援兵被送诏狱了。 这…是第一人。 董成虎无所谓拍拍手,“哎呀,半个月了,本官终于拿了一个欺君的混蛋,这京城聪明人太多了,今天诏狱应该很热闹。” “两位御医,你们是八品,同样每人十两,现付还是欠条。” 两人一脸不可置信,“十两?” “对,柯友桂、 张映宿两位御医,十两。” 两人向后一挥手,“付钱!” 董成虎哈哈一笑,示意校尉给书,“两位御医痛快人。”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董成虎提提腰带,“掌柜呢,现在咱们谈谈济民药店欠付的事,上次三千二百两,现在六千四百两。” 柯友桂、 张映宿突然被‘羞辱’,前者大怒摇着手里的书,“董成虎,你出尔反尔。” “反你奶,你的书是御医的书,本官收药店的钱。” 张映宿拦住发怒的合伙人,对董成虎冷冷问道,“为何别人不过一百两?” “柯友桂、 张映宿,一介八品御医没资格诘问老子,之前的校尉都说清楚了,济民药店扣剥百姓赚缺德钱,千户所不接受第四次欠条,济世良医御赐牌匾面前,本官最后一次问你们,六千四百两,付不付?” 柯友桂大怒,“大胆,朗朗乾坤…” 呛啷~ 一声刺耳的出刀声,张映宿突然跳出来连连摆手,“我们付,今天就是为了付钱,请陆千户收取。” 董成虎不耐烦了,“马上,六千四百两,否则全部扔诏狱,药店查抄,东主抄家,忤逆圣意,胆子长毛了。” “我们没有六千两。” “是六千四百两,老子管你,只给你半个时辰。” 张映宿扭头推住怒火中烧的柯友桂,对他眨眨眼低声说道,“柯兄,我们现在是最大的苦主。” 柯友桂好似一下领悟了‘关键’,眼神一亮,对董成虎冷冷瞥了一眼,咬牙切齿道,“那就出,六千四百两,当面给他们。” 董成虎今天奔着‘端窝’而来,他也没想到收了六千四百两,百姓们看得倒是热闹,还是陆千户的亲军勇猛,这等赚黑心钱的铺子,就得狠狠教训。 五十两一锭的银子清点完毕,校尉拿袋子装走,董成虎拿出药店的欠条扔回去,对四周拱拱手,扭头离去。 “好!董千户威武!陆千户威武。” 人群突然爆发呐喊声,接着哗哗的掌声。 董成虎知道药店打的什么算盘,暗骂两声傻帽,晚上保准痛哭流涕,脚下加速,快速离开。 正阳门瓮城,董成虎与锦衣佥事赵弘祖突然碰面,对方气得快炸了,“董成虎,陆天明疯了嘛?清流那个屎窝子都去碰。” 董成虎一脸嫌弃躬身,“赵大人应该去找我家千户,下官奉命行事。” “老子怎么去?骆指挥使今天在通州,你们竟然关押翰林院和御史,疯了疯了。” “呃~没有为难他们吧?” “诏狱被你们搞成了马市…” “赵佥事!”董成虎打断他,“您应该想想,为何他们的主官不去找陛下。” “那是他们来不及。” “不对,咱们打个赌,诏狱的人很快就回家了,谁留下谁是纯种傻缺,大明朝有几个不怕挨刀子?下官还真没见过。” 赵弘祖眼珠转了两圈,一脸陡疑,“什么意思?” 董成虎扭头对身后的校尉道,“送银子回皇城,其他人按照分配的名单去找各位大人,别给老子丢脸。” 小旗总旗等人拍着鼓鼓的文书包大笑,“大人放心,一定按时完成任务。” 校尉火速散去,董成虎才伸手虚请,“赵大人,下官和您一起去诏狱,看看谁会为五两银子住在诏狱,御史清流名为忠直谏臣,实乃天下第一滑头,他们但凡去转一圈都是丢人,待一个时辰,以后别想在官场混了,人不会和傻子做朋友。” 第63章 济世良医,朕想静静(下) 赵弘祖好像明白过来了,匆匆返回诏狱。 是啊,公侯一千两都痛快出了,首辅尚书八十两都出了,你们为五两银子去诏狱,还是欺君的罪名。 皇帝与民争利?五两银子,你们敢说吗?有脸说吗? 就算弹劾陆天明,你们也得包装一下罪名,否则不是陆天明狂妄,而是你愚蠢。 太聪明了,赵弘祖有点羡慕,与董成虎匆匆来到诏狱,刚才一院的青袍官,此刻无一人,连院使彭歌祥都走了。 一个百户上前躬身道,“赵大人,各衙的主官来把人赎回去了。” 董成虎哈哈大笑,“赵大人,多简单的事,就算有二杆子,他的主官也不想被五两银子牵连。” 赵弘祖苦笑连连,这些二货的底气来自哪里? 他们不知内情,以为陆天明收饷银不择手段。 但是,若他给皇帝收银子呢? 这一圈下来,百姓看热闹,贵人得了慷慨之名,皇帝捞了实惠,叽歪个屁。 下午的时候,还是有人叽歪,毕竟御史清流专门风闻奏事,银子掏就掏了,以后也许能救命,该骂还得骂。 通政司把两摞弹劾奏折送到内阁,周延儒直接让人送到司礼监。 皇帝知道吗? 还真不知道。 天快黑了,崇祯在御座翻看奏折。 御桌两侧的奏折一降一升,眼看还剩下三五本,不由得加快速度。 曹化淳过来给点灯,皇帝瞥一眼摇摇头,“算了吧,朕还看得见,阅完到坤宁宫去了。” “陛下,您恐怕看不完。”曹化淳闪开,身后的内侍抱着两摞奏折放到御桌。 崇祯深吸一口气,落寞问道,“哪里闹灾?” “京城!”曹化淳下意识答一句,立刻下跪,“奴婢口误,奴婢是说奏折来自京城。” “起来吧,又吵起来了?” 曹化淳起身挑了一本递给皇帝,“陛下,奴婢一时半会说不清,这是太医院院使彭歌祥奏本,他基本说全了。” 皇帝疑惑看了一页,突兀怒脸起身,然后凑到灯下翻了两页,不一会,把蜡烛放到身边,重新落座翻看完。 翻完还是一脸不可置信,重新翻了一遍。 依旧不可置信,“半月之久,朝…朝臣为何这么安静?英国公有如此虎威?” “回陛下,此乃君威。” “陆天明这是欺君…”皇帝怒吼一声。 曹化淳太了解皇帝,不清楚情况先给个论调,便于接下来操作。 但这事可不能瞎吼,以免您一会咬着舌头,赶紧解释道,“陛下上月会试期间为陆天明医书题序…” “朕当然记得,医书大行,济世济民,当然是好事。” “陆天明拿序到工部下属文源局刻印,那些家伙多年无事,陆天明给银子很丰厚,周延儒和温体仁吵吵的时候,迅速刊印了三千本,后来又加印了两千本,陆天明实实在在掏了一万两…” “好胆,为了搜刮银子,舍得下狠手。” 皇帝总是打断,曹化淳向后摆摆手,大殿顿时只剩下两人,他从袖子摸出一张纸,“陛下,收银十六万三千五百四十两,扣除一万两和千户所开支,还有十五万两还在皇史宬,奴婢下午去看过,实在…实在不知如何收,难免朝臣又打内库的主意。” 崇祯下意识接过纸条,脸色非常丰富,激动、羞怒、感慨、嘲讽、得意…深呼吸,深呼吸… 一声悠长的叹息,“给朕的银子啊。” “回陛下,确实如此,账本非常详细,谁掏多少都有记录,没有遗漏一人,除了恭顺侯确实没银子。” 崇祯吭哧一声,突然瞪眼,“是不是…他是不是说过,一年可以写五本医书?” 曹化淳顿时觉得牙疼,“是,他说一月一本也行,但那效果不好,原来是说收银子的效果。” 嘭~ 崇祯一拍桌子,怒气冲冲,“这混蛋,再一不再二,忠君不是这么个忠法,他想让朕变成笑料吗?” 曹化淳抹抹额头,“陛下,他不是收朝臣的银子,是给天下贵人打个样,已经与宗人府索要藩王名单,为公平起见,每藩一位宗室二两银子,医术延年益寿,想必藩王会慷慨,尤其是开封周王,周藩乃大明朝最大的药材商,医术立世。” 崇祯如同被定身一样,大张嘴愣神片刻,下意识问道,“天下二十万宗室,每本医书能收四十万两?” 说完觉得不合适,连忙捂嘴掩饰尴尬。 曹化淳又躬身道,“还有南京勋贵、各省各府士绅大族、盐商、粮商、布商,陆天明说,贵人掏钱,这才叫济世行医。” “绝不可能,他还想靠一本书收二百万两不成,一年五本书,一千万两,疯了嘛。” 曹化淳讪讪笑道,“陛下,福王、潞王、桂王、惠王、瑞王等近藩不过掏几十两,定会夸赞陛下济世之名。且周王乃最大的富藩,周藩两万宗室,一定愿意出银子,其他藩王不跟也得跟。” 崇祯舔舔嘴唇,想骂两句,哆嗦了几下,崩出四个字,“朕想静静!” 曹化淳立刻躬身准备退走,哗啦,皇帝突然把奏折推倒,“司礼监批红,别什么都往朕这里拿。” 曹化淳叫回两个内侍连忙捡起来搬走。 “等等!”皇帝有点语无伦次,起身到殿内深吸一口气,“他写了第二本?” “回陛下,是在写,陆千户也没什么事。” “别写了,小心江郎才尽,明年再写吧,好好让天下看看医林再说。” “是,奴婢晚上过去传旨。不过,他不写书也无所事事,难免又找事,上个月掏银子让南镇抚打造了三百多套手弩。” 崇祯一愣,“皇史千户所打造军械?糟蹋银子,他本人为何无所事事?” 曹化淳抬头看一眼皇帝,“陛下,陆千户还在奉命养伤啊。” 崇祯差点咬掉舌头,不耐烦摆手,“滚滚滚…朕又没软禁他,怎么还在赖在皇城了。” 第64章 老子找到你了 四月初十,东安门外阳光明媚。 陆天明大摇大摆带二十名校尉出门,现在他们不需要搜身了。 崇祯那破孩子真是寡恩,上个月老子想出来,他说非皇命不得出城,现在看到好处又不承认了。 还好老子聪明。 行医不一定开药店。 查案不一定亮刀子,卖书也可以嘛。 哪个大夫有老子牛,半个月给京城贵人看了一遍病,画了一次像,摸了一次底。 陆天明在东安门下嘚瑟一会,拍一拍胸口,里面有勒索宋裕本的软甲,至少不怕刀削弩箭。 左右瞅瞅,先去幽会,再去要账,恭顺侯是唯一的债主,有点牛叉。 国公府门子远远瞧见他,进门后点头哈腰,“陆先生,公爷、小公爷、少爷都去上值了。” 陆天明点点头,向后指指,“让兄弟们到值房坐坐。” 门子自然带人到西边值房,陆天明则迈步向东边廊道,一如以往的自由。 小院正屋门口婢女一个躬身,“陆大夫稍等,小姐春困。” 陆天明点点头,耐着性子到椅子坐下,不一会婢女就出去了,急不可耐到卧室,差点与张之桐撞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热情拥吻。 陆天明急不可耐向下伸手,软绵绵的张之桐突然制止,“不行,郎君,我有了。” “不合适啊,那就说说话。” “什么呀,人家有了!”张之桐看他发呆,拿起手放到小腹,“真有了,两个月没来葵水,人家也是上个月才发觉可能要做母亲了,一直等你呢。” 陆天明立刻抱她到炕上,解开腰带附耳,当然听不到,又抓起手号脉,眼神逐渐发亮,两只手都抓起来… “哈哈…呜~” 刚开心大吼一声,马上被张之桐捂住。 陆天明拿开手,激动捧着脸又啃了一次,“夫人太厉害了,是双生子,左右滑脉一致,九成是双胎。” “真…真的?” “那当然,绝不会错,咱们得结婚啊,再过三个月,你这肚子都捂不住了。” 张之桐抱着他高兴的直点头,“听郎君的。” “夫人没有孕吐?” “没有啊,我也听说会吐,可我胃口好着呢,就是一直困。” “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嗜睡也正常,我再瞧瞧。” 陆天明再次号脉,张之桐亮晶晶的眼珠看着他,十分得意。 不一会放下手,“夫人很健康,胖了点,但更美了。” “嘴甜的家伙,男孩女孩?” “这可遭了,单胎左右脉强弱不同,能摸个八九不离十,双胎反而击中大夫死穴,脉象强弱完全一样,号脉无法判断。” “一定是像郎君一样的男子,您给他们起名了吗?” “啊?!” “扑哧~”张之桐敲他一下,“赶紧想。” 陆天明脱鞋上炕,把她抱在怀中,突然有点苦恼,乱世来临,真的有孩子了,害人嘛。 张之桐看他的脸色,摸脸呢喃说道,“要不算了,现在落府有点危险,万一惊着宝宝怎么办,等我生下孩子,以后带着孩子回家,郎君总不会不认。” “你想哪里去了,薛清还没有袭爵,我得找他谈谈,让薛家把你的户籍送回国公府,然后再跟岳父大人说,夫人就在国公府养胎,我不在乎这个面子,哪怕别人说我招女婿呢。” “呸,敢说郎君招女婿,让她掏一万两买书。” “哈哈,夫人也知道这破事了。” “那是,大哥说你一肚子坏水,专挑空子下手。” “这不是空子…算了,别说那些破事,夫人一定好好养胎,万事有我,你就是陆家的贵人。” 张之桐点点头,紧紧靠在身上… 午时陆天明从小院出来,抬头看一眼太阳,事情有点紧迫,不能让孩子也处于刺杀的阴影中。 顺着大街向南,前后都有校尉,百姓对他很好奇,但也马上知道这是谁,背弩校尉的大头领,强医陆天明。 某人还不知道他有了个独特的外号,一路向南到东英楼,完工了,古色古香的门窗,院墙和后院的阁楼都能看到。 新乐侯是个有意思的人啊,今天没时间,先让胡三春来熟悉一下。 陆天明扭头进入明时坊,恭顺侯府外有人看热闹,校尉上前砰砰敲门,刚打开一个缝隙,如狼似虎闯了进去。 “恭顺侯,老子来要账了,八千两,少一两搬空侯府。” 陆天明大吼一声,远处看戏的百姓刚想靠近,校尉碰得一声关门。 吴惟英大步来到廊道口,看到陆天明神色复杂,“陆佥事,吴某真没有银子。” “咦?侯爷是唯一叫对鄙人官名的人。” “叫对也没有银子,您看着什么合适,自己搬吧,这侯府倒是值个五万两,没人要啊。” “恭顺侯啊,我说你堂堂侯爷,也有五千亩地,怎么会没银子呢?” “本侯的银子都被你偷走了,二弟的银子也不知他藏哪里,地多也不够养活一大家子。” “人家二百年攒了几百万两,你二百年攒了不到四万两,我应该信吗?” “信不信是你陆大人的事,要不本侯再打欠条,反正没银子。” “你这样子鄙人很难做。”陆天明扭头对校尉道,“去叫五十个人过来,先把这前院搬空。” 吴惟英皱眉看着他,但也没阻止,陆天明边摇头边负手往里走,“府里太冷清,陆某转转中院下次搬,总有一次搬空。” 中院正厅,桌上的水还热着,显然吴惟英被禁足后一直在家看书。 拿起桌上一本书翻翻,“这是什么鬼书?” 吴惟英好似精气神都被抽走了,淡淡回道,“陆大人,这是萨满神言,不值钱。” “神言?神说的话?” “腾格里,汉语长生天。” “哦,还是骗人的!”陆天明大大咧咧坐到旁边,翻开看了两页,指着其中道,“看起来每一页都一样的开头,这两字什么意思?” “色冷!” “嗯?” 吴惟英不耐烦道,“就是箴言之意,也可以说谨言、格言、谏言。” “哦,原来如此。” 陆天明说一句安静了,一直在翻书,吴惟英眉头大皱,你懂个屁,陆天明突然开口,“三十年前,努尔哈赤创造的女真文,借鉴的全是蒙古文,加几个点点圈圈就变成了他们的字,看来恭顺侯懂女真文?” “差不多吧,单独一个字可能不认识,连起来反而好辨认,蒙古文也不一样,传着传着走样了。” “我看你很懂啊。” “五十年来,府里陆陆续续有土默特、哈喇慎、察哈尔逃难的人,勉为其难收下,吴某虽然是朱明的臣子,不能忘了根本,蒙古文和女真文可能音调相近,但陆大人所说的点点圈圈是最新的女真文,一开始他们与蒙古文几乎一致。” “说的对,侯爷是真男人,这个字啥意思,怎么到处都是。” 陆天明指着一个字,吴惟英看一眼,“这个字是传、说、言之意,的确常见,陆大人好眼光,能马上找到类同。” “敢情神言就是箴言传、格言说、谏言曰。” “不是,神言就是神言,陆大人可以这么念,但我们说赛规。” “赛规?这是何意,三个字变成两个字了?” “箴言读色冷,言读规,连起来就是赛规,有些地方说涩规。” “涩规…涩规…色鬼?” 吴惟英眉头大皱,“陆大人,是涩规。” “哈哈哈,对,是涩规。” 陆天明低头,眼里全是微笑,卖了一遍书,校尉知晓精通蒙古文的就是恭顺侯,有点脱裤子放屁的感觉。 色鬼,就说是个外号,老子终于找到你了。 第65章 憋坏的各类鬼魅 翻了半天萨满教的教义,陆天明揉揉眼。 外面的校尉进来说前院搬空了,吴惟英无喜无悲,一脸的无所谓。 “侯爷好心态。” 络腮胡慢慢扭头看了他一眼,“陆大人,你自己说吴某没有叛国,否则现在被除爵了,吴某很感激,但你也不用来折腾,家里真没有银子。” “哦,你家那两个店铺呢?” “锦衣卫抄了啊。” 嘭~ 陆天明一拍桌子,脸色大怒,“抢老子的东西,十万两也不怕撑死,走!” 吴惟英被搞得一愣,敢情你不知道啊,陆天明已经消失在廊道。 门外百姓们看到校尉真的搬侯府东西,有点佩服了。 也就是桌子椅子、锅碗瓢盆等日用东西,直接放到东英楼门口。 刘文炳已经在等他,笑呵呵拱手,“陆大人,刚刚修完,需要散散潮气,家具配齐,无需您去找。” “白捡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呃~您收房吗?” “收,我说刘兄,你没有挖地道吧?” “陆大人说笑了。” “我怕了你家,躲在暗处时间太久了,有没有觉得太阳刺眼?” 刘文炳笑呵呵的面容慢慢消失,“陆大人,你不用逮谁咬谁。” 陆天明咧嘴一笑,“咬这个字用的好…” 还没有撂狠话,刘文炳突然大声道,“对不起,刘某道歉,非常抱歉,嘴皮子犯贱,赔罪二千两,您别介意。” 这么害怕? 这死样子还不好说什么了。 陆天明挠挠下巴,对身后的校尉道,“到会同馆请我姐夫过来,回皇城把胡三春、郭石头、董成虎都叫来。” 刘文炳躬身虚请,陆天明立刻跟他进门,没有到后院,校尉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搬进去。 扭头上楼,直接坐在雅间窗口的椅子中, 刘文炳跟着坐到对面,他在斟酌如何开口,陆天明淡淡说道,“账本早烧了,上次就跟你说过,奸细刺杀我,不是因为我掌握账本,而是他们认为我看懂了账本,阳武侯的妾室也因此送命。 其实我们都看不懂,上面如同鬼画符一样,当初完全没多想,事后才晓得那是秘本。 你们刘家以为的秘本是生意走私伙伴和贪墨的官员,东虏以为的秘本是奸细名单,所以他们不要命的刺杀我,而你们又不知秘本与东虏有关,这就是咱们信息差别,明白了吗?” 刘文炳在努力想他的话真假,陆天明又淡淡说道,“刘兄,你背后说人坏话,不是个好朋友。 你们告密,皇帝以为我拿了账本,老子真是冤死,这事又没法解释。 咱们抛开这一切不说。刘文炳,你认为皇帝掌握了账本能怎么样呢?难道能问罪一群贵人? 皇帝不是神仙,没有力量,光有大义屁用不顶,他若问罪,大明恐怕又要帝位交替了,或者直接把朱明折腾没了。 那你们惦记账本做什么?与人做交易?这不与阳武侯一样吗? 你看,转来转去,刘家就是纯纯的贱,不仅嘴贱,脑子更贱,爷孙都是纯粹的贱人。” 陆天明骂的挺狠,刘文炳脸颊跳动,两眼血红,手臂青筋暴跳,陆天明嗤笑一声,“想打架去叫人,老子一指头弄死你。” 刘文炳脸色突然恢复平静,起身撩起下摆,匍匐下跪,“刘氏害陆大人身处险境,深感悔恨,磕头赔罪。” 咚咚咚~ 陆天明双手抱胸,托着下巴冷笑,“刘兄,你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想说服我?我在你爷孙两人眼里这么蠢吗?” 刘文炳起身拱手,“陆大人不用试探了,话越难听我们越是一家人,皇帝已经告诉爷爷,您把银子全给了内库,刘家的身份很简单,我们认为自己是忠臣,您认为是皇家的狗,怎么说都行,就是那回事。” “啧啧啧,难怪令祖五十年不倒,神宗培养四十年的狗,的确不会叛变。” “陆大人,您一直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刘家不过是三代诰,比不得勋贵世诰,我们从不认为自己显贵,就是皇家的奴婢。” 陆天明叹气一声,“你家有多少人,可靠的人,绝对可靠的人。” “刘家有二十几个店铺,掌柜伙计八百多人,但身边只有三十人,京城有五个店铺,剩下的沿着运河到金陵和杭州。” “店铺?能做什么?传递消息?” “当然不是,记录走货量。” “怎么北边没有?” “去了也白搭,张家口的商号很特殊,他们出关前倒手两次,并不在一处交易。” “是没法隐藏吧?” “也不是,开个小店铺若不参与生意,完全是浪费时间,他们从不与祖上不清楚的人做生意。” 陆天明再次叹气,“无能的奴婢啊。” 刘文炳眼皮一跳,“陆大人,您非得这种口气说话吗?” “实话都很难听,无能都不敢面对,更加无能。” 刘文炳深吸一口气,闭嘴了。 楼梯噔噔噔响,上来四个人,姐夫、外甥、胡三春、董成虎。 陆天明立刻起身,“姐夫,这东英楼归咱家了,您叫姐姐也来住吧,平时会有五十名校尉在这里轮值,有时候我会在前楼宴客,所以得改造一下,把酒楼弄成一个高档客房。 后边有五个小院子,咱全家和胡家都来,各占一间,给我留一间…好了,别废话,让你来住就来住,我还有事,走了。” 郭家父子和胡三春刚听完,人就走了,胡三春噔噔噔追下来,“天哥…天哥…” 陆天明在大堂停脚,皱眉看着他,“什么事?” “这里需要人打扫,父母来住也行,但您外城的房子还在呢。” “送你了,麻烦。” 胡三春很失礼的笑着推他到墙角,整个千户所也就这个帮闲敢这么放肆,“天哥,刚刚我从东安门出来,我爹在等我,咱们那位邻居侯爷请您赴宴,还说…还说事关生死。” 陆天明眨眨眼,“完了?” “他可能知道您出城了,午时就给了我爹二百两,说除了我和您,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哪里赴宴?” “他说为了表示诚意,地方您挑,他来买单。” 第66章 我日他先人 陆天明闭目低头捏捏眉心,忍了这么久,终于有点收获,得到了抚宁侯的信任。 抚宁侯不过是刚准备入场,秘本对他没什么威胁,跟老子说啥呢? 陆天明迈步到门口等候的两人身边,对刘文炳道,“附近有什么酒楼饭菜好、隐蔽、不担心偷窥。” 每句话都要扎刘家一针,刘文炳苦笑说道,“京城没有这样的酒楼,要不就在这里待客。” 陆天明对他眨眨眼,“为何不能是你家?” “也行,只要客人愿意。” 陆天明立刻对胡三春道,“我在新乐侯府,欢迎贵客。” 胡三春点点头跑步离开,陆天明示意刘文炳先回去,他得等人。 干脆与董成虎来到大堂角落。 “师兄,我让你背诵归类京城的商铺消息,记得怎么样?” “这…刚开始,一时间脑袋似浆糊,还得一个月。” “你这太慢了,是不是还没有胡三春记得多?” 董成虎讪讪一笑,“大人,咱们前半年可以歇着,后半年得去皇陵,还得去上林苑监,去顺天府各皇庄皇田,就算意思意思,至少也得有个底,属下一直在记勋贵的消息。” “哦,反正你们得给我把所有消息记下来,每份消息都得至少两人掌握,不能留文书。” “属下保证,下半年肯定可以销毁这半个月收集到的消息。” “一会你回皇城去吧,晚上翻一下记录,给我找名字带言的人,尤其是取名为箴言、格言、慎言、谨言这样的掌柜或东主,我感觉这个人就在东城,否则不可能每次都这么精准操控一切。” “属下还真认识一个叫箴言的少爷,山东莱州人,到京城十年了,花银子通过九千岁获得国子监读书资格,科举无望,官途无望,就在京城卖布,三年前拿赚来的银子买了个酒楼,就在东城百户所隔壁,上次咱们吃的酒菜就是从他酒楼拿的。” “十年?你确定?” “呃~天启四年肯定在,属下也是天启七年下半年才任职百户,之前在正衙混日子,但我也早就认识他,东林猖獗的时候他就在国子监读书。” “那就不太像,但也别遗漏,明天给我结果,咱们一个一个查,我要抓到大鱼了。” 拍拍他肩膀示意可以回去了,又等了大概一刻钟,胡三春才跑回来,“天哥,那位贵人说可以,但刘家不能作陪。” 陆天明点点头,带人进入胡同,去往新乐侯府。 刘效祖负手在中院等候,请他到中间的大厅客房。 “陆佥事少年豪杰,大明忠义之辈…” “侯爷,晚辈讨厌这种口气说话,脑子最近不好使,您别和晚辈打哈哈。” “哦?恶客临门?” “随便您怎么认为,晚辈表明态度是为了避免刘家坏事,不是靠你们做事,你们没任何用。” “那是你还没到用着刘家的时候,我们至少是大明人,从这个角度说,我们应该一家人。” “没错,这也是咱们还能扯淡两句的原因。” “陆佥事的客人是谁?抚宁侯?” “咦?侯爷是个人精。” “哈哈,他知道老夫的身份,毕竟他当时是东林人。” “为何东林人知道侯爷身份?” “东林分两种人,一种君子,如杨涟、赵南星、高攀龙之流,一种伪君子,如致仕首辅韩爌、官迷左光斗、阴人汪文言。” “林子大了当然什么鸟都有,侯爷想说什么?” “抚宁侯说什么都是屁话,他这种人已经失了根本,完全是风中的浮萍,这一代人不会有任何起复的可能,越是挣扎,越是棒槌,老老实实蛰伏,等下一代才是正事。” “他说事关生死。” “东林惯用的口气,在伪君子堆里太久了,说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晚辈受教了,打扰您了,随便准备四个菜,您休息吧。” 两人这一阵交流很干脆,老姜就是比年轻人痛快,但刘效祖摇摇手道,“老夫还不能走,咱们得做个亲戚。” “亲戚?侯爷何意?” “陛下昨晚传消息,赐给你一个滕妾,老夫的孙女,文炳的庶姐,她其实有婚约,是阉党五虎之一许显纯儿子,寡居在家四年了,现年二十一。” 陆天明一脸不耐烦,“有多远滚多远。” “小子,这是陛下的意思。” “陆某有女人,没要小老婆的打算。” “废话,英国公的孙女婿,大伙都知道了,我孙女是滕妾,就是你不能随便扒拉的妾室,英国公不会介意,这是陛下对你的奖赏,也是可怜我孙女,不能寡居一辈子。” 陆天明一脸懵逼,“您说什么?什么孙女婿?” “你小子还脸皮薄,不需要保密,英国公已经通告勋贵两月了,年前就告诉了核心勋贵,大伙都知道你无父母,开枝散叶嘛,独娶一家女,未免张家对你牵制太大,也不容易获取别人信任,多要几个妾室就好,老夫这么大的诚意,你应该足够信任了吧…” 哗啦~ 刘家祖孙哎呦一声,把突然跌倒的陆天明拉起来,刘效祖拍拍胳膊,“累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陆天明脑海嗡嗡响,两个词轰轰敲脑壳,女婿?孙女婿? 好像从来没具体商量过。 冷汗滋滋直冒,陆天明伸手摸摸额头,咕咚咽口唾沫,嗓子都沙哑了,“口…口渴!” 刘文炳连忙给倒水,刘效祖关心问道,“你的伤还没好?频繁受伤,再年轻也扛不住,得注意身体。” 陆天明捧起杯子,一饮而尽,脑袋还是嗡嗡响,我顶你个肺啊,老子不娶那个青苹果。 “说话,哪里难受,你是大夫,怎么还讳病忌医?” 陆天明呆呆看一眼刘效祖,脑袋转过无数念头,最后变为冷淡,“庶女不要。” “老夫只有这一个孙女,我儿英年早逝,文炳只有这一个姐姐。” “那…那就不要寡妇。” 刘文炳突然插嘴,“陆大人,你有完没完,爷爷是长辈,对你够客气了,得寸进尺有意思吗?陛下在府里与姐姐相熟,与你一样是小时候认识,否则陛下不会让你娶姐姐,这是真情谊,与朝事一点干系都没有。” 第67章 换个思路,一眼破案 老子信了你的邪。 陆天明现在不想说话,更不想宴客,得带着张之桐溜,要不会被打死。 “老爷,少爷,外面有客人拜见陆大人。” 祖孙俩人准备回避,刘效祖还是关心他,“怎么样?要不改天再谈?” 陆天明摇摇手,“侯爷回避一下,让抚宁侯快点结束,晚辈的确难受,宴客是免了。” 爷孙俩只好走了,示意门房与外面打个招呼再带进来。 抚宁侯一如既往的帅气,手里拿个折扇,后面跟着一个陆天明认识的人,薛清。 “贤弟这是怎么了?” 陆天明指指前面的椅子,沙哑回道,“肚子痛,侯爷,咱们是自家人,怎么突然事关生死了?” 抚宁侯哎呀一声,“这样子还不好谈了,那就长话短说,愚兄想请你转告公爷,薛清盼尽快袭爵。” 薛清接茬说道,“陆大人是国公府孙女婿,绝对的自家人,薛某向您保证,年底必定休妻,嫂嫂依旧管理侯府,薛清愿奉嫂嫂为正妻,张薛两府永远是姻亲。” 陆天明一咬牙,对抚宁侯道,“这就是事关生死?” “没错,国公和小公爷大概就是在等薛清表态,我们想了很多天才明白,公爷在暗示薛清来联系你。” “做什么?” “哎呀,天明是国公府的孙女婿,要有自己的人脉做事啊,公爷让你交朋友。” 陆天明用力挤眼,使劲捏捏眉心,看起来格外难受,薛清又道,“薛某愿倾囊感谢陆大人,十五万两银子为您开府。” “令兄未出孝期,着什么急?” “一是嫂嫂年龄大了,二是薛氏根基不稳,空爵时间太长,可能家就散了。” “着急做生意?” “可以这么说。” 陆天明再次捏捏眉心,“我听明白了,就算我一口答应,也是瞎扯淡,能不能改天聊?腹部绞痛,陆某很难受,刚喝了点药,脑袋昏沉沉的。” 薛清和抚宁侯对视一眼,没想遇到这么个突发情况,原先的计划一点用都没有。 抚宁侯沉思片刻点点头,“天明,要不这样吧,我先送十万两到你的东英楼,这是薛清的诚意,一半天再细聊。” 不要白不要,陆天明立刻点头,“陆某不送二位了,可能吃坏肚子又喝了不干净的水,得缓一缓,一半天应该好了。” “留步留步,那咱们下次再聊,陛下允许你出皇城,天明就自由了。” 陆天明点点头,“回见!” 两人看他冷汗直冒,关心几句保重身体,拱拱手离开。 陆天明仰头躺在椅子中,老子要抓住这条肥鱼了,他们比自己更害怕时间,更憋不住。 薛濂,一个圈中圈、碟中谍、案中案的人物,难怪案情如此迷糊,可能这个世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知晓全部事情。 很多人根本没有关联,彼此动机完全不一致。但他们却在默契的、互相无理由包庇。 英国公中毒案、走私案、奸细案,必须分开来办,还得帮助某些人撇清关系,悲催的大明朝啊。 “天明…” 陆天明猛得又被吓了一跳,睁眼看到刘效祖,“侯爷,人吓人会吓死人。” 刘效祖叹气一声,“若你不要我的孙女,陛下就会赏赐你宫人,勋贵很多家里都有,骆养性家里也有,你懂了吗?” 陆天明坐直身体,懵逼问道,“探子?太幼稚了吧?” “这不是探子,是彼此制衡,是一种君臣信任关系,陛下让你收我的孙女,既是信任你,也是信任老夫,更是可怜孙女,绝对是最大的诚意,老夫跟你说这话,是想让你把她当一个正常的女人,纯粹的男人与女人关系,别把她当联姻的人,更不要让她过的难受。” 陆天明缓缓起身,眼神如同日月一样越来越亮,刘效祖以为他想见见孙女,没想到突然在地下来回踱步,好似十分兴奋。 自己犯了个大错误,大明不是自己熟知的社交环境,这里社会关系其实很简单,无论他们暗中如何联系,表面上均有痕迹,无法像几百年后那样,点对点、多手段通讯,能把彼此隐藏起来。 陆天明突然站定,“侯爷,男人与女人的关系很简单,就是生孩子关系,那男人与男人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刘效祖瞠目结舌,这孙子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陆天明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十分嚣张的双手用力拍老头肩膀,“侯爷,我终于懂了,男人与男人的关系是君臣、是同僚、是兄弟、是姻亲、是伙伴、是主仆,但这些关系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乃世交,很难有新朋友。 哈哈哈,难怪他们那么害怕,难怪他们憋不住,难怪他们得确定老子不知情,哈哈哈~太好玩了…” 刘效祖懵逼看着陆天明,这孙子如同疯魔了一样,胡言乱语,说到一半竟然大笑着负手离开… 刘效祖一个激灵,追到廊道直接阻止,“你去哪里?” 陆天明突然阴恻恻一笑,“睡女人,睡我的女人。” 新乐侯眉头一皱,原来有相好的婊子,难怪二十岁未大婚,陆天明已经错身走了,突然醒悟过来,抬头看天色快黑了,朝刘文炳摆摆手,“跟着他,这小子绝对掌握很多秘密,不能乱来。” 刘文炳大步跑出门外,二十多个校尉突然消失了,内心一惊,小跑追向大街。 路过一个窄胡同,眼角余光闪过一片红色,刘文炳脚下一滞,缓缓退了回来。 里面校尉安静无声,陆天明靠在墙上微笑,“刘兄,你家八百多伙计?京城三十人?怎么越听越是说谎。” 刘文炳大恼,一个小小动作,暴露了自家的底气,缓缓走到身边,“好吧,有二百多人,你想做什么?” “把十年内的京城走货记录给我看看,事无巨细,尤其是上林苑监皇庄皇店的走货记录。” “需要点时间,可能得两天。” “不在府里?” “不可能放到府里。” “有道理,那送到皇城吧。刘兄,我问你个问题,像张家和薛家这种联姻,张氏有没有可能回娘家改嫁?” 刘文炳看他脸色认真,舔舔嘴唇道,“不可能,贵人与贵人的嫡子嫡女联姻,是纯粹的家族联姻,张家小姐嫁的是阳武侯,不是薛濂,谁做阳武侯都得奉张小姐,或者换个后辈认张小姐为母亲,这样才能保证张小姐以后的牌位永远在主支的供奉中,谁家都是这样,公侯伯全是,除非庶子娶庶女,那才是单纯的娶亲嫁女。” “可张之极把他嫡女嫁给我,老子没有兄弟。” “这怎么能相比,对你是下嫁,又不是联姻。” “听起来我以后得讨好娘们,堂堂男子汉,绝不接受做舔狗,我决定反悔了,不封伯不娶亲,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68章 很顺利的摊牌? 刘文炳如同他爷爷一样,被定身似得雷在原地,护卫提醒了一句,他才回过神鬼叫一声,迈步去追。 陆天明的行动路线是径直向北,不一会就来到朝阳门大街,然后扭头一转,顺着崇文门大街继续向北,眼看直奔国公府。 刘文炳来到身边,浑身哆嗦,不知该怎么说,“陆大人,你疯了吗?英国公怎么可能接受如此侮辱。” 陆天明一巴掌推开,大步快走,很快进入国公府。 晚饭时间,这家的吃饭方式很奇怪,明明在一个院子,贵为国公夫人都不上桌,张家父子俩看到他大步而入,齐齐放下碗筷。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张维贤训斥一句,陆天明已来到他身边,“公爷,咱们得谈谈,晚辈何时说过娶菁菁?” “什么?!” 陆天明拍拍脑门,“公爷,咱们是不是有误会,晚辈没说娶菁菁啊,我怎么是孙家女婿,呸,我怎么是孙女婿了,您当初说的可是女婿,的的确确没有孙这个字。” 张家父子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张之极冷哼一声,“两月没出门,你是脑子憋坏了吗?” 陆天明冷冷摆手,“你滚一边去,就是你坏事,给老子传错话了,公爷,晚辈当初说的是愿做女婿,这孙女婿与女婿,差辈了。” 张维贤与儿子对视一眼,“哪来的女婿?老夫只有一嫡两庶三个女儿,没有干女儿。” “不管,晚辈当初说了,打死不做干孙子,这还不够明白吗?晚辈从没说做孙女婿,要么女婿,要么咱们拜拜。” “混账…咳咳咳~”张之极大怒,陆天明突然抓起一块饼塞他嘴里,制止他鬼叫。 “公爷,小公爷,晚辈正儿八经说正儿八经的话,是你们搞错了,不能让我倒霉,当初说的就是女婿,您好好回忆一下,您自己根本没有说孙女婿,绝对没有。” 张维贤冷冷看着他,语气阴冷,“多少人跪着求娶菁菁。” 啪~ 陆天明一拍手,“所以啊,咱们一开始就搞错了,晚辈不可能跪着娶婆娘,杀了我也不可能,您不用威胁我,下嫁是您看得起晚辈,但从晚辈这里看,您是不是在侮辱晚辈?” 张维贤敲敲额头,扭头问儿子,“你听懂这混蛋在说什么吗?” 事关重大,张之极收起了怒火,但依旧摇头,“儿子糊涂了,他这是被人误导了吧。” 迎着父子俩的目光,陆天明轻咳一声,“晚辈不做阳武侯,哪怕是个穷鬼,也不会被娘们控制,别说国公嫡女,公主也不要,男子汉大丈夫,站着生站着死,绝不做裙下臣,两位死了这份心。” 房间安静一会,张维贤吭哧一声,笑骂道,“去你娘的吧,菁菁又不是桐桐的脾气,你让她管她都不管,老夫不需要通过孙女来控制你,菁菁就是你陆家夫人,下嫁当然是下嫁,谁说让你跪着娶了?” “不让晚辈跪着娶,那您为何嫁嫡孙女呢?晚辈自认为不是什么有势力的人,更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帮到张家。” “无需妄自菲薄,你很有歪才,医术出众…” “您不用忽悠晚辈,会看病,会赚银子,就能做张家女婿?那这世界上的女婿也太多了,糊弄鬼呢。” 啪~ 张维贤突然闪电甩了一巴掌,陆天明没有躲,冷冷看着他,张维贤似乎后悔了,深吸一口气道, “张家需要的是声望,是名声名气,陆天明,菁菁嫁给你,什么都不需要做,这就是巩固张家的声望,你的确帮不到张家什么,但你是张府恩人,嫁女感谢恩人,天下人都会夸赞,对张家绝对利好,何况你也不错,还需要老夫明说嘛?” 陆天明眉心一跳,“看,您当初就是这么说,嫁女嫁女,什么时候说过嫁孙女?” 张维贤涵养耗尽,嘭一拍桌子,“混账,老夫去哪里给你找女儿,只有孙女,嫡孙女,要么不做,要么就最大的诚意。” 陆天明低头喏喏说道,“还是有女儿的,以前没有,现在有。” “什…什么?” 陆天明抠抠鼻子,“桐桐姐啊。” 张家父子下巴差点掉地下,张之极更是一巴掌扇过来,陆天明仰头躲开。 张之极咬牙切齿道,“桐桐是薛家妇,与国公府有什么关系,她住在府邸,也是薛家妇,是你的姑姑。” “晚辈宁肯娶姑姑…呸,晚辈宁肯娶桐桐姐,绝不娶菁菁,您一直说女婿女婿,晚辈还以为是桐桐姐,她人孝顺又善良,菁菁什么都不懂,还不如娶刘家的孙女。” 张家父子齐齐胸膛起伏,肺快气炸了,张之极突然脸色一顿,浑身发抖,“混账,你不会与…桐桐…” 陆天明点点头,“没错,桐桐姐有孕两月了。” “我杀了你!” 张之极彻底破防,端起碗甩过来,回头抓椅子,却没防备陆天明躲过碗,跳上桌子闪电砍向后脖子。 小公爷歪歪扭扭跌倒,陆天明拽住他放到椅子上。 深吸一口气,陆天明到门口挥退闻讯过来的婢女和管家,直接关门,面对双目如刀的张维贤。 “公爷,您中毒了,晚辈一直怀疑是阳武侯,您让我给他看病,还对着两位国公说十万两,同时让西宁侯见证,晚辈一直认为是您在掩护我查案。咱们是一家人,晚辈必须娶桐桐,她是我的女人。” 张维贤慢慢恢复理智,盯着他问道,“你杀了薛濂?” “没有啊,他命该如此,死期到了。”陆天明脸不红心不跳。 “那你为何拿薛濂的账本。” 陆天明咧嘴一笑,“看,您还是在利用晚辈,但您不知账本内容,薛濂失控了对不对?您知道谁杀您对不对?薛濂有好几个身份对不对?他被利用了对不对?您看,晚辈还是聪明的。” “聪明会让你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那不会!”陆天明突然脱鞋,从里面拿出半本账本递给张维贤。 老头怔怔接到手中翻了翻,“这是什么字体?为何不是以前的账本?” “他在自保啊,是他在毒杀公爷,但也是他在救公爷,您半死不活他才能赶快经营自保的力量,您怀疑的对,也怀疑的不对。” 第69章 顺利的不像话 老头沉默了很长时间,悠悠叹气一声,脸色冷漠。 “老夫终究是挡了别人的路。” 陆天明把账本塞回鞋里,轻咳一声,“公爷,薛濂是什么身份不重要,咱们抛开一切,把他做实东虏奸细除爵,晚辈娶桐桐。” “为了一个女人,你杀侯爷,还栽赃灭门,还会牵连其他侯伯,这么狠毒吗?” “我去,难道薛濂不该死吗?” “的确该死,但你为了什么呢?” “桐桐啊,我非常喜欢,一个大小姐铲屎、熬药伺候人,不管她有什么缺点,对自己亲人非常纯粹。晚辈还为了世间良心,晚辈是平头百姓,道德良心让晚辈做这些事。” 张维贤沉默许久,脸色更加冷漠了。 张之极哼哼两声,陆天明过去又给敲了一下,张维贤皱眉看着他的行为,但也下了决心,“你需要多少人?” “晚辈觉得神机营也不够。” “那只能说明你还未摸清所有人。” “当然没有摸清,公爷有没有能力收尾呢?” “杀人而已,若老夫翻脸,这京城到处是人。” “可咱不能翻脸啊,抛开走私生意和刺杀,只对付东虏奸细。” 张维贤盯着他再次叹气一声,“你得娶菁菁。” 陆天明一愣,“咋又绕回来了?小姑娘很可爱,可她终究是个小姑娘。” “桐桐从今天开始住后院,既然有孕,那就好好养胎吧,薛家除爵,桐桐自然回府,一辈子只能做个外室。” 两个各说各的话,彼此都不妥协。 张维贤伸手拍拍他的胳膊,“天明,你还是心善,家国大义对你的行为支配太大,这不是生意的事啊,老夫没什么不能收尾的,摸清楚他们,雷霆杀之,抄家给皇帝抬你上位,大明朝需要一个真正做事的能臣。记住,老夫是为了大明忍了你,不是因为你有什么才能。” “为了大明,难道不是为了张家?没有大明,张家算什么呢?” 张维贤一愣,仰头哈哈大笑,“对对对,没有大明,张家算个屁。” 说完突然大吼一声,“管家,去请桐桐过来。” 陆天明坐到他旁边,挠头问道,“那咱们是谈妥了吗?” “你说呢?” 张维贤冷冷反问一句,陆天明顿时又难受起来,“公爷,晚辈如今在刀林上跳舞,您这样隐晦含糊的暗示可不行,就像女婿孙女婿,一字之差,后果得您自己承担。” “老子底气多着呢,不用你在刀林跳舞,禁宫八千禁卫,必要的时候可出宫杀逆,五城兵马司、皇城守卫、御马监、京卫,到处是老夫的人。京营再破烂,十万人还能拉出来,他们是军,听的是军法,兵部抽走了调兵权,但京营是勋贵在养着,有没有调兵权重要吗?他们比老夫更怕翻脸。” 陆天明点点头,“晚辈听懂了,那一个月后动手,可能需要上万人。” “老夫说了,十万人都有。” “公爷大气,难怪被暗中刺杀。晚辈就不一样了,人家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陆天明正要说话,门外传来张之桐的声音,“父亲,女儿能进去吗?” 张维贤看陆天明一眼,后者把地下的碗踢到桌子下,背起张之极扔里面卧室,出来张之桐已经站到地下。 “父亲,您有什么吩咐?” 张维贤胸膛起伏,好似想骂两句,最终还是忍住了,“从今天开始住后院,等孩子一周岁的时候才能出去。” “父亲…” “闭嘴,不守妇道,老夫的脸让你俩丢尽了。” 有陆天明在身边,张之桐接受能力强大,喏喏低头没有反驳。 张维贤又叹气一声,“桐桐,你不知道菁菁的婚事吗?” 张之桐一愣,“不知道啊,父亲定了谁家?” 张维贤再次深深叹气,“造孽啊,府里觉得你丧夫,没有一人敢提及菁菁的婚事。” “薛濂在女儿心中早死了十几年,您又不是不知道,女儿怕什么。” 张维贤摆摆手,“西院从此你来住,天明回府也可以到西院,以后再说吧,三年内老夫不可能让你们出现在外面。” 张之桐看一眼陆天明,脸色愤恨,“脸面那么重要吗?” “脸面不重要,做人重要,反正天明没有府邸,你肚子大了怎么办?从今天开始不准出西院,别让老夫为难。” “西院?不是西屋?” “西屋和正屋没区别,当然是后院的西院。” 张之桐看向陆天明,等他决定,陆天明眨眨眼,“西院是什么?” “假山后有个拱门,进去就是西院,国公府银窖入口所在,有池塘花园,正房与此处一般大,家里嫡子嫡女犯错禁足反省的地方。” 陆天明叹气一声,“夫人受苦了。” 张之桐淡淡一笑,完全没过多考虑这意味着什么,“郎君能说服父亲,妾身就很高兴,正好哪里都不想去,等待咱的孩子。” 英国公不想看两人扯淡,呼叫管家带张之桐到西院,把她小院里的婢女和用品连夜搬过去。 张之桐跟管家离开,陆天明撩起下摆,下跪对着英国公郑重磕头,“感谢公爷成全。” “成全个蛋,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你。” “不一定,晚辈若封爵呢?” 张维贤一愣,歪头想了想,最后点头道,“封爵也不可能,你为皇帝找了一条非常好的拿银子路子,但你还得娶菁菁,嫁女是为了声望,那就不能耽搁过多时间。” “您不用给晚辈设定时间,还是那句话,威胁没用,我就是娶桐桐。” “陆天明,老子佩服你的胆气情义,但你不是为自己而活,若这都想不通,迟早被人玩死。” “为谁而活不需要公爷提醒,人之所以是人,一撇一捺不能错,不管晚辈如何妥协,都是为了中间那直直的一道。晚辈可以被利用,晚辈也会利用别人,但目标还是为了那直直的一道。宁断不折,晚辈不会留个骂名让人唾弃,偏离这个目标,哪怕天下洪水滔天,关我何事。” 张维贤盯着他看一会,淡淡摆手,“滚吧,做你的事去。” 第70章 到处有一双黑手 陆天明行礼退出正屋,完美谈了笔交易。 他离开去往西院,张维贤低头盯着饭菜发呆,张之极歪歪脖子,缓缓坐在身边, “儿子听到了,第二次没打晕,装晕了。” 张维贤捏捏眉心,痛苦仰头,“冤孽啊,老夫躺了两年,这京城的魑魅魍魉没人管了。” “留着账本,胆子太大了,他不一定忠君,但一定爱国,书生的思维。” 张维贤不停叹气,“成大事必赤子心,我们当然无法兼顾所有。” “父亲好似早知道他与桐桐不正常。” “混账,你不应该更早知道吗,传句话都能出现如此大的纰漏,简直笑掉大牙。” 张之极无语了,过一会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他们一定以为父亲在培养陆天明,应该开始密集联系了,殊不知这小子是个人精,根本无需咱们控制,忠君爱国就是个火折子,谁靠近烧死谁。” 张维贤回头淡淡瞥了一眼儿子,好似有心解释一下,最后还是闭目算了,利用归利用,但也要给未来,结束奸细大案再说吧。 陆天明从假山后一个狭窄廊道向西走了三十多步,眼前豁然开阔。 这里也有东西屋,中间一个弯弯的池塘,正屋十步就是小桥流水。 陆天明才看明白,原来这一片处于国公府居中位置,距离后门还远呢,距离街道更远,刺客进来估计找不到主人屋子在哪。 婢女给张之桐铺好床出去了,东西屋还堆着她的东西。 张之桐站在卧室,对着进门的陆天明张开双臂。 笑着到身边拥抱,张之桐突然道,“郎君向父亲交代是对妾身最大的情谊,别想太多的事,妾身非常高兴,真的,非常非常高兴,大婚出嫁本就是奢望,父母知晓你是我的夫,这就足够了。” 陆天明苦笑一声,“敢情你怀疑我勾引良家女。” “一开始没有,后来当然会想。” 陆天明叹气一声,“这年头的婚嫁关系把我搞晕了,皇帝突然给我塞了个女人,是新乐侯的孙女,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张之桐离开胸口怔怔看着他,“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啊。” “刘文弱?罪官未过门的儿媳?”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应该是个探子。” “笨蛋,女人怎么会做探子,是皇帝重用郎君的信号,你不该跑,把她带回皇城。” “什么?桐桐这想法真是奇葩。” “妾身已经做母亲了,郎君应该开枝散叶,这是大孝。要么不知道,知道却跑了,会让皇帝和新乐侯很没面子,怀疑郎君别有用心,影响大事。” “真是…老子被逗笑了。” 张之桐对他笑笑,整理一下衣襟,“趁着时间还早,郎君去侯府,今晚一过,性质就变了。” “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妾身是大妇,怎么能把郎君拖在身边,快去吧,不用担心我,妾身都孤独十几年了,现在有孩子陪着,哪里需要你,万一忍不住…坏我好事。” 陆天明一头雾水,张之桐却抱着他亲吻后直接推出门,“郎君要做大事,做大官,等他们都求郎君,妾身自然会到陆家。” 有道理,门口对张之桐抿嘴笑笑,两人挥手告别。 来到中院,对着空中的月色叹气, 从头到尾,只有自己把自己误导了,张之桐作为女人,一直在舍命幽会,不过是因为自己说一句孝顺善良就沦陷了。 战胜孤独,就能战胜世界,原来是这个意思。 晚上戌时,陆天明大步向南走,校尉簇拥着来到刘家。 爷孙俩还没睡呢,陆天明就像个刺猬,碰不得亲不得,完全没法谈事,这么狂妄的性格,要么是狂生,要么是别人的狗。 正发愁如何交代皇帝,下人突然汇报,陆天明返回来了。 爷孙俩大怒,太不尊重人了。 陆天明摸着肚子进门,一脸坦然,“我的药在国公府,这下好多了,刘兄怎么跑了?国公府又不吃人。” 刘文炳惊讶看着他,“你去吃药,干嘛胡言乱语?” “废话,不吃药老子跑那么快做什么,饿了,搞点吃的过来。” 爷孙俩好像摸准他的脾气了,顺毛捋的犟种。 招呼重新上点吃食,陆天明不仅吃菜,还自斟自饮喝酒。 爷孙俩无声看着他,陆天明开口活跃气氛,“侯爷只有一个儿子,夫妻俩英年早逝,侯爷当时怎么走出来的?” 刘效祖咳嗽一声,“悲伤没用,人死不能复生。” “哦,晚辈问了句屁话,这世上的误会皆因思维不一致而生,人与人的关系是相互的,你相信人家,就认定人家也会相信你,可你怎么证明自己相信人家呢,这是个悖论。” 刘效祖眼神一亮,“善,天明悟了。” “晚辈没悟,但时间紧迫,有大山挡路,晚辈只能绕路,将来再铲除这座大山。” “那得很久的将来了。” “管他呢,至少得知晓是座大山,至少得知晓自己绕路了。” 啪啪啪~ 刘效祖用力鼓掌,“天明是个明白人。” 陆天明点点头,把碗筷推开打了个饱嗝,“晚辈能带人回皇城吗?” “你是皇史千户,衙门在皇城,只要不出千户所在的地方,是你的权力,皇城衙门那么多,主官带个人不是问题。” “难怪禁宫是个筛子。” 刚说两句话,又被扎了一针,刘效祖哭笑不得道,“人得修身养性,你得养养自己的性子。” “以后再说吧,过段时间可能有点血腥,不管你们有多少人,老实点别出头,否则必定被人趁机斩杀,这种事你们帮不上忙,晚辈得找别人。” “过段时间是多久?” “不知道,三五天,三五个月都有可能,也许突然就开始了。” “老夫明白了,天明果然是去找药,休息吧。” 老头踢了孙子一脚,刘文炳才从思考中回神,躬身请陆天明去休息。 陆天明现在非常讨厌大户人家的小院,开阔点不行吗,大大小小到处是院子,这个院子正房两间,东西厢房一间,偏偏有个大门。 更夸张的是,院里贴着喜字,房里红烛跳动,显然下午就在准备。 陆天明扭头直接关闭院门,轻咳一声进门,当官得先学会纳妾,这道理跟谁说理去。 屋内装扮显然是个女子闺房,全是花卉,床头坐着一位披霞盖头的女子,陆天明好似一瞬间看到滔天血色,甩甩头回神,到身边掀开盖头。 第71章 入局,查案,国事 昨天做了太多脑力活动,换一个人可能脑袋炸了,只有陆天明能一己之力摆平了最大的隐患。 早上出去解决小腹憋胀,倒在床上继续补觉。 感觉胸口有人挠痒,陆天明一下抓住手,女子咯咯微笑,“夫君,都半上午了,您怎么还睡。” 陆天明没有睁眼,翻身抱在怀中继续补觉。 女子也由着他,刘文弱眼看着好像成熟,其实是个小孩单纯的性格,只知道自己被皇帝指婚,是否正妻不重要,出嫁就行。 两人都睡着了,一觉睡到了午后。 陆天明睁眼看到眼前的柳叶弯眉,樱桃小口,刘文弱眨眨眼,“怎么了?不好看吗?” “夫人是不是一年都不出门?” “胡说,人家经常外出,夏天还会到外面避暑,只有去年兵荒马乱没有到运河边的村子。” “说来奇怪,东虏在京畿折腾了三个月,竟然没破坏村庄,反而到永平府破坏了四城,屠杀了几万百姓。” 新媳妇再次眨眨眼,“夫君想说什么?” “奴酋黄台吉在试探京畿的稳定性,第一次入关,竟然宣扬汉民也是后金百姓,大汗一视同仁。他怕下手太狠导致天下狼烟遍地,东虏无法在混战中渔利,但他也没想到朱明二百多年的王朝,百姓忍耐力很大。” “妾身不懂,新婚应该睡一天吗?” “一天哪够,至少三天三夜,没听说新妇回娘家都是三天后嘛。” “哦,原来如此,您饿吗?” “饿,你好了?” “昨晚很难受的,早上好像没啥事。” “所以啊,咱们还得睡一觉。” 这两人竟然睡到下午申时,陆天明在睡给别人看,刘文弱也总算知晓做女人不难受,瞬间妩媚了很多。 起身穿衣后,她还想到后院拜见长辈,被陆天明直接拉着出府。 皇城东安门,他果然可以带进去,但必须留名字,签字画押,禁宫就不行了,得内廷和禁卫衙门也签字画押。 刘文弱左右张望,快走两步撵上陆天明,“夫君,妾身是不是能去看看姑奶奶。” “不可能,到慈宁宫得旨意。” “您告诉姑奶奶啊,她老人家会下懿旨,给妾身信物。” “哦,那倒也是,过几天吧,你上次见昭太妃是什么时候。” “去年九月,夫君,姑奶奶是宣懿太妃,小心叫错了被人弹劾。” “你才叫错了,大臣都叫昭太妃,新乐侯才说宣懿太妃,自欺欺人。” 陆天明脚下很快,直接带她到崇质殿公房后院。 校尉瞬间消失了,刘文弱看看屋内的布置,住宿条件倒是不错。 陆天明再没空间一个人研究账本了,拉她到卧室,笑呵呵推倒在床上,“一会宫人送饭,为夫晚上好好疼你,这皇城只有咱们和皇帝在过夫妻生活,夫人得意吗?” 刘文弱靠被子上对他眨眨眼,“夫君胡说,妾身可是知道,这皇城里几万对食。” 噗~ 陆天明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刘文弱挣扎起身,“妾身在这里做啥呢?” “嗯?你说自己该做啥。” “不知道,以前在慈宁宫住过几天,规矩多又不能出门,太无聊了。” “文弱不想做母亲嘛?” “想,夫君的府邸在哪里?” “我在这里啊。” 刘文弱反射弧超长,过一会才脸色羞红,“夫君欺负人家。” 陆天明哭笑不得,性格不成熟,没什么交谈的兴致。 安排她哪里都不要去,陆天明出门来到前院的值房,董成虎、秦大成、胡三春都是两眼红肿。 坐到首位,喝水吃麦饼,一边听他们汇报。 “大人,箴言、慎言、格言之意的名字有五十六人,官府身份三十六人,贵人家掌柜有七人,商号货栈等有十三人。” “别给我初步数字,你们排除了多少人?” “还有十五人符合判断,其余人多少不方便。” 董成虎把一张纸递给他,第一个名字李箴言,地址是朝阳门大街朝阳酒楼。 “你不是说早就认识他吗?” “属下左想右想,忘了李箴言是哪一年到京城,好像他在故意告诉属下到京城十年了,经常有意无意说起十年这个词,可三年来一直在说十年,多少有点可疑。” 陆天明点点头,继续往下看。 叫慎言的人很多,没法否定,又没法确定,都是处于内城的各种商号货栈和府邸,缺少条件排除。 门外突然进来个百户,“大人,首辅周大人请您到光禄寺赴宴。” 陆天明一时没反应过来,董成虎解释道,“周延儒今天轮值,光禄寺的实职主官乃提督勋贵,应该不在衙门,寺卿少卿等均为清流挂名,这是官场阶梯,很多京官不愿外放,就找门路到光禄寺太常寺等衙门,混两年算是为政经历,又能返回六部高升。” 陆天明放下手中的纸,对三人说道,“再筛一遍,最好是那种与外界有很多关联事务的人,胡同里的府邸暂时先排除,按东西北给我三份名单,咱们明天再想想如何上门排查。” 他说完就出门,顺着皇城的大道来到东安门,东苑在南,光禄寺在北,就在内医院后面。 哪有什么主官不主官的人,好像是周延儒嘴馋,让光禄寺后面的尚膳监弄了桌菜,进门就看到他一人坐在正厅小酌。 “周大人好大的官威,老虎巡山,小妖避退,光禄寺自己人都溜光了。” 周延儒惊讶看着他,放下酒杯伸手请一下,“陆佥事,请你来不是让你讥讽老夫,倒是有件小事请教,前年东虏从喜峰口入关,去年五月京畿保卫战才结束。 大明不能允许东虏这么放肆,辽东巡抚邱禾嘉上奏建议筑广宁、义州、右屯三城以御后金进犯。此三城前出松锦防线,为的是堵住东虏进入辽西辽北草原,督师孙承宗反对三城同修,言之广宁道远,当先据古屯,筑大凌河城,以渐而进。 他是帝师,又是阁臣,老夫总觉得哪里不妥,但又说不上来,陆佥事年初与东虏奸细厮杀,有什么建议吗?” 陆天明听后怔怔落座,自己必须改变这场战事,大凌河之战要爆发了,黄台吉围点打援,干掉辽西五万精锐大军,辽西将门从此两头下注,除了守城,失去任何运动战能力。 第72章 首辅问策 周延儒看他发呆,拿筷子敲敲桌面叫魂,“怎么?没什么头绪?” 陆天明挠挠头,“首辅大人为何问下官建议?” “不知道,凭感觉吧,老夫实在不想和朝臣扯淡。” 陆天明哈哈一笑,“下官虽然没有与朝官打交道,但也听闻您和稀泥功夫了得。” “政事可以和稀泥,国事不行。” “哦?那晚辈诚心求教,何为政事,何为国事?” “官事即政事,国事即生死。” 陆天明微笑拿起筷子吃了两口,举杯与他碰了一下,缓缓说道,“周大人,您除了同意,难道还能替孙阁老做主不成?” 周延儒一饮而尽,叹气一声道,“是啊,本官除了同意,也不会有别的说法,可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因为东虏太配合了。” “什么?!” 陆天明轻咳一声,“周大人,晚辈给您捋一捋这件事。 袁崇焕斩毛文龙,他把东江毁了,二十万辽民烟消云散,东虏从此没有后顾之忧,此人性格要强,勤王路上妄图节制所有兵马,触碰皇权底线,陛下杀他是为了泄愤,但陛下也把辽西人心毁了,一定后悔过早杀袁崇焕。 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这是大明国策,天启元年由孙承宗提出,如今已奉行十年,他第一次外镇即执行这个策略,大明不再向辽西派军,而由辽人自训成军。 由此诞生了辽西将门,祖大寿成为无可争议的辽西兵头,不管他上面有多少大员,辽西事实上靠祖大寿守卫。 宁远大捷,让孙承宗和袁崇焕尝到辽人守辽土的甜头,用少量饷银就能训练一支强军,再一次巩固辽西将门的威信,关宁军如今分田养兵,完全成为事实上的军阀。 孙阁老如今第二次外镇做督师,但他是个务实的人,不会像袁崇焕一样控制欲过强,只需要保证祖大寿的地位,就可以完成辽西的布防。 陛下对东虏前年入关劫掠大为光火,明明没什么钱粮,却想报复东虏,辽西没有足够的骑军,只能筑城前进。 这战略没什么新鲜,从熊廷弼开始就是这样,但是筑城前进,必须有明确的目标,必须有足够的钱粮。 辽东巡抚邱禾嘉建议筑广宁、义州、右屯三城,一听就是做梦,又想前出,又想截断草原通道,辽西将门没有这样的能力,朝廷也没有这样的底气,所以孙阁老说当先据右屯,筑大凌河城。 这个目标很务实,威胁东虏三岔河、辽河兵堡,使他们不能肆意妄为,坏处就是大凌河独处前线,与松锦一线无法互相照应,容易被围城困死。” 陆天明说完后,周延儒放下筷子点点头,“天明这来龙去脉说的很好,你的意思是,问问祖大寿的意见?” “这不是下官的意思,是您的意思。” 周延儒淡淡一笑,“滑头,刚才说东虏太配合是什么意思?” “女真是部落式政体,与鞑靼人一样,如今辽东物资奇缺,大明百姓一石米二两银子都受不了,辽东一斗米五两,整体物价是大明的八十倍。 这样的朝廷不可能维持下去,所以袁崇焕说五年平辽,但世人对袁崇焕的平辽策有误会,这完全是孙阁老那一套,或者说是熊廷弼那一套,唯一的区别是,袁崇焕有辽西将门配合,熊廷弼没有一人支持。 如今袁崇焕死了,天下都知道辽西人心不稳,所以孙阁老才第二次外镇,除了孙阁老,朝廷没有第二个选择。 咱们换位思考一下,此时的黄台吉应该做什么?” 周延儒眼神一亮,“辽东物资奇缺,他们必须不停劫掠,但辽西如鲠在喉,必须解决祖大寿,此时引诱辽西前出,打一场胜仗,削弱辽西的威胁,方便他们再次绕辽北草原入关劫掠。” 啪~ 陆天明双手一拍,“周大人一针见血,为了引诱辽西前出,东虏一定偃旗息鼓,不会挑起任何事端,所以这段时间辽西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军情,等大凌河城筑造完毕,必定大军围城,围点打援,在野战消耗辽西精锐,从此可以放心到大明劫掠。” 周延儒捋捋胡须,面色对陆天明充满赞赏,但他随后说道,“大明必须前出,这是陛下的圣意,秦良玉去年勤王后,一万白杆兵驻守京郊,陛下欲派白杆兵到辽西助战。” 陆天明摇摇头,“白杆军乃步战士兵,去平原打野战十万都是添头,他们会被骑兵拖死,辽西若想获得优势,必须动起来,十年来早已证明筑城推进的策略耗费钱粮而没有效果,如今继续坚持下去毫无意义。 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此策核心在于守,如今想进攻,就得换个策略,继续这样的策略只会令人捧腹大笑,必定会失败。” 周延儒惊讶看着他,“你小子敢说啊,换什么策略呢?” “国策是错的,为何不敢说,孙承宗也知道是错的,但他被架住了,不得不前出,他选择筑一城,本身就是在妥协。换什么策略不重要,重要的是,辽西若想进攻,必须有骑军,李成梁已经在辽东试验过五十年了,辽东没有骑军根本不行,如今为何妄想筑城推进?” 周延儒听懂了,赞叹说道,“天明眼光真的可以,本官问你辽西,你却能想到漠南。” “孙子才愿意靠别人,但这是大明唯一的选择,唇亡齿寒的道理很简单,林丹汗被黄台吉从辽北撵到漠南,但这家伙是个二杆子,不联合土默特,反而打败土默特占据了归化,实力严重受损,对东虏毫无牵制能力。 既然明蒙双方是盟友,那筑大凌河的钱粮消耗为何不扔给林丹汗呢?他更想对东虏展开报复,会同馆乌蛮驿的使者已经来半年了,给点钱粮,让林丹汗到松锦一线转转,双方都能达到报复的目标,若女真大军追击林丹汗,这时候辽西前出岂不更安全,更具威胁。” 第73章 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差? 陆天明着急啊,如今察哈尔四万骑军还是有的,就是太菜了,比辽西边军还菜,但有钱粮肯定不一样。 三年后林丹汗被东虏彻底打成散沙,黄台吉占据归化,骑在大明脖子上随意拉屎撒尿。 矮子里面拔高个,祖大寿问题再多,也是大明唯一能抵挡东虏的将门。 可惜将门在朝中太弱势,没有一点安全感,导致他们做事畏畏缩缩,连上奏都不敢。 周延儒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叹气一声,“老夫无法主导这种事,提出来也办不成,温体仁会攻讦。” 陆天明把筷子一扔,“温体仁当然会反对,他不反对也做不成阁臣,大明朝的官不党争不贪墨就活不下去,还真是制衡巅峰的好王朝。” “说这话小心栽跟头。” “我是亲军佥事,若我栽跟头,那大明又该帝位交替了。” 周延儒眉头一皱,“小子太狂妄了。” 陆天明摇摇手,低声说道,“周大人,您不妨把下官的话说给皇帝听,不是为了夸赞我,换您的口气,陛下定会询问祖大寿将门的能力,能拖一月是一月,最好招前线一名副将入京解释,有人会狗急跳墙的。若能拖一年,黄台吉也会狗急跳墙,强攻松锦一线,祖大寿只要能守住,东虏三年内没有丝毫进攻能力。” 周延儒眼神一亮,“没错,拖就是最好的办法,京城还有奸细?” “那当然,所以晚辈才说什么策略都没用,东虏完全掌握朝廷的动向,大明对东虏却一无所知。” 周延儒点点头,“老夫试试,你得尽快。” 陆天明起身深吸一口气,“周大人,大明如今坚守辽西完全靠将门,失去他们,辽西没有任何战略意义,就像一个伸出去被断手的拳头,不停放血拖累大明。这事您得明说,就算有人反对,那他提出来啊,看看谁对辽西有招数,作为首辅您也能用用。” 周延儒哭笑不得,“党争只能争不能破,你这是让老夫头破血流,那很多人会家破人亡…好了,老夫明白你的好意,咱就这么说定了,我来拖,你来查,最好夏季结束,等拖到秋季,孙承宗自己就会拒绝筑城。” 陆天明点点头,“您们真是大明的好臣子。” 周延儒拍拍他的肩膀,率先出门,陆天明干脆吃饱,喝了两口酒才返回东苑。 董成虎和秦大成在值房呼呼大睡,他们顶不住了,陆天明内心焦急,但理智又告诉他着急没用。 实在不行过两天再去敲诈恭顺侯,他肯定认识很多女真字。 回到后院,桌子上打盹了刘文弱立刻起身,“夫君回来了,给您准备了热水洗漱。” 陆天明还是第一次享受有人伺候,张之桐的热情全在炕上。 洗脸洗脚漱口,刚躺下看到刘文弱去拿官鞋,连忙制止,“夫人做什么,这等小事无需夫人做。” “给您晾一晾呀,以免您难受。” “我又不是汗脚,放下,快过来。” 刘文弱犹豫放下,刚到床边,被直接抱回里面,她连忙挣扎,“哎呀,还穿着鞋呢。” 陆天明扔掉鞋,抱她坐在怀中,过一会她才脸红,“夫君,歇息吧。” 说完半天没见反应,抬头看到陆天明怔怔发呆,刚想说话,被按住脑袋从头上拔下一个发簪,“这是什么?” “发簪啊。” “我问这珠子。” “应该是东珠吧。” “从哪里买的?” “买?京城东珠多的很,妾身不是买的,这发簪是金银铺打造,他们所配的东珠。” 原来不是个线索,陆天明放到一边,颓废靠被子上。 刘文弱看他突然没了兴致,有点委屈,俯身爬到胸口,喏喏开口,“辛苦夫君。” 陆天明一睁眼,差点被笑死。 扭头吹灯,快速褪衣… 可惜两人睡了一整天,实在没什么睡意,窗户是缎布,也不需要窗帘,月光洒在窗户上,好像比蜡烛还亮。 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陆天明开口打破沉默,“夫人经常外出,在京城听到过什么奇闻轶事吗?” “夫君是亲军,妾身听的再多也没您多。” “女孩子与男人听到的不一样吧?” 刘文弱沉默一会,起身爬到胸口说道,“那还真不一样,郎君觉得妾身怎么样?” “相貌?当然好看。” “哼,不满足,有人还想抢人家呢。” “啥?” “是真的,若非阳武侯当初认出妾身,那混蛋定会倒大霉…哎呀…” 陆天明猛得坐起,把她抱在怀中,“夫人快说说。” 刘文弱摸摸被磕了一下的鼻子,嗡嗡说道,“妾身出城入城一般走朝阳门,大概两年前,有一次从外面回来肚子实在饿的不行,就到朝阳门附近一个饭馆吃饭。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说愿意娶我,当时身边只有婢女一人,那人还淫笑说要抢人家放到外庄,正好阳武侯路过,进来打了一拳,说他色胆包天,做色鬼不要命。” “完…完了?”陆天明快激动死了。 “完了啊,那人应该认识阳武侯,说妾身是美色,可惜了。” “朝阳门酒楼?” “不是,谁去大酒楼吃便饭,是隔壁一个饭馆。” 陆天明内心大骂自己粗心,阳武侯不能人道,明明只有甜妞一个侍妾,但他多次强娶民女又是事实,人呢? 原来是为了别人抢,董成虎说的对,那个李箴言绝对有问题。 怎么试一下呢,自己出面很可能露馅了。 陆天明靠在床头想事,刘文弱可能被床事打开了新世界,淅淅索索坐到腰上,年轻兄弟哪能禁得住这诱惑。 再次体验飞翔,这次两人入睡了。 陆天明睡前拍拍傲人的胸口,男人的口味都一样,这就是陷阱。 第74章 一个比一个急 陆天明早上起来立刻到前院,把计划向董成虎说了一遍。 师兄有点牙疼,用自己女人钓鱼,您是无所谓,咱们怎么掌握尺度呢。 陆天明等他推演行动,低头看着纸上的名单,不知想起来了什么,突然拿出京城的简易平面图,伸手丈量一下东城这三个坊的距离。 “秦大成!” 突然一声怒吼,吃饭的秦大成差点咬到舌头,蹭得起身,“大人吩咐!” “滚过来!” 陆天明指着黄华坊和明时坊交界地带的丰城侯府,神色激动。 “秦大成,上次钓鱼两个人去了武靖伯府,后来也是你去的武靖伯府,人呢?人呢?” 秦大成一脸懵逼,“应…应该回恭顺侯府了。” “应该个屁,你看到了吗?” 秦大成和董成虎对视一眼,一脸的后怕,他们竟然踢到奸细窝子了,到处是奸细,吴惟华暴露,让他们忽视了其余人。 陆天明啪啪拍额头,说什么来,说什么来,别给自己设定招数,所有人都以为那两人回恭顺侯府了,完全是集体想象。 地下提溜提溜转了两圈,董成虎突然道,“大人,李箴言卖布起家,武靖伯乃纱厂提督,这…这就联系上了。” “马后炮,老子用你提醒,大鱼果然在东城,这里遍地衙门,遍地贵人,朝阳门四通八达,奸细潜伏十年了,大明朝养了一群猪。” 两人讪讪闭嘴,陆天明沉思片刻,摇摇手道,“昨天回来,今天就出去,未免太快了,容易引起有心人注意,老子还是睡女人吧,三天后去约一下抚宁侯。” 同一时间,城北一处三进院子,薛清大步进入后院。 抚宁侯被去职后天天在家,之前还有点事做,这两年快生蛆了,除了睡女人找不到第二件事,只好变着法子睡,在京城撒了好几个外室,走到哪睡到哪,尽量找点新鲜。 大清早被人打扰,抚宁侯不悦从两具胴体中间起身,披着睡衣来到正厅,“贤弟为何这么急切,越急越容易让人看出破绽。” 薛清没他的闲情逸致,急切问道,“侯爷,您给陆天明银子了?” “哦,今天送过去。” “咱们都知道那家伙是个急性子,昨晚管家才从国公府知晓,陆天明前天晚上和咱们聊完后就去了国公府,待了半个时辰又回新乐侯府。” 抚宁侯点点头,“十五万两,这家伙眼红了,好事啊。” “好什么呀,他不说正事,反而去试探,张维贤闭着眼睛也猜到咱们找他,前天晚上就让嫂嫂到后院居住禁足了,大哥为了讨好嫂嫂,侯府大多银子给了她,这下好了,想提前约一下也约不到。” 抚宁侯笑着摇摇头,“贤弟别急,张小姐大婚十多年完璧,说不准你一亲芳泽就会被洪水淹没,好好养养身体,迎接如狼似虎的饥渴。” “国公府的那两个小厮无法到后院啊,小弟也心痒痒。” “你想让陆天明带消息?” 薛清脸色一红,“张家父子去上值,白天陆天明可以带人进后院。” “哈哈哈,理解,令嫂的确美艳,不,是令夫人,贤弟有福了。” “侯爷别说这打趣的话了,陆天明带着新乐侯孙女回皇城,这如胶似漆的,短期肯定不会出来。” 抚宁侯点点头,示意他等一会,回卧室穿好衣服,出门给了护卫一个信物,令侯府马上搬十万两送到东英楼,两人向东走去。 半路上一个护卫追上来,递给抚宁侯一张小纸条。 他看完后立刻没了兴致,脚下越来越慢,薛清不由得问道,“侯爷,出了什么事?” “小事,辽西想筑城,巡抚与督师意见不一致。” “邱禾嘉算个屁,孙承宗说话,周延儒也不敢反对。” “贤弟说的是,不过皇帝这次可能有别的想法,派人到辽西询问祖大寿的意见。” “祖家?将门不过是条狗,就算祖大寿凶猛,还是条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会拖延,如今已是初夏,拖三个月,孙承宗可能今年就放弃了。” 薛清顿时疑惑道,“他们连一年都撑不住?” “不能这么说,你哥哥更清楚,愚兄实在不知具体情况。” 薛清顿时低声道,“秘本被烧,陆天明肯定看不懂,其余人侯爷真的联系不到?” “有些人可以紧急联系,但坏了规矩,他们若误会有危险,那更加混乱。” 薛清闭嘴了,两人进入街边一个茶水店,坐了一个时辰,确认侯府应该把银子送到了,才来到东英楼。 抚宁侯在门口与胡三春脸对脸,后者脸面躬身,“拜见侯爷。” “陆佥事在吗?” “侯爷突然送银子,小人得入皇城告诉一声。” 抚宁侯扭头看看天色,“中午了,本侯请陆佥事赴宴,上次没吃成。” 胡三春讪讪说道,“可能不行,陆大人的新夫人在皇城,已通告慈宁宫管事太监,太妃可能随时召见。” 薛清急得想开口,被抚宁侯一下推开,对胡三春热情说道,“麻烦胡兄弟,下午太妃应该不会召见。” 胡三春点点头,对里面喊道,“娘,侯爷来了,请侯爷到楼上坐会,儿子得入皇城。” 抚宁侯对胡母客气行礼,把老婶子激动得连连在裙子上擦手,“哎呀呀,侯爷您是贵人,民妇失礼了,什么都没有,一会给您去叫杯茶。” 抚宁侯看一眼后院,有几十个校尉在坐着聊天,对老婶子哈哈一笑,“无需客气,陆佥事把酒楼变成了府邸,倒也别具一格。” “大人的事民妇也不懂,您喝什么茶,要不民妇去叫一桌菜?” 抚宁侯一愣,可以啊,省得找不到一个宴客的地方,把护卫叫过来,让他们去叫一桌菜。 老婶子连连阻拦,“侯爷来看大人,怎么能让您出银子,大人回来要责骂老婆子了。” 薛清在拽衣角,抚宁侯隐晦拍开,摇摇手道,“婶子,咱都别瞎客气了,这样吧,我们什么都不要,就坐着等一会,看看陆佥事方便与否。” “哦…哦,那也行,怠慢了。” “没关系,你忙吧,我二人来过这里,自己上去。” “好好好,侯爷您真是大善人。” 抚宁侯笑着上楼,到雅间回头就给了薛清一巴掌,“蠢货,老子在教你如何隐藏自己,一直拽什么,你的急切都在脸上,以后如何做事?英国公也许正因为此才暂停袭爵。” 薛清一脸委屈,但也只好哦一声,“小弟受教了。” 第75章 贵人更贱 皇城的陆天明刚刚强迫自己午睡,听闻抚宁侯和薛清这么急,眼珠子转了n圈,让胡三春告诉他们等一等,扭头又回到卧室。 里屋听到他有事的刘文弱本来很失望,不一会又回来了,脱鞋上床,顿时呵呵一笑,“就知道夫君舍不得妾身。” 陆天明仰头躺着,哭笑不得道,“夫人,晚上咱们赴宴,若看到那个色鬼,悄悄告诉我,别表现出来,知道了吗?” “妾身不一定能认得呀。” “好极了,要的就是模糊印象,总之不能有任何表现,更不要盯着那人看。” “妾身除了夫君,怎么会盯着别的男人看。” “哈哈,夫人这悄悄话有水平。” 东英楼的两人屁股坐麻了,站起来走动一会,又坐麻了,再走动一会,耐心到了极限,才看到有点疲惫的陆天明出现在楼下。 除了董成虎和校尉,身边还有一个新妇身穿绿裙,傲人的身材让两人颇为羡慕。 这东英楼就有点冷清,胡三春媳妇和外甥媳妇连自己的小院都不出来,妥妥的母鸡,让胡三春带刘文弱到后院坐会,才懒洋洋上楼。 抚宁侯不会起身迎接,薛清迎了一下,陆天明坐下捏捏眉心,疲惫到想睡觉的样子。 抚宁侯哈哈一笑,“天明有新欢,愚兄理解,但也不至如此吧,你可是与宋裕本、薛濂齐名的武艺大家。” 陆天明挤挤眼道,“实在抱歉,陆某被文华殿中书舍人搞得脑袋都大了,哪里有时间亲近美人。” 抚宁侯桌子下身后拦住急切的薛濂,笑着说道,“中书舍人不过是七品芝麻官,内阁下人,天明还怕几个跑堂官?” “跑堂官?侯爷这称呼别致,陆某不是怕他们,是周延儒找辽西地图,明明内阁就有,非要老子给找,内廷也询问我适不适合筑城,朝堂大事陆某怎么敢胡扯,只好在皇史宬翻了两个时辰的文书,眼珠子都发酸。” 两人眼神一亮,正准备追问,陆天明突然转移了话题,有点气恼, “我说薛兄,公爷骂我有病,热衷于给自己找姑父,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坏事呀?我看老爷子不想听你的名字,根本不是让你来找我。” 薛清脸色一滞,“可能愚兄急切了点,显得无情。” “什么意思?” “咳~对嫂嫂急切了一点。” 陆天明想起他休妻娶嫂的话,皱眉问道,“怎么个急切?” 抚宁侯轻咳一声,替他解释道,“天明,薛濂不能人道,很多人都知道,在京卫武学就伤了,薛清一直认为张小姐是他的人。” “老子没听懂。” 抚宁侯也不好意思了,讪讪笑道,“他以为嫂嫂会借种,否则过继也是他的儿子,就大胆说了一次,薛濂虽然生气,但为了薛家传承,也不得不考虑,张小姐却因此生气了。” 陆天明被贵人家的思维恶心到了,薛清看他脸色,急切解释道,“天明一定转告嫂嫂,愚兄日思夜想…” “闭嘴吧!”抚宁侯打断,“你应该写封信,天明怎么转述。” 薛清尴尬一笑,“是是是,写封信,天明能入国公府后院,明日能带愚兄到后院见见嫂嫂吗?” 陆天明脸色冷淡,“薛濂若听到咱们的话,大概会气得诈尸。” “大哥不会,除了大婚,他从未与嫂嫂同床,那个甜妞本也应该是小弟的人,可惜了,天明给嫂嫂送封信,愚兄只要见到嫂嫂,她明白愚兄的心思,袭爵也就有了着落。” 陆天明抠抠下巴,冷冷看了他一会,开口问道,“你有几个儿女?” “三儿三女,大的十一岁,小的三岁。” 陆天明闭目深吸一口气,“虎毒不食子啊。” “天明不懂公侯之间的联姻,他们就算活着也不能袭爵,嫂嫂就算没有孩子,也必须是她亲手抚养的孩子才有可能。” 陆天明不太想跟这个将死之人说话,看向抚宁侯道,“肚子饿了,咱们找个地方吃一顿,才知道薛清削尖脑袋想做我姑父,听着多少有点反胃。” 抚宁侯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胳膊道,“公侯伯家的这些事你迟早会听说,二百年来彼此联姻,不新鲜。愚兄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合适的去住,老规矩,你来挑,我做东。” 陆天明歪头想想,对外面大吼叫董成虎上来。 “师兄,找个能吃饭住宿的地方,越高档越好。” “大人,明时坊有一个花楼,花魁是…” “咳~”抚宁侯开口打断,“不适合去花楼,若去花楼不用你介绍,老子就有两个。”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是不适合去,我还要带着夫人呢,吃饭住宿就行。” 董成虎眼神一亮,“要不三位稍微走两步,属下原先轮值的百户所旁边就是朝阳门酒楼,绝对高档,属下认识他们东主李少爷。” 陆天明看两人一眼,见他们没什么意见,一挥手道,“走,朝阳门酒楼,真的饿了。” 抚宁侯眼里得意一闪而逝,笑着起身,下楼后让董成虎带两人先去,他去后院叫刘文弱,顺带安排一下这里的事。 临近黄昏,朝阳门酒楼还真是热闹,董成虎来到柜台,嘭一拍桌子,低头的掌柜看到他,立刻笑脸相迎,“哦,董大人稀客,半月前的银子楼里可没有欠。” “狗眼看人低,你家李少爷呢?要三个院子,还要一桌好酒好菜,侯爷今天在这里请客。” “哪位侯爷?鄙号概不…”掌柜看到抚宁侯脸色一变,转瞬又出来笑呵呵相迎,“老爷风流倜傥,一看就是贵人,您请。” “本侯抚宁侯,要三个院子,必须独立,不要挨着,护卫们也得休息,好酒好菜尽管上,本侯不缺银子。” “好咧,侯爷您里边请,伙计,去叫东家,咱楼里来了贵客。” 大堂的食客对这些人不是太感冒,没人对他恭敬,抚宁侯不以为意,带人跟着掌柜到后院。 这里还挺大,十几个小院子,还是二层小楼,廊道中抚宁侯一捂肚子,“掌柜先带薛兄过去,我得去个茅厕,在哪儿呢?” 第76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院里一处客房,抚宁侯进门看到身穿锦衣的高大男子,快速说道, “别紧张,没暴露,我在这里招待一下陆天明。” “您怎么亲自动起来了?” “薛清指望不上,恐怕不得不再寻人,辽西有变,皇帝并没有直接听孙承宗奏请筑大凌河。” 李箴言一惊,“这可不行,大汗为此筹划良久,必须打垮辽西,他们不能有前出能力。” “行不行你我说了都不算,把这个消息送一下,他们得自己想办法,或者让辽西的探子动一动。色鬼,一会陆天明会带一个漂亮的夫人而来,你别眼馋。” “侯爷这话说的,李某二十多个妾室,伺候不过来了。” “那就好,咱们晚上再聊,这个薛清真是令人大失所望,京城需要一个新的负责人居中调度。” “武靖伯?” “他不够格,我倒是想看看这个陆天明。” “怎么可能,陆天明让老子折损了太多人手。” “薛濂你们也说不可能,后来不做的挺好,陆天明有男人的骄傲,婚后一定会与女人生气,这就是机会。” “您决定吧,我只是保证送信安全。” 抚宁侯点点头,“晚上聊,千万别听墙根,陆天明的随身校尉都带着手弩,被你搞成惊弓之鸟了,出门带着二十多人。” “哈哈,这就是我的目的。” 抚宁侯听到外面哗啦哗啦的声音,摆摆手道,“一会过来敬杯酒,跟董成虎继续扯淡几句。” 外面果然是陆天明来了,这么多的随身护卫,还真是少见。 李箴言从门缝瞧见一位漂亮的娘子,眼神大亮,傲人的胸怀和樱桃小口真诱人,可惜啊。 后边一个院子的上房,陆天明听说抚宁侯包了,下令随身校尉到两侧轮值吃饭,这里留五个人就行。 进门看看,原来一楼是客房,二楼才是卧室。 拉着刘文弱落座,笑着拱拱手,“抱歉,带夫人见见世面,她不想关在家里。” 抚宁侯满面春风坐在对面,“弟媳很漂亮,皇亲当然也能上桌,天明想多了。” 薛清则赞道,“弟媳沉鱼落雁,贤弟好福气。” 刘文弱起身行礼,“妾身见过两位侯爷。” 陆天明轻咳一声,“事就是那事,咱们吃饭喝酒,明天我带薛兄去国公府,过于废话不用说了,说多了影响我吃饭。” “好,贤弟痛快,就是吃饭,我们也不打扰贤弟的雅兴。” “侯爷才是痛快人,银子都收了,小弟必须把事办妥。” 几人不痛不痒说了两句废话,很快酒菜上桌。 事情已经谈完了,陆天明客气的话也懒得说,一直牵着夫人的手,搞得刘文弱脸色红扑扑的。 对面两人多少有点尴尬,离开又不妥,只能绞尽脑汁想喝酒词。 “天明,永乐大典两万多卷,成祖朝能买起书的人不多,若是现在兜售永乐大典,五万两一套,天下至少能卖千套。” 陆天明神色一喜,拍桌子大赞,“侯爷就是侯爷,这想法正大光明,若能刊印天下,教化之功侯爷当朝第一。” “不不不,愚兄只是说说,天明才能做这事,你才是教化大功。” “都有都有,看来我得上奏陛下,只是…天下这么多富户?” “天下当然没这么多富户,公侯、藩王、大豪商大约二百余人有实力藏书,天明换个思路,省城有省学、府城有府学、县城有县学,还有各种大书院,天下有上县下县、有富庶州府,当地士绅为了家乡学子,为了名声,怎么能不收藏一套,这可是国书。” 陆天明恍然大悟,“陆某敬侯爷一杯,果然是堂堂正正之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两人笑着饮尽,陆天明突然问道,“单看此事,侯爷胸襟广阔,眼光超群,您为何歇着呢?” 抚宁侯一愣,“天明不知愚兄是东林?” 陆天明歪头想想,神色疑虑说道,“小弟好似听公爷说过,抚宁侯乃大才,文人那一套全学会了,缺少一点武勋的硬朗,提督五军都督府反而是毁人,沉淀两年,可以提督漕运。” 抚宁侯蹭得起身,激动问道,“贤弟此言当真?” 薛清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激动,陆天明也好像惊讶于他的急切,一时没有开口。 抚宁侯苦笑一声解释道,“贤弟有所不知,勋贵失去了领兵权,唯独没有丢失两个外镇大权,一处乃中都留守司大都督,魏国公麾下,由南京开国勋贵节制,临淮侯、灵璧侯轮值。 这第二处就是位于淮安府的漕运总督衙门,虽处于南直隶,与中都凤阳不远,但总督乃由京城勋贵轮值。 万历朝时,新建伯王阳明儿子总督漕运衙门二十年,此后勋贵一年一轮,但均是伯爷在提督,看来公爷有心归拢漕运,愚兄当然急切。” 陆天明点点头,“朝政艰难,漕运事关北境安危,公爷有心派一位得力大将坐镇,此人得南北熟络,合适的人选其实也不多。” 抚宁侯双眼显露贪婪,压低声音道,“贤弟若能促成此事,二十万两。” “啊?侯爷富可敌国,小弟真是羡慕。” 抚宁侯笑着摆摆手,“贤弟此言差矣,要说银子,府里当然有,但勋贵与商人不同,我们传承稳固,田产、房产、店铺越来越多,银子只会越来越多,若银子换不来人脉、声望、或一点权力,那无异于粪土,不如成全别人换点交情,二十万两,家里两成的存银。” 陆天明由衷赞叹道,“侯爷令人敬佩,如此洒脱,天明真想拜师,来,敬吾师一杯。” “过了过了,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咱们亦师亦友。” “好,敬亦师亦友。” 三人笑呵呵一杯,外面适时响起董成虎的声音,“大人,李东主过来敬您和侯爷一杯。” 抚宁侯笑呵呵等着陆天明回答,薛清突然道,“滚一边去。” 陆天明一愣,但他看到抚宁侯眼里一丝厉色,笑着道,“没关系,两位是侯爷,小弟可是个佥事,多个朋友多条路,认识一下无妨。” 抚宁侯插嘴道,“贤弟好心态,那就喝一杯。” 陆天明点点头,“进来吧。” 房门推开,进来一位身材高大,胡须浓密的锦袍男子,脸上带着恭敬,两眼却不由得瞥了一下刘文弱。 第77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陆天明捏着刘文弱的手提醒一下,没想到她反抓了一下,不由得向身边靠过来。 “鄙人酒楼东主,山东莱州人李箴言,见过侯爷,见过陆大人,贵客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平日多受董百户照顾,今晚不敢收贵客全银,收个五折本钱。” 陆天明点点头,“鲁地多豪杰,李兄气魄非凡,像个武将,不像读书人。” “说来惭愧,还真没什么读书潜质,陆大人见笑了。” 陆天明好似兴趣不高,举杯示意一下,仰头喝尽,李箴言这才惶恐举杯,“敬陆大人。” 他兴趣不高,抚宁侯也不能太高,薛清更是随意,喝一杯后突然冷场了。 李箴言哎呀一声,“小人告退,贵客有何吩咐尽管开口,以后常来,小店不赚贵客钱财,只为敬重贵人。” “李东主会做生意,以后还说不得真来,贵人不缺你这三瓜两枣,侯爷敞亮,只要伺候舒服,不仅全额付,还有赏钱。” “是是是,陆大人说的是,小人多嘴了,诸位慢饮,小人告退。” 倒是走的利索,陆天明打了个饱嗝,笑着摇摇头,“听说是个秀才,读书人自称小人,看来在商场混久了,真忘了自己身份,由下看上是本能,由上看下却是心性,此人生意做大不是没道理。” 抚宁侯眼皮一跳,“贤弟眼神清澈,愚兄佩服,你真的累了,要不咱们今晚就到这?以后常坐。” 陆天明立刻拉着刘文弱起身,“好,那就早点休息,明天上午我带薛兄去国公府,晚上最好写封信。” 薛清激动躬身,“感谢天明成全。” 三人客气两句在门口告别,各自回院里去休息,校尉进门收拾,董成虎低头来到身边,“大人,您说的对,周围果然有几个小饭馆是李箴言所开,具体没敢多问。” “嗯,告诉兄弟们,只要本官这里没动静,不要管别人的事。” 陆天明迈步上楼,这里是真豪华,非常干净。 刘文弱抱到胸口笑着道,“夫君,肯定是他,那双眼睛不会错。” “夫人真聪明,有奖励。” 陆天明说着迫不及待褪衣,抱到桌子上,刘文弱得意配合,猛然看到窗户上的身影,连忙熄灯。 酒楼前面一个院子,同样站在二楼的李箴言看到窗户的影子消失,暗骂一声年轻放肆,返回桌子边喝茶。 他这里没有灯,不一会抚宁侯安静上楼,适应光线后坐在他对面拍拍额头,“好像有件大事需要操办。” “何事?” “英国公想争夺漕运主动权,运河南北五千里,漕船三万,各省各府均有不同主事人,这些豪商两头讨好,攒下偌大财富,英国公若想主导漕运,官场也挡不住,就是不知他如何与魏国公商量,很可能派定国公暗中到南京一趟。” “与我们有多大关联?他还敢截断漕运不成?若真如此,关外没乱,京城先乱了。” “漕运总督啊,朱某明显占据优势,英国公越不联系我,证明他越是在考验我,还好老子沉得住气。” 李箴言大喜,“如此说来,咱们可以走黄海绕朝鲜,或者走天津卫绕直隶湾?” “有这个可能,那样就省下不少麻烦,张家口作为障眼法即可。可惜我们只能干等,不能主动,唯一的方式就是砸银子,让陆天明说两句。” “妙,就像在百户所旁边做生意,在酒楼待客,完全的灯下黑,陆天明说出来,可信度更高。” “是这个理,希望他赶快成婚。” “嗯?这是何道理?” “随礼啊,本侯随礼二十万两,不知道他能做主几分。” “哈哈,侯爷智慧一向如刀。” 抚宁侯轻咳一声,“你还是要注意,陆天明第一次见你,就说你读书人自称小人,折节赚银子,成功的生意,暗示你做人不怎么样。” 李箴言嘴角一抽,“厂卫鹰犬真是贼,我会注意。” “白天给你的消息发出去了?” “是,这是大事,不能耽搁。” “大概多久能到。” “十天左右吧。” “为何绕武靖伯,太慢了。” “侯爷说差了,没有绕海上,初夏的草原非常不利于奔马,浅草才能没马蹄,这不是诗情画意,实乃步步杀机,信使若想安全送达,只能小跑,否则折断马腿,十里一匹马。” “哦,本侯疏忽了。” 清晨,陆天明起床,到窗口打开缝隙向院里望一眼,还真有一股与世无争的平静。 查凶一旦到取证核实阶段,打打杀杀就成了累赘,得做个‘好人’,喝酒吃菜好色都是简单的手段,完全是为了让人相信自己‘绿色无害’。 陆天明返回床榻,仰头长出一口气,时间啊,有点难熬。 刘文弱在身边立刻哼一声,“醒来不起床,天天这么睡下去,腰都睡垮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 “呸,谁知道您以后还有多少,我得抓紧时间生孩子。” “就算生了也是庶子庶女。” “反正衣食无忧,累不着苦不着,比泥腿子强,说不准以后还能做官或官太太。” 陆天明自嘲哈哈一笑,律法永远不可能管住人性,自己总是有这种底层傻缺思维。 人性不变,妾室的想法永远不变,哪怕她换个三三四四的叫法。 两人从卯时躺到午时才起床洗漱,下楼喝粥后,出门还得装作腻歪的样子。 薛清早等不及了,早就在大堂,抚宁侯反而走了,陆天明拉拉扯扯拽着刘文弱到大堂,她立刻甩手。 李箴言抢在薛清之前拱手,“陆大人,咱们是自家人,您有事开口,鄙号随叫随到。” 陆天明点点头,突然眼神一亮,“李兄,你包饭吗?” “酒宴?” “对呀。” “这…” “花销不是问题。” “不不不,陆大人误会了,您摆宴定是大员,实在是无法保证安全啊。” “你想哪里去了,陆某是让你送饭到皇城。” “皇…皇城?” “干嘛这么吃惊?” “皇城当然吃惊,小人倒是想呢,进不去。” “我看你这酒菜不错,也是多年酒楼,下月初太妃大寿,陛下不摆宴,我这新人不能不表示一下,至少得摆…十桌吧。” “哎哟,这可是大事,小人还真没做过。” “没关系,咱们先到尚膳监适应一下,到时需要你带食材和师傅,你准备一下,可能需要在里面住三五天。” “预演?” “主要是让内廷太监尝尝你家的手艺,别担心,他们不敢敲诈。” “陆大人玩笑了,小人求之不得,那…那什么时候?” “我得回皇城与内廷商议一下,到时通知,可能需要你立刻进去,外人进皇城太啰嗦,第一天肯定做不成,所以说至少得三天。” “好咧,鄙号一定万分用心,静等您召唤。” “别紧张,没那么多事,但山珍海味必须新鲜,太妃吃过一次熊掌和全鹿宴,赞不绝口,可惜食材难觅,你开酒楼一定有门路,辛苦点找一下,找到咱们就能入皇城,下午先送三千两作为订金,不能让朋友贴钱。” “陆大人真是贴心朋友,您放心,一定让太妃看到您的孝心。” 第78章 另一种算计 陆天明告别李箴言,让校尉送刘文弱回东英楼,带薛清大步向国公府。 薛清在路上小跑跟随,又是紧张又是期待,看得陆天明越发反胃。 眼看即将进入后院,薛清脸色都红了。 陆天明突然回头,他差点撞上去。 “薛兄,信呢?姑姑应该在西屋,直接带进去不合适,你连退路都没有。” 薛清兴奋从怀中掏出一沓纸,“天明辛苦了,愚兄在客房等好消息。” 陆天明咧嘴甩甩手中的纸,“薛兄的诚意真厚重。” 薛清嘿嘿一笑,陆天明已回头大步通过甬道,绕过照壁后消失不见。 西院门口,张之桐正在晒太阳,看到他面带微笑,到身边相拥而吻,甜蜜时刻,张之桐看他手里一沓纸,“什么东西?” “薛清十万两让我送一封信。” 张之桐瞬间大怒,抓起来刺啦撕碎,直接扔水渠里,开口怒骂,“这个恶心的狗东西,薛濂早该杀了他。” 陆天明眉毛一跳,他已经粗略看过了,舔狗除了恶心,没什么新词,泡妞不是那么泡的。 张之桐看他无所谓的样子,更加恼了,回头一屁股坐怀中,“老娘若非怀孕,让你下不了地,答应我,今年杀了他。” 陆天明哈哈一笑,“桐桐成熟美艳,哪个不动心。” “呸,恶心。” “好了,说正事,桐桐到后院,薛清第二天就知道了,这国公府也是筛子?” 张之桐叹气一声,“小厮为赚点银子卖消息很正常,他们去不了中院东边,更来不了后院,凡是到这里的人,都是国公府家生子,能到西院更是绝对的亲信。” “婢女呢?” 张之桐突然对他眨眨眼,“文弱无法让郎君开心吗?妾身四个婢女随时可以伺候郎君,就怕您腰疼。” “呸,你才恶心。” “呸,是你恶心。” 两人互相喷了一口,瞬间搂一起。 张之桐快窒息了才分开,悠悠叹气一声,“原来妾身抢了菁菁的夫君。” 陆天明不知该说什么,张之桐却微微一笑,“别担心,只要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我的郎君是我的郎君,本就不该奢求,父亲能告诉我,说明他完全认了,也许想让我肚子里的孩子继承阳武侯爵位。” 陆天明脑海闪过一丝疑惑,英国公怎么比自己还急切,还好理智让他保持安静,他一动就坏事了。 张之桐拍拍他的脸,“郎君,我喜欢你的胆大,是你胆大,给我带来了一切。” “阳武侯爵位大概是没了。” “我知道啊,是父亲幻想某一天复爵。” “把西院打扮一下,我今天就娶你。” “拉倒吧,妾身其实不可怜,您不是一直怀疑我为何在国公府能掌握府事吗?其实大哥待我很好,能让我办的事他都故意让我办。母亲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我若想跑,这府里关不住我,可跑了又怎么样呢,妾身要做母亲了,可妾身还是女儿,还是妹妹,还是姑姑,现在挺好的,真的好。” 陆天明刮刮鼻子微笑,“这就是我喜欢的桐桐,伪装在冷峻下的善良人。” “若没有郎君,妾身一辈子是个冷峻人,这就够了。” 陆天明仰头叹气一声,预想中最复杂的事,反而很容易解决了,不是个好兆头啊,英国公怕情事影响自己,他在让自己保持清醒的追凶。 两人坐了一会,门口光线一暗,把两人齐齐吓了一跳,张世菁一个人呆呆站在门口。 三个人六只眼全部呆滞,陆天明最先反应过来,抱着别让张之桐下地,“你这小姑娘,为何不吱声。” 张世菁进门看了他一眼,小姑娘脸上无喜无悲,反而全是好奇,“姑姑,您难受吗?” 张之桐推开陆天明的手,缓缓起身,“不难受。” “母亲和奶奶都说十月怀胎十分难受,您这不太像,肚子不大,是孩子很小吗?” 张之桐扑哧一声,拉她坐下,“菁菁,是不足月,下半年你就看到姑姑大肚子了。” “哦,不难受就好。” 张之桐歪头想想,“谁告诉你的?” “好几天没见姑姑,父亲说您有了孩子,不准声张,是我夫君的。” “你恨姑姑吗?” “恨?不恨啊,为什么恨,父亲让我来陪您作伴。” “姑姑抢了你的男人。” “爷爷父亲一堆姨奶奶和姨娘,我反正不恨,以后跟姑姑还在一个府。” 张之桐叹气看向陆天明,看到了吧,贵人家的嫡子嫡女一个朋友都没有,兄弟姐妹都远离他们,根本没有你想象的亲情。 陆天明低头捏捏眉心,不知道张家父子的动机是什么,但对自己太好了,就像杀薛濂一样,催促自己继续找逆贼。 叛逆当然得死,但一定有私仇,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陆天明,你为何不想娶我,人家都缴罚银了。”张世菁突然扭头对陆天明发怒,但她瓷娃娃的脸庞实在没什么气势。 “不想就是不想,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行,你喜欢姑姑,就得喜欢我,以后我也要留在府里。” “这是什么逻辑?” 张世菁眨眨眼,突然靠近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骂你?或者偷偷的只有咱们两个人?” 陆天明后撤一步,从椅子站起来,这哪里是单纯,完全是白痴。 “你躲什么,姑奶奶嫁给镇远侯,他的妾室我还叫表姑呢,勋贵隔代娶亲多的是,有什么稀罕,没人从女人论辈份。” 陆天明再后退一步,“我叫你爷是爹,叫你爹也是爹,还叫他张兄,你跟我叫他兄长嘛?” “各叫各的,别人家都行,为何我们家不行?这怎么是问题?” “这如何不是问题?脸啊,人要活脸啊。” “活脸你就该偷我,不该偷姑姑。” “放屁,这怎么能叫偷。” “现在当然不是偷,以前就是。” 陆天明捏捏眉心,老子在跟你说什么,张之桐一直看他们争吵,这时突然起身,到陆天明身边拉着手道, “郎君走吧,菁菁就是这性格,大嫂在她三岁就去世了,那时候我也没心思教导她,这才是菁菁没有出嫁的原因。” “哦,改天来看你,好好养胎…不对,她不能出去,保准坏事。” 张之桐苦笑一声,“大哥肯定回来了,她想出去也出不去,家中女眷只有我和母亲自由,菁菁能来这里是大哥带过来的。” 身后张世菁果然说道,“没错,我爹说你在和姑姑偷欢,不仅胎儿不保,姑姑性命危险,让我过来陪姑姑,以后偷人先偷我。” 陆天明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幸好老子没想娶你,摆摆手走了。 第79章 动起来,动起来 陆天明从假山绕出来,张之极一人坐在正屋门口。 大马金刀,手里还真握着一把刀,如同审讯犯人的判官。 “为何不见薛清,张兄这是唱的哪一出。” 张之极大怒,呛啷抽刀,“小畜生找死,老子杀了你。” 寒光闪过,陆天明动都没动,张之极直插胸口,扑哧,小公爷神色大惊,手一松,刀当啷掉在地下。 陆天明低头看看胸口,赴宴当然没有穿软甲,张之极扎的太正,刚好扎到胸骨中间,很疼,但只扎破一层皮肉。 鲜血映出个红圈,陆天明缓缓抬头,淡淡说道,“这下扯平了。” 望着扭头离去的陆天明,张之极气得一脚把刀踢在池塘,结果又让他嘶牙咧嘴,差点瘸腿跌倒。 不管他想唱什么戏,显然演砸了。 薛清看到陆天明从后院出来,胸口全是血,跌跌撞撞,脸色惨白,大惊失色迎上去,“天明,你…你这是怎么了?” “张之极在后院,薛兄,你差点害死我。” “啊啊~这…这…” “别跟着我,回家去吧。” 陆天明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到前院,董成虎和校尉迎上来,立刻褪衣给包扎伤口。 薛清从身后跟出来,看到他伤口不要紧,但也确实是刀伤,不知所措转两圈,偷偷溜了。 董成虎在耳边低声道,“大人,您又猜对了,您走之后,酒楼立刻有人出来去找抚宁侯。” “人准备好了?” “大人放心,绝对可靠,马匹也准备了一百,都是善于追踪缉拿的锦衣卫老人,没人注意他们。” “好,酒楼这段时间与什么人联系,与什么商号走货,全部得摸清,他们肯定会外出,去哪里找熊掌鹿肉,哪里就是东虏通信的关卡,京郊多安排人,你和秦大成不用在皇城轮值了,兄弟们换衣服盯死他们。” 董成虎离开后,陆天明活动活动四肢,对门子咧嘴一笑,出门缓缓向南而去。 走几步又退回来了,向西一绕,来到大兴县衙。 韩智文听说陆天明来了,从后衙迎出来,看到他胸前的血迹,关心哎呀一声,“捉凶又受伤了?” “韩兄,去请两位治伤的大夫,多带止血药,马上到县衙。” “哎,好好好~”韩智文连连点头,叫过两个胥吏去安排,扶着他到后衙。 一过拱门,校尉散开警戒,陆天明就直起腰。 韩智文看的吃惊,“干嘛跑我这儿诈伤?” 陆天明褪掉外衣,韩智文顿时换作关心的口气,“真的伤了,怎么又伤了?” “伤身是好事,若有一天伤心,那才倒霉。” “遇到什么难事?” “韩兄,我在国公府受伤,躲到县衙求庇护,不是你表现的机会吗?” “胡说八道,愚兄没精力掺和勋贵的事。” “随便你,我得住两天,郎中来了给我关到后衙,对了,这里没有女眷吧?” 韩智文脸色一红,“有两个侍妾,要不过来伺候贤弟?” “滚一边去,听着都恶心,老子听了一天的恶心事,累了,休息一会。” 这后衙有寅宾馆,与知县隔着一个小院,接待高级客人的地方,陆天明进去就躺着睡觉。 休息几天,一切该结束了,老子不跟你们玩这阴损勾当了,再玩下去伤良心。 西城侯府,抚宁侯听说陆天明让李箴言入皇城做菜,思虑半天没什么可疑之处。 昭太妃的侄孙女婿、皇帝的旧识,当然会表现一下,十桌饭不多不少,皇家就占五桌,剩下可能是勋贵和内阁六部大员。 李箴言可以入皇城,以后有陆天明掩护更加安全,可惜薛清是个废物。 刚说到薛清,这孙子大汗淋漓出现在侯府。 抚宁侯顿时大怒,精虫上脑,愚蠢到极致,忍着耐心让他进来,薛清一句话把他雷得半天没回过味来。 “侯爷,陆天明太倒霉了,张之极刚好在后院,胸口被扎了一刀,虽然没有危险,但看着含怒而扎,骨头也伤了。” 半天没得到回应,薛清伸手在脸前摆一摆,“侯爷?侯爷?” 抚宁侯一巴掌拍开,额头冒汗,女婿把岳父逼着出手,绝不是袭爵续妻那点破事,张之极嫌他与自己交往过深,或者嫌他透露漕运总督之事… 没错,一定如此,南北主事人在谈生意架构,漕运是杠杆,不能失控。 抚宁侯焦急踱步两圈,他也后悔了,明明等着就行,被陆天明好心办了坏事,自己必须马上表忠心,迟一天都变味,穿戴整齐,扔下薛清大步出门。 薛清追到门口,被突然停步的抚宁侯冷冷推住,“薛兄,越蹦跶越没机会,英国公在与江南博弈,薛濂之前与江南有很多生意往来,那英国公就不会让阳武侯马上袭爵,你想把生意重新做起来更是做梦,这是他的底气,你若想袭爵,就不能找英国公,去找找内阁的路子。” “侯爷,没有勋贵支持,内阁哪会管袭爵之事。” “或者去找皇帝,总之不能找英国公,咱们想简单了,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忍一忍吧,别跟着我了。” 抚宁侯大步来到西长安街,通过皇城守卫把守的大街口,来到中枢衙门附近。 中军都督府在最前,距离承天门最近,但中军都督府最小,顶多只有后军都督府三成大。 面对长安街,与锦衣衙门同处一排的就是后军都督府,五军之中最大的衙门,眼看快下值了,抚宁侯到门房求见张维贤。 侯爷求见,没道理拒之门外,抚宁侯很快被带到公房。 英国公的公房与乾清殿差不多大,京城没有比他还大的衙门,两侧二十多个椅子,张维贤身穿蟒袍,主位的椅子中坐着喝茶,刚睡了一觉,等着下值。 抚宁侯紧张来到身边躬身,“晚辈拜见公爷,未能侍奉左右,晚辈十分愧疚。” 张维贤拍拍扶手,示意他自己找椅子落座,“国弼啊…” 刚准备坐抚宁侯立刻恭敬弯腰,“晚辈在,您吩咐…” “哈哈,太客气了,坐坐坐,咱们不需要这么说话。” “晚辈太久没有聆听公爷教导,属实惶恐。” “你也四十了吧?” “回公爷,三十八。” “哎,能自称老夫了,孩子怎么样?” “回公爷,孩子还年幼,来的太迟,刚刚八岁。” “哦,那你还不能自称老夫,之极孙子都有了,他是真老了。” “这…之极兄正当壮年,公爷说笑了。” 第80章 盗了多少国帑 抚宁侯朱国弼不敢打断,也不敢岔开话题,只能顺着张维贤回忆。 老头喝了一口水,吐了一口茶沫,抚宁侯立刻慌张起身,到身边给重新倒了一杯,然后恭恭敬敬返回。 张维贤看着他好似突然想起了往事,语气深沉说道,“万历四十一年,文武大员、地方中枢、藩王士绅,大伙第一次联合做同一件事,陛下躲后宫三十年,被天下群雄生生逼了出来。 就在那一年,你袭爵了,当时朱家提督一府,贤侄自感压力很大,退出掌印,充满舍得智慧。 贤侄做事很有灵性,就像现在这样,老夫真想拥有你这样的儿子啊,国弼当时悔恨老夫吗?” 抚宁侯依旧一脸恭敬,“晚辈从未悔恨自己的选择,更不会怨恨公爷,您判断的完全对,晚辈入东林六年后,中枢众正盈朝,可惜他们做过头了,名为教导皇帝,实则软禁,完全操纵国策,外人连皇帝都见不到。 陛下不过喜欢木工,他们又给扣了一个木匠皇帝的名头,如同正德皇帝养了两只豹子,他们就说皇帝养兽无数,百姓不知内情就算了,地方官不知皇城事也跟着嚷嚷,天下好似他们说了算。 若没有人支持内廷,大明要改朝换代了,若没有人告诉皇帝如何争权,先帝不可能操纵魏忠贤掌国事,晚辈是东林,心甘情愿的倒霉,毕竟抚宁侯乃大明侯爵,并非东林侯爵。” 张维贤点点头,语气越发凝重,“贤侄一直清楚底线,老夫是知道的,可惜啊,过犹不及,老夫能护佑陛下不被操纵,但老夫也无法接受阉党压制士大夫。 刺杀是很容易的事,没人像陆天明那样,懂医术又武艺超群,还有一脑子鸡贼的点子。 东林再次上位,他们再不敢肆意妄为,老夫差点大限将至,如今看似清醒,却越发糊涂了。 老夫护佑三位皇帝登基,却护不住他们性命,也教导不了他们,孩子若对父辈师长动了杀念,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 抚宁侯听明白其中的暗示了,起身郑重匍匐下跪, “公爷,我们的优势乃皇权,软肋也是皇权,魏国公并不能像您一样拥有控局能力,江南太大、太富、人心太杂。 天启朝东林的胆大令他后悔不迭,那些混蛋视三十万京营为无物、视二十万京卫为无物、视十万皇城守卫为无物、视八千禁卫为无物,视靖难武勋为无物,取死之道,他们该死,必须得死。 还有他们的继承者袁崇焕,一只该死的螃蟹,擅通奴酋,佞杀将官,豢养将门,妄图用一张嘴、十万兵要挟中枢,狭皇权以令天下,这些狂妄的狗东西统统该死。 这一切的确太乱了,大明内忧外患,如今魏国公故意分裂江南官场,南北都有默契制造新的规则,此时此刻,必须心往一处使,晚辈愿为公爷分忧,南北必须尽早谈妥。” 张维贤没有被他的真诚打动,坐直腰呵呵笑道。 “李成梁养寇自重出现了东虏,从杨镐开始、王在晋、袁应泰、王化贞、熊廷弼、王之臣、孙承宗、袁崇焕…还有浙兵、白杆兵、蓟镇宣大无数将官… 辽东吞噬了太多文武,战场的胜败从来不在战事本事,朝堂没有结果,辽东只会继续败下去。 只有孙承宗是个明白人,东虏原本是个伯爵功劳,三十年了,被大明官场生生养成了公爵的泼天大功。 这个国公的人选没有定,谁去辽东都不会有好结果,失去钱粮的支持,于谦、张居正复生也只能叹息,太祖、成祖复生也会被气死。 可这个国公之位争来争去,如今算是清晰了,南北都不接受皇帝任命新爵,更不会接受士大夫越级成就公爵。 彪炳史册的大功啊,谁都不放手,也不敢放手,那只有皇帝去拿了,大明朝,难道非迁都不可嘛。” 咚咚咚~ 抚宁侯磕头,郎朗说道,“晚辈认为陆天明天纵奇才,有封爵之相,愿为公爷分忧,联络南北,尽快平外患。” “哈哈哈~”张维贤突然大笑,“贤侄不是第一个说他能封爵之人,第一个是他自己,与皇帝是旧识,这个身份好似非常妙,济世行医,精准向士绅豪商收银子,说明他眼里盯着整个官场,不会被百姓的声音带偏,一切,好像真的合适啊。” “晚辈也认为如此,可惜天明好似不信任晚辈。” “不信任?不,贤侄说错了,天明说了,京城勋贵若有一人能升爵,必定是赋闲在家的抚宁侯,因为你底子好,有东林正直之名,百姓不知深浅,他们单纯认好赖,东林的身份看似无用,实则大妙。 他说自己会看相,说你若去江南,必定升保国公,就算五十岁还有艳遇,拥有天下至美之人,此乃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之相。” 抚宁侯大惊失色,砰砰砰连连磕头,“公爷恕罪,天明这是…胡说。” 张维贤冷冷一摆手,“起来吧,你们商量好了,跟老夫互相吹捧是吗?有必要吗?” “晚辈不敢起,公爷误会了,绝没有如此…” “好了,本公说你可以起来了。” 抚宁侯期期艾艾起身,有点手足无措,“公爷,晚辈真没想到他这么胡扯。” “倒也不是胡扯,难以操作罢了。不论是谁,必须得到南北、文武、士绅豪商和皇帝的认可,白身封爵,难若登天,只有当下勋贵有可能。 天明有句话说的对,若老夫半死不活,人世间与老夫再无关,可老夫又恢复了,那就不能被人凌辱,至少要让这个世界记住一个名字。去年东虏已经入关,再败下去,真的要逼老夫散财养军了。” 抚宁侯眉毛一挑,立刻躬身道,“晚辈家中有百万两,愿全部献给公爷,随时可送到国公府。” 张维贤干巴巴的脸咧嘴一笑,“天明又说对了,赚银子很难,但花银子更考验心智,老夫不客气了,银子送到国公府,端午准备到淮安做漕运总督吧,南北联络,没一个聪明人不行,咱也不用轮值了,麻烦国弼几年,最好如天明所言,做到五十岁。” 抚宁侯大喜,“感谢公爷信任,晚辈万死不辞。” 张维贤伸手向茶杯,抚宁侯立刻到身前,把冷茶倒入痰盂,重新倒了一杯,双手恭敬奉茶。 这是再次认主的仪式,一杯热茶下肚,张维贤叹息一声道, “东林有很多君子,但伪君子更多,老夫那几年没有注意,他们打着国策的幌子赚银子,老夫放开宣府让你去联系人,赚了多少银子本公不想听,你们盗了多少国帑呢?” 抚宁侯突然摸摸额头的汗水,“回公爷,天启元年大败,辽西三十万大军未见到努尔哈赤,突然败退七百里,实乃为了平账,熊廷弼听信东林和浙党的鬼话,户部、工部、兵部、匠作所、军器局等等,大约平账九百万两,孙承宗出镇辽东,大约平账六百万两,这些公爷应该知晓。” “老夫当然知晓,但银子呢?” 抚宁侯喏喏无法回答,张维贤挥挥手,“好了,你可以走了,这就是勋贵与士大夫的不同,他们盗了国帑也没用,参与人太多,看似力量大,但无法攥成拳头,依旧是一堆腐儒。” 第81章 老夫,收了个不确定 抚宁侯从后军都督府出来,到长安街走了两步,下意识进入一个胡同,靠墙上不停发抖,摸摸额头,冷汗依旧不停冒。 人,最怕自己吓唬自己。 人,最怕自以为是的聪明。 抚宁侯两者都占了,他笃定只有自己知晓英国公真正的力量,京城贵人在英国公脚下呼吸二百年了,又不是他这一辈开始。 东林当时自以为控制皇城守卫,可英国公依旧随时可以入禁宫,甚至是后宫,东南西北八门随便入。 看似简单,却是二百年的沉淀,文臣永远没有这样的力量。 东林,败在英国公为皇帝开智,败在魏国公的主动放弃。 动刀子的时候,君子真的没有丝毫抵抗力。 抚宁侯在墙上靠了一刻钟,抬头看看晴朗的天色,晚霞红似火,嘴角不由得露出微笑,银子算个屁,老子终于要走了,隐忍八年,海阔天高。 后军都督府公房,英国公从抽屉拿出两张纸,是陆天明火速送来的信息,这小子把抚宁侯的所有反应都算中了。 就是这保国公、天下至美、醉卧美人膝,有点扯淡。 张之极从父亲手里拿过纸,到蜡烛旁点燃,扔到痰盂中。 “父亲,儿子现在也想不到,抚宁侯何时联系的奴酋。” 张维贤冷哼一声,“因为他太聪明,走私一直存在,但大规模走私由东林开始,那些君子怎么会知道别人利用他们的名声,与当时的土默特、察哈尔走商,商人逐利,走着走着自然到了东虏,朱国弼敏锐发觉这生意完全无法控制,立刻扔给薛濂那个蠢货。” “可他如何与东虏联系上的呢?” “魏忠贤的好大儿,阉党首辅顾秉谦,他在辽东做过三年巡抚,与李成梁关系不错,与龙虎将军努尔哈赤很熟。” “什…什么?这怎么可能?” “或许不可能吧,或许是阉党在暗中和谈,答案是谁,其实也不重要。” 张之极咬咬牙,“天明一眼看穿儿子在演戏,直接演砸了,躲到大兴县衙养伤,倒是会选地方。” 张维贤哼哼笑了两声,“姑侄同侍一人,看起来不可接受,其实也没什么丢人,只要他有大用。 抚宁侯的聪明以自身为基础,自以为是,所以有时候看起来很可笑。 陆天明的聪明以别人为基础,总是觉得别人很厉害,所以有时候他看起来很笨。 就像这女婿孙女婿一样。老夫收了个不确定的女婿,也收了个不确定的未来,这恰恰是张家的出路,我们困死太久了。” 张之极哦了一声,“那我们准备调军?” “还得等一等,什么时候他把人联系起来才能动,在这之前,他一定会面见皇帝获得允许,只有皇帝知晓他在做什么,别人都不能知晓。” “四侯一伯,勋贵丢脸丢大了。” “无所谓,老夫的头衔皇帝可以随便削,反正多着呢,老夫自己都记不住。” 张之极又哦了一声,准备抱他到轮椅,张维贤摇摇手, “今晚不回去了,记住两件事,让桐桐安心养胎,这是他的底线。联系骆养性,查清四侯一伯所有家眷,格杀勿论,不要给陛下难堪,也不要给别人机会。 天明又说对了,会花银子才是本事,皇帝怎么能吃下五百万两现银,这方面他完全是个白痴,说不准会愚蠢的给中枢官员和京城军户补发俸禄。” 张之极帮他坐好,把烛台放到公桌,低头退了出去。 张维贤呆呆坐了一会,从公桌另一侧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周延儒的字,三元及第当然字体超群,内容更超群,能递给英国公更体现了首辅敏锐的和稀泥功夫。 老头又看了一遍陆天明对大势的判断,呵呵自嘲,把纸放到蜡烛点燃,看着火焰又自言自语。 “大明朝不缺聪明人,这法子不新鲜,能把法子落实才是本事。你小子绝对杀了阳武侯,为了桐桐?那倒是简单了,成熟的性格当然喜欢年长的女人。不是老夫非让你做孙女婿,是你不做孙女婿对别人就没用,现在人家好歹看老夫的面子,别不知足。” …… 陆天明知足不知足,暂时不知道,反正他在大兴县衙睡了三天。 四月十六,京城昌平州,此处靠近内长城,皇陵所在地,通向宣府的居庸关隐约出现在山峦中。 去年东虏入关后,作为煌煌天朝的皇帝,崇祯深感丢脸,恼怒之下,把兵部一分为二,梁廷栋的兵部尚书其实是后勤尚书,真正的‘战区统兵’兵部尚书乃孙承宗。 孙阁老亲自督师蓟辽、节制登莱、东江、山东、天津、顺天府、宣大兵马,大明史上最具权力的督师,手下左右侍郎都在外镇,左侍郎侯恂镇守昌平,右侍郎范景文镇守通州。 此乃史册中崇祯朝特有的‘内镇’,通州称东镇,昌平称北镇,改变蓟镇防守长度过长,又没有纵深的劣势。 昌平州的督治侍郎乃侯恂,负责京城北边的防务,节制十万京卫(注:京卫指京卫指挥使司,虽然京城内部的京卫兵马归勋贵提督,但与京营不是一回事,属于北直隶兵马,京营则是明朝‘国防军’),十万皇陵卫,挑选将士,编练新兵三万人,其中必须有一万五千人拱卫皇陵。 皇帝的计划不错,就是没有钱粮,侯恂训练了一年,大约有一万三千人处于常备状态。 天气晴朗,居庸关沟外大山脚下的南口,官道上马车行人不少,路边同样有不少行脚商歇脚的店铺。 秦大成化妆成掌柜在这里落脚,店门口十个年轻人推着公鸡车,靠在墙角下休息,一个上年纪的力工过来点头哈腰找活,被年轻人指着进入店内。 “老秦,我们上当了,那孙子进入皇陵两天没有出来,皇陵卫的军户说有人收购梅花鹿和熊,可皇陵后面的山早被军户收刮空了,再过去就是宣镇驻地延庆州。” 秦大成点点头,“无妨,确定他进去没出来就行,大人要的是活物,十只鹿、三只熊,很难收集全,他只要弄到一只应该就回京了,也许并非这一处收集。” 力工切一声,“老秦,皇陵卫总兵就是昌平总兵尤世威,尤家三兄弟赫赫有名的战将,不至于是奸细吧?” 秦大成瞥了他一眼,“赫赫有名?李成梁更有名,挡不住他两个兄弟投靠东虏。” 力工顿时呸一声,“大明竟是些混蛋,难怪东虏区区几万人怎么都弄不死,希望咱亲军里的这位千户不一样,涨涨亲军的威风。” “好了,我走了,过居庸关到西边看一眼,明天再返回来。” 第82章 德格类,德歌乐 秦大成庆幸自己过关来到了延庆。 他们的公鸡车里是棉布,脚程快,半日过关到延庆。 卖布的时候,掌柜无意中说北边柳沟营德字号发达了,他们常年出售山货,这次不知哪个冤大头一次买了十只鹿,给了六百两银子。 吆喝着继续收购,不仅收鹿,熊豹虎等活物二百两起,边军都眼热了,一门心思到长城外偷猎。 秦大成哑然失笑,原来他们多了一层障眼法,借着内长城作为掩护,皇陵卫和内长城驻军勾结,到延庆州送货。 里面买货,外面收货,分属两府,分属两镇,借着皇陵卫完美掩护,若非这次量大,还真被他们两头糊弄过去了。 秦大成忍了一晚,来到距离延庆三十里的柳河营,这里入山就是内长城,距离皇陵并不远,他算是绕着皇陵兜了个二百里大圈子。 北边永宁县城也不远,柳河营军户驻地有三个店铺,但来往人员不多,秦大成也只带了两个校尉,推着一辆空公鸡车。 “伙计,咥[dié]碗面。” 里面打盹的两个男人立刻精神起来,一人去做饭,另一人给抹桌子,“哎哟哟,咥碗面没问题,这咥字一出,兄弟就是山西老乡。” “山西?哈哈,不是,我爹是陕西关中人,如今在保定。” “那也是老乡了,我祖上是山西平阳府。” “哦,隔着黄河的老乡,狗日的流贼肆虐。” “哎,兵荒马乱的,您咋跑这儿来了,除了为边军送货送粮的人,还真没其他人来。” “孙子才想来,我家掌柜到延庆送布,不知听谁说这里有人卖鹿,他想拍马屁,少奶奶产后体弱,喝鹿血补血,老子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卖鹿的人,白跑这一趟,回去又倒霉了。” 伙计听后哈哈大笑,“你在路边当然看不到,德字号在北面的山沟里,顺着河走五里,就能看到两户人家,从他们中间的小路进去,就是德字号。” “真有活鹿?不是吧?” “活熊、活豹都有,不过都是崽子,他们常年收,贵人们喜欢买。” 秦大成鬼鬼祟祟瞧一眼,“多少钱?” 伙计不明所以,“干嘛这么害怕?” 看到秦大成不停挤眼,瞬间醒悟过来他是想贪墨点采买银子,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两?抢劫呢?” “不是,三钱银子,小人带您去。” 秦大成思考片刻,一咬牙道,“给外面小厮也弄两碗,咱们吃完就去。” 他们为了隐藏身份,校尉在外面啃干粮呢,伙计闻言对他翘起拇指,“您是个厚道人,不会骗您。” 两刻钟后,吃完饭的三人跟着伙计向北走去,秦大成跟在后面一边笑,一边朝两人摇摇手,不多几步后,其中一个校尉表示内急,去路边土堎下解决,埋掉不该出现的东西。 五里之后,果然看到两户人家,土墙不高,但看不到里面什么景色,中间一条狭窄的土路通向沟里。 伙计快速通过,三人也紧跟几步,猛不防两堵墙后面冲出七八个精壮的汉子,拿着长矛大刀抵在胸口。 秦大成脸色铁青,“伙计,黑吃黑要倒霉的,我家商队还在延庆。” 拿刀的一个人刀背敲了他一下,“少废话,把衣服脱了,别把性命留在这里。” 秦大成忍着屈辱脱掉衣服,三人顿时只有裤衩站在原地,连破布鞋也没放过。 “大哥,二十六两六钱银子。” 大汉点点头,拱手说道,“抱歉了,来这里必须买,我们留下二十两。” 秦大成招呼校尉穿衣服,一边穿一边骂道,“边军打猎怕什么,生意不就是敞开做嘛。” “我们敞开收,专供贵人,来买的人还真不多,散客当然得小心一点。” “孙子才愿意来,掌柜差点害死我。” “别废话了,走吧。” 秦大成又跟着伙计走了二百步,向东一转,一个山崖下好多木头房子,顿时笑道,“这房子能关住熊豹,不是做梦嘛。” 大汉哈哈一笑,“挑断筋的野兽,连狗都不如。” “啊?不能走路,那我们真得推车回去呀?” “那当然,你还想下崽子嘛?” 正房四间,院内几个凶悍的汉子,秦大成看到一头胖如猪的熊,失声惊呼,“我的娘,你们把熊养成了猪。” 没人搭理他,大汉到屋里汇报,不一会出来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人。 这崽子长着一副吊睛眼,凌乱的头发,满口尖牙,一看就是个吃肉喝酒的阴狠货色,手里拿把短刀在磨指甲。 “给他们去牵一头鹿崽子过来。” 秦大成笑呵呵拱手,“这位东家,能不能给个收讫,二十五两银子。” 小孩哈哈一笑,“很不巧,我爹刚好不在,打收讫得二十二两。” 秦大成一咬牙答应了,又把剩下的银子拿出二两。 小孩扔给那个大汉,鹿抱过来了,瘸了一条腿,一身屎尿,秦大成看的直摇头,“太难看了,有没有完好的鹿。” “到河里去洗洗不就行了,四肢完好的鹿五十两。” 秦大成闭嘴了,挥手让校尉捆到公鸡车上。 大汉又从屋里出来,给了他一张收讫,果然是二十五两,秦大成哈哈一笑,“没白来,东主大号德歌乐,这是沧州人吗?那边德姓不少,若是的话,咱们还是半个老乡。” 小孩扣指甲没有说话,因为他不知道沧州在哪里,大汉推了他一把,“快走吧,下次再来就知道行情了。” 秦大成拿出一两银子递给大汉,“某不是不懂规矩,虽然不痛快,但做生意还是得讲规矩。” 大汉有点意外,怔怔接到手中,小孩突然哈哈大笑,“好规矩,好规矩,太规矩了,我喜欢你的规矩,来人,送这位兄弟两只锦鸡打打牙祭,我们要做回头客。” 秦大成拱拱手,“少东主敞亮,下半年也许还能见得着某。” “拉倒吧,下半年我得去轮值了,我爹你也见不到,三五天他回来我们换个掌柜经营,边军不能一直在这里。” “某晓得了,轮值是正事,希望鹿血有效,我们家也在保定做这个生意。德少主,告辞。” 小孩摆摆手,下人把两只锦鸡放到车上,三人推车离开这个山坳。 第83章 可悲的大明官 四月十八,陆天明在大兴县衙第五天。 韩智文哭笑不得,没想到有一天勋贵会求自己,抚宁侯、新乐侯、丰城侯来衙门好几次,但陆天明死活不出去,校尉挡住他们,连后衙都不让进。 他在第三天才从温体仁嘴里听说,陆天明跟岳父闹别扭,小公爷动手了,不小心伤了,这是心灰意冷… 京城百姓当然不知道,只有贵人圈在看戏,对张家父子俩充满揶揄,恩人女婿不给面子啊。 这会韩智文在正衙公房翻看大兴县地契变更记录,眼前一闪,门口站着一位冷脸的红袍。 “下官拜见西宁侯!” 宋裕本没有搭理他,韩智文深吸一口气准备看戏,门口又进来一位瓷娃娃般的小姑娘,“大兴县,你敢关我夫君,拆了你这破庙。” 韩智文内心大呼台阶来了,弯腰躬身,“张小姐请,陆千户胸口疼,看到张小姐一定行动自如。” 后衙拱门口,校尉不认识张世菁,看到宋裕本齐齐感觉牙疼,他们在皇城又不是没见过禁卫提督,整个皇城除了千户与他对骂,内廷三大太监都客客气气,自然侧身让开。 寅宾馆,韩智文推门而入,陆天明赤脚蹲在椅子上,披着一件长袍,大开怀,头发凌乱,挠头研究棋盘,显然在左右互搏。 胸口的伤中间泛红,周围泛青,如同一个圆圈,张世菁到身边脸红道,“夫君,爹爹让你回家。” 陆天明一扭头,“谁是你夫君,乱叫什么。” 韩智文两眼大瞪,女婿这么强势嘛。 张世菁向前一步,拽着袖子,“夫君,姑姑也让你回家。” 陆天明一甩手挣脱,“我烦着呢,没心思跟你闹,赶紧滚回去。” 韩智文轻咳一声,“陆大人,你过分了。” 宋裕本拽住他的后领子,摆摆手示意他滚蛋。 韩智文立刻出门,宋裕本又指指里屋,示意张世菁到里边去,小姑娘很听话。 陆天明看着他这一套,冷笑一声,“好大的威风。” “老子是你表叔。” “去你的。” 宋裕本看一眼棋盘,伸手直接扒拉乱,“卡哪儿了,我听听。” 陆天明向后一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卡时间了,你能听个蛋。” “卡时间?你为何这么急?” 陆天明挠挠下巴,有点好奇,“你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包括你给姑父送信诈抚宁侯。” “沃日,你才是公爷的儿子啊。” “差不多吧,禁宫我做主,天下人都知道。” “我想入宫。” “这太简单了,后宫都能去。” 陆天明差点把舌头吐出来,“你认真的?” “是啊,净军守卫后宫,其余地方全是禁卫,从墙外翻进去不就行了,只要你有能力出来。” “任何时间?” “你想从坤宁宫进都可以,为何怀疑我的能力?” 陆天明更好奇了,“你怎么做到的?” 当啷~ 宋裕本扔桌子上一块黄铜腰牌,“禁卫提督腰牌,皇权特许,四门不禁,时间不禁,随时可以去任何地方。” 陆天明被摆了一道,嘴角抽动,实在不知该骂什么。 宋裕本缓缓收起腰牌,淡淡问道,“你想知道谁把抚宁侯带进局?” “那倒不是,东林众正盈朝的时候,内部有很多伪君子如同饕餮…” “错了!”宋裕本突然打断他,“你这个认知是错的,大明百官疯狂贪墨是从张居正开始的,一条鞭法加考成法,实实在在的残民一条鞭,张居正扣剥了百姓和小富户,养肥了官府和大地主。 一条鞭法制造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一个问题,火耗银,官府收一万两税,可以公开合法贪墨1500两银子,这是官场大规模贪墨的开始,是从他设立考成法,把官场分敌友开始的。 楚党垄断朝政,然后才有齐浙昆党,再然后才有东林,开启贪墨这帽子扣不到东林头上,宋某倒是认为张居正乃党争罪魁祸首。” 陆天明回味片刻,点点头道,“凡事有两面性,就算你说的对,边贸从隆庆年开始急速膨胀,这六十年下来,万历帝之前的大明与如今大明完全不是一个大明,前二百年是大地主的大明,现在这五十年,是大资产、大豪商的大明。” “随便你怎么说,勋贵即是大地主,也是豪商,士绅也是如此,大伙都是一群人,分那么细没什么意义。” “确实没什么意义,你们都是既得利益者,从生意上说,勋贵所有人,宋家、张家、抚宁侯、阳武侯、甚至是皇家,都是卖国贼,商人没有你们的庇佑,无法把货送出去,内库若不给边军送粮送盐,同样不会让海量货物抵达张家口,这大明朝除了平民百姓,全是卖国贼。” 宋裕本抠抠后槽牙,冷冷说道,“既得利益者?这罪名很新鲜,你也是啊,没有朝廷你早饿死了。” “放屁,我那是勤劳所得,且还被你们榨干了多余价值。” “你脸皮厚,随便你怎么说,这就是你纠结的东西?” “是啊,我怕到时候忍不住,把一堆红袍全剐了。” 宋裕本听懂了,陆天明在苦恼如何精准打击,避免牵连其他人,否则生意牵连下来,极易造成中枢大乱,皇帝该迁都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难度还真不好控制。 宋裕本低头沉思,突然看到陆天明趴下歪头看着他面部,一脸的吃惊。 “你这是什么表情?” 陆天明重新坐直,“宋裕本,你竟然在考虑如何帮我?” “是啊,这不对吗?” “不对!” “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别他妈跟老子玩文人的隐晦交流。” “蠢啊,只要把我杀了,一切隐患都消失了。” 宋裕本一愣,“害怕姑父杀你,所以躲在县衙?” “那倒不是,我在庆幸,还好老子睡了张家的女人,否则现在坟头草发芽了。大明朝的官真是可怜呐,立皇帝刘瑾、九千岁魏忠贤、千古大贪严嵩各有亮点,于谦、张居正各有黑点,士大夫垄断史书,从未公正评断过一个人,尽信书不如无书。” “你在放什么屁?老子被你绕晕了,是不是还想说太祖不该驱除鞑虏统一中原?” 陆天明指指他的眼珠子,“问题就在这里,公爷立场不明,内心想法不明,我感觉自己迟早会与公爷闹掰。” 第84章 陛下啊,您有点笨 半个时辰后,韩智文把占窝五天的亲军千户送出衙门。 陆天明还想回头跟他客气一声,韩智文朝宋裕本一个躬身,直接跑了。 西宁侯第一次有点发愁,捏捏眉心大步向国公府。 这位出门从不带护卫,身后校尉哗啦哗啦的声音让他以为陆天明一直跟着,国公府大门回头一看,只有张世菁。 “那混蛋去哪了?”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看向他的眼里有点嘲讽,校尉们躬身行礼,全部溜了,好似害怕他一样,越跑越快。 宋裕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冷哼一声,甩手进入国公府,走了十来步,猛得低头一看,脑袋轰隆一声,老子的腰牌呢? 扑哧~ 小姑娘憋不住笑了。 宋裕本恼怒看她一眼,“蠢货,给老子惹大祸了。” 这里到北边的地安门很近,不过两里地,宋裕本拔腿往皇城跑去。 他的脸就是腰牌,气喘吁吁到地安门,问陆天明怎么进来的,军士们齐齐点头,皇史千户不拿自己的腰牌,拿着您的禁卫提督腰牌。 这里径直向南,穿过万岁山就是后宫玄武门,跟前就是顺贞门,直接到后花园了,宋裕本一边跑,一边大骂,你别给老子来真的。 玄武门外是禁卫,里面是净军,禁卫对老大的问题懵逼摇头,谁敢偷您的腰牌,没见任何人。 宋裕本闭目沉思片刻,扭头向西而去,陆天明经常从东华门到文华殿,他还不稀罕,一定走西华门到武英殿去了。 他又想错了,西华门禁卫没看到人,宋裕本深吸一口气,散散汗水,到武英殿换铠甲向乾清殿而去。 禁宫正门的午门,禁卫看到一个飞鱼服大大咧咧从东面绕过来,守门统领手放刀鞘,准备教训这个皇城的轮值的家伙。 眼前一闪,熟悉的禁卫提督腰牌出现,天下只此一块,统领下意识想下跪,飞鱼服已负手直接进入禁宫。 过金水桥,皇极门禁卫前如法炮制,来到金銮殿广场,这孙子在广场蛇形走位,一会左一会右,站岗的红盔将军和大汉将军怒不可遏,上去训斥,看到腰牌又乖乖退走。 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乾清门…陆天明连过九道门禁,出现在与宋裕本打架的玉阶下。 从右侧拾阶而上,远远的看到一个黄袍在御座上翻看奏折。 “谁在殿里?” 台阶上禁卫看着这个愣头青,怀疑他是怎么进来的,看到熟悉的腰牌,连忙说道,“王德化、曹化淳刚走,除了待诏内侍没人。” “上午谁来乾清殿觐见?” “下朝后,只有吏部尚书闵洪学待了一刻钟。” 皇帝果然不可以随便见,陆天明迈步向大殿而去,门口向两侧轮值的十六名带刀侍卫亮出腰牌,他们准备拦截的腿又收了回去。 崇祯身侧站着两个小内侍,一个送一个收,皇帝埋头奏折中,三人突然觉得光线一暗,御座前一个微笑的飞鱼服。 内侍尖利大叫,“大胆贼子,护驾,护驾。” 陆天明皱眉看他一眼,躬身行礼,“微臣拜见陛下,微臣在皇城捡到一物,无人认领,微臣想陛下乃天下之主,皇城之主,特物归原主。” 内侍看到腰牌闭嘴了,崇祯坐的很稳,拿起腰牌看一眼,半天没想到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微臣捡到此物能直入乾清殿,出现在陛下面前,微臣十分怀疑,万历四十三年的梃击案,贼子捡到同样的物件,才能连闯九道门禁出现在慈庆宫,微臣做皇史百户月月到通集库,与文华殿近在咫尺都无法进去,何况慈庆宫还在文华殿北面更深处。” 崇祯舔舔干涩的嘴唇,朝两名内侍挥挥手,大殿顿时只剩下两个人,“站直说话。” 陆天明立刻平身站直,皇帝疑惑问道,“你想做什么?摆宋裕本一道?没什么意义,朕了解他,虽然脾气比较臭,但宋家是二百年禁卫提督。” “陛下不关心微臣从哪里得到的腰牌?” “你们又比武了?顺走了腰牌?” “不是,微臣在城北捡到的。” “当真?小心欺君。” “千真万确。” 崇祯把腰牌又翻了一下,“卿家还有何事?朕很忙。” “微臣弹劾后军都督府大都督张之极,此人对亲军锦衣佥事陆天明动手,刺伤陆天明,同僚相残,实乃大罪,不可饶恕。” 崇祯停顿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陆卿家,弹劾需要上奏,张嘴说话不行。” “此事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齐全,陛下很忙,微臣不敢占据天子处理国事时间。” 崇祯好像很有兴致,喝了一口水,靠后背笑着问道,“陆卿家,你知道朕一天能看多少奏折吗?” “微臣不知,不敢打听君王事。” 皇帝被他噎了一下,无所谓笑道,“一百封,足足一百封,早上寅时看到晚上亥时。” 陆天明抬头对皇帝眨眨眼,“陛下,您知道文牍司力士一天整理多少封文书吗?与奏折类同的文书。” “哦?与朕一样,一百封?” “少了,陛下再猜猜。” “好吧,文牍力士阅读文书乃世袭,肯定很快,二百封。” “还少,陛下若有心情,不妨再猜猜。” “你们不用处理批示文书,三百封,不可能再多了。” 陆天明看着皇帝,指一指御座上一摞奏折道,“回陛下,微臣一个时辰可以看一百封奏折,一天轮值五个时辰,至少可以看五百封,若按照陛下所言的时间,微臣可以处理八百封,还能出去喝杯小酒。” 崇祯还真没跟他生气,大张嘴道,“你逗朕开心呢?” 陆天明左右瞧瞧,从右边已经批示过的一摞中拿起一封,快速展开看了一眼,把首页盖住,中间一沓过滤掉,第二页和最后一页摆在一起,拿笔刷刷涂了大半,最后只剩下几个字:微臣闵洪学启奏,兵部尚书不宜空缺,请圣上早做定夺。 崇祯看到他的行为,眼珠子都直了,是啊,就这么简单几个字,吏部尚书闵洪学洋洋洒洒成千字,枉费自己拜读许久。 “朕终于相信,你通读了永乐大典。” “陛下啊,您有点笨。”崇祯两眼一瞪,陆天明继续道,“他们在欺负您仁慈,把皇帝禁锢在奏折中,陛下自然无法关注他们政绩如何,忒恶毒了。” 第85章 我做,您看 崇祯双拳紧握,然后又松开,胸膛如泄气一样。 “陆卿家,以后不要跟人这样说话,会倒霉的,朕可护不住你,怎么能弹劾自己岳父呢。” “陛下,您还是仁慈,微臣教您一招,治一治这群恶毒的混蛋。” 陆天明说完不等皇帝回答,把那封奏折翻过来,背面画了个表格,拿炭笔写了几个字。 “陛下,所有奏折均有起始时间、结束时间、涉及地点、人物、过程、结果、再加上启奏人,原因概述,意欲何为…奏折就是这些事,通政司每天把奏折分类填表,过滤掉那些马屁和华而不实的辞藻,司礼监、内阁在后边标注意见。 最后到您手里,就算是一百封也是一张纸,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陛下乃大明天子,何须事事亲为,朝臣越夸赞您勤快,越居心叵测,妄图把皇帝捆缚在奏折中,还是那句话,忒恶毒。” 崇祯把他的表拿起来看了半天,放到桌上,把批示过的奏折大概重新翻了一遍,拿炭笔很快自己就填了一半。 再转回没有批示过的奏折,他又卡住了,过一会尴尬抬头,“怎么做到的一眼一页?” 陆天明舔舔嘴唇,拿一封奏折展开,“陛下,这是个水磨功夫,奏折第一页,一般都是废话,不是在说天色,就是在说天下大势,第二页才说遇到何事、何困难,接下来洋洋洒洒多少字,均是摊开扯淡,中间不知第几页,朝臣会说建议怎么样,又是洋洋洒洒扯淡,最后一页,他才会说建议的结论,最好怎么样… 至于第二页和后面几页怎么一眼确认内容,是一种归类总结的阅读理解能力,这就是找规律、找重点。如同科举考试一样,您得找刚才微臣说的那几个要点,时间地点人物关键词…” 宋裕本到乾清殿很久了,看到了一个奇景,亲军千户在教导皇帝如何批示奏折,好像还在教导如何使用玉玺。 他一直在外面的玉阶前等候,看到陆天明好似又拿起腰牌说事,感觉事情办完了,才让禁卫去把周延儒叫过来,就说皇帝遇到了难堪之事,不得声张。 周延儒来的倒是挺快,他也顺利入殿,但两人看到他都没有说话,首辅大人忍着性子听了一会,头发都竖起来了。 沃日,皇帝要为难臣子了,通政司、内阁、司礼监需要加人,加很多人,让你们上奏,自己折磨自己去吧。 等听第二封奏折,他眼神大亮。 听到讲第三封,忍不住到旁边看起来… 两个年轻人把奏折涂改的一塌糊涂,但他们越来越快,本来晚上该处理完的奏折,快下值的时候,皇帝批完了。 如同小学生做题一样,他自己总结了一页纸。 拿起纸回味了一遍,崇祯起身在地下转转腰,说不出的轻松,“周卿家,这算是读书的本事吗?” “回陛下,文牍力士的轮值功夫虽然取巧,但很有效,内阁六部若如此办事,再也不用轮值了,政务也不会积压。” 陆天明歪歪脖子,毫不客气回道,“周大人放的轻巧屁,政务积压与奏折批示快慢有什么关系,推卸责任。” 周延儒很敞亮,一挥手道,“老夫不想和你说话。” 皇帝哈哈一笑,“其实朕可以减少奏折的纸,每本奏折只提供两页。” “不可以!”周延儒和陆天明同时拒绝,互相看一眼,都闭嘴了。 “陆卿家说说。” “陛下,堵不如疏,让他们写,让他们洋洋洒洒的写,通政司、内阁、司礼监会教他如何做人。听说新科进士在翰林院、行人司观政,这下有活了,以后新科进士都得去通政司感受一下言路通畅的盛世。” 周延儒翻了个白眼,“陛下,奏折多少页为定式,朝廷是为了让朝臣向君父叙述更多的事,确保言路敞开。” 崇祯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刚好看到宋裕本在三人说话的时候,进殿挪到御桌前把腰牌拿走了。 “陆卿家,你刚才说自己弹劾大都督张之极残害同僚是吧?” “是,微臣人证物证齐全,苦主就是微臣自己。” “很好,证据确凿。禁卫何在?!” 宋裕本立刻躬身,“微臣禁卫提督宋裕本听令。” “后军都督府大都督张之极,残害同僚属实,缉拿归案,送皇城内东厂关押。” 陆天明再躬身,“微臣还弹劾禁卫提督,玩忽职守,门禁松弛,一个没有腰牌的人,可以私自进入禁宫。” “准了,朕亲眼所见,一起关押皇城内东厂。” 宋裕本再领命,“是,微臣立刻缉拿。” 他离开之后,崇祯略微笑笑,“朕还是很好奇,你从哪里捡到的腰牌?” “回陛下,微臣真是城北捡到,准确的说,是大兴县衙仪门台阶下。” “西宁侯掺和别人家事?” “是啊,西宁侯掺和国公府家事,强迫千户称呼他表叔,大动干戈,两人又是平手,宋裕本恼怒之下丢了腰牌,被微臣捡到了。” 皇帝和周延儒忍着笑意,下值半个时辰皇城就关城门了,周延儒躬身告退,崇祯立刻说道,“周卿家,朕不会下旨,但以后送到乾清殿的奏折必须有…序表。司礼监同样如此。” “微臣领旨,内阁可能需要几名跑堂官。” “卿家自己决定,每位阁臣都可以自己挑选,新科进士的确还在观政,至少今年不缺人。” 周延儒离开后,崇祯立刻换了一副冷脸,内容更是与表格无关,“借着奏折之事向朕密奏奸细,故意等周延儒,需要这么小心吗?” “谨慎点好,吴惟华案太草率了,微臣吃一堑,总得长一智。” “好吧,敢拿朕玉玺的只有你一人,朕可以配合,也可以给你几张玉玺大印,但你得明白,办砸了朕不会护着你,办好了也是别人分润功劳,朕也不会给你多大的官。” “这是微臣的荣幸。” 崇祯深吸一口气,有点紧张,“真有几百万两?” “微臣认为现银不会少于五百万两,至少能建立一支真正的强军。” 陆天明收拢银子有先例,崇祯自然信了,整整多出一年税赋,让皇帝非常激动,握拳挥手,语调都混乱了。 “行了,朕全力配合你,不需要来密奏,朕等你好消息。宋裕本早来了,好像他知道你在做什么。” “微臣和宋裕本打架之前说过,庆幸自己是张家的女婿,否则一定惨死,大明官员因为同科、同乡、同党的关系,大案一出血流滚滚,武勋拥有世诰,必须微臣来沾血,必须武勋自己来沾血,他们要立威,微臣要尽忠,陛下要除佞,不管牵连多少人,都不能让别人知晓,我做,您看,别开口,以免被人利用。” 崇祯再次深吸一口气,“陆卿家,你是真的敢说啊,说朕愚笨,现在又让朕闭嘴。” “哦,微臣万死,那换个词,讷于言、敏于行,沉默是金?” 崇祯脸色一顿,脸有愠怒,很失礼抬腿踹了一脚,冷冷一挥手,“滚蛋!” 第86章 双簧加双簧的戏曲 周延儒还在中极殿门禁,被身后的陆天明追上。 “周状元,您跑什么?慢点。” “别乱称呼,快下值了,老夫得把消息带回去。” “内阁五人,何如宠病休,吴宗达是您姻亲,钱象坤是温体仁师兄弟,说来说去内阁就您和温体仁,用得着嘛。” “哎,去年内阁九人,今年就四个了。” “东林跑路了嘛,老仆已逝,新仆争宠,正常现象。” 周延儒脚下一顿,扭头看着他,“陆天明,你是不是太狂了?一介亲军,对谁都如此,就因为陛下旧识?” 陆天明摇摇头,“当然不是,陛下连他自己都保不住,旧识算个屁,我陆天明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绝不为仆。” “谁给你的底气呢?” “执行力!” “何解?” “周大人,去年满朝合力剐袁崇焕,但他死后,造成一个很不好的后果,很多人恩怨结清致仕了,皇帝看似大权在握,其实倒了大霉,因为大明朝的执行力彻底脱离了中枢。 失去东林那点残缺的声望,中枢除了敲鱼撞钟过日子,别想有任何作为。直白点说,下官骂您两句,您能怎么样?下官还可以踹温体仁的裆,他又能怎么样呢?想用唾沫淹死我?还是愤而辞职?” 周延儒脸色阴晴不定,过一会咬牙说道,“你要做什么事?” 陆天明点点头,“您看,这就是大明的官,遇事不想破坏性,更不想着处理,而是先思虑自保,再思虑渔利,大家都聪明,大家都不做人。” 周延儒被气笑了,“陆天明,你不过出现短短半年,太狂会把自己玩死。” “随便,百年之后谁不是尘归尘,难道你的尸体比陆某的更臭,施肥种地养分更足?” 周延儒明白他的意思了,对他的狂妄有点震惊,思虑片刻,听话闭嘴,甩手大步向文华殿。 两人走的是同一个门,同一个甬道,文华殿先到,陆天明则继续向东,准备走东华门到皇城。 温体仁、吴宗达、钱象坤在廊道休闲亭静坐,等着周延儒下值。 三人看到他进院后同时起身,温体仁拱拱手,“首辅大人面色不好,陛下所为何事?” 周延儒冷哼一声,“不知何故,皇史千户出现在乾清殿,陛下正苦恼自己批阅奏折太慢,没想到还问到文牍司世袭的专长上,陆天明竟然在教陛下如何快速阅览奏折。” 温体仁兴趣顿时消失,“陛下怎么可以与文牍司比快慢,他们看了几辈子,当然快。” 周延儒拿出一个小纸条,“还真有点技巧,陛下没下旨改变奏折,但要求内阁和司礼监以后按这种分类提供序表,咱们可以挑新科进士到内阁帮忙,通政司更得去,先从他们开始。” 温体仁疑惑拿到手中,很快‘改变’他的想法,喃喃说道,“起始时间、地点…意欲何为、票拟和披红,总结的很好,果然有点窍门。” 周延儒顿时黯然,他踹你的裆,你果然不会说什么。 钱象坤看一眼,犹豫问道,“两位大人,老夫轮值,要不老夫给通政司下个条子?” 两人齐齐点头表示同意。 刚准备散伙,东面突然一声炸响,噼噼啪啪如同战场在冲杀,喊杀声和惨嚎声同时响起。 几人惊悚对视一眼,齐齐向内阁大门口跑去… 东华门有一个四十步长的大照壁,看不到情形,通集库二楼的人却看得清清楚楚,对几人大喊,“诸位大人,禁卫和轮值亲军在东华门血拼。” 四人大骂一声,撩起下摆齐齐奔跑,周延儒脑海闪电转了两圈,大概宋裕本故意拦住陆天明不让出去,因为你把进门的‘钥匙’丢了,得教训一下。 照壁后的情形很明显,甬道中陆天明独战一队,门洞中亲军和禁卫两排,拿刀鞘互捅。 若论个体武艺,禁卫肯定冠绝大明,但皇史千户校尉也是亲军好手,双方谁都占不到便宜,不停有人被戳中胳膊惨嚎。 四人再次对视一眼,都不想出头,因为他们斗而不杀,内阁除了面子不好看,嚷嚷的再高对他们也没什么实际损害。 “周大人,救命啊,禁卫造反了。” 陆天明打斗中大吼一声,周延儒冷哼一声,留下一句话甩手离开,“老夫要弹劾他们扰乱禁宫,欺君大不敬。” 温体仁点点头,“没错,无论什么原因,他们扰乱禁宫,欺君大罪。” 内阁观众走了,但皇城外面更热闹了,衙门多啊,内廷十二监,光禄寺、太常寺、御马监衙门、皇城守卫衙门等等,挤得满满当当。 半个时辰后,乾清殿偏殿休息吃晚饭的皇帝面前多了一本内阁直接送过来的奏折。 厚厚的奏折展开只有一页:禁卫与皇史千户所扰乱禁宫,欺君大罪,请陛下定夺。后面四个阁臣署名,没了。 旁边的曹化淳低声道,“陛下,宋裕本和张之极在内东厂,陆天明被禁卫堵死在禁宫,跑文华殿去了,禁卫和亲军各伤了四十人,均是轻伤,没人抽刀。明日估计会有雪片般奏折弹劾两人。” 皇帝本来阴沉的脸突然哈哈大笑,“雪片?曹大伴想错了,通政司第一次卡奏折,朕只会看到一个数字。” 崇祯说罢,拿起奏折批示:内阁问罪。 递给曹化淳,“拿回去,不能让朝臣看到内阁沉默,也不能让他们认为朕包庇。” 曹化淳接到手中,一脸疑惑,“请陛下明示。” “曹大伴,这还不够明示吗?送回去,马上。” 曹化淳一头雾水,崇祯却笑了笑,内心大呼有意思,快速吃完饭,负手到后宫去了。 曹公公在将黑未黑之际来到文华殿,他耍了个心眼,门口先问该谁轮值,看到四人都在,直接塞给钱象坤,未说一个字,扭头闪了。 钱象坤打开奏折,看到四个字差点吐血。 文华殿轮值的守卫是禁卫和净军,他们连陆天明都不碰,内阁根本指使不动,让谁去缉拿三人问罪? 第87章 打窝钓王八 皇城发生了什么事? 答:禁卫与亲军火拼! 为什么火拼? 阶层不同,答案不同。 军户说陆天明与宋裕本不过是在比武,根本不是火拼,否则陛下早发怒了。 下层官员稍微有点判断,不管什么原因,能狠狠骂两句,踩勋贵一脚,这就是尽忠职守。 中层官员凑热闹也要看风向,写了一本奏折作为备用,看看明天早朝情形,再决定如何做。 上层官员有内阁的消息,让他们自由发挥,的确是打起来了。 还有一种人,知晓全部经过,但也只能各自猜测动机。 英国公又没有回家,后军都督府人满为患,单纯…帮忙,因为他们知道勋贵一体,不能让皇帝做出任何实质性处罚。 张维贤不想与每个人都叨叨一遍,公房里间的大书房,跟两个小辈在喝酒,不对,是在舔酒。 想喝又不能喝,半天拿舌头舔一下。 搞得抚宁侯和丰城侯十分难受,不能劝,不能说,干陪着。 定国公从外面进来,坐到旁边干笑一声,“公爷,皇帝就不该插手别人家事,御史清流难做,大伙都能养那么一两个,要不,弹劾皇帝内阁干涉张府家事,以致禁宫一地鸡毛。” 张维贤挠挠头,“希皋辛苦了,明日雪片般的奏折弹劾,必须有另外的声音,以免内阁胆大妄为,这两混蛋每次见面都不省心。” “举手之劳,但还是要有点不同理由搅浑池水,天明偷腰牌闯乾清殿,做事没有轻重,迟早被禁卫自己捅出来。” 当啷一声。 丰城侯李开先把筷子掉了,忙不迭捡起来,非常尴尬。 张维贤没有说话,抚宁侯犹豫说道,“徐公爷,您怎么能说偷,明明是捡到送还乾清殿。” “怎么说都行,但两人必须有点罪名,纯粹无罪不可能开脱,有罪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抚宁侯再次犹豫说道,“天明在县衙好好的,宋裕本又去找不痛快,做说客就做说客,打起来就不对,还是得宋裕本扛,陆天明怕扛不住。” 张维贤轻哼一声,“内阁六部大员一定会看戏,等待事情发酵他们才会发力。一开始就得搅浑,而且动作要快,但咱们也不能暴露棋子,明日上奏人越多越好,裕本丢腰牌就是大罪,天明擅闯禁宫也不是什么好鸟,皇帝纵容掺和家事也不对,总之理由要充分,既不能让御史清流瞎嚷,也不能跟着他们稀里糊涂无理由乱喷。” 三人一起点头,抚宁侯道,“晚辈明白了,那晚辈和徐公爷出去跟大伙商议一下,弹劾两人的理由也得平衡,避免罪名过重。” 张维贤闭目摆手,示意他们自便。 一刻钟后,护卫进来低声禀告,他们到不同公房写条子让护卫送信后离开了。 英国公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打窝钓鱼,之极和裕本加起来都没有这小子的眼光,精准把控官场漏洞和人性弱点,老夫终于把这群散沙重新攥手里了。 抚宁侯黑咕隆咚从西大街回到侯府,叫家里两个侍妾起床,让他们写了两封奏折,子时才递给护卫,让他们寅时在街边等上朝的某人送给他。 朱国弼睡觉前淡淡微笑,陆天明,好有意思的年轻人,敢作敢当的脾气在大明朝可是稀罕物,禁卫提督首次被制衡,应该会升官,爬得也太快了。 寅时三刻,早朝正常开始,寅时末结束。 卯时初,中枢衙门通政司就收到三百多封奏折,这怎么选?第一天,两位通政也不想写,序言全是弹劾禁卫提督和皇史千户。 辰时三刻,奏折截止时间到,一共五百三十封,其中四百六十封弹劾两人。 大场面啊,通政叫人打包,放竹篓中,四个执事抱着送入皇城文华殿。 文华殿正厅大公房,本来是议事的地方,今日四位阁臣都在这里办公。 未时初,陆天明揉着眼从文华殿后面轮值休息的房间出来,绕廊道直接到正厅,对四人愤恨说道,“这皇城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觉都睡不好,深更半夜折腾人,迟早神经衰弱。” 瘦弱的老头钱象坤大怒,手中的奏折一摔,“滚出去!” 陆天明看着这位传说中好色又耿直的大员,缓缓走到身边,拿起他摔在桌上的奏折,直接扔地下,桌上竹篓里的奏折拿起来扔出殿外。 “钱大人,你太过分了,就算撵我,也不能扔奏折,此乃朝臣心血,朝堂大事,你这是蔑视同僚。” 正厅门口涌过来十几个中书舍人,听到陆天明的叫声,低头快速捡奏折,正厅四人鸦雀无声,钱象坤脸色通红,快憋死了。 陆天明瞬间破掉他们的小心思,朝三人咧嘴一笑,“不要期待我配合唱戏,晚辈最讨厌虚伪,小心把自己烤死。” 一边说一边到旁边的茶桌,还有点干粮和稀饭,自己盛一碗啃干粮。 温体仁朝钱象坤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动怒,到茶桌边落座,“时间地点人物,很好的总结经验,然后呢?四百六十封弹劾奏折,一股脑送到乾清殿,又能怎么样呢?” “温大人不耻下问,有个好心态,再细分一下就行了,风闻奏事的直接剔除大半,有理有据的肯定是少数,弹劾我的、弹劾西宁侯的、弹劾陛下的、或者我们两两组合弹劾的,你看,这就分出七类人。” 温体仁回头与周延儒对视一眼,好似突然醒悟过来,四人又开始分类,果然剔除了三百封废话,除了械斗什么都不知道,很多人还以为两人比武,手下互相不服,在皇城大规模喧哗。 午时初,四人已经分拨完毕,直接留中三百封,写了一张条子总结,剩下的分六类,让中书舍人送司礼监。 陆天明一直在喝水,看到他们的行为,多少觉得皇帝有点可怜。 老朱和朱小四不过是找一群秘书来票拟、核对批红,二百年后,政务处理程序逆转,内阁先决定如何处置,‘需要’皇帝才给皇帝,等皇帝批复下来,他们还要核对,不满意还可以封驳。 好在皇帝掌握着人事决定权,大明朝就在皇帝与内阁你来我往、互相较劲中消耗资源,国势一落千丈。 午时中,文华殿来了一群带刀侍卫,手持皇帝信物,“陆天明扰乱禁宫秩序,我等奉命扭送乾清殿跪罚。” 第88章 做一只会吐丝的蜘蛛 大中午的,乾清殿玉阶上跪着三个人。 除了那些弹劾奏折,还有其他事需要皇帝处理,周延儒和温体仁害怕这事滑向不可控的深渊,找了个理由来到乾清殿,与皇帝说说话,一起处理奏折。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也来了,在汇报京城对禁宫械斗的风言风语。 还好,没有乱传。 但皇帝也丢脸了,一脸阴沉的在看奏折,骆养性、曹化淳、周延儒、温体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干陪着。 玉阶边的陆天明一直在看栏杆上的小日晷,这年头每个人都有双好腿,但没有好膝盖呀,大理石很难受的。 跪得大汗淋漓,眼看跪够半个时辰,实在忍不住了,扭头对中间闭目跪着的张之极道,“差不多了,半个时辰了,再跪下去明天站不住了。” 张之极没有搭理他,另一边的宋裕本恶狠狠道,“这里是乾清殿,给老子好好跪着。” “明明是跪皇帝,竟然说跪给你,自诩皇帝,你想造反?” “放屁,这里的秩序老子说了算。” “你说谁是老子,老子才是老子。” “陆天明,老子迟早阉了你。” “宋裕本,老子迟早骟了你。” “有胆你来啊。” “你当老子怕你。” 张之极两只耳朵被吵,忍无可忍,睁眼怒吼,“闭嘴!” 这一声让整个乾清殿隆隆响,陆天明和宋裕本对视一眼,隔着张之极同时出手,他用脚,他用胳膊,砰砰,两人一起栽倒。 张之极却被左右夹击,各挨了半下,肚子生疼,弯腰吸气。 另外两人已经鲤鱼打挺起身,宋裕本的大擒拿手十分凶猛,陆天明三两下就被抓住胳膊凌空背摔。 半空伸手反抓后颈和头发,两人齐齐落地。 再次鲤鱼打挺起身,被有经验的禁卫扑上来,双双按住。 “放开,宋裕本,老子要骟了你。” “滚开,陆天明,老子今天就阉了你。” 两人中间突然出现一位黄袍,瞬间安静。 崇祯气疯了,从身后内侍手中拿起奏折,一本一本摔在脸上,“朕的脸面被你们丢尽了,听说有四百多封弹劾,你们出息了,朕一堆事务,还要给你们断家事吗?” “微臣不敢,微臣自己能打死他。” “陆天明,你最不是东西,没大没小,不知尊卑,来人,皇史千户陆天明罚俸一年,把这些奏折给朕送到皇史宬,陆天明抄录十遍,一个月时间,少一个字提头来见。” 禁卫立刻拖着陆天明离开,几个人火速捡起奏折,捧着跟在后面。 皇帝气得发抖,对着张之极和宋裕本肩头一人踹了一脚,“你们是长辈,丢人现眼,罚俸半年,滚!” 两人麻溜起身,很快消失,皇帝捏捏眉心,鼻息呼呼喘了两下,“周卿家,辽西派谁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回陛下,应该是副将何可纲、祖大寿之弟祖大弼,孙阁老说他也回京述职,大概还需要四天左右。” “卿家关注一下此事,锦衣卫出城百里迎接孙师傅,内阁再下谕,兵部左侍郎熊明遇升任兵部尚书。” 三人立刻躬身,“微臣领旨!” 崇祯冷哼一声,带曹化淳返回殿内。 骆养性先溜了,周延儒和温体仁互相虚请一下,他们也散去。 后军都督府,张之极揉着膝盖坐到椅子上,好似斗败的公鸡,不想说一个字。 主位上的张维贤看着儿子呵呵笑,“裕本从小在禁宫,禁卫提督需要浑身长满心眼,你们都不理解他,与天明还真是惺惺相惜。” 张之极揉揉太阳穴,瓮声瓮气道,“儿子迟早被他们气死,不打招呼率性而为,一次误会就万劫不复。” “打招呼就有了破绽,满朝被耍的团团转,一百六十人啊,大明朝的这些鸟官,两头漂摆赚钱的人还真不少。” “这下我们知道有多少人与勋贵串通了,如何识别还需要时间,他这手段倒是简单干脆,接下来做什么呢?” “他得做事,还不能做正事,但得暴露给别人,做什么都行,反正快了,不过几天时间。” 的确快了,陆天明回到皇史宬,奏折带到后院,吩咐胡三春和郭石头佯装抄录,实则核对笔迹。 老子哪里需要大海捞针,收拢全部是为了以后,当下找到那不多的几个人就行,核心人物绝对不是银子的关系,所以不会在后军都督府传信,而是写好后直接给他上奏,否则时间根本来不及。 朝臣经常让幕僚代笔,不会当成漏洞。 他们也不会阻止暗子上奏,那样不合群,隐藏在‘自己人’中上奏是最完美的。 灯下黑,也可能隐藏着一把铡刀。 董成虎和秦大成都不在皇史宬,陆天明出城,到东英楼听了一会消息汇报,让刘文弱回府给新乐侯报个平安,天黑之际来到国公府。 张世菁在东屋,陆天明到正屋关门,卧室上炕钻被窝,张之桐立刻抱在身上。 “哎呀,夫人又胖了,你得在院里走动啊,嗜睡也不能一直睡。” “没良心,人家怎么胖了。” “别人看不出来很正常,我的眼,我的手,就是尺。” “呸,老实点。” 两人调笑几句,陆天明一手搂着她,一手枕在脑后,仰头吁气一声,“老婆,孩子,热炕头,嘿嘿,还真有意思。” 张之桐闻言动情用力抱抱,“夫君,您累吗?” “不累!” “夫君天纵奇才,妾身真高兴,以后给您生一窝。” “哈哈,你这表达方式真让人兴奋。” “夫君做官比那些十几年的人都清晰,文牍司还能学到这等本事?” “有位贤哲说过,绝世高手或在图书馆,或在藏书阁。” “啥?哪位贤哲说的?什么意思呢?” “叫他老师就行了,那位老师还说过,这天下就如同一桌牌九,玩牌的四个人分别是官、匪、军、商,缺少任何一人都不行,他们彼此敌对,又彼此依存,理解这其中的关系,就能做大事。” “如此厚黑的学问,充满狂生的味道。” “错了,夫人这是不思考,你完全没明白就武断下结论,为夫这段时间已经充分领会他们的关系,他们并非两两存在,并非两两敌对、交好,互相之间如同网一样。 大家都在同一个网中,会吐丝的才能留下,不会吐丝的都摔死了,这张网罩在天下人头顶,每个人都逃不了,点燃自己,才能点燃蛛网,可谁愿点燃自己呢,就算愿意,以后还是会诞生新的蛛网。 当前局势危急,乱世来临,为夫也必须先做个会吐丝的蜘蛛,掉下去没有任何机会,血流成河酝酿不出上位者,枭雄的结局更惨。” 第89章 实力一直有,人心早不存 张之桐嗜睡,陆天明更嗜睡。 春困如同毒药,早上起床吃了口饭,两人齐齐补觉到中午。 张之桐中午出去散散步,回来这家伙还在睡,还以为精神疲惫,也没有打扰,她不知道有种人拥有‘大学睡功’。 区区一天算什么,两天才是标配。 陆天明直接睡了一天,晚上喝了口水,继续睡。 一天一夜,什么都没做,张之桐服了,第三天不陪他了,到正屋坐着,日头暖洋洋的翻着一本医书,张世菁嘴唇快弯到鼻子上了,气哼哼陪着。 张之极踩着阳光进门,兄妹、父女三角而坐。 也不知该说什么,过一会张之极才淡淡道,“裕本看过他在县衙自娱自乐的棋盘,说他棋艺应该不错,为何从不与人对弈?” 翻书的张之桐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因为他说自己不会与别人下,只会与机械博弈。” “机械会下棋?什么精巧的东西?” 张之桐皱眉回忆一下,“好像叫什么电脑袋,应该是一个偏门的棋艺培养方式。” 张之极哦一声,幽幽说道,“裕本的心眼,骆养性的想法,李成梁的手段,张居正的抱负,父亲说他夏季得去南边一趟。” 张之桐歪头想想,摇摇头道,“不行,虽然他看起来像骆养性,与谁都经营朋友关系,实则他的底子如海瑞一样清澈,就算他明白不得不吐丝结网,也是在找网的弱点,万一忍不住下手,双方都承受不起,一个小小的佥事,能让天下大乱。” “吐丝结网?什么弱点?” 张之桐把官匪军商的关系说了一遍。 张之极听后眼神大亮,由衷赞叹,“这可是不外传的帝王将相家学,这家伙读书读成了妖孽。” 张之桐翻个白眼,没有说话,张之极歪头想了一会,“高手在图书馆或藏书阁,他在暗示什么?” “大哥,你快消停点吧,有话不能直接问嘛,赤身相对,小妹还有子嗣,他若还暗示,岂非妥妥的疯子。” 张世菁听了半天,老老实实没有插嘴,这时候哼一声,“我的男人,女儿给爹爹叫醒。” 陆天明已经起来了,张世菁刚进门就退了出来。 某人头发松散,懒洋洋坐在张之桐身边,苦恼拽拽头发,一身颓废气息,开口说道,“这一年来,最恨的一件事,大男人需要梳头,浪费太多时间,绝了。” “图书馆、藏书阁有绝世高手,这是谁说的?” 陆天明迷糊的眼珠子渐渐回神,扭头说道,“解除你们的口头婚约,我就告诉你。” “解除婚约张家就不是张家,你以为老子愿意吗?” “那你张家也太脆弱了,可怜人。” “每次跟你说话都想杀人。” “正常啊,可惜你不敢,你看宋裕本就敢。” 张之极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瞬间被破防了,张之桐猛得伸手阻止他发火,快速说道,“郎君,大哥想知道进度。” “进度?这才怀胎三月,至少得七个月。” 张之桐一愣,哈哈大笑,“郎君的日子没算对,四个月了。” 陆天明眼神一亮,伸手摸摸小腹道,“对,四个月了,显怀了。” 张之桐一巴掌把手拍开,陆天明靠椅子上打了个哈欠,“藏书阁的高手不就是我嘛,图书馆是翰林院,那里都是未来的阁臣,能有什么含义呢?” 张之极强忍着怒气,“你这脸皮真的厚。” “一般一般,朱熹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陆某人说,天明驱夜,如雷惊世。” 张家三人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如同看妖怪一样。 陆天明冷哼一声,“看什么看,我这名字起的真好,就是有点累,老子又不是皇帝,怎么就考虑天下民生了,真烦呐。” 是啊,又不是皇帝,怎么时刻得考虑天下民生。 张之极突然共情,气消了,心平气和道,“我们已经基本摸清,你在等什么?” “有条大鱼出关了,他本来应该在沈阳,不知道发什么疯,这半年一直在长城附近,可能是去年东虏回撤就留下了,想看看大明如何杀袁崇焕,本来该离开,又被我拖住了,那就得等他回来。” “多久?” “三五天吧,我也不确定。” “探子来来去去很容易暴露。” “问题不大,延庆毕竟只有一天行程,我让他们便宜行事,京城至少要等鱼儿咬钩。” “皇帝突然让左侍郎做兵部尚书,是为了便于发兵?” “咦?大舅哥长脑子了,可惜不是,哈哈。” 说得好好的,他又发疯,没人跟他笑,也没人发火,挺无趣。 陆天明讪讪收起笑脸,“需要的是孙承宗。” 张之极总算明白他转了这么大一圈在做什么,“你早就知道需要孙承宗?” “瞎猜而已,送信肯定需要出关,我也无法决定人家回来不回来。” “若不回来呢?” “成祖起,张家就单独提督神机营,作为三大营之一,神机营从未超过两万人,正编不过一万人,是五军营和神枢营的半成,二百年养下来,就算只有五千人,他们也是家丁吧?过几天要使唤,别太烂了啊,否则你张家也该死了。” 张之极点点头,“神机营分上营下营,五千火器,五千骑军,正编的确是一万人,如今缺编一半,五千人之中,三千人操演火器,两千骑军。” “哈哈,我并不认为他们有什么战力。” “张某也认为骑军没什么战力,火器兵至少操演火器精熟,绝对比辽西强。” “为什么有如此判断?” “因为他们是三千佛郎机炮的炮兵啊,并不是专职鸟铳兵,鸟铳只作为炮营护翼。” 陆天明眨眨眼,“敢情神机营现在是专职守城的部队?” 张之极鼻子冷哼一声,“若张家训练他们进攻能力,说不准我也中毒了。” 陆天明顿时闭嘴,神奇的大明朝。 过一会他又眨眨眼,不可置信道,“你说他们是三千佛郎机炮的炮兵是什么意思?神机营有三千佛郎机炮?” “京营何止三千,你不看文书吗?京营有七千佛郎机炮,两千大佛郎机,两千小佛郎机,三千马上佛郎机,一多半在神机营,剩下在五军营,神枢营只有骑军,现在变成了步卒。” 陆天明更吃惊了,“七…七千佛郎机都完好?” “大小佛郎机没问题,马上佛郎机其实就是大号掣电铳,那玩意一半能用,辽西又不要这些东西,进攻时候连石头墙都无法摧毁,防守的时候数量少也没用,而且火药消耗巨大,只有水军能用用。” 陆天明激动起身,双手插头发抱着脑袋使劲摇,“大明朝的文武真是一堆废物,有好东西不会用,这不就是明初的大兵团作战军械吗?谁说炮兵只能守城?你们竟然没用就全败光了,这才是史册的笑料。” 第90章 一切就绪 陆天明黄昏之际离开张家,莫名觉得兴奋。 大明活该啊,到死都有扭转乾坤的力量,可人心坍塌了,神仙也无法挽救。 勋贵是武将巅峰,与藩王一样被养猪,世家武将不能外镇,子弟也不行。 这就是文臣和皇家给大明挖的最大一个坟。 挖了二百年,深不见底。 武勋只能养军、不能带兵,你让他们怎么养,谁他妈吃饱了撑得专给人做嫁衣。 “陆佥事!” 兴奋向南的陆天明听到一声焦急而又熟悉的叫声,回头看到李箴言迎上来,顿时换作笑脸。 “李东家,好久不见。” “啊?”李箴言眨眨眼,“陆佥事,皇城大宴啊。” 陆天明一拍额头,懊恼说道,“对对对,忘了大事,这么快就找到活熊和梅花鹿了?” “鄙号平日也找人买,有银子好办事,您看哪天合适?” “哎哟,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么快,明天或后天给你答复,现在告诉你也是瞎扯淡。” “陆佥事英武大名谁人不知,小人如雷贯耳。那等您消息。” “哈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陆天明脚下犹豫,扭头看看朝阳门,“反正不远,我去看看,还没见过熊呢。” “您请,鄙号求之不得。” 酒楼旁边隔巷子的一个院子里,十只梅花鹿被捆缚四只脚,一看就断了。 至于活熊,倒是不大,躺在木板上四肢一动不动,脑袋呜呜叫。 陆天明到身边瞅瞅,“李东主,这是熊?不会是野猪套了张皮吧?” 李箴言为之绝倒,“陆佥事说笑了,这当然是熊,筋骨被挑断了,否则无法饲养,更无法保证熊掌新鲜。” 陆天明拽拽后腿的熊掌,扭头问校尉,“这是熊吗?” 校尉们齐齐点头,又齐齐摇头,“大人,我们没见过。” 李箴言哭笑不得,“陆佥事,这真的是熊,小人还有口难言了。” “就算是熊,这种熊掌能有味吗?” “有,更好吃了。” “是更腻了吧?一口油,梅花鹿肉质估计也不紧实。” 李箴言突然露出一丝不耐烦,“大人,真没问题。” 陆天明伸手拍他的肩膀,李箴言条件反射,闪电躲避,把他架在空中。 李箴言看他眼里有一丝疑惑,连忙躬身,“陆佥事见谅。” 陆天明还是伸手拍拍他,“别害怕,保证味道,还真得试验一下,等我消息。” “是是是,这东西还真不好饲养,在这里站一会带尿味,小狗闻到都害怕。” “好了,我走了,这几天的工钱算我的,不会让你贴钱。” “佥事大人真是菩萨心肠。” 陆天明没有到他的酒楼,挥挥手告别。 差不多了啊,这该死的孙承宗,你要么快点,要么就不要回来,真是啰嗦,不能保证同步进行,很可能有大鱼漏网。 到东英楼转了一圈,秦大成找到德格类窝点之后,他们派不同人到北边的永宁城卖了两次布,还是没有新的消息。 新乐侯外面,刘文炳把陆天明半路截住。 “抚宁侯在家里,中午就来了。” “嗯?这人是真的闲。” “他说下个月漕运总督的伯爷会因病请辞,勋贵将推举他去总督漕运。” “文臣能同意?” “只要江南同意,文臣同意与否不重要,漕运本就是勋贵提督,他们不会涉足过深。” “找我什么事?” “恭贺姐姐大婚。” 陆天明差点绊倒,惊讶问道,“送银子?” “是送首饰,差不多五万两的首饰。” “这家伙是真有钱啊,我又想起我的债主了。” “爷爷让我告诉你一声,天启元年到天启四年,东林一半资源交换通过抚宁侯完成,东林两大智囊汪文言、黄尊素,通过抚宁侯走货走账。” 明白了,这底子让人眼馋,可能也是抚宁侯害怕的原因。 中院客房,抚宁侯与老头在对饮。 陆天明进屋拿起一杯酒,对抚宁侯举杯,“啥也不说了,全在酒里。” 朱国弼笑着喝了一杯,“贤弟真是耿直,宋裕本的脾气就那样,你们两个怼一起,谁都打不过谁,公爷和皇帝最难堪。” 陆天明坐下叹气一声,“侯爷教训的是,学艺不精啊,还得练练,医术拖了后腿。” 噗~ 新乐侯刘效祖喷了一口,笑骂道,“猢狲这倒霉性格,好赖话听不出来。” 抚宁侯大笑,“贤弟这脾气我很喜欢,以前跟东林赚了点银子,放家里也是放着,我猜你今天该回来了,当着张家小姐的面与宋裕本比武,还拿了他禁卫提督腰牌,这事可大可小,以后不能玩了,再一再二,皇帝一生气,什么都来不及。” “侯爷这是真心话,小公爷说让我跟你学学,要我说,学个屁,我是亲军,走的是给皇帝办差的路子,侯爷是一方大将,谁学谁都不伦不类,若不是国公夫人了解我,还被关在国公府后院,孩子都有了,我还能耍赖不成,天天教导人,听着脑袋就大。” 他这话‘信息量’太大了,抚宁侯喝酒掩饰,原来张世菁被关是两人偷欢了,那张之桐就是为了掩盖,或照顾侄女。 “咳,贤弟计划何时大婚?愚兄恐怕到时无法在京城。” “大婚?年底了吧,或许明年了…哎,无所谓,走个过场,大婚也在国公府。对了,事没办成,我也办不了,银子得退给侯爷,做人要有信用。” 抚宁侯连连摇手,“刚想说呢,算我给贤弟的贺礼。” “侯爷真敞亮,来,敬侯爷一杯,都在酒里了。” 抚宁侯喝尽,陆天明才回头对新乐侯道,“太妃娘娘月初大寿,晚辈刚与皇帝生气,您得进宫,本来我以为酒楼月底才能找到食材,谁知他们还挺快,那就先做一桌,让太妃带后宫尝尝,晚辈掏银子,朝臣也不会说什么。” 老头不是太高兴,“老夫为何要给你擦屁股?” “看您说的,这怎么能是擦屁股,好歹娶了刘家女,晚辈也是孙女婿,三千两银子呢,您别糟蹋啊。” 刘效祖脸色一顿,“猢狲乱花钱,老夫明天去慈宁宫看看。” 抚宁侯在旁边鼓掌大赞,“天明孝心可嘉,我可是知道那种活物养不了几天,前辈尽快让太妃娘娘尝尝。” 第91章 讨债其实是为了讨个帮手 其乐融融吃了顿饭,抚宁侯留宿,顺带遣走他的几个护卫,让他们到街上找地方住。 陆天明回到后院笑着挠头,抚宁侯啊,大事当前,还是坐不住,竟然花五万两亲自上门催促,生怕出现任何意外。 原本想晚上到恭顺侯府,看到抚宁侯这德性,还是别去了,得创造一个更加稳妥的机会。 刘文弱的小院,门口就看到满屋珠光宝气。 进门关门,她在试戴项链,桌子上满满三箱子金银珍珠首饰。 “夫君,您快来看看,抚宁侯真是大气。” “夫人自己就好看,戴什么都是锦上添花,还是你自己底子好。” “夫君就是嘴甜,妾身才听说您又跟西宁侯比武,这些勋贵就是仗着皇帝拿他们没辙欺负人,夫君早晚打服他。” “哈哈,文弱这点还是让我高兴,不服输是成功的开始。” 两人一边说一边洗漱,陆天明一到床边,刘文弱就妩媚入怀,“妾身方便了,夫君方便吗?” 窗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异响,陆天明耳朵一跳,好像墙头的土块被踩碎,也好像厢房顶树枝断了。 娘的,留宿竟然是为了从内部听墙根,真有你的,在刘家能听个屁。 “夫君不方便吗?” “夫人真是笨,男人哪有不方便的时候,我都休息十天了,就等着夫人。” 刘文弱去吹灯,陆天明阻止她,“夫人戴起来看看,我喜欢。” “哎呀,你不是说人家好看嘛。” “戴衣服上当然看不出来,我得看看是美人闪亮,还是这珍珠闪亮。”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流里流气脱掉她衣裙,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刘文弱立刻腻在怀中,“妾身还是喜欢您。” “听话,穿起来看看,这是抚宁侯的心意,别人没他大气。” “人家在你怀里,您干嘛提他。” “尊重人啊,咱们留这么多珠宝做什么,留下几件喜欢的,以后迟早得换银子。等他儿子以后大婚,我还得还礼,娘咧,十五万两礼钱,我得努力赚银子。” “哦,那您得早晚不辍,妾身也要做母亲。” “好好好,先试项链。” 西厢房屋脊后面,抚宁侯露出半个脑袋,从窗户的缎布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往身上套首饰,他们说的话让自己很满意,陆天明都说还礼了,那就代表一切往正确方向发展。 他这一走神,屋内响起靡靡之音,好似两人在桌上办事,珠光宝气中两个身影,暗骂一声年轻,从屋顶退了下来。 这里是后院,但也靠近中院客房,下面有个护卫等他,抚宁侯踩着护卫的肩膀翻墙回到自己的客房院子,护卫也攀墙回去,完成一次‘重要’的信息采集。 陆天明早上当然睡懒觉,半上午出门,在小院附近转了一圈,还以为自己想多了,直到中院墙上出现手指印。 原来是有人帮忙,还以为你暗中练武,白瞎了好面孔。 抚宁侯在中院早就待烦了,新乐侯入宫,刘文炳与他不对位,也不出来接待,看到他松了口气,“贤弟,愚兄告辞。” 陆天明摆摆手,“一起走呗。” “贤弟也走?” “当然!”陆天明靠近嘿嘿一笑,“感谢侯爷的首饰,夫人昨晚格外努力。” 抚宁侯莞尔,“年轻还是要节制。” “小弟当然节制,一个有孕,一个刚方便,不像侯爷您,听说别院到处是,啧啧啧,侍妾上百,听着都腰疼。” 抚宁侯两眼一亮,“你…喜欢?这样吧,反正愚兄要去淮安,近期肯定会处理外室别院,外城靠近你家老房子那个别院送贤弟了,包括里面的侍妾,愚兄都忘了她长什么样子。” “南城千户之妹当然漂亮,外城多少男人们眼热,那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当然不用客气!”抚宁侯扭头就交代护卫带两个校尉去接手别院。 两人到门口,陆天明看他如此‘实诚’,拍肩揽背,贼兮兮道,“侯爷,小弟带你去做件有意思的事。” “哦?好啊,愚兄还真挺闲。” 陆天明一挥手,“走!” 一盏茶时间后,恭顺侯府门口。 抚宁侯哭笑不得,“贤弟又不缺银子,何必如此,你自己都说吴惟英不知情。” “两码事好不好?不知情归不知情,不能欠债不还啊,满京城就他不给面子,小弟脸上挂不住。” 抚宁侯无语了,还以为你做什么大事,没想到是来怄气。 校尉如狼似虎进门,中院看到吴惟英在后院拱门口,他似乎很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陆佥事,中院随便搬,最后一次。” 陆天明顿时被点炸,“你他娘的和老子叫什么,教育一个卖国贼还有理了。现在欠我三万二千两,今天就搬后院,把你女眷卖了还债。” “陆天明,士可杀不可辱。” “哎呀,杀了你我得到的更多,我还怕你耍横不成。” 吴惟英看到陆天明身后的抚宁侯朝他摇手,提醒他别怄气,才想起来这家伙是西宁侯的脾气,鼻息哼一声,“无耻。” 陆天明撸起袖子大吼一声,“来人,给我搬,先搬后院,女眷拉出来。” 堂堂侯爷,受此奇耻大辱,吴惟英忍无可忍,拿起拱门旁的一根棍子,前院却闯进来几个飞鱼服。 赵弘祖有点急,“陆佥事,不当值乱跑什么,太子太保、太傅孙承宗今日黄昏到通州,巡视东镇后,会到昌平巡视北镇,陛下口谕,令皇史千户带一千京营,三百校尉东出百里迎接。” “孙阁老回京,干嘛我去迎?他还巡视边防,我没时间。” 赵弘祖两眼一瞪,“陆佥事,你在说什么?违抗圣谕,想死不成?” 陆天明突然拍拍额头,“抱歉,被恭顺侯话赶话了,现在就去?” “半个时辰后东郊集合,校尉已经出城备马了,不知英国公派京营哪支骑军迎接,陛下说了,孙阁老是大明功臣,必须给足荣誉。” 抚宁侯趁机上前劝解,“贤弟,正事要紧,孙承宗也是东林,愚兄旧识,不方便掺和。” 陆天明点点头,突然朝恭顺侯招招手,“吴惟英,你带着神枢营仅有的一点骑兵,咱们彼此给个台阶,陪陆某去迎接孙阁老,这笔账就销了。” 吴惟英哭笑不得,“陆佥事,吴某还在禁足。” “没关系,陆某能担保你无事,自然也能担保你复职。” 有道理,吴惟英看抚宁侯和赵弘祖事不关己,立刻拱手道,“说话算话,吴某这就准备。” 第92章 杀敌先从外围开始 半个时辰后,吴惟英在骑军队伍中耷拉着脑袋。 京郊的官驿一大职能就是给各衙养马,陆天明到这里后,校尉已经备好马,不仅如此,西山神机营驻地来了一千人,是陆天明的‘大舅哥’张世泽。 将近一千四百人迎接帝师孙承宗,十足的面子。 但如此威严的队伍,被一个人搞得乱七八糟。 陆天明是使者,是朝廷的使者,代表着皇帝,他…不会骑马。 不会骑也就算了,还双手抱马脖子,有失体统,队伍无法前行,把小小公爷张世泽快气疯了。 不得已,只好派了两人在前面牵马,陆天明这才心惊胆颤直起腰。 然后…骑军用步行的速度去往通州,整个队伍都快睡着了。 走了半个时辰,张世泽来到陆天明身边,对这个妹夫忍无可忍,“陆天明,你再晃下去,我们迎接使就变成了笑话,让孙阁老迎接我们了。” “这由不得我,本官给你个机会,带一千骑军去打探一下孙阁老的行程。” 张世泽给了他一个你上道的表情,挥手带一千骑兵轰隆离开。 陆天明示意牵马的校尉停步,盯着骑军从眼前呼啸而过,等他们走完,看着远去的灰尘,懒洋洋对恭顺侯道,“马匹高大,衣甲齐整,这就是个仪仗,神枢营的几千骑兵也是这样子吗?” 吴惟英扫了他一眼,疑惑摇摇头,“神枢营只有一千八百骑兵,比他们强,但没他们饷银高。” “都是侯爷的兵?” “怎么可能,我家五十人。” “隆庆登基时神枢营十万骑兵,六十年后变成了一千八。” “一千八已经不错了,反正京营无法出战,不如把战马给需要的边镇。” “侯爷真是朱明的好臣子。” 陆天明不痛不痒讥讽了一句,后脚跟一踢马腹,双手拽起缰绳,战马哒哒哒小跑起来,哪有刚才的胆怯。 吴惟英眼都看直了,你说你这时候玩什么心眼,连忙拍马到身边。 “陆佥事在与世泽怄气?没必要,他虽然是公爷嫡孙,但常年在军营,勋贵中少有的军伍子弟。” “小公爷年轻时也是这样?” “是啊,公爷教导有方。” “笨蛋,你怎么没看到张家据兵为丁。” 吴惟英眉头一皱,不说话了,他怕说错话,卷入别人的家事中。 京城到通州,天下最繁忙的一条官道,远处的运河中船只不断,路上车马不断,官道很宽,可能是天下最宽的一条路,并排跑六辆马车没问题,来去的行人都绕着他们。 走了一半,陆天明抬头看看天色,突然挥手喊停,让校尉留在原地,招呼恭顺侯驱马出官道,来到三十步外的一个歇脚茶水店。 本来也没人,店家看到一群校尉大气也不敢喘,战战兢兢放了一壶茶,反而被撵出门外。 陆天明仰头喝了一杯热水,深吸一口气,双手啪啪拍脸,“演戏真他妈的累,尤其是面对抚宁侯那个王八蛋,脸都笑僵了。” 恭顺侯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两只牛铃眼,完全懵了。 陆天明脱鞋,从鞋底掏出一张牛皮垫子,然后拿出一页纸递给恭顺侯,“大概看看,什么意思?” 吴惟英瞪着看了两眼,很快明白这是个速记的信件,放到桌上转了两圈,十分惊讶。 “一个叫德格类的长辈,在延庆州兜售山货,是自己人,他只待一年时间,若有不妥,一切以他为主。” 陆天明更震惊,“你能看懂这么多?” 吴惟英点点头,“原来你上次是故意试探,这纸上有句话,箴言负责联络一切事,有临机决断权,余事照旧。” 陆天明想了想直接扔到灶火里烧了,又重复之前的动作,拿出另一张。 吴惟英看一眼大惊失色,起身激动的发抖,“他们在古北口,潮河上游五十里的大山藏有一支五百人的精锐,遇事可抽调入京,均为鞑靼人装扮,但必须德格类同意。” 啪~ 陆天明大喜,就知道这两张是德格类的消息,薛濂可能懒得查德格类用女真字怎么写,干脆弄成了汉字,偏偏让老子看懂了。 怀中掏出一张纸,一根炭笔,递给吴惟英,“我说,你写蒙古文,再画点圈圈弄成女真文。 十弟,转告抚宁,阳武,箴言,孙承宗乃南朝头号战略大师,此人不除,大金永远无法占据辽西。 沈阳今年铸炮二百,赛过虎蹲炮,名曰天佑助威大将军,大金从此有了火器,亮相之际,必有大捷助威。 朕秋季引诱祖大寿前出,于前线围点打援,杀辽西三万营兵,而后到漠南劫掠,彻底扫清入关障碍,切记,一定要借战事搞掉孙承宗。” 吴惟英惊讶看着他,手有点发抖。 陆天明拍拍胳膊安慰,“侯爷,这是我得到的消息,但原稿没人信,为了大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才是我试探你的原因,我们必须保孙承宗,虽然晚辈看他不顺眼,但如今朝廷只有他的声望可以节制北境,换一个人来,大明真的万劫不复。” 吴惟英摸摸额头的汗,“老夫信你,但这种信不能如此直白,奴酋是个谨慎的人…”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陆某让你带神枢营和神机营三千骑兵,与北镇总兵尤世威一起,突袭这五百人,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必须弄死他们,也让京营骑兵见见血,从他们的营地搜出这封信,十弟就是德格类,努尔哈赤第十子。” “军令?这倒是可以,吴某如何带兵?这根本不可能,也无法造假。” 陆天明咧嘴一笑,从袖口掏出一张纸,上面只有一个大印,敕命之宝。 这是玉玺。 吴惟英心脏咚咚跳,原来是皇帝亲自下场锄奸,起身下跪,“微臣吴惟英领旨,定不辱命。” 陆天明拉他起来,这张纸不大,写不了几个字,他写了恭顺侯吴惟英六个字,直接递过去,“你得搞掉那个营地,可以让侯爷复职。” “无需交给吴某,除了陛下,孙阁老才能调动尤世威,北镇督治侍郎侯恂也无法擅自出兵。” 陆天明咧嘴一笑,拉开袖口让他看看,里面还有好几张呢。 当时皇帝看呆了,竟然有人当面拿玉玺哒哒哒盖了六个印,还说功劳是皇帝的,若有失误,可以全部推给他… 第93章 帝师孙承宗 陆天明与吴惟英再次上路的时候,通州东镇的督治侍郎范景文已迎来自己的顶头上司。 去年东林首辅韩爌、李标致仕后,孙承宗才是无可争议的内阁第一人,周延儒、温体仁的声望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可惜蓟辽离不开孙承宗,周延儒这才有机会。 孙承宗的蟒袍乃官员顶峰规格,一条龙的坐蟒袍,胸前硕大一颗龙头,威势十足。 当今朝中拥有坐蟒乃两人,阁臣孙承宗,以及护佑皇帝登基的英国公张维贤,文武各一人,均有一堆三公三少头衔。上次有人问作者什么是坐蟒,这是张居正,看胸前的龙头,正视威猛,眼神睥睨这是行蟒,三蟒、五蟒、七蟒数量不定这是藩王的金纹蟒袍,明初朱元璋也赐给大将(图中是常遇春,追封王),后来就与官员无关了  天启元年第一次外镇,皇帝跳过内阁一堆阁臣,亲自给自己老师披上,出头的鸟儿先死,这就是孙承宗后来两次被做掉的主要原因。 辽东这次只有百余名护卫,全部骑马而来,孙承宗身后有一位铁塔般大将,祖家疯子祖大弼。 还有一位瘦弱的将军,但他才是崇祯和周延儒真正想询问的人。 何可纲,一位民政能力突出的将军。 天启六年,何可纲以一己之力管理辽西全部营务,岁省饷一百二十万两,袁崇焕、魏忠贤、天启赞为奇人。 可惜他是个将军,一个出身宁远,与祖家世代交情的将军,被捆死在将门这个圈子里。 袁崇焕自认没有何可纲,根本无法放心作战,说他仁而有勇,廉而能勤,事至善谋。 朝臣记住何可纲是因为他一句话总结了毛文龙,成为盖棺定论的评断:生文龙,国不幸;用文龙,朝不幸;杀文龙,袁不幸。 督治侍郎范景文在运河东迎接人,带着他们向北十里,过河后,来到位于河边的军营。 东镇虽然人多,但比不得北镇侯恂权力集中,范景文在这里很难出力,其实就是给蓟镇训练营兵,只有五千余人成军。 军营门口一千甲胄齐全的骑军,孙承宗一看就是京城那些花架子,有刀有矛无箭,不是一个完整的作战配置。 小小公爷张世泽快步到马前,“下官神机营指挥使张世泽,拜见孙大人,陛下听闻阁老回京,特遣下官前来迎接。” 孙承宗略有疑惑,怎么轮到张维贤的孙子来接人,张世泽已解释道,“孙大人恕罪,迎使实乃锦衣佥事陆天明,外出公干,正急速赶来。” “张指挥使客气了,歇着吧,本官得转转军营。” 张世泽侧身闪到一边,孙承宗带人直入军营,与他没有一丝交流的欲望。 小小公爷看看天色,再看看西边的官道,觉得这个妹夫属实丢人。 他们得在这里过夜,接到的军令是听陆天明指挥,张世泽已达到行军法的标准,妹夫对你很容忍了,有什么不甘。 孙承宗到军营的校场,看一会新军操演,神色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怎么说呢,京郊的驻军比辽西吃的好,但并非他们饷银充足,此处与辽西是两个极端。 大明士兵饷银分常饷和行饷,没有战事的时候只有常饷。 但这是以前,现在根本没有常饷,天下军户欠饷快二十年了。 京郊驻军只有行粮,饷银等于管饭,住在军营才能吃上饭,除此之外别指望了,养家更是做梦。 而辽西是分田养军的办法,饷银就是田产,早就足额预支,所以辽西营兵大多反而不操练,常备营兵在军营吃的很差,得带干粮,但他们可以养活一家人,战死就是你家的地,触犯军法砍头收地,战力自然高。 太阳已经下山,天色快黑了,孙承宗在点将台眯眯眼,对这些军士实在没什么指望,说到底还是皇帝的面子,与京营没什么区别,还不如省点钱粮送到山海关。 何可纲看了一会,靠近孙承宗道,“阁老,末将一点愚见,他们应该在三屯营驻守,离家太近了。” 旁边范景文听到他的话,苦笑一声道,“何将军想简单了,他们若去三屯营,直接炸营了。” 何可纲一愣,“那正好召集蓟镇军户。” “不是那么回事!”孙承宗对他摇摇手,示意别谈论此事,对范景文说道,“白杆军在京营驻地,他们怎么样?” “回阁老,白杆军一万人在榆河大营,总兵秦翼明,他们比我们行粮少,但他们是已经成军的士兵,不需要操演,吃喝不断就行。” 他说了个屁,但这就是大明的实情,若非秦良玉,大明朝连一支机动兵力都没有。 孙承宗叹气一声,辽西若前出,得调动白杆军,筑城得有人防御,辽西营兵不是太够。 操演结束,几人从点将台下来,范景文躬身道,“阁老,下官好酒好菜没有,干净的一顿饭,您请。” 孙承宗呵呵一笑,拍拍自己举荐的这位官员,“干净好,干净就是一切。” 范景文落后半步带他们到正衙,路上笑着道,“不知阁老有没有听过这个陆天明的消息?” “亲军世袭百户,英国公的恩人,意外抓了一群奸细,陛下的旧识,用医书为陛下收拢了点银子,听说武艺不错,医术不一定是人品,怎么看都有点奸猾,亲军的毛病十分明显。” “阁老说的是,四天前禁卫与亲军在皇城大打出手,几百人械斗,陛下各打两板子,罚俸一年。弹劾他们的官员很多,还有一件趣事,陆天明教会陛下如何快速阅读奏本,如今通政司、内阁、内廷正在推行,政务速度大大加快…” 范景文说了一遍奏折之事,孙承宗脸色一喜,“不错,能把陛下的精力从奏折中拖出来,他就是朱明的大功臣,原来办法如此简单。” “可不是嘛,与西宁侯大打出手不落下风,陛下又信任的亲军,只此一位,可惜是英国公的孙女婿。” 孙承宗淡淡一笑,“无妨,忠臣难觅,但人尽其才更难得,若是合适,老夫会劝陛下让他脱离亲军。” 第94章 做大事的狂徒 晚上戌时,军营早已吃完饭,大门口才哗啦啦来了一队校尉。 校尉很强势,把正衙周围的士兵强制驱散,包围了两进院子的聚将厅。 陆天明和恭顺侯抱胸站门口等候,校尉又进去驱离院内的守卫。 张世泽从旁边营地快速跑过来,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还没开口,陆天明已对他冷哼一声,“张指挥使进来,本官乃迎接使,别逼我行军法。” 张世泽顿时闭嘴,东镇护卫和孙承宗护卫被顺利遣退。 并非孙承宗知道什么,而是他入京本就该皇帝亲军护卫。 古往今来,很多入京述职的将军就栽在这一招上,孙承宗不在乎面子,更不会担心自己被下狱,自然很顺利。 大厅只点着一盏灯,舟车劳顿,但四人吃完饭都没有休息,这里是顺天府地界,巡视军务、入京、入城、入宫,都得陆天明安排。 陆天明身穿飞鱼服进门,油灯很暗,对主位神色冷淡的孙承宗躬身行礼,“下官陆天明,奉命迎接孙阁老。” “免了,陆佥事还是真是大忙人,老夫已奏请陛下巡视北镇,明日寅时三刻出发。” 陆天明没有回答,恭顺侯拿灯把周围四盏灯点燃,顿时明亮了不少。 孙承宗还没见过与他这么拽的亲军,嗤笑一声,“陆佥事知晓什么是军法吗?” 陆天明看了他一眼,“孙大人,下官能背下来十七条五十四斩,您能背下来吗?背不下来就不要这么说话,您是长辈,晚辈可以给您尊重,若您是阁老,那锦衣佥事无需尊重。” “狂徒!”旁边范景文大骂一声。 孙承宗却皱眉道,“你有口谕?” 你看看,老姜的定力就是厉害。 吴惟英这时候躬身道,“孙阁老,您好像不认识吴某。” 他刚才去点灯,又穿着常服,孙承宗还以为是随从,这时候盯着他看了两眼,不确定道,“恭顺侯?” 吴惟英点点头,“吴某奉命听差。” 这可是超品侯爵,理论上这里他最大,孙承宗一起身,三人也连忙起身,互相拱手见礼。 陆天明这时说道,“孙大人,您白天一定看了范侍郎操演,下官代陛下询问,孙师傅,东镇北镇士兵能否一战。” 孙承宗保持礼仪躬身,“回陛下,可分配守城,不可野战。” “孙师傅,京营骑军能否一战?” “回陛下,京营乃仪制骑军,实难出击。” “三千战五百东虏呢?” “回陛下,地形合适可围歼之,草原则难有作为。” 陆天明点点头,突然掏出一张大印纸,“太傅、文华殿大学士、蓟辽督师孙承宗听令。” 孙承宗连忙下跪,却被陆天明拽住了,另外三人则手足无措下跪。 “孙大人,努尔哈赤十子德格类潜伏延庆州一年,锦衣卫查明,东虏在潮河关墙五十里有一处扮做鞑靼人的军营,大约五百人。 德格类则潜伏在柳河营,北镇皇陵卫、守卫内长城的士兵被严重渗透,探子竟然通过大明皇陵掩护传递消息,此乃朱明奇耻大辱。 今日起,神机营一千骑军、神枢营一千八骑军,分别由张世泽、吴惟英带领,归孙大人全权节制。 明日到北镇昌平巡视,无论孙大人做什么,都是为了掩护骑军行动,夜间直奔古北口,后日出关围杀此营地。 骑军奔袭之际,北镇新军同样需要紧急出关,堵死延庆州长城外百里逃路线,斩杀一切奸细,锦衣卫将会在同一时间围杀延庆州德格类营地。” 陆天明说的很长,尽量一次交代清楚,孙承宗接过印纸,躬身道,“微臣万死不辞,誓杀德格类。” 另外三人起身,孙承宗看看吴惟英,说了句不相干的事,“侯爵带兵作战?容易被口诛笔伐,这是陆大人决定吧?” “不会,恭顺侯此刻内罪身,为将功赎罪,孙大人太看得起德格类了,他顶多有一千人,您有一万多人,这不是作战,实乃锄奸,前后行动不会超过五天。” “陆大人没有回答老夫。”孙承宗有点不悦。 陆天明直接掏出剩下的四张大印纸,摆给他看。 “孙大人,陛下只给了下官临机决断权,下官做也可以,但下官还是决定请您来主持大局,道理很简单,下官不需要这个功劳,明日亲军路过神枢营军营时,骑军将会加入,他们至少有一千人能骑射,其实就是核心勋贵的家丁。希望孙大人凯旋,京城有其他曲目,下官就不去了。” 孙承宗看他一眼,“陆大人好胆色。” “孙大人说错了,这与胆色无关,也许您绞杀探子的时候就知道下官为什么让您去,也许您回京后才明白,下官提前说一句话,都是为了大明,孙阁老不用谢。” 孙承宗两眼一亮,大声赞叹,“好一个做大事的狂徒。” 陆天明吃惊了,“孙大人猜到了?” “无非是东虏趁机做掉老夫罢了,辽西进攻难若登天,守城却轻而易举,松锦如鲠在喉,东虏若经营草原,必须让辽西失去前出能力。” 陆天明无话可说,是啊,人家才是最清楚的人。 他突然伸手递给何可纲一张大印,“何将军、祖将军,孙阁老不可能亲临围杀,此张给两位将军,不是军令,但两位可临机决断,随行一百护卫看着就是精锐,带他们帮忙。” 何可纲接到手中,先看向孙承宗,后者疑惑问道,“陆大人用自己的脑袋请别人立功,老夫还真是第一次见你这种人。” “那是因为孙大人马上就要倒霉了,陆某若死了,诸位也落不到好,还是那句话,陆某要功劳没用,诸位既然领圣意,那就是陛下的功劳。” 孙承宗双眼怒色喷发,“该死的,哪个混蛋吃里扒外。” 陆天明没有说话,扭头对范景文道,“范侍郎,从现在此,您必须处于亲军监视中,别让陆某为难,你得跟着巡视,下官明早过军营后就会返回,陛下会派兵部尚书陪孙阁老做事,咱们看起来有三天时间,实际行动只有一天。” 第95章 大案逐渐显现 该说的就交代清楚了,没必要攀谈私人关系,陆天明留下吴惟英和张世泽,扭头到外面休息,看起来好似他把几人全软禁了。 吴惟英看孙承宗回到主位后,一直盯着手中的大印纸,于是他掏出自己的纸交到手中。 孙承宗一愣,何可纲也连忙交给他。 “恭顺侯请坐,老夫好像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难怪陛下和周延儒暗示老夫回京。” 他这想远了,吴惟英摸摸鼻子道,“孙阁老,陆佥事并非故意缓行,实则收到一个意外消息,让他暴跳如雷,其实…有人做奸细,都不知道自己是奸细,一世英名啊,哎。” 孙承宗脸色发怔一会,陡疑问道,“老臣?” “君子!” 孙承宗再次抖了一下,“除此之外呢?” “目前为止,两侯一伯。” “一群混蛋!”孙承宗勃然大怒。 正厅鸦雀无声,过一会,他又叹气一声,“京城的血老夫不能沾,陛下更不能沾,英国公可以杀逆,陆天明有什么资格卷进去?” 张世泽这时才听明白点事,插嘴说道,“孙阁老,陆天明乃下官嫡亲妹夫。” 孙承宗呵呵笑了,越笑越大声,突然一收,“世泽看来还没有接触家事,孙女婿身份在这件事中只会拖后腿。” 恭顺侯点点头,“阁老说的对,应该是骆养性全力出动,勋贵和锦衣军户要完全控制京城,暗中至少有三万人送命,只有一晚的时间,之后的事,大概是英国公会替陛下出面,生意无法阻止,宣大完全靠走私维持,朝廷越想断,越断不了。” “老夫听懂了,只杀卖国贼,不杀走私贪腐的人,很难操作啊。” “陆天明说很简单,闭嘴就行。” 孙承宗眼神一亮,“好大的胆魄,可惜是个亲军。” 这话恭顺侯接不住了,孙承宗摆手示意休息。 几人就在聚将厅的简易床上盖毯子将就了一晚,早上寅时三刻,京营和校尉喂马结束,吃干粮后立刻列队,范景文安排几句,在校尉护送下瞬间离开营地。 一溜骑军小跑向西北方向,完全是顺着榆河走。 太阳出来后,河边青青小草,地里有不少人劳作,陆天明一人在前面,无精打采的样子。 走了三十里左右,远离官道和村庄后,孙承宗拍马来到陆天明身边,马背上伸手递给他一封信。 陆天明展开看看,大概意思是他听陆天明说了奸细的事,决定亲自组织围杀德格类。 多此一举的好意,陆天明也只能塞回怀里。 “陆佥事在想什么,老夫也许可以给你指个方向。” 陆天明马背上对他拱拱手,“孙阁老,听说张居正当时因为坐蟒,还与慈圣皇太后闹别扭,太后当初为何不给他赏赐呢?一件蟒袍而已。” “没多少复杂,太后是留给儿子赏赐。张太岳过于强势,最终把皇家和他自己逼到角落。” “哦,有些事果然很简单,都是庸人自扰。晚辈一脑子胡思乱想,但说出来怕你笑话,我认为最难的不是做官,不是做事,而是演戏,若不出意外,晚辈今晚有个奢靡的饭局,聚众打情骂俏睡女人,实在有点难为人,当场吐了怎么办。” 孙承宗眼珠子转了两圈,“那就到昌平转转。” “不行啊,又一个侯爵。” 孙承宗手腕一抖,陆天明突然哈哈大笑,“也许朝臣觉得您这蟒袍威势十足,下官看起来实在太难受了,袖子比裤子还宽,浪费布料,走起来荡灰尘,一身啰嗦。” “陆佥事真聪慧,对中枢大员的描述一针见血。” 陆天明扭头再笑,“孙阁老,下官以一个后辈的身份问您一句话,东林的君子知不知道,东林内部其实伪君子更多呢?” 孙承宗倒也没有迟疑,“水至清则无鱼。” “那东林什么时候知晓自己是身不由己呢?” “老夫给陆佥事一个忠告,人呐,三岁学说话,一生学闭嘴。” “不好意思,我这人还真是个碎嘴,为了大明,晚辈可以保孙阁老,为了良心,晚辈会杀了孙承宗。” 老头眯眼看着他,过一会才说道,“老夫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是不是没想到骆思恭经营了大量人手?” 陆天明抿嘴自信一笑,“我从没想过亲军能被自己控制,身边一定有骆家的眼线,善战者无赫赫战功,骆思恭掌印锦衣卫四十年,骆养性如今继续,那就会一直继续下去,骆家早就获得陛下绝对的信任,所以皇帝让他盯着我一点不意外。” “可你不出现,骆家的实力也不能出现,他们让你进入亲军,骆家的实力就可以摆出来一部分,以后与勋贵合作,找个机会可以更进一步。” “没错,制衡之道虽然恶心,但起始阶段效果非常明显,从这方面说,晚辈立功,骆思恭比英国公还兴奋。” “既然你如此明示,老夫可以告诉你,东林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不由己,个个是穷鬼,凭什么每月小聚,每季大聚,君子们自认为可以让别人与他们一样,可惜开始容易,结束很难,属实是…读书人的梦。” 陆天明挠挠头,“这一切搞完,晚辈大概会到山西一趟,孙大人有什么话给你的老朋友吗?你们其实都是装作君子的墙头草,但你们选择的路不一样,可能孙大人更懂你的朋友在想什么。” 孙承宗沉默了很长时间,榆河军营在望,门口一大队骑军和几个红袍,皇帝只给了陆天明一晚上的机会。 眼看双方即将碰面,孙承宗这时才幽幽叹气一声,“没什么话可带,陆佥事不喜欢银子,但你可以发一笔财,把银子用到有用的地方,换老朋友一世清名,让他走吧,老夫最后也是这样的结局。” “哦?阖族殉节?” “有殉节的机会更好,没有也得找点事,总不能稀里糊涂入土。” 陆天明点点头,“晚辈接触的事不多,但可以肯定,大明朝的一切都在走回头路,一切都在绕圈,而且圈子越来越小,最终会自己掐自己的脖子。晚辈几天前还在想,人祸有一丝可能改正,天灾无法阻挡,现在晚辈后悔了,人定胜天,天灾从来不难,人心却永远无法控制。” 第96章 天黑才能是晴天 孙承宗感觉与陆天明短短一会聊天,突然回到东林刚开始聚社的时候,怀揣梦想的年龄,激昂文字,那么美好。 可惜两位红袍上前打断他们,“下官熊明遇,见过孙阁老,陛下口谕,神枢营骑军护卫阁老巡视,下官陪孙阁老到北镇,京营与北镇新军演武,核检新军战力。” 骆养性身穿蟒袍,上前躬身,“下官锦衣指挥使骆养性,拜见孙阁老,陆天明迎接使到此为止,锦衣正衙三百校尉继续护佑,无需任何人接引,孙阁老可自行决定到哪巡视,何时回京。” 孙承宗向京城方向拱手还礼,“皇恩浩荡,微臣快速巡视后面圣。” 说完才对两人道,“时候不早了,骑军在外面耗费钱粮,咱们简单点,直接到昌平吧。” 熊明遇立刻躬身,“下官求之不得。” 陆天明带二十个校尉离开队伍,吴惟英上前获得他本来的位置,神枢营一千八百骑军多数配弓,前面开路向昌平。 孙承宗走了二百步,还回头朝原地的陆天明露出一个微笑。 陆天明看了一眼骆养性,踱步到河边,坐到一块石头上,他们还需要核对行动纲领。 骆养性等大队走远,才缓缓来到身边坐下,“贤弟只有五百人,办不了这么大的案子,陛下对你的胃口有点震惊。” 陆天明搓搓眉心,尽量让自己清醒,“骆指挥使的能力下官不怀疑,抚宁侯怎么会知晓老子今晚有时间?” “宁阳侯!” “嗯?” “宁阳侯是…” “下官知道他是谁,他从哪得来的消息?” “不好意思,愚兄传出去的,以后告诉你渠道。” “不用了,顶多是在锦衣卫有探子,反间计而已。原来你一个消息就让宁阳侯暴露了,三侯一伯了。骆指挥使与公爷商议的结果是什么?” “一个侯爷!” “四位侯爷?看来是亲近又叛逆的侯爷,不会是镇远侯吧?” “那不可能,是小公爷的岳父。” “永康侯?那倒是好栽赃了。” “怎么能说是栽赃呢,他就是叛逆,与詹事府那个君子一样,出卖大明。” “这么搞下去,得死一半人。五城兵马司死的人更多吧?” “当然会送命一部分,锦衣卫也有吃里扒外的混蛋,但京城一定会安静,泰昌皇帝驾崩后,京城确实太乱了,魑魅魍魉,没完没了。” “小鬼没了,大鬼蛰伏了,不过是自欺欺人。张世泽还能袭爵吗?” 两人交流挺通畅,这时候骆养性才眉头一皱,“永康侯的女儿早死了,订婚还没成婚就死了,张世泽、张世菁,乃泰宁侯外孙,贤弟与国公府结亲,竟然不知夫人舅家?” 陆天明把混乱的脑子理顺,出口大骂,“骆养性,这等消息乱搞会出事的,打什么哑谜。永康侯提督光禄寺,害老子叫了三个月的前辈。” 骆养性瞠目结舌,“订婚难道不是岳父?” 陆天明不耐烦摆手揭过,好像他才是指挥使,“皇史千户所校尉除了去延庆州二百人,好像不需要做什么。” “剩下三百人,贤弟也做不成什么。” “骆家出多少人?” “天下人都知道,京城有两万锦衣卫。” “好吧,问了句废话,京郊勋贵会出动多少人?” “不是勋贵出人,是英国公出人,让别人帮忙,无法达到震慑的效果。” “到底多少人。” “贤弟应该自己去问,愚兄不会与国公谈这事。” 陆天明突然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万两。” 骆养性哈哈大笑,“全给你也行,你能守住吗?皇帝才贪财,但我们也不能全给皇帝,事后才知道给多少。” 陆天明坚定伸手指,“一百万两,两个孩子下半年诞生,总得弄个府邸。” 骆养性抓住他的手指按下去,语重心长道,“贤弟自己去发财,这事愚兄只有诚意,不会让你知晓底细,抱歉。” “大场面啊,可老子却在卖身,就像花楼的母鸡,爽完被扔一边。你们开心了,老子忙一圈,关键时候只能看戏,太亏了。” 骆养性吭哧吭哧笑了两声,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扔了一块石头,“明晚全城同时行动,这期间你不能见公爷和小公爷,他们让愚兄转达一句话,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拖住他们到明天午时。” 陆天明切一声,“这任务太简单了,抚宁侯知晓我睡懒觉的习惯,拖到下午也没问题,但黄昏前得回皇城,李箴言总是我的肉吧?” “那当然,毕竟是新乐侯孙女发觉他的异常。” 陆天明嘴角一抽,自己编了个烂理由,他们也不想多问,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真有奸细,他们就能做成事,如今听闻是努尔哈赤的儿子,英国公更狂了,敢随便塞侯爷。 想到这陆天明一惊,“不对,李箴言酒楼附近藏着人,会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禁卫!” “嗯?那二杆子凑什么热闹?” “他不动手,动手的是出皇城轮值休息的禁卫,大约三千人,他们的值房距离戎政府不远,以牙还牙,李箴言触碰了世袭武将的底线,不仅利用戎政府搞刺杀,还收买京卫武学的人,让京营武将很难堪,那地方可以烂,但不能让人侮辱。” “好了好了…”陆天明不耐烦摆手,“再听下去我要吐了,一群破烂。” 说完往草地一倒,颓废说道,“兜兜转转,算计了这么多事,杀人越货还是给别人做嫁衣,为国为君反而是顺带。” “怎么是别人呢?你是国公府的孙女婿,为你的夫人做嫁衣。” “滚蛋吧,我得躺会。” 骆养性直接把他拽起来,“昨日黄昏昭太妃懿旨,朝事艰难,不宜浪费国帑过寿,明晚慈庆宫皇家家宴,皇史千户负责膳食。” “明晚?” “对,愚兄给陛下的时间,你可以调整到中午,或者不吃。” “那多不好意思,还是回城送那个色鬼进皇城吧。” “记住,明晚之前不能再见面,也不能去国公府,勋贵各家的眼线非常多,你必须成功迷惑他们,我们天黑后才会行动,若有突发事件,必须迅猛动手,尽量不要让他们接收消息,更不允许把消息传出去,拖到天黑,我们就能还大明京城一片晴天。” 骆养性的废话一言以蔽之,天黑才能是晴天。 陆天明瞥了他一眼,内心大骂,若非老子需要这个梯子,管你们去死。 第97章 到处都是心眼的世界 陆天明午后与骆养性分别,骑马从东城返程。 为何与骆养性这么熟呢? 因为骆思恭是英国公的‘战友’,两人表面上越没有交情,暗处的交情越深厚。 为何要紧急核对信息呢? 因为抚宁侯昨天晚上快马追上陆天明,今晚请他外城赴宴,还说务必赏光。 为何他这么急呢? 因为骆养性通过某种渠道,试探了一个他一直盯着的侯爵,宁阳侯。 间谍嘛,发生任何不正常的事,都会慌张多疑。 抚宁侯一定在想,皇城大宴根本不可能影响公务,接引使做一半结束了,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外。 孙承宗有问题?皇城有问题?英国公有问题? 缺少推演信息,只能当面试探。 陆天明今晚赴宴,那就是‘哥们’,一切不用疑虑,今晚不赴宴,那就是各怀鬼胎,东虏那边有危险,得重新打算。 他把骆养性的办法反着用,非常简单,照样非常有效。 可他们不知道,陆天明一直就是幌子,今晚他们在交朋友,陆天明在‘下毒’,做事的一直是别人。 宝贵的十二个时辰,别人已完成全部准备。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陆天明晃晃悠悠,轻轻松松来到朝阳门酒楼。 酒楼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李箴言在地下团团转,看到他从城外方向进来,神色非常激动, “哎呀,我的陆大人,明晚大宴,没有您小人进不了皇城,可急死我了,生怕忤逆懿旨。” 陆天明淡淡一笑,“别慌张,现在我入皇城没那么麻烦,与禁卫打架好处多多。” “可明天入皇城也来不及。” “是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你们准备一下,一会我送你进去。” “陆大人,我们早上已准备妥当,这可马虎不得,您…您说什么?送小人进去?” “对呀,难不成我还得抱着你们不成,尚膳监专门准备了一个院子,老子晚上还要赴宴呢。” “哦,原来如此,您稍等,小人马上集合。” 李箴言急匆匆到后院,内心暗骂抚宁侯紧张过头,薛濂就没你这么麻烦,叫过一个小厮耳语几句,从侧门到隔壁院。 陆天明等了一会,李箴言从外面绕进来了,“陆大人,您请。” 胡同口三十多人虎背熊腰,抬着熊鹿,拿着厨师工具,还有些调味料,惹得路过百姓指指点点。 陆天明走两步突然停下,回头指一指酒楼,“李东主,人都走了,陆某交代锦衣卫给你看着点。” “陆大人放心,酒楼里还有三十多人,不用麻烦百户所,有难处小人会与他们说。” “那就好,走吧!” 东安门,校尉先进去叫两个百户过来接人。 李箴言与他的帮手搜身很慢,看到陆天明一脸的不耐烦,十分配合拱手,“陆大人,有事您先忙。” 陆天明点点头,招呼百户过来,当面安排让他放心, “等搜身完,带他们去尚膳监准备的院子,留下五十名兄弟看着点,别乱跑又与禁卫斗起来。”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安排妥当。” 陆天明朝李箴言挥挥手,又从东安门出去了。 两刻钟后,抚宁侯外院门口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 演戏嘛,开心点。 赚钱嘛,不寒碜。 推门进院,里面有两个昨天过来的校尉。 听说上午来了一队花楼歌伎,两眼一眯,吩咐校尉都在外面等着,流里流气进入后院。 绕过照壁就看到在后院正屋嬉笑聊天,红色的薄纱,非常具有诱惑,看到他立刻起身,“拜见老爷。” 一位花枝招展的女人从东厢房出来,看一眼陆天明,立刻换做媚态,“老爷您可回来了,奴婢幼衣。” 陆天明在她下巴勾了一下,“我知道,外城美人。” “老爷您真会说话。” “她们是什么人?” “哦,侯爷有两个花楼,他们是歌伎。” “人未到,歌伎先来了,有点意思。” “侯爷天黑才会来,老爷您欣赏片刻?” 陆天明摇摇头,负手到东厢房,“让她们歇着吧,咱们说说话。” 女人吼了一句安静,立刻追进去,进屋关门,陆天明直接到卧室了,刚追进去,就被一下按在墙上。 “你是我的,知道吗?” 女人妩媚一笑,“妾身开心了一天一夜,这个院子总算要有男人了。” “想男人?” “想,特别想,尤其是老爷这样的男人。” “那你还十两银子诈我的药方。” “哎呀~那糗事不要提了。” “韩幼衣,三年前我就想睡了你。” “您早说嘛,求之不得…哎呀…别,晚上有客人。” 陆天明一边说话,一边挑开衣襟,把她推倒在床上,急不可耐附身,伸手把一沓纸放到褥子底下。 既然躲不了,不如提前给人家吃个定心丸,老子可没兴趣玩大场面。 韩幼衣没想到他这么急切,将就推了两下,干脆放弃,媚笑抱身上,“老爷真让人开心…晚上不能少…” …… 夕阳西下,韩幼衣听着轻轻的呼吸,对陆天明轻呼道,“老爷,老爷…” 没有回应,缓缓下地,先到梳妆台前看看脸色,老娘就是讨人喜欢,这么强壮的老爷,说不准能有孕。 想到这一个激灵,不行,银子才重要。 蹑手蹑脚回到床边,把陆天明到处扔的衣服翻了翻,鞋子也没有放过,最后放弃了。 啥也没有啊,哪有信件。 看陆天明睡的香,穿衣梳头,又蹑手蹑脚出门。 抚宁侯已经来了,正在西厢房喝茶,外面的小厮把她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向窗外扔了个纸团。 抚宁侯对进门的女人淡淡一笑,“恭喜幼衣,这脸色红润不少。” 韩幼衣脸色再次一红,低声说道,“没有密信啊,妾身把衣服和靴子都翻遍了,倒是有把奇怪的刀。” “你确定?” “当然,陆老爷光溜溜的,还能藏哪里?” 抚宁侯抓起她的手,掌心出现五颗珍珠,“没有就没有,本侯信得过你,以后来一次搜一次,每次五百两。” “哎呀,老爷您真敞亮,幼衣说什么好呢,这又是送男人,又是送银子的,真是不好意思了。” 第98章 宁阳侯,拉人下水的终极手段 天色黑了,正屋一阵一阵的轻笑声。 陆天明默念恶心自己成全别人,仰头轻呼吸。 感觉自己有小金人潜质。 哪里敢睡着,从来没有,他们一定盯死自己的随从,秘密当然也不能给交给谁。 宁阳侯应该来了。 这是勋贵里‘最不正经’的一家人。 先祖陈懋,活得太久太久,八十五才去世,英国公张辅走都走不动的时候,被英宗强行带着出征,土木堡之变嘎了。 继任的英国公还是个九岁孩童,陈家突然成为勋贵里声望最高的人。 那时候三公乃实职,不是谁都可以得到的虚衔,陈懋是太保,但他是侯爵,不可能领导所有人。 陈懋从此穷奢极侈、声伎满堂,七十岁了,豢养歌伎三百多人,言官弹劾,英宗、代宗还说陈懋是大善人,不忍贫女受苦。 但太保不能不做事啊,英宗复辟后,给了陈懋一个特殊的职位,代皇帝督宗人府事。 陈家从此不参与任何兵事,也不属于任何衙门,成为皇帝专职的属官,藩王传爵的时候他代表勋贵和皇帝监督,勋贵传爵的时候他代表宗人府和皇帝核实,谁都离不开他了。 这职位一直在陈家传,陈懋的那一套也成为陈氏家风,穷奢极侈、声伎满堂,成为陈家独属。 每一代侯爵的侍妾均以百为单位,每一代陈氏子女至少有五六十人,清流谏臣自动过滤陈家的消息。 有钱是真有钱,毕竟每家每次传爵都会给他大量‘礼金’。 张扬也是真张扬,陈家的侯府在外城宣武门旁,一直蚕食百姓地基扩建,但他为了避免规格超过公爵,分成了三个侯府,听说城墙上的士兵经常与陈家一起欣赏歌伎在院里跳舞。 这要是放到南京,妥妥的风流故事摇篮,京城勋贵里面很不合群,当今宁阳侯陈光裕袭爵十年,刚三十岁,侍妾已经一百五十位了。 这样一个人,他卖什么消息呢? 这得说他家的优势,家里人多,遍布天下,可以光明正大找藩王。 所以他家就是贩卖宗室女最大的黑手。 第二个生意,就是与抚宁侯,阳武侯走货,走私一年两次,他家掩护起来也很方便。 第三个生意更牛。 陈家在做17世纪的个人信息买卖,每一位新科进士的家庭情况都被录入档案,等你致仕回家的时候,资产与俸禄不符,等着被敲诈吧。 这信息还可以卖给官场对手,还可以‘出口’。 全是超级利润的大生意。 陈家九代人下来,家族庞大无比,生意全是陈姓自己人掌控,骆思恭跟踪十多年才查清他家的情况。 不是奸细,但比直接叛国更严重,对所有人都是威胁,必须死。 陆天明的任务简单,让宁阳侯与抚宁侯混到一起变成奸细,不用他自己做,他们就一起来了。 正屋的笑声越来越高,可能他们实在等不及了,厢房门一响,韩幼衣借着正屋的光亮来到床前。 “老爷,老爷,您醒醒…” “嗯…怎么了…” “哎哟,老爷您昨晚一定没有休息好,客人们都来了。” “抚宁侯?” “还有其他客人。” “让他先招待,老爷我看到美人就兴致高昂。” “哎哟,这是老爷您家里呢…哎呦…您喜欢妾身也高兴…” 宴会已经很晚了,歌伎的节目没了,坐在桌边伺候倒酒。 陆天明头发散落,与一脸媚态的韩幼衣披睡袍来到正屋。 抚宁侯一改平日正派的模样,看到他就大笑,“贤弟年轻气盛,便宜了这头母狼,瞧瞧这骚样,没撑着吧?” 哈哈哈~ 薛清和宁阳侯大乐,每人身边有两,怀中还躺着一个。 陆天明佯装擦擦嘴,“三年前就看到这货了,稀罕,很稀罕。” 说完坐到榻边,拽韩幼衣躺到身边,四角桌一人一边。 拿起桌上的酒对宁阳侯一举,“敬侯爷,早说是谁嘛,害得我猜半天,一听是宁阳侯,小弟迫不及待赴宴。” 陈光裕笑着举杯,“侍妾嘛,高兴就好,有看得上的,咱们也能弄到。” 陆天明抢过婢女手中的酒壶,给宁阳侯和自己倒满,“咱们不用废话,我与抚宁侯很熟,他与你熟,只要侯爷不嫌弃,咱们现在就很熟。” 陈光裕又与他喝一杯,“这话中听,没错,咱们也很熟。” “那就不跟陈兄客气了,小弟先开口,您家在宣北坊,有没有听说过牛嚼牡丹?” 陆天明一脸贱兮兮的笑容,一边与他喝酒说话,一边把手伸到身边人怀里,适应当下的气氛。 宁阳侯笑着点点头,“贤弟原来喜欢这个道道,张小姐的确青涩,过几年一定是雍容贵妇。” “哦?我喜欢什么道道?” “牛氏商号的寡妇东主啊,的确如同一朵牡丹,娇艳灿烂,谁看了都心痒痒。” “嘿嘿,没错,美人不就是让男人喜欢的嘛,外城的美人当然得外城的男人来疼,比如手里这个,非常合我心意。” 宁阳侯看一眼抚宁侯,笑着道,“那是西城指挥使的妹妹。” “妹妹好,我喜欢妹妹,这位也是南城兵马司衙门的千户之妹。” 宁阳侯再次思索片刻,“不是不可以,一个寡妇能有多难,贤弟又不是要她家资产,但她也不足以酬功,愚兄还是有事求你。” “求我?看你说的,我陆天明…”说到一半突然嘿嘿一笑,“算了,薛兄的事小弟没办成,还是别吹牛了。” “不,你还真可以,陈家从不做官场之事,一个小小的生意,二十万两,不知贤弟有没有兴趣。” “没有,银子太多了,一听就很难办到。”陆天明适当表示自己的鸡贼。 “哎,别急着拒绝嘛,治好薛濂的秘方,二十万两。明天晚上在此交人交方,抚宁侯作证。” “明天晚上?不行,明晚肯定在禁宫,得轮值。” “贤弟这是同意了?那就后天。” 陆天明拍拍手边人,舔舔嘴唇道,“这么快就能搞定那个牡丹?” “问题不大,花点银子表示诚意,她不同意那就抢过来,以后还不是贤弟随便摆弄,肯定让这院里不孤单,至少得有两个不是。” “侯爷敞亮,但治好薛濂的办法不是秘方,是重接,小弟怎么给你秘方?打断一个,小弟给你现场展示医术?” 试探结果很满意,抚宁侯和宁阳侯越来越放心,这位是个实诚人,没有骗人,他们早就从薛濂嘴里知晓如何治疗。 宁阳侯佯装赞叹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就算了,但愚兄还有更大的生意,给贤弟介绍一个百万两的大生意。” 第99章 非死不可的天赋贵人 “没兴趣!”陆天明直接拒绝了,“陈兄,生意是互惠关系,不能让人家赏赐我,那生意也长不了,而且会结仇。” “贤弟怎么又拒绝了。” “贪多嚼不烂,我是国公府的女婿,不是国公府的老子。” 宁阳侯突然鼓掌大赞,“贤弟眼神清澈,其实就是抚宁侯告诉你的那件事,抄录永乐大典。” “啥?”陆天明吃惊眨眼,“那是个长久生意,陈兄吹什么大牛。” 宁阳侯突然搓搓手,靠近他低声说道,“咱们骗一伙人,他们找农书、工书、匠书、医书等等格物书籍,贤弟不要把准备抄录大典的消息走漏,先偷偷抄录格物,至少有二百万两的银子,愚兄走个过手,留下五十万,贤弟一百五十万两,这生意多简单。” 陆天明惊讶不已,缓缓直起腰,阴恻恻说道,“白毛鬼的传教士呀。” 三人同时眼睛一瞪,抚宁侯吃惊问道,“他们敢联系贤弟?” 陆天明低头揉揉眉毛掩饰杀意,永乐大典最后还是被人家偷走了,自己人反而没留下几本。 抬头疑惑问道,“南京有藏本,他们没买通?不应该吧?” 宁阳侯轻松一笑,“贤弟还真是不知内情,南京的永乐大典只有一半,大部分为经书典籍,儒释道八千卷,皇史宬才是唯一的全套,西苑文牍库的副本也不全,世宗抄录大典原本就是为了给他自己陪葬,总不能去盗皇陵找死吧。” 陆天明仰头眨眨眼,“小弟原来守着一堆银子。” “关键是得卖出去,卖不出去,还是一堆发霉的旧书。” “陈兄说的太对了,没人能跳过小弟做这事,但小弟还真好奇了,好像听亲军内部兄弟说过白毛鬼喜欢找各种偏门书,他们抄书做什么?光明正大抄不行吗?” 宁阳侯示意抚宁侯解释,后者抿嘴蹦出两个字,“功劳!” “小弟没听明白。” “贤弟不知他们的升官途径,传教士与各国皇室升官不一样,他们要么发展教徒,人多他们就是主教,但这很难,需要的时间太久,另一个途径就是偷东西、偷技术。 他们把偷到的东西带回去,哄骗教皇是他们的发现,只要价值高,就算大功,愚兄用了十来年才确认,蛮夷对四书五经完全没兴趣。 欧罗巴人竟然不会种地,不知施肥、锄草、垄土、灌溉,不知水力转车,炼铁都是鞑靼人教会的他们。 但他们有金子银子,听说是从一个更远的地方抢到,咱们去不了欧罗巴,让他们把银子十万里送过来,轻松赚这个银子,白毛鬼真是愚蠢。” 陆天明大张嘴抠抠牙,掩饰怒意,好奇问道,“两位侯爷从哪得到的消息,如何接头?可信吗?” 三人同时点头,薛清插嘴道,“南边带过来的消息,非常可靠,兄长没来得及操作,以前需要同时收买锦衣卫、净军、禁卫、翰林院,十分麻烦,现在好了,天明一人就可以全部接手。” 抚宁侯这时道,“你相信愚兄和陈兄就行了,先付银子也成,愚兄暂时没有了,陈兄代付百万两。” 娘的,卖一套书受贿十几亿,四百年后的人也忍不住。 陆天明一脸贪婪之相,他答应皇帝五百万,看来更多啊,真的可以练军了,强忍激动道,“银子运到哪里是个问题,我还真接不住。” “可以先运到神机营军营,反正是贤弟舅兄。” 陆天明切一声,“侯爷何必挖苦。” 两人突然哈哈大笑,宁阳侯笑着拍拍他肩膀,“京城到处是我的银子,新乐侯旁边两条胡同之外有愚兄一个三进院子,银子就在里面,送给你了,明天咱们去查收,还有牛家的牡丹,三日内送上门。” 陆天明感觉自己心肝五肺齐齐发颤,强忍震惊拿起酒杯,“痛快,敬两位侯爷。” 咕咚,仰脖子喝尽,陆天明砸吧砸吧嘴,“这人呐,还得结交对人,那些读书老爷一辈子战战兢兢贪墨,还不如小弟三个月赚的多。医书赚钱的法子自以为高明,现在看还是太蠢了,实在太蠢了。” 三人同时莞尔,势头非常好,陆天明的‘贪婪’已经被刺激起来了,再来点事让他彻底忘记忠君爱国,就可以做个中间人,更多的银子在等大家。 事情这就谈完了,几人又喝了两杯,陆天明突然抓起酒壶灌了一半,打了个酒嗝, “陈兄,女人还是得心甘情愿,牛家牡丹搞不定就算了,这都子时了,小弟先休息,咱们明天再聊。” “好,贤弟是意气相投的朋友,咱们都自便。”三人一起虚请,完全没有主客之别。 陆天明哈哈一笑,拽着躺了半天的韩幼衣离开。 东厢房门一关,顿时传来韩幼衣的惊呼,“老爷真雄壮…奴家伺候您…” 正屋三人淡淡微笑,抚宁侯一挥手,伺候的婢女全部躬身离开,各自到不同屋子等候。 宁阳侯喝了一杯,笑呵呵道,“这拉人下水的本事,还得你来做,五万两,十万两,百万两,这才几天功夫,他已经忘了自己去年连一两都没有,很快就会把忠君爱国扔脑后。” 抚宁侯眼神无比轻蔑,“忠君爱国?下等人的下贱思维。” 宁阳侯微笑点头,这想法的确下贱。 起身拍拍手道,“我们也休息吧,以后有他帮忙,应该会方便很多,明天早起入内城。” 抚宁侯撇撇嘴,“早起个屁,百万两的银子,对穷人来说这是最猛的阳药,你看着吧,不到中午他不会起,明天早上还能听到那女人鬼叫。” “啧啧啧,年轻啊,羡慕不来。” 宁阳侯到西厢房去了,薛清到前院客房,抚宁侯没有叫女人,听着厢房的声音,一脸平静,一个人自斟自饮一壶,才打了个饱嗝。 缓缓躺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原来京营是真的演武,他妈的,吓老子一跳。等过几年,老子去和谈,先混个国公,咱掌握权力再谈如何灭虏。” 陆天明听到这话也保准吓一跳,抚宁侯这间谍,敏锐又多疑,不仅怀疑自己,还怀疑英国公和京营。 后半句反而释疑了,大明朝的这些王八蛋,说到底都在养寇,不可能真把东虏奉为主子。 二百年的传承让他们认为自己天赋贵人,天生强权,思维高高在上,黄台吉在心里始终是个打手。 第100章 入局,绝杀,收网 第二天早上,果然如抚宁侯所言,辰时听到东厢房的呻吟。 好吧,那咱们补觉,下午再说。 婢女早已离开,午时韩幼衣才起床招呼下人给做饭。 三人在前院客房喝了两碗粥,眼看日头偏西,宁阳侯哭笑不得,催促韩幼衣去叫起床,咱们赶紧交接完,你还得回皇城呢。 韩幼衣扭腰回到后院,陆天明在赤身喝水。 “哎呦,老爷起床了,奴家伺候您穿衣。” 陆天明放下水杯,淡淡问道,“他们都在前院?” “是啊,歌伎走了,护卫和校尉都在前院,老爷得给奴家留下两个人,害怕呢。” “不是想偷人吧?” “看老爷说的,奴家不堪攻伐,得休息几天。” 陆天明脸色平淡穿裤穿衣,韩幼衣连忙上前帮忙穿鞋,却被陆天明拒绝,从褥子下拿起两本薄薄的册子分别塞到鞋里,还有牛皮垫子。 韩幼衣掩饰不住的吃惊,陆天明下地跺跺脚,又拿起几张纸塞回怀中。 “怎么?幼衣好似很吃惊?” 韩幼衣一个哆嗦,“不…不…老爷的事咋敢打听。” “幼衣啊!” “老爷您吩咐。” “下辈子做个正常点的女人。” 咔嚓~ 低头听吩咐的韩幼衣突然被刀鞘横敲脖子,颈骨直接断裂,白皙的脸蛋弯曲,两眼大瞪,就此气绝… 陆天明收回短刀,尸体抱到床上盖被子。 临走念叨了两句悼词。 “我以为自己下不了手,其实也很简单,他们不得不死,你更不得不死,我迟早也会死,送你早点投胎,不用谢…” 一刻钟后,陆天明出现在前院客房。 三人对他一脸揶揄,陆天明咕咚咕咚喝了碗粥,叉手扭扭腰,懒洋洋说道,“我得适应一下富豪的感觉,腰酸。” 宁阳侯哈哈一笑,上前揽着肩膀,“走吧,身体好也不能这么玩。” 陆天明点点头,“妈的,差点又忍不住,这女人有毒。” “撅屁股的女人个个有毒,贤弟这是第一次遇到,多了就会烦。” 陆天明拱手表示感谢,招手叫过一个小旗,“你带五个人留下,把这里打扫一下,听夫人布置,她说一人有点孤独,明天送回娘家住两天。” 小旗躬身领命,记住时间,明天送回家。 宁阳侯一挥手,护卫立刻出院门,簇拥着四人回内城。 抚宁侯略微疑惑韩幼衣不送别,但随后就释然了,估计被扒光了。 除了陆天明是飞鱼服,他们均为常服,走的不快,一路聊着荤段子,没说一句正事。 申时才来到内城的黄华坊,陆天明已经超额完成了他的任务,再过两个时辰,四侯一伯将飘散在史册中。 校尉提前入皇城叫来一百人,董成虎来到身边,“大人,宴席差不多备妥,再过一个时辰开宴。” 这是暗示他只有一个时辰了,陆天明立刻拽一把宁阳侯,“快快快,以后绝不能贪恋美色。” 宁阳侯笑着摇摇头,立刻加快脚步。 别院到了,原来与丰城侯府邸更近,正屋十二间,后院有分割的小院子。 宁阳侯在这里住着三家旁系,四十名下人,他们已经收拾好东西等着离开,校尉立刻接手保护起来。 宁阳侯和抚宁侯到后院西屋,推开一个桌子,拿出一把钥匙在地下一个铁制小眼拧了两圈,然后伸手掀起地板,下面一个狭窄的通道。 把钥匙扔给陆天明,宁阳侯又点了一支蜡烛,招手叫两人拾阶而下。 大概一丈深后,转身推开一个铁门,里面一个长长的地下廊道,架子上全是银光闪闪的银锭。 估摸了一下位置,其实就在后院脚下,难怪没有池塘。 宁阳侯提供了这么一个完美的‘据点’,是他笃定陆天明会往这里存银子,而不会搬出去,陈家迟早能拿回去。 贵人的算计总是年代久远,大多数对手被世袭罔替的时间打败了。 陆天明靠在墙上胸膛起伏,脑海却是别的事,过一会才哆哆嗦嗦到架子前面,伸手触摸银锭带来了美妙。 看到他这表现,宁阳侯与抚宁侯对视一眼,妥了,是咱的人。 走水局嘛,赌场常见的拉人下水套路,两位侯爷直接几万两几万两砸,这一次百万两,彻底沦陷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能谈生意了,他会变成银子的傀儡,神仙都无法令陆天明回头。 他的表情恨不得与银子睡一宿,宁阳侯与抚宁侯哭笑不得拽他出去,锦衣卫又传来一个消息,今晚皇家庆生,所有校尉都得在本部轮值。 这是应有之意,估计五城兵马司、京县县衙、京卫、皇城守卫、禁卫、甚至五军都督府,今晚全部都在岗位轮值,有什么小偷小摸或火灾等,会被雷霆铲除。 陆天明的两只眼看向天空全是银子,嘴带笑意,一脸陶醉… 惹得抚宁侯和宁阳侯哭笑不得,后者在他脸前摆摆手叫魂,“贤弟,我们得回府,再等下去宵禁了。” 陆天明突然低头,一咬牙道,“公爷和小公爷肯定在轮值,国公府没人。” 两人一怔,“贤弟得回皇城了。” “来得及,做人要有诚信,答应的事要做到,我现在带薛清到国公府后院,生米做成熟饭。” 两人对视一眼,药效有点猛,非常好。 无聊等候的薛清更是没得差点下跪,“天明真义气,这朋友交定了。” “走!” 陆天明与两位侯爷拥抱,感谢这两死人给他送银子,挥挥手大步离开,一个字都没多说,薛清连忙美滋滋跟上。 宁阳侯与抚宁侯笑着对视一眼,向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大街上两人互相拱手告别,各回各家,各回各坟。 陆天明又急又‘热情’,搞得薛清还得一路小跑,很快到国公府,后院推开护卫,直接带薛清来到西院。 廊道就开始大吼,“夫人,夫人,给你看场好戏。” 张之桐和张世菁出现在正屋门口,薛清一脸激动,他没防备身后进来六个护卫,更没防备陆天明,刚想着拱手,被恶狠狠一拳回手掏。 黑虎掏心用刀把打,差点打闭气。 几息过后,薛清心若死灰,还不如闭气呢。 雨点般的拳头落到身上,肋骨咔嚓响,浑身剧痛,毫无还手之力,临死之际还听到某人边打边怒吼泄愤。 “拉人下水的千门走水局是吧!?” “女人是吧!?” “银子是吧!?” “生意是吧!?” “不做人是吧!?” “戏耍老子…” 陆天明如同疯了一样,恶狠狠一拳一拳砸在身上,薛清胸膛塌陷,七窍流血,生生被双拳捶死了。 张之桐给护卫使了眼色,两人过来把他拉开,薛清才嘭得一声从廊柱上直直跌倒。 第101章 失去耐心的杀意 护卫把一堆烂肉拖走,陆天明到池塘洗洗手。 气喘吁吁到门口坐到躺椅上,对着天空呵呵发笑。 “郎君是不是该入皇城了?” 陆天明扭头看看身边的张之桐,坐起来搂住后腰,附耳到腹部听听生命的气息。 张之桐抱着他脑袋缓缓说道,“郎君不要觉得自己被利用,也不要有心高气傲的想法,等你经营了人手,经营了实力,才有资格掌握力量,若想掌乾坤,郎君要走的路还很远很远。” 陆天明起身捧着脸摇一摇,“我就喜欢你这眼神清澈的样子。” 张之桐微微一笑,“妾身总感觉郎君身上有令人眼亮的正气,如山的气魄。” “哈哈,夫人接受能力强大,一定是孤独锤炼而来性格,明天过后,我有个府邸,夫人去不去?” 张之桐笑着离开怀中,把一脸不悦的张世菁拽到身边,“郎君快大婚了,带菁菁出去转转,其实她很聪明,不愿做我这样的女人,故意表现的傻。哪个女人不愿让人疼呢,相夫教子是最累的活,咱们操心大事,让她简单一点,让孩子简单点,人总要对家庭有所担当。” 陆天明第一次牵起张世菁的手,点点头道,“前几天不明白,这几天我倒是明白了,陆天明是不是好官不知道,一定是别人羡慕的男人。” “郎君很得意,妾身也很得意,快去吧,要关城门了。” 陆天明告别,张世菁喜滋滋牵手跟上。 张之桐有其他事做,陆天明并不意外,但女人感觉男人有危险,给了一道护身符。 有什么危险呢? 陆天明一路也没想通,这个时候能有什么危险。 带着张世菁入皇城,脸前一个笑眯眯的侯爷,瞬间明白了。 危险不在今晚处理奸细,而在以后,张维贤与骆思恭彻底掌控京城后,陆天明就成了众矢之的,走水局会越来越多,但不会像抚宁侯这么急切,一定是防不胜防。 张世菁的出现,代表张家完全护着女婿,他们会十分忌惮。 一个该出现,也不该出现的老头在东安门直道中,永康侯,今晚的目标之一。 陆天明稍微有点诧异,与张世菁一起对他行礼,永康侯笑着点点头,“看到天明与菁菁,老夫真是莫名开心。” 张世菁对他再次躬身,“菁菁拜见外公。” 陆天明眉头一皱,差点被叫混乱了,永康侯女儿早已过世,就算没有结婚,张世菁的母亲也是续弦,虽然还是伦理上的正妻,但这门亲事必须永康侯同意,当然会叫外公。 一个百户急切到身边耳语两句,陆天明皱眉点点头,看看天色,对永康侯拱手,“侯爷今晚轮值?” “没错,周大人和温大人也会来光禄寺,等内侍传膳完毕,咱们去喝一杯。” 原来取死之道在这里,陆天明神色平静问道,“侯爷喜欢与南臣聊天?经常在皇城轮值,与文华殿近在咫尺,他们应该常来小酌。” 永康侯保持他淡淡的微笑,“天明是有智慧的后生,以后常在皇城,多认识几个朋友总没错。” 话音刚落,当~当~当~悠长的钟声三响,皇城和禁宫八门同时嘎吱嘎吱响… 落锁了,天黑了,要流血了。 三人绕过内医院,来到光禄寺门口,两个红袍踩着点从禁宫出来,大步到两人面前。 周延儒对他的出现很坦然,面色略带揶揄,“天明见过孙阁老,聊的怎么样?” 陆天明哼了一声,“不怎么样,这大明朝终究还是别人的首辅。” 周延儒哈哈大笑,“孙阁老教训你几句,应该感到荣幸。” “晚辈有那么贱吗?” “看你说的什么话,长辈教导几句,应该领会到心里。” “领会了,他说你狗屁不通,还有温大人,孙阁老说你是隐忍的毒蛇。” 两人瞬间变色,四眼喷火,周延儒什么都没说,温体仁却大骂,“陆天明,狂妄会让你送命,你这该死的…” 呛~ 温体仁脖子突然出现一把怪异的短刀,刀刃的寒意让他汗毛倒竖,瞬间浑身发抖~ 陆天明又突然收回刀,对他哈哈大笑,“有没有害怕?奈何桥的风景如何?哈哈哈~” 温体仁下意识摸摸脖子,一瞬间两眼泛起滔天的杀意,但嘴巴没有表现出来。 陆天明看着他点点头,“这就对了,以后算计我的时候要想清楚,死亡很快的,一眨眼就是一辈子,要不让别人给温大人打个样?” 周延儒和永康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敢对阁臣亮刀,太狂妄了。 永康侯向前一步怒斥,“陆天明,没大没小…” 一道闪亮的光芒划破天际,周延儒和温体仁惊得连连后退。 陆天明看都不看,手中短刀向后一甩,十分潇洒,永康侯的脖子出现一道血线,然后鲜血挡不住的涌出。 陆天明挡住张世菁,抱着她快速躲了两步,永康侯扑通栽倒… 呛啷,呛啷~ 同一时间,光禄寺门口五十个校尉向三十个护卫动手,个个被扎了个透心凉。 然后他们立刻卸下背后的手弩,杀进了光禄寺。 刚才那个百户告诉他,永康侯突然轮值,把骆养性搞了个措不及手,那就得在皇城内动手,但外面的人现在又不能异动,只好请陆天明处决。 他也不是唯一动手的人,那二杆子禁卫提督才是,听闻他入皇城,扔下永康侯给他表现,到尚膳监去了。 陆天明演戏一天一夜,实在没什么心情了,揽着张世菁对惊恐的两人道,“周大人,温大人,晚辈听说过一句话,被包养了,就不要谈独立人格。晚辈也不想谈,这是晚辈的夫人,英国公嫡孙女。” 张世菁好似对他的大胆有心理准备,对两人微微躬身,“晚辈见过两位大人。” 两人好半天没有回神,脑袋大概在高速运转,陆天明也没有搭理他们,再次看看天色,应该马上就会开始。 骆养性和张之桐负责京城,英国公父子负责京郊,宋裕本和自己负责皇城。 皇城的事太简单了,但京城内外需要时间收尾,一整夜不知够不够。 这个时间段,有人在自以为是,有人在磨刀霍霍,有人在准备未来,有人已失去未来。 大概还有人…继续向深处潜水。 很想与抚宁侯谈谈啊,可惜骆思恭和英国公都不给机会。 自己给他们创造了一个完美的机会,得到的报酬就是姻亲,其余东西就别想了,还不够格。 百户从光禄寺出来躬身汇报,“大人,处理完了,七十六人。” 陆天明从沉思中回神,点点头道,“很好,把永康侯挂光禄寺院里,门口打扫干净。” 百户去做事,陆天明拉着张世菁到两人面前,“走吧,尚膳监还有一场戏,两位最好瞪大眼,你们可是见证者,是信使。” 第102章 做嫁衣的裁缝 李箴言当下在尚膳监哭笑不得,饭做好了,但保护他们的校尉与一群禁卫对上了。 他知道禁卫与亲军的恩怨,更知道陆天明与宋裕本的‘恩怨’。 禁卫提督亲自堵门,他能有什么办法呢,校尉也只能躲在院内,大伙一起看着门口台阶上坐着的西宁侯,等候陆天明到来。 院门口红袍一闪,李箴言松了口气。 陆天明看都不看宋裕本,径直站到院中,“李东主,做好了没有?” “陆大人放心,四十九道菜,全鹿宴加熊掌。” “了不起,让校尉送到东华门就行了,里面有净军等候,内侍也无法进入禁宫。” “哎,好咧,听您吩咐。” 他没注意门口暗处的两位红袍,厨师与校尉火速清点装食盒。 陆天明走两步返回宋裕本身边坐下,“御马监和曹化淳为何跟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本来就是死人,你感兴趣的话,下半夜带你去禁宫转转。” “不感兴趣,菁菁在后面。” 宋裕本回头瞧一眼暗处的表侄女,摸摸鼻子问道,“你是怎么做到如此不要脸的?听说把那俩傻缺困了一天一夜。” “傻缺?裕本啊,哥哥我教你个道理,傻缺眼里别人才是傻缺。” 宋裕本大怒,呛啷抽腰间的刀,陆天明这次提前做了准备,一脚截断他的动作,踹了个地滚趴。 “哈哈哈~你怎么和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哗啦一声,门口的禁卫突然把院里挤得满满当当。 李箴言赞叹不已,还真是见面就打架。 宋裕本拍拍衣服起身,陆天明扭头问道,“李东主,完了没有?” “完…完了…” 陆天明对校尉一招手,“送到东华门,净军会接走。” 校尉提溜起二十多个食盒离开,李箴言讪讪拱手,“打扰两位兴致,小人告退。” “你退什么退,西宁侯就是奔着你来的。”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退到门口,张世菁和两位红袍从暗处闪出来,身穿铠甲的禁卫立刻把他们护在身后。 李箴言还糊涂了,“陆大人,这是何意?” “酬功啊,感谢你信任陆某,感谢你去买熊买鹿,陛下早有旨意,天下未定之前,皇城不许大宴,抚宁侯大意了,为何不怀疑呢。至于你,我只需要一个名字就知道你是谁。” 李箴言还是一脸纯善,“您在说什么?小人怎么听不懂。” “李箴言,看看本侯!”宋裕本突然在旁边叫了一声,吸引众人注意力后,西宁侯侃侃而谈。 “辽东宁远伯李家兄弟三人,成梁、成材、成实,二代被称为李门九将,如松、如柏、如桢、如樟、如梅,这是长房五个儿子,如梓、如桂、如楠乃二房,如梧乃三房独子。 万历四十七年,奴酋攻陷铁岭,李家核心孙子李鼎忠、族侄李如梃战死,同时三房李如梧失去了献箴、丹箴、秉箴三位儿子,此人后来到大明京城,一直在文牍司混日子,前年突然死了。 李如松的嫡孙李尊祖都不知道,他的族爷诈死,跟随奴酋回到了辽东,因为他的长子李献箴一直活着,跟随二爷爷李成材、亲爷爷李成实投靠了努尔哈赤。 因女真人不会写汉字,李献箴一直被称呼色冷,也就是箴言之意。 李箴言,李色鬼,李家脚踏两只船,玩的不错,给家里的奴才当奴才,感觉怎么样?” 李箴言很冷静,扭头狠狠看着陆天明,“我怎么会被发觉?” 陆天明咧嘴一笑,“不告诉你。反正永康侯、宁阳侯、抚宁侯、阳武侯、武靖伯,都得死,都得除爵灭族。对了,还有德格类,以及他的长子德克西克,一个阴险奸诈的小崽子。” 李箴言神色突变,失态大吼,“你给老子设圈套,老子杀了你。” 他突然大步冲了过来,一侧的宋裕本抽刀横斩,他躲都没躲,直接被腰斩了。 属下刚想乱动,禁卫嗖嗖嗖放弩箭,瞬间死光。 李箴言半截身子还在爬,“陆天明,你不得好死…” 嘭~ 宋裕本直接斩首。 陆天明皱眉看着他,“你有病吧,说半天直接把人杀了。” 宋裕本收刀回鞘,“已经说完了呀,谁让你说的慢。” “老子还没审问,盯着他好久了,一堆疑问。” “你能审出个屁来,德格类才是重点,京城该摸的都摸清了。” “老子一晚上时间做什么,好歹留一个。” “一会看看朝阳门有没有活口。” 陆天明有点气短,你们这些混蛋,一个活口都不给我留,生怕我知晓你们做过的勾当。 回头对惊讶的首辅和次辅道,“现在知道永康侯为何死了吧?今晚京城很热闹,陛下亲自锄奸,孙阁老带兵去绞杀德格类了,但愿明天能见到。” 温体仁眉头一皱,“谁是德格类?” 陆天明如同见到外星人一样,“哇,温大人,就您这水平,还想当首辅呢?努尔哈赤十子,和硕贝勒,台吉,莽古尔泰同母弟,正蓝旗统领,他算是黄台吉的户部尚书。” 温体仁看一眼周延儒,疑惑问道,“他在说佟歌乐?” 周延儒点点头,“应该是,女真人名字乱七八糟,每个将军每份奏本称呼都不一致,大明朝对他们的档案都不齐全。” 陆天明顿时暗骂,双方全面作战十五年了,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策划战争的。 “陆天明,你有什么资格杀侯爵?不想活了?” 温体仁又开口了,陆天明把剩下的两张大印纸露出来,“看到没,临机决断,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他是侯爵,非皇帝无人可定罪,你闯大祸了。” “没关系,我功劳多,互相抵消一下吧,升官太快腿疼。” 两人为之绝倒,这时候正阳门突然嘭的一声,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炸开,整个京城被叫醒,爆发出巨大的喊杀声。 皇城守卫、禁卫、五城兵马司,在城墙大声吼叫百姓安静。 陆天明对东边的城墙指一指,“宋裕本,到城墙看看。” “没兴趣,干你屁事,等着面圣就行了。”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果然是做嫁衣,伸手拽一把张世菁,两人回千户所去了。 第103章 闭环的动机 周温二人来赴宴,反而看到两个武疯子杀人,一个比一个快,陆天明还有脸骂宋裕本,你杀的更快更干脆。 亲军和禁卫各做各的事,没人管两位阁臣,扭头到皇城直道中负手倾听。 京城嘈杂的声音四面都有,他们还是不敢想象,大明朝突然要诛杀四侯一伯。 除了太祖、成祖,谁有这勇气。 “周兄,陆天明被利用了吧?” 温体仁突然询问,周延儒黑暗中点点头,“他好似十分愿意,应该是他发现了奸细和卖国贼。” “奸细是肯定的,卖国贼不一定。” “证据确凿,四侯一伯也会反抗,今晚过后,谁会在乎他们是不是,对京城稳定有利,那就是,陛下也不会说什么。” “哎,除了勋贵自己动手,没人可以承受得起。” “温兄别杞人忧天了,明日一定会有大员被牵连,杀戮是对勋贵而言,大员还是会通过大明律来处决,这才能做实整个案子。” 温体仁一惊,没错,自己没有周延儒的敏锐,如今他们看到的是‘追凶’,看到的是暗事,这么大的案子,三司会审才能结束。 皇史千户所,陆天明先洗了个冷水澡。 回到卧室,张世菁静静躺在床上,看着他微笑。 “夫君,明日过后,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婚前苟合。”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褪衣钻回被子,“菁菁不觉得丢人吗?” “夫君在问姑姑的事?” “是啊。” “我不觉得丢人,能让姑姑甘愿拥抱的男人,一定很优秀,我想着自家夫君一定要能干,人家可没那些弯弯绕的脑子。” “能干这个词用的好,但我累了。咱们商量一下,二十以前别怀孕,否则对身体不好。” “行,听你的,反正都知道了,我们是一个被窝的人。” “一言为定,晚安。” 这里听不到京城任何声音,有心杀无备,也许杀戮很快就结束了,成车成车的尸体正出城掩埋。 张维贤杀逆,看似雷霆万钧,实则没什么本质改变。 因为刺杀他的到底是谁,这问题还没搞清。 当下为止,不过是张维贤在宣示他京城地头蛇的地位,历史大势不在他身上,在老子身上,只有老子借着这件小事,改变辽西战略,保了一把孙承宗,避免大凌河惨败。 但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陆天明睡不着,张世菁更睡不着。 安静过了一会,张世菁喃喃说道,“夫君,阳武侯若是奸细,姑姑就自由了,皇帝不会追究家里任何责任,其他侯伯也不会追究岳家责任,没子嗣的勋贵家女子都能回家,最多夷三族,贬为平民。” “做平民竟然是大罪,难怪贵人看不起平民,他们的确高高在上。” “夫君这口气真讨厌,像姑姑一样,好似你们不是大明人。” “菁菁真聪明,生在这个时代真是倒霉啊,躺又躺不平,卷又卷不动,奇形怪状,乱七八糟,世间混沌,真理何在。” “夫君重说一遍,没听懂。” “算了,发牢骚而已。” “姑姑说你穷怕了,明明知道要银子没用,你却喜欢攒银子。贵人家攒银子并不是攒财富,姑姑一直想告诉你这个道理,她不是不给你银子,是给多了也没用,可惜夫君还是喜欢银子,还是喜欢放到宅邸里,这是穷人的想法。” 陆天明一脑袋胡思乱想,被一句话击中核心,顿时如丧考妣,“这是老子这辈子受到的最大侮辱,穷人招谁惹谁了,攒银子也被笑话,呜呜~” 张世菁伸手摸摸他的脸,扑哧笑了,“我喜欢你的性格。” 啵~ 被偷袭了,感觉不一样,陆天明拍拍她胳膊,“睡觉吧,其实外面五百校尉,二百帮闲,只有胡三春是我的人,外甥和两个千户都不确定,哎,人还是要实际一点。” “错,姑姑就知道你这么想。姑姑说了,你外甥还真不一定,但董成虎、秦大成以及下面的校尉,从此以后,全是夫君的人。 您一旦疏远他们,他们就该死了,骆养性不会再联系他们,双方关系已经结束了,他敢联系,爷爷就能出手杀他。 这是官场大忌,骆家父子不会不懂这个道理。这些人以后是陆家的人,完全是陆家的人,骆家才能进一步。 官场之中,成就别人,才能成就自己,光想着成就自己,必将一事无成。” 陆天明黑暗中眼神一亮,“菁菁真聪明,平民哪知道这些道理,光想着做官发财,或者做官立功。” 没错,做大事以前可能会对旧主有一点感激,做大事之后若还对新主三心二意,他们自己就无法立足,两边都唾弃他们,再加上参与暗事,两边都想弄死他们。 张世菁黑暗中美滋滋抱抱胳膊,“这是姑姑让人家告诉你的,他说你现在不想听一个大肚子母亲叨叨别的事,但她又不能不说。” “高门大户联姻果然有好处,思维才是最珍贵的财富。” “夫君聪慧。” 两人交流不错,互相抱一抱准备入睡,院内突然响起校尉的呼声,接着是宋裕本的声音,“别腻歪了,出来做事。” 陆天明有点恼火,老子做什么都被你管,气腾腾出门,却见宋裕本带着五个戴面罩的禁卫,他们怀里全是信件。 靠,还真是正事。 后院公房点灯,五个禁卫依旧不露面,而是在模仿字迹造假信件。 张世菁红着脸给两人倒茶,陆天明郁闷不已,“干嘛跑我这儿做这事?” “你这儿清净,皇帝相信你。朝阳门死了三百多人,我抄了一个酒楼,四个饭馆,三个货栈,十一个院子,现银七万多。” “干嘛不审问一下?” “为何老想着审问?” “人证物证齐全啊。” 宋裕本两眼一瞪,“你脑子有病吧?还要为奸细开堂诉讼不成?” 陆天明脸色一僵,是哦,老子一直在犯病。 宋裕本看他不再提审讯,开口解释外面的形势,“不审问是为了不牵连,你没发现骆养性每次都说不认识刺客吗,他们就是饿肚子的军户,牵连家眷没有任何意义。 宁阳侯、抚宁侯、武靖伯、都死了,别院、店铺一个不落。 骆家先杀人,后杀族,现在正清理银子和档案,五城兵马司、京卫,千户以上被诛杀三十四人。京郊的外庄就简单了,神机营、三千营黑夜奔袭四家外庄,一个不留。” 陆天明轻咳一声,“做事这么绝我明白,我不明白的是,骆养性他爹骆思恭为何有资格与英国公平起平坐?” 宋裕本嗤笑一声,“平起平坐?你做梦呢,骆家就算能封爵,他也不敢封,一封爵就是姑父的人,你看起来的平起平坐,其实是给皇帝看的假象。 骆思恭身不由己,他家带领锦衣军户太久了,给人一个印象,锦衣卫属于骆家。 这印象很致命,迟早会被诛九族,天启朝七年,父子俩试过了,与南边、与大臣、与阉党都无法做朋友,好在姑父理解他的难处。 那就必须有人告诉陛下,锦衣卫还是锦衣卫,唯一的办法是锦衣卫内部有人明确不属于骆家,有人能得到皇帝绝对的信任。 而姑父必须掌握这个分裂出来的势力,所以你会被抬着拔高,想不做官都不行。” 妈的,这动机才闭环了。 陆天明赞叹一声,“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可二百年来,帝王好似忘了制衡的人也是人,文武、士绅、豪商、勋贵、士大夫…会玩啊。” 宋裕本歪头看他一眼,点点头道,“你小子领悟力可以,没错,姑父收拢京城,与南边魏国公已打过招呼,他们也无法接受朝中士大夫乱七八糟施政,暗中狗咬狗权争毫无意义。” 第104章 谢幕了,轮到皇帝了 陆天明竟然听到他们的总体战略一致。 苍天呐,大地呐,大明还有好人呀。 恶心,老子信你们就是猪。 这几位造假信人显然不是禁卫,陆天明盯着他们眼睛看了一会,谁知道是哪个官场的小鬼。 丑时到了,大明朝百姓该起床了,这时候才是陆天明生物钟,坐都坐不住了。 张世菁突然掐了他一下,睁眼看着宋裕本伸手递过来一封信,陆天明疑惑接到手中。 大概意思是宁阳侯、抚宁侯是东林留下的生意人,逐渐与东虏接头后,发展了阳武侯、永康侯、武靖伯… 陆天明把信直接扔回去,“你这编剧太烂了,都把人家灭族了,还编这些屁理由,直接告诉皇帝利益关系就行了,谁在乎他们谁发展的谁。” “你得与骆养性保持一致,至于外庄,是他们反抗谋逆被诛杀,多少人永远不会有结果,反正外庄的人非黄册之民。” 陆天明一个激灵,没错,下人都是非黄册之民。 “杀…杀了多少?” “你紧张个屁,反正宁阳侯和阳武侯豢养的那些宗室女全被杀了,骆养性会暗中告诉皇帝,你得对口。” “知道了,差不多得了,完全对口皇帝也不信。” “没错,皇帝就是那性格。但你也不能胡扯,若我猜的不错,朝堂要掀大案,詹事府那位、太仆寺卿、还有很多御史都会被抄家流放。” “掀大案?这还不够大吗?” 宋裕本咧嘴一笑,“侯伯的事非常大,但皇帝会重重拿起,轻轻落下,朝堂的事非常小,但皇帝会大作文章,这就是皇权。” 陆天明眼珠子转一圈,理解了皇帝色厉内荏的逻辑,揉揉眉心道,“不行,我得睡一会,实在顶不住了。” 他还真睡着了,回卧室不到一盏茶时间,呼呼的声音就传来,好似没有睡舒服打呼噜。 张世菁脸色一红,弯腰躬身回去,不一会就没声音了。 一位拿炭笔造假信的面罩男抬头呵呵一笑,“侯爷,国公府的孙女婿心力强大,前途无量。” 宋裕本点点头,“他与谁都能玩一起,贵贱不忌,与国公、阁臣也能平等视之,还真是天赋。” 京城这边有备攻无备、以上灭下,非常顺利。 孙承宗却不太顺利。 昨天召集所有人操演,骑兵前一晚出发,步兵一窝蜂跑向怀柔,按说孙承宗到怀柔的时候,骑军就该返回来了,可等了一下午都没见。 倒是皇陵卫内部锄奸杀了一千多人,傍晚的时候,孙承宗没法等下去,当机立断,令尤世威戴罪立功,立刻出关,从慕田峪抄截延庆州出关的路。 忐忑不安在慕田峪等了一晚上,卯时尤世威汇报,他们南北杀了三十多人,对方全带着强弓,自己却阵亡了二百多人。 孙承宗对伤亡人数很无感,若所杀的人全是真虏,阵亡五百人也正常,但他对骑军更担心了。 为了确保安全,没有令骑军传讯,这下折磨的是他自己。 辰时的时候,锦衣卫在延庆州的消息来了,昨天他们端了柳河营旁边的东虏联络点,顺利抓住德格类父子,校尉阵亡二十人,杀敌五十人。 孙承宗立刻令尤世威保持向南防御,必须在外面保持一日存在,同时令宣镇总兵火速到延庆州杀逆。 上午巳时,尤世威突然面对延庆州冲出来的二百鞑靼人。 有孙承宗的提醒,新军还是打了个稀里糊涂,最后尤世威亲自下场,靠着人多才杀绝。 慕田峪关墙顶,孙承宗带着熊明遇、范景文、侯恂,目睹了十里外的战斗,一万多人散开,大概三千人围杀二百人,结果被逼着退了两个山头,这些兵能做什么。 侯恂身为东林,不算是空谈君子,脸红不已,“阁老恕罪,下官无能。” 孙承宗还没说话,范景文突然指着关墙外大叫,“骑军回来了。” 孙承宗连忙探头望去,果然是回来了,为了隐蔽行军,他们就近出关,并没有走古北口,看起来好似遭了大罪。 马回来的不少,应该是缴获了不少战马,人回来的…很少,马匹上血淋淋的尸体,还有几百匹驮马,拉着一部分物资。 恭顺侯先一步来到关墙下,四人已经迎了下来,吴惟英一脸惭愧,“阁老恕罪,我们被暗哨发现了,女真骑兵并没有跑,他们急着接应德格类,连着冲阵三次,京营被杀穿三次,吴某斩杀了四百胆怯之人,阵亡了八百人,在祖大弼的帮助下,才把这群人杀尽,真是丢人现眼。” 孙承宗听这伤亡也有点牙疼,“你们作战一整天?” “大约六个时辰,昨夜子时才结束,杀向他们营地抄了一部分信件和军械,吴某截获一封十分重要的…” 孙承宗立刻阻止他掏东西,“恭顺侯,延庆州校尉很厉害,他们已经抓住德格类父子。你是奉皇命而来,本官并不直接指挥京营,你们该回去了,陛下在等候京营的消息。” 说的对,反正有人‘作证’。 吴惟英再拱手,轻咳一声道,“孙阁老,其实战死的大多是神机营,他们一千人只剩下二百人,张世泽作战心切,腿上被划了一刀。” 四名文官顿时齐齐皱眉,内心戏大概都一样,大喜之事,真倒霉。 二千八百人,再加上辽西一百家丁,围杀五百女真人,死了一千二百人,孙承宗反而能接收,就是‘镀金’的小小公爷是个麻烦。 骑军从关口进入,多了一千二百匹马,张世泽并没有他们想象的懊恼,从马背下来瘸着腿一拐一拐,对孙承宗拱拱手, “孙阁老无需安慰晚辈,爷爷交代过,死多少人都能接受,其实大多是被晚辈和恭顺侯行军法斩杀,留下的都是敢战之士,斩获五百真虏,已是泼天大功。” “英国公门风令人钦佩,世泽贵为嫡长孙,第一次出战不畏强虏,陛下一定很高兴,孙某回京定为张家叙功。” 他们寒暄两句,远处来了十几匹马,信使背上的红旗十分显眼,齐齐站在路边等候。 当先一人恭顺侯认识,小心提醒众人是禁卫。 信使头领果然亮出一块禁卫统领腰牌,“陛下口谕,恭顺侯吴惟英、神机营指挥使张世泽,黄昏前必须入京,尤世威所领北镇士兵明日回营,孙阁老明日与兵部尚书熊明遇入京述职。” “微臣领旨。” 几人齐齐躬身后,恭顺侯立刻问道,“顾家小子,京城什么情况?” “宁阳侯、永康侯、抚宁侯、阳武侯、武靖伯叛逆,阳武侯之前已身死,其余人昨晚反抗失败自戕,京营在外庄遭遇大规模死士抵抗,阵亡两千多人,杀逆万余,五家被灭族了。” 几人眉毛齐齐一挑,恭顺侯追问道,“完了?” 镇远侯的孙子摇摇头,“这才刚开始,陛下并没有立刻审案,下令把五百多京官下狱,校尉在京城杀贼没有控制好,误杀了六百多人,他们自己也伤亡了两千人,惨烈的一夜。” 孙承宗有点惊悚,“陛下糊涂,怎可下狱五百京官。” 统领向前一步,附耳低声道,“阁老,陆佥事让末将带个消息,何可纲、祖大弼最好与恭顺侯一起回京,抄家没有得到预料中的银子,陛下在气头上,谁劝都没用。” 第105章 腐朽而又深藏的一种人 所有人都以为今天会很热闹,公布叛逆,进入三司会审阶段。 偏偏没有,众人连皇帝是什么态度都不知道。 早朝开的很快,皇帝不愿留下旷工记录,一开场下令内阁、锦衣卫审案,然后打卡下班,从头至尾只有一句话。 朝臣刚离开乾清殿,曹化淳后脚出来传旨,凡是上奏弹劾陆天明和宋裕本皇城斗殴的官员,全部下狱,顺天府、大兴、宛平、良乡京县所有品阶官员下诏狱,由锦衣佥事张道浚挨个提审。 御史清流被一网打尽,内阁六部主官去叩阙,直接被拖走。 曹化淳告诉他们,朝臣的探子就是陆天明用这种方式试探出来的,里面一定还有。 不用特别点醒,朝堂大员就明白了,皇帝这是把张维贤、骆养性、陆天明架火上烤。 烤英国公的原因大伙心知肚明,烤骆养性和陆天明,大概是要重用了,烤一烤变孤臣,方便封赏。 朝臣也想开了,只要不用刑,最多待一天一夜,没有下过诏狱、没有挨过梃杖的清流不是好清流,大家互相成全吧。 其实他们都没猜对,皇帝是恼火某些人藐视皇权,跳过皇帝杀勋贵。 他还恼火宗室女被贩卖,虽然理智告诉皇帝,把人全杀了,抹掉痕迹才是忠臣,但天潢贵胄沦落为玩物,他觉得丢了大面子。 这些都可以忍,皇帝更恼火抄了四侯一伯,只有六十万两现银,他感觉被人耍了。 府邸、别院、外庄、田地、店铺倒是不少,内库要来没有任何用处,还得锦衣卫作价出售,这些东西官方渠道非常贬值,没人愿意买罪臣资产,会直接缩水九成,距离五百万两非常遥远。 陆天明也很气愤,他完全没想到英国公和骆养性胃口这么大,只给六十万两,让他的承诺变成一个屁,没法向皇帝交代是小事,做大事的计划破灭了。 你们口口声声说要银子没用,却比谁都抢的狠。 东虏呢?新军呢?大明呢? 上午把收集来的‘证据’交给内廷,中午把张世菁送回家,午后来到中枢衙门广场。 准备到后军都督府跟英国公抢银子,承天门前碰到一个熟人,刑部尚书胡应台。 这位尚书看到他很…兴奋? 小跑两步到身边,压低声音道,“陆大人,给个提示,谁是叛逆?” “内阁十分清楚,大约一百三十人。” 胡应台神色一顿,“老夫信得过陆大人,那李尚书下狱,是谁发现?” 怒气冲冲的陆天明一滞,“下狱?陛下已有旨意?” “没有,他自己到诏狱了。” “胡尚书到乾清殿请旨?陛下怎么说?” “未见到陛下,曹化淳说吃里扒外卖国,藩王都得死,尚书算什么。” 陆天明沉默了,胡应台突然拽了他一下,脸上似乎有点恳求,“陆千户随本官到锦衣正衙看看,大员全在那里。” “我帮不了您呀。” “可以的,只要点明李尚书的罪过就行。” 陆天明稍微思虑片刻,不能让他们乱搞,先随他到锦衣正衙。 主动投案的是李腾芳,他的尚书是虚衔,正式官名是礼部尚书协理詹府事,实职就是管理詹事府。 礼部尚书的掌部尚书是病休的阁臣何如宠,李腾芳暂代快一年了。 尚书不尚书的不重要,詹事府才重要,这是皇家属衙,国本所在,负责教导太子。 翰林院、詹事府,储相必须经历的地方,清流君子的至高职位。 李腾芳是实实在在的当朝清流领袖,是杨涟杨忠烈的同乡兼好友,是东林、齐楚浙党公认的君子,是孙承宗、韩爌、叶向高、高攀龙等东林重臣好友。 他不是东林,一开始就不是。 万历朝的时候,东林咄咄逼人,利用京察打压异己,李腾芳多次与东林对喷打擂台,后来又与浙党领袖沈一贯、方从哲打擂台。 一辈子在翰林院和詹事府,为官四十年,没做过实务,就像一个官场拳击手,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胜场没有,败场也没有,单纯有个好名声。 皇帝利用他的声望安抚着满朝君子,如今涉嫌叛逆,主动下狱,这才是京官非常安静的主要原因。 弄不好真的是官场血流漂杵的一次清理。 陆天明也不想被别人利用奸细的事,扩大官场波及范围。 锦衣卫正衙,骆养性,四位阁臣,六部尚书,都察院,十多个侍郎都在公房。 座位有点乱,李腾芳闭目坐在公房正中央,但所有人都避免坐在他的正前方。 陆天明没有与众人打招呼,拽了把椅子,大大咧咧坐他对面,开口很不礼貌。 “嗨,老头,还记得我吗?” 李腾芳缓缓睁眼,对他点点头,说话缓慢沉重,“小天明啊,咱们在翰林院见过很多次。” “呵呵,晚辈这官不怎么样,打道的全是大明未来柱国之臣。” “君子当自强,天明无需妄自菲薄,平凡也是真理,你的名字让人记忆尤深。” “您快别拿这一套催眠我了,平凡若是真平凡,算是真理吧,可朝政艰难,国事动荡,与匹夫息息相关,哪来的平凡?” “天明说的有理,终究是读书了。” “是啊,读书了,也糊涂了,世间纷扰,晚辈并不想把您直接扯进谋逆案中。” 李腾芳干枯的脸色微微发笑,“老夫懂,但老夫不想稀里糊涂死。” “您的朋友交代过,留下一世英名,这是每个人的追求。” 李腾芳眼神一亮,“是…是吗?”他迟疑一会,又笑了,“孙承宗说的是别人,天明哄骗我这个老头子,老夫不值得。” “晚辈迟早得去翻一翻,您有什么话吗?” 李腾芳向他招招手,陆天明犹豫了一下,耳朵凑到嘴边,微不可查的声音传来,“要翻就都翻,要么就别翻,秘密藏在肚子里,不要相信陛下,他身不由己。” 陆天明返回椅子,怔怔看了他一会,“您与抚宁侯很熟吗?” 李腾芳一拍手道,“说起朱国弼,老夫前几天还告诉他,陆天明心性大变,小心有诈,他认为你是被银子和女人遮蔽了心智,事实证明,天明一个人把所有人都钓了出来。” “所有人?您太看得起晚辈了。” “那是你不想,不是不能,天明是大明的好臣子。” “承您吉言,太仆寺卿和兵科都给事中是您的学生,也是抚宁侯安排的两条狗,他们背叛大明,兜售军情,躲不过夷三族,与您没什么关系。” “算啦,老夫累了,不认罪就会被暗中处死,老夫67了,该入土了,想做个明白人,哪怕只有一会。” 陆天明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他的弯刀递给老头,“他们不敢,晚辈无所谓。” 李腾芳抽出短刀看看,哈哈一笑,“他们想让袁崇焕死,上蹿下跳做实罪名,虽然袁崇焕的确该死,此时杀之,毫无益处,朝堂权争不顾大明安危,让国事越发艰难。他们现在也想让老夫死,但他们没有你内心光亮。” 他一边说,一边把弯刀还了回去,“老夫是文臣,用刀太血腥了。” “老大人也不能在锦衣正衙呀,您行行好,晚辈虽然不怕死,但怕麻烦,别人也太冤了。” 第106章 人世间到处是聪明人 陆天明竟然把李腾芳劝走了。 屋内的人齐齐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陆天明至少敢作敢当。 李腾芳在官场桃李满天下,不能审问,不能定罪,最多算失职,死哪儿都不好收拾,让有能力收拾的人收拾吧。 太仆寺卿,从三品,监督定西侯提督的太仆寺,领导天下马政,掌握大明朝最大的国防预算。 兵科都给事中,七品官,阶低权重,替皇帝监督所有兵政。 这两人是别人的狗,他们没有直接向东虏贩卖消息,但也把兵事卖的干干净净,震撼效果远远比兵部几个郎中和给事中恐怖,东虏方方面面,完全掌握了大明虚实。 几位大员安静期间,一个百户进来对骆养性汇报,“指挥使,陆佥事与李尚书去了后军都督府,德格类父子被校尉带到了那里,京营歼灭五百真虏,俘获一千二百战马,但他们黄昏才能回城,北镇尤世威截杀三百真虏,孙阁老大获全胜,长城外的奸细被肃清,八百真虏毙命。” 骆养性看看四位阁臣,没有说任何话,挥挥手示意百户退走。 胡应台轻咳一声,“周大人,这是崇祯朝最大的胜利,且是关墙外杀敌,意义非凡,京营凯旋,陛下运筹帷幄,朝廷不能没有表示。” 众人眼神一亮,没错,奸细归奸细,大明需要这场胜利。 周延儒立刻安排道,“兵部两位侍郎到北郊迎一下,吴宗达、钱象坤,两位阁臣写一份贺表,简单一点,所有人署名,咱们贺陛下大捷,贺大明大捷,五城兵马司要敲大捷钟声,宣告天下,吾皇擒贼东虏伪王子。” 几人领命去准备,周延儒和温体仁对视一眼,他们又簇拥着向后军都督府而去。 进门看到英国公坐在公房台阶上,周围一圈勋贵,陆天明和李腾芳站台阶下,刚好听到副千户在汇报。 “…德格类就是德歌乐,这小崽子是他长子,德克西克,属下运气不错,强攻时候他刚回来一天,抵抗很顽强,杀了一百多人,但大多是被收买的边军,我们手弩多,围殴而死,俘获父子俩后,立刻搜查德字号,然后马不停蹄,从延庆退回顺天府,已告知孙阁老延庆的情况…” 小孩腿断了,晕过去疼醒来,奄奄一息的样子,德格类五花大绑,怒目圆睁。 陆天明到小孩跟前看看,拿刀划开裤腿,摸了摸骨头,秦大成立刻道,“大人,不是我们下的手,他跑得太快,自己在木板中间崴折了。” 陆天明摇摇头,示意校尉把德格类嘴里的绳子解开,“德格类,你儿子是小伤,大不了以后瘸一点,不碍事。” 德格类呼呼喘气几声,看一眼儿子,又眼神灼灼盯着他,开口声音粗狂,“陆天明?你杀了吴惟华?杀了李箴言?” “贝勒爷有什么高见?” “没有,愿赌服输。” 他还把陆天明一下噎住了,扭头对一个校尉招招手,“去文牍司,把李尊祖千户叫过来。” 德格类环视一圈院内的红袍,冷笑两声,“大明朝衮衮诸公,是爱新觉罗的仇人,也是朱家的仇人,看谁先被这一群伪君子害死。” 没人搭理他,陆天明摆摆手,对秦大成道,“松绑,这是东虏文臣,没必要用刀子说话。” 德格类松绑后,又看了众人一圈,缓缓到儿子身边,拍拍脸叫道,“德克、德克…” 陆天明突然一脚踹了个趔趄,因为他另一手想掐德克西克的脖子。 “贝勒爷,虎毒不食子,女真难道连野兽都不如?” 德格类爬起来似乎有点怒气,“生不如死,不如去死。” 陆天明内心惦记银子的事,整个人有点急躁,与他实在没什么可说了,德格类却突然朝他冲了过来。 嗯? 嘭~ 胸前一脚,仰头跌倒。 德格类顺势一个翻滚,径直朝台阶上的英国公扑过去。 嘭~ 英国公身边是宋裕本,这一脚比陆天明狠多了,直接飞了回来。 呵呵呵~ 院中一阵轻笑声。 德格类趴下痛苦喘息,陆天明到身边蹲下,“德先生,有意思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谈谈,只要心诚,说不准可以回去呢。” “杀了我!” “你可以自杀呀。” “懦夫才自杀。” “有道理,咱们还卡住了。” 陆天明扭头看到李尊祖来了,招手让他过来,“尊祖,别人不知你的底细,我很清楚,不用担心,希望此事过后,陛下会让你尽快袭爵。” 李尊祖不想在这场合与他交流,“陆佥事有何吩咐?” 陆天明拽着他到德格类面前,“德格类,这是宁远伯李成梁曾孙,李忠烈李如松嫡孙,你爹的正牌老爷,爱新觉罗氏的主子,来,磕个头,认祖归宗。” 德格类还没反应,李尊祖大怒推开陆天明,“你胡扯什么!” 不懂幽默,陆天明讪讪发笑,德格类却突然忍痛弯腰磕头,院内一阵蹊跷的惊呼。 德格类起身淡淡说道,“李尊祖,这不是磕给你,我爹去世的时候说过,若某一天碰到李少爷的后代,磕头感谢李少爷的教导和庇佑,女真感谢李家。” 李尊祖瞬间大怒,对陆天明大吼,“此人居心叵测,天明你害我。” 陆天明的急躁被德格类的机智刺激,自己把自己架住了,怒火再也憋不住,“你鬼吼什么,谁不知道李家与努尔哈赤的关系,你不用躲,他也不用栽赃…” 啊~ 话音一落,德格类突然一声刺耳的惨嚎,陆天明抬脚恶狠狠跺向他的光脚,直接把足弓踩塌,也不知断了几根。 院内齐齐嘶牙,疼啊。 陆天明还是不解恨,骑身上抓住手腕,掏出短刀,用刀柄砸向指头。 嘭~ “给脸不要脸。” 嘭~ “真当老子是善类吗?” 嘭~ “你们杀了多少明人,还想体面。” 嘭~ “二百万辽人死于你们父子之手,人类的渣滓。” 嘭~ “去年东虏屠杀永平府三万百姓,妇孺老幼被活埋,他们何罪。黄台吉入关开启屠城先河,虚伪阴毒,比努尔哈赤更王八蛋。” 五根手指被砸断,德格类昏过去了。 这几下用劲太狠,陆天明扇了一巴掌昏过去的人,起身喘两口粗气,对秦大成招招手,“抬回皇城千户所,让内医院用药,关在御前所值房里。” 第107章 人人聪明,又人人糊涂 (接下来七八章转折有点深奥,追溯一下来龙去脉,明朝士大夫为何集体与皇帝离心。主角在隐藏自己,彻底融入这个圈子,大案不可能立刻结束,这只是开始,您意会一下人性世界的博弈) 秦大成把父子俩拖走,审讯无疾而终。 看热闹的也没看到热闹。 李腾芳突然感慨道,“二十年前,东虏本芥蒂之患,二十年后,东虏已成为心腹之患,女真依旧不足为惧,可东虏国势在上升,大明国势在不可抑制的滑落,此消彼长,大明贵人依旧在自欺欺人,诸位以后都是罪人。” 没人接茬,英国公双手一挥,勋贵从两侧到偏殿,宋裕本扭头把他推进公房内。 周延儒和温体仁也示意部堂侍郎到隔壁休息,迈步进入张维贤公房。 陆天明搀扶了李腾芳一把,他也颤颤巍巍进入公房。 张维贤没有到公桌后面坐,伸伸手示意三人落座,周延儒和温体仁等了一下李腾芳。 老头没任何客气就坐在的首位,两位阁臣才跟着坐下。 陆天明看宋裕本一直给自己使眼色,半天没明白,他心有不痛快,一脸不耐烦,“说句话能累死你?有屁就放。” 宋裕本白眼一翻,干脆坐到英国公身后。 周延儒笑着道,“陆佥事,西宁侯让你行待客之道。” 陆天明懵逼了几秒才恍然大悟,低头问李腾芳,“老头喝茶吗?” “不喝,不用麻烦了。” “那晚辈就省事了。”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拽了把椅子,坐在李腾芳侧后方,五人对他的行为齐齐感到诧异。 李腾芳回头看着他,“为什么?” “您不是要做明白鬼吗?晚辈坐在智慧的一边。至于端茶倒水,家里可以伺候长辈,此刻谈公事免了。” 李腾芳一愣,扭头对英国公哈哈大笑,“公爷,天下从未有人能战胜人心,那就谈不上战胜别人的心,令婿是个有趣的人,以前老夫实在眼拙,还是您慧眼识珠。” 张维贤叹气一声,“子实先生说错了,他在质问老夫。” “子实先生?”李腾芳像是回忆什么,抬头想了片刻,缓缓说道,“老夫忘了上次与公爷谈话是什么时候,这称呼很久没听到了。” “天启四年,国公府外庄,老夫庇佑了几个东林小鬼,子实先生去送他们的时候。” “想起来了,三言两语,不像天启元年清晰,那时候国公多次找老夫,希望老夫劝东林收敛一点,可惜他们自己也无法回头,老夫现在向公爷说声抱歉,没您看的清。” “没关系,东林自食其果,你道什么歉。” “那倒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朝堂需要安静,这是大家的追求,您三位谈,需要老夫做什么,老夫就做什么,哪怕承认我与努尔哈赤有交情,只要对大明有利,做逆贼无所谓,反正就是个逆贼。” 周延儒轻咳一声,“公爷,六十万两现银结束了?” 张维贤淡淡瞥了他一眼,“京营阵亡两千人,锦衣卫阵亡两千人,他们需要抚恤。” “这是您和骆养性的事,内阁只需要确定到底有多少银子。” “不会有第二次。” “好吧,我们也不想多问,孙阁老明天回来,应该不会参与三司会审,事情结束了吗?” “结束的很彻底。” 周延儒点点头,扭头对李腾芳道,“老大人,我们谈完了,不需要您做什么。” 李腾芳看着他吭哧吭哧笑了,“周大人,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这是对别人而言,你周大人现在搬的这块石头是陆天明,德格类就是后果,他不仅会砸脚,还会砸手,更会砸命,你以为他刚才是胡乱发泄吗?” 周延儒看一眼陆天明,淡淡回道,“周某认为不会。” “会!”张维贤突然接茬,“老夫刚才说了,他在质问老夫。” 周延儒顿时闭嘴,陆天明起身到公桌旁,很不雅坐到张维贤的公桌上,缓缓开口。 “明明感觉诸位大人和公爷很聪明,但你们又都在做糊涂事,晚辈这脑子好几天没反应过来。 在晚辈已知的历史知识中,历朝历代,土地兼并导致国库亏空,解决办法无外乎两条路,向百姓加税、收割商人。 这道理我懂,百姓加税暂且不说,收割商人却是个复杂的事情。 汉武帝起,盐铁专营,成为历代国策,朝廷垄断盐铁利润,但两晋隋唐之后,盐铁专利被士大夫从国家手里偷走了。 到宋朝的时候,收割商人这招也行不通了,因为商人就是士绅,士绅就是读书人,读书人就是士大夫,士大夫就是皇权统治的基础。 有件事其实大家都知道,太祖开了一个非常非常恶劣的先例,对商人重度剥削,严酷打压,大明朝从洪武以后,再无单纯的商人。 当今的豪商就是勋贵、士大夫、士绅、藩王,诸位吸取历朝历代的教训,绝不做单纯的商人,享受免税地位,疯狂土地兼并。 百姓把土地卖给你们,再从诸位手里租地,因为他们自己种的话,根本缴不起高额的税,还不如租种实在。 所以大明国库亏空后的自救方式,比历朝历代少了一个选项,无法扣剥商人,只能向百姓加税,但后果我们都看到了,土地兼并进一步加重,晋陕流贼遍地。 我相信诸位不急,因为流贼说到底还是百姓,面对士兵毫无抵抗力,哪怕是再烂的边军,他们也打不过,只会不停流窜,朝廷随便派一个边镇的士兵去剿灭,直接就能杀完。 不杀他们的原因晚辈也理解,因为杀他们简单,无法赈灾,无法养活,那今天杀一批,明天还得杀一批,不如让他们自己折腾,直到人命折腾差不多,自然消停了。 大明国库亏空,朝政艰难,百姓加税死路一条,铲除奸商会挖到国本。 好吧,那就只有收割叛逆一条路。 幸好,晚辈知道某几个人很富,他们甚至随手五万两、十万两、百万两送银子。 他们口口声声说银子没用,可他们又非常明白银子就是权力。 管你那么多,先让国库有银子,打败东虏再说。 这就是晚辈查奸细,动手杀侯爵的原因,也是说服陛下配合的理由。 升官有什么意思,人总得有良心。 六十万两,肯定没人信,这是赤裸裸的指鹿为马,是纯粹的侮辱人,可你们每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都抢着做赵高。 晚辈做帮凶总得给个理由,总得给良心一个理由。 我没有接受那些证据,因为太拙劣,太侮辱人。 这世上最难做的永远是百姓,做官,缺德就行了,可缺德睡不着啊,一会一觉,一会一个梦,一直在睡,一直在瞌睡,越睡越瞌睡,这种折磨太难受了,还不如死了痛快,真不想看这肮脏的世间。 说服不了晚辈,那这件事就不会结束,一个千户插足到朝堂大案,晚辈很自豪,让天下看看朝廷的黑暗,唤醒一个是一个,死而无憾。” 第108章 张维贤,我杀了你 没错,陆天明掌握整件事开始和结束的权力。 是他与皇帝‘设计’了所有事。 皇帝关押几百名官员,除了叛逆,何尝不是在逼迫臣子上报银子。 他们至少偷走千万两白银。 陆天明实在想不通,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给辽西送过去,买东虏的脑袋不行吗? 咱们内部无论怎么打,王朝变更也有继承关系。 哪像东虏,与明朝没有任何权力继承关系,入关后屠杀几千万人,直接返回奴隶时代,烧书一百多万册,捣毁所有省府以上书院藏书,流传几千年的县志、府志等基础史料大量被烧毁。 文明被折断,他们重新捏造历史,明史前后矛盾,是最假的一本史书,比元朝恶心多了。 大殿沉默了很长时间,几人不是没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踌躇如何一句话说服他,这小子对来龙去脉还很清楚,哪里是能轻易糊弄的人。 温体仁率先开口,“陆天明,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个恶例吧?一旦皇帝从臣子身上得到好处,他会痴迷于杀臣子,总有一天会杀到自己身上,大明灰飞烟灭。” 陆天明冷冷瞥了他一眼,“温大人原来也在分银子,失敬失敬,晚辈真是太善良了,完全没想到内阁为何闭嘴,还以为你们面对英国公真的没有翻脸的实力,忘了你们代表南边。” 周延儒轻咳一声,“天明无需如此,老夫倒是很想跟你说说话,一时半会也说不清,除了温大人说的恶例问题,其实有一点很关键,收拢银子会造就一个权臣,你不行,花银子会造就另一个权臣,我不行。” 陆天明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冷冷说道,“确实如此,但我可以去死,也许死后投胎的世界不一样,展开史册嘲讽你们这群混蛋。” 这句话直接堵死一切个人利益的说辞,内阁说教失败。 宋裕本接着道,“天明,不知你有没有了解过,漕运每年向京城输送将近二千万两的货物和税赋,但真正属于国库的不过六七百万,三四百万两的税赋消耗在沿途,七八百万两的税赋养活京城。” 陆天明一愣,“啥意思?我还知道漕运送货到张家口走私呢,有本事停止呀。” “你个蠢货,别不动脑子,若陛下迁都呢?这八百万两完全可以用在东虏身上,江南税赋养活整个大明,可以腾出手来砸东虏,一百万满饷士兵,十个东虏也被砸死了。” 陆天明突然从桌子上跳下来,对英国公怒视道,“公爷支持迁都?” “谁说的?”张维贤反问一句。 陆天明眨眨眼看向宋裕本,“你啥意思?” “笨蛋,直接迁都,京城勋贵全是寄人篱下的狗,谁赞成直接迁都,谁就去死,失去制衡的力量,皇帝也会变成江南的傀儡,他们就不会想着统一,魏国公也不想看到这种情况。我们必须先得到外镇的兵权,然后让陛下到南京暂住,减轻百姓负担,重整新军,再次统一北方。” 陆天明一瞬间大张嘴,好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但他随后勃然大怒,彻底破防了,对英国公失态怒吼,“太祖靠人心统一了北方,你们丢弃人心还想着捡回来,人心是随便玩弄的吗? 天子守国门,君王守社稷,千万万百姓将会被你们害死。靠你们这群猪能捡回来,辽东就不会丢,大明朝被你们这群猪毁了。 南北朝统一了吗?东晋北伐成功了吗?南宋复国了吗?你还想来一个南明? 老子听到南明就想吐,张维贤,原来一切都是你在捣鬼,你这个叛逆,你这个败类,你这个历史罪人,你就该去死,老子杀了你…” 呛~ 嘭~ 他们不仅没说服他,还彻底失败了。 失智的陆天明浑身杀意,被宋裕本一拳重击耳根打晕。 门外哗啦啦的响声,宋裕本开门去骂了两句,又归于平静,返回来静静站在张维贤的后边。 张维贤双手使劲搓搓脑门,看着面前昏厥的陆天明,重重叹息一声,好似双眼有些湿润。 周延儒和温体仁突然明白今天为何是宋裕本站在这里,张维贤对这种失控的结果早有预料。 “子实先生,你认为本公的想法有错吗?” 张维贤突然开口,对面低头沉思的李腾芳回神摇摇头,“老夫不知道,前途未知。” “那你再猜猜,本公为何要收他做孙女婿。” 李腾芳犹豫片刻,疑惑问道,“前途未知?” 张维贤点点头,“没错,赤子之心才能成大事,但赤子之心就是现在的样子,本公非常了解他,整个人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出尘心态,根本不可能和光同尘,有时候还有一种游戏心态,越演戏越假,不确定的未来,就是做女婿的原因,张家又不稀罕公侯伯。” 李腾芳眼神一亮,“问他如何做不就行了,这样就可以说服他,干嘛弄到这地步。” 张维贤摇摇头,“老夫不能说,内阁也不能说,你是个明白鬼,请子实先生告诉他吧。” 李腾芳哭笑不得,“好吧,老夫试试。老夫也很想知道,他想怎么做。” 张维贤点点头,示意宋裕本推他到里间书房。 不一会又出来了,把陆天明放到椅子上与李腾芳面对面,捡走弯刀,伸手请另外两人进书房,然后给外面的人沏茶放到中间,进书房把门关死。 李老头坐了很长时间,好似在琢磨怎么开头,最后想到陆天明好似喜欢开口说历史的来龙去脉,那就好好说说来龙去脉。 拿起宋裕本留下的一杯冷水,朝陆天明脸上泼了过去。 某人缓缓回神,牙根剧痛,抱着活动一下,猛然看到对他微笑的李腾芳,噌得站起来,四周环视一圈,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缓缓落座。 “天明果然不怕死,老夫真开心。” 陆天明抱住下巴摇一摇,瓮声说道,“死亡的尽头就是重生,也许美好,也许悲惨,至少没有恶心。想让晚辈配合他们也行,至少给一个明确的未来,他们这样完全是找死,那晚辈还不如早点死。” “明确的未来?三皇五帝起,哪个人敢说有明确的未来?” 陆天明一滞,随后又坚定说道,“至少我知道什么是错的。” “很好,咱们都活在当下,回望历史,的确能知道什么是错的,我们时间很长,老夫给你讲个道理,咱们都做个明白鬼。” 第109章 严嵩、张居正、海瑞,你想做谁1 陆天明现在情绪不高,伸手示意他随便。 李腾芳歪头停顿几息,轻咳一声道,“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老夫一个人说太干了,你得听进去。 老夫历经六朝,为官四十年,一直觉得,天下百姓都一样,从未发觉各地民风有何区别。” 陆天明冷哼一声,“是吗?那倒想请教,百姓在您眼里是什么样子。” 李腾芳露出一丝笑意,“务实,奸猾,胆小,贪婪,冷血。老夫和老夫的家人也一样。” 陆天明托腮沉默片刻,拿起茶喝了一口,淡淡笑道,“如此费尽心机说服我,你们好像觉得我有利用价值,晚辈不会上当第二次。 至于百姓之言,好像都听懂了,又好像糊涂了,百姓一生都在求生,务实,奸猾,胆小很正常,也可以说他们麻木,何来的贪婪和冷血?” “天明知道海瑞吗?” “当然,海刚峰乃天下第一清官,是个优秀到前无古人的地方官,可惜性格不太好,不适合做大员。” 李腾芳又微微一笑,“性格不太好就是他的生存手段,海瑞扬名与浙江严州府淳安县,与南直隶徽州府歙县近在咫尺,他接触到的百姓,就是贪婪又冷血,这些人没给予他任何帮助,只知索求,反而把海瑞最终推到一个尴尬境地,让他前不得后不得,挣扎一生,空有一世英名,依旧一事无成。” “百姓所害?这倒新鲜了,说来听听。” 李腾芳看他感兴趣了,才缓缓说道。 “嘉靖二十八年,三十六岁的海瑞参加乡试,凭借《治黎策》中举,次年再上《平黎策》会试落榜,三年后再考,第二次落榜。同年放弃科举,以举人身份到福建做教谕,多有耿直之名,嘉靖四十一年,做教谕十年的海瑞四十九岁,到浙江出任知县,天明听出什么了吗?” 陆天明一愣,“海瑞善于治乡?善于教授学问?” 李腾芳摇摇头,“天明心善,可以这么认为,也可以这么说,但官场不这么看。” 陆天明内心暗笑,他明白李腾芳在暗示什么,但找的这个例子不太对,于是出口怼道, “您想说海瑞迷恋清名、想说他另辟蹊径,说什么都可以,但不可否认,海瑞享年七十四岁,做了一辈子清官,铮铮铁骨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 李腾芳摆摆手,“天明误会了,老夫没说他不是清官,海瑞病逝于南京,老夫当时在求学,还送过点资财,上门祭奠。” “那您想说什么?” 李腾芳苦笑一声道,“先说结论,以免天明误会,其实老夫想说,海瑞急于为民做事,反而做不成事,方法错了,一辈子是个小官,在官场眼里,他一直不务正业。” “没有和光同尘晚辈理解,一辈子是个小官如何理解?” “海瑞历任教谕、知县、判官、户部主事、兵部主事、尚宝丞、两京左右通政、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哪个是大官?” “哪个是小官?” “天明其实已经听明白了,海瑞一生都没碰过真正的权力。 嘉靖帝驾崩前,海瑞乃户部主事,正六品的佐贰官,连郎中都不是,他主持云南司税赋核算,几乎没什么事。 但他借着在京城的机会,逮住皇帝和内阁一直骂,《治安疏》震荡官场,大胆揭发官场弊端,批评世宗迷信巫术,生活奢华,不理朝政。 名声大噪,却把自己送进了诏狱,半年后世宗驾崩,穆宗赦免海瑞。 短短一年内,他先是官复原职,然后平调兵部,不懂兵事,又调往大理寺,这期间若安心做事,他应该能做出功绩,可惜上任就调集十年案卷,这不没事找事嘛,屁股还没坐下去,又被调尚宝丞,专门管理御玺、 印鉴。 这么闲的一个闲职,海瑞还闲不住,小官他还懒得喷,甚至部堂都不放眼里,逮住首辅徐阶喷,天天喷,月月喷。 在狱中的时候徐阶还救过他,结果被喷的烦不胜烦,穆宗也嫌弃他不务正业,既然如此喜欢上奏,就调去通政司,专门看奏折,送奏折。 通政司奏折很多,海瑞每天接收天下奏折,又分类送到内阁和司礼监,然后又送到六部,如此折腾下来,朝臣突然发现,他终于安静了。 通政是个官场桥梁,别人都是做一年就调走,他却做了三年,左右通政都做过。 三年后,海瑞升调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这是天下第一巡抚,隆庆帝还是认为海瑞适合做实事,皇帝对他管理地方抱有一丝期待。 结局众所周知,海瑞竟然用知县的经验做巡抚,上任伊始,清退大族土地,强推一条鞭法,税银修水利,百姓得了好处,非常高兴,逼着世家大族直接离开应天避祸,不搭理你了。 三个月后,天下最富的江南一片狼藉,世家大族关掉店铺、漕船消失、乡老消失,驿站消失、码头停工、工坊停工、无人执役… 这时候的百姓,贪婪、冷血表现的淋漓尽致,他们敲锣打鼓迎接海瑞而来,五个月后,民怨沸腾,海青天被骂走了。 隆庆四年到万历十二年,海瑞闲居十五年大好时光,本应该是海瑞最能做事、最能实现抱负的时候,但无人用他,只有御史碍于名声询问几句,张居正当权期间从未想过让海瑞做事。 万历十二年,皇帝亲政后起用海瑞,但起用官职依旧是通政,这是欺负人,海瑞没有应召,等皇帝改为正四品南京右佥都御史他才准备上任,还没到任,又被中枢官员改为南京吏部右侍郎。 海瑞受此大辱,上疏恢复太祖惩戒贪官之法,定律枉法达八十贯判处绞刑,结果他又与官员喷起了唾沫。 一年后,万历帝惩戒了弹劾海瑞的御史,海瑞升任正二品南京右都御史,他已经老的走不动了,快死了,朝臣终于让他去往最该去的官职。 其实从海瑞做知县的时候,官场人人皆知海瑞适合做监察,他一生都在做清流,但官场一生都不让他做清流,当然最终也没做成什么事。 来来去去换了三任皇帝、九个首辅,天下官员千千万,始终无人举荐他去都察院,堪称绝世奇观。 最后让他做右都御史,也是在南京挂个名的闲职,海瑞这时候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终于放弃职责以外的事,一心查处所辖官员履职,可惜他已经七十二了,垂垂老矣,最后逝世于任上。” 第110章 严嵩、张居正、海瑞,你想做谁2 李腾芳条理清晰的说完海瑞一生,倒是没带什么主观态度,说完后喝口茶,似乎对海瑞的结局意难平。 陆天明淡淡说道,“海瑞一生都在做官,并非官场之官,所以别人才说他不务正业,百姓眼里,大明朝只有海瑞在做官。” 李腾芳一愣,诧异瞧了他一眼,缓缓点头,“这么说也可以,天下不缺海瑞这样的人,正直的读书人都算海瑞,只是他们没有海瑞胆子大而已,但正直又能做成什么事呢?海瑞结局如此,其他人更是连出头的机会都没有,碌碌无为一辈子。” “所以前辈在告诉我,做事要迂回,要和光同尘,要扮猪吃虎,要腹黑一点,先学张居正掌握权力,再学海瑞认真做事?” 李腾芳瞠目结舌,怔怔看了他一眼,突然卡住了。 陆天明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又淡淡说道,“李腾芳,你看到的陆天明难道不是在和光同尘?难道不是扮猪吃虎?难道不是迂回行事?” 李腾芳胸膛微微起伏,“天明,浮躁是人世间第一蠢性格。” “没错,晚辈听懂了这句话,您在说当今陛下。” 李腾芳这是故意试探,陆天明也给了他干脆肯定的答案。 李腾芳眉毛一撇,“既然如此,你有点沉不住气。” “这是您的观点,晚辈什么都不知道,无所谓沉不沉气,您不能用自己的信息来判断我的行为。” “原来天明把想法控制在自己脑海之中。” “没错,因为晚辈一开始就知道,大明无一人可信。” 李腾芳沉默了,他在权衡得失,陆天明也由得他思考。 喝了一杯,李腾芳才缓缓说道,“刚才被你把话转移到海瑞本人身上,咱们还是说说称呼海瑞为海青天的百姓吧。” 陆天明伸手虚请,示意他继续,李腾芳轻咳一声,“海瑞在淳安做了三年知县,其名声如同别人做了十几年的知县,不仅扬名江南,还扬名天下。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县令在治地范围内拥有民政、司狱、礼教等绝对权力,这是官场规则,是海瑞一生仅有的大权在握时刻,天明应该懂什么叫大权在握,没人去制衡一个县令。 海瑞刚上任的时候,上奏曰:富豪享三四百亩之产,而户无分厘之税;贫者户无一粒之收,虚出百十亩税差。他说此乃‘不均之事’,重新清丈土地,划分赋税负担。 天明听出来了吗?海瑞对付的是三四百亩之产的富户,并非士绅之家,他做地方官从未对付过举人进士等家门。 他也知道这样不行,因为额定税赋好收,失去所有富户支持,徭役却停滞了,县衙无法运转,胥吏、执役没有行粮,县城大门日夜无人看守,民间本应该乡老、里老处理的大量纠纷,通通去往县衙。 断案嘛,多少可以收点罚银,海瑞开始执着于断案,百姓越夸赞,他越得接受无数街坊邻里的争吵,大案没有,小案不断。 听说他任上断案三千,可一个县哪来的这么多案子?太平盛世,青天当家,岂非不攻自破?” 陆天明听到这里突然伸手,“等等,我猜猜您的意思,您在说百姓道德绑架了海瑞?他自己也受困于所谓的青天名声中?” 李腾芳眼神一亮,“道德绑架?此言一语中的,没错,海瑞就是被百姓用名声绑架了。这时候的百姓,奸猾务实表现的淋漓尽致,但他们造成的后果,可远非绑架这么简单,他们毁了海瑞一生,进而毁了大明清流。 知县第二年,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县衙实在穷的揭不开锅,海瑞自己种菜吃,胥吏则快饿死了,他们又不敢去扣剥百姓,与执役想了一个妙招,让海瑞出头,抢钱。 天明没听错,百姓就是让海瑞去抢劫,他还抢劫成功了,只不过他抢的是大员,这就要说另一个人物。 胡宗宪,想必天明很耳熟,名为直浙总督,实乃八省总督,建立海防、剿灭倭寇,功在社稷,但他在史册总却是一个功过相抵、毁誉参半的人物。 他奔波十年,重建荒废百年的海防,实现八省联动,重用俞大遒、戚继光练兵,提拔任用无数能臣名将。 可惜,胡宗宪是由严嵩义子赵文华举荐,面对严嵩持弟子礼,他的功绩乃严嵩鼎力支持,当然也会被清算为严党。 嘉靖四十一年,胡宗宪终于平息了浙江多年的倭患,转战福建,就在这一年,海瑞到淳安任知县。 他享受了胡宗宪带来的安宁,但他也是踩向胡宗宪的第一人,官场认为:胡宗宪最终含冤自杀,海瑞占三分功。 胡宗宪是徽州府绩溪人,距离淳安不远,海瑞任知县第二年,胡宗宪次子胡松奇路过淳安回绩溪,他懒得与一个知县有什么交集,在胡公子眼里,他更怕海瑞攀附。 两人本没有什么交集,但胡松奇住在淳安官驿的时候,却被胥吏和执役暗算了,驿吏声称没有粮食,讥讽他是铁公鸡,坚决不给胡松奇喂马,更不管饭。 争执之下,胡松奇甩了驿吏两鞭子,没想到更多的人围过来,不停嘲讽他缺气量。 胡松奇恼怒之下,就把驿吏倒挂起来惩罚,这下捅了马蜂窝,淳安执役围死官驿,把海瑞请过来断案。 胥吏非常聪明,为了避免以后追查担责,他们把这件事详细记录了卷宗,连海瑞和胡松奇的对话都记录清楚了。 海瑞明知是胡宗宪的儿子,他也耍了个奸猾,对胡松奇说:过去胡总督考察巡视各部门,命令所路过的地方不要供应太铺张,你这个人行装丰盛,一定不是胡公的儿子。 胡松奇哑口无言,只能认栽,但随后海瑞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强行打开胡松奇的行囊,有金子数千两,海瑞以金银涉盗为由,滞留胡松奇,金子则没收到县库中。 突然多了三万两白银,胥吏欢天喜地,欠发的行粮俸禄短短一日内全部补发,海瑞连反应都来不及,更没给他时间后悔。 胡松奇愤然离去,海瑞只好写信给胡宗宪道歉,反正金子是没了,他光脚一人,胡总督你看着办。 当时赵文华已死,严嵩失宠,胡宗宪正面对焦头烂额的弹劾,哪里顾得上与一个小小知县节外生枝,就没有追究海瑞抢钱的罪过。 但恰恰因为如此,胡宗宪最终害了自己,海瑞也深受其害,他们的命运因一件小事、因一群胥吏百姓,彻底牵连到一起。 第111章 严嵩、张居正、海瑞,你想做谁3 因为阁臣徐阶出手了,他是张居正的老师,隐忍之功冠绝大明,手段毒辣如蛇。 海瑞原本不过在江南有点名声,根本没有靠山,但突然之间,朝廷邸报也出现了海瑞断案的名声。 御史清流人人夸赞海瑞,一个当知县两年的五十岁举人,根本没什么官途,但他突然成了大明官场的为官楷模。 海瑞享受了两年天下美誉,淳安执役享受了两年无徭役却可以发行粮的日子,奸猾的胥吏和务实的百姓得到了所有好处,后果却是海瑞来承担。 等他调任嘉善通判的时候,淳安抢金事件的后果才显现,这时候徐阶上任首辅,弹劾胡宗宪贪污军饷、滥征赋税、党庇严嵩等十大罪名。 嘉靖帝深知胡宗宪乃社稷大功臣,并没有追究,贬海瑞去往江西再次任知县,胡宗宪则回乡闲住。 但徐阶要收取扳倒严嵩的所有好处,怎么会轻易放过他。 这时候,海瑞的青天名声和他抢钱的事实被提了出来,酝酿三年的天下清名如同一把铡刀,触之即死,胡宗宪贪墨罪名在人心深处被坐实,皇帝也被架住了。 之后胡宗宪被假拟圣旨的罪名押赴京城,他在狱中含泪写下万言的《辩诬疏》,可惜上奏后没有回音。 胡宗宪当时的沉默,就是自认贪墨的引子,海瑞的名声,就是他脖子的绞索,后来的那些罪名,统统是落井下石,胡宗宪最终在狱中自杀,六年后才被平反。 海瑞从未与严嵩有过具体交集,但世人皆夸海瑞第一清官,骂严嵩第一贪官,好似这两人在史册中一直打擂台。 海瑞做知县的时候,严嵩因严世蕃抄家去职,早已被世宗所疏远,海瑞回京的时候,严嵩早已被遣返回乡病亡,可民间百姓的谣传中,海瑞竟然与严嵩同处一堆政务中。 各种野史更是笑掉大牙,说海瑞如何智斗严嵩,他怎么斗?跑到严嵩家里斗吗?还是把严嵩从土里挖出来斗? 海瑞骂皇帝是真,骂首辅也是真,但他一直骂的是徐阶,从未真正骂过严嵩,因为海瑞十分清楚严嵩是什么人。 他在福建做教谕,正是倭寇猖獗的时候,他听过严嵩贪墨,但他又不是风闻奏事的御史,他更清楚严嵩支持胡宗宪,更清楚严嵩支持潭纶、戚继光、俞大遒练兵,他非常清楚,戚家军、俞家军是严嵩拿银子才成立。 知人善用,是严嵩最大的能力,用人不疑,是严嵩最大的优点,赶跑倭寇的首功乃第一大贪官严嵩。 南倭北虏,大明朝最危急的时候靠严嵩渡过难关,重建边防海防,扩建京城城墙,重建三十万京营,这谁都无法否认。 严嵩是大贪,也是大能,他该死的核心原因不是贪墨,是他控制了朝政,声势超过了皇帝,把他塑造成大贪才能拥有正义,才能塑成铁案。 徐阶与张居正师徒俩,利用春秋笔法,把海瑞的名声全捅向了严嵩。 天下第一贪官、天下第一清官、天下第一能臣,严嵩、海瑞、张居正,他们本有先后,从未一起在朝堂为官,但在百姓愚蠢的印象中,他们却同时站在一个大殿。 滑天下之大稽,根本不可能的事,竟然人人相信,是谁刻意为之呢? 答案是徐阶,他才是嘉靖到隆庆独一无二的奇人,此人悄悄把海瑞捧起来,用三年时间养了一把刀。 手握清名当刀、扳倒严嵩掌权,竟然能把学生张居正安排到内阁接替自己,离任前能决定未来首辅,大明朝没有第二人有此能力。 天下人皆夸张居正为政手段,却忘记了徐阶翻云覆雨,手握乾坤,隐藏在暗处,躲在史册背后操纵一切。 徐阶,才是大明朝风云跌宕中的真正大宰辅。 说过徐阶对严嵩和海瑞的手段,再回头看张居正自诩摄政,他是完全没学到老师的功力。 令人欣慰的是,徐阶也没落个好,海瑞不是傻子,他一直骂徐阶,当然是他在发泄被当刀使的愤怒。 海瑞巡抚应天的时候,就算明知自己要丢官,也要顶住中枢压力,顶住凶恶的江南士绅,追究徐家买卖土地之事,把徐家罪名落实。 可惜不痛不痒,顶多算他自己出了口恶气。 百姓在此风云年代算什么呢?他们利用了海瑞,从未保护过海瑞,当海瑞不能护着他们,不能给他们好处的时候,海瑞就是麻烦,他们弃之如履,敲锣迎来、泼粪送走,不过短短半年,人性变幻令人胆寒。 史册中只有海瑞遇到过这样的待遇,何其可悲。 百姓还自欺欺人,给海瑞建庙来嘲讽其他地方官,可笑至极。 真实的官场,海瑞的清名一直是别人掌中的玩物。 从此以后,大明朝谁愿做海瑞?谁愿做严嵩?谁愿做张居正? 谁又敢做他们? 没有。 无人做清官断是非,无人做贪官办实务,无人做能臣挑重担。 百姓的选择,影响了大明朝官场,从海瑞、严嵩、张居正之后,中枢大员人人都想做徐阶。 隐忍发难掌乾坤,锦衣蛰伏实家族,成为士大夫至高追求。 楚党、浙党、昆党、齐党,到东林,他们就是别人的海瑞、别人的严嵩,现在又来了个复社,玩来玩去没什么花样,士大夫只要有抱负,谁都逃不脱这个宿命。 严嵩、海瑞、张居正在前,他们谁都没有一个平安的结局,怎么做结局都一样,努力一生化为泡影。 实官、清官、能官,在大明朝统统死路一条,为了父母子女,我们不想做,也不能做。 你说,我们该做什么?又该怎么做? 老夫浑噩,老夫漂摆,老夫真不知道该怎么做,英国公不一样,他是勋贵旗帜,是武勋魁首,他必须试着做点什么,但同样需要绕开这些死节。 前途未定,天明说他是逆贼,说他是历史罪人,何其无辜,那天明能提供一个明确的未来吗?能提供一个所有人信服的未来吗? 若有,老夫用性命给你开道,现在就可以把性命交给你,你说怎么死就怎么死,你说死在哪里就死在哪里,你说遗书写什么就写什么。” 第112章 严嵩、张居正、海瑞,你想做谁4 李腾芳一次性说了个痛快。 这些话很现实、露骨又无情,陆天明在他说话的时候,站起来走了两步,他说完以后,陆天明靠在公桌托腮沉思。 太真实了,大明朝真是… 除了一坨,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陆天明能有什么新意? 没有啊。 钱难赚,屎难吃,做喷子容易,做实事艰难。 当下的百姓完全汲取不到力量,或者说汲取力量需要时间温养,不能直接抽取,海瑞、张居正都没有获得力量。 离开百姓,神仙也没有办法。 李腾芳看他不开口,知道他不是蠢人,缓缓说道,“天明应该很清楚,朝堂大员其实很容易达成妥协,坐一起说开就可以。 但所有的事都绕不开百姓,谁来承担后果才是施政的核心问题,根本不是敢不敢、对不对的问题。 畏威而不畏德,乃百姓永恒的本性。愚民、驭民,实乃不得已的手段,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人总是骂别人容易,宽恕自己简单。” 陆天明好似被左右开弓扇了两巴掌,冷冷说道,“民这一字,自古是个贱字,一开始说的就是罪犯,后来说的又是奴隶,民乃相对臣的一个字,臣民,乃两种人,前者贵人,后者贱人。 读书人皆谈复周礼,可周朝的民是贱人,贵族是永恒的贵族,百姓还跟着傻乎乎的喊叫,以为周礼多么的高尚。” “没错,天明果然读书的好苗子。” 陆天明摇摇手指,冷冷说道,“晚辈还没说完,刚才前辈说了海瑞面对的民,奸猾、务实,说的没错,这世上本来就什么人都有,切身利益未受损,谁也不会冒险。 读书人为何喊着复周礼,而周礼又再也回不去呢?因为三个人,首先是陈胜吴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接着是张角,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后来朝代的正统性,都建立在这两句话之上,他们三人把臣与民变成真正的一群人,剥夺了贵族永恒治世的权力。 您和我,还有外面的校尉,城里的百姓,晋陕的流贼,我们都是轩辕蚩尤之后,我们都是三皇五帝之后,我们都是百姓之后,根本没什么区别。 大明朝的贵人,二百多年前的祖上就是现在的流民贱人,做了250年的贵人,靠祖宗享受了十代荣光,全部忘记了自己的出身。 百姓当然奸猾务实,那是为了生存,百姓当然冷血随风倒,那是为了传承,谁都不愿这样,是不得已为之。 可两千年来,百姓让朝代不停轮回,让世家大族随朝代一起消失。 百姓的力量被贵人忽视了,他们早就逼迫统治者说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真理,为何贵人从不吸取教训呢? 贪婪的是贵人,不是百姓,百姓只有匹夫之怒,一人百人,贵人鄙视,千人万人,贵人厌之,万万人的匹夫之怒,百姓才是贵人。 大明贵人以天地为棋盘,以士族做棋子,消耗百姓之血,得到了财富和地位,那早晚有一天,这些财富和地位会交出去。 百姓是什么,晚辈阅历过浅不清楚,但我知道人无高低,陈胜吴广之后,天下再无永恒的贵族,只有永恒的百姓。” 陆天明说完了,李腾芳沉重摇头,“天明说的没错,但你这些话全是书生思维,若有做圣人的念头,老夫非常失望,当今天下,妄图做圣人的都是伪君子。 只有实务才能拯救大明,周延儒、温体仁他们不行,一没实力,二没人支持,做实务徒增笑料,保持安稳他们就是大功。 天明应该知道,东虏就是大明贵人养着的一个巨大声望,谁都能去汲取一点,那才是和谐的朝堂,若有人想独吞,袁崇焕就是后果。 孙承宗只能守,想灭东虏,必须大多数人得到好处,必须东虏再无利用价值,你如今查奸细,其实也是在利用东虏,魏忠贤就是把自己这么玩死了,你不会死,因为你有英国公,但你必须清楚自己为何不会死。 你想给皇帝银子,老夫不能说你错了,但你一定蠢,根本没意识到这样的后果有多严重,比东虏的奸细更可恶。 皇帝有银子会做什么?他会先给藩王,让中枢离心离德。再给文臣,让武将寒心。再去剿灭流贼,惹恼抵抗东虏的前线将士。 你看,皇帝不能有银子,因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大明天下会瞬间分崩离析。 不患寡而患不均,皇帝被困死在这句话中了,除非有足够足够多的银子,一千万根本不够,万万两勉强,咱们有吗?咱们有的话,还需要这个皇帝吗? 你查奸细,获得皇帝信任,获得声望,获得进一步的资格,这就是英国公对你最大的支持,张家要功劳没用,要财富也没用,甚至我们每个老骨头都可以说,要功劳没用,要财富没用。 但我们若不要,这个官场就垮了,大明瞬间垮塌,你别以为老夫说的矫情,事实就是这么回事,我们是人,不是神,维持这个摇摇晃晃局面,已经不容易了,结果如何,交给天意吧。 你既然有信心,有意愿,那就一步一步走好,不要好高骛远,不要假大空乱喊,更不要想着依靠皇帝,忠君爱国当然没错,但你得有那资格,一个连自保都靠岳家的人,没资格说别人的对错。” 陆天明呵呵乐了,面对这种读书人的老骨头,说永远没用,做他们又看不到,再说下去都是浪费口舌。 仰天长叹一口气,“晚辈愿意合作,但你们最好有所准备,贵人迟早被反噬,就在我们这一代,包括我,也包括你,更包括我的岳家。 皇帝真是可怜,越不能做,他越要做,他越想做,天下越乱,可惜他身不由己,晚辈不会像他那样被莫名的东西支配,晚辈必须知道自己为何做,必须让良心安宁。 做文臣晚辈没机会,做武将晚辈又不会,但总得做不是,不会也得学,乱世来临,武将是唯一的救国途径,咱们都没时间了,前辈先别死了,辞官吧,咱们去山西转转。” 第113章 听简单,说容易,做难受(上) 陆天明直接走了,大概回禁宫去了,他得跟皇帝解释。 崇祯肯定等着他,没道理你画了个大饼,最后给了块骨头。 书房的门一开,宋裕本推着英国公出来。 李腾芳非常疲惫,喝了两口冷茶,使劲敲敲额头。 “公爷,他完全没认识到自己是您推出来的人,只要他获得江南认可,就可以灭虏了,可他这样子,永远不会与南方达成妥协。” 张维贤呵呵笑了两声,“他固执的认为只有贵族才贪婪,有点意思。” “他说的是小贵族,根本不知什么是真正的贵族。” “子实先生认为说服他了吗?” “没有,老夫没那么狂妄,是他自己说服了自己。” 张维贤再次呵呵笑了两声,“所以呀,他认为什么都行,我们无需刻意纠正,他成长很快的。” 李腾芳眼神一亮,“公爷大气魄。” “鬼门关转一圈,总得有点收获,就像你所言,老夫不能不做事,但也如你所见,天明是动机最强烈的人,他敢向老夫拔刀,那就永远不会变,尊不尊重老夫不重要,对大明有用,那就对张家有用,对勋贵有用。” “公爷心态令人佩服。” 周延儒这时插嘴道,“陆天明凡事喜欢讲来龙去脉,讲因果关系,这是他做大夫的思维,也是做实务的思维,一介亲军,距离外放很远,公爷得想点盘外招,周某个人看好他,至少他是干净的。” 张维贤和李腾芳齐齐欣慰笑了,后者更是连连点头,“没错,他很干净,真是让人羡慕啊。” 张维贤捏捏眉心,“老夫没想到一件事,宁阳侯和抚宁侯为了拉他下水,给了一百万两,小女认为他是穷人攒银子的恶习,其实是没看懂,天明这人自始至终就不太看重银子,他是没想好怎么花银子。” 周延儒和温体仁对视一眼,急急说道,“公爷,老大人,我们得回皇城,银子不能给内库,失陪了。” 宋裕本把陆天明的弯刀扔给他,“两位要加快速度,宋某已安排禁卫,看到陆天明不要招惹他,让他随便转,他可以直接到乾清殿。” 周延儒和温体仁出后军都督府,一路小跑到乾清殿,门口站着一排禁卫,把乾清门挡的严严实实。 两人看着乾清殿大院安静无声,他们进不去,低头喘气,温体仁突然身子一抖,拽一拽周延儒。 首辅大人回头,陆天明在建极殿的玉阶上坐着,面对乾清门,不知在想什么。 周延儒倒了两口气来到身边,“陆佥事,不知道你怎么与皇帝定计,若你突然给户部几百万两,说实话,内阁六部全得辞官,朱明欠俸几十年,补谁都是错,中枢大员谁都不敢承担这个后果。” 陆天明扭头淡淡瞧了他一眼,“那我自己花。” 周延儒点点头,“没问题,但你想怎么花?肯定不能赈灾,那样多少银子都是打水漂。唯一符合大明国情的事,就是养军,咱们跳过士兵忠心问题,直接说花销。 营地、粮草、战马、军械、铠甲、火器…这些不是一次性能买到,谁能给你持续提供呢?人不能点石成金,人得现实一点,陆佥事还是找支持你的人吧,皇帝找不到,你靠皇帝不行。”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周大人,晚辈不是傻子,我只是好奇,你们又是尚书、又是阁臣的,为何对我这么客气呢?骆养性都没有这个面子,一个皇史千户面子有点大。” 周延儒笑着坐到身边,“你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其实也不是,主要是没想通张维贤为何对我有超乎寻常的忍耐力,连我在府里胡搞都忍了,所谋甚大啊,为了大明,为了勋贵,为了张家,怎么听都是个谎言。” 温体仁站他对面哼哼冷笑一声,“那你自己为了大明,就是纯粹的公心?” 陆天明托腮笑笑,“的确是,我想过这个问题,需要事情来证明。我一直认为,皇帝才是唯一考虑大明的人,他是大明皇帝嘛,现在突然发现,他还没我有公心,皇帝的第一思维是御座,第二思维是传承,第三思维是杀反贼,第四思维是制衡,所有的事情都在这四个前提之后,反而是最没公心的人,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 啪~ 周延儒一拍手,“领悟力不错,就是需要管住嘴。” 陆天明叹气一声,“说服皇帝简单,怎么花银子呢,或者说弄个地盘简单,怎么弄到物资呢,只有银子没有物资,一切都是虚幻。种地、纺织、炼铁、铸造,哪件事都绕不开呀。” “你这想法不对。” “哦?为什么?” “独木不成林,一个人怎么能做成国事,听起来像造反,从一个极端转向另一个极端,你得团结才能成事。” 陆天明一愣,随后自嘲大笑,“没错,晚辈的脑子的确有问题,合理利用资源才是最快的捷径。说了需要吐丝结网,被那两位侯爷恶心到了。” 周延儒眉头一皱,“为何不进去?” 陆天明突然靠栏杆叹息一声,“等北面的大捷啊,陛下是个好面子的人,耍赖也得有个台阶,黄昏他们该进城了,麻烦两位做个好人,算我欠个人情。” 周延儒看看西边的太阳,可能还需要一会。 温体仁一直在他面前站着,陆天明抬头对两人笑笑,“你俩做不了好官,真是可怜。大明朝,聪明人太多了,都该死。” 温体仁一声讥笑,“你这态度可以向皇帝的人摆摆,比如新乐侯,跟别人也摆,只会让人讨厌,持刀威胁老夫,你真的不会得到英国公以外的支持,张家支持的原因还是为了巩固京城的实力,其他的事情都是在这个基础上的预想。” 陆天明突然起身,拍拍屁股道,“感谢温大人解惑,其实我最大的问题不是不知怎么做,而是靠英国公庇佑后,卷入不该我参与的事,凡事均有两面性,生命无忧,身子却被捆缚住了,哪里都去不了,内心非常讨厌这种失去自由的感觉,就是这么简单。” 他说完迈步向乾清门禁军走去,站一排的禁军顿时紧张起来,陆天明朝中间一个禁军举拳,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陆天明也顺利进入门槛。 禁卫不着痕迹让开一个通道,这就叫‘破防’,是他打进去的,不是放进去的,周延儒和温体仁立刻跟上。 第114章 听简单,说容易,做难受(中) 崇祯皇帝并不在御座,门口带刀侍卫手指隐晦向东,示意皇帝在偏殿。 陆天明迈步进入乾清殿,绕过屏风来到偏殿。 一地信件账本,曹化淳带着几名内侍在整理登记缴获,崇祯在锦榻中躺着眯眼打盹。 皇帝果然还是最看重银子。 “曹公公,抄家什么收获?” 曹化淳直接递给他一张纸,“府邸五座,别院三十处,内外城酒楼店铺五十,外庄三处,田产二十六万亩,价值大约四百多万两,加上现银六十万两,差不多五百万两。” “恭喜曹公公,内库今年可以宽松一点。” “宽松?北直隶皇田八百万亩,京城店铺别院上万间,内库缺这点玩意嘛?这些全是累赘,内库缺银子。” 陆天明摇摇头,“此言差矣,资产管理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经济活动,转起来就是银子,握在手里就是垃圾。 锦衣军户欠饷多年,十座酒楼按市价作价五十万两,让骆养性去补发,骆指挥使是个能人,军户一定能沐浴皇恩。 东镇、北镇更是没有饷银,二十六万亩田,作价百万两发军饷,范景文、侯恂不会连祖大寿都不如吧? 五座府邸暂时没法处理,三十处别院却可以赏赐给内阁六部大员,诸位大人均是南臣,历代官宦之家,怎么会平白无故要陛下的好处呢,我想他们一定会礼尚往来。 外庄更简单了,南京开国勋贵早想在京城置办产业,陛下赏赐给魏国公、灵璧侯、临淮侯等勋贵,他们一定感激涕零。 剩下还有多少店铺?晚辈闲来无事,顺带经营一下好了,不会少于原价。” 周延儒和温体仁在后面听得脑皮都跳起来,曹化淳却一脸鄙视,“陆佥事,牛不喝水强按头,你去按吗?” “下官可以去按,这不是什么问题。” 曹化淳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下官的卵子还在。” “大胆!”曹化淳大怒。 “谢谢曹公公夸奖,大胆一直是下官的追求。” “偷盗玉玺,擅传圣意,陆天明,你该死。” “不止如此,下官还妄动兵权、御前斗殴、擅闯禁宫、手刃侯爵、诈骗银两、杀人埋尸、欺君罔上,桩桩件件,死不足惜,请曹公公行大明律。” 曹化淳牙齿咬得咯咯响,脸皮跳动,双眼喷火… 皇帝从锦榻起身,负手来到陆天明身前,还未开口,陆天明躬身大喊,“请陛下行大明律,惩处天下逆贼。” 嘭~ 皇帝直接给了他一脚,陆天明一个趔趄靠在门后低头,皇帝咚咚挥拳捶背,“你这个逆贼,这就是你说的五百万两?朕如何灭虏?欺君大罪,确实该死,千刀万剐。” 周延儒和温体仁连忙把暴怒的皇帝拉开,崇祯止不住的怒意,两人却放心了,陆天明这劝皇帝的法子还真直接,越给脸越劝不住,直接‘羞辱’反而快,可惜这法子别人用不了。 崇祯一挥手,把两人甩开,陆天明如同挠痒痒一样,毫无感觉,再次躬身,“请陛下行大明律,做朱明圣君。” “好好好…”崇祯被气笑了,“大明就没有比你还狂妄的佞臣…” “错,陛下不要栽赃,微臣是陛下的佞臣,不是大明的佞臣,罪名可以有,不会乱认。” “你…” “陛下别生气,微臣真有五百万两。” 偏殿一静,崇祯的怒气突兀变为惊诧,“何意?” “陛下先告诉微臣,您拿银子做什么,微臣给您去兑现,不用入内库了,朝臣过手一遍,五百万变成一百万就不错了。” “当然是发饷,备械,灭虏。” “微臣领旨,孙阁老明日回京,微臣看看辽西怎么花这五百万两。” “哈哈~” 崇祯气得在地下大笑,他敢说全给吗?不敢。 他敢说不给吗?不敢! 曹化淳摆摆手,低头的内侍互相拉一把,一溜退出殿外。 崇祯恼怒一脚踹翻地下的椅子,哗啦,罪证掉了一地。 陆天明轻咳一声,“陛下,李箴言是奸细,这是很简单的身份,抚宁侯、阳武侯、宁阳侯、永康侯、武靖伯,他们没有直接背叛大明,但他们背叛了良心。 大明律没有他们这种罪名,微臣倒是从佛郎机人嘴里听过这个罪名。 prador,音称康白度,汉语意思乃买办,大明海贸一百年,天下诞生了很多大资本家族。 陛下应该认识一下新的敌人,买办是指替外国在本国市场上服务的中间人、掮客、牙人。 大土豪、大劣绅、大官僚,一旦沾染外贸,全部是大买办,他们组成了一个卖国贼营垒,在他们面前没有亡国的问题,他们失去民族的界线,失去国家底线,失去基础的人格,他们的利益同强盗利益不可分离。 富裕只是表象,所有涉及边贸、海贸的商人、士绅、豪商、勋贵、士大夫,统统是买办,他们是别人远程养殖的狗,他们看似发财,却是建立在扣剥本朝百姓的基础上,建立在颠覆本朝政体的基础上。 这种人不可能禁绝,唯一的办法是阉割对方的军事实力,让他们去别的国家豢养买办,扣剥别的土地百姓来温养大明百姓。 万历朝前后的大明朝,完全是两种样子的大明朝,陛下用祖宗的办法治理国家肯定不对,效果您也看到了。 如今的大明朝,江南工坊遍地,一府有三万织布机,这些东西得卖出去,人都逐利,大地主为了赚钱,他们改稻为桑、改麦为棉、改粟为麻,只不过是为了控制粮价,追求更大的利益。 大明立国之初,一匹布、一石米、一两银子,三者之间乃同价关系,如今一石米卖二两银子,可以换三匹布,江南看似在疯狂织布,为百姓降低布价,实则是为了提高粮价。 这就是经济手段,利益全藏在表象之后。 大明朝两京十三省,南北万里疆域,怎么会养活不了两万万人,老祖宗教化天下、仁政治理的老办法早已失效,当下是利益驱动的时代,国家再不改变,完全是自我挖坟。” 崇祯听的一头雾水,感觉他说的很严重,又感觉全是废话,不知如何回应。 周延儒和温体仁却听的眼神发亮,前者一拍手,“陆佥事太聪明了,没错,当今的大明朝与万历朝之前的大明朝完全不同,看似在权争,实则在争利,利益驱使了权争,两者主次颠覆了。大商人就是大士绅,还是同一群人,同样的手段,但性质完全变了。” 第115章 听简单,说容易,做难受(下) 他们听懂了,皇帝更糊涂了。 “你们在说什么?与京城的谋逆有什么关系?” “陛下,正因为没关系,才有大关系!”周延儒快速说一句,然后踌躇说道,“四侯一伯完全不事生产,他们就是掮客、中间人、牙人,就是陆佥事说的买办。 他们为盐商、粮商、布商、瓷商、茶商等等卖方服务,为白毛鬼、红毛鬼、倭人、女真、鞑靼等买方服务。 谋逆是表象,他们在赚银子,赚大明百姓的银子,他们攫取权力,掏空大明的实力,削弱边防、海防,以期进一步扩大贸易,直到大明倒塌,换一个继续。” 啪啪啪~ 陆天明用力鼓掌,“首辅大人果然政治智慧过人,就是这么回事。” 崇祯冷哼一声,“一群商人?可笑!” 陆天明再躬身,“陛下,商人当然无法成事,但大明朝的商人是士绅、是勋贵、是士大夫、是藩王。” 崇祯冷冷看了他一眼,“别顾左右而言他,五百万两如何兑现?” 陆天明脸色有纠结,良心却松了一口气,“陛下,微臣从未想过当大官,从未想过彪炳史册,微臣只不过想赚点银子,安静过日子…” “好了,朕知道你想什么,别再把话题扯远了,朕与你办了这么大的事,结果却是让别人来羞辱,侯伯被轻易斩杀,人人自危,谁还相信皇帝,朕付出了该付出的一切,你却没有给朕拿到该拿的东西。” “陛下,微臣是说,微臣无所求。” “朕看出来了,你是个好人,然后呢?” 皇帝不知道‘好人卡’对一个人的侮辱,皱眉等着陆天明回话,却见他一瞬间走神了。 “陆天明,你好大的胆子!”崇祯怒吼一声,周温两人替他捏了把汗,说了那么大的事,都没有把皇帝忽悠住。 “陛下,微臣无所求,可您没说如何花银子。” “把银子拿来,朕当然知道怎么花。” “陛下,您若这么说,微臣也耍赖了,微臣说有五百万两,没有说过如何兑现,也没有说过何时兑现。” 崇祯脸色突兀涨红,拿起一沓纸甩到脸上,“曹化淳,关到斋宫,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准看望。” 禁卫没进来,但进来十几个净军,也不敢强动手,推着把陆天明带走了。 暴怒的皇帝在偏殿团团转,脸色泛紫,好似快吐血了。 周延儒刚才说话了,现在不适合再说,暗中拽拽温体仁。 后者无奈,只能躬身道,“陛下,陆佥事进门就说了,他能把抄家的资产变现。” 皇帝没有说话,曹化淳冷哼一声,“温大人信吗?” “信,别人做不到,不代表陆佥事做不到,别人看病只会收诊金,陆佥事看病却能收医术钱,还能把医术推行。” “哈~” 皇帝突然气笑了,刚想说话,外面突然全城警钟大响。 当当当~ 这是喜事的节奏,整个京城突然欢呼起来。 崇祯迈步来到乾清殿,坐御座中呆呆听着外面欢呼。 这声音太陌生了,好像在十王府的时候,宁远大捷听到过一次。 “周卿家!” 皇帝突然沙哑开口,周延儒立刻躬身,“微臣在。” “还记得环京贫困带吗?支取二十万两,为京卫、皇城守卫、五城兵马司补饷;支取十万两,为官员补俸;十万两为东镇北镇补饷;户部与内库商议变现查抄的家产。周卿家,国事艰难,贪墨小心被夷三族。” “皇恩浩荡,微臣领旨。” “三司会审谋逆案吧。” “是,微臣领旨。” 一个内侍从外大步跑进乾清殿,“禀陛下,京营骑军奉命诛杀逆贼凯旋,绞杀五百真虏,缴获一千二百战马,北镇绞杀三百真虏,首级全部带回来了,百姓在观摩欢呼,神机营指挥使张世泽奋勇杀敌受伤,恭顺侯已入宫觐见。” “传!” 内侍扭头到门口大喊一声,恭顺侯一身铠甲入殿,“微臣奉旨杀逆,特来回禀吾皇,逆贼全被诛杀,缴获战马军械外,还有一堆信件,兹事体大,微臣率先拿回来了。” 吴惟英从后背拿下一个包袱,双手平举,“陛下,没有第二人看过,但微臣缴获时,张世泽、何可纲、祖大弼亲眼所见。” 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曹化淳疑惑接过来,到旁边打开放到御桌,崇祯看一眼后皱眉,“到鸿胪寺去译一下。” “陛下!”恭顺侯突然大叫一声,“陛下恕罪,不能让其余人涉及,微臣大概认识。 这是奴酋给德格类的信,其中有很重要的军情和密信。 一是要求德格类不择手段,买通官员弹劾孙阁老。 二是东虏今年铸炮二百,赛过虎蹲炮,名曰天佑助威大将军。 三是东虏秋季准备引诱祖大寿前出,于前线围点打援,围杀辽西三万营兵,而后到漠南劫掠,伺机攻杀宣大。” 崇祯和两个阁臣大惊失色,“此言属实?” “回陛下,微臣祖上是蒙古人,女真文从蒙古文改变而来,微臣非常震惊,并未告知孙阁老。” 周延儒急切问道,“二百火炮,岂非松锦前线危急?” “周大人,锦州坚城问题不大,松山、杏山确实危险,筑城更是玩笑,新城完全无法抵挡二百门火炮轰击,去多少人都是坟墓。” 嘭~ 崇祯失神跌回御座,扭头问周延儒,“孙元化在登州铸炮几何?” “回陛下,目前三十有二。” “太慢了,立刻支取…支取十万两,秋季必须铸炮七十…” “陛下!”周延儒打断皇帝不切实际的圣旨,“孙阁老明日回京。” 皇帝顿时回神,深吸两口气对恭顺侯道,“卿家辛苦了,还是回神枢营轮值吧,内库赏出击的将士每人一匹布,英国公代朕赏出击将士每人五两,抚恤从优,真虏首级祭奠去年阵亡的京郊百姓,去吧,内阁替朕迎接何可纲、祖大弼,明日与孙师傅一起觐见。” 几人领命退出乾清殿,这事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皇帝还是把所有不愉快噎了下去。 …………12天24万字,不是作者没存稿,是番茄不能这样发,后台无法获得稳定数据,流量会越来越少,下月万更 第116章 结局比开始更恐怖 斋宫与乾清殿一墙之隔,吃斋念佛的地方。 家庙或天地大祭之前,皇帝和代祭的勋贵会来这里住三天。 皇帝一辈子也不会去皇陵,三位国公每年代祭,所以就是英、定、成三人的一个特定休息室。 陆天明到斋宫后被推进屋内,西侧是净房,中间是库房,东边还有打坐的地方,最后才是一个小卧室。 关押老子能达到什么效果,有病。 说了两次无所求,皇帝都没听出这三个字的下半句:不可救! 陆天明暗骂一声到床躺下,他反思过无数次了,千言万语一句话,人不是神,一个人创造不了历史。 英国公又不是自家老子,总感觉伟岸光正的理由后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必须把自己隐藏起来,只有对他存在‘正义的’杀意,才是一个坚挺的人设,才能获取绝对的信任,人性世界就这样。 抚宁侯、宁阳侯,杀的太急了,该交往一段时间,一定有其他收获。 天黑了。 陆天明躺着迷迷糊糊也入睡,嘎吱~ 外面门打开,有人提溜着灯笼进门。 宋裕本一脸揶揄站在地下,陆天明看了他一眼,扭头不想搭理他。 “你为何要西城指挥使的妹妹?” 陆天明眨眨眼,回身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牛嚼牡丹啊。” 陆天明迟钝一会才想起来,“那就是一个磨时间的理由,我见都没见过,只是听外城的人聊天说过。” “我以为你喜欢表妹那样的女子,自然也会眼馋这个牡丹。” “滚出去!” “牛家做的是药材和皮子生意,平时还做成衣,有一个裁缝作坊,他家男人死了,你猜她一个女人为何能在京城立足?按说外城也不可能。” “我不感兴趣,你能不能滚蛋?” 宋裕本不为所动,继续说道,“牛家其实是在为南城兵马司做生意,与宁阳侯还真有点买卖,你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宁阳侯死之前威胁了他们,西城、南城兵马司快吓死了,骆养性把他们留下了,你不要的话,死的就不止牛家商号。” “哼,真是可笑,你们杀人损阴德,来让我背良心债,我烦着呢,没功夫替你们背债,死活都是你们的事。” “美人啊,十万两家资啊,生意渠道啊,你不喜欢吗?” 陆天明缓缓起身,一脸疑惑,“什么秘密渠道,说来听听。” “不错,你抓住了重点,与藩王做生意的渠道,牛家与山西、河南、陕甘藩王做了五辈子生意。” “背后是南城兵马司?一个兵马司能控制京城以外的事,哄鬼呢?” “信不信由你,你若不要牛牡丹,不出三天骆养性就把她灭门了,十万两的家资在京城排不上号。想做事,就得从偏处做起,校尉完全不够,你笃定自己会去山西一趟,她是很好的帮手。” “她能帮我什么?认路?” “南方向张家口走货,一条路走京城,一条路走山西。” “山西流贼遍地。” “所以更适合去偷银子。” “买不到物资,偷到银子也没用,若给祖大寿二百万两银子,他能愁死,京城的物资可能也就消化五十万两,再多就要涨价了,那军户的饷银发了也等于没发。” 宋裕本哈哈坐在椅子上,“你小子脑袋转的真快,就是不想听,不想认,静下心想一想,其实很多事都很简单。” “三司会审需要多久?” “你脑子怎么又傻了,人都死光了,他们审个毛,三司会审是让他们研究如何定罪,不是让他们审,这过程直接跳过。” 陆天明哼哼自嘲笑了两声,“逆天大案就这么结束了,真想知道抚宁侯和宁阳侯死之前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姑父的人和骆家的人直接杀人,就像你在东英楼遇刺一样。” “我是说那些牵连的官员。” “今晚就会全部死在诏狱,省得浪费大伙时间。其余人已经放了,明天早上皇帝会收到雪片般的贺表,恭贺皇帝运筹帷幄,抓住东虏伪王子。” “那你们又搜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账本,信件,地契,等一切东西直接焚烧。陆天明,不出五天,四侯一伯在京郊的祖坟就会被盗,夏天雨水一冲,一个家族存在的痕迹就没了。 暗处很多人得到了好处,那些靠在五家名下的土地,一定会被原主认回去,内库说是多了二十六万亩,其实大家都知道,内库连地都找不到,多少都是句废话,只有外庄和府邸是真的。” “桐桐自由了吗?” 宋裕本说了半天,陆天明还是关心张之桐,惹得他眉头一皱,“女子不属于牵连范围,但有些外嫁女子已经被夫家逼死了,嫁给他们女子的人家也不会去追究尸首。” “我不关心他们,桐桐自由了吗?” “不提,不问,不说,不写,表妹没了户口,她是非黄册之民。” 陆天明直挺挺跌倒,结局比开始更恐怖。 开始不过是英国公算计的力量,结局却是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力’。 宋裕本该说的也说完了,留下灯笼,扭头离开。 陆天明呆呆想了一会,余光瞥到床前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三魂六魄差点吓出去来。 靠墙呼呼喘气两声,“菁菁,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怎么不开口。” “咯咯,跟夫君开个玩笑嘛,有没有把烦恼吓跑?” 陆天明点点头,“魂都吓飞了,你怎么入宫了?” “表叔带人家转来转去就进来了。” 陆天明眨眨眼,“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张世菁环视一圈,“不知道啊,是哪个衙门?” 陆天明扑通跌倒,“宋裕本在向我展示他的能力,你是不是什么话都没有?” 张世菁脱鞋上床,呲溜钻被子,“没有话,但有人。” “拉倒吧,我还没懦弱到找女人安慰的地步,安静休息一会,天亮前出去吧。” 第117章 朝堂的较劲方式 张世菁没心没肺的说了几句话,早上趁着上朝的时候被禁卫带走了。 好处还是有的,陆天明睡着了。 人若对每个人都充满戒备,那活着也太累了。 还有两天端午,大明朝的端午休沐三天,这是祖制,皇帝也挡不住官老爷休沐,说不办公就不办公。 所谓的三司会审,只会更快结束。 无论多尊贵的人物,死后若无人挂念,那就是尘归尘,若无人为你争取名份,那就是土归土。 陆天明下午被饿醒了。 这可糟糕了,杀了他都行,饿肚子不行。 起身转了一圈,一点吃的都没有,门窗全被从外面锁死了。 喊了几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陆大爷怒了,抓起椅子砸烂窗格,跳了出去。 自己被关在最里边,斋宫至少五道门,全关死了,陆天明抬头环视一圈高墙,两丈高的砖墙,没有工具说什么出不去。 折腾一会更饿了,甚至有点发昏,内心对皇帝愤恨不已,只好回去继续躺尸。 曹化淳听说晚上禁卫提督到过斋宫,告诉皇帝后,小心眼的皇帝大怒,下令禁卫滚蛋,净军封闭斋宫,饿着吧。 但皇帝也不知道宋裕本放空炮,以为他在里面吃饱喝足了。 净军远在三道门外,喊破喉咙也无人能听到。 若让一个人深刻感受到自己蝼蚁的性质,他肯定会生出奇奇怪怪的心思,陆天明一年前已经感受过了,但那时候他还抱着一丝希望挣扎。 挣扎的结果告诉他,再挣扎也是个蝼蚁,生命毫无意义。 陆天明胆大妄为的背后,底层思维是对世界保留善意,他深知自己与众不同,可能随便说句话都会给亲朋带来危险,轻浮也好、狂妄也罢,都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特别,是获取信任的一种手段。 他们不在乎、不理解、不接受。 大明朝贵人对百姓的态度,就如同此刻皇帝对待他的心腹朋友,在一次又一次的冷漠中积累量变,最终改变了一切。 今天是五月初三。 三司会审半天就结束了,果然很快。 乾清殿坐着很多大员,崇祯在御座翻着三法司的汇总结果。 奸细该死的都死了,连收买的下人都没留下一个活口,四侯一伯收回世诰,除爵,抄家,夷三族,不追究姻亲。 直接涉案的重臣已全部自杀,抄家即可。 皇帝看了一遍具体的关联,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欲望,阳武侯、抚宁侯、宁阳侯、武靖伯,的确该死。永康侯的死因人人心知肚明,皇帝也知道,但没人在乎,能怎么样呢。 周延儒起身道,“陛下,恰逢大捷,京城百姓振奋不已,端午气氛都不同,听说京城各商号货物突然大卖,百姓都在沐浴皇恩,恭贺圣君英明。” 崇祯点点头,“赐神机营指挥使张世泽都督同知、神枢营提督恭顺侯太子太保,赏皇史千户所三千两,两个副千户升正职千户,陆天明升锦衣卫指挥同知,提督锦衣卫南镇抚司,赐蟒袍玉带。 赐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都督同知,太子太傅。加封文华殿大学士孙承宗太子太保,加封英国公太子太傅,赏锦缎十匹。” “微臣领旨,陛下,德格类如何处置还请圣裁。” 崇祯把三法司奏本扔到前面,“内阁稍等一下,孙师傅马上就到,英国公也来面圣,其余人散了吧,会审结果邸报传天下。” 很顺利啊,众人齐齐躬身退走,明天就休沐了,三天之后,一切照旧。 崇祯等人退走后,又从桌上拿起三本奏折,“周卿家,李腾芳连上三本辞呈,放弃轻生念头是好事,免得有些人战战兢兢,但他不能离京,先在京城住着吧。” 周延儒再次答应,皇帝靠在御座闭目养神,这几天还得到一个好消息,陕西流贼‘三王’之一,曾打败洪承畴的匪首王嘉胤毙命,被曹文诏追击弄死。 如今晋陕地界的流贼,大股在陕西北部,小股在山西南部,新任三边总督洪承畴正全力清剿,以剿坚抚,先剿后抚,集中兵力进攻陕西农民军,希望大捷尽快来临。 “老臣拜见陛下!” 崇祯猛得睁眼,张维贤已被禁卫抬到御桌前,连忙起身招呼,“老国公辛苦了,快快奉茶。” 这地位到底不一样,张维贤自己推推轮椅到右手边,“陛下,老臣这虚衔太多了,自己听着就脑袋大,太保、太傅、太子太师、太子太保、您又给了一个太子太傅,太子三师齐活了,好似老臣贪得无厌,要不咱削了吧,留一个就行。” 崇祯哈哈一笑,“老国公怎么会这么说?” “宣宗时,先祖张辅为太师,沐晟为太傅,陈懋为太保,三公官职为专授。如今宁阳侯陈家断了,老臣也是听嘉定伯周奎所言,风水不好,相克而生。” 周奎是皇后的父亲,京城卦师,崇祯听后眨眨眼,“朕没听明白老国公想说什么。” “陛下,三公、三孤、太子三师、太子三少最好专授,人多朝臣就不在乎,朝廷威望也就降了,不如文武各十二人,追封当然无所谓。” 崇祯想了想,扭头看向周延儒,“周卿家认为怎么样?” “回陛下,微臣附议,虚衔太多了,的确让职位低的人骄横,职位高的藐视,本为皇家隆恩,如今弃之如履,令大明蒙羞。” 崇祯点点头,扭头笑着问英国公,“大明五位公爵,如何专授三公?” “回陛下,太师乃微臣家传,太保即断,不妨给予魏国公,黔国公年轻,续传少傅,太傅由定国公兼领,成国公少保,镇远侯少师,其实这些虚衔没多大意思,戚继光威名赫赫,百姓记住了少保之名,谁还记得万历朝太保是谁,有能力,有功勋,太子三少照样彪炳史册。” “呵呵呵~”崇祯无喜无悲淡淡笑了两声,“好吧,就以卿家所言,勋贵最好一起上个条陈,包括南京和黔国公,做到名正言顺。至于文臣虚衔,朕一会与孙师傅聊聊。” 第118章 大明顶层现状 陆天明若在乾清殿,估计没看懂两人较劲的核心点在哪里。 他眼里只有外患,根本意识不到皇帝性格给大明带来的杀机。 张维贤连着护佑三位皇帝登基,是泰昌和天启的顾命大臣,法理上而言,崇祯朝任何重大国策没有英国公点头,都算皇帝不孝。 英国公是在表达不满,因为瘫痪期间,皇帝没有丝毫抬举张之极的意思,更没有重用‘二号勋贵’定国公,而是强捧成国公,让声望不如侯爵的成国公节制京营,参与喜宗实录编制。 还让后戚太康伯、嘉定伯参与内库管理,强行削弱老牌勋贵的势力。 乍一看,皇帝好像吃饱了撑的,实则大明很多皇帝做过这事,反正勋贵不会断爵,拿点资产充实内库,你家以后慢慢攒。 但以前的皇帝下手有分寸,对象是边缘侯伯,勋贵可以接受。 崇祯竟然毫无顾忌对英国公下手,完全没意识到英国公和魏国公是皇权的两条腿,他们与别的勋贵有本质区别。 张维贤对皇帝愚蠢而又不知深浅的行为很愤怒。 这次铲除奸细,顺带‘杀逆’,就是教训皇帝。 乾清殿直接分配虚衔,崇祯听之任之,脸上全是敬意,好像这是个权臣,其实皇帝内心和内阁文官都无所谓。 谁都不鸟谁,谁都离不开谁,又谁都无法翻脸。 这就是大明顶层的现状。 皇帝把本应该的帮手,愚蠢地变为博弈对象,还乐此不疲享受博弈带来的快感。 因为无所谓,‘摊牌’也是三言两语就谈完了。 几人安静片刻,孙承宗大袖飘飘出现在玉阶边,皇帝这次比英国公更热情,不仅站起来,还绕出御座,来到殿中。 孙承宗带着何可纲和祖大弼进门,“拜见陛下,老臣奉命绞杀东虏逆贼,特来复旨。” “孙师傅辛苦了,朕有孙师傅,大明就有底气。” “陛下过奖!”孙承宗环视一圈,笑着说道,“大明江山代有新人出,老臣可不敢居功,一赖陛下运筹帷幄,二赖锦衣卫刺探虚实、精巧布置,听闻陆天明在禁宫,老臣还以为能在乾清殿看到。” “哼!”皇帝轻哼一声,“孙师傅别提他了,仗着与朕从小认识,习惯当面顶撞,与君王耍无赖,关斋宫去反省反省。” “陆佥事忠直,难免嘴臭,不过斋宫是皇帝和公侯清心斋戒的地方,希望他能领会陛下的良苦用心。” 崇祯点点头,示意赐座奉茶返回御座,孙承宗与内阁互相见礼,到英国公身边拱手行了个礼, “听闻公爷康复,孙某很是高兴,咱们都老了,也就能帮陛下稳定人心,孙某长久外镇,京城拜托公爷。” 英国公拱手还礼,“老孙怎么还客气上了,你为大明戍边,老夫当然只能替你坐坐京城,咱们都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用互相恭维。” “公爷还是这么风趣,看来恢复的差不多,老夫非常高兴。” 孙承宗一边笑,一边到自己的位置落座,乾清殿瞬间集齐大明唯二的‘坐蟒’,周延儒和温体仁还真有点压迫感。 何可纲与祖大弼是武将,不可能坐到孙承宗下手,连连拱手到英国公身边坐了半个屁股,还成了文武三对三。 “孙师傅,老国公刚才说到了虚衔赐授问题,很多人都有虚衔,致使朝威不振…不知孙师傅怎么看?” 皇帝说了一遍英国公的话,孙承宗沉思片刻点点头,“英国公说的有理,既然太师乃张家起,那就赐太师,其余大家讨论一下再说,南来北往送信需要不少时间,不着急,至于文官,不轻授予即可,没必要褫夺虚衔。” “孙师傅说的在理,那就依孙师傅所言。” 皇帝两头答应,等于两头都没答应。 英国公无所谓,他就是要太师虚衔。 崇祯又轻咳一声,“孙师傅,东镇、北镇可堪一战?” “回陛下,他们剿匪乃精锐,到关外乃民夫。” “差…差距这么大?” “并非战法和军械的差距,实乃精气神堪忧,非督治侍郎可解,没有常饷实难成军。” 崇祯脸色落寞点点头,突然又笑道,“昨日周卿家已听过何副将与祖将军的回答,他们说辽西出击需要两万骑军,缺口一万四。孙师傅如今还建议筑城推进吗?” “回陛下,大明目标是收复辽沈,筑城不可避免,但前提是我们得打败奴酋的火炮。 锦衣卫最大的功劳不是杀奸细,而是探明奴酋开始铸炮,辽西前线以后的战法就得改变。 围点打援这战法不新鲜,辽西也有准备,唯一的问题是,既需要被围的军队坚持住,也需要接应的车营、炮营等不能处于下风。” 崇祯眨眨眼,疑惑问道,“所以还是需要骑军?” “不,微臣是说,我们需要换个方向,大凌河位置非常好,但它致命的缺点就是一马平川,且远离松锦一百多里。因为我们要收复辽沈,那我们就不能完全等着东虏来攻,至少要让他难受,让他无法安心经营草原。 微臣苦思许久,大明应筑城医巫闾山,广宁位于山的东面,已被双方弃守,下山筑城完全不可行。 我们反其道行之,在医巫闾山顶峰,建一个俯瞰方圆百里的兵营,东虏火炮不可能上山,也不可能攻山,只要驻守五千人,布置百门火炮,即可封锁医巫闾山东边的草原通道,东虏休想随意从山下通道进入草原,也别想攻击蓟镇、宣大。 他们只能到医巫闾山与我们打消耗战,这就达到了我们的目标,消耗东虏战事潜力,为下一步推进做准备。” 崇祯听完稍微思考一会,再次问道,“筑城需要多久?” “陛下,我们不筑城,是利用地形,稍微筑造几道关墙即可,不会超过一个月,但火炮上山需要两月。筑城期间我们并不担心东虏围山,锦州就在山的西面,东虏不具备围山条件,医巫闾山太大了,他们也没法围。”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内阁怎么看?” 周延儒躬身行礼,“回陛下,微臣等人不知实情,未勘实地,太傅策略想来定然能成功。” 第119章 与皇帝谈银子,廷议乃一场戏 皇帝能猜到内阁的回答,回头就看向张维贤,“老国公有何高见?” “回陛下,高见没有,老臣有个疑问,虎蹲炮上山有什么意思,从山顶扔个铁坨子下来,想砸死蚂蚁吗?” 崇祯眨眨眼,扭头看向孙承宗,后者哈哈一笑,“国公没听懂老臣的话,我们山顶筑兵营,是为了掩护筑城广宁。” 皇帝眉头一皱,“孙师傅说了,广宁筑城没意义…”他说到一半恍然大悟,“东虏会着急?” 孙承宗赞赏点头,“没错。” 张维贤毫不留情反驳,“狗屁主意,大明京城对东虏都没有秘密,辽西更是到处奸细,虚晃一枪,没扎到老虎,小心闪了自己的腰。” 孙承宗并没有生气,“国公给个建议?” “被动挨打肯定不对,辽西六千骑军,如今有一千在剿匪,两千在山海,松锦不过三千骑军,但人少有人少的好处,京营那一堆架子兵都能出古北口,你们为何不能去辽东溜溜?” “溜?国公不太了解关宁铁骑…” 张维贤摇手打断他,“老孙呐,老夫还真了解关宁铁骑,他们用三眼铳,作战时先发射铅子,然后抡捶猛砸,所向披靡。 优势有多突出,劣势就有多明显,他们极其依赖火药供应,关宁铁骑不是进攻的骑军,是骑马的火铳兵。 关宁铁骑出自袁崇焕和祖大寿之手,他们一开始就不为进攻而生,天下第一支专职破阵的骑军,只为破、不为杀,实乃为了搅乱敌军攻城。 老夫说的是祖家的家丁、鞑靼溃兵,他们善于骑射,善于劈杀,草原广阔,冬春季节辽东边墙两千里处处是豁口,黄台吉能从长城进入京畿,你为何不能从辽河进入沈阳?就算放一把火,女真也吃不了兜着走吧?” 孙承宗眼神大亮,赞叹说道,“公爷眼神清澈,没错,三眼铳是专职防御的骑军,可另外的三千人出击,无人可带他们,而且他们一旦被围住,不亚于辽西直接损失一万营兵。” “那是你的问题,老夫只是给个建议。” 孙承宗低头思虑一会,疑惑问道,“这口气陌生又熟悉,不像是国公的判断。” “哈哈哈~”张维贤大乐,“三个月前在炕上躺着无聊,与大夫瞎扯淡,东西南北中什么都扯,老夫觉得他两句话说的很对,一味挨打是傻帽,冒然出击是二杆子。 努尔哈赤的战略是持续对大明放血,削弱大明军事实力,他学的是李成梁对付图们汗的战法,这本是大明绝技,怎么还疲于设防了?大夫说,若有六千骑军,他能让黄台吉后悔从娘胎钻出来。” 孙承宗捏捏眉心,迟疑说道,“不是不可以,可没有钱粮,骑兵出击,一月行粮就需要万两白银。” 英国公没有接茬,孙承宗略显尴尬,周延儒这时说道,“三千骑军不是没有,但骑军与骑军的差距不可同日而语,若三千人袭扰女真,让他们疲于奔命,朝廷勒紧脖子也得养,除了成军的费用,谁来带是问题,更关键的是,如何保证骑军具备奔袭能力。” 皇帝和孙承宗想了一会,齐齐把目光投向何可纲与祖大弼。 何可纲看自己没法躲,才轻咳一声道,“微臣认为谁来带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只有银子。” 祖大弼瓮声瓮气道,“辽西来训练新骑军,找个地方练练手就可以,确实银子才是问题,军械、战马、盔甲,三千精锐骑军从无到有直接开销四十万两,就算他们一动不动,照样每月耗银二千两,若是出击作战,饷银、行粮、战马养护每月一万两,万一…不测,就没了。” 银子,廷议聊到银子,那就没法聊了。 崇祯有点气恼,真正作战的骑军实在太贵了,关宁铁骑是分田养军,且战马来自鞑靼人,节省一大半开支,辽西不能继续增加骑军,他们养不起,只有在大明境内实训。 孙承宗沉默半天说道,“陛下,老臣能见见陆同知吗?” 崇祯大概知晓他想说什么,深吸一口气道,“不可能,惩戒得有效果。时候不早了,明日休沐,端午乃盛夏开端,休沐过后再谈吧,孙师傅好好休息一下,内廷安排何祖两位卿家休息。” 时候的确不早了,众人只好齐齐行礼,“微臣告退。” 崇祯客气几句,送到门口,等他们消失在乾清门,皇帝迈步回到偏殿,瞬间破防,抓起桌上的香炉狠狠砸到地下,“欺人太甚。” 皇帝很明白,朝臣都表示了看法,看似人人尽忠,实则人人都是废话,不是他们没办法,是朝廷无能。 他喘了一会气,曹化淳才返回来,“陛下,孙阁老去陆天明刚买的别院休息去了,奴婢也不好拒绝,那里有百余名校尉,净军不宜插手。” 崇祯突然哼哼笑了两句,“这木头看了一遍永乐大典,四遍纪效新书,竟然值得孙师傅求教,英国公强捧他的孙女婿做大将,可他是亲军啊,朕的亲军。” 曹化淳低头之际眼珠子转了两圈,“陛下,陆同知不是说他得去山西转一圈,查查走私通道吗?” 崇祯一愣,“曹大伴想说什么?” “山西大股流贼没有,小股流贼不断。陆同知有句话奴婢倒是认同,朝事艰难,内忧外患,做文官没用,做武将不会,可也得学呀。” “锦衣卫去山西刺探流贼情报?那他别想回来了,东厂千户已经去陕西三年了,他也得三年。” “陛下!”曹化淳突然靠近,低声说道,“奴婢是说,陆同知可以调神机营和神枢营剩下的骑军配合,不用掏银子,不用饷银,会有人给他们,练不好就当没看见,练好了属于锦衣卫南镇抚,再调陆同知去辽西一圈,孙阁老自然会安排人借用骑军作战。” 崇祯眼神大亮,好似明白如何最大化利用陆天明了,仰头哈哈大笑,一拍曹化淳的肩膀, “好一招将计就计,这事挺符合陆天明脾气,他就喜欢揽事。” 曹化淳内心了然,果然被英国公说中了,皇帝一点就上当。 咱家也是不得已啊,好不容易有位忠直的臣子,陛下您不能再多疑了。 “陛下,是不是让…陆天明回去过端午?” 微笑的崇祯脸色一顿,想起陆天明拿玉玺随意的样子和信誓旦旦的口气,一甩袖道,“不行,休沐后再说。” 第120章 朝事不过一桌饭 张维贤并没有回国公府,与孙承宗一起来到宁阳侯给陆天明的别院。 孙承宗挺无奈,张维贤当着他的面,对送到东华门的曹化淳说了一句话:陆天明去山西查货物走私,京营骑军随便他调遣护卫,不用掏饷银。 曹化淳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为了大明朝,孙承宗也只能向曹化淳点头,表示他可以安排。 廷议说了半天废话,真正决定大事的时候,与皇帝没有一毛关系,这就是大明中枢的执行力。 周延儒没跟来,倒是温体仁被孙承宗叫来了,后面还有何可纲与祖大弼,两位副将与三人坐一起压力太大,张维贤看他们实在难受,确实不合适坐这里,吩咐随行护卫安排住宿,另外叫一桌菜。 这院子不大,但他们一来,校尉站得满满当当,孙承宗落座后奇怪看了两眼,指一指院子两侧的校尉,“为何如临大敌的样子?” 温体仁笑着躬身,“阁老身负大明安危,刺客实在猖獗。” 英国公呵呵一笑,“扯淡,我那混蛋孙女婿把银子都放在这里。” 孙承宗一愣,“多少?” 张维贤摸摸胡子,“阁老若让他外镇,要多少有多少。” “外镇?一个亲军?” 张维贤瞥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 孙承宗抱着茶杯想了一会,点点头道,“老夫这里没问题,可他去辽西如何与祖大寿并立?辽西将门很团结,自然很排外,二十年来,客军与辽人彼此完全失去信任,祖大寿也无法改变。” “外镇并不一定要离开京城。” “靠剿匪功劳跳出亲军?陛下大概不会允许他离开亲军。” 饭菜来了,护卫摆好之后立刻退了出去,温体仁给两人倒酒,张维贤举杯道, “只要骆家掌锦衣卫,天明就不会离开亲军,老夫的意思是他可以兼职,反正他喜欢惹事,哪里有事扔哪里。” 张维贤说罢一饮而尽,然后直接扣杯子不喝了,孙承宗这时候才听明白,英国公在绕开南边强捧孙女婿,不是不行,太啰嗦了,主将怎么可以来来去去乱窜。 温体仁把酒饮尽,起身给两人倒满,这时候插嘴道,“阁老,事情总得有人做,陆天明若截断山西走货通道,南边会害怕他回京影响去往宣府的官道,届时定会想尽办法调离,总不能用龌龊手段对付国公的孙女婿。” 孙承宗扭头怔怔看着他,“长卿,你已经在为自己做首辅准备了?” 温体仁抿嘴点点头,“两年,或三年,总该下官了,周玉绳屁股不干净,他的学生太多,上位前是助力,上位后就是累赘,尤其是复社那种急切钻营权力的士子。” 孙承宗仰头叹息一声,“大明朝,好多聪明人啊。可国公府里出公侯,怎么看都不可能。” 张维贤伸手摇一摇道,“可能不可能都在以后,当下我们必须做点事,东虏骑在大明脖子上,朝廷威信跌落谷底,靠皇帝不行,等我们把东虏困在辽东,再与南边谈谈如何灭虏,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四五年时间,本公的孙子不可能是袁崇焕,他有银子,老夫有银子,勋贵有银子。” 孙承宗轻咳一声,“可盐粮布在别人手里。” 张维贤再次摇手道,“问题不大,万余人的供应,不至于被拿捏,老夫多的是办法。” 接下来三人安静吃菜,细嚼慢咽都在推演结局,孙承宗与陆天明的想法一样,总觉得英国公不是这么单纯,但他又想不到原因。 安静吃了半个时辰,孙承宗才放下筷子道,“老夫其实欠天明一个人情,应该投桃报李,祖家核心家丁个个是精兵,老夫做中人,二万两换一百人训练骑军。咱们先看看天明在山西的所作所为,辽西既然放弃前出,今年应该很安静,过年春季再说。” 张维贤咧嘴一笑,“老孙,给你交个底,后半年流贼一定在山西,陕西如今有洪承畴、曹文诏,还有甘肃、延绥、宁夏的兵马,太多了,流贼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与五支大军作战,根本没有空间,朝廷妄图一口气聚而歼之根本不现实。” 孙承宗一愣,“岂非山西走货通道已断绝?” 张维贤点点头,“所以不需要天明捣毁,南边自己就在放弃,别忘了,山西、宣大、北直隶,这是老夫的地盘,单论眼线,谁能有老夫多?”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英国公反对大规模边贸,但他又是商号背后最大的靠山。 没有英国公默许,有屁的走私,可他又没法翻脸。 哎,大明朝,忠君爱国竟然需要私下交易谋划。 三人又安静坐了一会,张维贤把护卫叫进来,才扭头告别,“好了,在这里安静住几天吧,校尉能挡住不必要的麻烦,老夫明天去外庄透透气,张家下半年添丁,人老了,也就这点纯粹。” “哦?嫡曾孙有兄弟了?” “哈哈,比那还高兴,老孙留步,咱们是为了大明,有这个基础,万事好商量。” 张维贤在院中直接坐轿离开,温体仁这时候才对孙承宗附耳道,“阁老,陆天明的孩子。” 孙承宗愣了一下,未婚先孕,有悖他的价值观,但贵人家也不能说什么,有的是办法入册成为嫡子。 两人又安静小酌了几杯,孙承宗累了,扣杯子表示结束,“长卿,朝廷知晓晋陕流贼的虚实吗?” 温体仁摇摇头,“很难掌握,黄河两岸全是大山,这个季节黄河可徒步穿越,曹文诏本在山西剿匪,陛下突然催促进入陕西,与洪承畴围杀固原流贼,两省交界完全空虚,且山西境内本身就有很多小股流贼。” 孙承宗明白了,“陆天明去山西顶多是第二个曹文诏,剿灭流贼根本不可能,徒增杀孽,但也把他拖住了。 英国公大概又是借机在杀逆,他在亲自下场掌控某些事,长卿注意一下山西镇驻地宁武关,这里是他们的后手,山西镇内长城的边军很特殊,天下都忘了,他们是都督府的兵马,山西巡抚也调不动,但朝廷要心中有数。” “下官明白了,阁老早点休息。” 第121章 被遗忘的小喽啰 曹化淳除了提督御马监和东厂,他还是京营总监。 兵营驻地的监军太监都归他节制,凡是节假日,曹公公得到京营驻守,把某人忘得一干二净,在榆河大营看恭顺侯操练了三天骑军。 四五六休沐三天,到初七下午,某位小可爱已经被关押了五天五夜。 陆天明前两天还鬼叫两声,后来绝望了,无所谓了,无喜无悲,好似他自己与整个世界无关。 一会一觉,一觉一梦,梦境内容时空交替。 皇家、士绅、豪商、勋贵、地主、平民、流贼、强盗、忠诚、背叛、阴谋、阳谋… 人世间一切的一切,结局只有两种人。 成功者,失败者。 过程怎么样,道德怎么样,谁会在意呢。 初七的早朝十分简单,皇帝除了催促陕西剿匪,没有再安排其他事,朝臣也没有挑事上奏,各衙都需要时间收尾。 外镇大臣回京述职不需要时刻到乾清殿,辽西既然放弃前出,孙承宗可以悠闲休息一段时间。 皇帝呢,一直在乾清殿批阅奏折,脑子里想什么,鬼才知道。 初七下午,闲着无聊的宋裕本在禁宫巡查,皇极门刚好碰到从京营回来的曹化淳。 “侯爷!” “曹公公!” 两人打了个照面,谁也没心思多说一句。 互相离开十几步,齐齐回头,宋裕本先问道,“你在京营?陆天明呢?” 曹化淳瞬间脸色惨白,“侯…侯爷未去看过?” 四眼大瞪,又齐齐回神,奋力向斋宫跑去。 那些净军如同死人,没有命令他们除了轮值看守,连动都不会动。 宋裕本看到斋宫门禁的情况,气得浑身发抖,怒吼一声,“开门!” 禁卫火速抽刀劈落两侧墙栓,连开五道大门,进入斋戒的休息室。 宋裕本一脚踹门,内心一刹那祈求一遍诸天,迈步进入卧室。 某人面若死灰,但眼神的冷意刺骨。 “来人,抬回皇史千户所,快点!” 曹化淳也看到了那个眼神,禁卫小心翼翼抬着离开,宋裕本一巴掌推开他,扬长而去。 曹公公心脏咚咚跳,脖子机械般环视一圈斋宫,向乾清殿方向呆滞看了一会,突然醒悟过来,连忙去汇报。 一炷香时间后,御座的皇帝冷哼一声,“陆天明很强壮,不吃不喝十天也行,宋裕本一定偷送食物。” 曹化淳突然松了口气,皇帝说的这么绝情,反而证明他忘记了,若您刻意饿死他,那才叫祸事。 “陛下,宋裕本休沐了,他从未送过吃食,一颗米一滴水都没有,陆同知饿了五天五夜。” 批阅奏折的皇帝一愣,神色还是有点呆滞,“曹大伴不是安排了净军看守吗?” 曹化淳咕咚咽口唾沫,“是,但他们擅自绝食,已被禁卫提督斩首。” 皇帝迟疑了一下,突然起身大叫,“传太医,曹大伴去守着,内库药材随便使用,千万不能让陆爱卿身体受损。” 曹化淳急急躬身领命,飞奔而走。 他去的迟了,宋裕本路过内医院,直接抄走所有药材。 两刻钟后,陆天明喝了两碗水、半碗粥,熟人参直接啃了两根,等曹化淳到千户所,他已经闭目睡着了。 人突然挨饿会先脱水,陆天明躺在那里,面色带汗,肌肉嶙峋,整个人竟然充满棱角分明的兵戈气息。 明明很虚弱,却让人感觉他十分危险,如同他那把平淡无奇的歪脖子弯刀。 …… 皇帝犯错了,内阁派人来慰问一下,不再凑热闹。 张之极和骆养性随后而来,三人在正厅围坐。 可笑,可悲,可气… 不知该说什么,低头一声不语。 千户所突然进来一个年轻的后生,直接到卧室,三人看他一眼,继续低头无语,这是陆天明的外甥,郭石头。 “小舅,小舅…您没睡啊…陛下刚才叫我去乾清殿…真的疏忽了,绝非有意,那些混蛋净军如同死人…陛下跟您道歉…” 陆天明是虚弱,不是瞌睡,沙哑说道,“别摇我,脑壳疼。” “哦哦哦,陛下说派您钦差巡晋陕,一查走私,二督地方剿匪,京营派骑军护卫,多少人由您和英国公商量。” “他还想吃成菜啊…” “嗯?什么成菜?陛下给您派了个坐衙属官,驸马都尉巩永固,南镇抚司荒废许久,还有一位镇抚司,新乐侯小侯爷刘文炳。” “扶我起来!” “哦哦哦~” 郭石头把他扶起来坐直,陆天明又淡淡说道,“又饿了,去找点吃的,肉沫粥之类。” 外甥去拿吃食,卧室不一会进来一群人。 下值了,周延儒、温体仁、曹化淳、孙承宗、何可纲、张维贤… 陆天明靠床上淡淡看着他们,双方互视,一句话都没有。 这种事,安慰人就是侮辱人,总不能说你被遗忘了。 陆天明又不是喽啰,若说雷霆雨露皆君恩,无异于伤口撒盐。 外甥拿来肉末粥,陆天明不用他喂,端着慢慢下咽,张维贤率先离开,不一会,孙承宗、周延儒、温体仁、曹化淳也离开了。 陆天明把粥喝完了,又喝了一碗盐水,仰头闭目深呼吸。 最后留下的何可纲道,“陆同知,何某想请教一下,如何处理德格类父子。” 陆天明缓缓睁眼,面带疑惑,“你想带到辽西?” “陛下决定由您来处理。” 陆天明歪头想想,淡淡说道,“对东虏最大的羞辱,就是把德格类父子送回去,他并非决定性人物。” 何可纲立刻躬身,“陆同知气魄非凡,那我们三天后来接人,何某与祖副将先行一步带回辽西,东虏需要到松锦前线赎人。” 陆天明点点头,“希望还有机会与何副将共事,这次太仓促。” “陆同知乃京城翘楚,他日定扬名天下,何某告辞。” 何可纲走后,陆天明握握手,小腹暖洋洋的,力气恢复还挺快,百年人参效果十分猛。 张之极、宋裕本、骆养性进门,陆天明头也不抬道,“虽然没什么意思,我还是想知道是否故意。” 宋裕本皱眉道,“多此一举。” “那我还真看不起你。” 宋裕本才不受他刺激,“随便你。” “我还会杀了牛家牡丹,杀了西城、南城指挥使。” 宋裕本嘴角一抽,“好吧,就知道瞒不过你,三天后告诉你。” 第122章 闻名京城的探子掌柜 三人走了,张之极从头到尾没说话,他真怕说废话刺激到某人。 说什么牛嚼牡丹,说什么西城、南城商号,说什么与宁阳侯有生意来往,全是面具。 那个商号背后一定是高层。 能把五城兵马司控制,能与藩王做生意几辈子,不管是谁,一定得英国公点头,那个商号就是个探子营地。 英国公这是在给孙女婿充实势力,让陆天明去掌控这窝探子。 陆天明不知道英国公、孙承宗、温体仁的计划,但他能猜到,英国公一定会借机做事。 随便扯一个女人,都能拉扯到京城暗中的势力。 连皇帝都在身边安插了两人,何况是张维贤。 陆天明缓缓倒在床上,先休息一段时间吧,若没有记错,洪承畴和曹文诏在陕西只围住一股大流贼,其他流贼早溜到山西了。 他们吸取教训,没有乱嚷嚷,而在‘聚义’。 首义王二死了。 继任者王嘉胤死了。 再过一个月,农民军三十六营该现世了,紫金梁王自用成为盟主。 等他死后,才是荥阳大会的十三家七十二营,高迎祥再做盟主。 再接着李自成、张献忠… 屠龙者的炼狱之路还很遥远,农民军第一次灭亡危机还未到,称呼流贼都有点夸大,就是一群乱民。 老子倒想知道,是谁操纵这一切。 陆天明吃饱喝足,这次真睡着了。 亥时,宋裕本巡查门禁到文华殿北面的甬道,停在墙角。 身后两名带刀侍卫搭梯子,他踩着两人上墙,翻进一个宫殿内。 守卫这里的禁卫和净军如同斋宫一样,距离很远。 宋裕本顺着廊道来到正殿,直接进入后殿,轻咳一声,轮值的两个宫人惊坐而起,看清黑暗中的人影,进入卧室片刻后,才低头退出去。 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西宁侯想知道什么?” “听闻娘娘端午到坤宁宫用膳,皇后凤体亲送回寝宫,路过斋宫,有无异常?” “你想问皇帝是否真的忘记陆天明?” “娘娘竟然知晓陆天明,请娘娘明示。” “本宫认为这是个筹码,西宁侯拿什么来换?” 宋裕本思虑片刻,躬身而退,“娘娘晚安!” 殿内的人似乎有点着急,椅子哗啦响,出门后宋裕本已不见人影,恶狠狠甩袖,“混蛋,又被利用了。” 宋裕本并没有走远,把刚才的两个女官问了一遍,是谁陪娘娘到坤宁宫,皇后那边又是谁陪着送回来,他才从侧廊上房顶,原路返回。 转一圈来到太监值房,宋裕本直接进门,有人惊呼一声,突然安静。 一刻钟后,宋裕本返回武英殿禁卫值房。 换班的禁卫带回来一个消息,后宫的净军扔出来一具尸体,是坤宁宫女官,说她偷皇后首饰。 下手够快, 这禁宫没有宋家不知道的事,宋裕本随便他们处理,倒头就睡,说了三天,那就三天后再告诉陆天明,省得他以后又提过分的要求。 …… 陆天明睡了两天,感觉恢复了八成。 天气晴朗,御前所值房关押的德格类被校尉带到崇质殿。 怒气冲冲的贝勒爷看到陆天明突然安静了,脚骨被踩断、五根手指被砸断,内医院还好心给接骨包扎。 陆天明坐在长桌一头,慢条斯理喝粥,抬头看一眼德格类,缓缓问道,“贝勒爷,想回家吗?” 德格类耸耸肩,哈哈一笑,“你怎么像是突然坐牢受刑的样子,比老子还惨,又被刺杀了?” “贝勒爷想远了。” “明朝牢房不错,若你还想审讯,死了那份心吧。” “贝勒爷并非在坐牢,你住的地方是校尉宿舍,大明乃天朝上国,不是努尔哈赤那个仆从出身的蛮子,他只会用仇恨治国。本官不会杀你,大明也不会杀你,过两天就能回家了,麻烦替我带句话给黄台吉。” “回家?我的命不重要,汗兄不会受你们要挟。” 陆天明慢慢喝完粥,伸一伸脖子,身后胡三春给裹了个披风,松开发髻,拿剪刀蹭蹭蹭剪头发。 德格类看的一头雾水,当面剃度? 半个时辰后,胡三春满头大汗给他弄了个镜子,“天哥,没有坑洞了,就是更短了。” 陆天明左右摸摸,感觉挺好,脑袋瞬间清气直冒,清爽很多。 “贝勒爷,带句话给黄台吉,陆某誓灭东虏。” 德格类一脸嫌弃,看你很享受的样子,是你觉得汉人发髻麻烦吧,不如剃咱女真的发型。 陆天明没有再与他说话,脸盆洗洗碎发,摇摇晃晃带着护卫出门。 提督南镇抚司?没兴趣,南镇抚司直属五个千户,全是军械匠作所,闲置的时候没人闹,一旦动起来,上万军户不患寡而患不均,暂时无能力节制他们,还是歇着吧。 至于文牍司等附属机构,骆养性完全可以节制,南镇抚没有主官,单纯就是为了抛弃匠作所的军户。 可笑,可惜。 陆天明既没有回国公府,也没有到东英楼,到外城抚宁侯给的那个院子换了一身衣服,带着两个校尉来到牛氏商号。 这商号位于广宁门大街,地皮属于宣北坊,但在本坊东南角,面对正西坊和正南坊,门口可看到山川坛。 外城西市一直是大宗商品交易地点,牛氏商号至少占地十亩,三个大门,三个大院,里面全是搬运货物的伙计,马车和手推车停的满满当当。 没有公侯的气派,但足够宽阔,且是三层砖石楼,底层没有门,如同城门洞一样存放货物,石阶可以上二楼,然后还有窄梯上三楼。 像黄土高原的窑洞,更像是个碉楼。 陆天明歪头想想,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京城怎么有如此另类的建筑,造这个大院,耗费的砖石足够修三条胡同。 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陆天明一眼看出这是个军事基地。 原来自己随便胡诌的一个人物,并非外城小喽啰,广渠门大街没有比这里规模大的商号。 楼顶是带女儿墙的小院子,陆天明带校尉站门口观看期间,正房屋顶突然出现一个红裙女子。 青灰之中非常显眼,如花的脸庞更显眼,一出现就用力鼓掌,声音泼辣响亮,“弟兄们,赶快装货,今日装完,老娘每人发五十金的工钱,别给老娘拖拖拉拉。” “牡丹掌柜敞亮!”伙计轰然大吼一声,三个院子都在加速做工。 第123章 没有坐享其成的高门 红裙女子吼完就回屋去了。 陆天明很喜欢这房子的布置,一楼存货,二楼办公,三楼是主人居住,全是砖石的窑洞结构,承重能力可观。 如同记忆中的楼顶四合院。 二楼房檐一溜石雕吐水兽,非常壮观。 陆天明看太久了,护院早就在关注他,但他是短发,护院失去了判断能力,看他往里走,才过来拦住。 “这位…大师,您有何事?” 陆天明低头跺跺脚,院里是多年烧碱硬土,比水泥还结实。 护院看他不说话,再次说道,“大师,化缘需要度牒,拿出来看看,某拿给掌柜。” 陆天明向后退了一步,随身校尉立刻亮出一个铜质云纹腰牌。 只要是京城人,都知道这是皇城之物,护院连忙拿到手中,“贵人稍等,小人马上通传。” 护院大步上二楼,陆天明也负手进入院中。 左右一看,更加赞叹了,三个院子底部全贯通,等于是四个二十丈左右的南北向库房。 顺着台阶到二楼,廊道全是砖石结构,后面的屋子非常深,中间还有承重墙与一楼相通。 三个院子的二楼廊道相通,不用下楼可以到任何一个房间,继续向北,原来还有后院,如同天井一样。 陆天明摸摸墙上有点潮湿的苔藓,这里原先绝对是军营。 他转的时间太长,二楼有上百个房间,有伙计宿舍、仓库、账房、会议室、还有住着十几家,有几个小孩子。 身后跟着两位精壮的中年人,有心上来说话,但陆天明没有开口询问任何事,只是沉默观看。 总算转完了,陆天明一声不吭上三楼,视线一下开阔不少,原来三楼每个角都有小房子,还有人轮值护卫。 中间更厉害了,是个三进院子。 在一楼正门看到的其实是院子的照壁,陆天明迈步向里,两侧木质厢房,门口站着几名老者和婢女。 过二门又是一个照壁,绕过照壁才来到刚才所在的天井,两侧廊道很宽,更像是两个聚会所在。 过三门来到后院,正屋非常鲜艳,站这里有点晃眼。 跟着的人以为他会进屋,陆天明却从侧面一下去了后花园。 从砖石砌筑的通风孔能看到远处的宣武门和正阳门,就算在三楼,水平也太低了,至少再来一层才能看到城墙。 负手返回,院内站了一群人,包括那个妖艳泼辣的掌柜。 陆天明迈步进入正屋,面对院子落座,一群人齐刷刷下跪,“拜见老爷。” “起来吧!” 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张纸,掏炭笔低头画起来。 刚才说的复杂,其实这地方就像一个四股叉,更像没有拇指的手印,院子就是指缝中间的空挡,三楼位于‘掌心’地带。 他刷刷刷在纸上画了一会,然后稍微算了一下,对面前的两位中年人道,“占地十六亩,二楼一百六十间房,这地方能藏兵三千,以前做什么用的?” “回老爷,嘉靖二十九年,河套土默特俺答汗兵临城下,胁求通贡,史称庚戌之变。那时候京城还没有外城,嘉靖三十二年,朝廷扩建京城后,才是如今的外城。 未扩建之前,山川坛、天坛,东西一线与内城三门对应的位置,有这样的楼九座,实乃当时京城外围防御的箭楼,其余都拆了,只剩下这一座,公爷修缮过三次。” 原来如此,陆天明点点头,淡淡问道,“西城指挥使之妹,上代南城指挥使之媳,这是什么安排?” “回老爷,并非故意安排,此处一直是两家的家眷主持,小人没有弟弟,只好派妹子来主持,牛家嫡长子不幸染病英年早逝,外人以讹传讹,小妹突然成了寡妇,我们两家子嗣都年幼,天启年朝事多变,公爷没来得及安排人手接替,两年前公爷大病,就一直拖下来了。” “你们是在职指挥使,竟然还能世袭,敢情原因在这里。让大伙散了吧,我来透透气,拿经营账本来瞧瞧。” 两人挥挥手,其余账房和各种头领立刻躬身离开院子,只剩下三人,陆天明伸手示意两人落座。 红裙女子抱着一沓账本放到面前,陆天明眉头一皱,把刚才画的图纸递给她,“有没有差错。” 她看一眼很震惊,“老爷记忆力惊人,没有丝毫差错。” “商号不是做药材和皮子生意嘛?为何楼下什么都有?” “做生意是为了赚钱,自然是什么赚钱做什么,没有固定。” 陆天明还未说话,旁边西城指挥使怒斥,“妞儿,怎么跟老爷说话,跪下认错。” 陆天明摇摇手,“别一惊一乍,既然是两家主持这里,为何你一个女人在当家?” 西城指挥使再次躬身,“老爷…” “你闭嘴,我问她。” 陆天明呛了一句,女子微微躬身,“回老爷,两家暂时无合适人,奴家被困在这里,一人独自经营,或老死,或入府,老死不甘,入府不可能,就拖了下来,奴家二十有八,已被困此处十四年。” “你去过山西?” “隔一年去一次,山西三府五州,六年前还去大同府转转,后来只去太原府以南,河南、陕西去过三次。” “山西有多少人?” “人数不定,有十三个分号。” “全是你安排?” “是,奴家收集消息递给桐小姐,没有安排的话,以商号经商为主。” 陆天明点点头,推一把账本,“不看了,下个月跟我去山西,两位回去吧,我饿了,弄点吃的。” 两位中年人立刻躬身告退,红裙女子犹豫片刻也退了出去,院内鸦雀无声,陆天明由得他们,累了,靠椅背休息一会。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女子返回,给他放下一碗瘦肉粥。 陆天明尝尝咸淡,开口缓缓问道,“你叫什么?” “刘妞妞。” “哦,原来外号是这么来的,与宁阳侯做什么生意?” “陈家到处走商,有时候结伴,有时候也互相送货。” “他威胁你了?” “是啊,说有人看上奴家,原本嘲笑他不自量力,等他吃个亏,没想直接没了。” “宁阳侯竟然不知道你是国公府的人?” “商号是两城兵马司商号,大概他没有心思关心背后还有谁,国公府从未有人来过这里,奴家送信也是送到别处,其实下人也不知道主人是谁。” 陆天明看她条理清晰,说话的时候一直看自己的脑袋,微笑问道,“我是不是很丑?” 刘妞妞立刻低头,“奴家不敢。” “知道这短发是怎么回事吗?” “是…是是,刚知道。” “看来你们与国公府联系过了,准备一辆马车,天黑前我们回国公府,另外放个消息,五月十五开始,我在这里坐诊看病,不收诊金。” 第124章 大明臣子的共同意愿 刘妞妞不知他治病是何意,但也只能出去通知人准备。 后院大门前的小值房,婢女看刘妞妞一改平时性格,坐着两眼发呆,调笑道,“小姐,这是不是你的男人?” 刘妞妞回神搵怒,“讨打,老娘只嫁八抬大轿娶我的男人,绝不做妾室。” “可小姐的主母是国公嫡孙女啊。” “那我也不嫁。” “由不得小姐吧?” 刘妞妞冷哼一声,再次说道,“想睡老娘,必须八抬大轿来娶。” 婢女撇撇嘴,“再过两年您三十了,快当奶奶了。” 刘妞妞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了。 一开始陪她来这里的婢女早已嫁人,认个干儿子都十三岁了。 刘妞妞陪婢女一直在这里坐着,不时到女儿墙边吆喝两声,婢女以为陆天明在看账本,其实在睡大觉,所以她才不回去。 黄昏时分,陆天明突然从屋内出来,不紧不慢下楼,刘妞妞越发嫌弃,一个大男人慢腾腾的,怕踩死蚂蚁似的,还锦衣亲军呢。 听说读书很厉害,抓奸细挺厉害,那倒是来个卧龙啊,结果来个凤雏,太丑了。 马车在台阶后的廊道里,陆天明上车还得校尉扶一把,刘妞妞则快速进入车厢坐在门口。 马车起步后,陆天明闭目开口,“知道我带你去哪里吗?” “不是去国公府吗?” “是啊,你知道做什么吗?” “不知。” “那你认识桐桐吗?” 刘妞妞迟疑片刻点点头,“见过几次,大概认识。” 此后陆天明不再说话,刘妞妞是个火爆脾气,受不了他这‘阴鸷’的性格,不禁往门口再挪一挪。 马车到国公府前院,刘妞妞直接跳下去,国公府门子和校尉连忙支凳子,生怕他掉下来,把刘妞妞看的直咧嘴。 陆天明示意她跟着,两人又慢腾腾向后院,过拱门照壁后,来到西院。 张之桐肚子一下大了起来,站在门口等他。 刘妞妞看两人竟然当众亲吻,连忙低头,腹诽这是哪个婢女捷足先登。 “大哥说郎君有点丑,妾身把菁菁撵了回去。” “不要紧吧,你们以为的丑是发型问题,其实我觉得挺好。” “半天时间,郎君剃发明志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哈哈,公爷费尽心机给我增加实力,咱总得做点事。” “郎君总是这么聪明,这一剃发,给了很多人一个台阶,尤其是陛下。” “别说那些屁事了,我得听听孩子。” 张之桐站直,陆天明坐椅子上,抱腰倾听,两人脸上全是父母的光辉。 刘妞妞本一直低头,这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张之桐,正好对上淡淡的微笑,如同中了定身法,瞬间呆滞。 哗啦~ 刘妞妞拽了一下门,吓得跌倒在门槛外,忙不迭爬起来,“奴婢拜见小姐。” “刘妞,你在害怕?”张之桐淡淡的声音很有威严。 刘妞妞连忙躬身,声音发颤,“不敢,奴婢…” “算了,叫我姐姐吧,是我让爹爹把你给郎君,我越来越不方便,代我伺候好郎君,陪他到山西一趟,外城的牡丹,也该做个正常女人了。” “奴婢…奴婢…” 陆天明突然起身打断她们,“夫人辛苦,孩子很健康,但也要注意运动。” 张之桐嫃怒拍了他一下,“回来就说运动,好像人家一直在睡觉。” “哈哈,在家陪夫人三天,我得抱抱老婆孩子。”说完附耳低声说了一句。 张之桐给了他一个白眼,“文弱还在东英楼,你又去外城叫妞妞妹妹,陪我干嘛。” “我还是喜欢夫人,搂着心里有底。” 张之桐不跟他说了,叫婢女上了一碗粥,示意刘妞妞到厢房休息,坐下陪他吃饭。 “妾身知道,你名为灭虏,其实还是对皇帝寒心…” 陆天明立刻摇手,“别误会,我对皇帝不生气,因为他是皇帝。” 张之桐盯着他的眼睛,看不出真假,踌躇着问道,“那你为何还让表哥去查原因?” “我在试探西宁侯对禁宫的掌控程度。” “嗯?” 陆天明嗤笑一声,“这么大一个人关在禁宫,怎么可能被忘记五天五夜,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种招式对我没用。 若宋裕本今天上午告诉我结果,那皇帝就是无意,是其他人在作妖,现在他闭嘴不说,只能证明皇帝故意,中间定然有人提醒过他。 皇帝真是可笑,明明没什么事,他偏要多事,把我绝食圈禁,无非是在试探我在勋贵中的地位,试探宋裕本和公爷的底线,猜忌多疑下的制衡,只会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驸马都尉巩永固、小侯爷刘文炳到南镇抚司就是明证,我都能杀了这两人,何况是顶尖公侯,人家根本不在乎,皇帝还美滋滋以为皇权威慑力十足。” 张之桐歪头想想,认真问道,“郎君会杀吗?” “不会,杀两只鸡有什么意思,我连德格类都不杀,杀他们对大局毫无用处,若是有可能的话,我倒想弑君,可惜换个皇帝也没用。” 张之桐突然哈哈大乐,把陆天明笑得莫名其妙。 大小姐笑一会拍拍他的胳膊,“郎君现在是大明臣子了,您可能不知道,凡做过侍郎、凡思考大明未来的臣子,无一例外都诞生过弑君的念头。他们想做点政绩,但都会被皇帝的制衡压死,除了勾心斗角,大多数人完全没有余力做正事。” 陆天明扭头看着她,凝声问道,“弑君有用吗?” 张之桐收起笑脸,认真摇头,“完全无用。” 陆天明点点头,两人不再说话,喝完粥去洗漱,听到张之桐去厢房说话,无所谓笑笑,上炕等着她。 大小姐回来倒是挺快,炕沿前有个木台,应该是为了方便她上下,陆天明去扶她,大小姐一甩手,“又不是走不动,用不着。” “你小心点吧。” 张之桐扑哧笑了,“哪有你这样的男人,有新人,有美人,跑来跟黄脸婆睡觉。” “咋黄脸婆了,胡说八道。” 张之桐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很利索,两人倒头睡一起,都有一种久违的轻松, “老实说,陪我还是陪孩子?” “当然是陪桐桐。” “就知道花言巧语骗人家,但我愿意。” “那是,我又不傻,桐桐是这世界唯一属于我的东西,得好好陪着。” 张之桐顿时觉得一切都值得,陆天明从未问过自己做什么,但他完全信任自己,得到秘本也毫不保留。 人生在世,不过心心相印,谁也别想从我这里算计我的男人。 张之桐稍微想了一会,已传来陆天明均匀的呼吸,这次是真睡着了,睡死了… 第125章 做点平常事 陆天明躲到国公府睡觉是对的。 因为现在不管是谁,都在下意识远离他,等他自己调整心态。 毕竟绝食关押这事放在官场太侮辱人,皇帝就像关条狗一样对待自己的信臣,让人不禁心冷。 作为朝堂新出现的关键人物,出现这么大的‘误会’,每个人都害怕说错话火上浇油,英国公在侧,牵一发而动全身,宁肯躲远一点。 连宋裕本、张之极都在回避,生怕激怒他冲动做事,可能刘文弱也被新乐侯禁足了。 剃发之举的确给了很多人一个台阶,表明陆同知还是大明的忠臣。 但他不主动到乾清殿请皇命出巡,众人依旧只能等着,这是英国公家里人该有的体面。 这一睡何止三天,直接睡了十天。 刘妞妞回商号后,并未有人上门求他看病,陆天明更不想动,做官后连本职工作都丢了,百姓对亲军大员完全没有信任。 德格类父子被何可纲带走,祖大寿如何送人是他的事,至少能得到一点好处,算双方的一个交情。 孙承宗去内阁坐了两天,陪皇帝偶尔谈谈天下大势,很是安静。 陆天明不去的别院,孙承宗有了个新‘舍友’李腾芳,两人好像互看生厌,孙承宗直接搬到内阁居住。 周延儒和温体仁了解到很多辽东的事情,温体仁还跑出来找自己学生聊了两句,担心他见到陆天明接不上话坏事。 五月二十,陕西入京一份奏报,农民军由于顶不住官军的压力,向庆阳突围,洪承畴和曹文诏亲赴庆阳,双方在西澳激战数十次,农民军伤亡五万人,大股流贼在陕西消失,首领杜三、杨老柴被斩杀。 此战一扫官军三年来颓气,朝廷称为‘西澳大捷’,皇帝大喜,犒赏陕西万两白银,死气沉沉的朝堂好像一下轻松了不少。 就是锦衣卫南镇抚挺无聊,刘文炳和巩永固是好基友,两位新主官无事可做,听闻陕西大捷,下值后衙门摆酒,让校尉去文牍司把李尊祖也叫过来,一起乐呵乐呵。 李尊祖来的倒是挺快,但对两人连连摆手,“陆同知在大兴县,令我们马上过去。” 两人一惊,主官出窝了,赶紧收拾,三人一起向北。 “李千户,为何在大兴县衙?”巩永固有点好奇。 “出门方便吧,陆同知与知县以前有点不愉快,算是不打不相识,刘镇抚更清楚详细经过。” 刘文炳摸摸鼻子,对好友摇摇头,“别提了,会同时惹恼三个人。” 巩永固只好闭嘴,来到县衙后,里面的排场让三人瞬间凝重,院里有衙役、校尉、净军、禁卫。 皇帝出宫了?这可是大事。 急急来到寅宾馆,原来是内阁、曹化淳、西宁侯在这里。 陆天明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中间,一头怪异的发型,与孙承宗对坐,周延儒、温体仁、李腾芳在两侧托腮不开口,知县韩智文、曹化淳、宋裕本更是看着桌面若有所思。 三人安静站在身后,战战兢兢看清楚后哭笑不得,原来是在下棋,还以为讨论什么大事。 棋乃读书人常规技能,谁都会那么几下,但很明显,陆天明在一对四,依旧把四人搞得抓耳挠腮。 孙承宗半天走一子,对面连想都不想就跟着落子,他们更沉默了。 刘文炳突然发现,陆天明整个人有股莫名的独山气质,以前的锐利消失不见,更收敛了,但也感觉更自信了。 年纪轻轻,如山如岳,好似他才是首辅。 饿五天五夜还有这效果? “阁老,咱到此为止吧,您下不过晚辈。” 孙承宗摇摇头,“不,老夫还不信了,拼子若能输,你成妖精了。” 陆天明淡淡笑笑,由你吧,这年头棋艺规矩死板,论围棋残暴的攻杀手段,他们连初级水平都没有,自己可是常与高级电脑磨时间。 孙承宗犹豫半天拿起子刚想下,宋裕本突然拦住,“阁老,咱们换个思路,拼劫杀。” “劫争?” “对,拼子嘛,那就抵近血杀。” 孙承宗想了一会点点头,“那就劫争。” 刚想下,后面李尊祖忍不住道,“劫争输得更快。” 几位大佬回头瞧他一眼,观棋不语,哪来的屁孩。 李尊祖拱拱手也没有解释,孙承宗最终还是从一角开始劫争。 陆天明紧跟着下了一子,趁着他们思考,对刘文炳和巩永固招招手,“驸马都尉,你在宗人府清闲的日子不过,跑到南镇抚司吃苦,本官给藩王准备的医书,有什么回应?” 驸马都尉本是超品,实职却是经历,巩永固只能拱手道,“回大人,时间有点短,最快也在七月份了,藩王大概会彼此问问意见。” “南京勋贵呢?” “一万三千两,大概月底入京。” “大明做事太拖拉,湖广、四川、陕甘的藩王肯定迟,山东、山西、河南的藩王不该迟,给三省藩王补信一封,六月以后买书价格翻倍,一位宗室四两银子,医书太多,医术传播太广,我免费看病都没人,为了大明朝,陆氏吃饭的手艺都丢了,他们再侮辱我,老子就上门侮辱他们了。朝事艰难,朱姓不出头,等着谁出头,他们太丢人了。” 巩永固好似对他的反应在预料之中,拱手行礼,“诺,下官领命。” “衍圣公呢?” “啊?!” “啊什么啊,衍圣公还是公爵呢。” 巩永固眨眨眼,有点不可置信,“大…大人,圣人之后衍圣公?” “天下还有第二个衍圣公?宗人府办事丢三落四,一堆吃干饭的白痴。衍圣公不能按族人算,也不能按公爵算,听说圣庙田产百万亩,区区十万两一定小意思,就这么替我写封信,我亲自讨这笔账。” 众人没有心思下棋了,全都皱眉看着他。 陆天明把手中的棋子一扔,“阁老,您输了,尊祖都说了劫争输得更快,您还上当,一步一坑,越下输的越惨,您薅光头发都没用。” 第126章 一切又回到原点 输就输了,孙承宗下第三子就看出来,宋裕本出了个昏招。 劫争一起,自己就在一挑二,二挑四,四挑八,到后面肯定是下一子输一片,如同自戕一样的招数。 “这是什么棋路?处处陷阱,处处杀招,不碰没事,一碰就死,还停不下来。” “瞎琢磨的野路子,以前轮值晒肚皮的时候,总是尽量想延长下棋时间,硬耗是唯一的办法,拼杀起来,闲子都是杀招。” “有点意思,文牍司果然出奇才。” “那当然,宁远伯乃武勋,世诰存于都督府,不管旁系如何,李家直系对大明忠心耿耿,万历先帝亲赐谥号忠烈,足以证明一切,断爵二十年只会让人嗤笑大明小气,还请阁老请奏袭爵。” 孙承宗点点头,把手中黑子放回棋篓,摆手示意巩永固清理棋盘,后者趁机上前,自然躲开陆天明对衍圣公的勒索。 “天明说的有道理,老夫上奏没问题,反正世诰在都督府,袭爵需圣谕,袭爵后做什么是英国公的事。” 陆天明笑笑,展开一把扇子轻摇,“感谢阁老,晚辈答应了尊祖,本来是国事,却变成友事,也不知是谁操蛋。” 孙承宗笑笑,喝了一口茶,跳过这个话题,“天明这是准备钦差出巡了?” “钦差?早着呢,再等一个月吧,晚辈之前答应了很多事没有处理,属下都没认全,南镇抚也没去过,人还是脚踏实地为好。” “再等一个月?老夫看你身体已完全恢复。” “钦差与身体没什么关系,完全是为了皇命。” “哦?怎么说?” “阁老别把晚辈往阴谋里想,钦差一为走私,晋地走私都断了,翻旧账什么时候也能去。二为督剿流贼,山西官匪大战在七月份,如今去山西,除了晒肚皮没什么事。” 温体仁轻咳一声,“谁说剿匪在七月?天明还会卜算?皇命怎可儿戏。” “剿匪形势乃和尚头顶的虱子,陕西二十万大军围剿流贼,最后打败五万人,首领杜三、杨老柴无名之辈,真正的流贼怎么会在陕西那块绝地。 去年三十万流贼不会都饿死吧?脚指头猜也知道流贼在黄河两岸的大山里,他们突然沉寂,只有一个原因,在重新整编。 夏季适合流贼作战,说不准六月份山西就会遍地烽火,七八月秋收最严重,未来一年,流贼战报必来自山西,晋地百姓要倒大霉了。” 温体仁与孙承宗诧异对视一眼,英国公不可能让他提前泄露消息,那就只有一个原因,陆天明自己推断出来的。 周延儒很疑惑,“你这是瞎猜。” “首辅大人爱信不信,反正晚辈暂时无法出行,再等几天诸位就知道了。洪承畴的陕甘大军缺粮缺饷,在陕西勉强可以作战,根本无法进入山西,晋地空虚,二十万流贼将会攻陷大量县城。” 周延儒回头看一眼温体仁,低头思索起来。 陆天明轻咳一声,“首辅大人思索什么?思考调谁剿匪?这世界谁都不会点石成金,谁都不会无中生有,打败流贼最快的办法就是比他们更快,北地唯一的机动兵力只有曹文诏三千人,他三头六臂也无法按住二十万人,思考有什么用。” 孙承宗两侧摆摆手,示意宋裕本和曹化淳落座,“听起来天明有办法?” 陆天明伸出三根手指,“下策,花十万两请林丹汗入境剿匪,怎么送走是个大问题,皇帝也丢不起这个脸。 中策,调曹文诏火速返回太原,等我到山西后,东西两路骑军配合,直接往南推,山西多山多水,骑军杀贼的好处是快,坏处是流贼会更分散。 上策,允许当地士绅编练民壮,每县不少于三千人,由士绅举荐首领指挥,各自防御驱贼,朝廷免除山西税赋,反正收不到几两银子。” 宋裕本轻哼一声,“全是屁话,还上中下三策。” 陆天明轻轻摇扇,“你一脑子涮锅水,不需要你懂。” 宋裕本再次冷哼一声,“谁说北地只有曹文诏一支机动兵力,京城还有一万白杆军。” “西宁侯,说你脑子是水,那还真是水,黄土高原啊,步军翻山越岭很难受。白杆兵是客军,是步军,到山西跟流贼后面吃土吗?一万人还未作战就被拖垮了。” 嘭~ 宋裕本一拍桌子,其余人比陆天明还急,齐齐大喊,“住手!” 宋裕本冷哼一声,直接甩袖走了。 周延儒皱眉道,“山西镇边军几乎都在内长城,调他们也需要粮饷。” 陆天明立刻讥讽,“难道不该出吗?内长城十万边军是北地唯一保持全规模的边军,调五十万两饷银,不出三个月,边军能把流贼像梳子一样撵出山西。” “哪有五十万两?” “免税呀,又想边军杀敌,又不想给一点饷银,首辅大人不是在调集边军,您这是想调集十万圣人啊。” 周延儒直接跳过他的废话,“看来只有中策可行。” 陆天明揶揄道,“是啊,中策白嫖嘛。” 众人低头苦笑,军事剿匪很容易,灭匪却是个政治问题,也许士绅编练民壮才是真正的办法,可那走上了李唐的老路,士大夫连提都不敢提。 陆天明刷得一声收起扇子起身,“本来养伤无聊找韩兄聊天,谁知道诸位前辈也很悠闲,诸位慢慢聊,晚辈告退。” 现在是下值时间,没人与他客气,陆天明朝三个下属甩甩脑袋,带他们晃晃悠悠出了大兴县衙。 大门口,陆天明揽着李尊祖回头,指一指县衙西边的狱神庙,“尊祖啊,半年前我从这里走出来,认为一切终于开始。半年后再次从这里出来,才明白有点自以为是,还好只浪费了半年时间,老天待我不错。” 李尊祖哪知道他在说什么,微笑问道,“真能袭爵?那我得请一顿宴席。” “对,你是得请,城东没有花楼,走,咱们去城西。” 两人兴致勃勃向西而去,巩永固和刘文炳只能愁眉苦脸跟上。 陆天明现在如同一个流氓儒士,穿袍摇扇,兵戈风流,任谁看一眼都感觉别扭。 第127章 每次打架的内核都一样 这二十多天,一直在想崇祯为何是刻薄的性格。 其实皇帝与自己一样,对这个世界毫无信任。 价值观由刻骨铭心的事件塑造,软禁两月的时候就该发觉他的多疑和无情,可自己偏偏没有认真想。 那就是思维方向错了。 有些人把皇帝逼成了这样的性格。 杀侯伯的时候不让自己接触,勉强可以理解。 可宋裕本直接杀了李箴言,德格类他们却理都不理。 两相一对比,这是个漏洞。 他们怕李箴言交代什么? 复盘一次所有事件,别院刺杀疑问重重,刺客不拼杀只送命,京卫的人怎么会被收买,骆养性明知身份不再调查,到后来,恭顺侯的出现也太巧了。 这些天很安静,他们以为陆天明在嫉恨皇帝,殊不知陆天明在反思自己,连带着就是怀疑所有人。 太危险了,再不能上当。 西城阜成门大街,花楼竟然在顺天府衙后面,面对中城的官员聚集区服务,有个看不懂的名字,立早阁。 陆天明在门口抬头看了两眼大牌匾,微笑进入楼内。 立早,就是章台嘛,对读书人赤裸裸的诱惑,百姓则稀里糊涂,还真是精准服务。 几人穿着很有特色,飞鱼服带着青衣,前面又是儒袍,老鸨笑呵呵上前,“诸位爷,现在可不是查楼的时候。” 陆天明侧步让开,李尊祖摸摸鼻子,“来个包厢,一桌好酒好菜,再来一队歌舞。” 老鸨眉头一皱,“寻欢啊,先交五十两。” 李尊祖想了想,把腰牌递过去,还未开口,老鸨直接扔回来,“诸位爷,咱们别来这一套。” 小伯爷很难堪,陆天明哈哈一笑,从怀里拿出两锭银子,老鸨笑嘻嘻接过,“哟,诸位爷是豪客,里边请…” 陆天明脸色一顿,冷冷说道,“听说你们立早阁有五位花魁,少一个拆了你的楼。” 老鸨比他更冷,“哪来的大蛤蟆,花魁出场二百两。” 陆天明向后一招手,校尉把两个包袱丢在老鸨脚下,哗啦啦,白花花的银子滚了一地,大厅不多几个豪客看形势不对,立刻低头离开。 “这是一千五百两,安排吧。” 老鸨冷笑一声,“找茬吗?亲军了不起?” 陆天明嘴一歪,冷冷回呛,“你眼瞎了,老子明明在花银子。” 老鸨迟疑片刻,突然笑了,大声叫道,“欢迎诸位爷,兰花厅有请,五位姑娘过来见见咱立早阁的财神爷。” 陆天明摇摇扇子跟上,连连夸赞,“上道,我喜欢,下次还光顾。” 李尊祖扭头看一眼刘文炳和巩永固,三人面面相觑,只能低头跟上,因为这里是贵人的产业。 所谓贵人,有教坊司的‘执照’,有兵马司保护,有锦衣卫照应,有官场交情,有变态的安全。 以前东主是抚宁侯,人都死了,这里什么都没变,就是换了一个东主。 谁是东主,不知道,反正就那几个公侯,锦衣卫抄家都抄不到,人家换了地契。 后面全是亭台楼榭的小院子,但老鸨并没有带他们去后面,而是一拐上了楼梯,从外置楼梯直接上大厅三楼。 不错,像是一个宴会厅,中间几个大屏风隔断,非常豪华。 陆天明到大桌前主位一坐,小厮进来把屏风收起,立刻多出一个舞台。 老鸨满面春风,“爷您稍等,您是咱立早阁少见的豪客,姑娘们打扮一下,漂漂亮亮伺候爷。” 陆天明点点头,“酒菜也快点。” “这不都来了嘛。爷您先喝两杯,稍等一炷香时间。” 门外几个小厮端着酒菜,黄金营业时间,大概都做好了。 陆天明端起酒杯与李尊祖一碰,与另外两人示意一下,“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南镇抚就靠大家了,干。” 三人哭笑不得,您是不是该到镇抚司喝这顿酒啊? 陆天明又举杯,“我有点害怕去镇抚司,没人比我清楚镇抚司的军户,文牍司好歹还有点活,南镇抚上万军户大多是匠户,没想好他们怎么活,我也不想去上衙,你们帮我好好想想,干。” 连喝两大杯,陆天明打了个饱嗝,直接撕下一条鸡腿,大口吃肉,“喝好,吃好,今晚都给我睡好,一人一个花魁,我…两个,睡好了给我去想办法,想不到就不去上值,还不如让陛下撤了我。” 三人面色各不相同,但基础情绪都是惊悚。 李尊祖咕咚咽口唾沫,依旧不敢相信,“天明,睡花魁?” “对呀,放心睡,我有银子。” 李尊祖神色复杂看了一眼两人,老鸨突然扭腰进门,“爷,花魁娘子来了,五位娘子,器乐歌舞,琴棋书画,各有所长。” 陆天明看到五个颜色不同的女子进屋,一个比一个明艳,顿时两眼放光,“好,太好了,看着就流口水。” “爷说笑了,她们是清倌人,是歌伎,若您需要,有另外的姑娘。” “不,不需要,爷我有银子,这位红裙姑娘叫什么呀,到身边来。” 红裙女子看一眼老鸨,袅袅到身边躬身,猛不防被陆天明一下拽到怀中,油腻的大手直接伸入衣襟,狠狠亲吻。 不仅女子愣住了,老鸨也懵了,另外三人更懵了。 陆天明哈哈一笑,“香。” 女子惊悚挣扎,被他一下搂住,捏着下巴调笑,“妞,知道这世界最妙的声音是什么吗?是我们愉悦的鼓掌声,一会咱们一起努力。” 女子显然被吓着了,老鸨大吼一声,“找死啊…爷,您饶命啊,杀了我您也活不了。” 老鸨叫到一半,脖子一把闪亮的刀,陆天明直接在脸上拍了一刀,“滚蛋,别影响我与美人鼓掌。” “天明,花魁赎身不少于五万两。” 李尊祖大吼一声,陆天明却直接踹了他一脚,哈哈大笑,“不行,我忍不住了,太香了…” 说完抱着女人去了屏风后面,不一会传来女子的哀求声。 事发突然,三人对视一眼,带着校尉、拽着老鸨齐齐退出门外,门口又把四位花魁一脚踹进去。 反正惹事了,干脆做绝。 老鸨如同看死人一样盯着他们,“等死吧你们,东主马上要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撇嘴,死的是你。 但陆天明在做什么?这名声传出去,实在…难以形容。 第128章 声望如毒药 门口廊道,两群人对峙。 立早阁护卫拿着哨棒,挤得满满当当。 这边校尉持刀冷冷看着他们。 屋内传来五位姑娘不停惊呼的声音。 气氛肃杀,奢靡,混合着后院的丝竹管乐,怎么看都有点变态。 楼外哗啦啦来了一队轮值休息的禁卫,宋裕本大步上楼,老鸨刚到身前,被一巴掌扇的晕头转向。 径直走到校尉面前,一脚把校尉踹回屋里。 里面四名抱着胸脯的女子,惊慌失措退墙角。 宋裕本迈步来到屏风后,两人坐地板上,身侧放着一把绣春刀,红裙女子战战兢兢,浑身发抖,但双手拍掌,与陆天明你拍一、我拍一… “一个花魁清倌人五万两。”宋裕本冷冷说一声。 陆天明突然把地板上一把椅子甩过来,整个人持刀跃起,大吼一声,“宋裕本,你坏我好事,老子有心理阴影了…” 嘭~ 宋裕本把椅子劈开,迎上陆天明的力劈华山,弓步防御~ 哗啦,哗啦~ 屏风瞬间被两人刀光劈烂,外面的人大惊失色,两人已斗作一团。 木质花楼,地板根本无法承受大力劈砍,大厅轰轰响,宋裕本大力旋踢,两块地板直接断裂。 轰隆一声,两人从三楼掉到二楼廊道,大厅里惊呼一片。 陆天明直接跳到大厅,对门口的禁卫哈哈一笑,“西宁侯,就你人多嘛,抢女人还带人壮胆,上次不分胜负,这次再来。” 宋裕本站楼梯口直接跳下来,“老子这次要阉了你。” 陆天明大步向外,仰头大叫,“来啊,给老子拆了这座屁楼。” 立早阁附近突然出现一群手持哨棒的校尉,大吼一声与禁卫厮杀在一起。 西城大街顿时乱作一团,京城单体武力最强大的两股势力对练,巡街衙役和百户所校尉有多远滚多远。 城墙上的警钟响了两声突然停止,夏季天长,天色刚黑,西城到处是看热闹的百姓。 兵马司和锦衣卫正衙的人随后赶来,连声呵斥,毛用都没有。 两群人不多不少四百人,从街口杀入楼内,不倒下不罢休,立早阁的女子瑟瑟发抖站了一胡同。 宛平知县、顺天府尹、西城巡街御史、锦衣佥事张道浚,主持的官员到位了,楼里面还是混战一团。 五城兵马司兵丁和校尉越来越多,上千人把立早阁围得水泄不通,你们继续吧,打死一个算一个。 三个飞鱼服从楼梯下来,想从侧边溜走,被正衙校尉堵住,李尊祖大吼一声,校尉被吓了一跳,他趁机飞奔进入胡同。 溜了~ 剩下两个飞鱼服和校尉目瞪口呆。 刘文炳率先反应过来,拽一把巩永固,“跑啊!” 说罢飞奔进入黑暗,可怜驸马都尉毫无经验,校尉一下堵死,跑两个差不多了,都跑了我们怎么交代。 巩永固讪讪到张道浚面前,“张佥事,陆同知和西宁侯根本不在里面。” 三名文官齐齐伸长脖子,他们竟然连主谋都没留住,张道浚扫了巩永固两眼,抓住肩膀甩到校尉堆里,屁股一脚,踹了出去。 莫名其妙出了包围圈,巩永固起身看了一圈后脑勺,倒也不傻,扭头向南镇抚而去。 立早阁被打成一堆稀烂,门窗都烂了,张道浚一挥手,下令校尉进去抓人,没想到正门突然冲出来几十人,瞬间把校尉推倒一地。 械斗的人如同诈尸一般,鼻青脸肿从缺口跑到大街,东南西北进入不同胡同,眨眼间消失不见。 顺天府尹扭头盯着张道浚,后者一摊手,“要不衙役去追?” “哼!” 府尹冷哼一声,扭头离去,知县连忙跟上。 巡城御史朝五城兵马司挥挥手,同样甩手走了。 张道浚听校尉说没有死人,看一眼胡同里一群莺莺燕燕,带着校尉回衙去了。 半个时辰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陆天明养伤憋坏了,花楼看上一个清倌人,正办事的时候被宋裕本打断,最终变成了不可避免的混战。 众人都没注意,那位红衣花魁被校尉和禁卫裹挟,强令她们换了一身衣服,如同抬受伤的兄弟一样,直接被抢走了。 大佬们绝对想不到两人在哪里,也想不到两人当着孙承宗的面,用棋子约架。 旗手卫衙门,位于锦衣卫和后军都督府之间,即独立又受双方节制,从来没有主官,有四个指挥使带着人在皇城四门轮值,衙门如同库房,里面全是皇帝出行的仪仗,破破烂烂,荒废多年。 “恭顺侯是谁的人?” “带我去山西,我就告诉你。” “明白了,你在禁宫做了坏事,被人捏住了卵蛋。” “放屁,老子是不想看皇帝那个蠢货。” 两人就这么交流几句,宋裕本带着他在胡同里绕来绕去,躲过所有势力,绕回中枢衙门附近,从后门进入旗手卫。 陆天明只有一人,未带任何校尉。 宋裕本也没带任何人,他的护卫和禁卫肯定是两种人。 旗手卫库房里有值房,就像是盒子里的小盒子,大夏天还有一丝冷意,陆天明看看屋内干净的配置和宽大的床铺,笑盈盈落座。 “宋裕本,你这打架筛朋友的手段太恶劣,这次有何不同呢?” 屋里没有其他人,宋裕本给他倒了一杯水,指一圈屋内,“这是我爹常来的地方,旗手卫属于皇城守卫衙门。” “不用向我炫耀你宋家在禁宫的能力。” “这不是炫耀,只是告诉你这里无人知晓。宋家在禁宫没有任何能力,禁卫提督所有的权力都需要皇帝和五军都督府配合。” “你去山西做什么?禁卫提督去剿匪?” “我可以辞爵,一天都不想在京城待了,看到皇帝就想骂,看到朝臣就想吐,若非你来了能打两架,老子早跑了。” 陆天明把他的话回味了一遍,“没听明白。” 宋裕本轻咳一声,“勋贵在隆庆朝才彻底失去外镇兵权,在这之前,除了张辅,历代英国公均无法外镇,嘉靖朝俺答汗十万铁骑围京,勋贵统统外镇,其中成国公才是声望最高的人,而且他当时以国公身份节制陆炳的锦衣卫。 成国公朱希忠是嘉靖朝唯一的太保,我太爷是唯一的太子太保,嘉靖皇帝驾崩前,皇陵突然闹匪,莫名其妙的匪,太爷和曾祖去剿匪,父子双双溺亡,爷爷年幼,成为万历帝伴读,禁卫提督空缺二十年。 朱希忠与隆庆帝一起莫名其妙病亡,他的儿子袭爵后,在家自缢而亡,孙子再袭爵,与父亲一样自缢,爵位自此转到旁系,成国公一系自朱希忠之后,一蹶不振。” 陆天明再思考一遍,“这些事与现在有什么关系?” 宋裕本深吸一口气,“声望如毒药,文臣为此斗得鼻青脸肿,武臣为此斗得血流漂杵。” “我不信是前两代英国公参与此事。” “你听反了,我是在告诉你,这就是姑父中毒的原因,护佑三位皇帝登基,他的声望让他去死。” “我理解,但你跑什么?” “你理解个屁,天启驾崩之前,家父好好的突然病倒,兄弟俩皇位交替的时候,老子是个禁卫统领,皇帝登基后我才袭爵提督禁卫。” 陆天明挠挠头,“你想说什么?” “笨蛋,勋贵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就像宋家一样,得到皇帝和勋贵支持才能坐稳禁卫提督,我们谁都需要别人的支持,这才是勋贵团结的原因。姑父不需要别人支持,那他就非常危险。” “声望?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能支配人的行为?” “可以啊,若是别人杀逆,京城保准大乱,可姑父杀逆,京城就很安静,声望也许无法助你成事,但能给你兜底。” 陆天明低头思考片刻,疑惑问道,“所以,这就是薛濂名声狼藉的原因?” “不是,薛濂不能人道,有点心病,但抚宁侯和宁阳侯可以参照一下。” “那是谁在下毒?” “我怎么会知道,你把我从禁宫带出去,我就告诉你所知道的一切。” 第129章 大力出奇迹 两人聊了个屁。 但宋裕本终于跟陆天明‘接头’了。 从陆天明一开始扔那二两银子,他就看出来陆天明不是个能被控制的人,这样的人,要么死,要么…跳出去。 宋裕本就是想跳出去,他快被阴谋折磨疯了,作为禁宫护院头子,文武君臣,各种各样的阴谋算计宋家都躲不过,若是来一个像万历那样的厚黑君王也行,结果皇帝是个二杆子,被各种利用不自知,他实在忍无可忍,眼不见为净。 但西宁侯做点错事,都有人替他灭门清理,他想跑也跑不了。 可怜的孩子,只能到处找人干架,让人觉得他脑子里全是肌肉。 陆天明出现了,这是唯一能让西宁侯犯错滚蛋,还不怕被牵连的人。 立早阁的东主根本不是他,而是定国公徐希皋,两人约架也得找个能承受的地方。 陆天明隐隐约约猜到自己的危险来自哪里。 英国公声望太高,所以中毒了。 他恼火了,杀逆了。 声望更高了,与孙承宗能一言而决某些事。 更高等于更危险,自己当然也危险。 宋裕本提醒自己,在官场算计下去没有尽头,必须跳出去。 这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两人的身份完全不同,自己跟他不一样,没有融进去得到资源,何来跳出去发展,逻辑就不对。 难搞。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枕边人桐桐很聪明,敏锐发现男人与之前不同,立刻通知宋裕本,表哥你期待的朋友出现了。 所以一出门就被约架。 这么看,英国公的二代想法也不一样。 陆天明迷迷糊糊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还是觉得自己计划保险,没有实力,跳出去做孤狼什么事都成不了。 还是脚踏实地做女婿,做朋友,做官,时机成熟自然可以跳出去。 寅时,上朝的钟声响起之前,陆天明从旗手卫出来,趁着天色模糊通过城墙下巷子回到东城。 这么早上门,新乐侯门子很吃惊,陆天明骂了一声闭嘴,快步到刘文弱的小院。 刘文弱被叫醒,轻衣薄纱开门,又是惊喜,又是担忧,“夫君伤好了?爷爷不让人家出门。” 陆天明急切搂在怀中,“少废话,快一月未见,今天好好疼文弱。” 屋内不一会响起欢愉,小院门口有个老妈子,不进院都能听到小姐的放肆,听了一会到正屋,在刚起床的刘效祖耳边低语两句,退了出去。 新乐侯糊涂了,刘文弱是探子,也不是探子,一切的信息都得他根据两人的行为判断。 大婚前在府邸是好机会,可这与昨晚孙子带回来的消息完全不同。 陆天明真没把那个花魁抢走?明明消失了呀,哪来的精力大清早与孙女偷欢。 天色亮的很快,家里今天吃饭不仅有爷孙俩,还有驸马都尉。 听说陆天明早上到府邸与妾室团聚,不懂他在做什么。 刘文炳忍不住道,“这混蛋飞扬跋扈,把我们两个也拖进去了。” 刘效祖瞥了一眼孙子,“笨蛋,你们不跟他在一起,校尉眼里你俩就是两坨废物,到南镇抚能做什么?” 巩永固稍微正常点,疑惑问道,“西宁侯干嘛去打架?” 刘效祖捏捏眉心,“听说西宁侯有意某位花魁,抚宁侯还是东主的时候就想接到家里。” 刘文炳与巩永固吃惊对视片刻,更晕了,“爷爷,陆天明是临时起意,怎么看起来像有预谋一样?” “是不是预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做什么,两人今天一定会被顺天府和巡街御史弹劾,必有一人落罪。” “落罪又能怎么样?顺天府还敢上门罚银不成?” 刘效祖捏捏眉心,“不知道,但落罪的肯定不是陆天明,强抢一个花魁算屁的罪名,这两人像是上辈子有血仇,见面就打架。” 三人无语了,两个年轻人今天也不想去南镇抚了,没有李尊祖的反应速度,他们卷进去太倒霉。 吃完饭太阳已高悬,答案来了。 陆天明被关押五天五夜,现在还是背锅冷却期,的确不适合再给罪名。勋贵脑壳硬可以落罪,西宁侯罚俸一年,赔偿东家损失。 但下朝时候,西宁侯直接堵住顺天府尹傅老头,激动之下,给了老头一脚,直接把小腿踢断了,巡街御史大叫,被一拳打断鼻骨。 这下捅了马蜂窝,朝臣堵住乾清门,非要皇帝关押审讯西宁侯。 崇祯大概以为傅老头颤巍巍吃不住一脚,西宁侯是无心之失,不痛不痒让宋裕本赔礼,罚银千两。 但朝臣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越来越多的京官到乾清殿叩阙,连孙承宗都面圣要求惩处西宁侯,皇帝一看形势不对,令锦衣卫把宋裕本下狱。 然后… 怎么收尾呢? 打个架,怎么后果如此严重,文武内心齐骂皇帝火上浇油,傅老头弹劾,你替宋裕本认个错啥事没有,罚他做什么,你给过侯爵俸禄嘛? 现在的情况是,皇帝不承担任何事,引起更严重的后果,勋贵与中枢突然对立,大员全都被架起来了,个个骑虎难下。 有趣的大明中枢。 刘效祖穿戴蟒袍,七十岁了脚下如风,带着两个后辈到锦衣卫正衙。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站岗的校尉也不清楚。 扭头到诏狱,这里更安静。 刘效祖懵了,什么情况吗? 隐隐约约后军都督府传来吵闹声,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到衙门,外头看到全是京官,连忙躲在胡同里,让孙子去打听一下。 躲在暗处太久了,他这下意识的行为让人哭笑不得。 刘文炳去转了一圈,带回来的消息更是令人哭笑不得。 皇帝说了,锦衣卫把宋裕本下狱。 但没有说下诏狱,骆养性耍了个鸡贼,把人送到了刑部大狱,尚书胡应台被摆了一道,顿时大怒,让捕快送回诏狱,结果诏狱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连狱吏都没有,没人接手。 胡应台也鸡贼,带回去是不可能的,每个都督府有镇抚司,这是内部军事法庭,宋裕本是勋贵,送到后军都督府也行。 一个没人要的犯人,被推来推去,如同啪啪打脸内阁,他们又给英国公施压,必须惩罚宋裕本。 刘效祖瞪眼听了一会过程,突然明白了核心,一拍大腿道,“回家,让陆天明出城躲躲。” 第130章 大明朝没我得散 刘效祖过于紧张了,陆天明现在属于消失人物,一时半会还没有人来这里找。 他半路上也反应过来,不能让人发觉他们异常,进府后吩咐门子不准透露陆天明在这里的消息,到正厅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坐椅中喘气。 巩永固越发糊涂了,“侯爷,干嘛如临大敌?” “笨蛋,都督府的镇抚司怎么能审勋贵,审勋贵需要三法司同出,或者亲军诏狱,但诏狱也不能由北镇抚司审,必须南北镇抚司同审。” 巩永固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找陆同知?” “没错。” “可陆同知还未接印,他怕什么,不去南镇抚司…” “蠢货!你这个实心眼。”刘文炳大骂一声,“我才是镇抚使,陆同知是提督,反正我是不出去。” 哦,也是。 这三个后戚在这里戚戚然,后军都督府,核心公侯和内阁同样戚戚然。 心若阴霾,看到的都是黑暗,他们咬定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是在利用宋裕本整人。 话又说回来了,宋裕本的行为也太恶劣了,不处理一下,大臣还有屁的声望。 英国公自己的地盘,他一人高高在上,低头扶额沉思,事情突然不可收拾,完全是内侄那狗脾气造成的,陆天明刚出府,刚与大员聊点事,你吃饱了撑的,与他又开始干架,没帮到他,反而把自己陷进去了。 孙承宗也在扶额沉思,回京述职还能碰到这事,傅老头夏季就换届回乡了,他是东林老人,是杨涟亲家,身份太特殊,完全把中枢架起来了。 听着外面吵吵的声音,周延儒轻咳一声,“公爷,这事陛下出面更乱,要不让陆天明审一审,转移一下视线,过几天就冷静了。” 张维贤抬头冷冷问道,“天明在哪里?他没有回府。”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不在国公府能去哪,张维贤看他们表情,突然恼火说道,“老夫来吧,先杖责二十。” “不可!”孙承宗与周延儒同时拒绝。 但他们也没接着解释,你这不是担责,是抢权,文武多年默契被破坏了,文官以后连弹劾勋贵都不能。 张之极从外面进来,对英国公摇摇头,“天明昨晚跟裕本分开后,没有带一个护卫,校尉也在紧张找人。” 张维贤冷哼一声,“笨蛋,去新乐侯府。” 张之极眼神一亮,再次离开。 人家怎么可能找不到,陆天明就是让他们找,否则就在旗手卫睡大觉了, 上午巳时,陆天明补觉后清醒,他最近睡够了,不再恋床,就是身边有个单纯的欲女,看他醒了,立刻来了精神。 两人正准备共渡彼岸,门外传来刘效祖的声音,“文弱,叫天明起床,之极来了。” 晦气。 陆天明来到客房,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自顾自喝杯水润润喉咙,懒洋洋问张之极,“什么事,还追到这里说。” “裕本把府尹的腿打断了,御史的鼻骨也打塌了…” 陆天明渐渐精神了,听完后两眼大亮,突然起身搓搓手,“该我审讯了是吧,走走走…” 屋内几人看他这反应,个个汗毛倒竖。 张之极一把抓住他,脸上拍了两下,“混蛋,你没睡醒吗?是让你去保他,不是让你怄气。” “保?我怎么保?”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我怎么化?” “动动你的脑子。” 陆天明左右摇一摇脑袋,“动了,没办法。” 张之极脸色突兀铁青,陆天明冷脸拍开他的手,“好了,看你这愚蠢的样子,这大明朝没我得散伙,我回宫一趟。” 说完扭头又对刘文炳道,“把宋裕本带诏狱。” 众人怔怔看他摇扇离开,是啊,就这么简单,陆天明进宫转转就行了嘛,无论结果是什么,自然由皇帝担着。 张之极尴尬摸摸下巴,好似大伙都没想过他这么快入宫,这下又让皇帝得逞了。 算了,两害相权取其轻。 陆天明先到东英楼换蟒袍,才从东安门进入皇城。 打架好处多多,禁卫现在都认识他,再加上这一头短发,想认错都难。 签个字就来到了乾清殿。 皇帝和曹化淳正在等候外面的消息,还真没想到陆天明突然面圣,崇祯莫名觉得有点紧张。 陆天明倒是无喜无悲,迎着崇祯复杂的目光到御桌前,“微臣锦衣同知陆天明,拜见陛下,皇恩浩荡,微臣感激涕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崇祯撇撇嘴,“平身吧,朕听出浓浓的怨恨。” “回陛下,您听错了,微臣会怨恨四少爷,不会怨恨皇帝。” “是…是吗?” “陛下需要微臣,尽忠做事才是一个臣子。” 崇祯突然回归皇帝的情绪,“朕需要你?需要你剃头吗?” “当然不是,陛下需要微臣判决宋裕本,拖一个时辰,朱明中枢威信跌落谷底。” “满朝推诿,你想怎么判?” “他们这是在为难陛下,微臣的办法很简单啊,大家都是聪明人,把皇明祖训和大明律摆出来,宋裕本自己会选择。” 崇祯眉头瞬间舒展,眼神放光,哈哈大笑,“好你个木头,还得是你,没错,就这么简单,朕缺一个敢于担责之人,不缺办法。” “是啊,本来也不难,文武大员臆测圣谕,属实大罪。” 皇帝从御座绕出来,“老实说,你们为何打架?” “过程和结果都稀里糊涂,微臣请南镇抚属官去花楼吃酒,随便找了几个娘们,宋裕本就杀过来了,好似花魁是他的老相好,有病。” 皇帝看一眼曹化淳,后者立刻道,“陆同知,那就是宋裕本的相好。” 陆天明眨眨眼,“胡说八道。” “的确是,但英国公和定国公都不知道,宋裕本每次去都是便服。” “啥?他若真喜欢早带回家了,鬼才会信。” 崇祯摇摇手,“好了,真假无关紧要,他把朝臣打成重伤才是大罪。” “怎么选择是他的事,文武都应该无话可说,这么简单的事,看得微臣急人。微臣告退,半个时辰结束这场闹剧。” 两人突然‘和好’,皇帝礼尚往来,一脸笑意拍拍肩膀,“好,朕信得过你,既然暂时不想去山西,那就别去了,朕也想看看你的判断,若六七月山西真出现大股流贼,朕就指望你了。” 第131章 大明辞爵首人 陆天明在承天门提提腰带,朝玉河吐了口唾沫。 什么破事嘛,打断老子的计划。 迈步向南镇抚司,贴身校尉终于跟了上来。 几十年的冷清衙门,今天人还真多,陆天明朝两侧连连作揖,“诸位前辈今天真是有闲,朝事艰难,还有心来看件小案子。” 孙承宗咳嗽一声,“陆同知,审讯要公正,亲军代表大明皇帝。” 陆天明瞬间收起笑脸,“阁老说的对,下官放肆了。” 到主位落座,面对两侧满满的红袍,门前冷冷的眼神,陆天明看一眼公桌,连惊堂木都没有,从怀中掏出折扇,敲敲桌子。 “大伙都挺忙的,带罪官宋裕本。” 这场合带犯人的校尉压力也挺大,宋裕本不一会被带过来,蟒袍负手站门口,鼻孔朝天。 “来人,赐座!” 陆天明安排一声,宋裕本顿时冷哼,“算了,陆同知快点审吧,大伙都挺忙。” “善,西宁侯是明白人。所犯何事,自己明白吗?” “不明白!” “皇极门打顺天府尹,致使小腿断骨,是否属实?” “不是!” “朗朗乾坤,你想睁眼说瞎话?” “老子是踢,不是打,你会不会审。” 陆天明气得一拍桌,“大胆狂徒,巡街御史的鼻子呢?” “拳头。” “为何打朝官?” “他们犯贱。” “算了,本官不需要知道原因,踢断腿骨、打断鼻骨,是否属实?” “是,你能奈我何。” “呵呵~”陆天明抱胸而笑,“宋裕本,别人审你可能难受点,我还真不耽误工夫,马上就能给你结果。” 向外招招手,门口的校尉进来,搬个椅子放到宋裕本面前,但在椅子上放了一堆厚厚的书,还有一本是黄纸。 “宋裕本,《大明律》颁行于洪武三十年。太祖曾言,明礼以导民、定律以绳顽,咱们都是朱明的臣子,都得遵守太祖的规矩。 你自己翻翻刑律十一卷,骂詈8条、犯奸10条、杀犯11条,大明律五刑乃笞、杖、徒、流、死。 无辜殴打官员,轻者杖二十,伤者徒三年流千里、重伤乃属谋逆,抄家问斩。” 宋裕本冷哼一声,“老子不需要看,关我何事。” 陆天明点点头,“那倒也是,你宋家是贵人嘛。 洪武二十八年皇明祖训终定。太祖曰: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除谋逆不赦外,其馀所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所犯之家,法司只许举奏,不许擅自拿问。 皇亲十二家,其中有驸马家、公侯家,宋家皆占,朝廷也没有拿问你的家眷,法司也没有举奏,是你自己承认。 西宁侯,大家挺忙的,你选一项吧。” 大厅中一直看宋裕本的红袍,慢慢歪头看着陆天明,但最终结果没有出来,他们也不好插嘴,否则审讯必定夭折,谁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宋裕本同样盯着陆天明,后者眉头一皱,不耐烦道,“快点,谁有功夫陪你闹脾气。” “陆天明,你什么意思?” “本官没任何意思,这是太祖的律令,是陛下的律令,你自己说打断官员腿骨和鼻骨,你自己不知道吗?如今宗人府没有诸亲会议,你也是皇亲之一,自己说说。” 宋裕本眨眨眼,“你说我自己选?” 陆天明突然离开座位,从外面校尉手中接过一根杖木,歪歪脖子道,“快点,这么多人看着呢,大男人别拖拖拉拉。” 宋裕本不确定道,“除谋逆外,驸马家、公侯家退两阶,按轻者杖二十?” 陆天明点点头,“很好,这是太祖的判罚,没人异议。来人,请西宁侯趴下,本官亲自行刑。” 文武大员齐齐出了一口气,也就这样了,谁敢去喷太祖,大明律和皇明祖训的判罚,傅老头和御史随后再说吧。 进来两个校尉,拿长凳放下,准备推西宁侯,他突然踹了两人一脚,“等会,你敢打我?” 陆天明怒目瞪圆,“当着皇明祖训的面,你敢殴打官差,老子不用人也能揍你二十。” 话音刚落,突然抡圆杖木甩了过去,这棍子有点长,宋裕本早防着他,瞬间向前冲步。 嘭,某人被双拳打回公桌。 “大胆!” “放肆!” 一群人怒吼,英国公更是大吼,“宋裕本,你在做什么。” 宋裕本轻蔑一笑,“打了一辈子廷杖,敢打我的人还没生出来。” 陆天明双手捂胸从地下爬起来,“宋裕本,你给脸不要脸。” “要,谁说我不要!” 宋裕本突然脱掉蟒袍,脱掉梁冠,潇洒扔到皇明祖训的椅子上。 “只有打人的禁卫提督,没有挨打的西宁侯,老子辞官辞爵,这皇帝不伺候了。” 南镇抚司突然陷入安静,宋裕本一把推开门口的校尉和官员,冷哼一声大步离去。 陆天明大步追了出去,其余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两人已消失在大门口。 什么情况? 文武红袍面面相觑,孙承宗和张维贤对视一眼,内心齐齐骂宋裕本混账,他这脾气还真让众人始料不及。 巩永固在门口躬身汇报,“公爷,诸位大人,陆同知把西宁侯拖回禁宫去了。” 话音一落,院里的京官轰然散去,接下来的热闹他们不能瞧了,逼着侯爷去爵,已经是扬眉吐气的胜利。 内阁六部大员和公侯等了一会,禁宫气喘吁吁出来一个内侍,“请诸位大人入宫,西宁侯死活不挨廷杖,坚决辞爵,朱明还未遇过辞爵的人,这是忤逆祖宗。” 张维贤突然伸手,“定国公、成国公随老夫入禁宫,其余人等着吧。” 文官那边的安排也一样,孙承宗和内阁入宫,其余人别火上浇油了,一件小事,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众人来到乾清殿,突然看到一个与宋裕本长相酷似的年轻人,宋家胞弟,嫡次子,宋裕德。 御座上的皇帝用力捏眉心,看到众人都来了,淡淡说道,“内阁举荐别臣调任顺天府尹,傅卿家太医院养伤。西宁侯移爵,由宋裕德承爵提督禁卫,都督府、宗人府验明正身,验明世诰,三日内完成。 一起承爵的还有宁远伯,朕的确疏忽了,李家有叛逆,但主支五系均为大明尽忠。朕不想听废话,朝事艰难,别在这事上扯淡了。” 第132章 总感觉有鬼 另一个位面宋裕本是如何辞爵不得而知,反正他辞成功了。 宋家就这两亲兄弟,两人早已谈妥,刚见到皇帝,一个愿辞,一个愿承。 崇祯差点被噎死,但他内心早想换禁卫提督,瞌睡给了个枕头。 宋裕本在缉拿袁崇焕的时候放鸽子,皇帝差点玩脱,对这个脾气暴躁的表叔早就不满。 宋裕德二十岁好啊,与皇帝相熟,翰林院给皇子讲学的时候,宋裕德跟着父亲刚到禁宫轮值,专职仁寿宫守卫,假假算个伴读,肯定不像哥哥那样不听话。 皇帝这边反正高兴,英国公府,国公夫人一直哭泣。 因为辞爵不是辞官,更不是回家做富家翁,而是退出了宋家。 户籍另开一户,民间百姓常见的分家,从此他就是平民,再不是皇亲,再不是勋贵子弟。 后果非常严重,但宋裕本就是不干了。 气氛沉闷,宋裕本瓮声道,“大姑,您别哭了,这是好事,侄儿总算能去做自己的事了。” “混账东西,你能做什么,商人只会让人看不起。” “瞧您说的,侄儿一身武艺,精读兵法,当然是去杀敌,宋家说不准以后一门两爵。” 在坐的几个男人诧异瞧了他一眼,弟弟宋裕德也道,“反正侄儿以前也是禁卫,轮值那点事本来也没什么,大哥想建功立业,就别捆缚他了。” 国公夫人骂一句忤逆祖宗的东西,起身离开正屋。 张维贤轻咳一声,看着宋家两兄弟和陆天明,“你们故意的?” 陆天明立刻拎着椅子后撤一步,“不关我的事,我真不知道。” 宋裕本则点点头,“姑父,人人都说侄儿打遍京城无敌手,事实上对手也的确难找,但这话就像一把刀,时刻剐魂。 侄儿一生苦练武艺,却在禁宫天天杀奴婢,说出来怕人嗤笑,轮值十五年,帝位交替三次,侄儿亲手杀的内侍宫人好几千人,他们的鬼魂时刻入梦。哪怕去杀一个敌人呢,侄儿这一生也没白过。” 张维贤还能说什么呢,深深叹气一声,扭头看向陆天明,“陛下想让宁远伯做裕德帮手?” 陆天明思考片刻后摇摇头,“不可能,李尊祖又不是傻子,他怎么敢涉足禁卫,陛下应该是在试探我们,真是无聊。” “老夫猜也是如此,裕本既然想去杀敌,那就去山西吧…” “姑父,侄儿已辞爵,不想去杀乱民。”宋裕本立刻拒绝。 张维贤冷哼一声,“京城以外的事你知道个屁,宣大马上就是前线,内长城才是我们经营的实力,北直隶内长城有皇帝支持,我们不需要过于重视,山西内长城有十万在职边军,他们不去剿匪,山西巡抚也使唤不动,你去了就知道。” 宋裕本没有问什么,陆天明却插嘴了,十分好奇道,“宣大马上前线是何意?” 张维贤瞥了他一眼,“你不是给周延儒出招雇佣林丹汗的骑军吗?” “这有什么联系?” “你猜一猜,老夫看看你的军事眼光。” 陆天明语气凝重道,“因为大明士兵无法出塞作战,宣大边军又挡不住东虏,放进来关门打狗?” 张维贤点点头,“土木堡之变前,大同府作为山西行都司,治地面积是如今的六倍,包括阴山和整个漠南,但这些地方无险可守,洪武年就在筑长城,成祖六次北伐,原因还是大明治地深入草原,蒙古人频繁袭扰。 这种情况下朝廷根本无法经营塞外,几乎时刻在作战,且宣大一线山脉并不险峻,土木堡就是明证。 为京城安全,必须构筑内长城第二道防线。蓟镇、京卫、京营负责北直隶西段,山西镇负责本省一段,他们九成的兵务在内长城一线,总兵衙门也在宁武,并不在太原。” 陆天明突然坐直,轻咳一声,认真说道, “公爷此话有失偏颇,谈论国事,必须搞清楚本质,稀里糊涂是大祸。 洪武年间,大同由代王守护,若想守住河套,必须有东面的大宁都司作为牵制,也就是最能打的宁王朱权。 真实情况是成祖借宁王兵马靖难,成功后背信弃义,把宁王扔到江西,把大宁都司给了朵颜三卫,大同的代王失去右翼,不得不撤。 成祖因为靖难以及削藩,丢弃了太祖在北方开辟的前线,以及大片土地,这是事实。 若大宁都司和大同府保持太祖时候的治地,京城哪需要蓟镇,更不需要内长城,鞑靼人也不可能骑在大明脖子上拉屎撒尿二百年。 都说大明朝天子守国门,但无人说过,这是成祖作孽,他削藩削掉宁王和代王的五万精锐,全面回撤,丢掉整个大宁、丢掉整个河套,把宁王迁到江西,代王困到大同府城,这才导致顺天府成为边界。 迁都后又令本府国公张辅在宣府练兵二十万北伐,成祖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封狼居胥名头,但这是脱裤子放屁,废掉精锐,又重练精锐,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帝位稳固。 政治之争导致军事的荒唐战略,耗费二百年筑内外长城,若这些钱粮投到大宁和漠南,哪有鞑靼人什么事,后人又不是傻子,避而不谈惹人耻笑。” 桌子前几人面色平淡看着他,并没有人认为他的话有什么出格之处,百姓不知道的事,贵人家里知道的很清楚,这就是门内学问与门外学问的差别,陆天明顶多算会读书。 张维贤淡淡说道,“你说的很对,但与老夫说的话有什么关系?你能倒回去重活二百年不成?” 陆天明更加认真了,大声说道, “事实没关系,思想有关系,晚辈并非嘲讽燕王腹黑,更非嘲讽天子无情,而是在说当今朝堂的战事指导原则。 成祖丢掉太祖层次防御策略后,构筑辽左、宣右两翼,为大明制定新的国防策略,可他从来没想过,丢弃大宁,如同丢掉‘脑袋’,左右根本无法直接联系,更无法互为奥援。 二百年来,大明一直在缩着脖子左右乱伸手,辽东作为京城左翼丢失后,左手被斩断了,朝臣竟然还想着利用右手钓饵,此乃取死之道。 何为战,为何战,这是战事永远的本质,您身份不同,避而不谈会影响整个天下形势。 宣大为何会成为前线,不是因为他们守不住,而是因为在朝臣心里,宣大就是前线,视宣大百姓为粪土,辽东就是前车之鉴,能胜利就见鬼了。”好像有读者问内外长城具体在哪,这是洪武年间的大同府治地,红箭头就是外长城,蓝箭头就是内长城北直隶一段,大多人以为宣大边军很强,其实内长城才囤积绝对的重兵,明朝276年,宣大一直是战区性质代王能守住漠南,因东边有塞王中最强的宁王,燕王并非直接前线,这是大宁都司,朱棣登基后放弃了这片国土 第133章 这天下确实有鬼 弃爵之事突然变为国事辩论,张维贤看着激动的陆天明,总感觉他会再次拔刀杀过来。 陆天明也感觉到张维贤对他的戒备,对众人咳嗽一声道。 “咱们是一家人,明人不说暗话,晚辈认为公爷纵容走私,不过是为了把宣大变成一块肉,引诱东虏到宣大作战,以此在朝堂获取话语权,进而获得兵权。 可这里面的变数太多,您中毒就是最大的变数,小公爷显然无法控局。而且此策有绝对的死穴,蓟镇东西千里长城无法抵挡东虏入关,大明朝也无法在蓟镇囤积重兵的情况下,到内长城囤积重兵与东虏厮杀。 更倒霉的是,黄台吉非常聪明,绝不会在大明境内恋战,把宣大作为战区,只会失去这个战区,东虏连辽西都不会强攻,怎么会强攻内长城。” 张维贤突然哈哈一笑,“不错,比天明眼神清澈的人不多。” “嗯?!您何意?!” “大明战马来源只有两个,一是太仆寺马场,二是鞑靼互市,如今朝廷缺银,太仆寺马场已废,只有靠鞑靼人互市。 黄台吉显然清楚这个情况,他就算拿辽西没办法,也还是会绕道进攻林丹汗,以此断绝大明战马来源。 没有战马,大明永远失去反击的底气,山西内长城的边军有很重要的事,通过西部黄河绕开大同府,大量购买鞑靼人的战马,收拢土默特、鄂尔多斯的溃兵,成立一支骑军。” 陆天明大惊,脸色惨白,“谁…谁的主意?” 张维贤皱眉看着他,不懂他为何如此慌张,“有什么错吗?” 当然有错。陆天明摸摸脑袋短发,内心大骂,我顶你个肺啊。 这支骑兵成军时间不详,他们一直苟着,什么事都没做,十二年后,李自成建立大顺,北方望风而降,二十万大军取道山西进攻京城。 完全没想到,北伐起步栽了个大跟头,大明和大顺最后一次十万人以上血战,就在内长城的宁武关。 从未参加抗虏和剿匪的内长城边军突然爆发超强战力,一支五千人的骑军从山里杀出,士气高昂的闯军直接伤亡七万人。 但也仅此而已,这支军队没有后劲,闯王雷霆大怒增派援兵,屠杀内长城十万士兵,战马据为己有,宣大防御草原的二十万边军吓得直接投降,此后闯王进攻京城都没多大阻力。 那这支骑兵的头领就是辞爵的宋裕本?张维贤瘫痪去世后,京城对内长城失控了? 咚咚咚~ 张维贤看他不开口,敲敲桌子说道,“没有实力谈什么都是放屁,积蓄实力当然得隐蔽一点,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过程倒是没问题,谁的主意、谁控制他们才是问题。” “老夫的主意。” “您一人的主意?” “天明知道东李西麻这个称呼吗?” “当然,辽东的李成梁,大同的麻贵,大明朝抗蒙两将,听说麻贵的战功在戚少保之上,但他不是张居正的人。” 张维贤点点头,“和张居正没关系,麻家乃老回回,大同府世代将门,其父嘉靖朝之前镇守甘肃,其后麻贵调往宁夏、延绥,万历朝任大同总兵,万历三大征他全部参与过,李如松提督宣大时两人相交莫逆,第二次援朝之役的总兵,李成梁去世后镇守辽东两年,与努尔哈赤作战,可惜他年纪太大,双腿与老夫一样瘫了,走不成路,回家荣养…” 陆天明两眼大瞪,“麻贵还活着?岂非九十岁了?” “他过世了,活了七十六,不知你注意过没有,大明朝二百年来,大同府有百多位一品以上武将,大同右卫、玉林卫占了八成,因这两卫守西部边墙,且同在杀虎口驻守,邸报又称呼右玉地区(注),其中麻氏一族占了四成,有33名一品武都督,麻全、麻政、麻禄、麻贵、麻承宗,麻氏族长全部是都督。” “哦,晚辈知晓麻承宗。” “他是麻贵哥哥麻锦的儿子,也过世了。大同府西边几乎完全靠麻氏镇守,他们自然与土默特、鄂尔多斯两部关系不错,麻承宗还是河套王妃三娘子的朋友。 如今麻氏由麻承宗的儿子麻英做主,他是大同副总兵、都指挥佥事,麻英的二弟麻杰乃山西镇副总兵,在镇守内长城西部边关。也就是说,麻家负责山西全省对河套地区的防御。 你得明白一件事,内长城十万边军只有两个卫所驻地,他们是班军,与宣大边军有本质区别。” “班军就是不种地,专心轮值的边军,晚辈懂这个道理,内长城边军世代在镇守长城,没有种地轮值,晚辈也知晓这个情况,但麻氏…” “麻贵哥哥麻锦娶本府庶女!算辈份的话,麻英是老夫表侄,他的二弟麻杰乃老夫女婿,就是你一直未见到的那个庶女婿,桐桐的姐夫。” 张维贤一句话解释了所有事,麻氏乃边军体系,不属于兵部调派的营兵,后军都督府说了算。 这天下确实有鬼啊,京城外的人都有面具。 庶子庶女不排名,不入官方族谱,不承袭荫恩,太好操作了。 几人说宋裕本的事,被陆天明插嘴聊偏了,但他即将去山西,张维贤又不得不交代几句,结果扯远了。 好在给宋裕本听明白了,这时候开口道,“那晚辈就去山西,带三十万两先过去。” 张维贤摇摇手,突然捏捏眉心道,“你这想法也不对,战马在京城很贵,在边镇不贵,但山西的物资很贵,西边处于吕梁山深处,还得翻一倍,你得先到太原经营几个商号,让他们送物资,才能在山里练兵,直接拿银子办不成任何事。” 姜还是老的辣,陆天明还想在京城摸一摸逆案后面的黑手,就被宋裕本拖下水了,张维贤这是告诉他们,赶紧滚蛋去经营实力。 …… 注:右玉地区就是如今塑州市右玉县,塑州明代属大同府,两地很多县名是明代卫所合并得来。大同右卫、玉林卫,就是右玉县;大同左卫、云川卫,就是左云县;阳和卫、高山卫,就是阳高县;天成卫、镇虏卫,就是天镇县。不管战力如何,内长城全是常年值守的班军,没有分地,所以朝堂奏本频繁提到山西、北直隶比宣大还耗费钱粮 第134章 有理想,身不由己 宋氏兄弟在正屋吃饭,陆天明不想参与他们家宴,扭头去了西院。 自己酝酿了十天的计划,起步就胎死腹中,没时间处理,就不能去撩拨某些事。 倒霉催的,完全身不由己。 张之桐笑眯眯的看着陆天明来到身边,还未开口她抢先说道,“是不是埋头琢磨十天,出去就被完全打乱了?” “夫人智多近乎妖。” “呸,你才妖呢,郎君总认为别人是好人,忘了你现在没有左右形势的实力,没有父亲,郎君估计在焦头烂额探查京城的事情,可京城的事情有意思吗?” “有啊,凡事有原因。” “错,这是你大夫的脑袋,很多事根本无需关注原因是什么,一力降十会不知道吗?大明朝二百年的破事,你挖到太祖身上又能怎么样呢?” 有些事没法说,陆天明跌坐躺椅中,仰头叹气一声,闭目小憩。 两人这几天经常并排躺一起晒太阳,张之桐悠悠说道,“郎君有理想,那就会身不由己,这是很简单的因果关系,哪个大员都躲不了。” 陆天明脸颊一跳,扭头朝她笑笑,闭目继续打盹。 迷迷糊糊感觉嘴唇一甜,伸手抱着脑袋亲吻,下意识伸手,才发现手感完全不一样,猛得睁眼,张世菁脸色通红,张之桐不知何时回卧室休息去了,日头也偏西了。 张世菁干脆躺到怀中,“夫君,带人家去山西转转好嘛。” “胡说八道。” “那你干嘛去找野女人。” 脑袋一堆乱麻,又被她带到破事上了,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找野女人。” “胡说,你跟表叔抢女人。” “算了,咱别提这事了,菁菁啊,你就没有闺友吗?初夏大好时光,出去踏青啊。” 张世菁突然来了精神,“啊,人家还真有一个,外庄小河对岸的庄子有一大户人家,父亲是三千营的提督王朴,姓王名宝,很漂亮,要不我给夫君讨来,做将来的二夫人。” 噗~ 陆天明哭笑不得,“让你去找朋友玩呢,怎么又拐到我身上了。” “夫君杀了王宝的男人,抚宁侯朱国弼的堂弟朱国绅,说起来她也不小了,不知因何拖三年未出嫁,男人一死,这下完蛋了,改嫁只能做妾,还不如给我男人做妾…夫君一定高兴…夫君,您怎么了?” 陆天明直直起身,一脸惊悚,“谁告诉你,我杀了她男人?” “抚宁侯是奸细,不是您查到的吗?” “那我也没杀人。” “您怎么还害怕了,校尉杀与您没区别。” 陆天明突然起身,一脸怒火,该死的狗东西骆养性,把很多事栽到老子头上… 怒气冲冲的陆天明从西院出来,通过拱门的时候,王朴这个名字闪过脑海,脚下一顿,差点绊倒。 王朴,京营提督,十年后的辽西逃兵被处死。 他的结局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年后,他带京营仅有的三万步卒剿匪。 就是他,把包围圈里陷入绝境的农民军放出来,第一次逃出生天完成蜕变。 导致曹文诏和左良玉两年的剿匪之功烟消云散,崇祯幻想的海清河晏瞬间泡汤。 农民军自此肆虐中原,王朴却没有任何罪名… 张世菁嘟嘴坐在门口的躺椅中,总感觉每次跟他男人说话,都唠不到点子上,不喜欢年轻姑娘的男人,真是奇葩。 眼前一暗,陆天明突然重新站在她面前,“王宝很漂亮?” “啊?是啊,您又愿意了?” “王朴是谁的人?怎么会与抚宁侯结亲。” “啥?”张世菁愣了一会,把她仅有的消息提供出来,“王家是大同府边军,隆庆年间,宣大营兵与京营换防后再未回去,落籍大兴县,世袭指挥使,王朴先做的千户,十年前广宁溃败的时候,京营曾被调到蓟镇担任班军,他轮值三年,回来就是指挥使,然后升都督佥事,如今提督三千营两卫一万人。” “咱们去看看王宝。” “啊?哦,您怎么又猴急了。” 陆天明摸摸鼻子不想解释,王朴是英国公的人,否则女儿不会迟嫁,但他绝对暗中与某个势力有联系,那就能知晓另一只黑手来自哪里。 是谁在操纵天下大势,放任流贼肆虐。 两人到前院,女眷出门得坐马车,车厢内张世菁依偎到身上,她十分喜欢钻怀。 陆天明不能告诉别人,也不能让任何人插手,但又得去勾引姑娘,整个人根本不在状态,既没有清醒的脑袋,也没有演戏的心态,半路上把马车叫停了。 王家府邸在西城,所以马车就在北城停了下来。 陆天明拉着张世菁下车,示意校尉和护院离远点,两人溜溜腿。 机会难得,张世菁拉手溜街很得意,大明朝没有想象的闭塞,街上又不止他们拉手,但别人年龄比他们小一号,更关键的是,那是些小夫小妻全部盘头,没有张世菁这一头披肩发。 他们还是免不得被人注视,想起刘文弱头顶的发簪,陆天明一拉手,带她进入一家银器店。 “欢迎老爷夫人…抱歉,欢迎两位贵客,您想制器?” 陆天明捏捏张世菁的手,示意她来接茬,小姑娘嘻嘻一笑,“我想打一支发簪,最好有个蝴蝶,但不要银器,得金子。” “金蝴蝶啊?” “对,还要镶嵌几颗东珠。” 掌柜歪头想想,“贵客请到休息间稍等,说起来金匠正在制作一支发簪,您看看如何,也好有个大概。” “好啊,麻烦掌柜。” 两人被带到柜台后面的休息间,只有一张桌子,张世菁嘻嘻坐身边,“夫君,您还挺有心。” “菁菁也不客气啊,金器是银器的二十倍。” “人家才不客气,夫君有银子。”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掌柜已经捧着一支金簪进门,金翅蝴蝶栩栩如生,珠花活灵活现。 张世菁起身发出赞叹,“好漂亮,就它了,我买了,随后再打造吧。” “小姐,这可不行,人家明天就来拿货,您得等半个月。” “我加钱嘛,你说加多少。”张世菁拿到手里不放手了。 掌柜依旧摇头,“小姐抱歉,与银子无关,鄙号立店百年,得讲信誉。” 陆天明起身把金簪插到头上,点点头道,“菁菁明艳不少,我都想大婚了。” “那您给我买下来。” 陆天明扭头问掌柜,“多少银子?” “金十二两,东珠八颗,共需要一千四百两,定金一千两,半月取货。” 沃日,这小店刮目相看,实力雄厚嘛。 陆天明正想着如何‘优雅’的强买,屋外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掌柜?掌柜去哪了?” “贵客稍等。”掌柜哎哟一声,一边说一边急得想去拿簪子,“正主已经来了,小姐您快给我。” 张世菁歪头躲开,掀开门帘出去,两声惊喜的欢呼。 “宝宝?!” “菁菁?!” 第135章 新的走水局这么快? 王宝就这么出现了,如同两个月前的抚宁侯一样,眼看触摸某些事的时候,他们就出现了。 这姑娘真漂亮,明媚皓齿,笑起来两个酒窝,甜腻腻的,额头一抹刘海格外勾魂。 互相介绍认识,王宝很是矜持,掌柜没有把发簪交给正主,人家倒是付尾款走了。 王家小姐带着两个婢女,四个护院,排场不次于国公府,但后面的人太多了,张世菁不需要去王府,一个人叽叽喳喳热情不已,指着一座酒楼请王宝吃饭。 这才刚申时,天黑还有足足三个时辰呢,下人也不敢劝,只能去酒楼叫了个‘雅间’。 下人太多,靠窗的雅间根本不现实,廊道都放不下,只能是住宿的院子,护卫全守在外面。 等婢女退走,王宝立刻喏喏欠身行礼,“奴家见过陆大人。” 陆天明坐主位点点头,没有说话,张世菁又把她拉在旁边,“宝宝,你有没有新夫婿?” “没…没有啊,人家怎么能做主。”王宝脸红的滴血。 “你害羞什么呀,要不跟我吧?好不好?” “嗯?啥?” “给我夫君当二夫人啊,咱们姐妹共侍一夫,也挺好不是吗?” 王宝眼珠子都冻结了,陆天明不想说话,生怕笑喷,张家姑侄都这么强势,门户使然啊。 “哎呀,你给个反应嘛,我夫君文武全才,以后定是高门,我不会亏待你的孩子,咱们做个伴嘛。” 王宝偷瞧了一眼陆天明,“陆家兄长大名自然如雷贯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菁菁不可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你这性格看得我急人,以后咱们就见不到了,多惨的事,嫁给同一个人多美。” 婢女进门,放下四个小菜,都是爆炒素菜,再放下两壶酒,又被张世菁撵走,“到院门口去,别打扰我们姐妹说话。” 王家下人知晓这是国公府小姐,连连答应出门。 这里喝酒的杯子竟然是一口一两的大杯子,陆天明倒酒,“来,敬宝宝一杯,先干为敬。” 他仰头喝尽,刚拿起杯子的两女只好跟着喝下去,同时咳咳咳吐舌头,拿筷子连连吃菜。 陆天明继续倒酒,“来,祝菁菁和宝宝友谊长存。” 再次喝尽,两女皱皱眉头,也只好咬牙喝下去。 接着再倒酒,“酒过三巡才能叙旧谈事,这次还敬宝宝,你真漂亮,要永远漂亮。” 陆天明喝尽后慢慢吃菜,张世菁可能把舌头喝麻了,擦擦嘴角的口水,“宝宝,看到了吧,我男人很喜欢你,他对女人可好了,姑姑真是让人羡慕。” “什么?” “就是好啊,你不会后悔的,听我的好不好。” 陆天明诧异看着张世菁,原来她内心深处是这么想的,这年头的夫妻关系,哪个男人也没有自己对待桐桐的耐心,女孩还是心细。 “菁菁,你别说了,好像我在幽会,婚姻怎可自己做主。” “没事,我让姑姑去找你父亲提亲,你先搬过来,大婚的时候一起披红霞。” 张世菁的脸一直对着王宝,陆天明疑惑看着她的耳朵,捏着下巴扭过来,“菁菁,你不会没喝过酒吧?怎么脸红成这样?” “胡说,人家喝过葡萄酒。” “可你三杯下肚,怎么眼神都游离了?” “啊?”张世菁惊呼一声,坐直拍拍脸,呕,顿时唾了一口,但什么都没有,又捧起茶水喝了一杯,“夫君,这酒太厉害了。” “三两白酒,的确喝蒙了,要不你休息一下。” 张世菁起身,差点栽倒,陆天明连忙抱到身后休息的榻上,她直接睡着了。 什么呀。 陆天明皱眉回头,我去,一直没注意,王宝也是脸红如炭。 拿起酒杯闻一闻,很正常的酒啊。 “陆…陆家哥哥,奴家也不善酒,见笑了。” “没关系,宝宝更好看了,真是让人垂涎。” 陆天明换了个座位,坐到她身边,“有人说过宝宝沉鱼落雁吗?” “没…没有,陆家哥哥说笑了。”她头越来越低,粉嫩的耳朵近在咫尺,陆天明忍不住亲了一下。 王宝浑身一抖,声音发颤,“陆家…哥哥…自重。” 陆天明突然哈哈一笑,把她直接抱在怀中,“宝宝的确不重,我喜欢。” 王宝手无缚鸡之力,哪见过这形势,挣扎像是撒娇,陆天明掰住脸直接吻下去,她顿时滚烫无骨… 这情形好熟悉,这年头果然大胆就可以拥有,陆天明抱着她直接起身,把门栓挂住,大步回里屋… 许久之后,美人蜷缩在怀中,陆天明抚摸着光滑的后背,不禁赞叹,“宝宝真美啊,明天就到王府抬你回家。” 王宝嗡嗡的声音传来,“…人家成了你的人…酒害人…” “看你这话说的,明明是宿命相遇,我喜欢宝宝。” “我…我也喜欢郎君的英武…” “就是嘛,男人与女人,就是现在这点事,菁菁有点啰嗦。” “呸,大胆的采花贼。” “来来来,为夫再采一次,这身段真妙…” 夕阳西下,阳光离开窗棱,倒在怀中的王宝突然清醒,“不行,奴家得回府…” 说完推开陆天明,下地差点跪下,扭头看到床上点点红印,一嘟嘴道,“人家什么都没了。” 陆天明连忙把她揽在怀中安慰,“美人不要这么想,说了明天抬你回家,给你爹五万两。” “呸,我是嫡女,我爹好歹提督京营,就算…就算做妾,也得小公爷去说,我爹不要银子。” “那要什么?” “菁菁肯定知道。” “官啊?我也行,何必靠张之极。” “郎君威武,那人家明天等你。” “嗯?” “怎么?后悔了?吃干净抹嘴…” “看你说哪里去了,来,我再好好亲亲美人。” 王宝蜷缩怀中,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抱着她的陆天明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敢情这两人都是别有用心。 第136章 又来了,能不能有点新意 看着王宝在镜子前梳头,陆天明有种诡异的感觉,王宝绝对愿意让自己睡,反正睡与被睡都是相互的关系。 耍心眼互相利用嘛,这才是官场的正确配方。 宋裕本那种拉人下水的手段太炸裂,一般人玩不转。 王宝梳完头,原地跳一跳,嘟嘴回到床前,“郎君,起床嘛,人家得回府,下次便宜你。” 陆天明穿衣下地,王宝立刻把蓝棉布床单裹起来,至少一两银子没了,穷人家连落红都没资格收。 呸~ 一个垃圾总感慨穷人,侮辱穷人。 陆天明摸摸头,王宝突然一笑,“郎君的头发真好,我也想要,梳头太麻烦了。” “好啊,以后给你这么理,说不准英姿飒爽。” 王宝更高兴了,“我喜欢你说话的样子。” “宝宝说说,王将军想做什么?” 王宝嘴唇一嘟,好似不太愿意这时候谈,“父亲想去剿匪,可京营难以出击,流贼又没有进入北直隶。” “不是吧?想去山西?” “不不不,就是带着京营去剿匪,或…或到宣府…或回大同老家。” 陆天明在屁股一拍,贱兮兮说道,“这得美人努力,你爹不行,看着官大,没什么权。” “郎君英武…” 咔~ 一支长箭突然从窗外飞进来,墙上一碰,崴断了。 王宝呆滞片刻,瞬间爆发尖利的叫声… 陆天明压着她一低头,急急出外间,把她推到张世菁身边,火速打开门栓,门外的婢女和护院已经冲了进来,“小姐…小姐…” “闭嘴!护院滚出去!” 陆天明怒吼一声,护院看两人完好,连忙退了出去。 张世菁被叫醒后一脸懵逼,王宝却抱着她发抖。 校尉有一半去追凶,其余人在院内结阵,把短刀插回鞘中,迈步来到院中。 “大人,刺客在西边两座酒楼中间的厢房顶,只有一人,他突然冒头射了两箭。” 陆天明扭头看看窗台下的长箭,射术一般,连力道都掌握不好,关键是翠木箭会伤人,但弄不死人,扎身上也会折断。 站窗台向西边定位了一下,八十步左右,这里属于日忠坊,什刹海旁边,刺客没有躲闪余地,必须过桥才能跑掉,但也可能有人乘船接应,直接就到对面消失了。 酒楼距离宛平县衙和北城百户所不远,片刻之间,街道来了一群衙役和校尉,看戏的百姓更是围得水泄不通。 贴身校尉去交涉两句,他们也没进来。 两刻钟后,追凶的校尉推翻了陆天明的想法,“大人,见鬼了啊,兄弟们大部分是北城人,没人比我们更熟悉这里,那凶手跑到什刹海旁边的树林里,兄弟们围过去消失不见了,大约百步长,三十步宽的树林,来来回回搜了几遍也看不到人,还有四位兄弟守着,也不可能跑出来呀。” “暗渠!” “那里没有暗渠,一个都没有。” 陆天明抬头看看天色,彻底天黑大概还得半个时辰,想了想,对几名校尉道,“这里高楼太多,向百户所叫些兄弟,送两位小姐先到武堂,去通知正衙的缇骑,咱们去看看。” 回屋安慰两句让两人放心,陆天明从酒楼出来,吩咐百户立刻恢复秩序,带着一群人来到二百步外的什刹海东岸。 什刹海两侧都是石台,这里种树不是给百姓看景观,而是为皇城服务,皇城内的树枯死,会从这里火速挪一棵,所以各种树都有,而且非常密集,如同一堵墙。 校尉可不敢让他进去,几个人把他围起来,北城百户所一声令下,二百多人如同篦子一样,从南向北搜索起来。 他们搜索的很慢,陆天明只好找了个石头坐下慢慢等。 搜索一遍毫无所获,又返回来搜,眼看天色快黑了,宛平知县、北城指挥使来到现场。 陆天明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也是干陪着,锦衣卫搜第四遍,骆养性终于来了,又有一队缇骑加入队伍。 骆养性坐到身边直接给下了个定论,“贤弟,愚兄看这刺客不像刺杀啊,倒像是在示威,人在屋里吃酒,他却射卧室,还有一支力道小了。” “骆都督有何指教?” 骆养性一愣,“真不像刺杀,至于是警告什么,贤弟自己想啊。” “听说京城百姓认为是我杀了四侯一伯,校尉杀人都算到了我头上。” 骆养性眼珠子一转,“怎么可能。” “锦衣卫掌控京城舆论,怎么不可能?小弟怀疑这刺客就是在警告我老实点。” 骆养性踌躇找理由,猛不防陆天明一拳甩了过来,连忙抬臂接了一拳,顺势跳开两步起身,“贤弟误会了。” 陆天明起身向后一跳,宛平知县身后衙役拿着的大哨棒到手,直接朝骆养性横扫过去。 骆养性惊呼,“别啊,愚兄没有宋裕本的武艺…别…别生气…” 陆天明扫了两下都空,骆养性在校尉身后躲闪,搞得陆天明没法出手。 “骆都督给个理由,不说老子让你在什刹海泡一晚上。” “贤弟啊,咱自家人说什么不行,其实很简单,国公要给你声望啊,咱们是故意这样说的。” 陆天明突然扔掉哨棒,对一旁惊悚的宛平知县和北城兵马司拱拱手,“两位散了吧,亲军自己来处理。” 这话就像活菩萨,两人拱拱手,招呼各自人手离开,随便你们怎么搞。 天色已经黑了,陆天明大概猜到刺客是谁,大呼一声让校尉散了回家,扭头向北而去。 第137章 这世界谁都看不透人心 陆天明没有去武堂,让人校尉去把两女接回来,反而来到姐姐家里。 这里虽然条件不怎么样,但处于一条水渠附近,地势倾斜,胡同边最高点,有人守卫根本无法刺杀。 家里很久没人,陆天明自来熟上阁楼柜子翻出两床被子,返回屋内,先看到的是宋裕本。 被子扔床上,点燃油灯放窗台,才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从北安门出来,还有两天我就不去了。” 陆天明突然没兴趣了,“要不算了吧,不想听禁宫那些破事了。” 宋裕本轻咳一声,“恭顺侯不是谁的人,否则他不会混成私兵头领,但我知道,抚宁侯一定被暗示过才去找你,结果你那里才是天坑。” “公爷暗示薛清得投靠我呗,这两人还告诉我说想要桐桐,恶心的我不行,所以把他捶死了。” “我不知道,你自己判断,今天的刺客应该是王朴自己所派,他想给你塞女儿。” “看出来了,手段拙劣,王家的人早该来了,天黑都没有出现,明日大概会有掏心掏肺。” 宋裕本鼓掌两下,对他的判断表示赞叹,“你知道刺客如何消失?” 陆天明冷哼一声,“校尉大意了,对方在树林里提前藏了块绿布,夕阳落山之际,从东向西追击面光,眼一花就能消失,校尉围过去的时候大概已经从两侧跑了。” 宋裕本笑了,“你很聪明,这种白日刺杀的招数都清楚。” “狗屁的招数,是他不为杀我,真有危险老子能把他祖宗十八代翻出来。关键是王朴远在军营,谁告诉他菁菁想给我找个妾室。” “不用谁告诉菁菁,王朴本来就说女儿无法嫁人,不如到国公府与菁菁作伴,任由国公府安排做陪嫁侍妾,应该有人盯着菁菁的马车。毕竟你在国公府养伤,外面都以为是与菁菁同住。” “若拉人下水都是这手段,我的腰子可受不了,他与国公关系有多深?” “应该不是太重要,或许还得你判断,但这家伙是个马屁精,逢年过节看得人肉麻,表哥巡视京营的时候更恭敬。” “对谁都恭敬?” “当然不是,他自称国公府门下走狗,姑父重病的时候,他都不让女儿出嫁,事实证明这家伙贼着呢。” 陆天明歪头想想,“我怎么看都觉得王朴是被人推过来的,或者说别人知道他的性格,猜到他会舔过来。” 宋裕本冷笑两声,“你想在王朴身上看到什么?我敢肯定,你就算使出美男计也没用,这么简单的浅层招数在京城毫无效果。” “公爷在逼我赶快去山西?” “你不要盯着姑父,他当然想让你赶快去,但官场算计总是绕两三圈,甚至绕好几圈,也许有人顺着姑父的心意驱使各种环节,你盯着姑父很容易中套,会误以为是姑父在玩阴招。你一定要明白,姑父是长辈,有想法会直接安排你。” “你也不清楚?” “谁都不清楚,姑父也不清楚,这世界谁都看不透人心。” 陆天明挠挠头,“真他妈的烦啊。” “你这才哪儿到哪儿,若我把自己知道的事告诉你,你可能早疯了。” “不会,泰昌与天启死于意外,又不是什么秘密。” 宋裕本嗤笑一声,“弑君的确没什么惊诧,真正恶心的是,你知道他们为何弑君,知道他们怎么弑君。” “为了权力,下药而亡,新鲜吗?” 宋裕本看着他,眼里全是笑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天明,你还嫩着呢,你以为你看的够清楚,其实你看的完全歪了,虽然说的也对,但事实远比你想象的恶心,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告诉你也没用,只会让你心防崩溃,等你什么时候能驾驭爱恨情仇时候,我再适当告诉你。” 陆天明眉头一皱,“驾驭爱恨情仇?这说法倒是新鲜。” “没错,什么时候驾驭爱恨情仇,什么时候就是上位者,你现在只有喜怒哀乐的底层情绪。” 陆天明眼皮一瞪,“我他妈就笑了,上层底层怎么用情绪来划分?” 宋裕本不在说了,“好了,你很聪明,很快就会理解我的话,我走了,反正只有两天,想知道禁宫的事就找一个晚上,我带你去见见人,不想知道就准备做钦差吧,咱们做正事好吗?京城的这些破事,你不管他,他们反而会被自我反噬,你去管他,倒霉的就是你自己。” 陆天明啪啪鼓掌,“恭喜恭喜,宋兄得道了。” 宋裕本摆摆手,负手出门,走两步又退了回来,“对了,我把骆养性撵走了,不要与骆家翻脸,他家撑不住你玩,容易玩崩,若有一天你能掌控校尉,有的是人要骆家的命,现阶段他是你的朋友,还挺单纯的。” 他走了,陆天明挠挠头,刚感觉自己有点玩心眼的快乐,这狗东西就来嘲讽了一遍。 京城妖孽太多了,美人计、美男计都能看出来。 自己的段位确实不行。 “大人,国公府把孙小姐接回去了,王家小姐家里没有主事人,孙小姐请您照顾一下。” “哦,进来吧。” 王宝战战兢兢推开门,扭头对婢女和护院道,“你们到附近找个地方休息,这里有校尉,不会有事。” “是,小姐晚安,有劳陆大人。” 整齐的回答,王宝嘭得关门,到桌边从怀中掏出床单放下,直接坐怀中撒娇,“郎君,人家吓死了,你得好好抱着人家,做噩梦怎么办。” 陆天明捋捋他耳边的头发,呵呵一笑,“上层最不缺的资源就是美女啊。” “什么美女?你这就喜新厌旧了?” “看你说的,我只是好奇,你为何花一千四百两去做个发簪。” 王宝习惯性嘟嘴,“便宜你了,父亲说我会到国公府陪菁菁一段时间,要打扮的明艳一点,可能父亲也猜到人家会被你拽被窝里。” “你愿意吗?” “愿意呀,至少郎君不会打人家。” “这是什么说法?!” “菁菁总不会把人家送人,与主母是姐妹,总比陪嫁丫环地位高吧,郎君也喜欢人家对不对?” “那倒也是,我喜欢你这羞羞答答,欲拒还迎的样子,以后也不怕被别人勾引上当。” “您还等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 “哎哟,我的不是,这腰子得好好练练。” 第138章 满天繁星夜依旧 宋裕本回到禁宫的禁卫提督衙门,写了几封信,书柜、抽屉、地板、横梁各处藏。 禁卫不会有人三心二意,他们一多半人流动性非常大,三年一轮,该回家的回家,剩下的一半人又完全没有流动性,一辈子都是个禁卫,他们是勋贵家的旁系子弟。 别说一半人,一成人也足够在禁宫做事。 宋裕本从提督衙门出来,例行巡视,又是那天的套路,从墙顶翻越到宫墙里,来到寝宫。 女官在门外,好似早知道他会来,宋裕本进入殿内,黑暗中隐约看到一个女子在喝茶。 “你要走了?想不到你真能解脱。” “是啊,托别人的福,来跟娘娘告别。” “你也就嘴上还像个臣子,本宫就在这里等死对吧。” “呃~不一定。” “怎么说?” “陆天明今天心甘情愿中了个美人计。” “心甘情愿?那就是说以后会赶尽杀绝了?可怜的姑娘。” “也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女人沉默片刻,叹息一声,“本宫什么都没有,大明朝早忘了禁宫还有这么一个活死人。” “若微臣所猜不错,会有人找他做事,他转一圈,一定会找到娘娘这里,他胆子很大,下手很快,娘娘若想逆天改命,最好真诚一点,微臣只能告诉娘娘这么多。” 女人又沉默片刻,“你兄弟可信?” “信当然可信,但您别指望他做什么事,宋家已经跳出这个火坑,二弟不会再跳进来,他宁肯去内库走商,也不会参与任何龌龊之事,无论理由是什么。” “你不龌龊,那龌龊的就是别人,避无可避。” “不一定,微臣现在自由了,为了大明,为了良心,不会主动涉足任何事,娘娘再见。” “是永别,西宁侯永别。” 宋裕本黑暗中拱拱手,潇洒离开。 他今晚见的朋友还真不少,转一圈又来到仁寿宫,从禁卫轮值的值房进入殿内,靠着侧面而走,进入最里面的一处寝宫。 推门而入,两个女官刚想惊叫,被齐齐打晕,里面寝宫已经传出妇人的惊呼,“大胆,什么人?” “娘娘,微臣来告别。” 里面淅淅索索一会,才有一人披着宫裙来到外面,“裕本?” “娘娘无需紧张,只是来告别,可能会再见,也可能永别。” “坐吧,本宫今天听到你的事,还以为你需要时日安排,女儿有孕,希望裕本不要打扰她。” “微臣怎么会打扰公主,她什么都不知道。” “哦,也是,你西宁侯不是那样的人,本宫能帮你什么吗?” 宋裕本反而有点犹豫,“娘娘敢面对以前的自己吗?” “以前的自己?好像不难吧?” “看来去年郑贵妃去世,让娘娘想明白了很多事。” “瞧你这话说的,要说想通早想通了,也不会等郑贵妃死了才想通,这天下身不由己的永远是皇家,何况是皇家的女人。” “您说的是,若有一天微臣朋友来问娘娘往事,希望娘娘实诚告知。” “你这是想我死,还是想你的朋友死?” “都不是,若他来找您,一定是他有自保能力,还有保护娘娘的能力,别忘了,驸马都尉在他手下做事。” “陆天明啊,他还嫩着呢,听说是皇帝在潜邸的旧识,忠君爱国的好臣子,与我那女婿是一路人。” “娘娘您看走眼了,他是最爱国的人,反过来说,那他就是最不忠君的人,他成长很快,皇帝一个小小的惩戒,已经让他开始反思自己了,一个反思自己的人是无敌的。” “好吧,你的眼光不会太差,本宫多谢你救命,宋家总不会害本宫,还有其他事吗?” 宋裕本迟疑一会问道,“呃,一件小事,那两个女人到底死在谁手里。” “本宫不知道,真不知道,本宫如今难道还会害怕她们怎么死吗?” “可这件事很可能会导致所有事情变味。” “变味?能变什么味?天下还有比禁宫恶心的地方吗?难道还能生出香气不成?” 宋裕本深吸一口气,“娘娘说的是,微臣告退。” “在外面也要保重,这天下有良心的人不多了,别让他们得逞。” “是,娘娘也保重。” 妇人把宋裕本送到门口,看他消失在黑暗中才返回寝宫,把两个女官拖回榻上,摇摇头叹气一声回寝宫休息。 宋裕本从仁寿宫出来,甬道中使劲搓搓自己的脸,抬头看看满天繁星,如同人世间的良心,再如何努力闪光,失去日月,这天都是黑的。 “侯爷,东华门轮值换岗了。” 身后的禁卫提醒一声,宋裕本立刻大步到东华门,开一条缝到皇城。 一个陆天明很意外的人等候在护城河边,刚刚袭爵,很有眼色的年轻侯爷,丰城侯李开先,看到宋裕本就骂。 “你有病吧,深更半夜不睡觉,访什么友。” 勋贵直系子弟都做过禁卫头领,与宋裕本曾经都是兄弟,哪个真,哪个假,得他自己判断。 宋裕本拽了他一把,齐齐向北,“老子带你见曹化淳,姑父让你提督光禄寺,你就得帮着点。” “道理我懂,小弟不过是做过两年禁卫统领,十六个头领之一,我怎么能节制他们。” “你做梦呢,还想节制禁卫,我送你点人手,将来送给陆天明。” 李开先感兴趣了,“这么好玩嘛,要我做什么?” “看住两个累赘。” “用不着吧,这禁宫本就是个监狱。” “可你得防着别人探监。” “一听就是个苦差事,我有什么好处?” “多个朋友,多条路。” “哦,那这买卖很划算。” 两人说话间已来到御马监一处值房,曹化淳在里面托腮打盹,桌子上还有酒菜,虽然扣着碗,但也早凉了。 宋裕本和李开先落座,身后的禁卫和门口净军齐齐离开。 曹化淳被碗筷声惊醒,挤挤眼道,“精力不济,咱家没陛下宵衣旰食的精神,难免被人钻了空子。” 咚咚咚~ 李开先敲敲桌子,“曹老头,别装忠心了,魏忠贤是真小人,你是伪君子,南京守陵十年,交了很多朋友吧?曹家一奶同胞五兄弟,曹化雨在后军都督府打杂,小心被人掐了卵子送进来陪你。” 曹化淳瞥了他一眼,“光禄寺提督是第二个陆天明?你这口气很讨厌。” “真心话都不好听,咱们都是为了家里,做个朋友好嘛?” “咱家难道不是朋友?” “谁知道呢,靠一张嘴又做不了朋友。” “只要不背叛大明,咱家愿意和所有贵人做朋友。” “好吧,你这奴婢至少很聪明,李某先干为敬,咱们一起送裕本滚蛋。” 第139章 无兵不欢的王朴 靠近什刹海,内城为数不多的林地,早晨小鸟叽叽喳喳,房顶和院里都是觅食的鸟,吵死了。 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刚到窗棱,不过是卯时,早着呢。 王宝八爪似得抱身上,迷迷糊糊道,“不想起床啊,吵死了。” 陆天明又被说瞌睡了,抱着后背闭目适应一下吵闹声。 年轻人还是能睡着,直到院内响起一个婢女的声音,“小姐,老爷拜访陆大人。” 王宝麻溜起身穿衣下地,奇快的速度梳头戴首饰,到外间开门。 一步跨出门槛,王宝脸色大囧,忘了叫另一个,但王朴已负手站在院中对她微笑。 “爹,您回来了。” “嗯,再不回来女儿就跑了。” “看您说的,您稍等一会…还是进屋等?” “你是女主人,不该你说了算吗?” 王宝扭头看到东边柴房挺干净,对婢女一挥手,“去叫一桌饭,叫一壶茶,请爹爹到棚子乘凉。” 王朴没有反对,且看向女儿的眼神充满鼓励,王宝等婢女擦干净桌椅才返回屋内。 陆天明已经起来了,迷迷糊糊还在努力清醒,王宝飞奔入怀,脸色红润,“郎君,爹爹来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哎呀,你讨厌嘛。” 陆天明一个哆嗦,彻底清醒了,“好了好了,美人应该梳个盘头,怎么还披着头发?” 王宝突然醒悟过来,立刻重新梳头,陆天明笑着起身先洗把脸。 调整情绪,准备演戏,王宝已梳完头等他,点点头表示夸赞,“美人就是漂亮,清新脱俗,如玉无瑕。” 王宝突然从撒娇变为端庄,微微欠身,一字一句道,“感谢郎君美意,与父亲饮酒,不宜豪饮。” 陆天明看得吃惊不已,人还真是天赋,有些人就是狐狸精,不用教,也不会腻,菁菁永远没人家这变换心态的能力。 王朴一身丝绸劲装,看起来不伦不类,又十分符合他的身份,陆天明到身边拱拱手,“晚辈失礼了,明日送五万两到府,感谢前辈抬举。” 王宝立刻跟着奉茶,“爹爹,您喝茶。” 王朴笑着点点头,妾室也就这点礼节。 两人对坐,王宝仪态贤淑为两人斟酒,王朴看得哈哈一笑,“女儿也嫁人了,好赖是如她所愿,张家小姐肯定不会亏待。” “您放心,晚辈很喜欢宝宝。” 两人喝了一杯,王朴再次点头,“那就好,宝宝去屋里歇着吧,我与天明说说话。” 等女儿一走,王朴立刻自然了,捋捋袖子叉开腿坐舒服点,“天明,咱们是一家人了,有些事得交代清楚,家里与抚宁侯没关系,天启二年东林正盛的时候,都督府一次闲谈与抚宁侯结亲,酒醒时后悔不迭,这才拖着不想嫁,谁知道他吃里扒外。” 陆天明无所谓笑笑,“不知宝宝母亲是…” “夫人早已过世,京营千户之女,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天明无需在意。” “听闻前辈武艺高强,善骑射,京营这样的人可不多。” “老夫是大同人,曾祖辈与麻家是亲戚,沾麻家的光拜门国公府,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他答非所问,陆天明一时没明白他想表达什么,“那前辈的武艺从哪学来的?” “京卫武学啊,上代西宁侯麾下做带刀侍卫三年,若论武艺,还是禁卫的兄弟强,穷文富武,也只有禁卫的将门子弟有条件学武艺。” “原来如此,前辈一定很刻苦。” “那是因为老夫出身不高不低,与天明一样,家道中落,只能靠自己。” “没错,咱们惺惺相惜,只能靠自己,敬前辈。” 王朴喝一杯舔舔嘴唇,突然附身贼兮兮道,“学武艺只是基础,京营荒废许久,皇命到蓟镇轮值,说实话,老夫当时压力不大,环视一圈全是棒槌,稍微有点带兵能力,上官就能看在眼里。” “哈哈,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晚辈深知其意。” 王朴眼神一亮,拿酒主动倒一杯,“天明此言茅塞顿开,没错,就是这回事,家里是将门,深知无兵不欢的道理,将门不领兵,迟早是个棒槌,尤其朝事艰难的时候,看朝堂根本没用,带好自己的兵,肯定有出头机会。” 陆天明怔怔与他碰一杯,“无兵不欢?晚辈还是第一次听这个道理。” “这是泥腿子的说法,其实就是乱世兵权的道理,将门嘛,兵始终是一切。” “哦?枪杆子里出政权,前辈悟得大道。” 王朴两眼一瞪,急切摇手,“可不能胡说,天明小心被人弹劾,领兵是为了立府,为了光耀门楣,出政权是谋逆。” 陆天明淡淡一笑,给他倒了一杯,“晚辈明白了,雁过留声嘛,谁也不想庸庸碌碌一辈子,宝宝说前辈想去剿匪,晚辈觉得暂时没什么机会,剿匪若需要出动京营仅存的人马,除非流贼进入北直隶。” “是这个道理,剿匪是不得已选择,老夫更想回宣大。” “为了生意?” 陆天明突然把话挑明,但王朴依旧摇头,“这话不对,老夫说为了兵,没有第二个原因,总感觉宣大会变成第二个辽西。” “感觉?前辈与谁说过这个感觉,或者说谁给了您这个感觉?” 王朴沉默片刻,才眨眼说道,“英国公啊,崇祯元年就说过。” 陆天明看着他淡淡一笑,“前辈不说实话,您不该沉默,说谎话的时候更不该眨眼,晚辈可能掉头向公爷核实。” 王朴脸色一红,“好吧,定国公总督三千营,前年他陪同现已致仕的都御史曹于汴巡视京营,老夫在军营设宴作陪,其实宣大成为前线,应该是高层一个共识。” 一听这两个名字,陆天明就不感兴趣了,摸着脖子歪歪头,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 “晚辈是皇史千户主官,到现在竟然未做过一件正事,没有去上林苑监和内库调查皇庄皇田,没有到皇陵卫查过皇陵情况,竟然每天都在查案。” “皇史千户乃要职,上林苑监不能去,一去就被拖死了,北直隶到处是皇田,天明一年也跑不完。” “是啊,晚辈真不该节外生枝,天下事一环套一环,节外生枝永远没有尽头,就像泥沼一样越陷越深,永远别想做本职工作,这就是大明官场现状,愁死我了。” “那就去上林苑监衙门查查账算了,总得让他们知道,头顶有一把刀。” “前辈的心思晚辈明白了,您是想让晚辈这次顺带看看宣大的情况,能不能让当地官员调您回去吧?” 王朴立刻笑了,“是这回事,但他们做不了主,老夫还是想请天明自己找个空缺,找个理由,塞外动荡,宣大多少将军都不够。” 第140章 其实都没错 午后阳光偏西,王朴得到保证,心满意足走了。 陆天明一人在棚子里,头疼敲敲脑壳。 下手太早了,王朴的急切是另一回事,与自己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他是怕自己做钦差出巡前,与女儿没什么交情,急切之下,使拙劣的美人计。 总之是无用功,暂时只能挂着,不能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大明朝到处是狗屎,作为亲军二号人物,勋贵的家里人,再拖下去还不知道有多少破事上身。 额头突然出现一双玉手,轻柔之下,十分解乏,睁眼看到王宝对他笑脸如花。 陆天明朝她微笑,干脆仰头躺好,让她好好按摩一下。 王朴根本不是投资自己,他还是在投资国公府。 自己没有府邸,他认为女儿会与张世菁一直住到大婚,这段时间自己又去往山西,国公府完美放了一个眼线。 就像新乐侯明明把孙女送出去做小妾,却又禁足在家里。 实力相对弱小,净是些奇形怪状的猥琐手段。 王宝揉着揉着坐到腿上,靠怀中吐气如兰,“郎君,今天哪都不去,陪人家好不好?” 陆天明眨眨眼,“我去哪里?” “不知道呀,郎君要做钦差了,人家可不想守空房,带着人家嘛,与菁菁没什么好聊的。” 美人还想声东击西呢,心态‘摆正’,她这样子顿时看得人心痒痒,上下摩挲一会,美人立刻抱身上发烫。 陆天明哈哈一笑,突然起身,“为夫带你认识一个朋友。” 王宝坐了一趟过山车,顿时有点不悦,“讨厌嘛,陪人家一整天。” 上得厅堂、下得床榻,这才是极品,陆天明一个哆嗦,赶紧带她离开这里。 王朴把家里的护院和婢女带回去了,王宝穿的粉色衣裙很亮眼,但这次两人反而没多少人关注,就因为她盘头了。 路过国公府,陆天明片刻没有停留,王宝略有惊讶,但也没表示。 东英楼,姐姐正好在正厅坐着与胡三春母亲闲聊,听闻王宝是妾室,不仅没有高兴,反而用力给了陆天明一拳,开口一句话带着惊喜、埋怨、害怕情绪。 “哎哟喂,小弟真是不得了,欺负良家女子,偏偏那个还未孕,不怕国公府拆了你这一身骨头。” “姐,这就是国公府给的妾室。” 陆天天一愣,王宝马上郑重行礼,“见过姐姐,妾身的确是菁菁所允,您多虑了。” 陆天天立刻爆发出热情,去揽着王宝,“是吗,姑娘真是标志,咱陆家也是小门小户,不会亏待你,女人开枝散叶就是大德…” 陆天明推了姐姐一把,“您到后院去吧,我要在这里坐一会,有空您到外城看看我说的那个院子。” 陆天天没心思搭理他,在姐姐心里,当大官不结婚依旧是不务正业,高兴拽着王宝去往后院。 陆天明上二楼坐了一会,董成虎、秦大成、胡三春、还有外甥郭石头都从皇城出来,但陆天明又找借口让郭石头离开,到后院等姐姐说完话,把王宝送到新乐侯府上。 他还没与三人正儿八经开口说话,董成虎突然道,“大人,看起来您不知道宋裕本已经离开,他今日正式告别皇帝,提督腰牌交给新侯爷直接走了,家眷随后才会离开。” 陆天明目瞪口呆,“离京?” “是啊,连家都没回,都督府告别众勋贵,从此以后只有白身,从西城阜成门骑马带着四个家丁直接走了,属下追到西门已无影无踪。” 陆天明叹气一声,还真有点失落,京城少了一个好玩的人,自己说了句不想听禁宫破事,他就无牵无挂走了。 “天哥,我们卖书收集到的消息都烧了,记在脑子里,咱们千户所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陆天明回神,对三人嘿嘿一笑,“英国公说过,亲戚、发小、邻居、同门才是我最应该相信的人,但我总害怕给别人带去麻烦。 这段时间故意冷落你们,撇开你们做事,一为别人摸不准咱们的关系,以免你们被人利用。二为你们真正做点事,跟在我身后没出息,我身边都是阴谋算计。 但人也不能一直这样,总得有个圈子,足饷发放半年,我陆某人也不是信口开河之辈,五百兄弟现在肯定值得信任。 那就得做事,但也不能真做事,秦大成,从今天开始,你带二百兄弟到上林苑监查账,磨时间就行,并非与谁过不去,只是让你摸清勋贵、内库、内廷如何利用皇庄皇田做生意赚银子。” 秦大成立刻躬身,“大人放心,与管事做朋友,属下晓得。” “很好,你还得顺带去皇陵转转,这件事等我做钦差之后,一个月去住三五天就行,同样是摸消息为主,你自己把握深浅。” “是,属下明白。” 陆天明点点头,“董师兄,咱还得招五百人啊,这次为南镇抚招正衙力士,条件还是以前那条件,精明精干就可以。” 董成虎犹豫了一下,“是不是与骆养性打个招呼?” “不需要,不用担心他安插人,有一点你注意一下,别一直招咱北城的人,以外城贫困的锦衣匠户为主,听明白了吗?铁匠、木匠、漆匠等等,南镇抚匠作所的匠户。” 董成虎一头雾水,“不…不明白啊,大人请明示。” “笨蛋,给胡兄弟招人呢。”旁边秦大成提醒一句。 陆天明苦笑摇摇头,“你说的不对,不是给三春招人,而是招百姓,当下没什么用,你招人以后马上带到城外教会骑马,百户、总旗从现在这些人里面抽调,等我带他们从山西回来,他们才有用,但也不是让他们做什么暗事,他们的出身对我就是大用,明白了吗?” 董成虎恍然大悟,“大人也曾在外城,这是养望?” “呃~算是吧,总之不是让他们为难,我们需要掌握百姓的心思,而不是一直笼络锦衣卫富裕的军户。” “属下明白了,打基础。” “没错,你需要快一点,好好训练一下他们的马术。” “是,属下三天办妥,立刻到京郊教授骑马。” “很好,去吧,对了,教导骑马的时候,把驸马都尉巩永固和小侯爷刘文炳都叫上,不要刻意隔离他们。” 董成虎领命而退,陆天明站起来向后院看了一眼,留下的胡三春立刻低声道, “天哥,陛下的确与石头谈过几次话,每次都给他一点小玩意,前天还从乾清殿带回千户所一盒点心,皇史宬轮值的帮闲十分羡慕。每次问他,都是说皇帝聊小时候的事,没什么特别。” 陆天明回头又叹气,“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让你跟着了吧。” “嘿嘿,天哥聪明,小弟跟着您,一定有人收买,说不准还是收买我爹娘,离开您反而能收集点消息。” “我不与石头开玩笑,不安排他做事,是不想害他,但他也免不了做事,姐夫明白其中的道理,姐姐不一定明白,她抱怨的时候你不要解释,反正有银子,随便花吧。” “可石头也会明白啊。” “明白就明白,谁都没错,我有错吗?” “呃~您当然没错,可您为何故意绕着女人转呢?” 陆天明猛得瞪眼,“谁说的?” 他的眼神把胡三春吓着了,期期艾艾道,“没…没谁啊,是我觉得不妥,千户所与刘夫人、出城就到国公府、外城不是刚找了一个、这…又来了一个。” 陆天明挠挠头,老子做的这么明显吗? 单看应该看不出来,胡三春知道‘所有’,串起来一看,还真的是。 这骗不了人,只要是聪明人就知道自己是故意,绝不是留恋什么美色。 这障眼法不能用了,晦气。 第141章 各玩各的吧 很多人没看懂陆天明在做什么,就像胡三春这样,认为他莫名其妙。 也有很多人防备自己,毕竟抚宁侯、宁阳侯就栽在‘好色’这件事上。 人家都摸准你的脾气了还演戏,毫无效果。 东英楼独坐了一会,陆天明还是认为自己基础薄、要同时做的事太多,难免有点杂乱,脑子想什么别人不清楚,容易误会。 就像招匠户,多数人认为自己是穷鬼思维,穷亲戚抱团取暖的卑贱想法,会嘲笑自己舍近求远,不巴结国公府,穷鬼能帮你做个屁。 切~ 没法解释。 陆天明天黑之际从东英楼出来,依旧不回别院,来到外城。 牛氏商号顶层,刘妞妞听说陆天明又来了,顿时害怕又慌张,还有一股强烈的反感。 这混蛋搞乱辈份,一定是个色鬼,估计国公府也不得不认,家丑不可外扬,他若要自己,是打晕呢,还是打伤? 这个念头让她在顶层后院踌躇不已,还是下蒙汗药睡觉吧。 陆天明站三楼看了一会院内的情形,感觉这里很放松,院里的伙计不认识他,该干嘛干嘛,充满人间气息。 顶层每个人又都知道他的身份,对他战战兢兢,充满绝对的服从,结合起来就是江湖庙堂的感觉。 那句歌词是这么唱的,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愿烟火人间安得太平美满… 嗯,有那点意思了。 摇着扇子,一脸轻笑来到后院,坐到主位后,房内只剩下刘妞妞,这眼神好奇怪,冷冽阴毒。 下人敢这样对主人?倒像老子对你用强了。 “我刨你家坟了?干嘛恶狠狠的?” 刘妞妞惊呼一声,才发觉自己一直不在状态,慌张低头,“老爷说笑了。” 陆天明疑惑起身,摇扇子绕着她转了一圈,刘妞妞没有害怕,但他两脚不动,如同不倒翁的似得,骨头丝滑柔顺,保持距离躲了一圈。 全身对自己掩饰不住的嫌弃,陆天明对她的想法不以为意,但惊奇盯着她的双脚,突然闪电一脚踹了出去。 男人使铁板桥必然是个连续动作,刘妞妞也是,但她没有附属动作,向后一闪,双臂如翅,两脚如钩,转了半圈瞬间站直。 “老爷为何动手?” 陆天明没有回答,突然旋转,大力侧踢… 一脚踢空。 我勒个去,差点收不住劈叉。 刘妞妞才反应过来,快速解释道,“老爷,妾身练的是燕子功,不为对战,只为躲避。” 陆天明眼神一亮,回想了一遍她的动作,双手始终对称,果然是燕子功,顿时一脸揶揄道, “二元一环燕子功,提高爆发力、协调性、柔韧性,确实不为对战,且极难练成,容易扭伤拉伤,一旦练成,就是鼓上蚤的本事,盗贼界的无上功法,刘掌柜原来是个盗贼,哈哈,有点意思。” 刘妞妞像是突然受到了侮辱,两眼闪过一丝厉色,陆天明又对她摇头,一脸可惜, “但你双手白皙,手腕光滑,显然没什么作案经验,吃苦练燕子功做什么?这功法小时候应该经常在横木或水缸边沿练习吧?京城有第二人会吗?我很好奇,你从三楼跳下去会不会受伤。” 刘妞妞听完他的话,终于有了点思考,但她更吃惊另一件事,因为她才发现陆天明与上次完全不同,上次像个奸诈的力夫,两腮无肉,一脸阴狠,这次…潇洒如意? 若非发型难看,的确是个贵公子。 “老爷上次真的受伤了?您完全不一样了。” 陆天明一愣,想起来她只在国公府住了一晚,哼哼一笑道,“上次你见到的是脱水后的我,如今的我才是正常的我,其实上次充满智慧,如今脑袋里有了不少水,但我还是能看出来,你这不是纯粹的燕子功。” “为什么,这是妾身家传武艺。” “家传?二元一环燕子功是高明的体术,与五禽戏一般,是养生术,不是跌打损伤的高明大夫,你家传个毛。” “正德朝的时候,我家祖上有人在太医院做御医,的确是养生术,也的确是家传,但不是盗贼术。” 她以为有多骄傲,陆天明却不感兴趣了,哈哈一笑坐回主位。 “刘妞妞,你敢对本官表露杀意,罚你蹲守商户东南角三天,每日从早上寅时到晚上戌时,一刻都不能休息。 把街上的行人数清楚,按照闲逛、做工、官差、伙计分类统计,一个人都不能差,还要统计路过多少马车、手推车、上面拉什么货,路过多少牲口,分别是什么。 稍微出差错,你就不要做这个掌柜了,你刘家也别做指挥使了。” 果然是个阴损的人,刘妞妞还在思考他这变态的折磨人法子,门突然推开,一个漂亮的女孩进门,笑呵呵坐怀中, “郎君,您跑什么嘛,把人家丢来丢去的。” 陆天明捏捏鼻子,“谁丢你了,这不又把你叫来了,还是我的宝宝惹人疼,看着就想亲近。” “哼,人家刚与文弱姐姐认识。” “一起来嘛,咱们在外城做点大事。” “什么大事?” “生孩子啊。” “好啊,郎君要用心呢。” 陆天明哈哈大笑,王宝得意挂脖子上,余光瞥见门后的红裙女子,猛不防吓了一跳,“哎呀,原来有位姐姐。” “这可不是姐姐,是这里的掌柜,宝宝去把里面收拾一下,咱们在这里好好住几天,文弱呢?” “来了,去了后面净房。” 话音刚落,刘文弱已经进门,陆天明招招手,到身边拉到怀中,王宝也没离开,左拥右抱对刘妞妞道,“刘掌柜,做好你的事,本官不想说第二遍,敢应付差事,小心你的性命。” 刘妞妞虽然恶心他的行为,但内心反而松了口气,“是,妾身一定认真清点。” “好,上一桌菜,算了,清淡点喝口粥吧,你到厢房住,别打扰我们人伦大事。” 刘妞妞这次连答都懒得答了,直接出门关门,屋内立刻响起那狐狸精的声音,“哎呀,郎君猴急,文弱姐姐也在,您可不能厚此薄彼。” 第142章 天地大灾,划分人兽 陆天明在这里招摇,是他吸取认识王朴的教训,放弃主动出击,以免一不小心钻了别的套子,节外生枝影响主要‘业务’。 可惜等了三天,没人来找。 按说不该呀,边贸秋冬季的走私肯定断了,就算没有大规模走私,常规走货渠道现在也一定很混乱。 英国公处理了京郊十几个大商号,这些应该就是走商的关键节点。 他们不接头了吗? 就算他们不动,自己现在也是官场‘新人’,热度应该还在,官场也应该有点动静啊。 还有宁阳侯介绍的生意,传教士的人也不联系自己抄录永乐大典,这东西总无法绕开千户所。 整整三天,都没人来找。 17世纪的相应速度还是太慢了。 在后院窝了三天,实在窝不下去了,写了一份餐馆计划,负手出门看刘妞妞办事效果怎么样。 晚霞如火,陆天明绕着房顶来到最远的东南角,刘妞妞坐一个桌椅里三天了,两个婢女给撑了个油伞防晒。 陆天明看桌子上一沓纸,都是她用炭笔的记录,倒也没怀疑她打酱油,到旁边看了一眼表情,只见她两眼乌青,一直在流泪。 “哇,刘掌柜精神可嘉,就是太蠢了。” 刘妞妞冷冷瞥了他一眼,继续盯着大街,默念人数。 不要嘲笑一个认真的人,一天睁眼七个时辰,的确是个考验,但我没有说不允许别人来做呀。 陆天明扭头把视线投到外城百姓身上,红霞中的行人正在回家,有一种急匆匆的壮烈。 看一会就没意思了,自己总能拐到悲情上,扭头看一眼夕阳,把手中的计划扔给刘妞妞。 刚想说话,猛得回头再次看向晚霞… 似鱼鳞、似波纹、似肋条,透光的放射状,非常壮观,如同天地间一条条血槽… 天有异象! 地震云! 陆天明胸膛起伏,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异象,大吼一声,“来人!” 两个校尉急急跑到身边,“大人吩咐!” 陆天明摸索了一下,从怀中把短刀拿出来递给他,“马上回皇城,告诉内阁诸位大人,立刻启用八百里军情加急,到湖广、四川、江西、贵州,通知百姓晚上不得在家里休息,远离山崖、水渠、桥梁,十天之内,必有天地大灾,让他们用自己的良心做决定。” 校尉撒丫子离开,陆天明有点紧张,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刘妞妞本想嘲讽一句,看他这样子十分诧异,不由得提醒道,“老爷,这样子已经三天了。” 陆天明立刻问道,“早上有吗?” “没…没有啊,只有黄昏。” 那就肯定在西南,陆天明真想给自己两巴掌,应该出来看看天色的,也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 不行,老子得进宫,要做一个名扬天下的直臣,不能让皇帝三番五次怀疑自己。 说走就走,急急下楼梯,跑步向正阳门而去。 刘妞妞不懂这神经病在做什么,展开他扔下的一卷纸,开头:便民快餐经营计划… 看了几行字就惊讶站起来,急急把后面几张看完,他竟然还有图纸,入口出口、桌椅如何摆放便于人员流动。 一碗浓粥、一块饼,加起来五个铜板,竟然可以做到这么便宜。 原来自己并不是在做无用功,他需要每个时辰大概的人流量,以此来确定多少厨师,多少碗筷,以及柴火、食材的消耗量。 …… 皇城快落锁了,陆天明从承天门径直入宫,来到文华殿,传话的校尉刚拿着弯刀出来,不问也知道什么结果,收回弯刀大步进入殿内。 轮值的是温体仁,但孙承宗也在,陆天明进门就把温体仁雷住了,“温大人,陆某用良心发誓,你若不把下官的话当回事,今生今世,你都别想再进一步,老子把你温氏一族按泥里,永生永世别想翻身,包括钱象坤、闵洪学也别想跑。” 温体仁看他浑身释放杀意,扭头看向孙承宗,一脸无辜。 老头起身到门口看看天色,“天明,这天象没什么异常吧?若有异常钦天监早汇报了,哪能轮到你。” “您在这里站的太低,应该到城墙看看。这是地下热气集中,地应力导致地磁紊乱,云彩出现异常,非常直白的示警,西南一定有大范围的地震,天地大灾。” 孙承宗眉头紧皱,“地下热气?地磁紊乱?永乐大典的说法?” 陆天明焦躁的情绪一愣,“不是,晚辈从别的杂书看来的,非常应验,记录了十次地震,没有一次失准,而且都是大地震。” 两人信了,但两人依旧不知该如何告知皇帝,面面相觑,低头思索起来,因为…皇帝不会认。 发生也不会认,中枢和地方官都会掩盖伤亡人数,何况是没有发生。 陆天明看得快急死人了,“两位在等什么?孙承宗,你此刻无动于衷,良心永生永世难安。” “陆天明,你太放肆了!”温体仁大吼一声,“若出现四省地震,我们反而更得闭嘴,无法赈灾,不能让其余地方跟着恐慌。” 陆天明牙齿咬得咯咯响,脸颊忍不住抽动,扭头出门… 两人被闪了一下,急急跟出来,这混蛋果然跑向乾清殿,连忙失足追了上去。 皇帝很勤快,虽然没有批示奏折,也坐在乾清殿看什么账本。 禁卫对这人有条件反射,还在台阶上,就大喊一声:锦衣同知陆天明觐见。 崇祯放下手中的账本,陆天明刚好进殿,急切说道,“陛下,西南必定会发生天地大灾,您得动用八百里军情信使示警,能救一个是一个…” 皇帝看着气喘吁吁的陆天明,一脸懵逼,“你在祸乱人心?” “嗯?陛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若救大多数,您就是天地圣君,不会有人妄言。” 孙承宗和温体仁刚好进殿,皇帝一脸怒容,“放肆,陆天明,你恃宠而骄,蛊惑君王,欺君大罪。” 陆天明非常清楚大灾的后果,这场地震不是一次哆嗦,而是长达一月的频繁地震。 看皇帝听不进人话,陆天明一着急恶向胆边生,闪电到御桌拿起玉玺盖了个大印,“陛下,一切后果微臣来承担…” “混蛋!”崇祯瞪眼暴怒。 “放肆!”孙承宗也被他的胆大震惊了。 陆天明已经扭头离开,崇祯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大胆逆贼。来人,把陆天明关押到武英殿,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放人。” 禁卫如同一堵墙一样,突然扑上来压在身上,大印纸被夺,陆天明四肢被扭住,悲愤大吼,“陛下,百姓无辜啊…” 禁卫直接拿布条捆嘴,崇祯从御座后面冲出来,失态怒吼,“把这个逆贼押走,尚膳监一个时辰送一次饭,这次给朕撑死这王八蛋。” 第143章 历史从来无法作假 陆天明被拖走了。 皇帝、孙承宗、温体仁,内心一模一样。 他们非常气愤,又气不起来。 因为陆天明擅拿玉玺,动摇国本,这是逆天大罪,但他也是心念百姓,纯粹的公心。 蠢啊,单纯的蠢货。 崇祯怒气冲冲在御座喘气片刻,内侍带着一个文官从外面低头而入。 孙承宗刚通知过来的人,钦天监历局少卿李天经,官场西学之人,与那些白毛鬼相交莫逆,教徒之一。 “李卿家,天象有何异常。” “回陛下,西边连续三日红霞,云彩呈鱼鳞状,微臣等在钦天监观星台都看到了,可能西边会出现旱灾。” “仅此而已?” 李天经被问晕了,“陛…陛下请明示。” 崇祯顿时怒了,“大胆,朕让你来明示,朕怎知天象。” “回陛下,微臣还需观察,目前看除了旱灾,不知还有何预示。” 崇祯捏捏眉心,他实在问不出口,孙承宗轻咳一声,“李少卿,除了旱灾,如此云彩还有什么可能?” “回阁老,下官还需看看,暂时不得而知,也不能信口开河。” “地热之气、地应力、地磁紊乱,知道吗?” “呃~没有,听起来好似西学的东西。” “李少卿回去吧,辛苦了。” “下官不敢,微臣告退。” 孙承宗转向皇帝,“陛下,陆天明不过是有点着急,他内心还是好意,但此人不受常礼约束,不适合在京城为官,不如外放。” 生闷气的崇祯诧异看一眼孙承宗,歪头想想,最后还是摇头,“朕知他纯粹,对付东虏的利器,那就还得在京,以免东虏奸细钻空子。先关着吧,孙师傅去教导一下,朕一直在等晋陕两省的消息,他还是钦差。” 陆天明是制衡骆家的唯一筹码,是皇帝延伸的眼鼻耳朵,孙承宗明白这个道理,劝慰失败,也只好躬身告退,提都不提大灾。 两人缓缓返回文华殿,天色已完全黑暗,孙承宗突然苦恼说道,“长卿啊,老夫还是回山海关吧,总感觉后半年大明会出大事,老夫得保证辽西安稳。” 温体仁能说什么呢,赞成反对都不合适,犹豫答道,“阁老,西南无论是什么大灾,不会影响中枢税赋,就算免税一年又如何,下官说句缺德话,西南几省连江南一府都不如,出现大灾,反而安稳了。” 孙承宗眯眼盯着他,面露哀伤道,“长卿,西南无兵。” “西南绝不会乱,宣慰司太多,平时难以管教,出现天灾,他们也无法怨天尤人,更无法互相串联,所有人只能跪着舔伤口,这就是安稳。” 孙承宗小臂抖了一下,明知温体仁说的对,但这话不能传出去,朝廷实在无力赈灾,装聋作哑是唯一的办法。 武英殿,主殿的职能早废弃了,武将不来轮值,也不会来议事,武勋决定不了大明兵事,但这地方比文华殿住宿条件好太多。 陆天明内心也知道他们说的对,这年头无法广播,等消息到省城、再到府城、县城,可能都半个月后了。 县城估计一个月都无法组织百姓野外露营,这么大的行为,建立在自己一个‘预判’上,多少有点出格。 但人不能昧良心,更不能改变人设,这次以后,皇帝应该也不会怀疑自己是个威胁了。 …… 皇帝让孙承宗教导,老头根本没来,他知道自己说不服,何必讨人不喜,陆天明安静看了半个月禁卫轮值。 十六个禁卫统领四班,三个时辰一班,他们轮值前先得抽签决定本班信物,十二生肖的铜牌,每个都能拆成四块,每个统领一块。 然后再抽签谁去哪里轮值,再抽签禁卫哪些属下配合。整个过程由轮值提督和内廷太监当面。 这么复杂的抽签过程,禁卫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轮值,偏偏宋家完全控制了禁宫,顶层的架构就不对,下面花样再多也是扯淡。 突然被关押,没有任何人来看望,陆天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没人打扰,直接闭关,把那个餐馆计划详细修改了一遍。 每个阶段出现的意外都推演了一遍,老子给你们看看,什么叫民生即一切。 一个餐馆用低于百姓自己做饭的成本卖饭,靠人流量能快速爆火,然后迅速多开几家连锁,短时间就能控制京城的柴火、粮食、盐价格,进而控制油姜醋等调料。 便宜的饭食利润微薄,甚至一开始会亏一点,但可以带来海量的现金流,这个现金流可不是银子,而是铜钱,能把家里的银子全部洗成铜钱,四百年后无法成大事,这年头直接能控制人心。 海量的铜钱在手,可以发放兑换券,发工资,用不了五年,就能凭借一个饭馆成为京城的‘天’,何必打打杀杀。 这样才符合资产阶级萌芽的社情,咱们在经济上过过招,让你们知晓什么叫金融流通。 伏案奋笔疾书的陆天明眼前一暗,一条大袖去拿写好的文本,陆天明火速护住,还顺手拍了回去。 抬头看着孙承宗嘶牙咧嘴,“晚辈这里不欢迎任何人。” 孙承宗缓缓落座在对面,“陛下很好奇,你每天在这里奋笔疾书写什么?医书的银子还没要回来呢,再写也没用。” “哼,下官不闹事,皇帝反而不安,是不是有点矫情?” 孙承宗扔给他一本奏折,陆天明把手里的计划和表格放到抽屉中,拿起奏折。 臣湖广巡抚启奏:崇祯四年六月初,湖广长沙、常德、宝庆、岳州、衡州、荆州等几乎全境州府地震…黑气障天,井泉泛滥,地裂孔穴,浆水涌出,倒塌宫殿及城垣房屋无数…震声如雷,地裂沙随水涌,房倒树拔,压死人畜无数。初统计,压死六十人。本府坏城垣十之四,民舍十之三,压死军民十余人… 陆天明把奏折反复看了好几遍,不长,但通篇都在形容地震的场景,好像专业文献,根本不是巡抚的政事奏本。 “别翻了!”孙承宗沙哑说道,“这就是结果,陛下已下旨湖广本省自赈,免湖广秋税。”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真是狗东西啊,城墙倒塌四成,房屋倒塌三成,全省死了七十人,这还是人吗?这样的人是如何做官的?朱明官场没有一个良心。” “湖广还在地震,估计会持续一段时间,但这奏本就是最大的良心,他已尽忠。” “呵呵呵~”陆天明连连冷笑,“真是朱明的好臣子。” “你是文牍力士,难道没看出他如何尽忠吗?黑气障天、井泉泛滥、地裂孔穴、浆水涌出、震声如雷、地裂沙涌、房倒树拔、坏城垣十之四,民舍十之三…这就是尽忠。” 陆天明重新看了一遍奏折,大概明白了,“原来如此,他还真尽忠了,把地震描写的如此详细,只要长脑子的就知道伤亡在好几万人,哪怕写七千也能有点可信度,可他故意胡诌了七十人,这个数字让奏折变成了历史文献,大概只有官场才能看明白其中的道道,真是做官的好学问。” 第144章 一不小心换了个赛道 六月中旬,京城很热。 陆天明不知不觉闭关半月,被关了,又被放了。 谁都没提这件事,这世界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有他的心越来越坚定了。 承天门抬头看看刺眼的太阳,闭目感受一下阳光的炙热,低头一个人突然出现,把他吓了一跳。 “张兄,人吓人能吓死人。” “老子是你爹,爹爹叫你到后军都督府。” 这话放半年前能给他一脚,陆天明习惯性挠挠额头,不想去。 张之极冷哼一声,“怎么?左拥右抱,日夜欢乐,跑到禁宫养腰子,这时候又迫不及待了?” 陆天明一咧嘴,“除了睡女人符合别人期待,做什么事都不合适。” “也不一定吧,牛氏商号开了个餐馆,玩的挺好,你想做大善人?” 陆天明眼神凝重,“刘妞妞已经开了?” “不是你给的计划吗?一天能卖一千份饭,再多也做不出来,继续开一年她必定破产。” “这蠢女人,开餐馆的前提是先囤粮,囤盐,囤各种调味料。” 张之极快速答道,“她囤了,到府里找你好几次。”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负手向后军都督府而去。 张维贤的公房怎么看都感觉像座山雕,不想落座,坐下直接低半截,就在旁边行了个礼。 老头好似也不想废话,递给他一张纸,是祖大寿与黄台吉的交易,三千匹战马换德格类父子,黄台吉同意了,但七月底才交换,说需要收集战马。 陆天明把脑子强行开机,眼珠转了两圈,疑惑问道,“黄台吉让兄弟在松锦收集军情?与祖家谈谈历代交情?” 张维贤点点头,“你还不傻,没怀疑黄台吉的诚意。” “这是祖大寿和孙承宗的事,您能做什么?” “辽西多了三千战马啊。” 陆天明不懂了,“所以呢?祖大寿不会狂妄到带骑兵单独作战吧?” “当然不会,但这是你给辽西的好处,陛下令一千关宁铁骑入关到京城听令,伺机震慑乱匪,祖大寿已经命他们出发了。” “准备剿匪啊?好事啊。” 张维贤摇摇手放弃与他这样说话,直接了当说道,“你是钦差,可以节制他们,但需要给他们发饷,京郊那些学骑马的贫户子弟帮不到你。” “哈哈哈~”陆天明突然大笑,把张维贤吓了一跳,“早说嘛,那晚辈就准备到山西,不去宣府,也不去大同府城,走紫荆关过广昌和灵丘,经平型关驿道去宁武,随后再去太原。” 张维贤点点头,“为何突然想走?” “做正事的来了呀,晚辈带三千花架子去做什么,就算杀流贼,也得有人教他们,潮河截杀东虏的过程,京营不忍直视。” 张维贤无话可说,轻咳一声问道,“你在京城等人联系?等人上钩?” 陆天明一愣,没有否认,“晚辈始终是块肉。” 张维贤哭笑不得,“老夫说你怎么变了个性子,如今老夫坐镇京城,他们怎么直接联系你?你得出去才有人联系,先做朋友,回京才能做事,直接在京城联系,别说你怀疑,所有人都知道他居心叵测,挺聪明一个人,怎么如此糊涂?” 陆天明连连拍额,对呀,京城现在没有野狗,英国公和骆养性控制一切明暗消息,大鱼都潜藏了,小杂鱼哪敢随便撩拨自己,只有王朴那种明确的‘无害生物’才会出现。 “辽西骑军什么时候入京?晚辈立刻出差。” “三五天吧,赶快把京城安排一下,李腾芳等的屁股都生疮了,陛下虽然没有催促,但他也想着你到山西能收拢点银子。” “晚辈把山西走私的商号完全杀绝,您允许吗?” 张维贤冷哼一声,“那得把晋商杀绝,你若一己之力控制走私,那你就控制了人心,是真正得道的大仙。” 陆天明嘴角抽抽,躬身离开公房。 贴身校尉已经在大门口等候,大家见面互相笑笑,让其中一人去通知胡三春到外城,陆天明带他们直接去看看牛氏商号。 一天只卖两顿饭,这时候没有顾客,最东面的一层砌了十个灶台,十几个老妈子在抹桌子擦板凳,大约能同时让二百人吃饭。 刘妞妞在二层楼梯口相遇,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显不同,陆天明诧异看一眼,也没有多问。 “一天损失多少银子?” “四两。” “才四两?” “是啊,但在外人眼里,咱们一定大亏,您说的对,人越多成本越低,我们现在就是赔本赚吆喝,等多开几个店,马上能赚一点点。” 前院的掌柜房间,把掌柜撵了出去,怀中拿出自己制定的计划,“刘掌柜,做实事的人才有前途,你是个做事的人,那咱们就做事,不要被别人影响。快点看,看完烧了,现在就看。” 刘妞妞连忙认真起来,不一会就完全沉浸其中,胡三春到来之后,陆天明又让他接着看。 顶层不仅刘文弱和王宝在,张世菁也来了,吩咐他们不准透露给第三人,扭头到后院正屋。 陆天明笑呵呵进门,“夫人们,有没有想我呀。” 屋内的场景很凝重,三人齐齐盯着他,眼神如同刘妞妞一样,敬畏而带着恭敬。 “怎么了?” 张世菁突然起身,拉他到卧室压低声音问道,“夫君能卜算大灾?” “什么卜算,是天象异常。” “那就是观天象。” 陆天明点点头,“算是吧。” 张世菁两眼放光,“夫君有袁天罡、刘伯温之能?” 陆天明眉头一皱,什么跟什么,张世菁突然抱住脖子,神色非常激动, “夫君千万不要施法,小心天机反噬,您得护着家里人,爷爷和爹爹听闻你的才能,到西院也是这么跟姑姑说的,您喜欢宝宝这样的女人,我再给您找,就是别去抢玉玺…” 她叨叨了一大堆,陆天明懵了,对呀,今天孙承宗、张维贤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对,完全不像看一个后辈,倒像看一个朋友。 难怪说自己是大仙。 再回忆一下,好像平时禁卫对自己也过于恭敬,不是害怕,是敬畏。 我勒个去,老子怎么跑到神棍的赛道了。 第145章 沃日,又是想啥来啥 陆天明一直有正衙,但一直没正事。 皇帝从不指望他带南镇抚司‘营业’,没有制器,没有饷银,匠作所几万军户捡起来才是大麻烦。 提督南镇抚司只是个名义,代表他是亲军二把手。 正事一直是皇史千户所,以及等待调查山西走私的钦差。 不出发,就没有正事。 神棍这帽子一戴,瞬间变味了。 张世菁看他不说话,眼珠子一直闪,搂住脖子再次道,“夫君,咱们秋季成婚好不好?” 陆天明‘恐婚’,瞬间回神,“不是说好了,等你二十吗?” “胡说八道,等我二十,你孩子都一屋子了,他们还得叫我母亲,宝宝不过比人家大一岁,凭什么她就可以。”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犹豫问道,“菁菁,谁还说过卜算的事?” “说?没人说啊,谁也不敢说,大家心知肚明吧。” 陆天明刚思考,她又黏了上来,立刻伸手制止,“菁菁,你带文弱先回别院,晚上我回去。” “干嘛不带宝宝?你又偷吃,上次你们是不是趁我醉酒偷吃?” “听话行不行?” 张世菁一嘟嘴,“哦,你要宴客吗?” “菁菁真聪明。” 张世菁出门瞪了一眼王宝,拉一把刘文弱,她也发酸了,两人走后,王宝蹑手蹑脚把门栓挂好,直接扔掉衣裙回卧室。 陆天明在思索如何与皇帝的老丈人联系,同为神棍,嘉定伯周奎是当今公认的京城卜算首人,做后戚十七年,吝啬程度震惊史册,典型的雁过拔毛,宁死都不愿掏银子。 李自成从府邸前后搜出现银三百万两,加上宅院等固定资产,年收入近二十万两。 周奎不受勋贵待见,武勋没人尿他,这家伙绝对是崇祯朝第一大贪,他是如何短短十几年弄到三百万两银子的? 眼前闪过一片白色,王宝直接跳到身上,“人家想念郎君。” 陆天明眉头一挑,还是美人能让人心情愉悦… 圣贤时间,陆天明好似能汲取一点智慧,想事的时候王宝附耳低声道,“郎君,家里前几天过来送了个消息,国舅周玉通想认识郎君。” “嗯?谁是周玉通?” “皇后的哥哥啊。” “嗯?…嗯…嗯?” 陆天明惊坐而起,我去你娘咧,怎么老子想谁,就有谁过来。 到底是蝴蝶翅膀力气大,还是命运的支配? 或者某种控局力量? 王宝看他不说话,解释说道,“周玉通荫恩都督府,但不去坐衙,跑到军营经常与将官喝酒,一来二去与哥哥认识了,但也不太熟。” “嘉定伯在做什么生意?” “生意?他不做生意,他家本是苏州人,陛下在苏州赐给府邸,他还是内库江宁、苏州、杭州三大织造府的监督。但如今税赋拮据,皇城和天下藩王并未大肆织造,织造府萧条的很,全家经常在京城。” 陆天明突然起身穿衣,“美人起床,去告诉你哥哥,晚上在别院家宴。” 王宝不愿起身,她还得坐马车回家呢。 陆天明让校尉送她离开,再去找秦大成过来,迈步来到掌柜房间。 两人已经看完了,陆天明进门就问,“记住了吗?” 刘妞妞点点头,胡三春有点犹豫,但陆天明还是拿起来到财神像的长明灯前点燃烧了。 “过几天我去山西,你们准备做这件事吧,外城至少要在城门交叉口开十个,反正房子不贵,内城开六个就可以,全部开到靠近城门的位置…” “天哥!”胡三春打断他,“我们可以向骆养性要,锦衣卫有很多闲置的地产,后戚嘉定伯、永康伯就为内库处理资产发财。” 陆天明一愣,原来是这么发财的,老子当初要处理,皇帝还舍不得,原来全给了自家人。 刘妞妞插嘴道,“老爷,这件事我们必须从外围布置,您这思路不对,我们很容易因粮食消耗被掐死,一月一千石没有人说什么,五千石就会成为京城第一耗粮大户,一月万石粮能养活十万人,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中,而在粮商手里,我们必须先解决粮食供货问题。 暂时就这一个赚吆喝行了,妾身还要陪老爷到山西,您没有我联络,到太原定会误事,这位兄弟留京购买房产,还要开一个粮油店,等咱们回来才可以开始,以免出现算计的时候无法应对。” 陆天明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你有经验,如今是卖方市场,我们至少需要三处可靠的粮食供应。” “老爷过奖,您的计划非常高明,老爷若经商,定是天下商人魁首。” “哈哈,我现在就在经商啊,咱们一起做这个大商人,记住,赚差价的商人是低阶商人,咱们要玩资金流动。” 这话挠到刘妞妞的兴奋点,两眼放光,连连赞叹,“没错,老爷控制物资流动的生意才是真正的大生意,我们可以控制京城十万人的吃喝,还不怕他们挤兑。” 陆天明翘起拇指,这女人经营这么大的商号不是没道理,胡三春从怀中掏出一张京城地图,“天哥,那您指点一下,咱们在哪里买房产。” 这有何难,平面图是自己交给他们的等比例尺寸,不一会就在各街口交叉点画了十多个圈圈。 “郎君,妾身回来了。” 王宝也太快了,陆天明疑惑回头,“进来。” 她不是一个人,一个与他同样美艳的女子,一头如瀑秀发,低头跟在身后,陆天明诧异看了一眼,王宝咯咯一笑, “郎君别瞧田妹妹,这是当今皇贵妃之妹,妾身刚到街口就碰到了哥哥,他与田都督准备去嘉定伯府,田都督说择日不如撞日,让田妹妹来邀请郎君一起去嘉定伯府坐坐。” 身后女子立刻上前,袅袅行礼,“小妹田秀夏,久闻陆家哥哥大名,请您不吝赏光。” 江南女子特有的糯糯声音,陆天明听的骨头都轻了几斤,“嘉定伯府宴客,为何田姑娘来请客?” “陆家哥哥有所不知,因陛下之亲,小妹拜嘉定伯义父,实乃义父相邀,恰好小妹与宝宝见过两面。” 陆天明心念电转,最后点点头道,“好,陆某黄昏赴宴,宝宝与田姑娘先去吧。” 第146章 崇祯朝三大奇葩后戚(上) 王宝与田秀夏走了,陆天明一头雾水。 田弘遇,倒是知道这个人,崇祯宠妃父亲,女儿死后抢陈圆圆献给皇帝,被皇帝一顿骂,倒手给吴三桂。 听说周皇后与田贵妃有间隙,这两家人的情况两眼一抹黑,怎么参加宴会。 “胡兄弟,你能回避一下吗?” 刘妞妞突然开口,胡三春立刻躬身出门,她这才道,“老爷,若妾身所猜不错,晚上宴会还有太康伯。” “嗯?谁?” “太康伯,懿安皇后父亲。” 陆天明眨眨眼,“懿安皇后?” 刘妞妞对他的无知有点震惊,“老爷,先帝遗孀啊。” 哦,陆天明尴尬挠挠头,“抱歉,没注意娘娘封号。” 刘妞妞突然靠近,压低声音道,“老爷一定要注意太康伯,他喜欢与读书人打道,年轻时在东林书院求学,府邸的酸儒全是东林老人,天启朝被封伯后,皇帝把岳父撵回河南,其中原因不得而知。 陛下登基后,把皇嫂的父亲又叫了回来,还让他独自做内库的生意,甚至比新乐侯更受宠,太康伯、嘉定伯,他们几乎是一体,再加上这个田弘遇,京城官场十分讨厌这三个烂人。 他们比万历朝的武清侯还恶心,凡事喜欢插手,老爷之前卖医书的时候,他们就说迟早让你上门赔罪…” “等等,等等…”陆天明连连摇手,“你怎么会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生意?” “太康伯与咱商号就有生意,老爷忘了吗,咱商号有个成衣店,有裁缝店,太康伯供布,妾身一开始也不想用他的布,但他死缠烂打,而且布还便宜。他还做药材生意,外城济民药店就是他提供,他与河南周王同为开封人,做药材生意十分方便。” “所以,他做的生意与咱们全部重叠?” “不重叠,他的货来自河南、江南,咱的货来自晋陕。” “你说他们找我做什么?” “供粮。” “嗯?!”陆天明两眼一瞪,“后戚若有这眼色,就不会小打小闹了吧?” “妾身不知道。王宝的哥哥叫王泗,虽然在王朴麾下,但这位公子不带兵,王朴好似故意让儿子在京城与贵人处关系,与小伯爷认识很正常。” 陆天明摸摸鼻子,一时间搞不清楚他们互相之间的利益关系,好在帮手来了,门外一个声音响起,“大人,属下秦大成。” “进来!” 秦大成躬身进门,瞥一眼刘妞妞,附耳低声道,“大人,属下刚好碰到丰城侯李开先,他说您需要他,在楼下等候大人。” “好烦呐!”陆天明脱口而出,挠挠头问道,“秦大成,查上林苑监的账本,知晓嘉定伯、太康伯、还有左都督田弘遇的事吗?” “回大人,嘉定伯督江南织造,太康伯自己在做生意,但他的银子来自内库,陛下登基就给了二十万两,内库不干涉,他只需要每年缴一部分就可以,至于田弘遇,他是皇恩左都督,但他在为御马监做事,御马监三万军马的粮草由他联络商号提供。” 陆天明双拳紧握嘎巴响,他终于理解英国公和骆养性为何不给皇帝银子了,愚蠢的皇帝,你不信别人,也不能信草包啊。你还怨天下官员贪墨,看看你安排的这三个宝贝,他们在掏你的裆。 知晓他们的利益关系,不清楚个人关系,陆天明起身拽一把刘妞妞,“要不你陪我赴宴?” “这可不行,女人赴宴乃大忌。” “对外而言,他们并不知道你与国公府的关系,应该把你当本官的妾室,本官靠你做生意,他们以后也会找你。” 刘妞妞摇摇头,“那也是妾身跟老爷从山西回来以后。” 有道理,陆天明朝她挥挥手告别,负手下楼。 丰城侯李开先站在二楼廊道,摇着一把扇子,风度翩翩,笑盈盈看着东面的饭馆在生火熬粥。 陆天明站到他面前,“干嘛笑的这么贱?” 李开先瞬间笑容凝固,“陆天明,你还真是个狗脾气。” “彼此彼此,你这个马屁精,比抚宁侯强啊,刚袭爵就能提督光禄寺。” “一般一般,若论拍马之道,你的妾父王朴遥遥领先。” “我擦,你连遥遥领先都知道,找我做什么?” “孙子才愿意找你,是你需要我。” 陆天明一边与他说,一边带他进入一个独立的房间,是一个掌柜的公房,没有人。 “找我做什么?”陆天明落座又问了一句。 “我劝你不要去嘉定伯府。” “一句话说服我。” “他是江南养的狗,一年两次到江南运货,借着给内库运布调集漕船,船上全是各家的私货,包括走私的货。” 陆天明两只眼慢慢大瞪,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关系理顺了很多。 李开先看他的表情后,笑着点点头,“没错,他就是之一,你是不是以为走私的都是商号?周奎是个很好收买的人,你若给他万两白银,今晚就能睡了他的夫人,皇后的生母。” 陆天明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什…什么?有这样的人吗?” “刘文炳没告诉过你这样的消息,说明你过于不务正业,周奎眼里只有银子,他从不送人贺礼,只要登门拿银子求他办事,他一定答应,办成办不成他也不在乎。” “陛下为何允许他这样?” “好问题,刚说了刘文炳应该告诉你这消息,因为周奎与新乐侯是一条线,周皇后选秀的担保人是刘效祖,不管周奎怎么样,他也为新乐侯收集消息,陛下用他们掌控南边的生意量。” 陆天明脑子快炸了,一瞬间想弑君。 李开先拍拍他的肩膀,“太康伯、嘉定伯、田弘遇,崇祯朝三大后戚,皇帝故意放出来恶心人,三个见钱眼开的烂人,你不需要对他们多恭敬,更不需要对他们多提防,他们威胁不到你,顶多能恶心你。” “陛下故意放出来恶心人?什么意思?” “搅乱南北贵人的生意啊,他们什么都能做,随便做什么都行,皇帝要的是过程。” “狗屎的过程,这个过程在削弱大明的实力。” “错,皇帝眼里,他们在削弱贵人的实力。” 陆天明被气笑了,“可嘉定伯周奎还是狗,不是吗?” “你没理解其中内涵,若说狗,太康伯更是一条狗,他还是一条杂种狗,一条丧家之犬,先帝差点把他满门杀绝。周奎是爱财如命的小人,太康伯是爱财如命的贱人,田弘遇是他们里面的一条毒蛇。” “听你这话更糊涂了,内涵在哪里?” “笨啊,有人远控皇帝的后宫。” 第147章 崇祯朝三大奇葩后戚(下) 与李开先短短几句话,陆天明的脑海‘打开了新世界’,完全没想到京城游离在核心权力之外有三个奇葩。 作为亡国之君,崇祯一定有亡国之相。 自挂煤山死节,临死之际一句:大臣误朕,充满意难平。 加上皇帝的勤快和节俭,为他带来不少惋惜,掩盖了亡国之君的责任。 可你做主大明十七年,税赋基础的江南一直在,按说有无数次机会翻身,但你没有,真正应验了那句话,方向错了,再怎么努力也白搭。 崇祯的错误陆天明深刻领教过,明明没什么实力,就是不低头,不妥协,不信任,痴迷于人制衡人,痴迷于算计大臣。 不说别人,哪怕给英国公低个头,勋贵也能给你整一支军队。 有活生生的先例。 大明如今是五脏衰竭,嘉靖朝的大明可是直接被刀子捅心了。 俺答汗十万骑兵围京,嘉靖大怒,把武勋叫到乾清殿,挨个臭骂了一顿。 勋贵不允许外镇?哪个混蛋说的?谁说的谁给朕去杀了俺答汗,武勋不带兵还是武勋嘛,给朕带京营外镇去,自己想办法解决粮饷,俺答汗如果进入长城,那公侯就去死。 英国公镇守内长城、成国公镇守宣大、定国公镇守陕西、镇远侯镇守甘肃,其余侯伯全部配属给几人,一个都别想坐享其成,给朕练军去。 于是,朝廷没花几文钱,一堆烂泥的京营突然爆发了活力,北方奇迹般渡过最危险的时刻,比解决倭寇还快。 再加上徐阶、高拱等人的操作,三位国公代表勋贵与内阁主持俺答封贡后,彻底消除了河套的威胁,还莫名其妙让京营多了很多骑军。 这么大的事,不过是皇帝一句话,崇祯你就不能学学嘛?脸面那么重要吗?勋贵外镇能造反吗? 把五军都督府这几位公侯扔到辽西,黄台吉绝对活不过三年,银子砸也砸死了。 可惜啊。 李开先在陆天明面前摇摇手,“想什么呢?一瞬间入定了。” 陆天明甩甩头,从意淫中回神,语气凝重道,“勋贵一直在等陛下同意外镇是不是?” “放屁,如今的形势可不是嘉靖朝,勋贵最后一次集体外镇是被嘉靖皇帝撵着出去的,大家同气连枝,俺答汗才无机可乘,若现在外镇,马上就是唐末藩镇的局面。” “为什么?” “你怎么又糊涂了,皇帝无法得到信任呀,谁敢相信他,你倒是相信,差点把你饿死。” 陆天明双手捂脸,哭笑不得哼哼两声,暗骂自己总是异想天开。 但他的笑脸突然收起,换做一副冷冽,语气更冷,“我要杀了嘉定伯,就在今晚。” 李开先瞠目结舌,“胡说八道,杀了他直接把南北贵人玩崩了,英国公和魏国公也不想这样,但他们无法控制走货,天下财富总需要一个去处,不去往塞外,那就去往陕西,去往东虏。” 陆天明一愣,“他们走私不是给东虏?” “是啊,但只是一部分,走私的大头是察哈尔。” “啥?林丹汗有什么实力吃掉大部分走私?” “败家呀,土默特互市五十年,在归化城修了个大庙,佛像全是金身银身,林丹汗占据归化融了换金银,他丢掉大量族人,牲口倒是越来越多,卖皮子卖马,反正这两三年一定能吃下走私的货物。” 陆天明有个大胆的念头,还没说出口,李开先立刻摇手,“别去动宣大的生意,边军完全靠走商生活,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将领会联合起来弄死你,嘉定伯肯定不能杀,李某建议你杀太康伯。” “为什么?” 李开先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因为你可以得到两位绝世美人。” 陆天明觉得这是个大坑,摇摇头道,“那就算了,给我去找个替死鬼,我要杀了田弘遇。” 噗~ 李开先哭笑不得,“不行,田弘遇都拿女儿出来勾引你了,你可能不知道,后宫周皇后其实非常嫉妒田贵妃,皇帝更喜欢田贵妃,当时他就想让田贵妃做正妃,是昭太妃咬定周氏做正妃。” 陆天明又感兴趣了,“为什么?” “周氏会洗衣做饭,会织布缝补,田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说呢?” 陆天明恍然大悟,“这就是周氏被点为正妃的原因?” “没错,皇家就是这么矫情。别看皇帝与周氏伉俪情深,其实周氏嫉妒心非常严重,这女人在后宫开创了一个先河…” 陆天明突然想起来了,接茬说道,“妃子称呼皇帝皇后为父母?” 李开先点点头,“没错,每位皇帝的后宫都有点恶趣味,当今后宫更加奇葩,贵妃在皇帝皇后面前自称女儿(注)。” 陆天明哭笑不得,这还真是崇祯的一个槽点,周氏是位隐忍功夫十分厉害的女人,根本没有文臣说的贤淑,皇帝为了君王颜面,刻意塑造皇后的形象,崇祯还真是能忍非人之事。 她又走神了,李开先再次摇摇手叫魂,“天明听清楚他们的关系了吗?” “大概清楚了,原来是因为后宫之事,田贵妃的妹妹才认嘉定伯义父,避免互相生出仇视,可他们为何一起请客?” “这是皇帝授意,在试探你的忠诚。” 陆天明大怒,“有病吧,非逼人忤逆。” 李开先舔舔嘴唇,“必须试探,谁让你有袁天罡、李淳风、刘伯温之能。” 陆天明闭嘴了,老子想杀人。 两人安静了一会,陆天明再次问道,“宋裕本为何不信任自己表哥,而信任你这个阉党的干孙子?” “别侮辱人啊,我爹是奉命拍魏忠贤的马屁。” “你们怎么会得到彼此的信任?” “我在天启朝是禁卫统领。” “就这么简单?” “你想听复杂的原因也行,我姐姐是宋裕本的二夫人。”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下决心道,“这三个货色我今晚必须杀一个。” “我知道你为何想杀他们,但杀他们会让皇帝成惊弓之鸟,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所有人都告诉过你,别相信皇帝。” “那你给个不杀人的理由。” “我没有,我也想杀他们,我只是劝你找个合适的时机。” “今晚很合适啊,刚认识,不会有人怀疑我。” “错,没人怀疑你,那就有人认定你是凶手,这是你们锦衣卫的惯用查案手段。” “靠,老子还啥都不能做了。” “既然这宴会躲不了,要不我陪你去坐坐?咱们看看三烂货怎么招待你,也许可以看出来他们想利用你做什么。” ……………… 注:“凡东西宫对上言,皆自称女儿。”这是周氏做皇后的规矩,东宫田妃和西宫袁妃如果要与皇帝皇后说话,必须学民间被买卖的丫鬟,自称女儿,贵妃将皇帝当爹,明末后宫的一道奇景。 第148章 无法杜绝的刺杀 说走就走,两人乘坐马车去赴宴。 陆天明听懂他们的关系了,三个纯粹为银子合作的烂人。 两个是三代诰,一个不过是荫恩的左都督虚衔,他们赚银子很急切。 马车咯噔咯噔碾过外城的石板路,陆天明在车内闭目养神,李开先与他说了半天话也有点累了,两人很安静。 笃笃笃~ 陆天明反应迅速,一下扑倒李开先,校尉头领已经大叫,“有刺客,先护着大人离开,去五个人追凶。” 百姓一顿尖叫声传来,马车加快速度。 “大人,您怎么样?” “没事,你们注意安全。” 李开先看着侧面冒出来的三个箭尖,一把推开陆天明,“他妈的,跟你出行太危险了。” 陆天明疑惑起身,手伸到窗外,把三支箭从外面拔了下来,“箭身粗短,尾羽很独特,是三尾箭,刚才的刺客距离应该很远。” 李开先拿到手中看看,“流星弩箭矢,一弩三箭齐发,两人配合才能上弦,确实要我们的命。” “流星弩?水师的玩意?” 李开先点点头,“嗯,水师装备这东西,不怕大风吹偏,射钩箭,带爬绳跳帮战。” “李兄见识非凡。” “一般一般,京城有这玩意的只有一家。” “这么明显?” 李开先撇撇嘴,“很无聊的栽赃,新建伯王先通,王阳明王圣人之后。” 陆天明意会到了,“王家总督漕运二十年,应该在运河上有点残余势力,影响别人做事。” “王圣人孙子王承勋读书一般,武艺奇高,尤其是射术,百步穿杨,冠绝大明,你听说过吗?” “一点点印象,听说万历年期间,当世新建伯王承勋老当益壮,一人一弓射杀百名水匪,一己之力肃清黄淮水泽百年匪患。” 李开先点点头,“流星弩就是王承勋改造,铁身短臂,牛角竹片复合,比三弦弩小,中间凹槽固定尾羽,射程远达三百步,战马都能射死,可惜制作时间太长,步卒用还是不方便,水师射钩箭倒是很实用。” 两人能心平气和聊天,是因为他们都清楚,刺客并不为杀人,单纯为了刺杀而刺杀。 但他不该惹这个状态的陆天明,马车没有去赴宴,而是转向正阳门,来到锦衣卫外城千户所,旁边就是南城兵马司。 千户已经带校尉去追凶,兵马司指挥使就是英国公的‘下人’,牛氏商号背后东主之一,急匆匆到身边摇头, “刺客在正西坊,他跑不了,校尉过去四百人,兵马司也去了六百人。” 陆天明和李开先一起摇着扇子,淡淡说道,“流星弩刺杀,至少需要提前准备架设,不可能没有痕迹。” “那顾千户应该一会就抓住了,胡同不好藏人,刺客跑不了。” 陆天明点点头,这么明目张胆的刺杀还不需要他亲自去查探,只要动用人手就行。 两人等了一刻钟,校尉抬着臂展四尺的一个重弩来到院中,后面还有架子,陆天明对弩不感兴趣,这架子很有意思,竟然是个铁制万向节,能保证全方位随动射击,这才是流星弩的核心。 陆天明敲一敲万向节,“李兄,认识这玩意嘛?” “很常见呀,铁肘节,又不是王承勋搞的。” “你再好好看看。” 李开先疑惑到旁边看了一眼缝隙,顿时惊呼道,“厉害,戚少保的自生雷机构,一般铁匠可做不了。” 齿轮带滑珠的一个回转机构,戚继光用这玩意发明了瞬发踏雷,一脚踩下去,齿轮变速击打燧石,瞬间引爆火药(注)。 造价昂贵,效果一般,只有兵书上才能看到。 能把这玩意与万向节配合起来用,灵活度和精准度都会提高不少,刺客非常聪明,反过来也说明,新建伯不可能有这么灵活的架子。 陆天明招手叫过一个贴身校尉,“看清架子结构,去京郊找董成虎配合,集合南镇抚铁匠问问,是谁打造了这玩意。” 他这查案方向很明确,找匠户远比直接找凶手简单,京城匠户必定属于两个衙门,锦衣卫匠作所、工部军器局,大部分都在外城聚集,他们看一眼就知道谁有这手艺。 两人又等了一刻钟,骆养性带着一个儒袍中年人来到千户所,后者进门看一眼流星弩就惊呼,“的确是家里的弩,一共三架,这架弩于天启四年丢失,王家早已报案。” 骆养性朝陆天明一摊手,示意他查刺客没用。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对中年人拱拱手,“新建伯,这架子也是贵府制作?” 王先通过去看一看,摇摇头道,“流星弩没有架子,家里倒是给制作了木座,但早烂了,只剩下三个铁肘节。” “本官问你铁肘节是否出自贵府。” 王先通靠近瞧了一眼缝隙,脸色一变,“该死的,他们还偷了大伯与戚少保商议的图纸,这是万历八年,大伯在京城与戚少保制作的五眼铳发射架,根本不是流星弩的架子。府里从未制作过,蓟镇也只有二十个,后来全送给了山海关守军。” 陆天明捏捏眉心,赴宴都能遇到五十年前的破事。 外面一阵喧哗,千户带人抬回来两具尸体,“骆都督,陆同知,这两刺客躲到柴房,刺伤一位兄弟,看咱们人多,一言不发自杀了。” 骆养性冷哼一声,“立刻画像,问问五城兵马司兄弟,谁认识他们。” “骆都督,不用画像,这是…咱锦衣军户,南镇抚匠作所的匠户。” 骆养性与陆天明对视一眼,瞬间猜到了结局,果然千户接着解释道,“这兄弟俩是鳏夫,家里人死绝了,一直在外城做牙人,欺骗外地人赚点银子,随手就扔给花楼,吃喝嫖赌的废物。” ………… 注:戚继光的踏雷原理简单,结构却有点复杂,踏板上有弹片、滑珠,其中两个啮合的齿轮(一个固定,一个滑动),一脚踩下去,通过齿轮变比加速,锤击燧石发火,解决击打速度慢、燧石难发火的技术局限,若没有成功发火,滑珠和弹片还能让齿轮自行复位,等待下一个倒霉蛋。 第149章 别惹认真的人 刺杀的地方距离广渠门大街一百六十步,就是这兄弟俩院子的阁楼,无法查准备时间,因为没有挪动的痕迹,架子上全是灰尘。 陆天明让众人闭嘴,站在刺客尸体与流星弩前思考一会。 大海捞针,外城更难捞,一定有更快的查案方向。 董成虎带着一伙人气喘吁吁来到千户所,边喘气边汇报,“这架子很好查,天启四年匠作所军户用私料打造,五个人分了百两银子,里面还有他们的暗记,委托他们打造的是木匠唐氏兄弟,就是死了这两个,还有一人是南城兵马司千户韩五。” 陆天明扭头看向牛指挥使,他一脸惊悚,随后大叫,“属下马上去追,一刻钟,必定归案。” 骆养性挥挥手,示意一队缇骑去跟牛指挥使拿人,陆天明又不报希望了,因为他认识韩五,买自己药方的那个千户,韩幼衣的兄长。 扭头看着骆养性,“不是杀绝了吗?” 骆养性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深吸一口气道,“贤弟,这得问你自己,那个女人是你的侍妾,我们没有把她列为目标。” “骆指挥使是说,我杀了她才招来刺杀?” “也许是,也许不是。” 陆天明又看向李开先,“天启四年发生了什么?” 李开先也在回忆呢,闻言说道,“杨涟弹劾魏忠贤,东林与阉党彻底撕破脸,骆思恭辞官,田尔耕接替锦衣卫指挥使,开始兴大狱。” “以李兄看,是何人指使刺杀?” “抚宁侯残余。” “是不是东林残余更准确一点?” “不能这么说,东林残余不会生事,他们躲还来不及。” 有道理,东林这两个字现在谁都不想提。 天色快黑了,几人说话间,搜查唐氏兄弟院子的校尉回来了,地砖里藏着一百两银子,除此之外,没搜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兵马司衙门下面至少有三十个千户,韩五很快被押了过来,被校尉押着跪到地下,一脸怒容, “陆天明,一人做事一人当,是韩某给了他们一百两杀你,上午看到你去了牛氏商号,猜到你必定会出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若不杀我家妹子,老子也不会杀你。” 陆天明笑了,“韩千户,杀人就杀人,为何那么远杀呢?为何暴露自己送命呢?” “老子要杀你,哪里想那么多。” “哦,有点道理。我知道你夫人是另一位千户的妹子,放心吧,我不会牵连他们,但我想知道,流星弩是哪来的。” “侯爷给的,几年前为了杀魏忠贤,可惜没什么机会。” “原来如此,本官知道你是个认真的人,恰好本官也是,咱们一命换一命,扯平了。” 扯平了? 满院人不懂是什么意思。 陆天明已淡淡挥手,“放了吧,免职就行,私人恩怨。” 说完对骆养性拱拱手,“骆兄,时候不早了,小弟与李兄到崇南坊赴宴,您有兴趣吗?” 骆养性不知他赴宴的性质,犹豫问道,“愚兄是有呢、还是没有?” “腿在你自己身上,有没有你自己不知道吗?” “哦,那愚兄没什么兴趣。” 陆天明又吩咐千户所和兵马司下值,告别新建伯,返回马车,与李开先继续赴宴。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车内黑咕隆咚的,李开先突然开口,“天明,你太认真了。” 陆天明的口气有点轻蔑,“这外城啊,穷人很多,但你说奇怪不奇怪,明明没什么吃食,但到处是耗子,内城富丽堂皇的府邸珍馐不断,却没什么耗子,这是为什么呢?” 李开先被问懵了,不由得跟着他思考了一下,“咦!还真的是,为什么呢?内城也没有刻意杀耗子呀。” “因为耗子害怕认真。” “去你的!”李开先笑骂一声,“你若想报复,不用拉骆养性下场,咱们兄弟可以搞定。” “你这个蠢货,穷人总是把不多的食物藏来藏去,结果搞得家里到处是耗子,而富贵人家的吃食都在粮库,只要粮库和厨房垒的好,耗子偷不到吃食自然消失了,根本不需要到处防备。” 李开先安静了,过一会深吸一口气,“贤弟啊,咱这顺序搞错了,你做事有点急切,咱们应该在皇城见个人,现在做事得不到任何好处,让别人白占便宜。” “随便吧,杀个人能有多难,查个案子更不难,反正我快出差了,放轻松乐呵乐呵,他们想耍人,就得有被耍的觉悟。” 李开先彻底闭嘴了,周奎的府邸靠近广宁门,处于外城东,地势开阔,大院不少,内部寺庙道观非常多。 这年头的贵人喜欢置办家庙,几乎都在那一片,寺庙道观都不对外,两人还有一段距离呢。 锦衣卫千户所,骆养性并没有走,牛指挥使并没有放韩五完好回家,甩了一顿鞭子,掰断三根手指才放回去。 兵马司缉拿作奸犯科的人后,他喜欢跺脚踩着审讯,经常踩断四肢,久而久之,有了一个诨号,牛大锤。 外城太大了,人口与内城差不多,但内城有四个兵马司,外城只有一个,治安压力很大,牛大锤这样的狠人才能镇住。 如今他已被英国公‘送给’陆天明,外城遇刺,他比任何人都恼火,但他却不能动,让兵马司的人滚蛋后,扭头进入千户所公房。 骆养性懒洋洋的坐在主位,抱着一杯茶,看着他呵呵一笑,“老牛,咱们刚刚合作过,你家老爷生气了,一会我把消息递给你。” 牛大锤撇撇嘴坐到身边,自顾自倒了杯茶,“您在外城有很多暗子,盯着韩五没用,他只要不死,谋主一定会紧张露出马脚,呵呵,陆老爷还真是聪明。” “他一直很聪明,骆某说句不该说的话,他真的生气了,难免做出格的事,骆某若是你,就给公爷递个消息,以免事情不可收拾。” “骆大人何意?陆老爷不是随便之人。” “随便?哈哈哈~”骆养性听到好笑的事,干笑了几声,淡淡说道,“他从不随便,但他太认真了,结果反而显得很随便,总让人措不及防。” 第150章 朱门酒肉臭 陆天明在做什么? 当然是赴宴。 对大局有什么影响? 不知道。 走水局嘛,迟早会遇到,不如耍耍。 为何大家不在乎刺杀之事,反而认为他太认真呢? 因为有人在试探他的运气。 答案不可思议。 放这年头又很正常。 神棍特有的待遇,对手还会把结果当成天命。 袁天罡、李淳风被李世民父子试探过无数次,刘伯温同样被老朱和开国勋贵试探到死,任何一次都是生死关,活下来才令人信服。 所以,孙承宗、英国公竭力避免谈陆天明观天象,否则他们每句话都会被利用变成杀招。 陆天明其实无所谓的,皇帝敢问策,他就敢说,问题是皇帝自己都不敢问,好像良心还没调整过来,还有点害怕见到他。 这就有意思了,有人强行试探,怎么办呢? 好办,陆神棍是亲军,会还手的,弄死这次背后所有人,其余人自然就不会随便惹他了。 崇南坊,靠近天坛的外城河,大树一棵挨着一棵,一座独立的三进院子灯火辉煌,附近法华寺、法藏寺、安化寺、广顺寺、文昌宫都能看到,东边还有一个波光粼粼的小湖。 这环境不像在城内,倒像记忆中的郊区别墅。 门口迎接他的人还不少,后辈一排,前面三个人,中间一个山羊胡,一看就是神棍,左侧一位昂首儒袍,右侧一位身材魁梧的蟒袍。 不用介绍,陆天明也能猜到谁是谁。 周奎哈哈一笑上前,“贤侄受惊了,老夫刚知道你遇刺,贤侄吉人自有天相,别影响心情。” “伯爷太客气了,周府相邀,晚辈惶恐,有幸聆听教诲,晚辈不甚荣幸。” “哈哈,你这才是硬客气,都是门内人,别见外,老夫是相士,你是星象师,咱们不是一回事。”说完他一侧身,“来来来,贤侄认识一下,太康伯,张国纪。” 陆天明立刻郑重躬身,“见过伯爷,晚辈失礼了。” 张国纪的语调都是酸的,“陆大人客气,犬子和姑爷均为南镇抚荫恩千户,恐怕陆大人不认识,听闻周兄请客,不请自来。” “是吗?南镇抚还真是人才济济,晚辈有空得好好认识俊杰。” 周奎立刻打断,“好了,亲军的事别带到家宴,贤侄,这位是左都督,田弘遇。” 陆天明这次随意了很多,“见过田都督,秀夏妹子上门相邀,晚辈受宠若惊。” 田弘遇倒是简单,“第一次认识嘛,还是要有点诚意,咱们进去说。” 陆天明这才招招手,李开先从马车另一边走出来,“三位前辈,打扰了,晚辈适逢其会,别见外。” “哎哟,新袭爵的丰城侯也来了,请请请。” 周奎和田弘遇无所谓,张国纪似乎有点躲闪,拱手互相客套了一下,又让陆天明认后面的男男女女。 王宝和王泗兄妹俩,周家两儿两女,张国纪一儿一女,田弘遇两儿一女,除了皇城的皇妃皇帝,‘家里人’都来了,还有各家姑爷。 这阵势…乱七八糟啊。 陆天明与他们互相虚请着进门,周奎带他直接到后院,看到这院子的布局似乎有点熟悉,正屋十二间,虽然有几个小院子,但若猜的不差,这脚下应该有个地窖。 哇喔,后院正屋更有意思,被拓宽了,完全不是个正常待客的地方,是个宴会厅,周围一圈低矮的锦榻。 陆天明口随心动,“伯爷会享受啊,怎么把屋里改成这样子?” 周奎和田弘遇突然哈哈大笑,连张国纪也莞尔,李开先笑骂一声道,“贤弟看来没去过江南的画舫。” 陆天明哑然,把府邸改成莺莺燕燕场所,七年前还是个落魄相士的周奎已经学会‘高等’享受了。 问题是坐哪儿呢? 周奎拉着他主位左首第一个位置,“来,贤侄坐这里,你未婚,只有未婚的陪你坐一起,王家侄女和田家侄女过来。” 陆天明懵逼的坐到锦榻边,王宝和田秀夏低头到身边,脱鞋上去了,哦,原来可以这么方便。 李开先去了另一边,陆天明的下首是王泗,两人身边都去了位歌伎,其余人都是夫妻,主位则是三个老头。 陆天明脱鞋到榻上,王宝和田秀夏把一个长条窄桌放到身前,周奎左右看看,啪啪拍手,“上酒上菜。” 三十多个婢女,两两一组上菜,放到窄桌上四个菜和两壶酒,还有餐具后,火速褪去。 周奎举杯,“来,今天是正儿八经的家宴,陛下说了好几次,天明是他的发小,潜邸朋友,若非皇帝身份特殊,应该称呼为兄弟,那就是家里人,老夫的后辈,你们的兄弟,大家满饮此杯,欢迎天明。” 小辈们一声叫好,陆天明饮尽,喝完才砸吧砸吧嘴,好似鹿血酒。 李开先在对面给了个揶揄的眼色,陆天明看到了,菜是海参汤、羊肉和兔肉,夏天也不怕吃死? 太康伯突然举杯,“老夫来喝第二杯,既然是兄弟姐妹,你们以后好好处,老夫与天明外室本就有生意来往,大伙以后也说不得互相走货,天明,你那个餐馆做的很好,外城百姓呼吁多开几个分号,咱们就跟你抢生意了,也不抢你善人的风头,但餐馆耗粮不少,咱们给你供粮如何?” 陆天明痛快举杯,“小事一桩嘛,前辈到牛氏商号吩咐一声就行,这一杯还是咱们的交情,不算生意,晚辈敬您,敬诸位。” “好,天明痛快,饮尽。” 又是一声叫好,陆天明低头赶紧吃了口菜,这么喝,这么吃,能爆炸。 田弘遇再举杯,“该老夫了,别的废话也不说了,天明即将到山西做钦差,你们不是锦衣卫荫恩就是都督府荫恩,都跟着天明学学,天明,你说行不行?” 陆天明眨眨眼,我靠,在这儿等着我呢,举杯转了一圈,“小事嘛,哪值得您开口,不就想混点剿匪的功劳嘛,都去都去,自家人更放心。” 主位三人大喜,完全没有皇帝说的那么难呀,高高兴兴举杯饮尽。 开场白完了,周奎大力鼓掌,“来呀,奏乐跳舞,吃好喝好,别客气。” 门外突然响起琴声,十名轻衣薄纱的女子袅袅入场,在中间翩翩起舞,陆天明看着主位三个猪哥样子的人,暗骂这宴会办的像个狗屎。 第151章 精心布置的蹩脚陷阱 陆天明想简单了,此时才是豪门宴会的精髓。 就在歌伎跳舞的时候,之前上菜的那些婢女进屋,把墙上厚厚的帘布放下来,每个锦榻瞬间成为独立的隔断,然后点了一个香炉,前面统统摆一个轻纱屏风,隔断瞬间变密闭空间。 这轻纱好啊,隔着一层看歌舞不影响,但看不到对面轻纱后的情况,也就是说无法隔着两层看清东西。 江南的画舫社交活动果然‘先进’。 中间的歌伎跳了一会,纷纷到主位而去,顿时传来老头放肆的笑声。 又进来一队舞女,动作没那么激烈诱惑,但一看就知道,她们会跳很长时间。 陆天明左右瞧瞧,王宝和田秀夏脸色都有点红,真的是美人计?李开先和王泗的位置都过去两个歌伎,这里却没来一个。 皇帝下这么大血本,陆天明没看出重视,反而感觉杀机重重。 田秀夏鼓起勇气举杯,软糯软糯的声音,“陆家哥哥,小妹敬您一杯,哥哥荫恩南镇抚,还请您照料。” “小妹说话,我当然得听,与田兄以后也是兄弟。” “陆家哥哥说的真好。” 两人互相瞧着对方喝尽,旁边的王宝嫌弃翻了个白眼,陆天明火速靠到田秀夏耳边道,“小妹真漂亮。” 田秀夏条件反射躲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位置,低头嗡嗡说道,“谢谢陆家哥哥。” “你许配人家了吗?” 田秀夏点头又摇头,“田氏高不成低不就,书香门第看不起后戚,又不能与勋贵结亲,家里也看不起商人。” “啧啧啧,的确是,家家有难处。” 田秀夏又举杯,“小妹敬佩陆家哥哥,您是个能人。” 陆天明跟着喝了一杯,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小妹别害怕,我给你介绍一门亲事。” 田秀夏眼珠流转,本满脸羞涩,听到这话有点吃惊,“介…介绍亲事?” “对呀!”陆天明朝她眨眨眼,靠近耳边说道,“独立的三进院子,百名下人,每年万两花销,小妹负责貌美如花就可以,行不行?” 田秀夏眨眨眼,“世上哪有如此好事?” “小妹附耳过来,我告诉你是谁。” 田秀夏犹豫片刻,还真把耳朵送了过来,热气扑面, “就是我啊,我给小妹置办一个院子,下午看到小妹,愚兄醉心不已,恨不能白头到老,不要拒绝好吗?给未来一个机会。” 旁边王宝打了个哆嗦,田秀夏惊讶看着他,少女的做梦也想象不到如此情话,一瞬间迷糊了。 嘴唇一热,突然让她脸红如炭,更热烈的男子气息扑来,田秀夏彻底晕了,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在天上飞… 直到她喘不过气来,双手捂嘴不停咳,陆天明朝她抛个媚眼,小姑娘捂着心口,感觉心脏都停了。 王宝在旁边附耳低声道,“郎君,催情的迷香,您忍住别犯错。” 陆天明差点笑场,迷迭香能有多大作用,还是得看心情,能听到隔壁的娇喘,外面的琴音就是为了掩盖此时的情调。 但陆天明也没有继续,酒菜是不能吃了,这玩意吃完保准上火,田秀夏调整好呼吸,突然低声道, “陆家哥哥,小妹不胜酒力,先去歇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您喝好…” 她低头拿起鞋子慢慢穿上,从后面掀起帘布走了。 原来是这样子啊,不用一直在这里熬时间。 拉一把王宝,撤,明天再说。 后面就是侧门,田秀夏刚消失在转角,两个婢女上前,“陆老爷,您这边请。” 与田秀夏一个方向,陆天明趁机揽住王宝,佯装喝多了,问婢女道,“谁出来了?” “丰城侯、我家少爷,还有田少爷。” 了解,原来这场合是这么玩的,估计明天才谈正事,或者说正事已经谈完了。 婢女带他来到中院客房一个小院,真小呐,只有两间房, “陆老爷早点歇息,您隔壁是田姑娘,西侧是库房,有事您高喊就行,奴婢们在廊道后面。” “知道了,你们去忙吧。” 两个婢女躬身离开,这一排只有三个院子,太小了。 陆天明拽一把王宝,后者似乎不悦,“郎君,您不怕吗?漂亮女子多了,她可是田贵妃的妹妹。” “我不去才后悔呢,不仅后戚失望,公爷失望,皇帝也失望。” “啊?为什么?” “宝宝想知道吗?” 王宝摇摇头,“人家不想知道,您先去,一会妾身再去,今晚您不能让妾身守空房。” 陆天明屁股给了一巴掌,你更聪明。 扭头到隔壁,院门当然没有关,轻轻来到正屋,里面有两个屏风,绕过屏风,没有床,竟然是个更大的锦榻。 夏天纳凉的房间,田秀夏如同画里的人物,披着一件丝绸睡衣,眼神迷离的看着他。 极致的诱惑,陆天明脱鞋上榻,田秀夏立刻靠到怀中,一声甜腻的郎君,让人骨头都化了。 她这是感觉付出得到了回报,认真执行了。 这一夜过的相当疯狂,估计府里每个人都是,那酒实在太厉害了。 周奎花银子了,田弘遇送闺女了。 张国纪呢?光捞好处了,不得好死。 崇南坊的小鸟更多,陆天明左拥右抱,嘲讽一下后戚不会享受,贵人哪是你们这蠢样子。 突然感觉田秀夏醒了,伸手拽到怀中,本想让她再睡一会,一声刺耳的尖叫,“啊~” 陆天明和王宝差点把魂都吓飞,外面大树上的鸟儿扑翅逃走。 “啊~~呜呜~~” 外面进来两位婢女,看一眼屋内的情况,同样尖叫一声跑了,陆天明与王宝对视一眼,前者眼里全是戏谑,后者眼里全是迷惑。 一炷香后,三人披头散发来到小院,陆天明和王宝穿衣坐在榻上,田秀夏则披着睡衣嘤嘤哭泣。 “爹,女儿什么都没了,杀了我吧。” 周奎一跺脚,“贤侄啊,喝点酒,怎么能犯如此大错呢。” 张国纪也道,“丢人现眼,被色欲冲昏头脑,婢女明明把你送到隔壁。” 田弘遇好似不知该说什么,周奎推了一把,他才冷冷说道,“陆天明,小夏是秀英的胞妹,你不是欺负她,是欺负皇帝。” 陆天明突然把田秀夏抱到怀中,“我愿意给前辈六万两带走小夏,给她一个三进院子,每年万两银子养着,养得漂漂亮亮。” “混蛋,你以为田氏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夏是我的女人。” 田弘遇胸膛起伏,周奎一把拽开他,“贤侄,六万两娶贵妃之妹做外室,你觉得合适吗?” “八万两!” 张国纪向前一步大吼,“你这是侮辱陛下。” “呜呜呜~女儿死了算了!”田秀夏也适时挣扎,陆天明再次把她按回怀中,“小夏别急嘛,我只有这么多,等我从山西回来,再给你十万两,好不好?我真的喜欢你呀。” 张国纪暗中点了周奎一下,差不多了,这银子都是白赚,反正不给也得送人。 田弘遇突然上前,“贤侄,这样吧,反正小夏已经是你的人了,也没有订婚,八万两就八万两,把星象本事教导给小夏的哥哥算了。” “星象本事?那他得先去看一遍永乐大典,再看一遍四书五经,再来一遍周易卜算,历法也得研究透彻,医术也得学,没有二十年不可能,我还不如掏十万两。” 田弘遇竟然有点紧张,机械扭头看一眼两人,他们也有点紧张,这小子果然会高明的星象术,这可是江山社稷预言术,难怪皇帝下这么大本钱。 “田兄,事情已经这样了,让两人先在这里熟悉熟悉,好好说说话,反正以后是一家人,谈银子多没意思。” 田弘遇顿时冷哼一声,“陆天明,别让人瞧不起你。” 三人走了,王宝此刻明白了,敢情你们比俺家还随便。 田秀夏突然不哭了,扑哧一声道,“人家内心高兴,郎君不要嫌弃,刚才看到床上点点血,过于慌张了。” 一边说话,一边扭身把睡衣弄掉,“昨晚稀里糊涂,郎君给人家一个完整的开始好不好?” 第152章 大明千古之谜 午时的时候,中院客房正厅,李开先一边摇扇,一边看着院内养着的几只鸽子。 一看就是价格很高的信鸽。 贱人有时候很单纯,是他们想复杂了,周奎作为亲自走货的人之一,联络手段并不需要阳武侯那样到处打通关系,他的脸就是关系,亲自走一趟,利润全在周家。 太贪了啊,本人亲自下场,被利用的干干净净。 陆天明抠抠鼻子进屋,拿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肚。 李开先笑着开口,“睡了?” “当然,不睡显得我胆小,陛下也会怀疑。” “付出了什么?” “八万两,还有星象术来源。” “窥伺星象术,自古不得好死,天道反噬下来,非天命不可承受。” 陆天明呵呵一笑,朝他搓搓手,“你一会走吧,我刚尝鲜,美人睡着了,今晚还想抱着腻歪腻歪。” 李开先愤恨吐口唾沫,“老子就知道被利用了,完全是个障眼法。” 陆天明附耳低声道,“夹竹桃树皮榨汁三两、钩吻榨汁一两,搅拌一起用力摇晃,直到散发甜味为止,熬粥时候倒锅里,注意配药,别乱加。” 李开先摸摸鼻子,“杀人?落了下乘。” “你知道什么是钩吻吗?” “当然,断肠草嘛。” “这毒不杀人,但吃下去一刻钟后会心跳加速,逆血上涌。” 李开先眨眨眼,“完了?” “五官中眼睛最脆弱,钩吻毒素会聚集双眼,半个时辰后就会模糊,或许还会破血,一个时辰后保准瞎。” 李开先脸颊一跳,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不愧是大夫,恶毒的花样多,老子走了,你的校尉都在大门外,别出去见他们。” 陆天明立刻大吼一声,“李兄,哎呀,抱歉抱歉,改天皇城饮酒,慢走慢走啊。” 李开先呸一声,大步向前院而去,小伯爷周玉通听到声音,从院里出来送往门口。 陆天明刚回到正厅刚坐下,田弘遇就出现在门口,立刻弹起来,“都督见谅,晚辈高攀了,山西回来一定还有…” “老夫没那么喜欢银子!”田弘遇骂一声落座。 陆天明再到身边,“晚辈一定对小夏好。” “那是你的事,天明,陛下有没有跟你说过后宫之事?” 田弘遇问的很认真,陆天明收起笑脸,落座后神色同样冷淡,“田都督说笑了。” “田某没有说笑,正宫所出乃嫡长子,周岁封为太子,如今已三岁,天明有没有发现,太子生辰乃崇祯二年二月初四,嫡次子朱慈烜崇祯二年十二月初三生,不足月而薨,去年追封怀隐王。”(注) 陆天明原本没有当回事,听完才反应过来,老大老二同年生,且只隔着十个月。 我勒个去。 这两口子有点疯狂。 田弘遇又道,“去年正宫诞生皇长女,最近又怀孕了,大概明年生。” 我再勒个去。 陆天明摸摸短发,不觉生起一股寒意。 生子就寻欢。 皇后疯了,太子三岁了还觉得不保险。 皇帝也够绝,怎么下得了手。 田弘遇叹息一声,“这期间只有袁贵妃生下一女还夭折了,陛下最近频繁宠幸小女,与正宫同时有孕,麻烦天明保住这个孩子。” 陆天明歪头想想,应该还是皇后先,朱三太子肯定活了,四皇子与老三一起失踪,就是此刻田贵妃肚子里的孩子。 好像…崇祯以后的孩子全是田贵妃所生,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 正宫有嫡子、嫡女、嫡次子后,皇帝不愿与皇后演戏了?还是她生完孩子不能生了? 陆天明想了一会,想不到原因,不禁呸了一口,关老子屁事,操哪门子闲心。 但随后又想到明亡时有四位成年皇子,但凡有一人去江南,也不会因为没有合法继承人导致南明一堆散沙。 太子去哪了,大明千古之谜。 陆天明神色变幻不定,田弘遇以为他在认真思考,非常欣慰的拍拍胳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是陛下让小夏到你府邸,还让我给你带句话,以后看天象学会闭嘴,只允许与皇帝一人说。” 陆天明冷哼一声,“周奎还真是多事。” “错,周奎才不会使计,只会明目张胆的要银子,这是张国纪的主意,他府上的阴人很多,都是东林外围的烂人,陛下用他们来歌颂朝堂。” 陆天明脸上没什么反应,内心却冷笑不已,老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张国纪的主意,天启都忍不住想杀的老丈人,果然该死。 敢刺杀老子,让你生不如死。 田弘遇突然站起来道,“好了,你陪陪小夏吧,张国纪回府了,他既想要银子,也想要声望,周奎只惦记银子,田某是武将出身,给秀夏哥哥一个出头的机会,银子就算了,记得改天给周府二万两,把小夏带回府吧。” “田都督还真是明白人。” “老夫不是明白人,老夫只是清楚自己的根本,夫人是江南出身的清倌人,琴棋书画都教导给秀英,秀英画技和乐道出众,为此皇帝特别开心,但也为她带来祸害。小夏只学了一点皮毛,让她简单点吧,琴棋书画都是哄人的玩意,相夫教子比什么都强。” 田弘遇走了,陆天明冷冷看着廊道,走亲情路线,这是无本买卖,你想多了。 就你这点道行还想忽悠我,连抚宁侯都不如,再看看骆养性和张维贤,你顶多算个贱人。 ………… 注: 崇祯孩子的生辰不是作者胡诌,实实在在的历史,注意到的人都不觉一股冷意。 一、献愍太子朱慈烺,母周皇后,崇祯二年二月初四日生,1644年李自成封为宋王,李败退时不知所终。 二、怀隐王朱慈烜,母周皇后,崇祯二年十二月初三生,不久薨,崇祯三年追封,五年正月二十二日葬于翠微山之原。 三、定哀王朱慈炯,母周皇后,崇祯五年生,崇祯十六年封定王,明亡不知所终。 四、永悼王朱慈炤,母田贵妃,崇祯五年生,崇祯十六年封永王,明亡不知所终。 五、灵悼王朱慈焕,母田贵妃,明亡后隐姓埋名到七十多岁,康熙四十七年被捕,康熙以“朱某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为罪名遭灭族(即朱三太子案,因为一开始满清搞混了,或者说本来也不清楚,‘朱三太子’到底是谁,现在都没搞清楚)。 六、怀悼王朱慈灿,母田贵妃,崇祯十年生,崇祯十二年三月二十七日卒,追封,同年九月十六日葬翠微山之原。 七、良悼王,母田贵妃,三岁殇。 第153章 自古星象为禁忌之最 陆天明没有到外面,也没有把任何校尉叫进来说话,中院坐一会再次返回客房,田秀夏和王宝愉快的笑声让周奎也很愉快,白赚二万两,这顿酒宴十分值。 后军都督府公房,张维贤使劲捏着眉心,万万想不到,那小子还会看天象,皇帝为此把钦天监痛骂了一顿,差点直接上手打人。 这件事在民间没任何影响,在官场的影响已经开始发酵了,很多人找不到切入点,而不是不想与陆天明交往。 别看他现在是香饽饽,全是假象,若他再应验几件事,或者给皇帝出点‘鸡贼’的主意,一两年后,所有人都想弄死他。 不为别的,若太聪明,别人就是想弄死他。 人就是这么奇怪。 骆养性来一会了,他的人昨天没有盯着韩五,而是盯着某几个酸儒。 距离太康伯不远的一个别院,住着两个江南落魄的老书生。 中原特产的谋士,说白了就是读书不行、做事不行、阴人凑合的老货,太康伯的朋友尽是这种垃圾。 他们酝酿了刺杀,利用东林留下的暗子,韩五和唐氏兄弟执行。 陆天明闭着眼都知道刺杀来自哪里,韩五一放,谋主慌张的发抖,可惜太康伯昨晚在宴客,他们一边派人死死盯着韩五,一边紧张的去找太康伯,到今天上午,才把韩五逼着上吊。 韩氏家眷到兵马司报信,说韩五良心难安,不是污蔑陆天明。 多此一举,可见他们有多慌张。 骆养性不能下手惩罚太康伯,但陆天明把这事交给他,还躲到嘉定伯府不出来,只好来告诉张维贤,以免那个疯子出来找他打架。 “公爷,丰城侯李开先求见。” “进来。” 李开先神色恭敬进门,看到骆养性一愣,“哟,骆都督也在,看来您把事情办完了。” 骆养性苦笑一声,“骆某可不敢管闲事,还是天明自己处理吧。” 李开先点点头,“他也猜到了。刺杀肯定来自太康伯,本来是嘉定伯和田弘遇的家宴,他去凑热闹就不正常,还把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叫过去,多此一举的蠢货。” 骆养性一愣,“为何不怀疑刺杀来自禁宫?” “陛下当然也默许了,但绝不是太康伯这样用流星弩刺杀,看似试探,实则充满杀机,反过来一想,又充满胆怯的味道,这不就是东林嘛。” 骆养性哈哈一笑,朝张维贤拱拱手,“恭喜公爷,勋贵人才不断,晚辈告退。” 张维贤摆摆手,骆养性躬身退出门外。 李开先立刻到桌边,“公爷,晚辈来动手,需要指使之人的位置。” 张维贤诧异看他一眼,嘴角忍不住抽抽,“很符合他的脾气,陛下唬人之后,给了什么好处?” “田秀夏,皇贵妃田秀英的胞妹。”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田弘遇所图甚大啊,正宫不可能乱,皇帝绝不会允许后宫出现任何幺蛾子,万历、泰昌、天启,连续三位皇帝的后宫把皇帝逼成了惊弓之鸟,周氏就算狠毒无情,后位照样稳固,谁窥伺谁死。” “晚辈听裕本说过,周氏逼着妃子称呼帝后为父母,贵妃大冬天被扔到雪地里罚跪,其余妃子更是赤脚承受锁刑。天明对后宫不感兴趣,皇帝想怎么玩都是他的事,太康伯这种人不能轻饶,否则后续破事不断,我们不能让节外生枝的事牵着鼻子走。” 张维贤欣慰拍拍他的肩膀,“说的很对,但不能杀人啊,很难操作。” “不杀人,天道反噬,生不如死。” “嗯?!” 李开先舔舔舌头,伸出两根手指插眼,“眼瞎。” 想起阳武侯的死亡方式,张维贤一瞬间有点惊悚,“你能做到?” “公爷您误会了,不是去动手,下毒啊。” “还有毒眼睛的毒?” “混合毒,晚辈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天明应该会告诉您。” 张维贤长出一口气,从一堆账本下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他。 “骆养性送来的消息,为了置身事外,他的人肯定不会盯着了,让你的人做利索点。” 李开先看一眼后直接撕碎,撕成粉末扔到了痰盂中,犹豫说道,“公爷,天明心甘情愿上当美人计,那他以后就得一直上,否则马上会引起别人警惕。皇帝已经给他安排两个女人了,晚辈放肆问一句,为何不大婚呢?” 张维贤哭笑不得,“大婚最快也在十一月,最迟明年夏季,不是老夫不想早点大婚,也不是不能…算了,还是告诉你吧,薛濂死后,桐桐与天明养伤期间有情,十月产子。” 李开先一愣,自己在嘴巴打了一巴掌,恭敬低头,“晚辈告退。” 张维贤点点头,对他可比抚宁侯信任多了,虽然丰城侯与抚宁侯都是双重身份安排,但李开先爷爷与英国公是连襟,父子俩都是后辈,宋裕本的双重表兄弟,还是勋贵的老问题,从女人算辈份就乱了。 李开先有个别人没有的优势,他的间谍父亲还在世,这帮手赛过任何人家,从后军都督府出来,带随从到东安门,路上简单说了两句话,他直接进皇城到光禄寺轮值,随从则回家去了。 他就是障眼法,不会胡乱联系人,回光禄寺后,到值房立刻睡觉,让有心人知道他无害就行。 天黑了,天又亮了。 太康伯的府邸在外城,但比内城还方便,是内库原先的店铺,在崇文门大街,紧靠护城河。 京城的水渠活水不断,没有乱七八糟的垃圾,水也不脏,水渠还在流动,清澈的水渠是夏季很多人家乘凉之地。 事情就是这么巧,皇帝借皇后和皇贵妃有孕,辰时派曹化淳到嘉定伯府、太康伯府、田府各送十匹锦缎。 都去不可能,不去不可能,曹公公偷懒一下,挑最近的太康伯府转一圈算了,这位在天启朝好歹也算‘朋友’。 张国纪亲自迎接,两人在门口一顿客套,互相虚请着到客房。 “伯爷,懿安皇后娘娘向您问好。” 张国纪点点头,“老夫很好,女儿也麻烦曹公公了,后宫双喜临门,大明之福,曹公公吃过了吗?家里刚吃过饭,一口便饭。” “吃过了,吃过了,伯爷无需客气。” “哦,喝茶,事情很顺利,供粮谈妥了,儿子女婿会与陆天明到山西,七月老夫会向内库解送三万两。” 曹化淳笑着点点头,“伯爷做事,陛下放心,咱家就是闲,喝杯茶回宫去了。” “老夫还真不好招待公公,前天晚上在嘉定伯府喝了两口鹿血酒,大夏天上火了,耳朵嗡嗡响,早上起来眼晕。” “夏天喝鹿血酒?哈哈,的确会上火。” “是啊!”张国纪揉揉眼,抬头大吼,“来人,再去药房抓点败火药。” 下人领命离开,曹化淳盯着张国纪的眼睛,“伯爷,您双眼越来越红,这是喝了多少?” 张国纪下意识揉了揉,感觉手指黏糊糊的。 曹化淳已大叫,“别揉,破了。” 张国纪好似没看到他,用力挤挤眼,殷红的两道血从双目流下,曹化淳向外大叫,“来人,来人啊,快去传御医。” 他带的净军有人离开,但张府突然传出几声惊恐的大叫,“我看不到了,我看不到了…” 曹化淳听到这叫声,牙齿咯咯响,对张国纪摆摆手,“伯爷,您能看到我吗?” “有点模糊了,哎,这都上火出血了。” 曹化淳更害怕了,也不知害怕什么,扭头来到院中,发现门口的婢女也是双目流血,顿时跌跌撞撞退出门外。 第154章 子不语怪力乱神 巳时三刻,太康伯府,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净军。 府内不时传出啊啊的惨叫,让整个府邸充满地狱的阴森。 疼吗? 不疼啊,可就是看不见了。 府邸一百三十口,只有外出回家的三个老妈子幸免,其余人统统瞧不见了,别院几个朋友和下人也看不见了,被净军拖回府邸。 太医院院使彭歌祥,御医柯友桂、 张映宿,战战兢兢给每个人号脉。 眼睛破了,药效散去,能号个屁。 这下更加让人害怕了,号脉正常,人还感觉不到疼,就是越来越看不清了,府里也没有中毒的痕迹呀。 内廷三大太监罕见的都在张府。 曹化淳没有通知大兴县衙,也没有通知兵马司,甚至锦衣卫和东厂都没有来,净军倒是越来越多。 “我怎么瞎了,我怎么瞎了,该死的…” 到处是咒骂声,曹化淳干脆让禁军把鬼叫的人敲晕。 这府邸风水不对,三人连门都不敢进了,在前院门道后战战兢兢。 王德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高起潜是御马监提督太监,但你曹化淳不仅提督厂卫和内库,还监督十二监,你才是老大啊,我们来做什么? “曹兄?!咱家是不是先回司礼监合适?!或许陛下问起呢。”王德化说话都有颤音了。 曹化淳双手都在发抖,但他冷冷看着王德化,“王兄在害怕什么?” “没,没有害怕呀。” “那就振作点等着。” 曹化淳呵斥一声,突然想起陆天明给阳武侯验尸的经过,拍拍还算镇定的高起潜,低声吩咐道,“老弟去嘉定伯府一趟,请陆天明和嘉定伯到这里,算曹某求他们。” 高起潜点头飞奔向嘉定伯府,周奎来的倒是快,半路上把田弘遇也叫来,但陆天明带两个妾室回内城去了。 周奎和田弘遇转了一圈,若非大白天,两人就要尿裤子了,靠廊柱上瑟瑟发抖,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 太医院终于看完了,院使彭歌祥带着御医柯友桂、 张映宿,来到三位公公面前。 “曹公公,下官查不出什么病,他们脉搏正常,饭食也没发现中毒痕迹,也许是其他原因。” “三位给个其他原因。” “呃~天地未知之事很多,也许是昨日潜藏的毒,也许是他们分好几顿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是他们触碰过什么毒物,下官医术欠佳,总之有原因,不可能无缘无故瞳孔血管破裂。” “说的很有道理,彭院使与咱家一起入宫,高兄弟带人让府里安静一下,太康伯也到禁宫吧。” 曹化淳准备推卸责任的时候,陆天明刚带王宝和田秀夏到别院,张世菁和刘文弱等的一脸幽怨,陆天明让她们自己选院子,吩咐校尉几句,扭头与张世菁回国公府。 还是与女眷出行好,可以合理乘坐豪华马车。 车厢内很安静,张世菁摸摸他的脸,“夫君,您是不是真喜欢她们这种皮肤白皙的女子?” 陆天明睁眼看着她,“不喜欢美女的男人都有病,但我不会沉迷。” “为何不让宝宝跟我回国公府?” “公爷会生气的。” “那为何让她们住别院?” “我想看看谁会去西屋寻找银窖。” “若她们去找呢?” “找就找呗,敌人在明处才安全。” 张世菁明白了,抱着他直乐,“夫君很胆大,敢睡贵妃妹妹,却不敢睡自己夫人。” 陆天明哈哈一笑,无语了。 很快回到国公府,张之桐肚子更大了,但她反而精神了,叉腰在院里转圈,陆天明刚到身边就被她推开,“别碰我。” 陆天明拽住手摸摸肚子,“夫人说的哪里话,来,亲一个。” 张之桐一巴掌拍开他的脸,“让你收了妞妞,郎君口是心非,还是喜欢年轻的。” “夫人说的什么话,男人女人讲究你情我愿,人家不愿意,我难道还霸王硬上弓不成。” “那我是什么,你还是口是心非,睡一次就死心塌地了。” 这还没法解释了,怀孕的女人多疑啊,陆天明挠挠痒痒,捧脸强行亲几口,老实了。 两人刚刚到门口想说几句话,张世菁随后进来,“夫君,皇帝叫你到乾清殿,马上。” “不去,先等着吧。” “曹化淳、嘉定伯、新乐侯都在前院。” 陆天明朝张之桐得意抛了个媚眼,起身再次离开。 三人在前院,看到他一句话不说,拉着直接出门。 “哎哎哎~干什么,打劫啊,我要还手了。” 曹化淳急切道,“陛下急召,不能拖延。” 嘉定伯在后推着他,“对对对,咱们走地安门,你是大夫,看个病人。” 刘效祖语气凝重,“必须快点。” 陆天明无奈,只能跟他们从地安门进入皇城,牛逼的是,他们带着陆天明直接进入顺贞门和玄武门。 哇哦,这辈子都没想过,突然出现在后花园。 禁宫的禁字,完全体现在后宫,老子不会被做局了吧? 廊道中的女子明显与皇城的宫人不是一个档次,漂亮是其次,她们家世清白,是筛选失败的秀女,虽然也伺候人,但与皇城的宫人是两种生物,这里的秀女知道躲闪男人,皇城那些老葱恨不得栽你怀里。 “别乱看!”刘效祖在脑袋敲了一下,把东张西望的陆天明叫回神。 有什么稀罕。 一个大殿,很大的大殿,比乾清宫还大,非常空旷,前后门中间有大片的屏风,拆掉屏风就是直通。 皇帝在屏风前闭目而坐,身边坐着一个纱布包眼的男人,此外两侧再没有其他人,但东边的偏殿又全是人,纱帘后隐约看到一群秀女,还有几个金色宫装女人。 “微臣拜见陛下,何事如此惊慌?” 崇祯睁眼对他凝视片刻,“你在做什么?” “陛下问何事?微臣什么也没做啊。” 崇祯深吸一口气,一摆手道,“给太康伯看看病,他眼睛突然看不到了,你没听说吗?” “啊?这是太康伯啊,前天还喝酒,微臣不知道啊。”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上前疑惑看了一会,拿起手腕号脉,殿内鸦雀无声,陆天明哭笑不得看着太康伯,“伯爷,您抖什么?晚辈陆天明啊。” 崇祯给曹化淳使了个眼色,后者到陆天明耳边低声说道,“陆大人,太康伯全家今天早上全部瞎了,包括别院之人,咱家眼睁睁的看着太康伯无缘无故双目流血。” 陆天明回头看着他,“曹公公何意?太医怎么说?” “太医不知道,但恐怕有些人会归于天道反噬。” “天道反噬?这是毒药名字吗?” “什么毒药,就是天道反噬。” “曹公公,老子是大夫,子不语怪力乱神,太康伯这是中毒了,你扯什么淡呢。” 第155章 朕信你就够了 “中毒?”曹化淳尖叫一声,语气全是惊喜,“此话当真?” 陆天明得把自己从神棍身份中拉出来,一把推开他,“你给老子滚一边去吧,内廷魁首害怕鬼神,陛下就被你们带坏了。” 曹化淳被推了个屁股蹲,但他没有生气,扭头看向皇帝。 崇祯来到身边,急急问道,“中了什么毒?” “微臣得看看呀,这肯定是中毒了,什么天道反噬,忒可笑了,自己吓唬自己。” “还有专攻眼睛的毒药?” “没有,但眼睛为五官最脆弱之地,可以让眼睛毒发,造成专攻眼睛的假象。”陆天明说完回头大叫,“曹公公,别吓唬自己了,给我拿个镜子。” 皇帝也回身踹了他一脚,“听木头吩咐,快点。” 陆天明拍拍太康伯,“伯爷,您哑巴了?怎么话都不说了?” 张国纪处于极度惊恐中,开口牙齿打颤,结结巴巴,“能…说…没…哑巴。” “那您就好好说话,昨天身体怎么样?” “好!” “一点异样都没有?” “上火,有点虚。” “吃的什么饭?” “夏天上火,菊花、黄瓜、板蓝根、番茄、竹笋、绿豆、豆腐、芹菜,这些东西配小米。”张国纪说话利索了。 “这么吃没有拉肚子?” “没有,还上火。” “家里下人与主人吃一样的饭?” “吃剩饭,有时候熬粥做的多。” 陆天明点点头,曹化淳到偏殿拿了个镜子,纱帘起伏,陆天明刚好看到一群靓丽的容颜,再次感慨一下贵人身边到处是美女,让小内侍到殿门口拿镜子照射太康伯。 拽掉纱布,先问了一句,“伯爷能感觉到亮光吗?” “感觉不到。” 示意小内侍照射,张国纪咦了一声,“这次感觉到了。” 陆天明示意他别动,拨开眼皮瞧了瞧,顿时说道,“伯爷啊,您这是自己把自己吃坏了。” “啊?怎么可能。” “晚辈是大夫,您肯定是自己把自己吃坏了。家里有没有夹竹桃?” “有…有啊,很多。” “养那玩意干嘛?” “好看,也能提神活血。” “好看是好看,提神活血要命,你这就是中了夹竹桃的毒。” “胡…胡说,夹竹桃吃多了恶心呕吐。” 陆天明起身拍拍手,示意内侍别照了,对皇帝和三个紧张的人道,“陛下,您手心有老茧吗?” 崇祯展开手看看,“没有啊,与中毒有关?” “微臣打个比方,太康伯的毒与英国公有点类似。” 崇祯猛得瞪眼,“什么?!” “陛下别急,毒药一样,但犯病不一样,太康伯吃的很少,本应该没事,但他前一天服用了大量败火的食材。 眼睛是脆弱敏感的器官,败火后眼神一定清澈,今天早上或昨天晚上,伯府一定把夹竹桃掉到了水缸中,或者以前掉到米面中。 太康伯说上火,那是身体的火,眼睛不一定有火,家里的下人更不可能有火,这就像人的眼睛在冰窖中乘凉,吃夹竹桃饭食后,突然血气上涌,如同烈火焚烧,把身体内各种毒素全部撵到了眼睛。 冷热交替,在脆弱的眼睛中剧烈搏斗,半个时辰就把瞳孔灼伤了,但人不会感到疼痛。 就像皮肤起老茧一样,眼珠子内部变成了死皮,慢慢迷糊,很快就会瞧不见,这道理又不新鲜,自己吓唬自己做什么。” 崇祯松了一口气,差点跌倒,陆天明一把拽住,崇祯又突然回神,“木头,你能治好对不对?” “不行,手心的死皮只能剐掉,或者一直不动养着,时间长了自然会脱落,眼睛也一样,不需要任何药,也吃不住药效,但这个时间很漫长,有的人一两年,有的人一二十年,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 “你是说伯府一百多人都能恢复?” “肯定有人能恢复,但也切记不能瞎吃。” 陆天明一顿胡言乱语,皇帝很欣慰,这发小此刻无比可爱,让新乐侯带他到乾清殿等候。 “太康伯,陆卿家的话你听到了吗?” 张国纪点点头,“陛下,微臣能感觉到光,也许一两年就好了。” “很好,麻烦国丈从后门带太康伯回府,以后内廷安排伯府吃食。” 周奎与张国纪行了一礼,被净军护着从后宫离开。 崇祯这时才慢慢踱步到甬道,扭头问曹化淳,“几分真?几分假?” “回陛下,陆天明的话肯定是十分真,否则他不会说出来,但下人怎么可能同时中毒,陆天明给英国公解毒人尽皆知,很多人知道药理,抓住伯府吃凉性食物的时间行事,他们既没有下毒,也确实下毒了,没有罪证很难落实,陆天明不知情而已。” 崇祯点点头,“一会曹大伴带陆天明到慈庆宫看看皇嫂,把道理告诉她,内廷派一队内侍和宫人服侍太康伯,把内库的生意转给田弘遇。” 曹化淳连忙领命,太康伯府的事看似有了解释,陆天明也把自己摘了出去,但知情人更害怕了。 谁没吃坏过肚子,像太康伯这样后果的,闻所未闻。 不管怎么说,崇祯松了一口气,到乾清殿后立刻让新乐侯离开,招呼陆天明进入偏殿,半躺在锦榻中喝了杯茶才缓过来。 “木头,这次多亏你,某些人唯恐天下不乱。” “陛下客气了,微臣什么也做不了,还要感谢陛下,感谢贵妃娘娘。” 崇祯呵呵一笑,“木头啊,咱们是连襟。” “啊…哦哦…”陆天明手足无措,“微臣不敢当。” “没关系,又不会让你把小夏当正妻,朕见过她,很漂亮,你们过日子,将来朕会给你们的孩子荫恩,生母自然会有诰命。” “微臣惶恐。” “惶恐?你还知道惶恐?” 陆天明抬头看一眼皇帝,心情复杂,“陛下,微臣想尽快出巡山西,既然是晋陕钦差,陕西也得去。” 突然转到正事,皇帝坐直身子,“京营给你多少骑军?” “不知道啊,应该会分批前去。” “五千骑军,加曹文诏三千,山西若出现匪患,你能不能雷霆剿灭?” 陆天明为难挠挠头,“陛下,这话谁都不敢说吧?微臣还在学习做一个将军。” 崇祯倒也没有强人所难,但脸色有些难看,“木头,无论是陕西还是山西,都没有帅才,曹文诏是猛将,但也仅此而已,他还是山西人,三千人是他的极限,不是朕不给他兵,就算朕让他做山西总兵,他还是只能带三千人,山西镇边军他一个营都调不动。” 陆天明被说懵了,“陛下说的帅才是什么人?” “你已经想到了,就是能解决粮饷,让士兵离开家乡也能作战的人,像秦良玉一样。” “陛下,这岂非鼓励武将割据?秦良玉乃宣慰司主官,非文非武,又文又武,白杆兵是马氏家将,毫无可比性。” “你说的有理,但朕希望你能做个帅才,打打杀杀的人太多了,能解决真正问题的人少之又少。” 陆天明脸色有‘感动’,内心却有点复杂,“陛下,谁都不会无中生有,团结才是力量。” “团结?!”崇祯露出一丝笑意,拍拍他的肩膀,“朕上次很想跟你说抱歉,天象之事又想说,后来一想算了,你是好人,是好臣,是良心之人,朕信你就足够了,再信别人就吃亏了,什么时候出巡你自己决定吧,朕希望听到你凯旋的消息,真正的凯旋。” 第156章 靠女人守国本的崇祯朝 崇祯说的言真意切,陆天明很想信他,但内心的理智告诉他,信皇帝会让双方万劫不复。 陆天明心念电转,最后还是变成了他讨厌的官场语气,口是心非道, “微臣感激涕零,万死报效皇恩。以前脾气多有冲撞,陛下海涵,微臣之罪。” 崇祯大喜,“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说起来你也是潜邸旧臣,朕没别的人可信,若你在山西做出实事,朕就调你到宣大,给林丹汗吃个定心丸,察哈尔还不能死,就算半死不活,也得拖住东虏。” “陛下圣明,为我所用皆为明臣,无所谓什么身份。” “哈哈,你看,木头这点就比曹文诏强多了,他只会打打杀杀,朕与他说话,他完全意会不到重点。” “微臣怎可比曹将军,术业有专攻,微臣可没有文臣乱指挥的毛病。” 崇祯更开心了,“好好好,木头心境如孙师傅一样坦荡,你是钦差,朕会赐你尚方剑,杀人可以,大规模杀人也可以,但要知道为何杀,要杀的有用,不要学袁崇焕为权欲杀人。” “微臣不会做逆贼。” “朕信你。好了,咱们就说到这吧,你我没什么芥蒂,时候不早了,曹大伴带你去慈庆宫见见皇嫂,解释一下太康伯中毒之事。” 陆天明一头雾水,“陛下,微臣怎可见懿安皇后,内阁会喋喋不休。” 崇祯摇摇手,把曹化淳叫进来,才对他说道,“你是亲军,是朕的亲戚,内阁不会对你的行为置喙,去吧,解释清楚就行。” 陆天明无奈,只能跟曹化淳去往慈庆宫。 与去往内阁的路同向,但在建极殿就拐向东边一条长长的甬道,除了尽头有八名禁卫,一眼望去空荡荡的。 陆天明突然停脚,前后瞅瞅,感觉大事不妙,自己该听听宋裕本说禁宫的事,如今两眼一抹黑,皇帝跳过朝臣让自己拜见懿安皇后,会不会是个局呢。 曹化淳走了十几步才发现人不见了,把他吓了一跳,回头看陆天明在墙角捂肚子。 “陆同知,你不舒服?” “是啊,曹公公,下官吃了大补酒肉,当然也上火,又吃了点败火药,难免拉肚子。” “胡说八道,与田姑娘缠绵两日,年轻人的败火方式与太康伯不同。” 陆天明吃惊看着他,“曹公公还懂男女之事,真是稀奇。” 曹化淳冷哼一声,“行了,别装了,就是让你去看看,不说话也行,咱家来说吧。” 陆天明顿时神清气爽,“早说嘛,曹公公真义气。但懿安皇后为何在慈庆宫居住呢?” “先帝,陛下,英国公,昭太妃,魏忠贤,以及帝位交替时十二名内阁大学士和六部九卿共同决定。” “先皇后住国本所在,大明朝从未…咦,还真有先例,万历帝登基后,隆庆帝原配正宫孝安皇后住在慈庆宫。” 曹化淳两眼一亮,“陆同知读书不错,记性也不错,省得咱家废口舌了,你一下就说到了重点。” “可那时候万历帝年幼,还未大婚,更没有子嗣,且慈宁宫有皇帝生母做垂帘太后,当今陛下已有太子。” 曹化淳拽了他一把,边走边说道,“别胡思乱想,任何皇帝都不允许慈宁宫、慈庆宫空闲,前者为太后长辈,后者为国本未来,都是为了正统。陛下登基乃懿安皇后说服先帝,天下皆知娘娘大义,当然对陛下正统名义有帮助,等太子出阁读书,娘娘才会到仁寿宫荣养。” 陆天明撇撇嘴,大义?不知道这两字后面,有多少无奈和龌龊。 眼看到慈庆宫门口,十六位净军持刀而立,他们面前原本是面向广场的正门,此刻完全被关死了,三十多米宽的三个门,后面全是门栓铁锁。 陆天明看到堵死的大门,不知想到了什么,脱口问道,“不对吧?先帝没有子嗣,只有陛下兄弟一人,兄终弟及是唯一的选择,皇后娘娘争取什么?又在说服什么?难道还有皇叔争皇位?文牍司没有这样的记录啊。” 啪~ 曹化淳被门槛绊了个嘴啃泥。 大理石路面啊,看着都疼,捂嘴倒吸凉气。 “哎呀呀,曹公公太不小心了,都出血了,要不咱回去吧。” 曹化淳恼怒挥退围过来的净军,掏出手帕擦擦下巴,倒吸两口气,“你闭嘴吧,咱家说,你听着好了,娘娘问你才能说话。” 陆天明顿时闭嘴,“曹公公仗义!” 曹化淳哭笑不得,拍拍身上的灰尘,迈步向里。 慈庆宫非常大,至少有三个文华殿,但里面没什么人,除了每道拱门旁站着两位手持佛尘的内侍,阴森森的。 正殿也很大,门口站着十多名侍女,看着都上年纪了,陆天明被曹化淳下令停步,他一人进去。 左右瞥了两眼,此处应该是慈庆宫后院,是太子妃居住的地方,刚才经过的地方是詹事府,太子出阁后,这里的属官数量瞬间超过文华殿。 可惜啊,崇祯靠一个女人镇国本。 老子不会看天象也能发觉很不妥,万历登基后,隆庆的正宫到慈庆宫,人家有垂帘名义呢,与万历生母慈圣皇太后一起监督内廷和内阁,不是完全养老,当然会在国政大宫。 如今这位凭什么住这里?还满朝同意,就算从龙之功是个原因,那天启为何让皇后到慈庆宫,明显是想让他的女人保护什么人。 魏忠贤?客巴巴? 木匠不至于重情重义到保护两个奴婢吧? “陆同知,娘娘有请。” 门口一个年长的女官,陆天明暗骂一声麻烦,低头进入大殿。 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女官带着他向北、再向北、继续向北…我擦,连过九道门才看到曹化淳,敢情慈庆宫后殿有深度没有宽度。 宽大的锦榻上一位御姐,张嫣,历史十大艳后之一,果然傲立当世,眼神清澈,又如深渊不见底,生平所见的漂亮。 一时难以形容,陆天明瞥一眼赶紧躬身,“微臣拜见娘娘。” 第157章 魑魅魍魉一起来了 “陆卿家平身!”清冷的声音,毫无情绪,“听曹公公说,父亲还能康复是吗?” “回娘娘,这得看荣养效果,微臣没什么底气,但小伯爷和姑爷应该能恢复。” 懿安皇后沉默片刻,疑惑说道,“小伯爷?姑爷?你在说本宫的弟弟和妹夫?” “当然,微臣有幸见过两位。” 大殿又安静了,陆天明低头余光瞥向两旁,竟然没有看到侍候的人。 女人发怒了,“曹化淳,你说谎?” 陆天明还以为他隐瞒中毒情况,没想到曹化淳躬身道,“娘娘,去年张姑娘大婚,今年夏季刚刚入京,太康伯说…还是让娘娘安心休息,别操心弟弟妹妹。” “哼!”这一声格外冷,“张氏竟然满门中毒,你们做的好事。” “娘娘放心,既已知中毒原因,很快就会解毒。” 陆天明眼前一亮,金色的宫装突然出现在面前,连忙低头,“陆卿家,你与西宁侯武艺不相上下?” “娘娘过奖,微臣不如西宁侯。” “医术总比他强。” “是…是,略强。” “很好,麻烦了。” 陆天明缓缓抬头,懿安皇后竟然负手离开,回偏殿去了。 回头瞧一眼曹化淳,老头摆摆手,示意快撤。 两人出门后,脚下速度齐齐加快,陆天明不由得感慨,正门一封,皇城内没有比慈庆宫更深的宫殿了。 一口气返回皇极殿旁的甬道,陆天明拱拱手,“曹公公回见,下次打死不来了,你们骗人还不对口,胆大包天。” 曹化淳一把拽住他,“进门的那些问题咱家答不上来,不管你问谁,别跟人说你问过咱家,也别说你见过懿安皇后。” “我不说有用吗?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反正你闭嘴就对了,别给自己找麻烦。” 陆天明挥挥手,不想跟他废话,大步向东华门而去。 二十天没回千户所,大夏天的,这里有点发霉了。 陆天明要了一杯热茶,在公房坐着捏捏眉心。 眼里闪过刚才的画面,懿安皇后站他面前,背着曹化淳和女官,左手伸出三根手指,在右掌心轻敲三下。 这是啥? 达摩禅宗的传道习俗,三更半夜开智传道,西游记中的名场面。 问题是,你一个寡妇,三更半夜叫男人去慈庆宫? 这就算了,她还肯定自己有能力去,宋裕本…宋裕德…李开先…张嫣,好烂的一条线。 呸~ 老子对禁宫的恶心事不感兴趣,果然是个坑。 陆天明喝了一口茶,郭石头从外面带进来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人,“小舅,李大人在皇史宬等了您一个时辰。” 中年人拱拱手,“下官钦天监历局少卿,李天经。” 陆天明听着都头大,“李大人何事而来?本官没心思与你交流星象学问,也不会去钦天监,你们死了这份心吧。” “陆同知过谦了,下官不是讨教学问,是替人送请帖。” 他双手捧着一个请帖,陆天明满怀戒备拿到手中打开:礼部尚书…徐光启…西城教堂…相邀探讨杂学… 嘭~ 陆天明猛得把名帖合上,徐光启?与李腾芳一模一样的职位,出现的太早了,不是在天津养病吗? 自己好像办了件错事,李腾芳不该过早离开,他给别人腾出了位置。 李天经大概明白他的疑惑,笑着解释道,“礼部掌印尚书病休遥遥无期,李腾芳大人致仕,陛下半月前圣谕,强行起复天津养病的徐大人掌礼部事,徐大人对陆大人的学识非常佩服。” 陆天明挠挠额头,“圣教三柱石?李天经,本官才想起来,你们主持翻译西书七千部,传教士金尼阁还在江南?” 李天经眼神大亮,双方一下有了交流基础,“陆大人,金尼阁先生已经去世三年了,逝世于杭州,圣教三柱石也只剩下徐大人。金尼阁先生筹集善款一万金币,自购西书七千部带到大明,包罗万象,可惜翻译奇缺,我们寥寥几人只翻译了三成,大量书籍还在教堂。” “教堂?京城教堂?” “对,就在宣武门附近。” 陆天明缓缓起身,“王徵在京城?” “大人说笑了,王徵如今是辽海兵备道,在登莱驻守,与孙元化一起雇佣佛郎机人铸炮。” 陆天明点点头,“徐大人真是悠闲,礼部无人主事,还有闲暇探讨学问,有事不妨直接问,李大人直言即可。” “呃~徐大人回京面圣,陛下曾问起康白度之事,此乃小佛郎机人对外海掌柜的称呼,陆大人好似懂小佛郎机语?” “不懂,只是听过,还有其他事吗?” 李天经看他好像有急事,拱拱手快速说道,“钦天监正在编制崇祯历书,有十几位传教士帮忙,徐大人也是主持者,陆大人通读永乐大典,定能赐教。” 陆天明把请帖还给他,“请就算了,有时间我会去礼部或钦天监,李大人,陆某还有皇命在身,咱们下次聊。” 他撵客意图明显,李天经放下请帖,“请帖没有拿回去一说,您忙,下官转告徐大人即可,告辞。” 陆天明等他走后,让董成虎去通知骆养性到乾清殿,扭头去往东华门。 李开先正好在东华门直道中散步,摇着扇子笑嘻嘻的看着陆天明,后者来到身边,不由分说踹了一脚,掉头向禁宫而去。 这个变故让附近的护卫齐齐懵逼,宋裕本走后,丰城侯哪有实力与陆天明对练。 李开先哼哼唧唧从地上爬起来,对东华门大骂,“有病吧,混…蛋…” 后两个字捏在喉咙,因为陆天明又返回来了,到身边抓住衣襟,直接按在内医院墙上,一脸的暴躁,“你做了什么好事?” 李开先还火大了,“老子做了什么?放开。” 陆天明肘子把他脑袋按墙上,贴耳低吼,“你别告诉我,宋裕本给你留了慈庆宫渠道。” 李开先瞬间明白了什么,不是太康伯的事啊,他眼珠子一转,谎话还未出口,陆天明就懂了,他被自家人算计了,胸口给了一拳,指着眉心道,“禁宫烂事拖人下水,你给我等着,解决不了问题我弄死你。” 第158章 卖国的生意很发财 李开先非常敏锐,望着陆天明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对太康伯动手,必然与懿安皇后有牵连,后宫的事你能躲哪里。 拖人下水,咱也放心了,有个人分担就是好,想不到来得这么快,晚上咱们再聊。 崇祯皇帝今天没什么奏折,曹化淳汇报慈庆宫的事,他也没有在意,英国公迟早会告诉他某些事。 偏殿悠闲喝茶,内侍汇报,陆天明又回来了。 皇帝一瞬间差点骂出口,去问英国公不行吗,朕不想听你咄咄逼人的问题。 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还是让陆天明进来,刚刚表达完兄弟情谊,还得再忍忍。 “陛下,微臣能问一句,您为何起复徐光启吗?” 嗯?!皇帝被打了个闷棍,但随后真的脸色冷了下来,“好胆,你在质问朕如何处理朝堂大事?” “事关民族安危,微臣不得不问。” 崇祯再次一愣,“你在说什么?” “圣教。” “朕知道徐光启是教徒,有什么关系吗?大明又不禁止读书人信教,难不成他卖国?” “那到没有,他卖农学,还兴高采烈的卖。” 噗~ 崇祯喷了一口茶,“你在胡扯什么?” 陆天明也不想跟皇帝这么扯淡,很失礼的到皇帝身边,压低声音道,“陛下,一百万两的生意,做不做?” 皇帝的脸色很精彩,激动,惊讶,愤怒,怀疑,脸色变幻一遍,才淡淡问道,“你又给朕找奸细弄银子?没必要,教徒现在都是官员。” “微臣当然知道,金尼阁之后,他们改变了传教思路,不再专注于向百姓传教,而是专门传教读书人,尤其是举人进士。但与这无关,就是单纯的生意,陛下做不做?” “什么生意?说来听听。” “卖永乐大典,一百万两现银。” 皇帝眼珠子好似被定住了,过一会才眨眨眼,“你在逗朕开心?找理由送银子。” 陆天明为之绝倒,不得不把他们准备偷永乐大典的事说了一遍。 怎么说呢,崇祯这人穷是穷了点,面子那是相当重视。 永乐大典是成祖的教化大功,抄永乐大典无所谓,公布来源就行,换句话说,‘拜师’就行,但你不能据为己有,这是偷祖宗的历史名声。 士可忍孰不可忍。 崇祯果然生气了,呼呼喘了两口气,淡淡说道,“徐光启前年任礼部右侍郎,他一直在帮助翰林院和钦天监编制历书,翻译了很多有用的天文算学,由此升礼部尚书,兼詹事府詹事。 但这些是虚职,何如宠、李腾芳在职,他就不可能有实职,后来身体不太好,无法适应京城干冷的气候,冬季到天津养伤去了,何如宠养病无期,李腾芳致仕,朕当然会叫他复职做事。” 陆天明听完挠挠头,“陛下,微臣还是不太信,您想一想,有没有人暗示过您,提醒过您,您不可能一瞬间就想到徐光启,更不可能一瞬间就决定起复。” 崇祯在地下踱步一会,他自己也有点不可思议,过一会才说道,“孙师傅?怎么可能,他与圣教勾结?” “陛下,把孙阁老叫来问问,我们得摸清圣教银子来自哪里,他们遍布大明,花大价钱抽取实学据为己有,不可能是个人行为,也不可能是短期行为。” 有理,崇祯立刻吩咐内侍去传孙承宗过来。 孙承宗还没来,骆养性来了,皇帝对他冷冷瞥了一眼,看得骆指挥使心里咯噔一下。 “微臣拜见陛下。” “骆卿家,西城教堂如今有多少人?你们盯着吗?” 骆养性没想到问西洋人的事,略微犹豫道,“无人轮值盯梢,徐光启回京后常在教堂,他们忙于出书,也没有到处传教。” 皇帝闭目不说话了,骆养性忐忑不安,询问的眼光看向陆天明,后者翻了个白眼,没有说任何话。 偏殿一时安静,内侍带着孙承宗而来,崇祯睁眼伸手请孙承宗落座,“孙师傅,您为何向朕举荐徐光启,是有人暗示过吗?” 孙承宗没那么啰嗦,躬身回道,“陛下,登莱巡抚孙元化是徐光启的学生,登莱兵备道王徵与徐光启同为教徒,他们在登莱铸炮,乃老臣麾下。徐光启又在天津养病多年,没有人暗示过老臣,他是礼部尚书,本就该主持礼部。” 崇祯朝陆天明一摆手,示意该你了。 “孙阁老,晚辈问您个问题,传教士在大明境内活动的银子是哪来的?您知道吗?” “他们自己带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教徒捐赠。” “一部分是多少?” “很少吧,老夫不太清楚。” “好极了,那他们自己的银子怎么带来的?” 孙承宗一时没明白,“怎么带来的?” “对呀,他们上岸总不可能背着银子到处跑吧?就算背着银子到处跑,也早该用完了,是什么财力让他们不愁银子?这银子又是怎么到他们手中的,您想过吗?”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老夫不知道,但应该不是什么秘密。” 他说完看向骆养性,后者轻咳一声,“是江南教徒给的捐赠银子。” “放屁!”陆天明毫不客气大骂,“的确有官员信教,但除了那几个没脑子的人,大部分人还是交易,不可能单纯捐赠,必然是教会给了他们好处,但教会没有大员,又没有明面的生意,他们的好处来自哪里?” 孙承宗看了一眼皇帝,犹豫说道,“海贸?” 陆天明点点头,“这是很简单的结果,佛郎机人在吕宋有总督府,在夷州也筑了大城,他们就在大明门口。 东林重臣、两度为相的叶向高邀请传教士艾儒略到福州传教,叶向高五年前过世,听闻艾儒略此人在福建发展教众万余人。 并非他有什么独特之处,而是有叶向高的支持,福建名士纷纷附和,就算没有入教,也加大了他的声势,这种附和绝对是利益相关。 朝廷忘记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崇祯元年招安的匪首郑芝龙,此人是教徒,与大小佛郎机人交情莫逆,麾下三万海贼,二千条船,比广东、福建、浙江三省水师的船还多。 郑芝龙一直在向夷州移民,这几年剿灭李魁奇、杨禄、杨策、钟斌、钟凌秀等海贼,从游击升为福建水师参将,南国完全是他的地盘,等夷州可以自力更生,此人必定反叛。 把这些人在地理上画个圈子,很容易用海贸联系起来,吕宋总督、福建教徒、夷州新港、郑芝龙、泉州、福州、杭州、松江、江南教徒、京城教徒、传教士。 东虏的奸细在偷大明的军情,服务于边关战事,大明豪商通过边贸走私赚钱。 西洋人的传教士在偷大明的学识,服务于他们的文化,大明豪商又在通过海贸走私赚钱。 我们面临两种强盗,两种匪徒,但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有太多人吃里扒外,为银子出卖祖宗、出卖灵魂、出卖大明。” 第159章 糊涂的国家认知概念 先不说传教士在做什么,陆天明说的对,闭着眼睛猜,也知道他们在大明建立了利益网。 朝廷忽视了,锦衣卫竟然没有发觉,崇祯很愤怒,怒视骆养性。 骆指挥使万般无奈,说了句很拗口的话,“陛下,他们在北方容易控制,但南方已无法控制,把他们问罪简单,那样的话我们彻底失去对他们的控制。” “骆卿家是说,放任小偷肆意妄为?” “教徒不得为官,解决一切麻烦,士绅爱信让他们信去。” “教徒为何不得为官?” “他们不准祭拜祖宗,这就是不孝,不准信别的神,否认三皇五帝还是不孝。” 皇帝还未回答,陆天明突然哈哈笑了,“骆大人,您在闭门造车啊,传教士早把这一条文化冲突的内容本地化了,他们说上帝就是天帝,五方天帝是上帝在东方的化身。” 骆养性还真不知道,顿时大骂,“无耻之尤。” 孙承宗摆摆手,示意他们别吵,看着陆天明很认真问道,“你想做什么?” “做生意啊,我得知道他们利益链是什么,有多大的底气,他们说一百万就一百万,那我多蠢,也许能卖一千万呢。” 皇帝和骆养性眼神发光,孙承宗却摇摇头,“天明,你会算计到自己人身上,江南的关系错综复杂,也许转来转去你会发现,这生意你不仅赚不到银子,还不得不卖,变成了官场内部的争斗。” “不会,那是您不够狠。” “狠?狠能解决问题,老夫比谁都狠。” “换个说法,您不会发狠。” “如何理解?” “比如…晚辈一把火烧了皇史宬,而天下只有我看过全套永乐大典。” 三人眼皮齐齐一跳,够狠,也会狠。 皇帝心动了,不心动是假的,这银子多少都是白捡啊,歪头想了一会,苦恼说道,“皇城完全没有秘密,如何转移大典?” 陆天明咧嘴一笑,“陛下当局者迷,干嘛转移到外面去,东苑全是千户所的人,把大典从皇史宬挪到崇质殿、龙德殿,反正皇史宬也是老宫殿,烧掉还开阔了,保证不走漏消息。” 崇祯咕咚咽口唾沫,“准了,卿家全权操作此事,顺着他们聊,朕想看看这些白皮鬼舍得花多少银子偷成祖的教化大功。” “等等等等…”孙承宗连连摆手,“天明,你如何联系他们?他们又如何联系你?联系上了又如何取得信任?这关键的环节完全不通啊。” “哈哈,非常简单,晚辈可以到教堂与他们探讨杂学,放心,他们说不过我,您和晚辈一起去耍耍,骆指挥使必须盯死教堂每一个人,看看他们通过哪些商号,哪些官员走消息,运银子。” “你没说重点,徐光启到底有没有叛国。” “这是认知问题,士大夫眼里当然没有判,他翻译西方的天文算术,又翻译工部农书给西方,算是学说交流,但传教士的利用方式不对,他们据为己有,这就是偷。” 孙承宗明白了他的说法,“被利用了?而我们又不在乎?” 陆天明轻咳一声,“阁老,自古以来卖国贼分为三类人,一类是纯粹的墙头草,一类是利益关联者,还有一类,是文化皈依者。最不像卖国贼的人,往往卖的最彻底。” 孙承宗眉头一皱,“大明不以言获罪,教化大功乃天地之德,你这是莫须有,是诛心。” 陆天明叹气一声,“孙大人,万历三十年之前,吕宋岛上华人与佛郎机人共存,他们认为中原人太多了,栽赃华人与大明水师勾结,突然屠杀两万百姓。万历皇帝没有为臣民做主,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得寸进尺,六年后,佛郎机人进入黑水沟(注:明朝称呼台湾海峡),引诱大量百姓去建设吕宋岛,筑城完毕,他们又来了,直接屠杀五万人。 这就是虔诚教徒做出来的事,他们世世代代信教,恶事做尽,教堂一句忏悔甩得干干净净,晚辈无法形容他们的无耻,因为他们不知廉耻。 诛心,听起来恶毒,其实是不得已,但凡我有能力,一个个剁碎才合适,文化的凌辱会带来种族性的惨案,已经发生过两次了,且第三次正在发生,士大夫还抱着德行两字自欺欺人。 您为什么需要晚辈解释?您自己不长眼?还是您自己没有经历过万历三十一年、万历三十七年的惨案?七万同胞惨死,您是大明阁臣,都没有换来您一句缅怀?都没有换来您警惕?” 这话挺严重,孙承宗有点生气,但不能跟陆天明较真,扭头看了一眼皇帝,崇祯也是有苦难言的样子。 骆养性轻咳一声,“陆大人,多大能力做多大事,先做眼前。” “说的好,希望我们发财愉快。” 这时候反而是皇帝清醒,咳嗽一声道,“朕不会给你空白大印了,只有一句口谕,陆卿家为主、骆卿家全力配合,把银子留在你府上,朕用的时候会让你分出去。” 孙承宗有点苦恼,“陛下,老臣还是没听懂,他是利用徐光启呢,还是要杀了徐光启,此人背后是做海贸的大豪商,说到底还是江南那群人,与周延儒、温体仁没区别,妄杀大员的后果可不是我们现在能承受得起,英国公也护不住他。” 陆天明不等皇帝回答就说道,“孙阁老,您怎么还较真了,对付他们不能用对付东虏奸细的手段,不存在打打杀杀的事情。 做生意呀,晚辈利用他,他利用晚辈,谁吃亏谁就撤了,我既不会杀他,也不会给他戴帽子,他也许不知道自己在卖国,但咱们不能不清楚。” 孙承宗哭笑不得,“敢情你说半天是在给陛下解释道理?” “是啊,算计人,利用人,总得有个理由,不能单纯为了银子算计吧?下官是为了大明,为了良心,又不是见钱眼开的暴徒。” 这话把所有人指桑骂槐贬斥了一遍,孙承宗神色凝重对皇帝点点头道,“陛下,老臣没意见。” 崇祯一拍手,“善,这次不需要别人插手,朕等你们好消息。” 第160章 皇城的恐怖 三人从乾清殿出来,天色已经黑了,骆养性先走一步,去分配人手盯梢。 孙承宗与陆天明向文华殿走去,老头在甬道中拽住他,“干嘛撇开英国公做事?没有他给你兜底,很容易搞得不可收拾。” 陆天明不想跟他废话了,快速解释道,“说了不会打打杀杀。” “可你又如何知道徐光启必定会对永乐大典感兴趣?” 陆天明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孙阁老,您知道大明第一代传教士,利玛窦如何称呼徐光启、李之藻、杨廷筠三人吗?” “圣教三柱石呀,大家都知道。” “很好,但圣教三柱石前面还有个动词,准确的说,他们是利玛窦训练出来的第一批优秀教徒,注意训练这个字,充满强烈的驱使意志,他们内部的公文,圣教文典都用了同一个词汇。 不管他们认为学术有多纯粹,但人家就是在训练他们,驱使他们。士兵才说训练,或者再直白一点说,猫猫狗狗才说训练,有些时候,问题就在表面,是我们自己的善意欺骗自己。” 孙承宗一脸的恍然大悟,托着下巴在甬道站了一会,沉重点头,“大明的敌人太多了。” “晚辈倒是有不同看法,敌人其实威胁并不大,是吃里扒外的人太多了,不知廉耻的人太多了,沟壑难填的人太多了。” 孙承宗拍一下肩膀,边走边说道,“你小子这定位有点危险,不要做陛下的谋臣,你是亲军,按道理说,你应该唱黑脸。” “不不不,晚辈黑脸、白脸、红脸都不能做,必须做自己,哪怕是个百户,也必须做自己。” 孙承宗脚下一顿,随后点点头,“是啊,老夫忘了你是英国公推出来的人,的确得做自己,明天咱们去西城教堂转转。” 两人在照壁前分开,孙承宗回文华殿,陆天明从东华门来到皇城直道。 过护城河后,回头看一眼城门,对禁宫这轮值安排有点纳闷,白天是禁卫和净军混合轮值,晚上的时候禁卫看门、净军看宫,双方都很随便,只要与禁卫提督熟悉,晚上比白天更方便。 “想什么呢?” 脑后一声炸响,陆天明一抖,扭脚踢了出去。 李开先就知道要倒霉,提前向后退两步,躲在一人身后。 陆天明一脚踢了个空,回头看到新的禁卫提督宋裕德在对他苦笑。 不想听禁宫的烂事,陆天明扭头就走,李开先在后面招手,“哎哎哎,别走啊,光禄寺设宴,咱仨喝一杯。” 陆天明大步进入东苑直道,没有搭理他,董成虎从南边迎上来,到身边低声道,“大人,别院校尉送回来的消息,田夫人两次想到西侧屋子看看,都被校尉劝了回去。” 就知道周奎和田弘遇盯着银子,脑壳疼。 董成虎又道,“属下招募五百人,他们骑术都学差不多了,需要到南镇抚轮值吗?” “不行!”陆天明脱口拒绝,捏捏眉心道,“他们不能白赚饷银,辽西的骑军快到京城了,让他们到军营学习骑射劈砍。” 董成虎不知道力士学那玩意做啥,也不敢多说。 陆天明烦躁在原地转了两圈,“师兄,给你个暗事,我有陛下口谕,需要做一件案子,带帮闲把皇史宬的永乐大典和各类文书藏到龙德殿,记住,必须是我们可靠的人,不能让城墙上的人看到,你用三天晚上来做这事,参与的人不得轮休,等我办完事才可以回家。” 董成虎一听称呼师兄,就知道来事了,点点头道,“一晚上就搬完了。” “不行,还得往里面塞点废旧文档,封存的箱子也不能拿出来,陛下要烧皇史宬大典,得让别人看到烧光了。” “属下明白了。” 明白了?陆天明眨眨眼,锦衣卫暗中勾当做习惯了,销毁文书都能瞬间领悟,拍拍他的肩膀,扭头又返回东门直道。 李开先和宋裕德还在护城河边发愁呢,看到他又回来了,大步向光禄寺而去,连忙跟上。 陆天明和周延儒在这里喝过一顿,还是那间正屋,陆天明疑惑瞧着光禄寺内的内侍和宫人,对跟过来的李开先问道, “一直没有问,光禄寺卿、少卿、寺丞、典薄、管事等十几位官员,他们在哪里轮值?” “上林苑监、太庙,光禄寺是负责祭祀和大典宴会,他们监督食材,朝廷又不举办大典,自然没什么事,文官不会来这里,挂职也是一半年,眼不见为净,爱干啥干啥,我才懒得管。” “大典祭祀的舞女不是归你管吗?” “内侍和宫人六千人,他们平时还得干活呢,大典的舞蹈就是八侑舞,不需要专门训练,也没专职舞女。” 陆天明点点头,这地方有时候人非常多,有时候一个人都没有,神奇的皇城,落座后又问道,“皇城内漂亮的宫人与士兵有染,如何处置?” “没人举报就不处置,被举报了砍脑袋,女人埋了。” “对食呢?” 李开先眉头一皱,“你管的太宽了。” “好奇。” “没人管他们,有些破烂值房好几十人混住,只要干活,谁管他们怎么活。” 陆天明摸摸鼻子,“那我更好奇了,为何不见有宫人来勾搭我呢?” 李开先与宋裕德对视一眼,齐齐捧腹大笑。 笑了一会,宋裕德才道,“宫人是贱奴,她们怎么敢勾搭你,万一你不高兴反手就砍了,勾搭你那些校尉还差不多,但你若让她们侍寝,保准心花怒放。” 陆天明拿筷子敲了一下李开先,示意他闭嘴,对宋裕德道,“那我还是好奇啊,如何处罚呢?” “这得分人,陛下不开口就不处罚,内廷会把人送给你,找个理由带回家,若你不要,还是会被埋了。” 陆天明叹气一声,终于明白宋裕本为何说他厌烦了、杀麻了,来来去去就是埋人,这皇城的确恐怖。 第161章 得不到就毁掉的逻辑很简单 三人吃饭很安静,并没有互相劝酒。 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陆天明喝了一碗小米粥,就咸菜吃了个馒头,漱口擦擦嘴,淡淡开口。 “我想知道后宫与南边关系,该找谁?” 李开先还没吃完,没有作声,宋裕德点点头,从怀中递给他一封信。 陆天明打开看了一遍,眼珠子越来越大,好几页呢,他花了不少时间才看完,直接扔回去,宋裕德拿到蜡烛烧了。 老子就知道禁宫全是破事,天启一后九妃到现在只有皇后活着,皇嗣三男三女全部夭折,这是史书中的事。 还有史书中不知道的事,天启还有两个遗腹子不见了,宋裕本告诉他,想问禁宫的事不要问李开先和宋裕德,他们会带你去问该问的人。 三人安静坐了一会,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起身,必须搞清楚刘效祖、周奎、田弘遇、张国纪这些后戚的真正关系,否则会杀错人。 “带路吧。” 宋裕德一招手,院内来了一个禁卫,给两人放下两副铠甲。 陆天明和李开先更换后,跟着宋裕德出门,成了他的贴身侍卫之一。 宋裕德开始巡视,从东华门入禁宫,文华殿的三个门禁转了一圈,东边的甬道进入一处长长的胡同中。 宫殿拐角,两个禁卫搭成梯子,李开先后退几步,跑步到两人肩头,两人齐齐一送,李开先双手双腿撑在拐角,借力上了宫墙,转眼不见了。 禁卫全是练的这种功夫吗?黑暗中陆天明眼珠转了两圈,老子不能暴露底气。 宋裕德刀鞘捅了他一下,“去啊。” 陆天明摸摸鼻子讪讪说道,“我上不去啊。” “你不是身手好吗?” “打架和爬墙不一样。” 禁卫有办法,让他脱铠甲,先站到一人肩头,然后下面陆续钻人,四个人把他顶上去了。 墙后面两步远是廊道顶,李开先等得不耐烦,埋怨他一句笨蛋,两人顺着房顶到拐角,抓住房檐翻身来到院中。 陆天明看一眼院内的场景,慈庆宫大殿。 李开先推他到墙角,“别出声,我去接头。” 倒也没等多久,一炷香时间,李开先带着两个女官来到身边,“你进去吧,娘娘已经等候多时,她们两个以后无需避讳,是自己人。” “以后?只是几个问题,问清就走。” 李开先一摆手,“那是你的事,这位是兄弟的相好,三年未见了,还是有点馋人,我们去隔壁叙叙旧,另一位姑娘给你看门。” 陆天明目瞪口呆,李开先已经迫不及待与一位女官搂搂抱抱去往偏殿,当面的女官躬身虚请,“老爷请,奴婢在这里看门。” 陆天明没有动,“你是谁的相好?” “没有,我们都是曾经的秀女,没有生宫的女官,妹妹是为了排解忧愁,奴婢的家人靠侯爷庇佑,没什么想法。” “女监?” “是,禁宫女官全是女监。” 虽然一直知晓禁宫有女监,第一次听到如此惨绝人寰的事,还是觉得有点冷。 做太监很难啊,女人可不是男人,何止是疼,十个能活下来五个吗?太残暴了。 “老爷,您请!” 女官提醒一声,陆天明点点头,迈步进入大殿。 连过九门,还是白天的位置,宫装的懿安皇后坐在桌子后,桌面上有杯茶,淡淡的月色下泛着绿油油的光芒。 懿安皇后伸手虚请,“坐吧,宋裕本说对他的朋友要真诚一点。” 陆天明看不清她的表情,拱拱手道,“娘娘,微臣毒瞎太康伯全府眼睛。” “哦,挺好,坐吧!”懿安皇后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声音无喜无悲,听起来又格外无情。 陆天明犹豫片刻还是落座,但他把茶水推了回去,“微臣只想求个答案。” “你想知晓本宫当时在争取什么?还有谁争皇位?” 陆天明身子一抖,懿安皇后已经笑道,“曹化淳提前进来就是在告诉本宫你问什么,别担心,这没什么隐瞒的,很多人都知道,先帝并不想直接让信王登基,而是让他监国。 但那样的话,大明至少半年无君,且就算后妃生皇子,谁都无法接受一个襁褓中的皇帝,别人无法劝先帝,不敢承担兄终弟及的风险,只好本宫来承担,这就是本宫坐镇国本所在的原因。” “微臣对两位娘娘是否活着不感兴趣,对皇嗣真假也不感兴趣,微臣想问如今一后两贵妃的情况。” 懿安皇后把给他准备的茶水端起来喝了两口,放下杯子淡淡说道,“你想要秘密,拿什么来换呢?” “换?”陆天明还不知道这规矩。 懿安皇后点点头,“当然了,本宫凭什么告诉你?” 陆天明犹豫片刻摇摇头,“那就算了,微臣换个问题,娘娘说谁都无法接受一个襁褓中的皇帝,是所有人吗?还是有例外?” “的确是所有人,没有例外,你别耍滑头。” “娘娘想要首饰?金银珠宝?” “这是本宫听过的最大侮辱。” 陆天明点头躬身,“娘娘保重,微臣告退。” 他说完立刻扭头离开,懿安皇后略微吃惊,但随后暗骂一声奸诈,坐着没有动。 过了一会女官低头进殿,黑暗中懿安皇后略微吃惊,“真走了?” “回娘娘,没有,一起来的侯爷在寻开心,这位老爷在廊道中等候。” “混蛋,一个比一个过分。” 女官低头没有接茬,懿安皇后原地踱步片刻,扭头追了出去。 夜色不错,从殿内出来,立刻看到陆天明在靠着廊柱闭目养神。 “你赢了,进来吧。” 陆天明歪头瞥了她一眼,“抱歉,微臣不感兴趣了。” “英国公不会告诉你,就算你娶了他孙女也不会,本宫知道你要做大事,那就必须搞清楚谁在通过后宫博弈,又为何博弈。” “无所谓,不过是为了将来到南边罢了。我若是英国公,或者京城的勋贵,就算皇城被破,也要弄死将来的皇嗣。因为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要死大家一起死。” 第162章 一切都是权争的显现 懿安皇后并没有回殿,在身边沉默了很久,过一会她好像腿麻了,慢慢挪到廊柱边,一屁股在旁边坐了下来。 声音冰冷,缓缓说道,“天下皆知本宫乃东林送到禁宫,陛下不接受,杀了我们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先帝太狠了,他们的报复也很简单,既然不听话,那皇嗣一个都别想留下。 当今后宫其实不复杂,刘效祖与江南交好,把周氏强行立为正宫,利用周奎贪财的特点,通过后戚遥控后宫。 为此他们两手准备,田贵妃是扬州人,田弘遇是扬州军户,他的背后是两淮盐商。 袁贵妃是北直隶军户之女,英国公无法阻止选妃,强行塞进来的人。 但陛下登基靠东林老臣,周氏正宫之位不能动,就算陛下知道不合适,也不能动,否则会开启互相残杀,就像先帝一样。” 有点惊悚,因为时间不对。 陆天明慢慢起身,纳闷问道,“先帝当时还未倒下,他们就知道先帝必亡?” 张嫣冷哼一声,“天启六年陛下身体就不太好,天下人不知,有心人早知道了。先帝是个要强的人,为皇嗣强行吃药行房,天启七年春季就在尿血,落水只是引子,不落水也不行了。” “所以当今陛下不让太子露面,以免像先帝和他自己一样被控制?” 懿安皇后诧异看了他一眼,“你果然很聪明。” “刘效祖与江南商议?他是谁的人,或者说谁是他的朋友?” “新乐侯的朋友很简单,就是南京勋贵,但他不参与走商,单纯的官场朋友。听说你有一位小妾是他的孙女,陛下看似在制衡,其实是在妥协,刘效祖一定与英国公商量过,英国公无所谓,他也得让南边放心。” 陆天明瞠目结舌,“卑鄙,利用一个女人。” “贵人家没有女人,只有货物,刘文弱出现在合适的地方,就是她最大的价值。” “我说怎么从未见过南边的人,原来一直在身边,刘效祖也知道靠皇帝会死,他是皇帝的人,也是南边的人。” “你这理解不对,他就是皇家的人,只不过与南京勋贵、京城勋贵都是朋友,他的基础是皇帝,并非脚踏两只船,先帝在世他就是这样,皇家需要这么一个联络人。” “那他为何帮助南边把周氏立为正宫?” “不立周氏,就是田氏,还是南边的人呀,袁妃不行,她的家人都去世了,就算诞生皇嗣也会出问题。” “后宫布置这么多,竟然是为了将来的皇嗣去往南边?” “这是你的猜测,也是大多数人的猜测,但正如你刚才所说,没有谈妥之前,京城贵人不可能放皇嗣南去,得不到就毁掉,哪怕杀了他们,也不会允许江南单方面控制皇嗣。” 陆天明摸摸额头,十分认真道,“他们在酝酿南宋旧例迁都?英国公和京城勋贵在用大义拖着?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懿安皇后停顿了一会摇摇头,“你这理解错了,本宫可以告诉你,他们不是在酝酿迁都,只不过是在权争罢了,一切都是为了官场主动,施政主动。若说什么时候开始,大概六十年前开海贸的时候,他们把黑手伸向了后宫。” “海贸?隆庆年开始的权争?” “权争一直存在,为何如此吃惊?” “没有,娘娘继续。” “他们只是为了开海的名义,而不是为了开海的规模,有了名义就可以大规模走私,隆庆帝开海泉州和定海,让他们好一顿夸。就像北方俺答封贡一样,有互市才可以大规模走私,朝廷不能不开,也不能全开,这样他们才能顺利控制一切。” “微臣明白了,为何执着于皇嗣问题呢?” 懿安皇后叹气一声,“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其实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他们为了控制权争的伤害,让皇家来承受这一切。” 陆天明奇迹般理解了这句话,眼神一亮,啪啪鼓掌,“聪明啊,这是谁开的头,皇家怎么倒霉都行,的确不能让百姓跟着遭殃。” 懿安皇后歪头看着他,冷哼一声,“谁开头那就更早了,也许是太祖和成祖的问题,他们残杀功臣,滥杀大员,让中枢大员成为危险的职位,刑不上士大夫在朱明沦为笑谈,士大夫当然会反击,你看后来的大员就不会轻易掉脑袋了。这法子一点不聪明,皇帝是君王,皇室不稳,那就是天下不稳,他们不是为了避免伤害百姓,是为了不伤害官场,你还真笨。” “微臣在问娘娘天启朝和崇祯朝的事。” “笨蛋,整个朱明历史都是这么回事,隆庆帝死的蹊跷,正德帝死的更蹊跷,泰昌被弃之如履,万历朝国本之争那么烈,泰昌以为他是天下人支持的皇帝,现实告诉他,天下人从不支持有威胁的皇帝,像万历那种活死人才能长久。 先帝利用魏忠贤想做大事,也不明不白死了,当今皇帝越想做事,越做不成事,你若能帮他做成大事,那你也很危险,这可能也是英国公让你出巡的原因,他们还是没有互相妥协。” 陆天明大骂,“他妈的,这逻辑无敌了,泰昌有什么威胁呢?” “你认为泰昌很傻?” “不知道,微臣不认识。” “呵呵,泰昌帝对别人没威胁,对东林是生死威胁,因为他参与了东林党一切朝堂争斗的阴谋,做皇帝后看似提拔东林,实则在准备定罪,这是他做皇帝的必然选择,一个皇帝参与党争,他的结局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下手非常快,一个月都不让他活。” 陆天明听懂大概脉络了,过于详细懿安皇后也不知道,自己也不需要知道,皇帝家里的一切现象,都是权争显现。 后宫的出身已定,自己无法改变,现阶段他们又没有具体目标,自己搅和进来毫无意义,知道谁危险就够了。 “娘娘喜欢交换消息?说来听听,微臣看看能帮到您什么。” “帮本宫复仇。” “谁在弑君?” “不,本宫知道谁在弑君,你永远没有答案,他们销毁了一切。本宫想知道当初谁逼着皇帝杀了本宫的孩子。” “娘娘刚才好像说过了,是陛下自己杀了自己的孩子。” “本宫想知道是谁在逼陛下。” “天启三年,东林依旧众正盈朝,魏忠贤还没有大权在握,微臣除了直接去问英国公,没有任何办法查案,娘娘在怀疑英国公,那就是英国公,想必他不在乎你的仇恨。” 懿安皇后扭头瞪着他,月光下眼珠黝黑,好似有无尽恨意,陆天明不为所动, “娘娘,有意思吗?您当初既然知道自己入宫不单纯,就得承受后果,您的仇人是您的丈夫,不是别人。这个算微臣免费送您的答案,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懿安皇后沉默了,李开先从偏殿出来,朝天指指月亮,示意他约定时间到了。 陆天明刚想说话,懿安皇后轻咳一声,“你从本宫这里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也许,可能,大概。” “何意?” “没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本宫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禁宫,这地方太恶心了。” 陆天明并没有给她答复,因为还没想好她有什么用,后退一步,郑重躬身,“娘娘保重,微臣告退。” 第163章 我也会拉人下水 慈庆宫从里面很好上房,陆天明原路返回,宋裕德已经巡视回来了,墙角还是四个禁卫。 李开先拉着他的胳膊吊下去,下面的禁卫接住。 陆天明回头,李开先背靠墙,四肢撑住两侧,呲溜滑了下来。 宋裕德扭头带他们离开,陆天明去到墙角看看,疑惑问道,“这么明显的滑痕,眼没瞎的人都能看到。” 李开先用力拽一把,路上才解释道,“禁宫到处是瞎子,除了禁卫没人来这里,发现异常有问题的是他,不是痕迹。” 陆天明无语了。 光禄寺公房,宋裕德走了,陆天明歪歪脖子,这时候才疑惑问道,“宋裕本竟然认为我能带懿安皇后离开禁宫?这是谁欠的人情?” 有点瞌睡的李开先瞬间清醒,啪啪鼓掌,“皇后是个女人,她活着的念想就是要个孩子,这是英国公当初给的承诺。” “公爷为何卷入皇帝家事?” “因为他是英国公。” “哦,我问了句废话。那懿安皇后的身份也是他告诉先帝?” “没错,但公爷可没逼着先帝杀孩子,是先帝突然醒悟,发现自己被东林当狗养,恼羞成怒下手,后悔也来不及了,皇后生下的孩子就是死胎。先帝和当今陛下没有受过任何帝王教育,东林把先帝教导成傻子,是公爷深夜入宫,为陛下开智。” “谁教导的当今陛下呢?” “东林!” “漂亮!”陆天明不禁给了一个满是嘲讽的叹息,“其实只要入圈,很多事都是明牌,去核实也没什么意思,对吧?” 李开先朝他翘起一个拇指,“厉害,裕本没你这心性。” “你家当初是魏忠贤的人,九千岁用你家做什么?” “交易的中人!” “魏忠贤不是傻子啊,还是需要勋贵合作才能控制后宫。” 李开先抠抠鼻子,“你小子太贼了,任何事一点就透。” “那是因为你们没什么花样,懿安皇后哪里是想要孩子,她是想找个理由报复所有人,东林、京城勋贵、皇家,都是她的报复对象,我听说周皇后经常到慈庆宫,那后宫种种与她脱不了干系。一个只有仇恨的女人,她能付出一切,以后还是少去为妙。” 李开先瞠目结舌,“你在劝我?” “对呀,那里不是有你的相好吗?” “狗屁的相好,老子是无聊打发时间罢了,论相好的女人,每个禁卫统领都有一堆,女监而已,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过是为了打探消息,你若不去,老子吃饱了撑的去那阴森的地方。” “无耻!” 李开先一摆手,“随便你,再有半个时辰上朝了,老子休息了,你傻站着吧。” 他倒下睡觉,陆天明在地下思索起来。 懿安皇后肯定大有用处,一个充满仇恨的女人,需要给她一个平台,激发她的斗志。 制造这个‘平台’需要迂回,至少需要谋划三件事。 暗处的黑手不是喜欢高来高去设局嘛,老子给你们设一个更高的局。 陆天明越想越兴奋,不等上朝时间到,离开光禄寺。 皇史宬交代董成虎两句话,踩着点出门,天色泛青之际回到别院。 本计划去王宝院里,半路觉得不对,扭头到田秀夏院里。 夏天贵人家都在榻上休息,半遮半掩,非常诱惑。 田秀夏被吓了一跳,看清人后,立刻热情起来。 这一觉睡到午时,大热天的,被热醒了。 起床后吃饭,王宝和刘文弱看着他一脸幽怨,田秀夏则十分得意,不停往怀中磨蹭。 陆天明看的挺有意思,其实吧…她们不知道,从未与她们危险期同房,一个潜意识的自保行为,没有特别的实力之前,不想再对女人下手。 吃完饭陆天明拉着田秀夏出门了。 东英楼这地方,没有合适的人经营很难变成一个招待所,胡三春也顾不上,早上让他们准备了两万两白银。 田秀夏突然看到院子里两辆马车的银子,有点吃惊,陆天明让她看了一遍,拉着手送到第一辆车厢里, “麻烦夫人送给嘉定伯,晚上我过去,咱们好好亲热。” 田秀夏这时候却有点抗拒,“送银子干嘛让人家去?” “你不是干女儿吗?我喜欢嘉定伯家里那个大床,那时候的夫人特别诱人,情不自禁。” 田秀夏回头从窗户看了一眼后面的银子,又换作妩媚,“您答应妾身的银子呢?” “明天咱们继续送啊,还有下人和别院,放心,我最疼小夏,谁让你最馋人。” 田秀夏喜欢他的宠溺态度,抱着腻歪片刻,美滋滋送银子去了。 陆天明从马车下来,立刻换了一身儒衫,今天活动非常频繁,先做一件烧脑的案件,看谁能破。 摇着扇子来到锦衣卫正衙,没有冠帽,一头清爽的短发,不伦不类的样子看得骆养性直咧嘴,“愚兄已经派人给你盯着教堂了。” 陆天明一挥手,示意门口的校尉关门出去,笑呵呵来到骆养性身边,“骆指挥使,咱们是朋友吗?” “那当然。” “好极了,朋友需要你帮忙。” “说来听听。” 陆天明附耳低语两句,骆养性身子一栽,哗啦倒在地下,一脸惊恐,“你疯了?” “骆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就无人知,自然也谈不上疯不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是没有为啊,咱们只有这短短几天黄金时间,这时候出事,我们处于绝对安全的位置。小弟既要与圣教做生意,也要准备出巡,别忘了,你是狼,我也是狼,狼群第一次办事,你喜欢银子的话,小弟给你二十万两,买两个死士的命。” 骆养性咽了口唾沫,起身摇摇手,“不是那么回事,杀了他有什么意义呢?” “釜底抽薪,意义不在当下,在未来。” “未来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在京城处处安插人,遥控皇帝,遥控未来,太放肆了,杀了他,可以加快南北合作的速度,让他们承认彼此的优势。” 骆养性眨眨眼,好似意会到了,“杀了老的,还有小的。” “骆兄的想法不对,不能制造任何刻意目标,分开杀才能让所有人无法确定怀疑对象,这次只杀老的。” “听起来好似绝妙,愚兄需要好好谋划一下。” 第164章 吃成菜就是方便 需要谋划就是同意了,陆天明事情多着呢,从锦衣正衙出来,立刻到后军都督府。 很意外,张世泽在公房,一副低头挨训的样子。 别人不敢进来,他无所谓,摇摇扇子坐在英国公下首,一脸轻浮甩甩手,“公爷,自家孩子,干嘛让世泽如此惊惧。” 爷孙俩神色复杂瞧了他一眼,张维贤皱皱眉头,“找老夫何事?说完赶紧滚蛋。” “哦,打听一件事。” “老夫没有逼皇帝杀自己的孩子,是他愚蠢的想控制一切,老夫甚至还劝过他,残杀皇嗣是个危险的开始,可惜东林坑杀泰昌的仇恨让他失去理智,杀完就后悔了,但孩子已经死了,谁也无法起死回生。” 英国公果然掌控禁宫一切,不问而知,也没必要再问。 陆天明挠挠额头,“公爷,这个东林、那个东林,到底东林内部有多少小圈子,晚辈若非知晓您说的是啥,很容易误会东林全是反贼。” “你不是要去山西吗,去了就知道。” 陆天明舔舔嘴唇,犹豫说道,“西党是个有意思的人群,首辅大学士韩爌、左都御史曹于汴、佥都御史王允成、户部侍郎孙居相、工部侍郎程启南、少尹魏光绪。 他们全部有贤臣的名声,但他们去年又集体辞官,更有意思的是,他们都是东林重要成员,西党完全是东林的一个分支,为何东林会有这么多山西人呢?” 张维贤很不耐烦,“你不长脑子吗?当然是因为晋商南北走货,万历年间,东林着重吸收容纳山西籍官员,而且你少说了一个人,当今的湖广巡抚孙鼎相,是孙居相的胞弟。若你看过五十年来殿试的试卷,你就会发现,山西举人特别会答策论,就是比别的省份举子答的好。” “因为他们随晋商的脚步走南闯北游学,有行万里路的见识?” “没错,大明境内只有他们走南闯北游学,江南学子又不会到北方游学,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何还来问老夫。” 陆天明轻咳一声,“公爷别生气,他们缺一个…” “你是想问联络人吧。”张维贤直接打断他,快速说道,“洛阳孟津县人乔允升,此人联络南北,他是东林核心,任职山西巡按、山西布政使、宣大总督,不知有没有听说过孟半朝之说?” “孟半朝?晚辈没听说过姓孟的权臣。” “放屁,不学无术的东西。孟津乃周武王八百诸侯会盟地,自古经济繁荣,崇文之风历代不衰。一县之地,二百年来县州以上官员近百人,因此有孟半朝之誉。” 陆天明突然一拍手,“半朝书画,孟津王铎啊,如今在翰林院做侍读学士,书画功夫力压江南,可惜腰杆有点弯。” 张维贤冷哼一声,“再大的才能,不过是一个代笔鬼,东林、阉党、西党,哪个在位舔哪个,他也就那样。” 那倒也是,这位还舔多尔衮呢,被满清奉为三百年内书画前三甲。 嘭~ 张维贤一拍桌,“扯太远了,问完就滚蛋,满朝没有你这样第二人,不上衙整天乱窜。” “皇帝罚了晚辈一年俸禄,上衙是侮辱自己。说来也奇怪,以前没被罚的时候吃不饱,现在没俸禄了,反而用地窖放银子,做官真有意思。” 张维贤眉头一皱,“你到底要放什么屁?” “呃~”陆天明迟疑片刻,突然问道,“孙承宗在东林内部是什么身份?” 张维贤哭笑不得,再次快速说道,“创建东林那几位除了高攀龙,没做过什么大员,至于你想问的人。 乔允升作为联络人,西党与赵南星是一伙。 去年致仕的内阁另一人李标,他是北直隶真定府高邑人,与孙承宗、以及山东的刘鸿训等是一伙。 这其中李标与韩爌交情莫逆,所以孙承宗能与西党玩一块。容易让人误以为北方出身的东林党是一伙人。 江南的东林分两伙,一伙是杨涟、高攀龙、钱龙锡、钱谦益等空谈君子,一伙是左光斗、汪文言等阴人。 东林在闽浙还有另一批人,以叶向高、苏茂相为主,他们没有联系人,自己就是一伙,所以他们没有后继人,彻底淡出朝廷。 说清楚了吗?孙承宗在天启朝就抛弃了江南东林,他嫌那些君子做傀儡不自知,除了像个泼妇一样叨叨,从不做实事。” 陆天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直接问就是比自己猜清楚,东林竟然有五伙人,天启朝的东林以南臣为主,崇祯朝的东林以北臣为主,同样是东林,内涵大大不同,有点意思。 他不说话,张维贤突然扔过来一支炭笔,“滚蛋!” 陆天明低头把炭笔捡起来,很精巧的设计,如同自动铅笔一样,直接揣怀里了,笑呵呵道,“公爷干嘛与世泽生气,晚辈也许能帮忙。” 张维贤没有搭理他,张世泽听了半天,这时候说道,“辽西骑军来了,就在神机营,潮河缴获的战马也在神机营,我们有三千六百匹战马,神机营需要招士兵训练。” 陆天明扫了他两眼,点点头道,“世泽,你知道什么是将军吗?将军不是足额发放饷银,更不是爱兵如子,而是‘跟我冲’。明白了吗?你是小小公爷,潮河绞杀奸细之后,你永远没机会做将军。” “哈哈哈~”主位的张维贤突然大乐,“没错,你小子一句话说清楚了。” 张世泽很愤怒,“为何我不能带人冲阵?我从未后退。” “那是我的活,谁让你姓张,你是三岁小孩吗?”陆天明拍拍他的肩膀,“武艺稀松就不要逞能,好好招人,安排几个做事的基层将官,别打我的骑军主意。” 陆天明说完朝张维贤拱拱手走了,张世泽等他消失在大门口,扭头对张维贤道, “爷爷,就算他能做将军,也是给别人做嫁衣,皇帝和朝廷一定会通过他把神机营骑军据为己有,我们还能要回来吗?”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想骂又骂不出口,语重心长道,“世泽,张家又不是活死人,就算被人骗走骑军,张家也会得到别的好处,干嘛盯着三千骑军,朝廷若真的顺走京营骑军,我们就会提督京卫正衙,从此以后,京营、京城守军、屯田卫、皇城守卫、北直隶内长城守军也归我们掌控,做大事,要一步一步来。” 第165章 圣教三柱石之首 陆天明就像中枢的一个混子,从后军都督府出来,摇着扇子来到中枢衙门广场。 东边中枢衙门打头的是皇家属衙宗人府,尊贵的空架子。接着是吏部、户部、礼部,后面第二排才是兵部、刑部、工部。 这就是严格的政治地位,各位尚书也是这样的排名,只不过刑部在这里只有个象征性的位置,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一起办公,在西城帝王庙旁边有各自的正衙。 孙承宗说下值去教堂,太刻意了,傻子都能看出来有别的意味,咱是混子,闲得无聊,礼部转转很合理。 礼部在大明门旁边,这里衙门的站岗守卫都是旗手卫的人,威风凛凛的花架子,几人看着陆天明眼里全是疑惑,互相瞅了两眼,彼此确定这短发男就是那位,立刻当做看不见。 陆天明被他们的样子逗乐了,想不到自己还有唬人效果。 礼部的跑堂官更认识他,从值房冲出来躬身,“下官拜见陆大人,您有何吩咐。” 陆天明看着他的七品官绿袍,稍显犹豫,“你是干嘛的?礼部像内阁一样,也用七品官跑堂?” “陆大人说笑了,下官乃礼部司务厅主事,刚好在门口,本部司务乃九品流官。” “哦,本官闲着无聊溜溜腿,徐尚书在吗?听说徐尚书刚入京,杂科一道乃大明魁首,特来讨教。” 主事疑惑看着他,不确定问道,“辩学?” “想哪去了,就是来转转。” 主事松了口气,躬身虚请,“陆大人请,徐尚书在值房后面的笔贴房,审核历书和喜宗实录编制情况,您先到公房稍等。” 陆天明点点头,跟他到后面的尚书公房,放下一杯茶,才恭敬离开去通报徐光启。 这屋里的东西长时间没换,徐光启也没来得及摆放,书架上全是名册,公桌上有个大圆规,还有几个角尺。 陆天明拿起来看看,都是木尺,中原自己的刻度,公桌后面有个一人高的架子盖着红布,像是盖着人头之类。 陆天明歪头想想,直接把红布拽开,一台地球仪出现在面前。万历三十一年,在利玛窦的帮助下,圣教三柱石之一的李之藻制作了中国第一台地球仪1623年,天启三年明代官方制作的地球仪,被英国佬抢走了,现藏于英国博物馆  陆天明伸手触摸木质地球仪,上面有赤道、南北回归线、南北极圈在内的纬线,还有十二条经线,汉字标注了五大洲的文字。 怎么说呢,独尊儒术禁锢人的思维,并非儒术本身是剧毒,独尊任何学说的后果都一样。 文明生命力的核心是包容,文明的活力是博采众长。 中原文明的包容性无需怀疑,但天朝上国领先人类几千年,被卡死在博采众长环节了,自我变革缓慢。 同样是资产阶级萌芽,欧洲已迈向大海多年,东方却还处于发芽过程中。 无论哪个历史时期,社会矛盾最后都会变成革新的动力,但满清入主中原,把文明内部酝酿的改革元气打散,与明朝毫无继承关系的王朝出现,粗暴杀戮一半人口、捏造历史维持统治,主体架构直接倒退两千年。 以至三百年后,睁眼看世界,竟然成为一种英雄行为。 东西方文明最大的差别,就是面前的地球仪,且就是这个时间点。 徐光启到门口有一会了,这位锦衣同知通读永乐大典,杂科一道,应该是无可争议的大明第一人。 作为长辈,作为上官,本想让他主动行礼,没想到陆天明看着地球仪陷入沉思,眼神充满历史的沧桑和叹息。 徐光启从未见过一个年轻人能酝酿出时间和空间交集的智慧,一瞬间也糊涂了,永乐大典如此神奇吗? “哎~” 陆天明一声叹息,拿起红布准备盖住,余光瞥见一个红袍,下意识抖了一下。 徐光启已经七十岁了,面色干瘪,皮肤枯黑,眼神还算清楚,拄着拐杖。 陆天明把红布盖到地球仪上,回身拱拱手,“下官见过徐尚书,您这样子还得上值,朝廷也太难为人了。” 徐光启点点头,慢慢到公桌后,拐杖放一边,才慢慢伸手,“陆同知请坐。” 陆天明客气摇摇手,“坐就算了,晚辈是个急性子,老大人请晚辈赴宴,说实话,晚辈有别的事处理,不想节外生枝,但孙阁老说他也想去教堂看看,这还躲不了啦,刚好没事,来与老大人说声抱歉。” 徐光启听了一遍也没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干笑了两声,“陆同知,你提督皇史千户,翰林院与礼部编制喜宗实录,礼部又与钦天监编制历书,那我们就是同僚,去不去宴席都行,但你从不到衙门监督修书,有点说不过去。” 陆天明眼睛一瞪,我靠,竟然忘了正事,从未安排过校尉,他们也不能去,能监督编制的只有自己,还真是‘同僚’。 想到这拱拱手,那就谈谈公事。 “《崇祯历书》分节次六目和基本六目,前者是关于历法,后者是关于天文学理论、天文数学、天文仪器。 听说老大人引进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明确地球概念,介绍球面和平面三角学,介绍了黄道坐标。 这些晚辈已经知道了,看起来是对未知的推算,其实是东西方已知的糅合,监督不监督也就那样。 至于喜宗实录,晚辈会让南镇抚调几位经历过去看看,其实还是奏本、文书、起居录的合集,更没什么新鲜,完全是皇朝规制。” 徐光启慢慢起身,双眼大亮,“你知道哥白尼?还知道天体运行论?” 陆天明淡淡一笑,“对,老大人不过是想引用哥白尼的日心说,没必要藏着掖着,更不需要隐晦硬塞,地心说本就不对,日心说相对也很狭隘,太阳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星和地球的中心,不是宇宙的中心,但绝不能用地心说误导人。” 徐光启激动的从桌后绕出来,差点绊倒,抓住陆天明的胳膊激动发抖,“快说说,咱们中原之前有哪位高人研究过。” 陆天明把他扶在一旁的椅子上,哭笑不得道,“老大人,斗转星移啊。” 徐光启反应慢了半拍,“啊?什…什么?” 第166章 天上星星参北斗 “老大人,历法从何时起?” “夏朝开始,以月亮的圆缺周期计算而来。” “二十四节气从何时起呢?” “应该也是从夏朝开始,到秦汉校订,观天象位置一直在中原。” 两人快速说两句,陆天明拽了个椅子坐在他面前,摇摇头道,“老大人,二十四节气的起源是黄河流域,但观天象的准确位置在山西,我们并不需要猜测,从尧帝起,历朝历代天下人都知道,二十四节气最准的地理位置在山西平阳府尧都。” 徐光启连连点头,“对对对,老夫疏忽了,二十四节气的校订天象柱,在尧都陶寺观象台(今临汾)。” “没错,这就是斗转星移。” 徐光启激动的脸色一顿,“啊?!” 陆天明哈哈一笑,随后起身郑重说道,“老大人,天上星星参北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春季斗柄指东,夏季斗柄指南,秋季斗柄指西,冬季斗柄指北。您还不懂吗?” 徐光启眼神如同入定一般,呆滞的看着陆天明,过一会后,机械般扭头看向地球仪。 怀疑、惊诧、痛苦、大悟,短短一瞬间,徐光启面色苍老了很多。 聪明人,天文学里的聪明人,比任何人理解起来都快。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大步到公桌后把地球仪抱出来,扯掉红布拍的啪啪响,对徐光启大声道。 “老大人,为何地心说完全不对?那是因为他只能解释月亮阴晴圆缺。日心说为何不对?因为他无法解释斗转星移。 听说欧罗巴已经为此争斗了二百年,教会把大量的学术界人士烧死在教廷的石柱上。 那他们为何又谁都说服不了谁呢?因为他们执着于证明对方不对,方向就错了。 我们反过来思考一下,老大人,当您站在北斗七星位置的时候,您看到的太阳是什么样子?看到的地球是什么样子?您看到的北斗各星又是什么样子? 石烂松枯,斗转星移,四千年前,老祖宗已经告诉我们,月亮、地球、太阳、星星并非静止,它们全部都在动。 为何四千年后,我们还愚蠢的问谁是中心,宇宙的中心是什么,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地心说把自己困在地月之中,日心说把自己困在太阳与金木水火土五行星之间,只有斗转星移是永恒,那么只有斗转星移才是真实的。 科学是一个怀疑、否定、证实、肯定的过程,科学不是真理,科学一直在变,而真理不会变,抱定科学是真理的人,一定是蠢蛋。 从古至今,我们一直在怀疑、否定、证实某些事,这个过程叫科学,人类的一切认知都建立在已知事物的基础上。 一万年前的人类,他们知道什么叫皇帝吗?他们知道什么叫钢铁吗?他们知道什么叫火铳刀剑吗? 这就是科学,我们活在一个永恒的实践活动中,过程是永恒,那结论就不会永恒,我们一切的道理都在解释已知事物。 若有一天,人类变成大鸟在天空飞,人类可以千里传音,人类可以到太阳边,那人类是成神了吗? 我们理解不了,不代表不会出现,就像一万年前的人类理解不了钢铁火铳。 这就是科学,宇宙的中心是什么,没有看到中心之前,人类永远答不上来,但我们现在可以肯定,真理不是地球、不是太阳,而是斗转星移。 这,就是天文,从人类诞生以来就存在的古老学问,一门一直在前进的学问。” 在陆天明说的时候,徐光启就站了起来,盯着地球仪,神色非常激动,“陆…陆…天纵奇才,天圆地方的认知禁锢了斗转星移,但重新认识地球后,再看斗转星移,地心说、日心说都不对。” 陆天明点点头,“没错,我们活在一个永恒的过程中,那太阳月亮地球星星,就处于一个永恒的运动中,它们也在绕着某个点在转。 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这是可以证实的结论。那太阳是在绕着北斗转吗? 不知道,可能等我们飞起来,脱离地球升天的时候才知道,现阶段的科学无法解释,也不能空想,愚昧的猜测只会惹人耻笑。” 徐光启舔舔舌头,抓着陆天明的胳膊依旧很激动,眼神在冒光,“星象师?预言术?你重新注释了推背图?” “啊?!”陆天明像是被敲了一闷棍,老子刚从神棍身份跳出来,怎么又跳回去了。 徐光启看他不开口,抓住胳膊,声音都发抖了,“教教老夫,教教老夫,达者为师,徐某愿拜师…” “停停停…”陆天明把他硬按回椅子,“老大人,听说你翻译了几何原本,咱们挑一个最简单的说说。 《周髀算经》记载了勾股定理的公式与证明,相传是在商代由商高发现,故又有称之为商高定理。 三国时代的蒋铭祖对《蒋铭祖算经》内的勾股定理作出了详细注释,又给出了另外一个证明。三国赵爽在注解《周髀算经》中给出了赵爽弦图证明了勾股定理的准确性。 勾股定理是数学定理中证明方法最多的定理之一,全世界各地约有400种证明方法。 比我们迟了二百年,西方数学家毕达哥拉斯也发现了这个定理,这就是你几何原本中的毕达哥拉斯定理。 为了庆祝定理的发现,毕达哥拉斯学派杀了一百头牛酬谢供奉神灵,因此这个定理又有人叫做百牛定理,说的好似有多神乎其技,其实就是简单的勾股。 晚辈是想告诉你,他们的,我们的,都是人类的,你的,我的,都是人类的,无所谓谁高谁低。 既然如此,他们说上帝是唯一神,那就错了,上帝存在吗?证明了?他们能解释斗转星移吗? 没有,不能,全是想象。 反而三皇五帝是真实的,科学是解释已知事物,一群连自己神都解释不了的人,为何笃定自己就是对的? 宗教是为统治服务,从不为科学服务,我们连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都看不懂,学不会,为何去追求未证实的道理? 几何原本的优势是规范了基础称呼,不像我们这么乱,恰恰说明他们的文明没有我们的多样性。 用来学学当然没问题,也有好处,可一个连种地都不懂的文明,在哲学一途,就别自卖自夸了好吗? 每个人,每个民族,每个国家,都要追寻自己的道,他们的道也许有理,也许没理,但一定只适用他们,为何要到处强迫别人信教? 把非教徒定为异端,何其狂妄,他们才长脑子几年,就妄图凌驾于我们几千年的文明之上。 两千多年前,道家圣人老子就告诉过我们,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再给他们两千年,也理解不了这样伟大的哲学。 你,理解了吗?” 第167章 不可控的行为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你,理解了吗? 陆天明的话如同黄钟大吕,徐光启一瞬间脸色紫红,陆天明捶了他一下才回神,差点自己把自己憋死。 门口站了礼部一群属官,看向陆天明的眼神怪怪的。 陆天明还真没注意这群人什么时候来的。 杂科、格物、科学、天文、数学、几何、物理… 知识野蛮的好时代啊。 徐光启咳嗽了好半天,起身再次抓着他,“教教老夫,教教老夫好吗?” “老大人,我已经告诉你了呀。” “啊?!” 他又入定了,陆天明哈哈一笑,“斗转星移,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这是一种思维方式,是一种认知方式,结果都告诉你了,过程如何,可能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我怎么教你?” 徐光启呆滞片刻,又问道,“如何悟来的?永乐大典?” 陆天明挠挠下巴,“算是吧,你看,这得皇帝同意,我可不能擅自做主。” “老夫没时间去逐本研读了,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请陆师明示。” 陆天明不耐烦了,“我都告诉你了是一种认知方式,你得自己去把所有书重读一遍,我怎么告诉你?我又不会灌顶。” 徐光启这才从激动中回神,原地转了两圈,扭头从书架上用力抽下两本书,“陆师过目。” 陆天明对他的称呼大大皱眉,但瞥了一眼书,立刻化为认真,《农政全书》,历史五大农书之一,刚刚开始汇编,老头死后,他的门生用了六年才汇编完。 这两本是《北耕录》、《宜垦令》,大概翻了翻,陆天明塞了回去,“老大人大才,汇编历代农学,自种试验证实,这就是格物大道。” “陆师能指教…” “再叫我陆师,晚辈溜了。” “陆师谦逊…” 陆天明扭头就走,门口把看戏的一堆属官推开,一溜烟不见了。 这干脆劲,徐光启半天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放下书本追出衙门,人当然不见了,他要入宫。 刚好快下值了,徐光启把内阁全堵在了文华殿。 孙承宗本准备叫陆天明去教堂,被反向‘拜访’,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徐光启激动对几人说了一遍历法、二十四节气、以及以此延伸出来的斗转星移观象术。 求几人一起请奏皇帝,他想学,进而推广天下。 外城的陆天明噗一口老血,怎么还给老子冠名了。 半个时辰后,乾清殿喝粥的皇帝噗得喷一口米粥,一脸惊悚,厉声大吼,“什么!?” 曹化淳咽了口唾沫,靠近皇帝低声道,“陛下,是真的,礼部属官全部在场,陆天明用几句话就把圣教三柱石的徐光启搞崩溃了。他们研究什么日心说、地心说,被陆天明用斗转星移观象术打败。” “斗转星移?什么门派的学说?” “奴婢不知,大员们也不知,是陆同知自己说他从大典悟出来的星象预言术,徐光启想拜师,陆天明说他做不了主,得陛下同意。” 崇祯认真了,思考一会,凝神说道,“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难怪世宗要抄录永乐大典,原来如此。” 曹化淳也懵了,嘉靖帝抄永乐大典是为了修道吗?他道行浅,看到孙子万历可以做很多年皇帝,驾崩前就说三岁的万历是皇家麟儿,曾孙、玄孙看不到了? “陆天明去哪了?” “好似去了外城,徐光启还等着面圣。” 崇祯明白了,陆天明说过,教堂的学说不行,他摆一下自己的学说,才能让白毛鬼掏银子,他不过是在甩钩钓鱼,不能插手。 想到这,皇帝冷冷一摆手,“子不言怪力乱神,呵斥徐光启不务正业,专心编历书和先帝录。” 陆天明到外城哪里都没去,今晚还有正事呢,不能让人抓住他的影踪,干脆躲到抚宁侯给的那个小院中。 至于徐光启的行为,他反而没在意,愚昧,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四百年后的到处是异端,何况是这年头。 从人类诞生以来,对未知的恐惧遍布整个进化过程,盘古、女娲、苍天、黄天、巫蛊…本质都一样。 但陆天明深知这种东西不可控,会带来很多节外生枝之事,神棍绝不能做。 就是顺手钓鱼,这些事无关大局,瞬间抛脑后。 小院吃了口便饭,等到戌时天色黑暗后,才从院里出来,前四后四,与八名校尉去往嘉定伯府。 周奎听闻他来了,从后院小跑到前院,“哎呀呀,贤侄啊,内廷的人刚走,老夫以为你不来了。” “伯爷收到银子了吗?” “收到了,贤侄太客气了,有事尽管吩咐,怪不好意思。” “应该的,内廷的人来做什么?” “找你呀,陛下口谕让你认真做事,别四处张扬。” “晚辈张扬什么了?” “星象术。” 陆天明一瞬间不想说话了,周奎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喝一杯吗?” “以后常来,不需要客气招待,晚辈就是看看银子送到没有,与小夏团聚,明天回内城。” “好吧,如胶似漆的年龄,真是让人羡慕。” 老不休,吝啬鬼。 两人在后院廊道分别,陆天明环视小院一圈,没有任何下人在附近。 扭头进入院内,房间烛光大亮,田秀夏已经吃过了。 陆天明两眼一瞪,谁教的你? 薄纱、肚兜,斜躺在锦榻中,手中摇着一把仕女扇,媚眼如丝,“郎君,人家等你好久了,快来…” 今天需要她帮大忙,陆天明哈哈一笑,扔掉儒袍内衬,急不可待上榻,“哎哟,真是馋死个人。” 田秀夏躺怀中,用扇子堵住他的嘴,“郎君别给人家画梅止渴,人家要别院,要银子嘛…” 陆天明一个哆嗦,把扇子扔掉,“好好好,给你,明天就给。” “那咱们明天再亲近。” “美人说的哪里话,这都等不及了。” “郎君答应给人家十万两,人家就让你开心,都听你吩咐。” “给,十万两怎么够,二十万也给。” 田秀夏立刻来了精神,翻身坐到身上,“郎君真好,妾身来咯。” 第168章 双簧非双簧的刺杀 陆天明既在演戏,也在快乐,隔壁的小院里,两个黑衣人翻墙而入。 他们也是刚来,嘉定伯府里的防御对他们来说,完全就是不设防状态,陆天明的校尉又在前院客房,后院潜入进来,反而更容易做事。 今晚月色还可以,不耽误事。 两个将死之人听了一会屋内的欢乐,有点焦急的探头看向窄窄的廊道中,接应之人还没来。 抱胸忍受别人的人生,廊道终于来了一个黑衣人。 “周奎屋里竟然有两个女人,这狗东西会玩。” “发现了?” “没有,全敲晕了,另一人在正屋廊道口。” “妥了,做事吧,下辈子见。” 为啥是四个黑衣人呢,这是骆养性临时加的,他还是觉得不保险,得做逼真一点。 两人缓缓上房,一人埋伏在廊道中。 屋内的欢乐终于停了,陆天明抱着田秀夏,伸手拿一杯葡萄酒。 嘭~ 头顶一声清脆的大响,田秀夏被吓了一跳,慌张抱到身上,“郎君,什么声音?” “别担心,穿衣服,我出去看看。” “穿什么衣服,您也别去了,想来是夜猫。” “好好好,都听你的…” 嘭~ 又来了一声,陆天明火速套上裤衩,示意田秀夏穿上衣服,持刀缓缓开门到院中。 “好胆!贼子找死!” 陆天明突然一声大吼,田秀夏披头散发到门口看一眼,陆天明已上房大叫,“来人,有贼人。” 田秀夏莫名紧张,到院中仰头看房顶,猛不防被一掌敲晕,黑衣人扛起来就走。 “截住他们,杀了狗贼人。”陆天明在房顶追着两人大叫。 嘉定伯府的护院反应太慢了,黑衣人已经扛着田秀夏到正屋,陆天明也把两个黑衣人逼了回来,后院才跑来几个人,接着八个校尉穿着裤衩持刀杀到后院。 正屋门口,黑衣人把刀放到昏迷的周奎脖子后面,“别过来,否则我们兄弟杀了嘉定伯。” “别别别…”小伯爷周玉通大叫,“请诸位手下留情,想要多少银子都行。” “老子不要银子,杀了陆天明。” 周玉通看一眼八名校尉围起来的陆天明,这个任务很不现实,“兄弟,十万两,放了我爹。” 扑哧~ 窗户一道血,黑衣人从屋内扔出来两具尸体。 周玉通大叫一声,“姨娘…别别别,别杀我爹,我们放你们走。” 陆天明到身边一脚踹开周玉通,从校尉手里拿了一把绣春刀,冷冷走向门口,“为何截杀夫人?” “陆天明,是你活该,兄弟们就埋伏在院内,你这个小娘子送上门…” “放了他,老子宽恕你。” “你自杀,爷爷就放了她,临死还能尝尝美人,哈哈哈…刚才你挺生猛啊。” 不是这样计划的,陆天明对骆养性擅自做主很恼火,抽刀直接杀了过去,“老子杀了你们。” 嗖~ 嘭~ 陆天明腿一软,一头栽倒在门前,身后的校尉与两个黑衣人一顿混战,黑衣人退回屋内,校尉把陆天明拖了回来。 看着大腿上的飞刀,陆天明脑袋也懵了,还有别人插手? “郎君,郎君,救命啊,他们杀了伯爷…啊~” 拔掉短刀,陆天明急得大叫,“小夏?小夏?” 旁边周玉通看得更急人,与下人一起大叫,“爹…爹…老爷…老爷…” 屋内突然亮起火光,窗帘被点燃,丝绸厚布,瞬间如同火炬一般。 院里更加一顿乱叫。 “小夏!” “爹!” “老爷!” 木质大房子瞬间就像一个火炬,陆天明现在有杀了骆养性的心思,激动大吼中被两个校尉扛起来到前院疗伤。 大腿上的飞刀是这年头的飞刺,明晃晃的细铁棍,没有流多少血,就是扎的生疼。 田秀夏,本来是让她做证人,如同韩幼衣一样,是自己杀了她。 两刻钟后,外城千户所、南城指挥使带着大批兵丁到伯府。 半个时辰后,正阳门大开,锦衣卫、刑部、东厂、内阁六部知道消息的人都来了。 后院火炬一时半会熄不了,到处是光亮。 陆天明神色复杂看着众人,众人神色复杂看着他。 刺客奔你而来,你是厉害,一打三刺客也跑不了,却把自己的小妾丢了,还把嘉定伯爷害死,自己还被插了一刀… 后院传来府内人呜呜的哭声,陆天明靠在台阶上,腿伸得老长,纱布透出血迹,看起来挺惨的。 骆养性一脸沉痛到身前, “贤弟,贼子看来并不为刺杀,否则不会这么早出现,他们不小心被你发现了,武艺又不行,慌张之下跑到正屋,嘉定伯和两位妾室被杀,你的夫人也遇害了,他们好似只为来偷听你说话。” 陆天明屈屈腿,缓缓站了起来,一拳甩给骆养性,抓住衣襟大骂,“混蛋,你是吃屎的,小夏…啊~” 嘭~ 骆养性大腿给了一膝盖,陆天明顿时痛嚎一声,脖子又挨了一下,歪歪扭扭晕了过去。 “抬陆同知回皇城去,锦衣正衙、南城兵马司各出二百人护卫,这里对他来说太危险了,他需要冷静一下。” 骆养性把陆天明交给他的贴身校尉,一群人立刻抬着他密密麻麻先回内城。 等他们走后,骆养性才对一群红袍躬身,“诸位大人,完全是意外,贼子不小心被天明发现,他们又打不过,走投无路跑到正屋骑虎难下,明知必死,只好死了。” 红袍们互相看一眼,整个过程非常清楚,没什么可问,刺客和嘉定伯、田贵妃妹妹都烧成了一堆灰。 出了白天的事,任何人都可能窥视斗转星移术,刺客来源完全无法判断,人家确实不为刺杀,是陆天明逼死了他们。 只能说,这就是星象师命格的可怕之处,难怪陆天明多次从刺杀下全身而退。 孙承宗和轮值的温体仁是领头,叹息两声,吩咐众人准备办丧吧,能怎么样呢。 第169章 突然冒出来的亲戚 皇恩浩荡,皇帝令陆天明在内医院养伤。 纯粹的外伤,血管、筋骨、肌肉都没断,单纯有点疼。 躺在床上,外面安静无声,思索了一遍所有事。 现在烧皇史宬更安全,理由充足,所有人都能接受了,有人在毁星象术嘛。 自己为何要杀嘉定伯呢,为了大明朝,也为了遮蔽后宫将会发生的变故。 杀了南边放到京城的这个大棋子,天平才能向英国公和京城势力倾斜,否则他们谁都不妥协,宝贵的时间一年一年浪费。 再过几年一切不可收拾,很多人开始破罐子破摔,生出奇奇怪怪的心思。 就是田秀夏可惜,刚做探子就送命了。 病房的门帘掀开,骆养性来到身边,两人眯眼盯着对方。 骆养性双手防备他伤人,快速解释,“贤弟应该明白,我做了最正确的选择,田秀夏一定不是你能控制的女人,这是在帮你解决麻烦。杀人效果如何,不是咱们所能控制,但一定做对了。” 陆天明缓缓闭眼,骆养性松了一口气,“没人会知道刺客是谁,英国公也不知道。陛下今日追封周奎一堆头衔,小伯爷袭爵,后戚原先掌控的内库生意,现在全归田弘遇。” 陆天明突然睁眼,骆养性马上提醒道,“不能再杀人了。” “皇帝为何如此愚蠢?” “陛下不是愚蠢,是本能不信任勋贵,就算田弘遇出意外,后戚的生意也收不回来…” 骆养性说着说着提出一个建议,“也许贤弟可以得到内库在江南的生意啊,或者通过新乐侯与南边商量一下。” 骆养性这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走势,陆天明直接摇头,“若我所猜不错,陛下又要开始重用内廷,那些烂太监会到处监军、督生意。 不管我在不在京城,只要陛下派出监军,无论是谁,无论有多少,立刻、马上杀了他。” “为什么?” “皇帝不能进博弈场,更不能通过内廷进来,会像天启朝一样,导致形势复杂,没完没了拖下去。” 骆养性点点头,他听懂了要点。 “贤弟,斗转星移是什么?” “嗯?” 陆天明本来已经平息心情,又被神棍刺激了,刚发狠准备踹一脚,外面响起通报,“两位大人,公爷来了。” 李开先推着英国公的轮椅进门,径直来到床前。 “公爷无需担心,小伤。” 英国公盯着他看了一眼,伸手在胸口给了一巴掌,“蠢货,刺激探子做什么,周奎一死,陛下和南边同时对我们充满戒备,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大夏天穿着薄薄的汗衫,这一巴掌很疼,陆天明往里坐了坐,愤恨说道,“谁知道他们偷听别人房事。” “我们没得解释,得他们自己调查清楚,你很可能会接触新人。” “啥?什么人?” “你期望的南边朋友,还有你陆家人。” 陆天明差点晕倒,“我家五代单传,哪来的陆家人,直接砍死吧。” “你家天祖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老夫已经查过你家的族谱,查过你们陆家在锦衣卫的任职记录。” 英国公一挥手,骆养性立刻道,“陆氏先祖有两位名人,陆贽,唐朝名相。陆正,宋朝名儒,也是你陆家十五世祖。” 陆天明冷哼一声,“幼稚,人活一口气,我绝不乱认祖宗。” 骆养性咧嘴一笑,“不乱认,你家的族谱与别人家的严丝合缝,忠诚伯陆炳,嘉靖朝锦衣指挥使,是你天祖、五世祖。也是我们骆家的世交。” “骆养性,你造谣。” 骆养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你自己看看,藩王就藩的时候,皇帝会挑京卫、锦衣卫、旗手卫等军户一千五百人作为世代护卫。 陆炳的父亲陆松跟随兴献王到封国安陆,被选为仪卫司典仗,也就是王府护卫头领,我家祖上就是跟随陆松的校尉。 嘉靖帝后来回朝,安陆王府所有护卫重新回京,骆家又与京城的主支成为一家。 赐给兴献王的大部分校尉都回归了主支,你家有点特殊,陆炳的祖父陆墀当时在京城是总旗,大儿子跟随兴献王到安陆后,小儿子英年早逝,他与兄弟们闹不痛快,卧病在床没人管。 远在安陆的陆松多次求叔爷也没用,病死在宅邸一月才发现,等陆松回京,对堂兄弟非常嫉恨,以都督佥事之职报复自己的堂兄弟。 你家原本是小旗,你的七世祖乃陆墀的同母胞弟陆埆,被陆松撵到皇陵卫打杂,等陆松过世,陆炳才想起来陆氏很多人被父亲撵出京。 查来查去只找到你家这一支,那时候你的天祖只有十四岁,陆炳是高高在上的锦衣都督,权倾朝野。 可能他觉得不宜对同族过分亲近,以免招来祸事,就把你天祖遣到兵马司混了五年,然后找了个缉拿贼人功劳升为百户,调回南镇抚司。 你家开始了五代单传,陆炳怕族弟被官场暗害,给你家安排了一个很不起眼,但只有皇帝才能更换的皇史监督百户,没人打这个百户的主意,你家就算单传,也很稳固。” 陆天明看着纸上清晰的族谱,两条线在七代前是一家人,哼哼笑了两声,“陆炳啊,嘉靖爷的奶兄弟,这家伙真是厉害,妹妹嫁给广宁伯刘家,他娶了三个尚书的女儿,一个伯爷的女儿。 他的五个女儿更厉害,长女嫁给成国公朱时泰、次女嫁给严世蕃的儿子、三女嫁给徐阶的儿子、四女嫁给礼部尚书孙陞的孙子、五女嫁给吏部尚书吴鹏儿子。 啧啧啧~隆庆帝为何把陆炳儿子全下狱呢?忠诚伯的世诰也剥夺了,还好我家躲过一劫。” 英国公轻咳一声,“广宁伯是成祖名将刘荣之后,如今的伯爷刘嗣恩,与你同辈,他管理内库在保定府的皇田。” “晚辈不感兴趣,不想认亲戚,何况这是七代以外的亲戚,还是七代以外的姻亲,诛九族都轮不到。” “不认亲戚就是不孝,你如何站立朝堂,隆庆把陆炳两个儿子下狱,是为了追查严嵩贪墨之事,张居正给平反放了出来,当然,这是张居正老师徐阶的面子,不管怎么说,陆家还在。” 陆天明有点牙疼,“还在?做什么?” “陆炳长子、次子皆早逝,陆家人乃三子陆绎之后,如今是京卫指挥使司的一个世袭千户,实职百户,在京卫的屯田卫,陆炳坟茔所在的三里屯,就属于他的屯田范围。” “然后呢?人家过的好好的,为何要与我搅和到一起?” 骆养性插嘴道,“不是我们想搅和,是别人找过来的,陛下也想找到你的族谱,陆炳与嘉靖帝的关系让陛下很高兴,恰如你与陛下的关系。” “可笑!”陆天明哭笑不得。 骆养性继续说道,“你这个堂兄叫陆晖,三十六了,有个兄弟叫陆晔,你的族侄与你同岁,叫陆裕,全部在屯田卫混日子,与我家真是世交,逢年过节陆家还上门拜会我爹,陆裕大婚愚兄随礼二十两。陆炳当初庇佑你家做百户,现在该你还恩了。” “成国公、广宁伯不庇佑他们,为何我来还恩?百户不挺好的嘛?听起来像是要死了。”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蠢货,你家的坟茔在西郊山脚,老夫是让你迁坟,与陆炳迁到一起,这就是武勋之后,至于忠诚伯的世诰,咱们以后再想办法。” “公爷,世诰是人家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能抢吧?” “当然是人家的,但你就是勋贵子弟。” “晚辈没听明白。” “吴鹏,浙江嘉善大族;孙陞,南直隶淮安大族;徐阶你知道,就算海瑞定罪收了徐家二十万亩地,徐家照样是松江府大族;严嵩不提了,你认了这门亲,陆炳所有的姻亲就是你的朋友。你的那个堂兄捡不动这么重的世交大族,你可以,明白了吗?” 陆天明大张嘴,“我突然有了江南士绅圈内的亲戚?” 张维贤与骆养性笑着点点头,你小子运气真的好,说不准这就是星象师的命格。 第170章 只会定势,不会残局 (对于读者评论,因为作者回复‘正词’太多,番茄一直在吃掉我给读者的回复。 今天给一位读者上墙,都看到160章了,不知道小说大背景是什么,不知道博弈的核心是什么。也不知怎么看到160章的,作者受宠若惊,又哭笑不得。 为了看而看的读者,总是把别的野史背景强硬套给某个作者,这样的看书方法,你看一亿本,也等于一本,完全浪费时间嘛。 看网文的基本心态,看的是别人的一种野史想象,无论哪个作者,都不是在教你历史。 看网文从来不解压,尤其是历史网文,我也是老书虫,网文是一种思维扩散,与‘真假’无关。 总之。。不知归不知,拒知归拒知,别从作者这里带走错误的认知,这是作者三本书都与读者强调过的事情。) 既然番茄要吃评论,那我直接给你贴这儿好了。作者敢保证,回复里的这些名字你能认识三个就不错了,历史不是‘名人’的历史,那些你不认识的人,才是历史的主要内容。我回复了你那么多,系统强吃,留下三条,那我就强贴你看文真的是瞎看,前面评论还说作者权谋设定的好,也不知你思维拐哪里去了第一次是崇祯二年。第二次是崇祯五六七年。一着急劈叉了崇祯九年的迁都闹的非常非常激烈,就因为皇帝真的想迁都了  扯淡截止线 …………………………………… 陆天明不想认这个亲戚也不行,英国公不是让他把陆家人拉回锦衣卫,而是让陆晖直接做屯田卫指挥使。 反正屯田军户有十个卫,十个指挥使,不差这一个,都督府内部可以搞定。 对勋贵来说,京城不缺人,继续扩大控制范围才合理。 陆家人等调动完后才会认亲,陆天明也不想一直在内医院躺着,这地方除了厂卫勋贵,文官很难过来。 咱别让人家跑腿,主动过去‘求安慰’。 他一介亲军,与内阁大佬熟悉,竟然无人觉得不妥,也不知是哪个身份的原因。 皇帝旧识、英国公孙女婿、皇史监督官、星象师,这些身份叠加起来,朝臣大概潜意识认为是‘同类人’。 可不是嘛,与他打道的是翰林院,是礼部,历书和实录的监督官,当然是清流的朋友。 内阁议事公房,陆天明一对五,门口不时有属官路过,赞叹瞧一眼里面的场景,不愧是星象师,棋艺超品。 陆天明不想下棋,孙承宗非要下,把另外四人也搞得心痒,结果…找虐嘛。 这五人里面棋艺最高的是钱象坤,不管他怎么变化,陆天明就是一招,你下你的,我下我的。 但他下棋飞快,让人感觉是门外汉,下着下着就知道,他没有动,反而自己下成了死路一条,攻又攻不动,十分气人。 安静中孙承宗突然叹气一声,“算了吧,心绪浮躁,看重输赢,反而落了下乘。” 四人同时直起腰叹气一声,钱象坤又立刻低头,继续挠头苦思,周延儒却笑道,“钱兄,想想奏折序表,这小子掌握了围棋定势,他下棋每次起手式不同,但定势一致,不妨拿残局试试。” 陆天明立刻摇手,“残局认输,晚辈的确只会定势,我不觉得丢人,第一次就说过了,是你们不信。” 这心态不错,众人莞尔,还不好意思继续纠缠了。 孙承宗看看外面的天色,“下值了,天明能喝一杯吗?” “不行,大腿被刺,总得养伤呀。” 今天是周延儒轮值,另外三人起身拱拱手,慢悠悠下值了。 陆天明突然道,“阁老,为何辽西来的一千骑军没有主将?晚辈听说他们分属五个头领。” 孙承宗眨眨眼,招手叫一个跑堂官过来去准备饭菜,示意周延儒把棋盘拿开,两位老头给受伤的年轻人沏了杯茶,才开始悠悠谈事。 “天明,辽西骑军没有主将,反而是祖大寿的善意,他想看你能不能留下他们。” “嗯?晚辈截留辽西人?怎么听起来有点龌龊。” “不不不,你这是朝堂的思维,与将门打道不能这样想,他们非常直白,就是想与你交朋友,骑军不是军户,是辽民,他们也想让家眷安全,但他们与别的辽兵又是兄弟,明白了吗?” 陆天明大概意会到了,“建立信任啊?!”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陆天明摇摇头,“看起来没问题,但这种事几百人、上千人毫无效果,几万十万人才行。 客军到辽东,哪个不被坑?浑河血战,辽兵眼睁睁看着白杆军与女真血战,等女真人渡河后,他们又眼睁睁的看着戚家军与女真人血战,这场战事把大明将官打寒心了。 晚辈明白,辽沈的辽人现在更与女真人亲近,女真只有三万青壮,三万蒙兵,一多半还是汉军,但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那里公平,汉军能出人头地,军功不会被上官抢走,这就是人心。” 周延儒突然扑哧笑了,“陆天明,你看问题太想当然,还记得老夫在建极殿跟你说过什么吗?有银子没用,有军械也没用,谁都不是神,要做大事必须找人支持,一点一点夯实基础才能做大,你干嘛总是想着一口吃成胖子?” 陆天明抠抠鼻子,还是摇头,“祖大寿这种人,根本不是忠君爱国,也不是忠孝节义,纯粹是为了他祖家…” 孙承宗突然伸手拍胳膊打断他,“天明,你说的是实情,但你的想法是错的,大错特错,你不能盯着祖大寿这个人,刚才说的挺好,朝廷对辽人失心了,关外不信任关内,你怎么又绕回来了?” “呃~阁老心胸宽阔,晚辈还得练练。” 饭菜来了,几人端起碗吃菜,孙承宗与周延儒小酌一杯后,才慢慢说道,“辽西遇到的是人性问题,不是忠诚问题,天下将门家家有一个祖大寿。 辽西有六万营兵,十万边军,三十万百姓,那地方人太多了,离开朝廷活不了,所以他们就是忠诚的大明人。 若祖大寿能养活五十万人,那他就是努尔哈赤,若他能养活二百万人,那他就是藩国。 换一个人去也是想同的结果,这不是祖大寿的问题,就算换你去,当你能养活二百万人的时候,同样会有人逼你做藩王。 天启元年,广宁溃败七百里,关外三十万大军吓破胆,只有祖大寿带着父亲祖承训留下来的八百名家丁留守觉华岛。 若努尔哈赤进入辽西,那祖家就是女真的将门,现实是努尔哈赤没有能力进入辽西,那祖大寿就是大明的英雄。 天启三年,老夫出镇辽西,放眼关外,只有祖家还没有被吓破胆,他们兄弟收复城池三十余座。 老夫能怎么做?他们是辽西的榜样,没有他们,关内的逃民都不敢回辽西。 但老夫也不能给祖家大任,只能分散功劳,把祖家人全部提拔,个个是游击、参将、副将。 祖家兄弟和子弟遍布中下层,几乎每个兵堡都有祖家人。 这样做有很多好处,他们会彼此信任,彼此壮胆,再也不会一溃千里,同时也不怕他们反叛。 天启六年,宁远大捷,副总兵的祖大寿熬出头了,他与袁崇焕成了搭档盟友,文武之间的特殊盟友。 大明需要这场胜利,但大明不需要他们这种关系,老夫当时在家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这两人狂妄欺君。 袁崇焕是个急性子,短时间就让祖大寿与满桂、赵率教平起平坐,还把祖家的官职齐齐拔高一阶。 顺利排挤走满桂,连蓟辽督师王之臣也无法节制袁崇焕,这是取死之道的开始,辽西能活下去靠的是朝廷,不是你袁崇焕。 可惜啊,文武合力的权力太大,袁崇焕完全主导了关外事,竟然与黄台吉频繁联络,竟然杀了朝廷在东江哄着的毛文龙,连内阁都压不住。 崇祯二年勤王的时候,他竟然要挟朝廷节制天下兵马,祖大寿都被他的狂妄吓坏了,他自然死了。 现在的祖大寿,或者说辽西的将门,他们自保之力足够,但他们也失去了进取心。 因为他们害怕功劳太大招来杀身之祸,这是大明以文御武的必然结果,没有一个强力的人罩着他们,辽西根本不敢进攻,他们想都不会想,这就是你看到的祖大寿。” 第171章 朋友之间重新认识一下 孙承宗说的是实情,就是刻意剥离了他自己的戏份。 他说完了,三人也吃完了,吃饭消食的时候,突然响起钟声,禁宫落锁了。 陆天明看一眼将黑未黑的天色,苦笑一声,“晚辈出不去了,宋裕德不会像他哥哥一样随便。” 周延儒向后一指,“你不是在这里住过吗,文华殿多的是休息地方。” 孙承宗看他不再关心祖大寿,也抛开辽西的事情,化作轻松语气,“天明,斗转星移是怎么回事?” “晚辈听到这个名字就想吐,天圆地方的认知把斗转星移固定死了,当天文学改变的时候,人类第一次认识到大地是个球体,是绕着太阳转的球体,现在重新思考一下斗转星移,马上就能明白,地心说绝对错了,日心说也不太对,这是一个天文知识,也是一个相对视角,与星象术有屁的关系。” 两人闻言轻笑一声,孙承宗摇摇头道,“老夫不懂天文,也不知道你说的相对视角什么意思,传教士和钦天监制作的那个世界球体老夫也见过,先帝当时还说他们制作的不精美,但你还是无法解释,为何你看一眼天象,就知道西南有大灾。” “我不是说过吗?是地热气,是地磁,是云彩在示警,大灾若没有示警,鬼才知道会发生什么。” “是啊,你是说过,可这些东西又是什么呢?为何别人不懂呢?西学没有,你别骗老夫,徐光启也没听过,永乐大典更没有。” 陆天明脸颊一跳,“晚辈自己给起的名字,您若看一遍大典,看一遍西学书籍自然会明白。木圣张衡制作地动仪一千五百年了,难道也归为术师?” 孙承宗笑着摇摇手,“天明无需解释,与钦天监的人说更合适,不管你是亲军还是星象师,身份不重要,能做大事就是大官。” 陆天明也懒得解释了,拿起茶喝一口,孙承宗又道,“老夫认为昨晚的刺客与教会有关,陛下和英国公也这么认为,若是南边的人,说不准会联系内阁,可他们又没有,事发属实有点突然。” “他们没有联系我,晚辈也不知道。阁老也认为是我害死了嘉定伯?” “是他命该如此,若不贪财,你怎么会去给他送银子,美妾被劫持,是个男人都无法接受。” 这话题就有点沉闷了,天色黑了,休息吧。 周延儒叫来两个跑堂官,打着灯笼带三人到各自房间休息。 文华殿的客房在最后面,入京述职的大员有时候会住这里,条件不是一般的好。 陆天明进屋关住门栓,拿着烛台到卧室,脱掉蟒袍,掏出一瓶治伤麻药,往腿上的伤口倒了一点点。 一刻钟后,冰凉的感觉传来,伤口已觉不到痛,原地蹦了几下,脱掉官靴,系好厚布袜子,束身汗衫穿好,灭灯展开被子,轻轻上了阁楼。 这里每个房间都是二层,二楼也有床,陆天明从床上跳上房梁,抓着房檐继续向上,从通风的重檐缝隙来到房顶。 房顶借着城墙上轮值的火堆看禁宫,大部分建筑清清楚楚,这年头的人做事反馈速度慢,那自己的优势就是快,得找个朋友,找那种天地抛弃的朋友。 文华殿后房檐一溜小跑,轻轻松松来到甬道宫墙顶,拐角处直线距离最短,纵身一跃,顿时跨过甬道,反向跑了一遍,再次跃过一条甬道,陆天明已来到慈庆宫廊道顶。 哈哈,以前不知道这里的结构,只需要来一次就可以定位,不能跟宋裕德、李开先一起做事。 他们是张维贤的影子,圈子里毫无秘密可言,他们就守不住秘密。 禁卫的爬墙功夫每次都留下严重的痕迹,还是咱这手段隐蔽,今晚是考验嘴皮子的时候。 陆天明脚上是棉布袜,走路无声无息,从廊道顶继续走,直接到后殿房顶,从最里边的重檐进入宫殿。 距离地面太高了,卧室在东面,只能小心翼翼顺着房檐边往东,从房梁进入寝宫外,两个女人躺在榻上刚入睡,里面进不去了。 从柜子顶缓缓下来,掏出两个手帕,腰带里拿出一个瓷瓶,往手帕上倒了一点,轻轻到榻边,盖在两人口鼻上。 睡梦中的两人四肢慢慢松弛,陆天明默念了三十个数,立刻把手帕拿开,这麻醉药太厉害,睡四五个小时管够了。 月亮出来了,淡淡的亮光,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入寝宫,门口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色身影,把他吓了一跳。 “本宫睡不着,任何声响都能惊醒,刚才好像听到房顶掉东西。” 陆天明看着身披睡衣的皇后,拍拍胸脯道,“微臣来兑现承诺。” “瞒着禁卫?” “是,微臣独自前来,无人知晓。” “兑现什么承诺?” “娘娘真诚回答了微臣的消息,微臣当然兑现您离开禁宫的愿望。” 懿安皇后大概上下打量了一会,冷哼一声,扭头到坐回床边一言不发,黑漆漆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陆天明犹豫半天,到身边问道,“娘娘何意?不相信?” 过一会,张嫣才缓缓开口,“陆天明,本宫什么筹码都没有,你不用如此耍我。” 陆天明站累了,直接坐在床头,淡淡说道,“娘娘,咱们有误会,您什么都没有,我非常清楚,不用娘娘强调。微臣同样什么都没有,但微臣能让人利用,能在利用中做事。您看,咱们是一样的人,天然的朋友。” “呵呵呵~你比宋裕本会说,想知道什么事直接问就可以,用不着如此骗我,或者说,你敢把我直接偷送出去?” “啊?” “你看,你还是在骗人,本宫不过知道点秘密,说完了,也就没用了,活死人一样被扔在这里,国本稳固、天下传承,与本宫何干?” 一个对世界充满怨恨的人,陆天明知道如何打道,干脆盘膝在床头,两人面对面。 “娘娘,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对方,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可靠伙伴,微臣,陆天明,世袭锦衣卫军户,一个对大明有用,但又被完全利用的人。” 懿安皇后看他非常认真,扑哧笑了一声,“本宫乃先帝皇后,但皇后非皇后,禁宫就是一座监狱,本宫与先帝只是作伴的蹲监之人,而且先帝还有其他朋友,本宫只有自己。” 第172章 对待女士,要提振精神(上) “娘娘这个介绍不对,定位不对。” “哦?本宫自己还不了解自己?” “没错,您的确不了解您自己,您是皇后,是懿安皇后,天下皆知,其余都是屁话。” 张嫣沉默片刻,“然后呢?” “娘娘为何不学一下武曌。” “什么?”张嫣嗤笑一声,“大明朝连实权太后都没有,武曌?可笑的念头。” “微臣是让您学武曌,不是让您做武曌。” “学武曌?”张嫣下意识问了一句,突然一巴掌扇了过来,陆天明伸手抓住胳膊甩了回去。 “大胆,武曌先后侍奉父子皇帝,恶心。” 陆天明一愣,哈哈笑了,“娘娘想多了,微臣不是让您勾引皇帝,是学武曌光明正大做事。” “武曌光明正大?你在说什么梦话。” 陆天明摇摇手,“这可不是梦话,娘娘,武曌从来没有窃位,她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皇帝,是李唐臣子把武曌推上了皇位。 十四岁入宫,二十五出家,二十七再次入宫,三十一岁封为皇后,娘娘不要在意读书人对武曌的唾沫,看看她做的事对李唐的影响。 武曌做皇后,虐杀了王皇后和萧淑妃、让自己的儿子李弘做太子,先后罢黜了褚遂良、韩瑗、来济,最后除掉了长孙无忌。 看似残暴,实则乃皇家抢权的典范。 太宗去世后,朝堂大权一直在关陇集团手里,尤其是长孙无忌,权臣中的权臣,高宗李治如同儿皇帝般束手无策。 是武曌为高宗出谋划策,采用先易后难的策略,借着废后之事,不仅沉重打击了关陇贵族,还成功避免朝堂动荡波及天下,高宗顺利实现君主集权。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件废立之举,自魏晋南北朝以来皇权不振的情况被改变,李唐皇室再次成为集权帝王。 武曌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堂堂正正的帝王,岂是读书人恶意诋毁能否定。” 张嫣好似懵了,陆天明说完一会,她咯咯笑道,“宋裕本说你胆大,说你做事很快,本宫领教了。” “娘娘,微臣跟您掏心置腹,您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您不是想离开禁宫吗?” “是啊,但你让本宫做武曌,如何离开禁宫?” “您真是当局者迷,微臣说了,让您学武曌光明正大做事,找到规则的漏洞,进而掌控规则。” “是你说梦话,还是前后矛盾的梦话。” 陆天明挠挠额头,“娘娘,您才二十六岁啊,武曌在您这个年龄还在当尼姑呢,比您孤苦多了。” 张嫣声音突然变冷,“感谢陆卿家陪本宫解闷,滚吧。” 陆天明没有滚,起身摆摆手,“娘娘还是没理解微臣在说什么,咱们还是说武曌,您好好意会一下则天大帝的智慧。 武曌三十六岁的时候,高宗身体欠佳,武后开始代君处理朝政,她在自保和博弈中治理李唐,二十年间,顺势获得绝对的帝王声望。 武后召集民间文人学士,大量修书,借机令修书学者参决朝廷奏议,以分宰相之权,寒门贤士从此参与李唐国策。 五十岁的时候,武后上表建议十二事,全部成为唐朝基本国策,重视农业生产,规定各州县境内,垦田者予以升奖、为政苛滥者必加惩罚,编《兆人本业》颁行天下,影响李唐二百年。 五十九岁的时候,高宗病逝,中宗、睿宗又被关陇贵族控制,武后临朝称制,自专朝政。 说她残害李唐宗室是屁话,是他们想弄死武后,人家反击,他们失败了。 此后七年间,武后大刀阔斧治理,为开元盛世奠定了绝对的政治基础。 她下令制造铜匦,置于洛阳宫城,随时接纳臣下表疏。大开告密之门,规定任何人均可告密。凡属告密之人,国家都要供给驿站车马和饮食,即使是农夫樵人,武后都亲自接见。 这就是史册中从未见到的言路畅通,帝王与平民直接沟通的渠道,天下百姓早已心悦诚服。 武后当政,扩大科举、进一步限制门阀。被文人吹上天的唐太宗,贞观年间共录取进士205人,武后统治期间共录取一千余人。每年录取人数比贞观时增加一倍以上。 这是绝对的差距,武后的功劳被人隐藏了。她不问出身,量才任用,人心聚大江,这才是煌煌天道。 当政期间,到处有人污蔑武后贪婪社稷,残害宗室,频繁有人起兵,认为一个女人不会得到别人支持,幻想成为彪炳史册的英雄,现实给了他们血淋淋的回答。 藩王、公主、刺史、大将军…七年间叛乱此起彼伏,多达五十多次,规模最大三十万叛军,均被武后轻飘飘几句话解决,士兵更愿意相信武后,而不信所谓的皇天贵胄。 接下来就简单了,她已是事实上的人心皇帝,根本不需要篡位,臣子需要安全,武曌自然当了皇帝。 败吐蕃、重置安西都护府,伐契丹、草原平静,武周一朝政通人和,限制门阀剥削百姓,经济文化赛过太宗。 武曌在西域打下来的疆土,到现在汉人都没有恢复,一个女人睥睨史册所有皇帝。 她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皇帝,自然会把帝位还给自己的儿子,什么狗屁神龙政变还朝,某些人在抢功劳而已,八十二岁的武后是老死的,战胜她的是生老病死的天道,不是某些趁人之危的胆小鬼。 娘娘您是皇后,且是当今陛下正统名份来源,微臣不知背后有什么原因,但您坐镇国本大宫,是实际上的皇太后,这就是声望。 您是皇族,做事要堂堂正正,别学陛下一样,被臣子困在阴谋中。 太康伯受伤,您要尽孝道,这样堂堂正正的理由就在您面前,何须某人帮忙。 谁给皇帝使绊子,你就给谁使绊子,您是女人,您是正统,凡遇不公之事,您可以到文华殿、武英殿当面痛斥那些文武大员。 手握正统,心怀正义,无所畏惧,为大明呐喊,为百姓呐喊。 大明朝比李唐言路开放多了,不出三五年,就会有人依靠您发声,到时候您就是堂堂正正的皇权正统,您就是煌煌天朝的国母。 届时您还会什么都没有吗?武曌用三十年才能做的事,您用三年就可以,不为窃权,只为自由,您是您自己的救世主,不需要靠任何人,别人也靠不住。” 第173章 对待女士,要提振精神(下) 演讲不错。 月光照射进来,某人在地下滔滔不绝,双臂挥舞,整个人有淡淡的光泽,十分具有说服力。 张嫣在床上坐了半天,缓缓下地,“陆天明,你真是奇才。” 这声音听不出好赖,倒是看到她身材不错。 张嫣到桌边拿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显然…心潮澎湃! 陆天明到外间看看两个女官,估计醒来还早呢,但也快子时了。 回头又把他吓了一跳,张嫣赤脚站在身后,“本宫以为你要走。” “不会,微臣一来就说过了,娘娘与微臣一样,没一个朋友,只有我们这种人才能做朋友。” “你想通过本宫实现什么?” “短期看,是为了捏合朝臣,一起合力打败东虏。” “长期看呢?” “长期没法看,娘娘想听鬼话吗?” “你不是星象师吗?” “星象师又掌控不了人心欲望。” “哈哈哈~你倒是实诚。” 她又回寝宫了,陆天明只好跟着进去。 张嫣坐在床上,好像轻松不少,“本宫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不知道本宫的底气,本宫与太康伯关系并非你以为的那样。” “娘娘身份不明,史书都无法掩盖,但娘娘与弟弟妹妹关系很好,他们是娘娘带大,不是吗?” “你不关心本宫身份?” “当然关心,微臣说过了,娘娘是懿安皇后。” 张嫣适应一下他说话的口气,点点头道,“本宫明白了,如何做呢?” “尽孝呀!” “不可能!” “娘娘不要给自己幻想阻力,您就算不尽孝,也要关心弟弟妹妹,全家都中毒了,您怎么能坐得住呢? 您应该撒泼哭嚎看亲人,皇帝不想让您出去,也没法直接拒绝,大概最终会允许您回去三五天,但您若哭喊着不回来呢? 朝臣也没办法,一定会让您带某位家眷回慈庆宫,这不就行了,有外人,慈庆宫必须大开宫门。 打开宫门就得有属官,詹事府的清流属官太多了,他们一定会到这里轮值。” 张嫣回味片刻,呵呵笑道,“舍得一身剐,不要脸啊。” “怎么能说不要脸呢,这叫赤子之心。” 张嫣突然悟了,点点头起身,慢慢到他面前,“陆天明,我听说了,你是赤子之心的好臣子。” “谢娘娘夸奖。” 张嫣再靠近一步,与他眼对眼,陆天明下意识躲避,她才淡淡说道,“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本宫的确不想做活死人,给你一个免费的消息,也表示一下本宫的诚意,有先帝遗腹子的那两个后妃被永康侯接走了,换两个秀女弄死,你杀了永康侯,那她们的结果只有英国公知道。” “她们死定了,微臣要这消息没用,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只能改变未发生的事。” “先帝让我护住他的两个孩子,他们也同意了,可先帝驾崩,他们立刻带走孕妃,就算孩子会夭折,也得生下来吧?” “生下来让别人弄死吗?何必多此一举。” 张嫣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哼一声,“男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眼里只有权力。” “您还真说对了,嘉定伯昨晚死了,可能您不知道,还有我的美妾,田贵妃的妹妹…” 陆天明给她说了一遍昨晚的事情,张嫣大惊,“后宫会生事。” “娘娘为何如此吃惊,不论发生什么事,您得思考对您自己有什么用,此时此刻,正是您展示长嫂如母的机会,正是您获得朝堂赞赏和声望的时刻。 您得稳定后宫人心,护佑皇后和田贵妃产子,既不能让周皇后害怕,也不能让田贵妃有野心,更不能让其他妃子受到迫害,总之得告诉天下人,有懿安皇后在,后宫无比安稳。” 张嫣托腮在地下转了两圈,突然抬头,“这些事你帮不上忙,以后如何联系呢?瞧你的样子,根本没有帮手。” “微臣若需要娘娘,会自己想办法,这无需娘娘操心,希望有一天,皇帝不得不让娘娘到皇城外居住,您会有大把机会脱身,自然会得到您想要的自由。” “别骗人了,短期看,本宫不想当活死人,长期没法看,对吗?” “若只是为了自己,还真的容易看。” “咯咯咯~”张嫣畅快笑了两声,“谢谢你,入宫十年,今天最有意思。” 陆天明大功告成,退后两步躬身,“娘娘保重,微臣告退。” 张嫣没有说话,陆天明扭头大步出门,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犹豫来到外间,只有两个迷晕的女官,继续迈步来到大殿,还是没人。 她想知道陆天明怎么来的,干脆到院内转了一圈,后半夜了,月亮在消失,慈庆宫非常安静,除了偶尔传来两声虫鸣,真的就是鬼域。 陆天明原路返回,已经是丑时末了。 点着蜡烛,脱下裤腿,血黏糊糊的,麻药让他感觉不到疼痛,但又不能止血,比刚受伤流血还多。 距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周延儒突然被轮值属官叫醒,“首辅大人、首辅大人…您醒醒…” “何事惊慌?” “陆大人伤情加重,血流不止。” 周延儒瞬间清醒,披衣快步来到院内,属官挑着灯笼,孙承宗也被叫醒,两人来到陆天明卧室。 他躺在床上,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床单上都是血迹,面对两人嘶牙道,“不小心把结痂的药块擦掉了,有点痛,不碍事。” 孙承宗回头对属官大骂,“愚蠢,让禁卫把内医院的太监送进来。” “阁老,没有皇命,下官指使不动禁卫呀。” 孙承宗也是心急了,拍拍周延儒,示意别紧张,他亲自去东华门叫医监来上药。 陆天明由得他们,反正老子伤成这样,禁宫这几天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内医院太监不一会被叫进来,立刻紧张给清洗伤口换药,陆天明疼的不行,免不得又用了麻沸散,等换药后,他也睡着了。 孙承宗和周延儒松了口气,这小子不能在文华殿留宿了。 第174章 平凡的一天 陆天明的计划一再被打断,看似什么都没做,其实到处是后手。 就像他的围棋一样,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未到触发的时候,感觉不到力量的微妙。 辰时,文华殿正厅全是下朝的大员,以徐光启为主,其他人来看热闹。可惜陆天明的确是在养伤,虚弱的睡觉,今天只好作罢,众人互相拱手出宫。 曹化淳同样来了看了一下,吩咐内医院等他醒来抬到皇城,在文华殿养伤实在不合适。 原本想找孙承宗说句话,突然来了一位净军,耳语两句,曹公公一脸惊诧,迈步离开文华殿。 巳时整,曹化淳从慈庆宫狼狈出来,身上好像还被泼了茶水。 站乾清殿门口,曹公公回头看一眼慈庆宫,再看一眼御座上的皇帝,突然觉得陆天明这人有点可怕,只要他办成一件正事,必定有皇家之人倒霉。 这…用皇家的命格来稳固社稷? 他想的有点远,御座的皇帝都看到了他了,让旁边的小内侍去呵斥了一句。 回神的曹公公低头进殿,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为何去了这么久?陆卿家伤势很严重?” “不…”曹化淳激动回一句,赶紧躬身,“回陛下,陆同知不过是睡觉蹭掉了结痂,无伤大碍。” “哦,嘉定伯大丧,头七让朝臣去祭拜一下。” 曹化淳向小内侍挥挥手,把两人撵出去,犹犹豫豫到皇帝身边,“陛下,有件意外事,懿安皇后想出宫。” 崇祯扭头看他一眼,好似听了个冷笑话,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曹化淳只好更靠近一点,“陛下,奴婢被懿安皇后扇了两耳光,泼了一身茶水。” 崇祯总算放下手中的奏本,慢慢歪头,上下打量一眼,十分疑惑,“为什么?” “太康伯受伤,急于尽孝,懿安皇后要求黄昏前出宫。” 皇帝冷笑一声,“曹大伴就带了个这消息回来?” “陛下,看望太康伯肯定是借口,但伯府全伤了,包括懿安皇后亲手带大的弟弟妹妹,张家二小姐刚刚大婚一年还有孕,懿安皇后就看重这一个妹妹,每次都问。” 崇祯思虑片刻,挥挥手道,“让皇后去劝劝。” 曹化淳又没动,“陛下,嘉定伯大丧啊。” 崇祯顿时一脸不耐烦,“曹大伴自己去办,这点事不要汇报朕。” “奴婢好话都说完了,懿安皇后说申时没有圣谕,她要闯出宫。” “封宫!”崇祯大吼一声。 曹化淳被吓了一跳,退后两步,依旧低头没有动,但也没有再劝。 崇祯十分生气,拿起奏本撕拉扔了出去,胸膛急剧起伏。 封宫是不可能的,没有内阁和英国公同意,无法执行封宫,此地无银三百两,后患无穷。 一炷香后,皇帝才压下自己莫名的火气,冷冷说道,“传新乐侯入宫,带净军护送皇嫂省亲,劳烦孙师傅也动一动,护送到太康伯府,省亲不得超过三日。” 曹化淳马上去办,快中午了,一个时辰内必须出宫,否则就是四天。 孙承宗听到消息,一脸郁闷,于理不合,于礼不合,但懿安皇后孤零零一人深宫独居,听闻全家中毒,坐不住很正常,埋怨两句曹化淳无能,只好带内阁四人站到金銮殿广场等候。 ‘东宫’出宫,不需要‘西宫’同意,但也没有全套仪仗,凤辇也没有,一顶金黄色的八抬轿缓缓而来,身边站着曹化淳和十多位婢女,前后净军三百人护卫。 到内阁几人面前停下,孙承宗立刻带四人躬身,“微臣拜见娘娘。” 张嫣掀开窗帘看一眼,“孙师傅,好久不见,身体如何?” “谢娘娘挂念,微臣还行。” “那就好,陛下驾崩时候还惦记孙师傅,说真正教他读书也就孙师傅和杨涟杨师傅,可惜造化弄人。” 孙承宗没有接这茬,“微臣送娘娘省亲,从东安门到崇文门最近,兵马司已净街,不宜长时间影响百姓出行。” 张嫣点点头,“辛苦孙师傅,本宫惦念亲人,难免于礼不合,顾不了那么多了,本宫日夜难眠,时刻有自戕冲动。” 五人眼皮齐齐一跳,“娘娘无需担心,马上就能见到亲人。” 孙承宗朝四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别掺和,对曹化淳使了个眼色,队伍马上经东华门出禁宫。 大明朝的皇帝很少很少出皇城,崇文门到东安门没有黄土铺路,也没有撵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两侧百姓踮脚看是谁,看到一顶金黄色的轿子,也没人大喊跪迎。 老朱家就是这么随便,百姓皇帝出身,很多规矩为了亲民都改了,二百年来,百姓也不知道记住多少。 崇文门出瓮城一拐就是太康伯府,百姓们更是人山人海,曹化淳看得牙疼,三天是净军的极限,也是百姓的极限。 这一片三天内都不能随意走动,规制类同皇城,胡同外围一圈守卫,中间一层御马监士兵,府邸周围又是净军。 就算没有劳师动众,至少五六十户人家三天内不准进出,或者直接就撵到各衙门去住了。 大兴县衙韩智文也在伯府,他是地方官,轿子一进前院,韩智文与南城兵马司、锦衣卫外城千户、巡街御史立刻下跪,“臣等恭迎娘娘回家。” 张嫣出轿,扫了他们一眼,上不了台面的小官,以往在禁宫肯定不会搭理,现在却双手虚请,“地方父母最辛苦,附廓更难,三位辛苦了,本宫不能耽误正事,回衙去吧。” “谢娘娘体恤,娘娘万福。” 曹化淳到身边引张嫣向里,他们就都不进去了,不一会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嚎,“妹妹,你怎么变这样了,心疼死姐姐…” “姐姐…您回来了…小妹看不到了…” 一堆大老爷们讪讪摸鼻子,陆天明若在此,也不知道会不会良心痛,一个内侍突然道,“孙阁老,张家二小姐中毒轻微,她孕吐严重,但看什么都模糊了,应该最先恢复。” 孙承宗点点头,看一眼府内准备离开,对几人摆摆手,“一起走吧,这里由净军接手,不会超过三天。” 几人连忙恭敬行礼,跟他来到门外,大门立刻关闭,曹化淳也得守着。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韩智文突然大叫,“走水了,下官先行一步。” 众人齐齐看向内城,果然看到黑烟冲天,非常近的火灾。 孙承宗马上就猜到了,白天点皇史宬,好计策,能推给天气,也能更让人怀疑… 第175章 我等的花儿都谢了 皇城起大火,京城都是看戏的百姓,他们根据皇城守卫的情况可以判断,大火应该很严重。 东南角的皇城顶集中了很多守卫,够不到,只能对着里面乱喊。 皇史宬旁边就是玉河嘛,校尉和赶来的内侍提水浇了一会,抢救了几十箱资料,火势越来越大,他们放弃了。 反正皇史宬是个独立宫殿,周围大片空地,看热闹好了。 还在文华殿睡觉的陆天明被人叫醒,慢腾腾起床,瘸着腿慢慢向皇城走去。 东苑现在非常热闹,皇城和禁宫所有文武都在看那一堆熊熊火炬,站到重华宫都能感觉到热浪滚滚。 陆天明坐到石阶上,脸色平淡无奇,内心却有点得意,狗屁的生意,钓白毛鬼只是表面。 自己、皇帝、孙承宗、骆养性、曹化淳,只有这几个人知道计划,老子倒想知道,你们会把消息延伸出多远。 潜藏的大鱼太多了,这次的信息肯定不对等,看看魑魅魍魉如何反应,钓到一条是一条。 董成虎一脸黑灰,官袍上面还有火星子燎出来的窟窿,低头到陆天明身边,“大人,火势从二楼重檐开始燃起来,瞬间就席卷了全殿,应该是太阳毒辣,房梁被晒出油着了。” 陆天明当着一群大佬的面,冷哼一声,“师兄,你自己信吗?” “下官亲眼所见,很多兄弟也看到了,城墙上守卫应该也看到了,就是从房顶开始燃起来的。” “从现在开始,所有在东苑的人不准动,只要脚步出现在直道,立刻枭首,未查清原因,任何人不得离开。” 董成虎只能躬身,“是,下官明白了。” “董千户留步!”周延儒出声,看一眼陆天明,“你为何不问问烧了什么?” 陆天明一愣,“能烧什么?” “废话,皇史宬全是贵重的典籍。” 陆天明恍然大悟,“师兄,烧了什么?” “回大人,兄弟们把所有史料都抢出来了。” 陆天明拍拍手,“好,那烧就烧了。” 董成虎紧张咽一口唾沫,“大人,永乐大典在二楼啊。” 重华宫附近突然鸦雀无声,一群红袍互相看看,瞬间觉得事发诡异,应该是有人在故意毁大典,也许前两天向房顶扔了什么易燃物,太阳一晒着了,校尉当然无法抢救。 “哈哈哈~” 陆天明突然大笑,“经书名典南京翰林院有原本,西苑有副本,皇史宬烧就烧了,至于杂科大典,只要老子在,大典就在。没关系,兄弟们留在皇城不得回家,找到着火原因再出去,省得别人说三道四,大不了损失点银子,咱们慢慢复录,干脆多印两套好了。” 董成虎这次离开了,陆天明感受着热浪,突然发觉两侧更灼人,扭头看到一群奇怪的眼光,连五军都督府的勋贵和京城各衙的主官都来了。 “诸位大人和前辈有什么指教吗?” 张维贤伸手摇一摇,示意众人闭嘴,他冷冷说道,“天明,皇史宬大火,你提督皇史千户所,身负大罪,你在这里当什么局外人?!” “大罪?!那大典不用复录了吗?” “混账,你在恃宠而骄,挟典自重。” “没您说的那么严重,晚辈背书很快的,一天至少能背五本,用不了半年就能恢复。” 场面再次安静,徐光启拄着拐杖到身边,有点激动,“陆…陆…天明,老夫可以帮忙,翰林院也应该参与校订。” “哇,徐大人,不会是您点了皇史宬吧?为何这么兴奋?” “嗯?”老头一下直起腰,激动挥舞拐杖,“胡说八道,天道大典,人若为之,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有道理,众人突然不想知道凶手是谁了,就是天干物燥,校尉该干嘛干嘛去吧。 陆天明蹭得起身,对英国公后面的骆养性道,“骆指挥使,东苑不会来外人,晚上也有人轮值,城墙上不可能扔三百步远准确到屋顶,唯一的疑点,来自太庙。” 陆天明伸手指向西边,“若皇史宬乃人为,贼子必定在太庙,从房顶到龙德殿,只有那里能绕过校尉向皇史宬扔东西,或者喷火油之类。” 骆养性看一眼内阁众人,再看看六部大佬,动都没动,轻咳一声,“贤弟,太庙查凶,没有圣谕不能去。” “随便你,不查凶,那就不能问罪皇史千户校尉。” 这时候有一位内侍挤到重华宫前,“陆大人,陛下相召。” 陆天明点点头,皇史宬至少还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去浇水,校尉拿一个大椅子到身边,陆天明往上一坐,四人抬着他入宫去了。 这场大火本应该是朝堂大事,但损失很特殊,也不特殊,只有一个独立宫殿,还是大白天,众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等皇帝结果最好。 陆天明来到乾清殿,里面的人让他脑子一瞬间混乱了,刚才没注意温体仁,原来在这里。 不仅他在,还有孔贞运、张至发、贺逢圣、黄士俊,这四人的虚衔全部是礼部侍郎、国子监祭酒、詹事府谕德,但他们不为当官,是纯粹的清流‘学术人士’。 他们正处于大明阁臣的‘通天梯’上面,翰林院君子的榜样,现在是喜宗实录的监修官,以后全部是崇祯朝的阁臣,纯粹的储相。 皇帝不驾崩,上代皇帝的实录一般不会完,就算他们当了首辅,监修官的名誉也会跟一辈子,文臣梦寐以求的荣誉。 他们没什么特别,但有一位白泽服中年人,成国公朱纯臣,这是勋贵中唯一的监修官,英国公重病后皇帝捧起来的人。 所以,殿内六人不论文武、不论老少,统一的身份都是监修官。 陆天明脑子高速运转,甚至能听到自己脑细胞摩擦的打火声,依旧不明白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陆卿家,别发呆了,他们让你去看喜宗实录进度。” 陆天明拐腿站直,还是没明白什么意思,只能说皇史宬的事,躬身道,“陛下,天干物燥,皇史宬大火,但校尉把史料都抢救出来了,二楼的永乐大典烧掉了,微臣一定半年内复原。” “朕知道了,皇城守卫和禁宫守卫都汇报是房顶起火,朕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你也无需为难校尉,三年内把大典复刻就可以。” “皇恩浩荡,微臣一定尽忠复刻。” “嗯,诸位卿家说你从未看过喜宗实录进度,亲军代朕监督,卿家难免荒废正业。” “这…微臣惶恐,学业不精,修书自然靠诸位大儒。” 崇祯摆摆手示意你们自己说,温体仁没有开口,反而是孔贞运起身道,“陆同知,我们既是请你看进度,也是请你核对史料原本,天启七年很多史料缺失,与交接的目录完全对不上,通集库、翰林院、文牍司,陆大人是唯一全程参与史料转运的人,我们需要你帮忙。” 陆天明眼珠子慢慢瞪大,机械扭头看着孔贞运,内心大呼,我顶你个肺啊,原来在这里等着老子。 第176章 变着花样玩的手段 孔贞运看他不说话,再次说道,“怎么?陆同知已经知道史料缺失?” 这是孔子的第62代孙,南直隶人,应天府进士,一生都在翰林院和国子监,抛开清流、文学家身份不谈,抛开他将来短暂的阁臣、首辅不谈,他是绝对的史学家。 冠绝明清交际的史学家,因为他编修了神宗实录、光宗实录、喜宗实录,唯一的三朝编修官。 后世很多史料来源开头是:据孔贞运记载。 当官本事很稀松,脾气够硬,公认的史学家,史学界超乎寻常的地位。 陆天明一时间想不到他与阴谋有什么关系,且他与曲阜孔家可不一样,他是哭死的,大明亡国后生生把自己哭死了。 这样的人… 想干什么呢,脑子不够用了。 “陆卿家!”皇帝突然大吼一声,“你怎么又走神了?伤势很重?” 皇帝这是给他台阶下,陆天明撑撑腿再次站直,“回陛下,微臣做监督百户从未出过差错,史料每次交接都有令牌签押,但微臣从不看管史料,丢失史料是翰林院找死,别想推脱给他人。 这是典型的监守自盗,臣请下狱所有翰林,立刻追查史料去向,如此欺君大罪,十恶不赦,诛九族都不过分。” 几人被他的杀性震惊了,怎么还试探来一个疯子,皇帝更尴尬,谁知道丢了什么史料,突然被陆天明架起来了。 “荒唐!”孔贞运立刻接茬,“老夫编修神宗实录、光宗实录,如今反而欺君了?” “没错!孔大人,就算你编撰了大明十五帝的实录,那也是过往功劳。丢失史料依旧是一等一大罪,不赶紧找,不赶紧恢复,此时此刻,跑乾清殿做什么?恃功而骄?倚老卖老?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暗度陈仓?浑水摸鱼?声东击西?” 陆天明喷了一大串,一脸愤怒,突然朝皇帝躬身,“陛下,皇史宬刚刚着火,这群翰林大儒跳出来做什么?他们这是火中取栗,妄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利用陛下仁慈混淆丢失史料之事,其心可诛。 臣请立刻下狱翰林院所有属官,未查清前任何人都可疑,这是诛九族大罪,谁都不能轻饶,陛下若饶恕他们,会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陆天明刚才那些成语,每一个都能延伸出一个阴谋,皇帝等陆天明说完,突然伸手,“都闭嘴!不准吵!” 低头想了想,崇祯抬头一脸阴沉,“温卿家,什么时候丢失史料?” “回陛下,微臣一直在内阁轮值,是今日四位和成国公突然说之前看过的史料不见了,全都是天启七年的史料,微臣认为事关重大,立刻带诸位面圣。” 皇帝没有看孔贞运,而是看向成国公,你不去都督府,天天在翰林院,总不会不清楚。 朱纯臣当然不会躲,低头道,“回陛下,发现史料丢失是前天,昨天核对了一天,今天赶紧上奏。” 皇帝呵呵冷笑两声,“朕听明白了,史料刚丢,你们把陆卿家叫来做什么?他能给你们无中生有吗?朕被你们糊弄了,还以为是三年前把史料丢失了。” 孔贞运这时才说道,“陛下,丢失的史料是天启七年四月到皇帝驾崩前五个月的起居录、后宫诸事记载。” 崇祯慢慢起身,眼里喷火,“孔贞运、张至发、贺逢圣、黄士俊,你们该死…来人,禁卫立刻封锁翰林院,任何人不得出入,让他们给朕找,三日内找不到,全部抄家削职,流放三千里。” 皇帝这是破防了,哪有思考的心态。 他说完怒气冲冲回偏殿,门口的禁卫统领立刻去通知宋裕德,陆天明扭头瞧瞧他们,脑子还是有点晕。 “温大人,下官还真糊涂了,什么情况?” 朱纯臣突然起身,到陆天明耳边低声道,“天明,起居录副本去年在西苑就因雪灾毁了。” 陆天明猛得扭头,“文牍司的副本呢?” 朱纯臣摸摸鼻子,“不知道,你不是主官嘛。” 陆天明瞬间想骂人,因为文牍司的副本就算在,也无法作为史料。 大明在史料管理方面绝对值得称赞,没有互相佐证的东西,一律不得作为正史依据,胡编乱造更是找死。 可惜啊,对史书再认真,最后也被人烧了。 没什么头绪,陆天明挥手哈哈笑了,“起居录找不到,去找起居郎,起居郎找不到,去找抄录的笔贴,过手之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都死光了吗?” 温体仁轻咳一声,“就算有八千人,他们能记起当时的事吗?就算记得,你敢信吗?” 陆天明敲敲额头,缓缓到成国公身边落座,他实在想不到,这件事的‘核心点’是什么,能实现什么目的呢。 竟然完全糊涂了。 “咳!”成国公轻咳一声,“天明,史料不全,那喜宗实录就只能编到天启七年,永远不会完,除非当今皇帝强令结束。” 陆天明皱皱眉头,扭头看向另外四人,“几位大人好似不急。” 孔贞运冷哼一声,“老夫没讹你,只是想看看文牍司的副本,因为我们几个粗略看过,大概真假不会错。” 陆天明一拍手,“这简单啊,一会就去看看,下官想知道,前天翰林院发生了什么异常?” 四人齐齐摇头,“我们都回忆两天了,没什么异常,史料就在典籍房,很多人去翻阅核对,翻着翻着就没了。” 原来是内外勾连的盗窃案,陆天明低头想了一会,干脆直接问温体仁,“温大人,就算有人偷了,除了实录无法按时编修,还会有什么后果呢?” “翰林院所有人都会落下不光彩的记录,难以诚信立世。” “还有呢?” “这就很严重了,陛下将来所用朝官都会背上这个罪名,本朝官员集体不孝。” 什么和什么呀,陆天明更晕了,始终意会不到这事关键。 “天明,你真是笨啊,他们在混淆陛下正统。” 成国公一声提醒,陆天明惊讶抬头,这…好像是的,难怪皇帝愤怒,但也不应该如此愤怒啊,你害怕个毛啊,都做皇帝四年了。 第177章 一环套一环的局面 这四人是‘嫌疑犯’,一出门就被禁卫带走。 陆天明在这里也没用,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拐着腿到院内,让校尉抬他去文牍司看看。 建极殿门禁遇到宋裕德,禁卫提督询问了一句伤势,附耳快速说道,“起居录一开始就是假的。” 陆天明脑袋轰隆一声,宋裕德已笑笑离开,去押送殿内的那几人。 原来如此。 四年前某些人已经完成的案件,罪证被人拿走了,翰林院现在就算说他们背下来了也没人信。 找起居郎和抄录的笔贴也没用,找他们的时候,就是逼他们去死。 无人信,也无人敢信。 难怪皇帝破防了。 陛下啊,原来你真不是好人,至少知道起居注早已不是原本。 两刻钟后,陆天明被抬到文牍司。 半年多第一次回这地方,很多人非常熟悉,看到他都一脸和煦。 可惜陆天明没有心思跟他们打闹。 尤其是看到李尊祖身穿白泽服坐在千户公房,更加难受。 袭爵了,别人不鸟你,那就还是个千户。 给李尊祖安排事,免不得求张维贤,自己不想求他。 哎,也不知道李尊祖理解不理解。 两人坐在公房安静无声,去拿副本的百户嘭得一声推门而入。 “要死啊你!” 李尊祖起身大骂一声,伸手从百户手里拿过起居注,“怎么只拿来一本?全都拿来,没人看这玩意…” 说到一半,脸色大变,因为他展开起居注,一片空白。 百户吓得咯咯响,“大…大人,全是空白…” 他说完觉得李尊祖不顶用,扭头朝陆天明下跪,“天明,你要相信我啊,兄弟们不可能动这些副本…” 嘭~ 陆天明也急了,拿起杯子在桌上用力一砸,“别说废话,最后一次确认副本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十七日,距今一个月出头。” “平时看管这些副本,有几人轮值?” “三十五人。” 陆天明一脸平淡,向门口招招手,“带百户去把兄弟们认全。” 校尉去拉人,看管百户立刻挣扎大吼,“天明,你要信我…天明,你要信我啊…” 李尊祖失魂落魄站一边不开口,陆天明又安排校尉去正衙叫骆养性过来。 一刻钟后,正衙过来四百多人,把文牍司围了起来,搞得所有人都战战兢兢。 加上被抓起来的人在院内一直痛哭流涕喊冤枉,文牍司一瞬间充满血腥的味道。 骆养性一个时辰后才来,身后带着二百多名男女老少,轮值力士的家眷全带来了。 亲军内部审讯,陆天明不需要骆养性撑场子,负手来到院中,面对曾经的兄弟,凝声开口。 “咱们是自己人,不要自欺欺人,我知道,一定有兄弟参与了这件事,外人不可能瞒着我们更换副本。我还知道,做这件事的兄弟不怕死,家眷有足够的银子,死就死了。 但我要告诉你,我陆天明不接受你裹挟别人赚银子,我可以扛下这件事,但我绝不会莫名其妙被人利用,既然赚银子是为了家眷,咱们就从家眷开始。 不要怨恨本官,要恨就恨你不认真轮值。来人,轮值三十五人、包括轮值百户,把他们父母拉出来,全部枭首,没有父母的把妻儿拉出来,一家斩两首。” 他这是行锦衣卫家法,军户内部就是这么残酷,一人做错,能牵连到的人都会被牵连。 校尉立刻去核对身份,院里瞬间哭嚎一片。 “天杀的,是哪个在害大家。” “该死的,你快认罪啊,收银子有什么用…” …… 陆天明负手站他们面前,任由他们大吼,校尉一个个验明身份,拖着到墙角,粗暴押着跪下。 轮值的力士有人大喊亲人名字,有人大哭,有人大骂,校尉依旧不紧不慢核对身份。 “报,每家两口,验明正身。” 陆天明扫了一眼被押在地下的力士,也不知能不能吓唬出凶手,起手变掌,缓缓向下压… “我招,我招…天明,我不愿意,是他们逼我的…不要杀兄弟们家眷…” 骆养性和陆天明齐齐看着百户官,一脸疑惑。 百户叫徐同,就算是他做的,他一个人也做不了,轮值可不是睡大觉,必须有人交叉监督。 他动过副本,那必定有另一名百户或力士去核验过。 果然,他这么一喊,本来站在院中的另一个百户也下跪求饶,“大人饶命,下官是被徐同威胁,他已经做了,下官来不及阻止被裹挟。” 这时候又出来四个力士,到两人身边下跪,“指挥使、同知大人,请不要牵连家眷啊,大家快饿死了。” 陆天明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出来,摆摆手,让校尉把家眷撵出去。 文官一辈子都破不了案,亲军很快就破了,只要敢杀人就行。 徐同被拖回千户公房,这次只有陆天明和骆养性,他哆嗦了两下,“天…天明,你要保我啊,更换副本的是…是…骆养志。” 房间内一静,一直平淡的骆养性突然恶狠狠道,“你找死。” 骆养性的二弟啊,陆天明摸摸鼻子,“骆兄,把养志兄叫来问问,小弟说了能扛住这件事,但绝不允许莫名其妙被利用。” “二弟去了江南。” “嗯?!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与定国公一起,暗中而去。”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这些王八蛋,又瞒着自己在搞大事。 不对,定国公去江南才正常,早该去了。 “徐同,你确定?养志兄什么时候安排的你更换副本?为什么换?” 徐同也懵了,抬头说道,“不对呀,五天前我还见到骆大人,刚刚更换三天,副本还在咱文牍司后面的地板下呢,他给了小人二百两银子,说藏三个月就可以。若副本真丢了,下官也不敢认罪,反…反正会灭族。” 陆天明与骆养性呆呆对视一眼,若骆养志提前暗中回京,那他们就是破坏了南北贵人的大事。 贵人们在逼迫皇帝妥协? “二弟是奉父亲之命与定国公离开,他们有另一条线联络,愚兄真没注意,这几天没回府。” 陆天明拍拍额头,对外叫道,“来人,带徐同去把罪证带来。” 第178章 将计就计才完美 罪证很快拿来了,陆天明和骆养性齐齐喷一口血。 因为藏起来的副本早被人调包了。 他们查无可查。 徐同认为自己死定了,看到副本也是空白页,惊恐躲在陆天明身后大叫,“天明,天明,你要信我啊…” “别紧张…找死…” 徐同从身后一拳捶向脖子,刚好陆天明回头发现,侧脸躲过,反手给了一肘子。 徐同再次挥拳,陆天明已从怀中拿出他的短刀,向上一撩,徐同的拳头被直接从中间削开,两根手指掉落… 徐同背靠柜子大汗淋漓,“天明,杀了我吧,我的两个孩子已经被送走了,骆指挥使只能抓住我的父母,我也不知道夫人带他们去了哪里,没有银子,他们快饿死了,这个世道没有人做错,所谓尽忠职守,完全是残害自己家眷。” 陆天明倒也没过于生气,“看来骆养志也是假的?” 徐同鬼魅一笑,“当然是真的。” 说完突然低头,迅速撞墙,准备自尽。 你妈的,老子被你们玩过多少次了,陆天明这次有了充足准备,他一低头起步,陆天明闪电向前,一拳打脖子,直接打晕,扭头吩咐校尉再去抓徐同父母。 骆养性兴趣不大了,“贤弟啊,二弟肯定还在南边,否则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家伙完全是胡诌,差点被他骗了。” “是不是胡诌不重要,就算是养志兄更换也无所谓,关键是谁在耍我,为什么要耍我,小弟必须狠辣解决,否则我们会陷入被动。” “为什么是在耍你?愚兄认为你想多了,明显坑的是陛下。” 陆天明笑笑没有说话,起居注既然被人换过,定然是皇帝登基的从龙功臣所为,有人坑这些大功臣。 更换的是起居注和后宫诸事记录,很明显是在修改天启皇帝宠幸秀女记录,以及后宫孕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天启看来真的留下两个遗腹子。 给魏忠贤、客巴巴定罪的时候,说他们把八个有孕的女子带进后宫,妄图学吕不韦旧智混淆皇嗣。 这尼玛太假了,一两个还差不多,二杆子才一下塞八个女人,就像湖广巡抚的地震奏本一样,有人一开始就没有彻底同流合污,良心上的春秋笔法让后人去猜。 陆天明在这里烧他的脑子,骆养性出门叫一个贴身校尉到身边,耳语两句后离开。 在骆养性心里,这件事的确不算‘大事’,但幕后之人一定没算好陆天明的反应,显然有人要栽跟头了。 陆天明为何越来越认真呢? 因为天启的后妃全死光了啊,只剩下盟友懿安皇后。 这一大圈转下来,只要自己火速破案,最后懿安皇后会得到全部好处,她以后更加正统、更加重要了,若她出现意外,崇祯跳进黄河洗不清,人心深处会被钉死在篡位的史册中。 这不是瞌睡给了个枕头嘛,还省得绞尽脑汁布局了。 将计就计才是完美之计。 徐同被五花大绑带到院中,嘴里捆根粗木棍,陆天明把张道浚和赵弘祖也从正衙叫了过来。 院里站满飞鱼服,锦衣卫四大主官同审一个犯人,还是崇祯朝锦衣卫第一次这么齐整,内外城的坐班千户、百户、连秦大成、巩永固、刘文炳也被叫了过来。 四人坐一排,徐同父母被拖了进来,诏狱的刽子手来行刑。 剐刑! 这是骆养性的安排,他不想把自己卷进去,但陆天明看着难受,关键是这种刑罚太浪费时间,挥手制止他们脱衣服,让校尉给徐同父母嘴里捆两根木棍,到徐同身边叫醒他。 “徐兄弟,我这人不是好人,但也绝不是坏人,你想赚银子我不反对,但你不能害我,不能害兄弟们,丢掉文书,他们会被夷三族,何其无辜,你想痛快死,恕兄弟办不到。男人在世,无外乎儿子、丈夫、父亲三重身份,你害我,你害兄弟,那我只好先剥夺你儿子的身份。” 陆天明一挥手,两个校尉立刻抡锤砸对面父母手指,徐同目眦欲裂,看向陆天明的眼神无尽恨意。 陆天明不为所动,盯着他眼睛数手指。 只要五个数,他不点头,那边就是两锤,先砸手指,再砸脚趾。 观刑的人不忍低头,陆天明依旧冷冷数手指。 砸第四下,徐同破防,满脸泪痕点头。 陆天明并未让校尉解开他嘴里的木棍,而是解开右手,给了一支炭笔。 他歪歪扭扭写了两字,养志。 嘴硬! 陆天明一挥手,那边砰砰连砸两根手指。 徐同干脆闭目,陆天明给两侧校尉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让诏狱的人过来,把眼皮刺穿缝在额头。 不想看也不行。 徐同再次点头,陆天明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最后一次机会。 这次写了很长:隆平侯张拱薇之弟张拱日,夫人是张府婢女,带我儿子回来,告诉你全部。 这还差不多,但老子不需要你的消息了,知道人就行。 没有其他人看到字,陆天明收起纸笔,吩咐正衙八百校尉看守这里,让秦大成立刻集结皇史千户所校尉。 骆养性对徐同交代谁不感兴趣,陆天明显然要自己做这件事,朝他摆摆手道,“贤弟要做就快点,愚兄在这里帮你坐镇一会,若拖到明天,一切都白搭。” 第179章 与时间赛跑的破案节奏 隆平侯,靖难功臣张信之后。 就是那位带兵打朱棣,却通风报信投靠朱棣的将领。 朱棣迁都时把开国勋贵都留在南京,靖难勋贵大多带到京城,但开国勋贵被老朱杀的七零八落,实在有点单薄,朱棣不得不留下几名靖难勋贵制衡,与魏国公一起掌南京五军都督府,以及南京京营的二十万水陆兵马。 这留下的勋贵,二百年下来也变成了南京人,只有隆平侯有点特殊。 张信当初不愿留南京,抗旨跑到京城跟朱棣出草原。 朱棣喜欢他这‘尽忠’的样子,张信顶着南京五军都督府的官职,成为远征大军管后勤的宠臣,但他后来贪墨,又被废为平民。 仁宗登基复职,没啥作为,宣宗登基后,成为镇边大将军,在英国公张辅麾下。 英宗登基后,总算踢回南京,恢复他制衡的本职。 张家被张信这一折腾,成为特殊的存在,子弟读书在京城勋贵圈,袭爵后才回南京任职,不袭爵的人就一直留在京城。 两京都有府邸,且都是有祠堂的正府。 陆天明知道当今侯爷张拱薇的结局,他意外死在凤阳,死的有点窝囊,崇祯没有给予追封,也没有子嗣,袭爵的就是这个张拱日,然后…南京投降了。 先不说这人气节怎么样,陆天明绝不认为他偷副本是针对自己,也不认为他是什么主谋,既然落手里,不干白不干。 隆平侯府邸在西城鸣玉坊,不远不近,陆天明调集西城兵马司五百人,夕阳下山的时候,突然把府邸围起来。 他来的太突然,无人知道他的目标,自然把全府的人都堵住。 第一次行使锦衣卫的特权,西城兵马司围府,校尉动手,进府立刻抓人。 前院瞬间被捆起来二百多人。 咦?张拱日还认识陆天明,看到他一脸不屑。 “陆同知,你犯大错了,没有圣谕不准拿勋贵,亲军先斩后奏的特权不好使,英国公的面子也不好使。” 陆天明对他的镇定很满意,越镇定越有鬼。吩咐秦大成立刻搜查全府,扭头转了一圈,从客房拿了一根顶门棍。 一个字都没说,拎着到张拱日面前,对着膝盖咔嚓一声。 啊~ 杀猪般的惨嚎声响起,张府二百人瞬间闭嘴。 “陆天明,你死定了!” 咔嚓~ 两条腿直接全部打折。 张拱日双手被捆,在地下疼的打滚,陆天明面无表情,抡起来继续砸,咔嚓、咔嚓、咔嚓… 双腿被打成两条烂肉,张拱日晕过去疼醒来,“祠堂…祠堂…别杀我…我们无心惹陆兄弟…饶命啊…” 校尉立刻去祠堂搜,不一会就抬出来两箱子副本,全是起居注副本和后宫诸事记录。 陆天明终于开口,“张兄,徐同是我兄弟,他的妻儿呢?” “死…死了,怎么可能真给他送到南京,太啰嗦。” “偷文牍司副本做什么?谁让你偷的?” “给我…治疗啊…我说了是谁…你也不信…偷就偷了,又不是死罪…” 这是实话,陆天明立刻吩咐校尉去通知人。 不用他通知,因为校尉一进府,兵马司就撤了。 虽然西城指挥使是英国公给陆天明的人,此刻也知道这位爷在乱搞,提前一步通知了张维贤。 五军都督府勋贵一溜小跑,还是来迟了,陆天明搜到证据,已经坐实张拱日的罪名,杀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张维贤一进大门,张拱日就挣扎痛嚎,“公爷…救命啊…救救我…” 后边还跟着温体仁和六部几名侍郎,看到副本松了口气。 陆天明坐在台阶边,冷冷的看着他们,张维贤看一眼情况,示意儿子推他到陆天明身边。 啪~ 十分清晰的声音,给了陆天明一巴掌。 两人对视一眼,陆天明突然抽刀,冲进人群,把张家核心家眷瞬间捅死。 勋贵连大吼都来不及,个个瞪大眼,陆天明已经把刀放到张拱日脖子,“最后问你一遍,为何偷副本,为何害我。” 张拱日一狠心,歪头主动抹脖子,陆天明收回刀直接把双脚斩了下来。 “啊~杀了我,杀了我…你不得好死…” 陆天明毫不犹豫就斩了半截腿,张拱日晕过去,他又斩了一截。 醒来的张拱日奄奄一息,“陆天明,老子在地府等你…” 陆天明咧嘴一笑,挥刀直接枭首。 “来人,隆平侯谋反,杀!” 都到这地步了,校尉抽刀瞬间把全府枭首。 陆天明站在血淋淋的院子,双手平举,对一堆勋贵和张维贤大声怒吼, “亲军多少兄弟提心吊胆守着大明文牍,很多人为此送命,偷文牍就是杀亲军,就是谋反,害我、害我的兄弟、害我们亲军,就是不行。陆某倒想看看,贵人的脖子有多硬。” 陆天明二愣子劲头上来了,张维贤眼神复杂看了一眼,挥手让亲卫抬他离开,勋贵们也跟着走了。 “温大人,隆平侯的银子不知藏在哪里,这里反正不多,只有六万两,陆某分文不取,刑部来取充任国库怎么样?” 温体仁摇摇头,“陆同知,你闯祸了。” “一个张拱薇而已,怎么着,隆平侯还能让日月倒悬不成?他陷害我就得承担后果,你们这群胆小怕事、毫无是非观的庸官。” 温体仁哭笑不得,“你找到了副本,然后呢?” “然后老子马上就能找到翰林院的原本。” 温体仁眉毛一跳,“是…是吗?那老夫倒要为你请功了。” 陆天明咧嘴一笑,吩咐校尉留下一百人等待内库来收银子,再吩咐一队人把找到的副本带走。 他则让人抬着,撒丫子跑向翰林院。 与温体仁一起来的还有吏部尚书闵洪学,眼看一群校尉跑步返回南边,闵洪学到温体仁身边低声道,“英国公能被气死,如今他们正是商议的关键时刻,被陆天明彻底搅乱了。” 温体仁摇摇头,他已经回过味来,皇帝和张维贤现在肯定心情一致,捏着一把汗,但又祈祷陆天明能再快一点。 南边本想抓一个大筹码,没想到把陆天明卷了进来,这混蛋脾气硬、手段快,直接掀桌子了。 双方没谈成,但也谈成了,接下来双方应该会保持沉默,陆天明还在京城,他们就不会乱伸手。 第180章 捋顺逻辑好办事 乾清殿,皇帝比张维贤提前一刻钟知晓文牍司的情况。 陆天明做事每一步,均有亲军跑到禁宫汇报。 听说陆天明把隆平侯胞弟张拱日处决,立刻令王德化带人去抄家。 扭头看看已经落山的太阳,天黑只有一个时辰了,皇帝的双拳紧握,内心呐喊木头快点。 陆天明这脾气真好啊,这么大的算计,放以前谁都没招,但谁能想到,他们会败在一个暴怒的锦衣同知身上。 “陛下,后军都督府大都督张之极求见。” “进来!” 张之极进门看到没有内侍,非常干脆,“陛下,明日若没有结果,请您立刻下令孙承宗离京。” 崇祯手一抖,再次与京城勋贵完全站一起,让他很不习惯,思虑片刻才问道,“为何说没有结果?朕看陆卿家很快。” “陛下想让他杀绝翰林院吗?” 崇祯摇摇头,“你想多了,陆卿家又不是傻子。” “他当然不会乱杀翰林,但免不得可能会杀翰林院属官,杀隆平侯我们可以安静,杀翰林官员,京城瞬间炸锅。” “老国公为何不拦住他?” “父亲去翰林院只会让那疯子杀人更快,他那人吃软不吃硬,谋划偷史料的人完全不把他放眼里,激发了他的杀意。” 皇帝又低头想了一会,“他已经去了?” “是,没有回文牍司,直奔翰林院,说起来令人不可置信,身为亲军,锦衣衙门他很陌生,翰林院他倒是非常熟悉,直接进去奔文牍库封门。” 皇帝差点笑场,轻咳一声道,“朕知道了,明日下旨问罪隆平侯,令南京押送回京,一个没用的人,南京不会护着他。” “陛下,就算隆平侯真偷了副本,不过是二十廷杖。” 崇祯扭头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朕已令净军去抄家。” 张之极一滞,迟疑片刻依旧坚决反对,“抄家也可以挽回,不能杀隆平侯,会让南边彻底不信任,下旨训斥家教不严,去职圈禁反省,由魏国公在南京看守。” “你在教朕做事?” “陛下,此时此刻,怄气会让大家骑虎难下,陆天明若一再搅和,事态严重到需要父亲出面收尾的时候,难道我们杀了他吗?” 崇祯咬咬牙,又扫了张之极一眼,“朕明白了。” 张之极退后一步躬身,扭头离开偏殿。 过一会亲军的人来汇报,陆天明带千户所校尉到翰林院后,让所有属官回值房休息,他带人在搜索文牍库,说他对那里熟悉。 陆天明如何肯定自己会马上找到原本?因为孔贞运啊,审徐同的时候,突然明白了,翰林院的假原本并没有丢,而是被人藏起来了。 如同南镇抚文牍司一样,翰林院也必须有‘团伙’才能成功。 但这里与文牍司也不一样,翰林院可是天天有人翻看。 那么多起居注和后宫记录,不可能突然买通所有人玩消失,更不可能突然带出去,灯下黑反而能成功偷走。 陆天明到翰林院后,直接到以前常来的执事公房,下令校尉搜索所有封存文档,他则坐椅子中低头思索幕后黑手是谁。 张拱日,这是最浅层的南边人。 总感觉京城有个南边的内应,这人能影响张维贤的决断,或是与张维贤理念完全不同。 利益深度捆绑的官场,这种人不好找,目前连个范围都没有。 陆天明心里,大明最理想的情况是:南北划清界限,你发财、我掌权,咱们先搞东虏。 南边不要插手北地军务,京城勋贵也不插手边贸走私,以此为筹码获取钱粮支持练兵,文臣则装聋作哑让贵人们自己去处理。 这样还有一个漏洞,因为决策层的皇帝永远是‘搅屎棍’,皇权制衡下的官场,皇帝总是让倒霉的一方更倒霉,然后又让另一方帮他收尾。 所以双方划清界限的同时,还得皇帝闭嘴。 南北贵人现在都无法让皇帝闭嘴,他们也没想过让皇帝闭嘴,陆天明想过,而且找到了办法,那就是抬张嫣来压皇帝。 可惜张嫣还没‘发育’,他这个想法也不能暴露出去,结果就是现在这样,破案很快,但很难掌控平衡。 “想什么呢?能找到吗?” 宋裕德突然坐在面前,陆天明抬头淡淡一笑,“杀张拱日你怎么看?” “你有种,兄弟佩服,想必以后刺杀你的人又多了一位。” “禁卫和亲军守卫太康伯府,我想去见见懿安皇后,你可以吗?” 宋裕德没想到他飘那么远,一时没反应过来,“上次不是谈崩了吗?” “你想多了,不是偷偷见,是光明正大见。” “哦,那还不是随便见,你想做什么?” “让她识别一下起居注的真假。” 心不在焉的宋裕德突然坐直,满脸后怕,“我的娘咧,你这人太可怕了,那还是不要见了,我得去告诉姑父。” “为何这么害怕?” “过去事已经过去了,你翻出来除了一股臭味,能有什么意思呢?” “有道理,那就算了。” 宋裕德松了一口气,这小子做事果然心太野。 外面校尉大声汇报,“大人,四位监修官来了。” 孔贞运带着三人直接推门而入,两人连动都没动。 陆天明一脸不屑,“我说四位,你们现在是嫌疑人,别以为校尉好说话,陆某刚杀了隆平侯的胞弟张拱日,他竟然敢去偷文牍司的副本,十恶不赦的反贼行为。” 孔贞运代替他们接茬,“内廷来人了,让我们听你吩咐,我们也刚知道有人偷了南镇抚的副本,若找不到原本,你想在翰林院动刑吗?” 陆天明点点头,“严格来说,陆某在乾清殿都能动刑,亲军奉的是大明律、是皇明祖训,陛下口谕不一定好使,但愿陆某动手的时候,内阁、内廷来得及下圣旨。” “太狂妄了,这里是翰林院。” 陆天明很不雅提提腰带起身,笑着摇摇头道,“张拱日该死,是因为他偷文牍会害死亲军几百兄弟,陆某不得不杀他,否则亲军就是任人欺辱的衙门,这与欺辱皇帝没区别。至于翰林院,那更无所谓了,诸位老爷连几本书都看不住,以后做大官入阁也是棒槌,现在杀人就是为民除害。” 第181章 翰林文牍最好查 四人被陆天明的狂妄震惊,宋裕德也震惊看着他,你不会玩真的吧? 张至发突然大怒,“混账东西,敢辱翰林,先从老夫的尸身上踏过去,有胆你就…” 啪~ 陆天明反手就给了一个大耳光,一旁紧张的宋裕德连忙抱住他,“你疯了。” 陆天明轻蔑一笑,“李腾芳我都打,你算根毛,丢了皇史原本还叽叽歪歪,谁给你的胆子,来人,把张至发拖出去,不是喜欢廷杖吗,先赏十下尝尝鲜。” “住手!”宋裕德大吼一声,门口校尉却丝毫不听他的屁话,继续拖人。 急得宋裕德也大喊,“来人,制住行刑校尉。” 校尉和禁卫顿时乱做一团抢人,张至发、贺逢圣、黄士俊被挤了出去,孔贞运气得浑身发抖,刚想出去,陆天明从身后直接拖住,趁机低声问道, “前辈是实诚人,不要让晚辈难堪。藏在哪里?” 全身火气的孔贞运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眼,低声颓废说道,“你怎么知道是老夫藏了?” “咱们以后再聊这个话题,您时间很短,别逼晚辈。” 孔贞运犹豫片刻,无奈叹气道,“驾崩当月最关键的起居注丢了,应该是被人藏怀里顺走了,老夫把后宫诸事记录和另外四个月起居注藏在存放成稿的书柜,就在架子最上面。” “前辈这灯下黑玩的真漂亮,谁偷了起居注,您给个方向。” “老夫怀疑成国公。” “嗯?为什么?” “每天在文书公房坐着喝茶,丢了史料,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公爵也不该如此轻松。” 陆天明笑着摇摇头,“不是他,您再想。” “那就是张至发。” “是吗?这又是为什么?” “孙承宗,他是孙阁老的人。” 陆天明眉头一皱,“更不应该。” “不,你应该反着理解一下,偷不为偷,只为制造混乱,敲打京城勋贵,也许过几天就放回来了。” 陆天明大概明白了,哭笑不得道,“您竟然认为他们有底线。但您这么一说,晚辈又怀疑成国公了。没其他人了?” “暂时没有,若是小吏偷书,那老夫无法猜,但小吏应该不会冒夷三族的风险,翰林院的史料很难像文牍司一样偷走,必须是主事之人。” 陆天明眼神一亮,他有方向了,点点头低声说道,“起居注一直是假的,您藏也藏不到真本,也不用偷偷看,这是南北在利用皇帝正统之名来博弈。南边想偷走起居注,拿捏皇帝和京城的一个筹码,事实上贵人无所谓真假。” “混蛋…”孔贞运突然大骂一声,觉得不妥,又瞬间收声,气得发抖,“这群偷鸡摸狗的逆贼。” 陆天明咧嘴一笑,“前辈若想知道陛下驾崩前的事,天下只有一人会告诉您。” 孔贞运反应很快,“懿安皇后?!” “晚辈可帮不了您。”陆天明哈哈一笑,用力推了他一把,示意结束谈话, 孔贞运更气了,但被陆天明推出门外,禁卫和校尉在互相对峙,张至发被拽的非常狼狈,他顿时大喊,“住手,这里是翰林院!” 陆天明目的已经达到,既找到原本,也给张嫣找了个朋友,朝校尉挥挥手,下令把人扔到值房,继续找。 宋裕德松了一口气,连连劝四人,“几位前辈,大家都是为了一件事,不要生气,宋某护送大伙回值房休息一下。” 孔贞运甩手先离开,另外三人也只好跟上。 四人回到值房,个个气得浑身发抖,宋裕德对他们这脾气很牙疼,对陆天明更牙疼,干脆守着他们算了。 “西宁侯,宋裕本去了哪里?你堂堂侯爵禁卫提督,被一个锦衣同知压制,不觉得丢人吗?” 宋裕德瞠目结舌看着孔贞运,“孔大人,晚辈不想多事,您别找茬好嘛?后院还有三百多人呢,动起手来瞬间会有很多人丢掉性命。” “哼,老夫觉得他不敢,张维贤会杀了他。” “姑父杀他之前,翰林院已经死绝了,亲军一条命若能换一堆储相,大概会闪耀史册。” 孔贞运闭嘴了,张至发摸摸脸,冷冷说道,“老夫迟早要这狗东西好看。” 宋裕德冷眉扫他一眼,刚想讥讽一句,外面突然传来校尉的欢呼声… 几人齐齐站在门口张望,马上有一个禁卫跑来回报,“侯爷,找到了,也不知哪个笨蛋把原本放到准备封存作废的箱子里,还好没有烧毁。” 孔贞运抢先问道,“怎么可能,翰林院不会出现这纰漏。” “下官不知道,反正陆同知说,没人做内应根本不可能偷走,小偷先藏起来,以后才能弄走,那就说明原本还在某个灯下黑的地方,文牍司执事已经去清点,诸位大人可以回府了。” 宋裕德骂了一声翰林蠢货,甩袖走了。 四人面面相觑,孔贞运佯装问道,“咱们没找箱子吗?” 张至发挠挠头,“找过吧,老夫还去翻过,文牍库那些狗东西根本没用心,真是丢人现眼。” 另外两人讪讪没说话,其实他们四人都没找,老爷怎么可能亲自动手呢,都是靠属官在翻腾。 只是孔贞运诧异看了一眼张至发,他得告诉陆天明,这人可以排除嫌疑。 一刻钟后,乾清殿的皇帝脸色涨红,“真找到了?” 宋裕德亲自来汇报,“回陛下,是找到了。或许是他们出了纰漏,也或许是有人想偷来不及,总之还在翰林院。” “哼,定然有人想偷,还好陆卿家下手够快,差点让逆贼得逞。” “陛下,文牍司的副本被抬到翰林院,陆同知和翰林院在核对,顺势抄录一份存到净军看守的西苑文牍库,今晚二百多人熬夜就可以完成。” 皇帝激动挥挥手,“木头真是办大事的人,朕可以放心睡觉了。” “恭喜陛下,微臣告退。” “等会,陆卿家不查查翰林院的内贼?” 宋裕德眨眨眼,“陛下,这恐怕得圣旨,他也不能节外生枝。” 崇祯又是一脸愤恨,“让这个逆贼藏在翰林院,以后是个大祸,陆卿家不适合继续审问,你就不能想点办法?”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给‘伴读’宋裕德出难题,后者歪头想想,依旧没有接受,而是岔开了话题,“陛下,有没有可能…会有人打懿安皇后的主意?” 皇帝眼里闪过一丝厉色,“没错,你提醒的对,朕高兴太早了。” “微臣只能平时看着点,好在懿安皇后无法见到朝臣。” “你和陆卿家,明天各派一队人到太康伯府护卫皇嫂,让曹大伴回来吧,没必要困在伯府。” 第182章 ‘完美收官\’的突发事件 天色刚黑,后军都督府,一堆勋贵听闻翰林院的后果,神色一个比一个复杂。 他们当然认为是小偷来不及拿走,被陆天明给截住了,绝对不是什么可笑的疏忽。 勋贵今天聚会,人在京城的都在这里,核心公侯依旧只有一圈,他们谈完,才会有限的通知等候的人。 成国公这次非常主动,等人落座,他就迫不及待开口。 “公爷,您是前辈,不能让天明这么搞,他以为在做忠君爱国的好臣子,殊不知在摧毁朝堂大事,希皋已经在南京谈了半月,这…功亏一篑。” 张之极替他爹冷哼一声,“天明不是忠君爱国,是南边给他下马威踢到了铁板,早说了要联系就有点诚意,他们抠抠搜搜还想算计一把,作案破案本就不难,他是亲军,非要在他擅长的事情上斗一回,这结果也在预料之中。” 成国公哦了一声,“听起来张兄准备兜底?” “我能躲的了吗?我爹给了他一巴掌,我自然得唱一下红脸,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南边让谁来联系天明,他那狗脾气和裕本一样,打交道得直接说,隐晦暗示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定国公徐希皋不在,镇远侯就得说话,这时候他摇摇手道,“之极已经说服陛下不追究隆平侯,且由魏国公禁足,这就是咱们最大的诚意。 隆平侯这一辈已经被踢出去了,他与天明只有私人恩怨,咱们无需考虑这个人,老夫总觉得,南边忽视天明的手段,这一闹不仅没有抓住筹码,反而彻底失去对禁宫的掌控,对我们非常利好,这可不是好事啊。” 张维贤这时候也点点头,“没错,太康伯中毒、嘉定伯意外,最近发生的事我们得到了所有好处,他们失去对皇家的影响,无法算计禁宫,看起来皇权更加依靠我们,但真不是好事。” 是啊,所有的事对京城贵人都有利好,难道真是陆天明星象师命格的原因? 继续这么发展下去,京城可以甩掉南边灭虏了。 不对,一家独大是死期,没有钱粮啥也不是,众人齐齐一个哆嗦, 镇远侯立刻道,“公爷,但凡博弈,必定有人失势,有人得势。可我们未利用此事大作文章,所以我们并未得势,南边却失势了,这背后恐怕有人在利用天明的性格布局,这人比我们更懂天明。” 张维贤两眼闪过一丝狠辣,“老夫想不到是谁呀,不可能是骆思恭。” 成国公犹豫道,“陛下?” 两个老头齐齐轻蔑笑了一声,第一次参加如此会议的李开先道,“公爷,也许我们应该看一眼孙承宗,这老头不该出现的时候总出现,该出现的时候直接消失了,皇史宬大火、翰林院丢史料,这么大的事同时发生,他却躲在内阁喝茶。” 张维贤眉头一皱,“开先想说什么?” 李开先咽了一口唾沫,“公爷,本来存在漏洞的史料,这一丢一回,彻底没有漏洞了,完全变成铁的事实,谁也无法再利用帝位交替的事做文章,这不就是得势吗?也许背后之人并不是通过这件事算计什么,而是在弥补以前的事。” 这句话瞬间拓展了众人的思维,镇远侯一拍手,“开先悟性不错,没错,我们和南边都被牵着鼻子走了,他们想抓一个筹码,我们也放手让他们抓,没想到别人早就算到了,利用我们谈事的机会,彻底消除了以前的隐患,这人的智慧很高啊,那他的地位和年龄也不会低。” “孙承宗?孙承宗?”张维贤琢磨了两句,突然叹气一声,“他已经恩怨结清,跳出去了啊,有这么蠢吗?” 这句话又把众人的思路堵住了,张维贤却慢慢露出笑意,“老夫倒是明白了,有人在为良心做事。南边的人总是这样各有心思,周延儒、温体仁是两伙人,下边的朝臣更是各有心思,翰林院乃储相之地,有人与天明一样,是赤子之心呐。” 成国公立刻惊呼一声,“孔贞运?!” 张维贤摇摇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永远无法证实,事实上谁都有可能,上百人的翰林,每人背后都有不同的谋主,南边还没来得及整合,给内阁提个醒,让他们把翰林院捋一捋。” 众人点点头,他们算是捋顺来龙去脉了,有一个或几个孤臣,或是忠直,或是在展示他的能力,总之有人想迫不及待上位。 勋贵暂时只能等待,等着南边重新整合人事和商路。 谈事的人陆续离开,张之极和镇远侯还要去交代一下旁边等候的人,让他们别紧张。 李开先很自然的到张维贤后面,推着英国公与众人告别,然后把老头推入卧室。 “开先,有没有怀疑天明擅自做主?” 英国公突然问,李开先恭敬低头,“说实话,晚辈一开始认为是天明那牛脾气上来了,发觉有人设局后故意为之。 但转念一想认为不是,咱们知晓太康伯的事,那天明就不可能对嘉定伯动手,完全是意外,而且他还在养伤,走路都不方便,哪有心思与人博弈。 这些事发生的太快了,前后不过三天时间,若背后有主谋,那这人必定遍布眼线和人手,谁都没有这操控能力,只能说是意外加凑巧。” 张维贤呵呵一笑,“博弈嘛,必有得失,天明若能趁机得到一点好处,老夫还为他高兴。可老夫思来想去,不知他能获得什么好处,咱们不能乱猜,你去问问,若他不知道,那就提醒一下。” “是,晚辈明白了。” 陆天明没有参加过勋贵的核心会议,若在现场,一定对众人的思维给予赞叹,这些贵族的政治智慧和敏锐度远超六部朝臣啊。 历代皇帝果然做的对,世袭罔替的贵人见识凌驾众生之上,决不能让他们掌握朝政,他们能短时间架空皇帝,像两晋一样,变成门阀天下。 某人亲自守在翰林院文牍库扫尾,亲军抄录文本的时候,直接把翰林院缺少的那一本放了回去,然后下半夜再让另一人抄一遍,故意把原本和副本打乱封存了三套。 笔贴都是规规整整的台阁体,这是他们吃饭的本事,如同打印一样的字体,明天一过,原本副本不知谁复印谁。 完美! 第183章 京城遍地的妖孽 一夜无眠,清早太阳初升,陆天明已经完成一切收尾工作。 坏处有啥,暂时不知道。 好处是懿安皇后即将收获南边的‘善意’,除了孔贞运这样良心的史学家,一定会有人试图把张嫣这个废子捡起来。 自己也进一步得到皇帝的信任,更得到校尉的忠心,他那句‘害我兄弟不行’,已经开始发酵了。 更关键的是,这位亲军同知对京城官场建立了震慑力,管你什么侯爷、翰林,错了就是错了,别想利用他耍心眼。 陆天明在翰林院把汇编史料的庶吉士名单看了一遍,顿时明白偷书贼是谁。 咱先睡一觉,再与周首辅的这个学生玩点花活。 别院王宝所在的小院,东南角有一个入地三尺的亭子,很多人家用这样的亭子来休闲,抚琴听曲,品茶读书。 其实这种建筑并非装饰,它有非常现实的避暑用处,身处院墙影子下,中间铺地毯,铺凉席,周围屏风一遮,既透亮又无风,夏季白天睡大觉十分舒适。 脑子消耗太厉害,陆天明自然在睡大觉,今天必须休息好,晚上或明天肯定还会有事,肯定更耗脑子。 身边迷迷糊糊的王宝屁股挨了一巴掌,触电般惊醒,睁眼看到张世菁面色不善出现在面前。 委屈起身,跟她来到正屋。 看看日头已经偏西了,的确睡美了。 “宝宝,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劝夫君跟我亲热。” “人家劝了啊,郎君每次说法都不一样,不是说了二十大婚嘛。” “那是胡扯,他不急,我爹就不急,等我肚子大了,这男人才不会跑。” 王宝吃惊了,“为何这么说?小公爷不可能后悔呀。” “不知道,反正父亲表现的很冷漠,也不像是因为姑姑的原因。” “姑姑?为何与姑姑有关?” 张世菁一摆手,“不说了,田秀夏死了,夫君伤心吗?” “人家不知道。” 张世菁无奈,“夫君自从有了你,连刘文弱都冷落了。” “不是,文弱姐姐只是不方便。” 张世菁点点头,“夫君昨晚一夜未眠,你去陪他吧,今晚别院宴客。” “什么客人?菁菁不合适出面吧?” “丰城侯,还有内阁首辅,爷爷让我带厨师来做饭,陪客的是李腾芳,那老头白吃白住一个月了。” 王宝哦一声,张世菁离开小院,她还真返回亭子去了,侍妾嘛,听主母的话,伺候好男人才是‘主业’。 陆天明这一觉睡到太阳下山,突然想搞点事情,仰头想事的时候,王宝趴到身上,美人淅淅索索动手,陆天明拍了一巴掌,“别动,是不是有人来过?” 王宝顿时委屈嘟嘴,“菁菁来了,人家就是想做母亲嘛。” 陆天明扭头看看房顶上的彩霞余晖,掀开被子起身。 王宝惊呼一声赶紧穿衣服,然后又给伤员穿。 陆天明看她伺候自己小心翼翼很认真,一时也有点走神,王宝性格就是这小女生心态,除了第一次勾搭的时候有点刻意,此后再未发现异常。 王朴完全是用女儿投资,她有什么错呢,又不像田秀夏一样纯粹的探子,但陆天明又十分清楚,新乐侯、周奎、张国纪、田弘遇、王朴,这是一条线上的人。 王朴一定通过后戚与南边有联系,又通过张维贤混入京营。 总之不是什么好鸟,自己身边不论是三个还是两个,本质上是一个,都代表后戚而来,王宝借用了与张家的关系,更像一个障眼法。 三女控一夫,不生点事,不正常啊。 王宝给他穿戴整齐,拍拍后摆,在脸颊亲了一口,脸蛋红扑扑的,“郎君有伤别喝酒,妾身晚上等您。” 陆天明朝她笑笑,小心翼翼出亭子,一个红色身影站在台阶前,一抬头差点吓得跌回去。 刘妞妞连忙躬身,“老爷,小姐传妾身到别院。” 陆天明挥手让王宝回正屋,干脆在亭子旁边坐下来,“桐桐找你传话?” 刘妞妞复杂看了他一眼,“老爷,小姐只是让妾身来伺候您。菁菁小姐回去了,听说今晚宴客,需要人招呼一下。” 周延儒反应真快,陆天明顿时失去聊天的兴致,迈腿缓缓离开小院。 刘妞妞在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眼看到正屋前,向东一摆手,“老爷,先到东屋,公爷好似让丰城侯来传话。” “他已经来了?” “是,侯爷中午就来了。” “哦,还真是闲人。” 刘妞妞把他带进门,看他腿还是不方便,伸手扶了一下,到桌边拉出椅子,给倒一杯茶。 “嗨,跑老子这儿来睡觉,真有你的。” 锦榻上的李开先被瞬间叫醒,起身揉揉眼到桌边喝口茶水,刘妞妞顺势退了出去。 轻咳两声,李开先坐到他身边,把声音压的极低,“公爷其实认定你杀了嘉定伯,太康伯中毒这事骆养性知道,他只是不知道是我动的手,但骆养性对嘉定伯的死表现的很平淡,那就是你与骆养性杀了周奎?” 陆天明面色一点波动都没有,上下扫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太康伯中毒、嘉定伯死亡、史料一丢一回,每件事都对京城贵人有利,若再把田弘遇废掉,那南边彻底失去对皇家的影响,天明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双方没得谈了?” “没错,会搁置很久,公爷并不想要这种局面,他们猜测你杀了嘉定伯,但想不到你为什么杀,愚兄不用猜,我认为就是你杀了他。 别忘了,咱们在外城的时候,你一开始就想杀他,你逃过怀疑是因为田秀夏也死了。 昨天愚兄才明白,是骆养性在配合你,这样就说通了,骆养性为了做成铁案,一定会擅自做主,把田秀夏也杀死,再加上你受伤,完美的回避了嫌疑。” 第184章 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上) 陆天明一瞬间不知道该给李开先什么反应,只能习惯性露出一个轻蔑的微笑,随他理解。 没想到李开先苦笑一声,“天明,你这么做就错了,知道错在哪里吗?错在京城有资格与公爷博弈的人只有皇帝,你明白了吗?” 陆天明淡淡的微笑慢慢消失,内心大骂混蛋。 李开先看他的脸色懂了,点点头道,“没错,他们根本不敢盯着公爷,为了不被当做棋子,他们必须盯紧国公府的人,王朴明白这个道理,做的很彻底,干脆给你送了个女儿。 但王朴只是一个外围将军,盯着你的人一定很多,愚兄也是其中之一,你在做事,别人在看你,他们只要把你往所有事上套,总会在某个环节得到印证。” 陆天明摸摸他的短发,证明他在动脑子,过一会轻轻笑了,“李兄还真是裕本的好兄弟。” “不,我是他的舅子,你好像没注意,裕本的正妻难产过世了,留下一个嫡女,姐姐虽然是二夫人,但她是续弦好不好?我的外甥是裕本嫡子,今年都十五了。” 陆天明挠挠头,“你代表谁跟我说这些话呢?” “裕本有没有告诉你,真正的上层掌控爱恨情仇的情绪?” “哦,是啊,说过,有什么说法呢?” “你以后会理解的,我也不知怎么跟你解释。天明,这几天的事你能避开嫌疑,真正的原因是别人没发现你得到好处,一旦你从其中获得好处,那就算不是你谋划,你也得扛下这些事。” 陆天明冷笑一声,“有点意思。” “昨晚公爷也是这么说的,博弈嘛,必然有得有失,南边一下失去对皇帝的控制,必然有人获取好处。你若没有从中渔利,那你就是棒槌;反过来说,你若从中渔利,那你就是蠢货。” 陆天明摸摸鼻子,“李兄认为我有没有渔利?” “有啊,当然有,你看似对那个百户家眷狠毒,但你救了三十五户的家眷,亲军又不是傻子,他们马上就能回过味来,你这种头领比骆养性更可靠,校尉对你死心塌地,这不就是好处。” “我这是被动得到的好处,就这样了?” “愚兄不知道你在翰林院发生了什么,但裕德说你在翰林院并未与任何人有交集,很难得到好处吧?” 陆天明仰头哈哈大笑,有一股智商在平流层的快意。 但马上就被李开先打击回来,“你笑个毛啊,这别院里一百万两银子是别人给宁阳侯买永乐大典用的,他死了,你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得到这笔银子?做梦呢,马上就有人来认银子了。” 陆天明更得意了,但也没有反驳,随便李开先怎么想,等今晚过后,他自己就会推翻判断。 李开先看他不开口,自顾自解释道,“谁来联系你我也不知道,但愚兄可以告诉你,皇史宬大火的算计,早被放出去了,不要相信皇帝,不要相信皇帝,你咋就是不听呢? 曹化淳就是条狗,他根本没资格商议任何事,骆养性与你合作,必须告诉公爷,反而孙承宗不会走漏消息,但老子敢保证,内阁现在肯定知道你的谋划。” “曹化淳是条狗?” “是,而且是条面面俱到的狗,他是皇帝的狗,那他就是两京所有贵人和真正大员的狗,明白了吗?但凡他不做某一方的狗,他一定死的非常干脆,曹家一根毛都不会剩下。” 陆天明笑了,“你们玩的这么大吗?” 李开先一愣,“大吗?这不很正常吗?是你不在这滩泥里看不到,我爹和抚宁侯都是公爷派出去的人,那你就应该明白,我们两家其实都是公爷最可靠的人,抚宁侯朱国弼被东林把心带野了,他不过是想升国公,你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吗?” 陆天明眼睛一瞪,“你们都知道?” “废话,至少核心公侯都知道,我在外城跟你赴宴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吗?我更想杀后戚,但我们不能杀,同样的道理,你以为公爷不知道抚宁侯与塞外有关系吗?他心野了,那他就死定了,公爷是缺一个杀他的机会…” “等等等等…”陆天明突然挠头,站起来急切转了两圈,“勋贵一定出现了叛徒,也许是想升爵,也许是想迁都,也许是理念不一致,总之一定是核心勋贵。” 李开先慢慢起身,“为何这么判断?” “愚蠢,把你刚才的话好好想一遍,你说你们知道、知道、知道…什么都知道,为何还会有这么多破事,只能证明有人在核心公侯里面演戏,公爷中毒了,他为了控制京城吗? 我看不一定,这种人可能根本不是为了权力,他是破罐子破摔,或者说,他在破而后立,他才是大明的忠臣,但他是天下的罪人,他在用无数百姓的血来重新洗牌,我们找不到他,永远别想做成真正的大事。” 扑通~ 李开先一下跌坐在椅子中,陆天明对他的表现很吃惊,“你知道是谁?” “不…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说对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所有事。” “没错,你也这么想?” 李开先咽口唾沫,紧张问道,“你知道丁绍轼吗?” “知道啊,天启朝的阁臣,天启六年过世了。” “他是第一个提议把顺天府变为战区的人,上奏天启皇帝,让勋贵带京营到顺天府各县城驻守。” 陆天明大张嘴,“牛逼啊,这是让勋贵外镇,为皇帝收拢皇权,变相采用嘉靖帝的办法,看似在防守京畿,实则在进攻辽东,而且更重要的是皇帝可以南巡,省下大量税赋。” “没错,你一下就说到了本质,他真正的目标是放弃辽西,请皇帝南巡,把东虏放进来,只要把东虏放进来…” 陆天明大声赞叹,“勋贵就能出去了。” 李开先点点头,“所以他死了,因为天启皇帝准备采取他的办法,强令魏忠贤推行此国策,若当时能成功,那东虏早六年进入进入京畿,但勋贵也许现在全部在辽东,早把东虏灭了。” 陆天明眉头一皱,“破而后立?” “没错,他就是在借东虏打破死气沉沉的朝堂,只要东虏入关杀戮,天下舆论都会支持勋贵外镇,只要勋贵真正带兵出击,那以文御武就又恢复成文武制衡。” “谁杀了他?” “魏忠贤!” “嗯?”这个弯转的太急,差点让陆天明把脑子甩出来,一脸不可置信。 李开先苦笑一声,“你还不懂吗?天启皇帝放出了魏忠贤,在京城得到了勋贵的支持,但魏忠贤的那些文官好大儿,以顾秉谦为首的内阁,全部是南臣,全部是南边的狗。 朱明的施政权早就落在南臣手里,齐楚浙昆东林阉党,他们也全部受南边节制,这不是一代人的事,而是朱明二百年来的权力分配。 所以我才相信你的判断,有人的确在破而后立,只不过他吸取了丁绍轼的经验,在暗中进行,这个人是棋手,是抚宁侯、阳武侯的谋主,是真正的奸细,他把东虏当破局的打手利用。” 第185章 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中) 这个结论太可怕了。 若定国公徐希皋在这里,一定大骂,你俩干脆念我名字得了。 没错啊,只有定国公能做到这一切,徐姓一家人,有绝对的信任。 破而后立,颠覆二百年权力分配,必须让外敌进驻京畿。 不是黄台吉掳一把就走的强盗行为,他必须驻守在长城边才能逼迫朝廷改变。 那辽西、宣大一定还会败,这也符合历史走向。 唯一不符合的是,张维贤和徐希皋都该死了,前者自己救了一命,徐希皋怎么还没死呢? 陆天明立刻摇手,“李兄,不是徐希皋,我们被牵着鼻子走,一下牵到了徐希皋面前,这就说明咱被误导了。” 李开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恼怒一拳捶在锦榻,“这些王八蛋,为何不能团结做事呢,总是个个自以为是。” 陆天明惊呆了,这是老子的台词吧,你一个马屁精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话。 “李兄,我有点好奇啊,你与定国公府的小公爷徐允祯关系怎么样?” “还行,但可以直接排除徐允祯,他身体欠佳,有三个孩子都夭折了,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那是谁呢?成国公也不像呀。” 李开先这时候还是勋贵的思维,摇摇头道,“我们不能猜,会出乱子,就算找到这个人,也不能杀,顶多是排除在圈子外。” 陆天明排除成国公朱纯臣的原因也很简单,京城这三公只有他活到最后,只有他谄媚投降,而且他投降的是李自成,这恰恰说明,他在核心公侯里面最没有话语权。 睡了一天,被李开先强行用了一会脑袋,陆天明又疲惫了。 李开先突然道,“天明,你得信我,就像信裕本一样,我跟裕本才是真正的朋友,你信他就是信我。”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然后呢?” “你别用这种表情谈正事,老子为了你,向公爷隐瞒了很多事。” “为何你要隐瞒公爷呢?” “我们不想让你卷进来,我们要靠你跳出去,够不够清楚?” 陆天明思考片刻点点头,“你们是谁?” “我,裕本,只有我们两个,不包括裕德,更不包括我爹,或许现在还有桐桐。”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好吧,我信了。你为何与桐桐熟悉?” 李开先轻咳一声,“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嫁给裕本,一个嫁给了田尔耕…你别说话,是田尔耕的妾室,他落罪死后,我二姐一直在房山县城的别院,她是非黄册之民,与桐桐算是闺友,听说你喜欢年长的女子,做你的帮手非常合适。” 陆天明冷哼一声,“你姐沉鱼落雁,还是闭月羞花?” “她能帮到你,那就是你的良配。天明,一个有见识,同时又是这个圈子的人,你只能找到女人。” 自己确实需要一个管家的人,“你姐多大了?” “二十六,风华正茂!比我大一岁,比你那位小一岁。” “李兄,我怎么感觉你才是那个人。” “别岔开话题,你这是同意了?” “没有,我又不是收破烂…对不起,没别的意思…” “没关系,下贱的是我爹,他太听公爷的话,把女儿也送人当小妾。京官在京城不能带正妻,我姐给田尔耕打点联络的事情,她能帮到你,但你想获得她信任,让姐姐真心帮你,就得做她的男人,让她对生活有点念想,反正是非黄册之民,我找个户口改名换姓来帮你。” 陆天明听出了他对命运的不甘,这世道还真是奇葩,不重视女人,可只有女人能建立信任,让人不知该叹息什么… “老爷,周大人来了。”外面刘妞妞大声禀告。 “请!” 陆天明答应一声,朝李开先笑笑,“你知道周延儒来做什么吗?” 李开先反应很快,“他偷了起居注?” 陆天明抿嘴微笑摇头,“是,也不是。但你说的对,买永乐大典的人来了,我让骆养性盯着教会那群人就是个闲招,他们不可能做联络人,必须通过别人。换句话说,让曹化淳走漏消息,才是真正的钓鱼。” 李开先对他的聪明啪啪鼓掌,“老子现在更加确定,是你短时间布置了一切,你准备怎么收取好处呢?好奇死老子了。” 陆天明向外一指,“他通过公爷来这里,那就无需回避核心公侯,一起去见见。” 李开先点点头,伸手扶着他来到正屋,李腾芳在前院呢,两人能听到周延儒和李腾芳互相客气的声音。 等两人来到后院廊道,后面还有一个身穿儒袍,胡须精致,神色昂扬的年轻官员。 今年的进士,复社的盟主,翰林院庶吉士,张溥。 庶吉士不是官名,是个荣誉,没有品阶,但也是储相必备,刚刚三十岁,意气风发,有资格昂扬。 陆天明等他们来到门口,朝周延儒微微拱手,“今天乃私宴,你我吃顿酒,还需要通过公爷?这是践踏咱们的交情。” 周延儒摇手笑笑,“劣徒昨晚向老夫求救,老夫才知道他做蠢事栽在天明手里,虽然你已经补上那一本史料,老夫觉得他还是得来认个错。” 陆天明看向张溥,一脸微笑,“二甲进士得庶吉士头衔,周前辈给自己挖了个天坑,早晚有一天你会因此倒霉。” 张溥笑脸一滞,周延儒却了解陆天明的脾气,摆摆手道,“天明说的对,但张溥只是策论没有答好,基础学识还不错。” “做官就是靠策论呀,靠四书五经当不了好官。不过张溥已经不容易了,应该是很多庶子翻身的榜样,婢生子的确难,您应该着重塑造一个庶子成才的典范,目前这个领域可只有张兄一人,远比复社盟主更能获得声望。” 李腾芳和李开先对他的话不停皱眉,张溥更是脸色涨红,“陆天明,你侮辱朝廷命官。” 周延儒顿时又生张溥的气,你个傻… 他内心还没腹诽完,陆天明已闪电一脚踹了出去,“去你妈的,偷史料十恶不赦大罪,多少人差点被你害灭门,还有脸来这里跟老子笑嘻嘻。” 第186章 你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下) 李开先连忙拽住他,陆天明并没有踩第二脚,扭头对周延儒道,“周大人,晚辈这是在救你,你以为自己能轻易躲得了吗? 被人家捏着卵蛋,你高兴个屁啊,一个盟主稀罕吗?一条狗到处都是吧?你真是糊涂啊。” 周延儒冷冷说道,“天明,他有别的事跟你说,偷史料之事,只要我们不承认,那就没有这回事。” “呵呵呵~”陆天明冷笑两声,果然是双重身份,一摆手道,“算了,请,周大人请晚辈吃过酒,咱不能不知好歹。” 张溥捂着胸口趴在地下,这时候不敢对陆天明哔哔了,李腾芳推了周延儒一下,两个校尉过来,直接架起张溥放到最外面的椅子上。 刘妞妞招呼几个婢女上了满满一桌子,宴席不错,气氛却有点尴尬。 陆天明拿起酒杯一碰桌面,“晚辈不是恶人,既然是私宴,不要把官场那一套带过来,您应该明白,首辅在我这儿没用,不论如何,咱们有过交情,那就只讲交情,请!” 他先干为敬,周延儒也跟着喝了,李腾芳咳嗽一声,“张溥,老夫年纪大了,教训你两句,不管你为什么偷书,自以为不承认就没事,那是做梦,诏狱你去过吗?亲军自己都害怕那地方。 别把人当傻子,天明揍你一顿,是为了你好,他不揍你,你应该战战兢兢想他准备如何把你扔诏狱。 偷起居注乃大罪,一牵连就是一大片,翰林院属官何其无辜,他们都是天明的朋友兄弟,踹你一脚,已经非常仁慈了。若是落老夫手里,削籍抄家都该。” 话是这么说,张溥哪受过如此羞辱,看周延儒闭目不开口,他轻咳两声,揭过偷书的事,做起了掮客。 “陆同知,张某接到别人的信,说你收了一百万两的订金,那就请你讲诚信把生意做完。烧皇史宬这种烂招躲不了。” 陆天明哈哈一笑,“哦?我就不认,他们能怎么样呢?” “不知道,张某只是代为传话。” “那你就告诉他们,凭本事骗来的银子,为什么要还回去,有胆来抢啊。” 噗~ 李开先原本安静吃菜,扭头全喷了。 张溥瞠目结舌,李腾芳莞尔,“张溥啊,你这中人做的不行,与有能力的人打道,不要带着复社文人的那一套来虚张声势,会让你万劫不复。” 张溥大概没想好一次性交底,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周延儒冷哼一声,“要带话就一次性带到,做联络人还给自己加戏,的确是自取其辱。” 陆天明诧异看着周延儒,“你竟然不知道他给谁带话?” 周延儒摇摇头,“老夫不感兴趣。” 陆天明反而佩服了,“厉害厉害,能控制自己的欲望,这可是真本事,老周你再次起复不是没道理。” 周延儒呸一声,“你这破嘴,老夫首辅做的很好,不劳你操心。” 张溥趁机说道,“五天内,再给你一百五十万两,半年后要全套永乐大典。但这些银子你要给内阁每人十万两,包括孙阁老。” 陆天明一撇嘴,“也就是给我二百万两?” “不是,还有五十万两是给公爷,一共二百五十万两,你拿一百五十万两。” 陆天明没有答应,扭头问李开先,“你觉得是哪些人?” 李开先拿酒杯朝周延儒和李腾芳虚请劝酒,饮尽后才淡淡说道,“你若想杀他们抄家,那我也不知道,你若想与他们做朋友,我就告诉你。” 陆天明托腮想了一会,抬头看着张溥咧嘴一笑,“闽浙海商?让你传话的应该是郑芝龙,这家伙牛逼啊,完全控制了外海的商路,当然是江南大族豪商的朋友,一介水师参将进入官场博弈,那么江南也有人互相照应。 复社太年轻了,还不够格。东林老臣重臣退出江湖,二代魁首钱龙锡因袁崇焕牵连丢官去世,那就是当前的东林领袖钱谦益,有点意思,原来他们是因为圣教和海贸联系到一起。” 周延儒和李腾芳只是略感吃惊,张溥却有点发抖,李开先哈哈一笑,“张溥,现在还觉得挨打冤枉吗?天明看了一遍翰林院名册就找到了偷书贼,你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吗? 复社与东林一样是站到前台的人,你们这种自诩清流的伪君子,臭毛病都一样,没有感受过真正的权力,始终是个棒槌,你还差的远呢,盟主屁都不是。” 陆天明大手一挥,“不管你怎么联系他们,再给我二百万两银子,这事就可以谈,否则就闭嘴吧,我不接受讨价还价。” 张溥犹豫说道,“张某听说,你本就想刊印永乐大典。” “是啊,没错,再等三五年,他们应该有机会抄录,可以省下这笔银子,生意嘛,买卖自由,我又不能逼人家掏银子。” 张溥再次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起身恭敬递给陆天明,“代钱先生送您的信。” 陆天明被逗笑了,这家伙还真是贱,若没有今天这一幕,他能拖到五天后。 封口完好,陆天明扯掉封口,里面只有简单一张纸条。 “陆师亲启,郑某刚好在山东外海,听闻先生星象术惊世之能,不胜向往。若某一日出海避难,郑某愿奉军师之位,此诺郑家世代谨记。” 陆天明看完把信塞了回去,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钱谦益的信?” “钱氏族人送入京,请张某代为转达。” “一百五十万两,五日内,看来银船在直隶湾某处停靠,原来北方士绅早已参与海贸。原本不准备接受讨价还价,但这封信有诚意,那就一百五十万两吧,半年后给他们全套永乐大典,这买卖我没必要耍赖。” “好,今天是七月初二,初七下午前,他们会让你看到一百五十万两,张某并不参与银子交接之事,多余的事也不清楚。” 陆天明迟疑了一下,张溥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你不相信?” 陆天明摇摇头,下意识向外看了一眼,语气沉重,“没注意都七月初二了,看来陆某得马上离京,山西可能已到处烽火。” 第187章 万事大吉 张溥对他说的事不感兴趣,周延儒和李腾芳却抖了一下。 首辅大人紧张咽口唾沫,“为何这么笃定?” “七月了呀。” “七…七月就该烽火?” 陆天明瞥了他一眼,充满嫌弃,“紧张什么?五六月安静,七月必然倾巢而动,这是形势判断,又不是神棍胡扯。” 他这么一说,周延儒更紧张了,额头竟然有汗珠,随手摸一摸,沙哑嗓子道,“天明,张溥藏起居注其实是自作主张,温体仁是总监修,他以为能给温体仁一个难堪,老夫不要那十万两,还请你高抬贵手。” “哈哈,你哄鬼呢,就算他是为了给温体仁难堪,也中了别人的圈套,否则文牍司的副本不会丢失,这是互相辉映的一件事。 其实你们没意识到一个大问题,有人利用他偷书做局,藏起来两箱史料,这一丢一回,起居注成了铁一般的史料,陛下高兴了,但人性本疑,今天高兴过后,明天就该哭了,因为喜宗实录会被人全盘怀疑,帝位交替更加让人充满猜测,人心就是这么可笑。” 周延儒和李腾芳对视一眼,四眼充满震惊,张溥却没意识到危险,“这会有什么后果?” 李腾芳低头捏捏眉心,痛心疾首道,“满朝需要懿安皇后,慈庆宫得开门,国本大宫得做点事,证实起居注乃真实史料。” 还是老东西敏锐,陆天明点点头,“没错,史料丢失皇帝很急,但找回来也不一定就是好事,你们无意中把懿安皇后逼出深宫,她能做什么呢?一个充满怨恨的女人,可不是好相处的人。” 周延儒敲敲额头,苦恼说道,“怎么突然之间,社稷动荡、朝堂动荡。” 陆天明切一声,“陆某前段时间抓奸细让朝堂安静了两个月,你都忘了自己身处一艘破船,动荡才是正常现象,是你们权争的报应,我反正马上去山西了,你们蝇营狗苟继续玩着吧。” 他说完轻轻松松吃菜,扭头看到李开先也有点手抖,陆天明顿时给了他一个狠厉眼色,李开先一惊,举杯说道, “来来来,喝酒吧,山西能有多大点事,朝堂也就那样,若安静时间太长,才让人不安。” …… 这顿酒宴散的很快,每个人都心怀鬼胎,陆天明不方便,还是李腾芳去送两人。 李开先懒得动,等三人走后冷哼一声,“张溥是条毒蛇,他若一直心怀怨恨,那就是官场新丁,但他明明没理解关键,却很快忍了下来。” 陆天明喝水漱口,对他摇摇手道,“张溥算个屁,他连野狗的身份都摆脱不了,我本来准备抓个卖国贼,看来也没时间了,很可能会在山西待一年时间。” 李开先有点震惊,“为什么?” “布局啊,外面的事得一步一步做实,心眼耍的再好也没用。” 李开先懂了,突然回神,“我们是不是得到国公府一趟?” 陆天明沉默片刻点点头,“没错,走吧。” 已经宵禁了,五十名校尉又护卫两人向国公府而去。 车上李开先实在忍不住了,坐到身边低声问,“不是谈崩了吗?” “懿安皇后?” “当然,你别骗我。” “是谈崩了呀,老子怎么会找禁宫的一个女人合作,联络都做不到,她能帮我什么?” “是啊,我也糊涂了,懿安皇后是有好处,但她也无法给任何人好处,没人找她合作,原本是个废子,现在突然有用了。” “除了公爷,谁能与她谈合作?”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去你的,我得赶紧溜。” 李开先彻底糊涂了,现在他又推翻陆天明杀嘉定伯的判断。 陆天明内心冷笑,你们这群人啊,但凡有点公心,很快就能捋顺其中道理,可惜无人相信当今朝堂有公心。 懿安皇后一出现,就是‘贤后’,处处为大明着想,朝臣会瞬间轻松很多,但这东西就是个毒药,一旦开始利用,双方谁也离不开谁。 张嫣的上限是掏空坤宁宫和慈宁宫的威信,做不好…也能让皇帝与京城勋贵高度团结,他们经不起正统被怀疑的风险。 老子容易吗,转了一大圈,终于有人能遏止皇帝‘玩蛇’了,勋贵应该大胆做点正事,抛弃生意,咱们找个地方练军吧。 国公府。 张维贤已经睡下了,李开先和陆天明一起来,他又爬了起来,半躺在炕上听两人汇报。 陆天明坐着不开口,李开先语速超快,把他们的判断说了一遍。 张维贤与李开先一样,瞬间排除陆天明在设局,认为众多意外把形势推到这一步。 三人安静了一会,张维贤突然道,“懿安皇后在外城省亲,内阁反应肯定快,明天回宫之前他们一定会有答案。老夫得抢在他们之前,先下手为强,开先你陪老夫去谈谈,以后你照应一下禁宫。” 李开先躬身领命,陆天明疑惑问道,“公爷,先下手为强能做啥呢?晚辈要向皇帝交差,圣教的那些人暂时得抛开,实在没时间与他们玩耍。” “你没有与禁宫博弈的经验,先下手为强好处不在表面,我们反而得向后退一步,让朝臣去抬懿安皇后,保证她的安全,只要不出现算计我们的事就行了。” “可她是个女人啊,做事看心情,充满不确定性,她又不是武曌。” 张维贤嘴角苦笑,但神色明显放松了很多,只要陆天明没破坏南边的事,他就有回旋余地。 “好了,结局很明显,没必要疑心疑鬼,她在禁宫,我们在京城,若老夫还不能掌握主动,那该羞愤碰死。” 陆天明哦一声,“晚辈没时间在京城做事,您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张维贤点点头,挥挥手让两人去休息,李开先去客房,陆天明则慢慢向西院而去。 卧室的灯亮着,婢女开始在外间轮值守张之桐。 陆天明进屋,半躺着迷迷糊糊的张之桐看到他,立刻精神了很多。 刚好肚子动了一下,她立刻咯咯笑了,“儿子也知道父亲回来了。” 陆天明美滋滋上炕,附耳听听动静,又被打了一巴掌,两人顿时开怀大笑。 轻轻拍拍肚子,陆天明捧着脸亲吻片刻,“夫人产子,我肯定不在京城,别害怕,我们十月一定做父母。” 张之桐点点头,“人家才不害怕,无论遭多大罪,妾身都开心。” 第188章 朱明虚伪的脸面 陆天明上班没有固定点,提督南镇抚,除了审宋裕本再未去过,一出现就是火花带闪电。 大多数人难以理解这种人,男人不喜欢这样的同僚,女人喜欢这样的男人,张世菁更稀罕。 晚上光线不太好,早上才看到夫人肚子上的妊娠纹,张之桐还不愿让他看,陆天明让人去弄来蛇油膏。 于是,张世菁更眼热了,男人给女人肚子涂油,还一脸的得意和谄媚,牙酸、丢人…羡慕。 国公府一家四口在互动的时候,张维贤让人买了点礼品,带李开先来到太康伯府。 曹化淳回宫去了,禁卫刚来,张维贤很顺利就进入伯府。 院中八抬大轿已经准备好,张嫣在正屋酝酿悲痛,等女官叫她走的时候就哭,等曹化淳来了就撒泼。 张维贤突然出现,把她计划打乱了,想起某人的鼓励,张嫣暗中给自己打气,天王老子来了,今天也要带妹妹入宫。 “老臣拜见娘娘!” 张维贤倒是很客气,张嫣对他却没有客气,吩咐女官带妹妹去厢房后,她才冷冷说道, “老国公好久未见,又想给本宫安排什么活?听说你躺了快三年,一出府京城就血流漂杵,先帝说你是京城压舱石,果然名不虚传。” 张维贤呵呵呵笑了一阵,“娘娘无需如此对老夫,咱们是自家人。” “自家人?可不敢这么说,本宫是活死人,生怕挡了别人的道,躲到深宫都能找上门,你们真是…无耻啊。” 张维贤给李开先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躬身,“娘娘,微臣给您讲一下这两天的事,有好事…” 张嫣听着缓缓站起来,脸色阴晴不定,内心惊惧不已,原来他是这样配合的,羚羊挂角的手段,厉害啊,本宫更不能主动联络他。 张维贤和李开先对张嫣的表现很满意,一个废子突然被启用,当然会惶恐不已。 张嫣站着思考大概一炷香时间,才有点疲惫的缓缓落座,“老国公,本宫要带妹妹到慈庆宫养伤,她是我亲手带大,小小年纪遭此大祸,得离男人远一点,慈庆宫詹事府属官的地方空旷无人,住个女人不影响吧?” 张维贤点点头,“老夫只是来告诉娘娘,您不是一个人,若遇到困难,可找裕德、开先帮忙,慈庆宫人太少了,百余内侍,百余宫人,至少该有一个国本大宫的样子。” “你们还是这样子,做什么都指望不上,把妹妹带到詹事府都不行,只会威胁人。” 张维贤皱皱眉头,看一眼李开先,后者顿时苦恼道,“公爷,晚辈不行啊。” “回禁宫告诉裕德,就说娘娘情绪不稳,不愿上轿回宫,让内阁来请。” 李开先哦一声,立刻低头出门,张维贤拍拍轮椅的扶手,叹息一声道,“娘娘,您觉得老臣孙女婿怎么样?” 张嫣双目一惊,“陆天明?” “娘娘为何如此惊诧,您不是与他谈过嘛。” “是谈过,看起来心怀大志。” “心怀大志?您是说他好高骛远?” “不,他与你们不一样,与西宁侯、丰城侯都不一样,但本宫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张维贤点点头,面露欣慰,“很好,娘娘看人的敏锐还在,老臣非常开心。” “陆天明作联络人?他在皇城怎么联络?” “不不不,请娘娘离老臣的孙女婿远一点,他既然不愿接触禁宫的暗事,那就不要接触了,让他保持干净,做他该做的事。” 张嫣面露疑惑,“老国公何意?本宫见谁不见谁,自己能决定吗?” “老臣只是提前与您说一声,天明身负重任,若有别人干涉他,老夫难免下手,无论是谁。” 张嫣哈哈笑了,“你不靠自己的儿子,靠一个女婿,不可思议。” “之极才能平庸,有做事的心态,没有做事的手段,靠女婿做事,连孙辈都可以安排,老夫也是取巧。” “看来他很特别,本宫明白了。” 张维贤点点头,闭目不再说话,张嫣只能无聊陪着。 本来是场撒泼大戏,张维贤一来,她也不需要酝酿情绪了,安静等着聪明的朝臣选择就行。 内阁来的挺快,周延儒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四人全来了,提都不提张嫣的想法。 “娘娘,翰林院、文牍司同时丢失一部分史料,昨日锦衣卫找回后,居心叵测之辈难免聒噪,喜宗实录正在编撰,臣等请娘娘核验全部史料,昭示圣君正统。” 张嫣深吸一口气,这些冠冕堂皇的口气虚伪至极,以前觉得恶心,再一次听到,竟然无比熟悉,人果然要自己掌控命运。 “本宫也是刚刚听说史料丢失,有逆贼搅乱朝堂,锦衣卫火速破案功不可没,本宫有责校对真假,恰好家里人受伤,那就把史料带到太康伯府,本宫帮你们看看。” “娘娘大孝,臣等不敢阻娘娘尽孝,但国本大宫不可空闲,詹事府属衙空缺,请太康伯全家移步到慈庆宫养伤,以便娘娘尽孝心。” “啊?不可,慈庆宫岂非需要敞开宫门。” “娘娘无需担心,此乃堂堂正正国事,非皇家私务,孙阁老在乾清殿请圣谕,午时前圣旨必到,内阁代表天下臣民,请娘娘入宫,从承天门、皇极门、慈庆宫正门入宫,昭示天朝正统。” 张嫣胸膛起伏,她也不知该如何接茬了,四人成功‘说服’她,与张维贤一起退了出去。 门外已经来了五百宫人和内侍,一顶金黄色的凤辇停在院中,金瓜、华盖、扇、纛、杖、拂尘、香炉等仪仗物品齐全。 十几位宫人捧着华丽耀眼的金色礼袍和凤冠,进门帮张嫣更换常服。 这哪是皇后礼制,纯粹的皇太后仪仗,大明朝的这些臣子,求人的时候,还真是诚意十足,内心都清楚如何与后宫女人打道,把她抬得高高在上,是最简单有效的手段。 第189章 懿安回宫,未来的后手 乾清殿的皇帝非常生气,史料丢了,史料找到了,无论如何,皇帝都逃不脱被支配的命运。 孙承宗来心平气和说了一大串话,皇帝还是怒不可遏,他知道不下旨不行,可就是不甘心,两年前东林老臣集体致仕的时候,已经把皇嫂彻底关到东宫,一件小事,突然被翻出来。 阉党打败东林,皇帝又利用东林报复阉党登基,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些本已安静的老臣在不远的将来又要诈尸了。 以后得隔三差五到慈庆宫请安,隔三差五询问国事安排是否妥当,这些事想一想,皇帝就气得肚疼。 “陛下,锦衣同知觐见!” “进来!” 陆天明身穿蟒袍,拐着腿进入殿内,内廷三大太监低头站一溜,孙承宗在榻边坐着,脸色很疲惫,皇帝则像个气球一样在榻上坐着呼呼冒气。 “拜见陛下,微臣有伤在身,请陛下恕罪。”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别废话,“坐吧,陆卿家,你知道皇嫂之事吗?” 陆天明朝给他搬椅子的王德化点点头致意,坐了半个屁股,“回陛下,微臣刚刚听说,请陛下明示。” “想个办法,让皇嫂恢复以往的规制。” 陆天明没有直接回答,看着孙承宗挠挠头,“阁老,懿安皇后开宫,有以前的恩怨吗?” 疲惫的孙承宗一愣,“恩怨?天明想说什么?” 看样子是没有,陆天明又不跟他说了,朝皇帝拱拱手,“陛下,咱们不应该在无法改变的事情上浪费脑子,开宫不可避免,那就开啊,喜宗实录在翰林院和礼部编制,处于禁宫外面,这终究不妥,实录一般乃詹事府清流编撰,让他们到慈庆宫属衙詹事府编撰,方可令居心叵测之辈闭嘴。” 崇祯眯眼看着陆天明,若眼神能杀人,陆天明此刻被千刀万剐了。 陆天明无所谓笑笑,“陛下,朝臣抬懿安皇后是不得已为之,您是天地之主,您也可以抬啊,而且可以抬的更高,高到九霄的那种高,高到朝臣都够不着的那种高。 皇极门亲迎皇后,配属总管、女官,监修官每月进度都汇报懿安皇后,或者,给懿安一个监修官的名份,除了一堆清流学士,谁会吃饱了撑的到慈庆宫。 懿安皇后也不是后宫,东宫干政,陛下不需要动,会有无数朝臣上奏关闭慈庆宫,到时候您就是大孝、大慈的圣君。” 皇帝的脑子被打开了新世界,被说的眼神不停忽闪,对呀,羞羞答答反而不妥,光明正大抬高就可以。 没有朝臣主动去慈宁宫,自然也无人去慈庆宫。 崇祯讪讪瞧向孙承宗,看他有什么意见,老头反而有点皱眉,“陛下,过谦则近于伪,过让则近于矫。” 话很难听,其实就是认同陆天明的‘诡计’。 皇帝此刻已经决定了,又看向内廷三大太监,他们齐齐低头不敢有任何表示。 “内阁拟旨,慈庆宫开宫门,按皇太后规制配备内侍宫人,詹事府属官到慈庆宫属衙轮值,监修喜宗实录所需史料转慈庆宫,所有学士到属衙行文,任何人不得干扰,请懿安皇嫂监督实录编修。” 曹化淳立刻领命离开,孙承宗是阁臣,又不是首辅,他也不想动,意味深长看一眼陆天明, “天明,你们亲军可得多长两个心眼,天启朝内廷屏蔽了朝臣对慈宁宫的窥伺,昭太妃无法干政,但后戚却可以妄为。” “孙阁老言重了,新乐侯乃陛下赐封。” “你以为陛下想赐封吗?刘家是大明朝唯一非正宫赐爵的后戚,就算他为皇家忠心耿耿,也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例,封爵是朝堂决议,为的是明升暗降,不是陛下想赐封,还好如今的新乐侯很老实,否则难免混乱。” 陆天明脸颊一跳,淡淡说道,“阁老,心若黑暗,光明不见!心若向阳,无畏悲伤!微笑向暖,年华未央。” 噗~ 孙承宗差点被噎死,闭目深呼吸两口气,还是忍不住对皇帝道,“陛下,万万不可与懿安争吵,只要吵一次,就会有无数次,您退了一步,就会退无数步。” 崇祯点点头,“长嫂如母,后宫所有妃子平时多到慈庆宫作陪,一家人嘛。” “不可!”孙承宗大吼一声,急得站了起来,但他又没了下一句。 搞得皇帝和陆天明也跟着站起来,“孙师傅,有何不妥?” 孙承宗嘴唇发抖,终于说出一句话,“陛下,不能给懿安机会,更不能让朝臣看到机会,懿安一旦被利用,皇室永无宁日。” 陆天明代替皇帝问道,“孙阁老,您能不能直白点,多大点事,让你搞得如临大敌,说大开宫门的是您,说畏畏缩缩的也是您,敢情您一个道理占两头,不给人活路啊?” “放肆,不懂就闭嘴!”孙承宗骂他一句,扭头继续对皇帝道,“陛下,武曌当时也只是个宠妃,但借着为皇帝处理国事,成为天下至尊。” 他这话出口就后悔了,因为崇祯脸上全是不耐烦,“孙师傅未免扯远了,皇嫂不是拥有权欲的人。” 孙承宗低头无语,他内心乱了,有句话实在说不出口。 陆天明却扑哧一笑,“陛下,孙阁老一片忠心,他是想说,您作为皇帝都身不由己,懿安皇后更容易被当做工具利用。” 崇祯点点头,“朕听懂了,内廷、禁卫、亲军防备着点,朕信你们。” 孙承宗还能说什么呢,在他心里,懿安回宫,内廷、内阁、六部九卿、皇帝都得去迎接,慈庆宫属衙也会‘营业’。 为一件小事满朝出动,隐约是格局大变的气象。 可惜他也想不到危险来自何处,又不得不开宫,只能眼看事态发展。 第190章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陆天明第一次见皇帝的一后两贵妃。 三人从气质上非常容易区别,周皇后凤眼薄唇,脸色灰白,一看就贫血。 贵妃田秀英则明艳很多,像是一个邻家闺女,与田秀夏眉宇完全一致,但没有妹妹的妩媚,只有清秀,难怪皇帝喜欢。 袁贵妃身材高挑,不开口也能看出是落落方方的性格。 这三人站在皇帝后面,孙承宗、骆养性、宋裕德、王德化、高起潜、陆天明站在另一边。 此刻他们在慈庆宫大门与仪门之间,皇极门到慈庆宫的大门两侧站满红盔武士,禁宫和皇城大门敞开,城墙上的士兵也站得笔直。 京城这次必须净街,鸣锣声逐渐靠近,接着皇城也鸣钟,禁宫鸣钟三响后,仪仗进入广场。 三十二人抬的凤辇高高在上,前面无数宫人内侍,后面跟着内阁、六部尚书和都督府武将,黄盖下的张嫣明媚皓齿,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 陆天明也是第一次看清面庞,如此容颜,不愧艳后之名,有与日月争辉之气。 凤辇进慈庆宫大门后立刻停止,曹化淳在仪门一甩拂尘,大吼一声,“恭迎娘娘回宫!” 除了皇帝一家,所有人立刻下跪,“臣等\/奴婢恭迎娘娘回宫。” 别人听不到张嫣与皇帝说什么,陆天明这群人听的清楚楚。 “平身吧,何须如此大动干戈,五弟你也太认真了。” “皇嫂见谅,大明威严不可废,慈庆宫还请皇嫂费心。” “朝事艰难,大明江山全在四弟肩头,本宫能帮忙当然好,小事一桩,说句话就行了,干嘛搞得如此热闹,散了吧。” “皇嫂教训的是,您请入宫,三妃陪您坐一会,臣弟一定安排好开宫琐事,不会叨扰皇嫂。” 张嫣点点头,周皇后立刻到身边牵手虚请,两位贵妃抬着胳膊,好似一个皇太后。 陆天明看这派头,也觉得张嫣过头了,没好处的时候你要闹,有好处的时候你要拒,还得拒的彻底、拒的真诚,这才是一个好‘搅屎棍’。 刚才说话还行,但动作不行,看起来没有领悟大道,还是有点飘了。 崇祯众人摆摆手,内侍宫人火速散去,朝臣就放松了,他刚刚迈步,陆天明突然到身边低声道,“陛下,娘娘血气亏损,会落下严重病根,皇嗣极易夭折。” 崇祯回头看他一眼,“你在说皇后?” “是啊!” 崇祯拍拍他示意等会再说,大步来到金銮殿广场,“温卿家,编撰喜宗实录史料三日内搬到慈庆宫,监修官和属官也到詹事府修书。” 温体仁立刻躬身,“微臣领旨。” 崇祯点点头,气氛有点尴尬,朝臣想离开这里,却被一声高喊打断。 兵部侍郎从皇极门狼狈而入,“陛下,诸位大人,紧急军情。” 臣山西巡抚许鼎臣启奏:崇祯四年六月初,流贼二十余万人马聚众于黄河东岸大山,共推王自用为盟主,号称三十六营。聚众后流贼东南西北分四路潜行犯境,于六月二十六日同时发难。 五天内十四县被流贼劫掠,四座县城被攻陷,流贼依旧在冲击晋中腹地。 贼首势大,晋地缺勇,百姓危急,臣请朝廷调军火速镇压,晋地百官誓于城池共存亡。 崇祯看完双拳用力一握,满脸恨意,对周延儒道,“八百里传旨,曹文诏调任山西剿匪总兵,火速到山西截断流贼蔓延之势,众卿家乾清殿议事。” 皇帝说完大步返回乾清殿,大员立刻跟上,都督府勋贵却留了下来。 陆天明看看一地白泽红袍,再看看远去的仙鹤红袍,内心说不出的难受。 大明朝的一切问题,当下的情形可以说明一切。 超品贵人在看戏,一品文臣在叫嚷。 皇帝把嘴巴带走了,却扔掉了腿脚。 脑子在激烈思考,‘执行力’事不关己。 陆天明到英国公身后,挤开自己的岳父,主动推着轮椅,我倒要看看,皇帝怎么求英国公让仅有的骑军出击。 张之极皱眉看着推开他的陆天明,“你不应该着急做钦差吗?” “不着急,我又没有兵马,更没有粮饷。” “谦虚了,南镇抚有一千精锐,钦差还有辽西来的一千人。” “有人、有马、有银、无粮,还不是照样放屁。” 众人莞尔,对他清晰的立场给予肯定。 承天门前,张维贤挥挥手,众人沉默躬身,回各自衙门而去,他们三个转向西长安街,准备回后军都督府。 “天明,你让皇帝抢在朝臣面前抬懿安,听起来是很高明的捧杀的手段,其实狗屁不是,你没抓住重点。” “重点?能有什么重点,万历生母慈圣皇太后当初还是正大光明的垂帘太后,张居正又给了太后什么重点。” “此时非彼时,别乱套过往,官场最不缺的就是钻营之辈。” “他们怎么钻营呢?” 张维贤摇摇手,“如何钻营暂且不提,老鼠始终见不得光,我们更怕另一种人,那就是堂堂正正、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忠直之臣。 他们若因喜宗实录跳出来与皇帝开喷,谁也收拾不住,别忘了,内阁与成国公只是监修,真正编撰实录的是清流,他们不怕廷杖,更不怕朝臣栽赃,他们干干净净,只能辩驳,会牵扯朝堂大量精力。” 陆天明冷笑一声,“让他们扯淡去吧,万历朝扯淡了三十年,您怕什么,晚辈又怕什么,天下又怕什么。” 张维贤扭头皱眉看着他,“你对后宫之事,就这点见识?” “晚辈没心思关心她,一个过气的皇嫂,皇帝好面子罢了,甩开面子皇嫂依旧是个活死人。晚辈已经告诉过她,对禁宫之事不感兴趣。” 张维贤叹气一声,“老夫差点忘了你的性格,没错,禁宫之事不听也罢,咱们准备好好经营点势力。” 陆天明点点头,三人刚要转向后军都督府大门,后面一声喊叫,“公爷等等!” 三人回头,曹化淳正跑过来,皇帝这次反应这么快? 曹化淳到身边向英国公拱拱手,扭头对陆天明道,“陆同知,陛下请你去为皇后看病。” 第191章 大夫,皇嗣,天下 张之极看着被带走的陆天明,回头推着张维贤进入后军都督府,“爹,差点忘了,这小子还是个大夫。” 张维贤冷哼一声,“皇帝啊,从来不能光明正大做点事,你看着吧,皇帝又不知道生出什么奇怪念头,让天明主动出面揽责。” “不应该吧?天明脾气是臭,但他不是傻。” “皇帝非常清楚咱们在抬天明,会兜底钦差随行骑军的钱粮,他有了底气,可能会让天明拖一拖,以此逼迫朝臣动用更多大军,妄图一劳永逸。哎,朝事艰难,有些时候就是这样,自找不痛快。” 陆天明真没有人家张维贤的敏锐,他刚才说周皇后虚弱,只是给未来打个预防针,万一周奎的事被挑出来,他能缓和一下,谁知道皇帝直接就把他请了回来。 那三位还在慈庆宫呢,曹化淳这下等于带着他直接见两个皇后,两个贵妃,想想都啰嗦。 迈入仪门,曹化淳突然道,“不要提嘉定伯、太康伯、田姑娘之事,看病就看病,看完就走,知道吗?” 陆天明歪头瞧这家伙一眼,“曹公公给个提示,您是想让我看病呢,还是想让我说没病?” “你是大夫,怎么问咱家。” “您要这么说,晚辈可胡扯了啊。” 曹化淳无奈,低声说道,“最好瞧出点病,让后宫安静一下。” 陆天明恍然大悟,我顶你个肺啊,该你做主的时候你逃避,不该你做主的时候你乱折腾,哪个臣子能伺候得了你。 还是慈庆宫最里边的大殿,这时候站了两圈干净整洁的婢女,秀女非常养眼,陆天明也不觉轻松了。 外面晒了半天,迈步进入大殿顿时有点凉意,适应一下光线变幻,跟着曹化淳继续向里。 门口有两位内医院的管事太监,就是内廷御医,与陆天明还真是熟人,朝他微笑致意。 陆天明等曹化淳通报后,进门看到四人都坐在高高的宽座,怀孕不过三月,还看不出来,低头行礼,“微臣拜见诸位娘娘。” “陆卿家,你是陛下旧识,也不算外臣,无需多礼,陛下刚才传令,让内医院来请你为本宫看看。” “回娘娘,万病需养,别的不说,您不适合待在这里,微臣都觉得大殿阴冷,您多待一会都是祸,还是坤宁宫合适。” “呵呵,你还真是内臣的口气,好了,你先看看再说吧,本宫刚与皇嫂相聚,说说话不碍事。” 陆天明向曹化淳点点头,老头立刻招呼人准备号脉台,内医院的御医递给他一副蚕丝薄纱手套。 一切摆好,陆天明才微微躬身,坐在号脉台前,周皇后也把手放到玉枕。 陆天明开始号脉,大殿鸦雀无声,他低着头,也不知众人表情,等号脉一炷香,才示意周皇后换另一只。 “呃~娘娘凤体欠佳,但喜忧参半,您腹中皇子比母亲更健康。” “嗯?!”她们第一次听这种说法,十分整齐的惊疑声。 “回娘娘,您生宫气血充足,但您自己体虚,好似全身气血都在孕养胎儿,很特殊的体质,您平时注意补气益血,多喝补血粥,饭菜不能过于寡淡。” “听起来是好事,这是病吗?” 周皇后询问一声,陆天明抬头,看到八只好奇的眼神,向曹化淳点点头,后者十分配合一甩手,内侍和宫人顿时撤了个干净。 “娘娘,这不是病,但也是大病,您得保住这个皇子,因为您怀孕过于频繁,透支生机,若这位皇子保不住,您以后很难有孕。” 大殿一瞬间充满急促的呼吸,周皇后声音发颤,“你…你刚说什么?本宫怀的是皇子?” “是,微臣十分确定,娘娘左脉强健,右脉平滑,十成十乃一位皇子,而且是一位健康的皇子,只要娘娘没有大病,皇子一定非常康健,但对您很…不利。” 曹化淳这时候插嘴,“陆天明,你这是什么医术?号脉还能看将来?” “曹公公,将来全部是由当下开始,您说的是废话,陆某的医术有自己脑袋担保,用不着你多事。” 曹化淳略显尴尬,倒也习惯了他这口气,周皇后这时问道,“如何保证皇儿康健,又保证本宫不受损?” “这…娘娘恕罪,您之前生太子公主已损耗精元,孕期一定要记得补气补血,一般的补血汤就可以,还要注意体温,不可到阴凉处静坐,冬季必须处于暖房中,这些都是为了娘娘,皇子反而无碍。” “也…就是说,本宫以后不会有孕了?” “太子乃嫡长子,国本稳固,还有嫡次子,娘娘无需在意。” 周皇后深吸一口气,“本宫还真不在意。” 这话题有点沉重,殿内安静几息,周皇后突然拽起田贵妃的手道,“陆卿家给田妹妹也瞧瞧。” 田贵妃想拒绝,陆天明已经伸手了,照例是一左一右号脉了很长时间。 “恭喜娘娘,您非常健康,且同为皇子,皇嗣兴旺,可喜可贺,不过您应该迟皇后娘娘二十天左右,那就是四皇子了。” 前半句她们还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后半句听完松了一口气,田贵妃更是快速说道,“承你吉言。” 周皇后一不做二不休,把袁贵妃也拽过来,“再给袁妹妹看看。” 陆天明号脉一会,疑惑抬头,“娘娘没有怀孕啊,看什么?” 众人一滞,齐齐笑起来,周皇后摆摆手道,“就是让你看,不是号孕脉。” 陆天明收手行礼,“贵妃娘娘无病,反而有点紧张,看之无用。” 他以为看完了,周皇后突然拉着张嫣的手,“陆卿家,皇嫂更得看看,麻烦你费心。” 看张嫣似乎也想让他看看,只好落座,两只手号完,她们等陆天明说话,后者却对曹化淳道,“曹公公,能不能把门口那两位内医院大夫请进来,他们是陆某朋友,以前多亏人家照料。” “不行,让你看病,不是让你传医术。” 陆天明脱掉手套,扭头看着他,“你得叫进来,因为他们需要到这里当总管。” 第192章 还得我来指导 曹化淳被陆天明的语气说毛了,他不需要皇后的同意,短暂思考片刻,到门口把两人叫进来。 陆天明对两个上年纪的老人拱拱手,“好像两位都姓陈,您们是前辈,为懿安皇后号过脉吗?哦,晚辈不是说以前,先帝驾崩后。” 两人同时摇头,“陆大人,奴婢号脉乃奉命,咋能胡乱瞧。” “很好,你们现在给懿安皇后看看。” 陆天明把手套还给他们,看两人还有点迟疑,又催促道,“快啊,有什么事我担着,不要怕曹公公。” 这话还把他们架起来来了,只好准备号脉,张嫣看着陆天明,没有得到什么暗示,同样安慰道,“无需慌张,看看就可以。” “是是是,娘娘恕罪,奴婢得罪了。” 两人挨个给懿安号脉,越来越凝重,最后两人对视一眼,又疑惑看着陆天明,眼里全是纳闷。 “看什么看,说话!”曹化淳忍不住开口。 “曹公公,娘娘脉象原本康健,但隐隐有一丝沉重的涩脉,十分蹊跷,奴婢从未遇到过。” “笨蛋!”曹化淳骂一声看向陆天明。 某人嘴角一撇,“曹公公,他们当然没见过生宫中毒的脉象。” “什么?!” 随着曹化淳一声大吼,四人齐齐惊悚起身,陆天明对周皇后拱拱手,“娘娘,您应该带两位娘娘回后宫。” “胡说,你不说清楚,本宫如何放心。” 曹化淳却大吼一声,“来人,送三位娘娘回后宫。” 进来一堆女官,她们不愿意也不好再说,张嫣笑着摆摆手,“妹妹们回去吧,改天本宫到后宫看望。” 女人们互相拉扯了一下,周皇后才带两位贵妃离开,曹化淳把两名御医打发出去,快速问陆天明,“什么情况?” “刚中的毒,应该是从太康伯府带回来的,贼人实在恶毒,娘娘在三个月内会流血,进而血崩,无论怎么看,都会如同小产一样的症状,这是在坑杀朱明江山。” 曹化淳瞬间如雷劈般呆滞,大座中的张嫣更是惊呼一声,“怎么可能。” 陆天明背着曹化淳向张嫣摇摇手,又向下指一指,张嫣大概看明白了,“曹化淳,你发什么呆,滚回乾清殿去。” 曹化淳被叫回神,摸摸额头汗珠,对陆天明道,“待在这里,咱家去去就回。” 张嫣起身立刻去东边屏风后的茶桌,陆天明跟着来到身边, “娘娘,您今天太飘了,有好处的时候要拒绝,没好处的时候要撒泼。您不能安然享受皇太后的礼制,这会让您看起来很蠢。” 张嫣一脸笑意消失,“你说中毒是真是假?” “假的,但您生宫的确损伤。” 张嫣并没有松口气,“损伤?什么时候的事?” 陆天明摸摸鼻子,这话怎么说,总不能说你长久独居,加上以前有过死胎底子,导致某些地方堵塞。 禁宫也许有天生堵塞的女子,但内医院的人不会接触她们,接触的都是有孕的后妃,当然不知道堵塞这回事。 “说话呀,你不治病,本宫如何安心做事。” “娘娘,这不是个大病,微臣主要是找理由给您安排一个总管,那两位大小陈公公非常听话。” 张嫣双目发光,“你太聪明了,本宫真不敢相信,你三日之间就让本宫堂堂正正开门,明日妹妹还会到詹事府,本宫可以经常到前院的詹事府属衙。” “然后呢?”陆天明冷冷问一句。 张嫣笑容消失,起身低声问道,“是啊,然后呢?” 陆天明轻咳一声,附耳低声道,“孔贞运,一个非常正直的官员,娘娘随便找一个起居注存在疑惑的小事告诉他,第一次不要在意,要隔三差五说一个小事,半年之内,娘娘一定会知道哪些人生疑,他们会主动找您,但您一定要记住,不要出面,让孔贞运去怀疑,让清流自己去怀疑。” 他说的够详细了,但他刚说完,张嫣就追问道,“你会离开很久吧?然后呢?” 陆天明哭笑不得,“周皇后冬季一直在暖房养身体啊,您不应该关心一下其余后妃吗?过年了,您不应该代替坤宁宫下懿旨奖赏重臣家眷吗?您这不轻而易举掌控了后宫?” 张嫣终于‘明白’了,两眼如灯泡,眼看将要脱口称赞,又突然问道,“原来给皇后看病是假。” “胡说八道,皇后的确不能生了,没法跟娘娘解释,她精气亏损很严重,身体会越来越虚弱。” 张嫣的眼神又变成了跃跃欲试的样子,陆天明拍拍她的胳膊,“娘娘,您太急切了,任何事不得在一月内发生,否则您无法应变。公爷一定联系过您,听他的也行,记住咱们要做的事,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京城贵人掌握主动,我们要在北方练兵,先灭虏再说。” 张嫣重重吸气,朝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陆天明也点点头,负手到大殿门口等候,一直待在殿里说不清了。 廊道里与两位内御医简单叙述了一下病症,交给他们几种药方,皇帝就急匆匆来了,还是从北面甬道来的,没有走大门。 崇祯一脸焦急,“怎么回事?” 陆天明朝两位内医摆摆手,示意他们回避,就在廊道中对皇帝低声道,“堕胎药混合短柄乌头和番木鳖,量不大,但对方精心熬制成膏状,只需要一小点,就能变成专攻生宫的剧毒,遇葵水两到三次会血崩,若生宫大损,会如同小产一般。” 崇祯咬牙嘎嘎响,“朕不适合见皇嫂,怎么解毒?” “微臣之前说过攻读妇科,但没什么试验机会,医书上写了少腹逐瘀汤、血府逐瘀汤,交替食用解毒,而且女子用药很麻烦,需要大夫时刻守在身边看效果,微臣刚才已告知两位内医,大概一月后能消除血崩隐患,连续服用一年方可解毒。” “可靠?” “微臣可以保证不会血崩,否则太可笑了,他们这是…” 崇祯伸手打断他的感慨,对两位御医招招手叫到身边,“大陈、二陈,朕知道你们是皇爷爷身边陈大总管的干儿子,你们在禁宫没什么恩怨,从今天开始,你们是慈庆宫大总管、副总管,与内廷十二监总管同制。” “奴婢叩谢皇恩。” 第193章 皇帝的‘雄才大略\’ 皇帝果然没有进入大殿,陆天明对他的行为很纳闷,这么多人你避嫌?胆小谨慎过头了。 曹化淳带大小陈去向张嫣解释,崇祯拽了陆天明一下,示意一起走。 出仪门后,皇帝脚下依旧很快,陆天明布置妥当,突然没心思与皇帝演戏了,追身边低声问道,“陛下,微臣是不是该做钦差去了?” “不行,朕已下令曹文诏到太原。前年大名知府卢象升勤王后,朕给了他一个剿匪钦差的头衔,令他以按察使的身份在顺德、广宁、大名三府练兵,自号天雄军,有六千多人,你和曹文诏强攻山西前,他得向西靠近太行山,以免流贼冲入北直隶。” 啪~ 陆天明脚下一绊,差点摔倒,惊讶问道,“天雄军?这么快就让卢象升剿匪了?” 崇祯脚下一停,“为何不能让他剿匪?他一直在练兵剿灭鲁豫直三省交界的乱匪。” 崇祯说的乱匪是好几股人,白莲教余孽、鲁西皇道匪、大泽水匪。 朝廷一直在防匪很正常,陆天明想起来了,激活卢象升的原因就是流贼跑到了他的地界。 “陛下,微臣怀疑新编练的剿匪军能有多大能力,六千人防御千里太行山,处处设防等于处处空虚。” “没错,你说的很对,你和曹文诏可以杀敌破匪,卢象升可以堵东边,缺少一支军队堵南边,河南没有军队前,你和曹文诏不能杀,以免他们流窜进入中原,等朕堵死之后,你和曹文诏想怎么杀就怎么杀,骑军来来去去杀几个来回,朕不信他们能跑出来。” 陆天明惊呆了,皇帝什么时候拥有这样的全局眼光,半个月前明明没有呀,否则也不会惦记自己带京营骑军剿匪,谁给皇帝‘开光’了? 崇祯说完就向乾清殿走去,陆天明只好跟上。 中枢勾心斗角的时候,还有人给皇帝谋划大计,这人是谁呢。 崇祯没有瞒他,进入偏殿就给了他一份密信,是今天才来的密信,一天时间都没有,卡点非常妙。 臣北镇督治侍郎侯恂启奏:北镇练兵万余,麾下两将十分尽心,延庆州杀逆后,全军气势高涨,臣举荐麾下副将左良玉剿匪,此人乃辽西旧将,善骑射,精兵法,一心雪耻,带五千人,足可面对五万流贼… 后面是侯恂对形势的分析,陕西流贼窜来窜去四年都杀不完,建议朝廷吸取教训,山西刚好四面环山,只要堵死东南两面,陕西有洪承畴,就可以用少量精兵碾压式剿匪,流贼出山即死,不出一年即可剿灭。 陆天明看完叹息一声。 原来是孙承宗的另外布置,大明朝不缺聪明人。 亡南明者,左良玉也,这家伙还是出现了。 崇祯就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他半年后才布置妥当,人家不需要自己,曹文诏一个人就是碾压局,他带领三千人,一年半内南北碾杀四次,把二十万流贼碾到太行山下的林州地界,掉入左良玉和卢象升的口袋中。 农民军第一次四面楚歌之际,王朴出现了。 对呀,王朴呢? “陛下,就算左良玉到河南,他与卢象升也堵不住呀。” 崇祯点点头,“看来陆卿家也赞成此策略,你好像忘了,京城有一万白杆军。” 陆天明眉毛一跳,躲过大凌河之战的好处来了,但他随后疑惑道,“既然有白杆军,何须调左良玉。” 崇祯哈哈一笑,很少见的一股豪迈气息,“陆卿家,白杆军是蓟镇和内长城的备用大军,朕决不允许东虏趁机入关,左良玉可以先去河南,但剿匪不需要白杆兵,京营还有轮值的八万班军,挑三万人扔过去,杀乱民总可以。” 可以,太可以了,问题是剿匪难点不在军事,老子改变了大凌河之战,剿匪形势却有严格的‘布置’轨迹。 自己想的够高了,埋了张嫣这个钉子,结果人家更高,放眼全国、影响全国的能力,目前说什么也达不到。 内侍上了两碗粥,两张饼,皇帝竟然请他吃饭,能看得出来,皇帝非常兴奋。 “木头不能喝酒,朕也不想喝酒,朕有你在身边,解决任何事都很快,山西没有打起来,你暂时不要去了。” 刚喝一口粥,差点喷了,吃惊问道,“微臣不用去了?” “不是不用去,是推迟出发,曹文诏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到太原,他开始动手在八月份。” 陆天明哭笑不得,刚赞叹了你聪明,怎么瞬间又自以为是了。 “陛下,流贼不是傻子,流贼不是坐寇,他们在动啊,见缝插针的劫掠,十日之间形势大变。” 崇祯摇摇头,“户部不给左良玉粮草前,你自己想办法窝着吧,顶多一个月时间。对了,圣教的银子呢?” “哦,五天内交接。复社张溥带来的信,是郑芝龙的生意。” 崇祯眼神还算清楚,“看来你冤枉他们了,银子在海上,并非内地有多少人接应。先放到你的别院吧,朕用的时候会找你。” “那微臣给左良玉和卢象升各五万两?” “胡扯,这是大明国事,不是朕的家事,周延儒若连十万两饷银都无法调拨给左良玉和卢象升,那他可以滚了。” 陆天明真正是无语了,咋这时候又怄气了,实在不想跟你吃饭。 皇帝扒拉了两口,又淡淡说道,“去山西的时候,给曹文诏带三万两。” 咦?对老曹还怪大气。 崇祯主动解释道,“曹文诏是可以抵挡东虏的人,与别人不一样,朕不会吝啬,剿灭完山西的流贼,需要他镇守宣大,他是大同人,不会被边军排挤。” 陆天明第一次由衷赞叹,“陛下圣明!” 两人安静吃完粥,崇祯才问后宫之事,“皇后什么情况?” “微臣已经说清楚了,没有别的补充,总之皇后需要小心养身体,娘娘怀孕过频,抽空精气难免虚弱。” 崇祯喝茶漱口,仰头深吸一口气,“挺好,朕有两个嫡子,国本稳固。” 陆天明犹豫片刻,“陛下,微臣不应该胡扯后宫,但木头应该告诉四少爷一句话,田秀英是良配,田弘遇却不是个好丈人。” 崇祯摸摸小胡子,呵呵笑了,“无需这么小心,锦衣同知也可以说这话,你说的很对,有时候朕不得不赞叹你的运气。” 崇祯突然附身靠近,压低声音道,“朕有你做帮手之后,后戚就显得有点多余,周奎令朕很失望,早想撤职,无奈不能让人钻空子。 田弘遇喜欢银子,但他很听话,皇史千户所可以监督他,那你就帮朕看着点,若看不过来,就让巩永固和刘文炳帮帮忙,朕的这些人你都可以随意指派,不用给他们面子。” 第194章 命运被支配的恐惧 天色昏暗之后,陆天明才从乾清殿离开。 皇帝很兴奋,陆天明聊到最后才明白皇帝兴奋的点在哪儿。 他第一次发觉大明很‘强大’,朝廷竟然有了备用军,而且还是两支。 其次是他从未像这几天一样,紧锣密鼓而又实实在在处理朝事。 他把自己当成了皇权执行力,自然会有掌控皇权的兴奋。 那么…用不了几天,就会焦头烂额。 城门已经关了,陆天明本想到崇质殿休息,却被禁卫告知英国公在后军都督府等他。 第一次从承天门吊出皇城,金水桥前,李开先带着十几个人等着他,见面就急切说道, “刚刚接到山西的密信,公爷让你马上去山西,我们没时间与皇帝斗心眼。” 陆天明差点绊倒,老子说啥来,皇帝高兴的时候绝对是倒霉的预兆。 “发生了什么事?” “黄台吉派了一支骑军绕过哈剌温山南麓,进入漠南漠北的通道,林丹汗防御东边的五个部落人心混乱,他们一旦后撤,会把整个蓟镇和宣大两府暴露给这支骑军,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大战。” 陆天明刚感受到避免大凌河惨败带来的好处,马上就面临坏处。 “他们有多少人?黄台吉倾巢而出?” “头领不知是谁,有三千人,他们并没有进攻漠南,好似在为大战准备,探索漠南北边的道路。” 陆天明两眼一瞪,差点扇他一巴掌,“三千人你激动个屁呀,林丹汗好歹有四万骑军,被三千人逼得全线后退,丢不丢人?” “蠢货,林丹汗这是在索要互市,张家口还没准备好,哪有物资给他们。” “你他妈才蠢货!”陆天明被气得破防了,“为三千人改变策略,大明朝还不如去死。” “是啊,你把走私商道完全破坏了,林丹汗这是私下联系我们,若秋冬季突然撤军,东虏骑军肆意劫掠宣大边墙,你猜皇帝会不会把你枭首平息民愤。” 陆天明顿时从头发梢到脚后跟一股凉气,呆滞站在原地。 李开先看他不动,也没有催促,扭头叹气一声,“现在明白走私为何碰不得了吧?” “你别说话!” 陆天明大吼一声,原地低头思索起来。 想除逆贼,抚宁侯出现了。 想到山西、刘妞妞出现了。 想查王朴,王宝出现了。 想查后戚,他们一起出现了。 想埋个天雷,张嫣出现了。 想诈一笔银子,徐光启出现了。 更牛逼的是,自己要去剿匪了,林丹汗闹幺蛾子釜底抽薪。 …… 越想越感觉到一股命运被支配的恐惧。 谁呢? 三位国公已经确定排除。 孙承宗? 好像满朝只有他有这能力。 动机呢? 老家伙厌烦了没完没了的失败,干脆破而后立,把京城变为战区,人性上也说得通,但他通过什么渠道精准收集信息,进而控局呢? “别想了,去问问公爷,自己乱猜什么。”李开先忍不住催促。 陆天明用力拍拍脑壳,此刻这台机器卡死了,完全无法继续推断。 后军都督府公房只有五个人,张维贤父子、成国公、定国公的小公爷、镇远侯,加上自己和李开先,不过七个人。 陆天明左右看看,坐到张之极身边。 刚坐下,英国公就给了他答复。 “林丹汗突然闹事,只有一个目的,让你们无法剿匪。” 陆天明浑身僵硬,再次感觉到彻底寒意。 自己成了‘记忆’中的曹文诏。 老曹被调离,王朴才有机会放流贼进入河南。 这就说通了。 但陆天明更想不通了,什么人能同时掌控两京、内阁、东虏、流贼,这需要多少人力财力的配合?比皇帝还皇帝的权势。 张之极踢了他小腿一脚,“怎么吓成这鬼样子,你不该是这点胆气吧?” 陆天明缓缓回神,沙哑嗓子问道,“公爷,谁有这样的控局能力?他们害怕我与曹文诏合作,短时间灭匪?” 张维贤轻咳一声,“大明朝堂制衡虽然一直在变,但总体是平衡的,因为外面延伸出去的势力很平衡,你就算帮助我们短暂取得优势,对方也很快有能力调整,让我们也存在劣势。” “也就是说,偷史料遥控后宫与塞外布局在同步进行?” “没错,京城内外、大明内外,双管齐下。” “可这是卖国,这是赤裸裸的背叛祖宗。” 公房突然陷入安静,张之极苦恼说道,“天明,若你一直是这种想法,那就不要参与大事了,赶快与菁菁成婚,回家哄婆娘照顾孩子去吧。” 他这立场太突兀了,陆天明诧异看一眼自己的正牌岳父,“我的确不想参与,也想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可王八蛋不让啊。” 镇远侯摇摇手示意他们别吵,“咱们是谈如何解决问题,不是讨论问题哪来的。” 没错,说的对,陆天明突然明白宋裕本的那句话:京城的事你不去碰,他们就会被自己反噬,你去碰一下,倒霉的就是你自己。 想到这里对几人拱拱手,“他们不是对咱们釜底抽薪,是对皇帝和大明釜底抽薪,想必公爷会安排我拿银子去山西,火速收拢物资到河套更换战马皮子等物资,完成单方面走私,让林丹汗把三千东虏骑军送回辽东。我们有了战马,但失去了粮食,有了练兵基础,但失去钱粮剿匪。” 张维贤点点头,“没错,这是最快的办法,但这个过程需要三四个月的时间,我们需要一位核心人物出使河套。” “晚辈明白了,钦差是表面身份,出使河套才是实质。” “你还是不太明白,出使也没什么实质事情可谈,就是一个单纯的生意,主要是我们不得不做这个生意。 生意造成的后果才是真正的麻烦,也就是说,剿匪和御虏之间,我们只能顾一头,必须接受现状。 你与林丹汗完成这次走私,山西就没有粮食让你和曹文诏去作战,所以我们给你多少兵都是一句空话,山西养活不了曹文诏以外的第二支军队,五千人都够呛。 你让东虏今年没有任何收获,让走私生意没有任何收获,让林丹汗没有任何收获,所以咱们今年也不会有收获,最终的结局大家还是平手。” 陆天明颓废至极,低头无精打采说道,“晚辈听您安排。” “老夫没什么安排,不会强迫你,你若不去,老夫就让之极的舅兄泰宁侯去,你若想去,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处理这些事,老夫不可能给你一直喂奶。” “晚辈去啊,必须去,不出去在京城能疯了。”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对他郑重说道,“不要总想查清谁在耍心眼,没有任何实质意义,早告诉过你了是一群人,他们是边将、是豪商、是藩王、是大地主、是中枢大员。 或许还有几个奸细,否则东虏不会绕道进攻漠南,与天下大势联动。 不管怎么说,他们在各自做事,就像咱们这样,只要大目标一致,具体谁来做、怎么做,并不需要时刻商量。 阴谋对阴谋永远无法做成大事,想改变天下大势,必须堂堂正正的阳谋,用实力来改变。” …………………… 扯淡时间。 他们在利用大势驱使东虏、流贼、鞑靼人做事。 咱们发散一下思维,有读者猜到谁在与南边合流吗? 猜到这个人,京城一切人和事都会清晰,很多坑就能填上,包括主角前面混乱的各种猜测。 若无人猜到,接下来老夫再暗示暗示。 若猜到了,那就不说了,意会的内容更有意思。 第195章 处处天衣无缝 陆天明走出都督府,感觉脑袋千斤重。 大明内耗太严重了,实实在在触碰后感触更深,自己根本不可能耗过他们。 张维贤父子说的很明白,绝大多数人都在多头下注,找内鬼根本没结果,除非明确背叛。 关键是勋贵太特殊,找到也没用,杀他们太费劲,牵连太大。 皇帝刚刚请自己吃了顿饭,吃人家的嘴短,这马上就得甩一巴掌,换谁也受不了呀,崇祯早晚被玩成神经质。 李开先从身后快步追上,低声说道,“我家没多少银子,给你一半,十五万两。” 陆天明扭头看着他,“李兄,你们这么神吗?连我准备砸银子都猜到了?” 李开先眉头一皱,“这还需要猜?山西没有多少粮食,如今闹匪,一石粮飙升到五两,年初一百万可以购四十万石粮,现在你能买十五万石就不错了,所以说银子这东西真没什么用。” 陆天明突然笑了,“邻居屯粮我屯枪,我认为外面的事比京城简单。” 李开先翻了个白眼,“老子就知道你有点野,公爷肯定猜到了,不会让你带京营出发的。” 陆天明眼神一亮,突然发觉对手一个破绽,扭头大步向明时坊。 李开先在后面跟着,看他的腿突然好了,以为他要去别院,跟在后面走了一段,他又拐向自家府邸,连忙快步拦在前面。 “我姐不在府里,说了在房山别院。” 嗯? 陆天明才反应过来他是认真的,一把推开继续向前走,“我不会要你姐姐,有帮助我也没兴趣,既不是信任问题,也不是男女问题,就是没兴趣。” “我姐真能帮到你,她算账非常快,孤苦伶仃一辈子太可怜…” 李开先突然闭嘴了,因为陆天明到恭顺侯府,直接拍门。 戌时末,人家都睡了,门子听到陆天明报名,赶紧开门通知吴惟英。 恭顺侯吸取教训,家眷并没有再去外庄,平时也在京城,今天在禁宫还看到了。 吴惟英一边穿衣,一边从廊道出来,“天明深夜拜访,有何急事?” 陆天明摆摆手,示意到客房说话,“侯爷,三千营就是神枢营,神枢营就是三千营,但朝廷的正式公文依旧说你提督神枢营,王朴提督三千营,这是为了区分步骑?” “可以这么理解,老夫是坐营提督,王朴不过提督两个卫。” “神枢营什么时候有这么多步卒?” “万历三十年之后,神枢营很难得到战马补充,人就在那里,自然变成了步卒。” “五军营的步卒呢?全种地去了?” 吴惟英看一眼身后的李开先,纳闷问道,“你不知道京营驻守四百里内长城?他们在真定府、保定府的内长城卫所内呀。” “晚辈知道,只是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五军营有多少人轮值?” “五万!” “这么多?” “多吗?京营满编三十万,其中神机营最多两万,神枢营满编十二万,五军营满编十六万。现在全部加起来就剩下八万人,其余人都到皇庄种地去了。” 原来皇帝说的八万人是这么来的,陆天明不再问京营步卒,“能不能把神枢营骑兵全给晚辈,让令弟吴惟达来带。” 这个弯拐的太急,吴惟英哭笑不得,“给你三百人没问题,剩下的人你得去问公爷,怎么跑来跟我要?” “要不这样吧,你给晚辈一个私兵名单,多少人属于谁家,晚辈一家一家去求。” “干嘛多此一举?公爷下令,没人会反对。” “这不是多此一举,性质完全不同。” 这可不能瞎答应,吴惟英疑惑看向李开先,请他给个提示。 李开先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他在找谁吃里扒外,没关系,反正就那么点人,谁家有多少也不是什么秘密。” 陆天明把李开先拽起来推出客房,“去外面等着。” 两人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吴惟英去往书房找纸笔,陆天明自然跟了上来,一进门就在耳边低声道, “侯爷,这只是晚辈到侯府的一个幌子,您好好想想,谁问过潮河密信的真假。这才是漏洞,他们一定好奇晚辈的消息来源。只要背后的黑手不知道晚辈消息来自哪里,就不敢轻举妄动。” 吴惟英把蜡烛放到窗台,拍拍他的肩膀,“你反应太迟了,当时我从塞外回来的时候,公爷就说一定会有人怀疑密信的真假,让我不要联系你,更不要与人私下谈密信之事。若说谁来打探消息来源,那我能给你一个肯定答复,是所有人,内廷、内阁、五军都督府公侯…” “等会!”陆天明打断他,“谁先来的,顺序很重要。” “顺序?顺序更不重要,勋贵在聚会时候所问,内阁直接派一个中书舍人代表所有阁臣来问,老夫当然咬定为真,至于其他琐事,一律不知。” “密信后来去哪了,您知道吗?” “毁了,我亲手毁掉,内廷曹化淳找了个鸿胪寺懂蒙古文的笔贴,他确定之后,老夫就当着内廷的面烧了。” “这期间谁看过?” “除了皇帝,没有其他人。” 这些人真小心啊,处处天衣无缝。 刑案真理:天衣无缝就是最大的漏洞。 那是谁呢,自己一定遗漏了关键。陆天明托腮沉思,吴惟英展开一张纸,给他交代神枢营私兵结构。 人家都写完了,他还毫无头绪。 陆天明展开看一眼,顿时哭笑不得,英国公在神枢营当然还有人,张家五百人,定国公、成国公、镇远侯各一百人,剩下的都是五六十人。 “咦?晚辈记得你说过,吴家只有五十人,怎么突然变成了三百人?” “阳武侯、抚宁侯、永康侯的剩余人手,老夫已经把不可靠的踢掉了,还有一百人是公爷特许扩编,毕竟是练私兵。他们单人武艺可以,配合实在难堪,老夫的人多一点,才能训练他们配合。 我家外庄蒙古后代不少,正好去做骑兵,粮草是各家外庄直接供应,多少都是老夫一句话,反正用不了多少,大伙也没在意。” 第196章 准备跑路的一盆冷水 告别恭顺侯,陆天明大步向北,路过丰城侯府连看都没看。 李开先又跑上来拦住他,“着什么急,到府里喝一杯。” 如今正是陆天明的生物钟时间,他脑子清醒着呢,摇手拒绝,“李兄,你家练五十个私兵能做什么?” “不练不合群,至少武艺可以。你要的话,送给你了。” 陆天明点点头,“想法正确,时机不对。” 李开先看他态度坚决,只好让路。 他虽然想‘跳出去’,但他真不懂,陆天明为何执着于抓‘奸细’。 这天下算计来算计去,其实就是一群人。没道理你做事就正义,人家做事就卖国,说来说去不过是权争,慢慢来呗,干嘛非要难为自己。 陆天明内心的想法是:耗不过,那就不耗了,老子跑路了,一了百了。 想跑路了,突然发现京城很多事没安排。 一身焦躁的情绪来到西院,看到大肚子的张之桐,瞬间又平静了,原本无牵无挂的一个人,现在有了。 天气有点热,张之桐又不能去阴凉处,婢女也不能一直在摇扇,她额头全是汗,手里一把扇子。 摇累了,摇睡了。 陆天明怕惊醒她,拿扇子给轻轻摇了一会,脑海推演了一下到山西的事,大概两刻钟,才看到张之桐早醒了。 张之桐从手里抢过扇子,自己摇了两下,面带微笑,“郎君,有没有人说过,您是个矛盾的人?” 陆天明给她倒了一杯水,笑着问道,“哪里矛盾?” “哪里都矛盾,四侯一伯在前,张拱日在后,郎君在杀逆之中表现出来的狠辣,让京城有很多人怕你。” 陆天明微微皱眉,“身正不怕影子歪,没有忤逆怕我做什么。” “呵呵呵~”张之桐被他逗笑了,“这天下有几人身子正?” “身子不正,良心至少要正。” 张之桐叹气一声,“这就是郎君的软肋啊,您看起来和光同尘,甚至故意让自己有点卑鄙,说到底还是不在乎过程。别人大概没看懂,妾身倒是看懂了,您有严重的道德洁癖。” 陆天明被她逗乐了,“我?道德洁癖?桐桐可真会哄人。” “是啊,不在乎人情礼往,不在乎儿女情长,绝对的忠孝节义。” “小节无所谓,大节不能亏,此乃世人常态吧?” 张之桐再次叹气,换了一个话题,“外面的消息每天有人送给我,林丹汗突然要挟,郎君有没有发现这其中与朝事的联系?” 陆天明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我不关心谁与谁联系,也不关心他们怎么联系,既然有人釜底抽薪,我也会。” 张之桐神色严肃坐起来,“怎么说?” “桐桐,有人视天地为棋盘,耍来耍去,不是他们有多高明,而是他们资源多,筹码多,玩得起罢了,我不相信某些人可以控制林丹汗,察哈尔听话是表象,控局之人在利用大势,那么…他也是被利用之人。” 张之桐沉默一会,对陆天明眨眨眼,“察哈尔要跑?” 啪啪啪~ 陆天明伸手鼓掌,“桐桐真聪明,林丹汗是一个有智慧、缺手段、没眼光之人,他一生都在致力于整合一堆散沙的鞑靼各部,可惜他生不逢时,且手段单一,看不清时机。 就像大明皇帝一样,越想做事越做不成事,越做不成事越想做事,他们自己把自己困死了。 天下有资格在草原争霸的人,不过一个皇帝,两个大汗,可惜其中一帝一汗完全是棒槌,合纵连横都玩不起来,黄台吉真他妈的运气好。” 陆天明第一次和张之桐讨论天下形势,她也听懂了,闻言吃惊道,“察哈尔还能往哪里跑?” “贺兰山以西、甘肃镇以北的西套地区,不过那里无法长久放牧。林丹汗最终可能会到朵干都司,别忘了那里有土默特、喀尔喀、鄂尔多斯残部,林丹汗的心里还是要统一他们。” “青海高原?为何他不去鞑靼老家漠北高原?” “他是大汗,争霸不能走绝路,回漠北不仅是逃避,而是远离天下角斗场,跑了就永远别想回来,达延汗一百多年前一路杀回漠南,他怎么能再返回去。” 张之桐捋顺其中逻辑,突然伸手,不轻不重额头拍了一下,大小姐语气凝重,有点生气, “林丹汗急切索要走私物资,是在为逃跑准备,妾身明白了;察哈尔想保留东山再起的机会,必然会逃向朵干都司,妾身也听明白了。 妾身不明白的是,您为何想着去捞一把?您坑林丹汗后,能捞到什么? 崇祯元年,林丹汗入侵大同,总兵、知府、按察使、总督统统问罪,朝廷明知他们守不住,但还是问罪抄家,就因为他们把本该能避免的事情恶化了。 宣大没有准备好大战,郎君您去捞一把,林丹汗吃亏后,不会想着进攻东虏,他会再次劫掠,把宣大变成生死绞杀场,您到底是在救大明,还是在害大明?” 陆天明沉默片刻,向张之桐靠近,对着她的眼睛说道, “我在书上看过一个伟人的事迹,他们原先也想改革强国,可既得利益者不同意,还残害他们。他们没资源,但他们有意志,这种意志叫自力更生,这种战略叫山村包围大城。” 张之桐很吃惊,“您想与表哥到河套或山西自立,郎君凭什么认为自己有如此开天辟地的能力?史册有几人能够被称为伟人?任何人的成功均不可复刻,您是小孩子吗?相信一个故事?” “我不是小孩子,我不相信故事,但我知道,只有这种方法是对的,哪怕死在中途,也倒在正确的方向。 目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都在把大明拖向深渊,我不在乎皇帝贤明昏聩,更不想管贵人生死,但他们拖着万万人性命、拖着文明的传承一起滑向深渊,不做点事,生来何用?” 张之桐突然流下两行泪,慢慢摸摸肚子,双目无尽哀伤, “原来如此,您有理想,您想成就事业,但您太无情了,我和孩子、菁菁、文弱、宝宝,还有您的姐姐一家,您就丝毫不在乎吗?田秀夏死了,您连一滴泪都没流,人怎么可以这样?一个绝情的人,您想让谁相信?谁又敢追随?” 第197章 他终于做正事了 崇祯天天开朝会,但他的朝会在乾清殿,参加人数有限,五军都督府的勋贵除了大朝会,一般不去。 张维贤醒来后,被婢女伺候穿衣洗漱,听闻陆天明昨晚在西院休息,他不着急去上值了,得看看这小子准备怎么做。 张之极去往西院,半个时辰后才返回正屋。 “爹,他一大早就走了,桐桐说他枯坐了一整晚。您说的对,这混蛋果然有跑路自立的心思。” 张维贤满脸苦涩,“他很干净,当然会有自立的想法,连裕本都时刻想着跳出去,他只要未大婚就不在圈子里,离开当然是最简单的办法。内心抗拒大婚,大概就是这样的原因。” “看起来好像幡然醒悟,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儿子已派人出去打听。” 张维贤本不想说话,听闻儿子这样说,更加苦恼了,“幡然醒悟?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幡然醒悟?这是谁的判断?桐桐能看出来男人醒悟吗?” “没…没有,是儿子这么判断,否则他不会枯坐一晚,天不亮离开。” “愚蠢!”张维贤突然恼了,“张家招天明做女婿,就是看重他主次分明、手段利索,这是成大事的潜质,我们不要公侯,只要一个新的未来。他若幡然醒悟,顶多是第二个裕本,我们要之何用?老夫岂非眼瞎了,菁菁也不用嫁了。” 张之极等老头情绪平复,才喏喏开口,“他对桐桐过于钟情,对其余女人又过于薄情,枯坐一晚,明显后悔了。若他依旧想着和裕本到山中自立,那这人过于冷酷,不嫁更好。” 张维贤意味深长的看一眼儿子,“之极啊,你眼光平庸,心态不错,如此大争之世,你一人完全无法应对,为何不能与他掏心置腹交朋友呢? 他当然会听桐桐的话,因为那是他最看重的老婆孩子,但也不会完全听桐桐的话,因为他是有理想、有主见、有思想的男人。 你是未来的国公,京城的主事人,怎么能用是和否这类简单粗暴的标准来看待一个人?” 张之极被他老子训惯了,低头听完后立刻认错,“儿子的确考虑的太简单了,大概他会支持裕本在内长城西侧藏兵,还是想挟兵自重。” 张维贤无奈叹一口气,“老夫说了不会干涉他,那就不会干涉他,裕本在内长城西侧藏兵是老夫的计划,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完全没听明白老夫在说什么,天明是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无论好坏,都是一个新的未来,大明朝这一群贵人,二百年来纠缠不清,永远不会有新的未来,好好看着他做事,只要他把事做成就行,过程不重要,不要想着去干涉他。” 突然变成了教子课,张之极低头想想,语气有点落寞,“儿子明白了,总之他们各有想法。” 张维贤捏捏眉心,感觉身心俱疲,凝声说道,“历史滚滚,大浪淘沙,别说我们张家,朱家被冲刷二百六十年,同样变成了大江淤泥。 聚沙成塔需要的不仅是智慧,更需要气运。 百姓愚昧,他们认为气运是命运,是天地选择的正统。 但我们应该十分清楚,气运不是虚幻之物,是无数选择汇聚的结果。 我们的出身早已决定没有新的选择,张家永远没有聚沙的机会,找到那个人,不管他是聚拢朱家那摊泥,还是另一堆泥,张家不要掉队,成为他的助力,还能延续下去。” 张之极两眼一瞪,“这小子何德何能,父亲如此看重。” “何德何能你应该自己看,不要总问老夫。天明是不是那个人老夫不知道,但老夫一直认为,天明是唯一不会选错的人,他身子站的非常正,思维从未被旁枝末节影响,大是大非比你们所有人都清晰。你觉得他犟痴,那你就是真正的愚蠢。” 张之极惊诧不已,但这次真的闭嘴了。 廊道中出现管家的身影,“公爷,小公爷,姑爷从东直门出城去了,东城兵马司说去了三里屯,他还叫了两人带路。皇史千户所的校尉雇佣车马行大车,到别院和东英楼搬东西。” 张之极摆手令管家离开,疑惑对张维贤道,“爹,这时候找陆家亲戚有什么用?障眼法?” 张维贤吭哧笑了一声,突然轻松了,“笨蛋,他终于开始做正事了。” …… 陆天明不仅要去看陆家人,他还下令秦大成放弃查账,与董成虎一起集合校尉,到别院把银子运到三里屯,收集京郊官驿战马,准备出发。 他悟了,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的确不能学伟人,学不来,更不能听张之桐的女人话,继续在圈子里折腾。 麾下一千人照样可以剿匪,张维贤都困不住老子,让暗处的人困住就是笑话。 至于去山西做什么,得根据山西现实情况而定,中心路线不偏就行了。 走之前,还得安排一个未来真正的后手,张之极说的才对,到陆家认亲就是一个障眼法,三里屯的邻居才是真正的目标。 陆家所在的三里屯在京城东北方向三十里,榆河北岸、潮白河西岸之间的一片丘陵地。 京营十个屯田卫从兴州卫、营州卫延伸而来,皆为京畿旧称,各有前后左右中五个屯卫。 这里属于营州左屯卫地界,卫所中心驻地在距离京城五十里的顺义县城,陆家百户所离京最近,做指挥使反而离家远了。 陆天明来的太突然,他又是御赐蟒袍的实权武官,百户所倾巢而出,靠人数表示欢迎。 认亲不是上门请客吃饭,而是祭祖,校尉一早就把东城几个白事店的花圈纸扎一扫而空,带走官驿三百匹马,也算浩浩荡荡。 村边一片丘陵地,里面全是坟茔,陆炳的伯爵墓一眼就可以看到,高大的墓碑、宽厚的石台、还有一个低矮的享殿供奉后土。 大堂兄陆晖、二堂兄陆晔,与自己同岁的大侄子陆裕,四人摆供上香,其余人全在坟地外等候。 拜陆炳有谢恩的意思,等陆天明开始祭拜陆松、陆墀父子,以及陆炳儿子的陆绎,坟地外鞭炮不断、鼓乐齐鸣… 家族团聚,任何时候都算天大的喜事,与村子里每个人息息相关,他们好像比陆家还兴奋,个个卖力鼓掌庆祝。 第198章 四十九万两的敬意(上) 祭祖完成,陆天明来到树林外,对众人拱手致意,村民对他则躬身行礼。 堂兄陆晖既是实职百户,也是村长,更是族长,村里一半人是亲戚。 他们是军户,但他们没有刀剑,没有盔甲。 百户其实就是里长、保长。 他们为官家种田,自己没一尺地,每年七成上缴京卫衙门,三成自用。 这三成还要缴给卫指挥使和千户所,最后能剩下两成不错了。 所以,他们很穷。 但他们一定比边镇卫所的军户干净,这是皇城根下莫名的骄傲。 就像他们的村子,土路、土墙、茅草顶,却非常整齐,莫名让人心疼又欣慰。 村里只有陆家是青瓦顶,六间房的三进院,前院是百户所,中院是客房,后院才住人。 算是个衙门,紧凑又充满人间气息。 陆天明很满意这种气氛,绕着村子转了一圈。 再次到‘衙门’前,堂兄陆晖眼看快到午后,一个劲请他入院,“天明,还是到院内坐坐,我让大伙散去。” 陆天明摇摇头,“两位兄长,小弟第一次来,总得拿点见面礼,车队马上就来了,稍等片刻。” 三人向西看一眼,果然有浩浩荡荡的车队而来,“天明太客气了,这小地方不值得如此重视。” “一家人哪来的客气之说,您是族长,小弟当然要给您族长的样子。” 陆晖陆晔兄弟俩看着西边的车队,实在太多了,五十辆平板大马车,至少把东城车马行全雇佣了,上面高高是货物,也不知是什么。 前面一辆马车乘人,脱离队伍直接来到身边,从里面下来三个女人,打扮的都不错。 “姐姐,这是咱家两位兄弟陆晖陆晔,还有堂侄陆裕。” 几人赶紧互相见礼,陆天明又把刘文弱和王宝介绍给他们,陆家人顿时松了口气,妾室也来了,肯定是单纯认亲,应该会住一段时间。 车队来到大院面前,上面全是米面和猪肉。 陆天明已经站到头一辆马车上,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乡亲们,咱们也别废话了,都是一家人,以前天明没本事,以后不能让家里人饿着。 村里一百三十户,六百二十七人,无论男女老少,天明给每人十两银子见面礼,每户五十斤米、十斤肉,今晚家家都得给我吃肉,算天明请大家吃宴。” 陆家兄弟吃惊对视一眼,这位亲戚胡闹嘛,见面礼这么大方,以后怎么笼络。 笑盈盈的人群安静片刻,齐刷刷兴奋躬身,“感谢大人,您是大善人。” 陆天明豪爽一挥手,“大哥,让大伙领东西。” 陆晖第一次发挥他的族长威严,把陆天明从车上拽下来,“胡闹,你这么大方,愚兄还怎么去顺义上任,军户不可过于厚待。” 陆天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大哥别激动,马车上有三十万两银子,是小弟全部家资,小弟马上去山西做钦差,可能要去一年,麻烦大哥在这里置办一个外庄,二哥得拿银子到南边替小弟走走亲戚。” 陆晖陆晔兄弟俩眼珠子一动不动,连身后的陆裕和姐姐陆天天也呆滞看着他。 “大哥?!” 陆天明一拍肩,陆晖腿一软跪了下来,陆天明哭笑不得拽他起来,对董成虎招招手,“师兄,发银子吧。” 校尉加起来与村里人一样多,组织领银子、领米肉很快。 人群兴高采烈领到银子,每个人都要用牙咬一咬,襁褓中的孩童也有,到陆家大门前下跪感谢后才离开。 陆天明负手站在门口笑盈盈点头,陆晖陆晔兄弟俩靠着门槛,依旧有点腿软,更有点心疼,陆裕则带三女到后院与女眷汇合去了。 陆晖到底是世袭千户,眼看快发完,突然醒悟过来,急切提醒道,“天明,三十万两放到三里屯,这是灭门大祸。” 老二陆晔同样醒悟过来,“没错,银子不能放这里,等你一走,陆家马上被灭族了。” 陆天明回头眨眨眼,“京郊这么可怕吗?” “天明是亲军大员,怎么能问如此糊涂问题,财帛动人心,十两就能买条命,三十万两,说不准北面的京营先心动了。” 陆天明疑惑看一眼西北方向十里外的军营,“这是哪个卫?老子过去让他们调一队人护着陆家。” “那是神枢营军营,并非京营驻守,实乃白杆兵,他们与浙兵在通州抢过饷银,双方都开炮了。” 陆晖说的是天启元年的事,带队的是秦良玉的哥哥,客军索饷是大明恶例,也许是个双簧,两家都在要饷银呢。 招手叫过董成虎,“师兄,带几个人去白杆军兵营通报一下,就说我去拜会一下主将。” 董成虎早知道他打什么算盘,这么多马车连个停的地方都没,带领五个校尉奔马向军营而去。 陆天明想去后院坐坐,兄弟俩现在竭力反对,“天明回去吧,万万不可久留,你的好意会全部变成杀意,村里今晚就得严防死守。” 陆天明哭笑不得,“大哥你得去顺义履新,二哥得去南边,小弟准备让妾室住在这里,咱们在这里修个大宅。” “那也得等你出巡归来,大哥咋可花你的银子。” 陆天明懒得解释了,既然说到这一步,去白杆军兵营也有理由了,招呼兄弟两人上马,留下百余名校尉,其余人赶着大车去往军营。 秦良玉去年勤王后返回石柱,如今白杆军正式总兵是内侄秦翼明,但儿子马祥麟和儿媳张凤仪也在,他们春季奉皇命代守京畿,白杆军大部原准备支援辽西。 陆天明搞死东虏奸细,朝廷放弃前出,白杆兵彻底没什么事了。 原本该三处驻军的白杆军,此刻共有一万三千人驻守京畿,皇帝的确有底气。 陆天明遥遥看着军营的将旗,突然想起来,孔有德八月会被调去辽西,结果在路上叛变,白杆兵到山东折腾了很久。 对呀,老子得跟孙承宗要走登莱的骑军,他们只有一千人,全是东江旧将,孙元化在专心铸炮,根本没心思养活他们,骑军在登莱也毫无用兵之地… 咚~ 呜呜~ 正思索间,白杆兵军营突然鼓声雷动,号角大作,无数人到校场集结。 陆天明笑着摇摇头,太小心了,客军不好当,大明忠臣更不好当,为朝廷卖命还得小心翼翼… 第199章 四十九万两的敬意(中) 秦翼明也不想折腾大伙,可他没办法拒绝。 姑姑回乡的时候耳提面命警告,客军没有圣谕,绝不能结交朝臣。 陆天明太特殊,他是朝臣,是亲军,是宠臣,总之是皇帝和勋贵的人,既然无法拒绝,只能大张旗鼓,把私事搞成公事,省得别人叽叽歪歪。 秦翼明身材修长,胡须飘飘,有点关羽风范。 马祥麟十年前被鞑靼人射瞎一只眼,外号独眼马超,面色白净,但依旧是一股狠厉之气。 陆天明在军营设卡处下马,看到迎接的两人抢先拱手,“秦总兵,马将军,这排场过头了,小弟私人来转转。” 马祥麟故意落后半步,秦翼明来接茬,“陆同知威名响彻天下,秦某不敢怠慢,您请。” 陆天明咧嘴摇摇头,“私人身份而来,让兄弟们散了吧,小弟给白杆兵带来一百石粮,咱们邻居之间打个招呼。” “陆…贤弟客气了,刚才董千户说三里屯是陆家外庄,您放心,需要出把力气的时候,愚兄一定帮,无需如此见外。” “见外的是你们,小弟到聚将厅坐坐。” 陆天明快速说一句,介绍两位堂兄与秦翼明认识,负手向军营中间的大院子走去。 他是无所谓,四人一个比一个难受,秦翼明是都督同知,马祥麟是宣慰司法理的土司,两人均是绝对的带兵武将,陆晖这种屯田千户,陪坐的资格都没有。 陆晖知道他好意,但自己不能太狂了,就算是指挥使也没资格插足朝堂大事,连忙快走几步拉住他。 “天明,你让秦总兵很为难,我们认识搭上线就行了,一直在场难免过于唐突,若监军栽赃客军与驻军勾连,我们穷光蛋无所谓,白杆兵却倒霉了。” 陆天明听他说完,扭头看向秦翼明,后者当然也听到了,讪讪发笑,“若贤弟在三里屯停留,明日愚兄拜访。” 很直白的撵客,陆晖与陆晔齐齐躬身行礼,“下官告退。” 两人大步离开,陆天明干脆向等候的董成虎一招手,示意他们把马车赶进来。 “陆同知!”马祥麟突然从后面跳出来,“若您个人送粮,请您拉回去。” 陆天明不想废话,冷冷说道,“不是!” 说完负手向聚将厅,马祥麟和秦翼明对视一眼,还是没明白陆天明要做什么。 他们十分讨厌与朝官打道,说话含糊不清,事后全是麻烦。 马祥麟已派信使入京询问张道浚,但陆天明来的太快了,他们措不及手,搞不清形势。 校尉强行赶车进入军营,白杆兵也不好阻挡,下令士兵们回营,不一会儿,聚将厅大院内停满马车。 这里就是军营中心的一个大院,京畿保卫战破坏后,白杆兵自己重修,墙壁新旧掺杂,有点难看。 陆天明在大厅看了一眼,常规的衙门布置,绕过主位后的照壁,直接来到后院。 呃~ 秦翼明和马祥麟又没来得及阻止,一抬头看到后院至少有三十个女人,她们在洗衣服,看到陆天明后,突然安静。 马祥麟一下站到他面前,“陆同知,你太失礼了。” 陆天明瞥了一眼后院的场景,再看一眼马祥麟,不想提前说事解释,做完更有说服力。 扭头返回大厅,对脸色不善的秦翼明道,“把后院清空,马上。” 这口气好拽,秦翼明眉头一皱,“陆大人有圣谕就拿出来,我们是客军,京城不参与任何事。” 陆天明没有回答,因为他看到一个蓝袍太监,带着三个小内侍,从关卡处跑步而来。 太监气喘吁吁跑到身边,“陆…陆大人,奴婢王兴祚,奉命驻监白杆兵军营,昨日回京轮休,怠慢了。” “原来是王公公,司礼监麾下?” “是是是,奴婢司礼监六秉笔之一,下月就是王承恩公公来轮值了,不知您到军营,还请恕罪。” 陆天明哈哈一笑,揽着他的脖子道,“王公公,小弟与秦总兵谈点个人事情,您…要不还是回京轮休吧?” “也行,陆大人需要奴婢就留下,不需要的话,奴婢不敢碍事。” “当然不碍事,但我也不好打扰您轮休不是!”陆天明说一句,向外招招手,“师兄,送王公公一千两,自家人第一次见,别让王公公白跑一趟。” “别别别,陆大人见外了,那奴婢继续轮休,刚在路上超过锦衣佥事张道浚,要不奴婢让他也回去?” “嗯,回去吧,我们邻里之间谈谈交情。” “好,那奴婢就让他回去,张佥事看起来也很糊涂,还在南边晃悠呢。” 秦翼明和马祥麟懵逼看着监军对一个锦衣同知拍马屁,还暗中向他们连连下压掌心,显然是暗示他们听话。 两人在门口又是一顿客套,董成虎强硬给王兴祚后面的小内侍每人拎了点银子,王兴祚连连拱手离开。 陆天明等他扭头后,连送都不送,转身回到大厅,直接坐在左首的第一个位置,“秦总兵,清空后院,马上。” 秦翼明这次听话了,后院那些女人就是张凤仪的女营,既是家眷,也是兵,全营大概五百多人。 陆天明看着她们从后院出来,齐齐消失在大门口,给董成虎使了个眼色,后者带十名校尉冲进后院。 马祥麟实在忍不住了,“陆同知,若有密旨,是不是拿出来好?你这样很容易让人误会。” 陆天明淡淡一笑,“马将军,咱先做事,做完再说。” 马祥麟脸颊一抖,觉得憋屈,秦翼明叹气一声没有开口,过一会,从照壁后绕出一个妇人,还拉着一位七八岁的小孩。 陆天明扫了一眼,才明白这是张凤仪,还以为在军营其他地方呢,起身拱拱手,“夫人,您若想留下也可以,最好让公子回避一下,童言无忌,有时候会带来麻烦。” 张凤仪犹豫了一下,“陆同知有公事?” “没错,天地公心。” 这话让她瞬间失去搭话的欲望,抱起儿子快步离开。 第200章 四十九万两的敬意(下) 董成虎用了一刻钟,才从后院返回大厅。 “大人,后院有口井,东西厢房全部搭着通铺,动手很方便。” 陆天明点点头,“那就动手,快点。” 董成虎一声招呼,院内守着马车的校尉把上面的粮食卸掉,二百人拿着撅头和铁锨一窝蜂到后院。 还有百多人抬着箱子跟在后面,剩余人则把大门完全堵死。 秦翼明和马祥麟看着她们莫名其妙的行为,跟着来到后院,看到校尉把东西厢房的通铺火速拆了。 然后把木板钉到窗户,每个房间都进去十几个人,吭哧吭哧刨坑。 看起来要挖塌厢房。 有病吧? 秦翼明看了一会,想去看看箱子里是什么,董成虎一挥手,校尉把所有箱子都掀起来,让他们看个明白。 哇~ 眼睛~ 秦翼明和马祥麟揉揉眼,看着白晃晃的银子,瞬间失去思考。 这得有二十万两? 两人僵硬扭脖子互视一眼,果然是公事,皇帝为何把银子存这里? 校尉在厢房挖了大约两尺深的土,外面的人进去把银子哗啦倒进去,土装到箱子再抬出去。 然后…又来了二十万两。 秦翼明和马祥麟感觉自己脑皮都在抽搐。 两刻钟后,又来了二十万两。 三次搞完,已经六十万两埋在地下了,他们瞬间回填,用力平整,用院里的木墩夯实。 然后…又来二十万两。 又来二十万两。 最后两次把箱子扔下,东西厢房刹那摆满箱子。 夕阳西下,校尉收拾干净院里的浮土,二百人赶着马车直接离开,剩下的二百人则在大厅前面院里坐着休息。 大厅的东边是主将公房,陆天明抱胸在椅子里睡了一会,董成虎来汇报,全部按计划搞完了。 陆天明捏捏眉心,伸手示意呆滞的秦翼明和马祥麟落座,好似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现在两位谁做主也行,陆某想与秦夫人直接说话。” 秦翼明轻咳一声,“请陆大人吩咐。” 陆天明诧异看一眼,还以为马祥麟能做主呢,摇摇头道,“是公事,也不是公事,一百万两整,这是陆某个人的银子。 首先送秦夫人四十九万两,白杆兵替我看守五十万两,其中三十万两由陆家支取,二十万两由皇帝支取。 最后剩余一万两,陆某向秦夫人提一个要求,为天地公心,请白杆兵固守京畿,非遇东虏进犯,不得出击,拒绝参与剿匪。” 秦翼明看一眼马祥麟,“秦某做不了主,陆同知…” “不要叫我官名,说了是陆某私人的银子,你做不了主就听话,现在是陆天明与秦夫人说话。” 秦翼明深吸一口气,“您为何给姑姑银子呢?” “对待忠诚之臣,陆某当然要给予敬意,白杆兵是大明境内唯一的机动兵力,不能被某些贵人利用,你们就是耍赖,也要钉死在京畿,或者向陆某学习一下,剃发立誓,不灭虏不回家,皇帝自然不会强行令你们剿匪。” 马祥麟突然插嘴问道,“您这话有几成真?” 陆天明双手一抬,“信任是相互的,真假并不由陆某单方面决定,反正银子已经扔给你们了,夫人信几成,那就是几成真。” 两人低头思索,脑袋马达全开,秦翼明过一会问道,“为何是四十九万两?” 陆天明哈哈一笑,“都说陆某是星象师,易经曰: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送礼不能送满,缺一方为诚。” 他们反而信了这鬼话,秦翼明点点头道,“陆贤弟是说,有人会利用白杆兵去剿匪,坑杀我们?” “这得你们自己判断,陆某没有这么说,只是要求你们钉死在京畿,以免剿匪的时候,东虏突然入境,大明朝若第二次把颜面丢掉,人心彻底垮了。” “可你刚才说皇帝可以支取二十万两。” “是啊,我这是为了掩护送到这里银子的数量,有心人知道我送银子,但陆家和皇帝都可以支取,他们也就不会关注你们收了多少辛苦费,更关键的是,皇帝会明白是我在警示你们剿匪有诈。陛下就是这脾气,明说不行,暗示他反而能意会。” “五十万两银子,这可是我们白杆兵十五年的饷银。” “陆某不关心你们的饷银,说了是给秦夫人的敬意。” “那您这银子哪来的?” “没人会关心银子的来处。” 他们这是不清楚背景,若是李开先当面,问题更多,银子给白杆军,你去山西做什么。 两人暂时没什么话,主要是银子太多了,一时间脑子有点迟钝。 秦翼明思虑片刻拱手道,“说实话,突然来这么多银子不心动是假的,石柱还能编练三万人马,也许白杆兵能独镇京畿。我们会四百里加急与姑姑通信,一切需要等姑姑同意。” 陆天明摇摇头,“随便你们,陆某已经把话说清了,我马上会出巡晋陕,短时间内不在京城,但我要说一句,收了银子就得记住我的话,不要去剿匪,哪怕是皇命,你们也会被别人坑杀。” 秦翼明很快反驳,“这是您的一面之词,我们是明臣。” 陆天明哈哈一笑,起身拍了两人一下,“皇帝只知道这里有二十万两,不要让外人知晓银子底细,包括张道浚和监军,陆某向秦夫人表达足够的敬意,你们起码得有一个做人的底线。” “贤弟放心,我们肯定不会把你个人的银子透露出去。” 陆天明摆摆手,没有再客气,到院内上马,带校尉直接走了。 秦翼明和马祥麟眼看他消失在远处,对视一眼回到后院,依旧一脸不可置信。 马祥麟半天憋出一句话,“单论银子的大方,陆天明超越世间贵人。” 秦翼明不知该如何回答,大厅传来一声高喊,“人呢?” 两人听到是张道浚,立刻返回,马祥麟拱拱手,“舅兄怎么来了?” 他还没发现这话已经有了防备,张道浚顿时皱眉, “你叫我来,现在又问我为何来?王兴祚的话不能信,他们内廷忌惮陆天明与皇帝的关系。陆天明是不是让你们给陆家保存银子?这家伙是真会找帮手啊。” “舅兄知道?!”两人齐齐惊呼。 张道浚扫了他们一眼,缓缓点头,“听说他早上搬银子到外城认亲,三里屯怎么能藏银子,他堂兄也守不住,京城贵人等着看笑话呢。 大伙原以为他会到东镇驻地找范景文,没想到直接来白杆兵营地,陆天明是真不客气,没人引荐就敢来,他很大方,三万两辛苦费有吧?” 秦翼明与马祥麟点头如捣,“舅兄一猜即中,不要白不要。” 第201章 新人的混乱和真正的国柱 张之极与张维贤父子晚上在后院用餐,城外确切的消息才传来。 陆天明除了给三里屯的人发银子,他把百万两银子送到了两个地方,白杆军兵营、恭顺侯驻守的神枢营。 吴惟英说扔下百多个银箱,上面不仅有封条、还被木板钉死了。 父子俩哭笑不得,陆天明这是准备提前走了,大概会让张家代替他与‘客户’交接一百五十万两,随后再把银子送到山西。 何必如此小心谨慎,你让张家去拿都嫌麻烦,只要不给皇帝,随便你安排。 他们猜不透陆天明的行为,那陆天明就成功了。 晚上在山里屯与陆家喝了顿酒,安排他们准备建设一个伯爵规制的别院,去与常年未走动的亲戚联系一下,还把刘文弱和王宝留在了陆家。 女人的安危与防护能力无关,京城太危险了,还是在外面安全一点。 校尉在京郊集合准备出远门,陆天明早上晃晃悠悠进城。 东安门进皇城,到千户所安排郭石头带帮闲抄录大殿,扭头来到文华殿。 陆天明说明来意,孙承宗才想起来,他麾下还有一支乞丐骑军。 “他们是毛文龙旧将,全是辽人,大概一千多人,欠饷三年了,参将是孔有德,一部分人在旅顺,大多在登莱巡视海防。” “阁老,这些都是不是问题,他们肯定没有关宁铁骑强,也没有祖家的家丁强,但一定比京营的花架子强,我来发饷,他们听话就行。” 孙承宗思虑片刻,有点担心,“老夫知道你有饷银,但你不一定能让他们听话,这是两回事。” 陆天明得到他的同意就行了,“那您准备下令吧,今天就让校尉与信使去传令,给他们带二千两开拔银。晚辈来收拾一下这群弃兵。” 这支骑军对大局毫无影响,时间一长,等战马废掉也就没了,也许陆天明能利用一下,孙承宗没有过多考虑,“只要陛下同意,老夫可以调给你。” 哦了,陆天明起身向乾清殿。 路过慈庆宫,佯装走出几十步后,又退了回来,迈步向慈庆宫走去。 前院詹事府属衙有很多人在搬运史料,陆天明看了一会,让净军通报新总管,他求见皇后。 大陈出来的很快,笑呵呵来到身边,看一眼陆天明,突然收起笑脸,“陆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奴婢能帮忙吗?” 陆天明被问得一愣,“发生什么事?” “奴婢看您有心事啊,您这…眼里一股割舍的意味。” 陆天明拍拍脸,这么明显吗? 大陈又道,“您这是要出远门了吧?快请,娘娘需要您再看看。” 他这一说,陆天明才反应过来,内心真不想回来了,光想着逃离。 两人一边向里走,一边调整一下情绪。 这次号脉有了特殊的待遇,可以到偏殿,号脉的时候又走神了,一瞬间忘了跟张嫣交代什么。 大陈等了好一会,看张嫣面色有点不悦,连忙在他后背点了两下。 陆天明回神叹息一声,“娘娘继续服药就可以,这才第一次吃,药效很难感受到,但的确起作用了。” 张嫣顿时松了口气,“陈总管,你带人出去,本宫问陆大人两句话。” 大陈连连躬身,与两名女官退了出去,张嫣与大陈一样的判断,开口立刻问道,“你要走了?不得不走,但没有安排妥?” 陆天明再次摸摸脸,哈哈一笑道,“感觉前途光芒万丈,又感觉双腿重如千斤,很难受。” 张嫣眉头一皱,“本宫这几天什么都不会做。” 陆天明摇摇手,“没说娘娘做事不妥,微臣要走了,为了良心,为了家人,为了天下,也许您会听到微臣肆意妄为的消息,还请您遮蔽一下,若英国公想安排谁到边镇做将军,您适当支持一下。” “哈,你太看得起本宫了,一年内本宫不可能有什么用,一年后你不就回来了吗?” 陆天明哑然失笑,自己又说废话了,起身拱手道,“还是那句话,您靠谁都不行,只能靠您自己,娘娘保重,微臣告退。” 张嫣郁闷看着他,年纪轻轻,怎么感觉身上挑着乾坤,操心也太重了。 陆天明走出慈庆宫,越发感觉京城有太多事,圣教的人还没好好勾搭、后戚还没好好利用、张溥的复社还没好好玩耍、勋贵还没好好交流、校尉还没好好施恩… 一切都只开了个头。 那也得走,越拖越走不了。 陆天明大步到乾清殿,呃~孙承宗在偏殿。 老头后发先至,应该向皇帝说过了,崇祯一脸不悦,“朕的钦差不听朕的话,朕不是告诉你需要等等吗?为何突然决定走?” 陆天明郑重行礼,“陛下,国事不能拖了,微臣得到消息,林丹汗有异动。” “异动?劫掠?” “不,比劫掠更严重,他们内部分裂了,微臣截断边贸的后果。” 崇祯与孙承宗眼神交流了一下,好像被老头猜中了。 “你准备去宣大?” “不,微臣准备带校尉绕行河南,与曹文诏总兵在平阳府汇合。” “为什么?”崇祯刚问出口,立刻懂了,“你想去找粮食?” “回陛下,确实如此,没有粮食,微臣就算拿着三百万去山西也白搭。” 崇祯思虑片刻,一甩手干脆说道,“朕准了,辽西骑军随钦差出行,既然你去剿匪,他们留着没什么意义,完全是在白耗时间,京营骑军不想去那就别去了。” 皇帝的干脆让陆天明很意外,你被耍了,不应该生气吗? 孙承宗突然叹气道,“天明,老夫不知道山西和漠南的情况,但那里的人脉抱团非常严重,既是生意的事,也是朝堂的事,京城谁都处理不了,若陛下指望谁稳定漠南,我们只能靠你。” 原来是老头说服了皇帝,陆天明深吸一口气,“阁老,晚辈也许会挑起一堆乱子。” 孙承宗闻言坚定说道,“一堆乱子不怕,怕的是乱子后面还有乱子,天明把乱子控制在手中,那就不是乱子。” 这才是朝堂大员该有的气魄,陆天明一瞬间有点佩服,“阁老原来一直在等西边的消息,晚辈还真是笨,以为您单纯在京城休息。” “天明不笨,但看人有点嫩,你做事完全是为了大明,老夫和陛下当然看在眼里,老夫刚才与皇帝说,愿拿项上人头担保天明所做的一切。 你肯定猜到京城有人在布局,老夫现在直接了当告诉你,绝不是老夫在搞事,这种感觉老夫太熟悉了,是一群人在布局。 锦衣卫年初的杀逆行为破坏了他们几年的布置,他们在重新布局,我们应该利用这个空档做事。 陛下希望天明做一个帅才,那就好好做一个帅才,趁他们注意力都在京城,无力干涉山西的时候,建立一个势力。 你既要解决山西的匪患,也得帮曹文诏练一支三万人左右的兵马驻守宣大,若曹文诏能如同辽西一样守住宣大,天明可封伯。” 第202章 人之将走,出奇顺利 孙承宗此刻才是一个真正的壮行者,起码让陆天明抛开脑海中的黑暗,满怀斗志去做他该做的事。 “请陛下放心,微臣绝不会比洪承畴差。山西表里山河,三千年来地域唯一没有大变的省份,两山夹一川,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百姓乡情严重,不适合流贼生存,没有本地人支持,任何人别想站稳脚,山西百姓就算作乱,也不会跟着陕西流贼乱,这个民情流贼应该比朝廷感触更深。 山西也不适合长久作战,缺少田地,缺少物资,县与县之间高山相隔,流贼一旦逃避,杀贼难度很高,但他们成事难度更高,微臣定用一年时间,把流贼从山里撵出来。” “好!”崇祯立刻起身,“朕说过,朕信你就够了,山西交给巡抚、总兵朕都不放心,他们没有钱粮,指望不上,交给木头一定放心。” 皇帝这便宜话说的真好,陆天明也顺势道,“微臣誓死报效皇恩。” 崇祯点点头,大步向外,陆天明看了一眼孙承宗,老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也不知道是活明白了,还是活后悔了,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能给予登莱骑军,足以证明老头对辽西将门和他自己完全不抱什么希望。 “阁老,辽西安危,还请您用心。” 孙承宗点点头,到耳边快速说道,“出去以后,就要学会驭下,不要相信任何人给你的任何势力,按你自己的想法做事,不要听任何人指使,包括陛下。” 陆天明扭头诧异瞧了他一眼,孙承宗推了他一下,再次低声道,“老夫怕出门忘了交代,此刻说一句,万一辽西派人到你身边节制骑军,无论是谁,无论是谁的命令,无论用什么办法,立刻杀了他。” 两人已从偏殿出来,陆天明这次看向他的眼神真的惊诧了,孙承宗也是帝位交替博弈的当事人,他并没有表面这么光正,现在大概还是后悔了。 皇帝从御桌拿起一封圣旨交给陆天明,“陆卿家,朕已经拟好中旨多日,一会你到内阁取正式圣谕,内廷也会给你尚方剑,你是亲军,朕只能给你监督的身份,不会再往山西派监军,更不可能让你做总兵或总督,如何令他们听话,想必卿家比朕更清楚,朕等你凯旋。” “微臣誓死完成皇命。” 陆天明把圣旨接到手中,再次躬身,“陛下,那…微臣告退!” “去吧,朕每次见你都有收获,木头以后定可为帅。” 陆天明躬身退出殿外后,大步离去。 崇祯眼看他消失在乾清门,突然坐在椅中,神色冷冽对孙承宗道,“孙师傅,朕并不想虚伪的利用他,木头脾气不怎么样,说话也经常得罪人,但他是朕唯一能重托的人。” 孙承宗两眼一瞪,全是不可置信,老夫用了十年都没让你相信,这小子演了半年戏就让你完全信任?他可是非常有主见的人,绝不会愚忠皇帝。 老头没搭话,皇帝又自顾自道,“他们争来争去,完全不在意朕的感受,完全不在乎大明的处境,完全不在乎天下百姓的性命,朕与木头一样也想离开,没有粮、没有银、没有兵,孙师傅,他能成功吗?”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回陛下,不能。” 皇帝扭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可孙师傅还是期望他能成功。” “京城勋贵一定不支持他自立,微臣却希望他能自立,陛下应该也希望他能自立。就算不是他本人自立,他也应该靠自己打造一个势力,帮助大明稳定右翼的宣大地区。” 皇帝苦笑一声,“到山西自立?那只能做一个山大王。” “山大王也是破局,我们完全被束缚死了,只能看着他破局。南边在山西经营了六十年,晋商与南边豪商联姻两辈子,如今走货通道全被他截断了,他还要去山西翻旧账,陆天明比任何人都危险,但凡他能成功一半,都值一个伯爵。” 皇帝歪头想想后笑了,“孙师傅,你说他有没有猜到朕因何不生气?” “回陛下,这些事对他没有任何意义,他要走了,微臣去送送。” 崇祯哦了一声,“那就劳烦孙师傅代朕送送!英国公不会想到朕允许他独自带辽西骑军离开,更不会想到他从河南进入山西。朕也会釜底抽薪,暂时不要告诉他们,拖一天是一天。” 你这釜底抽薪还真可怜,孙承宗苦笑点点头,躬身离开。 朝廷正式的圣旨很啰嗦,陆天明在内阁等了半个时辰,他们才办妥。 包括兵部调辽西骑军作为随行护卫的文书,还有孙承宗调登莱骑军的文书,就算没有京营,陆天明也凑够了三千骑。 强中弱各占三分之一,肯定比京营强。 陆天明收到圣旨,拿到王德化送来的尚方剑,立刻交给等候的秦大成和董成虎,一人带五十名校尉和两千两,快马去登莱调集骑军,一人去神机营集结骑军。 今晚就到房山县城外的官驿集合。 内阁、内廷送他到东华门外,这就算送走了。 孙承宗果然什么话都没有交代,周延儒和温体仁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没有丝毫个人情谊。 陆天明微笑挥手,内心暗讽自己心态还是嫩,人家个个风轻云淡,自己反而觉得好像与他们有多大交情似得。 东安门外,李开先皱眉看着他,开口冷冷提醒道,“你以为自己很聪明的时候,就是你最蠢的时候。”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李兄,若你信不过我,那就让令姐跟着我吧,做你姐夫还不容易。” 李开先面色一冷,好似受了侮辱,“这他妈是两回事,你就算做姐夫,也休想让老子在京城给你做内应。” 陆天明扭头就走,李开先瞬间失去他的侯爵架子,跑过来到身边,“哎哎哎~别着急嘛,做内应也可以,是不是给我点好处?” “没有任何好处,爱做不做。” “你这就是难为人了,我怎么骗过别人,咱们之间的情谊他们不会信,他们连我和裕本的情谊都不信。” 陆天明脚下一停,扭头对他认真说道,“马上去房山,晚上我们在房山县城聊聊。” 第203章 搅屎棍走后的一杯茶 陆天明到东英楼安排胡三春几句,让他继续收购临街门店,准备连锁餐馆和粮油店等事宜。 再吩咐外城的刘妞妞自己动身到太原等候,这才回到国公府。 张之桐真的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只隔了一天时间突然要走。 肚子里这两家伙都会动了,陆天明真有点舍不得,附耳在肚子听听。 张之桐叹气道,“郎君,您是带兵出巡啊,怎么能说走就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您的粮草呢?” 陆天明没有直接回答,用力抱抱她,“记住我告诉你的事,万般无奈的时候,或者决定生死的时候,去找那个女人。” 张之桐听是听了,没当回事,“妾身不会走漏消息,她也靠不上。” 陆天明呵呵一笑,“总感觉我们会分开很长时间,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会回来的。” 要分别了,张之桐给了他一个甜蜜的笑容,“你是男人,只要你认我,我永远是你的人。” “看你说的哪里话,我不想与公爷告别了,反正会书信联系。桐桐,问你个问题,为何李开先执意让他的二姐到我身边?好像我不收就是对他的不信任,是在侮辱他李家。” 张之桐一愣,“李开夏?” “啊?我还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李开先说一直在房山县城的别院。” “那就是开夏,表哥续弦的是开春,她们都是李开先的嫡亲姐姐。” 什么狗屁名字,陆天明腹诽一句,张之桐突然拉着他的手道,“那你一定要带着她,我与开夏认识,我们一起核算过很多账本,她非常非常聪明,一个人可以给你核算几万人的钱粮用度。” 陆天明大概明白了,吃惊问道,“就是这个原因?不是因为她知晓阉党的秘密?” “阉党秘密对你没用,李开先不会把这个当筹码,让开夏跟着你,这是丰城侯一族在正式投资郎君,他家没多少银子,宪宗和世宗耍过李家两次,他家就懒得攒银子,原本在房山有一个棉麻工坊,天启朝的时候也被父亲说服放弃。” 陆天明大概听懂了,“哦,原来李家是勋贵里靠智慧生存的那种人。” 张之桐立刻点头,“没错,郎君说对了,李家一直靠历代主支的聪明。” 陆天明点点头突然起身,“马上要午时了,你跟公爷说一声,我会听他的话出使河套,但也不会立刻就去,我得先到山西弄点筹码,冬季前会见见林丹汗,反正每年走货的时间都是冬季。” 张之桐吃力起身点点头,“妾身明白了,但您就这么走了?” “走,京城的事情永远不会结束,无论哪天走都是一堆麻烦,不如早走。” 张之桐想提醒他一句跟张世菁告别,又不想再次提及女人让陆天明觉得啰嗦,伸手揽住脖子亲吻,拍拍肚子骄傲说道,“等郎君回来,咱们再努力。” 这告别大气,陆天明哈哈大笑,拍拍脸大步离开。 张之桐到门口后,他已消失在拐角,扭头向东边看看,一脸黯然,低头看看肚子,又一脸欣慰。 陆天明没忘记跟张世菁告别,但她出去了,管家也不知去了哪里,拜托管家代为告别,扭头出大门,从朝阳门直接出了京城。 走了! 就这么走了! 真的走了! 暗中观察的人为之晕倒,这家伙毫无钦差的样子,太随意了,像一个出门走亲戚的妇人。 两个时辰后,后军都督府公房。 英国公轻轻摇着一把扇子,公桌上是大明舆图的放大版,北方这一片全是后军都督府节制的范围,他扫来扫去,眼神精光明亮,如同老虎在巡视领地。 门口出现一位坐蟒红袍,张维贤略微抬头看一眼,继续低头。 护卫进来放下两杯茶,把门带上后离开,孙承宗捧起茶杯,到公桌边看看舆图,没什么特别的标注,不禁哼了一声。 “原来你也没有目标,宋裕本不是去了内长城吗?你不指望内侄、不指望儿子,却指望孙女婿,老夫眼珠子没瞎,宋裕本一直在抬陆天明,他们之间关系很好。” 张维贤扔掉炭笔,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天明离开的时候说他去找点筹码,看来准备从河南进入山西,这小子做事有点野,他不把流贼往外撵,反而往北撵,这是要筛一部分充军。” 孙承宗点点头,“你不给京营,老夫只好给登莱骑军,反正是一千不听话的兵油子。” 张维贤淡淡一笑,“皇帝很大方,允许天明带辽西骑军出巡,老夫意料之中,但他根本没想过天明能不能养活骑军。加上曹文诏的三千骑,山西有五千骑军,一千骑马的亲军,未剿匪就是面临粮草的大麻烦。” “山西的事咱们别操心了,天明大概以为皇帝过几天会非常难堪,迫不及待离开。其实他想错了,因为他的原因,皇帝还真不生气,毕竟没粮没银,他突然带去三千骑军,皇帝对他很信任。若是别人,一定会闹饷耍心思,天明不会,他越会借着剿匪做事,这就是做人做事的差距。” “老孙很了解老夫的孙女婿啊。” “他可能都忘了,老夫一回京,他就送了一个天大人情,这完全是为了大明,他根本不知老夫与南北贵人的关系。” 张维贤笑着捋捋胡子,“本公之所以看好他,给你送人情就是原因之一,他未与任何人商量,一眼就能看出你是稳定辽西最简单的办法,完全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简简单单一招顺势而为,让南北都无法利用你博弈,眼光、格局、气魄、手段,足可见一斑。” 孙承宗放下茶杯,点点头道,“没错,这小子与众不同的过分。老夫本该走了,被他这么一搞,谁都不敢弹劾老夫。做官还真是报应,以前绞尽脑汁做事,却频繁丢官,如今想离开的时候,却走不了。本已恩怨结清,这下又要磨蹭很久。” “你反正无事一身轻,做官回乡都一样。” “那倒也是,老夫身体比你好多了,肯定活得比你长。” 张维贤干笑两声,突然收起笑脸,“内阁多久能让卢象升和左良玉到豫北等候流贼出山?” “时间不一定,得看看形势,既然皇帝想熬一熬,他们当然也会奉陪,老夫既拦不住皇帝,也改变不了南臣的心思,纯粹看个热闹。也许天明没他们干涉,反而有更好的办法,到时候就是另一番光景。” “哦?周延儒有这胆子?” “他是新首辅,只要温体仁不闹腾,架子可以摆一摆。而温体仁显然得到南边暗示,让他近期闭嘴。” 张维贤点点头,“看来你也要走了。” “不会,至少今晚还想在公爷这里喝顿酒。你那个孙女婿就是皇帝手里的搅屎棍,他走了,皇帝也就消停了,生气、布局、制衡,随便皇帝做什么都不会有效果,大家轻松喝一杯。” “哈哈哈~”张维贤仰头大乐。 第204章 搅屎棍走后的一顿饭 护卫进来把张维贤推到东边书房,孙承宗顺势坐到旁边,本想等着内阁下值,张之极突然回来了。 看到孙承宗在这里,他一时不想说话,张维贤却摆摆手道,“没关系,大家谁都清楚谁,你让稚绳插手,他都懒得管。” 张之极这才坐下快速说道,“他把京郊官驿所有马匹都带走了,一千二百匹,大兴、宛平县衙没来得及阻拦,京城各官衙出行要难受了,太仆寺没有半年补不全…” “哈哈哈~”孙承宗突然大笑,把父子俩吓了一跳,他却拍拍桌子道,“老夫突然明白那小子准备做什么了,既在规矩内,又在规矩外,就像京郊这些马,谁能想到官驿还有一支一千多人的骑军,谁都不敢调用,他敢呐。看似大逆不道,其实完全合理,钦差当然能用官驿的马。” 张维贤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没有接茬,张之极被打断话,疑惑问道,“前辈认为他准备做什么?” “他在大兴县衙说过一句话,下策请林丹汗、中策骑军出动、上策编练民壮。” “民壮?没有五年之功,何来民壮?” 孙承宗笑笑没有再说,张维贤摇摇手,示意他别废话,继续说事,张之极换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辽西骑军本就是剿匪而来,他给了每人三两行饷,已到房山汇合,儿子没有让神机营阻拦,他在官驿牵马的时候,还给官驿留下点银子,把准备的马料也全带走了,但他们依旧没有帐篷、锅盆等用具,这小子看起来毫无带兵经验。” 张维贤和孙承宗对这事没有任何反应,张之极只好继续,“恭顺侯让他三弟吴惟达带四百骑军跟随,西郊会合时候的这小子对骑军里一个游击莫名夸赞,让他带一百人到身边做了中军官。” 孙承宗这时候才问道,“游击?谁?” “周遇吉,原本是辽东锦州人,天启元年在松山堡做把总,广宁大溃败时到山海关,天启三年调蓟镇轮值,天启五年充任京营游击,一直在神枢营混日子。” 孙承宗歪头想了一会,对张维贤道,“老夫丝毫没有印象。” 张维贤道,“本公也没有,应该是潮河剿匪表现优异的那几个人。” “父亲大人说错了。”张之极提醒道,“周遇吉原本不在骑军队伍,而在王朴的前锋营,刚被恭顺侯调到骑军里任行军教头,但也不是恭顺侯和王朴举荐给天明,他们互相谁都不认识,天明突然对周遇吉的到来很欣喜,夸赞他是总兵大将之才,到山西有大好前途。” 孙承宗呵呵一笑,“原来是用人之道,小小年纪会忽悠人。” 张维贤点点头表示认同孙承宗的判断,“钦差出巡京营须调人护卫,让吴惟英给内阁报备一下,以免他给人请功的时候,周遇吉连个名份都没有。” 张之极答应后说道,“其他消息也没了,他就这么走了,李开先跟他去了房山,儿子暗示李家给他点银子暂用。” 孙承宗意兴阑珊拍拍大腿,“有兵、有马、有银、无粮,不好做啊,路上可以到大城买粮,到山西与曹文诏汇合,六千人等着张嘴,巡抚许鼎臣一个月顶多能给一千石,一半人饿肚子。” 张维贤眉头一皱,“老孙你说错了,他买粮做什么,别忘了他连做饭的家伙什都没有。” “嗯?那他如何到山西?” “明天就知道了,大概是分路行军,不可能两千多人一窝蜂乱跑,她连前哨都不知道放,岂非让人笑掉大牙,若登莱骑军再汇合,三千多人天天想着到哪里买粮食,未出北直隶就散伙了。” 有道理,他们可不会小看陆天明,这小子就算不知行军常识,但他舍得花银子,能激发手下人的做事热情,行军这种事应该不会栽跟头。 三人坐了一会,护卫给上了六个菜,两壶酒,刚刚下值,周延儒和温体仁就联袂而来。 桌子是长条桌,孙承宗换了个位置,瞬间成了张家父子面对三人。 张维贤手指弹弹酒杯,笑呵呵推一边,“大夫不在,老夫还是听劝的好,免得倒下没人治,几位喝吧。” 周延儒笑着举杯,左右示意一下,对张之极凌空虚碰后直接饮尽,“公爷,下午后宫传皇后身体欠佳,陛下口谕无大事不得到乾清殿惊扰圣驾。他认为朝堂会激烈对抗一段时间,其实陛下想多了,朝堂形势每次都是反着皇帝的期望发展。” 张维贤拿筷子示意他们吃饭,淡淡回道,“老夫最近不操心京城的事,下半年只想听到山西的消息。” 周延儒点点头,“看来大家想法一致,南边在重新整合北直隶的商路和京城的朝官,不会干涉山西之事。陛下想让京营和卢象升向西剿匪,今年不太可能,就算周某调十万两饷银,没有粮草始终是一场空,流贼未出太行山前,地方也不欢迎他们,官场决定不了地方士绅的选择。” 张维贤哼哼一笑,“老夫不关心他们死活。” “周某明白了,那只要剿匪有功,内阁一定按奏报封赏有功之臣,全力帮助钦差稳定地方。” “海商的银子呢?” “后天银子到京,周某也想问如何交接。” “交给南城兵马司牛大锤,他会让人送到山西。” “这个…不妥吧?其中有公爷的银子,也有别人的银子,陆天明还答应了皇帝存银子。” “内阁的银子交接时候直接扣掉,老夫没那闲工夫给你们往家里送银子,其余的事不劳你操心,皇帝想花银子老夫来接着。” 周延儒轻笑一声,“内阁不要银子,实交一百五十万两,算我们每人帮陆天明十万两。” 张维贤看一眼孙承宗和温体仁,眨眨眼后同样笑了,“打的一手好算盘,没什么用,他不会领十万两的情谊。” “无妨,信任是相互的,天明知晓这个道理。” “好,那就由他决定。辽西一切照旧,老孙也该走了,五军都督府死气沉沉,没什么花样。生意终归是生意,老夫不想过问;但朝事终究是朝事,不想过问也会吵到耳朵里,你们吵归吵,不要牵连老夫。” “公爷放心,绝对不会。” “不一定,有件事你做不了主。” 周延儒一愣,看张维贤眼神瞧着温体仁,顿时明白是何事,直接替温体仁开口,“公爷,慈庆宫修实录,监修官除了温大人还有成国公,是不是您也得向成国公说明一下?” 张维贤直接摇头,“纯臣不会去慈庆宫,回他都督府坐衙去。” 温体仁这才接茬,“下官明白了,会盯紧他们。” 第205章 京城隐藏的谋士 无人知晓几人谈了些什么,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就散了。 太阳还未彻底落山,周延儒和温体仁就从都督府出来,回他们在京城的院子去了,孙承宗则回文华殿。 在九成人的认知里,他们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商量任何事,不会多想。 朝堂大员在京城住‘家属院’,长安街南北两坊全部是属于内库的院子,周延儒就在街南的大时雍坊。 坊内大小院子掺杂,朝臣之间交替居住,为的是京官做邻居能和谐一点。 周延儒与温体仁不对付,但他们还真住在同一个胡同,只能说内廷会安排。 周延儒的家先到,他朝院里摆摆手,“长卿要不进来坐坐?” 温体仁哼哼笑了一句,摇摇头道,“你亲家在吧?算了,白昼天天见,晚上不想看到你。” 周延儒哈哈一乐,挥手告别,负手进门。 这个院子虽然只有六间房宽,却是个三进院,周延儒过廊道进入中院,没有去后院,向东一拐进入独立的客房小院。 院中一位中年儒袍,在树荫下的摇椅中闭目摇扇,说不出的悠闲。 听到动静,儒袍睁眼,周延儒刚好在身边落座,拿起石桌上的茶咕咕喝了两杯。 儒袍看着他微微发笑,“周兄有酒气,但只有一点,结束的这么快,看来谈事很顺利。” 周延儒点点头,“陆天明破坏了塞外的商路,也破坏了南边的谋划,但他把自己栽进去了,京城掌握的主动很有限,局面再一次平衡。” 儒袍从摇椅中坐起来,到石桌旁与周延儒坐一起。 这位是顺天府涿州人冯铨,天启朝阁臣,阉党智囊,人称小冯翰林、黑头相公,三十岁就入阁的幸臣,如今不过三十六。 周延儒与冯铨是年轻时候的至交,嫡女刚嫁冯铨长子,真正的亲上加亲。崇祯清算阉党时候,冯铨罪列第二,但判决只是徒三年削为民,缴罚金后屁事没有。 冯铨摸摸茶壶,完全冷了,又自顾自到厢房重新泡了一壶,出来给周延儒重新倒了一杯,这才叹气说道,“虽说陆天明是皇帝旧识,但亲军的出身不太好,束缚太大,投资的回报有限。” 周延儒喝口茶呵呵一笑,“现在找陆天明不太合适,等他回来机会更大,他缺你这样的谋士。” 冯铨突然愤恨说道,“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女真蹂躏京畿,刚好南边小佛郎机人送十门红夷大炮路过涿州,冯某自费招募三千人捐钱守备涿州,护炮、送炮、守城,京畿保卫战胜利,冯某列功涿州第一,照样没有复职,这皇帝啊,完全不知什么叫帝王之道,差先帝太远。” “先帝没陛下名声好。” 冯铨眼皮一跳,“那倒是,皇帝不愧是东林的学生,深谙虚伪之道。” 周延儒摇摇手,示意揭过这茬,换了个话题,“陆天明一直警示我会被复社拖累,这的确不可避免,做阁臣的时候有用,做首辅后这些家伙全是累赘,张溥擅自联络东林和海商不说,私下与南边商议偷史料老夫也忍了,但这混蛋丝毫不知大局,竟然教老夫做事,让老夫坑杀陆天明立威。” 冯铨反应很干脆,伸手在脖子抹了一下,周延儒立刻摇头,“太快,太明显,换个办法。” “这办法下作,但一劳永逸,以冯某看,你迟早被学生逼得动手,以徒驭师,滑天下之大稽,张溥心太野,且野得没边。随便找个理由撵回江南吧,在京城多待一天,都会给你惹来麻烦。” 周延儒歪头想想,“那就撵回去吧,其实他与陆天明有点像。” 冯铨一愣,不太相信周延儒的判断,“他与陆天明有什么可比性?” “他们都不会低头,都有极强的主见。” 冯铨哈哈一笑,“那我建议你还是杀了吧,陆天明背靠英国公,做官靠的是他自己的手段和眼光,他不为权欲做事,与咱们有本质区别,陆天明虽然年轻,但冯某也不得不说一句,他身子站得非常正。 张溥做事靠的是别人,他凭什么认为一个学社盟主的身份,能参与大势博弈?还妄图与天下贵人平起平坐,典型的狂生找死。” 周延儒又犹豫了,抬头叹气一声,“陆天明对买办的总结大开眼界,老夫当时有一股朝闻道的敬佩,总感觉他与众不同能成大事,但他太干净,导致自己非常危险,身边刺杀和算计不断,很可能会早逝。” 冯铨点点头,“我赞成你的判断,但如今的朝堂经不起大折腾,我们都不是好人,自然也无法与一个好人深交,陆天明的优缺点非常明显,看大路、不看小路,看远方、不看脚下,大明朝的史册,又要增添一口叹息。” 周延儒两眼一瞪,“你认为他会死在山西?” “不是,冯某认为他将来会死在英国公手里。” 周延儒这才反应过来,“你说未来的张之极、张世泽啊,为什么?” “张家恶例很多,谁还记得张家三爵齐备?曾经一公一侯一伯,他们连自家人都坑,何况是外人。 张氏参与夺门之变、主持历代勋贵外镇、主持京营拆撤,二百年下来,若论权争手段的狠毒,大明朝九成九的人不知张家的恶毒,凡是可能超越张家的勋贵都出了意外。历代英国公凭自己的手段做勋贵旗帜,可不是靠朱明皇帝。 抚宁侯、丰城侯非常聪明,但他们还不是被张维贤安排到东林和阉党身边做中人,一开始就被张维贤阉割了前途。 陆天明帮英国公杀四侯一伯很痛快,但从旁边一看,何尝不是英国公在权争,陆天明完全没意识到其中隐藏的危险。 张家现在鼎立支持陆天明练兵抗虏,等练成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张氏二百年来坑死自家多少姻亲,怎么会在乎一个孙女婿。” 周延儒听完想了想,没什么头绪,“过往的经验这时硬套没有什么意义。未来也说不清,也许陆天明更主动呢。关键是对我们没有意义,咱们又管不了人家几十年后的事。” 冯铨顿时自嘲一笑,“是啊,世袭罔替的优势没得比,对咱们没有意义。交接银子的事,张维贤如何安排?温体仁同意把银子给陆天明?” 周延儒点点头,“银子从京城送回江南太啰嗦,不如送给陆天明,万一走到不可避免的一步,英国公也会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不至于让皇帝对内阁下死手。” 冯铨再次自嘲笑笑,“朝堂没有傻子,但朝堂又全是身不由己的傻子,最倒霉的永远是皇帝,谁让他有天下之主的名份。” 第206章 迟来的消息 第二天朝会,皇帝催促户部准备大军剿匪军饷,说周皇后身体欠佳,直接下朝,回后宫陪皇后养身体去了。 李开先从房山回京,带回来的消息果然如同张维贤所言。 李家给陆天明带了五万两现银,钦差骑军只准备了三日干粮,陆天明把人马打散,校尉、辽西骑军、神枢营私兵混合编组。 五百人一队,沿着中原大官道快速奔马,要求一日一府,经保定府、真定府,三日后到河南卫辉府与登莱骑军汇合。 哦,原来是找潞王买粮,倒也符合陆天明的性格,潞王给三千人提供十日粮草绰绰有余。 接下来京城突然陷入安静,皇帝、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京县、亲军、兵马司、商号、京郊两镇…统统很安静。 朝臣好似突然进入喝茶摸鱼混日子时间,没有搅屎棍在身边,朝事艰难下的朝臣依旧非常悠闲。 七月初十,詹事府,编修喜宗实录的清流入宫第五日。 该翻书翻书,该汇总汇总,该轮值轮值,百多位清流刚刚进入状态。 属衙大殿夏天非常闷热,为了散热,门窗都是可拆卸方式。 大殿中几十人在伏案奋笔,实录的编撰其实很简单,但过程非常啰嗦,以年为单位,初集、校对、起笔、合集、再校对、初稿审验、第三次校对、廷审第四次校对、最后才是御审五次校对。 这一套下来,参与编撰的人至少会把各种史料抄录三遍,所以他们看似悠闲,实则非常枯燥。 张嫣从后院出来,对大殿奋笔的人赞赏点点头,吩咐总管给属官们准备点消暑的凉茶,扭头去往西边的一个小院。 温体仁刚好在这里,公房看到内侍送来绿豆汤和酸梅汤,对张嫣的行为蔑笑一声,没有在意。 “温大人!” 身后一个声音,站窗台边的温体仁手一抖,手里的凉茶洒了一半。 孔贞运立刻道歉,“哎呀呀,抱歉,惊扰大人。” 温体仁甩甩手,“无妨,开仲编撰实录辛苦了,有事吗?” “下官想请懿安娘娘看看刚刚找回来的史料。” “嗯?何意?” 孔贞运苦笑一声,“陆天明耍了个心眼,故意把原本副本掺杂起来,虽然不怕成套丢失,但史料笔迹新旧不同,大伙总想问问。” 温体仁无所谓,“开仲是坐衙监修官,你自便吧,无需经过老夫,陛下已下旨,允许懿安皇后监修实录。” 孔贞运拱手,“总得大人允许,那下官去拜见一下?” 温体仁点点头,孔贞运立刻拿着一本起居注追到西边小院。 张家二小姐比张嫣小整整十岁,小小年纪有孕,看着就很遭罪,张嫣心疼,每日让大陈二陈号脉养胎。 妹妹迷迷糊糊能看到姐姐,也没有多少害怕,姐妹俩正嬉笑聊天,大陈进门说孔贞运求见。 张嫣佯装不高兴的样子让妹妹到卧室回避,请孔贞运进门。 “微臣拜见娘娘,想请您过目一本起居注。” 张嫣懒洋洋接到手中,漫不经心问道,“陆天明不是找回来了吗?” “是是是,娘娘也是监修官,微臣还是想请您看看。” 张嫣翻了几页,慢慢看了起来,但她的神色有点愤怒,孔贞运低头抬眉,认真观察她的表情。 看了一刻钟,张嫣突然把起居注扔到孔贞运怀里,“本宫累了,改天再说。” 孔贞运立刻追问道,“娘娘,是否有篡改?” 张嫣没有任何回答,冷冷起身,甩袖回卧室去了,飘出来几个字,“陈总管,送客。” 孔贞运被大陈推出门外,只好心事重重原路返回,陆天明说的对,这起居注果然是假的,懿安皇后愤怒又不甘,但也只能闭嘴,否则朝堂混乱,这位娘娘大是大非倒是很清楚。 “开仲在想什么?” 这次温体仁把孔贞运吓了一跳,回神后连忙摇头,“娘娘对起居注不感兴趣,下官讨了个无趣。” “哈哈哈~”温体仁在院中大笑,“开仲啊,后宫监修本就是个名份,娘娘怎么会感兴趣,还是麻烦你与另外三位辛苦校对。” 孔贞运拱拱手刚想客气,门口来了一位内阁中书舍人,到温体仁耳边低语一句,温体仁立刻朝孔贞运挥手, “开仲,老夫有急事,放心,有禁卫和皇城守卫双重门禁,若再丢史料,翰林学士无处推脱,他们会小心的,老夫改天请你喝一杯。” “不敢,温大人您忙!” 温体仁大步回到内阁,不属于他该操心的事,但孙承宗和另外三人都在议事厅等他。 周延儒把一封奏折和密信递到他手里,“黄台吉突然后悔了,要求陆天明亲自到锦州交换,他们愿多给一千战马。” 辽东巡抚邱禾嘉与祖大寿的联名奏折,密信则是祖大寿给孙承宗,解释了一下东虏信使的话,大概意思是他们信不过祖大寿,若执意交换,只有两千匹马。 温体仁左右翻看两遍,疑惑向孙承宗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黄台吉也是个大汗,不顾体统出尔反尔,竟然为了一千匹马,妄图趁机污蔑陆天明?中枢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害怕如此可笑计谋?” 孙承宗看起来很是苦恼,并没有直接搭话,周延儒手指凌空绕了个圈,“长卿别急,再反着想一想。” 温体仁盯着周延儒的手思索了一下,顿时恍然大悟,“李箴言、吴惟华暴露,进而牵连出四侯一伯,看来东虏还是没查清奸细被杀的原因,哈哈,陆天明捏着他们一个要害,京城潜伏的奸细肯定全废了,他们想在交换俘虏的时候试探陆天明,以此来查逆。这消息若早来十天还行,估计陆天明凑热闹的脾气会去锦州,现在说什么都不可能了。” 孙承宗这时候才点头,“没错,查奸细的具体过程陆天明从未上奏,陛下认为他是为了保暗中某个人,同样没有在意,到现在满朝都不清楚他发现奸细的具体过程。” 温体仁笑了笑,“老大人为何苦恼?丢人的是黄台吉,少一千匹马,把德格类父子手骨敲断送回去。” 孙承宗环视众人一圈,深深叹气,“老夫该走了啊,想必老夫去交换,黄台吉会按量交给三千马。” 第207章 瞎操心的二人组 孙承宗在京好处多多,朝臣少了很多吵闹。 但对内阁来说,好坏五五开,好处在朝堂,坏处在个人,声望碾压阁臣,他们没什么声音,去留都不好意思开口。 孙承宗也是有苦难言,给祖大寿送信的人,可不是一个小人物,是他的胞弟祖大春,带二百人入京,其余人到京营任教头,他去帮陆天明领兵。 其实此人并不擅长骑军,是个后勤副将,前年东虏入关劫掠,撤退时屠城永平府,祖大春长子长孙在祖氏老家被屠杀,祖大春由此对东虏充满恨意,身处辽西,难免因仇恨挑起战事,那样大家都无法兜底。 祖大寿这是让胞弟‘另谋他就’,可孙承宗已经暗示过陆天明杀人,有点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感觉。 杀是不能杀,但也不能用,后患无穷,如何告知陆天明更是个问题。 孙承宗是阁臣钦差,他要走皇帝也不会阻拦,但排场一定不小,走之前得暗示一下英国公,自然又来到后军都督府。 没想到张维贤比他还苦恼,公桌上照例摆着舆图,孙承宗在门口就看到英国公发愁的捏眉心。 护卫虚请一下,并没有阻拦他,孙承宗直接来到公桌旁,原来张维贤是为收到的信发愁。 拿起来看看,孙承宗慢慢瞪眼,陆天明去要账了,潞王世系宗室只有一百二十人,潞王不想扯淡,直接给了他四百八十两银子,陆天明又掏五百两,让潞王府长吏司给三千人准备十日干粮,然后…他带五十人去了开封。 周王乃太祖所封,作为大明第一药材商,周藩以医立府,累富二百年,富裕天下皆知,一藩宗室二万一千人,妥妥的天下第一富藩。 但历代周王还真有个好名声,王府在当地有免费的医馆,不仅给穷人看病,遇灾的时候周王总是立刻赈灾提供食物,开封人心中的英雄。 嘭~ “这混蛋,为八万两节外生枝,何处缺这点银子。” 张维贤抬头皱眉看他一眼,把上面一张抽开。 原来下面还有消息,张维贤根本不是担心陆天明与周王闹腾,而是他派快马出发,令曹文诏过河后在平阳府等候,没有钦差命令,不得进攻流贼。 曹文诏是剿匪总兵,二品都督佥事,实权将军。 陆天明是从三品亲军同知,就算是尚方剑钦差,监督山西剿匪是朝堂默许,但监督不是节制,没说让你做主将,这是恃宠而骄,直接下令属实过分。 孙承宗反而不担心军事问题,短暂思虑过后放下信,淡淡说道,“曹文诏并非权欲之人,不会与陆天明对着干,解释一下就行了。”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老孙没明白背后的内容,你想想天明的行事方式。” 孙承宗又歪头想想,“陆天明什么行事方式?只要他提供钱粮,曹文诏肯定听话,大家都是为了剿匪。” 张维贤摇摇手,“这家伙已经有了一整套计划,老夫看到的是血淋淋的杀戮,他这是决定从南向北赶流贼,而不是把流贼撵出太行山。” “从南向北赶孙某想到了,但最终还是得从北向南再来一次,山西到处是山,那就到处是匪,如何快速结束?他想一直在山西吗?” 张维贤脸颊一跳,“若内长城的十万边军参与剿匪,布个大口袋呢?他们集结到太原以北,并不需要离开卫所多久。” 孙承宗两眼一瞪,不得不感慨道,“花百万两,令内长城边军出动,对他来说还真舍得,这…这…有银子还是简单啊。” “简单吗?”张维贤反问一句,“脚指头想也知道后果,无数朝臣会弹劾他纵兵劫掠地方,皇帝和老夫都按不住,轻而易举就把他废了,无异于自戕。” 孙承宗一瞬间也颓废了,是啊,大明不缺办法,后果总是无法承担。 “看来天明身边缺个谋士,大开大合剿匪并非良策。” “老夫也苦恼着呢,那小子不是个听劝的人,他有自己的一套思维,能拦住他的人山西根本没有,老夫只能派个人到太原等着提醒一下。” 孙承宗轻咳一声,“孙某相信国公不会让局势失控,现在有个新问题…” 他把黄台吉和祖大春的事说了一遍,张维贤定神想了一会,还没开口,门外来了个护卫,“公爷,南边六百里加急信件。” 张维贤拿到手中,拆开看看,顿时哈哈大笑,满脸自嘲,“也许老夫真的老了,说了不干涉他,真不该多想。” 孙承宗接着看了看,顿时也笑了,陆天明到开封并非与周王索要银子,而是一改他往日的臭脾气,把周王好一顿夸,银子折算一下,请周藩为山西提供治伤药。 既避免难堪,还获得一个为国为民的贤王名声,周王朱恭枵已经同意了,正好周藩世子没有确立,陆天明以钦差身份向朝廷为周王请功,大家礼尚往来,公私一起办,两人见面半个时辰决定了一件大事。 张维贤拍拍快信,“他可能还会路过洛阳,福王宗室更少,顶多一百两银子,不会有什么麻烦。谁说天明对行军一窍不通,关注点与我们不一样,他在以最快的速度为大战做全面准备。” 孙承宗点点头,“没错,如同他的围棋一样,看起来毫无关联的闲子,却步步为营、互为奥援,山西剿匪估计更迟了,但也一定会更快结束,主体战事不会耽误与林丹汗的生意。” 张维贤拿过密信撕碎扔痰盂里,淡淡说道,“咱们不操心他了,银子会去太原,老夫明天给他一个口信,千万别动祖大春。” “呵呵,公爷一听就明白了,没错,孙某并不担心黄台吉耍赖,就是担心他做掉祖大春。” “李腾芳也跟着他,你不更应该担心韩爌、曹于汴等东林中的西党老朋友吗?” “不担心,天明顶多知晓点秘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咱们还是向前看吧。” “这倒也是,那就以后再见,书信联系,老夫可不想去送你。” 第208章 富裕的钦差 崇祯四年,七月十二日。 陕西合阳县与山西荣河县渡口,二十多条渡船在来回运送士兵。 黄河有伏汛和秋汛,汛期挨的很近,如今正是大汛期,滚滚波涛夹杂泥沙而下,让船上的人看一眼就想吐。 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军令已经到陕西八天了,皇帝直接下令,洪承畴用了三天时间,给曹文诏准备了五天急行军的粮草,想多要,短时间也没有。 皇帝虽然没有说剿匪日期,但也不能拖延,曹文诏只好出发,与山西巡抚许鼎臣约定到河津渡河,先扫清稷山附近的流贼。 三天前又接到钦差信使通过西安给他的命令,尽量靠南到蒲州渡河,未与钦差汇合,不准私自出击剿匪。 老曹顿时左右为难,巡抚卡着行粮,钦差拿着饷银,你们还没见面就掐上了,该听谁的呢? 思来想去,谁的也得听。 那就折中一下,到河津与蒲州之间的荣河上岸。 三千人,三千三百匹马,至少需要一整天时间,老曹先头一上岸,就看到焦急等候的山西按察使唐斋山。 “哎呀,曹将军呐,稷山附近有一支五千人的流贼,巡抚大人为你准备了三千石粮草,还在平阳府城呢,荣河上岸耽误一天行程,完全没时间剿匪了。” 曹文诏先行了个礼,“唐大人,曹某就算在河津上岸也没时间剿匪,明天一过,三千人断粮了。” “那就赶紧走,荣河到府城三百里,骑军两日之间可到。” “不可以,曹某麾下马匹多半是驮马,载步卒和辎重而已,无法急行军,钦差有尚方剑,曹某不能第一次接令就抗命。” “陆天明哪来的粮草,估计他今日才从南边的平陆县茅津渡过河,跨越中条山,距此还有二百里呢,而且他也有三千多的骑军啊,六千人混一起饿肚子会出大事。” 老曹为难道,“唐大人,那是尚方剑钦差,曹某是将军。” 唐斋山顿时闭嘴了,其实他也明白老曹很难抗命。陆天明若是监督山西剿匪,他正三品的身份还能硬怼一下。 偏偏陆天明监督晋陕两省剿匪,这一字之别在官场意义非凡,省域钦差乃专差,与地方大员乃配合关系。跨省钦差是妥妥的皇差,就算他不去陕西,顶着这个名号也代表他有特权,意见相左的时候,完全可以拿出尚方剑凌驾于地方大员之上。 几名山西属官只能等候,急得跺脚也没别的办法,这几天有三座县城陷落,再丢下去,要有大员自缢了。 曹文诏没有干等,下令自己的侄儿、游击将军曹变蛟带二十人,一人双马去平陆县与钦差接头,顺带说明一下情况,他需要临机而动。 骑军在陆续过河,他们在渡口的民宅里避免躲太阳,曹文诏这时候才问出一个关键问题,“唐大人,谁在茅津渡迎接钦差?” 唐斋山摇摇头,“汾州有大批流贼,汾河河谷的官道不安全,巡抚大人并未派属官来迎接钦差,唐某在平阳督剿,与曹将军一起等着好了。” 曹文诏听后脸颊不自禁跳了两下,地方大员给武职钦差难堪乃常见之事,总感觉这次他们没事找事,匪患肆虐,还有心思给钦差下马威,吃饱了撑的。 他没心思与唐斋山在民居等了,又返回渡口,找了个背阴的地方,坐下抱胸等候大军集结。 迷迷糊糊听到侄儿呼喊,常年军旅生涯的警惕性让他噌得起身,差点把曹变蛟撞倒,扭头看太阳,已到西边一半,再有一个半时辰要落山了。 “变蛟,为何回来这么快?” 曹变蛟向他身后指指,曹文诏扭头,看到二十名校尉,当先一人飞鱼服,手持尚方剑,“曹将军,下官锦衣千户董成虎,与令侄在解州相遇,奉我家大人命令,曹将军马上带所有人到蒲州韩阳镇集结。” 曹文诏疑惑片刻,“韩阳镇?中条山西端?风陵渡北镇?” “没错,我家大人从风陵渡进入山西,风陵渡地处黄河拐角,山西最南的尖端,大人说了,从南向北剿匪,做事要有一个彻底的开始。” “那里没有匪。” “那里有曹将军所需的一切。” 锦衣卫口气有点冲,曹文诏不能冲,深吸一口气道,“后日大军就会断粮,我们需要到府城临汾取粮。” “下官说过了,那里有曹将军所需的一切。” 曹文诏眉头一挑,“山西按察使唐斋山在渡口民居内。” “下官没必要见他,大人召集晋西南十七县所有举人、进士家门,以及万亩田、万两银以上的家族到韩阳镇议事,并不包括地方官,下官刚出门一天,我们锦衣卫一东一西通知所有人,至少需要三天。” 曹文诏眨眨眼,感觉心跳有点快,对尚方剑躬身道,“末将领命,明日寅时出发,午后到韩阳镇。” 董成虎点点头,“很好,这就省得兄弟们负重奔跑了。” 曹文诏还想问什么意思,董成虎向南挥舞手臂,原来三百步外还有二百多骑。 二十多名校尉牵着三十匹马,轰隆到身边。 一群人疑惑中,他们解开马背上的口袋。 哗啦啦~ 哗啦啦~ 亮晶晶的银子洒了一地。 董成虎迈步到目瞪口呆的士兵前,突然吸气大吼,“弟兄们,陛下知晓大家一年奔波辛苦,此乃三万两白银,每人赏十两,由钦差下发,若谁没有足额领赏,明日大伙向钦差陆大人申诉,缺一钱定斩主官。” 场面安静片刻,轰隆下跪,“谢陛下,谢陆大人!” 包括曹文诏也在躬身,董成虎事情办完,立刻带校尉骑马走了。 曹文诏直起腰看一眼地下的银子,内心赞叹一声钦差大方,难怪皇帝想一年内彻底剿灭流贼。 有这些银子,兄弟们能饿着肚子都能啃掉晋西南流窜的这支流贼。 曹文诏一回头,三千冒绿光的眼神把他吓了一跳,呛啷抽刀,大声下令,“副将艾万年、柳国镇,游击将领曹变蛟、冯举、刘成功、平安、曹鼎蛟,立刻组织兄弟们发饷,本官亲自看着每个人领,少一钱杀无赦。” 第209章 世间万事,不过人、钱、粮 (注:以下人事关系、包括以后会出现的姻亲关系,均没有任何杜撰成分,作者读书的时候,导师给过一个课题,让我们研究晋商中的一个重要分支蒲商(蒲州,今永济市),讨论杨、王、张三家宗族对明清商业的影响,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们的联姻融合程度,堪称商界历史之最。一方水土一方人,晋商喜欢抱团的习惯,真的是源远流长。) ………… 中条山居太行山和华山之间,长二百多里,最宽不过二十里,东西走向,如同一道天然长城,从平原拔地而起,阻断晋豫两地,山势狭长,故名中条。 黄河从南山脚下沿山脉向东,登山可瞰视晋南和豫北。 陆天明到山西两天没有挪一步,在中条山南边的风陵渡住了下来。 既然决定从南向北,那就要有相应的策略。 中条山把晋地隔绝在中原粮仓之外,但晋西南这块地乃运汾盆地,方圆三百里河谷土地肥沃,与平原一样每年两季,富庶程度远超山西其他地区。山西南边一分为二,东边是山区,西边是盆地这图更直观点,箭头就是中条山,山脉西侧尽头与黄河之间就是蒲州,河对面就是关中  陆天明从来不相信这世界粮食会不够吃,穷一省之地,只能养活三千骑军,开什么历史大玩笑。 李闯十年间把中原砸得稀烂,攻陷大城后,他依旧养活了百万兵,没道理如今一省之地养活不了一支大军。 晋西南富庶,但晋西南也‘穷’得很真实,富的是宗族,穷的是官府。 方圆三百里有五百户举人进士之家,密集度堪比江南,全是享受免税特权的宗族,朝廷收个屁的税赋,当然会越来越‘穷’。 陆天明坚信,只要玩的好,山西养活十万兵应该不太难。 但需要收集一下乡土资料,不能盲目乱搞,晋商自武则天之父武士貜起,大明晋商按地域可分为三类。 一类是晋北以出塞为主的边商,一类是沟通东西南北、以运输为主的晋中商人,还有一类,是以盐商、粮商为主的晋南商人。 晋商之所以有偌大名头,除了他们走南闯北的开拓能力,还有一个上天眷顾的条件,这里有中原唯一的盐池。 河东都盐转运使司作为大明八大盐运使之一,产盐量位列前三甲,与长芦、两淮相等,且盐池所产的解盐(盐池在解州),因地理之便,行销范围乃全国最广。 都盐转运使司衙门就在蒲州城,距离盐池百里,解盐从这里外销。 蒲商以盐为引,把宗族、商场、官场生生糅合成一团。 他们以杨博、王崇古、张四维三家为主,联姻融合程度让对手胆寒,官场商场同进退,比勋贵团结多了。 杨博最先出仕,嘉靖朝宣大总督、兵部尚书,抵御俺答汗的重臣,隆庆朝吏部尚书。 杨博有七子十四女,长子次子皆为进士,官至万历朝户部尚书、参政,还有一子为武进士、官至指挥使,十四个女婿全为官宦之家。 王崇古在京城任职时间短,但他先后总督七镇,除了蓟辽两镇,九边之中,王崇古独领其七,张居正当朝前五年,边镇大事放任王崇古主导。 俺答封贡就是王崇古的手笔,北方开互市之后,晋商完全由王崇古扶植而起。他的岳家张氏,乃晋商中的超级大盐商。 王崇古致仕后,外甥张四维进入内阁,张四维没有外放经历,一路被长辈捧着,走清流路线做到首辅。 杨博与王崇古既是儿女亲家、也是儿子娶孙女的姻亲,杨博之女同时还是张四维的两个婶婶,而王崇古又是张四维的舅舅兼姑父。 他们三家世代搅和在一起,辈份乱七八糟,家族还格外旺盛。 代代不缺优异者,进士都没有断,由此向外扩散,晋西南举人、进士、豪商,与三家全是姻亲。 他们还向南与中原、江南大族联姻,天下到处是姻亲。 史可法父亲是锦衣卫河南驻守百户,他拜师左光斗后,立刻从军户变成了东林士绅,他的弟媳就是王家旁系。 百年来,蒲商傲立于大明朝的决策层,朝中的势力从未中断,继杨博、王崇古、张四维之后,韩爌出现了,他乃张四维的三女婿。 如今官场还有参政、按察副使等中上层官员,完全不缺后继人。 这么大的乡党、豪商、姻亲势力,别人连碰都不敢碰,陆天明还是皇史千户的时候就想了,因为…拔一毛而利天下,不需要纠结。 风陵渡北边五里的半山腰,陆天明在此地眺望黄河,滚滚大江,让他既觉得时间紧迫,又觉得前途艰险。 世间万事,不过人、钱、粮三样,人人都觉得晋地人事不可碰,老子偏要从人事开始,而且要从最难的地方开始。 稀里糊涂去剿匪,迟早还是会被某些人卡住,不如一开始就搞定。 身边只有五百力士,校尉出去传令请人,剩余两千骑军还在河南呢,大概后天才能陆续到,他们护送着漕船逆流而上,是自己向潞王、周王、福王买的治伤药和粮食。 藩王不会大量卖粮,一家买两千石却没问题,六千石粮,只够六千骑军吃两个月,骑兵太耗粮,战马不能只吃草料,得精料配合,否则一个月就废了,很难养起来,登莱骑军带来的那些马质量就很差,还不如京城官驿的差马。 总之,山西很乱,山西也不够乱,流贼第一波攻势结束了,强盗攻占县城拥有少量粮食,暂时没有进取心,第二波最快也得半个月。 陆天明准备在蒲州‘休息’一下,与这些乡党玩玩熬鹰的把戏。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来到旁边,她身穿儒袍,看起来很是安静,递给他一张纸,缓缓说道, “大明田产分布政田、军屯田,布政田又分官田和民田,万历年清丈后,抛去大同军屯田,山西有田41万顷,晋西南这边按照中原的算法,应该有13万顷良田,可名册上只有九万顷,这其中税田不过两万六千顷,八成土地不交税。”涉及版权,不想犯错,只是想证明作者没有胡诌数据 第210章 要做个‘坏孩子\’ 陆天明把纸上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 万历十年的清丈,山西田亩比洪武二十六年老朱清丈的时候,足足多出10万顷,但洪武朝山西额定税额乃280万石,万历十年清丈后,额定税额是255万石。 朱明统治二百年,山西地多了10万顷,税赋少了25万石。 没搞过财政的人能直接晕倒,但这就是现实,大明的定额缴税架构一开始就存在大漏洞。 功名之家和藩王会让你统计土地,但不会给你缴税,平时就在兼并土地,你清丈一次,他们的土地就合法膨胀一次。 明朝的免税规定各地不一致,北方比南方多。 举人不入仕,免税一千亩,入仕免税一千八百亩,进士不入仕,免税三千三百亩,入仕免税五千亩,随着官品的提升,免税土地逐渐增多,一品文官免税一万亩,每加一个虚衔,就会多免税万亩,武官一品则免税四千亩。 文武差别看起来很大,其实武官才是真正的利好。因为武职可以世袭,家族可以一直保留免税田。 皇帝总是赐致仕大员的孩子荫恩,世袭百户、千户、指挥使等虚职,看起来是个屁官,但所有大员均会感激涕零,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还不用服丁役、徭役,家里别说出个大员,只要出个举人,家族就可以世代附在当地百姓身上吸血。 陆天明把李开夏核算的田产数据撕碎,直接扔在山沟里,面前青山大河,天气暖洋洋的,却感到头顶有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 李开夏看他眉宇有苦恼,伸手想给他按摩一下,陆天明摇摇手,直接半靠在身后的石板上,翘起二郎腿晒太阳。 挺好,他们藏的越多越好。 陆天明情绪变幻太快了,李开夏犹豫片刻,往身边坐了坐,低声说道, “加上曹文诏的骑军,我们一共六千五百人、七千匹马,若是精打细算,三千石粮够吃80天。” “不用精打细算,够吃40天就行。” “嗯?那这太宽松了。” “当然得宽松,战马得养膘恢复体力,士兵需要训练,暂时不会剿匪。” 李开夏眨眨眼,扭头认真看着他,“郎君要在晋南坑杀流贼?” 眯眼看太阳的陆天明一愣,“你能看到我的意图?” “窝着不是你的脾气啊,对晋南士绅熬鹰肯定没用,那就是熬流贼了,他们会进攻晋南对不对?” “哈哈哈~”陆天明大笑坐起来,揽着她的肩膀拍一拍,“为何我不能同时熬呢?天下人都知道,山西的粮仓在晋中和汾河河谷,但流贼却在河谷两侧的山里,吕梁山、太行山、太岳山、王屋山,东西两侧到处是流贼,他们甚至去了晋中,看起来好似对省府蠢蠢欲动,可之前晋南一兵一卒都没有,偏偏这里无贼,稷山县大山边缘那五千人根本不算,你说他们在谋划什么?” “他们谋划下月初秋抢收晋南的粮食?紫金梁王自用有这脑子?” “我不知道匪首怎么想,但粮食就在这里,他们迟早得来抢。王自用第一次把流贼捏合到一起做事,四散劫掠有点堕落,不像一个拥有二十万流贼的大匪。他必然会立威,晋南必然会有一场大战,或秋季、或冬季,他们不急,我也不急,让他们在山里躲着吧,我可不会去山里磨脚底板。” 李开夏思考片刻,认真说道,“郎君会面对无数弹劾,晋商在朝中势力不小,除了朝官,山西、陕西、河南、北直隶地方官也会弹劾。” 陆天明对着黄河冷哼一声,“他们若能让皇帝剥夺官身,老子给他们祖宗十八代上炷香表示感谢。” 李开夏平静的脸色突然凝重,“郎君果然准备血洗山西,何必…” 陆天明摇手打断她,冷冷说道,“开夏想错了,只要方法对,大山剿匪更方便,我从没想杀流贼,只要给我三个月时间,晋西南、晋东南能筑三道铁壁防线,太行山也能堵死。现在我只想知道,背后的贵人如何驱使大势,能逼我把流贼放出去。” 李开夏听完露出一个无声微笑,“郎君还真是开先说的不服输性格,姐夫什么时候来晋南呢?” “不知道,宋裕本是个前锋大将的命,我给他找了个非常好的搭档,希望他们两个把山西经营起来。” 李开夏这一路行来,与他也渐渐熟了,但始终紧守底线,会提建议,不会对决定置喙,说到这里不适合开口了。 陆天明看着黄河突然一笑,“开夏,你听过苟道吗?苟且的苟。” “听过啊,隋书有言:人不里居,地不井受,终苟道也。意为百姓不按聚地居住,土地不按照人口分种,终究只是苟且之制,并非长久之计。苟道,乃苟且之计,鼠目寸光,贬义十足。” 陆天明眼皮一跳,本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人家还找了个出处,轻咳一声道, “苟道,一种以保守、低调、谨慎为主要特点的生活态度和行为准则。在面对强大敌人或不确定的局势时,采取的一种避实就虚、保存实力的战略。” 李开夏一瞬间脸色很精彩,陆天明还是第一次见,惊诧、疑惑、叹息、失落… 陆天明被她看毛了,“开夏为何这样的反应?苟道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审时度势、明哲保身的生活哲学,在复杂多变的环境中保持清醒的头脑,避免盲目冒险。” 李开夏越发激动了,双臂颤抖,“胡…胡扯,这一听就是某个犄角旮旯话本里的话,官场行苟道,要么沉沦为一条乞尾狗,要么人人嫌弃成为一个弃子,人在世间行,怎么能苟道,十成十的废物。” “哈哈哈~”陆天明被她逗得大乐,连连拍腿,“没错,开夏太聪明了,就是这么简单,我在鬼怪话本里看到的东西,某些人还以为真实世界也可以行苟道。他们被鬼怪的搞笑思维带偏了,忘记了人的本性,人之所以是人,皆因人在世间行,人有各种身份,苟道乃思维避世,积蓄力量更是一个纯粹的虚妄梦境。” 李开夏松了口气,“郎君既然清楚,为何这么说?” “因为很多人说我性格冲动,经常与公爷、内阁、皇帝呛声,会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何必理会校尉的看法,他们不懂什么是官场。妾身从未听开先说过有人拿您性格说事,京城也没有这种蠢货。风险都是利益冲突带来的,性格决定命运,这是说偏执之人,郎君不会。” “那开夏认为我性格怎么样?” “很好啊,您不是冲动,您是小节不拘,大节不退,做事干脆利落,说话有理有据。大开大合、敢作敢为更容易获得信任,一个唯唯诺诺、彬彬有礼的人,在官场是找死,开先有时候都敢跟公爷开玩笑,人为什么要时刻自己吓唬自己?还美其名曰苟道,太可笑了,不仅是自我逃避,更是自我欺骗。” 陆天明内心赞叹,贵族的传承百姓拍马都赶不上,家传学问把人性都交代清楚了,这才叫起跑线差距,寒门学子也许在官场晃荡二十年才能懂,别的不说,就连张溥那样的人都是个棒槌。 本想说自己得暂时苟一下,被李开夏激发了斗志,想到这突然起身,指着黄河道, “乱世平庸即失败,人活一辈子,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史册中的成功者,他们有个共同点,年轻时都是一个不守规矩的‘坏孩子’,天赋异禀又老老实实的人,只能是一个萧随曹归之人,我不想做他们,如今的世道也做不了他们,做坏孩子才有未来,无论成功与否,至少道路没错。” 李开夏点点头,本想夸赞,扫了一眼山脚,突然伸手指向西侧,“曹文诏来了。” 陆天明扭头,看到十几人下马向山梁而来,大热的天,当先一人魁梧精干,身穿将军铠,一看就是勇毅之辈。 第211章 做好你自己 陆天明身穿蟒袍,曹文诏带几名随从到身边立刻拱手,陆天明向前一步阻止他行礼。 “军中有一曹,流贼闻胆摇。久闻曹总兵大名,陆某乃监督钦差,没有节制权,无需行礼。” “呃~”曹文诏犹豫片刻,突然下跪,“皇恩浩荡,微臣山西剿匪总兵曹文诏,叩谢陛下犒赏将士,誓死诛杀反贼。” 陆天明好一个尴尬,忘了自己现在是皇帝的影子,人家谢皇恩,一阻拦变成了下跪。 “曹总兵起来吧,陛下口谕,曹文诏乃稀世猛将,不可令将士寒心。” “陛下过奖,兄弟们士气高涨,必斩流贼。”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陆天明向他身后看一眼,全是亲卫,“曹总兵把弟兄们安排在韩阳镇?” “是,兄弟们在韩阳镇北面的山脚,距此大约三十里。” “哦,挺好,断粮了?” 曹文诏再次犹豫一下,“陆大人,您犒赏大方,曹某代兄弟们感谢,断粮没什么,军心暂时不会乱,饿两天能到临汾城。与士绅要粮得地方官府,他们抵押秋税才能借到粮,您没必要…” 陆天明看着他的眼睛,曹文诏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陆天明哈哈一笑,“风陵渡还有二百石粮,足够你们抗两天,后天就不缺粮了,让兄弟们好好歇歇,马匹和人都需要休息,皇帝不差饿兵,连续作战两年,神仙也扛不住。” “陆大人,有粮更应火速剿匪。” 老曹还是个耿直性子,陆天明再次坐在地下,对亲卫摆摆手,又指指旁边的石头,示意他落座。 曹文诏倒也没客气,挥退亲卫,落座后还是那副口气,“陆大人,流贼肆虐,稍微等下去,不可收拾。” “曹总兵,陆某问你几个问题。” “陆大人不必客气,您请。” “这是哪里?” “呃?山西啊!” “流贼是哪里人?” “陕…陕西人。” “那他们是什么人?” “乱民!” “很好,他们抢到粮食能变成精兵吗?” “不…不会!” “这不就得了,先到韩阳镇住着吧,本官的兵马和粮草还未到,两日后请曹总兵训练他们,达不到关宁铁骑的战力,不是兵不行,就是将不行,还得继续练,什么时候满意了,什么时候出击,陆某不会让兄弟们送死。” 曹文诏还没见过这种官呢,一时有点恍惚,“陆大人,您会丢官啊。” “丢就丢了,陛下犒赏你们三万两,陆某贪墨一钱银子了吗?” “您当然没有贪墨,兄弟们感激涕零,但您这…” 陆天明突然打断他,“曹总兵,本官原本无节制权,但你跑到了身边,那就听皇命尚方剑的命令,私自出击,本官定斩不饶。” 曹文诏眼珠子一瞪,“是…是您令曹某而来。” “是啊,那就听话,做好你自己。” “曹某是剿匪总兵。” “错,你是明臣。” 曹文诏也不知是着急还是热,额头都冒气了,伸手抹了一把,语气沉重,“陆大人,山西按察使唐斋山也到韩阳镇,曹某毕竟是山西剿匪总兵。” “说的好,陆某是皇命钦差,欢迎地方官挑战尚方剑,咱见见红,讨个吉利。” 这就是没得谈了。 曹文诏一时为难,无语了。 第一次遇到大方又强势的钦差,把三万两从京城带到身边属实好官,以前能收一万两就不错了,受此大恩,翻脸抗命军心也会垮掉。 陆天明看他实在难受,伸手给他把头盔直接摘了,曹文诏头发都湿漉漉的,“我说曹总兵,你何必如此辛苦戴个头盔,为了一个虚架子,看看你遭的什么罪,去吧,一切有我,放轻松。” 这口气像是哄小孩,曹文诏哭笑不得,“陆大人有尚方剑,曹某听令不会承担任何风险,危险的是您啊,您不去豪商家里借粮,他们也不会来拜会,您就算把他们全部强行请到韩阳镇也没用,张家就在风陵渡,您见到他们了吗?” “哎呀,老曹你会膈应人了,我不去见张家人,是暂时不想厚此薄彼,挨打的时候做到一视同仁,你今天来的时候,看到有士绅族长到韩阳镇吗?” “看到了,路上结伴而行,他们当然不敢违抗尚方剑,但他们可以耍赖,没有就是没有,您总不能抢吧?这地方动兵比动藩王的后果更严重。” “啧啧啧,在你心里陆某如此下作吗?怎么会去抢粮食。” “曹某担心您一着急上当,碰一下就是疯狂的弹劾,说不准您到韩府登门,他们就会咬死您纵兵劫掠。” “不会,老曹你放心,陆某很卑鄙的。” 曹文诏嘴唇一哆嗦,差点咬到舌头,以为自己听错了,“陆…陆大人?” 陆天明摆摆手,“本官现在命令你到风陵渡把校尉随身携带的二百石粮取走,安心等候大军和粮草,不得妄动。” 口气非常生硬,说完陆天明又半躺下晒太阳了。 曹文诏看一眼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李开夏,犹豫起身拱手,“是,末将告退!” 李开夏眼看曹文诏下山,与几名亲卫绕过校尉岗哨,一步三回头到风陵渡官驿,不一会,每匹马带了一袋粮食走了,顶多拿了十石。 风陵渡的官驿很大,驿卒这两天美了,钦差一来就给了每人五两银子,只需要他们熬粥做饭,粮食都不用去买,马也是随行骑军自己喂。 这么好的大官得伺候好,干脆把家里人都叫来,钦差果然又给每个家眷补了三两银子,干得更起劲了,从早到晚都在打扫煮饭。 李开夏看一眼官驿里面的热闹,坐到陆天明身边淡淡说道,“曹文诏是将军,您承担全部风险,他果然很听话。” “开夏无需怀疑曹文诏,他没有将门阴险的心思。驻守太原的锦衣卫应该很快会来汇合,蒲州城里也有牛氏商号,他们掌柜会隐蔽到军营送消息,还得辛苦开夏,把晋西南十七县所有大族的资产和人事关系捋一捋,我得准确掌握他们田产房产,以及历代做生意大约藏了多少银子。” “只要他们信息准确,核算起来很快,您真的就在风陵渡这么窝着?” “窝这个字用的好,那边熬着一堆鹰,这边搂着美人,喝着小酒,看着风景,窝多久都是个乐子。” 第212章 可怜的大明将军 老曹这支三千人的队伍,成分非常复杂。 他本人实际属于袁崇焕嫡系,原本是满桂麾下,宁远大捷后,满桂与袁崇焕闹掰,老曹还行,毕竟他只是个游击将军,不大不小带一千人马,编练关宁骑军后,他也算祖家将。 本来有清晰的归属感,前年京畿保卫战爆发,他就没了归属。 先是跟随袁崇焕入关勤王,突然调拨给蓟镇总兵马世龙,袁崇焕被下狱后,祖大寿招呼辽西营兵跑回辽西,把老曹给扔了。 孙承宗虽然又把祖大寿叫了回来,曹文诏却开始了‘编制’流浪。 马世龙也在辽西镇守过,对他还不错,一开始给了三千营兵,曹文诏从游击升参将,再升副将,京畿保卫战胜利后酬功,直接升二品都督佥事。 此后官品一直没动,但头衔一直在动,前年还是辽西将军,去年二月是蓟镇将军,四月变成了孙承宗麾下的督治将军,五月成了京营将军。 短暂在兵营驻守了两月,七月调拨剿匪,脱离京营编制,成了洪承畴麾下延绥副总兵。 年初又成为临洮总兵官,春季进入山西绞杀王嘉胤,朝廷又给了个河东总兵的临时头衔,返回陕西,又成为陕西剿匪副总兵。 老曹的头衔换一次,代表作战范围变动一次,他的这个总兵与驻地总兵没有任何从属关系,属于兵部调派的营兵,四海为家。 骑兵剿匪乃降维打击,士兵没有过多损伤,步卒跟老曹就遭罪了,一打起来冲到匪堆里,两年换了两茬人。 蓟镇原本的三千人,与东虏作战变成了一千人,后来宣大补充一千人,洪承畴给补充过两千人,山西给补充了八百人。 到现在为止,三千人的队伍,麾下兵源九镇齐全,大明朝唯一的特例,但个个身经百战,绝对是精兵中的精兵, 精兵不是陆天明认为的令行禁止,而是忘掉恐惧,生死看淡。 老曹回到营地,马匹在山坳中休息,士兵们在土堎上躺着晒太阳,聊荤段子,看他带回粮食,齐齐鼓掌为头领叫好。 有粮食就饿不死,饿不死就能剿匪,剿匪就能领赏,这个逻辑很简单。 以前总督抠抠搜搜给一两二两,看看人家京城来的钦差,十两大银锭揣怀里,感觉力气都猛了一倍。 这支军队锅碗瓢盆齐全,自然不缺油布大帐,老曹回到大帐,里面用石头当凳子,中军官曹文耀,副将艾万年、柳国镇,游击将领曹变蛟、曹鼎蛟、冯举、刘成功、平安,一个不缺。 扔掉铠甲,浑身汗臭,干脆光膀子到门口冲了一下,屋内的人看他这样子,已经猜到结局。 曹文诏从不为战事发愁,他沉默的时候,一定与官场破事有关。 老曹光膀子坐到主位的石头上,沉声说道,“陆大人让我们练兵,后天有三千人到此,有粮、有银,从未有如此舒坦的日子,老子却糊涂了。” 突然说这种事,在坐的都没法接茬,老曹等了一会,再次叹气道,“洪承畴大人给的消息,与今日变蛟从锦衣卫打听到的消息一样。 陆天明乃陛下潜邸旧识,皇史千户升同知,年初京城杀东虏奸细,抓获努尔哈赤的儿子,绞杀四侯一伯叛逆,妥妥的亲军强人,锦衣里的二号人物。 他也很大方,陛下说封赏三万两,他就给三万两,连辛苦费都不留,大明朝独一份的钦差。 就是太年轻了,脾气有点冲。他猜到剿匪迟早会与地方士绅因钱粮闹别扭,干脆不去剿了,等士绅主动低头提供粮草。 钦差拿着尚方剑,咱们不可能抗命,也没什么风险,就是有点别扭,对了,他还是英国公的孙女婿,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本官劝半天没用。” 啪~ 艾万年一拍手道,“末将听明白了,陆大人需要声势,这是让咱们给他撑腰,既然如此,咱们就安心住着呗。陛下旧识、英国公孙女婿,这身份陆大人也不会丢命,何况人家是兄弟们的恩人,于公于私都应该听话。” 曹文诏点点头,“理是这个理,不好说啊,哪怕他到太原怄气呢,好歹还有其他势力缓和一下,蒲州这地界,首辅来了都不好使。” 柳国镇接着道,“将军,您小心把自己卷进去,咱们装作不知道好了,兄弟们又不是傻子,对钦差佩服的不得了。 人家不仅没要辛苦费,还能从内库把银子全额提出来,这本事让人望尘莫及,既然听令就是支持钦差,那就听令。” 没有人可以商量,这会议完全瞎开,曹文诏捏捏眉心,摆摆手道,“散了吧,让兄弟们按战时轮值,随时准备出发,别给老子睡懒了。” 众人起身拱手散去,只留下中军官曹文耀,夕阳余晖从门口照射进来,老曹一身的腱子肉散发光泽,与他脸上的愁云很不搭。 曹文耀本想汇报一下军械和马匹情况,背光处看到一位红袍带着两位儒袍而来,提醒老曹道,“唐斋山来了。” 按察使大步进门,一身凌威的气势介绍人,“曹将军,此乃太子太保、韩阁老嫡孙韩承宣,这位乃王太保王襄毅嫡孙王之桢。” 就是韩爌和王崇古的孙子,差了两辈,年龄大约差十岁,韩承宣二十多岁、王之桢三十多岁。 曹文诏还未见礼,唐斋山突然厉声呵斥, “曹将军,你是山西剿匪总兵,裹缩不前、畏战避战,乃欺君大罪,蒲州士绅和韩阁老都看在眼里,阁老心系晋地匪患,说服士绅送你一千石粮,明日必须向北出击,否则你曹文诏就等着下狱抄家。” 唐斋山获得本地大族声援,腰杆硬起来了。 曹文诏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之色,躬身道,“唐大人,钦差距此三十里,曹某奉皇命行事,您找错人了。” “大胆,你敢抗命?不想活了。” “曹某听令皇命钦差,不是听令地方宗族。” 唐斋山伸手指着他脑门,气得发抖,“给脸不要脸,万一流贼在晋南蔓延,你曹氏必将夷三族。” 这话过头了,曹文诏突然站直,冷冷说道,“唐大人,你不敢到风陵渡见钦差,在军营色厉内荏鬼叫什么?有胆你也拿尚方剑过来,曹某当然听令。” ………… 注:一码归一码。 这些士绅乃权争胜利者、附骨吸髓的贪腐大员,但他们与北面的边商命运还真不一样。 王崇古的嫡孙王之桢是个抗清名人,因与史可法亲戚关系,南明时期在史可法身边做幕僚。 史可法守扬州的时候,多尔衮曾劝降,大伙都知道扬州给回了一份震荡史册的《复多尔衮书》,临危不惧、大义凛然赴死,这封随处可查的信就出自王之桢(他当面在城头而写,所以版权归属很明确)。 韩承宣是韩爌唯一的孙子,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打蒲州时,带人防御城池,破城后受伤被抓了起来。 李自成想请八十岁的韩爌到身边做事,降服山西残余的抵抗势力,韩爌绝食拒绝,听闻孙子被活捉,老头为救孙子同意了,但也没真做事,三五天后死了,韩氏从此再无史事记载。 第213章 大明朝另一种将军 按察使乃三品封疆大吏,唐斋山才是朝廷正儿八经的省级宪政监督大员。 被一个丘八讥讽,顿时恼了,脸色涨红,伸手一指眉心,“曹文诏,你死…” 王之桢一把拉开他,你有病吧,没有钱粮还想当爹,这是山西唯一的剿匪大军,哄人不会嘛。 “曹总兵,明人不说暗话,韩阁老送你一千石粮,我们仁至义尽。” 红黑脸交替的唱腔,曹文诏见多了,拱手道,“王…先生,曹某是将军,是明臣,尚方剑钦差非常明确的军令,诸位这是逼曹某违抗皇命,何其无辜。” “陆天明我们来解决。” “嗯?!”曹文诏两眼一瞪,“你们…去风陵渡?” 韩承宣这时开口道,“不去,但他会来韩阳镇,召集十七县士绅豪商到韩阳镇,无非是请爷爷向士绅要点钱粮,大家做的都是一件事,剿匪为重。” “韩先生说的好,曹某也心急,奈何抗命掉脑袋,曹某刚从风陵渡回来,被一顿骂,暂时也不敢去了。” “我们没让你去风陵渡,直接去剿匪。” “岂非谋逆?游击以上一个都活不了。” 韩承宣眉头一皱,他才看出来,这丘八在装傻,冷冷问道,“曹将军执意拖延了?” “听说两位皆为贡生,秀才里最厉害的读书人,有做七品官的资格,请问韩先生是哪里的堂官?传谁的命令?曹某可以去剿匪,只要见到能让尚方剑听令的文书。” “放肆,曹文诏,你也是山西人,故乡闹匪,你却在这里踌躇不前,与谋反何异,想被灭族吗?” 曹文诏脸颊一跳,本想怼回去,门口一抹红色,突然闭嘴了。 众人回头,一个短发蟒袍年轻人负手而入。 大帐顿时响起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山西人就该为山西剿灭流贼,有点道理。陆某第一次看到贡生可以给都督佥事定罪,大明律沦为蒲州宗族法了吗? 丘八真是可怜啊,本官才想起来,自己也是将军啊,品阶比曹总兵还低,来来来,给我定个罪,让陆某开开眼。” 曹文诏给兄弟使了个眼色,躬身行礼,“拜见钦差大人。” 陆天明点点头,施施然到主位落座,“曹将军,穿好你的衣服。” 曹文诏脸色一红,一直忘了穿衣,陆天明看他们不开口,嘴角一撇,“怎么?现在不会说了?陆某真的是大明将军,从三品锦衣卫指挥同知。” 三人对视一眼,唐斋山迈步向前,“陆同知,本官山西按察使唐斋山。” “嗯,唐大人厉害,到军营直接就带人进来了,你知道此乃何罪吗?” “陆大人想多了,唐某乃三品按察使,山西地界哪里都能去。” 陆天明一愣,点点头道,“有理,唐大人无罪,但闲人擅闯军营乃谋逆大罪,来人,把这两拖出去行军法。” 帐内五人齐齐瞪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门口进来四个校尉,捂住两人的嘴,直接拖了出去,他们连哼哼唧唧的机会都没有。 唐斋山刹那如同天雷劈头,浑身发抖,牙齿咯咯响。 陆天明起身,指头一下捏住他的嘴巴,一脸惋惜摇头,“唐大人是三品封疆大吏,何处去不得,你抖什么?啧啧啧,就这点能耐呀,真让人失望。” 陆天明一放手,唐斋山如同面条一样瘫痪在地,曹文诏趁机上前,焦急开口,“陆大人,万万不可,毫无回旋…” 他还没说完,陆天明已经走了,追到帐外,发现营地外有三百力士和校尉,陆天明又带着大约二百人向南离去。 韩承宣和王之桢也被敲晕带着。 力士带队的是刘文炳和巩永固,两人对陆天明的行为头大无比,来到曹文诏身边解释,“曹将军,下官南镇抚刘文炳,此刻起,军营由钦差来行军法。” “嗯?”曹文诏一时懵了。 驸马都尉巩永固摸摸鼻子,讪讪说道,“我们也劝大人先剿匪,被大人罚到此处练兵,什么时候箭术百步十中五,什么时候结束,没想到刚来就碰到有人闯军营。” 曹文诏闪电般听明白了,陆天明嫌他们啰嗦。 原来是个巧合,扭头到帐内,把发抖的唐斋山提溜起来,附耳大吼, “唐大人,陆大人并没有杀他们,带到风陵渡了,您快去传信,迟疑片刻,万事皆休。” 唐斋山一个激灵,鬼吼一声推开他,跑到军营门口狼狈上马,火速向东南方向的韩阳镇山脚。 韩爌的府邸并不大,山脚下一个两进院子,还没有山腰的祖坟面积大,前院全是刚来的各县士绅,个个鲜艳的锦衣,坐在廊道中谈笑风生,丝毫不觉得钦差把他们叫来能怎么样。 唐斋山有点着急,大门口绕过照壁,上台阶扑通绊倒,顿时一阵关心的声音,唐斋山没心思与他们废话,不顾疼痛利索爬起来,提溜下摆跑向后院。 惹得众人一阵不悦,但也不影响他们聊天。 后院屋内韩爌穿蟒袍正坐,旁边坐着一位与他差不多大的老头,这是张四维的小儿子张久征。 张家做生意厉害,读书更厉害,张四维四个儿子有三个进士、一个举人,长孙张辇也是进士,在陕西布政使司做参政,从三品大员,家里由张久征主持。 韩爌在观看一封信,门口扑通一声,唐斋山直接跪在门外,哭嚎起来,“阁老啊,陆天明造反,帮了两位先生,他要…” “闭嘴!”韩爌突然打断他的声音,“滚进来说清楚。” 唐斋山表演完毕,低头抹抹眼泪,躬身进入屋内,把陆天明的跋扈说了一遍,韩爌和张久征都是人精,齐齐冷笑,一点不急。 “唐大人,擅闯军营的罪名得在军营处罚,带出去也就结束了,承宣和之桢不会有事,他想折腾让他折腾去吧。” 唐斋山白表现了,他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当时被吓傻了,讪讪说道,“阁老,下官去风陵渡要人,您看?” 张久征摆摆手,“唐大人到客房休息吧,不用搭理他,姐夫要迎接一位朋友,后天就到了。” 唐斋山以为是朝堂大人物来节制陆天明,他正好脱身,躬身退出正屋。 第214章 民情就是军情 韩爌在看李腾芳的信,他们是好友,但没有共同利益,李腾芳被陆天明搞得被迫辞官,还差点丢命,这些韩爌都知道。 他也知道李腾芳与所有人关系都不错,离京前住在陆天明别院中。 但信里写的不明不白,说他跟随陆天明到山西转转,半路上跑马实在受不了,只能乘船,劝说他与陆天明交谈客气一点。 客气这个词太糊涂了,上官对下官客气,那是威压,乡老对钦差客气,那是巴结,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韩爌连着读了两遍,也没有找到明确的语境,随手递给张久征。 后者同样看了两遍,摇摇头道,“姐夫,不用管李腾芳想什么,他一个湖广人,山西事与他无关,总不可能是陆天明的幕僚。” “他就是幕僚!”韩爌斩钉截铁说一句,随后解释道,“只不过他们这种雇佣关系很特殊,李腾芳一辈子与他人打擂台,是个极度小心谨慎之人,陆天明拆穿他的虚伪,这是决定与英国公合作了,李氏想走另一条路。” 张久征五十多才中进士,没有为官经验,顿时疑惑了,“另一条路?什么路?” 韩爌呵呵笑了两声,没有直接说,“曹于汴明日到韩阳镇,老夫与他再商量一下,我们已经恩怨结清跳出朝堂,英国公让他的孙女婿来撩拨老夫,太自大了,这里可不是京城。” 张久征满意点点头,“风陵渡家里无人做主,他去了也没人搭理,年轻人总是不碰南墙不回头,肆意捆缚承宣和之桢,倒要看看他骑虎难下怎么办。” 怎么办? 凉拌! 七月十五早上,陆天明在驿站客房睁眼。 又听到断断续续的沙哑骂声,“…钦差逆贼…不得好死…所有人都得下狱…” 这两人一直饿着,昨天下午消停,休息一夜,精神又恢复了。 陆天明把身边的李开夏往怀中抱抱,继续睡觉。 李开夏没他这定力,醒来有一会了,她当然劝过,没有任何用,而且那两人嘴也太臭了,贡生都会到京城国子监学习三年,应该有见识,哪知是两根火折子,脾气硬的很。 李腾芳大概中午就能到风陵渡,得给陆天明一个放人的台阶… 想着想着,感觉怀中的手移动到胸口,顿时呼吸急促,这死鬼也没继续睡,立刻扭身缠身上。 李开夏想要个孩子,自然每次都会热烈回应,陆天明频繁享受两倍的齐人之福,成为熬时间的唯一乐趣。 巳时末,眼看快午时了。 屋外一句大声禀告,让两人不得不起床。 “大人,船队在绕行渡口向北到韩阳镇,李先生下船到官驿了。” 陆天明慢腾腾起床,李开夏却火速起身,她梳头有点麻烦,等收拾好,陆天明已经迈步到外间。 开门后李腾芳一副疲惫的样子,陆天明对他直皱眉,“坐船都累?” “老夫生在水泽,常年坐船,第一次在黄河中长时间行船,竟然晕船。” 陆天明大乐,“前辈,您有没有听说过,只有心怀鬼胎之人看到黄河才会眩晕。” 两人常开这种讥讽玩笑,李腾芳说不过,干脆不悦闭目,李开夏趁机给放下两碗粥和两杯茶。 陆天明快速喝粥,李腾芳缓缓喝茶,他得休息一天再去韩阳镇。 想得美,陆天明喝完粥,招手让校尉把两人带过来。 校尉嫌两人实在吵,扭着胳膊送到屋里,嘴里捆着两根布条,两人本来很气愤,剧烈扭动抗争,看到李腾芳后齐齐一愣,老实了。 陆天明再摆摆手,校尉把嘴里的布拿掉,退出门外。 两人犹豫片刻,齐齐下跪,嗓子沙哑,“学生拜见恩师!” 李腾芳做祭酒时,恰好他们在国子监,老头刚才就觉得面熟,听到他们叫恩师,两眼一瞪,“承宣?之桢?你们…快快起来。” 两人起身,王之桢拿起一旁的冷茶灌了一口,快速把陆天明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李腾芳扭头看向陆天明,钦差大爷冷哼一声,“前辈,估计他们以为我骑虎难下,您若现在去韩阳镇,晚辈给您派车,若您不去,他们就继续饿着。想当初我得悟大道,全赖陛下戒食五天五夜,他们还远着呢,晚辈这是给他们开窍。” 王之桢立刻回怼,“好胆,有本事你饿死我们。” “老夫马上去!”李腾芳大吼一声,在陆天明之前抢先开口,随手把桌上的茶壶递给韩承宣堵嘴,“天明啊,有事好好说,干嘛一来就这样。” “前辈这是又准备给晚辈上课了?” “没有,但山西不是京城啊。” “晚辈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情。” 李腾芳连连朝两人摇手,示意他们闭嘴,急切说道,“咱们不是这么商量的,你别着急。” 陆天明哈哈一声,“昨日晚辈才知道,晋西南十七县,二百年来出了474名举人,其中116名进士,43名一品大员,太厉害了,北地人才看山西,不得不服。 晋商走南闯北还不落教育,赚钱是应该的,天道酬勤嘛,晚辈又不是见钱眼开的疯子,可惜不认识任何人。 这两位是贡生,他们可以做官了。贡生、监生、廪生,同样是秀才,这区别也让人不得不服。 晋西南十七县,现在有680名秀才,其中优监、恩监、荫监、例监等监生共415名,直接占到六成,他们大多与前辈有师生之名。 贡生更是多达94人,他们算是国子监正式门徒吧?贡生由地方士绅、省府官、礼部共同举荐,学籍归国子监,并不占本省举人名额。前辈若与一半人有师徒之名,那您可以在山西横着走。” 韩承宣和王之桢对他把名单把握如此精准有点吃惊,当地人都不一定清楚。 李腾芳却听懂了陆天明的意思,他承认晋商的优势,但晋商也得支持他做全权剿匪钦差。 贡生是地方举荐给中枢的优异学子,这么多人没有鬼是假的,若翻脸栽赃,锦衣卫到处能给你们罪名。 甚至那些举人他也可以挨个翻一翻。 拨出萝卜带出泥,士绅以为抱团能对抗钦差,那是别人,陆天明不吃这一套,这家伙擅长掀桌子,下手还飞快,达不到目标,他会把你们挨个削一遍。 总之锦衣卫还是厉害,对民情掌控比官府快多了,老头起身摆摆手,“天明等消息吧,老夫这就去见见朋友。” ………… 注:举人、进士和大员数量出自地方志,秀才名额是作者根据定额估计的,应该差不多,说不准还少了。 贡生可以做官,估计大多读者不清楚,他们可以从县衙胥吏入仕,最高也就是七品县令,但贡生均是有门有路的人家,不稀罕县令,所以入仕稀少。 贡生、监生、廪生,都是院试的秀才,差距天上地下,《儒林外史》中严监生的哥哥是贡生,舅哥是府、县廪生,几个读书人的收入和地位差异非常明显。范进那样的秀才穷得叮当响,而严监生则十万家财。 明白了吧? 寒门学子读书升天,自古是个‘摇号’机会,有了功名更需要傍路子。 同样是秀才,寒门秀才领着县学几斗米糊口,没资源一切都是空,给你免税的好处都无法利用。富家秀才却可以用功名免税经商、可以到国子监经营‘渠道’、还可以运作做官。 历朝历代科举,立国之初公平些,王朝阶级固化后,照样沦为工具。 明初官员祖上都是穷鬼,父祖都没有名号,到明末再看官员履历,个个是官宦之后,个个祖上有高官,族谱传承非常清晰。 这也是明末官场的一个写照,士绅豪商通过科举深度互利,乍一看官非官、商非商、士非士,再一看,原来全是‘亲戚’。 所以说啊,历史很现实,从没骗过人,是咱们不会学。 第215章 求你了,别谈祖上事 下午申时,曹于汴刚到韩阳镇。 韩府地势高,屁股还没坐稳,外面喧哗不止,与韩爌一起登上阁楼。 五里外的河面上,二千多匹马代替纤夫,轻松拉着二十艘漕船逆行,曹文诏的军营更是传来阵阵欢呼。 蒲州人从未见过这么多骑军,连曹文诏去河边迎接的人,六千骑军在相隔五里的距离内来回奔跑送粮。 刹那间截断官道,尘土飞扬。 韩府前院的此刻如同掐脖子的公鸡,连呜咽声都没了。 韩爌没什么表示,曹于汴冷哼一声,“虚张声势,避实就虚,年纪轻轻,取死之道。” 张久征看他一眼,韩爌没有表示,他也不好说什么。 现在他们明白了,钦差真的是个‘棒槌’,来者不善呐。 乡绅与你无冤无仇,不去剿匪,跑这里抖威风。 这是破坏官场规则,犯大忌了。 他们不怕,但也得有时间运作,没有时间,任何应对都是屁话。 六千马送粮非常快,每人一趟了事,所以不到两刻钟,漕船就开始掉头返航了,这里又没有渡口,他们也懒得停,顺流而下能提前一天回家。 “李兄来了,咱们去迎一下。” 韩爌突然开口,两人才看到南边路上的马车,没有车棚,上面的三人非常清楚,有四名校尉骑马护卫。 曹文诏的军营距离此地不远,人吼马嘶,格外刺耳,韩爌哑然失笑,你就这么抖威风,太嫩了。 “虞臣、贞予!” 李腾芳率先打招呼,韩爌上前亲自扶他下车,“子实兄,一年半未见,你怎么突然返龄了,羡煞老夫。” “哈哈,肠胃一直不好,吃了大夫几服药,突然精神了,也可能是不当官的原因。” “那还真是大喜事,来来来,介绍一下,这是韩某舅子,张久征。” 张久征向前一步,“子实兄,咱们见过一次,可能您忘了。” “不不不,没忘,万历四十三年在京城,对不对?” “对对对,子实兄记性不错,欢迎到蒲州。” 三人见面客气几句,李腾芳看一眼曹于汴,知道他的臭脾气,呵呵一笑道,“虞臣,孩子们不是老夫带回来的,是人家放回来的,他没有骑虎难下这种小毛病,看到军营,老夫突然觉得,咱们去久征府上吧?刚才路过了,好府邸,反正距离官驿还有十里地。” 曹于汴冷笑一声,“子实,客随主便,你这老头不会是恶客吧?” 韩爌突然道,“那就去张家,不过二十里,天黑能到,这里的确太吵了,客人也有点多。” 李腾芳点点头,韩爌到底是首辅,敏锐性非常高,提醒他陆天明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他立刻感到了危险,顺势妥协…二十里。 韩爌都这么说了,曹于汴和张久征也只能跟着,李腾芳连门都没进,四人干脆再次上车,让马夫掉头向南,王之桢跟了上来,韩承宣却留下招待客人。 四人在路上没有聊一句当下的事,都在扯淡天气风水,大家都是老东西,也没必要隐晦暗示,一个校尉离队提前离开,就是对韩爌行为最好的回应。 陆天明也想不到韩爌这么快就做出选择,与计划不符啊,李腾芳在韩爌心中还真是与众不同。 人家都让了二十里,那咱也让十里吧,倒不是面子问题,实在是文人的这种谈事方式太扯淡了,若不回应,他们会认为自己智商不够。 没必要嘛。 咱是为了钱粮,不是为了面子。 所以…陆天明反其道行之,先一步到了张家大院。 张家人也不能撵啊,只好把他请到客房,还得是豪华客房。 四人回到张府已到戌时,门口拴着二十多匹马,天色昏暗中,看到校尉靠在墙边休息。 张久征不禁叹道,“好一个奸猾的小子,锦衣卫竟是些妖孽,现在老夫信了,他并非靠英国公立足。” 李腾芳叉腰扭一扭,“哎呀呀,真是累了,曹兄、张兄,两位暂时不用见他,他若耍起嘴来,你们晋西南七百功名之人全上也没用,老夫和虞臣去谈谈,咱们聊点正事,别浪费唾沫。” 张久征和曹于汴完全同意,他们不能一股脑上去瞎聊,韩爌先以长辈、大员身份谈,便于掌握主动。 前院四人分开,下人把两个老头带到东边,韩爌就让下人走了,他对这里比较熟悉。 廊道中前后无人,他才与李腾芳单独说话,语气刹那充满上位者冷冽,“孙承宗何意?” 李腾芳也很直接,“他交代天明,保留虞臣一世英名。” “好胆,就凭他一个小贼?” “虞臣,咱们实在一点,他杀了四侯一伯,代表英国公,皇帝也很信任,并非表面看起来的一个简单同知官。山西流贼肆虐,商路折断,已经被南边放弃了吧?货物还有以前的三成吗?流贼一闹,彻底消失,姻亲有什么用?” 韩爌沉默片刻,再次说道,“他能带来辽西和登莱骑军,足以证明得到孙承宗和英国公的支持,估计内阁也期望他在山西有点作为,缺多少?” “这老夫怎么知道,英国公送到太原一百五十万两,有银子不等于有货,谁知道他得花多少银子来换冬季的货。” “蒲州给他二百万两,但我们需要他马上清空汾河沿线流贼,到太原从北向南,把流贼撵到河南,不能撵回陕西,河南一马平川,六千骑军随便杀。” “虞臣大气魄,但你想多了,他没有重建商路的计划,练兵才是重点。” “练兵?为宣大?” “没错!” 韩爌突然冷哼一声,“敲诈一次就走啊,欺辱致仕大员,他们把老夫当什么人?随便玩弄的妾室吗?” “虞臣可以与他谈呀,老夫觉得他不会杀鸡取卵,陆天明是非常聪慧的人,也许他摸清山西全部底细才会决定做什么、如何做,咱们在这里完全是空想。” 韩爌深吸一口气,“有道理,请。” 客房是个小院,正屋厅堂很大,两人进门就看到陆天明轻浮的躺在锦榻中摇扇子,一股不耐烦的味道。 李腾芳在门口咳嗽一声,陆天明扭头笑盈盈起身拱手,“韩大人肯定不认识晚辈,晚辈多次到文华殿,仰望大人许久。” 韩爌伸手朝客厅的椅子虚请一下,张口放了一个雷,“老夫代蒲州士绅捐十万两,先去剿匪。” 陆天明和李腾芳齐齐一愣,首辅的谈事方式很惊人啊,突破口掌握的很妙,一句话就掌握了主动。 韩爌笑着落座,但也没坐到主位,陆天明与李腾芳一起坐到对面。 “韩大人,您是长辈,不能小看人呐,晚辈是穷鬼,不是恶鬼,谁说晚辈来要银子?钦差怎么能如此卑鄙呢。” 这次换韩爌发愣。 趁他呆滞,陆天明呵呵一笑,“韩大人没有银子,这事锦衣卫有记录啊。晚辈托大称呼一句,令尊云川公,官至陕西布政使司左参议,令兄大焕公,官至刑部尚书、右副都御使。 虽然您一门三部堂,如同张家一样摆满进士牌坊,但您韩家很清廉啊。 锦衣卫记录的很清楚,天启五年七月九日,阉党判您贪墨二千两,将您剥籍夺官,您连二千两罚金都没有。 文书记载,您不得不出卖田宅、向亲友借贷偿还,以至您回乡无处栖身,而居于先人墓地,如今韩府与祖坟紧挨,晚辈十分清楚您…” 韩爌脸色铁青,听他叙述文书上的事。 李腾芳却坐不住了,陆天明讲因果关系的时候,就是他捋顺思路下手的时候。 老头才反应过来,说你没有银子,那就是他要全部银子。 于是出声哀求打断,“天明,老夫求你了,咱们别谈祖上事好吗?” ………… 求助,46万字了,谁能给想个书测的名字,拜谢。 第216章 大员的心思你别猜 陆天明本就没准备好动手,李腾芳这么一说,他干脆收声了。 韩爌诧异看一眼李腾芳,“子实,你这是什么话,老夫不需要你求人。” 李腾芳三言两语也说不清,陆天明向外大吼一声上菜,一起来的李开夏马上叫厢房等候的四名婢女过来上了一桌菜。 起身给两人倒满酒,陆天明主动举杯,“韩大人请,晚辈喜欢您这样干脆实在的人,像李前辈这种脾气太啰嗦了。” 韩爌哈哈一笑,拿起酒杯下肚,“天明代表国公而来,老夫当然不能把你当一个小后生。” “不,您太客气了,公爷才不会管晚辈,山西这地界,历代兵家必争,那就不能用简单的敌友关系,权争思维来做事。” 两人疑惑看他一眼,李腾芳突然起身到韩爌身边落座,“天明,你这脑袋变来变去,可不是一个做大事的人。” “是吗?不是您说的,要做实务吗?” “老夫是说过,但不是让你驱使别人,何况你还要驱使一个省,过于狂妄了,饭要一口一口…” “停!”陆天明伸手制止他,“好了,您的道理晚辈听过了,不需要阐述,晚辈想请教韩大人一个问题,您不要插嘴。” 韩爌伸手虚请一下,“说来听听。” “崇祯二年十月,奴酋自古北口入关劫掠,京师戒严之时,陛下多次询问您方略大计,当时您是首辅,均以迁都来回答。司礼监太监王永祚驳斥您,国家根本、陵寝宗庙不可丢。陛下此后开始有轻视士大夫的心态,添设太监监察军务。 晚辈想问您当时为何这么说?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为别人而答,请您用是或否来回答,可以吗?” 韩爌盯着他眼珠五息左右后点点头,“老夫自己的主张。” “为什么呢?” “道理天下皆知。” “也就是英国公的道理了?节省税赋…” “不是!”韩爌立刻否认,“节省税赋只是其一,老夫并不赞成勋贵外镇。好了,老夫懂你什么意思,其实说迁都并非为了真的迁都,而是老夫想致仕,要回家,要辞官,说清楚了吗?” “幌子?” “没错,是个幌子。迁都根本不可能获得共识,天启元年广宁溃败的时候,朝廷就有人建议迁都,但东林刚刚众正盈朝,怎么可能给自己挖坑。 迁都最好的时机,乃天启三年,孙承宗外镇稳定辽西,东林依旧众正盈朝,若大伙再提迁都,一定可以成功,可惜陛下放出了魏忠贤,开启血淋淋的党争,谁还顾得上国家大事。 天启六年再提迁都,那就不是党争了,是赤裸裸的刺杀,南臣没有迁都成功,北臣更是做梦,以后也没戏,谁掌权、谁想迁都,谁想上位、谁就反对迁都。” 啪~ 陆天明双手一拍,“非常好,晚辈再请教一个问题,让流贼进入中原,您有什么好处呢?” 韩爌眼皮一跳,有点恼火,“原来你在恶意猜测老夫的立场,因为流贼不能进入陕西,那里与山西一样全是山。 汾河河谷非常好,便于大军行动,可以把流贼挤压到太岳山与太行山之间的晋东南地区,而那里又养活不了他们。 我们只要紧守河谷,流贼必然会进入中原,这时候再剿匪就容易很多了,六千骑兵能杀绝他们二十万人。” 陆天明笑着摸摸嘴角,“晚辈应该信您的话吗?” “此乃真心话,老夫可能会在别的事上骗你,剿匪绝对不会。” “韩大人,假设流贼进入中原是一个阴谋,您能用自己的阅历替晚辈解释一下,是何人布局,能获得什么好处吗?” 韩爌捋捋胡须,稍微思索片刻,反问道,“天明应该知道,如今南北都受不了朝中大员没完没了的撕扯吧?” “明白当然明白,可他们也无法让权争停下来,毕竟中枢的情形由天下大势而定,再加上官员认定官场生涯短,争先恐后捞好处,人性并非由人控制。” “你说的有理,争权就是争利,让流贼进入中原,南北都有好处,他们可以让陛下迁都了。 在老夫看来,北方只要北直隶和山东不丢,河南、陕西,甚至湖广、四川丢掉也无所谓。 虽然中原号称天下粮仓,但藩王土地实在太多太多了,这些地方加起来不过是大明二成税赋,消耗的治理成本却是一半。 北方田产比江南兼并更严重,乱一乱还有好处,把藩王、士绅的田产打乱重新归治,比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效果更好。” 陆天明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听您这意思,剿匪很简单?” “本来就不复杂,陛下好面子而已,两京五十万京营,如今北面还有八万人,南边同样有八万人,出动一方足够解决。” “怎么成了陛下的问题?陛下想调拨京营,奈何没有饷银。” “哈哈,你这是小孩子的看法,辽西可以分田养军,剿匪为什么不可以,还是陛下不愿意让勋贵真正动手罢了。” “那可否理解为,有人在谋划重掌兵权?” “老夫刚才说过了,南北都有好处,就算不是他们设局,至少他们乐见其成。但老夫是山西人,当然不愿看到流贼把山西搅乱。” 这答案很真实,但背后黑手更模糊了。 虽然说起来不可置信,但陆天明依旧坚信,有人在控制流贼的蔓延,或许真像韩爌所言,大家都乐见其成。 他突然沉默,韩爌也没有催,拿起酒壶给李腾芳倒了一杯,两个老家伙碰杯饮尽,李腾芳苦恼,韩爌平淡。 陆天明看着他俩,脑海亮光一闪,我擦,问你这么大的事,你这也太平静了。 还是有鬼。 诚意十足就是没有诚意。 这老头原来在争取时间,大概在找办法解决钦差。 有点意思,咱们想到一块去了。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感谢韩大人解惑,为了表示诚意,晚辈给您交个底,晚辈为练兵而来,既强化宣大防御,也要在内长城一线囤兵。” 韩爌轻笑一声,“老夫猜到了,英国公是武勋头领,他与魏国公一样,只要掌握主动,他们至少有公心。 天启元年广宁溃败,英国公以顾命大臣的身份,强令京营到蓟镇布防,这就是他的公心。 老夫当时刚入阁,虽然东林后来也认了这个安排,毕竟闹得不愉快,孙承宗第一次外镇后,京营还是被陆续遣返回京。 天启六年,英国公与次辅丁绍轼再次谋划,期望把顺天府变为战区,立刻遭到南臣反噬,就算东林当时离朝,阉党文臣还是以奇快的速度团结反对,丁绍轼也突然离世。 以上种种,背后的原因天明应该十分清楚,练兵之事,老夫给你泼一盆冷水,必然会失败。” “是吗?为何这么说?” “道理很简单,靠边军无法成军,否则朝廷也不会有营兵体系。 边军只有军户之名,没有军户之实,屯田轮值混日子而已,战力与州县执役的治安兵没区别。 练兵需要招募百姓,先不说你钱粮问题,人就把你卡死了。 若你给内长城驻守的边军发饷练兵,天下都会暗中笑你愚蠢,等你过半年就会发现,边军除了索要饷银,不会做第二件事,世袭军户的身份把他们前途卡死了,傻子才会卖命。” “前途?” “没错,有几人能从军户做到将官?百人都出不了一个,既然将来还是轮值种田,还是给卫所长官做事,为何要拼命?” “有道理,晚辈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磨刀不误砍柴工,晚辈必须让曹文诏把随行骑兵练成军,而后以雷霆之势剿匪。” 第217章 永远保留后路,大员必备的心态 酒宴散了。 双方掏心置腹,什么都谈了,什么都没谈成。 看似真诚,实则一堆狗屁的废话。 若非韩爌的打算符合陆天明的计划,他还真没耐心跟老头绕来绕去。 李开夏带婢女把房间收拾干净,婢女退出小院,李开夏立刻把院门关闭,到院中的廊道下的水缸打洗脸水。 陆天明一直托腮在椅中沉思,李开夏把脸盘放到身边,轻声说道, “妾身都搜过了,没有耳目,乡间独立的院子,房顶不好上。” 陆天明点点头,把思路再次捋了一下。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韩爌也认为让流贼进入中原是个局,他也在顺势而为。 因为自己问他的时候,他一点不吃惊,虽然停顿了几秒,但面对国家大事,眼神瞳孔都没有变,至少证明他早有心理准备。 关键是他的那句话,只要山东和北直隶没有丢,都可以接受…… 陆天明承认,这是事实,官场就是这么想的。 河南肥沃的平原,地盘比山西大,税赋还没有山西多,任何主政过的人都会对朱家藩王有点排斥,进而恶寒皇帝。 实际上山西也没有丢,虽然朝廷顾不上,但晋人很团结,流贼如进泥沼,根本没多少人加入他们。 在其他省有滚雪球效果,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少。 即便大山让流贼很安全,他们这次离开后,十年间再未大规模进入山西。 这地方天然适合割据,或者作为…北方的支点。 不能草率啊。 “开夏,你能给个思路吗,他们准备如何对付钦差?” 李开夏摇摇头,“妾身可不敢瞎猜,我们掌握的消息太少。您让我打听张家的姻亲,婢女说起来很骄傲,杨家、王家、张家,每一辈之间均有嫡亲联姻,辈份乱七八糟,与勋贵一样,互为姑舅兄弟,妾身实在没记住。” 互为姑舅兄弟? 这不就是张之极、宋裕本、李开先的关系嘛。 不管了,老子手中捏着六千骑兵,还怕你们玩个嘚,随便你们玩。 哈哈一笑,把李开夏拉到怀中,伸手褪掉一半。 李开夏下意识拍手,陆天明却一下抱住低语,“别动,让人家放心一点,大家都需要时间。” 独立的客房小院没法偷听,但可以偷看啊。 月亮非常好,中院阁楼两个眼神好的张家下人,看着客房的场景嘿嘿笑,忘了他们放在窗边的水杯会反光,早把他们暴露了。 韩爌和李腾芳从陆天明院里出来,又到李腾芳休息的客房聊了一会,老头实在累的不行,强撑精神跟他说了一会,一句话反复交代了三次。 这句话是:陆天明讲道理的时候,就是你倒霉的时候,他十分清楚你韩虞臣的身份,没动手是因为他还没捋顺经营山西的思路,你应该庆幸,趁着这个时间真正谈谈合作。 后院东屋,张久征和曹于汴在小酌,韩爌来的时候,下人刚刚离开。 一进门,张久征笑着道,“到底是年轻,出巡还带侍妾,姐夫刚离开就迫不及待欢好,完全没有谋划大事的样子。” 韩爌不置可否,脸色阴沉落座,“老夫不在朝,我们反应速度太慢了,加上南边又抛弃了山西,其实我们的筹码很少,虚张声势只会惹人耻笑。” 两人齐齐一愣,张久征纳闷问道,“姐夫何意?” 韩爌双手抱胸,神色格外凝重,“世间万事,不过人钱粮,陆天明不操心钱的事,就算英国公不给,他也能抢到,换句话说,他不需要与我们谈任何事,就能解决剿匪的钱粮问题。 所以他根本不是担心没钱粮剿匪,而是在谋划经营山西,李腾芳说他没有重建商路的计划,这个判断不对,若晋商为他服务,他比任何人都积极。” 陆天明若在场,一定对韩爌的判断鼓掌,这才是真正的官场大员,人家试探到的东西更多。 曹于汴冷哼一声,“最好的合作是他解决人事问题、解决匪患问题,而我们帮他解决未来钱粮的稳定问题。但当下被人事卡死了,山西不可能为他募兵,他也不敢在山西招募三万人,那我们就连合作的基础都没有。” 韩爌歪头想想,眉头一皱,“他不会想俘虏流贼练兵吧?” 曹于汴和张久征一顿,随后又点点头,脸上齐齐鄙夷的神态,“只有如此了,原来他抱着这个心思,那更不可能合作。” 流贼绝不可能为兵,完全没有信任基础,武装流贼的祸害比流贼本身还危险,他们随时可能反叛,这是自掘坟墓。 韩爌深叹气一声,“假设他能解决人事问题,那我们也能解决钱粮问题,老夫甚至愿意跟他到太原帮忙。 但山西不可能募兵,人也不可能凭空出现,那他的兵马来源只有三个,内长城军户、流贼、以及京营班军。 利用军户和流贼练兵绝不可能成功,我们可以明确告诉他危害,拒绝与他合作,至于京营班军,只对他有利,对英国公有利,晋人不会给自己找个爹,所以他的路完全堵死了,老夫实在想不到他能有什么办法破局。” 这是显而易见的结果,但曹于汴和张久征听出了另外一个意思,“姐夫,您不赶跑他,反而在谋划与他合作?” 韩爌再次深吸一口气,“咱们要面对现实,南方抛弃了山西的商路,流贼一旦进入河南,南路彻底断绝。晋商历代老祖早告诉过我们,经商核心在于沟通,就算没有流贼,山西偏安一隅,能有什么机会呢?” 曹于汴嘴角一撇,“至少我们偏安一隅,故乡不能动乱。” 韩爌摇摇头,“老夫当然要对付钦差,但对付他的前提,是我们彻底没有任何合作的空间和机会,否则赶跑他又有什么意义。” 张久征点点头,“姐夫说的在理,可您已经让他感觉到危险了,锦衣卫可比某些封疆大吏更敏锐。” 韩爌笑了,“危险与诚意交替,才能保留一切机会,老夫需要时间做准备,但老夫不是为了赶他走,而是为了把他不切实际的想法赶走。永远保留后路,才是我们做事的心态,想想陆天明的后路是什么。” “英国公孙女婿!” “没错,就算我们在晋南因公事闹的不愉快,我们也应该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处处个人关系。 他还没有大婚,英国公应该乐意看到他收几房妾室充实家族。 这得找马上就能洞房的女子,还不能是旁系,老夫思来想去,咱们几家只有一人适合。 杨家孙女的婚事乃老夫做主嫁给毛家,毛文龙早被袁崇焕杀了,这婚事也就算了,让杨家女到陆天明身边吧。 做妾室不丢人,英国公孙女婿的妾室,比一般封疆大吏更有用,至少我们以后可以与京城勋贵认真谈点事,这就是后路。” 第218章 问题得附身解决 陆天明一大早就走了,没有跟主人打招呼,也不知道他们又玩姻亲的把戏。 李腾芳需要歇两天,没有跟着回官驿。 四个老头一致认为这才正常,年轻人有想法、没手段破局,当然会生气。 熬几天再给他看看诚意。 他们想多了,陆天明没有怄气的小情绪,他也没有回官驿,而是在…旅游。 没办法,他和曹文诏都忽视了一个大问题:韩阳镇无法养马。 有精料当然好,但也不能缺草料啊。 陆天明是真不清楚,曹文诏是从未这么富裕过,一下没想到。 仅仅一晚上,就跑来告诉陆天明,必须出去放牧,绝不能堆到这里,否则七千匹马五天就都废了,以后再不会吃草料。 陆天明也不怕人笑话,不合适那就找呗,有什么可纠结的。 老子有银子,就不信养不了七千匹马。 陆天明、曹文诏、孔有德、还有刚来的祖大春。 四人带亲卫顺着中条山北麓走,找适合养马的地方。 从西向东,依次到神潭峡谷、五老峰、柳隐山…全是风景名胜之地。 不是空间不足,就是没有水源,或者山势陡峭,完全无法养马。 下午的时候,终于找了一个将就的地方,距离蒲州六十里,距解州四十里,有一个方圆二十里的山谷。 王官谷,照样是风景名胜。 有多条入山的路,靠近盐池有大片的水泽,山中泉水不断,一切合适,就是谷口有个大村,大约二百户人家,山谷出来的河从村中流过,又分出很多水渠,附近庄稼长势非常好。 村东边有一个似庙非庙的超级大院子,陆天明让锦衣卫去联系村里的乡老,他带人在路边等着。 曹文诏、祖大春、孔有德的情绪一样,陆天明是最大方的钦差,但也是最不规矩的钦差。 驻军筑兵营,竟然跳过县衙直接与村子打交道,让他们哭笑不得。 地方官都躲着你,丝毫不尊重钦差,难道不该生气吗? 陆天明生毛的气,通过官府做事得‘走流程’,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银子,马背上抱胸看了一会庄稼,指着庄稼问三人, “三位,这庄稼应该熟了吧,为何不收呢,反而在地垄边守着驱鸟。” 三人齐齐一副见鬼的表情,不过马上醒悟过来,京城人没种过庄稼。 孔有德和祖大春立刻低头,生怕陆天明看到他们的表情误会。 曹文诏轻咳一声,“陆大人,这是谷子,谷穗的确成熟了,但需要晒半个月,一来便于打谷,二来尽量饱满,等谷叶全黄变脆,才是收割的时候。” “哦,那还是不熟啊,这个时间点真不好。” “时间点不好?大人是说流贼到晋南抢粮?” “不,谷杆不就是草料嘛,收庄稼后能喂马吧?” “可以喂,但需要大量人手收割切碎拌料,牲口不吃整根的谷杆。” “挺好,这不就来活了。” 曹文诏没听懂来活是什么意思,董成虎已经带着三个村民跑步而来,远处有几十人在村口张望。 董成虎很开心的样子,“大人,咱到山西还遇到一位故人,国子监监生崔勤伍,天启初年在京城国子监读书,被人骗过银子,下官在正衙轮值巡街时候认识,回乡是大保长,那是两个村子,东河村、西河村。” 崔勤伍不是乡野没见识的人,平时见县令都不跪,看到陆天明的蟒袍,顾不上抹额头的汗水,连忙带身后两人下跪,“学生拜见钦差大人。” 四十多岁,非常干净,一看就是体面人,陆天明下马笑着虚请,“起来吧,崔先生,大保长是什么?” 崔勤伍起身连连拱手,“回大人,大明保甲自嘉靖年实行,各地不一样,山西南北也不一样,十户为一里、十里为一保,两个村子正好各有一个保长,学生这大保长负责两个村子的税赋和水患治理,乡老称呼为都保长,此处并非乡老所在。” 说的很清楚,既解释了问题,也在告诉陆天明,他招待不起。 陆天明指指东边大院子,“那是你家?” 崔勤伍回头看一眼,笑着躬身,“大人误会了,那是司空尚书、耐辱居士的居所。” 随行人员齐齐瞪眼,怎么还有个尚书,董成虎立刻解释道,“大人,司空尚书乃晚唐大诗人司空图,距今七百年了,司空图隐居于此,为两村解决水源问题,他们世代供奉,前院是谷场、宗祠,中院是司空图塑像,后院乃两村学堂。” 陆天明恍然大悟,拍拍崔勤伍的肩膀,“把学堂建到司空故居,晋南尚学风气可见一斑,崔监生教化有功。” “大人过奖,学堂一直在那里,学生只需要维护。” “你是夫子?” “是是是,也不需要请人浪费钱粮。” “你是什么监生?” “学生乃优监,家中薄田五十亩,大人见笑了。” “佩服,那你就是省府推荐的监生呗,祖上不显赫,在晋南这地方能出人头地,看来你书读的确实不错。” “不敢不敢,学生五次乡试落榜,惭愧至极。” 陆天明一摆手,不与他废话了,“大保长,咱们商量个事,本官雇佣你们两个村子所有百姓,为大军洗衣做饭、切料喂马一个月,每人二两银子。” 崔勤伍既没听懂,也想不到他做什么,犹豫说道,“大人,东西两村可有一千口人。” 陆天明仰头哈哈大笑,“本官有六千五百名兄弟,七千匹马,需要在此驻守至少一月练兵。” 崔勤伍眼神慢慢聚焦,疑惑对陆天明道,“大人,学生没有接到县衙和都保长的通知。” “他们算个屁!过几天韩阳镇的韩爌、风陵渡的张久征、解州曹于汴、蒲州城里的杨煊都得来。” 陆天明说完对其余人挥挥手,“明日带齐所有装备和粮草到此,本官与乡亲们聊聊。” 第219章 做点小事警示一下 将军们走了,留下三十多名校尉,更加让崔勤伍战战兢兢。 两个保长没什么事,他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反而汗流浃背。 典型的自己吓唬自己、无知者无畏。 陆天明乐见其成,锦衣卫名声越恐怖,过几天收到的效果越明显。 一位蟒袍大员来到村子,身后几名飞鱼服,村民挤在拐角看热闹。 这才对嘛,有什么可怕的。 陆天明一直笑着左右点头,身后的崔勤伍在努力给两个保长解释什么叫锦衣同知, 村中站定,小河两边是石头路,环境治理已经超越很多地方。 两村之间有个大石拱桥,远望山谷和山坡绿草茵茵,北望盆地河渠弯绕,一派田园丰收场景。 这里的百姓照样穷,但穷也穷的有样子,超过京郊十万八千里。 原准备叫两个村二十位里长开会,看村民质朴和善的样子,陆天明干脆就在这里开会好了。 站拱桥中间,向两侧招招手,“乡亲们,过来聊聊,本官锦衣同知陆天明。” 本来轻松的村民,听他这一叫嚷,像是被齐齐吓了一跳,个个露出敬畏的神色,脚下齐齐退后。 陆天明纳闷之际,崔勤伍害怕他们惹恼锦衣卫,慌忙到身边大吼,“憋躲,憋躲,额来苏,介葛大官是…” 忘了方言问题,官驿的驿卒见大官多了,当然能听懂官话,他们也不敢听不懂,百姓怎么能听懂呢。 山西可是十里不同音。 崔勤伍快速解释,连连招手让人靠近,好像说了三遍,才对陆天明再次躬身,“乡野之人未见过世面,大人恕罪,您请!” 陆天明斟酌一下,还是决定直接说,自己对他们来说太高了,商量能吓着他们。 “乡亲们,本官到山西剿匪,有六千士兵,七千马,需要借宝地一月,大家不要害怕,本官雇佣村里所有人,能动的都算,我们有粮,每人二两银子,为大军洗衣做饭、切料喂马。 因为马需要草料,本官为你们把庄稼收了,每亩田补一两,兄弟们需要租房子、缝缝补补等其余事,咱们另算。” 说完看着崔勤伍,他才反应过来这些话不能说,犹犹豫豫对陆天明道,“大人,您不能这么说,县衙若同意大军驻守,我们怎敢阻拦,您答应这么多银子,容易…容易民闹。” 陆天明眉头一皱,朝校尉招招手,他们立刻卸下马背上的袋子,三千两呢,就怕遇到这种事。 白花花的银子堆在拱桥上,崔勤伍和村民一起傻眼了,若非校尉挎刀背弩,他们该扑上来了。 “大保长,这是三千两,按本官所言,你来分发,不够的话明天还有。” 崔勤伍听都没听过以两算工钱的事,咕咚咕咚咽口水,努力咳嗽两声,开始大声解释。 他连着说了好几遍,村民个个蠢蠢欲动,但也没人动。 陆天明看的不耐烦,制止崔勤伍无意义大吼,“本官真的给,把里长全叫过来,拿几个铁剪,按黄册分银子,就在桥上分,快点。” 崔勤伍连忙吩咐几个婆娘去找剪子和银秤,锦衣卫不需要他啰嗦,只要有剪子,校尉拎手里剪,一钱也不会差。 不到两刻钟,桥两头里长开始分银子,争先恐后,但也井然有序,速度快的吓人,一炷香都没有就分完了。 地下还有将近一千两没发出去,男女老幼一千多人站在桥两头,崔勤伍大吼一声,他们齐齐下跪,陆天明连连摆手,崔勤伍却劝他到学堂大院,他不走,村民们也不敢起。 陆天明不知道还有这规矩,让校尉把剩下的银子收起来,跟随崔勤伍来到大院子。 院里是烧碱土硬化的场地,两侧有四个石碾,还有一排排的石墩,果然是个谷场,正面一排全是各家祠堂。 河边突然一声欢呼,从门口望去,村民兴高采烈起身,叫着大老爷、大善人,回家藏银子去了。 任何时候,去别人的地盘都要入乡随俗,陆天明在中院给司空图塑像磕头烧香,保长和里长看他态度虔诚,顿时丢掉恐惧,真正亲近起来。 有时候就是这样,大员附身很容易解决的事情,他们却习惯端架子。 后院学堂放学了,东西厢房没有门窗,下面堆着打谷用的脱粒风车和碾子。 两位妇人火速把东屋收拾一下,被褥都换成大红色,崔勤伍嘿嘿一笑,“大人放心,学生儿子大婚所备,没有用过。” 陆天明点点头,“大保长客气了,两村一共有多少亩田?” “八千一百亩。” “哦?全是民田?” “对,全是税田,原本有一万四千亩,后来有大户迁走,地卖给了解州城里的富贵人家。” “平均一户四十亩?你们两个村没有穷人?这么厉害?” 崔勤伍一愣,低头道,“大人,我们不厉害,虽然没有大户,但人多啊,好在大伙团结,没有人来侵占。” “一亩一石,一年两季,一石米够三口人吃三个月,那你们村也能养活四千人啊,抛去每亩三斛半定额税,至少还是能养活三千人。” 崔勤伍大张嘴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扑哧~ 一直穿校尉服跟在身后的李开夏附耳低声道,“夏税、秋税其实不多,但他们得缴丁税,缴加派的三饷,还有徭役、执役,一亩田差不多能留下两成半。这还得一年两季,没有大灾,其他地方绝对承受不起。” 陆天明哑然失笑,这里的祥和让他忘了此刻到处是饿肚子的人,百姓是把税缴了,至于到官府变成了多少,那是另一个话题。 “大保长,带兄弟们回去吧,咱们明日再说。” “是是是,学生告退,大人有任何需要就吩咐,乡野没什么好东西,明日给您弄点河里的鱼虾尝尝鲜。” 陆天明给董成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陪崔勤伍去解释解释,估计上千口人都在等着听详细情况。 这屋里没什么东西,但很干净,陆天明洗把脸,与李开夏吃了两个麦饼干粮,天已经黑了。 油灯火很小,山脚下气温比风陵渡凉快多了。 大红被子躺着等了一会,李开夏把一张纸给他,“郎君这办法太厉害了,看似每亩地给了一两,实则节省大量草料银,还节省下锅灶和柴禾费用,总体算下来一月开支一万二千两,可您收获的效果却是朝廷养军五万两的开支。” 陆天明摆摆手没有接,冷哼一声道,“投资小,收益大,试验意义重大,他们却在看我的笑话,但愿有人能悟到一点东西。” 李开夏把核算的过程直接烧了,上床后一脸轻松,“若山西都这样做,一省之地能有三十万精锐,且他们只听您的话。” “先不说能到那一步,但凡练兵十万,我就死了。” “那倒也是,可您这样做,他们能意会到吗?” “不知道啊,希望有聪明人,我并非为了养望,而是为了给他们示范一下将来,这些事必须本地人来主导,我们的人牢牢掌军就可以。 韩爌大概认为我无法募兵,也无法把流贼和军户变成精兵,那是他蠢,天下人也蠢,若我想练兵,到处是兵。 他们脑子里的皇权意识根深蒂固,没有意识到兵权就是政权,政权就是治权。 拥兵山西,就是割据山西,就是改造山西。 只要有忠心的兵,百姓的那些税完全可以免除一多半。 只要有个开头,军民一心,就可以自我循环,这叫根据地模式。 可惜我是个朝官,所以我考虑的人事问题,与他们以为的人事问题,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们以为我离开士绅什么都不是,其实我也不想用士绅,就算内忧外患、时间紧迫不得不用,将来也得砍一茬。” 李开夏听明白了,眼神大亮,“郎君的人事问题是山西的兵权和钱粮主事人,是士绅自己,而不是兵,对吗?” 陆天明点点头,“夫人真聪明,宋裕本难免身不由己,但公爷只给我准备了这么一个人,那我就得找点其他人,给裕本一个抗拒京城的理由和底气。 我不是造反,也没人跟我造反,但他们得知道我的利益所在,以这个标准看,以及一路的观察,曹文诏、孔有德、祖大春、周遇吉都不行。 他们是明臣,没有经营势力的想法和能力,所以人事问题还在山西这些士绅身上,我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用他们,但也不想重用他们,需要想个办法,让他们以为自己被重用,而我又可以随时端掉他们,以此过渡几年时间。” 李开夏有点紧张,“几年?郎君以为多少年?” “十年!” 贵族女的思维很快,李开夏立刻点头,“看来郎君要为他们重建商路。” “没错,开夏比李腾芳聪明,老头就没意会到我的意思,山西若想有所作为,必须开启商路,这是资源积累最快的办法,谁纠结谁智商有问题,但我不是开商路让他们去走私,而是另一种自我繁荣的商路,咱们得用练兵来内部消化掉。” 第220章 未胜先得败 韩阳镇的骑兵一消失,等候的人立刻通知了风陵渡悠闲休息的几人。 这是兵道大事,按察使唐斋山立刻跟上去。 原来是换了个地方,到王官谷找草料来了。 六十里还是在身边,韩爌等人也没在意。 陆天明既然召集众人,他十天内肯定得在韩阳镇议事,拖太久大伙就散了。 你想熬,那就熬着吧。 两天时间,两个村的地就全收完了,村民也不着急打谷子,大老爷收税宁肯给银子,留着谷子自己慢慢吃。 骑军训练需要一个校场,三百亩地,东西村保长里长竭力争取,陆天明大手一挥,弄两个不就行了,每亩三两的补贴,双方都感觉非常划算。 七月十九开始。 王官谷就是另一片景象,村里面的山谷中全是营地,上千人在做饭洗衣、切料喂马。 欢声笑语不断,因为钦差大人还管饭吃。 村子外面的西校场中尘土飞扬,曹文诏和孔有德在训练骑军配合。 东校场则全是练习射箭的校尉和步卒,射不准不要紧,必须会射,以后带兵有大用。 大明朝别的军械不多,软弓堆积如山,京城大约有十万张,南京都督府下属的匠作所还封存着六万张,不是不给边镇,是边镇不要,箭矢消耗跟不上,营兵配太多的软弓没毛用,反而让大爷们平账了。 就在王官谷一片热闹之际,五十匹战马绕过流贼的劫掠路线,从东面太岳山进入河谷直奔蒲州,上面的骑士个个风尘仆仆。 陆天明等候的锦衣卫山西驻守千户来人了。 从京城出发的时候,就给他们传令,半个月内查不清流贼情况,集体枭首,他们这是卡着时间极限完成任务。 司空庙后院的大房子里,舆图挂墙上,召集众将来议事。 千户官陈继业身穿贫民短衫,对众人躬身,“陆同知,诸位将军,流贼自六月底聚义,分击山西各地,他们在晋西南虚晃一枪,转头翻山越岭去了晋东南地区。 但我们已探知,晋东南的流贼以高迎祥为主,此人劫掠沁水、阳城后,并未大规模跑动,依旧在王屋山和太行山里面躲藏。 盟主王自用野心勃勃,兵分三路向北,西路攻陷吕梁山中的乡宁、吉州,目前在汾州附近,逼近晋中。 东路由王自用带队,经潞安府、沁州、辽州一路北上,攻陷武乡、榆社县城,下官离开太原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到太原东面的寿阳了。 中路沿着河谷向北,但带队之人老回回马守应相当谨慎,一会到东面的太岳山、一会到西面的吕梁山,除了劫掠霍州乡野,没有进攻其他县城,不知不觉到了汾州。 如今中西路已经汇合,看起来像是与东路流贼合击省府太原的样子,巡抚大人在晋中腹地只有一万边军,羸弱不堪,急需救援。” 他刚说完,曹文诏立刻问道,“流贼数量不知道?” “曹总兵,王自用大约六七万人,汾州现在大约五万人左右,高迎祥大约带着四万人在晋东南,其余流贼分布在山区,下官实在无法提供准确数据。” 曹文诏看一会舆图,对陆天明果断说道,“大人,流贼不可能夹击太原,他们连府城都撼不动,省城乃北地军事重城,防御能力仅次于京城,流贼没有火炮,没有攻城军械,没有弓箭手,再来二十万也进不去。 他们之前未到晋西南劫掠,就是担心陷入骑军的追击中,那自然也不会出现在晋中盆地,咱们六千人一去,他们跑都跑不了。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晋中粮食抢收了,他们在乡野得不到补充,王自用竟然与咱们玩起了瞒天过海的把戏。” 老曹厉害,陆天明是‘已知’,人家是预知。 自己必须动一动,让王自用达到调动兵马的目标,他才会从山里出来找死。 陆天明把锦衣卫收集到的消息递给他,拍拍手吸引众人注意力。 “流贼三十六营,三十六个头领,除闯王高迎祥外,紫金梁王自用、老回回马守应、还有一个外号曹操的罗汝才,他们就是三路头领。 八大王张献忠、闯将李自成在高迎祥麾下,其余还有闯塌天、左金王、扫地王、乱世王、混天王、点灯子、大天王、九条龙、四天王、齐天王、映山红、摧山虎、冲天柱等等。 这些家伙也不知道起个名号吓唬谁,天王多如狗,龙虎满地走,典型的牛鬼蛇神,但我们不得不重视,因为他们的确比以往有组织,有配合。 吕梁山南麓一支五千人的流贼,不时出现在稷山城北,高迎祥又带着几万人隐藏在东边二百里外的王屋山与太行山,结合曹总兵的判断,这些家伙有大计划,可能几万人在打造攀城的梯子。” 曹文诏眼皮一跳,“好胆,他们竟然想直接进攻平阳府城。” “没错!”陆天明站起来,到舆图旁边点点临汾所在的位置,“诸位,府城临汾距离我们四百里,骑军两天行程,位于河谷中间,西距吕梁山二十里,东距太岳山三十里,整个河谷不过五十里宽,非常便于流贼隐蔽行军突袭攻城。 更关键的是,半个月后,晋西南各县衙门为了避免风险,秋税会立刻运到临汾城,且临汾城乃晋商中粮商聚集地。 粮食送到了,又送不出去,城中不会少于三十万石粮,攻陷临汾城,足够流贼安稳渡过整个冬季,王自用与咱们一样,也想抢够粮食练兵。” 众人对他的分析连连点头,陆天明又指指太原,“咱们再来看省城所在的河谷,东西不过三十里,比临汾还窄,但太原除了坚城,南边乃晋中盆地,这是流贼无法避免的地理缺陷。 假设他们攻陷省城,也完全来不及南逃,晋中盆地会变成他们的坟场,西侧吕梁山又距离内长城太近,他们也不可能傻到去撩拨西边和北边的十万班军,那完全是给班军送粮。 到时候咱们只要堵住太原东南方向的乐平县城,他们无处可逃只能向东,二百里外就出了太行山,进入北直隶真定府,等候许久的京营班军更开心。” 呵呵呵,众人一阵轻笑,完全赞成陆天明的判断。 实际上山西的形势也没多少复杂,流贼确实多,为安全,不得不得躲到山里,为粮食,不得不动起来,难受的是他们,而不是骑军。 曹文诏站起来对陆天明拱拱手,扭身对众人说道,“十天后我们得佯装去救晋中,这是山西剿匪首战,哪位兄弟愿意出战?曹某把一千五百骑军交给他。” 众人互相瞅瞅,没人愿意去,完全是跑腿的活,还得佯装无粮饿肚子,大伙又不傻。 陆天明笑了笑,拍拍老曹的肩膀,“曹总兵,流贼怕的是你,军中有一曹,流贼闻胆摇。这个问题得你自己去附身解决,也只有你才能解决。” 曹文诏脸颊抽动,他还没败过呢,败给一群流贼,实在不会演。 第221章 变幻的心态 陆天明若想动一动,就得先恢复南北联系。 估计省府的人快急死了,他们还在这悠闲练兵。 七月二十,军营斥候四处。 祖家的那些家丁才是真正的斥候,他们比辽西精锐营兵更精锐,能单独长途奔马,一半人可以骑射,曹文诏知道他们的厉害,与祖大春商量后,一千人分五队,让锦衣卫带着去查探军情。 王屋山、乌鞘岭、太岳山、吕梁山、汾河河谷,顿时马蹄滚滚。 韩爌在张家耐着性子住了几天,听闻大军派出一千斥候,顿时对几人哈哈大笑,“好,该做事就做事,该博弈就博弈,陆天明是个合格的大员,他与老夫想法一样,不会把事做绝,咱们该去表示诚意了。” 次日中午,十几辆豪华马车来到王官谷。 谷幽壑深,河边繁忙; 泉秀溪丽,人仰马嘶; 景色醉人,耳朵嗡鸣。 眼睛和耳朵不在一个位面,村民与士兵如此和谐,让这些大员无比难受。 短短几天,陆天明竟然变成了本地人,不可思议。 按察使唐斋山先一步回村,不一会就跑了出来,“阁老,诸位老大人,钦差去了太原,早上刚刚走。” 嗯?! 大军在这里,他一个人瞎跑什么。 曹文诏一身臭汗的铠甲换掉,穿单衫跟后面,来到众人面前拱拱手,“锦衣卫带来的消息有点乱,陆大人很生气,亲自去查探军情,诸位老大人里面请。” 韩爌很无奈,陆天明只收到‘敌意’就跑了,既然是来送诚意,最好还是在这里住几天吧。 众人跟随曹文诏到司空庙,咦!原来这里不吵,山谷有声音汇聚放大效果,司空庙正好在小山坳,村子里的房子把声音堵住了。 他们都曾拜会过司空庙,自然会到中院上柱香,到后院一看,东厢房下全是凳子,中间两个桌子,墙上挂满舆图,妥妥的作战中心。 舆图吸引了韩爌,他看的很认真,不一会,李腾芳、曹于汴、张久征、以及首次加入队伍的杨煊也趴在墙边。 杨煊做过江西布政使、湖广按察使,对实务比几人感触更深,这舆图山山水水非常清晰,内外长城和城池位置也很准确。 看一眼就知道山有多大,河有多长,府县位置,驿道途径等全部清晰可见。 “谁告诉他舆图这么画的?若出自他手,单凭这个技能也能名垂青史了,难怪他能坐得住,这图上把流贼的情形画得清清楚楚。” 众人疑惑看向曹文诏,老曹摇摇头,“下官不懂,好像是在文牍司汇总后重新绘制,陆大人有好几张。” 韩爌继续问道,“是出自他手吗?” 这时旁边一个女音道,“韩阁老,是出自文牍司堪舆百户所,陆大人给了他们一个底图,让文牍司补充绘制。” 韩爌对一个妾室插嘴很不悦,扫了她一眼,突然老眼一瞪,“谁家的女子?老夫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贱名不足挂齿,妾身在诏狱见过韩阁老。” 韩爌马上明白了,但他忘记是哪个公侯家,疑惑看向李腾芳,后者轻咳一声,“这位是李姑娘,非黄册之名,虞臣不要再提了。” 原来是英国公放到阉党里的那个侯爷,这是醋味上来了,老头们身后就跟着一位乖巧的女子,刚才与两位婢女到东屋卧室,把李开夏‘挤’了出来。 “李姑娘,老夫没什么恶意,陆天明有什么话留下吗?” 李开夏淡淡一笑,“阁老误会了,杨妹妹乖巧可亲、温柔贤淑,老爷肯定喜欢,他没留什么话,但您也等不到人。” “为什么?” “因为十天后,曹总兵也会出发。” 几个老头又看向曹文诏,老曹讪讪而笑,“下官乃剿匪总兵,得到晋中参与会战。流贼目前大都在晋中周边的大山边缘,肯定会有一场战事。” “为何是十天后?” “早去无用,他们没有出山。” “如同稷山边缘的流贼一样?” “没错!” 韩爌突然低头沉思起来,李腾芳、曹于汴、张久征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妥,杨煊却再次说道,“这些反贼竟然在瞒天过海,必须把这个王自用杀了。” 曹文诏没说什么,李开夏给他们放下一壶茶,转身离开。 李腾芳给几人倒茶,韩爌朝两人摆摆手,示意杨煊出来说话,两人从学堂后门出院,来到半山腰位置。 看着山谷中热闹的情况,韩爌越发阴沉,对身后跟上来的杨煊道,“暂时不要说了,所有人都以为陆天明主要事务在太原,但他一开始就认定晋南决定一切,单凭这份眼力已超越很多人,他走在我们的前面。” 杨煊点点头,“人一多思维乱了,我们想不到他如何破局,原来他在我们不注意的地方下手,大明朝没有他这样不受待见的皇命钦差,但他毫不为意,一个月后,他就会强行主导晋南事。” “是啊!”韩爌叹气一声,“老夫也是蠢,他获得六千人的军心,那就获得了一切,老夫若折腾,他该下死手了,可兵源从哪里来呢,这里只能代表他有办法留下,不会被排斥,募兵依旧不可能。” 杨煊突然咳嗽一声,“兵源一定来自流贼,只是我们不知道他如何降服流贼,如何让流贼死心塌地,如何让晋人相信流贼。 流贼八月进攻临汾已成定势,有没有一种可能,陆天明放任他们劫掠,流贼抢劫三十万石粮后,他从后面追杀。 这样既获得生意需要的钱粮,又能绞杀大部流贼,还能清理粮商,进而掌控平阳府田产,获得晋人的信任?” 阴谋论很彻底,但很合理,一切都圆回来了,韩爌眼神闪烁片刻,立刻斩钉截铁道,“我们在自误,必须真心谈谈,老夫与他汇合一下。你身体不好,那就坐镇蒲州,暂时不要发动对他的围攻,所有人都不能动,以免不可收拾。” 杨煊点点头,语气有点佩服,“他什么都没做,就让咱们自己做出改变,单此能力,在京城锦衣卫屈才了。” 第222章 突然遭遇流贼 陆天明是在北行,但没有去太原,而是接到刘妞妞和宋裕本的信。 来到了汾州与晋中交界的文水县。 山西中部的官道在灵石一分为二,东边介休、平遥、祁县、太谷四县在太岳山北端,西边汾阳、文水、交城、清徐四县靠吕梁山。 这些县全部是一半山区,一半平原,县城在晋中盆地周边,北面就是太原。 锦衣卫的消息落后了,流贼根本不在汾州,那里只有少量人,陆天明带二百人,化妆成商号走官道都没有危险。 目前流贼大部在文水和交城西边的山里,距离太原不过一百里。 他们既是在配合王自用,也发生了点小摩擦。 流贼竟然在权争,他们与本地‘反贼’有摩擦。 山西大员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罗汝才却认真了,将近十万流贼位于交城西边七十里的大山中,在震慑三个城寨。有一支与鲁西榆园一样的义匪,交山军,他们比李自成干净多了,从不抢劫,辫子占山西用了三十年才彻底打败  七月二十五,陆天明骑马五天才来到文水。 西边的山脊线不时出现流贼,山脚下的县城如临大敌,巡抚给他们调来二百边军,时刻守在城门边,需要搜身,里边有人接应才能入城。 陆天明不需要搜身,被知县直接带进县城,但也没有暴露身份,只是用了锦衣卫的印信。 县衙旁边的寅宾馆,陆天明看到了刘妞妞和胡子拉碴的宋裕本。 再次相逢,陆天明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开口问道,“咱们的亲戚副总兵麻杰,给了你多少人?” “一千步卒,都是不轮值的军户子弟,还在静乐县,距离太原二百里,没机会参与作战。” “内长城的人为何不南下?许鼎臣真的请不动?” “总兵带来三千人,到太原后不动了,再多他也没办法,许鼎臣就算有粮,也不敢补内长城的班军,不患寡而患不均,马上就炸营了。” “不至于吧?!听起来是故意的。” “将门嘛,你不要少见多怪。” 陆天明切一声落座,刘妞妞立刻在他展开的舆图上介绍情况,“文水商道关键,有我们商号落脚点,几天前从永宁州得到的消息,流贼没有攻陷永宁县城,但占据了永宁大部分地区,原本是在歇脚,突然与交山的义匪怄气,打了起来。 参与围攻的主要是罗汝才,马守应与他又分兵了,就在西边的山里。 两天前我们才搞清楚原因,前年高迎祥在吕梁山流窜的时候,他麾下的闯将李自成与交山义匪有交情,一个叫王刚的陕西边军带三千人留了下来。” 陆天明脑袋轰的一声,脱口说道,“我擦,罗汝才与李自成在争夺这支匪军对不对?” 刘妞妞点点头,“没错,突然就打起来了,可能是首领之间沟通出了问题。” “他们能攻下城寨吗?” “不可能,他们损失不起,山西人很团结,交山这支匪军只劫掠过文水县库一次,从未杀过官员、从未抢过商号、更没有欺负过百姓,不像陕西流贼那样走到哪儿都抢掠、淫掳、食人。 所以山西巡抚从未把他们当做流贼上奏,而是把他们称为不服管教的乱民,反正交山没有人,五年来也没人管,倒是他们自己在深山里开了不少旱田。” 陆天明听懂了,而且他想起来了,这支义军可比陕西流贼干净多了,他们就是占地求生、自力更生种田,并非不劳而获、到处劫掠的强盗。 交山农民军后来也跟着李自成进入河南,但李自成劫掠河南的方式太过残酷,尤其是在凤阳所作所为,让他们失去了跟随的信心,又陆续退了回来,崇祯十七年李自成进攻山西,与这支义军彻底‘恩断义绝’,他们此后一直在抗清。 罗汝才狡诈多谋、反复无常,与李自成争夺十年的头领,就是从争夺这支义匪的控制权开始。 交山义匪是典型的侠客、山里人,自己更没必要杀他们。 这时候太原西边没有开始挖矿,山区光秃秃的,沟壑纵横,方圆二百里没有一个县城。 山里全是流贼,混都混不进去。 噔噔噔~ 宋裕本敲敲桌子让他回神,快速说道,“没必要管他们,罗汝才攻不进去,自然会退出来进入晋中,这地方可能会被流贼攻占。” “打肯定打起来了,但也不会彻底翻脸,我当然不担心他们打成什么样子,但我们得留下这支义匪,不能让他们跟随流贼南去。” “想多了吧,六千乱民能做什么事。” 陆天明摇摇头,“不是他们成不成事的问题,而是性质不同,山西不能有人跟着流贼作乱,就算他们以后返回来,也是个钉子,还是得搞掉他们。” “你想收编他们?” 陆天明没有回答,反而眨眨眼问道,“问你件事,韩爌做首辅两年,他主要做的事就是清算阉党,他自己说恩怨结清,是因为先帝遗诏吗?” 宋裕本没想到他突然拐帝位交替的暗事上了,看了一眼刘妞妞,后者立刻起身回避道厢房。 “差不多吧,大部分人都参与了帝位交替,当时先帝重病在床,执意让遗腹子继位,信王监国,但无人领诏,前后犹豫了半个月,临终前三天才被懿安皇后说服,遗诏传给信王。” “弑君的人,与清算阉党的人,不是一伙人?” 宋裕本眉头一皱,“现在搞清楚有什么意义?他们都是为了他们自己。” 陆天明马上听明白了,“原来京城勋贵也参与了弑君。” “你这是废话,至少我们知道,否则他们怎么能成功。” “那我又不明白了,先帝明明同意勋贵外镇,是公爷自己没有搞好。” 宋裕本嗤笑一声,“天启六年,先帝答应给毛文龙税赋每年一百五十万两,给辽西袁崇焕二百五十万两,先帝可不是当今皇帝,他真给,而且魏忠贤能给足,先帝同时拉拢东江和辽西…” 陆天明接着道,“敢情皇帝要独自灭虏啊。” “是这情况,但不是这原因。主要是先帝完全控制了国库和内库,朝廷六部变为奴婢,他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候,无论对不对,都该死了。” 陆天明点头表示明白了,“原来韩爌所谓的恩怨结清,既代表东林,也代表走私的豪商集团,他结清时候,就是被抛弃的时候。” 宋裕本哭笑不得,“你放屁,他就是代表东林,与走私没关系,刘妞妞有晋商二百家的统计情况,你最好看看再说,晋商与晋商不是一种人,他们的区别就像东林一样,同样分南北。 晋中与晋南是一体,边商与边军是一体,以内长城为限,他们之间是生意关系,不要因为他们都是晋商就扯到一起。” “那他想对付我,底气来自哪里?” “声望!” “嗯?” “你别小看这玩意,蒲州那三家与西党加起来,在晋地影响力超乎你想象,他们能完全断绝你的钱粮来源,能让三司和巡抚全滚蛋。” “去你的,这哪是个人声望问题,是宗族和商场实力。” 宋裕本刚想接话,外面突然锣声大噪,“流贼来了,流贼来了,家家户户不许走动,执役马上到城墙防匪…” 第223章 热刀切黄油的对决 陆天明和宋裕本惊讶来到寅宾馆门外,跟随他来的校尉和辽西家丁头领刚好跑过来。 “大人,西山突然冲出来五六千人,嗷嗷叫着冲到城下。” “兄弟们都进城了?” “是,城门已关闭,边军看起来有点慌。” “把马匹牵到官驿,让兄弟们不得乱动,你们跟我到西边城墙看看。”回头又对刘妞妞道,“去联系一下掌柜,我要见县令。” 刘妞妞立刻让身后的人去城墙联系,秦大成去官驿安排人落脚,陆天明带辽西骑军头领祖四海和宋裕本一起到西门。 到跟前才发现,西门面对大山,城门非常窄,且没有上城墙的通道,扭头又拐到北门。 城墙下等了一刻钟,带他进来的县令才出现在石台,县令狂喜又不可置信,眼里全是轻松,到身边刚想磕头,被陆天明拽住直接上城墙。 突然之间,漫山遍野的流贼,全部在文水县城正北方向,刚刚初秋,流贼穿的破破烂烂,但又非常厚实。 因为他们把抢来的衣服全套在身上,一个个跟捡破烂似的,恨不得把全部家当穿戴在身上。 前面五六百人拿着尖尖的木棍,对着县城鬼吼。 场面挺热闹,毫无攻城能力,陆天明嗤之以鼻,了望片刻,没有看到营旗,也不知哪支流贼。 文水与交城两个县城相距不过三十五里,都在山脚下,北面一道烟尘,好像有骑兵? 祖四海是斥候,会小孔成像的了望技巧,食指拇指捏了一个小孔,片刻后对陆天明道,“大人,这些狗东西竟然有骑军,大约二百六十人左右。”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那就是老回回马守应的人,农民军最早的骑军,以后是回革五营的绝对主力。 马守应靠他们在英霍山驻守十年,并不像李自成一样到处跑。 计划被搅乱了,陆天明无所谓,不管自己在北面怎么玩,对南边来说都是在熬鹰拖时间。 耍耍就耍耍。 城下这些流贼只有数量,没有质量,更没有军队的样子,流贼到现在从未杀过任何一支剿匪的边军,还是早饭的‘小孩子’,身边这些人能随随便便杀穿他们。 扭头环视一圈城墙,才看清全部是人,对知县的动员能力有点吃惊。 “孙县令,哪来的守军,怎么有三千多人。” “回大人,这些是执役,看起来刀弓不少,但也指望不上,下官叫来吓唬人,各乡的执役全在县城,包括巡检司弓兵、机兵、甲兵。” “吓唬人?不错,至少人多不害怕。” 县令得到钦差夸赞,刚想客套,陆天明已扭头问宋裕本,“带着铠甲吗?有几个护卫跟着你?” “当然带着,只有三十人。” “流贼只有老回回马守应重视骑兵,他曾当过边军,目睹过鞑靼人骑兵的威风。罗汝才还在山里,趁他们立足未稳,去把那些骑兵敲掉。” 宋裕本有点吃惊,“是不是有点草率?”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看向祖四海,后者咧嘴一笑,比他更狂。 “这二百多人的马不好,骑士只会舞刀,看起来刚成军不久。属下怕他们跑掉,真耍起来属下杀他们两千人,那些步卒更不堪一击。” “好,本官定会不吝赏赐,不要管…” 城外突然传来吼声打断他,“大王…大王…” 众人扭头看向西边,山谷中又出来几千人,一杆将旗随风飘摇,上面三个大字:左金王。 陆天明看着城墙上面露恐惧的执役,拍拍宋裕本的肩膀,“文水靠近汾州,马守应不会进攻,他们这是阻断道路造势,佯攻北面的交城和清徐,吸引太原的守军来救。 你没有任何头衔,需要一个功劳,那就让祖四海帮你把这位左金王贺锦的脑袋拿回来。 别回来了,去太原等着吧,六七天后曹文诏会带骑军到此,你跟在他身边学学骑兵如何作战。” 突然要进攻,宋裕本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不怕他们掉头杀向文水?” 陆天明呵呵一笑,“你也太小看孙县令了,这三千人足够挡住两万人攻城,流贼没有任何器械,来百万人嚷嚷又能怎么样,攻个屁啊。” 宋裕本这才听明白,马守应的动作全是假象,估计流贼快全部出山了。 对陆天明拱拱手,扭头与祖四海下城墙去准备。 县令不敢对陆天明的安排有质疑,县衙几人紧张站在他身后,眼看着贺锦的将旗到北面五里外。 竟然把营地立在官道中央。 陆天明想嘲讽两句,扭头看看,没一个合适的捧哏。 这些流贼只有一千多柄刀,完全是萌芽状态的义军。 老曹带一千骑兵能撵着二十万人逃命,自己没必要担心二百人的战力。 城内街道一阵隆隆响,武装齐全的二百多人来到城门下,百姓看到突然出现的骑军,都在院墙上张望,这一下就少了很多恐惧。 宋裕本和祖四海又返回城墙,观看形势的时候,陆天明趁机对宋裕本道,“记住,别傻乎乎的跑回来,我还有事,今晚就从南门溜了,这地方没什么可担心。” “你是钦差,乱跑什么?” “正因为是钦差,更要看一看。” 宋裕本对他到处下‘闲子’的行为没过多关心,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祖四海扭头拱手,“陆大人,杀过去没问题,不管几千流贼,他们没有箭阵、长矛阵,都是待宰的命,挡不住骑军,属下很快回来。” “不不不,四海兄弟,这位是西宁侯宋裕本,你应该听说过,从现在起,你归他麾下,贺锦中军冲杀一次就可以,能杀就杀,杀不了就算了,不要去追他,去把北面二十里外那支骑兵给我杀了,马匹直接带走,避免他们通信密谋。” 祖四海立刻向宋裕本行礼,表示服从命令。 城外的流贼鬼叫声小了下来,宋裕本和祖四海下城墙后上马,大约五十人前面持刀,五十人中间持弓,后面百多人再持刀。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骑军冲阵。 在文水属官紧张的神情下,陆天明亲自拿鼓槌咚咚咚敲鼓。 城门轰隆一声打开,众人立刻到外侧女儿墙观看。 骑军四人一排出城,宋裕本带着三十名私兵当先冲锋,铠甲反光,长长的苗刀格外吓人,流贼好似一下傻眼了,原野一片安静。 呲呲呲~ 骑军已直接冲进人群,血箭飙射,速度丝毫不慢。 官道刹那如同被染色,流贼瞬间炸锅,心惊胆颤向官道两侧撒丫子跑。 热刀切黄油。 难怪老曹撵着二十万人跑。 第224章 宋裕本不真实的‘新兵\’生涯 宋裕本一直不想杀流贼,但看到乱民身上带血的衣服,挥第一刀后,立刻激发了他潜藏的杀性。 杀了三人后,把备用的长刀抽了出来,双手刀不给身后护卫机会,一路削脖子,拉两道血线到左金王将旗下。 看到二百多人持刀簇拥着一位铠甲人向西跑,立刻调转马头撵了过去。 跟在后面的祖四海对这位侯爷的勇猛牙疼,你挡着兄弟们射箭了,叫了两声没有回应,他干脆伸手向两侧连连挥舞,示意分散包抄。 宋裕本还没发现自己脱离了指挥岗位,刚杀到二百人面前,左右嗖嗖嗖一顿响,片刻之间,一帮流贼仰头跌倒。 他一愣神,辽西骑军已经越过他,二百人围杀一百人,嗖嗖嗖,说句话的功夫人已经没了。 “万胜、万胜…”文水城墙上顿时传来欢呼。 流贼逃命经验很足,撒丫子四散乱跑,他们没法追。 其余人警戒,五十人下马,火速收回弓箭,到流贼中间,把唯一身穿铠甲的尸体枭首,扯过将旗包起来,到宋裕本身边扔到他怀里。 宋裕本展开观看期间,骑军把地下的长刀捡起来,这就是他们杀敌的‘首级’。 祖四海到身边大叫,“将军,一会围杀骑军,属下来指挥,您不能冲阵,把兄弟们阵型搅乱了。” 宋裕本收起首级,从善如流,“四海兄弟说的对,走吧!” 祖四海一挥手,骑军顺着官道全速向北,追北面的骑军。 宋裕本扭头朝城墙上挥挥手,骑马跟在大队后面。 交城附近马守应的骑兵看到南边混乱,也在向这里拍马赶来。 宋裕本以为会看到一次血淋淋的对决,担心这些兄弟伤亡过大。 他实在想多了。 对面看清是骑兵对冲,慌乱中掉头,一刻钟后被追上。 祖四海照例左右挥手,二百人唰得一下分开,嗖嗖嗖~ 嗖嗖嗖~ 宋裕本无聊透了,他的护卫就是在捡长刀和马匹。 不多几个人扭头杀了回来,比他更兴奋的骑军排成四溜对冲,原野里瞬间脑袋跳跃。 距离交城十里,二百六十人杀光了,每人后面都牵着一两匹马。 宋裕本在马背上眺望,交城附近上万流贼一窝蜂跑回西边大山,他们追过去除了杀几个老弱,没有任何意义。 二百人解决两万人,两座县城解围。 这就是剿匪吗? 宋大爷一时迷糊了,有六千骑兵,考虑个屁的战术。 祖四海扭头看看西边的太阳,拍马到宋裕本跟前,“将军,还有两个时辰天黑了,我们需要找地方歇脚喂马。” “省城太原的附廓县叫阳曲,太原县城距离太原省城四十里,距离这里六十里,巡抚应该在太原县城,咱们去那里。” 祖四海不知道太原分新旧两城,对这别扭的叫法不感兴趣,拱手道,“一切听将军吩咐,只要能喂马就行,兄弟们怀里还有点干粮。” 宋裕本扭头看一眼喘气的战马,“兄弟们阵亡了多少?” 祖四海下意识回头看一眼,“没有人阵亡,被木棍戳伤小腿两人,废了匹马。” 宋裕本听着这战果,仰头哈哈一笑,“走,老子好好犒劳兄弟们一顿。” 他们路上会经过清徐县城,半个时辰后,远远的看到清徐城西边的土堎上也有流贼,一面将旗还怪显眼:治世王。 宋裕本挥挥手,示意骑军歇息,对祖四海道,“根据奏报,此人叫刘希尧,马守应身边最弱的一支。” 流贼对他们没有丝毫惧意,估计误以为是交城的骑兵,祖四海观看两眼后,对宋裕本点点头道,“大约有四千人左右,将军做决定。” “好,我的人穿铠甲,你们兄弟都是皮甲,还是我来带头冲吧,杀穿即可,不需要恋战。” 祖四海立刻下令兄弟们把战马串起来,由三十人拉着,其他人一溜跟在宋裕本后面。 四百多匹马顿时开始匀速小跑,他们没有旗帜,竟然直接小跑到流贼外围,距离中军营地不过三百多步。 外围流贼看向他们的眼神全是羡慕,还以为大首领的亲军发财了。 宋裕本哈哈大笑,双脚一踢马腹,突然抽刀,带人直接杀了过去。 依旧是文水县城外的翻版,但这次跑不快,流贼过于密集,血箭喷到身上,百步之后,前面三十人个个如同沐血浴。 战马脚步一慢,后面的兄弟又挤了上来,立刻开始朝持刀的流贼射击。 刘希尧本就在土堎上,黄土高原一层一层的土堎,步卒比骑军跨越快多了,等宋裕本冲到中军营地,流贼大多已经跑到半山腰。 战马说什么也不能攀土堎。 宋裕本持刀面对西山,只剩下叹息。 陆天明若在身边,保准给两耳光让他清醒一下,一比十你能胜,一比百你还能胜,一比千累也累死你。 今天的优势在于突然,在于流贼分散,若三个县城的流贼聚集在一起,肯定杀不穿,就算他们逃你也杀不穿。 曹文诏就吃亏在这上面,次次杀穿,次次冲阵,一次没成功,全军覆没。 祖四海从身后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将军,我们来的突然,流贼太密集,死了三名兄弟,废了三十匹马。” 宋裕本从幻想中回头,祖四海又解释道,“都是被砍断了大腿血管,属下给了他们一个痛快。” “哦,记下名字,宋某会抚恤家里。” 祖四海点点头,等他下令,宋裕本看清徐县城上有位红袍,驱马来到城下。 “末将钦差大人麾下亲卫骑军,哪位大人在城上,巡抚大人在哪里?” 说罢扬手往城上扔了一块锦衣卫腰牌,红袍立刻回应,“本官山西布政使孙谷,巡抚大人在太原县城驻守。” 孙谷说罢,马上下令开城门,他已经认出宋裕本,带着一溜属官从城墙下来,倒也很胆大,直接骑马出来了。 “西宁侯当面,下官有礼了。” “宋某早已辞爵,孙大人叫错了。” “宋将军真勇猛,其实您在交城杀贼,东边的斥候已经看到了,文水、交城、清徐,连斩三阵,一串红到太原,巡抚大人总算能睡一觉。” “斥候?” “没错,省城大军现在去往徐沟一带布防。” 宋裕本想想徐沟的位置,眉头一皱,“徐沟在盆地中间吧?哪里都想照应,就是哪里都照应不到。” “宋将军别担心,既然钦差北来,想必曹文诏也来了,六千骑军,肯定哪里都能照应。” 第225章 京城对山西剿匪的反应 宋裕本嘴角直抽抽,陆天明对杀贼更没兴趣。 他剿匪是为了练兵,是为了稳住林丹汗,是为了经营山西,是为了给朝堂权争打造外部势力。 那家伙的注意力非常集中,不会脱离这些目标做事。 更不是为了剿匪而剿匪。 所以他的行为在别人看来一定很混乱。 孙谷听闻钦差在亲自刺探军情,曹文诏还在南边训练新兵,顿时想骂娘。 许鼎臣知晓锦衣卫到南边联络陆天明,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了,没想到等来这么一个消息。 孙谷跟他天黑前一起到太原县城,许鼎臣同时收到两个消息,听后是惊喜、气愤、慌乱。 宋裕本的勇猛让他很惊喜, 陆天明的随意让他气愤。 王自用的行为又让他慌乱。 西边流贼出山骚扰县城,被宋裕本打断是暂时的,因为他们是在配合东边的流贼。 寿阳的王自用选择令人出乎意料,他竟然继续向北,不辞辛劳跨越大山,跑到了二百里外的定襄劫掠去了。 许鼎臣连夜向朝廷给宋裕本请功,同时请他到忻州保证北边的官道畅通。 宋裕本对王自用的行为赞叹不已,没有调动南边的骑军,还敢深入虎穴,大局观可以呀。 七月二十七下午,太原的六百里加急奏报已经到皇帝手中。 崇祯与朝臣还处于僵持阶段,山西的剿匪形势已经大变。 流贼可以说是明牌了,朝廷也看出他们想把骑军调到北方的山里,陆天明继续窝在晋南绝对不行。 乾清殿,皇帝在御座低头揉太阳穴,内阁和兵部尚书熊明遇把奏报传递看了一遍。 皇帝在等他们开口,大员却保持沉默。 熊明遇脸皮没阁臣厚,打破沉默拱手道,“陛下,骑军必须到北面,处处防匪,处处防不住匪,大明脸面尽失。” 崇祯鼻子吭哧出了一口气,“熊卿家,你去传信吗?陆天明是临机决断的钦差,他守住晋南,就是守住了未来,流贼过冬能死一半人。” 熊明遇晕倒,您这偏袒也太明显了。 崇祯突然问周延儒,“周卿家,宋裕本给个什么官合适?” “回陛下,顶多游击。” “那就给个游击,调曹文诏麾下吧。” 啊?! 周延儒被敲了一闷棍,“陛下,为他请功的是许鼎臣,按例应是山西镇麾下。” “不准,赐正四品武职指挥使,调任曹文诏麾下任游击将军。内阁下文书,免除山西秋税三成,训斥许鼎臣放纵流贼肆虐,八月流贼若依旧在四处劫掠,山西地方大员全部下狱论罪。” 皇帝说完转身就走,众人无奈起身恭送。 熊明遇对周延儒拱拱手,“周大人,这…” 这什么这,周延儒冷哼一声,甩手大步出乾清殿,众人再次无奈,只好跟上。 金銮殿广场,他们看首辅拿着奏报直接出宫门,又换做苦涩。 皇帝刚才的话重点在宋裕本,这位辞爵的侯爷前途也成了较劲的工具。 鬼都知道英国公让宋裕本去经营内长城,皇帝偏要给你调兵部的营兵体系。 崇祯不是给周延儒下令,而是把首辅夹在中间,让他去与英国公讲条件,或者你调拨钱粮,让左良玉和卢象升进入山西围剿。 考验周延儒和稀泥拖延的功力。 后军都督府,周延儒一脸无奈递给张维贤奏报,把皇帝的话说了一遍。 张维贤没有接,而是递给他另一封信。 宋裕本渠道来的信,不比奏报慢,陆天明竟然有闲情逸致去招降山里的义匪,吃多了吧? 英国公看着郁闷的周延儒,招呼亲卫给倒了杯茶,缓缓说道, “皇帝想僵着,那就僵着吧,裕本暂时无所谓在哪里,老夫不会干涉天明做事。韩虞臣给你写信没有?” 周延儒点点头,随口答道,“周某拒绝他的合作,之前以为陆天明会杀了他给山西一个下马威,没想到与老家伙们玩起了熬鹰游戏。” “韩虞臣现在反应过来了,给老夫来信,说是杨煊的嫡亲孙女乖巧贤淑,愿意做天明妾室,以表诚意。” 周延儒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五天前。天明带着二百校尉敢杀张拱日,现在带着六千骑兵,拿着尚方剑,韩爌竟然自大到与他熬心。 对晋南那些宗族来说,天明此刻越安静,越是为了接下来吃掉他们,韩爌若十天没反应过来,老夫会对他很失望。” 周延儒再次点点头,“有点意思,陆天明竟然在同时下四盘棋。” “哈哈哈~”张维贤很得意,“没错,练兵防虏、经营山西、塞外生意、朝堂造势,他们以为天明会沉溺在某件事中,殊不知这小子在有条不紊同时进行,这就是眼光长远、心态持正的好处,等同时收尾的时候,他们后悔都来不及。” 周延儒没他这兴致,歪头想想,沉声说道,“晋南还是在酝酿阴谋,韩爌不可能束手待毙,晋商不可能甘为驱使。” 张维贤收起笑脸,两眼射出精光,“老夫给南边去了一封信,既然放弃了,就不要反悔,老夫放弃蓟镇,顺天府内长城也让他们走货,人不能贪得无厌,继续用生意控制山西,老夫难免毁了晋商。” 周延儒摸摸眉心,不确定问道,“这就可以了?” “也许行,也许不行,但倒霉的是晋商,我们又没什么损失,得韩爌代表盐商粮商自己选择。他是做过首辅的人,无论他的心态怎么变幻,底线始终是保住宗族,老夫认为天明会给他们机会,但不会跟着他们变幻。” 周延儒眼神突然一亮,“陆天明自己就是一个快速变幻应对的人,这是博弈者的心态,杀人完全没必要,冯铨闲着无聊,要不让他到山西转转?公爷愿意吗?” “给天明做谋臣?” “不,他可没有天明自保的本事,不会绑在天明身上,就是想找个回到官场的机会。” 张维贤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你们自己决定吧。” 周延儒摇摇手中的奏报,“那周某就给山西下个文书?” “文书是给巡抚的,关老夫屁事。” “公爷,我们既然知晓陆天明的目标,别人也猜到了。他有一盘棋是为了朝堂造势,那最终的结局还会有皇帝和内阁参与,也许会被别人利用、甚至翻盘,并不由陆天明一人说了算。您是不是再想想?” “利用是肯定的,博弈是个过程,不是个结局,老夫真不干涉天明行事,之前已经说过了。” 周延儒这才彻底听懂,张维贤真的把山西交给陆天明,包括宋裕本,拱手说道,“那就先这样,冯铨去山西,公爷有话需要捎带吗?” “只有一句,宁杀错,勿放过。” 第226章 交叉棋手,交叉局(上) 七月二十八,汾州隐泉山地界。 陆天明南返三天,他已经进入吕梁山,距离永宁州七十里左右。 汾州到西边黄河大约一百五十里,是吕梁山最窄的地方,对面就是农民军老家绥德、米脂、安定等县城,延绥镇在北面五十里左右。 所以这地界并没有远离交山的农民军,反而缩回西边,更靠近他们, 高迎祥、李自成崇祯二年曾进入山西,在吕梁山没什么作为,逐渐去往南边,沿着黄河在大山里晃荡一年,时而山西、时而陕西,依旧没什么收获,又撤回陕北。 现在跑到晋东南,没有参与晋中劫掠,肯定是‘脑袋’的决定。 他来过这里,所以他吸取教训,把‘发财’的机会给了罗汝才。 流贼内部来说,李自成在这里还有一支‘偏军’,也算他参与了大事。 农民军权争一开始就有,从王二、王嘉胤就开始了,个个都想做大头领,也没什么奇怪的。 无论怎么想,总感觉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现在已经进入了某种模式。 一切没表面这么简单,这里面应该有其他谋划, 他们在晋东南,相对其他流贼算是老实,‘历史’中曹文诏一直在撵着王自用狂揍,把王自用南来北往揍了两次。 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却一直缩在太行山区,到最后决战,有左良玉、卢象升参加,才被裹挟进入河南。 只有他们走到了最后,这就相当让人怀疑了。 但陆天明并未发现他们的利益链在哪里。 所以假设依旧是假设,暂时没有证据。 此处山沟里有几户人家,逃难全跑没影了,陆天明在茅草房里挠头苦思。 身穿土蓝色衣服的刘妞妞进门,正好看他使劲挠头,石板上的舆图全是划线,旁边关于晋商的信息又是一摞,快被他翻烂了。 若刘妞妞见过去年这个状态的陆天明,就知道他给形势列出无数个可能,哪一条都不确定,无从下手了。 “老爷,永宁州逃难的百姓越来越少了,若下个月流贼还未退出山区,很多人在山里恐怕被冻死。” 陆天明头也不抬说道,“吕梁山的确冷,刚刚初秋,晚上凉飕飕的,放心吧,我不打他们,流贼也待不下去,他们没粮了,秋季抢不到粮,冬天就是等死。” “妾身派出去五十多个兄弟,他们都没有带回来信息,看起来罗汝才还在与交山的义匪怄气,没有理会王自用的安排。” “不可能,交山义匪不会坏他们大事。”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抬头,刘妞妞的装扮让他一愣,哈哈大笑起来,“谁让你穿这样的?” 刘妞妞下意识摸摸脸,“哪里不妥?” 他蓝布印花衣服脏兮兮的,头上裹着一块蓝巾,额头一抹中刘海,与陆天明印象中黄土高原女性一模一样,若非她故意把脸弄黑,一定是水灵灵的巧儿。 刘妞妞看他突然盯着自己露出笑意,脸色一红,下意识低头,陆天明却伸手捋捋她额头中间的一簇刘海,语气如同梦游, “妞妞啊,我们现在什么都清楚了,就缺少中间这一簇,一定是我们忽视了某个势力。” 刘妞妞无法回答,陆天明伸手捋了捋也没了后续,低头又看了一会舆图,沉声说道, “等校尉把西边两支斥候叫到身边,我们得去交山的三座崖看看,流贼可以跑,但不可以有山西人参与,若他们不听话,我会端掉他们的窝,宁肯杀了他们,也不能让他们把山西的人心防线撕扯开。” “老爷,四百多骑军入山,您可能发挥不出文水那样的威力,沟壑纵横的大山,骑军若被堵在山谷必死无疑。” “你想多了,我不会骑马入山,祖家那些家丁下马更是精兵,咱们扮做一支流贼去会会他们,至少要掌握清楚他们的动向。” “老爷是钦差,为何冒险去看一支流贼?就算他们名声不错,也是敌人。” 陆天明笑着摇摇头,指指舆图道,“妞妞,做事不能看眼前,世间万事均有关联,交山北面百里是静乐,静乐过去是岢岚州、保德州、河曲,这些地方与流贼老家隔河相望,更关键的是,属于内长城班军驻地啊。 北面就是河套地区,不算大同府的话,静乐、岢岚州,是防御河套的二道防线,所以二百年来,山西镇才不辞辛劳在岢岚州有一处驻兵,朝廷从未同意他们回撤,你以为历代大员傻呀,随随便便把一个卫扔到大山里。” 刘妞妞看一眼舆图恍然大悟,“延绥与山西镇之间大约有二百里长城与河套接壤,独守河套、有大河穿过,妾身忘了这个特殊情况,下意识以为内长城北面全是大同府。那您也没必要亲自去呀,太远太危险。” “不,交山的义匪在山中开田,我相信他们可以种田,但我不相信他们能自己养活六千人,大概算一下,养活六千人需要三万多亩旱田,他们能凭空变出来吗?开田也需要时间,可他们却立刻就筑寨了。” 刘妞妞两眼一瞪,“山西有人在暗中养匪?” 陆天明点点头,示意她到身边坐下,“你提供的这些信息一定遗漏了重要的东西,咱们得捋一下,交山义匪一定有人支持,但支持的人与流贼是什么关系,这可不能瞎猜。” 刘妞妞坐下又把他提供的信息翻了翻,怔怔问道,“罗汝才与交山义匪在争夺背后的支持?” 啪~ 陆天明一拍手,“只有这个道理能说通,两个穷鬼斗殴,必然是为了一块饼子,否则他们不会斗,怄气这种事不应该出现在大人身上。” 刘妞妞挠挠头,“那也说不通啊,罗汝才可以直接联系。” “信任呢?凭什么让背后的人信任他?关键是他知道背后是谁吗?也许他只知道交山城寨有点粮食。” 刘妞妞又卡住了,外面传来秦大成的声音,“大人,祖三海、祖五海兄弟带人来了,在五里外的山坳中。” “天快黑了,让他们抽调二百人,尽量集合弓箭,把缴获的破衣服套外面,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卯时我们进山。” 第227章 交叉棋手,交叉局(中) 还不到八月啊,这山里真的是嗖嗖冷。 茅草房子有门,但也有风,校尉进来把破损的灶火点着,留下一堆干柴退了出去。 陆天明把两个麦饼放到灶火的石板上,拿小铜盆滚一点水,不一会,灶火把炕烧暖和了。 石板垫干草,喝水吃了一个饼,躺上面还怪舒服。 哼哼唧唧伸了个懒腰,刘妞妞突然道,“藩王!” 把陆天明吓了一跳,扭头看到她已来到身边,把晋商的资料放下,继续解释道,“老爷,若说我们少了什么,那只有藩王,咱们与藩王做生意,妾身没有给您带他们的情况,都在太原城的商号里。” “藩王养义匪?开什么玩笑,有养匪的精力,他们自己就去做匪了,反正宗室垃圾犯法,地方官也不敢缉拿,大同府的代藩,不就经常有拦路打劫的王八蛋。” 刘妞妞摇摇头,“妾身无法给您判断,山西只有三藩,妾身都清楚他们的情况,您需要听听吗?” “不是他们,你先吃饭吧。” 刘妞妞去吃饭,陆天明倒下闭目继续思索。 晋商生意项目比江南复杂,但他们有严格的地理划分,相比江南商圈的高度融合,晋商的利益链非常明显。 他们是线性单向的,而不是江南的圈圈。 自己出京前笃定张家口边商与山西内部有重大关联,事实是:目前真没有发现内部的关系,除了生意上的买卖,联姻都没有。 既然没有联姻,几乎可以否定他们的利益捆绑关系。 八大皇商山西籍,世代在张家口做生意,张家口土生土长的边关人。 他们中最大的范家,祖籍晋中介休,但目前在张家口都七代人了,成祖时期就是边商。 严格说起来,他们还是张辅扶植的人,是初代英国公在宣大练兵时候,为边军走粮的商人,最后定居在张家口。 其他七家也是同样的情况,最近的一支都是八十年前的事了,嘉靖朝就定居张家口。 张家口的边商很专注,从不在大明境内做生意,从不在大明境内走货,连宣府都不出去。 外地商人通过顺天府或山西官道,把货物送到张家口,再把边商的货物运走,交接后就没事了,边商把货物整理装车,如何出塞,出去后走哪里,其他商人从不参与。 他们不生产货物,也无法消化货物,是顶到前端的一批中间商,纯粹的‘进出口’商人。 背后的保护伞、供货商、销赃商,才是真正的卖国贼。 若说暗处的联系,他们与国公府的联系,反而比山西的晋商联系紧密,因为他们的保护伞、兼亲密伙伴边军,是都督府的人。 陆天明知道保护伞,知道供货商,也知道销赃商,他们的大头货物是从顺天府过去的。 山西一闹流贼,商路就断了,中原也会马上就断。 而张家口真正大规模走私卖国还没有开始,晋商哪能支撑他们出售盐铁布粮、换回奇珍异宝的行为。 当下晋商的利益并不在张家口,没有形成闭环,要搞走私商人,还是得从京城那边开始,山西这边是南辕北辙。 刘妞妞给他统计的晋商,根本没有单独说张家口那八家,而是十七家边商的大概情况,他们才是一体的。 晋商的走私通道在大同府,服务对象是河套,暂时确实没必要跑到张家口。 一直以来,自己以为的走私,与京城说的走私,还有山西商人的走私,彼此全不是一回事。 宋裕本说应该看看晋商的资料,就是在嘲讽自己。 这中间劈叉很严重,闹笑话了。 ………… 注:扯个淡,搞清背景。 作者知道有些年轻读者被固化了某种概念,知道你们想看什么,但作者不想给历史强加群体性、地域性罪名,更不能给小朋友灌输错误的认知。 咱们认真对待一下‘历史罪名’。 很多人知道八大蝗商,顺嘴就说晋商在卖国。 这句话是清朝人说的,在清朝说当然没问题,指向明确,咱们跟着一起嚷,就上当了。 清朝的晋商是八大皇商主导、官方扶植起来的内务府商团,说‘晋商卖国’绝对准确。 但明朝的晋商,与八大皇商完全是两回事。 首先八大皇商是北直隶宣府人,祖籍山西,而不是山西人,他们连张家口都代表不了,在明朝根本不算晋商,就是单纯的互市边商。 明朝的晋商是士绅宗族,他们出塞的生意主体对象是河套地区(走的是杀虎口、丰镇关),商路一直在大同府,而不是舍近求远,跑到宣府的张家口。 明代晋商中的边商,是大同府代王庇佑、晋中商人运输、晋南商人供货、边军高度参与、向漠南走商的商团,与张家口依旧不是一群人。 若没交代清楚‘晋商’这个群体,极易让人小朋友误会明代晋商在集体卖国。 呸,他们虽然也卖国。 但给张家口供货,只是明代晋商的一个项目,非主体生意。 ‘晋商卖国’,这种说法来源很有意思,是清朝商人之间撕咬的舆论。 清朝一统南北之后,八大家代理内务府,运河漕商、布商、两淮盐商、以及江南士绅圈不敢直接攻讦皇商,正好八大家祖籍全是山西,顺手就给套用了一个晋商名头。 为了打压皇商,开始对‘晋商’这个群体攻讦。 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完全起反作用了。 商场出现这种‘隔绝式’竞争舆论,让清朝皇帝十分警惕,注重保护‘内务府八大家’,京城、张家口、山西老家赐宅邸,扶植他们主持晋商,以免势力薄弱被吃掉。 这样就把清朝商场的斗争固化了,南商打压晋商,晋商打压北商,北商打压皇商,皇帝打压南商,整个闭环了,但也证明清朝皇帝对待商人很聪明,他们谁也离不开谁,谁也无法与另一方联合干坏事。 晋商在清朝被持续攻讦三百年,以至后人误以为皇商=蝗商=明清晋商。 完全把明清两朝的晋商混淆了。 实际上,张家口在崇祯朝十年间疯狂走私,边商只是被推出来的人,主要的供货、销赃渠道,一直走的是顺天府。 张家口在明末出塞的大商号有十七家,八家祖籍山西的商号抱团传了下来,另外九家随着大明烟消云散了。 张家口巅峰期每年交易额三百万两以上,全是奢侈品,当时的晋商就算想做也没那个能力,物理上就做不到。 黄台吉出卖的山货、貂绒、东珠等去处,历史记录十分明确,多尔衮在攻陷江南后搜了一大堆,是京城的十几倍。 招待降臣的大宴上,多尔衮当场嘲讽南臣虚伪,丝毫不给面子,送给他们六个字:本为友,何来忠。 第228章 交叉棋手,交叉局(下) 南商通过运河、顺天府,到张家口走私。 中原商人通过山西全境,到大同府、张家口走私。 山西商人给所有人运货,自己也通过大同府走私。 这才是当下的走私实情,三群人有两处走私通道。 不是自己以为的全体士绅通过张家口走私,没那么‘单纯’,人家也不可能放到一个篮子中。 还好明白的及时,没闹出笑话。 身边淅淅索索一顿,刘妞妞枕着胳膊躺到身边。 “老爷,如果您认定有人支持交山义匪的话,妾身也认定是藩王,不是太原的晋王、就是大同府的代王。”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藩王互相之间也走商啊,他们可以脱离商道、脱离官府做事。” “什么?!”陆天明立刻扭头看着她,“何处得来的消息?” “不需要找谁打听,公开的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从太祖朝开始,朝廷给藩王下发盐引、粮引、布引,到嘉靖朝,朝廷下发越来越多,万历三十年后,直接代替俸禄发放,他们一直在自己走商,规模大小而已。” 陆天明歪头想了想,依旧一脸懵,“我是京城的土包子,没听懂啊,啥意思?” “妾身前几天到太原,就遇到晋王和鲁王在做生意,他们做生意很久了,晋王把自己的盐引和布引先给鲁王,然后从鲁王那里换来粮引,运货回府后,从商人手里低价买回票引,再运给对方票引对应的数量…” 陆天明听明白了,“我擦,他们一件事做两次。” “没错,只有藩王才可以这样做,其他商人也没这种条件,有些藩王能做三次四次,互相转运盐布粮,虽然不是所有的票引都能做,但他们可以趁机转送其他东西,所以藩王也需要信任,并不是任意找人随便做。” 陆天明自嘲一笑,“境内走私,掏空税赋,贪得无厌,取死之道。他们已经免税了,还不知足,依旧要贪。” “可这生意对当地百姓有好处啊,互相供货,盐布粮都能便宜点。” “哎!”陆天明深深叹气,“你很聪明,但认知不够啊,经济之道,也许开夏能听明白他们对正常的商业打击有多大。藩王加士绅,完全把行脚商的路堵死了,关键他们让官府无法征税,难怪大明朝完全没有平民百姓经商。” 女人睡跟前,却在夸另一个女人,顿时把话题聊死了。 陆天明睡不着,一手抱着人,一手枕在脑后思考,藩王有能力,但藩王没动机,不可能,不可能。 交山义匪,说不准跟内长城边军有关系,老子免不得要大开杀戒了。 刘妞妞看他对自己就没热情,不禁悠悠说道,“老爷,鲁王府长吏司那个纪善还在太原,流贼未离开前他也没法离开,您想了解的话,咱们到太原直接问问就行了。” “纪善?这是什么官?” “掌讽导礼法,开谕古谊及恩义大节。” “呵呵,搞教育的做生意,藩王长吏司这些举人名义上是官,实际上是藩王的奴婢,他们一辈子都不能升迁,还得藩王发俸禄,能打听到消息才见鬼了。” “老爷您是锦衣同知,他怎么敢回避。” “碰到再说,睡吧,明天要走很远的路。” 刘妞妞立刻开心抱在怀中,“嗯,妾身见过纪善牛垧[shǎng ]两次,他通晓天官,与老爷都是星象师,您问他话,肯定交代的清清楚楚。” 你这完全是幻想。 陆天明笑笑,摸摸她的脸蛋,脑海突然轰隆一声,闪电坐起来,惊讶问道,“牛垧?那个垧?河南宝丰人?” 刘妞妞被拽的头发生疼,看他惊诧,连忙起身道,“垧野之垧,一垧地那个垧,好像是河南汝州人,是不是宝丰县,不清楚了。” “是…是不是有个儿子叫牛金星?”陆天明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刘妞妞立刻点头,“是啊,牛金星也是举人,妾身两次都见过。听说在乡里名声不错,牛垧是鲁王宠信的人,牛金星从小就在王府做陪读,如今也替王府做事。 前几天妾身在太原没看到,牛垧说儿子从真定府到太原后,去潞安府沈王那里联系生意,流贼一乱,他被困在晋东南了。” 陆天明蹭的下地,到石板上找到河南舆图,标注了三个位置。陕西的农民军,河南人控制  牛金星,汝州宝丰县人,李岩,开封府杞县人,宋献策,归德府永城县人。 他们的出身从地理上由西向东,正好覆盖中原南下的通道。 农民军三大谋士,丞相、国师、军师。 牛金星是宋献策的好友,宋献策是李岩的好友。 崇祯十四年初,牛金星投靠李自成,三年后做到大丞相。 去你奶奶的,哄鬼的明史,辫子这是不清楚情况,估摸了一个时间。 李自成不是傻子,用一个‘新人’做丞相,核心高官之间全是朋友,只能说明他们之前认识。 鲁王藩国在运河边的济宁府,那就是漕商。 南商、漕商、晋商、豫商、边商、藩王…这不就串联起来了,原来他们走的是藩王这条线,难怪在京城没有任何头绪。 老子抓到你们了。 就说嘛,既然有黑手,不可能没有痕迹。 就算现在流贼不受控制,他们至少也是给流贼销赃,用粮食换流贼抢来的金银珠宝,正在建立联系。 陆天明手臂颤抖,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激动。 刘妞妞看他如此失态,不清楚原因,刚到身边,陆天明突然激动扭头,抱着给了一个窒息的吻。 “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妞妞是我的福气。” “老…老爷想通了?” “没错,也许是藩王,也许不是藩王,但物资一定来自藩王,或许有人在骗晋王,接应这支流贼。 交山义匪绝对不是单纯的一块,分开就解释通了,我们必须切割他们,决不能让他们与高迎祥汇合。” 第229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上) 清早起床,陆天明精神焕发。 有方向,就是有干劲。 刚喝了一杯水,刘妞妞在永宁州蹲守的人回来了。 “大人,昨天下午开始,罗汝才的流贼前锋顺着文水河河谷东来,估计两天后出山。” 陆天明习惯性看看地图,皱眉说道,“他奔着东南方向,我们去往正北方向,今天可能相遇啊。” 刘妞妞立刻阻止,“老爷,千万不能冒险。” 陆天明摇摇头,起身快速吩咐,“马上收拾所有东西,我们还是骑马,先向西绕永宁州,再去三座崖。” 外面等候的辽西骑军无奈又返回山坳处骑马。 卯时末,二百六十人分五队,前后间隔五里,顺着山中小道去永宁州方向。 这年头的黄土高原有个特点,有人的地方光秃秃的吓人,无人的地方原始森林密布,同样很吓人。 陆天明第一次在黄土高原看到绿油油的连绵大山,松树和灌木丛如同一堵墙,不仅官道绕着走,流贼也得绕,灌木荆棘太密集,进去绝对出不来。 就这么绕着北方的森林奔马,从距离永宁州三十里的河谷掉头,径直向北。 午后已经奔马一百二十里,路上一个行人都没看到,虽然山势混乱,黄土坡却便于奔马,总体算顺利。 跨越一条山中河流,前方开路的骑兵被一道东西横亘的分水岭挡住了去路,几人上山探路后,立刻跑了回来。 气喘吁吁汇报,流贼的后队还没有完全离开。 两刻钟后,陆天明带五十人登上山顶,远远望去,十里外的山梁上全是向东的黑影,无边无际,如同蚂蚁似的,看着就瘆人。 身边这两个头领是三海、五海,陆天明推了后者一把,“带二十个弟兄,顺着山脊去给我抓个靠谱的舌头回来。” 祖五海立刻招呼二十个人持弓离开。 陆天明又从怀中拿出舆图看看,拿炭笔对比了一下周围的距离,无法准确定位自己的位置,好像之前在官道拐的太早了。 舌头没抓回来,到西边观察地形的祖三海回来了,“大人,西边有个小山村,咱们走错路了,没有到三座崖的西边,跑到了三座崖的南边。” 陆天明哭笑不得,就说这比例不对嘛,罗汝才不可能两天了还没离开,绕半天最后还是碰头了。 转瞬一想不对,“小村子?有人?” “属下也觉得蹊跷,他们有二十名青壮,护着二十多名女眷,还有儒袍,其中一人还会官话,一听到属下开口,就说是朝廷的人。看起来像地方逃难的士绅,躲山里被我们一不小心堵住了。” 陆天明扭头看一眼西边,的确有一片望不到边的森林,骑军现在处于两片森林之间,地图上就是在永宁州东北七十里左右的地方。 想了想,招手叫人跟上,连过两个山梁,立马看到两个山梁中间的小平台,土堎下面有十几眼窑洞,门口有灌木和松树,山下绝对难以发觉。 陆天明在相距五十步的山坡大喊,“老乡,朝廷大军到此,请出来说话。” 过一会,从窑洞出来一位破破烂烂的儒袍,对他拱手而问,“刚才没说清,你们是哪位将军麾下?” “我们不是剿匪大军,晋陕剿匪监督钦差的随行人员。” “请问剿匪钦差陆大人父亲名号是什么。” 嗯?! 陆天明眨眨眼,若非自己在这里,九成人答不上来。 “陆大有,文牍司皇史监督百户。这位老大人无需担心,我们打听一下情况。” 中年人突然整理整理衣衫,拍拍上面的灰尘,双手正一正发髻,迈着官步稳稳而来,看得陆天明惊奇不已,的确是个当官的,而且还是京官,其他人不会这两步。 等他到面前,陆天明慢慢瞪眼,“于…于大人?” 中年人一愣,突然哎哟一声,“哎呀,天明你亲自来,太危险了。” 陆天明哈哈一笑,对众人摆摆手,“这位是于时煌大人,鸿胪寺序班,我姐夫的同僚,清汤寡水的职位,于大人实在受不了,陛下登基后回乡了。” 于时煌左右拱拱手,“见过诸位将军,天明你真是太冒险了,怎么可以距离炼银山这么近,半个月前我就从汾州听说你是钦差,没想到还能见到。” “炼银山?什么地方?不是三座崖嘛?” “不不不,炼银山、三座崖、云顶山,是三个城寨的位置,三座崖是个山名,不是三座城寨,他们有时候也叫自己一头崖、二头崖、三头崖,故意混淆地名。” 陆天明挠挠头,“我们岂非在娄烦境内?” “没错,这里不是永宁州,老夫带全家翻山躲到这里,早已出了永宁州地界。这里就是娄烦古国境内,方圆二百里的大山,最北面有个娄烦镇,属于静乐县地界。” 陆天明掏出舆图看了一眼,顿时大骂,“这些家伙劈叉了至少五十里,于大人,那我们西边是临县?” “对,我们此地距离娄烦、临县、永宁州,差不多都是百里左右,距离交城、文水,同样是百里左右,走山里绕路,可能会走一百五十里,让人误以为很远。” 两人一边说,一边来到窑洞的院子里,于时煌并没有请他入窑洞,把院里树下的干草扒拉开,下面还是个石桌石椅, “家祖在世的时候,就经常来这里捡山货,挖了几眼窑洞避难,家父又扩建了一下,经常躲这里。你坐,等会给你倒杯茶,咱们可以看到流贼,从北面爬山很费劲,他们不会来这里。” 陆天明随意坐在石椅上,于时煌进窑洞去吩咐,不一会出来,拿了个茶壶。 陆天明笑呵呵问道,“永宁州百姓为何要经常避难?” “天明是京城人,不知大山的凶险,这里世代有边军和鞑靼人做土匪。” “嗯?鞑靼人?” “是啊,河套的鞑靼人,鄂尔多斯部逃难的牧民,走官道绕路去岢岚、保德、河曲非常远,翻山越岭不过二百里。” 陆天明有点懵,“于大人是永宁州人,看来与交山义匪认识,你们这互相之间的距离,与我想的完全不一样,静乐、岢岚的官道在忻州,永宁、临县的官道在汾州,南北相隔四百多里,进山却缩短了二百里。” “的确是短了,忻州到岢岚的官道偏南,汾州到永宁的官道偏北,天明现在又向北偏了七十里,所以处于大山的中间靠南的位置。” 陆天明哭笑不得再次看看舆图,摇头抛开这些问题,“于大人,窑洞里面都是家眷吗?” 于时煌下意识看一眼窑洞,苦笑一声,“你嫂子坐月子。” “哦哦,抱歉。” 第230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中) 于时煌四十多岁了,比自己姐夫年龄大不了多少,他是举人文官,家里有二百亩田,但放这地方也是穷鬼,放到京城更是穷鬼。 他是个佐贰官,京官大员太多,在鸿胪寺很弱势,与姐夫称兄道弟,看到父亲称呼叔父。 朝廷不发俸禄,他也不想熬日子,天启驾崩时就回乡了。 陆天明喝了一口茶,以示对他的信任。 读书人家讲究身份对等,窑洞里其余人不出来也能理解。 陆天明轻咳一声,“于兄,交山义匪什么情况,还是不要隐瞒,若他们跟随流贼跑,小弟保证,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回乡。” 于时煌看一眼凶神恶煞的校尉,靠近低声道,“天明,你们的信息不对,交山义匪头领是不是交城人王才宏?” “是啊,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还有任亮、王堇英、郭彦。” 于时煌摇摇头,“我回乡的时候,王才宏就死了,现在的大头领叫李述孔,是静乐县娄烦镇的乡绅。” “看起来于兄很熟悉?” “我还真认识他,愚兄原配早已过世,继室就是娄烦李氏,虽然我们在太原认识,实乃李述孔本家侄女,还请你为愚兄保密,岳父岳母早已过世,夫人也没有兄弟,不想认这门亲。” “为什么?李述孔造反?” 于时煌沉默片刻,冷冷说道,“他比造反更坏。” “啊?我从未听说交山义匪劫掠。” “的确没有劫掠,那是故意的,而且交山义匪现在一半是静乐人。” “说来听听。” “李述孔年轻时候读书很好,中秀才后乡试连续落榜,对朝廷心生怨恨,转而到黄河对岸的陕西延绥镇走商,没发财,但练了一身好武艺,加之他力大惊人,笼络了百余名强人跟随,时不时出塞做皮子买卖。 崇祯元年,吕梁山大旱,他不知从哪弄来一批粮食,在娄烦开仓放粮,短短三天聚集了四千多人。 这些人好像故意没事找事,惹怒巡检司后,被抓到静乐县衙监狱,本来是关几天就算了,娄烦饥民却烧了县衙的税库,知县大怒,判李述孔死刑。 上报省府不到十天,李述孔的兄弟刘让从陕西请来五百多人,冒充娄烦人冲进县衙劫狱,还把知县杀了举义旗,灾民纷纷投奔,先安营寨子湾,后扎寨于周洪山,最后又鸠占巢穴,占了云顶山。 当时陕西流贼闹的非常凶,也有流贼过河到保德州、兴县、临县、永宁劫掠,太原知府和原来巡抚害怕掉脑袋,就说静乐知县被陕西的流贼所杀,李述孔落草后,山西官员复土有功,前后也就十天时间。 三年前,陕西流贼大部过河,有一个叫王刚的人带三千人到云顶山,李述孔与其斩鸡头拜把子,一直在云顶山。 他们不劫掠,那是因为他们在做生意,到太原用金银珠宝购买粮食,从忻州转运到静乐上山,交城人根本不知道。” 陆天明摸摸脑袋,听出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流贼这明一套暗一套的把戏很熟络,与红娘子逼李岩落草的剧本差不多,更加证明是流贼找同伙的套路。 高迎祥崇祯元年举旗、李自成崇祯二年、张献忠崇祯三年,李述孔应该与高迎祥认识,或者是都认识。 那交山农民军的任务,就是给陕北流贼销赃,反正走山里不远。 首领名字忘记了,估计交山农民军跟他到河南之后,还是后悔了。 他们如何通过晋王与鲁王联系,李述孔肯定知道详细。 藩王这些狗东西,为赚银子真的是毫无底线。 陆天明沉思间,于时煌又道,“李述孔独占云顶山,那地方古树参天,与三座崖、炼银山环境完全不同,是穆桂英插旗之地。 李述孔手下三人,刘让、李宗盛、傅青山,这四人很少宣示姓名,反而用交山那三个头领的名号做事,任亮、王堇英、郭彦也乐得他用,只要给粮食就行,任亮驻守三座崖,后两人在炼银山。” 陆天明眉头一皱,“我就说嘛,交山农民军是两伙人对不对?” “是啊,刚刚不是说有一半是静乐人,天启六年王才宏落草不久死了,他们落草时候得到过李述孔的帮忙,交城人就把大头领之位让给了李述孔。” “那开田的也是炼银山和三座崖的交城人了?” “不,他们都开田,李述孔也开田,五年了,三个城寨加起来开田也有两万亩。” “流贼罗汝才在攻打哪里?” “三座崖。” “为什么?” “愚兄也纳闷呢,没道理呀,虽然李述孔是个乱贼,任亮等交城人与其关系也不错,但他们确实打了一次,三座崖易守难攻,罗汝才没得到好处,又掉头围攻炼银山,现在看起来也是无功而返。” “那我还想问于兄,你为何这么清楚呢?” 于时煌脸色一红,“你大侄比你还大一岁,老夫还在京城的时候,他就稀里糊涂被人带去核算钱粮,经常到三座崖和炼银山,又因为李述孔的关系,偶尔也到云顶山。” 陆天明嘴巴微张,下意识的想法不是怀疑他的话,而是感慨命运的神奇。 “大侄儿叫…?” “于化龙。” “好名字,他在哪里?” “被堵在三座崖了。” “于兄,你不老实啊,给他们核算钱粮,竟然不知道他们在太原的生意?” 于时煌一愣,“天明千万别误会,他真不知道,他是三寨之间核算,到云顶山只是给任亮领粮食,而不是参与生意。” “于兄现在告诉我,是让小弟解救他?” “不是,你是钦差,没必要打交城人,他们不是坏人,也不害人。至于李述孔,应该跟流贼走了,你二侄儿去远远偷看了几天,云顶山很多人在准备出山。” “那可能是王刚的人。” “不是,王刚是李述孔麾下,没有单独的人。” 陆天明有点懵了,交城人这次到底有没有跟随农民军离开,流贼不要这个销赃渠道了吗,到中原去走了鲁王那一条? “大人,五海回来了。” 门口的秦大成提醒一声,陆天明扭头,正看到士兵们拖着五个俘虏,这舌头也太容易抓了,还是五个相对体面的俘虏。 第231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下) “大人,这几个家伙全是流贼里的读书人,陕西秀才,他们自己就在谋划着逃跑,躲到山坳中歇脚,正好被属下活捉。” 陆天明看五人对他瑟瑟发抖,没有直接问话,而是问祖五海,“北面地形怎么样?” “咱们与流贼隔着四道山脊,全部是羊肠小道,攀爬很费劲,马匹过不去,骑军若到那里,必须绕路。” 原来真的很安全,陆天明看向于时煌,“于兄,借个窑洞审问一下。” 于时煌为难看向一溜窑洞,“天…天明,窑洞里面全部连着,顺着路下山,五百步就有个大山洞,能住百多人。” 陆天明没有为难他,朝秦大成摆手,“去分开审一下。” 今天哪里都去不了,一口把杯里的水喝尽,起身环视一圈,“于兄,能给小弟带路吗?我必须在山里解决他们,若他们跟随流贼到晋中,十几万人混一起,小弟再也没机会区别对待,难免赶尽杀绝。” “当然没问题,天明有骑军,咱们需要向南退二十里,再向西三十里,然后才能向北,转一圈其实也就距离此处十里地,但你可以顺着山谷奔马了,千万小心啊,云顶山是此处最高峰,山势陡峭,不能攻山。” 陆天明点点头,“那就不拜会嫂夫人了,麻烦于兄现在就带他们绕吧,明天小弟从山脊过去汇合。” “好,愚兄与家里说一句,马上办。” 陆天明拱手表示感谢,跟着校尉到山洞。 这山洞是个裂缝,抬头几十米高的石壁,校尉们拿灌木当扫帚清理,陆天明站到秦大成后面等他审讯。 这五人已经吓得快晕过去了,秦大成还在令几名校尉磨刀,故意唬人。 太啰嗦了,你是在审敌军,不是在审罪官。 陆天明身后踹了他一脚,站在五人面前,冷冷问道,“谁没有吃人,谁没有奸淫,谁没有杀过妇孺,站出来。” 五人齐齐发抖,没一个人站出来。 陆天明嘴角一抽,“杀人不算,只要未食人、未奸淫就可以活着。” 其中两人立刻呜呜挣扎向前,陆天明一摆手,朝秦大成挤眼,“带出去埋了。” 三人剧烈挣扎,被校尉刀鞘砍晕,陆天明又示意校尉把另一人拖开,对留下的这人拍拍脸, “嗨,镇定一下,问什么答什么,答得慢,胡乱答,本官让你生不如死。” 俘虏连连点头,校尉给他扯掉嘴里的布条。 “哪里人?” “延…延绥镇。” “延绥边军有多少参加流贼?” “大约三万人左右。大…大…大人,学生是被他们抓来的,不得不跟着。” “罗汝才为何攻打三座崖和炼银山。” “任亮贪墨了罗汝才的钱粮。” “嗯?” “大人,确实是这样,陕西流贼抢到金银珠宝没用,很多人通过高迎祥送到山西换粮食。罗汝才一开始就通过高迎祥换粮食,但这里的首领说义军一直不过河,他们把粮食存到了三座崖。任亮诋死不认,还不给头领粮食,一言不合打了一架。” 陆天明敏锐发现了这里面的问题,“李述孔是所有人的朋友?” “李述孔是边军的朋友,他早就在延绥走货,学生也认识,此人打抱不平,没发财是他把银子都用来养兄弟了,不是他不能发财,这人在延绥就有几百兄弟,后来回山西老家走商,也在做这买卖。” “罗汝才就这么算了?有点儿戏。” “没有,这事还没结束。是马守应回到营地,把罗汝才拖走了。” “原来如此,马守应是个识大局之人,李述孔和王刚是怎么回事?” “王刚与李述孔同样很早就认识,但王刚是闯将李自成的人,与李自成一样是米脂人。” “李自成的人不就是高迎祥的人吗?” “小人不知王刚的身份,但李述孔与高迎祥就是兄弟,高迎祥贩马、李述孔收皮子,两人曾一起走商好几年。”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答案越来越简单了,这些农民军头领,从来不是农民,他们是边军、边商、侠客。 他们也不是突然举旗,而是全部有谋划,否则不可能‘振臂一呼’当头领。 历史总是用简单的言语概括复杂的事情,把人全误导了。 他托腮思索,把俘虏吓得不轻,眼珠子转了两圈道,“大…大人,小人能立功吗?李述孔其实与高迎祥不合。” 陆天明一愣,“什么意思?” “李述孔把王刚带来的人杀了好多,因为他们冒充陕西义军,到静乐、岢岚、临县、兴县乡野强抢民女和粮食,李述孔是当地人,偷偷把王刚的人杀了。” “你怎么知道?” “小人在罗头领帐里听来的,王刚的人去抢劫,李述孔就偷偷让任亮带山西人把他们弄死,王刚带来三千人,三年下来剩下不到六百人,他们都不敢出去了。” “罗汝才又是怎么知道?” “王刚属下所说,他们准备报复李述孔,但李述孔死活不出山,他不劫掠山西人,说回陕西的时候,他才跟着。” 陆天明哭笑不得,每个人都有立场,单看某个人很容易理解,集合到一起把老子搞得脑袋都大了两圈。 让秦大成带人去重新审讯,把两人口供核对一下,再与等死的那三人核对,陆天明到山洞最里。 校尉在石板上给铺了点干草,跟前烧堆火,他得再捋捋。 大体算是清晰了,李述孔与他们有生意关系,现在也是生意行为,但李述孔是个独立体,不愿抢劫百姓,这才导致交山义军跟着离开,又回来占山为王。 高迎祥不可能让李述孔主导这个生意,必然有人监督,那与藩王搭上线的就是王刚,他在交山完全是为了销赃。 李述孔一年半后肯定跟高迎祥去过河南,自己来的‘着急’了,提前了一年,他们没时间谈妥,那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外面天色黑暗,校尉给他所在的地方挡了一排灌木避风。 秦大成说五人口供一致,那也不会饶他们,陆天明抹抹脖子,示意他全埋了,绝不收留畜生。 很多流贼首领起事的时候恶毒至极,故意给新人做局,逼着新人奸淫食人、无恶不作。 陕西百姓整村整村消失,就是一群流氓裹挟百姓抢劫。 伪装什么义军,底子一开始就黑的,这样的人能若能坐天下,那才是天地倒悬。 陆天明在干草中蹲着闭目沉思,耳边突然一句低语,“老爷,您在坏公爷大事,危险至极,他们要来阻止您了。” 第232章 到底坏了谁的事 陆天明睁眼,看着刘妞妞一脸急切,一时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刘妞妞到灌木堆前看一眼外边,校尉距离他们有二十步,应该听不到,这才到身边,压低声音急切说道, “老爷,您在坏公爷的大事,妾身昨天没明白您在做什么,刚才听秦大成审讯俘虏,才明白您找流贼的销赃渠道。” 陆天明两只眼慢慢瞪起来,一把搂住她,“你也在销赃对不对?” 刘妞妞被他勒的生疼,咳嗽两声,才附耳低声道,“老爷,把山西掏空不是公爷的目标,但您必须让山西士绅没有博弈的实力,让他们完全听话,或者直接杀绝,他们必须被南北同时排斥在外,以免接下来搅乱朝堂。 您在山西练兵,无论您做什么,必须让他们老实,不能把他们重新带回朝堂,更不是去给藩王定罪。藩王的确在走私,但藩王也是贵人们监视乡土的一环,您忘了妾身的身份吗?” 陆天明对她眨眨眼,“谁说我要给藩王定罪?” 刘妞妞咽了口唾沫,“老爷,您别骗妾身,您就是这么想,只是您没想好公开定罪,而是决定暗中勒索或处决,您这真的是在自绝于官场,就算皇帝同意,以后也没有任何人敢跟您合作,公爷都会怕,他让您来练兵,不是让您找藩王的问题。” 陆天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流贼、藩王、贵人,这是个单向利益链。 流贼起事的时候不单纯,那就永远别想单纯,他们与东虏一样,起步就沦为贵人的打手,贵人通过流贼,可以把陕西、山西、河南、湖广的财富完全抽空。 至于田产,将来可以重新分配,贵人还能落个‘大善人’的名头。 好主意,好想法。 没任何危险,比走私划算,顺势而为,悄悄的发财。 但这只是经济利益,有钱意味着可以驱使人做事,高层要的永远是政治利益,自己还得到太原摸一摸。 刘妞妞看他不开口,更紧张了,刚想说话,被陆天明突然拽到怀中,激烈亲吻,手深入衣襟,很粗暴… 不一会,某人鼻子呼出热气,陆天明突然放手,流里流气在屁股一巴掌,“我决定这样处理藩王,明白了吗?” 刘妞妞衣衫不整,对他有点害怕了,嘴唇哆嗦,“老…老爷何意?” “睡了你呀,当初你不是说要八抬大轿入门嘛,咱们不具备那条件,在京城没机会,等到山西一汇合,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深夜独处,还是愉快地滚在一起,想不想有孩子?” 刘妞妞迟疑片刻点点头,“当然想。” “这不就对了,人生的意义在于未来,等我们有了孩子,你就还想第二个孩子。” 刘妞妞歪头想想,有理,就是有点粗鲁。 那谁是男人?谁又是女人呢? …… 早上天亮,于时煌的二子送来一锅粥。 原来窑洞白天不敢做饭,等到晚上才敢生火。 十五岁的于成龙,在这年头不小了,身穿士子服,很是规矩,对他有点敬畏,却没有害怕。 缺少一点灵性,但足够坚毅。 也许海瑞年轻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坚毅的人都是大器晚成。 陆天明一边打量他,一边喝粥,最后也没带他离开,这样的孩子自己教导不了,身边都是阴险的家伙,也没有他成长的环境。 生活是个过程,也许波折对他来说反而是智慧的积累。 留下一百两银子,带人走山脊线与骑军汇合。 罗汝才的人彻底看不到了,午时来到炼银山下。 陆天明抬头看一眼,哭笑不得看着于时煌,你管这叫易守难攻? 只见山梁如同长城一样,一人高的石头墙连绵不绝,围着附近几个山头转一圈,周长大约五里,后面的山腰全是窑洞。 这就是所谓的城寨,黄土高原立寨真简单,掏个窟窿眼省下大量修建物资,不怕冻死,难怪这地方世代闹匪。 于时煌被他揶揄的眼神看的发毛,“天明,有何不妥?” 陆天明眉头一挑,没有解释,挥手让祖五海带人去攻山。 就算要收他们,也得展示实力。 辽西骑军下马,并未走上山的路,五十人一队,相隔百步,从两侧土堎费劲爬上延伸出来的山脊,然后十人一组向前,慢慢靠向石头墙。 陆天明看墙后的人叫嚷起来,招呼一声,骑军立刻退后,到三里外半山腰看戏。 轰隆轰隆~ 城寨滚下无数石头,声势惊人,然并卵,石头不可能顺着窄窄的山脊滚,全都滚下山脚,士兵们很快靠近石头墙百步。 远远的听到士兵大吼,对面没什么反应,祖五海一挥手,两侧百人齐齐向所谓的寨门射击。 只射了一轮,石头就停了,受伤的义匪惨嚎声让所有人胆战心惊,山寨里突然乱作一团。 他们不是崩溃了,而是妇孺老幼全从窑洞出来,去往更高处,青壮则拿刀的拿刀,拿棍的拿棍,全部集中到石头墙后。 义匪有二百来张弓,数量很多,但一看就是山里自制的劣弓,箭矢还是灌木杆,能有三十步杀伤不错了,射程悬殊,对士兵没任何威胁。 青壮们前后三排,一副视死如归的决然。 有点意思。 战术不行,意志还行。 陆天明扭头对祖三海道,“传令,不要杀人,逼迫他们头领出来说话。” 祖三海从马鞍拿出一个号角,呜,呜呜~ 一长两短吹了几遍,祖五海远远的交叉挥手,示意明白了。 一百人突然向前,朝空中抛射。 青壮本严阵以待近战,面前笃笃笃插了一溜箭矢。 他们大概没想到弓箭能越墙精准打击,安静片刻后,齐齐退了百步,依旧紧守上山的路。 他们这一退,就离开石头墙了。 于时煌目瞪口呆看着如同儿戏般的攻山行为,才明白陆天明刚才为何是揶揄的眼神。 这地方对流贼易守难攻,对精准的弓箭手来说,就是个毫无遮蔽的屠宰场。 除了石头墙,他们连个躲箭的地方都没有,跑到山顶死的更快。 “天明,愚兄去劝劝他们,你是皇命钦差,亲自来招降,诚意足够。真没必要杀人,他们不是坏人,没有人认为他们该死。” 陆天明摸摸鼻子,有点意兴阑珊,“好吧,于兄穿套铠甲,一旦意外,兄弟们可以远程掩护你退出来。” 于时煌从善如流,跟校尉换了一身皮甲,快步上山而去。 陆天明看他到寨门,直接从栅栏里进去了,对着半山腰大吼了一会,立刻出来几个人与他说话。 大概一刻钟后,青壮们突然把弓刀扔在地下,于时煌带着两个人下山。 陆天明撇撇嘴,皇权价值观的世界真无聊。 他们没有劫掠地方,所以一直有退路。 对义匪来说,尚方剑的皇命钦差太高了,他们不相信地方官,对皇帝天然充满畏惧臣服,能亲自到城寨,官方的诚意‘足够’了。 第233章 乱搞啊,完全乱搞 八月初三,祁县官道。 老曹带着三千骑军缓缓向徐沟大营而去。 马背上不停捏眉心,内心腹诽陆天明乱搞、完全乱搞。 将计就计是剿匪战略规划,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钦差的乱搞还很特别,不是文官的胡乱指挥,而是聪明过头的乱,动作太多太快。 好似一点耐心都没有。 心眼子太多,在战场上可不是好事。 蒲州定计挺好的,你突然跑北边了,跑就跑了,突然又剿匪了,剿就剿了,突然又进山收编土匪去了。 什么乱七八糟嘛。 一副进攻流贼老家的样子,那里人烟绝迹,对着一个空荡荡的陕北紧张什么。 作战就是作战,完全脱离剿匪主题,不知道你在干嘛。 老曹带的全是自己人,孔有德在灵石就分开了,进山与钦差汇合。 辽西剩余四百骑军、锦衣卫五百力士还在王官谷,陆天明给的命令是监视晋东南流贼,监视晋西南秋税。 这条军令一到南边,老曹就知道钦差改变了主体计划。 不打招呼,随心所欲,若非你钱粮给足… 算了,钱粮给足就行了,您随便吧。 徐沟大营在望,老曹抬头叹息一声,老子真倒霉,将军不作战,又要听巡抚哔哔了。 他身后还有一位疲惫不堪,摇摇晃晃瞌睡的韩爌。 比曹文诏提前两天出发,霍州就被赶上,跟着骑军腰板快散架了。 远远望去,大营前一排红袍和将军,给足曹文诏面子。 韩爌突然清醒了,拍马到曹文诏身边,低声说道,“不要呛声,老夫来说,陆天明的计划才是真的剿匪。” 曹文诏顿时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招募三千本地土匪,您老就认为是真正的剿匪?” “曹总兵,这种事你不明白,招募多少都是个虚数,土匪又无法作战,关键是背后的原因,他把流贼完全隔绝在本地人外,谁参与流贼就杀谁,这才是剿匪。” 曹文诏脸颊一跳,“老大人给个建议,陆大人让末将必须杀了罗汝才中军里一位叫王刚的首领,下官怎么找这个人?” 韩爌回答很快,“你应该问校尉,不应该问老夫。” 曹文诏绝倒,文官最讨厌的就是这样子,一句话的事,总是说一半留一半。 距离营门百步,曹文诏跳下马,快步到红袍面前,“末将拜见许大人,见过孙大人,见过诸位大人。” 许鼎臣与曹文诏之前有过非常融洽的剿匪合作,伸手热情拍拍老曹,“文诏啊,老夫一天到晚睡不着,你来就好,钦差陆大人真是…一言难尽。” 曹文诏呵呵一笑,“许大人无需担心,胆子这么大的钦差少见,陆大人是个干脆的人。” “老夫知道他想做什么,他不是不剿匪,是幻想把流贼一口吞掉,完全异想天开,剿匪怎么能想着毕其功于一役,没有十万人吃不下他们,没有耐心一步一步来,完全是年轻人的想法。” 曹文诏眉心一跳,您这就是当局者迷了,钦差才是真正的在一步一步剿匪,打败他们没用,得断粮。 许鼎臣刚想示意他回营再说,看到后面慢悠悠来了位儒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连忙躬身,“韩阁老怎么也来了,山西流贼肆虐,下官真是惭愧。” 以孙谷为首的属官连忙跟着躬身拜见。 韩爌提提腰带,对众人点头致意,“鼎臣,老夫很累,但要说一句,剿匪还是听一个人的好,令出多门是大忌。” “嗯?” 许鼎臣下意识问一句,接着就说不出话来了,因为飞鱼服的董成虎持尚方剑到众人面前, “钦差令,山西大军马上撤回太原府城,山西镇总兵马上带三千人回援忻州,与游击宋裕本防御定襄。 曹文诏接手山西全境剿匪军务,骑军阻断南北三百里河谷,阻断流贼联络,晋中所有县城坚壁清野,违令者格杀勿论。” 许鼎臣猛得一伸手,被韩爌闪电捂嘴,呜呜两声,看到韩爌眼里的冷意和一旁无动于衷的曹文诏,顿时收声,强忍怒意道, “好好好,钦差大人到晋中,老夫也能安心等候大军胜利。” 曹文诏这时才出声道,“许大人,文水、交城、清徐,三县西边有十多万流贼,他们全部挤在山缘边,只有大军回省府,他们才会出山,否则末将毫无办法,双方就这么僵着也不行。” “文诏,你是想把他们放到晋中东面?” “没错,流贼分散太麻烦,他们感觉到处是危险,暂时又饿不死冻不死,我们不能跟他们耗下去,必须杀一阵。” “然后呢?” “他们该考虑逃命了,该考虑换个盟主了。” 许鼎臣一愣,“围杀王自用?” “没错,他必须死。” “为什么?马守应和罗汝才破坏更大,怎么听起来陆大人与王自用在怄气?” 韩爌朝曹文诏摇摇手,向北虚请一下,“鼎臣,咱们回太原说吧,此处是军营,那就让曹将军主持。” 许鼎臣一跺脚,“韩阁老,乱搞啊,完全乱搞,这是山西镇边军,曹文诏怎么能节制他们。” 韩爌哭笑不得,指指董成虎,“不是曹文诏节制,是曹文诏领尚方剑节制,何况他们也是回城,咱们前脚,他们后脚。” 许鼎臣有点骑虎难下,犹豫片刻,一咬牙吩咐总兵听钦差令,倒也痛快,扭头与属官直接回太原。 韩爌向曹文诏点点头,在几名护卫帮助下,追上前面缓行的许鼎臣。 这位是太湖人,湖中马山岛人,与周延儒同属常州府。 论文气,那是嘎嘎响,诗文一绝。 论做官,咳~不提也罢。 做人还行,实在不拍马,也不追随同乡的东林和复社,副佥都御史,周延儒去年举荐任巡抚。 韩爌刚追到身边,许鼎臣就拱手道,“感谢韩阁老,否则下官还真下不来台。” 老头一愣,由衷赞叹,“鼎臣是个明白人啊。” “明白啥呀,冯铨到太原两天了,还有国公府小姐。下官再不明白,身体该分段回乡了。” 第234章 恰到好处的好处,才是真的好处 韩爌本想与许鼎臣好好说说话。 被许鼎臣一句话交代了,老头顿时脸色阴沉,原来山西巡抚现在不做主。 英国公、周延儒都亲自派人来了。 他们不是害怕陆天明无法控局,应该是怕陆天明做事太出格。 韩爌当然心情不好,因为他马上判断出形势,京城的贵人此刻完全不把晋人放眼里。 可能在英国公和周延儒心中,随便晋人折腾,大不了陆天明最后给你一刀。 欺人太甚! 不行,晋人此刻太弱势了。 朝中缺个山西大员。 老头开始琢磨让谁回朝。 东林五人刚致仕,三年内不合适起复。 陈奇瑜刚刚任职延绥巡抚,还在恢复民生,一年内不适合动。 张辇格局小,官品也小,指望不上。 东林元老、都察院王允成举荐的代州孙传庭有才能,同样官品小,是个实干的地方官,不适合回朝。 数来数去,只有陈奇瑜的好友,孙传庭的同乡张凤翼。 韩爌与张凤翼交情不错,同为山西人,他应该明白此刻身负晋地百姓期望。 张凤翼的履历非常好,出仕就在辽东,万历末年丁忧,躲过辽东溃败,丁忧结束后巡按蓟镇,天启三年到孙承宗麾下,与孙承宗一起经营辽西,可惜被党争牵连,第一次请辞。 天启六年,又搭上了魏忠贤,做兵部右侍郎巡抚保定,崇祯元年牵连进阉党案,第二次请辞。 崇祯三年再次起复巡抚保定,京畿保卫战胜利后,皇帝不支持他练兵,第三次请辞。 目前还称病待在代州,三次辞官韩爌都清楚底细,天启年做阁臣的时候就关照过,崇祯元年清算阉党,又借口张凤翼乃边臣免罪,去年更是暗示他放弃练兵,不要与孙承宗争。 现在的兵部尚书熊明遇不知兵,孙承宗地位无比牢固,皇帝缺一个兵事出主意的人。 没错,就他了,赶紧联系一下。 远在云顶山的陆天明给老头鼓掌,你牛逼啊,朝中没有朋友的张凤翼突然起复,原来是山西乡党在发力。 张凤翼从边镇入仕,才能真有,钱粮是真没有,但他与温体仁关系不错,打败东虏做不到,主持剿匪没问题,举荐好友陈奇瑜做五省总督,很快剿杀围困流贼,可惜大胜后上当了,流贼集体诈降,两人齐齐丢官。 太原城下,心中已有定计的韩爌抬头看一眼坚城,心情复杂。 洪武年北方一统,太原新城开始建设,与西安、北平一样的标准,这是北方的三个支点,每座城均为三个镇的粮草大营。 二百多年了,世事沧桑,太原如同晋人一样,作用只存在史书中,从未真正经历过大事,从未真正鼎立朝堂。 许鼎臣看他一路心事重重,也明白他在想什么,毕竟是致仕大员,客气可以,拍马不需要,把他带到王府官驿,回巡抚衙门了。 官驿很气派,完全是晋王掏钱的一个客栈,只招待宗人府、大员及钦差,其他人到太原只配到知府衙门官驿。 冯铨一个不沾,但他护送张世菁而来,英国公一封信,晋王给此地调了一百王府护卫。 韩爌在前院客厅等了一会也不见冯铨出来,端着茶杯琢磨英国公传什么话,还非得孙女前来,是不是该见见这个国公孙女。 他想远了,冯铨在门口敲门框,笑呵呵拱手,“韩大人别来无恙。” 韩爌回神,摆手虚请,“咱们是老交情了,你曾想让老夫死,老夫也曾想让你死,彼此彼此,客套就免了。” 冯铨笑着点头进门,“晚辈的确曾想让韩老去死,韩老却没有落井下石让晚辈去死,晚辈很感激,您过谦了。” “算了吧,若非杀你太啰嗦,老夫早杀了。” “哈哈哈~”冯铨爽朗大笑一句,这才撩下摆落座,突然收声,“宁杀错,勿放过!” 韩爌一愣,“什么?!” “这是英国公带给陆天明的话,让他对待士绅无需收敛。张家小姐思念夫君,独自跑出京,她并非为了传信,都跑到晚辈涿州家里了,英国公父子很无奈,干脆让晚辈顺路护送而来,有什么话经过女人容易与陆天明谈。” 韩爌脸上突兀闪过一阵青红,最后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冯铨点点头,“您折腾没用,会把山西籍大员和晋南大族全折腾死,别的钦差或许不敢杀人,陆天明丝毫不会手软,别说你们送一个孙女,送一万个也不行,若诸位坏他的事,他比任何人下手都快。驱逐一群流贼到晋西南转一圈,轻易能把你们灭族。” “那他为何不杀?反而与老夫玩起了熬鹰的把戏?” 冯铨突然压低声音,“所以这也是一个麻烦,陆天明胃口太大。” “嗯?” “老大人反应有点慢啊,英国公不会干涉他行事,内阁也支持他清理一下山西,但所有的事情有个度,您不了解陆天明,这家伙现在是个张开大口的饕餮,你们还没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韩爌一点不在意小辈的讥讽,“老夫倒想请教,什么样的危险,让英国公和内阁不得不派人提醒他收敛一点。” “哈哈哈~”冯铨再次大笑,又再次收声,“晚辈能否与老大人做个交易,讨个回朝的机会呢?” “不行!”韩爌马上拒绝,“我们不能与周延儒扯一起,换个条件!” 冯铨没有换条件,而是笑着摇摇头道,“那就算晚辈一个人情好了,无论如何,恰到好处的好处,才是真的好处。 陆天明现在同时下着四盘棋,练兵防虏、经营山西、塞外生意、朝堂造势,前三个是为了最后一个,但他只能逐项做,绝不能一起做。 若他同时成功,立刻成强攻之势,好处太多太猛,京城贵人和内阁得全部后退,根本不能收他带来的好处,如此一来,他就会独收所有好处,取死之道。” 韩爌在晋南就存在的疑问,现在终于明白了,恍然大悟,连连鼓掌,“天纵奇才啊,难怪没有对士绅动手,他想全部揽入麾下,竟然想借用山西一省之力,定鼎北方局势。” 第235章 大局终于被迫显现 冯铨对韩爌的兴奋微微皱眉,才刚刚致仕一年多,敏锐度就消失了吗? 韩爌赞叹完,拿起茶水喝了一口,突然冷冷说道,“既然如此,山西为何不鼎力支持他呢?武职钦差可以做总兵,留在内长城练兵吧。” 冯铨嘿嘿一笑,摇摇手道,“原来老大人想到了,您不用试探晚辈,南方抛弃山西,北方当然可以经营山西,但双方都不允许山西成为威胁,更不会让某个人裹挟山西的力量打破朝堂平衡,练兵、经营、生意,这三样至少有一样他不能碰。” 韩爌冷哼一声,“没有生意,山西还是山西吗?” “老大人不用虚张声势,山西永远是山西,但山西大族别想在朝堂有一席之位。” “没有生意,他就无法经营山西,自然无法练兵,这是一回事,英国公和内阁既想练兵,又想山西臣服,还让山西老实听话,太过分了吧?” 冯铨嘴角一抽,“天下大势决定山西形势,并非由朝堂决定,您有没有想过,陛下也不允许陆天明裹挟一省的力量?也许那时候,先动手的反而是陛下。” 韩爌停顿了一会,挤挤眼道,“老夫的确累了,说这事感觉有点远,他行吗?” “陆天明棋艺非常好,但他有个绝对的软肋,定势必胜,残局必败,单独看山西一省,他已经走在定势的位置,布局都差不多了,可天下却是个残局,他若在山西取得全胜,那就是朝堂完败的时候。” “呵呵呵~”韩爌发出一串难听的笑声,“原来山西的背后有人暗中做局呀,看来流贼真被某些人利用了,山西一直是博弈场,谁说他们抛弃了山西,陆天明做了什么?让人感觉到他会破坏暗中的局?” 冯铨摸摸鼻子,“晋王府上此刻有鲁王的属官在做生意。” “鲁王?”韩爌下意识问一句,“障眼法?天下人都知道,北方生意一处在宣府,一处在大同府。天下人也都知道,北方生意一条路走顺天府,一条路走山西中部的河谷。 宣府和顺天府是贵人的生意路线,山西和大同府是藩王和士绅的路线,鲁王是漕商,走的是贵人路线,他怎么会主导山西的生意?” 冯铨再次摸摸鼻子,深吸一口气,“老大人啊,说出来你不信,陆天明根本不知道生意的情况,他以为山西的生意路线是从大同府到蒲州,然后漕船从黄河到运河走商。 完全不知道山西的生意到蒲州不走黄河,而是到洛阳、过汝州、南阳乘船,顺着白水、汉江、长江顺流而下,经襄阳、武昌、江西,到南京、苏杭。 这条路线完全为漠南走私盐粮茶,根本不可能改变,因为它是王崇古与唐王朱硕熿一起制定,串联了山西、陕西、河南、湖广、江西所有藩王,生意的主导者是唐王和你们蒲商。 老唐王朱硕熿活的够久,从嘉靖朝到崇祯朝,横亘六朝,万历先帝的爷爷辈,是宗室辈份最高的藩王,作为天下富藩之二,隆庆年就是亲王,主导生意六十年。 三年前老唐王去世,新唐王朱聿键承袭世孙位,还是你们晋人陈奇瑜扶持上位,但他还在孝期。 更重要的是,朱聿键父亲因反对唐王走私,父子俩被唐王关押了十六年,导致朱聿键性格桀骜不驯,脑子里全是仇恨,根本无法接替老唐王的作用。 而南阳又是绕不开的水陆地理关键,这才是南边抛弃山西的原因。 你们自己选的唐王,自己承受结果,是你们先断了藩王的路子,流贼又带来不安全,才导致南北贵人全部抛弃山西,怨得了谁呢。” 韩爌听着惊讶起身,一脸不可置信,“陆天明不知道山西商路背后是天下藩王?” 冯铨也十分无奈,“是啊,我们也不信,但他真不知道,陆天明身边有一个妾室是商号的掌柜,刚刚传回来的消息,他竟然准备对藩王动手。 冯某昨天才收到英国公的信,陆天明把顺序颠倒了,他以为你们蒲商一直走黄河漕运,经运河与南商做生意,根本不知道你们蒲商走中原到南阳乘船。 鲁王虽然一直与晋王做生意,但做的是藩王自己的生意,第一次代表南商联系,想走真定府这条线,恢复山西一半的商路,就被陆天明逮住了。 更倒霉的是,他用残缺的信息判断藩王和贵人在为流贼销赃,这个罪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想必这样的后果,您比晚辈更清楚破坏力。冯某正发愁如何阻止他呢,老大人既然来了,我们一起做吧。” 韩爌捏捏眉心,首辅也有点后怕,他还在联络藩王呢,还好没有发动。 陆天明若在场,定惊悚不已,原来朱聿键勤王被崇祯下狱也是个局。 唐王朱聿键刚出南阳城一百里就被截住了,连南阳府地界都没有出去,显然有人一直盯着他,崇祯那个二傻子被利用了。 韩爌想了一会,疑惑道,“不对吧?京城的消息怎么比曹文诏还快?陆天明从山里发出来的消息不过三天半。” 冯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小公爷在真定府内长城巡视京营驻地呢,距离代州不过百里左右,紧急消息快马一日便到。 陆天明的狂妄把他那个掌柜妾室吓得不轻,等他从山里出来的时候,就是对晋王动手的时候,谋逆大罪一扣,晋王能把所有人都卖掉,你们蒲商首当其冲。” 韩爌迟疑片刻,再次疑惑问道,“你说他布局完成?他布了什么局?” “流贼盯着晋西南的秋税呀。” “嗯?”韩爌更糊涂了。 冯铨哭笑不得,“老大人,您真是当局者迷,想必您一定动用藩王的力量,妄图做掉陆天明,您这是往他嘴里送肉,藩王这条线绝对不能碰。” “你越说老夫越糊涂了,真没听懂他在布什么局。” “冯某一开始也没明白,但与西宁侯宋裕本聊了聊,才知道什么意思,流贼盯着晋西南的秋税,陆天明盯着山西全省的秋税,而京城给他送来一百五十万两,谁说他买不到物资?他根本未想过与士绅购买,你们有屁的底气。” 韩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原来他想强收秋税,银子换粮食?” 冯铨沉重点头,“现在知道他不守规矩有多可怕了吧?山西定额税赋255万石,因闹流贼和部分地区灾害,今年秋税核定80万石,其中30万石是军田税,省税50万石,平阳府就占35万石。 你能给他提供50万石粮吗?许鼎臣可以吗?山西可以吗?估计山西连30万石都没有,到时候他把150万两银子往省库一扔,官府连平账的机会都没有,连报火耗、报剿匪消耗的机会都没有。 钦差派骑军到各州府搬运秋税,尚方剑在手,从巡抚到知县,山西全部地方官得掉脑袋,否则…就得做他的狗。 这就是他的布局,他的布局就是时间,他的布局就是等,就是吸引眼球,让你们无法判断他的计划。 他与你们熬鹰、与流贼玩将计就计、现在又要强留王自用,这些全是障眼法,为的是保证晋西南缴税前没有流贼,他既要粮食,也要掌控山西全省官员、士绅、豪商的性命。 尚方剑一出,山西全部士绅得匍匐,你们连狡辩的理由都找不到,您一个致仕的首辅大员拿什么与他斗?你行吗?” 第236章 杀贼是个心理问题 陆天明不得不佩服京城的阴谋家。 他的计划只有他自己知道,李开夏、刘妞妞都没说过,但人家能从他的只言片语和行为逐步推演出来。 若非他们‘见识’不够,真的会被全部预想出来。 钦差到山西一个月,不做正事,也不与地方官府联系,好像一个小孩子,与晋西南士绅和流贼玩小游戏。 山西人以为他没找到突破口,京城人却认定他一开始就找到了突破口,绞尽脑汁硬套,使劲推演,终于发现一个大问题。 他们给银子给的太早了… 应该让陆天明先联系物资,再给银子。 那样行吗? 也不行,他可是随行带着三千骑军,没有银子可以抢,比一百五十万更多。 所以说一开始就注定了,赶紧说明利害、出手阻止,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 这就是张世菁来山西的另一个原因了,她是张维贤父子和冯铨的嘴替。 张维贤父子十分清楚,冯铨脑子可以用,人不能太靠近陆天明,他敢对陆天明说这些话,保证会变成206节分批回乡。 八月初五,曹文诏掌军两天,晋中各县城已经坚壁清野。 本来外面也没什么百姓,全部撵回县城和大镇,盆地中间顿时人迹罕见。 晋中地区相对富裕,山西人又喜欢垒院墙、筑大院,像徐沟这样大镇很多,没有县城的城墙,却有县城的面积。 老曹把一万边军遣回太原三千人,剩下七千人按五百人一队,全部扔到镇里守村,他们现阶段没用,打起来有大用。 山西士绅的团结这时候又显出来了,边军帮他们守家,他们就愿意给边军提供三五天粮草,省得曹文诏到处送粮。 晋中就是这样了,最坏的结果,流贼可以过境,但不能劫掠,无法快速攻陷城镇,马上就会被骑军截杀了。 八月初六,太阳升起,清徐县城的属官在城墙上震惊望着西南方向。 山上、山下、山腰到处是流贼。 乌压压一片,遮天蔽日,破破烂烂。 他们明明没有精良的军械,却个个眼神冒绿光,让人不觉胆寒。 流贼出山了。 他们缺粮了,匪性又回来了。 曹文诏在城墙上,手中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把西山的流贼来回扫了好几遍,也没发现罗汝才的位置。 传教士万历年进贡给皇家几支千里镜,万历皇帝稀罕几天后就扔内库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京城刚送来六支,是徐光启、李天经给陆天明的私人礼物,算是改进型。 老曹看一会放下望远镜,没有棱镜技术的镜片散光太严重,看一会有点头晕,挤眼都流泪了。 身边的布政使孙谷十分稀罕,从老曹手里拿过来扫了一会,同样两眼发晕。 “孙大人,此处距离大山太近,不宜藏兵,骑军大部在东边二百里,曹某先走一步,请您在这里安定人心。” 孙谷把望远镜递给他,“曹总兵,孙某没什么可担心,反正你拿这玩意也能大概看到西边情况,流贼既然出山,今晚一定会倾巢而动,明日形势大变,如何应对?” “孙大人英明,流贼今晚肯定会趁夜到祁县、太谷、平遥,晋中盆地这二百里,会让大量流贼扔下性命。” 孙谷叹气一声,“能招降还是招降吧,你看他们破破烂烂,男男女女,毕竟是一条条性命。” 曹文诏意味深长看他一眼,拱拱手离开清徐县城。 老曹身边只有十几名骑军,流贼在山顶有了望哨,他也不敢到处派斥候。 交城、文水转了一圈,他大概看明白了,流贼是向西南方向的祁县和平遥运动,那里更接近太岳山北麓,并没有到太谷的意思。 他们若想去太谷,清徐的流贼就不会少,如今只是在清徐南边,几乎可以排除他们向东的可能。 老曹倒没有小看他们,不论是谁的主意,流贼的目标很现实,先保安全,才能谈劫掠,最后才是响应王自用。 天色昏暗中回到太谷县城,这里藏着一千骑军,老曹吩咐几句,他们立刻在曹变蛟、曹鼎蛟兄弟俩带领下四散分开去查探情况。 城门楼内抱胸小憩,一直等到后半夜,一声汇报惊醒老曹。 “将军,流贼大约万余人在快速通过盆地,他们直奔平遥。” 曹文诏猛得睁眼,“只有万余人?” 汇报的曹鼎蛟点点头,“是啊,应该不到一万,九千人左右,跑的非常快,有不少女人。” 老曹冷哼一声,“他们在探路,明日中午才能到平遥,不用管他们,把南边的人撤回来,重点盯死清徐一线,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 曹鼎蛟离开后,老曹也睡不着了,门口抬头看看满天繁星,想起陆天明带给他的口信,不由叹气。 其实大明朝的地方官,大多是孙谷那样的人,十分清楚流贼是饿肚子的百姓,也十分清楚流贼抢劫杀人的恶劣。 官员个个充满纠结,频繁在杀贼和招降间徘徊。 流贼大多数的确是被居心叵测之辈裹挟,但他们食人、抢劫、奸淫、屠民,贼性已经被养起来了。 之前三边总督杨鹤剿抚并重,是很现实的策略,可惜他忽视了人性,流贼满手孽债,习惯了抢劫,就算投降也时刻担心砍头,脱离危险后立马又反了。 杨鹤为此丢官,接任的洪承畴杀的挺干脆,但老曹非常明白,洪承畴的办法治标不治本,没有解决生存问题,陕西能不能安静三年都是个问题。 也许得试试陆天明的办法,先杀人,然后收一部分,让他们揭露流贼的真面目,戳破流贼的谎言。 但怎么告诉呢?官府又如何让他们信任呢? 老曹想了一会没头绪,叹气一声,还是做好自己的事吧,杀完山西流贼才能镇守宣大,没得选。 第237章 开胃菜的大场面 太阳升起来了,斥候又退回太谷,曹文诏在城墙了望西边,盆地非常安静,流贼并没有大规模下山。 老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罗汝才、马守应,狡诈的家伙。 但你们这次想错了,晋中这时候到处是陷阱,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让你们溜之大吉。 “将军,巡抚带属官又到了徐沟城,请您到徐沟说话。” 老曹一脸无奈,拍拍腰间的尚方剑提气,嘱托城内的曹变蛟如何应对后,带着亲卫去往徐沟。 上午巳时,老曹来到徐沟,这里稍微靠北一点,但这里视线更好,四处全部能看到,隐隐看到西山有几面大旗。 曹文诏登上城门楼,没有与许鼎臣直接打招呼,而是焦急拿望远镜了望那几面大旗,看得他一脸疑惑。 “金蝉脱壳!流贼头领在躲避骑军的冲击。” 身后传来沉稳的声音,曹文诏扭头,许鼎臣、韩爌、与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其余人还在十步外,说话的正是中年人。 能与韩爌站一起,那就是部堂以上,曹文诏疑惑看一眼,不认识,对许鼎臣拱拱手道, “许大人,流贼一晚上无法跨越盆地,他们收到前锋的信号定会下山,可能黄昏免不了大战,诸位大人还是不要出城了,今晚晋中盆地到处是烽火。” “前锋?什么前锋?” “流贼昨晚近万人奔向平遥,午时应该差不多能到,末将不想惊扰他们,并没有让斥候尾随。” “哈哈哈~”韩爌大乐,“流贼玩起了兵法,他们想全须全尾通过二百里盆地,必须有一支万人精锐步卒,他们有吗?” 曹文诏摇摇头,“有也挡不住骑军,他们还是以前的老办法,用人命来阻挡。” 三人黯然,最划算的抵抗办法的确是送人头。 冯铨突然一指西南方向,“他们行动很快。” 曹文诏扭头,只见一道黑烟冲天而起,这里太远了,看不到是什么情况,许鼎臣又焦急道,“马上派斥候去看看,决不能能让流贼进入县城。” 不等曹文诏回答,冯铨就说道,“许大人难免关心则乱,这道狼烟既是在试探骑军的反应,也是在告诉西山的首领,他们到平遥地界了。” 韩爌接着点点头,“没错,信号应该在山顶发出,不会从山脚传来,流贼果然有点兵才。” 许鼎臣被两位致仕阁臣连续教育,清流大员的劣势明显,他也不乱开口了。 接下来曹文诏一直在城墙上了望,纯粹的熬时间,三人回城门楼等着。 午时的太阳有点毒辣,曹文诏满头大汗,眼睛也瞅晕了。 下城墙到门洞中连喝两碗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吩咐去通知东面隐蔽的骑军向徐沟靠近。 “文诏,信号来了!” 许鼎臣在城墙上一声大叫,曹文诏再次返回城墙,只见太岳山北麓三道狼烟冲天而起,流贼还真的快。 抬头看看太阳,午时三刻,原来是卡点的信号。 三人看他对狼烟无动于衷,许鼎臣不由催促,“骑军应该向太谷前进,与前锋汇合,就算流贼无法攻县城,也不能让他们劫掠大镇。” “许大人放心,他们没时间!” 曹文诏随口答一句,拿望远镜扫了一遍西山,文水方向太远看不到,交城附近的流贼开始一窝蜂下山,嘈杂声充满整个盆地。 不到一刻钟,就冲到交城县城附近,远远望去,盆地中的黄土都看不到,黑压压的如同一片乌云。 再过一会,乌云如同伸出两条爪子,分两路向南边快速伸过去。 曹文诏淡淡一笑,语气却有点沉重,“许大人,以前末将杀敌,无外乎杀杀杀,如今却需要网鱼,晋中今晚难免血流漂杵,您得安抚百姓。” 许鼎臣点点头,“文诏的勇猛本官当然知晓,尽力而为即可,三千人不可能兜住十万人,不必强求。” 啪啪啪~ 冯铨突然鼓掌,“曹总兵用兵如神,原来将军早已布置天罗地网,边军之前分散住在大镇中,毫无进攻能力,让流贼和我们都忽视了危险。只要骑军冲散流贼,大镇中的边军冲出来,那就是十四道绞索,三十里一道,至少一半人别想跑。” 曹文诏再次诧异看一眼这位,疑惑他有这眼力怎么会丢官,许鼎臣不想介绍,韩爌却无所谓, “这是冯铨,冯伯衡,阉党智囊,黑头相公,玩心眼的行家里手。” 冯铨对这介绍哭笑不得,曹文诏恍然大悟,拱拱手叫了声冯先生,也没了下文。 四人安静半个时辰,两千骑军已来到徐沟城东边等候。 南边山顶的狼烟越来越粗,流贼乌压压的,开始整体向西南方向移动,曹文诏依旧无动于衷,不时扫一眼西山。 “好一个陆天明,胆子太大了!” 冯铨突然一声鬼叫,把三人吓了一跳,刚想搭话,天地间突然传来巨大的号角声。 嘟嘟嘟~ 号角从南北相隔六十里的山顶同时响起。 盆地聚音效果非常好,方圆百里内听的清清楚楚,震荡人心。 西山第二道山梁附近,突然间到处是狼烟,曹文诏数了数,激动大吼, “钦差令,狼烟九道,即刻围杀。诸位大人,陆大人抄了他们后路,看似五千人围杀十万人,实则两万人,一对五绰绰有余。” 话音刚落,交城附近大山已出现旗帜,这是真正的官军大旗,除了日月旗,还有一片非常显眼的黄龙旗。 钦差仪仗第一次出现在山西,没想到是流贼屁股后面。 “末将告辞!”曹文诏大步离开城墙,火速出城,上马拿过枪矛,向南一挥,两千人轰隆一声跟着突袭。 太狂了,狂的有理。 城墙上的三人佩服不已,流贼突然就掉进陷阱了。 冯铨此刻眼观六路,再次向西一指,“宋裕本也来了,的确是两万人,加上陆天明山里带出来的人。” 韩爌扭头看向清徐方向,大约五百骑在火速向交城靠近,缓缓说道,“陆天明为了围杀罗汝才和马守应,竟然把定襄扔给了王自用。” “不可能,那里现在由内长城班军驻守,定襄若被攻陷,内长城那三千人没得狡辩,全部得行军法。” 许鼎臣没他们想得那么远,看着盆地中的到处狼烟和烟尘,心潮澎湃,“陆大人果然天纵奇才,不动则已,动若雷霆。” 第238章 阴险的首领,可悲的百姓 陆天明在山里招降很顺利,如同串门走亲戚。 他也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二十万流贼中,真正的匪只有不到三万人,其余人全是流贼找来的肉盾。 而且有‘潜力’的一直是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这三人很小心,根本没有破绽,其余首领被利用了都稀里糊涂。 放跑这十万百姓,意味着将来百万千万的人被裹挟。 得留下他们,以便接下来应对真正的匪。 陆天明此刻带着五千人,把人分成了五股,每隔十里一股,除了孔有德,其余人暂时没有行动能力。 下山就暴露虚实了,留在山上还能虚张声势,保持对流贼的震慑。 俯瞰战场,用令旗指挥各部围剿,才是他该有的位置。 流贼发动的太早,说明前锋太快,陆天明隐隐感觉有一丝不妥,但也来不及补救。 骑军有将近四个时辰时间作战,这四个时辰就是很多人最后的流贼生涯。 孔有德带一千骑军,从距离他五十里的文水山中冲出来,城墙上军民爆发出巨大的欢呼,骑军却没有到县城,而是掉头向南。 太谷的曹变蛟也是同样的行军路线,带着一千人火速向南,遇到小股流贼直接撵过去,丝毫不浪费时间。 他的任务是以最快的速度与孔有德汇合,关门打狗。 曹文诏带着两千人靠近太谷,立刻分成两股,一股继续向南补充关门实力,一股掉头向西。 宋裕本距离有点远,等他带五百人靠近交城,山上冲下来五百人与他汇合。 申时,五千骑军从四面围住十万人。 山顶红色令旗旋转,五千骑军再次分开,五百人一队,前后距离三十里,如同削皮一样,围着流贼转起来。 陆天明身后站着几名交山军头领,看着盆地里的场景脸色惨白,三千被招降的本地义军反而兴奋不已,在山顶大叫助威。 以前一直以为老曹的武器是长刀,蒲州才知道他带的关宁军一半人用枪矛,这玩意力气小了可使唤不动。 山顶把大小曹的勇猛看的清清楚楚,百多人形成一个锥形阵,闪亮的矛尖专挑脖子,一溜血花迸射。 前面的人推进十里,立刻换后面的人开道,交替休息,越战越勇。 若说大小曹的勇猛还带着一丝战场的美感,宋裕本和祖家骑兵勇猛就太血腥了,真正的人头滚滚。 所过之处,大地都变了颜色。 陆天明看了半个时辰,对越来越小的包围圈和小股逃向太岳山的流贼没有多少可惜,下令再次吹号。 嘟~ 这次换做悠长的号角。 各城镇迫不及待的边军和执役一窝蜂涌出城。 打顺风战抢功劳,这是边军的特长,人数一下膨胀了两倍,何止两万,盆地两侧山脚七个县城的执役加起来就有两万人。 巡检司平日里对百姓凶横的弓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骑军开始慢了下来,哪里有抵抗,他们才会冲哪里,但也不会往中间冲,确保包围圈严密为第一要务。 罗汝才、马守应,耍再多的花样,没有实力支撑,依旧狗屁不是。 夕阳落山,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扭头对于时煌道,“于兄,有什么感触?” 于时煌怔怔看着如同古书中围阵的大军,脱口而出道,“诸葛武侯的八阵图再现,天明可为帅。” 嗯? 你这夸的太无厘头了。 再看看盆地中间,果然如同一个八卦,流贼被死死围在中间,骑兵和边军如同长短不一的阴阳线,越缠越紧。 陆天明没有一丝兴奋,杀乱民而已,这些骑兵若杀女真还大开大合冲阵,定然栽大跟头。 天色渐渐昏暗,老曹很聪明,把流贼圈在汾河两边,骑军可以毫无阻碍奔马河床,流贼却不可能涉水来回乱跑,渐渐分成两拨,大批人在下跪祈求饶命。 陆天明看他开始让骑军进入包围圈,一片一片分割流贼,挥挥手带人下山。 黄龙旗一到山脚,文水和交城的欢呼声响起,进而整片盆地全是欢呼声,流贼被压缩在方圆十里的地区,彻底没跑了。 骑马来到河边,缴获的长刀一堆一堆,木棍更多。 边军点燃篝火,包围圈内情形很清晰。 今晚都不能睡,更不能吃,避免刺激流贼炸营。 大概看了一个时辰,曹文诏才把人分成六坨。 边军距离流贼二百步设立防线,骑军南北千人一队,设二道包围圈,执役在火速掩埋尸体。 河边一处小丘陵后落脚,先等来的不是曹文诏,而是宋裕本。 陆天明皱眉看着一身血的宋裕本,对他擅离职守很不高兴。 宋裕本不顾他的脸色,拱手快速说道,“马守应和罗汝才都没抓住,他们各自有三千精锐,听说昨晚到平遥的那群人跑的太快,显然就是那些精锐,他们故意带了两千妇人混过斥候,曹文诏被耍了。” 就说太容易了,事情果然没那么顺利。 但陆天明不置可否,“本官知道了,宋游击无需担心定襄,王自用来不及跑,他必须把性命留在东面的山区。” 宋裕本靠近低声道,“表哥隐蔽身份到太原了,你收敛一点,我们满打满算留下六万人左右,是个功劳,但也不是什么大功,不要恃功而骄。” “滚!” 宋裕本走后,陆天明捏捏眉心,招降了李述孔才知道,王刚把高迎祥送到交山的七成金银拿到太原,被一个商号带去了潞安府,有晋王做中人,他们在与潞安府的沈王购买粮食。 李述孔也不知道粮食存到哪里,只知道潞安府的太岳山中,还有一支高迎祥两年前留下的义匪。 这就是陆天明抓住机会动手的原因,高迎祥的智慧,显然比王自用、罗汝才、马守应高一阶。 想想也是,人的成功哪有侥幸,起事四年了,把王二、王嘉胤、王自用推到前面,他躲在后面谋划未来、捞好处、积蓄实力。 能走到下一阶段,靠运气肯定不行。 曹文诏在亥时末才带着几个流贼首领来到身边,“大人,末将惭愧,马守应七天前就发觉西侧吕梁山是绝地,与罗汝才联合,瞒天过海穿越晋中盆地,王刚在他们之前就带着六百人绕介休跑了。三十六个首领,咱们抓了十三个。” 陆天明起身拍拍老曹肩膀,酝酿一下情绪,突然露出一个笑脸,朝十三个首领招招手,“来来来,本官不是阎王,咱们好好聊聊。” 第239章 兵,是什么(上) 俘虏里面没有一个‘名人’。 马守应的回革五营贺锦被斩杀,其余四人全跑了。 罗汝才向来单独作战,与这时候王自用一样,可以‘独当一面’,出了名的狡诈多谋,他手下全是骁将,东山虎、摧山虎等十分听话,自然跟在身边。 俘虏是过天星惠登相、闯塌天刘国能、射塌天李万庆、一字王拓先龄、闯天王高应登、四天王李养纯、满天星张大受、扫地王张一川、改世王许可变、兴世王王国宁、混世王武自才… 有名号,但没有响亮的名号,他们就像点亮别人的一根柴。 俘虏对陆天明的热情有心理准备,又不是第一次投降,不管是总兵、巡抚、总督、钦差,都得用他们稳定人心带流贼回家,只要不炸刺,脑袋安稳的很。 “拜见天官,草民愿降,乞天官原谅。” 陆天明推开曹文诏,依旧满面春风,“起来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朝廷杀贼只诛首恶,本官知你们身不由己,回乡以后还是良善之人。” 他们的回答乱七八糟,整体意思只有一个,“叩谢天官,兄弟们饥饿很久,还请天官赏赐,以后定为良民,誓不离乡。” 陆天明笑着问曹文诏,“曹总兵,咱们有粮吗?” 曹文诏当然知道该如何回答,“回大人,没有啊,连您都饿肚子。” 陆天明叹息一声,“诸位听到了吧,明日咱们才有粮,放心吧,钦差不会杀俘。” 众人跪着互相看看,只剩磕头,也不敢起身,陆天明干脆落座,继续说道,“其实回乡顶多有一斛米,宣大缺兵,本官正在招兵。 对付东虏我们需要见过血的凶狠士兵,诸位回去把勇猛的兄弟集结起来,连带家眷算作军户好了。 尤其是那些吃过人、杀过人的兄弟,越凶狠越好,本官就需要凶狠的人,咱们去草原凶狠立功。” 不怕当官的提要求,就怕当官的没要求,但这么奇怪的要求,他们有一丝不安。 “天官大人,没有粮食,恐怕无人敢动,您恕罪。” “这是应该的,明日会分发食物,回乡每人一斛,做军户每人一斗,诸位兄弟以后都是曹总兵麾下,好好挑选兄弟。” 你这么说就放心了,众人齐齐磕头,“愿追随天官大人,追随总兵大人。” 陆天明摆摆手,“去挑选人吧,咱们明天到太原再谈,别让兄弟们乱跑,本官的刀子可不会留情。” 许诺了未来,俘虏又是一顿磕头,陆天明给曹文诏使了个眼色,他把俘虏送出百步后,立刻让人分开送回营,又返了回来。 “大人,女人很多,有一万多人。” 陆天明好似突然有点难受,摸着脖子仰头歪一歪,“是头领的家眷,还是被裹挟的百姓?” “大多被欺辱过,二十到三十岁身体强壮的女人,年龄大的都死在路上了,年龄小的都被带走了。” “哦,那就好办了。曹总兵,你说,兵是什么?” 突然来这么一句,老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茬,“大人请吩咐。” 陆天明勾勾手指,曹文诏惊疑不定看他一眼,附耳靠过来。 三言两语,老曹两眼大瞪,看着陆天明不知该给个什么反应。 河对岸一阵马嘶声,许鼎臣带着属官来了。 陆天明再次推开老曹,“把你身上的血洗洗,以后离我远点,我是钦差,你是个将军,我们道不同,王自用才是你的功劳,这里别跟我抢。” 曹文诏更为难了,听到马蹄涉水声,突然下跪给磕了个头,双手举起尚方剑放到身边,扭头消失在黑暗中。 许鼎臣脸上的笑容无法掩饰,远远的就拱手,“恭喜陆大人,贺喜陆大人,徐某钦佩不已,山西流贼一战少一半,只有陆大人才能做到。” 陆天明冷冷看着他,许鼎臣笑意慢慢消失,“陆大人,有何不妥?” “很不妥,巡抚是不是应该提供粮食,十万人的粮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布政使孙谷这时候代为回答,“回大人,还是等几日好,他们需要饿一饿,我们每日稀汤吊着命,等到朝廷的旨意才知道如何安排。” “孙大人好一句废话,是不是剿匪的兄弟们也没粮呀?” “不,绝对不会,下官随时可运来三千石。” 陆天明不置可否,看一眼韩爌,再看一眼面色平静的冯铨,抱胸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了。 一堆兴奋而来的属官左右瞧瞧,如此大的胜利,怎么你这个表情。 陆天明很想告诉他们,这战果顶多算前戏,奈何没人能听懂,这些事也没人帮自己,懒得说。 随身校尉过来把火堆烧旺,放到身边一壶水,两块饼,许鼎臣看看陆天明,对众人摆摆手道,“陆大人累了,各自找个地方休息吧,咱们明日还得写奏报。” 属官躬身离开,许鼎臣、韩爌、冯铨留了下来,老头到身边拿了个饼,一掰两半,递给冯铨一份,剩下的再掰开,递给许鼎臣,他吃手里的。 身边顿时只剩下柴火声和咀嚼声,过一会韩爌吃完,又拿水壶喝了一口,照例递给冯铨,这才轻咳一声开口。 “天明,抛开蒲商身份、首辅身份、士绅身份,老夫以一个长者的身份与你说句话,流贼不可为兵,你也不能训练他们。” 陆天明没有睁眼,反而往下躺了躺,“冯先生,韩大人上了年纪,他抛开这抛开那都是废话,你是局外人,陆某听说你很聪明,既然到山西,咱们就是朋友,以你谋士的身份来看,兵,是什么?” 冯铨瞧一眼尴尬的韩爌,歪头想想,沉声说道,“孙子兵法曰: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冯某一直奉为至理。” “有道理,那冯先生认为面前的流贼,是兵事吗?” “这…当然不算。” 陆天明终于睁眼,“怎么个不算?” “数量多的一群乱民,衙役无法缉拿,不得不出动大军而已。” 啪啪啪~ 陆天明鼓掌,“冯先生果然看的清楚,这里的确没有功劳,只有孽债。” 第240章 兵,是什么(中) 冯铨再看一眼韩爌和许鼎臣,干笑两声,“天明是监督钦差,皇命在身,应该回省府坐镇指挥。” “你扯远了,陆某是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整治乱民。” 冯铨眼皮一跳,对许鼎臣揶揄说道,“那许大人为首的地方官要开心了,钦差竟然还看押俘虏。” 陆天明冷哼一声,“身为谋士,竟然有鬼打墙的逻辑,刚说了这里没有兵事,哪来的俘虏,只有被缉拿的罪民。” 六只眼齐齐懵逼,韩爌深深皱眉,“你不会调集锦衣卫来审讯他们吧?” 陆天明幽幽叹气一声,“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放任他们去杀更多的人,可能是十万、百万人惨死,那些将来死在他们手中的百姓就该死吗? 明知他们会反叛,眼睁睁看着他们去祸害吗? 李腾芳老大人说施政的关键在于承受结果,现在明白点意思了。 大明朝的地方官不是不想杀流贼,是不想承担杀流贼的后果,这才一直招降,一直被戏耍,许大人,你想接手六万流贼吗?” 许鼎臣一时被堵住喉咙,没有回答,他敢说接收,陆天明保准拍屁股去往其他地方,不出一个月,自己就会如同杨鹤一样,成为大明官场的笑话。 陆天明没等到他回答,冷哼一声,“不接手就看着,咱们换一种剿匪方式,朝廷也该震慑一下流贼了,否则他们越来越多,要让百姓害怕做流贼,就算被流贼裹挟,也要让他们不敢作恶。 其实战事杀人不算罪,谋反也有谋反的底线,世间英雄何处不杀人,但枭雄也不是畜生。食人入伙、奸淫民女,老子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人。” 陆天明说完拍拍身边的尚方剑,“晋陕现在老子说了算,我倒要看看,谁为畜生喊冤。” 三人无法接茬,韩爌重重叹气一声,“儿戏啊,你怎么还在山西审起了罪案。” 陆天明懒得搭理他,再次抱胸闭目,冯铨这时问道,“以天明看,兵是什么?” “兵,斧戈之械,持械为卒,群卒为伍,集伍为权。兵者三事,既士卒、行伍、权柄,此乃兵权之道,王朝之基。” 冯铨眼神发亮,看韩爌和许鼎臣也有震撼之意,拱拱手道,“冯某受教。” 陆天明抱胸没有回应,不一会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这心态让三人更加佩服不已,毕竟是十万人的大胜,史册绝对少不了这一笔,竟然毫无波澜。 冯铨其实也知道,这里仅仅是个开始,接下来太原的事,对陆天明才是真正的考验。 天色渐渐泛青,三人顶不住,也迷糊了一会。 冯铨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柴,尿急来到河边,眼前的场景让他发呆。 包围圈的人被连夜梳理,西边只有一少半,而且女人巨多,东面的流贼群里,五百校尉拿着炭笔和纸张,在人群里登记什么。 他们身边全部是人,看起来热情踊跃,还在按手印画押。 冯铨不由得发抖,开堂? 那些笨蛋连反应都来不及,自己就交代了。 一个特别优势,校尉全识字,陆天明总是从意外的地方破局。 官府需要一个月甄别的事情,校尉顶多两个时辰就能登记完,且官府还不一定能甄别清楚。 冯铨在这里发呆太久了,太阳升起,他没发觉身后韩爌和许鼎臣也来了,还有一群属官。 众人的心情一致,如同冯铨一样发抖,十分恐惧陆天明真的做事,但又不敢、不愿去阻止。 士兵们距离包围圈很远,流贼心情很放松,西侧不停有人涉水跑到东边,剩下的人胆怯显露无疑,一副认命的样子。 他们其实也有人想蒙混‘过关’,奈何对面登记的锦衣老爷有要求,必须三个人一起证实‘凶横’,否则就不算,你们想抱团撒谎也随意。 这个要求让‘精锐’的流贼更加相信天官,兴奋叙述自己的光辉事迹。 卯时、辰时…到巳时,热闹已渐渐平静,校尉每人都是一沓纸,在做最后的收尾总结。 西边的流贼群突然迎来一群空手的士兵,不一会,成群结队的女人被带着离开,看方向是前往文水县城。 韩爌很纳闷,为何此时的流贼这么听话呢,完全没有印象中狠毒的样子。 身边突然想起陆天明淡淡的声音,“他们被吓破胆了,昨日的恐惧让他们十分诚实。这方法也就今天管用,明天再去问,保准有些人生出奇怪的心思,百姓非常从众,有好有坏,现在就是对我们最有利的时候。” 韩爌回头看一眼,陆天明拽了他一下,负手向西边流贼走去。 身后的红袍也陆续跟上,来到包围圈附近,流贼看他们出现陷入安静。 董成虎和秦大成带着五十个校尉渡河,把登记好的名单放到众人脚下,躬身汇报,“大人,登记完了,按您的要求,打勾的食过人、画圈的杀过人、打叉的奸淫,他们对自己的经历充满炫耀。” 陆天明扭头看着许鼎臣和众属官,“诸位大人都读过律法,有些人还专管刑狱,按大明律,应该怎么做?” 许鼎臣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紧张低吼,“天明,你大好前途,怎么可以杀俘。” “杀俘?谁说的?诸位大人在这里等着吧,我不杀俘。” 许鼎臣一下卡住了,陆天明朝董成虎和秦大成一挥手,“带他们到太原附近,有人作乱直接斩杀。” 两人立刻躬身退回东岸,对着流贼大喊,“排队…跟上…我们到省城领粮食…” 只有五百校尉骑马,没有士兵押送,让流贼很放心,那几个头领还隔河对着陆天明磕头。 陆大钦差保持和煦的微笑,连连挥手,示意他们跟随校尉而去。 东岸到省府会经过徐沟,河边有一条十丈宽、长约五里的旧河道,是个风景优美的好地方。 眼看流贼消失在十里外,属官们有点腿软,好几个人坐在地下发抖,的确没有杀俘,他们又没看到。 许鼎臣哆哆嗦嗦问道,“陆大人,曹文诏的骑军呢?” “哦,对了,曹总兵听闻王自用劫掠定襄,心急如焚,到寿阳堵王自用南返。王自用是流贼盟主,这家伙必须死,曹总兵现在归许大人节制了。” 许鼎臣抹抹额头汗水,眼神复杂看一眼陆天明,锦衣钦差,佩服佩服。 陆天明咧嘴一笑,向西边等候的交山义匪头领招招手,等他们来到身边,陆天明的神色与之前完全不同,真正的阳光。 “给诸位大人介绍一下,非黄册之民,也是良善之人、侠义之辈,今日开始,正式成为军户,隶属本官麾下,乃南镇抚外驻校尉,周遇吉为指挥使,李述孔、任亮等全部为千户。” 众人瞠目结舌看着他,你能不能再离谱一点?南镇抚在山西驻守两万人? 陆天明不等他们回答,又拍拍手道,“好了,流贼不可能为兵,这的确没错。做兵的前提必须是民,诸位大人不懂如何让流贼变为民,陆某给你们示范一下,咱们一天时间,就能让剩下的两万人变为民。” 第241章 兵,是什么(下) 两万人很多,但站起来也没多少。 陆天明登上一个临时搭起来的高台,看着乌压压一片衣衫褴褛的人,流贼里的穷光蛋,冬天肯定冻死。 他们身体很好,胆子不好。 或者说,他们弱点都一样…有道德。 李述孔递给陆天明一个卷筒状的喇叭,交山义匪听懂官话的六百人一字排开,准备给陆天明做翻译。 “乡亲们,本官乃剿匪钦差陆天明。” “我陆天明一年前与你们很多人一样,就是个军户,普普通通的军户。” “我到现在还没有大婚,一年娶不起媳妇啊,从早到晚轮值,为一点吃食挣扎,发的禄米还有砂子,外表穿袍,里面的内衬都成条了,被褥都是祖传下来的,硬邦邦如同一块石板,冬天垫着干草,这那是人,我们就是没人要的猫猫狗狗。” “我也曾抱怨天地不公,抱怨皇帝不长眼,我也曾痛恨那些官老爷,痛恨地主为富不仁,可没用啊,人家的田产和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人家世代攒下来的,我们的祖上没有攒下来,难道怨恨自己的祖宗吗?” 山西官员听着这怪异的劝降声,全是事实,但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呢。 韩爌和冯铨看着突然安静倾听的流贼,眼神大亮,太聪明了,百姓从来不把官员当自己人,你说再多都是废话,他们反而戒备。 陆天明短短几句话,就变成了他们自己人。 认真听话,这就是一切的基础。 “那我为什么就当钦差了呢?很简单,不是因为勤劳,而是因为我没犯法,因为我努力学习手艺,保留了上升的机会,当机遇降临的时候,我抓住了。” “我敢保证,大家与我一样,你们也在说服自己一天一天熬日子,伺候着卫所千户、守着家人、幻想着老婆孩子,遭遇大灾,日子活不下去,得想办法…可怎么突然就成反贼了? 你们不过是跟人拿点粮食,有什么罪?你们不过是想活下去,有什么罪? 你们没罪,你们大明百姓,有罪的是那些头领,他们栽赃你们是反贼,吓得你们不得不跟着,他们又把你们抛弃,用你们的性命来当盾牌。” “天理何在?公德何在?良心何在?” “天理当然在,从今天开始,你们所有人无罪,重新登记造册,好好做一个百姓,给子孙后代留住向上的机会。” “我不需要你们感激,是你们乡亲,你们的亲人需要你们告诉他们真相。” “王二、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罗汝才、马守应…他们哪个是百姓?他们一直是打家劫舍、欺压良善的强人,乡亲们呐,你们被骗了,他们裹挟你们杀官,裹挟你们造反,你们上当了,但他们还逼迫你们食人、奸淫,你们是人,是英雄,宁饿死也没有上当,那你们就是大明的英雄。” “英雄就要有英雄的待遇,到处都招兵,也招民,我给大家三条路。” “第一条,带走城里一位可怜的女人,你们就是一家人,去大山里开荒,开都少都是你的,我给你们办地契,但你们要把每年三成粮食交给保护你们的边军。” “第二条,追上那些还在山西境内的流贼,去告诉他们真相,只要你劝一个人回头,本官就奖励你三两银子。” “第三条,去当兵,不当边军,当营兵,当吃粮饷的营兵,头领是曾经的侯爷,是交山的义军,他们与你们一起去。” “大家别着急,我知道你们什么关心什么,从现在开始,你们重新登记造册,是我锦衣卫南镇抚军户,想开田会给你逐月提供粮食,想剿匪会编入剿匪总兵麾下,想当营兵得先训练。” “总之,我陆天明到晋陕,只做一件事,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 原野里所有人在认真倾听,这钦差真好,突然从流贼变为无罪,现在又变为英雄了,管他几条路,反正以后咱是钦差的人,钦差养活咱了。 “草民叩谢天官,感谢青天大老爷…” “额愿跟天官大人…” 嘈杂过后变为兴奋,陆天明朝李述孔招招手,该你了。 李述孔爬上高台,想起陆天明交代过的‘诉苦活动、统一思想’,他都演练过好几次了,拿起大喇叭高吼一声, “乡亲们,安静…” “鄙人李述孔,之前在延绥,与高迎祥一起走商,他把我变成了恶毒的反贼,李某不过是拿点粮食赈灾乡亲,突然就被他暗算了…” “这人太恶毒了,贩马的时候就经常杀人抢劫,眼看陕西大难,四年前杀官,裹挟安塞百姓,说朝廷会诛杀所有人九族,吓得大家都跟他跑,这一跑,就成了反贼。 他们进攻延川、延长、肤施、宜川、洛川,明明抢到了粮食,却让百姓食人,逼着更多人造反。 他们路过村寨,整村整村杀人,漂亮的婆娘抢到帐篷中,个个是淫贼。 他们还把抢到的金银珠宝送到山西,偷偷买粮,图谋造反占地盘…” “我李述孔与大家一样,都是被骗了,天官大人原谅,我说大伙一样都被骗了,天官说既然被骗,那就说清楚。” “大家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那咱们以后就是一个桶里搅马勺的兄弟,若你心甘情愿造反,算李某瞎了眼…” “咱们就在这块地,用三天时间,好好认认兄弟,让天官大人知道咱们也是人…” “天官大人剃发明志,李某觉得咱们也应该剃发明志,咱们在流贼里保留做人的底线,那咱们就是最坚定的人,咱们剃发,誓死跟随天官…” 冯铨听着高台上的声音,再看看义愤填膺的流贼,这些家伙突然又变成生死同道中人了。 扭头看一眼韩爌,这位首辅想的更多,此时大汗淋漓。 谁说贼不能为兵? 这些人在这里所谓的‘诉苦’,只要嚷嚷三天,就是团结一致的生死兄弟,是陆天明如臂驱使的滚滚洪流,只要不让他们饿死,至少可以挑出五千兵,稍微训练一下,就是精兵。 说再多的屁话都没用,陆天明给女人、给家庭、给粮食、给身份、给安全… 一句话,陆天明给了他们未来,知道为何而战,这才是…兵! ……………… 注: 流贼的行为不能写的太详细,否则太血腥了,上次就一直被卡。 他们没有在正史中留下成套的记录,史学家研究农民军,依据大多是明代奏本、以及各地府志、县志汇总。 以人为粮、奸淫取乐、驱妇为盾、屠戮乡野,是各省地方志频繁出现的词汇。 南明史恶心,考验道德底线,流贼的发家史,考验人性底线。 之所以历史把他们定义为‘农民军’,是由主体阶段的主体成分而定,并非他们的首领原因。 流贼分三个阶段的发展。 第一阶段,崇祯元年到崇祯六年,就是抢抢抢、杀杀杀。 第二阶段,崇祯七年到崇祯十四年,这个阶段流贼开始注意经营‘声望’,为农民争取利益,提出了很多蛊惑人心的口号,反正他们也不治理地方,空头支票非常大方。 第三阶段,崇祯十五年到十七年,这个阶段建立政权,已经不是农民军了,官员全是明朝旧官,地方全是明朝旧士绅,旧官僚集团完全窃取了高层权力。 迅速推翻他们自己的口号,粗暴征税,那些跟随他们生生死死的农民根本没有‘坐天下’的资格,屠龙者终变恶龙,所以后来满清归顺百姓也够快,实在是百姓对明朝和义军齐齐失望透顶。 可以这么说,农民起义三千年,论起事阶段的‘义军’残暴程度,明末流贼论第二,没有人能排到第一。 原因只有一个,这些首领没有一个是农民,他们本来就是强匪。 那个年代农民没出过门,没见识不识字,不可能成事。 他们也不是像老朱那样,一步一步成长、筛选出来的英雄。 他们一开始就是强盗团伙起家,自始至终就是头领,且一开始就在互相争夺首领的位置。 您品,您细品…… 第242章 让人恐惧的钦差 陆天明和李述孔讲了一上午,中午城里送来些稀粥。 陆天明嫌啰嗦,流贼多的是锅锅灶灶,把军粮直接发给他们一点,就在河边煮粥,一人不过一碗。 午后的太阳火辣辣,在流贼的吆喝下,一位稍显胆怯的汉子上高台,站在陆天明身边。 陆天明侧耳倾听了一句,对下面等待吃饭人大骂一声,“他妈的,这混蛋竟然与我爹一样的名字,他姓孔,叫孔大有。” “哈哈哈~”流贼安静片刻,突然大笑。 这一笑轻松自然,都敢笑天官了。 “乡亲们安静,咱们听听孔大有讲讲他的故事,来来来…大声点,下面的兄弟给你传话,别害怕。” “兄…兄弟们,额是延绥镇靖边堡军户…” “家里原本有五个兄妹,全都饿死了,只有额活下来,额本来在三十里外、安定县的婆娘家里,他们突然就来了…” “太惨了,他们抢富户,却对额们动手,婆娘一家也死了,额躲在柴里,被他们找到,拳打脚踢,还喂肉,额全吐了,但不跟他们就活不了。” “额是边军,他们说可以跟着,就稀里糊涂跟着。” “一群畜生啊,陕北、庆阳、平凉…全被他们搞成了无人地。” “天官说额是英雄,额觉得也是,额四年从不怕他们,就算饿死也不吃肉,到现在也不吃,宁肯吃草,额也不碰女人,都是可怜人…” 孔大有说的泪流满面,撕心裂肺,进入了他的状态。 陆天明接过大喇叭,“乡亲们,本官认为孔兄弟就是英雄,你们说是不是?” “是!”野地里一声震天怒吼。 “好,孔兄弟从今天起是百户,找自己的兄弟,跟着本官…” 距离陆天明五十步的丘陵后,属官都没有走,一来这里深受震撼,二来谁也不傻,现在最好不要去北面。 留下来的所见所闻让他们叹为观止,一群人坐在丘陵边,与远处的骑军和边军一起看大戏,长见识。 冯铨站在丘陵顶,看着高台上与流贼欢乐互动的陆天明,孔大有下来,又上去两个流贼诉苦… 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这家伙以后若造反,不出三年就能一统天下。 “无中生有,翻云覆雨,掌控人心,伯衡有没有感觉到恐惧?” 冯铨扭头看一眼韩爌,点点头道,“剿匪应该是他突然的决定,也就是说,并不影响他大计,老大人猜到他接下来如何做吗?” “你不是说会购买秋税吗?” 冯铨哭笑不得,“购买秋税是一锤子买卖啊,不可能一直购买吧,以后如何经营山西,我们还是没想到。” 韩爌眨眨眼,“一锤子就搞定了,伯衡改变了想法,看来又得到别的消息?” “没有,但来了个人,他岳父来了。” 韩爌迟疑片刻,才听懂岳父是谁,深深吸一口气,原来京城比自己还害怕陆天明瞎搞。 购买秋税的计划被戳破,陆天明毫不着急,显然有备用计划,他到底要做什么? 许鼎臣从石板上拿起奏本,来到丘陵顶,神色还算恭敬,“两位大人,许某请教一下,奏报这样写可以吗?” 韩爌指指冯铨,示意让他看看。 冯铨也没客气,大概翻了翻递了回去,“许大人,把流贼头领全部写清楚,陆大人既然把功劳给宋裕本、周遇吉、李述孔等人,那您就给他们。 不要提曹总兵,不要提人数,不要提杀敌数,不要提俘虏人数,就说山西一半流贼进入陷阱,被钦差联合七县执役剿灭,钦差还在甄别,等东面曹总兵绞杀王自用后,再报这些数量。” 许鼎臣领悟了‘大道’,连连点头,“没错,确实不能提,陆大人都不在乎功劳,许某不能太虚夸。” “不,你要夸,大夸特夸,但不要夸某个人,尤其是要夸山西百姓意志坚定,山西地方官众志成城,就是不能写数量。” “明白,明白了,许某马上重新,感谢冯先生。” 有人出主意就是好,许鼎臣屁颠屁颠去重写,山西地方官白捡一个功劳。 冯铨抽抽鼻子,突然闻道一股淡淡的焦臭味。 顿时双腿一抖,慢慢回头,大约五十里外,河边升起一道冲天黑烟。 韩爌也闻道了,属官当然也闻道了。 所有人都闻道了,但两万人正在诉苦,哪管什么焦臭。 丘陵后的众人互相看一眼,谁也没有吭一个字。 焦臭味不浓不淡,持续到申时,突然消失了,盆地里传来轰隆的马蹄声,一道烟尘向东离去。 黄昏之际,钦差随行的骑军从北面返回来,远远的看到他们分散到南边,锦衣卫也陆续返回,站在陆天明身后,跟随大家鼓掌。 天色黑了,钦差又给发粮,这是省城来的粮,俘虏堆里到处是聒噪声。 有人大声讲述自己的苦难,本来是朝廷的问题,这时候讲出来,全是流贼造孽。 有人大哭感谢钦差,文水城里的女人再次出来,同乡自己配对,找到亲人更好,找不到也必须找男人,钦差做证婚人。 还有些人堆都在唱山歌了,大喜的日子嘛。 更绝的是,陆天明把尚方剑扔给他们,让他们传来传去随便耍。 许鼎臣把奏本重新写好,山西大员集体签字,就等陆天明签字了,他们看起来对钦差佩服不已。 韩爌实在看不下去了,拉一把冯铨,“我们必须回省城,你说的对,这家伙不讲规矩,太可怕了。得让英国公和皇帝把他调回去,我们与小公爷重新谈谈合作。” 冯铨点点头,“是得回去,但冯某想见证一下。总感觉他这么玩三天,天地人心都能揣兜里。” “糊涂,他揣人心为己用,是想死在汾河里吗?” 冯铨一个激灵,没错,自己入戏了,伸手一请,“老大人请,我们的确需要与小公爷谈谈,或许他得来亲自阻止陆天明。” 第243章 张维贤的不干涉之道 冯铨和韩爌第二天黄昏才回到省府。 晋中现在还处于坚壁清野阶段,这是钦差令,巡检司弓兵见识过那位的凶狠,不敢放他们通过。 到清徐白跑了两个来回,陆天明才在奏报上签字,放许鼎臣带他们回省府。 但他们这回去也别想出来了,因为众人才想明白,陆天明不是在胡搞,他要彻底搞定这两万人,手段再高,也需要时间,除了恩惠,还得让他们自己从细微处感受到朝廷的‘强大’,所以他在借用战事掌控太原府,每个县城现在都得高度配合。 高啊,的确高,流贼只要动身,到哪里都是‘自己人’,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很快就没了。 冯铨和韩爌回到官驿,这次来到后院。 张之极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位将军,与他在山西舆图上商量着什么。 两人进门,张世菁给泡了壶茶,张之极直接叫两人到桌边。 “两位,咱们都是熟人,不要客套了,这是张某的妹夫,山西镇副总兵麻杰,驻守内长城西段,主要是太原府与河套接壤那一段。” 魁梧的麻杰向两人拱拱手,“末将是奉钦差令到省府,可不是偷跑而来,几天前他招降云顶山义匪,派人从静乐到岢岚,尚方剑斩了镇西卫指挥使,到偏头关堡传令末将到省府。” 冯铨一愣,“为何斩指挥使?” 麻杰苦笑一声,“没有太多的原因,镇西卫有人冒充流贼抢劫,他不是杀了一个人,是五百人的骑军杀了卫所百户以上将官,把镇西卫直接废了。” 冯铨马上听明白了,脱口惊呼,“不到宁武关练兵,反而到西侧河曲大山里?” 张之极和麻杰同时点头,张之极指指舆图的位置。 “这个决定不意外,练兵的是宋裕本,皇帝就算把宋裕本归于曹文诏麾下,也是一句空话。 练兵要有目的,河曲到鄂尔多斯,再到河套,无需经过大同府,方便互相联络,两位有什么建议。”明代太原府是‘边境’,这地方全是兵堡作者来过这地方,会有很大的戏份,北面是大山,黄河如同一把刀切开大山,易守难攻,反而西边开阔  冯铨看一会舆图,抬头问麻杰,“去保德州、河曲的官道在哪里?大山太难穿越了吧?” “大山难穿越,但也不是不通,本地人有羊肠小道,与岢岚、兴县、静乐相通,走静乐官道到太原。若想通马车,则必须经过宁武关向西。” “运输太困难,冯某倒是明白他的意思,只要今年的交易在偏头关进行,那也算开辟新的大关,以后也能抛开大同府,林丹汗应该无所谓,但你们山西内部的边军可能要生事了。” 麻杰摇摇头,“冯先生想简单了,他要屯田,不只是为了生意。” 冯铨眼皮一瞪,“大山里如何屯田?要屯早屯了。” 麻杰深吸一口气,“要说屯田,还真的可以,人人都以为山里没田,其实也不竟然,黄河从偏头关出山后,拐向西边左绕右绕,大约六十里长,三十里宽,很多地方是黄河古道,有肥沃的土地。 河曲县并不在黄河湾里,而在南边的山中,全县不过两万人,朝廷在嘉靖朝曾议论河曲迁徙到河湾肥沃的土地。 可河对面就是河套鄂尔多斯部,黄河那一段也没有长城,兵堡都在山中设立关卡,总体太过危险,容易被鞑靼人劫掠,不了了之。” 冯铨琢磨了下地盘,疑惑问道,“百万亩良田?” “全部开垦出来差不多,八十万亩绝对有。” “冯某觉得异想天开,虽然打窑洞住宿可以节省大量物资,但极其危险,容易被林丹汗拿捏,还有一个大问题,百姓烧什么?” “这就是宋裕本练兵的目标,我们得过河建立防线,至于他们烧什么,这反而不是问题,我们平时就在烧石炭,山里有露天炭矿,运出来不值钱,山里人烧很方便,那玩意要多少有多少。” “呵呵呵,开垦十万亩没人管,开垦八十万亩,鞑靼人定然经常光顾,朝廷也会眼热。再说了,你们哪来的人。” 他这就是不看好了,两人又把目光投向韩爌。 老头揉揉眼,沉重说道,“你们不行,若是陆天明,老夫也不用废话,这是一个时刻需要耍心眼、耍手段的地方。” 张之极冷哼一声,“韩大人,我们也行。” 嗯?韩爌看着他眨眨眼,“小公爷可以明说。” “明说?这还不清楚吗?你们走偏关头就可以。” 韩爌一愣,“大同怎么办?” “韩大人怎么糊涂了,不是让你走大同府的物资,让你走藩王的物资。” 韩爌认真看他一眼,“抛弃大家,吃小灶?” “怎么能这么说,是唐王断了湖广江西的物资,你们能争取多少,都是你们的本事,愿走哪里走哪里。南商若把大同当备用,你们也不需要干涉。” 突然谈正事了,麻杰躬身回避,冯铨则与韩爌坐在下首,张之极大马金刀坐主位,看起来出门架子很大。 “小公爷,陆天明在做什么,您知道吗?” “大概吧。” “大概可不行。” “今年杀掉的宁阳侯陈家,在山西有好几个商号,我们收集到一点消息。天明招降的那个李述孔,天启年一直在与晋王做皮子生意。 崇祯朝他被迫做了匪,但生意并没有断,这时候他不是做实物生意,而是由晋王做中人,到潞安府找沈王买粮食。 他们买了三年粮,大概在山中藏了十万石左右,所以晋东南的流贼不缺粮,天明获得这个消息,立刻围杀北面的流贼,在他心里,南边的流贼才是对手,北面就是一群被利用的傻子。” “老夫听懂了,藩王被牵扯进流贼的销赃生意中,然后呢?” 张之极挠挠下巴,“然后?我爹说了,不得干涉天明在山西的行为,但他也不能碰藩王,张某已经与晋王沟通过了,大王会让他绕开藩王,其余的张某也不关心。” 韩爌好似听到好笑的事,“晋王?老夫认识大王,没有特别的才能,陆天明浑身都是鬼主意,大王一招都走不下来。” 张之极懒得解释,“可他是藩王,这就足够了。” “小公爷,我们得谈谈…” 张之极突然摇手打断他,“张某知道天明在做什么,等他回省城再说,到时候老大人就明白了。我们可以帮你们游说,允许朝中出现一个山西大员,但山西士绅必须支持裕本练兵,除此之外,没什么可谈。” 第244章 总是忽视某些事 曹文诏把王自用堵住了,但东边的太行山过于险峻。 处于汾河流域和滹沱河流域的分水岭,大山陡峭密集,骑军出击根本不可能,王自用又不敢出现在忻定盆地,暂时成了耗时间的事情。 陆天明在南边不止待了三天,而是五天。 俘虏哪条路都没选,愿意听钦差吩咐。 这是应有的结局,宋裕本、周遇吉立刻挑选人,大约八千人可以练兵,其余人也不能抛弃。 但天气马上就会冷下来,与许鼎臣商议,带他们到太原,住进了西山大营,缺房子自己挖窑洞,冬天就在这里了。 粮食也不缺,陆天明与许鼎臣还处于‘模糊’合作阶段,俘虏吃的粮食也少,一月顶多三千石,陆钦差自己买也足够了。 罗汝才、马守应钻进太岳山,二百里的原始森林,斥候只能到南边的沁州等候,他们出山说不准得一个月。 南边的那三个首领依旧缩在山里,山西的剿匪就这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形势安静,那就是形势不明确,未来不确定。 这是陆天明办事的时间。 八月十五,吩咐所有人不得离开大营,陆天明带着随从校尉,从西山大营跨过汾河,来到太原府城。 官府休沐时间,眼不见为净,正好不想扯淡。 到官驿听说张之极与冯铨在客房喝茶,喷了五天唾沫的陆天明同样不想跟正牌岳父哔哔,洗个澡先。 到后院看到正门的身影,哎呀,张世菁跑来添乱。 小姑娘把他拉进屋,立刻抱在身上,“夫君,您为什么不问名?” 浑身兵戈之气的陆天明一愣,无所谓道,“菁菁自己找个人,就说我请他问名。” “胡扯,你不怕别人偷了人家吗?” “嗯?” 陆天明与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张世菁突然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夫君,我们圆房好嘛?就今晚。” “哈哈,菁菁怎么突然又着急了,你姑姑怎么样?” “姑姑很好,您不跟我圆房,那我就不给你找妾室。” “不用找了,管够。” 陆天明没注意张世菁眼里的急切和决然,拍拍她后背抱到椅中,“你先坐一会,我一身汗臭,洗个澡咱们晚上吃饭再聊,好好的大小姐不当,跑到山西遭罪,也不知你在想什么。” 进门就吩咐了准备热水,这里还真不缺。 张世菁看他去往东厢房浴室,委屈滚下两行泪,但也没有过去。 浴室热气腾腾,刘妞妞给他搓背,陆天明的脑子却在天空飘远了。 不能在太原耽搁太久,南边才是正儿八经做事的地方,至少要把晋东南流贼分布和驻地摸清楚。 你们敢分散流窜,老子就敢分散打游击,骑兵里弓箭手打游击太好使了,想安稳过冬绝不可能。 还是得回王官谷驻地。 “老爷,您别怨妾身,身边全是国公府的探子,咱们躲不了。” 陆天明睁眼,看着脸上挂汗珠的刘妞妞,“你提前回省府,小公爷有什么说法?他来做什么?” “没有任何吩咐,就说您不能动藩王,小公爷害怕您惹藩王。” 陆天明撇撇嘴,“公爷说不干涉我,小公爷却沉不住气,这便宜岳父闲得蛋疼。心中想着吞掉山西藩王的生意,做起来抠抠搜搜,一点不敞亮。” “老爷,您真不能动藩王。” 刘妞妞再次提醒一遍,陆天明从浴桶出来,擦身穿衣服,拍拍美人的脸蛋,“晚上等我,今晚要好好疼妞妞。” 刘妞妞脸色一红,连连点头,“老爷少喝酒。” “当然,我还没好好看过妞妞。” 说了几句话,并没有过多亲热,陆天明换蟒袍迈步出门,刚想走廊道,扭头看到张世菁在正屋门口幽怨的看着他。 犹豫片刻,重新返回正屋,“菁菁,咋看起来像个怨妇一样,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着什么急。” 张世菁怔怔看着他,突然搂住脖子亲吻,差点被憋死。 “等等,等等,是不是有什么事?” “夫君,要不我把宝宝给你送过来,让她生个孩子给我玩。” “啊?”陆天明被逗得哭笑不得,“菁菁,你是正妻啊,国公府脸面很重要,是不是完璧,很多人都能看出来,暗中笑话公爷怎么办。” “你别胡扯了,我早知道,你就是觉得人家胸…小。” 陆天明眉头一皱,认真说道,“你是不是有事?咱们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听听,若你说的有理,圆房就圆房。” 张世菁反而犹豫了,嘴唇抖了抖,一咬牙道,“圆房后告诉你。” “你不会是偷听到公爷和小公爷暗中给我使绊子吧?” 张世菁眼睛突然停滞,一脸不可思议,陆天明苦笑一声,“好了,我明白菁菁的心意。但这很正常,你是陆家人,与你哥哥迟早是两家人。” “不…不是,爹爹说你不能留在山西,做完事就得滚。” “小公爷不让我滚,我也留不下啊。” “不是,爹爹还让你滚去辽西。” 说到辽西,陆天明突然走神了,“不是说德格类有信给我吗?放哪里了?” “在爹爹手里!”张世菁突然拍了他一巴掌,急切说道,“夫君,您到底听懂没有啊,爹爹这是不允许您经营自己的势力,让您在京城制衡骆养性。” “咦?!菁菁连制衡都懂,好了,我去吃饭,咱们随后再聊,还没有大婚,跑到山西让公爷很没面子。” 张世菁最后也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看着陆天明大步到前院,再次流泪,心中暗念,决不做姑姑,决不允许夫君做阳武侯。 陆天明其实明白她担心什么,没必要嘛,这种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四百年后岳家可能比本家亲近,这年头的岳家就是姻亲,利益合作者,那会和你讲究太多的亲情。 张维贤也许看在公事上可以忍让,张之极却以未来为主,小小公爷张世泽又不是个耍心眼的人,岳父大人当然会对这个强势的女婿有戒心。 总之,女人的烦恼与大事无关。 第245章 好大的月亮 距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中院客房人不少。 张之极、韩爌、冯铨、还有两个中年人,看身形应该是官。 冯铨和张之极在下棋,陆天明看一眼,拱手道,“拜见岳父大人。” 张之极回头看他一眼,突然吭哧一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听起来好似不愿意。” 不愿听算了,陆天明很干脆,“拜见小公爷。” 张之极顿时大骂,“逆子一身炸刺。” “小公爷,您输了。” 张之极眉头一沉,陆天明知道这岳父也是个多疑的性格,立刻指指棋盘,“冯先生在逗您玩,咱们砍了这个狗东西。” 四人惊奇他们翁婿之间沟通方式,突然转到棋盘,冯铨立刻扒拉乱了,嘿嘿一笑,“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天明不要在意。” 张之极虽然有台阶下,但两人见面也未讨到便宜,陆天明对他的到来很不满。 韩爌趁机指着一位长须中年人道,“天明,这是保定巡抚致仕…” “原来是张大人当面,久仰久仰。” 张凤翼在旁边一直很安静,这时候赶紧拱手,“陆大人客气,捕杀奴酋奸细,如今天罗地网擒流贼,张某钦佩不已。” 韩爌没让他们废话,指着另一人道,“代州孙传庭,孙伯雅,是个实干之人,可惜辞官太久,没遇到好时候。” 孙传庭抢先躬身,“陆大人威名赫赫,除逆剿匪宛若雷霆,山西百姓感谢您。” 陆天明看着一表人才的大名人,出现的太突然了,还计划到宁武关拜访呢。 “孙大人,你辞官多久了?” 孙传庭面色一滞,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没礼貌问法,“惭愧,传庭天启四年从吏部郎中辞官,至今八年。” 那就还有四年才起复呗,陆天明哈哈一笑,“陆某对张大人不甚了解,对孙大人倒是知道点事,中进士观政结束后任永城知县,天启二年剿灭山东白莲教徐鸿儒叛乱有功,山西乡党、泽州人王允成举荐,任吏部主事、郎中,可惜王允成是东林重臣,你辞官是被东林牵连了。” 他还真知道,众人虽然诧异,也没觉得不妥,锦衣卫嘛,很正常。 孙传庭这时候拱手道,“陆大人说错了,孙某不愿与阉党…” “咳!”韩爌突然重重咳嗽一声,“伯雅,不要和天明这么聊天,被允成牵连又不丢人。” “哈哈哈~”陆天明大笑,“孙大人,魏忠贤使唤人有个特点,阁臣、尚书、侍郎、巡抚全是马屁精,下来的郎中、主事、知府、巡按却是实干的能吏。 这点冯铨最清楚,你身边的同乡张大人也清楚,你为情谊辞官,人家为何要留你,辞就辞了,不要给死人扣帽子,魏忠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跟你一个郎中过不去。 还有,阉党就是帝党,他们是失败了,不是做错了,若你还没分清其中的区别,就算起复立大功,照样还会丢官,如同你身边的张大人一样,都丢三次了。” 他突然说了一串掏心掏肺的话,惹得众人多看了两眼,好似十分看好孙传庭。 孙传庭还算有礼貌,拱拱手不咸不淡道,“孙某受教。” 陆天明点点头,突然起身到两人中间坐下,“张大人看来想起复,您才能有,没有资源,做官是折磨自己,陆某也管不着。孙大人不一样,咱们商量一下,陆某举荐你做顺天府尹吧,不要把大好时光用在怄气上,应该造福一方。” 孙传庭十分吃惊,啪~韩爌突然兴奋拍手,“一言为定,天明为大明发掘人才,伯雅的确适合做实务。” 他这么一说,孙传庭还不好接茬了,冯铨轻咳一声,“韩大人,天明是锦衣卫,郎中怎么能越级到府尹。” “没关系!”陆天明轻飘飘插嘴,“孙大人想走谁的渠道,陆某来引荐,内阁、内廷、部堂、侍郎随便挑,陛下也行,你放心,陆某这个脸子还真有。” 韩爌与冯铨对视一眼,再看一眼张之极,都有点发懵。 是啊,这家伙现在跟谁都能搭上话。 孙传庭看韩爌不开口,只好回话,“感谢陆大人,孙某还没有…” “不!”韩爌再次出言制止,“伯雅,你需要这个机会,老夫真没精力给你运作,你马上知天命,蹉跎下去耽误终身。” 孙传庭被卡住了,陆天明拍拍胳膊,“没关系,想好再告诉我。孙大人,陆某现在想请教你一件事。” “不敢,陆大人尽管问。” “是打听一个人,你在永城做知县,永城精通术数的人中,有没有一位姓宋的术士。” 孙传庭歪头回忆片刻,“宋康年?” 陆天明眼神一瞪,“孙大人如何认识?” “宋康年自号献策,面狭而长,身材矮小,右足略跛,出入杖扶,通天文,解图谶,精于周易,疏于经书,发财急切,每每拉住富户强行给人家卜算,多次被告到县衙大堂,竟然给孙某看起了面相,想不认识也难。” “给你看面相?”陆天明突然侧着身子看了他一眼,“他怎么说?” 陆天明一个很正常的动作,让张之极等人突然全站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人谈周易之事,不得不重视。 孙传庭看他们这么紧张,也不由得起立,陆天明疑惑回头,顿时内心大骂,靠,又跑到神棍赛道了。 “他说孙某命中自找波折,应该收他做幕僚,否则以后定为敌手。” 陆天明坐在椅中,看着他摸摸下巴,屋内顿时针落可闻。 孙传庭被看的有点发毛,下意识摸摸胡须,“听闻陆大人乃星象师,您请赐教?” 陆天明切一声,“人生在世,谁不是自找波折,有些人为大道而生,有些人为阴暗而活,当然会是敌手。术者之言听起来都有道理,阴阳之道嘛,反正怎么说都能圆回来。” 哦,那倒也是,孙传庭莫名松口气。 后面的韩爌却追问道,“以天明看,伯雅面相如何?” 陆天明皱眉看一眼老头,不想搭理他,但眼神瞟了一眼门外,刚好月亮升起,脱口说道,“好大的月亮,大明万里疆土,一轮明月照亮黑暗,可惜不能每天出现,月有阴晴圆缺,总会让人叹息。” 第246章 贵人的手段简单恶毒 好大的月亮,照亮大明疆土,阴晴圆缺? 这算是批语吗? 按道理来说,不管是术者还是星象师,开口就结束了。 再问人家很不合适,犯忌讳。 客房门口出现一位将军,陆天明在他们发呆的时候拱手,“见过姐…姑父大人。” 麻杰被叫的打了个哆嗦,看一眼张之极后呵呵一笑,“穿着蟒袍参加宴会,搞得我不会称呼了。” “算了,怎么称呼都是一家人,只要宋裕本不在,喝酒肯定可以。” “哈哈哈~”麻杰大乐,“裕本和天明一样的想法。” “嗯?混蛋不会擅离职守吧?” “不不不,我是说他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张之极向外招招手,等候的亲卫火速上菜,座位很有讲究。 官大没用,陆天明和孙传庭坐到了张之极和韩爌对面,算是尾座。 刚拿起酒杯,张之极突然一指他,“你闭嘴!” 说罢左右示意一圈,“别谈任何事,就是吃酒,好好休息,明天再说。张某会去见大王,不能久留山西。” 众人齐齐叫好,仰脖饮尽,陆天明顿时无聊了,他最发愁一群人坐一起打哈哈,若再互相吹捧,简直比杀人还难受。 干脆专心造身边一条鱼,韩爌感慨了两句天气越来越凉,突然对陆天明道,“天明,文武坐一起不谈文,但今天是中秋,你最年轻,气势正旺,来首诗下酒。” 陆天明瞥了他一眼,依旧专心吃鱼,含糊不清道,“老大人让一个锦衣卫吟诗,您是太看得起晚辈,还是故意给晚辈难堪。” “读书都会吟诗,天明想多了。” 读书都会吟诗? 哦,符合逻辑。 陆天明挠挠下巴,在他们等候的眼神中,突然问张之极,“小公爷,德格类的信呢?” 张之极才想起来,起身到里间,几息后就出来了,递给他一张纸,“挺简单一句话,孙承宗亲自到锦州交接,黄台吉果然送了三千匹马,好坏参半,但不是驮马,骑兵都可以用。” 陆天明展开信,里面还真就是一句话:感谢陆师照顾,德格类会抓住你,杀了你,给你打造一副上好的棺椁,砌一座大大的坟包。 拿起纸在旁边蜡烛上瞧瞧,没有什么特别,张之极轻笑一声,“你还指望他传什么密语吗?” 陆天明直接放蜡烛上烧了,沉声说道,“东虏歇了一年,原准备秋季大战,如今泡汤了,那明年就会强攻林丹汗,宣大不可不防,听说草原上冬季最适合作战,说不准正月就会开始。” “扫兴,你能不能滚蛋?我们留下说几句,有你在别人不好开口。” 突然被撵人了,陆天明眨眨眼,对韩爌说道,“八月中秋月满轮,魑魅魍魉政难循。将军守正心无畏,誓改乾坤救万民。 诗这东西就是个格式,就像陛下看奏折一样,总有规律可循,说肯定会说,有什么意义就因人而异了。 话说的再响亮,做不到也是句屁话。风花雪月不适合朝官,官场喜欢吟诗作对的时候,也该亡国了。 当今天下还真奇怪,官场没有风花雪月,依旧朝政艰难,朱明不缺乏骨气,但私欲太重了,就像你们这样。 祝各位喝酒塞牙,吃饭噎喉,走路劈腿,抬脚扭踝,落座卡臀,躺着拐脖,说话咬舌,呼吸岔气,回见了您呐。” 陆天明喷了一大串,临走把鱼汤喝尽,潇洒离开。 客房一时无比安静,张之极没有任何表情,麻杰很无奈,韩爌有点吃惊,张凤翼和孙传庭很尴尬… “哈哈哈~”冯铨突然大笑,啪啪鼓掌,“小公爷,令婿这性格万中无一,冯某若是将军,一定追随左右。” 张之极拿起酒杯滋溜一声喝尽,淡淡一撇嘴,“这家伙就这脾气,从不愿落下风,道理过于强势,他在场说什么都是废话,张某实在不想听他那张破嘴开口。” 韩爌突然说道,“小公爷,天明诗做的不错,大气磅礴。” “哈哈哈~”张之极也笑了,“所以说不想听他说话,他能变着法子吟十几首诗,故意刁难人,咱们喝酒吧,让年轻人聚聚。” 众人哦一声,对呀,张家小姐还在呢,翁婿俩这是默契。 后院的陆天明走出廊道,内心冷哼一声,张之极把自己故意赶出来,不可能是为了和张世菁团聚,一定是没准备好。 东厢房没有灯,正屋只有卧室亮着,显然两人都睡了。 陆天明下意识抬头看一眼明月,这天色不需要蜡烛,轻手轻脚到东厢房,顺手把门关上,听到浴室哗啦啦的水声… 掀开门帘看一眼,刚好看到妞妞从浴桶出来擦身子,哇喔,外面一个月亮,这里两个。 “夫人实力雄厚,在山里没看到,站窗口好好看看,太美了。” 陆天明一边说话,一边拉她到窗口,直接拉开窗帘。 月光洒在妙曼躯体,浑身泛着光泽,陆天明再次赞叹,“妞妞保养的真好,珠光宝玉的身段,闻所未闻。” 这家伙如同欣赏金子似的,一边抚摸一边赞叹,刘妞妞低头始终没有说话,头发散落,也看不到表情,感觉身子体温升高,不禁捧脸亲吻… 一个陌生的脸庞出现,白皙水灵的过分,樱桃小嘴,柳叶弯眉,翦水秋瞳。 四目相对,啊~ 一声尖叫,陆天明耳朵嗡嗡响,心念电转,抄起她直接扔回浴桶,大步穿过客厅和书房,来到卧室。 还好把正门关了,女子一声吼叫,门口立刻有四名婢女出现。 她们喊着…殿下… 女子还在浴室惊呼,婢女们敲烂窗棱,伸手打开门栓,一窝蜂进浴室。 陆天明立刻从卧室窗户跳出来,在婢女眼皮子地下,弯腰快速通过窗下,快步到正房卧室,推窗果然没关,直接跳进去。 张世菁刚刚躺下,坐在床上听外面的声音,看到陆天明突然出现,还把窗栓关了,然后在地下火速脱衣服… “夫君,发生了什么事?” 陆天明一言不发,呲溜钻被窝,把她的睡衣也扔掉,抱在怀中拍拍脸,“菁菁,管他发生什么事,咱们睡一个被窝。” 第247章 抽筋拔髓的招数 张世菁听着外面叫殿下,越来越多的人乱叫。 顿时明白了什么,抱着陆天明狠狠亲了一口,“我男人就是聪明,咱们圆房吧,好不好?” 能圆就见鬼了,但这情形陆天明也不能拒绝,俯身抱抱… 还没热身,正屋门被拍得震天响,张之极愤怒的声音传来,“菁菁,开门。” 张世菁顿时一脸悲哀,“爹爹,您干嘛呢?女儿睡了。” “出事了,起来去找找天明。” 陆天明笑着附耳低语两句,张世菁只好穿衣起床,披了个袍子,头发散落,把正厅灯点亮,院里的场景让她一愣。 好多人啊,好多婢女和内侍。 还有一个威严十足的金纹蟒袍。 “臣女拜见大王。” 晋王朱审烜(注)迈步进门,直接坐到主位,脸色阴沉。 张之极对张世菁摆摆手,“去找找天明,闯祸了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罢与韩爌、冯铨、麻杰一起进门,坐在晋王下首。 屋内鸦雀无声,东厢房隐隐有女子的哭声,张世菁动都没动,张之极顿时大骂,“穿好衣服,快去,让他的随身校尉找。” “爹爹…干嘛找夫君。” “去找,别问。” “他…他在卧室休息…睡…睡下一会了!”张世菁如同蚊音。 嗯?! 几人齐齐懵逼,互相看一眼,都在骂对方愚蠢。 张世菁好像也不想说,低头挪步回卧室去了,张之极噌得起身,超越女儿,穿过书房到卧室… 坐在床上侧耳倾听的陆天明看他突然进门,翁婿俩冷冷对视一眼,张之极大骂,“滚出来。” 陆天明等他出去,轻哼一声,朝张世菁竖起一个拇指,额头亲吻表示夸赞,关门深呼吸,酝酿一下情绪来到正厅。 “发生什么事…哟,原来是大王驾到…下官锦衣同知陆天明,拜见大王。” 朱审烜冷哼一声,“陆天明,这里是孤的别院。” 陆天明恍然大悟,“哦,感谢大王款待。” “孤诚心待客,还让幼妹来陪女眷,没想到有人垂涎美色,冲进她卧室无礼。” “啊?杀了这个狗东西。” 朱审烜被陆天明捧哏似的回答给卡住了。 张之极脸颊一跳,“狗东西,这后院只有你一个男人。” 陆天明一愣,挥舞手臂激动反驳,“小公爷,天地良心,菁菁待我真诚,晚辈回后院立刻到正房,院子也就这么大,晚辈又不会走错房间。” 张之极一咬牙道,“郡主说是个蟒袍、短发,天下有第二个蟒袍短发吗?” “胡扯,她说是就是,天潢贵胄就可以栽赃嘛。” 嘶~ 屋内五人齐齐深吸一口气,暗骂郡主愚蠢,连他从哪离开都不知道。 陆天明指着门大吼,“郡主呢,叫过来对峙,奇耻大辱。” “放肆!你算什么…”朱审烜大骂,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对,对门口一摆手,“请小妹过来。” 韩爌与冯铨皱眉看着对方,给张之极隐晦使了个眼色,提醒他这样不行,不会有结果。 强行栽赃难免出大事。 陆天明气腾腾搬椅子,直接坐在张之极与晋王中间,身穿蟒袍,这里除了晋王,的确无人比他势威,张之极又不是公开的身份。 韩爌低头摸摸眉心,早说了这是烂招,郡主又能怎么样。 冯铨也低头捏眉心,但他想的是郡主沉不住气,都说了早上再叫人。 门口进来的女人相貌真的如同美玉无瑕,这一看就不出门,从小锦衣玉食,别说脸上没瑕疵,连手指都赛过玉葱。 美啊,可惜又是个工具。 女人一进门,两个内侍就把门关了。 她梨花带雨,微微躬身,“大哥,人家被欺负了。” 冯铨把椅子放到晋王身边,朱审烜指指椅子,“小妹过来坐,你母妃过世,接着父王薨逝,小妹守孝六年,耽误了婚事,这天下无人能欺负咱家,大哥给你做主。” 他这是提醒陆天明,这位郡主很干净,可惜某人一脸不屑。 郡主的男人是仪宾,与驸马都尉一样,叫尚郡主。 郡主不可能做妾,这门婚事还真不影响陆天明现在的官职,仪宾和驸马一样不能做官,亲军衙门却是例外。 但三品亲军武职也是极限,顶点就是锦衣卫同知,做不了掌印的指挥使。 他们这是想一劳永逸,让陆天明彻底‘老实’。 陆天明虽然表面在演戏,内心却真的生气了。 非常气,张之极踩他底线了。 女人落座后看一眼陆天明,抽抽鼻子,指着他道,“大哥,就是他,就穿着这身,到浴室对小妹用强,小妹活不下去了…呜呜…” “郡主殿下,陆某从未见过你,信口开河会付出代价。” “胡…胡说,你还搂人家。” “你才胡说,想男人想疯了吧。” “放肆!”朱审烜大骂一声,“陆天明,小妹是郡主,岂是你胡搅蛮缠能过关。” “大王想怎么样呢?” “孤当然不想杀你,小妹反正没有仪宾,你也未大婚,来做仪宾吧,小妹随你入京,国公府小姐做平妻。” 陆天明看一眼郡主,扭头看张之极,“小公爷认为如何?” “混账东西,张某能有什么办法。” 陆天明不置可否,再看向麻杰,“麻总兵,你在想什么?” 麻杰没想到与自己有关,敷衍回答道,“末将只做见证。” 陆天明依旧没追问,再看韩爌,“老大人,您觉得如何?想好了再说。” 韩爌扫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老夫认为有更好的结局。” 陆天明最后指着冯铨,“冯大人有何高见。” 冯铨摇摇头,“事已至此,与冯某无关,只是做客为见证。” 这两个家伙够鸡贼,陆天明冷哼一声,“我反正没见过郡主,大王想打官司,就回京告御状,耍赖不行。” 朱审烜耐着性子等他问了一圈,最后给了这么一句话,顿时不耐烦了,拍案而起,“陆天明,你想死吗?” 陆天明已经知道这是张之极和晋王的主意,缓缓起身,冷冷靠近朱审烜,脸对脸回答,“想死的是你!” ………… 注:末代晋王是朱审烜,而不是朱求桂,《明史》中造假的证据之一,就是故意把末代晋王写成朱成桂。用‘老晋王’的身份来做实某些事,包括秦王也一样,到现在谁是末代秦王都没搞清楚。 朱审烜和秦王就是多尔衮身边那两位哼哈二将,三姓王爷。 先降李自成、后降清朝,《明史》故意把晋王的名字弄错,是为了‘北太子案’,清朝借这两人办了很多事,招降旧臣、笼络将官、否定太子,最主要的就是为了杀崇祯的儿子。 用完后说他们有谋反之心,给灭门了。 第248章 这钦差反了(上) 亲藩岂容你一个臣子如此放肆。 朱审烜立刻破防了,“大胆,拿下陆天明,欺辱皇室,天理难容。” 门口进来两个身穿蓝袍的内侍,伸手去抓陆天明。 张之极突然惊恐大叫,“住手!” 紧接着冯铨也瞪眼跳了起来,“住手!” 只见朱审烜脖子上突然架着一把刀,看到陆天明杀人的眼神,差点尿裤子。 陆天明回身一脚踢在侍卫的脖子,另一人大惊后退,被他一刀割喉。 “啊~” 郡主惊恐的大叫再次响起,陆天明突然把短刀放在脖子,顿时收声。 众人被吓坏了,陆天明却坐在兄妹两人中间,拿短刀左右拍拍脸,“你们想逼我造反吗?信不信皇帝让你们去凤阳守皇陵?” 明晃晃的短刀在脸前,一辈子哪见过这种恐怖事,两人齐齐发抖,哪能说出一个字。 “放肆,你是在造反。”张之极指着他大怒。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再次拿短刀左右拍拍脸,语气像一个流氓。 “谁给大王出的这个恶劣主意?太卑鄙了,会把人逼上梁山的,没想后果吗?你们能兜住吗?塞个郡主就想让我低头啊?他妈的,老子当皇帝面都骂他愚蠢,想不到某一天被一头猪小看了。” 朱审烜嘴唇哆嗦,说不出一个字,陆天明拿刀面啪啪又拍了两下,“啧啧啧,身为亲藩,却是个三姓家奴的面相,老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不要脸胆小鬼。 卖给流贼粮食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就敢来算计老子,来来来,老子掀桌子了,你倒是接招啊。” 张之极咬牙嘎吱响,对嚣张的陆天明冷冷说道,“狗东西,你一个军户,被人抬举后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拿把刀吓唬人,有胆你就杀了大王。” 呀~ 他这么一说,朱审烜脸色一变,还不害怕了。 陆天明被架住了,左右看看,把短刀放回怀里。 他的尚方剑还在身后的架子上,伸手拿到一回头,突然看到张世菁穿戴整齐,一脸悲戚的看着他,站在张之极身边。 陆天明顿时忍住抽剑的冲动,免得吓着她,剑鞘捅了一下满头大汗的冯铨,“冯大人,韩大人,好玩吗?你们计划怎么收场呢?说出来让陆某见识一下。” 朱审烜反应过来了,摆手让门口的内侍把地下的尸体拖出去,他们还擦了擦血迹,又把门关了。 冯铨这时才摇头道,“抱歉,冯某没想过收尾之事。” 韩爌接着道,“和气生财,官品大小并不能代表权力大小。” “全是放屁!” 陆天明骂一句,大大咧咧与朱审烜坐一起,右手拄着尚方剑,左手揽住他, “大王,咱们谈谈当下如何收尾。陆某挟持你到兵营,明日太原沦陷,晋藩除国,王府所有粮食和金银被我打包带走,一把火烧了王府。一个月后,京城来人招降,陆某投降,到山西镇做边军。 这第二条路,你顽抗到底,拒不配合,陆某把晋藩、潞安府沈藩定罪,抄家除国,皇帝肯定会认下你们的罪行,因为皇帝需要银子,但皇帝也会怨恨我,陆某不傻,做完这些事就不回京了,天大地大,回交山做义匪,陆某绝对是大头领。 这第三条路,当做今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做你的藩王,但要给我做生意的消息。还有,您敲诈我,把我吓着了,给我十万石粮安抚我紧张的心情,否则难免一气之下拔剑,藩不藩的以后再说,您是要见太祖了。 您看,世间就是这么可笑,陆某当下选择做匪,那将来还是官。陆某选择当下做官,将来就不得不做匪,所以我肯定会先做匪。 大王是让陆某选择做匪呢,还是被迫做匪呢?” 朱审烜看着他还是有点紧张,“你想造反?” “您不能这么问,看来大王需要时间,没关系,咱们有一晚上的时间,人生在世,谁也无法随心所欲,陛下也每天苦恼,咱们苦恼几个时辰很正常。 陆某知道大王怕死,淡定一点,谁都怕死,谁都会死,死亡面前老天还怪公平,呵呵呵~” 杀手就在身边,朱审烜不紧张是假的,四肢微微发抖,陆天明剑鞘指指众人,“出去,现在是陆某与大王的聊天时间,以后长个教训,别把人当傻子,尤其是小公爷,这么操蛋的事情,你踩我底线了,利用就算了,你竟然想操控我。” 冯铨很干脆,推了一下韩爌,拽着张之极和麻杰出门,陆天明对张世菁咧嘴笑笑,摆手示意没事。 正屋门口此时已经站了二十个贴身校尉,陆天明到门口安排不准任何人进来,嘭得关门,直接把门栓插住。 噗噗噗吹灭所有蜡烛,就靠月光也没问题。 陆天明拍拍一直呆滞的郡主,“殿下,您是真好看,可惜也就是好看,怎么能同意他们如此拙劣的事情,对您有什么好处。别害怕,说说嘛。” “大…大哥给一座郡主府,还有三万亩田,二十万两银子。” “哦,可以,这大哥还不错哦,这事能做。但你不招仪宾了吗?” “你…你就是。” “嗯?”陆天明转向晋王,“大王,小公爷这么说您信吗?” “不得不信!” 朱审烜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冷意,陆天明好奇问道,“为什么?” “藩王除了财富,什么都没有,想做事就得散财富。” “什么意思?” “陆天明,藩王也需要朋友,否则被人栽赃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你就去养义匪?” “义匪不过是条狗,他们十五两银子买一石粮,市价十倍,这银子赚的太划算了,孤只为银子,剿匪是朝廷的事。” “你还真不要脸。不过陆某也理解,财帛动人心嘛,但贵人的财帛都是为了权力,你们除了蒲商,还与什么人合作?” “蒲商?呵呵,他们只是生意人,勋贵才有资格与藩王合作。”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还是为了赚银子。” “是,但勋贵可以一直保留人脉,一直合作,蒲商只是暂时的。” 陆天明点点头,“明白了,藩王什么都不能做,但也得在朝中有渠道,这是自保行为。殿下动机说得通,咱们现在说说,怎么收尾呢?” 第249章 这钦差反了(中) 朱家兄妹闭嘴了。 是啊,郡主使美人计,谁也没想过这狗东西掀桌子。 这下把所有人都架住了。 陆天明看他们没什么头绪,对他们的智商表示捉急,伸手摸向郡主的脸。 郡主被吓得直打哆嗦,陆天明却对着樱桃小口亲了下去。 两人更加害怕了,齐齐发抖。 女人害怕还有点道理,晋王害怕让他更加鄙夷,不愧是老朱家的败类,看到谁都投降,看到谁都下跪认主,最后还是被人家如同厕纸一样,用完后直接弄死了。 陆天明尝了一口,拍拍脸道,“郡主,您现在是我的了,一辈子都别嫁了,这几天换身衣服跟我转转,以后就在太原安静养育孩子,没孩子就看账本。” 两人还是没反应过来,陆天明干脆说道,“大王,你哪根筋搭错了,认为我会对藩王动手?虽然你该死,但杀你的后果我现在兜不住,既然如此,为何不做朋友呢?您干嘛自己吓唬自己?不对,您是被小公爷吓唬住了。” “啊?…啊?!” 朱审烜的反应让陆天明更加捉急了,“大王,事已至此,我们不能跟着别人的想法走,更不能用常规办法来解决问题。 既然他们想利用我们,那我们就换个思路,借用这件事将计就计,把他们彻底撵出山西,这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想法。 实不相瞒,我师兄有个儿子十四了,我还想着让他到太原做仪宾,以后帮助我看着点山西的事,没想到您听信谗言,直接对我动手。” 晋王总算反应过来了,“你想得美,晋藩与你合作能有什么好处。” “你是猪嘛?老子是钦差,什么跟我合作,你是跟帝系合作。” 朱审烜蹭的站起来,激动低吼,“你这是要晋藩去死。” 陆天明直接把他推倒,“吼个屁,合作又不是单向的,单独和皇帝合作当然是找死,但你可以和勋贵、士绅、边军、蒲商、我、陛下一起合作,您想想若维持这种关系,需要什么?” 朱审烜过一会不确定说道,“信任?联姻?” “大王考虑这种事情不能着急,您直接蹦到二层逻辑上了,当然需要信任,但联姻是给皇帝看的,给别人看的,我们需要利益串联。” 朱审烜不愧是藩王的脑子,这么说他反而脑子转的快,“你想单独开辟生意?” 啪啪~ 陆天明拍拍手,“大王接着想,然后呢…” “你守不住!” 啪啪~ 陆天明再拍拍手,“再接着想。” 朱审烜明白了,恍然大悟道,“练兵、生意、经营,除此之外,你得驻军,你需要保护生意的一支军队,收买边军不行,他们的主子太多。” “您还不笨。藩王有一支两千人的护卫,您遣散他们,我来给您安排一支护卫,只要咱们一次出动不超过两千人,那就永远是两千人。 您看,这才是您该有的实力,但不是我需要保护生意,是所有人都需要,这样大伙不就全是自己人了。” “朝廷会对山西充满警惕。” “不会,郡主是我的女人,陛下会非常生气,但陛下也会非常高兴。” 朱审烜大张嘴,瞬间明白人性的反向道理,怔怔点头,“你厉害。” “所以,大王明白了吗?” “明白了,好处太大,孤不需要犹豫,你比张之极大方,所以你肯定比他厉害。” “很好,那陆某现在该做什么呢?” 朱审烜又迟疑片刻,不确定问道,“造反?” 啪啪~ 陆天明拍拍手,“殿下果然不是好人,阴谋一点就透,我至少得造反一个月。” 谈判还挺顺利的,其实陆天明只要给藩王出路,他们就会扑上来,奈何张之极横插一杠子,破坏老子‘军政商一体’的大计划。 三人安静片刻,朱审烜不确定问道,“那…孤回府?” “不行,不能给张之极反应时间,我这岳父私欲太重,他们算计人的行为又太复杂,变故太多,只会坏事。” 朱审烜还想问为什么,陆天明突然伸手,嘭,一掌给打晕了。 吓得郡主从椅中站起来,陆天明却一下拦腰抱起,“啧啧啧,走到哪里都有女人,虽然知道不是好事,但也不得不入乡随俗。” 郡主好像明白她的命运了,迟疑片刻,搂住他的脖子,“你就是我的仪宾,我要跟你走,哪怕落草。” “哈哈,郡主比大王单纯。” “郎君英勇,妾身之前该忍住,应该好好度过春宵再说。” “现在也不迟。” ……… 前院客房,这群私欲为主的笨蛋坐在椅中,个个痛苦抱头,事情对他们来说,完全处于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们永远不会想明白,政治、经济、军事可以用商号捏合起来。 成立一个超级商号,所有人都是股东,再合理合法养一支护卫,这不就同时解决生意、经营、练兵问题了。 其中的道理不复杂,一切都好操作。 到时候,山西根本不需要朝中大员照顾,而是大员靠山西鼎立朝堂。 到时候,山西也不会有匪患,所有的士绅会合力扫干净。 到时候,山西也不怕别人算计,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民兵’。 但所有好处,等最后做完才能一下体现出来。 他们一个个为自己着想,捞好处的同时又对别人戒备,没有陆天明,他们永远串不起来。 因为这买卖首先要解决信任问题,解决人事问题。 靠这群猪不行,必须陆天明亲自来。 一开始把晋西南当突破口,但那群致仕大员太聪明了,态度不停变幻,无法用计,那就转向流贼、转向藩王。 士绅豪商反而不需要过于重视,反正他们也从众,不服从就砍死,找几个人立威,绝不能让韩爌带所有人‘飞升’,以免他声望过大。 老头现在坐在椅中,十指发力挠头,把头发挠得如同鸡窝,真的非常苦恼。 仰头看看月色,都下半夜丑时了,老头对张之极沙哑开口,“小公爷,不管你们做什么,老夫得退出了,你们从未把陆天明当自己人,被绊倒很正常,就他说的那三条路,无论哪条都是大变故,老夫可不能落一个逼反钦差的罪名。” 张之极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并没有搭理他。 冯铨啪啪用力拍额头,“失策啊,这办法过于简单,本想一劳永逸,唯独忘了陆天明不是束手就擒之人。老大人退不了,小公爷得马上离开,天亮若闹掰,您不能出现在太原,否则一切不可挽救。” 张之极一愣,没错,自己当‘庄家’惯了,忘了是外来户,不能搅和进这场闹剧中。 第250章 这钦差反了(下) 陆天明竟然还睡了两个时辰。 这时候的郡主没有一丝害怕,发髻高高盘起,靠身上一脸俏皮,充满游戏的心态,天潢贵胄果然都是有怪癖的奇葩。 不是单纯,是单蠢。 朱审烜早醒了,看到他和郡主从里间出来,摸着脖子用力歪一歪,“吃饭吧,今天我们都很忙。” 郡主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白巾,“大哥,小妹已是人妇。” 朱审烜点点头,脸色很满意。 陆天明对兄妹俩的行为直咧嘴,百姓看重的事情,贵人总是很‘坦然’。 门口深吸一口气,打开门栓,对校尉吩咐道,“拿点吃的来,让兄弟们也吃饱。” 听说他们开门了,韩爌、冯铨、麻杰立刻来到后院,陆天明腰间挂着尚方剑,依旧在兄妹俩中间,这一看就没谈出个结果。 双方果然没有丝毫回旋余地,藩王要脸,陆天明不服软,那就是不给你脸,确实没得谈。 陆天明看了他们一眼,略微有点疑惑张之极去哪了。 过一会突然哈哈大笑,“大王,小公爷回京了,您看看,藩王被抛弃了。” 朱审烜反应慢了一拍,但随后大怒,“天潢贵胄不可欺,有胆你就杀了孤。” “大哥,郎君,别吵嘛,肯定有办法。” 郡主突然脆生生开口,三人一瞪眼,谈一晚上,就说服了个女人? 晋王果然又愤恨说道,“小妹放心,这混蛋失礼在先,他必须做仪宾,否则就去死。” “谢谢大哥,小妹要定这个仪宾了。” 啪~ 陆天明把尚方剑往怀中一抱,兄妹俩顿时闭嘴。 饭菜来了,校尉放下退了出去,郡主给两人盛粥,朱审烜冷哼一声,慢吞吞喝粥,陆天明却一手拿碗呲溜呲溜喝尽。 他刚站起来,晋王就对外大吼,“来人,不准他们任何人离开。” 哗啦啦的内侍和护卫站了一院,韩爌痛苦拍拍额头,“大王,还是先让钦差回营的好。” “孤不需要你来废话,陆天明若离开这里,孤何以立藩,皇室颜面何存。” 陆天明把尚方剑一横,三人齐齐大叫,“不得无礼。” 今天的喊叫比昨晚含蓄多了,这些家伙看来也不想参与任何事了。 陆天明拿剑鞘捅一捅朱审烜,“大王,麻烦您送下官出城,体面一点好吗?” “放肆,有胆你就杀了孤。” 陆天明还没有说话,郡主立刻拉起晋王,“大哥,咱们到城门楼转转。” 三人见这形势,齐齐退后几步,没错,总得有人退一步,先分开再说。 陆天明立刻到晋王身边,推着他迈步,就这么带着‘人质’出了官驿。 八月十六,官府还在休沐。 百姓在串亲戚,流贼刚刚被打败,街上喜气不错,太原百姓对晋王好似很熟悉,看到他们靠在路边躬身,也没有害怕。 很快出瓮城来到护城河外,陆天明上马,回头看没有任何人跟上来,对朱审烜咧嘴一笑,“大王,您被彻底抛弃了,以后别这么傻,还有,您情感投入不够,下官给您添点情绪。” 朱审烜刚想问什么意思,陆天明突然举起马鞭在肩膀抽了一下,伸腿一脚把晋王踹了个屁股蹲,哈哈大笑,拍马离开。 王府下人顿时炸锅,郡主在他起步时候,一下抱住腿,被拉到马上带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朱审烜受此大辱,果然气得吐血,跳起来抓住护卫头领怒吼,“集合所有护卫,王府和藩庄守陵卫都叫来,有一个算一个,去大营把这个狂妄的家伙给孤抓回来。” 长吏司和仪卫司立刻去集合护卫,不说其他事,陆天明当众殴打亲王,他们必须有所表示,官府也跑不了。 晋王府突然集合护卫,也没人能阻止,半个时辰后,藩墓守陵的护卫也被叫到城下。 他们竟然有一千匹马,仪卫司二百年都没这么集结过护卫,太原西门顿时人仰马嘶,跑步向河对岸三十里外的大营。 典仗在马上一脸苦涩,大王说了,不能杀钦差的人,以免落下把柄,也不能让他们杀人,以免下不来台。 但要把钦差和郡主带回来,鬼才能完成这样的任务。 他们跑了一个时辰,刚刚来到大营门口,突然被树林里冲出来的骑军和校尉围住,嗖嗖嗖箭矢射到身前。 典仗亡魂大冒,连连大叫,“住手,住手,我们来带郡主回家。” 骑军才不管他说什么,命令是‘扒光’这群人,个个抽刀大叫,“下马,把兵器扔下,棉甲扔下,快点!” 典仗虽然屈辱,但脑子不傻,这才是最快的保命交差办法,连连招呼人下马,扔掉棉甲、长刀。 还没有一刻钟,在骑军哄堂大笑中穿着内衬失足跑向太原城。 军营了望台,宋裕本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扭头对一脸微笑的陆天明道,“接下来怎么做?” “晋王会上奏我造反,巡抚提供不了明确的信息,咱们不要见他们,朝廷和山西都会混乱一个月,趁这段时间,咱们得做事。” “老子问你怎么做。” “集合人,咱们去藩墓所在的藩庄,那里方圆两千亩,有五万石粮食,有大片住房,还有大约十万两白银,五万人也住的下,咱们替晋王守藩墓一个月,经此一事,身后这三万人就是我们的生死兄弟。” 宋裕本神色复杂看着他,“是不是老子得替你镇守藩庄,你要跑路了?” “没错,我与晋王闹翻,排除了外部所有干扰,效果比单纯联姻还好。一个月后,咱们兄弟掌控山西。小公爷屁事太多,没公爷的心胸,控制欲却比公爷强,难以共大事,咱们还是独立点好。” 宋裕本露出一丝苦笑,“刚看到表哥,我就说他来这自找不痛快。你小子总是能将计就计,比他们更大胆,想不到老子有一天还会进入反贼名单。” 陆天明推了他一把,别废话了,今晚咱们就住大宅,天下藩王的王府规制一样,藩庄规制也一样,庞大的很,瞌睡给了个枕头。 午后的太原城,城墙上突然响起当当当的警钟,守城士兵如临大敌,城门突然关闭。 还在官驿的韩爌、冯铨、麻杰大惊失色,怎么闹到这地步,他们跑步来到城墙。太原守军个个面色惨白,紧张看着南边浩浩荡荡的人群杀向藩庄。 外面的消息已经传来了,钦差把王府两千护卫缴械扒光,带领大军直接杀向南边的藩庄,那里现在毫无抵抗力,历代藩墓大庄要遭殃了。 这钦差下手太快,确实反了… 第251章 姓朱果然好 “小公爷啊,明知陆天明一身炸刺,还出一个这样的馊主意,他拍拍屁股走了,把我们全坑死了,山西形势突变。陆天明这脾气果然可怕,害人害己,现在除非陛下来讲和,否则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夜已深,晋王府长吏司,冯铨对韩爌和许鼎臣愤恨说话。 朱审烜反而不在场,因为陆天明带人把藩庄占了,把里面所有人撵了出来,包括长吏司属官。 亲藩祖宗陵墓被占,晋王气炸了,怒不可遏拿刀去搏斗,被人拖回后院,他又让长吏司写了封奏折回京,不管什么身份,这就是赤裸裸的造反。 许鼎臣派布政使孙谷和麻杰去与陆天明说话,连藩庄都没进去,就被守卫直接扒了官服,马也扣了,再无人敢去谈判。 冯铨说完,许鼎臣气得直跺脚,“冯先生,我们应该怎么写奏报,山西大好形势,被晋王这一搅和,本官拿什么到藩庄谈判,真逼反陆天明,他晋藩能好哪里去。” “不能这么说,你得实话实说,就说陆天明误闯官驿卧室,正好郡主在更衣,虽然立刻退了出来,但晋藩不依不饶,非要让他负责,护卫不知情况对钦差动手,陆天明斩杀他们,后面都按误会来写。” “我的冯先生啊,陆天明当众殴打亲王,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占了藩墓啊,这是骑在藩王头上拉屎,朱明二百年未见的奇景,哪是误会。” 冯铨急得嘴都起泡了,“就算他真的拉屎,这也是皇家私事,奏折语气千万别过分了,晋王可以喊造反,你必须和稀泥,让陛下决定去吧。” “那…那如今怎么办?” “不怎么办,正好剿匪形势暂时安静,让他们自己怄气,官府千万别掺和。” 许鼎臣哎呀一声,跺脚赶紧去写奏折,写慢了晋王奏折先入京,还不知道朝廷胡搞出什么事。 冯铨看着许鼎臣的背影,低头托腮露出一丝狡黠,张之极还真是个没有独立的公子哥。 韩爌听他们说话,实在瞌睡的不行,但又头疼的睡不着,他不能掺和,不能去藩庄做使者。 但他现在也不能躲,谁知道陆天明的脾气是这个样子,丝毫不给藩王任何面子,太狂妄了。 冯铨看他的样子,到身边叹气一声,“老大人,您需要给皇帝一封密信,千万不能让朝臣乱搅和。” 韩爌使劲敲敲自己的脑壳,“冯铨,你是不是操心过头了?张之极清楚具体情况,别忘了,他走的时候,强行带走自己女儿,但国公府的商号探子全在城内。这是他做的破事,他能躲哪里去。” “就算他清楚,陛下也需要别的消息判断,何况张之极也不一定会告诉皇帝所有过程。” “嗯?” “我的老大人呀,这是张之极的局啊,他在抢夺山西藩王的生意,咱们是帮凶,现在他脱身了,您不想着把自己摘出来吗?” 韩爌神色一滞,歪头停顿片刻,突然说道,“我们着道了,陆天明在赶走他的岳父,他们并非一体,我们应该让晋王和陆天明互相道歉。” “晚辈想过这个办,错的是晋王,但过分的是陆天明,殴打藩王,强占藩墓,这纯粹是狂妄,这几天与流贼待在一起,难免一身匪性,先安静几天,让他们双方恢复理智,我们才能说和。” 韩爌再看他一眼,终于点点头,“就这么办。” …… 南边乌金山,围着山头的一个超大庄园。 陆天明带着宋裕本、周遇吉、孔有德、李述孔、任亮等等所有头领把藩庄转了一圈,制定好防御轮值计划,才回到正殿大厅。 藩庄就是亲王的别院加祖宗藩墓,规制与王府同等,附近全是晋王的地。 朱审烜为了表示诚意,让他的四弟朱审烶也留在藩庄,众人来到大厅,兄妹俩轻松在主位喝茶。 陆天明拍拍手示意大家落座,“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陆某说服晋王唱双簧,只有把陆某造反的消息传出去,王自用才会南返,曹文诏才能杀了他,南边的流贼也才会出山行动。 接下来在藩庄,我们有吃有喝,必须好好练兵,大王冬天不会赶我们,宋裕本和周遇吉全权负责练兵。 本官要带孔有德、校尉、李述孔、辽西骑兵进入太岳山,一来追查流贼驻地,二来要找到他们藏粮食的地方,三要杀掉山西做内应的匪军,否则我们剿匪永远不会结束。” 众人齐齐躬身,“我等遵从大人吩咐。” 陆天明笑笑,“别紧张,我走之后,任何人不能随意出藩庄,咱们现在是反贼,大王好吃好喝供应,不要自找无趣。” 众人一顿呵呵轻笑,周遇吉拱手道,“大人妙计,您放心,属下必定练出一支精锐,藩庄有守陵卫驻地、有校场,没道理吃饱喝足练不好兵。” 任亮接着附和道,“天下没有比这舒服的地方,大人放心,没人会捣乱。” 陆天明点点头,对一旁的于时煌父子道,“于兄,不要乱传消息,您现在掌控粮食,以后也会是属官,还请于兄用心。” “大人放心,不会让一个人饿肚子,也不会不公,希望一个月后,晋地剿匪大捷。” 他们都一个个说放心,陆天明点点头,“那就去休息吧,本官也不会马上离开,肯定会等大伙稳定下来。” 众人立刻躬身离开,郡王也笑笑走了,陆天明托腮在椅中沉思一会,觉得问题不大。 刘妞妞身不由己,还在太原城内看守银子。可惜了她的商业才华,若一直脱离不了国公府,难堪大用。 藩庄还关着一个有意思的人,牛垧,过两天再提审这些藩王身边的偷油老鼠,还得去潞安府会会那位流贼丞相。 藩王在别人眼里是皇室,在陆天明眼里,他们的身份只有一个好处,可以回避各种规则,能打着他们的名头做各种‘坏事’。 所以说,姓朱果然好。 郡主看他低头沉思,起身去吹灭蜡烛,端着一支烛台,牵起他的手到后殿卧室。 这里卧室也非常大,还有婢女的床,他还想观赏一下,被郡主直接拉到大床,脱鞋放下床帘。 她并非嫡女,亲王的子女也无所谓嫡庶,全是郡主郡王,有一个随族谱的名字,朱审焰,小名杏儿。 被子盖身上,两人互相都不老实。 “郎君,虽说女人就是让男人睡,人家也没想到自己的男人是官,生米做成熟饭,皇帝也分不开咱们。” “杏儿的精神状态超越大部分人,姓朱果然好,果然妙。” 第252章 聪明人有,智慧人不多 八月十八。 陆天明突然过上了男耕女织的日子。 太原城却更紧张了,藩庄位于官道边,他们截断官道,太原城东去南去的路全被堵住了,联系南边必须绕汾河,联系东边更是兜大圈子。 许鼎臣是周延儒的人,那冯铨就跑不了,必须与巡抚处理这么复杂的局面。 可惜形势不给他们任何考虑的机会,晋王时刻闹着杀过去,不得已,他们住到了晋王府控制局面。 韩爌回到了巡抚衙门的官驿,那晚陆天明刚走,张凤翼和孙传庭就被韩爌暗示离开,以为在谋划起复的事,没想到是在谋划算计钦差。 对这两天的变化,两人也是左眼瞪右眼,两眼懵。 韩爌睡了一晚,老家伙的政治敏锐度告诉他,这事绝对是连环局,说不准是张之极和陆天明的双簧,但如何收尾他实在想不到。 无人可商量,老头就把两人叫到卧室,叙述了一遍过程,请他们一起聊聊。 “伯起,伯雅,事情就是这样,赶着赶着走到了绝路,假设张之极与陆天明在唱双簧,勋贵意图完全掌控山西,陆天明做这些事,如何收尾呢?” 张凤翼惊讶于张之极这主意的卑鄙,孙传庭立刻摇头道,“阁老,您这个假设不对,陆天明与张之极不是一种人。” “哦?伯雅为何这么判断?” “陆天明招降交山义匪,屠杀罪行累累的流贼,却花时间用真诚去感化被裹挟的可怜百姓,勋贵从娘胎再生一次,也没他这眼光… 不,不是眼光,是立场,陆天明的立场非常正,用他的话说,将军守正心无畏,誓改乾坤救万民。 勋贵不可能有他这份决心,贵人只会算计人,只会吃成菜,贵人不过是朝堂的劫匪,与流贼没区别,陆天明却是为了消除天下贼匪,动机完全不同。” 韩爌眼色大亮,有一股通透的感觉,拍手大赞,“听伯雅一言,茅塞顿开,没错,这个解释才符合陆天明的一贯行为。但他去强占藩墓,如何收尾依旧是大问题,这可不是小事,朱明二百年闻所未闻。” “晚辈暂时也想不到,但我们不能置身事外,张兄若能为双方说和,必然起复,也不需要您与人联络。” 张凤翼这时插嘴道,“陆天明在等晋王服软,但他手段太暴烈,殴打亲王,强占藩墓,晋王若服软,天下藩王都会闹事,哪有转圜的余地。” 韩爌叹息一声,“是啊,死局。” 孙传庭深吸一口气,“阁老,与其坐而空谈,不如去现场看看,否则只会陷入自我怀疑的死胡同,您想多久都不可能有结果,晚辈去藩墓见见陆天明。” “嗯?” 韩爌还没有问出口,孙传庭就解释道,“晚辈肯定会被扣留,老大人应该联系晋中、晋南士绅,特别是有功名的人,每隔一天去一人,看他能扣留到什么时候,只要他扣的人够多,这就是我们山西士绅舍生忘死,给他们双方的台阶。” “伯雅妙计!”韩爌被瞬间点拨,由衷赞叹,“没有足够破局的力量,那我们就用人数来积累,陆天明就算被逼反,他也不会动山西乡绅,我们不欠双方,自然保留所有机会。” 孙传庭点点头,“阁老为乡绅殚精竭虑,难免被局势牵着走,这里毕竟是山西,我们必须得争取主动,只要陆天明扣留足够多的人,晋王与他说和的台阶就有了。” 韩爌从善如流,决断也很快,“好好好,伯雅给家里写封信,一个月后若他们还不妥协,老夫去陪伯雅。” 孙传庭立刻为长时间做说客准备,写了一封信就骑马轻松上路。 今天是个阴雨天。 秋天的雨下一场冷一场,绵绵秋雨带来浸骨的凉意。 官方现在处于混乱阶段,孙传庭并没有向许鼎臣打招呼,一人向藩庄而来。 太原到藩庄的官道没有任何巡检司或边军,巡抚很光棍,反正拦不住,不如‘敞开胸怀’表示诚意。 反而是他们自己把官道堵住了,官员一律扒掉官服扔回去,百姓则原路劝返,孙传庭来见陆天明,没有官方的身份,把设卡的人难为住了,回去请示了一下,出来几个校尉带着他来到山脚下的藩庄。 练过三道大门,孙传庭听着东面传来士兵呼喊的声音,内心不禁赞叹,不出一个月,山西肯定姓陆,就是不知道他让谁来主持。 校尉直接把他带到大厅,里面有好几位将军,陆天明正拿一截戒尺对墙上的舆图说话,丝毫不避讳他, “…流贼在山里藏了十来天,他们要出来了,王自用若南返,寿阳最方便人马集结,但寿阳距离太原只有一天行程,对他来说太危险。 参照一下罗汝才和马守应,这些流贼头领的核心手下不过三五千人,其他人随时可以抛掉,寿阳不是王自用第一选择,而是更东的平定州。 东面山高,更不好走,但王自用需要的是安全,他一定会借太原的混乱快速南返,从大山走小路,沿着平定、乐平、和顺深山进入辽州。 曹总兵不能在寿阳干等,既然马匹不缺,三千人明日到藩墓,佯装镇压反贼,趁夜分散南去,到辽州山中埋伏等候。 和顺到辽州城必然经过七十里山谷,他没得跑。找一个两侧陡峭的山坡,前后堵两头就行,骑军在大山里不要冲阵,打散他们没有用处,必须杀了王自用。 本官借曹总兵一千人,寿阳由我们来守,给你们带两千石粮食,杀了王自用,我们立刻奔马,提前到潞安府,守株待兔等候罗汝才和马守应,决不能让他们与高迎祥汇合。” 众人齐齐躬身,“末将领命。” 陆天明摆摆手,“就这样吧,变蛟转告曹总兵,他是剿匪总兵,我是剿匪钦差,别管那些大员叨叨,本官玩归玩,剿匪不能耽搁,反而得加快。” “明白了,末将告退。” 孙传庭看一群人从他身边依次退出大殿,曹文耀、曹变蛟他都认识,顿时哭笑不得,怔怔看着他们消失在照壁。 回头的场景让他一愣,陆天明流里流气坐在高高的藩王位置上,腿上坐着一位美妾,靠在他肩头嬉笑撒娇。 陆天明朝他哈哈一笑,“伯雅兄,陆某像不像坐寇大首领?一手掌控悍匪,一手搂着美人,屁股下坐着金银粮草。感觉不错,从今天开始,陆某匪号座山雕。” 孙传庭摇头苦笑,“陆大人玩的好一手瞒天过海,太原城的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晋王一开始就在与大人演戏,传庭能否请教,您是用什么好处,说服藩王同意您造反?” “没有好处啊,伯雅看看,这是郡主,陆某睡服了晋藩,哈哈哈~” 孙传庭继续摇头,“陆大人,这玩笑不好笑,您虽然暂时把贵人撵出山西,但他们在您剿匪结束后随时可以返回,届时您不仅为他人做嫁衣,他们还会要您的命。” 陆天明拍拍郡主后背,她立刻站起来,好似对孙传庭的到来十分不满,骄哼一声回里间,活脱脱一个媚骨狐狸精。 陆天明从主位走下来,站到孙传庭面前,“孙兄,这世间聪明人很多,智慧人可不多,你这么智慧的一个人,怎么会是自陷绝地的结局?” 嗯?孙传庭两眼一瞪,不等他询问,陆天明就一脸可惜摇头,“大概是对朝堂彻底失望了。那咱们商量一下,你来帮陆某掌控山西吧。” 孙传庭腿一软,“承蒙陆大人高抬,传庭是山西人,不能在山西为官。” “做官有屁的意思,你不出现,我还真不好找总领全局的这个人,既然我们命中注定相遇,我看好你。” “不做官如何做事?” “你这想法有问题,陆某要成立一个山西藩王、地主、士绅、宗族全部参与的大商号,拒绝参与直接灭族。商号麾下三万护卫,分号遍布州县,总领山西境内所有生意,靠商号自己打通东南西北商路,利益在塞外,他们不得不走山西,否则…我们就毁了张家口。” 孙传庭两眼瞬间亮如明月,脱口大赞,“好一招一网打尽。” 第253章 京城的见识就是高(上) 京城,一晃眼都八月二十四了。 大捷半个月,‘造反’八天了。 陆天明的确是锦衣卫里搞算计的行家,原本在山西混日子,突然就张开一张大网,十三个头领被斩首。 罪行累累的流贼负隅顽抗被斩杀,具体多少,谁都没说,朝臣也不会傻到去追问,钦差、地方官、将官全部署名的奏折,何必做恶人。 正好中秋,皇帝兴奋之下,升陆天明都督佥事,世袭指挥使,与骆养性同级了,依旧领南镇抚和皇史千户。 宋裕本、周遇吉、孔有德全部升剿匪副总兵,依旧是曹文诏麾下,但允许他们练兵了。 所有参与剿匪的将官齐齐升一阶,招降的义匪也全部按奏报酬功,赐千户、参将等武职。 崇祯借着陆天明给予的底气,在大朝会上把周延儒和户部一顿大骂,舒舒服服出了口气。 剿匪形势一片大好,绝望之下,流贼很可能冲到北直隶和河南。 周延儒没得躲了,兵部也准备调卢象升和左良玉防御太行山,以免晋东南流贼突然冲出来。 中秋节大伙喜气洋洋休沐五天。 八月二十,朝廷收到晋王的奏折。 藩王但凡上奏,除了问候拍马屁,只有一件事,要俸禄。 没头没脑说陆天明反了,内阁想都没想送到乾清殿,崇祯直接扔到纸篓里。 随后巡抚的奏折把朝廷雷得里嫩外焦,朝臣一下分三拨,问罪藩王、问罪钦差、问罪地方巡抚,目标各不相同。 但所有人的判断一样,陆天明吃饱了撑的造反,就算他真睡了郡主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那就等等陆天明自辩的奏折。 可惜没等到,八月二十二,等来许鼎臣第二道奏折,曹文诏麾下骑军断粮,与钦差随行骑兵发生火拼,陆天明自号座山雕,双方在藩庄附近大打出手,曹文诏无法继续剿匪,被迫退到汾河河谷驻守。 朝廷一下炸锅,众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到,陆天明为什么会被逼反,也想不明白随行人员为什么会跟他反。 一个藩王把你吓成这样吗?是不是被俘虏绑架了? 朝廷一边派特使到山西调查,一边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可惜嘚吧嘚吧全是口头行为,只有六部属官叫唤,上层似乎很安静,等朝廷真正有行动,至少在一个月以后。 崇祯连着传唤张维贤几次议事,老头一边说身体不好,一边说涉及国公府需要回避,大前天奏折一到,干脆在府邸没有去上值。 国公府后院,树上不多的树叶打着旋掉落,张维贤在躺椅中盖着一块毯子,舒舒服服晒太阳。 旁边的曹化淳等了半个时辰,都没等到张维贤一个字,眼看午时,叹气一声,躬身离开。 张维贤好像睡了一觉,感觉有人给他盖毯子,睁眼看到大肚子的张之桐站在身边,老头刚想说话,张之桐的肚子突然鼓了一下,吓得老头下意识伸手,“哎哟哟,这猢狲也不是个安稳的东西。” 张之桐拍拍肚子,淡淡一笑,“女儿可以保证,是两个调皮的小子。” “那可太糟糕了,一个就够烦了,三个一起烦,桐桐会早衰。” 张之桐缓缓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女儿刚刚接到商号送回来的消息,郎君对刘妞妞背着他传递消息很生气,这个女人的命还真是可怜,本来有大好人生,大哥到太原三言两语毁了人家一生。” 老头不太想说话,无所谓摆摆手道,“一个妾室而已,你有三十个姨娘,你大哥也有三十多个妾室,陆天明还早着呢,他想做大事,至少得四十个帮手。” “女儿有时候还真不懂,男人做事,为何非得用女人来建立信任。” “信任?女人什么时候建立过信任,女人只是敲门砖。” “父亲大人此言未免过于残酷。” “天明比所有人都残酷,他只对你有情,连菁菁都没有,老夫还真是糊涂了,他当初为何非要你。” “父亲现在承认是您暗示他杀了薛濂?” “他不动手就得你大哥动手,薛濂给老夫下毒,你们兄妹又不是傻子。天明很聪明,但他完全为了你做事,根本不是为了国公府的做官渠道。” “女儿应该骄傲吗?” “算了吧,你们有私情的时候,就是国公府倒霉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老夫明知你大哥去山西是瞎搞,也不得不让他去吃个亏,老夫早明确告诉他天明不是薛濂,可惜他还是担心世泽将来被拿捏。” 张之桐迟疑片刻,露出一丝苦笑,“大哥还是心软了,给郎君找了个仪宾,若是对其他人,他大概会下死手,其实女儿认为大哥没做错,至少他判断的对,就算菁菁大婚,郎君也不会为国公府做事。 郎君的这些女人啊,也不知道能有几个活着,她们稀奇古怪的心思太多,以后一定会变成砍向自己脖子的刀。 郎君亲手杀了外城那个女人,对田秀夏冤死毫不在意,可见他对女人的感情已经在女儿身上耗尽了,现在他的脑子里全是家国大事,谁能帮他,谁就能上床,谁有二心,谁就会丢命。” 张维贤眨眨眼,盯着她肚子看了一眼,深深叹气,“是啊,天明若只娶菁菁,你大哥也许会顺利接受,可他现在连你也要娶走,世泽完全没有帮手了。 说起这老夫就气,那狗东西总是给别人预想立场,他喜欢你,就从未怀疑过你在做什么,能活到现在真是命硬。” 张之桐淡淡一笑,“他不是没有怀疑,是认为没必要怀疑,您和骆养性把杀四侯一伯的事全栽他头上,若非女儿在,骆养性绝对会倒霉。女儿还真是他的破绽,还好很多人不知道。” 张维贤轻咳一声,“别说这个了,你大哥愚蠢至极,被裕本、天明、冯铨连摆了三道,没想到天明在做什么很正常,但你事情都做了,竟然被冯铨轻飘飘一句话给吓跑了,到真定府地界才反应过来他对山西失控了,真是蠢的老夫肚子疼。” 第254章 京城的见识就是高(下) 张之桐看着生气的张维贤,莫名感觉欣慰,“爹,至少大哥心善。” 张维贤更生气了,“心善个屁,这叫犹豫,叫无担当,叫缺乏应变能力。你看看天明,被他摆了一道,不足一刻钟就能反向布局,将计就计,而他五天时间都没预想过天明耍赖怎么办,还真以为他是岳父,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也挺好,郎君入京,山西是表哥说了算,都一样。” “大大不同,老西儿的人以后入朝会很强势,朝廷有南臣吵来吵去就够烦了,现在又要多一股力量。” “是爹爹的力量呀。” “是老夫的力量,但不是英国公的力量,之极、世泽都玩不动,天明又不是一个甘愿被驱使的人,迟早还会闹别扭,到时候…祸起萧墙。” “这就是您不入宫的原因吗?” “明知故问,周延儒派冯铨到山西,捡了个大便宜,他只要不离开就不会被排除在外,那老夫何必去帮他。” “呵呵,王自用肯定快死了,郎君好似特别看重晋东南的流贼。女儿很难想象,韩爌竟然没想到郎君与晋王在唱双簧。” “当局者迷吧,或许他现在反应过来了,但也只能装傻,天明到现在都没有接触晋商,以后接触必然用血淋淋的刀子立威,他当然得撇清自己。 银子、粮食、商路、士兵…一切只有挑明的那一天才会明确,这混蛋一颗脑袋布了这么大的局,不当首辅可惜了,昨晚老夫突然冒出个想法,是不是搞点事,让他做魏忠贤算了。” 张之桐平淡的面色一惊,张维贤又点点头,“老夫真的在考虑,虽然太难操作,也不是不可能,既然你大哥有自己的心思,不如让天明继续向上,让你大哥老实点,老夫够烦了,实在不想看他瞎搞。” 管家从照壁后跑过来,低头递给张维贤一封信,“老爷,表少爷的信。” 张维贤拿到手中摆摆手,管家立刻退了出去。 张之桐突然叹气,“表哥也是乱来,这时候他不该传信。郎君现在冒着危险在做事,一定很警惕,稍微疏忽他完全没法解释。” 张维贤已经看完了,直接把信递给她,“你想多了,天明入山了,让裕本适当给京城送个消息。 他们审讯了鲁王的属官,王府长吏司竟然打着藩王的旗号替别人做事,闯王高迎祥是个提前做局的家伙,能在山西留两处暗手,说明别的地方也有,这样的人肯定不能留,比王自用更得死。” 张之桐快速扫了一遍信,惊讶问道,“一个贩马贼有如此眼光?竟然在起事之前就布局了,应该不是藩王的局,他们会赚银子,不会布局。” “谁都有可能,也可能高迎祥以前在暗中为别人走私,你说的对,王自用快死了,天明布下天罗地网清场,佯装造反不是为让王自用上当,而是为了引出高迎祥,他要雷霆剿灭高迎祥,老夫得入宫了,给你大哥写封信,让他滚回来吧,别带着菁菁折磨孩子。” 张维贤说完呼叫管家,老头被抬到轮椅,四个护卫抬起,顿时离开后院。 张之桐歪头看看信,眉头紧皱,长吏司不为藩王做事,那就肯定是勋贵,其他人不够格。 或南京,或京城,或都有,更或者是其他藩王,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难道真如郎君所言,布局人就在身边? 张之桐突然一抖,不行,他可能上当了,得赶紧写信提醒一下。 另一边的张维贤从承天门入宫,径直入乾清殿,偏殿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陆天明的外甥,郭石头。 崇祯在挠头看着一封信,张维贤进门后立刻被赐座,皇帝并没有朝臣想的那么担心。 “朝臣叽叽喳喳,吵的朕心烦,不得不让曹大伴去国公府,朕是拿老国公挡麻烦。现在老国公肯入宫,看来朕不需要听朝臣瞎吵吵了。” “陛下圣明,既然陆天明没有害任何人,陛下一句话可解决所有事。” “什么话?” “郡主辞爵,入京做平妻。” 崇祯呵呵一笑,“不用了,郡主仪制同郡王,没人娶那就一直在晋藩吧,晋藩又不是养不起。” “哦?陛下已经得到确切消息了?” “没有,陆卿家做事有个特点,从不汇报过程,如今没有一份奏折入京,他就是在告诉朕,一切只是个过程,过几天肯定会有消息传来。” 张维贤与张之桐的警惕性一样,一听这话,顿时觉得不妙,连皇帝都猜到陆天明在做什么,那算计他的人怎会如之极一样傻,晋东南很危险。 崇祯看他不说话,把信递给郭石头,“让千户所笔贴快一点,实在不行去多招一点帮闲,一个月了才抄五百本,等他们抄完得三年。” 郭石头躬身,“是,微臣告退!” “等会,朕安排内库赐给你母亲二十匹锦缎,家里人别跟着瞎叫。” “是,微臣代母亲叩谢皇恩。” 崇祯这次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偏殿一安静,崇祯拍拍大腿,“老国公,流贼是不是要被陆卿家玩死了?” “老臣非常好奇,陛下为何会如此判断?” 崇祯一愣,“你们都不急,内阁也不急,朕着急了一天,突然明白陆卿家应该是像之前一样在布局。” 张维贤面色非常沉重,“陛下,我们都想着天明在算计别人,那别人也能想到,他带着少数人入山了,这么一看,他非常危险,老夫这几天苦恼家事,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入山?像之前一样,抄流贼后路?” “没错,只带了五百人。其余人还在跟着曹文诏布局围杀王自用。” “那他就是带着辽西的骑军吧,不应该危险呀,之前带着四百人都能轻松降服六千人。” 张维贤越说越急了,突然一拍轮椅扶手,“不行,请陛下马上下旨,饶恕钦差对晋藩的无礼,依旧监督剿匪,六百里加急令山西地方官听调。太行山与太岳山到处是大山,骑军完全无法施展,他是去找崇祯元年之前就存在的山匪,据微臣所知,晋东南不下十股山匪,不会少于三处绝地。” 第255章 没有人能随便成功 张维贤太着急了,语气竟然在命令皇帝。 崇祯没有马上下旨,稍微思索片刻,让内侍把周延儒叫来。 首辅看到张维贤,神色平淡拱手,“公爷,山西在掌控中,陆天明应该是故意放出造反的消息。” 果然大伙想的一样,张维贤更急了,“太原的人当局者迷,京城却都能想到他在做局,天下人又不是傻子,他在吕梁山的所作所为已经暴露了他的目标,别人也会将计就计。” 周延儒迟疑片刻,再次问道,“公爷能给个依据吗?” “有依据老子就不说了,老夫非常熟悉这种感觉,十拿九稳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流贼背后一定有人,或许有人在为他们通风报信,天明十分危险,别忘了,晋东南有五六万流贼。” 两人之前没有沟通过,突然来这么一茬,周延儒怀疑张家这是被女婿排挤在外生气了,在借皇帝之手重新入场。 张维贤看周延儒躲闪的眼神就明白了,低头深吸一口气,十分无奈道,“陛下,请下旨京营骑军到山西助剿,立刻出发,老臣来解决粮草问题。” 崇祯大喜,意外收获啊,“老国公果然为国为民,谁带他们去呢?” “恭顺侯吴惟英!” “不行!”周延儒立刻反对,“万历先帝有旨,非御驾亲征,武勋不可带兵出京。” 张维贤没有跟他争,直接妥协了,“锦衣佥事张道浚乃晋东南沁水人,让他带骑军火速追天明,依旧由天明来领导他们。” 英国公一下妥协太多,皇帝立刻同意下旨,周延儒也没法拒绝了。 崇祯自始至终也没有告诉张维贤,他放心是因为韩爌给内廷送来一封密信,详细讲述了经过,皇帝立刻判断,陆天明这是在恶心他岳父和晋王插手搞事。 翁婿不和,皇帝乐见其成。 晋王竟然勾结勋贵,同样得教训一下。 乾清门外,周延儒挥退禁卫,主动推着轮椅,看到张维贤的双手在发抖。 “公爷,说实话,冯铨也做不了什么,我们只是留个渠道,为以后南边搭桥,您为何如此急切?” 张维贤激动敲敲扶手,“老夫的确紧张,天明做事太顺了,要吃大亏。吃亏无所谓,骑军全部阵亡也能接受,但人家是奔着他去的,要他的命,吕梁山轻而易举围杀十万流贼让他狂妄了。” 周延儒实在难以意会到他紧张的点在哪里,“公爷,流贼不是坐寇,就算他们之前曾留下小股贼匪,怎么可能围杀钦差,他们连曹文诏都抓不住。” “胡说八道,曹文诏是将军,到哪里都是三千人,钦差是官,他又身怀武艺,难免自大,他从未与勋贵、藩王真正对垒过,完全不知这些人的恶毒卑鄙,老夫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他能说服晋王配合,就应该反应过来,藩王是最不要脸的一群人,只要有好处,他们什么恶毒的事都能做出来。” 张维贤越说越激动,周延儒无奈,快步向前,丰城侯李开先在皇极门等候,把轮椅交给他,立刻回内阁起草圣旨。 半天时间,张维贤以最快速度集合神机营、神枢营骑兵,亲自交代张道浚,不要管太原的事,沿着中原大官道直接到河南漳德府,从涉县上太行山,到潞安府截住陆天明。 八月二十五一大早,三千骑军轰隆出发。 接下来朝廷没有再收到山西的奏折,好像许鼎臣也明白了什么,晋王也没有继续上奏过,朝廷派遣的使者刚到太原,先玩着吧。 九月初一,曹文诏六百里加急汇报朝廷,流贼盟主王自用抛弃大部,带精锐南返,辽州以北五十里的山谷中进入骑军埋伏,王自用重伤被俘后死亡。 高层弹冠相庆,陆天明果然在设大局,好一手瞒天过海。 陆天明和曹文诏一个半月的剿匪成果,超过陕西三年的努力。 但紧接着九月初二,朝廷就笑不出来了。 依旧是曹文诏的六百里加急军情,奏报内容简单又惊悚。 钦差陆天明八月二十六抵达武乡县,随行骑兵剿灭一支盘踞当地三年的五百人流贼,剿灭另一支百人土匪的时候,突然从太行山东面的分水岭冒出上万流贼,骑军被团团围住。 五百人固守城寨一天一夜,战死四百人,幸好骑军围攻王自用后,追上来杀退流贼,钦差陆天明身中两刀,大军护送转往潞安府急救。 陆天明一直在追查所谓的黑手,真正接触‘执行者’的时候,他连一招都没接住。 人家的将计就计更高明,高明到什么都不用做,守株待兔就能等到他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总之,陆天明大意了,没有闪… 京城官场在看全局,整体敏锐性就是比身在山西的所有人更强,大明境内到处是残局,山西又没有独立,当然是残局的一部分。 陆天明还在太原自嗨唱戏的时候,智慧高一筹的闯王高迎祥已经完成布局,笃定他一定会脱离大军,提前到潞安府。 闯王认为不能在潞安府地界埋伏,而是夜出昼伏,带人到北面武乡县。 一场埋伏战,高迎祥把他的军事智慧体现的淋漓尽致。 因为北面到潞安府的必经之路是沁州城,而非武乡城,高迎祥能结合北面的形势,猜到王自用也被埋伏了,由此判断陆天明为掌控整体战局,一定会走东边。 陆天明也从未真正注意过高迎祥的作战策略,若他读书实习期看历史消遣的时候多想想,就会发现高迎祥九年的流贼生涯,时刻都在转圈。 崇祯元年在陕北转圈,接着在晋陕转圈,然后山西境内转了两圈。 之后更牛逼,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陕西,五省地界的大圈转了三次,带着剿匪官军行军五万里,处处都是他的辉煌。 最后一次回到陕南,被陆天明看好的‘大掌柜’抓到他转圈的规律,这才被埋伏活捉。 陆天明这时候没有孙传庭的眼光,为他的军事生涯交了一次沉重的学费,在高迎祥身上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17世纪的穿插迂回。 真的厉害。 ………… 注:读者有兴趣看看高迎祥的进攻路线,真的是堪比起义教材,他一直在转圈,带着官军到处流窜。 单纯论军事智慧,比李自成、张献忠高超,二者能有后来的成功,得益于高迎祥给打下一个庞大的基本盘。 第256章 包围大城的那些‘山村\’(上) 时间回到八月二十六。 陆天明入山四天,终于来到武乡县。 第一次进入太行山腹地,深切感受到那句歌词意境:我们在太行山上,山高林又密,兵强马又壮。 太行山乃黄土高原与平原边界,大部分是黏土地质,远非吕梁山那光秃秃的样子,这里到处都是山,到处都是林。 一路行来,上不完的山,跨不完的沟,山连着山,沟断着沟,到处是陡峭的分水岭,感觉时刻在上山。 所谓官道也仅仅能通过马车,且好多地方因为山沟雨水冲刷,马车得临时修路才能过去,否则还是独轮车方便。 奔马不可能,马也很累,山顶望一眼,四面还是山,让人十分泄气。 斥候无法打探罗汝才和马守应的踪迹,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找到流贼,离开官道绝对迷路了。 陆天明现在带的骑军,有曹鼎蛟率领的三百人,董成虎带领的二百校尉,名义上是大军前锋。 武乡是浊漳河畔的小城,陆天明没有去找知县扯淡,而是直奔两个名臣。 他们都是武乡人,是东林、也是西党,与韩爌一起辞官,但这两人与韩爌那种玩权争的官员不同。 反而与孙传庭一样,是搞实务的官员,在地方的贡献远远大于中枢。 无论是官品、人品、文品,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韩爌、曹于汴完全是在剥夺他们的声望权争。 山西官员在这一时期,真的是群英荟萃,可惜他们无法摆脱身份的桎梏,更无法摆脱乡党的束缚。 程启南七十岁了,工部尚书辞官,入仕三十年,大部分时间在湖广、山东任职,浙党、东林、阉党当朝时,吏部每次考核都是天下官员之首。 能被官场两个对手认可,肯定有无法抹除的功绩,湖广襄阳、山东邹膝还有他的生祠,天启皇帝御赐匾额:天下廉吏第一。 四年前,人人都躲事的时候,程启南主动请缨督建天启皇帝的德陵,崇祯拿不出造陵款,老头冲到司礼监与内廷舌战。 曹化淳和王德化之前一直站在皇帝身边上朝,后来不再去的原因,就是怕了程启南,毕竟没人能顶住一个‘实务清流’的唾沫。 程启南是个认真的人,布政使突然转到工部,经常到文牍司找皇陵的资料,在李尊祖的公房一蹲好几天,陆天明自然也认识。 武乡县信义村,一个坐落在官道南边山坳中的小村,一群人站在村口。 陆天明远远的就看到身材高大、昂首挺胸的白发老头,连忙催马快行,到身边跳下来躬身,“老大人折煞晚辈…” 老头性格直爽,直接打断他,“小天明,你先别废话了,身边有多少人?” “啊?五…五百!” “能剿匪吗?” “当然能!” “很好!”老头向西边一指,“老夫去年回乡,才知道三年前武乡与沁州城分水岭官道北山有一股五百人的土匪。 原本太行山的土匪从不劫掠乡野,这伙人不一样,专门劫掠路人,上个月还杀了三口人,先去缉拿他们咱们再说。” 陆天明哭笑不得,“老大人确认是五百人?” “四百出头,全是青壮,距离此地五十里,老夫上个月还去看过,他们知道老夫名号,不敢杀老夫,应该是本地强人和潞安府流窜来的乱民。” “呃~老大人威武。” 陆天明客气一句,挥手叫过曹鼎蛟和董成虎安排,“不要杀没有武器的人,抓住他们首领问问情况。” 程启南还想亲自带骑军出发,被陆天明拉住,我都不去,你去干什么,程启南这才叫过几个族人带路。 程家是个大族,人丁兴旺,但这地方种地富不起来,村民给他行礼后马上散去。 土垄下的一个窑洞小院,陆天明抬头看一眼门匾,程启南嘴快,立刻说道,“别瞅了,这里就是老夫的院子,东面那个二进小院也是家里的房产,只有女眷,还是这里清净。” 哦,原来如此。 陆天明进门,发现这里还是个喇叭状,外面看起来不过十丈,里面却有十六眼窑洞,且是门面砌砖的窑洞,中间还有四个隔断,如同四个小院,也是当地大家族 的特色了,背后就是山坡。 “老婆子早走了,大儿子也走了,小儿子在保定府做教谕呢,孙儿们都在太原读书,家里一堆小崽子,吵得老夫脑瓜子嗡嗡响,这里是祖产,还是这里踏实。” “老大人四世同堂,您这是炫耀啊。” “哈哈,那倒也是,孟韬偶尔来陪老夫坐坐,这里快成客房了,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他说的是另一人,同乡魏光绪,陆天明立刻说道,“您二位的老家正好撇开武乡城,一个东南、一个西南,晚辈已经让校尉去接魏大人,应该快来了。” “哦?你专门来叙旧?亲军找老夫叙旧,也就文牍司的人敢来。” 陆天明微笑摇头,“不是,晚辈需要两位老大人同去潞安府。” “做什么?” “剿匪,稳定地方。” 程启南诧异瞧他一眼,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带他进入东面的主人房。 这是三个窑洞串联的书房,指指书桌示意他落座,老仆给上茶后,老头突然惊呼一声,“好俊的女娃,你做钦差还带着家眷?” 郡主一直在身后,她一路上遮的严严实实,这时候才摘掉面巾,显得家里都敞亮不少,低头抱着陆天明的胳膊躲闪。 陆天明笑着道,“老大人,晚辈带着她是为了联系沈王,一路风尘,夫人想去洗浴。” 男人谈事,女人跟在身边撒娇,程启南丝毫不掩饰对妾室的讨厌,皱眉瞧了一眼,叫老仆进来,带郡主到西面客房的窑洞。 郡主一离开,老头就一脸惋惜摇头,“小天明啊,这一看就是宗室,且是县主以上好吃懒做的女子,你小子犯大错啊,自污到这地步,狂妄了吧?” 陆天明差点笑场,把太原的情况说了一遍,没有任何隐瞒。 老头怔怔听完,叹气一声道,“韩虞臣的心不静,会给山西人招来祸事,老夫名下万亩田,自家只有三千亩,七千亩都是族田,现银不过千两,这已经够活了,他们蒲商家家几十万两,还想怎么样。” 陆天明突然仰头大笑,“老大人,您觉得您坦荡,但您不应该跟晚辈说,在晚辈眼里,您首先是在遮蔽七千亩避税。” “老夫当然不认为自己是海刚峰,武乡的田可不像蒲州一年两季,老夫仅仅能让族人不挨饿,专心读书考功名,若想去走商,一脚踢出宗族,靠老夫发财是没门。” 第257章 包围大城的那些‘山村\’(中) 程启南是个通透之人,陆天明说一句也不能说了,官场哪有干净的人。 门口探出一个脑袋,陆天明立刻起身,“魏大人,好久不见!” 魏光绪进门上下打量他一眼,不确定摇摇头,“咱们应该在翰林院见过很多次,老夫真没什么印象了,其他地方见到肯定不认识。” “魏大人是太仆寺正卿,监督马政的大员,认识一个小小亲军百户岂非怪事。” “呵呵,错过一个天才,李腾芳老大人不是跟着你吗?” “老头还在蒲州休息呢,晚辈到潞安府后,定然会从泽州回到蒲州,您二位当然会见到。” 魏光绪点点头,他比孙传庭还小一岁,这时候对程启南拱手行礼,“拜见世伯。” 程启南摆摆手,让他别废话,对陆天明解释道,“孟韬与我儿是好友,官场不想让人知道,这时候无所谓。” 陆天明笑笑表示理解,起身给两人倒茶,程启南顺便给魏光绪解释了一遍太原的形势。 魏光绪对权争没任何兴趣,抿一口茶道,“天明一路行来,有何感触?” 陆天明知道他一直在编撰地方志,这时候摇摇头道,“太行山把晚辈脑子都搞乱了,到处是分水岭,河流一会向东、一会向南,偶尔还会向北,说实话,晚辈也算识路,一进山彻底迷糊了。” 两人大乐,魏光绪笑着道,“没错,天明一言以蔽之,的确到处是分水岭。 太原府一半是滹沱河流域、一半是汾河流域,辽州是清漳河流域,沁州和潞安府大半是浊漳河流域、少半是沁河流域,南边的泽州府又是沁河流域。 武乡处于太行山与太岳山之间,东距太行山主山脉七十里,西距太岳山主山脉五十里,你以为这里山大,其实你走的这一段还真不大,去看看东面的主山脉,壁立千仞,真的是令乡人绝望。 若非潞安府是两山中间的盆地,有方圆百里的肥沃土地,晋东南这一片可能都没人来,乡人进出都太难了。” 他还感慨上地理局限了,陆天明点点头,“要想富,先修路,万年不变的真理,东面并非武乡地界吧?” “没错,东面大山属于潞安府黎城县地界,嘉靖八年,为便于治理浊漳河、清漳河,朝廷升潞州为潞安府,府城改名长治,大山归潞安府,与辽州地界接壤。” “原来如此,沁州不与河南漳德府接壤,晚辈还真没注意。” “黎城县的盘山小路可以到河南漳德府涉县,我们入京一般走涉县,走太原府就绕远了,但涉县的路夏冬季节独轮车都难行,令人绝望的地理环境。” “涉县不是还在山中吗?武安才能到平原吧?” “是啊,山西、河南、北直隶的省界在太行山中,太行山并非全部在山西。” 陆天明摸摸鼻子,“前辈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他能说个屁!”程启南突然道,“老夫看得急人,武乡东南方向有一股百人的土匪,让你去剿灭一下。” “啊?晚辈就是来剿匪的,这无需您来说呀。” 魏光绪撇撇眉毛,“这股匪还真不一般,天明知道代王世系的宗室遍布大同府各关卡吗?” 陆天明恍然大悟,“宗室的垃圾啊,管他呢,明天去全砍了。” 魏光绪摇摇头,“全砍肯定不行,沈王世系跑出来的辅国将军,在武乡到黎城的山中小路中建寨三十多年了,沈王也没办法,那些家伙专门劫掠到京城的乡亲,老夫都被他们克扣过二十两,奇耻大辱。” 陆天明差点惊掉下巴,“三十多年?” “是啊,太行山的土匪很多,沈王并不富裕,沈藩八千多宗室,至少有五股土匪,仗着地方官没法动他们,做路霸收银子。” “呵呵,这地方还真有意思,魏大人的道理晚辈听明白了,士绅个个维护乡土,甚至能接受与土匪共存,只要他们不劫掠本地人。” “都是被穷困所害。” “可能是吧,但沈王绝对不穷。” “嗯?为何不穷?首代沈王原本受封沈阳,还未就藩太祖驾崩,永乐六年才改封到当时的潞州,一开始只有四千亩田,如今也不过三十万亩。” 陆天明两眼一瞪,“三十万亩叫穷?” “当然穷,他得养活八千宗室,三万家眷。太原晋王二百万亩田,养活一万多宗室,山西没有富藩。” 陆天明捏捏眉心,“晚辈是真明白了,你们不是官官相护,而是乡土互怜,听说山西士绅个个都在资助本乡士子。魏大人,您受过沈王资助吧?” 魏光绪脸色一红,“读书确实受过沈王资助,后来在太原府学还受过晋王资助。” “晚辈听听,你受过多少资助?” “潞安府游学一年,禄米五石,省府三年,禄米二十六石。” 陆天明轻咳一声,“魏大人,您可不是穷人啊,令尊魏鳌公,曾任香河、府谷县令,沈王和晋王为何资助一个游学的士子,您想过吗?晚辈还真不信他们资助过所有人。” “你得信,大王确实资助所有人,只要是县学、府学的士子,他们都资助。” 陆天明看一眼不说话的程启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老头轻咳一声,“晋王一直就在资助,沈王是从上代开始,大概嘉靖三十年。如今沈王万历十二年袭封,在位四十六年了,一直在资助,孟韬读书好,他的禄米多,别的秀才一月大概三斛,这也不错了,只有山西藩王在资助学子。河南周藩名声不错,天下第一富藩,也没听过他资助学子。” 陆天明摇摇头,“老大人,您这是区别对待啊,周藩免费为重病的乡亲医治,资助的全是贫困百姓,山西藩王资助秀才,这是巩固乡党势力,藩王也入乡随俗了,您两位跟晚辈一起到潞安府,我让您见识一下,什么是藩王。” 第258章 包围大城的那些‘山村\’(下) 听他去与藩王较真,程启南乐了,“天明不会说藩王为富不仁吧?天潢贵胄,愿意资助穷苦士子就不错了,而且资助了这么多年,别对人要求太高。” 陆天明摆摆手,“咱别说这个,过几天两位就明白了。东南方向这支土匪没有武装?是不是随便派几个人就剿灭了?” 魏光绪摸摸胡须,“他们有十几把刀,还有一个村子,里面还修建了一个大宅邸,一边劫掠,一边开了百亩田。” 陆天明脑门一抖,“具体在什么位置?听起来就不简单,晚辈得亲自去看看。” “那地方当地人叫三界岭,处于武乡、黎城、襄垣三县两府边界,距离浊漳河河谷一座山头,天明从那里到潞安府更近,只不过路不好走,你没马车也无所谓。” 陆天明突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黄崖洞地区?” 两人眼神齐齐一亮,“天明知道黄崖洞?黄崖洞在正东方向,三界岭在东南方向,距离五十里左右,劈叉了。” “哦,晚辈听说过黄崖洞,奇峰突兀,怪石嶙峋,因陡壁上有天然山洞,名曰黄崖洞,附近一带山地便因之得名。” “没错,看来你真的知道,黄崖洞在黎城县境内,峡谷峭壁连绵数十里,拔地而起,直冲云霄,老夫也去过三次,有黎城县一个乡,七个村子大约五百人。那里很安静,世外桃源,天明剿匪后可以去观赏太行美景。” “算了吧,世外桃源就不打扰了,咱们明日开拔,您二位若有事耽搁,可以推迟一天,晚辈要打听流贼的消息,不能在山里太久,尽快到潞安府才能决定下一阶段的兵事安排。” 程启南一摆手,“走,剿匪为重,不能耽搁。” 魏光绪也点点头,“那就明天出发,走三界岭先到黎城,后天肯定能到长治城。” “好,就这么定了。” 虽然与魏光绪叨叨了一会,但这两人说的都是实事,比跟韩爌聊天收获大,他们不会打哈哈。 老仆给上了四个菜,还有条鱼呢。 “来,尝尝浊漳河的鱼,老夫喜欢跟你这后生说话,若是别的钦差,还是滚远点别打扰的好。” “呵呵,那咱们现在得好好吃喝,后天到潞安府,您保准不会这么说。” “为啥?流贼不是在泽州地界吗?王自用北去的时候经过沁州、武乡,但他跑的非常快,没来得及劫掠,跑到辽州的榆社县才攻打县城,榆社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知县也自缢了。” “算了,说他们影响胃口,还是喝酒吧。” “哦,那就喝酒,小天明才二十啊,还没老夫孙儿大,已经是锦衣同知了,老夫得想想是不是让孩子去领荫恩做亲军。” 陆天明突然啪得一拍手,“晚辈给二位介绍个学生吧,永宁州的一个孩子,父亲于时煌乃鸿胪寺序班辞官。” 魏光绪一愣,“你说化龙,还是成龙?” 陆天明懵逼了,“魏大人,你们乡党的联系也太恐怖了,您怎么知道?” “于时煌乃老夫举荐到鸿胪寺,天明认识于时煌,不知道他为何去鸿胪寺?老夫做御史时候举荐,我们在省城府游学认识。” “太厉害了,当时他还不是举人吧,一个省的秀才同乡您都关心。 晚辈这次也算走了半个山西,两山夹一川,到处是山,又到处是山中盆地。这种多山阻隔,又盆地聚集的特点,天下仅此一处,阻断了交流,又团结了乡土。 百姓勤劳、坚韧,同时保守、封闭,一句安土重迁,真的可以说明一切。” 程启南叹气一声,“没错,安于本土,不愿迁移,这是共性,没什么好,也没什么坏处。” 陆天明嘴角一抽,“汉书曰: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安土重迁必然带来宗族世代聚居、进而乡党联络,不能说没有好坏,而是好坏各半,若天下盛世,百姓不外出交流,那就只有坏处。 两位丢官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乡党吗?你们明明没有结党营私,可也默认了乡党这回事。还有代州的孙传庭,过几天他会到潞安府,他丢官的原因更是莫名其妙,竟然是为了举荐人辞官,纯粹的乡情之谊。” 两人笑了笑,没有反对,是这回事,但你不是山西人,说再多也是闲话。 “看来天明说的是成龙那孩子,应该快成家了,老夫若见到可以教导一下。” 陆天明滋溜饮尽杯中酒,表示可以。 现在他确定,以后决不能让山西人同时掌握商号的账本和护卫。 官场的关系太可怕了,谁都认识谁。 这些人没有坏心眼,但他们对本乡本土的影响太大。 韩爌敢用一个致仕大员的身份到太原做事,足以证明他对本省的影响。 更关键的是,他的影响能显现出来,江南若有这种浓厚的乡土情谊,天下人都别玩了,他们能世代控制朝堂,也没有稳固的大一统王朝了。 “大人,属下回来了。” 外面传来董成虎的声音,陆天明放下筷子,“进来吧。” 董成虎进门拱拱手,“大人,剿匪杀了六人,俘虏四百三十五人,大多是沁州、襄垣人,缴获五千多石粮,三百两白银,骑军没有伤亡。单纯的本土乱民,问不出什么情况。” 两人震惊于他们的战果,陆天明却惊诧问道,“五千石粮?怎么会有这么多,他们还有粮库?” “俘虏交代,刚刚抢到的粮食,窑洞藏粮。” “银子让兄弟们分了吧,把俘虏送到县衙…” “不行!”程启南和魏光绪齐齐阻止,“县衙看不住他们,不要给知县难堪,你和孟韬先吃,老夫带乡兵和弓兵去看看,粮食是百姓的,你不能带走,否则大军再次经过会出乱子,还得把俘虏送到沁州才行。” 陆天明哭笑不得,他们竟然下意识给县衙回避麻烦,起身示意董成虎配合程启南处理俘虏,留下继续与魏光绪喝酒。 第259章 性格决定命运的相遇 陆天明和魏光绪喝完三壶酒,老头都没有回来。 经营晋东南必须有他们,还有沁水那位孙居相,问题有,但没有东虏威胁迫切,一切等打败东虏再说吧。 天色昏暗,陆天明甩甩头醒脑,绕过隔断墙来到客房。 灶火烧得很旺,烟囱就在头顶,郡主无聊坐在炕上,她什么都不会做,地下有位老妇给看火。 “婶子忙去吧,晚辈自己可以生火。” 老妇听懂这句话了,“钦差真客气,您夫人也漂亮,是个好生养的婆娘。” 陆天明笑着点点头,她出去带上门。 郡主立刻到炕沿腻身上,“四天了,终于能睡个好觉,行军帐篷太小,您都没有好好疼人家。” 陆天明对她这样子还真没什么抵抗力,不一会就滚一起… 有酒有菜、有火有炕,舒舒服服抱着,早早入睡。 咕咕鸣~ 嘹亮而又陌生的声音。 陆天明和郡主齐齐惊坐而起,接着又是汪汪的狗叫声。 此起彼伏,到处是叫声。 鸡犬相闻。 此生第一次感受这个词,莫名觉得开心,这才是人间嘛,在王官谷大院还真没这么热闹。 陆天明往灶火添了几根柴,火光照射到屋顶,立刻亮堂起来。 扭头看到郡主对着他发呆,两人对视一眼,扑哧笑了。 “钦差被鸡犬吓醒,可不要告诉别人,太丢人了。” “咱们睡的太早了,大概是丑时,天亮还有两个时辰,杏儿,问你件事。” 郡主顿时靠在胸口,“您说呀。” “你是山西人,还是凤阳人?” “人家当然是山西人。” “宗室的名册全是凤阳籍哦。” “无聊,人家连凤阳在哪都不知道,除了阳曲县,杏儿还是第一次出门,才知道山西这么多的山。” “晋王资助阳曲县学、太原府学、山西省学的秀才,你知道吗?” “他们的禄米还有别的士绅给,分摊下来也用不了多少粮食,父王和大哥一直在做,以后也会做。” “为什么资助呢?” “嗯?不应该吗?” “应该,为什么呢?” 郡主眨眨眼,“因为他们是山西人啊。” 理所当然的答案。 尧舜禹传下来的几千年乡土团结的习惯,能同化任何外来人。 他们从集体行为、变为潜意识行为、再到形成规矩、最后变为风俗,人人认同,人人守护,变成一种价值观的力量。 外因根本不可能让他们改变,得他们自己改变自己。 他们不是一个宗族,却比外地同族还团结,本乡本土若有争执,他们会认为非常丢人。 这民风厉害啊,难怪山西士子数量、质量都领先北地其他省。 卯时,天蒙蒙亮。 郡主补觉,陆天明睡不着,他的生物钟已经跟士兵同步,迈步出了院子。 小村最里面,距离大约四百步,有个借山坳地势围起来的牲口圈,战马全在圈里,上百个村民在切草料喂马。 疑惑环视一圈,贴身校尉才从后面慌张穿衣跟上,看他眼神就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这位老大人真厉害,到各村一招呼,青壮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去了分水岭,连夜把俘虏送给沁州弓兵,昨晚丑时才返回来。 各村里长、保长给咱们送了很多粮,几个富户还给送了三十只鸡,董大人和曹游击也没有收,但他们又跟来给喂马,拦不住,干脆把精料给他们帮忙。” “兄弟们到哪休息了?” “村里啊!” “嗯?” “村民家里,外面冷,村民一直拽帐篷相邀,曹游击也不敢打扰您,留下村口三十人轮值,其他人都休息了。” 陆天明挠挠头,也不知该感慨点啥。 这不是军民一家亲,还是程启南的作用,自己刚到村口就被程启南撵去剿匪,他们这是感谢‘亲戚’呢。 今天看来走不了,士兵们很累,程启南半夜才会来,老头哪能长途奔马。 东面地势最高,陆天明闲来无事,负手穿过村子,绕着小道来到小山头。 当地人称呼这种地形叫疙梁,疙瘩山,形象生动。 这里环视一圈,能看到土坡、河谷中全是地。 昨晚烧的柴禾都是松枝,应该是从十几里外拉回来的,家家院里堆着柴禾,村中间也是一摞一摞的柴,家家烟囱冒烟,都在为骑军煮饭。 河边杨树、柳树成林也没人砍,自发完成最大限度的植被保护。 太阳升起,天地晴朗。 黄土、白云、蓝天、炊烟,远处一道巍峨的青山。 大好河山,看一眼就觉得神清气爽。 “什么人,站住!” 陆天明被身后的校尉吓了一跳,他们突然如临大敌,把陆天明围在中间,齐齐拿起背后的弩弓,对着疙梁南边。 “站住,别跑…” 亲卫百户再次大喊,八个人从土堆后站起来,连滚带爬,跑下疙梁,顺着山谷亡命向南而逃。 “去牵马把他们抓回来…” “住手!”陆天明阻止校尉,“紧张什么,百姓看热闹而已。” “大人,他们头缠白巾,与吕梁山的流贼太像了,刚才鬼鬼祟祟藏在距离我们百步远的土堆后,显然在这里爬了很久。” 陆天明疑惑看一眼跑远的身影,其中有一个还是白袍,三人头缠白巾。 摇头呵呵一笑,“大惊小怪,这地方的人很少缠白巾,也不是没有,流贼若能把斥候放到这里,还能准确找到我的行踪,那我们早死了。” 他这么说了,校尉能说什么,陆天明看着那几个人影越来越远,扭头继续看他的景色。 东面官道上跑步来了一串人,其中一个青袍官骑着骡子,陆天明深吸一口气,麻烦。 南边八个人一口气跑了四十里,半程马拉松,流贼生存必备技能。 爬上一座小山张望,确认没有追兵后,才倒在地下呼呼喘气,个个头顶冒汗,浑身放水。 “哈哈哈~”身材魁梧,穿白袍的络腮胡突然大笑,“老子第一次见这么年轻的蟒袍,陆天明身为钦差,竟然没有狗官的架子,但他必须死,他的命已经被人买了,什么狗屁星象师,连自己的死期都算不到。” 其余人没他这洒脱劲,心腹刘哲一脸劫后余生的样子,“大哥,刚才实在太危险了,若非他不杀百姓,咱们就被那些锦衣卫射死了。” “危险又不会送命,他肯定会走三界岭,若走沁州,今天就不会安心住在程启南家里,骑军也不会返回,一会还得到三界岭摸摸地形,老子要留下这五百人,他们军械精良,咱们也成立一支骑军。” 第260章 更谨慎、更善于应变的高迎祥 高迎祥善骑射,膂力过人,白袍白巾。 平日是个不苟言笑之人。 这是他二十年贩马生涯琢磨出来的御下之道,兄弟可以护着,可以亲近,就是不能打闹开玩笑,会让老大丧失威信。 现在的他的确有点兴奋,因为只有他知道陆天明的‘价值’。 休息一会,看看天色,随行四个护卫到山坡石头后,找到昨天藏下的武器和吃食,拿回来几个人安静啃干粮喝水。 高迎祥很快吃完,起身站在土堎边,负手看着西北逃亡的方向,过一会又看着正北方向。 他们逃亡的时候不停跨越小沟渠,陆天明不可能从这个方向来,肯定会返回武乡城,经南郊沿浊漳河到三界岭。 高迎祥慢慢把头转向东边,眼神变幻不定,刘哲与另外两人到身边,也没有开口,陪他站着。 大概过了两刻钟,高迎祥才指着三十里巍峨的太行山道,“太远了,骑军跑起来很快,我们可以让骑军跑掉,不能让陆天明跑了。” 站着的人是刘哲、蝎子块拓养坤,郝永忠郝摇旗,前两人是心腹闯将,郝摇旗则相当于中军官,高迎祥其实就是在与前两人说话。 刘哲想了一会道,“河谷斜着向东南,三界岭在西侧,我们堵死前后就可以。” “堵死?这只是个想法,谁都无法保证多少人可以堵死。” 拓养坤道,“额觉得距离三界岭三十里设伏较好。” “为什么?” “太近了他容易发觉,一溜烟跑了追不上,而且骑军有前锋。” 高迎祥神色平淡,“想法对,手段不对,我们得黏住探路的人,让他待在包围圈至少半个时辰,而且不能堵路,要让他冲。” 三人没有接茬,高迎祥淡淡说道,“北面的消息说了,陆天明非常谨慎,动作非常快,既没有文官好面子的毛病,也不会像武将一样硬杀,三界岭一旦留下探路的骑军,他马上会发现异常。 所以我们要比他更谨慎,更快应变,一开始不能出现太多人,但也不能太少,三千人三面围杀,让他认为哪里都能杀穿。 以他的性格,一定会试探我们的防御能力,这个时间很宝贵,南北各三千人,同时距三界岭十里堵路,做诱饵的三千人只要坚持两刻钟,就得退向东边的大山。 无论他选择前进还是后退,再次遇到三千人堵路,大概会谨慎返回,这时候大军就得同时行动,同时挤压,三千人与他面朝面行军,另外三千人尾随顺着西山跑。 先前退到东山的兄弟也得返回来重新围杀,把距离缩短在五里内,咱们就不怕人手不足,一万人围五百人,他肯定会挑个小山头,我们让他上去,慢慢围杀。 若他没有返回,那三千人就得死守河谷,不准骑军冲过去,其他人一左一右顺着山梁去支援。 这个计划要求一万兄弟全程闭嘴,不能喊叫,不能冲阵,要看狼烟赶路,时刻听从指挥。” 高迎祥总是把计划说的这么详细,三人回味了一会,大体领悟了作战原则。 先派三千人迷惑陆天明,既解释斥候消失的原因,也让他感觉不到危险,可留可不留,其余人要趁机疯狂赶路围杀。 所有人都在绕弓背,所有人都是两种选择,极其考验配合。 好在高迎祥这次带来的一万人全是青壮,全是老流贼,一万人有五千把刀,其余人使唤削尖的木棍,结阵也很熟练。 “一切听大哥吩咐。” 刘哲代三人给了个回答,高迎祥一摆手,“咱们去三界岭看看,宗室土匪暂时不能碰,连女眷加起来都没二百人,也就是姓朱才敢这么狂。 事后把他们都杀了,栽赃给陆天明,让朝廷以为他杀宗室才会被我们包围,这样就不怕曹文诏报复。” “大哥真厉害!”郝永忠给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赞叹。 高迎祥脸色依旧平淡,迈步向三界岭走去,下山后又问刘哲,“刚才跑的太快了,忘了问你,看到李述孔兄弟了吗?” “没有,小弟每个人都扫了一遍,大概还在睡觉。” “还好我没告诉他,稷山附近的人马也是咱们的人,咱们不攻县城,要挑最富裕的临汾进攻。” 三人没他这全局观的脑子,又沉默了,高迎祥不得不再次解释道, “山西人只服从山西头领,且他们不会在本地劫掠,我早知他们这破毛病,山西无法补充人数,晋东南非久留之地,截杀陆天明后,我们得马上昼伏夜出返回泽州。 与自成、献忠汇合,悄悄绕个圈,从泽州北上进入太岳山,到距离临汾百里的大山潜伏,让罗汝才和马守应接受曹文诏的怒火。 等曹文诏精疲力竭,咱们就能抬着攻城梯奔袭临汾,只要五天时间,就能抢到足够过冬的粮食,回到吕梁山练兵,让曹文诏在晋东南大山待着吧。” 三人连连点头,刘哲夸赞道,“大哥妙计。” “可惜王自用要死了,咱们还是太弱,暂时不能强行出头。” 这话就没必要接了,三人说话半个时辰后,来到浊漳河河谷。 这一路都有小村,三五户、七八户不等,靠近三界岭十里才是无人的山路。 高迎祥在西侧看了一会地形,下山直接涉水,迈过高膝盖的浊漳河,来到东山西面张望。 顺着山梁走五里,他又看了半个时辰,频繁伸手比划距离,最终再次对三人道, “不行,远倒是不远,但路不好走,兄弟们时间太紧张,不能因为绕路让陆天明跑掉。 马上回山里面,今晚就得分开行动,兄弟们全部出来,距离三界岭十里埋伏,把东边这七八个村子的人全杀掉,不准生火,咱们安静等候陆天明。 只要王自用和陆天明都死了,额就是新的盟主。” 第261章 晨风吹动谁家旗鼓(上) 八月二十八,太行山很热闹。 漳德府涉县到潞安府黎城县的山中驿道,天色刚蒙蒙亮,张道浚和张世泽带着三千骑兵迤逦而行。 张道浚是沁水人,又有皇帝的严令,一门心思回乡剿匪,带着一千骑兵距后队三十里开路。 山势太陡峭了,这地方完全不适合骑军作战,张世泽策马扬鞭的梦想破灭,内心不是很高兴,一边暗骂陆天明剿匪不找个好战场,一边提心吊胆四处张望,生怕一不小心滚落山崖。 他们距离陆天明不过二百里,且会越走越近,到黎城县城后齐齐向南。 可惜两人完全没有身处战场的意识,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参与大事。 北面的盟主王自用也在南返,六万人目标太大,他十分清楚分散运动才能保留大部分。 路过平定、乐平的时候,流贼一分再分,让他们去劫掠乡野,主力一万人前行‘探路’,到潞安府集结就行。 距离辽州城大约三十五里的大山中,壁立千仞,松涛呜咽,山谷两侧都是悬崖峭壁。 老曹带着二千人,藏在山谷东边狭窄的山坳中,身边全是松树,他在这地方蹲守六天了。 好多人都说老曹骄横,适合做前锋,没有做主将定性,皇帝就不这么认为,多次跟陆天明说过,老曹能独挡一面。 皇帝依据很简单,因为老曹能跟祖大寿、赵率教、满桂、王之臣、袁崇焕、孙承宗、洪承畴统统处理好关系,怎么能是一个莽撞的人。 陆天明够炸刺了吧,老曹同样能处好关系,钦差与地方官冲突的时候,他知道重点在哪里。 实际上剿匪到现在,只有老曹一人直属兵部指挥,其余人都是地方兵。 秦良玉的白杆兵还没有被迫参与大规模剿匪,老曹就是大明朝唯一的全疆域机动兵力。 老曹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只有努力剿匪,快速剿匪,才能做总兵镇守边关,名垂青史,与文官没必要闹别扭,反正都是为了剿匪,主次不重要。 这样的心态让他杀敌的时候勇猛,休息的时候也能坐得住,陕西剿匪兵力缺粮缺饷,只有他的人不缺,这不就是老曹的能力嘛。 天边启明星在闪烁,老曹从灌木丛中的帐篷出来,快走几步到山梁,盯着北面黑漆漆的大山观察。 晨风很冷,老曹吹了一会,准备下山,眼角余光一闪,好似看到北面有火光。 北面三十里还藏着孔有德和祖家的骑兵,曹文诏眼里闪过一丝恼怒,这些混蛋竟然不听令,私自生火。 但紧接着,呜呜的号角传来,越来越近。 山坳中的骑兵瞬间惊醒,火速披挂,拿着刀枪一窝蜂跑到里面找各自的战马。 曹文诏没有动,依旧盯着北面的烽火。 南北埋伏的骑兵无法跨越大山联系,只好让人爬到山头,每隔五里设一个烽火和号角传讯。 按计划,发令的应该是他,只有南边堵住流贼的时候,北面才能出来兜后路,现在颠倒了。 只有少数人进入山谷就发动,很容易让王自用跑掉,功亏一篑。 曹文诏看了一会烽火,确定不是误发信号,扭头大步向山顶攀爬。 一炷香后,山谷情形尽在眼中,北面十里,一片乌压压的人群顺着小河撒丫子向南。 身后的亲卫吭哧吭哧追上来,把望远镜递给他。 曹文诏看了一会,光线不是太好,流贼看不到边界,也没有任何旗帜。 呜呜呜~ 北面的号角越来越急,这是没有收到回应,担心南边把流贼放过去。 曹文诏依旧未动,眼睁睁看着流贼靠近。 再次拿起望远镜,流贼如同一条条鱼,身上在反光,还挺亮。 老曹双手一抖,终于明白北边为什么发信号了,他们的确很急。 这么多刀,一定是王自用的核心,这家伙在学马守应和罗汝才。 金蝉脱壳,中军做前锋,差点又上当。 “吹号,出击,列阵!” 曹文诏直截了当说了六个字,身后的亲卫立刻向山坳交叉挥手,等号角响起,亲卫又上下举臂,示意横断山谷列阵。 中军收到明确军令,轰隆一声起步,从山坳跃马而出,绕过山梁出现在山谷,五百人一排,瞬间列成四排,堵死整个山谷。 两排枪矛,一排大刀,一排弓箭手,杀气腾腾看着流贼。 流贼距离他们不过三四里,看到骑兵突然出现,个个亡魂大冒,又齐齐北返。 号角变成笃笃的急促声,示意北面可以堵路了。 刹那间山里全是号角,如同惊雷在山间传递。 一炷香时间后,北面又换成长号角,曹文诏内心夸赞孔有德机警,双方信号反了,却没有乱,是个将才。 天色亮了,曹文诏在山顶隐约可以看到北面的骑兵,排成一堵墙缓缓南来,并没有奔马。 内心再夸赞孔有德一声,快速下山披甲,带亲卫来到骑军的前端。 枪矛向前一指,两千战马齐齐小跑,轰隆隆向北。 战马大多在顺着河床前进,马踏水花四溅,太阳跃出地平线,阳光照射在山谷,奇异般升起一道彩虹。 五颜六色的霞光让明军更加威武,也让流贼看到了升天的通道。 大约一万人来回乱跑,半个时辰后,流贼被挤压在五里长的山谷中,南北骑军突然同时停步。 二比一,对流贼来说,兵力对比太悬殊了。 曹文诏将旗迎风飘舞,流贼不认识字,但认识这些举着枪矛的骑兵,十万人都拦不住,现在挣扎没用。 啪啪啪~ 靠边的流贼扔掉长刀,跪在地下等候发落。 他们带动了更多人,一瞬间大约七八千人下跪。 “曹将军,我们愿意投降,别杀兄弟。” 曹文诏皱眉看着中间的一团人,大吼一声,“紫金梁王自用,滚过来。” 骑军把他的话齐齐复述一遍,山谷中顿时声浪滚滚,“滚过来,滚过来…” 王自用反应很干脆,带着一百多人来到曹文诏面前下跪,“草民王自用,拜见天威将军,将军威武,草民拜伏。” 第262章 晨风吹动谁家旗鼓(中) 曹文诏调转马头从骑军中穿过,来到后队。 下马招招手,王自用很听话,一脸媚笑到身边,再次下跪。 “将军天威,我等愿降。” “你的人呢?” “这…他们在平定和乐平分散了,草民缺粮…” “你的人呢?”曹文诏又怒吼一声。 王自用打了个哆嗦,“八伏岭,他们三千人一队,绕西边八伏岭走太岳山,到潞安府汇合。” 晋中的大网全是杂鱼,辽州的埋伏逮住大鱼,实际上都是成功了一半,并未实现陆天明肃清北面流贼的战略。 曹文诏闭目深吸一口气,只能接受现实。 “将军天威…” 王自用还想拍马,曹文诏伸手抽刀,呛啷一声,人头落地。 “杀了他们!” 早就等候的骑军轰隆起步,惊恐声响彻山谷。 然并卵,这与徐沟杀那些人没区别,曹文诏又不会傻到俘虏一万人去找陆天明甄别,王自用自己就把该死的流贼挑出来了。 南北对冲,两刻钟后,山谷小河变成了红色。 曹文诏扭头看看太阳,快午时了,接下来是去追陆天明,还是北返八伏岭,都不是个好主意,但他必须选择。 孔有德一身是血到身边拱手,“曹总兵,流贼后半夜才进入山谷,想趁夜通过,黑咕隆咚也不确定多少人,快天亮的时候,突然没人了。 末将发现不对立刻去抓了几个掉队的流贼,才知道王自用又来罗汝才和马守应那一套,还好醒悟及时。” 曹文诏点点头,“孔将军反应很好,本官会为你请功,你觉得我们应该去找陆大人,还是应该北返追剿。” 孔有德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曹总兵,末将是钦差随行骑军。” 是啊,问了句屁话,陆天明的重点在泽州府,流贼一旦分散进入山中,这点兵力就无能为力了。 “孔将军先行一步,到辽州城转向榆社,顺着官道追陆大人,曹某得写奏报送太原,顺便把这里打扫一下,我们前后相隔半天,无需等待,先与陆大人汇合为重,他手里没兵,以免望贼兴叹。” “曹总兵说的是,那末将先南行。” 曹文诏点点头,又叫过他的人,开始收拢尸体烧掉。 一刻钟后,孔有德骑军到小河把身上血水冲掉,奔马轰隆离开。 战斗太快了,突兀开始,突兀结束。 曹文诏有点不好的预感,陆天明造反是为了引出王自用和高迎祥。 这里成功了一半,南边不能连一半都没有,他们得日夜兼程到潞安府应对。 其实陆天明急着去潞安府,原本也没计划动用大军,他只是急着审讯藩王。 在他心里,暗处的事比剿匪更重要。 解决深层的政治问题,才能解决表面的流贼问题。 武乡到潞安府,骑马一天到不了,两天用不了。 程启南建议大早出发,中午剿匪,晚上到黎城县,后天到潞安府城。 陆天明直接否决,不想去地方县城是一回事,主要得审讯宗室的垃圾。 山中建大宅邸,若没有沈王默许,老子把眼珠子扣出来。 审讯需要时间,为了不影响赶路,最好今晚到三界岭,明天再全速赶路,天黑前就能到府城。 所以,今天不着急。 曹文诏替他发愁的时候,钦差刚刚过武乡城,顺着河谷悠哉悠哉向东南。 毕竟是剿匪,男人的天性不允许他带着女人和老人去杀人。 这个决定救了他的命,心情放松,让他有时间观察环境。 曹鼎蛟带着向导,三百人先行一步,他们在后面慢慢走,最好抵达三界岭的时候,可以直接住到大宅邸中。 事情并没有按照高迎祥的预想发展。 闯王绞尽脑汁也不会想到,陆天明两拨人距离近三十里,能围住就见鬼了。 他已经在西侧山顶爬了一夜了,远远的看到三批斥候,前后间隔三里左右,保证彼此处于视线中,每批不过十人。 这是曹鼎蛟放出来的探子,严格遵循大山行军的规矩。 闯王一下懵了,设想了那么多,谁知道陆天明扯这么远,更倒霉的是,还有一个谨慎的前锋将军。 心念电转思考片刻,高迎祥扭头对身后的亲卫道,“火速跑步去通知三千兄弟,立刻离开三界岭附近,东西南三面全部后撤两个山头,躲在山梁后不准动,让他们去剿匪。” 亲卫去传令,高迎祥从灌木丛站了起来,盯着北面看了一会,回头叫过两个亲卫再次传令, “南边所有人向三界岭靠近,与先前撤回去的兄弟一起设伏。令东边堵后路的刘哲现在就向北,立刻跑步前行,不得靠近河谷五里,把沿途村落屠了,运动到距离三界岭三十里,不必等信号,马上到河谷截断归路。” 下达完这两个命令,高迎祥从山顶退了下来,山脚有郝摇旗带领的一千中军,高迎祥一挥手,他们也向西撤。 闯王魄力可以,他们这一撤,陆天明若跑起来就有了宽度,但他不得不撤,反正一千人是应急,无法堵住五百人。 距离三界岭两个山头,高迎祥在山顶看到骑军下马,大约一百人持弓去进攻半山腰的城寨,前后不到一刻钟,他们杀了进去。 过程毫无压力,高迎祥摇摇头叹息。 接下来的行为让他捏了一把汗,骑军又派出斥候,大约三十多人,向南三里后,分开上山到山顶去了。 什么意思? 高迎祥疑惑看一会,扭头看看太阳,两眼发光,差点跳起来。 哈哈哈,陆天明竟然要在三界岭过夜。 自陷绝地,天赐良机。 他想多了,陆天明是有目标的行军,但他不是傻。 高迎祥提前出来埋伏一天一夜,这就是破绽。 距离三界岭三十里,曹鼎蛟派人回来告诉他,三界岭被控制了,一百六十人,四十多个宗室。 校尉正在休息呢,马匹在河边引水,陆天明对曹鼎蛟战斗结果不意外,只是一路行来,让他越来越觉得不对。 第263章 晨风吹动谁家旗鼓(下) 山中的气氛不对。 陆天明又不是第一天进山。 从榆社到武乡,官道在深山的时候,会不停惊动飞鸟。 官道两侧偶尔也有田。 只要有田,就有村子,就有人。 只要有人,百姓就会看热闹。 虽然不会靠近路边,但他们掩饰不住好奇,会在院子里探头探脑。 且流贼肆虐,让百姓很警惕,提前躲到山梁,一边观察,一边分辨军队性质,准备跑路。 之前在武乡县城附近就是这样,顺着山谷走,山梁上总有百姓看稀罕。 三界岭就算偏僻,也应该人数越来越少,不能突然一下没了。 还有高空的大鸟,也突然不见了。 校尉饮马完毕,程启南看他皱眉瞧着两侧的山梁,疑惑问道,“你不会这时候想上山看风景吧?” 这一句看风景又让陆天明疑惑减少了,毕竟行路不长,再走五里看看。 重新上马,两人并行,陆天明开口问道,“这里没有村子?” “有,但不在河谷,你也看到了,河床太宽,夏季山洪肆虐,村子都在这些山梁后面,全部是小村子,二十户以上的都很少,几乎是一村一姓。” 哦,这个解释说的通。 又行了大概六七里,绕过一个山梁,陆天明抬头看一眼天空,突然叫停校尉,“休息,去叫曹鼎蛟回来说话。” 董成虎派出去十个人,陆天明指着东边大山道,“师兄,派人去山顶看看。” 东山全是灌木和松树,校尉说不准半个时辰才能上去。 西边就算了,只是几个疙瘩山,山谷中就能看到西边五里外更高的山,来回得两个时辰。 董成虎与他一样,也感觉这地方突然太安静了,又派出去十人,叮嘱他们上山后分开观察一下。 魏光绪对这一片还算熟悉,来到身边张望片刻,“天明,哪里不对?不是已经剿灭土匪了吗?” “环境不对。” “嗯?” “有田无人,村子不在河谷可以解释,但鸟呢,这两天总是能看到头顶有苍鹭,百姓叫鱼鹳,捕鱼而生,县城都能看到,这里为何没有?总之太安静了,太行山又不是无人区。” 魏光绪下意识抬头看看,既未发现不妥,也解释不了这两个问题,还是闭嘴的好。 众人安静等了一会,山谷中传来呼喊声,“无…事!” 陆天明看看东面山梁上挥手的几个校尉,没有让他们下来,令旗向东挥舞,下令再到东面看看。 程启南来到身边,“老夫想问问,这里有可能出现流贼吗?” “您老不是说可以到潞安府吗?” “之前流贼从未到过东边,大山确实能藏人,但没有粮食。” “晚辈怀疑马守应和罗汝才跑回来了,若他们没有从太岳山南返,而是从辽州大山进入太行山南返呢?按时间算,在这里碰到不是不可能。” “哦,你有方向就行。” “老大人放心,晚辈只是探路。” 程启南摇摇手,“老夫不懂,你不用管我,就是问问。” 曹鼎蛟回来了,奔马到身边快速下马,“大人,末将也觉得这里危险,俘虏说他们五天没见到任何行人,派人到山顶看了看,非常安静。” “不可能!”魏光绪突然提醒,“河谷没有村子,但两侧十里之内至少有十五个小村,而且他们与黎城百姓世代通婚,穷光蛋空手路过,宗室也不会抢。” “魏大人别急,看来的确有流贼,敢围杀大军前锋,那对面肯定是大匪,罗汝才和马守应最有可能。” 曹鼎蛟顿时拱手,“大人,小心为上,您先后退到县城,末将探一探东边。” “也好,注意山顶滚石埋伏。” 曹鼎蛟刚要上马离开,东边突然传来呐喊,“跑…快跑…” 众人扭头望去,十个校尉急坏了,一边挥手,一边喊叫,从山顶连滚带爬穿过灌木丛。 “全部上马,戒备!” 陆天明大吼一声,没有上自己的马,到郡主身边共乘一骑,把他保护在身后。 几个校尉骑马穿过河面到山脚把人带回来,他们个个一身擦伤。 “大人快跑,三千多流贼在北面,距离我们大约六七里。他们占据山顶,正往河谷扔树枝断路。” 流贼去堵后路,说明三界岭南边人更多,陆天明心念电转,自己竟然进入三十里大的包围圈。 那就是万人的围攻,不能丢下曹鼎蛟的三百人,校尉也不可能杀穿三千人,扭头急切问道,“这里到三界岭可以上山吗?” “大约十里的地方可以上西山,东边只有人能上去。” “马上回去集结所有兄弟,不要管宗室土匪,咱们上西山,走山梁向西,出去再说。” 曹鼎蛟领命离开,校尉前一百后一百,开始跟随前进。 大队人马想快也快不了,陆天明抬头看到东西两侧突然冒起六道狼烟,顿时明白,流贼在南北夹击,西侧是唯一生路。 若是东西埋伏,狼烟应该南北向点燃,以免侧看误导。 十里之后,有一处黄土坡,校尉立刻排开两溜牵马上山。 陆天明在前边率先上山,环视一圈,差点晕倒,这是个孤山,西边还是深沟。 更倒霉的是,他看到震惊的现象,东南西北十几里外的山梁上到处是流贼,他们安静无声,北面的在逆时针转,南边的在顺时针转,西侧的流贼就在五里外山顶最高处,东面的流贼则直接扑过来。 身边之人个个惊呼,陆天明大吼一声闭嘴,指着南边三里外的山头快速下令,“马上去占那个山头,接应曹鼎蛟上山,不准丢掉一匹马。” 狼烟遮天蔽日,流贼在火速封闭包围圈,校尉在抓紧时间牵马上山建立防线,曹鼎蛟则拍马焦急赶来。 所有人都在抢时间。 南边八十里外的黎城县官道,张道浚疑惑瞧着北边黑漆漆的天空。 眼看快到县城,带人上路边小山了望。 太远了,好像是山火。 他们准备在县城落脚,张世泽的后队也靠了上来,吭哧吭哧跟着上山。 小小公爷张望片刻,无聊问道,“好像很远的山火呀,应该不大吧。” 张道浚摇摇头,“看起来不大,且刚刚燃起来,应该在武乡境内,从这里去刚好在最难走的一段,得大半天时间。” 张世泽倒也没有冷漠的心思,但他依旧未想到狼烟,疲惫说道,“战马太累了,先到县城歇歇脚,派人连夜到潞安府城联络钦差,若明天还是大火,咱们搭把手,火势小就算了。” 第264章 非主流的两位对手(上) 南边的山相对高一点、大一点。 北坡马根本上不去,陆天明让校尉绕西边,他手脚并用拽着灌木上山。 山顶大约方圆二百步,松树和灌木混合,有两个雨水冲刷的崖顶小沟,山坡大约四百步,东南北三面陡峭,中间断断续续的石崖,只有西边能牵马上山。 但整座山植被茂密,松树、槐树、桦树、榆树、各种山果树成片成片,依旧是西边树木少,肯定是主攻方向。 绝地呀,没得选。 陆天明安排郡主和程启南等人到靠东的小沟,命令校尉立刻清理山顶的松树和灌木,必须砍出一条隔离带,宁肯让流贼冲上来,也不能让火势烧上来。 看一眼山脚的曹鼎蛟,士兵还在牵马费劲爬山。 流贼距离他们还有两个山头,但完全没有了漏洞,借山势把他们彻底围了起来,四面八方在靠近,缩小包围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慢慢消失在西方,曹鼎蛟终于把人马全部带到山顶。 不用陆天明吩咐,带人立刻砍西侧的灌木,从山顶往下扔。 “不对,派十几名兄弟,到南边山腰点火,快!” 陆天明来回走了几次,突然大叫,这命令把曹鼎蛟雷得里嫩外焦。 陆天明推了他一把,“能对付的山火的只有山火,不能让流贼四面同时点,他们要冲过来了。” “大人,流贼精疲力竭,暂时不会攻山,点火不能点松树,要烧也得先烧灌木,我们必须把山顶周围的树木全砍掉才能点。” “有理,让兄弟们动起来,现在千万不能等。” 曹鼎蛟当然知道形势紧迫,集中人与校尉一起砍树,较粗的树一时砍不断,也得上树砍掉侧枝和树冠。 松树一旦烧起来很难熄灭,而且烟雾特别呛,绝对留不得,山顶二百步地势很平,这就是唯一的生路,必须给自己留个交替躲烟的地方。 东面和南边的流贼汇合向西绕过来,北面的流贼已经出现在他们之前的山顶。 彻底被围死了。 但他们也如曹鼎蛟所言,个个大汗淋漓喘气。 “大人,大人…”一直在董成虎身边的李述孔突然跑到身边,哆哆嗦嗦指着西边,压低声音道,“高…高迎祥!” 陆天明不可置信看着他,李述孔哆嗦着点点头,“绝…绝对是,看不清脸,属下不会看错身形。” 大步来到西边,顺着李述孔手指的方向,距离最近的山顶站着一伙人,大部人在哈哈大笑。 举起望远镜,一个白袍络腮胡站在众人中间,面无表情盯着他。 充满挑衅的味道。 陆天明触电般放下望远镜,眼神惊疑不定,片刻之后又举起来。 南来的行踪未告诉过任何人,曹文诏也不知道具体位置。 这家伙为何能突然从泽州府跨过潞安府来围杀自己。 不仅能判断出自己演戏,还能跨府隐蔽行军机动。 除了沈王,山西还有其他内应。 靠,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陆天明想给自己一巴掌,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李兄弟别慌,他们现在不冲山顶,以后也杀不上来,咱们熬一熬曹文诏就来了,高迎祥戴白巾是陕北习惯,为何穿白袍?” 李述孔被他的镇定影响,舔舔嘴唇道,“贩马啊。” 答案总结性太强,陆天明一时间没有意会到,“嗯?” “鞑靼人特别崇尚白色,以白衣为吉服,过年叫白节、穿白袍,白色的骏马比其他马贵。穿白袍是为了与鞑靼酋长打道,高迎祥二十年没穿过其他颜色。” “哦,原来是成吉思汗九斿白纛的习俗。” “大人说的对,就是战神矛的习俗。” 陆天明拍拍他的肩膀,“去把砍树的孙百户叫过来。” 几句话的时间,西侧和北侧山梁全是流贼,对着山顶大笑撒尿。 还挺壮观,陆天明毫不客气,解开腰带对着高迎祥回敬了一泡。 对面山顶一静,接着哈哈哈的大笑声响彻大山。 西侧砍灌木的士兵也解开腰带跟着撒,大笑声渐渐消失。 第一回合,平手! 陆天明等了一会,高迎祥丝毫没有进攻的意思。 果然不具备奔袭能力。 如果流贼现在硬冲,那他们也只能接敌硬杀,山顶什么东西也滚不下去。 高迎祥现在也不敢点火,因为没有隔离带,烧这边也会蔓延到他们那边。 非常有利的一个时间段。 贴身百户到身边,天色已经昏暗,他拿望远镜看了一眼,对陆天明不着痕迹点点头,“应该是他!” 陆天明也不知道该给个什么反应,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忙去吧。 所有人都在加紧砍伐,山顶一下空旷了很多。 光秃秃的,被旋成了地中海。 曹鼎蛟直接点燃西侧边缘灌木,让火势自己往下蔓延。 烟雾一起,战马嘶吼乱跳,陆天明脑海中有个用战马守山的记忆,冷冷挥手吩咐,“杀掉所有马,把尸体围在山顶四周,西边放一半。” 几位头领看他一眼,很快明白这是个残酷有效的主意。 不愿意也不行,齐齐动手去杀马。 山顶顿时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曹鼎蛟又去详细看了一遍地形,山势陡峭,但人能小规模爬上来。 弓箭占优势,箭矢太少,大刀守山太被动,只有一百枪矛,又让人到南边山腰去砍树。 那里有一片胳膊粗的桦树,长杆可以当长矛用。 流贼突然暴躁起来,到处是嘈杂的声音,指着山顶大骂,听半天不知是什么意思,李述孔低声提醒,“他们在骂您杀马。” 陆天明撇撇嘴,讥讽高迎祥做梦,你咋不指望老子到你身边自杀。 西边、北边流贼从对面山腰山下,吭哧吭哧在砍山脚的灌木。 高迎祥反应过来了,他们砍出隔离带后,要四面点火了。 西边山顶的火已经蔓延了五十步,山腰的干草藤蔓被点燃,火势冲天而起,越发快速蔓延。 高迎祥若砍的慢一点,他们得躲山火去了,哪顾得上攻山。 这时候比拼的是谁脑子快,谁更狠。 第265章 非主流的两位对手(下) 谁的脑子快,目前看是陆天明。 高迎祥绝对没想到他敢自己烧自己。 看似有点疯狂,实则从绝境中偷得一线生机。 谁更狠,那当然是流贼。 你自己都点了,咱也不用客气。 山脚浓烟四起,五百人趴在山顶的战马尸体后面。 空气中热浪滚滚,但再也不会烧上来了。 没有烟,有灰烬。 有人大声咳嗽,其余人立刻扯下布条捂嘴,更热了。 流贼暂时无法攻山,大火熄灭后还有炭灰,得等到火星也消失。 也不知道能拖多久。 陆天明干脆让士兵们贴着地面休息一会,令校尉轮值。 对面的高迎祥面无表情,内心很生气。 一万流贼吃干粮喝水,对着火势指指点点,他们也得轮值,以免火星乱窜,自己也被困在火中。 原本准备夜攻,被双方头领彻底玩泡汤了。 刘哲和拓养坤被叫到西边山顶,这里是迎风面,可以看到山顶的情况,一个人影都没有,只看到一圈马尸,太可惜了。 高迎祥没跟他们废话,冷冷说道,“不能让陆天明休息,南边并不会燃烧太久,等火势变小找路上山,片刻不能停,我们只有一次全线进攻的机会,这之前不能让他们歇着。” “大哥,南侧火不大,但很呛。” “那就忍着,额不能提前出现,得等最后的机会。” 两人明白这个道理,但穿越火线,多少有点为难人,也不敢反对,又各自回自己的队伍中去。 山顶的士兵被烤的浑身冒汗,个个光膀子,哪里能睡着,明知水很宝贵,陆天明也不得不让他们自己决定。 戌时、亥时、子时、丑时… 终于渡过最热的时候,轮值校尉突然大喊,“流贼从南边上来了。” 怎么可能。 陆天明和曹鼎蛟惊坐而起,快速向南。 到山顶一看,敢情这里根本没烧下去,被几个交叉的土堎阻断,流贼砍掉中间未燃烧的灌木,绕着土堎弯腰上山。 “放他们上来!”陆天明大吼一声。 曹鼎蛟与他想法一样,要让流贼感到绝望,立刻喊道,“节省箭矢,枪矛前出,用他们的尸体灭火。” 坡势太陡了,人又不多,上来找死,一百枪矛兵前出三十步,分散反击,哧哧哧,流贼一片惨嚎,毫无还手之力。 尸体滚落,后面的人连带着滚了下去。 空气很呛,陆天明皱眉看着流贼,与曹鼎蛟对视一眼,两脸沉重。 山下竟然有督战队,跑回去的流贼被砍了几个,又弯腰不情愿的冲了上来。 他们提前分散开,靠近三十步才举起手中木棍。 枪矛兵占尽地利,形势还是那个形势。 陆天明身边两个校尉突然惨嚎,腹部插着两根箭矢。 沃日,竟然有弓手隐藏,校尉立刻把他护在身后。 曹鼎蛟向西一指,“箭手还击,杀了他们!” 山上射箭更方便,十几个流贼箭手瞬间被压制,两拨箭矢后滚了下去。 这里不重要,高迎祥只是趁混乱掩饰失败,故意来送人头,让大伙无法休息。 陆天明扭头就走,得看看弱点在哪里。 北面火势还在烧,茂密的松树看起来能阴燃一天,西边的火势没有了,缕缕青烟升腾,但山坡一片红,暂时也不可能进攻。 只有东南两个方向能小规模冲上来,等西边灰烬燃烧完,那里才是绝杀地。 紧张没用,担心也没用,高迎祥应该比他更着急,所以才不惜送人头,就是为了消耗山顶的体力,真正的杀戮还没有开始。 刚捋顺思路,曹鼎蛟从南边回来找到他,又出现了新情况,“大人,得让兄弟们喝水保存体力,一旦流贼大规模冲杀,体力无法及时恢复。” “大规模?” “是啊,对面很着急,并没有准备长时间围山,他们打水去了,显然要从西边上来,一边冲一边灭火。” 看来高迎祥也害怕被困在太行山内。 陆天明刚刚下令喝水保持体力,就从南边绕到西边很多流贼,松枝当扫帚开路,后面有人用行军大水囊浇水。 这战斗越来越非主流了。 陆天明并没有看出搞笑的意思,反而深深体会到高迎祥杀他的决心。 南边在持续骚扰,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卯时,天边渐渐泛青,陆天明喝了一大口水,准备迎接最终杀戮。 八十里外的黎城县,张道浚站在城墙,北面山中依旧冒烟,现在看起来完全是山火的样子,谁也想不到狼烟。 山里人最害怕春秋季节的山火,起始阶段没控制住,烧起来就是几天几夜,甚至是十天半个月,等老天爷帮忙才能灭火。 县衙胥吏与他一起发愁看着大山,黎城县令已经连夜派人去查探,同时也在集合执役准备救火。 张道浚有心令骑兵去帮忙,但他只是临时带领,没有行动指挥权,脱离行军路线会掉脑袋。 骑兵早起造饭,张世泽上城墙与他看一会,能感觉到张道浚对北面乡亲的关心。 小小公爷意外做了一个他此生最正确的决定,“我带两千人去府城,你带一千人去救火,看都看到了,眼看大火蔓延也说不过去。” 张道浚大喜,“感谢张将军,您真是善人。” “拉倒吧,县令说了,驿吏昨天刚从府城回来,潞安府没有大规模流贼,不得超过三天啊,免得耽误大事。” 张道浚连连拱手,下城墙去集合神枢营骑兵。 北面百里的榆社县地界,登莱骑军昨天晚上连夜跨过分水岭,只休息了一个时辰饮马喂料。 孔有德看一眼南边的黑云,感觉心都要蹦出来了。同样在大喊骑兵赶路,百人一队分开,有多快跑多快。 不管是谁救场,最快也在下午,陆天明没指望别人,他们必须把流贼杀服。 此刻西边的流贼已经开出五条路,山下流贼大吼一声,一窝蜂冲顶。 陆天明看一眼山顶的白袍,不由得叹气一声,高迎祥够狠,他动手之前,还要消耗一波。 西边方便冲锋,自然方便滚石,显然高迎祥也猜到他有这底牌,在等待山顶弹尽粮绝。 乌压压的流贼嚎叫着冲到五十步,校尉突然把砍掉马腿的三百马尸滚了下去,刹那间轰隆声惊天动地,惨叫声震动耳膜。 这一下至少千人送命、千人重伤,双方均被效果震惊,呆滞看着漫山遍野的鲜血和尸体。 火灭了,太阳升起来了。 陆天明把最后一击留给高迎祥。 你不来攻,老子也不会把剩下的肉碾子滚下去。 第266章 锦衣卫与正规军的区别 他以为自己很涨士气。 曹鼎蛟在南边看得牙疼,就不能分开滚嘛,这一下是壮观了,但也只有这一哆嗦了。 流贼短暂陷入安静,四千人集合到了西边,前面的拿木棍,后面的拿刀。 他们竟然没有乱,高迎祥不会把四闯将都带来了吧,若李自成、张献忠也在下面,那还真是用吃奶的力气杀自己。 他在西边胡思乱想,曹鼎蛟来到身边,“大人,北边无需担心,东南两面他们无法大规模冲上山,正好发挥校尉武艺优势,末将来挡西边。” 陆天明点点头同意了,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做,既然是集团冲锋,混合组队不是最佳应对方式。 “鼎蛟,你们以前杀流贼,杀两千人他们不混乱吗?” 曹鼎蛟咳嗽两声,“若想杀服流贼,必须比流贼更狠,人数不是重点,也许杀六成、八成,剩下的人反而更猛了。” 陆天明更吃惊,曹鼎蛟又解释道,“尤其是大匪身边的流贼,抱着活一天赚一天的心思,大匪给他们吃饱穿暖,若再给女人,那就是一群疯子。” “所以流贼要么一开始就投降,要么杀到最后变成追击战?” “没错,若他们能降,一开始就降了,杀起来直管杀,得比他们狠,比他们绝。” 难怪老曹的剿匪履历都是杀杀杀,陆天明受教,点头示意各自干活。 带校尉来到南边,坡上到处是尸体,董成虎给他拿了一套全是血的棉甲,陆天明也没有拒绝。 直接拿士兵棉甲很伤士气,曹鼎蛟想给也不能给,阵亡几个人后才凑了一套完整的鸳鸯战袄。 陆天明一边穿甲,一边看着东面,山下只有几百人,坡太陡,比南边还难走。 疑惑看一眼河谷远处,穿好棉甲拿出望远镜看一眼,顿时哈哈大笑,“师兄,难怪对面大匪没有攻山,他怕咱们从东面下山溜走,竟然有第二道防线。既然这样,那就说明没有别的流贼,他们是孤军。” 董成虎没听懂他的兴奋点在哪里,“我们下山也跑不远啊,还是得找个山头。” “没错,高迎祥不敢试,可见他也有压力,出动这么多人对付五百人,闯王作为一个互市走私贩子,身不由己啊,与张家口的商号是一个性质的人嘛。” 董成虎等听不懂了,咚咚咚,西边突然传来鼓声。 东南两边的流贼开始同时上山,但都是只有三五百人,校尉分开两组可以轻松应对,他们的手弩还没发挥呢。 一半人持弩,一半人拿着砍伐的桦树长矛,流贼冲上来专戳大腿,任由他们吼叫,偶尔有漏网之鱼,绣春刀直接砍断双臂,一脚踹下去。 锦衣卫杀的很乱,但地理优势明显,陆天明在这里没什么毛用,又不可能亲自上阵,还是去西边‘学习’更好。 扭头去往西边,山顶中间脚步一顿,又去往中间的小沟。 程启南和魏光绪抱胸闭目很坦然,几个本地向导战战兢兢,但也没有发声。 陆天明到最里面,摸摸郡主的头,很正常的体温,但昏睡过去了,也挺好。 “夫人出汗太多,体力不支,若是流贼到这里,老夫成全她的名声。” 陆天明扭头看着程启南,“真是抱歉,没想到把老大人拖进这种局面。” “没关系,我们已经致仕,反正在家也是等死,死在战场比死在炕上好万倍,天明无需在意。” 陆天明拱拱手没有废话,老头在这里保持安静,人家非常清楚自己的位置。 “杀!” 西边突然一声大吼! 陆天明扭头看到三百人突然从山顶冲了下去,连忙快速来到西边。 一百枪矛,一百刀手,一百弓手。 三百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形,哧哧哧,血箭直冒,如同推土机一样,从山上倒卷而下。 偶有冲过枪矛阵的流贼,刀手直接给一个透心凉。 瞬间就杀到半山腰,三百人把大约两千人反杀回去。 陆天明看得心潮澎湃,杀人这么快,地势这么陡峭,他们依旧没有乱,齐齐整整一排,中间优势明显也没有贸然追击,等候两边一起前进。 这才是军队。 但也有人阵亡,大约二十人。 曹鼎蛟看他们重伤,给了个痛快,枪矛兵把同伴尸体拖回山顶,刀手把山腰的尸体全部枭首,在中间摆了三个京观。 景象有点瘆人。 够狠,比校尉狠。 果然把流贼吓坏了,下山的人一窝蜂跑到对面半山腰才停下来。 曹鼎蛟没有继续追击,山沟下面还有两千人严阵以待,步卒掉入步卒包围,瞬间失去地利。 前后不过一炷香时间,却是无数鲜血杀出来的经验。 高迎祥,若就是这点本事,两万人也上不来。 陆天明举起望远镜,对面山顶的白袍脸色铁青,咧嘴一笑,手掌变刀,在脖子一抹,高迎祥万年不变的脸色狠狠咬牙。 爽快! 扭头看看太阳,大约巳时三刻。 战斗就是这样,准备时间远远超过打斗时间。 曹鼎蛟返回山顶,皱眉看着东南方向,“大人,不能把流贼放到山顶,距离二十步是极限,若突然失去一角,马上挤满流贼,他们瞬间就涌上来了。” 陆天明扭头看着东边,董成虎把流贼放到山顶边缘战斗,绣春刀搏斗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无妨,东边人少,他们冲不上来,若能把大匪吸引到那边更好。” 曹鼎蛟说一句也不适合继续,改口说道,“若流贼一直这样冲,咱们可坚持不过今晚,兄弟们现在看着勇猛,但也快力竭了。若流贼把所有兵力调过来,大人最好易服,戴头盔从东边下山隐匿。” “山下又能去哪里呢,还是得找个山头,本官不认为自己能跑过流贼。” “到三界岭,那里大宅后面有个藏粮食的山洞,里面很大,上下两层,还有暗河,二百人足够固守待待援。” 曹鼎蛟这是让他带校尉跑路,陆天明却听出了关键,“山洞?有多少粮?” “二百石左右吧,刚够土匪吃,还有很多干果,红枣、杏干不少。” 陆天明还在思索这股土匪与高迎祥什么关系,曹鼎蛟突然指着北面惊喜大叫,“援兵来了!” 第267章 逼出来的生死决斗 山顶士兵和校尉跟着挥拳兴奋大吼。 陆天明扭头看向北面,大约在县城东北方向,两道冲天狼烟。 还早着呢,到这里最快也得三个时辰。 偷悄悄的来多好。 西面山顶的高迎祥也起身看着狼烟,他对明军的信号很熟悉,这是固守待援,马上就到的意思。 他当然也看出了距离,扭头对亲卫道,“把东南两边防他们逃跑的兄弟召回来,拓养坤带一千人攻东面,刘哲带一千人攻南边,其余人全到沟里集合。” 说罢高迎祥迈步,顺着山梁到到正西方向,到山腰立定,一杆大旗被等候的人举起。 当闯字旗出现的时候,陆天明看到一个惊奇的现象,气势萎靡的流贼突然舞刀对着山顶大吼,个个如同打鸡血一般。 这才多久,高迎祥就有这气势了? 不是说他做盟主后,才放弃流贼习性,不再逼迫百姓跟随吗? 下面的人不仅死心塌地,看起来还格外崇拜。 山下越来越多的流贼聚集,四千人有刀,两千人木棍。 曹鼎蛟不等陆天明吩咐,“对弓兵大吼,把马尸拖过来,吩咐校尉,就算战斗到最后一人也不能把流贼放到山顶,必须在山坡战斗。” 陆天明由着他,拿起一个带血的头盔扣头上,反手绣春刀,正手大片刀。 现在说什么都是屁话,高迎祥在哪里,他必须出现在哪里,与士兵们一起。 流贼高呼三声杀,铆足劲突然向山顶冲了上来。 陆天明彻底领教了高迎祥了冷酷,纯粹玩人命,因为他并没有动,持刀的流贼在后面撵着拿木棍的流贼,推着后背冲锋。 曹鼎蛟显然也没想到是这情形,不得已,下令再次列队。 “杀!” 两股人再次冲到一起。 流贼太多了,枪矛很耗体力,刀手开始全面接敌。 仅仅一个念头的时间,弓手也开始抽刀杀人。 哧哧哧~ 啊啊啊~ 血箭飞舞,惨嚎遍野,山坡又一次被血洗。 拿木棍的流贼只要扭头,就被身后的人一刀枭首,这样的场景完全没有人性,鲜血让每个人都变成了疯子。 曹鼎蛟开始慢慢后退,流贼顿时士气大振。 “弃矛!” 曹鼎蛟身边几人齐齐大吼,枪矛兵把武器捅在流贼身上,扭头飞速上山。 流贼更加兴奋,刀手且战且退,不停有人阵亡。 “退!” 一声吼叫,剩余人扭头跑上山顶,先前准备的肉碾子,滚下去五十个。 太稀松。 又下去一百个。 山坡上的尸体太多了,远没有陆天明第一次扔的时候效果好。 虽然照例有上千人伤亡,流贼却没有扭头跑,很多人爬到尸体中间躲过一劫,嚎叫着再次冲了上来。 杀戮非常耗体力,身边士兵个个喘气,还没水补充,最危险的时刻来了。 再扭头看看东南两面山坡上的杀戮,弩箭用光,校尉也开始全面近战。 高迎祥该上来了。 好似为了印证陆天明的判断。 流贼齐齐高喊一声,竟然停了下来。 高迎祥一身白袍,手持大刀,身后将旗跟随而动,流贼给让出一条路,瞬间来到山腰。 闯王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持刀指着山顶,张口如雷,“杀!” 好一副天人之姿。 流贼爆发出最强动力,以更快的速度杀了上来。 曹鼎蛟对陆天明一个躬身,“大人,末将先死,现在就算能下山也不行了,兄弟们个个筋疲力竭,下山如同送肉。若有来世,请大人记得身边兄弟。”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真不怕,不能嘴上说着死则死矣,临到头害怕了。 伸手拍拍这个与自己同岁的游击,“下辈子,我们到一个没有流贼的世界。” 曹鼎蛟对他咧嘴一笑,扭头呛啷抽刀,大吼一声,“兄弟们,来世见!” 士兵们哈哈大笑,“来世再领钦差大人的赏银,爽快!” 曹鼎蛟一举刀,“不得离开山顶百步,杀!” “杀!” 二百人怒吼一声,对着五千人反冲下去, 更加惨烈的厮杀,士兵们不忘配合,有人削,有人冲,红色的血花再次迸射。 陆天明这次好似看到漫山娇艳的彼岸花。 得做事啊,他一人站在山顶,持刀直指中间的白袍。 高迎祥也想尽快杀了这个‘搅屎棍’,一招手,带亲兵开始冲杀。 没错,陆天明是个搅屎棍,这是几个送信人不约而同用的一个词汇,必须杀了他,别说死一万人,死两万也得杀。 现在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高迎祥果然膂力过人,一个士兵竟然被他直接腰斩,身旁亲卫也个个虎气十足,顿时把士兵们的防线杀穿,仰头杀了过来。 陆天明心念电转,后退三步。 亲卫把他留给了高迎祥,堵住推过来试图保护陆天明的士兵。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陆天明突然两眼放射精光,高迎祥上山的那一瞬,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前冲。 快若闪电的一刀。 嘭~ 高迎祥虽然挡下这刀,却被蓄力一击震得手臂发麻,两柄大刀差点咬合到一起,齐齐留下一个豁口。 陆天明也差点脱手,借着反力一转,再次劈落。 高迎祥没他这些花哨活,一力降十会,还是刚才那一刀,一模一样的走势。 嘭~ 陆天明刀断了,条件反射一躲,右肩被拉了个口子。 反手刀丝毫不受影响,反而高迎祥空门大开,被绣春刀一扫,左肩到右肩一刀,虽然只是划了浅浅的一道,却差点被割喉。 “哈哈哈~高迎祥,被人驱使了二十年,养了三千手下,是不是幻想着某一天杀东主,坐到金銮殿,你死了这条心吧,没那命就不要争。” 高迎祥显然听懂了,大步向陆天明走来,“你果然该死!” “大哥小心!” 两侧的士兵退上来二十多人,郝摇旗把将旗一卷杀向一边。 远处有几十名校尉飞速跑来,高迎祥大吼一声,再次冲向陆天明。 陆大爷躲都没躲,反手刀贴着手臂硬接。 嘭~ 手臂差点被震断,刀势被引向左侧,但高迎祥还是力气大,左肩被刀尖扫到,顿时又是一道口子。 高迎祥来不及高兴,猛然看到胸口一点寒芒,下意识伸脚,与陆天明齐齐把对方踹开。 陆天明双臂滴血,疼得仰头哈哈大笑。 高迎祥低头,胸口一道血线,袍子被彻底划开,钻心的疼痛袭来,差点跌倒。 再看陆天明,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怪异的弯刀,好快的刀,竟然能破开胸口两层皮甲。 “大哥!大哥!” 郝摇旗带亲卫冲到高迎祥身边大叫,高迎祥把他们推开,摸一把胸口从下到上的伤口,好险,这混蛋的武艺全是阴招,差一点真的被开膛了。 “陆天明,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第268章 两个对手的不甘心 高迎祥想多了,贪功了。 若让亲卫去杀,也许陆天明就死了。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 陆天明身后的师兄已经率先冲了过来,虽然也是绣春刀,但董成虎才是真正的大开大合武艺。 一个身影跳起来当头劈落,高迎祥下意识上撩,却被一下劈得退了回来,脚下一软,差点跪下。 董成虎又急又怒,力气远超平时,原地转一圈,把高迎祥两个亲卫直接枭首,再次劈刀,郝摇旗来到高迎祥身边举起旗杆横挡。 咔~ 旗杆折断,郝摇旗痛嚎一声,右肩如同陆天明一样,被划了个大口子,将旗也掉在地下。 就这片刻功夫,三十名校尉突然加入战团,高迎祥身边亲卫顿时倒下一层。 “大哥!快撤!” 山顶边缘传来刘哲的声音,高迎祥大怒,举刀准备喊杀,余光瞥见南边两道狼烟近在咫尺。 猛得扭头,大约十里外,上千骑兵竟然骑马顺着山梁冲了过来。 “援兵来了!杀啊!” 山顶不多的几个校尉和士兵大吼一声向前。 高迎祥还是想杀了陆天明,回头下意识看一眼北面,瞬间目眦欲裂,脚步不受控制后退。 这一步带动其他人,亲卫营百余人的后退,士气顿时逆转,校尉和士兵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一口气撵下去五十步。 流贼站都站不住,瞬间形成踩踏,从山顶倒卷下去。 真正的兵败如山倒。 五十人撵着四千人下山。 陆天明摇摇晃晃看着南边的骑兵,一脸疑惑,再看看头顶的太阳。 明明午后厮杀,怎么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申时了。 精神高度集中,果然容易忘记时间。 马蹄隆隆的声音入耳,扭头看向北面,河谷中一队骑兵不惜马力,急速拍马冲来,比南边还近。 山腰的曹鼎蛟如同一个血人,浑身都在冒血,大声喊叫停步,对着流贼逃跑的方向哈哈大笑。 活着的人无论有没有受伤,都对着疯狂逃窜的流贼极尽嘲讽。 曹鼎蛟看到董成虎扭头上山,回过神来,立刻返回山顶,陆天明双臂全是血,但也不是致命伤。 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陆天明这种主将,作战时刻考虑场外事,以后绝不能让他亲自指挥具体战术。 乱搞嘛,说了我们先死。 若你被杀了,我们活着比死了还倒霉。 曹文诏来了。 他早上在武乡地界问到钦差行踪,瞬间丢掉大队带三名亲卫先行。 半个时辰前追上孔有德,一路跑废三匹马,到山脚跳下马背,一地死尸让他心惊胆颤,对西边五里外山梁上的流贼视而不见,与孔有德手脚并用上山。 陆天明光膀坐在山顶,校尉在给他上药,曹文诏看到他的样子,一块石头落地,跌坐旁边呼呼喘气。 “曹总兵,你看看南边的这些蠢货,骑马上山梁,把自己放到有利地形,光有气势,没有后续,他们自己把自己困到山顶,眼睁睁放流贼跑了。” 曹文诏刚看到自己的侄儿,倒了一口气,没有顺着他的话头说,“兄弟们和战马都精疲力竭,望贼兴叹。” “高迎祥应该比我伤的重,老子能走能跑,他估计跑几步就得被抬着跑。让他跑吧,西边又不是太行山主山脉。” 曹文诏不提高迎祥,把王自用的事交代了一遍。 陆天明没有说话,场面安静片刻,张道浚吭哧吭哧上山,扫一眼情形,拱手快速交代。 “陆大人,陛下圣谕,京营三千骑军到潞安府做钦差随行兵马。公爷临行前交代,十拿九稳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潞安府和泽州府一定危急,请大人谨慎行事。” 陆天明一时不知该从何处问起,张道浚又道,“下官与张指挥使昨日从涉县到黎城,看到黑烟以为是山火,早上发现火势未灭,张指挥使心善,令下官带一千人来救火,他去往潞安府。 下官在三界岭南边遭到百名流贼伏击,抓了两人才知他们在围攻钦差,为了造势,立刻让骑军点狼烟,到山梁赶路。” 陆天明点点头,突然冷声道,“曹文诏听令,持本官印信和尚方剑,连夜通知武乡、沁州、襄垣、黎城知县,每县调集三千执役参与围剿,知县、县丞必须亲自带队。 孔有德负责此处,曹变蛟负责武乡、张道浚负责黎城、张世泽负责襄垣、曹总兵去沁州坐镇。 闯王高迎祥被我重伤,各县设卡严查,悬赏五千两抓贼,逮住高迎祥,无论文武,本官保他升三级。 流贼就在四县中间,就在西面这二百里大山中。谁的人放跑了大匪,本官定斩不饶。” 曹文诏带众人躬身,“末将领命!” 董成虎顺势把印信和尚方剑递给他,陆天明又道,“麻烦曹总兵给京城发一份奏报,就说我重伤昏迷,到潞安府城长治急救去了。 辽西骑兵此刻起跟随本官而动,今晚到三界岭扎营,孔有德可以休息,两位不能,去与流贼比脚程,杀了高迎祥,山西流贼瞬间而定,我们可以从容到泽州收尾。” 曹文诏立刻领悟他为何‘重伤’,钦差的确伤了,不怕欺君。 这是太原造反的延续,陆天明带五百人打败一万流贼根本没有兴奋,大匪跑了,他很不甘。 曹文诏躬身领命,半天不见陆天明回应,抬头再看,某人闭目睡着了。 旁边传来呼噜声,曹鼎蛟早就昏睡过去了。 曹文诏立刻低声与孔有德和张道浚交代两句,孔有德护卫钦差去三界岭,他得马上返回到武乡,以免后面的骑军白跑一趟。 张道浚则辛苦一下,原路返回,还得去给张世泽和襄垣县传令,明日中午开始,八千骑军与万余执役同时合围搜山。 第269章 流贼、流寇、反贼、义军,不是一类人 危机结束了,陆天明对战事本身不太关心。 所以他也从未害怕过一秒钟,紧张是为了抗争,不是畏惧。 他非常清楚,若一直搞不明白那一只遮天蔽日的黑手到底意欲何为,比今天更危险的事,肯定还会出现。 高迎祥两刀均扫到肩胛骨,疼是非常疼,山顶就是在忍痛说话,要说危险就谈不上了。 李述孔非常肯定,高迎祥一直在给某个势力走私,借着贩马走私,但走私量又不大,对方也不在乎他能赚多少钱,好像单纯是为了保留一条漠南的商道,纯粹是在养活闲人。 高迎祥并没有因为东主大方就感激,他觉得自己在二十年间受尽屈辱,暗中笼络了非常多的军户,逐渐变成生死兄弟。 原本想等几年,再积攒点势力,没想到王二起事后,瞬间成燎原之势,敏锐觉得一旦落后就成了附庸,立刻起事。 这才是他‘振臂一呼’的原因,也是他起步就是强匪、大匪的原因。 刘哲、拓养坤、还有留守泽州的黄龙等闯将,都是他身边兄弟。李述孔(注)则是他延伸出来的势力。 闯将李自成是高迎祥外甥,但李自成一开始并不在高迎祥手下,身为驿吏大手大脚,借钱潇洒,还不起债主的债,杀了债主,又杀了与人通奸的妻子,背着两条人命,跑到甘肃当边军。 甘肃参将王国任见他勇猛,当心腹培养,一入军营就是把总,这么大的恩惠李自成视而不见,也受不了甘肃的苦和军人束缚。 三个月后杀了自己的恩人参将,不仅抢劫恩人家眷,还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知县,梦想做自由自在的山大王。 可惜甘肃确实穷,李自成养活不了手下,又投奔汉中王左桂,王左桂投降朝廷,他拒绝约束,又反了,投奔张存孟,战败投降,他又跑了,这才到高迎祥手下当闯将。 另一位重要的手下兼伙伴,张献忠,则是被高迎祥救过性命。 张献忠从小跟着父亲贩卖红枣,也算见过‘世面’。他还当过捕快,因扣剥事主被革职。 又到延绥镇当了一名边兵,结果违反军法,轮值逃岗,再次被革职。 流落乡间后好勇斗狠,差点被人打死,高迎祥救了一命,去年才召集与他一起打架的兄弟起事,到王嘉胤麾下。 王嘉胤缺带兵人才,看他有点见识、又当过捕快和边军,很快自领一军。 春季王嘉胤被曹文诏搞死,他又是王自用麾下,但到山西后,以他的‘眼光’发觉,王自用靠不住,主动成了高迎祥的人。 高、李、张三人,一半人、一半鬼,与英雄、枭雄都无关。 反正明朝欠饷多年,扣一个逼反良民的帽子不冤。 至于是不是良民,都亡国了谁在乎你们谁对谁错。 流贼、流寇、反贼、义军,根本不是一类人。 他们的路还遥远的很。 流贼就像历史车轮下的土坷垃,除了让车轮咯噔一下,对大势没有真正的影响。 陆天明在努力做一个‘道岔’,期望‘历史’别一直走下坡路。 这些的头领则期望‘历史’直接滚落山崖,浑水摸鱼,火中取栗。 注定是对手。 对付这些头领,陆天明一直认为军事手段本身就不对,得把他们与百姓切割开。且他们也不擅长军事,遇到官兵就跑,专挑软柿子捏。 他们擅长的是笼络、欺诈、引诱,锦衣卫来对付才合适。 把没有人数限制的北镇抚缇骑扩充到五千人,拎出去专门剿匪,可以像陆天明一样,既与地方无关,又随时可以跨地域节制地方,不受县、府、省限制,去哪里都有相当大的自由度,保准剿匪效果嘎嘎响。 高迎祥围杀钦差,信息很重要,如何潜行到武乡更重要。 陆天明现在可以肯定,潞安府,沈王,是个‘介质’。 一个躲在大山中低调的藩王,简直难以置信,但他就是。 大明朝的反贼,各种各样,简直不要太多。 对付‘棋手’,陆天明睡梦中推演了无数种情形,没什么头绪。 睁眼看到头顶是一个华丽的帘幔,让他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用力挤眼,确实是个华丽的帘幔。 身上的被子也是棉被,一瞬间又怀疑自己被抬回京城了。 好像睡了很长时间,扭头看到身处一个清净卧室中,古色古香的实木家具,英国公府也就这点配置。 尿急了,下地来到外面,是个奴婢房间,再向外才来到大厅。 空无一人,院子很大,但房子又很矮,就像平房里面用别墅标准装潢。 到西南墙角茅厕解决,绕过照壁,从仪门来到另一个院子,依旧空无一人。 肚子饿的咕咕响,扭头看看四周,处于一个坐北朝南的山坳中,北面壁立千仞,东西方向都是深山老林。 哦,还在三界岭啊。 ………… 注:1、李述孔真有其人啊,不是作者杜撰,前面好像谁问过。 这位在当时山西静乐县娄烦镇(现在是娄烦县)起事,杀知县、杀巡检司后就上山了,没有劫掠,更没有流窜。 准确的说,他们是逃民,是拓荒者,为了不缴税,自己到深山老林开荒种田去了,娄烦云顶山现在还有他的传记,崇祯六年跟随李自成到河南,后来不知怎么又回去了。 清军占领山西,李述孔在顺治六年攻打太原县清军时阵亡,但交山农民军在康熙中期才被绞杀完。 2、接下来出场的沈王解释一下设定。 为什么要给山沟里低调的沈王搞一个阴谋设定,因为历史‘不知道’。 沈王一系,包括末代沈王,确实被李自成完整俘虏了。 这是历史可查的唯一记录。 李自成杀了那么多藩王,他又不怕多一个杀藩的名声,投降他的藩王也均有记录,但沈王偏偏是个例外。 不知所踪。 这就是历史给沈藩的答案,显然清朝的人也无法追查沈藩任何痕迹,正常的理解,应该隐姓埋名,那就不要怪作者联想了。 第270章 宗室这种奇葩(上) 陆天明又返回后院,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咕咚咕咚喝尽,摇摇手臂,只要不大幅度动作没问题。 这年头受伤快麻木了。 郡主端着一砂锅热气腾腾的肉汤,闻着就解馋。 “哎呀,郎君醒了,人家还准备叫您呢。” “郡主会做饭?” “校尉给您熬的药膳。” “我睡了两天?” “一天两夜,初二上午巳时。” “谁给我换的药?” “您身边那个孙百户。” “郡主怎么下山的?有没有害怕?” “没有,人家睡着了,醒来都完事了,校尉牵马上山,人家乘马直接到这里。” “郡主好福气。” 两人快问快答几句,郡主嫣然一笑,直接把砂锅端到他面前,放了个勺子。 你真会伺候人,砂锅里应该是只野鸡,还有山蘑菇、黄花菜、党参,这年头的药膳真是粗暴。 陆天明喝了一口汤,太烫了。 招招手,郡主立刻坐到怀中,掀开领口看看,“结痂了,郎君真是威武,五百人杀了四千人,打败一万人。” “郡主也不错,原以为你会害怕。” “还是很后怕。” “呵呵呵~你这性格也就亲藩能养的出来。” “您在骂我蠢是不是?” 陆天明流里流气胸口摸了一把,“去把师兄给我叫来,还有李述孔和这里的辅国将军,他肯定没跑吧。” “哦,他当然不会跑,宗室跑什么。” 陆天明笑着屁股拍了一巴掌,示意她快去,郡主瞅了一眼外面,低头亲了一口,才喜滋滋出门。 这性格… 也许命长。 陆天明吃的满头大汗,一砂锅全吃了,肚子暖洋洋的,喝了杯水,剔牙的时候,董成虎和受伤的李述孔才来了。 伸手示意他们坐下说话,“师兄,外面有多少人?” “四百辽西骑军,还有跟着曹总兵学兵事的二百校尉,加上之前我们留下的三十人,曹鼎蛟跟曹总兵走了,孔有德昨日也率骑军进山剿匪。” “兄弟们遗体处理了?” “火化了,包了百多个布包。” “受伤的兄弟呢?” 董成虎有点黯然,“大人,受伤的都死了,轻伤也不叫伤。” 陆天明点点头,“辅国将军呢?” 董成虎嘶牙一下,“郡主去请了,校尉没叫动,全在后面的山洞里。” 陆天明看向吊着胳膊的李述孔,后者连忙道,“谢大人关心,胳膊挨了一刀,不轻不重,十天半个月应该好了。” “说真的,李兄弟武艺不错,一个秀才会使长枪,力气活啊。” “惭愧,塞外打架用刀会吃亏,逼着找长械,恰好遇到过一位枪法不错的兄弟。” “哦,很好!”陆天明点点头,又对董成虎道,“师兄,我准备上奏陛下,把你提拔为锦衣佥事,领三千缇骑,在山西剿匪。 对付窜来窜去的流贼,曹总兵那种人有点牛刀杀鸡意思,而且掣肘太大,咱们挑三千人入缇骑,领锦衣卫的军饷,持缇骑腰牌,想必会很方便。” 董成虎眨眨眼,下意识看一眼李述孔,低声说道,“骆指挥使!” “不用管他,我来招募并解决粮饷,反正是亲军,陛下一言而定,李述孔兄弟做你的副手,你们专职驻守山西,什么时候无匪,什么时候回朝,或者直接转到边军,官职会升好几阶,师兄至少是个副总兵。” 董成虎犹豫片刻点点头,“一切依大人安排。” “程启南和魏光绪呢?” “程大人先行一步到潞安府,魏大人给孔有德做向导进山去了。” “师兄与他们处处关系,真诚即可。” “下官明白,两位大人耿直之名早有耳闻。” 他们说了这么久,郡主才带一个锦衣中年人出现在照壁后。 此人十分有派头,迈着官步进门,嫌弃瞧一眼三人,鼻孔朝天,“陆天明,你的人对我无礼,不追究了,但你也不能鸠占巢穴吧?” 董成虎和李述孔站了起来,陆天明对郡主摆摆手,“夫人去休息吧,我们谈会。” 郡主马上出院离去,辅国将军眨眨眼,好像看到稀罕物,“哎呀呀,钦差是晋藩仪宾?这可是很罕见的事。” “将军,本官问你件事!” 辅国将军听他这么说,突然又板着脸道,“你坐了我的位置,还有,你应该自称下官。” 陆天明哈哈一笑起身到旁边,辅国将军坐到主位,捋捋袖口,端正坐直,斜眼一瞟,老神在在道,“说来听听!” “将军给高迎祥送了多少粮,他是哪天来的,又是怎么来的。” “没听懂,重新说。” 陆天明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歪头啊呀一声,“将军,说来你不信,下官有一柄蛮刀,能让畜生说话,如果想与猫猫狗狗说什么,让它在旁边就能行。” “是吗?”辅国将军一脸吃惊,顺便带着贪婪,“拿出来让我见识一下。” “稍等!”陆天明笑着点点头,扭头进卧室去了。 李述孔隐晦瞧一眼董成虎,不明白陆天明与傻子玩什么,董成虎撇撇嘴,示意他不要开口。 陆天明很快拿出他的武器,华丽的刀鞘让辅国将军眼馋,“快拿来看看。” 直接把刀递给他,辅国将军拔刀,反刃让他一愣,差点割着自己的手,“这一看就是宝贝,价值不菲吧?” “将军想要?” “我还不知道你说的真假,若是真的,我花…五十两。” “感谢将军,五十两够下官养婆娘了,那下官为您展示一下?!” “好好好,速速展示。” 陆天明笑着拿回弯刀,“将军,这刀颇为灵性,手指放桌子上,它轻轻一碰就可以,您伸手试试。” 辅国将军展开左手五指放到桌上,“快快快,见识一下。” 陆天明笑着点头,拔刀对着拇指笃的一声。 房间刹那安静,董成虎和李述孔齐齐一抖,又赶紧低头闭嘴。 辅国将军先感受到的是麻意,下意识抽回手,看到桌上一节断指,突然捂着手仰天一声惨嚎! 陆天明保持和煦的笑脸,“嘘!将军别叫,现在你这条狗能听懂人话了吗?灵不灵?” “你大逆不道,你找死…” 陆天明突然抓住他的手一翻,竖着切向手掌,顿时四根掉落。 “这下该听懂了吧?下官一定要给您展示齐全,听说最难的一次脚趾全部接触完就听懂了。” 辅国将军疼得在椅子乱扭,连连大吼,“听…听…听懂了,他们来了六天,大宗送来的一千石粮,六天前晚上全部来取走了,不知道他们是谁啊…” 第271章 宗室这种奇葩(中) 陆天明确认沈藩参与就行了,挥手让董成虎把人拖出去。 李述孔把断指拾起,血迹擦净才离开。 陆天明吃力歪歪脖子,有点脑壳疼。 对付宗室当然不能一杀了之。 动手很简单,后果兜不住,自己在这里轻轻松松,京城的崇祯脑子都能炸掉。 就算证据确凿,把沈藩关到凤阳守皇陵也是另外一回事。 五年后皇帝关唐王朱聿键,是他犯了藩不掌兵的国规,罪名很有讲究,是一整套行为。 招兵、练兵、买械、自率、行动。 每个环节均有证人证物,且是封疆大吏以上的证人,哪怕他只带了一千人,只走了一百里,也有完整的证据链。 陆天明现在无法提供罪证,更无法提供对方证人。 宗室平时处于绝对的安全地位,从娘胎出来就没有考虑过生存问题,除了蠢痴,更多的是无耻冷酷,毫无道德基础可言。 对付这种人,大明不亡,永远得剑走偏锋。 陆天明耳边刮过一阵香风,郡主坐到怀中笑吟吟看着她,惹来一顿惊诧。 “郎君为何这么看着人家?以后不要冒险了,天下大事有别人做,郎君为何要主动揽事,又没有好处。” 陆天明再次皱眉,这还是郡主第一次完整表达她的思维。 郡主看他不说话,再次妩媚一笑,拿起手塞回她的衣襟,“郎君是不是后怕了?不用苦恼,过去就过去了,也不用独处苦思,若是您害怕就要我,享受温柔乡,女人不就这点作用。” 陆天明差点笑场,额滴娘,原来是重度蠢痴,还以为真的‘开智’了。 从郡主看沈王,做了四十六年的藩王,一定是老顽固,绝对无法沟通。 威胁、利诱能管用就见鬼了。 郡主看他又不说话了,起身解开腰带,褪掉衣衫… 陆天明顿时警惕看向门外,哦,原来她关门了。 诱人的躯体倒在怀中,陆天明眼皮一跳。 人还真是个复杂的东西,若无耻属于自己,那就轻易接受了,若无耻属于别人,那就是罪该万死了。 他在这里磨蹭等候高迎祥的结局,潞安府已经暗流汹涌了,沈藩世孙也到黎城县等候钦差。 可惜陆天明没有进入潞安府地界,世孙着急‘做交易’,也不敢到三界岭迈一步。 私自离开藩国,瞬间变成陆天明的阶下囚,潞安府和沁州的地方官、包括省府大员、朝堂大员估计还会夸陆天明果断。 世间就是这样,有些规矩藩王视若无物,有些规矩藩王畏若雷霆。 老朱分封的时候很实在,藩王文武两班齐全,权力如同节度使,对地方文武大员均有节制权。 成祖之后,文班的王相府变为现在的长吏司,属官成了永远脱离官场的奴婢,只有功名,一辈子都不会挪一步。 武班的参军司变为现在的仪卫司,亲王三卫变为三护卫,人数一削再削,从一万五变为1700人定制,加上王府的内侍,不会超过两千人。 亲王逐渐只有财富,彻底失去权力。 下来的郡王分封,区别就大了,老朱在的时候,他的孙子全是实封,到某个县开府去了。 建文和永乐削藩,有的郡王给了实封,有的一直拖,拖着拖着就没了,加上地方官阻挠,郡王逐渐变为虚封,在亲藩王府门口或藩庄建府。 反正所有事务均由各自亲藩长吏司管理,也没那么多阻力。 实封虚封二百年发展下来,郡王之间的贫富差距那是天上地下。 初代沈王永乐六年才就藩,他的郡王若全是虚封也说不过去,显得皇帝太绝情。 永乐二十二年,朱棣封沈王长子朱佶焞[tun ]为武乡王,二子朱佶煃[kui ]为陵川王,第三子朱佶煟[wèi ]为平遥王。 实封是实封了,全不在潞安府,长子武乡王后来承袭亲王,沈王就藩没几年,身家不富裕,也没能力到远处开府,又拖了下来。 但沈王若一直没有属藩,皇帝脸面还是不好看,宣德三年,朱瞻基封沈藩第四子朱佶燏[yu ]为黎城王、第五子朱佶焆[yè]为稷山王、第六子朱佶熅[yun]为沁水王、第八子朱佶?[dou]为沁源王。 没有禁止他们去开府,也没有让地方官阻止,反正你看着办,以后没属藩不要怨朝廷。 沈藩吸取教训,不指望地方官提供税赋建府,自己搞府邸,连之前的也恢复,哪怕去睡官驿,也要就藩圈地,沈藩这才有了实封的六位开府郡王。 分布潞安府、泽州府、沁州府、太原府、平阳府。 但郡王的宗室全部由长吏司管理,天下郡王在当地都很‘老实’。 他们纯粹作为一个生意支点,作为一个亲藩土地兼并的触手。 这样一来,沈王作为山里的亲王,逐渐成为晋东南超级豪商,并通过稷山郡王和平遥郡王与晋西南、晋中连起来了。 加上沈藩世系身边二十二个郡王,俸禄盐引、粮引、布引等加起来非常可观,与其他富藩实现联动。 九月初五,沈王世孙朱迥[jiong ]洪,现在就在黎城郡王府,位于县城内的一个三进院,穷苦地方的郡王府还真不大。 但黎城扼守潞安府到漳德府的驿道,垄断了某些生意,一个小县城里有郡王府十多个店铺。 黎城郡王朱恬炼比沈王还大一辈,在位四十三年的宗室老东西。 知县、县丞和执役都被钦差强令入山,县城毫无防守,但更安全了。 钦差被大匪在附近埋伏,朝廷近万大军在侧,无论怎么说,陆天明都是强人中的强人,所有人都得老实点。 朱恬炼没法老实啊,因为三界岭那个辅国将军是他次子嫡孙,到店铺等候信使,三界岭那偏僻地方现在全是官军,急得他头发都要掉光了。 当然,孙子死活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钦差抓到宗室跑出藩国的罪证,哪怕你全杀了呢,或者带回来咱们谈谈生意,就是不能公开身份。 这就是宗室冷酷、自私、又现实的价值观。 儿孙也可以死,不能连累自己。 第272章 宗室这种奇葩(下) “殿下,辅国将军回来了!” 外面的人大声汇报,郡王朱恬炼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陆天明还是有点脑子的嘛,皇帝真会使唤奴婢。 他想多了,一个面如猪头的人被带进来,下人立刻回避。 朱恬炼条件反射蹦起,“哪个混蛋敢动宗室,老子要夷三族。” 辅国将军泪流满面,哆哆嗦嗦伸出手。 半节手掌让朱恬炼差点气得升天,吸了半口气,又忍住道,“没有人敢对宗室动手,你敢去抢劫?” “爷…爷爷…”大男人哭哭啼啼,“陆天明砍了孙儿的手,晋藩把朱审焰送给他做妾室,十分漂亮的郡主,他们时刻搂一起,陆天明说,要么给他五十万两,要么三位绝色,必须是成婚年龄,县主以上,否则免谈,过几天他找大王论罪。” “狂妄,该死,欺人太甚,必须夷三族!” “爷…他说…就是来灭藩了。” 朱恬炼顿时被掐住喉咙,呆滞无语。 两刻钟后,郡王府等候的世孙朱迥洪听说消息,低头沉思起来。 朱恬炼在旁边紧张说道,“殿下别慌,三界岭的宗室现在全是中尉,大不了说他们弃爵谋生。” “陆天明没有说哪天进入潞安府?” “对了,他还欺君,明明说到潞安府急救,现在却守三界岭奢靡享乐。” 朱迥洪看一眼朱恬炼,感觉与这位族太爷说话是侮辱自己,“我问你他哪天进入潞安府,别废话。” “不知道啊,去哪儿不都是他说了算。” “黎城有漂亮的县主吗?” “啊?!”朱恬炼懵逼了。 朱迥洪又不耐烦道,“有没有?差不多就行了,全给他送过去。” “殿下,老夫女儿都四五十了。” 朱迥洪哭笑不得,“孙女、重孙女死绝了?外孙女也行,适龄就行,塞过去。” “为什么?嫁给仪宾好歹有丰厚的…” 啪~ 朱迥洪直接给太爷不轻不重一巴掌,“问你有没有,别废话。” 亲王在宗室内部是绝对的权威,世子世孙同阶,朱恬炼也不敢废话,“有…肯定有,漂不漂亮谁知道。” 朱迥洪真想给他一刀,咬牙道,“全部叫来我看看。” 来的挺快,十多个女子,朱迥洪左看右看留下四个,又看了一会,总觉得差点什么。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们没有灵气,就像庙里的泥塑。 这他妈怎么叫美人,老子是谈合作,不是送种猪,至少需要一位‘聪明人’带消息,无法带话,脸蛋再漂亮也是起反作用。 朱迥洪低头捏眉心,内心在挨个回忆王府的女子。 陆天明若在场,保准乐疯。 这两人竟然自动过滤银子的事,根本没有把银子作为一个选项,哪怕把宗室所有女子给你,也不会考虑掏银子。 外面大步跑来一个管家,“殿下,钦差仪仗到县城外了,坐着轿子,没看到人。” 苦恼的世孙朱迥洪一愣,片刻之间恢复威严,负手冷哼一声,“就说我在郡王府,钦差也得来拜见。” 朱恬炼被他快速变幻的神态整晕了,但转瞬也负手板着脸道,“对,钦差到地方得拜见大王,世孙在此,让他来拜见,别给脸不要脸。” 管家离开大约两刻钟,郡王府突然冲进来百余名校尉,不由分说把所有人撵出后院。 朱迥洪允许了,谈大事的确不能有人。 他一人高高在上,朱恬炼在下首陪坐,校尉撵完人后又退了出去,后院刹那清净不少。 过一会,陆天明身穿蟒袍,头戴方平冠,看起来算正装。 可惜他一脸轻浮的样子,身后还牵手拉着一位绝色美人,进门左右瞅瞅,对主位的人理都没理,直接到屏风后饭桌落座。 郡主顺势坐他怀中,同样目中无人抱身上撒娇,“郎君,到府城长治一定全是啰嗦事,咱们在这住几天,您好好陪人家行不行,好不好嘛?!” 陆天明捏着下巴一弹,“好,怎么不好,真是馋死人了,路上就想亲热,一会好好疼你。” 郡主立刻甜腻抱在脖子,“人家现在就等不及了嘛。” 陆天明差点打个哆嗦,说了演戏,你这超纲了,但他也只好顺着演,捧起脸蛋旁若无人亲吻。 主位两人早被雷懵了,看着这对混蛋一时间脑子短路。 虽然宗室奇葩多,但第一次见郡主做狐狸精求欢,还是有点炸脑壳。 下一瞬间,他俩想的是:有晋藩这个浪货,送人也没用啊。 眼看两人互相摸索,忍不住就地法办,咳,咳咳~朱迥洪剧烈大声咳嗽。 朱恬炼更是站起来大怒,“混蛋,朗朗乾坤,青天白日…” 说一半闭嘴了,陆天明停下来,眼神冷冷扫了他一眼,郡主也收收衣襟,靠在肩膀骄哼一声,“真讨厌,怎么还没滚出去,打扰人家好事。” 郡王郡主同阶,还是一家人,这…这…的确不适合骂人,怎么骂都不对。 朱迥洪反应过来了,起身正正衣冠,负手到饭桌对面。 陆天明为了给他们演戏,自然坐在下首,算是给了他们一个台阶。 “陆天明,我爷爷说想和你谈谈。” 陆天明依旧是一脸轻浮,“谈?下官不想谈。” “不谈吃亏的是你。” “那倒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当官不是为了发财,殿下,您还欠我三万二千两白银,需要下官上门的话,马上就去。” 朱迥洪咧嘴一笑,没有接他这茬,“有人一石粮出价三十两银子,买家也不知道是谁,反正非常大方,你想赚银子,咱们多的是生意。” 陆天明一脸震惊,“哇喔,这比走私还赚钱,大王真乃天骄,佩服佩服。但下官是大夫,还是赚自己该赚的银子比较好。” “该赚的银子?你是说强卖医书的银子吗?太可笑了。” “当然不是,但陆某是大夫。” 朱迥洪迟疑片刻,“何意?” “大夫当然是看病啊,世孙殿下不知道吗?宗室有种病世代遗传,病情非常严重,轻则骨肉分离,重则疯魔痴癫,是太祖带来的老毛病。” 没人敢开太祖的玩笑,朱迥洪慢慢起身,“你当真?” 陆天明点点头,“十足真言,太祖幼时真穷啊,放牛乞讨为生,以至于太祖做皇帝后也节衣缩食,大明官员俸禄乃历史最低,这就是病像。 二百年下来,不仅影响宗室,还把大明全国也愚化了,藩王特别明显,这种病叫守财奴,大明贵人集体被传染患病,下官苦思冥想,终于研制了一剂良方,定能药到病除。” 受此大辱,朱迥洪也没动怒,脸上说不尽的讥讽,“有胆拿出来开开眼。” 啪~ 陆天明大喜鼓掌,“一言为定,保准世子殿下和郡王殿下大彻大悟,进入仙人之境。” 第273章 搅屎棍的反击(上) 陆天明仰头大吼一声,“师兄!” 董成虎出现在门口,躬身说道,“大人,这地方不缺地窖,东西厢房都有,属下去看过,里面藏着粮食和少量银子,还有隐蔽的竹管通气。” 朱恬炼瞬间破防,涨红脸大怒,“狗东西,你敢到郡王府偷东西,老子丢了十万两,不赔就等着夷三族。” 董成虎懒得搭理他,陆天明抱着郡主哈哈一笑,“郡王殿下未免太小气了,本官拿了百万两。” “嗯?”朱恬炼一瞪眼,“对,百万两,不赔等着夷三族。” “赔,当然赔,殿下,咱们先治病好嘛?保准药到病除。” 朱迥洪讥讽伸手,“药呢?治好病,倒贴你百万两。” “殿下别着急,马上!”陆天明扭头对董成虎点点头,“分开给两位殿下治病,我还等着拿诊金呢。” 董成虎立刻向外虚请,“两位殿下,咱们到东西厢房用药,请!” 朱恬炼和朱迥洪对视一眼,齐齐冷哼一声,负手出门。 门口百户请朱恬炼到西厢房,董成虎带着朱迥洪到东厢房。 里间地窖的盖板被掀起来,董成虎主动解释道,“殿下,神药不得见光,所以下官才找地窖,大人说了,药到病除,一剂药下肚飘飘欲仙。” 地窖下面有校尉举着蜡烛,朱迥洪想看陆天明玩什么把戏,没有搭话,踩着梯子进入地窖。 他一下去,下面的校尉立刻上来,两人火速把梯子抽走,厚厚的盖板放下,把原来的桌子归位压住盖板,拍拍手出门。 西厢房也完事了,两拨人点点头离开。 董成虎摸摸鼻子,也就宗室这么好玩,不管什么身份,全是自大狂。 “大人,很顺利!” “哦,师兄忙去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就说我们在等曹总兵…有人闹事关起来扔外面柴房。” 陆天明说话好似不停被堵嘴,董成虎低头退出后院,廊道门口全是校尉,中院柴房捆着五十多个护卫,他们的人早就被关起来了。 …… 九月初六,太阳刚刚升起,曹文诏就出现在黎城县。 老曹在远处看着县城,踌躇着踢一脚马腹,苦恼捏眉心。 围剿早结束了,但大家都发愁来见陆天明,尤其是知县、县丞等地方官,生怕看到钦差被一言不合剁碎冤死。 曹文诏也发愁啊,可他躲不了。陆天明是个强势又炸刺的人,他无所谓的时候才会笑呵呵,高迎祥的围杀让他动了真正的杀意,否则不可能给自己印信和尚方剑去围剿。 总共也就方圆二百里,这中间还不是无人区,四个县的百姓都有,可高迎祥就是没影了。 八千多骑军围剿,杀了两千六百人,剩下大约三千人如同蒸发了一样,六天时间,他们已经梳理两遍,再来一遍也没多大意思。 高迎祥肯定跑出去了,执役守官道不可能手拉手合围,流贼三三两两趁夜跳出包围很正常。 曹文诏骑马来到黎城官驿,辽西骑军在这里休息,听闻陆天明在城内郡王府休息,他更发愁如何说服钦差不要动火了。 陆天明这是着急审讯宗室,肯定又会被宗室蠢货气得冒烟。 苦啊,真倒霉。 郡王府前院都是校尉,隐晦问董成虎,是不是那位在气头上。 董成虎没想到老曹竟然害怕钦差,微笑摇头,让他自己到后院拜见就明白了。 曹文诏拿着印信和尚方剑转过照壁,远远的看到陆天明与妾室在主位嬉笑,眉头一皱,不是吧,蒲州还有两个呢,虽然郡主漂亮,也不至于沉溺。 管他呢,有女人总不会发火。 曹文诏心一横,大步向正厅,主位后面是个宽大的木榻,陆天明肩膀受伤,此刻靠着厚厚的棉被,郡主坐身边抱着胳膊微笑。 两人都不是个体面的样子。 “大人,末将前来复命,末将惭愧,高迎祥应该跑了。” 陆天明指指椅子让他落座,懒洋洋问道,“跑了也是个结果,跑哪儿了?” 曹文诏把印信和尚方剑恭敬放桌边,“回大人,末将不敢妄言,暂时未发现逃亡痕迹,他们在山里也没有屠村。” “没有屠村是为不暴露行踪,以曹总兵看,高迎祥能跑哪儿?别担心,知县和县丞尽力就行,我不会杀他们。” 曹文诏听不出他生没生气,犹豫片刻道,“肯定没有到东边的太行山,也不可能到北面的辽州。” 陆天明点点头,“他一定从沁州逃向西,跑到太岳山深处的沁源县了,上百里的边界,三千人怎么能看住,本官是为了装个样子,看把你愁的。” 曹文诏眨眨眼,他真的不想害人,没有狡辩。 陆天明坐直,叹气一声,“沁源乃沁河源头,沿着沁河到南边的沁水,乃太岳山五百里深山老林,没有太行山险峻,但足够大、足够深,除了猎户,没人去那深山里面。 五百里方圆的地界由平阳府、泽州府、潞安府、沁州府四府共管。处于岳阳、浮山、沁水、高平、长子、屯留、沁源七县之间。 想困住他们,每个县至少得驻守五千人,若他们一心想跑,那驻守五万人也白搭。大山森林里又无法大规模用兵,别说官道,连驿道、小道都没有,他们能藏多久呢?” 曹文诏不禁赞叹,钦差沉溺女人果然是表象,人家心里门清,拱手说道,“大人,我们不知他们人数、不知粮食底线,不好判断时间。” “没错,那就考虑他们的动机。” “末将认为他们至少要保留全部选择,东南西北四面八方安全后才会行动。” 陆天明轻咳一声,“曹总兵,你养过狗吗?如果你拿着一盆狗食,把你的狗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算狗食足够吃,狗还是会跑。 跑到一个它自以为安全的地方藏着,等它确认主人没有生气,确认狗食没有危险,它才会摇着尾巴出现,一边抢食,一边朝人龇牙。 狗仗人势,瞒天过海,火中取栗,浑水摸鱼的一种复杂心态。” 曹文诏听懂了,“大人是说它会远离潞安府?” “不知道,但他一直都太安静了,不是吗?村里的狗子平时乱窜,会有一个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安全藏身地,这个地方既能观察主人的反应,也能方便他看着狗食,贪婪、胆小、谨慎的天性。” 曹文诏挠挠额头,“太复杂了,末将听大人吩咐。” 第274章 搅屎棍的反击(中) 哎~ 陆天明并没有因为曹文诏的‘听话’开心,突然深深叹气,充满无限惆怅。 “老曹啊!” 这称呼让曹文诏心里咯噔一声,鼻子竟然闻道一股血腥味。“末将在!” “这世界太复杂了,时刻感觉自己头上的杀意越来越重,再一再二不再三,没有人能一直躲过算计,迟早会被他们阴死。” 曹文诏心念电转,“大人,五百人面对一万人攻山,大人智珠在胸、运筹帷幄…” “别胡扯,这不是应激创伤综合症。” “嗯?”曹文诏一个字没听懂。 “我的感觉很确切,他们就是在盯着我,非要置我于死地,一万人、十万人对我没什么区别,可我只想做点正事,大概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个搅屎棍,必须除之而后快。” 曹文诏还是没听懂,“大人请吩咐。” “吩咐个嘚儿啊,都说了,狗子在能看到吃食和主人的地方。” 陆天明显然还是有点焦躁,曹文诏大概理解,他说话做事都不能太直白,否则还是会被抓住弱点陷入危险, “大人,那末将召集骑军到府城?” “去当然要去,高迎祥跑了,老曹你不该追击一下吗?沁州到沁源的路不好走,但有好几条驿道,但沁源到平阳府岳阳县只有一条山中驿道,一天一夜才能走出去,带一千人去趟趟路。” “末将明白了,这就令曹变蛟追击,实在无机可乘,翻山到平阳府补充粮草,无需到潞安府。” “错了,变蛟和你一样的性格,还是让鼎蛟去吧,带神枢营骑兵。” 曹文诏诧异看一眼陆天明,郑重躬身道,“末将代曹鼎蛟感谢大人…” “停,本官不栽培将军,你不要想多了,老曹现在该知道做什么了吗?” “是,末将立刻带精锐到泽州,向泽州要粮一万石。” “想法对,但不符合我的脾气,一会拿五万两白银,从黎城驿道去漳德府,往南绕卫辉府找潞王买一万石粮,自己卡时间。” 曹文诏歪头想想,不确定问道,“是不是绕远了?河南怀庆府翻越太行山到泽州还在东边,走济源翻越王屋山在阳城,好似都有点远。” “又想错了,要么不做,要么做好。好不容易出山,谁让你继续往山里绕,放心吧,他们很小心,不会再用流贼碰我了,杀机在别的地方,何况我身边有四千人。” 曹文诏深吸一口气,有点佩服了,这边还没打完呢,您又设了一个局,这脑袋谁能玩过您。 敢情平阳府城的二十万石秋税,就是阴谋家扔给狗子的一盆狗食。钦差在潞安府打‘主人’,还得到泽州府斩断狗绳,自己得隐蔽去蹲点打狗。 “末将明白了,末将告退!” 陆天明没说话,曹文诏抬头看他一脸揶揄,马上醒悟过来,“惭愧,末将到哪里提取五万两,还请大人示下。” “把师兄叫进来,他知道哪里有银子。” 曹文诏躬身退出门外,下意识摸摸额头,这一会很耗脑细胞,好在陆天明理解他的难处,接下来全城是在行军作战。 榻上的陆天明也捏捏眉心,当我这两天好过嘛,一个帮忙分担脑力活动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把一旁略显无聊的郡主搂在怀中,“夫人听我们说了个啥?” “不知道呀,感觉曹文诏不想跟您剿匪了,他是总兵嘛,郎君不用搭理他,没银子没粮到时候剿匪不成功,您把责任推他头上。” 郡主说完在嘴边笑嘻嘻啄了一下,“我陪您,咱们在黎城休息一段时间,人家还要为陆家开枝散叶呢,管他们狗咬狗做什么。” “哈哈哈~” 也就她在身边可以放轻松调节,若李开夏和刘妞妞,保证互相传递负能量。 曹文诏出门找董成虎要银子,师兄抬头看看太阳,“还得一个时辰才到点,曹总兵的人马在哪里?” “所有骑军都在潞安府地界,孔有德和我的人在黎城,京营在襄垣。” “哦,那您下令来这里取银子吧,最好拿上立刻走。” “这里?郡王府还有银子?不怕被亲藩停俸吗?” 董成虎朝他撇撇嘴,没有解释。 曹文诏挠挠胡子,算了,多少银子都是个借口,就算真给五万两,也不可能全拿去买粮,陆天明都买不到,何况自己,一千石管够了。 董成虎以为老曹去摇人,没想到他到门口吩咐亲卫又直接返回,来到他和李述孔的正房。 做坏事被抓了个正着,里面一地捆着的人。 老曹腿一软,闪电退了出来,难怪郡王府不见一个宗室。 对了,世孙呢? 老曹顿时冷汗直冒,抓不住高迎祥,也不能找宗室泄愤啊。 啪~ 肩膀被人一拍,老曹闪电甩肘,被人啪得挡住,后腰被给了一膝盖,顿时前冲,差点趴下~ “抱歉,抱歉,实在无意。” 董成虎连连拱手,曹文诏没有在意,这时候比刚才还烧脑,火速转动他的脑袋思索陆天明在干嘛。 “曹总兵,既然您不走,就到偏房喝一杯,那里清净。” 曹文诏马上来到身边,附耳低声道,“如何收尾?” “不知道啊。” “不知道可不行。” “大人说了,藩王的事只有藩王可以收尾,参照晋王。” 曹文诏没有意会明白,用力拍拍董成虎手臂,“能直白点吗?曹某被大人搞得脑子都疼了。” “人在脱离外界感官刺激后,会损伤大脑,进而产生幻听和幻觉,无法想象的痛苦折磨,自己吓唬自己往往是最恐怖的事情,不需要太久,只要三天时间,就能带来永久性的伤害,宗室这种垃圾,一天绝对够。” 曹文诏嘴巴大张,脑袋嗡嗡响,“什么意思?” “您想听直白的话,这是大人原话。” “你听懂了吗?” “你没听懂吗?” 两人四目相对眨眨眼,曹文诏用力搓搓脸,内心暗暗发誓,山西剿匪结束后,老子这辈子不跟你们锦衣卫打道了,下次看到陆天明就跑。 第275章 搅屎棍的反击(下) 曹文诏幻想着下个月就能甩掉山西剿匪总兵的名号,哪里都没去,就在院中的台阶上闭目养神。 老曹内心非常明白,陆天明在尽量让他置身事外。 但…掩耳盗铃嘛,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 沈王绝对不可能用晋王的手段脱身,晋王名为合作,实际是‘臣服’,只不过有个台阶叫郡主。 沈王掩护高迎祥北上,杀了钦差四百五十人,这就是道天坑,你当陆天明真不在乎啊,多少台阶都搭不起一座桥。 这位大明忠臣,竟然想搞掉一个亲藩。 胆大包天,够狂,够狠。 短时间应该不行。 真搞掉的话,晋东南百姓该给你立生祠了。 经营一年半载,振臂一呼,能割据太行山了,朝廷得派二十万大军来剿匪。 老曹胡思乱想中,被董成虎拽拽衣角唤醒。 立刻弹起来跟他进入后院,远远瞥见郡主还在身边嬉笑,连忙低头,非礼勿视。 东厢房,校尉把盖板掀开,梯子放下去,里面鸦雀无声。 曹文诏疑惑看着董成虎,后者在鼻梁横拉一下,示意他遮面。 老曹立刻拿一块毛巾做蒙面大侠,只露出两只眼。 校尉点燃蜡烛顺梯而下,董成虎和曹文诏也跟着下来。 地窖很大。 里面两侧是粮食,最里边墙角几个箱子,全是银子。 这不重要。 一个金纹蟒袍的中年人,完全被吓傻了,看到他们努力想站起来,但手脚不听使唤,哆嗦着就是站不直。 舌头也不听使唤了,张嘴呼呼出气,说不出一个字。 几人冷冷看着他,没有动,更没有出声。 曹文诏感受到校尉对宗室的杀意,深吸一口气,一股恶臭的屎尿味窜入鼻子。 靠! 嘭~ 朱迥洪从粮食袋跌下来,哆哆嗦嗦朝他们下跪,总算开口了。 鼻涕眼泪齐流,“阎…阎王爷,小…小臣没有杀人,您…您明鉴呐。” “世孙殿下,我们是亲军!” 朱迥洪哭啼的声音一收,突然嚎啕大哭,“太祖啊,朱明出了个逆臣,他敢杀宗室,他真反了,您得保佑宗室子孙啊…” “世孙殿下,我们是亲军!”董成虎突然大吼。 朱迥洪的嚎啕转为抽泣,连滚带爬,还是站不起来,“快快快,带我去见太祖,带我去见太祖…” 敢情还是认为在地府,董成虎一挥手,两个校尉架起他到梯子边,地窖口校尉伸手拽上去,董成虎也跟着上去了。 曹文诏到墙边看看银子,差不多三万两,这里的粮食也是陈粮,黎城郡王世代背着大宗偷偷藏钱粮。 又下来几个校尉帮他抬银子,落在最后的校尉提醒他,“将军该出去了,您的银子凑够了。” 曹文诏立刻跟他们出地窖,厢房听到两个人痛哭流涕的声音,“太祖啊,太祖您老人家要替孙儿做主啊…” 果然,自己吓唬自己最恐怖。 曹文诏低头从东厢房出来,看到校尉抬着银子直接到前院,他也跟着离开。 前院门口,一地银子,差不多十万两。 嘭~ 校尉把后院两道门一关,里面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董成虎朝银子歪歪头,提醒曹文诏别发呆了,拿银子滚蛋吧。 曹文诏指指银子,竟然有点紧张,“都…都让我拿走?” “不嫌累赘您就拿吧,我们也不想麻烦。” 曹文诏犹豫片刻,呼喊亲卫把人叫进来,把银子全拿走。 这是一个表态,拿银子就是‘自己人’。 老曹也无所谓,来都来了躲什么,他更想到大同府多招募点人手,皇帝没有限制他麾下人数,有银子当然不缺人。 后院正房,郡主吃惊看着两个陷入自我幻境的宗室,脑袋停滞了很久。 陆天明起身跺跺脚,拍拍郡主的脸叫回神,“请夫人看台戏。审讯自古是个技术活,咬死不承认可不行。” 说罢负手到门口,阴沉着声音说道,“沈藩世孙朱迥洪、黎城郡王朱恬炼,本王乃十殿阎罗秦广王,幻化为你们最惧怕之人,现在开始地狱审讯第一道,交代往生罪孽,来呀,先下油锅尝尝鲜。” “小人交代,小人交代,不需要油锅,不需要油锅呐…” 两人争先恐后大吼,陆天明满意点点头,“很好,地府几日前突然多了上万冤魂,他们是武乡百姓和官军,朱迥洪乃主谋,速速招来。” “回大王,小人不是主谋,家里也不知谁是主谋,只是让流贼化作走商伙计和校尉进入山中,昼伏夜行到黎城,然后他们自己到三界岭。” “大胆,来啊,下油锅…” “不要,不要啊!”朱迥洪凄厉大吼,“真不知道啊,爷爷老了,父亲身体不好,小人已经做宗理十年了,一直与他们联系,从未称呼姓名。” 陆天明缓缓踱步到两人身前,突然伸手,用刀柄把跪着哆嗦的朱恬炼敲晕,蹲下拍拍朱迥洪的脸,“谁联系你。” “京城,还有一人阎王爷您应该知道。” 陆天明心念电转,“当然知道,唐王朱硕熿嘛,两年前过地府了。” “对对对,他能过,小人也能过。” “大胆,京城何人。” “只有爷爷知道啊,小人只知道如何联系,等小人做亲王才会知道姓名。” “你们做什么?” “赚银子,偷偷的赚银子,多多的赚银子。” “要银子做什么?” “啊?攒…攒着呀。” 陆天明差点被气晕,啪得一巴掌,“大胆,看来你非得尝尝油锅的滋味。” “不不不,不要啊,他们利用沈藩攒银子,想某一天全拿走,但家里把知晓藏银的人全弄死了,他们休想得到银子,嘿嘿嘿~” “沈藩还有这聪明劲呢,本王对银子不感兴趣,如何联系京城,如何联系流贼,速速交代。” “大王,京城的商号会主动联系,流贼不需要联系,有个姓牛的人给他们做中人买粮食,一群傻子,银子全在沈藩,一年能赚一百万两,小人告诉您银子在哪里…那小人是不是就能去见太祖了?” 陆天明咧嘴一笑,“可以啊,只要银子够多,一百万不行。” 朱迥洪突然警惕左右看,“一百万小人也没脸说。” 陆天明怕他突然醒悟过来,连忙附耳挡住视线,“速速道来~” “阎王爷,您拿一半也有二百万两,银子不在王府…” 陆天明慢慢瞪眼,朱迥洪对他憨憨直笑,伸手突然敲晕,对外大喊一声,“来人!” 董成虎带着四人进屋,陆天明左右指指,“把他们洗干净扔床上,用点迷药,让他们的下人去守着。” 第276章 你就说好使不好使 九月初七,正房卧室。 陆天明早上睁眼,郡主紧紧搂在身上,有热水袋效果。 郡主昨天完整看了一场戏,最终也没明白男人在做啥。 陆天明终于发现了郡主的一个优点:专注。 晋王让她生米煮成熟饭,她就一路在努力煮,从未想过第二件事。 连生死大战都没让她害怕,关押世孙和郡王更不会。 宗室单蠢的性格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但她是女人,同样的性格放男人身上,防御力逆天。 且朱迥洪到底有没有说真话,今天还得看看效果。 费这么大的劲,就是因为沈藩没什么突破口,逼得陆天明剑走偏锋。 让他们患上幽闭症、妄想症,只是第一步,下来还得‘牵引’。 东厢房的朱迥洪已经醒了,天蒙蒙亮,睁眼感觉到温软的床榻,身边还有两个在打盹的侍女。 这场景太熟悉了,但他突然哆嗦道,“太黑了,太黑了,点灯,点灯。” 侍女没办法,给点了两根蜡烛,他还是不行,指着墙角一个劲催促,“全点,点满,不能有任何黑影。” 不一会,房间点了三十多根蜡烛,朱迥洪大清早的,一直呼呼喘气,盯着两个侍女眼珠子转来转去。 “殿下,奴婢侍奉您穿衣。” 朱迥洪依旧呆呆看着她们,“这…这是哪里?” “郡王府啊。” “陆…陆…钦差…” “殿下,钦差大人在正房,毕竟郡主跟着,奴婢们被关押了一天,昨天说您睡安稳了,才让奴婢进来。” “关…关押?不…不不,我在睡觉?”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是啊,钦差说他给您和郡王吃药治病,有催眠嗜睡的效果,您睡两天两夜才能好。” 朱迥洪没有变傻,但他的心境跑到了另一条‘赛道’。 他明明‘记得’自己如同唐王关押儿孙一样,囚笼住了足足十六年,拉屎撒尿都在笼子里。 如今只过去两天,那就真的是一场梦。 摸一把额头的冷汗,朱迥洪‘敏锐’抓住两个重点,一万人进攻五百人都没把陆天明怎么样,吃药能通幽,这星象师太可怕了。 哆哆嗦嗦穿衣,朱迥洪狼吞虎咽吃了一顿饭,来到院中,扭头看着初升的太阳,伸起双手拥抱人间。 “殿下!” 脑后一声炸响,朱迥洪猛得一抖,回头看到朱恬炼哆哆嗦嗦的样子,伸手啪一巴掌,“混蛋,你想吓死我。” 朱恬炼摸着火辣辣的脸嘿嘿一笑,“果然是场梦,我梦到太祖的亲军,还梦到阎罗,真威猛。” 朱迥洪眼皮一瞪,“说了什么?” “说什么?什么也没说啊,就看到阎罗王是陆天明的样子。” “我…我也看到了。” 两人说完四眼相对,慢慢扭头看向正屋。 朱迥洪慢慢抬脚,正屋没有关门,哆哆嗦嗦到书房,听到郡主的浪叫。 两人对视一眼,丝毫不觉难为情,反而躲在门口倾听… “郎君…您睡了两天两夜…以后不要施展通幽术了…” 外面两人齐齐一个哆嗦,陆天明这时候的声音传来,“通幽是为了见地府的兄弟,送他们转世去往富贵人家,阎罗没有难为他们,沈藩跟人算计老子,一怒之下,生死簿划掉亲王和世子十年寿命。” “郎君睡梦中突然变成黑乎乎的猛汉…太吓人了,还有王冠…哦哦,人家不会告诉别人…您再努力,这时候的种肯定有灵气…” “好了,今天去府城,我倒要看看,沈藩能不能承受得住上万冤魂的索命。” 卧室传来郡主不情愿的声音,两人蹑手蹑脚退后到正屋,眼对眼好似都停滞了思考。 宗室没有性命之忧,长久养出来的愚蠢很顽固,加上无法形容的自大,这两个缺点被短短两句话激发,生出无限遐想。 卧室内,陆天明给郡主翘起一个拇指。 他刚才在窗口看到朱迥洪院中拥抱太阳,就知道‘药效’有用,世孙不是疯了,而是迷信时代有特别的药效加持,继续添把火保准行。 陆天明还没施展过真正的医术呢。 选修课,一个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的小手段,有些人脑子无法宁静,累死也学不会,有些人却一点就透,第一次就能学会。 催眠术,心理咨询课和某些特殊职业的训练项目。 说的很玄乎,不过是一种训练自己保持长时间眼神接触的方法,一切建立在被催眠者失去脑感平衡的基础上。 只要被催眠者配合,跟着感觉走,瞬间就能被催眠,脑神经会进入自我保护、修复的状态。 若催眠者意志坚定,拒绝欺骗,处于抗拒状态,催眠术也容易失去作用。 宗室有意志坚定者吗?陆天明在京城不敢耍这个伎俩,宗室还不是随便玩。 郡主穿好衣服,陆天明给了她一个赞赏的亲吻,某些情况下,只有郡主能完全听话配合。 陆天明把手伸入衣襟,郡主还以为他想吃第二顿,顿时妩媚一笑,等候下一步… 从胸口把她随身玉佩拿下来,陆天明撇撇嘴,又把衣襟给整理好,“一会给夫人变个戏法。” 郡主不感兴趣,嘟嘴拽着他的胳膊出门。 四人在正厅见面,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陆天明示意郡主到餐桌落座,对两人咧嘴一笑,“两位殿下,效果怎么样?” 朱迥洪一个哆嗦,“什么效果?” “忘了?非常好,难怪太祖夸赞世孙殿下,两位请坐,咱们聊聊武乡百姓冤魂的事。” 两人缓缓坐在旁边,朱迥洪咽口唾沫,“陆…陆师,咱们是不是到府城比较好?” 陆天明听这称呼,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扭头看向朱恬炼,“郡王殿下,下官要走了,给您送个好处,您神游天外,难免身体受损,下官给您治一下。” 不等他说话,陆天明要拿出玉佩,在他面前有节奏的匀速晃起来,声音低沉轻缓。 “殿下,看着玉佩,眼睛盯着别动,非常好…身体放松,脑海意念跟随我的言语,聆听我的声音… 黑乎乎的囚笼,黑乎乎的地府,你看到了太祖威猛的锦衣卫,看到了十殿阎罗… 别害怕,阎罗并不伤害善良人,朱恬炼一辈子光明磊落,银子都送给了陆天明… 地府不过是走个过场,一切都是一场梦,闭上眼,睡一觉,忘掉梦境,陆天明就是守护你的星象师…” 嘭~ 朱恬炼一闭眼,差点栽倒在餐桌,陆天明托住脑袋靠在椅背,回头一看。 朱迥洪两眼大瞪,四肢紧缩,如同被冰冻… 郡主很可爱,眨眨眼,看向他的眼神全是好奇和崇拜。 第277章 藩王的冷酷,不属于人类 黄昏的时候,陆天明已经在府城长治。 再次领略了山西神奇的地理环境,黎城到潞城县不过四十里,翻越两座大山,眼前豁然开阔,山中的压抑感突然烟消云散,心情都舒坦起来。 方圆百里的一个盆地,竟然有湿地水田。 无数水鸟在盆地中间的一个小湖边,水草遮天蔽日,差点以为到草原了。 盆地四个方向四个县,中间有附廓县长治,四个县城在盆地边缘,治地大部分在山区。 晋东南的富裕全在这片盆地,骑军一日之间能跑一个来回。 这么肥沃紧缺的土地,沈王就有三十亩田,还能叫穷? 半路有京营骑军和登莱骑军加入,钦差仪仗浩浩荡荡到城郊的官驿,属官也正儿八经拜会。 陆天明在轿子里虚弱‘养伤’,拒绝他们邀请入城的好意,也拒绝沈藩邀请到别院的好意,他需要在这里见很多人。 太原造反的消息被证明是谣传,事情还是那个事情,晋王自己澄清,为了引诱王自用上当,为了避免山西百姓遭难,他抛掉面子与钦差合作,大局为重,但还是要求皇帝做主,让陆天明做仪宾。 这就是皇帝家事了,官员懒得搭理你们,但礼尚往来,上奏还是把晋王的‘忠肝义胆’夸了一下。 陆天明在三界岭和黎城磨蹭的时候,韩爌、冯铨、孙传庭一起到潞安府,还有刘妞妞,他需要晋东南的商业消息。 现在不仅要装作重伤,还不能误事,先吃饭,晚上是个很耗脑细胞的活。 但他想多了,他以为自己愚弄人就够缺德了,但人家在驱使整个群体,冷酷层级至少甩他九个位面,控制沈藩的梦想,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 沈藩王府前院大殿,原本是亲藩与文武两班商谈国事的地方。 这地方二百年来就没用过几次,现在却敞开大门。 七十八岁的沈王朱珵尧直腰端坐主位,六十岁的世子朱效镛陪坐左首,对面坐着他的嫡次子朱迥江,以及老沈王其余三个郡王儿子,亲藩长吏司左右长吏都站在台阶下。 朱迥洪和一路在轿中睡觉的朱恬炼兴高采烈入王府,在他们心里,陆天明这星象师花银子就能雇佣,实在太划算了,得告诉沈王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突然被带到大殿,朱迥洪还有点忐忑,看到这么多人,他顿时又摆起世孙的架子,做宗理掌府事十年,还是得有点威望。 世孙自然有骄傲的资本,按祖制,世子世孙一旦册封,就是准亲王,就算不幸去世,亲王也属于他这一系,别人与前代亲王血缘再近也轮不到。 嫡亲弟弟和三位叔王起身对世孙行礼,“拜见世孙!” 朱迥洪对他们点点头,迈步到台阶,“爷爷,孙儿给您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老沈王歪头慢慢看他一眼,开口嗓音沙哑,“迥洪辛苦了,让你与陆天明谈事,谈成了什么结果?孤不想听其他废话。” “爷爷,您得听一听,陆师会通幽,孙儿和太叔王亲眼所见,咱们沈藩得到一个星象师,大有可为。” 大殿中等候的朱恬炼笑着躬身,“大王,还不止如此,陆师能随时控制人。” “对对对!”朱迥洪立刻附和,“陆师能让太叔王随时入睡。” 老沈王抬手把孙子的脸推开,冷冷问道,“三界岭的消息陆天明知道了?谁走漏出去的?” “爷爷,那是件小事!” “小事?孙儿做十年宗理,沈藩有你,真是兴旺。” “谢爷爷夸奖,您放心,孙儿决定暗中雇佣陆师,咱们也有博弈的资格了,不用被他们指使来指使去。” 沈王桀桀桀发出难听的笑声,对朱恬炼道,“叔王,你也做四十多年的郡王了,暗中截留银子孤不想提了,你也信这鬼话吗?” 朱恬炼语气真诚,“大王,您得信啊,真的神奇!” 沈王深吸一口气,干瘪的胸膛一下鼓起,但他什么都没说,左右摆摆手,靠在椅背,眼神冷漠。 朱迥洪急切想劝两句,刚向前一步,脖子突然被套了一根白绫,一下喘不上气来,越挣扎越紧,伸手想去抓沈王,被拽的跌倒,这才看到大殿中的太叔王与他一样,两个内侍使劲勒住白绫。 不一会,两具尸体被吊到大殿门口。 老沈王依旧是那冷漠样子,世子朱效镛脸色悲戚,嫡次孙朱迥江眼神发光,另外三位郡王没有任何表情。 大概过了一刻钟,老沈王才淡淡说道,“让迥洪的妻儿全去陪他。” 一个老内侍躬身离去,这事还得他们动手。 沈王又对台阶下低头的左右长吏道,“去知府、知县衙门报信,沈藩宗理和黎城郡王放任宗室在三界岭为非作歹,国法饶天潢贵胄,孤家法饶不得,让他们来见证一下,不许大葬,三日内入土,上奏宗人府除世孙位,请陛下重新册封世孙。” 左右长吏这才躬身离开,沈王再转向嫡次孙,“迥江,扶你父亲去休息,孤来应对这些逆臣,大明朝还姓朱,谁想爬朱家头上,孤让他生不如死。” 嫡次孙内心兴奋,脸色佯装悲戚,躬身领命,扶着自己的父亲向后院而去。 沈王靠在椅背,对着门口两具尸体眉毛一沉,双目如刀,仇恨汹涌,迈入王府的那一刻,钦差也得死。 朱珵尧也想多了,他处理家务,不该对着陆天明用劲。 陆天明这种非主流选手,可能会败在任何人手下,就是不会败在皇族身上,因为他从未对天潢贵胄有过一丝特别的恭敬。 所以,只有知府知县来了,最该到府邸拜访亲王的钦差根本没搭理他。 知府知县有监督藩王之责,老沈王这下把自己摘出去了,却把他们坑了,跪在大殿门口真情流露,嚎啕大哭。 朱珵尧酝酿两天的杀意破防,暗处埋伏的护卫没任何用,栽赃也没有机会,气得浑身发抖。 “滚!马上滚!” 第278章 你确定要这么玩? 太阳西下,城郊官驿,洗把脸的陆天明沉默坐在椅中。 虎毒不食子,沈王这是什么? 杀宗室远亲勉强能理解,陆天明把脑子抠出来到茅厕泡一泡,也不会想到沈王对亲孙子如此狠毒。 完全超出他的预想范畴,放到皇族又他妈十分正常。 突然明白老唐王为何把儿子孙子扔囚笼十六年。 天潢贵胄没有人格,杀子杀孙这么炸裂的事,他们依旧能风轻云淡做出来。 搅屎棍的反击就是个笑话,被沈王‘轻松’破解。 说他们无耻,都是侮辱无耻这个词。 陆天明坐椅中用力搓搓眉心,思索背后的漏洞,现在可以完全排除韩爌和冯铨,他们不会参与这种事。 主事人偷偷在山西? 潞安府有个勋贵? 陆天明依旧没意会到沈王强留他,不去王府纯粹是性格使然,没心情与一个老王八浪费唾沫,意外躲过一个陷阱。 董成虎从外面进屋,“大人,兄弟们跟着县衙胥吏去看过,尸体被收殓了,被人勒死后挂大殿门口。” 陆天明抬头看着他,“人家都承认了,看这有什么意思,王府的路有没有摸一摸?” “天下王府规制都一样,沈藩没任何特别,且王府比晋藩王府小一圈。” 陆天明抱胸冷哼一声,“师兄,人家在看咱们的笑话啊。” 董成虎靠近低声说道,“大人,城郊有四千骑军,今晚城门不会关,以表示对钦差的欢迎。” “师兄有什么想法?” “连夜搬走银子。” “哈哈哈~”陆天明被逗笑了,“师兄,确定能守住银子的时候,才能搬银子。还记得曹鼎蛟在山头说过什么吗?对付流贼,他们若能投降,一开始就投降了,一旦杀起来,得比他们更狠,比他们更绝。因为流贼是被欺骗的愚蠢百姓,抢劫让他们失去人性,您看,这么一说,藩王其实与流贼脾性完全一样,劫匪而已。” 董成虎想不到他要做什么,“大人请明示?” “既然沈王想玩,那就玩大点,今晚时间很重要,他们一定在搭灵堂,第一天晚上只有直系男丁守灵,老沈王有四个儿子,除了世子还有三个郡王,世子除了两个嫡子,还有三个儿子,带二十个兄弟送他们上路,不准用刀,用我给你的毒药,留下嫡次孙就行了。 让地方官主动请锦衣卫查凶,咱们给他们定一个争王位互残的罪名,等老沈王去世,沈藩会与湖广辽藩一样除亲王爵,变为郡王传爵。” 董成虎动都没动,郑重说道,“大人,您这就玩砸了。” 陆天明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就是要玩砸呀,一口气杀六个郡王,这事太炸裂,连你都不敢想,自然别人也不会怀疑是咱们动手,包括算计我的人。 他们一定以为我不敢,那他们就会怀疑潞安府潜藏有反贼,大把时间让我们做事。 我原本想诈伤拖住他们,显然有人提前通知沈王破局,但他手段太次,又不是我的儿孙,没道理沈王杀孙子,害怕的是咱们。” 这都是从哪学来的奇葩逻辑,董成虎摸摸额头,太狠了,这与造反有什么区别。 得说服兄弟们帮忙,自己单枪匹马也做不成。王府的护卫与执役战力差不多,对付佃户没问题,对付校尉得回娘胎重生。 陆天明看他犹豫,无所谓摆摆手,“二十个人,每人一万两,挑武堂的师兄弟,等我到平阳府给他们弄个民籍,咱们再成立一个小商号,不用他们回京了,带家眷在山西享福。” 董成虎舔舔嘴唇,你疯了,但这银子…能诞生更多的疯子。 陆天明话都出口了,无法劝阻。师兄思考半天,还是躬身退出门外。 董成虎不能完全听话,陆天明想法太危险,不能为了一件暗事,留下二十个隐患,反正给你试着办一下,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具体事宜就不用你考虑了。 曹文诏若在场,瞬间能听明白陆天明的逻辑,钦差要在潞安府斩断黑手与流贼的信息传送,还要到泽州府斩断钱粮转送的那条狗链。 现在沈王这么一搞,陆天明直接回敬一个大剂量炮仗,不去泽州府就能把两件事都办妥。 高迎祥一定以为潞安府完全把钦差和骑军困住了,加上曹文诏还在河南运粮,此刻山西有一个空虚的假象。 天赐良机,流贼会着急去抢狗食。 这来来去去,你出招、我接招,我出招、你接招,相当于一个回合制游戏,陆天明的反应速度超越所有人。 陆天明现在拒绝见任何人,外面骑军做饭有点杂音,让他静不下心来。 沉思间眼前一暗,抬头看到刘妞妞站在面前。 伸手把一张纸递给陆天明,“老爷,潞安府的生意非常简单,没有平阳府那么多大商号,这里的豪商只有一家,其余人全是附庸。 潞安府庞氏,先祖乃成祖亲卫营出身,护送沈王就藩,从此领仪卫司,这人有十三个儿子,全部在长治落地生根,并没有继续做护卫,而是替沈王运货,到成化朝,庞氏有七个儿子做仪宾。 此后旁氏人丁兴旺,儿孙越来越多,几乎代代尚郡主、县主,完全是沈王的姻亲。” 陆天明接过纸,上面说庞氏在太原、平阳、大同、京城、洛阳、开封、西安都有商号,也就是沈王在这些地方有商号,没什么奇怪。 现在有点后悔没有审朱迥洪,死的太快了,联系方式都没有问出来。 往下看看,不由得问道,“庞家竟然有二十万亩田?这是实际数量,还是推断?” “他家自己宣扬有二十万亩田,实际不过七万亩。” “为了给沈王卖粮?” “没错。” “京城的商号与他们做什么生意?” “党参啊。” “嗯?” “党参喜凉爽,荫蔽、怕光,耐寒。虽然其他地方也有党参,但潞安府党参药效远超其他产地,是内库贡品,太行山和太岳山适合党参生长,潞安府古名上党郡,党参由此得名。 每年有八到十万两出货,很抢手,家里的商号每年有万两货,周王接手一半,还有一部分到大同府走私去了。” 陆天明撇撇嘴,这是自己的专业,人参与党参不是同一属科,党参健脾益肺、增强免疫力、增强造血功能,养生药必备。 刘妞妞看他不开口,犹豫说道,“老爷,妾身在太原身不由己,经此一事,小公爷不会再干涉妾身做事。” 陆天明伸手拽了一把,她立刻到坐到怀中,“妾身已经是老爷的人,您不要丢下妾身,再不做母亲,妾身都帮不到老爷了。” 她说这话没有一丝情绪波动,陆天明拍拍脸道,“我更希望妞妞掌控京城的那个商号,外面的事别操心了。” “妾身听老爷吩咐,尽快有孕后就回京城。” 求欢的语气太生硬,国公府对她影响还是太大了,放以前陆天明不会感觉到什么,但这时候不禁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隐隐感觉哪里不太对。 刘妞妞缓缓解开衣襟,“老爷您看,妾身底子不比郡主差。” 原来是女人吃醋,陆天明顿时又被带偏了。 第279章 炸裂的刺杀,往往最简单(上) 钦差不与任何人谈事,韩爌和冯铨只好到城内的官驿休息。 程启南、魏光绪、孙传庭与两人同样在城内官驿,礼节性见礼散场。 韩爌不以为意,致仕大员的身份涉足山西博弈,明面上确实不妥,官场朋友的声望也帮不上忙,只有真正的实力派宗族才能下场。 潞安府庞氏经常到解州运盐,自然与蒲商熟悉,本想与豪商谈谈,可惜还未聊什么实质事情,沈王又出幺蛾子。 韩爌顿时慌张不已,陆天明在太原只不过中了个小陷阱,就引发了官场震动,如今被围杀后,隐约存在更大的变数,必须来见证巨变。 沈王惩罚世孙的消息一传出,他与冯铨判断一样,某个势力的主事人或使者就在潞安府,对沈王有绝对的影响,陆天明清空山西外部势力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冯铨明白他现在有点讨厌,但越是这时候越不能离开,太原摆了小公爷一道,已经得罪人了,不能没有任何收获离开。 两人郁闷对饮几杯后,双双扣翻酒杯,冯铨准备离开休息,甩甩手道,“老大人,陆天明内心已经给山西势力划分完毕,所以他才会不见我们,估计你们蒲商也就是晋西南。” 韩爌摇摇手,“老夫和你说过,山西的事复杂的很,他还没接触晋东南、平阳府、晋中豪商大族,一定会有一场猛烈的血杀。” “在他看来,咱们的确有点讨厌,他一边剿匪一边布局,剿匪为重,布局为辅,咱们却是一门心思博弈,换冯某也会觉得讨厌。” 韩爌朝他笑笑,既然不理解就休息吧。 流贼在五百里的大山中,人迹罕见,山西本地人都不去,陆天明没有与沈王谈妥,那晋东南就无法经营,自然也谈不上布局山西,他会在这里待很久。 老头这想法能代表绝大多数人,可能京城和背后的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与陆天明争夺山西的博弈处于弱势地位,只要把陆天明‘卡住’,就算是破局。 毕竟他下个月必须出使漠南,到时候山西的形势不认也得认。 长治城也不大,官驿后院与王府只隔着一条街,董成虎换了一身校尉服,在墙头能清清楚楚看到王府的情形。 一片素缟,下人来来去去忙着布置门口的白幡。 陆天明为了让师兄便于做暗事,给了他一瓶强效麻醉药,又把锦衣武堂原本的毒药给熬煮提炼了一下。 夹竹桃、番木鳖、砒石、乌头碱、白色曼佗罗等天然剧毒先后泡制,中毒潜伏期完全消失,且中毒后不会剧痛,就是中毒者的样子有点恐怖。 董成虎在墙头摸摸怀中的两小瓶药,有如此剧毒,何必动用二十人,大不了扩大一下刺杀范围。 今晚只是试试,不一定非得成功。 两个常服男子从后门隐秘而来,到董成虎身边低声道,“师兄,只有一处地方能翻进王府,进去应该是王府长吏司的奉承司。” “奉承司?礼器库房?” “没错,应该是库房,里面没人,只要我们混入王府,换一身麻衣很好行动,王府现在到处是麻衣,黑咕隆咚也看不到脸。” 董成虎抬头看看天色,戌时刚过,百姓和老爷们休息了,下人还在忙碌,按陆天明的说法,现在才是做坏事时间。 刺杀何必深更半夜,伸手一挥,“走!” 董成虎名义上带着百名校尉保护几位老大人,后院就没安排人,非常方便。 三人到柴房换了一身劲装,黑影贴着墙壁向前,只有他们行动。 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与王府院墙靠近的道观,之前探路的校尉利索爬上道观房顶,董成虎被拉上去,三人挪到房顶边缘,警惕看着左右,借着王府的亮光,双双起身沿着房脊快速奔跑。 房顶边缘纵身一跃,抓住王府墙边一株大榆树侧枝,咔嚓咔嚓几声,快速下树。 董成虎抬头看看榆树,免不得留下细枝断口,身旁校尉突然按倒他,奉承司内出来两个帮闲,站到院中看向院墙方向。 “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绝对是大狗,咱们抓住炖了,这里冷清,送上来的美食,找一找看去了哪里。” 董成虎暗骂,还得杀两个看守,拍拍校尉后背,三人爬地下分开,等看守来到树下,齐齐跃出,一拳击向脖子。 嘭嘭跌倒,拖尸体到厢房,才看到这两人出来的地方有盏小灯,立刻放下摸了过去,里面空无一人,桌上一堆麻衣白布,原来是缝制孝衣啊。 大概明天来祭拜的人非常多,长吏司在赶工,桌上已经缝制了二十几套,一块麻布开个衣襟,两侧缝起来,帽子反而麻烦。 董成虎大喜,与校尉麻利换上掩饰身形,然后抱着剩下的麻衣出门。 校尉就是白天探路的人,三人低头捧着麻衣大步走,这时候前院到处是来回忙碌的下人,门禁旁边的护卫果然一点不在意。 顺利来到灵堂所在的后殿,殿内被白布分成好几个区域,董成虎看一眼差点晕倒,有百余人在灵堂守灵,这怎么刺杀,实在不行到典膳房倒锅里算了,看他们运气吧。 世孙的遗体应该正在入棺收殓,灵堂只有牌位,宗室都跪着摇晃打盹。 一个头领来到三人身边,“发什么呆,把孝服送给各位郡王,他们还等着呢。” 董成虎立刻低头,之前的校尉佯装山西话道,“头,找不到咧。” “笨蛋,在白幡后面,快去,小心挨板子。” “哦哦哦,额这就送。” 三人低头快步到灵堂,从跪着的众人中间穿过,掀开白布到后面,顿时暗骂,直系地位到底不同,地下垫着厚厚的蒲团,个个盖着毯子,如同在炕上一样熟睡。 名为守灵,实际是舒舒服服休息了。 光线昏暗,校尉佯装放麻衣,弯腰恭敬分发,没人搭理他们,董成虎跟在后面很快转了一圈,校尉对他隐晦指一指最前面那个人,示意那就是嫡次孙。 董成虎犯难了,其他人是不是直系不确定,是不是郡王更不确定,后面有几个年轻的小崽子,谁知道哪个是朱迥江的儿子,总不能争王位杀自己的儿子… 咦?杀了才对。 就这一次机会,没得选。 第280章 炸裂的刺杀,往往最简单(下) 他们个个在呼呼入睡,只有三个人打盹,不时看他们一眼,董成虎心跳加快,时间宝贵,拿出麻药背身在几个孝帽上倒了一圈。 与校尉一起到三人身边,他们倒也没有拒绝,准备拿过孝帽戴头上。 三人齐齐出手捂嘴鼻,他们吸气准备大骂,头一低只发出两声重重的鼻息。 董成虎暗吼侥幸,三人分开,举着孝帽到睡熟的每个人身前,凑到鼻子下,默念五个数快速离开,始终保持恭敬胆怯的模样,避免有人惊醒大吼。 强效麻醉药只需要一口气就会迷糊,就算没晕,也发不出任何声响,再闻两口必晕。 第一遍完成,接下来就简单了,董成虎轻松在每个人嘴上捂了一下,继续深度麻醉。 除了嫡次孙轻微麻醉,其他人无声无息,董成虎又拿出毒药,让校尉掰开每个人的嘴,直接倒喉咙里几滴。 做完一切,已经有人抽搐了,绝对活不了,他们原路退回。 看到偏殿有灵堂剩下的白布,去收拾起来,一人捧着一堆快速离开,甬道中小跑回到奉承司。 把白布搭在窗帘上,守卫尸体放到窗边,扔掉麻衣,点燃白布和窗布,关门快速到榆树边,跳墙头落到外边,失足狂奔。 很快回到官驿,董成虎倒两口气,沈藩直系是不是全在灵堂不知道,反正做完了,师弟不愧是星象师的命格,如此大事,竟这般顺利。 远处传来救火的呼喊声,董成虎立刻大叫,“精神点,到外面守着不要乱跑,等王府自己救火。” 大厅打盹的校尉立刻起身,齐齐出门,与轮值的校尉一起看着王府突然出现的熊熊大火。 二楼客房的几位老头披衣出门,怔怔望着王府,个个神色复杂。 现在刚过亥时,还不到后半夜,众人也睡不着了,奉承司火还未灭,王府突然到处是惊恐的大叫,“刺客…殿下…死了…” 楼上的人听的清楚,韩爌侧耳倾听,着急对着院内的校尉中气十足怒吼,“安静!” “灵堂…中毒…十五位殿下…” 隐约的吼叫还是不清晰,王府到处是火光,有的是火把,有的显然是挂出去的白布被来来去去的火把点燃了。 程启南对院中董成虎大叫,“叫人去帮忙!” 董成虎为难了,“老大人,我们是校尉,是钦差随军,除非地方官府求救。” 程启南噔噔噔下楼,一把甩开拉他的魏光绪,向知府衙门跑去。 刚跑出门口,就被大批衙役和执役堵了回来,他们比官驿的人更急,刚才不过是在召集人手、拿救火工具。 程启南看到知府和知县都大步通过官驿,执役拿着水龙,又退了回来, 董成虎来到官驿二楼,差点乐疯,奉承司火不大,灵堂所在的存心殿却是熊熊大火,那里全是从殿顶垂下来的白幡,燃烧起来肯定快。 韩爌与冯铨对视一眼,内心齐齐给出一致判断,沈王被反噬了,他们与外部势力有勾搭,想杀朱迥洪撇清关系不行,对方掀桌子了。 不仅是他,程启南、魏光绪、孙传庭等个个认为这是反贼手段,为的是拖住钦差的剿匪大军。 子时三刻。 存心殿没得救了,王府到处是人,他们全部在护着后院,显然沈王害怕贼子趁乱杀入后院,已经放弃对主殿的灭火行为,奉承司的火则慢慢熄了。 “老大人,老大人救命啊!” 潞安府知府孙膛突然穿着孝服嚎啕大哭来到官驿,进门就下跪,对着二楼连连磕头,“老大人,天塌了,该死的流贼…” 他这是对着程启南嚎哭呢,韩爌在晋东南可没什么影响力。 程启南急急从二楼下来,“孙大人,说清楚怎么回事。” “王…王府六位郡王遇刺,还有七位直系后代,他们全薨了…只有嫡次孙朱迥江幸免,他的儿子也死了。 贼人在王府到处放火,下官…下官不知如何查探…求大人请大军封锁府城,贼人一定还在城内,北门虽然大开,外面是骑军,也无人进出,绝对跑不了。” 众人听这消息,个个如遭雷击,除了反贼,谁敢如此行事。 程启南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拖陆天明下水,只会扩大事态,遇到这种事,他还是本能僵硬扭头,看着栏杆上的韩爌,寻求帮助。 孙膛磕头砰砰想,“大人,阁老,请救命啊,城内一定有流贼,我们无法抓住他们。” 韩爌早腿软了,不能拖陆天明下水,他只能控制局势,朝廷一定会派大批官员到潞安府,陆天明一旦被拖在这里,流贼要逃出生天了。 好恶毒的手段。 城郊官驿的陆天明内心哈哈,看吧,捅破规则行事,你们谁都不会玩了,非逼着老子用暴烈手段。 给脸不要脸。 就在孙膛嚎哭求人帮忙的时候,内城官驿门口又来了一个官员。 长吏司左长吏,他比孙膛更惊惧,因为他死定了,但现在必须救家眷,不能让朝廷抄家,对着一院人举起一个藩王令牌。 “大王命长吏司请钦差控制全城,不得放任何人出城,王府内部在火速查凶,请陆大人给我们一天时间,若没有结果,再请陆大人出手。” 众人内心连连点头,没错,这才是沈王该有的反应,别一开始就让陆天明插手,那样所有人都没有退路。 第281章 请叫我陆大夫(上) 陆天明半夜被惊醒,暗赞一声师兄是做大事的人,吩咐张世泽带京营接手长治城防。 登莱骑军、辽西骑军、校尉还是歇着吧,得保持战力不是。 他倒下又睡了,刘妞妞和郡主却睡不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局势完全失控了,前者在分析有什么影响,后者则单纯气愤反贼刺杀宗室。 城内官驿的人寅时就来了,陆天明哼哼两声,扭头继续睡。 郡主思考一会,超出她的脑力活动量,抱着陆天明很快入睡。 刘妞妞却无论如何睡不着,既担心城内的探子被误伤,也对身旁甜腻拥抱的二人吃醋,暗骂郡主哪有皇室的尊严,就像立早阁的歌伎。 好不容易熬到辰时,陆天明还没有醒的迹象,刘妞妞起身到厢房打热水,看到官驿大厅全是人,也没有搭理他们。 打一桶热水回到卧室,洗脸期间陆天明醒了,刘妞妞给他弄好热水,也不好意思继续睡下去,起身洗漱。 毛巾扔到架子上,陆天明抽抽鼻子,靠近刘妞妞脖子闻闻,“什么味道?” 刘妞妞脸色一红,“山里添加药花的胭脂,老爷鼻子太灵了。” “太行山有木香花?不可能吧,那玩意在这不是冻死、就是旱死,富贵人家可能在花房种一点,不可能用来制作胭脂。” 刘妞妞一愣,“木香花和桔梗花,太原买到的。” 陆天明点点头,搂着她用力抽抽鼻子,脖子亲了一下。 刘妞妞立刻抱身上,眼神有点迷离,陆天明昨晚在脑力活动,没有心思做其他事,早上被突然勾引,忍不住了。 紧致光滑的皮肤,果然不比郡主差。 刘妞妞紧咬牙关缠身上,没有吵醒郡主,梳妆台完成一场高难度的棋局。 太兴奋了,竟然出了一身汗。 刘妞妞更是香汗淋漓,伸腿高高抬起,期望能早点回京。 公母俩都很满意彼此的表现,刘妞妞从小练燕子功,简直是人间极品,抚摸一遍光滑的肌肤,再次洗了把脸才不舍出门。 太阳升的老高,门口风一吹,有点迷糊,用力甩甩头,迈步下台阶,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抓住栏杆站稳,还好正厅瞧不到这里。 暗骂一声放肆,以后不能这么玩了。 院中站了一会,看看远处的山河,看看长治城,大厅内的人都等着他,陆天明这才扭头到大厅。 沈藩被废,马上会被挤出山西商场,今天该跟他们摊牌了,老子是大夫,破局的点你们应该想不到。 光线一暗,失去阳光有点晕,陆天明挤挤眼坐到首位,公开的身份没人能跟他争,韩爌、冯铨也不行,知府、知县都在这里,对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师兄,现在什么情况?” 开口有点沙哑,陆天明捏捏眉心,妈的,昨晚三人挤一起,肯定半夜没盖好被子。 “回大人,长吏司已经确定刺客不在王府,但王府一定有内应,刺客从奉承司院内的一棵大榆树进出,大概几十个人,昨晚王府前院非常混乱,有近千人在准备今日祭拜的相关物资,混进几十个人完全可以遮蔽。” 陆天明拿校尉送过来的稀饭喝起来,再次问道,“怎么死的?” “全部是中毒,但一次毒杀十五人,那就至少有三十人在灵堂,刺客应该从后门而入,与大殿隔着一道白幡,既要行凶,还不能惊动其他人,人少了不行,嫡次孙朱迥江被打晕了。” 知府孙膛立刻道,“衙役和执役排查过了,长治城内加起来也没有十个陌生人。” 陆天明一愣,“嗯?这么大的城,没有十个陌生人?” “的确没有,外地人都有本地人证实,是经常到长治的人。” “大王怎么说。” “这…下官没敢问。” 陆天明把稀饭喝完,又喝了一口茶,使劲甩甩头,还是感觉后脑木木的有点晕。 他低头思索之际,董成虎低声道,“大人,长吏司来人了。” 亲藩长吏司的属官只有两名进士出身,就是左右长吏,他们是四五十岁才高中的进士,没有官途可言,或者做知县评级较差的官员。 左长吏进门匍匐下跪,“下官拜见钦差大人。” “有话快说,不要扯淡。”陆天明不耐烦道。 左长吏起身拱拱手,“大人,我们虽然把遗体全救出来了,但十五位殿下死相凄惨,城里的仵作和快班衙役都没见过这种毒,下官想请锦衣卫帮忙。” “不用那么啰嗦,说来听听。” 左长吏有点为难,陆天明冷哼一声,“左长吏,请叫我陆大夫。” 董成虎也立刻道,“亲军里论破案本事和验尸技能,没人比陆大人更精通。” 左长吏这才躬身,“抱歉,忘了大人身份,十五位殿下口鼻流血、身体蜷缩、血肉乌黑、两眼充血、瞳孔却是收缩,临终个个呕吐、口鼻残留血沫,呕吐物喂狗,不到一炷香惨死,如此剧毒,闻所未闻。”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如同看傻子一样,“就这需要锦衣卫?大王还是找内应吧,既然城内没有外人,那就是熟悉王府的自己人,查到内应自然能查到凶手,查不到内应,找到凶手也没有意义。老子可不会一直留在潞安府扯淡。” 左长吏认真听完,一脸懵,“大人能否明示?” “明示个屁啊,你们这么蠢吗?一种毒不会这种惨状,三种、五种、十种呢?谁说凶手只给吃一种毒。这些症状应该是番木鳖、砒霜、乌头碱、蛇毒等混合毒,查清何种毒没任何意义,找内应为重,不要忘了本质。” 左长吏恍然大悟又一脸懊恼,“下官明白了,告辞。” “等会,左长吏,大王有没有想过,凶手都进去了,为何还要强行喂毒呢?这是仇杀,或者示威,有没有线索?” 左长吏为难片刻,还是拱手道,“下官无法言明,大人见谅。” 第282章 请叫我陆大夫(中) 左长吏走后,大厅陷入安静。 陆天明说了一会话,好像脑袋清醒了,托腮闭目,也不想与众人说话。 韩爌朝程启南甩甩头,示意他提醒一下了。 老头无奈轻咳一声,“天明,反贼围杀你不成,这才刺杀藩王,妄图把你困在潞安府,但你一开始就没插手,若强行离开也说得通,那这样一来,刺杀就不是孤立事件,他们在潞安府还有其他动作针对你。” 有道理,自己的安全是个漏洞,把亲藩干趴下,废了沈王的介质属性,没道理‘反贼’不对钦差动手。 自己没有丝毫问题,那过几天就会引起怀疑。 “以诸位看,流贼准备做什么?强攻平阳府城乃流贼明牌,很多人都猜到了。” 冯铨趁机摇摇手,“天明,这逻辑不对,流贼的目标还是你,杀了你他们才有活动空间,曹文诏没有你支持,完全没有大范围行动能力,每到一处都得联系地方官找粮食,还得巡抚派属官协调,只这一项,就消耗掉他大量精力。” “若高迎祥一直盯着我,那他也太烂了,此人没这么简单。曹文诏到河南运粮,骑军在潞安府,我若到平阳府城,先得南去泽州府绕行八百里,且那里也不好走,半个月内流贼非常安全,但高迎祥也不可能立刻组织流贼冲出大山,所以这个时间缝隙对双方都不存在。” “天明还是没听明白,平阳府城陷落,流贼粮食充足,回陕北转一圈,瞬间又是二十万。” “冯先生在与我谈军事问题?” “没错,剿匪就是军事。” “哈哈哈~那倒也是,我明白了,流贼还是会围攻潞安府,不会超过十天。” 陆天明不等他们开口,对董成虎道,“把辽西骑军二百人分一队,去襄垣、屯留、沁源的乡野转转,遇敌不必撵杀,查探消息为重。” 董成虎去传令,陆天明托腮推演谁会来佯攻潞安府,孙传庭突然开口道,“陆大人,这是一体两面的事情,潞安府并非佯攻。 流贼在平阳府和潞安府之间广阔的太岳山区,二十万人也能藏下,流贼若想成事,必须让大军顾此失彼。 原本现在是进攻平阳府的最佳时间,但他去围杀您浪费了宝贵的半个月。 您去防御平阳府,那潞安府就会陷落,留下防御潞安府,平阳府富庶的河谷就会被劫掠,分开防御,那就两头都不沾。 总之我们缺乏兵力,只有骑军不行,会被大山拖跨,需要调晋中的边军到平阳府守城。” 真想给孙传庭鼓掌,他们绕来绕去,孙传庭一句话解释的清清楚楚。 韩爌审视孙传庭片刻,考虑是不是让他到陕西做个参政或按察使。 陆天明也没有矫情,当即拿炭笔写了一封调令,直接令许鼎臣带五千边军到平阳府、调宋裕本五千新军跟随守城。 用印后交给校尉,吩咐他们出一队信使送到省府。 一万人暂时没用,步卒到平阳至少需要半个月。 但他们得动起来,给高迎祥一种固守两府、专心战事的假象,他会抓紧时间行事,抽调泽州府流贼进一步聚集。 到时候‘战区’空间随之压缩,才能找到他的破绽,不能光靠骑军兜圈圈,这八千人累死也抓不完流贼。 众人安静等他下令完毕,陆天明轻咳一声,开始谈大事,对孙膛道,“孙知府,潞安府每年药材一共出货量有多少?” 他问了个偏门问题,孙膛一时间无法回答,犹豫片刻才不确定道,“朝廷没有商税…下官属实没有统计,据说三十万两。” “据说?据谁说?是从百姓手里收到价值三十万两的药材,还是卖出去的价格,或者是到大城最终的出售价格?” 孙膛更加答不上来了,脸色涨红,非常尴尬,他又不敢胡扯,程启南这时插嘴解围,“从百姓手里每年大约收到二十万两左右,大城最终的出售价格大概在三十万两。” “老大人所言属实吗?” “差不多!” 陆天明沉重摇摇头,“晚辈认为您差很多,光党参一项每年就有十万两,晚辈这一路走来,柴胡、黄芩、沙参、红参、丹参、三七、连翘、太行雪莲、远志等等,路上就看到不下五十种常见药材,武乡百姓农闲也采药补贴家用,但药材收货商很少,甚至是固定药材商,他们把价格压的很低,一斤干柴胡竟然只给200个铜板,您知道吗?” 怎么突然说到这事上了,程启南也没觉得难为情,“天明想说什么?” “晚辈是大夫。” “你想在潞安府开商号,专职收药材?” 陆天明翻了个白眼,坐直正儿八经说他的生意布局, “天下药材分十处,辽东关药、河南怀药、浙江浙药、江南药、广药、云贵药、川药、高原藏药、西域西药、还有最常见最多用的北药。 这其中关外失地,云贵川藏运输昂贵,一般只走珍贵药材,西药产区动乱,北药分布最广,但燕山为边镇、原大宁都司失去采药机会,山东只有极少一部分,山西太行、太岳山区就是北药的九成产区,天下常见药材中七成来自山西。 既然如此,为何山西没大药商呢?因为从南到北的沈、晋、代三藩都在做药材生意,周藩的药材全部是他们提供,二百年下来,商号惹不起他们,最终被藩王垄断了。 天下每年消耗药材量大约在一千五百万两,这是我从周王嘴里听说的大概数字,当然,这是最终的成药价格,包含诊金和加工费用。 那收购药材的交易量就在一千万两,珍贵药材当然不能用数量来形容,普通药材大约价值四百万两。 按照此计算,山西药材出货量至少在三百万两,但落到全省百姓手中连三十万两都没有,抛去运输和制药费用,每年至少二百万两在药材商里,这些银子被他们存了起来。 他们银子越存越多,山西百姓越来越穷。 若在山西建立一个覆盖所有州县的商号,每县不少于一百人,全年走药材,把药材收购价翻番,从藩王手里掳夺走这个生意, 或者运输来粮食、盐、布等其他物资更换,百姓只要勤快,每家能获得三个月粮食,如此一来,山西还有动乱吗? 陆某在京城曾经说过,衣食住行就是权力,诸位前辈身为山西人,忘记靠山吃山的本性,祖宗替你们蒙羞。 何况这只是一个药材生意,它可以带动盐粮布全部生意,进而采矿炼铁。 山西守着富裕的煤铁矿,竟然天天嚎叫着穷,不会种地就没有别的出路了?真替你们捉急,还得陆某一个大夫来破局。” 第283章 请叫我陆大夫(下) 陆天明第一次说他的生意布局,在座的韩爌和程启南先站起来,其他人也惊讶起立。 等他说完,众人面面相觑。 是啊,山西是大明常见药材最大的产地,这买卖的好处是雇佣了所有百姓,那为何百姓丝毫不见好处呢。 除了珍贵药材,普通药材也是家徒四壁的百姓才去采,但凡有点粮食,都懒得去收集,因为在山西药材太便宜了,百姓越辛苦,药材越便宜。 明明很多人都在采药,却不见采药的好处,恶性循环。 啪啪啪~ 陆天明拍拍手,“别傻站着了,沈藩很富裕的,不是你们说的穷藩,一般商人卖药,连巡检司的过路税都缴不起,不解决巡检司的问题,那只能解决商人的身份问题,由士绅用免税身份来走商,但士绅家家有田,又不会去山里与百姓打道,所以这个生意被藩王从百姓眼前抢走了。” 程启南冷哼一声,“天明若成立商号,老夫给你护着。” 韩爌和冯铨猛得看向他,然后又对视一眼,再看向陆天明的眼神,有点恍然大悟。 陆大夫原来真的不需要外部势力就能控制山西。 陆天明对众人笑笑,“这生意没那么简单,毕竟人家是藩王,所以陆某对待藩王的态度也不同,拥抱晋藩、与沈藩谈判、挤掉代藩,晋王还算好说话,沈王这就栽跟头了,代藩是个中间商,他是竞争对手,没什么可谈的。” 程启南轻咳一声,“不用谈,为何要谈,老夫来给你联系各府各县的士绅,咱们走商。” “咦?老大人不是拒绝走商吗?” “药材不一样,天生地养,靠山吃山,百姓采药也不用交税,这事完全惠及百姓,不需要盯着他们一点点粮食扣剥。” 陆天明摇摇头,“生意是个共赢行为,一方吃亏,一方赚钱,这生意起步就垮了。” “我们当然赚银子,但也不能赚大头。” “错,老大人这思想就大错特错,若论做生意,还得晋西南、晋中、晋北,山西东面太行山、西面吕梁山,没有什么生意人才,甚至是匮乏。” 程启南一愣,“天明何意?说能是你,说不能是你,浪费唾沫?” 陆天明呵呵一笑,伸手一指韩爌,“老大人听听蒲商大脑袋怎么说。” “哈哈哈~” 韩爌大笑,“老夫不是一言而决的大脑袋,但可以出面撮合蒲商。老程,生意就是贩卖货物,只贩卖一件货物,什么商号都做不成。 你以为的盐商、粮商、布商,都不是单纯的豪商,他们互相合作,互相卖货才能转起来,山西不可能一直往外卖药材,得让盐粮布商都参与进来才能做长久。 打个比方,药材商号一直卖药材,但粮商涨价呢?难道药材商赔钱继续购买药材吗?没有其余商人供货,你的价格就稳定不下来,任何商号都禁不起别人收缩断货。” 程启南皱眉看他一眼,“韩大人,你我都是山西人,没必要扣剥咱山里人吧?” 韩爌为之绝倒,“老程,就算韩某,或者就算蒲商愿意支持东西两山的州县卖药材,我们有那么大的胃口吗?一年就把我们也拖垮了。” “说来说去,还是个死局。” “不,生意要做大,一开始就得做好计划,让更多人赚钱,药材商在药材上面赚的钱要比你想象的还少,或者不赚钱。” 程启南环视一圈,发现别人都若有所思,显然都听懂了,就是他半天没懂,皱眉说道,“老夫变傻了?怎么越听越听不明白了。” “老程不是变傻,你是太纯粹。若想帮助山里的百姓,就不能把自己当山里人看待,更不能当山西人看待,而是一个完全的大明人。天明说收购药材,他没有银子,没有渠道,没有人,但只有他能做成这件事,你想想为什么?” 程启南总算懂了,眼神一亮,“我们护佑盐粮布商来收药材,还要求他们保证价格,同时确保他们运出去。” 啪啪啪~ 韩爌拍拍手,“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但需要打通所有官府,打通本地所有士绅、宗族、商人,还要获得百姓支持,你我能行吗?” 程启南思索片刻,“我们肯定不行,为何钦差就行?” “不不不,钦差也不行,是规矩,大家信任的规矩,以及维护规矩的力量。” 程启南扭头看着陆天明,好半天憋出三个字,“兵权啊。” 噗~ 陆天明喝茶直接喷了,哭笑不得道,“老大人,晚辈是大夫。” 程启南老脸一红,没有再说,韩爌这时候道,“药材商号若能顺利在晋东南一府两州动起来,那蒲商必定帮帮场子,老夫还可以说服晋中的车马商人帮忙运输,但山西缺少布商,也许冯先生能补上这个缺点,这样就能转起来了。” 冯铨笑着拱拱手,“天下大同乃我辈所愿,冯某不甚荣幸。” 说的真尼玛好听,但陆天明也没有反对,收起笑脸,朝孙膛和知县点点头, “两位做这件事,陆某保你们平安,昨天我还和师兄说,沈王做错事,杀了自己孙子掩耳盗铃,为何害怕的是我们,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管他如何处置,我们在坐的说辞一致,沈藩难不成能翻云覆雨。” 知府知县大喜,两人直接下跪,“陆师放心,此乃利国利民之举,何况官途敞亮,下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起来吧,没必要对陆某保证什么,成功的好处归你们,不是陆某的生意,潞安府一府八县,希望半个月内有明确的消息。或许过程之中可以与孙伯雅商议一下,他是山西人,也是聪明人,陆某没时间陪你们磨蹭。” “是,陆师放心,您果然是大夫,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陆师乃医道大成者,下官非常荣幸。” 好响亮的马屁,陆天明眉头一皱,想说两句,此刻又不太合适,董成虎突然在门口大声汇报,“大人,沈王到官驿拜访。” 众人刷刷起身,大厅门口已经看到沈王的大轿出城,径直朝官驿而来。 第284章 突然而至的真相 朱珵尧的轿子非常华丽,三十二人抬轿,前后四百多护卫。 人还没有到,左长吏飞速跑来,请陆天明入矫说话,带钦差看看长治山水。 沈王这明显是妥协的姿态,陆天明犹豫片刻,让众人回避,把短刀揣怀里,到官驿门口等候。 轿子很会卡点,他刚刚站到门口,轿子就来了。 陆天明一人躬身,“下官陆天明,拜见大王。” 一声苍老的声音,“上来吧,让你的骑军跟着,咱们转转。” 轿子并没有落地,这大轿离地不过一尺,除了在平地,哪里都去不了。 两位内侍掀起轿帘,陆天明吩咐校尉二百人跟着,低头进入轿内。 里面像个棋牌室,能让四人打麻将,中间有个桌子,还有炭盆,后面是个榻,一个干枯的金纹蟒袍老头在上面躺着。 “随便坐,孤死了三个儿子,六个孙子,三个堂弟,三个侄孙。陆天明,是你做的吗?” 陆天明一晃,差点摔倒,轿子起步了,他顺势坐在窗户对面,这才开口说道,“下官想过,没这么大能耐。” 沈王慢慢坐直,“陆天明,孤七十八了,你知道孤什么时候才有了脑子吗?” “啊?”陆天明皱眉,宗室都是些什么王八。 沈王叹气一声,“宗室之人未承袭亲王之前,就算活一百岁,也是个棒槌,哎~” “大王,您来的太突兀,能先明示来意吗?” “孤的来意都写在孤的脸上,你自己看。” 陆天明还真看了一眼,“抱歉,除了干枯老迈,下官什么都没看到。” “没错,孤就是因为干枯老迈而来。宗室想袭爵的大有人在,敢抢爵的借他们十个胆子也没有,若真的是迥江杀叔、杀子、杀弟,孤能开心的大笑。” 陆天明轻咳一声,“好吧,下官听明白了,沈藩参与不该参与的事,您过世之后,亲王很可能会空爵,大王后悔了。” “算是吧,传爵确实乃孤的软肋。”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很公平,有舍就有得,有得就有舍。” “没错,孤在嘉靖三十七年封世子,你可能不知道,各藩的世子世孙其实大多偷悄悄在大明溜达过,父王身体不好,他也很懒,孤在隆庆元年就开始宗理府事,那时候才十六岁,生意真的很简单,收粮卖粮,收药卖药。 隆庆元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影响大明的大事,但孤当时认为与沈藩没什么关系,稀里糊涂过去了。 隆庆五年,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孤二十一岁了,那时候才明白,大明朝一切都变了,参与就是富藩,不参与就会被挤掉,生意越来越穷。” 陆天明挠挠头,他对沈王有点佩服了,这家伙竟然直接来交底了,藩王唯一害怕的事果然是爵位。 开心吗? 没有,他来的太早了,陆天明还没有实力接盘,接盘的布局也没有完善,他却要甩手了,管你能不能接住,管你是不是凶手,他要完整保住沈藩,不能在这件事中继续走下去。 死了十五个直系,想必背后黑手也无法继续威胁。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抓住了真正甩开缰绳的时机。 沈王停顿一会,看他不开口,叹息一声问道,“陆天明,你知道这两件事吗?” “当然,隆庆开海,俺答封贡。” “没错,隆庆元年,闽浙地方官闹的厉害,说朝廷关闭海贸才引来海匪,朝中有驱逐倭寇的大功臣潭纶活动,很快在泉州开海,隆庆帝想法很美好,期待能收海贸大税为国所用。 刚开始的确是这样,朝廷对下海经商的豪商严格审查,只有地方大宗和朝廷有人才能获得资格,等五年过后,一切都来不及了,占了先手就是占了先手,海商就是海匪,后来人不仅发不了财,还会倾家荡产。 就在这时候,俺答封贡,北方开启了互市,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均有互市,俺答汗想要更多,朝廷就是不给。因为某些人只需要这个口子,而不是为了让更多人参与互市。开海贸、开互市,张居正都不敢碰的两件事,你懂吗?” 陆天明一抬手,“大王请继续。” 沈王干枯的脸色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孤不需要继续,你应该自己想,但孤可以告诉你,孤当时与同为世子的唐王朱硕熿在江南见过,在西安见过,在太原见过。” “两位结伴游历?” “不,结伴开启商路。” 陆天明歪头想想,“南阳乃大明西部商路必经之地,为何与大王走商?唐藩与晋商、陕商、川商走货,大王在其中是什么身份?” “我们与他们做一般生意,但不是一路人,我们用自己的身份掩护商号卖军械!” 嘭~ 陆天明蹭的起身,一头撞在轿顶,上面有棉包,并不疼,却让他天灵盖灌进丝丝冷风。 沈王再次露出一个难看的苦涩笑容,“军械非常赚钱,非常非常赚钱,而江南的匠作所长矛软弓非常多,便宜的令人发指,我们给漠南走私。 万历二十二年,俺答汗麾下武装起来的部落还与大明在甘肃打了一架,然后去开辟了高原的鞑靼土默特。 他们把军械倒手卖给西域的瓦剌,继续走私,继续赚钱,这买卖停不下来,想停也不行,停下来沈藩和唐藩都得死。 直到土默特被林丹汗撵出漠南,孤终于长出一口气,但五十年的买卖哪能说断就断,渠道在,证据就在,把柄就在,绞索就在,藩王也身不由己。” “这就是老唐王朱硕熿关押世子世孙的原因?” “没错,唐王世子朱器墭过于耿直,朱硕熿没杀儿子,关押也是不得已为之,否则凭什么他们父子被关押十六年没有饿死。” “可老唐王用这种手段,摆脱了别人对他的控制。” 沈王摇摇头,“他做梦,世孙朱聿键如今还在孝期,孤敢保证,唐藩距离倒霉不远。朱聿键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给他父亲正名,不该去探寻关押真相,如今他已知晓大概,那就不可避免的要倒霉了。”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世袭罔替的贵人,真他妈讨厌啊。 沈王没有再说话,陆天明咕咚咽口唾沫,“嘉靖朝定国公镇守陕西,原来南北两个徐家控制了你们,定国公掩饰的真好,他的利益通过南京来实现,鬼才能找到证据。” “不对!”沈王淡淡摇头。 陆天明一愣,“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孤从未被控制,唐藩也没有,我们一直在合作,谁都不能离开桌子的那种合作,就算流贼断了山西商路,他们也会从北直隶到山西走商,不会真的断我们的路子。” “那倒也是,但联系沈藩的乃定国公,西北三镇边军将领都是徐家的人,包括…高迎祥,对吗?” 第285章 真相触之即死 沈王突然坐直看着他,眼神惊悚。 陆天明被盯得有点发毛,“下官说错了什么?” 沈王充满嘲讽和可怜,连连摇头,“你说的都对,但你的思维全不对。 原来他们根本没把你当自己人,没交代过你真正的事情,孤还以为你已经是圈子里的决定性人物,敢情你完全是靠自己。 你没有地位,没有属于自己的势力,但你在尽心做国事,给别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威胁,陆天明,你也要死了啊,可惜了。” 陆天明顿时汗毛倒竖,“大王何意?” “因为你完全为国事考虑,那他们永远不会把你当真正的自己人,哎~” 陆天明深深皱眉,一句话的漏洞,你这么肯定? 沈王突然掀开身后的窗格,“回去吧,转转就行了。” 轿子在原地掉头,沈王喝了一口水,落寞拍拍大腿,“不管是不是你杀了他们,看在你忠心为国的份上,孤不会在意。 陆天明,下辈子不要给皇帝做事,皇家哪有情谊,勋贵也没有,皇室、勋贵、士大夫,我们是一体的,一体的啊,你这个笨蛋。” 陆天明脑袋轰隆一声,脱口大声道,“英国公猜到陕西的实情,他在放任流贼肆虐,以此砍掉徐家在西北的势力,但这种事不能明说,只能偷偷做,是这样吗?” 沈王摇摇头,“京城的事孤永远不会知道,孤确实与徐家联系,我们都联系百年了,但也只是使者间的联系。 孤却被人家拿捏死了,被迫遮蔽流贼的行踪,不听话沈藩就会倒霉,生意之外的事,孤只是个执行人,你就算把沈藩全控制,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 文臣的权争总是一地鸡毛,武勋的权争血债累累,核心公侯哪家都有灭门破家的血债,张家身为武勋之首,身上的血债多的你难以想象,自然会有很多人表面恭敬,背地里算计。” 陆天明现在知道沈藩有几斤几两了,说不清就不说了,换了个话题,“鲁王记善牛垧,大王知道此人吗?他的儿子牛金星到沈藩做什么?” “牛垧给鲁王走商,但牛金星不是鲁王的人,他是南边派来重走商路的联系人,孤刚刚说过,就算商路断了,他们也不会让我们真的无法走商,会主动帮助我们找出路。” “给流贼提供武器?” “胡扯,是给林丹汗提供铁料。” “下官不信。” “蠢货,流贼有武器也是流贼,他们要武器有什么用,用粮食才能榨干他们抢来的金银。牛金星的确与高迎祥见过,但他没有任何决定权,只是留个买卖渠道,方便以后继续用粮食敲诈金银。” “大王说的在理,牛金星人呢?” “早走了,孤不知道他在哪里。” “下官真心请教一件事,为何大王认为下官死定了?” “因为孤的儿孙死了。” “嗯?” “他们死了,你也得死,这才是一个完整的事件,能全部栽赃给流贼,谁也不会牵连到。 若是他们杀了我的儿孙,那就是在消除隐患,目标还是你,不会活过三天。 若是你杀了我的儿孙,那你很快就能控制晋东南,拥有了不该拥有的优势,他们没时间布置,杀了你最简单,不会活过五天,山西博弈不了了之,大家还是平手。 藩王都跳不出去的桎梏,你竟然妄图开辟一片独立的势力,你这是要上天呐,陆家祖宗十八代加起来也救不了你,星象师更是个屁。” 轿子突然停了,外面传来内侍的声音,“大王,北城门到。” 沈王摆摆手,“下去吧,抓紧时间给陛下写份奏折,给你的妻儿写封信告别。孤本想请你与英国公牵线,现在看来也泡汤了。年轻时不甘落后,快死了才明白,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呢。哎~!大明朝又要死一个真心做事的官。” 他说了一大段,与官驿的人判断没什么区别,看起来对一个将死之人情真意切。 陆天明有心再请教,沈王闭目躺下,完全失去了谈话的欲望,对他连连摆手,示意滚蛋,只好从轿里出来。 轿子立刻走了,陆天明挠挠头,老子才是凶手,就不信他们控局能力这么强,三五天就能布置第二次围杀。 定国公徐希皋,几次怀疑,几次推翻,原来你还是参与了,那你的戏份有多少呢?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比执行者高,比决策者低,那就是合作者? 若你想上位,这谋划也过于复杂了。 英国公肯定对徐家有所防范,否则张家也不可能压制北徐二百年。 大明武勋旗帜,我的岳父、我的爷,连沈藩都看出来你没交代清楚,非得我一步一步迈进去吗? 他在官道站了一会,越想越远了… 董成虎到身边低声问道,“大人,是不是先回官驿?” 陆天明摇摇头,“师兄,我们杀人竟然是帮沈藩,这世间真他妈可笑,贵人狗咬狗二百年,没有任何情谊可言,注定亡天下。” 董成虎听不懂他这废话,指一指官驿,“好奇的人很多。” “沈王说我五天内死定了,师兄觉得杀机在哪里?” “啊?!”董成虎立刻警惕四处张望,身后二百名校尉,周围全是骑军,“大人,这时候若刺杀,属下要佩服他八辈祖宗了,真能刺杀也不会出现流贼偷袭。” 是啊,陆天明也想不到哪里有危险,揽着他肩膀拍一拍, “只要我们半个月不动,山西的事就差不多了,沈藩为了安稳袭爵,药材生意不得不放弃,商号有着落,那就是练兵有着落。” 董成虎撇撇嘴,“属下不懂,还是期待锦衣佥事的职位较好。” “呵呵,师兄睿智,今天刚刚透露出一点经营山西的底气,沈王就来告诉真相,看吧,曹鼎蛟说的对,比他们更狠,比他们更绝才能有结果。” 董成虎真不知该怎么接茬,陆天明笑笑放开他,负手在城门溜达了一圈,还去城墙转了转,这才慢慢回到官驿。 直接到卧室,刘妞妞和郡主在窗边无聊站着。 陆天明把不情愿的郡主撵出去,快速对刘妞妞说道,“徐希皋父亲英年早逝,定国公是隔代传爵,上代定国公徐文壁曾镇守陕西,提督右军都督府,与王崇古主持俺答封贡。 既然公爷能控制后军都督府五镇,定国公也能控制西北三镇,虽然徐文壁过世后,徐希皋依靠公爷站稳脚,但人家的势力总有一部分能传下来。 你通过商道的探子给京城传个消息,告诉公爷我明白定国公的身份了,剿匪还得剿,但我有陕西钦差的身份,我们出使河套后,直接去西北三镇清理暗处的商道,断绝他们的后路,然后再控制宣大,这样就能通过物资控制林丹汗,令他作为大明右翼进攻东虏。” 刘妞妞吃惊看着他,“您怎么一下谋划了这么大的事,定国公与魏国公并非一体,哪怕他们是一族,关系并不好。” “谁说的?” “大家都知道啊。” “御史清流还经常骂勋贵呢。两徐不睦,若是人家故意放出来的障眼法呢?” 刘妞妞无语了。 陆天明初步制定北境未来的计划,心情自然轻松,凑近脖子闻闻,“夫人真香,以后给郡主也用用。” 刘妞妞脸色一红,“不给,妾身要做母亲。” 陆天明笑着拍拍脸,“别着急,先去送信。” 刘妞妞看他要离开,突然抱身上撒娇,“郡主说您一路宠她,妾身应该先有孕。” 陆天明哭笑不得,适当亲吻表示迷恋,“不要学她,妞妞底气十足。先把信息送回京。” 刘妞妞看他真没有‘睡觉’的意思,这才点点头,“怎么写?” “就把我的话说一遍就行了,问问公爷,若我突然斩断所有走私会有什么影响,他能不能挡住朝堂攻讦,我们至少需要半年时间。” “没有确切证据不能动定国公,公爷不可能单挑朝堂,老爷的计划行不通,您不用问。”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定国公与京城勋贵关系太好,也许他只是个串联人物。英国公能不能单挑朝堂由外部形势决定,我会找来帮手,他在都督府喝茶当然不行。” 刘妞妞这才明白只是个未成型的计划,陆天明拍拍脸离开卧室。 大厅还是那些人,但陆天明的心早飞回京城了,已经开始推演如何利用沈藩、徐希皋、流贼之间的隐秘联系破局。 宋裕本说过与沈王一样的话,声望是毒药,武勋为此争的血流漂杵,那血债就是声望招来的祸。 不用想也知道,前代定国公徐文壁父子去世的原因,与宋裕本太爷去世的原因差不多,肯定越界了,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当下最重要的是让魏国公老实点合作,提供物资先灭虏,之后咱们再处理你们武勋之间的世代龌龊。 众人看他半天不开口,程启南打破沉默,“天明,沈王提了什么过分要求?” 陆天明摇摇头,“没什么要求,单纯解释沈藩在做什么。” “儿子孙子死了,他还有这心思?解释什么?” 陆天明突然感觉他说话声音有点缥缈,抠抠耳朵,脸颊却忍不住跳动了两下,深吸一口气,又一下岔气了。 急促咳嗽几声。 咳咳咳~ 咳嗽越来越剧烈,感觉心都要咳出来了。 眼神也迷糊了,伸手看到掌心全是血,浑身无力。 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第286章 生死竞速 钦差突然口鼻流血跌倒。 众人大惊失色齐齐向前,瞬间挤一团栽倒。 董成虎从门口跑进来推开程启南,焦急把陆天明翻身,看他全身发抖抽搐,完全说不出话来。 “闭嘴!” 师兄朝众人大吼一声,附耳到陆天明嘴边。 “番木鳖…髓碱…” 董成虎对外大吼,“把他们全拖出去,不准任何人进来,准备温水,把我们带着的麦芽糖混合精盐全化掉,快点,立刻按大人医书吩咐洗胃。” 陆天明意识清晰,哆嗦伸手到喉咙,董成虎看明白了,咔嚓卸掉下巴,直接把手指伸进嘴里搅喉~ 哇~ 陆天明瞬间吐了一地稀粥,董成虎依旧给使劲搅喉~ 进来二十个校尉,把呆滞的众人拖了出去,有人端来一盆温水,董成虎与两个校尉掰开嘴喂盐糖水。 喂一会,搅喉一会。 众人在门口看得个个哆嗦不止,什么时候中的毒?沈王在找死吗? 董成虎连续灌了三次,看陆天明眼神收缩,啪啪给了两个大耳光,又对着腹部重击几下,对校尉怒吼, “继续!去马上熬一锅生姜水端过来。” 别看陆天明四肢收缩,但他现在不仅意识清晰,感官还比平时敏锐,但舌头不受控制,说不出话来。 伸肌与屈肌极度收缩,听、视、味感觉超常敏锐,这是典型的番木鳖毒药,且是天然番木鳖的髓碱,最毒最毒的一部分榨汁、晒干、过滤后的粉末。 这东西有3个小时左右的潜伏期,一旦出现症状,同样只有3个小时的急救时间。 不一定需要通过食物下咽,双手沾染一点,摸摸嘴唇都会中毒。 口鼻流血只是最轻的表象,毛细血管破了,若无法抑制惊厥,马上会吸肌强直窒息而死,所以董成虎才重击胸口让他不准松懈。 校尉连灌了几次,陆天明实在筋疲力竭,董成虎看他四肢不再蜷缩,示意校尉抓住头发不准他昏厥,起身飞速跑进自己的房间,展开行军囊,找到一本小册子。 快速翻看陆天明给她的解毒医术,嘴里念叨着,“番木鳖、番木鳖…丁号解毒…丁号…丁号…” 翻出两包解毒药,董成虎把行军囊扔床下,跑出来推开人群,再次回到大厅,把解毒药倒在之前熬好的生姜水里,试试温度,捏着陆天明鼻子又给灌了进去。 官驿突然陷入安静,只有陆天明嘶嘶的抽气声,董成虎双拳紧握看着他,好半天没有反应。 师兄突然对着腹部两拳,厉声大吼,“吐啊,快吐…” 陆天明何止吐了,大小解失禁,董成虎却大喜,“扒掉裤子,继续喂药,快点。” 连续喂药四次,董成虎和校尉累得满头大汗,陆天明拉出来的都是清水了。 最后给灌了一碗浓浓的药汤,不再催吐。 校尉火速清理大厅的臭味,官驿里面人鸦雀无声,外面早被校尉和骑军围了起来。 师兄又掏出册子翻后面看看,“来四个人,架住大人不准跌倒,不准睡觉,只要闭眼就使劲揪头发,锤击胸口。” 校尉依言而行,董成虎又拿出陆天明的短刀,在他十指全部开了个口子,鲜血叮叮滴落,强行刺激他清醒。 师兄太厉害了。 大约两刻钟,陆天明的肌肉缓缓伸展,嘴里含糊不清,董成虎连忙给下巴复位,但还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行了…清洗…所有…地方,熬药,甘草…绿豆…防风…铭藤…青黛…生姜…熬浓…不能…吃饭…糖盐…灌水…” 董成虎点点头,“我记得解毒方子,咱们在京城准备了。” “多久?” 董成虎看看外面夕阳落山,朝外面大声问道,“多久了?” “一个半时辰!” 董成虎和陆天明齐齐松口气,前者一屁股坐地下,后者慢慢闭眼,昏睡过去了。 “抬到我的房间,任何人不准靠近,你们守着!” 师兄吩咐完随身亲卫,地下喘了两口气,才起身来到外面。 校尉把人全赶到院里,拿水哗哗冲,被子褥子都扔了出来。 董成虎扫一眼众人,突然觉得不对,若毒药在官驿,为何别人没事,必须是陆天明接触过的东西。 张世泽从外面挤进来,他刚刚从南城而来,“董千户,什么情况?” “毒解了大半,但血液里的毒需要吃药,半个月内大人会浑身无力。” “怎么会中毒?” 董成虎扭头看向东边的两个女人,刘妞妞迈步来到身边摇头,“老爷在卧室什么都没吃,更没喝水,就是说了几句话,应该是在沈王轿里喝水了。” “不是!”董成虎立刻否认,“沈王轿子里没水,时间也不对。” 师兄说完,突然扭头,“别冲…” 他喊迟了,陆天明坐过的地方早被校尉清洗完了。 张世泽看一眼又问道,“外毒为何洗胃?” “不是外毒,是番木鳖髓粉,嘴唇少量接触就可以。但洗胃效果也一般,洗胃主要是为了清空肠道,便于盐糖水和解毒药马上起作用。” 张世泽听不懂,众人也听不懂,好在知道校尉解毒法子是陆天明留下来的。 董成虎对校尉摆摆手,“除了几位大人和两位夫人,把其他人赶出去,我们自己来煮饭,现在开始,所有经过大人的食物必须有五人试吃。” 张世泽环视一圈,“是不是离开这里才对?” “张指挥使能给一个安全的地方吗?” 张世泽想了想摇头,看一眼众人,这时候谁敢说哪里安全,孙传庭开口道,“下毒之人肯定不在身边,否则大人早中毒了。” 董成虎冷哼一声,“孙先生不知实情就不要开口,等大人醒来再说,所有人都不准离开。” “我们得离开,老夫得去王府转转。”程启南突然开口。 董成虎依旧摇头拒绝,“老大人放心,我们不会乱来。” 说罢附耳对张世泽低声道,“张指挥使,长治城里应该有个京城熟人,校尉全部出动,骑军配合,把所有地方搜一遍,所有人过滤一遍。” 张世泽眨眨眼,“熟人?何意?” “能做临场反应的主事人。” 张世泽恍然大悟,咬牙切齿道,“你守着陆天明,校尉跟我来,老子剐了这王八蛋。” 第287章 对规则的反击(上) 知府和知县回城去了,长治城篝火通明,骑军紧守四门,通过街道把全城切割成四块。 大量百姓被连夜赶出家门,互相印证身份,校尉挨个搜每个地方。 官驿二楼,几个老头对着长治城连连摇头叹息。 韩爌返回屋内,喝口水闭目养神,不在中枢,终于感受到中枢的恶心,但凡地方想做点事,能做点事,中枢都能破坏的一塌糊涂。 老头突然觉得,这大明是不是该天下大乱了,睁眼掐掐手指,二百六十多年了,三百真的很难。 冯铨来到他的房间,正好看到他在掐手指,眨眨眼道,“老大人还会卜算?” 韩爌放下手,叹息一声,没有接茬。 程启南、魏光绪、孙传庭也跟着进来了。 老头一皱眉,“干嘛?等陆天明醒来一切就过去了,他不是笨蛋。” 冯铨轻咳一声,“是晚辈叫过来的,他们以为凶手在官驿,对校尉跑到长治城扰民很不解。” 韩爌再次叹息一声,缓缓解释道,“之前我们就判断陆天明有危险,但也不是这种危险。 道理非常简单,权争博弈的刺杀有个非常明确的逻辑,那就是被杀之人死后,所有事情一了百了,不会有人追究,不会牵连任何人。 陆天明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作为皇帝和英国公破局的关键,他若被刺杀,英国公和皇帝威严扫地,怒火升天。 皇帝会同意英国公动用一切手段报复,很多人会跟着下地狱,包括咱们所有人,宁杀错、不放过。 博弈场若想杀陆天明,一定会给他该死的理由,死得英国公和皇帝都无话可说,死得天下人无话可说,比如钦差被流贼围杀,那才是权争场该有的样子,现在怎么看都有点私仇的味道。” 程启南‘恍然大悟’,“原来长治城有京城的人,是不是东虏奸细?” 韩爌翻了个白眼,不想跟他解释,一辈子就知道查账本、搞水利,脑子没有弯弯,现在也不需要。 孙传庭轻咳一声,“天潢贵胄毒死了一窝、钦差被毒杀,流贼顺利背锅,也只有他们能背得动。” 程启南又有问题了,“可他们为何刺杀沈藩留下嫡系,杀了其他所有直系,好似在明确警告、威胁什么,那是不是说,沈王知晓谁是凶手?” 冯铨这时候插嘴道,“冯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陆天明上午刚刚交代我们山西的布局,咱们现在与他都算一伙人,什么人能反应这么快,这个人不仅在长治城,还有决定权,应该昨晚第一时间就决定了刺杀。” 韩爌同样没想明白这一点,他们算是卡住了,只能等张世泽和董成虎的搜索结果。 他们推断的刺杀动机很简单。 沈王都看出陆天明要控制晋东南了,背后之人自然也明白。 沈藩死一窝,沈王趁机甩脱缰绳,这样晋东南被破局了,那接下来不出半个月,流贼这个局也要顺藤摸瓜被破了,山西顺利若被经营成铁板一块,英国公优势太大。 既然如此,陆天明就得死。 沈王知道英国公没有告诉陆天明‘历史上的恩怨’,瞬间认定他只是英国公的大将,而不是‘家里人’,没法给他牵线,所以沈王认定某些人不怕借着这个局杀他,甩锅沈王和流贼,你英国公也无法报复。 凶手、沈王、还有众人推断方向不同,结果却是一致,因为大家都活在同一片天空下,遵循同一套权力法则。 这就是:规则。 打破规则需要什么呢? 两个字:力量! 陆天明在京城没有力量,在山西也没有力量。 但他布局已成,山西可以随时创造力量了。 楼上几人在挠头苦思、打盹等候搜城结果的时候,校尉突然上来,“几位先生,大人醒了,有请。” 五人立刻起身下楼,抬头看看天色,都快卯时了,他们竟然坐了一夜。 看到床上半躺着的陆天明,解毒效果还真不错。 一个万念俱灰的人,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两种表情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十分罕见,陆天明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要动手了,不会给任何人再次反应的时间。 程启南靠近看看他,“小天明,好了?” “感谢老大人,不好不坏!” 陆天明的声音平淡,没任何情绪波动,老头叹气一声,“得亏你告诉过校尉如何解毒,若只是我们这些老家伙,那可遭殃了。” 韩爌拽了他一把,摇摇手示意别废话,扭头对陆天明道,“天明准备如何做?” “蒲商有两千万两白银吗?” “多少?”韩爌下意识问一句,“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那就滚一边去!”陆天明又是淡淡一句话,韩爌瞬间被卡住了。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继续说道,“现在开始做事,孙传庭天亮后到长治城内清点资产和白银,二百校尉暂时归你带领,大约二百万两现银,二十万亩良田,这其中有十五万亩是沈王藩田。 清点之后马上与知县更换地契,赶制商号旗,就叫太行商号,商号东家包括潞安府有功名所有宗族,包括两位大人、包括沈藩,我们要借他们的身份走商和建立信任。 程老大人和魏大人也需要同时做事,与知府到潞安府和沁州各县招募青壮,每名青壮出五两安家费,分十亩田,地契也给他们,半个月内,陆某要见到两万青壮,他们月俸一两,乃太行商号伙计,安家长治,配军械护卫商号走商。” 陆天明说话没有任何情绪,但几人听明白了,真正的破局开始了,整个棋局要同时发力了,一个月内山西必定改天换日。 果然,陆天明接着说道,“孙传庭,太原也有同样的事,商号的地方士绅东主就是将来驻县之人,他们全部要派掌柜,但不允许在同一个府驻地,保持异地交叉安排。 这样就可以做到任何人都是朋友,但任何人无法干涉本地分号运行,他们只可以分银子,不能插手商号运行。 太行商号是总价值大约三千万两的超级商号,涵盖所有物资交易,三个月内,挤杀山西所有不服豪商,无论他们什么身份。 既然彻底撕破脸掀桌子,那就掀个底朝天,山西到处是流贼,他们会驱使,我也会,陆某一个光脚的,天都敢捅,但凡不服从、使绊子的士绅豪商一律灭族。 我们最终会有八万护卫,杀掉一切不服之人,让百姓得到商号的大利,我们用百姓之力来成事,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力量。” 第288章 对规则的反击(下) 就算陆天明不说,他们上午已经明白商号大概如何运转。 一个所有人都参与的生意,不怎么赚钱,但好处数不尽,商号真正运作的那一天,就是所有山西人都有强力靠山的那一天,只要不傻就不会拒绝,挤破头加入。 但这时候是起步阶段,一定是血淋淋的开始。 原本会在平阳府起步,现在刺杀逼出了陆天明内心深处的恨意。 孙传庭看他们不开口,代替他们问道,“大人,哪来的银子,沈王同意给田?” “校尉在灭族,晋东南庞氏商号从此消失,银子在他的别院,至于沈王,只要我不死,只要我们成立商号,他会敞开怀扑上来,否则沈藩会成为第一个倾家荡产死掉的藩王,之前沈王已经说过同样的话,他想脱身,必须依附我们。” 孙传庭明白了,程启南皱皱眉头,“天明,你是在为百姓做事,这么大的商号,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所有人的,为何无缘无故杀人?” “庞氏?” “没错!” “他家该死的理由多了,沈王也该死,但沈王有用,庞氏没用。晚辈已经传令了,他家现在也应该死光了,沈王会给我作证,老大人想替他们喊冤吗?” 程启南深吸一口气,“好吧,为了大局,老夫天亮就与孟韬回武乡,你放心…” “晚辈不放心,晚辈是让您去每个县招募,不是到沁州武乡招募,一个县不得超过两千人,两位身后会有五百骑军跟随,总数两万人即可,立刻登记名册、分发安家银、分发地契,马上到长治建庄集合。 同时还要把士绅请到长治,他们该掏银子入伙了,不来的以后永远不要来,世代荣华不知润泽百姓,这就是他们该死的理由,陆某杀人也不想找其他理由。” “你太急了…算了,这等事的确需要快,那我与孟韬分开行事,半个月一定办妥。” 陆天明点点头,坐床上靠着被子闭目,显然不想再说,贴身校尉伸手请他们出去。 韩爌想说两句,被冯铨拽到了门外。 两人就在门口低声谈论起来,“老大人,蒲商没有两千万两现银?” “老夫怎么可能知道,韩氏并非商号立家。” 冯铨摇摇头,“老大人,一句话啊,您还是选择为自己争取利益。” “不应该吗?” “应该,但现在不是争取个体利益的时候,陆天明这次真的失去耐心了。” “难不成他能杀晋西南所有士绅不成?现在大伙还在等他呢。” “晚辈只能提醒您,陆天明会让蒲商掏两千万两,您没发现自己突然成了立威对象吗?” “生意是共赢,这是他的话。” “衣食住行即权力,这也是他的话。” 韩爌沉默了,他还是不信邪,藩王也乖乖和蒲商合作,没有蒲商,整个山西缺盐,根本转不起来,你炸刺什么,好说好商量顺顺利利就能办完的事,提刀子做什么。 冯铨叹气一声,如今的陆天明,根本不是商量的一个人,自己一个外人都害怕他提刀,你一个本地人不应该更害怕嘛。 两位稍微站了一会,门口突然出现陆天明的妾室,刘妞妞对韩爌躬身行了个礼, “老爷请大人回乡,您只有半个月时间,蒲商仅剩一次选择的机会,送女人不行,到时候老爷会让你们明白自己的地位,太行商号不允许任何本地人占据优势,所有人必须平等,总号必须掌控所有钱粮流通,这个权力由完全掌控护卫调动权力的宋裕本负责。” 韩爌脸色闪过一丝不悦,冷冷问道,“宋裕本如何掌控护卫调动权力?” 刘妞妞朝他摇摇头,转身回屋里去了。 天色泛青,外面来了一队校尉,把孙传庭接走了,长治城安静了下来,他们把事情做完了。 董成虎大步从外面进来,冯铨立刻问道,“董千户,有什么收获?” “死了!” 韩爌和冯铨四眼一瞪,“谁家的人?” “不知道,反正都死了,骑军依旧会封锁全城,不允许任何人进出,沈王悬赏二十万两抓逆贼,两位老大人认为什么人能活下来?” 两人没听他的废话,只知道沈王果然臣服了陆天明,他不死就有这样的好处,现在某些人若杀陆天明,得坐实他造反的罪名,或者流贼围杀那样的局面。 他们也来不及布局,陆天明就要掌控这里了。 董成虎回屋里说了三两句话就出来了,看他们还站在门口,轻咳一声道,“韩大人,蒲商凭鼎立朝堂六十年,除了货物,还有渠道,实力自然雄厚。 沈王说了,俺答封贡是王崇古与定国公徐文壁为主,北方七镇的互市安排都有蒲商参与,您都联系快两个月了吧?希望下官到平阳府能见识一下蒲商在北方的威风。祝您一路顺风。” “老夫暂时不准备走。” “随便您,我们要走了。” “嗯?这时候去哪里,他很虚弱。” “泽州!来去不过十天。韩大人好像没注意,锦衣佥事张道浚都回乡好多天了。” 韩爌眨眨眼,下意识扭头看看卧室,你来真的啊?再回头董成虎已经离开了。 冯铨拱拱手,“老大人还是回去吧,他一个月内必定去平阳府定鼎局势。” 韩爌这次没有反对,“要不你跟老夫到蒲州转转?” “晚辈哪里也不去,得看看商号起始阶段百姓的反应。” “有田有银,猜都能猜到,有什么可看。” “不一样,亲自看到才能决定做什么,晚辈是别人的眼睛。” “哦,你还真是个好谋臣,可惜周延儒也做不长。” 冯铨笑笑没有回答,韩爌到这里还带着六个下人,他们还在官驿外面,倒也干脆,回卧室简单收拾一下,直接走了。 第289章 真大佬,只会在关键时刻出手 屋内的陆天明很疲惫,但所谓的虚弱也没那么虚弱。 番木鳖中毒,就算解毒手段再好,没半个月也恢复不了,如今睡一觉就清醒,自己和师兄明显过度治疗了。 因为他中的毒,根本达不到致死的剂量,当场就能恢复说话,口鼻毛细血管破裂,抽搐昏厥,然后三两天就没事了。 不需要查凶手,就在身边躺着呢。 她们一晚上没睡觉,郡主搂着他的胳膊打盹,刘妞妞反而双手抱着他的腰,梦中抱的十分紧,头枕在怀中,好似非常后悔,害怕失去他。 伸手摸摸刘妞妞的脸,手指在手腕摸了一会,陆天明后知后觉,刘妞妞早就在吕梁山怀孕了。 自己随沈王转一圈、到城墙转一圈,这时间就在两个时辰,轿上没喝一口水,回来也没有,嘴唇唯一的接触…是她,早上的头晕也是她。 若是一年前,陆天明还以为她在杀人,现在不会了,非常感慨。 番木鳖也是个中药,特殊手法炮制与其他药混合后,可以治疗风湿顽痹、麻木瘫痪、痈疽肿痛、重症肌无力。 是药三分毒,番木鳖体现的非常清楚,这年头没人敢用,只知道是天然剧毒。 中毒症状最初是头痛、头晕、烦躁、呼吸增强、肌肉抽筋。 陆天明中毒直接跳过毒发阶段,毛细血管网破了,那就不是单纯的番木鳖。 这世界还是有用药高手。 两次中毒,第一次只是稍微头晕了一会,显然是在试毒、生怕出事,第二次稍微加大一点,才出现了中毒症状。 刘妞妞下毒原因,无外乎三个人,张维贤、张之极、张之桐,大概率是张维贤的直接命令,张之桐不会让他涉险,张之极也没这脑子。 她从太原而来,应该收到英国公密信。 如此惊险的行为,不过是在帮自己收尾、脱罪。 晋藩的事让张维贤非常警惕,陆天明‘遇强则强’的脾气会坏事,到潞安府更容易闹到掀桌子的地步。 一旦出现类似事情,必须‘中毒’脱身。 简单的苦肉计行为,背后却是复杂的算计。 所以刘妞妞为了留在身边,三番五次说她怀孕就回京,明明已经怀孕了,却跟在身边不走,还与郡主抢被子,这些行为与她之前独立要强的性格完全相反。 沈藩的大案一出,刘妞妞看陆天明没有丝毫波澜,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必须马上动手。 效果很好,以后绝对无人怀疑陆天明是凶手,且沈王知道他躲过一劫,立刻开始合作了。 流贼若得到消息,也要上当出山了,他们没时间通信分辨真假。 同时山西的黑手也不得不缩回去重新布局,他们得互相联络确定到底谁乱搞刺杀,明明决定用流贼围杀,怎么又下毒了,主动变成了被动。 精准洞察人性,不愧是英国公,难怪一直说不干涉,就是为了关键时候顶一下。 将计就计,一箭三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二百年武勋带头大哥,佩服佩服! 若不抢时间做事,对不起老头给争取来的时机。 陆天明想着这些事,迷糊睡着了。 睡梦中嘴唇一湿,看到刘妞妞对他微笑,陆天明也露出一个微笑,刘妞妞顿时捧着脸回应。 房间安静一会,刘妞妞拉起他的手,放到小腹,“老爷,您摸摸,是咱的孩子。” 陆天明撇撇嘴,“夫人昨天不该勾引我。” “孩子突然就来了,妾身都没有好好伺候过老爷,您甚至没看过妾身的身子。” “你为何总叫我老爷?” “老爷就是老爷,还是要注意身份。” “孩子以后可以跟你住在商号,我没那么多屁事,回京千万别累着。” “真的吗?妾身可以教导孩子吗?” “当然!你是他的母亲!” 刘妞妞双手激动颤抖,猛得抱身上,“老爷,这比八抬大轿更开心。” 哎,妾室的要求还真简单。 郡主被吵醒,一把推开刘妞妞,“你干什么,现在还想偷吃。” 刘妞妞看着她,捂嘴吭哧吭哧笑了。 陆天明拍拍郡主胳膊,“杏儿,我饿了,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你也洗把脸,都不好看了。” 郡主立刻拍拍自己脸下地,“哦,我去看看,别跟狐狸精在梳妆台闹腾。” 原来她知道啊。 郡主出去之后,刘妞妞再次牵起陆天明的手,“老爷,妾身该回京了。公爷让桐小姐送到太原一封厚厚的密信,说他了解您的脾气,得让您长个教训,改一改目中无人的毛病。 晋藩的事让您尝到甜头,到潞安府一定会与沈藩掀桌子,妾身立刻助您脱身,抓紧时间动手,冬月前必须布置妥当到漠南。” 这些事陆天明都猜到了,捧起她的脸,靠近抽抽鼻子,“谁学我用药,夹竹桃和番木鳖一起用,还加了青黛,跳过潜伏期,直接破血抽搐,但又抑制了惊厥,这手法可了不得。” 刘妞妞微笑,“老爷记得外城开济民药店的御医张映宿吗?” “那个钻到钱眼里的御医?” 刘妞妞轻咳一声,“爱财是为了避开不必要的麻烦,他是太平侯张軏[yuè ]的后代,公爷的族侄。” 陆天明恍然大悟,“河间王张玉三个儿子,一公一侯一伯,侯伯乃参与英宗复辟夺门之变所封,虽非世诰,却把主支公爵彻底顶到勋贵旗帜的位置。” “老爷聪慧,张家也是人才济济,张映宿医术并非家传,上代公爷安排到湖广蕲春学医,拜师濒湖山人徒弟。” “啊?李时珍的徒孙?” “没错!” 陆天明还是对大夫的事感兴趣,抱着她的脸左右看看,亲亲脖子和嘴唇,没什么感觉,一脸疑惑问道,“毒在哪里?如何下毒?” 刘妞妞脸色一红,从袖口摸出个香囊,又拿出一个纸包,倒掌心一颗纽扣糖球,放舌头抱住他亲嘴,直接给了陆天明,吓得他唾一口,却见糖球已经化没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好巧的手段,难怪亲个嘴感觉甜滋滋的,公爷中毒时他为何不治疗呢?” “御医又不是全才,他这手法还是跟老爷学的,以前他也不知夹竹桃熬粉可以快速毒发破血,自然无法判断公爷如何中毒。” “那倒也是,青黛有微微的苦味,妞妞身上的木香花太香了,掩盖了那一丝苦味。” 第290章 大佬是如何炼成的(上) “咳!”刘妞妞咳嗽一声,认真说道,“老爷,公爷写了一封很厚的信,妾身走之前得告诉您内容。 公爷说小公爷只有权争的心态,缺乏权争的手段,老爷则恰恰相反,应变敏捷,做事干脆,却没有稳重的心态。 公爷还说,有些事知道不知道也就那样。您出身太低,未经权争教育,若告诉您过多的事,您除了胡思乱想,什么事都做不成。 只有身涉其中才能真切感受博弈的残酷,进而成长破局。 经此一事,希望您明白博弈的心态,高处的人不在乎您瞎折腾具体事,他们只会在最关键时候出手,公爷一直对外人说不干涉,那就是告诉别人也不能干涉,这才是保护您做事。 逼得他们不得不用战事手段围杀,露出驱使流贼的破绽,但您的时间真的很短,不会超过两个月他们就反应过来了,这期间无论是否布局完成,必须到漠南,然后看看他们的反应再做打算。 权争博弈是个局部优势积累的过程,您若总期望毕其功于一役,肯定会自我束缚走进陷阱。” 英国公原来在培养、教育自己,泥腿子出生,没有高门子弟的心性和见识,设身处地当然是最快的手段。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脑海一亮,脱口问道,“沈藩说他联系徐希皋是假的对不对?你把消息发出去了吗?” 刘妞妞赞赏微笑,“老爷果然反应很快,这事不需要经过公爷。妾身就能告诉您,驱使沈藩的不是北徐,沈藩几十年来一直在与使者联系。 这个使者盗用了定国公的名义,至于如何被盗用,那是一个老故事,英国公和定国公在这其中都被算计了。” 陆天明一时没听明白,歪头想了想,还是没想通这其中的逻辑, “夫人这消息从哪来的?徐家的名义怎么会被盗用?别说都督府和公爵大印,关键是得权力配合呀,能遮蔽几十年,盗用说不通。” 刘妞妞低头笑笑,“说了这是个老故事,老爷不能看定国公的传爵时间,这里面的误会很大。 徐希皋的父亲英年早逝,上代定国公徐文壁隆庆二年才袭爵,逝世于万历三十年,之前他镇守陕西,并非是以公爵身份,而是小公爷的身份。 他的父亲徐延德嘉靖三十二年带着儿子一起镇守陕西,公爵只在陕西待了三年,边镇风沙让他哮喘严重,确定俺答汗没有威胁后就回京了。 徐文壁代为镇守十年,直到嘉靖驾崩前,这期间公爵自己一直在家养病,遥领右军,掌印陕西,让人误以为徐文壁一直是以公爵身份镇守。” 陆天明眨眨眼,“也就武勋可以这么玩,但这有什么关系?” “关系很大,公爷让妾身适当的时候告诉您,千万不要相信徐希皋是对手,更别相信他插手流贼之事,您一怀疑就上当了,定国公很可能被冤杀。” “什么意思?” “当时大明公侯伯爵全部都在外镇啊,徐文壁麾下有七个侯伯,镇远侯镇守甘肃,同样受徐文壁节制,这位小公爷与文臣走的很近,与潭纶、郑洛、王崇古、杨博关系都很好,杨博有个女儿就是徐文壁的妾室…” 陆天明突然听出点熟悉的配方,杨家给自己送了个妾室还在王官谷的军营呢, “等会,徐文壁不管具体事务,这是他贵公子的脾气,还是被算计了?” “没有被算计,就是他个人的性格。徐家的确曾在陕西走私,但徐文壁从不管,而是交给都督府来做,也就是当时公爷的祖父张溶在总体监视边镇,妾身这样的商号就是其中一家。 但英国公也没那么多精力,后来他在与镇守宣大的成国公朱希忠博弈,把商道引向宣大,借用朝臣的力量逼成国公服软。 这才导致向漠南走私更方便的延绥和宁夏渐渐失去商路,隆庆登基后勋贵撤回京,徐文壁与王崇古主持俺答封贡,边商彻底跑到了宣大,依旧是英国公故意为之。 没有当时定国公的配合,英国公也做不了这件事,所以两府公爵在嘉靖朝末期就是完整的一体,定国公府事几乎全部由英国公代理。 这些事外人不知道,您看到的文书,和文臣嘴里说的京营三公鼎立,自始至终全部是假象,有人主事、必然得有人附庸。 到万历朝的时候,徐文壁丧子,且身体不好,更加不愿管外面的事,孙子徐希皋当时又是幼童,倒霉的是,万历九年到万历二十六年,英国公爵位连续四次交替。 当今英国公的父亲和大伯均英年早逝,公爷的父亲只做了两年公爵,万历十年到万历三十年,这期间英国公和定国公同时失去对勋贵的控制。 徐希皋自京卫武学后就一直在公爷身边,公爷袭爵前二十年,乃一人掌两府,这才把武勋又控制起来,徐希皋这样的身份,可能会做暗事,但不可能控制藩王和流贼,更不可能杀您。” 刘妞妞叙述了一遍‘历史’,没告诉他具体结果,让他自己想一下。 陆天明挠挠头,“当时英国公张溶与徐阶、张居正是盟友,他们一起拆撤了庞大而又浪费财政的京营,那就是说,英定两位国公,把嘉靖朝勋贵声望最高的成国公朱希忠算计而亡? 不仅如此,朱希忠死后,他的儿子、孙子、重孙袭爵接连自杀,族孙袭爵后战战兢兢,到如今成国公彻底变成了边缘人。 朱家如此凄惨,原因竟然是英国公和定国公当时没有掌控勋贵,预防朱家再次钻空子,就杀了他们,让朱家也处于瘫痪状态? 公爵之间权争太狠了吧,朱家与张家、徐家都是联姻,上两代国公之间竟然互相杀自己的姑父、舅舅、妹夫?” 第291章 大佬是如何炼成的(中) 刘妞妞郑重摇头,“老爷您扯远了,这种事妾身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公爷的信里没谈。” 陆天明思索片刻,“好吧,谁在冒充徐希皋?又如何冒充?” 刘妞妞警惕看一眼门口,低声说道,“徐文壁曾把右军都督府大印和徐氏家章放在陕西六年,很多人有机会复刻,说不准现在的都督府大印就是假的,两位公爷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否则他们很被动。” 陆天明差点把眼珠子蹦出来,天下怎么还有如此心大之人,转瞬又疑惑道,“那范围也不大呀,为何不查?” “不,范围非常大,包括所有勋贵、藩王、陕商、蒲商,老爷忘了嘛,这位公爷与文臣关系很好,当时大印几乎处于谁用谁拿的地步,王崇古在陕西做总督的时候,大量的边务需要定国公用印,他实在嫌啰嗦,就把大印给王崇古,总督衙门代管过三年。” “那就是蒲商?不太像啊,他们的权力不足以支持冒充。” “他们确实没那能力,而且联系沈藩的人很隐秘,公爷查了三十多年都没查到,但蒲商一定知道点事,韩爌是张四维的女婿,他是外人可能不清楚,蒲商三家主事人应该知道点事,但也不会太多,您看现在他们比韩爌屁股还稳。” 陆天明不信这个推断,“冒充人需要做事,那就会有痕迹,怎么会三十年查不清?” 刘妞妞一愣,“老爷您咋绕回去了,沈藩和唐藩走私军械被捏了把柄,但他们又在做其他生意,明面上与所有人均有牵连。 商路的事很复杂,谁与谁都是朋友,真正的黑手一定在通过别人来侧面行事,妾身的商号也与藩王做生意, 您能说是公爷控制藩王吗? 而且时间越久越难查,代藩、晋藩、秦藩、崇藩、肃藩、庆藩、唐藩…以前的亲王都死了,若非您遇到沈王,可能连怎么联系都不知道。 藩王不能离开封地,做暗事非常被动,仅仅是靠着‘世交’做事,且使者并非经常联系,隔几年主动前来用暗语联系一下,我们根本没有头绪。 到现在公爷其实已经放弃了,徐希皋早就想找死士设个局,说他家的大印和家章被盗,大不了被皇帝撤职,以后还是公爵,奈何帝位频繁交替,权争非常激烈,公爷不能失去定国公这个帮手,这就拖了下来。” 陆天明一伸手,“等会,公爷是什么时候知道徐家大印被盗,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们在冒充做事?” “隆庆二年!” “嗯?” “没错,是公爷的祖父张溶发觉,这都六十年了。您想,那时候成国公朱希忠强势,英国公更不能失去定国公。”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所以张溶才和徐文壁联手,一起做掉朱家,一起控制勋贵?不仅如此,他还与张居正结盟,支持张居正改革,突然拆撤八成京营,把所有勋贵的武力废掉,只留下神机营。” “大…大概是吧。” 陆天明再次深吸一口气,幽幽说道,“仅仅为了权争,为了保持张家的优势,张溶自废大明武功,带着所有勋贵跳崖。 让你们盗印,那就一起死。 估计那些人被吓坏了,他也彻底把京营废了,常备兵力三十万啊,一夜之间垮掉。 张居正为了改革,需要收缩财政,当然愿意京营这个黑窟窿消失,反正用不着了,双方一拍即合。 成国公朱希忠也突然死了,没有主心骨,谁敢闹饷,英国公、定国公、张居正、慈圣皇太后就一起打压谁,这力量谁也挡不住。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效果很好,他们盗了大印也窃取不到兵权,只能抠抠搜搜做点暗事,连定国公也不敢威胁。 朱希忠死后,他们也只能承认了英国公的优势,张家既然能带所有人去死,那所有人为了荣华富贵,明面上就得乖乖听话。 残酷、猛烈、决绝的手段,听起来似乎有巨大的魄力,实则完全没有底线。大明朝的历史,真的是一部狗咬狗的争食史,文臣权争卑鄙,武臣权争恶心,完全是看谁更狠辣。” 陆天明说的挺露骨,尤其是对自己的岳家,刘妞妞撇撇嘴,“妾身不知道,妾身也不想知道。但您的推断有个关键错误,这个妾身可以告诉您,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说来听听?!” “老爷知道大明第一骂臣吗?” “嗯?什么…什么臣?”陆天明还从未听过这个说法。 刘妞妞淡淡一笑,“往前五十年到八十年,三十年内,大明朝有第一清官海瑞,有第一贪官严嵩,有第一能臣张居正,还有第一骂臣。” 陆天明这才听明白,“夫人是说欧阳一敬啊,清流里的第一骂神,嘉靖帝说他可抵十万兵。” “没错,就是欧阳一敬,他只做了十年官,当了七年清流,但他成功弹劾三品以上文武官员二十六人,全部削籍丢官,还弹劾侯爵一人、伯爵两人,让勋贵丢职,堪称大明最强清流。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弹劾英国公,妄图把当世英国公张溶当做他的踏脚石,推倒武勋旗帜名震史册。追着英国公弹劾了三个月,唯一的一次失败要了他的命。” “嗯?欧阳一敬不是徐阶的人吗?与高拱打擂台失败才辞官,回乡路上半道病死。” 刘妞妞抿嘴摇摇头,“欧阳一敬的确是徐阶的人,他弹劾的都是严党,当然无往不利,嘉靖皇帝深谙借刀杀人的精髓而已,利用徐阶的人去清除严嵩的影响力。 隆庆二年,他没有和徐阶打招呼,还自以为是,避开声望最隆的成国公朱希忠,认为踩倒英国公他以后能做首辅。 徐阶也被吓了一跳,骂他不知死活,且欧阳一敬已经弹劾两次了,桩桩件件都直指内长城和陕西军务,明显是有人给撑腰。 徐阶后知后觉,发现欧阳一敬竟然参与公爵之间的惨烈权争,当时公侯刚外镇回京,个个兵权在握,他们哪能撼动核心公侯,这位首辅很干脆,带着弟子张居正与英国公张溶交谈后直接辞官了。 徐阶辞官后,高拱再次主持内阁,欧阳一敬一看形势不对,也拍屁股辞官。 他想得美,英国公张溶当时正处理都督府焦头烂额之事,同时也在与成国公朱希忠博弈武勋主导权,被欧阳一敬恶心了一把,直接立威。 史册说他病死在半道,其实刚出京城就被打晕,把身上的袖口、裤腿、衣领勒死,衣服里塞满老鼠,就在官道,生生被老鼠咬死了。” 第292章 大佬是如何炼成的(下) 陆天明忽视手段的残忍,疑惑问道,“这是英国公向成国公宣战?” “不,是实力展示。欧阳一敬有位官场老对手,就是蒲州杨博,吏部尚书杨博当时对山西籍官员非常照顾,主持京察时山西籍官员都是优等,欧阳一敬一人把杨博快弹劾下狱了。 但他上位心切,贪得无厌,竟然同时弹劾两位文武大员。 弹劾英国公,也给英国公送来一个帮手,加上徐文壁与王崇古的关系,英国公当时与蒲商有一致利益。 实际上张居正是靠英国公串联,与晋陕大族一起用商号稳住了边镇,这才是他们结盟的基础,才是他们拆撤京营的底气。 欧阳一敬不懂权争残酷,是他把对手捏合到一起,杀欧阳一敬的正是杨博,只不过由英国公下令而已,动手的就是家祖。” “夫人说半天都是张溶的事,无非想说官场任何人都不能信,权争就是国事,国事能成,权争自然胜利,国事不成,权争永无胜利。 这大概是英国公世系一直能做大佬的原因,他总是利用国事来权争,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单纯争权力。” 刘妞妞点点头,“就是如此啊,公爷信中最后就是您这句话,权争即势争,先成就别人才能成就自己,不要想着大包大揽,更不要排斥能变为朋友的人。 上层权力来自中层,中层权力来自下层,下层权力来自乡绅,乡绅权力来自百姓,老爷得把这个层级建立起来,不能认为百姓能直接给您力量,真正的上位者不需要控制百姓,而是要支配中下层的实力。” “哈哈哈~”陆天明给逗乐了,“说得很有道理,但也仅仅是有道理,妞妞知道这道理的绝对死穴在哪里吗?” 刘妞妞顿时一脸呆萌,“死穴?什么死穴?” “这是王朝权争,只适用于王朝稳固的时候,如今朝事艰难,大明内忧外患,天下是乱世,这道理放现在就是狗屁,汉高祖和明太祖若靠什么上中下层,也不会开国。” 刘妞妞立刻反驳道,“老爷若这么说,唐宗宋祖就是靠上中下层成事,还有光武帝刘秀。” 陆天明一愣,“哦,那倒也是,汉高祖和明太祖最终也是靠上中下层维持王朝统治,但如今还是不适用啊。” “为何不适用?” “妞妞应该懂经济之道,之前的历史中,基础权力全部靠乡绅,但如今物资流通远超历朝历代,海贸边贸沟通世界,豪商有超越乡绅太多的物资调配权,他们才是主流,争权即争利,咱们可以称呼为资产阶级萌芽。 这时候的争权,首先是利益分配,其次才能建立权力架构,与乡绅还真没什么决定性关系。 若依旧保持乡绅的基础架构,那就不是改革了,是换一家当皇帝,大明朝这些贵人全部得陪大明殉葬,换一批人来当上中下层。” 刘妞妞想了一会摇摇头,“太高了,妾身不懂,说回您的问题,按公爷判断,蒲商也可能参与盗印,也可能会与英国公生死相搏,但他们也曾经是盟友。 一起奠定了边镇六十年的形势,用走商让土默特酋长习惯享乐,最终把最强的漠南土默特部废了,无需每年耗费一半国帑养京营。老爷若经营山西,还是需要一个蒲商这样的朋友,闭门造车不行。” “哈,我的确会找朋友,但内核与公爷说的还是不一样,我这不叫闭门造车,是自力更生。 除了英国公和定国公这两个当事人,任何人都有可能参与盗印,毕竟大印被盗用之事一旦爆出来,当前这形势定国公可能会被除爵。 所以,暗处的黑手掐住了定国公的卵子,英国公又不能放弃他,这才导致权争在晋陕两地处于僵持状态。 夫人没明白公爷的处境,他其实与暗处的人一样,心情很复杂,既期望我破局,又怕我破局,这才让你告诉我大佬是如何炼成的。” 刘妞妞再次一脸懵,“大佬是如何炼成的?” “我说的大佬就是官场旗帜,公爷说了,要先成就别人,但别人在贪腐、别人在养寇,我们怎么成就?成就他们的结果是一起贪墨,大明死的更快了。 我们要维持国事,而对手利用外患索取私利,完全不管朝事成败,所以咱们看起来有点被动。 公爷是害怕我突然借着掌控山西做大事,而我又没有上位者心态,极易翻脸掀桌子,造成血淋淋的厮杀场面。 其实他想多了,老子吃饱了撑的惹他们。谁挡我灭虏,谁就是我的敌人,只要不挡我的路,老子管他们去死。” “可老爷灭虏得借势,那就是破坏别人的势力。” “这是表象,内核不是这样的,灭虏是国事,权争是朝事,贵人争的是家族传承,我们争的是文明传承,并非我有多高尚,而是银子够用就行了,再多有个毛用啊,谁死了不是一捧土。 放眼历史,家族传承几百年最后也还是会破落衰败,而且贵人的衰败是灭族大祸,咱做个名臣彪炳史册,这才是真正的传承。” “老爷想做圣人?” 说到这里,一时半会不可能说清楚了,陆天明挠挠头,不想让刘妞妞给英国公带回去错误的信息,犹豫片刻,拍拍她的脸说道, “你就跟公爷说我明白了,快做父亲了,不会让孩子处于危险的境地。” 刘妞妞皱眉摇头,“妾身看老爷更倔强了。公爷说的对,家国大事对您的支配力太大,您得改一改这毛病。” 陆天明差点晕倒,想嘲讽两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当今世道,考虑家国大事的臣子的确难有作为。 深呼吸,再次伸手拍拍她的脸,“好了,不用担心,我是不想权争,不是不会权争,我若真的搞势力,就不会费尽心思布局,我不敢说自己必胜,但我知道什么是错的,这就行了。” 第293章 黑头相公教导小小公爷(上) 郡主洗漱过后,端进来一碗放糖的小米粥。 陆天明一边喝,一边思索下一步的动作,英国公告诉他祖父的事情,就是利用家传学问变相培养公爵,培养顶尖武勋。 十足的重视。 但还是那个老问题,为什么呢? 张维贤好像一直看重自己,莫名其妙,比看好他儿孙还看好,人世间有这么对待女婿和孙女婿的人吗? 门口校尉禀告,“大人,冯铨先生求见。” 陆天明看看窗口的阳光,他现在也能根据影子判断时间了,大约刚刚午时,对外直接说道,“冯先生可以自便,校尉无需阻止,不用见我。” 外面立刻传来冯铨的声音,“感谢陆大人,冯某只是看看。” 陆天明没有再回答,拍拍刘妞妞,“夫人现在就走吧,晚上到黎城,明天能直接出太行山,若明早再走,就得在大山的驿站休息了。” 刘妞妞点点头,“妾身会带走商号一百人,没什么危险,大概五天就能入京,桐小姐让您想想孩子的名字,还有一个月您就是父亲了。” 陆天明这时候吃饱喝足,瞌睡劲又上来了,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倒下得睡会。 刘妞妞犹豫一下,学着陆天明以前告别的样子,到身边吻别后,才扭头出门。 作为商号大掌柜,她就是独立干脆的性子,官驿骑马入城,商号一百多人已经等着她,都是京城的伙计,独轮车上装满药材,全部在墙头看远处的热闹。 县衙附近到处是兴高采烈的百姓,争先恐后挤着报名。 这些人大多是近水楼台的执役,陆天明为了快速集齐人手,补了一条命令,优先招募轮值的执役青壮,至少要占人数一半。 也就是说,他要有组织的‘新军’。 刘妞妞不用想也知道,陆天明决定用非战斗办法来剿匪,曹文诏隐蔽绕中条山,并非计划的核心,只是一个偏师。 官驿伙计看大掌柜回来,哗啦跑到院中,刘妞妞也没多说什么,平阳府和蒲州都不需要去了,交代留守人员以后收缩业务,只留下三人,带着其余人动身离开府城。 随行都是核心伙计,自然知晓钦差是自家‘老爷’,与自家掌柜一起看着官驿向东,消失在地平线。 沈王府隔壁,有一个大道观,挨着又是寺庙,再过来是庞氏商号仓库,接着是庞氏大院。 冯铨站仓库院中,院里银子堆成山。 节制大军的钦差一般都是穷光蛋,节制大军的陆天明却穷的只剩下银子,这人跟人还真是不一样。 陆天明又给登莱骑军和辽西骑军每人赏了十两,冯铨能感受到骑军的兴奋,士气没得说。 看着校尉从道观和寺庙的地窖里一直往外搬银子,连连叹气摇头。 一叹沈王给别人攒银子,二叹陆天明不讲规矩,三叹山西形势还差一点,商号真正运作前,陆天明还有血淋淋的一关。 孙传庭和李述孔在火速清点,张世泽从外面走进来,看着一地银子有点发愁,他不是发愁银子本身,是发愁陆天明花银子的手法。 京城都消化不了二百万两,他却要在潞安府消化,除了安家银、饷银,他竟然让孙传庭准备预付款收购药材,半个月之内,要向周边每个县城投放十万两,还让冯铨联系江南布商立刻向山西运布。 一件一件没头没脑,都像火烧屁股似的,搞得他一脑子浆糊。 “冯先生在发愁别人赚银子太多?” 张世泽与冯铨开个玩笑,后者回头看着他微微发笑,把小小公爷笑毛了,“笑什么?再笑把银子塞你嘴里。” 冯铨一愣,哈哈大笑,“张将军,你有没有发觉,自己慢慢被陆天明的性格影响了。” 小小公爷很有涵养,现在却眉头一皱,“放屁!” 冯铨被逗得再次大笑,“张家可以看不起任何人,张将军看不起陆天明是必然的,但你的看不起很模糊,是一种看人习惯,并非真的看不起谁。想必一年来张将军对陆天明还是佩服的,否则不会乖乖听令。” 张世泽一咬牙,冯铨立刻摇手道,“别否认,张将军是当父亲的人了,公爷一定是看出你的变化,才让你领骑兵到潞安府,若还是以前的样子,公爷绝对不会让你来。” 张世泽上下扫了他一眼,真正的贵公子从不生气,他还真的就是对陆天明生气,尤其是做妹夫之后。 “张某以前什么样子?” “做迎接使的时候,张将军扔下陆天明先跑了,你一个简单的行为,很多人看在眼里,是张家的一个弱点,迟早会被人利用,公爷必须弥补这个漏洞,所以再次派你到陆天明身边。” “冯先生刚在发愁什么?” 冯铨听他换了个话题,笑着摇摇头道,“看来公爷已经跟你说过了,公爷在培养陆天明,还让他培养你,知道原因吗?” “不是为了让我们处关系吗?” “处关系?”冯铨下意识反问,随后摇摇头,“陆天明那种人除了宋裕本,谁与他做朋友都难受,或许丰城侯脑子够聪明也可以,张将军含着金钥匙出身,禀性难移,能处好关系你们就都不是彼此了。” 张世泽哼哼笑了两声,“你这幕僚真厉害,没错,爷爷让我学着点陆天明的应变思维。” “张将军学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这家伙做任何事都不讲规矩。” 冯铨一拍手,“这就是学到的东西,张将军不愧是高门子弟。” 张世泽皱眉看着他,“拍我马屁干嘛?” 冯铨摸摸鼻子,指一指银子道,“帮冯某运五十万两到京城。” “啥?!” “呵呵呵,张将军别激动,是采购布匹的预付款,冯某三个月内得给人家运送五十万匹棉布。” “一两银子买一匹布?你抢劫啊?” “张将军想多了,一两银子两匹布,这是江南的价格,到这里大概三两二匹,说了是预付款,五十万匹是江南一次出货的极限了,明年还得运输,是个长久买卖。” “这就是你到山西的好处?” “当然不是!张将军不应该问他买这么多布做什么吗?” “问?这有什么问的,漠南又吃不下,他不过是在练兵。” 冯铨欣慰一拍手,“可喜可贺,张将军内心把陆天明当亲人,张家果然世代旗帜。” 第294章 黑头相公教导小小公爷(下) 张世泽再次皱眉打量他一眼,你有病吧,逮住我一直拍马屁做什么。 冯铨看他的眼神,好似知道他想什么,轻咳一声认真道,“张将军,令尊到太原本想让陆天明老实点,但他手段用错了,可冯某还是支持他,摆了他一道,你现在明白为什么吗?” “算计我爹,还让我给你好脸?” “看来张将军明白了,公爷对令尊很失望,将来需要你与陆天明处理家里的事,很多人都看出来。 冯某与张府既不是敌人,也不是朋友,但我们在做同一件事,张将军感受到冯某的诚意了吗?” “我爷爷对我爹很失望?你这破嘴是真敢说。” “敢说实话才是真朋友,现在可以帮冯某运银子了吗?” “为何不让钦差运?我去哪给你找人,骑军擅自离开岂非找死。” 冯铨深吸一口气,“若冯某所猜不错,京城有很多人正在赶来,使者要调查沈藩的案子,六部和宗人府都会派人,肯定有随行护卫,京营、锦衣卫、内廷人一定不少。” “护卫能有多少人,有那时间不如写信让别的商号给你运。” “不,张将军信不信,护卫一定不会少于三千人。” “胡扯,皇帝能派这么多人出来?” “也许会更多,但锦衣卫留下暂时不会走了。” 张世泽这时候才听明白了,眨眨眼道,“反应这么快?” “不,这不是反应,是陆天明的要求,他得给皇帝插足山西的名义,否则他就是佞臣了,虽然是骗皇帝,但也不得不为之。他要控制商号护卫,不可能单纯依靠山西人,需要正式名义,需要皇帝的支持。” “缇骑啊?” 冯铨满意点点头,“肯定是,陆天明不是傻子,不会让兵权失控,除了沈藩和晋藩护卫的名义,他需要真正的朝廷名份,可什么名份都绕不开朝臣。 冯某想了两天都想不到,刚刚看这些校尉,才明白漏洞在哪里,原来冯某一直在骑驴找驴,缇骑没有人数限制,只要陆天明给发饷,多少人都是陛下一句话,一个千户带一万人,朝臣又能说什么呢。” 张世泽低头想想,“八万缇骑?骆养性不想死就得扔掉锦衣都督的身份,京城又是一团乱麻。” “不不不,不会涉及京城,张将军不能这么想,陆天明是通过缇骑来控制护卫,不是让护卫做缇骑,三五千人管够了,以后山西剿匪,就不会出动大军,而是缇骑剿匪,山西地方官和士绅一定乐见其成。” “不对吧?表叔才是大头领,他到山西练兵,怎么可能通过缇骑来控制所有人。” “张将军又想错了,这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是互相交叉监督,宋裕本若独领山西八万护卫,那还是大祸临头。 而且他也不能独领,根本没这个可能。他练他的兵,缇骑剿匪,护卫走商号的货,如此才能同时交叉进行。” 张世泽眼珠盯着银子一动不动,过一会才赞道,“我就说没这么简单,这家伙里里外外瞎搞,时时刻刻在说实话,又时时刻刻在说谎话,竟然准备了这么多道后手。” 冯铨微微一笑,“张将军想想,他为何能到处留后手,做任何事都能有收尾的能力吗?” 张世泽又歪头想想,“虽然脾气炸刺,但他与京城所有人关系都不错,包括皇帝,爷爷会给他收尾呀。” “错,这不是人脉的原因,是他在做国事!很多人能汲取到好处,别人学不来的,小公爷得学啊。” 张世泽点点头,“现在才知道魏忠贤为何说他离不开你,冯先生有点意思。你不会动了在山西入仕的念头吧?” 冯铨指一指满头大汗的孙传庭,“张将军看看孙伯雅,你能想到什么?” 张世泽看两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陆天明为何突然与这位亲近?让他做商号大掌柜,他也心甘情愿就接了?若说引荐人是韩爌,那孙传庭应该要倒霉了吧?” “张将军想到了什么呢?” “用山西人对付山西人?” “不是,再想想。” “陆天明有伯乐之才,且用人不疑?” “说的更远了。” 张世泽拱拱手,“那倒要请教了。” “国事为重啊,刚才已经说过了,公爷肯定说过同样的话,但张将军领悟了形,没有领悟其意。 首先孙伯雅真有实才,其次陆天明是真的用他,这背后的逻辑是实务为重,且孙伯雅和程启南在,他已经把山西人从内心深处切割了。” 张世泽眼神呆滞片刻,瞠目结舌问道,“这就是他莫名其妙与韩爌翻脸的原因?” 冯铨一愣,哈哈大笑,“张将军领悟的很快,但又想远了,这不是翻脸的原因,一个人怎么会因为自己有实力就与人翻脸。 应该说,这是翻脸的底气,证明他一直把蒲商当突破口、立威对象,从未真正想与合作,只会利用他们。 这么一想,就明白他未与晋南、晋中的商人联系了,他在展示实力,不愿与蒲商浪费口舌。” “不对吧,韩爌想不到?他可是权争胜利者,做过首辅的人。” 冯铨深深叹气一声,“他的确想不到。” 张世泽很好奇,眨眨眼道,“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蒲商,而是蒲商的喉舌、棋子,真正的蒲商只会赚银子,没他的公心,韩爌的确在为山西考虑,与蒲商动机还是有区别。张将军不要把蒲商当晋商,要把他们当明商,你明白了吗?” 张世泽眼神一亮,随之同样叹口气,“真不是东西啊,豪商果然是在掠夺乡土。” “没错!”冯铨大赞,“张将军悟性很高,豪商士绅润泽乡土全是假象,最终是为了更彻底掠夺乡土。 笼络少部分,剥削大部分。就像藩王和士绅资助本地学子一样,他们越是资助,名声越好,山西百姓越穷,世世代代如此。 这是士绅的潜规则,大家都不会说,陆天明一眼就看破了。 冯某可以肯定,蒲商要倒大霉了,就是不知道他找什么理由,有孙伯雅和程启南,他在山西大开杀戒,也不会所有士绅反对。 山西人不知不觉中被切割了,韩爌还未发觉,钦差获得晋东南、晋中士绅支持,晋西南士绅与令尊一样,被陆天明挤出山西博弈场了。再见面就不是谈合作,而是臣服或…去死。 敲掉蒲商这个晋商里面最大、最富、最高的小圈子,如同擒贼先擒王,这就是他为何一开始从晋南进入山西的原因。” 张世泽惊叹于冯铨的分析,更惊叹于陆天明的布局,过一会又疑惑说道,“不可能吧,他一开始就想到如何做了?” 冯铨伸手在面前划了一个圈,“张将军,不需要一开始就全部想好,他只需要一心国事考虑,最终都会做好,这就是天道酬勤。” 张世泽怔怔点头,“冯先生是个好老师,你竟然想让我把你举荐给陆天明,他会相信你吗?” 冯铨自信一笑,“没错,冯某的确是这样的想法,我与周延儒是朋友,不是臣属,陆天明不会在意我们的关系,只要冯某展示足够能力就可以。” “但你还是需要我举荐。” “这是为了京城的贵人不生气,冯某起复无门,山西未来的形势让人眼馋,冯某帮帮场子,不为钱财,只为起复。” “当官上瘾?” “冯某把祖宗荫恩丢了,实乃大不孝。” 张世泽停顿片刻,最终点点头,“好吧,我试试。” 第295章 所谓更绝更狠 张世泽还是个干脆性子,黄昏出城准备到官驿,正好碰到陆天明坐轿子入城。 沈藩出殡结束,晚上宴请钦差,陆天明要他陪同。 张世泽与陆天明一样,一听这种活动就牙疼,所以他在京城经常躲军营,还混了个知兵、同甘共苦的名声。 想起张维贤的交代,不想去也不行,只好骑马跟在后面。 从侧门进入王府,烧成一堆灰的存心殿在前院,他们直接来到后院,校尉三十人一起进入后院,沈王还真是诚心待客。 轿子直接来到拱门后的正房大院,张世泽一眼看到正厅大桌前坐着一位金纹蟒袍的干枯老头,院里并没有几个人。 校尉散开站在四周,轿子一倾斜,陆天明负手从轿内出来,准备扶他的张世泽一愣,下意识问道,“不是虚弱吗?好的这么快?” 陆天明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踱步进入正厅,对主位的沈王拱拱手,“拜见大王。” 老头打量他一遍,满意点点头,“坐吧,看来他们是同时毒杀沈藩和钦差,大夫就是命硬,以后只要不做将军,你应该不用担心了。” 桌上只有四道菜,哪有大宴的样子,陆天明直接到身边落座,“为何不做将军就不担心?坑杀将军?” “将军不需要坑杀,有无数办法可以弄死,岳飞都抵不过十二道金牌,你能挡几次?” “呵呵,大王说的在理。” “废话少说,十五万亩田,二百万两,你得帮沈藩躲过这次的朝廷使者,将来还得护佑沈藩袭爵。” 陆天明拿酒倒了三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只要咱们做生意,山西人会护佑沈藩。敬大王。” “敬个屁,沈藩郡王与流贼的联系你随便处理,不需要孤帮你,现在能给孤牵线了吗?” “英国公?” “对,孤不相信你在朝堂有什么影响。” “不能!” 沈王冷哼一声,“你已经拿走沈藩一半资财,贪得无厌小心被撑死。” “贪得无厌的确会被撑死,但大王不用虚张声势,下官只拿走三成,您能说说,下官给您牵线,您想做什么吗?” 沈王指一指旁边的箱子,“那是十五万亩良田的地契,都在盆地内,孤需要英国公的保证。” “保证?说来听听。” “袭爵啊,除此没别的要求,只要英国公保证,沈藩就帮你做生意。” 陆天明呵呵笑了一声,“京城太远了,大王既然是为了以后,那咱们还是换个人保证的好。” 沈王皱眉瞧着他,“皇帝的保证就算了,别侮辱你自己。” 张世泽进门一直坐在他身边,沈王看他穿将军铠也没有多想,以为是陆天明兄弟,山西的执行人。 这时候陆天明才拍拍张世泽的肩膀,“大王,这是神机营指挥使,下官舅哥,英国公嫡长孙张世泽。” 沈王一愣,“嫡长孙跑潞安府做什么?” 这句话把张世泽给问住了,陆天明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愣着做什么,来,给大王一个保证。” 张世泽看看他,又看看沈王,明白自己被利用了,陆天明可以胡诌,他可不行,尤其是以英国公的名义。 “咳!大王,下官可以转告爷爷。” 沈王还没有回答,陆天明啪得一声在手背拍了一下,“你都是做爹的人了,又不是穿开裆裤的孩子,一句话能难死你吗,快点,重新说。” 张世泽脸色瞬间青红不定,就算他涵养不错,这时候也被陆天明气得不轻,难怪爷爷说你没权争的心态。 思虑片刻,不能让沈王看笑话,拱手说道,“大王既然想做真正的朋友,张家当然求之不得,没那么复杂,大家谁都离不开谁。” 嘭~ 沈王红光满面,大力一拍桌子。 “好,痛快,大家都是朋友,来来来,痛饮三杯。” 沈王连连举杯,张世泽只好跟着喝了,陆天明沦为酒保。 张世泽从身后的柜子上拿了一张纸,掏出他的名章盖了个印递给沈王,“大王可送信京城国公府,下官毕竟未掌府事。” 沈王弹弹纸,脸色很满意,“行了,两位可以走了,孤不想听钦差叨叨叨一直问事。” 陆天明撇撇嘴,“下官告退!” 沈王点点头,没搭理他,对张世泽道,“过几天京城来人,还请张将军美言几句,做个证。” 张世泽拱拱手,“举手之劳,下官告退!” 这顿饭前后也就一刻钟,校尉搬走地契,两人离开。 沈王既要表达足够的诚意,也害怕陆天明在王府太长时间,传出去对双方都不好,转一圈就够了。 张世泽还没说冯铨的事,骑马跟着轿子慢悠悠回到官驿。 正厅落座,张世泽语速超快说了一遍冯铨的话,最后补充道,“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大局观的外地人,没有比冯铨更合适的人,至少可以获得京城的支持,通过周延儒缓和一下南臣的紧张关系。” 大舅哥竟然举荐人到商号做事,这不是胃口大,是心胸大,陆天明惊奇看他两眼,“你想插手太行商号?” 张世泽一愣,“我为何要插手?” 陆天明没有再说,闭目养神。 张世泽等了一会,不由得开口道,“说句话呀,行不行也就一句话,冯铨靠我们才能做事,不会与山西人混一起…” 呃~ 冯铨和孙传庭一起从城内来到官驿,张世泽看看他们,又看看陆天明,顿时大恼,又被冯铨摆了一道,谋臣果然恶心。 董成虎往桌上摆了一张舆图,扔下两封军情信件,负手站在身边。 三人不由得到桌前看了一眼,是曹鼎蛟和张道浚发回来的信息。 神枢营骑军通过沁源到平阳府的山中驿道,没有看到流贼,但看到很多通行痕迹,北面的流贼与高迎祥在大山里汇合了。 张道浚则带着百余人早回沁水了,说流贼没有南去,一直在乌岭山以北的千年老山中。 陆天明睁眼,在舆图上用手指画了个圈,淡淡说道,“沁河从沁源进入平阳府岳阳县,向南进入泽州府沁水县,这中间是沁河河谷,及两边无数山中溪水支流。 方圆五百里,这是对外人而言,实际上东南西北都能进入大山百里,这里从周代就有人在山中隐居,深山中很多庙宇,荀子就是岳阳山里人。 北以沁源圣寿寺为界、西以岳阳县麻衣寺为界、南以浮山县和沁水县界山乌岭山为界、东以长子发鸠山和屯留盘秀山为界,中心不过方圆二百里,千年森林,荆棘灌木有腿粗,非常茂盛。 这片地界西边已经抵达沁河,东边是连绵的分水岭,但他们确实东西不通,本官为朝廷做事,为山西百姓做事,决定半个月后于此处打通一处官道联络东西。”  陆天明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张世泽没听懂他准备如何用兵。 孙传庭却说道,“如何让流贼听话很复杂,大人不能幻想毕其功于一役,万一他们跑到吕梁山呢?” 冯铨接着道,“二百里倒是不大,伯雅说的对,如何逼他们原路退回、如何联络同时发动,两个关键。” 陆天明点点头,“如何逼他们原路返回很简单,本官已经令曹文诏绕行河南回晋西南,反而得等他们出来。 平阳不能不守,但也不能尽力守,太原边军半个月才能到,高迎祥时间很紧,要让他觉得有难度、有机会,才能消除他的怀疑,这就是曹鼎蛟去往平阳府城的原因,给高迎祥吃个定心丸。 至于联络发动,只有靠狼烟,很考验两位的组织能力。 本官留三位主持东面潞安府,孙传庭为主、冯铨、张世泽为辅,程启南、魏光绪和潞安府知府、各县令配合,你们需要隐蔽两日行军,事后到平阳府集结。 尚方剑不能留,留二百校尉和印信由孙传庭行钦差令,本官离开之后,无论京城是谁到潞安府,不能让他们插手,必要时可软禁,本官来承担一切罪名。 陆某没时间跟他们斗心眼,他们潜伏山中一直等着最佳的时机抢食,到武乡围杀钦差浪费了半个月,他们也没时间了。 山西必须尽快稳定,太行商号必须马上转起来,请潞安府、沁州府、泽州府三地士绅全部到平阳府,太原府的人也会到,本官来主持商号开业, 本官明早离开,诸位大好前途就在这一计,高迎祥送我一把火,礼尚往来,我也送他一把,这就是所谓的更绝更狠。” 孙传庭和冯铨躬身,“属下领命!” 张世泽失声惊呼,“你要烧掉这方圆五百里?” 陆天明起身,在震惊的大舅哥脑袋邦邦敲了两下,负手离开大厅,淡淡的一句话飘来,“你当我半个月招两万人是真的经商吗,执行军令。” 第296章 马贩子也玩权争(上) 陆天明走了,大舅哥对着冯铨恼怒问道,“你已经猜到他想用你?” 冯铨咧嘴一笑,“没有啊,感谢张将军举荐。” “文人真是无耻。” 孙传庭轻咳一声,“张将军,冯先生是猜到孙某干不长。” “嗯?为什么?” “孙某是山西人,怎么可能一直做大掌柜,起步搭起架子就该撤了,陆大人说过举荐孙某到顺天府。而且你没看出来,所谓的太行商号是个半官半民的商号,陛下也会入股的,若猜的不错,内廷也该来人了。” 张世泽更加皱眉,“内廷?他们来找死啊,是勋贵要来人了,若我所猜不错,应该是丰城侯要来了。” 孙传庭眨眨眼,“如今内廷这么势弱?” 冯铨代为解释道,“他们没有势弱,是面对陆大人不同。临机决断的钦差很多,陆大人是本朝唯一真正临机决断的钦差。陛下肯定会派人来,但也是派人来听陆大人的话,不是派人来监督。” 张世泽摇摇手,“我说两位,烧二百里大山如何控制?那可是二百里,一不小心就是五百里,若老天不下雨,那就是千里焦土,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孙传庭伸出两根手指,“西侧沁河,东侧分水岭,二万人到分水岭行动。” “那还是二百里呀,两万人怎么能砍出二百里隔火带?” 冯铨哈哈一笑,“张将军,二十万人也砍不出二百里隔火带,我们得分批行动,分水岭山顶一般都是稀疏的灌木。” “张某还是没听明白。” 孙传庭轻咳一声,“张将军是没见过如何灭火,见一次就明白了,想灭山火只有点火,我们要先点火,然后灭掉东面一侧,让西边的蔓延,而不是去砍树砍灌木。” “张某是没见过,但听过,这法子草原好使,山火可不好控制。” “道理一样,我们不是一起点,是三五天内围着某处中心转圈,得动起来。” 张世泽还是想象不到如何组织两万人点火,董成虎推门进来,把一个黄布包着的印信塞孙传庭手里, “孙大人,我家大人说了,你可以尽管用,无需担心任何人,以后也许不用到顺天府,直接到地方做省府大吏。” 孙传庭捧着大印深吸一口气,突然大权在握了。 还没开口,董成虎伸手制止,“行了,不用发誓,三位该去休息了,为了隐蔽行事,大人明日坐轿到泽州府,路上会晃悠很长时间。” “等会!”冯铨突然急切插嘴,“董千户,按说钦差处理沈藩后,已经斩断流贼某种联系,为何还要去泽州府?” 董成虎抠抠下巴,斟酌着回答道,“高迎祥一直在晋东南的大山中,他就像蹲在暗处龇牙的一条狗,一边看着近在咫尺的狗食,一边还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所以大人一直在王官谷留着一千人,五百力士,五百辽西骑军,还有山西驻守锦衣卫,他们在南边转了一个多月都没发现山中驿道有异常,那高迎祥进入泽州就是幌子。 流贼应该一直在四府交界潜伏,他围杀钦差的人手是从西边进入潞安府,混作沈王佃户,分批通过二百里盆地…” 冯铨看一眼舆图,终于明白了,“高迎祥与外联络不止一个方向?” 董成虎点点头,“必然如此,所以大人只是斩断了潞安府的联系,南边或…西边,他们都保持联系。” 果然是血淋淋的收尾,冯铨与孙传庭对视一眼,均看到双方眼里的震惊和佩服。 钦差一如既往地强硬,自己去啃硬茬,功劳留给别人,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哎,干活吧。 …… 九月二十,围杀钦差过去二十天,高迎祥回大山也半个月了。 太岳山险峻起伏,原始森林广袤无边,一条大河从河谷哗哗流过,无人区的河床比浊漳河更宽,大约三里的河面,水深却只到膝盖。 这地方如京城的草场,晚上往灌木里一钻,干草打洞掏窝,头顶有茂密的藤蔓枯枝,帐篷都不需要。 河边两岸到处是破破烂烂的流贼和简易石锅,他们黄昏做晚饭、寅时做早饭,一日两顿,不仅不缺粮,还很舒服,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对大头领钦佩不已。 西边一处山坳,悬崖下有一个天然溶洞,里面已经生火三个月,没有潮湿,垫着干草十分惬意。 高迎祥光膀子洗漱吃饭,低头看看胸口丑陋的疤痕,伤口很宽,还没痊愈,非常痒,跑动中造成的皮肉外翻,本来是一道浅伤,如今看起来像被撕掉一块肉。 穿好内衬皮甲,闯王来到山坳,看一眼河谷,扭头从陡峭的山坡拽灌木来到山顶。 没有人白天生火,高迎祥很满意义军的组织,只要听话就能成大事,战力慢慢会有。 重阳节到那几天阴雨绵绵,这几天又每日暴晒,河谷不可避免有一股霉味和屎尿味。 是时候离开了。 陆天明就像洪承畴一样,义军的克星,很遗憾没有弄死他,不能跟这种果断的耍心眼,占了上风他也能瞬间翻盘。 若非有人算计他,义军根本玩不过。 高迎祥在山顶站了两个时辰,从南边过来一位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年轻人,胡子剪的很整齐,身穿破旧的战袍,明明是个小头领,却有一身莫名的豪迈。 “舅父,陆天明五天前确实在沁水,一路坐着轿子,还带着个美人,狗官会过日子,随行不到两千骑兵,看样子像是回晋西南盆地。” 高迎祥回头瞧一眼表外甥,伸手拍拍二十六岁的李自成,“前半句可以说,后半句是你的猜测,人多的时候不要胡扯。” “是是是,感谢舅父教导,泽州比潞安府更难走,除了南边山中两条驿道可以到平阳府,他带着骑军属实没什么用。” 高迎祥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义军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可以战死,决不能饿死。作为头领,为长远计,我们决不能战死,只要够狠,其实饿不死。” 李自成拱拱手,“外甥莫名有点急。” “急有什么用,他们来了吗?” “外甥和张献忠一起来,黄龙还在南边,罗汝才和马守应一起来了。” 高迎祥点点头,“刘哲和拓养坤没回来,到我这里也是浪费唾沫,歇着吧。” 第297章 马贩子也玩权争(中) 高迎祥这么说,李自成立刻躬身离开。 跟随高迎祥后,一开始总在身边,后来被高迎祥教育了一顿才明白,跟身边是蠢人行为。 信任与更信任没什么区别,高迎祥需要的是能人,不是做暗事的死士,今年才开始好好带领他的一万人,挑出四千人演练阵法,有用没用暂时不知道,反正越来越听话了。 山洞中生了一堆明火,几名大汉坐着烤肉,李自成抬头看看洞口,干柴没有烟。 “李兄弟,来来来,马兄弟带来野猪肉。” 罗汝才一边招呼他,一边伸手从旁边的盐袋洒了一把盐,递给他一大块烤肉。 李自成点点头,拿过撕咬一口落座,“呸~齁咸,罗兄弟,你放了几遍盐。” 罗汝才拿过来闻闻,“是吗?守着盐袋子忘了,总怕没盐。” “哈哈哈~”张献忠大笑,“穷鬼的命。” 马守应笑笑,从石板上重新递给李自成一块肉,“吃这块吧。” 李自成笑着点头感谢,咬肉的时候,隐晦瞥了一眼罗汝才,暗骂狗东西找死,剩三千人了还以为自己是大头领,故意给老子难堪。 罗汝才和马守应内心悔恨,三个月前,王自用牛叉叉二十万人,他们四五万,如今只剩下一成,这时候才明白,高迎祥是真大哥,王自用完全上不了台面。 从太岳山狼狈跑回晋南,高迎祥不等他们开口就送粮送盐,吃人家的嘴短,暂时不得不服,以后再说吧。 马守应吃完打了个饱嗝,拿破碗喝了口水,擦擦嘴边的油,双手在腰间抹一抹,咳嗽一声。 “自成兄弟,山中不缺粮,还不缺盐,这就是神仙之能了,怎么做到的?你们去抢了解州?” 李自成一嘴肉,指指张献忠,含糊不清道,“问盐贩子。” 虎背熊腰的张献忠吭哧一声,“当然是买来的盐,只要有银子,天下谁人不爱财。” “有银子不一定能买来盐,张兄弟也是能人,佩服佩服。” 张献忠笑笑没有解释,拿银子到山脚直接换就行,是个屁的能人,还是高迎祥的路子,但他想尽快建立内部威信,也没有解释。 流贼四名头领其乐融融、各怀鬼胎吃了一肚子肉,野猪肉太顶了,又拿铁锅滚水熬野果水消食。 大山里山杏、山梨、山楂、沙棘遍地,他们刚来的时候,还有樱桃、山娃娃、山葡萄、枣树,山坡上一片吃都吃不完。 大伙集体拉了几天肚子,之后胃口好了不少,泛黄的样子也少了,只要冬天找地方好好练一练,绝对能对付边军。 高迎祥白袍身影出现在洞门口,后面还跟着郝摇旗,几人连忙起立躬身,“高头领。” 郝摇旗留在洞口,高迎祥朝他们点点头,并没有坐到篝火边,到里边石头一坐,大马金刀,很有气势,淡淡说道, “我们该出去了,没时间等北面的兄弟全回来,王自用死了,罗兄弟和马兄弟现在收拢了多少人?” 罗汝才没开口,因为他跑的太快。 马守应拱手道,“原属于王头领的人大约回来一万四千人,个个疲惫不堪,被吓坏了。” “那就还有三万在北面的大山中,他们不敢走官道,饥肠辘辘回来还得半个月,不等了,准备动手。” 四人等了一会也不见高迎祥开口,互相瞅一眼,才明白为什么,严格说起来只有李自成是麾下,连张献忠都是‘加盟’性质。 马守应立刻拱手道,“请高头领下令,兄弟马首是瞻,如有二心,天厌之。” 罗汝才内心十分不愿,脸上却充满恭敬,“请高头领下令,大伙跟着您吃香喝辣。” 臣服还带着‘条件’,高迎祥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示。 山洞一时安静,洞口的郝摇旗突然道,“大哥,他们来了。” 李自成心念一动,连忙跑到洞口,刚好看到四五个人趟河而来,刘哲和拓养坤都回来了,他们很急。 上岸后放下裤腿,快速向洞口而来,李自成连忙倒了两碗果肉汤,等他们气喘吁吁到门口,立刻迎上去,“别着急,先喝口水。” 两人朝他感激点点头,咕咕喝尽,拓养坤示意刘哲先说,后者沉声道, “大哥,狗皇帝派到潞安府五千人,全是锦衣卫,三天前刚刚到,内廷大太监王德化带队,处理沈藩案子的人非常多,刑部尚书都来了,六部均有人跟随,都察院、詹事府、宗人府等等,官员三百多人。” 高迎祥眼珠子一动不动,过一会才疑惑道,“陆天明已经准备经营山西了?他哪来的底气?好似老子死定了,小看人。” 拓养坤接着道,“陆天明不在沁水,咱们兄弟的消息落后了,他留下一千骑兵误导了探子,本人翻山到翼城去了,现在可能已经到王官谷军营去了。” 高迎祥两眼一瞪,“这么快?丝毫没有在泽州停留?” “是,南边送来的消息非常确定,陆天明只是在沁水住了一天,请东林致仕的老臣孙居相和锦衣佥事在泽州招募八千人,立刻就离开了。” 高迎祥又一指刘哲,“把潞安府的具体情况说说。” “京营两千骑兵还在,他们招募的人非常积极,现在大约有一万四千人在府城,孙传庭在演练他们分进合击的战法,五两安家银、十亩田到手,执役恨不得做门下走狗,士气非常高,虽然没有武器,但训练热闹,每天都有人加入。” “锦衣卫和沈王什么情况?” “朝廷三百多属官进王府后没任何动作,估计在扯皮调查案子。” “那些锦衣卫哪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探子说他们一半人是陆天明麾下的南镇抚匠户,只要他发饷,要多少有多少,到山西赚银子来了。” 高迎祥突然起身,在地下来回踱步,朝几人摇摇手,“不对,陆天明要杀了我们,马上想哪里出了问题,想不到大家都得死。” 第298章 马贩子也玩权争(下) “头领!我们忽视了曹文诏!” 李自成公开场合也称呼头领,高迎祥瞧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不是,陆天明让曹文诏绕行河南到平阳府,老子又不是傻子,半个月前就猜到了。” 其实高迎祥的底气是南边有人会示警,他不需要过于关注曹文诏的行踪。 山洞安静两刻钟,谁都没有头绪,这么大的山,若想抓住他们,陆天明招募二十万人也不可能。 何况还有三万石粮,混合山果省着点吃,足够吃三个月,他们若硬耗,陆天明也没办法。 高迎祥朝郝摇旗摆摆手,后者从身后的牛皮筒里拿出一张舆图展开在石头上。 这是围山时候,拓养坤从校尉尸体抢来的东西,高迎祥当做宝贝。 伸手指指解州,高迎祥冷冷说道,“陆天明绝对发生了意外,否则他不可能放着潞安府大好形势不收尾,跑到晋西南。” 刘哲犹豫道,“大哥,您不是说他是个能官吗?也许不在乎潞安府的功劳。” “有这个可能,但绝不是这个原因,否则他应该在泽州府停留几天。” 罗汝才突然道,“那就是到平阳府收尾。” 高迎祥点点头,“罗兄弟说的对,问题是他的底气在哪里,跨地域收尾,除了要对付官场的人,他至少得打败咱们。官场的事咱们管不着,他有什么底气快速打败咱们?” 张献忠冷哼一声,“他还真以为自己是神,那些人怎么不把他毒死。” 高迎祥突然道,“议事不要扯淡,陆天明若引诱我们出山,绝不可能这么快到解州。” 罗汝才再次阴恻恻一笑,“那就是官场的事呗,他若真的打败咱们,那陕西官员的脸放哪里,山西巡抚也不好看呐,最好他困住咱们,别人来与咱们战斗。” 高迎祥一摆手,“这也有可能,但我觉得陆天明一定有办法快速打败咱们,马上想哪里有漏洞,否则咱们死都不知怎么回事。” 几人再次低头想起来,高迎祥托腮闭目,不想让人看到他的急切和紧张,他了解陆天明,密信都说搅屎棍毫不讲规矩,自己也亲自领教过,他的确不讲规矩,竟然自己烧自己,天下没人比他干脆。 烧自己? 高迎祥猛得睁眼,盯着舆图手指划拉两道,北面驿道京营骑军探过了,南边驿道一直有他的人… 闯王在方圆五百里画了个大圈,心都要蹦出来了,好一个混蛋,点燃四府七县大山,他做的出来。 手指顺着沁河画了一道,顺着河谷南北两个口子,去哪里都是绝地… 不对,若他真的准备点燃大山,为何要去解州,他离开绝对没人敢点,没有人能背动这个锅。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李自成看到舆图边一角有火烧过的痕迹,顿时指着焦痕大惊,“烧山!” 众人被他齐齐吓了一跳,想想大山里遮天蔽日的树林和一人高的荒草,一旦遇到山火可能变为烤肉,顿时破口大骂。 “卑鄙!” “混蛋!” “无耻!” “狗官!” 高迎祥冷冷一挥手,制止他们的废话,对李自成赞赏点点头, “自成脑子转的快,没错,点火是最简单的办法,别人不敢点是怕弹劾,陆天明是亲军钦差,最不怕弹劾,高某送了他一把火,礼尚往来,人家回敬一把很正常。” 李自成立刻道,“头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此地。” 高迎祥点点头,“是啊,太岳山过于安全,让我们忘了最安全的时候最危险,此地不可久留。” 罗汝才立刻插嘴道,“高头领,我们必须攻城,现在有粮食不等于将来有粮食,没有粮食过不了这个冬,大伙还是会死。” 李自成顿时反驳,“劫掠的第一要务是自保!” 高迎祥诧异看一眼表外甥,学的挺快,指一指舆图上的平阳府城道,“陆天明在用平阳城钓鱼,他笃定我们三天无法攻下此城,为迷惑我们,他还派到府城一千骑兵。 我们一旦攻城,曹文诏和他最快一天后才能到,然后把我们赶回山里,到时候迎接我们的就是一把火。” 罗汝才一咬牙,“攻下岳阳县城,给这个该死的狗官尝尝鲜。” 高迎祥摇摇头,“想法对,手段不对。” 说着指一指南边二百里外的稷山县城,“别忘了,咱们还有五千人在这里接应,自成,今晚回去带你的人,昼伏夜出,明晚通过河谷,到吕梁山南麓与兄弟们汇合,九月二十五前与内应联合,必须攻下此城。” 李自成看看稷山的位置,盆地边缘,非常危险,关键是有什么意义。 高迎祥看他的脸色就明白了,一指罗汝才道,“罗兄弟也去稷山,自成为主。你们走后,张献忠、拓养坤与黄龙进攻南边浮山县,我带刘哲、马守应进攻岳阳县,大家懂了吗?” 几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高迎祥淡淡一笑,“不管陆天明钓鱼成不成,咱们都无法在兵事上打败他,晋西南更加不可能,骑军能杀十进十出。 九月底太原的边军肯定会到平阳,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这十天我们散开进攻靠近大山的县城,兄弟们在山里别的没做,就是攻城梯造了很多。 五天内我们至少得攻下三座县城,然后搬空县城,马上进攻另一座,稷山攻河津,浮山攻翼城,岳阳攻洪洞,月底之前攻下六座县城,在陆天明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撤走。” 然后呢? 十天后被大军逐个包围吗? 众人不想显得自己傻,沉默片刻,谁也没有问出声。 李自成轻咳一声,“头领,咱们就算攻下六座县城也得撤呀,还是得回山里。” 高迎祥朝他露出一个鼓励的表情,微笑点点头,“没错,但我们不撤回太岳山,而要撤回吕梁山。” 李自成看他的眼睛,恍然大悟,“让陆天明做杨鹤,咱们无法在战事上打败他,那就在官场打败他。 钦差肆意妄为,导致晋西南丢掉六座县城,咱们在吕梁山待两个月,陆天明和曹文诏都得滚蛋。” 高迎祥点点头,“就是这样,我们要为陆天明的对手争取时间,他突然跑回解州,一定是他的对手在发力,咱们无需打探他遇到什么事,做自己的事就可以。 若我猜的不错,我们进攻县城会很顺利,记得不要杀人,抢光粮食和金银,杀官就行了,官不是人。 我们必须阻止陆天明经营山西,他在潞安府已经暴露了经营山西的计划,这个计划一旦成型,山西如铜墙铁壁,所以大家别担心,我们现在有很多盟友,并非一对一的决斗。” 第299章 悲催的牛马 马贩子非常了解大明官场,也走了绝对正确的一步。 他猜的对,陆天明突然回解州,是因为朝廷使者到潞安府之前,快马同时收到五个人的警告。 皇帝密信:内阁已调集京营出击的粮草,卿家躲过刺杀,亲军到山西,内廷到山西,朕当然乐见其成,但朕有不好的预感,我们太顺利了,好好想想哪里有危险。 英国公:潞安府手段太猛烈,太行商号出现的太早,你这是逼对手集中发力,趁京城没有出现弹劾你的奏折,快速结束一切,半个月为限。一旦出现弹劾,老夫会让陛下撤职,以此保命,万万不能拖。 周延儒:天明给我的好处太大了,但只有布商的好处不对,冯铨不知南边交易的具体过程,老夫顶多能给你联系三十万匹,价格会高一点,而且你没处理妥当晋商前,也不会有后续,天下商人是一家,太行商号一出现,你马上会面临无数弹劾,老夫可不敢保你。 骆养性:京城晋陕会馆与其余商号会馆联系非常频繁,尤其是江浙,贤弟和沈藩被刺的消息入京,他们不再遮掩,无数信使出京来回奔波,愚兄猜你在山西留不住一个月,锦衣卫一到山西,半个月都够呛,能杀的人给你杀了,但我们不可能全拦住,还是得你自己解决。 宋裕本:混蛋,在潞安府吆喝什么,马上到平阳府,要么强行杀了他们,要么马上请他们主持商号,为什么给他们反应时间,愚蠢,自大,找死! 王官谷大院,半个月前还智珠在握的陆天明,刚刚回到这里,黄昏饭后在房间挠头。 人、事、财、心,一起掳夺的行为,远超所有人的估计。 他们被自己的行为吓着了。 就算英国公,他也没想到同时收尾的时候这么彻底。 危险吗? 陆天明并不觉得,他们总是在‘规则’内考虑问题,自己却一开始就没守过规则。 岳飞十二道金牌才被退兵,老子怎么也值三道吧? 来来去去六次,这不又是半个月的时间。 但所有人都这么说,也不能不听话,总得给面子。 陆天明挠头是发愁他的工作环境,并非工作内容。 哎,牛马的命。 大义驱使更让人无奈,一天都不让休息。 一直这么做事可不行,想个理由留在山西,老子自己玩好了。 脑袋上突然一凉,一双玉手给他轻轻按摩,陆天明靠椅子享受片刻,睁眼把身后的人拉到怀中。 “开夏在此地驻留两月,有没有摸清他们的资财?” 李开夏一脸幽怨,“郎君到北面两个月,又有什么收获?” “哈哈哈,成功开了两块田,郡主也怀孕了。” “呸,隔壁还有一位呢。” “开夏给个建议,我应不应该睡她?” 李开夏犹豫片刻,“开先是不是马上到平阳府?” “大概后天到,原本追上我,又撵回去了,潞安府必须打通与平阳府的山中驿道,开先得把那些属官稳住再离开,张世泽暂时靠不住,那公子哥表面上冷漠,内心过于实诚。” 李开夏附耳低声道,“蒲商的确没有多少地,每家不过万亩,一年就算能攒五千两,六十年顶多能攒三十万两,可他们做的生意每年出货量在七十万两,这还是明面上的量。 解州盐田之前每年25万引,崇祯二年增加到盐引30万,每引300斤,每斤50铜子,出货价值450万两,百姓用铜子买盐,他们换算为银子,一两银子净赚200铜子。 盐商总体利润每年150万两,三家大约占盐利一半,六十年下来,每家1200万两银子,这还未算私盐…” “等会!”陆天明拦住她,“大明哪来这么多银子?家家千万两,不可能吧?” “蒲商绝对在其他地方购买了大量的田,郎君不是让妾身重点关注平阳府亢家(注)嘛,一个小盐商,两代人成为山西第一粮商,竟然狂妄号称田产二百万亩,这是笃定他在山西很安全。 校尉们冒充流贼抓了几个士子审讯,亢家的田在他们名下,大多是蒲商作中人。 除了他家,大明其他地方绝对有蒲商的田产和房产,山西士子游学到江南,苏杭和南京都有免费住处,这就是财力。” 陆天明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我就知道山西出个大粮商不正常,老子一直没去撩拨他,还以为自己实力雄厚呢。杀个商人能有多大阻力,用不了一个时辰就灭族了。” 李开夏拍拍他的脸,“郎君若没有确凿证据,杀他们等于自杀。” “平阳府有多少粮?亢家有多少?” “平阳府城粮食远没有郎君估计的多,各县都没有定额缴税,大概十五万石左右,亢家在临汾城东边有一个方圆十里的村堡,完全处于四面环山中。 比临汾城防守还严密,亢家商号护卫七千人,流贼都攻不进去,咱们的人去偷偷摸了几次,山坳中全是粮库,他们收粮食后没时间走货,今年至少有八十万石存粮。” 陆天明深吸一口气,看吧,老子就说山西不缺粮。 太行商号的确公布了大体架构,但运营本质是‘自循环、内需刺激’,不是他们以为的‘外贸’,山西内部转起来就行了,离开谁都可以。 商号的终端消费主体就是自己的护卫新军,消耗的是银子,经济成果是八万大军。 商号不是为了赚银子,更不会掠夺百姓,反而要往外撒银子换物资,惠及大多数人。 这群自私自利的笨蛋,就算告诉他们怎么玩,也想不到自己不带走银子,而是大大方方‘宏观调控’。 李开夏知道他的打算,看他嘴角的微笑,叹气劝道,“郎君可以用大军逼他们臣服,若找证据,没有一年不行,来不及了。” 陆天明伸手一拉腰带,弹了一下俏脸,“为何我要逼迫他们,现在的形势相当于劫匪进府、刀架脖子,不自己找银子,却威胁人质掏银子换命,最蠢的剧本。” “剧本?何意?” 陆天明哈哈一笑,“没什么,我只需要三天时间,一切搞定。” 李开夏当然不知道那个梗:愚蠢,杀了你,得到的更多。 门口进来一位乖巧的女子,杨彩儿笑起来很甜,“妾身见过郎君,姐姐早已入门,妾身是新人。” 李开夏连忙起身,杨彩儿没有一丝羞涩,“妾身伺候郎君歇息。” 床上的牛马做不得,陆天明皱眉看着她,伸手阻止她靠近,“等等,杨姑娘休息吧,明天咱们一起回蒲州。” “郎君说笑了,回蒲州妾身更需要妇人身份,否则定被小看。” 这是得到命令了? 陆天明疑惑看向李开夏,后者点点头,表示外面一直有人来联络。 ………… 注:平阳亢氏,确为巨富,清朝更有名。 从明崇祯朝到清宣统朝的山西第一巨富,远比八大皇商富,比晋中那些票号都富。 在亢氏之后,才是资产在七八百万银两的侯、曹、乔、渠、常、刘诸姓人家。 富到什么程度呢? 亢氏在清初就扬言:上有老苍天,下有亢百万,三年不下雨,陈粮有万石。 养着一万伙计走货,当地的声望非常高,几乎养活了周边县城,没他点头,地方官都做不下去。 康熙初期就有千万两,亢氏典当行、盐铺、粮铺遍布全国,到清末宣统时,家产有七八千万两,真正的富可敌国。 亢家很神秘,从一个普通走货商人突然跃起,成为晋商中流。 有传说是李自成败退时,从京城掠夺的银子放到亢家。 那是不是说,之前就是老朋友? 当然,这是野史猜测。 如何起家,早已无法追查,总之是突然就富了,大富特富。 银子、土地,都是实物,不是虚幻的东西,突然富的原因必然是一直富,大概明朝时候是隐形巨富。 作者也不算胡诌,呵呵。 第300章 两个狠心人的极限拉扯 陆天明并没有让李开夏离开,拍拍身侧示意杨彩儿坐下。 “彩儿姑娘,韩阁老应该回来五天了吧,他还坚持让你做妾室?” “郎君说的哪里话,妾身来了就不会走。” “说实话,两个月前对令祖十分佩服,现在嘛…” “现在如何?” “现在更佩服。” “郎君说话真好听,妾身也希望侍奉英雄。” “你的姑奶奶到定国公徐家有没有子嗣?徐家有亲戚吗?” 杨彩儿回忆片刻,认真摇头,“郎君,是姑太奶,您差辈了,她没有子嗣。” “哦哦,抱歉!” 陆天明一边说,一边拉她坐到怀中,手指摸摸侧脸,一下把腰带勾开,杨彩儿羞涩一笑,“郎君猴急,妾身铺床等您。” 她竟然始终保持‘做事的心态’,陆天明吃惊了,感觉到一丝对手戏的快乐,工作苦闷,那就玩玩呗。 “彩儿别急,咱们说说话,毕竟以后要过一辈子。” 杨彩儿看一眼李开夏,“李姐姐是过来人,小妹却是第一次,您能回避一下嘛?” 李开夏笑笑,往炭盆加了两块炭,扭头离开。 杨彩儿突然起身,到床铺放下一块丝绸白巾,脱掉衣裙,缓缓来到身边,重新坐到怀中,嫣然一笑,“郎君说吧。” 厉害! 看来是接到了死命令。 陆天明嘿嘿一笑,把肚兜的红绳拉开,杨彩儿立刻抱脖子上吹耳朵,“郎君,休息吧。” “不对!”陆天明突然道。 杨彩儿一愣,“哪里不对?” “一个人才叫休息,两个人叫睡觉。” “咯咯咯~那咱们睡觉吧。” 陆天明流里流气弹弹胸口,“以前有一个像你这样馋人的女子,那身段…啧啧啧,差点让我下不了床。” “妾身不管您几个女人,反正妾身只有一个男人。” “哦哦,抱歉,这年头不该开这样的玩笑。” “郎君真是的,一直抱歉什么,妾身也没挡着您呀。” “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个女人死了,我亲手杀了她,杀了她的家人。” 杨彩儿脸色一滞,陆天明笑着拍拍脸,“她是钻到钱眼里的女子,投怀送抱只为银子,尝过了也就那样,起床后刀鞘直接敲断脖子。枉费我的小脑袋稀罕了很多年,还进过梦境呢。 我还记得她临死的样子,脖子扭曲,两眼大瞪,白惨惨的眼珠子,弥留之际大概非常恨我。 她可能想不通,明明使出浑身解数讨欢心,为何一刻钟都不留…彩儿抖什么,搞得我把持不住了…” 杨彩儿低着头抖了两下,突然抬头一笑,无限魅惑,陆天明差点以为见鬼了。 “郎君吓唬人家,刚说了人家馋人,您倒是要了呀。” 我擦,遇到对手了。 人不可貌相啊。 陆天明再次弹弹下巴,“彩儿琴棋书画精熟?” “还行,至少不比所谓的大家差。” “啧啧啧,从小学艺,为何甘愿做妾室?” “贱民的妻子倒是正妻,那又怎么样呢。” “你可是高门出身,不能有这想法。” “郎君可能忘了,妾身是出了意外,不是没有婚约。” “哦哦哦,你看,我们总是不合拍,我给彩儿讲讲我在京城捉奸细的事吧,你想不想听。” “回被窝说好吗,人家要着凉了。” 陆天明从善如流,拦腰抱起,直接把短裤也给扔了。 刚到床边,杨彩儿就替他解开腰带,“请郎君怜惜!” “故事还没讲呢。” “妾身伺候您再讲。” 陆天明被整不会了,一下抓住她的手,阻止她探索。 “赶路一天累了,彩儿会揉背吗?” “不会可以学。” “好极了,你揉背,我讲事。” 陆天明扔袍子趴下,杨彩儿直接跨坐后腰。 老子没去过青楼,但你绝对比青楼女放得开。 “郎君说呀。” “哦哦,我在京城第一次抓奸细,线索全断了,苦思无果,遇到一个人, 换个思路,一眼破案。” “郎君真厉害,说来听听。” “是一位侯爷,想方设法给我送银子,一开始没明白他搞什么,后来才明白,他憋不住,非常惧怕时间。” “时间?为何害怕时间?” “因为人世间的事本来就很简单,无论他们暗中如何联系,表面上均有痕迹,只不过用表面的痕迹掩盖了暗地的联系。” “郎君说的太深奥了。” “我这不趴着吗,哪里深了。世间的人事关系,无外乎男女关系,男男关系,女女关系三种。” “咯咯咯~郎君在说啥呀。” “在说我们的关系,在说我与你家的关系。我与你的关系就此刻这点事,我与你家的关系就复杂了,那是男人与男人的关系,但世间关系都有一个共同点,大家乃世交,很难有新朋友。” 陆天明突然翻身,对着杨彩儿咧嘴一笑,“杨家现在就是交新朋友,只不过由彩儿来完成,就像你姑太奶到徐家。” 杨彩儿突然跪在面前一动不动,光线不好,陆天明也看不到她的脸,伸手抓胸口,杨彩儿突然一抖,麻溜下地,“郎君说明天回蒲州?” “对,韩爌都回蒲州五天了,也不知时间够不够,老家伙就是办事慢,明天我以亲人身份上门了。” “您看您,也不打个招呼,这次上门可不一样,谁家都得开中门,得提前净街准备,郎君的官仪决不能堕,妾身得告诉爷爷,要组织乡绅迎接。” 陆天明看她飞快穿衣,托腮呵呵一笑,“黑灯瞎火的,别碰着我的美人,那样我会伤心。” “郎君放心,官道平坦,妾身熟路,等回家后妾身好好伺候您。” 她说完躬身行了个礼,快速开门离开,外面还没彻底天黑呢。 陆天明仰头躺床上冷笑一声,你们很自信啊,老子的突破口你们做梦都想不到,早十年通知也没用。 吱嘎~ 李开夏推门进屋,“郎君说了什么?她带着婢女走了,脸色还是那乖巧的样子,手脚却有点慌,杨家怎么培养了这么一个女子。” 陆天明一把拽她到被窝,“别管她了,李腾芳在蒲州有什么结果?” “没有,他在每家府邸至少住了半个月,依旧不知道人家的资财藏哪里。” “这老头靠不上,之前还贱兮兮拍着胸脯给我保证能做卧底,敢情也是个大嘴巴,韩家呢?” “韩爌有银子?” “当然有,不少于八十万两。”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人家当了四十多年的官,一品大员当了十年呢,内阁六年,首辅两年。” “可他明明没有呀,就算有也不至于八十万,顶多几万两。” “那是你不会找突破口。” “嗯?怎么找?” “嘿嘿,不用找,我熟路。” 第301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 韩爌回到蒲州,杨煊、张久征、曹于汴自然全在韩府。 杨彩儿寅时回到蒲州,又黑咕隆咚到韩阳镇,给爷爷说明情况。 陆天明的暗示非常明显,杀了人…对方找理由送银子…惧怕时间…世交关系…表面痕迹掩盖暗地联系… 蒲商就是与藩王走商,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当然无法掩盖。 可他有什么证据呢? 杨煊听完孙女的汇报,并没有慌张,而是把张久征叫到房间,让杨彩儿又说了一遍。 王家的主事人太年轻,他们两个才是蒲商主心骨,有些事韩爌的确是外人,老头还没有杨彩儿知道的多呢。 杨彩儿不能出嫁后,帮助爷爷走账,多少接触了一点暗事。 张久征把陆天明的话完整思索了两遍,与杨煊的判断一样,是非常明显的暗示,要么臣服,要么抄家。 韩爌之前已经带回这样的消息,他们不以为意,底气十足,一边让韩爌联系官场,一边准备收缩晋西南所有商号。 失去蒲商等于失去晋西南,失去晋西南等于失去粮盐,太行商号就是个跛脚生意,绝不可能做成。 两人把杨彩儿支走,房间思索了很久,太阳都升半空了,还是不知道陆天明得到什么证据。 曹文诏三天前刚在中条山南麓的茅津渡过河,还在平陆山里修整,距离陆天明大约一百里左右。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然是收拾蒲商来了? 张久征深吸一口气,“他大概中午到蒲州,老夫还是回城吧,沈藩不可能有证据,可能是太岳山南麓走了几次货被发现了,他留一千人果然是为了咱们。 就算是有证据,咱们抵死不认,他也需要十天半个月查案,时间足够,平阳府大战即将开启,他没时间了。” 张久征没有为官的经验,应变能力太差,杨煊不会这么想,陆天明若没有掌握能动手的证据,不会明确无误的告诉杨彩儿。 这是动手前的最后一次机会,刀子挥起来了,刽子手拒绝讲条件,现在只能硬接或磕头匍匐。 没有第三个选项。 杨煊焦急在地下转了两圈,对张久征道,“你稳住大伙,老夫迎上去谈谈,陆天明的刀子与地方官不同,此时此刻没有博弈的时间,我们还是慢了,被他之前的行为误导了。” 说完不等张久征同意,出门到正厅与几人告别。 刚刚扭头准备出门,王之桢焦急闯了进来, “诸位前辈,陆天明疯了,到蒲州城把河东都盐转运使司的主官枭首,同知、判官、经历全部斩杀,副使陈辉被吓瘫了,拖回解州集合所有盐丁,钦差要征用河东六千盐丁,黄昏前若没有出发,所有吏目枭首。 还不止如此,晋西南今天早上到处是缇骑在传钦差令。 令蒲州、解州、安邑、临晋、猗氏、夏县、垣曲、荣河、万荣、闻喜,十县县令和县丞各带两千执役到北面的浮山县集合,两日不到,一律枭首。 北面的河津、绛州、绛县、曲沃、翼城、襄陵、洪洞、赵城等八县带两千执役到更北的岳阳县集合,同样是两日不到,一律枭首。” 杨煊和张久征在他说的时候,顿时知晓陆天明没时间处理蒲商,但瞬间又反应过来,这更加危险,陆天明自己也被逼的没时间‘讲道理’了。 等他说完,杨煊立刻大声问道,“骑军是不是出发了?陆天明也离开了?” “是,骑军离开王官谷全速北返,陆天明杀了都盐转运使司的主官,带副使回解州,明显是集合盐丁去了。” 韩爌一摆手,“安静,陆天明唯独跳过了稷山和临汾,南边的执役向北面,北面的执役向更远的岳阳,显然是为了执役能同时就位,看来流贼大队出山了,晋西南马上面临十万人以上大战。” 他这么一说,之前笃定陆天明没办法的张久征大惊,与杨煊对视一眼,齐齐大吼,“姐夫守在这里,我们去解州看看陆天明做什么。” 韩爌目瞪口呆,两人已经快步跑了,杨煊拽了一把王之桢,示意他也得跟上。 稷山,陆天明跳过稷山,那就一切都暴露了。 不仅流贼暴露了,他们的生意也暴露了,说不准府城的亢家也暴露了。 陆天明需要讲个屁的证据,流贼也在逼着他直接抡刀。 两人带护卫火急火燎来到王官谷,钦差就没回来,这里的人都走了,连女人也不在。 两人又顺着盐池往解州赶,路上看到盐池旁盐户乱七八糟,平时煮盐运输的青壮不见了,到处是散落的工具,只有家眷在收拾。 太快了。 尚方剑一出,谁都不敢废话,整个官场体系转起来非常快。 他们连夜赶路到夏县,这才追上休息的盐丁和两县执役,每人带着两天的干粮,到浮山县找县库领粮食。 盐丁爆发了生平最大的体力,一天时间赶路八十里,到子时实在跑不动了,才允许他们休息。 河边到处都是篝火,盐丁呼噜声震天响,都盐转运副使陈辉嗓子都喊哑了,一点睡意都没有,在丘陵上焦躁看着休息的队伍。 身后两个县令、两个县丞在烤火,他们同样烦躁,地方官守土大责现在就是狗屎,陆天明这一路行来至少杀了三百人,没见过枭首的盐丁和执役胆子都被吓破了,一万人被两百骑军赶着跑。 剩下一天时间,但他们距离浮山还有二百里,要命了嘛,根本不可能。 “杨大人,张大人,王先生,您三位救命啊,下官绝不可能两天跑到浮山县。” 副使陈辉的求饶声把四人惊醒,起身已经看到杨煊和张久征同样疲惫不堪到火堆边。 “陈副使,别着急,钦差呢?” “钦差中午就走了,有二百锦衣卫在后面休息,他们骑着马呀,盐丁怎么能有他们快呢,落后的人一言不合就被枭首,他们还有名册,个个吓破胆,就算到浮山,哪有胆子剿匪。” 杨煊一滞,“剿匪?谁说让你们剿匪?” “钦差啊,他说晋中的时候就是执役抓住了六万流贼,叙功个个是优等,役税都免了。” “胡说八道,绝不是剿匪,执役和盐丁怎么能跨县域剿匪。” “可我们黄昏的时候刚刚与曹总兵的三千骑兵相遇,他们在急速到府城。” 第302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2 曹文诏突然北返,那只有一个解释,高迎祥突然进攻府城。 可为什么让执役到浮山和岳阳,这是围困大山的布置。 若高迎祥没有出来,曹文诏白白绕了上千里。 他们一时间想不明白,只能天亮继续追陆天明,蒲商绝不能被连锅端。 其实陆天明突然大动的原因非常简单,就是高迎祥的那句话:流贼不可能在战事上打败钦差。 昨晚亥时突然收到锦衣卫奏报,流贼大队人马在快速通过河谷,至少有一万五千人。 他们沉默无声,突然从浮山县北边地界跑出来,对府城视而不见,全速向西边进入吕梁山,骑军根本来不及反应。 陆天明瞬间知道高迎祥识破他的计划,这是奔袭稷山去了,稷山有沈藩的稷山郡王。 这位郡王距离潞安府太远了,除了名义上归大宗,生意早就脱离沈藩的控制,与晋西南的商人高度融合,有十万亩田,反而沈藩很多生意都是通过他来做。 那郡王就是内应、探子,别人找不到证据,陆天明不需要证据,因为‘记忆’中稷山被流贼先后攻陷三次,郡王丝毫无损。 每次都是护卫守府邸,郡王毫发无损躲过劫掠,哄傻子的记载。 陆天明脑袋飞速旋转一会,按照流贼的脚程,浮山和岳阳同样很危险,他们一定会在两三天内同时攻县城,让曹鼎蛟和自己的两千人救无可救,他们伺机攻府城或跳出太岳山。 别人遇到事会犹豫,陆天明很好取舍,大事为重先剿匪,尽量集合最多的人手控制火势,绝不能让高迎祥钻空子跑掉。 一边派快马到潞安府传信,一边通知曹文诏火速到府城布防,同时还不能让稷山陷落,不管流贼是谁,既然跑到吕梁山,那就别出来了。 令留守的祖大春带六百辽西骑军和二百力士支援稷山,令秦大成带力士把稷山郡王全宗拖到府城,先解决这个钉子。 杨煊到夏县的时候,陆天明和曹文诏已经奔马到百里之外的曲沃,他要在这里见个‘喜剧人’。 山西晋商不会让朝中没有本省大员,现在有张凤翼,以后还有位阁臣、督师,李建泰(注)。 此处距离浮山不到百里,但曲沃执役目的地是岳阳县,县令和县丞下午火急火燎走了。 骑军在城外休息,下半夜丑时,陆天明直入县城,留守的胥吏心惊胆颤把校尉带到李府。 三进大院,里面数十个小院子,在县城很恢弘,曲沃第一大户。 李建泰还在孝期,之前并未到蒲州。 校尉一拥而入,听闻钦差到,府邸刹那惊呼声不断,灯火通明。 陆天明带着曹文诏进入中院,正好看到李建泰身穿孝服,对校尉怒吼,“反了吗?校尉到山西造反吗?” 排场不错,因为他是庶吉士、储相。 陆天明大步来到身边,年初刚回乡的李建泰已经认出他,“陆天明,你在做什么,平阳府没有流贼,钦差就是流贼吗?” 啪~ 一个大嘴巴,李建泰头晕眩目,咬牙大骂,脖子一柄雪亮的长剑,上面一条金龙异常扎眼。 “李大人,咱们是翰林院老相识,现在能好好说话吗?” 李建泰脸颊一跳,忍住怒火,躬身道,“钦差大人吩咐。” 啪~ 陆天明毫不犹豫又给了个耳光,“说了是老相识,面对朋友的态度不对。” “混蛋,士可杀…啊…” 陆天明一挥剑,孝髻被劈落,地下散落一缕头发,李建泰一屁股坐地下,浑身发抖,差点尿出来。 曹文诏皱眉看着陆天明,你咋又瞎搞起来了。 陆天明没工夫扯淡,长剑一指李建泰眉心,“站起来,五息时间,重新见过老朋友。” 李建泰一个激灵,麻溜起身,“天明好久不见,有事尽管开口。” 陆天明哈哈大笑,尚方剑回鞘,拍拍李建泰肩膀,“建泰兄是王家的女婿,王之桢的姐夫,小弟知道建泰兄书读的不错,早该做侍读学士了,可惜韩爌当时没来得及安排。” “天明过奖,来来来,到客房坐坐。” 他还来劲了,陆天明挥手拒绝,“建泰兄,一天一夜的时间,往浮山县运三千石粮,能不能做到?” 李建泰立刻点头,斩钉截铁道,“能,绝对能,必须能,天明有需要,愚兄当然得帮帮场子。” “好,我就喜欢你们山西人这句话,建泰兄去换身衣服,小弟带你去争取一个侍读学士的大功,兼詹事府谕德官。” “哎呀,天明太客气了,直接说嘛,这架势吓了愚兄一跳。” “时间紧迫,建泰兄去安排吧,不管你雇商号,还是让你自家佃户去,记住时间,一天一夜,粮食送到,陆某保你做侍读学士,粮食未送到,陆某保你全宗阖家欢。” 陆天明了解李建泰的贱脾气,说罢扭头到中院旁边的客房,顶不住了,得躺一会。 李建泰看一眼曹文诏,老曹摆摆手表示无辜,扭头也到客房小憩一下。 说实话,老曹丝毫不担心陆天明现在的行为,高迎祥耍心眼的那一刻就输定了。 除了决断超快,陆天明有一个别人无法学习的本事,他更擅长以乱打乱。 马贩子想制造混乱,那高迎祥将会面临更‘混乱’的场景,这边敢放权,敢杀人,身为钦差,陆天明只要愿意,随时可以聚集起大量人手。 现在是考验流贼的时候,作战反而非常简单,几乎剩下震慑和通讯职能。 ………… 注:李建泰,好色好财的阁臣。 可笑程度与钱谦益有得一比。 崇祯十六年,吏部右侍郎,入阁成为东阁大学士。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陷西安后,李建泰请命守山西,愿以私财召募士卒御农民军。崇祯高兴坏了,召集内阁六部送行,赐尚方剑、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督师山西。 然后搞笑的事来了。 李建泰从京城私募了五千人,包括传教士汤若望,出京到涿州,还未出顺天府,就跑了三千人。 这时李自成进入平阳府的消息传来,李建泰惊闻曲沃陷落,家中资财散失一空,一急就病了,行动慢下来,手下士兵也纷纷逃散。 走到顺德府广宗县,不过剩下五百余人,守城知县不准李建泰入城。 李建泰恼羞成怒,下令官兵杀死乡绅,鞭笞知县。堂堂宰辅督师的李建泰,出京第一仗,做起了流贼。 这期间形势急转直下,李建泰抢广宗后,又退回保定,上奏皇帝:贼势大,不可敌矣,愿奉皇太子南去。 皇帝当然没工夫搭理他,保定城破,被李自成麾下刘芳亮俘虏投降。 清兵入关后,李建泰又投降满清,多尔衮还以为阁臣是能人,召为内院大学士,但他没什么才能,很快又被多尔衮罢免。 一个软骨头就这么死了? 还真不是,他反清了,真的反。 顺治六年,姜镶于大同起事,交山农民军攻打太原,李建泰在平阳府响应,带千余人攻府城,兵败归乡。 李自成攻陷保定时候他就不敢自杀,回家后想叫五十名妾室一起自杀,结果同样没人敢,犹犹豫豫之际,清兵杀上门斩首。 李建泰这种人,不管皇帝是谁,只要让他做官就行,不让做官就‘造反闹事’,自私自利的典型明末大员。 第303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3 李建泰把文人的贱性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天明为何要这么对待李建泰,老曹不得而知,反正尚方剑脖子一放,比任何话都好使。 寅时天色刚亮,李建泰就招呼上千人送粮食。 由他的弟弟带队,而他自己则忘掉孝期这种事,笑吟吟等着跟随陆天明动身。 陆天明休息两个时辰,一句话都没说,睁眼快速吃口饭,与曹文诏继续带着两千人奔马。 曹文耀带一千人去了浮山,半路上不停超越跑步的执役,有人拖拖拉拉顺手就斩了。 路过府城陆天明也没有去,曹变蛟又带领一千人去往正东方向。 下午未时,陆天明与曹文诏已经来到岳阳县。 洪洞和赵城距离不过五十里,两县的执役已经到了。 留守驿道士兵说曹鼎蛟带骑军入山一天,陆天明松了一口气,令本地胥吏带路,一群人到县城东边三十里的分水岭驻守。 流贼从大山里跑出来两天,此时此刻,骑军已经把西边堵死了。 西边与东边人更多,高迎祥出不出来都不重要。 陆天明登上分水岭山顶,望远镜转一圈,河谷两岸的大山连绵不绝,沟壑纵横。 往南看去,大山背面的松树林遮天蔽日。 往北看去,大山阳坡的灌木的灌木、荒草、山果树与大地一样的土黄色,风一吹好似整座山都在摇晃。 太岳山南麓特有的奇景,北松南灌,茂密的植被超乎想象。 这里已经是制高点,风很大,陆天明看了半天也找不到人烟痕迹。 身后吭哧吭哧上来一群属官,岳阳县令拱手快速禀告,“钦差大人,下官昨日已经派人询问过近日入山的猎户,他们没发现什么异常。” 陆天明放下望远镜,回头扫了一眼这个中年官员,淡淡问道,“猎户入山一般走多远?” “五六十里左右。” “嗯?到沁河了吗?” 县令还未回答,一旁闲着无聊的李建泰解释,“早着呢,愚兄以前来过这里,还到过沁源,看着距离沁河六七十里,走山路翻一倍还多,五六十里其实也就翻越了三座山梁,顶多一半路,再远他们就迷路了。” 县令拱拱手,“李大人说的是,距离沁河的确很远,大概走了一半路。” 陆天明没有再问,又拿起望远镜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东南方向,看一会放下望远镜揉揉眼,再次拿起观望。 山梁有人。 人还不少。 上面有树,不容易看清,但的确有很多人在观望这里。 “曹文诏!曹文诏!” 陆天明大吼两声,副将柳国镇从山腰跑上来,“大人,将军到里面探路去了。” 陆天明把望远镜递给他,指一指东南方向的山头,“你来看看,老子眼花了。” 柳国镇拿起望远镜看了两眼,立刻伸长脖子,“大人,的确是有人,人还不少,在山梁的树林里。” “马上下去带二百人追上曹文诏,多带弓箭手,从山梁摸过去,安全为重,不必刻意隐藏。” 三十里外的山梁,高迎祥站在松树下,身旁是刘哲、马守应、郝摇旗。 他的眼神非常好,就算相隔三个山头,依旧看出那是陆天明。 因为整个山西也没有十个蟒袍,愿意上山到前线的就一个人。 陆天明是钦差,他不想穿也不行,绯红色的蟒袍非常显眼。 义军原本准备今晚抵达岳阳县城边缘,休息一晚,明早一鼓作气攻城。 显然泡汤了。 高迎祥依旧是他万年不变的神色,脑子却在飞速旋转。 老子没跟陆天明耍心眼,他把蒲州的事办完了? 根本不可能呀。 那就是放弃了,没有办? 杀贼比你的身家性命还重要? 老子跟你有杀父之仇? 狗皇帝麾下还有你这种二杆子官员? 马贩子快气死了,抱胸靠树干看着远方,一动不动,双臂暗中用力抑制胸膛起伏。 必须想出路,时间非常宝贵。 高迎祥如同入定一样,夕阳落山,距离他们第二道山梁上突然出现一群鸳鸯战袍,吓得山顶流贼立刻跑到山梁后面隐藏。 那些士兵在顺着山梁观察地形,显然不会继续前进,高迎祥站的地方面前有灌木,身后的人倒也不需要躲,但不能一直这么干熬呀。 郝摇旗不可能劝说什么,马守应推了一把刘哲,后者无奈道,“大哥,咱们得另做打算,曹文诏若进入盆地,咱们暂时无法穿越汾河河谷,得向北绕霍山。” “今天是二十几?” 高迎祥回头把刘哲问得一愣,“二十四呀。” “今晚自成和罗汝才该占领稷山县城,他们会成功吗?” 马守应接茬道,“应该没机会,攻城很可能把自己陷进去,半日之间骑军必到。” 高迎祥点点头,“哎,陆天明要点山了,咱们若上当集合人,他就点二百里,咱们不上当,他就点五百里,这狗官属实够狠。” “未…未必吧?!五百里大山被点燃,天下都能看到他的残暴,回京还不会皇帝直接斩了?” 高迎祥淡淡说道,“他杀了咱们,点了大山,功过相抵。” 场面沉默一会,马守应再次道,“高头领,犹豫不得,我们得叫南边的兄弟离开顺着河谷向北,有多远跑多远,跑到沁源县北面的大山中,经河谷到吕梁山。” “的确犹豫不得,但跑没用啊,陆天明已经给山西官员演示过最强的守土的招数,少数骑兵穿插,执役集中行动,各县之间彼此照应,就算陆天明被罢官,官员会把他这个办法捡起来,而且会趁机入山争夺功劳,咱们去哪里都是绝地。” “可这里就是绝地啊。” “未必,高某送给陆天明一把火,但他也给咱们演示过如何躲火,咱们当然能用用。” 刘哲啪得鼓掌大赞,“咱们回河谷,与他一起点火,等火烧过来,河谷两岸也能躲火了。” 高迎祥点点头,“是啊,然后呢?我们满打满算不过六万人,他也差不多同样的数量,四面绝地啊。” 两人再次无语,高迎祥停顿一会挥挥手,“全部撤回河谷,此刻不可久留,咱们需要南边张献忠、拓养坤、黄龙三位兄弟的消息。” 第304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4 就在高迎祥后退的时候,钦差亲卫快马终于穿越泽州府驿道,两天时间回到潞安府。 丰城侯李开先、内廷王德化带人去平阳府追陆天明了,刑部尚书胡应台带着属官,住在王府无聊等陆天明结束。 西郊非常热闹,五千锦衣卫新丁全在,带队之人是骆养性妹夫赵弘祖,但他只是负责把人送到,带领这些人的是陆天明要求的新任千户胡三春,一个过分年轻的小子。 旁边还有两万一千人新招的护卫,他们一半人有刀,大多是曹文诏杀王自用缴获,沈王又把他护卫的刀也全送了过来,还是远远不够。 孙传庭把他们百人一队分开,刚刚选派头领训练行军,战术当然没有。 好在这些人士气非常高,个个揣着十亩地契和五两银子,不需要鼓励,他们自己就害怕淘汰。 西郊官驿,孙传庭、冯铨、程启南、魏光绪盯着一张舆图,一边喝粥,一边吃饼,每天黄昏都得根据探路的消息加点东西,随时准备应对。 哒哒哒~ 远处传来马蹄声,冯铨到门口看了一眼,“军令来了,我们没时间了。” 陆天明的贴身亲卫头领带着十名校尉下马,快步到正厅,一举手中令牌,“钦差令,自接令起,孙传庭和冯铨立刻带人分赴盘秀山和发鸠山,锦衣卫胡三春随行,无论行进到何处,看到西侧大火立刻焚山,有人胆敢阻挡,格杀勿论。” “属下领命!” 亲卫把令牌递给孙传庭,再次解释道,“流贼又来他们那一套,分进合击、声东击西、金蝉脱壳,有一万人跑去吕梁山,但高迎祥一定在山里,大人已带四千骑军堵死西边。 北面驿道有曹鼎蛟一千人,宋裕本带领的三千前锋补充。 南边有孔有德一千骑军,以及孙居相、张道浚带领的八千人。 大家以火为令,最迟不会晚与明天黄昏,四府七县同时发难。 大人说了,经此一事,要让流贼听到山西两字就发抖,我们肃清山西流贼,商号大行惠民,陕西流贼与诸位无关了。” 孙传庭再次拱手,“孙百户辛苦了,孙某立刻连夜组织出发。” 冯铨轻咳一声,“二百里与五百里完全不同,二百里是计,五百里是难,陆大人为何这么急?” 百户眉毛一沉,“冯先生在质问大人军令?” “不,但五百里涉及大人官途。” 百户犹豫几息,冷冷说道,“抗命格杀勿论。” 孙传庭制止冯铨,随即下令门口的轮值护卫鸣锣,召集新军千户头领议事。 赵弘祖和胡三春先来了,后者看到孙百户立刻笑着拍肩膀,“老孙,听说三界岭多亏有你。” 百户咧嘴一笑,“三春现在是千户,兄弟也是千户,新来的兄弟我要带走三千人,咱们分开配合孙传庭行军法。” 说罢对赵弘祖拱拱手,“赵佥事就不要涉足了,这是大人的意思,您是使者护卫,不要卷入山西之事。神机营张指挥使总体负责东线联络。” 赵弘祖点点头没有说话,胡三春又道,“董千户呢?” “不该你问的不要问!” 胡三春被教训了一下,院内已经来了二十一个头领,几人来到门口,孙传庭大声道, “钦差令,到山里点火剿匪,一到十一队跟随冯铨、程启南到发鸠山。其余人跟随我、魏光绪到盘秀山。 锦衣卫会跟随行动,所有人受锦衣卫节制,路上拖延直接斩首,让兄弟们带自己的干粮,这几天咱们至少赶制了五天的干粮,足够吃了,还要把准备的所有火把都带上,明日午时必须赶到分水岭,不到者斩首,剥夺田产,有没有听清楚?” 众人齐齐大吼一声,“诺!” “好,去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 陆天明可没有安排干粮和火把的事,头领们散去,这时候就显出孙传庭的组织能力了。 孙传庭下完命令,对众人拱手,“多说无益,咱们做事吧,这把火结束,潞安府到平阳府至少缩短八百里,这是百姓十天的脚程,山中商号定会大行。” 几人确实没有废话,互相拱拱手离开准备,赵弘祖、胡三春也带百户到锦衣卫驻地去了。 程启南拍拍孙传庭的肩膀,“伯雅保重,说不准再见是平阳府,我们必须护卫太行商号运营。” “晚辈晓得轻重,老大人辛苦。” 半个时辰后,西郊两道火龙分两股西行,京营骑军分两队加入队伍,便于来回联系指挥。 知府也加入了冯铨的队伍,如此大事,有陆天明在前面顶着,官场都想分点功劳。 长治城墙,有陆天明两个熟人,刑部尚书胡应台、钦天监李天经,死这么多郡王钦天监也躲不了。 望着两道火龙冲向西边大山,李天经抬头看看天空的星星,久久无语。 旁边的胡应台感叹道,“陆天明做事总是干脆决绝,朱明多几个这样的臣子,也许天下没有这么多事。” 他感慨完半天不见身边人回应,扭头看到李天经盯着天空皱眉,“怎么?你这星象师有不同见地?” 李天经回头怔怔瞧他一眼,“怪哉,紫薇帝星入财帛宫,将星炽烈,却在缓缓进迁移宫。” 胡应台一愣,“什么意思?” “财帛宫自然是财富,迁移宫表示命主的适应能力强盛。” 胡应台思索片刻,“这不很好吗?” 李天经摇摇头,“将星迁移只是暂时,正转入奴仆宫,偏离了官禄宫。” 胡应台皱眉,他也不是完全不懂十二宫,抬头看看,疑惑说道,“丢官?这是好事吧?” “也许吧,下官不懂官场之道。可能明晚星象有所不同,暂时没什么意义。” 胡应台点点头,的确没什么意义。 晚上亥时,高迎祥与熟门熟路的流贼撤回河谷,流贼钻到‘老窝’里呼呼大睡,高迎祥却带着三人继续向南,子时回到山洞。 刚刚点了一把火,拓养坤上气不接下气跑回来,一脸惊慌,“大哥,浮山县城快有三万人了,南边三十里的乌岭山还有沁水县大约上万人,他们不再前进一步,我们被彻底困死了。” 高迎祥火速展开舆图,手指丈量一下距离,厉声说道,“马上让南边兄弟顺着河谷往北跑,能跑多快跑多快,掉队的不用管,带上所有粮食和盐,我们要在山里躲很久。” 第305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5 九月二十五,张久征和杨煊在平阳府城临汾的官驿醒来。 他们的腰快断了,昨晚到临汾实在跑不动了。 这里有山西按察使唐斋山,有陆天明手下两个‘大将’刘文炳和巩永固,还有他送来的两个女人。 两人以为陆天明会在这里坐镇指挥,没想到那小子根本没计划回来。 今天早上的消息,巡抚许鼎臣和布政使孙谷今日也会随前锋剿匪,招按察使唐斋山到岳阳。 山西剿匪突然进入决战模式,他们现在相信陆天明调集执役剿匪了。 至于山火,冒天下之大不韪,当官的都做不出来。 起床在大厅揉腰的时候,王之桢从外面跑步进来,“亢士栋贼的很,不用吩咐,昨天就送到岳阳三千石粮,支持钦差剿匪。” 杨煊点点头,“很好,这表侄眼神没糊涂。” 王之桢接着低声道,“晚辈刚从城外进来,锦衣卫押着百多名男男女女到岳阳去了,大概是稷山郡王的宗室,陆天明在找死。” “混蛋!”杨煊突然跳脚,“你还有心思讥讽他,马上追,千万不能翻脸。” 两人早饭都没有吃,咒骂王之桢几句,立刻到官驿马棚,带护卫直奔岳阳县。 三十里外就是洪洞县,唐斋山拍马追了上来,巡抚许鼎臣已经直接从霍县转岳阳去了。 午时拐入东面岳阳县,远远的就看到山顶有很多人,一眼望不到头。 县城南郊,山谷中躺着三千喘气休息的士兵,周围是来来去去的执役,快速打听一下,原来各县执役已经由骑军接手,千人一队分开占领山头。 山顶一溜排开,与浮山、沁水的执役在骑军带领下,如同一道绳索,彻底把大山围了起来。 三人顿时心惊肉跳,这是要活捉高迎祥吗?急速思索对策。 唐斋山急着见主官,他们也快步跟上,三十里后的河谷,终于追上了陆天明。 树林边全是战马,山脚站着五百多锦衣卫,中间几名红袍,还有一名金纹蟒袍,以及宗室十几人和七八十名家眷。 下马来到人群中,没有陆天明,唐斋山与许鼎臣见礼后,巡抚指指山顶,示意陆天明在山上,他们是跑不动了。 杨煊有心上山聊聊,猛得看到李建泰,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李建泰也看到了他们,到身边快速解释,“陆天明拿尚方剑逼晚辈来,钦差要点山,烧死这一窝流贼。” “什么?!” 杨煊条件反射大吼,惹得众人瞧了他一眼,转瞬又反应过来,他们得支持,无声的支持。 烧多大范围是你的事,反正马贩子死了就行。 杨煊思考如何应对,陆天明已经从山上下来,身后不止宋裕本,还有一位白泽袍侯爵,一位蓝色蟒袍太监,杨煊这才反应过来,那些与校尉站一起的有百余名净军。 陆天明瞥了他们一眼,没有任何搭话的欲望,来到石头上萎靡不振的稷山郡王朱效钛面前, “殿下,天潢贵胄勾结流贼做生意,您可害苦大明百姓了。” 郡王府护卫都被骑军杀了,朱效钛一路被校尉强行带过来,看到陆天明怒不可遏,伸手啪给了一巴掌,“狗奴才,你敢栽赃宗室。” 陆天明真没躲开,因为他没想到,眼里杀意升腾,宋裕本立刻拦住他,“陆大人,审讯宗室有别人。” 陆天明盯着他看一眼,扭头看众人一圈,咧嘴一笑,对秦大成做了个抹脖子动作。 接下来一幕惊呆众人,校尉呛啷抽刀,把宗室家眷全部枭首。 原本事不关己的众官,被齐齐吓了一跳,许鼎臣急得大骂,“陆大人,你太狂妄了。” 宋裕本更是光火,“混蛋,你脑子被驴踢了,抓不住重点嘛。” 陆天明刚才没带尚方剑,此刻从秦大成手里接过来… 呛~ 寒光一指宋裕本,“做你的事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宋裕本气得浑身发抖,陆天明已经转向指着陷入呆滞的朱效钛,“殿下,来,对着尚方剑说说,你有没有勾结流贼卖粮卖盐。” “爱妃啊~”朱效钛嚎哭一声,惹得陆天明眉头一皱,直接把尚方剑架脖子上。 “住手!” 周围又是一片惊呼,李开先直接上手抢,“你疯了吗?” 陆天明躲开他的手,仰天哈哈大笑,“其实我不需要证据,活跃一下气氛嘛,你们太紧张了。来人啊,请殿下和所有宗室上山,去劝降他的老朋友,为大明宗室做个深入敌营的表率。” “等会!” 看戏的王德化才反应过来,刚说两字,被陆天明一把推开,“你闭嘴吧。” 秦大成带校尉一拥而上,四人一组,抬着十几个宗室上山,谁都来不及阻止。 众人莫名其妙看着陆天明,你不能从别的地方扔进去? 当着咱们的面,非得拉人下水? 杨煊和张久征对视一眼,现在他们彻底准备安心看戏,根本没心思关注陆天明为何说不需要证据。 一切布置妥当,尚方剑回鞘,陆天明双手平举,眼里全是玩火的兴奋,男人的破坏欲显露无疑。 “诸位,史册中有名的大火,项羽火烧阿房宫,三月不灭;西晋武库火灾,整整二百八十万套军械消失;南北朝永宁寺火灾,依旧是三月不灭;南宋临安大火,十余万人无家可归。 接下来就是咱们这场大火了,诸位都将见证历史,太岳五百里大火,北至草原,东至辽东,西至甘肃,南至江浙、广东,天下将一起见证流贼覆灭,希望大明朝能在这一把火中涅盘。” 宋裕本恶狠狠瞪了一眼陆天明,扭头上马快速离去,带人去帮曹鼎蛟堵北面的口子。 “着火了!”李建泰突然指着东南方向。 众人扭头,果然看到大片黑烟升空。 陆天明眉毛一沉,不可能是孙传庭和冯铨点火,但火势一起,他们也要点了。 一切都开始了,马贩子真是老子的好学生。 第306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6 山顶的校尉一路滑下来,快速到陆天明身前,“大人,河谷燃起大火,看走势大约十里左右。” 陆天明点点头,扭头对校尉道,“去北面驿道十人,追上宋裕本,传令曹鼎蛟守河谷,遇贼格杀勿论。再去南边沁水传令,孔有德守河谷,张道浚为辅,格杀一切逃跑的流贼。” 二十人离开,东面的黑烟已经遮天蔽日,发鸠山和盘秀山也开始了。 场面安静无声,陆天明抱胸低头,也没人打扰他。 两刻钟后,秦大成从山顶下来,“大人,稷山郡王愿劝降流贼,大明宗室为国楷模,慷慨东去。” 众人脸颊一跳,没一个人开口。 这时候的陆天明有点疯魔倾向,他都说了要彪炳史册,做第五把火,阻拦他代价有点大。 何况是流贼自己先点火,这算是‘应对’。 陆天明环视众人一圈,突然来到蒲商三家面前,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让三人脑皮都在跳。 “杨先生,彩儿不错,可惜您这手段卑鄙,反噬太大,不在家抓紧时间好好享受天伦之乐,跑到这里见证陆某的成名之战,真是感激不尽。山西大员都在这里,过两天咱们到蒲州坐坐。” 杨煊没想好如何回答,陆天明已转向许鼎臣,“许大人,山火一起,您认为燃烧的是什么呢?” 许鼎臣轻咳一声,“若能控制好,不过是一场占据地利的战事。” “呵呵~您还真是好人。” “烧的是你未来官途!”丰城侯李开先忍不住道。 陆天明对众人点点头,“去年绞尽脑汁做官,等做完这件事,就不做官了,陆某用自己的未来点一把火,为的是太行商号,为的是山西百姓,为的大明百姓。 官只是个展示实力的渠道,诸位若想弹劾陆某,那就趁早,别被人抢了先手,这里先感谢诸位十八代祖宗,咱们彼此成就。” 这混蛋果然有点疯魔,此刻箭已离弦,能说什么呢。 陆天明歪歪脖子,一脸轻松,“想赋诗一首,奈何没什么墨水,有首歌挺符合意境。” 山谷顿时响起怪异的腔调,“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平凡日子中,不争不夺不忧愁,行走人海中做个某某某…等一场大雨洗礼浑浊的眼眸,雨过天晴后,一路花开一路走…” 咦? 歌词不错。 陆天明自娱自乐唱完,仰头长出一口闷气。 一路花开是做梦,但我势已成,有胆你们让我留山西。 把黑手撵出山西,远离权争,也许山西就是未来。 五年时间管够。 “发信号,点火!” 随着陆天明一声淡淡的命令,从山顶开始升腾火焰。 一瞬间从北向南到处是火,执役把山顶西侧的火扑灭,但噼里啪啦的柴火声充斥着这片天地。 一刻钟后,南北河谷同时升起烟雾。 陆天明并没有上山顶看热闹,此处是百姓活动终点,灭火稍微容易点,再往东,山坡上的枯枝树叶三尺厚,只要点燃就得等老天爷帮忙。 老祖宗在山西活动五千年都没有打通这片山,就是缺乏人力开辟五百里森林,这次一下搞定,山中可以建一个大镇。 众人同样神色复杂,个个抬头看着东面,没有一人上山观景。 陆天明看一会,缓缓来到杨煊面前,一脚把王之桢和李建泰齐齐踹了个趔趄,王之桢顿时大怒,却被张久征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杨先生,说句实话,我身边还真缺彩儿那样目标明确、一心做事的女子,若她的心在我这边,一定可以和另一位帮大忙。” 嗯? 杨煊眼神一瞪,你现在来谈条件? “陆大人,女人的心与男人不一样,是你看不起她。” 陆天明摇摇头,跳过这个话题,“两位先生,陆某一开始到山西,对于的蒲商的态度就没法明确,徘徊在合作与臣服之间,就算偏向于臣服,也没有真正动手的决定,但这一圈转下来,臣服已不可避免。 让韩爌带消息回来,你们过于自大放弃了,那我们永远失去了合作的可能,现在是保命时间,两位有头绪吗?” 这种话杨煊回应很快,“臣服即灭族,失去合作,当下亏的是你陆天明,长远看亏的是朝廷和英国公。” 陆天明笑着摇摇手指,“权争有个思维漏洞,那就是一切以私欲为基础,总是妄图把别人逼入死局,总是认为别人给自己死局。 其实这才是狂妄,你们认为陆某做事很乱,认为陆某自大,但你们不知道,正因为表面看起来有点混乱,所有的布置才可以随时应变,陆某从未走绝路。 随时可以进一步,也可以随时退一步,死局活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并非真的退无可退。” 杨煊微笑回应,“那倒要请教陆大人,您如何掌控进退。” “这种事得自悟!” 杨煊脸颊一跳,有点恼怒,陆天明哈哈一笑,“问你们三个问题,陆某为何要把背后之人挤出山西?为何要启用程启南、孙居相、魏光绪东林中的西党?沈藩为何可以跳出掌控?” “因为你离开山西人不行!” “错,我是亲军,就算没有钦差身份,我依旧可以先斩后奏,我还有银子,只要舍得银子,我离开谁都行,这就是你们的愚蠢之处。 再问你三个问题,为何我不杀彩儿?为何我杀了稷山郡王?为何我执意点这把火?” 杨煊脸色一滞,没有回答,张久征却道,“你没时间了。” 陆天明失望摇头,“杀个人能用多长时间,这里的火先烧着吧,老天爷想灭的时候自然会灭,陆某还有一队锦衣卫,他们在通知平阳府所有秀才、举人、进士到蒲州,九百多人啊,真是文风鼎盛之地。” 张久征一脸不屑,“士绅之家同气连枝,能给你什么帮助,他们为何支持你?” 陆天明没有搭理他,拍拍杨煊的肩膀,“陆某杀人从不手软,但陆某也从不为杀而杀,既然追到这里,那就给你们一线生机。 回去等死,或者自己发现那一线生机,你以为你以为的,真不是你以为的,六十年荣华富贵,一个轮回而已,你们还想做永世的贵族吗?” 杨煊眼皮一跳,不可置信问道,“你一直掌握突破口?还给了我们一个突破口?为你开脱烧山之罪?” “烧山怎么能是罪,潞安府和平阳府几千年被大山隔绝,从今以后直接连通,这是无上功德。 至于突破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陆某不是一个突破口,而是一堆,回去吧,等陆某过几天上门,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破案其实很简单,无外乎证人证据而已。” 第307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7 陆天明说完,扭头踱步到山脚休息去了,两天两夜没睡好,执行阶段就别瞎指挥了。 杨煊盯着他看一会,突然感觉这位一切都清楚,之前他缺乏实力,认为翻脸无法自保才未动手,那现在有实力了? 李建泰到身边拱拱手,“两位表叔,陆天明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他这是撒泼,反正他要丢官了,皇命到来之前,这家伙十分危险,哄着点算了,左右不过十天时间。” 杨煊扭头怔怔看他一眼,内心只有两字:白痴! 以后绝不能让你代表山西做部堂。 张久征低声询问他是不是离开,杨煊淡淡摇头,“这几天太岳山就是个火把,晋南不分白昼随时可以赶路,咱们也休息一会。” 杨煊随意坐下,护卫到身边放下水囊和干饼,他一边吃一边默默想事。 张久征知道实情,但思维上帮不上忙,也许张家嫡长孙张辇可以,但他在陕西当官,通信完全来不及。 韩爌思维上能帮忙,真正的实情又不清楚,这会把事情完全带偏,不如不问。 韩爌让自己送孙女,他以为是他的主意,殊不知自己一开始就准备送,一拍即合,当然没有反对,同样的一件事,动机完全不同。 现在必须抓住两个重点:陆天明如何破局;如何掌控蒲商。 杨煊思索很久,实在想不到他如何破局,但他反应不慢,那就不想了,未胜先虑败,只用考虑蒲商的那一线生机就可以了。 在哪儿呢? 单纯的臣服完全没用,陆天明也不会真的信任,蒲商对外反而失去立府之本。 既要臣服,还要帮忙,更要帮他解决权争。 凭什么? 你家妻祖英国公也不会这么做。 杨煊一边吃一边想,一不小心吃了三块饼,有点撑人,起身拍拍胸口,夕阳西下,天空完全变了颜色。 附近山火没蔓延到西边,属官都到山顶去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小了下来,但山火的声音通过山谷汇聚变成低鸣,让人耳朵轰轰响。 杨煊实在没心思去看大火,环视一圈,陆天明睡的更熟了,盖着毯子,身边两圈校尉。 突然看到一直微笑的李建泰,他脸上贱兮兮的笑容让杨煊眼前划过一道闪电,刹那照亮脑海混沌。 李建泰、自己、蒲商、那些人…所有的所有人,大概此刻都是李建泰这样等着看笑话的神态。 陆天明却在呼呼大睡,完全不在乎。 他会死吗? 绝对不会,现在刺杀他等于刺杀英国公、等于掌掴皇帝,他们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后果。 他会丢官吗? 也许,可能,大概! 结果由陆天明的实力决定,而不是他犯什么罪。 有实力,烧山算个屁,剿匪是大功。 没实力,烧山有违天和,无德残暴之人必死。 杨煊推演了两个时辰,突然就明白了,陆天明需要蒲商狙击外部势力对山西的渗透。 问题是:蒲商也做不到啊。 杨煊哭笑不得,您太看得起我们了。 张久征在旁边打盹,杨煊拍拍他叫醒,低声把推演说了一遍。 “他想让我们投靠英国公,跟南臣在官场打擂台抢占主动,助他经营山西、练兵进驻草原灭虏。” 张久征眨眨眼,不太信他的判断,“五个蒲商也挡不住江南。” “不,他是在谋划局部优势,完整控制山西,其余地方甚至可以退。” 张久征再次眨眨眼,“不对,他对权争没兴趣,还是以练兵为主。” “这是一回事,朝堂掌握主动,他才能练兵。” “不不不…”张久征连连摇手,“李腾芳说过,陆天明为阻止迁都,竟敢对英国公动手,我们都知道他的底线是家国大事,他会帮助英国公掌握主动,但不是靠人,更不是主动权争,而是一种…底气…” 张久征说着说着住嘴了,杨煊也意会到了,四目相对,均有点发抖。 原来陆天明要把徐文壁丢大印的事抖出来啊。 一劳永逸解决京城贵人的死穴。 这他妈谁敢提,谁提谁死。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对什么样的对手… 两人突然起身,朝王之桢招招手,一起快步离开山谷。 另一边的陆天明揉揉眼,歪头看他们离开,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脑后一声冷漠,“山顶很壮观,此生难见。” 陆天明回头看一眼李开先,闭目伸了个懒腰,没有一丝风,空气有点热,摸摸额头的汗,拿过水囊灌了几口。 放下水囊,才淡淡问道,“你带的材质靠谱吗?” “废话,我家也掌印过都督府,金铜混合,不会错。” “听你这么一说,我怀疑…” “你怀疑个屁!”李开先打断他,“勋贵不会趁掌印刻私印,刻印的前提是有用,用印的前提是有力量,单纯为刻印而刻印,那纯粹是猪。” “徐氏家章什么材质?” “玉质,那玩意无所谓,用木头抠一堆也无妨,你带着几百力士,都是匠作所好手,这点事小菜一碟。” 陆天明指一指远处蒲商离去的背影,“你说他们在想什么?” “不知道,这些土包子好玩啊,完全没看懂咱们刚才是演戏。” “土包子?”陆天明一愣,转瞬乐得哈哈大笑。 京城人认为别人是土包子,别人也认为京城土着才是土包子,哈哈,全是自以为是的…土包子。 天色黑暗,陆天明终于来到山顶。 嚯~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夹杂着烟尘和火星。 难怪执役全在山梁西边揉眼,喝水咳嗽。 一眼望去,太岳山无边无际的红色,整座整座的山峰好似烧红的石炭,刺激的眼珠子直流泪。 火势迅速蔓延,所到之处皆化为灰烬。远处的山林正在燃烧,熊熊烈火映红天空,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好一幅末日景象。 第308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8 九月二十六,山火第二日。 始终没有风,是好事也是坏事。 坏处是山火并没有迅速全部蔓延,好处是纵火者无需担心被山火裹挟,更容易控制了。 沁河河谷连太阳都看不到,百里河床到处是人,流贼在水中趴一会,到岸边休息一会。 昨天他们还赞叹头领的英明,今天个个认命了。 每个人都被烤的精疲力竭,好多流贼被折磨疯了,大笑着闯入山林燃烧起来。 高迎祥抄作业的计划落空,这是不是三界岭,陆天明的办法学不成。 山坡上之前睡觉的草窝下面,全是两尺厚的枯枝树叶,山火过后如通红石炭,热度丝毫不减。 他们根本没时间以火攻火。 更倒霉的是,空气中全是灰,吸一口肺都能咳出来。 此时此刻,赶路逃命完全是胡扯,每个人都筋疲力尽,能躲过山火就阿弥陀佛了。 高迎祥在靠北的地方,口鼻捂着毛巾看着河里的流贼,内心很后悔去围杀陆天明。 大明朝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官,断子绝孙的玩意。 仰头看看天空中遮天蔽日的浓烟,老天爷都躲了。 此次山火过后,大伙就算活着也会落一身病。 流贼不止有山火威胁,原始森林中野兽非常多,虎豹熊都有,野猪更是成群结队。 昨天一把火,野兽被赶向两侧,但东西方向点火后,野兽昨晚杀回来,与流贼争夺河床,厮杀了一夜,竟然被畜生伤了四千多人。 高迎祥放弃带人离开的计划,找一个能避开人的小溪山坳,躲避一段时间更现实。 至于义军…老子多的是人马。 山西完蛋了,陕西、三边、湖广、河南,随时能组织几万人。 思索之际,郝摇旗从上游气喘吁吁而来,跑到身边焦急道,“大哥,北面五十里火势很大,但山势陡峭,落叶枯枝很薄,不怕余晖一直燃烧,山梁下有四条支流,都是山崖流出来的山泉。” “绝地?” “没错,东西两面是悬崖,南北两面山坡也很陡峭,但山谷非常深,不缺水。” “好,通知所有头领,带核心兄弟向北,不得摘掉口鼻的布,再难受也得忍着,这是老天对我们的考验,是意志的较量,也是朱明残暴的显现,天下苦朱家久矣,躲过山火,未来天下必属于我们。” 郝摇旗领命继续向南,高迎祥翻身到河里泡了一下,艰难迈步向北,身后陆陆续续有两千人跟着。 更多的流贼没有动,谁都能看到北面也是大火,想跑出去还有二百里,神仙也难以逆流步行二百里。 同一时间,天下万万人抬头。 千里之外都能看到地面升腾的黑烟,把整片天空染成灰色。 蒲州韩阳镇,韩爌、曹于汴、李腾芳等人站小山顶久久无语,既震撼于天地之威,也震撼于陆天明的手段。 胆大包天,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中条山南去的官道、潞安府东去的官道、汾河河谷、甚至北直隶的中原大官道,每条路至少有三支锦衣卫化作大侠拦路。 凡是赶路送信的骑士,一律抓住看信,带山西两字的全部毁尸灭迹。 信使若侥幸跑到顺天府,那里还有锦衣卫和巡检司大爷,明面上的消息大概短时间无法入京。 京城不知道陆天明需要多久,但截杀信使是最简单的帮忙手段,能拖一天就拖一天。 再说了,崇祯也不想听陆天明本人之外的汇报。 乾清殿门口的玉阶上,皇帝此刻就在看天,他刚从交泰殿阁楼下来,乾清殿坐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出来。 这里与阁楼看天没什么区别,西南方向一道长长的黑云很清晰。 有心人其实早已知晓陆天明要灭绝流贼,这手段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胆子大是真的。 若不伤一人铲除十万流贼,皇帝乐见其成。 但这一把火下来,无数人会借机冒头,残暴无德、杀良冒功、流离失所…若再扣上一个气运的帽子,罢官不可避免。 “陛下,英国公求见!” 崇祯回头,诧异英国公竟然沉不住气。 张维贤已经来了,皇帝也不想回殿,等着禁卫把老头抬到身边。 “陛下,微臣有件家事汇报。” “老国公的家事?” 张维贤点点头,“的确是家事,陆天明在府里养伤的时候,有位婢女日夜照料,两人钻了被窝,马上就要生了。” 崇祯眨眨眼,“老国公想说什么?” “毕竟是陆家的子嗣,婢女已到陆天明别院,不会超过十天他就是父亲了。” 崇祯摸摸鼻子,英国公需要多此一举吗? “老国公想请皇家赐婚?皇后也是大肚子,太妃不合适,要不请皇嫂赐婚?” “谢陛下!” “小事一桩,山西的事老国公怎么看。” “晋南明显大火,流贼上次围杀钦差的山火咱们看不到,这次应该是狗急跳墙。” 崇祯眼神一亮,转瞬又淡淡说道,“需要别人上奏啊。” “流贼连毒杀沈藩和钦差的事都能做出来,纵火很正常。” 崇祯无语了,咱们就这么干说可不行。 乾清殿偏门出来一道金色宫装,天气凉了,张嫣知道陆天明给皇后看病后需要静养,隔两天就到坤宁宫关怀一下。 她现在就像一个太后,开口闭口是皇嗣,把后宫有孕的两位妃子全部按在寝宫暖房,严令不得出门,前几天还把坤宁宫一个女官罚跪,皇帝也不好拒绝她的好意,结果她来的越发频繁了。 “辛苦皇嫂!” “见过娘娘!” 两人打了个招呼,张嫣淡淡扫他们一眼,指指西南方向,“大战引发山火?百姓要遭殃了,今年深秋天气干旱,哎。” 皇帝没有接茬,指一指英国公,把陆天明妾室的事说了一遍,“请皇嫂赐婚国公府嫡孙女吧,陆卿家做钦差,连大婚都耽搁了。” 崇祯还没发觉张嫣经常出现后,他也被潜移默化影响了,皇家赐婚均为懿旨,竟然下意识觉得‘东宫’主持更合适。 “本宫当然可以帮忙,嫡孙女母亲过世,那就请祖母入宫,可令詹事府属官写婚书赐婚。” “谢娘娘!” 第309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9 张嫣说了两句话袅袅离去。 她算是记住陆天明教导的原则:多掺和事,但别深入掺和。 两人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乾清门,崇祯才对张维贤道,“老国公,朕可以踏实睡觉吗?” 张维贤轻咳一声,“没有结果前,京城说什么都是浪费口舌,陛下当然需要保重龙体。” 问了句废话,崇祯想回殿,张维贤却快速说道,“陛下也许应该关心一下辽西,祖大寿没有前出,东虏算计落空,他们一直安静很不正常。” 突然蹦到关外,崇祯皱眉想了想,疑惑问道,“陆天明不是很快会安抚林丹汗吗?” “陛下,林丹汗乃丧家之犬,这是两回事。” 崇祯一时没听明白,“两回事?” 张维贤叹气一声,“大火来的早了几天,无论是否失控,流贼不可能在兵事上胜利,山西实际已经定势了,天明肯定正在收尾,那就是说,山西要开始练兵了,暂时无人能从朝堂改变山西的形势…” 崇祯听懂了,眼里无尽恨意,突然大怒,“该死的逆贼!” 张维贤没有被他影响,继续说道,“陛下,因果关系很简单,山西事成,那就是催促整个形势变化。 东虏绝对积攒了一场战事的粮草,辽西没机会,蓟镇如今重兵防守,他们也不会主动陷入鏖战的境地,那就一定会奔袭河套,期望彻底打败林丹汗,无论是否主攻大明,宣大免不得冬季会面临战事。” “林丹汗会跑?” “肯定会跑,远近而已,天明让林丹汗留在黄河内就算成功,若林丹汗跑到甘肃,宣大免不得遭殃,边军不可能挡住东虏,内长城暂时还算安全,我们只能期望天明向林丹汗提供粮草,双方合力逼东虏退兵。” 崇祯瞥见乾清门来了一位红袍,看清是周延儒,皱眉说道,“这就是老国公进宫的原因?” “不是,微臣就是来报喜。” 这意思是没有与内阁谈妥呗,皇帝有点苦恼,不着痕迹敲了一下额头,周延儒已来到身边, “陛下,秋税未押解国库,朝政越发艰难,皇亲遭难,沈藩之事还未查清,但钦天监汇报,近日紫薇帝星入财帛宫,将星越发炽烈,大明朝看来会迎来一场战事。” 皇帝和张维贤见鬼似的看着他,堂堂首辅,你来搞笑? 周延儒又轻咳一声,“陛下,宣大不可不防,既然山西剿匪顺利,何不调北镇左良玉到宣大布防,他们刚刚领粮草,还未出发。” 崇祯眼神一亮,忘了自己有一支随时可以出击的兵马,询问似的看向张维贤,后者冷哼一声,“北镇的兵与边军有何区别,宣大二十万人马,不缺他们几千人。” 周延儒笑着拱拱手,“公爷说的有理,下官请调曹文诏总理宣大军务,户部调拨十万钱粮,冬季防御塞外。” 两人猛得瞪眼,狗东西原来在玩声东击西。 皇帝立刻恼火问道,“这是谁的主意?山西剿匪功亏一篑,想死吗?” “陛下恕罪,这是大伙一起拿的主意,东虏实在太安静了,半个月前孙阁老还写信回来说很不正常,他们冬季八成会强攻河套,宣大避无可避。 大明可调之兵只有白杆兵和曹文诏,宣大守城容易,白杆兵帮助不大,曹文诏有精锐骑军,加上钦差随军,东虏一旦入关,足可一战。” “胡说八道,剿匪未结束,曹文诏不得离开山西,令宣大将官整备,失土罪不可赦。” 周延儒再次躬身,郑重说道,“陛下,山西用不着曹文诏,他得去宣大熟悉一下,想必钦差很快会收尾。” “等消息传回京再说,朕必须把这些该死的流贼剿灭。” 张维贤这时候听出了背后的意思,插嘴问道,“内阁竟然期望剿匪钦差去监督宣大军务?” 周延儒淡淡一笑,“的确如此,陆钦差天生帅才,未到陕西已解决一半流贼,想必晋东南剿匪很快结束,叙功左都督,代替监军太监,全力帮助曹文诏守卫宣大。” 皇帝和英国公不是傻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没人弹劾陆天明,反而开始抬他,一股浓浓的陷阱味道。 “周卿家,这又是谁的主意?” “庶吉士,张溥。” 皇帝思考一下这个人,冷哼一声,“周卿家会做人,不仅知晓大明有贤良,还会抬门生。” 张维贤深深皱眉,“不对吧,周延儒,你可不是出头的人。” 周延儒呵呵一笑,“陛下,公爷,这是翰林院很多人对朝政的建议,六部今日有很多人议论,若微臣所料不差,后天就有人请陆天明钦差宣大。” “朕不会同意,山西的事没完,他和曹文诏都不能动。” 周延儒指指西南的黑烟,“这必定是剿匪大火,陆天明在燃烧自己,但他想多了,公道自在人心,朝官怎么会弹劾他放火,他是为了剿匪,简单有效的手段,大家佩服不已。但山火毕竟伤天和,朝廷不能鼓励,接下来无法叙功了。” 朝臣第一次完全顺着皇帝的心思办事,崇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张维贤闭目深吸一口气,“周大人,若老夫未记错,张溥请假回乡了吧?” “是,公爷好记性,下官也是收到来信,估计…别人也是收到来信。” 张维贤瞬间了然,就说你怎么来说这些事,原来是抢时间争主动,保自己的官位。 他们反应太快了,别人至少提前十天知晓他的布置,山西既然斗败,那就明升暗降,让你滚出山西,与弹劾效果一样。 可滚出山西也需要时间,这几天依旧很宝贵。 皇帝知晓他们如此打算,莫名松了口气,摆摆手道,“等山西的奏折入京再说,朕暂时不会动宣大人事,东虏都没有消息,朝臣别自己吓唬自己。” 崇祯说完回殿内去了,周延儒也没有争,示意禁卫抬英国公,两人一起离开乾清门。 建极殿廊道,张维贤挥退禁卫,盯着周延儒问道,“怎么突然失控了?” 周延儒一脸无奈,“公爷,二十天前下官就说过,只有布商的好处不对,布商就算想去山西也会顾忌别人,一锤子买卖…” “不!”张维贤摇手打断他,“这是另一个局,不是生意的事,他们落了下风,干脆认输了,想尽快结束山西的博弈,让山西变成一个烂摊子。先不说天明有没有时间收尾,流贼肯定要到河南了。” 周延儒眼皮一跳,“何以见得?不是要死光了吗?” “流贼到河南,那流贼就是河南人,不可能死光,他们不弹劾陆天明,而是调他离开,效果与弹劾一样。 借用大义名份,可以给皇帝和老夫一个交代,天明把他们从山西挤出去,人家把老夫和皇帝也挤出去,下决断比以往更快,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害怕被天明抓住尾巴。” 周延儒思索片刻,沉声道,“那这半个月非常非常重要。” 张维贤也点点头,“是非常重要,老夫得让骆养性的人往南一点,都督府也得派人,一切为了时间。” 第310章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10 陆天明的别院人很多,这里要有妇人子嗣,立刻就会有家的样子。 张之桐换了个身份,现在是父母双亡的大兴县贫女张童。 英国公懒得改姓,反正别人迟早会知道,若借这种事攻讦陆天明,那是脑子进水了,除了让他爆发杀意,官场没有任何用。 后院东屋,张之桐躺坐在棉被中,院里几十个下人,都是锦衣卫家眷。 陆天天兴奋的声音屋里都能听到,“都把火生旺,一刻也不能歇着,暖墙要保持烫手,我家天明要当爹了,孩子诞生,每人都有赏赐…” 张世菁在窗口看了一会,抬头看看天空,回身到床边摸摸肚子,“姑姑,您怀孕真厉害,一直没有难受,看看其他人,要死要活的。” 话音刚落,肚子突然鼓了一下,两人咯咯直笑。 张之桐拍拍肚子感慨,“也许是姑姑年龄大,菁菁以后也肯定顺利。” 张世菁点点头,“那是,咱的夫君一定会妙法,您看外城的那个就有了,宝宝和刘文弱就没有,原来这才是不着急大婚的原因,他怕我危险。” 咱的夫君…这个称呼让张之桐哭笑不得,摸摸肚子,内心感慨得赶快生啊,什么忙都帮不上。 外面突然传来陆天天行礼声,这姐姐比任何人都热情,面面俱到,心细如发,张之桐怪不好意思。 下人推门,张维贤被推进来,陆天天放下一杯茶,“公爷是大忙人,您亲自来看望,民妇说什么好…” 张维贤等她絮叨完,笑着摆摆手,“老夫跟她们说说话。” 陆天天又是连连躬身,张维贤盯着小姑娘看一眼,张世菁哼一声,扭头到书房去了。 老头推着轮椅到床边,神色很凝重,“桐桐,天明给你的私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张之桐撑臂坐好,“爹爹为何这么问?山火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官职丢就丢了,歇几年等表哥练兵结束,他就可以做将军了。” “他想的美,人家这次摸住他的脾气了,反其道而行…” 张维贤简单叙述了一遍周延儒的话,张之桐听后很是震惊,眼神一动不动,过一会才犹豫问道,“宣大危险吗?郎君是不是得辞官?” 张维贤点点头,“他会辞吗?” 张之桐又停顿了一会,点点头道,“会,辞不辞的不重要。” “那老夫遗漏了什么事情,逼得他们出此下策。” 张之桐犹豫片刻,淡淡说道,“他密信让李开先从别院带去一堆金铜混合的料子。” 张维贤眼皮一瞪,“制印?蒲商背不动这个锅,这小子胡搞,沈藩也不会背。” “郎君只是在找机会,没有机会他也无法强行揭开,女儿不清楚具体事,只是给传了个话。” 张维贤低头捏捏眉心,抬头一脸沉重,“看来他去哪儿都会很危险,还是会有人弹劾他,若人人都包庇,还是大祸。” 张之桐摸摸肚子,“太复杂了,女儿实在顾不上,最终不过是辞官,大不了女儿写信让他回京。” 张维贤再次捏捏眉心,远程操纵太难配合了,陆天明不是个听话的人,对方一定安排了人在他身边,总感觉要失控了。 “爹?!” 门外传来一声称呼,张维贤突然恢复神情,坐在椅中微笑,张之极已推门而入。 “小妹怎么样?” “大哥放心吧,一直没什么事,这时候更不会。” “还是要小心点,晚上让老妈子守着。” “嗯,大哥坐吧。” 张之极摇摇头,对张维贤凝重道,“爹,京城的反应与我们想的完全不同啊,徐光启突然问我天明做了什么事,南边送来信让他保天明,这些教会的家伙怎么也被拖下水了。” 张维贤扫了一眼儿子,迟疑片刻才回道,“徐光启的反应很正常,毕竟他是礼部尚书。” “集体捧杀?这伎俩也太拙劣了。” “陛下喜欢!” “那倒也是,可天明又不靠陛下做事。” “不,你应该想想,天明自己解决了麻烦,若朝臣在捧他的时候,山西官员也异口同声为他开脱,为他请功呢?这更是麻烦。” 张之极歪头想想,顿时一脸怒容,“陛下多疑毛病又犯了,会强令他离开山西,还会让温体仁的人到山西制衡商号?” “没错,无论怎么做,山西还是一堆烂摊子,人家也做好了应变准备,进退都可以,天明看起来不得不离开山西,时间不会超过十天半个月,这与弹劾他的结果一样。” “这些狗东西,就不能让人好好做一件事。” 张维贤诧异看一眼儿子,“你追过来发牢骚?” “哦,不是!”张之极从袖口掏出一封信,“裕本发回来的,两天前的消息,天明放弃蒲商,一心剿匪,家国大事对他支配还是太大,蒲商获得喘气时机,马上会凶狠反击。” 他以为张维贤会生气,但老头反应很平淡,扫了一眼递回去,“之极,若天明能摆平山西,你想过怎么控制吗?” 张之极一愣,“不是裕本控制吗?” “你别告诉老夫,除了裕本你没想过别的安排,既然如此,为何去太原插手天明的事,还被人家摆了一道。” “这家伙做事不讲规矩,迟早会吃大亏…算了,现在也要吃亏了,儿子除了裕本和麻杰,没有安排其他人,原本计划让晋藩涉足生意也泡汤了,但天明还是利用了晋藩,左右都是咱们这边的人,儿子更不想管了。” 张维贤点点头,“去忙你的吧,老夫只是来看看桐桐,人家既然提前暴露计划,放弃刺杀,这是息事宁人的态度,老夫也不能不知好歹,大家现在都只能看着事态发展,左右不过是几天的事,不变应万变吧。” 张之极哦一声,又安慰张之桐几句,扭头离开房间。 父女俩沉默片刻,张之桐一脸悲哀,“爹,大哥为何故意跑到咱们面前说谎?” 张维贤听后突然露出一个苦笑,“连着被人戏耍,男人那点自尊作祟罢了,他毕竟是大都督,又是岳父,天明从未给过好脸色。” 张之桐再次摸摸小腹,“算了,女儿还是安心生产的好。” 张维贤点点头,“你母亲入宫了,菁菁会被东宫皇后赐婚,天明拖来拖去,老夫脸上都不好看,省得找什么媒人,也不用挑日子,回来立刻大婚。” “哦,还是爹爹想的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