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进制造物主》 不做人的小剪刀(相关技术背景科普,大白话版) 众所周知,dna是一种遗传物质。它由四种较为简单的脱氧核糖核苷酸分子组成,每个分子上都携带着名为碱基的标签,所以我们就干脆用这四种标签来指代这四种分子,分别为腺嘌呤a、鸟嘌呤g、胞嘧啶c、胸腺嘧啶t。 这四种核苷酸分子首尾相连形成了超长链条,就像一个个金属圈嵌套形成的长铁链,使得dna分子呈现出细长的纤维形态。 dna根据碱基互补原则,由两条单链螺旋缠绕组成。由于碱基之间的氢键具有固定的数目和dna两条链之间的距离保持不变,使得碱基配对必须遵循一定的规律:a一定与t配对,g一定与c配对。这就是碱基互补原则。 这些紧密排列的碱基,用极其晦涩难懂的语言记录着生命的蓝图。在每一次生命的繁衍过程中,两条dna长链都会解离螺旋构型各自为营,遗传信息就是这样代代相传、永不湮灭的。 这些由氢、氧、碳、氮、磷等最简单的元素组成的平淡无奇的化学物质,在亿万年间,始终流淌的地球生命河道里。它们就像世代珍藏的族谱,将先辈们的特征和记忆代代流传,成就了子子孙孙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荣光。 早在百年前,孟德尔、埃弗里、赫尔希-蔡斯等伟大的科学家们,就已经证明了dna是遗传物质,是生命繁衍生息的关键。但人类作为一种高级生命,对dna的探索,并不会止步于此。 70年前,弗朗西斯·克里克提出了遗传物质决定生物性状的过程——中心法则。 “中心法则”的核心内容是:dna通过转录和翻译两个步骤来指导蛋白质的生产,进而决定了我们长得多高、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擅长音乐还是运动。 其中,转录指依据dna双链中的一条链,依据碱基互补配对原则,生产出信使rna。而翻译指将信使rna中的碱基排列解码,每三个碱基对应一个氨基酸。多个氨基酸脱水缩合形成肽链,肽链又折叠成为蛋白质。 于是,形形色色的dna便决定了形形色色的物种和形形色色的人。作为世界上最复杂的生命,人类繁衍进化了几十亿年。 而这些由10的23次个原子组成、以纳米为空间尺度、以微米为空间尺度在三维时空中运动和发展的物体的全部秘密,都线性地储藏在区区30亿个碱基对组成dna中。 可以说,dna是世界上信息密度最高的物质。在不到1微克的重量中,浓缩了一个生命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对于渴望理解生命奥义的的我们而言,dna就像建筑师的蓝图,提供了解析和探索生命的指南。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遗传学手段帮助我们理解了许多人类基因的功能。当我们发现某个疾病患者体内存在某个基因的功能缺失,便自然而然地将这个基因与他的疾病联系在一起。比如白化病、血友病,甚至更为复杂的某些癌症和代谢疾病,都可以用如此简单的手段加以研究。 紧接着,我们马上也可以想象,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改造基因,就能消灭某些顽疾,甚至是增强某些机能。 于是我们真的这么做了。 在过去的50年间,多种基因编辑相继诞生,让我们真正成为了生命的设计师,能够修改生命的蓝图,从而治愈某些疾病。 首先,要从crispr技术说起,因为这一个,最为有趣,也最为传奇。 早年间,一些科学家在研究大肠杆菌的时候,偶然间发现它的基因组dna上有一些看起来怪里怪气的重复结构:有一段29碱基的序列反复出现了5次,两两之间都被32个碱基形成的看起来杂乱无章的序列隔开了。 大家都知道,dna作为遗传物质,它的功能就是通过“中心法则”生产蛋白质。要么直接生产,要么辅助生产,而这种串联起来的重复结构看上去两者都挨不上边。 几年后,科学家弗朗西斯科?莫西卡在另一种细菌——地中海嗜盐菌里又一次发现了这种古怪的重复序列。大肠杆菌和地中海嗜盐菌,从生活环境到进化历史都毫无相似之处可言,这让他十分疑惑。 于是他在海量的微生物中继续寻找,竟然在20种不同微生物中都发现了类似的重复dna结构,把它们命名为crispr。 显然,crispr不可能是偶然现象,它一定是有着非常重要乃至性命攸关的生物功能。因为自然选择不允许这么多毫不相干的物种,同时保留一段相同的废物dna。 经过漫长的研究,他终于发现,这些dna序列不止存在于细菌中,而是和许多病毒的基因组序列高度一致。是细菌在基因组里收藏了这些病毒不同角度的快照。 这些携带着某种病毒信息的crispr序列具有病毒疫苗的功能,可以让细菌免于被这种病毒入侵。如果把这种crispr转移到另一种细菌中,也同样能让新的细菌具有免疫力。 和人类的免疫功能类似。细菌会把细胞内存在的所有dna都一一抓来和crispr序列仔细比对,一旦发现两者完全一致,就意味着病毒在细胞内出现了,于是立刻启动防御机制。 crispr就是细菌的记账本,每一次遭到病毒入侵,就会把这个病毒的特征记到本本上,用于秋后算账。当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再一次现身时,便以最快地速度,重拳出击。 具体来说,crispr序列会被首先转录成rna分子,称为向导rna。这个向导rna会和细胞内的某种名为cas的蛋白质结合,形成一种核糖核蛋白复合物,简称为rnp。rnp会像哨兵一样在细胞里勤勤恳恳地终日巡逻。 而这位哨兵寻找的对象,就是任何一段能够和向导完美配对的dna分子。一旦两者相遇,哨兵就会启动cas蛋白的切割功能,将这段dna切成一个个小的片段,成功地把敌人给碎尸万段了。 这时,可能有人要问了,细菌里的crispr和人类的基因编辑有什么关系呢? 那些可怜的遗传病患者,他们的dna与正常dna通常只有几个或几十个碱基不一样,要想修正他们的基因组,就要精确地定位到不一样的地方。否则,只放一些小剪刀进去对着dna长链乱剪乱切,这人肯定就活不了了。 所以,如何生产一个gps,让剪刀找到正确的目标再剪,是一个重要的技术难题。 而细菌crispr系统里的向导rna就是这个难题的答案。 如果我们能够在体外合成特定的向导rna,并让它能够特异性识别某些dna片段,问题不久迎刃而解了吗? 于是,crispr技术便应运诞生了。经过一众科学家十余年的努力,我们可以任意地合成向导rna和cas蛋白,由它们俩组成的人工rnp可以通过多种方式被导入细胞,被向导 rna带到正确的地方,再下剪子。 但是,可能有人要问了,如果这把带gps的剪子如此好用,我们现在又为什么依然要受到那些基因缺陷疾病的困扰?为什么没有人造生物?为什么没有实现基因飞升? 这时因为,这些可爱的小剪子,有着一些致命的缺陷。 首先,由于各方面的限制,向导rna不能太长,通常也就是20来个碱基对的长度。要知道,人类dna上可是有30亿碱基对,区区长度为20的碱基片段,可能在dna长链中随处可见。 所以这些可爱的小剪刀在发挥作用时,也可能也同时剪到其它奇奇怪怪的地方,造成各种乱七八糟的突变,导致细胞死亡。 其次,小剪刀在发挥作用时,需要目标基因的上游存在一个特定的短的碱基序列,我们称之为pam序列。如果实际操作中,目标基因上游到处都没有pam序列,那么即使小剪刀找到了正确位置,也无法咔嚓一刀剪下去。 最后,小剪刀也是有脾气的。有时,它的gps没有找到完全匹配的dna片段,但小剪刀就是想剪。于是它便会随便找一段类似的dna片段,咔嚓一下剪下去。然后转身就走,深藏功与名。 以上三种情况,在专业术语里,叫做“脱靶”。 小剪刀很好用,但奈何小剪刀经常不做人。因此,这项技术的实际效果,目前来说并不理想。 第一卷故事梗概 写在前面: 有一部分读者反应看不太懂,尤其是开头这一卷,在这里给大家说声抱歉了。 我的科普功底确实有待提升,主要是文采不够,对于一些比较专业的知识,实在想不到恰当易懂的比喻,所以只好采用比较生硬的脚注模式。 因此在这里写一个故事梗概,不喜欢硬核知识的朋友,读完可以直接跳到第二卷。 从第二卷开始,所有专业内容都做了最大限度的软化,并让内外行的朋友都把了关,基本可以称得上理解毫无压力。 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希望不反感生物方面相关内容的朋友们,从第一卷开始读。因为这一卷有描写相关从业者真实工作状态,整体氛围是轻松愉快略微搞笑的,总体还是挺有意思的。 以下开始,终极剧透预警! ------------------------------------- 卢赫是南洲湾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里德实验室的退学研究生,虽然极具科研天赋,但却是这个基因编辑领域顶尖课题组中,唯一一个没有正常毕业的。 在退学的2年后,他依靠科学繁殖基因编辑出的变异火焰龟,成为了人气龟商,一个繁殖季的卖龟收入高达几百万,这让他过上了富贵的生活。 不过但凡是人,都不会那么轻易的满足。 由于火焰龟体型大,活动量大,吃得多拉得多,所以大批量养殖会很辛苦。 所以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利用crispr基因编辑技术(一中基因编辑技术),改造出高系数的变异睫角守宫(品种名:莉莉白),以在保持财富自由的基础上,缩减自己的日常工作量。 由于他日常干重活,已无法胜任精细的实验操作,所以编辑守宫的相关研究,都由他雇佣的技术员菜长红(菜菜)来负责。 菜菜是一个神奇的女子,一双巧手把各种精密仪器操作地干净利落,但又神经大条,脑子缺根弦,经常在细胞间里戴着刚操作过试剂的手套吃东西,凭借运气一直没被阎王爷给收走。 卢赫对此一直十分恼火,但又不好发作。 一天,经过坚持不懈的努力,他们终于成功完成了对莉莉白的基因设计,并且把能够改变基因的rnp(一个缩写,在这里不需要了解这是什么)导入到母守宫的卵母细胞中。 接下来,只要等待它交配产卵,便可以收获能够稳定遗传性状的莉莉白,实现他的梦想。 但就在这时,光明的生活忽然被三个奇葩的人打断。 有一个名为海昼天的“老头”带着一个肌肉男和一个搞技术的麻秆闯入卢赫的细胞间,声称要与卢赫合作,借用卢赫的锌指技术(另外一种基因编辑技术)帮他们编辑果蝇。 他们给一头雾水的卢赫阅读了他们的实验报告,报告显示他们一直在用crispr技术随机编辑果蝇的基因组,直到322代子代全部阵亡。 这是由于crispr技术实施时,需要被编辑基因片段的上有,有特定的碱基序列。而300代以后,果蝇基因组上的该种序列在自发地变少。 他们通过调查发现,卢赫的变异火焰龟种龟,是利用锌指技术编辑的,锌指技术没有类似的限制,于是找到了卢赫。 虽然这份实验报告很出乎卢赫的意料,但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因为他内心十分清楚,所谓的锌指技术,看似精确而高效,却具有极大的随机性。 他利用里德实验室里全球唯一的锌指组装平台,重复试验了2000多次,才最终成功编辑出火焰龟。全靠撞大运。 于是他拒绝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小命不保时,一直所在角落里看起来很阴森的麻秆忽然带着哭腔求他接下这个活儿,否则全人类都活不成了。 卢赫面对对方这番如此卑微的态度,顿时有了底气。把他们骂了一顿并让他们滚,对方照做了。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时,意外却发生了。 第二天一早,他发现那个让他发家致富的变异火焰龟种龟(尊称“金哥”),忽然不见了。 寻找无果后,他决定上物业调取监控录像并取证报警,却在小区门外偶遇了那三个奇葩。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巴巴地求卢赫,而是对他置之不理。 他们并不承认拿了卢赫的龟,也没有留下私闯民宅的踪迹。交涉未果后,卢赫眼看着他们离开,手中的线索只剩下了海昼天抽过的烟头。 在对海昼天的调查中,他发现这个人过于干净。作为微基基基因科技有限公司的创始人,网络上没有他的丝毫踪迹。 对此他很不满。都说信息时代的人是没有隐私的,大家都在众生平等地裸奔,凭什么就那个奇葩老头能穿衣服? 于是他对烟头动了心思,让菜菜帮忙提取了其中的dna,同时买下了微基基公司的消费级基因检测服务,打算从最深处去了解海昼天。 基因检测的结果十分出人意料。微基基返回的解读报告显示海昼天的基因组有着数不清的变异位点,按照解读,他同时罹患多种严重的遗传和罕见病,根本就不可能好好活在这世上。 这时,物业通知卢赫他家里失窃的事情有调查结果了。失窃当天卢赫家里和院门口的多个摄像头均失效,但隔着五栋楼的邻居家门口的摄像头,拍到了海昼天的踪迹。 监控录像显示海昼天住在同一个小区的33栋,当天从自家院门走出了。 业主自由进出小区大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物业认为他们没有责任,建议卢赫自行寻找被盗窃的证据,并对他催缴物业费。 面对高档别墅区年费高达3万元的缴费单,卢赫很苦恼。因为金哥是唯一的种公龟,丢失就意味着他无法再依靠卖龟赚钱。 他的实验仪器、耗材和试剂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早年买房也花费了一部分积蓄,还买在了房价的山顶上。如今现金流被迫中断,就意味着他将在未来一年内破产。 不过好在这时,菜菜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被导入rnp的母守宫成功产蛋了,如果蛋能够如期孵化出莉莉白,他便可以扭转这一局面。 在等待莉莉白出生的过程中,他也没有闲着,而是主动找机会接近海昼天,试图找回他的金哥。 海昼天的公司开在南洲湾市的绿色硅谷里,寄生在基因编辑龙头企业诺奇生物的办公楼里。卢赫对此很不屑,他认为对方没什么本事,只是是借了诺奇的下游资源才能为自己的公司盈利。 而海昼天也是这么想卢赫的。他也认为卢赫没有什么本事,只是依靠运气才侥幸编辑出了编译火焰龟,他称卢赫为“草包”,拒绝与卢赫合作。 面对卢赫对果蝇基因组演化实验的发问,海昼天也拒绝透露。 不过卢赫并没有示弱,而是抓住机会揪下了海昼天的两根头发,想要排除之前烟头被雨水中微生物的污染,再探对方的基因组。 正当乘胜追其企图跟踪海昼天的车辆时,麻秆忽然在路口逆行漂移截赌卢赫,两人险些因车祸丧命。 麻秆告知卢赫,海昼天正在被人监视,警告卢赫不要再来接近他们,否则也会被卷入麻烦之中。 卢赫害怕了,于是连夜赶回了家中,暂时放弃寻找金哥的念头,转而下定决心,利用最新改良的crsipr技术重新编辑出金哥二世。 但是失败了。 与此同时,他对海昼天基因组的探索也在继续。这次的头发百分百没有收到污染,而且分别从毛囊和毛髓中提取了体基因组和线粒体基因组,同时交给多家测序公司测序。 测序的结果让他大为震撼。因为海昼天的基因组与人类普通的大为不同,不光在非编码区(不转录成蛋白质的基因序列)有巨量变异,而且线粒体dna中存在疑似和细菌类似的crispr系统。 这时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因为通常情况下,线粒体基因是十分稳定的,每隔600代才能产生具有种群意义的突变。不同种族之间线粒体基因组的差异仅为0.32%。 他们因此怀疑海昼天与正常人类不是一个祖先,或者他的基因被编辑过,是个怪物。 为了探究这个问题,卢赫决定搜集海昼天的子孙后代。因为针对体细胞的基因编辑并不会影响到生殖细胞的。 对于男性来说,顶多影响到精浆,他每次那2亿左右的子孙后代们本身还会维持编辑前的基因组。 所以要想知道海昼天究竟是被编辑的还是天生怪物,只要对他用过的餐巾纸稍加探索,就能一目了然。 于是卢赫冒着社死的危险,每天去33栋的门口,翻垃圾桶。 他始终一无所获,直到与海昼天偶遇。 正生着病看起来很痛苦的海昼天为了尽快把卢赫打发走,同意他在自己家中寻找金哥。卢赫满怀希望地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空手而归,而是在海昼天的家中发现了一张疑似他小时候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儿。男孩儿坐在带护栏的儿童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肩上批了个粉红色的针织小褂。他左手举着一个紫色活塞的空针管,手上扎着留置针,鼻侧用米老鼠卡通胶布固定着鼻饲管,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笑得很灿烂。 照片右下角有用黑色记号笔书写的行楷:皮皮,三岁。 悻然离开后,卢赫并没有太遗憾,因为他的第一个莉莉白出生了,并在半个月内茁壮成长到了6g重。 但好景不长,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东山再起之时,意外发生了。 莉莉白暴毙,死于恶性肿瘤。 卢赫深受打击,沉浸在悲痛中的同时,也疯狂地查阅文献寻找原因。虽然没有找到有关的研究,但意外发现南洲湾大学的那个锌指组装平台仍然在使用。 于是他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决定直面曾经的2000次失败,重新考进南洲湾大学的里德实验室,借着那里的锌指平台,编辑出金哥二世。 此时距离考研只有不到2个月了,在艰辛备考的同时他又遇到了另外一个插曲:他发现有人通过上次失窃后在家中新加装的摄像头监视他,并持续盗取他电脑中的数据。 他合理怀疑这是海昼天干的,于是再此与对方见了面。 对方把见面地点选在了里卢赫家很近的一栋废弃商厦里。 对于这次会见,卢赫准备得很充分,打算利用各种手段获得对方偷他龟的证据。 不过他失败了,这场见面以他用辣椒水把海昼天弄到吐血,和被麻秆告知监视他的人和监视海昼天的是同一个、是一个技术强大心狠手辣的魔鬼而告终。 同时,坏事总是成双成对的。由于复习过于投入,他忘记进行考研报名网上确认,在他会见海昼天时,菜菜做了各种努力去弥补,却还是没有确认成功。 但正当卢赫心灰意冷准备接受绝望事实的时候,忽然收到了研招网的短信,通知他确认成功可以参加考试。 他很疑惑但又并不是太在意,毕竟东山再起才是最重要的。 由于上次与海昼天会面时,他发现那个废旧商厦有问题,有现代化设施的踪迹和人活动的痕迹,于是在等待成绩期间,做好完全的准备,重新去到那里一探究竟。 里面的场景让他大为震撼。因为商厦的地下是一个大型实验室,里面养殖着上万箱的黑腹果蝇,并且利用各种先进手段最大限度地提高了果蝇的生长速度,并试图定向诱导出特定的突变。 一个被叫做“莫姐”的人告知他海昼天的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皮特儿”并且已经由于身体原因不再负责果蝇的事情。 对于“全人类都要完蛋了”这个危言耸听的说法,莫姐没有否认,但仍旧回避真实原因,只是告诉卢赫:就算是天塌下来,都还有个子高的人顶着。 于是,卢赫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了。 他考得很好,并且顺利联系了心仪的导师。 但在复试的时候,他的原导师王峰院士为他打了低分。因为王峰认为当年卢赫在实验室里养乌龟,害得整组的细胞都感染了黑胶虫。是一个污点学生。 卢赫在面试教室的门口,偷听到了老师们对自己的评价,自觉录取无望。心灰意冷地离开时,意外地发现教学楼里挂着一张熟悉的画。 画上是一个小男孩儿。 男孩儿坐在带护栏的儿童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肩上披了个粉红色的针织小褂。他左手举着一个紫色活塞的空针管,手上扎着留置针,鼻侧用米老鼠卡通胶布固定着鼻饲管,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笑得很灿烂。 画的正下方有一行小字:正在接受基于锌指核酸酶技术的基因治疗的孩童。 画的右下角还有一个黑体印刷的名字: 雷拉。 第一章 上帝的手术刀 “宽纹火焰!大马路宽纹,139,139,兄弟们再加一手,再加一手就是你的了。这么好看的火焰龟,公温孵化,巴西脸类的长得快,买回家好好喂最快三四年就可以干活了。好,156,156还有没有再高的?恭喜,156元拿下。后台联系客服送发色龟粮。” 卢赫叫卖完后,拿出一个塑料盒,把那只刚刚出壳没多久还带着破壳齿的火焰龟,放进盒子密封好。又拿起记号笔,在盒盖上写下159。这是他今晚拍卖的第159只乌龟,再卖一只,他就可以下播了。 “主播,今晚还有大货没,上大货!” “上大货!” “+1,冲着大货来的。” 手机屏幕上的弹幕,一条一条刷过去,都在叫嚷着上精品大货。 卢赫看了看转运箱里那背甲金灿灿的4厘米火焰龟禄仔,利索地拾到了镜头前。 “来大货来了啊,看好了,极品大翅膀,裙边分离,浑身上下都是发色位。最近天气不好,没怎么给它晒太阳,你们拿回家喂点发色粮番薯叶之类的,随便晒晒,保证红得像火锅底料一样!” “来上架开拍,底价999,25元一手,计时60秒,没有延时。喜欢的不要犹豫,犹豫就没你的份了啊。这种在友商可至少都是4字开头的,最后一只下播前给你们放漏了啊。” 拍卖价格越走越高,从999一路攀升至1999,好几位买家都是连加三手以上。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红色字符,让卢赫的心情随之冲上云霄。 “2999元,2999元,还有没有喜欢的?加一手就是你的了!这么好看的高系数变异,你在别的地方找都找不到啊。好恭喜这位兄弟,2999元拿下。送你一盒发色粮。” “兄弟们,时间不早了,下播了。所有拍下的龟,明天下午发货。要发色粮的找客服。晚安兄弟们。” 卢赫关掉直播,瘫倒在椅子上,拿起面前的水杯猛灌了一口。待嗓子眼里的火熄灭了以后,他把软件切到数据后台。 今晚一共买出了160,包含120只宽纹,21只普通翅膀,12只极品大翅膀,和7只高系数变异。均价410.625元,总营收元。拍卖平台抽点10%,抽点后剩余元。运费和包装平均每只9元,去除运费后净盈利。 在过去的几个月内,他的店铺名气越来越大,粉丝从零开始累积到了1万。营业额平均增速7%,总营收超过了120万。距离种龟繁殖期结束还有约45天,按照这种增速,他这一年在繁殖季的收入差不多能有200多万。 中规中矩,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 他喝完最后一口水后,起身来回渡步,边做颈椎操边活动早已坐麻的双腿,还时不时地瞟一眼手机上的私信。 “大哥,你那么多变异龟是哪来的?” “您好,我想从你那里收一批宽纹火焰。能否到你的龟厂详谈?” “兄弟,你那么高系数的宽纹才卖100多。你不能这么玩儿啊,你让我们这种小商家怎么活?” “亲爱的友商,我代表龟友之家严肃通知您,您的低价售卖行为涉嫌扰乱市场。请您立即与我们联系,并尽快遵循我们之前给出的指导价区间。” 。。。 卢赫只是浏览,一条都不回复。在他看来,这只是一群被挂在柠檬树上的可怜鬼。 “还扰乱市场?有种你就让市监给我出指导价,逼我多赚一点。还龟友之家?就你们那种卖激素病龟、给龟磨壳假装变异、在直播间开大红滤镜的行为,叫坑龟友之家才对!” 活动完毕后,他关掉仓库的灯,步子轻快地走向10米开外的家门。 立秋时节的晚风格外清爽,迎面而来青草气息驱散了他的困意。这里是近郊的别墅区,绿化率70%,平时没什么人住,空气又好又安静。 他吹着口哨用手机刷开了院门,随手按开暖黄色的氛围灯,蹲在一个3米见方的假山水池边用手轻轻拍打水面。 不一会儿,一只体长15厘米的火焰龟浮上了水面。它通体金黄,在灯光的衬托下,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外焰。 “金哥,还没睡吧,让我看看你又长肥了没。”他用双手托起乌龟,迎着灯光仔细观察,“这几个月辛苦你了,今年冬天不给你冬眠,让你好好吃,好好玩儿。” 他用抚了几下圆润光滑的龟壳后,把龟放回池子,瞟了一眼地下室的天窗。 “这人怎么还没睡?” 他一边咕哝一边走下楼梯。在地下室的缓冲间里穿上一层塑料罩衣、戴上头套和手套后,推开了厚重的金属门。 迎面而来的是蛋黄酱的香气。 “菜菜!你怎么又用细胞间的微波炉热饭?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这样会把细胞给污染的!虽然简陋,但这好歹是个二级实验室,你尊重一下它好不好!” 坐在角落里跟他装束一致的人倏地转过头来,带着乳胶手套的手里攥着一个饭团,嘴角沾着紫菜渣。 卢赫的血压一下就上来了,“你吃东西就吃,你居然还不摘手套!我就搞不懂了,二楼厨房里要什么有什么,全是高端家电单价没有下一万的。就那个智能微波,干馒头都能给热软和,你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专门热琼脂的破烂?” “卢哥,你别生气嘛。我就是太饿,懒得上楼了。我下次不敢了。”对方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回答。 “下次!下次!下次!你都几个下次了?上次你在微波里热鳗鱼饭,溅了一炉子的酱汁。热完也不清理,凡是进过微波的东西全被污染了,耽误了多少事?你还想有多少次?再有一次,你就给我。。。” 对方抿起嘴巴,嘴角向下,睁大眼睛抬眼盯着卢赫。眼角耷拉着,活像一只委屈的小狗。 卢赫嘴边的话被硬生生憋了回去,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 “虽然你现在用的导入方式是rnp[1],但咱以后要编辑别的物种,可能还需要腺病毒[2]之类作载体的。到时候你养成习惯了,再带着手套吃东西,轻则生病重则没命。听懂了吗?实验规范每一条都不是多此一举!” 对方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把手中的饭团送到了嘴边。 卢赫已经被气到手抖了,可又不好发作。眼前这位年轻姑娘虽然头脑简单还经常冒冒失失的,但是她手稳,操作起那些爬行动物仅有几毫米的卵母细胞时,那种利索劲,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于是卢赫把目光放到邻桌的电脑屏幕上试图转移注意力。可当他用那双视力5.3的眼睛瞟到屏幕上标注的一行碱基序列时,刚被压下去的火气蹭地一下又上来了。 “你又在那儿搞你的皮卡丘守宫,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想要红色的很简单,但想要红脸蛋儿的很难!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这是要在个蛋白编码基因里精准找到控制色素沉淀位置的。” “就算找到了还没完,那种复杂的表达行为肯定是条巨长的一串碱基序列。虽然crispr[3]的效率高,不用麻烦你费劲设计长链,但是会很麻烦细胞的啊。你去敲这么长的链,很容易脱靶[4]的啊!” “可是你当初编辑出全身黄化的火焰不也是成功敲了100多个碱基的长链吗?你就不能让我试试?。” “试什么试?你是老板我是老板?就照我说的,去把睫角守宫的酪氨酸酶基因敲掉,做高系数莉莉白。做完再去找找黄色色素沉淀的位点,争取敲掉,做出高系数缺黄。这是你今年的kpi,完成了,我就给你把赛默飞的那个高通量测序平台买下来。守宫利润比龟高多了,明年你想去做皮卡丘你就去做,听懂了没?” “可是皮卡丘更很可爱唉。你说的那俩一个惨白一个碳黑,会有人喜欢吗?” “你别管好不好看,物以稀为贵,价格高就会有人喜欢。再让我发现你拿着我大几十万的仪器干私活,你就给我。。。” “好的卢哥,我保证听话。”菜菜没等卢赫说完,就赶紧把话头堵住了,“你来看看今天刚出的电泳。” 卢赫又把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把头探到菜菜面前的副屏跟前。只见黑色的背景上有两条短线,一条亮白色,一条暗灰色。这就意味着,脱靶很少,敲除的效率至少在70%以上。 “很好!”卢赫狂喜,“可以进行下一阶段了!咱那批睫角还有一周才能到繁殖期,给你放个假,想干什么干什么。你想做皮卡丘也可以,别耽误正事就行。” 他蹦跶着走出了细胞间,关门前还不忘嘱咐了一句:“别弄太晚,今天卖了160只,明天还得打包呢。” 卢赫小跑着回到卧室,弹跳起飞把自己摔在床上冲着天花板畅想未来。 莉莉白睫角守宫至少5000一只,敲掉酪氨酸酶基因之后大概率能得到高系数红眼的。那可是高端玩家的终极目标,卖个不成问题。睫角守宫一般一年多就能性成熟,喂得好可以缩短到8个月。养在恒温箱里每年能繁殖两次,一次至少4个蛋。一对一个繁殖季的利润就能到,养个50对利润就能和卖龟平齐了。 养这东西可比乌龟省劲儿多了,他再也不用每天提着个水泵上一楼的塘子里去换臭水了。火焰龟,能吃能拉能打架。自从开始批量养殖,他一天安稳日子都没过过,要么劝架、要么分池、要么治伤。繁殖期时还得天天举着个手电筒照蛋,把胎停的给拣出去。 他的手本来是和楼下那位姑娘一样稳的,可干过这些粗活之后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等把这波龟卖完,只留下金哥。以后每天睡到自然醒,下楼喂喂蜥蜴,上院子里逗逗金哥。无聊了就上细胞间随便测测序,找到一些有意思的基因位点,敲入一个新基因或者把原基因敲出,得到长得更加花里胡哨的物种。在这个时候,他就是上帝! 他边想边举起手,幻想自己正拿着微针把混合着rnp的淡红色缓冲液注入到蜥蜴肚子里圆圆滑滑的卵母细胞中。 在他看来,微针是世界上最帅的东西。 因为那是上帝的手术刀。 ------------------------------------- [1]rnp:核糖核蛋白复合物。是向导rna和cas蛋白的复合体,向导rna可以找到要剪的基因片段的位置,cas蛋白可以把dna剪断。 [2]腺病毒:一种无外套膜的双链dna病毒,有很高的基因包装能力,常作为基因编辑载体。 [3]crispr:成簇的规律间隔的短回文重复序列。将它配合上相关的核酸内切酶(简称cas)就可以切割dna。crispr-cas技术与锌指核酸酶技术、“神话”核酸酶(talen)技术并称基因编辑三大“剪刀”。 [4]脱靶:crispr-cas的识别序列通常是20个左右碱基对,相对于生物的dna很短,这种短碱基片段在dna长链中随处可见。所以用它剪切dna的时候,可能也同时剪掉了非靶标位点,造成各种乱七八糟的突变,导致细胞死亡。 其次,crispr-cas对错误的容忍度比较高,即便某一段碱基片段与靶标片段不完全一致,也能发挥剪切作用,造成脱靶。总之,只要是剪错了地方,就叫做脱靶。 再者,cas发挥作用时,需要靶标基因的上游存在一个特定的短的碱基序列,称之为pam序列(对于最广泛使用的crispr-cas9,一般为ngg,其中n为任意一种碱基)。如果实际操作中靶标基因片段上游到处都没有pam序列,则crispr-cas系统无法发挥剪切作用。这种情况也可以叫做脱靶。 第二章 你们把她怎么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卢赫睡眼惺忪地走进仓库,看着一地的塑料盒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坐在小马扎上,把装着湿苔藓和乌龟的塑料小盒逐一放进戳了洞的纸箱内。用胶带封好后,再把打印出的快递面单贴到纸箱上。 包完50份以后,他的手已经酸了。虽然知道此时菜菜要么在睡觉,要么在细胞间里不务正业,他也没有叫她来帮忙。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不是雇了个技术员,而是贡了个千金。 但是也没有办法,有只睫角守宫的卵母细胞已经达标,马上就可以导入了。这种显微镜下的精细操作只能靠她那双稳手。 两小时后,他终于包完了所有包裹,揉着酸痛的手腕走出仓库,暗自感叹:如果这次编辑睫角守宫的基因组能成功培育出红眼莉莉白,那么他以后就再也不用每天都打包100多个包裹了。 想到这里,他一身轻松地走到地下室,准备开启期待已久的重头戏。 两人全副武装地坐在超净台前,为了增添仪式感,他们甚至还戴了口罩。 “剪切效率?” “百分之77!” “扩增完了?” “扩增完毕!” “rnp制备?” “一切顺利!” “目标状态?” “代号001,状态良好,我每天都喂它新鲜的德国小镰,蛋白质已经补到顶了。b超显示卵巢已成熟,能看到两个7毫米的卵母细胞。” “完美!我们开始吧!” 菜菜把一只橙红色的睫角守宫放进了一个大玻璃罐,一根塑胶导管从灌口中进入。她把乙醚的流量开到最大,然后贴着罐子观察那个肥硕大眼仔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大眼仔停止了爬动。扒着罐子壁的上半身软软地滑到了灌底。于是菜菜打开灌口,把它捞出来,侧放到显微镜载物台上,用手指轻轻捏它的眼皮。 “这么贴心?”卢赫调侃道。 “我怕它得暴露性角膜炎,一看你就没做过手术。可是为什么合不上啊?” “孤陋寡闻了吧?睫角守宫没有眼睑,闭不了眼。别整这些花花绕绕的了,赶紧的,一会儿该醒了。” 菜菜用棉签蘸上聚维碘铜涂满大眼仔的腹部。然后从工具架上取下一个小动物专用解剖刀,对着它肚子中央鼓鼓囊囊的地方侧切了一个小口。起刀之后,又用手术剪一毫米一毫米的剪开腹膜。 待卵巢暴露在视野下时,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揪出一部分到体外。那是一团透明薄膜包裹着的大小各异的乳白色圆球。那些看起来圆圆滑滑像没煮透的西米露一般的球体,就是卵母细胞。 “一共11个,5毫米以上的有4个排除掉,剩余全注射了吧。”菜菜说完,左手保持用镊子夹着卵巢的状态,右手放下手术剪,拿起了已经填充好rnp缓冲液的微针。 “嗯。”卢赫正对着一旁的监视显示器目不转睛,只是简单应答了一下。微针逐渐进入视野,靠近最外侧那颗西米露,他紧张到忘记了呼吸。 爬行动物的卵母细胞是十分脆弱的,稍有不慎就会破裂。根据经验,只有直径0.7到5毫米之间的才能承受住注射。只有大小合适还不够,在微针刺入细胞膜的一刹那,手必须要稳,否则就会对胞膜造成不可逆损伤,影响后续的发育。成败在此一举。 长时间保持精细动作是很难的,屏幕上夹着卵巢的镊子头开始微微颤抖,菜菜的神情也变得严肃。 卢赫瞥了她一眼,手心开始出汗。 几秒钟之后,镊子似乎又开始变得稳定。菜菜手中的微针头,已无限接近细胞膜。在心跳的间隙,她迅速刺入微针,淡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入了卵母细胞内部。乳白色的西米露被染成了粉色。 注射完第一颗的几秒钟后,注射进细胞内的缓冲液没有流出。 卢赫暗自松了口气,菜菜蹙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随后,剩余的6颗细胞也被顺利注射。 在完成这项大工程后,菜菜用镊子把卵巢推回原位,捏合伤口后,用滴管滴上了两滴兽医胶。 操作完成之时,她长抒了一口气,脱掉手套,离开超净台,摊在一边的椅子上发呆。 卢赫小心翼翼地用手托着大眼仔,伤口朝上放回了恒温箱。在这个过程中,他给予了大眼仔极致的温柔。 他把脸贴在恒温箱的侧壁上,观察着大眼仔身上弱不可察的起伏。10分钟后,它的呼吸幅度开始逐渐变大,前肢抽动了一下。 “yes!菜菜!我们成功了!第一步成功了!”他欣喜若狂地看向菜菜,对方合着双眼一脸疲惫。 “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晚上我们庆祝一下,你想吃什么?外送早就吃腻了吧,一会儿寄完快递我就去市区买!” 菜菜叹了一口气,“红焖猪蹄,剁椒鱼头,泡椒牛筋,红枣枸杞小米粥。俗话说得好,吃哪儿补哪儿。我现在头疼手疼眼睛酸还失眠。” “好的!好的!没问题,香颂轩的猪蹄,芙蓉楼的剁椒鱼头,紫燕卤味的泡椒牛筋,小米粥可能不太好找。我去买点食材给你熬!” 卢赫说完,吹着口哨蹦跶着溜出了细胞间,以最快的速度脱掉了一身的装备,然后轻快地跑上了楼,把车从车库开到仓库门口。 他打开货箱门,把仓库里的纸箱堆到平板车上,然后一摞一摞地运放进货箱中。100多个纸箱搬了10多趟,西晒的阳光烤得他满头大汗。但他第一次没觉得累,反而越干越起劲。 搬完所有纸箱后,他咣当一声大力合上箱门,一屁股扎到驾驶位上,松开手刹弹射起步。 “龟屎,再见!臭水,再见!臭蛋,再见!打包胶带,再见!” 吹着傍晚微微凉爽的风,行走在尘土飞扬的乡道上。他依然愉快地哼着歌,连车窗都没关。吃了一路土后,他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临镇的快递点。 卢赫从来不在住处附近寄快递,因为怕被好奇的买家和恶意竞争的友商找到。驱车10公里到乡镇快递点寄是最安全的选择。虽然揽件的小伙是固定的,但也只是知道他卖龟而已,没人知道他真正的住址。 “呦,今天气色不错啊大兄弟,有什么喜事啊?” “嘿嘿,还好还好,最近心情不错。那个什么,这两年辛苦你了,我这些货又多又麻烦。这样,今天这波,每件运费都给我多算一块。算我的一点心意!” “老板够讲究的啊!” 卸完货后,卢赫风尘仆仆地赶到市中心,买齐了猪蹄、鱼头、牛筋、2斤小米、2斤红枣和一斤枸杞,然后顺道跑到本市最有名的碳家牛烧烤打包了大几十串。回到住处之后,天已全黑。 他把车停好后,提着东西边走向院门边扯着嗓子喊:“菜菜!菜长虫!出来开下门!我手机没电了!” 没人搭理他。 他撇了眼三楼黑洞洞的窗口,“真是累了啊,这么早就睡觉。这么多菜放冰箱明天就不新鲜了啊。” 说罢,他把东西扔过栅栏,小心翼翼地翻过了电网。 翻自家院墙这种事,他没少干。他甚至考虑过把电网给撤了,以免误伤自己。 跳下院墙的时候,他瞟到了地下室的天窗,灯还亮着。 “不是吧?这家伙测序测上瘾了是吧?都累成那样了,还在那儿用功。皮卡丘是她亲妈吗执念那么大!” 他边吐槽边走进细胞间,边推门边喊:“快快,别弄了赶紧出来吃饭,凉了就不好。。。” 伴随着门砸在门框上的沉闷撞击声,他咽下了嘴头的话楞在原地。因为映入眼帘的是三个男的,一个老头,一个精瘦的麻秆和一个肌肉壮汉,壮汉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看清形势后,卢赫拔腿就跑。但刚刚够到门把手,就被一双粗糙有力的手拽了回来。 他被拉扯着撞到-20冰柜的柜门上,惊慌之余看到了瘫坐在角落里闭着双眼的菜菜。 “你们把她怎么了?” 第三章 全是脱靶点 正饶有兴致地观摩着大眼仔的白发老头,缓缓转身,对卢赫微微颔首,“你好,我叫海昼天,很高兴认识你。” 卢赫被按在冰箱上动弹不得,挣扎未果后,回答道:“我认识你不高兴,先回答我,你们把她怎么了?” “哦,那个小丫头啊,她太闹腾了,只好让她先睡一会儿。”老头微微一笑,“放心,我们是来谈合作的,不会伤害你的员工。” “你是谁啊,谁要跟你合作?不管你是怎么找来的,赶紧给我滚!否则我报警了啊!” “哦?报警?你确定吗?你的这间实验室,有经营资质吗?” “你是个法盲吧,我仪器都是正经厂家那里备过案的,自己用,不经营。退一万步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有问题,我也得跟你同归于尽。都什么时代了,还玩儿私闯民宅这一套!我院子里可有监控,说不定物业这会儿就已经报警了,我劝你趁早走,我就当没见过你!” “哈哈。”缩在角落里摆弄手机的精瘦麻秆冷不丁地笑了一声,激得卢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放心,物业肯定管不了你这事。你最好先冷静一下,然后我们好谈事。谈完了,我自然会走。”老头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卢赫打量着对面的两个人。老头虽然头发全白,但脸上的皱纹并不多,年纪应该不大。玩儿手机的麻秆顶着个爆炸头,一直把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容貌。至于正按着自己的壮汉,不管他相貌几何,卢赫都打不过他。 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他索性做出妥协的样子,口气放软:“好,好。谈,我们谈。你先让他松开我,我颈椎不好一会儿该给我搞晕了。” 老头用眼神示意了壮汉,后者缓缓放开了卢赫。 卢赫活动了一下肩膀,走到菜菜身边探了一下鼻息,然后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谈吧。” 老头饶有兴致地点了几下鼠标调出了电脑桌面上的脱靶分析软件,看了几眼,悠悠地转身,“crispr-cas9,简单易学又好用。但它有个缺点,它与靶点的特异性结合需要ngg。火焰龟的碱基序列,你应该很熟悉吧,ngg可不多啊。如果用crispr,很容易会脱靶的。所以,你是用了神话核酸酶talen还是锌指?” “talen虽然很容易设计,但是组装起来的难度只增不减,细胞毒性又强,还不如锌指。本来给乌龟做导入就已经够难的了,再来点毒性,怕是成功的几率还不如中彩票大。” “所以呢。”老头慢慢渡步到卢赫面前,俯视着他,“你用的是锌指,对吧?” 卢赫抬眼与老头对视,没有说话。 “在那个锌指技术专利还没有过期的年代,你们那个经费充足出手阔绰的实验室,买下了圣加蒙公司的锌指设计平台。依托这样的资源,你组装了一个完美无缺的锌指结构,敲掉了黑色素表达相关的位点,编辑出了一只通体金黄的火焰龟。” “你的运气出奇的好,这是个编辑后的突变是双等位基因突变,所以一代编辑龟是个纯合子,它的子一代要么是高系数宽纹,要么是金边大翅膀。我推测的没错吧?南州湾大学里德实验室唯一一位没有顺利毕业的研究生,卢赫。” “人生在世,要生活下来,总要想法子挣钱。在钱面前,学术什么的,当然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你的锌指技术,让你年纪轻轻就过上了这么富裕的生活。凭这一点,我是十分欣赏你的。” “所以,这位曾经的学术新星,现在的人气龟商。你有没有兴趣,帮我个忙,用你的锌指技术,编辑一下这份基因。”老头说着,从麻秆手中接过一个平板电脑,摆在了卢赫的眼前。 这是一份180mb的基因组。卢赫甚至没有翻页,仅凭大小就猜出这是2000年时被测出全基因组的黑腹果蝇,抬眼道:“怎么了?这有什么特殊的吗?” “好!果然是当年的高材生。”老头嘴角上扬,“凭这点基本信息,就能知道是哪种生物,基本功很扎实呀。不过呢,关键点不在这里,你继续往下看。” 卢赫不以为然地翻了页,在读完第二页之后,他越翻越快,本是了无兴致的脸上逐渐写满了疑惑与震惊。 这是一份黑腹果蝇的基因组演化报告。果蝇不断被随机用crispr-cas9技术敲除或敲入基因。脱靶分析显示,随着代数的增加,脱靶位点越来越带多,子代的成活率也越来越低。在322代时,子代无一活。 而测序结果更加出乎意料。从300代开始,碱基序列上的ngg就越来越少,无论怎样设计向导rna,都无法完成与靶点的特异性结合。 而在之后的20代里,即便停止了编辑,ngg也仍然在逐渐减少,直至在322代中,关键位点全部都无法表达造成了细胞死亡。 虽然演化报告里没有附上各个子代果蝇的图片,但卢赫仍然可以想象得到,那些被编辑的后代,一定会长成鬼都不认的样子,存活率极低。想要维持那么多代的话,至少要养几万箱的果蝇。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不过这种演化的结果,是让人意想不到的。繁衍的目标是使得种群壮大,根据自然选择理论,存活下来的个体通常会更倾向于携带有利于生存的基因。因此,即便是有外力干涉,子代基因中的ngg也不应该向着越来越少的方向发展啊。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怎么样?有何感想?”老头收走了平板。 “感想就是,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但以我混迹异宠圈多年的经验来看,养熊猫鼠妇就是最离谱的了。相信我,你们这种怪兽果蝇肯定卖不出去的。” “呵。”老头轻笑一声,“看来生意人的思维挺根深蒂固的了。钱固然是好东西,但也不是做什么事都为了钱。我们的目的不需要你知道。我只想邀请你,帮我在321代上开始用锌指进行随机编辑,让子代继续存活。” “我做不了,你找别人吧。”卢赫把头一偏,从正襟危坐的姿势切换到二郎腿。他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动地地动山摇石破天惊劫财劫色的大事呢,闹了半天是招聘技术员的。 “待遇优厚,不比你卖龟少。”老头特意补充了一句。 “我没兴趣。你这么有钱,随便贴条招聘信息,我保证上门自荐的人能把你家门坎给踏破。” “选你自然是有原因的,考虑一下吧。” “我真做不了!”卢赫一脸无奈:“是,我是搞出了个什么通天金的大火焰,但那是我运气好啊。我每没日没夜地霸着测序平台测序,组好锌指之后,又没日没夜地做脱靶分析。你知道我试了多少次吗?2000多次哎! “爱迪生发明钨丝电灯泡,那也是他没日没夜试出来的。这里面有什么技术含量吗?是他摸摸灯泡灯泡就能亮还是我随便组个锌指它就效率百分百?” 老头听完卢赫的话,笑容逐渐凝固在了脸上。卢赫望着他渐渐变得严肃的表情,重新紧张了起来。 他连忙放下二郎腿,正襟危坐道:“实在抱歉哈,我真就是一无名小卒,不是什么天才。说实话,我爱钱,我爱死钱了。你只要开得比我卖龟多,我打心底里是愿意跟你干的。 可是我没那个本事啊,编辑一个龟就快要我命了,你要是非让我给你弄你那什么高难度果蝇,我能立刻就地死在这儿你信不信?求求您了,放我一马,找别人吧。好吗大哥?” 老头听罢,嘴角开始微微抽搐。旁边抱胸站着的壮汉神情也变得越来越警觉。卢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老头,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复,可对方的脸抽搐地越来越剧烈。就当他以为自己将要挨揍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哭腔。 “哥,求你了,你就把这活儿接了吧。” 他随着声音看去,发现角落里的那位精瘦麻秆正在掩面哭泣。 “这问题要解决不了,我们就都活不成了。全人类都活不成了。呜。。。” 这帮人都是神经病吧!卢赫边在心理骂着,边提起自己的气势喊道:“滚!都给我滚!你们玩儿我是不是?私闯民宅人身威胁故弄玄虚的。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们,你们要找的人就在斜坡道儿上面的那个八院。那里面个个都是天才说话还好听。给我滚!” 卢赫站起身怒目对着老头,指着细胞间的门大喊,“滚!” 三人灰溜溜地走了。 他畅快地长吐一口气,连忙把菜菜提到了椅子上。 “看着瘦瘦小小的,怎么那么沉啊!”他拍拍菜菜的脸,“醒醒,醒醒啊我的组宗。菜菜!菜长虫!菜长红!” 对方毫无反应。 半个小时以后,缓冲室门口,卢赫表情麻木地从小方桌上拿起了一串羊肉串,机械地嚼着。菜菜还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 他本想把菜菜弄上楼的,可她实在是太沉了。刚刚经历过惊吓、紧张和愤怒的自己实在是搬不动她,所以只好就地守着。 他刚刚跟物业上报了异常,然后查看了院子里的监控。这帮人是有备而来的,进小区用的是正儿八经的门禁,进院子可能是翻墙但监控已经被抹去了。对方了解他的黑历史,也说明他们下了大功夫。 可是为什么呢?怎么就认定这事非他做不可?那个果蝇演化实验又有什么目的呢? 卢赫窝在椅子上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百思不得其解,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吸口水的声音。 “怎么都是羊肉串啊?我不喜欢吃羊肉,我猪蹄呢?” “真是老天开眼啊我的大小姐你终于醒了,快快快,跟我说说那帮人是怎么进来的。” 菜菜揉着眼睛,有气无力道:“我在细胞间睡觉,突然有陌生人开门。然后我就跟他们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他们好像是要说什么,但被我打回去了。” 。。。 这姑娘绝对是大脑被小脑挤没了。 美好的夜晚,被一帮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折腾没了,好心情一扫而光。卢赫心中充斥着莫名的不详感,随便吃了几口便回房睡觉了。 果然,第二天叫醒他的不是正午的阳光,而是菜菜的尖叫。 “卢哥!金哥不见了!” 第四章 金哥没了 卢赫顶着个鸡窝头一路小跑冲刺下楼。 他先是扒在假山水池旁边抻着头仔细观察,然后又俯下身下巴贴着水面,边用手拍水边全神贯注地盯着水下。 拍了三分钟后,金哥依然没有露头,水面上只有乌云密布的天空倒影。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气喘吁吁地起身,满头大汗。 菜菜手里抱着龟粮,拧着眉,“就刚刚,我来喂龟,可洒了粮之后没见它出来。它最能吃了,每天早上从来都是老远看见我就浮上水面开始扑腾的,像个饿鬼一样。” 卢赫听完,二话不说开始卷裤腿。拖鞋一甩,跳到池子里,弯腰细细摸索着。 30分钟后,他把这三米见方的水池地毯式搜索了5遍,连假山石的缝隙都抠了个遍,也没找到金哥。 “找!院子里找!说不定是越狱了。”卢赫直起身,冲着菜菜喊道。见对方没动静,又补充了一句,“听不懂人话吗?赶紧找!” 虽说气势汹汹,可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这池壁比水面高15厘米,怎么可能是越狱?它只是叫金边大翅膀又不是真的有翅膀。 两人叮叮咣咣把院子翻了个遍后,不约而同地在遮阳伞下席地发呆。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砸在伞面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就着雨声沉默许久后,菜菜小心翼翼开口:“会不会是昨天那伙人?” 卢赫没有回答。 “他们找你干这干那的只是个幌子吧,其实就是想偷龟!”菜菜愤愤地说。 卢赫没有反应。 “刚出壳的那批苗子全卖了吗?” 卢赫点了点头。 “那些大母呢,还有几只?你不会一高兴就连种母都给卖了吧?” 卢赫摇了摇头。 菜菜长舒一口气,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没事的卢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种龟还在,你的龟界神话就还能继续!” 卢赫呆滞地望着假山池,“没有种公,要种母有什么用?” “你把卖出去的那些品相好的碌仔,再收回来几只。过两年就能东山再起了。” 卢赫揉了揉脸,“那些不是纯合子,用他们配种翅膀大母后代最多只有一半是好看的。” “也没关系啊,你再编辑一只不就行了。” 卢赫被菜菜的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心中的怒气直冲脑门,大喊道:“编辑,编辑,编辑个毛线!你知道那玩意儿有多复杂吗?想当初我可是设计了几千个锌指一点一点试。” “好不容易成功了,又要研究怎么做导入。那会儿火焰龟刚引进没几年,贵得要死。那段时间我天天吃土豆丝配米饭,吃得我脸都绿了。导入成功后,我跟太上老君炼仙丹一样,每天24小时守着恒温箱守了一个多月,才求来了一只金哥!” “退一步讲,就算我能收回来一只比较纯的碌仔,至少也还要两年它才能性成熟,这两年咱怎么过,喝西北风吗?” “再退一步,就算不挣钱,那也是我的初号机啊!有感情的!”卢赫边说边抄起把伞起身往院子外走,“海昼天!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哎,你上哪儿去?”菜菜冲着卢赫的背影喊。 “上物业,再看一遍监控。” 卢赫踢踏着拖鞋径直走出了院子,一路上垂头丧气地猫着腰。那位圆壳高背游起泳来屁股一扭一扭的老兄弟已经陪他走过了将近六年的时光,都已经在他谋划好的美好未来里了。金哥没了,他幸福生活的一半就没了。 他唉声叹气地走到小区门岗附近时,瞥见了不远处的一团白色,于是撑着伞,挺直腰板走了过去。 一把大黑伞下站着三个人,从高到低如流量信号一般排列着。为首的白发老头一只手举着伞,另一只手正把烟送到嘴边。夹在中间的肌肉男,手握一只鸡腿,呆滞地咀嚼着。最外侧的精瘦麻秆直愣愣地站着,衣服已被打湿一半,几缕被淋湿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颊上。 “呦。”卢赫气宇轩昂地走到他们面前,“这么惨啊,你不是挺有钱的吗?就算是蹲点儿也得弄套房车之类的吧。” 麻秆瑟缩着盯着卢赫看,肌肉男淡漠地只撇了他一眼,白发老头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远方。 卢赫走到老头面前,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喂,海昼天,看什么呢?你这名字挺霸气的。人呢,气质也挺好。怎么做起事儿来却这么掉价呢?你是不是把我乌龟给顺走了?” 对方依然没有理会他。不一会儿,远方驶来一辆黑色商务车。老头把烟头一丢,绕过卢赫径直向车子走去。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是不是顺我乌龟了?我告诉你,我那龟可金贵了呢,论价值都够我报好几轮案的了。你最好现在还给我,否则我让你进局子!” 没有人理会他。 卢赫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继续说:“不愿意还我是吧,行!不愿意还你就给我好好养着,它一天要吃三顿饭,一顿合成粮,一顿番薯叶,还有一顿活鱼活虾。胆敢给我饿瘦一克,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答应你们任何事情。” 依旧没人理会他。三人分别开车门,往车里钻。 卢赫贴在麻秆身后,想要眼疾手快地蹭上车,可刚踏上一脚就被肌肉男一巴掌轰了下去。 车门关闭,车子扬长而去,只留下卢赫独自站在雨中。 他默默记下车牌号,弯腰捡起海昼天丢下的烟头,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把你扒到连底裤都不剩!” 卢赫到物业讨要了小区门口监控录像的副本之后便回到了家中。菜菜不在院子里,地下室的灯亮着。 细胞间里的菜菜看到卢赫推门而入后欢快地跑了过去,“卢哥,好消息!大眼仔开食了!” 卢赫被引到恒温箱前,里面那只软软地趴在垫料上口含大麦虫正往下咽的橙红色蜥蜴,把他心中的烦闷感冲淡了一点。 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大眼仔吃掉三条后,卢赫抬手一把重重地拍在菜菜的肩上,“东山再起,指日可待。伤口愈合后就开始喂乳鼠,另挑几只体质好的做种公,同步补充营养。好好照料,就看你的了。” “那你呢?你打算一直消沉到大眼仔产蛋吗?”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轻易就一蹶不振的人吗?” “那你要重新编辑火焰龟了?”菜菜喜出望外地扭头看向卢赫,眼睛一眨一眨地放光。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的任务是,查他们!查他个仙人板板!” 第五章 最名目张胆的调查 天色渐暗,卢赫伸了个懒腰,摊在椅子上歪头注视电脑屏幕。 海昼天,微基基基因科技的大股东,占股80%。卢赫为了查他,还开通了“地眼查”的会员。这帮无良商家,非要按年付费,虽然他不缺钱,但他也不习惯买垃圾,这几百大洋花得他肉疼。 可这个人出奇的干净,名下只有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基因检测公司,没有其他注资,也没有背过官司。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微基基有10%的股份是诺奇生物的,诺奇是基因治疗领域的龙头。 还真是人抬人高,水抬船高。微基基公司的财报,出乎意料的亮眼,季度营收能有大几百万。不用细想都知道是接了不少诺奇的下游单子。 卢赫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关掉浏览器,拿起桌上的样本袋往地下室走去。袋子里是一枚烟头。 “玩儿我是吧?看我给你玩儿回去!” 这会儿正值饭点,他在缓冲室里穿戴整齐,做了三次深呼吸。每次这个点进细胞间他都特别紧张,他害怕再闻见饭香。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新风系统吹出的塑料味儿。 菜菜正一手扶着恒温箱一手用镊子给大眼仔喂大麦虫,“卢哥你怎么来了?” “你这话说的,我地盘上我还不能随便来走走?不过提出表扬啊,终于记住我说的话不在细胞间里吃饭了,继续保持。” “我还没顾得上吃呢!大眼仔先吃。” “那你准备吃什么?” “饭团啊。” “饭团在哪儿呢?” “冰柜里啊。” 卢赫眼角抽搐了一下,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哪个冰柜?” “-20的啊。” 他松下口气后,又咬牙切齿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放4度冰柜里,阎王爷含泪也得把你给收了。!” “卢哥你看大眼仔吃得好香啊,我是不是应该少喂点,万一长胖把伤口撑开了怎么办?”菜菜头也没抬,极其丝滑地转移了话题。 “这倒不用担心,大麦虫蛋白质和脂肪含量没那么高,换蟑螂和乳鼠之前它应该长不胖。”卢赫说完把手里的样本袋一下拍在桌上,“皮卡丘先放一放,这个,拿去做一下扩增。” 菜菜捏起样本袋,迎着灯光看了又看,一脸懵地转头,“你让我扩增什么?烟丝吗?烟丝的dna应该早就高温烧变性了吧。” 卢赫一脸无可奈何,“这是海昼天抽过的烟。” 菜菜一脸不可思议,“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别废话了,赶紧弄。这烟头被雨水浇过,可能已经污染了。扩增完了之后稍微测个序,看看像不像人的。”卢赫边说边走出细胞间,在门口站定又补充了一句,“样品宝贵,别二次污染,出问题拿你是问!” 卢赫回到卧室,一屁股坐回电脑桌前,打开手机上的某橙色购物软件,进入微基基官方旗舰店,点开了客服。 “亲爱的客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个人检测版3.0]限时优惠699元,可检测120种健康风险,另包含祖源分析,药物指南、生活指导等功能,为您的健康生活保驾护航! [全基因组测序]3999元,提供240项遗传病分析、家族树绘制、突变位点提示。让您全方位地了解自己!” [靶向测序]对已知致病基因或指定的基因进行测序,如有需要将为您转接我们的服务专员。 “亲,很高兴为您服务。” “我想问问买完了不想要的话能退货吗?” “亲,本产品包含唾液采集器一套,需要您采集唾液后回寄给我们哦。记得要本人的唾液,采集前30分钟不要吃东西喝饮料。不要狗狗和猫猫的哦,本人的其它液体也不行哦。” “我知道,我要问能不能退货。” “亲,唾液采集器是一次性产品,一旦使用后,不退不换哦。” “我知道,我不使用的话能不能退货?” “亲,您想要咨询哪款产品?” “全基因组那款,我先买,买完不想要了,能不能退货?” “亲,可以的呢。本产品支持7天无理由退货,唾液采集器为您寄出前,可退全款;收到唾液采集器后申请退货,将扣除您38元。” “好,知道了,谢谢。”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有涵养了,还有耐心说个谢谢。 下单之后,他把手机一扔,哼着没调的歌走下楼,抄起鱼捞在一楼的大鱼缸里捞出3条鲫鱼苗和10只黑壳虾,然后提着鱼捞子悠闲地渡步到假山池旁,把那些活蹦乱跳的小可爱都甩到池子里。 扔下鱼捞后,他蹲下身来,伸手拍水面。拍了两下,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黑壳虾们已经不见了踪影,5厘米大小的鲫鱼苗正四处乱窜,但它们的身后并没有一只金黄色的怪兽。 他苦笑了一下,重新捡起鱼捞返回了室内。 第二天中午,卢赫照常来到细胞间里当监工,推门就看到菜菜对着电脑屏幕挠头。 “怎么了?” “卢哥你终于醒了,这测序结果我实在读不懂啊。” “结果还用你读吗?测完了软件一分析不是啥都有了?”卢赫一脸嫌弃地把脸凑到屏幕跟前,读了几页后,也开始挠头。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看着是像人的可又不完全是。确实是有一些原核生物的片段,可能是雨水里的细菌。可除了它们的dna和几段人的以外,剩下的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 卢赫沉吟着,眉头渐渐凝成一团,把脸转向菜菜,审视着她,“是不是被你污染了?” 菜菜连忙摇头,“我没有!首先,我扩增之前样本都没拆过封。其次,我操作前还专门换了个手套,生怕你拿我是问呢。” “移液枪呢?枪头是不是忘换了?”卢赫不置可否,继续发问。 菜菜嘟着嘴,一脸委屈,“这种低级错误,我怎么可能会犯嘛。” 卢赫托腮沉思片刻,“算了,就这样吧,再扩几倍。” 傍晚,快递小哥浑厚的嗓音把卢赫从二楼喊了下来。卢赫当面拆出一个小纸盒后,嘱咐小哥在门口等一下。 他快步走到细胞间,把纸盒拆开,从中取出唾液采集管递给菜菜,“扩完了吧,倒一半到这里面来,剩下的冻到-80里。” 几分钟后,卢赫把采集管用样本袋装好放回纸盒,交还给快递小哥,并在寄件面单上签下了“海昼天”。 送走小哥后,他背着手渡步回了卧室,嘴角逐渐上扬。 可那抹弱不可察的笑意却又在几秒钟后消逝。 “3999,肉疼!” 第六章 水果墓场 海昼天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到连一丁点儿黑历史都扒出来。更神奇的是,他在网络上的足迹都是从4年前他注册微基基开始的,在那之前他就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卢赫摊在椅子上,把脚翘在电脑桌上对着屏幕抓狂。都说信息时代的人都是没有隐私的。大家都在众生平等地裸奔,凭什么就他能穿衣服? 又一次对自己的鸡窝头做了一次整体塑形后,他终于平复了心情,屁股一欠,从桌上捞下一桶吃了一半的泡面,大口吸着面条,几滴汤汁飞溅到屏幕上。 他之前不理解电脑为什么会和泡面成为标配,可现在他懂了,他终于知道一个人沉迷一件事的时候是无法将自己的屁股与椅子分离的。自从他沉迷于调查海昼天,就越来越懒得动,懒到连外卖也不想点,就搬了一箱泡面和一箱水放在桌子下,然后把电热水壶提到眼前。 别说是吃泡面了,膀胱不爆炸他连厕所都懒得去。 不是网瘾人,胜似网瘾人。 干掉那半桶碳水炸弹后,他的头脑开始变得昏沉,近一周内检索到的有关海昼天的一切,都被搅碎了在他脑海里翻腾。 第一,网络上海昼天的照片,与现实中相吻合,说明他遇到的海昼天确实是创建微基基公司的那个。 第二,查不到18岁前的信息说明他要么是个学渣什么表彰都没获得过,要么小时候就生活在国外。 第三,第三种可能能够解释所有的疑点,那就是他有另起的英文名,或者干脆是他改过名。 名字这东西,它的指代力度取决于你是否和对方处于一个圈子。就像一个村里的人,一提狗蛋那肯定就知道是正在村口撅着屁股玩泥巴的小屁孩。可出了村子,你再找狗蛋,那漫山遍野都是狗蛋。 卢赫现在就像是在网络的汪洋大海里钓一个名为海昼天的咸水王八,可钓了半天才发现,那王八另有其名,或者人家根本就不混这片海。 唉声叹气一番后,他终于离开了粘了他7天的椅子。走到一楼门厅时,刺眼的阳光照得他一阵恍惚。 明明没有下雨,院子里却飘着一股子泥土味。他环顾了一圈后,发现菜菜正蹲在楼面侧后方的阴影里,手里攥着大花铲挖土。 卢赫连忙冲了过去,紧张地叫道:“不会吧?不会吧!001没了?” 菜菜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挖着。 卢赫戴着遭受重创后的痛苦面具,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菜菜身边,垂头丧气地蹲下身去。 菜菜已经挖好了一个十厘米见方的浅坑,放下花铲,从脚边拿出一个塑料盒,里面隐隐透着些许橙红色。 卢赫见状紧张到心脏停跳了一拍。 菜菜打开盒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软趴趴的蜥蜴托出,轻轻地放在浅坑中央。那是一只红黄相间的豹纹守宫,腹部有一片褐色的斑点,尾巴上还沾着绿色的排泄物。 卢赫见状立刻松下一口气,嗔怪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001出事了呢。这怎么弄得呢?怎么突然病成这样?” 菜菜依然没有理会他,只是紧紧抿着嘴,鼻翼时不时抽动一下,用花铲把浅坑重新填上土,轻轻压实后,拣起脚边的小木片,插在浅坑附近。木片上面刻着:橙子。 她做完这一切后,缓缓站起身,大滴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到泥土上、滴落到写着橙子的小木片上、随风飘落到相邻的其它小木片上。在那上面也都无一例外地刻着两个字:草莓、椰子、石榴、苹果、香蕉、柠檬。。。 卢赫一脸懵地盯着菜菜的脸看,不可思议道:“不至于吧?你在这儿黛玉葬花呢?养殖有损耗很正常啊,之前也没见你难过成这样啊。” “不是突然病的。。。病了好多天了。。。”菜菜泣不成声,用刚铲完土的手抹泪水,抹得脸上一道黑,“我按照教程给它灌了药,但是没救回来。这只不一样,这只不是你害死的,是我自己害死的。” 卢赫扑哧笑出了声,“责任倒是分得挺清。生病了告诉我我来治就行,这可不是上药灌药的时候手稳就能解决的。给这帮人工养殖30多年一不小心就能给自己吃撑死的祖宗们治病,是需要经验的。你才养了多久,治不好很正常啊。” “哇。。。”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的菜菜,大声哭了起来,“我没有办法啊,你哪有时间管这个,你都好多天没下过楼了,你都要被别人整破产了。你要是破产了,剩下的那些大眼仔们和大肥尾巴们别卖,都留给我,我买!呜。。。” “喂喂喂,你小点儿声,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卢赫不知所措地劝着菜菜,“什么破产,你可别咒我。我卖了两年多的龟好歹也是有点家底的,哪能轻易就被别人搞死。” “真的?”菜菜止住哭,噙着泪水望着卢赫。 “真的真的。别瞎想了,001状态怎么样?” “伤口愈合了,喂了3天乳鼠了。种公已经喂了8天了。” “行了,可以配种了。准备一下吧,晚上就合笼。” 傍晚,两人肩并肩挤在一楼龟池旁的小桌子上。自卖掉最后一批苗子后,20池里面的15池都被抽干了水,剩下的5池里一共只有寥寥几十只种母。它们有的沉在池底睡觉,有的把脑袋露出水面警觉地观察着,有的爬上晒台在阳光下摆出飞机腿的样子。 不对,大晚上的哪来的阳光,那是大功率uv灯。 卢赫不时抽一下鼻子,“是不是有点臭,我多久没换水了?” “不多,也就7、8天吧。” 菜菜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边把脚边的装备一件件拿上桌子。不一会儿,桌上就堆满了塑料箱。 一个30x40x40厘米的恒温箱,垫着厨房纸,这是大眼仔的家。 一个20x10x15厘米的上开口塑料盒,垫着5厘米的椰土,这是大眼仔的产房。 一个30x20x30厘米的塑料盒,垫着厨房纸,这是大眼仔的洞房。 三个20x15x15厘米的转运箱,里面分别装着三位新郎。 菜菜打开恒温箱的盖子,把大眼仔托到洞房里。又从其中一个转运箱里捞出了一只公睫角守宫。它的背上有一条奶油色条纹,其余部位斑斑驳驳像是粘了满身的铁锈,正如它的色系名字一样,活像一只小丑。这只铁锈小丑的肚子搭在手上凉凉软软的,让菜菜怀疑那些乳鼠的营养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铁锈小丑被扭送入洞房,两人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有那么一瞬间,菜菜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第七章 喂!不是那里啊 洞房里的两蜴谁都没动弹,一双淡灰色的瞳孔和另一双深棕色的久久对视着。一分钟,两分钟,直到大眼仔首先施展了好奇心,缓缓抬起前肢向铁锈小丑挪了一小步。 这是大眼仔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同类相遇。正值青春的小姑娘遇到了还算有气质的帅小伙,率先伸出了友谊的爪子。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可正当洞房外那两张大脸上逐渐露出姨母笑时,铁锈小丑却倏地一下转头,上半身趴在盒壁上使劲扒拉着。就好像它身后不是佳丽,而是怪兽、是天敌。 卢赫一脸嫌弃,“见过怂的,没见过它这么怂的。换一只换一只。” 他边说着边伸手去捞铁锈小丑,后者面对逐渐凑近的手指,浑身僵直着。就当卢赫的手刚刚碰到它的脖子时,它猛地张嘴并向侧方探头。 “啊!”卢赫连忙把手抽出来甩了两下,他的食指指尖侧面留下了一道红印。 “哈哈哈哈哈。”菜菜爆发出一串笑声,“你说人家怂,人家不乐意了。” 卢赫一脸无奈地搓了搓手指,冲着转运箱撇了撇头,示意菜菜再捞另外一只出来。 二号新郎和大眼仔一样是橙红的色调,只不过后背和尾巴要白得多,活像一枚剥了一半皮的荔枝。 相比于铁锈小丑,荔枝就上道多了。它进入洞房后,只楞了几秒,就开始主动试探着往大眼仔身边爬。爬到离大眼仔大约3厘米的地方,突然站定,发出叽叽的叫声。 卢赫顿时来了精神,脸上挂着欣慰的笑。 在叽叽了5分钟后,大眼仔的尾巴微微抬起,荔枝也忽地快步上前。 只见它胸前的大脚掌依次踩过大眼仔的眼睛、头顶和后背之后,停留在大眼仔的尾巴上。然后用嘴衔着大眼仔的尾巴根,开始把自己的尾巴往大眼仔的下巴上凑。 “喂!不是那里啊喂!”卢赫爆发出一阵惊呼。一旁的菜菜也一脸震惊,“这不会是补过头了吧?给脑子补傻啦。” 正说着,大眼仔开始剧烈挣扎,可荔枝依然衔着不放。 卢赫连忙又伸手去捞,可荔枝任凭他拉扯就是不松嘴。他只好又伸进去一根手指,边挠荔枝的下巴边轻轻掰开它的嘴。 折腾了一番,荔枝终于松口,它咬着卢赫的手指被提出了洞房。卢赫把它放进转运箱时依旧不松口。菜菜在一旁憋笑了半天,脸都憋红了。 荔枝衔着卢赫的手指在转运箱里冷静了2分钟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咬着的并不是新娘的后颈。卢赫好不容易撤回手指,对着指尖的两道红印吹气。 “太费手了,赶紧的拿下一只进来,让我看看这帮傻子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三号新郎全身都是暗淡的土色,只在后背突起的小尖刺上装点着少许明亮的黄。这就是这种生物在野外的原始配色,又称原皮。 原皮进入洞房后,大眼仔立刻好奇地凑了上去。几秒钟后,轻轻地翘起了尾巴。原皮也没有示弱,立刻绕到大眼仔身后,从侧面咬住了大眼仔的后颈,两蜴的尾巴交叠成90度。 一分钟、两分钟、10分钟。10分钟之后,原皮从大眼仔身上离开,躲到角落里暗自发愣。大眼仔也没有动弹,它的后颈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 “啧啧啧。”卢赫一阵咂舌,“果然还是原始的才最有魅力,比那些人工选育花里胡哨的大傻子们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001,你说是不是?你也喜欢这种有头脑有野性的吧。”卢赫把脸贴近塑料盒,与大眼仔淡灰色的瞳孔对视。 “它脖子上有伤唉,也太残忍了吧!”菜菜也凑过来看,一脸怜惜。 “一看你就是动物世界看少了。”卢赫不屑地说:“动物之间的交配,本来就是一种征服行为。这都还还算不上残忍的,你知道吗?螳螂之间交配过后,母螳螂会把公螳螂吃掉。从头开始,一点一点啃完。还有。。。” “别说了别说了。”菜菜连忙打断卢赫,“太掉san了,我不想知道。大眼仔这伤该怎么治啊,上什么药?” “不用治,别把它想得太脆弱,下一次蜕皮的时候就会自动愈合的。” “卢哥,我还有个问题一直没问。咱们给大眼仔导入rnp都这么久了,它这才受精,还能起作用吗?”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它这离受精还差得远呢。蜥蜴是储精生物,一次可以存几个月慢慢授。而且也别把rnp想得太脆弱,rnp的作用也可以持续到导入卵母细胞的几周到几个月后。” “这样的话,如果001成功授精,那么接下来的几窝蛋都会携带着咱们编辑过的基因。剩下的就靠它自己了,咱们能做的就只有保持温度补充营养。对了,上一批果泥吃完了没,没吃完的话,换一波新的吧。那玩意儿放久了维生素会流失。睫角和豹纹不太一样,它们不能吃全虫餐,需要额外补充维生素的。” 菜菜默默点了点头。 离开泛着腥臭的龟池,卢赫在院子里伸着懒腰,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太久没换臭水,耐受力都下降了。 正上下左右晃着脑袋做着颈椎操,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 “您好,这里是微基基基因科技有限公司。我是全基因组测序产品线服务专员132号,请问您是海昼天吗?” “啊,是,是的,你好你好。” “海先生您好,是这样的,您为我们寄送的唾液样本疑似被严重污染,无法满足您检测全基因组的需求。由于商品具备时效承诺,我们将率先为您出具一份不完整的测序报告,之后再为您补发一份唾液采集器,请您再采集一次,您看可以吗?” “啊,好的,可以,可以。” “谢谢您的理解与配合,测序报告将随后为您发送。这一份仅供参考,我们强烈建议您以重新采样后的报告为准。” “啊,好的,好的,谢谢。” “请问您还有什么想要咨询的吗?” “啊,没了。” “好的,感谢您对微基基产品的支持。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卢赫把手机在耳边多举了10多秒,直到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就这?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怀疑? 他一脸懊丧地走上卧室,精心策划的搞事方案就这样平淡的结束了。别说是水花了,连点涟漪都没激起来。 他坐在电脑前,打开邮箱,百无聊赖地点开测序报告。读了几页之后,便惊讶到忘记吞口水。 第八章 你是人吗? 初秋的夜晚十分安静,那些叫声扰人的蛐蛐此时都失去了活力,从盛大交响曲萎靡成了小声的哼唧。 卢赫对着检测报告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三遍,专注到恨不得把眼珠子嵌到电脑屏幕里。读完之后,又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愣在桌前:脖子前伸,双肩耸起,一手死死握着鼠标,一手托腮,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屁股微微欠起,活像一个“猥琐”的思想者。 他沉思许久,终于被“吧嗒”的声响打断了思绪。那是他口水滴落到桌面上的声音。 他面前的报告主要分为三个部分,全基因组信息、药物指南以及健康建议。 健康建议这种东西,一般就是熬夜会不会猝死、运动能不能减肥这种哄人玩儿的信息。毕竟这种研究样本量太小,拉那么几十几百的人把一些基因位点与人的特征相对应。由于特征过于复杂,所以根本没法验证。 药物指南,也是用着和健康建议差不多的研究方法,把基因位点与药物代谢效率联系起来。虽然方法不怎么靠谱,但好在研究出来的对应关系可以通过药物试验验证。在用药的时候,可以依据指南来调整药量。比如自己容易代谢的就多吃点,代谢不掉的就少吃点,抗药的就直接换药。 而全基因组信息,就是报告里最核心的部分。能精确检测一个人组基本的基因组信息和一部分性状的表达。比如白细胞抗原分型,在器官移植决定着供体器官是否能被身体接受,会不会产生严重的免疫反应。又或者是abo血型分型和rh血型分型,准确率极高,一般情况下会与献血时测的血型完全一致。 海昼天的白细胞抗原分型是-a*24:02,血型是rh阳性ab型,这都很正常。让卢赫如此震惊的是报告的遗传病信息部分,这部分是对基因组进行筛查,看看有没有已知的基因突变位点。 海昼天的结果是: 1.第11号染色体携带mybpc3基因,第15号染色体携带tpm1基因,患有肥厚型心肌病的风险是正常人的10倍。意味着他可能30多岁往后心脏就开始没事疼着玩儿。 2.第1号染色体携带ryr2基因、casq2基因,第14号染色体携带calm1基因,儿茶酚胺敏感性多形性室速潜在发病几率是正常人的20倍。意味着他一情绪激动或者一运动就会厥过去,甚至猝死。 3.mt线粒体上携带rnr1基因,患有氨基糖苷类抗生素耳毒性聋。意味着他一使用氨基糖苷类抗生素,没过几天,他耳朵就会听不见,而且是不可逆的。 4.第3号染色体上携带a基因,第5号染色体上携带b基因,患有三甲基巴豆酰辅酶a梭化酵素缺乏症。意味着他可能在三岁前就因为严重的代谢性酸中毒而死亡。 5.第17号染色体上存在gh-1突变,患有孤立性生长激素缺乏症ia型。意味着他是个侏儒,身高不超过120厘米。 7.第13号染色体上rb1抑癌基因缺失,患有视网膜母细胞瘤。意味着他在幼儿时期视力就很差了,要么化疗放疗,要么摘除眼球。 6.第3号染色体上mlh1抑癌基因缺失,第2号染色体上msh2抑癌基因缺失,患有结肠癌的风险是正常人的9倍。意味着他要么每半年上医院做个肠镜,有什么异常就把结肠切一段;要么一个不注意就晚期了,只能等死。据说结肠短的人能永葆青春,这可能是他一头白发脸上皱纹却没多少的原因。 也不对啊,基因说他活不过三岁的。。。 全基因组检测的基准是30亿个碱基对,而这份报告只分析了12亿有效的。这才不到一半,就检出这么多毛病。难道这个海昼天是个绝世欧皇吗?居然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 正想着,电脑左上角的小窗口闪了几下绿光,提示文件已拷贝完成。这是基因组原始文件,记录着本次有效的海昼天的dna序列。 卢赫拔下u盘,利落地起身,小跑着连下两层楼推开了细胞间的门。 菜菜听见动静,兀地转身,盯着卢赫一脸震惊,“卢哥你中风啦!!” 卢赫急刹车愣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脚没跛,手没抖,怎么就中风了?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菜菜指了指自己的右嘴角,“口水!你流口水了!但是好像嘴还没歪,快走快走去医院,得赶在窗口期溶血栓。” 卢赫连忙抹了一把脸,然后递给菜菜一个眼刀,“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快看看这个,看完说不定就该你中风了。” 菜菜一脸狐疑地接过卢赫递来的u盘插在电脑上,弹出了一个2g多扩展名为bed的文件。导入分析软件之后,两人一同瞪着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软件会识别人类基因组关键位点,然后把上下游的临近突变都标红。如果关键位点缺失,那么会标出一整串绿。菜菜快速滚动着鼠标,眼前出现一串串红和绿,比老一辈结婚时用的大花被都喜庆。 统计数据显示:突变位点有1320个,潜在移位有1588个,未知位点个。gc含量为67%。 gc含量指的是agct四种碱基中gc的占比,gc含量越高,dna的密度也就越大,遇热遇碱不容易变形,也不容易解螺旋。但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在于,人基因组中gc的比例是小于50%的。虽然这段基因不全,但也不至于67%这么高啊。 海昼天,你还是人吗? 菜菜此时也紧皱眉头,盯着屏幕中央的一串字符沉吟,“这,这段怎么这么眼熟呢,这不是tracrrna[1]的逆转录片段吗?” 卢赫接过鼠标,快速翻阅了几页,发现菜菜所说的系列出现了很多次。 “卢哥,你看这个海昼天,他有crisper系统,gc含量还那么高,他不会是个大细菌[2]吧?” 卢赫听后笑出声来,“没错他就是个细菌,一个屁股后面没鞭毛天天赖在别人身上吸血的异养大细菌[3]。” 卢赫说完便渡步走了,躺在床上冲着天花板发呆。夜已深,但他丝毫没有困意。毕竟刚刚吃了一个大瓜,胃里还撑得狠。 ------------------------------------- [1]tracrrna:cas核酸酶招募序列。是crisper系统中向导rna的组成部分之一。crisper系统启动时,需预先转录出tracrrna,后者与向导rna内的部分碱基配对结合,形成一个“鱼钩”,卡在cas(一大团蛋白质)里。当目标dna序列里的碱基片段与向导rna配对成功时,鱼钩就会钩住该dna序列,cas咔嚓一下把dna剪断。 [2]细菌的gc含量可以高达76%,并且crisper系统最初也是在细菌内发现的。 [3]异养细菌:自己不生产有机物,需要寄生到其它生物上吃现成的有机物才能生存。 第九章 人生如意,头顶戴绿 一周后的一早,物业的电话叫醒了卢赫。 “卢先生啊,之前你家里失窃的事情,有进展了。有空的话,来咱们服务中心我们跟您汇报一下啊。” “啊,好。一会儿就去。” 卢赫撂下手机,打了一串饱嗝。海昼天的瓜太大,他到现在都还没能消化得了,天天打着咯睡,打着咯起。 他睡眼惺忪地穿戴整齐走到院子里,鼻子条件反射般地抽动了一下。 泥土味,没下雨却有泥土味。完了,莫非是001.。。。 他快步跑到院角那个阴暗的角落,拖鞋啪啪地抽着地面,把院墙外树上正叫得欢的麻雀吓得一哄而散。 菜菜果然蹲在那里,手里正拿着一个小木牌往土里插,木牌上面写着树莓。卢赫见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一步一步蹭了过去。 “卢哥你怎么起这么早?”菜菜转过头来看他,笑脸明媚。 卢赫一脸苦笑,“挺好,终于不哭了。这次该换我哭了,尸体呢?” “土里呢啊,这下面不都是嘛。怎么,你还要扒开土看看它们的尸骨吗?入土为安唉,别打搅他们了。”菜菜边说边不以为然地把小木拍摆正,又往旁边添了几铲土压实。 “是,是,别的可以入土为安,001不行,得找到死因再埋。”卢赫的手正纂着自己左胸前的衣服,越纂越紧。 “知道了,大眼仔要是出事了,就先冻冰箱里让它等着你。”菜菜说完拍拍手,站起身,仰头看着卢赫,“告诉你个好消息,大眼仔产蛋了,一枚,很小。” 卢赫在菜菜亮晶晶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嘴巴微张,眉尖向上抬着,额头上蹙起一团抬头纹,活像一只被拖鞋抽懵了的哈巴狗。 “001没死?001没死?那树莓是哪个?树莓不是001吗?”他的嘴角已经在1秒钟内迅速咧到了脑门顶。 “你干嘛要咒大眼仔。树莓是最早买的那批睫角守宫里,刚到家就应激死掉的那只,它跟大眼仔是一个品系的。昨天风大,牌子被吹倒了。”菜菜说完又蹲了回去,对着那片泥土说:“你们真可怜啊,因为不能给你们主人挣钱,只要一死掉,就跟这空气里的尘埃一样微不足道。” “嗐,瞧你说的,好像我多冷血似的。不过有一点在理,它们就是尘埃。其实不光它们,连我们也都是尘埃。任何生命都只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而已。” 菜菜没有接话,只是托腮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咱别讨论这么高深的问题了。蛋拣出来了吗?” “拣出来了,在蛭石[1]里。温度28,湿度85%。” “不错!我先出去办点儿事,回来再看它。” “你去哪儿啊?” “物业。金哥有线索了。” 三盛国际业主服务中心。一面红色大锦旗挂在墙面中央,与周边素色的北欧风格装修显得格格不入。锦旗上面写着:情系业主,服务周到。 卢赫百无聊赖地靠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对着手中一次性杯里的茶水吹气。 不一会儿,会议室的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送走了一行穿着正式神情严肃的人后,又满脸堆笑地走到卢赫的面前,“卢先生,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请进会议室谈吧。” 卢赫咽下一口茶水,调侃道:“盛经理,今天挺忙的啊。” 对方陪笑道:“是,是,今天集团老总来这边突击视察。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卢赫端着茶水,起身大踏步走进会议室。盛经理跟在他身后,用眼色示意前台的姑娘。后者连忙端起一个笔记本电脑,小碎步跟在盛经理身后。 卢赫落座后,又呷了一口茶,率先开口道:“距离有人入侵我家盗窃,已经过去快三周了。说说看吧,除了小区门口那一小段监控以外,这么长时间里,你们又调查出了什么?” “今天叫您来呢,也是想要跟您汇报一下进展。当初咱们这个楼盘的卖点之一呢,就是配套的环境和物业服务。咱们三盛国际旗下的物业公司,那在全国范围内都是首屈一指的。除了贴心的服务以外,在维护业主财产安全这方面啊,那更是没得挑剔啊。” “依托三省地产雄厚的资源,我们自主研发了一系列特种安全保障设施。比如咱小区门口的门禁设施,使用了世界领先的数据加密保护,门禁卡的ic芯片是无法破解和复制的。又比如咱们家家户户都用的这种智能电网,不怕雨不怕雪不怕冰,不电小动物只电人,对生态环境极其友好。这两项技术都申请了国家发明专利,在全国首届安防技术博览会上获得了大奖。再比如。。。” “打住。我不是你们老总,不必跟我汇报你们的业绩。说重点,那伙人是怎么闯入我家的,我东西是怎么丢的?”卢赫打断了盛经理,后者正说得眉飞色舞。 “好,好的卢先生。这也是咱们今天的重头戏。经过我们三周以来艰辛而刻苦的走访调查,终于从一户人家的监控录像上,找到了入侵者的踪迹。您看——” 盛经理说着,抱着电脑的前台姑娘连上投影仪,按下播放按键。投影幕布上是一个监控画面,画面上有一个白发老头正从一户人家里走出来。画面暂停,老头的侧脸被逐渐放大。 “卢先生,您看是他吗?是不是他闯进的你家。” 卢赫点点头,“没错,就是他。这么看的话,他不止入侵了一家?” “那倒不是。”盛经理连忙摆手,“这是32栋住户自家的监控画面,画面里是33栋的院门,时间是您丢东西的当天上午。” “经查证,您提供的海昼天这一姓名,与33栋住户房产登记信息上的一个名字一致。也就是说,这个人是咱们小区的住户,进的是自家院门。当然哈,一般来讲登记信息是住户的隐私,不对外公开。我是看您着急上火,动用了点关系,尽快把咱们的这个调查往前推进。” 卢赫用指甲一下一下刮着塑料杯的杯壁,后背泛起一股凉意:这个老变态居然是跟他隔着五栋楼的邻居。 细思恐极一阵后,他佯装淡定,“所以呢?我东西是怎么丢的?” “这。。。这个我们也不知道。”盛经理顿时变得吞吞吐吐,“您对面那栋楼没人住,您自家的监控也失效了。没人看见他闯进你们家,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偷得东西。” “所以呢?你们的这个调查结果能说明什么,又能有什么用?”卢赫愠怒地盯着盛经理,后者连忙陪笑道: “卢先生您家中失窃我们也很惋惜,很理解您的心情。在得知失窃之后,我们迅速响应,组织调查小组履行调查程序。调查的结果正如刚刚跟您汇报的,海昼天是本小区的住户,他是以正当途径进入的小区。至于他入户行窃,这个暂时没有证据。如果您后续发现其他入侵证据,还请您自行报警,走法律程序追究对方的责任。” 卢赫没有接话,后者又讪讪地开口:“简单来说,物业没有放任非本小区住户进入小区,完全履行了保障业主安全的责任。三盛物业服务在本次事件中没有任何失职行为。卢先生,要不您把今年的物业费补交一下吧。” “呵。”卢赫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我居然还真以为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呢,原来是叫我来交钱的啊。” “不不不,卢先生您别误会。我们三盛物业有政策,如果因我们失职而导致业主面临安全问题的话,会免除业主当年的物业费以示歉意。您也知道,我们每年七月集中收取物业费,上次收费还在调查期间,就没通知您。现在事情调查好了,确实不是我们物业的责任,所以这费用您确实还是得照常交的。” “卢先生还要提醒您一下,咱们这小区是高档小区,维护成本高,物业费拖缴宽限期是1个月。您这周再不交的话,就得给您停水停电了。而且我们总公司有考核的,物业费回款情况不好,本年度奖金就没了。大家都是打工的都不容易,您看您就体谅一下吧。” “是啊大哥,盛经理他们真的已经尽力了。自打你那事出了以后,他天天上火嘴角起大泡要喝菊花茶。”前台姑娘一脸怜惜地看了一眼盛经理,又一脸祈求地望着卢赫。 不知不觉,卢赫手中的塑料杯已经被捏扁了。他强忍心中的怒火开口道:“行,我这就交。不过我有个条件,33栋的房产登记信息,给我一份。” “不好意思卢先生,登记信息是用户的隐私,是需要保密的。”盛经理脸上的笑堆了太久都有点僵了。 “行。那你告诉我除了海昼天以外,房产证上还有谁的名字?” “不好意思卢先生。”盛经理轻轻摇头。 卢赫把塑料杯扔在桌上,站起身,俯身直视对桌的盛经理,“你们老总,今天来视察是吧,这会儿还没走呢吧。” 对方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大哥大哥,有话好商量。你想了解一下33栋的住户信息是吧,我可以为你透露一点。” 卢赫板着脸坐了回去,靠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33栋房产证上,除了姓海的以外,还有一个名字,叫王桂兰。桂花的桂,兰花的兰,她是本地人,是第一顺位。” “谢了啊。”卢赫起身,大步走出会议室,在门口站了一下,又转身对着前台姑娘偏了一下头:“走啊,缴费去。” 后者连忙小碎步跟出去了。 一平米6.6元,325平x6.6元x12个月=.4,三盛物业贴心地为他抹除了零头,他把收据捏在手里,看着上面的,感到心在滴血。 以前他看商战电视剧,总是匪夷所思那些上市公司老总们都那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勾心斗角地费心拼事业。现在他明白了,那种高品质的生活是需要持续现金流来维持的。现金流是一切,就像他一样,现金流一断,物业费一交不出,立马没水没电,除了立刻搬家以外无路可走。 他把收据揣好后,前台姑娘善解人意地凑了过来,“大哥谢谢你体谅我们。那个33栋,据对面的邻居说,平常有个女的差不多一周来一次。那姓海的有时也一起来,一来就把灯一关,一天都不出门。” 前台姑娘说完后,一脸意味深长地转身烧水去了。 卢赫边琢磨边往外走,走到门口后兀地转身,跑到会议室把自己刚刚喝茶用的塑料杯捏在了手里。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路走到了33栋的门口。映入眼帘的是满院子的杂草,最高的那株比他都高,一根拉拉藤甚至爬出了院墙围着门口的一个垃圾桶绕了两绕,大白天的都有蛐蛐叫,叫得还很起劲。 “真是一对懒鬼。”他默默嘲讽道。 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一个妙龄女郎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走进了不远处的30栋,忽然顿悟了前台姑娘那一脸意味深长的原因。 海昼天是南洲湾人,他公司注册地也在南洲湾。 卢赫的脸逐渐八卦起来,“人生如意,头顶戴绿。老海,你对你老婆真好!” 他一回到家中,就冲到细胞间把捏了一路的塑料杯扔到了紫外灯箱里,然后兴冲冲地去看恒温箱里的蛭石盒。 他小心翼翼地把蛋从蛭石里掏出来,轻轻擦掉蛭石渣,放在菜菜举着的手电筒上。 莹白色的灯光穿透暗白色的蛋壳时,照射出一片暖黄色。卢赫小心翼翼地把蛋贴着手电筒的灯珠翻面,翻了几次后,终于看到了那个让他做梦都能笑醒的东西——红圈靶心。 只见蛋的中部有两个同心圆,一大一小,一粗一细,外圈与蛋的短轴直径相当,透着淡淡的红色。说明这是一枚受精蛋,而且体质很好。 他郑重地用记号笔在靶心上写上日期,然后轻轻把蛋放回蛭石中埋好,温度调到30.5度。盖上盖子后,轻抚着恒温箱。爬行动物是积温孵化,30度保持下去差不多1个半月就能出壳,这个温度也刚好是公温[2]。 一旁的菜菜鄙夷地打量着他,“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变态呢。” 卢赫没有搭理菜菜,此刻难以言喻的喜悦只有他自己清楚。一年几万的物业费在巨额电费、阶梯水费、各类试剂和一次性材料的花销面前都还是小数目,他的现金流只够维持他们大约13个月的开销。在下一个繁殖季结束时,如果金哥还找不回来,他要么搬家然后把房子租出去,要么卖仪器,要么直接卖房,富裕生活就此结束。 莉莉白的顺利诞生,是他扭转局面的唯一希望。 ------------------------------------- [1]蛭石:一种硅酸盐。天然、无机,无毒,保温保湿,是爬行动物卵的良好孵化介质。 [2]公温:爬行动物的性别与孵化温度密切相关。对于守宫,28度以下母的概率大,30-31度之间公的概率大,31度以上几乎全为母。 第十章 皮卡丘,皮卡丘,皮卡皮卡皮卡丘 “卢哥!卢哥卢哥卢哥你快下来!” 卢赫眼皮粘着,捂着耳朵翻了个身,“这才几点,天还黑着,吵死了。” “卢哥!” 他从这一声中听出了一丝焦急,顿时感到一股寒气从顺着脊背向上游走直冲脑门顶。于是大踏步跑下了楼,鞋都只穿了一只。 “怎么了怎么了?001怎么了?蛋怎么了吗?” 他在院子里站定,突然感到脚底板疼,于是把光着的脚搭在鞋面上,金鸡独立,摇摇晃晃。 菜菜被他逗笑了,“你怎么每天都这么消极,就不能盼大眼仔点好,现在连它孩子你都不愿不放过。” 这句话让他那正被提在半空中绞着的五脏六肺都归位了。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嗔怪道:“你最近一惊一乍的频率有点高,我迟早要被你乍到医院里去。说吧,怎么了?” “伊布!我把伊布的dna全测完了,跟同品系的其他个体对比,分析出了一个疑似控制色黑素沉淀在脸蛋上的位点!伊布在位点上游多了一个启动子!你看!”菜菜说着把手中的平板怼到了卢赫眼前。 卢赫呆滞了片刻,迟钝的头脑终于回忆起伊布是一条脸颊上带着对称黑斑的雨水白化悖论,于是打了个哈欠,眼角被逼出了一滴泪,“然后呢?” “很感动对吧,我刚刚也哭了呢!然后就可以编辑皮卡丘了呀,在超级少斑萝卜尾的dna序列相应位置上敲入一个启动子,两个红脸蛋不就有了吗?”菜菜说着还欢天喜地蹦了蹦。 “呵呵。”卢赫无奈地笑了,“你见过同卵双胞胎狗崽子吗?基因一致,花色完全不一样。这充分说明色素沉淀位置最终是不受基因控制的。你就不怕你最终编辑出了一个满身都是口红印的风流怪?” “你怎么就肯定双胞胎狗崽的基因完全一致呀?就算一致那也是生殖细胞一致。它们从胚胎发育成幼崽的过程中,细胞分裂分化那么多次,多多少少有点变异吧。” 卢赫对这种天真的想法见怪不怪,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又打了一个哈欠,“行吧,你愿意试就试吧,万一撞狗屎运了呢。”说完便起身单腿蹦走了。 菜菜对着那个笨拙的背影补充道:“又有两只母睫角的卵巢达标了,直接做导入吗?还是等大眼仔的孩子出壳看看?” “导——”卢赫有气无力地回答。 “cas蛋白快用完了,我直接下单补一批了啊——” 卢赫摆出了ok的手势。 他把自己重新摔回床上之后,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cas蛋白30元一微克,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早知道就不全款买房了,掏空近一年的收入买在了山顶上,现在卖还要倒赔10多万。早知道就不那么大手笔一下子买那么多仪器了,测序跟合成其实全都可以委托给生物技术公司做,虽然又贵又慢又麻烦,但是沉默成本少啊。。。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的话,他一定买一大瓶过来当糖豆吃。 捶胸顿足地睡了个回笼觉后,他睁眼发现天还是黑黢黢的。迷迷糊糊下到一楼,差点被太阳般的uv灯亮瞎眼。大母龟们都在晒背台上叠罗汉,最高的一组叠了四个。它们看到有人走来也丝毫不惧怕,依旧气定神闲地伸着腿。 角落里传来了轻快的歌声,“皮-卡丘,皮-卡丘,皮-卡皮卡。皮-卡丘,皮-卡皮卡-。皮卡皮卡皮卡皮卡皮-卡-丘-,皮-卡丘皮-卡皮-卡。。。” “你呆这儿干嘛,不嫌臭啊?”卢赫对着那个正蹲在地上忙活的背影喊。 “卢哥!快来看!”菜菜起身欢呼道。 卢赫不以为然地走了过去,臭龟池能有什么好看的。 待他走近后,菜菜神秘兮兮地把一个转运箱捧到了他眼前。那是一箱苗子,刚刚下水,身上都还沾着蛭石渣。 卢赫抱着箱子缓缓俯身,盘腿坐在地上,把箱子放在腿上。水中的23个绿油油的小生命,都在欢快地扑腾着,活力十足。 他捞起一只,轻轻的拂去背甲上的渣子,显露出了隐隐从边缘透着的金黄色。这是个闪电头纹的小家伙,正瞪着冷峻的眼睛使劲扒拉他的手。 金哥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只不过多了些金黄,少了些墨绿色的纹路。 卢赫把它举到眼前,小家伙停止了踢动。它与卢赫对视着,逆着uv灯暖黄色的光,眼睛显得格外清澈明亮。 卢赫的嘴角逐渐浮现出笑意,就像它第一眼看到刚孵化出的金哥一样。没有痛哭流涕的感动,也没有范进中举般的狂笑,他的心中只有平静和淡淡的喜悦,见证生命诞生的纯粹的喜悦。 “你从哪里弄的?” 菜菜指着成堆的空转运箱,“这才是今年最后一批苗子,你把它们落在这里了。乌龟从小就很顽强呢,这么长时间都没调整过湿度,还是出生了。23枚蛋,出壳23枚,孵化率百分之百。” 卢赫把手中的小家伙放回水里,对着生机盎然的转运箱,沉默着。 “要尽快卖掉吗?快入秋了,天冷的话,邮寄时会有折损的。” 卢赫摇了摇头,“不,不卖。这些都是金哥的遗孤,我自己养着。” 之后的几分钟里,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旷寂静的大厅里时不时传来扑通扑通的重物落水声。 许久之后,卢赫把转运箱放到一边,缓缓起身,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神色庄重地把一只手拍在菜菜肩上,“我要出个远门,好好看家。” 菜菜一脸不可思议,这个老宅男2年内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市区,平日里恨不得把自己钉死在这个三层小房里。 卢赫说完一边小跑着上楼一边补充道,“我走之前会给大母龟们再换一次水。回来之前龟池这边你什么都不用管,看好001,天冷的话记得给龟苗加温。我不在的时候进细胞间记得反锁门,咱们监控都换成双链路的了,遇事别太刚,但也别太怂。” “你要去哪儿呀?” “南洲湾。” 南洲湾距离卢赫所在的小破城市大约300公里,开车去需要将近4个小时。他按开手机发现已是中午12点,于是订了工业园区附近的酒店。这样,休整一晚后,第二天一早,他就可以精神抖擞头脑清晰地去到他的目的地——微基基基因科技有限公司了。 物见主,必定取。海昼天,跟我耍无赖是吧?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 第十一章 碉?碉堡! 傍晚时分,卢赫驱车来到了南洲湾市。在滨海大道上等待一个超长红灯时,他疲惫地合了合眼。乌云已散,阳光直射进车窗,照得他眼前一片猩红。 潮湿的水汽、海水咸腥和汽车尾气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就像有人喜欢臭水沟味、有人喜欢油漆味、有人喜欢汽油味一样,卢赫迷恋这种气息,他甚至还贪婪地深吸了几口。 这里的一切他都太熟悉了,熟悉到尽管时隔5年,他即便不睁眼也能感受到附近的景物。路右侧就是南洲湾大学,那个他呆了近6年的地方。此时此刻,阳光正以321度的角度斜射到校门口的大拱门上,那几个伟人提笔的金色大字,应该正反射着奕奕的光彩。 有传言说,那些字是渡了金的,所以才能在几十年间始终光彩照人。 绿灯亮起,卢赫径直驶过路口,始终没往右边看一眼。 第二天早上8点半,他准时到达工业园区的核心地段——绿色硅谷。有句话说得好: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虽然这话如今已成为一种调侃,但南洲湾市显然是当真了的,专门规划了一块地皮引进了一大批生物技术公司入驻,命名为绿色硅谷。等等,这名字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站在耕海路133号,对着手机再三确认地址,然后挠着头跟着早起打工人的人流走进了双向四车道的气派大门,在不远处的人工湖旁驻足。 湖面上倒映着一大片黑色的影子,斜四边形,轮廓锐利,像是正在出鞘的利刃。粼粼的水面上倒影不时幻化变形,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压迫感。而这倒影的主人,更加让他感到窒息。 那是一栋20层高的建筑,蘑菇石外墙。层高高,但占地面也大,所以显得矮矮胖胖的。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他的窒息感来源于这栋建筑的窗户。 写字楼的设计大多追求宽敞明亮,所以窗体面积都尽可能地大,甚至直接用整块的玻璃幕墙代替。而他眼前的这栋,窗子都十分的小,有长方形的、正方形的、梯形的,随机分布在石头墙面上,深深凹陷着。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中世纪战争片的画面,不禁自言自语道:“这难道是,碉堡?” 这碉堡的顶部,镶嵌着一大块灯牌,上面写着诺奇生物四个大字。 他疑惑地掏出手机再三确认,微基基的地址确实是这里。 “呵。果然是寄生虫啊,连办公都在一块儿。”他边鄙夷地感叹,边往碉堡走去。 卢赫专门在碉堡的入口处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往里走,他最不喜欢昏暗不通风的地方了,在这里面上班一定很自闭。 可走近才发现,这碉堡从外面看着昏暗,里面却别有洞天。大厅的挑高很高,虽然从小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很少,但厅内的人工补光很足。顶灯、侧灯、踢脚线灯条应有尽有,很明亮,很清新。通风系统吹出的风没有任何异味,甚至还带着淡淡的青草味和木质气息,像是把一片森林搬了进来。 他木然地站在大厅里,呆望着打工人们鱼贯着刷卡通过了闸机。 不久后,人流逐渐稀疏。在耳边想起早九点的报时后,前台的姑娘对卢赫微微点头示意,“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他应声走过去,“我找海昼天。” “您找海总啊,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 “不好意思先生,海总不接受临时会客。” “没关系,我现在预约。麻烦你告诉他,卢赫找他。” 前台姑娘打出一个电话后,给卢赫递了一张门禁卡,“16楼101室。” 101室门口,卢赫深吸一口气,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正在办公桌上伏案的海昼天猛然抬头,被卢赫惊得说不出话来。 卢赫一屁股坐到海昼天对面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不用太惊讶。我又不是你的员工,没必要对你太尊重。我不管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把。。。” 他还没说几句,海昼天就连忙摆手,惊慌失措地做手势示意卢赫噤声。 卢赫疑惑地暂停,呆望着海昼天起身关门的身影。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注重自己的名声,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怕成这个样子。等会儿他把王桂兰的事爆出来,对方不得跪下来喊他爸爸啊。 海昼天关严门后,又从上衣内兜掏出手机放在桌上,然后拉开房间内玻璃房的门,示意卢赫进去。 那是个小型会议室,两人在里面站定,略显逼仄。 “我不管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你把龟还给我。”卢赫直入主题。 “我没拿你龟。” “就是你拿的,你们前脚刚走,我就发现龟丢了。” “你有证据吗?” “我。。。你们把监控删得干干净净,还有脸问我有没有证据?” “删监控这事你有证据吗?” “不是你们删的还有能有谁?你们私闯民宅唉,不论是偷龟还是删监控,动机都很充足。” “私闯民宅这事你有证据吗?” “你!” 海昼天一脸无辜地摊手,气得卢赫咬牙切齿。 卢赫调整情绪之后幽幽地开口,“33栋的好邻居,你的小情人最近还好吗?有一阵子没见她来了,当然,也没见你回去过。有空的话,光明正大走正门到我家做做客,我们认识一下啊。” “你在三盛见过我?”海昼天收起摊开的手,神情略显严肃。 “在我家外面倒是没见过你,但不妨碍我知道你是我邻居啊。桂兰妹妹是鹤水市本地人吧,鹤水可是出了名的盛产美女呢,海总你可真是有福了。” 海昼天一脸鄙夷,“我还以为你是想通了来谈合作的,现在看来还真是我看走眼了,确实是个草包没错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是个草包?”卢赫被骂得莫名奇妙。 “觉得不好听的话,那我换一个词:欧皇。南洲湾大学里德实验室王院士手下的高材生,靠几千次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手法,才编辑出一只没有任何研究价值的乌龟,也算是个绝世欧皇了。” 卢赫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欧皇?我看你才是绝世欧皇。”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摔在海昼天的面前,“你能苟活到今天,也算是个奇迹吧。” 对方小楞了一下,拿起那份基因检测报告翻了翻,又不屑地摔了回去,“这能说明什么?你这样本一看就是被严重污染了的。高材生学术水平不高,小聪明倒是耍得挺得道。” “不敢当不敢当,论无耻那还得是你。”卢赫拱手道。 海昼天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看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纸沉默着。卢赫也没有再说话,默默打量着对方,给他消化的时间。 只是间隔了几周而已,海昼天看起来却像是老了10岁。虽然他的头发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但脸上的皱纹却多了不少,也瘦了许多,尽显疲态,终于有点枯槁小老头的模样了。 “先坐会儿吧,我去办点儿事再回来详谈。”海昼天忽然撂下一句话便推门出去了。 “哎!你就这么走了啊。你不怕我在公司里爆你黑料,颜面扫地不说,万一诺奇觉得你名声不好撤资了呢?”卢赫说着,也要推门跟出去,却发现推不开。 “喂!你什么意思啊!给我开门!”他边拍门边大喊,“你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给我开门!我报警了啊!” “限你三秒钟,三、二、一。好,进局子去吧你!”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兴冲冲地按亮屏幕,发现没信号。 玻璃房外的海昼天始终没有理会卢赫,接了一个电话便匆匆走出办公室,任卢赫手砸脚踹捶胸顿足,也没往玻璃房瞟一眼,好像卢赫是一团空气一样。 卢赫气极了。先是被偷了家,断了财路。然后被质疑学术水平,被侮辱成草包。最后还给他来了一套限制人身自由。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挑逗着充了气的河豚,非但不扎手,还被拿来擦了鞋。 挣扎无果后,他渐渐平复情绪冷静了下来。透过玻璃看外面的景物,有大重影,有细不可察的金属丝,说明这是双层夹丝玻璃,隔音效果很好,所以他闹了半天也没把人闹过来。门把手处有个面板,上面有块透着绿色激光的玻璃台,这应该是指纹识别的电子锁。他拿着椅子砸了半天,也只把玻璃门砸出了点划痕,这玻璃一定是国产的。 天花板上有通风口,但很窄,他钻不进去。以及,最重要的,手机无信号无网络,也没带数据线,他解不了这个电子锁。 就这么被困在这里吗? 就这么被困在这里了。 接受现实之后,他开始百无聊赖地打量起海昼天的办公室。一个40多平的小房间就占了两个碉堡了望口,真是奢侈。房间里补光灯不多,显得十分阴暗。角落里有一盆滴水观音和一盆铁树,这么暗的环境也就能种这种耐阴的植物了。会客沙发背后有两个大鱼缸,一缸鹦鹉鱼,一缸兰寿金鱼,鹦鹉鱼很红,兰寿金鱼体格很大,应该是个养鱼的好手。 等等,那是什么?鱼缸旁边有一个墨绿色腰身的罐子,红底黄盖,这应该是德彩的发色粮!这个老六,还说没拿我龟,一养鱼的买龟粮做什么? 卢赫眯起眼睛,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凭他五年老客户的直感,那是德彩没错了。 许久之后,他已经拿出考古的精神,上上下下把这件屋子用目光挖掘个遍了,海昼天却还没回来。于是他哈欠连天地把椅子拼起来,躺在上面睡着了。 叫醒他的是刺眼的阳光,他砸砸嘴,下意识翻了个身,把自己翻到了地上,一瞬间惊醒。海昼天正在办公桌上伏案,肌肉男抱胸守在玻璃房门口。 “你给我开门!”他边喊边冲到门口一拳砸到玻璃门上,门开,他踉跄地小跑着出去,在早已锁定目标的角落里迅速翻找。 寻找无果后,他拿起那罐龟粮一把砸在海昼天面前,“说吧,龟藏哪了?” 对方头也不抬,“没人拿你的龟。” “不养龟你买龟粮?” “那是喂鱼的。德彩不光能给龟发色,给鱼发色效果也很好。”海昼天说完站起身,把手机递给了肌肉男,后者进了趟玻璃房又迅速返回,贴着卢赫站着。 “对不起,我确实是看走眼了。打扰了你的生活很抱歉,今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卢赫冷笑一声,“呵,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做什么。你不还我龟,我就缠着你,追查到底。还有那个果蝇演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要是接这个活,你能给我开多少钱?” “龟丢了可以再编辑一只。你不会真的是个草包,靠撞大运出成果,所以害怕复现不了吧?至于编辑果蝇,那个真是我看走眼了,我不会让一个草包来承担那么重要的工作。”海昼天对着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请离开吧,或者让你身边这位送你出去。” “呵。威胁我?”卢赫冷笑着上下打量海昼天,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凭借单身二十多年的手速,刹那间揪下对方两根白发,拔腿就跑。一口气跑下16层,跑出碉堡,跑出园区大门,坐在自己停在公共停车场的车里大口喘气。 平复呼吸后,他把攥在手里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放到样本袋,揣进自己上衣内兜里,然后发动车子。 “真当我怕你啊?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这是战略性撤退。你可别忘了,还有王桂兰呢。把你秘密告诉你老婆让她高兴高兴。”他碎碎念着把车开到园区地库的门口,趴在方向盘上,紧紧盯着前方。 老天开眼,在盯了将近一小时把太阳都盯下山了之后,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地库里驶了出来,车牌号兹a3880,这是海昼天的车没错了。 卢赫连忙点火跟了上去,对方没有驶向市区而是开向反方向的白沙县,完美避开了晚高峰,这让他跟得十分顺利。 又等完了一个红绿灯后,他不急不徐地与前面的车屁股间隔十米起步。在转弯时故意拉开距离到20米,以防引起对方的注意。 正当他得意自己还挺有当特工的潜质时,一个黑影从侧后方迅速驶来斜插在辆两车之间。这并不是一个简单超车,因为对方随后一个甩尾调转方向车头冲着卢赫疾驰。 卢赫急踩刹车。伴随着刺耳的声音,他一头撞在方向盘上。 第十二章 重操旧业 疼!额头和鼻梁骨疼。 卢赫伸手去摸伤口,疼得他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对面车的车头近在咫尺,甚至还闪了两下远光灯。 卢赫迎着刺眼的灯光看向对面,驾驶位上是一个顶着爆炸头脸颊瘦削的年轻人。他毫发无损地坐在那里,对着卢赫笑了一下。那个阴森的笑透过两层车窗,借着刺眼的逆光,扭曲着击中卢赫还在狂跳的心脏,让他条件反射地干呕了一下。 他踉跄地下车,冲到对方车旁猛敲车窗,对方一改阴森的面色,瑟缩着被卢赫揪下了车。 这是海昼天身边的那个精瘦麻秆。 卢赫愠怒地抓着领口把他按在车窗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此刻卢赫很想骂人,短短几秒钟内已经在肚皮里酝酿了长达千字能把对方祖上80代都一起诅咒了的动听语言,可面对眼前这张胆怯、恐慌的脸却没能骂出口。 心太软。 路人逐渐围了上来,把他们俩拉开,劝架的劝架,吃瓜的吃瓜。 “你这人怎么回事?在路口玩儿漂移,不想活了?不想活就安静去死,别影响别人!” “小伙子消消气,消消气,他做得确实不对,但也别打人。一旦动手,你就输了。” “哎呦,伤得这么重啊,赶紧去医院吧,口子这么大别再毁容嘞。长得多俊哪。” “看看人家,车技了得。那么一长条刹车印,干脆利落的漂移。最后还刹住了,两辆车都毫发无损。” 麻秆抱着腿靠着路灯蜷着身子,卢赫坐在马路牙子上捏着鼻子发呆。看热闹的路人围着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数落着。 不一会儿,交警来了。 “呦,玩儿漂移的。驾驶证都出示一下。” “郑k?你这名字挺非主流的啊。” 交警绕着两辆车转了一圈,把卢赫的驾照还了回去,对着麻秆说,“你,先带他上医院处理伤口,完事儿之后一块儿上仙山路上的交警大队。” 麻秆连连点头。 医院里,卢赫的脑瓜壳被缝了三针,鼻梁上粘了块纱布。这幅模样,光头强看了都说惨。期间麻秆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卢赫的脸色,跑上跑下地给他缴费拿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弟正在殷勤地照顾他打架受伤的老大。 回到交警大队,麻秆赔了卢赫3000元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和营养费。签完事故认定书后,办事员对卢赫说,“你可以走了。”然后转头对麻秆说,“你,扣3分,罚700,拘5天。” 卢赫快要走出大门时,麻秆追了上来。他拉着卢赫的衣角,小声道:“大哥,我们老板正在被监视。如果不想被搅进这滩浑水的话,就别再来缠着他了。” 卢赫已经被折磨得没脾气了,叹气道:“什么意思?被谁监视?为什么被监视?还有你之前说的什么,我不接你们那活儿,全人类就都完了。那是什么意思?” 麻秆支支吾吾道,“我们老板说草包没必要知道这些。” 卢赫的脾气瞬时被激上来了,“你说谁是草包呢?” 麻秆连忙陪笑,“不是我说的,是我们老板说的。另外,你是不是拿了我们老板的头发。” “嗯,怎么了?” “你放到哪儿了?能不能还给我。”麻秆摊手。 卢赫指了指自己的嘴,“吃了。想要的话,上我家厕所里找。我向你保证,我绝不冲水。”说完,便扬长而去。 他惊魂未定地驱车来到市中心,在最繁华的地段找了一家看起来很安全的酒店住了下来。第二天天一亮就马不停蹄地开回了鹤水市。 回到家,他径直走到地下室,从怀里掏出样本袋扔到菜菜面前。 “卢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要一周吗?”菜菜一脸惊喜地抬头,随后转为惊讶,“呀!你被人打啦?” “看见我这么高兴,一个人呆着害怕了?”卢赫戏谑道,“你不是很勇吗?曾一女大战三男。” “你别开我玩笑了,你这伤怎么回事啊?” “没大事,车祸,撞的。”卢赫指了指样本袋,“我的事回头再跟你详说,这个,提取一下dna。还有,去买一份xcas9[1]。” “x。。。cas9?”菜菜疑惑,“这和cas9有什么区别吗?” “一看你就老长时间没看过文献了。xcas9是经过改造的cas9,它的pam序列[2]从ngg扩展到了ngg、ng、gaa和gat。” “用它来做什么呢?重新设计一套rnp[3]给二眼仔和三眼仔做导入吗?” “你可真是个起名鬼才啊。。。”卢赫连连摇头,“不是给它们用,是我要重操旧业了。” “你要重新编辑火焰龟了吗?”菜菜激动地蹦起,随后又蔫了下去,“不对,你编辑火焰龟用的是锌指,买cas做什么?” “你个死脑筋,谁说编辑火焰龟非得用锌指[4]了。当初用锌指是因为靶标基因上游没有ngg,但肯定不至于连ng、gaa和gat都没有啊。锌指那么难用,吃饱了撑得才用锌指。” 菜菜两眼放光,摇着花手,“卢哥加油!卢哥最棒!卢哥一定成功!” 卢赫连忙摆手,“得了吧,你可别在这儿奶我。别买错了啊,xcas9 3.7。这东西去年才研究出来,你看看国内有卖得没。没有的话,万一听不懂英文,就喊我我来沟通。” “卢哥你可太小看我了,我虽然经验没你丰富,可也不至于连基本的沟通都做不到啊。”菜菜满脸不服。 卢赫笑道:“那可不一定,万一你碰上三哥了呢。那咖喱味儿,耳朵都给你辣掉。” 他说完用手点了点桌面上的样本袋,“这是正事,别忘了。你还没做过毛发的吧,我一会儿给你发个protocol[5],缺什么试剂就买,一步一步照着做。头发省着点用。” 菜菜乖巧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养伤吧。被熊大揍了的光头强。” 喂了一圈龟后,卢赫把自己放倒在床上。额头、鼻梁骨、腿肚子都在隐隐作痛。但更让他不痛快的是久久萦绕在耳边的草包二字。 他心烦意乱地翻了个身,碎碎念道:“我好歹也是研一就发了ncb[6]的人。你才是草包,你全家都是草包!” ------------------------------------- [1]xcas9:经david liu实验室改造的cas9,其pam序列从ngg拓展至nrnh(r为a\/g, h为a\/c\/t)。 [2]pam序列:cas发挥作用时,需要靶标基因的上游存在一个特定的短的碱基序列,称之为pam序列。 [3]rnp:核糖核蛋白复合物。是向导rna和cas蛋白的复合体。 [4]锌指:锌指核酸酶的简称。基因编辑技术之一,诞生时间早于crisper-cas。优点是不存在pam序列的限制,缺点是构造难。 [5]protocol:说明书,但比产品说明书和教科书都更加丰富。一般为实验的实际操作流程,由顺利做完整套实验的人员撰写,为后人避坑。 [6]ncb:nature cell biology,细胞生物学领域的顶尖杂志之一,影响因子28.213。 第十三章 一天30双乳胶手套 一场秋雨过后,院子旁的那棵香樟树落下了第一片红叶。那抹鲜艳的红色来源于花青素,这一种优秀的抗氧化剂,能够帮助树叶抗旱和防晒,避免其过早掉落。 可又有什么用呢?夏天过后是秋天,秋天之后是冬天。自然法则,亘古不变。 与这略显萧瑟的景象不同,不远处的细胞间里正热闹非凡。只见两个穿蓝褂带蓝帽的人,挤在一个超净台前,手忙脚乱,嘴也不闲着。 “帮我拿个新的离心管。” “没手,你自己拿!” “你快点儿,我也要用移液枪。” “先来后到!” “说好的你扩完这波就让我扩,你怎么又加塞儿?” “你光配个引物就能花20分钟,等你准备好上机,我肯定能再扩完一轮!” “我刚倒出来的纯水呢?我刚用的那个水浴杯呢?我。。。” 卢赫顿时心生烦闷,把左手中的烧杯往桌上一拍,两脚一蹬,坐在转椅上精准地滑到-20冰箱的门前。他打开门,把右手中的离心管放了进去,然后倚靠着冰箱门一脸不悦。 菜菜察觉到了身后的低气压,连忙哄道:“好啦好啦别生气嘛,纯水在这儿呢,太占地方我给拿到一边去了。” 卢赫摆摆手,“你弄你的吧,我歇一会儿。” 他说完又刺溜一下滑回超净台前,倚靠在玻璃窗上静静地盯着菜菜戴着乳胶手套的手。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正灵活地握着移液枪往琼脂糖凝胶板的胶孔中点样,6孔点满,仅耗时1分半,点得不亏不溢,干净利落。 菜菜蹙着眉头,盖上盖子,按开电泳仪,小声嘟囔了一句:“变态!” 卢赫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脸上写着淡淡的忧伤,“说实话,你是不是特别嫌弃我?” 菜菜头也不抬,“当然啦。你拿移液枪的时候,手抖得像筛糠。枪都拿不稳,不嫌弃你嫌弃谁?” 卢赫被噎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20分钟后,电泳仪“滴”地响了一声。菜菜停下手里的活,给离心管依次贴上标签,放回离心管架上。然后起身把架子整个塞进了-20冰箱里。 她取出凝胶板,放进电泳成像仪中,对着一旁的电脑屏幕点了几下,一张电泳图谱出现在屏幕上。灰黑色的底板上分布着6纵列亮度不一的短带,她指着其中的一列只有一亮一暗两条短带的,对卢赫说:“成了,这剪切效率接近100%了,可以给二眼仔导入了。” 卢赫比出一个大拇指。 菜菜清空桌面,从脚下的纸箱里依次拿出一盒新枪头,一瓶酒精,一管毛囊裂解液,一管引物,一把镊子,一把剪刀,一个装着两根白发的样本袋。 她转头望着卢赫,“你来我来?” 卢赫连忙拱手,“你来,你来。细胞间女王。” 菜菜一脸傲娇地扭头,伸手去拆样本袋。 “等等!”卢赫拽着菜菜的胳膊阻止了她,“换手套。” 换上一双的新的后,她拆开样本袋,取出其中一根白发,剪下带毛囊的那半,用镊子捏着放入了70%酒精里,剩余的部分重新放回了样本袋里。 半根白发被镊子捏着在酒精里晃荡了片刻,随后被丢到了纯水里。又被捏着在纯水里洗了半天,然后被丢到200微升的塑料离心管中。 她给移液枪换上新的枪头,吸了15微升的毛囊裂解液,混入了离心管。她一手捏着离心管,一手在pcr仪的屏幕上飞快地点按着,设置了一个65度30分钟,95度15分钟,4度10分钟的单循环程序,预热好后,掀开pcr仪的天灵盖把离心管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她伸手到脸上挠了挠眉角。 55分钟后,pcr仪冷却完毕,她起身去掀上盖,却又被卢赫拽住了。 “换手套。” 她取出离心管放在离心机里瞬时离心,之后吸出2微升到一个新的装着引物的离心管,其余的冻到了-20冰箱里。 再一次掀开pcr仪的天灵盖,把该塞的东西塞进去,设置了一个95度5分钟,30个90度30秒、57度30秒、72度一分钟,和一个72度十分钟。 她刚要伸手去够样本袋,想把不带毛囊的半截给掏出来,耳边再一次幽幽响起那三个字:“换手套。” 6个小时之后,菜菜把两根密封好的离心管拍在了卢赫面前,“这是毛囊里的基因组dna,这是毛干髓质里的线粒体dna。累死我了,我要吃饭去了。” “别慌啊,我也去吃,咱俩一起啊。”卢赫说着不慌不忙地换了一幅新手套,从脚下的纸箱里掏出6个唾液采集器,打开离心管各往里面倒了一点,分门别类贴好标签,然后掏出手机打了三个电话。 “大功告成!”他拍拍手,利落地揪下手套扔到垃圾桶里。桶里白花花的全是手套,对面的菜菜正艰难地把手上的手套撸下来,手腕处已经发红。 她无力地给垃圾桶喂下今天的第30双乳胶手套后,庄重地看向卢赫,“卢哥,我觉得你有病,有大病。重度洁癖加外加被污染恐惧症,病入膏肓。” 送走鱼贯而来的三个快递小哥后,卢赫上到二楼的厨房。餐桌上菜菜抱着一桶泡面,吃得正香。 “你不是刚买了一冰箱的饭团,怎么吃上泡面了?” “我不舒服,想吃点带汤的。”菜菜说着,把一缕酸菜往嘴边送。 “哦,那你,多喝热水。”卢赫无视了对方的眼刀,盯着紫色的泡面桶,补充道:“你挺久没上网冲浪了吧。这泡面买得挺好的,下回别买了。非要买也至少换个口味。” 他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饭团,塞进微波炉,“战斗力不足就早点休息吧,晚上细胞间归我!” 深夜,细胞间内。 卢赫冲着电脑屏幕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屏幕上是龟池里一只大母的一段dna序列,中间有大约80bp的长度被标红了。这一段与金哥他妈的那段一样,说明金哥被敲掉的基因片段本身并不是什么变异位点。这样的话,他只要设计好向导rna把大母的这段相似片段敲除,理论上,就能得到金哥二世了。 他滚动鼠标,把眼前密密麻麻的字符放大。在目标位点上游第12个碱基处,有3个字符像小电影上的马赛克一样直击他的灵魂: gaa。 这还没完,一夜两次,在目标位点下游的第3个碱基处,还有3个同样激荡人心的字符: gat。 第十四章 来年还给你家当长工 激动过后的贤者时间里,卢赫发现一个问题:由于pam序列的限制,相比于金哥他妈,金哥二世他妈会被多敲掉3个碱基对。虽然这段不是什么启动子终止子,但这3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姑奶奶毕竟是编码区里的,鬼知道它们是不是什么关键表达位点。 对于这个问题,有两种解决方式。第一,像那正在楼上憨睡的傻姑娘一样,别管那么多就是干,先敲了试试。第二,xcas9的pam序列共有19种,那么多只大母龟,总有一只能让他中彩票吧。 他抚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思虑了片刻,眼睛慢慢瞟向置物架上的一盒小动物专用口试子,“咳咳,小孩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第二天一早,卢赫抱着棉签盒和一整架24根装有500μl的0.01mol\/l pbs溶液[1]的离心管,兴冲冲地来到龟池。还在晒台上睡着的大母龟们纷纷被吵醒。它们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一改往日的淡定,扑通扑通地四散入水。 有只伙食过于好了的高ping战士,四肢飞快扑腾却只挪动了几毫米,被卢赫一把捞起。 “吃太多会被宰掉的哦。”卢赫把它放在池边的一个细瓶饲料罐上,让它虚空游泳。 随后他取出一根棉签,在大龟的眼前晃了晃。棉签被一口咬住。 “好!好牙口!” 他按住大龟的背甲,轻轻摇晃棉签。几分钟后,他停下手,一人一龟四目相对。 不知等了多久,在他打了一个超长的哈欠后,大龟终于松了口。 棉签被插入离心管中,龟被放进带编号的隔离盒。 “第二只。”他默数着重新捞出一只龟,重复着采样步骤。 母龟一般都是比较凶的,眼前的东西看不顺眼了二话不说就是一口。偶然遇到一只胆子小的,就需要他耐心地挑逗。 “来,啊,张嘴,张嘴,啊。” 棉签先是在龟的眼前晃,然后又去摩擦它的嘴和脖子。可龟依然不开口,半缩着脖子,目光冷峻地盯着眼前面目狰狞的怪兽。 几分钟后,卢赫因腿麻一屁股坐在地上,叹了口气,“再不配合就桶后面了啊。” 大龟似乎听懂了人话,啊呜一下凶狠地咬住棉签,还伴随着细微的木质断裂声。 卢赫心满意足地搅着棉签,“菊花残来满地伤,看来这是条自然界真理,不论哪个物种都不能免俗。” 2个小时后,他终于采完了所有的龟,扶着脖子瘫坐在地上,对着窗外的一树红叶放空。 已经入秋了,最多两个半月气温就会下15度,大龟们要么加温要么冬眠。如果近期做导入的话,被导入的龟就要一整个冬天呆在恒温箱里反季繁殖。这种操作虽然理论上可行,但没人真正尝试过。 即便这么折腾成功了,对他的境遇也丝毫没有帮助。火焰龟性成熟最快也要四年,他等不了。 费这么大的劲就只是为了一个证明吗?证明自己不是所谓的草包? 倒也不完全是。莉莉白那边,是初次试验,更加凶多吉少。金哥二世的诞生,算是一个保底,一份东山再起的希望。 正想着,菜菜从楼上走了下来,远远看见45度角仰望天空的卢赫,连忙调侃道:“你在这儿伤春悲秋呢?。” 卢赫愁容满面,“你说,我要是真破产了,离职补偿你是要n+3,还是2n?” 菜菜扒在楼梯扶手上,托腮思索片刻,认真回答:“这个我现在决定不了,具体要看你什么时候破产。” 卢赫听后一脸生无可恋。 “开玩笑的。我等你东山再起,来年还当你家长工。” 午饭过后,细胞间内。菜菜对着满满一整架塞着棉签的离心管,愤愤地说,“我要收回我刚才的话,你个资本家。” 卢赫窝在椅子上,幽幽地打了个哈欠,“别这么现实嘛。你那皮卡丘,要是一次两次成功不了,八成也得走我这路子。你先练练手,有利于积攒经验。” 菜菜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把离心管依次放到涡旋振荡器中,定时2分钟。2分钟后,取出离心管中的棉签,依次加入1ml二硫苏糖醇裂解液,混合均匀后,放在45度水浴锅里,用计时器倒计时2小时。 计时器响起,她依次取出离心管放回架子。她掏出一个口罩,仔细戴好,又抽出了一双丁晴手套,戴在现有的一层上。然后从置物架上取下了一罐氯仿。 正要打开时,胳膊上攀上一只手,吓了她一大跳。 卢赫睡眼惺忪连打了两个哈欠才说出话,“这个我来,你出去看看小崽子们。” 菜菜走后,卢赫戴好三层口罩和两乳胶夹一丁晴的三层手套,打开了氯仿溶液[2]的盖子,给每个离心管都加了120μl,g离心了5分钟。然后依次吸取管中的上清液到新管,加入等体积的异丙醇[3],混匀后再次g离心5分钟。倒掉上清液,在剩余的沉淀物中加入500μl无水乙醇,再g离心5分钟。最后依次把离心管放回架子,盖上防尘罩,离开了超净台。 一楼一个最远离龟池的角落里,密密麻麻摆着三十几个恒温箱。里面分别是18只睫角守宫、12只豹纹守宫、大眼仔、二眼仔、三眼仔、大眼仔的孩子和金哥的遗孤们。自打他们开始频繁提取dna,这些脆弱的小生命们就都从细胞间转移到了这里。虽然这里有时很臭,但也比那些闻着香死得快的挥发性溶剂强。 卢赫站在一楼门厅,注视了一会儿暖黄灯光下,被勾勒出明亮金边的那个纤细的背影,然后默默拿起了一罐龟粮。 正弯腰扒着恒温箱的菜菜察觉了身后的动静,笑脸明媚地转身,“卢哥你快来看,大眼仔又产了一枚蛋。” 一枚温润的椭圆形蛋被小心翼翼地放入卢赫的手心。后者轻轻托着它,弯下腰使视线与灯光平齐。蛋内呈现出熟悉的红圈靶心。 他用轻柔到不能再轻柔的动作把蛋放到蛭石盒里,里面的另外一枚已经形成了钙化白斑,显得十分粗糙。 即便质感不同,在他眼中,它们也都是这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是名为生命的宝石。 ------------------------------------- [1]pbs溶液:磷酸缓冲盐溶液,具有盐平衡、调整ph的作用。是生化研究中使用最为广泛的一种缓冲液,有活性的生物制剂几乎都要用它来稀释。 [2]氯仿溶液:又名三氯甲烷,常温下无色、透明、易挥发的液体,有特殊香甜气味。低毒,半数致死量(大鼠,经口)1194mg\/kg,为可疑致癌物。 [3]异丙醇:无色有强烈气味的可燃液体。低毒,半数致死量(大鼠,经口)2524mg\/kg。 第十五章 愣是没一张ssr 深夜,细胞间。 电脑桌面被窗口一分为二,左区平铺着24个文件,是24只大母龟的基因片段。右区是基因编辑设计软件,它会智能地把目标基因标红,把pam序列标绿,把本是枯燥的工作弄得像是个花里胡哨的游戏一样。桌面的最下方还时不时滚动出一句字幕: 叠个千纸鹤,再系个红飘带。愿善良的人们天天好运来。 卢赫把卡伦·布里克森的《走出非洲》贴在胸前,虔诚地许了个愿。放下书,用酒精棉片仔细地擦手,撸起袖子,摩拳擦掌,“抽卡抽卡。” 鼠标指针在左区滑了一圈,停顿片刻,拖着其中一个文件又滑到右区。 “喃无喔弥托佛保佑我出绿红绿。”闭眼念完之后,他睁开眼睛,把基因序列拉到目标位点,红色标注的下游与绿色标注之间夹了6个白色标注。 “哎呀——”他遗憾地感叹并连连拍桌,“下一张下一张。” “喃无喔弥托佛保佑我出绿红绿。” 红色的上游与下游都与绿色之间加了白色。 “喃无喔弥托佛保佑我出绿红绿。” 红色的上游没有绿色只有白色。 抽了10张以后,他的手已经拍桌拍麻了。 抽了20张以后,他进入了半疯癫的上头状态,掐着嗓子摇头晃脑地哼着歌:“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一优雅的民乐被他强行唱成了没调的摇滚。 抽到第23张,他不淡定了,盯着桌面左区仅剩的两个文件浑身僵直,心脏跳得像打鼓。 毕竟自然界可没有保底机制,不会因为你花了原石都没抽到神里凌华就好心送你一个。 他颤抖着把最后一个文件拖进右区,屏幕上红色与绿色之间夹杂的白色让他心肺骤停。 24抽,愣是没一张ssr。 他捂着心口后悔连连:抽之前应该先摆个五芒星法阵的。又或者应该先看一眼黄历,选择一个吉时并且焚香沐浴。 恢复理智之后,他开始整理他的战果。18个n,4个s,2个sr。外加最开始测出要多敲三个碱基对的那只,他一共有三张sr。 “罢了。”他安慰自己,“命里无时莫强求。sr好好肝好好升级,也能打天下。” 第二天一早,他顶着黑眼圈走出细胞间,在缓冲室里撞见了睡眼惺忪的菜菜。两人用哈欠互相问好后,卢赫邪魅一笑,“桌面上有个文件夹放了三段设计好的向导rna和一段hdr模板[1],照着合成一下。” “你看我像不像芦柴棒?”菜菜把头套扣在头上,细细整理发角。 “像,夏衍看了都说好。试剂盒就剩四个了,那玩意儿死贵,省着点儿用,千万别出错浪费,否则扣你工资。” “拿莫温!” 菜菜换上一身蓝色塑料铠甲来到电脑前,一眼就瞟见桌面中央名为八重神子的文件夹,默默地给它重命名为:给怪加血你都抽。 与此同时,卢赫正在龟池忙活。他把龟池里被隔离盒憋坏了的大母龟,一只一只解放掉,解放22只,还剩下3只。 “委屈你们了,今天开始给你们加餐。”他挨个点了下三只大母的头,它们丝毫不怕,只是静静地两眼上翻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智慧。 随后,三只体长将近20厘米重约五斤的大母龟分别被调整到三个编了号的转运箱中,箱中蓄着曝晒过的清水,水将将没过龟背。 他给正在角落里吃灰的恒温柜插上电,用手拂了拂毛茸茸的面板,被呛得一阵咳嗽,“咳咳,煤球精都得管你叫爷爷。” 三个转运箱依次被搬进恒温柜,箱子上各夹一盏uv灯。卢赫把恒温柜的温度设定到24度,湿度设置到75%,关门,拍手,扬长而去。 24度是当前的室温,他计划每天温度递减一度,7天以后降温到17度,保持三天后,再逐日升温至28度。降温时调暗灯光,升温时调亮灯光。这样,大母龟们就会误以为自己经历了一个完整的从秋天、冬天再到春天的变温周期,在后期升温过程中,直接进入发情期。 至于公龟,后期随便买一只活儿好的就行了。只要温度够,它们就总会摆出一幅日天日地日空气的样子[2]。 卢赫有幸目睹过一次,那场面,用菜菜的话说就是:太掉san了。 安置好一切后,他心满意足地把自己摔到了床上,盘算着自己这几个月的丰功伟绩: 1.最迟明天,海昼天头发丝里的基因组测序结果就能出了。这次的样本极其纯净,他究竟是人是鬼是神是怪还是大细菌,一目了然。 2.凭细胞间女王的手艺,三段向导rna最多3天就能合成,如果电泳检测剪切效率高的话,就能冻到冰箱里等着导入了。 3.21天后,3只大母龟将如期进入发情期,即可交配和导入。金哥二世指日可待。 4.大眼仔的第一枚蛋发育良好,胚胎轮廓和周围的血丝已清晰可见,预计一个月后出壳。 5.二眼仔和三眼仔也都导入成功,预计一周后开始产蛋。 这五个业绩各有特色,1能让他快乐吃瓜,23能让他攒点家底,45能让他重新暴富。 生活总是充满希望呢,即便被意外打断,也能慢慢重回正轨,和细胞的nhej机制[3]一样! 迎着初升的红日,他安睡了。 ------------------------------------- [1]hdr(homology directed repair)模板:同源性定向修复模板,是实现基因敲入的必要工具。同源性定向修复是细胞内一种修复dna双链损伤的机制。dna断裂之后,若附近有与断裂前一致的dna片段(称为同源片段),那么细胞就会照着这段dna片段,依葫芦画瓢地合成dna,填补断裂dna的缺口。 [2]脱肛:在繁殖期,公龟由于雄性激素过高,家伙事外露后无法收回。初期可以用生理盐水将患处清洗消毒,涂抹灭菌石蜡液或碘甘油后,用棉签从脱出物边缘开始慢慢将其回纳到肛门内。若病情较为严重,脱出物肿大或者出现坏死的,则要进行人工缝合和抗生素治疗。该种现象多见于草龟。 [3]nhej(non-homologous end joining):非同源末端连接。是细胞内修复dna损伤的另外一种机制: dna断裂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缺口两端粘起来。 第十六章 gccgccagttcc 傍晚,他被接二连三的电话吵醒。三家测序公司全都散发着大号拖延症的气质,像是约好了一样,在承诺时效的前一天晚上才和他沟通。 沟通的内容无非就是怀疑样本被污染了,所以提前声明不对测序结果的解读负责。 卢赫见怪不怪地一顿“嗯嗯啊啊好好好”迅速把他们都给打发了,随后邮箱被测序报告塞满。 他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甚至用梳子蘸水梳了头发。 随后他郑重地走下楼,走进细胞间,一屁股坐在电脑前,伸手去手捞椅背,把正在忙碌的菜菜一把拽了过来。 “歇会儿歇会儿,陪我吃瓜。” 这次他们率先打开了基因组原始数据。基准30亿个碱基对,有效分析了30亿个碱基对。gc含量57%。 怎么还是这么高? 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紧盯着屏幕上缓缓滑过的密密麻麻的字符。这次依然是满屏的红和绿,但红多绿少。 “停!”菜菜指着刚掠过的一段字符惊呼,“你看这段,agt,这不是终止子吗?” 卢赫定睛一看,“是啊,这是转录终止修饰点,而且是依赖rho因子[1]的的转录终止。” “终止,好多终止,全是终止!”菜菜又一次惊呼,“停!这段,gc区[2]下游怎么没有tata区[3]啊。我只知道组蛋白可以没有gc区,这没有tata区的是什么鬼啊?” 鼠标继续翻动,两人逐渐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卢赫打破了这死寂的气氛,但从他嘴里说出的并不是菜菜所期待的正经话。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他边感慨边点开了刚刚下载好的线粒体基因,在软件加载期间合了好几下眼。 软件加载完成,线粒体基因没有太多注释,可翻了几下后,两人还是犹如半截木头般僵在那里。从地下室天窗投射出的一缕橙红色的阳光,缓缓从卢赫的脸上掠过,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渐渐的,天色完全暗下来,电脑屏幕上反射出天花板上白炽灯管的轮廓,正好遮挡住屏幕的正中央。 “ggagggcgaggcgtattg。。。”卢赫偏了偏头,默念着其中的一段碱基序列,重启电脑进了linux,然后在命令行下快速敲击。 一顿操作下来,他揉着脖子对着黑色背景下一格一格往前爬的亮白色进度条沉思。一旁的菜菜眯着眼睛念出命令行中的小字:“crispr。。。cas。。。finder?你不会真以为他会有crispr系统吧?这太荒诞了。” 卢赫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葫芦上藤上结南瓜。咱们搞研究的,总得有点儿想象力吧。” 不一会儿,软件装好了。他在命令行敲出一大行命令:perl crisprcasfinder.pl -in stupid_turtle.fna -out stupid_turtle_crispr_cas -def general -cas vr c -gscf -keep -html -cpum 32 -cpup 32 -xr 555 -md 50 -t 50 按下回车键后,藏在桌子背面的大机箱嗡嗡地运转了起来。 “法国人搞出来的开源软件,能预测crispr序列和cas的位置。他究竟是不是大细菌,是什么样的大细菌,等会儿一目了然。” 他说完戳了戳还在发愣的菜菜,“喂,怎么还僵着呢。你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完全不行啊。看来老呆在这儿干体力活也不行,回头你每周给我做两次文献汇报吧。记得看最新的,保准跟科幻小说一样给你看得一愣一愣的。” 进度条一点一点往前走,即将100%。菜菜目不转睛神色紧张,好像那些闪烁跳跃的格子是追在她身后的怪物,“你别说话了,我紧张,万一他是外星人怎么办?” “哈哈。”卢赫笑出声来,“你可真是太保守了,你应该这样想:万一他不是人怎么办?你之前不是说他是大细菌吗?” 正说着,软件运行完毕,一个本地网页自动弹了出来。 confirmed crisprs: 31 id: 01 crispr start position: ---------- crispr end position: ---------- crispr length: 260 dr consensus: ggagggcgaggcgggggat dr length: 28 number of spacers: 3 id: 02 ...... 卢赫稍加浏览,连连赞叹,“啧啧啧,31个,还不少呢。” 身边的菜菜突然起身,摘掉手套,从-20冰箱里掏出一个带冰渣的饭团,扔到了微波炉里。一分钟后,细胞间里渐渐弥漫着蛋黄酱的香气。 她打开微波炉,拿出热好的饭团一屁股坐回电脑前,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包着饭团,旁若无人地径直往嘴边送。 卢赫在一旁惊地说不出话来。 吃下一大口后,菜菜嘴角带着饭粒含糊不清地说:“我脑子转不动,我饿了,我缺葡萄糖,我心没你大,我接受不了。” 卢赫看着面前腮帮鼓鼓囊囊的小仓鼠,不忍责怪。但他也没轻易放过她,而是怀着恶趣味幽幽开口:“你知道线粒体夏娃吗?” 对方连连摇头,“我只知道y染色体亚当。” “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在人类精卵细胞融合时,只有卵细胞中的线粒体被保留,因此线粒体基因是母系遗传。线粒体夏娃在进化学中被认为是人类的共同母系祖先,即现在所有人的线粒体基因都来自于她的线粒体。” “假设,初始种群中有100个女性,或者说是有100个不同的线粒体基因组并且种群数量保持恒定。如果它们在功能上没有差别,不造成其它的自然选择压力,那么理论上在200代之后,最初100个不同线粒体中只有一个就会扩散到整个种群中,其余的全部丢失。这个独一无二的线粒体的主人,就是线粒体夏娃。” “线粒体基因是十分稳定的,每隔600代才能产生具有种群意义的突变。目前,不同种族之间线粒体基因组的差异仅为0.32%。通过追溯不同人种线粒体dna突变前的原型,线粒体夏娃被锁定为20万年前的非洲人。” 卢赫说完,静静期待着菜菜的反应。可对方只是不以为然地啃了一口饭团,“所以呢?你是想说不论我肤色多白手气多好,都跟你一样是非洲人?” “你个死脑筋啊。”卢赫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想想,用这儿想想。人类的线粒体都遗传自同一位祖先,海昼天的和普通人的不一样,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不是非洲人?他在20万年前就和咱们不是一个物种了!”菜菜恍然大悟道。 卢赫欣慰地点了点头,“还有,你知道线粒体是怎样诞生的吗?” “你不会是想提内共生假说吧?”菜菜停止了咀嚼,用纸巾抹掉了嘴角的蛋黄酱。 “没错,你终于上道了。具有氧化磷酸化功能的古细菌,被早期的真核细胞吞噬后,二者形成共生关系。古细菌被困在真核细胞内,逐渐演化成为了线粒体。” 卢赫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品,你细品,是不是细思恐极,还吃得下去吗?” 菜菜放下了吃得只剩一口的饭团,取下头套,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我头痒,我可能要长脑子了。你的意思难道是,早在15亿年前,海昼天就和我们不是一个祖先了,他的祖先吞噬了已演化出crispr功能的大细菌,并且把这个功能保留了下来?” 卢赫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但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另外一种可能是:他被编辑过。” ------------------------------------- [1]依赖rho因子的的转录终止:rho因子是一种大分子蛋白,可结合在新生的rna链上,借助水解atp获得能量推动自身沿着rna链移动,但移动速度比rna聚合酶慢。当rna聚合酶遇到终止子时便发生暂停,rho因子得以赶上酶。rho因子与rna聚合酶相互作用,使rna、rna聚合酶与自身一起从dna上释放下来,以防占着茅坑不拉屎。 [2]gc区:控制转录起始的频率,基本不参与转录起始位点的确定。 [3]tata区:确定转录起始位点,使转录能够精准地开始与结束。 第十七章 粘了蛋黄酱的餐巾纸是湿垃圾吗? “被编辑过?他那满是终止子的基因组dna倒是可能被编辑过,线粒体dna要怎么编辑啊?双层膜结构,又不像细胞核有核孔,管你dna、rna一律进不去。” “退一万步说,放弃crispr,换其它编辑方式。锌指蛋白酶和神话蛋白酶都是蛋白,可以带着核酸内切酶[1]进去,可线粒体dna又没有双链修复机制,切完了之后粘不回去,不就废了吗?” 菜菜一脸不可置信地叙说着,好像眼前这个鸡窝头的不正经男人是搞民科的。 “唉。。。”卢赫叹了一口气,“你是有多长时间没看文献了才能问出这种话?” “早在两年前,线粒体dna的编辑障碍就已经被突破了,而且解锁了单碱基编辑。搞微生物的那波人发现了名为ddda的一种细菌毒素,那是一种脱氧酶,可以直接作用在未解旋的双链dna上,把胞嘧啶(c)转化为尿嘧啶(u)。” “尿嘧啶(u)知道吧,rna上的,dna上的u可以直接看作是胸腺嘧啶(t)。我的偶像david liu突发奇想,给ddda一切两半,分别连上一个神话蛋白。神话蛋白就像白龙马一样载着ddda到达西天取经的目的地,ddda在目的地自我重组,把靶标基因上的c换成t,造成一个碱基置换突变,使靶标基因失效。” “这还不算完,早在5个月前,韩国人那边发现了一种类名为tada8e的脱氨酶,能把a转换为g。至此,基因编辑的最后一块拼图已补齐,编辑基因就跟艺术家作画一样了,颜料和画笔应有尽有,画成什么样,各凭本事。” “你怀疑海昼天是用上了最新的技术,给自己编辑成了那样?”菜菜嘟着嘴,托腮问:“可他图什么呢?不管是cas还是ddda,或多或少都有些毒性还有一定几率脱靶吧,他就不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一命呜呼了?” 卢赫布置可否:“还不只是毒性问题。锌指难设计你是知道的吧,可跟神话蛋白的组装难度相比,那都还是小意思。神话蛋白的组装效率是1:102,也就是每一个目标碱基,都需要动用一个102个神话手指才能识别得到。” “所以呢?讲了半天新技术,不都还是空中楼阁吗?”菜菜不服气地追问。 “所以啊,我倾向于他不是被编辑了,他是天生就那样。”卢赫说完幽幽地看向菜菜,“他是个怪物。” 菜菜缩着脖子蜷在椅子里,久久没有说话。秋夜里,那些曾经喧哗聒噪生物全都噤了声。周遭只剩下冰箱制冷剂流动的咕噜声、机箱运转的嗡嗡声和两人若不可察的呼吸声。 不一会儿,计时器嘀嘀嘀的响声打断了他们的沉思,卢赫的目光缓缓滑到盛着两团餐巾纸的垃圾桶里。 “你说,粘了蛋黄酱的餐巾纸是干垃圾还是湿垃圾?” 粘了“蛋黄酱”的餐巾纸当然属于干垃圾了。首先,它不是剩菜剩饭瓜皮果核,所以不属于湿垃圾。其次,难以辨别分类的生活垃圾要投入到干垃圾容器内。最后,有些东西比想象中的要脆弱得多,在20摄氏度下只能存活30分钟,之后便会液化。一旦液化,在几分钟之内就会被风干,只留下一道水痕。这完全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干垃圾。 针对体细胞的基因编辑并不会影响到生殖细胞。对于男性来说,顶多影响到精浆,他每次那2亿左右的子孙后代们本身还会维持编辑前的基因组。所以要想知道海昼天究竟是被编辑的还是天生怪物,只要对他用过的餐巾纸稍加探索,就能一目了然。 于是卢赫假装成抓知了猴的退休老头,提着一个500流明的强光手电,慢悠悠地走在一栋栋三层小楼中间郁郁葱葱的小路上。手电一会儿照上路边树冠通红的香樟树树干,一会儿照进蓝瓦瓦的矮牵牛花丛中,一会儿从闪着红光的摄像头前一掠而过。 有些红外摄像头没有闪烁的小红点,甚至没有大块的玻璃屏,但其中的感光模块依旧会在强光前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鬼鬼祟祟地兜了一圈后,他返回家中,一边把大号空样本袋、口罩和手套塞进兜里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就翻个垃圾桶而已,心虚什么?拍到了就拍到了,万一被物业问起来,就说自己梦游。说是早老[2]也行啊。” 一番建设后,他还是选择了要脸。于是他重新规划路线,正脸避过所有摄像头,来到了33栋的院门口。面前是4个垃圾桶,桶上分别写着:干垃圾、湿垃圾、可回收物、有害垃圾。 他来到棕色的干垃圾桶面前,口罩手套全副武装后,掀开了盖子,弯腰探头。 里面有一个黑色的垃圾袋。 “嘿,运气真好!”他暗自感叹,伸手把垃圾袋勾了出来。然后借着昏暗的灯光,就地拆开。 餐盒、塑料袋、一次性筷子和勺子、若干烟蒂,以及,四团皱巴巴的餐巾纸! 他连忙掏出样本袋,把餐巾纸塞了进去,然后把目光投向蓝色的可回收物垃圾桶上,“橡胶制品和布制品也有可能啊!” 于是站起身,满怀期待地掀开蓝色的盖子,里面空空如也。 “啧啧啧,终究还是逃不过非洲人的命运。”他说着把剩余的垃圾扔回棕色垃圾桶,脱掉手套,吹着口哨绕路走回了家。 小区里的垃圾是每天一收的,桶里有垃圾,就说明最近两天内,海昼天家里有人来过。但至于是海昼天还是王桂兰还是俩人一起,就不得而知了。 回到家中,卢赫径直走进细胞间,把样本袋扔到了菜菜面前。菜菜连句变态都顾不上说,就逃也似的跑掉了。 卢赫一屁股坐了下来,打开了桌上的台灯,色温调到3000k。随后他又打开样本袋,把四团餐巾纸依次摆在桌面上,撸起袖子,“开盲盒!” 第一团,无异色无水痕有油渍。n级。 第二团,乌黑无水痕只有灰尘。n级。 第三团,无异色有水痕。r级。 第四团,深棕色固态痕迹?呕! 他扔掉两个n级和一个呕,把r级的撕下一半,剩余的放回了样本袋。 随后,他搬出紫外灯箱,在灯管前展开r级餐巾纸,仔细查看。银白色的荧光并没有如期出现。 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每天深夜,三省国际海岸小区中总会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背着手从家门口出发,漫无目的地绕着一栋栋房子散步。散够了,便会按照固定路线溜到33栋门口,猛翻垃圾桶。如果有所收获,那么在他返程的路上,就会响起没调的口哨声。 ------------------------------------- [1]锌指蛋白和神话蛋白本身只具备定位功能,不具备剪切功能,需要与核酸内切酶一起发挥作用才能完成基因编辑。 [2]早发性老年痴呆。 第十八章 莉莉白 转眼间,已是金秋。 曾经浓绿茂密的树冠,如今都褪去风光,红得红,黄得黄,像是着了火。 偶有一阵风刮来,火焰残碎着随风飘散,簌落在树干旁的泥土上、远飘在古朴的红瓦房顶上、闷砸在落了灰的玻璃窗上。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片,借着强劲的北风,倏地钻进未关严的门缝,滚落到某人脚下。 卢赫放下叠得发麻的二郎腿,一脚踩碎了干枯的黄叶,那苟延残喘着的枯槁灵魂在碎裂时发出了清脆声响。可这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因为他正伏着身子聚精会神地紧盯着一枚破了小口的、正在往外冒水珠的蛋。 这是他期待已久的盛大场景,是在深秋的生命里遇见了生命的仲春。 “卢哥,这都过去12个小时了,它怎么还不出来?它不会要憋死了吧?”菜菜侧头趴在桌上,呆呆注视着蛭石盒,神情担忧。 “你怎么这么没耐心?爬行动物破壳本身就是一个艰辛的过程。它很努力,我们也要打起精神来。”卢赫说着把二郎腿换了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24小时内能把头露出来都算是正常,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人工剥开。” “好吧。”菜菜疲惫地合了合眼睛,“早知道昨晚不那么激动了。这种昼伏夜出的生物连出壳都专门挑晚上。” 她因熬了一整夜而混沌的头脑还依稀记得昨晚那盛大的场景:她检查湿度时发现大眼仔的第一枚蛋上有一丝小小的裂痕,叫来卢赫后,整栋房子里便都是他上窜下跳的身影和古老灵长类生物特有的欢呼声。 他甚至拿了一瓶可乐晃匀了当香槟用,开盖时不小心喷到了龟池里。为此,他不得不大半夜地提着水泵换水。那些被扰了清梦的大母龟们,一直躁动地扑腾来,扑腾去。 一人得喜,全家遭殃。 又一个12小时过去了,菜菜已经睡了五觉,卢赫也托着下巴不住地小鸡啄米。 在小鸡吃下第51粒米后,他睁眼发现天已全黑,于是起身把灯都打开了。 回坐到蛭石盒前,眼前的景象让他脑中炸出一串烟花。 蛋的开口比原先变长了两倍,开口周围黏黏糊糊的,是溢出的蛋液。而这些让人一看到就想冲进洗手间狂洗手的液体里,隐藏着两个爬行动物特有的大鼻孔。 鼻孔一张一合,不时吹出细小的气泡。不一会儿,鼻头猛地一甩,从蛋壳的阴影中甩出。此时,暴露在暖黄色灯光下的除了莹莹的蛋液,还有一个粉白的鼻头。 卢赫久久地愣在那里,全身都没有动弹。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随呼吸微微颤动的鼻头开始剧烈摇摆,柔软的蛋壳越裂越大,直至整个头部都挣脱了出来。 和鼻头的颜色一样,那是一个粉白色的脑袋。准确来说,是薄如蝉翼的嫩到看不清角质的透明皮肤,使粉红色的皮下组织清晰可见。它的额头上甚至能看到一条条纤细的血管。 和预期不一样的是,它的眼睛不是白化动物常见的红色,而是清澈且深邃的纯黑。只见它探出手用左前肢挠了两下鼻子,用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 卢赫被震撼到了,就如同金哥刚刚出生时那样。那双幼年生物特有的纯黑大眼睛,在灯光下荧荧发亮,好像在说: hello world。 此情此景下,卢赫的脑海中闪过一句歌词:像天使一样美丽,像百合花一样纯净。 席勒说过,时间是人类的天使。而眼前的这个小精灵,是卢赫的天使。 他就这么与他的天使久久对视,直到身边传来一阵吸口水的声音。 菜菜的第六觉睡得十分漫长,漫长到她醒来时,天使已经完全爬出了蛋壳,正用粉红色的舌头舔着鼻头附近的蛋液。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伸头去看蛭石盒,然后惊呼: “呀!这怎么是露西[1]呀!” 一旁还沉浸在天使美貌中的卢赫嫌弃地抛过去一把眼刀,“露什么西?守宫小时候都这么嫩。看见它尾巴上的奶黄色没,过几天就是纯纯的芝士奶盖了。” “是有点哦。”菜菜说着,满脸好奇地缓缓伸手过去,想要触摸一下天使稚嫩的小脚丫。可还没碰到,手就被卢赫一下子打飞。 “洗手!” 菜菜嘟着嘴转身离开了。 菜菜走后,卢赫把头凑向蛭石盒,凑得近得不能再近,近到天使的黑眼珠上同步倒映出了两个大帅比。 他把手指伸进蛭石盒,缓缓接近天使,慢慢地、轻轻地、在天使的头上点了一下,像是触摸了全世界最脆弱的易碎品。那光滑冰凉的质感直击他的灵魂,让他触电般扭动着身子,扭出了脑干缺失的美感。 这一切都被洗完手返回的菜菜看在眼里。她站在卢赫身后愤愤地说了句,“双标!” 整个晚上,俩人就这么扒着蛭石盒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好像萌新爬虫玩家第一次看自家祖宗破壳那样满怀新奇感。 “卢哥,这样你就不会破产了吧!”菜菜趴在桌子上,晃着头,“我们现在有三只编辑成功的睫角和一只编辑成功的豹纹。大眼仔产了三枚蛋,现在出生了一枚,下周第二枚,下下周第三枚。二眼仔产了两枚蛋,预计下周出壳第一枚,下下周第二枚。“ “三眼仔第一枚蛋虽然是白蛋,但我摸过,它肚子里还有,说不定第二枚是受精的。皮卡丘的第一枚蛋也就是这几天就能产下。大眼仔的第二枚和二眼仔的第一枚都是母温孵化,这样的话,明年夏天你就可以繁殖出子一代莉莉白了。” “哼!”卢赫一脸傲娇地仰头,“也不看看我是谁。总有些偷鸡摸狗的loser想要断我财路,他想得美!” 菜菜听完瞥了一眼时间,捂嘴笑道:“大爷,时辰已到,您该去逮知了猴了。” 卢赫连忙起身,“好好看着啊,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便一溜烟走了。 俗话说得好:天道忌全,人事忌满。即便是天使造物主,也得下凡到别人家门口,每天翻垃圾。 ------------------------------------- [1]露西:人工选育的“莉莉白”与“莉莉白”交配繁殖后,它们的子代有25%是露西表型的超级莉莉白。它们有着全黑的眼睛和半透明的皮肤,无法正常饲养,不是孵化不出就是出壳不久后便死亡。 第十九章 王桂兰是我妈 有句俗话说的好,摔了一跤拾个大铜钱。生活不顺别太早绝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可卢赫却恰恰相反。乐极生悲甜中生苦,他完全是拾了个大铜钱后,立马摔了一跤。 天使顺利地成长着,不出几天,它身上的粉嫩便被奶白色取代,看起来香香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嘬一口。 可天使未来的兄弟姐妹们就没有他的好运了。三眼仔受精失败,第二枚蛋仍旧是白蛋。皮卡丘也不给力,第一枚蛋是个弱精蛋。 这天,卢赫照常检查蛋况,菜菜幽幽地从他身边飘过,径直往二楼上。 “你干嘛去?”卢赫叫住她。 “吃饭去啊。”菜菜有气无力。 “你最近都干什么呢,一天到晚的见不到人。你昨天忘给小崽子们喂饭了吧,它们刚才看见我跟见到亲妈一样亲。” “啊,我的错,我下次注意。”菜菜说完,头也不回地继续往楼上走。 卢赫继续照蛋,没一会儿,就见菜菜边抹嘴边走下楼,一溜烟钻进了细胞间。 “这姑娘又魔怔了?”卢赫说着,放好手里的蛋尾随菜菜进了细胞间。 他对着满桌面的文件夹感叹道:“呵。你可真能干啊,泳了这么多张图。怎么了?出错频繁浪费试剂了不敢跟我说?” 菜菜连连摇头,“出错是不可能出错的,就是这结果,太诡异。你自己看吧。”说完,她闪身到一边。 卢赫一脸不可置信地凑上前。一张一张电泳图谱翻过,他的眉头逐渐蹙成一团。 那些灰黑色底色的图片上,有的是一条亮线,有的是3条,有的是多条,有的颜色稀碎像一幅胡乱渲染的水墨画。 “这个3条的是哪个样本的?”卢赫指着屏幕问。 “当然不是2号,否则我会愁成这样吗?”菜菜抱胸倚靠着桌子,一脸疲惫道:“你设计的3种剪切方式,第一种在靶标基因上下游各切一次,然后给出hdr模板,同源修复。第二种,在靶标基因内切一次,造成移码突变,末端连接。第三种,在靶标基因上游敲入一个终止子,然后给出hdr模板,同源修复。” “用软件进行脱靶分析的时候,这三种方法的数值都相当不错。1号82分,2号77分,3号69分。一般来说,超过60分的都具有操作可行性。可是电泳结果你也看到了,1号要么一条亮带要么稀碎,2号要么多条要么稀碎,3号全都只有一条亮带。” “总结来说就是,全脱靶,剪切效率0%。”菜菜嘟着嘴,接着补充道:“我合成了多个rnp,也电泳了多次,结果都大差不差。最好的情况是1号有一次泳出了个38%的剪切效率,能用,但风险太大。给龟做导入可不比蜥蜴容易,导完了之后没效率,那不是白折腾吗?” 卢赫的手又抚上了他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思考片刻,幽幽开口,“再来一次。” “啊?”菜菜疑惑不已。 “再来几次。泳出38%的rnp再泳几次,同时再合成一个1号的rnp,看看效率。” 菜菜不可思议极了,“结果肯定是一样的啊。我用的是一样的试剂,同一把移液枪,调的时候都是从大往小调,我需要800μl时,都是先调到1000μl再回拨。该换枪头的时候我都换了,我真没出错。” “我没说你出错。你能泳出一个38%,那肯定是有道理的。可能是那一次碰巧有一部分rnp结合到了正确的位置,发挥了一点正确的作用。总体结果再离谱都无所谓,只要有一次效率能上60%,我们就可以拿那一次的rnp去导入。” “你这不是异想天开吗?”菜菜更加费解了,“就算有一次碰巧碰上了60%,你也保证不了你导入的时候它效率还能有这么高啊!” “不用管那么多,也管不了那么多。有随机性就说明技术操作背后的原理中,有一些因果关系还没有被弄明白。生物学本就是仙山琼阁,至于生物技术,玩儿的就是心跳。” 卢赫说完便背着手往外走,身后响起菜菜的声音:“试剂盒用完啦——” “再买——” 卢赫走出细胞间后连连摇头,这姑娘还是太天真,没有接受过科学的毒打,才几次重复不出来就崩溃了,多大点事?想当年在里德的时候s[1]的试验结果重复不出来那都是家常便饭。有个组都被逼疯了,集体给生物安全柜[2]上香。 伺候好5池一柜的龟和30多箱小崽子们后,卢赫又带着他的装备出去抓知了猴。今天是周日,33栋有人住过的概率很大。 深秋的天气格外多变,白天风和日丽,晚上却大风刮得他脑壳疼。他瑟缩着来到目的地,刚掀开棕色盖子,就瞥见对面一楼客厅的灯亮着。 “呵,半个月了,可终于被我逮到了一回。” 他猫下腰放轻动作,从里面掏出了垃圾袋。细细簌簌地拆开后,发现了一大包足足8团卫生纸。 卢赫欣喜不已,连忙掏出样本袋往里面塞。塞到最后有两团塞不下,就凑合着先捏在手里。 关上垃圾桶盖子,正准备溜走时,他发现客厅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影子。坐姿,男性,国字脸,大背头,这是海昼天没错了。 他猫腰观望了一会儿,对方一点都没动弹。萧瑟地秋风吹得他发抖,外加手里还捏着恶心东西,于是失去耐心快步走开。 原路返回路过33栋院门时,卢赫的耳朵动了动。屋内传出一个男声和一个女声交谈的声音,传到了他那双能听到1公里外蛐蛐叫的金耳朵里。 转身,回头,他看到墙壁上多出一个长头发的影子。影子缓缓走向坐在沙发上的海昼天,蹲下,俯身。不一会儿,海昼天的影子开始抽搐。 卢赫僵在原地心肺骤停,“这是不要钱就能看的吗?” “来早了来早了应该晚点再来。”他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精神,便快步走开了。 可还没走两步,便在转角处迎面撞上一个健硕的身影。大背心,棒球帽,一身汗臭。 卢赫把手里的东西一扔,讪笑着说,“不好意思啊大哥。”说完想绕开对方,却被一把揪住后脖领。 肌肉男一路揪着卢赫走进33栋,后者一直挣扎着碎碎念:“哎,哎。你等一会儿,等一会儿。他们还没完事儿呢,你不能不解风情啊,你个大灯泡!” 肌肉男没有理会卢赫,径直把他拖进了一楼客厅。卢赫一个站不稳跌到沙发上,起身发现海昼天正神情疲惫地窝在沙发上捂着心口打吊瓶,身旁站着一个穿着很机车的年轻女郎,女郎神情冷峻地盯着卢赫看。 “呦,桂兰妹妹好。”卢赫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尴尬但不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女郎抬眼反问,语气凶狠:“谁是你桂兰妹妹?” 卢赫连忙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不是我的桂兰妹妹,是他的。”说完还冲海昼天扬了扬下巴。 “什么桂兰妹妹?”女郎愠怒地看向海昼天。 “够了。”海昼天不耐烦地瞥了卢赫一眼,虚弱地开口,“王桂兰是我妈。” ------------------------------------- [1s:指cell, nature, science三大期刊,是科学界排名前三的顶尖杂志。 [2]生物安全柜:具备负压功能的超净台,能防止未知生物微粒逃逸。 第二十章 皮皮 深夜的三盛国际海岸小区很是安静。在这个北风瑟瑟的夜晚,连往日戴着花花绿绿执勤肩灯的巡逻保安也不见了踪影。 33栋那装修古朴的客厅内,也安静到只剩下点滴袋内液体滴落的哒哒声、肌肉男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海昼天时不时吃痛的喘息。 一时间,气氛极其尴尬。 作为一个从不冷场的社牛,卢赫率先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哎呀,原来王桂兰是令堂啊。真是不好意思啊海总,误会了误会了。令堂能被认作年轻小姑娘,平日里肯定保养得很好,海总您可真是老莱娱亲啊。” 卢赫嘴上彩虹屁,脚下也没闲着,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海昼天的方向挪,边挪边时不时侧头看一眼肌肉男的脸色。 肌肉男一直警觉地抱胸站着。海昼天也没有理会卢赫,他一直神情隐忍,扎了针的那只手时不时抽搐一下。 挪到足够近时,卢赫俯下腰,眯了一眼衣架上挂着的那袋药:0.3%氯化钾溶液。 “呦,海总果然身体不大行啊。是拉肚子拉脱水了,还是原发性低血钾啊?哎呀,你那基因检测报告上写的什么我记也不太清了,你到底有没有低钾型家族周期性麻痹[1]啊?哦对了,你心脏不好,是不是吃药剂量没掌握好,洋地黄[2]中毒了啊?” 海昼天面对卢赫的八卦脸,微微叹了口气。松开捂着心口的右手,把点滴调慢了许多,然后开口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不想惹上麻烦的话,就别再来缠着我。” “海总您可真是多虑了呢,你一个老男人有什么好缠的?我只不过是想讨回我的龟罢了。” “没人拿你龟。” “你怎么证明你没拿?” “谁质疑谁举证。” “你!” 卢赫的脾气一下子被激了上来,他怒火冲天地想破口大骂,可又忌惮身后那个一点废话都没有只会动手的大块头。于是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又换上一幅八卦脸,“也罢,这事回头再跟你理论。现在我最好奇的是,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海昼天面无表情,没有吱声。 “你的基因组dna的gc含量过高,分析出了大批多余的终止子。你的线粒体dna分析出了31个疑似crispr序列。你是人吗?” 卢赫说完还扭头对着肌肉男嘿嘿一笑,“你们老板可能是个怪物。” 海昼天依旧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给肌肉男递了一个眼色。后者在手机上打下一串字,送到海昼天的眼前。 “呵。”海昼天看后冷笑了一下,“还说我做事上不了台面。半夜翻别人家垃圾桶是件很光荣的事吗?有个道理我想你也听说过,好奇心害死猫。不想死在90度热汤里的话,就别再抓着我的隐私不放了。” 说完,肌肉男神情凶狠地朝卢赫走来,揪着他的后脖颈往外推。 “喂!喂!你松开我!松开!海昼天,我告诉你,你这隐私我还真扒定了。你给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你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行啊。那你就继续翻垃圾桶,攒卫生纸,攒到了算我输。” 卢赫已经被推搡到了门厅,开门的一瞬间,冷热空气交汇形成的形成的对流,倒灌入他的鼻孔。他从中嗅出了一股伴着潮湿的腥臭味。 于是他扒着门框喊道:“等等!等等!你还说没拿我龟,我一10年老玩家,方圆十里谁家养龟了一闻便知。你个骗子!大骗子!” 肌肉男松开卢赫,后者整理了被拽歪的衣领,跑到海昼天面前,趾高气昂道:“你说的谁质疑谁举证,有种你就给我机会举证。” 海昼天无奈地笑了笑,“好,但我有个条件。如果你没找到,以后就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成交!” 话音一落,卢赫撒丫子就往一楼正对着门厅的书房里钻。按照气流的方向,是那里没错了。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2米长的大鱼缸,里面是十几条鹦鹉鱼,鱼缸旁放着一罐德彩。 卢赫支楞着鼻子,上上下下把房间摸索了个遍,也没发现金哥的踪影。最后他凑到鱼缸前仔细嗅了嗅,嗅到了和自家龟池相似的气息。 吃的一样,拉的一样,臭味一样。 一阵失望后,他不甘心地往二楼上。既然来了,那就索性扒个遍。 二楼是一个起居室,两个卧室和一个大阳台。如果说一楼装修古朴的话,那这一层的风格便可以用“古董”来形容了。根雕、博古架、原木桌,各种陶瓷摆件瓶瓶罐罐的,活像一个古玩店。 推门进入卧室,梳妆台、大衣柜、双人床,都是雕花红木的。床上铺着粗布被罩,一尘不染,但好像新得过分了。 被这满屋的古朴和典雅感染到,卢赫渐渐放缓了搜寻的动作。大衣柜里满满的都是古典风格的衣物,光是各式各样的旗袍就占了一半,从衣角的针脚就能看出来,做工十分考究。 梳妆台上摆着梨花木的首饰盒,拉开看里面的小匣子盛着几副古铜色的铁艺耳环和银质的发簪。虽然不是贵重的材质,但精美的设计和细致的雕花让他一个没有审美的直男都觉得好看。 拉开梳妆台的大抽屉,里面躺着一个相框。 包漆的方形金斯楠木相框内,镶嵌着一块玻璃,玻璃下是一张微微泛黄的9寸彩色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儿。 男孩儿坐在带护栏的儿童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肩上披了个粉红色的针织小褂。他左手举着一个紫色活塞的空针管,手上扎着留置针,鼻侧用米老鼠卡通胶布固定着鼻饲管,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笑得很灿烂。 照片右下角有用黑色记号笔书写的行楷:皮皮,三岁。 卢赫注视着这张照片,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许是因为男孩儿天真的笑容冲淡了医护用品带来的绝望感,他竟然品出了照片背后饱含的勃勃生机。而这种矛盾感他格外熟悉,他总觉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幅景象。 思索无果后,他掏出手机咔嚓对着照片照了一张相,便起身走上三楼。 三楼是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卧室的阁楼构造,是毛坯。 搜寻无果后,卢赫悻悻地走下楼,海昼天满脸写着意料之中。 卢赫若有所思地往门厅走去,在即将离开海昼天视线范围内时站定,回头轻轻喊了句:“皮皮?” 喊出口的一瞬间,海昼天的视线条件反射般地上扬,脸上闪过一丝惊异。 随后,肌肉男一巴掌把卢赫轰出了门。 屋内,继“王桂兰是我妈”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的女郎轻叹了一口气,“皮特儿,还有多长时间?” 海昼天把点滴调快,面色重归痛苦,“10个月。” “啧。”女郎脸上写满了厌烦,“我问你还有多长时间?” “一样,最多10个月。” “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嗯。龟还好吗?” “嗯。” ------------------------------------- [1]低钾型家族周期性麻痹:一种罕见的常染色体疾病,以偶发性迟缓性麻痹伴深腱反射消失和肌肉丧失对电刺激的反应为特征。用人话说就是时不时地肌肉无力,浑身瘫软。 [2]洋地黄:一种植物,全名紫花洋地黄。其有效成分洋地黄能与心肌细胞膜上的特异性受体结合,使钾-钠atp泵(na+-k+atp酶)失活,提高心肌细胞的自律性,是治疗充血性心力衰竭和速性室上性心律失常的常用药。洋地黄的治疗剂量和中毒剂量十分相近,中毒可引发低血钾症。 第二十一章 天使陨落 继衣服后脖领被揪烂了的那个夜晚后,卢赫再也没有出去抓知了猴。 不过他没有为此失落,因为他的天使还在茁壮成长。那个奶白色精灵每天对着针头蟋蟀大口干饭,在半个月内逐渐长到了6g重。 有句话说得好:秋天的落叶如同舞倦了的蝴蝶。一场冷空气过后,卢赫的院子里满地都是蝴蝶。 每天清早,他都会被打扫蝴蝶的菜菜吵醒,扒着窗户默默欣赏一会儿,然后倒头再睡个回笼觉。 这让他十分享受。毕竟,有哪个老板会不喜欢自己员工勤勤恳恳干活的样子。 这天,他照常被一阵叮叮咚咚咔咔嚓嚓的动静吵醒,爬起来瞅了一眼熟悉的身影,便倒头继续睡。可刚躺下,耳边便炸出一串熟悉的惊呼: “卢哥!卢哥卢哥卢哥你快下来!” 他抽出枕头捂着头翻了个身,没有理会。那位总是一惊一乍的姑娘玩狼来了玩了太多次,他已经免疫了。 “卢哥!” “卢哥!!” 菜菜此时正焦急地望着二楼黑洞洞的窗口,可那个鸡窝头的人影久久没有出现。于是她便噔噔噔地跑上了楼了,在厨房对面拐角处的卧室门口犹豫了一秒,随即啪地一下推开门。 这扇木门后没有门碰,直直撞在墙上,撞得卢赫的床头都震了三震。 他瞬间惊醒,连忙抓起被子捂住胸口,“你干嘛啊!” 这是菜菜第一次进老宅男的房间,她生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闭着眼睛道:“天使拉稀了。” 天使拉稀了。轻飘飘的五个字,让卢赫犹如五雷轰顶。 拉稀这事对人来说不是大事,一般无非就是吃辣了吃凉了肠胃炎了,一包思密达解千愁。但对爬行动物来说,拉稀是第一杀手。据不完全统计,人工饲养的守宫中,80%以上都死于肠胃问题。 尤其对于天使来说,恒温恒湿环境,定时定量喂食,吃的蟋蟀都是照灯消毒然后去头的,每天还专门给舔一点益生菌调理肠胃。 它没有理由拉稀。 于是他连忙穿戴整齐颠颠跑下了楼。 恒温箱内,天使正扒在暴晒点里舔眼睛,屁股旁边还有一团淡棕色的水便。 睫角守宫没有眼睑,有时需要靠舔来清洁眼睛。但是天使舔得太频繁了,粉红色的舌头伸得长长的,舔完左边舔右边,舔完右边舔左边。 虽然没有正式的研究和统计,但根据卢赫的经验,频繁舔眼睛意味着它很不舒服。 他连忙把恒温箱的温度调到33度,然后用镊子捏起一只针头蟋蟀,蘸上益生菌往天使嘴边蹭。 “祖宗,张下嘴,求你了。” 但天使并没有理会眼前这位卑微饲育者的恳求,而是调转了个方向,把尾巴对着他。 卢赫无可奈何地起身从饮水机里接了半杯50度的热水,又添了些凉水兑成了和体温相当的温度,细细地用手试过后,往里面撒了些益生菌,倒到天使的水盆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一屁股坐了下来,聚精会神地盯着天使,神情担忧。 一整天,他守了天使一整天。 这一天里,天使没有吃过一只蟋蟀,也没有喝过一口水。它就那么静静地趴着,时不时舔一下眼睛,舔到舌尖都干涸了。洁白的尾尖旁留下一坨又一坨的水便,一坨比一坨颜色深。 在傍晚的最后一丝阳光消失殆尽时,卢赫坐不住了。他找出没有针头的针管,吸了一管混了益生菌的温水,给天使灌了药。那条纤细的奶白色身躯在他手心里扭动着,尖叫着,让他的心碎了一地。 深夜,天使终于不再舔眼睛,但是越来越虚弱,也越来越躁动不安。它呆在躲避区里,仰着头,时不时张一下嘴。它拉出的水便颜色又由深转浅,转为棕红色、转为深红色、转为淡红色。下巴鼓动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直到从口腔内被血色染红。 夜里2点28分,天使停止了呼吸。 洁白的天使,陨落在了纯黑的夜中,享年13天零23个小时。 卢赫对着它的尸体,干坐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卢赫捧着一个小塑料盒走出室内,迎面装上正在扫蝴蝶的菜菜。 菜菜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知悉了事情的结局。她放下扫把,默默注视着卢赫。那个曾每天都神采奕奕满嘴跑火车的老宅男,此时此刻像一个霜打的茄子,双目无神地径直越过菜菜,走到院子中央,打开盒盖,双手托举着塑料盒。 清晨柔和的阳光斜射在天使黑曜石般的眼睛上,打出了清澈的高光,好似它还活着。 中午,两人装备整齐,戴着口罩正襟危坐在细胞间内。各式大小的小动物专用解剖刀铺在桌面上、铺在蓝色垫纸上的小小白色身躯旁。 这个场面似曾相识,只不过这次拿刀的是卢赫。 他用剪刀从泄殖腔前缘剪开天使的皮肤直到下颚处,在肩带和腰带处横向拉开。然后换解剖刀小心地花开腹壁,分离脂肪。 天使的口角、喉门、食道处都充斥着棕红色的血,切开膨大的胃,也是同样的内容。 他换成镊子在胃壁上细细摸索,在连接十二指肠处,触到了一个肿块。肿块质地柔软,边界清晰,说明这不是血块,而是一个肿瘤。 菜菜利索地当场做了一个切片,切片上截面上有明显增厚的白色组织层,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她看到了偏心和凝聚的细胞核。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天使死于恶性的细胞增殖,死于肿瘤,死于癌症。 卢赫取了一小块天使的尾部组织后,把所有内脏归位,捏合刀口,细细地打了8个外科结。 他用酒精棉球细细地擦拭掉天使周身的血迹,然后把它翻了个面,后背朝上,重新放入塑料盒。 做完这一切后,两人来到了楼侧面那片裸露的泥土前。菜菜手握花铲在土地中央挖出一个浅坑,轻轻从塑料盒里捧出天使放入其中,一同放入的还有两只针头蟋蟀和一团果泥。 填平浅坑后,她照例拿出一个小木牌插在坑旁。木牌上写着: 白桃。 第二十二章 锌指帝国 3楼的窗口始终亮着暖黄色的灯,一亮就是三天。 第四天中午,菜菜在刺耳的门铃声中慌乱地跑到院门口签收了快递,迎着快递员嗔怪的目光连说了好几次不好意思。冰冷的雨滴连连砸在她的后脖颈,激得她不停哆嗦。 在返回细胞间的路上,她默默地抬头望了一下那熟悉的窗口,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老宅男的心情,一定和这天气一样乌云密布吧。继天使死亡后,打击接踵而来。皮卡丘第一枚蛋停止发育,大眼仔第三枚蛋也停止发育。他压了那么多的注,却连一把也没赢。 她在缓冲室门口拆开快递,抱着试剂盒快步走进细胞间。虽然金哥二世依旧没有编辑成功,但这仍是目前最稳妥的一注。她得再加把劲,好把那个老宅男从阴霾中拉出来。 而此时,菜菜口中的老宅男正窝在电脑前,桌上、地上、床上到处散落着密密麻麻满是英文字的纸,桌角的打印机仍在嗡嗡作响。 不一会儿,又有20张纸被吐了出来。卢赫给订书机换上新的书钉,咔嚓一下钉在那打纸的左上角。 一连几天,他都像嫩蚕啃桑叶一样,不眠不休地啃着他能找到的所有有关crispr和蜥蜴基因组的文献,却始终一无所获。 很快,他啃完了手里的这篇,咻地一下把它掷到了地上。又重新拿起桌角皱巴巴的、甚至已经被摸黑了的那叠纸。 那是几年前首次使用crispr系统敲除棕色变色蜥蜴酪氨酸酶基因的文献,以及该团队公开的部分测序的变色蜥蜴的基因组。 “没错啊,真的没错啊,001上测到了完全一致的片断。虽然敲的时候由于pam序列的限制,少敲了6个碱基对。但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遗留下的小片段是一种关键的表达。”卢赫把纸盖在脸上抓狂,“人家的白色小变色龙直到现在都还活着,为什么001的子一代那么快就得癌了呢?” “为什么啊?” 他仰天长叹,捏着眉头细细思索,头脑中冒出了一个生物科研狗专属的大胆想法: 把这6个碱基对敲入其它守宫,如果子代患癌,就可以证明确实是它们的问题。 可随后他又苦笑着摇头,“开什么玩笑,你下得去手吗?” 他确实下不去手。一直以来,他都是在体外做电泳检测,测到足够高的剪切效率之后,才会考虑导入。相比于批量导入随机冒碰的方式,这种方法很慢、很低效。但作为一个10年爬玩,他不接受自己的宝贝们成为小白鼠。 退一步讲,就算能确认那些多余的碱基是癌症驱动基因,又有什么用呢?crispr系统里的pam限制,就像是自然界甩给那些试图成为造物主的人一条锁链,让他们只能戴着镣铐跳舞。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哈欠,吐出一口浊气,渡步到窗子前,对着滂沱的大雨发呆。 难道,只能用锌指了吗? 许久之后,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把窗子打开,抻着脖子嗓音嘶哑地喊了一句:“菜长虫——” 正在一楼的喂龟的菜菜,耳朵动了动。她狐疑地放下抱在怀里的龟粮罐,悄声走到门口探头。 她见院子里没什么动静,便又不甘心地打伞出去。许久未打扫的满地枯叶已被雨水浸湿,黏在脚上滑滑的,让她险些摔个跟头。 “你干嘛呢这么慢?”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菜菜惊喜地抬头,伞从肩上滑落,雨水直直打在额头上,但她并不觉得冷。 “呀!卢哥!你活过来了!” 卢赫递给菜菜一个眼刀:“你这是盼着我死好继承我的蚂蚁花呗吗?交给你一个任务,去联系几个能组锌指的厂家,询询价。” “yes sir!” 恍然间,生活已回归正轨。菜菜坐在细胞间的电脑前,摇头晃脑地着哼歌,“打开受伤的翅膀,来为自己戴上,掉下的皇冠,无论世界有多疯狂。。。” 可没几句,她便噤了声。 她细细地检索锌指技术相关的信息,可出来的结果不是科普文章,就是老掉牙的学术论文。哪怕她在关键字中加上“公司”两字,某度检索页面的前几条却也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没有任何广告。 “咦?怎么没有呀?” 不光国内没有,国外也没有。高级检索搜出来的结果里,全部都是圣加蒙公司的新闻。圣加蒙就是那个在20多年前就垄断掉锌指相关技术,专门做基因治疗的老牌商业帝国。 可圣加蒙本身,现在也只接收基因治疗临床合作,不出售锌指组装平台和代组装服务。 于是菜菜叫来了卢赫。 卢赫刚刚沐浴完毕,洗掉了积攒了几天的浊气。他应声出现在细胞间里,头上还湿哒哒地裹着浴巾,被冷风吹得直哆嗦。 “怎么可能?圣加蒙的锌指专利早在两年前就过期了,怎么可能会没有仿制的?” 他不可置信地抢过鼠标,亲自检索了一遍,同样无果。 “嘿这帮厂家都是饭桶吗?两年了都仿不出一个专利。地上钱太多都懒得弯腰捡了是不是?” 他边碎碎念边掏出手机,播出了一个电话。 “欢迎您致电塔喀挼生物技术有限公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啊,我找高经理。” “好的,请问您贵姓。” “卢。” “好的,这就帮您转接。” “卢先生您好,请问是又有什么采购需求了吗?” “老高啊,我问你个事儿。你们公司能代组锌指吗?” “抱歉了哈,我们没有这个产品。” “那你们同行,或者上游厂家有没有啊帮我打听一下。” “没有。” “怎么这么肯定?” “说实话,圣加蒙那专利刚过期的时候,我们就想仿了,但是没仿出来,就不了了之了。” “怎么回事?是有什么技术上的难点吗?” 电话那头的人忽然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了你可别瞎传啊。我们研发部门,一步一步照着专利做,过程极其顺利,可是一测效率就是百分之零。我们隔壁那几个厂也都是这样。说实话,我们都怀疑他们那专利有问题,按理说不可能复现不了的。” “啊?”卢赫一时间消化不了。 “哎呀,就是这样。您是我们老客户了,才跟您说这么多。不过没有锌指也无所谓,我们这边建议您还是用crispr吧,又简单效率又高。没必要去死磕那种20年前的老古董。” “好吧,谢了啊老高。” “不客气不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联系我。” 卢哥挂掉电话,扯掉浴巾,又开始挠头,“专利还能有假?真当审查员是吃白饭的吗?” “就是!”菜菜也不屑地说,“三个碱基对应一个氨基酸,dna就只有四种碱基,理论上只有64种氨基酸序列,也就区区64种锌指来回组合,dna的gps不就有了吗?这有什么难的啊?” 卢赫听后不可思议地吸了一口凉气,摇着头拉过一把椅子,示意菜菜坐下。他满脸慈爱地看着眼前这个头脑和四肢都简单只有10根手指头发达的傻姑娘,说:“来,让为师考考你,你先说说,什么是锌指技术?” 菜菜一脸你绝对考不住我地回答道:“首先,根据‘中心法则’,基因组dna通过转录和翻译两个步骤知道蛋白质生产。其中,转录指基于dna模板的rna合成,翻译指基于rna模板的蛋白质合成,进而决定了我们的性状。” “你曾经的偶像罗伯特·里德还发现,在rna的合成过程种,有一种聚合酶起了关键作用。它就像生产流水线上的装配工人,根据包工头dna提供的图纸,一个碱基、一个碱基地组装连接成rna长链。” “其次,里德还发现,rna的生产过程中,除了dna、rna聚合酶和碱基原料以外,还存在一个叫做tfiiia的转录因子。它就像一个指挥官,告诉rna聚合酶从dna图纸的哪里开始组装。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所有体细胞都共享一个基因组,但血红蛋白只能在红细胞内合成,胰岛素只能在胰岛β细胞中生产。” “最后,艾伦·克鲁格发现,tfiiia之所以可以特异性结合dna,是因为它有个dna识别模块。其中数十个氨基酸围绕在游离的锌离子周边,形成一个像手指一样的立体结构,这就是锌指。” “很好。”卢赫连连点头,“然后呢?” “然后?然后不就是一个锌手指能够识别三个碱基序列,把多个锌手指组合在一起,连接上核酸内切酶,不就能完成特异性识别并且咔嚓一下子剪断dna了嘛?” 菜菜说完得意地眨着眼睛望着卢赫,好像在说:快表扬我。 “没了?”卢赫追问道。 “没啦呀。3个碱基表征一个氨基酸,理论上氨基酸也就只有64种,找到对应的64个锌手指,排列组合在一起,实现对靶标基因的精确定位。” “唉。。。”卢赫叹气道,“姑娘你还是太年轻。言之易,行之难。我之前总跟你说锌指组装起来很难你知道为什么吗?” “对呀!为什么呀?按原理来看,组装锌指不就是有手就能干的事嘛?” “因为锌指之间是会互相干扰的。比如,你想要组一个能特异性识别ggtaagatc的锌指。你以为是把ggt、aag、atc对应的三个锌指粘起来就行了吗?不是的。锌指之间会互相干扰,ggt的锌指会稍微摸到agg的a一点,同样atc的锌指也会暗戳戳地碰一下agg的g,反之亦然。这相当于有效的识别序列被模糊成了ggnnanntc,使特异性结合的能力大大下降,脱靶能脱到姥姥家去。” 菜菜听后蹙起眉头,嘟着嘴默默沉思。 “不过克鲁格找到了一个十分‘优雅’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每一个3碱基序列都有可能对应多个锌手指,早在30年前就积累出大几百个了,总能找到两个能和谐共处的锌指。对于ggtaagatc来说,可以先找到和谐相处的ggt-aag(a),再找到和谐相处的aag(b)-atc,最终再搜寻出一个aag(c)使它和aag(a)、aag(b)结构类似,问题就解决了。” “通过6个人就能认识全世界?”菜菜惊叹道。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卢赫点头称赞,“不过,虽然原理简单,但做起来很难。实际的锌指组装是一个极其困难且复杂的过程。我现在让你立刻要到马花腾的联系方式,并通知他赶紧v我50,你办得到吗?” 菜菜信服地摇了摇头。 “所以啊,这就是圣加蒙锌指专利的核心之处,快速设计和组装锌指。” “那你之前为什么总说自己用锌指编辑火焰龟很难,是试了几千次冒碰出来的?”菜菜毫不客气地击中了卢赫的痛处。 卢赫把浴巾蒙到脸上,含糊不清地说:“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圣加蒙垄断锌指技术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专利过期了,还仿不出来。现在想来,虽然我当初试了那么多次才成功,但倘若我不用他们的平台,我跟金哥永远都没有缘分相见。” 菜菜眼见着面前这个好不容易走出阴霾,又重归垂头丧气的人,连忙安慰道:“那我们买一套吧,买一套他们的组装平台。现在靶标基因位点和锌指数据都是现成的,你再组装一个编辑出金哥二世不是分分钟的事嘛?” 但她没想到是,卢赫听后竟更加抓狂了,他把浴巾从脸上拽下一半,忧郁地望着菜菜,“首先,他们不卖了。其次,卖我我也买不起。最后,我没有编辑金哥的锌指数据。当初在南州湾里德实验室用的他们的平台,是一体化的。你给它dna序列和靶标基因,试剂盒一塞,它直接给你出合成结果。这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商业机密。” 卢赫说完,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他们现在的处境完全就是:我有一个很棒的想法,但我还差一个程序员。 卢赫的头顶冒着蒸蒸的水汽,水汽袅袅上升把头顶的白炽灯晕得一片模糊。他就这么仰着头,对着灯光发呆。 忽然,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瞬他看过不久的一篇论文。那是一篇用crispr技术编辑模板小鼠的文章,里面的对照组用的是锌指,通讯作者的单位是南州湾大学。当初里德实验室买下锌指平台时是永久授权,他们现在还在用! 他心中立刻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你说,我回到南州湾大学借着他们的平台去把金哥二世、莉莉白和皮卡丘一起造出来,这怎么样?” 菜菜狐疑地瞥了一眼卢赫,好似对方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傻子:“您老年纪太大估计都已经忘了,里德那栋楼里可是有个三级实验室,进楼需要一道安检、一道刷卡闸机和一道人脸识别。请问您是打算偷摸溜进去还是硬闯呀?” 卢赫笑着摇头,“都不是,我是五好青年,我打算正大光明地进去。” “那要怎么进去呀?” “考进去!” 第二十三章 大龄考研人 今天是10月25号,是研究生入学考试网上报名的最后一天。 卢赫在电脑屏幕前咔咔点着鼠标,菜菜凑着头看得津津有味。 考生姓名:卢赫 证件类型:身份证 证件号码:34***199***290*** 移动电话:138****9990 考生来源:其他人员 符合报考条件的最后学历毕业学校:南州湾大学 符合报考条件的最后学历毕业专业:生物学 。。。 招生单位:南州湾大学 报考专业:0生物学 考试方式:全国统考 报考类别:非定向就业 报考院系:生命科学学院 报考学习方式:全日制 研究方向:不区分研究方向 考试科目:101思想政治理论;204英语(一);338生物化学;831分子细胞生物学 请牢记您的报名号102******000171 确定。 网上支付220元。 支付成功! 卢赫填完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转头看向菜菜:“你兴致怎么这么高啊,怎么?没考过研?” 菜菜摇头,“你考过啊?” 卢赫摇头,“倒也没有,我是保研的。” “切。”菜菜别过头去,不想再看那张臭屁的脸,“你一退学了快4年的曾研究僧,书上的字还能看得懂吗?” 卢赫扬起下吧,“你可太小瞧我了,相当年我也是gpa3.9的学霸。” “满分是5吗?” “满分是4。” 同城急送的备考书籍和花了388大洋才买到的历年真题在傍晚到货,卢赫跃跃欲试地抱着它们进了卧室。 两个小时后,屋内接连响起动听的语言。 “草!” 氨基酸r基团中包含巯基的氨基酸是____。 “巯基?-sh?” 卢赫捂着脑袋念念有词:“六伴穷光蛋,酸谷天出门,死猪肝色脸,只携一两钱。一本乐色书,拣来精读之。芳香老本色,不抢甘肃来。” “六伴穷光蛋。硫、半、光、蛋。半胱、光、甲硫氨酸。这都是带硫的,哪个是带硫氢基的啊?” 他挠头紧闭双眼,眼前漂浮着那些像蜂窝煤一样的分子结构,“莫非是,半胱氨酸?” 他翻开书本,凑到鼻子前,细细地在20中氨基酸的分子结构中玩起了我们来找茬,终于在半胱氨酸里找到了久违的-sh。 “草!” 蛋白质一级结构测定过程中,怎样降解氨基酸? “用那个什么劳神子降解法,ed。。。,ed。。。edmama?” 一般采用edman降解法,用异硫氰酸苯酯进行反应,将氨基酸降解。 “草!” 甘油醛-3-磷酸脱氢酶的辅酶是什么? “草!” 糖异生过程中的关键酶都有哪些? “草!” “草!草!草!草!” 卢赫把那本蓝白封面砖头一样的书摔在桌面上。书封上那一团像是奶糖被咬了一口的蛋白质结构示意图,看得他直恶心。 “草!” 卧室门外,菜菜倚靠在不远处的墙边,捧着饭团吃得津津有味。门内传来的一阵阵动听语言,让她的胃口更好了。 不一会,门开了。卢赫顶着鸡窝头,眼神涣散地向楼下走去。菜菜憋笑着对着他的背影问:“你复习得好好的这是要干什么去呀?” “换臭水!” “昨天你刚换过。” “一天一换!” 卢赫下到一楼,角落里的水泵显得更外亲切。掂起水泵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被解放了。 作为一个三年没学过习,四年没考过试,五年没上过课的人,让他对着书本一字一句地背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真的是十足的痛苦。当努力把文字往脑子里塞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大脑正在被灼烧。 好疼,头好疼! 把每池的水都抽出一半,灌入一半新水,再给每个过滤器都换上新的细菌屋之后,卢赫满头大汗地一屁股坐在角落里的小马扎上。 他抱着手机,津津有味地浏览考研论坛。现在的他急需和同类人抱团取暖。 可是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他期待的“考研不是无间道,而且开往春天的地铁!”,亦或者是“风雨之后总能见彩虹。” 论坛的置顶话题让他惊掉了下巴:今年考研人数保守估计为520万。 500多万?6年时间里翻了快3翻! 而话题跟帖更让人触目惊心:“考研人数逐年增长,今年第一次没有扩招扩容,平均报录比预计高达4:1。” “哎呀,很正常啦,大家家庭条件都变好啦,小孩一次考不过,就支持他再考一年。积累的往届人数越来越多,长人数也不奇怪啦。” “生化环材本科扩招,读完也不好找工作,一窝蜂考研,人不多才怪呢!” “呜呜呜。。。我只想有个学上。” 。。。 不知不觉,卢赫的汗落了,时不时从门缝灌入的冷风让他直打哆嗦。 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心灵鸡汤,而这帮绝望的考生却非要把赤裸裸的现实糊到他脸上。 他不忍直视这个话题,于是退出去在论坛主页快速浏览着,试图能找到那些每天规律打卡直到上岸的帖子来麻痹自己。实在没有的话,记录摆烂生活的也行啊。 可是没有。 满目都是晚上11点去抢第二天早上6点的图书馆座位、12点睡5点起每天净学习16个小时,以及深秋时节穿着短袖边吹冷风边背书的卷王行为。 他刷着刷着还看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帖子:教你看同院校同专业的报考人数。 那些显微镜人才说,前五位是院校代码,中间四位是报考院系的代码,最后6位是报名次序。 卢赫对着自己的报名号一一数下去,000171,171人? 南州湾生物专业今年招多少个人来着。。。9人! “草!” 不过很快,他就骂不动了。因为除了严峻的形势以及卷中卷的氛围以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一时没有考虑到。 那就是,考研不同于期末考试,临时抱佛脚提前3天看书也能拿高分。绝大多数的考研人从3月份就开始系统复习了,提前一年到两年也大有人在。 今年的考研时间定在了12月24日。他这才刚刚开始复习,就只剩下59天了。 这还真是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 绝望,简直是太绝望了。 第二十四章 浸泡在苦咖啡里的生活 俗话说得好,好马崖前不低头。 虽然卢赫深知自己已经远远地输在了起跑线上,但他依然不愿意放弃。毕竟他身后还有一个小丫头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说来也奇怪,自从莉莉白培育失败之后,菜菜就变得极其听话。她终于不再每天挂念着她的皮卡丘,而是勤勤恳恳地研究怎么样合成出一个效率更高的rnp给大母龟做导入。 自从他决定考研之后,菜菜就包揽了除换水以外的所有工作。包括但不限于打扫院子、喂5池一柜30几箱的各式祖宗、收发快递、采购食物。她甚至还在学做饭,扬言要给卢赫补一补。 哼,就这么不相信他一个应试能力顶呱呱的高材生的实力吗? 早上6点半,卢赫端起桌角的黑咖啡嘬了一口,边碎碎念边在桌上的大白纸上写下了他的复习计划。 逆风翻盘计划: 1.生化: 10月26日-10月29日:糖类化学。做对应真题。(已完成) 10月30日-11月4日:糖代谢。做对应真题。 11月5日-11月10日:脂类化学。做对应真题。复习柠檬酸循环和磷酸戊糖。 11月11日-11月14日:维生素化学和生物氧化。做对应真题。复习甘油醇磷脂的生理意义。 11月15日-11月20日:脂类代谢和核苷酸代谢。真题。 11月21日-11月24日:酶化学。真题。 11月25日-12月7日:蛋白质化学和蛋白质代谢。 12月8日:dna合成、rna合成、蛋白质合成。这部分是他的老本行,大眼看一下,一天足矣。 12月9日-考前:考点大串联,猛做真题。 2.分子细胞生物学: 10月26日-11月3日:细胞生物学简史,细胞多样性和细胞质膜。 11月4日-11月11日:物质跨膜运输和蛋白质分选。 11月12日-11月19日:细胞信号传导和细胞骨架。 11月20日-11月27日:线粒体、叶绿体与核糖体。 11月28日-12月4日:细胞分裂分化死亡衰老过程。 12月5日-12月12日:细胞核、染色质、癌细胞与细胞增殖。 12月13日:细胞生物学研究方法。这部分内容都是实验技术,是他的老本行,一天足矣。 12月14日-考前:猛做真题。 3.英语: 跟随历年真题每天写一篇小作文和一篇大作文。一是练字,二是熟悉八股文的写作方式。至于其他的完形填空、阅读、7选5、翻译之类的,对于他这样一个每周至少啃20篇文献的科研狗来说,完全就是小菜一碟,根本用不着复习。 4.政治: 10月26日-11月3日:《精讲精炼》马原部分,每天一节,看完之后做《1000题》里的选择题。 11月4日-11月18日:《精讲精练》毛概部分,每天一节,看完之后做《1000题》里的选择题。 11月19日-11月30日:《精讲精练》近代史部分,每天一节,看完之后做《1000题》里的选择题。 12月1日-12月4日:《精讲精练》思想道德和形势政策部分,每天两节,看完之后做《1000题》里的选择题。 12月5日-12月13日:《肖8》每天一套,背诵大题。 12月14日-12月18日:《肖4》每天一套,背诵大题。 12月19日-考前:看错题,反复背诵《肖4》和《肖8》的大题。 肖老还是有点东西的,按往年的情况,《肖4》和《肖8》里经常有押中原题。 写完以后,他瞅着纸上的那些孩童初学写字一般歪歪扭扭的字体,迎着初升的太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他端起咖啡,仰头一饮而尽。饮出了断肠酒的悲壮。 此时,三楼的菜菜刚刚被闹钟叫醒。自从卢赫扬言要考研之后,她的生活逐渐变得忙碌起来。 7点半-8点:起床穿衣洗漱。 8点-8点半:打扫院子。 8点半-9点:早餐。 9点-10点半:喂25只大母龟,23只小龟苗和34条蜥蜴。不对,现在是35条了。大眼仔的第二个孩子出壳并且长势喜人,只不过它不是天使,而是浑身土黄的狂野原皮。它脱靶了。 10点半-下午5点:窝在细胞间里对着各种测序结果和稀碎的电泳图抓耳挠腮。她现在已经不再追求真理,而是从卢赫那里借来了那本《走出非洲》,贡在桌上,每天虔诚地许愿,愿幸运之神赐予她一个高于60%的剪切效率。 下午5点-晚7点:杂务,外出采购和接货。大脑只占体重的2%-3%,但却要消耗掉身体总能量的25%-30%。自从卢赫开始复习,他的脸就一天一天绿下去了。饭团和泡面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每天要吃四顿饭,顿顿都要有鸡腿。 有时,她要拖着老年人买菜专用手拉车,从小区门口把菜商送来的整袋新鲜琵琶腿给运回家。每到这时,她脑中就会冒出一个奇妙的想法:她是不是养了只食肉大宠物? 晚7点-晚8点:晚饭。她学做饭了,为了那个老宅男。短短几天内她已经学会三道菜了,分别是白水煮鸡腿、西红柿炒鸡蛋和微波炉蒸茄子。 当她第一次把红得发黑的西红柿炒蛋端上餐桌时,卢赫毫不嫌弃地舀走一大勺吃得狼吞虎咽。那副景象让她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和她小时候第一次去动物园用干草喂绵羊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晚8点-晚9点半:龟和蜥蜴们的第二轮喂食。以及,为老宅男煮好第二天的咖啡。 晚9点半-晚10点:打扫细胞间。 晚10点之后:休息。 每每路过二楼时,菜菜都会在卧室门口驻足一会儿。因为里面总会发出一些令她感到新奇的声音: “棉子糖完全水解产生葡萄糖、果糖和半乳糖各一分子。棉子糖是非还原糖,所有的异头碳都参与糖苷键的形成。” “承认真理是绝对性和相对性的的辩证统一,就必须以科学的态度对待一切真理,反对割裂二者辩证关系的绝对主义和相对主义。” “yes!选对了选对了,正确率上百分之50了!” “什么玩意儿?” “草!” 菜菜已经找到了规律,每当屋里传出念念有词的背书声时,不一会儿就会以一种草本植物结尾。安静一段时间又会重新开始念念有词,如此循环往复。 “加油,学霸!” 她通常会以一句默默的祝福结束一整天的工作,然后心满意足地进入梦乡。 这种循规倒矩的生活并没有让她感到枯燥。因为他们两人角色反转,她提前体验到了当老板的感觉,这一点让她成就感爆棚。 不过,凡事总有意外。正当她把一切都打理得整整有条时,奇怪的事情悄然而至。 第二十五章 深夜细胞间里的异响 梭罗说:到了深夜,困意来袭,眼神渐渐有些迷离了,于是视觉退居脑后,其他感官成了主导。 于是晚10点一过,卢赫便眼神涣散地对着满书本的社义发呆。余光时不时地自动往床头柜上的手机上瞟,像是肚子里装着二十五只小耗子一般,百爪挠心。 史坦尼斯拉夫斯基说:只要你所划出的界线开始动摇和消失,就应该赶快把圈子紧缩到视觉注意所能达到的界限之内。 所以卢赫又迅速把视线拉回到书本上。 反复拉扯三次,他终于投降了,把自己摔到床上,一把捞过手机。 就玩十分钟。他暗下决心。 打开某蓝色社交软件,热门搜索第一是crispr技术研究进展,这让他眼前一亮。 话题标题是:我国科学家在国际上率先使用crispr技术对人类胚胎细胞进行基因修改。 “搞事情哦,基因编辑婴儿早在十年前就被明令禁止了,这哪个大学玩儿的这么脱?” 他边吐槽边饶有兴趣地点进话题,映入眼帘的字符直接让他怔了三怔:南州湾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王峰院士在protein & cell 发表文章称,他们使用crispr技术对86个人类胚胎进行了β珠蛋白基因的修改,成功率高达50%,有望治愈地中海贫血。 评论区两极分化,夸得夸,骂得骂: “我家小孩就是地中海贫血,天天发烧,都7岁了身高还不到100厘米,太受罪了。希望未来科学技术能拯救这些孩子。” “反人类!” “既然能编辑这个基因,那肯定也能编辑别的吧。到时候再整出个什么超级人类,就真就活成科幻片了。” “可笑,连线虫酵母小白鼠都还没玩儿明白呢,就敢去动人?” “我是他们隔壁实验室的,他们这篇文章先投的nature和science,全都被拒了。王院士的博士同学现在是protein & cell杂志的主编,所以前脚投过去,后脚就接收刊登了。” 王院士全名王峰,是卢赫的导师。这位早早就成为了二级教授的中年人,曾在院士增选竞争中苦苦折腾了3轮共6年,终于在卢赫退学的第2年如愿以偿。这也刚走上学术巅峰没两年,就搞这么大的事情,是成为人生赢家之后觉得生活索然无味了吗?这不像是他的作风啊。 王峰是个极其严谨的人,严谨到有一次他收到同行的邮件说他文章里的实验复现不出,于是二话不说勒令文章二作在他眼皮地下复现一遍。谁知运气不好当场复现失败了,便当机立断地给编辑部打电话要求撤稿。一番操作害得文章二作,一个发满毕业要求后便摆烂了一整年的同门,生生延期毕业了两年。 王峰不可能去做这样博眼球的事,绝对不可能。 于是卢赫狐疑地检索出了论文,等不及打印,直接抱着手机啃了起来。 半小时后,他揉着酸涩的眼睛叹了口气,“现在的媒体,都这么会捕风捉影的吗?直接拿翻译软件看了一下论文题目,就断章取义地写新闻稿了是吧?” 首先,虽然王峰确实是拿人类胚胎编辑的,但他用的是三原核胚胎。正常的受精卵是一个卵细胞接受了一个精子后形成的,但三原核是一个卵细胞接受了两个精子,它不能正常发育。并且王峰他们在把rnp导入细胞的第48小时,就停止了实验。这么短的时间里,胚胎根本分裂不了几轮,离组织器官分化还远着呢。 其次,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是探究胚胎中的同源重组定向修复机制,而不是为了治病。他用crispr技术切断β珠蛋白基因的双链,然后给它一个模板让它依葫芦画瓢地照着修复。 但是,经测定,大多数被剪断的基因都没有听他的话,它们要么没修复,要么照着一个名为δ珠蛋白基因进行胡乱修复,这种内外源模板的竞争行为导致了许多不良突变,造成很高的脱靶率。 最后,王峰在文章结论中特别强调了,他们的研究结果表明,crispr远远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成熟,在临床应用上仍需面临很大的挑战。 “无良媒体!”他愤愤地吐槽了一句,正义的怒火充斥着内心,于是开始给网友们科普。 此时,细胞间里的菜菜也没有闲着。 晚十点时,她把废弃耗材消耗毒扔到垃圾桶后,照例回到细胞间开紫外灯。可一脚刚踏进门就听见了奇怪的声响。 卡拉卡拉嗡嗡嗡。。。 声音来自电脑桌后的大机箱。 那个机箱,平日里一直都跟老黄牛一样默默无闻,在冰箱压缩机的底噪下,显得格外安静。可今天声音却大到一进门就能听见。 于是她狐疑地走了过去,刚走到桌前,声音便停止了。 她也没太在意,把电脑桌、超净台、储物架上的紫外灯开关都按开口,便转身往门外走,门口还有一个开关空着着房顶上那个最大的紫外灯管。 刚走到门口,异响就又开始了。 卡拉卡拉嗡嗡嗡嗞嗞。。。 于是她又返回。 一来二去,她心里开始发毛。于是一个健步冲到桌下死死盯着机箱,竖起耳朵,浑身紧绷。 晚11点,在手机屏幕都快被戳出火花时,卢赫终于完成了他的科普大业。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退出软件,对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惊呼: “草!” 今晚的任务还有一半没有完成,他要熬夜了。 他走出房间来到厨房,新的一壶咖啡已经煮好了,还散发着暖人的余温。倒出半杯一饮而尽后,转身发现一楼的灯还亮着。 “浪费大王!三档电费每度九毛八!” 他满脸不悦地走下楼关灯,关后又发现负一楼的楼梯口还往外溢着荧荧白光。 “大半夜的不睡觉猫细胞间里,不会又魔怔了吧?”他边自言自语边往细胞间走,“这傻丫头真不让人省心。” “忙活了一天不累啊?”他推开门,冲里面喊道。 只见那个小小身影此时正蹲在那张大大的电脑桌下,猫腰抱膝,委屈巴巴的。 “你干嘛呢?玩儿捉迷藏?” 菜菜闻声起身,头顶重重磕在了桌子边。她捂着脑袋冲卢赫跑来,“有鬼!桌子底下有鬼!” “哈哈哈。”卢赫爆发出一阵笑声,“你最近又看什么好看的恐怖电影了?说出来分享一下,我复习困的时候看。” 菜菜在卢赫面前站定,神情警觉地时不时往电脑桌瞥一眼,“桌子后面那个大机箱忽然就卡拉卡拉地响,我不看电脑就响,一看电脑就停。” 卢赫也远远地瞅了一眼电脑屏幕,那红蓝绿橙的四色win标格外显眼。于是笑道:“喀拉喀拉咯咯噔噔的声音是不是?时不时还冒出一声巨响,跟指甲划过黑板时一样刺耳和抓狂?” 菜菜连连点头。 “你个电脑白痴!那是windows的磁盘整理程序,在电脑空闲的时候整理磁盘碎片,把散落在不同地方的细碎小文件整理到同一个扇区下,这样可以提高运行速度。那些异响是因为磁盘有坏扇区或者磁头有损坏。机箱里有块老硬盘用了5年了,寿命不太行了。” “这个程序很智能的,只有你完全不用电脑时,它才会自行启动。哪怕你稍微晃晃鼠标,它都会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它是懂主人的。” 卢赫说完,转身要走,“早点睡吧,我复习去了。” 菜菜拽住卢赫的衣角,“不对,我没有动它,只要我一看它它就不响了。如果我去做别的事,它就又会响起来!” 话音刚落,异响又出现了。 喀拉喀拉咯咯噔噔嗞嗞。。。 卢赫二话没说快步走到电脑前,以单身二十余年的手速用快捷键打开了任务管理器,一个名为system的进程占用了40%的硬盘资源。1秒钟后,进程消失。 “大惊小怪。”卢赫嗔怪地看了一眼菜菜,“就是磁盘整理,别瞎想了。” 卢赫转身往外走,没走两步,异响再次出现。他条件反射般地回头,异响终止。 菜菜在一旁摊手,“我可没动它。” 卢赫挠头,望着电脑屏幕,“莫非这电脑成精了?” 第二十六章 监视(养书的朋友们,求戳一戳) “你知道吗?人的视线是有重量的。”卢赫思索片刻,幽幽地看向菜菜,嘴角微微上扬,“19世纪末,太平洋对岸的那波科学们做了一个神奇的实验,他们把一根长长的塑料管用两根细丝吊在空中,然后让志愿者盯着一端看。” “你猜怎么着?那管子居然被盯转了!” “针对这个结果,他们推测,人的视线是有重量的。所以当你把视线投射到电脑屏幕上时,它便感受到了你。有时候你能感受到你背后有人正看着你,也是这个原因。像什么第六感啊,危险来临前的直觉啊,都和这有关。“ “这里面其实是有科学解释的。众所周知,当光照射在物体上时,可以产生压强,这叫做辐射压强,简称光压。光压是光子把动量传递给物体的结果,是光子粒子性的体现。” “光压风车听说过没?在真空罩里放一个金属叶片的风车,叶片正面白色,反面黑色。如果拿一个大灯泡对着风车照,你就会发现这风车它自己转起来了!” “所以啊,当你看向电脑时,你视网膜反射的光子对它产生了压力,所以电脑就能感知到你。” 卢赫说完,对着愣在原地一脸懵的菜菜戏谑地笑了一下,“怎么样,有意思吧?我的科普功底还是很强的吧,是不是很上头?” 菜菜没有做声,只是慢慢眯起眼睛,狠狠地盯着卢赫看,目光如炬。 卢赫被盯到心虚,“你干嘛啊?” “我要用我的视线压死你。” 。。。 卢赫被压得别过头去,“弗洛伊德说过,在心灵上,没有一件事是任意的。你怕鬼就说明你信鬼。” “小姑娘,你还是不够客观唯物。”他说完又转身背着手摇了摇头,一步一步朝门走去,脚步坚定,“辩证唯物主义是完整宏大的世界观,能够给我们以开阔的视野和博大的胸怀;辩证唯物主义是完整的世界观,具有极为宏大开阔的理论视野。学习辩证唯物主义,能够不断地提高自己的站位,扩大自己的视野,宽广自己的胸襟,升华自己的精神境界。。。” 可没迈出几步,书都还没背完,背后就又响起刺耳的噪音—— 喀拉卡啦嗞嗞嗞。。。这声音像猫爪挠心肝一样挠着卢赫的耳朵,挠得他口吐芬芳: “草!还真成精了!” 他转身快步冲刺到电脑前,在还没触碰到鼠标的时候,异响便终止了。任务管理器里名为system的系统进程对硬盘的占用瞬间从50%掉到1%。在它马上要消失时,卢赫选中了它,转到了程序所在的文件夹。 “ntoskrnl.exe?这就是一普普通通的系统内核啊。”他用手指摩擦着鼠标滚轮,百思不得其解。 文件夹内中列的日期一行一行掠眼前,那满目的重复字符看得他眼晕。 “等等!这是什么?怎么修改时间和别的文件不一样?” 在这个系统文件夹中,全部文件的修改日期都是3年前他首次安装操作系统的时间,而唯独这个ntoskrnl.exe,修改日期是2天前的凌晨。 “草!中毒了!” 他说着连忙弯腰钻到桌子下,伸手去扒拉把那个足足20斤重的笨重机箱,把它的屁股调转了个方向,一把扯掉网线,然后重启电脑进了安全模式,打开杀毒软件全盘查杀。 软件运行过程中,他还不忘教育在一旁坦然看着自己忙碌的菜菜:“看见了没?事出必有因。科学精神在于寻求事实,寻求真理。电脑中毒了,这就是事实。” 菜菜一脸不服道:“电脑病毒能和人进行意识交流是吧?这是什么赛博病毒?” 全盘查杀什么都没查出来,于是卢赫手动打开事件管理器查看日志,手上劈里啪啦,嘴上也没闲着: “你看看,你看看,你又开始唯心主义了是吧。遇到自己解释不了的现象,就自发地往玄幻和神话那方面想。我问你,如果有人开发出了一个app,能够根据你手机壳的颜色,改变它的皮肤,你信吗?” 菜菜摇头。 “但这个产品的逻辑其实很简单:首先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着用户的脸照一张相,然后根据用户瞳孔反射出的手机的倒影,分析出手机壳的颜色,最后改变自己的皮肤。是不是很。。。” “唉?这个登录ip不是咱的!” 他打开2天前的用户登录日志,在一长串122.9.121.137里混入了一个63.164.192.64。这是个国外ip地址。 “草!远程投毒。” 他说着连忙打开资源管理器挨个检查文件,一般这样大费周折的投毒,都是搞勒索的。他们会把你的文件加密,交赎金才能恢复正常。 机箱里的那块5年老硬盘,存储着卢赫学术生涯里的全部资料,由于太多,并不是所有资料都有备份。这一时间让他有些紧张。 检查了一番发现并没有加密痕迹,他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继续刚刚的话题,“这世界上的事,没有什么是用科学解释不了的。就算有,那也只是暂时的。” “就像我刚说的那个app,乍一听是不是很魔法?但它的背后其实是科学,是技术。随着技术发展,摄像头的清晰度和感光能力都在提高,从瞳孔里分析倒影这种事儿,几年前叫魔法,现在却稀松平常。” “等等。。。” 卢赫突然止住话头,猛地坐直了身子。他紧紧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有他的帅脸、靠墙排列的冰箱、细胞间的大门,以及大门右侧墙角处悬挂着的摄像头。 “草!” 他兀地起身,三部并作两步地跑到门口,打开墙上的插座盒,一把扯下摄像头的电源,然后低头在手机屏幕上猛戳,关掉了全屋的路由器。 做完这一切后,他颤颤地走回电脑旁,重启电脑进入普通模式,神色紧张地对着红蓝黄绿的win标吞咽口水。 10分钟过去了,异响再也没有出现。 一旁的菜菜被卢赫的阵仗给吓到了,直愣愣地傻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之后,卢赫终于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抽离。他转头看向菜菜,神情严肃:“我们被监视了。” 第二十七章 菜菜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后退一步往墙边靠了靠。 卢赫抬头注视着摄像头,蹙眉沉思。 家里现在一共有6个摄像头,分别装在一楼龟池、院子、地下室入口和细胞间。细胞间里原本是没有摄像头的,是在海昼天那伙儿人闯入之后才装上的。 家里用的是移不动和联不通的垃圾网络,两套,各500兆带宽,还都只是光纤入户,不是专线。他是和整个小区的住户共享了一个大局域网。 莫非,是海昼天搞得鬼?私闯民宅就是为了驱使自己在细胞间加装摄像头?然后近水楼台先得月,又在局域网里对卢赫的电脑搞手脚? 可是他图什么呢? 卢赫百思不得奇解,他欲言又止地看向菜菜,吞吞吐吐道:“这几天基本都是你呆在细胞间,你有没有做什么私密的事情,那种不好让别人看到的事情?我得先估摸一下对方手里现在有什么筹码?” 菜菜鄙夷道:“我每天在里面9107算不算?对方会不会帮着我劳动仲裁?” “切。你那是自愿加班。” 10分钟后,卢赫出现在33栋的门口,今天是周日,楼里有人的可能性很大。 北风瑟瑟,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放眼望去,一片黑洞洞的窗口,好一副处处皆萧索,秋暮逼人寒的凄凉之境。 俗话说得好,不要做气氛的污染者和破坏者。可卢赫偏不,只见他抬手打了个响指,附近院子门口的声控灯,便挨家挨户地亮了个遍。 待看清33栋院门上那个亮闪闪的门铃按钮后,卢赫伸出手指一顿狂戳。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没人回应他。背后32栋很快亮起了一盏卧室灯,可面前33栋的窗口依然黑洞洞的。 “死猪!” 他暗暗骂了一句,便转身走了。身为五好青年,可不兴半夜扰民。 路过垃圾桶时,他条件反射般地凑上前去。依次掀开,发现都是空的。 可能是真的没在吧。 回到家后,他第一时间在手机上定了12组闹钟,从8点开始每隔5分钟一闹,闹到9点。然后嘱咐菜菜9点准时去他卧室门口砸门。 这样,明天一早,海昼天刚坐到办公桌前,便可以欣赏到全世界最美妙动听的语言了。 而事实上,人的生物钟很强大。闹钟和唤醒机器人他哪个都没用上,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卢赫就自然醒了。 他在梦中重温了与海昼天有关的种种,胸口上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郁结难舒,活活被气醒了。 那个老变态,害自己事业中断不说,现在又开始偷窥隐私搞人心态。当初就是为了防他才加装了那么多摄像头,现在可好,自己放个屁都能被人知道。 他越想越憋闷,索性推开窗,就着清冷的空气,抄起枕边的书背了起来:“科学发展观,第一要义是发展,核心立场是以人为本,基本要求是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根本方法是统筹兼顾。。。” “坚持发展就是硬道理的本质要求就是坚持科学发展观。。。” “。。。” “草!” 他把书摔在窗台上,灰尘逆风扬起,“咳咳,气死我了!” 立冬时节的寒风吹得他直打哆嗦,心中的火也被浇熄少许。于是他又抄起书,大声背诵起来。 距离考研还剩下44天,他没有时间了。 3个小时后,菜菜准时敲响了卢赫的房门。他放下书本,急不可耐地抄起了电话。 “欢迎致电微基基基因科技有限公司。” “请帮我转接1601室,我叫卢赫。” “好的。” 嘟嘟嘟。。。 电话里的忙音嘟了将近一分钟后,终于被接通。在肚子里憋了一晚上的甜言蜜语终于有了发泄的出口,卢赫率先开口: “海昼天你是不是有病?说不让我纠缠你了,你倒好,反客为主,入侵我电脑,通过摄像头偷窥我生活是不是?你可真是国际驰名双标啊。我就搞不懂了,你费心费力,只为让我过得不痛快,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可告诉你,你的身份我都扒过了,虽然百度搜不到你,但搜狗一定可以!。。。” 他一顿疯狂输出,直到自己被唾沫星子呛到一阵咳嗽。在此期间,对方只是安静地听着,没过一句话。 “喂?听得见不,听见说句话!” “喂?” 。。。 卢赫喂了半天,直到他以为信号不好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呃。。。我是技术总监安陀,海总最近休假了。商务合作由我代为洽谈,其它事由还请您直接联系他的私人电话。” 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尴尬。 “嗯。。。能麻烦安总提供一下海总的私人电话吗?我找他确有急事。” “。” “多谢!” 他挂掉电话后又在拨号盘上快速点按着,“,老三八!” 嘟的一声,电话接通。 “海昼天你是不是有病?说不让我纠缠你了,你倒好,反客为主,入侵我电脑。。。唉?喂?” 他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对方主动挂断了。 “??” 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卢赫现在就像是一个排气阀堵塞的高压锅,马上就要炸了。 他一把把手机拍在桌上,然后又抄起书:“环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丽,蓝天也是幸福,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海昼天就是个王八蛋!” 书砸在桌上,手砸在书上。对着时钟做了10组深呼吸后,他终于按耐住怒火冷静了下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复习考研,这是他重回事业巅峰的唯一方式了,万不可分心。至于被监视这事,不用宽带就好了,电脑重装个系统,再买张流量卡先凑合一下。 冬日里柔和的阳光斜射进来,直至照在桌上的书本上,打出了一片亮眼的金黄色,照亮了卢赫的热血之魂。 “任你血雨腥风,我自静若处子。”他边默念着,边坐下身,目光投在书本上,神情坚定,“光明始终属于我。” 在畅游书海的第120秒钟,手机上来了一条陌生短信。一行简短的字符把把他刚压抑住的心魔重新逼了出来:63.164.192.64?晚八点彩虹桥附近金鼎大厦b门大厅详聊。 “草!” 晚七点半,卢赫和菜菜面对面坐在餐桌上,桌上摆着两部手机和一个小方盒。 “这一部,是我现在用的手机。我电话号码背得出来吗?” 菜菜点头。 卢赫的手指移了移,指着另一部5寸屏幕伊拉克成色的小手机,“这一部,是我的备用机,我到地方后会用它给你打个电话,你一定记得接。” 菜菜点头。 卢赫打开小方盒,把里面的说明书递给菜菜,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宠物gps定位器。 “这一个,我也会带在身上。万一联系不上我,就拿着地址去报警。” 菜菜翻了几下说明书,蹙着眉伸头往卢赫中的盒子里探,里面是一个黑色项圈。 “你打算戴脖子上还是戴腿上呀?” “草!我打算把它拆了只留下定位模块藏兜里。时间太仓促,买不到老年防走失的那种。” 菜菜点头,但眉头没有舒展,“卢哥。” “嗯?” “注意素质。” “好。” 菜菜十分满意,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喷雾瓶,瓶身上有四个火红的大字:防狼喷雾。她把喷雾瓶郑重地交到卢赫的手里,“开盖即用,注意安全。” 卢赫惊喜道:“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东西?你能未卜先知?” 菜菜摇头,“2年前就买了,为了防你。” “草!” 第二十八章 单刀赴会 晚7点40分,卢赫准时出发了。 海昼天那家伙还挺贴心的,彩虹桥距离三盛国际不过5公里,也就10分车程。 不过他这地方就选得有点阴间了,彩虹桥和金鼎大厦是恒小集团5年前投资的,如今他们已经破产了,那块地皮早已彻底烂尾。 彩虹桥的规划图早年前还上过新闻。那是一座气派的拱式桥,拱圈弯曲成青花鱼刺一般完美的弧度。其上不是平庸的哑光喷漆,而是整体塑形的半透明树脂贴片。墩台处做了电镀镜面,能倒映出仙江波光粼粼的水面,实在是美极了!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小小的期待,期待自己能够对着那堆破败的钢筋铁骨想象出它本有的风光模样。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惊悚。 已经被风化得不成样子的混凝土墩台上,裸露出一根根锈迹斑斑的钢筋。钢筋密密麻麻杂乱无章地弯曲着,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拱圈已基本建好,灰黑色的钢板上打了密密麻麻的孔,这应该是为树脂贴片预留的孔位。 车缓缓行驶着,距离彩虹桥越来越近。莹莹月光竟在斜前方拱圈的起始位置处照出了一片血红色。随着视角的变动,那红色似乎像水一样在淌淌流动。 不知不觉,车已行驶到桥头。上桥之前,卢赫渐渐减速,把车停到路边,下车对着彩虹桥另一头的高大建筑物吞口水。 “都是些什么阴间地方?” 昏黄的阳间路灯,只照到桥头处,桥上全黑。桥那头只有一楼贴了外墙的烂尾楼附近,也只有一盏路灯发出微弱的光。就像光污染的城市夜空中,254万光年外的仙女座m31那样若不可察。 他细细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设备,深吸一口气,继续出发。 上桥之后,他把车速减到10迈。可即便这样,车轮下还是接连传来噼噼啪啪的响声。远光灯照射出的灯柱里,密密麻麻全是飞扬的灰尘。灯光打在地上,让那些沉睡多年的残破建筑垃圾一一显形。 好不容易挨到了桥那头,在即将开出彩虹桥的最后20米处,他的余光瞥见了拱圈上掺着闪粉、被车灯照得莹莹发亮的红色树脂。这就是刚刚那抹血红色的来源。 这让他想起了王安忆的《长恨歌》,房上瓦是黑,水里的桥墩是黑,还是唯有她是一身红。这座桥的命运和书中的女主人公一样悲惨。 感慨一番后,他终于来到了目的地:金鼎大厦。 他把车停在路边唯一一盏的路灯下,整理装备。 只见他掏出了备用手机和两部对讲机,打开开关频扭,调好频道,把其中一部的喊话按钮用粘着小木片的电工胶带紧紧顶住,揣在衣兜里。另一部放在车里的充电底座上。 测试好后,他用备用手机拨通了菜菜的电话。 “喂,我到地方了。你到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还伴着一阵阵的笑声,“我也到了。今天彩花姐值班,我俩正看电视剧呢,那个李薇也太好玩儿了。” 卢赫思索片刻,终于想起菜菜口中的彩花姐就是三盛物业那个经常泡菊花茶的前台姑娘。 “行吧,看看电视放松放松也挺好。别太紧张,我一会儿就回去了。我位置你收到了吗?” “不紧张不紧张。收到了。哈哈哈哈。。。” 卢赫无奈地皱了下眉,“别挂电话啊,可别当猪队友坑我。” “好,好。你放心去吧。” 卢赫把备用手机充上电,用胶带粘在对讲机前,悻悻地开门下车。 “这傻姑娘心可真大。老板都要去赴死了,居然还有心情看电视剧!” 下车后,目光所及,尽是荒凉的沙。 能看得出来,这片工地烂尾烂得挺仓忙的。成片的沙子和混凝土堆都没有盖上防尘网,沙土在萧瑟的北风中肆意飞扬。 “阿嚏!”迎面吹来的冷风带着尘土直钻他的鼻孔,让他接连打了十几个喷嚏。 “什么阴间地方!” 艰难地走过100米之后,他揉着鼻子站在b门大厅的门口。目之所及,了无人烟。 手机时间显示为7点58分,他攥起拳头,瑟瑟发抖地跺脚,嘴里也不闲着,“草!这个老变态不会又在玩儿我吧?” 哆嗦了2分钟后,时间显示为8点整,他不耐烦地按短信号码播出电话,对方接通过立即挂断。 “草!” 怒气瞬间涌上脑门,他骂骂咧咧地转身,抬脚想把这再次被玩弄愤怒发泄给身后的玻璃门。 可当他刚转出一半的弧度,余光里就瞟见了一张阴森的脸。 那是张极为枯槁的脸,几缕稀疏的碎发粘腻地贴在锃亮的脑门上,脸颊深深地凹陷着。嘴角向下,双目呆滞,眼白上翻。吓得卢赫连忙闭眼。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默念两遍地表最强驱魔咒之后,他鼓起勇气睁眼。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大哥,我们老板让我来接你。” “草!” “我们又没迟到,你怎么能骂人呢?”对方一脸无辜地皱眉,额头上的抬头纹搅在一起,好似一条瘦到脱相的沙皮狗。 卢赫盯了对方半天,终于认出是海昼天身边的那个精瘦麻秆。 “你头发呢?” “掉光了。。。” “你怎么这么憔悴啊?” “累的。。。” 。。。 麻秆吃力地推开玻璃门,对卢赫做出了请的手势。 卢赫被带到了一楼的电梯旁,电梯从地下一层上行。门开,里面站着那位熟悉的肌肉男。 “我们去几楼啊?”卢赫对着肌肉男发问,可对方没有回答。 麻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去地库。” “我不去!你让你们老板自己上来!” “大哥,我们老板正在被监视,下面更安全。”麻秆祈求道。 对方卑微的态度让卢赫不禁扬起下巴,“双方会面,应该互相迁就。我毫无怨言地按照你们指定的地点来了,这地方有多阴间你们也有体会。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不去地下,请你们也尊重一下我。” 没人回应他。 “你们老板是个见光死的缩头乌龟吗?不光见不得天日,连月光也见不了是吧?” 没人回应他。 几秒钟后,肌肉男的眼神从呆滞转为凶狠。他快步冲到卢赫身边,两只手托着腋下把卢赫拽进了电梯间。 “草!又来这套!你给我放开,放开!反了你们了,回回都干涉我人身自由。我告诉你这回我可有证据了,我让你们全都进局子!” 卢赫的叫喊声响彻了寂静空旷的一楼大厅,通过438mhz的无线电波传到100米外的车里,再通过7.5cm的c波转播到5公里开外正对着投影幕布傻乐的菜菜的耳机里。 菜菜连忙止住笑,耳朵支楞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麻绳专挑细处断(感谢各位的戳一戳,可以继续养着了) 卢赫剧烈挣扎着,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剧烈。 前两次事发突然,他没有任何反应时间。而这次他做了充分的准备,如果仍让对方始终占据主动全的话,他只会感到羞辱。 更何况对方是个身高一米九四肢健壮虎背熊腰的壮汉,这总让他想起保加利亚歌手阿齐斯的那首米奇妙妙屋。 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俗话说得好:硬来硬抗,软来软磨。这次一定要反击! 于是他把右手别到身后去,手指尽力伸直去够裤兜里的防狼喷雾。可是肌肉男那健壮得像大肉瘤一样得肱二头肌死死卡在他的大臂下,手指悬空连裤兜的边缘都触碰不到。 电梯门开,肌肉男拖着卢赫往外走,在经过门的时候侧了一下身。 机会来了。 在肌肉男转体的瞬间,卢赫用后背狠狠向后撞去,借着微弱的惯性,将肌肉男顶在了电梯门框上。撞在门框的瞬间,肌肉男卡着卢赫胳膊的手,向下垂了一瞬。 卢赫抓住机会,迅速用两根手指钩住裤兜里防狼喷雾,握在手中,用大拇指狠狠摩擦着盖子,但没有轻易打开。 怎么这么紧?他一个男的那么大手劲都打不开,这要真是遇到色狼了,等那些小姑娘把瓶盖打开,黄花菜都凉了。不良商家! 肌肉男继续把卢赫往地库里拖,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厢式货车,海昼天就站在车边。 卢赫的手已经麻了,他凭借毅力,把全身的劲都匀到即将不停使唤的拇指上,最后用力推了一下瓶盖。 大力出奇迹,随着嘎嘣一声脆响,瓶盖飞落在地上。虽然此时他距离海昼天只有一米,一旦到达海昼天的身边肌肉男便会放开他,但他依然不愿放弃。反击肌肉男是他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人生目标,一息尚存,此志不容稍懈! 距离海昼天还有50厘米时,肌肉男松开了手,此时卢赫身体正歪斜着背对两人,找准了喷瓶的喷口,在手中调整好方向,食指虚按在喷嘴上。 被放开站稳的瞬间,卢赫立刻转身,把喷嘴正对前方,挥舞着胳膊,胡乱一顿喷。 空气中立马弥漫起川菜馆炒辣椒时特有的油烟味。那种烟熏火燎的辣,带着些许焦香,让人很想闻一口。但倘若真把鼻子凑上去,便会立马痛哭流涕。 这还没完,不出一秒,卢赫就感觉自己被扼住了咽喉,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随后喉咙、脸、眼睛立马如火烧般开始灼痛。 他顾不上看毒圈正中心的两人,拔腿就跑,跑上一楼,扶墙眯眼睛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了10分钟后,他终于缓过气来。捂着鼻子下到地库门口,扒着消防通道的门,冲着不远处的三个人影喊:“有纸没?借一张。另外,我们可以上楼谈吗?你们。。。你。。。” 话说到一半他便愣在原地,因为眼前的景象就像琼瑶苦情剧一般虐心。 只见肌肉男正靠墙弯腰捂着眼睛,时不时地抽一下气。如果不是时不时剧烈咳嗽一下,会让人以为他正在痛哭。 而让卢赫感到震惊的是一旁的海昼天,他正一手扶着车窗,弯着腰,满脸是血地干呕着。呕了半天,吐出了一口鲜血。 麻秆杵在海昼天身边,吸着鼻子一脸苦涩地打着电话,时不时朝卢赫这边瞥一眼,神情幽怨。 卢赫久久愣在原地,眉头紧皱,脑子里漂浮着他调查到的海昼天的种种,“这个海昼天,身体这么不好的吗?难道基因测序测出的那些遗传病,都是真的?” 此时正在皱眉头的不光是卢赫,还有菜菜。 菜菜离开了正在用投影仪播放电视剧的会议室,直愣愣地坐在前台,对着彩花姐的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正播放着无声的鹤水卫视的晚间新闻。 耳机里卢赫的叫喊一度让她紧张到想拔腿冲出去报警,但随后那阵剧烈的咳嗽和那一句“有纸没?”又让她冷静了下来。从她的视角来看,那个老宅男这一仗是打赢了。 可不一会儿,新闻上滚动的一串字幕又让她重新紧张了起来: “据悉,广受关注的南州湾市投海案已于24小时内侦破。本案件系自杀,起因为考生因复习过于投入而错过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网上确认。在此提醒广大考生,请及时留意考试院公告,按时进行网上确认,以免耽误自己的考试行程。” “网上确认?那是什么东西?” 她连忙检索了一下,排名第一的词条是鹤水市教育考试院的公告: 网上确认时间:11月7日9:00 - 11月10日21:00。上传材料如下:考生标准照、手持身份证照片、学生证。如通知确认通过,请安心备考。如通知确认失败,将无法参加考试。 她连忙瞥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20:45了,于是立刻给卢赫的主力手机拨出一个电话。“嘀”的一声后,电话里传来一串机器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 稍做冷静之后,她开始思考对策。距离确认截止还有不到15分钟,卢赫开车回来至少要10分钟,剩下那4、5分钟根本就做不完这么多事情。现在仅剩的挽救方式就是由她自己立刻去找出这些材料,代为上传,同时通知卢赫,赶紧赶回来拍手持身份证照。 想到这里,她拔腿就跑,跑前还不忘借走彩花姐的手机,在路上继续拨打卢主力机的电话。 跑回家中2楼,她一把推开开卢赫的卧室,对着电脑桌的抽屉一通翻箱倒柜,却什么也没找到,于是又焦急地拨出了一通电话。 “嘀。。。嘀。。。” “接啊,接啊。死宅男你倒是接啊!你位置一直没变,备用机里说话听得清清楚楚的,主力机怎么就暂时无法接通了呢!” “对不起,您。。。” 菜菜一把把两部手机同时砸在桌上,自己的在下,彩花姐的在上。她冲着桌上那把油光锃亮的键盘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发现时间已指向20:52。 她若有所思地俯身歪头,眼前这把104键键盘的数字区里,1、4、5这三个字符比其它的更加光溜。 于是她敲下回车键,对着密码框输入。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密码错误 密码正确进入桌面! 她飞快地双击桌面上的那个橙色放大镜图标的软件,在里面挨个输入关键词“sfz”、“xsz”、“zj”,把身份证、学生证和证件照都找了出来。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了,那就是把材料上传到网站上,虽然没有找到手持身份证照,但先把身份证传上去,应该还可以获得补交材料的机会。 此时时间指向21:56,菜菜正对着网站用户登录框紧张地吞咽口水。这次的密码没有那么简单了,是字母数字和特殊符号的混合,修改密码需要短信验证码,而卢赫的电话依旧打不通。 她拿出背水一战的气势,手指在键盘上快速飞舞。 luboshi@666 密码错误 luyuanshi@666 密码错误 woyaobaofu.888 密码错误 jingewansui@888 密码错误,当日可尝试5次,还剩一次。 菜菜满脑袋搜索那个自恋狂可能会用到的词语,用汗津津的手指最终敲下: woshidashuaibi@741 密码错误,账户锁定。 她直愣愣地盯着电脑右下角,眼睁睁看着时间走过21:00,眼泪夺眶而出。 第三十章 他真的,我哭死 正当菜菜哭得梨花带雨时,卢赫也沉浸在琼瑶苦情剧里。 海昼天吐了太多的血,多到从车身处染到轮胎,和武侠剧里毒发身亡的场面一模一样。这得是中了多大的毒啊!辣椒水的威力有这么大吗? 麻秆终于打完了电话,示意了一下肌肉男,肌肉男一把抹掉鼻涕,连忙走过去把海昼天搀扶到车上。 麻秆绕到车门另一边,也爬上了车,和海昼天交谈着什么。 不一会儿,肌肉男坐上驾驶位,点火,齐步,扬长而去。只留下一滩血和神情幽怨的麻秆。 麻秆缓缓朝卢赫走来,眉宇间的怨气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大哥,我们老板让我转告你,你也被监视了。这个ip地址,不要尝试反查,监视者走了多层代理,查也没用,白费力气。” “还有,平日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别表现得太反常。你要让对方感觉到,你并没有发现他。” “还有。。。” 卢赫截住麻秆的话头,把他打断,“你们老板怎么了?” 麻秆丝毫不在意卢赫对话题的转移:“还有,千万不要跟对方对抗,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他大概率是冲着你的数据去的,所以千万不要做断电断网这种傻事,否则后果会更严重。” “对方是谁?” “我们也不知道,但肯定是个很厉害的黑客。能做到这重程度,已经算是世界范围内的第一梯队了,连专业的网安团队都很难去对抗。他是个魔鬼。” “那他图什么?”卢赫挠头。 “这个暂时保密。”麻秆摊手,“大哥,你就相信我们吧,知道得太多,就会越陷越深。” “你们老板怎么了?”卢赫继续追问。 “老板说他不想告诉你。”麻秆一脸无辜。 卢赫仔细回味麻秆的话,若有所思地开口:“你刚才说不能断电断网,可我已经断了,会有什么后果吗?” “会,建议你近期不要开特斯拉model系列的车。”麻秆一脸认真。 卢赫笑着摇头,“我没那么有钱。” “那就建议你近期不要使用任何iot设备,比如能联网的烤箱电饭煲之类的,然后躲着点开特斯拉model的人。”麻秆神情严肃。 “还有呢?”卢赫追问。 “没了。之前嘱咐你不要再接触我们老板,你不光没听进去,还害得我们老板连最后一个安全屋都报废了。” 麻秆说完怨念地抬头看了卢赫一眼,继而转身离去,“保重,哥。” 卢赫站在原地,注视着麻秆清理血迹的忙碌背影,久久没有动弹。无数琐碎的信息在他脑海里拼凑着,却始终凑不出一幅完整的图。 不一会儿,麻秆清理完毕,提着一袋垃圾走进电梯,随后又走了出来。 “哥,你手机掉了。” 卢赫接过手机,按亮已经碎裂的屏幕,时间显示为21:32,信号满格。 回程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 金鼎大厦至少烂尾两年了,整栋楼都是未封窗户的毛坯状态,怎么可能会有电?电梯看起来很新,是谁在维护?这么个烂尾楼,为什么会有那么豪华的电梯,它配吗? 不知不觉,他已开上彩虹桥。从身旁掠过的红色树脂,让他回想起了麻秆提着水桶清理血迹的情形。不光有电,还通了自来水? 正想着,桥头远远地飘过来一团灯光。灯光冲着卢赫飘来,速度越来越快,亮度越来越强。 卢赫想起麻秆说的话,心立刻提到嗓子眼,连忙急打方向盘,靠边停车,下车,翻阅人行道护栏,站在拱圈处的落脚点,紧紧扒着钢缆。这个位置,如果对方想要撞到他,得先把这条承载能力为12mn的碳纤维加固钢筋给撞断。 不一会儿,伴随着轰鸣的胎噪,一辆4米长的冷链车从眼前驶过,尘土飞扬。 卢赫翻回到人行道上,狐疑地眺望着迅速远去的那个光点,一时间摸不到头脑。 “这。。。这难道是要到上荒郊野岭去卖冰棍儿?” 卢赫眯着眼睛眺望远方,那个弱不可察的光点在金鼎大厦门口的广场上停了一会,继而缓缓驶向大厦的背侧,消失在视野里。 好奇心被点燃,他连忙捞开车门坐上车,掉头返回。 可还没开出几十米,他就犹豫了。虽然种种迹象表明,有人在大厦里面搞事情。但作为一个即将考研的人,耽误之急是好好复习。今天已经浪费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了,他的复习安排本就是极限操作,他耽误不起。 “罢了。”他又减速掉头,“等我考完试,肯定把你们给查得水落石出!” 10分钟后,安全到家。他本想上物业叫上菜菜,可王彩花说菜菜已经回去了。 “不听指挥的猪队友!” “菜长虫——我回来了!”他刚进院门就语气轻快地冲着亮灯的二楼大喊。他心情不错,此次行程不能说是前线告捷,但至少没怎么受委屈。 “菜长虫。。。人呢?不会已经睡了吧?没心没肺不顾老板安危的猪队友!” 他蹬蹬蹬地跑上二楼,发现自己的门开着,菜菜正坐在电脑桌前,对着屏幕抽泣。桌子上一片凌乱。 “怎么了这是?我还没死呢,这就给我整理上遗物了?”他一脸震惊地走过去,把头伸到菜菜面前,“看看!这次连点儿伤都没受,你可是不知道,海昼天那帮人被我整得有多惨!多亏了你的辣椒水,给你立个三等功!” 卢赫说着把喷雾瓶从兜里掏出来,郑重放到菜菜面前,“喏,还给你。就是盖子有些紧,我抠了半天才抠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东西挺好的,但希望你别往我身上用。” “哼。那是用拧的,抠得开才怪。”菜菜说完抬眼望着卢赫,眼里噙着泪水,表情幽怨:“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啊?你那垃圾主力机趁早扔了吧!我半小时内给你打了不下20个,一个都打不通!”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我那手机不小心落在电梯里了。”卢赫连忙哄道:“我给你道歉,明天带你去市区下馆子好不好?” 菜菜听后嘟起嘴,死死盯着卢赫,指着电脑屏幕,奶凶奶凶地喊:“吃!你还有心情吃!你错过网上确认了你知不知道?” 卢赫凑过头去,看到了研究生招生信息网的首页,登陆框里是“密码错误”的红字,“什么是网上确认?” 菜菜调出了自己一个小时前刚看过的那篇鹤水市教育考试院的公告。 1分钟后,角色转换。卢赫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屏幕欲哭无泪,菜菜抱胸站他身后,面无表情。 “好了好了,大不了咱们明年再考。反正你也没复习几天。”菜菜机械地安慰着,像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她早就悲伤透了,已经缓过来了。 卢赫捶胸顿足道:“我已经复习了一小半了,都进入状态了。你期末复习熬大夜,结果第二天早上告诉你考试延后,你受得了?” “那也没有办法,谁让你光会闷头复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菜菜说完拍拍卢赫的肩膀,语气浮夸地说:“卢哥!你最棒了!你是学霸!来年再考,时间充裕,必能金榜题名!我看好你!” 卢赫听后咆哮道:“来年?哪里还有来年?明年这个时候金哥二世和莉莉白要是再一个都编辑不出来,我就要破产了!” 一瞬间,两人一齐陷入了沉默。 初冬的夜晚万籁俱寂,月光无言地从窗子打进来,消融在彻夜明亮的灯光下。 卢赫倚靠在椅背上,呆呆地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空虚和迷茫将他蚕食殆尽。他只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就像4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真的没有办法了。 许久之后,他终于起身,一语不发地拿起手机往门外走。 菜菜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干嘛去?” “去散散心,买点酒喝。” 刚走出房门,卢赫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声,掏出一看,发信人是学信网: 鹤水市教育招生考试院报考点已审核通过您的研招网上确认材料,请及时登录查看yz.chsi... “!!” 第三十一章 忒修斯之船 卢赫狐疑地跑回电脑前,手指翻飞在登录框里输入了一长串字符。 菜菜俯身紧盯着卢赫的手指,却没盯出什么所以然。 “我试了五次都没试对,你的登录密码到底是什么呀?” “wojiushidashuaibi@741” “。。。好吧,就差一点了。” 登录成功后,网站首页率先弹出了一个安全提示:您本次登录ip:121.9.192.145,您上次登录ip:63.164.192.64。 打开材料确认界面,他的证件照和学生证均已被上传,上传的文件与他电脑里存储的一致。而那张手持身份证照,连他自己都没见过。 他把手持身份证照片点开,放大,眼睛凑到屏幕边。 照片的背景是明亮的白色,里面的人穿着一件休闲帽衫,顶着鸡窝头,身份证举在胸前,对着镜头笑容灿烂。 卢赫把眼睛瞪得溜圆,“这?这是我吗?” 菜菜轻笑一下,“从发型和表情看,这确实是你,百分之百保真。” “是哦,这衣服也是我的,是我前几天换臭水的时候穿过的。”他虽嘴上这么说,可还是疑惑地直挠头,“可是怎么越看越不对劲呢?” 这张照片确实不对劲。虽说上面的每一个像素点都是卢赫的,但总透着一股子割裂感,好像里面的人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一块块碎片拼成的人偶。 “是哦!”菜菜也把头凑上前,“你看,从脸部的光线来看,你是逆光照的相,但你背后却没有影子。你爪子那里也有些奇怪,食指和中指都没合拢,怎么可能捏得住身份证?” 卢赫点了点头,抱胸皱眉,“这老哥虽然网络技术不错,可是艺术细胞却还差得远,p图技术也有待提升。不是说黑客都是艺术家的吗?” 他说完站起身,上上下下地把屋里的路由器和摄像头都重新开机,然后颠颠地跑到细胞间里启动电脑,插上网线。 做完这一切,在将要走出细胞间大门的时候,他对着墙角的摄像头停顿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对着摄像头比心,但他忍住了。 在之后的43天里,卢赫过着三点一线的机械生活。他的行动路线为:卧室-厕所-厨房,外加每隔五天到一楼换一下龟池里的臭水。 罗曼·罗兰说过,生活是一曲交响乐,每一时刻都是几重唱的结合。那么海昼天和那个怪异的监视者,都只不过是一个被拉劈了的小提琴和弦,丝毫不影响卢赫去奋力演奏属于他自己的乐章。 虽然每次在一楼背对着墙角摄像头换臭水的时候,他都觉得后背一阵针扎,就好像容嬷嬷住在他身上一样。但每每想起那很可能是远在大洋那头的神秘人所做出的暖心事迹,他便坦然接受了。 虽然不知对方用意何在,但总之结果是好的。 12月24日早上,鹤水市下起了大雪。这对于这座位于秦岭-淮河以南的城市来说,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稀奇到菜菜始终无法将目光从窗外缓缓飘落的绒绒雪花上抽离,以至于连续煎糊了两个鸡蛋。 “好了没啊?都七点了,下雪可是会堵车的!” “来啦来啦!” 只见菜菜把一个大餐盘端上餐桌,摆在卢赫面前。餐盘里摆着一根烤肠和两个煎蛋。 “卢哥!祝你考满分!” “。。。” “怎么了,你怎么不高兴呀?” “专业课满分一百五,你这是在咒我!” “。。。” 早上八点,卢赫准时来到了位于鹤水工学院的考点,被朝气蓬勃的人流裹挟着进入了考场。 他分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不同于其他考生,他既没有神情紧张,也没有抓紧最后几分钟默背考点。他只是了然地望着窗外随风飞舞的雪花,脸上写满了轻松和笃定。 俗话说得好,问心无愧,不怕烦恼。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他已经努力到了极致。他毫无遗憾。 15分钟后,考卷下发,铃声响起,他拿起笔,郑重地在答题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12月25日傍晚,菜菜早早来到考场外侯着,怀里抱着三个大苹果。 17点一过,她老远就看见卢赫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于是连忙兴高采烈地招手,“卢哥!卢哥!在这儿!” 可对方没有回应她,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丧着脸走到了她面前。 菜菜看到这副表情,立马蔫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一个苹果递给卢赫后,转头就走。 一个喑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吗?” 菜菜兀地站定,深吸一口气,笑脸明媚地转身,“你考得怎么样呀?” “我考得很好,所有题目都答上来了。” “考得好你还垂头丧气的?你是不是故意吓我!”菜菜皱眉嘟嘴,语气里带着责备。 卢赫轻笑一下,“我哪敢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一点都不高兴,反而很空虚。” 他说完掂了掂手中的苹果,“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又要咒我考零蛋吧。” “切。”菜菜嫌弃地瞟了一眼卢赫,“今天圣诞节,这是平安果,我祝你平安。” 卢赫盯着菜菜怀里剩余的两个苹果,狐疑道:“你一个,我一个,还有一个是谁的?” “是金哥的。” 三毛说过:任何事情,在当时都是苦的。如果只是肉体上的苦,过了也就忘了,回忆起来只会开心,有时还会大笑。 卢赫觉得她说得实在是太对了!回到家后,他对着堆满了书本、试卷和草纸的电脑桌笑得合不拢嘴,之前的空虚和痛苦全部化作了转瞬烟云。 晚饭过后,他便以苏炳添的速度,在2秒内冲进卧室,抓起手机,一个翻飞把自己摔到床上。 玩儿!玩儿个够! 照例打开某蓝色社交软件,映入眼帘的又是一条炸裂的热门搜索:超级婴儿诞生,对 hiv病毒具有天然免疫能力。 卢赫倒吸一口冷气,“这帮人怎么越玩儿越离谱了?不会又是张峰吧?” 他一脸震惊地打开话题迅速浏览着,渐渐松下一口气。不是张峰,但这次的报道并不是标题党,超级婴儿确实诞生了,一诞就是两个。 这件事情虽然看似离奇,但细细想来,这种局面早晚都会到来,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事件始末如下: hiv入侵人类免疫细胞的过程中,需要首先借助免疫细胞表面的一些“路标”蛋白来指明方向,比r5蛋白就是路标的一种。世界上有大概1%幸运儿身上,编r5蛋白的基因出现了突变,这个“路标”蛋白无法被hiv识别,因此他们也就天然具备了将艾滋病毒拒之门外的能力。 15年前,一个名为蒂莫西?雷?布朗的可怜德国小伙儿同时身患白血病和艾滋病。于是他的天才主治医生在他身上施展了一个大胆的疗法:通过骨髓移植手术把r5基因缺陷的造血干细胞移植给了这个倒霉蛋,使他获得了携r5基因突变的免疫细胞。 经过长达7年的观察,最终确认了这种方法确实有效,小伙儿再也没有受到过艾滋病的困扰。 在德国小伙儿从倒霉蛋变成幸运儿的第11年,南州湾大学物理系副教授贺建招募了一个试验。试验包含8对志愿者,其中父亲hiv阳性,母亲hiv阴性。贺建用crispr技术敲除了31个受精卵,并在30个成功成长的胚胎中,挑选出2个回输供体,最终诞生下两个对艾滋病免疫的超级婴儿,取名露露和娜娜。 贺建在第二届国际人类基因组编辑峰会上公开了自己的这一成果,引起了轩然大波。 “疯子!” 这是卢赫对这位校友老师的评价,他的理由十分充分: 首先,实验的出发点有问题,基因编辑胚胎并不是婴儿免疫艾滋病的唯一方法。当母亲为阴性时,完全可以通过筛选和洗涤,获得不带病毒的精子细胞,通过体外受精来避免婴儿患病。 其次,脱靶问题。即便贺建声利用全基因组测序来评估了脱靶热库里的所有点位,但内行人都清楚,所谓的脱靶评估,就是一软件。当基因编辑载体被导入细胞后,具体成为辛勤耕作的老黄牛还是脱缰的野马,全凭它自己的觉悟。 再次,伦理问题。早在19年前,全世界大多数国家都已认定基因编辑婴儿无法通过伦理审查。其中一些国家甚至还设定了非法植入基因编辑罪、克隆胚胎罪等罪名。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被编辑婴儿的社会问题。一定会有人发问,这种人造的同类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还是人吗?露露和娜娜已饱受世界瞩目,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要面对怎样异样的目光?他们的诞生违背了自然法则,能否平安长大? 最后的最后,一定会有人顺着这事展开遐想:如果我们能够改r5基因,那么为什么不能也去改造别的呢?去给胚胎敲入一个crt突变,使其免疫疟疾?或者敲入一个ctxab,使其免疫霍乱?又或者根据基因和性状的关系,定向改造出长相符合自己审美、身体健康智力优异的孩子? 这太荒诞了。 科学有着难以抗拒的魅惑力,是因为它能引领人类无所畏惧地探索一切的可能性,从而让我们过上越来越美好的生活。但科学本身只是实现人类生存目的的一种工具而已,至于生存的目的是什么,这其实并不属于科学范畴。 一旦人类扮演上了造物主的角色,以主观目的修改和创造所谓的超级人类,那么最终结果必然会是自然而然地分化为两个族群:决定基因如何修改的决策者,以及被修改的模板工具人。 我们可以凭此获得更优秀的基因和性状,但必然会失去自然进化的无限可能。 这种后果,我们承担得起吗? 想到这里,卢赫感到十分憋闷,于是跳下床跑到细胞间里。 “你知道忒修斯之船吗?” 正在摇头晃脑听歌的菜菜猛地摘掉耳机,“什么?” “忒——修——斯——之——船——”卢赫拉长音调,“一艘在海上航行了几百年的船,超长的寿命归功于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比如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你说,它还是不是刚启航时候的那艘?” 菜菜转过头,毫不犹豫,“当然是同一艘了!” “为什么?” “这还不简单嘛,你别把它看成船,你把它看成人。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随着时间的推移,你脸盘变大了,头发变硬了,眼睛显得小了,身体长大长胖了。你的容貌彻底改变,你的体重是刚出生时的十多倍,你的细胞分裂和凋亡了无数轮。你身体里的每一个零件都不再是最初的样子,可你依然是你。” 菜菜说完眨着眼睛望着卢赫。 卢赫不置可否,“那如果,造船的蓝图变了呢?” 菜菜不假思索道:“那当然就不是了。蓝图变了,造出来的就根本不是一个东西。就和生命一样,基因组谱写了生命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信息,基因是生命的蓝图,蓝图就是船的基因。” 卢赫欣然点头,“正解!” “刚考完试不好好玩,干嘛拉着我思考这么高深的问题?”菜菜语气嗔怪。 卢赫神情认真的地望着她,“你觉得,基因编辑胚胎,应该存在吗?” 菜菜思索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如果基因编辑胚胎是为了治愈疾病,治疗伤痛,那就应该存在。” “可是这改变了一个人的蓝图啊,就像你刚才说的,基因组是生命的蓝图,蓝图变了,船还是船吗?人还是人吗?”菜菜的回答让卢赫有些惊讶,于是他连忙追问。 菜菜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失落,“岁月赐予我们生命的同时,也开始渐渐地,有时甚至是急切地把它索回。如果有任何手段能够逆转这一过程,那么其它的一切就都不重要。在死亡和病痛面前,你的这种顾虑根本不值得一提。” “你说过,任何生命都不过是宇宙中一粒微不足道的的尘埃而已。我们都如此卑微了,这种宏大而深刻的哲学问题,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如何平安地度过一生,才是最重要的。” 卢赫似乎被说服,他重重叹了口气,装作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怎么样了,大母龟的rnp,有没有合成出效率高的?” “没有!”菜菜语气轻快,“上个礼拜最后一个试剂盒用完了,新的还没送过来呢!” 说完,她便又戴上耳机,摇头晃脑。 卢赫望着菜菜的后脑勺,内心十分感慨: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熬过来了,菜菜也熬过来了。只不过他们俩,一个是坚持,一个是放弃。 他十分清楚,眼前这个总是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姑娘,最终还是被打败了—— 被科学的不确定性打败了。 第三十二章 乌克神器 浑浑噩噩又一天。 时隔多年,卢赫有幸重新体会到了那些专属于青葱岁月的时光:早上不起床,晚上不睡觉。通宵打游戏,顿顿吃炸鸡。 这天傍晚,卢赫照例上院子门口取外卖,恰好遇到了正要做同一件事的菜菜。 菜菜吸了吸鼻子:“你是黄鼠狼托生的嘛?这么喜欢吃鸡?” 卢赫往菜菜手里鼓鼓囊囊的手提袋里瞥了一眼,“你是小日子托生的吗?这么喜欢吃饭团?” 菜菜白了对方一眼,“因为方便,外层海苔不黏手,几口一个省时间。无麦麸不过敏,营养均衡能减肥。” 卢赫不甘示弱地白了回去,“文案不错。不过我的理由就两个字:好吃!” 他说完颠颠跑上楼去,把餐盒往微波炉里一塞,几分钟后取出,对着热气腾腾滋滋冒油焦黄色的大块鸡胸肉感慨道:“生命有限,吃一顿就少一顿,每一餐都不能辜负!” 也许这是他的最后的晚餐了,他一向这样悲观。 第二天一早,他被快递电话吵醒,取回一个20斤重的大纸箱后,他把菜菜喊下了二楼。 菜菜睡眼朦胧地看着桌上的一个u盘、一个信封和一个大纸箱,连打了两个哈欠。 “你最近不是修仙嘛?起这么早做什么?” 卢赫神情严肃,“我要出去干件大事,给你交代一下后事。” 他说完把u盘往对方面前一推,“这是上次和那帮莫名其妙的人会面时的录音。晚上12点,如果我还没有回来,拿着去报警。” 菜菜呆滞地点了点头。 卢赫接着把信封郑重地放在菜菜手边,“如果我没回来,一周后,拆开看。” 菜菜捏起鼓鼓囊囊的信封,迎着阳光举起,b5大小的牛皮纸把清晨孱弱的阳光档得严严实实的,丝毫不给她一丝窥视的机会。 她眯了眯眼睛,又打出一个哈欠,“遗书?这个你直接给我没用呀,遗嘱需要到公证处公证才能有效的。” 卢赫一把把信封抢过来,重新拍在菜菜面前,“你个法盲!最新一版的民法典已经出台了,自书遗嘱不需要公证。” 菜菜面无表情地凝视了一会儿眼前那一小块桌面,后知后觉般惊讶道,“你玩真的!你不是考得很好吗?真要破罐破摔去决一死战的话,也至少等到出分,看看情况再行动呀!” “不光是为了找金哥。”卢赫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正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还是挺有社会责任感的。”他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胸脯,随后又冲菜菜挥了两下手,“去吧,忙你的去吧。试剂盒到货了吧,没理由再摸鱼了。” “你个莽夫!”菜菜一脸不悦地拿起u盘和信封攥在手里,“你信不信我一会儿就拆?” “你敢?!” 中午11点45分,卢赫提着一个鼓鼓囊囊叮叮咣咣的背包上了车。 他坐在驾驶位上,迎面冲着亮眼的阳光,左手的拇指、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反复摩擦着,嘴里也念念有词:“午初三刻,阳气极盛。苦念甚少,邪魔皆隐。” 随后,车子缓缓起步。被狂风吹落的小树枝,在轮胎下响起一声声脆响。 中午12点整,他站在金鼎大厦前水泥道路与泥土广场的交界处。 前方空旷的广场上毫无遮挡,寒风从四面八方裹挟着沙粒呼啸而来,刮得他脸上一阵阵钝痛。 他揉了揉脸,又眯了眯眼睛。黄沙和尘土弥漫在眼前,暗黄色的颜色占据了整个视野,与天空连成一片。这片裸漏的土地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魔力,以一己之力把空气中的可悬浮颗粒物浓度提升到了500以上,以至于连太阳都只剩下了一个昏黄的轮廓。 他用手挡住口鼻,坚定地迈出了一小步,脚下的沙土发出了刺耳的咯吱声。他顿了顿,便又快步向前走去。 3分钟后,他来到了金鼎大厦b门门口。玻璃门上的金色镜面门把手上只有一个浅浅的手印,在厚厚的灰尘下轮廓模糊。他只看了一眼,便转头朝东向大厦背侧走去。 这栋烂尾楼的结构在地图上没有详细显示,但从那天晚上看到的冷链车的行驶路线,大厦东面一定还有别的入口。 刚走出两步,他便看到大厦东南方的乡道上驶来一个宝蓝色的影子。镜面般光洁的车身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亮得他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 车子逐渐在广场东南入口减速,驶入广场后,径直向北冲着大厦背侧去了。 卢赫连忙快跑起来,在30秒内跑到了大厦边缘,扒着直角探头,捕捉到了那辆车最后一丝身影。 他一秒钟也不敢耽搁,一路小跑到车辆最后出现的地方,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还以为是什么秘密通道呢?原来就是个地库入口。” 地库入口处没有灯。在正午的阳光下,里面浓重的黑暗如墙壁般连成一个面,好似一个无底的黑洞。 他从背包中掏出手电筒,打开开关,深吸一口气,顺着坡道走了下去。 这是一个很简陋的地库,四面墙都是粗糙的水泥面,脚下那面甚至连防滑线都没有做。周围很安静,安静到脚下偶尔踩到小石子,都能激出两层回声。 卢赫拿着手电胡乱照着,就像两个月前那些去抓知了猴的夜晚一样。但是目之所及没有任何闪光出现,意味着这里没有任何监控设施。 走过漫长的大下坡和旋转通道,他终于来到了停车区。停车区不大,亮着几盏昏黄的灯。 他站在黑暗与光亮的分界处,从背包中掏出手掌般大小、对讲机样式但有两个天线的小型机器。这是他花了近3000大洋、刚刚到货的信号检测仪,能够检测摄像头、gps定位器、窃听器以及其它主动式电子设备。据卖家说检测精准灵敏,质量可靠,在乌克兰都能用。 他把机器打开,灵敏度调到50米,工作模式调为震动。监测指示灯未亮。 他关掉手电筒,捏着机器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朝着停车区内部前进。目之所及只有几条浅浅的刹车痕,不见任何车辆的踪迹。直到他来到停车区最深处的转角处,手心内传来轻轻的震动,映入眼帘的是一辆宝蓝色的特斯拉 model y。 吓得他赶紧转身猫到远离车头的两根支撑住后。 远离了车子之后,手心里的震动反而更强烈了。 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墙面干干净净的,别说摄像头了,连个走线的痕迹都没有。信号来自哪里呢? 他狐疑地四处走动,捧着监测仪留意每一丝信号强度变动。只见那裸露的电路板上,10颗led灯珠依次闪动,直到亮度拉满。 他猛地站定,发现自己正在面壁。后退几步,仔细打量,这一小面墙上有三条规整的缝隙。他伸手敲了敲,敲出了空洞的声音。 这是暗门。 巡视四周,没找到任何开关。于是他用手比划着量了量缝隙的比例,然后在门把手应该在的地方使劲推了一下。 门开,他借着惯性踉跄着进来了门,伴随着一阵弹簧声,门在身后关紧,头顶亮起了一盏白炽灯。 他愣在原地,手心已经被震麻了。 第三十三章 万箱果蝇 他正站在一个门厅里,很大很空旷,除了随机堆放的几个大纸箱以外,空无一物。门厅尽头有一个2米宽的玻璃推拉门,门上正映着一个帅小伙的倒影。 他快步走到门前,把脸贴在玻璃上,用手摆出望远镜的姿势,试图窥探到门后的内容。 可门后黑着灯,他一无所获。 他四处巡视,瞥见了墙角处不起眼的密码面板。随便戳了几下。 几个声调高低不同的“嘀”之后,响起了机器音:“密码错误。” 又试了一次后,他把手指悬在面板上,犹豫了。 “这不会是和银行卡一样,三次不通过直接锁死吧?”他边说边挠头。 刚挠了两下,身后响起了吱呀一阵弹簧声。他连忙垫着脚尖,躲到了大纸箱后面。 “莫姐也真是的,搬家搬得这么着急。任务量这么大,还不另外加人。就这么几个人轮班转,把人累死都搬不完!” “就是啊。还不光是搬家呢。采购部那边也忙疯了,每天一睁眼就是一大叠订购单子,好几个厂的试剂盒都已经被订脱销了。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嘀,嘀,嘀,嘀,嘀,嘀。” 玻璃门开,门后亮起刺眼的白炽灯。两个身着灰色工作服的人,合力拖着一个平板车走进门内,平板车上是4个大纸箱,纸箱内传来一阵阵撞击声。 平板车的滑轮声渐渐远去,卢赫小心翼翼地弹出头来。 玻璃门还开着,门后是一个横向的走廊转角。走廊的装修十分考究,地面是草绿色的pvc卷材,墙面是淡灰色的彩钢板。 几秒钟后,玻璃门缓缓闭合,卢赫见状眼疾腿快地溜了进去,门缝处的两层硅胶条,摩擦着他的衣角紧紧闭合。 走廊尽头仍旧是一扇玻璃门,门前放着一个空空的平板车,门后的两人正在往头上套蓝色塑料头套。 卢赫轻手轻脚地溜上前去,在门口观望。待两人走远后,一把推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是干燥的热风。 这个间断了一整条走廊的小房间,是一个缓冲室的构造。里面摆放着10个衣柜,一排拖鞋,一个套着黄色垃圾袋的大塑料桶,和四个分别盛着塑料罩衣、头套、手套和口罩的整理箱。 卢赫把背包藏到其中的一个衣柜里,轻车熟路地换上一身装备,对着最后一扇玻璃门后长长的走廊和墙角处闪着红点的摄像头,犹豫了一瞬,一把把门推开。 刚迈出两步,走廊里便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走廊里空空荡荡,毫无任何藏身之处。他惊慌失措地向前跑着,跑过下一个转角,对着下一条走廊两侧一扇扇带圆形玻璃窗的金属门一路狂奔。 他一扇一扇挨个去推,却一扇都推不开,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走廊尽头的最后一扇门,门宽是其它的两倍。正当他以为自己就要死无葬身之地时,用力一推,门开。 他踉跄地进入门内,怔怔地愣在原地。 这是一个至少有100平米的大房间,房间内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摆着20列果蝇培养箱。这些四面玻璃门的箱子,长宽50厘米,高一米左右,里面有四层钢丝架,每层架子上都密密麻麻地摆放着100个牛奶瓶。 牛奶瓶用纱布和棉球封着口,瓶底放着一块盛着奶白色培养基的小培养皿。每个瓶内都有几十只黑腹果蝇,它们有的安然扒着光滑的瓶壁,有的横冲直撞地飞舞着,有的趴在培养基上,时不时摩擦一下前肢。 卢赫俯下身,仔细观察着这些瓶子。每个瓶里的果蝇都不尽相同,有红眼的,有白眼的,也有橙眼的。有长翅,有短翅,也有卷翅。有黄色也有乌木色。瓶身上都用黑色记号笔标注了他看不懂编号211-b-gp4856、211-cd-gp4978。。。 他一排排看过去,在房间最远离门的角落里,有一个培养箱不同寻常。它们的四面玻璃门上都用记号笔写上了大大的数字:333、334。 透过玻璃仔细观察,里面的牛奶瓶少了很多,果蝇的数量也少了很多。有些是无眼的,有些是触角腿,也就是本应长在眼睛前的触角,在额头上像腿一样伸出了。 那些拥有变异性状的果蝇似乎身体都比较孱弱,全部都无力地趴在培养皿上,培养箱里的白色灯光在它们的翅膀上打出了一片虹彩。 在几百台培养贵压缩机的共同的轰鸣声中,卢赫呆呆地望着它们,陷入了沉思。 “难道?这就是他们之前提到过的果蝇?” 正想着,身后传来一个冷峻的女声:“怎么?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卢赫兀地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瘦的女性身影。她也是一身塑料蓝的装束,正抱胸站着。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334代了,几个月过去了,我们多多少少有点进步。”对方无视了卢赫的不知所措,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你们,用了4个月的时间,从322代进步到了334代?”卢赫的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说道。 “呵。”对方冷笑一声,“怎么?嫌我们慢?”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卢赫连忙摆手,“我想问的是,你们为什么要执着于这种东西啊?” “呵。好奇心这么强?” 卢赫挠了挠脖子,“也不是。就是感觉,你们老板,还有郑k他们,都很辛苦的样子。肯定是有什么苦衷吧。” “呵。”对方轻笑了一下,“现在我是老板。” 卢赫有些惊讶,“那海昼天呢?他上回吐血吐得那么严重,他还活着吗?” 对方的眼神逐渐积起一丝戏谑,“他?皮特儿?是你把他弄成那样的?” 卢赫连忙摆手道:“不不。哦不,是是。也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身子那么弱。” “没事。”对方的眼角浮起一丝笑意,“干得漂亮!” “啊?”卢赫瞪大眼睛。 “他太优柔寡断了。迟早所有人都葬送到他手里去。”对方眼里的笑意熄灭,转带一丝怨念。 卢赫听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出了那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如果果蝇编辑不出,全人类都要完蛋了?” 对方点点头,“嗯。” “为什么?”卢赫连忙追问。 “你的好奇心还真是很强。”对方笑道,“走吧,我带你转转。” 第三十四章 最后的祭祀 卢赫跟在对方身后,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什么叫好奇心真是很强?他作为人类的一员,都要完蛋了,不该好奇一下吗?不好奇的才不正常吧。 他被带着参观了三个房间。 第一个房间里摆着10张生物安全柜,每张柜面上都摆着两台显微镜,和数培养皿。柜前的操作员利落地一手用镊子夹取培养皿内的果蝇,放置于显微镜头下,另一手娴熟地操作微针。平均每一只的注射流程都不超过2分钟。 第二个房间里摆着20台果蝇培养箱,箱中除了白炽灯管和牛奶瓶外,有的额外放置了紫外灯、有的在柜内对角线上镶嵌了钕铁硼磁铁、有的温度设定成了10度和30度循环、有的湿度设置得低得离谱。最角落的一个培养箱里甚至还放了一个铅罐,罐上贴着明晃晃的黄色三角标识。 第三个房间里还是几列培养箱,不过箱中的牛奶瓶中没有成虫只有幼虫,瓶身上用标签标注了成卵日期。卢赫对着其中一瓶体长2.5毫米马上就要成蛹了的白花花正缓缓蠕动的幼虫,发出了疑问:“你们日期标错了吧?这才第一天,不可能长这么大的。” 对方轻笑一声,“这是改造过的。我们改造了它们的err基因,糖酵解过程被调制,进而加速了生长。幼虫期的l1-l3阶段从3天缩短到了一天,化蛹后,蛹期也可由25度5天缩短到25度4天。整体发育进程仅为原先的65%。” 卢赫听后更疑惑了。果蝇本来就是因为染色体少生长繁殖速度快,才被选为常用模板生物的。8天成虫已经是非常理想的速度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大费周章地再去缩短成虫时间? “很奇怪对吗?觉得我们很多此一举?”对方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你们有句话说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做世代级别的试验,缩短代际间隔是提高效率最有效的手段。” “可那些专门设置的不良环境又有何用意呢?那样做,死亡率只会更高吧。还是说,你们正在尝试大海捞针,试图用极端环境随机触发一个特定的变异?”卢赫追问道。 对方点头,“被你看穿了呢。自然突变是没有方向的,但我们愿意去搏一个概率无限小的可能。毕竟也没有其它办法了不是吗?” “为什么这么说?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 白赤灯明晃晃地打在她的脸上,在瞳仁上打出一片明亮。两人就这么站在这条颜色素雅、宽敞干净的走廊里,直到头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铃声响到一半,身前身后就连续传来一阵阵开关门的砰砰声。随后,本是安静的走廊,顿时间人声嘈杂。 “换班换班!累死了,晚上吃什么?” “不吃了,直接睡觉去了。” “你今天注射了几只啊?” “300来个吧。” “厉害,不愧是圣手!” 10分钟后,人流渐稀,走廊重回寂静。 对方缓缓开口:“你看,他们从来都不问我这个问题。你们有句话说得好,就算是天塌下来,都还有个子高的顶着呢。” 卢赫不自在地向上抬高了视线,谜语人般的回答让他有些恼火,“你意思就是我一小喽啰不配知道呗?” “也不完全是这样。”对方的眼角带了点笑意,“你和皮特儿的事情我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只能说,你本有机会知道,但你自己放弃了。现在你对我们并没有什么用处,可以安心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卢赫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样难道不好吗?”对方反问,“养殖场里的兔子,每天都有新鲜的提摩西;试验室里的大鼠,睁眼就是满食盆的高蛋白饲料;牛奶瓶里的果蝇,一生都趴在高糖培养基上醉生梦死。这样难道不好吗?” “还记得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进来的吧,你可以走了。搞我们这行的,每天都在搏一个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可能。上班时信心满满地准备大干一场,可下班时却要对着满满一废弃桶的耗材叹气。我们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绝望。” 对方说完,转身便走了。只留卢赫独自发愣。 走廊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里,摆放着两台电脑、一个生物安全柜、两个冰箱和一个100x50x50厘米的鱼缸,鱼缸上夹着一盏暖黄的灯。 正在电脑前忙活的郑k看到推门而入的瘦高女人,俯首示意了一下:“莫姐。” “怎么样,有进展吗?” 郑k摇了摇头,神情暗淡,“20个对照组都已经全部测序完成了。模板被编辑过的基因片段长约80bp,片段的上下游与对照组无异。80bp的数据量太小了,实在是难以挖掘。” 女人叹了口气,“试剂盒解析得怎么样了?” “和之前一样。就一普通的试剂盒,从缓冲液到引物比例都没什么特别的。”郑k揉了揉眼睛,面容疲倦。 女人渡步到鱼缸前站定。鱼缸里一个金黄色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缩在壳中的头缓缓冒出水面,墨绿色的眼睛向上张望着。 女人久久和它对视着,“也许,你就快要回家了。” 2月5日上午11点55分。 卢赫坐在电脑桌前,对着半碗吃剩的汤圆直打嗝。菜菜一大早就逛庙会去了,还留下一大锅黑黢黢的黑芝麻汤圆,美其名曰:元宵节吃元宵,人生定能美满。 每年过年期间的庙会,是这个小城市最热闹的时候。时隔两年,终于续上了几十年间的传统,让人倍感怀念与欣慰。他饶有兴致地浏览着菜菜发来的一张张舞狮、唱戏和吹糖人的照片,不时地瞥一下电脑桌面右下角的时间。 为什么他没有一起去? 因为今天出分。 时间指向11点59分。 卢赫把查分页面打开,时不时刷新一下。他其实并没有太紧张,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期待。 王尔德说过,浪漫的本质是不确定性。那么等待最后通牒的这一分钟,一定是他人生中最浪漫的时刻。 时间指向12点整。 页面刷出了。卢赫用手捂着屏幕中心的表格,心提到了嗓子眼。 深吸一口气后,手指慢慢移开。 政治:71。英语:89。业务课一:133。业务科二:139。总分432。 “yes!”他单手攥拳,砸在桌面上,“稳了!” 但喜悦只是一瞬。 考出一个高分只能算是在这条路上迈出了一小步,这条路上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如何找导师。 通常来讲,考出这个分数的学生,只要把成绩单发出去,再配上一句:老师,我带您上院士。对方便会欣然地把这么一个潜力股收入门下。 但卢赫不一样,因为他叫卢赫,4年前全院皆知的退学研究生卢赫。 想到这里,他不免愁上心头,迅速干掉半碗汤圆后,打开南州湾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网站的师资板块仔细浏览,试图找到几张新面孔。 他一行一行浏览着大批新鲜血液,口中念念有词: “首先排除非里德实验室的,锌指平台只有里德有。” “其次,筛选出能研究方向和基因编辑有关的,最好是要做模板生物,这样会用到锌指作为对照组。” “最后,看看学术成果,别和王峰粘上关系,最好是王峰竞争对手团队的。” 一番筛选后,只剩下了三个人:黄涛、杜丹、刘亮。 “黄涛,搞植物干细胞的,没意思,pass。” “杜丹,搞免疫应答分子机制的,太基础了,估计有生之年都上不了动物试验,pass。” “刘亮,搞肿瘤免疫和模板小鼠的,这个好!搞小鼠的最好了,只要用了crispr造了模板小鼠,通常都得用锌指做一做对照。这还是张四清手下的,王峰的死对头,好!就他了!” 他边自言自语边摩拳擦掌地给刘亮发了邮件,邮件里附上了他引以为豪的那篇ncb。 不一会儿,他便收到了回复: 卢赫你好,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你的事迹我略有耳闻,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对你学术能力的认可。请认真准备复试,欢迎加入我的团队。 “yes!”他高兴地蹦了起来。 事情的进展过于顺利,顺利到他难以置信。 3月22日傍晚,卢赫和菜菜站在楼侧的泥土地前。橙黄色的阳光斜射在那些随风颤动的小木牌上,衍射出淡淡的虹彩。 “菜长虫。” “嗯?” “我明天就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我二十四小时开机。” “嗯。” “大母龟你只管喂就好,我会每周回来换一次水。” “嗯。”菜菜吸了一下鼻子,“卢哥,研究生要读几年?” “三年啊。” 菜菜长叹一口气,“要三年啊。”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初春里还带着些许寒意的暖风,直直吹着两个人的脸。 菜菜吸鼻子的声音越来越频繁,伴随着“哇”的一声,她转身往卢赫的身上扑。 卢赫连忙闪身,“你个死脑筋啊。学制是三年,又不是非得读三年。你真当我是去追逐学术去了啊?我一纯纯生意人,只要一把金哥二世、莉莉白和皮卡丘都编辑出,我就立马退学回来!” 他说完还拍着胸脯:“你平常都叫我什么?学霸!我可是学霸!百分之99的天赋,再加上百分之一的努力,说不定还没到夏天你就又见到我每天哼哧哼哧撅着屁股换臭水了呢。” 菜菜止住泪,思索片刻,“那你要快一点。还有,我已经想好了,离职补偿我要2n。” “好,好。你要多少我就给多少,你要10n都没事。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破产!” 卢赫嘿嘿笑着望向菜菜。两人久久对视着,直到最后一丝阳光被地平线完全吞没。 3月24号清晨,卢赫准时到达南州湾大学门口。 校门立柱上的烫金大字还是那么的耀眼。明明久经风霜,却依旧光彩照人。 身后是嘈杂轰鸣的主干道,面前是高大气派的教学楼。春天特有的气息裹挟着海滨城市特有的海腥味闯入他的鼻子。他贪恋地深吸了一大口,被人流裹挟着进了校门。 面试在主教学楼内举行。他匆匆走过一间间阶梯教室,扩音器里传来的失了真的各式各样的专业名词在耳边久久回荡。 在签到处抽签后,便来到等待室内等待。差额面试1:1.5,他抽到了第13号,是最后一位。 等待室内的气氛格外严肃,寥寥十几个人间隔坐在偌大的教室里,都神情紧张地翻着书。 在这接近冰点的氛围里熬到了12点,他终于被前来喊号的监考员拯救了。 “12号请到402教室,13号请到403教室。请拿好自己的随身物品,离开等待室后不允许返回。” 403教室门口,卢赫把背包放在置物架上,紧闭双眼狠狠地许了一个愿:不要遇见王峰。 然而,幸运女神没有眷顾他,推门而入,王峰坐在评委区正中间,一脸阴沉。卢赫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自我介绍、抽题、答题、自由提问。虽说他心中始终填满了不良预感,但还是按部就班地走完了面试流程。评委们的问题他都回答上来了,期间王峰没有难为他,王峰甚至没有说一句话。 回答完最后一个专业问题后,评委桌上的计时器从27分走向了28分,卢赫暗自松下一口气。 正当他以为面试就要完美结束时,王峰突然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 卢赫怔在原地,右手绞着衣角注视着计时器从28分走向29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有回答,也不敢直视王峰的眼睛。 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他排练过无数次。那些热血沸腾的豪言壮语,他早已烂熟于心。可真正面对王峰时,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就这样沉默着,直到计时器响起“嘀嘀”的提示音。监考员发话,“面试结束,请考生离场。” 卢赫如释重负般地快步走了。 他没有走远,而是在403门口呆滞地倚墙而立。 教室内传来阵阵争论声,他能听到,但听得不太真切。 “13号考生很优秀,王院士给出这么低的分,不符合面试精神吧?” “哎呀,那个卢赫啊。你刚来没两年你是不知道,那位曾是个名人。” “对对,就那个研一刚发了ncb,研二就退学了的。听说是做出了突破性成果,本来是准备冲ns的,结果半路人撂挑子不干了,接着就失联找不到人。” “这还不算完,也不知道人家和王院士有什么过节。退学之前那段时间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在实验室里养乌龟,害得整组的细胞都感染了黑胶虫。” “啧啧,王院士不好意思,之前不了解情况。这种算是污点学生了,您打低分我能理解。” “。。。” “呵。”听到这里,卢赫自嘲般地笑了一声,神情落寞。 正当他起身要走时,王峰从403教室里匆忙走出。 王峰举着电话,直直走到了走廊尽头。 卢赫望着王峰的背影,无言地走向同方向的楼梯。不一会儿,便与接完电话返回的王峰迎面相遇。 王峰看了卢赫一眼,神情不是愤怒,也不是鄙夷,而是说不清的复杂。卢赫从来没见过对方摆出过这副表情,不过也无所谓了,毕竟,这应该是两人最后一次相遇。 他失落地走下楼梯,眼角飘过的一丝紫色拖住了他的脚步。 那是一张大型挂画,画上是一个小男孩儿。 男孩儿坐在带护栏的儿童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肩上批了个粉红色的针织小褂。他左手举着一个紫色活塞的空针管,手上扎着留置针,鼻侧用米老鼠卡通胶布固定着鼻饲管,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笑得很灿烂。 画的正下方有一行小字:正在接受基于锌指核酸酶技术的基因治疗的孩童(摄于1995年) 画的右下角还有一个黑体印刷的名字: 雷拉。 本卷科学谬误声明,及部分参考文献 一、科学谬误声明 1.专业领域中,把重组质粒、核糖核蛋白复合体等基因载体注入真核细胞中的过程通常称为“转染”;如果基因载体为病毒,则又称为“转导”。由于“转染”和“转导”这两个词实在是过于抽象,因此文中全部用“导入”来代替。 2.有关蜥蜴的麻醉方式。在第二章描写蜥蜴麻醉的过程中,提到了使用乙醚进行麻醉。但事实上,未有证据表明乙醚可用于蜥蜴的麻醉。甚至在一些解剖和标本制作过程中,操作者使用乙醚对蜥蜴进灭活。 现实中,蜥蜴的麻醉通常使用注射方式进行。使用30 mg\/kg的阿法沙龙和0.1 mg\/kg的右美托咪定联合麻醉,通常可得到良好的麻醉平面。这些药物通常需要在蜥蜴的颈部进行注射。 具体麻醉过程为:首先在蜥蜴的肩背上皮区,局部注射美洛昔康和利多卡因,进行镇痛。然后再将联合麻醉剂注射入颈部皮下。 小动物的皮下注射效果通常不佳且伴有风险,因此文中描写以乙醚麻醉进行代替。 3.有关把基因编辑载体导入蜥蜴卵母细胞的过程。蜥蜴有双侧卵巢,卵母细胞在两侧卵巢中平均分布。因此,通常需要在蜥蜴腹部进行双侧切剖才能将基因编辑载体导入到所有卵母细胞中。 由于切两次过于残忍,因此文中只描写了一次切剖过程。 4.有关火焰龟的基因组。在第三章中提到,火焰龟基因组中的ngg很少,此为个人想象。现实中,火焰龟及其类似种属的龟类,均未完成基因组测序。生物基因组信息通常由丑国国家生物技术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biotechnology information,ncbi)获取。经查询,该网站上未见火焰龟基因组信息。 5.有关火焰龟的dna采集方式。火焰龟属于水龟,没有唾液,进食完全需要在水中进行,依靠水来完成吞咽动作。未有证据表明可以使用唾液采集来提取水龟的dna。实际上,根据合理推测,即便能在水龟口腔内用拭子刮取到少量上皮细胞,也会被水中的微生物所污染。 现实中,水龟的dna采集通常采取有伤害的方式,比如抽血和剖取上皮组织。 水栖小动物的血液抽取和皮损都可能危害到生命,因此文中描写以口拭子方式进行代替。 二、参考文献(按引用顺序排列) rasys, a. m., park, s., ball, r. e., alc, a. j.,uderdale, j. d.,& menke, d. b.(2019). crispr-cas9 gene editing in lizards through microinjection of unfertilized oocytes. cell reports, 28(9), 2288-2292.(crispr-cas9编辑蜥蜴基因组、将基因编辑载体导入卵母细胞的方法) rasys, a. m., divers, s. j.,uderdale, j. d.,& menke, d. b.(2020). a systematic study of injectable anesthetic agents in the brown anole lizard (anolis sagrei).boratory animals, 54(3), 281-294.(蜥蜴麻醉方式) 国家发明专利b,一种黄缘盒龟唾液及口腔上皮中提取dna的方法 国家发明专利b,一种提取毛发dna的方法 liang, p., xu, y., zhang, x., ding, c., huang, r., zhang, z.,...& huang, j.(2015). crispr\/cas9-mediated gene editing in human tripronuclear zygotes. protein & cell, 6(5), 363-372.(人类三核子胚胎的基因编辑方式) 应该没有人会看到这里吧,那就在这里说说心里话。年底工作忙,存稿已耗尽。但这是新手第一部写了这么多字的作品,不会轻易放弃。若未来因不可抗力切书,会提前说明,不会轻易太监。 至此,“科”的部分已基本铺垫完毕,可以开始“幻”了。 在此后的卷章里,所有技术细节,若未经声明,则全部为基于现代科学框架的个人想象,并不代表现实中的科学技术。特此声明。 第三十五章 主 27年前。 克鲁格驱车在这个满目疮痍的城市中穿行,他怀里的婴儿正在熟睡。 从车窗望去,目之所及,尽是是残垣断壁。那些曾整齐排列的木制住房,现如今像是被无知孩童一脚踩烂的积木。一根根拦腰折断的横梁裸漏在外,周围散落着残破的预制板,勉强能看出是屋脊的形状。 不远处的摩天大楼自20层以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倾斜着,楼角上有一个巨大的裂痕,从地面附近直直向上延申,似乎已把整栋楼一劈两半。 这幅景象的压迫感过于强烈,以致于车辆驶过大楼时,克鲁格不自觉地把身子向车内斜。他的动作似乎有些大,怀里睡梦正酣的婴儿被惊扰到,发出了一声呓语。 克鲁格连忙轻拍婴儿的后背,婴儿咂咂嘴,便又熟睡了。正当他松下一口气,惯性袭来,身体又不自主地向内倾斜。 接着,车停了。 司机推门下车,站在车头处眺望了片刻后,绕行到车后敲了敲克鲁格一侧的车窗。 “先生,桥断了。虽然我可以带您绕行,但您的航班时间已经很近了,还是建议您下车步行。右侧的楼梯还是完好的,下了高架桥后,再走不到500米就可以到机场了。” 克鲁格轻柔地把婴儿放在自己的腿上,从怀中掏出两张面额1000的纸币递给司机,“谢谢,多余的金额,是你的小费。” 司机双手接过,俯首道谢:“谢谢您,先生,希望您的归途能够顺利。我很羡慕您,因为,我已经没有家了。” 克鲁格下了车,倾斜的地面让他的身子晃了两晃。站稳后,他茫然地眺望着远方。 地面从脚下开始倾斜,越向远方角度越大,直到视线的尽头,被掀翻的路面如小山一般高耸着。小山的边缘是一团团扭曲的钢筋。 克鲁格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婴儿,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背,“不用担心,你要有一个新家了。” 说完,他便抱紧婴儿,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的突起和裂缝,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桥。 傍晚,当最后一丝阳光消失殆尽时,伴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一架大型客机从地面冲入云层。 克鲁格从舷窗往下望,漆黑的夜里,那些熊熊的大火和冉冉升起的团团黑烟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悲哀。三天前的清晨,一场7.3级的地震葬送了这座走在现代化建设前列的城市。 那些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蜿蜒延申到城外的高架桥,以及让夜晚亮如白昼的霓虹灯光,全部在一瞬间灰飞烟灭。那个地球表面夜晚第二亮的光点,自那时起,便被浓重的夜吞噬殆尽。 克鲁格内心十分感慨,为城市毁灭而感到惋惜,也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感到幸运。 他在五天前来到这座城市的临市办理怀中孩子的领养手续,本应乘坐地震当日上午的航班返程。但因为这孩子突发疾病,不得不把行程推迟了三天。 准确的来说,也不能算是突发疾病。这是一个得了罕见病的孩子,2岁多了身高却只有不到60厘米。男弃婴在当地一向抢手,这个有着天使般美好脸庞的婴儿,能够被留给克鲁格,纯粹是因为他的病。 他得了镰刀型细胞贫血病,一种绝症。 这是一种遗传病,由于负责编码和制造血红蛋白的基因发生了突变,导致血红蛋白形态和功能异常。本应是规则圆饼形的红细胞,变成了不规则的镰刀形。这种奇异的形态,导致红细胞携带和运输氧气的能力急剧下降,引发众多危急症状。 患儿在出生后的3-4个月,胚胎血红蛋白耗尽时,便开始黄疸、严重贫血、肝脾肿大、发育缓慢。更由于镰刀状细胞对血管微循环造成阻碍,患儿的组织器官也会受累,表现为骨痛、胸痛、关节肿胀充血、高烧不退。 飞机平安飞入巡航高度,克鲁格轻轻拉上舷窗,放低了座椅,用手拭了拭婴儿的额头,把他抱在胸前。 “只需要14个小时了,请再坚持一下吧。” 14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杜勒斯机场。 克鲁格望着舷窗外移速渐缓的景物,长长地抒了一口气。这一程还算顺利,飞机没怎么颠簸。怀里的婴儿一路上都没怎么哭闹,但小脸红扑扑的,神色愈发痛苦。 十几分钟后,飞机停稳,舱门一开,克鲁格便小跑着下了飞机。 他以最快最平稳的步伐,穿过提着大大小小行李箱的人流,跑出航站楼,把婴儿送上了停在不远处的救护车上。 车上,婴儿被扣上氧气罩,襁褓被打开,露出急速起伏的胸膛。小小身躯旁,小小的手纂紧了拳头。 2小时后,圣路易斯儿童医院。 克鲁格目送婴儿被送进医务室,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回来了!克鲁格。” 一个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快步走向克鲁格,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老人拍了拍克鲁格的后背,紧接着举起右手在胸口连续不断地画着十字,嘴里念念有词,“愿赐平安的主,随时随事亲自给你们平安,愿主常与你们众人同在。” 急救过后,婴儿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在镇静剂的作用下,熟熟地睡去。守在一边的克鲁格看了一眼身旁神情忧郁的老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里德,这里有我就可以,您先回去休息吧。”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实验室那边说,塞格兰今晚回家了。”克鲁格继续说道。 里德听后怔了一下,眼角带着些许柔和的笑,轻轻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此时,临近罗克溪的一座两层小木房里,正连续不断地发出砰砰响声。 塞格兰手中握着一个空牛奶瓶,在起居室里上蹿下跳。 “我亲爱的小东西,你到底飞到哪里去了呢?” 他跑到冰箱前,从里面掏出一个皱巴巴的苹果,再从橱柜上的刀架中,取下一把蔬菜刀。 他握着刀,用力扎在苹果上,接着迅速拔出。 他把鼻子凑到刀尖附近,细细地嗅了嗅,随后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亲爱的,这便是你最喜欢的味道了,我向你保证!” 说完,他又接着把刀扎进苹果中,再拔出。扎入,再拔出。直到苹果汁浸满了刀身,在重力作用下,一滴一滴地顺着刀尖滴到地上。 塞格兰挥舞着刀,任凭汁水飞溅得到处都是:“出来呀,你给我出来呀,你逃不掉的!” 说完,他便把刀一扔,又捏着牛奶瓶,到处乱窜。 伴随着门外响起的汽车发动机声,他终于在洗手间的墙壁上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可爱——一只白眼的黑腹果蝇。 他瞄准目标,把牛奶瓶往墙上一扣,果蝇被收入瓶中。 这时,洗手间外响起开门声,他连忙用棉球塞紧牛奶瓶的瓶口,然后迎了出去。 “父亲,您回来了。”他说着还用右手扶着左胸,对着里德深深鞠了一躬。 里德挂在脸上的笑瞬间凝固了,因为他看到了塞格兰握在左手的牛奶瓶。 “塞格兰,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种东西,只能留在实验室里,不能带回家。” 塞格兰垂目道:“对不起,父亲,可它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这次的改造很成功,它已经活了120天了,我很喜欢它。” 里德有些惊讶,“120天?正常寿命的两倍?这是第几代?” “第三代,父亲。”塞格兰回答道,“听说克鲁格回来了,他这次带回来了几个?” 里德摘下帽子,脱掉大衣,“一个。” 塞格兰不以为然地砸了砸嘴,“父亲,你们太慢了。说不定,我的实验完成时,你们都还没招募到足够的人。我请求您,下一期资助申请时,帮我在学术委员会那边美言几句,可以吗?” 里德摇了摇头,“儿子,对不起,我和你说过了,你的实验没有任何前景。不如和我一起,去攻克罕见病,救治那些可怜的孩子们吧。” 塞格兰没有回答,而是渐渐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里德。几秒钟后,他的眼角跳动了几下,面色重归柔和,恭敬地说:“父亲,晚饭做好了,我们一起用餐吧。” 里德和赛格兰就坐在餐桌前,长桌上摆着三个餐盘,盘里精致地摆放着一团薯泥、一团香肠丁和几片球生菜。 里德坐在长桌的一头,右手与赛格兰拉在一起,左手掌心向上放在左侧的餐盘旁,虔诚地闭起眼睛: “感谢主赐予我们食物,为我们提供生存的养料。也请保佑辛勤耕作的人们,保佑在灾难中受苦的人们,保佑他们早日回归正常生活。阿门。” 祷告完成后,里德睁开眼睛,侧眼看着左侧的空餐盘,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主啊,如果你真的在永恒深爱着世人,又为什么要安排他们饱受病痛呢? 第三十六章 祖 6年前。 卢赫的手已经悬在门前十分钟了。期间,他无数次攥紧拳头,拇指用力碾着食指的关节,直到指尖发白。 落日的余晖打在他的侧脸上,在门上映出一条长长的阴影。伴随着远方传来的5下悠扬的钟声,他的手背终于落在了门上。 “咚咚咚。” “请进。” 卢赫合了一下眼睛,推门而入,迎面是一个慈祥的笑。 “小卢啊,有什么事吗?” “王老师,我。。。”他吞吞吐吐,不敢直视王峰的眼睛。 王峰推了推早已滑落到鼻尖的眼镜,径直打断了卢赫,“最近忙着申请十四五的项目,有段日子没关心你了。怎么样啊,实验还顺利吗?” 卢赫点了点头,“实验很顺利,王老师,我。。。” “不错!继续努力,争取年底的时候,把结果整理好,我们冲击一下nature。”王峰说着站起了身,走到卢赫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整个实验室里我最优待的学生。我刚让科助订购了几套新的移液枪,有一套吉尔森的,专门给你用。好好干!” “谢谢王老师,我。。。” 王峰放下手,稍稍后退了一步,关切地盯着卢赫看,“怎么了?有困难?” 卢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鼓起勇气开口道:“王老师,我想请个假,这个周末,我想回趟家。” 王峰的笑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皱眉道:“回家?你上周不是刚回过吗?怎么?你母亲又严重了?” 卢赫默默地点了点头。 王峰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怜悯,“好吧,你回吧。不过我建议,你这次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好好安排一下,看看能不能请亲戚朋友之类的,忙帮照看一下。实在没人的话,请个护工也行啊。你的实验正在关键期,不能总是分心。” “王老师,我知道。我一定安排好,不会耽误实验的。您放心。”卢赫松下一口气,连连表下决心。 王峰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行了,时间不早了,快走吧,注意安全。” “谢谢王老师。”卢赫道了谢,转身往门外走。就在他把门拉开时,身后又传来了王峰的声音。 “小卢啊,有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论你投入再多的精力都无法改变。你母亲的病是既定事实,你要学会及时止损。你很有潜力,假以时日,我会让你留校工作。” 卢赫愣了一下,直直把门关上了。 门关严后,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在走廊里飞奔起来。进入楼梯间时,迎面装上了他的同门王戊。 王戊扶额连连后退两步,“哎呦,是卢大院士啊,我还以为是哪个冒失鬼呢。作为组里的大红人,你可得小心点,不小心磕了碰了的话,王老师会担心的。”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卢赫简单地道了谦,便绕过对方,往楼下跑去。 王戊仍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啧啧啧。能独享一整套吉尔森的人就是不一样,都不屑于跟我们这些小透明说两句话了。” 这番阴阳怪气的话成功地传到了卢赫的耳朵里,不过他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跑着,飞快地冲出校门,冲向2公里外的长途汽车站。 晚上9点,他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 “妈,我回来了。”他见客厅没人,便走到主卧门口探头,“妈?” 没有人回应他。 正当他的心提起来时,厨房的方向传来一阵水声。他连忙小跑过去,一把拉开推拉门。 扑面而来的是带着土星子味儿的水蒸汽。 他怔怔地看了一眼地上堆满的一袋袋平菇、香菇、白玉菇、蟹腿菇,又把视线投向正在灶台前忙碌的老人,疑惑地开口:“妈,你在做什么呢?哪儿弄的这么多蘑菇啊?” 老人正在吃力地搬着大铁锅往水池里倒水,闻声惊喜地转头,“赫赫回来啦?吃饭了吗?哎呀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什么都没准备。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卢赫连忙走上前,接过老人手中的锅,“我吃过了。你忙活什么呢?怎么煮了这么多蘑菇?” 老人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笑容满面,“三院有个病人,肺癌晚期。本来说是最多半年时间了,但人家生生抗了一年。一年后复查,瘤子不光没长大,反而变小了。一问啊,才知道。那人不知道是从哪儿求来的偏方,不吃菜不吃肉,只吃蘑菇,吃半年,癌症就能好。” “我寻思着,我这病,虽然没长瘤子,但不是也被叫做癌吗?反正也什么办法了,就死马当活马医,试一把呗。” 卢赫听完重重叹了一口气,“哎呀,妈,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歪理谬论啊?哪有用蘑菇治病的?” 他把锅里的水倒空后,又补充道:“我不许你说这些丧气话,上一期化疗的效果不是挺好的吗?咱再坚持坚持,肯定能治好!” 老人的神情黯淡了一瞬,又重新明亮了起来,“行,我儿子是文化人。我就听儿子的,再坚持坚持。” 可虽然话是这么说,老人还是吃完了满满一碗的蘑菇。 晚十点,老人收拾好碗筷和餐桌,在洗手间里细细地洗了手,漱了口,盘好了头发。随后来到客厅的一个小角落里,打开柜子门,掏出了一盒火柴和一柱香。 她小心翼翼地把火柴点燃,把火苗凑道香柱上。袅袅的薄烟渐渐升起,她轻轻吹了口气,吹灭了火柴。 她双手捏着香柱,插在柜子上一盏镀了金的香炉上,然后对着一尊白玉制成的观世音佛像,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眼,反复默念着: “天上天下无如佛.十方世界亦无比,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无有如佛者。” 默念三遍之后,她俯身鞠了一躬,“愿一切诸佛菩萨保佑我、加持我,消除我的疾病。也保佑我的儿子,让他远离一切疾病、灾难等违缘,获得一切顺缘,” 卢赫站在不远处,默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眼前的这位老人,数十年如一日,对着家中供奉的佛像祭拜三次。偶而出门旅游,也一定要到附近的寺庙去烧香。 他看着那尊圣洁佛像前久久未起身的老人的背影,顿时心生憋闷: 佛祖啊,如果你真的有在保佑这些虔诚祭拜者的话,又为什么要让他们经受这样的病痛呢? 5年前。 除夕夜里,鞭炮声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电视里照例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现场的观众们对着精彩的小品捧腹大笑。 每年除夕,是菜长红从小到大最喜欢的日子。因为在那一天,他们一家会回到农村的老宅,从镇子上的大集上里买回一筐筐玉米棒、一串串红辣椒、一叠叠红窗花和各式各样的鞭炮和花炮。 他们会把玉米棒堆在院子里,把红辣椒挂在房檐上,把窗花贴满一格一格的窗户。他们会围着电视,欢声笑语地就着春晚吃年夜饭,然后在夜晚12点一同走到院子里,点燃噼噼啪啪和五彩斑斓的鞭炮。 但今天,菜长红只是呆呆地坐着,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电视上的钟走过了12点。那些身着红衣的人们,在钟声下欢呼雀跃。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 “长红,走吧,该去拜家堂了。” 古朴的八仙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香炉、蜡烛、花馍、苹果、蟠桃、西瓜、一整只鸡、一整条鱼和10个牌位。 菜长红被拉着跪在桌旁的蒲团上,磕了三个头。 起身后,她静静地看着身边那个头发斑白的老人,重新点燃一柱香,恭敬地插在香炉里,然后又对着那些牌位虔诚地拜了三拜。 犹豫片刻后,她终于问出了困扰她多年的那个问题:“爸,为什么我们要拜家堂?” 老人有些意外,但还是语重心长道:“这是在表达对祖先和过世亲人的孝道和思念。他们看到后,会保佑后人的。” 菜长红听后,皱起眉头,疑虑似乎更重了: “那么为什么,他们没有保佑你?” 第三十七章 艾达否和易天霖 3月29日。 卢赫托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站在南州湾大学这几个烫金大字下,满面春风,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后脑勺被正午的阳光炙烤着,额头上被逼出豆大的汗珠。可他丝毫不在意,就这么站在校门口,任由人流从身边涌过,时不时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直到门卫迎面走来,绕着他转了两圈,然后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同学,请让一下,你挡着路了。” 他这才止住一脸的傻笑,托着箱子颠颠地跑入了校门。 3天前他收到了院办的电话,告知他被录取了。紧接着就是刘亮的邮件,要求他提前入校工作。虽然刘亮的做法让他嗅到了卷王的气息,可他并不在意。因为最重要的是,时隔四年,他胡汉三又回来了! 两个20斤重行李箱丝毫不影响他轻快的脚步,他就这么一口气直直地跑到宿舍区门口的值班室,“咚咚”拍了两下门。 “杨叔!我领下钥匙!”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睡眼惺忪地推开门,打量了一眼卢赫,疑惑地问:“你是新生?哪个院的?” 大爷明显已经把卢赫给忘了,不过他丝毫不在意,语气轻快道:“生科院的,我导师是刘亮,他说跟你打过招呼了!” 大爷转身从桌上捞起一个破本子,凑到眼前翻了又翻,“哦,哦,卢赫是吧,提前入校科研的,3号楼503。” 卢赫接过大爷递来的钥匙,“谢谢杨叔!” 大爷对着卢赫的背影念念有词,“这小伙子还挺有眼力见的,其他人都管我叫爷爷。爷的青春回来喽。” 3号楼前,卢赫对着那棵刚刚萌出绿芽的紫叶李感慨万分。他曾经住在一楼,与这课陪伴了他6年的树,离别于红叶纷飞,重逢于绿叶新萌。 他伸手摸了摸长粗了很多的树干,又提起行李箱,飞奔上楼。 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用力敲了三下503的门,见没人应答,便插上钥匙拧了几拧,然后砰地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二十平米的小房间摆了三张上床下桌,其中两张床上架了蚊帐,另外一张床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它下方的桌子也没能幸免。 剩余两张桌子,一张桌面上全是书,另一张拥挤地摆放着三台显示器。显示器背后的连接线错综复杂地延伸到桌下,桌下堆着一大一小两台主机。主机的风扇嗡嗡地转着,嘈杂的声音淹没了卢赫的喘息声。 主机旁边的椅子上,是一个瘦削的身影。他光着脚,佝偻地蹲在椅子上,脖子前倾,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他耳朵上包着大大的耳机,头随着节奏一点一点,连头发丝都被抖出了节奏。 不一会儿,他忽然直起身,十指交叉活动了两下手腕,然后缓缓把双手落在键盘上,轻柔地抚摸了一遍键帽,停顿几秒,接着如暴风骤雨般猛烈地敲击键盘。 这翻操作把卢赫看愣了,他松开行李箱,轻手轻脚地走到屏幕前,想要一探究竟。 他站在那人身后,脖子向前探。漆黑的屏幕上闪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白色字符,字符后面是一个专注而犀利的眼睛。那个眼睛显然也注意到了屏幕里的不速之客,眼珠一动,迎上了卢赫目光。 两人在屏幕里对视着,直到两秒钟后。 “啊!鬼啊!” 敲击键盘的手停下,猛地摘掉耳机,转头和卢赫大眼瞪小眼,四眼平均距离2厘米。 卢赫顿时战术性后退,摸着后脑勺腼腆道:“啊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了,我是新来的,我叫卢赫。” 对方撇撇嘴,又伸手在键盘上拍了几下,“我叫艾达否,很高兴认识你。” “爱大。。。皮?”卢赫觉得这几个字十分烫嘴。 对方一脸意料之中地操起鼠标,调出了一个蓝白色的窗口,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蓝色和绿色的卢赫看不懂的字。 只见鼠标移到窗口的左上角,对着一串英文字母圈了几下:ida p “ida。。。p?”卢赫念出声,“什么意思?” “嗐。”对方感慨了一下,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学生证,摔在了桌上,“看好了,i da p,艾达否。这多音字认识吧,否极泰来!” 卢赫瞥了一眼学生证,又瞥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一行英文字,恍然大悟,“哦!ida pro啊!你搞网安的?” 对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位小弟,是同行?” 卢赫连忙摆手,“不不,只是略知一二。不过,你是计算机专业的?可这不是生科院的宿舍吗?” 艾达否猛地起身,快步走到堆满杂物的那张桌边,抱起桌面上沾了灰的一摞摞硬盘地上的一个大纸箱里堆,“我本科计算机的,现在在生科院读研。” “啊?”卢赫惊讶道:“放着好好的宇宙机不读,来搞生物?你怎么想的啊?” 艾达否收拾完硬盘后,又爬上床,把床上的空行李箱往下拖,“怎么了?看不起我们半路出家的?” “不敢不敢,只是有些疑惑,之前只见过生物转计算机的,没见过计算机往生物跑的。”卢赫边说着边细细打量艾达否的书桌,书架上没有一本生物类书籍,甚至没有一本书,“你是做什么方向的啊?” 艾达否拍了拍手上的灰,“遗传学。” “啊?”卢赫惊讶道:“那玩意儿最难搞了,你非科班出身的,吃得消吗?” “吃得消,这有什么难的。”艾达否把床上得杂物搬空了一半,拍了拍手上的灰,“计算机和生物都一样,一个玩法。” “遗传物质就是源码,中心法则就是编译器,生命活动就是正在运行的程序。计算机和生物,大体上没差。不过生物更困难一些,属于地狱模式。” 卢赫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连忙追问,“此话怎讲啊?” 艾达否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你看那基因,那就是一坨不知道多少亿年积累下来的屎山代码。要文档没文档,要接口没接口。至于源码?想得美!想要分析,全靠反汇编。现在流行通过基因组测序来研究基因和性状表达的关系,那纯粹就是依靠逆向工程把残缺指令给硬摸索出来。” “所谓的基因敲入,就是把逆向出来的指令,重新整理成机器码,小心翼翼地插在这堆随时可能蹦你一脸的屎山里。至于基因敲除,那不就是小心翼翼地从这屎山里抽走几各屎块,一个不小心,这山就得塌。” “要我说啊,就不该再这屎山上浪费时间。单碱基编辑技术不是都出来了吗?不如直接另起炉灶,清晰的架构,规范的接口,简介的文档,标准的模块,开放的源码。这,才是生物学的未来!” 艾达否说完,抄起桌上的水杯仰头喝光,“你说对不对?卢小弟。” 卢赫连连点头,附和道:“有道理,有道理。” “行了,你床上我的东西都收拾完了,剩下的都是易天霖的,你先坐下休息会儿吧。”艾达否指了指隔壁桌的椅子,“不过那位神仙从来都是神出鬼没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要是今天不出现,你就直接给他那堆破书扔了吧!” “易天林?” “对啊,易天霖。”艾达否伸手指向对桌,“看见那幅字没?那就是他的名字。” 卢赫顺着看去,对桌墙上挂着一幅卷轴水墨画,画上是被蒙蒙细雨打出涟漪的水面,画的右侧用苍劲的行楷提着一行字:易天霖作于1999年。 这个年份让卢赫有些喜出望外,“这个易天霖,他多大岁数?” 艾达否又开始蹲在椅子上,佝偻着身子,“他99年的啊。” “99年?刚出生就会作画了?” “嗐。那哪能是他作的啊,那是他们村有名的画手画的,为了纪念他的出生。”艾达否边敲键盘边说,“据说,那一年,他们村大旱3个月,庄稼马上就要干死在地里了。正当大家做好颗粒无收的准备时,伴随着一声啼哭,天上忽然降下霖淫大雨。” “为了纪念他的壮举,村里为他取名易天霖。” “嚯。”卢赫连连感慨,“原来这位还是个英雄啊。” 他渡步到易天霖的书桌前,想要再欣赏一下那幅意义重大的画作,可桌上的书却抢了戏。 《大气科学导论》、《大气物理》、《大气化学》、《动力气象学》、《空气污染气象学》、《大气探测》、《航空气象学》、《周易》、《易经》、《梅花易数》。。。 卢赫感叹不断,“咱们寝室,还真是人才辈出啊,这位仁兄,难不成也不是科班出身?” 艾达否转头笑了一下,“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21世纪生物的世纪,互联网+以沦为过去时,现在流行生物+。至于他是怎么加上生物的,等他回来你亲自问他吧。” “否则那位神仙又该举着幅八卦图,悄无声息地绕到你身后,神秘兮兮地来一句: 泄天机者,必遭天谴。” 第三十八章 离多主晴,坎多主雨 易天霖果然没有现身。 晚上十点半,艾达否双手叉腰凝视了一会儿易天霖的书桌,然后转身,又三下两下地爬上卢赫的床,拿起床板上满是灰尘的一本本旧书,往对面易天霖的床位仍。 满房间飞散的煤球精呛得卢赫直咳嗽。他捂着口鼻,躲在床下,仰头盯着半空中飞过的一本又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籍,却没盯出个所以然。 因为那些发黄的发黑的牛皮纸上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甚至有一些还是手抄本。 “这都是些什么啊?”卢赫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页黑黢黢的纸,纸上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象形文字。 艾达否清空了床板,拍了拍手上的灰,跳下床把纸从卢赫手中夺走,一把拍在易天霖的书桌上,“这是天机!” 卢赫被弄得一头雾水,但也不好多问。连忙收拾好床铺后,便休息了。 清晨5点半,天还未全亮,卢赫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翻了个身,扒着床栏看到地上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只见那人双手捧着一个大大的龟壳,上下摇晃着。摇了一会儿,一根竹签从中掉落。 那人弯腰捡起竹签,细细地看了一遍,又双手合十,把竹签夹在两掌中间,抵着额头念念有词,“离多主晴,坎多主雨。三离四坎,定有阵雨。” 念毕,他把龟壳揣进怀里,猛地抬头,迎上了卢赫的目光。 他和卢赫对视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印堂发黑,必有凶兆。” 早8点,天终于大亮了。 艾达否艰难地从床上滑到地上,按掉书桌上已经响了半个小时的死亡闹铃,然后径直走到易天霖床边,把床摇得吱吱响。 “上工了,上工了。” 易天霖嗖地一声跳下床,两人手忙脚乱地收起东西。卢赫见状,也跟他们一起。 不一会儿,三人整装待发。出门前,易天霖还跑到阳台上,抄起一把大黑伞。艾达否见状,也返回到书桌旁拿起一把折叠的往背包里塞。 早8点半,三人准时来到了生科院的办公楼,楼前挂着三个大铭牌:里德实验室、分子细胞遗传学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三级生物防护实验室。 安检、刷卡、人脸验证,进楼。易天霖与两人分道扬镳,直直冲着三级实验室所在的b区走去,在不远处的那扇亮黄色的屏蔽门前,刷了下卡。 卢赫呆呆地望着那人的背影,惊异道:“这位大仙到底什么来头啊?” 艾达否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怎么,你羡慕他?” 卢赫连连摇头,“那种地方,打死我都不会去的。” “那你想上飞机吗?只能坐两个人的那种。”艾达否追问。 “啥?”卢赫吃惊到说不出第二个字。 “看来你是不想。”艾达否耸了耸肩,“我也不想。但他会上。” 卢赫在三楼与艾达否分道扬镳,步履轻快地走到走廊尽头的310室,推开连锁门,套上塑料罩衣和头套,戴上手套和口罩。 把随身物品放进储物柜后,他对着柜门上的小镜子细细整理了鬓角,然后咧嘴笑了笑,眼睛眯成了弯弯的一条缝。 他带着这副表情推开里层地连锁门,冲着里面正在忙碌的一个个身影,热情地打了一个招呼:“大家好,我是新来的,我叫卢赫。” 那一个个蓝色人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只抬头打量一番,便又低下头继续。 卢赫站在原地,尴尬地抠出了一套三室一厅。 不过好在这冰冷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不一会儿,几个蓝色的身影纷纷围了上来。 “师弟啊,刘老师给你分配具体的活计没?没有是吧,来,你先熟悉熟悉。”对方说着把手中的一摞烧杯往卢赫手里塞,“左转走10步有个水池,把这个洗一下。仔细点哈。” 卢赫木然地接过对方手中的东西,一个塑料盒又被递到他眼前。 “师弟,这盒枪头你也顺便码一下吧。这你应该会吧,实验技能课都教过。” 他点点头,对方便转身走了。 身后突然探出一个头,把一个手机凑到他眼前,“师弟!帮个忙呗,帮我约个电镜。你看,就这个预约系统,你每隔一分钟刷新一下,估计刷个一俩小时就有位置了。” “。。。” 在洗洗刷刷和捡塑料枪头中度过一上午后,他大大伸了个懒腰,打开了预约系统。 不过他没有去点击电镜图标,而是径直打开了锌指平台的界面。兴冲冲地登录,连续观察了一个小时,发现预约按钮始终是灰色。 “这。。。难道这么抢手吗?” 他边自言自语边起身,穿过一道道隔离门,走过摆满双开门冰箱和大号液氮桶的通道,把脸贴在金属门上的玻璃观察窗上细细观察。那台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机器,正安然地躺在角落,屏幕熄灭着。 他心中冒出一个不详的念头:“莫非,坏了?” 几分钟后,他懊丧地在缓冲室脱下一身的装备,准备去食堂填饱肚子。逆着阳光走过了长长的走廊,这才发现楼梯间门口站着一个穿粉色衬衫的男人。 两个女生从楼梯间走出,对着男人仰头问好:“王老师好。” 男人也点头道:“你们好。” 这个嗓音,莫名的熟悉。 渐渐地,离楼梯间越来越近。那个男人忽然转头,迎上了卢赫的目光。 “卢赫?”他眯着眼睛,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卢赫没有回答,只是走上前站定,不可思议道:“王戊?他们刚才叫你什么?王老师?” “哈哈,是我。”王戊推了推眼镜,神情得意,“我毕业后留校做了博后,他们都叫我王老师。” 卢赫听后怔了一下。 “哎呀,你怎么回事?怎么又回来了?来当科助吗?”王戊自顾自地继续说:“也不对啊,这边招科助都是硕士起步的。你不会是又上别的地方读了一个吧?在哪儿读的?比咱这全国第一可差远了吧。” 卢赫摇头,“我刚入学,准备重新在这儿读一个。” 王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挺好的,挺好的,欢迎你回来。你走了这么多年,有些地方可能不熟悉了。咱俩同门一场,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尽管开口。” 卢赫没有吱声,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便一头往楼梯间里扎。 但他只走出两步,便忽然站定。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猛地转头,露出了八颗牙标准的微笑:“王老师,还想请教您一下,原来那个锌指平台,现在是坏掉了吗?” “呃。。”王戊一脸意外,“那个啊,现在没什么人用,就直接给关机了。想用的话,你随便约个别的仪器就能进门用了。” “谢谢王老师。”卢赫转身下楼,神情落寞。 缓缓下到大楼门口,他发现阳光已被大块的乌云隐匿,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第三十九章 天空中的遇难船 晚上11点半,偌大的细胞间内依然灯火通明。卢赫坐在没有椅背的转椅上,依靠着墙角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哈欠。 晚饭过后,那些蓝色身影便逐渐变少,可仍有几个卷王孜孜不倦地奋斗到了现在。 艰难地挨到了12点,熬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最后一个蓝色身影在清理好自己那台安全柜前的杂物后,冲卢赫打了个响指: “师弟,够拼的啊。我要走了哈,你是最后一个,得负责开灯和关灯。把所有台子上的紫外灯都打开,然后缓冲室门口有个总开关,关掉照明灯后一定记得按一下紫外开关。” 那人边说边往缓冲室走,在离开卢赫视线时,又忽然扒着墙探头:“一定记得开紫外啊,否则明天早上督察来发现没人给照灯,就该给你赶出实验室了。现在的人都很现实的,管你是不是新来的,可没人敢保你!” 卢赫连连点头,冲对方挥手再见。 最后一个人走后,细胞间立刻陷入死寂。由于冰箱全部放在了单独的房间,室内安静到只剩下头顶白炽灯传来若不可察的嗞嗞电流声。 卢赫注视着生物安全柜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打了个激灵。 他起身跑到冰箱间,打开其中一个-20冰箱,里面密密麻麻地如蜂巢般排列着50个金属格子里。他从其中一个格子里捞出了两根离心管。 接着,捏着管子返回到生物安全柜前,放到离心管架上。从旁边的置物柜上取下一个烧杯,加满纯水,放在水浴加热锅里。 预热到40度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离心管放入烧杯。淡红色的冰晶缓缓融化,液体柱在离心管内分段,下层悬浊,上层清亮。那一小段清澈的液柱上,倒映出张扭曲的脸。 20分钟后,他提着管架缓步走过一排排冰箱,来到了那扇他觊觎已久的屏蔽门前,在门旁的面板上输入了一个预约码。 门开,穿过那一台台大的、小的、亮着屏的、滴滴作响的仪器,他径直来到房间最内侧的角落,把管架放在一旁的置物架上,神情地望着面前那台有着半人高的暗黄色仪器。 他用袖口细细擦掉显示屏上的浮灰,屏框上那小小的银色徽标已被星星点点的锈迹侵蚀。 这台服役了将近20年的仪器,早在5年前便临近退役,而如今,即将重启它往日的辉煌。 他按下开机按钮,漆黑的屏幕上立马显示出一个熟悉的亮白色商标:sangamo1995。卢赫静静地看着这行随进度条跳跃的字,脸上写满了笃定。 几分钟后,开机自检通过。他转身打开立在身旁的那台200l不大不小的-20冰箱,手指从上向下划过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纸盒,最终停在最下方的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个20x30厘米的纸盒里,规规整整地摆放了40根10ml的离心管,卢赫取出其中一个,撕掉上盖上的塑料膜,和自己的两根一起,放入了仪器的天灵盖内。然后从仪器侧面扯出一套键鼠,噼噼啪啪地输出一串串字母。 做完这一切后,卢赫走到仪器和冰箱之间的狭小空间,席地而坐,倚靠着那充满岁月痕迹的塑料外壳,就着嗡嗡的响声,进入了梦乡。 4个小时后,他被刺耳的“嘀嘀”声吵醒。起身打开仪器上盖,从中捏出一根温热的离心管,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走回冰箱间,冻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小金属格。 开灯,关灯,开灯。他轻车熟路地做完了被好心嘱咐的照灯工作,迎着远方地平线的鱼肚白,走出了大楼。 “冻死了,冻死了。”他抱着胳膊,小跑到寝室门口,从口袋中掏出钥匙,轻手轻脚地拧开门,又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窝在被窝里瑟瑟发抖。耳边传来两个安然的呼吸声。 此时已是凌晨五点半,伴着已从深蓝色窗帘后漫出的暗淡光线,他重新进入了梦想。 可梦只开了个头。 10分钟后,他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睡眼朦胧地扒着床栏往对面望去,刚好看见了从床上弹起的易天霖。 “喂,对,我是,我是外场实验组的易天霖。” “好,好,白沙县53号是吧,我马上过去。” “好,没问题,6点半准时到。” 易天霖放下电话,嗖的一声跳下床,猛摇艾达否的床架,“老艾,老艾,醒醒,我要上飞机了,你去不去看?” 艾达否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说:“去,什么时候啊?” “就现在!快点!” 艾达否缓缓起身,看到了对面正趴在床上探头的卢赫,“卢老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去不去看烟花?” 卢赫一下子来了精神:“什么烟花?” 艾达否指了指正坐在椅子上穿秋裤的易天霖,“他要上飞机了,小飞机,一个不留神,不就变烟花了吗?” 正弯腰把裤脚往袜子里塞易天霖顿时爆发出一阵怨念,“我去你大爷的,你又咒我。” 15分钟后,生科楼前。 楼前停着一辆中型货车和一辆小面包,易天霖正指挥着一行睡眼惺忪神情呆滞的人往货车上搬塑料桶。卢赫和艾达否站在不远处边打哈欠边跺脚。 “冻死了冻死了。”卢赫边吸鼻涕边抱怨道:“他这是去做什么实验啊?大清早的,天又冷。” 艾达否仰头眺望着远方海岸线上的一条白线,说:“今天这天气不错,海边上肯定有雾。” “哈?雾?” “没错,他是做人工消雾的。” 10分钟后,行驶在空旷道路的面包车上。 易天霖看了一眼身旁正瑟瑟发抖的卢赫,从怀里掏出一个中号培养皿,塞到卢赫手里,“给你,拿去暖暖手。” 手掌上那个散发着温热的培养皿,里面填满了半透明的胶质培养基,培养基上星星点点地散布着白色。 培养皿的盖子上,用记号笔写着:tm-ep。卢赫盯着后两个字母,身体逐渐僵硬。 “这什么啊?”他问。 “大肠杆菌。”易天霖望着窗外的风景,心不在焉地答道。 卢赫听后,怔了一秒,脑中瞬间浮现出大楼里那个p3实验室入口处的黄色屏蔽门。 “什么啊都是?”他一扬手把培养皿扔了出去,然后连忙用手心摩擦自己的衣服。擦了一半又自觉不对劲,拍了拍坐在前排的艾达否的后背,“老艾,老艾,有酒精棉片没?快借用一下,救救我!” 艾达否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哈哈笑着。 易天霖从脚下捡起培养皿,盖紧摔开了一半的盖子后,放在手心轻轻地摩擦着。他嗔怪道:“这是经过改造的,不表达毒素。你光瞅着ep就高潮了是不?没看见前面还有俩字tm呢吗?” “这是敲入了高海栖热袍菌木聚糖酶b基因的非毒性大肠杆菌,产热效率是酵母菌的276倍。” 易天霖说完又把培养皿往卢赫手里塞,“你摸摸,感受一下,是不是很暖和?” 卢赫连忙摆手,“算了算了,我惜命。我宁愿冻死,也不摸从p3实验室里出来的东西。” “切。”易天霖撇撇嘴,“胆小鬼。其实搞这玩意儿根本就不用进p3,都是伦理委员会那帮胆小鬼要求的。” 说完,他把培养皿重新揣回怀里,转头看向窗外,“那帮只追求流程正义的人纯属脱裤子放屁。这东西马上就要上天了,从p3实验室里出来的东西就要上天了!” 早上6点半,他们准时到达了白沙县53号。这里是一个非民用机场,空旷的水泥地上稀稀两两地停着几架带螺旋桨的小型飞机。其中一架白蓝涂装的飞机旁,站着几个穿制服工作人员,正冲着来车招手。 易天霖把脸贴在车窗上,眯着眼睛观察了一番,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老艾,今天飞的是新舟60,你们看不成烟花了。” 下车后,卢赫和艾达否追上前面的货车,帮忙卸货。易天霖小步快跑到飞机旁,接过递来的望远镜。 他把望远镜贴在眼前,张望着远处的海岸线。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有一条暗白色的线,那是一层被困在大气低层的浓雾。 “雾还在维持,时间来得及。”他说着,放下望远镜,又接过一个平板电脑,用手划过一张张红的、蓝的、彩色的的卫星云图、单站雷达图、天气形势图和过去6小时探空曲线,满意地点头道:“没问题。低层大气十分稳定,无风,预计至少2小时后,雾才会散。” 工作人员听后,对着机头比划了一下,货舱舱门被打开,一桶又一桶的液体被倒入飞机的播撒容器中。准备完毕后,易天霖面向远远观望着的艾达否,把右手握成手刀,在额前挥舞了一下:“salute!” 艾达否用同样的动作回应了一下,目送易天霖上了飞机。 不一会儿,飞机滑出泊位,滑入跑到。引擎的轰鸣声响起时,艾达否举起右手,伸出大拇指,冲着飞机起飞的方向久久没有放下。 早已看呆了的卢赫目送着那个冲着海岸线飞行的黑点,问出了他的一肚子疑惑:“拿大肠杆菌消雾,是什么原理啊?” 艾达否望着消失在空中的黑点,终于把手放了下来,“咱们这儿早上流行蒸发雾。所谓蒸发雾,顾名思义就是蒸发形成的雾。早上气温低,海水温度高于气温,由于温差和水汽压差的存在,海里的水会源源不断地向大气中蒸发,直到大气中水汽饱和,凝结出小水滴,形成了雾。” 艾达否活动了一下右肩膀继续说道:“那位神仙造出的烫手大肠杆菌,被包埋在培养基质中,做成直径10-15微米的小颗粒,播撒到雾区上空。由于这玩意儿比较重,所以会缓慢下沉到雾区里,在其中持续散发热量,提升空气的温度,把那些小水滴重新蒸发掉,导致雾散。” “一直以来,想要消除这种雾,要么升温,要么吸湿。比如飞机飞到雾里用引擎的热浪加热空气、在雾下面烧垃圾、或者往雾里面撒盐粉和尿素。可这些法子,效果都不好,不如易大仙的烫手大肠杆菌,细菌通过生命活动产热,用来包埋的基质也具备吸水作用,一举两得。” 卢赫听后,挠了挠后脑勺:“酵母也能产热啊,还安全,不比这哈人东西好?为什么不用酵母啊?” “啧啧。”艾达否摇摇头,“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啊,酵母菌体格太大了,是大肠杆菌的两倍,包埋完体积更大,沉淀速度过快,可能还没起作用就落海里去了。” 卢赫信服地点了点头,扬起下巴望着远方那条白色的线,“这种小飞机,真的有危险吗?” 艾达否轻轻叹了口气,“当然有了。道理你肯定明白,飞机越小稳定性越差,越不安全。往前倒推20年,用来搞人工影响天气的飞机,都是轰炸机改的。机翼上随便架着观测仪器,弹仓改装成播撒系统,呜地一声就窜上天了。每年都有人牺牲。” “现在好多了。像今天的这架新舟60,栽重5.5吨,已经不算小了。机翼底下加载的探测器,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不影响气流。服役两年,还没出过大事故。” “没出过大事故。。。”卢赫自言自语地品着艾达否的话,“他家里人放心他干这个吗?” 艾达否用手遮挡着渐渐强烈的阳光,说:“他是他们家的独苗,能不担心吗?当年开学时,他妈还狠狠地请我吃了一顿饭,让我照顾他。” “那他爸呢?也这么任由他冒险?” “他爸是船员,5年前死于凌波港大雾导致的货船相撞。” 艾达否说完眯起眼睛,脸上忽然写满了紧张,因为他看见远方那个模糊的黑点,抖动了两下。 此时,公里外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私人机场内,一个精瘦干练的中年人正拄着一根橡木拐杖,冷眼看着正在装机的工人。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飞行服的年轻人从机头处匆忙走下,快步来到中年人的身边。 “尊敬的赛格兰先生,很荣幸能收到您的飞行邀请。但是我们的雷达监测显示,目标区域正在发生对流天气,恐怕此次飞行又要延迟了。” 赛格兰的脸上顿时写满了不悦,愠怒道:“克里斯汀,我半年前就跟你们洽谈好了此次飞行任务,如今你们已经推迟了7次了。这很难不让我怀疑你的能力。” 克里斯汀似乎被触到了痛处,倔强地转头仰望着远方天空那一朵朵白到发光的浓积云,犹豫了片刻,径直走上飞机。 不一会儿,飞机装载完毕,点燃引擎,轰鸣地冲出了跑道,直入天空。 赛格兰就站在跑道边,机尾喷射出的热气铺面而来,但他丝毫没有动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20分钟后,一个黑点冲出浓云,尾部冒着黑烟,斜坠入风沙四起的荒原。 第四十章 跨越时空的稀碎 早春的阳光无论再明亮,都丝毫无法温暖积累了一夜的寒冷,可艾达否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无视直射入瞳孔的刺眼光线,竭尽全力地寻找着早已隐匿在暗白色毛绒地毯中的黑色芝麻点。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始终一无所获。 “完了。。。” 艾达否嘴巴微张,鼻翼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眼睛瞪大,眼角微微颤动着。 虽然卢赫作为一个外行,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但他读懂了艾达否的表情。 “也许只是太远了看不见呢?他可是大仙,今天一定是黄道吉日。”他轻声安慰道。 艾达否没有回应,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突然跑向他们来时乘坐的面包车,返回时,提下了一个大包。 他打开拉链,一股脑把包里的东西倒在地上,从堆成小山的杂物中,挑出了一个龟壳。 那是一个久经风霜的古老物件,棕黄色的壳面上布满了一道又一道的黑色划痕。这是一个错甲的龟壳,那些数量多出正常情况下一倍的背甲,密密麻麻地错列着,像是一个胡乱包出的包子。背甲外延排列的遁甲足足有31片,尾盾处的几片又尖又大,即便又几片缺失,也能想象出它曾经那辉煌霸气的模样。 只见艾达否面朝正东方,把龟壳护在胸前,紧闭双眼。片刻后,又双手捧起龟壳,虔诚地拜了一拜。 卢赫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是该跟艾达否一起拜,还是继续在远方白雾中寻找飞机的身影。 不过,很快他就不纠结了。因为他看到那团浓重的白正慢慢变薄变淡,像是一块正在消融的牛奶冰。 他戳了一下艾达否的后背,然后继续直愣愣地看着逐渐褪去白色面纱的海岸线。碧蓝的海水与蓝天相接,远方星星点点的岛屿清晰可见。 不一会儿,从一个芝麻大小的岛屿旁,闪出了一个针头大小的黑点,黑点越飞越近,直至头顶的轰鸣声淹没了艾达否的欢呼。 “老天开眼了!”艾达否紧紧抱住卢赫,狠狠地锤了几下他的后背,“他回来了!他成功了!” 卢赫被锤得直咳嗽,连忙推开艾达否,用手捂住口鼻,遮挡飞机降落时激起得灰尘。 不一会儿,机舱门开,易天霖跌跌撞撞地走了下来,面向两人的方向,把右手握成手刀,在额前挥舞了一下:“salu。。。哕。。。” “哈哈哈哈,让你装比。”艾达否一边大笑,一边从地上捡起一包纸和一瓶水,快步跑到正在弯腰呕吐的易天霖身边,狠狠拍着他的后背。 10分钟后,易天霖坐在塔台里一个拥有8台显示屏的工位上,裹着毯子,瑟瑟发抖。卢赫和艾达否站在他身边,一人端桶,一人端纸。 易天霖用颤抖的手调取了前后一小时的逐十五分钟卫星云图,细细地比对着。只见深蓝色的底图上,黄海北部的那一大块纹理细致光滑的暗灰色,在1小时内先颜色变浅,再破出一个小洞,又恢复原状。 易天霖见状,猛地站起身,把手凹成望远镜状,眺望着远方。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暗白色的线。 他边干呕边坐回去,垂头丧气道:“失败了。” 艾达否连忙把桶放到易天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成功了一半,我们都看到了,那股妖气是先被驱散,然后又自己长回去了。也许是长老的功力还不够强大,再修炼修炼就好了。” “真是奇了怪了,我们在云室里实验的时候,效果明明很好啊。给平均液态水含量为0.004kg\/kg的云室内,播洒入10g每立方米的包埋大肠杆菌,30分钟内,液态水含量就能降到0.001kg\/kg,这是雾消的指标。” 易天霖往桶里哕了一口,转身从卢赫手里抽了张纸,擦擦嘴继续说:“云室的条件比自然界更为苛刻,那是小型封闭环境,室内模拟显示情况加了水面,水蒸气只进不出。真是奇了怪了。” 艾达否抽出一张纸捂住鼻子,“你脑浆在飞机上被晃匀了吧?自然条件下,就不会突然来一阵风把给领地里吹入大量妖气?” 易天霖愣了一下,转头竖起大拇指,“有道理哦,确实是有风,还不小。我们在场地边缘还遇到风切,差点被按到海里去。” 艾达否伸手把易天霖的头扭回了原位,冲卢赫得意道:“瞅瞅,还不如我一个外行想得周到。” 早上九点,卢赫和艾达否准时来到了生科楼,边上楼梯边打哈欠。 卢赫昨晚本就只睡了四个小时,一大清早的又是p3又是放烟花的,弄得他直到现在心脏都还突突突地跳。与艾达否告别后,他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了那个仅分别不到4个小时的细胞间。 换上装备,穿越两道连锁门,迎面撞见一个热情的笑。 “哎呀,师弟呀,你终于来了。刘老师早上找你来着,但是你没在。不过没关系,他都交代给我了。”那人边说边把一个纸箱往卢赫怀里塞,“11号柜分配给你了,需要你把7号冰箱23格里的样本都泳一下。手脚麻利点哈,刘老师着急要结果。” 卢赫呆滞地抱着轻飘飘的纸箱走到11号柜,把纸箱里的零碎物件一股脑倒到柜旁的电脑桌上。 一本说明书,一个u盘,几本文献,和两把破旧的移液枪,一把2-20ml,另一把2-20ul。 他看着这些东西,默默笑出了声。 时隔4年,他终于又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柜和枪。从此以后,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干任何事情,不用等到半夜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起身从身旁的置物架上取下一块有机玻璃胶槽,摩拳擦掌,“开搞开搞!” 他轻车熟路地用1厘米宽的大橡皮膏紧紧封住玻璃胶槽的两端,又拿出一个锥形瓶,往里称了0.4g的琼脂糖和50g稀释缓冲液,摇匀后塞进微波炉里,开中火,隔着玻璃观察着,直到琼脂糖完全融化。 接着,把梳子插入胶槽,小心翼翼调整角度使得梳子的齿缘与胶槽保持1毫米的间隙,待琼脂糖冷却到微微烫手后,用20ml移液枪吸取半管琼脂糖斜压入 橡皮膏内侧,微微倾斜胶槽,耐心地等待待琼脂糖溶液凝固。 然后,直接举起锥形瓶,将剩余的琼脂糖匀速倒入平放的胶槽内,使琼脂糖溶液凝固成均匀的胶层。 最后,小心翼翼地拔出梳子,倒入稀释缓冲液直至液面恰好没过胶板上表面。 做完这一切后,他得意地拍拍手,“大功告成!” 他步履轻快地跑进细胞间,跑到7号冰箱前,打开门,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结着冰霜的金属格子,犹豫了一瞬,又把门关上,往前移了两步,走到9号冰箱前。 打开箱门,最角落的金属格里,两个熟悉的离心管,正反射的淡红色的光。 他熟捻地掏出它们,一颠一颠地跑回了柜前。 水浴、解冻、配好载样液、重新制作一个新的胶板。 他左右开工地迅速完成了冗杂的准备工作,郑重地拿起20ul的移液枪,吸取了2ul的载样液,分别吹入两个离心管里混匀。 换了一个新枪头,他用颤抖的手从其中一个离心管吸取了1ul液体,瞄准琼脂糖凝胶板6个胶孔中的一个,屏住了呼吸。 手颤颤巍巍地落下,松开大拇指,一道带颜色的液体,缓缓溢出胶孔,自由地奔向四面八方的广阔天地。 点歪了。 他懊恼地放下移液枪,换上一个新的枪头,重新吸取衣冠液体,手颤颤巍巍地落下,松开大拇指。 又点歪了。 重蹈覆辙几次,6孔板只剩下两孔。 他默默注视着面前留着4行红色眼泪的板子,回忆起了那年那月的那双纤细白皙,灵活有加的手,欲哭无泪。 要是菜菜在就好了。 整理心情之后,他重新上路。在浪费掉6块板子后,他终于点好把三个样品都点好了。一块刘亮的,两块自己的。 把两块板子都塞入电泳仪的天灵盖后,他耐心地等待了20分钟。 20分钟后,他取出凝胶版,依次塞入电泳成像仪中。对着屏幕点了几下。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几分钟后,出图了。 第一张,刘亮的。灰黑色的底板上,分布着6纵列亮度不一短带,每列两条,一条明亮,一条暗淡。完美! 第二张,他自己的。灰黑色的底板上,分布着6纵列亮度不一短带,每列n条,n>10。有几列的n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短带之间的界限都模糊不清。稀碎! 席勒说过:时间是人类的天使。 卢赫觉得他说得一点都不对,时间应该是人类的魔鬼,至少是他的魔鬼。 那个充满恶趣味的魔鬼,在遥远的4年后,仍旧念念不忘地挥舞着他40米长的大刀,奋力追杀着他。 长刀落下,斩断了他眼前的希望,把他重新拽回4年前的那个深渊中—— 那些每天对着电泳结果唉声叹气、充满绝望的日日夜夜。 第四十一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 5年前,鹤水市第一人民医院血液科。 一位头发稀疏的老医生,把手里的厚厚一叠报告纸翻了又翻,神色逐渐严峻。他把还未来得及装订的报告的最后一页,平放在桌面上,久久凝视着页角的最后一行小字:骨髓原始\/幼稚淋巴细胞占比40%,b-all诱导治疗完全缓解三个月后复发。 和煦的春风闯进未关严实的窗子,吹散了老医生头顶上苍白的发丝,也吹落了桌面上的那单薄的一页纸。 坐在对面的卢赫已经从医生的表情里读懂了一切,却还是故作淡定地拾起纸,翻转到背面,递回医生手里,“张医生,我母亲情况怎么样?” 张医生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些许愧疚:“小卢,对不起,你母亲她复发了。我曾跟她保证,走完三期化疗后,便能痊愈。我食言了。” “这不怪您。这一年里,我母亲过得很辛苦,多亏您一直鼓励,她才坚持下来。谢谢您了。”卢赫说完,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整理好心情,径直往门外走。 手刚刚碰到门把手,那苍老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还有办法的。试试car-t疗法吧,虽然有一定几率引起crs和神经毒性,但一旦成功,效果很好,5年存活率高达60%。” 卢赫听后,眼里闪过一瞬的明亮,却又立即黯淡下去。这个大名鼎鼎的car-t疗法,他曾有耳闻,诞生之时便以昂贵着称,治疗费用高达200万,美元。 于是他轻笑一下,“张医生,你跟我母亲是老同学,我们家的情况你了解,我们治不起。” “你们治得起!”张医生激动地站了起来,“这个疗法已经引进快两年了,大约5周一疗程,疗程内费用约120万,人民币。” 卢赫惊喜地转头:“多少钱?” “120万。疗程内费用约120万,疗程外护理和维持费用按五年生存期,50万就差不多了。5年不复发,就能宣告彻底治愈!” 卢赫一扫脸上的阴霾,笃定地回答道:“谢谢张医生。我们治!” 他步履轻快地走出了门,搀扶起正坐在休息区发呆的老人,“妈,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中,他第一时间跑到书房把房产证翻了出来,细细记下房产信息后,随手搜索了一个中介的电话,便打了出去: “喂,你好,我要卖房。鹤水市西河区滨河花园,对,建筑面积110平米,4楼朝南。急售,只接受全款。” “好。随时可以看房,有消息请立即联系我,谢谢了!” 挂掉电话,卢赫抱着房产证起身,看到消瘦的老人正颤颤巍巍地扶门站着。 “妈,你在这儿干嘛?快躺下休息吧。” 老人没有动弹,“儿子,我都听到了。你说你要卖房?这房子不能卖,这是留给你结婚用的。妈不想治了,咱不卖,听话,啊,儿子。” 卢赫笑笑,“妈,你说什么丧气话呢。张医生都说了,给你用一个最新的疗法,百分之百能治好。” 老人连连摇头,“妈不想治了,妈只想你好好生活下去。” 卢赫走到老人身边,搀扶着她走向卧室,边哄道:“这个疗法很迅速,只要一个月,就能让你恢复如初。你儿子我是谁啊,全校知名的高材生!科研天才!过两年我一毕业,大把的高薪工作都等着我。到时候咱们换一套更大更好的,好不好?” 老人被卢赫逗笑了,“儿子你可别自吹自擂了。妈虽然没文化,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现在学生物的都不好找工作。” 老人被搀扶到床边,坐下后,仰头神情严肃地望着卢赫,“儿子,你是文化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你作出的任何决定,妈都支持。但你要答应我,你得把书读完。如果钱不够,那妈就不治了。你一定要书读完。否则我死都不能瞑目。” 卢赫听后连忙搂住眼前那瘦小的身躯,“好好,我答应你妈,我不放弃学业。别再说这些丧气话了,好好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卢赫坐上最早的一班长途汽车返回了学校。他径直跑到宿舍阳台,举着手机对着窗沿上的一个小鱼缸和两个塑料盒细细地拍了几张照片后,打开了手机上的海鲜市场,输入了一串文字: 急售:6厘米闪电头纹火焰龟,400元。原色睫角守宫2岁零6个月,500元。原色豹纹守宫300元。可打包,可单卖,爽快的送饲养箱。滨海大道附近自提。 发布后,他忍不住浏览了一下关注的几个养殖户的精品,对着那些红的、黄的、白的,漂亮到心悸的火焰龟和守宫,羡慕到流泪。 当然,触动到他的不只是那些美好小精灵的美貌,还有那些精美图片下的价格: 极品宽纹已发色火焰龟:元。 纯血莉莉白公(可配种):元。 青百花豹纹繁殖组两母4公:元。 早上10点,他迟到一个半小时来到了实验室,在指纹机上打卡后,小跑到仪器间的那个熟悉的角落,掀开锌指平台的天灵盖,取出了那个已等待他一夜的离心管。 随后,他焦急地捏着管子跑到超净台前,抄起移液枪,手忙脚乱地往早已制好的胶板里点。 把胶板送进电泳仪后,又抄实验记录本,写下: 模板小鼠制作,mlh-1敲除实验第161次, 20分钟后,他取出胶板,板上呈现出肉眼可见的一深一浅两个条带。他双手颤抖地端着胶板走向仪器间拍照,对着那黑色底片上的两条一深一浅的白色亮带,傻笑了两下。 第161次,他成功了。锌指平台确实具有随机性,但最终成功还是向他奔来了。 他欣喜若狂地对着眼前这张完美无瑕的电泳图谱,看了又看,笑了又笑。不久前那些触动人心的图片和价格不断涌入他的头脑。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4月4日。 这天是清明节,本来是放假的。但卢赫还是照例起了个大早,随便吃了几口早饭便又来到了细胞间。 5天前的那个中午,他面对那张稀碎的电泳图,呆坐到深夜,任凭那些尘封已久的回忆一窝蜂地从头脑深处一点一点地往外冒,直至把他彻底淹没。 在即将在绝望之海彻底溺亡之时,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绝望如同希望一样,都是虚妄。与其在绝望的荒漠中沉沦,不如希望的绿洲里重生。 不就是几千次辛苦尝试去换一次不确定的结果吗?不就大海捞针、水中捞月,在无数不可能中搏一个可能吗? 中彩票的概率几乎为零,在数学上被定义为不可能发生的事件,但现实中不还是有人穿着人偶服欢呼雀跃着上台领奖吗? 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于是,如同那些青春岁月一样,他又一次过上了实验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 实验是什么? 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科学又是什么?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第四十二章 dna计算机 半个月后, 3号楼503寝室的就寝率直降为零。 因为艾达否也终于开始夜不归宿了。 易天霖本就神出鬼没。自上次外场试验失败后,便一头扎进实验室里,试图将他的烫手大肠杆菌提升一个档次,进化为烈焰大肠杆菌。 卢赫自打下了定了决心后,经常在实验室抱着锌指平台睡到后半夜,把结果做完电泳之后,再回寝室睡一个不超过3个小时的回笼觉。 于是艾达否经常独享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大单间,一人霸占三张椅子,半躺着对着三个屏幕敲敲打打。有时是在世界第一程序员交友平台gayhub上攒绿格子;有时是接下了几个私活,用和他同名的小软件,反编译几个小程序,挣点零花钱;而更多的时候,则是徜徉在游戏的海洋里。 每每看到卢赫披着月光进门,或者顶着白露出门,他都要嘲讽一句: “卷王!” 而如今,他却成为了503乃至全学院的卷中卷中卷中卷。 这天,卢赫又一次披星戴月地返回寝室,半路上看见隔壁计算机学院院楼的小广场里,半人多高的茂盛万年青上,飘着一个人头。 那人头缓缓地沿着绿化带,从南飘到北,又从北飘到南。如此反复几趟,然后越飘越远,直至只露出头顶上几缕被风掀起的头发。伴随着噗通一声,人头彻底消失在视线。 卢赫连忙上前查看,发现艾达否正跪拜在花坛中央的铜制的艾伦·麦席森·图灵的全身雕像前。 他悄声走到艾达否身后,把手从衣兜里抽出,轻抚对方的肩膀,“平身。” 艾达否被惊得一得瑟,转头发现是卢赫,便立刻起身照着卢赫的屁股揣了一脚,“瞅你那揍性,竟敢占我便宜。你脑袋里有哏丘还是咋地,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处瞎转。” “你脑子才有毛病。”卢赫连连躲闪,“闲得没事拜那玩意儿干啥,知道那位神死得有多惨吗?不如去拜数学院的那尊祖冲之。” “祖冲之太远了,懒得走过去。”艾达否抬脚又踢了个空,“让你侮辱我偶像。” 两人嬉闹地绕着花坛追逐了两圈,随后一同瘫在长椅上喘气发呆。 “老艾,说正经的,你最近抽什么风,怎么突然就那么卷?”卢赫从背包中掏出一瓶矿泉水,咕咚灌了一口。 艾达否仰面望着天空上的半轮月,砸了砸嘴,“我遇见难事了。dna计算机听说过没?” “什么玩意儿?”卢赫被水呛了一口。 “dna计算机,这是我的研究方向。”艾达否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我告诉这东西可牛了,理论上与量子计算机比肩,可以解决np完全问题。” “噗。”卢赫听后嘲讽道,“民科。” 艾达否被激得起身坐直,正言道:“你知道什么是np完全问题吗?” “知道啊。”卢赫把水瓶拧好,捏在手里心不在焉地晃着,“如果一个问题可以在多项式时间内猜出它的一个解,那它就是np问题。如果一个np问题可以被其它所有np问题约化到,那么它就是一个np完全问题。” 艾达否听后,连忙竖起大拇指,“牛啤啊,你还知道多项式时间和约化?” “切。”卢赫得意地扬起下巴,“多大点事儿,当谁没编过程似的。不就是时间复杂度里的n出现在底数位置吗?非得给人重起个名叫多项式时间,故弄玄虚。” “至于约化,不就是解决不了一个问题,就绕过它,去研究一个更复杂的问题,对其进行降维打击吗?举个例子,你脑子不好使死活解不出一元一次方程,灵机一动想出了个点子: 既然我解不出一元一次的,那我干脆去研究二元一次的。一旦我把二元一次的给解出来,那一元一次的就该像喝水一样简单了。” “至于你说得什么np完全问题,那不就是以多项式时间作为上限,无限去做约化。我解不出一元一次的,我就去解更复杂的二元一次;解不出二元一次,就去解更复杂的三元一次。 这样无限套娃下去,约化到一个无限复杂的问题,你拍着胸脯说:嘿,只要把这道题解出来,世界上所有问题就都难不倒我了!” 卢赫说完,右手搭在艾达否肩膀上,左手指着天空:“老艾啊,哥送你一句话:仰望星空,脚踏实地。左脚蹬右脚永远都上不了天。” 艾达否听后不屑地笑了笑,“你可去拉倒吧,你个思想落伍的保守分子。dna计算机是怎么工作的你知道吗?” “怎么工作的啊?”卢赫来了兴致。 艾达否一脸认真地娓娓道来: “你知道哈密顿问题吗?图论里面的最着名难题。不知道也没关系,给你简单点描述一下: 假如你是一个时间管理大师,同时交往着5的女朋友,这些女朋友分布在5个不同的城市。有一天,你被老板派到另一个城市出差。好巧不巧,在那个城市你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而你非常想念她们,想借着公费出差的机会,把这5个女朋友都见一遍。 由于经费有限,你又很抠门不想多掏机票钱,所以每个城市只能去一次。同时这些城市之间又不全部都有双向直飞航线,你该怎么做呢? 你可以想想,但我告诉你不论你怎么想都没用。因为这类问题的解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试!和我们暴力破解密码一样,一个一个试! 进一步的,如果你不只五个女朋友,而是有50个、500个、5万个、无穷个,你该怎么办?” 卢赫对着艾达否逐渐由认真转为嬉笑的脸,思索片刻,答道:“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不需要考虑。5个女朋友大眼一瞅在纸上画画也就出来了,如果再多,我肯定会先死在床上。” “你个死变态。”艾达否一脸嫌弃道: “很难对吧?这其实是一个时间复杂度为n!的问题,也就是说,如果你有n个女朋友,就要尝试n的阶乘次。如果你女朋友多达万个,就算是拥有4万个核心天河三号,也要算到你年过花甲。 可这个问题对于dna计算机来说,却是小菜一叠。它是这么算的: 假如你现在刚见完1号女朋友,准备奔赴到2号的怀抱。那么你离开1号女朋友的行为,就被编码为acac;奔赴2号女朋友的行为,被编码为gtgt。把这两串编码合起来,acacgtgt就代表你从1号到2号的路径。 接下来,你见完了2号女朋友,又匆匆赶往3号。这个过程可以再用编码表示为tctcagag。 也就是说,8个碱基就可以用来表示你和其中一个女朋友从见面到拜拜的全过程。这个时候你肯定就要问了,我要你规划一条连续的路径,可acacgtgt、tctcagag是分离的两条链,这还怎么能玩儿的下去? 很简单嘛,碱基对是可以互补的。你再找一条cacaagag,不就可以跟胶水一样,把那两条毫不相关的链给粘起来了吗?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简单了。你有几个女朋友,就用几串8位编码来表示和她们的见面和拜拜的过程。然后你把你的女朋友和胶水都合成一下,扩增个几万亿条,放在一起,养蛊。 根据碱基配对原则,胶水分分钟就能发挥作用,把各种女朋友给粘起来。这个时候,你会得到几万亿条路径。这就是路径遍历的所有结果。 那你又要问,我怎么把最省钱的那一条路径给筛选出来呢? 这也很简单,你的起点和终点是固定的。只要拿起点和终点作引物,扩增一下,起终点正确的路才能被扩增,不正确的会被逐渐稀释掉。至于有些路径上,你少见了几个女朋友,或者重复多见了几个女朋友,这些链的长度肯定是不对的。 最终,你把它们电泳一下,链长的和链短的分开,挑出长度刚好的链,测个序,答案不就出来了吗?” 艾达否说完,抢过卢赫手里的水,猛灌了几口,“要知道,1克的dna可以存储215pb的数据,相当于2亿部小电影。这还不算完,由于碱基配对的速度不慢,这215pb可以直接当作内存用,有几条链就相当于有几个线程并行运行。 有个神仙已经设计出了多项式时间的、基于dna算法的np完全算法,只不过减少时间复杂度的时候,牺牲掉了空间复杂度。这个算法实现起来,需要有指数数量的编码方式,和巨额的存储空间。 可这些对dna来说都是洒洒水,刚才都说了,dna的存储效率极高。因此,dna解决np完全问题,指日可待!” 卢赫听后连连拱手称赞道,“厉害,厉害。不过我有个问题,你刚才说的那个哈密顿路径算法,顶多就是个算法,它有逻辑判断能力吗?它算个哪门子计算机呦?” 艾达否拧紧瓶盖,把水瓶仍会卢赫怀里,“你还真是瞎狗端星星——死活看不出个样儿来。我就是给你举个简单的例子,至于逻辑判断,不就是几个通用逻辑门的组合吗? 与、或、非、与非、或非等通用逻辑门都已经被设计出来了。实际上,只要与非或者或非,所有的逻辑门就都可以实现。” “呵呵。”卢赫细品了一下艾达否的话,品出了他正极力掩饰的东西,幽幽开口道:“门都已经实现了,可为什么这种神仙东西却迟迟不面世?” 艾达否的气势瞬间萎了下来,“因为还有点问题。你知道链置换过程吧,两条互补链相遇就会立刻粘起来,不管两条链一不一样长,先粘起来再说。就好比你找女朋友,一见钟情一般都是很难的,肯定是遇到合适的,就先谈起来再说。 可是如果日后遇到更合适了的呢?我想以你的人品,肯定会毫不犹疑地把原来那位甩掉,然后和更合适的谈。dna也一样,如果基链遇到了更搭配的互补链,就会通过链置换原理把当前的互补链踢掉,换成更匹配的一条。 比如与门,它的实现过程就是先给一条基链上贴上一条互补链,然后再给它两条更搭配的置换链,把原来那条互补链给挤出去。这样,两条置换链为输入真,原互补链为输出真,就形成了一个基本的计算单元:与门。” “你大爷的竟敢质疑我的人品,你不了解我,我可是很专一的一个人。”卢赫拿起怀里的水瓶,猛地砸向艾达否,“还有,你这是什么破烂与门,那输入链和输入链都是基链的一部分互补链,二者这么相似,你这计算单元计算了个寂寞啊?1+1等于1?” 艾达否揉了揉被砸疼了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就是啊,输入和输出都差不多,计算了个寂寞。所以我现在正在想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他说完仰头长啸:“苍天啊,各位神啊,保佑我吧,赐给我一个开天辟地的灵感,拯救我于水火之中吧。下辈子我肯定给你们当牛做马。” 卢赫在一旁暗自思忖,然后发话道,“老艾,你可能要当我的马了。” 艾达否眼前一亮:“什么意思?” “没想到啊老艾,当我的马你这么激动。”卢赫笑着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你知道发夹环吗?就是dna上的富含gc的回文序列,转录成mrna之后,形成的一个倒t形的长得像奶嘴一样的东西。 如果你在基链上设计两个回文序列,它们就有粘在一起的倾向,形成一个发夹环。发夹环底座上的互补链作为输入,它往底座上粘的时候会促使奶嘴两侧的回文序列越粘越紧,直至其上原本的互补链被挤下去,完成链置换。奶嘴上被挤下去的那条链,就是输出。 这样,虽然输出是固定的gc回文序列,但是输入可以是任意的,从而做到输入和输出毫不相关,你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艾达否听后立刻激动地蹦起,狠狠地拥抱了一下卢赫,然后小跑到图灵雕像前还愿: “范内瓦·布什,什爷;冯·诺依曼,冯叔;麦席森·图灵,麦伯伯;唐纳德·克努特,唐哥。”他围着雕像转了一圈后,跑回卢赫面前,鞠了一躬,“还有你,我亲爱的儿子,卢小弟。感谢你们赐予我灵感。” 卢赫一脚踹向艾达否:“你大爷的,我才是你爸爸。还说我人品不好,我看你才是个花心大萝卜,拜了这么多人。” 艾达否灵活地闪躲,“这你就不懂了,buff不嫌多。你这么些天早出晚归的,一定也遇上什么困难了吧?” 艾达否说完,走上前把卢赫拉起来,“走走走,拜拜去。老祖宗说得好,心诚则灵。” 卢赫起身,但并没有走向雕像,而是转身面朝生科楼,楼侧里德实验室几个大字被灯带围了起来,正发着惨白的光。 他并不相信艾达否的鬼话。但如果一定让他拜一个人的话,他只想真诚地问罗伯特·里德一句话: 我尊敬的里德先生,你发明的锌指技术,曾经创造了那么多的辉煌。可又为什么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如此黯然失色? 第四十三章 传奇 如果罗伯特·里德的在天之灵,聆听到了卢赫这一混合着绝望的无比真诚的发问,一定会颤颤巍巍地渡步到卢赫身后,遥望星空轻抚他的后背,然后一语不发。 26年前,圣路易斯儿童医院。 克鲁格手里捏着两张黑乎乎的打印纸,快步走向门上贴着米老鼠图案的一间病房,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病房里,两张被高高围栏围着的儿童病床上,各有一名婴儿正在熟睡着。 里德坐在其中一张床前,俯身轻拍着那小小的、柔软的肩膀,轻声说道:“愿主赐予皮特一个好梦。” 病房的门被吱呀推开,那平稳的带着奶香的呼吸,顿时停顿了一下。里德摆手示意来者放轻动作,“两个孩子刚刚服用了羟基脲,可哄了好一阵子才睡下呢。” 克鲁格连忙放缓脚步,悄声来到里德身边,把手里的一张纸,递给了里德之后,一语不发地微笑着。 那是一幅电泳图,黑色的背景上,有两条亮带,一条明亮,一条暗淡。 里德不慌不忙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幅金丝眼镜,仔细戴好,细细地浏览了这幅图片的上下左右,终于笑了,“克鲁格,我们成功了。这是雷拉的,皮特的呢,效果怎么样?” 那抹温暖的笑依旧挂在克鲁格的脸上。他递上另外一张纸,黑色的背景上,有两条亮带。一条明亮,一条暗淡,暗淡的那一条比之前那张纸上的更加明亮。 里德看后,激动地起身拥抱住克鲁格,把下巴搭载对方的肩膀上,“感谢主赐予这两个孩子新的生命,愿主与你们常在。” 克鲁格轻拍了两下里德的后背,凑近里德苍老的脸庞,“把雷拉的父母叫过来吧,马上,就可以给他们导入了。两个可怜的天使,再也不用遭受磨难了。” 1个小时后,卡尔带着他的妻子,赶赴到了儿童医院。 克鲁格引导他们在一间会客室内坐下,把一叠纸推到了那对并排坐着的恩爱夫妻面前,解释道: “亲爱的卡尔先生,您将和圣加蒙公司签订协议。您的儿子雷拉患有镰刀型细胞贫血病,经药物治疗和精心照料,目前病情稳定。 接下来,我们将采用最新的医疗技术,帮助您的爱子彻底痊愈。我们抽取了雷拉的造血干细胞,利用圣加蒙公司的锌指技术,在体外修改了它们的基因组,使它们能够正确表达出正常的红细胞。 现在,经过修改的造血干细胞,将会输到雷拉的体内,持续制造出正常的红细胞,替代他血管里的那些恶魔,帮助他摆脱病痛。 但是,这项技术并没有在人类身上使用的经验。它的风险,完全是未知的。如果您同意我们在您儿子身上做出首次尝试,就请在这份协议书上签字吧。 当然,您的儿子完全归属于您。即便您签下这份协议,在日后的治疗中,您也可以随时终止治疗。 虽然没有可靠的依据,如果您想具体了解这项技术的风险,我可以为您透露一下我们的推测,比如。。。” 克鲁格还没有说完,便被卡尔的妻子打断了。那位金发碧眼的削瘦女人,此时正依偎在卡尔的怀里,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眼眶发红地说:“克鲁格先生,您不用再说下去了,我们同意您在那可怜的孩子身上使用最新的技术。我可怜的孩子,他终于有救了。” 卡尔紧紧搂着他的妻子,吻上了她的头发,“亲爱的,我同意你的决定。当年我在华盛顿大学信息学院修读我的第一个学位时,这位仁慈的先生,是我的校友。你永远都可以相信他。” 克鲁格无奈地笑了笑:“谢谢您的褒赞,可是我个人无法代表圣加蒙公司。您也许可以再考虑一下。” 卡尔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桌上的笔,在协议的每一页上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天下午,圣路易斯儿童医院变得尤为热闹。 一些穿衬衫和坎夹的记者,举着大大的摄像机走进那个门上贴着米老鼠图案的小小病房,拥挤在病床前,等待着一个激动人心的历史性时刻。 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眼睛无法从病床上的两个天使的脸上移开。 “哦,你看他,他的面容多么的纯真,就像玫瑰花瓣上的朝露一样。” “是啊,他们完全是一对天使,在人间受难。” “你们说,他们会活下来吗?” “当然了,主会与他们同在。”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粉色护士服,面容慈祥的女人,推着一个不锈钢送药车,走了进来。送药车的托盘上放着两根50毫升的针管。 女人把送药车推到雷拉的床前,注视着站在床对面的卡尔夫妻。卡尔温柔地用手环着妻子的肩膀,两人坚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那个正坐在床上,睁着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四周的孩童,他的左手被护士轻柔地捏在了手里。 护士打开那小小胳膊上留置针管的白色端帽,把注射器头部抵了上去,缓慢地推着紫色的活塞。 淡黄色的液体,被推入体内。那孩子似乎没有什么痛感,依旧懵懂地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针管被推空了。护士把出针管时,一只柔软的小手伸了过来,死死握住了紫色活塞。 在场的记者们有的哭,有的笑。其中一位从坎夹的上兜里,掏出一个米老鼠玩偶,拿在手里,走上前,冲着孩子晃。 那孩子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死死盯着米老鼠的红肚兜,咧嘴笑了。 伴随着明亮的闪光灯,这历史性的一刻,被永远记录了下来。 当天晚上,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 里德像是卸下了一身的重担,步履轻松地来到了他久未光顾的实验室。 和克鲁格不一样,里德从来不认为那两个小家伙会面临什么风险。因为千百次的动物实验已经证明,他发明的锌指技术是万无一失的。不论目标基因有多么复杂,他的算法总能帮助那些由锌离子和氨基酸组成的迷茫手指,精准地回到自己的家。 穿过去实验室必经的那条绵长的甬道时,迎面走来的同事和学生纷纷向他表示祝贺: “里德,恭喜你,你的技术即将造福于世人。” “里德教授,晚上好,很久没有见到您了,我很想念您。” “里德教授,您是他们的救世主。” 里德一一点头道谢,走到甬道那件属于他的、面积最大的实验室门前,推门而入。 偌大的空间里摆放着一排排铺着玻璃板的木桌。桌上整齐划一地扣着方形的和六边形的玻璃罩,玻璃罩下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这些玻璃罩的主人都不见踪影,出了房间中间的那一个。 里德好奇地走去,想去看看到底是哪位学生,如此的勤奋。 刚走两步,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那位年轻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把头从玻璃罩里探了出来,面带礼貌的笑,俯身鞠了一躬: “父亲,您来了。今天还顺利吗?” 里德点了点头,对着赛格兰面前玻璃罩里的内容,皱起了眉头,“赛格兰,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你的实验没有任何前景,不会有人愿意资助你的。” 赛格兰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后面容愈发得意,“父亲,请您看看这个。” 他说着,从玻璃罩里取出一个牛奶瓶,瓶子里是一只健壮的黑腹果蝇,正趴在培养基上抖动翅膀,体型差不多是正常的两倍大。 里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还是看清了瓶子上的标签:ampk基因激活实验,第75代。 “父亲,您可能无法想象,它已经活了244天了。在这244天里,它不仅没有死亡,也没有衰老,而是保持了刚从蛹中爬出时的那番活力。”赛格兰边说,边举着瓶子一步一步地朝里德走近, “依托您的伟大发明,我编辑了它伟大母亲们的胚胎,然后选取继承下高ampk水平的子代,继续修正和激活ampk基因,加速他们的细胞自噬过程,使它们浑身上下都只留下年轻而富有活力的细胞,从而永葆青春。” 里德难以忍受地把视线从牛奶瓶移开,疑惑道:“赛格兰,锌指组装的成本很高,你没有经费资助,哪里来的钱呢?” “哈哈。我亲爱的父亲,您的儿子从来都不会被任何困难所阻挠。”赛格兰忽然大笑一声,做出邀请的手势,“请您随我来吧,看看您的伟大技术,所创造的辉煌盛世。” 里德将信将疑地被引导到实验室最角落的一个玻璃罩旁,这个玻璃罩被黑色的布盖着,里面传来若不可察的响动。 赛格兰一把掀开玻璃罩,其内的景象让里德久久愣在原地。 只见一个个带孔的玻璃盒密密麻麻地摆放着,盒中填满了粘了水的球生菜叶,菜叶上密密麻麻趴着粉红色的蝗虫。 “这是敲入红化基因的蝗虫,在宠物市场上,卖200美金一只。”赛格兰走上前,弯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我伟大的父亲,您一定想不到,那些全身草绿的高冠变色龙,吃下它们后,便会逐渐变为可爱的粉红色和淡紫色。而那些乐于饲养千奇百怪的宠物的富豪们,现在都以拥有一只粉色变色龙为荣呢!” “那珍惜的粉红色蝗虫,来自于罕见的基因突变。这本应属于造物主的失手,属于大自然的馈赠。而如今,在您伟大技术的支持下,我轻而易举地制造了它们,复制了它们。” 赛格兰边说边打开玻璃罩,取出其中一个玻璃盒,举到眼前,直至近到不能再近,“我伟大的父亲,你阻止不了我。” 那深蓝色的瞳孔里,映着一具具粉红色的身躯,在绿色的衬托下,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尽显癫狂之色。 第四十四章 永生 5月22日。 近一个月来,503寝室的三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各自奋战着。易天霖成功造出了烫手大肠杆菌plus版,产热量是酵母菌的326倍;艾达否成功设计出了真正能用来进行逻辑运算的通用门,18个计算单元组成了一个加法器,成功计算出了1+1=2。 而卢赫,卢赫却依旧徜徉在那些稀碎的电泳图里。 这天,他早早完成了刘亮布置的任务,一如既往地跑到仪器室的冰箱前,搬出那个装着试剂盒的小纸箱。手往里一伸,摸了个空。 一箱40个,全部被他用完了。 此时的他还在一边感慨自己勤奋有加,一边哼着歌在冰箱里四处翻找,丝毫不知,这一箱,便是最后一箱。 寻找无果后,他关上冰箱门,懊恼地掏出手机,打开耗材采购申请系统,填报了四箱锌指平台试剂盒的采购申请。 提交申请后,他呆滞地换下一身装备,走出大楼,走回宿舍。一路上,初夏里和煦的风裹挟着茉莉花的香味,闯入他的鼻孔,他深吸了一口,感觉无比的惬意。 这是一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就着阳光走回宿舍。斜射的橙黄色阳光打在脸上,让他产生恍若隔世之感。 踏入空无一人的宿舍,他放下背包,直接爬上了床。巨大的疲惫感袭来,逼得他立刻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数十个氨基酸如同被嚼过的泡泡糖一样,交错地缠绕在一个巨大银灰色铁球似的锌离子上,一下一下撞击着扭曲的电车轨道。铁球被轨道弹起,直直朝着卢赫飞来。铁球越来越大,如同即将坠落的星球,让卢赫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很快,铁球飞到卢赫的眼前,周围的泡泡糖忽地四散开来。光洁的球面上,显示出了里德那张苍老的脸。 25年前,圣路易斯儿童医院。 今日的米老鼠病房内,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不过这一次,挤在病房内的不再是那些穿着考究的记者们,而是身着白大褂和粉红色上衣的医生和护士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其中一位护士,手里捧着两束马蹄莲,分别送到卡尔和里德的怀里,“愿两个孩子永远平安,愿主与他们同在。” 卡尔感激地接过了花,俯首道谢,然后又转身面向正把鼻子凑近花朵的里德,右手抚左胸,深深鞠了一躬,“我尊敬的里德教授,是你赐予了爱子雷拉新的生命。未来,雷拉受洗时,还请您一定到场当他的神父。” 里德欣慰地笑了,连连点头道:“那一定是我的荣幸。愿主永远与你们同在,阿门。” 卡尔激动地上前拥抱住里德,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送走卡尔一家后,里德返回病房,抱起正坐在床上安静吃手指的皮特,轻声说道:“我最亲爱的小皮特,我们也要回家了。” 当天晚上,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 灯火通明的实验室里,克鲁格和赛格兰各自忙碌,时不时交谈几句。 “克鲁格,你和里德最近在忙什么呢?镰刀型细胞贫血症的基因治疗,已经进入临床三期,被圣加蒙公司全权接手了。应该没你们什么事了吧?”赛格兰把一只小白鼠丢尽充满乙醚的麻醉罐中,不经意地问着。 克鲁格放下手中的试管,把面前玻璃罩的门细细关好,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回答道:“圣加蒙那边要给里德的锌指技术申请专利保护,可是里德没答应。他要我帮他设计一种新的技术模式,用一到两试管的试剂,直接把锌指组装好。” 赛格兰拧紧麻醉罐的气阀,右手捏着小鼠的尾巴把它提出来,放在面前的大号培养皿盖子上,左手拇指和食指按压住小鼠颈部。 他微微移动了一下左手,紧接着右手拉住尾巴斜向上猛拽,手下发出了一阵若不可察的脊椎断裂声。随后,他把小鼠翻了各面,嬉笑道:“什么新的技术模式,有什么好设计的。锌指技术不就是一个算法吗?真要想保密,就直接丢给圣加蒙那边现成的、封装好的程序,让他们无法知晓程序的原理不就可以了?” 克鲁格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原理就是这样。只不过里德的想法比你更完善,他想设计出一种机器,搭载着这个算法。只要使用者把目标基因输入给机器,然后塞入一管管现成的试剂,机器自动工作,生产出组装好的锌指。” “哦,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构想啊!”赛格兰从工具架上取下一把小号手术刀,在仰面沉睡着的小鼠的腹部两侧,各划了一刀,“把这么伟大的技术,尘封在一个冰冷的机器里,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构想!” 鲜血从小鼠洁白的腹部漫出,克鲁格皱眉盯着这副场景,“赛格兰,你对此有其它想法吗?里德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赛格兰用一块棉纱布擦掉血迹,把手术刀换成一把钢制镊子和一把小剪刀,左手用镊子把小鼠一侧的输卵管、卵巢和脂肪团,再用剪刀剪开输卵管和卵巢之间、输卵管的子宫之间的粘连。接着,用镊子夹出断离的输卵管,放入一个空培养皿中。 “当然。”他回答道,接着用镊子撕开输卵管膨大的壶腹部,露出包绕受精卵的丘细胞团。 那些游离的受精卵,缓缓流出后,立刻被滴上一滴管的透明液体,卵的周围立马被白色的细小颗粒包裹。 赛格兰取下一根毛细管,反复吹打着卵群,直至颗粒全部脱落,继续说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这项伟大的技术公之于众。人们可以用它来治病,也可以用它来做任何事情,比如,永生。” 赛格兰嘴角上扬,注视着面前的培养皿继续说道:“我的第81个小可爱,已经安然地活了345天了。第82个、83个直至第166个,都在那些小小瓶子里欢快地飞着呢。我很期待它们的表现。” “克鲁格,我想你是知道的。小鼠的基因组和人类的相似程度高达99%。我也很期待它们的表现呢。”赛格兰说完抬头直视着克鲁格,克鲁格的脸上,惊讶的申请闪过过了一瞬,缓缓开口道: “赛格兰,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既然你要杀死小鼠,为何还要事先麻醉它?” 赛格兰怔了一下,随后疯癫地笑了两声,“因为我厌恶那副场景,那副在生命尽头垂死挣扎的绝望之景。” 5月22日傍晚,最后一缕阳光消失殆尽前,卢赫被一阵电话声吵醒。 他睡眼惺忪地从枕下摸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 “卢赫是吧?我是负责310实验室采购的,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申请那么多锌指平台的试剂盒?” 卢赫立刻直起身,脑子飞快运转着,然后回答道:“我的实验里包含用crispr技术制作小鼠肿瘤模型,为了证明crispr技术的优越性,我需要用锌指技术作为对照。” “哦,原来是这样啊。可也不用这么多啊,锌指不如crispr是铁板钉钉的事情,随便做一个证明一下它不行就可以了。没必要买这么多。” 卢赫一时间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这些都没关系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圣加蒙那边,锌指试剂盒已经停产了。你的采购申请无法完成。” “啊?!”卢赫不由发出一阵惊呼。 “但你也别太担心,我们那仓库里应该还有几个,只不过保存时间比较久了不知道效果还行不行。这样,你先跟你导师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必要一定要用。如果确实需要的话,明天上班时间来找我拿吧。” 卢赫还无法接受眼前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一语不发地沉默着。 “没事的。你看看咱们实验室最新发表的那几篇小鼠造模的文章,都没用锌指当对照组。那可都是发表在好杂志上的,你回头引用一下他们的就行了,没有哪个审稿人会卡你。” 对方说完挂掉了电话。卢赫依然呆愣着,任由黑暗将自己笼罩。 第四十五章 反编译 在这安静而漆黑的环境里,时间似乎停滞了。卢赫就那样坐在床上,直至深蓝色的窗帘被室外的照明灯晕染出一片朦胧的光。 有人说,生活中从来都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卢赫觉得这句话纯属扯蛋。他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明,从第一次接触锌指技术开始,命运就给了他当头一棒,把他流放了到名为绝望的荒漠中。 他就那样孜孜不倦地在沙漠中寻找着绿洲,丝毫不在意,远方那一抹希望的绿色,也许只是海市蜃楼。那偶然的两次成功也只是像一点甜糖抹在鼻头上——只闻得香却吃不着。 自己就这样被一个无法触及的可能吊着胃口,活生生地努力了将近一整年,在沙漠中追着蜃景丝毫不停歇地奔跑了一整圈,最终发现,回到了起点。 他一时间接受不了。 在消化绝望事实未果的第二个小时,伴随着咔咔的开门声和咚的关门声,室内的灯被打开了。 床下传来艾达否意气风发的声音,“呦,卢小弟,回来这么早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你也攻克难题啦?” 艾达否放下已经包了浆的帆布磨砂背包,抬脚站上了卢赫床下梯子的第二格,左手扒床,右手一巴掌拍到卢赫的大腿上:“嘿!干嘛呢?发什么愣?我问你话呢,是不是攻克难题了?” 卢赫缓缓将视线移到艾达否的脸上,一语不发。 “我跟你说啊,我文章写好了,就快投稿了。”艾达否一脸得意,自顾自地说下去,“为了感谢我儿子给我提供的关键性灵感,我给他挂名了三作。” 艾达否说着,又朝卢赫大腿上拍了一巴掌,“我跟你说话呢儿子,我给你挂了三作。这可是我跟我那顽冥不化的导师斗争了一下午的结果,生生把他手下的那个草包博士后给挤下去,才弄到了三作。你是不是得感谢一下你爸爸我啊?” 艾达否见卢赫没有反应,悻悻地蹦到了地上,打开背包,把里面的杂物一件件往外掏,“我跟你开玩笑的,是我应该感谢你才对。多亏你的天才想法,我们才能这么顺利。你放心,我们那文章准备冲一区,三作也能用来毕业。” “喂!卢赫!”艾达否从包里掏出一团用过的卫生纸,朝卢赫床上砸去,“你找什么魔了?跟我说句话!” 卫生纸团正中卢赫的太阳穴,随后落在他刚洗没多久的被套上。他静静地注视了纸团两秒,抬手把它拨下了床。 艾达否终于发觉了卢赫的不对劲,皱着眉又扒上卢赫的床,“喂,老弟,你怎么了?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我被难题攻克了。”卢赫终于缓过神,重重叹了一口气,“我要用的试剂盒,现在停产了。” “嗐。”艾达否嫌弃地瞟了卢赫一眼,“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不揍是试剂停产了吗?” 卢赫一头雾水,“此话怎讲啊?” 艾达否跳下床,从桌上拿起一瓶饮料,拧开瓶盖,咕咚灌了一口,“就几个月前,不知道这世界是出了什么bug,所有卖cas蛋白的厂家,都相继断货。常用的几个供应商,预订单都排到了两周以后。 两周唉!你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吗?有些课题全国上下好几个实验室都在做,谁先做出来,成果就是谁的。两周没试剂用,黄花菜都凉了! 正当他们快要急哭了的时候,有个小厂忽然找上门,说他们能够提供cas,不过不是常用的大品牌,而是他们自己仿制的。而且狮子大开口,要正常价格的两倍。 于是被逼走头无路但钱多到往外溢的富豪们,大手一挥,买!无论是真是假,买来先试试。 最终他们一试,唉?居然还这能用。虽说纯度存疑,剪切效率也打了折,但居然真的能凑活着用下去。 所以啊,老弟,你就是市面见得太少。就你这点儿事儿,还真就不是什么事儿!” 卢赫听完,眼前一亮,但随即又被疑虑压制住,“这听起来好玄幻呐,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种东西,不都是直接垄断,干脆连专利都不申请,直接搞成可口可乐配方那样的商业机密吗?” “啧啧啧。”艾达否连连摇头,“老弟啊,你太落伍了。知道什么是逆向工程,什么是反编译吗?这些技术可不只存在于计算机里。” 艾达否说着举起了手里的那瓶橙黄色饮料,“如果我不告诉你这是瓶什么液体,你能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分析出来吗?答案是肯定的。” “首先,你把液体放在灯下观察一下,发现称均质透明状且在常温常压稳定存在。”艾达否说着,把瓶子冲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高高举起,然后又打开瓶盖喝下一口,“其次,你通过观察和测量,确定了液体的颜色、粘稠度、比重、挥发性、放射性、吸湿性等特征。” “这个时候,它是水溶剂还是有机溶剂,你心里就大概有个数了。假设它是水溶剂,你就可以接着测量它的ph值和电势,确定其中离子的浓度。 然后,往电感耦合等离子谱仪里一塞,离子中所包含的化学元素种类就有了。根据元素分析情况,进一步分离和送筛,得到分子量,最终确定化合物种类。这一步有很多手段可以做到,比如元素滴定,分光光度计等。 最后,咱们能用到的试剂,一般都会是糖相关、蛋白相关、核苷相关的。因此,可以通过凝胶或电泳分离有机大分子和小分子,然后利用各种染色方法判断大分子的类型。 接下来的步骤,就十分清晰明了。如果是糖,就拿去水解,然后根据质谱仪和核磁数据确定单糖及单糖比例,反向推倒多糖;如果是蛋白或多肽,就电泳跑胶,确定分子量和氨基酸种类;如果是核苷酸,那就要么测序,要么做核磁。 这样,液体里面有什么东西,东西各占多少比例,就能知道个大差不大了。” 艾达否说完,还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怎么样,我还有两把刷子吧。你爸爸我可是着名的跨界学神,脚踩生物、化学、计算机三条船。” 卢赫思索片刻,将信将疑道:“我怎么还是觉得有点玄乎,上回找上门的小厂是哪家你知道吗?” “好像叫什么,塔。。。塔喀挼。” 卢赫听后立马捞出被卷在被子里的手机。 “欢迎您致电塔喀挼生物技术有限公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我姓卢,我找高经理。” “好的,这就帮您转接。” “老卢啊,好久没联系了,还以为你被别的厂给拐跑了呢。” “老高,我问你个事,你们能仿制试剂吗?” “能啊!怎么突然问这个,cas老早就不缺货了,好久都没人找我们买了。” “不是这个,我想让你们帮忙仿个试剂盒,目前成分未知,能行吗?” “哦,这样啊。这得看情况啊,不过按我们现在的技术,只要是地球上的东西,基本没太大难度。” “可以啊老高,那就这么定了,一般需要提供什么东西?原试剂我可没多少了,影不影响啊?” “数量上没要求,一两个就行了。不过啊,如果是首次研发费用是比较高的。但之后就好多了,就跟塑料厂开模一样,做出一个来,剩下基本都是零成本。” “大概要多少钱?” “这个,要看仿制难度了。你可以先送一个过来,我们摸摸情况再给你定价。” “好的老高!” 艾达否看着卢赫愈发轻松的神情,欣慰地笑了,“怎么样,你爸爸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吧?” 卢赫放下手机,咚地一声跳下床,把艾达否扑到对面易天霖的衣柜上,“老艾,我爱死你了。” 这一切都被门外的易天霖看在眼里,他悄声走到书桌旁拿走了那本书页已散架的《梅花易数》,又悄声离开,把门掩上,满脸欣慰地来了一句:“百年琴瑟好,千载凤麟祥。” 事情的进展十分顺利,第二天卢赫便从仓库申领到了最后三个锌指平台试剂盒,给高经理寄去了一个。一周后,高经理便为他寄回了仿制样品。 卢赫被如此之快的速度震惊了,详细地询问了试剂盒的成分,却被告知只是普通的缓冲液、氨基酸和锌离子的混合物。 这么简单的吗? 他把那根小小的离心管送入了锌指平台的天灵盖中,照例忐忑地等待了四个小时。这一次,在新试剂的加持下,电泳结果既出乎意料又完全在意料之中。 出乎意料是因为从结果上来看,仿制试剂明显起了正确作用。意料之中是因为,那张图还是一如既往的稀碎。 这样的结果,让他有点难以置信。因为他原以为,那台昂贵且看起来高大上的仪器在本质上也不过是个大一点的、功能复杂一点的pcr仪,能按照预先内置的程序不断进行混合、震荡、加热、冷却。真正的商业机密,应该蕴藏在试剂盒里。 而现在看来,他的这个想法明显是错误的。既然试剂是普通试剂,那么秘密一定蕴藏在机器里。 于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晚上,他把艾达否叫到了310实验室里的仪器室中。 “老艾,你到底行不行?”卢赫一边把工具箱打开,取出大大小小各种规格的螺丝头,整齐地摆放在置物架上,一边问:“你学计算机的,肯定也会修电脑吧;既然会修电脑,那肯定也会拆电脑吧;既然会拆电脑,那肯定也会拆仪器吧。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原理对吧?” 艾达否注视着眼前这台半人多高,饱经沧桑的仪器,答非所问道:“这东西是不是全国就这么一台?” 是啊,卢赫捏着一个梅花螺丝头,对着机器边缘的螺丝钉口比划了一下,“说不定全世界就这么一台呢,是独家授权。” “这么稀有的东西,当年花了多少钱啊?” “据说有大几百万吧,不过这个价格是包含每年定量的试剂费用的。” “哦。”艾达否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你知道故意损坏他人财物罪,多少钱可以立案吗?” 卢赫心不在焉地答道:“应该是5000元吧,高于5000就可以报案了。” 他说完还走上前拍了一下艾达否的肩膀,鼓励到:“老艾,我相信你,相信你的动手能力。你那如画眉舌头般灵巧的手指,一定能利索地把这机器拆开,再完好无损地复原的。” 艾达否又点了点头,“没错,我打小动手能力就强,家里的家电只要是我拆得动的,我基本都拆过。为此我天天吃竹笋炒肉,男女混合双打的那种。” 卢赫听完连连赞赏:“看看,我说得没错吧,你的动手能力太强了,以至于把你爸妈都给拆烦了。” 艾达否转身直视着卢赫的眼睛,神情认真:“你知道为什么我爸妈总打我吗?” “为什么?” “因为我拆完之后,就从来没有成功装回去过。” 一时间,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艾达否走到机器跟前,按下启动键,对着屏幕上闪烁的亮白色商标若有所思。待机器启动后,他又调出设置界面,一项一项仔细查看。 看完之后,他左手咬手指,右手长按开机键。几秒后,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松开右手后,在那白色商标出现的瞬间,他对着外接键盘猛敲f12。 他的手速很快,力气很大,那块古老的键盘在这番狂风骤雨下,几近散架。 敲了几十下后,终于,屏幕上的商标卡顿了一下,随后消失,被一片淡蓝色的背景取代。背景上有一个大大的红蓝绿黄四色的色窗徽标,左侧还带着黑色、红色和蓝色的流线型色块。 徽标的下方写着大大的一行字:microsoft windows 98。 见到这副场景,艾达否立刻笑出了声:“呵呵。我还以为是什么高科技定制硬件呢,这不就是台电脑吗?” 卢赫也难以置信地走上前去查看,不可思议道:“老艾,你可太厉害了。这番操作,属于是直接把它马甲给扒了。” 艾达否冷笑一声,微笑地转头看向卢赫,满脸自信道:“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这可是只属于我的,绝对领地。” 第四十六章 破译 海滨城市的夏季向来以温暖湿润着称,而仪器室里由于需要用低温和干燥来延长仪器和试剂的寿命,所以除了依靠大功率空调保持20度室温的同时,还有一台除湿机24小时全功率运作。 卢赫被冻得直哆嗦的同时,也感觉到鼻子一直在往外冒火。他就这么一个人焦躁地躲着脚,等待着返回宿舍拿硬盘和衣物的艾达否。 半个小时后,门终于被推开了。他惊喜地转头,却发现来者不是艾达否,而是王戊。 “卢赫?大半夜的还在这儿做什么呢?”王戊没有走进门,只是探进来了个头,吃惊地问。 卢赫也有些惊讶,一改瑟缩的姿态,挺起胸问:“王老师这么晚怎么也没下班?” “哎呀,别提了。我教学生做实验,那帮小姑娘笨手笨脚的,一晚上都没学会。”王戊皱着眉说,话里满是无奈和不满,神情和语气却饱含着沾沾自喜。 “那可真是辛苦您了呢。”卢赫装作不经意地走到摆着散乱螺丝头的置物架前,试图用身子遮挡住锌指平台的屏幕,“我趁晚上人少,约了台仪器。已经用完了,马上也就回去了。” 王戊把脖子往前探了探,注视着卢赫身后的那一角莹莹蓝光,意味深长地说:“锌指平台这种东西,还需要等人少的时候用吗?这破烂仪器平日里一个月都不会有人用一次。” “是,是我多虑了。今天晚上还真没人跟我抢。行了,我准备收拾收回去了,您也早点回家休息啊,王老师。”卢赫讪笑着说完,掏出手机想要给艾达否发信息让他别回来了。 王戊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眯着眼继续问道:“卢赫,你不会是,又在养乌龟了吧?” 卢赫怔了一下,收起脸上的笑,认真地答道:“王老师真是多虑了呢,您是了解我的,我既不养乌龟,也不养黑胶虫。我没那个能耐。” 正说着,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喂,让一让,借过一下。” 只见艾达否一把把屏蔽门推到大开,然后从王戊身后冒了出来,径直走到卢赫身边,好似王戊不存在一样。 王戊见状,悻悻地走了。 艾达否从口袋里掏出硬盘,插在仪器上,重启进了dos界面。 卢赫在他身后观望着,好奇地问:“老艾,我看你好像不太待见王戊啊。” 艾达否一边敲打出一行行命令,一边语气不屑地回答道:“那种人有什么好待见的,学术妲己而已。” 卢赫吃到了惊天大瓜,连忙追问:“此话怎讲啊?他一个男的,怎么就妲己了。莫非,他是同志?” “你个死变态,想哪儿去了?”艾达否嫌弃地转头看了一眼卢赫,然后继续着手里的活儿,“他是学院里出了名的交际花,每天孜孜不倦地给同组的女博士和刚升上去的女讲师献殷勤,只为蹭论文作者。” “哎你别说,有人还真就吃他这一套,让他顺利蹭到了一个顶刊共一和几个二作,顺利留了校。这人学术水平不咋地,人品也不咋地,脑子还缺根弦。据说他毕业前夕,大年夜地跑到王峰家里去送礼,把人家烦得要死。” “虽然王峰也不怎么待见他,但架不住人家和学院女领导关系好啊,最终还是被留下来了。我可跟你说,趁早躲着他点,就这种能人,分分钟把你枯燥的科研路给变成甄嬛传。” 艾达否说完,把硬盘一拔,往兜里一揣,拍了拍手,“走吧,回宫去吧!” “就,就这?就完事儿了?”卢赫被不可思议到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你快说说这仪器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艾达否一个手刀削过了卢赫头顶的呆毛,“异想天开什么呢?我只是克隆了一个镜像系统,这大几百万的东西,可不能在上面胡来。快扶本王回宫。” “喳。” 回宫后,艾达否坐到自己王位上,翘着右手小拇指,捏着硬盘的usb口,插入到他的主机上,把镜像系统导入虚拟机,然后畅游在其中。 503寝室的灯亮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艾达否推醒了一旁抱着椅子睡得正香的卢赫。 “小赫子,快醒醒,朕要施展绝技了。”艾达否指着屏幕上一个屎黄色的文件夹,“看看,这个immortal,就是核心程序的主文件夹。不得不说,上个世纪的码农还都挺中二的,这单词是什么意思?永垂不朽?” 卢赫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词是永存和不死的意思吧,寓意很好啊。” 艾达否撇撇嘴,打开一个叫exeinfope的软件,把文件夹里一个名为immortal.exe的文件拖了进去,然后按下了回车键。 进度条飞快地走着,不一会儿,软件下半部显示出了两条信息: microsoft visual c++ v2.0 -100x -(x86) 脱壳成功 “完美!”艾达否激动到拍桌,“古董软件就是如此简单。也许他们的加壳手段在当时看来很复杂,但在20年后的今天,脱壳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什么是加壳脱壳啊?”卢赫被触及到了知识盲区。 “加壳就是为了防止软件被破译,在指令的头部写入一层额外的指令,把程序入口点和动态链接库的地址表隐匿起来。”艾达否说完又思索片刻,“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是,你不想被别人看光光,所以要穿衣服,这叫加壳。现在我非要看光你,就强行把你衣服给扒了,这叫脱壳。” “变态。”卢赫捂住自己的领口,“那下一步呢?” “下一步啊,那就是我的拿手绝技了,对这些可执行文件和动态链接库进行逆向分析,尽可能全地反推出程序源码。”艾达否说着拍了拍自己胸脯,“这破软件是c屁屁写的,我拿手,放心好了!” 于是之后的一周里,503寝室的就寝率急剧地从0%提升到了77%,虽然天花板上的那盏老旧的吊灯,每日都不堪重负地彻夜长明。 那个和艾达否同名的软件,一如既往地给力,仅用静态分析,便还原出了80%以上的高级语言。艾达否孜孜不倦地啃食它们,可吃完了以后,却发现自己吃了个寂寞。 因为那些能够被解析的部分,全部都在调用系统接口,从对象属性、函数名和执行逻辑来看,它们的功能仅仅在于读取交互数据,以及把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一长串字符通过自定义的接口,传递给另外一个明显是用来自动化操纵硬件的软件。 这就像好不容易把别人衣服给扒下来了,却发现人家还额外穿了一套内衣,一个点都没露。想要一饱眼福,就要再去做动态分析和黑盒分析。 动态分析就是给程序打断点或者干脆直接单步执行,观察寄存器、内存数据和堆栈的变化,猜测程序做了什么;黑盒分析就是给程序输入大量的测试样例,通过观察输入和输入数据的关系,猜测程序到底做了什么。 这两种分析方式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于是在未来的半个月里,每当艾达否静坐在电脑屏幕前一边挠头一边扣脚时,卢赫都会为他递上一杯热腾腾地黑芝麻糊。因为他本就不浓密的头发,愈加稀疏了。 在喝下37杯黑芝麻糊之后,艾达否终于崩溃了。他叫来卢赫,郑重地说: “现在我宣布一个惊天大秘密:这个锌指平台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它的原理就是你随机给它输入一串碱基序列,然后它再随机地给你输出一串。就这样,他们花了大几百万买了一台彩票机,就电视上那种,一个鼓风机往透明塑料转盘里吹,随机吹出一个又一个的球。” “现在我给你演示一下。”艾达否说着,在地址0c处打下一个断点,把内存数据修改为aggttc的二进制形式,然后运行到下一个断点,有一串长达900的数字被存入内存。 “看,就是这样。它只是给你摇了一串彩票。”艾达否摊手,“老弟,对不住,是我说大话了。不过也不完全是,因为我通过各种手段分析了,这输入和输出真没什么关系!南州湾大学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冤大头,圣加蒙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大骗子,没有之一!” “介斗似嘛玩儿意儿斗!”艾达否的心灵似乎受到了创伤,喋喋不休道:“里德那个老梆子,用一个虚拟彩票机,骗了全世界二十多年!” 艾达否说完后,仰面干掉了杯底的芝麻糊,一把把杯子砸在桌上,然后与卢赫一起呆滞着。 正当两人沉默时,他们身后幽幽地传来了一句话。 “这不是fortran吗?” 两人同时回头:“易大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走路怎么没声?吓死个人了!” “佛抻是什么?”艾达否连忙追问。 易天霖没有理会二人,而是盯着屏幕继续说道:“佛抻是一个比c还早诞生二十多年的高级语言,经常用于科学计算,我们专业常用。它和c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于,数组的排列方式一个是先行后列,一个是先列后行。” “你看。”易天霖指着内存区说,“你输入的那个数组,在内存里明显就是先列后行排列的,所以这程序肯定是用佛抻写的。” 卢赫和艾达否恍然大悟,一同转身扑向易天霖,易天霖逃也似地跑掉了。 艾达否欣喜若狂,从桌下掏出一个笔记本,提在手里颠颠地跑出了门,只留卢赫一人独守空房。 独处的时间里,卢赫陷入了精神内耗。因为他的偶像,看起来好像快要塌房了。也不对,主观来说,他的偶像早已塌房。 罗伯特·里德,这位开启了基因编辑传奇的风云人物,曾让世人误以为,人类即将摆脱自然的限制,走向无限可能。他曾带着一身丰功伟业断然离世,只留下了一个彩票机。 卢赫已不对软件破译抱有任何希望,因为无论那段用最古老编程语言书写的程序是什么,它始终都是一个彩票机。因为艾达否已多次尝试,就算多次给它输入统一串字符,它每次的输出都是大不相同的。 即便他曾经有那么一段抱着机器尝试上千次的历史,但作为一个理智的理科生,他清楚地知道,金哥的诞生,是一个非常偶然的成功,是被幸运女神短暂地亲吻了一下。 想到这里,他重归心灰意冷。刚刚燃起了一个月的宝贵希望,重新破灭掉。他就像是一头落单的骆驼,回到那熟悉的荒漠茫然地绕着圈,直至驼峰里的脂肪逐渐消耗殆尽,至死都看不到一眼绿洲的影子。 正当他全身爆发出无法抵御的疲倦,一步一步挪到梯子前,准备爬上床蒙头大睡时,艾达否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易天霖。 只见艾达否揪着易天霖的后衣领,拖着他进了宿舍,嘴里连连爆发出怨念:“我说你最近发什么神经?怎么总是躲着我俩?快说,是不是干什么亏心事了?是不是背着我出去偷汉子了?” “我一堂堂正正的风水先生,可不兴做那些泯灭人性的事,会遭天谴的。”易天霖拍打着艾达否的手,“你给我松开,我这都是为了你俩好,我都看见你俩互相壁咚了,我这是给你们制造相处的空间!” “花好月圆,成人之美!”易天霖挣脱了艾达否的魔爪,挺胸抬头,一身正气地说。 艾达否和卢赫细品一下易天霖的话,同时爆发出一句:“我去你大爷的!” 一番解释过后,易天霖终于相信了二人之间的清白,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没关系的,万一以后有什么,我也都支持你们!” “你个顺鸟儿!”艾达否一边用家乡话骂着人,一边把易天霖按到自己的椅子上,啪地一下拍亮了电脑屏幕。屏幕上是一行行陌生的代码。 “给你个赎罪的机会,赶紧帮着看看这段程序是什么意思。”艾达否把鼠标往易天霖面前一拍,“我找我的跨界老同学还原出的一段佛抻代码,但他几年没用过佛抻,已经看不懂了,剩下的就靠你了。” 易天霖接过鼠标,光标在那一行行黑的、蓝的、墨绿色的字符上划过,直至结尾。程序不长,只有寥寥的一百多行,他很快看完后,又返回开头重新划了一遍。 又一次划到结尾时,他皱着眉头说:“我能看懂,但我不理解。这段程序没有任何功能,它只是定义了一个伪随机数生成器,把随机数加到一个数组上,然后输出。你说只还原出了一段,那其它的呢?” “其它的加了脱不了的壳。”艾达否说着一把把易天霖扒拉到了一边,自己做到电脑前,“不过已经不重要了,就这样已经够了。” 只见艾达否噼噼啪啪地砸着键盘,做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事情。最后,在地址0c处打下一个断点,把内存数据修改为aggttc的二进制形式,然后运行到下一个断点,有一串长达900的数组被存入内存。这一个数组,与之前那个一模一样。 艾达否对着结果楞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卢赫:“我没有食言,我成功破译了。我取消了随机数生成,然后,输入和输出之间,便有了确定的关系。” “虽然不知道那个老梆子究竟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台机器的核心就是那套脱不了壳的程序。锌指平台本不是一台彩票机,是被人生生变成了彩票机。” 一时间,三人一同陷入沉默,疑惑在心中堆积。 如果说锌指技术曾是基因编辑领域里最亮眼的一块宝石,那么到底是谁,又究竟是为什么,要把它永久埋葬? 第四十七章 昨日辉煌 【在12月5日22点40分之前阅读了前一章的朋友们,感谢你们的支持。第四十六章新添加了1500字,为了防止情节跳跃,还麻烦先回头阅读一下。】 24年前,临近罗克溪的一座两层小木房里。 里德颤颤巍巍地从橱柜里抱出一个铁质奶粉罐,抱在怀里,吃力地打开,又从厨具架上取下一个带刻度的小汤匙,细细地舀出3勺半,舀进一个小小奶瓶里。 不远处的客厅中,赛格兰正仰躺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啃着苹果,一个婴儿坐在他的脚头,咧嘴大哭着。 赛格兰啃完果肉,手一松,抛出了一个完美弧线,果核精准地落在了橱柜旁的垃圾桶里,吓得里德哆嗦了一下,险些把热水浇到自己的手上。 “我亲爱的父亲,你怎么那么慢呐。再这样下去,我耳朵都要被他吵聋了。”赛格兰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新的苹果,边吃边说。 里德加快了动作,把奶瓶灌满后,盖上奶嘴盖上下摇晃,“已经冲好了。” 他缓缓走到沙发前,把奶瓶递到婴儿手里,然后一把抱起婴儿,拍着他的后背:“小皮特饿坏了吧,真是对不起你了。” 皮特双手紧紧地抱着奶瓶,奋力地嗦着奶嘴,止住了哭。 “唉。。。”赛格兰抬起脖子观察着这副场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亲爱的父亲,你说这孩子,他几岁了?” “快四岁了。” “四岁了啊。”赛格兰缓缓起身,皱眉道:“四岁了却还像个一岁半的婴儿,他以后还长得大吗?” “镰刀型细胞贫血症的孩子都这样,生长发育迟缓。”里德轻轻把皮特怀里越抱越歪的奶瓶扶正,“但是没关系,咱们的小皮特已经被治好了,已经开始努力长大了,是不是?” “父亲,你太乐观。”赛格兰紧紧盯着皮特手里的奶瓶,“他是纯合子,愈后很差,根据统计,即便能长大成年,也最多活不过30岁。而且你看他现在,4岁了都还不会说话,智力肯定已经被损伤了。” 里德笑着摇头,“怎么会呢?我的小皮特已经被完全治愈了。在锌指治疗的第120天后,他的血液涂片里就已经完全检不出镰刀型红细胞了。他一定会健康长大的。” “没错。”赛格兰忽然激动起来,目光从奶瓶移到里德的脸上,“即便他有智力问题也没关系,我们可以继续改造他!” 里德拍着皮特后背的手忽然滞了一下,“你在说什么?我的儿子。” “父亲,请帮我争取一下圣加蒙的资助吧,我有一个很好的想法,我们还拿他做实验,定向改造出优越的智力,怎么样?”赛格兰走上前去,期待地望着里德的眼睛。 里德的眼角动了动,随即低下头,注视着即将把奶瓶嗦空的皮特,“小皮特不是实验品,小皮特是来治病的。病治好了,他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里德说完,抱着皮特上了楼,把他安放在一个精美的木制婴儿床上,又走下来,神情认真地对赛格兰说:“赛格兰,科学技术是用来治病和疗伤的,不是你的玩具。” “也许是我的错误,你母亲去世后,我无暇照看你,便把你丢在实验室里。”里德边说边走向赛格兰,缓缓张开双臂,“是我的错,激发了你对那些东西的执迷。对不起,我的儿子,我向你忏悔。” 赛格兰躲开里德的拥抱,站在一旁,戏冷冷地开口,“呵,玩具?我现在告诉你,我的第81代永生果蝇,已经活了864天了。之后的321代,也都无一例外地好好生活着。而我的第一代永生小鼠,已经度过了它生命的一半时间,却依旧没有任何衰老的迹象。在你眼中,这是玩具?” 赛格兰一步一步走近里德,“我尊敬的父亲,自从我在你的实验室里工作,从来就未从学术委员会的那帮老古董手中申请到过一分钱的经费,也从未向你开口要过额外的资金。我只是想让你帮我说几句好话,你却从未答应过,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里德后退一步,神情失望地摇了摇头,“儿子,有个道理我想你需要明白,主把人创造出来,给人以尊贵、法度和管理一切的能力。亚当和夏娃无视主的警告,所以没有活过1000年。主是公平的主,是正义的主,违背它的旨意,就一定会承担相应的后果。” “我们改变主的杰作,如果是为了驱逐病痛,那么主会理解。如果是为了生存之外的欲望,那么主一定会惩罚你的。” “哈哈。”赛格兰大笑起来,“我尊敬的父亲,难道您忘记了吗?您是一个科学家。” 里德摇摇头,“孩子,这不矛盾。我是一个治病救人的科学家,不是一个造人改物的创造主。科学的目的,在于生存,一切生存之外的事情,都不再隶属于科学范畴,比如你嘴里的永生。” 赛格兰听后没有说话,两双深蓝色的眼睛久久对视着。不一会儿,里德的身后响起了敲门声。克鲁格在落地窗外挥手,“里德,我来接你了,去圣加蒙。” 里德缓缓转身,从衣架上取下外套和帽子,抱在怀里,就向门外走去。 他的身后传来赛格兰颤抖的声音: “父亲,在遥远的未来,我不想你死去,我想你永远生活在我身边。你也是这样想我的,对吗?” 他没有转身,只是轻轻说道:“孩子,死亡是必然,这是自然法则,并不会因为我祝福你而改变。” 赛格兰望着里德的背影,在他即将关严门时开口道:“我尊敬的父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皮特和雷拉身上的试验,之所以能够迅速被批准,是因为圣加蒙那边贿赂了伦理委员会。” 里德关门的手顿了一下,之后又轻轻把门拉上了。 2小时半后,弗吉尼亚州,圣加蒙公司会议室。 一个古朴的圆桌上,汇聚了世界范围内所有贡献于锌指技术研发的人物。锌指技术里包含了四个重要的学术成果:tfiiia蛋白特异性识别dna片段的机理,tfiiia蛋白的解构,锌指之间的干扰关系,以及最重要的,解除这种干扰关系的锌指组装算法。 四个成果里有两个都是里德的,分别是tfiiia蛋白特异性识别dna片段的机理和锌指组装算法。很显然,他是其中的头号人物。 董事会代表把一式三份协议书按座次依次传了下去,“在坐的各位专家们,很荣幸能与你们合作。签下这份协议,就代表你们将手中的技术,永久独家授权给我们,同时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 “接下来,在你们的帮助下,圣加蒙公司定会在人类史书上添加最辉煌的一笔。想必,在不久的将来,不论是恼人的先天性遗传病,还是痛苦的癌症,都将被一一攻克。甚至,在这项伟大技术的帮助下,所有的神话故事和科幻小说都会逐渐变为现实。” “到那时,我们一定会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在那里,我们能像造物主一样创造一切,我们将拥有永远健康的身体、顶级聪慧的头脑和永远用不完的寿命。假以时日,我们孩子的孩子都将拥有让人看了想流泪的天使脸庞,他们可以吃着像蜜糖一样香甜的面粉,喝着最为甘甜的果汁,吃着最为细嫩的牛肉,度过永久快乐的一生。” 在座的专家们在董事会主席的这段话的激励下,一个个都加快了阅读和签字的速度,直到协议书被传到里德面前。 里德的手颤抖着,握着笔,悬在桌面上。主席对此似乎毫不意外,他走到里德身旁,弯腰耳语一番。 里德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那根精致的镀银钢笔,被一只苍老的手紧握着,终于落在了已签满不同姓名的纸面上。 圣加蒙公司没有食言,在之后一年里,他们连续开展了一系列罕见病研究,亨利舞蹈症和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被相继攻克。赛格兰的第81代永生果蝇成功活过了整整三个年头,第一代永生小鼠在寿终正寝的年龄,才刚刚开始衰老。 7月1日晚。 503寝室的三人齐聚在仪器室里,准备见证那奇迹的一刻。 锌指平台已经嗡嗡地工作了30分钟,艾达否坐在机器前,紧盯着屏幕上闪过的一行行代码,忽然抬手敲了一下键盘。嗡嗡声停止了。 他退回桌面,用自己重新编译的一个动态链接库,代替了核心文件夹里原有的那一个,然后又敲了一下键盘。嗡嗡声继续。 三个半小时后,嗡嗡声停止。艾达否掀开仪器的天灵盖,冲卢赫歪了一下头,“该你了。” 卢赫走上前,取出了一根还带着温热的离心管。 他捏着管子走到11号柜前,打开离心管,用移液枪吸了一管淡红色的液体,点在事先准备好的6孔凝胶板上,点得不亏不溢,干净利落。 电泳30分钟后,他双手颤抖地捧着胶板放入了电泳成像仪里,又颤抖地打开电脑桌面上那一个最新生成图片。 那是一张清晰完美的电泳图。黑色底色上,有6列白色亮带。每列上的短亮带都有2个,一明一暗,界限清晰。 第四十八章 巨尖尖基因科技有限公司 有句话说得好:大惊若静,大喜若傻,大苦无语,大悦反怯。 在那张完美无瑕的电泳图前,三个人就那样呆愣愣地凑着头俯身站着,没有欢呼雀跃、没有热烈相拥、更没有范进中举般的癫狂。只有将行未行,兀立不动。 许久之后,卢赫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场沉默:“我们成功了,这个剪切效率,接近百分之百。” 艾达否转头看向卢赫,眼神犀利:“还用你在这儿臭白话?当我俩看不懂啊?瞅你那揍性,看不起我俩还是咋地?” 卢赫无语道:“你怎么不高兴喜欢骂人,高兴了也喜欢骂人呢?看懂了你来还半天不吱声?” “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易天霖直起身,念念有词,“老卢,你可能是天选之人,为了以防万一,再做一管吧。” 卢赫和艾达否点头赞同,于是又各自忙碌起来。 四个半小时后,三人再次紧张地围在电脑屏幕前。卢赫双手颤抖地捧着胶板放入了电泳成像仪里,又颤抖地打开电脑桌面上那一个最新生成图片。 又是一张清晰完美的电泳图。黑色底色上,有6列白色亮带。每列上的短亮带都有两个,一明一暗,界限清晰。 “yes!” 卢赫大叫一声,右手握拳,举过头顶,摆出一幅欢呼的姿态。身旁的两人却无动于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卢赫。 “你们为什么不高兴?”卢赫的手僵在空中。 艾达否耸耸肩:“这有什么可高兴的?锌指能干的事儿,现在crispr都能干。你把几十年前的一个早已过失的大粪技术,拉回了正常水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易天霖也摊手道:“我也觉得crispr挺好用的,我编辑大肠杆菌从来都没遇到什么困难。” “老易,你可能还没明白,你顺利是因为你是天选之人。”卢赫拍了拍易天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crispr技术有pam序列的限制,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要编辑的靶标基因上游,到处都没有pam,或者因为pam的限制,一定要多敲到或少敲掉几个关键的碱基对,你该怎么办?” 易天霖双手合一道:“无从无中来,还在无中去。没发生的事情不要想,纯属自寻烦恼。” 卢赫哑口无言。 “不过。。。”易天霖补充道:“我最近确实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我的烈焰大肠杆菌,是由烫手大肠杆菌进行代际改造的来的。每改造一代,设计向导rna时,脱靶评估的指标都会稍微不好一些。也许,是时候该换个技术试试了。” “是呀!”卢赫连连赞成:“锌指这玩意儿极其精准,可以让你最少只编辑3个碱基对,值得一试!” “确实。”艾达否也若有所思道:“我的dna计算机,未来成熟之后,可以用来做疾病的体内自动诊治,需要装载在重组质粒上导入体内,质粒dna片段不长,没那么大空间让那劳什子蛋白到处找pam,用锌指确实更好一些。” 说完,艾达否一巴掌拍在卢赫的屁股上,“牛啤!” 正当三人的头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未来愿景的时候,缓冲室里响起了推门声。 三人连忙跑到仪器室里收拾东西,十分默契地把机器恢复成初始状态,做贼心虚般地躲在角落里,等待缓冲室附近没了动静,才一溜烟地跑出实验室,跑出了大楼。 天已经大亮了,那轮金色朝阳对面,一轮下弦月还在湛蓝的天空上清晰可见。三人迎着明亮但不炙烤的阳光,并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我说,你们刚才心虚什么?咱又没做什么坏事!”卢赫沉醉在混杂着青草气息和海腥味的清新空气里,不经意地问。 “你刚发现了座金矿,就想扯着嗓子到处广而告之了?”艾达否说着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按照正常操作,肯定得自己先挖一点儿再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们,你打算用锌指做什么?” “我啊。”卢赫仰头正对愈加强烈地阳光,“我想做的事情多着呢。第一步已经完成了,第二步的话,我想用这东西治病。” “治病?治什么病?”艾达否和易天霖一同好奇地看向卢赫。 “急性淋巴b细胞白血病,以及其它所有适用于免疫疗法的疾病。” “此话怎讲?你说的那个病不是已经有基因疗法了吗?好像叫什么,car-t疗法?具体是什么原理来着?”艾达否疑惑地问。 卢赫冲着阳光闭上了眼睛,一段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文字翻滚在眼前,“car-t疗法就是嵌合抗原受体t细胞免疫疗法,是一种靶向疗法。其中t指的是t细胞,也叫t淋巴细胞,是人体白细胞的一种。 t细胞来源于骨髓造血干细胞,在胸腺中成熟,然后移居到人体血液、淋巴和周围组织器官,发挥免疫功能。它们就相当于人体内的战士,能够抵御和消灭各种各样的敌人,比如肿瘤。 car-t疗法的具体步骤是,首先从病人的外周血里提取和纯化t细胞,然后编辑出一个含有能识别肿瘤细胞且激活t细胞的嵌合抗原受体的病毒载体,将载体导入t细胞。 经过基因改造的t细胞被回输到病人体内,这些英勇的战士就会冲着肿瘤一路狂奔,大肆斩杀敌人,最终大获全胜。” 卢赫说完后,又重新睁开眼睛,转头注视着艾达否,神情认真: “你知道为什么car-t疗法一直都那么贵吗?因为我们身体里的淋巴细胞能够通过细胞表面的“探测器”,探测其它细胞表面的“识别标志”。 这种“探测器”在生产的时候已经经过反复筛选,所有能识别自身标志的“探测器”都已经被销毁,因此,剩下的“探测器”一旦被激活,我们的身体就会认为外来细胞开始入侵了。 这个过程就叫做异体排斥。由于这样一个排斥机制的存在,car-t和其它一切的基因疗法都是完全个性化的治疗方案。医生必须从每一名患者体内获取细胞,体外培养,加以基因修饰,再输回同一个患者体内。 而其中的每一个步骤都必须根据这名患者的情况量身定做,不同患者之间不可能共享医疗资源。如果把来自a患者的淋巴细胞显然不能给b患者用,就会会引起致命的免疫排斥反应。不同体重、年龄、种族、性别的患者,不同的发病部位和疾病类型,都需要完全个性化的治疗方案。 如果我们能够通过基因编辑破坏掉细胞上的免疫识别标志,防止它们被“探测器”识别到,这样,就可以越过异体排斥问题,实现基因治疗的去个性化。在体外批量扩增保准化的t细胞,把它们做成像疫苗一样的东西,对所有患者都起作用。 这样,基因疗法的费用就会大大降低,降低到所有家庭都能负担得起的程度。生命平等,但人与人之间并不平等。医疗资源向来是有限的,在疾病面前,资源的分配向来都遵从一个冰冷的指标,那就是钱。” “好!”艾达否和易天霖连连鼓掌,“好一个志向伟大,心系民生,积极向上的五好青年!这项目我王多鱼投了!” 卢赫怨念地看着两人,“我是认真的,我们真的可以成立一个公司,把锌指技术推广出去。一方面实现正义的理想,一方面恰点烂钱,走向财富自由!” 艾达否听过,把双手搭上两人的肩,“我也是认真的,这项目我真的投了。你们说咱们公司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就叫悦奥银怎么样?”易天霖掐指一算。 “这是什么牛马名字?”艾达否连连吐槽:“既不优雅,又不霸气。” “这个是我认真算出来的,老卢命日主弱土,同类为土金,异类为木水火。悦字五行为金,奥字五行为土,银字五行为金。叫悦奥银,定能财源广进,名利双收,富贵可求!”易天霖说了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得意地望着艾达否。 艾达否不知可否,转头看向卢赫,“卢老弟,你觉得叫什么好?” 卢赫回忆着一年以来过往的一切,咧嘴笑了,“我们就叫巨尖尖基因科技有限公司怎么样?” 艾达否被惊到了,“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离谱,都是些什么脑回路?” 卢赫缓缓说道:“我有个仇人,他的公司叫微基基,微小对巨大,基础对尖端,所以起名叫巨尖尖,从名字上就压他一筹。” “行吧,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吧。”艾达否被雷到没脾气了,“下一个议题,咱们仨的股份怎么分?我先说,我要30%。” 易天霖紧接着说,“那我要20%吧。” “喂,你们俩怎么都这么谦虚?锌指平台能破译全靠你们俩,尤其是你,艾达否,怎么着你也得拿50%以上,控个股吧。”卢赫没想到平日里最咋呼的艾达否在利益分配上居然如此内敛。 艾达否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股份拿得越多,破产时赔得也就越多。” “你怎么一上来就拔人气门芯子?”卢赫推开艾达否。 艾达否摇摇头,一脸深沉地说,“卢老弟,你还是太年轻,你知道现在获批临床试验,能有多难吗?还有,你有足够的资金买仪器,然后撑过动物试验吗?你现在是学生,没人敢给你贷款!” 卢赫听后,得意地笑了,“别的不敢说,就资金这一块,我还真有。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马上就要有了。” 第四十九章 明日辉煌 第二天,卢赫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起了个大早。 有句话说得好,不睡虽然痛苦,睡了更痛苦。卢赫此时深有体会,在连续熬夜之后,三个人一同翘掉了一整天的工,连连睡了将近24小时,睡到了现在。 艾达否和易天霖这两个从来不打呼噜的人,一下子分别化身为电钻和锤子,一下一下撞击着卢赫的脑袋,让他头痛欲裂。 不过好在,他马上就要解脱了。他即将回家,回到自己那张又大又软的床上,伴着窗外那无比清新的空气,安睡整整两晚。 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地收拾好东西,飞奔到了310实验室,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次性小饭盒,在缓冲室里用酒精仔仔细细地消毒后,带到了11号柜旁,往饭盒中倒了大半盒的纯水。 接着,他端着饭盒走到冰箱前,从冰箱里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小金属格中掏出那个创造了奇迹的离心管,紧紧盖好,丢入饭盒中。 他又端着饭盒走到一个大号液氮桶前,戴上防冻手套,吃力地打开灌口,提起大勺子一样的提桶,把饭盒往勺子上一放,再把提桶送回灌底,拧紧灌口。 做完着一切后,他耐心地等待了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又一次吃力地打开灌口,提起大勺子,取出了饭盒。 接下来,他脱掉防冻手套,以苏炳添的速度,抱着饭盒冲到缓冲室里,放入实现准备好的保温袋和泡沫箱中,箱中满满登登地都是冰袋。 他怀抱着泡沫箱,两腿微分,身体前倾,心中默默打响了发令枪,“预备,开始,跑!” 随后,他大步卖出缓冲室,抬手看了看时间,在走廊里飞奔起来。进入楼梯间时,迎面撞上了王戊。 王戊扶额连连后退两步,嗔怪道“卢赫,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是个冒失鬼。现在不比当年,不小心磕了碰了的话,没人会担心你。”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卢赫简单地道了谦,绕过对方,往楼下跑去。 王戊仍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啧啧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没有什么资本了,你依然这么傲气。” 这番阴阳怪气的话成功地传到了卢赫的耳朵里,不过他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跑着,飞快地冲出校门,冲向2公里外的长途汽车站。 一路上,他都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保温箱,好似那是一个脆弱的新生婴儿。下午2点,他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走进一如既往干净整洁的院子,径直走入地下室的细胞间里,打开饭盒,从碎冰里捞出离心管,郑重地放入了-20冰箱。 做完这一切,他才意识到,今日的细胞间里格外的冷清,除了嗡嗡作响的冰箱以外,没有任何其它仪器在运作,甚至连电脑屏幕都是熄灭的。当然,那个曾像蘑菇一般长在细胞间里的身影,也不见了踪迹。 于是他疑惑地走出细胞间,在院子里张望。院子里没有任何动静,楼侧阴影处的水果墓场也没有飘出新鲜的泥土味。仰头看去,二楼没有开窗,三楼没有开灯。 “那傻姑娘跑哪里去了?” 卢赫自言自语地走向一楼门厅,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徐徐水声。 于是他一下子推开门,张开双臂,大喊:“瑟朴挼se——” 只见面前的菜菜正站在一个龟池旁,吃力地提着水泵抽水。满头的大汗,黏住了额前的碎发。 菜菜看见卢赫,像是见到了仇人,脸上立刻积满了怒气,双手握住水泵的抽水管,举过头顶,然后用尽全力向卢赫扔去。 卢赫躲闪不及,被抽水管带出的水花溅了一脸水。水里的腥臭味立刻让他的嗅觉失灵,他连忙用袖子擦干水迹,忍者干呕说,“怎么这是?我怎么惹着你了?跟个怨妇似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是谁说他每周都会回来换一次水的?是谁——?”菜菜两手叉腰,连连爆发出怨念,“天气热了以后,别说一周了,三天就得换一次,否则每次都得捏着鼻子下楼。 水一浑浊,它们就看不见彼此了,抢食的时候总是误伤,我还得时不时地给它们抱出来检查伤口和上药。 一只7.8斤唉!最大的那只10斤都不止!一抱出来就开始伸着爪子乱挠,挠得我胳膊上都是血印子。 可我又不能把它们怎么样,谁让它们可爱!” 卢赫静静地等待对方爆发完,才缓缓开口:“上周确实是有事,忘回来了,我给你赔不是。不过,这一次回来,我给你带了一个惊喜。” 他说完走上前,带着一脸神秘的笑,拽起菜菜的手腕,“走,快走,跟我看看去,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菜菜将信将疑地跟随卢赫来到细胞间,被卢赫安置在电脑桌前。 “尊敬的细胞间女王,下面,我将为你呈上最耀眼的贡品。”卢赫说着,从冰箱里取出刚被放入的离心管,水浴、解冻、配好载样液、制作一个琼脂糖凝胶板。 完成了冗杂的准备工作后,他郑重地拿起20ul的移液枪,吸取了2ul的载样液,分别吹入离心管里混匀。 随后,他换了一个新枪头,稳稳地从离心管吸取了1ul液体,瞄准琼脂糖凝胶板6个胶孔中的一个,干脆地点了下去。不一会儿,6孔点满,点得不亏不溢,干净利落。 他点完样还不忘抬头瞥一眼菜菜那幅惊讶的表情,“怎么样?还嫌弃我拿不稳枪吗?” 半小时后,电泳仪停止工作。他按开了电脑,取出凝胶版,放入电泳成像仪中。 不一会儿,一幅电泳图自动弹出,上面有黑色底色上,有6列白色亮带。每列上的短亮带都有两个,一明一暗,界限清晰。 他挨着菜菜坐了下来,一脸欣慰地欣赏着眼前的图像,得意地开口,“这是金哥。” 菜菜没有像卢赫预期的那样,跳起来欢呼,而是安静地皱着眉打量着眼前的图,冷静地问:“你试了多少次?” “不多,也就四、五十次吧。” “哦,你运气真好。”菜菜说完,竟转身要走。 卢赫一时摸不到头脑,“怎么了?你怎么不开心?” “来不及了,距离你破产倒计时只有一个多月了,你走后的这三四个月里,收入为零,只有出的钱,没有进的钱。马上你就得开展清算工作了。” “菜长红同志。”卢赫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摆出一幅领导样,“我郑重的通知你,现邀请你担任巨尖尖基因科技有限公司的cto,奖励你10%原始股份。你接下来的考核指标如下: 7月,寻找一个靠谱的卖家,购买一只活儿好的公龟,待其与3号母龟交配成功后,把这管里的rnp导入母龟。 同月,选取八公八母十六条公睫角守宫同步补充营养后,两两交配,我会合成它们的rnp,交由你导入。 8月,整理你认为的所有与皮卡丘相关的潜在基因片段,交由给我,由我来为你合成rnp。 9月,预计有至少16条高系数莉莉白出生,8条留种,8条售出。” 菜菜听完,一脸不可思议地走上前,试了试卢赫的额头,“你没病吧?几粒花生米呀给你喝成这样?” “我们破译了锌指平台。从此以后,不论靶标基因有多长,在哪里,剪切效率都永远接近百分之百。”卢赫一把扒开对方的手,神情庄重,热血沸腾道: “不用惊讶。日升月落,总有黎明。谁能够证明昨天的灿烂明天就不再辉煌?” 是啊,辉煌本应该就是永恒的。就像柏拉图说过的一句话:美是永恒的,无始无终,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23年前,赛格兰蹲坐在实验室的地上,如是想。 他面前是一座复杂的迷宫模型,里面有一只小鼠正站在一个岔路口,抬头猛嗅着鼻子。在他眼中,这只纯白色红眼的小鼠,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事物,它就像古希腊神话里的墨提斯一样,集智慧和美貌于一身,让他的眼神久久无法从它身上离开。 “赛格兰,你又在鼓捣什么呢?”克鲁格从动物房走出,站在赛格兰身后好奇地问,“这不是你的第三代永生小鼠吗?怎么,你想要训练它过迷宫,给它造模?” 赛格兰嘻嘻一笑,“它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永生,它还被敲入了foxp2语言基因,能够快速将有意识学习转化为无意识学习,是鼠类里的墨提斯,是智力的巅峰!” “哦?foxp2语言基因,这是什么东西?”克鲁格来了兴趣,蹲下身来与赛格兰一起观察。 “foxp2语言基因是一个存在严重语言障碍的家族中首先发现的,缺乏这种基因的人普遍存在学习障碍和语言组织障碍。”赛格兰边在本子上记录下小鼠的行动坐标,边说, “黑猩猩也有这种基因,但自600万年前人类支系与黑猩猩分离后,人类版本的foxp2基因有两处发生了黑猩猩所没有的关键突变。这可能是人类具备语言能力和无意识学习能力的关键。” 只见小鼠快速地沿着迷宫通道行走,没到岔路口,就站起身抽动几下鼻子,不一会儿便成功到达了迷宫终点处的一小盆加了蜂蜜的牛奶前。 小鼠喝下几口后,赛格兰轻柔地捏着后脖颈把小鼠提回迷宫起点,然后撤掉牛奶盆。 小鼠只在起点犹豫了几秒,便迅速重新通过了迷宫,到达了没有牛奶盆的终点。 赛格兰欣喜若狂地把记录本摆在克鲁格的眼前,“你看,它走了完全正确的路线。而我只教了它三次!” 克鲁格认同地点了点头,便起身走了。 赛格兰对着克鲁格的背影继续说:“如果我改造人类的foxp2语言基因,让它超量表达,那么我们的学习能力一定能够大幅提高。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有前景的想法吗?” “赛格兰,你的想法很好。”克鲁格虽然这么说,却不由叹了一口气,“但是相关的人类实验具有伦理问题,不会被批准的。 赛格兰,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答应我,别把你的能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面,好吗?里德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赛格兰没有回答,脸上的笑渐渐凝固下来。 晚上,临近罗克溪的那座两层小木房里。 赛格兰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已经年满五岁的皮特才刚刚学会走,跌跌撞撞地围着茶几绕圈,嘴里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那小小的头颅时不时地挡住电视屏幕,惹得赛格兰一阵阵心烦。里德去圣加蒙开了一天会,直至现在都没有回来。而皮特的保姆又临时请了假。这意味赛格兰还不知道要和这个恼人的小不点一起呆上多久。 电视上正播着电视剧《急诊室的故事》,这是一部医疗剧,讲述了发生在芝加哥的一所公立医院中的一系列紧张刺激而又温馨感人的故事。 赛格兰对那些催人泪下的情节丝毫不感兴趣,他只是很享受把自己代入到那些医生身上时的感觉。那些可以自由操纵着无意识的病患的急诊室医生,是他无比羡慕的对象。 因为他做梦都想让自己的伟大试验进入临床阶段。 这一集讲述了一个脑胶质瘤儿童的救治过程,画面中医生正在为那可怜的孩子做静脉穿刺。皮特又绕过茶几走了一圈,挡住了赛格兰的视野。 只不过这一次,赛格兰并没有恼怒,而是视线紧跟着皮特,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他起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取出一个小针管和一个空牛奶瓶,坐回沙发上,对着皮特招手。 皮特懵懂地盯着赛格兰带着笑意的脸,一跌一撞地走了过去。 赛格兰俯下身,细细地打量了皮特一番,然后把他揽在了自己的怀里,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说道:“我会让你在上学时,成为全班最聪明的学生。我会让你成为我永恒的辉煌。” 第五十章 卢院士 卢赫的7月工作总结: 1.成功从本地玩家手里购得一只6岁的火焰强公,分分钟解决掉了3号大母,x光辅助下,微创导入rnp成功,等待产蛋。 2.共有6对睫角守宫配种成功,rnp合成并导入成功,等待母睫角伤口愈合。 3.刘亮的脑瘤小鼠造模成功,并且多造了几只留用。想要打响去个性化基因治疗的第一炮,那么治愈脑瘤一定是一个重量级的噱头。 4.b淋巴细胞瘤小鼠造模成功,改进car-t疗法动物实验正式启动,这是他的初心。 卢赫坐在宿舍的书桌前,用电脑细细敲下一个月来的工作总结,然后伸了个懒腰,捞起手机查看消息。 塔喀挼公司的高经理给他发来了工商局的回执,巨尖尖基因科技有限公司正式注册了。 法定代表人:卢赫 经营状态:存续 注册资本:100万人民币 实缴资本:0 所属行业:工程和技术研究和试验发展 企业类型:有限责任股份公司 登记机关:南洲湾市市场监督管理局 注册地址:南洲湾市山海区耕海路152号a栋01区4楼 经营项目:生物技术开发、技术转让及咨询服务;基因药物研发;计算机软件技术开发;人工智能与机器学习网络技术开发;数据处理和存储服务、信息技术咨询服务. 作为一个在南洲湾没有固定资产的“穷”学生,他选择把注册地址挂靠在塔喀挼。高经理帮他搞定了所有注册流程,报酬是未来巨尖尖采购的仪器,但凡塔喀挼有,就必须通过高经理采购。 卢赫觉得这笔交易十分划算,他本来就打算在塔喀挼买的,因为他们的东西最便宜。 他建立了一个三个人的股东群,把营业执照发到群里。在收获了艾达否和易天霖的大拇指后,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出门,前往310实验室。因为动物房里,他的两笼老鼠,需要换水添食了。 十几分钟后,动物房中。卢赫站在两个铭牌上写着他名字的不锈钢鼠笼前,取下已被喝空了的外置水壶,换上了一个新的。然后又掀开笼盖,在石槽里放入一大把手指粗、圆柱状的标准饲料和一小把辐照杀菌过的去壳生葵瓜子。 在动物房里,葵瓜子是待产母鼠的专属,因为能够补充生育酚,起到提高繁殖能力和促产的作用。但卢赫的2月龄幼鼠也获得了这个待遇,仅仅因为卢赫想让它们换换口味。 毕竟那些看似小小的脑袋瓜已足够够用,它们会因为没有活动空间而抑郁,也会因为连续吃同一种食物而厌烦。虽然维持型标准饲料的蛋白质和脂肪都已足够,但那些纯白、立耳、长得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纯白色sd大鼠,还是在第一时间扑向了葵瓜子。 做完这一切后,他又打开另外一个笼子。撕开猫条一般的软饲料的包装的一角,递到正侧身躺在角落的大鼠的嘴边。这是一只对照组脑瘤小鼠,由于病程进展过快,影响到运动神经,已经无法正常行动,需要有人把周龄幼鼠才吃的软饲料递到嘴边。 耐心地喂完所有大鼠后,他走出动物房,绕到冰箱前,取出一个20ml离心管,捏着来到熟悉的11号柜,放进了已经预热过的40度水浴锅里。那些淡黄色的细胞冻存液渐渐融化,其内悬浮着絮状物是已经分离纯化的大鼠t淋巴细胞。 虽然哺乳动物的免疫识别标志物种类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得数不清。但免疫系统只会识别自己的免疫识别标志物,只要不是自己的,便全部排斥,并呼叫t细胞前来斩杀,无需担心外源t细胞是否在异体中仍旧具备杀敌能力。 这样,进行car-t治疗去个性化的技术路线就十分清晰明了了,那就是敲除与供体基因组中,与t细胞表面免疫识别标志物表达的所有基因片段,从而得到一群“裸奔”的t细胞,然后再编辑出一个含有能识别肿瘤细胞且激活t细胞的嵌合抗原受体的病毒载体,将载体导入它们。 这样,这些经改造的t细胞就能像特洛伊木马一样,轻松通过病人的免疫防线,被送入战后欢庆中的特洛伊城,对肿瘤细胞进行大肆斩杀。 卢赫的8月工作总结: 1.对着伊布的基因序列,成功向在超级少斑萝卜尾豹纹守宫基因组的相应位置上,敲入了一个启动子。相关rnp成功导入到一只原色母豹纹守宫的体内,等待产蛋。 2.顺利完成了刘亮给他的规划:脑瘤的免疫应答机制。 3.针对脑瘤的car-t疗法试验初步开展,成功确认了胶质母细胞瘤的特异性靶点和特异性抗原。 4.针对b淋巴细胞瘤的去个性化car-t疗法研发成功。 卢赫坐在宿舍的书桌前,用电脑细细敲下一个月来的工作总结,然后伸了个懒腰,捞起手机查看高经理发来的消息。 “我帮你问了,没有医药外包合同研究组织愿意接。这种商业渠道一般要承担百分之五十的风险,他们看了你的资历后,认为风险太大。你还是找个医院或者科研院所挂靠一下吧。最好名头大一点,这样才能尽快被对接上。” 他放下手机,无奈地一下又一下地搓着自己的脸。两个月以来,他的所有工作都进展得像喝凉水一样顺利,这样猛地一卡壳,他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挂靠有名的医院和科研机构?高经理可真会开玩笑,他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学生,哪个机构会敢把自己的未来赌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 卢赫想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唉,要是我是个院士就好了。别说商业渠道了,那些榜上有名的大型公立机构,肯定都会排着队求着他合作。” 正坐着美梦时,艾达否推门而入,对着卢赫拱手道:“卢院士。” 卢赫听后一脸欣慰,“儿子啊,你可太懂爸爸我现在需要什么了,快来,叫我一声爸爸,我分你一个八位数的项目。” 艾达否也一脸欣慰,“儿子啊,你可算出息了。昨天我导和你导还有几个老师出去喝酒,你导给他们吹了一晚上你的光荣事迹。说你刚入学没几个月,就把他刚申的那个两年期的基金给做完了,马上就可以发一篇ncb了。 之前听说,咱们院曾有个牛人,跟你一个姓,人称卢院士。那人大四保研跟着张峰,研零做完了实验,研一就发了篇ncb。你们卢家这么多牛人,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看你啊,毫不逊色于他。我可要抱紧你的大腿了。” 卢赫听后笑道,“你知道那个卢院士是谁吗?” “是谁啊?” “正是在下。” 第五十一章 造物主(20%) 艾达否着实吃了一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卢赫得意地笑着,抱胸到艾达否跟前,“快,现在叫爸爸还来得及。” 艾达否听后瞬间整理好表情,撇撇嘴,揉了两下鼻子,“我就想不通了,你当年那么厉害,王峰也那么厉害。你们完全是强强联手,好端端的退什么学啊?” 卢赫的嘴角的笑意淡下去了一瞬,随即便笑得更开心了,“因为我看不上王峰。” 艾达否露出一幅无可奈何的表情,“行,你牛,连院士都看不上。你当年要是不退学,我现在肯定要管你叫卢老师了。” “开玩笑的。”卢赫哑笑道:“是他不要我的。因为我在实验关键期请了大长假。好不容易回来给他干活了,还害得全组人的细胞感染了黑胶虫。 黑胶虫知道吧,就是一种不伦不类的单胞菌,纳米级别的,在显微镜下,就是一群密密麻麻的会动的小黑点。据说每一个养过细胞的人都做过一个可怕的梦,梦见在自己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打开了培养皿的盖子,一瞬间,黑色颗粒聚成的浓雾直直朝他们的脸上袭来,从嘴巴、鼻子和眼睛里进入他们的头颅,啃食他们的大脑,伴随着蚀骨的剧痛。。。” “行了!这梦我做过。”艾达否感到后背发凉,条件反射般地哆嗦了一下,连忙截住卢赫的话头,“你说你染一个培养皿或者一个培养瓶的我还信,怎么可能全组的一起染?难不成那玩意儿真成精了?” 卢赫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每两个人共用一个37度培养箱。当时同时有不下十个人在养细胞,按理说就算我不小心在自己的培养瓶里养出了那玩意儿,也不至于能透过培养箱传播啊。” “那后来怎么办的?抗生素能拯救一下不?”艾达否追问。 卢赫继续摇头,“还能怎么办?重新养呗。抗生素我们试过了,可效果不大。也不知为何,王峰当时一口咬死是我污染的,不论我怎么辩解都没有用。” “然后他就让你退学了?” “嗯。”卢赫点点头,“因为他是一个认真严谨到变态的人,平日也比较谨小慎微。这种事情在他眼里就是十恶不赦,传出去会让他没脸见人的那种。 据说我走后的一整年里,他在竞争对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那个时候,他还没评上院士。” “啧啧啧。”艾达否感慨道:“原来你们之间还有这样的历史。这就不好办了,因为我本想建议你去找王峰帮忙的。” “此话怎讲?”卢赫张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艾达否神秘细细地从他的包浆帆布包里掏出了一个亮闪闪的金属u盘,冲卢赫眨了下眼睛。 “锌指算法的核心程序,我还原了它的汇编。” “老艾!你可太牛了!你完全就是图灵降临冯诺依曼转世啊!”卢赫说着,起身向艾达否扑去。 艾达否躲闪成功,望着撞在易天霖书柜上的卢赫,语气遗憾:“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因为那一堆大粪一样的代码,我完全读不懂。不光是我,我那些在狗歌和巨硬工作、软硬件通吃的大神级程序猿同学,也没一个能看懂的。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是,我们拿这些,去申请发明专利和软件着作权都已经足够了。” 艾达否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惜啊,你们俩有深仇大恨,王峰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了,你的临床试验要遥遥无期喽。” 卢赫的眼珠子灵活地转了两圈,“话别说得这么早啊,不试试怎么知道!” 艾达否皱起眉头,“你这么没脸没皮的吗?王峰都对你那样了,你还想再去求他?” 卢赫把手搭载艾达否的肩膀上,郑重地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怕事不成,只怕志不坚!” 于是,当天下午,他们一行四人一同来到了王峰办公室的门口。伴随着三个长长的深呼吸,他们同时伸出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请进。”耳边传来疲惫的声音。 艾达否、卢赫、易天霖三人鱼贯而入,在王峰的办公桌前排成整齐的一列。卢赫拨出了菜长红的电话。 王峰望着眼前的阵仗,靠在椅背上捏着眉心,“你们有什么事吗?” 艾达否:今天呀,我们给您说段相声。 卢赫:相声?相声多少钱一斤呐? 易天霖:好嘛,您上这儿买菜来啦?相声不论斤! 菜长红:论碗儿。 艾达否:也不论碗儿,是论段儿。听了我这段儿相声,保准您睡嘛嘛好,吃嘛嘛香,申什么基金中什么基金,科技进步奖拿到手软。 卢赫:有这么大威力? 易天霖:竟吹牛,不如多看几篇论文来得实在。 菜长红:不如多跑几趟胶来得实在。 艾达否:唉,好!那咱就说段实在的。 卢赫:话说二十余年前,有一个天选之人,他发明了锌指技术。 艾达否:唉,对!锌指技术,造福全人类的伟大发明。 卢赫:可这人不实在啊,扣扣索索支支吾吾,把那一块儿大金子,生生给捂到手里头。 易天霖:捂手里头?也不怕给捂化了这。 菜长红:离谱! 艾达否:唉,对!生气吧。我也生气,把金子从那人手里扣了出来,一把仍火里去了。 卢赫:哎呦你个爆脾气,这下金子可得化了。 易天霖:化了,但也更纯了。 艾达否:唉,更纯了!那么大一块金子,生生给剥皮去瓤,只剩一粒小金豆。 卢赫:小金豆好啊,浓缩的就是精华! 易天霖:挨金似金,挨玉似玉。 艾达否:唉,对了!这小金豆啊,竟能点石成金。 菜长红:此话怎讲啊? 艾达否:甭管你目标基因有多长,全都给你剪了。 卢赫:甭管你目标基因上游有没有pam序列,全都给你剪了。 易天霖:甭管你外源基因有多短,全都给你往上插。 菜长红:哦?这么厉害! 易天霖:内不欺己,外不欺人。 艾达否:唉,对!这小金豆我用了30多天了,剪切效率从没下过百分之九十。 卢赫:唉,对!跑胶永远能跑出两条线。 易天霖:唉,对! 艾达否:您看您要不收了这小金豆,保准您睡嘛嘛好,吃嘛嘛香,想编辑什么编辑什么。 卢赫:唉,对!您就是造物主! 易天霖:自然者天地,主持者人。天工人巧日争新! 菜长红:鼓掌。 伴随着电话挂断的声音,办公室里重回寂静。王峰捏眉心的手僵在空中,不自在地挠了一下自己的鼻翼。 “你们,改良了锌指?”他把三人挨个打量了一番,目光最终停留在了卢赫身上。 三个人齐齐点头,艾达否把卢赫往前一推,“王老师我俩还有事就先走了,卢赫跟您详聊。” 说完,他便拽着易天霖走了。偌大的办公室里一时间只剩下呆呆站立的卢赫,和一脸严肃的王峰。 第五十二章 造物主(25%) 【在12月10日18点之前阅读了前一章的朋友们,感谢你们的支持。第五十一章新增添了一千字,为防止剧情跳跃,还麻烦先回头阅读一下。】 王峰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坐吧,说说看,是怎么一回事?” 落日的余晖打在卢赫的侧脸上,在门上映出一条长长的阴影,远方传来5下悠扬的钟声。 一切都是那样似曾相识,但卢赫早已不是那个会为导师一句话模棱两可的话而思虑一整天的卑微学生。 于是他拉开椅子,坐下,单手托腮道:“咱们实验室老早从圣加蒙那里购买的锌指平台,您还有印象吗?” 王峰点了点头,目光死死钉在卢赫的脸上,“那个平台的加工结果具备随机性,平均要尝试几百到上千次不等才能得到理想的结果,所以随着crispr技术的普及,已经很少有人用了。” “我们把它破解了。”卢赫直视着王峰的脸,“它的结果之所以具备随机性,是因为有人为它套了一层壳。核心程序之外还套了一个随机数生成器。” 王峰的眉头愈加皱得紧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开口道:“你是说,有人人为地干预了它的输出结果?” 卢赫点头,“没错。而且是出厂时就被干预了,不是后人为之。圣加蒙骗了大家将近20年。” 王峰又喝了一口水,靠回了椅背上,闭了闭眼睛,“可他们图什么呢?口碑不好,自然就没有人再愿意买了。” “可咱们的那台,是独家授权不是吗?”卢赫盯着茶杯里正在一根根下沉的茶叶,“挣一笔大的就跑,这很正常。”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王峰叹了一口气,“咱们这台,是当年强行争取来的。诺奇生物的老总,是咱们学校的校友。当时圣加蒙想在国内拓展市场,诺奇作为医药外包合同研究组织,接下了他们的临床业务。授权锌指平台,是诺奇给他提的条件。”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了。”王峰忽然来了兴趣,“破解之后,锌指的效率真的有你们说得那么高?” “没错。”卢赫轻轻点头,“我们没有丝毫夸张,目前所有的尝试中,剪切效率都接近百分之百。” “那你们找到我,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王峰直起身,双手托腮,意味深长地望着卢赫。 “我们需要您的资源。”卢赫正言道,“我研发了一套去个性化的b淋巴细胞瘤的car-t疗法,动物试验中已确认治疗效果和安全性。想要尽快走通临床试验的流程。” “b淋巴细胞瘤?”王峰微微一怔,“你做这个,是因为你母亲吗?” 卢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但也不全是。既然这种不受靶标基因长度、位置和pam序列限制的基因编辑技术,赋予我们成为造物主的能力。那么,为什么不就此大展身手呢?” 卢赫说着从口袋掏出一个亮银色的u盘,放到王峰面前,“王老师,这是锌指平台核心程序的代码。我们即将申请发明专利和软件着作权,您将会成为专利权所有人中的一员。” 王峰轻笑了一下,“自己独享成果,不好吗?为什么要主动把蛋糕分出去?” 卢赫也跟着笑了,“这项技术,如果由我们来公开,就像小学生声称自己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那样可笑。好马配好安,好的成果也需要配上好的名头。爱因斯坦最开始那几篇划时代的论文不也被拒了吗?现在资历浅的人,想单单靠成果来一炮打响,是很难的。我想这一点,您应该也能理解。” “我们把名全部给您,利也分您一半,您看怎么样?”卢赫补充道。 “我会尽最大的可能,为你们提供帮助。名和利,都应该属于它应该属于的人。”王峰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卢赫,真没想到,多年以后,你仍然是我最出色的学生。”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王峰伸着头喊了一句:“请进。” “王老师,我给您汇报一下这周的工作。”王戊抱着台笔记本,匆匆走了进来。看到卢赫后,他又开口道:“卢赫?麻烦你先离开一下。这是我和王老师的例会时间。” 卢赫刚要起身,王峰开口了:“王戊,请你等一会儿再来吧。我们还有点事情没谈完。” 王戊正在把笔记本打开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他神情复杂地盯了卢赫几秒,便不情不愿地转身走了,“好的,王老师,那我一会儿再来。” 王戊关上门,呆滞地倚墙而立。夏日傍晚橙黄色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子斜射在他的脸上,他眯着眼睛,缓缓抬起手遮挡。可那恼人的橙黄色依旧源源不断地溜入他的指缝中,打在他的瞳孔上。 那漆黑瞳孔上雄雄燃烧的橙红色,是名为嫉妒的火。 而同样的火也曾燃烧在赛格兰的眼中。 23年前,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 又是一个灯火通明的晚上。实验室只剩下克鲁格和赛格兰两人,分别在自己的玻璃罩前忙碌着。 克鲁格一边把试管丢入水浴锅,一边伸头看向赛格兰,一不小心,试管夹在锅边滑落,试管触底了。 克鲁格懊恼地把试管捞出,用棉布擦干底部,放回试管架上。这是他做坏的第四管。一整个晚上,他都心不在焉地,时不时朝赛格兰那边瞥一眼,因为今天的赛格兰实在过于奇怪。 只见赛格兰用黑色硫酸纸贴满了属于自己的玻璃罩的外侧,连一丝缝隙都不放过。然后又在玻璃罩上搭上一块黑色绒布,把自己的头埋进去,绒布完全遮挡住他的上半身,连一丝光都不漏。 “赛格兰,你究竟是在做什么?”克鲁格忍无可忍,终于开口问。 赛格兰正在往半管10毫升的血液中,加入细胞裂解液和蛋白酶。完成后,他细细地握着试管摇晃,把几种液体完全慌匀,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试管架固定,使试管悬浮在水浴锅中。 做完这一切,他从黑绒布中探出头来,畅快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冲着克鲁格反问道:“你又是在做着些什么?” 克鲁格关掉水浴锅,看向赛格兰,“圣加蒙那边正在筹备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基因疗法的临床试验,里德让我来主持。” 赛格兰听后,没有做声,而是把头重新埋入黑色绒布后。在那被灰黑色贴纸阻隔了光源的玻璃罩中,有一盏用来照明的酒精灯。 那团小小的橙红色火焰正不断跳动着,正如赛格兰心中聚集着的怒火。 第五十三章 造物主(33%) 离开王峰的办公室时,天已渐暗。一整个下午,他的心情都在欣喜若狂和茫然无措之间反复横跳。 欣喜若狂是因为他的心愿和梦想正在一一实现,顺利到让人难以置信。 而茫然无措是当他坦诚地问出“为什么在面试时先为他打了低分,后来又把他录取”时,王峰的回答:因为有人向我施压。 这让他意识到,他回到南洲湾大学的全过程,似乎都一直有外力在推动。越想越细思恐极。 于是他沉默地踏入了503宿舍,被正聊得热火朝天得另外两人堵在了门口。 艾达否一把把卢赫拉到易天霖的面前,“当事人回来喽,你再算一卦。” 易天霖翻了一个白眼,“怎么算都一样,就是革卦。” “什么是革卦?是好还是坏?”卢赫一头雾水。 “下卦为离,离为火。泽内有水,水在上而下浇,火在下而上升。火旺水干,水大火熄。二者相生亦相克,必然出现变革,故称为革卦。”易天霖说完,犹豫了一下,“说不上是好还是坏,总之最近会有大事在你身上发生。” “你这都是些什么封建迷信?”卢赫一脸无语道,“还记得咱俩刚见面的那个半夜吗?你说我印堂发黑,必有凶兆,我不还是好好活到现在了吗?” “时候未到而已。”易天霖一脸认真。 卢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再理会易天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亮银色的u盘,递给了艾达否。 艾达否沉默地接过,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没答应?” 卢赫径直爬上船,卸下全身的力气,躺下说:“他不光答应了。他还说他既不要名,也不要利,但会尽全力帮助咱们。” 艾达否的大脸一下子出现在床头,“真的?那你怎么还垂头丧气的?” 卢赫伸手拨正了艾达否被床栏撞歪了的眼镜,“真的。但总感觉不太对劲,有点过于顺利了。” “哎呀,想那么多做什么?这只是能说明,王峰一直以来都是爱你得。别想太多,干就完了!” “没错,时来易失,赴机在速。”易天霖一巴掌拍在艾达否的屁股上,“机会难得,干就完了!” 卢赫有被那清脆的响声鼓舞到,“说得好!干就完了!” 卢赫的9月工作总结: 1.金哥二世它妈成功产下12枚受精蛋,虽说数量有些少,但总之是成功了。目前已正常孵化将近一周,发育健康。 1.皮卡丘它妈成功产下4枚受精蛋,其中3枚健康,1枚弱精。已正常孵化一周多,均发育健康。 2.四眼仔、五眼仔...十眼仔们的产下的18枚蛋,已进入破壳倒计时。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对着满屋子的天使触一晚上的电了。 3.胶质母细胞瘤的car-t疗法研究顺利开展中。 4.刘亮的项目彻底完成了,论文也写完了初稿,即将再次创造研一一篇ncb的神话。 5.最重要的一条:针对b淋巴细胞瘤的去个性化car-t疗法,已进入临床试验筹备阶段。 王峰联系到的医药合同外包研究组织是诺奇生物,这多多少少让卢赫有些不舒服。因为每每看到这两个字,他满脑子都是那栋外观压抑的碉堡和海昼天的脸。不过有句俗话说得好: 懂得感激,学会满足。要什么自行车? 金秋十月的第一周,卢赫站在宿舍阳台上,被一圈火红的香樟树叶子围绕着,对着捧在手里的手机傻笑。 手机上是菜菜刚给他发来的视频:一个小塑料盒内,密密地趴着五条莉莉白守宫。它们和大眼仔生下的第一任天使,长得一模一样。 那些白嫩的小家伙,伸着粉红的舌头,挨个舔着自己的眼睛。一根手指闯入镜头,在它们的头上挨个点了一下。扬声器里传来了熟悉的女声:“好看吧,可惜你摸不着! 卢赫就这么反复观看着视频,直到一道闪光闯入了他的视野。他伸头向窗外看去,发现两个女生正鬼鬼祟祟地放下手机,冲他招了一下手,捂着嘴跑走了。 “我犯桃花运了?”他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正疑惑着,艾达否推开宿舍门,大喊大叫地冲卢赫跑来,“儿子,你火了!” 艾达否把手机举到卢赫眼前,映入眼帘的是某蓝色社交软件,热门搜索第一是:南洲湾大学锌指。第二是:里德实验室王峰。第三是:诺奇生物去个性化基因疗法。 卢赫随手点开一个,链接跳转到热门话题,话题摘要的排版十分魔性: 黑体加粗大字:打破crispr魔咒,锌指技术再创辉煌,人类有望成为自己的造物主。 四张图片:诺奇生物商标,里德实验室铭牌,王峰大头照,卢赫大头照。 宋体小字:南洲湾大学里德实验室王峰院士和他的研究生卢赫,一同攻克锌指核酸酶相关技术,可让基因编辑免受pam序列限制,效果优于当前通用编辑技术crispr,可实现精准编辑。据此诺奇生物携手巨尖尖基因科技,共同研发了去个性化基因疗法,已进入一期临床阶段。未来,一针疫苗即可治愈癌症和肿瘤。 “牛啤啊!”艾达否一巴掌拍在卢赫后背上,“什么时候分红?早知道我多要点股份了!” 卢赫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浏览着话题下大家对未来的畅想。读完几页之后,他抬头远眺着生科楼楼侧,被无光的灯带包围着的里德实验室那几个大字,感慨地笑了: 里德啊,你们当年,也曾拥有如此的辉煌吧? 他们当然拥有,不论是里德、圣加蒙还是上个世纪末的世人。他们不光拥有,还曾那么努力地想要把这辉煌盛世留住。 22年前,弗吉尼亚州,圣加蒙公司会议室。 今日的会议一改往日热情洋溢的氛围,显得有些严肃。在过去的5年里,圣加蒙在全球范围内全面垄断锌指技术,攻克遗传罕见病10余项,口碑极好,营收极佳。而如今,另外一项基因编辑技术横空出世,他们的垄断地位即将不保。 董事会主席和包括里德在内的核心人员,围坐在圆桌上,一语不发地阅读着一份厚厚的文件。 主席毫无耐心地一页一页草草浏览,然后怕地一下,把文件倒扣在了桌子上。 “各位专家们,有谁能解释一下这个crispr的原理,这相对于我们的锌指,有什么优势?” 一位学者站起身,走到白板前,一板一眼地讲道: “早年间,一些科学家在研究大肠杆菌的时候,偶然间发现它的基因组dna上有一些看起来怪里怪气的重复结构:有一段29碱基的序列反复出现了5次,两两之间都被32个碱基形成的看起来杂乱无章的序列隔开了。 大家都知道,dna主要有两种功能:一是负责编码蛋白质的氨基酸序列,直接参与蛋白质生产;二是辅助蛋白质生产。而这种串联起来的重复结构看上去两者都挨不上边。 几年后,科学家弗朗西斯科?莫西卡在另一种细菌——地中海嗜盐菌里又一次发现了这种古怪的重复序列。大肠杆菌和地中海嗜盐菌,从生活环境到进化历史都毫无相似之处可言,这让他十分疑惑。 于是他在海量的微生物中继续寻找,竟然在20种不同微生物中都发现了类似的重复dna结构,命名为crispr。 显然,crispr不可能是偶然现象,它应该有着非常重要乃至性命攸关的生物功能。因为自然选择不允许这么多毫不相干的物种,同时保留一段相同的废物dna。 经过漫长的研究后,他终于发现,这些dna序列不止存在于细菌中,而是和许多病毒的基因组序列高度一致。是细菌在基因组里收藏了这些病毒不同角度的快照。 这些携带着某种病毒信息的crispr序列具有病毒疫苗的功能,可以让细菌免于被这种病毒入侵。如果把这种crispr转移到另一种细菌中,也同样能让新的细菌具有免疫力。 和人类的免疫功能类似。细菌会把细胞内存在的所有dna都一一抓来和crispr序列仔细比对,一旦发现两者完全一致,就意味着病毒在细胞内出现了,于是立刻启动防御机制。 具体来说,crispr序列被转录成rna分子,会和细胞内的某种名为cas的蛋白质结合,像哨兵一样在细胞里终日巡逻。 这位哨兵寻找的对象,是任何一段能够和crispr rna完美配对的dna分子。一旦两者相遇并结合,哨兵就会启动cas蛋白的切割功能,将这段dna切成一个个小的片段,于是便从根本上消灭了病毒。 很显然,和锌指一样,这个crispr系统,具备特异性识别dna片段的能力。这就是crispr技术的工作原理。 但和咱们的锌指不同,这项技术完全是开源的。已有机构利用公开资料完成了crispr基因编辑的动物试验,从此以后,我们便不再是市场上的唯一。” 一时间,会场里的人一同陷入了沉思。如果说,科学家们会本能地为一项新技术的诞生而感到兴奋,那么那些头脑中只有生意和金钱的投资者们,现在一定是像遭受灭顶之灾一样紧张和痛苦。 因为,他们霸占了长达五年、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的那块大蛋糕,终于要被分走了。 第五十四章 造物主(55%) 傍晚的最后一丝阳光消失殆尽,圣加蒙公司的会议室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主席掏出银质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雪茄。他站在落地窗边,一边俯视着脚下的霓虹闪闪的夜景,一边默默地抽着。 那一缕缕的白烟,随着中央空调吹出的气流,飘到里德的脸上,呛得他一阵咳嗽。 主席听到后,不耐烦地侧目看了里德一眼。走回圆桌,把雪茄熄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挺起身,清了清嗓子。 “目前的形势非常严峻。一直以来,我们对锌指技术严密的垄断,一直饱受诟病。如果像crispr这种开源方法全面面世,那么业界的大多数人都会转而支持crispr。我们迟早会被抛弃掉。” “是的。”刚刚发过言的学者激动地站起来说,“不仅如此,crispr的使用门槛极低。我们实验室已经有人试过了,从向导rna的合成,再到基因载体的制备。这整个流程不到三天就能实现。只要经过培训,即使是十二年级的学生,也都可以流畅操作。 据可靠情报,已有相关公司介入。我们隔壁实验室已经接到了动物试验的委托,目标正是对标我们在这几年间,已经攻克的疾病。包括但不限于艾滋病、亨利舞蹈症和镰刀形红细胞贫血症。 要不了几年,我们将彻底丧失业界优势。” 主席听后,思索片刻,狐疑地发问,“难道这种技术,就这么完美无缺吗?一点缺陷都没有?” 学者答道:“其实,并不是完美无缺。实际上,crispr有着几个致命的缺点。首先,向导rna特意向识别目标基因片段,需要目标基因上游十几个碱基处,具有特定的三个碱基对,必须是一个任意碱基再配上两个鸟嘌呤。 其次,它对基因片段的识别,具有容错性。有时候即便目标基因无法与向导rna完全配对,也可以发挥剪切作用。 最后,向导rna不能过长,所以它的特异性识别能力没有锌指那样完美。 但是,在开源、高效和低成本面前,这些都不是问题。即便是剪不到地方,或者剪错了地方,多设计几组就是了,总有一组能成功。” 主席听后,握拳撑在桌面的手,大拇指不断摩擦着食指腹。不一会儿,又清了一下嗓子。 “我宣布,圣加蒙公司锌指团队,从今天起,开始调整战略方向。 首先,提高市场占有率,量产锌指组装平台并出售。在crispr标准化产品面世之前,抢占先机。 其次,更改疾病研究方向。正在推进的遗传和罕见病项目全部终止,转而步入消费性医药市场。比如,攻克先天性肥胖症、定向改造肥胖相关基因、延缓衰老速度等。 最后,造物主计划提早提上日程。成立新的项目组,专攻基因与形状的关系,比如容貌、智力、体格等。 既然有人要跟我们抢蛋糕,那就主动把我们吃剩下的那一块让出去。我们再去做一块新的独享。我相信,在我们的持续努力下,一定能延续过去几年的辉煌!” 主席说完之后,会场一下子爆发出了激烈的讨论。各路董事和专家学者竞相讨论,嘈杂的声音像潮水一样把会议室淹没。 几分钟后,主席拿起烟灰缸,在桌上敲了两下,“安静,大家安静。有意见的请逐个发言。” 一名穿着华丽的贵妇人站起来说,“我支持你的做法。遗传病和罕见病的受众太小,只靠公益医药组织的拨款,和医治少量患者,收益太小。如果说,前期我们依靠攻克这类疾病来获得好名声的话,我们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以后,应该把精力放在消费潜力更高的客户身上。” “是这样的。” “没错。” 不断有人负荷着。 主席满意地点了点头,把目光对准里德,“专家组呢,有什么意见?” 坐在里德周围的几位学者面面相觑,有一位戴眼镜的年轻学者站起身说,“我们赞成开发新的项目,但同时也希望正在进行的疾病研究能继续下去。毕竟,治病救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主席不置可否,“这个暂且不谈。对于新项目,你们有什么看法?” 刚刚做解说的学者开口道:“技术上倒是不存在什么问题,只是,如果项目进展顺利,成功走到临床阶段时。我们怎么才能招募来志愿者? 定向改造性状什么的,可不像疾病治疗那样容易招募到人。毕竟,得了罕见病不治疗就活不久,他们愿意孤注一掷。而像减肥、美容、变聪明这些,有谁愿意拿自己的命去赌?” “呵!”主席听后轻蔑一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一点,完全是你多虑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拿那些爱美如命的人打个比方,只要我说,我能让她们的脸永远像婴儿屁股一样光滑,我保证来做志愿者的人,能够从这里排队排到圣路易斯去!” 他说完把目光转向里德,“你说是吧,我尊敬的里德先生。一直以来,你的实验室主持着圣加蒙所有的临床项目。而现在,是时候放手了。准备一下吧,把你手中的技术,交接给我们的研发人员。我们即将量产组装平台了。” 从主席点燃雪茄的那一刻起,里德就一直用手捂着口鼻,没人能看得到他的表情。只见他用浑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眼角时不时抽搐一下,一语不发。 当天傍晚,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 这是赛格兰在实验室里那个黑色玻璃罩中连续工作的第184天。这半年来,基因编辑领域技术革新了数次,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crispr技术了。 他既不像那些喜新厌旧且对锌指技术垄断抱有怨念的激进派分子一样,立刻投入crispr的怀抱。也不像这个实验室里其他的人那样,做锌指的忠实守护者。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吃透了crispr的前世今生。然后带着他的老朋友锌指,一起投入了crispr的怀抱。 他测序了那些古老细菌中能表达出cas蛋白的部分,然后人工合成多段向导rna,包括已被圣加蒙攻克掉的所有疾病的剪切位点,以及他个人研究出的、在小鼠身上试验成功的具备抗衰老能力的ampk基因,和能够提高学习能力的foxp2语言基因。 这些一段段的向导rna相关基因和cas蛋白相关基因按照古细菌crispr系统的设计,被严格地组装起来。最终,他得到了十余个功能各不相同的crispr系统。 在抛却掉繁琐而恼人的动物试验后,那一小试管的血液,就成为了他最为自由和广阔的舞台。他利用锌指的精准编辑技术,将这些外源的crispr系统,编辑进了腺病毒的基因组里。 那些经改造了的、已无毒性的人工腺病毒,将像一辆卡车一样,载着这一堆沉重的货物,艰难地进入细胞内,把一车的货卸在细胞核内。让那些本不属于细胞主人的crispr系统,永远地被表达,永远地发挥作用。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笑了。 当晚,他带着一个用塑料膜密封了十圈的试管和一个雾化器回到了罗克溪畔的家中。 他一进门便打发走了保姆,然后换上实验用的大褂,戴上手套口罩和护目镜。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试管的密封膜和盖子,把其中的液体倾倒在雾化器药仓里,立刻密封好药仓。 随后,他端着雾化器走到客厅的床边。皮特正在那里摆弄着一盆盛开的铃兰花。 他走到皮那个小小身影身后,轻柔地拍了拍对方的肩。雾化器的面罩扣上了那个天真的笑脸。 10月15日。 南洲湾大学生科楼5楼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此时正热闹非凡。 两个工人正抬着一个黄铜质地的铭牌,往墙上挂。铭牌上写着:里德&诺奇&巨尖尖去个性化基因疗法联合实验室。 牌子挂好后,王峰、卢赫、诺奇公司代表和生科院的主要领导,一同站在铭牌前,每人手里都捧着蝴蝶兰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咔咔一顿闪光灯后,在场的人互相热烈地握手、称赞道喝。 之后,一位领导走到镜头前,热情地介绍了起来: “这是南洲湾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首个企校合作的联合实验室,打响了产学研运行机制的第一炮。今后,我们会将我们的改良锌指技术发扬广大,致力于攻克各类癌症,提高患者的生存质量,让人类真正有尊严的活着。” 话音刚落,藏在摄像机后的记者,瞬间涌上前来。 “据说,去个性化基因疗法能够让癌症治疗像疫苗一样简单,这是真的吗?” “是的。不光是像疫苗一样简单,更是会像疫苗一样便宜。未来,每一个家庭,不论贫穷还是富有,都能承担得起这样的治疗。” “请问,所谓的改良锌指技术,真的能完全做到精准编辑吗?众所周知,目前的广泛使用的crispr技术有着种种缺陷,而锌指真的如此完美吗?” “是的。经我们改良的锌指,可以做到接近百分之白的基因编辑效率,安全性也较crispr有很大提高。” “目前有种说法是,贵校的改良锌指技术,将引领人类进入造物主时代,未来,我们可以自由地编辑各个物种的基因,加速各类智慧生命的进化历程。您怎样看待这种言论?” “是的。随着科技的进步,我们终将成为我们自己的造物主。” 第五十五章 砰! 卢赫的10月工作总结: 1.金哥二世它妈成功产下12枚受精蛋,全部健康发育中,预计2个月后出壳。 1.皮卡丘它妈成功产下4枚受精蛋,全部正常发育中,预计1个半月后出壳。 2.四眼仔、五眼仔...十眼仔们的产下的18枚蛋,已全部出壳,孵化率百分之百。这18个奶白色的小天使,已正常存活了15天。目前平均体重为6g。胃口最好的那条,已经长到了7.5g。 3.胶质母细胞瘤的car-t疗法已在大鼠身上试验成功。 4.论文已投递出去,期刊编辑一看作者的单位和名字,二话不说,第二天就立马按照推荐审稿人给送审了。 5.针对b淋巴细胞瘤的去个性化car-t疗法的一期临床试验,成功招募到了20名志愿者。 卢赫坐在宿舍的书桌前,用电脑细细敲下一个月来的工作总结,然后伸了个懒腰,捞起手机查看消息。 菜菜为他发来了天使们的近照。4个恒温箱里,分别住着4、4、5、5条天使。它们已经吃饱喝足,在照灯区悠闲地伸着小脚丫,享受头顶那盏温暖的假太阳。 卢赫就这么对着那些照片傻笑着,直到感到嘴角痒痒的,便连忙吸了一下口水,拿着手机,起身走了。 自从他乔迁到新实验室后,什么星期一综合症、假期综合症、赖床症、手机瘾全都痊愈了。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他边喊着号子,边迎着朝阳,迈着轻快步子,走向生科楼。 安检、刷卡、人脸验证、上楼。他穿梭在5楼那曲里拐弯的长长走廊中,寻找着崭新的目的地。 那个带着“巨尖尖”名字的实验室,是一间空置了十余年的实验室重新装修改建的。据说,这间实验室曾被未配平离心机中飞出的转轴,砸穿了墙板,还报废了当事人的一条腿。就因为这场血案,一直被封存着。有传言这里阴气很重,平日里没人敢靠近。 可卢赫对这些传闻丝毫不在意。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唯物主义者,他只信仰科学,信仰宇宙真理! 想到这里,他一身正气地推开门,在缓冲室里换上一身的装备,进入到了这间已经重新焕发生机的老旧实验室。迎面撞上了正在往外出的王戊。 “王戊?王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啊?”卢赫有些惊讶,王戊再怎么说也是个博后,应该不至于被王峰发配到他这里打工吧。 王戊楞了一下,像是在意外卢赫怎么来得这么早,“哦,王老师让我来给你送些东西。” 他瞬间切换到笑脸,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置物架,“一套新的移液枪,和几盒成品枪头。” “恭喜你啊,卢赫,恭喜乔迁。”王戊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到缓冲室换衣服去了。 卢赫虽然很费解,但也没多想,径直拿起那套全新的移液枪,拆掉包装,放入高压灭菌锅中,倒好纯水,按开开关。然后走到专属于他的超大生物安全柜前,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刚坐好,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他有些烦心地掏出来看,发现是菜菜的来电。 “卢哥!”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尖叫。卢赫觉得自己的耳朵马上就要聋了。 他连忙把手机放远,嗔怪地说,“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我不耳背!” “卢哥!卢哥!卢哥!卢哥!”对方没有回答他,而是上气不接下气地继续喊。 此时卢赫在闹钟飞快地思索让菜菜如此一惊一乍的理由,但他想象不出来。因为目前为之,菜菜那边的所有工作都进展顺利,总不能18条天使全都一瞬间再得肿瘤死了吧? 于是他心态平稳地耐心等对方喊完,然后再冷静地发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又重新爆发出尖叫,“金哥回来啦!” “!!” 一瞬间,像是被重锤击中一样,他目瞪口呆、全身僵硬地呆坐着,任凭手机从手中滑落,跌落在地上。 手机机身和pvc地板产生了共振,里面菜菜的声音失了真:“卢哥?你说句话?我们俩视频一下吧,你看看到底是不是金哥。时间过去太久,我都已经忘记它的样子了。” 卢赫连忙捡起手机,挂掉电话,重新播出一个视频邀请。 菜菜秒接,把摄像头对准假山池,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我今天一早起来打扫院子,听到水池里有扑腾声,给我吓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喘。壮起胆子走近一看,居然是金哥。” “你看。”菜菜弯腰靠近水面,把摄像头对准水里那个全身金黄正悠闲地浮在水中的大乌龟,“看颜色和脑袋上的纹路,和金哥很像。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好像有点瘦?” 卢赫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凑到脸前,近到不能再近,把每一个像素点都尽收眼底。他就这样死死地盯着,生怕屏幕上那个金色身影再一次离他而去。 像所有失而复得的人一样,他沉浸在莫大的喜悦中,过往的所有回忆都涌入脑中,但此时,悲伤也成了享受。 许久之后,他声音颤抖地开口:“你拍怕水面,让它过来些,离近一点。” 菜菜把手机靠着假山石支立起来,然后伸出右手,轻轻在水面拍着。于此同时,卢赫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无意识地轻轻拍着桌面。 那道几十赫兹的纵波,在飘落着片片红叶的清澈水面上扩散,传到了那个金色怪物的耳朵里。它就像遇到了老朋友一样,迅速浮出水面,向着波浪的源头游去,游到了摄像头前。 那墨绿色的、晶莹地反射着阳光的眸子,透过手机屏幕,与卢赫久久对视着,让后者几近落泪。 “是它,是它。”卢赫吸了一下鼻子,“是金哥,金哥回来了。” “嘿嘿。”菜菜忽然轻快地笑了,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金哥头,“这么长时间,你去哪里了呢?” 金哥丝毫不躲闪,反而迎了上去。宽阔的大脚蹼掀起阵阵水花,让这潭死了一年多的水,重新热闹了起来。 这番欢乐的景象让卢赫不由自主地满脸姨母笑,可很快笑容便凝固了。他皱着眉头,盯着金哥的爪子,说:“你拍下它的脚,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菜菜照做,伸出食指让金哥把一只前爪搭在上面,然后把摄像头凑了上去。 只见那些公龟专有的,原本九阴白骨爪一样长达5毫米的又长又尖的指甲,如今只剩下了根部。 一瞬间,卢赫的心碎到连502胶水都粘不起来。他让菜菜把金哥捞起来,仔细观察。他就这样看了又看,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一片嘈杂。 又过了一会儿,他确认好金哥除了瘦了点,指甲短了些以外,毫发无伤之后,便暂时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抽离,抬头想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 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几个陌生的身影,全部都是实验室标准装束,各自抱着一个大纸箱,把里面的东西往空余的桌子和生物安全柜上摆。 正疑惑着,他转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正默默地注视着自己。于是立刻把手机倒扣,抬头问,“你谁啊?”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浓眉大眼背手站立的人,头套和口罩遮挡住了他容貌,几缕白色的碎发从头套缝隙中溢出。答案立刻在卢赫心中揭晓,这是海昼天。 卢赫立刻站起身,离开生物安全柜,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惊异但又带着些许戏谑地开口道:“你还活着?”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盯着卢赫看,眼角带着明显的笑意。 不过如此和谐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人之间的过往回忆一股脑地涌上头,卢赫一步一步逼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充满怨念地爆发道:“你不是让我不要再接近你吗?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一年多了,你终于舍得把龟还给我了?你把它养瘦了!你剪它指甲做什么?你混蛋!” 作为一个文明人,卢赫强忍着揪住衣领把对方按在墙上的冲动,继续怒火冲天地喊道:“滚!这是我的实验室,你给我滚!”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齐刷刷扭头看向怒发冲冠的卢赫和淡然沉默地海昼天。 海昼天把脸上的口罩往上提了提,轻笑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呢,这个实验室,是我们诺奇赞助的。今天新过来的,都是我们的驻场员工。” 他说完,向卢赫伸出带着蓝色丁晴手套的右手,“亲爱的卢赫同志,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卢赫没有回应对方,他的右手紧紧握拳,微微颤抖着。 此时的实验室,陷入了一片死寂。电话那头的菜菜沉默着,卢赫沉默着,海昼天也一言不发,海昼天的员工全部直愣愣地盯着他们的老板看。 唯一能够点缀这尴尬氛围的,只有冰箱压缩机的嗡嗡声和高压灭菌锅的蒸汽声。后者的声音越来越大,逐渐盖过了前者。 “果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卢赫用尽全力压制住怒火,重回理智,问出了憋在心中许久、一直被谜语人敷衍的关键问题。 海昼天没有回答,高压锅的声音更大了。 “麻秆口中的魔鬼,到底是谁?” 海昼天没有回答,高压锅里传来蒸汽冲撞阀门的咯噔声。 “你的身体,为什么会那样?” 海昼天没有回答,高压锅里蒸汽的冲击声越来越剧烈,像一头即将破锅而出的怪兽。 “你。。。” 这一次,卢赫只问出了一个字。因为他的话被“砰”的一声巨响掩盖。 那个带有压力表和双阀门的锃亮的不锈钢锅盖,周身包裹着远超100摄氏度的高温蒸汽,直冲着两人飞来。 一瞬间,时间仿佛边慢了。卢赫呆滞地盯着那个沿抛物线翻滚的镜面锅盖,他的脸在其上被扭曲。 根据轨迹推算,锅盖的最终落点是海昼天的后脑勺。 于是最后关头,卢赫狠狠踹了海昼天一脚,然后借着惯性抱头倒地。 第五十六章 轰! 时隔大半年,卢赫再一次成功将海昼天送进了医院。最终擦着海昼天的脸侧飞去,高温蒸汽烫伤了他的眼角。不过卢赫那一脚,让他捂着肚子倒地,半天没站起来。 一想到那惊天动地的场面,卢赫忍不住笑了一下。对面立刻传来了一声清嗓子的声音。 于是他立刻收住笑,重回严肃的神态,毕恭毕敬地站着,等待坐在对面的王峰和实验室督察发话。 王峰此时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感觉自己和卢赫好像有着什么孽缘一样,时隔多年,又一次弄出了全院皆知的离奇安全事故。而这一次,甚至险些让他们的赞助商头头没了命。 “高压锅是哪一年采购的,是否已到寿命?”督察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问。 “刚买的,新的。”卢赫认真答道。 “使用之前是否仔细检查过压力表和阀门状态?” “新的。”卢赫像个复读机。 “新的就不用检查了吗?”督察质问道。 “新的出了问题,那大概率是赞助商的责任。”卢赫心不在焉地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你给我把态度放端正一点,这次的事故很严重!”督察斥责道。 “好好。”卢赫长叹一口气,把身子挺直,直视督察,神情认真,“有一个重要线索,这个锅,在压力过载的全过程中,都没有报过警。早在5年前,市面上就已经没有不带压力告警的高压灭菌锅了,这一点,您可以对着锅的型号确认。” “所以,这个锅肯定是有严重质量问题的。”卢赫补充道。 督察似乎是被说服了,没有再质疑卢赫,而是在本子上奋笔疾书地记录着,像是在写一篇长篇小说。 漫长的等待过后,督察终于合上本子站起身,“这件事我们会继续调查的。作为此次事件的第一责任人,你需要写一份5000字的检查,明天上交到督查组办公室。” 卢赫吃惊地张大了嘴,久久说不出话来,目送督察离开了。 办公室内只剩下卢赫和王峰两个人。王峰正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捏着自己的眉心。 卢赫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王老师,您认识海昼天吗?就是今天差点被锅盖砸到的那个,他说他赞助了咱们的实验室,真的假的?” 王峰叹了一口气,“那是诺奇老总的儿子,以后都由他来和咱们对接相关事宜。” 卢赫再一次被惊到说不出话来。 “行了。”王峰疲惫地合了合眼,冲卢赫摆了一下手,“不想吃处分的话,就赶紧回去写检查吧。态度认真点。” 灰溜溜地回到宿舍后,推开门发现艾达否合易天霖都在。艾达否看见卢赫,连忙举起手指让他噤声,然后指了指易天霖的背影。 只见易天霖站在阳台前,脚下摆着基本展开的破书。他面对着窗户,手里抱着龟壳上下晃动,嘴里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一根竹签从龟壳中飞出。易天霖弯腰捡起,看了一眼,便默默把签子放回了龟壳中。 “怎么样怎么样?”艾达否连忙问。 易天霖叹了口气说:“不太好,是坎卦。” “什么是坎卦?”卢赫问。 易天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近卢赫,两只手按在卢赫的肩膀上,神情严肃,“坎代表水,是艰难、凶险、陷落之意。内外卦都为水,意味着水上加水、险象环生,处境非常困难。险中有险,且为重险。” “卢院士,你今天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今后你更要保重啊。”易天霖紧紧抱着龟壳,补充道。 卢赫不耐烦地拨开易天霖的手,把背包扔到自己的椅子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易大仙你个乌鸦嘴,我今天差点就没命了!结果没一个人关心我的心理健康,反而让我写5000字的检查!” “多少字?” “5000字!” 艾达否听后爆发出一阵笑声,“你赢了,儿子。你打破了咱们学院的检查字数历史记录,在你之前的记录是3000字。不过这没算上不给离心机配平的那个,那人要不是受伤了,估计得写五万字。” 艾达否说完走到卢赫身边,语重心长地补充道:“所以啊,除非你战损,否则一个字都躲不过!” “啊呸!”卢赫一把推开艾达否,打开了word,对着空白界面发呆。 艾达否没有走开,反而凑上前,夺过鼠标,打开了一个网址,“来,让爸爸来帮帮你。” 卢赫把脸凑上前去,默念出声,“狗屁不通文章生成器?” 虽然名字不靠谱,但这东西确实是救了卢赫一命。因为实验室那边在短短半天内就打扫好了战场,然后夺命连环call接踵而来: “喂,卢赫是吧。麻烦你过来一下给我们输个密码。今天我们争取跑个四轮。” “喂,卢实验员。你怎么还不过来,要不你把密码直接告诉我?” “喂。。。” 卢赫心烦意乱地胡乱收拾一通,便赶忙去到实验室了。 为了保住巨尖尖的核心技术,以及防止锌指技术被滥用。卢赫和艾达否一起设计了一套加密程序,加密了锌指组装的核心代码。每次使用锌指平台时,都需要来自卢赫的口令。aes256位加密,密钥是12个随机英文单词。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破译不了。 想到这里,他既得意又心酸。得意是因为这种做法可以使他永远不被边缘化。心酸是因为,他曾那么鄙视圣加蒙公司对锌指技术的垄断,而现在,他自己也这么做了,小丑竟是他自己。 来到实验室后,他发现原本陈列在310仪器间的那台老家伙已经被搬了过来。诺奇的那帮驻场员工全都围在周围,好奇地对着机器屏幕点来点去。 看到卢赫的身影之后,他们争先恐后地排成了一队,有两个人甚至还吵了起来: “我先来的。” “我先,我的序列早就设计好了!” “行行行,让给你。反正机器正在批量生产,马上咱就一人一台了。” 卢赫听到这话,不由地咽了下口水。他已经预见到,未来,他一定会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输密码机器,每天游走在不同机器之间,像触手怪一样敲击着键盘。 一周以后,他的预感成真了。 诺奇不断地往实验室里运送新的仪器,有昂贵的多道移液枪,12个枪头像机关枪弹夹一样并排排列,可以一次性处理多管溶液;有超大马力的高速离心机,最高每秒三万转、相对离心力可达七万g、能同时容纳200多个离心管。 而最重要的是,每天都有工人像屎壳郎推屎球一样,把带着滑轮的锌指平台一台一台往实验室里送,直至他们每人都可以独占两台。 而卢赫每天就像一个陀螺一样,旋转在不同的机器前,优雅而暴躁地输入一串又一串的长密码。不到三天,就把自己输成了腱鞘炎。 这天,他照例输完了一串密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喘了口气,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都先出去一下。” 卢赫一个激灵,立刻转头。因为即便是在离心机巨大的风噪下,他也能认出,那是海昼天的声音。 那帮员工们显然也很熟悉自己的老板,二话不说,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冲着缓冲室鱼贯而入。 待人走室空后,海昼天走到卢赫身旁,俯身盯着卢赫,郑重地说:“小卢同志,我们谈一下吧。” 卢赫别过头去,不想看那张讨厌的脸,“谁是你同志?” 海昼天丝毫不在意卢赫的态度,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是我低看你了,你确实有两把刷子。我收回我的话,你不是草包。你的改良锌指技术,效果极好。现在我们谈一下后续的合作吧。除了目前在研的项目以外,我希望你把果蝇试验,也接手起来。” “好。”卢赫没有丝毫犹豫,“只要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给我讲清楚,我就答应你。” 他说完转过头来,直视着海昼天的脸。 那张比上一次还要苍老许多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后,以弱不可察的幅度点了一下头。 而此时,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台高速运转的离心机里,转轴所受的力矩正在飞速偏移平衡。很快,整台机器便在台子上猛烈跳动起来。 而那些调皮的转轴,没有给二人丝毫的反应时间,伴随着轰隆声,四散飞出。 一瞬间,楼板倒塌。这间崭新的实验室立刻被黑暗和灰尘淹没,享年17天零21个小时。 第五十七章 死亡勘察 “非正常死亡现场勘察记录: 11月17日下午,南洲湾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院楼,521实验室发生一起实验安全事故。满载工作的大型离心机因使用前未经配平导致转轴脱出。脱出的转轴以45度角斜向上砸穿楼板,导致房屋结构改变,整体坍塌。两名实验员当场遇难。 遇难人员1:卢赫,男,26岁,南洲湾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学生,巨尖尖基因科技有限公司法人。事发时正与遇难人员2聊天,虽然反应及时,在楼板完全倒塌前躲入了生物安全柜下,但由于其个子太高,无法完全蜷缩双腿,被救援人员挖出时,双腿鲜血淋漓,粉碎性骨折,昏迷不醒,抢救无效死亡。 遇难人员2:海昼天,男,年龄未知,微基基基因科技有限公司法人。事发时正与遇难人员1聊天,虽被反应及时的遇难人员1一同拉入了生物安全柜下,但由于其自身反应太慢,半个身子都漏在外面,被救援人员挖出时,已被垂直坠落的墙板腰斩。 521实验室建筑结构被严重破坏,完全坍塌。621室为常温仓库,仅损失了部分贮存的试剂。经仔细勘察,最终在621室的天花板上发现了深嵌入墙体的转轴。” 卢赫半躺在生物安全柜下那狭小的角落里,头顶着桌板,身子卡在直角内,两腿被倒坍的楼板死死压住。他试图欠了欠身子,却只换来一阵剧痛。 适应了黑暗之后,他对着海昼天那荧光白的后脑勺继续说道:“喂,老头,你到底多大年纪?勘察记录上,人物信息最重要了。如果带着身份证,最好直接咬在嘴里,不知道能给法医省多少事儿。” 海昼天伸手抹掉脸上的灰,边咳嗽边说,“别叫我老头,我不比你大多少。” “什么?我这么年轻又貌美的,你居然敢说自己不比我大多少?看你那一脸沧桑样,少说也得有五十了!” “我92年的,刚三十。” “哎呦,那你长得可够急的了!” 面对卢赫的调侃,海昼天只是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卢赫在地上胡乱摸索一番,没有摸到手机,只摸到了一手灰。他的动作牵动了被死压着的腿,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搜索未果后,他放弃了,幽幽地开口道:“算了,反正校院里那么多人,这么大得事儿,肯定已经人人皆知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挖咱俩了。趁着现在清净,咱俩把事儿给谈了吧。” 海昼天又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卢赫不耐烦了,“你一天天的在这儿装什么深沉?究竟还要不要我帮你弄那劳什子果蝇?” 海昼天叹了第三口气,不情不愿地说:“之前郑k说过,果蝇弄不出来,全人类都得完蛋,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你们当时在那儿故弄玄虚地,装了个全世界最大的比,哪能轻易忘了?继续说!” “那是真的。有个叫赛格兰的魔鬼,给我们限时定向改造黑腹果蝇的基因组。改造不出来,就给咱们释放他自己造的rna病毒。” “定向?你们最开始给我看的那321代果蝇,每一代的基因编辑都不是随机的吗?”卢赫吃了一大惊,头猛地抬起,撞到了桌板上。 “不是,每一代的基因组都是他指定的。”海昼天在黑暗中摇了摇头,疑惑地反问卢赫:“怎么你总是抓不到重点呢?重点不是那个魔鬼要释放病毒了吗?rna病毒,随时随刻变异,没得治的那种。” “切。”卢赫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说:“是个人都喜欢装比。他就那么一说,你们还真就信了?” “他说的是真的,他给我们寄了样本。”海昼天淡然地说。 一时间,卢赫没再接话。黑暗中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海昼天偏了一下头,似乎是想看到卢赫的表情,“怎么不说话了?你不会是还想问我为什么不抓紧时间研发疫苗吧?” “切。”卢赫瞪了对方一眼,“你当我是白痴啊?rna病毒,疫苗有用吗?” “这就对了,小卢同志,你心态好,心理素质极强。是我们优良的合作伙伴。” “你可别在这儿彩虹屁了。”卢赫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我能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吗?” “你看我刚夸完你,你就不上道了。现在最当务之急的,应该是尽快满足对方的要求吧。原本给了我们十个月,我们硬生生拖到了现在,他快要不耐烦了。”海昼天的语气带了一丝焦急。 卢赫没有立刻接话,他细细思索着,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不是啊老哥,这么大的事儿,你就生生自己抗着啊。你上报啊,找帮助啊,让搞网安的查他啊?不是你们自己跟我说的吗?天塌下来,都还有个儿高的人顶着呢!” 海昼天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当我们没做这些吗?满足对方的要求,是综合研判的结果。他实在是太狡猾了,联系我们用的是走多层代理的匿名邮箱,寄东西发件地址是已经不存在了国家,更别说其它监视手段了,他就差把你屁股上的痣上有根毛这种事情告诉你了! 那是个十足的高手,说实话,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应该有这么高超的技术。我们甚至怀疑,他有其他合作者。” 卢赫听后立刻来了兴趣,“怎么说?听你这意思,你跟他有一腿?” 海昼天忽略了卢赫的调侃,叹了第四口气:“我和他认识,你不是好奇我身体是怎么回事吗?现在告诉你,是他弄的。” 卢赫砸砸嘴,默默品鉴刚吃下的一口大瓜。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传来,是海昼天的电话。 海昼天欠起头撇了一眼废墟缝隙下那块明亮的屏幕,忽然不淡定了。他以一个奇异的姿势向前伸着胳膊,想要够到近在咫尺的手机。 卢赫看到这副场景,不由地笑了,“哥们,你心理素质不太行啊。你听,外面声音越来越杂了,应该马上就挖进来了。别费那力气了,你那电话接不接都一样。” 海昼天不为所动,依旧奋力够着电话。那根沾灰的手指一直在屏幕上打滑,于是他收回手指,往指肚上吐了一口口水。 “你可真够恶心的。”卢赫不放过任何一次调侃的机会。 很快,海昼天成功了。他拿到手机的一刹那,立刻接通: “郑k?怎么样了,对方怎么说?” “不行了,他不答应再延期。” “怎么会这样?你告诉他了吗?我们有新的锌指技术。” “说了。但他不愿意等了。三天内,病毒就会被释放。” “通过什么途径?” “我怎么知道?老板,怎么办啊,我还不想死!” 在郑k的哭腔冒出来之前,海昼天利索地挂掉了电话,又拨打出一个陌生的号码: “指挥中心吗?我被困在南洲湾大学生科楼521室了,救援怎么还没到?” “已经有一队过去了,正在勘察建筑结构。你怎么样?有受伤吗?” “没有大碍,但小卢同志腿被楼板压住了。你们最好快一点。” “知道了。郑k那边的情报都已经同步给我们了,你安全之后,尽快来汇合开会商讨。” 海昼天挂掉电话,不远处传来了切割机的声音。 他奋力扭过头来,打开手机闪光灯,直冲着卢赫照:“今天这些事情,只许你自己知情。胆敢往外传,一旦引起大范围恐慌,我让你进局子!” 卢赫用手挡着强光,碎碎念道:“草!你们这帮机器,有什么消息就知道瞒。等到真出了事,大家都没做好准备,看你们怎么收场。。。” “你说什么?”海昼天忽然目光凌厉,死盯着卢赫。 卢赫语气软了下来,“我-说-我-知-道-了——,我就当没听你说过,绝不外传。” 切割机的声音越来越近,随着一声巨响,嘈杂的脚步声尽在咫尺。 海昼天率先被拖了出去,只剩下了卢赫。在救援人员的亲切关怀下,他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在楼板被抬起的那一刻,还是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 4个小时后,503宿舍内。 没有鲜血直流,没有粉碎性骨折,只是骨膜挫伤,腿肿得像大象。 艾达否和易天霖把卢赫的床板卸了下来,放到寝室过道,给他铺了张简易的床。 卢赫虚弱地躺在上面,冲着天花板发呆。两条腿周围围着从女寝那边借来的花花绿绿的热水袋。 另外两人围坐在他身边,一齐托腮俯视着他,像是在围观稀奇的大宠物。 观了一会儿,艾达否伸出了一只贱爪,在卢赫面前摇了摇花手,“喂,儿子,你怎么了?吓傻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爸爸我双十一买了台ps5,明后天就到货了。先给你这个大病号玩儿。” 卢赫这会儿可没心情玩游戏,他拨开艾达否的手,转头看向易天霖:“大仙,你那卦象算得可太准了,但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把那灾给解了呢?” “没有,那是天意,命中注定。”易天霖干脆地摇了摇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多多少少有点道理。当人去摸索它的时候,他在泄天机。当人试图去干预它的时候,他会遭雷劈。 你希望我帮你扭转未来,就跟你希望时间倒流和孤立系统熵减一样可笑。那些都是自然法则,亘古不变。” 正说着,艾达否来了一个电话: “您好,这里是亚马孙国际。” “怎么了?” “很遗憾地通知您,您在11月11日发起的订单即将为您取消。接有关部门通知,海关现已停止清关,相关货物会原路退回,货款会直接原路返回到您的银行卡。” 艾达否挂掉电话,爆发出一阵怨念: “你大爷的!” 11月18日凌晨。 一艘装载着七万吨煤炭的货船,在凌波港外迷茫地漂泊着。它从7700公里外的大洋洲,艰难航行了25天,才顺利到达目的地。可就在即将进港卸货补充物资时,却被告知港口已封港。 11月18日早上,三人一同被此起彼伏的手机震动声吵醒。 【公益短信:南洲湾市温馨提醒各位市民,目前有关部门已停止出入境证件审批签发。已经签发的,将于短信告知之时失效,请您合理规划您的行程。】 艾达否和易天霖一头雾水地放下手机继续睡了,只留卢赫一人抱着手机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他玩儿真的。 他们玩儿真的。 第五十八章 倒计时 如果末日即将来临,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会怎么办? 11月18日,卢赫躺在他的临时小破床上,已苦苦思索了将近4个小时。从昏白黎明,思索到了天空灿金。 “啊——”艾达否被从窗帘缝隙露出的阳光亮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往床下扫了一眼,“呦,都在呢。儿子,你怎么醒那么早啊,大礼拜天的也不多睡一会儿。中午想吃什么?告诉爸爸,爸爸给你买。” 卢赫摇了摇头。 他说完身形扭曲地爬下床,随便捡起一本书,往易天霖的床上一扔,“大仙,醒醒,中午吃什么?” 易天霖也不动弹,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随便。” “嘿你们两个有意思哦,不指定的话就给你们带白米饭了。”艾达否边说边随便套了件外套出门了。 易天霖彻底被关门声吵醒,起身了看了一眼卢赫,然后一语不发地下了床,也不穿衣,也不洗漱,径直坐在书桌前,对着基本摊开的古书沉思。 不一会儿,艾达否提着三份饭回来,一份扔到易天霖的桌上,一份扔进卢赫怀里,让后提着自己的那份,坐在桌边边刷手机边吃得狼吞虎咽。 他对着某橙购物软件捶胸顿足,“天杀的亚马孙半路给我强行退货。看看这些无良商家,国行本来就贵,还生生加价了600。我好不容易最近有空打游戏,我容易吗我?” 他见没人回应,转身踢了卢赫一脚,“喂,儿子,帮爸爸出出注意,你说我买还是不买?” 卢赫楞了两秒,缓缓转头,神色认真地盯着艾达否:“买!” 如果真的要长期呆在室内不出门,那么有台游戏机玩,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卢赫如是想。 如果只考虑自己或者身边少数人的生存的话,末日来临前需要做什么,是很明晰的。 人灾可以引发天灾,天灾又可以引发人灾。一旦未来消息放出,那么昨天的抢购就会变成今天的抢劫,再变成后天的杀人越货。所以要么原地生存,苦撑待变。要么赶紧逃命,远走高飞。 可不论是等还是逃,都要面临一个相同的问题:物资。 首先,病毒的三种远距离传播媒介:宿主、水源、空气。从情报获得到完全封关只用了不到12个小时,所以宿主途径可以直接排除,只剩下水源和空气。 于是他打开某橙色购物软件买下了200桶4.5升装的纯净水,150桶发往鹤水市的家中,另外50桶地址填写到了宿舍。两单300个执行标准为gb-2010的n95口罩分别发往家和宿舍。 其次,药物。一旦发生医疗资源挤兑,生病就只能自行诊疗。于是他打开某红色狗头软件购买了广谱抗生素、复合维生素、阿司匹林、急救套装(创可贴、绷带、碘酒、纱布、镊子剪刀)、胃肠药、皮肤药、抗组胺药物、眼药水、驱虫剂和橡胶手套。额外的几盒止疼药单独发往了鹤水市。 再次,食品。如果水源被污染,那么大部分生鲜就都不能吃了。于是他打开某黄色购物软件购买了100箱泡面、100箱自热米饭、100斤大米、100箱压缩饼干、100罐各式各样的罐头、50公斤脱水蔬菜。四分之三寄到家,四分之一寄到宿舍。 最后,工具。铝制的锅子、杯子、烧水壶、固体酒精、打火石、手电筒、头灯、蜡烛、纸质地图、指南针、卫生纸、伞绳、柴油发电机,全部发往家里。 他完成采购后,长长地抒了一口气,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果然,购物可以治愈一切。 接着,他艰难地站起身,拖着伤腿,出了门,给菜长红打了一个电话: “喂,菜菜,我进了一大批货,明后天到,你收一下。” “奥。” “接到快递员电话后,让物业协调一下直接送到家门口,别自己走出去拿。” “奥。” “卸下的货优先放到一楼,放不下再放到仓库和车库。” “奥。” “注意安全,如果快递员天黑才来,就把物业盛经理叫过来陪着你一起。” “奥。卢哥,你要不要视频看一下天使?最大的那只长到9g了,它好漂亮哦!” “回头吧。” 卢赫没等菜长红反应,就径直挂掉了电话,然后又给海昼天拨出了一个。 电话滴滴响了两声,被对方一下子挂断。 “草!” 11月19日。 桶装水和口罩先行到货了。一整个上午,卢赫都拖着残腿,指挥着快递员把东西一箱一箱地往宿舍里搬。还好这天是周一,大家都上工去了,宿舍楼里人迹罕至,没人发现他的怪异行为。 在封关消息放出的24小时后,大家才真正反应过来,开始在网络上议论纷纷。不过这一次,没有任何小道消息和任何谣言,甚至没有人去做猜测。他们实在想不到在这一片祥和的太平盛世中,为什么会有如此异常之举。 中午,艾达否兴冲冲地跑进宿舍,把一个纸盒扔进了卢赫怀里。 “学院的劳保福利,帮你领了。真不知道是抽什么风,有钱没处花。买什么口罩啊?咱做实验的还能缺这种东西?不如直接发现金!” 他话音刚落,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宿舍的空地都被一桶桶纯净水占满,在眼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而更离谱的地方在于阳台,阳台上密密麻麻堆着印着口罩图案的纸箱,从地板堆到了天花板,只留了一线天让阳光通过。 艾达否踩着桶装水的缝隙,跳跃到卢赫身边,眉头揪到了脑瓜顶:“你买的?你有病吧!” 卢赫脑袋枕着胳膊肘,抬眼瞥了一眼艾达否,镇定自若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傻子才买这种东西。这是赞助商送的!你们发的福利也是。” 11月20日晚。 南洲湾市白沙县,一个没有挂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记的大院内,一辆辆没有牌照的车辆频繁地进出一个残破的地下车库。 车库里,一间偌大的会议室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一分队报告,各港口保持封闭,入港申请全部驳回,没有发现异常。” “二分队报告,空域安全。” “三分队报告,卫星监测、声呐监测显示,公海没有可疑船只和潜艇。” “内勤组报告,18日以前的入境人员已全部排查完毕,没有异常。” “舆情组报告,关于封关的讨论热度持续上升,但没有不良猜测和导向。” “专家组报告,水质抽检正常、气溶胶自动监测网未报异常、疾病诊疗数据未见异常。” “情报组报告,目标自11月17日最后一封邮件后,没有再和我们联系过。” 本卷科学漫话,及部分参考文献 上一卷卷末说过,这卷要开始“幻”了。不过好像食言了呢,这一卷写着写着,就又以“科”为主了。 这里要为自己小小开脱一下,科学发展越来越迅速,许多曾经的“幻”正在慢慢转变为如今的“科”。 工作摸鱼的时候,也会去瞅一眼别的领域的论文。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当去看那些ns上新发的文章,尤其是封面文的时候,总是会不由地感叹:我正在看科幻小说! 所以有时候,“科”与“幻”的界限,只在一念之间。 本卷涉及到的真实科学技术: 1.人工影响天气 有句话说得好:人定胜天。我们一直很有野心,试图在认识自然的基础上反过来利用自然。而人工影响天气技术,就是一个典范。 人工影响天气目前技术成熟的作业主要为增雨、消雨和消雹。其它正在研发但尚未成熟的技术还包括消云、消雾和引雷。 降水的形成主要取决于云中是否有足够数量的冰晶,能否通过水汽凝华和其他相变过程使冰晶长大,最终形成大水滴是能够降雨的关键。 但冰晶太多也不好,因为云中的水汽就那么多,冰晶多了,就会互相争抢水汽,最终导致谁也长不大。这就是大名顶顶的贝吉龙过程。 根据这种现象,智慧的科学家就提出,可以通过播撒干冰或碘化银的方法,适当增加云中的冰晶数量,促使降水的形成。又或者向云中播撒过量的凝结核,跟已经存在的冰晶争抢水汽,进而实现消雨和消雹。 当然,这只是最基本的原理,实际工作中的人工影响天气作业,是十分复杂的。 值得一提的是,文中提到的新舟60这个型号,是真实存在的。它是第一架集成各种探测仪器、导航系统、卫星通讯系统、播撒系统的大型人工作业飞机。 它的安全性非常好,与日常通航的小型客机无异,作业时会配备专门的机组人员。在自动化播撒系统的加持下,作业人员只需要引导飞机飞到指定位置,然后按下一个按钮,播撒系统就会抛下漫天的碘化银或其它催化剂。 不过我们并没有满足于此呢。在未来,这种动动手指的事情自然不会再麻烦人专门飞到天上来完成。 人工增雨无人机已面世,作业人员再也不用冒着风险上天了。 ———————————————— 2.dna计算机 文中描述的时间管理大师访问五个女朋友的问题,是一个典型的哈密顿问题。而这个问题,早在1994年就被丑国计算机科学家阿德勒曼用dna算法给解决了。文中的相关描述就是这个算法的简化形象版。 而组成dna计算机的各种逻辑门,也在过去的20年间相继问世。目前,与、或、非、与或等,都有完善的设计方式。已有科学家将它们组合在一起,成功算出了900的平方根。 dna计算机是一个非常伟大的构想,因为受制于硅工业领域材料尺寸的限制,电子科学技术迟早会达到物理极限。 三纳米制程之后的未来是什么,我们无法得知。但显然,未来的高性能计算领域,除了硅基计算机以外,碳基计算机也将会拥有一席之地。 ————————————————— 3.ampk基因 ampk是腺苷酸活化蛋白激酶的简称,是一种蛋白激酶。它存在于每一个细胞中,从酵母菌到人类,都拥有这种酶。 在人体内,ampk无处不在,肝脏、脑部、肌肉细胞等处,都有它们的身影。 它是人体新陈代谢的总开关,负责调控细胞的供能过程。它是重要的调节寿命通路,可有效调控细胞自噬和抑制。 目前靶向ampk调控技术已经存在,未来有望治愈多种代谢疾病(糖尿病、肥胖症)和癌症,甚至可以用来延缓衰老。 ————————————————— 4.car-t疗法 全称嵌合抗原受体t细胞免疫疗法,是一种科治疗多种肿瘤的新型精准靶向疗法。文中对其工作原理的介绍,与现实情况完全吻合。 目前已经过临床评估,可通过此方法治愈的疾病有:急性b系淋巴细胞白血病、大b细胞非霍奇金淋巴瘤、恶性淋巴瘤。 其它已批准临床试验的疾病有:肝癌、胰腺癌、脑癌、系统性红斑狼疮、硬皮病、肾炎、干燥综合征、视神经脊髓炎谱系障碍、艾滋病、慢性活动性eb病毒感染,以及某目前火热的咩咩咩疾病。 未来可期。 ————————————————— 5.foxp2语言基因 上个世纪末,某遗传学家对各罕见病家族的三代人进行了研究。这个家族的24名成员中,有一半都不具备正常的语言能力。基因组分析显示,他们七号染色体上的foxp2基因发生了移位突变。 foxp2基因并非人类所特有,其它哺乳动物包括黑猩猩,小鼠和蝙蝠的基因组里,也有这种东西。 科学家们进一步研究了它在不同物种中的表现,发现除了人类以外的物种,foxp2都缺少了一个关键突变。而这个突变,很可能是人类具有高水平语言能力和相关学习能力的原因。 不过呢,这个结论是有争议的。在世人认可foxp2基因突变论的16年后,当年参与研究的某科学家忽然反水,声称当时的研究样本过少,不具有代表性。 除此之外,丑国某科学家称,这个基因也与动物的无意识学习有关。他们让人类foxp2基因在小鼠身上表达,小鼠表现出了出色的机械记忆和学习能力。 ————————————————— 参考文献(按引用顺序排列): 郭学良,付丹红,&胡朝霞.(2013).云降水物理与人工影响天气研究进展(2008~ 2012年).大气科学, 27(2), 351-363. adleman, l. m.(1994). molecr putation of solutions to binatorial problems. science, 266(5187), 1021-1024.(dna计算机鼻祖文章,梦开始的地方) wu, c., wan, s., hou, w., zhang, l., xu, j., cui, c.,...& tan, w.(2015). a survey of advancements in nucleic acid-based logic gates and puting for applications in biotechnology and biomedicine. chemical munications, 51(18), 3723-3734.(dna计算机综述) emanuelson, c., bardhan, a.,& dei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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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ong diverse human poptions. cell, 174(6), 1424-1435.(反驳foxp2基因突变在人类形成语言能力中的作用) trafton, a.(2014). neuroscientists identify key role ofnguage gene. 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mit news office.(foxp2基因增强小鼠学习能力) 应该不会有人看到这里吧,那就在这里说说心里话。 之前没有长篇写作经验,作为一本练笔书,不论有没有人看,都会尽力完成。但是无论如何,自己都是很希望这篇拙作被能被更多人看到的。 我知道自己更得慢,更得少,还经常一章跨夜分两次更,在这里给大家说抱歉啦。我有自知之明,所以也很少向各位朋友们求过投票和追更。 但在了解网站运行机制后发现,所谓推荐位,完全依照“追读”来分配。“追读”指的是24小时内阅读到最新章节的读者数量。 所以,虽然我完全支持正义的养书(我自己也养别人的书,攒大几万字再看的那种),但也在这里提出一个非分的请求。 如果可以的话,还想麻烦各位,在每周二更新后,如果恰好看到,就花几秒把最新章节翻到最后,直到显示出自己是第几个追更的人。 感激不尽! 另外,一直以来投票打赏和评论的朋友们,谢谢啦! ———————————————— 最后的最后,下一卷是真的要开始“幻”了。同样的,如未在卷末做声明,则所涉及的科学细节全部源自个人基于现代科学框架的想象。 第五十九章 造物主(70%) 11月18日,格林威治时间上午10时,北纬60度以北、东经70度以西的西西伯利亚上空,一架20年机龄的普通货机正在平流层中平稳地飞行着。 刺眼的阳光透过驾驶室玻璃上方的遮光板,在克里斯丁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与他脸颊上的大片的烧伤瘢痕融为了一体。 赛格兰坐在克里斯丁的身边,悠闲地用右手食指敲击着自己的大腿,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面前的屏幕面板。 不一会儿,一个小红点从屏幕边缘移向中心,而那个代表飞机自身位置的十字形图标逐渐与红点重合。 赛格兰见状,直起了身,轻轻按下了面板上的的一个崭新的红色按钮。 伴随着轰隆一声,机身抖动了一下。待机身重回平稳后,赛格兰解开安全带,蹒跚地向货舱走去。 他弯腰扒在一个舷窗上,望着机尾处正在徐徐随风扩散的大片白雾,露出了得欣慰的微笑。他等了几个月,终于等到了今天这个吉日。 早在6个月前的北半球夏季,赤道太平洋东部和中部海面温度就持续异常偏冷,终于在11月初达到了极盛,被誉为有史以来的最强拉尼娜事件。 而这个与大名鼎鼎的厄尔尼诺相反的气候现象、与“圣婴”所对应的“圣女”,已在11月中旬导致了北极极涡的分裂与南移。这南移的极涡又会导致堆积在西伯利亚地区的冷空气频繁爆发南下,引发一次次寒潮。 而恰巧的是,即将发生的这一次寒潮,即将走“北方路径”。这就意味着它并不会乖乖地沿着东南方向逐步南下到鸡胸部的东南沿海,为沿途地区带来十几度的猛烈降温和五级以上的大风。 它会在鸡的后背上分裂为两支,一支走上述的老路,另外一只沿着西南方向奔赴到平均海拔超过4000m的青(长得像鸡腿一样的)藏高原。 那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由于地形高大,在高原的上方存在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叫做“上对流层-下平流层”。在那里,空气的垂直运动十分活跃,被称为是对流层物质进入平流层的一个大窗口。 在夏天,高原附近沙尘源地产生的沙尘,甚至可以直接通过深对流直接通过这个窗口被输送到平流层中,继而被高空的盛行风带到太平洋另一头。 而反过来,来自平流层的污染物也可以由此进入对流层。 因此,那些包埋在水溶性基质里的腺病毒,将会乘着北风,一路来到窗口,接着,顺利去到它的目的地,随着南下的冷空气扩散到那里的每个角落。 想到这里,赛格兰笑得更得意了。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在过去的27年里,他无时无刻都不在期待着用自己出众的想象力和高超的技术,为人类带来永恒的盛世。即便,他在21年前就失去了他的绝技——锌指,他也从未放弃过努力。 21年前,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 里德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面对一台崭新的机器,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董事会主席,作为一个十足的商人,果然是深入洞察了人性。圣加蒙的医美项目,还在进行动物实验时,就已经召集了200位志愿者。 至于为什么是200位,是因为一期临床试验不需要那么多人,200位是最大上限。实际上,报名参加的人远超这个数额的十倍。和婴儿屁股一样光滑的脸,果然是很多人的毕生心愿吗? 里德不由地在内心发出疑问,可随后便自嘲般地笑了。 答案是显然的。除此之外,他们甚至还希望自己永远不会长胖、永远拥有紧实的肌肉、拥有顶级聪慧的头脑、永远生活在这美丽的世界上。 列夫·托尔斯泰说过:完美无缺是神的本性,渴望完美无缺是人的本性。里德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没错,如今他已经见识到了真实的人性。甚至,真实的人性比这句话的描述还要令人悲观。 因为那些生来就残缺的人,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被淡忘了。 圣加蒙在改变战略策略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停止了所有罕见病和遗传病的研发项目,只留下少部分未结题的公益项目。而他们宣称,从此以后,彻底取消相关疾病研究。他们不再满足于成为少数人的救世主,而是试图成为所有人的造物主。 而他那个执迷而疯癫的儿子,承接了圣加蒙一半的新项目,已经被捧上了神坛。那些疯狂的人们,每天都在关注着赛格兰的最新进展,他们在卧室墙壁上张贴他的海报、他们收集关于他的报道做成剪切报、他们不断地为他送上美丽的鲜花。 想到这里,里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克鲁格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里德,圣加蒙那边又来电话催了,问我们什么时候把样机送过去。” 里德叹了一口气,缓缓转身,说:“机器还有些问题,告诉他们再等一等。” 说完,里德便起身穿好大衣,细细地锁好办公室的门,离开了。 晚上,罗克溪畔的小木屋。 里德刚刚开进街区,就远远看见皮特扒在透着暖黄色灯光的玻璃窗上,向他招手。 于是他停好车,急切地走进家中,给皮特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皮特安然地依偎在里德的怀里,然后忽然挣脱,拉着他走到客厅的窗边。那里摆放着十多盆铃兰花,可是已经全部枯萎了。 里德安抚地拍了拍皮特的后背,惋惜地说道:“又死掉了一盆是吗?没关系,明天我会再到温莎太太的花房,去买一盆新的给你。” 皮特转过身,伴着天真的笑,张了张嘴,最终说出了自降生以来的第一句话:“谢谢你,父亲。” 第六十章 无事发生? 11月21日,无事发生。 晚上,三人躺在各自的床上,一边刷手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易天霖的床上不断传出翻书的哗哗声,和一声声叹气。 艾达否翘着脚,饶有兴致地在红色狗头软件的购物车里加游戏光盘,心不在焉地问:“怎么了大仙?我儿子又有灾像了?” “我算出了噬嗑卦,感觉很不好。”易天霖合上书,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主卦的阳四,客卦的阳五,客方稍强于主方,像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谁跟谁打?”艾达否追问。 “老天爷不告诉我。” “那你记得晚上做梦的时候问问他。”艾达否调侃一番后,把头探出床栏,俯视着地上的卢赫,问:“儿子,明天我游戏机就到货了,哪个游戏最好玩儿推荐一下?” 卢赫枕着双臂,心不在焉地答道:“p5天下第一。” “呸。塞尔达是天!”艾达否把头收回去,“说真的,你想玩什么,快来跟我拼满300减30。” 卢赫思索一番后,认真地答道:“地平线:西之绝境。” “那是什么游戏?”艾达否忽然觉得自己落伍了。 “是地平线:零之曙光的续作。作为机器猎人,你为了调查神秘疫病前往未知的西方险境。在这那个遍布机械与现代废墟的世界,你勇敢地探索,顽强地生存。听说画面相当优秀,每一帧都可以成为壁纸。” “切。”艾达否不屑反问:“这剧情,太老套了,有什么好玩的?” 卢赫呆望着天花板,半出着神说:“不好玩,但是很应景。” 11月22日,无事发生。 【应急预警短信:寒潮大风天气来了!预计23日至26日,我市将出现寒潮天气,最低气温-3摄氏度,伴4-5级大风,局地6级。南洲湾市区应急管理厅提醒:做好防寒和保暖措施,防风防高空坠物,注意用气用电用火安全,严防一氧化碳中毒。】 卢赫放下手机,拖着刚刚消肿的大象腿,从衣柜里翻出了过冬用的厚衣服和厚被子,默默搬上了已把床板安回去的床。 夜里,呼啸的北风吹开了虚掩的窗户,像是一头巨兽在低吼。床位最靠阳台的艾达否被第一个冻醒,他跳下床,借着仅有的一丝月光,踩着满地桶装水的空隙,从阳台的纸箱缝隙中伸出了一只手,吃力地推上了窗户。 返回时,他被一桶水绊了一个趔趄,嘴里不住地骂道:“卢赫你个格了绷子,弄这么些垃圾堵着道儿。你真是脑子里面有哏丘,别人给你扔坨屎你都接着是不是?” 卢赫此时醒着,但也只是木然地望着天花板,没有接艾达否的话。 11月24日,无事发生。 今冬的第一场大范围降温,来得格外猛烈。干冷的北风与来自西南的暖湿空气相遇,竟让这个秦岭淮河以南的地区,在早冬时节便簌簌下起了雪。 卢赫从床上爬起来,瑟缩着穿上最厚的棉衣,跑下楼,站在房檐下仰头望着四散飘落的雪花。 那些纯白色的精灵,被寒风斜吹着,互相聚成小小的团,像一粒粒小石子,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砸在行人的头顶和肩膀上、砸在花坛里麦冬草翠绿的叶上。 在卢赫心中,这是一番很糟糕的景象。因为病毒最喜欢寒冷而湿润的天气。 11月27日,无事发生。 冷空气已完全过境,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阳光和碧蓝的天。 卢赫起了个大早,站在阳台纸箱缝隙之间沐浴着温暖的阳光。那久违的光亮直射在他的脸上,在他的心中打出一片澄澈。 也许,那个被叫做魔鬼的赛格兰,真的就只是装个了比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笑了一下。那块在过去一周里,险些把他压死的大石头,终于被卸下了一半。 他收拾好东西,迈着轻松的步伐下了楼,准备到实验室上工。可刚走出楼,就对着门口的那个大花坛楞了三楞。 只见被枯枝败叶围绕着的那片浓重的绿,如今已变了颜色。那些即便是冬天也永恒翠绿的麦冬草,它们的叶缘在一夜之间被镶上了淡淡的金边。而隔壁的南天竹也是,那如剑般锋利的大叶片的尖端,也变成金黄色。 这场降温的杀伤力如此之大吗? 11月28日晚。 白沙县那个没有挂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记的大院内,偌大的会议室依旧灯火通明着。 一群人围坐在圆桌上,对着投影幕布上一张最新回传的植被指数分布图,热烈地讨论着。 “根据多光谱遥感图象的数据,归一化差分植被指数ndvi的区域平均值在过去的一周里下降了约4%。” 主讲人说着,用手围绕青(大鸡腿)藏高原画了一个圈,“并且我们发现,不同区域ndvi值发生衰减的时间各不相同。在这里,是最先出现异常的地区。” “这意味着什么?”指挥中心的总负责人问。 “植被叶片在近红外波段(nir)具有高反射值,而在红光波段(r)具有低反射值,因为红光会被叶绿素吸收。 因此我们可以定义一个归一化差分植被指数ndvi=(nir-r)\/(nir+r)来将植被从水和土中区分出来。如果ndvi值下降,就意味着植被覆盖率有所降低。 至于ndvi异常为什么不是同步发生的,这一点我们还不清楚。” “和寒潮有关系吗?”负责人又发话。 主讲人摇了摇头,“寒潮来临时,大部分地区都已入冬。这个时候能被探测到的植被,都是耐寒且常绿的。根据历史数据,寒潮即便对它们有想影响,也不会让ndvi在短短几天内下降如此之大的幅度。” 一时间,气氛凝重了起来。 第六十一章 恒冬(50%) “情报组,目标当初给你们寄出的病毒样本,都有什么功能?” 海昼天此时正满脑子都是铃兰花洁白的花瓣和花败后结出的暗红色浆果。他艰难地从中抽出神来,回到道: “经研究,样本为ssrna病毒,它的遗传物质为正链rna,可以行使mrna的功能。一旦进入寄主细胞,就直接作为mrna,翻译出所编码的蛋白质。经过动物试验,我们发现样本能够导致的疾病和症状十分广泛,包括但不限于上呼吸道感染、支气管炎、急性肠胃炎、周围神经病变、肿瘤。” “有进行针对植物的实验吗?” 海昼天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 一瞬间,在场的人全体陷入了沉默。 海昼天思索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不是为自己开脱,只是,对植物下手的话,他完全没有动机。” 负责人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海昼天:“无论如何,赶紧行动起来,弥补自己的疏忽吧。” “好。”后者立刻起身,准备离场。 这时,郑k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情报组报告最新进展,通过逆向追踪中继服务器和路由决策记录,我们获得了18个月前目标第一封邮件的真实ip,ip段归属地为南洲湾市bhx区。” 12月1日,晴。 卢赫的11月工作总结: 1.金哥二世它妈的12枚受精蛋,依然健康发育中,预计1个月后出壳。 1.皮卡丘它妈成功产下4枚受精蛋,全部正常发育中,预计半月后出壳。 2.18条天使,全部茁壮成长中,平均体重9g,最胖的一只10.5g。他在某海鲜软件上放出了其中8条的预售信息,在一周内被全部预定,均价,已收到定金元。 3.胶质母细胞瘤的car-t疗法停滞,因为521室带着楼上的621室已成为废墟,学院重新为他在顶楼找了一个房间,还在装修中。 4.论文收到了一审意见,三个审稿人,全部给出了小修。 5.针对b淋巴细胞瘤的去个性化car-t疗法的一期临床试验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因为海昼天不搭理他。 6.他在过去的半个月里,茶不思饭不想,瘦了整整6斤。 卢赫坐在宿舍的书桌前,用电脑细细敲下一个月来的工作总结,然后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阳台。 那两摞直耸天花板的箱子已经落满了灰,他轻轻吹出一口气,灰尘就着阳光在眼前起舞。 他不由轻笑一声,“艾达否说得没错,我脑子里面确实有哏丘,我还真是买了一屋子的屎。” 找机会处理掉吧,确实是太占地方了。 哪里有末日?这分明就是太平盛世! 1月1日,小雪。 这天,菜长红起了个大早,穿上最厚的羽绒衣,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拖着那台在角落吃灰已久的老年人买菜专用手拉车,乘上路边的中巴,去往临镇赶大集。 因为,还有半个多月就是除夕了,是时候采购年货了。 虽说现在超市里什么都有,但她却总觉得镇上那每隔半个月才有一次的集市最有味道。那里有又白又小放在草篮子里卖的土鸡蛋、有成串的红辣椒、有老艺人当场剪出的红窗花、还有各式各样的花炮。 虽然市区已经禁燃烟花爆竹好多年了,可是在郊区和乡下,好像也无所谓吧。 想到这里,她欢天喜地从摊位上挑选了一串红色的小鞭炮,又拖着沉重的手拉车,满载而归地回到了家。 很快,辣椒串和玉米棒子就被挂在了院门上、每一层的窗户上都被点缀上了各式各样的红窗花,连地下室的那扇玻璃门也不例外。 当晚,卢赫对着自家院门楞了三楞,差一点就以为自己走错了。他拨开挡着门禁的辣椒串刷开了门后,径直走到了一楼。一进门就是砰砰两声响。 “撒泼挼zi!” 伴随着菜菜轻快地声音,手拉炮爆出的纸屑落在卢赫的头上,他满脸嫌弃地拨了拨干净,便径直越过满地的桶装水和纸箱走到最角落恒温箱群初。 因为那里有他期待已久的盛大场景:十二只金哥二世和四只浑身上下都是口红印的风流怪。 没错,他的嘴是开了光的,真的被他说中了,菜菜敲入的那个启动子,没有在豹纹守宫的脸上成功表达出红脸蛋,而是在全身都表达出了奇形怪状的唇印。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不论如何,这些小祖宗们能够成功降生就好。 在对着十条胖乎乎的天使、十二只金灿灿的小怪兽和能引发密恐的口红怪触了好几轮电后,他和菜菜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好似提前把年夜饭吃掉了一样。 过去的一年里,他们都过得格外地艰辛。不过好在,他的生活不仅重新步入了正轨,而且变得更从容、更充实了。这很值得庆祝。 1月2日,晴。 雪积得快,但化得更快。早上,卢赫被滴滴哒哒的融雪声吵醒。他推开窗户,呼吸了一口清冷而干净的新鲜空气,猛然发现,院子里的那丛旺盛的冬青木,已经变成了耀眼的金黄色。 1月3日,晴。 有句话说得好:忘记和不曾察觉的事,等于从未发生。就像秋日里没有人会注意到悄悄飘落的那一片红叶一样,冬日里也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些半掩在泥土里的、本应常绿的花花草草正在偷偷变黄。 直到,那些种植在主干道绿化带里的高大松树,它们墨绿色的松针在一夜之间全都变了样,同样变成了金黄色。 这样的松树,在南洲湾大学的校园里也有整整一排。灿烂的阳光下,如金般焦艳的黄色松针,引来了无数的驻足和拍照。而这样的奇景,不止出现在这里,更是出现在了全国各地。 卢赫在返回学校的车上听了一路有关松树的报道,又艰难地穿过专门来赏树的人群,穿过宿舍门前也已经全然变黄了的麦冬草丛,回到了503寝室。 一进门,就看到易天霖面色凝重地对着电脑屏幕,艾达否也在一旁唏嘘不已。 “儿子,你快来看,出大事了!”艾达否看到卢赫,连忙把他拉到身边。 卢赫把脑袋凑了上去,只见易天霖的电脑屏幕上,是两幅绿色基调的世界地图,一幅整体更绿一点,一幅整体更白一点。 这触及到了卢赫的知识盲区,他挠头问:“大仙,这是什么意思啊?” 易天霖答道:“这是植被覆盖指数,左边是去年12月的,右边是今年1月的,颜色越深,指数越高。这是我搞遥感的同学发现的,很显然,这一个月内,发生了很奇怪的事。” “就是就是。”艾达否附和道:“你们看见校门口那条小路上的松树没?全黄了。这一个月风调雨顺的,没理由给大树都干死吧?” 卢赫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倒吸了一口气。正疑惑着,他的手机响了: “喂,小卢同志。来一趟诺奇生物,立刻,马上。” 第六十二章 恒冬(100%) 卢赫听到电话里海昼天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别叫我同志!我看你就是拿我当狗看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电话那头的人也不反驳,幽幽地继续说着:“这一个月来,花草树木都有点不太对劲这事,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是时候代表你的巨尖尖履行一点社会责任了。高材生,我们需要你。” 这马匹一巴掌拍到了卢赫的心窝子上,他一下子就消了气,“等着,半小时后到。” 挂掉电话,他匆匆地胡乱往背包里塞东西,然后冲出了门。 艾达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火急火燎地去哪儿啊?” “把屎给赞助商还回去!” 时隔一年,卢赫再一次来到了耕海路133号的绿色硅谷,在双向四车道的气派大门门口,郑k正哭丧着脸向他招手。 卢赫一看对方的表情,立马调侃道:“怎么了老郑?见到我这么不高兴?” 郑k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把卢赫往那座碉堡楼的方向带。 卢赫见状把手搭在郑k的肩膀上,安慰道:“哎呀老郑,你这心态可太不好了。你看,都一个月了,也没见什么病毒,也没见人类完蛋。你们口中的那个魔鬼,就装了个比,看给你们吓得!” 郑k听后脸色更难看了,“没差别,早晚的事,迟早要完蛋。” 两人绕过人工湖,来到了碉堡的门口,卢赫正要往里进,郑k却拉住了他,朝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在这儿。” 卢赫跟着郑k绕到碉堡背后,发现那里有一座一模一样的小型建筑,只有三层,像是大碉堡下的小崽。没有标识,也没有铭牌,甚至连扇窗户都没有。 “什么地方神神秘秘的?” 郑k没有理会他。 他狐疑地被郑k带入了楼,映入眼帘的是一闪明黄色的屏蔽门。 郑k刷了卡,验了人脸和指纹之后,门自动打开。 郑k站在门侧,回头示意卢赫跟上,后者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我不进三级实验室,打死我都不进三级实验室。”卢赫斩钉截铁地说。 “你放心,这不是三级。是四级。” “草!” 10分钟后,郑k带着卢赫走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更衣区。两个人背对背脱衣服,郑k热情地给卢赫介绍着: “第一次来p4吧,别担心,这里安全的很。 这栋楼一共有三层。上层是空气处理区,对实验室人员和动物的呼吸用气,以及实验室内流通空气的进行消毒;下层是废物处理区,对实验室器材和实验垃圾进行消毒;中层是真正的核心实验区。 你别看这楼从外面看占地面积不小,其实核心实验区只有两个70平米的小实验室。为了防止病毒逃逸,这里的设计原则是把核心实验区设计成'盒子中的盒子'。等一会儿淋浴之后,咱们还要通过10道门,才能真到到达实验室。 这里安全的很。” 卢赫脱掉最后一件衣服后,走进淋浴间,愤愤地嘟囔了一句:“是安全,没进来的时候,怎么着都安全。进来了以后,我跟致命病毒就隔着两层塑料纸了!” 淋雨完毕后,两人穿上所谓的正压通风工作服,臃臃肿肿的像两个太空人一样,来到过滤区检查工作服的气密性。 接着走过长长的缓冲区,在消毒区里被滋了一身的水雾。接着路过一排排器材室、熏蒸室,穿过大大小小的六道自动连锁屏蔽门之后,两人终于到达了核心区。 在那成排的生物安全柜、超低温冰箱、离心机、电热细胞培养柜和各式各样的显微镜中,卢赫轻松地就找到了海昼天的身影。只见他的工作服上连接着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的蓝管子,站在一个柜前发愣。 “你的救世主来了,怎么了?这么急找我。”卢赫调侃道。 海昼天没有动弹,卢赫的耳机里传来一声伴着杂音的叹息,“你过来看。” 卢赫的工作服上也被连上蓝色管子后,他匆匆地走上前去。那个宽敞而整洁的生物安全柜台面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盆栽,都被玻璃罩罩着。虽然罩子上起了厚厚的一层水雾,依然可以隐约看到那些翠绿的枝叶。 “一个月前,我们用那魔鬼寄来的病毒样本,感染了这些植物。”海昼天说。 卢赫听后,不由自主地发出疑问:“怎么没黄?” “你也发现了对吧,那些常绿的草木,在过去的一个月内,相继枯败。一开始,我们也认为是病毒导致的,可现在看来不是。我们进行了多轮实验,发现不论给予多高的载病量,甚至直接把叶片组织都浸泡在病毒溶液内,那些能置人于死地的病毒也不能伤害到植物一分一毫。”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黄的?”卢赫追问。 “因为我。”海昼天说着,从台面角落的试管架上取下一管血液,递到卢赫面前,“你之前说过,在我基因组里分析出了疑似crispr系统的序列对吧?” 卢赫没有伸手,只是定定地望着对方。 “确有此事。”海昼天捏着试管的手没有动弹,继续说着:“那个叫赛格兰的魔鬼,似乎是为我敲入了外源的crispr系统。而植物的枯败,可能与这有关。” 卢赫神情凝重地盯着那关血液,“需要我做什么?” “根据我的回忆,他是用雾化器给我做导入的。所以我怀疑,他使用的基因编辑载体是腺病毒。这个改造过的腺病毒,很可能就是罪魁祸首。” 海昼天说着,把试管塞到卢赫的手里,“我需要你还原出腺病毒的基因组,然后利用锌指技术复现。以此做植物感染试验,从而证实我们的猜想。” 卢赫注视着手里哪管暗红色的血液,刚卸下没几天的大石头重新又被装回了心里:“我要是做不出呢?” “不止你一个人在做,此时此刻,所有具备条件的实验室都在同步开展相关工作。” 卢赫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反问:“就算我们做出了,又有什么用?都已经黄了。” “你说的没错。”海昼天认同了卢赫的悲观:“如果两个月后的春天,落叶植物没有照常萌发新芽,那么我们将迎来永远的冬天。各种意义上的。” 当天晚上,白沙县那个没有挂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记的大院内,气氛降到了冰点。 “现在我们需要做最坏的打算。专家组,如果植被的枯萎继续下去,波及到热带地区的常绿阔叶林,进而导致全球植物整体灭绝,会发生什么?” “植物有两大功能。一是产生氧气,二是作为生产者合成有机物,成为其它生态位上的物种的食物。 所以,结局只会有两种:要么耗尽氧气,要么耗尽食物。 由于此前没有建立过这种极端条件下的数学模型,所以在这里,我们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猜测。 第一种:当我们吸入氧气时,同时会呼出二氧化碳。空气中含有21%的氧气,二氧化碳的含量仅为0.04%。而二氧化碳在浓度约为1%时就会有毒。 植物光合作用产生氧气和碳水化合物的比例是严格的,所以我们会在食物耗尽的同时耗尽氧气。但在这两件事发生之前很久,我们就会达到致命的二氧化碳浓度。即使全球储存的食物足够我们维持两年,我们也会在植物完全灭绝的70天后死于二氧化碳中毒。 第二种:假设我们可以通过各种手段,降低二氧化碳的浓度,防止二氧化碳中毒。一个人每天需要840克氧气,而地球大气中含有大约1亿吨氧气,全球人口约为75亿,氧气可以维持370年左右。 但是,如果没有植物,为了维持生存,动物们就不得不互相吃。根据计算,除人类以外的种群灭绝的时间将是5023.3天,也就是13.75年。因此,如果不尽快进行干预的话,在我们耗尽可呼吸的空气之前,我们就会耗尽食物。 总之,情况很不乐观。” 第六十三章 春归计划 1月4日,晴。 凌晨1点钟,在聚精会神地工作了8个小时之后,他终于把自己从那些瓶瓶罐罐中抽离出。与此同时,巨大的疲惫感向他袭来。 正压工作服的面罩是一个像双层塑料袋一样的头套,蓝色软管连接着天花板上的气道,不断向工作服内贯入干而热的风,让他鼻腔干痛,仿佛下一秒就要毛细血管破裂流出鼻血。 而从口鼻中呼出的水汽,长久地积攒在面罩上,在其内形成了一层厚到一滴一滴往下滴水的水雾,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该湿的不湿,不该湿的乱湿。 他转身背对柜台,环绕着偌大的实验室看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能让他坐下休息一下的地方。于是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传到了角落里仍在坚持工作的郑k的耳朵里。郑k转过头,只看了卢赫一眼,便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需要休息了是吗?这里不能坐下,否则会影响工作服的气密性。如果累了的话,就先离开吧。 出门右转有和来时一样配置的镜像通道。一共10个连锁门,门上都有写进门后你需要做什么。你按照规定来就好,我腾不出手,就不陪你了。” 卢赫听后,自己取下蓝色软管,缓缓走出实验室。通过长长的缓冲走廊,在消毒区淋药消毒工作服;在第一缓冲区脱掉正压工作服外层;在第二缓冲区摘掉口罩和手套,仔细地放入消毒袋内;通过第三缓冲区,在第四缓冲区取下护目镜放入高压灭菌传递窗内。 接着,他通过第五缓冲区,来到准备间脱掉所有衣物后,立即进入淋浴室洗澡。热水冲在身上,蒸腾出的水蒸气湿润了鼻腔,这让他七神六窍都复位了。 刚刚走出淋浴室,身后便传来砰砰地关门声。只见郑k一边迅速脱衣服一边跑到连锁门前打手语示意卢赫等他一下。 卢赫不以为然地通过下一个缓冲区,来到更衣区穿回自己的衣物。他木然地走到屏蔽门前,准备抬手按指纹,却被匆匆赶来的郑k抢先了。 “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给你录,幸好我想起来了,否则你就该被困在这里了。” 走出屏蔽门后,骤降的气温让头发还湿漉漉的卢赫不禁抖了两下。他回头看了看脑袋上还在冒热气的郑k,“你忙你的去吧,我先走了,明天再来。” 郑k摇摇头,“我送你。” 卢赫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咦,我一大男的,用你送?我叫个车就行,你赶紧干正事去吧。” 他说着就要快步甩开郑k,却被后者一把拉住。 郑k神情认真地望着卢赫,“63.164.193.64,你还记得吗?” 卢赫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个魔鬼的。” “63.164.193.64是他的第一层跳板ip,经过长达一年多的追查,他的真实ip是121.12.191.101。” 卢赫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他在南洲湾?” 郑k郑重地点了点头。 凌晨两点半,卢赫回到了宿舍。 他轻手轻脚的开门声惊醒了易天霖。后者把头伸出床,两人在黑暗中无言地对视着,卢赫疲惫的喘息声被艾达否的呼噜掩埋。 许久之后,易天霖缓缓开口:“出事了,对吗?” 卢赫被盯到心虚,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转身爬上了床。 1月5日,晴。 卢赫被直射在脸上的阳光惊醒。他做了一夜的梦,梦见自己在暗无天日的末世,被骤起的风沙裹挟着狂奔。 一看时间,已是上午9点半,于是连忙洗漱收拾东西出发了。 去往诺奇生物的路上,前一日还未消化掉的事实逐渐在心中发酵。 他盯着自己在半空中摊开的双手,在心中狂吼: 我进了四级实验室,我不干净了! 1月17日,晴。 这是他在四级实验室工作的第14天。在这两周里,他每天工作12个小时,周末无休。除此以外,他每天还要额浪费一个小时在进出实验室的流程上,每天洗两个澡,洗到他一闻见淋浴间里消毒水的味儿就想吐。 这天,由于需要等锌指组装所以早早回到宿舍的卢赫,终于在两周以来,第一次与醒着的艾达否打了个照面。 艾达否看到卢赫后,立刻按下手柄上的暂停键,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围着卢赫转。 “你把妹去了?” 卢赫一把拨开艾达否,就要爬上床。还没爬两步,就被拽了下来。 艾达否凑近卢赫的脸,近到不能再近,“光勤洗澡讲卫生也不行,男人的皮肤也需要保养。你看你,脸都给洗裂了,你需要香香。” “滚!” 1月31日,晴。 卢赫的1月工作总结: 1.12个金哥二世健康成长中,破壳齿已掉落。菜菜偶尔发来的金黄色小怪物拼命在水中扑腾的视频,是他沉重而艰辛的工作中,难得的调味品。 2.四条浑身都是口红印的风流怪,它们的口红变浅,显得正经了很多。菜菜正在重新定位能够把色素对称表达在脸颊上的基因片段。 3.10条留种的天使疯狂成长中,平均体重13g。最能吃的那条长到了15g,菜菜说它的手感很想凉粉。而售出的那8条,的尾款已全部到账。 4.胶质母细胞瘤的car-t疗法依然停滞,顶楼的新房间早已装修好,但无人踏足。 5.论文见刊了。 6.针对b淋巴细胞瘤的去个性化car-t疗法的一期临床试验已停滞。 7.他在过去的半个月里,茶不思饭不想,又瘦了整整6斤。 8.对海昼天基因组的解析很顺利,他们已经成功解析出了10个crispr片段,腺病毒的几种可能基因组已设计好,准备利用锌指进行批量合成试验了。 卢赫站在实验室的工作台前,用电脑细细敲下一个月来的工作总结,然后抬手弹了弹面罩,试图弹走水滴。 2月4日,立春。 距离春天越来越近,卢赫也就越来越紧张。他每天从宿舍出发之时,都会专门绕道到一条偏僻小径,围着一颗几十年树龄的老榆树转上几圈。 有传言,榆树是春天的信使,是众多落叶木种对气温回升最为敏感,最早萌发新叶的。每一天,他都会站在那粗大且沧桑的树干前,虔诚许愿,愿早日看到树枝上新钻出的点点的绿。 照例来到实验室后,他绕着整整二十台锌指平台,疯狂地挨个输了一遍密码。4个小时后,当需要输上第二遍时,他捂着隐隐发痛的手腕,下了一个决心。 他叫来了郑k,郑重地开口: “我代表巨尖尖向你们口头承诺,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我们决定开源锌指技术。明天我会带着核心代码,向你们作交接。” 当晚,白沙县那个没有挂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记的大院内。 几幅超高清的植被指数分布异常图现实在大屏幕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着。只见从左到右的三张图上,北半球中高纬度上的颜色逐渐由绿变白。而在最后一张上,副热带和热带上绿也有了明显的褪色。 负责人神情凝重地注视了一会儿图片,转而面向专家组:“行动代号''春归计划'',由你们各自牵头实施。 子行动一:藻类培育。利用各种手段加速培育出速生藻类,未来大范围投放以增加产氧量和二氧化碳消耗量。 子行动二:真菌培育。加速培育出速生真菌,为未来几年后的断粮作准备。 子行动三:合成食物研发。利用自养细菌的非光合作用固碳机制研发合成食物,在五年内结束传统农业,打造出现代化的化学合成农场。 子行动四:电解制氧。制造出规模的电解氧系统,并与合成农场集成在一起。电解出的氧排放到大气,氢用于化学食物合成。 子行动五:人造生物系统。加紧研究光合磷酸化、碳同化等关键生化步骤,制造出人工叶绿体,集成到人造生物系统,执行自然植被的功能。” 第六十四章 大隐隐于市 2月5日,晴。 这天是周末,放在以往,三人会不约而同地睡到日上三杆。可这天,卢赫把闹钟订到早上7点,闹醒自己后,又手动把另外两个人都薅醒了。 艾达否迷茫地坐起身,瞥了一眼正抓着自己睡衣的九阴白骨爪,重新合上眼,就要往后倒。 卢赫见状,用尽全力揪着对方,语气夸张:“老艾,快醒醒,通知你一个大事,咱们要破产了!” 艾达否听后立刻瞪大眼睛,睡意全无:“要赔多少钱?” 卢赫耸耸肩:“这不正要和你们商量呢吗?” 艾达否的视线越过卢赫,冲易天霖喊道:“大仙,你快给他算一卦,看他还能不能东山再起!” 10分钟后,三人围坐一团。 卢赫清了清嗓子:“巨尖尖基因科技有限公司,第一次股东大会,现在开始。本次会议召开的原因是,本人作为控股人,即将做出一个对公司未来发展生死攸关的决定,现征求你们的意见。” 艾达否坐立不安地抖着腿,暴露出了人类复读机的本质:“要赔多少钱?” 卢赫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因为某些不可透露的原因,我打算开源咱们的锌指技术。并非直接公开,只是小范围地无偿授权给某些人。你们有什么意见?” “要赔多少钱?”艾达否惯性地问出,然后改口道,“不用赔钱吗?” 卢赫欣然一笑:“对呢。不用赔钱,只不过暂时不赚钱了。” 艾达否长抒一口气,“不赔钱就好,我没意见。” “你的意见呢?大仙。”卢赫看向易天霖。 自从一个月前两人深夜对视之后,易天霖就逐渐对卢赫淡漠了起来。这让卢赫很心虚。 于是他热忱地望着易天霖,后者依旧淡漠地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地问:“你今天可以留在宿舍里吗?” 卢赫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易天霖忽然长叹了一口气,“今日你不宜出行,保重吧。” 20分钟后,卢赫站在校门口等车。捏在指尖的亮银色u盘,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和他背后的那几个烫金大字一样。不一会儿,车来了,他垂眼看了u盘最后一眼,然后仔细地揣进衣兜里放好。 车辆行驶在去往绿色硅谷的路上。这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气温回升到18度,那些咸腥的海风已不再如刀割般刮脸,所以出门游玩的人特别多。 由于遇到堵车,而卢赫又赶时间,和司机商议后,那辆白色捷达便载着他驶离主干道,从周边的小路绕行。 那是近郊别墅区的一条僻静的小路,路边种着两排紫叶李。那些暗灰色的树干在刺眼的阳光下时不时地反射出金属般的暗泽。 车以4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行驶着,那些时明时暗的树干,在他的视觉残留上连成了一片。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个错觉,他似乎看到了一片刚刚萌发的,紫中带绿的新叶。 于是他连忙让司机放慢速度,然后把脸贴在车窗上,一棵一棵地看去。 他看得过于入神,即使是在车子驶过十字路口时,也依然偏着头死盯着逐渐远离视线的最后一棵树。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侧前方无视信号灯左转的黑色桑塔纳。 那并不是一个简单地违反交通规则,因为那辆黑车在转弯之后,突然加速向着白车驶来。长长的车头直冲着白车的副驾驶位撞去,直到路左侧最后一棵粗壮的紫叶李把他们逼停。 待辆车相撞激起的灰尘散去。从黑车驾驶位上走下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他穿着长及小腿处的立领风衣,双手揣兜,悠闲地围着车身已被撞凹陷的白车转了一圈,然后回到了原地。 那个瘦削、眼眶凹陷、黑眼圈浓重的面庞,缓缓冲着路边的摄像头扬起,笑容灿烂。 【午间新闻头条:南洲湾市滨海区即海路紫罗兰花园府一期附近发生一起车祸,一人轻伤两人失踪,相关情况持续追踪中。】 午饭过后,艾达否神情紧张地阅读着课题组的群聊信息,不耐烦地把这条挡着屏幕的新闻划掉了。 他读完消息后,眉头紧皱地转身看向正在翻书的易天霖,忧心忡忡地说,“大仙,我们导师抽风了。他去年年底刚申下一个七位数的自然科学基金,结果刚才通知我们不做了。 他说他跟学校请了一个月的长假,让我们也先暂停手里的活儿,等他回来后重新安排。一问为什么就是不方便透露原因。 虽然我一个发完论文等毕业的人巴不得以后没活儿干,可我师弟师妹们怎么办啊,他们还没做出成果,怎么毕业啊? 大仙,你们组里不是一直挺缺人的吗?我给你匀几个你看怎么样?” 易天霖听后松开了捏在手中的书页,抬眼瞥到了手机上闪烁的红色呼吸灯。他狐疑地拾起手机,按亮屏幕。 在耐心地读完近百条最新消息之后,他也拧着眉转头看向艾达否:“我们导师也不太正常。他虽然没放弃项目也没请假,但是刚刚忽然通知我们要换方向。 我的烈焰大肠杆菌项目就要停了,未来我的新方向是微生物固碳。” “我问问我儿子看他有什么消息没。”艾达否说着拨通了卢赫的电话,随即一下把手机拍在桌上。 “顺鸟儿!那龟儿子居然关机了!” 当晚,白沙县那个没有挂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记的大院内。 今天的会场格外热闹,除了原先就在的专家组外,还额外添加了几副新的面孔。 负责人言简意赅地依次为大家做着介绍: “林圣彩,南洲湾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湖海超微型浮游藻类领域专家,担任子行动一总顾问。 韩家淮,南洲湾大学食品科学与营养工程学院教授,食用真菌培养领域专家,担任子行动二总顾问。 许华曦,南洲湾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擅长微生物改造及应用,担任子行动三总顾问。 吴乔,南洲湾大学化学与工程学院教授,担任子行动四总顾问。 王海滨,南洲湾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国内生物计算机领域的奠基人,担任子行动五总顾问。” 负责人介绍完毕后,连一秒钟鼓掌的时间都没给留,就单刀直入主题:“接下来,由他们各自介绍一下大致的行动方案。” 负责人话音刚落,郑k就匆忙地跑了进来,跑到海昼天的身边,俯身耳语道: “你的小卢同志,今天失踪了。” 第六十五章 造物主(72%)+ 感谢信 2月6日凌晨,不知道是什么天气。 卢赫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自己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中,意识与身体抽离,孤单而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凝固着的时间又开始缓缓流动,他能感受到刺眼的白光正透过眼皮打在他的视网膜上。 缓缓睁眼,目之所及的是熟悉的pvc贴石膏天花板。新风机吹出的塑料味不断灌入鼻腔。 他试图抬头,却只感到头痛欲裂。 “你有脑外伤和轻微的脑震荡,最好不要乱动呢。”一个年轻的声音传到耳边。 卢赫艰难地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熟悉面孔。他轻轻喊出:“郑k?” 话音刚落,他定睛发现虽然那幅瘦削、眼眶凹陷、黑眼圈浓重的脸与郑k十分相像,但眼前这张脸又带着浓重的异域色彩。尤其是那双湖蓝色的瞳孔和蓝色头套外露出的金黄色的碎发。 于是他又改口道:“你是谁?” “你好,我叫雷拉。”对方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向卢赫伸出了右手,“不过你最好不要动呢,你的右臂有骨裂。” 雷拉说完,缓缓收回手,“我需要你的改良锌指技术,请你一定帮助我。” “帮你做什么?” “帮助我成为造物主。” 卢赫的感官此时已经恢复了不少,通风系统的呼呼声、冰箱压缩机的嗡嗡声,以及大型服务器运转时特有的像拖拉机一样的风扇声不断涌入耳朵。 他忍着痛转动脑袋环视了一圈周边环境,看到了大号冰箱、液氮桶、四台生物安全柜和密密麻麻堆放在角落里的各式仪器。 这间实验室空旷而明净,在入口处有整面的玻璃窗。镜面的玻璃反射着室内的景物,显得更空旷了。 他重新看向雷拉,淡然地说:“在你们的文化里,有句话说得好:上帝创造人,不是为了让我们去整天幻想而忘掉现实的。我没有你需要的东西。” “哦?是吗?‘随着科技的进步,我们终将成为我们自己的造物主。’这可是你们亲口说的。”雷拉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我只不过是想让这一天提前到来而已。” “我们的情报足够充足。你已经破译了圣加蒙的锌指平台,获取了核心代码,现在把它交出来吧,你别无选择。” 卢赫的呼吸停了一滞,左手慢慢靠近自己的衣兜,轻轻地捏了捏,神情重回冷静。 “真是不好意思呢。如果你们现在还没有拿到,那我也就爱莫能助了。代码在我的u盘里,u盘已经不见了。” 雷拉的笑凝固在了脸上。他忽然转身大踏步离开了实验室,站在缓冲间里拨出了一个电话: “尊敬的赛格兰先生,目标丢失了核心代码的存储介质,下一步该怎么做。” 电话那头寂静了两秒钟,随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3个月前你在诺奇生物扫到的包体,是核心代码的加密版本。目标有解密密码,问出来。” 此时,南洲湾市滨海区即海路紫罗兰花园府一期附近那条种满了紫叶李的小路上,被拉上了数条警戒线。 办事员们正在各自忙碌着,有的围绕着两辆报废车细细地拍照;有的在刹车痕迹附近摆放着黄色的带数字的塑料牌子;有的戴着手套,半身探进白车里,细细地摸索着。 不一会儿,一个办事员捏着一个物证袋向不远处观望等待的郑k走来。 在透明的物证袋里,一个亮银色的u盘,正在昏黄的路灯下,熠熠发光。 ------------------------------------- 以下是一封感谢信。 在各位朋友的支持下,周二数据已成功撞线。在此谢谢大家了! 不过,我那位亲爱的编辑,似乎可能已经把我给忘掉了呢。所以,下周依然无推。 自从写书以来,再也没有在工作日晚上有过其它娱乐活动。我曾经游戏瘾很大,steam周在线时长能达到16个小时。写书真的是一个戒各种瘾的好方法。 而如今,有点疲了。所以,我决定开始“摆烂”。 说过的话依然会做到,这本练笔书无论如何都会好好完成。只不过之后,可能开启抽风式更新模式。 我不会再去为了提高智能推荐的权重,去专门卡2000字、3000字、4000字,去为剧情注水,或者断章断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之后可能会只更一千多字,也可能一次性更出一个剧情连贯的完整大章。 为了提高阅读体验,可以攒上三五天再看。 感谢陪我到现在的你们。 特此鸣谢: hastg 书友 悲怜弥散 参澈 魇聚凝眸 wtm取个名字怎么这么难 侯子不是猴 璨蚀 书友 不花钱看书的子曰 玄岱 林荒 流云漠雨 蓝言若兮 无言以对i 降温多穿衣 掌御仙神 书友 书友 wilford1 智商税给谁 白月尖 洛阳合合 古力娜扎 朝辞白日梦 神歌. 半面妆儿 圣魔帝 湖北第一帅 书友 sang、 秋哀伤 爱潜水的圣天 十月初h 长剑碑 书友 今晚买下了在心愿单里吃灰已久的《传送门2》,打算抱着我那只温暖的大花枝鼠,畅快地玩到后半夜。 希望各位朋友们的每一天都像今晚的我一样快乐。 第六十六章 你能把我怎么样? 2月6日清晨,晴。 白沙县那个没有挂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记的大院内,一个满墙都是监控屏幕的指挥室里,已经热闹了一夜。 经过整理和归纳,有关卢赫失踪的相关线索被投放在了大屏幕上。 工作了一晚但仍然神采奕奕的外勤组负责人,推了推他的黑框眼睛,徐徐讲道: “卢赫,南洲湾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硕士一年级学生、巨尖尖基因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锌指改良技术和去个性化基因疗法发明人、情报组外围人员,于2月5日上午失踪。 他的当日行动轨迹如下: 早7点30分在南洲湾大学西门口等车,7点38分上了一辆车牌号为兹a318l的白色捷达。车辆一开始在滨海大道上正常行驶,但于7点55分驶离约车软件自动规划的最佳路线,依次经过海门路、清远路、东海东路、东海中路、东海西路,最终驶入即海路,最终车辆于8点20分在紫罗兰花园府一期附近与一辆逆向行驶的黑色桑塔纳相撞。 根据约车软件的安全录音,更改路线是当事人的提议,司机没有参与决策。对司机的背景调查已完成,无案底,无动机,也没有受到胁迫。 监控录像显示,两车相撞后,肇事者曾下车查看遇难者伤情。但不久后监控系统便小范围瘫痪,没有拍到卢赫和肇事者的去向。白色捷达的司机在9点20分被行人发现,后被救助送医。 这是监控拍下的肇事者画面。” 他说完把画面切到一个模糊的人脸,继续道: “肇事者身份不详,但很显然,对方知道这里有监控,并且毫不避讳。经搜索,卢赫在白色捷达内遗留下了一个u盘,经情报组确认,u盘内是锌指技术的核心代码。” 总负责人神情凝重地思忖了一会儿,把目光投向和他一幅表情的海昼天:“情报组,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海昼天答道:“不认识。但一直以来,我们都在怀疑赛格兰有其它合作者,建议发起国际协查。” “好的。”总负责人安排道:“外勤组暂时抽调人手执行最新任务: 一,调查肇事者身份背景。 二,全城搜救卢赫。 三,协助技术组追查监控系统入侵ip。 以上行动,注意保密。尤其是搜救时,当作普通失踪案处理。” 他说完又看向海昼天: “小卢同志最后还是为你们留下了锌指技术的核心代码,情报组继续原任务,搜救工作交给更专业的人。” 2月6日上午10点,打游戏到后半夜的艾达否被恼人的敲门声吵醒。 他摇摇晃晃地打开宿舍门,发现门口站着辅导员和两个穿蓝衣带肩章的办事员。 辅导员对着睡眼惺忪、衣冠不整的艾达否嗔怪道:“工作日不去实验室,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也不接?” 艾达否连忙把这一行人请了进来,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课题组都快解散了有什么好去的,而且我睡觉的时候手机一向是静音的。” 说完,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我好像没犯什么事吧?” “不是你,是你室友,卢赫。”辅导员指了指身旁捏着小本本的办事员,“你跟他们说说,卢赫最后一次联系你是什么时候。” 艾达否转了转眼珠,想起了他因为卢赫不接他电话而爆粗口的那个中午,“最后一次见他是2月5日早上,2月5日中午的时候他的电话就打不通了。2月6日晚上他也没回来,不过他最近一向如此早出晚归的,一连好几天见不到也正常。” “知道5号早上他去哪儿了吗?” 艾达否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但他最近好像谈女朋友了,也许是约会去了。怎么了?他那么老实,犯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易天霖闯了进来,举着手机上的寻人启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老艾,不好了,你儿子失踪了!” 2月6日晚,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实验室外的缓冲室里。 “尊敬的赛格兰先生,有一个不好的消息要告知您:诺奇生物的开放端口都扫过了,也通过肉鸡进入内网勘察了,没有发现核心代码的踪迹。他们可能做了物理隔离。”雷拉忧心忡忡地对着电话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丝毫犹豫就回答道:“按原计划进行,问出加密版本的密码。” “可是,这要怎么做?他大概率不会配合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我想有一句话你已经体会过了:生命即是苦痛。把你的痛苦,让他体会一下,我想,他很快就会屈服的。” 雷拉挂掉电话,端着一盘食物走进了实验室,走到躺在行军床上闭目养神的卢赫身边。 卢赫的脑震荡已经恢复了大半,终于不会因为转动头部而感到头晕目眩。除了左腿和右臂因为骨折还打着石膏以外,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也许,要不了两天,就能够从床上弹射起步,把眼前这个瘦高个揍一顿,然后大踏步地逃出去。他如是想。 想到这里,他心情轻松地睁开眼,瞥了一眼雷拉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团粘了番茄酱的速食土豆泥。 “就给病号吃这种东西吗?我现在骨折了,需要高蛋白。不如,你给我点一份炸鸡外送吧。”卢赫调侃道。 雷拉不以为然地把餐盘放在床边的小板凳上,直视着卢赫,“我们谈谈吧。如果想离开这里去吃美食的话,只需要把你们那些锌指平台的密码告诉我。这对你来说,不会有什么损失吧。” “我还真是搞不懂你们的逻辑了。你要我的锌指技术,是为了服务赛格兰吧。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执着于编辑果蝇,但诺奇那边本就打算用我的技术为他实现梦想的。 现在可好,不听说不听劝不愿意等,非要放出来什么劳什子病毒吓唬人。给植物搞萎了的这事,是不是和他有关?” 卢赫一串连珠炮问出了满肚子的疑问。 雷拉湖蓝色的眼睛,始终落在卢赫的脸上,一下都没眨,“我要你的锌指技术,就是为了弥补他造成的意外。” “好,浪子回头金不换。大名鼎鼎的诺奇生物你知道吧,锌指技术他们那里有,你去联系吧。”卢赫语气肯定。 雷拉把视线移走,挠了挠自己的眉侧,“我没有什么耐心,一串小小的密码而已,你告诉我,我放你走。但你一定要和我做对的话,可能会不太好受。” 卢赫不禁笑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是严刑拷打,还是天天给我吃土豆泥?” 雷拉没有回应,而是解开衣领上的第一个扣子,掏出了一个挂在脖子上的精致的镀金怀表。他把表盘打开,给卢赫展示里面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小男孩儿。男孩儿坐在带护栏的儿童病床上,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肩上披了个粉红色的针织小褂。他左手举着一个紫色活塞的空针管,手上扎着留置针,鼻侧用米老鼠卡通胶布固定着鼻饲管,浓眉大眼,皮肤白皙,湖蓝色的瞳孔如水般清澈。 “这张照片,想必你是见过的吧。27年前,锌指技术赐予了我新的生命。 如果,我反过来用它来夺走你的呢?” 第六十七章 世界,咀嚼了我(50%) 冰箱压缩机里的水流声淹没了卢赫错乱了一瞬的呼吸,但胸腔起伏的幅度还是出卖了他。 雷拉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得意。他转身离开卢赫身边,径直走到4度冰箱前,从中取出了一个红色盖子的真空管,远远地冲卢赫晃了两晃。 在那被两根纤细手指轻轻捏着的塑料管中,暗红色血液挂满了管壁。它们慢慢破碎为无数分支,在重力的召唤下,沿着曲折的路径,缓缓流下,重新汇集在管底。像一朵被捣碎了的玫瑰花。 雷拉把它握在手里,徐徐地走到不远处的生物安全柜前,轻轻地把管子丢到了试管架上,然后戴上一双手套,从一旁的置物架上取下了纯水桶,忙碌了起来。 卢赫的大脑一片空白。不远处的餐盘中,不断传来黄油的香气,这让一天多都没有吃东西的他,不由地咽了下口水。 于是他把身子往上欠了欠,半身靠在墙上,伸出左手把餐盘端到自己的身上放稳,拿起盘中的不锈钢勺,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吃下几口后,他对着雷拉的背影喊道:“喂,雷拉。那桶纯水,也给我倒一杯呗。我噎得慌。” 雷拉正抱着纯水桶往置物架上送的双手,停在了空中。他转过头来,狐疑地盯着卢赫看,好似在看一个奇葩。 2月7日,儿子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艾达否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半曲着左腿,然后把右腿小腿肚搭在左腿膝盖上,一下一下用力摩擦着,酸爽到叫出声来。 昨天他在得知儿子失踪的消息后,便就着新闻上给出的轨迹,和易天霖一起找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 他们两人徒步从校门口,走到了车祸地,一路上逮着人就举起手机问对方有没有看到这样一个瘦瘦高高的大帅比。只不过换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摇头。 傍晚,两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宿舍。易天霖搬出了他所有压箱底的古书,一本接一本地翻着,而艾达否连夜写了一个程序,操纵自己的手机,每隔半小时就给卢赫拨出一个电话。只不过换来了一堆“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中午12点半,在又一次已关机的提示音响起后,艾达否心烦意乱地跳下床,按着已发烫的手机的音量键,把声音调小了。 随后,他一步一步挪到易天霖的身后,忧心忡忡地问:“大仙,你从昨晚翻书到现在了,翻出来点有用的东西没?” 易天霖放下捏在手里的书页,重重地叹了口气,“有句话说:命是算不准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艾达否摇摇头,“为什么?” “即便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有用,命理师最多也就能算出一个人人生的起伏和岔路口。而站在岔路口时,做出选择的还是他们自己。” 易天霖说完重重地一本一本把摊在桌面的书合上,随意地摞在一起。那些脆弱的书页卷的卷、折得折,看得艾达否一阵心疼。 “你小心点啊,这不是你的传家宝吗?平常摸都不让我摸一下。” 易天霖把手中最后一本书拍在书堆上,任灰尘在眼前飞舞,“2月5号那天,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当晚,耕海路133号的绿色硅谷里,大碉堡旁的小碉堡中,填满了一群群穿着正压工作服、好似太空人的工作人员。 在那座隐秘的四级生物安全实验室的核心区里,摆放着一排排在12个小时内改造成功的锌指平台,去掉了输密码环节,并且优化了组装流程,把合成一次的时间骤减到了两个半小时。 郑k站在一个大号生物安全柜前,接过太空人传递过来的离心管,把其中淡红色的液体,依次滴入培养皿中。 那些小号培养皿里,浸润着去掉皮层的麦冬草叶片切片。它们在被人工合成的腺病毒感染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被郑k剪下一小块,放入研钵中,加入石英砂、碳酸钙粉和95%乙醇,研成白色均浆。 白浆被滤纸过滤后,又用乙醇定容至25ml,进而倒入光径1cm的比色杯内,在波长665nm、649nm下测定吸光度。 测出的两种吸光度,被带入经验公式,最终得出的叶绿素含量,被细细地记到记录本上。 这一次,郑k在机械地记下了一列数值之后,若有所思地把记录本往前翻了翻。 果然,他在一众13.2中发现了一个12.9,而这个数值,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在继续下降。 2月9日早晨,卢赫从沉睡中醒来。 这是他有史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安稳到连一丝梦都没有做,像是一个机器人被生生拉掉了闸,直挺挺地躺了一整夜,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直视着刺眼的白色灯光,逼迫自己的感官也尽快从深睡中恢复。 不一会儿,他开始察觉到周身的异样。 他的左臂上缠着血压袖带,胸前被贴了东西。从衣领下伸出的导线,绕过他的左肩,延申到远处。 他侧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个心电监护仪。 正当他以为自己得救之时,左手背上传来一阵凉意。一个装满淡黄色液体的50毫升针管,已经接抵上了手背上留置针的的端帽。 他立刻抬手挣扎,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死死按住了。 注射完成后,他重归自由,刚想扯掉那些恼人的线,挣扎下床,却发现雷拉提着一个平板,缓缓向他走来。 雷拉把板凳摆正,坐在卢赫身边,徐徐说道: “现在为你介绍一下你的情况。 刚刚通过静脉通道输入到你体内的,是经过改造的造血干细胞。我把负责编码和制造血红蛋白的基因hba基因的第20位碱基,由a改成了t。这样一来,hba蛋白第7位的氨基酸就从谷氨酸变成了缬氨酸。 很显然,这种功能异常的蛋白,能够破坏人体血红蛋白的形态和功能。很快,你红细胞便不再是规则的圆饼形,而会逐渐变成不规则的镰刀形。 很熟悉对吗?这就是镰刀形红细胞贫血症。由此引发的临床症状,将包括但不限于严重细菌感染、肝脏脾脏肿大、慢性溶血性贫血、骨痛、胸痛、腹痛、缺氧和高烧不退。” 雷拉说着,把平板放到卢赫身上,侧了侧身,指着不远处的一台半人多高的仪器,继续道: “平板里有对你进行基因编辑的所有相关资料,这间实验室中仪器完备,测序平台、pcr仪等等应有尽有,就连诺奇的锌指平台,我们也成功地仿了一台出来。你可以用它们来进行自救。” 雷拉说完,站起身,俯身望着卢赫,补充道: “还有件事情我要提醒你一下。由于你拒绝共享锌指技术的密码,这次对你的改造,用的是crispr,脱靶分析软件给出的评分只有65分,体外跑胶跑出的条带也不只两条。 你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 抓紧时间拯救自己吧。” 第六十八章 世界,咀嚼了我(70%) 话音落下,但雷拉并没有立即离开。他依然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卢赫,饶有兴致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几秒钟后,心电监护仪的指示灯闪烁出了一瞬的红光,把雷拉的瞳孔染成了深紫色。 雷拉不禁笑了,“是害怕了吗?” 卢赫合了合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你知道我之前是做什么的吧?” 雷拉轻点了一下头,“卖乌龟的,然后一直在用crispr编辑出特定性状的蜥蜴,不过一直失败。” “没错。”卢赫抬眼直视着雷拉,“你知道皮卡丘吧,就是那个有红脸蛋的黄皮耗子。有一次我在一条蜥蜴基因组的特定位置,敲入了一个启动子,试图让它的后代在脸颊上存在皮卡丘一样的红色对称斑块。 同样是crispr,脱靶软件的评分是86分,电泳泳出了两条条带。 但你猜怎么着,它的孩子顺利降生,原汁原味地继承了父母的基因,丝毫没有受到基因编辑的影响。这种也叫脱靶。” 雷拉的脸上逐渐写上了淡淡的疑惑,“你想表达的是,crispr存在一定的随机性,所以你想要赌,赌我对你的改造不起作用,赌自己是一个被上帝眷顾的幸运儿?” “这不叫赌。”卢赫语气笃定,“和我成功患上镰刀形红细胞贫血症,又或者基因被剪得稀碎几天后就死亡一样,这只是一种可能。” “你还真是很乐观呢。”雷拉的脸上挂上了嘲讽的笑,“随你吧,你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救或者不救,你自己来选择。” 他说着冲着缓冲室的方向招了招手,一个东欧长相、体格健壮的姑娘端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餐盘,走了进来。 “出于对临终者的关怀,之后的日子里,不论你想吃什么,伊琳娜都会满足你。”雷拉接过餐盘,放到床边的小板凳上,继续说道: “你的右手,看样子还得有一阵子才能恢复。如果操作试剂和仪器需要帮助的话,我随时为你效劳。” 卢赫没有理会雷拉,只是抬头瞥了一眼餐盘里的东西。那是两半裹着面包糠炸得焦黄的、半球形肉排。其内装着绿色的碎菜,浸在餐盘底部金黄的汤汁里。 卢赫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看向伊琳娜,“这是什么东西?” 伊琳娜面无表情地答道:“基辅鸡。” “什么玩意儿?” “炸鸡。” 2月16日,晴。 白沙县那个没有挂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记的大院内,会议室里依旧灯火通明。 “情报组本周简报:我们用人工合成的十余种腺病毒依次感染植物组织,发现有两种可以导致叶绿素在短期内下降。” “原理呢?” “原理未知。目前已知的植物病毒有1400余种,而能同时感染植物和动物的,屈指可数。这类病毒通常起源于昆虫病毒,后演化出了感染植物的能力,最终形成这种横跨动植物的特异性传播方式。比如水稻黑条矮缩病毒rbsdv、水稻条纹叶枯病毒rsv、番茄斑萎病毒tswv。 尚未见哺乳动物与植物的共患病毒,自然状态下的腺病毒对植物的感染能力也未被发现。 另外,倒推出的腺病毒结构是否与目标释放的一致这一点,我们无法验证。因为目前还无法从外界已感染的植物中,分离出类似的病毒结构。” “外勤组本周简报:卢赫失踪案相关车祸的肇事者身份已初步确认。姓名大卫·雷拉,现年30岁,22岁以前生活在华盛顿洲,就读于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计算机与工程学院,毕业后不知所踪。 根据协查者的实地走访情况,雷拉早年间家庭住址处的房产已经空置了至少十年。近三年来,他既没有出境记录,也没有入境记录。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雷拉是27年前锌指技术临床试验的首批参与者。” “卢赫的行踪有进展吗?” “暂时还没有。” “专家组本周简报:副热带和热带地区的植被覆盖指数已大幅下降。另外,近日在浑善达克沙地中西部、als盟、塔克拉玛干沙漠和库尔班通古特沙漠附近都监测到了异常大风。如果未来植被覆盖没有恢复,那么来自于这些沙尘源地的沙尘,大范围输运到中低纬度,甚至通过青藏高原窗口扩散到全球,都是迟早的事。” 2月23日,晴。 一大早,503寝室仅剩的两个人同时被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敲门声惊醒。 艾达否见怪不怪地跳下床,半眯着眼睛,准备迎接他亲爱的辅导员。可开门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姑娘。 于是他条件反射般地,砰地一声把门重新关上了。 狂风骤雨般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等会儿等会儿。”艾达否一边胡乱穿着衣服,一边冲易天霖喊,“大仙,我好像犯桃花运了,你快帮我算一卦,看能不能成。” 易天霖没有回应,只是把头探出床栏,默默观望着。 再次开门后,那姑娘直接冲进屋,上上下下环视了一圈,冲艾达否问:“卢赫在吗?” 艾达否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他觉得这姑娘的声音有点耳熟,于是反问:“你是不是卢赫的那个员工,上回跟我们一起说相声的那个?” 菜长红狠狠点了两下头,焦急地说:“那个死宅男一个月都没回家了。刚开始还时不时给我打个电话,后来干脆关机了。他到底上哪里去了?” 艾达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踮起脚尖对着易天霖耳语道:“大仙,我儿子果然有问题,他不光有女朋友了,甚至都成家了,还一直瞒着咱俩。” 易天霖拨开艾达否那张八卦的脸,冲菜长红问:“你们家在哪里?” “隔壁鹤水市。” “你最近看新闻了吗?” 菜长红一脸莫名其妙,“那个死宅男,丢下我让我一个人换臭水,还得伺候一堆祖宗。我一天天的都忙死了,哪有时间看新闻?” 艾达否听后冲易天霖使了个眼色,转头对菜长红说:“他出野外了。出野外你听说过吧,就是被派到深山老林里去采样了,没网络没信号。等他回来了,我让他立马联系你。” 打发走菜长红后,易天霖感叹道:“老艾,没想到你还挺贴心的,怕你儿媳妇着急上火?” 艾达否连连摇头,“我是怕她在咱俩这儿嗷嗷哭,我招架不住。” 当天中午,那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实验室里。 卢赫又一次睡了个舒舒服服的自然醒,摸了摸自己咕噜叫的肚子,爬下床,单腿跳到缓冲室门口,重重地拍了两下门,喊道: “伊琳娜,我想吃煎饼果子,绿豆面的!” 伊琳娜闻声赶来,开门后重重地一把把贴在门缝的卢赫推回实验室内,警觉地望着他: “你说的这个,我不会做。” “那你可以学啊,网上那么多视频教程,摊煎饼可简单了,有手就会。” “没有网。” “哦。”卢赫满脸写着不开心,“那就算了,我还是吃红菜汤吧。” “也不行,甜菜用完了。” “那就还是基辅鸡,你别说,虽然鸡肉里放菜给人感觉怪怪的,但还挺好吃的。” 伊琳娜听后转身走了。缓冲室的门把处,响起了两次落锁的声音。 卢赫面朝有整面墙大的玻璃窗,捧了捧自己的脸,感叹道:“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好像又胖了呢。” 第六十九章 世界,咀嚼了我(100%) 这半个月来,卢赫过得十分舒适。每天睡到自然醒,吃一顿饱饭,然后无所事事地这儿摸摸那儿看看;然后再吃一顿饱饭,躺在床上发一会儿呆,安然入睡。 全封闭的实验室看不见阳光也不知道时间,但好像除了不能玩儿手机以外,他也没什么不满足的了。这不比之前在那间想起来就令人心悸的四级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连续站着工作十多个小时强?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而更令他得意的是他的身体,他似乎真的成为了幸运女神的宠儿,继那番危言耸听的说辞之后,他一直能吃能喝,没有丝毫不适。 雷拉最近不常现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每次出现时的脸色都越发地难看。 想到这里,卢赫躺在床上,冲着天花板傻笑了一下。还有什么事是能比打装比者的脸更爽的? 不一会儿,伊琳娜端着还冒着热气的餐盘走了进来,递给卢赫之后,在一旁抱胸观望。 卢赫把左手放在右手腕的石膏板上搓了搓,拿起盘子边缘的圆形不锈钢勺,香喷喷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含糊地冲伊琳娜说:“哎呀你不用总是看着我,就给我一圆勺子,我能干什么?” 伊琳娜面无表情地站着,没有接话。 卢赫抬眼看了一下对方,继续自顾自地说道:“那你陪我说说话吧,我问你,你们战斗民族真的每家每户都养熊吗? 就那西伯利亚大仓鼠,真的有那么乖? 还有,你们洗桑拿的时候,橡树枝抽在身上疼不疼?你们是不是抖m? 喝一整瓶伏特加真的不会死掉吗? 这基辅鸡的内陷里有新鲜欧芹吧,这在我们这里可不好买,你们莫不是有自己的蔬菜大棚?” “还有,你们。。。” 腹部突发的钝痛感打断了卢赫的话,他刚舀起一块肉的勺子,滞在半空中,颤抖了一下。 缓了几秒钟后,他缓缓把勺子放回餐盘,发了一会儿愣。 “对不起,伊琳娜,我要剩饭了。” 那莫名其妙的痛感并没有持续多久,但他像是在一瞬间被卸了力,顿时食欲全无,甚至还有些犯恶心。于是,刚起床没多久的他,又迎来了一个回笼觉。 这一觉格外地漫长,还伴随着奇怪的噩梦。他梦见无穷远处的一个小黑点,突然变换成无数个几何图形,它们有的棱角分明有的柔软圆滑,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伴随着巨大的压迫感,像是整个世界都朝他挤来。 就在那些奇怪的图形近在咫尺,压得他喘不过气时,迅速破碎成无数细小的带棱角的碎片,飞溅进他的身体里,为他带来蚀骨的疼痛。 如此循环往复不知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溺死在这梦里时,终于大汗淋漓地惊醒了过来。 睁眼便是雷拉的脸。 雷拉饶有兴致地望着卢赫,“看样子,你赌输了呢。你睡了十几个小时,期间伊琳娜一直在用酒精和冰块帮你退烧。” 说完,他把几瓶药依次摆在床头,“羟基脲素,可以缓解发作;头孢氨苄,用于预防细菌感染;双氯芬酸钠,太疼的话,可以吃上两粒。” “不过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雷拉侧了侧身,指着置物架上的一个大号不锈钢托盘,“那里有你可能用得上的所有医疗器械和试剂。我真心的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雷拉说完,转身离开。站在那面巨大的、单向可视的玻璃窗后,笑得很得意。 卢赫虚弱地合了合双眼,颤抖地抬起自己的左手。他本不相信这场人造的疾病会发作得如此之快,但那些失去血色的指甲无情地向他显露了事实。 他吃力地爬下床,用板凳支撑着自己踉跄地挪到置物架前,从中挑出了一个一次性真空采血器,再踉跄地挪到一个安全柜前坐了下来。 他左手捏着采血针,用嘴咬掉了外套针帽,接着刺入右臂的静脉中。浅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入真空管。 在血液中加入1%亚硫酸氢钠制成湿片之后,放到了显微镜的载物台上。灯光透过盖片打在卢赫的视网膜上,他看到了大量的镰形红细胞。 2月25日,不知道是什么天气。 卢赫坐在安全柜前,左手握着移液枪,吃力而颤抖地朝胶板上点样。非惯用手外加身体虚弱,毫不意外地,他又一次点歪了。 在这窘迫的时刻,雷拉忽然推门走了进来,走到卢赫身边,从柜面上拿起了一个用空了的试剂盒。 “啧啧啧。”他唏嘘道:“你还真是十分钟情于crispr呢。” 他说完又走到另一边,俯身看了电脑屏幕一眼,“脱靶评分58分?你觉得,这还有跑胶的必要吗?” 卢赫没有理会对方,只是默默换了一个枪头,重新吸了一管载样液,拿稳移液枪瞄准了六孔板上的最后一个孔位。 雷拉忽然不耐烦地走近,夺走了卢赫手中的移液枪,随意地扔到了柜面上。 “放弃这千疮百孔的过时技术吧,否则你会死得更快的。”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那台锌指平台,“百分之百的剪切效率、脱靶评分次次100分、在你手中重获新生的传奇技术,难道你连看都不愿意看它一眼吗?” 2月27日,不知道是什么天气。 卢赫躺在床上发呆,氧气面罩上已积攒了一层水汽。 过去的半个多月里,表面上看似在摆烂,但实际上他从未放弃过寻找逃走的机会。只不过,他对这间实验室探索得越多,就变得愈加绝望。 混凝土砖墙,勺子挖不透;双层夹丝国产钢化玻璃,板凳砸不烂;通风口装了钢丝网,没有工具卸不下来。那个拖拉机一样的大型服务器早就被搬走了,剩下的电脑,全部都没联网。更重要的是,他一条残腿一条残胳膊,谁也打不过。 而那个道貌岸然的死对头,他的目的是显然易见的。那台仿制的锌指平台,一定搭载了核心代码的加密版本,一旦自己在其上输密码,密码就会被记录。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应该拿什么来破局。 正想着,雷拉又一次面带得意地现身。他提着一个平板,缓缓走到卢赫身边,瞥了一眼心电监护上刚刚到95%的血氧饱和度,说: “你的情况真是很糟糕呢,看样子,你需要输血了。不过,我和伊琳娜的血型与你都不匹配呢。不如,把她请过来吧。正好,也可以给你打打下手。” 雷拉说着把平板递到卢赫面前,上面是一个正在播放的监控录像,录像上是卢赫鹤水市家中的一楼客厅,菜长红正挽着袖子,把龟池中的大母龟一只只往外捞。 2月28日,扬沙。 【应急公益短信。大风扬沙天气今明两天将影响我省。省生态环境厅、省气象局提醒广大群众注意做好个人防护。发现违规排放行为,请向生态环境部门举报。让我们共同努力,减缓不利气象条件的负面影响。】 菜长红坐在一楼的小马扎上,抹了一把汗,把这条短信划掉了。 不一会儿,短信又来了一条。她看到来信号码后立刻瞪大了眼睛,因为那是来自卢赫的短信。 【明天早上九点,来南洲湾滨海区银沙滩景点附近,给我过生日吧。】 第七十章 你给我滚! 【好丢脸啊,昨晚太困了,不小心写了一个bug出来。在12月28日22点57分之前阅读了上一章的朋友们,还麻烦刷新一下书架和目录,然后重新阅读一下上一章的最后一句话。抱歉啦。】 雷拉用卢赫的手机发完短信,按灭了那早已碎得像蜘蛛网一样的屏幕。 卢赫并没有像雷拉想象得那样,表现得心急如焚,而是坦然自若地冷笑了一下:“呵,你还真是愚蠢啊。我消失这么久,肯定已经弄得全城皆知了。那傻姑娘就算再傻,这一点心眼也还是有的。 况且,关心我的人多得是。你用我的手机发短信,难道不会暴露你的位置吗?” 雷拉听后,回给了卢赫一个洞察一切的笑容,“不一定哦。你口里的那位傻姑娘,看起来仍旧毫不知情呢。我也是通过监视她才发现,原来养乌龟和蜥蜴需要那样费心。你作为一个男人,似乎没有主动挑起重担呢。 至于暴露位置这种事情,我不在乎。” 他说完,右手抚上左胸,朝卢赫微微俯身,“愿主的恩惠与你同在,希望明天不是你的最后一个生日。” 2月29日,扬沙。 菜长红顶着将近5级的大风来到了南洲湾滨海区银沙滩景点。漫天的风沙把天空染成了暗黄色,往日明亮刺眼的太阳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惨白的轮廓。阳光寡淡地洒在海面上,没有波光粼粼,只有泥潭般的浑浊。 这是一个还未开发完毕的景点,除了每日退潮时有稀稀两两的村民前来赶海以外,再无人烟。唯一有一丝生活气息的,便是公路旁开在破旧红砖瓦房里的一个小卖部。而今天,就连那里也门窗紧闭。 也是,谁会在扬沙天里到这里来呢? 菜长红从来都没见过沙尘暴,更没有见过海边的沙尘暴。那广阔无垠的海面,时时刻刻都在向干燥的大气蒸发着水蒸气,水蒸气遇到来自北方的寒冷尘埃便会在其上迅速凝结,带着它们沉降到地面。按理说,海边没有沙尘暴,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番奇景之下,她不禁用围巾裹紧了口鼻,迷茫地向沙滩尽头的礁石滩走去。身后,沙坟如潮,身前,寒风如浪。而隐埋在狂风中的,除了尘土以外,还有一阵故意放轻了的脚步声。 中午,卢赫从沉睡中被唤醒。不似往日的虚弱,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格外有力,连精神也好了很多。 “感觉好些了吗?给你用了一点支撑性的药,应该能够暂时恢复精神。否则,这场好戏我就看不了呢。”雷拉说着,向卢赫伸出自己的右手,“起来吧,有个好东西,想要为你展示一下。” 卢赫被搀扶到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前。雷拉按了一下手中的遥控器,玻璃窗的镜面瞬间消失,窗后的景象呈现在卢赫的眼前,让他瞪大了双眼。 窗后是一个巨大的缓冲室,其内是平常的布置,但却有四扇玻璃门。由于视角的限制,左、右两侧玻璃门后的景象无法被看到。但是对面那扇门后的世界,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卢赫的眼前。 那扇门后,是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动物房。其内密密麻麻地贴墙摆放着数不清的四层置物架,架子上又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不锈钢鼠笼。那些鼠笼一个挨一个,笼子的缝隙里不时地露出粉红色的鼻头、带着长长指甲的爪子和暗黄色的牙齿。 即便他听不到动物房内的声音,也能想象到,这些终日生活在暗无天日的高密度笼子里的大鼠,一定每时每刻都在打斗和挣扎,伴随着绝望的吱吱声和啃咬笼子时发出的咯吱声,让人头皮发麻。 而更令他感到窒息的,是动物房中央的空地上,菜长红的身影。只见她半躺在一把椅子上,紧闭着双眼,左臂无力地搭载扶手上,肘正中静脉处的采血针,通过软管连接着正在充盈的血袋,血袋放在地上的采血称上。伊琳娜在她身旁抱胸站着。 卢赫顿时全身颤抖地用左手揪住雷拉的衣领,把他按在缓冲室的门上,大声喊道:“你混蛋!” 雷拉不以为然地摊了摊双手,“你又一次赌输了,你那傻姑娘还是来了。” 卢赫喘着粗气,缓缓松开手,鼻腔内滴出了一滴淡红色的血。 雷拉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轻笑着说:“你最好别这么激动,否则搞成内脏大出血,一会儿还怎么见她?临终时有人陪着,不是挺好的吗?” 卢赫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抬手擦了一下鼻子,转头继续看向动物房。 很快,那个400毫升的采集袋被采满了,伊琳娜拔下针头,按压了一会儿创口,轻松地抱起菜长红,穿过缓冲室,把她放到了卢赫躺过的床上。 卢赫守在一旁,面带愧疚地望着那张失去血色的脸,直到菜长红缓缓睁眼。 “卢哥,你脑溢血了。”菜长红含糊地说,同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你可别咒我,这是鼻血。”卢赫轻轻说。 菜长红慢慢坐起身,上下打量着卢赫,呆呆地问:“你得什么绝症了吗?” “嗯。”卢赫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还记得我偶像里德做过的第一件伟大的事情是什么吗?他用锌指治愈了镰刀型红细胞贫血症,我也得了这个。” “可这不是遗传病吗?后天怎么得呢?”菜长红迷茫地皱着眉头问。 卢赫指了指一旁正看得饶有兴致的雷拉,“他编辑了我的基因。” “那他一定是一个魔鬼。”菜长红立刻说道,并没有转头看雷拉。 她久久地打量着卢赫,鼻翼抽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眼里逐渐噙满泪水,哇地一声扑到卢赫怀里,右手揽着卢啜的肩膀,左手放在卢赫打了石膏的手腕上,泣着: “你个骗子,你个大骗子。你一年前跟我说,把金哥二世编辑出了就回来。可后来金哥回来了、小金哥出生了、莉莉白都卖出去了,你却再也不见了踪影。你个骗子!我每天一个人伺候一堆祖宗,我好辛苦!” 卢赫抬起颤抖的左手,轻轻拍着菜长红的后背,“是,我是骗子,我对不起你。以后,可能还要辛苦你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给你的u盘和信,现在可以拆开看了。” 菜长红一把推开卢赫,喊道:“我不看!我不看!自从你答应我你不破产,我就把它们给扔了。有种你就回去再写一份给我!” 菜长红怒视着卢赫,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卢赫伸出左手,重新把她揽回怀里,贴着她的脸侧,耳语道:“你冷静点听我说,上次和你一起说相声的易天霖还记得吗?” “嗯。”菜长红声音颤抖。 “回去之后,让他帮我算一卦,看看佛祖能不能保佑我平安。” 卢赫垂着头,鼻血一滴一滴地滴到菜长红的衣领上,但他毫不顾忌,只是继续说着:“最近还在细胞间里吃饭团吗?” 菜长红深深啜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向你保证,我以后不吃了。你别赶我走。” 卢赫轻拍着她的后背,“没关系。下一次,我们一起在细胞间里吃饭团吧。” 卢赫说完,推开菜长红,红着眼眶,抬眼望着雷拉:“我答应你帮你还原锌指技术,你放她走。” 雷拉像是早已料到一样,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 “好了,快走吧。那些小怪兽和小天使们每天要吃两顿饭,太晚了它们可就要饿肚子了。” “我不走!”菜长红啜泣得很大声。 卢赫抬手抹掉了她脸上的泪水,“好了,别任性,也别哭了,我见不得人哭。” 菜长红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卢赫望着眼前的泪人,嘴唇颤抖着,许久之后,忽然爆发道:“我让你别哭了!再哭,再哭你就给我。。。” 他狠狠吞咽了一下口水,终于说出了那句曾经永远只说出了一半的话: “再哭,你就给我滚!” “滚!” 卢赫忽然站起,揪着菜长红的后衣领,把她拖到伊琳娜面前,用力甩进伊琳娜的怀里,“快把她领出去吧,否则我要反悔了。” 伴随着两声落锁的声音,菜长红被带出了实验室。在一阵砸玻璃窗的声音之后,室内终于重归了平静。 卢赫从床头抽了一团纸,擦掉了自己的鼻血,望着雷拉,“我们谈谈吧。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只知道密码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帮你彻底还原核心代码。你网络技术这么厉害,是学计算机的吗?” 雷拉饶有兴致地点了一下头。 “那太好了。那你一定也知道什么是编译和反编译,什么是加壳和脱壳吧?” “呵。”雷拉不屑地笑了一下,“当然。不过这些手段我已经试过了,行不通的,你别想糊弄我。” “你都用过什么编程语言,c和cpp?还有其它的吗?” “没有,c是世界上最好的语言。”雷拉神情认真。 “那怪不得你还原不出来。因为,那段代码,是用fortran写的。这一点你可以去验证,这两种语言里,数组存储在内存里的方式不同,一个是是先列后行,一个是先行后列。” 雷拉的脸上逐渐写上了疑惑,“为什么要用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语言?” “我怎么知道?这你要去问里德!”卢赫拖着疲惫的身躯,重新躺回床上,“我向你保证,我说的话句句属实。虽然我不是内行,但只要你学会fortran,我保证你可以顺利还原核心代码。现在,你可以放她走了吧?” 雷拉没有回答,只是慢慢走近卢赫,冲着他右手腕上的石膏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一把捉住,从夹板缝隙中抽出一个微小的闪存芯片,仔细端详着。 “你那个傻姑娘果然不简单,还真是有备而来了呢。只是刚刚的场景太过感人,我一直不忍心打断你们。” 卢赫呼吸一滞,警觉地看着雷拉,心跳得像打鼓。 “不过。”雷拉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我还是会让她走。毕竟,母亲、妻子和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被呵护的人。” 当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隐没在海平面时,菜长红终于在一块大礁石上醒了过来。 沙尘暴已经停了。虽然空气里还弥漫着泥土的气息,但天空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碧蓝色。初升的月牙淡淡地挂在远方。 她吃力地起身,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晃去眼前景物的重影和眩晕感,然后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行走在沙滩上。 晚间的海风格外寒冷,像刀尖一样割在身上,让她不住颤抖。 二十分钟后,就当她周身都要被冻麻木时,终于走到了那间开在破旧红砖瓦房里的小卖部。 推开门,温暖的风让她幸福到想哭。等待已久的外勤组全组成员,迅速向她围过来。 第七十一章 假如太阳深埋在地下 外勤组组长递给菜长红一把镊子,后者在一个小隔间里从右耳中取出了一个带着几缕光纤丝的微型摄像头,然后脱掉了粘着卢赫血迹的针织外套,交到组长的手里。 组长接过后,又递给菜长红一张大白纸和一根笔,“我知道你现在很累。但为了规避主动式信号探测器,摄像头和录音设备只会每10分钟工作2秒钟。你需要凭借记忆还原你们之间的对话。” 屋外的大风呼啸地刮着,菜长红坐在那个安静的小隔间里,裹着毯子,就着一杯热水,一会儿闭眼仔细回忆,一会儿提笔徐徐写着。握笔的手,一直在颤抖。 不知过去多久,她把写满字的纸交还到组长手里。后者仔细地翻阅了一遍,在其中三句话旁,分别圈上红圈。它们分别是: 上次和你一起说相声的易天霖还记得吗? 让他帮我算一卦,看看佛祖能不能保佑我平安。 下次,我们一起在细胞间里吃饭团吧。 组长拍了拍一旁就着电脑忙碌的成员的肩膀,“录像和录音导出之后,交给技术组分析。血迹对接给情报组。现在带上她,我们一起回指挥中心。” 在去往白沙县的车里,菜长红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昨日收到卢赫短信之后的种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提前从艾达否嘴里得知卢赫出野外了,她是真的相信卢赫会邀请她来这种地方过生日的。因为那个老宅男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她去年的生日,也是在荒郊野岭里过的。 当时正值初夏,卢赫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一个还没开发完全的山里,在溪流中央的石滩上,架了一个烧烤摊子。两人就着成群的蚊子,吃完了烟熏火燎的晚餐。 他从来都不会按常理出牌。 想到这里,菜长红竟轻松地笑了一下。很明显卢赫向她传递消息了,虽然现在还不到那几句谜语是什么意思。 但也许,他已经破局了。 此时,503宿舍门外又一次传来了狂风骤雨般的敲门声。 艾达否连忙跳下床,打开门,毫不意外的是辅导员焦急的脸。 他见怪不怪地问:“上回是要卢赫的头发,这回又要什么啊?” 辅导员指了指扒在床栏上好奇探头的易天霖,“这回要他。” 易天霖张着嘴地指了指自己,满脸不可置信。 辅导员催促道:“你快一点,下来穿衣服,然后把你算命的那些工具都带上,跟我走。” 易天霖没有动弹,疑惑地问:“去哪儿啊?” “不知道,下楼上车,别多废话。你快点!” 易天霖终于在呵斥声中一头雾水地爬下床。而艾达否此时格外地兴奋,飞速往自己身上套外套。 “天霖去就行了,你在宿舍好好呆着,有需要还得找你。”辅导员冲艾达否说。 “别介啊,我一个人呆着多没意思。”艾达否边说边跑到易天霖桌子旁,一本一本地把那些古书往书包里塞,“你看,他算命的家伙事有这么多,他自己也拿不动啊。” 这时,易天霖也收拾好了。辅导员一脸无可奈何地冲艾达否招了下手,“行吧行吧,你俩一起,动作快!” 一路上,艾达否都兴奋地扒着车窗往外看,而易天霖坐在一旁,抱着装着书和龟壳的书包,暗自发愣。卢赫已经消失了快一个月了,很显然,他遇上了天大的事。可易天霖实在想不到这一切为什么能和算命联系在一起。 半个小时后,他们到地方了。 一路上,都是艾达否熟悉的景色,这让他逐渐失去了兴致。直到车子驶入那个没有挂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记的大院内,停一个残破的地下车库里。 艾达否一手拎着沉重的书包,一手揽着易天霖的胳膊下了车,在黑暗中对着那扇透着光亮的毛玻璃门和门旁引导的工作人员愣了愣。 他一改兴奋与活跃,拘谨地跟随工作人员进了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直到路过一间被玻璃幕墙包裹的会议室,专家组正在里面开会。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东西,把书包一扔,双手扒着玻璃幕墙把脸贴上去,然后激动地对易天霖喊:“大仙,你看那个地中海脑袋,那是我导师!他怎么也在这儿?” 他说完把手卷成望远镜的形状,挡着玻璃反射的灯光,又仔细看了一圈,再一次激动喊道:“大仙!你快看!你导师也在这儿!” 易天霖一脸疑惑地走近,环视了一圈,“不光他们俩,我化学院同学的导师也在。好几个看着都很面熟,估计都是咱们学校的。” “这群老帮子!不好好搞科研,跑到这里集体摸鱼?”艾达否重新拾起书包,重重地往自己肩上一撂,愤愤地说:“我去你大爷的王海滨!平白无故消失一个月,给我师弟师妹们都急哭了!” 易天霖连忙示意他小点声,然后默默指了指不远处皱着眉头的工作人员。艾达否悻悻地压低声音,“走走,快走。看看他们到底叫你来干什么。” 两个人被带到一间小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总负责人见到两人,指了指菜长红身边的空位,说:“两位尽快就坐,卢赫营救计划第一次信息共享会现在开始。各组代表先简要汇报一下。” “外勤组报告,由于定位器为主动式设备,功率较大也易被检测出,考虑到两位接触者的安全,我们只为菜长红安装了间歇工作的隐蔽摄像头和录音设备。经技术组协助分析,摄像头拍到照片共计24张,排除掉全黑图象和卢赫的影像以外,有价值的只有三张: 分别为一张女性侧脸、一张男性正脸和一扇玻璃门。其中男性正脸已确认为大卫·雷拉,女性侧脸带有东欧人特征,已根据菜长红的回忆做出肖像侧写,并发起国际协查。 录音记录到声音,除了风声和海浪声以外,只有少量语音,已整理成文字版本,与菜长红回忆出的对话吻合。” “情报组报告,根据外勤组提供的卢赫血液及相关信息,我们已确认卢赫罹患镰刀型红细胞贫血病,并推测病情较为危重。” “好。”负责人用最简洁的语言结束了简报环节,“接下来,进行会议最重要的部分:对卢赫传递出的消息进行解读。” 他看向易天霖:“易天霖,卢赫平日里经常找你算命吗?” 易天霖摇头,“不,他不信这个。就算我主动给他算,他也总是嗤之以鼻。” “就是就是。”艾达否附和道,“一般都是我找易天霖给我算的。” 负责人听后,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让他帮我算一卦,看看佛祖能不能保佑我平安。''这是卢赫的原话,你们有什么看法?” 易天霖听后,一改往日淡然的表情,狠狠皱着眉,脸上写满了疑惑。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负责人问。 “有。”易天霖语气肯定,“虽然我痴迷命理,但我不信奉任何宗教,更不信佛。我平日里算卦主要依据《易经》来进行,《易经》的诞生远早于佛教。对于我而言,二者并没有什么关系。自我和卢赫认识,他就从未提到过''佛祖''这个词。” “好。“负责人神情严肃地环视了一圈,“卢赫的这句话与事实不符,现在可以确认,这句话里包含他想传达的信息。”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沉默,试图从这句迷语中解读出只言片语。 艾达否拖着腮,仔细咀嚼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算一卦,算,一,卦。佛祖,佛,祖。保佑,平安。易天霖算一卦,佛祖,平安。” 毫无头绪。 于是他凑近易天霖,小声道:“大仙,他指名道姓找你,肯定跟你有关系。你好好想想,你们俩还干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易天霖沉默着,嘴唇噏动着,像是在品味着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因为总是泡在实验室里,和卢赫接触的时间远不如艾达否多,为什么卢赫会指名找他呢? 如果说,他们两人之间、甚至他们三人之间有什么令人难忘的事情,那就只有破译锌指平台这一件。可这跟佛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要扣着字眼硬扯上关系,那就只有那个老掉牙的软件,他们戏称它为佛抻。 不一会儿,一个工作人员抱着一叠纸走了进来,为每个人都发了一张。 “这是整理好的现场对话,既有卢赫和菜长红的,也有几句卢赫和雷拉的。你们参照着解读吧。” 易天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了三遍,最终把目光锁定在卢赫和雷拉说的一句话上:我答应你帮你还原锌指技术,你放她走。 “还原?”易天霖细细品着这连个字,凑近艾达否问:“他那个佛,不会指的是fortran吧,这是咱们还原锌指代码的关键点。” 艾达否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要帮雷拉还原锌指技术,那肯定要用fortran。可也不太对,卢赫没那么专业,他不会这个语言啊,他怎么还原?” 负责人发现了窃窃私语的两人,“你们两个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哪怕只是不成熟的也行,不要怕错。” 艾达否清了清嗓子,“是发现了点东西。他要帮雷拉还原锌指技术,那就肯定要用fortran。但他又不会用fortran,这就有点矛盾。他那个佛,应该也是指的fortran。” “技术组有什么看法,这个编程语言学起来难度大吗?”负责人看向技术组组长。 组长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这个要看情况。如果是从未接触过编程语言的人,难度非常大。但如果接触过其它编程语言比如c的话,学会fortran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因为这些早期编程语言的原理基本上都是相通的。” 负责人听后看向艾达否:“这个不存在难度。有一个信息你们事先不知道,那个雷拉,他是华盛顿大学计算机学院毕业的。这个对他来说应该很简单。” 负责人说完后,忽然眼睛一亮,冲技术组组长问:“这个fortran是不是非常古老?公开资料多不多?” 组长听后也眼睛一亮,“比c还早20年,21世纪后基本没人用了。像易天霖他们那种经常做科学计算的专业,之所以偶尔还能用到,一是因为有些古早模块是用fortran编写的、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他们懒得重写。二是他们经常用的那个数值模式,目前还是用fortran写的。” 他说完激动地站起身,“如果雷拉为了还原锌指技术的核心代码,需要现学fortran的话,那么势必会用到网络资源。如此以来,我们可以提前配置一些伪装成教学资源的钓鱼网站,引他上钩,把他ip定位出来! 我这就去通知我们的网安团队,制作出几个网站出来。然后和各大搜索引擎协商一下,挂在页面首页,引起雷拉的注意。” “很好!你去办吧。”负责人赞同地点头。 一时间,会场的气氛立刻不一样了。他们像是被鼓舞了士气,面色逐渐明亮了起来,连负责人也不例外。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菜长红,“现在我们来解读第二句,菜长红,你经常在细胞间里吃饭团吗?” 菜长红连连点头,“对,我经常吃,卢赫也总是为此生气。” “饭团,大概是什么样的饭团?” “就是,差不多有拳头大小。”她一边比划一边说,“外面是一层紫菜,里面是米饭,米饭里有各种各样的内陷。” “你们各自都最爱吃什么馅的?” 这个问题让菜长红犯了难,“我都爱吃,他也没有什么倾向性,反正他都是两口吞连味道都尝不出来。” “好。”负责人毫不气馁,继续问道:“那你们经常呆在细胞间里吗?他口中的细胞间,有什么特点吗?” 菜长红转了转眼珠,“是我经常呆在细胞间里,至于特点,好像也没什么特点。但毕竟是个小作坊,比较简陋,仪器摆的密密麻麻的,新风机也比较劣质,吹出来的风带着塑料味。又因为是在地下室里,每天我进进出出都要上下楼梯,可麻烦了!” “你说你们的细胞间是在哪里?地下室?”负责人追问道。 “对,是在地下室。” 菜长红说完,和负责人一起眼睛一亮,“地下室!他想说的应该是这个,他所在实验室在地下!” “细胞间都有什么特点,能与普通民用建筑区分开来?”负责人看向情报组。 郑k坐在那里,缓缓开口道:“能源。由于需要冻存各种试剂,细胞间里都会设置大量超低温冰箱,功率很大很耗电。而且常用的离心机等仪器也都是大功率的,1000w以上。 另外如果有动物房的话,培养箱和各种加温、饲喂和消毒设备,需要24小时运行,也很耗电。” 菜长红听完补充道:“确实是这样,我们那个小细胞间,平日里都能用到三档电费,卢赫总是嫌费电。” “很好。”一个月来,负责人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冲郑k说:“你去隔壁通知一下专家组,准备开会。会议主题是:假如太阳深埋在地下,我们应该怎么找到它。” 第七十二章 指挥中心2月29日晚会议纪要(过渡章 可以和下一章一起看) 指挥中心2月29日晚会议纪要: 时间:21:00-23:59 主题:地下建筑(群)探测 与会人员:情报组全体成员、专家组主要成员 会议内容: 根据菜长红出入目标位置的时间差,将以银沙滩礁石滩为中心,半径80公里的区域,划定为搜索范围。可备使用的搜索手段如下: 1.电力负载 距离银沙滩礁石滩55公里处,有一个基本负载发电厂,为24小时以恒定的速率连续生产能源的火力发电厂,单循环气涡轮发电机组。在过去的两年内,只进行了一次机组大修,其余时间均正常工作。 根据实验室用电多、用电持续的特性,可以根据电力调度中心的历史配给记录,或供电网络中的持续负载时间曲线,分析出实验室的大致位置。 但该手段有一个致命缺陷在于,它只基于一个基本的假设成立:实验室接入了电网。 如果对方使用了独立的电力系统,甚至使用其它非火力发电方式,如水力发电、沼气发电、生物质能发电、太阳热能发电以及海水温差发电等,将无法据此搜寻。 (根据计算,该种实验室的电力负载至少需要10kw的发电功率。由于卫星图象上未见大型风车,因此风力发电方式可排除。) 2.可控源变频大地电磁测量 大地电磁系统是一种采用数字处理器的连续电导率成像系统。其将天然场源与人工场源相结合,有效勘探深度为几十米至三千米左右。 其观测的基本参数为正交的电场分量,和磁场分量。通过密点连续测量,采用专业反演解释处理软件可以组成地下二维电阻率剖面,甚至三维立体电阻率成像。 它的工作原理是:首先通过同时对一系列当地电场和磁场波动的测量来获得地表的电阻抗;其次将傅立叶变换以后以能谱存储起来,得到一个复杂的频率函数。在这个频率函数中,高频数据受到浅部或附近的地质体的影响,而低频数据受到深部或远处地质体的影响。 因此,最终可以获得岩土电导率分层,并用于金属矿的详查和普查。 由于电器工作时会产生电场和磁场信号,因此当作弱矿脉进行探测。 3.航空三维激光雷达扫描技术 由于银沙滩附近多山地,并且植被覆盖率高,因此卫星可能无法拍到隐藏在植被下的建筑(即便目前所有的落叶树都还光秃秃的没有长叶子)。 激光雷达是主动式探测设备,通过向目标发射探测信号(激光束),然后将接收到的从目标反射回来的信号(目标回波)与发射信号进行比较,作适当处理后,获得目标的有关信息,比如形状、材质、运动速度。 并且,由于激光的穿透性强,够穿透密林和一定深度的水体,获得林下或水中的三维空间数据,通过点状数据的累积、叠加,能形成有一定清晰度的三维图形。 该种方法的优势是技术成熟,缺点是由于微粒的散射作用,激光雷达无法在沙尘天和雾霾天里工作。 根据天气预报,扬沙天将会在3月1日凌晨卷土重来。 综上,三种方法中地磁测量的可行性最高,可用作主要方案。 其次,立刻派出相关人员,在扬沙来临之前,争分夺秒利用激光雷达技术搜寻一遍,能搜多久就搜多久。 最后,立即与电厂对接,索要数据记录。 第七十三章 造物主(75%) 3月1日,扬沙。 菜长红的血液为卢赫续了命,让他顺利度过了又一个每四年才能遇到一次的生日。 清晨,他被关门声吵醒,看到雷拉抱着一个笔记本走了进来,周身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那群关心你的人,动作还真是快啊。飞机在我的脑袋顶盘旋了整整一夜,直到沙尘暴把它给逼走。”雷拉说着,坐到床边。 “沙尘暴?南洲湾市是海滨城市,从来都没有过沙尘暴。”卢赫疑惑。 “那是你孤陋寡闻了。沙尘源地附近和运移路径上的植被覆盖程度,与沙尘的强度和扩散范围有着直接的关系。植物没了,输送到这里的沙尘自然就多了。” 雷拉一边打开电脑,迅速浏览着,一边耐心地解释: “这才只是开始呢。不光是沙尘多,慢慢的连风也会变大呢。这其中的原理,也很简单,我想你们也应该早就料到了。” 卢赫不解地望着对方。 雷拉继续说道:“地球大气层的厚度能达到十几公里,但真正和脚踩着土地的我们有关系的,只有区区的一两公里而已。这部分大气会受到面摩擦阻力的影响,被称为边界层。 而边界层又可以细分为三层。其中底层为数毫米厚,主要受分子粘性切应力的影响;再往上为表面层,厚度为100米左右,湍流黏性力主导力,高度越高,风速越大,二者是指数关系;而100米以上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埃克曼层,主要受地球自转的影响。 你应该可以想到,对人类活动有影响的最核心的层,便是地表到100米的这一层。如果没有巨大外力作用,埃克曼层底部的风速基本不怎么变化。所以决定100米以内风速大小的,便是高空的风以及那条可以用指数函数诠释的风随高度变化的曲线。 很不幸,那个函数中的一个关键部分,与地表粗糙度密切相关。如果植被减少,地表变得平滑,那么这个函数图象的斜率就会变得格外平缓。 也就是说,地面附近的风速将会变得与高空的格外接近。风,会越来越大。” “这是一个完美的正反馈,不是吗?植被越少,风越大,沙尘输送得更快更远,遮挡中低纬度地区的阳光,影响植物的光合作用,让植物少得更快。” 雷拉说完,把电脑屏幕转到卢赫眼前,带着炫耀的神情,“那群关心你的人,好像已经查到我的身份并且对我的行为做了预判呢。他们给你的基因组测了序,然后提供了一大批遗传和罕见病的解决方案,全都是圣加蒙曾经进行过的项目。” “不过。”他收回电脑,“这种东西落到我的手里,只会更方便我去做锌指代码的黑箱测试罢了。” 卢赫一时消化不了沙尘暴这一个信息,于是率先问出了他最关心的话题:“你fortran学得还顺利吗?” 雷拉笑着点头,“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呢。那个老掉牙的语言,它的学习资源竟然意想不到的丰富,我学得很顺利。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便能实现我们的梦想,你也能够早日结束这场痛苦了。” 雷拉说完,抱着电脑向锌指平台走去。卢赫望着他的背影,问出了那个一直以来让他无比费解的问题: “你们这样做,难道不会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吗?如果未来有一天,风沙能够摧毁一切,你们自己一定也在劫难逃吧。” 雷拉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坚定答道: “我们在所不惜。” “为什么?”卢赫追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里德的锌指技术瞬间销声匿迹?你是第一个被里德拯救的人,应该多多少少知道些什么吧。” “拯救?”雷拉兀地转身,愤恨地盯着卢赫,冷笑了一声,“他是拯救了我。但同时他也杀死了我挚亲的家人,杀死了我。” 第七十四章 造物主(80%) 10年前,弗尼吉亚州石板河附近的一栋普通的住宅内。 12年级的雷拉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撰写着文书。今年的他格外的忙碌,不仅预修着微积分和计算机科学的大学课程,还参加了多所名校的早申项目。如果顺利的话,他便可以在高中毕业前的6个月,就拿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绞尽脑汁写完最后一段后,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望了望窗外正飘着的雪,同时也望见了院门外邮箱旁闪过的身影。 “砰。” 伴随着邮箱门被关闭的脆响,他立刻起身冲出了门,连外衣都顾不得穿,直直跑到邮箱旁,取出了里面的牛皮纸信封,信封右上角有华盛顿的邮戳。 他把信封小心地揣进怀里,跑回家中,满怀期待地拆开。果然,里面是华盛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是他的梦校。 他把通知书看了又看,然后双手捧着,冲进了厨房。 “贝芙丽,你看,我被录取了!我申请上了卡尔的学校!我在申请时特意隐瞒了卡尔的校友身份,完全靠我自己,我和他一样优秀!” 贝芙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慈爱地望着雷拉说:“我为你感到骄傲,我的儿子。” 雷拉欢呼雀跃道:“我想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卡尔,我们今天去医院看他,好吗?” “当然。你的好消息一定可以让他尽快好起来的。” 当天下午,中央林奇堡综合医院肿瘤科。 卡尔躺在一个单间病房内,周身都被管子、导线和仪器围绕着。 他看到推门而入的雷拉,立刻打起精神,用笑脸迎接着。 “看样子,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了。对吗?我亲爱的儿子。” 雷拉跳跃地走到病床前,立起那封被捧了一路的录取通知书,“卡尔你看,我被录取了!从此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 卡尔缓缓抬手接过那张已经被纂得汗津津得纸,笑得很欣慰。 “我为你感到骄傲,我的儿子。” 他说完放下通知书,示意雷拉靠得近一些。 雷拉照做,俯下身,握着卡尔的手,“你是想对我说什么吗?父亲。” “没错,我的儿子。既然你已经被成功录取,也马上要成年了。那么有一件事,我便可以告诉你了。” 雷拉听后,脸上的笑容渐渐褪下,呆望着卡尔,“你要晚些时候才能好起来,是吗?” 卡尔摇头道:“自上次开颅手术之后,我的肿瘤又复发了,依然在原先的位置上。它的生长速度比所有人预想得都要快,很快,便会压迫到脑内的重要神经。我可能,就快要离开了。 到那个时候,你会成为一家之主。好好完成你的学业,并且帮我照顾好贝芙丽,答应我好吗?” 雷拉怔在原地,两双湖蓝色的瞳孔久久对视着。许久之后,雷拉笑着摇头: “卡尔,你在欺骗我对吗?” “我很抱歉,我的儿子。” “除了手术切除外,难道就没有其它方法了吗?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许多医疗机构就宣称他们即将用基因疗法攻克脑瘤了。为什么不试试他们的疗法呢?” 卡尔垂了垂眼,“没有用的,我的儿子。由于技术的限制,那些项目后来都相继搁浅了。连圣加蒙也不例外。” “怎么可能?”雷拉爆发出一阵惊呼,“你不是说过,我出生时得了很严重的病,是圣加蒙治好了我。十多年过去了,难道他们一点长劲都没有吗?” “很遗憾,没有。” “那里德呢?那位用神技拯救了我,你每年感恩节都会带我特意拜访的那位慈祥的校友,他也没有办法吗?” 卡尔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父亲。如果我去求他,求他想办法救救你。他一定会愿意帮助你的。”雷拉说完,转身跑出了病房。 卡尔望着被落在床上的录取通知书,叹了口气,“我已经求过了,没有用的。” 第七十五章 造物主(85%) 雷拉倔强地跑了出去,在路过医院的等候大厅时,看到贝芙丽正伏在芭芭拉医生的肩头哭泣。 他走上前去,既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什么,只是默默地从贝芙丽的衣兜里拿走了车钥匙。 两个小时后,他轻车熟路地到达了罗克溪畔的那个小木屋。此时已是傍晚,大雪天里,天已接近全黑,但屋里却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台灯。 雷拉急切地敲了门,门后却传来一声叹息,“门没有锁,直接进来吧。” 他推门走进,在客厅的沙发上发现了蜷缩在黑暗中的里德。 里德认出了来者,脸上逐渐挂上了慈祥的笑,“是来提前来看我了吗,雷拉。” 雷拉没有作声,只是默默走近,逐渐看清了那张比去年要苍老许多的脸。 “怎么了,孩子,你看起来很难过。”里德关切地询问。 雷拉站定,灯光打在他的身侧,在墙面上留下了长长的影子。 “我父亲卡尔,他的肿瘤复发的了。我想请您救救他。” 里德并不意外,缓缓说道:“我知道的孩子,我和卡尔一直有联络。我很抱歉。” 墙上的影子,缓缓弯出了一个弧度。雷拉俯着身,祈求道:“17年前,您用高超的技艺,拯救了我,赐予了我新的生命。我恳求您,也用同样的神技术,救救卡尔吧。”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片死寂。里德久久地沉默着,而那个影子始终弯着身。 伴随着一声叹息,里德终于开口道:“对不起孩子,我也没有办法。” “你在欺骗我!”雷拉忽然直起身,怒视着对方,“早在12年前,我就听说圣加蒙正在攻克多种癌症,其中也包括脑癌。我看过他们的新闻、看过他们的广告、看过他们贴在教堂告示栏上的海报!他们说他们能像造物主一样创造一切,让我们将拥有永远健康的身体、顶级聪慧的头脑和永远用不完的寿命。 这些难道都是谎言吗?” “是的,孩子。”里德没有丝毫犹豫。 “我不相信!”雷拉反驳道:“因为我,我确实是被医治好了。我从一个刚降生没多久就要重新见上帝的婴儿,成长为一个健康的成年人,甚至马上就要成为你的校友。难道发生在我身上的是奇迹,是一个偶然吗?” 里德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神情落寞地望着雷拉,“孩子,请你帮我个忙。我卧室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有一个文件袋,把它拿给我,好吗?” 雷拉不甘心地转身,取来了里德要的东西。 “把它拆开看看吧。”里德没有伸手接过。 雷拉照做。文件袋里是厚厚的一沓病例,里面有数张x光片,每一张的左肺处,都有一个边界清晰的阴影。随着日期的推移,阴影越来越大。 雷拉注视着片子上信息栏上的姓名,惊讶道:“您怎么?” “没错。”里德的脸上又带着慈祥的笑,“这是我的片子。和你父亲卡尔一样,我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孩子,你确实是一个奇迹。请你带着卡尔的遗愿,好好生活下去吧。主与你同在。” 三周后,卡尔重新回到了上帝温暖的怀抱里。在那之后,贝芙丽终日沉浸在悲痛中,彻夜难眠。于是在一个宁静的夜晚,她用红酒和一些白色小药片,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4年后,雷拉依靠存款、变卖房产和打工支撑自己顺利完成了学业。在毕业典礼上,穿着学士服低下头的那一刻,他完成了卡尔对自己的嘱托,从那以后,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变得毫无意义。 卢赫听完了雷拉的故事,短暂地沉浸在了过往的悲痛中。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与对方共了情,因为他们都曾体会过至亲离去时的苦痛。 但是,很快疑惑重新重新爬上他的心头,他不禁发问道:“里德说,你是一个奇迹?” 雷拉赞许道:“看来你很快就抓住了关键点呢。事实上,我并不是一个奇迹,因为从赛格兰那里了解到,当年和我一起接受锌指治疗的,还有一个人。他也成功痊愈了。 那是一个跟我年龄相仿,但病情比我严重得多的孩子。他在治疗之前,就已经有了严重的不可逆的生长发育障碍,但后来智力逐渐恢复正常并且和我上了同一所学校。 很显然,里德说谎了。” “他为什么。。。”卢赫的话刚问出一半,便被雷拉打断了。 雷拉慢慢渡步到床前,一字一顿地说:“他明明有能力,有能力把我和我的家人从深渊中拉出来,有能力用他的神技去拯救更多的人。但是他没有!他放弃了我们!” 卢赫迎上对方的怒目,“可是里德也放弃了他自己,这里面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我不管他有什么原因!”雷拉的眼角抽搐着,“不论他有什么原因,都不能成为把我们从未来美好生活中抽离的理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胆怯,但他放弃了整个人类的未来,他是个懦夫!” “哈!”雷拉说完,张狂地笑着,“如果他无法承担这个重任,那么就把它交给我们吧。圣加蒙当年的誓言将被我们延续,我们终将能像造物主一样创造一切!” 面对着雷拉,卢赫怔了两秒,随后缓缓开口道: “你不是造物主,你是刽子手。” 第七十六章 赌 3月1日清晨。 指挥中心一如既往地忙碌着。负责人一直穿梭于不同大小的独立会议室,把手里的各种打印纸、笔记本和硬盘递出、又接回。 大厅里的工位上坐满了技术组的人,他们有的对着电脑屏幕聚精会神、有的不断接听着电话、有的穿梭在工位之间与不同的人热烈讨论着。 这番混乱景象里,最清闲的要数相声组。作为与卢赫最为熟悉的人,他们被要求留在这里,在大厅角落里的休息区排排坐,呆望着这群忙碌的人。 不一会儿,负责人又从一间会议室走了出来,冲大厅里的人发问: “钓鱼网站做好了吗?鱼上勾了吗?” “做好了,一共投放了12个网站,5个中文的、5个英文的和2个俄语的。为了防止相关专业学生的访问,我们特意屏蔽了教育网。 截至目前,总访问量为32次。其中有一个英文网站里的二级目录,被依次浏览了三分之一,还在继续。我们正在分析对方的数据流,制定相关的攻击方案。” 负责人没有表态,只是面带焦急地转身往另一间会议室里走,迎面撞上刚刚外出返回的外勤组人员。于是立刻询问: “探测到了吗?” “由于沙尘的影响,激光雷达只工作了大约三个小时。但基本上能扫的地方都扫了,数据已经回传给专家组分析了。另外电厂那边我们也确认了,负载分析没有任何异常,对方很可能没有接入电网。” “地磁呢?”负责人发现了遗漏,不满道。 “海边的那座大泽山,属于完全没开发,花岗岩质地,很不好爬。负责地磁的那队人,刚刚背着仪器上到半山腰,正在探测。” 负责人重重叹了一口气,“让他们抓紧时间。气象局那边刚给了大风蓝色预警,和海浪黄色警报。市区平均风力6级,阵风7级。海边平均风力7级,阵风8级别,银沙滩附近有巨浪区,浪高4至6.5米。 如果人手够的话,就多派点人一起,相互照应,注意安全。” 负责人说完,就要转身走,忽然被来自大厅的声音叫住了。 “不用探测了,我们已经找到了。大泽山大崮坡附近有一个山包被挖空了,里面是狗歌的数据中心。15年前设计,12年前开工,挖完之后发现由于海平面有上升,推测浪大的时候海水会通过地下河道往里面倒灌。那时正值他们战略重组要退出国内市场,就直接给废弃了。” 负责人听完非但没高兴,反而嗔怒道: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就知道的吗?怎么等到现在?” 来自大厅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说来也奇怪,他们挖了那么大一个座山却没有备案。我们是从十几年前的坟帖里挖出的消息,然后找附近的大田乡满家村的村长确认的信息属实。” 负责人立刻叫住愣在一边的外勤组人员,“赶紧组织人,去大崮坡!” 这番话也被相声组听进耳里,他们三个人一个表情迷茫、一个表情疑惑、一个喜出望外。 易天霖和菜长红一齐凑近艾达否,小声问: “数据中心为什么往山里放?” “对啊,挖山多费钱啊,这不是神经病吗?” 艾达否无语道:“你们两个外行孤陋寡闻。那些大公司的数据中心里的大型服务器,少则几百台,多则几千台,24小时运转,热得要死,为了保持性能,需要不停散热。山洞里多凉快?刚好省了空调钱。 别说放山里,就是沉海里面的都有。那个更省钱,只是修理的时候还得给捞出来。” 此时,卢赫正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自从他一句话把雷拉憋死后,对方就被伊琳娜匆匆叫走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正想着,他又一次看见床尾天花板上的通风口处滴落了一滴水。 如果说,他对这间实验室的位置有什么了解,那么这些水就是他唯一的发现。 新风机和空调走的是不同的管道,新风机没有制冷作用,也没有冷凝装置,按理说,不应该有冷凝水频繁滴落。 这种现象的出现,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实验室位于地下。进风口和通风管道之间存在较大的温差,外来的水汽才能最终在通风口附近冷凝滴落。 也不知道他传出的消息有没有被解读对。 不一会儿,雷拉匆匆返回,带着一个巨大的背包,挨个卸下电脑机箱里的硬盘,往包里装。 装完之后,他走到卢赫跟前,从衣兜里掏出两粒药,放在卢赫手边。 “广域中枢神经兴奋剂,直接兴奋延髓呼吸中枢,可以保你恢复行动力约两个小时。” 说完,他指了指缓冲室的门,“一个小时后,这扇门会自动解锁。但据估算,要不了几十分钟,海水就会灌入这里。 你不是喜欢赌吗?那就再赌赌看,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 雷拉说完,转身就走了。 卢赫对着他的背影追问:“那你破译成功了吗?” 雷拉没有回答,门在他身后关闭。很快,玻璃窗被调成双向可视,他对着卢赫张了张嘴。 卢赫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从口型读懂了对方的话: 就快了。 卢赫暂时理解不了什么叫海水会灌入这里,但之后的几分钟内,那扇玻璃窗后,确实没有人再现身。他终于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机会。 他抬手看了一眼药片,看着上面被分割线分开的两个字母g和c,犹豫了一下,还吃了下去。 20分钟后,他的视野逐渐变得明亮。同时,他也理解了雷拉那段莫名其妙的话,因为在这期间,通风口处的水滴得越来越频繁,直到变成一股涓涓细流。 此时据离雷拉的倒计时,已不超过30分钟了。但卢赫丝毫不惊慌,只是瘸着腿下床,冲着置物架上那一桶他觊觎已久的波尔多液走了过去。 那扇看起来很坚固的门,其上有两道电子锁。虽然他必然无法通过正常手段打开,但他知道不论它背后的运行逻辑再复杂,也逃脱不了物理法则的约束。 于是他用去了针头的注射器吸取了一满管波尔多液,灌入了锁眼中。等待其中的铜质电机被腐蚀的过程中,把板凳搬到了身边。 10分钟后,地面已经全湿了。通风口处的水,正在一大股一大股的涌入。不过他并不慌张,只是用左手和右臂的石膏板死死夹住板凳,用尽全身力气砸在门锁处。 一下、两下、那两个小小的锁眼中不断发出尖锐的声音、三下,门开了。 第七十七章 我去 门开后,缓冲室里的水漫向卢赫脚下,与实验室里的水汇合。 看来,外面的水灌得更严重。 缓冲室得其他三扇门都虚掩着,对面是他早已观察过的动物房,左边里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培养箱,应该又是那些该死的果蝇,而右侧的那扇门后充满了雾气,遮挡了他的视线。 稍加思索,他选择了左边的门。 这并不是因为他认为那边逃生的几率高,而是因为虽然雷拉已经带走了数据,但这些小动物还在。它们是活着的硬盘。 他在一列有一列的培养箱前蹦跶着,一行一行看过其上标注着的编号。 他身上没有太多空间用来装那些成千上万的牛奶瓶,也看不懂那些编号的意思。于是只好采用了一个笨办法,选择编号最大的一个和编号最小的一个瓶子,分别揣进自己的左裤兜和右裤兜。 他十分感激自己的那条裤子,因为两侧的布料紧紧箍着牛奶瓶,就要被撑烂了。 做完这些后,他又返回走进养大鼠的动物房。这次可不是揣在兜里那么简单了,那些50厘米规格的鼠笼可揣不到衣兜里。如果单只单只的拿那些暴躁的大鼠,肯定只有被咬的份。 于是他对照着编号,选了编号最大的一笼,提在了手里。 那一笼里有五只大鼠,沉甸甸地在其中扑腾,好几次都让他重心不稳险些摔倒。他艰难地来到最后一扇门门后,望着门后那些看着就有窒息感的雾气,屏了屏气。 推开门后,铺面而来的是温暖的水蒸气。 只见这个巨大而空洞的大厅里,被密密麻麻的管道所填充。这些管道有蓝色也有红色,其上连接着巨大的柱形仓,互相交错排列着。 其中一些红色管道的阀门处,正在徐徐冒着蒸汽。周遭都是水泵和涡轮机工作时发出的轰鸣声。 他走近查看,发现阀门边都写着冷或热两个字,每一条管道上方都有一个电表,下方伸出一个深紫色涂装的粗直径管道,深埋在地下。 这难道是,海水温差发电? 虽然这种发电方式的是显然易见的: 温海水泵将温海水抽起,将其热量传导给蒸发器内的工作流体,而使其蒸发。蒸发后的工作流体在涡轮机内绝热膨胀,并推动涡轮机的叶片而达到发电的目的。发电后的工作流体被导入冷凝器,并将其热量传给抽自深层的冷海水,因而冷却并且再恢复成液体,然后经循环泵打至蒸发器,形成一个循环。 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实物。 带着震惊走过这些聒噪的机器后,他居然看到了蔬菜大棚。 这是一个10米x30米的棚子,棚不大,但其中的内容十分丰富。里面的蔬菜全部都用水培模式种植,一排又一排的水培架向上堆叠着,充分利用了垂直空间。而更大手笔的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棚里所用的光源全部都是人工光源。那些大功率的全光谱led补光灯昼夜部分地工作着,得有多耗电?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疑惑,刚刚看到的温差发电装置,功率似乎不大,难以支撑起那么多的仪器和这么大的灯。 不过他的好奇很快就被打断了,因为这偌大的空间尽头,是一个关闭着的卷帘门,门的旁边是一个密码面板。 结局已经很明了了,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出去,否则根本就不用特意把门给关上。 不知是否是因为药效开始褪去,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心跳得像打鼓一样,手中的鼠笼也愈加地沉重。 他抱着一丝希望,艰难地挪到密码面板旁,看清屏幕上的那行小字: 我破解了锌指代码,并且反推出了你设置的密码。这扇门的密码被设定为锌指平台的解密密码,输入它,你就能出去。 看到这句话,他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下,不禁笑出了声。 “幼稚!”他不禁骂道,“我虽然在计算机方面是外行,但好歹跟着艾达否混了那么久,我能不知道aes算法是无法逆向的?” 他吐槽完便把手里的鼠笼暂时放到地上,随意地在面板上输入了12个英文单词。 门开,扑面而来的是混合着泥土的呼啸大风。 他重新拎起鼠笼,艰难地顶着风走了出去。眼前风沙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分不清脚下是路还是悬崖。 走了几步之后,眼前若言若现地出现了一大批巨大的红色的斑点。他眯着眼睛,艰难发现那是一大批浮标,不断被浪拍打着。浮标被拍歪的一瞬间,其下的涡轮短暂地露出了海面。 很显然,那是一批机械式波浪能发电机。这完全补全了他对能源来源的猜测,那个丧心病狂的人在这里建立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型生态系统。 “我-去---”他不禁感叹着。下一秒,大风吹得他重心不稳,脚下一滑。跌入海中。 带着泥土味的刺骨海水不断灌入口鼻中。他迫使自己冷静,把鼠笼抱在怀里,做出一个像是蜷在冷被窝里的缩手缩脚姿势。 这样,便可以在海面上漂浮尽可能长的时间,直到一至两小时后身体失温被冻死。 早已做好英年早逝准备的他,心中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可惜了那两瓶果蝇了。 第七十八章 还能活着? 沙尘天里,没有人会出门。大泽山上,大田乡满家村的村民们也毫不例外。 只不过今天的村口格外热闹,不断有车辆和行人来往。但他们并没有进村,而是涌入了村口旁通往大崮坡的小路。 对于满家村的村民而言,大崮坡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熟悉是因为那个毫不起眼的山包陪伴了他们世世代代,陌生是因为由于那是一座石头山,地势又低,既不能种菜又不能采药也不能在上面盖房子。 就连孩子们也被嘱咐不要到那边玩耍,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跌进海里。 外勤组临时组了一个小队,带着最为齐全的装备,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大崮坡。他们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那个废弃数据中心,因为那里有一个边缘齐整的山洞,有水正从其中流出,冲刷过路面,泄进海里,好似一个小瀑布。 最先发现此景的队员a冲着脸侧的耳麦说道:“报告指挥中心,我们已抵达目的地。但数据中心已经被淹了,水流急促。画面已回传,等待下一步指示。” 耳机里传回失真了的声音:“根据专家组情报,今天是近月点大潮,已在20分钟前达到极大。你们自动分为两组,一组带着潜水设备和安全绳进入数据中心勘察,另外一组沿海边搜寻,目标可能已经被冲到海里了。注意安全。” 此时,因为得知卢赫位置被找到而放下心、靠在一起睡得正香的相声组三人,被猛然喊醒了。 一位工作人员急切地问:“卢赫体重是多少?” 率先清醒的艾达否一头雾水到说不出话来。 “他可能掉海里去了,估算位置需要他的体重。”工作人员解释道。 艾达否惊讶地张大嘴,头脑一片空白,于是使劲推醒了身旁的易天霖,“我儿子体重多少?” 易天霖揉了揉眼睛,不解道:“你儿子你都不了解,你是怎么当爹的?” 艾达否没有心情与易天霖斗嘴,于是偏头看向一旁的菜长红:“你丈夫体重多少?” 菜长红呆滞地眨了眨眼,“谁是我丈夫?” “认真的,卢赫体重多少,你知不知道?”艾达否神情严肃。 菜长红若有所思道:“他曾上过一次称货的称,好像是75公斤。不过那称的误差是2公斤,不准。” 艾达否听后忽然插话道:“我们入学时候有体检的,你们可以去查啊!” “已经派人去查了,海流的精确模拟需要时间,会先用你们给到的数值算一遍。” 十几分钟后,南洲湾大学超算中心的作业系统,接受到了一个庞大的任务。这个任务申请了个核心和1t的内存,同时调用了区域海洋模拟系统roms、中尺度天气预报模式wrf和质点扩散追踪模式gnome。 45分钟后,模式给出了几个可能坐标。一艘编号为“海巡0745”的大型快艇在数据中心直线距离2.75海里处发现了卢赫。 他被发现时已被冻僵,裤兜里的牛奶瓶已被冲走,但鼠笼还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虽然救援人员并不明白鼠笼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十分感激它。因为不论菜长红还是南洲湾大学的体检记录,他们给出的体重数据都是错误的。卢赫当时的实际体重只有不到70公斤,重约3公斤的鼠笼和大鼠弥补了一部分误差。否则,对初始条件十分敏感的数值模式,将永远都找不到他。 3月2日早上,南洲湾大学附属医院。 病房外的长椅上,易天霖和外勤组一位工作人员互相倚靠着睡得正香,而艾达否在一旁醒着,焦躁地捂住了耳朵。 因为在病房里守着卢赫的菜长红已经哭了快2个小时了。 那从门缝里溜出的细微的啜泣声像猫爪一样一下一下挠在艾达否的心上,这让他想起了小他四岁的表妹。 他和他的表妹童年时期一起在他姥姥家长大,自打她降生,艾达否从来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因为那个小哭包几乎无时无刻都不在哭,饿了哭、吃撑了哭、玩具被抢了哭、看动画片看感动了哭。。。 想到这里,他按着自己的心脏重重叹了口气。他希望卢赫早点醒过来,好结束这场聒噪。 似乎是接收到了艾达否的心愿,病房里的心电监护上,血压数值正在逐渐从80攀升到140,然后监护器报了警。 很快,一个医生带着两名护士闻声赶来,他们小跑到病床前,顺便把菜长红给赶出去了。 菜长红无助地站在走廊里,哭得更大声了。艾达否见状,连忙捂着脑袋溜入病房,把门死死关严了。 他站在角落里,愣愣地看着忙碌的医护人员。 一直都在沉睡着的卢赫,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忽然狂躁地挣扎着,试图扯下扣在脸上的氧气面罩。医护人员用力压制住他,然后用纱布把他的手捆在了两侧的床栏上。 不一会儿,卢赫安静了下来。医生离开时对艾达否嘱咐了一番,“人醒了,你看着点他,别让他乱动。加压给氧有憋闷感很正常,让他忍忍。” 艾达否木然地点了点头,走到床前,俯身看着卢赫,小声叫道:“儿子?” 卢赫与艾达否对视了一会儿,吸了半天的气,才憋出了一句话:“我去你大爷的。” 艾达否被骂后,顿时笑颜逐开,“呦,还能骂人,说明你脑子没傻。你刚刚怎么了?发那么大的疯。” “我梦见唐僧给我念紧箍咒,头要疼死了。” 艾达否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是,我在外面都要被念死了,很理解你。” “老艾。”卢赫又深吸了一口气,“我气不够用,憋得慌,你帮我把这破面罩摘了吧。” “那可不行,他们说你有心衰和肺水肿,就得这么治。”艾达否无情拒绝。 卢赫绝望道:“衰?我是挺衰的。我在那变态那里,都没被捆,结果好不容易回来了,被自己人捆。” 艾达否感叹道:“你知道为了救你费了多大的劲吗?昨天学校里的超算都被征用了,好多正在跑着的模式都被强行停了给你让路。那种东西平常跑一趟少则三天多则一周,他们得多憋屈。 听说你最终还是被一笼老鼠给救了。你可真是个人才。” 卢赫听后,连忙问:“我的老鼠呢?还活着吗?” “想什么呢?你都快被冻死了,那屁大点的老鼠还能活着?” 第七十九章 还真活着 走出病房的瞬间,艾达否立刻把耳朵堵上了。他与菜长红保持着一米的距离,绕了一个大圈,走到那位累了一整天在魔音下仍能睡得香的工作人员身旁,喊醒了对方。 “卢赫醒了,你要问什么可以去问了。” 对方听后,缓缓起身,准备进病房,却被菜长红抢先了。 “唉你等一会儿,别再给他念死了!”艾达否一边喊一边去拽菜长红,却拽了个空,于是站在门外绝望地堵死了自己的耳朵。 菜长红啜泣着跑到离床一米的距离站定,脚步放缓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头。 迎面是卢赫的傻笑。 “你醒啦。”菜长红止住哭,吸了吸鼻子。 卢赫冲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他的这个烦恼很快就没有了,因为菜长红立刻转身走了。 “唉你上哪儿去?”卢赫惊诧道。但对方没搭理他,只给了他一个背影,把他给整不会了。 菜长红和站在门外的艾达否撞了个满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间。 “唉你上哪儿去?”艾达否惊诧道。 “家里的祖宗们三天没吃饭了,快要饿死了,我要赶紧回去伺候它们。”菜长红风风火火地越走越远。 艾达否想要追上去,却被工作人员拦住了。 “卢赫回来了,那俩鳖孙也自身难保了,她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价值了。想走就走吧,没什么不安全的。”工作人员说完,站起身向病房走去。 艾达否在他身后追问,“什么时候能把人逮住啊?敢搁咱的土地上造次,太但胆大包天了吧。” “早晚的事!” 病房里,工作人员和卢赫交谈着。 “简单问你几个问题,雷拉的目的是什么?” “他要锌指技术的核心代码。” “那他达到目的了吗?” “应该没有,他只从诺奇那里拿到了核心代码的加密版本,我没给他密码。截至到我逃出来,他都没破解得了。” “核心代码目前还有谁手里有?” “郑k他们,还有艾达否。艾达否算是半个人,他会破解,但他手上没有包体。雷拉好像不知道艾达否的事。” “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有,我拿回来了一笼老鼠,不管死没死,都别给我扔了。” “这你放心,没扔,给郑k了。” 问完之后,他走出病房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对百无聊赖地歪在长椅上的两人说: “卢赫要在医院住一阵了,你们俩如果想回学校就跟我说,我送你们。另外,一定注意,上网要么用流量要么就用校园网,别连其它wifi。” “跟校园网有什么关系啊?”艾达否疑惑道。 “关系大了去了。你们校园网的出口是教育网,教育网是独立于其它网络服务商的主干网,有独立的出口和路由,不好入侵到个人。这,就是你现在还好端端站在这里的原因。” 艾达否听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在学校里不用梯子也能上狗歌!” 中午,耕海路133号的绿色硅谷大碉堡旁的小碉堡里。 那些臃肿的太空人此刻都在动物房里的一个大桌子前围成一团,桌子上是一个鼠笼。 10分钟前,郑k把它拿到这里,准备把其中的五具尸体取出来处理好。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工作,很快,前四具都被僵硬的取出,只剩下鼻头卡在笼缝处的第五具。和其它的不同,它的身体软塌塌的。 根据这奇怪的体态,可以推测,被泡在海里时,它曾奋力扒着笼子间隙呼吸,直至太用力把自己卡在了里面,鼻头都被卡充了血。 但正因如此,它也活得最久。直到现在,尸体都还没僵。 郑k拽了两下没有拽下来,于是取来了虎头钳,把笼子给剪了。 伴随着钢丝跌落在桌面上的脆响,奇迹发生了。那个软绵绵的白色身体,跌落在笼底的瞬间,竟然抽搐了一下。 随后,那暗红色鼻头逐渐变浅,抽动了起来,把脸颊上的胡须都带动着一颤一颤的。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番景象: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把目光投向这只刚刚吃下两粒饲料、安逸地蜷缩在笼子一角舔毛的白色大老鼠。 它的身体十分健壮,脂肪层厚到弯腰的时候能把后背上的毛撑到爆炸。可即便如此,在冰冷的海水里泡了1小时20分钟还没被冻死,也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不一会儿,一位有经验的实验员发现了一个更加不对劲的地方:它的牙齿。 于是他戴上牛皮手套,捉住老鼠,掀开它的嘴皮,细细观察着门牙和臼齿,然后向所有人宣布了一个魔幻的事实: 这是老鼠看上去正处于青壮年的大鼠,从牙齿的形态和磨损程度来看,它至少已经3岁了。 不同于长命百岁的人类,3岁,是一只老鼠的极限寿命。 此时,同样魔幻的事情也在大泽山大崮坡上演着。 潮落了,那里的积水也在渐渐退去。外勤组的人正在里面善后。 他们打着流明的手电,把里面照成了白昼。 这场伴随着大风大浪的涨潮几乎把一切都摧毁了。除了温差发电用的碳素钢管还屹立不倒外,其余的一切已全部化为了破败。破碎的牛奶瓶、满载着老鼠尸体的笼子、破烂的瓶瓶罐罐、各式各样的残破仪器都被半掩在满地的淤泥里。 他们从工具箱里取出手铲,像考古一样细细地挖着,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地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一时间,在那偌大的空间里,安静到连呼吸都有了回声。 直到,其中一位成员爆发出了一阵惊呼。 一瞬间,所有人都凑上前去。 那人的面前一个几乎完全掩埋在泥里的鼠笼,笼顶被清出了一条缝隙。不同于其它的,一个沾满泥浆的鼻头正往外探着,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叽叽声。 很快,笼子被彻底挖出。不同于其它的,这个笼子内里只有这么一只老鼠,毫不拥挤。 被擦洗干净的笼顶处有一个亮银色的铭牌,其上刻着一行小字: im193。 第八十章 造物主(90%) 3月3日,扬沙。 自上个月月末开始的这场沙尘暴,已经刮了四天,就像那句俗话里说的:打不尽的芝麻,摘不尽的棉花——没完没了。 在此期间,南洲湾市市民们的手机就没消停过,几乎每三四个小时就会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无非就是气象台发布了沙尘黄色预警、气象台发布了沙尘蓝色预警、气象台解除了沙尘蓝色预警。 反复横跳。 塔西佗说过,未知的事物总是被人以为奇妙无比。所以他们一开始还满怀着期待迎接这番从未发生过的奇景,就像北纬20度以南的人第一次见到下雪一样。但新奇过后,只有一地的麻烦: 由于能见度下降,每日交通事故发生次数较历史平均提高了13%、飞机停飞,航班大量取消。 虽然市政的响应很迅速,在第一时间就把围板、棚架等容易被风吹动的搭建物给加固了,还发布公告提醒各位市民妥善安置易受沙尘暴影响的室外物品。但仍不断有行人被从楼上吹落的活动物品给砸伤,比如说:带土的花盆。 口罩,纱巾等防尘用品在一夜之间成为了抢手货,因呼吸道疾病就医的人越来越多。 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无敌大buff。那就是沙尘源区和运移路径上的土壤会遭到风蚀,风蚀的深度可达10厘米。 于是,那些天天盯着植被覆盖率的人终于可以从繁重的工作中稍微喘一口气。他们终于不用每天像胸口上挂着秤砣一样,哭丧着脸,给那些种着冬小麦的地方打电话,询问它们是否变黄了。 因为大风能够直接把土给掀开,不管黄不黄,这一茬都注定颗粒无收。 这天,白沙县那个没有挂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记的大院内,依然忙碌非凡。 卢赫的失踪曾把他们其中某些人从自己的本分工作中暂时抽离。但那只是一个插曲而已,是一个刚刚开始的梦一个尚未结束的故事。 “情报组本周简报:腺病毒感染植物的原因仍然未知。那些大鼠身上也许会有线索。” “外勤组本周简报:卢赫失踪案告破,接下来的精力会放在抓人上。” “专家组本周简报:副热带和热带地区的植被覆盖指数已下降32%。另外,沙尘源地持续监测到异常大风。沙尘运移路径持续扩张,已经下探到了北纬25度。如果这种现象持续下去的话,最迟五月份,在夏季风来临之际,就会反哺给青藏高原窗口,继而扩散到全球。 不过也无所谓了,因为太平洋对岸那头也都已经观测到异常大风了。另外听外勤组的人说,罪魁祸首都是他们的人,这锅他们别想再甩到咱们身上!” 负责人听完后,对着大屏幕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那是一张巨大且高清的彩色卫星云图,其上是一个覆盖了大半只鸡的温带气旋,在气旋的悬臂处,白色的云迹上混了丝丝缕缕的暗黄色。 当天中午,郑k提着一个保温运输箱来到了卢赫的病房。 “本来想等你其它病情好些了之后,再给你解决镰刀型红细胞贫血症的问题。但我们拿你的血液测序之后,发现除了hba基因的第20位碱基由a变成了t以外,它的上游还被多敲入了3个碱基。 虽然那好像是在非编码区里,但还是小心为妙。趁着还没出什么问题,尽早给纠正了吧。” 郑k说完,掏出手机递给卢赫,“看看,你的原基因组,被改造的基因组,即将修正的基因位点,还有脱靶评分和体外跑胶的结果。” 卢赫把手机推开,大手一挥,潇洒道:“就这样吧,不看了。” “你就这么相信我们?”郑k有点意外。 “哎呀我不是相信你们,我是相信我自己。我相信我的锌指,评分永远是一百。” “好吧。那我去叫护士来。”郑k无耐道。 不一会儿,淡黄色的液体被注入卢赫的体内。虽然知道那是救命的东西,可当25度的液体流入37度的身体中时,那阵似有似无的冰凉感还是让他忍不住打颤。 注射完成后,卢赫长舒一口气,对着郑k问: “你们老板呢?” 郑k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把他喊过来吧,我有事情要问他。” 郑k犹豫道:“他来不了,他又病倒了。” “他怎么那么脆?这回是什么毛病啊?”卢赫一脸问号。 “他一直这样。”郑k无奈地摊手。 “算了。”卢赫脸上带了些许的不满,“让他好好养着吧,我问你也行。他是不是27年前里德主导的锌指技术临床试验的首批参与者之一?” 郑k听后,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他和你说的?” “他没和我说,我在他家里翻箱倒柜找龟那回,发现了疑似他的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他的装束和动作,和雷拉给我看的他自己的那张一样,一看就是一块儿摆拍的。他小名是不是叫皮皮?” “是。”郑k点头,“那是他养母给他起的。” “王桂兰?也不对啊,我听说他是诺奇老总的儿子。这王桂兰以前也没听说过啊。”卢赫在脑海里搜刮着自己从各处道听途说的一切线索,连连皱眉。 “你消息倒是怪灵通。”郑k也皱着眉,“他是被诺奇前老总收养的,那人早几年就隐退了,王桂兰是他妻子。” “哦。。。”卢赫品味着郑k的话,却没品出什么有效信息。 “那他?”卢赫刚问出了两个字,便被郑k截住话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直接告诉你吧,他一开始是被里德收养的,用来进行锌指技术的临床试验。试验治好了他的镰刀型红细胞贫血症,但由于病情严重,他发育迟缓并且有严重的智力损伤。他不记得5岁以前的事情,也就不认识雷拉。 后来,里德的疯儿子赛格兰,用他的恶魔技术,把他脑子的问题给医好了,但顺带诱发了其他的毛病。 他身体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最严重的时候,被医生宣告活不到一年,但后来奇迹般地自愈了。接着就一直这样反反复复的。” 卢赫听后,恍然大悟,愤恨道,“果然是搁国外长大的,怪不得一身土匪做派,强拿我的龟又不敢承认!” 可接着,便是后知后觉的细思恐极,“如果赛格兰的那劳什子病毒能感染大范围的植物,肯定也就能感染大范围的人。那我们,岂不是要和你们老板一样了?” “有这个可能。”郑k苦着脸肯定道。 “赛格兰你是不是有病?!你个中二病晚期非要做什么造物主,把全人类都给拉下水了。我去你大爷的!” 如果此时塞格兰能够听到卢赫骂言,一定会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继续投入到他的伟大构想中。 怀特海说过:自然的秩序不能单凭对自然的观察来确定。因为目前事物中,并没有固有的东西可以联系到过去和未来。 赛格兰十分认同他的这段话,因为即将把全球的植物都弄灭绝了这事,确实是一个他预料之外的意外。即便他曾有百分之百的自信,才会在忍耐整整二十年后,打算提前把自己的梦想实现一小部分。 他仍然记得自己得知这个“噩耗”时的情景,那时他正在动物房伺候那些活跃而健壮的大鼠们。在收到雷拉的消息时,是有面对未知的一瞬的惊讶的。但是很快,他便转为兴奋和狂热。 因为,这对他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如果他即将成为造物主,那么植物灭绝,又或者其他任何一个物种灭绝,又有什么关系呢? 再造出来就是了。 也许,还可以再造一些新的出来。 想到这里,他不禁慷慨激昂地渡步到窗前。那扇玻璃后,是被狂风掀起的尘沙。 在德克萨斯州宽广的大平原上,沙尘暴是常客。只不过,最近几次的要猛烈许多。 第八十一章 末日(请一定戳一戳我!) 写在开头: 在“摆烂”了将近半个月后,竟然迎来了一个好消息。我被告知这周的竞争丝毫不激烈,很有可能能够复活到下一轮推荐上。 所以恳请各位朋友,在明天的新章发布后,追读一下。 为了搏最后一把,明天大概率不是双更就是大章。 在我弃疗之后仍在追书的朋友们,谢谢你们了。 ------------------------------------- 5月1日,扬沙。 【应急公益短信】目前我市仍处于陆地和海上大风黄色预警中。建议减少出行,不要在广告牌、临时搭建物等附近逗留,并注意防风、防火、防沙。 【温馨提示】大风扬沙天气今明两日仍将持续。省生态环境厅、省气象局提醒广大群众注意做好个人防护。发现违规排放行为,请向生态环境部门举报。让我们共同努力,减缓不利气象条件的负面影响。 “我去你大爷的,球儿脸儿都快给刮秃了,还在这儿违规排放呢。”艾达否划掉接连两条在大周末扰了他清梦的短信,跳下床,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易天霖的桌前,悄悄拿起桌面上的那个满是划痕的防风镜。 “你放下。”易天霖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床上探出头来,幽怨地望着艾达否,“我今天也去实验室,你别跟我抢。” 艾达否被吓了一跳,“你不是刚从五大连池火山那儿回来?跨越了大半个鸡,坐了两天两夜的慢速火车,你不累?” “累,但我不放心我辛辛苦苦挖回来的泥。我怕被那群毛手毛脚的娃娃们给养死了。” 易天霖说着也爬下了床,一把把防风镜给夺了回来,反问道:“大礼拜天的你又上实验室做什么?” “我不放心我的霉浆菌。我怕被那群毛手毛脚的娃娃们给养死了。”艾达否表情夸张,神情担忧。 “你们还在那儿合成霉浆菌呢?那东西一共就901个基因,早在10年前就给人工合成了。你导师也太保守了。”易天霖把防风镜护兜在胳膊上,也穿起了衣服。 “你懂什么?”艾达否一脸不服,“那帮老古董们图省事,合成的是削弱版的,是给那倒霉细胞的基因组划分为n个区块,每个区块去删掉一段dna,再放回细胞内,看看它是否还活着。就这么试呀试的,才试出来了个精简版。 我们这回是全基因组单碱基合成,如果成功的话,就离人造植物更近一步了!” 艾达否说完转身进了卫生间,往牙刷上挤了一管牙膏,不屑道:“还好意思嘲笑我。就你们那老土方法,上野外火山口挖泥?大海捞针筛选固碳菌?接受大自然的馈赠?想得美!” “你懂什么?”易天霖不甘示弱,“筛选只是第一步。我们的目标是研究固碳酶rubisco的工作原理,未来会设法提高相关微生物中,cbbl基因的表达,改造出超级固碳菌,比植物的固碳作用强几百倍。 你只管造氧,碳由我们吃掉。” “切。”艾达否刷着牙,嘴里含糊不清道:“我们要是真把人造生物系统做出来,就没你们什么事了。当光合磷酸化过程能够被干预得了的时候,提高碳同化效率也就不远了。” 他说完打开水龙头,弯腰用嘴接了一口水。刚含进嘴里,便一口哕了出来。 “呸!”他连忙把水吐干净,又伸手接了一捧,望着一滩黄泥汤出了神。 不一会儿,易天霖拉背包拉链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扯回来。他擦干手快步走到易天霖身边,帮对方把书包背好,口罩带好,风巾扣在脸上,推着他的后背把他门外赶。 “我还没洗漱呢,你急什么啊?” “别洗了,都是泥汤。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上卢赫那间新实验室里去搬两桶水回来。你是全村的希望!” 易天霖走后,艾达否站在阳台上,寻了半天却没寻到那个希望之星的背影。目之所及,只有暗黄色的尘埃和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 几个月前,当他有幸坐拥几十桶矿泉水时,不止一次对卢赫破口大骂。而他现在十分后悔,甚至想管自己的儿子叫爸爸,以对他的先见之明表以敬佩。 此时,耕海路133号的绿色硅谷里,大碉堡旁的小碉堡中,一间非核心区的实验室内,卢赫刚刚从一张行军床上醒来。 他眯缝着眼睛,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走到郑k的背后,俯身瞄了一眼电脑屏幕,皱眉道: “你到底行不行啊?一晚上就弄了这么一点?不是都跟你说了用跳跃基因,用跳跃基因破坏任意区块,看看到底是哪一块发挥了作用。这又不是给人治病,你敲除得那么精准干什么啊?太慢了!” 郑k黑着眼圈,无奈道:“你说的那个过程是随机的,我怎么知道最终是哪一块儿发挥了作用?” “你是不是死脑筋?把被破坏的基因导入胚胎后,如果发育出来的小老鼠表现为了普通性状,再反过来测个序跟超级老鼠的基因比对一下不就得了吗?” “反向测序和分析不花时间?”郑k一脸疑惑地反问。 卢赫抓狂道:“是测序花的时间长还是等老鼠长大的时间长?亏你还是搞计算机的,这么简单的复杂度问题都弄不明白。” 郑k哑口无言,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 卢赫瞅着对方那犹犹豫豫的劲,揉乱了自己的头发,心烦意乱地走到洗手间里,用清亮的自来水洗了个清爽的脸。 那让人羡慕的清澈水流洗净了他积攒了一夜的浊气,却洗不掉他的烦恼。 2个月过去了,关于腺病毒怎样感染植物这件事,他们依然毫无进展。 走投无路的他们,只好暂时把精力放到那些从雷拉那里搜刮出来的老鼠身上。 那些老鼠的数量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尸体355具,活体2只。 其中编号最小的是im102,最大的是im197。于是,197成功地化身为动物房里地位最高的人物。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每隔半小时就会有人上前查看它是否健在。 就连提取它的基因时,也不是简单的抽血,而是用口试子和毛发,之后再辛苦地提取和纯化。 还真是物以稀为贵。 他们原本以为想要比对这位尊贵的鼠爷和其它同胞们有什么不同,只要简单地测个序比较一下就好。 结果,测序结果出乎意料的复杂。因为,它们的基因相似度只有99.1%。 要知道,人和黑猩猩的基因相似度都有99.0%。四舍五入来说,这位鼠爷只差一点就和它的兄弟姐妹们成为两个物种了。 想到这里,他不免哀声叹气了一番。然后走到信息间里,从密密麻麻的小格子里取出了自己的手机,关好门,开机查看消息。 熟悉的开机界面闪过后,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短信: 【应急公益短信】沙尘红色预警。未来6小时内本是将出现特强沙尘暴天气。相关部门已做好防沙尘暴应急抢险准备;请各位市民留在防风、防尘的地方,不要在户外活动;还未发车的列车将在2小时后停运,市内快速路已封闭,请合理规划您的行程。 虽然他一直呆在碉堡里看不到外界的惨状,但还是惊讶到楞了三楞。 毕竟,对于保守而吝啬的气象台而言,这条沙尘红色预警,还是历史上的第一次。 第八十二章 掩体 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风吹石头跑,鸟都飞不了。 这句来自于鸡尾巴临近哈萨克边境的民谚,对此地恶劣自然环境的形容并非夸大。 因为夹在阿拉套山与巴尔鲁克山之间的阿拉山口,那里每年有一百多天都会遭遇八级以上的大风,被称为世界四大风口之一。 虽然大风使得那里的人们生活得十分艰辛,但作为同样被大风眷顾着的地方,在距离阿拉山口不到100公里的博尔塔喇州,却是一片天堂。 不过这并不是说那里的人们生活得多么幸福,而是因为搏尔塔拉是世界上风能资源最丰富的地方之一。在那广阔的山谷和平原上,风力平稳且持续。 于是第一个装机容量超过100mw的风力发电厂被建在了那里,并且接入了最近的三北变电站,然后并入了“西电东送”主网,让来自大自然的馈赠造福到全国。 那些错落分布的45台5mw的巨型风机,每一台都能在一小时内发出5000度甚至更多的电,它们已经安然工作了将近10年。一般来说,风机的设计寿命是20年,所以它们刚刚走过自己生命的一半而已。 不过今天,有点特别。 虽然在接到预警的2小时前,这些天生拥有12级45m\/s抗风结构的白色巨塔,早早地就被调成停转顺浆的状态,并且启动了智能偏航的装置,使其能够像向日葵找太阳一样,始终对准大风的风向,从而使叶片受力最小,以免其受损甚至断折。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 博尔塔喇州的风口风力轻而易举地超过了12级,瞬间最大风速达到55米\/秒。于是那些白色巨塔上的白色叶片接二连三地在疯狂转动中断裂,长达80米的碳纤维叶片像被折断的天使翅膀,四散地飞开,打在相邻的风机上、随风飘入山谷里、如利刃般插入泥土中。 于是,三北变电站那个24小时都在艰辛运作,以应对风能波动的电力调峰系统永远得到了解放。不仅如此,同时得到解放的还有它下游的诸多兄弟姐妹们。 因为那条累计为鸡胸部输送了8400亿度电的800千伏特高压直流输电线路,彻底瘫痪了。 瘫痪的原因也很简单:位于鸡后背上的异常低压气团吹着逆时针的风,而位于鸡肚子里的异常高压气团吹着顺时针的风。 于是,这两股妖风回合在一起,制造了一个从鸡尾巴一直延伸到鸡胸部的大范围辐合带,轻而易举地把阿拉山口的盛况一路带到了北纬30度以南。 虽然那些爱岗敬业的电网工作人员早早地就根据防风紧急预案,为强风区的输电电塔加装了防风拉线和防风钢板,甚至还为输电线路更换了绝缘子串,防止沙尘颗粒之间之间的电荷交换使沙粒带上了电荷,造成线路跳闸和电能损耗。 不过,又有谁会料到内陆地区的风能刮得像台风一样大? 那么本就擅长刮台风的沿海地区这次逃过了吗? 也没有。 虽然每年夏天都会持久盘踞在鸡肚子附近海面上的副热带高压,减弱了那里的风速。但沙尘依然还在,并且与海面蒸发的水汽结合,形成了一个无敌大buff:沙尘湿雾。 这种现象轻而易举地造成了高压输电空气间隙的异常放电和绝缘子串的短路。于是,那些发电能力羸弱的城市,在失去了来自西部的营养液后,又遭受了额外的重创。 “喂,怎么了?”继短信之后,卢赫看到了菜长红的未接来电,于是拨了回去。 “卢哥,我这边的自来水浑了,变泥汤子了。”菜长红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你那边还扬着沙子吗?” “嗯。” “那就正常。那些沙土会落到水库和引水渠里,在这些饮水源的水面上渐渐沉淀,形成淤泥,所以水务部门每年都会进行清淤工作。但最近沙子这么多,他们可能来不及清完了。” “哦。” “我不是早几个月前就给你买了好多桶装水吗?浑了就浑了呗,没什么好怕的。”卢赫安慰道。 “你说到这个,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能未卜先知?你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档子事。” 卢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打算承认自己其实是歪打正着,但转念一想,决定抓住这个装比的好机会: “没错!这下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现在我告诉你我的下一个预言:这场破沙子很快就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过,他话音还没落,就被迅速打了脸。因为他头顶上的灯,忽然闪了两闪,然后灭了。 在黑暗中楞了2秒钟后,伴随着柴油发电机巨大的轰鸣声,头顶又恢复了光明。 两人的通话中断了,手机显示无信号。 菜长红此时站在漆黑的卧室里,对着窗外昏黄的景色茫然地发愣。她觉得自己这半年来的生活,完全就是一场离奇的梦。 先是被卢赫告知锌指技术被他攻破了,他梦寐以求的金哥二世、莉莉白像是石头缝里的猴子,忽然就蹦了出来。而她自己心心念念的皮卡丘,虽然不怎么顺利,但也还是充满了希望。 然后那个老宅男把他的神技发扬了广大,一时间成了名人,俘获了万千科研人的欢心。 就当她以为一切稳步进行,即将开创辉煌的时候,他居然差点死掉了。 而接下来,魔幻的事情接踵而来。 她早就发现院子里种的冬青木不太对劲,并且早在两个月前,就有传言说全世界的植物都在枯萎。但她曾以为那是危言耸听。 而如今,那些光溜溜的树干,在艰难地挨过北风和冬雪之后,却没能像往常一样迎着温暖的春光萌发新芽。 如果说,植物的问题由于早已显露过痕迹,所以没有让她感到太过吃惊的话。那么当下的这番场景,让她感受到了十足的慌乱。 作为一个上个世纪末出生的幸运儿,她赶上了好的时代,所经历过的停电的日子,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更别说通讯信号中断了,这是灾难片里才有的场景。 她边想边摸黑离开卧室。守宫正常生存的底线温度是25度,目前的室温还远远达不到;细胞间里的冰箱瘫痪以后,里面的冻存的试剂肯定很快也就用不了了。 此时的她十分心急,要怎么办才好? 要怎么办才好?此时白沙县那个没有挂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记的大院内,里面正在忙碌的人们也都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虽然他们能够调动最极限的资源,但目前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拥有大功率应急发电机给各种设备续命以外,也就比普通人多了几部能够待机160个小时的卫星电话。 至于用于传输数据和联系各方的专线网络,由于这次瘫痪的是主干电网,也跟着一起寄了。 “上一次跟气象台沟通的时候,他们说这场风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来着?”负责人一如既往地疲惫地捏着自己的眉心问。 “这是天气尺度过程,一般1-10天内结束。” “这是他们原话?这种话说了跟没说没什么区别。”负责人不满道。 “他们也没有办法了。植被覆盖率只有原先的30%了,下垫面性质改变得太大,他们用来做天气预报的数值模式早就模拟不准了。” 负责人听后长叹一口气,“既然我们的工作被迫暂时中断,那么就脱离那些刻板的数据,畅想一下未来吧。如果这种天气长期持续并恶化下去,我们该怎么样生存?” 在场的人听后都独自沉吟起来。 不过很快,他们的脑海中都逐渐冒出一个很俗套的想法。 有人率先开口了: “地下掩体。建设地下建筑群以躲避地上的灾难。能源方面可以继续使用火力发电,同时发展生物质能发电和核电作为补充;水源方面不太受影响,多加过滤就是了;通讯系统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技术都是成熟的。 至于食物,春归计划如果可以按期执行,也没有什么问题。大自然既然不给我们氧也不给阳光,那我们就全部自己造。” “那规模呢?短时间内怎样容下众多人口?分配生活空间肯定也要分批次有先后,又该怎么处理?”负责人不置可否,继续发问。 对方犹豫了一下,答复了一个更俗套的解决方式: “抽签。” 第八十三章 绿巨人(是个大章) 电力瘫痪的第一天,耕海路133号的绿色硅谷里,大碉堡旁的小碉堡中,一切正常。 在碉堡旁堆叠的12米iso集装箱中,8台2000kw的柴油发电机机组正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为实验室里的大部分电器持续续命。 不过本着节约的原则,他们还是关闭了一切不必要的设备,也停止了非必要的照明,比如动物房中每日规律开启12小时的大功率太阳灯。 周期性光照对动物的生理活动影响很大,不适当的光照周期、光照强度都有可能造成光应激,引起繁殖性能下降,同类攻击、相食等异常生理行为。 他们原本设定的昼夜节律是12l:12d(l:明期,d:暗期),也就是说照明早上8点开,晚上20点关。如果在20点以后还要进入,就只能打着手电去。 不过当下的这种形势,并不允许他们再细致地考虑动物们的健康。因为加温和饲育设施的正常运转才是保证它们生存下去的关键,在这种时候,沐浴光照是一种不必要的奢侈。 毕竟,根据经验,那些或强壮或羸弱的小生命们,绝不会因为少晒几天太阳就活不下去。 不过,凡事总有意外。 因为,在彻底停止照明的第二天,鼠爷便骤然变得虚弱了。 那个编号为im197的大鼠,是整个动物房里的明星。它之所以被叫做鼠爷,除了身份尊贵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它实在过于健硕与活跃。 它每天要吃1.5倍的饲料,吃完之后安逸地蹲在角落里舔一会儿毛,然后便开始啃笼子。 啃笼子本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行为,毕竟动物们吃饱喝足后也会感到无聊,也需要发泄精力。 但这位鼠爷不一样。其它鼠是和风细雨地啃一会儿累了之后便该发呆发呆,该睡觉睡觉。 而它,除了吃饭睡觉舔毛以外都在啃,啃得惊天动地,隔着屏蔽门都能知道它是睡着还是醒着。 简直就是鼠界的路易斯·西尔。 于是,当照例查看鼠爷状态的实验员发现它愣愣地趴在笼底发呆,饲料只吃了不到一半后,便惊慌地叫来了郑k。 “它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郑k一如既往地苦着脸问。 “就今天,突然就这样了。” “有外伤吗?” “没有。” 郑k打着手电细细地对着它照了一圈,也没照出个所以然。于是便戴上牛皮手套,把它抓在手里,带到动物房对面的小房间里,那里有诊断小动物疾病的基本仪器。 他拉开电闸,打开顶灯和桌面上的那盏明亮的台灯,用异氟烷把它麻醉了。 待它沉沉睡去后,他把它翻了面,仔仔细细地摸索了一遍那油光水滑的皮毛。 没有外伤、没有骨折、没有可触肿瘤。 于是又一头雾水地为它照了一张x光。 一切正常。 最终,他只好带着满腹的疑惑用注射器对着它的尾静脉抽了0.5ml的血。 很快,鼠爷醒了。 鼠爷醒得格外地快,也格外地猛。从呼吸起伏逐渐加大到抽动着鼻子睁眼,只用了不到两分钟。然后,腾地一声翻身站起,扑到还没来得及带手套得郑k的手边,结结实实地咬了他一口。 郑k见状,也顾不得伤口,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手套带好,压制住鼠爷。 那健硕的身躯一改虚弱,竟挣扎得十分有力,要两只手才能握得住。郑k把它放回鼠笼后,更是一下子就扑到饲料盒旁,发了疯一样地狂吃了起来。 这是什么操作?欠麻醉还是欠x光? 他搞不懂。 于是他带着鼠爷的血回到实验室,把手中那管微小的塑料管递给了卢赫。 卢赫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行军床上发呆,盯着郑k问,“什么东西啊?” “鼠爷的血。” “哎呦你们终于舍得抽它血啦?”卢赫调侃道。 “它今天状态不好,需要找一下原因。”郑k苦着脸回答。 卢赫自暴自弃道,“那就找呗,你给我干嘛啊?医生让我休息三个月,我还虚着呢,拿不好枪、点不好样。” “我被鼠爷咬了。”郑k为卢赫展示了手上的大口子,欲哭无泪。 卢赫惊坐起身,接过真空管,“你完了,说不定过几天你就该变异变身了!” 他说完暗自笑着走到其中一个安全柜前坐了下来,简单做了一个涂片,放在光学显微镜下看了看,没有异常。 于是他又提着剩余的血样,走进仪器室,放进快速冷冻仪里,制作了一个玻璃化样品,然后放入冷冻电镜里扫描,这样便可以看到纳米级的细胞结构。 仪器启动的瞬间,他头顶上的灯闪了两闪。 他紧张地盯着那盏忽明忽暗的灯,内心十分感慨。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一只老鼠用这么高级的仪器。 放在平常,实验鼠状态异常的处理是十分简单的: 打架打伤的分笼、得皮肤病的涂药、自发肿物的淘汰、畸形的执行安乐死。 相比之下,这位鼠爷的待遇可真是顶级的。 一个小时后,扫描结果出了。他满怀好奇地一张张放大查看,很快就惊讶到合不拢嘴。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直径约为130纳米的类囊体单元。这种结构他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因为类囊体是叶绿体的内膜系统,光合作用就发生在类囊体膜上。 于是他匆匆跑回实验室,对着正对着自己的手指垂头丧气的郑k大喊: “不好了,鼠爷是植物,能靠光吃饭!” 一时间,实验室里炸了锅。他们从又一次变得虚弱的鼠爷身上抽了一管又一管的血,然后把它放回灯下,密切观察着。 几个小时后,它便恢复了活力。意料之中。 同时,他们紧锣密鼓地对它的体内的化学反应和代谢过程做了一系列研究。研究结果一条比一条令人震惊: 首先,这种类囊体结构在鼠爷体内广泛分布并十分稳定。这是由于它们被包裹在人造的微细胞膜里,因而能绕过细胞的内吞机制,避免被溶酶体降解,可以稳定地存在于体内。 其次,鼠爷体内的细胞,在经光照催化后的atp产生速率,比无光照时提升了百分之38%。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鼠爷的特别之处还不仅仅在于拥有类囊体,它的线粒体膜电位差也远高于正常水平。 根据过往研究,线粒体失调是诱发衰老的重要原因,电位差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下降。这可能是它寿命如此之长的原因。 他们还发现鼠爷表达出了来自真菌的光激活质子泵,在接受光照后,质子泵可以让粒子跨过线粒体膜,为线粒体进行充电,可以直接提升线粒体膜电位差! 要知道,线粒体是细胞的能量工厂,它可以利用葡萄糖来生产被称为“能量货币”的atp,是生物体内最直接的能量来源,可以为细胞内的众多关键功能提供能量: 比如肌肉收缩。 所以,这就是鼠爷如此健硕有力的原因。 杜威说过,科学的伟大进步,源自崭新与大胆的想象力。卢赫一直很认同这句话。 不过现在,他更喜欢多普勒的那一句: 科学家大多是“疯子”。 而此时,卢赫口中的疯子正焦急地站在那张满是灰尘的玻璃窗前渡步。 今天的德克萨斯州是也是一个沙尘天,不过风力不大,也就5级而已。于是赛格兰让克里斯丁出去采样了。 出于安全的考虑,他本想等到一个无风的晴天,和克里斯汀一起出行的。但他也很清楚目前的形势,他怕自己再也等不到了。 克里斯汀在前一天清晨出门,已经过去了将近18个小时。他只是到400公里外的加尔维斯顿岛去采个样,有这么费劲吗? 赛格兰边想着,边又绕着窗前渡了一圈,他实在是等不及了。 又艰难地挨了两个小时后,在天色渐黑之时,他终于发现了窗外那个梦寐以求的身影。 于是他快步迎了出去,拐杖在木制地板上敲出了急切的咚咚声。 克里斯汀迎着风沙缓步到门厅处,抖掉浑身的尘土,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神情隐忍地把手提箱递给了赛格兰。 赛格兰连忙接过打开,对着其中密密麻麻挤在玻璃瓶里的绿色软体动物,兴奋地笑了。 这些长得像蛞蝓一样的绿叶海蜗牛,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生物。 因为它们身为动物,却完全拥有植物的属性。 这些体长不到5厘米的小家伙,可以依靠皮肤里的叶绿体进行光合作用来维持生命,在长达9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不吃东西也可安然存活。 这些把它们染成浑身绿色的叶绿体是哪里来得呢?是它们啃食藻类时“偷”来的。 大多数动物都吃过菜,却从来没能存储过叶绿体,因为叶绿体会被动物的肠胃破坏掉,或者遭到免疫系统的攻击。 但它们不一样,它们不仅能利用叶绿体进行光合作用,而且能免于光合作用产生的游离氧的伤害。 不仅如此,绿叶海蜗牛还把藻类身上光合作用有关的基因整合到了自己的基因组里,合成只在植物和藻类中存在的关键的酶。 真是一群令人佩服的小可爱。 赛格兰久久注视着这些绿油油的小家伙,心中逐渐浮现出狂热的愿景: 既然植物即将不复存在,那就让它们彻底消失好了。 谁说人类就一定要臣服于自然? 如果人类站在最高的生态位,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注定要因底端生物灭绝而憋死和饿死的话。 那么只要把他们的地位拉下来就好了。 为他们植入植物的功能,自产自销,不是挺好的吗? 生物多样性退化和自然失衡论从来都只是危言耸听,地球上的生物,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想到这里,他感慨地望向窗外。此时的他,十分想念雷拉。因为锌指技术,是他这一伟大构想实现之路上的,最关键的一环。 第八十四章 第二日 雷拉并不想念赛格兰,丝毫不。 虽然在多年以前,赛格兰就为他准备好了数据中心、准备好了仪器、准备好了充足的资金、甚至准备好了他们现在的这辆设施齐全的房车,他也丝毫不想念他。 两个月前,在得知海水即将灌满数据中心的半个小时后,他们就销毁了一切,只带上关键的物品,逃离了那里。他从西海岸连开了将近100公里的距离跨越一整个市区来到东海岸,最终到达现在的这个位于崂山风景区的房车营地。 有那么一瞬间,他曾深深的怀疑,赛格兰早已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但出于某种私心,一直向他隐瞒。 这也不免让他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所谓的合作伙伴。他只是赛格兰的一枚棋子而已。 至于那个坐落在破山洞里的废弃数据中心,那里是他呆了近7年的地方,那里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而如今,全部都毁于一旦了。 他恨赛格兰。 雷拉边想着,边切开一个苹果。一半剁碎,一小撮、一小撮地放入编号为536到599的牛奶瓶里,另外一半塞入了编号为198的鼠笼里。然后,静静地看着它们享用这顿平平无奇的美餐。 两个月来,他和伊琳娜一直生活在这片房车营地里。 这片营地刚建成不久,只有生活区和停车区,连充电桩都只安装了一半。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这里安然生活。 这里拥有生活用电、自来水、排污设施和自助加油站,能为他们提供充足的能源。简易帐篷、野餐桌椅、船和渔具可以为他们扩展活动区域。 但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人。 毕竟,没人会在沙尘天里来到这种地方。 于是,他们安然地度过了本该抱头鼠窜四处流浪的两个月,直到今天:电力瘫痪的第二日。 逃离数据中心时,匆忙带出的饲料和培养基早就用完了。由于天气恶劣,附近小镇上很久都没有集市了。这颗苹果,便是这些宝贵实验体的最后一顿美餐。 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角落的两袋大米上。 这是他们最后的口粮,加油站里的油也所剩无几,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而此时,同样忧愁的还有菜长红。 菜长红的条件其实很不错,比周围绝大多数居民的都要好。因为她拥有用不完的纯净水、吃不完的食物和各种应急物品。 但除此之外,她也拥有一个额外的烦恼: 她的祖宗们。 失去加温设施后,骤然下降的气温,也许只是会让乌龟消化不良,但会让那些体温跟着气温变的守宫们,面临生命危险。 固态酒精和蜡烛也许能够提供热量和照明,但她没有合适的材料,去制作一个简易的恒温箱,让四十多条守宫都安居在其中。 即便成功了,那些忽大忽小、燃不了一个小时就要熄灭的羸弱火苗,也会因温度不稳定而害它们生病。 于是,她采取了一个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她把早已凉下来的恒温箱依次打开,掏出其中的守宫,放入一个大号转运箱里。然后迅速搬着这沉甸甸的箱子,回到了卧室。 借着床头微弱的烛光,那些凉凉软软的小家伙们,又被一条一条地捞出,摆放在床上,围成了一个长弧形。 做完这一切后,她踩上床,小心翼翼地确认没有压到任何一条软绵绵肥嘟嘟的小尾巴后,才躺了下来。 冬天专用的厚棉被,和恒定在37度的体温,也许能让它们安然活下来吧。 菜长红瞥了一眼依旧毫无信号的手机,盖好被子,木然地偏头看向天空。 那里没有星光。 “大仙。”艾达否躺在床上,缩在被子里,冲易天霖的方向喊,“你帮我算一卦呗,这种狗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算不出来。”易天霖有气无力地回答。 “怎么就算不出来了?你一向很准的,之前算的也都应验了。”艾达否不甘心地追问。 “我没心情。不知道实验室那边备用电源还能支撑多久,我担心我的泥和试剂。” “我也是。”艾达否翻了个身,“我担心我的霉浆菌,那玩意儿低于36度必死无疑。我两天都没去看它们了。所以我才让你帮我算一卦。” “好吧,满足你。”易天霖沉默了两秒,“算好了,它们已经死了。” “我去你大爷的!”艾达否激动地坐起身,“你给我好好算,别乱下结论!” 易天霖不以为然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你就和寺庙里那些表面上虔诚无比,内心却只想求个上上签的人一样。只想图个安慰罢了。” 艾达否听后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认真道:“好了,我整理好心情了,你给我好好算,不论什么结果我都能接受。” “算不了。”易天霖斩钉截铁。 “怎么还算不了啊?” “没灯看不了书!” 耕海路133号的绿色硅谷里,大碉堡旁的小碉堡中,灯火通明。 他们刚刚又一次为鼠爷做了一次试验:先放置在黑暗环境里,然后移入红光中,对它恢复活力的时间进行计时。 毫无悬念地,它恢复活力的时间,比只接受白光照明时,短了23%。 于是他们彻底接受了这个事实: 鼠爷确实是一个动植物融合体。 其实把这么个名词用在它身上并不是很合适。 因为融合体一般指的是个体或者细胞之间的杂交,比如利用细胞电融合技术,让在电场中细胞膜发生穿孔,通透性增加,于是两个互相临近的细胞膜便会结合在一起,使细胞发生融合。 这种方式看起来简单,但是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 虽然细胞可以融合,但是融合过的细胞没有办法分化分裂增殖。 而鼠爷的类囊体是遍布全身的,也就是不同于简单融合,鼠爷的植物特性是在基因层面上的表达。 这是怎么样才做得到的呢?能表达完整的类囊体结构,这基因片段可一点都不短。敲入这种基因,那可是史诗级的难度。 想到这里,卢赫不禁在心中感慨:人比人,气死人。那个雷拉,先是弄了个脱靶评分只有65分的基因编辑,让他成功患病。现在又整出了个这么传奇的大老鼠。 莫非这就是天选之人? 正想着,他们头顶的灯熄灭了。 第八十五章 黑雨 2秒钟后,应急灯带亮起了。但仅此而已。 一时间,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这间四级生物安全实验室采用的是一级负荷供电,也就是所谓的双路供电。事实上它比一级负荷还要高一个等级,可以称为超一级负荷。 因为为了最大限度地保障核心区的通风和过滤系统的正常运行,除了市电和柴油机组的无缝切换以外,还有一套额外的蓄电池组。 只亮应急灯就意味着,继市电和柴油机组之后,蓄电池组没有正常发挥它的作用,而是直接崩溃了。 如此一来,仅剩的电力供应设备只有核心设施才会接入的ups电源。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只剩下30分钟的应急照明和45分钟的安全通风,穿着正压工作服在核心区工作的人员另有10分钟的紧急支援气罐用于正常供气。 因此,正围坐在一起看老鼠的他们,立刻炸开了锅。 即便进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受到过专业而严密的培训,但那些厚得像砖一样的手册上,只会让他们在备用电源自动启用之后,第一时间找值班电工。 至于三组电源相继崩溃这种事,完全是意外的意外,是不可能发生的巧合。 于是,他们立刻四散开来,火急火燎地对着内部互通电话互相联系着,场面混乱而嘈杂。 “核心区里还有几个人在工作?让他们赶紧撤!” “哎呀撤什么撤?高压灭菌器工作不了了,排水系统需要立刻关闭。让他们先赶紧关了去!” “液氮还有多少?快快快需要-20保存的细胞和试剂都赶紧往里面扔,指不定几个小时之后还能用!” “几个小时?几个小时来不了电不就都毁了吗?不如带出去!” “带个屁!细胞怎么灭菌?” “灭个屁!25分钟才能灭一轮,你跟你的细胞一起死吧!” “行了你们别吵了,都是身外之物,人都能安全出去才最重要!” 卢赫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直愣愣地坐在原地,在他面前,鼠爷的眼睛反射着应急灯光,晶亮亮的。 他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歪头看了一眼快要哭了的郑k,“不是吧,你怎么比我还胆小?” 他说完站起身,借着不亮的灯光,把102号的笼子找了出来,和197号并排放在桌面上,然后从储物柜里往外掏饲料。边掏边对郑k说: “别愣着了,赶紧去拆硬盘去。他们说要关排水系统,把废水都给憋在这里面不往外流,万一停电停个十天半个月,这里被淹了怎么办?” 郑k苦笑道:“你消息可真灵通,你怎么知道可能十天都不来电?” “我那个室友,他以前是搞老天爷的。沙尘暴是天气尺度过程,可以持续1-10天。”卢赫说完,有些疑惑,“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电台。”郑k答道,“我和白沙县那边有联系,不过现在没电,也用不了了。” 40分钟后,所有人都有惊无险地出来了。但他们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打着手电,在门厅内驻足,人越挤越多。 卢赫和郑k站在人群后部,一脸茫然。 许久之后,像是逐渐接受了某种现实一样,人流慢慢涌出门厅。 前方没有遮挡之后,扑面而来的是泥土味。他终于明白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因为天空中正下着大雨。与往日不同,这些密集的雨柱是黑色的,与78年前小男孩和小胖子落地炸出蘑菇云后的第二天,在当地落下的黑雨如出一辙。 只不过那一次的黑,是由于混合了核爆产生的放射性物质及灰烬,而这一次,只是混了富有营养的土壤而已。 而这场盛大的雨、近三个月以来久违的甘霖,是沙尘湿雾的加强版本,是这场干净利落的停电的罪魁祸首。 卢赫看着眼前这幅末日般的景象,细细地戴好了口罩和护目镜,然后把手里的鼠笼递给郑k。 “好好养着。虽说咱们跟制造它们的人不对付,但人家的想法还是值得借鉴的。那种疯狂的想法。” 郑k接过后,皱着眉问道:“你不和我一起去白沙县吗?” “不去。”卢赫答得干脆利落,“那边又没有什么实验条件,我在哪里躺着都是躺着。” “安全问题呢?”郑k追问。 卢赫忍不住笑了一声,“就这鬼天气,我那死对头估计早上西天了。” 说完,他走进雨里。黑色的雨水打在护目镜上,很快模糊了他的视线。 当天晚上,留守在503寝室的两人一如既往地缩在被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只不过这次主动的是易天霖。 “老艾,你知道黑风暴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扫黑风暴。” 易天霖没有理会对方的跑题,继续说着: “90多年前,太平洋对岸那边的西部大平原上,数周的沙尘暴摧毁了500万英亩的麦田。 在那之后,人们终于感激地看到太阳出来了,纷纷外出打工、上教堂、出门野营,或是在蓝天下沐浴阳光。 但是到了下午时分,气温骤然下降,一股黑云出现在地平线上,急速翻滚涌来。路上的行人在沙尘中搏击着赶回家,有些人则不得不在半途中停下来,在废城旧址中寻找藏身之地。就这样在漆黑中静坐数个小时,时刻担心会窒息而死;之后,继续上路。 ‘就像用铁锹往脸上扬沙一样。’ ‘人们在自家庭院赶上沙尘暴,都得摸着台阶进门。行进中的汽车必须停下,因为,世界上没有一只车灯可以照亮黝黑的沙尘漩涡。’ 这是事后人们对那场灾难的描述。 那场沙尘暴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场。有250万人因此流离失所,抛弃他们的土地,卷起所有行头,向其它州迁移,相当数量的地区几乎成了荒芜人烟的空城。 你说,未来我们会不会也这样?” 艾达否沉默着。 “我本以为今天的这场大雨可以结束一切,可是现在看来,我想错了。如果如此之大的降水,都无法清除掉那些源源不断的尘埃的话,就意味着我们的这场比当年的黑风暴还要猛烈。” 直到易天霖说完,平日里异常活跃的艾达否都没有再接话。 两人一同沉默在黑暗和死寂当中,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 第八十六章 第三日 “嘘——”艾达否惊坐起身,在黑暗中示意易天霖噤声。 “怎么了?”易天霖见势也放轻了声音,“可能是来借水的。” “就是因为知道是来借水的,才不让你出声!” “咱们那么多水,借一点又何妨?”易天霖说着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艾达否听见对方的动静连忙跳下床,光着脚跑到门口,拦住对方。 “你在这儿发什么大慈悲?你刚刚自己都说了,这场沙尘暴可能是史上最强,并且能持续数周的话。那点儿水咱们自己都不够用! 有句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凡是慷慨的行为都会有牺牲! 你今天把水借给三个人,明天就会有九个跑过来管你要,然后消息传开,后天就会有90个人。到那个时候,你说你还给不给?” 易天霖被说服了,转身爬回床上,缩回被子里,对持续的敲门声充耳不闻。而艾达否没有立刻走开,依旧不依不饶地问: “你前两天上实验楼里搬水,有被人看见吗?” “有。”易天霖对着天花板闷闷不乐,“我下楼的时候撞见了王戊和几个女生。路上的时候也有不少人看见,不过我在路上包得严实,应该没被认出来。” “你个顺鸟儿。你就不能低调一点儿,等没人的时候再搬?就忘记嘱咐你这一句,你看你惹了多少事儿!”艾达否骂骂咧咧地摸黑返回自己的床,“撞见谁不好,非要撞见王戊。就那没人品的大尾巴鹰,准干不出什么好事。指不定你下回再去,就发现东西全被搬空了。。。” “不至于吧?”易天霖受不了对方的碎碎念,猛地坐起身,“你怎么这么悲观呢?面对灾难大家一起团结友爱齐心协力不好吗?” “赶紧收起你那大慈大悲大善的心吧!”艾达否无奈道:“残酷有一颗人的心,嫉妒有一张人的脸。面对灾难时的恐惧是生命的本能,而恐惧又能够化为所有你能想象得到的黑暗。” 正说着,敲门声化为了砸门声。 “你看看!说什么来什么。”刚爬上床的艾达否,又匆忙地爬了下来,举起桌前的那把沉重的椅子,小跑到门口,紧张地喘着气。 易天霖见状也跟着紧张起来,跪坐在床上,一手死死抓着砖头一样的书,一手用力握住床栏。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敲门声停止,转为了剧烈的咳嗽声。 门外的人咳了好一会儿后,才嘶哑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给我开门。” 艾达否的耳朵立刻支楞起来,虽然一个多月没见卢赫了,但他儿子的声音,化成灰他都认得。 于是他惊喜地摸黑打开门,把门外的人一把拽进屋,然后又利索地把门关严繁琐。 卢赫结结实实地被惯性甩到书架处,狠狠地被撞了一下。他捂着自己的额头,丝丝哈了好一会儿气,才又嗓音嘶哑地说出了第二句话: “你们也太惨了,连个蜡烛都没有。” 他说完,脱下雨衣,从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酒精灯,用打火机点燃了。于是,整栋漆黑的三号楼,亮起了唯一一束暗淡的光。 借着这久违的光亮,两人看清他们阔别依旧的室友。满是泥污的雨衣并没有保护好穿着它的人,卢赫的外衣从衣领处湿到了衣摆,一滴一滴往下滴着泥水。 而更狼狈的是他的脸,头发泥泞地贴在额前,硕大的护目镜上满是黑色的手印。雨水通过气阀流进镜片内侧,结满了泥痂。 卢赫摘掉护目镜,扯掉已被雨水浇湿了的口罩,清了清嗓子说:“能不能给我倒杯水喝?” 艾达否听见“水”字,立刻又警觉起来,从地上拾起灯帽,“嗖”地一下把酒精灯给盖灭了。 “你有病吧?!” 艾达否没有立刻骂回去,而是摸黑倒了一杯水,又摸黑往卢赫脸上怼,“这个时候要低调,懂吗?” 卢赫一头雾水地一饮而尽,又要了一杯浇在了自己头上,从衣柜里摸索出毛巾和衣服,把自己清理干净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摸黑把窗帘拉严实,把打火机打着,再次点燃了酒精灯。 三人就着这温暖的光,围坐在一起。 卢赫边把包打开,往外掏着一罐罐肉类和水果罐头,和一代代脱水蔬菜,一边问: “你们这几天都吃什么啊?” “吃食堂啊,每天供应4个小时的盒饭,刚开始还保持原样,第二天菜的种类腰斩,第三天就只有土豆丝和炒白菜了。”艾达否盯着火焰说。 “挺好的,比我强。”卢赫顿时心生羡慕,燃气没有停,所以学校里还可以炒菜吃。而实验室里只有电没有气,所以他只能每天吃速食。 “你开什么玩笑?你不是被保护起来了吗,肯定好吃好喝的供着你。”艾达否不相信。 卢赫没好气地说:“保护个毛线,是叫我打工去了。那个哈人的破地方除了水干净一点以外,一无是处。” “我们就快没水了。”易天霖把手凑近火苗,享受着温暖,“自从开始停电,水压一天比一天小,水也越来越浑。” “正常,停电以后,泵站也会逐渐停止工作。管网压力不足,水就没法流到高处去。高层写字楼和住宅应该第一天就停水了,咱们这个五楼也快了。” 卢赫说完,叹了一口气,望向易天霖。 “大仙,今天下这么大的雨,这场沙子能不能被浇没?” 易天霖摇头,“要能给浇没,早就浇没了。你看你那一身的泥,还咳嗽,说明沙尘输运量远大于降水的沉降速率。” “真是一场硬仗。”卢赫感慨着,“天气尺度过程一到十天,希望早点挨过去。” 他说完后,抬头发现对面的两人正幽幽地看向他。于是他不解地问:“怎么了?一到十天没错吧?你那课本上是这么写的啊。” “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沙尘天气是54天,沙尘带长达2500公里。原因很简单,一个天气过程结束之后,完全可以紧接着再来一个,无限循环。 所以,别抱太大希望。” 一时间,三人一同陷入沉默。 此时沉默着的,还有菜长红。 这三天她的生活十分的规律,每天除了两顿饭的时间以外,就是用燃气烧上一壶泥水,灌到大水瓶里,然后抱着钻回被窝,被一群凉飕飕的祖宗们围着。 都说冷血动物是没有智力的,但是它们竟出乎意料的老实,没有乱爬乱动乱咬,只是安静地贴着整个屋子里唯一的热源。 它们上一次吃饭是在三天前。不过低温下,消化速度减慢,应该还能撑到一周。 想到这里,她松下一口气。她想象不到在床上给它们喂蟋蟀和大麦虫的场景。 和前两日一样,她百无聊赖地偏头看向窗外,用胡思乱想和发呆度过这寒冷而寂寥的夜晚。 忽然,楼下传来呼救音。 第八十七章 三百公里 “谁能帮帮我,我丈夫他喘不过气了。。。” 一个纤细的女声,伴随着哭腔,透过关得死死的玻璃窗,传到菜长红的耳朵里,让她心里一咯噔。 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才刚刚让她体会到生存的艰难,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完全接受现实,就要立刻去体会生命的脆弱了吗? 顿时,勉强凭借惯性强大了将近三天的内心崩塌了,她被绝望和压抑感笼罩。 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于是她木然地起身,用温暖的大水瓶代替自己,把被子整理好,走到床边查看。 一片漆黑。 这很正常,因为这里既没有灯光也没有星光。 于是她匆忙跑到一楼,从那些大大小小的纸箱中找出口罩和强光手电,站在门厅处,对着呜呜的风声和细细簌簌的沙砾声狠狠下了个决心,推门走出去了。 这是她在这场狂沙来临之后第一次出门,寒冷的风卷挟着沙粒和尘土,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睁不开眼睛。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500流明的手电,在平日里可以轻松把5米内的景物照得像白昼。而此时,那些本该极具穿透力的光,却像是被一睹黑墙阻挡着,只照出了一束短短的光柱。 不过,即便如此,在漆黑的夜里,这束光也足够耀眼,轻易地为走投无路的人指明了方向。 “在这里!我在你正前方,28栋这边,院门开着!” 菜长红闻声走去,轻易地到达了地点,因为这里她对面的那栋楼。 呼救的女人跪坐在门后,她的丈夫头枕着她的腿,面红耳赤,呼吸急促。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菜长红焦急地问。 “半个小时前吧,我从角落里找到了很久以前的一包饼干,我们一起吃掉之后,他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可能是时间太久变质了。”对方边说着,边从垃圾桶里翻出了包装,递给菜长红。 “应该不是变质的问题。”菜长红翻看着包装,找到了过敏源信息,“他们生产线上有牛奶、坚果、花生制品,里面有他过敏的吗?” “有!他对花生过敏!”对方说完,掩面哭着,“我们偶尔才来这边住一晚,不会特意准备食物。这次被困了这么久,实在是太饿了,都没有注意到。” 菜长红听后立刻返回家中,又一次在一楼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纸箱中翻找着,直到找到那一板12瓶的抗组胺药:苯海拉明。她从中分离出一瓶,又随手捞过一箱方便面,一起搬了出去。 把药递出后,她并没有松下气。因为对于严重过敏反应,口服药的起效是十分慢的。那位可怜的人,现在最需要的其实是肾上腺素自动注射器。 不过她手里并没有这东西,因为买不到,也想不到。只能听天由命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个人一起紧张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眼见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变紫,然后慢慢平息,恢复正常。 女人泣不成声道:“谢谢你,救命恩人。” 菜长红没有说什么,起身就要走,毕竟还有一群祖宗等着她回去暖被窝呢。 “药和面我们不白拿,我买下来,你开个价。”女人叫住她。 菜长红无奈地笑了一下,“回头吧,现在没电没网的,你也没法给我转钱。” 不等对方回应,她便匆忙走了。返回的路上,她十分感慨: 这种时候,钱是最没用的东西。况且虽然她不富裕,但也不缺钱。 返回自家院子后,伴随着院门被风吹合的巨响,她的余光瞥见了隔壁楼窗口溢出的黯淡的光。她本能地望过去,光亮却很快熄灭了。 503寝室的酒精灯还亮着,三个人继续围着那一簇摇曳的火苗开着夜谈会。 “你们说,如果这鬼天气真的没完没了了,我们该怎么办?”卢赫率先打破了沉默。 “咱们自己倒不用太操心,只要呆在学校里,作为祖国的花骨朵,肯定会一直管你吃管你喝。”艾达否托着腮,忧心忡忡地说,“不过我家人那边就不好办了,我家住23楼,应该早就没水了。我爸妈公司更惨,在32楼。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你呢大仙?” “我倒是不担心我家里。我家在农村,有自己的水井和地窖,吃喝都不是问题。”易天霖说完,看向卢赫,“你媳妇怎么样了?” 卢赫听后立刻瞪大眼睛,“一个多月不见,你们连媳妇都给我找好了?” “别装傻!”艾达否不满道:“就是和我们一起说相声,你失踪的时候专门来找过你,你半死不活的时候搁你跟前哭,还住你家的那位,不是媳妇是什么?” “嗐。”卢赫摆了下手,“那还真不是我媳妇,她是我的员工,是我雇的技术员。” “员工?你蒙谁呢!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有儿媳妇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艾达否一脸坏笑。 “那真是我员工!”卢赫百口难辨,从背包里摸出手机,“不信我给你们看我的银行流水,我每个月按时给她发工资的!” 他掏到一般愣住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哎呀我都给忘了,没电没网。回头再给你们展示吧,你们两个大八卦!” 艾达否一脸不相信,“你一个月给她开多少钱?” “管吃管住,底薪一万,绩效另算。” “牛啤!卢老板大手笔!你要不也把我雇过去吧,我只要八千。” “就是就是,你赶紧把他给带走吧,每天都怪烦人的,而且心理阴暗,一点都不正能量。”易天霖起哄道。 “你拿着我30%的股份你还不满足?堂堂一大股东居然只想混底薪,你害不害臊!”卢赫推了艾达否一把,不甘示弱地嘲讽着。 “就你那破公司,我拿30%是给你面子!你可是不知道,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地担心你破产,最近几个月更是操碎了心,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分红?”艾达否激动地站起身,逼问卢赫。 “分!17万2千,这是我今年的盈利,给你30%。来电了就给你转,行不行?”卢赫撇撇嘴:“你瞅你那点出息,就不能等到年底?我的去个性化car-t疗法一旦过了一期临床,公司出了名之后就可以拉投资了,你急什么?” “我这人就这样。有句话说得好:拿到手里的才是你的。我可不吃画饼那一套!” “你不喜欢吃是吧,不喜欢也没用,我还非要噎死你!” 。。。。。。 两人嬉闹了一会儿后,被易天霖分开了,“你们俩小点声,被别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吃得多饱呢!老艾,这可是你刚给我阴谋论的,你得以身作则。” 很快,两人安静了下来,三人一同陷入了沉默。 有句话说得好:只要在绝望中加一点希望,绝望就会变得更加绝望。 这就是他们现在的真实写照。几个月前的豪言壮志,在这场无厘头的灾难面前,把气氛衬托地格外凄凉。 许久之后,卢赫又一次率先打破沉默,“这包东西留给你们,我打算天亮了就走了。” “走哪儿去?”两人一同问。 “回家。” “鹤水市的家?”艾达否追问。 “对啊,就是鹤水。” “为什么?明明呆在这里更有保障吧。”易天霖也疑惑。 “因为我那个员工自己一个人在那边。” 艾达否不屑道:“我去你大爷的,还说不是媳妇。不是媳妇你对她这么好?” “我都说了多少次了,真不是!”卢赫无奈。 他说完,对着火苗发了一会儿楞,又轻轻说:“因为我欠她的。” “我不管你们俩之间有什么,事情的重点是鹤水离咱们这里300多公里,能见度往大了说有个2.5米就不错了,交通也早就瘫痪了,这路你要怎么走?” “我自有办法。” 第八十八章 嘿,你可真惨! “你还自有办法?”艾达否像看神经病一样望着卢赫,“人一小时能走4公里,三百公里要不眠不休走三天,你当是去西天取经?” 卢赫一脸你小看了我,“谁说我要走着了,我有车!” “开车?那你还不如走着走。就这能见度,你完全就是一个大瞎子,开不了几分钟不是创墙上就是掉沟里!” “真是孤陋寡闻。”卢赫嫌弃道:“大名鼎鼎的东73之战听说过没? 东73之战是在伊拉克宣布接受无条件撤出科威特的要求之后爆发的,那时沙漠里面正好在刮沙尘暴,作战视野为0。 伊军料到米军如果穿越荒凉的沙漠,必然会迷路,于是在大路上布满了地雷和反坦克地雷,让士兵们躲在战壕和地堡里。另外在指挥部附近布置了18辆t-72坦克和大量bmp战车,准备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米军的坦克配备了先进的gps导航系统,让它们在没有空中支援的情况下也敢一路狂飙,并在毫无参照物的沙漠里高速突击。 这场战役只持续了23分钟,米军大获全胜。米军只有6人阵亡,19人受伤,损失一辆战车。而伊军死伤1000人左右,1000多人被俘虏,损失了160辆坦克,180辆战车,12门重型火炮。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 艾达否听完,把眉毛揪到了脑瓜顶,“你的意思是,你要瞎着眼用gps找路?” “聪明!”卢赫称赞道:“我找人借了辆车,车上有亚米级北斗定位模块,允许我瞎眼。不过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那车里只有不到5升油了。。。” 卢赫说完,讨好地看向易天霖,“大仙,你们那辆用来出野外的车,还有油吗?借一点呗。” “有是有,不过。。。”易天霖忧心忡忡地说,“我们上次回来,印象里也只有不到20升了,和你的加在一起也就25升。现在路况很差,肯定支撑不到你回家。” 卢赫听完,竟喜出往外,“足够了。我省着点用,应该能开到300公里,剩下的那点距离,弃车走路就行。” “走路?”艾达否震惊,“你要在这么大灰尘里走几十公里?等着被呛死吧!” “嘿嘿。”卢赫得意地笑着,“这我也考虑到了,我有秘密武器。别说灰尘了,我穿着它都敢进你们那个三级实验室!” 很快,天亮了,他迎着黯淡的晨光出发。临走前,艾达否神情认真地盯着他说了一句: “儿子,保重。记得给你爸爸我打钱。” “我呸!” 一切按计划进行。他先是到生科楼的地库里找到了易天霖他们的车,从里面导出了大约18升的油,然后用平板车一路拖到了4公里外的公共停车场。 此时的雨已经小了很多,但并不妨碍那些密密麻麻挺着的车都被浇成了泥雕,让他好一顿找,才找到了郑k的车。 加油后顺利发动,然后静静等待导航系统接收卫星的广播信号。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一共搜索到了四颗星,刚刚够用,还算幸运。于是他出发了。 艾达否的担忧是对的。事实上,车前的能见度连2.5米都没有。因为泥雨一直往车窗上浇,雨刷一刷,干脆把泥点子给涂匀了。 甚至考虑到有可能被人创或者创到别人,他一路上打着示宽灯、雾灯、尾灯,还时不时地鸣一下喇叭,以龟速行驶。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路上根本就没有别的车。他现在只需要紧盯着导航小心别开到沟里去就行。 想到这里,他心理顿时一阵轻松。目前来看一切顺利,只需要挨过这即将持续一整个白天的漫长路程,就可以到家了。 昨晚天太黑,他没法欣赏这般末日景象。而现在天亮了,却也欣赏不到。老天爷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错,拼命地隐瞒,只在卢赫的眼前留下一片昏黄。 虽然紧闭着车窗,可那些劈里啪啦满载着破碎与破败的声音也依旧不断传入他的耳朵。他可以想象,在狂风的长久肆虐之下,这座城市已经被摧残成了什么样子。 时间过得很快,中午时分,他已经驶离了主城区。虽然道路越来越狭窄,可这些本就人迹罕见的地方,可以让他稍微开得快一点。 而更令他感到高兴的是,与城市那荒无人烟的道路不同,这条乡道上竟会时不时地在路旁冒一盏灯出来,灯的旁边还会有一些人影。模糊之中,他竟然还看到了扁担和菜篮,像是平日里的集市一样。 正当他好奇时,导航系统突然发出了警报声。 丢星了。 作为一个曾户外玩家,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干净利落的丢星过程。四颗星不是一颗一颗丢掉的,而是像被施了魔法一般,一瞬间全部下线,让系统立刻失去他的位置。 于是,出于安全考虑,他立刻刹了车,茫然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系统却再也没有搜索到一颗卫星。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此利落的丢星和彻底无信号,这种现象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gps系统收到了严重的干扰,有足够强的rf信号淹没了卫星的发射信号。 可在这种地方,谁会用这种高科技东西? 正想着,他的余光瞥见又两个人影聚到了路边,挡住了离他最近的一盏灯。于是他好奇地摇下车窗想要一探究竟。 他戴好护目镜和口罩,把头探出车去,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四周的情景: 还真是个集市。 只见路边稀稀拉拉地蹲几个老人,他们把自己裹成粽子一样,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们蹲坐在地上,面前的菜篮里堆满了圆圆的像是土豆和大白菜一样的东西。 卢赫见状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菜农便是这场灾难中最幸福的人,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土地,有事先储备的、吃不完的、还可以拿出来卖的蔬菜。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阵交谈声。 “先生,你的两蓝菜我全部买下,但是我没有现金,你看这个行不行?这是纯金的。” “呦,你可别唬我!你这个表,沉甸甸的,要是纯金的,那可值钱了。我这点菜可不值那么多。” “我不会欺骗你的先生,而且我需要你的东西,你就答应我吧。” 这阵不断被风吹散的声音,让卢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这声音和口音,听起来都很像雷拉的。 于是他扒出了手电筒,照向对方的方向,然后按了一下车喇叭。 巨大的动静让对方立即回头。 两人久久对视。是雷拉没错了。 他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夹杂着惊喜、仇恨和懊悔。他十分渴望自己手里有一部可以拨得通的电话,或者自己是一个武林高手,能轻易制服两个武力值看起来很高的人。 但是他既没有也不是。 懊恼之后,他决定戏弄对方一番。 “嘿!”卢赫冲对方大声喊,“你们没饭吃了吗?你可真惨!” 之后,他又看向卖菜的老人,“大爷!他们俩是通缉犯,菜别卖给他们,让他们饿死得了!” 老人听后,吓得连连退后两步。但是周围其他的人,都逐渐围过来看热闹。两人见状,匆忙跑开了。 卢赫满意地关上车窗。 在我们的土地上为虎作伥的?要不是赶上没完没了的破沙子,可得让你们体会一下朝阳群众的厉害! 正想着,他发现导航系统重新搜索到了刚刚丢失的卫星,于是便发动车子继续赶路了。 家还在前方。 此时他的家里,菜长红正惊慌失措着。 今天的被窝十分不太平,那些祖宗们的小脑壳不断地被厚重的被子削过一下又一下,于是它们也不安生地开始乱爬。 菜长红一直试图抚摸它们的下巴来安抚它们,可很快她便又一次被打断了。 因为又有人敲了她的院门。 她现在十分后悔,后悔去救那个差点被花生憋死的人的时候,没有低调一点。一下子送出一瓶药和一整箱面的大手笔,似乎已经被其他人给知道了。 即便她再热心肠,也能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虽然自己的各类应急物品可以支撑一个月之久,但谁也不知道这场灾难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一开始就应该想到的,如果今天给一个人送了东西,明天就会有三个跑过来要,然后消息传开,后天也许就会有30个人。 也许到不了后天就会有30个。因为刚刚过去一天,就已经有五个人敲过她的门了。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院子门口咳嗽声此起彼伏,越来越热闹。 晚上,楼下又传来一阵呼喊,“小姑娘,我大姨的降压药吃完了,现在血压160,很危险,你能不能帮帮她?” 于是躲了一下午的她终于按捺不住,下到一楼,把门打开一条缝,刚想回答自己没有并让对方找赶紧找别人寻求帮助,可被眼前的景象惊吓到,愣在了原地。 因为她隐隐约约地看到,院子门口站了十多个人影。 “姑娘,你是不是有很多方便面,能不能卖我一点,要多少钱你开个价。” “你还有什么药,我也买一点。” “你有卫生纸吗?”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正窘迫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你们当我家是小卖部啊?” 伴随着声音出现的,还有一个穿着防化服,戴着防毒面具的怪物。 第八十九章 抽签 不远处的那个像是从生化危机里走出来的人,吓得那些人一齐楞了三楞。 卢赫喘着粗气,手脚并用跨过没电了的电网,翻过院墙,潇洒地抬手指向他的来向。 “小区外面的那个诊所是有人的,降压药他们那里应该有,你可以去问问看。往外走两公里的乡道上,有附近的村民在卖地蛋,没吃的话可以去那里买。 别拿钱说事,能住在这里的有谁会缺钱?” 他轻而易举地就把人给打发走了,缓步到一楼大厅,就着微弱的烛光,卸下了一身的装备,自始自终,没敢看菜长红的脸。他害怕对方边嚎啕大哭边扑过来。 不过现实并非他想象的那样,两人就这么互相沉默着,直到卢赫收拾好一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你怎么不哭啊?” “我为什么要哭?你又没死。” 对方一句话,轻易地就把卢赫给整无语了,“你对我的要求可真低,你知道我这趟回来多费劲吗?” “就是哦,你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反正都是躺着,还是躺家里最舒服。” 菜长红听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匆匆离开了。返回时,她吃力地搬着一个大号转运箱,往卢赫怀里一塞。 “反正你都要躺着,祖宗们就交给你了。睡觉的时候小心点,别给压死了!” 半个月后,5月20日。 中午,卢赫裹着臃肿的厚外套,拆开一箱新的方便面,取出一包,撕开包装,木然地啃着。啃完之后,用手指着餐桌上的日历,从上一个红圈开始,往后数了七天。 “菜菜,菜长虫,菜长红!”他扯着嗓门冲楼上喊,“你过来替我一下,我要给大龟们换水!” 菜长红应声下来。卢赫拉开外套的拉链,把挂在胸前和系在腰上的四个大号洗衣袋取下来,挨个挂到菜长红身上,转身下了楼。 在去往一楼龟池的路上,他在心里暗爽: 室温一直在18度上下,这是接近冬眠的温度,他根本就没给那些乌龟们喂食。 既然不吃,那肯定也不会拉,也就不用换水。 他只是想找个借口轻松一下。毕竟,每天跟老母鸡孵小鸡一样,身上挂着几大坨祖宗窝在床上,翻身都要小心翼翼的,还不能有大动作,实在是太难受了。 还不如让他去换臭水。 不过,为了做做样子,他还是随机选择了一个龟池,用水桶把其中的水舀出来一半,然后从一个只有水没有龟的空池里,小心翼翼地只舀走上层澄澈的那一部分,浇回有龟的龟池。 做完这一切后,他绕到金哥所在的单独的池子,像往常一样把它抱起,抚摸它圆润的背甲,然后轻轻把它的前爪抽出来,检查指甲。 “不错,全都长回来了。”他满意地赞叹。 把金哥放回池子里后,他站起身,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余光瞥见了窗外的景物。 被灰尘蒙上一层厚纱的玻璃窗外,那棵粗大的香樟树的光秃秃的树枝,并没有在摇摆。 风停了。 他打开门窗,贪婪地呼吸了几口还带着土味的并不怎么清新的空气,然后搬着一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冲着已经褪去了一半的黑黄色的天空,心中五味杂陈。 他就这么久久地坐着,直到夕阳西下前一刻钟的光景,朝西飘移的云层倏然分开,太阳的位置露出了一部分,在两块云团之间,阳光奔涌而出,光束明晰。 2个月后,7月20日。 【应急公益短信】沙尘橙色预警。未来6小时内本市将出现强沙尘暴天气,请各位市民留在防风、防尘的地方,不要在户外活动;市内快速路已封闭,请合理规划您的行程。 【您的用电小助手】用电小助手提醒您,本市今日供电时间为16:00-18:00,请合理规划您的用电需求。由于电力系统负荷大,供电期间可能出现电压不稳、供电临时中断等现象。请您尽可能少的使用易燃易爆的大功率电器,注意用电安全。 【便民公益短信】鹤水市兴陵镇兴粮街道社区服务中心提醒您,自7月20日起,储备粮和饮用水的领取地点,将由斜坡道132号变更为汇郡道112号。给您带来不便十分抱歉。 卢赫被此起彼伏的短信声闹醒,用手遮挡刺眼的阳光,然后浑身是汗地起身,把昨晚忘记拉上的窗帘给拉上了。 手机上的这三条短信,一条让他高兴,一条让他麻木,一条让他烦躁。 高兴是因为又要刮沙子了。那曾经恼人且绝望的沙尘,在炎热的夏天里,摇身一变竟成了救世主,可以把那让人热到吐舌头的气温降下那么2到4度。 木然是因为他早已习惯这种间歇性供电的模式。事实上他对此很是满意,因为至少现在还能告诉他电到底是几点来几点走,不用让人每天紧张兮兮地关注着,生怕错过。 最后,烦躁是因为领粮食的地点又变更了,而且变得越来越远!刚开始就在小区门口,后来跟隔壁社区合在一起,要走一公里。现在可好,最新的地点甚至到了镇上,要走三公里。 想到这里,他连忙走出卧室,扯着嗓子冲楼上喊: “菜菜,菜长虫,菜长红!今天下午4点开始供电,别忘了给我屋里开空调,我要先出去领粮食!” 卢赫喊完,下到一楼,把一个瓜皮帽扣到自己的头上,然后又从纸箱里掏出一瓶水。打开房门,热浪扑面而来。 艰难地行走了三公里,在大太阳下排了一小时的队,又艰难地行走三公里返回。踏入家门后,他把两斤米两斤面和5l水往角落里一扔,迫不及待地就噔噔噔地跑上二楼,钻进他的卧室。 然而,里面并没有他想象的清凉,而是一如既往的闷热。 “菜长红!”他不满地嘲楼上喊,“你怎么搞的?怎么没给我开空调!让你办个事儿怎么就这么难?” 菜长红应声探头,没有不好意思地挠头,也没有讨好地笑,而是忧心忡忡地走到卢赫面前,把手机往他脸上怼。 【鹤水市地下掩体群试点报名通知及电脑随机摇号实施细则: 亲爱的市民,你们好。 在过去的半年中,我们经历了多场历史性的灾难。截至今日,共有人遇难。 经相关专家的推演与预测,这场灾难仍将继续。 为了保障各位的安全,我们正在全力建设地下掩体群。其内将集生活和生产为一体,设施齐全,有效应对后续情况,并为地上活动提供供给和支撑。 掩体群将在未来三年内陆续建成,现提供第一批试点名额。 请感兴趣的市民,在7月23日之前进行网上报名。如报名人数超过名额限制,我们将进行电脑随机摇号。 电脑随机摇号过程将邀请各方代表和新闻媒体人员等 7人以上参加,并全程录像,现场监督。鼓励引入公证机构公证。 摇号结果将于报名结束后的三天内公布。】 第九十章 再见 卢赫看完了之后,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不以为然地抬眼看着菜长红问: “这不是挺好的吗?你忧愁个什么劲?” “好?”菜长红吃惊道,“好在哪儿?” “第一,地下环境温和,不像在地表那样存在气候和季节变换,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自然灾害。很多北方城市,比如鸡头、蒙特利尔、莫斯科等等,都有人气很旺的地下商业街。因为那里气候条件恶劣,一年中的大半年都非常冷,进出建筑物很麻烦。 第二,地下的空间是三维的,不受地表的平面限制,也没有地形的限制,只要地质和土壤条件不是太差,发展的空间相当大。如果地方不够,尽管往下挖就是了。 第三,地下建筑具有很强的抗灾能力和防御能力。任你地上如何刮沙子,一套通风过滤设备,你在地下依然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往远了讲,万一哪天几大洲忽然不对付了开始互相开炮,也炸不到你头顶上。 所以你看那些电影里,许多重要的军事设施啊、末日堡垒啊,全部都建在地下。 而且你知道吗?人类早期走出非洲之后,到了欧亚大陆比较冷的地方,是也靠山洞的庇护才存活下来的。 有种说法是:我们的祖先们,就是凭借生活在地下,才躲过了6500万年前那场浩劫,并最终演化为地球的优势物种。 如果有一天地球上发生我们无法抵御的灾变,而我们又没有能力离开的话,地下建筑就会成为人类文明最后的庇护所。” 卢赫说完,得意地仰头看着菜长红。可菜长红似乎没有被说服: “照你这么说,优点这么多堪称十全十美,为什么咱们不早点猫到地底下去?” “倒也算不上十全十美,缺点还是有的,比如说施工困难,成本高。主要还是成本高,但这跟你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呢,又不花你的钱。” “可我还是想象不到,如何日日夜夜生活在憋闷、潮湿、拥挤、暗无天日的地底下。”菜长红说完,竟长长地叹了口气。 卢赫瞬间就被逗笑了,“嘿你可真有意思,古装片看多了是吧?你当是给你关地牢里去呢?蒙特利尔地下城市听说过没?” 菜长红摇头。 “由于地面上太拥挤,建设新的城市中心又迫在眉睫,所以在上个世纪70年建成了蒙特利尔地下城市。那里有世界范围内都非常着名的一条商业街,占地400万平方米,单是一条步行街就达到30公里长。 这个步行街在过去的50年间,规模循序渐进地扩大,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建筑群。其中有上千家商店,10个地铁站以及银行、电影院,邮局、长途车站等各种齐全的设施。即便在气候温差大的夏冬两季中,也能舒适地外出。 蒙特利尔因此被评为了当今世界上三座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之一。” 卢赫边说边掏出手机搜索出几张图片,怼到菜长红的眼前,“看看!看这繁华和热闹的街景,明亮的灯和巨大的透明天窗。任外面凤雪交加严寒酷暑,里面的人四季都穿春装,羡不羡慕?” 菜长红仔细浏览了一遍图片,忧愁并没有从脸上褪去,“还行吧,可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既然造价那么高,建设那么困难,容纳的人一定十分有限吧,人均可分到的生活面积一定也很小吧。” “这一点倒是很有可能。”卢赫肯定道:“由于成本和时间的限制,比地上拥挤是肯定的。而且由于建设速度的限制,肯定不能让人一下全钻进去,所以才有你刚给我看的什么试点报名摇号。” “行了。”卢赫调出了报名网站,“咱也报个名,先去看看。万一哪天风大到能把房顶给掀了,还能尽早下去躲一躲。” “你自己报名吧,我可不去。”菜长红说完扭头就走。 “为什么啊?”卢赫喊住她,满脸问号。 “我就在这里挺好的,地底下可没空间让我伺候这么多祖宗,也放不下那么多仪器,我皮卡丘还没编辑出来呢。”菜长红嘟嘟囔囔地碎碎念。 “都要没命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卢赫听见皮卡丘三个字瞬间就来气了,“皮卡丘是你亲妈吗你执念那么大?” 菜长红的神情黯淡了一瞬,然后忽然死盯着卢赫,目光凌厉,“你别说,还真是。” 说完,她转头走了,留下卢赫一个人莫名其妙。 不过他对此没有什么烦恼,他给菜长红发工资,就自然有她上到身份证号下到社保信息的一切信息,代她报个名还不简单吗。 6天后,7月26日。 卢赫坐在二楼餐桌前,舒爽地对着空调风口吹风。看到上楼来倒水的菜长红后,立马喊住了她: “你等会儿,先别走。我们聊聊。” 菜长红不耐烦地走到餐桌前,叉着腰,把手里的水一饮而尽,不耐烦地盯着卢赫看。 “有件事情通知你一声啊,名我已经给你报了,过一会儿就出结果。咱俩商量一下,如果咱俩都中了,就一块儿过去;如果你中了,我没中,你就先去;如果我中了,你没中,你也先去。”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皱眉道:“我不管咱俩谁中,我都不去!” “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卢赫怒言,“你也知道植物灭绝已经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了。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风能把房顶给掀了也是迟早的事情。储备粮食只能最多能支撑两年半,你非要等到最后饥寒交迫或者饥暑交迫的时候再考虑活命的事吗?” 菜长红听后神情认真地思索了一番,“也不一定。也许过几个月就可以了,我找到了新的位点,也许皮卡丘就快要诞生了。” 卢赫听后崩溃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然后忽然收到了两条短信。 两人都没摇上号。 菜长红看见卢赫的表情,好奇地凑上去看了一眼,立刻笑出了声,“你这跟我小时候烦恼自己究竟是上清华还是上北大一样。这下好了,一个人都没中,你白烦恼这么些天了。” 说完,她便噔噔噔地下了楼。 此时卢赫来了一个电话,是郑k的。 “你人在哪里?”郑k问。 “鹤水啊,找我干嘛?” “你回来吧,我们新建了一个实验室,在地下。另外,南洲湾的地下掩体,你有固定名额,不用抽签,可以带1-2个家属。” 卢赫眼前一亮,“还有这等好事?那我不带家属带我的员工行不行?” “可以,你只要能证明你不是把名额卖给别人了就行。” “好!我过去!不过得等几个月。反正你们那儿也没什么进展,又不缺我一个人。” “今天天气好,你抓紧时间准备一下,我现在就过去接你。雷拉落网了,他要见你。” 卢赫听后,喜悦挂在了脸上,“好一个双喜临门。” 他挂掉电话,一路小跑到地下室,砰地一下推开缓冲室的门,无视了一切流程,又推开了细胞间地门,冲到菜长红身边喊: “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去南洲湾,不用抽签。” 菜长红把她刚倒出来的试剂用防尘罩护好,一脸怨念地转身,“你能不能讲究一点?这好歹也是个二级实验室,你能不能尊重它一下。没剩多少试剂了,别再给我荡上灰!” 卢赫被怼得哑口无言,连忙转移话题:“通知你一下,你工作有变动。去南洲湾之后,那里也有一个实验室,你有瘾可以上那里发去,正好给我打打下手。” “好啊。”菜长红面无表情地转回身,继续着手里得活儿,“你先去,我断后。我把这个位点试完,安置好祖宗们,就过去。” 卢赫听后,长舒一口气,“总算是劝动了。祖宗们你可以先不用操心,我会联系。不过你究竟要多久?” “原本是半个月的活儿,但现在平均每天只有三个小时的电。所以顺利的话,两个多月吧。” “好,我在那边等着你。” 在最后一抹阳光被地平线吞没时,卢赫上了郑k的车。临行前,他隔着车窗向菜长红挥了挥手。 “再见,卢哥。” 菜长红说完,转身返回院子,余光瞥见了已经变为冷色调的天空。 晚霞已经完全褪去,早月像一枚淡淡的吻痕。 第九十一章 多得多 在去往南洲湾的路上,卢赫一直津津有味地听着关于雷拉是如何被逮到的故事。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在恢复通讯之后,我们接到通知,说有人在第一时间报警,声称自己在崂山风景区不远处的一个乡道上遇上了通缉犯,只知道是外国人,但不知道具体姓名。对方试图用一个金质怀表跟他换土豆。”郑k缓缓道来。 “那是我,是我告诉他们的!那天我开你的车回家,刚要出城,导航系统突然丢星了紧急停车。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两个鳖孙,正跟菜商讨价还价。天气不好,视线里的菜商年纪也都大了没法帮我,所以没有直接上去干架,而是喊了一句他是通缉犯。”卢赫手舞足蹈地说。 “你其实应该上去打架的。”郑k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淡然地说,“我们发现他时,他的身上和住处都没有任何武器,一直以来都是依靠技术手段在躲。你会丢星,应该是他身上携带了gps干扰器。” “住处,他住在哪儿啊?”卢赫好奇。 “你肯定想不到,我们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有一个设施齐全的房车,停在风景区的一个只建成一半的房车营地。那里有能源有水源有网络有维持生活的一切,只是没人。” “他可真幸运,这种好地方都能找得到。”卢赫好不羡慕,“那你们后来是怎么找到他的。” “谁说不是呢。他一开始很谨慎,所有通讯设备都关机,购物用现金。后来现金用完了,就用插着黑卡的手机移动支付。再后来,大多数人的手机都因没电而报废,他就开始以物换物。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开始电脑摇号,摇号现场的网络安全支持发现了一位入侵者,试图抓取报名人信息和篡改摇号结果。他们成功拦截了这些行为,然后把数据流交给技术组分析了。 之前我也跟你说过,他的入侵行为都是建立在多层代理之上的。不过仔细分析路由信息的话,多多少少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技术组的人发现,这位入侵者的几个跳板ip和雷拉以往的那些有部分重合。 经过日夜奋斗,终于锁定了他的位置。外勤组带着两大车的人去抓他,结果发现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喂老鼠。 这是我见过的最冷静的人,面对荷枪实弹,没有任何反应。硬是看着老鼠把一块熟土豆给吃完了,才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顺从地跟着走了。搞得那帮拿枪的人心里发毛,还以为他有什么秘密武器。” “老鼠?他还有老鼠,编号是多少?”卢赫一听到老鼠立马来了精神。 “编号198。” “得,咱又有的是活儿干了。”卢赫感慨道,“不过你们是不是还忘记了一个人,伊琳娜呢?” “那个东欧女性目前仍然没有踪迹。” “唉,可惜了。” “可惜什么?她身上有很多情报吗?” “那倒不是,可惜她做饭挺好吃的。” 两人的对话在这里戛然而止,开着空调的车里过分地凉快了,让他舒适到睡着。 3个小时后,他被晃醒了。 睡眼惺忪地望了一眼窗外的景物,他发现已经行驶到了南洲湾市区。平坦宽广的大道上,车子竟出奇地颠簸。 “你车坏了?车坏了不修,还开那么快?”卢赫扶了扶安全带,疑惑地问。 “爆胎了,爆胎了都没把你给吵醒。”郑k瞟了一眼后视镜,然后立刻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你先别跟我说话,沙团在后面追着,咱们得动作快。” 卢赫听后立刻扭头,滚滚而来的沙团已经遮蔽了东边的半边天,阳光打在上面,竟打出了一大片猩红色。 “红色的是怎么回事?不都是黄的和黑的吗?”卢赫没见过如此的场面,疑问脱口而出,“还有今天没有预警啊,怎么又有沙尘暴?” “风转向了,这个沙团的源地可能是东川红土地。预报不准很正常,都说了你先别和我说话。” 沙尘预警的短信姗姗来迟,卢赫始终转头看向车后。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一睹巨型沙墙迅速前移,天空仿佛被劈成两半。那些滚滚变换着的沙团,像是一头凶猛的巨兽,一路狂奔,轻而易举地就吞噬了一切。 一瞬间,不论是在大路上疾驰的车辆,还是在人行道上匆匆行走的行人,全都被吞没殆尽。天空被暗红的血色笼罩,夕阳只剩下一个惨白的轮廓。 四周纷纷传来刹车声,郑k也急刹车停在路边,然后静静等待导航系统搜星。 很快,它与11颗卫星建立了联系,车子又缓缓开动。 卢赫又一次心生羡慕,好像自己是全世界运气最差的人。不过现在,他是众多车辆中运气最好的一个,因为如此之多的卫星给予了他们极高的导航精度,可以让他们安然地瞎着眼到达目的地。 但是刚安下来的心,马上被一阵凄厉的惨叫打断。 与此同时,他的余光瞥见一束刺眼的白光。扭头看去,从输电塔上悬垂着的电线,正剧烈摆动着。 “停车,停车!”卢赫扒着车窗喊:“有人触电了!” 车子应声停下,他连忙开门冲出去,然后又在将将看到倒地的人影时,驻足不前。 这是一架拥有7片绝缘子串的110千伏输电塔,固定绝缘架空地线引流线预留的尾线意外弹出了,绝缘架空地线侧的接地线线夹被击脱,人是被地线上的感应电所击中的。 如果这时候贸然前进,只会连带着被一起撂在地上。 正心急如焚时,郑k一边打电话一边赶过来,把他拉了回去。 不一会儿,电话里沟通完毕,这条输电线路附近的变电站被关闭了。随后两人一同小跑过去。 然后一同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因为触电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那是一位中年女性,左手里拎着的大米已经撒出一半,米粒已被风吹散。而她的右手侧,是一个年幼的孩子,大手和小手紧紧拉在一起。 卢赫浑身颤抖地走过去,蹲下身,被郑k抢了先。郑k用手试了下他们的鼻息和颈动脉,摇头道,“没救了。” 卢赫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车上的,那副猩红背景下的猩红景象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一直以来,这场灾难带来的死亡呈现到他眼前时,都只剩下了一个干巴巴的数字。而今天,他亲眼目睹到了,亲自接触到了。 车子安然行驶到了白沙县那个没有挂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记的大院内。卢赫被带到一个隐秘的审讯室中。 透过那扇巨大的单向玻璃窗,他远远地就看到了雷拉的身影。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从悲伤中抽离出来,心中只剩下,满满的愤怒。 于是他无视工作人员的指引,径直推开门,走进了玻璃窗后那宽敞空旷明亮到刺眼的空间,对着已经毫无还手可能的雷拉挥拳,可是被拦住了。 他挣脱不开身后那双有力的手,于是对着面前这张熟悉但又沧桑了许多的脸,怒斥道: “你知道吗?就在刚刚,我亲眼目睹一位母亲和一个孩子死去了,因为你! 你说过,母亲、妻子和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被呵护的人。你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你不配说出这句话! 就为了你们那些可笑的执念,把这世界变成这样一副可惧的样子。你知道因为你,死掉了多少人吗? 杀人恶魔!” 他过于激动,以至于把自己呛到咳嗽。整理呼吸的间隙,雷拉湖蓝色眸子淡然地迎向他满是怒火的目光: “截至目前,你们这里也就死了一百多万而已。放在全世界,也不过是这个数字再乘以十。 但是,未来你就会知道,我们救下的人,会比这个数字要多得多。” 第九十二章 魔法生效 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卢赫一时间无法品味出对方这句狂妄自大的、视生命如粪土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思考的间隙,他被拽出了房间。 工作人员无奈道:“让你来不是让你泄火的,你有任务,要配合我们从他嘴里套情报。” “怎么配合?”卢赫心烦意乱。 “很简单,顺着他的话题和他聊就行,我们会逐句分析。” “那我们这边的情报呢?有哪些信息需要回避他?他那么狡猾,谁套谁的还不一定呢。”卢赫对此丝毫没有信心,苦恼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 “这个没有关系,你知道的东西,都可以告诉他。他不会再有机会走出这里了,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 注意,你要尽可能地让他回答出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腺病毒感染植物的原理是什么? 第二,锌指代码是否被破解并递送给了赛格兰。 第三,赛格兰的行踪。 第四,入侵摇号系统的目的。 第五,他身边那位东欧女性的身份和行踪。 其余的你自行发挥。” 卢赫听后,短暂地整理了一下情绪,重新进入房间。 他坐在雷拉对面,身后站着的两个人,似乎不像是为了保护他,而是防止他大打出手的。这让他浑身不自在。 与眼前那张看着犯恶心的脸对视了一阵后,他终于开口问:“为什么要见我?” 雷拉似乎毫不意外这个问题,脸上挂了笑意,“因为我想知道你是否还活着。” “很遗憾没能如你的意。如你所见,我活得好好的。” “真好。”雷拉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我之前说过了,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卢赫不解,“我活着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锌指代码你又没有破解得了。” 雷拉轻笑了一声,“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没能破解?” “很简单,因为你学fortran时访问的网站都是我们建的,直到大停电为止,你都没有浏览完任何一个教程。而且你逃走的那一天,在最后那道密码门上玩的把戏,很明显是想套我的密码。如果你破解了,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雷拉脸上闪过一瞬难以捕捉的意外,随后又恢复到淡然的状态,“那些语言都是相通的,之所以没有学完,是因为不必要了。我破解了,在我离开那里的当日,就破解了。只不过,我没有机会在仪器上做验证。” 卢赫听后,心中冒出一阵惊讶和紧张,条件反射般地转头看向玻璃窗,但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随后,耳麦里传来了指导: “他说的不一定是真话,找机会验证,并询问是否把代码递送给了赛格兰。” 冷静下来后,卢赫继续发问,“我不觉得你能力有这么强,毕竟是一个世纪前的古董语言,不是吗?” 此番质疑,似乎是在雷拉的预料之中,“没有那么难,只不过是给核心代码加了一段随机数生成,把输出结果给模糊了而已。虽然我不知道代码是如何工作的,但足够应用了。” 卢赫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抱着最后的希望问:“赛格兰一定很满意吧,你们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他?”雷拉的脸上闪过一瞬的讥讽,“也许吧。” “此话怎讲?” “我在断网的最后一刻,发出了破解后的包体。也许他已经收到了;但也许那个4.4m的包体,在传输的时候被通信协议切割成了一段段1500比特的数据流,困在某一个路由里,随着断电被永久地丢失,再也没有机会被组装回去,更不可能传送到他那里。” 卢赫听后,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那他再也没有联系过你吗?最近的一个月,网路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通畅的。” “没有。也许是他没有办法,也许是他已经放弃了我。哦不,准确地来说是抛弃。” “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你们能找得到我的位置,肯定也能找得到他的。最多,也就是花费个一年半载的时间而已。” “说到这个,你知道你是怎么被逮到的吗?”卢赫的心中又燃气了隐隐的怒火,因为他即将问到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当然。”雷拉竟十分坦然,“我入侵摇号系统的时候,失误了。不过,我事先知道做这事是有风险的,这个结果我能够接受。” 卢赫深呼吸了一下,脸上带着些许隐忍,“你不是不怕死吗?不怕死还要用这种手段保自己尽快进地下掩体。你的命是命,那些被你害死的人的呢?” 雷拉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我入侵时候的数据流,你们迟早能分析透彻。到时你就会明白,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已经表明过我的态度,为了实现我们的梦想,我在所不惜。” “那你这么做,是为了伊琳娜吗?她现在在哪里?”卢赫不假思索道。 雷拉没有回答。 卢赫见状,单刀直入到下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上,“植物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资料记载,腺病毒能够感染植物,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雷拉摇头,“这个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一个意外。”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其实你们应该祈祷赛格兰能够收到我发送的锌指代码,虽然他并不再是我所崇敬人。但我依然相信,他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看好他,而不是看好我们?我们有人力有物力有技术有比那个魔鬼多得多的资源。” “呵,你们?”雷拉轻笑着,“在科学面前,遵循保守主义的人完全就只是废物而已。你们还在纠结要不要对胚胎进行编辑以治愈疾病的伦理问题时,赛格兰就把果蝇的生命延续了四倍之久。 而现在,这项技术得到了广泛推广,你、我以及还活着的其他人,都有机会享用。” “什么意思?”卢赫暂时无法消化对方的话。 “很简单。”雷拉转为得意的神情,“腺病毒只是载体,它搭载的功能有很多,包括延年益寿。” 卢赫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海昼天的那头白发,“你知道和你同期治疗镰刀型红细胞贫血症的孩子吗?” “当然。相对于我来说,他更称得上是一个奇迹。” “那你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吗?” “他从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毕业,应该早已在某个地方事业有成,健康地生活着。” “你错了。他在过去的几年间,饱受病痛的折磨,曾被宣告活不过10个月,现在仍躺在医院里。” “什么?”雷拉的瞳孔放大了一瞬,但随即便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色,“你一定是在欺骗我,因为我和他用的是同一种治疗方式,而我一直很健康。” “那看来有很多事情,赛格兰并没有告诉你。你说的那个人,之所以能够恢复智力,是因为赛格兰给他做了额外的治疗,他用类似的腺病毒,感染了他。你监视他那么久,难道不知道吗?” 雷拉的眼珠开始乱转,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我监视的人叫海昼天,赛格兰委托他用锌指编辑果蝇,因为诺奇生物拿走了唯一一台量产的锌指平台。” 卢赫耸耸肩,“很遗憾,你是被他欺骗了。你监视的那个人,便是你口中的奇迹,是赛格兰的杰作。不论赛格兰让你监视他的目的是什么,我都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的情况很糟糕。” 雷拉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乱,甚至皱起了眉头。不过很快,他便又放轻松了。 “虽然你告知我的事情,让我出乎意料,不过我并不会因此感到惊慌。即便你说得话属实,也代表不了什么。因为20多年过去了,赛格兰的技术总会更加成熟的。海昼天不过是一个初代的实验品,不完美是正常的。 而且,人总要乐观不是吗?就像我相信赛格兰有能力把我们带向更美好的生活。因为,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你的基因组中,除了hba基因的第20位碱基由a变成了t以外,它的上游还被多敲入了3个碱基。 但这并不是我的杰作。在我改造你的基因之前,它们就已经存在了。 如果这不是你身体里自发的突变的话,那么就意味着: 赛格兰的魔法正在生效中。” 第九十三章 非编码 “!!” 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间都怔住了,卢赫也不例外。 不过他的神经回路反应比较迅速,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惊慌,还没等耳麦里传来了指导,便拔腿跑出了房间。 “你们听到了吗?”他冲着那些还怔着的人问,“他说他们散播的腺病毒已经生效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凡是感染的人,他们的基因组都会逐渐被改造成海昼天那样!” “别慌,也许只是危言耸听,需要验证一下。”最先缓过神来的工作人员说。 于是卢赫立马拨通了郑k的电话,语气焦急: “问你个事,你们为我解决镰刀型红细胞贫血症的时候,我的原基因组是拿什么测的序?” “你宿舍床上的头发。” “什么时候的头发?”卢赫追问。 “不知道,但肯定是你被掳走之前。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出大事了,你快过来!” 卢赫挂掉电话,松下半口气,“有个好消息,截至2月6日,我的基因组都没什么问题。但之后的没法验证。”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工作人员的沉吟道:“如果要验证,就要有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段的上的基因组,现在及未来的好说,可是之前的呢?” 不一会儿,郑k过来了,他忧心忡忡地发问:“怎么了这么着急?” 卢赫思索片刻,看向郑k,“你老板的公司,那个微基基,他们之前做消费级基因检测的时候,尤其是全基因组检测,送检客户的数据还有没有?” “有倒是有,公司承诺每年更新测序结果解读报告的,所以会给留着。不过大停电的时候,肯定损失了一部分。”郑k一头雾水,“你们能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卢赫走近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老板最好快点好起来,因为咱们未来可能都要变成他那样了。” 在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郑k一语不发地窝在角落里,满面愁容。 卢赫和工作人员热烈讨论之后,走向一脸衰样的郑k,“你快速安排一下吧,找到当年送检过的人,再让他们吐口吐沫,检测一下他们现在的基因组,比对一下看有没有变化,有变化的人有多少。” 郑k没有反应。 “喂!”卢赫一脚踢在郑k所坐的椅子的椅子腿上,“你发什么楞呢?赶紧安排啊!” 郑k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脸皱得像苦瓜一样,“我让外勤组的人去安排。在此之前我可以先检测一下我自己的,我有我多年前的基因组数据。我还被鼠爷给咬过,理论上来说,我应该是变异最快的那个。” 说完,他木然地站起身,眼神空洞往外走,卢赫跟在他身后,念叨了一路。 “你怎么突然这么不淡定?” “没有证据表明被鼠爷咬了一口,就会继承它的变异,你俩又不是一个物种。你被它咬变异的概率还没被我咬的大呢。” “真搞不懂你到底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明明之前都很镇定,我慌了你都不慌。” 郑k默默地挨了一路的碎碎念,终于走到了地方。在一扇崭新的黄色屏蔽门,他转头面向卢赫,认真地说:“我怕死。” 卢赫瞥了一眼门,咽了一下口水,“巧了,我也怕。” 在那个进入流程相似,但不知道也无所谓是几级的实验室里的非核心区内,卢赫动作迅速地为郑k抽了一管血。 他把血液扔到试管架上,对着满柜台的试剂深吸了一口气,埋头苦干了起来。此时的他,十分想念菜长红,想念她做起事来有条不紊的架势,和那双以一顶十的巧手。 直到几小时后,测序平台给出测序的结果,郑k都一语不发地窝在一边。 电脑机箱嗡嗡地响着,里面那个拥有64个核心的芯片的核心温度逐渐攀升至75度。几十分钟后,黑色底色下,命令行里的白色光标停滞了闪烁。 卢赫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郑k身边,推了推对方,“对比结果出来了,你看还是我看?” 郑k默默望了卢赫一眼,依旧维持着那副委屈的姿势。许久之后,他才慢慢起身,跟着卢赫坐到了电脑前。 程序输出的对比文件被打开,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摘要: 基因相似度100.00% “yes!”卢赫赞叹道,“别怕了,没变化,那个道貌岸然的大骗子,就会吓唬人。” 郑k的神情放松了一瞬,但又重新紧张了起来。因为从对比文件的大小来看,绝不是这一行字那么简单。 于是他把文件翻到第二页,果然,一行标红的碱基序列出现在眼前。 卢赫见状,收回了刚飞起的心,抢过鼠标迅速往后翻。映入眼帘的是稀稀拉拉的红,红得不多,但每页都有。 “这是什么破软件,这么多不一样的地方还统计出来了一个百分之百?”卢赫并不相信眼前的这个事实,“还有没有别的软件,我们再统计一次吧。这次的数据肯定有问题。” 郑k顶着一幅要哭出来的表情,唉声叹气道:“不用了。这软件没问题,因为改变都在非编码区里,所以才会统计出100%。” 一时间,两人一同陷入了沉默。 卢赫十分清楚,改变全在非编码区里,是一个坏消息中的好消息,好消息中的坏消息。 说它是好消息是因为,非编码区不能编码直接蛋白质,一度被命名为“垃圾基因”。如果把生物比作一段可执行程序的话,这些“垃圾”就是代码中被被注释掉的部分,或者是那些没有返回值的函数。 说它是坏消息是因为,随着人们对遗传物质认识得更加深入,非编码区的“垃圾”名号已经是名存实亡。 已经有充足的证据表明,非编码区虽然不能直接编码蛋白质,但其对遗传信息的表达也是十分重要的。 它们有的可以抑制与激活基因以调控基因的表达,被叫做“调控dna”;有的是与编码区基因非常相似的拷贝,被称为假基因。 假基因可与功能基因竞争性结合mirna,从而调控功能基因的表达;还可产生sirna抑制功能基因的表达。 有学者在对小鼠进行遗传改造的时候偶然造成了makorin1基因的假基因缺失,后发现该小鼠的后代发生严重的先天性缺陷,并且寿命急剧缩短。 对于人类,位于β-珠蛋白基因簇中的hbbp1假基因的与红细胞疾病密切相关,如果缺失将导致胚胎干细胞向红系分化能力的完全丧失。 它们平常却不平凡,单纯却不简单,平日里不起眼,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爆发,给人当头一棒。 而更严重的是,启动子和终止子都位于非编码区,回文序列也是。 两年以前,海昼天的基因组给他带来的震撼感还历历在目。他不得不承认,这些突变位置与海昼天的很像。 正当他们用尽全力消化这一事实时,外勤组的人给郑k来了电话,说已经采集到的第一批样本一共有32份,马上就会送过来。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木然地坐着,无比忐忑地等待着分析结果。 他们死盯着电脑屏幕,眼见着一个远程文件夹被逐渐填满,然后用颤抖的手一份一份打开来看,毫无例外地,首页内容全部都是: 基因相似度100.00%。但其后的每一页,都有标红。 第九十四章 地牢? “草!” 卢赫并不常爆粗口,除非忍不住。 很显然,他刚刚平息没多久的愤怒之感又重新燃起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 他猛地站起身,把还在颤抖的右手握成拳,大踏步地走出实验室,走出那扇黄色屏蔽门,原路返回。 有句话说得好,憎恨是被抑制了的连续的愤怒,强抑的愤怒将导出憎恨。他现在就是这样。 这段不长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但理智终归在感情面前崩塌了。 在重新踏入审讯室大门的那一刹那,聚在一起讨论得热烈的工作人员一起转头望向他。 他们谁也没有发问,因为所有人都能从卢赫的脸上读懂那个难以被接受的事实。 卢赫径直走进了那个有大玻璃窗的房间,这一次,没有人拦他。 他紧纂着拳头,高高举起。他清楚地看到对面那双湖蓝色的瞳孔旁,眼角抽搐了一下。 拳头落下,狠狠砸在了桌子上。 此时,人们的生活与往常一样,但又不一样。 他们有些人,刚刚在暗红色的狂沙中,弃车步行回家。关好家门的那一刻,心有余悸。 有些人一整个下午都安然呆在家中,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欣赏沙团的最新色号,却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被要求往唾液采集器里面吐口吐沫。 有些人终日奔波在外,执行各种奇奇怪怪的任务,但毫无怨言。 有些人终日被闷在一间间会议室里,就着一个个闻所未闻的问题讨论到口干舌燥。 而卢赫则在最后关头,让理智充当了刹车片,把那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憎恨憋回了心中。 “跟我们合作。既然赛格兰已经把你给抛弃了,不如弃暗投明。”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雷拉,神情隐忍。 雷拉合了一下眼睛,面色带着些许疲惫,“那样就没意思了。你知道的,我一向喜欢看好戏。” “你就这么相信他,相信他如此癫狂的行为能有好的结果?” 雷拉轻点了一下头,“他领先你们27年拥有锌指。将近30年的时间能改变什么,我想你也很清楚。30年前,你用大功率电器会时不时跳闸、你的手机揣不到衣兜里、游戏界面都还是马赛克、得了脑梗的人就只能等死。 科技的进步总是迅速的,运气好的话,30年的时间甚至足以让我们迎来一个技术奇点。 这就是我相信他的原因。时间是世界的灵魂,在它面前,其余所有一切都是无力的。” “如果他成功,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健康、快乐、永恒。” “具体一点,他在基因组非编码区里动的手脚,究竟有什么功能?” 雷拉没有回答,而是直接转移了话题,“最近的十几年间,基因组学与生物信息学又有了很大发展,在高通量测序技术的帮助下,我们每天都可以获得数以亿计的碱基数据。 海量的基因组序列数据进一步证实了,dna上编码蛋白质的区域只占人类基因组的一小部分,不会超过整个基因组的3%,其余97%左右功能不明,被称为“垃圾”。 不过这种说法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而已。究竟是不是垃圾,并不是你我能说得算的。 你应该也知道,高等生物的非编码区在基因组中的占比,比低等生物要多得多。人有97%的垃圾,而果蝇只有80%,线虫只有40%。这难道不奇怪吗?” 卢赫耐着性子听完了这段废话,“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最近的研究发现,非编码序列绝大多数都是可以转录的,转录的产物是大量的非编码rna。它们有的具有重要的生物功能,比如mirorna和pirna。他是在这些上面做了文章吗?” “当然不是,这些少于50个碱基的短小者,只是少数,绝大多数的都是长达几百几千的。”雷拉说着,脸上又逐渐积满笑意,“线索已经告诉你了,我们来打个赌吧。看看最终究竟是谁,在这场意外的灾难中把人类拯救出来。” “你错了。”卢赫神情笃定地望着对方,“人众者胜天。超级英雄只是电影,单打独斗在现实中从来都赢不了。” 很快,那些彻夜灯火通明的会议室里,迎来了新的主题。 “雷拉供词所包含的信息总结如下: 1.锌指代码已被破解,但是否成功递送到赛格兰手里,仍旧存疑。 2.他身边的东欧女性,很可能在未来借用他人身份混入地下掩体生活。 3.之前扩散的腺病毒已生效,主要作用在人类基因组非编码区,对植物的作用仍旧未知。 4.他们对基因组的主要改造目标为长序列非编码rna。” 负责审讯的工作人员介绍完毕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一位刚来没几分钟的、还在给衣帽掸土的专家。他来自科学院核酸生物学重点实验室,是专门研究基因组非编码序列非编码rna的。 他介绍道: “我们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几十个碱基的microrna,对于上百个碱基的长序列的研究,在大停电前才刚刚起步。最新的研究进展是当rna的长度增长时,它们也会折叠,形成固定的空间结构。 所以这种有空间结构的非编码rna,并不是像microrna那样通过碱基匹配来实现功能的。就好像是一团被揉成团的纸,它们肯定不如平面的那般,容易被黏在平面上。 根据既往的研究,我们已经证实短序列非编码rna和蛋白质一样参与众多的生命过程,与动、植物的表型和人类疾病有紧密联系。 可以合理推测,长序列将拥有更加复杂的功能。即便我们还对它们一无所知。“ 他的话音刚落,在场的所有人,不论内行还是外行,不论是否听懂了这段夹杂着专业名词和不恰当比喻的话,都同时抓住了一个重点: 植物。 于是有人率先发问: “植物,植物也会受到这种东西的影响?” 专家点头,“没错。非编码rna对植物生长发育尤其是在应激反应过程中,起着重要的调控作用。已有研究发现,这种作用可以用来抗病虫害和抗病毒。 除此以外,植物性状的表达对非编码区是十分敏感的,某些非编码dna遭受损伤时,甚至可以使叶片结构和相关功能发生显着改变。” 一时间,现场炸开了锅。随之炸开的还有正在旁听的卢赫的心。虽然腺病毒如何感染植物仍旧是未解之谜,但如果跳过感染阶段不看,关于植物究竟是如何萎了的问题,似乎有了新的看待方向。 于是散会后,他暂时从愤怒和苦闷中脱离出来,好奇地跟随郑k去往地下掩体中的生活区。 一路上,在蒙特利尔地下城拍摄的那些光鲜亮丽的照片在他脑中打着圈转,然后在他迈入大门之后的瞬间,全都被撕碎。 因为映入眼帘的是狭窄的通道、昏暗的灯光、嗡嗡作响的通风系统,以及粗糙且敷衍的水泥墙面,墙角处甚至还在滴水。 “很意外吗?”郑k读到了卢赫吃惊的表情,“没有想象中的豪华吧。我们的原则是时间紧任务重能住人就行。” “那也不至于搞得像地牢一样啊。”卢赫不禁感慨。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空间越大建设难度越高;电力系统还不完善,电得省着点用;这附近有地下暗河,所以比较潮湿。”郑k解释道。 卢赫想起了之前和菜长红讨论地下建筑的情景,心中逐渐变得忐忑,他希望菜长红的乌鸦嘴不要被应验得太彻底。 不过很快,这种忐忑最终化为了绝望。因为他发现他的房间,虽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只有不到10平米的大小。 这狭小的空间别说养祖宗们了,转个身都费劲。 第九十五章 被选中的人 晚上,卢赫久久无法入睡。 他躺在狭小而坚硬的床上,天花板上的通风口不断传来恼人的异响,还时不时地往下滴下一滴水。衣柜与床挨得太近,在仰躺着的视角下像是要直冲着他倾倒下来。 压抑感爆棚。 此时,在经历了惊恐、极度愤怒、意外惊喜和失望之后,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五味杂陈。 在今天之前,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植物灭绝以及它所引起的大风上,却不知这样一个棘手而终极的问题只是这场末日之景的一个方面而已。 今天的情报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让他们瞬间意识到之前所担忧的问题只是一道开胃小菜,在饿死和憋死之前,他们很有可能率先死于疾病。 也许人类连13年都没有了。 雪上加霜。 而在此之前,肆虐的沙尘和狂风又会把所有人都赶到如此狭小阴暗又逼仄的地下,让他们的生活质量急剧下降。 列夫·托尔斯泰说过:死,是万物不可逃避的终结。 卢赫早已接受了这句话,但他目前还接受不了的是: 死之前连顿像样的断头饭都没有,完全就是一眼看到了枯寂的未来,却无法控制地主动滑向无法回头的深渊。 而他今天所有的隐忍和委屈求全,也许只是积重难返的绝望,是无畏地挣扎而已。 他怎么都没料到,仅仅时隔几天,他便理解了菜长红为什么那样坚定地不愿意早早来到地下,小丑竟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烦意乱地起身,强行打断自己的文青病,准备走出房门散散心。 经过漫长的甬道,他来到了一个未曾见过的地方。一个狭小的“大厅”里,有一扇带着指纹卡机和人脸双重验证面板的电梯门,门上的塑料薄膜都没有拆。 走进查看,他发现面板并没有通电,于是直接按下了电梯下行键。 他想要看看这座与现代化设施并不相称的地下建筑到底能简陋到什么程度,又或者曾经创造过无数辉煌的国产速度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伴随着呼啸的风声,电梯门开。 走进一看,选层器面板上总共有14层,如果按照层高2.7米算的话,这栋建筑深入到了地下50多米。 这个深度,称不上惊艳,但至少算得上中规中矩。 没有选择困难症的他,闭着眼睛随机按下了一个按钮,随后电梯呼啸着下降。 门开,铺面而来的是温暖而湿润的空气,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紧挨着的一列列塑料大棚,大棚内打着刺眼的补光灯,温蕴的水汽把紫色的灯光晕染开来,里面透着点点的绿,但又看不真切。 他走马观花地一列列看去,大棚上的标识牌上写着他不认识的编号和他能认识的字: 马铃薯、玉米、早白菜、青菜、速生生菜。。。 他把脸贴在塑料膜上死命往里看,在水培器上看到了久违的绿叶。 惊喜之感向他袭来,甚至让他手足无措。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侧身绕着一列又一列的大棚四处寻找,想捕捉到创造出如此浓重的生机的人。 在温暖的室温下,跑出满头汗后,他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了找到了他的目标—— 一位正仰头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人。 很显然,他已经在这里生活很久了。不大的办公桌上满是吃剩下的速食食品,椅子上搭着一层又一层的衣物,文件柜里不光摆着档案袋,还摆着各式各样的闲书。 他身后的墙壁上甚至还挂着一幅苍劲有力的毛笔字,上面写着: 叶落各有期,花开自有时。 卢赫不忍打搅到他,于是便蹑手蹑脚地走近,把头伸向桌子上的记录表。 还没仔细看,耳边便传来一阵椅子不堪重负的异响。 椅子上的人迷茫地睁开眼睛,擦了一把口水,扶了扶眼镜,吃力地欠了欠屁股,直起了身。 “你是今天的第18位参观者,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把门禁给安好。我警告你想看就安静看,别乱碰乱摸,把我辛辛苦苦种出的那些菜给污染了。” “你是怎么种出来的?”卢赫好奇道,“植物不是老早都萎了吗?” 他说完后挥了挥手,“行了,不是什么你们意淫的高科技,只是种在过滤消毒后的清洁空气里的普通农作物。知道了吧?知道了就赶紧走,别扰我睡觉。” “这种种植方式能普及吗?”卢赫不甘心地追问。 对方闭着眼睛说:“只要地方够大,想种多少种多少。” “那要是地方不够大呢?” 对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注视着卢赫,“看你那一脸愁眉苦脸的样,肯定是对着外面那一株株光秃秃的树干哭的那种人。我告诉你,没必要。植物跟我一样,天性就是散淡的,它不想长叶子肯定是有它的原因,等它想长的时候自然会再长出来。 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赶紧滚吧。” 卢赫悻悻地离开了,并觉得对方是个神棍。 重新回到电梯间里对着选层面板选妃,选中了倒数第三层。 门开,一扇黄色的屏蔽门出现在眼前,他连忙疯狂戳着关门键。 倒数第二层,故伎重演。 倒数第一层,空旷的大厅堆满木箱和军火箱。走近一看,上面都是南洲湾大学生科院的铭牌。 “大仙,你还没睡吧。” 此时的艾达否也没有睡着,他辗转反侧许久之后,终于试探性地把易天霖给喊醒了。 易天霖轻叹了一口气,“你这么问我,我能回答你我已经睡了吗?” 艾达否爬起来,换了个方向,在黑暗中注视着看不清的易天霖的轮廓说:“我要告你一件事,我明天要走了。” “巧了,我明天也要走了。”易天霖不以为然地说。 “你走哪儿去?”艾达否激动地坐起身。 “实验室搬家,要搬到掩体里去。你又要走到哪里去啊?”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艾达否不满道,“我们也要往掩体里搬,一直没给你说,生怕你嫉妒我呢。” 易天霖瞬间被逗笑了,“有什么好嫉妒的?掩体一批一批的建成,肯定是人人有份,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你太天真了。”艾达否感慨,“咱们这第一批,不是人人都去,我们组里面没被选中的人都急哭了。你知道那个王戊吗?他也没被选中,运气不好摇号也没摇住,猴急猴急地跟王峰撕破了脸,闹了一下午呢。” 易天霖听后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算了一卦,明天不宜搬家。” 第九十六章 深渊 “呸,你个乌鸦嘴。”艾达否满脸都写着不爽,“你上回不也是算了一卦给卢赫算丢了吗?” 易天霖一脸问号,“你真当我是神仙,算什么中什么?之前都说过了,算卦的结果只是一种趋势,当事人完全可以根据结果寻找原因去改变这种趋势。” “那你明天能不搬吗?”艾达否追问。 “不能。”易天霖斩钉截铁。 “巧了,我也不能。”艾达否“咣”的一声把自己砸回床上,“告诉你一声啊,我有拖延症,我还没收拾东西,我订了明天凌晨5点的闹钟起来收拾。” “巧了,我也有拖延症,我也没收拾。”易天霖侧身望向卢赫的床,“你儿子的东西怎么办,咱俩瓜分了吗?” “想得美,作为父亲,我是第一继承人,全都归我。” 第二天早上七点,503宿舍鸡飞狗跳。 “老艾,你不是订了5点的闹钟吗?怎么没响啊?”易天霖搬出一个整理箱,一本一本把灰尘满满的书往里面码放,一边嗔怪地问。 “我订了的!我就是随手给按了。”艾达否上窜下跳地收拾着床铺,“大仙你快一点,刚通知说今天中午又有沙尘暴,提前一小时出发,你那些破书随便摆摆就行了,别再慢条斯理的了。” 正说着,门外响起敲门声。 两人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艾达否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喊:“知道了!我们尽快!” 敲门声没有停止,艾达否拍了拍手上的灰,满脸烦躁地走过去开门,“都说了知道了!唉?你怎么来了。” “怎么每次让你们开个门都这么费劲呢?”卢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越过满地的杂物,一屁股坐在他书桌旁落了灰的椅子上。 “你数土地爷的?从哪里冒出来的?”艾达否满脸疑惑。 “你别说,我还真是土地爷。”卢赫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爷爷我已经在地底下呆了几天了,昨晚上看见咱们学院的仪器被搬过去了,一早上就赶忙去套了一份名单,发现你俩在上面。这不,赶过来帮你们搬东西来了。” “哎呦,为父可真是太感动了。”艾达否指了指还在堆书的易天霖,“既然你这么孝顺,那就快去帮你干爹把书整理好吧。” “喳。” 忙碌的间隙,艾达否好奇地问:“儿子,地底下大概是什么样子的,生活得舒服吗?” 卢赫一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来了精神,“你可是不知道,下面可太好了,太豪华了。你知道蒙特利尔地下城吗?就是照着那个建的。各种设施应有尽有,冬暖夏凉,空气清新,装潢豪华。 你住在酒店式公寓里,每天在一米八的大床上醒来,走两步就可以到食堂,享用丰盛的早餐,有豆浆、豆腐脑、茶叶蛋、韭菜盒子、煎饼、炒肝、烧卖、抄手、热干面、胡辣汤、甜沫、肠粉、小笼包。。。” 卢赫说完,砸吧了一下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装着陈面蒸的馒头和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脱水蔬菜泡出的汤。 “这么好?”艾达否听着不禁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难怪他们争破头也要早点过去。” 艰难地收拾好后,在宿舍楼下领了一个平板车,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慢吞吞地走向生科楼门前的集合点。 一路上,卢赫不停地吸着鼻子,易天霖不停地回头看着远方的天空。在走到一半的时候,他们俩同时一巴掌拍在专心致志拖车的艾达否的后背上,催促道: “快点儿快点儿,沙团要来了!” 三人齐心协力小跑着到达了生科楼附近,却感觉不大对劲。 “怎么这么多人?”艾达否垫着脚尖,伸着脖子眺望着围在楼前的攒动的人头,“这么些人围在这儿,还都不带行李。这不会是要清算咱们吧?因为提前享受好待遇引发了心理不平衡?咱们要不观察一下等一会儿再过去?” 易天霖也在仰头观望,不过他的视线不在楼下,而是在房顶,“别自作多情,没人嫉妒你。他们围在这儿是因为楼顶上站着个人。” “我去,还真是。”卢赫跟随易天霖的指引,找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但根据景物间的透视关系,可以推测那人绝不是在楼顶看风景,而是正站在防护栏的边缘。 “他怎么上去的?通往楼顶的消防通道不是都给封了吗?就怕出这种事情!”艾达否不可思议道。 卢赫楞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完了,好像是我的原因。我那个顶楼的新实验室,仓库里有个小房间,里面有梯子可以通往楼顶。” 他说完拔腿就跑,“一会儿楼下见!” 穿过层层看热闹的人,气喘吁吁地上到六楼,推开电子锁早已失效的门,径直爬上了楼顶。看清了那人的背影之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试探性地喊: “王戊?” 王戊应声回头,迷茫地看了卢赫一眼,绝望而焦虑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戏谑的笑。 “你是来看我热闹的吗?卢院士。” 卢赫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而是焦急地喊:“你快离护栏远点!大风马上就带着沙团来了,很危险!” 王戊没有照做,反而一腿跨过了护栏,反手扒着栏杆,颤颤巍巍地站着。 “你是不是有病!”卢赫见状,顿时怒了,“离世界末日还早着呢,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我已经受够了。”王戊摇头,“吃不到新鲜蔬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停电,大风迟早会给房顶都给掀了。这苟延残喘的日子有什么过头?我没你们有能力,苦苦哀求都得不到一个去地下的名额,干脆就这样结束了吧。这样至少还有人记得我。” 卢赫听后,哭笑不得,“你以为地下的生活很好吗?那完全就是。。。” 他只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这个时候再把对方最后一丝希望给抹杀掉,显得很不人道。 渐渐的,光线骤暗,余光里已经能看到天边翻涌的暗黄色。于是他灵机一动说: “王戊,我有一个去地下的空余名额。你现在回到安全的地方,我就把它给你,好吗?” 王戊听到后眼睛一亮,但随机便又黯淡下去,脸上重新写满了讥讽,“你大可不必这样不遗余力地调侃我,我已经决定结束了,未来属于你们,让我自己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我说真的!”卢赫用力做出了真诚的表情,“我真的有一个用不掉的名额,可以随意赠送。” 不远处传来几阵急促的刹车声,王戊往下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卢赫的脸,将信将疑。 卢赫又瞥了一眼已被染黄了的大半边天,语气变得急促,“就这样啊!说好了啊!你抓紧栏杆,我现在就过去拉你!” 卢赫匆忙走过去,王戊也表现出了求生欲,试图重新翻回栏杆内侧。 但很快,伴随着一阵强劲的狂风,一切都被尘埃淹没。 那阵急促的风险些把卢赫吹个趔趄,他艰难地顶着侧向风,凭借感觉往前走着,在模糊之中成功拉住了王戊的胳膊。 “你快点!用力!”他呵斥道。 但对方并没有如他所愿,在第二阵狂风吹来时,卢赫的胳膊上忽然被施加了难以承受的力量。 “抓紧啊——”他怒喊。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喘息,“卢赫,黑胶虫是我放的。” “你用力,别往下滑——” “是我告诉王老师你在实验室里养乌龟。” “我去你大爷的,别再废话了!” “高压锅我做了手脚,离心机也是。” “你闭嘴!!” “你轻易就拥有了我渴求的一切,我嫉妒你。” “你——” 竭尽全力喊出口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声淹没。尘埃吹过口鼻时产生了强烈地窒息感,呛得他直咳嗽。在他快要把肺都咳出来时,老天似乎想可怜一下他,把持续的狂风熄灭了一瞬。 就在这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手上那道让他几近脱臼的重力消失了。 条件反射般地向下楼下望去,只有浓浓的黄沙,像一道深渊。 第九十七章 超级英雄与逆素食主义 在前往目的地的大客车上,卢赫缩在最后一排,抱着自己还在颤抖的右臂,一语不发。 一左一右夹着他坐的两个人时不时关切地看向他。 终于,艾达否忍不住了,“他是为什么?” “因为很绝望啊。”卢赫有气无力地说。 “不对啊。”艾达否皱眉道,“他们有的人拿望远镜看,发现他中途都试图翻回去了,不像是很决绝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答应他把我多余的去掩体的名额给他。” 艾达否无比震惊,“你是个圣母吧?” 卢赫哑然摇头,“别这么说我,这只是事态紧急临时想出的办法而已。先把他唬回来,给不给另说。” 之后他便不再作声,王戊最后的几句话始终在他的耳边回荡,本该愤怒到大打出手的他,此时心中只剩下五味杂陈。 很快,到地方了。所有人的人脸都写着忐忑不安,除了艾达否。 艾达否心中的好奇和兴奋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洪荒之力化为行动,热心地蹲在行李舱里,把靠里的行李捞出来递给它们的主人。 卢赫和易天霖一齐躲在一边默默看着,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活**被感谢之言淹没,在送走最后一个人后,默默搬出503宿舍的全部资产,放在车前的空地上简单的清点了一下,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呼。 “大仙!你少了一箱书!” 易天霖闻声赶过去,仔细翻找了数遍,最终不得不面对这个令他难以接受的事实。 他的脸上逐渐挂上了焦急,猫腰进了黑洞洞的行李舱又仔细摸索了一番。 无果。 那些书是易天霖的命根子,这一点卢赫和艾达否心知肚明。于是他俩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易天霖还是一如既往地淡定,只是失落地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楞,然后望着车辆的来向说,“我知道丢在哪里了,刚才在生科楼下看热闹的时候挤丢的。我现在回去找一下,兴许还能找回来。” 说完,便要走。 卢赫见状连忙拉住他,“你要腿儿着去啊?你不怕书找不到你也丢了?这样,咱先把东西搬进去稍微安顿一下,我去借辆车,载你去。” “对对对。”艾达否连忙去搭易天霖的肩,把他往回揽,“你看你干儿子多孝顺!多靠谱!就听他的吧!” 易天霖没有反对,也没有冒冒失失地拔腿就跑,这让操碎了心的两个人很是欣慰。 于是他们搬着行李,走进了那个昏暗的大门。 “你俩先去安顿啊,我去借车去,一会儿这里见。”卢赫嘱咐道。 他说完便一边联系他的“保姆”郑k,一边小跑着穿过长长的甬道,去拿车钥匙。 一段时间后,他脚步轻快地返回,看到了早已等在“大厅”的两人。 他们一个忧心忡忡,一个快要被气炸了。 看到来人后,艾达否无比愤怒地喊了一句; “卢赫我去你大爷的!” 这一句话成功地把卢赫从苦闷之感中抽离了出来。 他憋笑着走到艾达否身边,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郑重地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老艾,你得加把劲,把你的超高效光合磷酸化过程研究出来,未来全靠你了!” 三人一齐向大门走去,一路上卢赫始终陪着讨好的笑。虽然他知道艾达否不至于跟王戊一样,但肯定也要郁闷一阵子。 毕竟,此情此景之下,希望落空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受的事情,没有之一。 不过很快,他的笑便凝固在了脸上,然后转为不安与疑惑。因为他听到大门口不断响起嘈杂的脚步声,人影若隐若现。 惴惴不安地走近后,发现出口被封死了。正在墙上粘贴告示的工作人员拦下他们,冲卢赫问: “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要出去一下。” “现在不能出去。” “为什么?” “现在外面不安全。” “我知道不安全。不过没关系,我的车上有精准导航系统,能在沙尘中正常行驶。” 工作人员听后,依然没有松口,“这次不一样,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此话怎讲啊?”卢赫好奇。 “有人正在闹事,为了你们的安全,暂时取消所有人的出入权限,请等候消息。” 卢赫听后,吃惊地瞪大眼睛,“什么玩意儿?” 工作人员没有回答,而是讳莫如深地伸手指引,“环境安全后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请返回等候消息。” 艾达否和易天霖听后顺从地扭头走了,只留卢赫愣在原地。 “我去你大爷的,还真给憋在这里面了!” 艾达否听到这句熟悉的骂言后,缓缓折回,拽过卢赫,狠狠拍着他的后背说: “有段日子没冲浪了吧?这都不知道?” 卢赫一脸莫名其妙,“能来个人给我科普一下吗?” “你可真是我天真的儿子。”艾达否一改满脸不开心,神情变得得意起来,“像你像我,五好青年,投身于伟大的科研事业中,为扭转局面艰苦奋斗,这是大多数人的态度。我们被称为超级英雄。 但有的人呢,态度比较消极。就像怀旧的老一辈,死守着自己那点一亩三分地,死活不愿意来掩体。不过这是个人选择,也值得尊重。他们全靠运气生存,被称为幸运星。 最后一种人,励志要做世界上最靓的崽,就只认准顺应自然那套理论。他们被称为环保大使。这帮人纯属是脑子里面有哏丘,自己不吃菜不吃饭就罢了,还不让别人吃。” “那不得饿死了?”卢赫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饿不死,他们吃肉!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食物链底端的生产者灭绝了以后会发生什么,他们只是提前适应了。素食主义者听说过吧,他们只是反过来了。” 艾达否说完,转头看着易天霖,仰着下巴,“天天说我阴谋论,这下被我说中了吧!我就知道,天灾必招人祸。” “我去他大爷的,还嫌不够烦心?”卢赫心烦意乱地一脚把地上的那粒被狂风吹进来的小石子给踢飞了。 确实很烦心,没有人能比此时的菜长红更加烦心了。 自从卢赫走后,她彻底过上了原生态的生活。每天早上七点钟醒过来,给大麦虫喂食麦麸,把破蛹的幼虫捡出来,按大小分类。 数好条数之后,把大的喂给大睫角,小的喂给小睫角。那些祖宗们都日渐消瘦,它们已经很久都没有果泥吃了,营养很不平衡。 喂完之后,再去给造了一夜粪的大乌龟们换臭水,在本就炎热的天气里挥汗如雨。 最后,趁着有电,在细胞间里手忙脚乱地为皮卡丘奋斗。 说来也奇怪,即便她也干了重活,可依然可以稳拿移液枪。她怀疑一直以来卢赫都是装的,他就是懒而已! 而此时,本应在细胞间里勤奋工作的她,正窝在自己卧室的衣柜里瑟瑟发抖,因为她亲眼看到斜对面那栋楼里忽然闯进了一行来路不明的人。 那个方向连续不断地传来吵闹的争论和叫喊声。 虽然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那里很危险。 不是断更,是进审核了。。。 我已经知道是哪一个词并修改了,应该很快就放出来了。 第九十七章 已经放出来了,麻烦刷新书架和目录后食用 如题。 感谢我伟大的编辑放假期间还帮忙处理。 初五接财神,希望大家都能暴富! 第九十八章 暴风时代 有句话说得好,时间是一切冲突的治愈者。 菜长红就抱着这样的希望,蜷缩着等待一切平息下来。 但事情的走向并不符合她的想象,虽然远处嘈杂的声音被不断呼啸的风声所稀释,但从三三两两的片段中,她也能够感受到,那伙人耀武扬威地离开了他们的战场,然后把目标转向她对面的那栋楼。 也许,下一栋就是她的。 此时的她,在心理默默盘算着对策。 首先,不能直接上去干架。虽然平日里她总是冒冒失失的,卢赫也经常说她的大脑被小脑给挤没了,但她内心十分清楚,就她小时候收拾众淘气表弟的经验,三个就是极限了。 其次,不能跑掉。不论是三楼还是二楼,房子的背面都没有落脚地。况且外面还刮着沙子,两眼一抹黑,跳下去绝对骨折。 最后,不能干躲着。谁知道那伙人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劫财还好,反正她也没剩多少物资了,想拿什么拿什么。但如果是破坏,那么还在一楼池子里欢快扑腾的大龟们一定会完蛋,包括金哥。 所以,最终的结论是: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就像那句话说得一样:与石头辩论,鸡蛋总是错的。 正当她感到绝望之时,耳边传来吧嗒一下的声音。这代表着断电。 按开手机确认,wifi信号果然没了。 不过这一次的断电与以往不同,离供电结束的时间还早,并且流量信号也跟着一起没了。 这是又一场供电事故。外面一定又发生了难以缓和的灾害,才导致连基站和网路这种基础保障也跟着一起断了。 但是,祸兮福之所倚。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巨大轰鸣声,那些嘈杂的声音再也没出现。 于是,在一片黑暗中,她蹑手蹑脚地从衣柜里钻出来,走到窗前。 她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视线便被天空中的景象所吸引了。 只见暗红色的天空上不断闪烁着一条条带着棱角的刺眼的光,好像正试图把天劈开。 那些闪电与平日里的不太一样它们附近并没有云层,它们是紫色的,它们很近在咫尺,它们格外耀眼。 童年时期把少儿百科全书翻烂了的她十分清楚,这些闪电是“干闪电”,是沙团里由于沙粒摩擦造成的连续放电现象,和火星上的那种一样。 不过她并没有安然欣赏多久,便被逼得远离了窗户。因为窗外的风瞬间加大了,像一头被施了法的巨兽,不知披肩地猛烈撞击着窗户。 国产双层真空玻璃带来的安全感瞬间被削弱了一大半,她不得不满屋子寻找宽胶带,疯狂在窗户上贴米字。 贴完之后,她卧室里抬头望着房顶,用胶带比划了一下尺寸。 风吹过房顶时总是带过一阵凄厉的尖叫。 这让她十分想给房顶也贴上厚厚的、密密的米字。 不过不是每个人的房顶都在被狂风削着头皮岌岌可危。比如卢赫他们,他们房顶的头皮厚约2.74米。 耐心等待了两个小时后,找书组的三人又一次来到了掩体出口处,然后又一次被打发回去了。 不过这一次的原因,从“是人祸不是天灾”变成了“是比人祸更危险的天灾”。 被拦下后,易天霖转头就往回走了,只留卢赫和艾达否一头雾水地愣在原地。 “老艾,什么是比人祸更危险的天灾?你是不是算出来了什么?”艾达否眼见易天霖如此淡定,便小跑着追过去,把手往易天霖的肩上搭。 “我不是算出来了,而是正儿八经算出来的。”易天霖嫌弃地看了艾达否一眼,继续说: “基于公开数据的测算和推演,在植被覆盖率向下突破18%时,中高纬度地区地面附近的风将无限接近高空的地转风。 地转风知道吧?气压梯度力与科氏力相平衡。气压梯度力你可以理解为水往低处流,空气从高压往低压流。 科氏力是地球自传产生的一种虚拟力,不做功,只改变气块的运动方向。在我们的北半球,科氏力方向为运动方向的右侧。 如果这两个力相平衡,那么在我们的北半球,你背风而立,高压在你的右侧,低压在左侧。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卢赫饶有兴致地听着,逐渐瞪大了眼睛,“别卖关子了,否则不帮你找书了!” “这意味着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 好消息是沙尘预报即将结束报不准时代,因为地转关系非常简单,只需要视线观测和预报高低压气团中心的位置即可。 坏消息是风将变得更大,而且更持续。8、9级的阵风也许很快会变得持久和恒定。 更坏的消息是,根据目前气团的位置,风将从海上往陆地上吹,携带着充足的水汽与来自东北地区的沙团汇合,形成浓重的沙尘湿雾。 相比于上次的那场,会严重更多,持续更久。” 易天霖说完,晃了晃自己的手机,“你看,没信号,说明地上部分的电力系统又瘫痪了。 我们即将进入暴风时代,房顶被掀翻不再是危言耸听。幸运星不再幸运,环保大使也蹦跶不了多久了。” 艾达否不甘示弱地补充道:“还有一条,掩体将成为唯一的避风港。其内的人将感到沾沾自喜,其外的人将恨得牙痒痒,他们之间的矛盾迟早会爆发。” 他说完幽幽地望着卢赫,转移了一个话题:“你媳妇是不是幸运星?” “别跟我提她!我都快要被她气死了!”卢赫满脸愤恨地掏出手机,焦急地盯着信号栏看。鹤水市离南洲湾这么近,情况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易天霖见状连忙安慰道:“老艾说得不全对,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可以让尽可能多的人度过掩体覆盖不了所有人口的时期——地下人防工程。 这方面早就有规定,一类重点防护城市,新建10层以上或基础埋深3米以上的民用建筑,应按地面首层建筑面积修建防空地下室。 新建其他民用建筑,地面总建筑面积在2000平方米以上的,按地面建筑面积4-5%集中修建防空地下室。 人防地下室顶板、侧墙还有地板都比普通地下室更厚实、坚固,这种能抗冲击波的构造,抗风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另外人防地下室结构密闭,有滤毒通风设备,可以防化学、生物战剂,也肯定能防沙子。 这么一大片早已建成的掩体,用来临时避个难,肯定绰绰有余了。” 第九十九章 你是我的食物(50%) 1个月后,南洲湾市第0号掩体地下12层四级安全生物实验室非核心区,卢赫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取1.5ml离心管,加入200μl血液样本,再加入200μl裂解液及40μl消化液,振荡混匀,65c水浴10分钟。 往还冒着热气的离心管里加入150μl异丙醇,混合均匀。 把这一管散发着酒和辣椒气息的液体转入吸附柱内,rpm离心1分钟。之后加入洗涤液,同样的转速再离心两次。 取出吸附柱,放入新的1.5 ml灭菌离心管内,加入40μl 65c的洗脱液,静置2分钟,rpm离心1分钟,最终得到dna溶液。 卢赫捏着这一管充满了白色丝状物的液体,默默注视了一会儿,便送到了测序中心。 之后,回到电脑前,死盯着桌面上的共享文件夹,忐忑地等待着。 这种活动每个月都会进行至少四次,但每一次他的心情都和第一次一样复杂。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像就医时坐在医生对面,看着对方认真仔细地一行一行读着自己的化验单,然后脸逐渐皱成了包子。 不过作为一个乐观的人,他还是满怀着奇迹发生的希望。 就像卡夫卡说过的那句话:如果我被判决,那么,我不仅被判结束,而且到被判结束的时候,我也要抵抗。 毕竟,短短两年,天翻地覆。打翻他惯常认知的事情太多了,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万一有一天对比文件显示,和6个月前的原始基因组相比,包含非编码区在内的基因相似度又重回百分之百了呢? 做梦谁不会做啊。 在等待期间,他也用郑k的血做了一份。其实这里已经成立了检测中心,每天能够批量处理上万份样本。但他仍然坚持自己动手。 毕竟,仪式感还是要有的。自己审判自己,何尝不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很快,测序结果出了。测序中心又提速了,这次只用了不到20分钟。这就是大国速度。 对比分析报告已被改良,在第一页直接显示包含非编码区在内的基因相似度。结果有两行,一行是与原始基因组的对比结果,另一行是与上一次送检基因组的对比结果。 打开报告,第一行显示为99.67%,第二行显示为99.95%。 不错,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一年半载的,他就和6个月前的自己,不再是一个人种了。 卢赫边自嘲着,边打开郑k报告看了一眼。然后绕过一排排的生物安全柜,走到郑k身后,对他耳语道: “比上周有进步,你的变异速度环比下降了2%。可喜可贺。” 说完,他转头就走。那张苦瓜脸他可看够了。 在食堂就着潮湿的霉味,把维生素片包在馒头里,像骗宠物吃药一样把自己喂饱后,他回到卧室,用有线电话播出了一个号码。 “喂,干什么呢?这么慢才接。” “还能干什么?伺候祖宗啊!” “我都联系爬友送走了那么多只了,你不至于再天天从早伺候到晚了吧。” “至于。最后这些,我给它们过精品生活。它们以后再也吃不到新鲜的蟋蟀和大麦虫了。” “行吧。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通知你一声,大概明后天,在大风的间隙,我会过去接你,你给我好好提前准备一下。听明白了没?听明白了吱一声。” “吱。” 挂掉电话,卢赫又播出了一个400开头的号码。他给鹤水市的家里办了一条专线,可以无视停电使用。不过很快便不需要了,因此要提前告知电话公司下个月为他取消服务。 因为很贵。他虽然不缺钱,但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他还指望着灾难过去之后振兴家业呢。 他边想着,边用枕头蒙上头睡去了。碳水含量超高的午餐,让瞌睡虫爬满了他的脑子。 而电话那头的人,依旧忙碌着。 菜长红挂掉电话后,立刻小跑着回到了一楼,把在镊子头上挣扎的针头蟋蟀喂给已经长到25g重的莉莉白二世。看着粉红色的小舌头把最后的美餐卷入口中后,她又提着手电,匆匆跑到了细胞间。 这间浓缩就是精华的细胞间,已经完全褪去了昔日的荣光,大部分仪器都已被蒙了厚厚的灰尘,连她最喜欢的那个大冰箱也不例外。 所有的试剂都被存在了液氮罐里,截至昨晚,最后一瓶也被用掉了。以后,也再不会有人给她送了。 虽然心心念念的皮卡丘依然没有现身,但她在冥冥之中感受到,它也许就在附近,就在电脑桌上的u盘里。 那个在外壳上贴了两个红色圆形贴纸的黄色塑料u盘中,存储着她最新发现的位点,但她再也没有机会去验证。 虽然她未来生活的地方有永不断电的实验室,但她不好意思也不会容忍自己把那里的仪器用作私用。毕竟,那里的研究进度决定着人类未来的命运,一秒钟都不能耽误。 她把u盘仔细的揣进贴身的衣兜里,然后慢慢渡着步挨个抚摸那些或大或小或崭新或陈旧的仪器的脑壳,在心中默默说了再见。 锁好细胞间的门后,她对着逐渐变得昏暗的天空发了一会儿楞,心中满是空虚与迷茫。 不过这种压抑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收到了一条让人汗毛直立的短信。 【应急公益短信】大风红色预警。未来1小时内本市将出现大风,风力级别:17级。请各位市民携带必要的生活用品,立刻前往最近的地下人防工程紧急避难。 这条短信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发信号码并不是往日的,熟悉是因为短信内容与往日无疑。除了这个预报的风力级别。 17级大风是什么概念?超强台风的核心风圈也不过如此了吧。 如此强的风力之下,再粗壮的树木都有可能倒塌,贴了米字的玻璃窗也可能被吹破,稍微高一点的楼层还会剧烈摇晃。 其余的,她不敢想。 于是她立刻行动起来。在一楼摸出一个大号登山包,装入必要的日用品、药品和食物之后,仔细整理拜访包内的物品,预留出一个小号恒温箱的空间。 借着,她来到一楼龟池,先把金哥从池子里捞出擦干,放入包内。然后依次把剩余的祖宗全部塞入一个恒温箱中,盖紧箱子,塞入背包。 吃力地拉好拉链后,摇摇晃晃的站起,艰难地走出门,走向离她800米远的人防工程。 那是一个能容纳600人的小地下室,建在社区里的一个公共小广场下。入口与普通地库无异,但其内的悬板活门十分显眼。人流从四面八方汇集在此,不断涌入其中。 在大风来临的倒计时15分钟时,菜长红也成功地进入了。此时门口处已经没什么人了,大家呆在远离大门的中心区。这很容易理解,离门越远越安全。 于是菜长红也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里走,背后的大背包像是蜗牛重重的壳。 没走多远,身后的悬板活门慢慢关闭。与此同时,一群面向凶狠、着装奇异的人从角落里涌出,从外侧围住人群。 在其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东欧长相、体格健壮的女性。 对方举着一个扩音器,利索地爬上了地下室的制高点,那是一个巨大的物资箱。她远远眺望着,与菜长红对了视。 那道灼热的目光,让菜长红抖索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她转身就跑。 悬板活门正在关闭,门外昏黄的阳光逐渐变成狭窄的一道。她跑得十分用力,恒温箱的尖角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后背,短短的几十米,跑到肺快要爆炸。 终于,在最后一刻,她冲悬板活门的窄缝中冲出,门擦着她的背包带关闭。 第一百章 (100%) 第二天一早,卢赫喜气洋洋地冲到食堂开启新的一天。 他如此快乐的原因,除了今天供应鸡腿肉与炒包菜,还有来自外勤组的最新消息: 伊琳娜落网了。 简直就是双喜临门。 他一边享用着盘中的珍馐,一边不断回味从郑k那里听到的伊琳娜落网的过程,时不时地笑出声。 有句话说得好,不同民族有不同生活方式,因其多彩多姿而深深打动人,每一习俗都自有其道理。 卢赫十分认同这句话,有关战斗民族多姿多彩的生活他也早有耳闻—— 包括但不限于普通公民可以持有危险武器、消灭不了歹徒就消灭人质、把民航客机当战斗机开。 不过,他怎么也没料到,曾生活在地广人稀的土地上的他们,融入这片热闹的土地这么多年,却从未参透人多力量大的精髓。 伊琳娜作为环保大使的精神领袖,带着一群脑子不大灵光的信徒,用伪基站发布假短信,试图把附近居民骗进人防工程里,来个瓮中捉鳖,能吸纳的吸纳,不能吸纳的就把物资抢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朝阳群众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他们那一套花架子在这里完全就是水土不服。 几百个人围攻几十个人,顶多就是喊一嗓子的事。 于是,他们分分钟就败下阵,被扭送了过来。 谁敢惹朝阳群众? 卢赫吃掉最后一片菜叶,回味无穷地砸了砸嘴,恋恋不舍地把碗筷送到回收处,然后快步回到卧室。 今天其实是三喜临门,因为这是一个好天气,是接菜长红的绝佳时间。 于是,他拨通了鹤水市家中的电话,想要最后通知对方一声。 但电话那头,只有无尽的“嘟”声。 “草!” 他忍不住骂出声。 百无聊赖地等了半个小时后,他又播出了一个,却仍旧未被接通。 2个小时后,时钟指向10点。期间,他打了无数个有线电话,也用手机试了试,可依旧无人接听。 慢慢地,他慌了。 他知道伊琳娜闹事的地方就在他家附近,菜长红也许也在收到短信后,前往了那个人防工程。但是根据情报,现场除了十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士在打头阵时受了轻伤以外,其余的人都被保护得很好。 那天后来确实有沙尘和大风,不过并不是离谱的17级,而是平平无奇的8级,不至于直接把人给吹飞。 所以,菜长红没有理由失联。 于是,他立刻出发了。如果只是单纯接不到电话,那么在傍晚天还亮着的时候,两人应该就能顺利返回。 四个小时后,迎着下午时分刺眼的阳光,他成功地来到了目的地。 阔别已久的家,还是往日的样子,只不过四处都蒙了灰,外墙也剥落了少许。玻璃窗上大大的米字,虽然贴在内侧,可边缘处也粘了灰,说明贴了有好一阵子了。 他一如既往地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喊,“菜菜!菜长虫!!菜长红!!!”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寥。 草草搜索了一番,细胞间、一楼、二楼都不见人影。于是他上到三楼的阁楼,狂风骤雨般地敲门。 没人应。 于是,失去耐心的他一把推开了没上锁的门。 这是他第一次进菜长红的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明黄色,阳光打在墙上,晃得他眼晕。这颜色他十分熟悉,也就比那些屏蔽门上的标识色浅了一点,让他十分难受。 眼睛适应光线之后,他最先关注到的是床铺。那条十分幼稚的皮卡丘卡通被子被随意搭载床上,这让他安下一部分心。 至少说明她不是收拾得立立整整之后不辞而别。 于是他重新下楼,寻找其他的线索。 没有贴在冰箱上的便签纸、没有放在餐桌上用笔压着的留言、没有信件也没有u盘。 在得知自己要来接她后,她没有专门留下任何信息,说明走得十分匆忙。 心一点一点变得沉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冲下一楼仔细查看环境,恒温箱陈列在原处,但祖宗们全都不见踪影,包括那只壳长15厘米2斤多重的大乌龟。 仔细清点后,他发现恒温箱少了一个,他的大号登山包也不见了。 这让他顿时松下一口气,因为这样有准备的离开,说明她并不是遇到了万分火急的事情,至少还有时间简单收拾一下东西。 能有闲心背着那堆沉重且不安分的祖宗们一起走,说明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什么威胁到生命的危险。 只带祖宗没带它们的口粮,说明她并没有做长久离开的准备,会在12个小时内返回。 悬着的心立刻放下了。他搬过小马扎,坐在大门口,耐心地等待那个让他想起来就火冒三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明亮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打在眼皮上的是一片猩红。 此时,菜长红的眼前,也是同样的颜色。 不过不同的是,她眼前的那片红来自于漆黑山洞里的一团篝火,而不是阳光。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物模糊不清,过往的经历在她的头脑中闪回,让她头痛欲裂。 在成功跑出那个恐怖而阴森的人防工程之后,没多久,她便遇到了沙团。 这团暗黄色的沙稀松平常,放到往日,无非就是大风吹出呜呜的声音,外加沙粒打在窗子上簌簌地响。 不过这一次,没有混凝土的砖墙来庇护她。在被沙团淹没的一瞬间,她便失去了视野、失去了方向、险些也失去正常的呼吸。 惊慌之余,她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手机,凭直感摸索着把屏幕调到最亮,凑到眼前,打开了导航软件。 手机刘海上的图标让她感动到想哭。接近一半的剩余电量,有离线地图有gps信号,路程也不远,导航应该能够把她顺利带回家。 跟随着地图上那条曲折的线,她艰难地顶风走着。骤然下降的气温,让她的口罩上逐渐积攒水汽。这些恼人的小水珠,让过滤效果逐渐减弱,很快,她便开始咳嗽,窒息感逐渐笼罩着她,愈来愈强烈。 根据导航软件对步行速度的估计,只要坚持大概15分钟,就能回家了。她是这样鼓励自己的。 不过,这一被她信赖的救星,并没有如她的愿,而是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这单独的gps定位似乎是不准确也不稳定的,因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语音播报:您已偏航,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于是她在附近兜兜转转了将近一个小时,始终也没能到达目的地。甚至连小区的门也没能摸到。 在又一次语音播报后,她不耐烦地关掉了软件,选择了记忆中的回家方向。 可下一脚,便踩空了,连人带包滚落到一座桥下。 在下落的途中,她在心中痛骂了一句: 缺德地图。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自嘲了一下: 缺德地图至少一个小时内都没把她带到沟里,相比较而言,还是挺值得信赖的。 慢慢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她发现一个陌生而健壮的身影越过篝火向自己走来,一杯水还散发着热气的水被递到面前。 她试图接过,却发现左臂和右肩膀都疼痛不已,无法动弹,于是只好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那是一张很沧桑的脸,留着浓密的老腮胡,胡子上落满了尘土。他的装束很奇异,明明很现代,却总让她想起在热带雨林里茹毛饮血的原始人,周身都散发着原生态的粗狂的气质。 水被递到嘴前,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快喝吧,你昏睡了一整天,一定很渴吧。” 菜长红没有照做,只是急切地说,“谢谢你救了我,你能把我送回家吗?我家在三盛国际,我有急事要做。必有重谢。”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一瞬间,菜长红的心跳得像打鼓,一切不好的念头不断从头脑中涌出。于是她抱着最后的希望追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食物。” 第一百零一章 去流浪 这句惊悚的话让菜长红浮想联翩,她绝望地合了合眼,不再作声。 对方见状,也只是把那杯用生锈的不锈钢杯盛着的水,放到那只因为疼痛还在不断颤抖的手边,然后回到了篝火旁,开始处理一只灰黑色的野山兔。 开水浇在浓密的兔毛上,散发出一阵阵血腥的气息,让菜长红感到反胃。兔毛被拔掉时,掀出的粉红色的皮,让她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 不过,惊恐之余,她的心中也逐渐爬满了好奇: 兔子是吃草的,草都没了快半年了,还怎么能活着? 于是她壮着胆子问:“你是从哪里。。。” 对方似乎很了解她的疑惑,一边一撮一撮地拔着兔毛,一边连续不断地解释着,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宁镇山上从来都不缺这东西。它们生命力顽强,繁殖欲旺盛。如果你在春夏之际爬上山,就会发现每走一步,都会有几个快得像箭一样的身影,从眼前掠过。 这东西可不好逮住。当它们受惊后,从草丛中窜过时,速度快得就像夏天里快速移动的云团遮挡阳光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一样。即便在我的家乡,这种东西也不好逮。 它们会在冬天来临之际,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再挖出深深的洞穴,在里面堆满干草。凛冽的冬风丝毫不会入侵到它们温暖的洞穴,它们只会窝在草堆里,慢慢消耗着过多的脂肪,直到春天来临。 不过,也许是因为总是刮沙子,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地晚。 它们就这样恋恋不舍地在洞穴里躲到初夏、躲到囤积的干草被吃完,迫不得已出来觅食。 它们疯狂地啃食一切,残存的草根、树根、苔藓都不放过,却还是因为食物不足,日渐消瘦、日渐虚弱。 这样,我才有机会在没有猎枪的情况下逮到它们。” 说完,他举起完全拔好毛的红彤彤的兔子,冲菜长红晃了晃,“你看,它已经快要皮包骨了。” 菜长红的目光始终回避着,她注视着地面上那团被火光映得身份庞大的身影,问: “你提到了你的家乡,你的家乡在哪里?” “哈萨克斯坦。”对方淡然地说着,头也不抬地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把那条已经瘦到皮肤褶皱的身躯开膛破肚。 “我们游牧而生,我曾是我们部落身手最好的猎手,我的族人永远都能穿上最厚实的皮毛,吃最丰盛的晚餐,我的母亲心灵手巧,还会为我们酿造美酒。 不过有一天,她生病了,再丰盛的食物都无法让她好起来。为了给她治病,我会在狩猎季打上满满一麻袋的大角鹿、大角羚羊的角,越境到这边换成钱。 可今冬的一天里,我发现那条边线的防卫比以往任何一次的都要严格,我回不去了。无奈之下,只好一路南下到处讨生活。 而如今,我想回家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要越过塔尔巴哈台山脉,回到我的家乡,不论我母亲是否还活着。” 这段长长的话说完,他已经干净利落地用削尖的树枝横穿入兔子的身体,架在火堆上。冉冉升起的灰烟中,立刻带了淡淡的焦香。 菜长红,默默地对着头脑中的地图丈量了一下鸡屁股与鸡胸之间的距离,狐疑地发问: “这里距离你家乡有3300公里,人的正常行走速度是3-6公里每小时,按照每小时5公里算,你需要走660个小时。按每天行走12个小时算,你需要55天的时间才能到达边境。 如果你还要带着我的话,就只能按照每小时3公里算,那么你需要92天。 可按照现在的天气形势,你连55天都没有了。还是说,你要立刻把我吃掉? 除此以外,你要怎样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找到正确的路?” 对方听后,默默把兔子翻了个面,不以为然地说:“在旷野上游走的牧人,甚至能够听懂牛羊噬草时齿动声的语意。我们的智慧远超你们的想象,找路这种事,靠太阳就足够了。 只要那些灵动的小东西能活着,我就可以一直依靠高超的狩猎技巧维持生存。至于你,你只是我的储备粮而已。” 他说完,转身到远离篝火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翻找着什么。菜长红注视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胳膊和肩膀还不怎么能动,但随着她逐渐清醒,没有什么大碍的双腿一直在恢复力量。 悠长地吐出一口气后,她蓄力猛然站起,跌跌撞撞地向黑洞洞的洞口跑去。 晚上,早已被阳光晒睡着的卢赫,被重重的关门声惊醒。他擦了擦口水,手忙脚乱地起身,却发现四周没人。只有逐渐变得呼啸的风,不断吹乱他本就不立整的头发。 头脑被冷风刮清醒之后,他发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并没有回来,门是被风给带上的。 空荡荡的衣兜里并没有钥匙,但对此他丝毫不惊慌,扒开一楼的窗户,利索地翻进去了。 他打开灯,对着空荡荡的大厅一片茫然。 “那个傻丫头到底死哪里去了?” 一个半月后,南洲湾市第0号掩体地下12层四级安全生物实验室的核心区里,卢赫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按照惯常,今天应该是他审判自己的日子,不过如今的他并没什么心情。 于是草草地抽了给自己抽了一管血,丢到了检测中心。抽完之后,连针口都不按压,径直经过繁杂的程序,进到核心区里,戴着薄手套去抓198号鼠爷,给它也抽一管。 自打菜长红失踪之后,他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除了工作。 由于有学术背景,技术能力过硬,又是深度知情者。因此,他逐渐接手了郑k大半的工作,白天在实验室里对着一堆莫名其妙的数据挠头,晚上跑到那个永远灯火通明的地方,去开永远都开不完的会。 每日睡眠时间被急剧压缩到不足6个小时,饭量只够维持生命,连对每周供应一次的珍贵蔬菜,他都提不起兴趣。 虽然他的爹和干爹经常劝他要多休息不要总做工贼,还撺掇他去检查身体。但他深知自己作为一个日常修仙者,不至于因少睡觉就虚成这个样子。 他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这天,在结束了半天的工作之后,他照常在食堂里对着餐盘食格里的西红柿炒鸡蛋发呆,满脑子都是和菜长红之间的过往。 在那个苦苦等待却无果的夜晚之后,他动用了一切够得到的技术手段、人力和物力去找了,却依旧不见她的踪迹。 她就像是孙悟空一样,一个跟筋斗翻出十万八千里,直接人间蒸发。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生存的可能越来越小。因为入秋以来,天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恶化,更多的掩体也正在加紧建成,过不了几个月,地上就会变成一座人烟稀少的鬼城。 一旦到了寒冬,不论她人到底在哪里,都毫无生还的可能。 他甚至去找了易天霖算卦,可对方连书都没翻,就开始对他摇头。 连傻子都看得出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他不禁仰天长叹: “那个傻丫头到底死哪里去了?” 菜长红此时没有无暇回答卢赫,因为她正在吃力地爬一座山包。 自从那天逃跑失败后,这位哈萨克猎手便用手搓的麻绳捆住了她的手,然后像牵牲口一样在前面牵着她走。 往日里,遇到难走的路,他都会像老鹰提小鸡一样揪着她的后衣领直接给她提过去。 不过,今天有所不同。那个每日都神采奕奕的壮汉似乎连自己都顾不住了,一直大汗淋漓地喘着粗气,一个小土坡连爬了三次都没爬上去。 也许是因为前几日宰松鼠的时候被生骨头划到了手? 正想着,那人似乎放弃了与自己较劲,照常用一个空手无法解开的死结把绳子的一头拴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然后从背包中取出弓箭和小鱼叉,向不远处的已经干涸了一大半的小湖走去。 待那个背影远去之后,菜长红脱力地倚靠着树干,茫然地望着天际线处的一抹暗黄色。 这一个半月以来,他们已经经历了不下20场沙尘暴和不下10场的大风。不过多亏了这位猎手敏锐的感知力,他们总能在危险来临之前找到躲避的地点。 但很显然,今天已经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她心生解脱之感。越往西北走,野外的环境就越荒芜,反正她离死不远了,不如被沙尘暴刮死。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她的心愿,她的想法很快就应验了。远处的那片暗黄色,逐渐卷来,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速度都要快,这意味着风力也比以往的要大。 在被沙尘吞没时,她绝望地背对风向抓紧了绳子,闭紧眼睛。 粗糙的沙粒刮得她脸侧生疼,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呼啸的风中掺杂了沉重的脚步声。 她睁不开眼睛,只能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和持续不断的落石声。 漫长的忍耐后,当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时,风逐渐停下,天上露出点点星光。 借着惨白的月光,她发现身边毫无那人的踪迹,头顶处树干的背面插着一把刀。 于是她踮了踮脚,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把刀掰了下来,用豁口的刀刃割断了绳子。 本应存放在不远处的背包被风吹得卡在了石头缝里,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她快步走过去,依次拾起。 起身之后,明亮的月牙已当空高照,映得周围的景物一阵清明。 此时,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哪里。 但好在,她还活着。 她背起重重的行囊,吃力地行走着,嘴里却哼着轻快的歌: “眺望月亮远方路依然漫长, 漫天星光荡漾似水般流淌。 逆流而上风浪也无法阻挡, 迎着波涛在汹涌中坚强的生长。 去浪迹天涯, 从不会惧怕, 走过春秋冬夏, 生根发芽。” 本卷科学摘要,没有参考文献 内容有点多,就只提一嘴,不一一详细解释了。 1.青藏高原是对流层和平流层物质交换的重要通道。 因为青藏高原地势高,沙尘只要再往天上扬1000多米就可到达西风急流区(对流层顶上的一个天天刮大西风的区域),然后进行远程传输,沉积到北太平洋里。 除了沙尘,别的污染物也可以,是一个高效的污染物运输通道。 这里要跑个题,说个大离谱的事情。 众所周知,目前各学科好的期刊都以国外主办的居多,尤其是欧洲和丑国。 于是,前几年有段时间,丑国主办的那几个顶级期刊,一水地全是青藏高原是全球污染物输送源地的这种主题。 可算是让他们找到甩锅的好路子了。 不过这种令人悲哀的现状也可以理解,毕竟科研人员也是要吃饭的。发不出好文章就没有好基金,就评不了职称,就要被饿死。 好在目前唯论文的情况正在改善,国内期刊也在迅速崛起。希望以后在方方面面都不用受治于人。 2.细胞包埋技术 3.归一化差分植被指数ndvi 4.ssrna病毒 5.四级生物安全实验室设计构造 6.如果植物突然灭绝,会发生什么 7.叶绿素含量测算技术 8.镰刀形红细胞贫血症的基因突变机制 9.c语言和fortran数组在内存中的不同存储机制 10.基本负载发电厂的工作特性 11.可控源变频大地电磁测量 12.航空三维激光雷达扫描技术 13.下垫面改变后边界层内的风速变化 14.把数据中心放进山洞、沉入海底 15.海水温差发电 16.机械式波浪能发电 17.洋流及海上漂浮物追踪模拟 18.人工合成霉浆菌 19.长在火山口旁的固碳菌 20.沙尘湿雾对高压输电的影响 21.把包裹在人造的微细胞膜里的类囊体导入小鼠体内并发挥作用(chen, p., liu, x., gu, c., zhong, p., song, n., li, m.,...& lin, x.(2022). a nt-derived natural photosynthetic system for improving cell anabolism. nature, 1-9.) 22.绿叶海蜗牛 23.细胞电融合技术 24.实验室突发停电处置流程 25.19世纪40年代,丑国黑风暴事件 26.亚米级导航技术 27.蒙特利尔地下城市 28.非编码dna与非编码rna 29.非编码rna对植物的调控作用 30.地转风关系 31.干闪电 下一卷的风格是黑科技文。同样的,所涉及的技术细节,若未在卷尾声明,则全部为基于现代科学框架的个人想象,并不代表现实中的科学技术。 第一百零二章 单细胞蛋白 6个月后。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 一早,卢赫迎着色温2800k的惨白灯光醒来,简单收拾后,便默念着着句鼓舞人心的话,轻飘飘地走向食堂。 老远就看到艾达否冲他招手,“看你的大黑眼圈子,昨晚上开会到几点?” “2点。” “哎呦喂还真是把你们给当牲口用啊。”艾达否不满地撇撇嘴。 “无所谓。贪吃贪睡,添病减岁。”卢赫满不在乎地说,对着桌上的三大块肉问:“吃得这么好,日子不过了?” “这不是要搬家了吗,估计那些冻肉不好带走吧,就都拿给咱们开荤了。”艾达否说着,把一块表面粗糙质地很蓬松的红色肉饼推到卢赫面前,“给你,尝尝,这块儿是川味儿的。” 卢赫拿起筷子,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赞不绝口,“还行,虽然冻久了味道有些怪。” 艾达否满脸欣慰地注视着眼前狼吞虎咽的人,凑近小声问道:“你们昨天是讨论搬家的事儿了吗?” 卢赫点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对啊,实验室里的一些大型仪器,还有些需要隔离的东西,不好走地下通道,需要从地面走。讨论了好一阵子安全问题。” “那搬完之后,这片地方就直接给废了?太可惜了吧,不就是渗了点儿水吗?”艾达否口气惋惜。 卢赫吃下最后一口,脖子往前伸,凑近对面的人,耳语道:“不浪费,这里改建成核电站。” 说完,他歪头看向斜对面一直沉默着注视着自己餐盘的易天霖,狐疑地问:“大仙你怎么了,挺好吃的,你怎么不吃啊?” “你别管他,他有心理障碍。”艾达否说着,又把自己面前的那一块白色的肉饼,推到卢赫面前,“看你吃的香,我的也给你吧,给你补补。” 卢赫看着那白得不正常的颜色,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这是什么味儿的啊?” “水味儿。” “啥?” 还没等卢赫回过味儿来,身后传来幽幽的问候,“怎么样啊,味道还好吧?” “许老师好。”艾达否满面春风地笑着,“味道很好,跟普通的肉没太大差别,辣味也很地道。” 许华曦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卢赫的肩膀,“小卢你也尝尝吧,白色的是原味儿的。我们测试的时候反响有褒有贬,喜欢的特别喜欢,不喜欢的吃完就吐了,就像榴莲那样。” 他看卢赫没动弹,继续解释道: “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用单细胞蛋白合成的人造肉而已。 你们知道单细胞蛋白吧?一种微生物发酵产物。微生物菌体的蛋白质含量很高,按干重计算,细菌40%~80%,酵母菌40%~60%,藻类60%~70%。除了蛋白高,还能顺道生产出维生素、胡萝卜素、麦角固醇等,一举两得。 微生物世代时间短,生长速率比什么猪牛羊之类的高多了。体重半吨的肉牛每天大约能增加0.5kg蛋白质。但在相同的时间里,在理想的生长条件下,同样质量的酵母菌理论上可产生1000kg以上的蛋白质。 而且呢,微生物的培养不受季节、气候的限制,占地也小,可以养在能摞起来的连续发酵反应器里。一个年产10万t的单细胞蛋白工厂,以蛋白质含量45%的酵母计算,可相当于3.67万公顷土地所生产的大豆蛋白。 最后,你们也知道,微生物很容易变异的,除了用物理、化学方法进行诱变以外,还可以用基因重组技术对单细胞蛋白菌种进行改造,使它们产量更高,更加优质。就你们那个锌指,就可以做。 行了,我不唠叨了,快尝尝吧,一会儿该凉了。” 于是,卢赫在那位老教授关切的目光下,僵硬地咬下了一口,机械地咀嚼着。 “怎么样,还可以吧?” 卢赫皱着眉吞了下去,嗔怪地望着正在憋笑的艾达否,“许老师,说实话,吃起来有点想吐。” 这时,盯着餐盘犹豫了许久,眼珠子快要嵌进去的易天霖,终于发话了: “许老师,培养基质是什么,不会是一般的淀粉和糖吧。” 许华曦连连摇头,“当然不是,用这些本就珍贵的东西来培养,就得不偿失了。我们用的是石油基液,未来还会尝试乙醇和甲醇这种更清洁的基质。” “那食品安全问题呢?微藻、真菌和细菌,有毒素、过敏原和高核糖核酸含量的问题吧。”易天霖忧心忡忡地追问。 “这个啊。”许华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大规模量产之前还挺好解决的,勤检测就好。真到了成立大规模食品农场的时候,我想我们能够解决。”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易天霖看了一眼许华曦的背影,也把自己的那份推到卢赫面前,和艾达否一起,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对面也开始对着餐盘发愣的人。 卢赫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幽幽地说: “我觉得蚯蚓干会更好吃一点,至少吃完不会放出带着汽油味儿的屁。” 第一百零三章 g dmn (50%) 搬家行动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按照计划,实验室先行搬入新掩体,这样一来,一旦出问题,还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调整,不会影响生活区的安全。 在一早上就吃满全天蛋白质需求的卢赫,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迈着轻快的步伐,到已在一夜之间变得空荡荡的实验室里视察了一番,然后又跑到掩体货运出口处,准备帮着一起搬重物。 混在忙碌的人流里,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在离出口的不远处,排列了几量造型奇异的中型厢式货车。 与普通车辆不同的是,它们的货箱不是简简单单的方形,而是考究的流线型,像是特意做了整体塑性。更奇怪的是,一般的货车都是两厢车,而这几辆都是三厢。 货箱末尾逐渐收紧变窄变扁,像是嫁接了桑塔纳的车屁股。 这不是吃饱了撑得浪费空间吗? 他不由在心中吐槽。 正想着,身后又传来幽幽的问候,“怎么样啊,这种设计不错吧?” 他应声转头,发现是发量稀少的年轻人,他得意地抱着胸,边望着不远处忙碌的人群,边说: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小卢同志。我是南洲湾大学机械系的,我教过你大物。” 卢赫在头脑中搜索了一番,但经常在通识课上睡觉的他,没有丝毫印象,于是尴尬地笑了笑,“这些造型奇特的车是您设计的吗?” 对方点点头,“没错,这是为了应对大风特意设计的。这种极端天气下,不论是迎风行驶还是侧风行驶,都会遭遇很大的空气阻力,对车辆的稳定性产生威胁。 你知道空气阻力的计算公式吗?f=1\/2cpsv2。 其中f是空气阻力,c是空气阻力系数,p是空气密度,s是物体迎风面积,v是物体与空气的相对速度。 显然,在车速和风速不变的情况下,空气阻力系数与迎风面积直接决定了空气阻力的大小。 而迎风面积不变的情况下,空气阻力系数又决定于物体的外形。 车屁股处的真空区越大,汽车的风阻系数越大,所形成的阻力也就越大,所以一般三厢车的外型阻力要比两厢车小。 这些根据流体力学设计出来的车量外形,相对于普通车辆,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包括但不限于风阻小行驶稳定、油耗低和风噪小。 可别小看了这个丑陋的车屁股,它可是个关键!” 对方说完,转身就走,深藏功与名,只留卢赫在原地不断赞叹: 还真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人类的想象力是无穷的,逼一逼就什么都有了。区区九级大风,算个什么? 受到鼓舞的他,更清晰地感到自己浑身上下溢来的力气了,于是挽起衣袖,加入了搬运大军。 一阵忙碌之后,他们启程出发。卢赫坐在副驾驶位上跟车,这一车最为脆弱,因为车厢里装的全是动物房里的老鼠。他曾想进车厢里照看,但被回绝了。 理由是这些车不是50:50的配重,车厢要比车头颠簸得多,开快的时候尾部飘起来都不足为奇。 于是他知趣地缩在车头里,满怀期待地等待大门打开,因为这将是他6个月以来第一次沐浴真正的阳光。 不过很快,他的希望落空了,因为这是一个阴天。 虽说心里十分遗憾,但一路上他还是扒着车窗,目不转睛地盯着各种残破的景物,把自己的好奇心给填满。 车辆缓缓行驶在覆盖了薄沙的道路上,车轮滚过沙土时传出的嗞嗞声,让他头皮发麻。 拜并不持续的风向所赐,沙土被掀起的间隙,他有机会把周围的破败之景尽收眼底。 市区里繁华商业区中曾高耸入云的大楼,都已被沙粒摩擦到沧桑。不仅玻璃幕墙不再清晰地反射光亮,外墙上的蘑菇砖也脱落了不少。 路边的输电线上,有些线断的断,歪的歪,甚至有的还自发地打了结,安静地躺在原地。很显然,附近的变电站已经全部关闭了。 之前他还隐隐担忧,为了保障掩体里人们的生活安全,搬家不走地下通道是否合理?如今这个问题被这破败之景给轻易解答了: 当然合理,因为地上根本没剩多少人了。 大国速度就是这样,短短半年内,建设了足够南洲湾市全体市民居住的多座掩体,其间互相用隧道连通。 所以地上看似最危险,其实最安全。 因为除了极少数签署了知情同意书自愿放弃前往掩体生活的幸运星以外,地上根本没什么人,那么也就无所谓污不污染了。 第一百零四章 g dmn (100%) 况且,地下掩体的通风系统是十分脆弱的,倘若真的泄露在了隧道里,便会瞬时在遍布整个掩体的通风管道内遍地开花,然后在温暖而湿润的过滤系统内快乐地生活。 更糟糕的是,为了提高通风效率和节省能源,掩体内使用的是诱导通风. 除了超大型的送风机和排风机以外,在建筑内每隔一段距离都会设置一个射流风机,源源不断地朝着指定的方向吹风,形成固定的气道,加速空气流动,提高通风效率。 这样,气体的流动和扩散就不仅仅依靠送风机和排风机的巨大吸力了。 虽然看起来需要用电的机器变多了,但是总功率却大大降低了。整体换气的频率可达4小时一次,远超国标标准,舒适度大大提高。 如此智慧的设计完全拯救了人们生理意义上憋闷的生活。 只要别出意外。 正想着,车辆已经横穿驶出了往日繁华的主城区,那些钢筋水泥的尸体,慢慢淡出了视线。 往日,沿海岸线而建的主城区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区域,在夜晚的卫星图像上,能看到一条蜿蜒的亮带,就像银河一样。 这种城市建设的设计曾饱受市民的诟病。毕竟,相距最远的两个区相隔了将近200公里,比临市都远。 相比于摊大饼一样的块状布局,这种线状的城市布局,也会使主干道往往要承受空前的交通压力。 不是正在堵车,就是即将堵车。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写照。 而如今,如果把卫星视角重置到地心,就会在远离海岸线的荒凉山区下面发现一团圆滚滚的星云。 如此一来,四通八达的隧道永远不会堵车,因为根本没什么车。 休息日里出去散心也不需要走那么远,因为没人愿意出去玩儿。 旅游的意义就是从自己住腻了的地方跑到别人住腻了的地方,去瞧个新鲜。而现在,那些小星星都是完全相同的构造,连墙皮都是一样的颜色。 腻歪得要死。 还不如躺床上睡觉。 想到这里,卢赫不禁感叹: 只有宅男和宅女的世界,终于达成了。 不过如果非要上地上透口气,也没人拦着。但一般不会有人这么做的。 毕竟,能接受掩体生活的都是想要好好活着的,争着抢着要早点来的都是及其惜命的。谁愿意去享受那股能把人吹得自动走出太空步的风。 正想着,车身抖动了一下。 山区里的风不如海边的空旷地带大,但是风向却时有变化。 他坐在迎风侧,能清晰地感受到车辆的行走路线正在向他的背风侧偏移。他被颠得都要吐了,可身旁吨位不小的司机,却稳如磐石。 也许他们应该换换位置。又或者,回头跟那位单方面认识自己的通识课老师讨论一下,要不要给这些奇葩车再加一套自动化配重系统。好拯救乘车人的屁股。 忍耐了一路后,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南洲湾市第110号掩体。 迫不及待地下车后,捂着屁股呆滞地站在角落里一边看那些没被颠到的幸运儿卸车,一边好奇地张望着正在大厅里面架天线的一群人。 正看得出身,身后又传来幽幽的问候,“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吧?” 冷不丁的一声,把他吓得抖了一下。疑惑地回头,发现又是一张陌生的脸。这又是哪位通识课老师?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小卢同志。我是南洲湾大学通信学院的,我教过你信息技术。你在我的课上,经常睡觉。不过考试成绩不错。” 对方说完,没有留有给他尴尬的时间,就径直递给他一张手机卡,“装上试试。” 他一头雾水地照做后,立刻有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了。茫然接通后,屏幕上是他清晰的脸。 这个功能他很熟悉,是高清视频通话功能。不过这种往日稀松平常的东西,放在现在显得过于奢侈了。 因为通过岩层和地下波导传递电磁波,效率是十分低下的。岩层还有反射作用,导致信号的传递十分困难。打视频电话完全就是拿银子当铜钱花。 “很不错吧。不过这不是什么最新技术,而是早已开始布局的5g dmn,5g地下移动通讯网络。最开始是为矿山行业设计的,三年期的项目,加速到8个月给完成了。 5g网络的大带宽、低时延、广联接,相比早些年你已经体验过了,只不过给它移植到了地底下而已。 频谱是定制的、部署是灵活的,重要的地方用基站,不重要的地方用信号中继,无死角覆盖。 性能是极致的,毫米波、超高信噪比、全双工无线电,重新设计的波束赋形,让网络具有超高的上行能力,无人会卡顿。 功能是多样的,除了通信以外,还能导航。精准定位能力包你在错综复杂的隧道里不迷路。 最后,运维是简单的。智能化自动检修,机子自己给自己上香! 睡前可以继续刷视频了,电话线这种东西,也再也不需要了。” 对方说完,转身就走,深藏功与名,只留卢赫在原地沉思: 他曾以为,忍受不可忍受的灾难便是人类最终的命运。可现在看来,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资源因为天灾而变得紧俏,但也变得更为集中。当举国之力发展科技时,结局究竟是什么样子还真难以想象。 源源不断赶来的叉车,有条不紊地穿行在整洁一新的隧道中,运送着仪器。 在抗风阻车的加持下,大风天下陆运的路损竟然为零。 架设新天线的人们,在调试通过后爆发出了一阵欢呼。 那间崭新但未知的实验室里说不定也会有什么跨界研发的新奇东西。 他第一次对那扇黄色屏蔽门充满了期待。 第一百零五章 生命禁区 果然,一切都充满“惊喜”。 迈过那道加大加宽的黄色屏蔽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四个红色大横幅,上面写着: 头上悬着三把剑: 如何逆转非编码区基因变异进程? 腺病毒究竟如何通过影响非编码rna影响植物? 倒计时2555天。 卢赫掐着指头算了算,2555天差不多是7年。 不是还有13年吗,怎么还缩水了呢?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满腹狐疑地经过那套熟悉的复杂流程,他来到了实验室内,明亮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这些镶嵌在吊顶上的巨大灯管,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色彩。他很久没见到过如此通透的白色了。 适应了光线之后,他发现在一排空荡荡的生物安全柜前站着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正抬头直视着头顶的灯管,看得很入神。 他悄悄走过去,绕到对方侧面,果然是一张熟悉的脸。 “你又挺过来了?可喜可贺啊。”他忍不住调侃道。即便在知道事情原委之后,他早已对曾经把他给折腾不轻的事情释然了,但面对眼前的枯槁小老头,还是没忍住。 对方没有回应他,依然抬头望着灯,自顾自地说:“看到这些纯白色的灯了吗?多么纯净的颜色。” “日光灯谁没见过?汞蒸气产生紫外光,紫外光轰击荧光粉后的二级光子,就是纯净的白光。好看舒服但是费电,奢侈!”卢赫忍不住批判。 对方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日光灯,而是节能led。蓝色自发光材料的催化过程被攻克了,全光谱led已经开始量产。即便维持能源现状,以后所有人也都能拥有灯光自由。” 卢赫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对这些并不感冒,心里满满都是对7年倒计时的疑惑,“门口的标语看到了吧,倒计时只有7年,为什么?” 对方把目光投在卢赫脸上,缓缓开口:“因为我从最后一次被编辑,到第一次发病,期间间隔了7年多。” 卢赫愣了一下,“我们的基因相似度大概还剩99.6%,你的现在是多少?” “时间太久远,我无法考究到我的原始基因组,我目前的基因组和时间间隔最久的一次,相似度是99.2%。” “呦呵,那海总您要保重啊,再过几个月,你和最初的你说不定就生殖隔离了!” 对方的脸上飘过一丝无奈,“我正好要找你,我们正在建立数据集,需要我尽可能多的基因组数据。2年前你跑到我公司揪下来的我的头发,还有没有?” 卢赫转了转眼珠,“没了,不过我可能还有测序结果,在我家里放着。” “放哪里了,我让人去取一下。”对方语气惊喜。 “没必要。”卢赫回忆起往事,“我当初从你头发里提了三组基因,分别寄给三个公司测序,其中就有你们公司。你调下数据就行。” “找过了,没有。可能大停电的时候,损失了。” 卢赫无奈道:“我能先问下你们目前是什么思路吗?你要搞机器学习?那种不可解释的黑箱,有用吗?” 对方点头认可,“没错,我们就是要做机器学习,而且是具备可解释性的小样本机器学习。至于你说的黑箱,就算有些方法是黑箱,但好用就行了。 你们之前用的crispr脱靶分析软件,其实就用了这种技术。那是巨硬亚洲研究院前几年的成果。 他们建立了一个大型的数据集,记录了与给定的向导rna有一项核苷酸不匹配的所有可能的标靶区域里发生的脱靶活动。 然后把数据喂给了一个两个隐藏层的神经网络,训练出了一个可以输出所有潜在脱靶位点的模型。这是一个生成模型,可以得到每个脱靶位点的概率,据此计算脱靶评分。” “太普通了,这只是实现了一个二线工具,还有没有更惊艳的?”卢赫追问。 “有。 非同源末端连接机制还记得吧?剪刀剪完基因序列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断裂的基因给粘起来。 这种方式并不常用,一般都是用同源模板修复。一方面是剪的时候可能剪了不止一个地方,粘的时候却可能只粘了其中一个。另一方面是细胞不乐意了直接就不粘了。 但有团队利用机器学习算法准确地预测到了细胞容易修复的基因位点,并用crispr和非同源末端连接治了病。 为了探索具有代表性的人类基因组序列的修复产物,他们设计了一千多个目标位点,特征是向导rna和靶标基因,标签是非同源末端连接最终起了修复作用位点。 数据喂给了一个看起来结构很复杂的模型,训练结果很是喜人,模型对11%的向导rna的修复位点的预测准确率在50%以上。 意味着这些向导rna和相应靶标基因所对应的疾病,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治疗。 最终他们治愈了赫曼斯基-普德拉克综合征,一种能凝血不足和白化病的遗传病。体外测试的修复准确率高达94%。 这个够惊艳吗?” 卢赫连连点头,“够。这个思路不错,是不是可以用在你身上,特征是某时间点的基因组,标签是未来的变异位点,提前预测变异,在发病前做修复?” “没错。”对方肯定道。 “可是这种方式,用在你一个人身上好说,其他人呢?万一我们未来都要跟你一样,总不能每个人都建一个模型吧?”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还是希望未来有别的办法。这个思路已经被提上日程了,底下四层全是测序中心的地盘。” 卢赫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继而又满怀期待地追问,“也不对啊,我记得我当初给你测序的时候,你突变的位点很多都在编码区的。也许我们和你不一样。” “没太大差别,前期确实大都在编码区,但后来也往非编码区发展了。 非编码区早就不是最初认知中的“垃圾”区,随着研究的推进,它的重要作用也被逐渐揭示。之所以我年纪越大越严重,很可能就是因为后期突变在了非编码区。 很显然,那里不是可以随意落笔的空白画布,而是地狱的入口,是禁区。” 对方说完,叹了一口气,便又开始仰头看灯,“我的测序结果放在你家哪里?得尽快派人去取,样本本来就不多,数据很珍贵。” “不用找别人,我自己去吧,我也不确定在不在,在哪里。” 不一会儿,他又从郑k手里弄到了车钥匙,还收到了一连串的嘱咐: 四通八达的隧道只限本市,去外市有一段路要走地上。 除了第110号掩体以外,其余的都还没有下移动通讯网络,没法定位,需要熟记地图。 这两天天气不错,风不大,能见度好,路上也没人。但别开太快,路面有沙子,滑。 出去之前,找后勤给车上加点配重。 第一百零六章 分流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出发了。 自打睁眼开始,他满脑子都是那张花里胡哨的地图。 有句话说得好,速度和质量不可兼得。 虽然这座城市的巨大掩体群建设地非常迅速,但是它的设计尽显粗糙。 这是一座典型的丘陵城市,地势东高西低,南北两侧隆起,中间低凹。山地和丘陵占总面积的40%以上。 在山地和丘陵地带,地质构造以片麻状花岗岩为主。硬,难挖。 所以那些曲里拐弯、错综复杂的隧道就是对挖掘难度妥协的产物。 即便他脑子足够用,那幅像是贪吃蛇一样的地图,也让他研究了一晚上。 在吃了一顿没有白色肉饼的正常早餐后,他欣慰地打着饱嗝来到出口附近取车,老远就看到第二批随车赶来的艾达否。 只见那人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衣,双手搂着自己的肚子,弯腰弓背,瑟缩着下了车。活像一只生了病的大猩猩。 于是卢赫冲对方喊,“你有病了?!” 艾达否递来一个眼刀,“你才有病!” 他走近后,挺直腰,指了指胸前和肚子上的6块若隐若现的圆形腹肌,“看见没?我用我的生命保护我珍贵的霉浆菌。” 卢赫忍不住笑道,“那转运车上又不是没电源,放着好端端的培养箱不用,在这儿老母鸡孵小鸡仔,是要搞街头艺术吗?” “你懂什么?”艾达否白了卢赫一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突然没电了,我的大宝贝们就全完了。这可是最新的一代,只要它们活过48小时,就能宣告成功实现全基因组单碱基合成的人造生命体。” 卢赫听后,很捧场地鼓了鼓掌。 艾达否又重新猫回腰,换回大猩猩的样子,“你要去哪儿,不会又要回家找媳妇了吧?” “都说了多少遍了那不是我媳妇!”卢赫语气带着些不耐烦,“我还没有痴情到那个份上,这次回去是为了取数据。” 艾达否不以为然,带着一脸“谁信呀”的表情颠颠地跑走了。跑开一半,又扭头喊道:“早点回来!别忘了今天晚上开会!” “我当然记得——”卢赫无耐地回答。 这么重要的事情,谁还能给忘了。 取车出发后,行驶在每一帧都没变化的单调隧道里,他的思绪开始飘远。 他们的工作节奏向来紧凑,两天搬完实验室,接着就是备受瞩目的分流会。 之所以称为分流,是因为决策者们对修复这个破损世界的方式,产生了严重分歧,衍生出了2.5个思路毫不相同的方向: 一个是把中心放到腺病毒感染植物的机制上,先研究透彻,再找到预防手段,最后用现有的种子库重振植物对地球的统治; 另外一个,是完全放弃探究植物是怎么萎的这个话题,重新想其它方法、改造其它物种,让其执行植物的功能。 最后0.5个,是极少数人持有的意见,认为既然客体难以改变那么就改变主体,让动物适应没有植物的生活,就像鼠爷那样。 之所以被称为0.5个,是因为这个方向过于激进,实现的难度也很大。在人类科技水平不断提高的过程中,一直都在试图利用和改造自然,为什么要倒退回去委曲求全地适应? 在过去的半年里,人们的生命安全问题暂时被解决了,那么接下来,肯定是要大张旗鼓地搞灾后重建,把一切都拉回正轨。 所以今晚的会议十分重要,人力和资源会被重新分配,未来的具体努力方向将会被揭晓。 谁能不期待? 正想着,隧道的转弯处忽然冒出来一个逆行的人影,他急忙刹车减速,关注着对方的行进方向。 只见那人看到来车后,竟站在原地激动地挥手,嘴里不住地说着什么,像是在寻求帮助。 卢赫缓缓刹车,摇下车窗喊,“你需要帮助吗?” 对方连连点头,“我迷路了,我从43号掩体来,要去第33号掩体,看望我的老朋友。” 卢赫听后一惊,因为脑子里的地图告诉他,这人走反了。 载人上车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你走了多久了?”卢赫问。 “3个小时了,我的指南针好像不太正常。”对方从衣兜里掏出一份皱巴巴的地图,上面粘着一个迷你指南针。 “正常,这附近可能有铁矿。它没法工作。”卢赫解释道。 “哦,那可真是麻烦。”对方语气惋惜。 “就快了,就快解决了。也许再过几个月,这地方就会拥有移动信号,也可以用来定位和导航。”卢赫安慰道。 “真好。”对方语气平淡,似乎不太相信。 卢赫没有继续解释,这种空口无凭的东西他也不想多说,于是转移了话题,“最近生活得怎么样,会无聊吗?” “当然无聊。绝大多数人都是茫然地被要求躲到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来,每天茫然地醒来,茫然地吃和睡。 不过我就要重新开始工作了。听说那份工作会很忙,所以才想着抓紧机会串串门。” 卢赫听后很是惊喜,“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育种。我所在的33号掩体又往下深挖了一层,盖了大棚,他们招有在种子公司工作经验的人去。” 对方说着,脸上竟露出一丝期待,“我是很幸运的。像我的邻居,他之前是打印机组装公司的管理人员,他告诉我说他们公司可能永远都不会复工了,因为生产线实在是太占地方了,不可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享有一席之地。” 送走对方后,卢赫心中不住感慨: “人果然是闲不住的。。。” 穿过一道道九曲十八弯后,他终于驶离了隧道。骤然明亮的光纤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虽然眼前是一片晴空,但迎风行驶十分吃力,车身不住地抖动着,巨大的风噪让他想把耳朵割掉。 久违的湛蓝天空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每次试图欣赏时,视线却总是被那美丽颜色包裹着的残破之景抢走。 狂沙短暂落幕,却尽显荒芜。 第一百零七章 九死还魂草(50%) 行驶在满是沙粒的乡道上,路旁自建房的惨状比市中心的那些钢铁巨物更加触目惊心。 房顶上做混凝土现浇屋顶的,隔热层已经被完全风蚀,露出惨白的水泥;房顶上木屋顶的,挂瓦条已经消失不见,露出带着裂纹的木横梁,有的甚至连横梁都没有了。 那些本就粗糙的水泥院墙,有的像破洞的衣服一样,露出内里的红砖;有的像是在混黄色的颜料里狠狠蘸了一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在他成为死宅之前,曾立下豪言壮志,在有生之年内,徒步横穿罗布泊。 但现在他觉得这丝毫没有必要,因为眼前的景象完全就是楼兰古城的翻版。 100多年前的春季,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正在罗布泊西部考察,他的向导阿尔迪克为了找回在返回考察营地取丢失的锄头时,遇到风暴,迷失了方向。 但这位机智勇敢的本地向导,仅凭借着微弱的月光,便成功回到了营地。在路途上,他发现了一座高大的佛塔和密集的废墟,那里有雕刻精美的木头半埋在沙中,还有古代的铜钱。那便是楼兰古城。 那曾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文明,出土的文物足以证明它辉煌昌盛的历史。但这样的辉煌只维持了不到500年,便销声匿迹。 楼兰消失的原因是复杂且众说纷纭的,但主流的观点把它归功于了气候变化。 大约万年前,地球环境发生了空前的变化,由末次冰期的干冷环境演变成冰期后时期的湿润环境,借此契机,人类文化也由旧石器时代进入新石器时代。 新石器时代人类便涉足楼兰旧址,青铜器时代这里人口繁盛,这时恰值高温期,罗布泊湖面广阔,环境适宜。但此后进入降温期后,水土环境变差,河水减少,湖泊缩减,沙漠扩大。 楼兰古城的消亡大约在公元前后至四世纪,这时正是干旱化加剧的时期。由于沙漠扩大,除了楼兰以外,尼雅、喀拉墩、米兰城、尼壤城、可汗城、统万城等的消亡都被归因于此。 公元6世纪末的温暖期至今,虽然期间经历了数个小冰期,但人类文明也磕磕绊绊地发展了起来。1900年至今,迎来了又一个温暖期,同时生产率的提高和科技的进步让气候不再是影响历史进程的重要因素。 又有谁能够料到,这片盛世仅仅维持了100多年,就又回到了老样子。 至少是在表面上又回到了老样子。 不知不觉,他已到达目的地。 这片曾以环境好为卖点的高档小区已与一路上的残破之景毫无差别。 那些号称永不褪色、永不脱落的石材外墙也难逃风蚀的魔爪,表面已粗糙得像是马上就要掉下渣来。 不过有一个卖点被保留下来了,那就是一如既往的寂静。 他停好车,走在小路上,除了脚踩沙粒的咯吱声和风声以外,再无其它声音。 他是这里的唯一一个人,甚至是唯一一个生物。 推开早已生锈的院门,他径直走向了三楼。 虽说他声称自己也不知道数据在不在,在哪里。但其实这东西很好找。 最初,海昼天的基因组数据和其它一切他辛苦收集到的证据都打包放在了一起。 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把这个珍贵的压缩包放在那块不靠谱的硬盘上,而是分别上传到了三个云上,并另外拷贝在了一个u盘上,断网保存。 云服务商大都早已沦陷。有良心的,给用户挨个发了邮件,道了一大顿歉;没良心的,在大停电后,直接就电话不通邮件不回了。 所以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u盘,2年多前,自己犯中二病大探废弃商厦前,交给菜长红的那个。 如果她没带走的话,肯定就在她卧室里的某个角落。 一顿翻箱倒柜之后,他成功在书桌抽屉里找到了那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亮银色u盘。 那是一个迷你抽屉,里面除了u盘以外,再无它物。本被一同交付、从逻辑上来说应该和u盘放在一起的信件也没有踪影。 信不在意味这两种可能:要么被带走了、要么被看过后丢掉了。 他希望是前一种。 短暂地哀伤之后,他整理好被他翻乱的一切,关好了门。 斜射在墙上的橙黄色阳光催促他尽快返程,但他没有那样做,而是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这将是他最后一次回家了,他想带点什么作为纪念。 巡视一圈后,目光落在电脑桌上的九死还魂草上。 那株长在藤篮花盆里,早已枯萎蜷缩成煤球一般的草,学名为卷柏。 之所以说它能九死还魂,是因为它极其耐干旱,能生长在干燥的岩石缝隙中或荒石坡上。环境不好时,它的根能自动地与土壤分离,蜷缩似拳状,随风移动,遇水而荣,根重新再钻到土壤里寻找水分,死而复生。 菜长红曾告诉他说,如果有人连这东西都养不活,那他一定是一个人才。 于是在收到这盆草的2周后,他便成为了一个人才。 一直以来,他都拒绝承认这个事实,也拒绝把这团煤球泡入水中看看是不是真的死了,而是照常摆在桌上,美其名曰:薛定谔的草。 想到这里,他不禁轻笑一下,抱着花盆下楼了。 第一百零八章 九死还魂草(100%) 在离开院子之前,他又把目光投向花坛里早已枯萎的冬青木,心中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 虽然植物全都萎了已成为一个不被任何人怀疑的既定事实,但似乎很少被人们亲自确认过,至少没有被他亲自确认过。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和动物不一样,宣告植物死亡是一件复杂且困难的事情。 什么是生命? 生命就是活着。 什么是活着? 对于动物来说,活着就是还在新陈代谢,就是会动,即使快要死了,也能抽抽两下。 所以动物的死亡是很好认定的,那就是不动。蹬腿闭眼倒地不起,心脏不跳动,呼吸不起伏,血液不流动,都可以认定为死亡。 但植物不一样,它们本身就是不动的。光合作用不动,蒸腾作用不动,根茎吸收水分不动。 有的时候你觉得它枯萎了,但其实根茎还活着,给点水就灿烂;有的时候你看它身姿挺拔绿叶鲜嫩,但其实根早就烂完,苟延残喘不了几天了。 至于九死还魂草这种奇葩,那更是伤脑筋。死了和没死是一个样,就算把它给切成薄片放到显微镜下,也是一个样。就算拿碳十四做追踪也没什么用,人家休眠的时候叶绿素根本就不上线。 进一步的,相较于动物而言,植物细胞的全能性是很高的,理论上只要有一块组织,一个细胞存在,就能通过组织培养重新长回它的巅峰时刻。 天雷劈了老树之后,仍然可以发出小芽。看似寿终正寝的植物,来年春天根旁却还能萌发新枝。 谁知道它死了没? 想到这里,他鬼使神差般地走到那团干枯到稍微一碰,深褐色的薄叶就会碎成粉末的冬青木前,把它连根拔起。 根与叶完全不同,虽然外表干枯,但似乎还带着隐隐的韧劲。 于是他满心欢喜地把它和煤球一起扔到了车上。 返回第110号掩体时,天已全黑。门口、大厅和走廊除了少数执勤人员以外,再无人影,十分冷清。 这也正常,毕竟今晚的会议,万众瞩目。能去会场的都去了,去不了的都窝在住处看直播。 但他现在却毫无心思,而是像一个发现新大陆的孩子一样,急于确认怀里的煤球是不是真的死了。 于是,他鬼鬼祟祟地来到了挂着“植物逆境生物学研究中心”牌子的那一层,扒在屏蔽门前往里瞅。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门前进。那是上次在他参观蔬菜大棚时,毫不客气地用几句神棍话术把他打发走了的人。他的衣服上挂着工牌,其上写着“竺丘”。 卢赫默默地等在门口,那阵笨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让他不免心生佩服: 还真是心宽体胖,伙食这么差都能长胖。 不一会儿,门开,卢赫立马热情地迎了上去,“竺研究员,我们以前见过,我想请教你一个事情,我怎么才能知道它们是死是活?” 对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瞥了一眼卢赫怀里的干草,打了一个饱嗝,“死了。” “你怎么看一眼就能知道了?植物的死活不是不好区分吗,你看这盆卷柏。。。”卢赫不甘心地追了上去。 “说死了就是死了。”对方语气不耐烦,“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最开始那几个月,天天抱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残枝败叶来找我们看。 每一个都叫嚷着:你看!它虽然干了但还带了点绿色! 你看!它的根没烂! 你看!它还会冒水珠! 有段时间,接上头安排,我们甚至还开了个群众接待窗口,每天能收到一垃圾车的破烂,烦得要死! 人都是不会轻易死心的!甚至有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人组织了一个敢死队,顶着大风,在地上来回摸索,目的就是找到植物没死的证据。” “那他们找到了吗?”卢赫好奇。 “没有!你们这帮人还真是做梦挖元宝,尽想偏心。” 竺丘说完,见卢赫仍旧挡在跟前不为所动,于是无奈道,“不信是吧?不信就把你怀里的垃圾仍远一点,跟我进来看证据。” 于是卢赫把珍贵的煤球安置在了走廊的拐角处,跟随竺丘进了屏蔽门。 门内并没有他所想象的缓冲室,而是一个巨大的办公区,竺丘领着他走到一个桌前,调出一张图片。 “这是植被覆盖率还剩大约50%的时候,我们采样到的悬铃木的种子子叶的细胞结构。 细胞体积明显缩小、密度增大;染色质边缘化、高度凝集。 细胞核内的dna从核小体间降解断裂,产生了大小不同的寡聚核小体片段。 你看,这凝胶电泳的结果,梯形dna条带清晰可见。 结果很明显,这不是简单的细胞坏死,而是细胞凋亡。” 这样的说法和卢赫想象得不大一样,于是他蹙起眉头追问:“凋亡?你的意思是这个过程是植物主动的?” “是。但也不全是。”对方关掉图片,抱着胸机械地解释道: “植物细胞凋亡的诱发原因是复杂的,包括但不限于病原物侵染产生的超敏反应、低氧胁迫、高盐胁迫、低温胁迫、金属离子胁迫、药物胁迫等等。 也就是说,自主的凋亡只是结果,诱因仍然来源于外界。 行了,听懂了吧?听懂了就赶紧滚!我还要去会场看热闹呢,一会儿该来不及了!” 卢赫悻悻地离开了,但他没有去会场,而是径直走向住处,他并不想去看热闹。 虽然自打得知今天这场会议的内容,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满心期待。但这份期待感并不源自对重大决策的忐忑和对未来工作的憧憬,而是和竺丘一样,最多就是想看个热闹而已。 原因很简单,无论最后的决策是什么样的,不论是以恢复为主还是以改造为主,都不会对他的工作产生任何影响。 因为一直以来,他的角色都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高级杂工,仅此而已。 所以他一不想去会场挤,二不想看延迟20秒的直播,三不想听一群人辩论和吵架。他只想安安心心地把那团煤球泡在水里,看看那些拳曲抱团的枝叶,究竟会不会再次展开。 他就是要做梦挖元宝,就是要嘴里咬着根皮条,拿糖来都不换。 因为过往的经历告诉他,实验科学的精髓就是重复,就是不认命。 不知不觉走到了生活区的入口,本是十分安静的走廊忽然充满了杂乱的脚步声和热烈的讨论声。 人们像是刚从会场返回,脸上都挂着若有所思和意犹未尽。 卢赫发现自己与他们擦肩而过时,还会时不时地被复杂的眼神看上一眼。 不就是抱了一盆花和一团干树苗,有这么拉风吗? 正疑惑着,艾达否和易天霖勾肩搭背地迎面走来,四只眼睛充满了热烈和惋惜。 只见两人走近后,自动分开,一同重重地拍上卢赫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 “你大发了,你即将成为史上最年轻的pi。” “什么意思?” “你刚被任命为那0.5个研究方向的课题组长、项目负责人、学术带头人、首席科学家。”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零九章 握草(40%) “什么意思?”卢赫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暴露了人类复读机的本质。 艾达否脸上写满了惊异,“pi你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枉你混了这么多年学术圈!来,爸爸给你科普一下,pi就是课题组长或项目负责人或学术带头人或首席科学家。 当然这么多头衔你只能占一个。至于具体是哪一个,取决于项目的具体制度。 但总的来说,你就是最高管理者,除了正常的研究以外,还要高效配置实验室运行所需的各类资源。 搭班子,定战略,带队伍,这都是你的事。需要操心操到姥姥家去。” “我能不知道你说的吗?我问的是你的前半段话,什么叫被任命为那0.5个研究方向的pi?”卢赫无奈道。 “字面意思。一共2.5个方向,一半人研究怎么恢复旧植物,一半人研究怎么发明新植物,一个人研究怎么把人变得不需要植物。 别担心,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应该不会让你当光杆司令的。我做个实验都还有师弟师妹打下手,你都pi了,肯定不能是一个人。” “哪个老师带我?”卢赫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开始接受这个离谱的事实。作为学生的本能从心底冒出来了。 “你想什么呢?都pi了,还得有人带着你?肯定是你自己带自己,还得带别人。”艾达否调侃着,捏了捏卢赫的肩,“儿子,是时候断奶了。” 卢赫慢慢回过味儿来,“没人跟我商量啊,谁做的决定?” “领导啊,领导的意思是这0.5个方向极具创新性,是一条非凡的道路,所以需要一个极具创新性的人才,一个脑回路非凡的人,一个富有活力和干劲儿的年轻人,一个思维不被束缚的新鲜血液。 就是你,你个卷王,你恨不得每周工作90个小时,被领导深深地记住了。” “什么玩意儿,哪个领导这么说的?有病吧!”卢赫爆发出一阵不满,他从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名头,即使当pi是广大学术人除了当院士以外,最大的梦想。 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事是像一块儿烫手的山芋,是把一个永远无法结题的项目硬安在他头上,是把他当作了一个凑数的吉祥物。 吉祥物有什么用?逗乐子用。 至于这个方向本身,说好听是一个笑话,说难听是让人忍不住唾弃。至少让他唾弃。 人类从刀耕火种努力到现在,无非就是想成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和主人。让人把刀子动刀自己身上,被自然所奴役,也太委屈了吧。 还没想完,他便被艾达否拉到了房间里,后者一直疯狂打手势示意他噤声。 “你那么激动干嘛?领导是能随便骂的吗?” 卢赫心烦意乱地操着脸盆到卫生间接了一盆水,然后把煤球从蓬松到掉渣的花盆土里拔了出来,丢入水中,然后又转头出门了。 “你干嘛去啊?” “去问问领导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人流已经散了,他自在地快步穿过漫长的甬道,冲进了会议地点。 这间全掩体里最大的会议室此时十分冷清,只剩一个白色的后脑勺缩在第一排的一个狭小的座位上。 卢赫走过去,从裤兜里掏出u盘,丢在那人身前的桌板上。 ———————————— 这两天打赏和投票的新朋友们,给你们鞠躬了┏○。实在抱歉,年后第一天,忙到晚上十点,困到睁不开眼。为了不再像上次一样三百个字里能有六个错别字,就在写梦话之前停笔了。明天补上。(这段话不知道为什么在附言里显示不出来,只好加在末尾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一十章 握草(100%) “你是料到了我会找到这里所以在这儿等着我?”卢赫站在跟前,对着一脸深沉的人发话。 “怕你想不通罢了。”对方叹了一口气,低头注视着u盘。 “换你你能想得通?这完全就是上山打猛虎,下海擒蛟龙;木伴哥生娃娃;南山搬到北河去;猫嘴里挖泥鳅;从石头里熬不出油来。。。” 对方在卢赫的喋喋不休的话术压迫下,缓缓抬眼,神情疑惑。 “看什么看?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海昼天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又低下头,跟u盘较劲。 卢赫顺着对方的视线,也把目光放在u盘上。亮银色的外壳反射出清冷的光,片刻间,他恍然大悟,一把捞回u盘,然后把手摊在对方眼前。 “这活儿我接了,你的数据呢?” 海昼天向卢赫投来赞许的目光,就像他第一次给眼前的这位未来可期的高材生看果蝇的基因组一样。 “不过我觉得这种神神叨叨的做法完全没有必要,偷偷进行就行了,没必要打这么多掩护。而且这掩护打的,太牺牲我了。”卢赫语气了带了些许不满。 “我们能瞒得了普通群众,但瞒不了住在第110号掩体里的人。这些研究涉及到的方向太多太杂了,天天管那么多人讨血,还建了个巨大的测序中心,多多少少会有人怀疑的。 非公开数据:在全体迁入掩体前,有百分之二的人不是死于自然灾害,而是绝望。 如果所有人都正在发生基因突变的消息被传出去,那将会产生难以想象的混乱场面。” 卢赫被海昼天说服了。 人作为高等动物,可以依靠无限的希望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但同时也是脆弱的,也会因为暂时的绝望而提前放弃。 这让他想起了大小鼠强迫游泳实验,把它们限制在一个无法逃脱的空间游泳,由于啮齿类动物先天对水的厌恶,它们在水中会拼命挣扎游动,一段时间后,发现逃离无望时,它们便会停止挣并扎表现出漂浮不动的“行为绝望”状态。 同样的,如果告诉大家:你们都正在变异,7年后便会开始陆续生重病,还没有解决方法,那么一定会有人提前结束这操蛋的生命。 正想着,他看到海昼天也向他摊手,“u盘还是先给我用一下。数据我们共享,你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多多少少发挥想象力做出来点东西糊弄一下别人。” “我去你大爷的!” 整理好心情后,卢赫回到宿舍,推门便看见艾达否和易天霖正蹲在地上,围着泡在脸盆里的煤球窃窃私语。 “大仙,这是什么玩意儿?我第一次见长得这么丑的草,这看起来有妖气啊!” “这是卷柏,一味中药。” “药?治什么的药,我儿子他不会又得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病了吧?”艾达否语气担忧。 “活血通经,化瘀止血。可用于经闭痛经,症瘕痞块,跌扑损伤,吐血,崩漏,便血,脱肛。”易天霖闭着眼睛念叨。 艾达否听后,脸上逐渐八卦起来,“那这药还挺全能的,我儿子能用,儿媳妇也能用。” 卢赫听到这里,忍不了了。他径直走近脸盆把两人拨开,绷着脸蹲在中间一语不发地观察着。 浸泡了一阵时间的蜷曲的叶的外围,已经展开了少许,但依然维持着深棕的颜色。 他伸手去拨弄,想看看根的情况。在伸手的瞬间,发现有一个小气泡从盆底升起,直击他的灵魂。 歪着头贴近水面确认,惨白的根茎上被绵密的气泡包裹。 于是他一把把它捞起,小心翼翼地攥在手中,冲到“植物逆境生物学研究中心”牌子的那一层,单手拍打屏蔽门。 门后不远处正依靠着椅子睡着正香的竺丘被吵醒,满脸挂着起床气,快步走来刷开了门,暴怒道: “没完没了了?” 卢赫笑脸明媚地举起握在手中的草,语气惊喜:“你看,这卷柏,我把它泡水里,它展开了!” 竺丘一幅“你脑子有毛病”的表情,又怒道:“你把干菊花泡在水里它也能展开!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它们都死了!死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干点正事!” “哎呀你别这么早下结论啊。”卢赫不以为然。他溜进门,走到竺丘的办工作前,一把把草扔到那个1l的敞口陶瓷杯里,然后端到竺丘的眼前。 竺丘忍着怒气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然后大呼: “握草!” 于是很快,卢赫失去了他最后的纪念品。剪下了少许叶片用做分析后,那株卷柏被被当作奇珍异宝保护了起来。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竺丘带着分析结果凯旋而归,但从表情上看,他并不是很高兴。 “这是一株aba受体十二重突变体和aba信号核心蛋白激酶snrk2三重突变体。 植物根系的生长依赖于地上部分光合产物的转运,韧皮部蔗糖转运蛋白sweet11和sweet12在蔗糖长距离运输中起着核心作用。snrk2可以磷酸化修饰sweet11和sweet12蛋白第237和248位丝氨酸,该修饰被渗透和干旱胁迫诱导,并依赖于aba核心信号通路。 磷酸化修饰增强了sweet蛋白寡聚化,增强了它们的蔗糖转运活性,从而促进了蔗糖从地上部分向根系的长距离运输,进而促进干旱下根系的生长,提高了根冠比和抗旱性。 听得懂吗?” “听不懂!”卢赫狠狠回答。 “说人话的版本就是:它变异了,所以它的根比普通的发达,在活着的情况下,吸收养分的速度比普通的快。至于为什么它能活,推测为脱水休眠而停止呼吸作用阻碍了病原体入侵。” “我可真是个人才,养个草都能是个变异了。”卢赫不禁感叹,“不过这有什么用吗,这种突变。” “没什么用。”竺丘耸耸肩,一屁股坐回那把不堪重负的椅子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那你把它还给我吧,我还想养着它。”卢赫走到竺丘面前伸手。 “不行。”竺丘斩钉截铁。 “为什么?” “有研究价值,充公了。” 我去你大爷的。 这句话是在心里说的。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一十一章 炼丹 头上悬着三把剑: 如何逆转非编码区基因突变进程? 腺病毒如何通过影响非编码rna影响植物? 倒计时2548天。 每当看到着四行字时,卢赫都觉得真的有一个大宝剑虚贴在自己的后脑勺上,好像下一秒就要被破瓢。 头痛。 不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痛苦。因为倒计时的尽头是什么,只有少数人知晓。 事实上,也就是像他一样的小年轻才会纠结为什么会从13年缩水到7年。混过职场的老油条对此都是见怪不怪的: 拖延症是打工人的专属,领导们一般都有强迫症和妄想症。因为他们总是恨不得项目一申下来,立刻就给做完。 所以重要的时间节点,一般都会往前定,给出一定的余量与缓冲。对于这种关乎人类存亡的事情,余量6年更是无可厚非。 至于7年的真正缘由谁知道谁不知道,分辨起来也很简单。 只要搬把椅子坐到门口,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地扫一眼来人的表情,便可轻易知晓: 刚被奇奇怪怪的早餐摧残过,神情呆滞地直视一眼横幅便一股脑往里冲的,大概率是不知道的。 本来脚步轻快,却在看到横幅后停顿一下,然后开始皱眉的,大概率是知道的。 虽然这个鉴别同胞的想法在卢赫脑中存在很久了,但他从未真正实践过。 因为研究的推进比他想象得要快,短短几天内,基于海昼天基因组的数据集已经建好了,他们可以开始炼丹了。 之所以称之为炼丹,是因为机器学习模型的训练过程,受到超参数的影响。 所谓超参数就是人为预先设定的参数,设得好,模型训练得就快;设得不好,模型可能压根就不收敛。 至于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只有全知全能老天爷才能知道。 天心最难揣度。 说到底,除了扎实的基础和丰富的经验以外,想要快速训练出一个能用的模型、炼出一个能不把人吃死的丹药,运气最重要。 而炼丹是要时间的,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如果这丹药不能用,那么这时间就被完全浪费掉了。 所以,他跟着那帮专业炼丹的人开了大半天的会,讨论了怎样分配有限的炼丹炉。 虽然他听不懂那些高深的特征增广、小样本学习、时间序列预测、给数据驱动模型添加物理约束等理论。但作为一个通识课上学了9个学时,就被要求一个暑假里手撸一个图像识别算法的高材生,他有他自己的想法。 他要用强化学习。 “对于强化学习而言,我们的样本太少了。”哪里都要掺一脚的郑k一如既往地苦着脸说。 “少就少呗,又不是不能用。再说了,我们不是正在用老鼠造模吗?造完了样本就多了。”卢赫不以为然。 “具体思路呢?”郑k忧心忡忡地问。 “跟你们一样。特征是某时间点的基因组,标签是未来的突变位点,然后让单碱基编辑的载着相应向导rna的crispr系统在那里等着,一旦突变了,就立刻给修复。把病扼杀在摇篮里。 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第一,我这是黑箱,只能发挥作用,却不知道怎么发挥作用;第二,我这基本算是端到端的、全自动的,人工干预只在定期查基因组和设计crispr系统,这部分工作未来也有希望自动化。 功过相抵,中规中矩。” 散会后,卢赫坐到电脑跟前,摩拳擦掌。 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一直跟进这方面进展的他,始终觉得那些在数年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的大几十种方法里,强化学习最有前途。 因为这是最接近人类本能学习方式的一种。 它的原理也很简单,就是让懵懂的小人工智障在环境里学习,它的每个动作都对应一个奖励或者惩罚。 就像还在蹒跚学步的小时候的我们一样,我们看到了火,好奇心趋势我们走近,我们感受到了温暖,奖励加一;手贱去摸了一下被烫到,惩罚加一。 于是,聪明的我们就会知道,火很暖和但不能靠得太近。 只不过与人不同得是,小人工智障无法一次就学会,而是需要大量数据去支撑它在环境里反复探索,直到把自己训练成人工智能。 如果用玩超级玛丽来打比方,小人工智障在游戏的第一帧获得初始状态; 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逼迫它往前走一步,不论前方是不是有蘑菇怪。这样它会主动做出第一个行动。 这时,它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变化,获得了新的状态; 同时,根据它死没死,环境会给它一个奖励或惩罚。 如此循环下去,便得到了一个由状态、行动和奖励组成的序列。小人工智障的目标就是调整自己的状态和行动,以使奖励的期望值最大。 如果训练的顺利,它便有望进化为一命通关的人工智能外挂。 不同时间点的海昼天的基因组就是环境,逼迫小人工智障跑到基因组的某一个位置上改一个或多个碱基就是行动,根据改了以后海昼天得不得病来施加奖励和惩罚。 如果顺利的话,训练成功的人工智能便可以精准地找到潜在突变区,为crispr系统的设计指引方向。 不过,凡事总有意外。 人在制定规则的时候总有疏漏,可能会让小人工智障凭借逆天的脑回路钻空子。因为它们有无限条生命,可以快速试错。 一些炼丹者写出的地狱笑话广为流传: 一个机械手被要求把木块挪到桌子的指定地点,小人工智障的解法是挪桌子; 要求物体高速运动,于是小人工智障把自己设计得特别高,依靠不断跌倒获得速度; 生物生存需要消耗能量,但是繁育后代不消耗,于是小人工智障演化出来的生活方式就是不断生育后代,然后把后代吃掉; 要求自动修复文档,如果输出的结果和目标文档的内容一致就被认为是修好了。于是小人工智障把原文档删掉了,这样它的内容为空,然后再输出一个空的结果就和它一致了。 又或者要求玩俄罗斯方块不输,于是小人工智障一直暂停游戏,不赢,但永远不输。 。。。。。。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出了声。基于现有数据的训练程序很快就写好了,他很期待这个漏风的炼丹炉的表现。 步伐轻快地回到住处,他捞起塑料瓶做成的简易喷壶,给种在脸盆里的干枯冬青木仔仔细细地喷了一圈水,显得格外悠闲。 炼丹什么的,比得就是心态。如果炉子爆炸之前自己先不耐烦了,那就是输了。 七七四十九天而已,摇着扇子窝在一旁等着,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一十二章 水平基因转移 七七四十九个小时之后。 一大清早,卢赫哼着没调的歌来到电脑屏幕跟前,浏览了一下训练日志,轻轻拍了两下显示器的头,宠溺地说了声: “乖。” 他的小人工智障,在搭载了tpu的平台上,安然地迭代了一万多轮,验证集里的准确率依然在缓缓提高,对此他很是满意。 虽然不知道还要训练多久,但他丝毫不感到无聊,因为他还有其它事情要做。 经过复杂的流程,他来到了熟悉的动物房里,把一个单间鼠笼从置物架上提了下来。 带着普通的薄手套,他安心地把笼子里那只皮毛柔顺、圆滚滚的大老鼠掏出。 这是第198号“鼠爵”。 虽说都是出自同一个变态之手,编号也临近,鼠爵和鼠爷却大不相同。 如果把鼠爷形容为一个健壮有力脾气暴躁的武士,那么鼠爵就像是一个体态憨厚,但风度优雅的绅士。 它从不咬人、从不打架,甚至从不啃笼子。每天吃饱之后,便会瞪着好奇的大眼珠四处张望。偶尔拿着饲料逗它,它也不恼,而是在执行指令之后,才轻轻地衔过,不急不徐地吃下。 卢赫照例捏着一小块饲料,悬在鼠爵的头顶上画了一个圈。鼠爵立刻就领会到了意思,站起身,撅着圆润的肚子,也跟着转了一个。之后,心满意足地接过饲料,细细地啃着。 这时,趁着饲料转移了鼠爵的注意力,他便会拿过针管,快速从它的尾静脉上抽出半毫升的血。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套流程没什么必要。他相信,即便没有食物,鼠爵也不会反抗的。 因为它实在是太过聪慧和温顺,温顺到抽完血后会追着人手要抚摸,像一个委屈的孩子。 不过这种让他直呼“阿伟死了”了的场面很快就要彻底结束了,因为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给鼠爵抽血。 自从拿到鼠爵以来,他们都本能地觉得,这是一只与人非编码区突变密切相关的造模鼠,因为雷拉曾对它格外珍惜。 于是,鼠爵喜提每三天做一次基因测序的待遇。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与正在持续突变的人类基因组不同,鼠爵的基因组格外稳定,半年多来,一个碱基都没变。 很显然,这是雷拉的把戏,想用它来转移大研究人员的注意力。 但他的这种玩法实在过于幼稚,跟能写出《三十六计》的伟大民族耍心眼,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研究资源和人力自打一开始就根本没在鼠爵身上放多少,到今天甚至只剩下卢赫一个。 例行公事而已。 要不是它长得好看、性格又好,卢赫也看都不想看它一眼。 测序结果出来后,他照例对着电脑屏幕挠头。 鼠爵的突变位点比鼠爷多了许多,多出的部分还全都是无法解读的。更奇怪的是,突变的片段都格外的长,都在100bp以上,而且上游都跟着一个启动子。 根据鼠爵的骨龄,它是在卢赫和雷拉相遇之前诞生的。在那个时候,雷拉没有可能拥有锌指技术。那么这么长的片段,究竟是怎么编辑的呢? 一直以来,这个问题都另所有人格外费解。因为即便运气够好,也不可能做得到这种程度。这就好比让一个猴子敲键盘,正好敲出了一部《哈姆雷特》。 甚至还不如猴子敲出来的概率大。 几个月以来,那满屏的红红绿绿都快把他看吐了,也没让他看出什么门道来。所有的可能性都排除了,只剩下一个—— 水平基因转移。 水平基因转移是相对于亲代到子代的基因垂直传递而言的,指不通过生殖而进行的、能跨越种间隔离、在亲缘关系或远或近的生物有机体间进行的遗传信息转移或遗传物质交流。 这种基因交流通过无性方式发生,使得遗传物质能够打破生殖隔离在物种间传递,甚至实现遗传物质的跨界传播。 水平基因转移最初发现于大肠杆菌与鼠伤寒沙门氏菌之间,随后发现这种现象在原核生物界非常普遍且重要,在许多原核生物中,水平基因转移产生了10%-20%的基因。甚至有观点认为这是原核生物进化的主导力量。 后来,随着研究的深入,发现这种生物也存在于真核生物中。一些植物比如烟草能够从其共生发根农杆菌中获取基因,包括部分功能性基因。种子植物也存在这种现象。 对于植物中水平基因转移发生的原因,一直没有公认的解释。但有一个共识是,这种现象的发生需要基因供体与受体的直接接触。比如附生、寄生和嫁接。 至于与动物相关的,目前只报道过一种:蛭形轮虫。生活在严苛的环境中的它们,依靠膜损伤和dna损伤来整合来自于藻类和细菌的外源基因。 至今没有与哺乳动物相关的报道。 他的理智和本能要求他放弃这种无厘头的想法,但领导的话盘踞在头脑中: 思维不受束缚的新鲜血液。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别怪我思维跳脱。 于是他赌气般的起身走到了“植物逆境生物学研究中心”门口,正摊在椅子上仰头发呆的竺丘看到卢赫后,立刻起身迎了上来,一脸好奇。 “又有活的了?”竺丘问着,视线直往卢赫的身上、手里、身后扫。 “没有,我是来找你做跨部门协助的。我需要访问最新的植物基因库,给我开个权限吧。”卢赫一板一眼地说。 竺丘收回视线,换回了萎靡而不耐烦的表情,“让你们领导来沟通。” 说完,转身就要走。 卢赫早已习惯对方一如既往的消极态度,没有吃瘪,而是在他身后幽幽的说: “我就是领导。” 竺丘疑惑地转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是人类逆境生物学研究组的pi,现在正式向你们请求协助。” 装了个大比,顺利拿到想要的东西后,他匆匆返回。老远就看到郑k站在他的炼丹炉前连连摇头。 凑过去看发现,验证集准确率已经不再升高,损失也不再下降。 目前的准确率距离可用还远得很,可模型已经不再继续收敛。小人工智障夭折了。 “我都说了,样本太少,你这方法不行。”郑k叹了一口气。 卢赫不以为然,“急什么?我还没调参呢。” “你运气不是一向不好吗,你能调得出来?”郑k语气认真。 “当然能。”卢赫自信满满,“我还有一张王牌。”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易经调参 他没有吹牛,他真的有一张王牌。 这张王牌很可能比全世界最专业经验最丰富的炼丹专家都要厉害,他就是易天霖,那个参透了一半天机的神棍。 有句话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虽然作为一个客观唯物主义者,他不敢苟同。但在某些方面,他承认玄学的存在。比如调参。 形象来说,模型的收敛过程就是小人工智障站在广阔无际地形复杂的山丘上,不断寻找下山路的过程。它的目标就是走到海拔较低的那个山谷里。 条条大路通罗马的道理对于它并不适用,因为它下山时走的是单行道,不可回头。一旦下山到某个火山口一样的假山谷中,就会被困在那里,即便那里不是目标。 因此,它的初始位置和行走的路径完全决定它是否能顺利到达。 假若它一开始就在山谷里,那么模型很快就能训练完,因为它直接出生在罗马。 假若它出生在地狱模式,一开始在山峰上,但路子正确,经过漫长的等待,也能顺利到达罗马。 剩余的一切情况,都意味着失败。 而初始位置和行走的路径,由人为设定的超参数来决定。 所以这个时候,经验再丰富的人也敌不过一个天选之子。在这个问题上,机运能主宰一切。 此时,这个被寄予了莫大希望的神棍,正在和人激烈地探讨绝对科学的问题。 “我怎么觉得你们这思路有点脱裤子放屁的意思呢?”易天霖快速浏览了一下艾达否的计划书,眉头蹙成一团, “你要提高类囊膜两侧的跨膜质子梯度,直接人工制造ph值差就行了。 把叶绿体在ph4的缓冲液中泡一会儿,然后迅速与ph8的缓冲液混合,这样叶绿体基质的ph迅速升至8,但是类囊体中的ph仍是4,梯度不就有了吗? 人工就能做到的事情,至于辛辛苦苦从基因层面上修改,逼着人家表达出这样奇奇怪怪的功能吗?” 艾达否语速极快地反驳道:“人工?怎么人工?实验阶段能人工,应用阶段怎么人工?你能把捣烂了的绿叶子给复原?” 易天霖毫不示弱,“既然你们都已经在搞单碱基编辑了,就不能再激进一点吗?谁说绿叶子就非得是完整的,捣烂了的绿叶子也是绿叶子,能发挥功能制氧固碳就行!” 艾达否瞬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承认在这个方面他保守了。就像电脑主机那样,扒光了皮只剩主板和电源也一样能用,机箱只是一个容器,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正当他陷入沉思时,卢赫在身后幽幽开口:“我觉得这方面需要保守一些。第一我不想以后绿化带里都是史莱姆一样的浓汤,第二我以后也不想吃绿鼻涕一样的蔬菜。” 两人同时怔住,很显然卢赫把他们恶心到了。 趁两人都还沉默着,卢赫迅速切入了自己的话题,“大仙,能帮忙算个命不?” 易天霖缓缓转头看向卢赫,满脸写着不可思议,“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卢赫讨好地笑着,“我以前不信,但现在信了。” “你要算什么?健康还是事业,还是出行安全?你又要到处乱跑了?”易天霖说完,反应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行,我现在算不了了。我丢了一箱书,少了参考,算不准,万一算反了把你给算死了怎么办?” “没关系没关系,不是给我算。” “那是给谁算?” “给我的小人工智障。” 几分钟后,易天霖被卢赫摁坐在椅子上,艾达否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掉渣的书本依次摊在桌面上,憋笑着: “大仙啊,没想到你也有被难住的时候。快快快,把你的玄学和科学大胆地结合一下,别太保守了。” 易天霖无奈地扫了一眼卢赫递过来的清单,“先算哪一个?” 卢赫指着其中一行说:“先算这个,随机种子,这个最重要,是一切的力量之首。” “好吧,你给个数值。” “我要是能给数值还需要让你算吗?”卢赫无语。 “可你不给我我算不了啊。针对你的问题,能用的模式只能是你给一个值,我告诉你它行不行!注意保留小数点后四位。” “好吧,那就先。。。0.9969吧。”卢赫拍脑门随便想了一个。 易天霖听后,重重叹了一口气,翻了一通书,一板一眼地解读道: “乾卦。同卦叠,象征天,喻龙,又象征纯粹的阳和健,表明兴盛强健。这个数值也许不错。” “好!”卢赫听了十分高兴,“下一个,gamma值,我给0.1000。” “离卦。离者丽也,附着之意,一阴附丽,上下二阳,两离火相重,上下通明之象,火有气,但无形,主不实不定之意。这个数值的效果不确定,建议你换一个。” “往大了换还是往小了换?”卢赫追问。 “我怎么知道?!”易天霖一脸莫名其妙。 “那你帮我问问老天爷呗。”卢赫笑得很灿烂。 易天霖瞪了卢赫一眼:“算命若有灵,世上没穷人。你这样相当于问我彩票头等奖的号码是多少。” “好吧,那就。。。0.2000?” 。。。。。。 两个小时以后,易天霖已经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不再对着书解释,而只点头和摇头。 卢赫在那张长长的清单上填满数字,给了易天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易天霖注视着卢赫的背影,目光里带着怨念。 “我去你大爷的。” 这是一向斯文的他,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一十四章 玉米浓汤 七七四十九个小时之后。 一大清早,卢赫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来到电脑屏幕跟前,浏览了一下训练日志,轻轻拍了两下显示器的头,有气无力地说了声: “乖。” 重生之后的小人工智障,在与上一世相同的时间里,安然地迭代了将近两万轮,验证集里的准确率继续缓慢提高。 结合了老天爷意旨的新参数果然给力,真可谓是可谓天助汉室,非人力也。 感慨一番后,他又向左挪一步,轻轻拍了一下副屏的头,“你也乖。” 与勤劳努力地在屏幕上不断输出日志的小人工智障不同,活在副屏里的冷漠机器人输出的只有一个在命令行里不断闪烁的莹白色横杠。 这是一个时间复杂度为o(n)的快速模式匹配算法,用来在海量的基因组数据中寻找与鼠爵的突变长序列匹配的那段。所涉及的物种包括但不限于动物、植物、真菌、细菌、病毒。 总之,他能联系得到的数据,全部都用上了。 o(n)并不是一个特别拉跨的复杂度,但是由于数据量实在是太大,外加这种边缘性的研究分不到多少可以用来并行的计算资源,他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匹配出结果。 又或者,根本没有结果。 慰问完心肝宝贝之后,他的注意力又被饥饿感拉扯回来。 他今天没有吃早饭,不是为了减肥,而是因为看到许华曦和吴乔同时背着手在食堂里转悠。 许华曦还好,他是生科院的,虽然造出来的吃的一直以来都在给人制造心理阴影,但好歹是由生物生产的,根正苗红。 可是吴乔,一个化工院的,难以想象这人会在这方面开什么脑洞。 一直以来卢赫都十分诟病食堂的试餐制度,觉得这是在强制拿他们作小白鼠。况且让谁试不好,非要让他们这些每天辛勤劳作恨不得住在实验室的攻坚人员试。 还美其名曰:为科学研究奉献一切。 简直和小日子那边当众喝下核废水的议员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吐槽归吐槽,他打心底里还是希望人造食物能够早日量产的。 因为储备粮食只剩下一年半的量了,这还只是大国独有的数字。 占全球两成的人口存储了全球一半以上的库存。拥有将近10亿吨粮食年产量,却依然每年花几百亿美元买进口粮食。实在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至于其它没有大智慧的国家,他们的现状怎样,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不过合理推测情况一定很不好,因为连每日新闻联播的最后10分钟都不忍心播这部分内容。 身后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群脸色发绿的人匆匆涌入,从他们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走本子和笔,然后端起自己的水杯迫不及待地喝上几口,又匆匆走了。 走路没声的郑k伸手拿起卢赫桌子上没拆封的矿泉水,猛灌一口后,俯身看了一眼显示屏,忧心忡忡地称赞:“真不错,比上回好多了,说不定有戏。” 卢赫被吓了一跳,转头面对那张一如既往的苦瓜脸问:“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开会,咱们也得去了。” 虽然卢赫好奇占用白天的宝贵工作时间的会议,是什么重要内容。但他现在更想知道这帮人早上吃了什么,才会被摧残成这样。 于是他摆出一幅八卦脸,冲郑k问:“你们早上吃什么好东西了?气色都这么好。” 郑k吞咽了一下口水,拧着眉回答道:“人造淀粉玉米浓汤。” 卢赫听后,顿时没了兴致,“我还以为是什么新奇东西,人造淀粉不是老早就实现了吗?” “没错,思路都是老思路,利用化学催化剂将高浓度二氧化碳在高密度氢能作用下还原成一碳化合物;然后通过设计构建碳一聚合新酶,依据化学聚糖反应原理将碳一化合物聚合成三碳化合物。 就这样一步一步往上加碳,经过11步生化反应,最终合成多碳化合物。人工淀粉合成速率是自然合成速率的8.5倍。 但是一直以来,合成一碳化合物所需的甲醛酶活性都不高,而且有毒性,是一个瓶颈。 现在他们用三种新的工程酶,外加无机催化剂无毒无害,把产率又提高了7.6倍,在10小时内可以从20ml甲醇中产生约230mg的直链淀粉。它的质子核磁共振波谱与天然直链淀粉无异。” “这不是挺好的吗?”卢赫听后疑惑道:“既然化学结构跟天然的一样,那味道应该也大差不差,你们为什么还都一个个绿着脸?” 郑k一脸痛苦,“因为这是纯的直链淀粉,一点支链的都没掺,跟土豆和玉米里的不一样。 如果把它做成面条,大概率会和意大利面一样筋道。 但如果拿来给汤增稠,我给你打个比方,你吃过那个销量很好的止泻药,别名思密达,学名蒙脱石散吗? 今天的汤,就是玉米味的蒙脱石散。 这还没完,直链淀粉经熬煮不易成糊,冷却后却呈凝胶体。如果你没能趁热喝完,那么它就会变成一碗浓稠的鼻涕。” 这个比喻过于形象,以至于卢赫听完,瞬间就不饿了。 那帮搞化学的,玩儿得就是花。他十分庆幸自己没去吃鼻涕。 心有余悸地走进会议室,他发现气氛格外诡异。 非正常时间开会,肯定是有比较紧急的事情,一般来讲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从主讲人的脸上,没有往日的焦急,而是有种刚睡醒的迷茫感。 “人到齐了,我们开始。”主讲人在屏幕上放了一张modis卫星的红外辐射计产品,底图上用颜色标注了反演出的溶解氧含量,墨西哥湾处有一片明显的大值区。 “卫星监测到太平洋对岸,墨西哥湾处有一片区域溶解氧含量异常。如你们所见,不是异常偏低,而是异常偏高。这不符合常理。 一开始我们怀疑是遥感数据有问题,但后来跟那边的浮标数据比对,发现氧含量确实提高了。而且不只是比周边区域提高了,还比同一区域历史上的高值还要高。 唯一的线索是那个地方生长着蓝藻。但蓝藻不是突然爆发的,而是常年都有。 对岸那帮不上道的人已经去采样了,我们也派了一艘潜艇去接了。 请提前做好研究准备。”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百一十五章 致命绿油漆? 七七七三百四十三个小时之后。 一大清早,卢赫打着饱嗝来到电脑屏幕跟前,灌下一大口水后,浏览训练日志,轻轻拍了两下显示器的头,赞赏地说了声: “乖!” 重生了三世的小人工智障,已安然地迭代了将近四万轮,验证集里的准确率已经不再提高。 不过这一次,不是失败,而是成功了。损失下降到了一个可以入眼的范围,准确率也还好。于是他把程序停了。 存储好的模型被一个早早写完的预测程序调用,如果顺利的话,这个还算聪明的小人工智障就能够给出海昼天下一次突变的时间和区间。 哼着没调的歌,他满怀期待地按下了f5。 很快,预测结果出了。他瞟了一眼后,心满意足地给海昼天播出了一个电话。 “喂,海总,你身体还好吧。我有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坏消息。”对方语气无耐。 “坏消息是我的模型预测你离下一次生大病还有大约7天。” “那好消息呢?” “第一个好消息:7天不短,你有足够的时间做好应对准备。 第二个好消息:7天不长,我的模型效果可以很快被验证。”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我能问一下你这模型准吗?” 卢赫自信地说:“准!验证集准确率59%,比掷硬币强不少。我给你把位点数据发过去啊,信不信我你自己看着办。” 挂掉电话,他连忙去宠幸他仍旧只输出莹白色横杠的冷漠小机器人,狠狠呼啦了一下副屏的头,“乖,加油!” 说完,他又打了一个饱嗝,然后灌了一大口水,心满意足地窝在椅子上,时不时对着办公区的入口张望一下,脸上挂满了期待。 心满意足是因为今天他看见吴乔和韩家淮同时在食堂里转悠,虽然他一看到吴乔就直犯恶心,但韩家淮是种蘑菇的。就算花活儿整得再大,蘑菇都是蘑菇,是正经食物。 于是没有选择困难症的他,只犹豫了一瞬,便步伐坚定地进去吃了。 让他作出决定的不是理智,而是本能。因为他闻到了油炸食品特有的香气,这让连逃了几天早饭的他馋到发疯。 然后毫无悬念地,他吃了顿饱饭。裹了淀粉的油炸蘑菇,香极了。 虽然淀粉很不正经,蘑菇里有没有狠活儿他也不知道,大厨们也显然是手生了,咸得要死。 但是他吃得很快乐。对高热量高脂肪食物的渴望是刻在基因里的,油炸能够掩盖一切缺陷。 再一次打出一个久违的饱嗝之后,他干脆把椅子转向,专心致志地望着入口处。 因为据通知,漂洋过海而来的神奇蓝藻和水样就要被送过来了。 在过去的两周内,等待的时间里,他们为奇怪的增氧现象设想了很多可能,但都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首先,蓝藻虽然是原核生物,不含叶绿体,但含叶绿素,是可以通过光合作用产氧的。因此他们本能地推测,氧多了是因为蓝藻多了。 但是卫星监测显示,它没多。 蓝藻的卫星监测技术是十分成熟的。那些覆盖在水面上像绿油漆一样的东西,使水体颜色、密度、透明度等产生差异,导致水体的反射能量发生变化,进而在遥感图像上反映为色调、灰阶、形态、纹理等特征的差别。 modis卫星的红外波段和哨兵二号卫星的可见光波段,都可以精准地监测蓝藻的浓度。并且,他们俩得到的监测结果无异: 蓝藻没多。 排除掉这种可能之后,他们又把思路转向水体本身,比如水温和含盐量。 在氧气分压和含盐量一定时,溶解氧含量会随着水温的升高而降低。但浮标数据显示,那里的海水并没有变热。 在水温和氧分压一定时,水的含盐量越高,溶解氧含量越低。但浮标数据显示,那里的海水并没有变咸。 令人头大。 所以最终,他们认为有问题的是蓝藻本身,或者水体里有浮标测不到的东西。 于是一直以来,他们都苦苦等待着样本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但样本仍然没有现身,于是好奇心爆棚的卢赫给郑k播了一个电话询问。 “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还没送过来?” “是出了点事,但已经给送过来了。”对方一如既往地忧心忡忡。 “出什么事了?保存不当给蓝藻养死了?” “不是。蓝藻没事,走的有害污染物专用通道,直接送到核心区里了。” “你们有点过于谨慎了吧?一桶天然绿油漆而已,至于这么小心吗?”卢赫疑惑。 “至于。因为送蓝藻的人出事了。” 整个事情的过程过于离奇,以至于卢赫听后久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在公里外的采样人员辛苦劳作时,有两名世卫组织的人陪伴着他们。 在打捞船作业的过程中,有一团刚被捞起的绿油漆被风吹得糊到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脸上。 富于冒险精神并总喜欢瞎掺和的他们,并没有太在意。毕竟,连船都敢上,毁点形象算什么。 接着,他们带着样本上了回国的潜艇。 本来这是一件非常没必要的事情,而且交通不便,来了以后可能一年半载地都回不去。 但他们十分坚持。美其名曰:要共享情报。 都不用仔细想就知道这是一句鬼话,他们就是馋大国的吃食而已。 虽说不情愿,但还是让他们跟着来了,毕竟大国目前不差两张嘴。 虽然超长续航的核潜艇可以以48节的速度航行,但公里仍旧要行驶将近半个月。 狭小的密闭空间里,新鲜空气是一种不存在的东西。虽然有制氧机之类的东西可以维持正常呼吸,但在内循环的气体中,所有气味都是散不掉的。 比如机油味儿、润滑油味和屁味儿。 于是那两名在航行的第三天就崩溃的非专业人士,一直抱着维持蓝藻生存和繁衍的特制灯箱吸。 那里有久违的大自然的气息,是迷你氧吧。 最后,到达目的地时,他们是被担架抬出来的。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请个大假 window.encontent = \"6k9zmyzoiid5wqvzrxaf2+s0ka17j3snzdnanbzpmxajrl9urljeictaajh5jjuhjzywfwzqptaqy0cdliheqjrsfnsdxhvskmugabca69q+kg0dwqi3rggzquqd\/svhncbvtneiuooffebq3k7uldtghhvznqpgl4z1pbnwmxg1slfmdk15uyvnd5zr3yuy7ykg1afeq1nlcff3vruklf13betqw3+dd6hh38ohizss8kk8jyeflxawjyg4e8c5gnmpl+t1du+ecsefqcxl16fgjvdyq3b+eb5z70lyhxr2uv+1bfjnz0unisnmagbyzoktkcrex1t5njrveqlodrt2fjq3ynsuiktcxjtpeazudprsmomomdfgagd6jatpvaxq392vonao6dqbeyihfuluxyxnm2aqpwuscj5jl9giej2vw4cgvzgce9x4dlbmjp88x3mc905rol+0rnhtk5aoaulsyhu+rjtxcqda5\/ff7rw6daxfxxmvd2+ett7gfpgjgnikzjfdgzxlk0phnhuhmqz2xjw2indxssic8dzqptggspz3rhmfohibocgc+i8kwjgsesqgfcfrs5a3eqlcovl\/m7bot9shdubncpin8v8l7dziye2\/ygln64bp8jm4z9myo5v7ufqqyix2dzaxkdlzymcl2uyw83rqvruvbzxfts2yoazfmyv39nkmspolu0cp1o6m9nybvsprifn3lucqpldai6mj5otpecyxklhxramfsmqqyalsnaon1qtcwfwudpezpholeospne7wc8g4okbh1av19fb36x2gs5tl0cysz9enazjl7\/pq4o9nwjegj7dkok0mf3bfme6ywncrrptgh8hokcyweu2b8j\/yrtvjwrx8dlrzcvwwi2wici\/6ktyicwptpfn+okqojhakbcly2xvddlrw46uwmyegeoyytt0x+sbol4+lh5h3szlxj89oncemdl6xe6zld+dv\/cbte9imkf\/p3qnr4deiyqs02ftgm\/1cldxh7ecpmvtifsygcydeoafxiqilgasnkqnmvqk27wtamqkzctcv2qloas+0dpoyw+brs4xw1hqs5nw0og6loljp81gub\/kcqfyiqxgeq7js7nnqjsmfy7rnosreub8dk3ydual9o7022cjetf25pkuv52ilm+qjntp1hjy8dhlytmvc431ficefhxgxcp7bbirz569yeq18ex849f8tgzqksjeyphmi91e9gxmrk1fcwgaazfn7azetvpz02qoom7c9n1hkm1lkaakrarc+i9n2egoz7dlh2tpldvk2xwfxunqdjw1jjkxzyfbryndcu+btecmehnceeq9uczvcl6z9r1cwrogbags8lzv3y8hiirwzdndexh8q4z1wr7qwbq2ohsl472o1syvvyvgy0rgovly+jodcygop9zg7fs1qywb8huwj4z\/eeli\/efj1jg+sfxot0gyiw2vg6v3upiriws8vgyv2h9suyflcsjhy9p6jmrmmbsh8rfmksuz5wqpfdfmrdn\/s5abg2wefbjp5gborrrtffa8lbnf5587lunbt62j9xtlwizzrnxxgb02hmso9m61j5z+lcgktefi5dx5acfpduswjhhbqjusujlpnyi\/lia6hcumhxp91qpnqjybchtvie5xxhl+klt\/4c0gt0fxlpdbpfwv7uu4akrzybdghp58xnnewybj8\/ldfey1tj3tkyrgved\/tcwjumg42ely5m2qtyibqvh3jemidpq83nxca5xyquqfm3+ojvmrxvddm+8kpxtf\/jqxlrrgwhgabkxudpomutwtepmgpj5faq2viifdoroqd+h62cenfhqeanpkorg0f06kg9jh4jkhs5rooagdkgcink9+2zwajauzm2o8ew7lp\/8gwllygzs90re1mz1apz+otls4roqaibkogxtqzpox3xofgtjmpngmpojcvau+q=\"; window.cuchapterid =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var el = document.queryselector(\"#encontentloader\"); el.parentnode.removechild(el);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世界上最惨的造模鼠 人有四百病,医有八百方。 伟大民族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云里千条路云外路无数,牛大自有破牛法。 开不了活人的瓢,但可以开活鼠的。研究可以继续下去,只要这个烂怂噬菌体可以感染和人类基因组极其相近的小鼠。 于是,刚冷清了没几天的动物房,又一次热闹了起来。 烧杯里的绿色混浊液体,在灯光下反射出一抹诡异的光。这是被捣烂的蓝藻混合在水样里,是恶魔的毒汁加强版。 鼠笼里活蹦乱跳的小鼠,瞪着它们的黑豆眼,好奇地张望着,还不知道迎接它们的是什么。 不一会儿,笼门打开,决定它们悲惨命运的那只手,向它们伸来。 卢赫戴着针织手套,从笼子里掏出一只懵懂的小鼠。这只才刚刚三月龄的小东西拥有漆黑的大眼睛、粉红色的飞象耳和柔软的皮毛,让他在心底直呼“阿伟死了”。 接着,他左手捏着它的后颈皮,右手捏着蘸了毒汁的棉签,伸到小鼠的嘴边。 那可爱的小东西本能地以为这是辛勤饲育者们提供的琼浆玉露,于是伸出好奇的小舌头,开始舔舐。 在它张嘴的瞬间,他用拇指掰开它的嘴,把棉签伸进去,抵在咽喉深处摩动了两下。 小鼠立刻剧烈挣扎并且嘶叫了起来。 这还没完,冰凉的滴管伸入小鼠的鼻腔,把恶魔的毒汁一股脑地留在了那里。 它本能地想要打喷嚏,鼻孔却被按住,防止毒汁被喷出来,直到它放弃挣扎,只剩剧烈的喘息。 这个过程很痛苦,但可以最大限度模拟感染途径,并获得最大的载毒量。 人类的生物医学是踏着每年上亿的动物尸体发展而来的,而其中最多的就是小白鼠。 因为它们基因和人比较接近,价格便宜容易饲养,体积较小便于储存,近亲繁殖种系单纯,性情温驯易于操作,腹腔注射效果良好,白色体毛易于观察。 弱小无助但伟大。 想到这里,卢赫轻轻拍了拍在手心里疯狂舔爪子的小可爱的头,然后给它的后背涂上一道黑色的染料。 染色是为了区分。除了蓝色以外,在桌上摞得高高的鼠笼里,还有红色和蓝色的。 红色的代表直接把提纯后的噬菌体蛋白壳注射到血液里的。 蓝色代表被关在密闭容器里和一小管毒汁呆上48小时的。 其实按照流程,他应该用显眼的黄色染而不是黑色。但鉴于黄色和绿色在小鼠眼中都近似于浅灰色,只好作罢。 他怕这些遭受到惨痛折磨的聪慧小生命,看到带给它们痛苦的颜色后会应激。 艰难地操作了十几只后,他短暂地休息了一下。目光时不时地瞥向置物架上的一排特制的鼠笼。 拜搞自动化的那帮天才所赐,那些模拟海昼天情况的造模鼠结束了尾尖被扎得满是窟窿的日子,迎来了崭新的生活。 一种可以把采血间隔精确到秒,但是无比痛苦的崭新生活。 它们被固定在笼板上,后腿外侧的毛被剃干净了。采血针刺入隐静脉中,血液被负压装置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抽出,按滴滴在微型纸卷一样的试纸上。 带着刻度的纸卷以每秒0.2度的速度转动,血液滴在上面,形成了古董计算机才会用到的打孔纸带的样子。 这是一个全自动的装置,需要人工的地方只有每12小时换一卷新纸带,然后把旧的交付给测序中心处理。 以及,给它们喂食富有营养的软饲料。 为了保持动物的健康,通用饲料里蛋白质、脂肪等营养成分的配比向来都是无比均衡的。无论它们怎样大开吃戒,都不会长胖。 所以在那些圆柱状的、干得能啃出粉末的维持饲料的衬托之下,病鼠专用的高蛋白高脂肪的软饲料可谓是珍馐了。 不过这些终日不能动弹的小可怜虫们,享受美餐的方式有所不同。它们并不能满脸幸福地一点一点舔舐美味,而是只能被迫一步到胃。 为了节省时间和保持清洁,每天两次喂食时,都会有人用12号灌胃针给予它们营养。 刚开始,它们会抵触、会挣扎、会嘶叫,但慢慢地便会配合着吞咽,直到最后完全麻木掉。 它们算得上是世界上最惨的造模鼠了,比专门做脑递质研究的抑郁症造模动物都要惨。 因为造模抑郁,只需要在21天内把动物每天用束缚筒束缚四个小时,偶尔让它们游个绝望的泳。 但这些被持续抽血的小可怜们余生都要这样过了。 毫无动物福利可言。 感慨一番后,卢赫经过复杂的洗消程序走出动物房。到了开会的时间了。 最近他们总是在非正常时间开会,没完没了地共享琐碎的情报。包括但不限于世界上哪里的气候又突变了、哪里发生政变了、那两个脑子瓦特的人情况好转或者恶化了、哪里又出现疑似赛格兰的踪迹了。 这些卢赫都不感兴趣,包括最后一个。 虽然他清楚太平洋对岸那块儿地方和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十分不同,那里的粮仓大多是私有化的并且遍地是私人农场,很容易销声匿迹。 但是对岸那帮吃干饭的人也太慢了。半年多了,掰着指头一天查一个地方,也能差不多查完大半了吧。 不仅如此,那帮人似乎还很懂得摸鱼的精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声称自己查到了什么,然后过一段又会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自己白忙活了一场。 如果他是总指挥的话,他能够被气死。 想到这里,他不禁深呼一口气,然后继续把目光投向前排的海昼天身上。 小人工智障预测那个小老头生病的日期,已经被超过一天了。 虽然那人看起来还好,还能自己走着来开会。但是当他走进会场的时候,卢赫清楚地看到他手背上扎着个留置针。 这让他的心情复杂,因为于情,他不希望那人再病倒,好歹也是一条生命。 但是于理,他希望自己的小人工智障能够出息。 好不容易熬到散会,他连忙追上那个匆匆往外走的身影,问: “你病了?” “你希望我病?”对方的脸上写着疑惑。 “那倒不至于,我就是好奇,我那模型究竟准不准。” “很遗憾,不准。目前为止,我都还好好的。” “好好的你手上扎着针?”卢赫盯着对方的手看,袖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鼓鼓的。 “这是采血用的,目前的采血间隔是一秒,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增大样本量。” 卢赫望着对方的背影,久久没回过神。他的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了被固定在笼底的小鼠的身影,暗自感慨: “还好你不用被灌胃。” 小人工智障没能出息,这让他有些丧气。回到办公桌时,他心不在焉地呼啦了一下冷漠小机器人的头。 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因为他看到漆黑的命令行里,一大段耀眼的莹白色文字正在被持续输出。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奥利利利利利利奥 气从意畅,神与境合。 那些单调颜色的单调文字,以极快地速度输出着,在屏幕上刷出一片片残影,让卢赫的脑钟炸出一片片烟花,让他大呼爽快。 虽然各个物种之间有类似的基因片段不足为奇,毕竟用于编码的字符就只有四个,排列组合时多多少少会有些重叠。 但他眼前的这些不一样。即便刷屏速度太快让他看不清具体那些片段具体是什么,但是摘要显示它们很长,有90-150bp不等。这种长度,绝非巧合。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打开日志文档,第一行记录就直击了他的内心。他清楚地记得那一串号码,是被充公了的卷柏——那个可怜小煤球的基因组编号。 他时不时地会专程去看望它,隔着厚厚的玻璃欣赏它已经完全展开的翠绿叶片。他觉得那无量的苍绿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当然,真正让他惊叹的不仅如此。编号后面跟随了多到暂时无法计数的、与鼠爵基因组中的一段几乎完全相同的重复长片段。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它们并不完全一致。开头一小段一样、结尾一小段一样、中间被一大段意义不明的片段所中断。 它们像是一块块很不正经的夹心饼干,两块饼干片普普通通,但夹心多到立起来能直冲天花板。奥利利利。。。利利利奥。 于是,他立刻拷贝下这坨恶趣味的东西,颠颠地跑向了“植物逆境生物学研究中心”,刷开了门。 拥有了通行权限的人,走起路来都是昂首挺胸的。气宇轩昂地走到竺丘的跟前,咣当一声把u盘扔到桌子上。 睡得正香地竺丘被吓得哆嗦了一下,迷糊地望着对面那个曾隔不了几天就来骚扰一下自己的人,本能地怒道: “我不是都给你开权限了吗?要看就自己去看,别来烦我!没完没了的!” 卢赫不以为然地冲u盘仰了仰下巴,“最新发现,不感兴趣吗?” 竺丘强打起精神,揉着眼睛直起身,拾起u盘往拓展坞上插,然后又瘫了回去。 在此期间,卢赫的目光始终无法从竺丘的大肚皮上移开,“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长胖的?按理说每个人的配给都是一样的,我怎么就要么吃不饱要么吃不好? 难不成你们管种菜的这波人,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要不看在我奉献了一株草的份上,赏我个土豆吃?” 竺丘不解地望了卢赫一眼,抬手把自己的工牌翻了个面,指着其上玉树临风的半身照说: “看见没?我以前长这样。我还想知道我是怎么胖的呢,自从。。。” 他只说了一半,眼睛就再也无法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眉头蹙成一团。 “看得懂吗?”卢赫贴心地问。 “看不懂!”竺丘狠狠回答。 “我给你解释一下,你看到那些重复的基因片段没,这都是非编码区里的。抛开中间那段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谈,开头和结尾的拼起来,和我们的绅士大老鼠体内的一段一摸一样。”卢赫说着,十分期待对方的反应。 “和什么东西的一样?”竺丘的眉头越皱越紧,丰满的眉角被生生拧出了鱼尾纹。 “大老鼠!”卢赫一字一顿。 “握草!” 竺丘从椅子上弹射而起,墩墩地跑走了。 卢赫对竺丘的反应十分满意,心满意足地坐在那张看起来很舒适的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眯起眼睛。 虽然冷漠小机器人还在辛勤工作着,但他并不急于去分析其余那些如雪花片一样密密麻麻令人眼晕的字符。 他现在最为挂念的是他的小煤球,一个很可能是世界唯一的幸存者、一个可能让一切都重燃生机的希望。 钱钟书说过,要最希望的事能实现,还是先对它绝望,准备将来有出于望外的惊喜。 他们已经绝望很久了,如果老天爷还有心的话,是该到否极泰来的时候了。 等待是漫长的,但也是幸福的,幸福到迎着24小时彻亮的刺眼灯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两声巨响惊醒。 迷茫睁眼,面前是一厚叠的纸,和一根洗净了的胡萝卜。 头脑还没苏醒的他,本能地忽略掉其上密密麻麻印刷着蚂蚁字的纸,握着胡萝卜送到嘴边。 下嘴之前,还小心地望着竺丘,直到对方点头。 伴随着清脆的喀吱声,清甜的汁水在口腔炸开,像是琼浆玉露,好吃到他头皮发麻。 一口气消灭掉半根后,他后知后觉般地顿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惊坐拍桌: “我就知道!你们这帮人是妥妥的特权阶级,你还不承认!” 竺丘一脸无奈:“你想多了,这本就是今晚要给食堂送的菜,只不过多给你吃一根而已。你立功了,本来想赏你土豆的,但生吃土豆对身体不好。” “快点吃,吃完赶紧看!”竺丘指了指那叠厚厚的报告。 卢赫珍惜地把剩余半根揣进兜里,埋头一张一张翻阅起来。 “看得懂吗?”竺丘问。 “看得懂!”卢赫狠狠回答,“你们发现这些夹心饼干的饼干片在好多别的植物的基因组里都有,并且和早年间记录下来的基因组数据相比,其下游或多或少带了些意义不明的突变。可是夹心呢?难道那是我那株草独有的?” “没错。”竺丘点头,“那是唯独它能活着的最可能的原因。你所说的一大段夹心,其实是转座子。 转座子知道吧?是一段可以移动的遗传物质,它可以从原位上单独复制和断裂下来,插入到其它位点,起到调控基因表达的作用。 转座子有两类,一类叫做‘反转座子’,先转录为rna,然后rna再逆转录为dna,插入到特定的位点。是复制粘贴。 另外一类叫做‘dna转座子’,不复制自己,而是直接移位,是剪切粘贴。 很显然,你那株草的情况属于第一类。 这就是它能活着的原因。它的这个转座子疯狂复制粘贴,贴到了两块饼干皮之间。 当然,这需要后续验证。不过应该没有什么悬念。” 卢赫思索片刻,脸上逐渐写满意外,“既然死了的植物都有饼干皮,活着的却夹了心。难道那两块和大老鼠一样的饼干皮才是植物萎了的真正原因,而不是那些突变?” “不全对。”竺丘连连摇头,“我们已经证实了,那两块饼干皮并不会表达出什么功能,它可能是一种原因,但绝不是直接原因。 不过转座子夹心破坏了本应是一体的两块饼干皮,确实让它活下来了。” “那你们准备怎么验证这个猜想?”卢赫追问。 “这个不难。转座子虽然使得生命的进化有了更多可能性,但也可能导致很多致命的突变。为了活着,生物也会有相应的应对方法。 比如利用干扰小rna(sirna)触发并维持转座子(te)表观沉默的机制。由rna聚合酶pol iv和pol v介导的dna甲基化rddm途径作用于已含有甲基化修饰的转座子,以增强的沉默状态。 我们可以通过这种机制,将那株草组织里未激活的活着已甲基化的转座子失活,如果失活后草的活力下降,就可以验证猜想。 至于已激活的或未被甲基化修饰的转座子则通过rna依赖的rna聚合酶6(rdr6)介导产生21-22 nt的sirna,触发rnai和从头开始的dna甲基化,这个过程被称为rdr6-rddm。” 竺丘说到一半,停下来注视着卢赫,“听得懂吗?” “听不懂!”卢赫狠狠回答。 竺丘大手一挥,“听不懂就赶紧滚!你不是协调了好多个物种的基因库吗?赶紧看看除了植物以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有类似的现象!” “用你说!”卢赫愤愤地离开了。 回到冷漠小机器人的身边,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日志,写下一个处理程序把摘要里的基因组识别码与基因库里的物种信息相匹配。 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处理结果让他大跌眼镜。 除了植物以外,拥有饼干皮的还有一些原核生物和人! 当然,这个“人”并不是指的全人类,而是有数据记录的、感染腺病毒后正在发生基因突变的人。 这个结果让他久久地愣住,很显然,老天爷给他们施舍下一个惊喜的同时,也丢下了一个崭新的惊吓。 虽然还不知道这些饼干皮的作用,但他的脑海中不自主地冒出了一个无厘头的想法。 在查尔斯·达尔文发表着名的进化论之前,大多数博物学家们都认为自然界中的现象——从兰花的花瓣到秃鹫喙上的钩——都是造物主设计出来的杰作。 在达尔文的理论得到广泛接受之后,他们又开始将其视为自然选择的产物,认为生物的方方面面都是精确适应的结果。 然而,生物学家们却不这么看。他们认为充分高效的基因组与我们起源的随意性不符,每一个物种都应是在无数次错误的尝试中偶然诞生的。 所以我们才能既可以在数十亿碱基里看到一架调控精妙的机器,又也可以看到一片狼藉的屎山。 也许,这二者不矛盾。 毕竟,屎山里面也可能埋金子的。 这些同时拥有饼干皮的物种,从生活环境到进化历史都毫无相似之处可言。 历史经验证明,如果有多个截然不同的物种会不约而同地同时保留一串废物,那么这废物,就必定不是废物。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打了个哈欠,目光瞥向自己亮起来的手机屏幕。 又是急会。 这次的缘由是,那两个脑子瓦特的人,情况恶化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骑着豪猪吃松针 隔离病房内,除了净化器工作时枯燥的噪音以外,还多了两种格外生动的声响。 一种是制氧机生产的新鲜氧气,通过湿化杯里咕嘟咕嘟的气泡声;另外一种,是时不时用气声发出的呻吟。 穿着防化服的医生照例站在两张层流病床前,照例举着本子,俯身看着安德森。 “安德森,我知道你很痛苦,所以我接下来对你的询问,你用点头和摇头来示意就好,不用张口说话。” 安德森面色痛苦地呆望着天花板,木然地轻点了一下头。 “好了,现在我们开始。安德森,你现在能够自由活动的部位,依然为颈部以上,对吗?” 安德森点头。 医生侧眼望了一下心电监护上的血氧含量,上面的100%十分醒目,“听护士说,你的呼吸一直很正常,你是主动要求吸氧的,能告诉我为什么这样要求吗? 你有憋闷感?” 安德森摇头。 “你喜欢制氧机的塑料味?” 安德森摇头。 “这样会让你感到身体舒服?” 安德森摇头。 “这样会让你感到心理舒服?” 安德森点头。 医生不解地看了一眼安德森,低头记在了小本子上。 “好,我们进行下一个问题。你曾提出过,你的全身都感到疼痛,是怎样的疼痛? 持续钝痛像被人打?” 安德森摇头。 “尖锐的疼痛像被锥子扎在大腿上?” 安德森摇头。 “刺痛像钢针打在了肌肉里?” 安德森摇头。 “灼烧感像被辣椒涂抹在全身最敏感的皮肤上?” 安德森摇头。 “酸痛感像刚跑完全程马拉松那样?” 安德森摇头。 “抽痛就像牙龈肿痛时用盐水漱口?” 安德森摇头。 医生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注视着安德森。除了隐痛以外的所有痛法都问完了,难以想象这位可怜的人正在忍受怎样奇特的痛苦。 正当医生无可奈何时,安德森泪眼汪汪地转头看向医生,呼吸越来越急促。 医生连忙凑近,把录音设备伸入塑料防护罩送到安德森的嘴边。 安德森的喉结迅速划动着,艰难张口,缓慢地吐出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就像骑着豪猪吃松针。 会议室里,视频播放完毕,主持人熄灭屏幕,面对着一片目瞪口呆的人。 “安德森的现状就是这样的,卢卡的病情没有发展得这样迅速,但也在步安德森的后尘,他也出现了类似的神经系统症状。 目前,两人的自主呼吸和心跳都还正常,没有中枢神经症状。但鉴于两人病情发展迅速,可以提高相关研究的优先级。 另外,我们拥有一个好消息: 安德森同意我们从他的脑子里取出少许海马组织进行研究和测序。虽然这违背伦理,但对安德森的镇痛效果很差,他别无选择。” 回到实验室的卢赫,第一时间进入了动物房,围绕着装着五颜六色染色鼠的鼠笼转了一圈,从中选取了一只黑色染色的幸运小可爱。 被提着尾巴转圈圈的柔弱小鼠,瞪着晶亮亮的黑豆眼,很快就晕乎乎地不再挣扎了。 卢赫把它放在桌面上,用拇指跟食指顺着脊椎给它按摩放松。另一只手放在尾根处,捏住,猛地发力一拉,脊椎断了。 三个半月大的小生命,立刻无痛地死去。 在卢赫看来,它的这种死亡很可能毫无价值。因为自打遭受绿色恶魔毒汁的惨痛侵袭以来,它,以及被染得五颜六色的它们,全都毫无例外地,活蹦乱跳,丝毫没有被那烂怂噬菌体感染的痕迹,更没有出现类似于安德森和卢卡的症状。 过早地给它们开瓢,无非就是在赌,赌一个概率极小的可能。 小巧而锋利的剪刀在酒精灯外焰上撩了几下,触上了柔软的颈部。 一阵精细地折腾后,一颗光洁的粉红色脑壳被送上显微镜的载物台上。 小剪刀无情地剪开粉嫩的头皮,几近透明的颅骨之下,一团粉红色稀果冻被镊子拖出。沿中线被小心翼翼地扒开,定位海马。 其中一小团被捏尖夹出送入冰浴的pbs溶液,反复洗涤三次,然后小剪子继续上马,把它剪得稀碎。 投入37c水胶原酶溶液中,水浴振荡消化半小时后,100微米的滤网,300g离心5分钟,最终只剩下微小的一团白色絮状物。 大功告成后,卢赫对着手中的离心管叹了一口气。 开鼠的瓢容易,可是开人的呢? 相隔甚远的另一座掩体内,一群全副武装只露两只眼睛的医生们正在井井有条地忙碌着。 作为专业人士,他们开人瓢开得比卢赫开鼠的都老练,即便是要开到临近垂体和脑干的海马区,然后从中吸走一小块。 这种早在上世纪60年代就实施过。一位叫做亨利的病人长期被癫痫症状困扰,于是他的神经外科医生斯科维尔决定为他进行手术。 斯科维尔在亨利的额头两侧做了局部麻醉,钻了两个小孔,用一根金属吸管吸出大部分海马组织以及海马周围的部分内侧颞叶组织。 手术后,亨利的癫痫症状被有效控制,但自此以后失去了部分语言和记忆能力。 有得必有失。 不过这句老话并不适用于现代医学。70余年后的今天,经历类似手术的人只会失去他的头发和一小块颅骨罢了。 被止血夹夹着头皮、硬脑膜被切开、沉睡着的安德森正在被唤醒,他大脑的三维图象已经在显示屏上恭候多时了。接下来,神通广大的医生们将要用名为脑微量组织取样器的细小导管,避开所有功能区,吸取一丢丢海马组织。 在这个过程中,医生们会反复询问安德森一系列的问题、要求他识别卡片上的文字或者算数。他的回答将用于识别并避开大脑中的功能区域。当然,他唯一能动的脑袋已经被完全固定,现在只能眨眼了。 毫无悬念地,手术很成功。安德森没有失去太多东西,从麻醉中醒来后,他将继续面对痛苦。 安德森的脑组织经处理后,被送去测序。 小鼠的也是。 一连开了三个瓢的卢赫,疲惫地走出实验室,坐在电脑屏幕前发呆。 他已经不再频繁安抚他的冷漠小机器人了,它已经长大了。 自从发现同一条神秘序列出现在众多物种的基因组里之后,他的研究得到了重视,分到了更多的计算资源。 冷漠小机器人正坐拥上千个核心,勤勤恳恳地在海量的基因数据中搜索着,寻找那些相似的踪迹。 同时,他设计了一个小机器人二世,将鼠爵基因中,临近神秘序列上下游的几段,跟海量物种的基因片段相匹配。 机器人二世比他爸爸利索多了,很快就呈现出了匹配结果。 结果就是:无结果。 那些基因片段,有长有短。但无一例外地,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它们的踪迹。 第一百二十章 公共接口(50%) 憾事人人有,好事古难全。 怎么每次以为自己即将接近真相的时候,都会发现其实路早已走歪。 卢赫心烦意乱地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虽然他的运气一向不好,但是逻辑严密直觉敏锐。狗一抬鼻就能知道对方是公的母的,他一抬眼就能知道那些辛辛苦苦测出来的数据是垃圾还是金子。 除了眼前的这一波。 俗话说得好,耗子吃了有堆壳,大火烧了有堆灰。这种人为改造的东西,多多少少会留下点线索吧。除非这事不是人干的。 也许还真不是人干的。 找不到相似的基因片段有两种可能: 第一,基因片段完全人工合成,单碱基合成。但单碱基操作技术刚成熟没有一年,鼠爵至少两岁了。那俩魔鬼的技术真的能领先这么多? 第二,他们现有的基因库不全。这是肯定的,870万种物种全测个序很不现实。别说现在了,放在以前的太平盛世,也不可能有这个闲心和闲钱。 所以,他选择第二种:基因库不全。 这个问题看似难以解决,其实也有捷径。儿子的基因匹配不出,可以匹配他爸爸的,去模糊匹配基因片段的直系同源基因。 直系同源基因,又叫做垂直同源基因,指从同一祖先进化而来的基因。 一个祖先物种分化产生两种新物种,那么这两种新物种多多少少会有些相似,相似的片段就被叫做直系同源基因,功能保守,进化缓慢,缓慢到可覆盖整个进化历史。 找不到儿子,就找他爸爸,找他祖宗十八代,最后倒推出这个龟儿子的真实面目。 理清思路之后,他又打起精神,发起了算力申请。 直系同源基因的匹配有现成的软件,但由于算法十分复杂,需要更多的算力,否则他的小机器人二世算到人类全都嘎了也算不出来。 于是很快,他的申请得到了批准。 同时很快,他乘车行驶在九曲十八弯的隧道里,百无聊赖地对着车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发呆。 因为领导给他批准了1万个核心之后,还送给他了一句话: 行路能开口,天下随便走。 领导的意思很容易理解:解铃还需系铃人,要想知道这大老鼠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去问它的创造者好了。 当然,这个创造者指的不是母老鼠,而是雷拉。 第18号掩体,与众不同。两道封闭式大铁门外加重重武装哨卡,别说人了,就是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在等候电梯时,卢赫从裤兜里掏出一粒心得安,丢进嘴里,含在舌下。 这是他管他住处对面那位有高血压的邻居要的,能降血压平心率抑制肾上腺素释放。 他怕自己再次见到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时,忍不住挥拳,或者忍下来后被活活气死。毕竟那种感觉,就像是见到了出轨三次之后闹离婚,打了三年离婚官司之后成功分走自己一半财产的前妻。 药物经口腔吸收直接通过血脑屏障入脑后,他开始感到平静和昏昏欲睡。 阴冷的带着霉味的风,不断涌入电梯间,这里的通风系统似乎运作得不是很好,这让他感到一丝高兴。住在这里的都是值得千刀万剐的人,能让他们有口气能喘已经很不错了。 他能够想象,如果有一天有关末日的情报不慎公之于众,那么一定会有滚滚的人流踏平接待民意接待处的门槛,要求把那些罪魁祸首流放,让他们在劲爽持久的8级大风里,被带棱角的沙粒刮得满脸是血,最终在饥渴中被风干。 有朝一日,当这场灾难被战胜之后,便会有吃饱了撑得到处探险的人,从不知道哪里的犄角旮旯把他们挖出来,送到墨西哥瓜纳华托木乃伊博物馆。那里的主要藏品是从19世纪到20世纪80年代的木乃伊。 正想着,电梯门开,他到达了地下18层。 18号掩体的18层,这还真是一组吉利的数字。拥有五千年历史的智慧民族,即便已经走在了世界现代化的前列,也依然时不时地拥抱一下老祖宗留下的传说。 积善的上天堂,造恶的入地狱。18层地狱。 药物很有用,当他走进审讯室,瞥见那一张熟悉的脸之后,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他甚至还想用第110号掩体里最流行的见面语,来跟对方打个招呼。鬼使神差般地,他真的这样做了。 “你吃了吗?” 对方木然地点了一下头。 “吃的什么?” “颜色很深的馒头,口感很粗糙,干到能掉渣。有时候能在其中吃出整粒的小麦粒,上面有被啃食的痕迹。我猜,那是老鼠干的。” 雷拉说完,把目光放在光洁到能反射刺眼灯光的桌面上,神态十分放松。 卢赫仔细地打量着对方,距离上次见这个人,已经过去半年多了。那时的这位,因为长期生活在室外饱受风沙摧残显得格外憔悴,而如今竟然白白胖胖地有了发福的痕迹。 而更让他感到不爽的是,眼前的这个人丝毫不见从前那般疯狂和傲慢的气质,而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天天在公园里溜鸟的退休老头般的闲适,似乎生活得很好的样子。 至少比每周工作90个小时,时不时还要被一些奇奇怪怪食物摧残的他要好。 “你好像很自在?”卢赫心低窜出一小团连药物都压不住的怒火。他现在十分后悔,后悔来得太仓促,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当然,至少比我的同胞自在。”雷拉把视线从桌面上移走,投向卢赫鼓鼓囊囊的衣兜处,“虽然我得不到外界的信息,但稍微思考一下就能知道,目前世界的格局大致是怎样的。 在大风摧毁电力系统和陆运之后,那些国土狭小、食物饮用水甚至能源全部依赖进口的国家会率先崩溃。 那些拥有一定自给自足能力的国家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贫富差距和巨大的阶级裂痕。绝大部分的资源完全掌握在极少部分人的手中,一部分人饿肚子,另一部分人的生活与从前的盛世无异。 至于我的同胞们,他们的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粮仓完全是私有化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除非那些有农场的人乐意让渡他们用来渡命的东西,否则很大一部分人都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至于国家层面,他们无法再无限印钱然后收割全世界,粮食和能源取代金钱成为了硬通货,你们现在才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团体。 我生活在最富有的国家中,每天都能吃上两顿不饥不饱的饭,我当然自在。” 这一顿话把卢赫整自闭了,对面那张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他却从上面读出了“无耻”二字。简直就是坐了一泡屎,却自己不知道臭。 这种人要不是还有价值,早就被拉上刑场了。 雷拉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主动问:“你不是专程来找我聊天的吧?” 卢赫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把手伸进衣兜里,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上。 那是一只4周龄的大白鼠,刚刚断奶没多久。本在衣兜里软软地睡着,忽然暴露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开始不知所措地舔爪子。 见到这幅景象,雷拉一直耷拉着眼皮的双眼忽然放出光亮,注视了一会儿白鼠之后,抬眼期待地望着卢赫。 卢赫读不懂雷拉的表情,只是按照心中打好的草稿引导着对话,“这是198号的克隆体,你曾经很爱惜的那一只。我不打算询问你它身上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只是想给你看看,短短半年时间里,我们的研究进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说着,他从背包里掏出了一沓厚厚的纸,摆在雷拉面前,一页一页翻给他看。 寂静的室内只有纸页摩擦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张本是兴致高涨的脸上逐渐挂上了失望的神情。 最终,雷拉重新耷拉回眼皮摇着头示意卢赫不需要再继续翻下去了。 “我还以为你们真研究出了什么新东西呢?还不是跟我一样,甚至还不如我。”雷拉不屑地说。 对方的反应出乎卢赫的意料。他品了品这段话话,压抑住心底的疑惑,问:“你自己造的东西,自己都弄不懂吗?” “当然。因为这不是我造的东西,是赛格兰的。不只是这一只,所有的大鼠都是赛格兰的。我只是按照他的指令,做特定的基因编辑操作。果蝇才是我的。” 雷拉说着,面色逐渐变得痛苦,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我研究不透它,所以才把它送给你们。” “你怎么了?”卢赫问。 “我对小麦过敏,不会危机生命,但会有肠胃反应和精神症状。”说着,他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真正的仁慈的,当我把这个情况告诉狱医之后,送到我手中的餐食,永远都是馒头。 不过我依然感激你们。因为你们自始至终都没有为我穿上橙红色的连体囚衣,在我的脸上盖上厚布,把水浇在上面。 为此,我额外赠送给你们一条线索: 早年间,赛格兰一直致力于给各种奇异物种测序,每年有几百万美元都花在这上面。 我敢肯定,他所建立的基因库,比ncbi的,甚至比世界上任何一个机构的都要庞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公共接口(70%) 高尔基说过,智慧和天才是推动世界前进的力量。 从小爱科学的卢赫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对各个领域的顶尖人物都仰慕不已,坚信他们可以带领人类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而现在,他的观念彻底改变了。 这世界上什么人最危险? 答案是有钱、有闲、有头脑的人。 虽然这种人往往很容易在某一领域做出突出贡献,凭借智慧和天才给世界注入前进的力量。 但是,但凡他们的优越的品质中,掺杂那么一丁点儿的变态和反社会,就很容易把本是平静的世界搅得天翻地复。 就像赛格兰这样。 回程的车上,卢赫揉着发痛的太阳穴。药效过去,血压反跳,他感到心烦意乱。 什么叫专门给奇异物种测序?“奇异”这两个字是很主观的。 在他看来,生命本身就已经够“奇异”了。 45亿年前,地球从原始太阳系的尘埃云盘之中形成,经历了漫长、复杂而剧烈的演化历程。 从陨石坑遍布的原始星球、玄武岩覆盖的黑星球、海洋环绕的蓝星球、大氧化后的红星球、冰雪包裹的纯白星球、陆地生物圈崛起的绿地球,直到今天在人类统治下的生命多样性星球。 能活到现在的生物都是有两把刷子的,哪个不奇异? 如果从客观上看,把“奇异”定义为不常见的东西,找得到的概率也很小。 万一这种财力雄厚嗜好变态的人,跑到南极去钻冰芯或着雇一艘大型科考船,遥控潜水器下潜到几千米的深海去捞那些克苏鲁风味的甲壳生物和深海鱼,谁能找得到? 找不到才是对的。 一阵郁闷之后,他选择及时止损,不再在鼠爵身上耗费精力。 他之所以把鼠爵基因中,临近神秘序列上下游的几段,跟海量物种的基因片段相匹配,是因为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神秘序列已经被证明是个干打雷不下雨的东西,不表达任何功能。但它上游有个启动子呢,不能白白站在那里吃干饭吧。所以那神秘玩意儿下游肯定大有乾坤。 虽然不知对方是何方神仙,但既然它是无法编辑出的长突变,按照现有的认知,就只能来自于自发的水平基因转移。 虽说这种现象广泛发生并被认为是生物进化过程中的主导力量,但其实发生水平基因转移的条件是十分苛刻的,一般认为的方式有三种: 第一种,转化。用理化方法把微生物诱导为感受态细胞,使细胞的通透性变大,使其摄取和容纳外来环境中的dna分子。感受态状态仅限于单细胞生物。 第二种,转导。借助噬菌体进行转移基因。仅可发生于细菌之间。 第三种,接合。需要两个细菌直接接触,或者细菌与高等生物之间有共生关系,比如烟草和农杆菌。 这三种方式中,唯一有可能作用于大老鼠的只有第三种。但他无法想象这要如何实现,把受精卵泡在满载着细菌的脂质体里吗?还是把它和其它动物细胞粘在一起,一同电穿孔? 受精卵那么脆弱,敢这么动它分分钟死给人看。 信这个还不如信那个魔鬼是绝世欧皇,用crispr撞到了比中彩票还要厉害的大运呢。 回到第110号掩体之后,他迫不及待地来到自己的电脑前,想去查看那几个人和鼠的脑子的测序结果。但忽地发现正在进行直系同源基因匹配的小机器人二世,已经输出了一条结果。 漆黑的命令行上,显示着位点信息,以及一大串文字: 动物界,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真盲缺目,猬亚目。置信度95%。 “握草!” 书到用时方恨少,动物学那点儿东西他早就还给老师了。什么叫真盲缺目,有这个目吗?猬亚目是什么东西?刺猬吗? 他手忙脚乱地查着资料,然后对着屏幕上的字念出声: 猬亚目下面还有猬科、鼩鼱科和鼹科、岛鼯科、沟齿鼩科。每一个科下面还有许多的亚科,亚科底下还有n个物种,好多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查看了一连串的图鉴,他发现虽说名字复杂,但这几个科下的生物还是很好认的: 一半长得像刺猬,一半长得像竹鼠,都是挖坑刨土吃虫的东西,无非就是毛硬不硬,鼻子撅不撅和尾巴短不短的区别。 思路一下子明晰起来,接下来就是验证了。虽说他还不清楚找到这些生物是否有困难,但它们至少是陆生的,不是什么深海大章鱼。 于是他给竺丘拨了一个电话。 “喂,问你个事儿,你们是管保存植物的,那保存动物的是哪个部门?”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吸口水的声音,“不知道。” 三个字结束通话。 卢赫丝毫不恼,他早已习惯这人一如既往的消极怠工了。 于是他给110号掩体里最辛勤的老妈子拨了一个。 “喂,问你个事儿,我要猬亚目底下尽可能全的生物标本,我应该找谁?” 郑k听后顿了顿,不解地说,“你现在级别高,直接找大领导安排就好了。” “我不想找他,我一找他要资源他就要安排我去一趟18层地狱。” 郑k没有多说什么,似乎很理解,“哺乳动物的啊?不常见的、基因库里没有的?” “昂。” “山梨大学那里有。他们一直致力于冻存哺乳动物的卵细胞,想要给珍惜物种搞克隆。冻存用的是液氮,应该没怎么受到大停电的影响。” 卢赫听后皱眉,“小日子那里的吧?太远了,去了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换一个。” “那就是国家动物标本资源库了,有定名标本6万多种,不过这些除非是近几年新制作的,其它的都应该早就测了序了。” “还是太远,这在彩云之南吧?”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有一个地方,不过不一定有你想要的东西。这个地方很近,就在第273号掩体。” 卢赫听后,脑子里浮现出了那张他研究过很久的地图,“那地方靠海那么近,早渗水了吧,怎么存标本?” 郑k没有多解释,只是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前往273号掩体的路上,卢赫格外激动。 虽然即便弄清鼠爵也无法救下两个脑子瓦特了的人、无法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饭吃、也无法把每天都能看到一看到就头痛的倒计时横幅给摘了。 但这其中也许暗含着能够改写教科书的发现。 273号掩体确实不远,他还没畅想完就到了。 一下车,水汽扑面而来。 这里渗水很严重,粗糙的墙面上不断聚集着水珠,一行一行往墙角滑落。这地方不可能存标本,这种湿润程度,连大功率干燥柜都扛不住,更何况有些大型动物的标本是放不进干燥柜的。 这里很安静,入门后一条长长的甬道内,一个人都没有,乘电梯不需要刷卡,面板上全是泥水。 电梯门开,走出一个中东长相的男人。他有着黑色的瞳孔和满脸的老腮胡,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冲卢赫伸出了毛茸茸的手。 “卢,你好,欢迎,欢迎。我叫本·拉姆,你可以称呼我为本。” 卢赫僵硬地跟对方握手,半天没说出话。 大国的土地上怎么这么多妖魔鬼怪。 对方没有注意到卢赫的不自在,在下行的电梯里热情地介绍着: “欢迎来到我的诺亚方舟,这里住着种动物,活物每样两只,一公一母。洁净的畜类,七公七母。充足的食物,可以供它们生活一整年。 当然,和圣经里记载得一样,这里多数是小型动物,比羊大的只占百分之15,而且以食草动物为主。” 电梯门开,铺面而来的是令人作呕的粪臭味,和动物园封闭展馆里的那种味道一样,只不过浓一百倍。 卢赫下意识地用左手捂住口鼻,他感到窒息。 本还在眉飞色舞地说着话,“别这样,臭很正常。本应在广阔天地上自在生活的它们,迫不得已聚集在这里,这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嫌弃,而要祈求它们的原谅。 你说是吧,曼尼。” 本边说边推开一闪虚掩的铁门,那里是臭气的来源。 门内的景象让卢赫连连后退,因为那里站着一只大象,从体型上看,年纪很小,只有一人多高,但被踢一脚也是够受的。 本亲昵地抚了抚它的鼻子,然后绕道它屁股后面,抱起一坨粪便,丢到墙角处的大垃圾桶里。 “别害怕,它不会伤害人的,它是我养大的,从受精卵开始。” 卢赫没有仔细听,他正低头看着自己刚被握过的右手,强忍着抬手凑到鼻子前闻一下的冲动,努力转移自己注意力。 “它吃什么?”他抬头注视着这头略显消瘦但还算健康活泼的小象,本能地发问。按照常识,象是食草动物,而草早已没了。他实在想象不出,这种每日食量以公斤计的生物是怎样活到现在的。 “它什么都吃。”本吃力地从垃圾桶里提起垃圾袋,打了大大的死结,“它可以吃干草、树根还有和你我一样,它可以吃谷物。那些早已枯败的植物尸体可以为它提供充足的纤维素,维持肠道菌群。 除此以外,这里还有成吨的、在粮仓中保存不当而霉变粮食,供它填饱肚子。当然,我不会直接喂给它,而是辐照杀菌后混在搅碎了的干草和树皮里。 那些粮食人吃了有风险,但是它没事。” “好了,这样就不臭了。”本边说边把垃圾袋拖出房间,“它看起来很普通对吗?可它拥有猛犸象的基因。就是生活在冰河时期的、拥有又粗又硬的长毛和巨大獠牙的猛犸象。” “是吧曼尼。”他返回到小象身边,摸了摸它的嘴侧,“就是这里,这里本该长牙的。” 小象似乎被摸痒了,躲开了本的手,用脸侧摩擦墙壁。本宠溺地望着它继续道: “我们从永久冻土层找到保存完整的猛犸象毛发组织,从其中提取到一些基因片段,用crispr技术导入到了亚洲象的受精卵中。说实话,我们并不知道那些基因片段起了什么作用,但至少它活了下来。 你听说过我们公司吗?叫colossal biosciences,巨大生物。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不是吗?因为猛犸象很大,光是牙就有1.5米长,能重达8吨。我觉得这个名字寓意很好。 我们公司曾经很火的,曾在一年内融资了3轮共2亿多美元。那个时候我们什么产品都没有,全靠一张嘴。 因为我们向投资者承诺,我们能够复活灭绝于300年前的渡渡鸟,能让猛犸象这种美丽的生物重新行走在北极苔原上。 我们会把它们安置在俄罗斯北部,它们会撞倒树木、践踏积雪,促进草类生长。 草丛比树木反射的阳光更多,能降低地面温度,减缓永久冻土释放甲烷,最终减少温室气体生成。 这个理念很好不是吗? 曼尼是一个失败的尝试,但我们已经证实了它是猛犸象和亚洲象的杂交物种,它更耐寒,体型更大,可以生活在更加严酷的环境中,把已经灭绝的猛犸象和濒临灭绝的亚洲象的基因留存下去。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在曼尼还小的时候,我带着它来到这里,寻找新的投资人。因为这里有最新的技术,可以更加精准地编辑基因。我希望得到这项技术,并且拉到更多投资。 可是一切戛然而止。在我们打算公开曼尼的时候,猛然发现作为这个星球的统治者,我们自己竟然也要濒临灭绝了。真是讽刺。 我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争取到和曼尼一起生活的机会,代价是只能生活在这座不断往外冒水珠的设施里,并且自费管理一个不算小的动物园。” 本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抚了抚小象耳后松垮的皮肤,小象扬起鼻子,短促地叫了一声,像是吹响了一把生锈了的小号。 本指着室内的另一扇门向卢赫示意,“你需要走进来,卢。在那扇门后,也许有你需要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公共接口(90%) 在卢赫从曼尼身边走过的时候,后者一直盯着他看。 那是一双典型的幼年生物才会拥有的漆黑的眼睛,在眼圈周围皱褶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忧郁。 “你想要找什么动物?”本问。 “猬亚目。就是长得像刺猬的那种东西。” “你很幸运,我这里有刺猬。活物两只,一公一母,而且是白化的,像洁白的天使。” 本边说边拉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泥土的气息。 卢赫快步走进去,贪婪地呼吸着不算太清新的空气,至少这里不臭了。 空旷的大厅中摆满了大型置物架,架子上整齐地放置着敞口玻璃箱,箱子有大有小,有几十厘米见方的,也有几米见方的,里面或多或少都填上了泥土,其上统一悬着陶瓷灯。 本引着卢赫走到其中一架旁,指了指其中一个玻璃箱,“就在这里了,它们正在睡觉。” 本说完,手伸进箱中,轻柔地拨开表层的泥土,然后继续向下,半只胳膊都埋了进去。不一会儿,一只雪白的刺猬被掏出。 “它叫索尼克。” 索尼克悬在半空的腿开始踢踏,但背后的尖刺并没有立起来。显然,它感到安全。 卢赫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小动物专用口试子,“本,我需要你帮我个忙,让它张嘴。” “这很容易。”本说着把索尼克塞到卢赫怀里,然后转头离开了,像是要去取什么东西。 索尼克安然地躺在卢赫臂弯里,把四肢重新缩回刺下,软软地睡着。半硬不软的刺扎在皮肤上,让他感到痒痒。 不一会儿,本便回来了,手里捏着一只不断蠕动和翻滚的蚯蚓,凑到索尼克的鼻子跟前。 粉红色的湿润鼻头开始不断抽动,粉嫩的前爪缓缓伸出,眼皮睁开,显露出红宝石般明亮的眼睛。 它使劲把最往蚯蚓旁凑,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然后开始在嘴里分泌唾液气泡,像是某种神秘的仪式。 这也许是最轻松的一次采集了,卢赫把试子浅浅探入它的嘴里,便收获了足够的样本。 本把索尼克放回了玻璃箱中,后者抱着蚯蚓吃得很开心。 试子被折断在盛着缓冲液的离心管中。卢赫把管子紧紧密封,给本看手机里的图鉴,“还有其它的吗?最好长得怪异一点,或者生活习性怪异一点,不是常见的那种。” 本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张说,“这是裸鼹鼠吧,我认得它们,我这里有15只,1母14公。” 他一引着卢赫走,一边兴奋地解说道: “这可是一些怪异的小家伙,十足的怪异。 它们常年生活在地底洞穴中,早已失去了视力。 既然互相看不见长相,那么也就失去了相关的择偶压力。所以它们长得非常丑,非常。。。恶心。 它们是真社会性动物,与蚂蚁和蜜蜂完全一样,在族群群里分工明确、等级森严。 通常统一由一个身材巨硕、肥腻流油,但却总能叫别鼠生死相许的王后鼠统领。除了几只专职交配繁殖的精干雄鼠外,族群内剩余所有鼠辈,均为工鼠。 至于工鼠,可以算是。。。用你们的话来说,叫做劳模,007的那种。 因长期嗅闻鼠王后的尿液味道,工鼠被其中的激素抑制住欲望,彻底丧失了生殖能力。它们只会认真负责地采集食物、挖掘隧道和扩建洞穴,以及在天气寒冷时成为鼠王后的暖宝宝。 真社会性动物在哺乳动物中是格外稀少的,目前只发现了两种,另外一种是达马拉兰鼹鼠,它们是亲戚。” 来到一个三米见方的大玻璃箱前,本戴上了厚厚的皮手套,伸入一个隐秘的洞穴喜喜摸索,嘴里依然喋喋不休: “你要找怪异的生物,那可非它们莫属。它们从头到脚都很怪,不光是长相和习性。 你知道佩托悖论?指在物种水平上,癌症的发生率与生物体中的细胞数量无关。流行病学家理查德·佩托首先观察到了这种现象,比如尽管鲸鱼的细胞数量多于人类,但人类的癌症发病率却远远高于鲸。 其实,不同物种间单个细胞致癌率不同的原因可能是由于进化。 随着生物体的体形变大、寿命变长,生物体也进化出了更强大的癌症抑制能力。像大象、蓝鲸等大型生物,相比于中小体型的生物,具有更强的抵抗癌症的能力。 而裸鼹鼠却是一个意外。 它们的体型和小鼠相当,体重只有几十克,但寿命确实小鼠的10倍。很轻松就能活到20岁。 不光长寿,它们还不衰老。岁月会在每个人的身上都留下的痕迹,随着年龄增长,我们的皮肤会慢慢失去光泽和弹性,体力和精力会下降,脂肪逐渐堆积,全身各个器官和组织的机能也会渐渐衰退。但它们不会。 裸鼹鼠在6个月左右就能达到性成熟,之后,直到它们死去,都看不到明显衰老的痕迹。它们的代谢和生育力一直保持旺盛,骨骼依然致密,血管依然富有弹性。它们很少患上伴随衰老而来的疾病,比如癌症和心血管疾病。” “既然它们不会衰老也不会得病,那么最终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呢?”卢赫问。 本没有停止摸索,“它们并不是没有在衰老,只是这种衰老很难用肉眼察觉到。从外表你很难分辨它们的年龄,但从基因上很容易。 它们的寿命和cpg位点的甲基化水平关联十分密切,甲基化水平越高,就意味着它们离死亡越近。已经有学者建立了表观遗传时钟,用甲基化水平来预测它们的真实寿命。 死神并没有放过它们,只是把岁月的痕迹隐秘地埋在了它们的基因上。” 本把手从洞里缓缓拿出,厚实的手套上吊着一个浑身粉红色的小东西,它浑身皱巴巴的,没有毛,粉红色的皮肤薄薄的看起来很脆弱,两根黄色的门牙死死咬着手套。 “看!这是一只工鼠,在勇敢地和我搏斗,誓死保卫它的女王呢!”本赞赏地说。 卢赫注视着这个奋力踢腾的丑家伙,捏试子的手僵硬地上前靠近。 这确实是他所见过的最丑的哺乳动物,没有之一。如果去掉头和四肢,说它是一只巨大的蠕虫,他都会相信。 即将离开这座残破的诺亚方舟时,本显得格外忧郁,“卢,虽然不知道你们在研究是否顺利,但是我不希望我和我的曼尼在未来都死得像渡渡鸟一样,答应我好吗?” 返回110号掩体的路上,卢赫脑海中反复盘旋着本的那句话: 死得像渡渡鸟一样。 这是一句俚语,指忽然消失得彻头彻尾,无法挽回,就像被发现了不到200年就灭绝了的渡渡鸟那样。 对于本,他并没有说任何冠冕堂皇的安慰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走掉,留下那位大胡子年轻人落寞地站在原地。 原因很简单: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样去骗别人。 来时的激动心情已完全冷却。如果他现在生活在太平盛世,那么一个改写教科书的发现,足够让他站在斯德哥尔摩那个有着深蓝色和金黄色配色的典雅礼堂里,收获印着阿尔弗雷德·贝恩哈德·诺贝尔金色头像的证书,和一张800万瑞士克朗的支票。 奖金300万美元的生命科学突破奖也不错。 奖金100万美元的邵逸夫奖也还好。 但是放在现在,未知的发现越多,就意味着他们越难以最快的速度修复这个破损的世界。 在缺乏线索的情况下,在现代生物框架内,带着边界去推演和研究就像是在一个大网子里抓苍蝇,虽然很困难,但至少这苍蝇始终保持在视线以内,也许伸伸手就能抓到。 一旦学科的根基被未知事物所触动,就相当于网子破了,苍蝇跑了,跑到了600,000,000,000立方千米的空间里。 这还怎么玩? 回到110号掩体之后,卢赫发现办公区格外冷清,不用多想就知道这帮人又被集体喊走开急会去了。 也许那两个脑子瓦特的人又要不行了。 他拿出了竺丘百分之一的消极怠工精神,慢慢悠悠地走楼梯把刚刚采的样送到了测序中心,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做到电脑前,木然地等待着共享文件夹里的测序结果。 小鼠的脑子和安德森的脑子已经躺在那里好久了,但他没有立即点开,而是想等待小白刺猬和丑陋鼹鼠的吐沫出现之后,再一起品尝。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声音把他从睡梦中吵醒。那帮文明人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不住地交谈着,口中不断爆发出动听的语言: “握草。” “草!” “小刀拉屁股了。” “阿西吧。” “仙人板板。” “姥姥的!” “裹筋!” 其中最文明的一句是从卢赫身后默默站着的郑k嘴里吐出来的: “完蛋了。” 卢赫猛地回头,一头雾水地问:“什么完蛋了?” “安德森要去见上帝了。”郑k一如既往地忧心忡忡。 卢赫晃了晃浑浊的脑袋,不以为然,“他本来离上帝就不远。” “他的海马基细胞基因组有长突变,其中包含蓝藻的基因组里的已知突变位点:光合基因psba和psbd。”郑k补充道。 “!!” 这下卢赫彻底清醒了,连忙追问:“是那变异毒蓝藻里的?” 郑k点头。 “噬菌体介导的?” 郑k摇头,“现在还不知道。” “小鼠的呢?有一样的突变吗?” 郑k摇头,“没有。” 卢赫品鉴了一下郑k的话,然后把目光投向电脑屏幕,小白刺猬和丑陋鼹鼠的吐沫已经安然躺在共享文件夹里了。 他熟练复制粘贴好分析程序,然后屏住呼吸按下了f5。 很快,漆黑的命令行上显示出了两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文字: 序号02,命中,8800bp。 这意味着,在鼠爵的基因中,临近神秘序列下游的基因片段里,有一段与丑陋鼹鼠的完全一致。 “握草!” 卢赫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看向郑k,语气急促,“我需要联系这方面的专家,研究动物表观遗传的,太远的不要。” 郑k缓缓抬手,指了指天花板,“楼上就有。” 站在“植物逆境生物学研究中心”的门口,卢赫叹了一口气。他隐隐觉得郑k提供的人不太靠谱,搞动物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这人的名字比较怪,叫安灯泡。 虽然心中不断冒出不好的预感,他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因为现在距离完全验证他之前的猜想只差一步,那就是验明动机。 鼠爵的这段跟裸鼹鼠相同的基因,如果是人为敲入而不是自然突变的话,那么一定蕴含着什么特殊的功能。否则赛格兰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敲地这么长的片段。 卢赫确信这是大费周章才敲入的,因为它实在是太长了。 绕过正仰躺在椅子上打呼噜的竺丘之后,他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对着一个同样在睡觉、黑得像煤球一样的人探了探头。这人胸前的工牌上写着: 安灯泡(adam power) 卢赫无耐地叹了口气,然后把手里的一沓纸轻轻推在桌面上,推的时候“不小心”把桌角的一根笔给碰掉了。 安灯泡被惊醒,与卢赫四目相对。 “你找谁?”安灯泡问。 “找你。”卢赫回答,“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你真是研究动物的吗?” 安灯泡惊坐起,凑上前来,眼睛放光,狠狠点头,“是啊,是啊,我是研究动物的,你要问我什么?我很欢迎你!” 卢赫被对方的热情吓得后退半步,“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研究过一个基因,是在。。。” 他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安灯泡绕过桌子,快步走到卢赫身边,手舞足蹈地说: “当然,我研究过,研究过好多! 你知道sonichedgehog?刺猬索尼克,那头蓝毛刺猬,游戏公司世嘉的吉祥物。有一个基因被我这样命名,因为敲除它以后,果蝇的胚胎上会长出毛刺,像刺猬一样。 amontido,阿芒提拉多,一种很特别的酒,有着草木灰、木柴、葡萄醋、腌橄榄的主调香气,夹杂着蜂蜜、凉拌杏仁、草本植物与中药的气息,杯醒后发展出碘酒、柑橘、糕点与葡萄干的芳香,给人以混乱和肮脏的感觉。 在埃德加·爱伦·坡的恐怖小说《阿芒提拉多的酒桶》里,蒙特利瑟为实施报复,将弗图纳多封入墙壁中杀害。 你猜我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基因功能不正常时,果蝇的幼虫会被困在卵中,无法挣脱而死亡。 还有stuck,这个名字不是太美丽,可以理解为卡住的意思,这也是我的发现。这个基因不正常后雌雄果蝇交尾后身体无法分离。 还有fruitless,我把它译为“徒劳之举”。这个基因可以改变果蝇的性取向,雄性果蝇对雌性失去兴趣,雌性果蝇向同性展示出雄性的交配方式,可它们永远无法结出爱的果实。 还有。。。” “等等。”卢赫听不下去了,连忙止住对方的话头,“你是研究果蝇的?” “不是的!”安灯泡兴高采烈,“这些只是我引以为傲的早期成果,我其实什么动物都研究。比如。。。” “停一下!”卢赫连忙摆出暂停的手势。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可怜的人为何如此话痨,但他不想再当陪聊了。于是径直问:“你研究过鼹鼠吗?裸鼹鼠。” 安灯泡转了转眼珠,“没有。但我在罗彻斯特的时候,和我同一课题组的同事研究过,还发表过论文。” 安灯泡顿时冷静了下来,展示出了一个科研人面对正经工作时的基本素养,快步走回座位开始检索文献。不一会儿,一篇文章被调了出来。 安灯泡浏览了几眼,又重新兴奋了起来,“我记起来了!这个裸鼹鼠,它世界上最神奇的动物! 它们很长寿,小小的身躯却能活上几十年!他们破解了它长寿的秘密! 你知道转座子吧?一段不被表达的遗传物质,但却可以被复制和剪切,然后插入到其它基因位点上,调控其它基因的表达。 其中一种‘反转座子’可以像复制粘贴那样发挥租用。它们先被转录为rna,然后rna再逆转录为dna,插入到特定的位点。 这一过程被一种dna甲基转移酶(dnmt1)调控,裸鼹鼠体内的dna甲基转移酶的水平较低,所以‘反转座子’异常活跃。 这些活跃的‘反转座子''可以触发协同细胞凋亡,增加干扰素β的产生,触发快速增殖的癌前细胞凋亡,起到抗癌效果。 所以裸鼹鼠不会得癌症,不论它们的细胞分裂分化多少轮都不会。 这是一个极其伟大的发现,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dnmt1相关基因也在人类基因组中存在。如果日后弄清楚这个基因的作用机制,也许我们也可以利用类似的调节手段来抗癌。” 安灯泡说完沉默了片刻,托着自己的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他们还没有命名裸鼹鼠体的这个基因,我打算把它命名为immortal,永生,你说怎么样?” 卢赫没有回答安灯泡,而是期待地望着对方,急切地问:“这个基因,有记录吗?” 安灯泡抿起嘴,面带遗憾,“有,可是我已经联系不上罗彻斯特那边了。” 看到卢赫眼中的光熄灭之后,安灯泡俏皮地笑了笑,补充道:“不过我有一份备份,你需要吗?”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鼠爵和丑鼹鼠一致的超长片段,正是丑鼹鼠调控dnmt1基因的那一段。 尘埃落幕,现代生物学的网破了,第110号掩体里的人需要到600,000,000,000立方千米的空间里去抓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苍蝇了。 未知的东西是最可怕的。几天之后,会议室里,气氛格外凝重。 大屏幕上展示着一幅粗制滥造的示意图,图上是一个基因模型,一小段蓝色标注,一大段红色标注,一段带省略号的绿色标注,一小段蓝色标注顺序排列。 “赛格兰的基因编辑小鼠向我们揭示了一个奇异的基因结构,如图所示,以一个启动子为开头,下游紧接着一段未知序列,序列的下游接着超长外源基因,最下游以一个终止子结尾。 我们已证实,该外源基因来自于裸鼹鼠,被完整表达,调控了小鼠体内dna甲基化水平,致使体内dna甲基转移酶水平低。 这一段超长外源基因是该小鼠特有的,但未知序列在多种生物的基因组里广泛存在,包括但不限于部分原核生物、部分植物,以及正在缓慢发生基因突变的人。” 主持人说完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你们觉得,那段未知序列,是什么东西?” 一改往日热烈的讨论,在场的人都独自沉默着。室内十分安静,安静到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咂嘴声和挠头声。 许久之后,一个沉稳而笃定的声音从前排的专家座区中传来: “公共接口。” 卢赫伸头望去,凭借侧脸轻松地认出了这一大胆发声的主人。 那是王海滨,南洲湾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国内生物计算机领域的奠基人,艾达否的导师。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公共接口(100%) 会场一下子骚乱起来,在座的人们反应迥异,有的点头称赞、有的若有所思、有的一脸茫然。 王海滨被授意走到主持人身边讲解。 “各位仁兄,你们知道接口是什么吗? 广义上讲,接口指实体把自己提供给外界的一种抽象物,这一抽象物可以是另一个实体,使其能被修改内部,而不影响外界其他实体与其交互的方式。这个定义十分拗口,我来举个形象的例子。” 他指了指身后的大屏幕,“这个大显示器,能够接收电脑主机输出的视频信号,并放映出来。它和电脑之间用一根视频线相连,接上这跟视频线,它就显示这一台电脑里的内容,接上另外一根视频线,它就显示另外一台电脑里的内容。它本身并没有被电脑输出的视频信号所改变。” 说完他一把扯下屏幕背后的hdmi线,拿在手中,“这就是接口,是显示器和电脑沟通的桥梁,当它插在电脑主机上时,能够显示出画面;拔下时,画面消失,变为黑屏。但电脑始终正常运作。 它只影响显示器(内部),不影响电脑(外部),是一个标准的接口。” 线被插回原位,王海滨继续介绍: “狭义上讲,接口是面向对象编程提供的多重抽象化。通俗来说,接口就是规定要程序做什么,但不在其中定义实现。它只约定了一个协议,规定当传入何种参数时,就获得何种结果,不在乎你是如何实现的。” 他指了指屏幕上的基因模型上的那段未知序列,“比如这种结构它就很像是一个接口,宿主基因通过它接入外源基因,它本身不具备任何功能,但接入的外源基因却不知为何直接被完整表达。 各位仁兄都知道我的观点,生命活动是正在运行的程序,中心法则是编译器,基因是它们的源码。 也许这些美丽的程序正是用类似于java这种既高级又严谨的语言书写的,为了防止意外,不允许多重继承。所以如果要实现多个类的功能,只能通过接口。 当然这是后话了,有关面向对象、类、继承之类的概念,是否可以应用在生物身上,我们以后再探讨。现在需要进行的,是验证工作。 验证过程中需要注意,接口有几个重要特点: 1.接口中不包含任何方法和属性。也就是说,这段未知序列必须在所有物种上通用,并且全部不表达任何功能。 2.接口可以被继承。也就是说,这段未知序列必须可以随基因组稳定遗传。 3.接口不能被实例化。也就是说,这段未知序列不能作为遗传物质独自存在,它不能成为一个单独的生命。 也许我这样生硬地把计算机的规则套用在生命体上,缺乏逻辑和依据。但在面对一个完全未知的食物时,‘鸭子测试’是一种非常好用的方法: 如果它看起来像鸭子、游泳像鸭子、叫声像鸭子,那么它可能就是只鸭子。” 话音落下,会场被掌声填满。显然,王海滨的观点被大部分人所认同了。 虽然这套理论十分地生涩,但它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孩子,也许会早早夭折,也许会一生平平无奇,也许会成为一个创造新时代的伟人。 这场空前热烈的会议持续了到了第二天中午,散场时,每个人都依旧神采奕奕。他们并不打算休息,而是直接联络各方准备开展复杂的验证工作。 针对接口的第一个特点,需要制造一大批不同种类的模式生物,比如小鼠、果蝇、酵母、拟南芥,用锌指技术精确地把未知序列敲入它们的基因组中,然后在生命周期内监测未知序列的功能。 针对接口的第二个特点,需要做遗传学试验,比如让被敲入未知序列的果蝇自由交配,观察序列是否可以世代遗传。 针对接口的第三个特点,需要把这段未知序列包装成病毒,让它侵染各种生物,观察是否拥有基因整合和复制的能力。 附加工作一:破坏鼠爵克隆体基因组中的未知序列,观察外源基因是否还能正常表达。 附加工作二:安德森和卢卡的救治,通过颅内注射直接向海马基细胞输送基因编辑载体,破坏未知序列掉未知序列和蓝藻相关基因。虽然已有相关技术用来治疗脑胶质瘤,但风险依旧很大,因为小鼠造模没成功,无法实现通过动物试验验证效果。 附加工作三:利用新的线索,探究植物是怎么样获得未知序列并且萎了的。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工作,即便没有被提到纸面上,也被会场上的所有人心知肚明。 那就是当这段接口的性质被验明之后,就此开展人的自救工作。如果这东西果真是一切的源头,那么这项工作就会像在夏天吃下一块刚切开的大西瓜那样简单和畅快—— 不管三七二十一,敲了了事。 这才是他们如此兴高采烈并充满干劲的真正原因。 作为一个年轻的、头脑不被束缚的新鲜血液,卢赫理所应当地领到了众多任务中,目前最无解的一个:探究植物是怎么样获得未知序列并且萎了的。 不过他没有太多畏难情绪,原因很简单: pi哪有天天自己亲自干活儿的,只需要开足脑洞,剩下的指挥别人干就行了。 于是他神清气爽地来到了“植物逆境生物学研究中心”,午饭时间工位大多空着,竺丘窝在椅子里把呼噜打得震天响。 卢赫走到竺丘身边,用清脆的掌声惊醒了对方。 “你怎么不去开会啊?是权限不够还是睡过了?” “我压根就没想去,没意思。”竺丘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说。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上上下下这么多层的人,就属你们这一层最消极。你们人手多充足,连搞动物的,像安灯泡那种人,都被调到你们这里了,怎么就不好好利用呢?”卢赫不解地问。 竺丘不以为然地咂咂嘴,“没用。给我多少人都没用。无解。” “当初是谁嘲笑我对着枯树愁眉苦脸的?说什么植物跟你一样,天性散淡,等它想长叶子的时候自然会再长出来。”卢赫摆出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反问道:“你不是挺乐观的吗?” 竺丘像是被卢赫的话触动到了,揉了揉自己表情烦躁的脸,倏地起身,从桌面上成堆的资料里挑出一摞,扔到卢赫跟前。 “我说那话就是为了快点把人打发走罢了。你知道植物是怎样感染病毒的吗? 植物细胞和动物细胞不同,它是有细胞壁的!细胞壁,细胞膜外的一层厚的、坚韧的并且有弹性的结构,成分是黏质复合物,有的种类在壁外还具有由多糖类物质组成的荚膜,能够维持细胞的机械形态。 没壁的细胞扔进纯水里,没一会儿就爆炸了。但有壁的不一样,顶多膨胀,不影响它的形态。 你说这么硬撅撅的东西,它能轻而易举地被病毒给突破吗? 不能! 病毒很难突破植物的细胞壁障碍,大多数植物病毒的传播需要介体来完成,比如有刺吸式口器的昆虫,飞虱、蚜虫、粉虱。 你还记不记得那些绿叶子是什么时候萎的?冬天!冬天哪来那么多活跃的虫子?” 卢赫听后愣了一下,“你说的这些我倒是不知道,可是当初植物刚萎的时候,他们明明在实验室里用反构的腺病毒成功侵染植物,并观察到叶绿素含量快速降低。你当时可能还不知道这些,但这是事实。” 竺丘听后,忽地站起身,脸上挂着一丝怒气,“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但我后来知道了。但有一点你肯定不知道,你知道他们是怎样染的吗?把揭掉皮的叶片组织直接往高滴度病毒溶液里泡,甚至为了加快速度,有的还给捣了捣! 就这种搞法,要是让我弄,我吐口吐沫都能给那稀烂的组织给毒死。” 竺丘说完,抱起大水杯仰面灌下一大口,喘了一口气,继续愤愤道: “保密保密保密!为了遵守重大事件内幕信息知情人最少原则,让少数人承担了过多的核心的工作,在前期错失了多少有用的信息? 我不是不认可你们当时的付出,也不是嫌弃你们不专业。但隔行如隔山,这是事实! 你也是搞科研的,肯定也知道就算是同一个专业,研究方向哪怕差一丁点儿,彼此交流起来都会十分不顺畅,你不懂我我不懂你,像是对牛弹琴。 但凡不是一个方向,都会因为不了解,而对别人的工作充满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人工合成淀粉这技术诞生了好多年了吧,当初刚刚看到的时候你肯定也大喊牛啤过吧?那我现在问你,那玩意儿好吃吗?能吃吗?每天的早饭你敢顿顿都去吃吗? 更何况,要不是之后换了无毒的工程酶来生产,这东西根本就没有应用价值。 论文里的、新闻里的高科技,在它们真正落地之前,都是一张美丽的大饼而已。” 竺丘爆发完,把水杯重重放回桌面,坐回椅子上,重新仰躺着,嘴里念念有词: “病原体的确定必须遵循‘科赫四原则'': 1.共存:所有病叶中都应含有病毒,但健康的叶子中不能有。我们检测不到,这一条不满足。 2.分离:必须从病叶中分离出病毒,并进行纯培养或纯化处理。如果不能获得无杂质的纯粹病毒,则无法归因。我们分离不出,这一条不满足。 3.接种:用上述无杂质的纯粹病毒给健康叶接种,健康叶必须全部发生相同病变。这一条无法验证。 4.再分离:从接种后发生病变的叶子中仍能分离出病毒。这一条无法验证。” 竺丘说完与卢赫对视,眼神里是满满的迷茫,但语气十分笃定:“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把它们搞成了那样。这事无解。”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面向对象 “你为什么要学这一行?”卢赫耐心地听完眼前这个疑似起床气巨大的人,像倒豆子一样把不知憋了多久的苦恼和不满发泄出来,然后径直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竺丘没有作声,表情迷惑。 “本科、硕士、博士、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研究院,一个阶段比一个阶段卷,累死累活挣得却还没有你单位门口卖茶叶蛋的奶奶多。你为什么要干这一行? 别告诉我你是被那句‘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给骗了。除非有人给你下蛊,否则中途多得是机会让你回头是岸。” 竺丘把眼神移到大门口,望着刚吃完饭络绎不绝往里走的人,长叹了一口气: “因为喜欢。 我喜欢植物,就像有人喜欢猫和狗一样。 狗会回家之后给你大大的拥抱,猫会蜷缩在你的身体旁边给你无声的陪伴。 植物不会表达出如此浓烈和稳定的情感,甚至无法与你交互,但它总会给你惊喜,那种无法预料的、不经意的惊喜。 它一生在一个地方默默生长,不会主动要水,要肥料,生病也不喊疼。但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他长高了不仅仅一厘米,突然有一天你发现它长出了新的枝叶,突然有一天发现它开花很好看。 植物总给人以很微妙的浪漫感,让我着迷。” 竺丘停顿了一下,又把目光投在卢赫的脸上,眯着眼,“你不会是来给我做思想工作的吧?我告诉你,没用。 植物和动物不一样,它不会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做出迅速反馈,只是默默承受。你按着小鼠的脑袋,拉一下它的尾巴,它嚎叫一声后立刻就死掉了。如果你把这具尸体交给我,我只要看一眼,摸两下,就能告诉你,它死于脊椎断裂。 但植物不一样。你今天用开水浇了花,明天它还能苟延残喘,几天之后它逐渐枯萎,然后你递给我一堆枯枝败叶,我很难确定地告诉你它是怎么死的。 除非你能让时光倒流到你提着开水壶往花盆里淋的那一刻,否则就和不让我去案发现场,却硬要我破案一样,是强人所难。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研究出了植物是怎么萎的,又能怎么样? 已经大范围荒漠化了,在这种情况下植树种草退沙是很难的。你要怎么种?顶着八级大风、提着水汽枪往土里打沙柳苗吗?还是操作无人机从天上往下撒包衣过处理的种子? 你除非能让那帮搞气象的废柴,跟老天爷商量商量把风停一会儿,并且赠送一片能下雨的云在未来十几年内每个月都按时下几天,否则那树能活吗? 还不如把这难题交给研究藻类的那帮人,让他们把早几年就搞出来的荒漠藻株系发扬光大,那玩意儿可比植物耐造多了,不怕热不怕冷不怕旱不怕紫外线,一年多就能结皮固沙。要是再有点抗风能力就完美了。” 竺丘说完,欠了欠屁股,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像是快要睡着了。 “唉。”卢赫叹了一口气,“我一直知道你弃疗,可没想到你弃到这种无可救药的地步,你这可是典型的躺平了坐等别人的劳动成果。思想觉悟太低了。” 竺丘听后抬起一只眼皮,语气嘲讽,“是,没你思想觉悟高,天天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好像今天多工作两个小时,明天就能一切回归正轨一样。” “那倒不至于这么快。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只要你跟我好好干,我保你日后可以继续你的浪漫。” “什么意思?”竺丘抬起另外一只眼皮。 “意思就是我有重大进展,我问你,我那株卷柏,你们研究得怎么样了?” “你自己看!”竺丘指了指早就被挑出来的那一沓纸。 “我看不懂!”卢赫狠狠回答。 “我们用一系列你肯定听不懂的方式降低了一株克隆株的甲基化水平,使转座子失活,然后它开始枯萎。但找不到原因。”竺丘闭着眼睛,语气单调得像在念经。 “很好!”卢赫满意地点头,“接下来你们的任务是你弄点植物尸体,把着眼点放在饼干皮下游的那段基因片段上,研究一下它有什么功能。” “多长?” “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研究?” “那是你要操心的事,你说过的,隔行如隔山呐。” 竺丘一头雾水。 “给你一点提示,把视野放得广一些,别局限于植物本身的功能,要看看是不是外源基因。” 竺丘皱起眉头,质疑道:“你思维也不要太发散,水平基因转移的条件很苛刻,没那么容易发生。” 卢赫微笑着摇摇头,“教科书要被改写了,继转化、转导、接合之后,我们发现了发生水平基因转移的第四种方式:接口。” “什么高级东西?”竺丘抬高了语调。 卢赫指了指电脑机箱屁股上的usb插口,拉长语调:“接——口——” “握草。” 再一次让竺丘握草了之后,卢赫一身轻松地返回生活区。不过不是为了休息他激动了一晚上加一上午的脑子,而是为了从艾达否嘴里扣出点东西。 虽说他懂编程,但除了一些基本的算法以外,他也就是一个调包侠。至于王海滨嘴里的面向对象编程,他只是略懂一二。作为一个搞科学计算的,平日里基本都还是用面向过程。 在艾达否和易天霖的宿舍门口敲了三下,门内传来一声吼叫: “等会儿!” 接着,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门开,艾达否看见来人愣了一下,似乎很出乎意料。 “你找谁?”艾达否堵着门问。 “找你。”卢赫狐疑地望着艾达否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奥,找我啊,你讲真?你是来找我的?”艾达否抬手指了指自己,脸色轻松了一些。 “找你,顺便也看看大仙。”卢赫说着,径直往里进。 艾达否不知为何神色又紧张起来,快步小跑到易天霖的床边,给床上全身盖着被子只露额头的人掖了掖被角。 “你找大仙没用,他病了。” “怎么了大仙?”卢赫关切地想上前查看,却被艾达否挡住了。 “都说了他病了,你别打扰他。”艾达否挺直腰板,昂起下巴,像是重要领导人的护卫,气势拿捏得很好,“你找我干嘛啊?” “找你这个脚踩三条船的跨界学神,让你带我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一下。”卢赫恭维着,眼睛一直越过艾达否往易天霖的床上瞟。那人的外裤脚还漏在外面,不像是一直卧床休息的样子。 “嗐。你早说啊。”艾达否松下一大口气,一把掀开易天霖的被子,“起来吧大仙,不是来找你调参的。” 易天霖坐起身,摸了一把脑门上被捂出的汗,幽怨地望了卢赫一眼。 “你可是不知道,自从你找大仙算命调参有成效之后,他有多忙。”艾达否一屁股坐到自己床上,翘起二郎腿,“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让搞软工的那帮家伙知道了,天天跑过来找他算命。 你是没看到那阵仗有多大,他们那种大模型,超参数能有三位数之多,给大仙累到翻书翻到手都抬不起来。 后来更离谱,还有来找他debug的,还有搞运维的跑过来找他给服务器算命的,甚至还有个搞建筑的拿了张地图问他上面标注的地点哪个未来不会有明显地质活动。 把他给弄得后来看见书就开始干呕,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卢赫听后,目瞪口呆,“不是,这种明摆着的离谱活儿,他也敢接?” “大仙心善呐。”艾达否连连撇嘴,“你看他那一脸慈善样,心系群生的,比咱俩境界高。” “唉,一群走投无路的科学家,最终拥抱了玄学,也是挺可怜的。大仙你还真是普渡众生啊。” 卢赫调侃完,望了一眼摆满生活用品的桌椅和床铺,一屁股坐在狭小空间里的唯一一块空地上,仰头望着艾达否,“老艾,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什么是面向对象编程?” 艾达否对着天花板放空,心不在焉道:“字面意思,就是面对着你的对象写程序,你把你家里特能哭的那位,搬到电脑屏幕旁边,对着她编程,这不就是面向对象编程吗?” “我去你大爷的,没事就戳我肺管子!”卢赫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卷纸扔向艾达否,“我现在什么级别你也知道,你要是把我搞抑郁了,有人拿你是问。” 说完,他瞬间换上了一幅忧郁脸。 艾达否立刻紧张起来,“对不起儿子,为父错了,你想知道面向对象和面向过程的区别是吧,爸爸我这就给你讲,包你听懂。” 他坐起身,轻了轻嗓子:“其实很简单,拿史书做个比喻,面向过程是编年体,是《资治通鉴》;面向对象是纪传体,是《史记》。” “然后呢?”卢赫追问。 “没有然后了,就这么简单。看你悟性了。” 卢赫摆出一幅黑脸,“我要是有时间悟,还来找你干什么?” 艾达否缕了缕并不存在的胡子,“那还是让为父告诉你吧。 编年体中,展示的是世间万物随时间轴的变化过程,今年发生了什么,明年发生了什么,相当于程序一行一行顺序执行各种动作,你编写的是这些动作的实现过程。 而纪传体中,是有主角的,主角是一个人,一个对象。这个对象他是谁,他有什么性格,他说话有什么口癖,他有什么能耐,这些都需要你事先定义好。有人才有历史。 这相当于你定义了一个类,在类中定义了各种功能,实例化它,把它变成活生生的对象,你才能借它的手眼,去推演这个世界。” 卢赫听了直点头,可没一会儿又开始摇头,“什么是类和实例?” “类就是一个模板,你可以在其中定义它的属性和方法。比如哺乳动物就是一个类。 什么是哺乳动物?全身被毛、运动快速、恒温胎生、体内有膈,符合这些特征的就是哺乳动物,这是它们的属性。 哺乳动物能干什么?能用肺呼吸、能跑能跳、能嗷嗷叫、能动脑子,这是它们的方法。 哺乳动物这四个字是抽象的,它不指代现实中的任何一种生物,它只是一个模板,一个类。 而实例,是根据这个模板创造出来的对象,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对象。每个对象都有和模板相同的属性和方法,但它们各自的数据可以不尽相同。 比如,狗和猫都是哺乳动物,都是对象。它们都全身被毛、运动快速、恒温胎生、体内有膈,但长得不一样。它们都能用肺呼吸、能跑能跳、能嗷嗷叫、能动脑子,但狗是汪汪叫,猫是喵喵叫。它们各自的数据不同。” 艾达否说完,幽幽地望着卢赫,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期待。 卢赫转了转眼珠,“面向对象搞得这么复杂,相对于面向过程有什么优越性吗?” “很好。”艾达否满意地点了点头,“我那些三年了连接口文档都看不懂的师弟师妹们也曾问过这个问题。 面向对象的优越性,在于继承和多态。 我们刚刚定义了一个名为哺乳动物的类对吧,哺乳动物可以被称为一个基类,或者父类。而狗和猫,都是它的子类。 这个很好理解,跟动物分类学一样,界门纲目科属种,大类下面有小类,逐级划分。 倘若有一天,你升天之后成为了造物主,闲着没事想要自己创造一个新的哺乳动物。注意你要创造哺乳动物,也就是不论你设计出了什么逆天东西,它都得符合哺乳动物的属性和方法,被归为哺乳纲。 这个时候,你不用从头开始去编写它的基因、去从一团泥巴开始捏泥人,而是可以命名一个子类,让它继承父类的属性和方法,自动成为哺乳动物,用肺呼吸、能跑能跳、能嗷嗷叫、能动脑子。 也许你还想要给这个世界一个小小的震撼,让这个哺乳动物有一些逆天的功能,比如一蹦三尺高、不好好四脚走路非要滚着走。你就可以覆写子类的方法,用你所定义的‘能跑能跳’去代替父类一般意义上的能跑能跳。这个就叫做多态。 进一步的,如果有一天你心里不太舒坦,想要对世间万物降下惩罚,让它们每走两步必须仰天长叫一声。这个时候你不需要重新定义父类和子类,只需要写一个函数,就可以实现你的恶趣味。 你只需要把子类传入函数中,函数本身并不事先知道你传的是猫还是狗,但是当你给它猫时,它就喵喵叫,给它狗时,它就汪汪叫。 这就是多态的威力。” 艾达否说完,眨巴着眼,“听懂了吗?这些概念十分抽象,和指针一样,被称为编程初学者的拦路虎。” 卢赫若有所思,好像有点悟了,“这么精妙的设计,它的创造者一定个天才。” 艾达否看到卢赫的反应,一脸神棍像地坐直身,意味深长地说: “人从自然中来。面向对象的创造者n kay拥有生物学背景,他只是在模仿而已。” 硬核程度指示器 预告一下,可能要开始搞支线了。 首先来复习一下: 【此后的章节里,将会出现一小部分独立的支线,用来容纳一部分硬核内容。 主线和支线内容将会用章节名来区分。 章节名前缀为汉字的,比如“第一百一十六章 xxxx”,代表这是正常的主线剧情; 章节名前缀和后缀均为阿拉伯数字的,比如“001 xxxx[001]”,代表这是独立支线,供相关领域高阶爱好者食用。具体涉及到哪个领域,在章节名里会有体现。 qq阅读的朋友们看不到章节名前缀,所以还麻烦通过后缀来识别。】 然后,为了保卫各位的钱包,在正文预览部分会给出本章内容硬核程度的指示: ☆:纯剧情 ☆☆:少量科普,无门槛 ☆☆☆:非相关领域爱好者看了想睡觉 ☆☆☆☆:非相关领域爱好者看了想骂人 ☆☆☆☆☆:在里面推公式 支线有意思的程度一定会超过主线,但并不适合所有人看。 因此,除了看章节号以外,也麻烦数一下星星??? 最后道个歉,我落入了完美主义陷阱,下一章憋了好久了仍旧没憋出来。 因为这一章非常重要,如果写得不够清晰,会影响各位对后续剧情的理解,这让不自信的我陷入了内耗。 至于什么时候正经更新一下,下了班不回家而是奔赴医院的人表示,今天肯定是没戏了。 水文有千百种方式,但我承诺过只写干货。所以,请原谅我吧??? 7日大限绝对不碰,投资了的朋友可以永远相信我。 在我没更新的时候还在投票的朋友们,给你们鞠躬了┏○┏○┏○┏○┏○┏○┏○ 强行续个命 在写了,在写了。 最近几周过得非常辛苦,先是很忙,然后生了个病,又是很忙。刚好又碰上难写的部分,所以我现在看起来一定非常像太监。 7日红线快到了,为了保住各位的点币,先来强行续个命。 因为这一章比较大,所以今天还是生不出来。 连续两个月更新太少,全勤已无。 但无论如何会完本的,因为大纲完备,结局都定好了,不写完浪费。 我不骗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造物主不是那么好当的 卢赫并没有被艾达否唬住,脑中自然地浮现出一些玄之又玄的观点,于是鄙夷地问:“你不会是想说,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生命都是地球online这款游戏里的一串代码吧?” “当然不是。”艾达否侃侃而谈,十分陶醉, “n kay拥有科罗拉大学的数学和分子生物学的双学位,后来因为对计算机很感兴趣,又去犹他州立大学读计算机。 上个世纪80年代的某个夏天,他倚靠在院子中的躺椅上,吹着凉爽的晚风,一口一口喝着啤酒,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伟大的想法: 他想要计一种全新的语言,支持简单、有效的编程风格,把程序员从无穷无尽的重复劳动中解救出来。这时他的生物学知识给了他至关重要的灵感。 他闭上眼睛,在脑中思考,我们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它们既独立又相互影响,它们之间是怎么通讯的? 细胞间的通讯方式主要有两种: 第一,分泌化学信号进行通讯,不论是通过内分泌、旁分泌、自分泌还是化学突触,两个细胞都不直接接触,而是通过激素等化学信号进行交流。 第二,接触性依赖的通讯,细胞间直接接触,比如通过跨膜蛋白通讯。 他想,计算机里小小的模块是不是也可以像细胞一样,平时相互独立,需要的时候相互通信,每个模块做自己的工作,一个模块放在这里能工作,放在那里也能工作。 于是,smalltalk语言作为面向对象语言的鼻祖就这样诞生了。 至于面向对象语言最大的优越性继承和多态,本就是生物学中的概念。 继承很好理解: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至于多态,是指一个基因中可能存在两种或多种的性状,比如美洲豹的皮肤颜色,它可能存在深色皮肤或浅色皮肤,因为肤色相关基因存在多个可能的变异。” 艾达否的眼睛里闪着光,“预测未来的最好方法就是发明它。这句话是n kay的人生格言,是我最喜欢的一句。 儿子,你问我这些问题肯定不是想要学编程。虽然我不知道你准备干什么,也不敢多问。但我有种预感,你们发现了一些新奇的东西。” 艾达否说完又顿了顿,换上一幅欲哭无泪的表情,“创新不一定带来毁灭,你最好加把劲,基于跨膜质子浓度差提高光合作用的研究已经被提上日程了,你要是不想以后吃史莱姆一样的蔬菜,就赶紧弄点新东西出来。” 一个月后。 头上悬着三把剑: 如何逆转非编码区基因突变进程? 腺病毒如何通过影响非编码rna影响植物? 倒计时2471天。 卢赫坐在椅子上,摸着装满蔬菜大拼的肚子,面朝横幅下的入口,翘着二郎腿,装作心不在焉地观察每一个来人的表情。 他现在已经可以清楚地分辨这个谁知道这个倒计时的真正缘由,而谁不知道,方法依旧简单: 刚被莫名丰盛的早餐宠幸过,神情呆滞地直视一眼横幅便一股脑往里冲的,大概率是不知道的。 本来兴高采烈,却在看到横幅后停顿一下,然后满脸鄙夷的,大概率是知道的。 看了一会儿,他打出一个饱嗝,嗝里一股油麦菜特有的土味,让他感觉自己活像一只吃撑了的兔子。今天的早餐丰盛得像是在庆祝新年,因为王海滨布置的验证工作取得了阶段性进展: 1.未知序列在各类模式生物钟均未表达出任何功能。 2.未知序列在果蝇体内稳定遗传了两代。 3.未知序列无法执行病毒的功能。 4.在破坏掉海马基细胞基因组内的相关基因片段后,安德森和卢卡日渐好转。 一句话总结:那段作为罪魁祸首的未知序列,是接口。 接下来的工作路线变得格外清晰,先自救,再想办法利用这一天赐的宝物修复被损坏的世界。又或者,直接建设一个新的世界。 他很难想象消息公布之后的盛大景象,因为按照历史经验,研究成果总会被媒体夸大,继而被普通民众曲解。 到时,孩子们会认为自己的愿望即将实现,融合了多种生物特性的新生物会诞生,数码宝贝和神奇宝贝都会变成现实,滚球兽会跳到他们的怀里,加布兽会给他们一个毛茸茸的拥抱,他们可以摸摸皮卡丘的头,然后从背后展开一双天使般翅膀,像鸟一样自由翱翔。 年轻人们会幻想都市异能成为现实,经过基因改造,把自己变成超凡的存在。又或者把自己变得美丽又聪明、变成一个完美的人,过上轻松愉悦的生活。 老人们会期待不久的将来,所有疾病都被轻松攻克,顺带着延长一下他们的寿命,让他们不再饱受身体机能老化带来的痛苦,不再成为家人的累赘。 总之,就是基因飞升。 而现实呢,一定不会像他们想象得那样美好,甚至有可能更加残酷。因为接口只是水平基因转移的一种方式,已确认发生水平基因转移的生物,比如整合了噬菌体光合基因而提高光合效率的绿藻,之所以人们能发现它,是因为它能活着。 外源基因的表达,向来是复杂的。它在物种a上表达出有利的功能,但在b物种上也许是致命的。 这种现象在自然界是十分常见的。比如一种名为rsv的病毒,可以让鸡的身上疯狂长出肉瘤,在几周内死亡。它是一种逆转录病毒,基因组很小,只有9kb。 研究发现,它之所以拥有异乎寻常的肿瘤转化能力,是因为在基因组里有一段名为src的基因。而src基因,来源于人,是一种原癌基因。 功能正常的原癌基因并不会导致癌症,反而可以调控细胞的生长和增殖。但在鸡的身上,它是致命的,因为鸡没有与之配套的抑癌基因。 所以,在彻底研究清楚某个基因的完整功能链条之前,万不可轻举妄动。 基因改造绝不像拼乐高积木那样简单。如果狂热的人们被塞壬之声迷惑而忘记初衷,那么迎接他们的一定是又一次的毁灭。 造物主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此时,公里以外的德克萨斯州,一个自封的造物主正在对着电脑屏幕狂笑,因为一个困扰了他将近20年的难题终于有了眉目。 在失去锌指技术之后,他被迫用回crispr继续他的雄心壮志。 一直以来,crispr编辑基因时的随机性都让他十分恼火,但对比其他人的研究,他又觉得自己的运气过实在是过于好了。 因为crispr本没有敲入超长基因片段的能力,但他却屡屡成功。 终于,他发现,在成功的案例里,要么使用了24年前他设计的一个腺病毒作为载体,要么编辑对象在前几轮编辑中使用过同样的载体。 载体整合靶标基因到编辑对象的基因组中时,留下了一段“魔法序列”,如果crispr系统的向导rna与“魔法序列”相匹配,便能够实现超乎想象的奇迹。 虽然由于没有锌指技术,难以将“魔法序列”敲入任意位点,也就依然无法实现绝对自由的基因编辑,但他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 乐高积木缺几块,并不影响他造出心目中的城堡。 他转身看向碧绿的海缸,缸上倒映出一张踌躇满志的脸:属于他的时代要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用吃饭了 德克萨斯大平原上的风一如既往的大。 克里斯汀双手死拽安全缆绳,一寸一寸艰难行进。连接主屋和粮仓的这条缆绳被日复一日的风沙磨得毛茸茸的,在他手中不断打滑。好在他身后背了将近10公斤的小麦,如果没有配重,在缆绳短暂脱手的瞬间,他便会被风吹离,永远迷失在能见度为0的风沙里。 太阳落山的最后一秒,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气喘吁吁地推开地下室的门,卸下沉重的背包,随手扔在地上。 “克里斯汀,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总是到这里来,尤其是我正在工作的时候,灰尘会毁掉一切。”赛格兰专心致志地继续手头的活计,语气略显不满。 “先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你,我们的粮食所剩无几了。”克里斯汀望着赛格兰的背影说。 赛格兰的手停顿了一下,直起身,徐徐说:“谷仓里那把枪管生锈的来福枪,还剩下几发子弹?” “四发。”克里斯汀表情疑惑,显然他并不知道对方为何这样问,因为如今早已无猎可狩了。 “很好。奇索斯山脉附近,安东尼奥的农场里存粮很多,他们还养了几百头山羊。除了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以外,他家里一共四口人。找个好天气,开车去吧。” 赛格兰说完,继续忙碌了起来。一时间,室内陷入一片死寂,玻璃试管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嘈杂。 “不如,我们拿柴油和他们交换吧。” 赛格兰转身,死盯着克里斯汀,抬眉问:“难道我们的柴油很充足吗?你看这些仪器,哪一个不需要电力驱动?” 克里斯汀沉默着。 赛格兰从桌面上拾起一个带盖的注射器,握在手里,缓缓走到克里斯汀面前,轻笑一声,“还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好了,我们还有其它办法。” 说完,他抬起手,手掌在克里斯汀眼前展开。注射器里的液体还带着气泡,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液体的颜色。 “我们可以不用吃饭了。” “你成功了?”克里斯汀难以置信。 “当然。我可以将那缸绿色软体动物体内,有关光合作用的关键基因在人身上表达,你不需要吃饭,也能活下去,以一种更加直接的方式。” “动物试验呢?”克里斯汀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鼠笼,不断扫视,“动物试验成功了吗?” 赛格兰笑着摇头,“不需要。” “可是。。。” 赛格兰似乎知道克里斯汀想要说什么,“没什么好担心的。动物试验本就是一帮唯唯诺诺的废物用来麻痹自己的东西,人和老鼠天差地别,老鼠身上行得通不代表在人身上也行得通。” 克里斯汀依旧沉默着。 赛格兰的脸上逐渐爬满怒气,“你当初飞机失事,重度烧伤,得了败血症奄奄一息的时候,我给你用的免疫激活疗法,来不及经过动物试验。你现在能好好站在这里,不应该本能地相信我吗?” 公里以外,110号掩体内,一双戴白色乳胶手套的手正推着注射器,把一管淡红色的液体,推入大鼠的腹腔内。 “你们也太谨慎了吧,既然都找到原因了,把那段罪魁祸首的序列一敲,万事大吉,还在这儿造这么多模干什么啊?”卢赫把手头的东西一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那本来就是个外源基因,是入侵者,敲它跟摘个肿瘤没什么区别,一天天的累不累啊?” 郑k依然埋头苦干,“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又不知道它是什么原理,万一冒然敲除发生意外呢?” “就海老头那个样子,不赶紧敲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死了呢,正好拿他当个试验品给广大群众打个样。至于意外,生命本身就是个意外。 薛定谔说,生命是维持在非平衡态的物理系统,这通过从环境中汲取负熵实现。这本来就是个违背常理的意外。 40亿年前,洋中脊在地壳产生出裂缝,海水渗入到地壳,与地壳的矿物发生化学反应,形成一堆像海绵一样的多孔矿物,叫做白烟囱。 烟囱上密密麻麻的孔壁的一侧是碱性,富含氢气的热液,另一侧是酸性,富含二氧化碳的原始海水,孔壁上还有各种铁硫矿物的微粒。孔壁的两面由于酸碱度不同,就会形成一个势差,带动一系列的有机化学反应,咱们都是从这孔里给随机咕嘟出来的。” 郑k不解地看了卢赫一眼,“扯远了吧?” “不扯远也是个意外。像我,我就是我爸妈制造出来的意外。听说过那句话吗?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那可不一定,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个试管婴儿,精心制造出来的,我不是个意外。”郑k成功被卢赫带跑偏了。 卢赫从郑k的话中嗅到一丝八卦的气息,于是凑到对方身边,小声问:“你跟那海老头到底什么关系?看你360行样样精通,一天天跟老妈子一样伺候他,你不会是他的私生子吧?也不对啊,他只是看着老,实际你俩年纪也差不了多少。” “不是。”郑k一脸莫名其妙。 “那你天天那么辛苦的,图什么呢?他之前给你开多少钱的工资?” “我不图钱,我是富二代。我妈专门从人类精子库精心挑选后,把我生下来。” “啧啧啧。”卢赫一阵咂舌,“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那你妈现在在哪儿呢?” “很早就得病死了,癌症。化疗、放疗什么方法都试过了,连大几十万一个疗程的质子重离子都做了好多轮,也没什么效果。最后走投无路加入了诺奇生物的临床试验,我和他就是这么认识的。” “然后你妈在临床试验中死于免疫疗法引发的细胞因子释放风暴?”卢赫听后一下子没了兴致,闷闷不乐地从鼠笼中掏出一只大鼠,为它剃掉肚子上的毛。 “你怎么知道?”郑k抬头直视卢赫。 “我妈也是这么死的。”卢赫依然埋着头,心里很不是滋味。临床试验短暂打破了贫富差异,让住在高级病房用上各种新药花钱如流水的病人,与被迫卖掉栖身之所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病人,同时享用了最为先进的治疗手段,迎来同一种结局。而这个结局竟是死亡。 他长叹一口气,用手抓紧大鼠背部使其腹部皮肤紧绷,用酒精棉球擦着粉嫩的肚子。针头瞄向腹中线旁开1-2mm的位置,哪怕偏一丁点儿,药物就会被误注射到膀胱或者大肠和盲肠里,结束这个活力满满的小东西。 生命可真是脆弱不堪。 公里以外的德克萨斯州,克里斯汀已经高烧昏迷了将近两天。期间,赛格兰一直守在床边,为他物理降温。 赛格兰拿起沾了酒精的纱布再一次覆上克里斯汀的额头,忽然他的手腕被一只滚烫的手用力握住。 克里斯汀缓缓睁眼,眼白上带着荧荧的绿。 第一百二十七章 掩体里最闲的是医生 第120号掩体内,一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阵咖啡香气。 “小刘,你哪来的这么多咖啡?好几个月了,都没喝完。” “王主任,您要不要也来半杯?这是最后一包了,喝完就没了。”刘力端起水杯慌匀,然后捡起桌面上的速溶咖啡包装,仔细地叠了叠,揣进怀里。 王仲景连连摇头,“我可不敢喝。研究表明速溶咖啡摄入量和人的端粒长度存在明确因果关系,喝得越多,寿命越短。我还想多活几年。” 刘力瞟了瞟王仲景的锃亮的秃顶,“哪有那么玄乎,即便二者真有关系,也不是什么直接关系。经常喝速溶咖啡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要么穷得要死买不起咖啡豆,要么忙得要死没时间煮咖啡。生活质量不高,理应折寿。 像咱俩以前那种状态,一个还在规培,干最累的活儿拿最低的薪水,又穷又忙。一个都快退休了,还在当科室的扛把子后继无人,忙上加忙。不论喝不喝速溶咖啡都长寿不了。 还是现在好,一周都见不到一个病人,闲得都要长毛了。只可惜,现在没地方买咖啡豆。” 刘力说完,轻轻地呷了一口,神情陶醉。 “是啊。”王仲景也连连感叹,“还真是有点不习惯。你看当初刚刚大停电那会儿,咱们急诊科每天都热闹得跟下饺子一样,把我累的啊,腰都直不起来。自打搬到了地底下,病人好像一下子全部人间蒸发了。要不是被定期请去给那个神神秘秘的白发年轻人会个诊,我都以为我已经退休了呢。” “这是老天开眼,让您老提前享福了。”刘力边应喝边连连抽鼻子。 “怎么了?你鼻炎犯了?” 刘力摇头,“没有,就是闻见点土味儿,外面可能下雨了。” “你这个鼻子哦,跟狗一样灵。咱们的通风过滤系统,是亚微米级的,还有独立的污染控制单元。这你都闻得见?” 刘力揉揉鼻子,“托这高级东西的福,我再也没犯过鼻炎。但气味分子是滤不掉的,外面肯定下雨了。” 在通风系统的嗡嗡声中,两人止住话头,一齐陷入了沉思。 一直以来,为什么忽然之间病人锐减是在这座掩体里工作的人们之间,最流行的话题。大家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是福祸守恒定律;有人认为干旱和沙尘让许多病原微生物无法生存;有人认为是大部分人没了生活压力,心态好了身体就好了;有人认为是掩体的通风系统阻隔了外界的微生物,人生活在清洁的环境中,自然就不会生病。 但无论何种说法都无法解释一个现象:骤然减少发作的疾病,并不仅限于传染性疾病,连血液科和肿瘤科那种天天上演人间惨剧的地方,也基本没有了新增病人。好像一夜之间,死神谦卑地收起了收割生命的镰刀,改邪归正了。 第110号掩体内,卢赫站在竺丘的办公桌前,皱着眉头。 “你怎么又胖了?比吹气球都快。” 竺丘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嘲讽,把自己从日渐狭窄的椅子里拔出来,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掏出几张纸。 “看看,最新发现。” 卢赫没有伸手接,“算了,反正我也看不懂,你直接几句话总结一下吧。” 竺丘清了清嗓子,“我们为一株早已枯萎的小麦测了序,发现了几处你们所谓的接口,在它的下游,有一段基因,来自烟粉虱。”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就这?你们没再研究研究,那段烟粉虱的基因,有什么功能?” “我怎么知道?”竺丘一屁股坐了回去,端起大茶缸咕咚咕咚喝起来,喝完打着饱嗝说:“以前没人专门研究烟粉虱,这东西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害虫,根据气味找叶子吃,吃完了顺便传播一下病毒,仅此而已。” 卢赫表面无可奈何,但心理早已乐开了花。自打上次握草之后,眼前这个无敌摸鱼大混子终于开了窍,开始主动推进工作了。 竺丘盯着对方似笑不笑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烟粉虱的那段基因,我交给安灯泡研究了。但是别抱太大希望,掩体里的作物种植环境都很清洁,几乎没有找到活的烟粉虱的可能。安灯泡那边,也只能根据历史研究成果进行推理。” “不用那么麻烦。”卢赫胸有成竹地说: “小麦种子多得是吧,接口序列有吧,烟粉虱的序列明确吧,敲一块儿然后给种上,看看会发生什么。没有活的烟粉虱,肯定有活的其它大虫子,找个亲缘关系近的,敲一块儿看看是什么功能。 记得注意安全啊,这工作得上三级实验室里做,千万别泄露和污染。” 竺丘端水的手顿了一下,盯着对方,许久之后才开口道: “握草。” 又一次让竺丘握草之后,卢赫心满意足地离冲向食堂。同样前去觅食的人们,都喜气洋洋地互相打着招呼,气氛格外轻松,一扫往日的紧张和迷茫。 贝尔纳说过,那些没有受过未知事物折磨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发现的快乐。已经经过一番折磨的他们,对那段神秘的接口有了新的看法。虽然暂时无法弄明白它是什么,但是并不耽误好好利用它,规避它的风险,然后把它当作一把探索的利器。 世界上的很多东西,本就没有源头,也没有答案。而未知的东西并不一定没有价值。 基因积木什么的,只要不在人身上拼,还是值得一试试的。 公里以外的德克萨斯州,阳光明媚。 克里斯汀站在门廊下,摊开双臂,久久直视着太阳,直到冰冷虚弱的四肢重新充满力量。 他轻松地抱起一个半人多高的密封不锈钢桶,扛到一辆白色皮卡的货箱里。 他的目的地是200公里外的奇索斯山脉,在那里,桶里包埋着深棕色液滴的微米级微粒,会被播撒。 它们会随着越山气流,下沉到山脚下广阔的平原上,随风飘入人们的口鼻中。 他们或富足、或饥饿或者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但很快,他们将迎来同样的生活—— 末世里不受食物所困扰的生活,平安且健康的生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掩体里最忙的是医生 第120号掩体内,一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里,传来一阵阵咖啡香气。 “小刘,你昨天不是说全喝完了只剩最后一包了吗?怎么还有?”王仲景被那勾人的香气扰醒,扶了扶倚靠在椅背上,快要落枕的脖子,含糊地问。 “王主任,您要不要也来半杯?这真是最后一包了,喝完就彻底没了。”刘力端起水杯慌匀,动作十分小心。昨晚他拿出攒了几个月的一百多包咖啡的包装袋,手捏着小刷子,像考古一样一点一点把里面的残渣刷到一起,才凑出小半袋。 王仲景连连摇头,“你自己享受着吧,咖啡因这东西是可以上瘾的。等到彻底没得喝的时候,你就该哈欠连连浑身哪儿哪儿都疼了。” 刘力瞟了瞟王仲景的锃亮的秃顶,“哪有那么玄乎,我每天喝一包,也就几十毫克的咖啡因,怎么会上瘾?” 刘力说完,轻轻地呷了一口,皱起眉头。味道太淡,只是闻着香喝着没什么滋味。 王仲景重新眯起眼睛,但很快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王主任!请您立刻前去会诊。老地方,病人已经到了!” 王仲景惊坐起身,手忙脚乱地穿好白大褂,捡起桌面上用来垫水杯的病历本,瞥了一眼正抱着咖啡杯发呆的刘力,“小刘,别愣着了,快跟我一起去!虽然不知道那个神神秘秘的白发年轻人是何方神圣,但他每次都是好多种病一起得。你给他看一次病学到的东西,比在急诊科呆一年学到的都多。我还指望你早点接我的班哩!” 说罢,两人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抢救室内,海昼天不省人事地躺在病床上。万年不换的长袖衬衫的衣领处,已经被血染成了黑红色。口鼻处的血迹还很新鲜,慢慢地顺着脸颊低落到雪白的床单上。郑k站在一边,一如既往地忧心忡忡。 王仲景从衣兜里掏出小手电,扒开病人的眼皮,晃了晃,语气急促地说:“单侧瞳孔放大,怀疑脑疝、脑出血、硬膜外血肿,给床旁ct。” 刘力利索地剪开病人的衣服,王仲景仔细按压腹部探查,“腹腔出血,怀疑脾破裂,给腹部超声,必要时开腹探查。做血常规血气凝血全套。” 王仲景瞥了一眼不断报警的心电监护,“血压40\/80,低血容性休克,开四条静脉通道,706代血浆快速静滴。” 白衣天使们忙做一团,配药的配药,抽血的抽血,扎针的扎针。她们除了偶尔复述医嘱以外,都一言不发默默工作。从阎王爷手里抢人,争分夺秒。 忽然,其中一位天使打破了宁静,“他这手上是什么东西呀!” 这位天使刚刚掀开病人的衣袖,准备给他扎针,却猛然发现目标血管上已经有一个留置针了。唯一一个端帽处接了个她看不懂的仪器,没有其它能给药的地方。于是她干脆利落地伸手去拔。 “别动那个!”郑k惊呼。 天使不解地看了郑k一眼,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不赶紧给药病人就没命了!” 郑k连忙上前阻拦,“这个,更能救他的命。” “你换个地方扎。”王仲景打破两人的僵持,把郑k拉到一边,低声道:“小伙子你老实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拿他做实验呢?他手上那个东西,是用来连续采血的吧。他身体一直那么差,你们是在救他还是在害他?” 郑k紧盯着那个辛勤工作了一个多月的负压采血装置,半天才憋出了一句短得不能再短的话,“救他。” 说完,郑k上前取下采血装置里已经点满血点的纸带,换了一卷新的上去。 王仲景满腹狐疑,但他没有时间继续探问,因为检验报告已经被陆续送来了。 “凝血障碍,低血容性肾衰,急性肝功能衰竭,啤破裂,上消化道出血,脑出血。”说完,王仲景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这个病人完全是一个破碎的洋娃娃了,阎王爷看了都嫌弃的那种。 郑k的脸色更难看了。海昼天不是第一次走上鬼门关,经常这个癌那个癌的,一发现就是中晚期。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全是急病,每一个单拉出来都够棘手的了,拼在一起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下一分钟。 正想着,王仲景过来赶人了,“你们究竟怎么把他搞成这个样子的,以后再谈,现在我们要开始做手术了。为了保证环境清洁,请你离场。” 郑k没有动弹,而是脱下外套,往抢救室外面扔,丝毫不见外地冲护士伸手,“给我一套你们的蓝褂子。” 麻醉师已经就位了,乳白色的药剂推进静脉后,王仲景长嘘一口气,窝在角落里,用牙咬开一袋葡萄糖咕咚了几口。他作为全科医生的职责已经履行完了,剩下的工作都由更加专精的医生来处理。 郑k默默走到王仲景身边,轻声问:“你们有多大把握救活他?” 王仲景只是摇头,望着焦虑到不断抓耳挠腮的郑k说,“你呆在这里没有意义,生死由天。” “不,有意义。”郑k小声望着还昼天手上的自动采血器,小声嘟囔着,“就算他死,我也要等着他的遗言。” 第110号掩体内,卢赫穿着臃肿的正压通风工作服,边对着嘴边的麦克风不断碎碎念,“我可真是个冤种。我可是发誓再也不踏进p4实验室一步的人,怎么又轻轻松松被人给拐进来了。不为别的,就因为那个人太胖,没有合适的防化服尺码,让他进p3。” “呵呵。”耳机里传来一声冷笑,“要不是某人脑洞开得太大,我至于跑到这里来?带着烟粉虱基因的小麦,真是敢想。我现在特别害怕你的变态小麦种出来后,像个大虫子一样蠕来蠕去,或者张开翅膀一飞冲天了。” 竺丘一边调侃,一边操纵着移液枪。他为了推进工作进度亲自上阵到这种阎王爷都不敢来的地方,差点把自己感动到痛苦流涕。但他现在十分后悔,因为上到点样,下到从冰箱里拿溶剂,不论动作是否精细,都让他感到格外吃力。 自打站到生物安全柜前,他就在粗重地喘着气,把面罩上喷出一层水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连续工作30个小时了。 再一次拿起移液枪后,他在惨白的灯光里看到了胡乱飞舞的星星,周遭的声音变得失真,心脏跳得像打鼓一样。过往的一切开始在他眼前一幕幕切换,就像走马灯那样。他胡乱伸手到处乱抓,企图从这世界上带走些什么,他大喊大叫,企图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但都失败了。 他只留下了“噗通”一声。 卢赫被巨物落地的声音惊到,猛地转身,看到竺丘像漏气的沙袋一样瘫倒在地,身上那套失去气密性的正压通风工作服开始不断报警。 第120号掩体内,一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里,咖啡早已冷掉了。 跟着在王仲景屁股后面忙了一天的刘力,拖着筋疲力竭的身子走进门,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端起咖啡杯一饮而尽。 那位凄惨的白发年轻人还在抢救室里人人宰割,王仲景也还在观摩着,刘力本执意坚持,但王仲景把他赶回来休息了。理由是第二天还要有精力值班。 刘力把自己甩在王仲景那张舒适的大椅子上,眼皮刚要黏在一起,耳朵便被走廊里的广播激得支楞了起来。 那套自打建成就从未开启过的广播系统,播出了它生命中的第一句话: “请各科室值班人员迅速前往急诊大厅,待诊人数8。 更正,待诊人数32。 更正,待诊人数128。 更正,待诊人数326。 请各科室值班人员自行呼叫休假人员,前来支援。”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掩体里没有医生 把一坨140公斤的肉送出p4实验室需要几个步骤? 5、6个臃肿的太空人手忙脚乱地把竺丘抬上一架载重200公斤的平板车。他们十分庆幸眼前这块漏气的大面包还没有胖到极限,否则就要把叉车开进来了。 平板车被推着在缓冲走廊里飞奔。剧烈运动让他们的耗氧量急剧增加,每个人都粗重地喘着气。还未来得及摘下的面罩被蒙上一层厚厚的水雾,天花板上刺眼的灯条被晕染开来,占据整个视野。 在减速转弯的间隙,卢赫用力地晃了晃脑袋,试图晃掉眼前的水珠。长期呆在空间狭小的掩体里,没有运动的机会,稍稍跑了几步他的腿便抽了筋,剧痛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事实上,他十分感谢现在这种思维麻木的状态。因为在实验室内,为了防止污染,他们无法立刻确认竺丘是死是活。他们不能扒下他的面罩去试探他的鼻息,或者触摸他的颈动脉。也许他只是安然睡着,也许已经死了。有很大的可能,他们正在推着的是一具尸体。 难以想象,在最安全的p4实验室里死了人,还是和他并肩工作的同事。他刚刚把这位摸鱼大师培养成工作狂预备队的一员,还没怎么燃烧自己的生命,就先猝死了,怪可惜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十足的资本家。 实际上,情况也许要更复杂一些。也许问题并不出在竺丘的身体上,而在于环境上。如果是因为供气系统出了问题,或是有害微生物意外扩散,又或者集体供餐出了问题导致食物中毒。。。 他不敢多想。 通过数不清的缓冲区,和一道又一道连锁门后,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准备间,把眼前这块大面包脱了个精光。几只手同时攀上竺丘的眼皮、鼻子和颈侧,接着手的主人全部瘫坐在一旁长吁短叹。 竺丘还活着。 稍事休息后,他们推着平板车进入淋浴室,像洗面袋子一样把眼前这摊肉翻来覆去洗了个遍。这是走出实验室的最后一道工序,洗完之后竺丘便可以被医院里那些伟大的白衣天使所拯救了。昏迷的人也是可能有知觉和记忆的,也许当这个可怜的人醒来后,会后悔自己没有直接死在实验室里。 走出淋浴室,骤然下降的温度让氤氲的水汽一瞬间消失。这时,他们才察觉到竺丘身体上的异常。他的腹部和胸部存在大片紫纹,就像伟大母亲生过孩子后在肚皮上留下的妊辰纹一样,只不过不是白粉色,而是紫红色的。圆滚滚的肚皮配上鲜艳的纹路,像是一颗熟透了的白皮大西瓜。 卢赫回忆起竺丘曾给他看过的那张玉树临风的证件照,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之所以能够在缺食少觉的环境里持续长胖,既不是因为他心态好,也不是因为他能使用特权吃到珍贵的蔬菜,而是因为他病了。 躯干肥胖、满月脸还伴有紫纹,这是库欣综合征的表现。 这个病是因为肾上腺受到过度刺激,分泌了过多的皮质醇。皮质醇可以改变机体脂肪的总量和分布,过多的脂肪会在整个躯干堆积,堆得太快就会形成紫纹。除此之外这个病还会并发全身性的症状,比如高血压、糖尿病、嗜睡、精神异常。 想到这里,卢赫不禁松下一口气。皮质醇异常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严重的也不外乎垂体瘤和腺瘤。瘤子什么的,割掉就好了。 救护车已经等在门口了,卢赫跟着上车前,冲其他几位帮了一路忙的勇士挥手道谢。那些顶着湿哒哒的脑袋在阴风中瑟瑟发抖的人,马上就要在10分钟内连洗两个澡,然后再经过复杂的程序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车辆行驶在隧道中,今日的隧道非比寻常,格外热闹。往日的隧道除了偶尔经过的公务和运输车以外,空旷到能打羽毛球,而今天,竟然车流不断,甚至在经过多条隧道的交汇口时,还要停下来等一等。恍然间,卢赫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几年前,好似在长假期间出行,行驶到不收过路费的路段,马上就能在下一个服务区看到人满为患的盛景。 他确实看到了。当救护车逐渐靠近第120号掩体时,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空旷的入口和恭候多时的白衣天使,而是各式各样的车屁股。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道路一侧,打着双闪。 这时,司机的对讲机里传来嗞嗞拉拉的声音:“朱师傅,你们是不是快到了?告诉你一声今天病人太多门诊门口被堵上了,你那病人不严重的话就下车自己推进来,严重的话绕路到b口从住院部进。” 朱师傅回复一声“收到”,接着利索地把车靠边停好,骂骂咧咧地跳下车。 于是,一小时前的情景再现,一坨140公斤的肉放在平板车上,被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推着飞奔。只不过这一次的平板车比较高级,不至于每次转弯就要把肉给甩出去。 急诊大厅里,刘力被一群病患家属围住,紧张到满头大汗。 “医生啊,你快看看我老伴是怎么回事?他突然肚子疼,疼到说不出话来。” “医生医生,我小孩几天前睡觉蹬被子被冻感冒了,吃了几天药,可今天咳出来的痰带血。” “医生,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妈妈,她好端端的忽然晕倒,满头都是血。” 今年是刘力规培的最后一年,他已经在各个科室轮转过,什么场面都见过,唯独没见过眼前这种。没有预告、没有准备,病人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一瞬间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从未这样手足无措过,往日为他遮风避雨的王仲景正在其他地方忙碌无法脱身,他需要独立对病情做出判断。更糟糕的是,他能做的事情仅仅只有初步诊断、做基础的处置和开检查单。他无法对检查结果下结论,无法开药,因为他还没有处方权。 在忙碌的间隙,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看着还能喘气的昏迷病人被随意安置在走廊的加床上、还睁着眼的窝在等候区的椅子上痛苦呻吟、得不到安抚的病人家属或崩溃大哭或满腹怨言。 地狱之景,也不过如此吧。 灯火通明了一夜的手术室内,一群刚刚把白发年轻人缝好的医生,集体捏着袋装葡萄糖狂饮。在手术过程中,他们便已得知急诊大厅的情况,把眼前这个暂时还活着但却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人推到苏醒室后,他们即将一刻不停歇地前去支援。 安置好海昼天后,郑k短暂抽身,从随意扔在走廊里的随身衣物中,掏出手机。还未拨出电话,就看见走廊尽头有几个人吃力地推着一张平床走,其中一个很像是卢赫。于是他迎了上去。 卢赫看到郑k后,没有丝毫的好奇。因为他刚刚经历了几个月以来最持久的一场运动,累到连眼睛都不想眨。他们本想节省时间直接把竺丘推到急诊大厅,可推到一半遇到上坡,朱师傅肩膀拉伤,小护士都被累吐了,于是只好折返,重新开车绕路到b口从住院部进医院。 郑k拦住卢赫,“这是送的谁?” “这么胖的还能有谁,竺丘啊。”卢赫连倒了好几口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待竺丘被推远后,郑k才忧心忡忡地小声说,“出大事了,我老板不行了。” “他不是一直都不太行吗?”卢赫叉腰喘气,不以为然。 “这次不一样,他真的要死了。而且,你来的时候应该也发现了,今天的病人特别多。” 卢赫听完,沉思片刻,猛地反应过来,一丝寒气直冲脑瓜顶,“你的意思是,连七年都没有,所有人快进到和你老板一样了?” 郑k默默点了一下头,然后把装着纸卷的样本袋塞到卢赫手里,“这是我老板最新24小时的每秒血样,覆盖了发病的全过程。之前的都已经存过档了,你赶紧把这一卷新的送到测序中心测一下,再分析分析,从基因层面上找他发病的原因。” 卢赫默默接过揣好,对着郑k那张马上要哭出来的脸说:“行了你也别太焦虑,生病治病,医学发展迅速,医生技艺精湛,多扛几年不是问题。” 他在安慰郑k,也在安慰他自己。 郑k摇头,“软件出bug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定位bug,然后改源码啊。太着急的话可以不再重新编译,打个补丁也暂时能用。为什么这么问?”卢赫一头雾水。 郑k摊手,“你看,你也知道打补丁只是暂时解燃眉之急,最完美的解决方式在源码。基因也类似,从基因突变到第一个癌细胞产生,再到瘤子大到可以被ct扫描出来,平均时间是15年。当你在厨房发现一只蟑螂,暗处可能已经隐匿了上千只了。 今天几百人来看病,医护人员勉强接待,但后天就可能有几万人,大后天可能连医护自己都病了。 更何况医生的作用是头痛医痛脚痛医脚。基因层面上的问题,在它表达出症状之前,完全无药可医。” 郑k指着卢赫装样本袋的衣兜,“所以,真正的希望在于那里。过去的一段时间内,我们拿老鼠造了很多模,但最有用的一个模,还是海昼天他自己。” 第一百三十章 掩体里没有病人 个样本,每个样本都是海昼天在某一时刻的全基因组,每个基因组包含30亿个碱基对,数据总量约3gb。其中全外显子占约%1,数据总量约30m。其它已知基因约2.2万个,每个包含基因间区的大小约7k。 按照数据在计算机内的存储方式,全基因组测序(wgs)的数据量为30x3g = 90g 全外显子测序(wes)的数据量为100x30m = 3g 靶向测序(panel)的数据量为500 x 400 x 7k = 1.4g 以上数字全部乘以,便是卢赫即将徜徉在其中的数据海洋。也就是358.94pb而已,一点都不多。 才怪。 在大停电之前,全球每日互联网流量也就是600pb而已。那个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白发老家伙,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制造了用几百吨硬盘才装的完的数据,而其中真正有用可能连0.1%都没有。 比大海捞针还大海捞针。 不过好在,这一次事态紧急,他能够调动所有的计算资源,甚至被匹配了一个团队。 但这个团队内的人数,正在以每天5%的速度锐减。因为前一日医院人满为患的盛景只是一个开始,在110号掩体里,在卢赫的身边,每天都有人病倒。 有的病情严重,像竺丘那样硬邦邦地一头栽到地上;有的病情轻微,无非就是感冒发烧这儿疼那儿疼的,缓缓就能好。 生活区猛然间变得热闹非凡,那些平日里泡在除了睡觉都不现身的工作狂,开始在白天拥抱他们陌生的被窝,把自己团成一团,偶尔发出一声呻吟声,透过隔音不好的轻质塑料门传到走廊里,好不热闹。 而120号掩体里,在最初的混乱之后,开始逐渐变得死寂。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接待能睁眼和说话的人了。 王仲景连轴转了几天,腰和颈椎都已经废了。他给自己弄了一把轮椅,坐在上面,仰着头,指挥刘力做诊断。 “瞳孔怎么样?还能收缩吗?能是吧,还行,估计能救,收了吧,给他安排个加床。叫各科室来会诊,说这个病人比较好处理,心跳和呼吸都平稳。” “王主任,别的科的人现在见到我都躲着走,还说我是骗子。”刘力愁眉苦脸。 “怎么骗了?就是平稳啊,气管插管都不用做的人,还不够平稳吗?” 刘力被说服了,虽然目前还没有死亡案例,但眼前这种病况,确实还算平稳。不过这也许只是暴风雨前的黎明,等做完检查之后,也许就会发现病人有脑出血或者严重脏器问题。 可icuu都已经住满了,心电监护和输液泵之类的仪器也全部都用完了,也许用不了多久,那些穿得像白色小蝴蝶的护士们,会被要求戴着听诊器守在病人身边,充当人肉监护器。 也许这个法子也不行,白衣天使也是人,也会生病。明明几天前叫过来了一大波正在休假的,可今如今病倒的要更多一些。现在一个病人连一个医护都分不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有自然灾害、没有食品安全问题、没有空气质量问题,集体发病可病因却各不相同。 刘力木然地行走在堆满加床的走廊中,脑子里一团乱麻。人为什么会生病? 古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作为泰坦一族的神明之一,与智慧女神雅典娜共同创造了人类,并将火种带到人间,使人类得到了文明和进步。但是这样做惹怒了宙斯,宙斯为了惩罚普罗米修斯,给人类带来了各种灾难和疾病。 又或者是因为“诸病皆由业所生”?业力是指人的行为所产生的因果关系,好的行为会带来善果,坏的行为会带来恶果。生病是一种恶果,是因为过去或现在的不善业所造成的。 女娲用黄土捏出了男女形象,并吹入灵气,使他们成为活人。但是后来天柱断裂,地缝裂开,女娲用五彩石补天,并用龟足支撑地面,消耗了大量的灵气。因此,她创造的后代就没有她那么完美和健康,容易生病和死亡。 难道宙斯、佛祖和女娲同时闹脾气了? 想到这里,刘力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作为一名医生,一个学习了10多年科学的人,面对一个科学问题,居然开始在神话故事里找线索,真是可悲。可这也怪不得他,因为眼前这个现象实在是太奇怪了。 110号掩体里,几日没合眼的卢赫,疲惫地趴在了桌上。刚打算闭眼休息,便被人一巴掌拍在后背上。 “喂,醒醒,醒醒!” 是郑k的声音。 卢赫直起身,嗔怪地看着对方,“干嘛啊,我没晕,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郑k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你也不行了呢。” “别咒我啊,我告诉你我身体好着呢,我一个能每周工作90个小时的人,才不会跟你老板一样。对了,你老板怎么样了?” “活者,但处于植物状态。” “哦。那你不守着他了?” 郑k摇头,“不了,他醒不了,就没有价值。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现在最有价值的是数据。” “什么意思?难道之前他拒绝直接把未知序列敲了,是为了拿自己当小白鼠?” “嗯。” “呵,他可真够伟大的。” 说完,两人一同投入到工作当中。边边角角的数据都交给人工智障去分析了,现在他们要聚焦的是海老头发病前后的那一段时间,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剧烈突变才让他变成那副鬼样子的。 可眼前的结果让人摸不到头脑,发病前后的基因相似度极高,高到99.9999。。。他们并不知道这个9到底有几个,因为基因相似度比对的结果只是一个64位的浮点数。 人工智障正在帮助他们,帮他们定位到突变最可能开始发生的时间,再通过人工分析基因的表观表达,对可能起作用的突变位点进行定位。 真是一个棘手的工作。 有句话说得好,工作是治愈痛苦的一良药,它可以让人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无暇畅想绝望的未来。 由于生病的人越来越多,110号掩体中的大部分科研工作都被暂停了,能动的人都被抽调到了维持性的岗位上,比如食堂。 “庞师傅,放多少盐啊?”艾达否站在半人高的不锈钢锅前,手里举着一包5斤重的食用盐,对着锅内正在翻菜的机械臂犹豫不决。 庞师傅正扛着面粉袋,把里面散发着土味的陈面往自动和面机里倒,无暇顾及,只是撂下一句:“适量。” “哦。” 饭点过后,艾达否抱着两个饭盒,急匆匆地跑回住处,一脚踹开门,腾出一只手搭在易天霖的脑门上。 “还活着吧大仙?不错啊,好像退了点烧。” 说完,他一把把窝在被子里伸腿闭眼的易天霖拽起来,“快快大郎该吃饭了,还热乎着呢,今天有青椒炒鸡蛋!我炒的!” 易天霖茫然睁眼,抽了抽鼻子,虚弱道:“是挺香的。我吃不下,我的那份你也吃了吧,炒菜辛苦了。” “别啊,不吃饱怎么有力气生病?你看最近的伙食多好,顿顿有肉有菜的,是不是领导看生病的人太多,特意让他们补一补?”艾达否兴奋地拆饭盒,“可生病的人根本吃不下,全便宜我这种身体好的了。” “你太乐观了。”易天霖木然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人口变少了,相对的,储备粮和有限的蔬菜变得富裕。” 易天霖的声音逐渐变得颤抖:“老艾,你有没有什么消息,为什么那么多人生病啊?我们会不会死啊?” 易天霖一向冷静得像一尊佛,这般脆弱的表现让艾达否十分慌张。他连忙凑过去,轻柔地拍着对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不会,不会,你不是算过了吗?你也就能病一周,然后平安活到90岁。快先吃饭,不吃饭容易抑郁。” 艾达否掀开饭盒盖,夹起一筷子青椒就往易天霖嘴里塞,易天霖躲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地吃下。嚼了两下后,喉结不断滑动,然后哇得一声吐了出来。开始吐得是青椒,然后吐的是早上喝下的米汤,最后吐得是黄绿色的胆汁。吐到眼泪鼻涕一把流。 艾达否没见过这种场面,惊慌失措地把易天霖往肩上扛,“大仙你挺住啊,我这就送你上医院。挺住,别吐我身上了。” “行了,放我下来,我好了。” 易天霖坐回床上,把装着呕吐物的垃圾桶盖上踢远,细细把自己整理干净后,悠然地从饭盒里拿起一个馒头,吃得狼吞虎咽。 这一番操作看得艾达否一愣一愣的,他望着对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疑惑道:“你好了?吃一口青椒,吐一顿就好了?我炒的青椒是什么灵丹妙药?” “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就不那么难受了。但声明一下,这跟你的青椒没关系,如果没吃那一口,也许我都不用吐的。” 艾达否参不透易天霖的话,机械地夹起一大筷子青椒往嘴里送,嚼了两下,便伸手去够垃圾桶。 前调是咸到极致的苦味,中调是青椒特有的土腥味,后调是鸡蛋的鸡屎味。长这么大,他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一时间,他有一丝后怕,幸亏他在后厨炒菜的时候戴着口罩和帽子,否则一定会有人冲上门来揍他。 办公区里,卢赫在饮水机旁排了半天队,才接满一壶水,来不及回到座位上,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倒。 “今天做饭的大厨绝对是做着做着晕倒了,一失手把一整包盐全倒进菜里。可惜了那些娇翠欲滴的青椒了。” 喝下半壶水后,卢赫坐在电脑前放空。虽然海老头拿命换的数据,还没有研究透彻,但今天他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生病人数的曲线在昨日迎来了拐点,痊愈后回到工作岗位上的人数已经与最新病倒的人数持平了。就连120号掩体那边也不例外,经过救治,一部分奄奄一息到只有一口气的人开始恢复。那些有严重脏器病变的人,经手术抢救的恢复得很好,保守治疗的恢复得也不错,就连查不到病因只进行了支撑性治疗的也开始好转。 不得不说,现代医学还真是伟大。 这场未知的浩劫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目前为止,只要是送医及时的,没有一例死亡。最严重的一例,就是海昼天,仍像石头一样沉睡着。从这块石头身上流出的血液,依旧被无间断地采集。 那些复杂的化学结构,被简化为一串串字符,填满一块块飞速旋转的盘片。也许最离奇的秘密就藏在其中,等待被无穷的算法之力发掘。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做人的大剪刀(50%) 7日后。 “不行了我饱和了!”卢赫仰天长叹一声,一头栽在桌子上。 这一连串的动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周围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干,连头都没有偏一下。办公区已满员,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还要满,有些桌子上甚至挤了两个人。这里的人手比其他任何项目的都要充足,因为海昼天的基因数据分析工作被提到了最高优先级,即便先前无缘无故生病的人均已康复。 他们全力工作,无一人胆敢模哪怕一秒的鱼,因为他们不知道那样糟糕的情境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可千万不要有下一次。 “你也有撑不住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是机器呢。累了就休息去吧,顺便上医院帮我看一眼我老板有没有醒过来的迹象。”郑k在一旁幽幽地说。 “你老板都没价值了,还看他做什么?”卢赫埋着头,闷闷地说。 “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他一头栽倒在地上时,手里握着个卫星电话,打给了一个陌生号码。我后来回拨过去,对方始终没有接通。你可以问问医生,有没有什么手段能让他回光反照一下,把这件事说清楚再死。” 卢赫抬起头,蹙着眉头望向郑k,“你还是不是人?你跟了你老板这么些年,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吗?” “不是你问的我,我老板没价值了还看他做什么。我只是告诉你一下他还有价值。” 卢赫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起身走了。在他眼中,郑k一直是一个琢磨不透的存在,说他理智吧,每次遇到生死之事都能害怕到快哭出来;说他感性吧,却又没有一点人情味。如果把他的脑子刨开,一定能看到萎缩的边缘系统和过于发达的前扣带回。 120号掩体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门诊门口不再堵着车,走廊里的加床也都被撤掉了。卢赫和icu的管床医生确认海昼天没有苏醒的迹象后,来到普通病房看望竺丘。竺丘的状态非常好,好到还有精力打趣。 “来看病人空着手来?”竺丘躺在病床上,翘着脚,十分自在。 “瞧你说的,哪能空着手来,喏,给你的厚礼。”卢赫从口袋中掏出手机,递给竺丘,“看看吧,你的变态小麦。” 竺丘顿时两眼放光。对于他来说,这确实是一份厚礼,他喜欢有关植物的一切,尤其对种子植物的发芽过程着迷。 通常来说,小麦发芽的过程是一场奇妙的变化。适宜的温度和湿度解放被封印的生命力,种子表皮破裂,露出了嫩绿的芽尖,像珍珠那样光滑圆润。芽尖不断伸长,向着阳光的方向探索,同时也向下扎出了细细的根须,逐渐拥有属于自己的茎、叶和根。这是一场从死寂到生机,从单调到多彩,从封闭到开放的蜕变。令人感动。 他一把接过手机,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然而屏幕上的画面并不符合他的期待。那一张张标记着时间的图片上,始终只有单调的土黄色。经过编辑的72颗种子,无一发芽。 “全死了?”竺丘疑惑道。 “嗯。安灯泡分析过了,死于细胞凋亡,和你之前对地面死亡植物下的结论一致。烟粉虱的基因并未表达,凋亡的具体原因还在分析中。” “看来你们那接口,不给力啊。”竺丘皱眉托腮。 “下一步我们打算只敲入接口,看看还能不能活,按理说接口不表达就不应该致死,但还是这么试一试吧。”卢赫说完,转念一想,补充道,“不对,这不是我的工作而是你的,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你可真是个资本家,我都被嘎腰子了,还想着让我工作呢?”竺丘不满道。 “你就被嘎了个肾上腺瘤,一个腹腔镜下的微创手术,躺个三五天就行了。你可是不知道,现在我们有多忙,每天屁股都不离开椅子的,就着电脑啃馒头,和上世纪60年代为了造原子弹集体敲算盘的场景一样壮观!” “你个医盲,我这么胖的人怎么做腹腔镜手术,我被开腹了!”竺丘说着掀开被子,肚皮上贴着一块大大的纱布,布下伸出一根引流管。 “行了行了。”卢赫连忙上前把被子给竺丘捂好,“你的肚皮我已经看够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送你上医院的那天,你至少被5个人看光了。” “握草。” 离开120号掩体前,卢赫站在icu的屏蔽门后,隔着厚厚的玻璃窗,最后看了一眼海昼天。那人全身插着管子,心电监护上的数据还算稳定,呼吸机已经被撤下了,只留下一根气管导管,保证气道吸通畅。这是一个好的迹象,说明他拥有自主呼吸。 人也是很顽强的生物,只要还能喘气,一切皆有可能。 果然,在他穿过空旷的门诊大厅,打开车门准备驶离时,被匆匆赶来的医生喊住。海昼天醒了。 匆匆赶回病房,发现一个护士正把耳朵凑在海昼天嘴边,同时不时执笔记录。 卢赫接过本子,匆匆看了两眼,上面只有一个名字一个号码和一串密钥,他径直发问:“莫妮卡是谁?” “我的线人,负责太平洋对岸的情报。她可能遇难了,你到通讯班问问最近有没有收到长报文,有的话用密钥解密。赶紧。” 匆匆赶回11号掩体,按照海老头的指示,他顺利解读了那份超长的报文。大停电之后,一大部分dns服务器永远掉线,甚至全球13台根服务器中的5台,至今都未恢复服务。在这个互联网做不到全球互联的时代,超远距的通信只能依靠卫星。 超长的报文从公里外的静止轨道卫星发出,幸运地躲过日凌、星蚀和雨衰,记录了掩体里99.9%的人都从未了解过的血雨腥风。 这是一份日志,但记录的口吻十分感性,准确来说,这是一份日记。 7月14日。 德克萨斯州的风一向很大,在植物枯萎前便是如此。但今天的天气很好,道路上的沙砾像是睡着了一样,全都安然地躺着,直到被轮胎卷起。今天我搬家了,从圣路易斯出发,沿着44号公路一路行驶800英里,将近13个小时,顺利来到这里。 圣路易斯的调查已接近尾声,线索指示,赛格兰有可能停留在这里。 9月11日。 现在是格林尼治标准时间12点46分,但悼念的警报声没有响起。这很容易理解,在这种情形下,活着的人比已死去的人更加重要。我生活在得克萨斯大学医学部(utmb),这里拥有一个p4实验室,可以支持我的研究。 utmb的职工十分富有科学精神,他们准许我定期采集他们的血液,虽然我的样本很少,但是样本的质量很高,采样间隔提高到了每日一次。 可我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和你们那边一样,在这里,基因突变的速度也很快。也许我们甚至不需要像果蝇那样一代一代繁殖下去,便可以在几个月内变得面目全非。我很害怕。 我们的电力十分有限,我敢肯定,今晚的纽约,不会像往常亮起能照亮4英里天空的光柱。 11月23日。 今天是感恩节,但是没有火鸡吃。明面上,utmb的食物由州政府提供,但其实我们都很清楚,在这个完全私有制的地方,州政府并未拥有自己的粮仓。也许他们是利用金库,从附近的农场主手中高价回收,也许是以联邦政府的名义强行征用。 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农场主要么得到了卡车才能装得下的大笔现金,要么得到了一张支票和一个口头保证,保证灾难过去会获得补偿。 可是,这种情况下金钱和被透支的未来又有什么用呢?也许他们只是得到了几颗子弹而已。这很容易想象,因为911那天,银行金库的守卫者把枪口对准了前来避难的人民。 今天是感恩节,我们吃的是没剥壳的小麦,脱粒机显然没有好好工作,粗糙的外壳划破了我的嗓子。我并不为此懊恼,因为我觉得这是一种惩罚。 12月25日。 今天是圣诞节,我十分高兴,但不是因为节日。州政府传来消息,他们正在合力建设地下避难所,允许难民进入。另外,赛格兰的行踪有了最新进展,有一位农场主声称自己见过他。主动提供线索的奖励是丰厚的,也许他可以保住自己的粮仓。 2月22日。 今天是总统节,但没有人在乎乔治华盛顿。utmb被遣散了,因为我们的能源不再充足。州政府用混凝土填埋了p4实验室的核心区,最后一次走出那里时,我的背包里装了整整一打硬盘。 5月30日。 夏天来了。两个月前,我从utmb搬到了位于圣安东尼奥的西南生物医学研究中心,这里有一个私人的p4实验室。这里的物资十分充足,并且作为世卫组织的办事部,不会受到州政府的干涉,我的研究可以继续。 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研究的了,植物死了,人也活不长,这是不争的事实。还好,德州的气候十分干燥,尸体大概率会被风干,而不是腐烂。 另外,依然没有赛格兰的行踪,之前的那个,是虚假情报。 7月4日。 我好像病了。从早上醒来,我就一直在发烧,其他人也是。这不应该,这里的天气一直干燥炎热,不应该有任何传染性疾病存在。难道,这就开始了?基因突变仅仅开始了一年,我们便要面对和你一样的结局? 7月7日。 生病的时候心理总会格外脆弱,其实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糟糕。我们都陆续痊愈了,身体没有任何异样,没有任何病后的虚弱感,甚至比以往都要舒服一些。趁天气好时,我到地上晒了会儿太阳,我第一次这样喜欢太阳。 7月8日。 绿眼睛,我有一双绿眼睛。前一天晚上,在卫生间里,我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一对莹莹的绿,像是夜晚的猛兽。打开灯,我看到自己的眼白上,带着一块块的绿斑。我真的生病了,长久单一的食物让我的体内缺乏铁元素。可是慢性缺铁的眼睛,会绿到这种程度吗? 7月9日。 我们真的病了。我们没有不适,但是体液和粘膜都变了色,像是黄疸性肝炎的体征那样,我们为这种病起名为绿疸。初步推测这是一种代谢病,胆绿素让我们全身发绿,这种绿色是四吡咯胆汁色素、血红素分解代谢的产物。 这是一种未曾见过的疾病,也许是拜持续的基因突变所赐。 7月10日。 对绿疸的研究迅速开展,研究的焦点放在肝功能和造血功能上,目前为止,一切安好。 7月11日。 研究没有头绪,胆绿素的前体是胆红素,因此胆绿素增高的前提是胆红素增高。但是,不论是二甲基亚砜法、二氯苯重氮盐法都没有在我们的血液中测量到过多的胆红素。蓝光照射法对任何人都不起作用,也许我们应该考虑其他方向。 7月12日。 绿色的来源并不是胆绿素。我们费劲心思地从血液里提取纯化了它们,并对它们进行了脱氧处理,可它们并没有被还原为胆红素。它们究竟是什么,我们不知道。 7月13日。 我申请到了冷冻电镜,这很困难,因为电镜的启动十分耗能,但我做到了。作为一个私营机构,西南生物医学研究中心的资源比utmb要雄厚很多。玻璃化样品正在制备中,明天就可以进行扫描了。 7月14日。 扫描结果出了,我的手直到现在都还在颤抖。那不是胆绿素,而是叶绿素。我究竟突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8月1日。 我病了,我真的病了,不知道和那些叶绿素有没有关系。一夜之间,我的肌力减弱到无法正常使用键盘,这也许是最后一份日志了。研究中心的卫星通信地面站已即将建好,15份绿疸患者的基因组数据将被发送到你方,这其中的9位,至今身体健康。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做人的大剪刀(100%) 26.5ghz的ka波段卫星,带宽90mbps,下行速率最高11.25m\/s。110号掩体里的地面站,在过去的的14天里,已连续接收了300多g的数据。解码后,显示为11个人连续14天的基因组数据。 按照日志里的说法,还有4个人的数据仍在传输。 不过目前的这些,已经足够了。 虽然那份日志让人看了之后抑郁到吃不下饭,所谓的“绿疸”病也十分骇人听闻。但在卢赫看来,这些都不重要,毕竟他们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一万多公里外的德克萨斯州去。 真正重要的在于那些“绿疸”病人的基因组数据。 一直以来,之所以他们都无法定位导致海老头生病的关键突变,是因为他病得太花里胡哨了。许多病症并没有经过表观学研究,根本没人知道那些莫名其妙的突变对应着什么样的症状。 而日志主人的重病和死亡与“绿疸”绝对相关,“绿疸”又是叶绿素,叶绿素不是人应该拥有的东西,表达它的基因位点很容易定位。 目前所得到的11份数据中有6位健康,5位重病或死亡,这是天然的对照组,他们只要对比叶绿素位点附近的基因段来寻找死亡原因就好了。 海昼天那300多pb的垃圾,不敌莫妮卡的300多gb。还真是可怜。 卢赫感慨着回到办公区,把任务布置下去。几小时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欢呼着抛馒头。 卢赫也抛了。抛东西是一种释放情绪的方式,可以让人感受到快乐和兴奋。比如婚礼上抛鲜花、运动比赛上抛帽子、节日庆典中抛彩带,这都很正常。无非就是馒头抛完了还要捡回去吃。 人们集体生病的原因找到了。无论是得小病的一般人,还是得大病的海昼天,还是病死了的莫妮卡,原因都在于转座。 九死还魂草没死是因为转座、蓝藻光合作用大幅提高是因为转座、裸鼹鼠长寿不得癌也是因为转座。结局早已写好,线索也数次浮上水面,只是刚刚被有心之人探寻到。 复习一下,转座子是一段不被表达的遗传物质,但却可以被复制和剪切,然后插入到其它基因位点上,调控其它基因的表达。 转座子有两类,一类叫做‘反转座子’,先转录为rna,然后rna再逆转录为dna,插入到特定的位点,是复制粘贴。 另外一类叫做‘dna转座子’,不复制自己,而是直接移位,是剪切粘贴。 这两种都是常见的转座过程。 通过对比“绿疸”病患者的基因发现,相比仍旧健康的患者,重病或死亡的患者存在逆转录转座子的异常激活。那些长达100-5kbp的大剪子,被扰了清梦,格外暴躁地在基因链上胡乱蹿腾,剪开链条,把自己插进去。一旦插到关键的基因片段上,引发致命突变,人就会迅速生病。 至于为什么因转座致病的病人最终可以康复,是因为当突变基因的拷贝量不是很高的时候,细胞在执行新的拷贝时,可以通过同源重组的方式修复异常的基因。只要在这期间,病人还活着。 至于为什么会有转座子异常激活,初步猜测这是生物的一种防护机制。虽然基因突变是物种进化的第一推动力,但绝大多数的基因突变都是不利于生物的生长发育和生存的。 所以生物进化出了多种dna损伤修复机制,包括直接修复、切除修复、重组修复、错配修复等等,防止偶然的dna损伤被转化为永久的突变。 而转座过程修复突变基因是一种完全颠覆性的观点,因为在以往,转座本身就是一种导致基因突变的重要原因之一。但这一次,卢赫他们看到有一部分过分活跃的转座子靶向地出现在了接口和超长外源基因片段上。 它们挥舞着大剪刀狠狠地把这些妖魔鬼怪切开,把自己插入其间,让这些外来的吸血鬼失效,不管它们究竟起了什么作用。家里睡了个陌生人,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嘎了再说。 这本是一套绝妙的防御机制,可也许那些在45亿年间都未曾见过的接口和外源基因过于强大,以至于让它们出现应激反应。 它们不光把陌生人嘎了,顺带着把长得像陌生人的家人也都给嘎了。它们会把自己插入正常的基因片段中,引起不必要的突变,让人生病。 至于为什么有的人不生病,是因为反转座过程可以被多种途径调控,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转座子和转座子的监管者始终在进行博弈。 许多因素可以发挥监管作用,比如rna编辑酶apobec家族、na解旋酶mov10、同源重组修复因子brca1等等,它们在历史的长河里,始终与转录转座子共同进化,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军备竞赛,谁也不让谁。 更直接的,反转座过程还可以被一种dna甲基转移酶(dnmt1)全局调控,dnmt1水平高的人,转座子会始终处于沉默状态。他们不会触发上述那套离奇的防御机制,也就始终不会因此生病。 至于为什么198号鼠爵及其孩子的基因格外稳定,始终未见类似的过程,初步猜测是因为世代遗传使它们身上发生了选择性清除。 选择性清除指的是,当一个有利突变发生后,这个突变基因的适合度越高,越有利于生存,就越容易被选择固定。 当突变基因被快速固定之后,与此基因座连锁的染色体区域,由于搭车效应也被固定下来,大片紧密连锁的染色体区域因此失去多态性,与突变相冲突的基因会被清除。 这种机制可以完美地解释为什么众多鼠海豚中,只有江豚一种可以在淡水中安然生活。 最初某一群江豚体内与肾功能相关的蛋白基因发生变异,可以在淡水中生存。 之后,淡水中活着的江豚彼此结合,发生选择性清除,与肾功能相关的遗传多样性丧失,繁衍多代后,突变被固定,子代全部可以在淡水中生活。 也许,在赛格兰最初改造的大批老鼠中,只有几只因为各种意外突变活了下来,直到第198代才把这种能导致转座子沉默的突变固定。这也是赛格兰致力于果蝇和大鼠世代繁殖的原因。 更有意思的是,鼠爵被特意敲入了裸鼹鼠的大段基因片段,降低了它的dnmt1水平,让它的转座子被异常激活,可以触发协同细胞凋亡,增加干扰素β的产生,触发快速增殖的癌前细胞凋亡,起到抗癌效果。 成也转座,败也转座,生命体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系统,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虽然老鼠和人的基因相似度在99%以上,但在转座过程上,它们和我们100%不同。因为逆转录转座子有两种,一种是长末端重复序列(ltr),另一种是非长末端重复序列(non-ltr)。这两种老鼠都有,而人只有non-ltr。 我们和它们不一样。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意味着如果日后想要进行相关研究,所有模板实验动物都用不了,除了猴子和猩猩。实验猴最快也要5-7年才能龟速繁殖一代,直接为这方面的研究宣判死刑。 所以,当卢赫把馒头捡回碗里时,一扫几分钟前的欢喜,再一次陷入恐惧和不安。 人的安全感源自对当下的掌控,和对未来的选择权。他们相信在众多选择中,总会有一种会在未来绽放荣光。 而现在,选择只剩下一个了: 不管那接口有多规范、多强大、多好用、能创造多少奇迹,都不能再留着它。 人与接口不共戴天。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分歧(50%) “我不服!再来一局!” 卢赫把发烫的手机狠狠拍在床上,惊坐起身。 艾达否和易天霖一起窝在对床,二人都捧着手机笑得放肆。 “看你那稀烂的手速,估计不比我90岁高龄的二舅姥爷好多少。你说是不是因为你天天蹲在办公室里动脑,用进废退,大脑把小脑挤没了?”艾达否嘲讽道。 卢赫重新捧起手机,耸耸肩膀,歪歪脖子,把颈椎歪得咔咔响,拿出一幅马上上擂台大干一场的架势,“再来!” 继馒头上下翻飞的那个下午,卢赫迎来了一年里最长和最轻松的假期。大剪刀相关猜想的验证正在稳步进行,没他这个pi什么事了。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领导是用来给战友兜底和解决问题的,没问题的时候,闲得能长出毛来。 于是,他每天跑到这二位神的住处,悠哉游哉地独霸一张床,乐呵呵地玩着游戏,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只不过玩的既不是csgo和魔兽,也不是王者,而是艾达否做的粗糙到不能再粗糙的、只能在小局域网联机的抽象游戏: 一只可达鸭、一只柴犬和一只牛头梗在狭小的场地里互殴。 他们很快乐。因为没有什么能比揍一顿朋友更加解压。 畅快淋漓之后,卢赫在床上眯眼躺平,通风系统在脸上吹出凉爽的风,冷白色的灯光在眼皮上打出一片猩红。他幻想自己正身处于一个简简单单的盛夏,炎炎暑气被钢筋混凝土隔绝,午后的空调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吃完后马上又要翻身睡一个回笼觉。 “儿子。”艾达否望着对面的大懒虫,疑惑又迷茫,“没出什么事吧?” “为什么这么问?”卢赫悠哉地翘着脚,眼皮都不抬。 “你一个卷王忽然之间开始摆烂了,要么是你攻克了问题,要么是你被问题攻克了。我还听说,前几天你们集体发神经,本来工作地好好的,忽然噗噗通通地开始砸东西。所以我认为你们被问题攻克的可能性比较大。 是不是集体生病那事,找不到原因,以后会没完没了的?” “不会。”卢赫大手一挥,“是我们攻克了问题,很快就不会有人再莫名其妙地生病了。” “真的?”艾达否惊喜道,“你可是不知道,大仙都开始写遗书了。他还天天抱着他那破书在我耳边念叨来念叨去,试图把他那套本领传授给我,怕自己后继无人。” “呸。”艾达否转头对着易天霖,“我才不学,休想让我当你儿子。” 易天霖缩在床尾,抱着膝,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每个人发病的原因都不同,完全可以排除环境导致的疾病,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集体基因突变,但位点各不相同。突变很可能早早开始,只不过刚刚体现到表观上。这很糟糕。” “什么意思?”卢赫坐起身,装作不经意地问。 一直以来他们都在艰辛地保守秘密,把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困在美丽的肥皂泡里。而集体生病那事,如同一枚疾掠空中的子弹,轻易地把泡泡击碎。至于面前的二位神,作为业内人士,能猜到事情的原委一点都不稀奇。 但他还是故意这样反问了,他想听听半知情人士的看法。 “就是屎山蹦了的意思。”艾达否说。 “就是系统重整的意思。”易天霖说。 屎山理论卢赫早有耳闻,可易天霖口中的系统,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什么系统?”卢赫发问。 “复杂自适应系统,系统由多个个体或者子系统组成,个体与个体之间通过相互作用而相互适应。像经济系统、生态系统、地球的全球气候、细胞,乃至我和你,都是复杂系统。 生物体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系统。从受精卵开始发育、成长、衰老、死亡的过程是一个复杂系统演化的过程,是多基因协同调控的产物。研究单个基因或单个蛋白质的功能,并不能阐明活细胞的工作机制,只有整体考虑,才能勉强窥得一丝奥秘。 既然是复杂系统,肯定就具备相关的特征,比如非线性、混沌、和涌现。 非线性和混沌你们肯定听说过,类似于蝴蝶效应,初始条件的微小变化可导致戏剧性的不同结果,导致很难分析和模拟。 至于涌现,是指许多小实体交互作用后产生了大实体,而这个大实体展现了组成它的小实体所不具有的特性。根据‘白烟囱’理论,生命现象就是化学过程的一个涌现。 单个原子可以组成多肽等分子,又可以叠成蛋白质,又可以形成更复杂的结构。这些蛋白质从其空间构象中产生功能,并与其他分子互动,实现更高级的生物功能,并最终创造出有机体。细胞信号通路中级联反应也具备涌现的特征。 基因突变打破了系统的自适应,让它被动发生重整,以建立新的自适应关系。在新秩序尚未建立之时,系统处于混乱状态。所以人会胡乱生病,病得各不相同。” “嗯。。。有道理。”卢赫连连点头。 易天霖若有所思地托腮,很快叹出一口气,“我不觉得你们把这问题解决了,因为这很难。” “你对我们太没信心了吧?”卢赫不满道。 “这不是信心不信心的问题,复杂自适应系统的研究还很不成熟,目前还处于概念框架和计算机模拟的阶段,也缺乏系统严格的理论基础。 就拿涌现举个例子,你们知道元胞自动机吧。由冯·诺依曼创始,经数学家约翰·何顿·康威、物理学家斯蒂芬·沃尔夫勒姆完善和发展,一种时间、空间、状态都离散,空间相互作用和时间因果关系为局部的网格动力学模型。 其中康威生命游戏 conway''s game of life,是数学家约翰·何顿·康威 john horton conway在1970年发明的最直观和简单的元胞自动机。 在一个铺满方格的世界中,每个格子代表一个细胞。这个细胞的生死,取决于周围8个细胞。 游戏有4条规则: 1细胞害怕孤独:当周围活细胞数低于2,则该细胞死亡; 2细胞害怕拥挤:当周围活细胞数超过3,则该细胞死亡; 3细胞享受平静:当周围有2或3个活细胞时,该细胞保持原样; 4细胞可以繁殖:当死细胞周围有3个活细胞时,该细胞便成存活。 可以把最初的细胞结构定义为种子,当所有在种子中的细胞同时被以上规则处理后,可以得到第一代细胞图。按规则继续处理当前的细胞图,可以得到下一代的细胞图,周而复始。 你调节格子的数量和格子运动的时间步长,定义自己的种子之后,就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细胞图。” “比如这个,高斯帕滑翔机枪。”易天霖调出一幅动图,在其上有黑色方格不断运动。每14个时间步就被甩出的滑翔机们,宛若一个个小人,左右摇晃着走出屏幕。不断重复的画面让人眼晕。 “简简单单四条规则,便可以造出一个持续繁殖的细胞图。”易天霖补充道。 卢赫听后连连咂舌。最单一的个体,最简单的规则,诞生出了最复杂的系统,这确实很有意思。 “可是,这和你不看好我们有什么关系?”他问。 “因为如果你们想要解决人生病的问题,就要从表观倒推基因,相当于是从复杂系统的表现倒推出系统的规则。” 易天霖说完又把“高斯帕滑翔机枪”举到卢赫眼前,“如果我不事先给你介绍这个游戏,你能轻易从这幅图上把那4条规则推断出来吗?” 之后的几天,卢赫都在咀嚼易天霖的话。他觉得那番悲观的言论不无道理,如果突变的位点很多,又都和接口有联系,那么如果在研究透彻之前便贸然敲掉接口,还真有可能让已经塌了一半的屎山再塌掉另一半。 于是,他立刻结束了自己的悠闲时光,又跑到动物房里准备糟蹋小鼠了。他打算造模,好研究一下屎山到底会不会塌,如果塌的话,会怎么塌。 他刚踏进动物房一步,便被钉在原地,因为里面不断传出嘶吼声和咣咣砸笼子的声音。 狐疑地往里走了几步,声音来源于之前未被启用的一个空房间。推门而入,一股灵长类动物特有的尿骚味扑面而来。 钢制笼子密密匝匝地堆叠着,里面关着一只只实验猴。它们有的呆萌、有的忧郁、有的扒着笼子呲牙咧嘴。 “吓到你了?它们刚被运过来,有点受惊,过几天就好了,不影响隔壁的老鼠。”郑k正一个挨一个地往笼子上的标签上写字,头也不转地说。 卢赫大致数了一下,猴子有100多只,“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猴儿?” “委托本·拉姆养的。他从药企接手过来的,停电之前,猴子比黄金都贵,一只20万。”郑k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 “你不会是,要专门研究人的转座过程吧?”卢赫一时摸不到头脑。如果是研究怎么敲接口,老鼠已经够了,又快捷又省力,用猴子是多此一举。 “当然。”郑k答得很简洁。 “为什么?接口一敲,转座就不会再发生,这完全没必要。”卢赫更加疑惑了。 郑k听后,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视卢赫的眼睛,“有项数据我之前可能没有告诉过你,在集体生病之前,所有疾病,包括前十大死因:恶性肿瘤、心脏疾病、脑血管疾病、糖尿病等等,它们的发病率都不到历史平均数据的10%。 灾难来自于转座,而不是接口本身。如果我们能把转座的过程研究透彻,抑制它,那么我们可能能活得更好、更有尊严。” “你是要接受那个魔鬼的馈赠?”卢赫难以理解,他的眼前本能地浮现出了一双湖蓝色的眼珠和一张令人作呕的脸。 “为什么不呢?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重要。你知道癌症患者临终时有多痛苦吗? 她躺在病床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癌细胞扩散到她的全身,让她感觉到无法形容的痛苦,从骨头到皮肤,从内到外,从头到脚。她想要呼喊,但是喉咙已经干涸,声带已经僵硬,气管已经堵塞。自始至终,她都只能发出一些微弱的嘶哑的声音,像是一只受伤的动物。 强效镇痛药能给她带来片刻的喘息机会。她看着身边的亲人,眼神充满了无奈和遗憾。她想要对我说些什么,但舌头已经肿胀,口腔已经溃烂,她只能用眼泪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像一朵凋零的花朵。” 郑k的神情很激动,卢赫从未见到他这样激动过。 “我知道。这幅场景,我亲眼见过。”卢赫的语气中掺杂了一丝无奈。 “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这样把与生俱来的蓝图给改掉,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生物的进化说白了就是一边通过突变重组等机制盲目增加多样性,一边通过选择性清除等机制减少多样性的过程。定向抉择我们的进化方向,是人作为智慧生物的特权。 我们完全可以做我们自己的造物主。” 续命 甲流了。 高烧三天生不如死,退烧之后每天能睡18个小时。 朋友们注意防范,别得这病。 续命第二弹 已痊愈,正在写。 ddl是晚上6点半,来不及了,小小地再续命一波。 上周投票的朋友们,给你们鞠躬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分歧(100%) 头上悬着三把剑: 如何逆转非编码区基因突变进程? 腺病毒如何通过影响非编码rna影响植物? 倒计时2434天。 卢赫倚靠在保持常开的屏蔽门门框上,打出一个饱嗝,呆望着已经断电的电子灯牌,轻易地想象出了它原来的样子。 1个小时前,这位陪伴了他121天,早已相看两厌的老朋友,彻底和他说了再见。对此他没有丝毫留恋。 头上悬着的三把大宝剑已经彻底被摘掉。逆转基因突变进程的方法已经确认,就是敲掉接口,倒计时就此解除。 至于腺病毒如何影响植物,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有接口。 卢赫边想边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其内装着两碗玉米浓汤,正儿八经的那种。 它的味道是甜蜜的,是玉米粒在长久炙烤后释放出的醇厚的甘甜;它的质感是绵密的,是玉米浆和黄油在充分搅拌后形成的柔滑的丝绒;它的颜色是明亮的,像是玉米花(玉米的雄花穗)在夏日里绽放出的灿烂的笑容。 它是一碗温暖的诗,把金色的阳光和田野的香气融入每一滴汤汁。 那位用黑暗料理折磨了他们整整三个月的吴乔,终于干了一件人事。 他给芽孢杆菌的基因组上敲入了一个接口,接口下游接上玉米胚乳和糯稻中用来表达和调控淀粉合成的片段,让它能在65度ph4.5的酸性环境里,持续生产支链淀粉合成酶。 这些酶可以在直链淀粉上切断一段a-1,4-糖苷键,然后将这段链与另一条直链淀粉上的葡萄糖分子通过a-1,6-糖苷键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分支。 这样重复多次,就可以将直链淀粉转化为支链淀粉。 可能是由于接入的外源基因片段不够纯净,导致甜玉米特有的香味基因同时被芽孢杆菌表达,汤里明明没有一粒玉米,却让人误以为自己吃下了一整个秋天。 接口让一个复杂系统,变成了一块块简简单单乐高积木。而基因积木什么的,只要不在人身上拼,还是很有价值的。 至于转座过程对基因的无差别破坏,对微生物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芽孢杆菌四小时就可以增殖10万倍,它想转座就让它转,不小心转死了就让它死,反正新生的菌体源源不断。 如此之快的繁殖速度,也很容易诱导出选择性清除机制,早晚能够将转座沉默的突变固定下来,让这些玉米味的小怪物们能够生生不息。 就像易大仙的理论:个体构成群体,小实体构成复杂系统,系统涌现成个体不具备的新特性。只要芽孢杆菌菌群内还存活着足够多的单细胞菌体,那么就能够被宣告存活。 那些透明的杆状小细胞,啊呜张开大嘴,通过吞噬作用把培养基质中富有营养的颗粒包裹入细胞膜,形成包内小泡。小泡跌跌撞撞地跑到溶酶体身旁,融化在水解酶里。 如此辛勤地填饱肚子之后,要不了几小时,它们便会分裂。一分为二之后,原先的细胞便不复存在,它便不再是它。它死了,但系统还活着;它死了,但它还活着。 它们大小不同、形状不同,它们是一个个独立的、有生命的个体,都在欣欣向荣地活着。但在系统中,它们没有一个是重要的。 连尘埃都不如。 卢赫怎么也想不到,向来神经大条的他,会为一个不到一微米的小东西而感伤。而这种极为罕见的感性,并非莫名其妙,因为他们即将面临同样的境地。 接口为生物技术带来了无限可能,很快食物将不再是困扰他们的问题。当资源的生产问题得到解决,那么自然而然地,分配问题将被提上日程。 会议室一如既往地明亮,卢赫一如既往地窝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而与往日不同的是,前排的后脑勺变得十分陌生。 t恤换成了夹克、牛仔裤换成了西裤,会场一改往日闹哄哄的常态,变得格外肃静。 也许是因为这些毕生研究哲史政的文人、或者半路出家研究哲史政的文人,没有受过偏微分方程的折磨、没有见过凌晨四点实验室的灯、没有被迫冲着比拖拉机还吵的服务器双手合十,所以显得格外温婉与包容。 但很快,重担便会压在他们身上。他们是决策者,他们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亿万人的利益。 今天的议题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国际援助,另一个是人基因组中接口的处置问题。 卢赫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提不起任何兴趣。因为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在他眼中是显而易见的: 第一,跨国人道主义救助完全没必要,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日子刚过去没几天,自己都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哪有那么多闲心管别人家的事。 第二,接口是外源基因,敲了了事。动物试验已经做完,马上进临床了。 然而,那些嗡嗡杂杂的讨论不仅没把他催眠,反而让他更加精神了。决策者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果真比他们这些闷头搞科学的人视野更开阔、更加高瞻远瞩。 国际救助的方案很快就被敲定,救助首先从提供粮食开始,首批救助国家有8个。 不多不少,正正好好8个,刚好是拥有核武器的那几个。原因很简单:为善不同,同归于治;为恶不同,同归于乱。 距离植物全面灭绝已经过去将近一年,接近绝大多数国家储备粮支撑的极限。谁知道那些手握发射器的人会不会因为饿得眼冒金星神志不清而颤动自己的手指;或者他们饱着,但发射器被饥饿的人们抢夺、发射密码被逼问出;又或者他们单纯认为同为人类,需要有难同当,绝望之下决定同归于尽。 虽然掩体可以对抗核打击,但他们不可能永远躲在地底下。没有蓝天的生活是不完整的。 这还没完。第一个议题的讨论已经让他细思恐极到后背发凉,第二个议题引申出的问题更是让他吃惊到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从科学上来看,敲接口是最优路线。但在那帮文人眼中,接口的处理问题触及到了老生长谈的终极议题: 民主还是集权。 接口触发频繁转座,混乱的转座过程让人莫名生病。但是,几乎所有病人,都在足够的医疗支撑下痊愈,也并非所有人都发病。 最重要的是,接口及其它外源基因片段,显然是有益的。突变开始后,所有疾病,尤其是癌症的发病率锐减。 对于平平安安健康人来说,它们是魔;但对于饱受重疾折磨的人来说,它们也许是佛。 再加上普通民众对基因工程的曲解,很难想象他们最终会选择什么。 究竟要不要由人们自己来选择呢? 民主能够保障人的基本权利、自由和平等、人权,这是人类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和价值追求。 但同时民主也可能带来分裂和混乱,因为它可能存在不同利益集团的争夺和对抗,导致决策的困难和延迟。 并非所有人都拥有对自己负责的能力,人们可能会被不正当的舆论影响情绪,并且缺乏远见。 集权虽然可能缺乏灵活性和包容性,也可能剥夺绝大多数人为自己做决策的权力,但它的效率是最高的、是最稳定的。 这很令人纠结。 但很明显,集体敲接口是最为稳妥的方式。未知的突变就此结束,所有人回归到生活的正轨。突变所带来的无限可能都只是不被察觉的一场梦,没有人会因此变得不幸。 人类回到原本的生活姿态,文明平平静静的延续下去,就像芽孢杆菌菌群那样。 第二个议题的讨论并没有像第一个那样干脆利落,它将持续作为未来几天会议的主题。 在玉米浓汤被消化殆尽,饥饿感开始在头脑中叫嚣时,卢赫心中已经有了坚定的答案。 可紧接着,这份坚定轻易地被郑k的一句话击碎。 散会后,郑k等在会场门口,迎着卢赫狐疑的目光,语气嘲讽地开口: “如果你支持一个或者几个决策者,来代替所有人做决定,那么你、你们和赛格兰又有什么区别?” 谁太监谁是小狗 接下来几章比较刺激,但最近审核很严。 小小续一波命,我想要每一个字都能过审。 谁太监谁是小狗。 谁太监谁是小狗。 谁太监谁是小狗。 第一百三十五章 鸟脑 公里外,德克萨斯州。 堆满干玉米粒的谷仓里,倚靠在隐秘角落的生锈来福枪,依然剩下四发子弹。 赛格兰悠闲地靠在躺椅上,面对碧绿的大海缸沉思。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成功地迈出了伟大构想实现之路上的第一步,然而结果并非如他所愿。 威尔·杜兰特说过,生命即是竞争。 作为一个毕生研究生命的人,他对于这种草率的说法,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他甚至觉得这是对智慧生物的一种侮辱。 而他现在对此无比认同。 贪得无厌,好勇斗狠,党同伐异,狂妄自大。这才是社会性生物的本质。 他曾利用自己的才华与果敢,将方圆500公里的生命从死亡线上拉回,并赐予他们永恒的安康。 但那之后,他们不光没有像群居生物那样抱团取暖,反而开始反目成仇。 自从每天20盅司粮食就可以养活一个经常晒太阳的成年人,他们便开始躁动不安,就像吃饱饲料之后疯狂啃笼子的实验鼠那样。之后,德克萨斯大平原上呼啸的风中总是夹杂着破空的枪声。 虽然有一小部分人因为未知的原因,在获得太阳之神的庇护后丧生,但身上带着血窟窿死去的也不少。 为什么总有人试图把目之所及的所有资源,都收归囊中,然后再趾高气昂地望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施舍出去一点,以换来对方的臣服? 想到这里,他不禁阖了阖眼睛,把目光从海缸上移开,投向窗外。 阳光穿窗而入,在屋内打出一道光柱。今天是一个好天气,所以他让克里斯汀到奇索斯山脉附近,安东尼奥的农场里,用40只乳鼠,交换一只浑身雪白的丝光椋鸟。 安东尼奥的农场里,此时格外寂静。 农场入口处的电动门大大敞开,西斜的阳光照射在精致的铁艺大门上,在地面投射出扭曲的天使翅膀和十字架的影子。与之相伴的是散落的玉米粒和纷杂的车辙印。 这让克里斯汀感到不安,他很后悔自己没有带上那把生锈的来福枪。 安东尼奥是德克萨斯州最大的农场主之一,在所有人都不再受饥饿所迫之后,他们与他建立了良好的关系,经常互相交换物资。 这位方圆几百公里最富足的农场主,从未因物质之需而失去自我。在最为困难的那段时间,他仍旧养着10多匹血统纯正的夸特马、6条苏格兰牧羊犬、一只猎隼、一只从东方远道而来的丝光椋鸟和一条一米多长的墨西哥黑王蛇。 这次来,是因为他们听说安东尼奥养的那条墨西哥黑王蛇产蛋了。他们想要用一大袋营养丰富的乳鼠,去交换那只纤细的丝光椋鸟。赛格兰的研究需要后者。 克里斯汀并不知道赛格兰的目的何在,但他向来愿意来安东尼奥这里。因为在院子里追逐嬉戏的牧羊犬和椋鸟亮耳的叫声,总能让他回忆起那些牛羊成群、庄家丰收的日子—— 那些坐落在广阔平原上的大大小小的家庭农场,原本的样子。 他路过空荡荡的马厩,缓步到华丽的三层木屋前,屋檐下并没有并排卧着6条油光水滑的长毛狗。 “安东尼奥?” 他冲着虚掩的门喊,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推开门,浓重的血腥味涌入鼻腔。 他在门口站定,目之所及尽是狼藉。 带着雅致木纹的实木墙板上布满焦黑的单孔,桌椅沙发都被打烂,木头碎片和玻璃渣散落在地上。打了蜡的地板本应光滑而亮丽,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暖黄色的阳光,配合淡雅的木纹,平添出温暖的质感。 而现在,地板上却沾满凝固的血迹,点点滴滴、连线成片,仿佛是一幅残忍而诡异的画作。它格外冰冷与恐怖,让昔日的华丽与温馨化为地狱的缩影。 克里斯汀小心翼翼地迈过血迹,试图搜寻一家四口的身影,却只在盥洗间的门口找到了倒地的安东尼奥。 他仰面躺在那里,身上有三个弹孔,身下的血迹还在流动,且以一种不正常的方式律动着。 克里斯汀疑惑地走近查看,发现一条黑色的尾正在其中一个弹孔里扭动,漆黑的鳞片在阳光下闪出五彩斑斓的光。 这正是那条魁梧的黑王蛇。产蛋后的它亟需营养,显然它找到了最佳选择。 这番混乱而荒诞的场景,让克里斯汀本能地别开视线。他连连后退两步,转身把目光投向还算整洁的起居室。彩色的玻璃花窗前,圆形鸟笼已消失不见。 克里斯汀淡淡地叹出一口气,旋即从背包中取出一个大到能装下一整个人的尼龙口袋,走向安东尼奥附近。 当他返回赛格兰身边时,月亮早已东升。 他把沉重的口袋拖入屋内,一屁股坐在破旧的皮革沙发上。沙发发出的咯吱声惊醒了熟睡的赛格兰。 赛格兰立刻起身,死死盯着堆放在门口的口袋,眼神里的期待一瞬间暗淡下去。 从口袋的形状来看,里面不可能有鸟。只能有人。 “椋鸟呢?”赛格兰问。 克里斯汀点亮灯罩落灰的地灯,把脸冲向昏黄的灯泡,“没找到。安东尼奥家被洗劫一空了。” 赛格兰沉默了一会儿,渐渐抿起嘴角,下颌颤抖着。眼角的皱纹迅速绷紧,把眼睛牵拉成一个扭曲的形状。暗黄的眼珠在灯光下晶晶发亮,那是名为愤怒的火。 晚饭时,赛格兰捏着快要生锈的铁勺把碗里的玉米肉汤搅得快要溅出来。 克里斯汀则不以为然地一口一口喝着,神情十分享受。 这道名为“pozole”的玉米肉汤是极具特色的传统珍馐,是他的拿手好菜。 猪肉、牛肉或鸡肉放入一口大厚底锅内,配以清汤、海盐、香草、大蒜和洋葱长时间炖煮,同时将玉米粒入水煮至发软,肉类完全酥烂,即可得到一锅香气四溢的“pozole”汤。 艰辛地熬过只靠干瘪小麦度日的几个月后,他常常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手艺。食材的缺乏并不是什么问题,他只靠玉米、海盐和尼龙口袋里的肉就能轻易地做出一锅,味道并不逊色于墨城的任何一家餐馆。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们几乎每天都吃这个,因为相关食材的获取十分简单。 他只要挑一个好天气,绕着奇索斯山脉附近的丘陵和平原行驶一圈,就总能发现昏倒在地的绿眼珠的人和他们无人看守的粮仓。 对此他并不十分感到罪恶,因为那把生锈的来福枪始终剩着四发子弹。况且那些猛然间变得孱弱的生命完全拜赛格兰所赐,与他自己并不相干。 想到这里,他放下勺子,对着赛格兰疑惑道: “你要椋鸟做什么?你想让我们用羽毛御寒还是展翅高飞?可你的基因库里有数不尽鸟种,为什么一定是椋鸟?” 赛格兰不由自主地冷笑一声,脸上写满了不屑,“你说的这些,完全是小孩子的玩具。我要做的,是让人类在社会性上更进一步,结束那些无端的罪恶。 至于为什么是椋鸟,我想murmuration你听说过吧,它专指椋鸟在天空集体起舞飞翔的绚丽景象。 这是椋鸟特有的现象,较常发生在秋冬季。在椋鸟群中,每个个体都像是与周围的其他个体连接在一起了似的,当身边的鸟儿改变方向和速度时,群体中其他成员也会跟着做出改变。 少则几百只,多则上百万只,在空中快速变换着阵型,不断聚合再分散,飞行路线乍看暗藏规律,但你永远无法预料下一秒这个从未被谁指挥过的阵型会变化成什么形状。 它们形成一个巨大的个体,以各种依稀可辨的造型出现,或是一张毯子、或是黑色巨塔、或是一朵浓烟,给地上仰头观看的人以无尽的惊奇与想象,像一个神秘的幽灵。” 赛格兰搅动勺子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神情变得振奋,眼睛里闪烁着狂热的光, “一百年前,愚蠢的人们曾用‘通灵’这个词来解释椋鸟群令人惊异的协调能力,直到一个叫雷诺的聪明人发明出一种叫做‘自组织’的算法,用计算机模拟出了与鸟群类似的运动轨迹。 他假设鸟群中的每只鸟只需获取自己局部的环境的信息,并根据这些信息自行决定自己下个时刻的运动状态。每只鸟每个时刻都要遵守三条规则:避免与附近的其它成员碰撞、飞行方向与附近邻居的平均飞行方向一致、不要落单。 这个算法的最大特点是整个的运动群体没有中心的指挥者,而群体却能够找到对整个种群最有利的飞行路线。它们可以据此躲避捕食者、保暖、迁徙,没有一个个体会受到伤害。 这种智能的状态恰好处在“有序”与“无序”之间,类似于相变的临界点处,此时,一个群体既能保持其稳定性,又能保证个体的信息在群体中有效地传递。 你不觉得,这很适合我们现在的状况吗?” 克里斯汀在赛格兰炽热的目光中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不明白。人作为智慧生物,似乎并不需要这种原始的技巧。” 赛格兰眯着眼睛,一脸意味深长,“这不是什么原始的技巧,而是一种我们从未拥有过的群体智慧。 与‘自组织’理论同时诞生的,还有一个名为‘合唱团’的假说。一个名为波茨的聪明人,分析鸟群的飞行录像时发现,单只鸟在转向时的反应时间很短。远短于群体运动状态通过局部相互作用向个体传递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群体转向之前,所有个体都已经得知自己即将转向,并为此做出了充足的准备。鸟群的单只鸟时刻都能获得鸟群的整体信息,这是一种长距离的关联。 比方说,鸟群中有两只距离遥远的鸟a和b,a在鸟群的外围,b则位于鸟群的内侧,两只鸟距离太远,互相看不到对方,它们之间不存在直接的相互作用,但它们的运动依然能相互影响,这被称作‘长程关联’。 这很神奇不是吗? 这种临界状态既稳定,又可塑。更令人振奋的是,在人的大脑皮层中,不同区域之间神经信号发放之间的关联也是长程的。我们的大脑也处于同样的临界状态,这种巧妙的平衡也许是智慧的重要来源。 正如一旦受到微小环境扰动的鸟群那样,这种临界状态是十分敏感的。儿时的你在画册上看过一眼狮子的照片,你就可以在第一次去动物园时立刻认出狮子,正是因为这种敏感性。机器区分猫和狗需要用成千上万的图片来训练,而你只需一眼。 这就是人类智能独有的优势。” “所以你想研究椋鸟的这种特性,强化人的大脑,让人变得更聪明?”克里斯汀一头雾水,他从来都无法猜透眼前这个科学怪人的心思,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赛格兰展现出一幅洞察一切的神情,“不,我想让每个人都变成椋鸟,集合本就聪慧的脑子,形成一个真正的群体,表现出更高数量级的集体智慧,从而结束无用的竞争与内耗。 这样,安东尼奥就不会再出现在我们的玉米肉汤里。” 深夜,赛格兰依然对着他的电脑忙碌。 虽然没有顺利拿到椋鸟,但他并不为此沮丧,因为他的基因库里还有鸽子和其它一些有迁徙能力的鸟种。 虽然其它鸟群没有展现出和椋鸟一样强的自组织特性,但它们依然有价值,因为它们可以感知磁场。 它们可以在戈林德伯恩或亨利镇消暑,享受自己的英格兰夏日,然后在温暖的蒙巴萨岛过冬。它们可以潇洒地穿梭于两极之间,过着永远有光亮的生活。 它们可以依靠微弱的地磁场来为导航,也可以对特定波段的电磁波作出反应。 这是因为它们的视网膜中,存在一种名为隐花色素(tryptochrome,cry)的蛋白质,隐花色素蛋白吸收了光子,进入光激活状态,会形成一种对磁敏感的化学中间体,与黄素腺嘌呤二核苷酸(fad)结合后的产物,可以提示自身与地球磁场的相对方向。 还有研究指出,出cry蛋白磁感应机制源于其内部电子行为:在蓝光激发后,fad会发生还原反应,电子在cry蛋白中trpa、trpb、trpc、trpd四个保守色氨酸(tryptophan,trp)之间进行跳跃,这种电子跳跃对磁场高度敏感,并且同时承担了“磁感应”和“信号传递”两种不同的功能。 虽然大范围定向改变磁场很难,但鉴于磁场的本质是对电场的相对论变换,随时间变化的电场和磁场还可以互相耦合,以电磁波的形式传播于空间,他还是有机会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慷慨激昂。 如果他需要依赖什么才能把那些罪恶的人当作提线木偶来操纵,那么cry蛋白就是绝佳的线绳。 如果一定需要一个人来作为新时代的造物主,去洗刷掉人类身上的所有瑕疵,他并不介意那是他自己。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造物主(100%) 7日后。 德克萨斯州的夜晚总是那么难熬。呼啸的风从远方的荒原吹来,肆无忌惮地吞噬地面的一切。被裹挟的沙砾持续撞击和摩擦轻钢外墙和贴满胶带的双层玻璃,发出老式收音机特有的那种嗞嗞作响的高频音调,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恼人。 赛格兰再一次失眠了,他捂着发痛的脑袋离开温暖的躺椅,拄着拐缓步到地下室,打开头顶那盏昏黄的灯。 闪烁的灯光让他头晕目眩,让他没来由地感到烦躁和焦虑,时刻想要摔碎身边所有的东西。这种无形的折磨也是拜大风所赐,柴油机组并不能满足所有电力需求,所以他在丘陵的背风处安置了几台小型风机。 三面环山的地势可以把风力削弱到建筑和风机叶片可以承受的地步,但复杂的绕山气流经常让风电机组面临电压突变的考验。即便是最为先进的电压穿越技术,也无法拯救。 他走到一排恒温箱前,把拐杖重重扔到地上,木制品碰撞的沉闷声响让他心中好受了一些。恒温箱里通过直流电供电的灯珠,散发着稳定的冷白色,让他想起无风夜晚的月亮。那种少有的仁慈之物,总能唤起他一瞬间的伤感。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作为一个理智而乐观的人,他坚信眼下短暂的不幸,只是美好未来的垫脚石。更何况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他马上就可以将宝石般的未来攥在手里。 这并不是一种无来由的自信与狂妄,因为恒温箱里的蛹,正在破壳。 那些密密麻麻躺在箱底的蛹,是被敲入cry蛋白相关基因的果蝇。今天是它们顺利生长的第7日,它们已经完全度过被编辑之后的危险期,即将成为一种全新的存在。 对此,赛格兰是十分期待的。与cry蛋白相关的研究并不是很充分,他只能草草推测出能够表达它的潜在位点,然后一股脑敲入果蝇的基因组。 “魔法序列”的神奇力量,可以让这些可爱的小生命,轻易简并有自己基因组十分之一那么长的外源序列。没人能猜到它们最终会长成什么模样。 黄褐色的椭圆形蛹,长约4毫米,薄薄的,可以看到内部成虫的轮廓。它们此刻格外躁动,前足用力推动蛹壳的前端,让呼吸管破裂出来,接着用嘴部的钩子撕开蛹壳的顶部,露出自己的头和胸。最终,前足紧紧抓住蛹壳的边缘,慢慢地拖出后半身和翅膀。 它们挣扎着站立起来,摇晃身体,好让体液流入翅膀。渐渐地,那些褶皱的翅膀变得坚硬而有光泽,在灯光下闪烁出虹彩。 赛格兰端着放大镜,凑在箱前仔细观察。视线扫过每一只后,他逐渐变得失望。 它们的长相很普通,也许敲入的外源基因并没有被成功表达。 他气馁地放下放大镜,又不甘心地为早已摆在一边的电磁铁充电。螺线管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热量,空气里微弱的对流扰得他脸痒痒。 他把磁铁推到恒温箱跟前,紧密地注视在箱底振翅的黑色小不点们,内心无比期待。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当他的左腿因长久站立而开始微微颤抖时,奇迹出现了。 那些本安逸趴在干枯蛹壳上的小东西,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一样,一瞬间全部张开翅膀腾空而起。 一开始,它们只是杂乱地飞着,时而撞壁,时而跌落,没有任何章法。可后来,它们的飞行轨迹由杂乱变得紧密,像是互相吸引一般,彼此绕行。它们在其中一只触碰到箱壁时一瞬间散开,又在大多数成员开始离群时重新聚拢,就像深海里的鱼群那样。 最终,它们如同远行的候鸟找到了休憩的栖木,集体聚拢在一个与线圈法向相垂直的平面。果蝇并没有滞空飞行的能力,但它们似乎都在竭力保持稳定,像做简谐振动的质点一样,被束缚在有限的空间里。 “哈——” 赛格兰短促地大笑一声,随即松开支撑身体的手,任由自己摔在地上。 天花板上昏黄而闪烁的灯光直射着他,但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看。 很显然,他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无暇顾及其他。因为他成功了。 心理上的快意带来了生理上反应,他感到温热的血液正在往头脑上涌,心脏跳得格外有力,一扫连日失眠带来的疲惫与虚弱,连视野都变得明亮,让闪烁的灯光在他眼中化为跳动的火焰。 “里德,你阻止不了我。你曾拼尽全力隐藏锌指技术,像把一枚熠熠生辉的金币埋入无边无际的绝望土壤,让我苦苦寻找了21年。 可你不会想到,如今我挖到了更诱人的东西,那是真正的魔法。” 21年前。 圣路易斯的圣诞庆祝一如既往地盛大,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上了翠绿的松柏花环,有的还特意装饰了红色大蝴蝶结。 那一天晚上下了鹅毛大雪,人们都躲在家中烤姜饼或者喝热巧克力,连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的实验楼都冷清了下来。 空荡荡的走廊里,克鲁格敲响了里德办公室的门,但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发现一个很眼熟的中年人从中走出。湖蓝色的瞳孔和金色的落腮胡,像是异域的圣诞老人。克鲁格确信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但是记不起名字。 “进来吧克鲁格。”里德照例倚靠那张破了洞的皮椅上,冲着不远处一台崭新的机器发呆。 “刚才那位是?”克鲁格不禁问。 “是卡尔,我们的校友,计算机工程系的。我特意请他过来,优化我们的锌指平台样机。机器已经没有问题了。”里德平静地说着,一改往日的阴郁。 “太好了,我们可以给圣加蒙送过去了吗?”克鲁格语气轻快,像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圣加蒙的消费级项目,已经进行到动物试验的关键阶段。他们想要标准化的技术,加速研究进程,所以一直催得很紧。可里德曾经是他的导师,这让他很为难。 “当然。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你手头的罕见病公益性项目,还有正在进行的吗?” 克鲁格听后愣了一下,他有些犹豫自己要怎样回答。里德一向在意那些公益项目,如果得知圣加蒙把它们全都给扔了,会不会再次像几周以前那样痛苦和惋惜。 思索后,他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没有了。最近的一个在两周之前结项,其余的都被转手到其他公司了。” “很好。你现在就把机器给圣加蒙送过去吧。”里德神情轻松地说。 克鲁格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多想。一直以来,他都十分清楚里德担心的是什么,也十分赞同那位慈祥老人善意的初衷。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研究人员,他无法左右任何人,他只能左右得了手中的老鼠。 他只是那群商人手中的一个提线木偶而已。也许里德终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一扫往日的沉重,变得如此从容。 机器和试剂都很沉,沉到要用平板车才能拉走。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克鲁格走得很快,他希望自己还有机会回家过圣诞节。 送走克鲁格后,里德关掉办公室的灯,在黑暗中默默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传来了他期待已久的声响。这栋楼里唯一的楼保推着他吱嘎作响的自行车离开了。 里德立刻起身,穿上大衣离开办公室,径直来到走廊尽头的实验室。 一排排玻璃罩在紫外灯下盈盈发亮,除了其中一个罩着黑色绒布的。 他一把掀开黑布,随意放在桌上,拿起酒精灯点燃。淡蓝色外焰包裹着红黄色焰心,一齐被蓝紫色的光线渲染出诡异的色彩,像是恶魔的灵魂。 他就那样注视着,直到猛然松开手,酒精灯倾斜着跌落在黑布上,火苗迅速蔓延。 这间屋子里存放着众多易燃溶剂,火焰骤起把他吞噬或者引发爆炸都可能是一瞬间的事。但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即便浓烟弥漫,刺鼻的气味让他接近窒息,直到蜿蜒的火路触及到用来办公的木桌上,摆放着的电脑。 那是几台不算旧的ibm 5150,上面存放着锌指程序。程序经过特殊设计,只能在这几台电脑上安装使用,程序的具体原理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在过去的几年里,这是令无数厂商和研究者垂涎的商业机密,为他带来名声、地位和金钱。而现在,他想把这引人夺目的宝藏永远埋葬。 很快,火焰蔓延到电脑附近,那些干净的灰白色塑料外壳在炙烤下迅速变得焦黑。伴随着“劈啪”的声响,堆叠在主机上的一台长方体显示器顶上窜出一束白色的电火花。之后,还在四周犹豫的火苗迅速集结,把这些承载着无数人心血和智慧的机器吞噬殆尽。 里德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走之前手动激活了楼层的防火门,并拨打了911。他径直下楼,坐在门厅的楼梯阶上,在寒风中剧烈地咳嗽。 他没有戴着他那顶温暖的毡帽,雪花簌簌地落在他的头上,让他不住打颤。苍老的肢体在寒冷中逐渐变得僵硬和疼痛,但他心里却愈发轻松。 偶然的灵光一现,让他发现了一项能给整个人类带来尊严和荣光的伟大技术。他曾经那样激动和欣喜,欢呼跳跃着和所有人分享他的壮举。他曾经那样的迫不及待,想把暂时只存在于脑海和纸面上的神技带到现实中来。 他甚至为此跟那些肮脏的商人同流合污,借他们之手完成人性的交易,以此缩短伦理论证和审查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推进镰刀型红细胞贫血症的临床试验,让本该在漆黑宇宙中漫长等待的新星提前爆发。 他承认,他做错了。可他只是想让饱受病痛折磨的世人,不用卑微地等待主的救赎,不用像他的亡妻那样悲惨离世。 一直以来,他都用以初衷仁慈为由来麻痹自己,来抚慰自己挣扎的内心。他特意把皮特养在身边,眼见这个将死的孩子离病魔越来越远,逐渐成长为健康的天使。 皮特天真的笑颜让他觉得错也值得,让他逐渐卸下心中的包袱,直到他看到了赛格兰的实验日志。那个被恶魔吞了心的孩子——他唯一的儿子——精心编辑了果蝇的基因,并且试图借助世代遗传来巩固优势基因。 一开始,试验是格外成功的,果蝇的寿命被延长到数倍。可接着,在第200-300代之间,它们的寿命迅速缩短,直至直接死在蛹里。没人知道为什么。 他想和赛格兰深究这个奇怪的现象,可赛格兰根本不在意。那时,赛格兰刚刚接手圣加蒙的消费级项目,正踌躇满志地准备大展宏图,对这种遥远而无聊的现象十分嗤之以鼻。 可他却感到恐惧。 基因作为生命的蓝图,是复杂而神秘的。它们编织着生命的密码,控制着生命的形态,传递着生命的信息。人类付出了近百年的努力,才勉强窥探到其中的一丝奥秘。 生命的诞生太过于巧合以至于让人怀疑造物主的存在。生命以生存为己任,如果说修复受损的基因是对自身的救赎,那么胡乱篡改以满足各种生存之外的欲望,则完全是对那位伟大创造者的嫌隙和责备。 也许,主会在遥远的将来降下神罚。人和果蝇一样,在密集的改造之后,只剩下几百代的生存时间。 在极其有限的探索里,幻想无限荣光的未来,做着征服宇宙的美梦,殊不知虚假的繁荣在几千年后便会截然而止。这太可悲了。 也许在遥远的将来,地球上最后一个人怀着不甘死去时,一定会在弥留之际发出最为恶毒的咒骂。咒骂里德过早地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咒骂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人。 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消防车急促的鸣笛声把他的思绪拉回,他木然地看着那些被迫离开温暖的家的可怜人,整齐划一地穿着明黄色的防火服冲进黑烟滚滚的大楼里。 在他们身后,跟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赛格兰。 他看到赛格兰穿着单薄的衬衫,快步向自己奔来,给了自己一个急促而粗糙的拥抱。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楼里。 他想阻止赛格兰,可是没走出两步便因身体僵硬而跌倒,被浓烟炝过的喉咙只能堪堪发出若不可闻的气声。 “主,请原谅我。”他在心里说。语气无比虔诚。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继承 “所以,你真是个痴呆?” 120号掩体的一间普通病房内,卢赫躺在其中一张空病床上,装作云淡风轻地问。 海昼天这个人身上肯定藏着很多重磅秘密,像里德是他爹这种就格外重磅,不过卢赫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个: 如果如郑k所说,这个人因为镰刀型红细胞贫血症发育迟缓并伴严重智力损伤,在5岁之前没有任何记忆甚至连自我意识都不一定有,他又是怎么在短短几年里恢复正常,甚至变得比大部分人都还要聪慧。 虽然早在几年前,成体神经发生过程就已被证实,打破了神经元不可再生的谬见。童年与成年的界限被无限模糊,人在将近30岁时大脑才会完全成熟,并且特定区域比如海马体会不断生成新的神经元,直到老死。 但是,6岁以前的幼年期是大脑发育的关键时期这一点,仍旧是不争的事实。眼前这个人堪称奇迹,把卢赫的好奇心撩拨到极限。 余光里干枯而蓬松的白发像一团没洗净的泡沫,氧气流过湿化瓶发出绵密的气泡声,让他想起童年时期抱着听装可乐在空调屋里看电视的安逸时光。那时的他最喜欢看《走进科学》的前20分钟。 他把头偏向对床,注视着那位刚刚结束漫长病痛的折磨、干枯到只剩一张皮的人,神情格外期待。他希望对方的回答不会像《走进科学》的最后5分钟那样令人索然无味。 “如果你把痴呆定义为没有自我意识,并且像一般动物那样无法通过镜子的测试的话,那么我是。” “那你后来怎么又好了?” “因为赛格兰。他背着里德拿我当实验品,做了多次基因编辑。只可能是因为他。”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大脑内的大部分神经元在出生时就已存在,缺氧和高烧造成的神经损伤是不可逆的,神经元新生有限而缓慢,不可能弥补的了,否则这世界上就不会存在脑瘫患儿了。” “也许他给了我墨西哥钝口螈的基因,让我的脑子像蝾螈脑那样具备神经元再生机制。我怀疑这一点很久了,因为长期记忆是神经元之间的联系,逆行性失忆是不可恢复的,但我在6岁后却逐渐回忆起一些之前的事情。 哺乳动物的神经干细胞群只在海马齿状回和纹状区里,新生的神经元需要通过长距离迁移过程迁移到特定脑区。它们是新的、孤立的,与周围其它神经元格格不入。这套机制不可能让我恢复那些遥远的记忆。” “你还记得!你怎么不早说?”卢赫听后一扫慵懒,激动地起身,过大的动作幅度让身下本就不那么结实的病床吱嘎作响。眼前的人曾与里德和赛格兰朝夕相处过,也许有机会通过拼凑零碎的记忆,来还原那些令人魂牵梦绕的故事。 海昼天明显知道卢赫在想什么,“没用的。那些记忆十分离散,并且只与特定的情景挂钩。我只能回忆起自己被搂抱时的情境。 汽车发动机均匀的轰鸣声让我睡得很香,忽然间我被搂得很紧,粗糙的羊毛尼渣得我脸疼。 里德经常把我抱在怀里,冲着无声的电视机发呆。苹果泥的香气来源于他皱巴巴的衬衫,他试图教我吃辅食,但我却只会用手蘸上食物然后抹到他的衣服上。 赛格兰有次单膝跪在我面前,把我揽在怀里,轻拍我的后背。他周身散发着消毒水混合着烂苹果的气息,令人作呕。 这样的场景有很多,但都毫无价值。” 卢赫听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梗着脖子半天没动弹。他的表情由期待转为惊讶再转为嫌弃,“我敢肯定,赛格兰给你的不是蝾螈的基因,而是鸟的。” 说这句话时,卢赫满脑子都是菜长红养过的那只浑身奶黄色的小鹦鹉。某一日到镇上赶集的时候,菜长红在一群五颜六色挤作一团的幼鸟中一眼相中了它。 那是一个夏天,天气热到成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膀子,可刚齐毛的幼鸟仍旧喜欢挤在一起。这是一种本能,因为哺育过程中,亲鸟会一直把幼鸟压在身下保暖,翅膀上的压力能给它们为他们带来安全感。 据说,不论在哪个生长阶段,鸟的后背都是全身最敏感的地方。幼年时后背上的压力让它们感到安全,而成年后任何触碰都会让它们感到格外惊恐,因为那会让它们想起被鹰隼抓握的感觉,这是刻在基因里的记忆。 卢赫十分认同这个说法。因为一开始,那只名叫皮卡丘的小黄鸟总能在菜长红的冰淇淋握中快速熟睡。可后来,谁碰它的后背它就转身给谁一口。 在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季,它自己打开笼子门飞走了。几天之后,卢赫看到它出现45栋的一位大爷家里。镀锌鸟笼在阳光下晶晶亮亮的,皮卡丘在里面对着一只蓝白色的小母鸟跳求偶舞。 卢赫并没有把这事告诉菜长红,因为他觉得早上七点就伴着叽喳鸟叫起床并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更何况,那位总爱哭唧唧的姑娘已经有了新宠——一只金黄色的角蛙,也叫皮卡丘。 “我问你呢,为什么是鸟?” 卢赫飘远的思绪被拉回,他沉默了一会儿,认真答道: “哺乳动物的大脑中拥有片状的细胞群,层状灰质位于边缘,白质位于中间,其间夹着核形灰质。而鸟类的大脑中,拥有核状的细胞群,灰质遍布整个大脑。灰质由高浓度神经元细胞组成,如果长期记忆是神经元之间的联系的话,显然这种结构更加有利。 蜂鸟的脑子还没米粒大,但却能记得自己在几小时前吸过哪朵花的蜜。 也许你的ct图像上会显示你有岛带征,脑岛的灰质、白质界限模糊无法分辨,医生会说你有严重脑梗。” 卢赫说完,停顿一会儿,掏出裤兜里的小本子,神情庄重,“究竟是鸟还是蝾螈现在并不重要,我是来听你的故事的。一周多了,那帮见多识广的决策者们,在如何处理接口这件事上,仍旧犹豫不决。我想你的经历也许能给他们一个确定的答案。” “从6岁到上学前,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温莎太太家度过的。赛格兰终日不见踪影,里德的工作也很忙碌。里德早上把我送到相隔一个街区的温莎太太家中,晚上再把我接回家。 温莎太太对我很好,她的两个孩子也很友善。他们把电视让给我,还带我加入了童子军。6岁的最后一个月,我顺利通过了入学评估,没人觉得我有智力障碍。那是一所走读学校,显然里德仍旧希望我呆在他身边。 那年的圣诞节,里德照常出门工作。我在温莎太太家里和他们一起做姜饼屋,直到深夜,里德都没有来接我。 第二天一早,我被温莎太太带到圣路易斯大学医院。赛格兰躺在病床上,一条腿都被纱布包着,黄色的组织液不断渗出来,空气里弥漫着焦臭味。里德佝偻着坐在床前,全身颤抖,像是在哭。 温莎太太陪我在病房外坐了很久,我从来来往往的人的嘴里得知,华盛顿大学的实验楼失火了,赛格兰试图冲进火场抢救数据。后来的调查也证实了这一点。 几天之后,里德把赛格兰接回家中照料。他们日日夜夜都在争吵,我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能感受他们的语气。他们时而平静、时而狂怒、时而轮换着哀求对方。 当赛格兰终于可以重新站起来时,他立刻踉踉跄跄地冲出家门再也没有回来。几天后,我被儿童保护中心的社工从温莎太太家中带走,他们仔细检查我的全身,试图找到一些伤口,并一直询问是否有人伤害我。 儿童保护中心禁止我与里德见面,我在那里呆了很久,直到有一天被告知有人领养了我。 通常,等待收养的孩子会被送到一个儿童福利结构认定的收养家庭,领养父母与孩子试验共同生活数月之后,才会正式建立领养关系。但是我没有,我立刻就被送到了遥远西海岸的一所寄宿学校,每周回家一次。我的养父母都是国人,养母对我很好,养父比里德还要忙。 之后的几年里,我的生活按部就班。上学、每周回一次家、假期随养母到鹤水市度假、每年生几场大大小小的病打几次911,但都有惊无险。我时刻关注里德的公开消息,却发现他再也没有从事过锌指相关研究,反而转向了crispr,专攻罕见病,成果寥寥。 我给他发了很多封邮件,但他从未回复过我。 19岁那年我被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生物系录取。去到圣路易斯后,我立刻来到罗克溪畔的那座熟悉两层小木房里寻找里德的踪迹,可邻居告诉我里德不久前过世了。 我的学业和事业都十分顺利。我的养父从诺奇生物海外业务的负责人一路打拼,成为了诺奇最大的股东。毕业后,他安排为我注册了一家公司,在诺奇旗下发展消费级基因测序业务。一方面是锻炼我,另一方面是方便我研究自己的病。 我早已学会和病痛相处,日子过得并不算太折磨。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赛格兰的邮件。” 海昼天讲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如果你想听我的故事,我很乐意给你讲。但如果你想从中分析出情报,用以辅佐决定,我明确告诉你不用废这个力。我的身世已经被无数人调查过了。” “你想多了。”卢赫在本子上沙沙记着,头也不抬。故事确实是一味佐料,但它辅佐的不是什么决定,而是一个问题,一个他问过很多人的问题。 “我问你,你愿意把接口留在自己的基因组里吗?”他平淡地问出口,记录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他觉得答案再明显不过了,眼前这个人,先是品到了接口带来的一点点甜,随后从家庭到身体被全方位瓦解,领先他人十多年率先体会无尽的病痛和绝望,他一定恨死这东西了。 “我愿意。”回答得十分干脆,一秒都没有犹豫。 咕咚一声,卢赫的笔从手里滑落,落在pvc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为什么?”他惊呼。 “因为我曾是一个痴呆。作为一个健全的人,你可能认为活着是对生命的全部意义。但在我看来不是,思考和行动才是。 同为复杂系统,智慧生命和非智慧生命的区别在于,它们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能够与系统外的其它系统进行交互,并感知到其它系统的反馈。 在我看来,6岁以前的我感知不到这个世界,所以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救活我的不光是里德的锌指,还有赛格兰的接口。 也许是蝾螈或者鸟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正在通过接口发挥作用,才让我能拥有一个清明的大脑。我并不打算失去它。” 离开120号掩体时,卢赫的心情十分复杂。 抛却哲史政上的复杂议题,单从科学角度出发,他觉得敲掉接口以避免风险是最理智的做法,也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他曾一度认为大多数人会执有和他相同的观点,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过于乐观了。 在过去的几天里,他以各种方式打听过其他人的看法,得到答案十分统一,且都与他自己的看法相背。 他的小本子上记录着那些临时“哲学家”掉过的书袋: 艾达否:乐呵一天是一天。生命的意义在于活得充实,而不在于活得长久。 易天霖:我命由天不由我。唯有我们不知道生命的长短,生命才更凸显。 郑k:没有人能替代我,就像我不能替代别人。 海昼天:我思故我在。 竺丘:握草! 如果有一天他需要成为说客,他一定会从竺丘开始尝试说服。因为竺丘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他对完美人生的定义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外加炕头上要摆着他喜欢的花花草草。 那一天,他们之间的对话是这样的: “可以先等等嘛,万一以后研究出来应对转座的方法了,所有人整整齐齐健康又长寿不是挺好的吗?几个月一次小病,我抗得住。” “你不心疼你自己,总要心疼一下你未来的孩子吧。万一你孩子受不住。” “跟我孩子有什么关系?针对体细胞的基因编辑是不能遗传的。” “当然有关系。你总摸鱼不去开会,接口的第二条重要特性你一定不知道:接口可以被继承。” “握草!” 续命 甲流了。 高烧三天生不如死,退烧之后每天能睡18个小时。 朋友们注意防范,别得这病。 第一百三十八章 播撒灵魂 公里外,德克萨斯州。 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柔和,它们透过在碧蓝天空里游荡的浓积云打到赤红和墨黑交错的岩石上,留下一片片变幻莫测的阴影。 这里是奇索斯山脉的最高点埃默里峰,海拔7800英尺。克里斯汀站在一块平坦的山石上,仰面朝天,感到十分舒服,即便他穿着不透光的防化服,并且深知2000多米的海拔相比于日地之间的距离还是太小了,甚至不如天顶角对太阳辐照度的影响大。 也许只是心理作用吧。因为离太阳之神更近,所以本能地感受到了安慰,就像趋光的昆虫不顾一切地冲向夜晚里暗淡的灯泡那样。 感慨一番后,他对着面前半人多高的密封不锈钢桶席地而坐,静静等待风向由北转南。这样,他就可以让桶里包埋着深棕色液滴的微米级微粒,顺风播撒到尽可能远的地方,被苟延残喘的鼻息所俘获。 他相信这可以做到,因为奇索斯山脉位于整个大陆的最南端。几个月前,他用同一种方式把太阳神的庇护送给了整个德克萨斯州的人。而那时,因为食物匮乏,他只堪堪爬到半山腰,代他送出礼物的只是大范围越山气流的小小分支。 这一次,站在山顶的他将成为真正的圣诞老人。 密封的面罩把他呼出的水汽困在不隔热的薄塑料后,不断凝成遮蔽视野的水珠,挡住了从粗糙岩石壁上散射的阳光。这让他感到厌烦,但这是他自找的。 启程之前,他专门穿过赛格兰那间弥漫着啮齿动物尿骚味的实验室,来到没有灯的仓库里,摸黑找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找到这件算得上完好无损的防化服。 因为这一次,他并不能确定赛格兰带给人们的是什么。 赛格兰的实验一向是成功的。果蝇在玻璃罩内飞成一个规整平面的景象深刻在他的脑海中,一连几日他梦里都是赛格兰在房后的丘陵地上建造了比阿雷西博望远镜还要大的线圈,接着孜孜不倦地研究如何调制合适的电磁波谱,对着那些困据在干枯躯体里的灵魂,发出最为仁慈的指令,把自己变成这7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真正的上帝。 为此,他终日忧虑到尝不出玉米肉汤的滋味。因为他始终赞同一句话:理智是天神赋与凡人最有价值的财宝。无论这里的“理智”是怎样定义的,他都不想失去它。 可几周之后,他发现自己着实多虑了。赛格兰并没有在如何控制果蝇行为这一问题上多下功夫,而是直接转头编辑了小鼠,好像胸有成竹似的,一下编辑出几十只。 那位终日拄着拐杖的老人,经常不辞辛苦地下楼到实验室,看望承载着他无尽想象力的宝贝们,直到那些软糯的红色花生米逐渐成长为奶白色毛茸茸的精灵。 在一个无风的夜晚,他透过天窗,郑重地对着冷白色的月牙,在胸前画了会儿十字,然后把一小块晚餐时吃剩的肉,随手丢到脚边被铁丝网围着的鼠堆里。 40余只非同窝雄性小鼠,刚刚性成熟,正是好斗的时候。它们已断水断食一天半,饥渴难耐。 炖到软烂的熟肉,带着被能量赋予的特殊香气,与干玉米粒、皮毛边角和被海缸过滤系统意外绞死的海蜗牛的尸体相比,更加富有吸引力。肉着地的一瞬间,正分散在另外一头休息的小鼠们,立刻以快到拖影的速度狂奔过去。 那时的赛格兰脸上呈现出少见的忐忑神情,一种从未呈现过的脆弱感。对此,克里斯汀十分理解,因为眼前小鼠们的行为与普通种群没有任何区别,它们全部挤在一起,争抢着扑向那一小块绝世美味。 它们在短短两秒内堆成了一座小山,外围的成员不断用爪子抓挠内侧成员的头,企图扒开一丝缝隙,像蛆虫一样蠕向香气的来源。 这幅场面让克里斯汀不由地别开头,因为他清楚,过不了几分钟它们便会打起来,像带角的羚羊那样立起上身,不顾一切地冲向对方,前爪奋力撕扯炸立的皮毛,把对方推倒,利牙刺上脖颈,直到对方发出代表屈服的吱吱声。 一旦二者势均力敌,谁也不服谁,那么伴随着撕扯过程中的第一滴血,这种有序的回合制决斗会立刻结束,转为群体间的混战。 花生米大小的脑子会瞬间过载,血腥味刺激着它们的嗅觉系统,驱使它们无差别的撕咬身边的一切,直到剩下一只或几只强者,踩在成堆的尸体上理毛。 但这并没有发生。 几秒钟后,克里斯汀听到一阵短促的吱吱声,紧接着,蠕动的鼠山立刻崩塌。成员由外向内依次散开,快速奔跑向远离肉块的一角,触碰到铁丝网后又立刻返回,奔向肉块撕下一小口后转身,如此循环。 它们的整体轨迹呈现出一个规整的扇形,以肉块为中心,逐渐缩小。每一只成员在吃到一小口后便会迅速掉头,为其它成员让出位置,就像围拢在小水潭边有序喝水的鸟群那样。 这番景象让克里斯汀一瞬间明白赛格兰的目的何在。在极其有限的条件下,有关cry蛋白的深入研究很难进深入,赛格兰还不能真正把人变成椋鸟,制造出复杂系统下集体智慧。但至少,他可以撷取那种隐秘智慧的一角,用以弥补人类在当下环境里最恶劣的缺陷。 从南边吹来的湿风带着丝丝凉意,拉回克里斯汀的思绪。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被压麻的脚腕,打开密封桶的桶盖后,一脚把桶踢翻,踩在粗糙的鞋底下。 随风飞散的微粒像水汽一样,把远处的景物扭曲成诡异的模样。他不禁打了个哆嗦,用双手死死按着防化服的面罩。 人加绿叶海蜗牛等于可以进行光合作用的人、果蝇加鸽子等于可以感知磁场的果蝇、老鼠加上鸽子让具有领地意识且好斗的它们驯顺得像鸟群。 赛格兰的魔法序列究竟是怎样工作的,他无从得知。但他确信,无论最终人类是否被真正拯救,他都不想交出自己的灵魂。 公里外,120号掩体。 在唇枪舌战了整整30天后,那群考虑问题比谁都周道的决策者们终于艰难地做出了决定: 虽然直接清除接口是最为保守的选择,但在给每个人都扎一针之前,他们需要给出一个解释。 既然总要解释,那不如解释得彻底一点: 如果想以最本真的生命,走过平均长度为78年的岁月,那就来扎一针。 又或者,用随时重病的风险去赌一个更加健康长寿的完美未来。 事无全遂,物不两兴。 续…… 咳…… 坏消息,又要开会。 好消息,在本地开可以睡家里。 但是,在哪里开都要应付评审专家。很忙。 上周投票的朋友们,给你们鞠躬了┏○┏○┏○┏○┏○┏○ 还是那句话: 谁太监谁是小狗。 第一百三十九章 肚子里的晚霞 【亲爱的市民朋友们: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面对未知而严峻挑战,我们团结一心,众志成城,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在此,我们诚挚地感谢全体市民的支持和付出。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曾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未知的疾病让本处于紧锣密鼓建设中的各座掩体前所未有地安静了下来,有40%以上的人都曾受到疾病的困扰,有些甚至一度挣扎在生死线上。对此我们与大家一样揪心不已。 面对前所未有的挑战,我们从未动摇过信心和决心,合理分配医疗资源,全力收治病患。在广大医护人员的努力下,他们均已康复,无一例死亡。在此期间,许多市民主动投身志愿服务,不辞辛劳、不惧风险,承担了看似琐碎而又不可或缺的大量工作,用一道道微光汇聚成希望的光芒。 这是属于全体市民的荣耀,历史会记住坚守和付出的所有人。 现在,我们向大家公开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经过科学家们的不懈研究和试验,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研发出了有效的应对方法,可以为市民提供安全和有效的防护,免受未知疾病的困扰。 为了保障市民的健康和安全,我们决定在全市范围内开展免费的预防治疗活动。我们诚挚地邀请所有符合条件的市民自愿前来参与,以免除疾病的困扰,为恢复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创造条件。 治疗用药物的相关信息已完全公开,大家可根据自己情况选择是否接受治疗。我们已经制定了详细的治疗计划和安排,具体信息请关注所在掩体的后续通知。 我们已经走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也有信心和能力战胜最后的难关。相信我们能让城市重现繁华活力,迈向更加美好的未来!】 在一个金秋十月的夜晚,晨昏线以400m\/s的平均速度,自东向西地抚过整个地球上最为繁华的地方。即便这里与别处无异,没有了灯火的辉煌、人类的喧嚣和机械的轰鸣,只有无尽的寒风吹过荒芜的废墟和干枯的草木。 月亮偶尔会露出惨白的面孔,照亮一些残存的影子。遥远的星光冷漠而闪烁,仿佛在暗嘲这颗不得已把昔日繁荣全部收尽腹中的自负星球。 40亿年前,一个极其珍贵的偶然让万米洋面下的火山口里,诞生了生命的最原始形态。它们历经几十亿年的岁月,才艰难地突破名为深海的囚笼,品尝到名为光和氧的琼浆玉露,最终进化为可能是全宇宙中最为智慧的生命。 而如今,他们又被闷回了地底。 在收到那条长到要分四条发送的公共短信时,卢赫正躺在120号掩体里的某张床上,津津有味地浏览着最新版的小学语文教材。 “住在地球的肚子里,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你会觉得很温暖,就像被妈妈抱着一样;你会听到地球的心跳,咚咚咚,就像一首美丽的歌;你会听到地球的低语,它会告诉你很多有趣的故事。你和地球是好朋友,你喜欢地球,地球也喜欢你。这是一个神奇的世界,一个快乐的世界,一个属于你和地球的世界。” 看到这里,他不禁轻笑了一下。 在通风系统无穷无尽的噪音中,和生硬而惨白的灯光下,这段话显得格外虚伪和讽刺。即便他明白,在残酷的灾难下,孩子是最无辜和脆弱的。他们无法怀念昔日的繁华和美好,也不会拥有对未来的梦想和展望。很容易想象,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懵懂孩童,定将失去生存的意义和信念。 孩子需要彩色的幻想来保持人性和尊严,精心构造的谎言是对他们最深切和真挚的爱。 想到这里,他默默放下手中的7寸电子墨水阅读器,百无聊赖地拨弄起日光灯的调光旋钮。 色温2800k的灯光,颜色无限接近于秋日北纬30度的暮光,但他却无法从中体会到一丁点温柔之意——那种来自于万千米外,只有平行光才具备的,特有的温柔。 叮叮咚咚的短信通知,配合着这股莫名奇妙的感伤,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但他始终没有拿起近在咫尺的手机。他早已知悉其中的内容。 作为“接口与人不共戴天”论的坚决拥护者,他作为志愿者参与了靶向敲除接口基因针剂的一期和三期临床试验,这是他接受观察的最后一天。一周后,预防治疗计划将正式启动。那管ph值为7.2的淡白色澄澈液体,将会流淌在更多人的血液里。 在锌指技术的加持下,敲除手段完全做到了去个性化。无论被敲除者是否罹患基因疾病,是否存在未表现出的隐性突变,都可以将接口从庞大的遗传密码中剔除干净。 至于那让人感到惴惴不安的复杂系统理论,似乎完全是危言耸听。动物试验的效果很好,敲接口没有在小鼠身上体现出任何危害。在人身上也是,至少现在是这样。 这似乎映证了他一贯坚持的猜测:生命向来希望以最为本真的方式生存,接口是外来物,只要debug做得认真一点,不至于让屎山再塌一次。 但面对这样喜人的结果他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这种笃定并不源于实力和自信,而更像是一种侥幸之心和无奈之举。 一个没有倒计时的定时炸弹背在身上,再豁达的人都做不到泰然自若一辈子。虽然它可能永不爆炸,也还是拆了才能一身轻松。人没得选。 生活由无数博弈组成,人总要被迫做出选择,或被动,或主动,或笃定,或犹豫,或干脆放弃、听天由命。可有句话说得好,放弃选择也是一种选择,因为选择了“不选择”。 那帮天天研究哲史政的决策者显然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人性。他们明面上确实充分尊重了每个人的选择意愿,可私底下却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帮助那部分放弃选择的人做了选择——用一封有公信力背书的告知信便轻易做到了。 卢赫很相信这一点,因为他发现,在告知信发出的3分钟后,他所在的120号掩体就发出了一期预防治疗的约满公告。 要知道,随告知信发出的还有基因针剂完整说明书、集体生病期间的病患画像,以及上一年度的健康统计年鉴,都分为公众版和专业版两个版本,任何人可浏览。 公众版资料使用的是最简洁明了的语言,但也有十几页长。专业版则更是详尽得像一本专着。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完。 120号掩体里居住的大都是医护人员及其家属。连准专业人士都没耐心看,就更别说普通人了。 事实很明显,敲接口这事比他预想得要顺利很多。既可以站在保守的出发点,用科学保全无比脆弱的生命,又可以轻易洗脱“赛格兰式专断”的罪名。完美到无可挑剔。 一周后,按捺不住对普通人生活的好奇心,他专程来到临近的112号掩体,观摩这场拯救计划的第一幕。 空旷的大厅宽敞而明亮,中心区域被淡蓝色屏风划分为各种功能区,其中注射区空间最大,角落里的耗材箱堆得密密实实的,像一堵墙。人们在临近等候区的走廊里排着蛇形的队,又在注射结束后从另外的走廊离开。秩序井然。 卢赫默默混在其中,贴着墙缓步走着,从等候区的队末,走向单向离场的走廊入口。 等候区里氛围格外沉闷,人们只是低头走路,每迈出一步,都像是在无所畏惧的世上从一点到另一点,从一种虚无迈向另外一种虚无。 既不为艰辛生存而拼尽全力,也不为追求富裕生活而终日忙碌。卢赫本以为这是最为理想的生活状态,但他现在发现似乎自己想错了。 只一瞬间,他便不由沉浸在这种迷茫而压抑的氛围里。通风系统吹出的风是干燥清新的,但他自觉被憋在了灰色的浓雾里,透不过气。 这让他不由加快脚步,在准备区里和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便绕过其余的环节径直离开了。 离场走廊与大厅衔接处的灯坏了,形成一间黑蒙蒙的天然暗室,像是大停电期间,他那间因冰箱化冰而弥漫着腥臭味的细胞间。 他穿过暗室的脚步很急,仿佛是一条遇见天敌的壁虎,急不可耐地断掉尾巴匆匆逃窜,逃回可以短暂喘息的阴暗角落。 骤然的明亮让他眼前一阵眩光,朦胧中他看到一个个脚步轻快的背影,听到语气轻快的交谈声,闻到公共饮水区里传出的隐约茶香,像是身处南洲湾大学3号宿舍的5楼走廊。 “哥哥,你看我画得好看吗?” 一阵清亮的童声把他从恍惚中抽离,他面前正站着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小女孩儿,像是刚刚上学的年纪,小小的还没他的腿高。 她高高举着一个彩色液晶屏的涂鸦板,刚要路过的行人被她的画吸引得停下脚步,已经路过的行人不断回头,脸上带着笑意。 他俯身望去,画里是一颗点点被星光围绕的星球剖面,它的轮廓像真空中的水滴那样自然而圆润,轮廓是绿色的。几个小人手拉手站在这颗星球的肚子里,一起抬头仰望困据在圆形中的晚霞。 漆黑底色的画板上,一切色彩都显得格外鲜艳。远处的天空好似一片流金的海洋,而近处的天是青色的,杂糅着一抹抹赭红。 他还不清楚末日里的小学校园在科学课上都会教些什么,但这幅画精准刻画出了遥远未来傍晚天空的模样。 有色的粉尘分散至大气层的每一层,使太阳光的散射方式发生变化,曙暮光会更加火红,把整个天空都渲染得更加壮美。 有朝一日,当大气层中的沙尘被稀释到可以直接呼吸、平原上的风能让人勉强站立,他们便会就着这样的美景,和背后昏暗的掩体大门说再见。 也许这不远了。 第一百四十章 退化(50%) “也许这不远了。” 在一个与大风相伴的无眠夜里,赛格兰把手中那本无比陈旧的书轻放在躺椅扶手上,面朝无光的窗子,默念出声。 深秋里的寒风是无情的。它们总是像利刃一样,割破被胶带和皮毛封堵的窗子缝隙,无孔不入地钻进室内,肆意游荡,把一张张皱得像老人脸一样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 那是一本1539年版《工作与时日》的译本,是古希腊诗人赫西俄德于大约公元前7世纪所写的田园牧诗,也是陪伴了赛格兰整个人生的睡前读物。 作为一个出生在工业时代的人,赛格兰对其中的农耕知识并不感兴趣,他只是喜欢书中对人类黄金时代的畅想。 黄金时代是唯一在克洛诺斯统治下的时代,人类生活在神之间,可以和神只们任意来往,整个时代充满和平与和谐。人类并不需要为了养活自己而辛勤劳动,因为土地会自己长出食物。他们作为地球的精灵,会以年轻的外貌度过漫长的岁月。神对他们永远仁慈,默默守护他们,让他们远离疾病。 黄金时代是赫西俄德所设想的人类世纪五个时代的第一个,在那之后,克洛诺斯被流放,文明便开始堕落。 可即便如此,赛格兰仍旧对书中所描述的人类生活心生羡慕。因为在现实世界里,人类从未拥有过那样美好的生活,一刻都没有。 孩童时期的他,曾不甘地在书末书写上自己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我们无声而轻灵的飞行器不费力地飞过一个又一个大陆,欣赏神奇万物的无尽繁荣。土壤不会再有肥沃和贫瘠之分,所有人都变得高尚仁慈。我们的后代会让迦南遭到破坏的地方重变绿洲、鲜花盛开。先人吟咏的诺言,后代们的科学会使之成真。 “也许这不远了。” 赛格兰关掉灯,把毛毯的一角掖进自己的颈窝里,发出呓语般的感慨。 一个月前,他作为末日里的克洛诺斯,竭尽全力为人们降下仁慈。在贫瘠光秃的土地上,天空之神的行径有迹可循。每隔半月,人们便会得到一个无风晴空的施舍。也许天亮之后,他便有机会检验自己的成果。 他相信结果是好的。因为在过去的一周里,远方再也没有传出过破空的枪声。 第二天一早,克里斯汀迎着朝阳出发了。 仲秋的晴空碧蓝如洗,干净得像刚用碗布仔细擦拭的盘子,一片云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气息。昨夜的干闪电似乎为头顶的蓝宝石充了能,似有似无的微风扰得他脸痒痒。 克里斯汀的心情十分放松,比以往的任何一次外出都要闲适。因为这一次,他并不需要交换物资或者觅食,只是需要到处转转。当然如果能顺路觅到食也不是坏事。 原地旋转360度,他最终选择了南方。因为奇索斯山脉被阳光打出一片耀眼的金黄,看起来很是诱人。 漆面被风沙刮磨得干干净净的皮卡车,撵着满地的碎石子扬长出发了。坐在驾驶位上的克里斯汀,双手离开方向盘,收在脑后,想象自己正在沙滩上进行日光浴。如果这时有人能给他递来一杯冰镇椰子水,就更好了。 正午时分,他行驶到了目的地——奇索斯山脉附近的丘陵地。这里的地形条件很好,风吹入孤立的山丘时会被迫绕流,背风处的气流流速大大减弱,不足以摧毁建在地面上的房屋。当大家的房子都倚山而立时,粗糙的下垫面又可以把剩余的风力快速耗散掉,完全是乱世里的阿斯加德。 车子缓缓驶入山谷,他一手把扶方向盘,一手紧握着竖立在座椅间隙的来福枪枪身。这里是人口聚集区,还是小心为妙。 仓促建设的预制板房千篇一律,房顶上灰色的斜角棱面被阳光照出密密匝匝的阴影,像斑马身上的条纹那样令人眼花缭乱。 这里很安静,安静到让人不知所措。 迷茫地绕过一座又一座山谷,依旧没有察觉到任何人烟。斜射在身上的阳光渐渐失去暖意,他终于按耐不住性子,下了车。 背包里的尼龙口袋轻到察觉不到重量,来福枪提在手里沉甸甸的。特意刻上防滑纹的鞋底并没有起到作用,被磨圆的细碎沙砾让他脚底打滑。在行走的过程中,他的脚腕不断内崴,像一匹走在雪地上的骆驼。 他的目标是不远处的一座小房子。玉米秆扎成的简易防沙门紧紧关闭,但贴满胶带的窗子却随意打开。这里明显有人住。 路过只有一人多高的铁皮谷仓时,他特意用手指在上面敲了敲。沉闷的声响和颗粒滑脱的声音提示仓内是满的,这家人很富足。 “有人吗?”他冲着房子的方向喊。 在饥荒中,语言是人类与野兽最大的区别,是友好与文明的象征。窃贼和暴徒不会在开始行动之前先打声招呼,他深信自己已经表达出足够的诚意。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 正当他犹豫是否再向前一步敲开房门时,一个阴影正从正前方向他靠近。那个影子小小的,像是一个未到学龄的孩童,丝毫不具备威胁感。但他没有上前去迎。 因为对方没有说话,也没有招手,只是以一个极其恒定的速度歪歪倒倒地向他走来。 逆光里,对方的轮廓看不真切。在地面附近热对流的扭曲下,那个影子似乎格外膨胀,像鸟肚子那样圆圆滚滚。 不由自主地吞咽唾沫,提枪的手收紧了。此时的克里斯汀,心中格外忐忑。在被闪电染紫的大风夜里梦到的那些诡异之景,开始在他脑海里翻腾。 影子越走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浑圆的轮廓上飘出几柳阴影,随着脚步一颤一颤。克里斯汀目不转睛,满脑子都是在秋季刚开始换毛的叉尾王霸鹟,随时都能从身上抖落下一地的羽毛。 当对方走到房侧的背阴面时,克里斯汀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金脑瓜的姑娘,小小的还没他的腿高。她瘦骨嶙峋,目光呆滞,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似的,机械地向他的来路走。 她的手中抱着一大团或完整、或破碎的衣物。衣团高高的挡住了她的视线,可她却丝毫不在意地继续走着,走出了直直的一条线。 克里斯汀就站在她路线的延长线上,两人即将相撞时,她忽地转了向,绕过了克里斯汀。 “你家在哪里?” 克里斯汀脱口而出,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毛茸茸蓬乱着的金色小脑瓜,配合着尖尖的耳朵,像一个可爱的小精灵。这让他想起自己因病早逝的小侄女。 眼下的小精灵同样没有得到神的祝福,她的双侧耳朵里都塞了碎布条。布条漏在头侧的部分十分蓬乱,并且染了血。 克里斯汀连追两步,想要拽住她问个清楚。她好像真的像精灵一样洞察了克里斯汀的心思,猛地站在了原地。 克里斯汀松下一口气,连忙换上一副最为和善的脸庞。可她并没有如他所愿转过身来对话,而是踉跄两步猛得倒地,立刻没了动静。 他连忙上前,想要弯腰试探鼻息却很快将动作滞在半空中,因为他发现寂静山谷里弥漫的两个呼吸声现在只剩下一个。 他受惊般连忙后退两步,冲进觊觎已久的房屋。屋子里浓重的灰尘遮蔽视线,呛得他直咳嗽。他挥动胳膊好久才勉强看清其内的景象,然后愣在原地。 屋主人身姿扭曲地躺倒在破了洞的沙发旁,蓬乱的金色长发干枯的像草。 她去了更美好的地方,只是在那之前,她显然很痛苦。 像是意识到什么绝顶严重的事情,他匆忙转身跑开。离开弥漫着隐约臭气的房屋,穿过谷仓,跨过沟渠,径直逆着来路爬上方圆几公里最高的一个丘陵。 他爬得很快,侧身站在丘陵的斜面上综合技巧和蛮力抵抗让他不断下滑的圆沙砾,急不可耐地一路爬上山顶,一刻都不停歇。 逆着金色小精灵的来路,眯缝着眼睛,借助飞行员无可挑剔的视力,他看到那里有一个避风的谷底,四面环山,里面密密麻麻躺着点点阴影。 格兰德河的一条支流弯曲绵延地绕过座座丘陵之间,将这片本应干热到着火的土地变成农耕的盛土。而那片无人送行的殉葬场,位于远离全部河流的地方。 离开这片山谷时,克里斯汀用尼龙口袋装走了他的金色小精灵。但他今晚不打算做玉米肉汤,即便他十分清楚什么样的肉最为鲜美。 他要把她带给赛格兰,讨要一个原因——一个从克洛诺斯骤然间转变为塔纳托斯的原因。 夜晚时分,克里斯汀轻松地用一只手将口袋提进了屋门,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愤怒。可赛格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在门口,盥洗室和起居室里也没有,让他的怒火无处宣泄。 终于,他把赛格兰禁止他带外来物进地下室的嘱咐抛到脑后,双手托着口袋一脚踹开实验室的门。在那里,玻璃碎溅在地上,其上带着淡淡的红。一具枯槁的躯体蜷缩在落地鼠笼旁,拐杖压在他的身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 退化(100%) 赛格兰的手里死死纂着一个纸本,身体已僵硬。 移开掉漆干裂的拐杖,把干枯得像山核桃树树枝一样的躯体从扭曲蜷缩翻到仰面平躺。克里斯汀的动作很快,也很粗鲁,丝毫不顾及碎玻璃渣在尚有弹性的皮肤上扎出新的伤口。 死去的赛格兰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像新生的婴儿刚刚离开温暖的羊水。一双浑浊的黄眼珠死死凝视着手中的笔记本,像是在传达信息。 克里斯汀蹲在赛格兰的身旁,一动不动,直到被磨薄的鞋底因为健壮身躯的重力作用而被尖利的玻璃渣刺穿,阵阵疼痛让他不禁双腿颤抖。 终于,像是接受了眼前的现实,他掰开赛格兰的手指,从中夺走本子。 这是一本螺旋装订的8英寸笔记本,蓝色硬壳封皮,其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写,只有褪色发黄的页角诉说它的沧桑。柔软的淡黄色方格纸堆叠得十分蓬松,页缘被摸得黑黑的,说明它们经常被翻阅。 克里斯汀席地而坐,就着因大风骤起而开始忽明忽暗的灯光,心怀忐忑地浏览起来。 【 [06\/06\/1976晴] 昨天,格蕾丝在晚餐时询问我想要什么样的礼物,我自豪地告诉她,我想要一本蓝色笔记本。格蕾丝把装着薯泥、香肠丁和球生菜片的餐盘放在我的专属餐桌上,用温暖的下巴蹭了蹭我的头。 她笑着的时候嘴巴张得很大,好像我是一块可口的甜点,马上就要被她吃掉。 今天,我过四岁生日,可是格蕾丝被一个电话匆匆叫走了,只有里德陪着我。 我有些难过,但是格蕾丝是一个医生,她就像丰收女神德墨忒尔一样,要做所有人的守护神。 格蕾丝送给我一本蓝色笔记本。 格蕾丝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我喜欢格蕾丝。 [06\/07\/1976雨] 早上,格蕾丝吻醒了我。 她问我喜不喜欢生日礼物,我兴奋地直接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 她的身上有铃兰花的香气,很好闻。 我把去年里德送给我的字典看完了。格蕾丝源自拉丁语的gratia,表示上帝的恩惠。 我喜欢格蕾丝的名字,格蕾丝就是我的上帝。 …… [06\/14\/1978热浪] 第三学期终于结束了,学校好无聊。 科学老师亚道夫推荐我到纽约最好的天才学校,可我并不想去。 那是一所寄宿学校,我不想离开格蕾丝。 亚道夫在校长办公室里和里德聊了很久。出来后,他遗憾地看了我一眼。 我想我不用离开格蕾丝了,她一定也舍不得我。 [12\/25\/1980大雪] 这是我第二次在医院里过圣诞节。但不是格蕾丝工作的儿童医院。 在来之前我很高兴,因为我不用听那些聒噪的哭声。 可是,格蕾丝病了。她病得很重,身上缠绕着各种导线,没法将我揽在怀里。 我只能伏在她的床边,轻轻地枕她的衣袖。铃兰花的香气闻不到了。 [02\/21\/1981大雪] 胰腺癌始于胰腺组织,位于腹部胃下后方,长约 15厘米,看起来像一颗放倒的梨子。胰腺会释放有助于消化的酶,并产生有助于控制血糖的激素。 胰腺会发生几种类型的增生,包括癌性和非癌性肿瘤。胰腺中最常见的癌症类型起源于将消化酶运出胰腺的导管细胞。 胰腺癌很少在早期阶段被发现,虽然这个阶段最容易治愈。这是因为它往往在扩散到其他器官后才会出现症状。 根据癌症的程度选择胰腺癌的治疗方案。方案可能包括手术、化疗,放射疗法或其组合。 [03\/31\/1981晴] 格蕾丝在两天内吃掉了一整瓶阿司匹林,可还是疼到无法说话。 [04\/11\/1981晴] 50%至70%的胰腺癌患者疼痛剧烈,而且往往难以治疗。腹腔神经丛阻滞被认为是一种缓解疼痛的安全有效的技术。 腹腔神经丛阻滞比镇痛治疗缓解疼痛优越性效果微乎其微,但腹腔神经丛阻滞比服用阿片类药物不良反应少。 [04\/17\/1981晴] 骨扩散。 里德每日祈祷的样子十分可笑,可我不得不模仿他。 [04\/21\/1981晴] 我恨上帝。 [14\/10\/1990《人类基因治疗》 the beginning] 在长达12天的治疗周期中,安德森医生和其他合作者首先从小病人的体内抽取大量血液,提取其中的白细胞,然后再将功能正常的腺苷脱氨酶导入这些细胞中。 经过基因改造后的白细胞重新输回小病人体内。在手术后的检查中,医生们证明,的白细胞重新生产出了氨基酸序列正常的腺苷脱氨酶。 [14\/10\/1996《pnas》 zinc fnger fusions to fok i cleavage domain] foki是一个混合了基因组gps(导航目标:g-g-a-t-g-c-a-t-c-c)和基因组剪刀的蛋白质。前半段负责定位,后半段负责切断dna。 foki的前半段替换成来自其他限制性内切酶的定位模块,就能完美地驱使foki去切割一段完全不同的dna序列。 [01\/01\/1997 dm001] 编辑9只,存活1只,编辑存活率11%。 [01\/29\/1997 dm001 dm002] dm001,生长存活率100%。 dm002,编辑存活率89%,生长存活率100%。 [02\/14\/1997 dm001 dm002] dm001,生长存活率100%。 dm002,生长存活率100%。 [03\/01\/1997 dm001 dm002] dm001,生长存活率100%。 dm002,生长存活率100%。 dm003,编辑存活率100%。 [03\/02\/1997] 我是上帝。 …… [dm011]最大存活63天。 [dm014]最大存活89天。 [dm032]最大存活157天。 [dm065]最大存活433天。 [dm081]最大存活861天。 [dm124]未衰老。 [dm199]未衰老。 [dm223]生长存活率98%。 [dm224]生长存活率96%。 [dm254]生长存活率75%。 [dm266]生长存活率48%。 [dm270]生长存活率19%。 [dm288]生长存活率0%。 [dm289]生长存活率0%。 [dm290]生长存活率0%。 [01\/01\/2002圣加蒙消费级编辑一期][im001]编辑存活率100%,生长存活率100%。 …… [im198]编辑存活率6%,生长存活率1%。 …… 】 克里斯汀以极快的速度翻着,纸页上的文字从歪歪斜斜的稚嫩,到一板一眼的工整,到苍劲有力的成熟,再到毫无耐心的潦草。最后在一条标号为198的试验记录上戛然而止。 克里斯汀跟随赛格兰多年,知晓那位固执的老人平日里的喜好。虽然有一段日子他什么都养,但最喜欢的还是果蝇和老鼠。长达五年以dm开头的试验记录,显然指得是果蝇。 克里斯汀虽然震惊于平均寿命只有28天的小虫子能在赛格兰的改造下变得像原初神一样永垂不朽,但他更在意的是自dm223开始骤降的生长存活率。并且,显然im开头的试验记录也将面临同样的结局。 这一定不是巧合。 编辑存活率百分之百意味着被编辑的基因并没有表达出有害的性状,所以生长存活率骤降一定有别的原因。 想到这里,克里斯汀站起身,扑向孤零零立在桌面上的电脑,腿抖得比刚见到僵硬赛格兰时还要剧烈。 电脑里的数据纷杂而混乱,克里斯汀想要找些什么,可却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有些文件甚至加了密。 显然,赛格兰在竭力隐藏着什么。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格兰德河畔的殉葬场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一种不详的预感从他心底升起。 继上次播撒之后,发生了不可预测的灾难。赛格兰曾想赐予人们永恒仁慈的灵魂,可那却把他们都带到了冥界,连赛格兰自己都无法幸免。 克里斯汀后知后觉般地心脏狂跳。在埃默里峰上的那个绚烂午后,背风而立和密封的防化服救了他一命。可他不知道这种意外的幸运还能维持多久。 夜里,在打包好两个大大的登山包后,克里斯汀为自己做了最后一顿玉米肉汤。 氨基酸和玉米胚里的多糖发生了反应,一如既往地散发出扑鼻的香气。 可这一次,他却没什么胃口,捏着生锈的铁勺把碗里飘着黄色油星的液体搅得快要溅出来。 早年前,他在飞行事故中重度烧伤,罹患败血症奄奄一息,是赛格兰利用神技把他救了回来。 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他偏偏选择了追随那个偏执的老人。而促使他做出这样选择的只因那人的一段话: 生物依靠生存竞争而进化,但人不需要。 很快,我们一定会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在那里,我们将拥有永远健康的身体、顶级聪慧的头脑和永远用不完的寿命,我们能像造物主一样创造一切。假以时日,我们孩子的孩子都将拥有让人看了想流泪的天使脸庞,他们可以吃着像蜜糖一样香甜的面粉,喝着最为甘甜的果汁,吃着最为细嫩的牛肉,度过永久快乐的一生。 这是高等智慧进化的终点,我保证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够触摸得到。 长长的一段话在克里斯汀的脑海中滑过,赛格兰那像沙子刮玻璃一样的嘶哑嗓音仿佛又一次回荡在耳边。 克里斯汀停止手头搅动的动作,低头望着碗,郑重地从中舀起一勺喝下。 “赛格兰,你这个蠢货。自诩为造物主却实实在在把人类逼到了绝境。你就像一条贪婪而愚蠢的蟒蛇,对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珍馐大块朵颐,却丝毫没察觉你吃下的是自己的尾巴。” 对着碗说完,克里斯汀又舀起一勺送到嘴里,发出不满的怨念: “你真难吃。” 第二天一早,克里斯汀对着无风的晴空感动到快要落泪。 他给那辆几近散架的白色皮卡加满油,又把昨晚准备好的一切装上车。 临走前,他用把手干裂的铁锹在门前挖出一个大坑,将辛苦带回的金脑瓜仔细埋葬。 开车扬长而去时,他不禁抽了下鼻子。那头蓬松的金发真的很像他那令人心碎的小侄女。 长久的风蚀让他分不清前方哪里是路,但他非常清楚,他的目的地是位于圣安东尼奥的西南生物医学研究中心。 那是全球最负盛名的研究机构之一,如果在这荒诞的人造末世里有人想要勇敢地充当救世主。他们一定就在那里。 ……命 ……咳 能追到这里的朋友肯定知道我要说什么。 今天10点半的ddl赶不及了。续个迷你命。 上周投票的朋友们,给你们鞠躬了┏○┏○┏○┏○┏○┏○ 谁太监谁是小狗。 第一百四十二章 梦魇 公里外,120号掩体。 夜晚的医院十分安静,色温6000k冷白色的灯光打在并不坚硬的蓝色pvc地板上,泛出一片柔和的哑光阴影,像一床柔软的被子。 没有脚步匆忙的医护、没有监护仪惊心的鸣叫、没有病人的撕心裂肺和家属的悲鸣。这里是肿瘤科,曾经的地狱,现在的天堂。 自从集体生病结束以后,这里重归了以往的宁静。 白天,各式病患或躺或走或被搀扶着进来,在门诊和检查科室排一个短短的队,然后紧张忐忑地抱着手机不断刷新,直到刷出几页电子化验单、病理报告或者黑色底色的放射学片子。 紧接着,他们的脸上便会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或者挂着幸福而感动的泪水。 到了晚上,那些离家遥远或者需要连续检查多日的人会在空空荡荡的病房里住下,盖着柔软的白被安然睡去。 今天也不例外。除了一直有交谈声从未熄灯的病房中传出。 “您看这个。”郑k捧着一个平板,指着其上的一串数字,语气恭敬。 “根据健康统计年鉴显示,在过去的一年里,所有疾病,包括前十大死因:恶性肿瘤、心脏疾病、脑血管疾病、糖尿病等等,它们的发病率都不到历史平均数据的10%。 这正是所谓''未知突变''带来的好处。在集体生病事件之后,这几项数据全部得以延续。 集体生病只是一个意外。” 郑k不急不徐地说完,脸上挂上十分官方的微笑,笃定地望着坐在床上一脸迷茫的人。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参加预防治疗,瘤子就会长回去?” “是的。”郑k克制地轻点一下头。 “那好吧,我再考虑一下吧。”对方将信将疑。 听到这样的答复,郑k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他始终保持一板一眼彬彬有礼的官方姿态,把因长期伏案而弯曲僵硬的背停得笔直。直到走出病房门,才彻底放松下来,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这是他劝说成功的第349个人。 自从预防治疗计划开始实施,他便从那间充满尿骚味的动物房里脱身,停下手头的所有工作,一心一意当起说客。 为此,他特意剃掉了那头天生的卷毛,换上最讨厌的白衬衫,把扣子扣得整整齐齐的,对着镜子练习眼神和微笑。从一位放浪不羁的科学工作者摇身变成一位稳重而克制的官员。 至少从形象上讲是这样的。 有时,他不得不在对方怀疑的眼神中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并介绍起自己的履历。虽然他一向讨厌暴露自己的个人信息,但这种小小的牺牲总能换来一个赞许的眼神和几分钟的耐心倾听。 他相信这就足够了。 所以,第二天一早,他满心期待地来到120号掩体的预防治疗点。这里专为有基础疾病的人群开设,在这里他可以检验自己多日奔波的成果。 他坐在注射区的门口,眼睛直盯着等候区攒动的人头,耳朵竖起,捕捉每个病患的问询信息。 一位面容憔悴的光头大爷,得了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刚刚把骨痛缓解到能勉强睡觉。他来了。 一位戴着卡通毛线帽的小男孩儿,得了神经母细胞瘤,皮肤下的肿块已经缓解不见。他来了。 一位披着长假发的母亲,得了3级胶质瘤,瘤子清楚后奇迹般地没有重新生长和转移。她来了。 …… 凭借出色的记忆力,郑k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了他的游说对象。他们其中,有的把他当作骗子、有的听后犹犹豫豫、有的感恩地鞠躬。但无一例外,他们全都来了。 郑k始终腰杆挺直地坐着,不与任何人进行眼神交流,双手握拳不住颤抖。当心中默数的数字超过300时,他终于忍不住,追着一位年轻姑娘的背影进了注射区,一把拽住她。 “你明明答应我不来的!你不知道胰腺癌晚期会生不如死吗?”郑k声音颤抖地吼。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无措地与郑k布满血丝的怒目对视了一下,紧接着神情惊慌地瘫软下去。 就这样的,第120号掩体里爆发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场骚乱。 当晚,在本该回到充满灵长动物尿骚味的房间,仔仔细细写满两页日志的时间里,郑k颓然地坐在一张冰凉的金属桌前,面对单面镜里自己的镜像,发着无尽的呆。 镜子的另一面,几个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我们接触很久了,这位是级别很高的内幕知情人,值得信赖。” “那他今天的举动你怎么解释?这属于破坏公共秩序,性质很严重!” “他肯定有自己的原因的,等他冷静下来问问看就好了。” “我们问了他不说!” “涉及内幕的事情,他当然不会跟你们说!” “让他先跟我们回去交接工作,之后你们想怎么调查怎么调查,给对方当事人一个交代。” “不同意,这不符合程序。” …… 争执也许是沟通两种不同意见的最短的捷径,也许不是。当能说的话都说完时,所有人都噤下声来,挺着叽叽咕咕的肚子,等待各自的支援到来。 不一会儿,卢赫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示意非内幕知情人离场。 他的第一句话,让还在场的人放下心来: “除了母亲以外,郑k还有一位因胰腺癌离世的姐姐。” 而他的第二句,又让所有人重新把心提到嗓子眼: “太平洋那头传来消息,接口致死。短则数月,长则数代。” 于是,一连几天,郑k都没能离开那间永不关灯的小屋,而卢赫则终日神经紧绷地等待通讯班最新解码的讯息。除了赛格兰的死讯以外,没有一条是他想听到的: crispr大幅编辑的果蝇因为pam序列自主减少致突变,难以活过300代。 锌指编辑的也是。 带接口的也是。 人也是。 人与接口不共戴天,接口可继承。除非任何人都不再携带它,否则它作为一颗不显示倒计时的定时炸弹,迟早把这辛苦进化几十亿年智慧种群全部埋葬。 永远健康的身体、顶级聪慧的头脑和永远用不完的寿命,像造物主一样创造一切? 那只是一个名为贪婪和傲慢的,可惧的梦。 …… …… 一定都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今天的命续的有点早,因为ddl在凌晨,怕不小心越过去了。 以防万一而已。 这周投票的朋友们,给你们鞠躬了┏○┏○┏○┏○┏○┏○ 谁太监谁是小狗。 啊啊啊啊啊 新章施工过半,但是今晚太困了所以先停一小下工。 不当小狗。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图灵完备(50%) 一切有死之物都希望通过生育繁衍这个唯一可能的方式达到永生。柏拉图曾在《饮宴篇》中这样论证。 现在,它似乎真的成为了一个真理。 生命与地球上各个圈层都有复杂的相互作用,且其本身也是一个复杂系统,并不允许我们用有限的算力模拟它的全部未来。 但在上世纪90年代,有一个叫做j. richard gott的聪明人,发明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方法,可以一窥究竟。 他假设一个像人类未来那样令人魂牵梦绕的过程发生于两个时刻之间,一个是t_begin,另一个是t_end,他作为观察者在t_now时刻进行观察,t_now随机分布在t_begin和t_end之间,没有任何特殊。 在这样的假设前提下,可以得到t_future =(t_end - t_now)= t_past =(t_now - t_begin) 很显然,t_future有一半的可能被高估,也有一半的可能被低估。 如果定义一个系数r =(t_now - t_begin)\/(t_end - t_now),那么r会均匀分布在0到1之间。 如果把置信度放到95%,那么r会介于0.025和0.975之间。 这样,就会得到t_past\/39 < t_future < 39t_past 智人的历史约有20万年,带入式子,便可以得到5100年< t_future < 780万年。 如此简单朴素甚至有点无厘头的方法竟然把人类的未来估算得大差不大,真是让人惊喜。 只可惜,按照目前的状况,人的未来只会是式子里的下限。 晚上,卢赫把头顶的灯跳到色温最小,直直盯着那昏暗的红色发呆。 在被《十万个为什么》填充的漫长暑假里,他曾把宇宙篇翻来覆去咀嚼,不止一次对着地球寿命只有50亿年的说法黯然神伤。 50亿年后,太阳会膨胀为红巨星,膨胀后的体积足以吞噬地球,让人类引以为傲的文明灰飞烟灭。 每每想到自己的祖孙后代要经历这样绝望的未来,他都痛苦不已。 成年之后,那些专属于儿童的感性和憧憬迅速被繁重的生活磨平。他再也不期待无穷无尽的岁月,只希望当下的这一天不用过得特别辛苦。 而现在,那个早已被岁月埋葬的小鬼魂,居然又冒出来捣乱了。 科技一直以预料之外的速度迅猛发展。260万年前,人类开始使用石器;100万年前,火驱散所有寒冷;7000年前,进入金属器时代,可以制作更为复杂的工具和武器;5000年前,苏美尔人发明楔形文字,文明的高级形式就此启航;4000年前哈维血液循环论,近代医学开创;200多年前蒸汽机的发明开启工业化时代;100多年前人类进入电气时代;目前,正处于全新的智能时代。 科技的重大进展一直在跳跃性加速,两次变革之间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也许征服星辰大海的完美未来就在眼前。 可紧接着,一场意外让人类的科技树开始点歪。 隧道挖掘、岩土力学、地下水处理、光照、供暖、电力、垂直农业、水培、菌培、隧道通信、物联网、智能决策、增强现实、脑机接口…… 这是人类成为穴居动物后未来的科技走向。 最能与灾难发生前的发展方向衔接的是最后两个,可那是服务于有限空间内的文化娱乐的,是暂未启动的下一个十年计划。在此之前,要先保证所有人都能活着,尽量有尊严的活着,把盛极一时的文明延续下去。 首先定个小目标,活过5000年。 这样一个小目标,让所有人头疼。 凭借大国速度,让掩体内的所有人摆脱接口困扰只需耗费几个星期的时间。但是掩体外的呢,国土外的呢。 虽说地上的气候条件总体不支持生命活动,但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总有那么些地方拥有奇特的地形,可以勉强支撑以活着为目标的艰辛生活。 坐北向南的倒u字形山谷就可以做到,如果南边再有一片小山脊把唯一的风口堵住就更好了。绵长蜿蜒的黄河谷里肯定能有几段这样完美的地方, 至于国土外的,在那些松散的国家和组织里,虽说死的肯定比活的多得多,但也一定有几群幸运的人,像几百万年前的直立人一样,以最原始的方式生活在亚历山大河谷活着印度河谷里,在天然屏障的庇佑下,安然潜伏。 这事被证实过。有一日夜晚,当离地830公里的极轨卫星逆着晨昏圈掠过赞比西河以南时,回传的灯光数据并非全是空值。虽然后来证实那些是火光,但根据光点的分布特征,火是人点的。 20万年前,生活在欧亚大陆上的穴居人顺利度过了一整个冰河时期。他们把食物和御寒的动物皮毛存储在洞穴中,点燃篝火烹饪和御寒;他们发展出稳定的社会关系,把被自然之力吞噬的同伴埋葬,取下僵硬尸骨上的饰物留作纪念,直至不断向赤道生长的冰原开始融化。南山遗址里上万颗碳化稻谷可以证明这一切。 也许几年后,发生在21世纪的离奇浩劫像由冰期迈入间冰期那样彻底结束,不同肤色的幸存者像南征的尼安德特人从洞穴中走出,重回人类文明大部队的怀抱,继续繁衍和发展,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人类和尼安德特人拥有共同祖先,他们之间有竞争和对抗,也有接触和交流。除非洲之外的欧亚大陆现代人基因组中,平均有1%-4%的尼安德特人的痕迹。 如果把因各种原因携带接口继续生存下去的人类比为尼安德特人,那么这无法阻挡的1%-4%会在遥远的将来成为灾难。 一切有死之物都希望通过生育繁衍这个唯一可能的方式达到永生。平均寿命78年的智慧生物希望整个种群的未来不是5100而是780万。 第二天一早,那帮专门研究哲史政的人终于结束了长达几周的争论。未雨绸缪,方能无忧,老祖宗留下来的经验,值得花费一小部分的精力去践行一下。就当是到寺庙里上一炷香。 于是,一个没有代号的计划被立刻提上日程,开始被紧锣密鼓地筹备。 在卢赫心中,它叫做“捉猫”。 因为担心暴风时代来临时,固执生活在地面的幸运星们真的能幸运到现在;担心他们因接口死去又或者带着接口永远幸存;担心未来出于各种考虑并不能要求所有产妇先做全基因组检测才能孕育属于自己的生命奇迹。所以要像捉流浪猫一样把那些流浪的人找到,割蛋剪耳。 不对,是以一剂淡白色澄澈液体拯救他们的生命,并且把他们送回除了没太阳可晒以外哪里都好的温暖的家。 自接口成为得力的研究工具以来,生命科学及食品工程以相当迅猛的速度发展。继可口的玉米浓汤之后,各类蔬菜和散发甜香气的新米面不断被端上餐桌。据说是因为搞植物的竺丘和搞微生物的许华曦强强练手,能让那些矜持恬静的绿色生命像酵母菌一样一个劲地下小崽,只要营养给得充分且合适。 很快,当搞化学的吴乔加入其中,能把因生长周期急剧压缩而时常枯萎的作物喂得饱饱的。他们三个人一定会勾肩搭背地在食堂里慷慨激昂: 从此往后,大国可以喂得饱全世界的人。 这十分抽象,但却又是事实。遗传代码似乎真的是一坨代码,而接口让代码的扩展像拼积木一样容易。 宇宙机真是当之无愧。 当晚,卢赫把脚踩计算机和生物两条船的人生赢家艾达否从床上一把拽下,拖到110号最神秘的一扇屏蔽门内。后者踩着穿反的拖鞋,打了一路饱嗝。 “你发什么神经?这种地方我可不来。知道的越多生活质量越低,现在能吃饱饭挺快乐的。” 艾达否望着办公区内密密匝匝摆着的显示器,死活不愿往里走一步。 卢赫早已料到对方的这幅德行,拿出早已打好稿的话术: “你导王海滨又消失好久了吧?” “之前没消失的时候是不是总是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提防着你们?” “他头发掉了好多吧?” “你想不想当pi?” 艾达否显然对他的寃种导师不怎么关心,直接聚焦在卢赫连珠炮的最后一炮上,“当你这种手握各种资源潇洒到没朋友的pi?” 卢赫点头,“我要干更重要的事去了,让你继承我的皇位和遗产。” 艾达否听后把眼珠子转了一整圈,终于愿意顺着卢赫的拉扯坐到唯一亮着的一台显示器前,“那我要先看看你留给我的是不是不良资产。” 卢赫坐在艾达否把椅背一放,顺势躺倒,眯起眼睛。他给这位人才准备了极为丰富的资料,从接口的发现过程到太平洋对岸传来的赛格兰电脑里的鸡零狗碎。 天上掉下个金锄头,可却只被拿来锄地了。接口虽然好用,但也许它的价值远不在此。这个时候,科学猜想的提出比单纯的技术应用更加重要。眼前这位吃了好几天饱饭满足了生理和安全需求的人才显然很适合干这个。他看人和分析数据一样准。 果然,他的觉只睡了一半,便被艾达否一巴掌拍醒。 艾达否指着电脑屏幕兴高采烈: “死了!那个叫赛格兰的,利用接口给人多次编辑进乱七八糟的功能之后,人全死了!利用其它方式深度编辑的果蝇最终也都死了!” 卢赫一头雾水地起身,本能地批判道:“虽然是敌对国家,但好歹都是无辜生命。你就算不圣母,也不能太没有心吧?” 艾达否疯狂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想说的是,你不觉得接口引发的转座爆炸过程,还有用crispr编辑后的果蝇,子代基因组里pam序列逐代减少这一点很像是循环和递归吗? 循环和递归不受限,基因组语言可以模拟图灵机。 我们也许就是一个自动机,一个图灵完备的自动机!” 大章施工中 rt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图灵完备(100%) 卢赫:“什么叫自动机?“ 艾达否:“自动机就是对信号序列进行判定的数学模型。我嘴里的自动机特质有限状态机,当这个机处于某种状态时,它会读到相应的信号,根据转移函数跳到下一个状态,可以视作一台没有内存结构的计算机。 比如你现在饿了,那你就要去食堂,把晶莹饱满、粘糯有较劲、香到不可思议的新米饭一勺一勺填进嘴里,直到胃被塞满。饥饿感是信号,饿了要吃饭是状态,去食堂是转移函数,饱是执行完转移函数之后的新状态。 你每时每刻都在处理各种各样的状态,直到停机,或者说死掉。” 卢赫:“那什么叫图灵完备?” 艾达否:“能模拟图灵机的自动机称作图灵完备。” 卢赫:“什么叫图灵机?” 艾达否:“一个可以执行任何算法的简单模型。它有一个无限长的纸带,纸带被分成一个个相邻的格子,每个格子都可以写上至多一个字符;它还有一个读写头,可以读取、擦除、写入当前格子的内容,也可以每次向左或向右移动一个格子;它有一个字符表,包含纸带上可能出现的所有字符; 它还要有一个状态寄存器,追踪每一步计算过程机器所处的状态直到停机;它还可以包含一个指令集,用来指定读写头的行为,比如你告诉读写头:当你身处编号53的格子并看到其内容为0时,擦除,改写为1,并向右移一格。此外,令下一状态为运行。 举个栗子,如果它的字符集只包含0、1和空白,那么它就是一个包含3个信号的图灵机。如果它的纸带上写了个110,那么你可以让它执行一系列的指令执行位反转算法,把110改写成001。比如:指针遇0写入1纸带右移,遇1写入0纸带右移。 那你要问了,如果指针遇到空字符呢? 你没有告诉它遇到空字符怎么做,所以它只会不断读取空字符,但不操作。这个时候你可以给它加一个状态指令:遇到空字符就停机,它就可以完美执行你的位反算法。它现在可以被视为一个包含3个信号和1个状态的有限状态机。 如果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想要把它设计得复杂一些,比如想让它一做完位反转运算就复原,把110变成001后再复原成110。那么你给它两个状态:当读写头在向右移动的过程中读到空字符时,改为向左移动;当读写头在向左移动的过程中遇到空字符时,停机。这是一个包含3个信号和2个状态的有限状态机.。 只要你给它添加足够多的状态,并把这个假想模型物理实现,就能够让它执行一切复杂算法,只要这个算法是可计算的。” 卢赫:“你在这里做了限定,只能执行可计算的算法。” 艾达否:“没错,它只能解决可计算的问题。你可以给它一个正整数 n,让它判断n是否是质数,但不能问它今天中午食堂会有什么饭。你可以给它一个逻辑蕴含的命题,要求它求出逆否命题,但不能包含悖论,比如理发师给并且只给那些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那他给不给自己理发?” 卢赫:“这么简单的结构,对于复杂算法它是如何算的呢?” 艾达否:“它算起来也很简单。三种基本函数:零函数、后继函数、投影函数,外加三种基本操作:函数组合、原始函数递归以及极小化,就能够解决一切可计算问题[1]。” 卢赫:“……我换个我能听懂的问题吧,怎样判断一个语言是图灵完备的?” 艾达否:“如果一个语言能够实现上述的三种基本函数和基本操作,并且能够据此实现偏递归函数,那么它就是图灵完备的。” 卢赫:“为什么这么说?” 艾达否:“因为只有能实现偏递归,才能够实现无限循环,在没收到停机指令时,永远运行下去[2]。能够实现递归和无限循环是图灵完备的必要条件。” 卢赫:“……我再换一个问题,你凭什么说基因组语言是图灵完备的?” 艾达否:“递归你知道吧,首先是把复杂问题拆解为一系列子问题,直到最低层级的子问题太过简单以至于无法拆分,这是''递''。接下来,一旦最低层级的子问题被解决,上一层的子问题也就解决了,直到最顶层的复杂问题,这是''归''。 复杂问题:要人快快死。最低层级的子问题:基因上要有接口或者被胡乱编辑。某一天,接口来了,最低层子问题被解决,人自然很快就死了。这个过程也许无法用确切的函数来描述,但我愿称之为广义递归。” 卢赫:“让人死有那么难吗?怎么就死得快就是递归了?” 艾达否:“有。从基因突变到第一个癌细胞产生,再到瘤子大到可以被ct扫描出来,平均时间是15年。死很容易,但无外力影响的时候,单靠体内循环死怎样死得这么快,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卢赫:“我假装认为你说得对,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复杂问题非得是“死”?就不能是活吗?对于生命体而言,活才是本能吧?” 艾达否:“你知道为什么常见的碱基是4种吗?2、6、8、10……?” 卢赫:“你继续。” 艾达否:“根据遗传信息可复制性要求,碱基数n必须为偶数,n\/2为嘌呤型,n\/2为嘧啶型。简化假设单碱基突变是主要突变形式,但碱基突变造成错对,错对有转换,比如a变c,和癫换,比如a变g两种形式,它们发生的机率也不同。 假设a、b分别为两种错对的突变常数,k为一个密码子内的碱基数,可以给出突变总频率m: m=ak(n\/2-1)+bk(n\/2-1) 当n为2时,m为0,没有突变就完全没有进化,不符合现实,排除。 当n为4时,m为k(a+b)。n越大,m越大。 为什么生命体里总是存在基因修复机制?因为它要稳定,不能被奇奇怪怪的突变给搞死。要稳定,碱基就不能有那么多,好几十亿年了,常用碱基还是4个,因为这样最稳定。” 卢赫:“所以呢?生命要稳定,要活,那为什么遇到大幅编辑,不是努力修复,而是想尽办法快点死?” 艾达否:“修复速度和能力是有限的,遭难的快点死绝,没遭难的就能继续活。我们每个个体都是一个复杂系统,组合起来的群体也是一个复杂系统。有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一切有死之物都希望通过生育繁衍这个唯一可能的方式达到永生,个体永生不了,但群体可以。” 卢赫:“我不明白。群体怎样判断出大幅编辑的个体不利于群体的延续的?且不说群体智慧究竟是否在生物种群中存在,这群体怎么就这么自信?” 艾达否:“因为它知道。也许是死是活是一个可计算的问题,它提前算出来了。” 卢赫:“??” 艾达否:“也许,它是一台非确定图灵机吧。” 卢赫:“???” 艾达否:“理论上,它与标准图灵机计算能力相同,但不同的是,它拥有两个转移函数,每一步计算可以选择两个转移函数中的任何一个。它的每一步计算,就相当于是将一个线程分成了两个,两个不同的转移函数选择各自对应一个子线程。 依据这种结构,有时候一个看起来不知道可否计算的问题,可以被它轻松解决。比如,判定一个数独的题目是否合法。它只要在每一个分支上填不同答案,看看是否有其中一个分支的答案合法就好了。 对于一个规模为n^2的数独来说,每一条分支的时间复杂度是o(n^2),所以我可以说判定一个数独是否合法,这对于非确定图灵机来说,是一个np完全问题。 np完全问题的另一种定义是能被非确定图灵机计算的问题。” 卢赫:“照你这么说,生命体智慧宇宙最强,那我们还造什么高性能计算机?只要是可计算的问题,自己悟悟总能悟出来?” 艾达否:“这不矛盾。计算机是生命体造的,是一个复杂问题的子问题而已,只是有点舍本逐莫了。总之,我的想法是,物种进化等于基因突变加自然选择,现在只有基因突变但没有自然环境压力,群体却依然做出了如此决绝的选择,一定有重要原因在里面,我们应该相信自己给出的这个最优解。” 卢赫:“先不管你的理论靠不靠谱,你的意思是,基因编辑行不通,一大幅编辑就早晚几代人一起死,接口更跟个毒药一样,一沾上就是慢性中毒。明知道那屎山代码里有bug却什么都做不了,眼见着人被折磨?” 凌晨4点半的一切都令人讨厌,不论是咕咕叫的肚子,还是艾达否牛啤哄哄却没有任何应用价值的理论。卢赫的心完全冷了下来。 可对面的人依然神采奕奕的,“你怎么这么死板呢?大幅编辑行不通可以小幅编辑,找到靠谱的界限就行了。接口拿去祸害经济物种,别往自己身上用。 而且,人辛苦进化到生态位最顶端,被自然奴役了几十万年终于可以奴役一下自然了,为什么要对自己动刀子? 在体外使用基因组语言,服务于科技的方方面面,它不香吗?” ————————————— [1-2]见下章 命续 咳咳。 下一章是注释,注得有点大,迷你命续一波。 上周投票的朋友们,给你们鞠躬了┏○ 第1章 上一章注释[001] 【写在8月25日20:53,发布后发现上下标给我全滤了?,我调整一下,过会儿再看】 硬核程度:☆☆☆☆☆ 涉及领域:计算理论 大标题:三种函数外加三种操作怎样解决所有可计算问题?为什么偏递归函数可以制造无限循环? 可能是全网最不报菜名、最不装比的解释。 以下开始: 首先,什么是可计算? 可计算就是指,有一个算法,我们把它交付给计算机后,计算机可以像执行一个函数一样,接受我们给它的输入,然后返回输出,这个输出就是我们想要的答案。 为了方便描述,先行约定一下数学符号。 假设我们有一个乘法器,叫做mult,它可以接受一对整数作为输入,把它们相乘后输出一个整数。 比如,输入(3,4)输出12 输入(6,2)输出12 输入(0,6)输出0 这时,我们把这些输入数对叫做domain,输出的一个数叫做codomain。如果我们用z来代表全体整数集,那么这个平平无奇的乘法器就可以用数学符号表示为: mult:z^2→z 中间的这个→表示这个mult是一个total function,也许可以称作“全函数”吧,意思是每一个domain里的输入,都能对应一个codomain里的输出。 与全函数相对应的是,是“偏函数”。对于偏函数,对于有些输入,它并不能给出输出。比如一个除法器,当我们给它(6,0)时,它输出不了任何东西。这个除法器可以表示为: div:z^2—z 这里的单横线代表这是一个偏函数(其实应该用半箭头表示,但在这里打不出来) 好了,定义好符号之后,就可以清爽地描述我们的三种基本函数:后继函数、零函数、投影函数。 后继函数:s:n→n,s(x)=x+1,n代表自然数集。我们给它2,它输出3;给它3它输出4。总之就是往上+1. 零函数:zero:nn→n,zero=0。不管给它什么,它都输出0. 投影函数:projn:nn→n,projin(x1,...,xn)=xi。它接受长度为n的输入,输出第i个自然数。比如,proj22(1,3)=3。 好了,盖大楼的砖块一共就这么三种,接下来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就行了。 我们定义一个叫“组合”的函数f,它的功能是把n个函数组合在一起: f:nn—n 具体的,如果每一个被组合的函数g都可以接受同一组参数(x1,...,xm),那么组合n个g函数的操作可以被表示为: f·[g1,...,gn]:nm—n 展开为: f·[g1,...,gn](x1,...,xm)=f(g1(x1,...,xm),...,gn(x1,...,xm)) 举个栗子: 我们构造一个函数one,one(x)=1,即:不论给它什么输入,它都输出为1,那么: one(x)=s(0)=s(zero(x)) 即:s·[zero]=one 验证一下: s·[zero](x)=s(zero(x))=s(0)=1 s和zero两个基本函数组成了我们要的one,完美。 如果栗子再复杂一点,我们想要一个加法器add,add(x,y)=x+y,怎么用那三种基本函数组合? 也很简单,从具体输入入手: add(3,2)=s(add(3,1))=s(s(add(3,0)))=s(s(3)) 似乎只需要组合多个后继函数就可以了呢。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毛病,在于我们在没有定义好add的前提下,先入为主地认为add(3,0)=3. 所以我们不能认为自己就这么简单地构造了add,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得到以下关系: add(x,y+1)=s(add(x,y)),这个式子是十分严谨的。 更具体地,要想算出add(x,y+1),就要知道add(x,0)=x,我们称add(x,0)=x为基准条件;add(x,y+1)=s(add(x,y))为递归条件。 看起来就差临门一脚了,只要我们能用三种基本函数构造出add(x,0)=x,就能得到add(x,y+1),也就能构造出我们想要的加法器。 也很显然,add(x,0)=x=proj11 于是,我们的加法器有了。 这种看起来很像左脚踩右脚登天的构造方式叫做“原始递归”,它的定义是这样的: 基准函数f:nn—n 递归函数g:nn+2—n 使用f和g的原始递归h=pn(f,g):nn+1—n 对于h: 基准条件:h(x1,...xn,0)=f(x1,...,xn) 递归条件: h(x1,...,xn,y+1)=g(x1,...,xn,y,h(x1,...,xn,y)) 回到我们的加法器add: add:n2→n add(x,y)=x+y=p1(f,g) 基准条件:add(x,0)=f(x)=proj11 递归条件:add(x,y+1)=g(x,y,add(x,y))=s(add(x,y)),g=s·[proj33] add=p1(proj11,s·[proj33]) 完美无瑕。 类似地,乘法器mult=p1(zero,add·[proj13,proj33]) 前继函数,减法器等等基本运算都可以据此定义,只需要proj,zero,s三种原始函数和组合·,原始递归p这两种基本操作。所有完全函数都可以据此构造。 那么“偏函数”呢? 构造偏函数还需要额外的一个操作:最小化。 如果我们有一个函数f:n^n+1—n (这里^代表上标,虽然不好看,但实在是敲得太麻烦没有耐心了),具体的f(a1,...an,x),其中a1,...an是固定参数,x是可变参数。 那么最小化操作为:μ^nf:n^n—n它会找到给它输入的n个参数里,最小的一个,并输出 比如f(5,4,3,2,1,0)=0 如果遇到重复参数,那么就输出第一个最小的。 比如f(5,4,3,2,1,1)=1 假设我们有一个投影函数长这样: proj21:n2—n (proj21中的2是上标,1是下标,下同,写不动摆烂了) 那么μ^1proj21:n—n 举个栗子: 假如我们给proj21弄一个最小化操作:μ^1proj21(1),其中1是固定参数。 如果我们穷举一下可变参数,就会发现: proj21(1,0)=1 proj21(1,1)=1 我们永远也拿不到0,也就不存在最小化。也就是说,对于μ^1proj21而言,并不是每一个输入都对应一个输出,所以应用最小化操作,我们成功地构建了一个偏函数。 加减乘三种操作都在上文构建过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除了。除法div需要用最小化操作来构建。 假设,我们收到两参数a和b,想求a\/b,那么其中存在如下关系: a=qxb+r,其中0≤r<b 我们想要的就是满足式子qxb≤a的最大的q,这等同于满足(q+1)xb>a,于是带余除法被转化为了一个最小化问题: 找到最小的q使其满足(q+1)xb>a 也就是构造一个函数f:n^3—n f(a,b,q)=1如果(q+1)b≤a,=0如果(q+1)b>a f(a,b,q)=lessthanequal(mult(s(q),b),a) f=lessthaneual·[mult·[s·[proj33],proj32],proj31] 其中lessthanequal=iszero·sub iszero=sub·[s·zero,proj11] sub是减法器 对f进行最小化操作即可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验证一下: f(8,5,0)=lessthanequal(mult(1,5),8)=1不等于0,所以0不是输出。 f(8,5,1)=lessthanequal(mult(1,5),8)=0,最小,所以1是输出。 div(8,5)=8\/\/5=1没错,十分完美。 如果我们想计算一下8\/\/0: f(8,0,0)=lessthanequal(mult(1,0),8)=1不等于0,所以0不是输出。 f(8,0,1)=lessthanequal(mult(2,0),8)=1不等于0,所以0不是输出。 无论我们给f(8,0,x)传入什么x,都找不到最小的x,所以div(8,0)=8\/\/0无解,符合现实。 如果把最小化操作运用在原始递归函数上,得到的新函数就叫做偏递归函数。 好了,现在加减乘除我们都有了,只要是可计算的算法,我们都能执行。 至于无限循环怎么制造出来,从μ^1proj21(1)和div的栗子都可以看出来,如果最小化操作找不到最小值,就永远不会给出输出,这相当于while语句的功能。 —————————————————— 下一章是正常内容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到地面上去 如果即将去到刮着10级大风的荒漠中探险,你会携带什么东西? 理智版回答:防风防沙衣服和眼睛、足够的水和食物、指南针和地图、急救包和信号灯…… 文青版回答:《撒哈拉的故事》、《沙漠之鹰》、《沙漠之花》、《沙漠玫瑰》…… 摄影爱好者回答:全画幅相机、微单、卡片机、16-35mm变焦镜头、24-70mm变焦镜头、70-200mm变焦镜头、偏振镜、中灰镜、三脚架…… 卢赫的回答:手机、电纸书、电脑、硬盘、一个充电宝、两个充电宝、三个充电宝…… 宿舍里,日光灯下,他盘腿坐在床边空地上,把成堆的充电宝往一个容量10升的登山包里塞。 地上探险队筹备完成即将出发了,每人可以有10升10公斤的行李定额,想拿什么拿什么,于是卢赫选择了充电宝。 能源受限、通讯受限、出行受限,他实在想不到被憋在闷罐一样的抗风全地形车里时自己怎样打发时间,于是虚心请教了有过远洋科考经验的易天霖,后者的建议是带着塞满电影的硬盘。 于是卢赫照做了。 他把从各处哄骗搜刮来的充电宝和ups电源全部塞进包里,心满意足地提了提。 好沉,超重了。 只是从地洞里走出来上到地面上去,又不是坐飞船上天,限什么重?那些用来载人载物的全地形车长得像首尾相接排队蛄蛹的毛毛虫,想续多长续多长,想派几辆派几辆,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空间,为什么要限重? 他不情愿地从包里掏出几块充电宝,躺下身,面对亮到让人不适的灯光思索一番,旋即作罢。 算了,不想那么多。作为一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酱油废柴,能被批准上车就不错了,要什么自行车。 一周前,他哄骗艾达否接手了自己的全部工作,让后者成为了一个更年轻的、头脑更加奔放的新一代吉祥物,把自己投入到一项永远不可能结题的研究中。 自那以后,艾达否就整日和自己的导师王海滨厮混在一起,像打了鸡血一样,吃在办公室,睡在办公室,从来不数自己的头发少了几根。 人媲美确定图灵机、种群媲美非确定图灵机、基因组语言图灵完备。那两个半身绞入宇宙机的人,真切地认为在生物计算面前,硅基计算实在是弱爆了。基因是语言,中心法则是编译器,生命是计算机。他们想用4个字母谱写出人类科技的新篇章。 路长日暮,好梦难圆。卢赫对此这样评价,但只在心里。 他不敢把话说死,毕竟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接口本就足够离奇,也许人类确实应该换个角度攀科技树。 更重要的是,他要走了,到地面上去。在那里,在自然的绝对之力面前,衰弱之躯上的那颗明珠——那颗重约1400克被900亿神经元填满的聪慧大脑——将变得毫无价值。 但他还是要去。他有私心。 对于他的决定,大领导二领导和一众狐朋狗友都只觉惋惜却从未阻拦,他认为这是一种人文关怀。 第二天一早,启程。 110号掩体的对地大门第一次如此热闹。 这天的天气很好,好到两道隔离门都开着,阔如机场的门厅却没有被灌入凛冽的风。 一辆辆蟒式全地形车在厅内整齐排列,穿制式防化服的队员们穿梭其中,装卸货物。 人高马大、动作利索,防化服再臃肿也无法掩盖他们的强壮与专业。卢赫茫然立在其中,目睹车子一辆一辆离开,落寞得像是被遗忘的物件。 很快,最后一辆车的发动机也响起了震耳的轰鸣,掩盖住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卢赫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转头回望,眼前立着三个人,一高两矮,一胖两瘦,面容熟悉。 “你以为领导真是让你来冒着被风刮死的风险旅游散心吗?”竺丘挺着病愈后也没小多少的肚子,慵懒地说。 “那不然呢?”卢赫本能发问。 “重大情报,赛格兰散给全球的基因编辑设计被破译了,我们复原后给常见植物接触。你猜怎么着?一株都没死,都活得好好的,绿油油的!” “你确定你们是完全复原了?不仅要设计相同,还要有同样的载体和导入环境。”卢赫质疑。 “当然。同样的设计,同样的腺病毒载体,同样包埋技术,模拟各种自然环境。植物都能好好的。” 面对显然在卖关子的竺丘,卢赫沉默了。这样的试验结果不正常,他们一定漏掉了什么条件,一个110号掩体里不具备的条件。 “对此我们有一个猜想。如果说,我们手里的植物和几年前长在地里的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为了防止污染,我们使用绝对清洁的种子和绝对清洁的水培方式。 也许,便秘的时候确实可以怪怪地球引力。植物灭亡的原因可能不在自身,而在土里和水里。 我们要到地面上去,去采样。” 最后一辆车子缓缓起步,履带传动似乎比轮子平稳许多,压过小沙包和碎石时,车内并不颠簸,这让缩在车尾的卢赫感到安心和舒适。 车内还算宽敞的空间完全被各式各样的仪器所占据,这里像一个微缩版的实验室。 被沙土和砾石包裹的山丘层层叠叠,绵延的车队行驶在这无际的荒海里,淡黄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朦胧的蓝日。 第一百四十六章 蓝日 日光惨淡,春寒料峭,屁股下的发动机在歇斯底里。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好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早上,坐在颠簸的面包车后排座上打哆嗦,手里被塞入一个温热的中号培养皿。 一下子,回忆与现实搭上桥,大腿上暖呼呼的,像卧着一只猫。 卢赫低头看了看,默默把竺丘坠下来的肚腩推回原位。 后者惊醒,也一同惊动了歪斜在一起的其他“摸鱼组”组员:易天霖和郑k。 根据邓巴数定律,高信任度和亲密度的团体规模在4-5人,这也是绝大多数游戏的组队上限。 眼前的队友配置十分科学,但似乎只在数量上。 “郑k,你为什么在这里?” 郑k把自己缩成团,像孤苦落寞的流浪者,“我犯错误了,所以被流放。” “大仙,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给他打下手。顺便,研究一下老天爷。”易天霖指了一下竺丘,又指向车窗外。 正午时分的阳光依然惨淡,往日逼人的光线打在山峦上,并没有留下黝黑的影子。太阳不见踪影,仿佛融化了,化为弥漫在空气里的微微呛人的灰尘,揉进眼睛里去,昏昏的。 “今天早上,太阳是蓝色的。莫非,它也变异了?”竺丘提着眼皮,不断往窗外望。 “太阳的颜色取决于大气中粒子的散射方式。长久的风蚀使得空气中悬浮着大量尘埃和沙粒,它们的粒径比原先的颗粒物更大,让入射的光线发生了米散射。 波长最接近粒子直径的红光和橙光的散射最为明显,并且散射在光线向前方向比向后方向更强。所以,当逆光回望时,我们看能蓝色的太阳。” 易天霖一板一眼的回答让卢赫想起自己曾看到过的一则新闻。2005年,nasa的勇气号火星探测车拍摄到一张火星日落,照片里天空中悬挂着一轮呈蓝白色太阳,四周围绕着一圈蓝色的光晕。 幻想自己是勇敢的宇航员,驾驶飞船穿越太空,历经危险与困难,到达美丽2亿公里外的红色星球,欣赏它的沙漠和山脉,它的风暴和寂静,它的蓝色太阳。不少天文爱好者在孩童时代都有过这样美好的憧憬。如今,他们的美愿轻松实现了。 不过,在现在的情形下,足不出户看火星这种事更像是一个令人伤感的故事。之所以征服未知星球建设新家园能够令人振奋,是因为他们还有可以随时返航的旧家。狂风暴雨中的安然与温馨只属于蜷缩在被窝里的人。可现在,被子就快被掀完了。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距离车屁股两步远的有机玻璃屏蔽门上,映出四张颓废的脸。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氛围,原本平稳的车子忽然颤抖起来,像大型动物睡醒后浑身打战,抖掉一身的慵懒。车子不断发出哆哆嗦嗦的震动声,紧接着,窗外闪动的景物逐渐静止下来。 车停了,但屁股底下的震动越来越强,像坐在电钻上。 竺丘低着头,把目光锁定在脚下的地板上。厚重的金属板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接缝,像一块蚀刻工艺复杂的印刷电路板。 “这是干什么呢?屎都快被震出来了。”卢赫忍不住吐槽。 “忍着,正在采样。”竺丘扶住自己带波浪的肚子,气沉丹田大声吼。 几分钟后,震动停止,地板上有一小块方形区域下沉,再浮出时,其上载有一根直径5厘米,长约30厘米的不锈钢管。抽出,拆开环扣,里面是一橛土。 香肠状,表面有裂痕。根据布里斯托大便分类法,可以被分为第三型:肠蠕动慢,有点缺水。 一手环刀、一手样本袋,三人蜂拥而上,蹲在土橛子一旁刮刮铲铲。竺丘一脸兴奋地介绍,“全自动化土壤取样器,冲击锤钻,轻松入土;四冲程汽油机,钻得又快又深;自动推出系统,足不出车取样。 咱这一车,肌肉最少,肥肉最多,装备一般先进。” 钢管里有6片分层插片,每两片之间得土壤都被刮走一点,分别装入6个透明样本袋。样本袋上用记号笔详细记录取样时间地点和编号,郑k把它们拿进实验室了。 他在操作台前忙碌,把土样塞入金属制的小圆盘中,圆盘卡入转台。激光器发出刺眼的绿光,透过聚焦透镜烧蚀在土样上,不一会儿,电脑屏幕上出现密密麻麻的图表。 6个土样全部测试完成后,郑k出,易天霖入,车子重新发动。 对于如此有秩序的行动,竺丘十分得意,“这是基于激光诱导击穿光谱的土壤分析。1962年首次提出,2012年被用作火星车表面矿物化学相机,实现对火星表面的远距离探测,之后广为人知。 激光器发出高能激光脉冲,聚焦在待测样品表面,烧蚀产生大量等离子体。当激光诱导停止后,等离子体能量衰减,产生连续辐射并发出不同元素的的离子发射线。光纤光谱仪采集光谱发射信号,分析谱图中元素对应的特征峰强度,实现土壤中元素的定性和定量分析。 土壤的物理和化学性质不同,光谱就会不同,光谱是土壤的指纹。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说得可不只是气候。 自由生长的植物可不如实验室里的那么千篇一律,我们可以通过土的物化性质和微生物来推演它们死亡的原因。” 竺丘冲实验室里忙碌的易天霖努嘴,“他的活儿你肯定熟悉,把土里的微生物提取出来,看看有什么。” 说着,车又停了。卢赫立马站起身,但脚下没有如期传来震动,“你的高级钻土机坏了?” 竺丘在一旁满脸期待,“这回应该是更高级的东西。我们不光来找土,还要找人。 前车里有探测范围500米的生命探测仪。有活人。” 不知何时,车窗外的荒凉换了一种。山峦不似之前圆润,逐渐消瘦下来,变得僵硬,变得有棱角。 昔时繁荣,今日残垣。向晚的微光很早便开始,世界一片苍白。 第一百四十七章 墓碑驿站 多台生命探器同时在一座平均楼高200米的建筑群后面探测到了生命信号。按照旧址,那里是占地160万平方米的星海广场。 生命的奇迹固然让人振奋和感动,但这些热烈的情感丝毫没有体现在行动上。车队一直停滞不前。 因为那个生命信号悬在天上,150米处。 能活在那个高度的生物有很多:鸟、昆虫、蜘蛛……但一旦加上体长5米的限定,可能性就只剩下寥寥几种: 龙、天使、外星人。 而接下来,探测器回传的信息一条比一条惊悚: 声波\/振动生命探测器:6个探测器分别安装在距离目标最近的楼前,呈扇形分布,同时对地下和空气中的声音进行收集和放大。数据显示,该生命体不断发出17-20khz的微弱声音。 红外线生命探测器:发现一形状轮廓稳定不变的红外辐射源,圆柱体,像烟囱一样直立,上热下冷,最高温度133.75摄氏度,最低温度99.89摄氏度。 雷达生命探测器:以最高功率连续发射 x波段微波,剔除建筑物信号后,来自生命体头部的反射信号为0。 能在人的听觉波段发声,体温极高,还是一个具备反雷达探测功能的微波吸收器。 这东西怎么想怎么像未知的外星生命体:对环境高度适应、有语言能力、有防御手段。更超越认知的是,平均100多度的体温,注定它不可能是碳基生物。 一下子,本就神奇慌怪的世界变得更加诡诞。一边还在论证碳基生物史上最强,另一边低调了不知多久的其他生命形态就不服气地站出来了。 白暮过后,深灰色天空里悬着无数半明半昧的星。静候原地的车中,没有一人入眠。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凌晨时分,日出前。 目标反雷达侦测的能力十分出众。为了避免所有激怒它的可能,所有主动式探测手段都暂时停止,换为更加传统的方式:超高分辨率光学探测器,俗称人眼。 两名身体素质出色的成员组成一个迷你的敢死队,穿越被大风摧残到摇摇欲坠的建筑群,去到视野开阔的地方目测目标的状态,并趁静风时刻施放无人机。 与此同时,声波和红外线等被动遥感探测依然在继续。数据显示,自日落之后,目标的平均温度持续降低,凌晨四点半降为44.68摄氏度。同一时间,声波探测器接收到的信号终止。 它很冷,也很安静,像是死了。 敢死队利用探伤仪找到一栋还不至于踩两脚就塌的大楼,小心翼翼上到楼顶,猫腰蹲走到护栏旁,把带微光夜视功能的镜头对准前方宽广无际的黑暗空间,回传的画面一片荧光绿,闪瞎了他们的眼。 几百米之下的空地上,像是平放着无数面镜子,无比激烈地反射大气辉光。那些肉眼难觅的光子,进入夜视仪的砷化镓阴极面,被转化为电子,在微通道管里相互碰撞,生出更多的电子崽崽,猛烈轰击在硫化锌荧光图层上,明亮得像刚刚爆发的新星。 坏消息:无法观测;好消息:高温区和强光反射区不在一个平面上,并且随环境温度一同降低,这东西也许并不是什么活物。 答案在日出时分揭晓。 当第一缕惨白的光线,越过东方苍黄绵起的地平线,重新弥散在呛人的空气里时,那个怪诞之物的温度又骤然升高了。 漫天尘埃中的朝霞明明清淡得像水,打在身上却暖烘烘的。敢死队在楼顶处的气温比被建筑群庇护的安全区域高出整整3摄氏度。随时间推移,温度差不断拉大,像是拥有一颗私有的第二太阳。 他们确实拥有。 星海广场的一脚,立有一座白色巨塔。数千面弧形镜子围绕着它,将反射的阳光聚焦在塔顶上。随视角转换,这片圆形镜林像深海带鱼的鳞片一样闪出灵动的波光,塔顶始终耀眼,无法直视,像永恒的太阳。 这是一座熔盐塔式光热电站,定日镜将阳光反射到集热塔上,塔里存储着熔盐,可以储热和导热。热量可以从塔顶传导到塔基冷却水中,水被加热蒸发产生大量蒸汽推动汽轮机产生电力。 这本是一种很绿色高效的发电装置,但眼前的这一座,有些不一样。它自动定日功能,有完善的储热设计,但没有导热系统,塔基没有蓄着冷却水,更没有汽轮机。自动定日系统的能源是金属-空气电池。 它不像是用来发电的,更像是用来照明的,日出而亮,日落而熄。可在白昼里点大灯,又有什么用呢? 虽然扔抱有疑惑,但那种超脱科学范畴的惊悚完全被洗脱。 红外信号是因为熔盐被加热,声波信号是因为熔盐翻滚不断撞击容器,消失的雷达回波信号似乎是因为塔内意外泄露了类似于fe-mil-101的有机金属骨架材料,在熔盐环境中碳化,形成了独特的微波吸收结构。 意料之外的地点、独特的环境和被可疑自然现象冲击了科学观念的学者,共同造就了这一次乌龙。 这很令人欣慰。毕竟,一个人造末日就已经够棘手的了,人类现在承受不了他物的撩拨。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这座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安全危机解决后,前去探索的人马越来越多。他们有的好奇、有的忐忑、有的无感,但无一例外地,一去去好久,并且返回时顶着一张落寞的脸,有的还哭了。 在正午的日光驱散所有寒意时,车队尾尖里按耐已久的四个人终于被允许出车了。 率先跳下车的是竺丘。他身着橙红色防化服,兴冲冲往废墟里走,把长得像加特林的土壤采集器拖在身后,像是要去丧尸之地开荒的死士。 剩余三人脚踩吱吱作响的砾土,沿着被土壤采集器犁出的深痕,跟在竺丘身后。风渐起,被犁松的沙土不断打在他们的面罩上,不远处的萧瑟之景一下子模糊了。 离蓝天白云越近的建筑物所蕴含的智慧与荣耀越多,而现在,它们与那些匍匐在地面上的朴素之物别无二致。框架歪斜,地基沉陷,窗口黑洞洞的,被风洞穿时发出呜呜的声音,显得格外沮丧。 艰辛穿过那些铺陈的骨架,来到期望之地,眼前的景象更加触目惊心。 向日的弧面镜虽有磨损,但仍能映出一番琉璃之景。而围绕那些耀眼群光的,是一片墓地。 没有墓碑、没有坟包,只有被风干石化的白骨。它们大多歪斜着半嵌在地面上,以熔盐塔为中心环绕镜群。看似凌乱,但乱得有章法,甚至每隔一定弧度,就空出一条通往塔的小路,显然是刻意为之。 这番绝望之景击穿了所有企盼,看得人想逃。但从塔基返回的人不断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向前。 自从看见这圈白骨后,竺丘的手就开始颤抖,抖到加特林掉在地上,差点砸到自己的脚。剩下两人显然也被震撼到了,始终踌躇不前。 于是,领头人换为了卢赫,因为他凭借视力5.3的好眼睛看到遥远塔基上有一扇醒目的红门,其余部分有密密麻麻的字。 有字的地方就会有文明,历史,与回忆。这些东西都是无价之宝。 塔基比远看时更加庞大,那些细小的字是一串串名字,字迹各不相同。红门的红来源于红色的漆层,十分光滑细腻,像是风机叶片上常用的聚天门冬氨酸酯抗风材料。 其上印刷着一段话: [欢迎来到我的驿站。 在这里,你可以留下专属于自己的痕迹。 如果你与所爱之人走散,可以在此留存指路的信物。 如果你想把这里当作最终之地,可以在塔身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后来之人会把你安葬。 门内有专用的涂料笔,请节省使用。] 这诡异的人造之物,竟是一座公墓,像岸滨的灯塔一样,用方圆几十公里最明亮的光芒,指引流浪的人们回家,安眠他们的灵魂,或者赐予他们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两个太阳一同悬在头顶,一远一近,一明一暗,像是无影灯那样把卢赫映在塔身上的阴影融化得无影无踪。 那些被材料科技所庇佑的字迹,并没有像废弃建筑物的外皮一样被消融掉,轮廓依旧清晰。卢赫的视线在其上快速跳跃,像是在捂着耳朵偷听坏消息。 不一会儿,他失去耐心,一把推开红门。门后是一个狭窄的铁楼梯,简陋的土坯墙上有灯。 急不可耐地下到底,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十分宽敞的空间,方方正正的,中心整齐摆放着一排排多层置物架,架子上放有各式各样的物品,有各自对应的编号,像一个井井有条的地下仓库。 和塔身上的情景一样,墙上有很多字,只不过在这里是刻上去的。 [刘小芳,我要去掩体里了,向东走最近的一个,看到后请与我回合。] [妹,我还是找不到你,我和妈生活在344号掩体。] [好兄弟,我不行了,公司资料在号位的u盘里,好好经营,上市以后把股票代码烧给我。] [猪头,别在外面拱食了,掩体里不饿。] …… 这些简短的留言里,有的指明了所属之人,有的没有。也许他们觉得没有必要,至亲之人互相熟悉对方的一切,包括字迹、称谓和措辞,对方一定能够轻易寻觅。 卢赫一条一条地读,一个字都没有落下。每一行字背后似乎都藏着真挚的故事,组合在一起,像一部无尽的长篇小说。可他所期望的主角始终没有出现。 许久之后,他读累了,抬手想要揉一揉酸涩的眼睛,却被面罩阻挡。茫然放空自己,视线扫过置物架上林立的杂物,一下子被定住。 他看到了他的登山包。 贴有红底十字树脂商标的80升大容量黑色登山包并不特别,但他能轻易认出属于自己的那个。因为他的商标烂了一半,是菜长红的那只名叫皮卡丘的小黄鸟咬的。 他知道鸟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所以选择理解而不是在晚饭时炖鸡汤喝,同时惊叹于鸟嘴的尖利。 包已经被磨烂了,拉链断断续续的鼓包,表面的织物上的破洞很多,比菜长红钩的毛衣上的还要多。看着鼓鼓囊囊拿在手里却轻飘飘的。 拉链轻轻一拉就咧开一个大口,包里的东西掉滚落到脚边。 那是一个黄白色的头骨。下颌骨粗壮,长约下颌支的五分之四,在齿列之后向上方凸起,贴在冠状凸的外侧面。冠状凸向后方倾斜,夹板骨大且尖锐,呈锥形。下颌骨外侧面前部还有一排五个神经孔。 这个骨头属于爬行纲,有鳞目,睑虎科,拟蜥属。这是守宫的头骨。 这样的骨头背包里还有很多,像大号爆米花一样松散地挤在一起。卢赫掏了半天,才把书包掏见底。书包底放着一个大龟壳,龟壳里塞着一封信。 这信他认得,是多年前自己作为中二莽夫勇闯果蝇实验室之前,留给菜长红的那封“遗书”。 它被保存得很好,没有拆封。一面上有歪歪扭扭的碳记: [对不起] 这三个字大大的,字脚有被水晕开过的痕迹。 龟壳圆滚滚的,有15厘米长,失去的生命并没有带走它的艳丽,壳色通体金黄,像是在发光。 卢赫注视了一会儿龟壳,又注视一会儿信,脸上的沉重与落寞逐渐消去。 “傻姑娘。”他自言自语,语气宠溺得像是在哄小动物吃饭,“钱没了可以再挣,龟没了可以再养。 你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咳?咳? ?咳?咳? 失误了,记错日子了。(x_x) 还有俩小时来不及了,小小续命一下。 谁太监谁是小狗。 跪歉。 呜呜呜呜呜 (つ﹏<) 艾达否线的点子过于抽象,是当说明书写都不好写的程度,还没想好该怎样表达。 再续一下。 谁太监谁是小狗。 第一百四十八章 adp佯谬 白色巨塔不只有一座,墓碑挺立在每一座大型城市里,离群之人的末日挣扎史一半写在塔身,一半埋在地下。 大风把一切化为灰烬,但灰烬深处仍有余温。熔金的文字是昨天派往今天的使者,让后来之人把超遗传的记忆读为历史。 没有人知晓是谁,又为了什么,在末日之后奇迹般地调动各种资源,在一切建筑都逐渐变为瘦弱嶙峋之物时,重新建起闪耀而崭新的一座,丝毫不在意它终会成为开在晚秋10月夜半三更的昙花。 有人说,那些建塔的人是最为乐观的,他们在末日之初目睹了各种有关流离失所的不幸,却仍旧怀有失足在废墟里的同胞在熔岩和暴雨里乘着诺亚方舟归来的希翼。 但有人觉得,他们是最为绝望的,设计一劳永逸的简易太阳是因为他们预设无人值守是它的归宿,建造最为坚固和光滑的塔身是因为他们预设大风会永远把它包裹着消磨。 毋庸置疑的是,他们是最为浪漫的。在博大无涯的自然重新赐予人类地球最初诞生的洪荒之时,留下的不光有群体智慧集结出的瑰丽之物,还有属于每个人的独特坟墓。坟墓里的主角不是“人类”这一抽象的名词,而是一个个生动而具体的人。他们无声无息地演绎属于自己的故事,被天地铭记。 捉猫者们在地面上搜寻了整整30日,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们驱着最为稳定牢固的慢车,摇摇摆摆行驶万余里,走过昔日繁荣的城镇,走过野蛮的旷野和山峦,走过未被大风侵扰过的寂静黄河谷,却连一只野猫都没有见到。 最遥远的一座塔出现在玛布日山的鎏金攒尖旁,殿宇嵯峨的轮廓依稀可见,只是没有了白墙和红幡。这里的阳光是阴郁的紫色,涂抹在云翳上,让整层空气都变得漫漶。 行程在这里暂停,倒不是因为这无可救药的凄哀和沉郁,而是因为宏基因组测序需要高通量的设备和强大的算力,这些车上没有。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地母大便关怀采集队”由三人扩充到四人。那些或寂静或喧嚣的日夜里,总有一位身着橙衣的猛士,将手中力大无穷加特林的利口刺入永远表面坚硬光滑的土壤中,再抽出时,得到一根或湿润或皲裂的土橛。紧接着,其余三位蜂拥而上,用光洁锃亮的一次性环刀抢刮一点到手中的样本袋里,像一群抢食的奶猫。 地母的大便里没放诱食剂,他们这番利剑出鞘般的速度只是为了防止土样被空气里的微生物污染。 毕竟,即便是aqi值在50一下的优质空气,它宝石般澄澈的身躯里也游动着数不清的细菌,每立方米里能有几百到几万个。 尤其是在这样干燥的环境里,简直就是一个众菌狂欢的迪厅。八叠球菌在舞台上跳钢管舞,野生酵母举着酒杯欢呼,枯草芽孢杆菌四处分发自己的孩子。 所以,他们动作要快。否则包含植物生长环境演变信息的土壤截面就会被那些无处不再的小东西玷污,为后续进行宏基因组分析增添难度。 对于土壤微生物群落分析,宏基因组测序是最快捷的手段。能够在实验室里培养观察的微生物不足百分之十,但想要直到它们是什么,并不需要它们活着,也并不需要亲眼看到它们,只需要把它们溶解提纯,剩下一大坨dna。 遗传物质是分离的,但也都混在一起,成为一锅难以品鉴的汤。因此,之后的工作便是把汤倒入名为“超声波高性能样品处理系统”的绞肉机里,得到一滩难以名状的dna小片段。被打残的dna片段会先经由末端修复,再上机测序。 最终,纷杂的基因片段被机器翻译成文字,建立起各个时间阶段的宏基因组,用于确定对应微生物群落的组成与功能。如果末日伊始的宏基因组相对于平日里的有所改变,那一定是价值巨大的线索。 这是一项很繁琐的工作,等待的时间也很长。为了根据物种差异分析结果来调整下一阶段的样本采集路线,也为了避风,他们选择在1364号掩体里暂时修养生息。 在这里,卢赫吃到了带奶味儿的“帕萝”,味道比齁咸的自热速食好很多,但口感奇奇怪怪的,一点都不坚韧爽口,总是以蒸煮的形态出现,水肉分离,软烂一滩,吃到嘴里全是纤维。 后来,他得知,和110号掩体里的蔬菜一样,这里的蔬菜也都是经过编辑改造的。编辑使用了接口,为了防止dna污染,所有食物都会先100度下蒸煮10分钟以上,然后再急速冷却,好让dna及相关酶完全失活。 因此,所有食物都是先急冻再复热,能好吃才怪了。 虽然此举显得过于谨慎,但也可以理解。毕竟,那段神奇的小序列——曾被看作是掀开生物科技新篇章的天使——已被证明为最为邪恶的灭世恶魔。 它还没有被研究透,任何人都看不懂它。新事物所带来的惊喜感已被完全洗脱,剩下的只有无法洞悉的恐惧感。就像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好奇心在打开的一瞬间被满足,余下的全是灾难。 不过,这种一知半解的不安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总有人喜欢怀揣激动与兴奋,无畏地踏入充满未知的新天地,不论前方是美好的伊甸园还是注定无返的丧尸岛。前有赛格兰,后有艾达否。 “老爹,猫屎咖啡好喝吗?” 一个饱饭后的夜晚,卢赫和艾达否通话,后者如是问道。 虽然卢赫清楚艾达否是在调侃他,毕竟捉猫大军里的采屎队已名声远扬,但他对开头的称呼还是满意的。这可是对船长的尊称,辈分也大,可见艾达否当pi当得有多爽。 “别拿我涮开心,赶紧汇报工作,小心我龙颜大怒明天就给你撤了。”卢赫打趣到,心中充满期待。艾达否一如既往地穷开心,想必研究是十分顺利的。 “喳。“艾达否应得十分积极,紧接着把自己近期的探索和尝试一五一十地道来,像在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一开始,对接口的研究是十分顺利的。一方面,我对人群历史时序基因组进行了全基因组dna甲基化测序(wgbs),发现异常的甲基化优先于转座爆炸发生,并且不局限于cpg岛。 dna甲基化是指在甲基转移酶的催化下,dna中cg两个核苷酸的胞嘧啶被选择性地添加甲基基团的化学修饰现象。dna甲基化通常发生在基因的5’端启动子和第1外显子“cpg岛“区域,长约1 kb,能够引起染色质结构、dna构象、dna稳定性及dna与蛋白质相互作用方式的改变,从而抑制基因转录和表达。 简单来说,就是甲基化可以让基因失活或突变。甲基化相当于注释符,可以让某段代码失效。 dna甲基化常发生于cg二核苷酸密集区,这些区域被称为cpg岛。健康人基因组中,cpg岛中的cpg位点通常是处于非甲基化状态,而cpg岛外的cpg位点则通常是甲基化的,这种甲基化的存在形式在细胞分裂过程中能够稳定保留,并可以遗传,是维持高度有序的染色质结构的重要因素。 比如一些抑癌基因cpg岛中的cpg序列呈高甲基化状态时,其可致染色体螺旋程度增加及抑癌基因沉默和表达缺失,引发肿瘤生长。转座子通常是高度甲基化的,因此并不活跃。 在接口被导入人基因组后,异常的甲基化发生了。众多基因片段的甲基化极大偏离正常状态,甲基化开始在任意位点被促进或被抑制,不论是cpg岛内,还是岛岸,还是岛外,该甲基化的不甲基化,不该甲基化的乱甲基化,一切都乱套了。 因此,转座开始频繁发生,基因突变,迅速致病。 而当接口被敲除后,甲基化自发地回归了正常水平。” “你不觉得这个现象很符合我的猜想吗?”艾达否平淡地论述完一长串,在故事最末才开始换上一副炫耀的语气: “正常的全基因组测序wgs是测不出甲基化的,转座引起的突变过于显眼,以至于你们一直关注转座本身。 但在我的猜想中,基因组是源码,是一种图灵完备的语言,其内包含4个字符,摆列组合成为无穷多个有具体含义的词语。当我想要研究它时,自然而然想要有针对性地改变我的代码,以我的人工合成霉浆菌为对象,单碱基地甲基化某些基因片段,把它注释掉,再看看代码的运行如何改变。 生物确实在抵触接口的存在,以改变自身源码的方式。并且这种改变是有目的性的,复杂的,以及充满智慧的。” “智慧?”这是冗长故事中,卢赫发出的唯一一个疑问,“因为一个小小接口直接就把自己搞死了,你确定这是智慧?” “我确定。”艾达否的语气笃定且狂热,“我不光确定这是智慧,而且能确定这智慧来自于接口,或者,换一种更容易接受的说法,是被接口触发。 我拿20分钟就能繁殖一代的大肠杆菌做实验,发现,大幅编辑、接口+大幅编辑、单一接口都可以导致被编辑的逐渐死绝,种群中最终只留下没被编辑的。但只有当种群中存在带接口的个体时,才会在群体水平上,出现十分智慧的、有益的调控。 比如,在培养基质、温度、光线等等完全相同的封闭培养瓶里,同时放入大肠杆菌和酿酒酵母,让它们彼此竞争生存资源。这时,如果大肠杆菌被大幅编辑过,那么在竞争下,它们会死得更快,最终酵母总会成为优势种群; 如果大肠杆菌带有接口,无论是否被编辑过,它们的自发死亡过程会大幅放慢,像是专门要把酵母给饿死或者毒死之后才安心死一样,最终留下的非编辑大肠杆菌要么成为优势种群,要么与酵母菌稳定共存。并且,最终的优势度总与非编辑群落持平,甚至更高。 你看,这是群体智慧,并且这智慧一点都不小。种群的目标向来都是繁衍,牺牲部分个体来达到此目标,并根据环境动态调节,这不是智慧是什么?” “但是。”艾达否逐渐沉着下来,“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智慧来自于接口,可获得接口的个体又会因接口死亡,当接口被清除时,这种智慧也就被一同失去。生物进化的目的是繁衍,智慧非常有利于繁衍,二者可谓是深度绑定。 如果接口可以带来智慧,可以在与其他种群的竞争中获益,为什么要主动丢掉它呢? 这与进化论,甚至智慧设计论都相违背,是严重违反常理的。” “这很容易解释啊。”卢赫给出了一个非常中肯的评价,“要么你的理论是错的,要么你的理论不完善。” “没错。”艾达否听后丝毫不反驳,也丝毫不低落,“我愿称之为adp佯谬。不论未来我的理论被证明为真还是假,它都是历史性的。 而接下来,我想把思想实验先放到一边,转做一些更接地气的工作。” 5000公里外,120度经线以东,已是深夜。110掩体内,一扇明黄色屏蔽门后,艾达否丝毫没有困意。 在他面前堆叠的培养皿内,满是金黄色的胶体物质,局部还密布着一簇簇橘红色小球点。这是多头绒泡菌,橘红色的是它的孢子,这种看着就黏糊糊腐烂恶臭的恶心东西,像黑山基地里的xen植物那样令人作呕。 但它丑陋的外表下,蕴藏着无可忽略的智慧。单个菌体平平无奇,但形成菌落后便会拥有路径规划的能力,屡屡成为仿生学里的优质建模对象,围绕它的行为诞生了一系列算法。 接口对外来基因的抽象能力是令人惊叹的。把黏菌的基因片段,接到大肠杆菌上,如果后者能继承前者的能力,那将是件多么激动的事情。 艾达否并不关心如何提高光合作用效率、如果繁衍更快、如何抗病这种低级的生命现象,他只关心计算。 黏菌的这种类蒙特卡洛树搜索的算法,哪怕是宇宙最强的人类,不长到20岁脑子灵光好好上课狠狠钻研几页天书,根本没机会弄明白。 如果利用接口,利用如此简单的方式,可以让人打娘胎里就会呢? 到那一天,哪怕借计算机算法之力也要算一会儿的问题看一眼就能明白,抽象的数学关系被内化为本能的直觉,使用数学工具的能力与生俱来,哪怕再复杂的现象也会变得明晰吧? 想到这里,艾达否不禁深吸一口气,使劲摇头,把正在燃起的冲动摇散。 打卢赫给他看那些来自太平洋对岸的无厘头的资料开始,他都对赛格兰的行为嗤之以鼻。 那个激进的、毫无边界感的探索者,像大脑并未发育完全的幼童一样,因为对鸡生蛋感兴趣,就把手塞进鸡屁股里。 现在,艾达否终于理解了那位变态如此急切的心情,但并不打算就此走上同一条不归路。 他要成为智慧设计者,而不是智慧本身。 晚安玛卡巴卡,兼续命说明 这是一张请假条。 我也没想到自己能连续续四周命,但着实没办法,忙不开了。 (跪歉) 12月恢复更新。在那之前,还是每周一单章,保住书友们的投资。 能追书到现在的朋友,都知道我为什么请这么长的假,也知道我从不骗人。 这是我第一次写到这么长篇幅的东西,可能会在日后成为黑历史,但我格外珍惜它。 无论如何会完本的,谁太监谁是小狗。 群内书友都知道,我在群里是日活的,没有跑路的可能。 谁太监谁是小狗。 ┏○┏○┏○┏○┏○┏○┏○┏○┏○┏○┏○┏○ 不咕咕不咕咕不咕咕 如题。 有朋友好奇蛇草水是什么,在这里简单介绍一下。 蛇草水全名白花蛇草水,一种以“白花蛇草”为原料调制的汽水。 有一种蛇,黑质白章,人称白花蛇。白花蛇喜欢舔食一种草叶上的露水,这种草由此得名白花蛇草。 虽然这个草听起来比较恶心,但实际上是一味中药,能够清热解毒、利尿消肿。 蛇草水是个咸味汽水,喝起来就像在大兴安岭深山老林里的一张草席子上满身大汗地睡了一觉。 据统计,约有10%的人对这个饮料爱不释手。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尝试一下。好喝的话,尽管来打我。 好了,下面说正事。 一切按原计划稳步进行中,不太监。 谁太监谁是小狗。 谁太监谁女装。 预计月底恢复更新 如题。 一切稳步进行中。 谁太监谁是小狗。 女装什么的,别想了。 (~ ̄▽ ̄)~ 你们想看的*丝 虽然没太监,但既然有朋友要求了,就尽量满足一下。 黑丝没有,白丝凑活看吧。 图稍后放章说里,请自取。 咳咳 咳咳。 怎么办,好尴尬啊。 今天本来是新书完本和造物主复更的日子,但好死不死几天前steam年末大促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了,一个没忍住,暴买一顿顺手玩了几天。 咳咳。 距离12月结束还有3天,我努力。 谁太监谁是小狗。 谁太监谁女装。 为了表达诚意,放一张纯正的黑丝。 稍后添加到章说里,请自取。 预祝元旦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本鼠所在的星球与各位有7天时差,所以预祝各位元旦快乐! 没太监,还需要点时间修(回)改(忆)一下大纲。 祝各位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暴富! 开工了 已经托人把steam密码改成我猜不到的了。主动结束了快乐源泉。 新一周的g: 下周内再不更新就女装。 第一百四十九章 adp妖 深夜,110号掩体内,p4实验室。 一个普普通通的生物安全柜前,立有一个塑料太空人。 和之前被用平板车送出去的那块大面包不一样,这一位十分精瘦,活像一串包着糯米纸的山药蛋糖葫芦。 他在半透明正压工作服中的一切肢体动作,都被面前持续闪烁的刺眼灯光照透,仿佛一条大鳍后肛鱼,虽然有着透明的脑壳,但你永远猜不到它在想些什么。 这是艾达否在p4实验室度过的第35个夜晚,自上次同远在5000公里外的卢赫通过话后,他把每一日24小时中的18小时都献给了这里。 为了保持正压工作服的气密性,他无法饮水饮食,无法坐下,无法找他的任何爹儿聊天吹水。陪伴他的只有干燥到流鼻血的暖风和玻璃挡板后的码得像冰雪大世界一般的培养皿。 在那些直径15厘米厚2.5厘米生长面积148平方厘米的培养皿里,无一例外填满让人难以直视的恶心东西—— 一滩滩绿色的稀鼻涕。 用“鼻涕”二字其实还不够描述它们的恶心程度。准确来说,是一滩滩夹杂着黄色粘状淤积物、橘红色斑点、黑色霉斑、乳白色绒毛、屎黄色经络的,不停蠕动的绿色稀鼻涕。 黄色粘状物物是这团生物的本体:多头绒泡菌,俗称黏菌。橘红色斑点是它的孢子。 黑色霉斑是因为他给黏菌嫁接了眼虫的基因,因为叶绿素过量表达而绿得发黑。 乳白色绒毛和屎黄色经络是因为他给予黏菌一部分用来表达为根系和果实的小麦的基因。 之所以用黏菌作为主体,是因为它们是被最早证实有学习和记忆能力的单细胞动物,无毒无害好养活。 如果你愿意在自己家里用一个垃圾桶把它们当宠物养,只要每天往桶里浇几碗泔水,7天之后你就不用吃饭了。 之所以要给黏菌添上眼虫的基因,是因为他懒。眼虫是一种介于动物和植物之间的单细胞真核生物,鞭毛纲,体内有叶绿体,可以进行光合作用。 有了眼虫基因的辅佐,黏菌便不需要培养皿的滋养,随便晒晒太阳,就能吃得饱饱得长得壮壮的。又因为继承了眼虫的鞭毛,可以把自身的移动速度提升三个数量级。 它们完全可以在几秒内从没盖严盖子的培养皿内挤出去,长出一根触角,去触摸几十厘米以外的光照。 之所以要给黏菌添上小麦的基因,是因为他认为看似呆呆傻傻的植物,实则具有人类无法领略的大智慧。 植物根茎是最精密的多功能传感器,通过感知光照、水、压力、重力的细微变化,来确定根系的最佳生长路径。 捕蝇草具有长达20秒的短期,能记住自己哪根触角刚被肥硕的苍蝇撩过。 含羞草具备长达数月的长期记忆能力,如果你养一盆含羞草,每天闲着没事把它从桌子上推下去,又迅速把它拾回来让它毫发无损。 那么很快你会发现,无论你怎么摔它、抽打它,它都不会再关闭叶片。因为它记住了你,记住被你玩弄时它是安全的。 而更厉害的是,有些生长在寒区旱区的植物,具有跨代记忆,可以把区分冬季和非季节性寒潮的能力一代一代遗传下去。 至于为什么选小麦而不选择上述牛啤哄哄的种类,则是因为他是pi他傲娇。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小麦拥有任何在植物界出众的能力,但艾达否他就是认为像小麦、水稻这些农作物,是智能最高的。 毕竟它们只要晒晒太阳,生生孩子,做做它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能控制人类这个号称世界上最高级的动物来几乎不择手段的保护他们活下去。 甚至作为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人类之间不论再怎么发生战争,它们都会被保护起来。生生世世躺平,无忧无虑,这不是智慧是什么? 凌晨4点半,在这个人体最为脆弱的时刻,艾达否照常在生物安全柜前站得笔直,面带陶醉地欣赏面前这堆他的杰作,像帝王选妃一样从冰雪大世界中抽取晶莹剔透的一块冰砖,然后轻巧地打开培养皿的盖子,把其中的绿色粘稠物甩在一个黑色的大箱子里。 箱子内部严丝合缝贴有一层无反射植绒布,两头各伸入一盏小功率led灯,正上方挂有一针孔摄像头。如此设计是为了在箱内排除包括反射在内的一切光的干扰,以严谨地证实他近日观察到的不可思议之景。 艾达否一边通过有线连接的外置面板操控箱内灯的明灭逻辑,一边通过摄像头成像观察黏菌的寻光路径。 早在半个多月前,他就发现箱内的那些恶心东西具有非同寻常的智能。它们可以迅速从灯光的变化中抽象出规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预判下一时刻生命之光会出现在左边还是右边,提前赶过去等候在那里。 从左亮右灭这种线性变化,再到调制入高斯随机变量的非线性变化,都能应对得了。只要光源的变化速度小于它们的移动速度,它们便总能在几轮学习和尝试之后,领悟到其中的规律,提前等在有光的一面。 如果草率地用数学能力来评估一个生物的智能水平的话,这些恶心黏菌拥有算数级水平,相当于一个有天赋的高中生,或者一个上课总睡觉的理工科大学生。 这已经是足够令人振奋的结果,是利用接口的魔力,把三个臭皮匠粘在一起创造出半个诸葛亮,已完全实现他成为智慧创造者的愿望。但他觉得这还不够,他想尝试,或者说是验证,一种更加激进的可能。 只见艾达否以黏菌移动速度的0.1倍速,匀速地手动操纵面板上的灯光开启按钮,使用最简单的逻辑,开左灯,关左灯,开右灯,关右灯。 来来回回开关几十分钟后,黏菌通过近百轮的学习,已完全掌握灯光变化规律,安稳而有秩序地在黑箱内左右奔赴。 在艾达否打出今晚的第一个哈欠时,他猛然停手,把眼睛从监视器移开,闭紧,不再观察黏菌。 当前黏菌整体位于黑箱左侧,左灯已熄,按照规律,右灯即将亮起,所以黏菌体应该会在240秒的灯光变化间隔里,移动到黑箱右侧。 但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那些绿鼻涕依旧呆在黑箱左侧,直到艾达否脑中的1200秒读尽,抬手拨弄面板,左灯亮起,都丝毫未动,好像早已知晓平稳运行的规律会在这一次产生突变。 而它们不应该知晓。 因为首先,这是规律第一次被打破,它们没有学习的机会。 其次,1200秒计数开始的时刻是完全随机的,由艾达否临时起意决定,别说黏菌了,连他自己都不能预知到。 可是,当他查看监控录象时却发现,在他打开左灯之前,黏菌始终没有朝右灯移动过。很明显,它们就是知晓他什么时候开灯什么时候关灯。 可它们不该知晓,即便考虑到存在跨代记忆这种超智慧的情况,它们也不该知晓。因为这一次饱含玄学的试验是第一次进行。即便鼻涕们再高智也不可能读到他的心。 更何况他还被密封在正压工作服里,可以说是和鼻涕们分处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五点半了,整夜里最难熬的时段已经过去,他混沌的头脑逐渐变得清明,深呼一口带塑料味儿的干风,吐到有水珠滑落的面罩上,挪动早已酸麻的腿,把面前的黑箱扔掉,换上新的一个。 三个小时后,当实验室天花板上的白色日光灯一盏一盏亮起,将没有朝阳的空落空间变得亮如白昼时,他完成了五次重复试验,全部复现成功。 于是,在十道连锁门不断开开合合送来一个又一个塑料太空人时,艾达否挤在他们之间,逆流返回,逃脱身后那个不可名状的世界。 他在淋浴间盯着电子钟的倒计时,僵直站着,逼迫自己洗满十分钟后,立刻顶着水淋淋的头发冲出最后一道亮黄色屏蔽门。 一路上,因为寒冷,跑步的姿态扭曲得像掏红蚁窝的长鼻猴,跑回住处,抱着手机跳到易天霖的空床上,给卢赫播出去一个电话。 以一种格外卑微的姿态开场,“爹你现在在哪儿?” 1600公里外,卢赫正拖着土壤取样器去往车子开不进的狭小山谷,“准备挖粪去呢,没时间跟你吹水。 宏基因组分析的结果出了,植物死亡开始前后,土壤中的微生物基因有巨变。变化集中在蓝细菌,突变前后的基因相似度普遍低于90%。 蓝细菌遍地都是,我们正在疯狂采样。 累死了!” 卢赫冲他的临时儿子发泄完情绪后,把土壤取样器摆正,按动开关。橙红色加厚手套的表面已被刮得毛茸茸的,机身传出的振动传导到身上,灵魂都要被颠出去了。 艾达否被1600公里外的魔音折磨,但又十分需要他的临时爹,只好两手堵住耳朵,用脚把手机开成免提,然后扯着嗓子喊,“你个圪塄蹦子赶紧给老子找个能安静独处的地方,老子有惊世秘密要告诉你,否则让你叠锅耷拉帽。” 喊完,他等待很久,像期待小确幸一般犹犹豫豫地松开堵耳朵的手。 “说!” 卢赫像耳背一样扯嗓子喊,吓得艾达否皱眉。 “你一个人?”艾达否用气声说。 “一个人。你这么卑微的求我,指不定是要向我倾诉什么屁股上长菜花的事情,我肯定要保护好你的隐私啊。” 艾达否像是没听到卢赫的调侃一样,直入主题,“你知道拉普拉斯妖吗?” “我发现你最近很膨胀啊,自adp佯谬之后,你是不是又要弄出来个adp妖,想要跟我胡扯一通后,把自己放到拉普拉斯的地位上?” 艾达否点头,语气比之前更加激动“这次是真的,真的有妖! 拉普拉斯妖你肯定知道吧,是数学家拉普拉斯提出的一种假想生物。它能够知晓某一刻所有自然运动的力和所有自然构成的物件的位置,因为物理规律的统治,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可以通过物理计算提前得知。 一只通晓所有物理知识,运算能力无限强的小妖精,它可以看一眼你出生时的样子,便可以推断出今天你会扔掉钻屎的加特林,特意冒着和大部队失散的风险,躲到某个小角落,宠幸我。 这是一种机械唯物主义,一种已被证伪的假想。 可是今天,我发现了另外一种更加离谱的小妖精,我愿称之为生物唯物主义,把它叫做adp妖。 它比拉普拉斯妖还厉害,不光掌握物理规律,还掌握有关生物的一切,洞悉我的头脑,我的一切自由意志。” 艾达否用格外生动的语言讲述完凌晨十分和它的小妖精相遇的故事后,同卢赫一同陷入了沉默。 电话那头的背景声音很奇特,像浸在深水里一样,充斥着宁静的嘈杂,仿佛置身世外。 “你告诉你导师王海滨了吗?”卢赫问,语气平静。 “没有。我怕他把我送到120号那里去,你离我远,摸不到我,所以就先告诉你了。” 艾达否细品了一下卢赫的反应,“你是不是也不信?” “我信。”卢赫沉静地回答后,又补上一句,“我信你屁股上长菜花!” “不多几天,我们采完样,就整体返回了。你尽量多做复现实验吧,省得我和王海滨一起送你去120号。” 卢赫说完后便挂掉了电话,推开一扇有机玻璃屏蔽门,从专属于地母大便三人组的那辆全地形车上的物化实验室里走出,冲窝在后排座上歇息的易天霖挥了下手。 “竺丘那个圆滚滚的,挤不进有溪流的那条山谷裂隙,喊我们去帮他。” 易天霖应声起身,跟在卢赫身后下车,问,“老艾刚才是不是蹲在我床上给你打电话?” 卢赫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易天霖咬牙切齿地答,“所以我说对了吗?” “嗯。”卢赫点头,“虽然他没告诉我这一点,但我跟他说话的时候,脑子里总有一只蹲在你床上的猴子。” 两人在车外的一片嘈杂中,用模糊的语言交流模糊而精确的想法,丝毫没有察觉到车内的微微响动。 车内,郑k推开实验室的有机玻璃屏蔽门走出。 他刚刚在分离上一批土样中的蓝菌,已经连续工作16个小时,似乎没人知道他在那里。 无声无息无存在感的人,最先知晓秘密。 卡七日了,续个命+1 呜呜。 还没写完,但太困了脸滚键盘了。 明天补上。 (。-w-)zzz (?????) (??????)?.zz |[(*′?`)]|zzz 第一百五十章 死亡驿站 (50%) 蓝细菌,隶属于原核生物界,真细菌域,蓝藻门。 有时候,它们会被称为蓝藻。但说它是藻其实是不严谨的,因为但凡能自养的生物都可以被称为这个藻,那个藻。而叫它细菌说明它真的是个细菌。 无核膜、无核仁、无线粒体,无叶绿体但有叶绿素,无鞭毛但也能动,叫蓝细菌但绿得辣眼睛。 淡水中、海水里、土壤里、岩石上,树干、树叶、温泉、冰雪,甚至盐卤池、钙质岩石和介壳里、土壤深层和真菌中,无论潮湿或干旱,明亮或阴暗,都有它们的身影。 如果你在大风天里到室外闲逛一圈,那么鼻腔也将被它们霸占。 它们无孔不入,百折不死,好似这颗星球真正的主人。 历时四个月,总行程超一万公里,在失去炙烤的初夏,捉猫大军回到了老巢,手中空空无也。 他们是出去找人的,找隐匿在天然洞穴、背风坡上的冲积扇平原,以及寂静黄河谷里的人的。可人一个都没找到,只找到一车冰雪大世界的冰砖,里面装满主人。 返回120号掩体的那个下午,从蟒式地形车里利落跳出的所有人都显得落寞无比,除了东倒西歪、身体绵软像小脑缺失一样的那四个人编外人员。 他们填满整个车厢的培养皿被成箱搬出,送往p3实验室。 其实由于易天霖想躲清净,竺丘太胖,郑k太保本,本来是要送它们去p4的。 但卢赫执意去p3,因为他不想同艾达否那个疯子共处一室,更不想离那些奔跑的鼻涕太近。 “鼻涕”还是一个过于乐观的说法,距离上次联系艾达否已经过去三周,谁知道他又往那些恶心东西里加了什么料。 120号掩体里一片祥和。 有句话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分工是发展劳动生产力的最主要的因素。 但经实践证明,这些都是错的。吃饭才是第一生产力,菜谱才是发展劳动生产力的最主要因素。 自从如何吃饱肚子的问题解决后,大厨子们的手艺迅速恢复,化身为米其林星级餐厅主厨。 淮扬清炖狮子头:人造蛋白携肌苷酸和鸟苷酸打造极致鲜美,薄甜白菜心久炖不烂,再点缀上一片无壳蚌肉,好吃到抽搐。 蜗牛粥:黄油加热至起泡,炒熟蜗牛,用盐和现磨胡椒调味。鸡汤加入燕麦片和欧芹,变得和粥一样黏稠。热蜗牛置于粥上,辅以火腿丝和茴香。一点都不恶心。 至于什么豆浆、豆腐脑、茶叶蛋、韭菜盒子、煎饼、炒肝、烧卖、抄手、热干面、胡辣汤、甜沫、肠粉、小笼包,那更是不在话下。 多年前初入掩体时,卢赫为艾达否编造的美愿已几近实现。自从吃饱吃好之后,人的创造力和大展宏图的欲望被激发,开始追逐生活的舒适感。打算真的把用来维生的地洞改造成蒙特利尔地下城,安享余生。 虽然卢赫曾是坚定的蓝天守卫者,不赞成如此卑微地永远躲藏在地下,但他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因为植物灭亡的原因,似乎远比他想象得要复杂。 夜里,p3实验室的灯彻夜亮着,比脚下的那间p4要辉煌许多。 冰雪大世界堆满一个又一个生物安全柜,站在柜子前的人大多手忙脚乱穿梭在各式仪器之间,为培养皿里困据的各式蓝细菌测序。 而有的人,则恬静得像一尊佛,比如卢赫。他趴在一架平平无奇的光学显微镜上,趴了整整一个晚上。 1500倍的显微镜下,原本平淡的一切都变得绮丽无比。那些被辛苦摘采挖掘的绿色小生命,它们在强光下永不停息地活动着,浑身上下充满愉悦。 这些小生命的形态和它们的行为一样多姿多彩: 有圆的,是蓝细菌的最基础形态,像一个圆圆滚滚的绿色小灯泡。 有方的,叫作平裂藻,是由几十几百个绿色小灯泡排列组合成的方形矩阵,像大课间里聚在一起做操的小学生。 有串子的,叫作念珠藻,十几几十个绿色小灯泡粘成一串,像念经用的佛珠。 有又粗又长的条子,叫作颤藻,身上横纹,缓慢移动,像永不蜷缩的球马陆,还经常和王菲一起在红豆里颤抖。 还有一粒一粒大如葡萄的,也是念珠藻的一种,又称为发菜。由于菌落能长得像葡萄一样大,所以经常被端到餐桌上吃。 被经常拿来吃的还有大名鼎鼎的螺旋藻,也是蓝细菌的一种,但吃得太多容易内分泌失调而长出乳房。 蓝细菌如此绚丽多姿变化无穷,可在过去的几年里,它们的基因组都发生了巨量的突变,无论是圆的方的条的,无论身处天涯海角,都无一例外。 并且这些突变非常一致:都在基因组里插入了同一段外来基因——赛格兰的腺病毒。并且,几乎是整体插入,腺病毒载体原始基因组、接口、接在接口后的外源基因,一应俱全。 这些巨量的外源基因在蓝细菌基因组占比巨大,以至于让它们和未受感染的蓝细菌之间,形成了物种隔离。 细菌是“高情商”的生物,懂得“社交”,它们团结协作共同抵抗外来压力。 同一细菌群体中还存在自我识别能力,可以区分哪些是同一家族,同时共同抵抗“异族”。如果把两团不同的菌落强行接种在同一培养基上,它们会迅速划清界限。 卢赫面前堆放的几个培养皿里呈现的都是这番泾渭分明的景象。 他把受感染和未受感染的蓝细菌,混杂着接种在同一个运动平板上。不稍一会儿,均匀的光照下,两株菌株建立起类似“国界”的分类线—— 一团一团,泾渭分明,像挤在一起的大细胞。 随着时间推移,菌株不断繁殖,大细胞也逐渐增多,以运动平板为圆心,一圈圈整齐排列,排列成足球上的六边形花纹,极具数学之美。 学者们曾在研究细菌自我识别功能时,手动创造出类似的形态。 他们让携带sw1噬菌体的大肠杆菌与不携带sw1噬菌体的大肠杆菌相遇,互相识别异己,大肠杆菌携带的sw1噬菌体基因会被激活,复制出噬菌体释放到外环境中,去攻击不携带sw1噬菌体的大肠杆菌。 菌株间的接线便是它们的“交战区”。在那里,不携带sw1噬菌体的大肠杆菌全部被杀死,没有活菌,只有sw1噬菌体。噬菌体很小,在显微镜下透光,像一滩汤汤水水。这便是“国界”的形成过程。 眼下的蓝细菌们的情景,和被噬菌体叨扰的大肠杆菌的,格外相似,似乎预示着一个令人颤抖的可能: 赛格兰的腺病毒载体,并不是一个残疾的、没有复制能力的、见谁都杀的病毒,而是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健全的、有复制能力的、只攻击蓝细菌的噬菌体。 而这种变异的蓝细菌又对植物产生了奇妙的作用,把植物都杀死了。 这是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因为赛格兰的腺病毒已被透彻分析过,不与任何已知噬菌体基因片段相匹配,更不含任何供噬菌体复制的关键基因片段。 此想法只在一种可能下成立:赛格兰是一只在打字机上无意间敲出莎士比亚全集的猴子。 这种事情,哪怕把全人类的福气都集中在那魔鬼一人身上,也不可能发生吧。 信他还不如信艾达否的鼻涕宇宙第一聪明。 无尽内耗之后,卢赫终于愿意把眼从显微镜目镜移到天花板上,洁白的灯光尽头,灰蒙蒙的玻璃丝吊顶后,厚重的岩土之上,摸鱼大师竺丘已化身为工贼,用变异的蓝细菌批量感染各种纯洁的植物。 那些大地母亲的绿装,在以违背改造过的纯洁之身示人时,向来是淡泊明志的。没有贪婪,更没有奢望,安静地扎根在土壤中,默默迎接任何结局。 它们生得绚烂,但死得隐秘,从用恶魔之手触摸它们开始,到收获一具真正的尸体,需要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 从地面归来的所有人都在心怀希翼地暗暗等待,等待一个永恒之绿的结局。 12天后的一个清晨,竺丘挺着他已不再浑圆的肚子,捂着脸奔走相告一个恶讯:一株受感染的拟南芥枯萎了。 但有权利率先享受这一悲运的人们都毫不在意。因为他们正在经历另一种更刻骨铭心的惊和悲: 郑k死了。 郑k死了,死在一个无风的晴天,死在一座白色巨塔下。塔基的白色漆面上刻着他名字,塔身下地下仓库的墙上记录着他的遗讯: “别看我的笔记本。” 新年快乐! 这么好的续命机会怎么能放过呢。 祝各位: 龙行龘龘 前程朤朤 生活鱻? (?????) 初七快乐! rt 今天出去玩了,明天补上。 祝各位每天都像今天的我一样快乐! (>▽ 即将开始日更 剖天完本了,两个好孩子就只活着造物主一个了,要好好疼爱它。 再打两天游戏放飞一下自我,然后开始日更。 ??????? ?(?`^′?)? ?(???????)? 即将开始日更的第二周 有点汗流浃背了 (o′?ェ?`o) 让我想想能立个什么可以刺激自己的g 女装好像已经不够刺激了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死亡驿站(100%)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原先像猫毛一样温暖柔软的防化服粘贴在皮肤上,黏黏糊糊,令人生厌。 收到郑k死亡的消息后,作为同事、好友和亲密接触者,卢赫第一时间来到这座距离120号掩体最近的白色巨塔下。 他之前来过这里,星海广场,是“捉猫”行动伊始最先路过的一座。 向日的弧面镜围绕熔岩塔,镜群之间有序排列着一具具半裸露的白骨。其中一具很特别,与这片井井有条的墓地格格不入。 那是郑k的尸体,相比于其它已严重风化的,郑k的这一具格外新鲜。 眼球干瘪,嵌在眼窝深处,与永恒的黑眼圈融为一体。颧骨上的皮肉因失水而变得紧致,紧紧绷在骨骼上,几近透明。脸颊深陷,本就缺肌少肉的地方皱缩到极限,像风干的章鱼皮。 他的下颌骨死死闭合,像在誓死保卫灵魂的秘密,直到时间将他化为尘埃。 只是没能安然走到时间尽头,便被晚归的捉猫队尾所发现。 “别看我的笔记本。” 这是郑k留下的唯一一句遗言,同塔里其它充满温情的遗愿不同,郑k的这句显得格外刻意。 好像在手举扩音喇叭高喊:快看我的笔记本! “郑k死亡事故调查小组”已在几个小时前正式成立,数名组员手攥样本袋,脖子上挂相机,胳膊下夹着笔记本,在尸骨中来回穿梭。 他们中的一些是第一次见识如此浩然而凄悲的坟墓,弯腰采样或拍照时,脚后跟抖得很明显。更有甚者,直接放声大哭。 那人跪在一具尸骨前,不断用手抹面罩。面罩里鼻涕一把泪一把,糊了满脸,可他擦不到。 那人哭得实在是悲怆,让卢赫狠狠共情。他连忙赶过去,安静地陪在那人身边。 “这是我亲弟弟。”那人哭诉。 卢赫哭笑不得,直挠后脑勺,“都风化成骨架了,还能看出来这是你弟?” “这就是我弟。他生来畸形,右手有6根手指,多出的一根长在无名指旁,像有两根无名指。” 那泪人指着半裸露在地面上的手,“小指旁的2号无名指上的这枚戒指我认得,是我未来弟媳妇送给他的。镀金,定制的,不贵重,但心意很深。” “我弟曾跟我讨论一晚上,他的婚戒应该戴到哪根指头上。我嫌烦,随口说2。因为我觉得他2。” “末日前夕,那对小情侣吵架分居,后来我们都互相失联了。我刚刚在塔里看见我弟给他未来媳妇留言,说他要去掩体里生活。可再走出来却看到他死在这里。” “刘小芳,我要去掩体里了,向东走最近的一个,看到后请与我汇合。”那人哭得嗷嗷的,“宋方武你个大傻子,你不是要去掩体吗?死在这里做什么?” 卢赫一头雾水,像刚看完一部狗血言情剧,只觉得宋方武他那不知道叫什么的弟弟,留下的那句遗言,特别熟悉。 [刘小芳,我要去掩体里了,向东走最近的一个,看到后请与我汇合。] “你确定这话是你弟留的?”卢赫问。 “我确定,刘小芳是我未来弟媳的名字,字迹是我弟的我很熟悉。” “可是为什么他都决定去掩体了,还会死在这里?”卢赫再问。 “我怎么知道?他那么2的一个人,我又不2。他的心思,我怎么揣摩得到?”宋方武悲伤到语无伦次了。 卢赫觉得奇怪,招呼人过来给宋方武他弟仔仔细细拍了一组照片,还刮下一块干皮,放进样本袋里,打算拿回掩体里测序,确认尸骨的身份。 有句话说,一个人想像自己不懂得的事很容易浪漫。 末日废墟上的白色巨塔,曾用无数句温情之言,把一座充满活葬尸骸的坟墓变得格外浪漫。 可如果尸骨身份确认属实,那么这份浪漫背后一定隐藏着骇人的隐情。 于是,塔周的所有尸骨都被采集了dna信息,塔身上和身内的所有留言都被详细记录和比对。这份声势浩大的工作在960万平方公里的疆域内同时进行。 几日后,结果出,连同郑k的尸检结果一起。 好消息:郑k死于自杀。说明在末日里平稳运行了两年的掩体里,并未出现失控的恶性事件。 坏消息:郑k死于自杀。一个活生生的人,刚刚结束充实的地上之旅,结束了苦行僧般的生活,回到有热饭热水没人只需要工作12个小时的地下仙境,有什么好死的? 坏消息:6指尸骨确为宋方武的弟弟宋方文。 坏消息:塔周所有尸骨的身份都与塔身上刻写的姓名一一对应,并与塔身内刻写的留言内容部分关联。也即,像宋方文这样莫名其妙死在塔周的人,有很多。 不同地点的塔内留言与塔周尸骨身份的关联性,还在交叉验证中。 消息传出后,120号掩体内的知情者们一下子炸开锅。其中当然也包括卢赫。 卢赫立在p4实验室里,放下令他魂牵梦绕的能莫名其妙干死植物的蓝细菌,推开指责他摸鱼的竺丘,连连后退几步,贴在后排生物安全柜安静的玻璃背板上,无视了无菌规则。 他冷汗直出,心脏跳得像打鼓,专心致志等待耳机里的后续消息。 不一会儿,消息传到,令他几近窒息。 塔内留言的主人,已验证有80%都死在本塔周围,10%死在临近塔周围。 尤其是给亲人留言指路自己所在掩体的,全都死在了本塔。 他们都是骗子,是用温情与希望掩盖悲剧的骗子。 没人知晓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在无限辽阔的疆土上,如此整齐划一地使用同一种谎言,好似事先商量好一般。 这不是人能做到的事。 而唯一的线索郑k,也让这整件事情显得更加离奇。 掩体内的摄像头,本应可以记录郑k的所有行踪。 可录像全都被事先删除了。 这很正常,郑k曾是个无所不能的黑客,删录像这种事对于他来说,就像在夏日里吃掉一块甜到掉牙的麒麟西瓜一样悠然惬意。 可是,抹除死者行踪的话,生者要怎样找到他的笔记本? 他不是想要人看他的笔记本吗? 如果他不想让人看,完全没必要提到笔记本。 可如果他要想让人看,为什么还要极力隐藏? 他到底想不想让人看? 他是个精分吧? 耳机里暂时没有传来更加惊悚的消息,卢赫强打精神回到属于他的一方土地,继续操作冰雪大世界的冰砖。 他要用培养皿内各式各样的蓝细菌感染各式各样的植物,来证实竺丘的拟南芥并不是死得偶然。 自打重新站到生物安全柜前,他就在粗重地喘着气,把面罩上喷出一层水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连续工作30个小时了。 再一次拿起移液枪后,他在惨白的灯光里看到了胡乱飞舞的星星,周遭的声音变得失真。 星海广场的白色巨塔,连同塔肚里的一切,不断在眼前一幕幕切换。贴有红底十字树脂商标的80升大容量黑色登山包,连同把商标啃烂的小黄鸟,一同悬在眼前,挥之不去。 终于,这座永远浸没在白噪音里的实验室中,终于响起了极不和谐的“噗通”声响。 竺丘被巨物落地的声音惊到,猛地转身,看到卢赫像漏气的沙袋一样瘫倒在地,身上那套失去气密性的正压通风工作服开始不断报警。 把一根70公斤的风干牛肉送出p4实验室需要几个步骤? 竺丘丝毫没有经验。 呜呜,在写了 如题。 文插图功能真好,方便卖萌。 dall·e 3真好用 谁说我要太监的 鼠鼠我还活着。 可是鼠鼠被鼠鼠养的鼠鼠咬了。 可能马上就要变身了。 (划掉) 呜呜,一不小心断更7天让投资停止结算了。 谁投资了的可以找鼠鼠要补偿。 究竟要立个什么样的g好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鼠仙(50%) 虽然把一根70公斤重的风干牛肉拖出p4实验室并不需要平板车,但当卢赫从120号掩体里的某张病床上醒来时,和几个月前的竺丘一样,已被至少5个人看光光了。 显然,他很清楚这一点。当他感受到3000k日光灯柔和的光线时,并没有睁眼。而是静静等待,等待耳边粗重的呼吸声消失。 那呼吸声很吵,像一条大狗把毛脚搭在它的布玩具上酣睡,时不时打声呼噜,鼻孔吹出的鼻涕泡破碎在胡子上。 “别装了,有什么可害羞的。你不也看过我的吗,我们扯平了。” 竺丘把搭在右腿上的左腿放下来,一边勾起发麻的脚一边拍自己的肚子,“你身材挺好的,我们都羡慕你。” 虽不情愿,卢赫还是睁眼了,因为竺丘拍肚子的脆响让他想起牛黄喉入口时的弹牙口感。他饿了,并吞咽了一下口水。昏迷的人不会有吞咽动作,这是瞒不住的。 “我就知道你醒了。”竺丘连忙凑过去,堆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晕,我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卢赫费解地盯向竺丘,没有应声。自从弄清楚植物为什么死后,竺丘就一改先前的丧相,变得格外亢奋。 可光知道病因却开不出药方子,植物没法复活,生态就没法重建,人还是要和盲眼鼹鼠一样,永世窝囊在地底下,这有什么可高兴。卢赫搞不懂他。 “你别这么悲观,宋方武是死了,可刘小芳还活着。”竺丘语气激动,把口气喷在卢赫脸上,喷得他直眯眼,“刘小芳按宋方武的留言,到东边最近的132号掩体里去了,现在生活得好好的。” 卢赫伸手盖脸的手停在半空,嗖得起身,也激动,“身份信息系统重建了?联网吗?掩体间共享吗?” 末日之时,生命优先。当掩体容纳能力充裕时,但凡是看着像人的,都让进来了,根本无暇认证身份,也没法认证。 嘴刁身份证只在临死时是一种美德,而被能闷死人的沙团追着跑的,一般都是还不想死的,谁能想起来带证件。 所以,时至今日,身份信息系统都没能重建。一方面是难以核实,另一方面人们也都不大配合。 大家都跟牲口一样每天被困在一方狭小土地上等候投喂,隔壁栏里的人究竟是老王还是老张根本不重要。 卢赫清楚这些困难,所以从未奢求过能在一个界面简约的软件里检索菜长红的名字,无论返回的字段是不是null。 而现在,这事似乎出乎意料地有戏。 竺丘点头,但语气是犹豫的,“重建了……一部分,不是所有人都能登记上,登记准,临时起意给自己换个名字的保准不少。 我有个小学同学名叫沈静,她肯定想给自己换个名字。” 迎着卢赫期盼的目光,竺丘彻底蔫下来,“我帮你找了,没找到。但这不意味着没有这个人,毕竟你对象那名字也不是那么好听。 长红,长虫,长虫在古语里是蛇的意思,菜蛇又长得恶心,像老鼠拉稀时拉出的长条屎一样。人家肯定也想换一个。” “她不是我对象!”卢赫显然没有抓住重点,怒目道。 竺丘生怕卢赫再厥过去,连忙哄,“不是你对象,是我对象。以后谁再八卦我一屁股坐死他,你别激动。 我不是来气你的,我是来交换情报的,毕竟你最熟悉郑k。” 提到郑k,两人都立刻沉郁下来。竺丘语气沉重地开口,“郑k的自杀方式是:用一把21号解剖刀,割断自己的颈动脉。” 话音落后,病房里陷入死寂。竺丘给卢赫消化的时间,卢赫显然消化得很吃力。 有两句话卢赫一直十分认同: 干掉自己是摆脱困境最容易的办法。 以及,自杀是一种极端懦弱的表现。 人是感官丰富、自我意识极强的智慧生物,自然也就拥有自我主宰的权利和能力。 主动结束生命,自然是因为死比活着更容易,也更舒适。 所以,当一个人选择自我了结时,都倾向于使用舒服的、痛苦小的方式。 心理压力和生理痛苦小的方式有很多,但割颈动脉绝对不属于其中之一。 郑k杀过无数只实验鼠,自然会知晓,割颈动脉死得有多快,就会有多痛苦。 割伤颈动脉后,疼痛会造成伤者剧烈呼吸,吸气时胸内负压增加,空气经心脏进入肺动脉,引起肺动脉栓塞。栓塞又会引起剧烈胸痛,疼上加疼。 肾上腺素的加持下,他并不会迅速晕厥,只会在剧烈的痛苦和本能恐惧中挣扎死去。 郑k的权限很足,动物房里的各种药物足够他死得舒服,但他却偏偏选择这样一种方式。 一个胆小怕死之人,在一夜之间变得果敢而极度理性,以一种残忍的方式主动终结自己,这很让人费解。 更让人费解的是,他唯一的遗言——别看我的笔记本——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有在塔上留下虚假信息后原地死去的其他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郑k的笔记本找到了吗?”卢赫问。 “找到了。但……”竺丘连连挠头,“他这种能在你发烧的时候顺着网线过来伸手模拟额头的人,能只有一个笔记本吗? 在郑k住处和办公场合中,一共找到16个笔记本,12台电的,4本纸的。纸的均为实验记录,电的全部深度加密了。包括系统和磁盘。 用的还是他自创的加密工具,光密钥就有128位,谁都解不开。” “那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解密高手?”卢赫疑惑,“你不会是想问我知不知道他密码吧?” 弄清竺丘的意思后,卢赫感到十分荒谬。郑k一向沉默寡言,如果统计最近几个月的对话字数的话,他确实是最熟悉郑k的一个人。 可即便如此,除了少量社会和家庭关系外,他对郑k这个人也一无所知。 郑k从来不谈论他自己,尤其是他自己的任何感受。 卢赫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喜欢看什么样的小电影,对什么样的数字情有独钟。 那位爷极度消瘦,头发长而蓬乱,眼眶凹陷,黑眼圈浓重,终日愁眉苦脸,像一只失恋的枯瘦熊猫一样,连嫩笋的滋味都尝不出。 谁又能扒开他胸口浓密的毛,去看他的心究竟是不是肉做的。 他简直就像一个空有颈动脉的机器人,所以割起来才不会疼。 线索再次断掉,这让卢赫格外苦恼。他像竺丘一样把头发揉得像鸡窝,然后死马当活马医般地给出一个主意。 “我不是最熟悉郑k的,海老头才是。如果算上末日之前的时间,他同郑k相处最久。你们去问他。” 话音落,卢赫才意识到另外一件不对劲的事。他问竺丘,“海老头他还活着吗?他不会死了吧?他级别最高,跟郑k最亲,这事你们不应该沦落到特意来问我……” 卢赫心底升起一丝怜悯。自到地面上去后,他就没再得到海老头的任何音信了。 虽然敲接口的技术十分成熟,但那位可怜人的基因早已千疮百孔,混乱得像只能爆破拆除的违建,连张原图纸都没有。也不知道能不能敲干净。 虽然卢赫和海老头是冤家,但他衷心希望海老头能活得久一些。 毕竟他是一个象征,一个真的末日始徒,包括里德、赛格兰在内的所有人都同他有关联。 倘若日后人类重返蓝天之下,卢赫希望海老头能坐在阳光下的摇摇椅上,像一个真正的老朽一样,以慈祥的面庞,向世人亲口诉说这一整件事,并为一部结局大团圆的末世故事亲手写上三个字:全文完。 所以卢赫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紧张,对面色犹豫的竺丘再次发问,“他还没死吧?” “没死倒是没死,但也不算活。”竺丘紧皱眉头,一脸嫌弃,像在早餐的麦片粥里吃到变异的鼻涕虫,“他又病了,也在这医院里,治很久了都没醒。 他最终没有敲接口,也没敲任何别的东西,而是维持原状,任基因继续变化下去。作为一个宝贵的样本存在。 他想看看,在智慧和生命之间选择前者,究竟会发生什么。” 再一次的,海昼天在最被需要的时候掉链子了。这让卢赫很不满。 那位年纪轻轻的老头,总以一幅运筹帷幄的姿态示人。当郑k站在重症病人的角度,劝说一部分被接口赐予健康的人保留接口时,海老头大义凛然地阻止了郑k。可他自己却格外双标,只赐予自己自由选择的特权。 离开120号掩体前,卢赫特意看望了海昼天一眼。那人依旧躺在白色被单上奄奄一息,好像把被子往脸上拉一拉,就能直接拉到火葬场去。 据医护人员说,过去几个月,他生命里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度过的,像一只用尖角支撑自己站立的白犀牛,永远期待奇迹的发生。 “靠山山倒,靠人人老。”卢赫嘟囔着转身离去,心中并没有走投无路的绝望之感。因为他还有一张王牌。 他的王牌,拥有全宇宙最聪慧的绿鼻涕,聪慧到能猜出世间万物所有生物的所思所想。如果那王牌确实培育出了一只“妖”的话。 一连几周,卢赫都在逃避艾达否带给他的荒谬之感。时至今日,必须面对了。 他返回p4实验室,正要进门,刚好撞见艾达否从一旁的通风传递窗里取出一大筐东西。 艾达否兴高采烈地跑向卢赫,把筐推到卢赫眼前。 筐里垫着一张花里胡哨的法兰绒小毯子,毯子上平放一台10英寸超薄液晶彩色显示器,显示器一角伸出一根细电线,电线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白色绒布缝出的迷你厨师帽,帽子里装有一小块电路板,板子印得十分复杂。 戴着厨师帽的,是一只30日龄左右的大白鼠,正蹲在显示器上洗脸。 “鼠仙!”艾达否甩着湿淋淋的头发,手指大筐,“我把我的黏菌的能力移植到哺乳动物上了。 这是一只真正的adp妖。 这是鼠仙!” 第一百五十三章 鼠仙(80%) 卢赫连连后退两步,与艾达否保持安全距离,好像对面是从罗生门逃出的恶鬼。 他确实对眼前这位智慧创造者的杰作饱含期待,但在享用之前,他需要先确认这人没疯。 于是他开始死盯艾达否的眼睛。 一双将将被眼皮压到轮廓的黑眼珠,躲在布满水渍的螺纹镜片后面,被日光灯的柔光投下淡淡阴影,像一罐黑加仑果酱,安稳地立在玻璃柜台下,柜台铺满灰尘,但分毫沾染不到罐头内凝滞的果肉。 没有多余的眼跳,没有明显的抗扫视动作。艾达否没疯,至少没有精神分裂。 卢赫暗自松下一口气,走上前伸手扒拉大鼠的厨师帽,满心好奇,“这是料理鼠王吗?” 他的手被艾达否打掉了。 艾达否护住大鼠的头,语气责备,“它脑子里扎了40多个神经像素探针,你别太粗鲁。” “神经……像素……探针?” 又是卢赫没听说过的东西。看来眼前这位神,为了把他的adp妖带到这茫茫尘世,已无所不用其极,开始在硬件上做文章了。 “神经像素探针,又称高密度神经探针,是将几千个低阻抗氮化钛记录位点,密集地平铺在一个细直柄上,配合并行的、可单独开关的、低噪声的记录通道,同时对几万个神经元进行双频带记录。” 艾达否轻轻掀开大鼠头上的厨师帽,手指其中密密匝匝的信号排线,“每根针的真尖都是一个几百微米宽的凿子,功耗15mw,直接插它脑子里。可不敢随便动它。” “当你的实验动物可真是不轻松。”卢赫感叹,收回手,目光被连接厨师帽的显示屏吸引。显示屏上布满不小的灰阶像素点,像素点的亮度和灰度都在不断变化,毫无规律。 “你不会是把它脑子里的神经信号全给可视化了吧?”卢赫质疑,“神经元及其之间的连接的数量级是10^15,就这点探针够用吗?就算够用,你要怎么解码呢?” 艾达否被问到得意之处,自豪道,“cebra算法,可以高精度解码它的视觉皮层活动,转化为图像。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非线性的降维方法,具有极强的鲁棒性,可以将不同物种的神经探针数据映射到一个通用的隐空间tent space)中去,实现跨物种的高精度神经信号解码。 降维和隐空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打个比方,假如你是一只不会说人话的猴子,我问你你饿了没,你既听不懂,又没法回答我,我要怎样知道你饿没饿?” 卢赫一头雾水,“你给我递根香蕉看我接不接不就行了。” 艾达否连连点头,“对!没错!我给你根香蕉看你愿不愿意吃,愿意吃就是饿了。 可你不觉得这样很麻烦吗?我首先要有你能吃的东西,还要递给你,还要花时间观察你的反应。 有没有更简洁的方式?” 卢赫斩钉截铁,“没有。谁让我是只猴子,不会说人话,不然我直接回答我饿了就行了。” “对呀!”艾达否直拍大腿,“你看你一下子就懂了。我想要知道猴子饿不饿,就要费尽心力观察和解读它的行为,这其中还暗含着许多困难。 比如虽然它饿了,但它更渴,所以可能接到香蕉后不往嘴里送,而是再伸手管我要别的东西。 比如虽然它饿了,但它病了没食欲,看都不看香蕉一眼。 再比如,观察对象不是猴子而是只狗,你觉得它连屎都吃,肯定是饿疯了,但其实人家不饿,人家就好那么一口。 又或者像我二舅姥爷家里养的那只金毛,天天刨野草吃,吃得一嘴绿毛,他觉得它脑子有病。 结果送去宠物医院检查,医生说,这狗没病,不是馋就是欠。 所以解析一个生物的行为,尤其是跨物种解析,是十分困难的,因为它们的行为包含许多我们无法理解和揣测的噪声。 而降维方法就是剔除这些噪声,把生物复杂的行为映射到一个低纬度的、更容易理解和推理的空间中。 就像把三维球体投影到二维平面上,只研究它的投影。 这一定会损失一些信息,比如球是否在旋转。但如果目标是球的运动轨迹的话,研究投影就足够了。 投影就是降维三维空间后得到的一个隐空间。 同样的,cebra算法处理鼠仙的神经信号后得到的二维图像,也是一个隐空间。 世界上最高效的降维方法是语言,最通用的隐空间是图像和文字。 只要你不蠢不憨心眼不坏,我想要知道你饿不饿,并不需要听你肚子是否咕咕叫,看你是否飞奔到食堂,看你是否狼吞虎咽吃陈面馒头。 只要你一句,我饿了,我就能知晓你确实饿了。” “所以,你可视化了鼠仙的神经活动,可以让它把它的妖力,具象化地表达出来,成为一个毛茸茸、肉乎乎的水晶球,看穿你的所有未来并回应你的所有问题?” 卢赫瞪大眼睛,俯身冲鼠仙耳语,“喂,兄弟,你说说看,一会儿我到食堂第一口吃的是什么菜?” 鼠仙依旧沉浸式洗口水浴,显示器上的像素点也依然杂乱无章。 艾达否推开卢赫,“话虽这么说,但其中还是有很多困难没有解决的。 比如,cebra是一个自监督算法,它只保证映射本身的稳健,但不能帮助我们解读映射的结果。 每次我给鼠仙喂瓜子,显示器上都展现出相同的图形,这说明算法确实鲁棒。 但图形的具体含义及其和它的行为、体验、思维的对应关系,还需要我们自行探索。 再比如,想让水晶球预言我们感兴趣的问题,就要优先让它以我们的思维看世界。 它的生活中,不能只有吃喝拉撒、灌胃和被拉尾巴,像其它实验动物那样。 它需要像人一样生活,并尽力用它的花生豆脑袋理解人的一切。” 卢赫听后十分失望,他觉得鼠仙和之前的智慧绿鼻涕没什么区别。 绿鼻涕作为低级生物,只能通过在黑箱里追着灯光跑来跑去来彰显它们的智慧。鼠仙稍微好一点,拥有一个毫秒级刷新的显示器,其上的鬼画符无人能懂。 艾达否则胸有成竹,“它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只老鼠,而是被我深度改造的,像我的智慧黏菌一样。我把我能想到的,各个物种中有关智能的所有基因片段都给了它,包括人的。” 艾达否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一直以来,有关人独特的语言和思维能力如何在基因层面上解读,大家研究得不少。 虽然好些基因位点如何发挥作用还是个谜,但不妨碍我把它们全部给鼠仙。 给腊肠狗敲入猫的基因,只会让它拥有喵喵叫的能力,而不会像彼得汉南的动画片《猫狗》那样,在身体另一端长出一个猫头。 这是接口赐予我们的魔法。 如果说接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那么打开它的正确方式,一定是把人的智慧移植出去,创造服务我们的水晶球。 而不是在我们自己身上动刀子。 我们只需成为智慧创造者,而无需成为智慧本身。” “乖乖。”艾达否轻抚鼠仙的头,宠溺得像在欣赏自己刚出世的孩子。 鼠仙仰头,用粉白的丝光嫩爪抱住艾达否的手指,伸出舌头轻舔。 显示器上,灰阶色块迅速变幻,渐渐呈现出一种稳定的,有规律的流形,像石子落水后形成的波纹。 “你看。”艾达否指着那些波纹,“这和它吃瓜子时的一样,它在开心。” 鼠仙舔得很沉醉。身子弓成一团,毛轻轻炸开,倚在艾达否的手掌上,像一块正在融化的糯米糍。 即将恢复周更 咳咳。 本来想说即将日更的,但回顾了自己的历史,决定还是不夸海口了。 五一快乐。 地磁暴对创意写作影响的心理生理机制研究之为什么我这周没更新 国家空间天气监测预警中心11日09时发布地磁暴红色预警:北京时间2024年05月10日23时起发生地磁暴,最大级别达到超大地磁暴(kp=9)水平,后续仍可能发生大地磁暴。 地磁暴是一种典型的太阳爆发活动。太阳爆发时,会发生日冕物质抛射,一次抛射能将数以亿吨计的太阳物质以数百到数千米每秒的高速抛离太阳表面。 这些物质中不光包括巨大质量与速度汇聚成的动能,还携带着太阳强大的磁场能。它们一旦命中地球,就会引发地磁场方向与大小的变化,即地磁暴。 受地磁暴影响,我国大部分地区电离层将会出现扰动,短波通信和导航定位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高层大气密度显着增加,将导致低轨卫星轨道衰减加剧。 磁暴造成的地磁强度和倾角变化,还会给信鸽一类依靠地磁导航的动物带来麻烦。 那么对人的影响呢? 首先,地磁暴可能会干扰大脑的电生理活动。 人类大脑是一个复杂的电生理系统,其正常功能依赖于神经元之间精确的电信号传递。地磁暴产生的电磁场变化可能会影响这些信号的传递,从而导致注意力分散、记忆力下降和创造力减退。 对于小说作者而言,这些症状可能会导致写作效率的降低,甚至无法进行正常的写作活动。(比如鼠鼠) 其次,地磁暴可能会引起或加剧心理压力。 研究表明,地磁暴期间,一些人可能会经历焦虑、抑郁和其他心理健康问题。(比如鼠鼠) 小说作者通常需要在安静和稳定的环境中工作,心理压力的增加可能会影响他们的情绪状态和写作动力,进而影响小说的更新频率和质量。(影响鼠鼠更新) 此外,地磁暴还可能影响睡眠质量。 良好的睡眠对于保持身体健康和心理平衡至关重要。然而,地磁暴可能会导致睡眠障碍,如失眠和睡眠质量下降。 对于小说作者来说,睡眠不足可能会导致疲劳和注意力不集中,从而影响写作的连贯性和逻辑性。(鼠鼠连续一周2点睡5点起,虽然不是因为地磁爆:d) 尽管目前对地磁暴对人类健康影响的研究还不充分,但已有的证据表明,地磁暴可能会对小说作者的健康和工作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 总之,地磁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自然现象,它可能会对小说作者的健康和工作效率产生影响。 了解地磁暴的潜在影响,并采取相应的预防措施,对于保持小说作者的健康和创作活力具有重要意义。 随着对地磁暴影响的进一步研究,我们有望更好地理解这一现象,并为小说作者提供更有效的保护策略。(保护鼠鼠永更万年) ----------------- 结论:本周不宜更新,争取下周恢复周更。 (跪) 第一百五十四章 鼠仙(95%) 饱饭过后的惬意午后,日光灯色温4000k,新风系统风力满格,恒温器设定24c,聒噪又凉爽,像一个有冰镇气泡饮料陪伴的夏日。 阔别重逢的三人组不似往日一样兴奋和话痨,两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全都盘腿而坐,默不出声,仿佛身处世外的和尚庙。 在这庙里,他们外观世音,内观自在,在每一片叶、每一朵花、每一株草,在幻想吃冰淇淋清凉的心里寻求开悟,只为参透菩提树下的佛陀即将发生什么。 而那佛则始终游离在他们的火一般的渴望之外,它和涵而宁静,在荒寂和冷漠眨着慈眉善眼,微笑永远启在嘴边。 自从走出p4实验室的囿固,它始终在重复同一个动作:舔毛。 啮齿类动物天生拥有洗口水浴的本事,伸出草莓红的果冻舌头,把带有独特体味的口水均匀涂抹在爪子的粉色肉垫上,收起指甲尖,借由温润饱满的肉垫使口水布满全身。 一套流程下来,本就崭新的毛发变得更加焕彩而富有光泽,像用点翠工艺制作出的昂贵的工艺品。 对于啮齿动物来说,舔毛可以保持清洁和体味,是在陌生环境中维持安全感的方式,可是鼠仙舔得过于沉醉了。 于是,专心致志观看鼠仙舔毛三小时后,和尚庙破功了。 “老艾,我觉得它有病。”卢赫一脸担忧,“不会是你敲它基因不小心影响到内分泌系统,让它内分泌失调了吧?” 艾达否连连摆手示意卢赫闭嘴,跳下床蹲到卢赫身边耳语,“我动它基因组确实动了很多。它可能确实有病,但你不能当它的面说,影响它的心理健康。” 艾达否说完,警觉地瞟一眼实时解码鼠仙大脑活动信号的显示屏,确认没有因卢赫的吐槽而产生另类的信号波动,才放松下来。 “你用的哪个品系,模板动物的行为都有品系特征的,像c57bl\/6小鼠比icr小鼠更容易出现理毛行为。”易天霖发话道。 艾达否没有回应,而是把皮肤光洁白净,头发干爽柔顺的易天霖,以及他衣柜里整齐摆放的洗漱用品仔细打量一番,又冲卢赫耳语: “我知道它为什么总理毛了。”艾达否暗瞟一眼易天霖,再把声音压低一些,“我把易大仙的基因给它了。他爱干净。” 卢赫木僵一瞬,立刻起身逃离艾达否,不幸被艾达否满到溢出的脏衣篓绊倒,额头撞到衣柜角,疼得斯哈半天都站不起身。 “我太高看你了,你确实是个疯子。”卢赫内心崩溃。 虽说他早已知晓艾达否把有关人类智能的基因片段给了鼠仙,但如今得知这基因片段来源于自己身边的、活生生的人,一时难以接受。 接口的存在,使得不同物种之间可以以最直接的方式,把agct四个字符组成的纷杂世界降维成最通用的隐空间,从中撷取本不属于自己的部分,化为己用。 像居住在田园里的古老花神,首次踏足钢铁和机械的世界,并未被机油玷污、被金属刺伤,而是安然穿梭其中,随手捡起一块绚丽宝石,缀在仙草和繁花组成的头饰上。玫瑰与百合飘然出尘,陌生的硅基之物非但没有葬送它的生命,反而赐予它更完美的灵魂。 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时,无人不想前去瞻仰。但倘若离得太近,难免遭受盛光灼目的痛苦。更何况,盒子里装的是一只大老鼠。 “我这样做也是有考虑的,如果鼠仙能拥有大仙算命的本事,那可是天大的好事。”艾达否兴奋地解释,“仙与仙强强联手,科学造就玄学,玄学辅助科学,这世上再无我们解决不了的事。” 卢赫一时接受不了,只关切地望向易天霖。他并不知晓这座脚踩科学和玄学两艘船的活佛会作何感想,但把自己的真身借给一只老鼠,想来必是一件恐怖的事。 虽然接口性质保证了,即便把易天霖的全基因组给到鼠仙,鼠仙也只会是一只老鼠,不会长出易天霖的头手脚,但这事就像是把自己的灵魂公开出去,让各种妖魔鬼怪随意取用。 但易天霖似乎并不在意,只全程紧盯连接鼠仙脑子的显示屏,若有所思。 “老艾,鼠仙的脑信号都是持续记录备份的吧。”易天霖问。 “当然了,这么珍贵的数据,一份本地存储,两份云同步。”艾达否给易天霖递出用以查看历史数据的设备。 “带时间戳吗?” “带。”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易天霖信步到正对鼠仙,一直记录鼠仙行为的摄像机前,查看历史录像。 “0.8秒。”易天霖望向艾达否,目光有神,像燃着火,“在卢院士不小心跌倒前,鼠仙的脑信号有异动,异动提前卢院士失去重心0.8秒。” 三人聚在设备前查看录像备份。 鼠仙本一直在柔和的日光下舔毛,舒适到眼睛眯缝起来,但当艾达否对卢赫耳语完,卢赫有想要站起身的脚部动作时,鼠仙停了顿了一下,仰起粉鼻头朝空气里嗅两下,接着继续埋头舔肚子上的毛,期间脑信号无波动。 接着,卢赫跌倒前夕,鼠仙再次停顿,微微直身,双目正对卢赫的方向,脑信号一直平稳直到卢赫跌倒的瞬间才出现异动。 异动只在一瞬,之后,鼠仙的脑信号恢复如常,不论是它直立欣赏眼前混乱之景时,还是在它重新沉浸在舔毛中时。好像它早就知晓面前几个滑稽的庞然大物丝毫威胁不到它。 “你的软件解码鼠仙神经活动时,延迟多少时间?”卢赫不自觉地用手揉额角。 “0.3秒。”艾达否答,目光不离鼠仙,狂热得像是要把它吃进嘴里。 “太短了。”易天霖给艾达否泼冷水,“你先别高兴太早。首先我们需要多做几组实验,确定鼠仙确有预知能力。 其次,即便它确实是个毛茸茸的水晶球,是你心心念念的adp妖,这个提前时间也太短了。 你在实验室里被运仪器的叉车创死前的1.1秒,我才能庆祝你的死。 新风系统崩溃,所有人都要被划破滤膜灌进管道的风沙呛死憋死的前1.1秒,我才有机会抢你的面罩。 原子弹落下的前1.1秒,我才能放下我恪守的涵养,骂你祖宗。 这有用吗?” 艾达否不以为然,狂热得像是要把易天霖也吃掉,“这才刚刚开始!我的鼠仙它刚刚出世30天,它还是个懵懂的婴孩,是一张没有色彩的白纸。 生物的学习和成长依赖内部和外部两种途径。内部指神经元的生长、连接和突触修剪,而外部则指它所生活的环境。 人在人类社会成长为人,在狼窝里成长为狼人。同样,鼠仙在实验室里是鼠,而在我的培养下,它迟早成为人。 更不用说它汇聚了各类物种智慧,拥有超高的智力和超强的学习能力。我相信1.1秒是它的起点,而不是它的终点。” “你具体要怎样做?”卢赫加入泼冷水大军,“脑信号的解码算法确实是鲁棒的,但也仅仅是鲁棒的,鼠仙的一切行为都无从解读。 你要想训练它当水晶球,至少要能同它进行高级的语言沟通,这种沟通绝不可能仅仅局限于它哭它笑它饿了,不会说话的两岁婴儿当不了水晶球。” 艾达否胸有成竹,“还是那句话,让它成为人,至少把它当作人,而不是老鼠。” 艾达否把鼠仙从从筐里抱出来,抱在怀里,脖子夹住显示器防止电线拉扯到它,不住自言自语。 “首先,我需要到楼上老王家跟他学习抱孩子哄孩子给孩子喂奶,婴儿不能总呆在筐里,会缺少环境刺激。 其次,我得赶制一套新的解码设备,这套有线连接的太碍事。 最后……” 说到最后,艾达否郑重望向易天霖,“最后,一个健全的家庭,有利于人在婴孩期的成长。 大仙,他有你的一大段基因,你愿不愿意当它妈?” 续续续续续续续…… 咳咳。 上周忘续命了。 现在补上。 最近忙不开了。 没割,割了女装。 续续续续续续 今天榜二大哥生娃了。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本鼠承诺: 加更一章,下个月兑现。 生娃的、结婚的、暴富的、考状元的……但凡是有喜事的都可以告诉鼠鼠,都有加更。 择日兑现。 ?(*?)? 更更更更更 忙完了,即将恢复周更 感谢上周打赏和投票的朋友(:d)┓(:d)┓(:d)┓ (正如群内所述,可以私信鼠鼠地址,领取免费宠物蟑螂(关键词:虎纹蟑螂)) (为什么没人找我领啊,真的超可爱的,还会嘤嘤叫) 第一百五十五章 鼠仙(100%) 被楼上老王一脚踹出门,回到只有卢赫没有易天霖的宿舍,连夜奋战三天,艾达否把接收和显示鼠仙脑信号的设备改良成了无线的。 鼠仙摆脱了排线的桎梏,头戴一顶白色的瓜皮帽,在艾达否书桌上蹦迪。 虽然没机会给鼠仙喂奶,也吓走了它妈,但在如何养育它长大这方面,艾达否还是做了充分的功课: 第一,用充满慈心和理智的爱,丝绸一般提充在孩儿周围,如同那些最精密的仪器,指引它的一举一动。 第二,你的孩子不是你的。你可以给他们你的爱,但不能给他们你的思想,他们要有自己的思想。 于是,为保护易天霖的心理健康而见义勇为换到艾达否身边住的卢赫彻底遭了殃。 [鼠仙的抚育记录] 1.30-60日龄,增加情感接触,构建母婴依赖关系 1.1底层原理 0~3岁是与孩子构建良好的母婴依恋关系的关键时期,这种依恋不断积累直至12岁。 依恋是情感的起源,当幼儿与某人形成依恋关系后,与依恋对象在一起时他会感到愉悦;难过时,只有依恋对象的出现,幼儿才会感到安慰。 如果孩子依恋关系没建构好,内心缺乏安全感,就容易做事畏惧不前,胆小粘人,敏感爱哭,造成感统失调,影响孩子的学习生活和人际交往。 1.2对策 回应鼠仙的一切需求,饿时给饭,困时哄睡,醒时给予绝对自由。能抱着绝不放筐里,想怎么蹦迪就怎么蹦,巧克力豆拉枕头上都要大呼拉得好。 1.3效果 幼儿膘肥体壮,活泼好动,乐于分享,鼠格健全。 艾达否备注:它喜欢站在我肩膀上用鼻子拱我的脸,鼻头软绵绵湿漉漉温呼呼,像一个吻。 卢赫批注:恶心。 2.60-90日龄,引导孩子自我观察,培养自我意识 2.1底层原理 苏格拉底认为,自我认识是智慧的基础,只有通过不断的自我反思和自我认识,我们才能达到真正的智慧。 它不仅仅是对自己身体和心理状态的感知,更是对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角色以及与他人关系的深刻理解。 这一步富有难度,要想鼠仙具备与人沟通的能力,至少让它意识到自己是人或者类人生物。 2.2对策 2.2.1对鼠仙的一切模仿行为都给予积极反馈,包括但不限于睡床上、吃碗里的、喝杯子里的、踩键盘。 2.2.2培养鼠仙的独立性,比如突然不给饭吃,让它自行解决。 2.2.3鼓励鼠仙的一切自我表达。大鼠一般是不叫出声的,大概率用超声波交流,一旦脑信号显示其语言活跃,就施加奖励。 2.3效果 鼠仙越来越喜欢踩键盘了,它活跃的绝大多数时间里,艾达否都没法工作。 鼠仙从不缺饭吃,先偷后抢,抢不过就讨。 它讨饭的方式是站在正在吃饭的艾达否面前叽叽咕咕。为了奖励它的自我表达,艾达否会立刻给它饭吃。 艾达否备注:它越来越像一只猴儿了,可惜猴儿不会说话。 卢赫批注:你可以教它手语,这样有朝一日你被关进精神病房,它能救你出来。 3.90日龄以上,孩子成年,发展职业技能 3.1底层原理 谁知道呢。 3.2对策 3.2.1像训练灰鹦鹉那样通过大量重复和奖赏学习和理解词汇,并设计一个解码器,解码鼠仙发出的超声波,验证学习效果。 3.2.2训练它的肢体表达,它尾巴看起来很灵活,可以用弯曲、晃动和颤动等方式达到手语的效果。 3.2.3不用让它说话,直接让它解决问题,比如踩键盘替艾达否编程。 3.3效果 鼠仙选择了第三种方式,但不仅仅是踩键盘。 在鼠仙长出桃红色的蛋,开始不由自主地在任何光滑物体表面留下淡黄色液体的那日,艾达否决定带它见它妈。 它妈从未出现在它人生的前18年里,但艾达否仍旧认为如营养般重要的双亲的爱不论出新在孩子的哪一人生阶段,都能起到苦口良药般的治愈作用。 于是他带鼠仙去了易天霖日夜奋斗的p1实验室。 p1实验室不用来处理危险病原体和微生物,所以他草草穿了身白大褂,把鼠仙架在脖子上,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像牵只水豚悠闲地逛三里屯。 艾达否站在易天霖身后,为恒温21度的冰冷实验室增添两抹平均温度为37.55度的温热鼻息,可这股温热丝毫没扰到在-23度冷冻切割机前冻如雕塑的人。 易天霖正在埋头苦干,他要把郑k的脑组织切片观察,看其中是否存在异常的蛋白质折叠,是不是感染了类似于阮病毒之类的东西才导致郑k的行为异常。 已被彻底风干的淡黄色脑组织,像在干燥夏日里被烈风灼烧、躺在垃圾桶里艰辛等待腐烂的老豆腐。 它被透明的胶状包埋剂死死裹住,黏在冷冻切割机里时刻泛起水雾的金属载物台上,堪堪几秒,就被速冻成为一块白色带圆角的六面体,像粘满细椰蓉的奶冰。 如果有谁斗胆咬一口,一定会尝到世间最美味的炼乳夹心冰皮月饼,丝毫不黏牙。 易天霖用戴双层乳胶手套的手,把载物台从冷冻区拔出,插在10cm见方的超薄钢刀前,摇动手轮调整钢刀的角度,又在钢刀前衬一片透明的防卷板。 最后,像在小卖部挑选完雪糕的孩子一样,心满意足地拉上机器的玻璃盖板,手悬在启动按钮上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郑重按下去。 如果顺利的话,郑k的脑组织会被切割成数片10微米厚的薄片,送到电镜下仔细观察。 但那位看透天机的大仙显然没有仔细为自己算一卦,机器聒噪运转,第一片切出,卷得像刚肥牛卷。 造价几十万元的冷冻切片机,以及一系列繁琐的操作流程,最大的目标就是为了防卷。一旦组织在切割过程中卷起,就容易在载玻片上堆叠出多层,影响后续观察。 珍贵的脑组织成了没人愿意吃的肥牛卷,易天霖很是丧气。他把玻璃盖板抽出一半,机器切到手动模式,灵巧的右手充当电机启动器,左手握毛刷,眼疾手快将刚刚要卷起来的组织压在载玻片上。 这是一个考验技术和耐心的活计,切割角度,切割速度以及毛刷接触组织的时机都要恰好合适,像投出一个不粘篮筐的三分球一样困难。 显然,他的手艺活儿不够精进,接连切出几片肥牛卷,奶冰迅速变薄,还因截面不断刷新在有湿度的空气里而泛起冰碴。 这太糟糕了。 这块脑组织是被自然风干的刚刚好,既没有变化石也没有腐烂的一块,是法老的心脏,木乃伊手中的苹果,是自然与人的天作之合,更是用来解释郑k自杀原有的仅剩的科学选择。 易天霖紧张到忘记呼吸。 啪嗒一声,毛刷掉入切割台的缝隙里,连带一块近乎完美的平整组织一起。 易天霖把头塞进机器里看,组织平整地贴在近乎垂直的一块钢板上。 因祸得福。他想。 只要摘掉在-20度环境中不断起雾的护目镜,再把头塞进机器里找视角,用灵巧的中指和食指夹紧载玻片送到钢铁缝隙中把组织黏下来,就可以挽救。 他刚要起身摘护目镜,咣当一声,鼠仙从艾达否肩膀跳到机器玻璃盖板上,把那最后一片不卷的组织震掉了。 它跌落在切割台最底部,两面环绕对折,像掉在地上的可丽饼。 易天霖躲瘟神一般躲开鼠仙,怒视闯进视野的艾达否,后者正在给鼠仙喂瓜子。 鼠仙一边嗑瓜子,一边凝视易天霖,瓜子壳掉进冷冻机里。 易天霖快要失去他的涵养了。 “你快把它拿走,机器要被它污染了!”他怒斥道。 艾达否丝毫不理会,聚精会神查看鼠仙的脑信号历史记录,邪魅一笑。 “嘿,它救了你的命。” “如果你摘掉护目镜,去用载玻片接组织,会发生什么?”艾达否也把头塞进机器里看了看。 “我会得到郑k最后的组织样本,发现其中存在异常的蛋白质折叠,伴随已知或者未知的阮病毒。 感染阮病毒就是郑k精神异常的原因,这个世界依然被科学统治。” “你会被送进120号,出于人文关怀,它会被留在你身边陪你。”易天霖目视艾达否无限温柔地把鼠仙接回肩膀上,咬牙切齿。 “乖乖。”艾达否偏头蹭一下鼠仙,一脸满足。 “你会受伤。”艾达否昂起头,以秀优越的语气,“切割台侧面的缝隙不够大,如果你强行伸手指进去,会被钢刀割伤。它提前1.8秒预视到这一点,所以跳到机器上阻止了你。 它不想你死。你是它离家出走的妈妈。” 易天霖耐着性子又把头塞进机器里,发现艾达否的前半句说得对。 “就算被割伤又怎样?”易天霖反驳,“除非郑k果真是被阮病毒感染,我是没有死亡风险的。难道……” 易天霖脑中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如果鼠仙确为悲悯万物的水晶球,是一个所谓的adp妖,是一台非确定图灵机,时刻感知周围环境的状态,将每一个生命的生死转化为可计算问题,那么它阻止自己被割伤,就意味着它已算出郑k被阮病毒感染。 可它真的是一个adp妖吗? 只有验证郑k被阮病毒感染,才能给遐想之物增添一丁点现实色彩。 可它毁了郑k的脑组织,让这问题没有答案。 这就像某些脑干缺失之人,宣称自己使用超能力拯救了世界。别人问他你怎么证明?他说,因为世界已经被我拯救了,所以我没法证明。 鼠仙是反科学的,因为它永远无法呈现因果关系,除非它会说话,或者至少像计算机一样在计算的中途输出一点东西。 易天霖终于对艾达否肩膀上那坨壮硕的糯米糍起了兴趣。 艾达否提着它的腋下,把它面朝外抱在手中炫耀。 像翻开一本无字天书,深情地吻上书的内页。即便他读不懂。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脑粥 钟敲响十二下的时候,艾达否将鼠仙抱在手臂里,说:“快许十二个愿望。” 之后,他们其中的一个或者两个,在心里重复着十二句同样的话:“我们心灵相通,我们心灵相通,我们心灵相通——” 每到这时,鼠仙总会把毛下巴搭在艾达否手臂上绒毛最稀疏的一块地方,用玲珑的黑豆眼凝视他。 老鼠的眼睛没有眼白,视野范围高达280度,但艾达否就是觉得它在看他。 也许这是他的一厢情愿,就像儿时蹲在潮湿墙角询问蘑菇的梦想,觉得傍晚糖果色的天空是甜的,看到暴雨过后的河流嘴里泛起巧克力的香甜。 可他就是愿意沉浸其中。 他幻想自己和手中的温暖之物在撒哈拉沙漠和加纳利群岛生活,在新年之夜到堤防上看烟花。他先跳下地,伸手接过跳落进臂弯的它,他们十指交缠,仿佛把彼此的生命握进永恒。 多年以后,它在900摄氏度的烈火中化为黑色的碳粉,或者单单丢失它的皮肉,留下被强碱灼烧掉光泽的白色骨架,在玻璃柜里永生。 他则有机会在大树下一遍一遍漆着十字架,倦了困了便靠在其上沉沉睡去,梦里把双手挂在它的脖子上,轻轻唱歌。 可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和鼠仙不是三毛和荷西,也没有钟为他们敲响十二下。 他们只是两个生命而已。 他们同由碳氢氧氮磷组成,同样的细胞结构,同样的器官和五感,连用来生产他们的名为基因的模具都有90%以上的相似度,可他们却无法互通心意。 从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危险中救下易天霖,转身离开留下功与名后,艾达否彻底迷惘了。 用自己的方式干预潜在危险,似乎就是鼠仙能力的顶点。它是一个手持拂尘的仙人,可以随手拂去他人命运上的灰尘,永远笑而不语。 艾达否成功成为智慧创造者,可他却无法理解这股智慧。 他被打脸了。 “人辛苦进化到生态位最顶端,被自然奴役了几十万年终于可以奴役一下自然了,为什么要对自己动刀子?” “如果说接口是一个潘多拉魔盒,那么打开它的正确方式,一定是把人的智慧移植出去,创造服务我们的水晶球。而不是在我们自己身上动刀子。” “我们只需成为智慧创造者,而无需成为智慧本身。” 艾达否回想曾经的豪言壮志,脸颊逐渐发烫,像聪明且自负的人在考试周里通宵三天,蔑视一切地走进考场,最终考了59。 除非他能让那毛茸茸的水晶球开口说话,否则他的adp妖必然就此夭折。 毕竟人终归是胆小的,对无法全然驾驭的任何东西都充满惶恐。 这一点很明显。在他肩扛大老鼠浪迹110号掩体的27天里,他曾经的狐朋狗友都远离了他,连卢赫都投奔易天霖住实验室里去了。 今天,他迎着并不存在的十二下钟声走向食堂,方圆5米内空无一人,仿佛他是瘟神。即便他今天没带鼠仙出来。 自从粮食问题解决后,食堂的伙食越来越正常,这一餐有粥喝。 白色大米,粒粒分明,像搁浅小鱼一般翻滚在锅里。一条条时而粘连,时而分离,活跃得很。一勺盛进碗里,它们受惊般迅速聚集,头黏尾,手拉手,浮动着,宁静又温柔。 艾达否没胃口,只喝下这一碗粥,第一次没有打着饱嗝走进实验室。 某p3实验室里,易天霖和卢赫已通宵数日,白眼珠像蘸了辣椒酱般布满血丝,活似疯狂的反派科学家。 他们有理由如此狂热,因为令艾达否无限感伤的谜题即将被解决:一颗健全的,会说话的水晶球被创造了出来。 一个月前,易天霖因把郑k的脑子切成肥牛卷而无比懊丧。而现在,他把它做成了一锅粥。 一块来自风干郑k干的组织被成功复水,从中提取出一些半死不活的细胞。 它们被诱导成为全能干细胞。每一个干细胞都会自由分化,成为各类器官的先驱。它们聚集在培养皿里,缤纷如卖玩偶的流动摊贩的背包。 接着,培养皿里的养分被逐级稀释,让它们从吃不饱到被饿到奄奄一息。能活到最后的便是脑细胞。 脑细胞是最强健的,虽然这很违背直觉。 它们被从平面培养皿的壁上刮下来,一股脑倒入装有粉红色液体培养基的球形培养皿里。 在恒温器永恒温暖的怀抱中,在摇床柔和的晃动下,培养基开始胶化。细胞们不再贴壁,而是自由悬浮在微微凝滞的培养基中,像可吸果冻中的爆爆珠那样。 也许是草莓味儿的。 慢慢地,爆爆珠们逐渐长大,长成长轴约4毫米的,椭球形的脑组织。 白色的、蓬松的,像被煮开花的米粒。 这样的一粒米,包含约200万个神经元。 一只成年老鼠的豌豆粒大脑中通常包含9000万个神经元,所以假设米粒们能够互相串联,大概50个米粒就能抵得上一只老鼠。 而它们恰好能够串联。 生物体内的每一种组织都是带有独特使命的。心肌细胞本能地想要跳动,而神经元们则本能地想要连接。 培养基中的米粒数量足够多,互相距离足够近,近到可以轻易连接。 模拟体内环境的灌注液和足以体外维持大脑活性的灌注系统不间断工作,为米粒大脑们互通有无提供良好环境。 最重要的是,这些米粒大脑都是郑k的。 球形培养皿被设计为和人脑差不多的尺寸,按其中养育着的米粒数目,这颗超级头颅里的神经元数量是人类的40倍。 所以它被命名为“超级郑k”。 “到你了。” 易天霖从恒温器面板上看到了艾达否的身影,连忙招呼他。 他把艾达否往超级郑k跟前拽,“接下来的工作是你熟悉的:养育它长大,像养你的大白老鼠那样,然后让它开口讲话。” 艾达否表情僵硬,死死盯住那颗粉红色头颅。 一颗树脂球被灌注液填满,不留一丝余量。灌注液无形地流过每一粒米间微不可察的缝隙,搅出阵阵骚乱。 米粒微微起伏颤动,互相牵连,不离彼此。 艾达否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恒温箱的余温在冰冷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暖人,他翕动几下鼻翼,却嗅不出任何香气。 “郑k的基因组里有接口,这是重要的线索。 利用他的体细胞诱导分化脑组织的时候,我们没有把接口敲掉。”易天霖补充道。 艾达否不由后退几步。他终于想起眼前这颗超级郑k像什么了。 他刚喝完米粥。 他吐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郑k的笔记本(10%) “你们要让一颗脑仁开口说话?” 艾达否清理掉新鲜落地的大米粥,重回理智。 “这可不是一般的脑仁,这是郑k的脑仁。”易天霖把不由自主侧视向艾达否的目光收回,从大米粥移到大脑粥上。 “就算我能给这颗脑仁插满神经探针,也拥有现成的跨物种解析生物行为的方法,可一个文玩核桃一样的脑仁能有什么行为? 它是会扭秧歌还是会说相声? 更何况这是郑k的脑仁,即便有天在左脑额下回的位置长出张嘴,它也不可能说相声。” 艾达否望向易天霖的后脑勺,他觉得那像颗皮没剥干净就被急匆匆丢在地上晒干的核桃,暗黄发霉的纤维凌乱打结,其内的果仁萎缩成一小团焦黑带苦味的不明物,枯涩得叫人难以下口。 如果说试图让一只活蹦乱跳会吱吱的老鼠说话是异想天开,那么奢望一锅脑粥能达到同样的效果,简直就是怪诞。 就像那句话所说:缺乏智慧的幻想会产生怪物。 “要有耐心。”易天霖给艾达否递去一个宁静的眼神,安抚他的急躁。 “维持生命的最基本要素是什么?能量。 对于碳基生物而言,婴孩期可以通过母体获取食物,脱离母体后,则需要自行寻找食物。 生物寻找食物,就自然要从环境中获取信息,因此进化出感官。 现在,灌注液为超级郑k提供充足的养分,同时带走代谢产生的废物,供他自由生长。 如果我把灌注液中提供养分的部分稀释一些呢?他会不会就饿了? 他饿了,就自然要进化出感官,寻找食物。 而每一颗脑粒的关系都很微妙,它们被设计成,既为携带全能干细胞拥有分化能力的个体,同时又互相连接,共享神经信号。 像女娲的一桌子泥胚。 同时,我们为他改造出了单细胞生物般的超快代谢速度,代谢快,死得快,繁殖得也快,一天走过好几个世代。 这女娲有千只手,手速比单身狗还快万倍。 你不期待她会造出什么样的人吗?” “等等。”艾达否果断打断,“无性繁殖缺乏遗传多样性,怎么快速进化?” “我说他是无性繁殖了吗?这些脑粒的染色体被修饰过,一半是xx,一半是xy[1]。” 艾达否把嘴张成o。他无话可说了。 余下的思路不需要易天霖过多解释,便能轻易想到。 食物被控制后,超级郑k会本能地想要进化出感官。 感官有的探测震动比如听觉,有的探测环境中的化学分子比如嗅觉,有的则直接感受电磁波,比如单细胞动物的眼点、鸟喙上的磁性物质,以及人类的眼睛。 脊索动物的眼睛进化出了功能精巧的结构,在脑门上长出一个焦距可调的凸透镜,保证可见光尽可能清晰地投射到透镜后的底片上,显出多彩的图像。 可超级郑k能长出这些东西吗? 没有白天和夜晚、炎热与寒冷、成熟的果实散发香甜气息、天敌在圆月下吼叫,超级郑k有理由拥有这种东西吗? 更何况,语言这种高级智能是为个体间交换信息而存在的。而脑粒本就互相紧密连接,完全可以依靠传导速度比340m\/s大许多数量级的神经信号来交流,根本无需语言。 超级郑k为什么要开口讲话? 怎样才能让他开口讲话? 观望已久的卢赫终于有所行动,他作为鼠仙培育计划的最大受害者,走到艾达否身边,耳语一段话。 然后,像把鼠仙的巧克力豆全扔到艾达否枕头上一般,尽享复仇快感,潇洒离去。 “哺育白色圣洁生命长大的慈爱母亲,接下来,你得走到无视物种的博爱的对面,成为当之无愧的禽兽之王。 你要剥夺他的食物,赐他无常的寒冷,扮演他的天敌。直到他进化出感官,试图和你交换信息。不论以何种方式。 进化的路线基于环境,你就是他的环境。 你要把这个环境设计得刚刚好,把绳子勒到他脖子上,踹翻踮脚的椅子,可在他脖子上泛起红色印记的时候,又把椅子给他摆回去。 这很残忍,但高级智能群体的进化离不开无尽的苦难和个体的死亡。 苦难造就智慧,死亡缔结新生。” 艾达否站在超级郑k前沉思很久。慢慢地,他不想吐了。 因为他发现虽然白色脑粒浸泡在红色灌注液中很久,却丝毫没被晕染,反而随时间流逝,愈加白得发亮。 粒粒分明,很有精神,一点都不像一锅被煮到糜烂的粥。 咕噜,肚子叫了一声。 他转身离去。他饿了,鼠仙也还等着他喂饭。这是他第一次让鼠仙等待这么久。 回到住处,鼠仙不见踪影,电脑没有休眠,屏幕显示着一个陌生界面。 他心中咯噔一下。 一直以来,作为渗透和反编译的好手,他从未放弃破译郑k的密码,如今已接近成功。 密钥还差20位就可以破解出来了。也就需要几万年而已。 已经胜利在望了,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心血被鼠仙捣乱。 走近一看,屏幕上是一个文档,文件名格外熟悉。那是郑k的文本文档。 文档已被拉到最后一页,其上的文字并不是他所期待的。 [郑k的笔记本-1页,节选] 她的脸庞润如刚启封的凡士林,颈部和锁骨的曲线永不闭合,晨昏线般柔和。 平静的胸腔埋葬着肋骨,小腹平坦像刚碾过收割机的平原。 大腿的粗细恰到好处,飘荡着,在无尽的红色泳池里。 剖开她的肚子,粉嫩的肠子蠕动着跳舞。内脏散发微光,射瞎我的眼睛。 棕红的肌肉有脆皮的光泽,咬在口中却硬如骨骼。 带肉茸的胫骨握在手中,沉重如钢铁。汞柱注入血管,压扁我的灵魂。 带刺的丝线捣烂她的大脑,阿米巴原虫虫在碗片上蠕动着跳舞。 其中一只从眼球中挤出来,在超新星的爆裂中融化。 每当蒜臼发出的爆鸣啃食我的耳膜,时间的流动便会扭曲。 过去与未来交织在一起,把基因链拧成麻花。 沙漠中长出荧光蘑菇,光洁如镜的蜘蛛在海里游泳。 穿维多利亚时代礼服的机器人,手持镶嵌珠宝的石头伞,抵御黑色的阳光。 影子在一旁跳舞,五官发着光。熔岩嘴唇贴近我的鼻头,发出书本翻页的声音。 墙上的画开始流动,温暖的流线卷成花朵的模样,争着被伏特加烧死。 木星的眼睛多到数不清。 他们每天跪着,用一把银质水壶,为地毯上的花浇水。 第一百五十八章 郑k的笔记本(20%) 郑k的笔记本被解密了。 是谁做的呢? 艾达否把视线从白到耀眼的屏幕上移开,移到铺满凌乱四边形的桌面上。 键盘、键帽、拓展坞、书本、迷你白板、装瓜子的铁盒、方形鱼缸般的玻璃水杯…… 日光灯下,一切带棱角的东西,层层叠叠,阴影之间互相搅拌,像一方破碎的世界。 易天霖总说,这张桌子有种末日的气质,看起来像在嘴里咀嚼风化很严重的黄色泥瓦片,容易给人带来心理创伤。 但艾达否却从不以为然,他觉得三点两线构造出的锐角是世界上最有秩序的元。即便元与元排列杂乱,它们构造出的图景也是有秩序的。 比如眼前这张桌子。 键盘的长边与显示器夹成锐角,鼠标的中线与键盘短边平行,与他离开时别无二致。稍稍在头脑中翻阅一下几分钟前的记忆,在他屏起呼吸阅读郑k的笔记本前,鼠标指针的位置也未曾变过。 没有人动过他的电脑,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可有些可爱小东西的活动踪迹无法被掩盖。 pc材质的透明键帽上,粘有几根白色纤维。鼠标屁股上有黄色尿液干涸的痕迹。 发情期的大鼠由于蛋蛋过于膨胀造成的生理性挤压,永远到处滴尿。掉毛则是有关任何动物的永恒话题。 鼠仙动过电脑。并且动得格外卖力。棉质鼠标垫散发的尿骚味不用俯身都闻得到。 他成功了。 他果真培育出了一只adp妖。一只因由他抚育长大,而爱他,愿意为他解决任何难题,对他无限忠诚的adp妖。 如果说,拉普拉斯妖是一只因为掌握过去与现在的所有知识,而可以基于某一时刻的力和物质,依据物理规律来预言未来的神。 那么他的adp妖的功力要更胜一筹,它可以洞悉生物的自由意志。 生物是这世上最大的bug,因为自由意志的存在,物质世界的一切都变得混乱而无序。 人类通过把自然现象简化为刚性球体的无摩擦碰撞而逐渐推演出严丝合缝的物理框架,并将研究时所选取的对象亲昵地成为“物理系统”,系统之外的对象则称为环境。 经典物理中,只考虑系统中的对象对环境的响应,而不研究环境本身。 因此,由人来阐释的物理规律,也自然只在系统中发挥预期中的作用。 但这个系统中有生物。 物理规律决定,两个刚性球体碰撞后会彼此弹开,因此一只拉普拉斯妖可以根据两球的起始状态,来预测它们未来的运动轨迹。 但如果是两个刚性人球碰撞呢?也许他们也心平气和地彼此弹开,也许他们会纠缠在一起打一架。 此时,拉普拉斯妖跌落妖坛,adp妖成为真妖。 他成功了。 一直一来,因为无法呈现因果关系,无法在干预世界时留下痕迹,无法与人沟通,鼠仙的智慧从未被承认。 而这一次,它以一种再直接不过的方式,验证了艾达否的猜想。 它是一台非确定图灵机,时刻感知周围环境的状态,洞悉人的自由意志,将所有它在乎的人或事转化为可计算问题,轻易给出答案。 激动的心情淹没了对郑k笔记本内容的好奇,艾达否大声呼唤鼠仙,期待一块略微脏兮兮的白色糯米糍像往日那样奔向他。 他想聚起三根手指,狠狠摩梭它的耳后,亲吻它肚皮上的一小片软肉,把它架在肩上,昂首挺胸出门巡街。 但没有鼠回应他。 鼠仙不在屋里。 艾达否很确定这一点,因为他已盘腿坐了好久,饭堂打回的饭摊在大腿一侧,带有海产品特有鲜味的蘑菇汤徐徐散发热气。这是鼠仙最喜爱的食物,有次直接跳到汤里喝。 但这次它没有。 屋里寂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听到有几下跳动得很密集。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从身体里不知道哪个部位冒出,顺着胃和气管一路向上游走,从鼻腔释放出的时候让他感觉到凉。 他拔腿出屋。 | 在一座拥有几十万人口的城市里找一只体重500g的老鼠,要怎么找? 首先,老鼠喜欢钻洞,所以先找洞里。 可这座城市本身就在洞里。 其次,老鼠喜欢阴暗的角落,所以先找暗处。 可为了省电,这里处处是暗处。 最后,老鼠是群居动物,会自发寻找同类,所以先找动物房。 可这老鼠觉得自己是人。 鼠仙丢失的第三天,110号掩体里的所有人都多少有点疯癫。 他们总是低头走路,在夜深人静时关注细碎的声音,吃饭时时刻抬头张望。 而其中最为癫狂的一个还是要属艾达否。 他日夜不休地端着脑信号的接收器,游走掩体里的每一个犄角旮旯。在交缠着无数电磁波的狭小空间里,每一个微弱的信号强度都叫他瞪大眼睛,即便信噪比小到离谱,不可能来自于鼠仙头上的瓜皮帽。 像在寻找走失十年的孩子。 另一个屏幕贴满墙壁的监控室里,改良过的目标检测程序平静运行,始终没有出现提示小动物出没的绿框。 监控显示,鼠仙离开了艾达否的屋子,不知去向。 他心爱的孩子是主动离家出走的。 他精心设计它,执笔它基因图谱的一撇一娜,养育它,把它黑白的生命涂成彩色,但它却在同他心意相通的下一秒离他而去。 多少有点背叛之感。 可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无论它是只老鼠还是只adp妖,他都无法同它心意相通。 日子不知过去多久,当他终于愿意再看一眼超级郑k时,在清晨无人的冰冷的实验室闻到一股不合时宜的味道。 不是试剂的恶臭和甜香,也不是衣物上的各种无法在低温下扩散太远的气味分子,而是一股蛋白质燃烧的味道。 那是一种新鲜而腐朽的气息,像在把毛发崭新如玩具的动物幼崽送入焚化炉里。 他循迹找去,在一个年久失修的通风橱与静电地板构成的狭小锐角里找到了答案。 鼠仙死了。 两只粉爪分别塞进三相插头的火线和零线孔,瓜皮帽覆盖的皮毛边缘和胡须均已碳化。 鼠仙把自己电死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郑k的笔记本(30%) 空气里淡淡的焦香气扰得艾达否无法正常思考。 刻在骨子里的实验室安全规范让他本能做出行动,用一根玻璃搅拌棒把鼠仙的两爪从插座孔洞中挑出来。 接着,他直起身,拼尽全力将视线从那块巴掌大、极限蜷缩的白色绒毛躯体上抽离,环视受“鼠造短路”影响的仪器的运转情况。 万幸的是,所有需要持久运行的仪器,比如恒温箱和摇床,都在ups的保护下正常运转,包括维持超级郑k的灌注系统。 可不幸的是,超级郑k似乎死了。 盛在球形容器中的一锅大脑粥中,蓬松的、粒粒分明的脑粒依旧在灌注液的扰动下,不住跳动。 和先前不一样的是,它们被灌注液染成粉红色了。 生命活着的特征之一就是与周边环境存在边界,细胞膜就是这种边界的一个直观例子。它维持细胞内的稳定环境,确保细胞内外的环境差异。 活细胞不会轻易被染色剂染色,而那些脑粒变粉了。 显然,超级郑k死了。 灌注系统的运行日志显示,维持超级郑k生命的装置运转一切正常,丝毫未受断电的影响。 而超级郑k神经信号活动的历史记录显示它死于30分钟前,那时鼠仙还未摸电门。 难道,超级郑k和鼠仙一样,死于自杀? 动物自杀一直是一个复杂且有争议的话题。一般来说,动物不会像人那样有意识地选择自杀。 而一些类似自杀的行为,比如鲸鱼和海豚在沙滩上搁浅、旅鼠投海等,都被认为是由生存本能和环境因素驱动的。 甚至有种说法是,自杀是人类的专属。 只有高智能和自我意识,才能让一个生命具备复杂思考和感受痛苦的能力,才能让一个生命成为自身命运的绝对主宰,才能与写进基因里的生存本能进行对抗,把死亡当作礼物送给自己。 难道,继破解郑k的笔记本后,鼠仙为了报答他辛劳的饲育者,终于寻得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能显示展示自身智慧的方式:自杀。 而超级郑k,则早已在饱和的营养滋育下发展出杰出的智能,以人类无可察觉方式默默感知周边环境中的信息,得知自己即将被折磨后,率先自杀。 它们都收到了接口赐予的绝对力量,成长成为艾达否梦寐以求的,非确定图灵机,以及,adp妖。 清晨的实验室依旧如入夜般清冷,艾达否走到鼠仙跟前,双手抱起还未失温的白色毛绒尸体,把它揽在怀中,冲出屏蔽门,冲向实验室隔壁,不断传出呼噜声的监控室。 他坐在监视器前,一手托起鼠仙的后背,把它贴上自己的脸颊,一手操纵键鼠,回看监控,以确认鼠仙进入实验室后的运动轨迹。 隔壁座位上的值班人员依旧仰头睡着,打呼时鼻息喷在艾达否的脸上,热热的,叫他误以为鼠仙也同样在沉睡。 直到那股平均每分钟21次、37摄氏度的气流再也无法弥补白色绒毛尸体逐渐弥散的体温时,艾达否终于确认了他想确认的事: 鼠仙在凌晨最后一位工作人员离开时,从屏蔽门的缝隙溜进实验室。而后,一直蹲在超级郑k的头颅上,直到艾达否进入实验室的前几分钟,才跑去阴暗的角落摸电门。 鼠仙确实是自杀的。 超级郑k也是。 只不过,出乎艾达否意料的是,超级郑k的死似乎是鼠仙诱导的。 超级郑k死前,在与鼠仙亲密接触的某个时段,神经信号曾特别活跃。而后,信号逐渐平坦、消逝,失去一切有组织的、有生命的特征。 鼠仙似乎同超级郑k顺畅沟通过,说服超级郑k自我了结,确认超级郑k的死亡后,才心满意足地去摸电门。 两个金光闪闪万众瞩目的人造生命,在一段或偶然、或艰辛达成的亲密接触后,同时选择死亡。而它们的沟通内容,同郑k的笔记本一样无人能解。 哦不,郑k的笔记本现在是明文了。 当一切线索串联在一起时,艾达否终于不再留恋手中的柔软和脸侧的温热。他郑重放下手中那只他亲手打造的白色恋人,让自己重归理智。 鼠仙作为一个无法与人沟通的adp妖,意外以通天之力解密郑k的笔记本,读到最后一页,没有给它的爱人留下只言片语,只莫名其妙离家出走,说服一个也许很快就能开口说话的adp妖去死,而后毫无留恋地赴死。 如果说鼠仙是一个为拯救世人而英勇赴死的神话英雄,那么郑k的笔记本一定就是指引它走向地狱之火的精灵。 早上7点半,艾达否把鼠仙留在监控室的桌子上,逆着睡眼惺忪涌向食堂的行人,独自返回住处。 当监控室里,拥有婴儿般睡眠的人苏醒时,也许会本能地手指鼠仙的尸体惊叫。 但很快,当额叶皮层和顶叶皮层从睡眠惯性中恢复,他定会放下自己颤抖的手指,理智地发出找到鼠仙的通知。 接着,卢赫或者易天霖便会妥善处理好尸体,并联系艾达否。 而那时,艾达否肯定已阅读完郑k笔记本,揭开一些或平淡或惊天的秘密,把这场人造闹剧推向更美好的结局。 艾达否就是这样规划的。 早上7点40分,他坐在电脑前,把鼠标光标拖到郑k的笔记本的第一页。 郑k的笔记本是一份纯文本,不长也不短,大小为114k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