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开局覆灭辽东女真》 第1章 张居正病逝 大明。 万历十年六月二十。 太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病逝于家中,年五十八岁。 张居正是内阁首辅,天下文官之首,又是帝师,且处在变法时期,他的离世,不知牵动着多少人的命运。 紫禁城,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急匆匆的跑向乾清宫。 “张公公,出什么事了,竟然能让你这般失态?”乾清宫殿门前,一名大太监向着张诚问道。 张诚不用看,单听说话的语气,就知道这人是谁,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冯保。 “哎呦,我的冯公公啊,您还不知道呢,出大事了,首辅张阁老,过世了,我这得赶紧向皇爷禀报。” “什么?”冯保很是吃惊,“张阁老用药之后不是说病情见好,这才几天呀,人就没了?” “谁说不是啊。”张诚显然也是没有预料到。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的事,张家的人进宫报丧,让我碰上了。冯公公,皇爷可在里面?” “在在在,皇爷就在里面呢。” 张诚虽然在外面显得有些失态,可一进乾清宫,整个人刹那间就恢复了正常。 “皇爷,张居正张阁老病逝了。” 年轻的万历皇帝朱翊钧正在书案前批阅奏疏,闻听此言,手中的朱笔不由得顿了一下,白纸黑字,整洁无瑕的奏疏上也多了一个红色墨点。 “什么时候的事?” “回皇爷,就是刚刚发生的事,张阁老是内阁首辅,身份非比寻常,张家人不敢耽搁,当时就报到了宫里。” “大伴。”朱翊钧唤了一声。 “奴婢在。”冯保走上近前。 “张阁老是内阁首辅,又是朕的老师,你代表朕,会同内阁、礼部,去张阁老府上吊唁,一切丧葬事宜,让礼部按例办理。” “奴婢遵旨。” 冯保领了旨意,与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余有丁、礼部尚书徐学谟,三人赶往了张居正府邸。 张府,依旧是车水马龙,只不过不同于以往的那般热闹,此时的张府,一片缟素,来往之人,也多是前来吊唁的。 冯保,余有丁,徐学谟三人还没到张府,张府的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这三人中,身份最不起眼的是徐学谟,可人家还是堂堂的正二品礼部尚书。 张家的人也不敢怠慢,三人一到,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次子张嗣修、三子张懋修,亲自出来迎接。 张居正本人,小时候就是神童,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他的儿子虽然不能和他比,但也不算差。 张居正生有六子,其中前三个儿子皆是进士。 长子张敬修,万历八年进士,现任礼部主事。 这位张敬修的孙子,就是在南明时期抗清殉国的张同敞。 次子张嗣修,万历五年一甲第二名进士,也就是榜眼。 现任翰林院编修。 三子张懋修,万历八年第一甲第一名进士,也就是状元。 现任翰林院修撰。 这兄弟三人都是京官,所以此时都在家中。 兄弟三人将冯保,余有丁,徐学谟三人迎进府中。 冯保三人分别为张居正敬了一柱香。 香,都是一样的香,可是敬香的人,却是心思不一。 冯保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提督东厂,是内廷第一人,名副其实的“内相”。 他心中所想的是,张居正病逝,内阁首辅空缺,那么新上任的内阁首辅,是否还能如同他和张居正那般默契。 余有丁是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他这个内阁大学士,是昨天才当上的。 张居正卧病期间,力荐余有丁入阁,直到昨天,圣旨正式下达,余有丁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理政。 余有丁可以说是受了张居正的恩惠,同时他这个人也相对厚道。他心中明白,张居正变法,得罪了太多的人。 如今张居正病逝,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要掀起风浪,树欲静而风不止。 礼部尚书徐学谟,为人谨慎又有一些圆滑,他对于朝堂局势,看的很透彻。 张居正,这个压的满朝文武十年喘不过来气的人,甚至是当今天子也包括其中。 现在,他人没了,可是,他的那些亲信还在,他的那些政敌还在,当今天子还在。 人走茶凉,朝堂之上必然要起滔天巨浪。 这股巨浪,只要是身处政局,就无人可以幸免。 不会水的,直接淹死。 会水的,多扑腾几下,能不能上岸还两说。 徐学谟此刻所想,就是想办法稳住自身地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张居正病逝的消息很快传开,有人听了,大喜过望,有人听了,如丧考妣。 武将勋贵,不为所动。 京师各衙,暗流涌动。 司礼监中,蠢蠢欲动。 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加起来有四人,掌印太监冯保奉旨去吊唁张居正,秉笔太监张诚,在乾清宫中侍奉皇帝。 此时的司礼监班房中,一年老的秉笔太监在其中若无其事的品茶。 还有一相对年轻的秉笔太监得到消息后,兴冲冲的跑来司礼监的班房,走到门前,他冲着门外值守的小太监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没有吩咐不得靠近。” “是。”小太监们不敢违背,随即离开。 待走到班房内,这相对年轻的秉笔太监冲着那相对年老的秉笔太监,亲切的喊了一声,“干爹。” 相对年老的秉笔太监名为张宏,相对年轻的秉笔太监名为张鲸。 张鲸在入宫后,便分到了张宏名下,由张宏管教,故张鲸称张宏为干爹。 “鲸儿来了。”张宏的语气一如往常。 “干爹,”张鲸坐到张宏的身旁,“您听说了吗,张居正张阁老病逝了。” 张宏放下手里的茶杯,“这么大的事,宫里宫外早就传遍了,我能不知道吗。” “看你这兴奋的样子,心中可是有了惦记的东西?” 张鲸是张宏带起来的,他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张宏。 张鲸在张宏面前也没有隐瞒,“干爹,您老真是火眼金睛,儿子我这点心思,您一眼就看透了。” “现在张居正死了,那他冯保作为张居正的盟友,是不是也该倒台了。” 第2章 万历成为了真正的万历 张宏听了张鲸的话,没有任何动作,脸上甚至看不出一丝波动,“冯公公是司礼监掌印,还兼管着东厂,又是皇爷的大伴,他倒不倒台,得皇爷说了算,你我就不用操这份闲心了。” 张鲸心有意动,哪能就此作罢,他说道:“干爹,皇爷九岁登基,尚在冲龄,他冯保仰仗太后娘娘信任,目无尊卑,没少在太后娘娘面前告皇爷的刁状,甚至有时还训斥皇爷,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张居正是内阁首辅,是‘外相’,冯保是司礼监掌印,是‘内相’,二人是盟友,再加上有太后娘娘支持,国家大事,皆出自这二位之手,而皇爷他身为大明天子,却难以过问政令。” 说着,张鲸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便继续说下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皇爷的心中,不可能没有怨恨。” “随着皇爷成年,太后娘娘逐渐还政,现在张居正又死了,他冯保,不过是一个内臣,虽贵为司礼监掌印,可终究不过是一个奴婢,如此之下,岂有不倒之理。” “怎么,冯保倒了,你想掌司礼监的印?”张宏的语气依旧如往常,可在张鲸听来,却是有些冰凉。 “干爹,儿子哪敢有那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张鲸一脸赔笑,“儿子是想,干爹您入宫也几十年了,论能力,论资历,谁人可比。” “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也该轮到干爹您来坐了。” “儿子不敢奢求别的,只求能像之前那般侍奉您老就知足了。” “侍不侍奉我,这不打紧,你只要侍奉好皇爷就行了。”张宏端起茶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内廷不比外廷,四司八局十二监,内廷的这二十四衙门,这么多人,这么多位置,该轮到谁不该轮到谁,谁该走谁该留,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那就是陛下。” “鲸儿,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一身荣辱皆系于陛下,别的都不用管,咱们只要听从陛下的旨意就够了。” 张鲸能坐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上,自然是聪明人,他听出了张宏话中的意思。 太监,只能靠着皇帝,可他冯保已经得罪了皇帝,厌恶了皇帝,他的下场,早就已经注定,只是他自己还不自知。 凭张鲸对皇帝的了解,这位天子,极其聪慧,自然是不会再允许冯保这么肆意妄为。 冯保一倒台,按资历,就该张宏接任司礼监掌印。 皇帝既然想掌权,就必然会分权制衡,恐怕也不会再让司礼监掌印兼管东厂了,那么,他张鲸就能顺势提督东厂。 想到这,张鲸心中有了底,冲着张宏很是恭敬的说了声,“多谢干爹教诲,儿子明白了,一切自当以皇爷的旨意为准。” 而此时乾清宫中的朱翊钧,也有些坐卧不安。 这位朱翊钧,并不是原来的那位朱翊钧。 他是自后世而来,名为万历。 就冲他这个名字,没少受人调侃,你小子叫万历,没准是那万历皇帝转世投胎过来的。 因名为万历,所以万历就对万历皇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美其名曰,缺啥补啥。 咱不能当皇帝,还不能有个做皇帝的梦吗? 所以,万历没事就读一读大明神宗显皇帝实录,可是,他总是边读边骂,这玩意是人看的吗! 全是文言文不说,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断句都得自己断。 这也不是说他有多好学,而是他想着既然自己叫万历,那我就写一本关于万历皇帝的小说。 当不了皇帝,还不能做个皇帝梦吗。 既然要写万历皇帝,那自然就少不了要翻一翻明神宗实录。 这天,万历翻看到了半夜,就趴在明神宗实录上睡着了。没想到一觉醒来,就真成了万历皇帝朱翊钧。 朱翊钧来大明的时间也不算早,昨天刚来。 好不容易花了一天时间,接收了原本万历皇帝的记忆,摸清了情况,忙的连后宫都没去呢。 没想到,第二天就传来了张居正病逝的消息。 初闻此讯,朱翊钧很是诧异,他本来还想好好的见识一下这位救时之相呢,没想到,却再也没了机会。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死人,但不管死的是谁,都不耽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张居正的离世也一样,他的死亡也不耽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可是,这件事却能影响整个大明的政治格局。 张居正自万历元年担任内阁首辅,到如今万历十年,主持朝政十年之久,亲信,肯定是有的,政敌,那就更有了。 自古以来,变法都是得罪人的事,张居正变法自然也不例外。 朝堂上下,不知有多人恨不得生吃其肉。 张居正在世时,是内阁首辅,他负责票拟,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是他的政治盟友,内阁的票拟一送到司礼监,冯保那直接就批红。 再加上李太后的支持,张居正可谓是大权独揽,六部直接就成了内阁的下属。 通过考成法,以内阁控制六科,以六科控制六部,以六部督察天下各省,层层把控,一级一级的向下压,真正做到了权倾朝野,张居正也是有明历史上权力最大的内阁首辅。 吾非相,乃摄也。 如今张居正病逝,必然要在朝堂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历史上,张居正活着的时候有多风光,他死后就有多遭殃。 张居正掌控朝堂十年之久,他的离世,不仅他主持的变法会受到质疑,他留下的权力空白,也会成为众人哄抢的对象。 朱翊钧刚刚来到大明一天,本以为会来一个新手大礼包,没想到上来就遇到了王炸。 朝堂倾轧,互相攻劾,一场权力的游戏,就此开始。 这对于朱翊钧来说,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挑战。 之前是张居正主持朝堂,如今是他朱翊钧主持朝堂。 高处不胜寒。 面对那些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官僚,朱翊钧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确实是显得有些稚嫩。 可年轻,同样也是一种资本。 按照大明皇帝很少超过四十岁的寿命来看,朱翊钧还有二十年可活。 二十年,够了,就算是熬也能熬走一波老官僚。 第3章 调戚继光进京 冯保吊唁完张居正后,便返回乾清宫向朱翊钧复命,在殿门前碰到了正出来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 “张公公,这是干嘛去呀?”冯保忍不住问道。 “冯公公,皇爷派我去御马监传达旨意,陈炬陈公公,自今日起,担任御马监掌印。” 皇宫里的事,是瞒不过冯保的,而且朱翊钧发的是明旨,因此张诚也没有隐瞒。 “御马监,陈炬?”冯保听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内廷有四司八局十二监,可其中最重要的就两个,一个是司礼监,一个是御马监。 朱翊钧安排陈炬担任御马监掌印太监,就是为了真正的掌控内廷。 冯保对于陈炬这个人,有点印象,但是不多,虽然他也知道御马监掌印的位置极其重要,可是,对于陈炬这个人,冯保还真没放在心上。 陈炬刚入宫的时候,冯保就已经进司礼监当差了。 对于冯保来说,但凡他拿正眼看一下陈炬,都算掉价,就自然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既然是皇爷的吩咐,张公公那就快去吧,免得到时候皇爷等回信等着急了。” “哎。”张诚应了一声,随即离开。 冯保则迈步进了乾清宫,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皇爷,奴婢回来了。” “大伴回来了。”朱翊钧还是如往常那般。 “张阁老的后事安排的如何了?” “回皇爷,礼部的人已经过去了,徐学谟徐尚书亲自在操持,出不了岔子。” 朱翊钧没有再说话,低着头批阅奏疏。 冯保和往常一样,走到朱翊钧身侧,站在一旁。 朱翊钧又批阅完一本奏疏,放下手里的朱笔,“大伴。” “奴婢在。” “你亲自去一趟兵部,传朕的旨意,免去戚继光蓟州总兵之职,回京待用。” “让董一元接任蓟州总兵。” 戚继光,可以说是张居正的人。 今天张居正病逝,朱翊钧接着就免了戚继光蓟州总兵之职,冯保心中隐隐有些诧异。 “皇爷,戚继光在嘉靖年间清剿倭寇,连战连捷,任蓟州总兵后,又屡历功勋,打的蒙古人不敢南下,如今没有理由就贸然免去戚继光的官职,怕是会引起争论。” “能引起什么争论?”朱翊钧语气一冷,“谁要是有意见,让他到乾清宫来和朕说。” “戚继光自隆庆二年就在蓟州镇任职,到如今已有十五年,难道不该动一动吗!” “是是是,皇爷您说的是。”冯保是看着朱翊钧长大的,他十分了解朱翊钧的脾气,知道他这是动了怒火,连连赔错。 “奴婢这就去兵部传旨。” 其实,以这个理由免了戚继光蓟州总兵的职务,能让人信服,也不能让人信服。 能让信服,是因为戚继光担任蓟州总兵十五年之久,确实该动一动位置了。 不能让人信服,是因为戚继光已经担任蓟州总兵十五年之久了,怎么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张居正一病逝,立刻就动了呢? 同理,蓟州总兵戚继光在蓟州任职时间太久,那辽东总兵李成梁在辽东任职的时间与戚继光相比,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光动戚继光,不动李成梁呢? 朱翊钧免去戚继光蓟州总兵的职务,调他进京,自然是有目的的。 戚继光是张居正的人,天下皆知,张居正一离世,戚继光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 历史上就是如此,随着张居正被清算,戚继光也受到了弹劾,万历十一年被调任广东总兵。 虽然也是一镇总兵,可广东总兵能和蓟州总兵比吗? 等到了万历十三年,戚继光就辞去官职,赋闲在家。 万历十五年,河南道御史傅光宅上疏朝廷,建议重新启用戚继光。 可张居正的那些政敌怎么可能同意。 结果不出意外,傅光宅受到严厉斥责,并罚俸两月。 同年,十二月十九,戚继光病逝,享年六十一岁。 一代英雄,就此落幕。 张居正当政时,戚继光作为的人,自然是如鱼得水,他的才能,也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可现在张居正病逝,张居正变法得罪了那么多的人,戚继光必然会受到波及。 朱翊钧免去戚继光蓟州总兵的官职,就是为了让他脱离风口浪尖,毕竟蓟州是九边重镇,是京畿门户,蓟州总兵的位置,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至于将戚继光调到京师,朱翊钧也不会让这尊大神闲着,不然就太浪费了。 去处,朱翊钧也早就计划好了,那就是京营,让戚继光去练京营的兵。 戚继光练兵的能力,有目共睹,不服不行。 冯保得了旨意,亲自去兵部传旨。 现任兵部尚书为梁梦龙。 梁梦龙,北直隶真定府人。 冯保,也是北直隶真定府人。 两个人是老乡,自然是有交情的。 历史上冯保就曾力荐梁梦龙担任吏部尚书。 当然,梁梦龙不是靠的裙带关系上的位,他本人能力还是很出色的,不然也当不了兵部尚书。 不过朝中有人好做官,人嘛,就是这样,有能力,有关系,那仕途自然就畅通。 要是只有关系,没有能力,就算是把他推到高位上,也不会有任何作用,反而是会害了他。 梁梦龙属于是前者,不然冯保也不会帮他。 冯保来到兵部大堂,梁梦龙亲自起身相迎,“冯公公怎么有空到兵部来了,可是陛下有旨意。?” 冯保点点头,接着喊道:“陛下有旨。” 梁梦龙准备跪倒接旨,却被冯保拦住了,“陛下体恤臣子,特意吩咐咱家,说梁尚书站着听旨就行。” “臣梁梦龙,谢陛下天恩。” 梁梦龙谢恩之后,冯保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陛下有旨,免戚继光蓟州总兵之职,回京待用,以董一元代之。” “臣领旨。” 梁梦龙接旨后,见四下无人,凑到冯保近前,问道:“冯公公,这毫无征兆,陛下为何突然免了戚继光的职务?” 梁梦龙和冯保关系匪浅,冯保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陛下说了,戚继光在蓟州总兵的位置上待的太久,该动一动了。” 梁梦龙有点难以相信,“陛下是这么说的?” “既然以久居一镇免去戚继光的职务,那为何不一同免去辽东总兵李成梁的职务?” “公公,戚继光是张居正张阁老的人,如今张阁老刚刚过世,陛下就免了戚继光的职务。公公你又与张阁老共事多年,牵涉太多,当多加留意。” 冯保则不以为然,“我是陛下的大伴,是看着陛下长大的,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第4章 戚继光 蓟州镇,三屯营。 蓟州总兵戚继光已经接到了免职公文。 昨天,他接到了自己弟弟戚继美的书信,戚继美已经晋升贵州总兵,并且已经就任,特修书一封,向大哥戚继光说明情况,报个平安。 本来戚继光还为弟弟高兴呢,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了自己被免职的消息。 内阁首辅张居正病逝的消息,戚继光已经得知,张居正变法得罪了那么多人,他戚继光作为张居正的人,必然免不了受到波及。 这一点,戚继光早有预料。 只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更没想到,免职之后,没有让他赋闲在家,而是让他进京待用。 戚继光有点百思不得其解,没有想清楚其中的道理。 不过,公文已经到了他的手里,他也不敢耽搁,带了一队亲兵,骑快马就赶往京师。 蓟州镇本就是京畿门户,离京师很近,戚继光早上接到公文,交代完手头上的事情后,日落时分就赶到了京师。 来到城门前,值守城门的一位军官拦下了戚继光,“止步。” “敢问可是戚继光戚将军?” “正是。” “戚将军,有人在等你,请随我来。” 戚继光不明所以,但他心中明白,敢在京师这么光明正大拦下自己的,一定不是什么小人物。 随即翻身下马,对着亲兵卫队吩咐一声,“你们先到一旁等候。” 他本人跟着那军官向城中走去。 这军官引领着戚继光来到城门左侧的一处茶摊。 原本这茶摊是供往来之人喝茶歇脚的,按理来说,天都黑了,基本上也就没什么人,早就该收摊了。 可此时茶摊依旧开张,只能说明有人刻意为之,就是专门在这里等着戚继光。 “可是戚继光戚将军?” 戚继光顺着声音望去,看到茶摊里坐着一位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人已至中年,却没有胡须,看穿着打扮,也不似凡人,戚继光顿时就明白了此人的身份,皇宫中的内官。 能让支使皇宫里的内官的人,想必也没别人了。 戚继光情商很高,冲着这内官躬身行礼,“末将正是戚继光。” 这公公闻言站起身来,“戚将军不必如此,咱家可不敢受将军的礼。” “戚将军想必还不认识咱家?” 戚继光本想答话,可这公公接着又说了下去,“咱家陈炬,是新任的御马监掌印太监。” 陈炬短短的一句话,却透出了三层意思。 一,我是御马监掌印太监,身份出来了。 二,我是御马监掌印太监,那能让我在城门口等人的,就只有皇帝了。 皇帝让我在这专门等你戚继光,可谓是给足了你面子。 三,我是新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结合内阁张居正病逝不久,而我立马就担任御马监掌印太监。 这其中的意思,你戚继光得好好的领悟。 戚继光很聪明,朝着陈炬一拱手,“原来是陈公公,戚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公公见谅。” “戚将军,您太客气了。”陈炬拱手还了一礼。 “戚将军久镇蓟州,劳苦功高,陛下特意吩咐了,在京师赏赐府邸一座。” “咱家已经派人都安排好了,将军今晚就可以入住,不必再去馆驿了。” 戚继光面向紫禁城的方向,拜了三拜,“臣戚继光,叩谢天恩。” 陈炬对于戚继光的表现,很是满意,“戚将军快快请起,将军的谢恩,咱家一定代为转奏陛下。” “将军一路奔波,风尘仆仆,今晚就先安心休息,明日一早,咱家派人接将军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戚继光听到这四个字,很是诧异。 不过,戚继光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没事了。 要是皇帝想要收拾自己,直接让兵部发一则公文就行了,现在又是赏赐府邸,又是召见,根本就不用弄这么大的阵仗。 “公公放心,末将明日一定不会耽误。” 陈炬点点头,回头喊来两个便装的小太监,“你们两个,带戚将军去他的府邸休息。” “是。”这两个小太监走到戚继光面前,“戚将军,请随我们来。” “有劳二位公公了。”接着,戚继光朝着陈炬一拱手,“陈公公,那末将就先行告辞。” “戚将军慢走。” 待戚继光走后,陈炬对着身旁的一个便装小太监吩咐道:“去把茶钱给人家掌柜付了。” “是。” “咱们回宫,向陛下复命。” 陈炬带着其他人也离开了。 那两个便装小太监引领着戚继光到了地方,“戚将军,这就是陛下赏赐给您的府邸,应用之物,陈公公已经命人备好。” “将军您先休息,我们二人就回去复命了。” “二位公公且慢,”戚继光喊住了二人,从一旁的亲兵手中接过几块银子,塞到了二人的手中。 “有劳二位公公带路,这点意思,不成敬意,还望二位公公不要嫌弃,拿去买包茶叶喝。” 这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而后齐刷刷的看向戚继光,“那就多谢戚将军了。” 戚继光又让亲兵送了送两个带路的小太监,他自己本人则进了宅院。 看地段,看装饰,尤其是在京师,这样的宅院价值不菲。 正如陈炬所说,里面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家具,床铺,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应俱全。 就是没有安排仆人。 这也是为了让戚继光安心,要是提前准备了仆人,难免不让人以为其中有安插的眼线呢。 戚继光招呼亲兵卫队进来,他虽然蓟州总兵的职务被免了,可他还是左都督,少保兼太子太保,有一队亲兵,也不算违制。 这队亲兵跟随戚继光的年头也不短了,不用戚继光吩咐,他们自己就开始忙活起来。 有的做饭,有的烧水,还有的去四周查看情况。 戚继光吃过饭,洗过澡,因为不在军营中,也没别的事,他就早早的上床睡觉了。 可是,躺在床上,戚继光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张居正病逝,自己在朝中的靠山没了,就算是皇帝有意维护自己,面对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文官,自己恐怕也够呛。 虽说自己征战多年,屡立功勋,可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这么大的政治旋涡,自己真的能躲过去吗? 若是自己躲不过去,那自己刚刚晋升贵州总兵的弟弟,恐怕也要跟着受牵连。 第5章 吓坏了的戚继光 天还未亮,戚继光就早早的起了床。 洗漱穿衣,但没有吃早饭。 因为不知道待会进宫面圣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在皇宫里待多长时间,为了避免有内急,君前失仪,只能饿着肚子。 一切都准备好了,又等了好半天,宫里才来人。 皇帝召见,那得按照皇帝的时间来,不可能按照戚继光的时间来。 朱翊钧起床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又批阅了几本紧急的奏疏,这才让人召戚继光进宫。 戚继光被小太监引领着进了乾清宫,进门就行了大礼,“臣戚继光,参见陛下。” “戚将军不必多礼,平身。” “谢陛下。” 朱翊钧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仔细的打量着戚继光。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这就是民族英雄戚继光。 “给戚将军设座,上茶。” 朱翊钧平时接见大臣,给个座位,给杯茶,那不算奇怪。 可是,对于戚继光,没有用“赐座”、“赐茶”,而是用“设座”、“上茶”,可以说是恩宠备至。 冯保是朱翊钧的大伴,就在一旁站着呢,他见朱翊钧对戚继光如此恩宠,心中不禁起了心思。 如今张居正病逝,朝堂上下都在想废除张居正变法的措施,戚继光又是张居正的心腹,陛下对戚继光如此恩宠,这是不是在表明陛下还是爱戴张居正这个老师的。 那我作为张居正的盟友,又是陛下的大伴,那我的位置,也就不会动摇。 戚继光也没想到朱翊钧会这样,他和冯保想的差不多。 武将到一定位置上,那就不仅仅是单纯的武将了,那也是政治人物。 戚继光是少保兼太子太保,左都督,政治素养还是有的,虽然脑海中快速思索,但是不耽误身体运动。 他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臣谢陛下恩典。” 一个小太监给戚继光搬来一把凳子,另一个小太监给戚继光端来一杯茶。 皇帝赐座赐茶,那是恩宠,但你自己不能那么实在。 不能一屁股坐那了,不能咕嘟咕嘟的喝起茶了。 戚继光只坐下了小半个屁股,茶,接过来就放到了一旁,根本就没喝。 皇帝在那叭叭的讲话呢,皇帝都没渴的喝茶呢,你一个当臣子的能喝茶吗? 就像上学的时候,有的老师就不允许学生在课堂上喝水。 有的老师则无所谓,渴了就喝,觉得没什么。 处在学生的视角来看,在课堂上就是不能喝水,免得不愉快。 戚继光就是出于谨慎,才这么小心。 朱翊钧则没想那么多,他看向戚继光,“戚将军,朕听闻你善于练兵?” “回禀陛下,臣只是对于练兵有些许心得,不敢说是善于练兵。” 听了戚继光的这话,朱翊钧倒是没感觉奇怪,有本事的人都谦虚。 “满朝文武皆知,南兵不堪大用,可你在东南清剿倭寇的期间,却是练出了一支纪律严明、作战勇猛的强军。” “这足以见得,将军之能,百姓不也称呼你统率的军队为戚家军吗。” 戚继光听了这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统率的军队,皆是大明的军队,根本就没有什么戚家军。” “臣是朝廷世袭的登州卫指挥佥事,世受国恩,臣是大明的臣子,臣率领的军队也都是大明的军队。 臣绝对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恳请陛下明察。” 朱翊钧没有想到戚继光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过想想也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又当着大明皇帝的面,说戚继光率领的军队是戚家军,戚继光不害怕才怪呢。 自后世而来的朱翊钧,从小耳濡目染戚继光的英雄事迹,说戚家军说习惯了,没想到却给戚继光带来了这么大的不便。 “戚将军快快请起,朕是相信将军的。” “大伴,快扶戚将军起来。” “是。”冯保随即扶起戚继光。 戚继光起身之后,也不敢再坐了,恭恭敬敬的在一旁站着。 “戚将军。” 戚继光躬身道:“臣在。” “你的才能,朕是知道的,你的忠心,朕也是知道的。” “朕这次调你进京,就是看重了你的才能。自成祖创立三大营以来,天下精兵皆在京营,可如今,京营糜烂,士兵怯战。朕想让你戚继光好好的练一练京营的兵。” 戚继光一听,砰砰的心跳顿时慢了下来,早说啊,不就是练兵吗,至于拿戚家军来敲打我吗。 “臣必定不负陛下所托。” 兵权,是必须要有的。 没有兵权的皇帝,什么都不是。 如今的朝堂,注意力都在张居正病逝后的政治格局上。 张居正的亲信,肯定是希望朱翊钧肯定张居正。 张居正的政敌,肯定是希望朱翊钧清算张居正。 这个时候让戚继光去京营练兵,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波动。 皇宫之中,朱翊钧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一是,之前的朝堂,都是张居正主持,自己这个皇帝,并不怎么插手,对于官员的威胁,远不如张居正那般大。 现在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清算张居正,而不是对付自己这个皇帝。 二是,朱翊钧毕竟当了十年的皇帝了,在皇宫中也是有不少心腹的。 三是,冯保也不会让自己出意外的。 若是朱翊钧没了,那么继承皇位的就只能是潞王。 冯保是朱翊钧的大伴,可不是潞王的大伴。 潞王有自己的伴读,潞王府也有不少的太监,到时候冯保必然失势。 从这一点上,冯保也不会希望朱翊钧出现意外。 朱翊钧望向戚继光,“戚将军,从今日起,你就任五军营左副将,负责练兵。” “先从五军营开始,若是行之有效,就推行至整个京营,朕期待你戚将军之能。” 戚继光躬身道:“臣遵旨。” “陈炬。”朱翊钧看向一旁的陈炬喊道。 陈炬立刻上前,“奴婢在。” “你亲自担任五军营的提督内臣,全力配合戚将军练兵。” “奴婢遵旨。” “戚将军,练兵过程中,若是遇到什么问题,皆可来找朕,朕若是不在,就找陈炬。” “臣明白。” “好了,陈炬,带戚将军去京营。” “是。”陈炬看向戚继光,“戚将军,请。” 第6章 李如松遇到戚继光 陈炬领着戚继光来到京营。 按照大明规制,京营,由勋贵总督京营戎政,文官有一兵部尚书、或者是侍郎,协理京营戎政。 京营下有三大营,分别为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 其中,神枢营就是原三千营。 嘉靖二十九年,革团营官厅,复设三大营,并改三千营为神枢营。 总督京营戎政彰武伯杨炳,协理京营戎政兵部侍郎王一鹗,还有其他将领,都在校场中等候戚继光。 戚继光的名声,还是很大的。 彰武伯杨炳,身为勋贵,天然的就亲近军中出身的将领,他对戚继光是比较钦佩的。 兵部侍郎王一鹗,能文能武,为人正派,对于戚继光也比较敬佩。 再加上戚继光又是皇帝亲自点的将,所以这两个人,就都来了。 其他将领,对于戚继光也都是如雷贯耳,也都心甘情愿的等候。 陈炬简单的给戚继光介绍一下,“戚将军,这位是总督京营戎政的彰武伯杨炳杨爵爷,这位是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侍郎王一鹗王侍郎。” 戚继光拱手行礼,“见过彰武伯,见过王侍郎。” 二人也是拱手还礼,“戚将军。” 陈炬接着介绍,“这位是神枢营右副将侯之胄侯将军。” “这位是神机营右副将李如松李将军。” 戚继光抱拳行礼,“侯将军,李将军。” 侯之胄、李如松二人抱拳还礼,“戚将军。” 其实,戚继光和李如松早就认识。 戚继光和李如松的父亲李成梁,关系很好,论起来,李如松得管戚继光叫世叔。 只不过这是在军营中,必须得称呼官职。 简单介绍一下情况,双方寒暄客套,说一些场面话,就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彰武伯杨炳,兵部侍郎王一鹗,走了。 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炬,也走了。 他只是在五军营挂个名,他真正的精力得放到御马监上,不可能长时间待在这。 神枢营右副将侯之胄,也走了。 唯独神机营右副将李如松留了下来。 见四下无人,李如松凑到戚继光近前,“世叔,你不在京师,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首辅张阁老离世,他的那些政敌蠢蠢欲动,早就计划着要清算张阁老。世叔你作为张阁老的亲信,免不了要受到波及。” “如今陛下召世叔你进京,让你训练五军营的兵,是有意维护你。” “届时,世叔你也上一道弹劾张阁老的奏疏,有了陛下的维护,再加上你表明了态度,这事又主要在张阁老,世叔你就能平稳的度过这一劫。” 戚继光听罢,笑了笑,“子茂,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却不能这么做。” “我能有今天,离不开张阁老的提携,世人皆知我是张阁老的人,我岂能为了自保,作出此等忘恩负义之举。” 李如松一听,哈哈大笑,“世叔,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世叔。” “咱爷们是钢筋铁骨的汉子,怎么能冲着那帮小人弯腰!” “什么都不说了,世叔你刚来,今天我陪着你熟悉情况,下午还得当值,中午不能喝酒。等到了晚上,晚上,侄儿请您喝酒,给您接风洗尘。” 接着,李如松陪着戚继光,检阅五军营。 五军营的兵马是三大营中最多的,戚继光总管五军营训练,上来自然要先认人。 戚继光先是击鼓聚将,高级军官还好说,因为上午都在校场迎接戚继光,都是现成的。 中下级军官良莠不齐,有的是真有本事,有的则纯粹是混日子,还有的直接就不在军中,不知道跑哪去了。 前者是少数,后两者是多数。 军官都这副尊容了,士兵就更不用说了。 戚继光在校场上点阅五军营各部兵马,一看那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军容不整,站没个站像,歪戴帽子,斜瞪眼,什么玩意。 还有甚至打起了哈欠。 戚继光上前一问这个打哈欠的士兵,“大白天的怎么这么困?” 这士兵:“回将军,昨天晚上没睡好。” “军营中作息皆有规矩,昨天晚上为什么没睡好?” “回将军,昨天白天的时候,睡多了,到晚上不困了。” 戚继光气的呀,胡子都撅撅了。 他自从在浙江募兵以来,带的军队,都是令行禁止,哪有这么混蛋的人。 也就是他初任蓟州总兵的时候,见蓟州兵糜烂,他发过火,不过他就任蓟州总兵后,便开始大规模练兵,并抽调浙兵三千至蓟州,自此,蓟州军队,焕然一新。 从那以后,戚继光就没再受过那么大的委屈。 军容不整,军威不再也就算了,戚继光带兵多年,有多少士兵,他不敢说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是,大概有多少,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一看校场上的士兵人数,不用查,肯定不够。 缺额的士兵去哪了? 被吃空饷了呗。 戚继光隆庆二年就任蓟州总兵,蓟州兵不堪大用,戚继光便向当时的蓟辽总督谭纶请求重新练兵。 于是,由谭纶出面,皇帝支持,调来了浙兵三千,并批准戚继光练兵,巡抚、巡按等各级官员不得干预,这才有了后来的蓟州镇大军。 可在京营,戚继光却不能那么干,因为京营是勋贵们的地盘。 戚继光情商很高,很会做人。虽然他本人也贪污受贿,可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他不这样做也没办法。 况且,戚继光的灰色收入,都是用在了军队以及打点关系上,并不用于自己挥霍。相反,戚继光晚年生活还很拮据。 一旁的李如松也劝戚继光,李如松的父亲李成梁,已经获封宁远伯了,他们李家,也属于是勋贵家族。 李如松和戚继光关系又不错,便提醒他,世叔,这里面的水很深,很容易得罪人,您就先根据现有的着手吧,其他的就别管了。 戚继光也很无奈,就这么着吧。 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炬,很快就将这一情况汇报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一听,也难怪,这事不能怨戚继光不出力,京营的水,确实很深。 勋贵们,也是一言难尽,他们不堪用,但还不能不用。 朱翊钧也想好了对策,京营不能大动,那就让戚继光去练腾骧四卫的兵。 腾骧四卫归御马监直接管理,兵部无权过问。 腾骧四卫属于上直二十六卫,本是皇帝的亲军,可随着文官崛起,兵部权力膨胀,不仅侵吞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就连上直二十六卫亲军,除了锦衣卫和腾骧四卫外,其余的也都归了兵部管理。 让戚继光练腾骧四卫的兵,就是因为这些兵,都是真正意义上皇帝的兵。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还得让戚继光在五军营待上一段时间。 如今朝堂上的风浪已经起来了,等到有人弹劾戚继光的时候,朱翊钧再顺势免除戚继光提督五军营的职务。 第7章 青萍之末 张居正病逝后,朱翊钧第一次召开了早朝。 这一次的早朝,非比寻常,政治韵味浓厚。 戚继光被免除蓟州总兵职务,改提督五军营的事,已经传遍了朝堂。 朱翊钧对戚继光的任命,是通过兵部下达的,走的是正规程序,朝堂上下自然知晓。 此事对于满朝文武来看,应当是对戚继光的贬谪。 京营,名义上好听,护卫京师,可大家伙心里头都明白,京营不堪大用,就是个花架子。 蓟州总兵可不一样,蓟州镇经过戚继光十五年的经营,有兵十余万,真正意义上的九边第一重镇,担任拱卫京畿的重任。 把戚继光从蓟州总兵的位置上调下来,让他去提督五军营,确实是有些贬谪的味道。 这在有些人看来,也算是一种信号。 早朝中,朱翊钧坐在龙椅上,冯保站在一旁。 冯保照往常那般,喊出了,“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就有一人出列奏报,“臣浙江道御史潘士桢,有本启奏。” 朱翊钧一听,来了,风浪要起来了,“准奏。” “谢陛下。”潘士桢谢恩之后,便开始步入正题。 “臣弹劾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潘晟。” “大学士潘晟,素无清名,不闻亮节,极尽谄媚,廉耻尽捐,妄负圣人教诲。” “其就职礼部尚书期间,放浪形骸,秽形昭昭,有损朝廷威严,有失士人形象。” “此等顽劣之人,岂能位居阁部,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臣斗胆进言,恳请陛下免除潘晟一应职务,以正朝堂。” 张居正卧病期间,力荐两个人入阁,一个是余有丁,另一个就是潘晟。 万历皇帝都照准了,余有丁是在张居正病逝的前一天入阁,而潘晟呢,赋闲在家,这次是重新起复,便派人到潘晟的家中去传旨。 原本历史上,潘晟接到旨意,很高兴,入阁拜相,谁不想要啊。 潘晟随即收拾东西,乐呵呵的出发,赶往京师任职。 可是,张居正一病逝,他的亲信受到了波及,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潘晟。 也是这位浙江道御史潘士桢,弹劾潘晟种种不轨行径。 万历皇帝本人,对于张居正是深恶痛绝。 当然了,对事不对人,对于张居正变法的功绩,不可否认,但对于万历皇帝厌恶张居正这一点,倒也说得过去。 放我们任何人到万历皇帝那个位置,都会如此。 张居正是帝师不假,但是,他是真没把万历皇帝当皇帝,动不动就训斥,动不动就斥责。 后世常言,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村长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皇帝呢。 比如说,万历皇帝书法很不错,有一次他拿着一幅字让张居正看,结果张居正却说,你是皇帝,应当把精力用在正道上,别弄这些没用的。 满心欢喜的小万历,弄了一个烧鸡大窝脖。 再比如说,有一次小万历去文华殿读书,指着自己身上的龙袍问张居正,先生,此袍何色? 张居正回答说是青色。 小万历纠正道,不是青色,是紫色,因为穿的时间长了,褪色成现在的这样。 小万历本来想以此显得自己节俭,可张居正却说,既然容易褪色,那就少做几件。 接着就是一顿教育。 你说,小万历,他能不郁闷吗? 更重要的是,张居正教给万历皇帝的,和他自己做的不一样。 他教导万历皇帝要勤俭节约,可他自己却极度奢侈,据野史传闻,他乘坐的轿子都得用三十二人抬。 张居正对于万历皇帝来讲,就是,我刚死了一个亲爹,结果又来了一个干爹。 而且这个干爹,还言行不一。 此外,自己的亲娘,还向着这个干爹。 物极必反,万历皇帝对于张居正的崇敬,也逐渐变为了怨恨。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张居正在万历朝当了十年的内阁首辅,在这十年中,他拿走了原本属于万历皇帝的权力,这才是最重要的。 张居正病逝后,万历皇帝之所以要清算他,不仅仅是因为万历皇帝本人痛恨他,更重要的是,万历皇帝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至于说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废除了张居正变法的措施,这纯属是造谣。 万历皇帝只废除了考成法,这也是因为考成法实在是推行不下去才废除的。而最重要的一条鞭法,还得以继续推行。 考成法的废除,也带有一些政治色彩。 张居正以考成法,通过内阁控制六科,通过六科督察六部,通过六部督察天下各省,这样一来,把权力全部拿到了内阁。 而这个权力,本身是属于皇帝。 朝堂上下的官员,对于考成法也是深恶痛绝,废除考成法,也可以收买人心。 这个浙江道御史潘士桢,看似是在弹劾大学士潘晟,但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的矛头,是指向张居正的。 万历皇帝本就厌恶张居正,所以就准了,免除潘晟的一应职务。 潘晟是浙江人,他从接到任命的诏书就开始向着京师出发,结果走到半路,还没到地方呢,朝廷又来人了。 您老就不用再费劲去京师了,您的职务,已经被免除啦。 就这样,可怜的潘晟,好不容易入阁了,结果就在路上当了几天的阁老,别说进内阁班房了,就连北京城都没进呢,就被免职了。 这次呢,也是和历史上一样,浙江道御史潘士桢弹劾大学士潘晟。 潘士桢的话说完了,朝堂上鸦雀无声,此时无声胜有声,众大臣嘴上没说话,可心里却都开了锅。 在大明朝,一个内阁大学士受到弹劾,不算什么,很正常。 可今天却不一样,皇帝对于潘晟的态度,就决定了他对于张居正的态度。 尤其是申时行,他对于潘晟,尤为敏感。 如今的内阁中,资历最老的是张四维,张居正一死,接任首辅的就是张四维。 那么接任次辅的,就应该是他申时行。 可申时行如今的职衔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而潘晟的职衔是,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很明显,潘晟的职位,是要比申时行高的。 申时行,状元出身,在内阁也有年头了。 潘晟之前是礼部尚书,而后赋闲在家,压根就没进过内阁。 他申时行怎么可能甘居人下呢。 朱翊钧对于朝堂格局,也有一定的了解,他听了潘士桢的话,停顿了一下。 “潘阁老是元辅生前所荐,任命诏书下达不久,没想到他还有此等行径,不知是否属实?” 广西道御史也站了出来,“陛下,关于潘阁老之事,臣也听闻过一些,与刚刚潘御史所言,相差无几。” 接着,湖广道御史也出列了,说的大差不差,中心思想都一样,就是要拉潘晟下台。 朱翊钧自然是不可能真的让潘晟下台的,张居正变法虽然存在一些弊端,但也不能全盘否定,好的东西,还是要保留的。 在朝堂上,也要留下一些张居正的亲信,既可以继续推行变法,也可以制衡朝堂。 “三位爱卿都这么说,看来传言确实不虚。” “可任命潘阁老的诏书刚刚下达,若是这么贸然免除其职务,朝令夕改,恐有失朝廷威严。” 内阁次辅张四维,他听出了朱翊钧话中的意思,那就是留着潘晟,但是不让他入阁。 同样的,申时行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张四维就出列奏报。 处置一个内阁大学士,由他这个次辅出面,最合适,同样也可以卖申时行一个面子,也能照顾皇帝的意思。 “陛下,潘阁老刚刚入阁,且还未进京履职,若是贸然免除职务,若是有朝令夕改之嫌,传扬出去,也将有损朝廷威严。” “可适才三位御史诉说潘阁老的不轨行径,怕也不是空穴来风。若是不经查察,就让这样的入阁,也有损朝廷颜面。” “以臣愚见,眼下都察院右都御史空缺,莫不如暂不让潘阁老入阁,先任右都御史。” “待有司查明,还潘阁老清白之后,再让其入阁不迟。” “同时也可让其以风宪官之职,督促自身。” “若查证属实,再行处置也不为迟。” 第8章 大明利剑,海瑞 朱翊钧听了张四维的话,点点头,“张阁老所言有理由,那就依张阁老所言,免除潘晟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改任都察院右都御史。” “散朝之后,吏部即行安排。” 吏部尚书王国光躬身道:“吏部遵旨。” 听着朱翊钧的旨意,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余有丁心中松了一口气。 张居正卧病期间,力荐两个人入阁,一个是潘晟,一个是他余有丁。 要是潘晟这一次被搞下去,那下一个,备不住就是他余有丁了。 申时行也松了一口气,只要潘晟不入阁,那次辅的位置就是他的。但仅这样,还不够,他还得想办法给自己拉拉票。 只见申时行出列奏报,“陛下,张首辅主政期间,以考成法监督官员。” “可考成之法,是以官员监督官员,官员之间,或是同僚,或是同乡,或是同年,甚至有的还有矛盾。” “在考成法实行之初,就屡有官员抵触,还有的人,以考成法打击同僚,刻意诋毁。” “张首辅实行考成法,本意是好的,可实行过程,负责监督的官员,良莠不齐,甚至一度成为了挟私报复的工具。” “民间有言,遇上贪官污吏,闹得民不聊生。自考成法推行以来,竟然闹得官不聊生。” 申时行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废除考成法。 朱翊钧也明白申时行的意思,可是,他不能等申时行把话说出来。这样他的目的就很难达到了。 “申阁老所言,朕也听闻过一些。考成法,本是利国利民之举,可若是所托非人,的确容易成为挟私报复的工具。” “那就依申阁老所言,择一公正耿直之人专职负责考成法。” 申时行一听,就愣住了,我是这意思吗? 朱翊钧接着说道:“朕以为,负责考成法之人,我大明朝眼下就有一合适人选。” 话罢,朱翊钧观瞧群臣,“那就让海瑞负责吧。” 听到海瑞这个名字,一众大臣心中不由得异口同声的来了一句国粹,“卧槽!” 你让海瑞负责考成法,那还不如让张居正活过来呢。 张居正在的时候,我们面对考成法,顶多是欲仙欲死。 可你让海瑞负责考成法,那我们不得外焦里嫩。 申时行再次出列奏报,没办法,这个口子是他扯开的,他得想办法堵上。 不然,真让海瑞负责考成法,到时候那些官员不一定会骂皇帝,但一定会骂自己这个大学士。 “启禀陛下,海瑞是正德八年生人,年近古稀,精力有限。若是让他负责天下官员的考成之法,恐怕他也难以支撑。” 浙江道御史也是立刻出列奏报,“陛下,海瑞此人,过于迂腐,冥顽不灵,不懂变通。若是让他负责考成法,难免不会南辕北辙,好心办坏事,反而贻误朝政。” 接着又有几个官员出列奏报,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能让海瑞负责考成法。 朱翊钧听罢,不由得心中感慨,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海瑞是君子,举世皆浊他独清,这些人是真的怕他。 “诸位爱卿所言,朕细细思之,不无道理。” “只是海瑞在民间素有清名,这样的人才放着不用,百姓难免会有微词。” “这样吧,应天巡抚尚且空缺,就让海瑞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 在大明朝,南直隶一般有两个巡抚,一个是凤阳巡抚,一个是应天巡抚。 海瑞在历史上就曾担任过应天巡抚,只不过在任时间不长,就让人想办法调走了。 朱翊钧想用海瑞,只不过海瑞年纪太大,快七十岁的老人了,这一把利剑,趁着还有余热,就得用在刀刃上。 其他大臣一听,合着你朱皇帝在这等着呢。 不过,没事,让海瑞当应天巡抚,总比让海瑞负责考成法要好。 只好苦一苦南直隶的官员了。 申时行一听,这里咯噔一下,他老家是南直隶苏州府的,要是海瑞当上了应天巡抚,不敢想,不敢想。 虽然他心有不愿,但是也没办法,他扯开的口子,他得补上,打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 那就先同意,大不了以后再把海瑞调走就是。 朱翊钧见目的已经达成,接着说道:“适才众位爱卿对于考成法都发表了看法,朕也觉得,考成之法需公正耿直之人负责。” “本属意海瑞,可海瑞年事已高。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人选推荐?” 一众大臣表示: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考成法就不是人干的活,直接废除就完了。 朱翊钧见状,顺水推舟,“既然如此,宁缺毋滥,考成法既然找不到合适人选负责,那就暂时搁置,等有合适人选后,再行商议。” “监察之事,还是照旧例,以监察御史、六科给事中负责。” “陛下圣明。”一众大臣敢打包票,这句话绝对是发自肺腑。 考成法,本就是由于张居正自身的威望,才得以实行。 历史上,在张居正病逝后,万历皇帝保留了一条鞭法,但在万历十二年废除了考成法。 因为官员们都不待见考成法,成天哀声载道,官不聊生。 还有就是,继任的内阁首辅,没有张居正的威望,压不住百官,考成法根本就推行不下去。 今人不比古人聪明。 被动的废除与主动的废除,意义是不一样的。 被动的废除考成法是出于无奈,而主动的废除则可以趁机得到更多的利益。 朱翊钧还是如历史那般,废除了考成法,只不过提前了一些,用以交换其他利益。 “先前朝廷曾有责令各地官员清丈田亩,各省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将清丈田亩的结果上报朝廷。” “内阁再向各省下达催促公文,今年腊月二十三之前,清丈田亩的结果,必须报到朝廷。” “明年,朝廷会选派官员到各地,去核查清丈田亩的数字。” 张居正变法虽然也存在弊端,但就凭他敢冒天下大不韪清丈田亩,他就无愧于大明第一首辅的称号。 清查出来的隐田,不可能立刻消失,那些官员士绅有的是办法让这些隐田再次消失。 相反,清丈田亩这种利国利民的好事,他们还不能明着反对,那样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再加上朱翊钧停了考成法,算是一种让步,因此,清丈田亩之事,倒并没有引起太大反应。 至于负责核查的人选,朱翊钧早就计划好了,让勋贵们带着各地卫所的世袭军官去。 卫所里相当一部分人是负责屯田的,甚至可以说是专业的农民,对于田亩之事,很熟悉,不是门外汉。 让勋贵带着他们去,武将勋贵和文官不是一路人,也不怕他们弄虚作假。 另外再派监察御史、东厂、锦衣卫的人随行监督,再加一道保险。 当然了,各地清丈田亩的数字,肯定是有水分的,这个无法避免。 文官们还以为按照惯例由他们去核查呢,也就没有在意。 内阁次辅张四维躬身道:“内阁领旨。” 第9章 改革一条鞭法 “还有这个一条鞭法。” 张居正变法的内容核心就两个,一个是考成法,一个是一条鞭法,至于清丈田亩,是为了配合一条鞭法才推行的。 如今考成法已经算是被废除了,现在朱翊钧又提到了一条鞭法,众大臣顿时就提起了精神。 “自一条鞭法推行以来,将部分徭役、赋税折银征收,提高了效率,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烦,可其中暴露出不少的麻烦。” “比如,折银征收,普通百姓很少用到白银,上交赋税时还需要另外去兑换白银。” “各级官吏征收白银后,还需要重新熔定,而熔定过程中,会产生火耗。” “为了保证税额,产生的火耗则还要在百姓身上征收,有的官吏就趁机敛财,对百姓造成额外负担。” “对于一条鞭法,诸位爱卿可有什么见解?” 明朝的税收制度,很麻烦,有收钱的,有收粮食的,有收布匹,极其繁琐,狗看了都得摇头。 一条鞭法的推行,则极大的简化了繁琐的税收制度。 简单来说,就是税收货币化,财政白银化。 可关键是,有一个要命的弊端,那就是以银为本。 大明是一个贫银国,白银产量稀少。 只不过是当时世界上的白银大量流入大明,造成了一种虚假的白银繁荣。 普通百姓,日常生活中用的是铜钱,极少用到白银。 大户人家,有白银,但他们有窖藏白银的习惯,有了白银都藏起来,很少在市面上流通。 况且,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各地的情况是不同的。 江南赋税,赋税折银征收没什么太大问题,可在一些落后的地区怎么办? 一条鞭法,以银为本,折银征收,就相当于是大明官方承认了白银为法定货币。 那谁手里的白银多呢? 是大户人家?还是普通百姓? 最要命的是,大明朝是贫银国,一旦承认白银为法定货币,大明朝去哪弄那么多的白银呢? 历史上万历皇帝为什么大肆派出矿监,恐怕也是与此有关。 虽然一条鞭法不是一刀切的全部折银征收,但终究还是以银为本。当时效果很好,但时间长了,就没那么好了。 海瑞就曾对一条鞭法提出过不同见解,说一条鞭法只能在南方富庶之地推行,只能做区域法,而不适合推向全国。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有人认为张居正变法毁坏了大明的金融体系,为大明朝灭亡埋下了祸根。 还有相对更激进的,说张居正变法为大明续命五十年,可换种说法,就是张居正变法五十年后,大明朝就没了。 只能说,张居正变法,是当时时代背景下的最优解,不能苛求张居正为以后可能出现的问题负责。 通常谈论起张居正变法,也一般都是正面的评价,当然了,我们不能否认张居正变法的重要意义,可对于其中的一些弊端,也要理性的看待。 朱翊钧自后世而来,他了解情况,一条鞭法要继续推行,但不能以银为本。 不单单是因为大明是贫银国,还有就是要考虑气候因素。 现在是万历初年,自然条件相对还要好一些,等到了万历后期,再到后面的天启、崇祯两朝,自然灾害频发,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了。 抛开所有的因素,粮食,无论何时都比白银重要。 人手里若是没有钱,可以凑活着过穷日子。可若是吃不上饭,那就要造反啦。 能够站在朝堂上的人,那都是人精,他们都能听得出来,朱翊钧是想要保留一条鞭法。 申时行随即出列奏报,“陛下,自一条鞭法推行以来,赋税征收极为便利,国库日渐充盈,一条鞭法不失为利国利民之法。” “虽然在实行的过程中,可能存在些许弊端,可瑕不掩瑜,总体上还是好的,臣以为不能因噎废食,一条鞭法,还是应当继续推行。” 申时行说这话,确实是真心的。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为了迎合朱翊钧的心思,更重要的是,申时行是南直隶苏州府人,他代表的是江南士绅的利益。 一条鞭法以银为本,江南士绅手中,有的是白银,朝廷越重视白银,他们手里的钱就越值钱。 户部尚书张学颜出列奏报,“陛下,臣执掌户部,一条鞭法推行以来,各地上交的赋税,较之以往有大幅度提高。各级官吏征收赋税,也比以往更加便捷。” “更重要的是,百姓可以以白银抵徭役,官府需要筹备工程时则以钱钱雇佣百姓,百姓不必受徭役之苦,贪官污吏也无法借徭役之机压榨百姓。” “适才申阁老所言,臣深以为然,一条鞭法虽然存有弊端,但瑕不掩瑜,应当继续推行。” 户部尚书张学颜,深受张居正器重,他自然是主张大力推行一条鞭法的。 刑部尚书严清出列奏报,“陛下,一条鞭法确实有益国家,然其弊端,却不容忽视。” “一条鞭法以银为本,折银征收,虽不是全部折银征收,但对于百姓来说,方便是方便,可要说不方便,也确实是不方便。” 朱翊钧听出了严清话里有话,“严尚书,有话但讲无妨。” “回禀陛下,臣是云南后卫人,云南地处西南边陲,土地贫瘠,不像江南的鱼米之乡。有的百姓,一生之中都不曾用过白银,绝对大多数百姓,生活中用的都是铜钱。” “折银征收赋税,有的百姓需要先去兑换白银,而后才能上交朝廷。可拥有白银的都是大户人家,他们难免不会趁机欺压。” “以臣愚见,一条鞭法应当继续推行,但也应因地制宜,普通百姓极少用到白银,朝廷征收时,非必要的情况,应当允许百姓以粮食缴纳。” 刑部尚书严清,他不是张居正的人,他也不攀附张居正,所以有些话,朱翊钧问了,他就敢说。 朱翊钧听了严清的话,频频点头,“严尚书所言,有理,大有道理,朕听之,如晨钟暮鼓。” “一条鞭法,虽然也征收实物,但终究还是以银为本。就像刚刚严尚书所说,普通百姓极少用到白银,缴纳白银时,还需要另外向大户人家兑换。” “兑换过程中,大户人家会不会趁机为难普通百姓?我们不能赌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朝廷之所以推行一条鞭法,就是为了方便百姓,常言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既然发现了问题,那我们就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发现问题的人。” “一条鞭法,继续推行,百姓以实物和白银充交赋税,实物只收粮食和丝绢。” “其他原本应当上交的实物税,一律折成粮食或是白银上交。” “至于百姓应当服的徭役以及其他的差役、杂役,可以用粮食充抵,可以用白银充抵,也可以去服役,不做强迫。” “广西、云南、贵州,此三省相对贫瘠,实行一条鞭法时,要格外关注百姓情况,因地制宜,因时制宜。” 大明朝的税收制度,真的是又乱又差,朱翊钧在立足未稳之前,还不能大刀阔斧的改革,只能是依托于现有的实际情况进行适当的修补。 至于其他的什么商税啦,矿税啦,等等,还得慢慢来。 对于一条鞭法的改革,朝堂上也很快就通过了,因为这事对他们威胁不大。 这些官员真正在意的是考成法。 考成法就好比是整天有一个活爹在旁边看着你,只要考成法废除了,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朱翊钧接着说道:“另外,责令各地官府,重新修缮变法期间毁坏的书院。” 张居正变法期间,曾下令拆毁各地书院,打压心学,如今也要逐步恢复。 接着又谈论了几件事,还就是御史言官继续弹劾别人,总之没什么大事,朱翊钧就退朝了。 散朝之后,众大臣开始忙活起来了。 有的呢,是考虑政治局势。 张居正变法,核心就两个,一个考成法,现在废除了。还有一个是一条鞭法,现在相当于是否定了一半。 那么,这是不是皇帝对于张居正态度的体现呢? 有心之人,就开始琢磨了。 还有的人呢,则是赶紧提笔研墨,向南直隶的亲朋好友写信。 海瑞要当应天巡抚啦,你们可别像之前那样,万事加个小心。 第10章 皇长子朱常洛 八月,本在乾清宫中批阅奏疏的朱翊钧放下了笔,虽然夏天已过,但还是有些闷热。 冯保命一个小太监端来一盘西瓜,“皇爷,吃点西瓜吧。” “好。”朱翊钧回了一声,拿起西瓜咬了一口,嗯,就是这个感觉。 “皇爷,”冯保拿出一本奏章,“这是礼部上的奏章,是张居正张阁老的谥号,请您定夺。” 朱翊钧接过一看,礼部给张居正上的谥号如历史上一般,文忠。 他提笔写下了一个准字,“十日之后,再发回礼部。” 压十天,说不定就会有什么人跳出来。 冯保在听到“十日之后”这四个字,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不好使了,听错了。 奏疏奏章,留中不发,这并不稀奇。等等火候,压着时间再发,也是有的。 可是,一个死人的谥号,压着十天再发,着实是有点不值当。 冯保心里泛起了嘀咕,莫非是皇帝对张居正不满,那我作为张居正的盟友,是不是也? 张居正已经死了,他怎么着都不关我的事了,可我冯保还活着呢,我不能不担心自己呀。 为了试探口风,冯保试探性的提醒道:“皇爷,张居正张阁老毕竟是我大明的首辅,又是您的老师。就一个单纯的谥号,压着十天再发回礼部,奴婢恐怕会引起非议。” “引起非议?”朱翊钧瞟了一眼冯保,笑道:“大伴,你不是兼管着东厂呢,有你在,能有什么非议?” 冯保听了这话,心中大定,陛下心里还是有我的,他赔笑道:“是是是,皇爷教训的是。” “奴婢替皇爷管着东厂,谁要是敢胡说八道,奴婢一定按照大明律,惩治他们。” 冯保的话回的很有水平,东厂什么时候在乎过大明律。按照大明律惩治,不就是按照皇帝的意思惩治吗。 但是,事可以这么办,话不能这么说,这就叫语言的艺术。 就在这时,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走了进来,“皇爷,太后娘娘派人传来了懿旨,恭妃娘娘临盆,请您过去。” 张诚口中的恭妃娘娘,就是王恭妃,也就是历史上明光宗朱常洛的生母。 朱翊钧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冯保,意思是,这么重要的事,你身为内廷一把手,怎么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现在倒好,太后直接派人来通知了。 冯保是看着朱翊钧长大,自然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皇爷,这么大的事奴婢不敢忘记。奴婢早就问过太医了,恭妃娘娘临盆得到这个月的月底,现在才到八月十一,故此奴婢才没有事先向皇爷禀报。” 说着,冯保就跪下了,“奴婢有罪,还请皇爷责罚。” 一旁的张诚给冯保打了个圆场,“皇爷,太医说了,恭妃娘娘是早产,故此没到日子就临盆了。” 朱翊钧将目光放在张诚身上,“你刚刚说太后派人传来了懿旨?” “回皇爷,正是。” “你确定是懿旨,而不是派人传来了消息?” 张诚听出了朱翊钧话中的意思,也跪了下来,“回皇爷,确实是懿旨。” “都起来吧。”朱翊钧看向殿门外,“跟朕去看看。” “是。”冯保和张诚起身,跟在朱翊钧身后。 将要临近还未进入宫门时,就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朱翊钧明白,这就是历史上明光宗朱常洛了,脚上也不觉的加快了脚步。 等走进宫门,李太后,王皇后都来了。 王皇后朝着朱翊钧欠身行礼,“陛下。” 朱翊钧颔首示意。 “陛下,快过来,看看你这大儿子。”李太后见朱翊钧到来,立刻招呼他。 李太后,朱翊钧的生母。 此时的皇宫中有两位太后,一位是明穆宗的正牌皇后陈氏,现在的陈太后。 另一个就是朱翊钧的生母,在朱翊钧登基后,母凭子贵,册封为太后的李太后。 只不过,朱翊钧对这位李太后的感情,很复杂。 朱翊钧还有个同胞兄弟,潞王,自幼就被李太后养在宫中。 朱翊钧小时候,李太后动不动就说,你这个皇帝要是当不好,就让你的弟弟潞王当。 张居正教导万历皇帝,很严厉,甚至可以说是严苛。不过张居正是为了让万历皇帝成才,虽然有些逾越君臣之道,但可以理解。 事后朱翊钧清算张居正,虽然有个人因素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是政治因素。 可李太后教育小万历就不一样了,严厉,严苛,倒没什么。但你动不动就拿皇位吓唬人,这谁能受得了。 民间兄弟争家产,输了的,无非就是没房没地。 皇子之间争皇位,输了的,可就只有一个下场。 还有,万历八年,张居正都打算致仕回家,让万历皇帝亲政,万历皇帝也很乐意。 要是这么发展下去,万历皇帝与张居正之间,绝对是君臣相得的美谈。 张居正也就未必会死的那么早。 结果,还是这个李太后跳出来,坚持让张居正继续辅政,一直到什么时候呢,到万历皇帝三十岁。 这是人说的话吗? 辅政皇帝到三十岁! 这个李太后要不是万历皇帝的亲娘,估计万历皇帝都能弄死她。 包括后来清算张居正的时候,这个李太后也是没少了窜动万历皇帝。 如果没有李太后这个搅屎棍,万历皇帝和张居正之间,未必就会闹到这一步。 所以,朱翊钧对于李太后的感情,可想而知。 朱翊钧听到李太后的呼唤,走了进去,并没有去看出生的皇长子,而是先向李太后施了一礼,“母后。” “陛下,快来看看孩子。” “这个眼睛,这个嘴,和陛下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李太后是宫女出身,对于同为宫女出身诞下皇子的王恭妃以及他的儿子,很容易就想到自己当初的境遇,因此对于王恭妃母子二人,显得很是上心。 朱翊钧大致看了王恭妃母子二人一眼,王恭妃产后有点虚弱,孩子太小,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他转头对着冯保吩咐道:“大伴,恭妃晋升为贵妃,挑一些机灵点的宫女太监来服侍。” “待出月子之后,迁往景阳宫居住,一应之物,不得怠慢。” 冯保躬身道:“奴婢遵旨。” “陛下,给皇长子起个名字吧。”李太后忽然说道。 朱翊钧明白,原本万历皇帝并不待见王恭妃母子,这么急切让朱翊钧起名字,就是为了让朱翊钧认下他们母子二人。 “按照太祖定下的班辈,朕的下一辈应当是‘常’字,且名字中需有水。” “这个孩子,就叫朱常洛吧。” “朱常洛,”李太后想了想,“好名字。” 其实,李太后压根就不关心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她要的,只是朱翊钧认下这个孩子 “小常洛。”李太后笑呵呵的用手摸了摸朱常洛的脸蛋。 “多好的孩子呀。” “当初我还是一个宫女呢,虽然诞下了皇子,可还是改变不了出身。没想到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陛下已经荣登九五,还当了父亲。” 朱翊钧听着李太后那漫不经心的诉说,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母后的艰难,儿臣都知道。” “张诚,你去一趟内阁,让他们拟旨,就说皇长子诞生,普天同庆,武清伯李伟,于国有功,晋武清侯。” 武清伯李伟,李太后的父亲。 历史上,李伟也确实是因为皇长子诞生,得以晋封武清侯。 张诚听着朱翊钧的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不过当着李太后的面,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迟疑。 “奴婢遵旨。”张诚刚想要离开,却又被朱翊钧喊住了。 “你去一趟乾清宫,把批阅好的奏疏一同拿去内阁。” “是” 第11章 封驳圣旨 张诚来到司礼监,招呼自己的两个随从去搬奏疏。 在里面值守的一个中年太监走过来,对着拿搬奏疏的二人提醒道:“这一本礼部的奏章皇爷虽然准了,可也吩咐了,十日之后再发回礼部,你们可别动。” 张诚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了,这才是皇帝让他来乾清宫搬奏疏的目的。 “礼部的什么奏章呀?” 这中年太监笑着回应道:“是礼部给张居正张阁老的谥号。” 张诚走过来一看,奏章一个大大的准字映入眼帘。 按理来说,一个谥号而已,没必要压十天。 张诚抑制住了自己的想法,没有继续往下想,可却又忍不住还是往下想。 司礼监秉笔太监,本身就是政治人物,凭借多年以来养成的政治嗅觉,张诚很快就明白了。 他不动声色,对着那两个随从说道:“走,跟着咱家去内阁。” 内阁中班房中,有三人,张四维,申时行,余有丁。 这三个人,分别代表着三种不同的势力。 张四维是山西人,他代表的是晋商的利益。 申时行是南直隶苏州府人,他代表的是江南士绅的利益。 余有丁是张居正力荐入阁的,他代表的是张居正在朝堂上的遗留的势力。 “三位阁老都忙着呢。”张诚走了进来。 “张公公。”内阁的三位大学士见张诚来了,纷纷起身。 张四维问道:“张公公,您来内阁,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张诚笑道:“咱家这次的确是奉皇命前来内阁,主要有三件事。” “一,恭妃娘娘为陛下诞下了皇子。” “这是天大的好事。”张四维附和一声。 “二,武清伯李伟,于国有功,晋封武清侯。” “三,就是将这些批阅的奏疏,内阁及时安排下去。” “这里面京师各个衙门以及地方的奏疏都有,该哪个衙门办事就哪个衙门办事,不得耽误。” 张四维道:“还请张公公转呈陛下,内阁内阁绝不会耽误国事。” “张阁老办事一向稳妥,咱家是相信阁老的。阁老的话,咱家也一定会转呈陛下。” “那咱家就不耽误三位阁老了,告辞。” 内阁三人中最晚入阁的余有丁起身相送,“公公慢走。” 张四维仔细回忆张诚的话,第一,皇长子诞生,这是好事,按例办理就行,这没什么。 第三,将批阅完的奏疏拿到内阁,让内阁安排下去,这本就正常。 唯独这第二,武清伯李伟,于国有功,晋封武清侯。 李伟于国有功,他于国有什么功? 他不就生了一个好闺女吗? 张四维急忙翻看张诚搬来的奏疏,“汝默,你分管礼部,我要是没记错的话,礼部应该是今天将张首辅的谥号上到了御前吧?” 申时行回答道:“不错,张首辅离世已有两月,礼部的徐尚书今早写了一封奏章,由司礼监的冯公公转呈给陛下。” “可我怎么没找到那封奏章呢?”张四维翻看着,“汝默,丙仲,你们也找找看,看看有没有今早礼部上的那道奏章。” 礼部上的奏章是关于张居正谥号的,余有丁作为张居正的亲信,自然上心,他急忙走过来翻看。 “以冯公公与张首辅的关系,今早冯公公接手后就应该立即转呈给陛下了,既然批阅完的奏疏都送来了,不应该没有。” 余有丁是没找着,张四维又看向申时行,后者也没找着。 这时,内阁的三人就都明白了。 张居正是内阁首辅,他主持变法,于国有功,连他的谥号都被压住了。那么,武清伯李伟,于国有功,晋封武清侯,那不就是笑话吗? 陛下这是不想给李伟晋爵呀。 更重要的是,张居正之所以能够大权独揽,除了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这个政治盟友外,还有李太后的支持。 如今,张居正的谥号被压住了,李太后父亲的爵位,陛下也不愿意晋升。这次来内阁的又是张诚而非冯保。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张四维看向申时行,“汝默,你分管礼部,这道旨意,还是你来执行吧。” 申时行是属于那种八面玲珑,有点不粘锅意思的人,他怎么会干这种得罪太后的事。 “子维兄,封爵,乃是吏部的职责,莫不如让吏部来执行这道旨意吧。” 张四维想了想,吏部尚书王国光,是山西人,是自己的老乡,我不能连自己的老乡都坑啊。 老乡见老乡,背后放冷枪。 这玩意,传出去让人笑话呀。 更何况,王国光都七十了,人老尖马老滑,这种得罪人的事,他会看不出来? 一旁的余有丁见状,说道:“不然让吏科给事中驳了这道旨意?” 余有丁原来是吏部左侍郎,他对于吏科给事中比较熟悉,这也是他敢提出来的原因。 张四维听罢,不置可否,“旨意毕竟是下给内阁的,还是我来吧。” 他提笔写了一封奏疏。 李伟本是外戚,素无功绩,其爵乃恩宠得之。太祖定有祖训,非军功者不得封爵。 李伟因外戚恩宠,滔天之幸,得以名爵。理当忠君报国,以全臣道。然其碌碌,于国无益,于事无补,如此还则罢了,焉有得寸进尺之理? 写完了,待墨迹干了,张四维喊来一个中书舍人,“你将这封奏疏拿到司礼监,让他们转呈陛下。” “就说,武清伯晋爵一事,于礼不合,臣等斗胆,恳请陛下再三斟酌。” 张四维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张居正死了,内阁首辅的位置空了出来,那他张四维作为内阁次辅,是不是就得补上去。 这中书舍人拿着奏疏,很快就来到了司礼监。 司礼监值守的人也没敢耽搁,很快就送到了朱翊钧手中。 朱翊钧打开一看,大怒,“岂有此理!” “朕给自己的外公晋爵,难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不成!” “来人,把这封奏疏打回内阁去。” 打回内阁之后,申时行又驳回来了。 再打回内阁去,余有丁又给驳回来了。 反复三次,朱翊钧也不再强求了,只是让人去慈宁宫向李太后禀明情况。 李太后听着来人的禀报,她也没办法。 朱翊钧虽然是皇帝,可也是她的儿子,她可以训斥。 但那些大臣可不一样,他们可不会因为你是太后就惯着你。 你要是说的对,那我们就尊敬你,你要是无理取闹,那帮大臣连皇帝都敢骂,还差你一个太后嘛。 李太后深知文官的厉害,也不再强求,只是心中更加想念张居正了。 要是张居正还在,哪还用这么麻烦。 等到了九月,因首辅之位空缺,朱翊钧下旨,次辅张四维晋中极殿大学士,担任内阁首辅。 申时行晋文华殿大学士,担任内阁次辅。 余有丁晋武英殿大学士。 第12章 海瑞 一位老者,迈步走进了南京兵部大堂。 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亲自在门前迎接,他一见到老者,立刻迎了过去,“可是海瑞海刚峰?” “正是。” “海中丞,快,堂内叙话。” “不知您是?”海瑞问道。 “本官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 海瑞听说过潘季驯的大名,很是诧异,“原来是大司马,恕下官眼拙,还请大司马见谅。” 海瑞不是阿谀奉承之人,他之所以对潘季驯如此态度,是因为他发自内心的敬佩潘季驯。 而潘季驯,也敬佩海瑞的为人,故此亲自出门相迎。 “海中丞说的哪里话,不知者不怪。” 潘季驯将海瑞让到堂中,自有书吏上茶。 “海中丞,我素来敬佩海中丞的为人,论年齿,海中丞也年长我许多。” “只是现在你我身在公堂,我又穿着官服,便不好以表字和年齿相称,只能称呼官职,海中丞不要见怪。” 海瑞微微弯了一下腰,“这是应该的。” “来人。”潘季驯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门外立刻走进来三个书吏,每人手中都拿着一个托盘。 一个托盘上放着官服,一个托盘上放着印信,一个托盘上放着白银。 潘季驯看向海瑞,“海中丞,朝廷任命你为应天巡抚的官牒、告身,想必你早就收到了,只是当时陛下殷切盼望海中丞出山,便派快马到海中丞的家乡传旨,路途不便,这官服印信就暂存到了南京,由我代为保管。” “如今海中丞来了,这官服印信也应该物归原主。” “至于那些银子,是陛下特意赏赐给海中丞的。” “陛下知道海中丞清廉,可江南物价高,仅靠俸禄,怕是难以为继,故此赏赐海中丞白银一千两。” “托盘上的只是一部分,剩下的我都让人放到了马车里,等海瑞去巡抚衙门的时候,一并带走就是。” 白银一千两银,这个数字可以说是相当高了。 “这,”海瑞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海瑞何德何能啊。” 潘季驯见海瑞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会接受,便劝道:“长者赐不可辞,更何况还是陛下所赐。海中丞,你就不要推辞了。” 不待海瑞说话,潘季驯接着说道:“去将托盘上的银两放到马车中,等海中丞离开的时候,一并带走。” “是。”托盘中盛着白银的那书吏转身离开。 潘季驯招呼另外两人过来,“这官服和印信,请海中丞验收。” 海瑞上来就先验收印信,这是最重要的。接着又拿起了官服,等拿起官服,发现下面还有一些公文。 潘季驯见状解释道:“这些公文,是最新的一些朝政,因为海中丞当时还在赴任的途中,未曾收到朝廷邸报。” “既然身在朝堂,又岂能不知朝政。我便命人抄录了一份,希望能够帮到海中丞。” 海瑞深受感动,站起身来朝着潘季驯拱手行礼,“多谢大司马。” “海中丞客气了。” 潘季驯用手一指旁边的椅子,“海中丞,坐。” “朝廷本来还指派了南京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王用汲协助海中丞处理政务,只是广德州那边出了案子,朝廷派人来查,王佥宪去协助调查。不过也快完结了,明后两天,王佥宪应该就能去巡抚衙门找海中丞报道了。” 海瑞心中明白,这是朝廷见自己年事已高,怕自己精力不济,特意派人协助自己来了。不过有没有看住自己,别惹事的意思,就不得而知了。 “下官明白。” “除此之外,朝廷还为海中丞配备了一千人的巡抚标营。”说着,潘季驯看向门外,喊了一声,“来呀。” 两名千户服饰的军官走了进来。 潘季驯指向这两名千户,“海中丞,这位是甄千户,这位是贾千户,巡抚标营便由他们二人统率,有什么事情海中丞尽可以吩咐他们。” “还不见过海中丞。” 甄千户、贾千户朝着海瑞躬身行礼,“见过中丞大人。” “二位不必多礼。” 潘季驯又道:“你们二人先下去吧。” “是。” “海中丞,你就任应天巡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行改良后的一条鞭法。” “改良后的一条鞭法?”海瑞若有所思。 潘季驯从桌上拿起一份公文递给了海瑞,“这就是改良后的一条鞭法,相关内容,我也已经命人抄录一份放到海中丞的马车里。” 海瑞接过一看,点了一下头,“当初张首辅推行一条鞭法的时候,我就曾上疏辩驳,他的那套一条鞭法,只适合用于南方富庶之地,在北方根本就行不通。” “张首辅的本意或许是好的,可是他忽略了南北百姓的差异,西北的百姓和江南的百姓,他们的状况是不一样的。” “以银为本,折银征收,可普通百姓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改良后,以粮食和白银并行,倒是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张首辅一条鞭法的弊端。” “海中丞可知这改良后的一条鞭法,是何人提出?”潘季驯问道。 海瑞回答道:“应当是陛下吧。” 潘季驯又问道:“此法提出时,海中丞还未收到朝廷的任命公文,更不可能收到朝廷邸报,不知是如何看出这是出自陛下的手笔?” 海瑞望向潘季驯,他了解潘季驯的为人,也敬佩的为人,所以,有些话,他就没有太多的顾忌。 “此法,并未肯定一条鞭法,也未否定一条鞭法,而是折中了一条鞭法。与其说是改良,倒不如说是既照顾了张太岳的亲信,又安抚了张太岳的政敌。” “这番手笔,不论是谁提出的,最终不还是由陛下决断。” 海瑞是直臣,但更是能臣。 世人皆认为海瑞是清廉的代表,但却忽略了他的能力。 海瑞不过是一个举人,最后却官居二品,要说他没有能力,怎么可能呢。 潘季驯听着海瑞的见解,哈哈一笑,“海中丞,世人皆知你的清明,而这清名之下的才能,却是被人忽视了。” 海瑞还在回想刚刚的话,提起当今天子,他不由得想起了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在位的前期,干的很好。但后期,就一言难尽啦。 海瑞上治安疏的目的,不过是想骂醒嘉靖皇帝,因为他知道,嘉靖皇帝是有能力治理好大明朝的。 只是没想到,没过多久嘉靖皇帝就驾崩了。 遥想当年,嘉靖皇帝前期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当今天子重用能臣干吏,一如当年的嘉靖皇帝。 只是,希望后期不要步嘉靖皇帝的后尘。 想到此,海瑞不禁有些失神。 潘季驯唤了几声,“海中丞,海中丞。” “哦,”海瑞这才回过神来,“人老了,精力不济,让大司马您见笑了。” 潘季驯也理解,“也难怪,海中丞年近古稀,一路奔波,着实是疲惫。” “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房间,海中丞可先在这里休息,等恢复了精力,再赴任不迟。” “多谢大司马好意,只是皇命在身,下官这点苦累算不得什么,还是尽早赴任的好。” 潘季驯点点头,“再着急,也不差这一会。海中丞,我已经命人备下酒菜,再怎么着,也得吃完饭再走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海瑞也不好再推辞,“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13章 冤枉 应天府,句容县,应天巡抚衙门就设立在此。 应天巡抚衙门最早是在南京,借用会同馆当作巡抚驻地。可老这么借用也不是事,于是在成化年间就在南京城中另外建造了巡抚衙门。 等到了嘉靖年间,每遇到风汛,应天巡抚又移驻苏州防汛。 万历二年,为了调度方便,便选取了应天巡抚辖区内,位置相对居中的句容县当作巡抚驻地。 海瑞作为应天巡抚,自然是要去句容县的巡抚衙门办公。 不过,为了防止惊扰百姓,海瑞并没有摆开巡抚仪仗,而是乘坐马车,由两队士兵护卫进城。 海瑞要来当应天巡抚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不同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有不同的反应。 官员听到这个消息,比死了亲爹都难受。 大户人家听到这个消息,都夹起了尾巴做人。 可要说反应最激烈的,当属松江府华亭县的徐家了。 徐家的当家人,是徐阶。 老头子都八十了,整天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 可一听说海瑞要来当应天巡抚了,徐阶腾的一下就蹦起来,愣是能下床了,堪称医学奇迹。 徐阶把家人都叫过来,咬着后槽牙吩咐道:“凡我徐家子弟,非必要,不得出府门一步。” 没办法,徐阶是被海瑞整怕了。 隆庆三年,海瑞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在任期间,抑制士绅,打击豪强,推行一条鞭法,救济百姓。 而松江府的田地,基本上都姓徐,徐阶的徐。 就连官府收取松江府的赋税,都得看徐家的脸色。 别的官员或许会惧怕徐家的势力,可海瑞会怕吗。 海瑞亲自找到徐阶,让他把田地退回给百姓。 徐阶满口答应,可也不过就是象征性的退回去一点。 海瑞一看,你自己不体面,那我就只能帮你体面了。 时任内阁首辅的高拱,也和徐阶不对付。 徐阶,可是被收拾惨了。 说来也是有意思,明朝嘉靖、隆庆、到万历初年的张居正,凡是内阁首辅,无一不是通过扳倒前任首辅而上台的。 严嵩扳倒夏言。 徐阶扳倒严嵩。 高拱扳倒徐阶。 张居正扳倒高拱。 好似因果报应一般。 徐阶是真的被收拾怕了,所以当听说海瑞又来巡抚应天,反应很激动。 与之相反的,普通百姓听说海瑞又来当巡抚了,无不是欢欣鼓舞,纷纷涌上街头,争相叩拜。 而且百姓们全都是自愿的,不是花钱买的流量。 街道上全都是叩拜的百姓,海瑞的马车根本就走不动。 “海老爷!” “海青天!” “大青天海老爷!” 随行的甄千户当即招呼士兵围在马车周边,生怕有百姓趁机闹事。 海瑞快七十了,真要是出点什么事,他们这些当兵的,可担待不起。 掀开车帘,海瑞走出马车。 以海瑞的性格,他能走路就绝对不会坐马车,只不过现在不比年轻的时候,毕竟上了年纪,体力跟不上。 听到外面百姓的呼喊,海瑞下了马车,对着一旁的士兵吩咐道:“把你们的刀枪都收了。” “我大明的士兵,绝不能把刀枪对向自己的百姓。” 甄千户不解,也不敢,“中丞大人,这么多人,要是有人趁机生事,我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万一再伤到您老,我们吃罪不起。” “我海瑞做事,向来问心无愧,不怕有人趁机报复!” 海瑞的话,掷地有声。 “甄千户,让士兵们把刀枪都收了,不要阻拦百姓。” 甄千户见海瑞都这么说了,只好应了下来,“是。” “弟兄们,听中丞大人的,把家伙都收了,不要阻拦百姓。” 士兵们这一撤开,百姓们纷纷跪倒在海瑞面前。 “海老爷,您还记得我吗,当年刘地主强占了我们家的地,是您老人家帮我要回来的。” “海老爷,当年我被恶霸打断了腿,官府畏惧恶霸身后的势力,不敢立案,是您帮我讨回了公道。” “海老爷,还有我,当年我被衙门里的人屈打成招。要不是您老人家明察秋毫,我这条命可就没了。” “海老爷……” “海老爷……” 诸如种种,还有很多。 海瑞一个个的搀扶起来了,“记得,记得,我都记得。” “大家伙都起来,我这把老骨头要是把大家伙挨个扶起来,不用多,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我就得散架不可。” “大家伙都起来吧。” 甄千户很有眼力劲,不断重复海瑞的话,“海老爷都说了,咱们大家伙都起来快起来吧。” “弟兄们,帮着海老爷把乡亲们都扶起来。” 因人群堵塞了道路,本来正在赶路的一辆马车,不由得停了下来。 马车里坐着一位四品官员,感觉到马车停下,便问道:“怎么停了?” “今天是海中丞上任的日子,可不能耽搁。” 车夫回答道:“大人,前面有百姓堵住了道路,咱们过不去啊。” 这四品官员挑开车帘,站在车上向前望去,“莫非是百姓有冤屈在拦街告状不成?” 他对着车夫吩咐道:“你去前面看看是怎么回事,若真的是百姓有冤,那我赶上了,就不能不管。” “是。”车夫随即走上前,找到几个百姓询问情况,而后返回来向这四品官员汇报。 “大人,前面是新任应天巡抚海瑞海老爷的车队,百姓们听说海老爷来了,都在自发的叩拜呢。” 这四品官员听罢,感慨万千,“为官一任,能及海刚峰半者,此生足矣。” “咱们先在这等等吧。” 海瑞还在那安抚百姓激动的情绪,“大家的心意,我都明白。可这毕竟是在大街上,这么多人,堵塞道路也不是办法。” “我呢,就在这巡抚衙门里办公,我让人备好火烛,大家若是有什么冤屈,尽可以到巡抚衙门找我,白天处理不完,那就晚上接着处理。” “只要有我海瑞在,就绝对不会让百姓蒙受不白之冤。” 话音刚落,就听得有人高呼冤枉。 “冤枉啊!” “海老爷,草民冤枉!” 第14章 海瑞,王用汲 “谁有冤?”海瑞问道。 “草民有冤。” 海瑞不顾年迈,迈步向人群中走去。 甄千户带着兵,在后面紧紧跟随,生怕海瑞出事。 喊冤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海瑞走到他面前,“有什么冤屈,尽管说。” “海老爷,小人家中的田地,明明只有六亩七分,可官府丈量完田地后,登记在册的是七亩二分,到收税的时候,他们也是按照七亩二分来收的。” “可小人家的地只有六亩七分,官府偏偏要让小人按照七亩二分交税。” 海瑞看向这中年男子,“既然官府清丈田亩与你家实际数量对不上,那为什么当时不提出来?” “老爷,当时官府来清丈田亩的官差,也没告诉小人呀,丈量完直接就走了。等到收税的时候,小人才知道。” “岂有此理!”海瑞怒喝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小人名叫刘二,家住刘家庄,就在句容城南面。” 因为这个刘二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冤的,也就不用特意去隐藏他的信息了。 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藏是藏不住的。 “好,刘二,你的冤屈我记住了,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为你做主。” “海老爷,小人家的情况与刘二家一样。”一人喊道。 又一人喊道:“海老爷,小人家也是一样。” 清丈田亩,各地虚报、谎报田亩数量,并不稀奇,在古代,只能靠人工丈量,这个无法避免。 像这样的情况,如果属实的话,还是好的。 最起码人家告诉你了,我就是多收你的税了,让你死个明白。 还有更可恶的,是你家地契上写的是有十亩地,你自己也认为家里有十亩地,可丈量出来,你家里有九亩地。 到收税的时候,还是按照十亩地来收。 你在那傻乎乎的替别人多交那一亩地的税,自己还不知道。 等到收税的官差问你,“你看看是不是该收这个数?” “对对对,官爷,小人家里十亩地,就是该收这么多的税,一点没多,一点没少。” 这种情况才是最可恶的,别人把你卖了,你还替别人数钱呢。 海瑞见还有人喊冤,就问道:“还有多少人是这种情况,都说出来,我替你们做主!” “海老爷,小人家里也是这种情况。” “海老爷,……” 海瑞一看,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你们都随我去巡抚衙门,到那里,我为你们做主。” 应天巡抚衙门的院中,知府、知州,分守道、分巡道的官员,齐聚一堂,都在这等着迎接新任应天巡抚海瑞。 这帮人,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 就有人不太乐意了,“你们说说,这海中丞怎么还不来?咱们不能一直在这干杵着吧?” 就有人回答了,“不在这干杵着怎么办?” “到时候海中丞来了,一点卯,你不在,那可就有的瞧了。” 刚才那人一听这话,顿时就蔫了。 “不好了,不好了。”先前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书吏跑了进来。 有官员问道:“怎么回事,慢慢说。” “各位大人,海中丞已经进城了,只不过有人拦街喊冤。” “喊冤?喊的什么冤?” “说是官府清丈田亩,虚报田地数量,让他们多交赋税。” 一个参议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就这,哪个地方不是这么干的,这事要是查起来,他……” 这参议说不下去了,因为,要是换作旁人,这事自然就不了了之,顶多做个表面功夫。 可,这是海瑞。 “你们说,海中丞他不会真的要查这事吧?” 徽州知府说道:“查?怎么查?” “咱们清丈田亩,是费了多大的劲,那些大户可都让咱们得罪干净了。” “咱们是多报了一点田地不假,可咱们清查出来那么多的隐田,他海中丞总不能不认吧。” “行了,都别说了。”说话的是一个参政。 这参政看样子很有威望,他一开口,这些官员还真就没有再说话。 “到时候不管怎么着,咱们都得共进退,我就不信了,他海中丞海青天再厉害,还能把我们这些官员都免职了不成!” 明朝南北两直隶,没有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但是有参政、参议、按察副使、按察佥事,只不过这些官员的职衔都挂在相邻省份的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名下。 这参政的话,明显是起了作用,自古以来,法不责众,他海瑞再厉害,总不至于把这么多人全都撤职了吧。 要是他们这些人全都撂挑子不干了,那海瑞这个巡抚,就是个摆设。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接着就有人喊道:“海中丞到。” 院内的官员立刻分列两旁,将中间的道路闪出来,向着走来的海瑞躬身行礼。 “见过中丞大人。” “诸位不必客气。”海瑞说完这句话,径直走进了巡抚衙门大堂,不再理会院内的众人。 大门外,也聚拢着大量百姓。 “这么多刁民聚集在巡抚衙门前,是要造反吗!”一参议喊道,“来人,把他们轰走。” 有人就说了,“不能轰,他们是海中丞带来的。” 那参议顿时就哑火了。 海瑞的巡抚标营,也随着海瑞进到了巡抚衙门,当然了,一千人不可能全涌在大堂前,除了值守的,其余人都去了班房中休息。 甄千户、贾千户两个人,带着亲兵卫队,守在大堂门前,随时等候海瑞的传唤。 这时,外面又进来一个四品官员。 原本站在院子里的这些官员有认识这四品官员的,有不认识这四品官员的。 不过,礼多人不怪,认识的人呢,朝着这四品官员拱手见礼,不认识的人呢,也跟着拱手见礼。 这四品官员也是拱手还礼。 随后,这四品官员走进巡抚衙门大堂,朝着海瑞躬身行礼,“下官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用汲,见过中丞大人。” “王佥宪不必多礼,请坐。” “谢中丞大人。” “王佥宪,你是朝廷派来协助我处理政务的,南京兵部的潘尚书没少在我面前提起你。” “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凡。” 王用汲笑道:“中丞过誉了。” “王佥宪,你是协助我处理政务的,有什么事情我也不瞒你,外面情况你应该看到了,可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回中丞,进城的时候,下官的马车就跟在中丞您的车队后面,发生的事情,下官都看到了。” 海瑞望向王用汲,“既然都看到了,那敢不敢管呢?” 王用汲直盯着海瑞的眼睛,“要是别人,下官绝不敢说管。可有海刚峰在,下官就敢管。” 海瑞看着王用汲的眼睛,一时竟着了神。 原本他对于王用汲另眼相看,是因为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的对王用汲评价很高,对于潘季驯的为人,海瑞信得过。潘季驯夸赞的人,海瑞相信也错不了。 可如今看到王用汲眼神中的坚定,海瑞仿佛是看到了当年不畏强权、敢于直言的自己。 “还不知王佥宪台甫?” “下官表字明受。” 第15章 背后的阴谋 应天巡抚衙门辖下的官员,在院中被晾了一会,终于,有一书吏从大堂中走出。 “中丞大人有令,请督粮参政许学成,上堂回话。” 许学成,就是刚刚那个制止众人议论的那个参政。 其他官员一听,不好,海瑞上来就拿督粮参政开刀,摆明了是奔着百姓当街喊冤的事来的。 许学成原本认为,海瑞初来乍到,得先了解情况,没想到直接就奔着他来了。 旁边的一个参议对着许学成说道:“许参政,咱们可都是两榜进士出身,天子门生,他海瑞不过是一个举人而已,在他面前,咱可不能露怯。” 另一旁的徽州知府也说道:“就是,他海瑞都是快七十的老头子了,黄土埋到脖子的人,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许参政,咱可不能怕他。” 有了两人的鼓励,许学成这时候也有了底气,腰杆挺的倍直,“诸位,那我就去会一会他。” 说罢,许学成四方大步一迈,还真有几分临危不乱的风度。 院内一官员见许学成这份气度,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了一句,“看看,遇到事,还得是许参政。” 许学成此人吃捧,闻听此言,腰杆挺的更直了,昂着头,直奔巡抚衙门大堂而去。 待走进大堂中,许学成直视海瑞,气沉丹田,卯足了劲,喊道:“海……中丞” “海中丞,下官应天巡抚衙下督粮参政许学成,参见中丞大人。” 许学成本来气卯的很足,可面对海瑞,尤其是海瑞的那双眼睛,许学成就像那行房时突然受了惊吓之人,一点都硬不起来。 “许参政。” “下官在。”许学成躬身到底。 “应天巡抚治下的田地,都丈量完了?” “回中丞大人,都丈量完了。” “什么时候丈量完的?” “六月二十三。” “清丈田亩的结果,可上报朝廷了?” “回中丞大人,已经上报朝廷了。” “什么时候上报朝廷的?” “七月初三。” “中丞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许学成问道。 “当然有问题!”海瑞突然提高了音量。 “许参政,你可知外面那些百姓为何聚集在巡抚衙门大门前?” 许学成语气显得有些不足,“回中丞大人,下官听说是官府清丈田亩的数字出了错误,多收了他们的赋税。” 海瑞问道:“许参政,刚刚你说清丈田亩的数字七月初三就报到了朝廷?” “回中丞大人,正是。清丈田亩的数字是由前任应天巡抚孙光祜孙中丞亲自上报朝廷的。” “只是孙中丞如今已经晋升右副都御史巡抚四川了,中丞大人若是有什么疑惑,下官可以向四川巡抚衙门发函询问。” “放肆!”王用汲猛地呵斥道,“许参政,你这是在拿孙光祜孙中丞来压海中丞吗!” 许学成低下了头,“下官不敢。” 海瑞朝着王用汲摆摆手,“王佥宪,不要着急。” 虽然海瑞已经知道了王用汲的表字,但是,此时毕竟是在公门中,又有旁人在场,所以海瑞依旧以官职相称。 海瑞倒显得不那么严肃了,“许参政,既然在七月初三,清丈田亩的数字已经上报到了朝廷,那就说明,七月之前,应天巡抚治下的十府一州、各个卫所的田地,都已经清查完毕了。” “适才我大致翻阅了巡抚衙门里近几个月的公文,应天巡抚治下的苏州府,是最后完成清丈田亩的,应该是在六月二十三吧。” 许学成回答道:“回中丞大人,确实是在六月二十三。” “待苏州府的田亩清丈完毕后,孙光祜孙中丞便命下官带人誊录、整理相关的数据,等所有的数据整合后,孙中丞于七月初七上报至朝廷。” 海瑞点点头,“按我大明税制,征收夏税,最迟不得超过八月。” “许参政,你们征收夏税的时候,是按照清丈田亩之前的数据征收,还是按照清丈田亩之后的数据征收?” “回中丞大人,田亩已然在六月二十三清丈完毕,且离八月尚有一月,夏税,自然是按照清丈田亩之后的数据征收。” 许学成刚回答完,心里就后悔了,嘴比脑子快,中套了。 “许参政!”海瑞的声音陡然提高。 “八月之前,你们的赋税就已经征收完毕,今天是九月二十四,两个月的时间,难道那些被多收了赋税的百姓,就没有鸣冤!” “还是说,百姓鸣冤,而你们却不管不顾!” 海瑞的语气,咄咄逼人,但是,他只说了前两种情况,并没有说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百姓拦街喊冤,是专门为他海瑞准备的。 清丈天下田亩,有的官员为了邀功,统计出来的数字有水分,这个是无可避免的。 但是,瑕不掩瑜。清丈田亩最大的作用,就是将士绅大户的隐田,清查出来。 那么,被清查出隐田的士绅大户,他们肯定是不乐意的,他们必然就想办法阻挠。 今天这一出,未必就不是专门为他海瑞准备的。 世人皆知,海瑞是青天大老爷,那么人家就安排百姓拦街喊冤,就看你海瑞管不管这事。 你海瑞要是不管,那你海瑞一辈子的名声,就全完了。 你海瑞要是管,好,那人家就再安排人来鸣冤。 反正清丈田亩的数字有水分,只要查,肯定能查出来。那人家正好借机生事,趁机闹大。 只要这事坐实了,那就说明清丈田亩的数据不准确。 既然数据不准确,那还能用吗? 费半天劲清丈田亩得出的数据,居然有假,那这清丈田亩还有必要继续推行吗? 士绅和官员向来是一体的,只要这事起来了,那么,操作空间可就太大了。 那些可以组织百姓向海瑞拦街告状,那么也能向其他官员拦街告状。 甚至还可以组织百姓进京告状。 海瑞都七十多了,当官也有年头了,也有经验,他自在街上听到有人鸣冤,说官府丈量田地的数字不准确时,就已经料到了那帮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只不过,海瑞是直,但他不傻,他不会直接掀桌子把问题拿到明面上来,那样就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所以,海瑞只是揪住百姓拦街喊冤,官员不作为这一点不放,但绝口不提这些人背后可能隐藏的阴谋。 第16章 破局 许学成没想到,海瑞都七十岁的人了,反应还能这么快,就愣是揪住了中间这两个月的时间差,把局给破了。 本来是想把海瑞引到清丈田亩上去,没想到海瑞竟然把矛头引向了官员不作为,连带着把他也给拐带过去了。 关键是,有理有据,一点毛病没有。 许学成大脑飞速运转,“中丞大人,下官只是督粮参政,是负责民政官员。” “百姓有冤屈,应当是地方官员和主理刑名的官员负责,下官确实不知情。” 海瑞望向许学成,“许参政,既然你说你不知情,那我就向朝廷上疏,弹劾你渎职,你就等着朝廷治罪吧。” 许学成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中丞大人,此话何意?” “下官既不是按察使司的副使、佥事,也不是府衙县衙的知府、知县,百姓鸣冤也没有告到下官这里。” “不知道中丞大人所说的渎职,从何谈起?” 海瑞淡淡道:“按照我大明官制,巡抚不在,当由布政使主事。布政使不在,当由按察使主事。” “南直隶没有藩、臬二司,故也没有布政使和按察使。应天巡抚不在,则当由官职最高者主事。” “应天巡抚衙下官职最高的是从三品的参政,有两人。按惯例,则由资历最深者主事。” “所以,巡抚不在,主事者当是你许参政。” “百姓有冤,已有两月,你却说你不知情,那你这不是渎职,又是什么!” 许学成欲哭无泪,“两个月前,孙光祜孙中丞还在任呢,就算下官有错,可这事也不能全算在下官头上吧。” 海瑞怒目而视,“事到如今,你还想将祸水引到孙中丞身上!” “近几个月的朝廷邸报、巡抚衙门里的公文我都看了,朝廷早就拟定孙中丞升迁右副都御史巡抚四川,只不过因清丈田亩事宜,一直拖到江南田地清丈完,上报朝廷后,他才去四川赴任。” “外面那些拦街喊冤的百姓都是句容县的,巡抚衙门的公文中记的很清楚,句容县的赋税,是七月初一开始征收。” “四川境内,土蛮众多,情况复杂,巡抚之位不能久缺。因此孙中丞在七月初三向朝廷上报清丈田亩的数据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初四便离开应天前去四川赴任。” “七月初一到七月初四,中间就三天的功夫。怎么,就这三天的功夫,你也想把事赖在孙中丞身上!” “许参政,这么看,你不光是渎职,你还构陷上官!” 许学成头上开始出汗了。 “来人!”海瑞喊喝一声。 “在。”门外的甄千户、贾千户两个人带着四个士兵走了进大堂。 许学成一看这架势,吓坏了,不过他脑子转的也很快,当即就想出了应对话语。 “中丞大人,下官是现任官,又无罪状,按照大明律,巡抚无权羁押。中丞大人,您这,怕是不合法度。” 海瑞听罢,竟忍不住有些想笑。 “谁说要羁押你了?” “许参政,你是督粮的参政,句容县的赋税是你收的,此事,还需要劳烦你去向百姓解释清楚。” “只是,百姓群情激愤,为防止出现意外,特派人随行保护。” “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安抚好百姓,算你许参政戴罪立功。” “倘若是解释不清,激起民愤,三罪并罚。” “甄千户,带人保护许参政。” “是。”甄千户走到许学成面前,“许参政,请。” 许学成的心里,就跟吃了老鼠屎一样。 三罪并罚,估计命都得没了。 没办法,他朝着海瑞和王用汲一拱手,退了出去。 旁观者清,王用汲在一旁看的明白。 这些人是打算利用海瑞的清名,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看向海瑞,“中丞大人,此事,怕是有蹊跷。” 海瑞倒显得很平淡,他拿起一份公文,“明受,这上面记录着孙光祜孙中丞在江南清丈田亩的数据,民地四十五万一千五百八十顷五十余亩,比原本的田地数额多出了九千五百四十余顷。” “卫所田地九千八百九十九顷九十余亩,比原额多出一千八百六十余顷。” “一顷就是一百亩,这就清查出来一百多万亩隐田。” “我之前担任知县的时候,也曾带人清丈过田亩,其中的蹊跷,我都见识过。” “这一次朝廷下令清丈田亩,也一样,不也有人说,有的官员为了邀功请赏,虚报、多报田地数量。把原本标准尺寸的步弓改小,一亩地能清丈出一亩二分来。” “还有的人说,把坟地、荒地,甚至是房屋全都算作了田地。” “可江南这次清丈出来的一百多万亩隐田,除去卫所的田地,还是九十多万亩,这么多田地,总不可能全都是弄虚作假得来吧。” 王用汲接过公文一看,触目惊心。 他是福建人,福建多山,他对于田地,尤为敏感。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中丞,他们就是想用您的清名做文章。” “下官是协助您处理政务的右佥都御史,这事,就让下官来处理吧。” 王用汲的意思很明确,虽然,有人安排百姓拦街喊冤,但,备不住真的有百姓被多报了田地。 到时候,管不管? 管,事闹大了怎么办? 不管,海瑞一辈子的名声付之东流。 王用汲就打算,这事我来处理。 我王用汲不算什么,有什么事我来。 海瑞虽然很受感动,但他是很正派的人,怎么可能让王用汲替自己担这个风险呢。 “明受,你……” “中丞大人,我是协助您处理政务的右佥都御史,您不能大权独揽吧。”王用汲起身向外面走去。 “都各忙各的去吧。”王用汲对着还等在院中的官员们说道。 许学成那边把事也处理完了,正往回走呢,碰上了王用汲出来,“王佥宪。” “许参政,事情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嗨,就是一个误会。清丈田亩人手不够,句容县衙就临时雇佣了一些书办。结果临时雇佣的书办,把数字记错了,这才闹出这么一档子事。” “句容知县已经重新命人登记那几家百姓的田地,并将多收的赋税退了回去。” 王用汲眉头紧锁,“临时雇佣的书办?” “难怪。” 第17章 简单粗暴但有效 “这个海瑞,是要做什么呀?” 内阁班房中,首辅张四维看着一份南直隶来的奏报,说出了这句话。 海瑞知道那些人会利用他的清名做文章,但海瑞可不是怕事的人。 虽然王用汲主动提出来要替海瑞分担,可以海瑞的为人,怎么可能会让王用汲替他挡事呢。 海瑞也不怕,反正夏税已经收完了,收秋粮得等到明年,有的是时间。 你们不是说官府清丈田亩多报了你们的田亩数量吗,好,只要你们敢来鸣冤,我海瑞就敢接。 如果经查明属实,那我就责令整改,重新修订数字。 可要是不属实,那对不起,自古以来,诬告反坐,我得治你的罪。 治罪还不算完,我还得问你,是谁指使你来这么干的呀? 普通百姓,是很怕摊官司的,如果不是遇到特别大的冤屈,是不会到衙门里去的。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就算是官府真是多报了普通百姓的田亩数量,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让百姓知道呢。 来鸣冤的百姓,有的是真实情况,可更多的还是别有用心。 海瑞以雷霆手腕,处置了很多别有用心之人,也抓了不少背后指使之人。 海瑞是应天巡抚,应天巡抚是官职简称,全称为: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应天等府。 那是军政大权一把抓,手里有兵。 海瑞七十岁的人了,人到七十古来稀,他又无儿无女,一点牵挂都没有,一腔热血全都撒出去了,就是要跟你们斗。 我海瑞一个七十岁的老头,也没有软肋,不怕死的就来。 不过,海瑞也不是蛮干,他是按照大明律办事。 说起大明律,海瑞可是相当熟悉。 谁敢闹事,我就按大明律治谁,保证合理合法,一点毛病没有。 再加上王用汲在一旁协助。 就这样,海瑞直接就震慑住了江南。 海瑞这样做,效果是立竿见影,但,太得罪人了。 他在江南整治了那么多人,弹劾他的奏疏乌泱乌泱的奔向京师。 内阁首辅张四维就是在看过南直隶的一份奏报后,说出了文章开头的那句话。 不过,张四维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往内阁次辅申时行的身上瞥。 申时行是南直隶苏州府人,他的老家,正归海瑞管。 海瑞整治了那么多人,其中就未必没有申时行的亲朋好友。 申时行感受到了张四维的目光,但是,他没正面回答,因为这话他没法接。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内阁和司礼监也早就把奏报禀报给了陛下,咱们还是等圣裁吧。” 坐在申时行对面的余有丁,默不作声。 他是张居正力荐入阁的,他身上有浓厚的张居正标签,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反对清丈田亩的。 相反,他还会大力维护。 在听到海瑞的做法后,余有丁心中是高兴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内阁中,虽然就三个人,但三人各怀心思,很是热闹。 不光内阁中,京师其他衙门,则很热闹,尤其是顺天府和大理寺。 有人对清丈田亩不高兴,就想方设法的阻挠。 地方上闹得沸沸扬扬,这还不算,甚至还组织人进京告状。 告状,那就告到了顺天府和大理寺。 大理寺卿辛自修,是刚刚从保定巡抚的任上升迁至大理寺卿。 巧了,辛自修在保定巡抚任职期间,因为清丈田亩工作完成的很出色,所以才被晋升为大理寺卿。 清丈田亩的事,他都懂。 那些进京告状的人一张嘴,辛自修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关公面前耍大刀,你们算是遇到行家啦。 顺天府尹张国彦,他虽然没有主持清丈田亩的工作经验,但是,人家从底层一步一步爬到顺天府尹的位置上,能力是有的。 凡是山东、河南、山西,这三个省份的百姓来告状,他就接待审理。 因为这三个省份就挨着京畿,路途近。 其他省份的百姓告状,甄别处理。 离京畿地区路途遥远的百姓来告状,都不用审,直接下狱。十个人里面,最起码有九个半不会冤枉。 就像南直隶的百姓跑到顺天府来告状,不管他们是不是有规模、有组织、有计划的,单纯的从路途上考虑,就很不现实。 除非你是有天大的冤屈,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指使。 以大明朝的时代背景和科技条件下,要是真的有冤屈,估计到不了顺天府,就让人给按了。 那么,就只能是后者了。 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不过,顺天府尹张国彦也不是一刀切的把人关进监狱就不管了,他是直接去监狱里面审问,真要是有冤屈,他就管。 同时,把真有冤屈的百姓关进监狱,也是一种保护。 不然,很可能,这有冤屈的百姓刚告完状,等出了顺天府衙的大门,人就没了。 顺天府尹张国彦,审问完之后,发现这些告状的百姓,基本上都是别有用心的。 他知道这些人真实的目的是什么,他抓了人呢,象征性的审一遍,走个过场,压根就不往深层次去。 然后,张国彦把案子往刑部报。 案卷上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了,大概意思就是,近来屡屡有百姓进京告状,顺天府仔细审查之后,发现大多数都是无中生有,亦或是小题大做。 年关将近,百姓无辜,上天又有好生之德,本欲小惩大诫。然,衙内争执不下,主张重判者有之,主张薄惩者有之。 具体应当如何,还请刑部酌定。 刑部尚书严清一看顺天府发来的公文,当时就明白了,顺天府尹张国彦,这是把球踢到他这来了, 严清是刑部尚书,又不能不管,可这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而是纯粹的政治案件。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他严清想要置身事外都不可能。 所以,严清提笔就给顺天府写了回文。 回文的内容,可以说相当有水平:按大明律处置即可。 顺天府尹张国彦一看刑部的回文,好家伙,按大明律处置,我就多余问你们。 张国彦随即吩咐下去,凡是来告状的百姓,有冤者申之,无冤者遣之,无理者抓之。 相对于大理寺卿辛自修和顺天府尹张国彦,右都御史潘晟的做法,则更行之有效。 潘晟是张居正的亲信,本来张居正都保举他入阁了,让他入阁理政的圣旨都发到他手里了,他本人都在赶赴京师的路上了。 结果,因为被人阻挠,好好的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变成了右都御史。 潘晟心里,能不窝火吗。 如今这么多百姓进京告状,潘晟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潘晟当即下令给巡城御史,因为他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巡城御史是他的下属,他让巡城御史带着五城兵马司,将核查这些告状百姓的路引,没有的,全都撵出去城去。 路引这玩意,早就形同虚设了,谁还有那玩意。 结果,可想而知,那些告状的人,刚出衙门就被巡城御史带着人撵出去了。 有的还没来得及进衙门呢,就被撵出去了。 虽然做法简单粗暴,但是,真有效果。 第18章 后宫干政 地方上的事,京师中的事,朱翊钧都知道,但他都没有管。 当初定下清丈田亩的截止日期,就是万历十年的腊月二十三,不管他们怎么闹,朱翊钧都得拖过了腊月二十三,等各地把田亩数量清丈完了再说。 就算各地报上的田亩数字有多少水分,那也比什么不知道要好。 这样一拖,就拖到过年,期间顺势对朝堂做了一些调整。 等过完了年,朱翊钧才开始在暖阁中召见相关官员。 一条长案摆放在暖阁中,左侧站着内阁的三位大学士,张四维,申时行,余有丁,以及户部尚书张学颜。 右侧站着司礼监的几名大太监,掌印太监冯保,首席秉笔太监张宏,还有秉笔太监张诚、张鲸。 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 大明朝外廷、内廷的首脑人物都在,就足够了。 朱翊钧坐在上首,将书案上的一封奏疏推到了冯保面前,“这是南京河南道御史方万山上的奏疏,里面提到了关于清丈田亩的一些事情,大伴,你给三位阁老和张尚书念一念。” “奴婢遵旨。”冯保拿起奏疏,念了起来。 “清丈田地,增税殃民。南京后湖本存有鱼鳞图册,按形编号,因地起赋。今并其字号,图册尽废。亦有官吏借清丈之机,缩短丈量之步弓,更有甚者,将坟地、荒地尽皆算入耕地,谎报虚报多报,以邀功绩,以博功劳。” “好了。”朱翊钧没有继续让冯保念下去。 “清丈田亩是张首辅在世时主持的,也是朝廷的国策。去年,各地督抚已经将清丈田亩的数据上报到了朝廷。” “期间,似乎是发生有刚刚奏疏上所说的事情,朕听闻好像还有百姓进京告状?” 内阁首辅张四维躬身回答,“回禀陛下,确有百姓进京告状。是顺天府和大理寺处理的,经查明,有的是确有其事,有的是无中生有。” “内阁已经责令有司,甄别处理,不能让百姓蒙受不白之冤,也不能任由民间诋毁朝廷威严。” 朱翊钧点点头,“我大明幅员辽阔,生黎众多,发生这样的事,倒也不奇怪。” “如今清丈田亩也算是告一段落,对于刚刚奏疏上所提到的事,内阁和户部有什么看法?”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奏报,“启禀陛下,南京后湖中确实存放有鱼鳞图册,可是,已经多年未曾修订。” “事无常势,水无常形,这么多年过去了,倘若还是以鱼鳞图册上记载的田亩情况征收赋税,怕是与实情不符。” “至于地方官吏清丈田亩过程中,缩短丈量步弓,将坟地、荒地等虚报,臣以为应当责令地方官员复查,有则改之。” “朝廷也可派有司官员,前往地方督促。” 朱翊钧没有表明态度,而是看向了内阁的三位大学士,“内阁以为如何?” 内阁首辅张四维躬身回答,“臣以为张尚书所言,可行。” 虽然当官的也是士绅阶层,但清丈田亩的事已经做完了,想要全盘废掉,不太现实,只能是徐徐图之。 申时行和余有丁两个人也是表示同意户部尚书张学颜的办法。 朱翊钧见状,说道:“那户部拟个条陈,行文至各省府州县,责令他们复查治下田亩,凡是虚报的,加以整改。” “为了防止地方官员弄虚作假,吏部,户部,都察院,六科,东厂,锦衣卫,一同选派能吏,赶赴各省督察。” 本来朱翊钧是想让勋贵带着卫所的世袭军官去核查田亩的,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文官在清丈田亩的事情上,已经做了让步,那自己也不能做的太过。 尤其是自己刚刚掌权,立足未稳,更要猥琐发育。 “散了吧。” “臣等告退。” 出了暖阁,朱翊钧带着张鲸去了御马监的校场,戚继光就在这里练兵。 政治本就是妥协的产物,朱翊钧停了考成法,从文官那里换来了两样东西,一是海瑞担任应天巡抚,二就是戚继光练腾骧四卫的兵。 原本戚继光是提督五军营的,只不过五军营不堪用,而且又牵扯到勋贵,水太深,暂时还不太好动。 朱翊钧便让戚继光在五军营那挂个名,他本人呢,就将御马监原有的兵挑了挑,又从蓟州镇调来了五百人,整合在一起,开始练兵。 蓟州军队属于边军,边军不能大规模的往京师调,调五百就可以了。 要是再多了,估计文官就不乐意啦。 兵在精,不在多,先把架子支起来,等以后扩军的时候,这些人就是现成的军官。 在戚继光身旁,还跟着一个很年轻的将领,这也不是外人,是他的族侄,戚金,朱翊钧给了他一个千户的职衔。 一侧还有一个大太监领着一队小太监在那观看。 朱翊钧看那大太监的身影,有些陌生,不像是他安排的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炬。 便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张鲸问道:“那人是谁呀?” 张鲸是司礼监秉笔,他对于皇宫中的人员尤其是高级宦官,很是熟悉,一眼就认出来,“回皇爷,那是御马监少监,李文进李公公。” 李进,是李太后的弟弟,也就是朱翊钧的娘舅。 “陈炬呢?” “听说陈炬陈公公无意中冲撞了太后娘娘,被打了三十大板,现在躺在床上养伤呢。” 朱翊钧看向张鲸,“什么叫无意冲撞,把话说明白。” “回皇爷,听说是御马监校场士兵操练的声音太大,惊扰了在宫中散步的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怒之下,便责罚了陈炬陈公公。” 朱翊钧回过头来,看向正在操练的士兵,心中暗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无非就是想继续掌控皇宫的权力,这才派她的弟弟接管御马监。 或许在人们的印象中,明朝的后宫不干政,但这是不太准确的。 明朝很多皇帝都是幼年登基。 皇帝小,不能管事,那原本属于皇帝的权力去哪了?自然是到了后宫的太后、太皇太后手中了。 像明仁宗朱高炽的张皇后,明宣宗朱瞻基的孙皇后,明孝宗朱佑憆的张皇后,她们都干政。 这个李太后也是一样,虽然她出身低微,可是当她品尝过权力的滋味后,还能舍得当下手中的权力吗? 像明仁宗的张皇后,她虽然干政,但她确实有能力。 只是这个李太后,目光短浅,能力不足,属于是那种又菜又爱玩。 没能力你还干政,不是瞎胡闹吗。 你的能力配得上你的野心也行啊,可光有野心,没有能力,其结果必然反受其害。 朱翊钧想到这个李太后,微微摇头,继而看向张鲸,“李进担任御马监少监,这事朕怎么不知道?” “回皇爷,这是冯保冯公公奉太后娘娘的懿旨安排的,或许是还没来得及跟您禀报。” 朱翊钧点点头,“或许是大伴太忙了,忘了。不过想想也是,大伴是司礼监掌印,还管着东厂,确实太忙了。” “张鲸,你身为司礼监秉笔,也得想着帮帮冯保分担一些,从今天起,你去提督东厂,别让冯大伴太累了。” 张鲸跪倒在地,“奴婢叩谢皇爷天恩。” 朱翊钧转回头又对着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说道:“去告诉张诚,让他暂代陈炬掌御马监事。” 第19章 示威 张鲸得了旨意,带着两队随从,浩浩荡荡的开进了东厂。 第一件事,宣读旨意,今后,东厂由他张鲸提督。 第二件事,带着东厂里的人,给岳武穆上香。 而后,将人都召集在院里,东厂里的大太监、小太监,管事太监,各课掌班,全都恭恭敬敬的站立在院中,等候张鲸训话。 张鲸坐在太师椅上,看着下面站立的众人,“咱家蒙陛下信任,替陛下来管这东厂,有些话,我就得说在前头。” “内廷不是外廷,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咱们得懂规矩,更得守规矩,不能吃里扒外。” “以前冯公公提督东厂的时候,他定的什么规矩我不管,可从今以后,你们都得给我记住,陛下是才是咱们的主子!” “你们该认干爹的认干爹,该拜老祖宗的拜老祖宗,该找对食的找对食,这都没什么。可你们在端起碗吃饭的时候,心里要想想,这碗饭,是谁给你们的!” 刚过完年,天气依旧寒冷,张鲸在院里训话,呼出的热气顿时凝结成了水雾。 不知何时,水雾又凝结成了雪花,一片一片的从空中飘落。 张鲸的一随从太监见状,跑到房中找来雨伞,为张鲸撑开。 “不用,”张鲸将伞推开,“咱家没那么娇贵。” “下雪了好啊,雪是白的,咱们做人也得跟这雪一样,清清白白。” “陈管事。” 一管事太监应声走了出来,“在。” “咱家听说陈管事是因为扫地扫的干净,这才得到冯保冯公公的青睐,还被冯公公收为了干儿子,从此平步青云。” “都说陈管事扫地是一把好手,咱家还没见识过呢,正巧,下雪了,就有劳陈管事拿扫帚把院子里的雪扫,顺便也让咱家开开眼。” 陈管事听了张鲸的话,愣住了。 他是冯保的干儿子,走到哪,人都礼敬三分。冯保虽然提督着东厂,可他还是司礼监掌印,事情很多,所以这东厂平时是由陈管事在内的几个冯保的干儿子代为管理。 这陈管事别说是扫地了,平时就是稍微咳嗽一声,立马就有人把痰盂递到嘴边。 让他扫雪,这扫的不是雪,而是脸,是他干爹冯保的脸。 陈管事自然不能干了,“公公说笑了。” “扫雪嘛,自有杂役负责,属下这么多年没有摸过扫帚了,怕是扫的不干净,污了公公的眼。” 张鲸哈哈一笑,“陈管事,你就是靠扫地起的家,现在说自己扫的不干净,这是忘本了?” “回公公的话,属下是冯公公提携起来的,什么时候都不敢忘本。” 张鲸笑着盯向陈管事,“有情有义,咱家就待见这有情有义之人。” “好,陈管事既然说自己不敢忘本,那好,咱家这就成全你。” “冯公公好干净,身上的衣服半天就得换一件。这换下来的衣服,就都送到了浣衣局,既然陈管事不忘本,那就去浣衣局,替冯公公洗衣服吧。” 浣衣局,内廷二十四衙门里最苦最累的地方。张鲸让陈管事到那去,无疑是将他从云端打到了最低端。 陈管事也很硬气,朝着张鲸躬身行了一礼,“属下遵命就是。” 说罢,转身离开。 张鲸面色平静,接着又看向另一管事太监,“王管事。” 王管事和刚刚的陈管事一样,都是冯保的干儿子。只是这王管事比陈管事还硬气,不等张鲸说,他自己就主动提出要去浣衣局。 “张公公,属下也不敢忘本,也想去浣衣局替冯公公洗衣服,还望公公成全。” “咱家什么时候说让你去浣衣局了?” 王管事头一扬,“公公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何必再装模作样呢。”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鲸缓缓道。 “不过这都没什么,关键是你身为管事,未问先答,顶撞上司,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这按宫里的规矩,该怎么办呐?” 张鲸身后的随从立刻回答道:“回公公,应该掌嘴。” 张鲸点点头,“咱家刚说了,要懂规矩,守规矩。咱家既然让别人这么做,首先咱家自己就不能破这个例。” “虽然王管事是冯公公的干儿子,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就是规矩,谁也不能破!” “不过,王管事毕竟是冯公公的干儿子,咱家也不好越俎代庖,不懂规矩就不懂规矩吧。” “从今儿起,王管事你就不必管事了,连规矩都不懂的人,怎么能管事呢。先干杂役,一步一步来,重新学学规矩。” 王管事朝着张鲸一拱手,“属下遵命。” 张鲸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雪,“规矩和你们说了,岳武穆,咱们也拜了。” “东厂为什么要供奉岳武穆的神像?就是要学岳武穆的精忠报国。咱们虽然都是身体残缺之人,可这不耽误咱们精忠报国。” “能站在这的,都是在内廷里有头有脸的人,位卑未敢忘忧国,更何况是咱们。” “行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都散了吧。” “是。” 接着,张鲸又安排自己的亲信进入东厂。 内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东厂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冯保在东厂里的两个干儿子,一个被贬到了浣衣局,一个被贬为了最底层的杂役。 东厂里原本由冯保亲信担任的职务,也全被张鲸的亲信取代。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张鲸初次提督东厂,示威,是应该的,可上来就直接与冯保撕破了脸,这背后,不由得引人深思。 司礼监班房中,原本掌印、秉笔四位大太监,只有张宏一人在。 掌印冯保,在乾清宫侍奉朱翊钧,秉笔张诚,奉命去了御马监,秉笔张鲸,则是在东厂。 首席秉笔太监张宏,因为年纪大了,更多的时候是在班房中值守,东厂的事,自然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张鲸是他张宏的干儿子,自打张鲸一进宫,就归到了他的名下,张鲸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如今张鲸在东厂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张宏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你死我活呀。”张宏叹了一口气。 “来人。” “在。”门外一个值守的小太监走了进来。 “去告诉浣衣局的管事,虽然现在过了年,可天还冷的不行,在那做活的宫女太监难免冻伤,让他多备冻疮膏,以备不时之需。” 冯保的干儿子陈管事刚被张鲸贬去了浣衣局,张宏作为张鲸的干爹,接着就让浣衣局备冻疮膏。 是冲着贬过去的陈管事来的?还是冲着陈管事的干爹冯保来的? 小太监不敢多想,只是连忙应答,“是。” 张宏自然是冲着冯保来的,不然,区区一个陈管事,还不配他亲自出手。 春江水暖鸭先知,张宏在宫里多年,自皇帝让张鲸去提督东厂,他就明白了,冯保,要倒台了。 就算是冯保有太后撑腰,也无济于事。 因为,不仅仅是皇帝要冯保倒台,外廷的那些大臣,也要冯保倒台。 冯保是张居正的盟友,张居正他们都不打算放过,又怎么会放过冯保呢。 第20章 冯保倒台 暖阁中,朱翊钧在批阅奏疏,冯保在一旁侍奉。 不过,冯保的神情不同于往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内廷中发生的事,他都知道。 张鲸提督东厂,上来就拿他的两个干儿子开刀,他在东厂里的亲信,也全部都受到了排挤。 接着,首席秉笔太监张宏,竟也下场了,公开与自己打擂台。 张鲸野心勃勃,他想往上爬,不择手段,这个冯保倒不惊讶。 可张宏向来宽厚待人,不争不抢,他竟然也与自己撕破脸皮,冯保不禁感到阵阵凉意。 争权夺利,哪都一样,并不稀奇。可在当下这个关口,冯保觉得,这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这其中有没有皇帝的意思? 冯保瞟了一眼正在批阅奏疏的朱翊钧,做贼心虚似的又赶忙回过头来,生怕被发现。 “大伴。”朱翊钧唤了一声。 “奴婢在。” “朕看你怎么心绪不宁,可是身体不适?” “奴婢多谢皇爷关怀,奴婢身体无恙,只是竟惊扰到了皇爷,奴婢有罪。” “大伴都这般年纪了,身体无恙,便是好事,至于惊扰,倒是谈不上。朕若是这么容易就受到惊吓,大伴在朕身边十年,朕岂不是早就被吓死了。” 冯保听了这话,扑通就跪下了,“奴婢口不择言,奴婢该死。” “大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是,奴婢多谢皇爷天恩。” “对了,朕听说李进担任了御马监少监?”朱翊钧问道。 “回皇爷,奴婢是按照太后娘娘的吩咐,将李进李公公安排至御马监少的位置上。只是奴婢还没有来得及向皇爷禀报,还请皇爷恕罪。” 冯保话刚一说完,就后悔。 因为,他反应过来了,眼前的皇帝,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孩童了。 原来宫中之事,皆出自李太后之手,内廷的人事任免,基本上也都是李太后说了算。这次李太后让自己的弟弟担任御马监少监,得了李太后的懿旨,冯保就如同之前那般安排了。 天家无私情。 古往今来,为了争夺权力,父子相残,兄弟拼杀,数不胜数。 更何况,李太后属于是那种能耐不大,事情不少的主,皇帝已然成长起来,怎么可能还甘心将手中的权力交出去。 冯保心里咯噔一下,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他明白,自己这是犯了忌讳,而且是大忌。 “原来是母后的吩咐,难怪。李进也算是朕的舅舅,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应该,应该。” “大伴,你也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 冯保躬身道:“多谢皇爷体谅。” 朱翊钧见冯保还有些恍惚,便说道:“大伴,看你的样子,快下去休息吧。” “是,奴婢告退。” 待冯保离开后,朱翊钧点手喊来一个小太监,“去把张鲸叫过来。” “是。”小太监应声离去。 不一会儿,张鲸就来到了暖阁。 “奴婢参见皇爷。” 朱翊钧看向张鲸,“你拟两份圣旨。” “一,崇信伯费甲金掌南京右军都督府事,提督操江兼管巡江。” “二,”朱翊钧将书案上的一份奏疏向前推了推,“按照这份奏疏,拟一份旨意,明日宣旨。” “奴婢遵旨。”张鲸拿过奏疏,退了出去。 出了暖阁,还未到司礼监,张鲸就迫不及待的翻开奏疏。 这是江西道御史李植参劾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的奏疏,上面列举了冯保的十二条大罪,当诛。 这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朱翊钧的批示内容。 这位昔日呼风唤雨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倒了。 合上奏疏,张鲸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 冯保一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必将由张宏接任,那自己也将接任司礼监首席秉笔。 张宏年事已高,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接任司礼监掌印。 司礼监掌印太监,相当于是文官中的内阁首辅,张鲸怎能不心动。 张鲸兴冲冲的来到司礼监,将奏疏递给了正在值守的首席秉笔太监张宏。 “干爹,皇爷有旨。” 张宏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奏疏,一看,就明白了。 他望向张鲸,“你照照镜子,脸上都快乐出花来了,多大的人啦,一点事都经不住。” “干爹,儿子这不是替您老人家高兴吗。” “替我高兴?”张宏将奏疏放到桌上,“就没替你自个高兴?” 张鲸嘿嘿一笑,“也有,也有。” “有就对了,”张宏坐了下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过,人嘛,也不能全想着自个,也得想想别人。” “冯保倒了,可他自嘉靖年间就是司礼监秉笔,在宫中几十年了,他有多少亲信?这些人,怎么办?” 张鲸坐到张宏身旁,“干爹,您的意思是?” 张宏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一个不留,应天府,凤阳府,承天府,打发他们到那里去。” 应天府,南京。 凤阳府,中都。 承天府,兴都。 承天府,原名安陆州,是兴王的封地。 嘉靖皇帝继承大统后,便将其原封地改为承天府,并设立兴都留守司。 这三个地方,都是需要宦官打理的。 张鲸听了张宏的话,略感诧异,新官上任,对于原来旧官的亲信,一般都是打压,冷藏,再拉拢一部分。 可张宏这次却直接全部发配出去,有些罕见。 “干爹,这是不是太过了?” “过?”张宏放在手中茶杯,“你还是没看明白。” 说着,张宏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这才继续开口,“冯保权势再大,也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树倒猢狲散,他的那些亲信也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此事,重要的不是冯保,而是冯保背后之人。” “冯保背后之人?”张鲸霎时间惊出一身冷汗,“干爹,您的意思是,太后。” 张宏点点头,“母强子弱,后宫必然干政。” “不然,汉武帝为何要赐死钩弋夫人?” “如今陛下羽翼丰满,又岂会甘居人下。” “冯保本就是依托太后才有如此权势,冯保倒台,可要倒的不仅仅是一个冯保。” “内廷要倒的是冯保,外廷要倒是张居正。” 张鲸恍然大悟,“乾清宫要倒的是慈宁宫。” 第21章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冯保回到家中,心绪不宁,一夜未眠。 他自嘉靖年间就担任司礼监秉笔,久在中枢,他太明白“皇帝”这两个的含义了。 之前,他倚仗是皇帝的大伴,又有太后垂青,可谓是风光无限。 如今,皇帝羽翼丰满,他却还如之前那般。 佛家有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他冯保,是着相了。 “飞来峰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漫漫长夜,冯保嘴中不停的嘀咕王安石的这首《登飞来峰》。 灯光摇曳,没有搔首弄姿的美人,唯有一具落幕的身影。 天似亮未亮时,冯保府中的下人就开始清扫院子。 冯保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的府中,每天迎来送往的人很多,他便特意吩咐,天亮的时候,就要开始打扫,要在客人来之前打扫干净。 今日如往常一样,府中的下人们开始打扫。 其实,院子本就很干净,只不过因为冯保在,下人们就算是装,也得装出一副卖力打扫的样子。 冯保是司礼监掌印,大多数就在宫中值守,不回来住,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了,下人们自然要好好的卖卖力气。 一夜未眠的冯保推门走了出来,府中的管家见冯保憔悴的样子,连忙走了过去,“老爷,您没事吧?” 冯保没有回答,而是吩咐道:“准备热水,咱家要沐浴。” “哎。”管家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 冯保洗完了澡,换上一身便装,管家也早就准备好了早饭。 早饭也很简单,一盘鸡蛋,一碟精盐,一碗粥。 冯保吃鸡蛋很有讲究,不是如常人那般磕大头,而是将鸡蛋横放在桌上,而后置于掌心之下,来回揉搓。 那种感觉,就好比是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后再剥下蛋壳,蘸上些许精盐食用,最后喝粥。 就在冯保吃早饭的时候,张鲸带着大队东厂番子来了。 冯保府门前的门房,见来人气势汹汹,立刻走了上去。 宰相门前七品官,冯保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虽不是宰相,可也差不多少。他府中的门房,也带着几分盛气凌人。 这门房立在门前,“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就敢乱闯!” 一东厂掌班太监走上去,啪,就给了这门房一嘴巴,“滚!” 接着又对其他的几个门房喊道:“不想死的,滚到一旁。” 几个门房也不傻,一看这架势,就明白,冯保怕是完了,赶忙闪退一旁。 这掌班太监随即带着两队挎着刀的东厂番子进入冯保府邸。 又一掌班太监走到张鲸乘坐的轿子前,掀起轿帘,“督主,到地方了。” 张鲸起身下轿,拿眼皮挑了一下冯保的府邸,“咱家与冯公公共事多年,他的府邸,倒还真是第一次来,够气派的。” “走,随咱家进去宣旨。” 冯保早就预感到了,在东厂番子进入府邸的那一刻,冯保也接到了消息,此时,他正在院中等候。 张鲸手捧圣旨,迈着四方大步走了过来,“冯保接旨。” 冯保,连带着他府中的家丁、仆人,全都跪倒在地。 “奴婢冯保,接旨。” “上谕,冯保欺君蠹国,罪恶深重,本当戮之。念系皇考付托,效劳日久,姑从轻发落。着,革去一应官职,发往南京闲住,限三日内动身,不得拖延。钦此!” 宣完旨,张鲸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冯保,“冯公公,接旨吧。” 冯保虽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旨意后,心中还是有几分落寞不甘,但他也没有办法。 “奴婢冯保,领旨,谢恩。” 冯保接过圣旨,望向张鲸,看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可发一笑。 你张鲸功利心太重,为人张狂,虽然现在提督东厂,风光无限,用不了多久,你就得步我的后尘。 而张鲸看着冯保那落寞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更加得意,“冯公公,您是皇爷的大伴,非是常人可比,到了南京之后,就安心静休,回头我向皇爷求求情,说不准您很快就能回来了。” 冯保自然知道张鲸没有那么好心,指望他说好话,别逗了,他不落井下石就烧高香了。 不过既然张鲸说出了这场面话,他也不能不接。 “多谢张公公好意,冯保一介罪人,不敢再有此等奢望。” 张鲸见冯保语气低沉,没有了往日的中气,心中更是得意。 “南京是好地方,冯公公忙了大半辈子,也该好好的歇歇啦。” “皇爷那还等着我回话呢,我就先告辞了。冯公公,保重。” “多谢张公公好意。” 张鲸转身刚想要离开,接着又停下了脚步,他点手指向最早进来的那东厂掌班太监,“任掌班。” 任掌班赶忙走了过来,“属下在。” “冯公公家大业大,你带着人在这守着,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能帮的你就帮一把。” 人嘛,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 任掌班当时就领悟了张鲸提督东厂意思,“属下明白。” 吩咐完了,张鲸迈步离开。 任掌班招呼来留守的东厂番子,“前门,后门,每一进院子,都要有人把守,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是。” 冯保本就衰老的身形,又沧老了几分。 这个任掌班,冯保有一丝印象,原来不过是东厂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太监,平时见到自己,都是低头弯腰,大气都不敢出,没想到如今也能在自己面前吆五喝六了。 龙游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管家见冯保神情恍惚,怕他出什么意外,赶忙上前扶住了他,“老爷,您可要保重身体啊,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可还都指着您呢。” “对对对,”经过管家的这一番话,冯保猛然间想起来了,“你去派人通知我那弟弟和侄子,他们二人都是因为我才得以荫封都督。”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你让他们俩上疏辞去官职,而后离开京师,回老家待着,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出来了。” 第22章 抄家 冯保被发配到南京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外廷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内廷就已经开始了清洗。 张鲸、张诚,两个人在朱翊钧的默许之下,大肆清理冯保在宫中的亲信旧部。 南京孝陵,凤阳祖陵,承天显陵,这些人全都被发配去守陵。 慈宁宫中,李太后正在悠哉悠哉的边吃点心边品茶呢,就听的外面阵阵嘈杂。 李太后被扰的心乱,刚拿起的一块点心,接着又放下了,“外面这是怎么了,听着那么乱?” 慈宁宫的总管太监马明上前说道:“太后娘娘,您还不知道呢,陛下把冯保冯公公发配到南京去了,连带着冯公公手下的那些人,也跟着受到牵连,这会估计是正挨收拾呢。” 李太后听了这话,眉头一皱,“陛下把冯保发配到南京去了?”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这些当奴才的是干什么吃的!” 马明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娘娘,这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这么大的事,奴婢以为陛下和您商量了,哪知道您不知情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说着,马明开始抽自己的嘴巴。 “陛下,真是长大了。” 李太后斜瞥了一眼马明,“行了,起来吧。” “是,奴婢多谢娘娘开恩。” “吩咐下去,本宫要去暖阁。” “是。” 不一会,李太后的仪仗就摆开来到了暖阁。 “太后娘娘到。”开路的小太监扯着嗓子喊道。 留守暖阁的管事太监立刻迎了上去,在李太后面前跪倒,“奴婢参见太后娘娘。” “陛下可在里面?” “回太后娘娘,陛下不在暖阁中。” “这个时辰,陛下不在暖阁批阅奏疏,又跑到哪里去了?” “回太后娘娘,陛下吩咐了,说天气见暖,不宜再居暖阁,陛下又回到乾清宫处理朝政了。” “什么时候的事?” “回太后娘娘,就刚刚的事。” 李太后转身离开,“摆驾乾清宫。” 乾清宫中,朱翊钧正在召见一人,锦衣卫南镇抚司掌印,文应诏。 北镇抚司掌诏狱,南镇抚司掌监察。 文应诏这个南镇抚司掌印,就是专门负责锦衣卫内部监察的。 之前,朱翊钧对于锦衣卫中的高层,进行了换血,出于稳妥,对于锦衣卫中低层官员,倒没有进行大规模变动。 如今冯保倒了,东厂收回来了,那么,锦衣卫也就没有理由再放任下去。 南镇抚司掌印文应诏,是朱翊钧特意从神枢营中调过来的,绝对可以放心使用。 朱翊钧看向文应诏,“即刻起,对锦衣卫进行内部监察,凡是有问题者,百户及以下,直接剔除。百户以上,报份名单到乾清宫,待审查无误后,再行问罪。” 文应诏躬身道:“臣明白。”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太监声音传来,“太后娘娘到。” 朱翊钧对着文应诏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臣告退。” 朱翊钧起身来到殿门,略微等了一下,李太后的仪仗就开到了。 “母后,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见见自己的儿子,不行吗?” 朱翊钧笑着回应,“母子情深,谁敢说不行。” “母后,您里面请。”朱翊钧将李太后让进殿内。 “来人,泡一杯茉莉花茶,端一碟杏仁酥。” 李太后坐在一旁,“难为陛下还记得我这个当娘的喜好。” “母后操劳半生,就这点喜好,儿臣哪敢忘记。” “陛下,我听说,你打发冯保去了南京?”李太后直接开门见山,一点弯都没绕。 “是。” “冯保可是犯了什么过错?” “回母后,冯保他乱了宫里的规矩,儿臣就把他打发到了南京。等他诚心悔过,在南京待上一段日子,再把他叫回来。” 李太后顿了一下,“宫里最重要的就是规矩二字,冯保身为司礼监掌印,他自己坏了规矩,就该从重处罚。” “本宫还觉得,陛下你处罚的太轻呢。” 朱翊钧听着李太后的话,似乎是话里有话,“儿臣是念在冯保效力日久,姑且从轻发落。母后可是觉得儿臣的处置有什么不妥?” 李太后很是平常的说道:“你呀,从小就是心眼软,那冯保不过是一个奴才,还念他什么情。” “要我说,冯保坏了规矩,怎么罚他都不为过,陛下你处置的,就是太轻了,起不到什么效果。要是其他奴才也学冯保,那宫里不就乱套了。” “那母后的意思是?”朱翊钧问道。 “我听说冯保贪得无厌,收取贿赂,家财颇丰。要我说,就直接抄了他的家。” “当然了,我这也是随口一说,具体怎么办,还得听陛下你的。” 朱翊钧心道:你都把处置措施说出来了,我还能怎么着。 “还是母后考虑的周全。” 朱翊钧点手招来一个小太监,“告诉锦衣卫的刘守有,就说太后有懿旨,抄了冯保的家。” “是。”小太监应声离去。 在明朝,很多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并不是真正的锦衣卫一把手,尤其是在中后期。 锦衣卫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一般是“掌锦衣卫事”,或者是“锦衣卫掌印”。 而这个刘守有,就是以都督同知掌锦衣卫事,虽然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但却是真正意义上的锦衣卫一把手。 李太后见目的达到,心满意足的说道:“陛下,那你就先忙吧,我就不耽误你处理政务了。” “母后,您慢走。” 朱翊钧望着李太后离去的身影,喃喃道:“太后专门跑这么一趟,就是为了抄冯保的家?” 一旁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宏走过来,回答道:“皇爷,依奴婢看,今年潞王殿下不是大婚吗,太后娘娘之所以抄冯保的家,应该是想用冯保那家产贴补潞王殿下的大婚。” 朱翊钧听罢,点点头,李太后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历史上,抄冯保的家抄出来很多钱财,李太后就上瘾了。 而潞王是李太后最疼爱的儿子,潞王大婚,李太后自然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宝贝儿子。 李太后对于潞王大婚的安排,很是奢华,甚至可以说是奢华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万历皇帝碍于李太后这座大山的威严,捏着鼻子认了。 可户部不干,户部可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于是乎,李太后见之前抄冯保的家抄出那么多钱来,就又动了心思,一个劲的攒动万历皇帝抄张居正的家。 李太后这个人,可以说是小人得志的典型。 她出身低微,结果母凭子贵,骤登高位。 可她的自身底蕴,不足以支撑她得到的高度,所以,俨然就是一副穷人乍富,小人得志的模样。 张居正死后下场凄凉,可以说这个李太后,是出了大力气的。 朱翊钧见李太后气势汹汹的来了,本来是以为自己大肆清洗皇宫,惹得她不悦呢,没想到就这。 抄冯保的家就抄吧,目前朱翊钧正在逐步且彻底的掌控皇宫,不宜与李太后闹的太僵。 不过,冯保,也不冤枉。 别的都不说,单单说永宁公主选婚。 永宁公主,李太后的亲闺女,万历皇帝的胞妹。 万历皇帝下旨为永宁公主选婚,这事就由冯保负责。 结果这个冯保收取重金贿赂,将永宁公主下嫁给了这富商之子梁邦瑞。 梁邦瑞是个病秧子,他娶公主,说白了就是为了冲喜。 大婚当天,梁邦瑞就吐了血,婚后又受到太监、宫女勒索打骂,婚后还不到两个月,人就没了。 那个时代,很注重贞洁,皇家就更不用说了。 可怜永宁公主,未经人事,守了十多年的活寡,郁郁而终。 只是李太后并没过多的管这件事,冯保依旧风光。 这次抄冯保的家,顺便也算是为永宁公主报仇了。 第23章 首辅丁忧回乡 刘守有带着锦衣卫抄冯保的家,成果丰硕,仅是金银,就高达一百万两,另外还有大量珠宝。 账面上是这么些,但实际上肯定要比账面上的数字多,因为负责抄家的锦衣卫,多多少少得留下点。 水至清则无鱼,这很难避免。 接着,就有官员上疏弹劾刘守有,说他贪墨冯保家产,要求严办刘守有。 朱翊钧随即下旨申饬刘守有,责令其上交贪墨赃款,夺都督同知贬为都督佥事仍掌锦衣卫事。 同时令南镇抚司严加督察锦衣卫内部,司礼监派人监督。 刘守有这事,不算什么,虽然锦衣卫的堂官在明朝中后期需要兵部会推,但锦衣卫终究还是皇帝的一亩三分地,怎么惩处,更大程度上取决于还是皇帝本人。 刚刚处理完锦衣卫的事,接下来,弹劾的奏疏又满天飞。 亲近冯保的官员,被弹劾了。 原来张居正的亲信,也被弹劾了。 还有就是一些政敌,也是趁此机会,互相弹劾。 吏部尚书王国光,致仕。 工部尚书曾省吾,致仕。 兵部尚书梁梦龙,北直隶真定府人,和冯保是老乡,和冯保走的也比较近,弹劾他的人更多。 梁梦龙也上疏请求致仕,但朱翊钧没有允许。 吏部尚书王国光,虽然也支持改革,但毕竟七十多了,致仕就致仕吧。 工部尚书曾省吾,是工部尚书,不是很重要,致仕就致仕吧。 兵部尚书梁梦龙,兵部,很重要,朱翊钧不可能撒手不管。 更重要的是,梁梦龙和冯保走的近,属于是身上有污点的大臣。 这样的人,才会更加的依赖皇帝。 朱翊钧就压着兵部尚书梁梦龙辞呈,就是不让他走。 其他的官员也是,今天弹劾他人,明天请求致仕。 不过,很快这种乱象就结束了。 因为,死了一个人。 大明朝那么大,那么多人,每天都有死亡的人,每天都有出生的人,按理来说,死一个人,不算什么稀罕事。 地球离了谁不照样转。 可这个人不一样,他的死亡,虽然不能影响地球自转,但却能影响大明朝的政治格局。 这个人,名叫张允龄。 张允龄,是个山西的商人,也就是晋商,提起他来,很多人都感到陌生。 但架不住他有一个好儿子,内阁首辅张四维。 按照大明朝的规制,官员的父母离世,官员需要回乡丁忧。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官当的再大,都得照着规矩来。 那内阁首辅张四维想回乡丁忧吗? 当然不想了。 张四维好不容易熬走了张居正,当上了内阁首辅,这首辅的头衔还没捂热乎呢,他哪能就这么甘心的撒手。 可,张四维不甘心也没办法。 万历五年,时任内阁首辅的张居正,父亲过世,被皇帝下旨夺情。 结果,张居正被人堵着门骂,戳着脊梁骨骂,差点没被逼的上吊。 而张四维与张居正相比,也不多什么。 张居正的张,是弓长张。 张四维的张,也是弓长张。 张居正都差点被人逼死,他张四维又没有张居正的威望,他要是不走,估计就不是差点被人逼的上吊,而是真的被人逼的上吊。 于是,张四维接连上了好几道疏,请求丁忧回乡。 首辅丁忧,非同小可,张四维的奏疏很快就摆在了乾清宫的书案上。 朱翊钧翻看张四维的奏疏,他心里明白,张四维是真的要走,而且形势所迫,他不走也不行。 张四维,也是命不好。 历史上也是如此,万历十年,张居正病逝,他作为内阁次辅接任内阁首辅。 万历十一年,其父张允龄过世,张四维回乡丁忧。 万历十三年,服丧期满,结果张四维本人过世。 如今朝堂波诡云翳,作为内阁首辅的张四维离去,不知道朝堂上又要掀起怎么样的风波。 可不让张四维走也不行,眼下朝廷没什么大事,皇帝也早就成年,想夺情都没有合适理由。 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罢了。”朱翊钧提笔在张四维的奏疏上写下了一个准字。 内阁班房中。 首辅张四维,坐立不安。 次辅申时行,很想进步。 三辅余有丁,安之若素。 张四维将要回乡丁忧,那么,首辅的位置就要空出来。 作为次辅的申时行,自然就要顺理成章的接任首辅。 申时行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仕途,会这么顺利。 本来想着,熬走了张居正,张四维接任首辅。自己再熬走张四维,而后接任首辅。 还想着多熬几年呢,没想到,张居正没六十呢,人就走了。 这张四维也没六十呢,就要回乡丁忧了。 自己什么都没干呢,就要接任首辅了。 申时行不由得感慨一句,有福之人不用忙,我这还没来得及努力呢。 就在内阁三人思虑之时,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宏,手捧圣旨,走进内阁班房。 “上谕,请张阁老接旨。”张宏话说的很客气。 张四维撩衣衫就要跪倒,张宏拦住了他,“张阁老,不必如此,陛下特意吩咐了,您躬身接旨即可。” “上谕,晨览元辅所奏,知卿父辞世,朕心甚悼。人子孝情当尽,可仍宜节哀。” “今赐大学士张四维父张允龄,祭葬如例,仍加祭四坛,差官致祭造葬。加赐路费银一百两,彩段六表里,驰驿去差,行人护送。” “钦此。” “臣张四维,领旨,谢恩。” 张宏将圣旨交给张四维,又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一道圣旨,“张阁老,这是陛下另外所赐,陛下嘱咐了,直接交与阁老即可,不必宣读。” 张四维打开圣旨一看,多是一些惯例所赐丧葬应用之物,“臣张四维,领旨,谢恩。” 这还不算完,张宏宣完旨,接着,一左一右又进来两个大太监。 左边这大太监说道:“奉圣母仁圣懿安康静皇太后之命,” 右边这大太监说道:“奉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之命,” 这两个皇太后,一个是明穆宗朱载坖的正牌皇后陈皇后,一个是朱翊钧的生母李太后。 张四维是内阁首辅,其父去世,回乡丁忧,两宫皇太后也是派遣内官前来,照例抚恤恩赐。 张四维再次谢恩。 第24章 增补阁臣 首辅张四维丁忧回乡,内阁中就只剩下申时行、余有丁两人,很快,便有大臣上疏,请求增补阁臣。 虽然朝堂上还是相互攻击弹劾,但该争权夺利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放过。 廷议的阁臣候选人名单,也随之摆在了朱翊钧的书案上。 日讲官詹事府掌府事吏部左侍郎许国。 在家守孝的王锡爵。 礼部尚书徐学谟。 户部尚书张学颜。 刑部尚书严清。 朱翊钧一看这份名单,就明白了,前两个人,许国和王锡爵是主力,剩下的三个人是陪跑的。 许国,南直隶徽州府人。 王锡爵,南直隶苏州府人。 徐学谟,南直隶苏州府人。 张学颜,北直隶广平府人。 严清,云南后卫人。 历史上,万历皇帝就让许国和王锡爵入阁了。 时任内阁首辅申时行是南直隶苏州府人,和这两个人是老乡。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这三人联起手来,分量可是不轻。 事实也是如此,当内阁首辅申时行以辞官为要挟时,许国也立刻上疏辞官。搞的万历皇帝在有些事情上,不得不让步。 朱翊钧首先圈定了王锡爵。 王锡爵和申时行都是南直隶苏州府人,关系很近。但深究起来,两人却有不同。 申时行为人八面玲珑,有点和稀泥、不粘锅的意思。 王锡爵则相对正派、耿直一些。 而且,这份名单是廷议出来的,怎么着也得在这份名单上选一个。 不过此时王锡爵在家守孝,待其服阙,再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理政。 然后,朱翊钧就没再选择,内阁中现有的申时行、余有丁,再加上以后的王锡爵,三人,够了。 申时行,王锡爵,余有丁,三个人都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而且都名列一甲。 状元,申时行。 榜眼,王锡爵。 探花,余有丁。 这一届内阁的含金量,可以说是相当哇塞。 接着,朱翊钧又调动了官员任命,刑部尚书严清迁吏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迁刑部尚书,日讲官詹事府掌府事吏部左侍郎许国,晋工部尚书。 申时行晋首辅,余有丁晋次辅。 诏书下到了内阁,申时行并未有太多惊讶。 无论是许国还是王锡爵,与他关系都很亲近,虽然没能两个人都入阁,但能有一人入阁,已是大幸。 他望向一旁的余有丁,“丙仲兄,陛下点了元驭兄入阁,嘉靖四十一年科考的一甲三人,这下又凑到一起了。” “是啊,”余有丁倒没有申时行那般激动,他们三人虽是同年,但五根手指头还不一样长呢,他们三人自然也是有远有近。 “从嘉靖四十一年到如今万历十一年,白驹过隙,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当年进士及第的三人,谁能想到,竟然都荣升辅臣、位列台阁,真是做梦一般。” 申时行淡淡一笑,“何止,做梦都不敢想啊。” 余有丁将书案上的一份名单递给了申时行,“这是吏部报上来的今年新科进士的任命,若是汝默兄没有异议,就发回吏部,让他们去安排了。” 申时行接过名单仔细翻看起来,若是往常的新科进士任命,他基本上都不会过问,可这次不一样,因为他的儿子申用懋今年得中进士,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看一眼,着实是放心不下。 越看,申时行眉头皱的越紧,多亏他看了一眼,不然可就授人以柄了。 吏部报上来的名单中,申用懋被任命为浙江杭州府钱塘县知县。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大明朝最富庶之地,不过苏杭二州。 申时行本人,是南直隶苏州府人,申用懋是他的儿子,自然也是南直隶苏州府人。 大明官制有明文规定,官员,不得在原籍任职。申用懋是苏州府人,那他就不能在苏州府任职。 杭州府钱塘县,归属浙江,申用懋在那担任知县,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可,旁人去杭州府钱塘县担任知县,可以,但他申用懋不行,因为他爹是内阁首辅申时行。 杭州府本就是天下繁华之地,钱塘县又是杭州府的附郭县,好地方,多少人抢破了脑袋要去,怎么这等好事偏偏就落在申用懋头上了。 要么,是有人想要巴结申时行,故意这么安排的。 要么,是有人想要算计申时行,更是故意这么安排的。 在申时行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因为,巴结申时行的途径有很多,犯不着这么大张旗鼓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就算是想要给申用懋安排个好去处,那也不能是钱塘知县啊。 安排到山东、安排到北直隶不好吗,哪怕安排在吏部当个主事也行呀。 申时行下意识的感觉,是有人想看他的笑话,刻意为之。 “钱塘县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怎么能申用懋去担任知县呢,这不是耽误事吗。” 余有丁自然知道申用懋是申时行的儿子,便问道:“汝默兄,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这位新科进士申用懋,应该是令郎吧?” 申时行点点头,“正是犬子。” “既然是汝默兄的儿子,那想必差不了,当一个七品知县,还不是绰绰有余。” “丙仲兄此言差矣,知子莫若父,我家那小子,我了解,不成器。这次能中进士,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啦,钱塘县那么好的地方,让他去,这不是耽误事吗。” “那汝默兄有何打算?”余有丁问道。 “既然那小子不成器,就放到艰苦的地方好好磨练磨练。” 说着,申时行又仔细翻看起名单来,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云南楚雄府楚雄县。 云南地处边陲,我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放到那去,这下,别人总说不出什么了吧。 余有丁见状,又说道:“汝默,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你和令郎都是南直隶苏州府人,鱼米之乡,这一下子到西南那蛮荒之地,怕是难以适应。” 余有丁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申时行更坚定了。 “丙仲兄的好意我明白,可既然是蛮荒之地,别人的儿子去得,那我的儿子没理由去不得。” 申时行直接把自己的儿子申用懋改任楚雄知县,而原本要担任楚雄知县的新科进士改任钱塘知县。 原本要担任楚雄知县的这位新科进士,在朝中没什么人脉,这才被安排到那去。 没想到,命里有福,一下子从偏僻之地幸运的到了富庶之地。 时也,命也。 第25章 兵发缅甸 申时行将自己的儿子安排到云南楚雄府楚雄县担任知县,过了没几天,他就后悔了。 因为,云南燃起了战火。 云南总兵黔国公沐昌柞、云南巡抚刘世曾联名上疏,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师,缅甸军队入侵。 缅甸军队攻破施甸,继而进攻顺宁、盏达,兵锋直指永昌、大理。 云南总兵官黔国公沐昌祚移驻洱海,云南巡抚刘世曾移驻楚雄,同时下令,参政赵睿驻守蒙化,屯田副使胡心得驻守腾冲,兵备佥事杨际熙驻守永昌,兵备佥事陆通霄驻守赵州。 此次上疏,目的有三。 一,向朝廷禀报情况。 二,请求调湖广参将邓子龙担任永昌参将,调南京小教场坐营官刘綎任游击将军守备腾冲。 三,允许云南募兵并请朝廷派兵驰援。 缅甸此时为东吁王朝统治,而东吁王朝是一个新兴政权,正处于上升期,自然是想要彰显武力,攫取利益。 而万历时期,可以说是大明朝将要落幕的时刻。 纵观万历一朝,四十八年的时间,缅甸基本上就没消停过,双方可以说是打满了整个万历朝。 朱翊钧接到云南的军报后,当即召集内阁、六部,来乾清宫议事。 兵部尚书梁梦龙率先奏报,“陛下,根据云南的军报,缅贼已经攻入云南府邸顺宁府,而云南内地承平已久,武备松弛,将士损伤惨重。幸得黔国公与云南巡抚刘世曾及时征招士兵,派遣官员分驻各地,这才稳住局势。” “只是缅贼颇具实力,军队不下十万之众。” 在此之前,朱翊钧已经翻阅了云南送来的军报,大致情况也已经了解。 “云南巡抚刘世曾想要募兵,准。想调邓子龙和刘綎入云南协助守备,准。想要让朝廷派军驰援,准。” “令贵州、广西、四川,三省整顿兵马,即刻驰援云南。至于兵额,兵部觉得调多少合适?”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身道:“回禀陛下,西南各省中,当属四川富庶。考虑到军需辎重以及兵源情况,贵州、广西各调五千人马,四川调一万人马。” 朱翊钧看向户部尚书张学颜,“军需方面,户部可有困难?”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回答,“回禀陛下,户部可以支撑大军军需。” 张居正主政大明朝十年,留下的家底还是很厚的,打这一仗,绰绰有余。 朱翊钧点点头,“缅甸自朕登基之初,就屡屡袭扰云南,这一次竟然聚集十万大军,攻入云南腹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若是不给予严惩,先不说朝廷颜面,我们也对不起云南死难的百姓。” 朱翊钧的意思很简单,打,而且要大打。 朱翊钧主持朝堂不久,亟需树立权威,而树立权威最高的方式,就是打一场胜仗。 历史上,万历皇帝树立权威,一是清算张居正,二,就是靠着一个又一个的胜仗。 虽然这一次缅甸的军队有十万之众,但是,大明朝还真不惧于它。 明朝军队的战斗力,相当强悍,从明初到明末,三百年间,都很能打。 明朝,并不是因为军队不能打了,所以明朝不行了。 事实恰恰相反,是因为大明朝不行了,所以明朝的军队才不能打了。 明军不满响,满响不可敌。 满饷哪里去,关外黄台吉。 前一句,没有错。 而事实上,明末满饷的明军很少,但依旧还能撑那么长时间,很难的。 后一句,不对。 因为黄台吉的军队,压根就不发响,军队供养全靠抢。 明末不满饷的军队,还很能打,更何况是万历年间的军队。 历史上,万历十二年,缅甸卷土重来,明军把总高国春率五百人大败缅甸军队上万人。 所以,朱翊钧对于明军的战斗力,很有信心,加之张居正变法留下的底子,打这一仗,完全没问题。 内阁首辅申时行,也主张打。 因为他是内阁首辅,国库里也有钱,他要是退缩了,先不说厌恶了皇帝,就那些御史言官都能把他喷死。 再一个,他刚刚当上内阁首辅,他也需要树立权威。这一仗赢了,不光权威有了,而且政绩也有了。 还有一点,他的儿子申用懋,刚刚到云南楚雄府楚雄县担任知县,楚雄府离被缅甸军队攻破的顺宁府可不远。 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说不打。 申时行躬身道:“陛下所言甚是,夷敌畏威而不怀德,缅甸本是我大明境内一土司,可其不思我大明恩德,反而兴兵叛乱,三番五次袭扰云南,抢夺物资,屠戮百姓,若不施以颜色,朝廷何以再统西南。” 兵部尚书梁梦龙再次躬身,他也主张打。 因为梁梦龙和冯保是老乡,两个人走的比较近,现在冯保倒台了,他也跟着受到牵连,这一段时间,没少受到弹劾。 他本想辞官回乡,可皇帝就是不准。 梁梦龙也想明白了,皇帝不准我走,那就是还要用我,既然用我,那我身为兵部尚书,更得强势了。 “陛下,缅贼猖狂,如不降下雷霆,三宣六慰之土司若学的有模有样,彩云之南,必将烽烟四起。” “臣不才,愿亲赴云南,率军荡平缅甸。” 梁梦龙这话,还真没吹牛,他虽然和冯保走的近,可他这个兵部尚书不是靠攀附冯保来的,而是实打实靠真本事得来的。 梁梦龙治过河,屯过田,在山东巡抚任上,因地制宜的推行一条鞭法,安抚辽东流民,开发海运。 再任河南巡抚,安抚百姓,镇压叛乱。 后任兵部侍郎、右都御史总督蓟辽、保定,辽东总兵李成梁、蓟州总兵戚继光,那都是他麾下的将领。 梁梦龙是亲自带过兵、上过阵、打过仗的,是真有两下子。 正因为如此,梁梦龙才敢说这话。 不行,我梁梦龙就亲自带兵去云南,谁怕谁呀。 朱翊钧之所以用梁梦龙,不仅仅是为了制衡朝堂,更是因为他确实有能力。 明朝的兵部尚书,尤其是到中后期的兵部尚书,没有两下子,是真的镇不住场子。 朱翊钧看向梁梦龙,“梁尚书有此拳拳报国之心,朕甚慰。” “若是人人都如梁尚书这般,何愁天下不定。不过,朝堂如今还离不开梁尚书,梁尚书还需继续执掌兵部,居中调度。” “此番作战,除了抽调贵州、广西、四川兵马,另外再责令戚继光选南兵万人,驰援云南。” “以黔国公沐昌柞总理军务,戚继光协理军务,云南巡抚刘世曾参赞军务兼理粮饷。” 只要有黔国公在,云南的军事指挥官就轮不到别人。 而让戚继光协理军务,一是他确有能力。 二,腾骧四卫的兵练了近一年,也练出来了,唯一欠缺的就是实战经验。 三,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如今朱翊钧来了,怎么着也得给戚继光一个爵位。 英雄,什么时候都值得赞颂。 朱翊钧接着又说道:“令英国公、魏国公,挑选南北两京勋贵子弟前往云南,至黔国公帐下听调。” 第26章 挑选南兵 朱翊钧亟需缅甸这一仗树立权威,为此,亲自斟酒给戚继光饯行,并将戚继光的老部下吴惟忠又调到了他的帐下。 吴惟忠,浙江人,抗倭名将。 早年跟随戚继光抗倭,后戚继光调任蓟州总兵,他也调任蓟州。等到后来壬辰之战爆发,吴惟忠又亲率戚家军前往朝鲜。 戚继光也知道这一次责任重大,离开京师后没敢耽搁,当即奔向南京,挑选南兵精锐。 同时,又从蓟州镇带走了浙江籍士兵一千人,这也是当初跟随戚继光的老兵,充作戚继光的亲兵卫队。 手里有亲信班底,戚继光到了云南,腰杆才能硬。 而朱翊钧下令,让戚继光挑选南兵万人,驰援云南其目的,除了征调南方各省的精锐人马,还有就是让戚继光招募旧部,顺便整训一下南方的兵马。 在明朝,南兵承平已久,战斗力不及北兵,只有西南的兵马还拿的出手,戚继光能挑出一万人来,已经很不错啦。 戚继光练兵的能力,无可挑剔。 之前他担任蓟州总兵,将蓟州兵练出来了。可蓟州兵绝大多数都是北方人,很难适应云南、缅甸的气候。 所以,这一仗,主要还是靠南方的兵马。 戚继光到了南京之后,南直隶的兵马,已经在南京京营大校场集结完毕了。 新任南京兵部尚书吴兑,亲自在校场迎接戚继光。 吴兑原来是蓟辽总督,是戚继光的老上司,原来的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调任刑部尚书,他就接了南京兵部尚书。 吴兑和戚继光是老熟人,说话也显得亲切一些,“元敬,你我是老相识了,有什么话我也就直说了,南直隶的兵马,不堪大用。” “你向下看看,南直隶还算精锐的将士,都在这了。这也是多亏了之前的潘季驯尚书在任期间整训兵马,才能有这般规模。” “不然,元敬你这次来,恐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大人您说笑了。”戚继光嘴上这么说,可他看向下面那些兵,着实是难以启齿。 吴兑看出了戚继光的心思,又说道:“元敬,我知道你用兵向来严谨,可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将就一些吧。” “我大明军队,精锐都在九边,可云南、缅甸的气候,九边的精锐一时之间怕是难以适应。军情如火,还是要先用南兵。” “朝廷的邸报我也看了,我观陛下的意思,这一仗怕是小不了。南兵再不堪用,终归还是能挑出一些入眼的。” “中间那三千人,是之前潘季驯尚书训练出来的,我上任之后又整训至今,这一次你就都带走吧。” “等到浙江和福建情况就相对要好一些,毕竟当年抗倭留下的底子还在。” 戚继光与吴兑又寒暄客套一番后,便立即带着这三千士兵奔向浙江。 浙江总兵胡守仁,很是敬佩戚继光,老早就把兵马准备好了。 戚继光要来浙江选兵的消息也传开了,戚继光可以说是在浙江抗倭起的家,深受百姓爱戴。 等戚继光来到浙江,“戚”字军旗一打开,原来的旧部,民间的青壮,纷纷来投。 浙江总兵胡守仁在一旁看的很是羡慕,我才是浙江总兵啊。 戚继光将退下来的老兵又重新编入军中,至于那些青壮,则是就地交由浙江总兵胡守仁和他留下的蓟州镇参将吴惟忠先行训练。 同时,向朝廷上奏疏,禀明此事。若是朝廷同意在浙江练兵,那就继续练,等训练合格了,再由吴惟忠率领驰援云南。 要是朝廷不同意,就直接解散。 因为圣旨是让他挑选南兵驰援云南,而没有给予他募兵的权力。 朱翊钧的本意是,缅甸都打到云南腹地了,现训练士兵肯定是来不及了,就先挑选能用的上。 只是戚继光在东南的威望太高,百姓纷纷来投,这倒是不在原本的计划中。 戚继光在浙江挑了四千人,接着又奔向福建,在福建挑了两千五百人,而后又在江西挑了五百人。 在明朝,江西是很富庶的,百姓安居乐业,很少有战事,那武备自然也就松弛。 也就是在南赣巡抚的辖区内,因为处于江西、福建、广东、湖广四省交界处,盗贼横生,相对乱一些。 除此之外,江西绝大部分地区,还是很太平的。既然太平,用兵的地方就少,用兵的地方少,那士兵的状况就可想而知。 所以,戚继光在江西就挑了五百人。 而终明一朝,也就是在明末的时候才设有江西总兵。 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正好凑够了一万人,戚继光集结兵马后,没有耽搁,当即开赴云南。 广东的兵,早就跟随参将邓子龙驰援云南了,故没有等候戚继光。 行军途中,戚继光也没有闲着,他一边分析来往的军报,一边翻看云南和缅甸的地图。 地图,是他临离开京师时,在兵部职方司中调阅来的。 戚继光的军事能力,毋庸置疑。 他在东南抗过倭,在北境戍过边,军旅生涯很丰富,而且从来没打过败仗,这是极其难得的。 战神,战神,什么叫战神,这就叫战神。 古代十大兵书,其中《练兵实纪》、《纪效新书》,都是出自戚继光之手。 世人所熟知的《孙子兵法》,也名列古代十大兵书。 十大兵书,戚继光一人就占了俩。 这含金量,没得说。 北虏南倭,戚继光都交过手,也很有信心,但对于缅甸,戚继光倒还真是觉得有些陌生。 打仗,不是到了地方,两拨人抄家伙就上,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 气候,军需,地形,士气,装备,人数,等等,甚至是阴天晴天都要考虑到。 戚继光这是第一次与缅甸军队交手,打仗马虎不得,为了稳妥,这才在行军途中恶补相关内容。 就在戚继光向云南行军的途中,他关于在浙江练兵的奏疏,也送到向了乾清宫。 朱翊钧翻看着这道奏疏,提笔写下两个字,“照准”。 让戚继光挑选南兵驰援云南,本就有让他整训南兵的意思,既然浙江有意练兵,那就没必要反对。 就在朱翊钧批阅完戚继光的奏疏后,兵部尚书梁梦龙走到殿门外,对着门前值守的小太监说道:“劳烦公公通禀,兵部尚书梁梦龙请求面圣。” 朱翊钧听到了梁梦龙的声音,直接点手让一个小太监将梁梦龙带了进来。 梁梦龙走进乾清宫,对着朱翊钧躬身行礼,“陛下,辽东送来军报,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率军清剿反叛的女真部落,大获全胜。” 第27章 辽东女真 辽东,大明九边重镇之一。 辽东镇面临的军事威胁有两个,一是蒙古人,二是女真人。 蒙古人相比以前,倒是消停不少,反而是女真人不断闹事。 闹的最欢的,是建州右卫的女真部落首领王杲。 早在嘉靖年间,王杲就开始闹事,后来又被招抚。 直到万历二年,王杲再度反叛,诱杀明军军官并勾结蒙古人兴兵犯境。 辽东总兵李成梁亲率大军进攻王杲所在古勒寨,王杲本人被俘并押往京师,最后凌迟处死。 虽然明军大举进攻,可王杲仍有一个儿子成为了漏网之鱼,此人名叫阿台。 阿台一心想为父报仇,继承部落之后,征召族人,企图复仇。 万历十年,勾结叶赫女真部落劫掠辽东,被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击退。 等到万历十一年,阿台征召部众,并策动蒙古人,企图再度劫掠辽东。 这一次,辽东的明军没有再惯着他。 广宁城中,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得到阿台作乱的消息,一边调动兵马迎击蒙古人,一边去辽东巡抚衙门,面见辽东巡抚李松。 李成梁于万历七年就已经被封为宁远伯,万历八年进功得以世袭伯爵。按理来说,地位是要高于辽东巡抚李松的。 不过,这也仅仅是按理来说。 明朝以文制武由来已久,李成梁虽然是伯爵,但还是归辽东巡抚李松节制,他便亲自到巡抚衙门面见巡抚李松。 辽东巡抚李松和李成梁关系不错,李成梁说明情况后,两个人一合计,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弄死几个女真人玩玩呗。 于是乎,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便亲自率军,想要一举攻破古勒寨,剿灭反叛作乱的女真人。 行军途中,一支十余人的马队来到了大军一侧,负责警戒的士兵立刻上前拦住了他们。 马队的首领当即就举起双手,“别误会,别误会,我是来帮助宁远伯的,我熟悉道路,可以帮助大军攻打古勒寨。” 这马队首领名为尼堪外兰,是图伦城的贝勒,听这名字就能判断出,这家伙不是汉人,而是女真人。 尼堪外兰居住的地方,离辽东汉人居住的地方很近,汉化程度也高。 女真人,为什么被称为野人呢,就是因为他们开化不久。 尼堪外兰深受汉化,虽然他也是女真人,可他打心底里就瞧不上女真人,也瞧不上大大小小的女真部落首领。 他的梦想,就是脱离女真人,加入大明,成为大明的官吏。 再不济,也得当上管理所有女真部落的大首领。 所以,尼堪外兰就很巴结大明的军队和官吏。 每到进贡的时候,都是大手笔,战马,人参,貂皮,鹿茸,跟不要钱似的,乌泱乌泱的送。 每次见到辽东总兵李成梁,更是匍匐在地,毕恭毕敬,恨不得一脑袋扎到地下给李成梁磕头。 而李成梁对这个尼堪外兰则不怎么感冒,别看他送来这么多东西,李成梁能留他吃顿饭,那就算破天荒了,更多的时候就是随便搪塞就打发了。 可尼堪外兰不管那个,一切照旧,该进贡进贡,而且还送礼。不光给李成梁送礼,给辽东的其他军官也送礼。 这次,尼堪外兰听说李成梁要带兵攻打古勒寨的阿台,便急匆匆的赶过来,想要当带路党。 拦截的士兵听到尼堪外兰的话,说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禀报宁远伯。” “什么人敢搅闹我大军?”李成梁冲着前来禀报的士兵问道。 “回宁远伯,是图伦城的尼堪外兰,他说是来帮我们攻打古勒寨的。” 女真人各个部落之间,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后天你再打我,大后天我再打你,这属于正常情况。 甚至,一个女真部落帮着明军攻打另一个女真部落,也很正常。 历史上,努尔哈赤统一女真各个部落,那其他的女真部落凭什么让你努尔哈赤统一。 为此,努尔哈赤杀的女真人,未必就比明军杀的女真人少。 女真各个部落之间,与各个不同国家之间没有区别,动起手来,也没有任何负罪感。 对于此,久镇辽东的李成梁自然清楚,他听到是尼堪外兰来了,当即就明白这家伙起的是什么心思。 “放尼堪外兰过来吧,记住只让他一个人过来,他带来的那些人,放到军队中看住。” “是。”士兵转头又来到尼堪外兰面前,“宁远伯请你过去,只是这马队,还请到一旁跟随。” 尼堪外兰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说罢,尼堪外兰屁颠屁颠的催马来到李成梁身旁,而后翻身下马,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参见宁远伯。” 李成梁看向尼堪外兰,“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尼堪外兰,听说你想要为我大军带路?” 尼堪外兰这才起身,“是是是,小人愿意为宁远伯带路。” “那就有劳了。” 尼堪外兰一脸的谄媚,“能为宁远伯效劳,那是小人的荣幸,小人实在是担不起‘有劳了’三字。” 尼堪外兰汉语说的很溜,而且读了很多诗书典籍,因此话说的也是很有水平。 “那就前面带路。” “是。” 尼堪外兰走到队伍前端,李成梁则招呼来自己的一个亲兵,“告诉弟兄们加点小心,若是情况不对,立刻动手。” “是。” 大军过了抚顺,到了沙济城,说是城,但其实就是一个村寨。 就女真人那生存条件,他们也建不起城,估计就是学着汉人,把村寨叫作城。 守沙济城的,是阿台的弟弟阿海。 李成梁这次来,就是想要除掉阿台,以绝后患,那阿海作为阿台的弟弟,自然也不会放过。 大军到了沙济城,旋灭之。 根本就没费什么劲,可以说到那就灭了。 攻破沙济城,李成梁率军继续向古勒寨开进,走到半路,又来了两个人,还是骑着马赶过来的。 “宁远伯,且慢。” “且慢,宁远伯。” 李成梁拿出望远镜,仔细一瞧,认识,是投靠自己的建州左卫女真部落首领觉昌安,后面还跟着他那倒霉儿子塔克世。 觉昌安,塔克世,这爷俩大家听着可能有些陌生。 但是,觉昌安的有一个孙子,塔克世有一个儿子,提起这个人来,大家绝对不陌生,这个人名叫努尔哈赤。 觉昌安是努尔哈赤的祖父,塔克世是努尔哈赤的父亲。 他们爷俩来干嘛呢? 那肯定是西门庆请武大郎喝酒,没憋什么好屁。 这爷俩虽然投靠了李成梁,可李成梁对于这爷俩,始终怀有戒备,这次见他们爷俩来了,不禁觉得有些诧异。 诧异归诧异,李成梁可不怕他们,也不怕他们耍什么花招。 李成梁对于女真人来讲,那就是天神一样的人物。 就算李成梁放个屁,那些女真人都得夸赞道,好一个空气清新剂。 队伍前端的明军士兵弓箭已经举起来了,只等着李成梁一声令下。 “让他们过来,不必阻拦。”李成梁吩咐道。 觉昌安,塔克世,这爷俩来到李成梁面前,也没敢再骑马,也是和尼堪外兰一样,翻身下马,扑通跪倒在地。 “参见宁远伯。” 第28章 你爷爷来了 觉昌安,塔克世,这爷俩向来亲近王杲、阿台父子,也就是这一次李成梁率军剿灭的女真人。 之前李成梁率军斩杀王杲,觉昌安,塔克世,这爷俩害怕了,就急忙脱离了王杲之子阿台,改投靠李成梁。 他们爷俩这次来,是因为觉昌安的孙女(一说是觉昌安的女儿)嫁给了阿台。 李成梁率军要剿灭古勒寨的阿台,觉昌安担心殃及自己的孙女,同时,也是想着为阿台通风报信,这才带着儿子塔克世急匆匆的赶来。 李成梁久在辽东,觉昌安、塔克世这爷俩来的目的,他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不过,他并没有挑明。 “觉昌安,那古勒寨的阿台是你的孙女婿,你们爷俩这么着急忙慌的赶过来,是想要以一己之力歼灭本爵的大军吗?” 觉昌安听着李成梁的话,心里那个骂娘。 我们爷俩就两个人,要是能歼灭你的大军,有那本事,我们爷俩还用得着给你下跪,我们自个当皇帝不好吗。 觉昌安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只得赔笑,“宁远伯,您说笑了。” “建州女真都是大明忠实的臣子,哪敢有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李成梁看着跪在地上的觉昌安,“明白就好。” “你们爷俩这次来,是干什么的?” “回宁远伯,小人是听闻逆贼王杲之子阿台,兴风作浪,对抗朝廷。可阿台盘踞的古勒寨,依托山势而建,易守难攻。” “小人这次来,就是想替宁远伯去古勒寨,劝降阿台。” 李成梁打量着觉昌安,“原来是这样。” “你们俩先起来吧。” “谢宁远伯。”塔克世扶着觉昌安起身。 李成梁才让这爷俩起来,之前他们爷俩一直跪着了。年龄大一些的觉昌安,腿都跪麻了,若不是塔克世扶着,还真就不一定能立马起身。 “你们爷俩还是骑着你们来时的马,跟随队伍一同前往古勒寨。” “是。” 军队已经停了两次,一次是尼堪外兰,一次是觉昌安、塔克世爷俩。不过,李成梁却并不着急。 兵法有云,兵贵神速,这个不假,可是,对于辽东的女真人,在他们身上用兵法,纯属是杀鸡用牛刀。 辽东女真人,大致分为三个部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 其中,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实力较强,因为它紧挨着辽东汉人聚集地,受汉化程度深。 海西女真分为四部。 建州女真分的部落更多,可以说是一盘散沙,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就这,还被大明硬是分为了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三个部分,人为的再次被分裂。 李成梁这次打算剿灭的阿台,属于建州右卫,而觉昌安属于建州左卫。 原本是建州右卫的王杲、阿台,父子二人势力大,建州左卫的觉昌安想要巴结人家爷俩,就故意亲近他们,还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了阿台。 等到后来王杲反叛,觉昌安知道明军厉害,就主动与他们切割,转而投靠李成梁。 李成梁,挺看不起觉昌安他们爷俩的,但考虑到他们爷俩还有用,就接纳了他们。 而尼堪外兰呢,这家伙野心勃勃,他见觉昌安父子二人来了,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 建州右卫的王杲已经被斩杀,现在他的儿子阿台,估计也活不成。这次要是趁机把觉昌安爷俩也给弄死,这再往后,建州女真,那我尼堪外兰不就是大拿了吗。 尼堪外兰越想,心里越兴奋,越想,越看觉昌安爷俩不顺眼。 不过,有李成梁在,尼堪外兰就算是他亲爹死了,他也得赔笑脸,他不敢表现出别的情绪。 待大军开到古勒寨外,李成梁定马观瞧。 古勒寨,也就是个大号的村寨,规模不算大。只是依托山势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李成梁心中略感惊奇,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年前,他才率军到达此处,捣毁古勒寨,没想到这段时间自己把精力用在了蒙古人身上,却让女真人钻了空子。 这么短的时间,阿台,竟然又把古勒寨建起来了。 此子,倒是有几分本事。既然有本事,那断不可留。 觉昌安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对着李成梁说道:“宁远伯,为避免大军有损所损失,小人愿意去古勒寨中劝降。” 李成梁看了看眼前险要的古勒寨,又看了看颇有心思的觉昌安,便点头答应了。 “那就有劳了。” “能为宁远伯效劳,是小人的荣幸。小人实在是担不起‘有劳了’三字。” 旁边的尼堪外兰一听,觉昌安这老小子说的话,怎么和我之前跟宁远伯说的一样。 这老小子也偷摸读书啦? 也装上文化人啦? 觉昌安可没空管尼堪外兰想什么,他径直朝着古勒寨走去。 边走,觉昌安在心里边思索,阿台是建州右卫女真部落的贝勒,我是建州左卫女真部落的贝勒,而建州右卫的实力要比建州左强上一些,就眼下这个形势,虽然我们俩是亲戚,可不知道阿台能不能给我这个面子。 贝勒之名,源于金国,在清军入关后,则成为清朝宗室爵位的一种。 而在明朝辽东的女真人中,贝勒的意思类似于“部落长”、“族长”,只是一种官职名称,任何一个女真部落的族长,都可以被称为贝勒。 就像努尔哈赤和他的几个弟弟,历史上都被曾其族人称为贝勒。 阿台是建州右卫女真部落首领,自然也可以被称为贝勒。 觉昌安向着寨墙上面把守的女真人喊道:“我是你们贝勒的爷爷,快打开门让我进去。” 寨墙上把守的的一个胖女真人一听这话,立刻回了句,“我还是你爷爷呢!” “你老小子上这找便宜来了,姥姥!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 寨墙上一个瘦点女真人仔细一看觉昌安,“哎呀。” “别骂了,别骂了,这人真是咱们贝勒的爷爷。” 先前说话的这胖女真人挠了挠锃光瓦亮的大脑门,不明所以,“咱们贝勒的爷爷不是早死了吗?这是从哪又跑出来个爷爷?” “难不成,咱们现在的贝勒不是老贝勒的亲孙子?” “老贝勒头上戴绿帽子了?” “这老头是知道咱们老贝勒死了,前任贝勒也死了,现在这是过来寻亲了?” 瘦女真人连忙解释,“去一边去,别瞎说。” “咱们贝勒的爷爷是早就死了,可下面这位,是咱们贝勒夫人的爷爷,那论起来,不也是咱们贝勒的爷爷吗。” “你去向贝勒禀报,我把这老头放进来。” “唉。”胖女真人急忙向寨子里跑去。 这瘦女真人招呼人开门,“把寨门打开,把人放进来。” “加点小心,别让明军趁机偷袭,弓箭手都瞄着点。” 这胖女真人跑到阿台面前,“贝勒,外面有人找你。” “谁呀?” “你爷爷。” “你爷爷!” 阿台伸手就给了这胖女真人一巴掌,“我爷爷在他八岁那年就死了,我哪又蹦出个爷爷!” 胖女真人一听,“不对呀,贝勒,你爷爷在他八岁那年就死了,那你爹是从哪来的?” 阿台看着这胖女真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混账东西!” “我爷爷是在他十八岁那年死的,让你气的,我都嘴瓢了。” “我这当孙子的差点让我奶奶晚节不保。” “都是让你气的!” 气撒完了,阿台也反应过来了,“是建州左卫的觉昌安来了吧?” “对对对,应该就是他。” “那把他带过来吧。” 第29章 当大明的狗 觉昌安被古勒寨的女真人引领到阿台面前。 阿台看着觉昌安,用手一指旁边的座椅,“坐。” 要是在大明,家里来了客人,有条件的人家沏茶,没条件的人家怎么也得倒杯水。 更何况觉昌安还是阿台的长辈。 不过,女真人本就是渔猎民族,自然也就没有那一套东西了。 觉昌安虽然受汉化程度很深,但他也了解女真部落的实际情况,也就没有在意。 “您老怎么这时候来了?”阿台问道。 觉昌安叹了一口气,“孩子,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你勾结蒙古人,想要劫掠辽东,这事,早就被明军察觉到啦。” “和你结盟的蒙古人,被明军打退了,现如今,李成梁又亲自率领大军围了你的古勒寨。” “我作为你的长辈,既然知道了情况,怎么能不来呢。” 阿台没有正面接觉昌安的话,而是问道:“您老是和明军一块来的?” “是。”觉昌安回答的很干脆。 “那您老是想当明军的说客?” “是,也不是。” 阿台被觉昌安的话引起了兴趣,“怎么个是?又怎么个不是?” 觉昌安回答道:“孩子,你我都是女真人,怎么也要比大明的那些汉人更亲近。更何况,我与你父亲共事多年,又是你的长辈,我怎么会真心帮明军来对付你呢。” “只不过现在明军势力庞大,我们女真人不得不屈服于明军,用他们汉人的话讲,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阿台盯着觉昌安,“所以,您就投靠了李成梁。” “也不能叫投靠,权宜之计罢了。等到有一天我们实力强大了,必然要进攻明军,主宰辽东。” “那您老知道李成梁是我的杀父仇人吗?”阿台提高了声音。 觉昌安沉默了一下,“知道。” “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投靠李成梁!” 阿台的语气,已经不是询问了,而是质问。 觉昌安尽力安抚阿台的情绪,“孩子,你先别激动。” “你的父亲被李成梁杀了,我也很难过。可你的父亲毕竟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做什么也是没用的。而你,我的孩子,你还要继续活下去。” “等将来你的实力强大了,再找李成梁报仇,不光要杀死李成梁,还要杀死李成梁的所有族人。” “李成梁的老家就在铁岭,离古勒寨不算远,这对于你来说,并不难。” 阿台的情绪愈发激动,“可我的杀父仇人李成梁现在就在外面,我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就算是我想等,可李成梁他会给我机会吗!” 觉昌安则继续劝道:“孩子,李成梁既然同意让我进古勒寨劝降,那就说明他并没有打算毁掉古勒寨。” “只要你答应投降明军,并保证听从调遣,相信李成梁是不会再为难你的。” “你是要我给李成梁当狗吗!”阿台嘶吼道。 觉昌安又是一阵沉默,继而才开口,“能给李成梁当狗,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阿台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望着觉昌安。 觉昌安则脸不红心不跳,“孩子,你要知道,在辽东,有多少人想给李成梁当狗,还当不上呢。” “在辽东,能给李成梁当狗的人,在女真人中无一不是有头有脸的。” “孩子,你现在还年轻,年轻气盛,不懂得让步,这很正常。但你不能意气用事,一意孤行。” 阿台怒喝道:“你愿意给李成梁当狗,我不愿意!” “你这大岁数的人了,放着好好的人不当,为什么就偏偏想要去当狗呢!” “一点脸都不要了吗!” 觉昌安就算是脸皮再厚,听了阿台这话,那也不禁起了火气。 “阿台,现如今李成梁兵临城下,你想死不要紧,难道你想让古勒寨这几千人都陪着你一块送死吗!” 阿台厉声道:“我古勒寨的女真人都是勇士,都是堂堂正正的人,没有怕死的!” 觉昌安听出来阿台这是又在拐弯抹角的说自己,火气就更大了。 “阿台,你死了不要紧,你整个古勒寨的人都死了,也不要紧。可我的孙女就在古勒寨里,我不能看着她陪你送死!” 阿台不甘示弱,“我的夫人,我自己会保护好,不用你操心!” “你,你,你,你你你!”觉昌安被气的不轻。 “我怎么也算是你的长辈,你竟然对我这么说话,真是目无尊卑!” 阿台不屑一顾,“尊卑长序,那是汉人的虚假说辞,我们女真男儿,只讲究实力!” 觉昌安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古勒寨外,李成梁依旧在外面等着,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 而塔克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没办法,进古勒寨的觉昌安,那是亲爹。 这亲爹再不是玩意,那也比没有强呀。 而对于这个阿台,塔克世也了解一些,脾气上来了,那是六亲不认,塔克世是真怕自己的亲爹觉昌安出点什么事。 尼堪外兰一看觉昌安进去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出来,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走到李成梁的马前,“宁远伯,觉昌安进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出来,会不会他和阿台勾结到了一起,毕竟阿台可是觉昌安的孙女婿。” “亲不亲,三分近,他们祖孙二人难免勾搭到一起。” 塔克世一听就急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也来到李成梁的马前,“宁远伯,我父亲对大明忠心耿耿,绝对是大明的忠臣。” “不仅如此,家父还经常教育小人和小人的儿子努尔哈赤,教育我们要忠君报国。” “我们建州左卫世受国恩,祖祖辈辈都是大明的臣子,子子孙孙都是大明的忠臣,是绝对不会背叛大明的。” “还请宁远伯明鉴,切不可听信小人的谗言。” 尼堪外兰眼皮一挑,看向塔克世,“阿台是觉昌安的孙女婿,也是你塔克世的侄女婿,亲不亲,三分近。” “要是觉昌安真的与阿台互相勾结,你塔克世作为觉昌安的儿子,自然是要为他辩解。” 塔克世了解李成梁的脾气,因为李成梁是辽东的天,不了解他的脾气,能行吗。 塔克世生怕李成梁耳朵一歪歪,听信尼堪外兰的话,所以扑通一声,就跪倒了。 跪倒的时候,塔克世也没有丝毫的心理压力,因为,都跪习惯了。 “宁远伯,切勿听信小人谗言,我建州左卫,绝对是大明的忠臣。” 尼堪外兰不依不饶的说道:“你说你们是大明的忠臣,那阿台之前也说自己是大明的忠臣,如今不是照样造反了吗?” “话说的好听,你怎么证明?” 塔克世没有理会尼堪外兰,而是继续跪倒在的马前,“宁远伯,为了证明我建州女真的忠心,小人愿意进入古勒寨,一来劝降阿台,二来家父年迈,小人怕他出现危险。” 李成梁低头看向跪倒在地的塔克世,“没想到你还是个孝子呢。” “孝子好啊,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本爵就喜欢你这样的孝子。” “起来,进古勒寨去找你的父亲吧。” “多谢宁远伯。”塔克世起身进了古勒寨。 一旁的尼堪外兰听着李成梁的话,悟出来其中不同寻常的意思。 尼堪外兰自幼向往大明,熟读史书典籍。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这是晋朝李密《陈情表》里的话呀,这是在骂人呢。 宁远伯把这话用在了塔克世身上,这小子,怕是要凶多吉少。 第30章 努尔哈赤的父亲和爷爷 塔克世也进了古勒寨,也是被那个古勒寨的胖女真人引领到阿台面前。 这胖女真人先进去禀报,让塔克世在外面等候。 “寨主,您叔叔来了。” “我爹就哥一个,我哪来的叔叔!” 刚说完,阿台瞥了一眼旁边的觉昌安,明白了,应该是觉昌安的儿子塔克世。 “把人带进来吧。” “是。”胖女真人走了出去,对着塔克世说道:“我们寨主请您进去。” 塔克世心里惦记自己的老爹觉昌安,人还没到呢,声音先到了。 “爹。” 塔克世推门走了进去,结果目光正好碰到了坐在上位的阿台。 上位,正对着大门,阿台作为古勒寨的寨主,自然坐在上位。 觉昌安虽然辈分大,可毕竟是外人,因此坐在左侧的椅子上,从门口进来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塔克世也是心里着急,没看人,进门就喊爹。 他这一喊不要紧,把阿台吓一跳。 我嘞个去,这塔克世为了劝降,下这么大的本吗,他自个的亲爹就坐在那呢,都不认啦,改管我叫爹了。 怪不得觉昌安、塔克世他们爷俩能在建州左卫混的风生水起呢,就这份客气,不服不行啊。 可塔克世毕竟是阿台夫人的叔叔,也是他阿台的长辈,他不敢答应,连忙起身,闪到一旁。 “叔父,您可不敢这么叫,这不差辈了吗。” 塔克世一呼啦手,“去一边去,谁叫你啦!” “你小子还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 阿台听了这话,本来挤出笑容的脸庞,立刻又沉下来了。 塔克世走到觉昌安身旁,“爹,您没事吧?” “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爹,您是不知道,尼堪外兰在外边一直向李成梁挑拨离间,说您和阿台勾搭到了一起。” 觉昌安幽幽的瞥了一眼阿台,“什么勾搭到一起啊?我和谁勾搭到一起啊?” “就算是我想和人家勾搭到一起,人家还不乐意呢。”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塔克世一听觉昌安这话,就明白了,阿台这家伙,不听劝。 他起身看向阿台,“阿台,现在李成梁率军围住了古勒寨,你能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投降。” 阿台冷哼一声,“李成梁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怎么能向他投降!” “阿台,汉人有一句古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李成梁大兵压境,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得活下去。” “你只有活下去了,才有机会给你的父亲报仇。” 阿台依旧是不停,“大丈夫,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塔克世接着劝道:“什么叫大丈夫?大丈夫得能屈能伸。” “能屈的意思,是要给李成梁当狗不成!”阿台厉声道。 塔克世接下来的话,让阿台大跌眼镜。 “给李成梁当狗有什么不好,多少人想给李成梁当狗还当不上呢!” “阿台,你得先活着,活着才能有报仇。” 阿台猛地提高声音,“李成梁是我的杀父仇人!” “要是李成梁杀了你觉昌安,再杀了你塔克世,那你觉昌安的孙子努尔哈赤,你塔克世的儿子努尔哈赤,会跑去给李成梁当狗吗?” “要是努尔哈赤不想着给他的爷爷、给他的父亲报仇,反而跑去给李成梁当狗,你们两个人,会怎么想?” “是夸赞努尔哈赤能屈能伸?” “还是大骂努尔哈赤不孝子孙!” “要真是那样,你塔克世会不会怨恨当初没有管住自己的裤裆!” 觉昌安听了这话,沉默不语。 是啊,要真是那样,我晚上非得飘到努尔哈赤的面前,亲手掐死他这个数典忘祖的小王八羔子不可! 塔克世听了这话,低头不语。 是啊,要真是那样,小时候就该把努尔哈赤扔进尿盆里淹死。 阿台见觉昌安和塔克世没词了,反倒是来劲了,“你们说呀!” 让人给自己的杀父仇人当狗,恐怕是个人都无法接受。 觉昌安,塔克世,两个人被阿台问住了,彻底没话说啦。 忽的,外面喊杀声传来,有一女真人急匆匆的跑进来禀报,“寨主,不好了,明军开始进攻了。” 阿台不慌不忙,“不怕,我古勒寨易守难攻,明军绝不可能攻破。” 说着,阿台又瞟了一眼觉昌安和塔克世,又对进来报信的那女真人吩咐一声,“你带几个人保护他们俩,其余人,随我上寨墙,击杀明军!” 古勒寨外,塔克世进去好半天也没动静了。 尼堪外兰见此情况,又来到李成梁的马前,“宁远伯,觉昌安、塔克世他们爷俩本就与逆贼阿台有亲戚,现在他们爷俩都进去这么长时间,还没消息,依小人之见,可能他们与阿台勾搭到一起,企图对抗宁远伯您呐。” 李成梁自然是看的出尼堪外兰的心思,知道这家伙野心勃勃,想要统领整个建州女真,不过他没有揭穿,“继续说下去。” “是。”尼堪外兰见李成梁这态度,知道有戏,不由得心中大喜。 “宁远伯,古勒寨里的女真人,老弱妇孺全加在一块,也不过才几千人,青壮就更少了。” “兵法有云,兵贵神速,且我军处于绝对的优势。如今因为觉昌安、塔克世他们两人,已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若是再拖下去,怕是中了他们的缓兵之计。” “古勒寨里的女真人要是趁着这个空档,悄悄的跑了,或者是加强戒备,那我们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李成梁看向尼堪外兰,“尼堪外兰,没想到你还懂得兵法呢?连缓兵之计都知道。” 尼堪外兰赔笑道:“小人自幼仰慕汉人文化,喜爱翻阅汉人书籍,每每观之,无不痛恨自己生在了女真部落的蛮荒之地中。” “小人做梦都想成为汉人中的一员。” 边说,尼堪外兰边用眼角的余光偷摸观察李成梁的反应。 李成梁知道尼堪外兰的心思,可就是不理他那茬,“说的有道理。” “既然你觉得古勒寨里的女真人用的是缓兵之计,不知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尼堪外兰见李成梁不搭理自己的话,也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只得继续赔笑。 “回宁远伯,小人以为,应该立即发起进攻,绝不能给那些可恶的女真人留有喘息之机。” 李成梁不置可否,“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二人可还在古勒寨里面呢,贸然进攻,会不会误伤了他们?” 尼堪外兰知道,李成梁压根就没把觉昌安父子放在心上,他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理由。 “回宁远伯,觉昌安父子,之前就依附逆贼王杲,如今又和王杲的儿子阿台不清不楚。” “他们爷俩名为进古勒寨劝降,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偷偷的给阿台通风报信。毕竟他们爷俩和阿台是实在亲戚,谁也不敢保证他们爷俩真的是忠于大明。” “再有就是,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一向标榜为大明的忠臣。要是在大军进攻的过程中,他们二人不幸战死,那他们也算是为大明尽忠,那是死得其所。” “宁远伯,觉昌安父子二人既然标榜为大明的忠臣,那么,还请宁远伯给予他们父子二人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第31章 努尔哈赤的父亲、爷爷,没了 李成梁镇守辽东多年,他对于辽东女真的策论,简单来说,就是锄强扶弱。 剿灭相对强大的女真部落,扶持相对弱小的女真部落。 等相对弱小的女真部落成长起来后,再把他们剿灭。 这样一来,辽东女真就无法诞生出强大的势力,而辽东的明军,也可以不断的获得军功。 这个策略,并没有问题。 只是,随着后来朝堂斗争激烈,镇守辽东总兵官不断换人,再加上李成梁在任期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忽视了努尔哈赤坐大。 这才最终导致辽东局势糜烂,一发不可收拾。 对于眼下的建州左卫女真,也就是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二人,李成梁心里其实已经动了杀机。 这爷俩之前一向亲近建州右卫的王杲,甚至还结成了父母亲家。 只不过随着王杲公开反叛,这爷俩怕引火上身,这才脱离王杲,改投靠李成梁。 对于这样的人,李成梁天然的就不信任。 再加上,建州左卫女真,势力愈发强大,也是时候该割一波韭菜了。 如今又有尼堪外兰在一旁挑拨,李成梁心中的杀机,愈发深重。 他看向尼堪外兰,“有点见地。” “传我军令,进攻!” “是。” 明军发起进攻,寨墙上的女真人立刻跑去向阿台报信。 阿台得了消息,飞奔跑到寨墙上指挥战斗。 古勒寨依托山势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守寨的女真人,也都是好手。 女真人,属于渔猎民族,进山林中打猎,下河流里摸鱼,这是这种很落后的生产方式。 这种生产方式虽然落后,但也使得女真人身体异常强壮,因为不强壮的,很难活下来。 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女真人单兵作战能力,很强。 占据地形优势,守寨的女真人又有战斗力,明军进攻不是很顺利,甚至可以说是屡屡受挫。 李成梁久经沙场,对于眼前的情况,虽然心里有些着急,可表面上依旧平静如水,稳如泰山。 倒是尼堪外兰这家伙,本来想着明军攻破古勒寨,杀死觉昌安那狗爷俩,他好称霸建州女真。 没想到,古勒寨的抵抗这么激烈,明军竟然还久攻不下。 尼堪外兰那个着急呀。 着急,你自个着急就完了呗。 可尼堪外兰不得。 他着急不算完,他怕李成梁也着急,就在那献殷勤。 “宁远伯,虽然我军进攻一时受挫,可凭借我军强大的战斗力,就古勒寨那几个废物女真人,绝不是对手。” “您先别着急,相信很快就能攻破古勒寨,斩杀逆贼阿台。” 尼堪外兰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李成梁冷冷的望向他,“尼堪外兰,攻打古勒寨,是你出的主意。” “攻下来,什么都好说。要是过了晌午还攻不下来,我就拿你的脑袋抵阿台的脑袋。” 尼堪外兰一听这话,脑门子上立刻就吓出了汗。 他不敢再说话,悻悻的退到一旁。 可是,明军的进攻依旧不顺利。 其实,也不是不顺利,而是尼堪外兰被李成梁的话吓破了胆,明军进攻的动作稍微慢一点,他心里就觉得不好,生怕自己呜呼哀哉。 人的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 就这一会的功夫,尼堪外兰顿时就想出了办法。 “宁远伯,小人有一个主意。” “说。” 尼堪外兰凑到李成梁近前,“宁远伯,是这么这么……” 李成梁听罢,点了点头,“停止进攻。” “尼堪外兰,你去办吧。” “是,宁远伯,您就瞧好吧。” 尼堪外兰走到队伍前,对着古勒寨寨墙上的女真人喊道:“古勒寨的人都听着,逆贼阿台,犯上作乱,罪不容诛。” “今宁远伯率大军前来,只为诛杀阿台,与尔等无关。” “只要是能够诛杀阿台,无论以前犯过什么罪,一律既往不咎。不光既往不咎,谁要是能诛杀阿台,还可以继承古勒寨寨主的位子。” 这招,叫反间计,虽然很俗套,但确实有效果。 辽东的女真人,谁不知道李成梁的名号,说不怕,那是假的。 这一次见李成梁率军前来,古勒寨的女真人早就害怕了,只是碍于阿台的威压,才拼死抵抗。 经过尼堪外兰这么一喊,古勒寨的女真人,人心思动,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阿台。 此时将要到晌午,又是大晴天,正暖和的时候,可阿台却浑身战栗,仿佛被无数野兽盯住一样,一股寒意从头涌到脚。 噗嗤! 终于有女真人按捺不住,提刀捅向阿台。 有了第一个人,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噗!噗!噗! 阿台浑身是血,倒地不起,嘴巴好似喷泉,不过喷出的不是水,而是血。 吐血了,也不要害怕,吐完了不就不吐了吗。 不过,古勒寨的女真人没有给予阿台那样的机会,直接一刀砍下阿台的头颅,接着打开寨门,向明军请降。 一个首领似的年长女真人提着阿台的首级来到寨门前,跪倒在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片女真人。 “古勒寨向宁远伯请降,现献出逆贼阿台首级,只求宁远伯宽恕古勒寨的罪过。” 李成梁思索片刻,眼中闪出寒光,“冲进去,不管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是。” 明军当即拔出刀剑,提起长枪,举起火铳,嗷嗷的就冲了进去。 提着阿台首级的那年长女真人,惊慌失措,“我们都按照你们说的投降了,你们怎么能这……” 砰!砰! 话还没说完,这人就挨了两火铳。 李成梁虽然离得远,但也能猜到那女真人说的是什么。 和你们古勒寨女真人谈条件的,是尼堪外兰,不是我李成梁。 尼堪外兰说的那些条件,我李成梁可没说答应。 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古勒寨的王杲、阿台父子,接连叛乱,一个接一个。 这还不算完,阿台竟然还勾结蒙古人,劫掠辽东。 这要是不使用雷霆手腕,那还了得。 女真人记吃不记打,没有一点仁义道德,只能通过这种暴力的手段才能震慑住他们。 尼堪外兰一听李成梁的军令,大喜过望。 这一仗下去,建州右卫的古勒寨没了,建州左卫的觉昌安父子也没了。 那以后,我尼堪外兰就是建州女真的大拿。 事实上,也正如尼堪外兰所想的那样,觉昌安父子二人,确实被明军斩杀。 明军冲进古勒寨内,四处搜寻,见一处房子外,有五六个女真人把守。 外面打了这么半天,古勒寨人数本就处于劣势,竟然还有余力在这里留人。明军下意识的就认为,这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这房子里,正是觉昌安、塔克世父子。 这爷俩毕竟是阿台的长辈,阿台也确实够意思,怕明军进攻,到时候寨子里面出乱,特意安排人保护觉昌安爷俩。 没想到,原本是好心安排的保护,却成了觉昌安父子的催命符。 这爷俩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就被当做古勒寨的女真人斩杀了。 待战斗结束,打扫战场,一明军军官走到李成梁近前,“宁远伯,古勒寨的女真人都被剿灭了。” “只是,觉昌安、塔克世父子二人,也死在了乱军中。” 李成梁很是平淡,“死了就死了,那种反复小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让弟兄手脚麻利点,尽快打扫战场,咱们快点回去,和李中丞通通气。” “到时候我和李中丞联名向写一封军报,向朝廷报捷。” 第32章 潞王纵马伤人 朱翊钧翻看着辽东送来的军报,心中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辽东女真,确实是个棘手的事情。 此时辽东镇的明军面对女真人,那就是降维打击,收拾他们跟玩一样。 可谁又能想到,几十年过后,毫不起眼的女真竟然能够威胁整个大明帝国,甚至还能入主中原,以至于贻害无穷。 据辽东的军报显示,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皆死于乱军中,按照历史的轨迹,将来努尔哈赤就要继承部落,给李成梁当狗腿子。 如今的努尔哈赤,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小伙子呢,最重要的是,黄台吉还没有出生呢。 清朝历史上最有作为的皇帝,并不是世人所熟知雍正,而是黄台吉。 努尔哈赤死后,黄台吉继位掌权,也正是由于黄台吉掌权,后金才由原本野蛮落后的部落形式,真正开始转化成为一个国家。 也是黄台吉,不断整合后金内部的力量,并拉拢汉人,结盟蒙古、降伏朝鲜。 也正是因为黄台吉手握后金、蒙古、朝鲜,三方之力,清军才能在明末那种恶劣的气候条件下,频频对大明发起进攻。 蒙古人是清军的盟友,这个众所周知,可朝鲜对于清军的帮助,相对就鲜被人提及。 明末的气候条件很恶劣,地处辽东的女真人就更难受,他们若是缺少物资和奴隶了,要么去抢大明的,要么去抢朝鲜的。 虽然朝鲜在大明灭亡后很怀念大明,但这并不能磨灭他们在此之前与清军暗通款曲。 尤其是在朝鲜对女真称臣之后。 而后金能够延续下去,靠的就是黄台吉。 若是按照努尔哈赤那一套发展下去,后金,永远都只是一个部落,而不能被称之为政权。 黄台吉,可以说是清朝真正的奠基人,不是因为他将国号由“后金”改为“大清”,而是他将后金由一个部落联盟逐步的转化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 不过,黄台吉是在万历二十年出生的,现在他还没有出生。 既然没有出生,那就没必要让他出生了。 朱翊钧将军报放在书案上,继而看向前来禀报的兵部尚书梁梦龙,“梁尚书,按例,封赏此次作战中有功的将士。” “臣遵旨。” “梁尚书,尽快拟出章程来。” “臣明白,臣告退。” 待兵部尚书梁梦龙走后,朱翊钧对着殿内值守的一个小太监吩咐道:“去将净身房的总管太监叫来。” “是。”小太监应声离去传旨。 不一会,一个中年太监就走了进来,“奴婢李恩,参见皇爷。” 这个李恩,是内宫监少监兼净身房总管。 “李恩,从今天起,你担任辽东镇守太监,到了辽东之后,除了做镇守太监应该做的事情之外,你还要做两件事。” “一,把辽东的女真人脑袋后面那根老鼠尾巴的辫子,全剃了。” “谁要是不听,就一个处置措施,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二,就与你管理的净身房有关。” 李恩听着朱翊钧的嘱咐,心中若有所思,这个努尔哈赤,究竟是何许人也? 吩咐完李恩,朱翊钧命人找出辽东的地图,正准备仔细观看呢,一个小太监从殿门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皇爷,顺天府差人禀报,潞王殿下与武清伯之孙当街纵马,致使百姓受伤,顺天府特来请旨,该如何定夺。” “潞王?”朱翊钧眉头一皱。 潞王朱翊镠,朱翊钧的同胞兄弟,也是李太后所生。 这家伙被李太后惯的不成样子,原来的朱翊钧也对其多有放纵。 当听到潞王朱翊镠当街纵马伤及百姓之时,朱翊钧倒不觉得有多么奇怪。 “你去告诉张宏,让他去顺天府衙,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 张宏得了旨意,便立刻动身前往顺天府。 顺天府衙公堂中,除了上面坐着的顺天府尹张国彦,堂下分左右两侧,应该是原告和被告。 左侧有五人,看样子是原告,都在地上跪着呢。 右侧有两人,看样子是被告,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坐着的,正是潞王朱翊镠。 站着的,是武清伯李伟的孙子,也就是李太后的侄子,李诚锡。 潞王朱翊镠和李诚锡,两个人虽然都是被告,可二人身份尊贵,就没跪下,甚至潞王朱翊镠还坐着。 张宏来到公堂,先是向潞王朱翊镠行礼,而后就开始了解情况。 潞王朱翊镠,隆庆二年的生人,很年轻,如今正是贪玩的时候。 武清伯李伟之孙李诚锡,和潞王朱翊镠年纪相仿,而且两个人还是表兄弟,实在亲戚,就经常在一块。 今天也是如此,两个人喝了点酒,正巧有人为了巴结武清伯李伟,送来了十匹上等的好马。 这两个人借着酒劲,骑着马就在大街上狂奔。 不过,潞王朱翊镠因为是出门找李诚锡玩的,就没有穿亲王服饰,就是一个富家公子哥的打扮。 京师,人口百万,大街上都是人,这俩人骑着马,又喝了酒,一不留神就撞伤了五位行人。 三人受轻伤,一人被马踩断了腿,还有一人被撞时头磕在了地上,昏迷不醒,估计是凶多吉少。 有人受伤,街上就引起恐慌。 附近巡逻的巡捕营,闻讯赶了过来。 京师的人口百万,单单靠五城兵马司维持治安,根本就不够用。虽然东厂和锦衣卫在明朝中后期也兼管着京师治安,可东厂和锦衣卫不可能天天盯着五城兵马司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于是就又成立了巡捕营。 巡捕营,是从京营中挑选士兵组成的,专职负责捕盗捉贼。 像五城兵马司,顺天府的衙役,这些经常在街面上走动的官差,他们对于京师中的人员很熟悉,他们或许不认识潞王朱翊镠,但绝对认识武清伯的孙子李诚锡。 要是这两个衙门的人碰到这事,估计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 可巡捕营的人,都是京营中的士兵,除了上街巡逻外,其他的时间基本上都待在军营中,对京师中的这些公子哥不是很熟悉。 而且,京师,天底下当官最多的地方,文武官员那么多,他们的子侄后辈也多,这样的公子哥多的是,纨绔子弟有的是,巡捕营也就没在意。 更重要的是,巡捕营里都是当兵的,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衙役都属于是当差的,这当兵的就比当差的顾虑少。 所以,巡逻的巡捕营士兵闻讯赶过来,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拿了。 人拿了是拿了,可巡捕营没有审判权,他们就把人送到了顺天府衙。 顺天府衙的人经常和京师中的权贵子弟打交道,他们虽然没有认出来潞王朱翊镠,但却认出来了李诚锡。 李诚锡是当今太后的亲侄子,当今天子的表弟,顺天府衙的人就把这事报给了顺天府尹张国彦。 张国彦走到公堂,一看,很是惊讶,潞王朱翊镠竟然也涉案。 事关亲王,张国彦不能独断,他就把事情上报到宫里,请求圣裁。 第33章 阴阳怪气 张宏了解情况后,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像这种事,就算是放到普通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身上,都不见做事,更何况还是潞王朱翊镠呢。 不过,张宏是奉旨前来询问情况,了解情况后,便立即回宫向朱翊钧禀报。 朱翊钧听着张宏的禀报,很是平静,事情嘛,很简单。潞王朱翊镠和武清伯之孙李诚锡,两个人有错在先,该赔偿赔偿,按正规程序走就行了。 但往往简单的事情,总是不简单。 按照《皇明祖训》的规定,亲王犯法,只能由皇帝一人决断,其他衙门无权处置。 可关键是,大明朝不仅有一个朱皇帝,还有一个李太后呢。 犯事的潞王朱翊镠,是李太后最疼爱的儿子,甚至这份疼爱要超过了皇帝朱翊钧。 李诚锡,又是李太后的亲侄子。 就武清伯那家人的德行,估计早就把事情捅到李太后那去了。而李太后和武清伯府的人一个德性,不可能不管。 朱翊钧看向张宏,“告诉顺天府,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要顾忌潞王的身份,按大明律处置,该赔偿的就给百姓赔偿,而且还要加倍赔偿。” “快去。” “是。”张宏自然明白朱翊钧让他快去的意思,那就是抢在太后发话之前,把这事办了。 结果,张宏刚出乾清宫,就看到不远处太后的仪仗摆了过来。 张宏知道不好,太后准是为了潞王的事来的。 他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见到太后仪仗立刻上前行礼,不然,太后问他张宏,你这是干什么去呀? 是不是为了潞王的事去顺天府呀? 陛下是怎么处置的呀? 张宏没法回答。 所以,张宏转身向着乾清宫走去,装着是向皇帝汇报情况的样子。这样,就算太后问起来,张宏也能推脱是刚刚从顺天府了解情况回来,正准备向皇帝禀报呢。 “张宏,你看到本宫跑什么呀!” 李太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张宏听到李太后的喊话,他不敢装作没听到,急忙转身,迎了上去,等来到李太后面前,扑通跪倒。 “太后娘娘,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您不敬。” “只是奴婢有要紧的事向陛下禀报,光顾着赶路了,没有看到太后娘娘的仪仗,是奴婢瞎了眼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边说,张宏边磕头。 “行了,行了,念在你也是宫里的老人,还是为陛下办事,这次就算了。” “奴婢谢太后娘娘开恩,谢太后娘娘开恩。” “行了,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 李太后盯着张宏,“陛下让你办什么事去了?” “这,”张宏显得有些为难,没有立刻开口。 “怎么,本宫的话,你是没有听到吗!” 扑通,张宏又跪下了,“回太后娘娘,您的话,奴婢听到了,只是,这是陛下吩咐奴婢的事,没有陛下的吩咐,奴婢不敢轻易泄露,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你这奴才,倒还忠心。” “母后,您怎么来了?”朱翊钧从乾清宫中出来迎接。 没办法,李太后的仪仗就在外面停着呢,说话还那么大声,朱翊钧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您要是有什么事,派人来通知一声,儿臣去慈宁宫找您就是。” 李太后看向朱翊钧,“我可不敢,您是大明朝的天子,我哪敢支使陛下呀。” “我说的话,现在连一个奴才都不听了。老话说,人微言轻莫劝人,如今算是感受到这句话的滋味啦。” 李太后的话,阴阳怪气,她的话,更多的还是冲着朱翊钧来的。 之前朱翊钧清理冯保在皇宫中的势力,连带着把李太后安排在内廷各个衙门的亲信,也清理了。 起初,李太后见朱翊钧清理冯保的势力,还觉得没什么,反正冯保不过就是一个奴才,李太后还不放在心上。 可是,李太后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冯保之前听我的,他的亲信和我的亲信有一些重叠,连带着清理一些我的亲信,这也不奇怪。 但,怎么我在内廷中安排的人,除了御马监少监李进是她的弟弟没动之外,其他的人基本上都被收拾了。 李太后虽然是不太聪明的样子,但这时她也后知后觉,再加上她的身边也有不少的大太监提醒,李太后也反应过来了。 搂草打兔子,本以为冯保是那兔子,没想到,冯保就是根杂草,她才是那个兔子。 李太后反应过来了,可也晚了。 万历皇帝登基时年纪很小,权力都被她李太后攥着,就连张居正也是要看她的脸色。 从隆庆六年隆庆皇帝去世到万历十年,李太后可以说是大权独揽。 随着张居正病逝,外廷她无法控制了,如今内廷的势力又被朱翊钧清理了。 李太后现在除了她的慈宁宫外,就内廷中就只有御马监少监李进这一个帮手。 可李进只是御马监少监,虽然李太后借故收拾了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炬,可朱翊钧立马又派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暂掌御马监,李进并没有多少权力。 有枪就是草头王,可李太后除了她居住的慈宁宫外,别的地她说话都不算数了,这巨大的落差,一时之间,她怎么能受得了。 而这一切又是拜朱翊钧所赐,那她对朱翊钧的态度,可想而知。 朱翊钧自然明白李太后的心思,但李太后毕竟是他的生身之母,目前他还不能说什么。 嘉靖皇帝可以找机会一把火烧了自己的皇后,但太后和皇后是不一样的。 要是太后非正常死亡,那皇帝可就丢人啦。 因此,朱翊钧明知道李太后阴阳怪气,可他还未彻底掌控权力,只能暂且隐忍。 待完全掌控权力后,什么就都好说了。 “母后,您说笑了,整个皇宫中,谁敢不听您的话呀。别说是那些奴才了,就连儿臣,也是要听从母后吩咐的。” 说着,朱翊钧踢了跪在地上的张宏一脚,“你这不晓事的奴才,一边去。” “母后,您犯不上和他们生气,来来来,您快殿内请。” 接着,朱翊钧又对着一旁的小太监吩咐,“去把太后最喜欢喝的茉莉花茶,还有杏仁酥,端过来。” 第34章 本王承认 李太后走到乾清宫中坐下,有小太监端上来新沏的茉莉花茶和杏仁酥,可李太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陛下,你知道潞王的事吗?” “回母后,顺天府倒是派人禀报过此事,不光有潞王,好像还有武清伯的孙子李诚锡。” “儿臣不是很清楚,就让张宏去顺天府了解情况了。” “张宏。”朱翊钧接着喊了一声。 “奴婢在。”张宏应声从殿外走进来。 “朕不是让你去顺天府了解潞王还有李诚锡的事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着太后的面,你仔细的说一遍。” “是。”张宏接着又复述一遍。 李太后听的心不在焉,因为武清伯府早就派人向他禀报了。 “陛下,关于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朝廷自有法度,按例处置即可。”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陛下,顺天府派人禀报,原本受伤昏迷的伤者,过世了。” 潞王朱翊镠和李诚锡当街纵马,害死了人。 原本平静的李太后,顿时有点慌神,潞王朱翊镠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李诚锡是她的侄子,哪个她也不舍得让人判刑。 “陛下,潞王可是你的亲弟弟,李诚锡也是你亲娘舅家的表弟,你可不能不管啊。” “母后放心,儿臣不会不管的。” 朱翊钧看向张宏,“传旨,刑部尚书潘季驯,右都御史潘晟,大理寺卿辛自修,掌宗人府事驸马都尉许从诚,让他们到顺天府衙,会同顺天府尹张国彦审理此案。” “张宏你也去盯着点。” “奴婢遵旨。” “陛下,”李太后站起身来,“潞王是我的儿子,李诚锡是我的侄子,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另外,武清伯今年七十有四,我这个当女儿的也不忍让他担忧,不如让马明也跟着去顺天府衙吧,有什么消息我也好及时告诉武清伯,免得让他担心。” 马明,是慈宁宫的总管太监,李太后的亲信。 朱翊钧看向李太后身旁的马明,“马明,你就听从太后的安排,跟着张宏一块去顺天府衙。” 马明躬身道:“奴婢遵旨。” 顺天府衙公堂中,原本升堂问案时站立两旁的衙役全都撤了,取而代之的,是左右两侧各有三把太师椅。 左侧太师椅的首位,坐着驸马都尉许从诚。 说起这个许从诚,大家可能不太熟悉,他尚的是嘉靖皇帝的女儿嘉善公主,论辈分,是朱翊钧的姑父。 而这个许从诚的孙子,就是许显纯。 去年,朱翊钧任命许从诚掌宗人府事。这次案子又涉及潞王朱翊镠,朱翊钧便让他参与审案。 紧挨着驸马都尉许从诚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冯保被发配到南京之后,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宏就晋升掌印太监。 挨着张宏的,就是李太后派来的慈宁宫总管太监马明。 右侧的三把太师椅,首位作为刑部尚书潘季驯,而后依次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潘晟,大理寺卿辛自修。 公堂中的上位,坐着的依旧是顺天府尹张国彦。 按理来说,刑部尚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三法司的堂官都在,这三位哪个审案都比顺天府尹张国彦要合适,可这三位却一致坚持让顺天府尹张国彦审案。 因为这案子涉及潞王朱翊镠和李诚锡,这俩人,一个是李太后的儿子,一个是李太后的侄子,怎么审,这个度怎么把握。 这个烫手的山芋,这三位没一个想接,所以就坚持让最初审理案子的顺天府尹张国彦接着审。 反正旨意只是让他们认为来审案,并没有规定哪个主审。 既然你顺天府尹张国彦一开始就接了这个烫手的山芋,那你就接到底吧,别再烫别人的手了。 顺天府尹张国彦,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 公堂中,左侧依旧是那五位苦主,不过这时候是站着,并没有如最初那般跪着。 右侧,站着李诚锡,坐着潞王朱翊镠。 朱翊镠一开始不怎么在意,他认为不就是撞伤了几个人吗,大不了赔点钱就是。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叫问题。 可当朱翊镠得知昏迷的伤者过世之后,朱翊镠明显有点发慌。 朱翊镠是隆庆二年的生人,很年轻,平时又被李太后惯着,根本就没经历过事,等这次真的撞死了人,他就有点慌。 他虽然纨绔,可也知道死人的事,是大事,尤其是他还是被巡捕营当街抓捕,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想捂都捂不住。 而朱翊镠身旁的李诚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家伙平时就这样,这坏事做多了,也就不觉得坏了。 啪! 张国彦一拍惊堂木,“升堂!” 由于两旁的衙役都撤下去了,也就没有人再喊“威武”。 虽然两旁的衙役撤下了,可公堂外,依旧还允许百姓围观。毕竟这事是在大街上发生的,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又涉及潞王,要是不让百姓围观,更容易引起不好的舆论。 潞王朱翊镠,很聪明,一听到张国彦喊升堂,立马就站起来了,还把椅子推到一旁。 “潞王殿下,李千户,对于你们二人当街纵马,致使百姓伤亡一事,你们可有异议?” 李千户,指的是李诚锡,这家伙凭借李太后的恩泽,荫授锦衣卫千户,所以张国彦称其为李千户。 不过,他这个千户,只负责拿按月俸禄,不管事,更不干活。 而潞王殿下,指的自然就是潞王朱翊镠。 朱翊镠很聪明,历史上也是如此,虽然他有李太后惯纵,平日行事也是无法无天,但有一点,但凡是和皇权沾边的事,他都不碰。 也正是因为朱翊镠如此懂得分寸,历史上万历皇帝也是很疼爱这个弟弟。 朱翊镠一看当下的情景,马上就明白,既然死了人,这事必须得承认。 凭他堂堂亲王之尊,死个人,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必须表现出应该有的态度。 虽然他在这件事上犯了错,但除了这件事之外,其他的地方,决不能让别人挑出一点毛病来。 只有这样,此事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因此,当顺天府尹张国彦一问,这事你们俩认不认,朱翊镠的态度立刻就有了。 他朝着上位的张国彦微微一躬身,以全礼数,“张府尹,此事,本王承认。” 第35章 得罪人 李诚锡一听潞王朱翊镠居然认罪了,两个眼睛瞪的溜圆,充满不可思议。 平日里,李诚锡坏事做多了,应对官府很有经验,这次也一样,他家里人把替罪羊都给准备好了,没想到潞王朱翊镠竟然直接认罪了。 李诚锡小小的脑袋里满是大大的问号。 “殿下,您可要想清楚了,我知道您是爱护下面的人,不想让他们摊官司,可您也犯不着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殿下,您可要三思。” 啪! 顺天府尹张国彦一拍惊堂木,“好大胆的李诚锡!” 张国彦这回也不称呼李诚锡的官职了,直接叫他的名字。 “李诚锡,潞王殿下所说,自有朝廷公断。可你却在旁边巧言令色,企图误导潞王殿下,你居心何在!” 李诚锡被武清伯府的人惯坏了,说话做事向来是无法无天,此时虽然是在公堂中,可他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张府尹,你说话可要负责。谁误导潞王殿下啦?我这只是在陈述事实!”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就在潞王殿下身旁,事情的经过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撞伤了人,是我武清伯府的下人干的,与我们二人无关。只是潞王殿下向来宅心仁厚,不忍下面的奴仆摊官司,这才出言承认。” “可笑你顺天府不知潞王殿下的苦心,反而还误会本官,真是岂有此理。” 潞王朱翊镠在旁边一听,好家伙,我知道你李诚锡不要脸,但没想到这么不要脸。 黑的你小子睁着眼愣是说成白的,人才呀。 朱翊镠拽了一下李诚锡的衣服,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李诚锡也感觉到朱翊镠在拽他,他以为是自己的这番话让朱翊镠明白过来了呢。 只要潞王咬死不承认,那朝廷就无法处置潞王,那自然也就无法处置自己。 于是,李诚锡这家伙底气更足了。 “张府尹,潞王殿下和我喝了酒不假,在大街上骑马也不假,可要说我们俩撞死撞伤了人,那我们可不认。” “虽然大街上有人被撞死撞伤,可那不是潞王殿下和我做的,而是我武清伯府随行的护卫做的。” “张府尹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武清伯府拿人。” “李诚锡!”顺天府尹张国彦厉声道,“你说致人死伤的不是你,可大街上那么多百姓都看到了,本官也派人询问了目睹的百姓。” 说着,张国彦在桌子上拿起一份笔录,“这是七位百姓的询问记录,他们都看到是你李诚锡李千户纵马伤人。” 李诚锡很是平静,“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是假的。” “你拿着几张破纸就说是我干的,我还能找人证明不是我干的呢。” “笔录上都有目击者的签字画押。” “张府尹,几个平头老百姓的话哪能信,我好赖不济也是锦衣卫的带俸千户,平常百姓哪里会认识我,是他们看错了也不奇怪。” “李诚锡,你身上虽有锦衣卫千户之职,可你却经常在街面上走动,京师的大小衙门,街头的百姓,几乎都认识你,因为你平时做的坏事太多了,百姓们是不会看错的。” 张国彦直接就揭了的老底,这下李诚锡脸上就有点挂不住。 “张府尹,您是顺天府尹,朝廷正三品的大员,您说话可要负责。” “您说我平时坏事做多了,今天您在这,三法司的堂官也都在这,既然我坏事做多了,那你们顺天府为什么不抓我?” “三法司为什么不抓我?” “难道顺天府和三法司的官员,都是瞎子不成!” 我滴个天老爷呀。潞王朱翊镠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你李诚锡是疯了吗? 你小子倒是说痛快了,可你这几句话,把顺天府和三法司全都得罪了。 人家为什么不抓你,你心里还没点数吗,居然还觍着脸说出来。 潞王朱翊镠默默的与李诚锡拉开了距离,还把头扭到一旁。 而坐在左侧的慈宁宫总管太监马明听着李诚锡的话,愁的直嘬牙花子。 三法司和顺天府那是看在陛下和太后的面子上,才不跟你李诚锡一般计较。 可你倒好,不感谢也就罢了,竟然把人家给你的脸扔地上,完事还得踩上几脚。 你那嘴要是不会用,就捐了它呢。 可光埋怨不行,马明还得打圆场。 他是慈宁宫总管太监,李太后的亲信,李太后让他来,就是让他来盯着案子的,他想不管都不行。 “李千户,张府尹审的是当街纵马一案,你就说案子的事就行,不要东拉西扯说那些没有用的!” 李诚锡虽然纨绔,可他也知道马明是李太后的人,他见马明开口说话了,纵使他心里再有气,也没有继续开口。 顺天府尹张国彦虽然被李诚锡那话语讥讽,可马明说话了。 马明一个太监,不算什么,可关键他代表的是李太后,张国彦也不好揪着不放。 不等张国彦继续审案,一直未开口的刑部尚书潘季驯开口了,“张府尹,这纵马伤人一案,既然是在大街上发生,想必目击者有很多。”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致人死伤的,究竟是潞王殿下和李千户,还是武清伯府的下人?” 张国彦明白,潘季驯这是要开始发难。 潘季驯为人正派,是治水能臣,水利专家,之前在南京担任兵部尚书,今年才调任刑部尚书。 本来潘季驯也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想在这件案子上牵扯太多。 可李诚锡的那一番话,潘季驯听着刺耳朵。 既然给你面子你不要,那你可就怨不得别人。 张国彦回答道:“顺天府一接到案子,就立刻派人去核查相关情况,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当街纵马的,确实是潞王殿下和李千户。” “潞王府的侍卫和武清伯府的护卫,虽然也骑着马随行警卫,但他们都在潞王殿下和李千户的身后,没有伤人。” 大理寺卿辛自修看向堂中的李诚锡,“那这么说,李千户不仅咆哮公堂,故意误导潞王殿下,还安排人做伪证,企图混淆视听,扰乱国法!” 第36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大理寺卿辛自修,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一开口,不管纵马伤人案如何,上来先给李诚锡定了三条大罪,咆哮公堂,误导亲王,安排伪证。 真要是论起来,哪一条都够李诚锡受的。 “我没有。”李诚锡急忙否认。 辛自修淡淡一笑,“刚才李千户还言之凿凿,怎么这会就改口了?” “在这公堂之上,当着潞王殿下、驸马爷、潘尚书、少司宪、张公公、马公公的面,李千户,你敢说自己没有说过!” “我,我……”李诚锡被问住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马明一看这情况,心里苦呀。 他一不在司礼监,二不在御马监,就是个慈宁宫的总管太监,虽然在内廷也算是大太监,但这种高端局,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虽然棘手,但他是奉李太后之命来的,就算是不行,那也得硬着头皮上。 “这个,李千户毕竟年轻,年轻人嘛,年轻气盛,口不择言,什么话都敢说,几位大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马公公,”大理寺卿辛可不买马明的账,“什么叫一般见识啊?” “当着潞王殿下、驸马爷,还有张公公和几位大人的面,李千户咆哮公堂,是不是确有其事?” “潞王殿下已然诚心悔过,可李千户却故意以言语误导殿下,是不是确有其事?” “李千户刚刚言之凿凿,说纵马伤人的是武清伯府的下人,还让我们去武清伯府拿人,是不是确有其事?” “适才马公公说不让我们与李千户一般计较,我现在就可以告诉马公公,你这句话说错了,要与李千户一般计较的不是我们,而是大明律例!” “本官身为大理寺卿,有权过问刑名,若是马公公想让辛某徇私枉法,那还请马公公上呈陛下,让陛下革了我的官职。” 马明被辛自修将了一军,弄的是坐立不安,“不是,辛寺卿,辛廷尉,辛大人。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咱家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等事呀。” 刑部尚书潘季驯开口道:“马公公,您先别急,辛大人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您别往心里去。” “不过,您要是上呈陛下革去辛大人官职的话,烦请将老夫的官职也一并革去。” 马明听着前半截话,还以为潘季驯是打圆场呢,没想到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落井下石。 陪审的三法司堂官,刑部尚书潘季驯,大理寺卿辛自修,两个人都已经表明了态度,一旁的都察院右都御史潘晟一看,呦呵,就差我了。 他俩都表态了,那我要是不表态,那我以后在官场该怎么混? 要是别人说我媚上怕事,那我这张老脸可就丢尽了。 “还有我,烦请马公公上呈陛下的时候,捎带手把老夫的官职也一并革去。” 马明彻底麻爪啦。 三法司的堂官都冲着他来了,他一个没打过高端局的人,哪接的住这种大招。 马明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 张宏一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局势,不管是顺天府尹张国彦,还是大理寺卿辛自修,包括刑部尚书潘季驯、右都御史潘晟,这几个人都很聪明,只揪住李诚锡不放,丝毫不提潞王朱翊镠。 马明那可怜巴巴的目光,张宏自然也感受到了,马明毕竟是李太后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张宏不能不管。 “好了,几位大人,留任还是辞官,那是陛下说了算的。几位大人一直兢兢业业,忠贞体国,朝堂上下有目共睹。既是国之栋梁,应当为国家、为社稷尽忠,岂能轻言进退。” “还有你马公公,你也算是内廷的老人了,怎么说话还这么无遮无拦?” “临行之时,陛下就有交代,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切按照律法行事。” “若都是如你这般轻言法度,那大明朝还得不乱了套!” “回去之后,你自己向陛下请罪。” 马明知道张宏正是给自己台阶,只得低头应承,“是。” 张宏看向驸马都尉许从诚和刑部尚书潘季驯等人,“驸马爷,几位大人,这次的案子,是纵马伤人案,陛下和太后都等着我们回去禀报呢,依咱家看,还是先审理此案,其他的事情,还是等此案完结之后再行论处。” 一直不曾开口的驸马都尉许从诚这时立刻接了张宏的话,“张公公所言甚是,几位大人,此案涉及我大明亲王,不光陛下和太后降下了旨意,朝堂上的官员,公衙外的百姓,都在等着处理结果。” “我们还是尽快审理此案,也好给朝堂以及百姓一个交代。” 顺天府尹张国彦点点头,威现在是立住了,那剩下的事情,就好说了。 “李诚锡,驸马爷和张公公的话你也听到了,你所犯的三宗罪责,堂上先不予以追究,倘若再敢出言不逊、肆意攀扯,就休怪律法无情。” “你可明白?” 李诚锡低头不语。 啪,张国彦一拍惊堂木,“李诚锡,你可明白?” “明白。”李诚锡很不耐烦的说道。 “堂下李诚锡,你这是藐视公堂不成!” “念在武清伯的面子上,本官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可明白?” 武清伯李伟,都七十多了,行将就木,哪还有什么面子,张国彦这话是说给慈庆宫总管太监马明说的。 李诚锡仰仗的是李太后,马明是李太后派来的。 张国彦话说的明白,事不过三,我已经问了李诚锡三遍,够给面子的,他要是还这样,那就别怪我了。 李诚锡这家伙,平时散漫惯了,丝毫看不出火候,依旧是那副样子,“知道啦。” 纵马伤人,可是在大街上发生的,围观的老百姓很多。此案又涉及了亲王和皇帝的表弟,那个年代又没有什么娱乐方式,百姓都聚集在公堂外看热闹呢。 李诚锡的恶名,京中百姓多有听闻,此时一见李诚锡在公堂上还是这副态度,引得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你们看看,这李诚锡是太后的侄子,皇帝的表弟,这顺天府尹可是正三品的大员,都不敢把他怎么样。” “谁说不是,要是咱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藐视公堂,早就一通板子打在屁股上了。” 旁边就有人搭话了,“你想多了,咱们平头老百姓上了公堂腿肚子不打哆嗦就算是烧高香,还藐视公堂,你也太看得起自个啦。” 边上又有人说话了,“这顺天府尹张老爷可是个好官,不知道这回他能不能收拾了这个李诚锡。” “拿什么收拾?”这人边上的人接着说,“这顺天府尹张老爷是个好官不假,可这李诚锡那可是太后的侄子,皇帝表弟,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还有那个潞王,那可是皇帝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张老爷就算是能耐再大,还能大的过皇帝去?” “难说。” 公堂外议论纷纷,公堂内虽然听不真切,但也能感受的到。 “来人呐!”顺天府尹高喝一声。 “在。”公堂外值守的一队衙役立刻走进大堂。 张国彦拿起桌上的一根签,“李诚锡藐视公堂,杖二十。” 话说完,签也落在了地上。 顺天府的衙役知道李诚锡的来头,这些当官的得罪了武清伯府,他们不怕,可这些衙役不一样,他们的一家老小都在城里,他们是真怕武清伯府报复。 因此,顺天府的衙役显得有些犹豫。 顺天府的衙役一犹豫不要紧,顺天府尹张国彦的脸上可就挂不住啦。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手底下的竟然这副德行,张国彦的脸,臊的呀。 好在,就在这犹豫的刹那间,一道声音传来,打破了尴尬。 “武清伯到。” 第37章 把人都得罪了 武清伯李伟,被人搀扶着走进公堂。 搀扶他的人,不是他的儿子也不是他的孙子,而是他府中的管家。 李伟本来是想让他的儿子跟着自己来顺天府衙的,不过他手下有高人给他提醒,说您武清侯七十多了,去顺天府衙,可以说是关心自己那年幼的孙子。 可您要是爷俩一块去,那容易被人误会成以太后之威携家族之盛威压公堂,逼迫官府减免罪责,容易授人以柄。 所以,李伟就让府中管家跟着自己来了。 公堂中的众人一见李伟来了,纷纷站起身,包括驸马都尉许从诚也站起身。 按照大明规制,驸马都尉的地位是要比伯爵高的。 可武清伯李伟是李太后的父亲,论辈分比驸马都尉许从诚还要高一辈,还有,李太后还在,李伟又是皇帝的亲外公。 许从诚这个驸马都尉虽然是闲散富人,没什么权力,但该有的眼力劲还是有的,他也跟着众人站起来了。 “武清伯。”众人纷纷朝着李伟见礼。 “诸位不必多礼。” 驸马都尉许从诚上前搀扶住李伟,众人之中也就只有他这个身份能够上前搀扶。 “武清伯,您老怎么来了?” “嗨,这不都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吗。老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可这个兔崽子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没想到还惹出了这么大的祸。”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都七十多了,也该歇歇啦。” 说着,许从诚就将搀扶到自己坐的首位前,“武清伯,您来了,那这首位就该您老坐。” “好,好,好。”李伟还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下了。 许从诚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李伟还真不客气。 你李伟虽然身份高贵,是太后的父亲,皇帝外公,可身份归身份,规矩归规矩。 勋贵之间,有公爵、侯爵、伯爵之分,勋贵之间有时不单以爵位为尊,还要按照资历。 可你李伟就是一个外戚,就算身份再尊贵,可毕竟只是个凭借恩泽才得的伯爵。 论身份,李伟这个伯爵不如许从诚这个驸马都尉。论资历,许从诚在嘉靖三十六年就被选为驸马都尉,李伟这个武清伯是万历皇帝登基之后才封的。 在许从诚这个驸马都尉面前,李伟就得矮上三分。 更何况,此案牵涉潞王,而许从诚是宗人府宗人令,又是奉旨审案,就应坐于首位, 许从诚本来是出于礼貌说的客气话,谁知道这李伟这么不晓事。 李伟出身低微,全凭生了一个好闺女才跻身权贵。再加上万历朝前十年,由李太后干预朝政,作为李太后生身之父的李伟,自然水涨船高,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人数不胜数。 李伟就有点飘飘然,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啦。 这回也是,李伟压根就不觉得许从诚是客气,他从心里就觉得,我就应该坐首位。 驸马都尉许从诚话已经说出去,李伟既然坐在首位,那他也不能说别的况且还有皇帝和太后的面子在。 许从诚这个驸马都尉,平时就是个摆设,根本就不管事,他不敢说别的,可文官却不惯着李伟。 刑部尚书潘季驯朝着李伟一拱手,“武清伯,按照我大明规制,驸马都尉位于侯爵之下,伯爵之上,何况驸马都尉掌宗人府事,又是奉旨审案。” “武清伯您坐在首位,实属逾越,还请武清伯移位。” 大理寺卿辛自修也上前说道:“武清伯,按照规制,您确实应该坐于驸马都尉下手,还请您移位。” 李伟平时被人奉承惯了,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一点面也不给,不过碍于对方的身份,他也不好过于强硬。 “老夫平时进宫面见陛下和太后也是坐着的,驸马爷看老夫年迈,本来是好心,没想到这一不小心竟然逾越。” “真是失礼。” “驸马爷,麻烦你再把老夫扶起来吧。” 许从诚听了李伟的话,心里直骂娘。 我就是客气客气,谁知道你李伟这么不识让。 你坐下就坐下吧,自个不想起来你就直说呗,干嘛还非得拉我下水。 许从诚这一下坐蜡了。 文官那面不让步,李伟这家伙说是自己让他坐下的,把祸水又引到自己身上。 要是扶李伟起来,就把武清伯连带着太后都得罪了。 要是不让李伟起来,看文官那架势,估摸连自己都得受弹劾。 就在许从诚左右为难之际,顺天府尹张国彦说话了。 “武清伯,按照规制,您确实应该坐于驸马都尉下手。驸马都尉本是好心将您让于首位,但这不是您无视规制的理由。” “您虽年迈,但不至于起个身还必须要人搀扶。” “您若实在不愿起身,也无妨,那就还请武清伯稍候,本官这就进宫面圣,向陛下禀报此事。” “若陛下降下旨意,允许武清伯无视规制,逾越礼节,届时武清伯再坐于首位,我等自然无话可说。” “你……”李伟被张国彦拿话顶住了。 李伟就算是仰仗太后,再无理取闹,他也不敢把这点小事闹到皇帝面前。 “张府尹,陛下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我们做臣子的,应该体谅陛下才是,就这点小事何必再惊动陛下。” “老夫年过七旬,垂垂老矣,从衙门口走到公堂,就累的不行,承驸马爷关怀,让老夫坐于首位。老夫的身体也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坐在首位暂时歇歇脚,没想到让几位大人误会啦。” “老夫身为太后之父,当朝伯爵,又岂会不知我大明规制,老夫这就起身,移位就是。” 李伟前半截话,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可后半截话就是绵里带针,暗含不满。 大理寺卿辛自修等人,可不怕李伟,作为大明朝的文官,骂皇帝都跟玩一样,更何况是李伟这个便宜伯爵。 要不是李伟是李太后的生身之父,恐怕他们这些人都不会拿正眼看他。 驸马都尉许从诚见状,便想缓和气氛,毕竟事情的起因是他将李伟让到首位,他急忙上前搀扶住李伟,“武清伯,我扶您。” “多谢驸马爷好意,老夫虽然年迈,可还没到起不来的地步。” 李伟的小家子气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在文官面前受了奚落,不怨他自己不懂规矩反而暗自埋怨将他让到首位的驸马都尉许从诚,就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直接无视许从诚的示好,撅了许从诚的面子。 许从诚虽然就是个闲散的驸马都尉,但泥人还有三分火,更何况还是一个大活人,许从诚的脸上顿时就不太好看。 公堂中的李诚锡一看,完了,本来指望着爷爷来了能顶事呢,没想到下马威没立起来,反而让人打了脸。 那他们在我爷爷身上受到的气,该不会都报复到我身上来吧? 李诚锡顿感不妙。 第38章 藏拙的潞王 李伟消停了,坐在驸马都尉许从诚的下手。 公堂外的百姓可是看了一个大热闹。 顺天府尹张国彦接着审案,他看着站在公堂上的那一队衙役,又扫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签。 “来人!” “在。”那一队衙役齐声道。 张国彦没有搭理他们,朝着堂外又喊了一声,“来人!” “在。”堂外又进来一队衙役。 张国彦看着先前那一队衙役,“李文浩等六人不听号令,目无上官,着押下堂去,每人杖二十,行刑完毕后逐出衙门,不再叙用。” “翰捕头,你亲自带人行刑,若有徇私枉法者,与李文浩等人同罪。” “是。”韩捕头答了一声,接着将先前那一队衙役押了下去,直接在公堂外就打起板子。 每一板子都落在实处,惨叫声此起彼伏。 武清伯李伟听的直皱眉,这是打给我看的不成? 外面行刑完毕后,张国彦一拍惊堂木,“李诚锡!” “你藐视公堂,本官按例,杖责二十。” “来人。” 韩捕头带着一队衙役走了进来,“在。” “行刑。” “是。”韩捕头等人没有再犹豫,他们刚打完上一队衙役,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们不敢再犹豫。 “谁敢!”武清伯李伟说话了。 “敢问张府尹,李诚锡他犯了什么过错,你竟要杖责二十?” “藐视公堂。” “我没有。”李诚锡见李伟给他撑腰,立刻反驳。 “爷爷,我没有藐视公堂,是他们冤枉我。” 李伟看向张国彦,“张府尹,你看,这又作何解释?” “武清伯,你进公堂之前,李诚锡藐视公堂,在场众人都看到了。签都撒出去了,只不过因为您来才耽误了行刑。” “张府尹,我那孙子自幼体弱多病,身体羸弱,这要是二十大板打下去,恐怕他就要昏死过去。是否可以暂缓行刑,待案子审问清楚之后,再做处置?” “当然了,老夫也知道张府尹的签都撒出去了,这样吧,老夫将签捡起来就是。” 说着,李伟就要起身。 “慢着,慢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立刻起身,走到李伟身旁,“武清伯,哪能劳您大驾。” “不就是一个签吗,咱家替武清伯捡起来就是。” 李伟毕竟是李太后的生身之父,因为清理皇宫,将李太后的人都清出去了,皇帝已经和太后闹得不愉快,在这点小事,就没必要再坚持不让了。 张宏俯身捡起地上的签,将它交给顺天府尹张国彦,“张府尹,武清伯说的也有道理,真要是将李千户打昏迷了,这案子就要耽搁。” “莫不如先存着这二十大板,等案子审理清楚后再做处置。” 张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说话的分量,可比武清伯李伟要重。而且张宏说的是这二十大板先暂存,没说不打。 张国彦接过签,“那就依武清伯之见,这二十大板,先暂存,等案件审理清楚之后再做处置。” 待张宏回到座位上后,张国彦接着说道:“根据目击者描述,纵马伤人的是潞王殿下和李诚锡李千户。” “潞王殿下已经认识到过错,李千户,你可认罪?” 李诚锡有心说不认,可潞王朱翊镠都承认了,眼下这种情况,他也不能说别的。 “我认。” 张宏立刻接过话来,“既然潞王殿下和李千户都认识到了自己的过失,可咱家听说纵马伤人一案,不仅伤了人,还死了人。” “那究竟是谁伤了人?谁又致人死亡?” 张宏前一次来顺天府衙的时候,就已经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他知道致人死亡的是李诚锡,不是潞王。 他这么说,意思也很明确,潞王要保,而李诚锡则无所谓。 “张公公说的不错。”张国彦拿起一份案卷,“据调查,此次当街纵马伤人案,有三人轻伤,一人残废,一人死亡。” “其中,潞王殿下致使一人轻伤,一人残废。李千户致使两人轻伤,一人死亡。” 张国彦话刚说完,潞王朱翊镠立刻上前说道:“张府尹说的不错,本王当街纵马,致使一人轻伤,一人残废,心中倍感惭愧。” “不管顺天府如何判决,本王都接受。并且,本王在这里还要表个态,除了顺天府判决的赔偿外,本王还要额外赔偿。” “轻伤者,本王赔偿白银一千两,残废者,本王赔偿白银一千五百两及良田三十亩。” 张国彦听了潞王朱翊镠的话,不由得对其刮目相看。 朝堂上下都知道,潞王仰仗太后惯纵,平日里行事无法无天,没想到真遇到事情,还有这般手段。 不过可惜,这事张国彦说了不算。 张国彦看向朱翊镠,“殿下能有此心意,着实难得。不过根据太祖所定之《皇明祖训》,亲王过失,当由陛下圣裁。” “殿下所言,臣一定如实写入案卷,并上呈陛下。” 朱翊镠接着又走到两位苦主面前,“二位,本王无心过失,没想到给二位的家人造成如此磨难,本王在这里给二位赔个不是。” 说着,潞王朱翊镠竟对着二人微微躬了一身身。 朱翊镠姿态放的很低,而且他给出的赔偿价码,可以说是极其丰厚,让人很难不动心。 因此,两位苦主当即就表示原谅,双方很愉快的达成和解。 要说潞王朱翊镠前面给出的赔偿,让人吃惊,但还没有那么吃惊。可后来朱翊镠竟对着苦主躬身道歉,则是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朱翊镠在世人面前的形象,妥妥的纨绔子弟,混吃等死的富二代,没想到玩世不恭的表面下还有这样的手腕。 老朱家的基因就这么优秀吗? 朱翊镠做完这一切,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过在这时,朱翊镠心里十分的后悔。 坏了,坏了,光想着处理麻烦,应对百姓的悠悠之口,忘了隐藏实力了。 这事我做的太完美了,皇兄该不会怀疑我故意藏拙吧? 之前母后可是没少对皇兄说,这个皇帝你要是当不好就让给我来当。 这一次我表现的这么完美,皇兄该不会对我起疑心吧? 去年皇兄已经添了皇子,皇位也后继有人,那我该不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薨了吧? 纵马伤人的时候,潞王朱翊镠都没当回事,可处理完了,而且还处理的很完美,朱翊镠反倒是紧张的不行。 第39章 秋后问斩 李诚锡看着潞王朱翊镠那大气的样子,大手一挥,给钱给地,就把事情解决了。 他也想这样,可惜他做不到。 潞王朱翊镠之所以这么大气,那是因为潞王府他一个人说了算,银子,田地,拿过来就给,说拿多少就拿多少。 而武清伯府的产业和田地,都归武清伯李伟管,他李诚锡根本就插不上手。 没办法,李诚锡只能一个劲的拿眼睛瞟武清伯李伟。 李伟自然也看到了李诚锡那急切的样子,可是,真要是让他出那么多钱,他还真不舍得。 潞王朱翊镠出的价码实在是太高了,李伟在心里也不由得埋怨,轻伤的就赔偿一千两银子,多少人一辈子也挣不了一千两银子啊。 可不出血又不行,潞王朱翊镠都那么出了,他要是不那么出,这事估计完不了。 李伟只得咬着牙,“我孙子致使人员受伤,我武清伯府也不会坐视不理。” “轻伤者,赔偿一千两银子,死亡者,赔偿白银一千三百两以及良田二十亩。” 轻伤,李伟和潞王朱翊镠赔偿的一样,都是一千两银子,可后者就不同了。 潞王朱翊镠是使人残废,他赔偿一千五百两银子以及良田三十亩。 李诚锡是使人死亡,李伟赔偿一千三百两银子以及良田二十亩。 死亡者赔偿的要比残废者低,这个是正常的。 因为残废者,已经算是个废人了,不仅没有劳动价值,反而还需要家人供养,因此赔偿要高一些。 而死亡者,人已经死了,虽然家庭失去了亲人,可一死百了,虽不会再为家庭创造价值,但不会再拖累家人,因此赔偿要比残废者低一些。 武清伯李伟,他是从社会底层爬上来的,他知道里面的道道,他说的价码,和潞王朱翊镠出的价码相比,也算合适。 李伟的赔偿一出,两个轻伤的苦主自然是乐意的,可家里死人的那位苦主,不乐意了。 这苦主是一位老者,头发都白了,人家就这一个儿子,独苗,就想着要讨个公道。 李伟可就不干啦,我都出这么大的血了,你还不乐意了! “我说大兄弟啊,看上去你比我小上几岁,我就称你一声大兄弟。” “你儿子死了,我也很难过。可人毕竟已经死了,你还得好好的活下去呢。既然你活下去,总得花钱吧。” “就算你看不上那一千三百两银子,可那二十亩良田总是实打实的吧。” “这二十亩良田你可以子子孙孙的传下去,只要手里有田,就算家里再穷,终归还是饿不死人的。” “大兄弟,你再好好的想想。” 这老者没有搭理武清伯李伟,而是看向顺天府尹张国彦,“老爷,小老儿不要赔偿,只想要一个公道。” “大兄弟,你这可就有点不识抬举了。”李伟猛地提高了声音。 “你儿子死了不假,可你还有别的家人呢,拿着银子拿着地,一家人过点好日子,你也安度晚年,这不好吗?干嘛非得计较那么多呢?” “这一千三百两银子,你们一家人一辈子也挣不来,大兄弟,你再好好想想。” 老者没有丝毫犹豫,“这一千三百两银子小人一家人就算是不吃不喝,确实是一辈子也攒不下来。” “可我儿子的命,不也没了吗?” “小人家里是穷,可我们一家人不偷不抢,本本分分挣得都是干净钱。” “要是拿我儿子的命换钱,那和牲口有什么区别。” 李伟见状,以为老者想要趁机抬价呢,他冷哼一声,“行了,行了,没人在这听你诉苦。” “一千三百两银子不够,那就一千五百两。” 见老者还是不为所动,李伟接着说道:“一千七百两。” “两千两。” “我说大兄弟,两千两银子一条人命,放眼天下你也找不到第二家,够可以的了。” 老者依旧不为所动。 “大兄弟,两千两银子,放在边军中,都够几十个鞑子的首级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你可别不知好歹。” 李伟也是急了,说话也狠厉了许多。 老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公堂中,“诸位大人,小人虽然没读过几天书,可也知道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两千两银子,是很多,多到小人做梦都不敢想。可两千两银子就能买走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吗?” “我们平头老百姓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审判官,顺天府尹张国彦一听这话,顿感无地自容。 本来,他见武清伯李伟赔偿了钱又赔偿田地,毕竟李伟是李太后的生身之父,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只要苦主愿意和解,那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虽然张国彦也是个好官,但他毕竟属于官僚阶层,该讲究的人情世故还是要讲究的。 可是,他听到老者的这一番话语,想到自己年轻时读书的理想,一股惭愧油然而生。 张国彦望向那老者,“堂下,你可听好了,武清伯愿意赔偿白银两千两、良田三十亩以求和解,你当真不愿?” “回老爷,小人不愿意和解,就想讨一个公道。” “先起身,退到一旁。” “是。” 啪! 张国彦一拍惊堂木,“本官就纵马伤人一案,宣判。” “潞王殿下致使一人轻伤一人残废,现苦主愿意接受赔偿,双方达成和解。” “根据《皇明祖训》规定,亲王过失,当由陛下圣裁。本官会将案卷上呈陛下,待陛下圣裁之后,本官会命人在府衙外贴出公告,昭示结果。” “锦衣卫带俸千户李诚锡,当街纵马,致使两人轻伤,一人死亡。” “轻伤者家属愿意接受赔偿,撤销讼状,达成和解,本官在此便不做惩戒。” “然,死者家属不愿接受赔偿,官府应当继续按照律法审案,故本官判决如下。” “李诚锡当街纵马,连撞两人之后,本有机会悬崖勒马,可其仍不悔改,一错再错,终致人死亡,此乃故意杀人。” “其又挑唆潞王殿下,在陛下钦点审问官员面前,企图当堂串供,挑衅朝廷,实为不敬,视有谋逆之嫌。” “然,李诚锡乃皇亲,按八议之议亲,当减免刑罚,故从轻发落,按故意杀人处置,判处其秋后问斩!” 第40章 你这是大不敬 秋后问斩! 李诚锡一听到这四个字,整个人顿时就蔫巴了,虽然他平时无法无天的事情做多了,可每次都有武清伯府给他兜底。 可这一次,武清伯李伟本人都来了,还是没管用,李诚锡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 “什么!”武清伯李伟不可思议的看向顺天府尹张国彦。 “秋后问斩?” “张府尹,老夫没有听错吧?” “武清伯,您没有听错。” “张府尹,你虽然是审判官,可你也不能瞎判呀?”李伟有点急了。 “我孙子当街纵马了不假,撞伤人了不假,撞死人了也不假,可他那顶天也就算是一个过失杀人,你怎么就能给他安上一个故意杀人的罪名?” “老夫不服!” “武清伯,本官是按照大明律处置,您若是不服,可以自行翻看大明律。” 李伟见与张国彦说不通,转而看向刑部尚书潘季驯,“潘尚书,你是刑部尚书,你说说张府尹判的对不对?” “武清伯,是这样的。李千户当街纵马,第一次撞伤人,这可以算是过失伤人。” “第二次撞伤人,可以理解为惊慌失措,马匹受惊,勉强也可以说是过失伤人。” “可连撞两人之后,李千户竟然还不停身,竟然第三次撞人,而且还撞死了人,这的确是故意杀人。张府尹判的没错。” 大理寺卿辛自修也说道:“大明律载有明文,故意杀人者,当斩。况且李千户他隐瞒事实,公然挑唆亲王串供,企图挟持亲王胁迫律法,以私情挑衅朝廷,说严重一些,当夷三族。” “武清伯,张府尹只判李千户故意杀人,仅判处他一人秋后问斩,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李伟一听,你们把我孙子秋后问斩,合着还是为我着想? “故意杀人,夷灭三族,那太后也在我武清伯府的三族之内,按照辛大人的意思,要是不网开一面,还要连太后一并惩处不成!” 大理寺卿淡淡一笑,“武清伯,您误会了。” “首先,这不是按照辛某的意思,辛某虽然是大理寺卿,可还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可以左右刑名,朝堂判决,皆是依据大明律而定。” “刚刚辛某所说,也是大明律中的明文规定,武清伯若是不信,尽可以翻看大明律。” “还有,按照律例,太后是不在三族之内的,武清伯有这个担心是好的,但也不必太过担心。” 李伟原来就是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凭借一个好闺女才一步登天,恩封伯爵,他的文化底蕴在那摆着呢,论讲大道理,李伟就算是晚上不睡,白天黑夜的不停看书,他也玩不过饱读诗书的文官。 更何况,大理寺卿辛自修还是拿大明律说事,他就更没办法了。 “好,好,好,老夫是说不过你们。” “可你们别忘了,我大明朝不是没有说理的地方。张府尹,案子是你判的,你敢不敢随我进宫去面见太后!” 张国彦冷笑一声,“武清伯,我大明天子乃是陛下,不是太后。就算是要进宫,面见的也应该是陛下,而不是太后。” “可武清伯你的言语之间只有太后,没有陛下,莫不是在你武清伯眼中,只有太后,没有陛下不成!” “李伟,你这是大不敬!” 话语最后,张国彦也不尊称李伟的爵位武清伯了,而是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你,你,你,”李伟气的,胡子都撅起来了。 “张国彦,你辱我!” “我要进宫面圣!我要进宫面圣!” “管家,扶我起来,咱们进宫去找陛下评评这个理。” “哎。”武清伯府的管家立刻上前,扶起李伟就走。 李诚锡在地上愣住了,“爷爷,您老走了,那我呢?” 驸马都尉许从诚站起身来,“张府尹,烦请尽快整理出案卷,陛下和太后那里还等着我们禀报呢。” “烦请驸马爷稍候。”张国彦转身对着一旁记录的书吏吩咐道:“再快一些。” 在张国彦升堂问案的时候,有四名书吏一直在旁边记录呢。案子的来龙去脉顺天府早就整理出来了,如今要补的就是问案的经过和处理方案。 很快,案卷就整理出来了。 许从诚拿过案卷,看向潞王和其他几人,“殿下,张公公,马公公,几位大人,陛下和太后还等着我们回去禀报呢,咱们还是先进宫面圣吧。” “好。”众人也纷纷起身。 “来人。”顺天府尹张国彦冲着堂外喊了一声。 “在。”韩捕头带着一队衙役走了进来。 “将这个李诚锡押入大牢,另外派人照顾好这位老者和他的家人,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拿你是问!” 张国彦怕武清伯府的报复这老者,故特意安排人保护。 韩捕头久在公门,自然知道张国彦的用意。虽然他也畏惧武清伯府的势力,但张国彦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也没办法,只能照办。 “大人放心。” 这老者扑通跪倒在张国彦面前,“老爷,青天大老爷啊。” “小人代我那死去的儿子,叩谢青天大老爷。” 张国彦赶忙扶起老者,“老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求,快快请起。” “我既当了这个顺天府尹,就要为民做主。你放心,我这就和几位大人一同进宫面圣。我就是豁出去这个乌纱帽不要了,我也得还老哥哥你一个公道。” 刑部尚书潘季驯这时也对着这老者说道:“放心吧,这个世上还是有公道在的。” 慈宁宫总管太监马明奉李太后之命前来,整个过程他都看到了,此时的他,脑袋上止不住的冒汗。 李诚锡是死是活,马明倒是不在乎,可是他回去之后该怎么和李太后交代呀? 李太后让他来就是让他盯着案子,护着点潞王和李诚锡,可如今,潞王当众给人道了歉,李诚锡被张国彦判了秋后问斩,武清伯还被人扣了顶大不敬的帽子。 交代的事情马明一件都没办好不说,反而还把武清伯搭进去啦。 马明能不愁的慌吗。 发愁归发愁,事情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马明又跟着众人进了宫。 武清伯李伟先他们一步动身,此时已经来到了乾清宫。 第41章 罪有应得 “陛下,太后娘娘,你们可要给臣做主呀。” 武清伯李伟,人还没到呢,声音先传进了乾清宫。 殿门外值守的小太监见武清伯李伟来了,立刻迎上前去,“武清伯,这毕竟是宫里,可不敢大声喧哗。” “我受了天大的委屈,还不让我说吗?” “算了,我跟你也说不着,你快去里面向陛下禀报,就说臣武清伯李伟求见。” “是,武清伯,您老先在外面等候,小人这就去向陛下禀报。” 这小太监刚迈步想进去禀报,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走了出来,“武清伯,陛下和太后娘娘在殿内听到您的声音,特意派我出来迎接您老呢。” “哦,太后娘娘也在里面。” “正是,您老快请进吧。” 李太后担心潞王朱翊镠和李诚锡,就一直待在乾清宫中等消息呢,就没走。 一听到武清伯李伟的声音,看李太后的神情,朱翊钧便立刻让张鲸出去迎接。 李伟一进乾清宫,都没行礼,直接就诉苦。 “陛下,娘娘,你们可要为臣做主呀。” “您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欺负臣的。” 李太后出声呵斥,“武清伯,陛下面前大呼小叫,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好了,好了,”朱翊钧也出声说道,“武清伯,有什么事情慢慢说,不要着急。” “张鲸,去给武清伯搬个椅子来。” “是。”张鲸转身搬来一个小圆盾凳放在李伟身旁,“武清伯,您请。” 李伟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张鲸忍不住出声提醒,“武清伯,看来是一路走过来您是真累了,陛下赐座,您老还不赶快谢恩。” 原来朱翊钧年龄小,李太后当家,李伟就没在意过这么多礼节,经张鲸这么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 “臣年迈昏聩,失了礼数,还请陛下恕罪。” 朱翊钧摆摆手,“无妨,无妨。” “武清伯,你前番那般神态,可是遇到了什么委屈?” “回陛下,臣何止是委屈,臣是委屈大了。” “陛下,您是不知道,臣去顺天府衙观看审案,那些个官员,实在是太放肆啦!” “他们竟然判了李诚锡秋后问斩。” 接着,李伟就是吧啦吧啦一通诉求,当然了,他是尽捡那些对自己有利的说。 说完,李伟又开始哭了,只不过干嚎,没有眼泪。 “陛下,娘娘,您们可要给臣做主呀。” “做主呀。” “好了!”朱翊钧提高了声音,“武清伯,你好歹也是朝廷册封的伯爵,如此哀嚎,成何体统!” 李太后急忙出来打圆场,“陛下,武清伯也是担心孙子,情急之下这才口出无状,念在武清伯年事已高的份上,陛下就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啦。”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审案的那些官员这么对待武清伯,也确实是有点过分。” 这时,殿外走进一个小太监,“陛下,潞王殿下,驸马都尉,刑部尚书潘季驯,右都御史潘晟,大理寺卿辛自修,顺天府尹张国彦,张宏张公公,马明马公公,说是案子审完了,特呈上案卷供陛下御览,现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都进来吧。” “是。” 很快,审案的一众人走进乾清宫,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众位爱卿不必多礼。” “谢陛下。” 顺天府尹张国彦将案卷上呈,“陛下,臣等奉旨审理潞王殿下和李千户纵马伤人一案,现案件已经审清,臣等不敢妄定,故呈上案卷,以求圣裁。” 张鲸将案卷从张国彦手中接过,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接过案卷,一页一页的翻看,看的很仔细。 案卷被一页页翻开,乾清宫中虽然一片寂静,但众人的心,却都伴随着那一页页的案卷跳动。 李诚锡,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纨绔子弟,可有可无。但李诚锡背后牵扯到武清伯李伟,牵扯到李太后,众人不知道这样的判决结果,会不会引起皇帝的不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时间很短,或许时间很长,众人紧张的神经,已经冲淡了时间的概念。 朱翊钧将案卷放到书案上,看向众人,“太不像话了!” 武清伯李伟一听朱翊钧这话,按照以往的发展,这是皇帝又要向着自己。 因此,李伟又开始哭诉开来。 “陛下,他们就是太不像话了。” “鸡多了不下蛋,人多了瞎胡乱。” “他们这么多官员,连一个案子都审不明白,平白无故的冤枉李千户不说,竟然还害得潞王殿下给平民百姓躬身道歉。” “亏他们还是饱读诗书的进士,朝廷的脸面都让他们丢尽了。” 李伟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想给他孙子平反,但他不光说他的孙子,还把潞王朱翊镠扯了进来。 “够了!”朱翊钧呵斥住李伟。 “武清伯,你年过古稀,又是朝廷册封的伯爵,怎么说起话来泼乱无状,假哭哀嚎,你这样与那骂街的泼妇有何分别!” 李伟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潞王对于此事,处理的倒还算妥当。可你一个堂堂的亲王,年底就要大婚成家的人,竟然酒后纵马伤人,真是潇洒!” 朱翊镠很聪明,急忙躬身,“臣酒后无状,有损朝廷颜面,臣甘愿受罚。只求陛下保重龙体,切勿动怒。” “就你这样,与纨绔子弟何异,朕怎么能不动怒!” “从今天起到你大婚,不许你出潞王府一步,每天抄写《皇明祖训》十遍,字迹工整,不许涂改,朕会每天派人去潞王府收取。” “另外,今年的俸禄你就不要领了,一部分赔偿给案件中受伤的百姓,其他的送到养济院中,救济百姓。” 朱翊镠毫不犹豫,一点都不心疼,“臣遵旨。” 朱翊钧接着说道:“至于这李诚锡,连撞两人仍不悔改,最后竟致人死亡。此案,张府尹判的没错,就是故意杀人。” 李伟一听这话,不再沉默,“陛下,李千户他本性纯良,是个好孩子。只是这次是因为饮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才造成惨案。” “陛下,这应该属于过失杀人,不应该被判处秋后问斩呀。” 朱翊钧看向李伟,“武清伯,案卷朕也看过了,如果说撞伤一人是过失,撞伤两人也是过失,可他李诚锡都撞伤三人了,这不是故意杀人这是什么!” “如果武清伯还不清楚,就自己回去翻看大明律。” “不过,武清伯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像李诚锡这般恶贼,确实不应该判处秋后问斩,而是应该斩立决。” “审案的时候,三法司的堂官都在,案卷也不用再送到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再审一遍了,明日顺天府就将李诚锡押到街上,当着百姓的面,明正典刑!” “还有,毕竟死了人,顺天府对于此案受害人及其家庭适当的加以照顾。” 最后这句话,朱翊钧是对武清伯李伟说的,意思是你孙子罪有应得,你别想着报复那几户人家,要是那几户人家出了事,我就默认是你武清伯府干的。 李伟听罢,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昏了过去。 第42章 继承爵位 次日,李诚锡被顺天府的衙役押到街头,顺天府尹张国彦亲自监斩。 有官员上前验明正身,这是必须要有的程序,得确认是李诚锡无误才能行刑。 待午时三刻一到,张国彦抽出一支签,“行刑。” 刽子手举起偌大的刀,猛然落下,一阵鲜血溅射,李诚锡得到应有的惩罚。 由于李诚锡这家伙做了太多坏事,百姓无不痛恨,今日他被明正典刑,围观百姓无不拍手叫好。 武清伯府,一片缟素。 此案是由皇帝亲自过问,又有顺天府尹张国彦亲自监斩,因此没人敢作假,李诚锡死的不能再死。 武清伯李伟七十多了,本来就行将就木,再被此事一刺激,当时就病倒了。 李诚锡的父亲派人请来缝尸匠,将李诚锡的头颅与身体缝在一起,又打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将李诚锡风光大葬。 武清伯府毕竟是李太后的娘家,因此来吊唁的人很多。 武清伯府也有钱,摆的是上等的酒席。 来吊唁的人,见葬礼这么隆重,有的不禁皱起眉头。 李诚锡是因为故意杀人被判处斩立决,就算是你武清伯府再有钱,可毕竟这李诚锡不是好死的,葬礼弄那这么隆重,不太像话。 因此就有不少官员上疏弹劾,但都被朱翊钧压了下来,留中不发。 过了半个多月,武清伯李伟也过世了。 李诚锡的丧事刚办完没多久,武清伯府刚刚撤下去缟素,接着就又重新挂上,一点都没浪费。 武清伯府的亲戚朋友刚吃完席没几天,这就又吃上了席。 李伟是武清伯,虽然是因为外戚恩泽而封的爵,可毕竟是公鸡脑袋上的一块肉,大小是个官,又是李太后的生身之父,他的葬礼,更为隆重。 皇宫中,京师各个衙门,各个勋贵家,都派人前来吊唁。 朝廷则追赠李伟太保、武清侯,谥庄简。 等李伟的丧事处理完了,李太后又来到了乾清宫。 朱翊钧罚了潞王朱翊镠,判了李诚锡死刑,李太后那天当着一众大臣的面,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是心里极为不满,与朱翊钧之间的嫌隙也是越来越大。 这次她来乾清宫,朱翊钧意识到,该不会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母后,您怎么来了?” “陛下,我这次来是有事找陛下商议。” “母后,您快请坐,有什么事情但讲无妨。” 李太后一脸哀愁,“陛下,你也知道,你表弟刚刚去世,你外公又撒手人寰,武清伯府现如今,一片悲伤,你那几个舅舅,更是哭的眼睛都肿胀了。”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李诚锡是罪有应得,外公他今年七十有四,也算是高寿,母后还是应当保重身体,节哀顺变,以免悲伤过度,伤及身体。” “唉,”李太后叹了一口气,“话虽如此,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今天早上我又去了一趟武清伯府,唉,回想起过往,触景生情,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陛下,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家里穷,全靠你外公有一门泥瓦匠的手艺,这才养活了一家老小。” “可家里这么多人呢,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我这才被卖入裕王府中,当了宫女。” “也幸得上天眷顾,让我降下龙种,我们这一家人才算是过上好日子。” “可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呐,你外公就撒手而去。可怜老人家累死累活一辈子,临了临了还经历了丧孙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 朱翊钧平静道:“母后,李诚锡毕竟是触犯律法,又是当着满街的百姓,他还是皇亲国戚,如若不严加惩处,百姓该如何议论朝廷。” “朕何尝不是痛心疾首,但没有办法,天家,天家,自然要为天下表率。” “李诚锡罪有应得,只是可怜外公他老人家,临走之前还经历如此悲痛之事。” 李太后以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陛下,你是武清侯的外孙,我是武清侯的女儿,咱们都是作为晚辈的,是不是应该给予武清伯府相应的照顾。” 朱翊钧点点头,“要说照顾,毕竟也是自己家人,照顾也是应该。” “母后以为,该当如何照顾?” “莫不如让你舅舅承袭武清伯爵位吧。” 朱翊钧闻听此言,倒是没有太多惊讶,历史上李伟,在万历皇帝登基之后,被册封为武清伯,且追赠三代,也就是李伟往上数三代人,皆被追赠为武清伯。 万历十年,皇长子出生,凭借恩泽李伟晋武清侯,又赐三代诰券,就是允许李伟的子孙三代人,承袭武清侯爵位。 李伟死了,又追赠太傅、国公。 可谓是恩宠至极。 这份恩宠中,多多少少,恐怕得带一些李太后的影子。 因此,当李太后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朱翊钧倒也觉得正常,“母后,您也知道,自嘉靖年间朝廷颁布诏令后,外戚的爵位,一律不得世袭。” “虽然朕也有心如此,无奈朝廷已有章法,恐怕朝堂信服。” 李太后眼角含着泪花,“陛下,我也知道嘉靖年间的诏令,我的意思是,不让武清伯这个爵位世袭,只是让他们承袭三代也就够了。” “你外公为这个家操劳一辈子,你舅舅对我也多有照顾,现如今我发达了,怎么还忍心看着他们受苦受累。” 朱翊钧没有直接反驳,“张宏,去将礼部、吏部的两位尚书召来。” “是。”张宏应声离去。 很快,吏部尚书严清,礼部尚书徐学谟就来到乾清宫。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二位爱卿不必多礼。” “谢陛下。” 朱翊钧看着二人,“朕召二位爱卿前来,是有件事想要询问二位爱卿。” “朕有意让武清侯李伟之子承袭武清伯的爵位。”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吏部尚书严清立刻说道。 “嘉靖年间朝廷已经颁布诏令,外戚爵位不得世袭,已有的外戚世袭爵位尽皆革除。” “李伟虽是陛下外公,太后生父,然其生封伯爵,死赠侯爵,已是恩宠备至,甚至是过于恩宠。” “追赠李伟侯爵,已显逾越,至于再让其子嗣承袭武清伯爵位,更是毫无道理道理。” 李太后听了这话,有点不大高兴,“严尚书,恩封外戚,乃是我大明旧例,何来的过于恩宠之说?” 吏部尚书严清一听这话,本来还抱有怀疑的心思立刻确定了,让李伟的子嗣承袭武清伯爵位,不是皇帝的意思,而是太后的意思。 “回禀太后,恩宠外戚,确实是我大明旧例,可我大明还有旧例,后宫不得干政。” “隆庆六年,陛下冲龄继位,因尚在年幼,无法理政,故由太后辅政。如今陛下早已及冠,太后应当退居后宫,安享晚年,以免非议。” 李太后是朱翊钧的生身之母,有些话朱翊钧不好说的太过,可是吏部尚书严清,人家是文官,两榜进士出身,他本人又不是攀附权贵之人,他可不会惯着李太后。 “你……”李太后气的不轻,但还没有挑不出毛病来,只得看向朱翊钧,“陛下,吏部尚书严清以下犯上,大不敬,你管不管?” “太后娘娘!”严清依旧是不卑不亢,“唯器与名,不得假人。” “爵位册封与继承,皆由天子定夺。况且武清伯府本是太后闺中之所,既涉及武清伯爵位继承,为免引人非议,太后娘娘应当回避。” “臣斗胆,请太后娘娘回避,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礼部尚书徐学谟也上前说道:“臣也斗胆,请求太后娘娘回避。” 话都顶到这了,李太后就算是脸皮再厚,她也不能再待着不走了。 李太后一走,那武清伯爵位承袭之事,自然就被否了。 第43章 赔偿 京师中,皇帝朱翊钧在兵不血刃的逐步掌握皇宫,而千里之外的辽东,却是直接动上了刀子。 辽东,抚顺。 抚顺之名,为明太祖朱元璋所赐。 “抚”为“抚绥边疆”,“顺”为“顺导夷民”。二者各取一字,是为抚顺。 抚顺是辽东边墙的重要关隘,也是辽东女真各部落与辽东汉人交易的重要场所,抚顺城周边来往的女真人很多。 在城东,就来了一队人,看他们每个人脑袋后面拖着一条老鼠尾巴似的辫子就知道,这是女真人。 为首的,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真人。 为首的这位女真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的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都在古勒寨中被明军杀了,消息传到努尔哈赤耳中,他思索再三,便亲自带人前来向明军索要一个说法。 辽东,在明朝是都司,属于纯军事管辖区域,在辽东的官员,也多是军官。 在经过守城的明军士兵的盘查进入抚顺城后,努尔哈赤就带着人直奔军营。 军营能是随便进的吗,更何况努尔哈赤还带着一队女真人,还没有到军营大门口呢,就被两队明军给围住了。 一军官厉声呵斥,“干什么的!军营也敢随便闯!” “前番古勒寨的阿台反叛,幸得宁远伯率军剿灭,不过,看你们这样子,应该就是逆贼阿台的余党。” “来人,将他们拿了。” 女真人一听要拿他们,他们也不干,全把刀子抄出来了。 女真人这一抄刀子不要紧,军营里接着又冲出来两队明军。 明军这军官看这架势,忍不住笑出声,“呦呵,真是人在家中坐,功从天上来。” “老子我这刚出门,就白捡了一个军功。” “弟兄们,把这些女真人全杀了,脑袋割下来送到广宁城中向宁远伯和李中丞请功。” “是。”明军这时候打女真人跟玩一样,再加上本来人数就占优势,二话不说,直接就动手。 努尔哈赤一看,吓坏了,急忙上前,“误会,误会。” “这完全是误会。” 接着,努尔哈赤将自己的刀扔在地上,又让随行的女真人放下武器,“都把武器放下。” 努尔哈赤走到那明军军官面前,“何百户,您不认识小人了,小人是努尔哈赤呀。” 何百户上下一看努尔哈赤,又想了想,“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野猪皮。” “没错,没错,小人就是那个野猪皮。” 何百户看着努尔哈赤,“我说努尔哈赤,你带着人,还动了家伙,怎么着,是想要把这抚顺城占了?” “何百户,看您说的,小人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那你来干嘛呀?” “是给哪个大人送礼呀?还是给哪个大人端尿盆呀?” 努尔哈赤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虽然何千户话说的难听,可他依旧是赔笑脸。 “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要讨一个公道。” “你想讨什么公道呀?”又一个明军军官走了过来。 何百户和其他士兵一见这军官,纷纷行礼,“李千户。” 也怨不得何百户等人对其这么客气,这军官是抚顺的最高长官,抚顺千户所备御官,李永芳。 也是历史上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明军将领。 努尔哈赤见李永芳,比何百户要亲切的多。 别看李永芳只是个千户,可他是抚顺千户所的备御官,是抚顺的最高长官,手底下管的人,远比其他千户要多。 而抚顺是辽东贸易的重要场所,李永芳是没少收了女真人的好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努尔哈赤他们祖孙的好处,因此努尔哈赤见到李永芳,自然是亲切的多。 “李千户,小人是来替小人的祖父和父亲来讨一个公道的。” 李永芳看了看努尔哈赤,转身离去,“努尔哈赤跟我进来,何百户,把其他人看住了。” “是。” 努尔哈赤跟着李永芳进去军营来到大堂。 李永芳坐在上位,他的亲兵就在堂外守着,稍有不对,他们便立刻冲进去。 “努尔哈赤,你祖父觉昌安,你父亲塔克世,他们的尸首就在抚顺城中,如今天冷,尸首保存的还算完整。” “带着你的人,抬着尸首,走吧,不要再惹什么事端。” “李千户,我祖父,我父亲,对大明忠心耿耿,可他们却被明军杀了,难道您不打算给我一个说法吗?” “说法?”李永芳看向努尔哈赤,“什么说法?” “你想要什么说法?” 李永芳的语气逐渐严肃起来。 “李千户,我祖父,我父亲,他们早就投靠了宁远伯,他们这次也算是为大明死的,难道大明真的就不管不顾?” “离开的时候是两个活生生的,可回去的时候却变成两具尸体,要是没有个说法,我回去之后,怎么跟族人交代。” 李永芳语气一冷,“怎么,努尔哈赤,你是在威胁我吗?” “小人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 “怎么和你的族人交代,那是你的事。要是你管不住你的族人,尽可以闹出事端来,我们当兵的,最不怕的就是军功。” 努尔哈赤听出了李永芳话语中的威胁,语气也变软了,“李千户,小人不是那个意思。” “小人的意思是说,建州左卫女真,本就四分五裂,全靠我祖父和父亲的威望才压住他们。” “可如今我祖父和父亲都不在了,仅凭小人,很难服众,他们那些家伙又都是粗人,小人是怕万一管不住他们,惹出什么事来,小人吃罪不起。” “再说了,我祖父、我父亲,毕竟是为大明做事的,如今他们被明军误杀,要是您不给个说法,那只能女真各个部落,谁还敢再给辽东的诸位大人们做事。” 李永芳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努尔哈赤,你的那点小心思就不要再抖搂啦。” “你祖父,你父亲,确实是被误杀,上头交代过了,你祖父和父亲的部众,全交给你统领,从今以后,你就是建州左卫的指挥使。” “有了朝廷的背书,你要是再管不住你的那些族人,就休怪我大军无情。” “还有,你们祖孙平时没少给我送好处,我也不能白拿。在我的据理力争之下,额外再赔偿你三十匹马,三十道敕书。” 马匹,对于辽东女真人来说,并不是稀奇东西,可是敕书就不一样了。 这里的敕书,类似于一种贸易许可证。 有敕书的女真人,才可以在辽东进行贸易。 没有敕书,那就是非法贸易。 女真人有什么呀,只有在辽东与汉人进行贸易,他们才能积累物资,以图壮大。 三十道敕书,意思是努尔哈赤可以进行三十次边境贸易。 努尔哈赤虽心有不满,可他也知道,这是明军最后的底线,也不敢说别的。 第44章 东厂需要你 努尔哈赤带着人来为自己祖父、父亲被杀讨说法,没想到得到的结果就是,归还尸体,马三十匹,敕书三十道,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 不满意归不满意,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就在努尔哈赤出了大堂,正准备招呼人抬上尸首离开时,被两大队明军给围住了。 努尔哈赤自幼生活在辽东,对于辽东的明军很熟悉,但围住他的这两大队明军,乍一看和辽东的明军没什么区别,可仔细观察,服饰上还是略有不同。 带队的有两人,一左一右的朝着努尔哈赤走来。 左边这位,是一位中年男子,一身甲胄。单单从甲胄上来看,这绝对是明军的高级将领。 可努尔哈赤对于辽东明军的高级将领不说全都认识,但也有大概的印象,可是对于这位高级将领,却是感到十分陌生,根本就没印象。 右边这一位,很好认,白面无须,是位太监。 是太监不假,辽东来的太监也不少,可这位太监与努尔哈赤之前见到的那些太监都不一样,眼前这太监,更像是文官似的读书人。 院内来了这么多士兵,自然惊动了大堂内的李永芳。 李永芳走出大堂,一看来人,立刻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完全没有刚刚对待努尔哈赤的那般威压。 “武靖伯,李公公,我说大早晨的怎么听着喜鹊在枝头上叫呢,原来是您二位大驾光临。” 李永芳这个千户,虽然是抚顺城的最高长官,但他这个千户放在辽东来说,却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来的这两人,可以说是目前整个辽东金字塔最顶尖的那几个人。 左边这位是武靖伯赵光远,右边这位是辽东镇守太监李恩。 院中的士兵,也都是跟着他们二人从京师来的京营士兵。 李恩,是朱翊钧派来的辽东镇守太监,历史上李恩官至司礼监掌印太监,虽是宦官,但却很是文雅。 武靖伯赵光远,他这个爵位到他这已经是第六代。 初代武靖伯,名为赵辅。 提起赵辅这位将领,或许有些陌生,但提起成化犁庭来,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成化犁庭,就是在赵辅的指挥下进行的。 成化元年,赵辅任征夷将军,率军征讨广西大藤峡叛乱,前后督军十六万,大获全胜。 成化二年,赵辅班师回朝,被册封为武靖伯。 成化三年,赵辅充总兵官,率军征讨建州女真,这就是成化犁庭。 结果自然也是大获全胜,赵辅进功封武靖侯。 成化犁庭,虽然大名鼎鼎,但放到成化朝来说,算不得什么。 像征大藤峡,威宁海大捷,这样的才算是成化朝真正的战役。 前者的指挥官赵辅被封为武靖伯,后者的指挥官王越被封为威宁伯。 从含金量来说,成化犁庭,远远不及成化朝的其他战役,只是名气相对要大一些而已。 这一次朱翊钧将武靖伯赵光远派到辽东,一呢,重用勋贵。 如今的勋贵,除了宁远伯李成梁之外,顶天也就算是看过几本兵书,纸上谈兵而已,压根就没什么实战经验。 朱翊钧派武靖伯赵光远来辽东,就是为了让他积累实战经验的,不仅赵光远来了,他的儿子也跟着来了。 二呢,就是朱翊钧向辽东的女真人颁布了剃发令,要剪去他们脑袋上的金钱鼠尾的辫子。 这也可以算是一个服从性测试。 武靖伯赵光远祖上,指挥过成化犁庭,对付不听话的女真人,也算是祖传的手艺。 更重要的是,让赵光远父子,拿辽东的女真人练练手,积累实战经验。 努尔哈赤他不明白赵光远和李恩的身份,但他听李永芳称呼赵光远为武靖伯,努尔哈赤就明白了,这个人是大明的勋贵,身份非比寻常。 只不过,这个人虽然也是伯爵,可跟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比起来,差远了。 宁远伯李成梁身上,杀气腾腾,大夏天都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而这位武靖伯赵光远,一看就是没上过战场,身上一点杀气都看不出。 武靖伯赵光远,辽东镇守太监李恩,二人见李永芳出来打招呼,回应一声,“李千户。” 李恩看努尔哈赤那样子,就知道是个女真人,问道:“李千户,这是哪位?” “李公公,这是努尔哈赤,前番被我军误杀的觉昌安是他的祖父,塔克世是他的父亲。” 李恩看着努尔哈赤,“你这个龟孙就是努尔哈赤呀?” 努尔哈赤一听,你可真有礼貌。 李恩和武靖伯赵光远离开京师前,朱翊钧特意嘱咐了,要着重照顾一个叫努尔哈赤的女真人,李恩自然不可能忘记。 本来李恩还以为努尔哈赤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竟然能让皇帝格外关注。 到了辽东之后,李恩便派人搜集关于努尔哈赤的情报,没发现努尔哈赤有什么过人之处。 今日再一见,就努尔哈赤那样,随便从大明朝的县衙中找出一个胥吏来,都比他有派头。 李恩实在是看不出努尔哈赤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放肆!” “努尔哈赤,李公公问你话呢,你默不作声,是轻视李公公不成!” 这话,是李恩身后的一个军官喝斥着说出来的。 李恩问了话,努尔哈赤并没有回答,作为李恩下属的军官,自然要出声呵斥。 李永芳忙的踹了努尔哈赤一脚,“混账东西!” “公公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努尔哈赤听着李恩的话,觉得刺耳朵,心里膈应,被李永芳踹了一脚,这才反应过来,“小人就是努尔哈赤。” 李恩又问道:“努尔哈赤,你跑到抚顺城来干什么?” “回李公公,小人的祖父、父亲,被误杀,小人是来替他们讨要一个说法的。” 李恩点点头,“祖父,父亲,被人杀了,你这个做晚辈的,为他们讨要一个说法,这是应该的。” “你就带着这么几个人,就敢来军营讨要说法,不仅有情有义,还很有魄力。” “东厂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第45章 做个手术 东厂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一句话,把努尔哈赤弄懵了。 努尔哈赤经常和汉人接触,受汉化程度还是可以的,人才两个字,他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是,东厂是什么,他就不明白了。 努尔哈赤不明白东厂是怎么回事,可李永芳明白。 虽然东厂里面只有管事的是太监,下面的那些番子之类具体干活的还是正常人,但这句话从辽东镇守太监李恩嘴里说出来,李永芳就能想象的到努尔哈赤将来的命运。 李永芳静静的看着努尔哈赤,从脸庞到胸膛,从胸膛到肚子再到小腹,最后定格在小腹之下。 接着,李永芳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语,“鸡飞蛋打”。 努尔哈赤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照往常那般,“多谢李公公夸奖。” 李恩笑着说道:“不用谢,不用谢。” “行了,尸首你也领到了,交给你手下的那些人带走吧。” 努尔哈赤这一趟来,可不是光奔着领回尸首的,“李公公,朝廷还答应小人承袭父辈的官职,并赔偿小人马三十匹,敕书三十道。” 李恩点点头,“咱家知道,用你多嘴。” “尸首,你领回去,至于其他的,再说。” “努尔哈赤,你先别急,咱家这也是为了你好。” “你想承袭父辈的官职,这没有问题,但不能是现在。你祖父和父亲刚死,你就着急忙慌的承袭官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害死了他们呢。” “这要是传出去,你努尔哈赤还怎么混?” “还有那三十匹马,三十道敕书,你就更不应该要了。” “你祖父和父亲,两条人命,你却拿来做交易,难道你祖父和父亲的命在你眼里就是用来交换的货物吗?” “这要是传出去,你努尔哈赤还怎么混?” “咱家也是为了你好,才这么做的。” 努尔哈赤整个人听的都愣住了,一点好处都没给我,还说是为我好? 为我好都这样,那要是不为我好,我是不是还得搭点? 李恩身后的那军官再次出声呵斥,“努尔哈赤,李公公这是为了你好,还不快点谢谢公公!” 努尔哈赤又愣住了,他把我的好处全收走了,我还得谢谢他?我贱不贱呀。 “李公公,这恐怕是不合适吧,刚刚在大堂内,李千户都答应小人,小人这也……” 啪! 李永芳直接就给了努尔哈赤一个大嘴巴,“你个蛮夷野人,一点礼数都不懂!” “李公公为你考虑的这么周到,你小子还不知好歹!” “还不快谢谢李公公!” “我这,”努尔哈赤心里这个憋屈呀,可他还没办法,只能朝着李恩躬身行礼,“多谢李公公。” 李恩依旧是满面笑容,“不用谢,不用谢。” “行了,努尔哈赤,让你手下的人将尸首带回去吧,你本人,跟我来。” 努尔哈赤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李公公,小人的族人还等着小人回去将祖父和父亲下葬呢。” “放肆!”武靖伯赵光远出声呵斥。 “努尔哈赤,你是我大明治下的女真人,如若不听从号令,”赵光远用手一指地上觉昌安和塔克世的尸首,“你就和他们俩躺一块。” 李永芳这时候也说话了,“努尔哈赤,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在这里讨价还价,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刚刚武靖伯的话你听到没有,要是你小子再不识趣,不用武靖伯亲自动手,我就派人拧下你小子的人头!” 努尔哈赤一看都这架势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也只能服软。 “一切但凭李公公吩咐。” “那就跟我走吧。”李恩转身离去。 一队明军士兵立刻上前,将努尔哈赤围在中央,拥簇着他赶路。 待来到一处院落,武靖伯赵光远和辽东镇守太监李恩停下脚步,两旁站满了手持火铳刀枪的明军。 努尔哈赤四下观察,毫无逃跑的可能。 李恩朝着旁边挥挥手,当即有一小太监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等走近了,努尔哈赤发现,托盘上还有一个碗,碗里面装的应该是药。 “努尔哈赤。”李恩轻轻喊了一声。 努尔哈赤躬身道:“小人在。” “把这碗药喝下去。” “啊?”努尔哈赤不明所以,“喝药?” “没错,就是让你把这碗药喝下去。” “李公公,小人从小上山下河,摸鱼打猎,身体强壮,没什么毛病。公公的好意小人心领了,可小人身体还算康健,没有患病,暂时还用不着喝药。” 武靖伯赵光远看着努尔哈赤,“你身体有没有病,你自己说了不算。” “让你喝你就喝,别那么多废话!” “这……” 赵光远见努尔哈赤还是犹豫不定,他也不再啰嗦,朝身后招了招手,“帮他把药喝下去。” “是。”一队明军立刻上前。 努尔哈赤明白,来者不善,他也不再束手待毙,抡胳膊就开始挣扎。 别说,努尔哈赤还真有两下子,上来就放倒了一个明军。 就在努尔哈赤想乘胜追击,设法逃离的时候,他却无可奈何的举起了双手,因为,十几支火铳已经顶在了他的身上。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更何况是火铳呢。 努尔哈赤放弃了挣扎,因为他知道,挣扎也没用,还不如坦然赴死,这样好歹还能留一个不怕死的名声。 明军没有立刻杀他,而是将他控制住,端药的小太监走过来,在一旁明军的配合下,硬是掰开努尔哈赤的嘴,把药给他灌下去。 灌完药,明军撒开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没了束缚,站起身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四肢无力,晃荡着走了几步,忽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一队明军将努尔哈赤抬到一旁房间的床上,并用绳索将其固定在床上。 而后,那一队明军士兵退了出去,李恩走了进来。 房间里还有两个太监,立刻上前朝着李恩行礼,“见过李公公。” 李恩点头示意,“你们两个都是净身房里出来的,手艺也是没的说。” “看到床上那人没有,拿出你们看家的手艺,干净利索些,既要除根,可也不能让人死了。” “动手吧。” “是。”两个太监手持利刃,磨刀霍霍。 李恩则走出走出房门,在外面等候。 很快,两个太监就走出房门,来向李恩复命,“公公,都做好了。” 李恩还有点纳闷呢,“这么快?” “公公,我们二人都是老手艺人了,这点小事,轻车熟路。再加上那家伙的那货,不大,根本就不费事。” “很好,你们两个下去领赏吧。” 两个太监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问道:“公公,那家伙留下的宝贝,该怎么处置?” “喂狗。” 第46章 剃发令 沉睡中的努尔哈赤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得身体一阵疼痛,待他起身,发觉体重变轻。 努尔哈赤仔细的检查一遍身体,终于,不好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气煞我也!” “哎呦。” 喊的声音太大,不慎扯到伤口了。 “吵吵什么!”门外一个太监领着两个士兵走了进来。 这太监看向努尔哈赤,“不愧是深山老林里出来的野人,身子骨就是厉害,刚醒过来就能下地了。” “不过咱家好心的提醒你一句,不要剧烈活动,以免扯到伤口。” 说着,这太监从衣袖中拿出几张纸扔给了努尔哈赤,“这上面都是一些注意事项,怎么如厕,怎么恢复,上面都写了。” “上面全是用汉字写的,你要是认识,那就是你的福分,你要是不认识,那你就慢慢熬吧。” “还有,你也不要太气愤,只不过是帮你去除了一点没用的了东西,最起码把你的性命留下了不是。” “这一个月你就在这待着,有人给你送饭。等你伤口好了,能适应了,自然会放你离开。” “不过,你要是受不了,想寻死,也不打紧。那咱家就向上面禀报,派兵,屠了你的部落。” 说完,这太监转身离开。 努尔哈赤气的呀,脑袋后面的辫子都翘起来了。 他现在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可是,他要是敢死,明军后脚就派人屠了他的部落,他还不敢死。 杀死一个人,很简单。 但,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让他屈辱的活着,不是更好吗? 努尔哈赤骂了一万遍大明,最后,还是捡起来地上的那几张纸。 没办法,活着才有输出。 努尔哈赤只能在心中默默流泪,忍辱负重。 努尔哈赤受的这点伤,不算什么,因为,接下来明军又要在辽东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广宁城,辽东巡抚衙门大堂,辽东地界上最顶层的文武官员,齐聚于此。 头一位,就是挂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衔,蓟辽总督张佳胤。 接着就是辽东巡抚李松,镇守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武靖伯赵光远,辽东镇守太监李恩。 他们在此聚集,目的就是一个,对辽东的女真人颁布剃发令。 把女真人脑袋后面那金钱鼠尾的辫子全剪了。 哪个部落要是不听,武靖伯赵光远是头一次带兵,正好让他练练手。 武靖伯赵光远和辽东镇守太监李恩,两个人早就到了辽东,之所以没有立即说这个事,主要是因为主人公不在。 辽东的主人公,自然是镇守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了。 先前古勒寨的女真首领阿台,勾结蒙古人,意图劫掠辽东。 阿台被李成梁率军剿灭,蒙古人只是被打跑了。 等李成梁收拾完女真人,腾出手来,接着就率军去打蒙古人。 不是说辽东离不了李成梁,而是震慑辽东,李成梁是最佳的选择。 明朝中后期,为什么只有李成梁一个人凭借军功封爵? 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李成梁的军功,在当时确实是一骑绝尘的存在,同时期的将领没一个能比得上他的,就连戚继光与李成梁相比,都要略逊一筹。 这也不是说戚继光的能力不行,而是戚继光担任的蓟州总兵,这个位置不容易干出成绩。 蓟州是京畿门户,最大的作用就是拱卫京师,简单来说,蓟州镇是偏于防御而不是进攻。 既然是偏于防御,那敌人来了,你守住城池,是应该的,守不住,就容易受罚。 所以戚继光在蓟州总兵的任上,除了练兵之外,更多的就是修长城。 而李成梁这个辽东总兵则不然,辽东镇三面环敌,蒙古、女真和朝鲜,虽然事多,但相对也更容易出成绩。 如今李成梁率军回到辽东,那向女真人颁布剃发令这事自然也就可以提上日程。 辽东巡抚衙门大堂中,镇守太监李恩,先开了口,“张部堂,李中丞,宁远伯,咱家蒙陛下信任,担任辽东镇守太监。” “咱家这次来,陛下特意交代,辽东女真,屡屡叛乱,为加强对女真各部落的管理,今对辽东治下的女真人,颁布剃发令。” “凡辽东治下女真部落,一律剪去辫子,如有不服从者,就交由宁远伯与武靖伯率军讨之。” 蓟辽总督张佳胤,他的官衔很多,但从他官衔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位知兵之人。 张佳胤原来是宣大总督,原来的蓟辽总督周咏,也就干了一年就被弹劾致仕,故朱翊钧调他来担任蓟辽总督。 一上任,张佳胤就着手辖区内防务。他就发现,辽东的女真人,情况很复杂,比蒙古人的情况要复杂的多。 张佳毕竟是刚刚上任,他亟需理清辽东女真的情况,同时,也需要做出政绩来。 对于李恩所说的剃发令,张佳胤是持肯定态度的。 既然辽东的女真人情况复杂,那筛一遍不就行了。 至于怎么筛一遍? 辽东养那么多兵是干嘛用的? 剃发令一颁布,服从大明管理的,自然也就剃发了。 不服从大明管理的,自然就不会剃发。 把不服从管理的女真部落全筛了,剩下的不就是服从管理的了吗。那复杂的女真部落状况,也就变得简单起来。 对此,蓟辽总督张佳胤是大力支持。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辽东自然是要遵旨行事。” “只是女真部落情况复杂,且不识礼仪,不服王化,向来桀骜反乱。” “剃发令一颁布,女真人反叛,怕是板上钉钉。对于此事,关键在于如何用兵。” “部堂大人所言极是。”辽东巡抚李松也开了口。 “辽东女真分为三部,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 “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紧临我辽东汉地,受汉化程度深,倒还好说。” “就是这野人女真,距离辽东汉地远,向来野蛮,且居住于深山老林中,顶多也就算是开化不久的野人。” “虽然也算恭顺,按时朝贡,可毕竟是开化不久,若是对他们也推行剃发令,引起他们那些野蛮人的叛乱,我辽东兵马平定叛乱不是难事。” “但从出兵的军费和可能获得的战果来看,多少是有些得不偿失。” 李恩看向辽东巡抚李松,“李中丞所虑,陛下早已考虑到了。” “我大明天军平定些许叛乱的女真部落,不是难事,但也没必要做亏本的买卖。” “陛下说了,此次颁布剃发令,主要是针对建州女真,尤其是建州左卫女真。至于野人女真,顺势而为即可,不做强求。” 蓟辽总督张佳胤点点头,“既是如此,那就好办多了。” “我会责令辽东兵马,全力配合剃发令的实施。”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第47章 归来 努尔哈赤休养多日,待其伤势恢复,行动正常,明军才放他离开。 走出大门,努尔哈赤回头望着这处由明军把守的院落,心中怒火中烧,要是眼神能杀人,院子里的明军估计早就被努尔哈赤杀死八百回了。 “看什么看!” “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门前值守的明军士兵厉声呵斥。 努尔哈赤连忙低头俯身,“没看什么,我这就离开。” 刚走没几步,努尔哈赤就开始反思,我怎么又向明军低头了呢? 这个习惯我得改。 “呦,努尔哈赤,你怎么还没回去呢?”李永芳带队在街上巡逻,正看到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一见李永芳,连忙行礼,“见过李千户。” “李公公交代了小人一些事情,小人今天才完成,正准备离开呢。” “那你就走吧。”李永芳没再搭理努尔哈赤。继续带兵巡逻。 “李千户,您慢走。” 努尔哈赤望着李永芳离开的身影,心中又开始埋怨,我怎么又给明军行礼了呢? 完了,从小行礼行习惯了,一时半会还真改不过来。 努尔哈赤摇摇头,向着抚顺城外走去。 边走,努尔哈赤边想,我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别说报仇无望,恐怕回到族中,连贝勒都当不上,甚至还得被人嘲笑。 对,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就在努尔哈赤思索之际,一道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贝勒,您可出来了。” 努尔哈赤顺着声音的方向一来,正是之前跟着他一块来抚顺城的额亦都。 他再四下一看,不知道什么,自己竟然已经走出了抚顺城。 额亦都见到努尔哈赤,很是高兴,“贝勒,明军把您带走之后,我很是担心,安费扬古他们把老贝勒他们的尸体带回去后,我就一直在城里等着您。” “可是明军说我没有交易敕书,又没有军令,不允许我待在城里,把我赶了出来,我就只好在城外等着您。” “贝勒,这么长时间,您都上哪里去了?明军是不是虐待您了?” 努尔哈赤见额亦都对自己这么忠心,很是高兴,“额亦都,放心吧,我没事。” “虽然明军对我进行了严刑拷打,可我女真男儿,又怎么会惧怕区区的明军,我都扛下来了。” “最后明军也被我坚强的意志力所折服,就把我放了出来。” “什么!”额亦都大喊一声,“明军竟然敢对贝勒您进行严刑拷打!” “贝勒,那您没受伤吧?” 说着,额亦都开始触碰努尔哈赤的身体,看看他有没有伤口。 努尔哈赤心虚的很,哪能让他触碰,急忙闪身拉开距离,“额亦都,没事,我没事。” 额亦都不疑有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贝勒,既然您没事,那咱们就快点回去吧。老贝勒死了,族里现在人心惶惶,还等着您回去主持大计呢。” 努尔哈赤点点头,“那好,咱们就快点回去吧。” “是。”额亦都从一旁的树林中牵出两匹马来,“贝勒,上马吧。” “好。” 努尔哈赤翻身上马,与额亦都一前一后催马飞驰而去。 本来,努尔哈赤在前,额亦都在后。可走着走着,就变成了额亦都在前,努尔哈赤在后。 一段路程过后,额亦都回头一看,努尔哈赤竟不见了踪影。 这可把额亦都吓了一跳,“贝勒呢?” “该不会是被明军偷袭了吧?” “不行,我得回去找找。” 额亦都调转马头,返回寻找。 努尔哈赤还真就在后面,慢慢悠悠的走着。 要是以往,凭努尔哈赤的身手,骑马那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可是现在不行,他胯下有伤,虽然恢复了,但他还不习惯。 更何况又是在马背上,一路颠簸,一会上,一会下,颠的他伤口处隐隐有些作痛。 努尔哈赤就不敢再骑快了,只能慢慢悠悠的走。 额亦都返回寻找,果真在路上找到努尔哈赤,“贝勒,您这是怎么了?” “平常您骑起马,疾驰如飞,怎么今日慢慢吞吞的?” 努尔哈赤当然不可能说实话了,脑子一转,就想到了说辞,“我这不是被明军严刑拷打,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受了内伤。” “当时感觉没什么,可在马背上一颠簸,还是有些受不了,就骑的慢了点。” 额亦都点点头,“原来如此,明军真是可恶!” “贝勒,不要紧,反正现在已经离开明军的巡逻区域,既然您身体不适,那咱们就慢慢走,不着急。” “好。” 额亦都迁就努尔哈赤的速度,两个人慢慢的朝着赫图阿拉赶去。 如今的赫图阿拉,远不是历史上被努尔哈赤修建后的规模,只是个村寨的样子。 觉昌安、塔克世被杀,努尔哈赤被明军扣留,此时赫图阿拉由努尔哈赤的弟弟穆尔哈齐主事。 努尔哈赤有兄弟六人。 老大,努尔哈赤。 老二,穆尔哈齐。 老三,舒尔哈齐。 老四,雅尔哈奇。 老五,巴雅拉。 后两人,历史记载很少,知名度也远不如他们的三位哥哥。 此时的舒尔哈齐也并没有那么亲近明朝,只不过历史上努尔哈赤势力壮大,明朝为了制衡努尔哈赤而有意拉拢舒尔哈齐,这才使得舒尔哈齐心向大明。 这时候的努尔哈赤三兄弟,还是好兄弟。 作为大哥的努尔哈赤回到寨中,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两兄弟,以及其他族人纷纷聚拢过来。 努尔哈赤的四弟雅尔哈奇,五弟巴雅拉,两个人尚处年幼,就没有跟过来。 “大哥,您回来了。” “大贝勒,您回来了。” 努尔哈赤看着眼前熟悉的家乡,还有兄弟和族人,回想起自己在抚顺的遭遇,眼泪差点没下来。 “我回来了。” 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两兄弟见努尔哈赤的样子,以为是他想起了祖父和父亲死于非命,心中伤感,不由得也跟着落下眼泪。 不过,舒尔哈齐观察的相对要仔细一些,他敏锐的感觉努尔哈赤和之前相比,有什么不一样的。 “大哥,你的声音怎么听着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怎么听起来有点尖呢?” 努尔哈赤下意识的朝下一看,接着又抬起头来,他明白,这恐怕是身体有缺之后带来的连锁效应。 他在脑海中飞速的组织语言,“明军对我严刑拷打,虽然我硬抗着,但他们的手段实在是太残酷了,表面上看不出一点伤口,可实际上我是如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 “我没有忍住,不断的发出惨叫,以至于喊坏了嗓子,这才使声音发生变化。” 穆尔哈齐一听,赶忙扶住努尔哈赤,“大哥,你真是受苦了。” “不过好在回来了,咱们兄弟又团聚了。” “来人,准备酒肉,为大贝勒接风洗尘。” 第48章 勉为其难的答应 努尔哈赤、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三兄弟围拢在一张桌子旁,桌上摆满了酒肉。 穆尔哈齐拿起酒坛给努尔哈赤倒了一碗酒,“大哥,你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这一碗酒,就当是给你压压惊。” “来。”努尔哈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舒尔哈齐接着倒酒,“大哥,这第二碗酒,得是我和二哥敬你。” “大哥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我和二哥还有族中的人都商量好了,以后咱们部落,你就是族长,我们全都听你的。” 努尔哈赤也不推辞,端起酒碗,“来,什么都不说了,干。” 穆尔哈齐又给努尔哈赤倒上酒,“大哥,现在你回来了,爷爷和爹的也都下葬了,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该计划一下,给爷爷和爹报仇?” 努尔哈赤点点头,“没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咱们必须要给爷爷和爹报仇。” 穆尔哈齐放下酒坛,“可是,大哥,明军实力强大,仅凭咱们这点人马,恐怕不仅报不了仇,还得把咱们自己搭进去。” “二弟,你说的不错,就咱们这点人马想要找明军报仇,那就是白日做梦。所以咱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增加自己的实力。” “大哥,你准备怎么做?” 努尔哈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咱们女真人,数量可不少,为什么偏偏就要受明军的欺负呢?” “还不是因为咱们分散各地,一盘散沙吗。” “在被明军关押的日子里,我早就计划好了,咱们先统一女真各个部落,把咱们女真人拧成一股绳。” “这样一来,明军再也不敢小瞧我们,说不定我们还能占领辽东,达到咱们祖先完颜金国那样的辉煌。” 穆尔哈齐显得有些木讷,“大哥咱们的祖先真的是金国女真吗?” 努尔哈赤想了想,“应该是吧。” “咱们不都是女真人吗。” 舒尔哈齐拿起酒坛,又给努尔哈赤倒了一碗酒,“大哥,统一女真部落,我也觉得可行。” “别的不说,单单是咱们建州女真部落统一起来,那就是一股庞大的势力。” 舒尔哈齐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大哥,你这次去抚顺向明军讨要说法,他们除了归还祖父和父亲的尸首,就没有给别的补偿?” 努尔哈赤摇摇头,“没有。” “那也没说让大哥你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官职?” “也没有。” “可恶的明军!”穆尔哈齐猛地捶了一下桌子,“我们的祖父和父亲是为了帮助他们才去的古勒寨,结果反被他们杀了不说,如今竟然连我们祖辈传下来的官职也不让继承,真是岂有此理!” 舒尔哈齐连忙劝道:“二哥,你先消消气。” “咱们祖辈传下来的官职,那不也是大明册封的吗。” 穆尔哈齐还是不忿,“咱们世代都是大明朝的官,凭什么现在就不让我们当大明朝的官了!” “二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先消消气。”说着,舒尔哈齐又打开一坛酒,给努尔哈赤和穆尔哈齐倒上。 “我觉大哥刚才说的对,咱们要先统一女真部落,只有咱们女真人都团结在一起,明军才不敢小瞧我们。” “只是大哥没有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官职,咱们兄弟又太过年轻,建州的其他女真部落,他们怕是不会服从咱们的管理。” 穆尔哈齐胸有成竹的说道:“这好办,咱们家是世袭的指挥使,谁不服,咱们就打谁。” 舒尔哈齐有些无奈,“可明军并没有允许大哥承袭指挥使的官职,他们有理由不服从咱们兄弟,咱们打他们,师出无名,恐怕还会引来明军的干涉。” 努尔哈赤眼神逐渐凌冽起来,“有的部落,咱们是师出无名,可有的部落,咱们就师出有名。” “图伦城的尼堪外兰,这家伙和我们向来不和,跟随明军攻打古勒寨的时候,他也在场。” “就是这个尼堪外兰向李成梁挑拨离间,这才致使我们祖父和父亲被明军杀害。” “咱们就先调动兵马打尼堪外兰,咱们这是为父报仇,就算是遇到了明军,咱们也有理。” 舒尔哈齐点点头,“攻打尼堪外兰,倒是可行。” “不过咱们女真人有那么多部落,咱们也不可能都攻打一遍,我觉得咱们可以学习汉人那一套,拉拢一些部落,攻打一些部落。” 穆尔哈齐听罢,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攻打好说,拉拢该怎么拉拢?” 舒尔哈齐显得十分郑重,“联姻。” “咱们可以把族中女子嫁给其他部落的贝勒,也可以迎娶其他部落的女子。” “海西女真的叶赫部、哈达部,实力强大,咱们可以与他们联姻。” “之前叶赫部的贝勒扬吉努见大哥气度不凡,说要把女儿嫁给大哥,大哥也答应了。” “虽然扬吉努的女儿现在年纪还小,可这门亲事还在,咱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拉拢叶赫部。” “大哥,你身体那么棒,到时候多娶几个,咱们争取拉拢更多的部落。” 努尔哈赤一听,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 多娶几个,这要是搁在以前,不用别人说,我自个就把事情办了。 可是现在不行啊。 开锁没钥匙。 虽心有余,可硬件条件不支持。 努尔哈赤看向舒尔哈齐,“三弟,你的这个想法是好的,可大哥我却不能这么做。” “在带人去向明军讨要说法的时候,我就已经暗自发誓,一天不为祖父和父亲报仇,我就一天不近女色。” 穆尔哈齐倒是实在,说话很直接,“祖父和父亲是被明军杀害的,要为祖父和父亲报仇,就得杀光辽东的明军。” “大哥,那恐怕你这辈子都近不了女色啦。” “那这不跟太监一样了。” 听到太监两个字,努尔哈赤的脸色唰一下就沉下来了。 舒尔哈齐连忙碰了穆尔哈齐一下,“二哥,你这才喝了多少酒呀,就开始说胡话了。” “大哥既然有这个决心,那咱们当兄弟的就要支持。” “不过大哥和叶赫部的婚约早就说好了,可我们又不能动摇大哥的决心。” “我看不如这样吧,就由二哥你代替大哥,履行与叶赫部的婚约,娶叶赫部的女子为妻。” 穆尔哈齐一听,忙点头,“为了咱们的部落,我也只好答应了。” 第49章 你们必须剪去辫子 努尔哈赤,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三兄弟在屋里谈话之际,外面却传来一阵阵马蹄声,三人急忙起身出门查看,原来是武靖伯赵光远带着大队骑兵冲进了寨子里。 建州女真对于明军十分畏惧,赵光远直接就带人冲了进去,他们连拦都没敢拦。 一明军军官出声呵斥,“你们这里何人主事,还不快点出来拜见武靖伯!” 努尔哈赤一听这话,想起来了,那日羞辱自己的,也有这个武靖伯一份。 他心里这个恨呀。 努尔哈赤看看四周,明军已经完全进入了自己的寨子里,四周也都是自己的族人,这要是动起手来,己方肯定不占据优势。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再跪一次。 没办法,努尔哈赤想报仇不假,可他经常和明军打交道,了解明军的实力,是真打不过明军。 砰! 一阵火药的气味弥散开来。 喊话的这明军军官拿起火铳就放倒了旁边的一个女真人,“他奶奶的!” “你们都耳朵眼里都塞驴毛了!” “我数到三,要是再没人应答,那你们这寨子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了。” “一,” “三!” “数到三了还无人应答,来呀,把这寨子灭……” “来了,来了。”努尔哈赤连忙跑了过去。 边跑,努尔哈赤心里边骂,你要是想灭了我的寨子就直说,干嘛还弄这一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识数呢。 “小人来迟,还请将军息怒,还请将军息怒。” 这明军军官冷哼一声,“算你小子来的快。” “还不快拜见武靖伯。” “是是是,”努尔哈赤走到武靖伯赵光远的马前,“小人努尔哈赤,参见武靖伯。” 赵光远看向努尔哈赤,“你是哪个鳖孙啊?” 努尔哈赤一听,你这人怎么满嘴喷粪呢。 “回武靖伯,小人努尔哈赤,咱们在抚顺城李永芳李千户的军营中见过。” “哦,想来了,原来你是那个野猪皮。” 努尔哈赤倒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因为他自己名字的意思,确实就是野猪皮。 不光他自己一个人的名字是这样,女真人的名字意思,差不多都是这类型的,就像他的弟弟舒尔哈齐,他名字的意思就是小野猪皮。 “没错,没错,小人就是那个野猪皮。” “不知武靖伯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吩咐?” 赵光远没有搭理努尔哈赤,而是看了一眼刚刚喊话的那军官。 这军官清清嗓子,“朝廷有令,在辽东实行剃发令。” “凡辽东治下女真部落,一律剪去辫子。” “自命令传达起,十日为期,必须执行。十日后,辽东都司会派遣人马统一检查。” 话刚说完,旁边的一女真人立刻喊道:“我们祖祖辈辈都剃发扎辫,哪能就这么把辫子剪了。” 赵光远听了这话,看向那女真人,“说的好。” “有意见就大声的说出来,我大明朝自开国之初就广开言路,尽可以畅所欲言。” “刚刚你说的好啊,你们祖祖辈辈都剃发扎辫,贸然更改,短时间内你们女真人确实是难以适应。” “对于勇于提出问题的人,我们不能批评,相反,还要奖励。” “那奖励点什么好呢?” “就奖励你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深度睡眠吧。” 赵光远身后的两个亲兵,当即举起火铳,对着说话的那女真人,砰!砰! 得到奖励的女真人,直接兴奋的睡着了,而且睡眠质量极佳,怎么叫都叫不醒。 赵光远扫视四周,“我这个人脑子笨,不会解决问题,可是,我会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连忙躬身,“小人在。” “朝廷的命令,本爵传达给了你们部落,你可都听到了?” “回武靖伯,小人都听到了。” “听到了就好,十日之后,本爵亲自带兵,来你们部落检查。” 说完,赵光远刚想催马离开,但又停住了脚步,“对了,朝廷对于你们的任命下来了,本该让你努尔哈赤承袭你祖父指挥使的官职,可考虑到你年纪轻轻,贸然授予高位,很难服众。” “故,暂不予以承袭指挥使,而是授予你们三兄弟千户的官职。” “努尔哈赤,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你们三人都是我大明的千户,共同统领你们祖父和父亲留下的部族,互不统属。” “若是遇事不决,亦或是有人以大欺小,尽可以到辽东都司,大明给你们做主。” “咱们走。”说完,赵光远催马离开,大队明军也跟着离开。 虽然赵光远已经走了,可努尔哈赤的脑海中还在回想着他刚刚说的话。 不让承袭指挥使也就算了。 只给一个千户的官职我也认了。 可你只给千户就只给千户吧,你只给我努尔哈赤一个人还不行吗,干嘛非得把我们兄弟人全都弄成千户? 这时间长了,准得出事。 穆尔哈齐,舒尔哈齐,这这俩人倒是没想那么多。 舒尔哈齐走到努尔哈赤身旁,“大哥,你放心,刚刚我就已经说了,你是咱们部落的族长、大贝勒。” “什么千户不千户的,真要是有什么事,还得大哥你当家,我们听你的就是。” “三弟说的没错。”穆尔哈齐也有了过来,“明军把我们兄弟三人全都弄成千户,还互不统属,摆明了就是想离间我们兄弟的情分,大哥,你放心,我们兄弟不可能上明军的当。” 努尔哈赤看看穆尔哈齐,又看看舒尔哈齐,“二弟,三弟,就咱们兄弟的情分,岂是明军能被挑拨去的。” “我担心的是,明军颁布的剃发令。” 穆尔哈齐脸上立刻涌现出不忿,“就是。” “咱们女真人剃发扎辫,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哪能说把辫子剪了就把辫子剪了。” “要是让他们汉人把头发剃了,他们愿意吗!” “三弟,你平时读汉人的书多,这话用他们汉人的话怎么说的来着,叫鸡什么木鱼,我不吃鱼。” 舒尔哈齐回答道:“二哥,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穆尔哈齐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么说的。” 努尔哈赤沉思一会,“二弟,三弟,我觉得明军颁布剃发令,对于我们来说,不失是一个机会。” “既然我们不愿意剪去辫子,那其他的女真部落一定也不愿意,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联合其他女真部落,一同抵抗明军。” 第50章 建州左卫众人反对努尔哈赤 赫图阿拉城中,努尔哈赤派人将族中管事之人都叫了过来。 努尔哈赤的家族,虽然是世袭建州左卫指挥使,可仅仅是他们这一脉承袭指挥使,其他的旁系族人还有很多。 努尔哈赤的爷爷觉昌安,有弟兄六人,老大德世库,老二刘阐,老三索长阿,老四觉昌安,老五包郎阿,老六宝实。 此次努尔哈赤召集的,也都是这六脉中的族人,他们与努尔哈赤关系很近,都没出五服。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努尔哈赤想要谋划一番事业,自然要联络自己的亲人。 努尔哈赤看向众人,“诸位叔伯兄弟,明廷对我们女真人颁布剃发令的消息,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 说话的人名叫龙墩,是努尔哈赤三祖索长阿的儿子,论辈分,是努尔哈赤的叔叔。 努尔哈赤一个小辈,他的爷爷、父亲都死了,而且他又没有得到大明让他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的任命敕书,龙墩作为长辈,自然就没理由敬着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这么冷的天把我们叫过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努尔哈赤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朝着门口的方向挥了挥手。 守在门外的女真人立刻关上门。 龙墩与努尔哈赤,一向不睦,他见努尔哈赤这番动作,以为要对自己不利呢,猛地就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努尔哈赤,你要干什么?” 努尔哈赤见龙墩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诸位都是我的亲人,我能做什么?” “只是接下来我说的事情,太过重要,绝对不能被外人得知。” 听了这话,龙墩提着的心才算放下,“早说呀。” 他重新坐下,“现在门也关上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努尔哈赤环视四周,确认没什么危险后,这才郑重其事的说道:“辫子,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明廷竟然让我们颁布剃发令,让我们剪去辫子,这岂不是让我们违背祖宗!” “我们女真男儿,岂能容忍!” “不容忍,你想怎么做?”龙墩问道。 努尔哈赤站起身来,高呼一声,“当然是奋起反抗!” 龙墩又问道:“怎么个反抗法?” “我们建州女真有三卫,海西女真有四部,再加上野人女真,只要我们女真人联合起来,倾尽全力,足以征召出十万可战之士。” “有了这十万大军,我们就能够踏平辽东,不再受明军的宰割。” “再然后呢?”这次发问的兆佳城城主李贷。 历史上努尔哈赤决意对抗大明,他的族人深恐得罪大明危及宗族,便联起手来想要置努尔哈赤于死地。 他们推出的领头之人,就是这位兆佳城城主李贷。 见李贷发问,努尔哈赤一点都不意外,他也早有准备。 “有此十万大军,踏平辽东之后,我们可以建立起属于我们女真的国家。” “我们女真人的祖先曾经建立起金国,屡败宋朝,马踏中原,我们也一定可以。” “国号我都想好了,我们是继承祖先大金国的遗志,那我们就叫后金。” 西汉、东汉,西晋、东晋,北宋、南宋,这是为了便于区分后世人为划分的。 而后金,并不是后世人为划分的,是努尔哈赤自己取的。 努尔哈赤的话刚说完,就有一阵笑声传出,“哈,哈哈,哈哈哈。” “这么冷的天把我们叫过来,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没想到就是为了讲一个笑话。” 努尔哈赤很是不悦,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说话的正是龙墩。 “龙墩叔叔,你为何发笑?”努尔哈赤的语气中带着质问, 龙墩毫不示弱,“你讲的好笑,我还不能笑吗?” “我讲的哪里好笑?” “你讲的哪里不好笑?” 舒尔哈齐闻出了有些火药味,立刻起身,“龙墩叔叔,我大哥他这个人说话快,您可能是哪句话没听明白。” “这样,您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可以提出来,今天咱们族人都在,正好一块商议商议。” “没什么好商议的。”龙墩一摆手。 “舒尔哈齐,你大哥努尔哈赤的话说的很清楚,我听的也很明白,他的意思,不就是想让我们联合起来一块对付明军嘛。” “我告诉你,不可能。” “不是说我龙墩愿意在明军面前低三下四,而是,想要对付明军,那就是墙上挂门帘,没门。” 努尔哈赤听了龙墩这话,不太乐意,“明军是人,我们女真人也是人,怎么就是不可能了?” 龙墩忍不住笑了出来,“对付明军?努尔哈赤,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小子是真敢想啊。” “成化年间,咱们建州女真已经被明军屠过一遍啦,这才过去一百年,你就全都忘了?” “你努尔哈赤就算是再年轻,可也总该从族中的那些老人口中听说过一些吧。” “这次派人来颁布剃发令的那个明军将领叫赵光远,还是个伯爵。知道这赵光远的爵位叫什么吗?叫武靖伯。” “当年率军屠杀我们建州女真的那人叫武靖伯赵辅,是这个赵光远的老祖宗!” “明军这次让赵光远来颁布剃发令是什么意思,还用我多说吗!” 李贷也说话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关于这个赵光远是当年率军屠杀我们建州女真的赵辅的后人,这件事,我们女真人竟然能够打听到。” “这,才是关键。” 舒尔哈齐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说,此事明军是故意为之?” “不然呢?”李贷反问一句,“我们女真人能打听到朝廷新派来辽东的将领是谁,这个有可能,但我们能够打听到人家的老祖宗是谁,有可能吗?” “李成梁之前灭了王杲,今年又灭了王杲的儿子阿台,整个古勒寨都让明军平了,杀了好几千人,建州右卫都被打残了。” “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难道我们建州左卫非要学着建州右卫找死不成?” “李贷说的没错。”龙墩站起身来,“我知道你努尔哈赤的爷爷和爹都死在明军手里,你努尔哈赤心里气不过,想要报仇。” “你努尔哈赤想要替父报仇,没有问题,这也是应该的。” “可要是让我们与明军作对,那就是裤裆里拉二胡,瞎扯淡!” “想要报仇,你努尔哈赤自己去,休想拉着我们整个建州左卫跟着你一块找死!” “另外,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要是因为你努尔哈赤惹怒明军继而牵连宗族,不用明军动手,我们建州左卫自己就要肃清反叛!” 第51章 龙墩大骂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本来想的挺好,让女真部落全都联合起来,一同对抗大明。 可没想到,别说联络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了,就连自己的族人都不支持自己。 出师未捷身先死,努尔哈赤实在是不甘心。 “是,明军确实实力强大,可我们女真勇士也不是白给的!” “我们女真人的祖先,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仅凭三千余人就能大败十万辽军,我们也未尝不可,况且辽东的明军也绝对不足十万。” “只要我们女真部落全都联合起来,统一指挥,统一调度,就一定能够拿下辽东,恢复我们祖先昔日的荣光。” 龙墩眼皮一挑,略微翻了个白眼,“女真部落全都联合起来,统一指挥,统一调度。” “听这话的意思,你努尔哈赤还想要指挥我们不成?” 努尔哈赤的二弟穆尔哈齐立刻出声,“我们祖父是建州左卫指挥使,我大哥自然要承袭祖辈指挥使的官职,整个建州左卫,当然是要由我大哥指挥。” “哈哈哈,哈哈哈,”龙墩笑出声来。 “不错,不错,你穆尔哈齐说的不错,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官职确实是在你们这一脉中承袭。” “如今你祖父觉昌安死了,你父亲塔克世也死了,按理来说,就应该你大哥努尔哈赤承袭指挥使。” “那么,努尔哈赤,你可有大明让你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的任命敕书?” “这个,”努尔哈赤很是犹豫,最后才有气无力的说道:“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凭什么想要指挥建州左卫?”龙墩反问道。 “就凭你努尔哈赤的几个弟弟,几个亲信,张口闭口的称呼你为大贝勒、大族长,你真就把自个当盘菜啦?” “屎壳郎掉进汤盆里,你装什么大号的四喜丸子!” “我告诉你,明军早就派人向建州左卫传达了消息,你努尔哈赤,包括你的两个弟弟穆尔哈齐、舒尔哈齐,被任命为了建州左卫的千户,而不是指挥使。” “要是真论官职,我龙墩是建州左卫的指挥同知,你们兄弟几个都得归我管。” 努尔哈赤被龙墩拿话问住了,他们家族统治建州左卫最大的合法性,就是来自大明的册封。 以前努尔哈赤还没觉得大明的任命敕书怎么样,可今天被拿话一呛,努尔哈赤还真就没词了。 见气氛逐渐僵硬,李贷出来打圆场,“努尔哈赤,你痛丧亲人,悲痛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 “话又说回来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的亲人也是我们的亲人,我们心里同样不好受。” “我们建州女真与海西女真,同样都是受大明册封的官员,为什么海西女真得到的贸易敕书比我们建州女真要多,不就是因为我们建州女真多次反叛吗。” “辽东的好地方,全被明军占去了,我们女真人虽然经过世代经营,逐步稳定,也开始农耕,可要想获得发展,就必须从汉人那里交换物资。” “我们建州女真贸易敕书少得可怜,就只能去抢其他部落的敕书,冒名顶替的去交易。明军没有和我们计较,我们应当知足。” “你努尔哈赤想要起兵对抗大明,万一引来明军对我们建州女真的大肆屠杀,这个责任,你努尔哈赤担得了吗!” 说到最后,李贷紧紧盯着努尔哈赤,“你努尔哈赤的祖父和父亲已经死了,没有必要为两个死人,再创造更多的死人啦!” “李贷,你敢侮辱我父!”穆尔哈齐跳起来,指着李贷。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实话。”李贷望着穆尔哈齐,不紧不慢。 “你……”穆尔哈齐还想说什么,刚张开嘴,龙墩的话跟着就到了。 “汉人们常说一句话,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李贷的话虽然不好听,可确实是大实话。” “你穆尔哈齐俩眼瞪的跟牛蛋一样,你想干什么!想撒尿呀!” “你……”穆尔哈齐死死地瞪着龙墩。 龙墩的实力在建州左卫不容小觑,在族中也有威望。 舒尔哈齐见状,怕自己的二哥吃亏,急忙拉着穆尔哈齐的衣角,“二哥,你先坐下。” 穆尔哈齐哼了一声,无奈的坐下。 龙墩也不再与穆尔哈齐计较,而是转头看向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就不要妄想调动整个建州左卫了。” “作为你的长辈,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想着与明军为敌,真要是打起来,就凭你手底下那百十号人,还不够明军塞牙缝的呢。” “你的祖父和父亲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应该想的是接下来怎么好好的活着。” “我听说海西女真叶赫部的贝勒不是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你了,正好你可以趁机抱上叶赫部的大腿,将来再多生几个孩子,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一听到生孩子,努尔哈赤的心中顿时火冒三丈。 他倒是想生孩子,可心有余而力不足,硬件设施不支持。 龙墩看出了努尔哈赤脸上的火气,眉头一皱,“努尔哈赤,我这可是好心好意的劝你,你耷拉个脸给谁看呢?” “你要是真的跟你祖父、父亲感情深厚,现在他们俩死了,你怎么不下去找他们!” 努尔哈赤就算是和他爷爷跟他爹感情再好,也不可能跟着他们一块死去,自然也不会应这种话。 龙墩一看努尔哈赤不说话,来劲了,“你努尔哈赤口口声声的说要给你祖父和父亲报仇,我还以为你们爷仨感情有多好呢,没想到你努尔哈赤连下去找他们俩都不愿意。” “你把我们大家伙找过来,张嘴闭嘴的要报仇,合着就是装相呢。” “狗儿的,背着布袋撵狗,你装什么狗屁!”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想找明军报仇?” “当然。”努尔哈赤回答的很是干脆。 龙墩眼眉倒竖,“不是,今天这么多人都在,苦口婆心的劝你,你小子是一点都听不进去啊?” “你是非要铁了心的和明军作对不成!” 努尔哈赤厉声说道:“我与明军,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这个仇我是非报不可!” 龙墩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还跟明军作对,你努尔哈赤也不撒泡尿好好的照照你那副倒霉模样!”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打小我就看你努尔哈赤不是个好东西,结果果然应验了。” “还找明军报仇,就你努尔哈赤原来就没几分人样,现在说话又变得尖声尖气,跟个太监似的,你还报仇呢。我呸!”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努尔哈赤本就因为自己身上缺了点什么而敏感且自卑,被龙墩这么一说,他当时就压不住火。 “龙墩,你他娘的说谁是太监呢!” 龙墩本身就有实力,在族中有威望,又是努尔哈赤的叔叔辈,被努尔哈赤这么一骂,他也的火气也拱到了脑门。 “努尔哈赤,你个小王八蛋骂谁呢!” “小王八蛋骂你呢!” 努尔哈赤刚骂完,脑子就回过味来了,怎么自个骂上自个了呢。 龙墩气的头上都冒汗了。“好,好,好,你这个小王八蛋敢承认就好。” “我他娘的不弄死你!” 说着,龙墩抄起屁股下面的凳子就要动手。 “我他娘的还弄死你呢!”努尔哈赤不甘示弱,抄起凳子也要动手。 屋里这么多人呢,哪能看着他们俩动手,连忙把二人拉开。 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两个人拉住努尔哈赤,“大哥,大哥,消消气,消消气。” 李贷等人也拉住努尔哈赤。 龙墩呢,没人拉他,一板凳就砸在努尔哈赤身上了。 努尔哈赤火更大了,可舒尔哈齐等人还拉着他呢,“大哥,您消消气。” “老三,你哪头的?” “大哥,我当然是您这头的。” “你跟我一头的你拉我干什么,把李贷他们几个拉开,没看见他们几个拉偏架呢!” 李贷等人见状,只好撒开努尔哈赤转而拉住龙墩,“您老也压压火,他努尔哈赤算什么王八蛋啊,您跟他计较什么。” 边说,李贷等人边拉着龙墩离开。 毕竟努尔哈赤年轻,身强力壮,真打起来,龙墩准得吃亏,占了便宜就走呗。 龙墩虽然身体被人拉着,可嘴还是自由的,他破口大骂,“努尔哈赤,你个王八羔子!” “你自己作死不要紧,可你不要想拉着整个建州左卫跟着你一块送死!” 第52章 剪去辫子也总比丢了命要好 李贷等人拉着龙墩离开了,一场议会,不欢而散。 屋内只剩下努尔哈赤三兄弟。 努尔哈赤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大哥,你消消气。”舒尔哈齐劝道。 “消什么气!”穆尔哈齐凑了过来,“我看他龙墩就是蹬鼻子上脸!” “平时仗着自己是大辈就对我们弟兄几个爱搭不理,如今找他来商量大事,他还这样,真是给脸不要脸!” “大哥,只要你说句话,我立刻带着人灭了龙墩。” 舒尔哈齐给穆尔哈齐搬了把椅子,“二哥,咱们都是一家人,那龙墩还是咱们的叔叔,犯不着这样。” 穆尔哈齐一屁股坐下,“狗屁叔叔。” “给他面子叫他一声叔,不给他面子,他就是一头猪。” 说着,穆尔哈齐看向努尔哈赤,“大哥,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带着人灭了龙墩。” “可不能呀。”舒尔哈齐生怕努尔哈赤冲动,连忙劝阻。 “大哥,龙墩的实力不容小觑,咱们与他动手,定然两败俱伤,最后便宜了别人。” 努尔哈赤沉思一会,“三弟,你说的对,这个时候,我们确实不能内斗。” “建州女真我们怕是指望不上了,如今看来,只能去海西女真那里碰碰运气。” 舒尔哈齐看出努尔哈赤的没落,便宽慰起来,“大哥,叶赫部的贝勒对你观感很好,甚至还把女儿许配给你。” “如今明军颁布剃发令,叶赫部也未必就心甘情愿的剪去辫子,我觉得,咱们大有可为。” “那要是叶赫部也不愿意和我们联手呢?”穆尔哈齐问道。 努尔哈赤猛地站起身来,“女真有这么多部落,我不相信所有部落都愿意剃发。” “时间紧迫,二弟,你留下看家,三弟,你随我前去叶赫部。” 叶赫部贝勒居叶赫城,城分分东西二城,主事者为兄弟二人,兄清佳砮居西城,弟杨吉砮居东城,二人皆为叶赫部贝勒。 将女儿许配给努尔哈赤,正是居于东城的杨吉砮。 杨吉砮听到手下人禀报,说是努尔哈赤和他的弟弟舒尔哈齐来了,便让人将他们兄弟二人请进城中。 努尔哈赤很是有礼貌,见到杨吉砮后,躬身行礼,“见过伯父。” 舒尔哈齐站在努尔哈赤身后,也随着一同向杨吉砮躬身行礼。 “二位贤侄不必多礼,来,”杨吉砮用手一指旁边的座椅,“请坐。” “谢伯父。” 杨吉砮看向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你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 “伯父,我与三弟外出办事,途经伯父居所,心中十分挂念,这才前来拜见伯父。” 杨吉砮听完,哈哈一笑,“努尔哈赤,我既将女儿许配给你,那你我就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再绕弯子啦。” 努尔哈赤见杨吉砮把话挑明了,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是是是,伯父您真是慧眼如炬,小侄也不敢再隐瞒。” “不知伯父是否得到明军颁布剃发令的命令?” “剃发令?”杨吉砮略显疑惑,“什么剃发令?我没有听说过。” 这回轮到努尔哈赤疑惑了,“难道明军没有向叶赫部颁布剃发令吗?” “明军确实没有向我叶赫部颁布剃发令啊。” 杨吉砮倒没有欺骗努尔哈赤,明军是真的没有向叶赫部颁布剃发令。 这倒不是说叶赫部不用剪去辫子,而是明军有意为之。 不单没有向叶赫颁布剃发令,整个海西女真都没有颁布剃发令。 剃发令只向建州女真颁布了,海西女真则要迟一些再颁布。 为的就是逐步推行,分而治之,以防将女真部各个落逼到一起,生出乱子。 叶赫部贝勒杨吉砮就是看上了努尔哈赤这个人才将女儿许配给他,对于没有的事,而且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杨吉砮自然也就实话实说。 努尔哈赤见杨吉砮神情自若,不像是欺骗他,就更加感到疑惑。 “难不成这剃发令,明军只对我建州女真颁布了?” 杨吉砮观努尔哈赤面色凝重,知道这剃发令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便问道:“努尔哈赤,明军向你们建州女真颁布的剃发令是怎么回事?” “伯父,是这样的。剃发令,就是让我们女真人把头上的辫子剪掉。” 啪! 杨吉砮闻听此言直接拍了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我们女真人头上的辫子,从我们老祖宗那时候就开始留着,怎么能说剪去就剪去。” “明军真是可恶至极!” 努尔哈赤看杨吉砮神情激动,觉得联合叶赫部的事情有希望,趁机又加了一把火。 “是啊,伯父,您是不知道明军有多可恶。” “最近辽东来了个大官,叫什么武靖伯赵光远,他就是专门为了剃发令来的。” “这个赵光远,实在可恶。前几日他带队来到赫图阿拉向我们颁布剃发令,我族中有人不解便开口询问,结果这赵光远直接下令,一火铳把人打死了。” 杨吉砮眉头一皱,“努尔哈赤,你是说为了传达剃发令的消息,明军还在你的寨子里杀了人?” “没错。” “那依我看,这个辫子,你们建州女真还是剪了吧。” 努尔哈赤闻听此言,整个人都不好了。刚才你杨吉砮还义愤填膺呢,怎么听到明军杀了人你就蔫巴了。 “伯父,我们女真人头上的辫子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不能剪啊。” “有什么不能剪的。”杨吉砮的儿子纳林布禄从外面走了进来。 虽然杨吉砮很看好努尔哈赤,可他的儿子纳林布禄却瞧不上努尔哈赤。 纳林布禄走到屋内坐了下来,“关于剃发令的事,我最近也听到了一些消息。明军可是说的清楚,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 “明军仅仅是传达一个消息就直接在赫图阿拉杀了人,要是你们不听从明军的命令剪去头上辫子,你们建州怕是又要重演成化年间的旧事。” “到时候,你们建州三卫说不准就得家家戴孝,户户冒烟。” 杨吉砮转头瞪了纳林布禄一眼,“就你话多!” 接着,杨吉砮又看向努尔哈赤,“努尔哈赤,我这儿子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你别太在意。” “不过,刚刚纳林布禄的话也有道理,明军既然已经向你们建州女真颁布了剃发令,那你们听从命令就是。” “不就是剪去辫子嘛,那也总比丢了命要好。” “你爷爷和你爹已经死了,那你努尔哈赤就不要再找死了。” 第53章 努尔哈赤寻找援兵 杨吉砮的一番话,让努尔哈赤心里凉了半截。 近年来叶赫部势力愈发强大,按照明军一贯锄强扶弱的策略,叶赫部备受打压。 本来努尔哈赤想趁此机会窜动叶赫部随他一同起兵对抗明军,没想到明军压根就没对叶赫部颁布剃发令。 原本的设想是嘻嘻。 结果却是不嘻嘻。 努尔哈赤还是有点不甘心,“伯父,明军既然对我们建州女真颁布剃发令,想来将来也定然会对海西女真颁布剃发令,目前不过是明军的缓兵之计而已。” “倘若明军的计谋得逞,下一步必然要对海西女真下手。” “汉人们常说一句话,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伯父,您可不能上明军的当。” “上什么当?”纳林布禄瞧不上努尔哈赤,自然也不愿意帮他。 “努尔哈赤,剃发令是对你们建州女真颁布的,关我们海西女真什么事。” “想拿我们叶赫部给你当枪使,你做梦!” “好了。”杨吉砮挥手制止了纳林布禄。 “努尔哈赤,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按照明军的历来举措,接下来确实有可能对我们海西女真动手。” “你既然来找我,想必是有了应对之法,说说吧,看看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努尔哈赤也不关心杨吉砮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只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伯父,我临来之时,已经召集族人商议,我们建州左卫女真无不痛恨明军的暴政,如今已经联合起来,是要与明军决一死战。” “建州右卫女真近年来连遭明军屠戮,对明军早就恨之入骨,他们也答应和我们一起对抗明军。” “建州卫女真,原本归属我祖父这个都指挥使管理,我也已经派人去联络,想来问题不大。” “只要伯父您愿意协助,凭我建州三卫再加叶赫部,定能成就大业。不单能够统一女真,就是拿下辽东,也不无可能。” 纳林布禄听着努尔哈赤的话,频频的向门外看,“我说这天怎么晴了,原来是有人把云彩吹走啦。” 努尔哈赤本来在等杨吉砮的回应,结果却听到纳林布禄这番话。 这是在说我吹牛吗? 不待努尔哈赤思索,杨吉砮就开了口,“努尔哈赤,你说的有道理。” “明军为什么屡屡欺压我们女真人,不就是因为我们女真人一盘散沙嘛。” “这事,我叶赫部干了。” “行动之时,努尔哈赤你就派人来通知我叶赫部,我一定给你帮帮场子。” 努尔哈赤站起身来,朝着杨吉砮躬身行礼,“那就多谢伯父了。”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努尔哈赤也不再逗留,寒暄客套一阵后,便与舒尔哈齐起身告辞离开。 人走后,纳林布禄凑到杨吉砮身旁,“父亲,您真的要帮那个努尔哈赤不成?” “为什么不能帮呢?” 纳林布禄有些急了,“父亲,虽然明军近来屡屡打压我们叶赫部,我们也没少与明军产生摩擦,但那毕竟都是在可控范围之内。” “可真要是听信那努尔哈赤的话,与明军为敌,届时引来明军报复,我们叶赫部怕是要有灭顶之灾。” 杨吉砮淡淡一笑,“灭顶之灾?” “有努尔哈赤在前面呢,就算是有灭顶之灾,那也是先落到他们建州女真脑袋上。” 纳林布禄似乎是明白了,“父亲,您的意思是先假意答应努尔哈赤,到时候我们再伺机而动,哪头有利,我们就帮助哪头。” 杨吉砮点点头,“不错。” “我们女真人一盘散沙,几百年了,是我们不想统一吗?是明军不让我们统一。” “现在有努尔哈赤这个愣头青愿意出这个头,那就让他出,咱们也正好借此观察明军的反应。” 纳林布禄不由得吹捧一句,“父亲,还是您高明。” 努尔哈赤得到了叶赫部的承诺,便立刻带着舒尔哈齐赶回赫图阿拉,准备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而一直监视着建州左卫女真和叶赫部的明军谍报人员,则立刻将这一消息传回了抚顺城。 抚顺是辽东贸易的重要场所,北面是海西女真,南面是建州女真,位置也相对合适。 为了有效的监督女真人剃发,镇守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更是亲自坐镇抚顺。 抚顺城的军营大堂内,宁远伯李成梁,武靖伯赵光远,还有其他的几位高级军官,聚在一块聊天呢。 辽东虽然是九边重镇之一,可也不是总打仗,闲暇之余,这些军官也和平常人一样拉拉呱,吹吹牛,顶多再加上一个收拾收拾女真人。 就在堂内众人谈笑之际,一位明军军官从外面走了进来,朝着坐在上位的李成梁行了一礼。 “宁远伯,派出去的探子来报,努尔哈赤和他的弟弟舒尔哈齐,两个人去了叶赫部,待了有一个多时辰。” “埋在叶赫部的探子可有消息传来?” “回宁远伯,叶赫部的探子并没有消息传回,想来是不曾探查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李成梁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是,标下告退。” 武靖伯赵光远就挨着李成梁,他在一旁听的真切,这一趟皇帝又是专门派他来负责女真人的,他就有点坐不住了。 “宁远伯,这努尔哈赤会不会是心生反意,想要联络海西女真的叶赫部,一同对付我大明?” 李成梁久镇辽东,对于辽东的情况,极其熟悉,听到赵光远的问话后,不假思索。 “努尔哈赤这个人我见过,很是谄媚,一副奴才相。” “当初努尔哈赤曾随他的祖父觉昌安一同前往广宁朝贡,这个努尔哈赤为了献殷勤,主动要给我牵马执凳。” “当时我身边有一个参将,这个参将脾气也是大了点,一巴掌将努尔哈赤抽到一旁,说他不配。” “没想到这卑躬屈膝的家伙,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赵光远来辽东不久,他没有李成梁想的那么多,他只知道,他这次来,就是收拾女真人的。 “宁远伯,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颗老鼠屎,尚且能坏了一锅粥,更何况还是一个大活人呢。” 李成梁点点头,“武靖伯说的不错。” “努尔哈赤一个小小的化外蛮夷,杀了他,不费什么事。关键是叶赫部,近些年来势力越来越大,是该收拾了。” “张参将,你带兵看着建州女真,别让他们生事,我去把叶赫部的那哥俩收拾了。” 第54章 放肆 叶赫城外,一队明军策马而来。 值守的叶赫部士兵立刻警觉起来,没敢出城,只是在城头上问话,“敢问将军,可是有军令传达给叶赫部?” 为首的明军军官看向城头,“辽东巡抚李中丞有令,让杨吉砮、清佳砮,出城听令。” “将军,有什么话说与小人就行,回头我去向二位贝勒禀报。” 这明军军官开口就骂,“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也配让老子说给你听!” “城头上的,你听清楚了,让杨吉砮、清佳砮出城听令,否则按抗命论处。届时大军所至,勿谓言之不预!” 城头上的女真人听了这话,有点害怕,“将军稍候,小人这就去向二位贝勒禀报。” 杨吉砮,清佳砮,这哥俩一个在东城,一个在西城,不过东城和西城是连着的,不用出城,俩人就能碰头。 听着来人的禀报,杨吉砮哥俩心里犯嘀咕,可明军已经把话放出来了,他俩又不敢不出去。 没办法,这哥俩只能出城,同时安排好人手,稍有不对,士兵便立刻从城中冲出。 杨吉砮、清佳砮哥俩走到这明军军官马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将军在上,小人特来听令。” 这明军军官连马都没下,拿眼皮一挑这哥俩,“巡抚李中丞有令,贸易敕书已至,着海西女真各部,明日前往镇北关听勘取书。” 说完,这明军军官带着马队便离开。 杨吉砮、清佳砮,哥俩回到城中,来回踱步,不明所以。 清佳砮停下脚步,“二弟,你早上才见了努尔哈赤,下午明军就到了,明军这个时候让我们去镇北关,怕是有诈。” 杨吉砮也停下脚步,坐了下来,“大哥,明军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近些年来,咱们叶赫部愈发强大,今年年初咱们联络蒙古人,发兵劫掠哈达部。当时明军下令让咱们撤兵,咱们没听,还抢了哈达部的敕书和村寨,明军没说什么。” “后来咱们又聚兵广顺关请求贡敕,明军也没说什么。” “原本我还以为是明军对我们叶赫部有所忌惮,可如今努尔哈赤一来,明军便让我们去镇北关,这回怕是要和我们算总账啊。” 杨吉砮的儿子纳林布禄走上前来,“既然这样,伯父,爹,咱们就决不能听明军的去镇北关。” 清佳砮也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我们若是不去,那就是抗命不尊,明军出兵攻打我们叶赫部,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杨吉砮接着又说,“咱们叶赫部与哈达部已经结怨,若是明军攻打我们,紧挨着我们叶赫部的哈达部,怕是也会趁机发兵。” “去不行,不去也不行,那咱们该怎么办?”纳林布禄问道。 清佳砮站起身来,“去是一定要去的,可不能就这么去。” “二弟,你我二人带两千骑兵去,就算到时候出什么事,有这两千骑兵,咱们也有转圜的余地。” 杨吉砮在听到清佳砮的话后,点点头,甚觉可行,“大哥说的对,咱们必须得加点小心,不过,光这样怕是还不够。” “纳林布禄,你安排人去联系蒙古人,还有那个努尔哈赤,若是真出什么事,你们就立刻发兵劫掠辽东,把辽东边墙外的局势搅乱。” “孩儿明白。” 次日清晨,清佳砮、杨吉砮,兄弟二人率领两千叶赫部骑兵,来到镇北关外。 镇北关城头上,守备霍九皋见叶赫部来势汹汹,心生警觉,“做好防御准备。” 接着,霍九皋看向城下,“清佳砮,杨吉砮,你们二人这是想做什么?” 清佳砮笑道:“霍守备,不是李中丞派人告诉我们今天来镇北关领敕书的,您这怎么反倒问起我们来了?” 霍九皋眼神一冷,“清佳砮,你们兄弟俩带着这么多人来,是来领敕书的,还是来攻打镇北关的?” “霍守备说笑了,我们哪敢有那么大的胆子攻打镇北关,我们自然是来领敕书的。” “既然是来领敕书的,就让你的手下在关外等着,你们二人带着随从入关即可。” 清佳砮、杨吉砮哥俩眼神一碰,他们也知道带两千骑兵进入镇北关不可能,只能退而求其次。 杨吉砮说道:“霍守备,我们叶赫部人多,需要的物资也多。这次来镇北关,除了领敕书之外,我们还想在市圈里贸易,交换一些物资回去。” “我们要买的东西了不少,这随从恐怕也要多带几个。” “那你打算带多少随从?”霍九皋问道。 “三百人。” 这就不是霍九皋能做主的了,他回头看向一旁不曾露面的李成梁,后者对他点点头。 “可以。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就三百人,你们要是趁机闹事,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霍守备尽管放心,我们叶赫部对大明向来是忠心耿耿,绝不会闹事。” 杨吉砮回头对着身后的亲信吩咐道:“机灵着点,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立刻攻打镇北关。” “是。” “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霍九皋对着一旁的亲兵吩咐道,接着又对守备的士兵嘱咐,“女真人要是敢闹事,直接诛杀。” 杨吉砮、清佳砮,哥俩带着三百骑兵入关,倒是并没有闹事。 叶赫部的居住地,距离镇北关不远,加之镇北关又是贸易地,叶赫部的人经常来此贸易,道路都熟,很快就来了市圈。 按照大明规制,凡诸部互市,筑墙规市场,谓之“市圈”。 市圈,通俗一点说就是贸易的地方。 清佳砮哥俩带人进入市圈,霍九皋则带兵在后面紧紧的盯着。 辽东巡抚李松,早已在市圈中等候,他坐于高台之上,静静的看着清佳砮哥俩入圈。 清佳砮、杨吉砮哥俩也认识辽东巡抚李松,见其坐于高台,二人在马上一拱手,“见过中丞大人。” “放肆!”霍九皋厉声呵斥。 “尔等不过区区塞外夷官,焉敢在中丞大人面前拒马回话!” “还不滚下马来!” 第55章 伏诛 霍九皋一声呵斥,惊得清佳砮、杨吉砮这哥俩有些不知所措。 明军在辽东经营二百余年,女真人在明军的刀下活了二百多年了,可杨吉砮兄弟俩既然敢不听号令,敢跟明军动手,那就说明这俩人胆色不会差。 一句话,还不至于吓死人,但该怎么回话,却是大有讲究。 杨吉砮看向霍九皋,“霍守备,在镇北关,你是关隘守备,你最大。可现在中丞大人在上,哪有你说话的份。” “中丞大人都没有说什么,你在那瞎吵吵什么,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霍九皋冷笑一声,“霍某就算是再不懂规矩,也不敢在中丞大人面前拒马回话。” “倒是你们兄弟二人,自诩为懂规矩,其实不过沐猴而冠罢了。” “你!”杨吉砮用手指着霍九皋,他虽然不明白沐猴而冠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能猜到,肯定不是什么好词,不然也不会用到他身上。 “清佳砮,杨吉砮。”辽东巡抚李松开口了。 “这是什么地方,焉能如此放肆。念尔等不通礼仪,本中丞暂不与你们一般计较。” “赶快下马,切勿自误。” 杨吉砮不为所动,“中丞大人,您不能这么偏心眼啊。” “若是这霍守备好好的与我们兄弟说话,我们自然听从。可可他上来就是一顿谩骂,这谁能受得了。” “中丞大人只要让霍守备与我兄弟二人道个歉,我叶赫部,定然唯中丞大人马首是瞻。” “你们叶赫部?”辽东巡抚李松冷冷的望向杨吉砮。 “杨吉砮,你这是在威胁本官吗?” “不敢,小人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既然知道不敢,为何还不下马!”李松猛然提高了声音,语气也明显不善。 “中丞大人,您还没让霍守备道歉呢。” 李松猛地起身,一甩衣袖,“杨吉砮,你,胆色过人呐。” 杨吉砮一拱手,“多谢中丞大人夸奖。” 李松冷哼一声,“海西女真叶赫部杨吉砮、清佳砮二人,屡屡反叛,抗命不尊,致使百姓涂炭,民不聊生。” “今又以下犯上,目无遵纪,着即捉拿,如有反抗,就地正法!” 在李松说话的时候,杨吉砮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以目示意身旁的亲信白虎赤。 白虎赤跟随杨吉砮多年,心领神会,当即就要抽出腰间佩刀。 结果刀刚拔出一半,霍九皋便立刻上前,将白虎赤从马上拽下,两名明军接着上前,对着白虎赤的脖颈就砍。 嗖嗖嗖,一阵箭雨袭来,马背上的女真人应声倒下一片。 两旁各有一位参将,带着大批明军冲杀出来。 高台上,一队亲兵将巡抚李松团团围住,严密保护。 李松背负双手,静静的观看,“清佳砮、杨吉砮,这二贼不遵王化,屡屡反叛,手上血债累累。其麾下部众亦是助纣为虐,屠戮无辜。” “对于此等恶贼,不必留活口,就地诛灭。” 杨吉砮、清佳砮,这哥俩带了三百骑兵,对于骑兵来说,三百人这个数字不算少。 可骑兵需要一定的空间才能施展开,但明军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直接一拥而上,把女真骑兵都堵死了。 他们也不是直升飞机,不能原地起飞。 就这样,厮杀声由急至缓,由缓渐无。 待女真人全部倒下,明军开始收割首级,因此也不怕有装死的。 守备霍九皋来到巡抚李松面前,“中丞大人,酋首清佳砮及其子兀孙孛罗、杨吉砮及其子哈儿哈麻,从犯白虎赤以及三百虏众已全部伏诛。” 李松点点头,“打扫战场,收拢马匹,让王参将率领其余人手去镇北关外支援宁远伯。” “末将领命。” 镇北关外,杨吉砮带着三百骑兵进了关,剩下的人都在关外等着。 领头的都伏诛了,那这些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例外。 镇守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亲自带队,将留在关外的骑兵围住,除投降者外,全部被诛。 待王参将领兵驰援时,李成梁已经解决了战斗。 王参将走到李成梁面前,“宁远伯。” 李成梁翻身上马,“叶赫部群龙无首,此等战机,岂能错过。王参将,带着你的人跟我走。” “是。” 叶赫城外,武靖伯赵光远带兵按照计划,和哈达部的女真人汇合,将叶赫城围住了。 女真各个部落之间,相互联姻,很正常,相互攻伐,那就更正常。 海西女真分为四部,叶赫部,哈达部,辉发部,乌拉部。 其中,以哈达部实力最强。 只不过哈达部发生了内乱,叶赫部的杨吉砮、清佳砮这哥俩联络蒙古人,趁机劫掠哈达部。 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哈达部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这哈达部,内部分为三方势力,其首领分别为岱善,康古鲁,孟格布禄。 这三人是叔侄关系,康古鲁和孟格布禄是兄弟,岱善是他们俩的侄子。 可这三个人虽然是一家人,却是水火不容。 岱善的父亲名为扈尔汗,是原来哈达部的族长。康古鲁想争夺族长的位置没争过,就被扈尔汗驱逐,他就投奔到了叶赫部。 扈尔汗死后,他的儿子岱善年幼,明军让他的弟弟孟格布禄承袭官职。 这个孟格布禄承袭官职时,也只有十九岁,根本就不能服众。 而扈尔汗一死,康古鲁在得到叶赫部的支持,立刻发兵打回了哈达部。 叶赫部之前光受哈达部的欺负了,这回可算是得以报复回来。这也就是前文中叙述的叶赫部联络蒙古人劫掠哈达部。 如今的哈达部内部,康古鲁亲近叶赫部,没来。 孟布格禄虽然遭受叶赫部的劫掠,但却还是有点向着叶赫部,也没来。 这个孟格布禄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明末总兵王世忠的父亲。 历史上,哈达部被努尔哈赤吞并,年幼的王世忠被明神宗收养在皇宫中,抚养长大,并赐其汉名王世忠。 在清军入关后,王世忠就很自然的投降了清军。 王世忠的亲家公,就是左良玉,王世忠的女儿嫁给了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 所以,在左良玉死后,为什么左梦庚很丝滑的就投降了清军,这都是有原因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由此观之,绝非空穴来风。 此次前来和明军围攻叶赫部的,是岱善。 岱善此人相对软弱,哈达部的另外将方势力又亲近叶赫部,他就只能依靠明军。 明军对于女真人向来是锄强扶弱,也因此有意扶持岱善。 故明军稍微招招手,岱善立刻就带兵来了。 第56章 剿灭叶赫部 康古鲁是岱善的父亲挤兑走的,康古鲁带着叶赫部和蒙古人的兵回到哈达部后,重点关照的就是岱善,岱善对于叶赫部那是恨之入骨。 岱善早就想动手了,他本人就在武靖伯赵光远身侧,便问道:“武靖伯,叶赫部已被我军围住,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叶赫部派出去求援的人,已经被探马全部截获斩杀,他们此刻就是瓮中之鳖,跑不了。” “再等一会,等宁远伯率军前来,届时咱们听从宁远伯的军令行事。” 赵光远这么说了,岱善也不敢说别的,“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说曹操曹操就到,赵光远刚说到李成梁,李成梁就带兵赶到。 “宁远伯。”赵光远和岱善向着李成梁见礼。 李成梁抱拳还礼,这个礼主要是给武靖伯赵光远还的,要是只有岱善一个人,李成梁压根就没必要这么客气。 “武靖伯,叶赫部派出的人可曾截获?” “已经全部截获,据他们交代,杨吉砮离开之时曾有交代,让他们联络蒙古人和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见事不妙,便立刻起兵闹事。” 李成梁点点头,“这么看来,叶赫部是留不得了。” 他转身对着一旁的亲兵吩咐,“向城头上喊话,就说李成梁在此,投降者一概免死。” “是。”这亲兵催马上前,“上面的女真人听好了,镇守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在此,宁远伯有令,尔等只是受奸人蒙蔽,未曾有过大错,只要开城投降,一概免死。” “别听他的。”纳林布禄高声喊道。 纳林布禄是杨吉砮的儿子,从眼下的情况他也能猜到,自己的父亲、伯父、兄长以及那两千骑兵,怕是凶多吉少。 “明军向来狡诈,不能听信他们的。” 有一女真人便问道:“那可是李成梁,咱们能顶得住吗?” 纳林布禄狠狠地瞪向说话那人,“李成梁怎么了,他李成梁跟你我一样也是人。” “小贝勒,那可是李成梁,咱们能和他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纳林布禄一脚踹向说话那人,“你要是再敢动摇军心,不用明军动手,我就先杀了你。” “是是是,小人再也不敢了。” 纳林布禄站立城头,向下俯瞰,只见李成梁的中军大纛迎风飘摆。 纳林布禄的父亲和伯父,都是老油条了,或许没那么怕李成梁,可纳林布禄还年轻,可以说是从小听着李成梁的名号长大的,他心里有点发怵。 只是,眼下这种情形,谁都能打退堂鼓唯独他不能。 纳林布禄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怯意,“弟兄们,做好战斗准备!” 边说,纳林布禄边举起右手给众人打气,“为了部落!” 李成梁从军多年,什么样的敌人没见过,他一看城头上纳林布禄那架势,也不废话,淡淡的就说了两个字,“攻城。” “是。” 明军并没有着急进攻,而是把火炮拉了上来。 李成梁为什么行军这么慢,就是考虑到叶赫城修的坚固,特意把火炮拉来。 “开炮!” 砰!砰!砰! 叶赫城头上,一片轰鸣。 女真人的城池,基本上都是一些寨子,像叶赫部这样正儿八经修城的,是极少数。 平常辽东的明军攻打叛乱的女真部落,压根也用不上火炮,这次是特例。 女真人一帮子玩冷兵器的人,连火铳都没怎么见过,就更别提火炮了。 一轮火炮下来,城头上的女真人就被镇住了。 一女真人冒着炮火来到纳林布禄身旁,“小贝勒,明军太厉害了,咱们投降吧。” “投什么降!”纳林布禄怒吼一声。 “明军还没打上来呢,投什么降!” “小贝勒,可明军使的这玩意好像叫火炮,听说可厉害了,咱们顶不住啊。” “顶不住也得顶!” “明军有火炮,我们弓箭,拿箭射他们。” “小贝勒,明军火炮太厉害了,弟兄们压根就不敢露头,没法射箭呐。” “没办法不会想办法吗!” “看我的。”纳林布禄从一旁的女真人手中拿过弓箭,趁着火炮停顿的间隙,探出头来。 “为了部落!” 嗖,一箭离弦,不过,不是纳林布禄的箭,而是武靖伯赵光远的箭。 赵光远趁着炮火带队来到城下,一直在寻找机会,终于,纳林布禄探出了头,赵光远张弓搭箭,一箭射中纳林布禄。 这位武靖伯赵光远,还是有点能耐的。 明朝后期,勋贵虽然已经基本上废了,勋贵们担任的官职,除了南北两京五军都督府的掌印、佥书这种虚职外,在万历朝,还有三个实职。 一个是总督京营戎政,这个职位只能是勋贵担任。 一个是漕运总兵。历史上,新建伯王承勋自万历二十年就任漕运总兵,直到万历四十年才离任,一共干了二十年。 在万历中期以前,漕运衙门不同于其他衙门的文尊武卑,而是十分罕见的武尊文卑。 可在李三才担任漕运总督后,盛气凌人,处处打压漕运总兵新建伯王承勋,在当时的大背景下,王承勋只能忍气吞声。 自李三才始,在漕运上,也开始由文官说了算,武将彻底沦为摆设。 也是自新建伯王承勋于万历四十年辞去漕运总兵之后,明朝就再也没有设立漕运总兵。 万历朝另一个由勋贵担任的实职,就是湖广总兵。 现任湖广总兵,是怀宁侯孙世忠。 历史上,怀宁侯孙世忠担任湖广总兵至万历十四年,后转任漕运总兵。 而怀宁侯孙世忠之后的下一任湖广总兵,就是这位武靖伯赵光远。 赵光远于万历十四年至万历十八年担任湖广总兵,其后的湖广总兵就由非勋贵的武将担任。 这位武靖伯赵光远既然能在那样的历史背景下担任湖广总兵,其能力还是有的。 赵光远这一箭正中纳林布禄。 纳林布禄一中箭,他身旁的女真士兵立刻呼喊,“小贝勒中箭了,快保护小贝勒离开。” 这就是正规军与野路子的区别。 这种情况,主帅中箭,瞒还瞒不过来呢,怎么能喊出来了呢。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纳林布禄中箭的消息一传开,本就无组织无纪律的女真人,顿时军心涣散,毫无斗志。 李成梁敏锐的抓住战机,当机立断,“全军压上,进攻!” 第57章 头太痒 叶赫城被明军攻破,武靖伯赵光远亲自率军杀进城中。 李成梁对身旁的一个将领说道:“王参将,武靖伯才来辽东不久,他不了解女真人的情况,又立功心切,你带人跟着点武靖伯,做个策应。” “是。”王参将应声带兵杀进城中。 哈达部的岱善,也带兵冲了进去,而且劲头比明军还大。 他之前被叶赫部欺负惨了,这次有明军撑腰,狐假虎威,他可算是能出一口恶气。 李成梁则率军往西打。 叶赫城分东西二城,两城之间有城关相连。明军攻破的是东城,西城那边只是围堵,并未攻城。 如今东城已破,由武靖伯赵光远率军清剿,王参将辅助,想来问题不大。李成梁便亲自率军攻向西城。 凭借李成梁的威名,西城的女真人,除了为首之人是清佳砮的儿子殊死抵抗外,其余人斗志不大,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连打都没打直接就投降了。 李成梁安排人接手西城防务并看押俘虏之后,便又返回东城。 待来到东城,王参将立刻跑到李成梁面前,面露愁容,“宁远伯,武靖伯他,战死了。” “什么!”李成梁不知多久没有这样惊讶过。 “武靖伯的身手我见过,他又全身甲胄,且有亲兵保护,就收拾几个女真人,怎么就战死了?” “武靖伯他轻敌了,他带着亲兵卫队追逃跑的女真人到了一个小巷子里,被躲在屋顶上的女真人放了冷箭,一箭正中面门,人当场就断了气息。” 李成梁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虽然对于武靖伯赵光远的死震惊不已,但神情依旧不乱。 他翻身下马,也顾不得责备王参将,“武靖伯人呢?” “就在前面。” 李成梁推开王参将,快步向前跑去。 赵光远的儿子赵祖荫,就在赵光远的尸体旁守着。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朱翊钧让赵光远来辽东,就是让他拿女真人练手的,所以赵光远爷俩是一块来的辽东。 赵祖荫虽然悲痛,可毕竟是勋贵子弟,该有的礼节一点都不带差的。 他向着李成梁拱手行礼,“宁远伯。” “赵千户,是我的疏忽才造成如此惨剧,我对不起武靖伯。” 赵祖荫这次跟着武靖伯赵光远来辽东,挂的是千户衔,故李成梁称其为赵千户。 赵祖荫很是通情达理,“我父亲是轻敌所致,怨不得旁人。” 李成梁闻听此言,不由得高看赵祖荫一眼。 “赵千户,你先将武靖伯的尸身收敛,别让这些女真鞑子的血玷污了武靖伯的在天之灵。” “是。”赵祖荫安排亲兵将赵光远的尸首抬走收殓。 李成梁看看四周,眼中露出一抹寒光,“放冷箭的那个女真人呢?” 王参将立刻上前,“回宁远伯,放冷箭的那个女真人已经被武靖伯的亲兵乱刃分尸了。” “纳林布禄呢?” “被武靖伯射伤后,死在乱军中了。” 李成梁将目光放到一辆马车的车轮上,“这东城内的女真人,女子留下,男丁,超过车轮者,一个不留。” “末将明白。” “你真的明白?”李成梁问道。 王参将顺着李成梁的目光看向那车轮,顿时了然。 他走到马车前,将车轮卸下,放倒在地上。 李成梁摇摇头,“王参将,你还是不明白。” 王参将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我都把车轮放倒了,还不行吗,“末将愚钝,还请宁远伯示下。” 李成梁缓缓开口,“刨个坑,把车轮埋了。” 王参将恍然大悟,“末将明白。” 待结束叶赫城的战事后,李成梁留下人驻守,他本人则率军护送武靖伯赵光远的尸首返回抚顺。 武靖伯赵光远死了,这事可不小。 朝廷派来一人到辽东,什么也没干呢就死了,不知道还以为辽东镇谋害钦差呢。 李成梁没敢耽搁,就此事,与辽总督张佳胤、辽东巡抚李松商议,三人决定,将此这事如实向朝廷奏报。 叶赫城被明军攻破,部落被屠,消息很快就传了遍辽东。 赫图阿拉城中,努尔哈赤正和其他城的城主一块喝酒呢。 海西女真就分为四部,可建州女真大大小小的城寨可多了去了,虽然努尔哈赤的族人大部分都不支持他,可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努尔哈赤还是找到了几位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 此刻,努尔哈赤正在和他们喝酒畅谈。 努尔哈赤端起酒碗,“建州不大,风景如画,朋友不多,全在这桌。” “干了这碗酒。” 其他几人也端起酒碗,“干。” 努尔哈赤倒上酒,再次端起酒碗,“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我建州女真有三卫,定然能够统一女真,称霸辽东。” “再干一碗酒。” “来,干。” “嘶哈。”努尔哈赤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来来来,吃肉。” 就在这时,舒尔哈齐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哥。” “三弟,你来了,快坐下,一块喝点。” “大哥,还喝什么酒呀,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 舒尔哈齐没有立刻回答,酒桌上的其他几人一看这情况,很识趣的就离开了。 “既然你们兄弟有话要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努尔哈赤则回应道:“有空再喝,有空再聚。” 待人都走后,努尔哈赤看向舒尔哈齐,“三弟,到底出了什么事?” “大哥,叶赫部的两个贝勒被明军诛杀,叶赫城被明军攻破,半个城的人都被屠了。” “什么!”努尔哈赤直接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上午的事,我也是听从抚顺回来的人说的,为了确认真假,已经让二哥出去打探了。” “不好,不好,不好啊。”努尔哈赤颓废的坐了下来。 “此事若是真的,那咱们为父报仇,可就没什么希望啦。” “大哥,大哥。”穆尔哈齐从外面跑了进来。 “二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舒尔哈齐问道。 穆尔哈齐从桌上拿起一个酒碗就往嘴里灌,也不管是谁的。 “三弟,你让我打听的那件事,打听到了,是真的。” “明军已经派人向各个女真部落传达消息,让我们女真人以叶赫部为戒。” 舒尔哈齐听罢,倒是不怎么担心,他主要是担心努尔哈赤。 因为自从努尔哈赤上次从抚顺回来,性情大变,对明军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好不容易和实力强大叶赫部谈拢,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舒尔哈齐怕努尔哈赤受不了打击。 努尔哈赤倒显得很是平静,“二弟,三弟,你们两个人先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穆尔哈齐、舒尔哈齐,两个人只好离开,舒尔哈齐还贴心的把门带上。 穆尔哈齐性子急,一出门就急不可耐,“三弟,你说现在这情况,咱们头上的辫子,还剪吗?” 舒尔哈齐叹了一口气,“有我也说不好,不过依我看,既然明军颁布了剃发令,那这辫子,剪总比不剪要安全。” “叶赫部,就是现成的例子。” “只是,不知道大哥他能不能接受。” “是啊。”穆尔哈齐从透过房门看向里面,“自从大哥从抚顺回来之后,无时无刻不想向明军复仇,整个人都魔怔了一样。” “剪去辫子,大哥,怕是很难答应。” “唉。”舒尔哈齐又叹口气,在门前坐了下来,“等大哥出来再说吧。” 兄弟二人就这么在门口坐着等待。 过了不知多久,努尔哈赤终于推门走了出来。 “大哥,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舒尔哈齐问道。 “这个……”努尔哈赤还没说完,穆尔哈齐就惊奇的发现了不同寻常的状况,努尔哈赤的辫子,没了。 “大哥,你的辫子呢?” 努尔哈赤显得有点难以启齿,“剪了。” “大哥,你不是最反对剪辫子的,怎么就剪了?” 努尔哈赤摸了摸自己的秃脑袋,“我这个,头太痒了。” 建州的其他女真人听说叶赫部被屠的消息后,反应和努尔哈赤差不多。 女真人甲:“明军颁布了剃发令,让我们把头上的辫子剪了。” 女真人乙:“不可能。辫子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明军凭什么让我们剪!” 女真人甲:“明军还说了,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而且,海西女真的叶赫部被明军屠了。” 女真人乙:“太好了,这辫子我早就想剪了。” “咱们老祖宗什么眼光,脑袋上非得就这么一个辫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鼠尾巴呢,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我要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同时,我还要感谢明军大老爷给我这么一个剪去辫子机会。” 第58章 得解决了 辽东的军报飞驰送往京师,而此时的京师中,刚刚完成一场婚礼。 乃是朱翊钧的弟弟,潞王朱翊镠大婚。 为了这场大婚,朱翊钧又得罪了李太后。 李太后和汉朝的窦太后一样,宠爱幼子超过长子。 窦太后就曾想让汉景帝将皇位传给他的弟弟梁王刘武。 李太后有没有过这个想法没人知道,可他对幼子潞王朱翊镠的宠爱,却是和窦太后如出一辙。 潞王大婚,李太后亲自操持,可谓是下了血本。动用各色宝石八千七百余颗,各类珍珠两万四千余颗,金三千八百六十九两,银十万两,极尽铺张,极尽奢靡。 李太后的小金库里,很有钱,但就李太后那样,是不会自己出钱的,那这么一大笔开销,就只能让户部出了。 户部可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户部尚书张学颜进宫面圣,陈述此事,“陛下,亲王定亲,《大明会典》中有详细规制,金不得超过五十两,珍珠不得超过十两,潞王殿下大婚的费用,远超规制。” “户部实在是无力承担如此多的费用。” 历史上,碍于李太后,万历皇帝捏着鼻子认了。 如今朱翊钧来了,自然就不能这么办。 这么多钱,我得养多少军队,结果你一场婚礼就全报销,败家也不是这么败的。 朱翊钧立刻就做了批示,张尚书,既然《大明会典》对此有明文规定,那就按《大明会典》办。 可李太后不干,她亲自来到乾清宫,据理力争。 李太后毕竟是朱翊钧的生身之母,有些话,朱翊钧不好说,便派人将户部尚书张学颜叫到乾清宫。 张学颜身为户部尚书,自然明白皇帝让他来的目的。 在大明朝,皇帝别说有事了,没事都能挨骂,你皇太后比皇帝多什么。 户部尚书张学颜,引经据典,咬文嚼字,最后还把武曌、韦后的事迹拿了出来,把李太后怼的,差点没哭出来。 李太后知道和文官,没道理可讲,人家也不吃那一套,只能对着朱翊钧说话。 “陛下,户部尚书张学颜如此击谤,你管不管。” 不待朱翊钧说话,户部尚书张学颜便把话夺了过来。 “太后娘娘,您是陛下生母,就应为陛下考虑,如今以母逼子行悖礼之事,是何道理?” “何况我大明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陛下已然及冠,自当君临天下。太后娘娘应静居宫中,颐养天年,如今屡屡干涉朝政,实是不该。” 李太后毫不退让,表示潞王大婚的费用,就得这样,不能少。 张学颜则表示,户部没钱。 李太后见户部不肯出钱,便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把张居正的家抄了。 之前抄冯保的家,抄出来大量金银。张居正当了十年的内阁首辅,家里的钱肯定比冯保要多。 朱翊钧自然是不能答应。 最后,还是潞王站出来表示,大婚还是应该按照规制来,能省就省,没必要那么铺张。 李太后见户部坚持,自己的宝贝儿子又这么说了,也只好退步。 不过,李太后也看出来朱翊钧和她不是一条心,更加的疏远他。 朱翊钧也乐得如此,你最好一辈子都别来找我。 借着清算冯保罪状的机会,朱翊钧已经将皇宫筛了好几遍,重要职位上安排的都是自己的亲信,目前已经控制住了皇宫,也不怕李太后怎么着。 并且,朱翊钧还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要是你李太后再没事找事,那我就收拾潞王。 你李太后不是最疼爱潞王吗,我收拾不了你我还收拾不了潞王吗。 我就是要乌龟吃王八,六亲不认。 不过,好在李太后也没有再闹什么幺蛾子,就这么平淡的过了一个月后,辽东的军报便送到了京师。 兵部尚书梁梦龙亲自拿着军报送往乾清宫。 “陛下,辽东大捷,海西女真叶赫部的乱贼已被我军剿灭,酋首清佳砮、杨吉砮伏诛。” “只是,武靖伯在战斗过程中战死。” 在乾清宫中侍奉的司礼监大太监张宏将军报接过,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给朱翊钧。 朱翊钧接过一看,对辽东的战事有了大致了解。 武靖伯赵光远,打心里就没瞧得上女真人,轻敌冒进,这才有此劫难。 这也不是武靖伯赵光远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大明朝的通病,大明朝上上下下都没几个人把辽东的女真人当回事。 “武靖伯的尸首呢?”朱翊钧问道。 “回禀陛下,武靖伯的尸首由其子看护,在运送回京师的途中。” “张宏。” “奴婢在。”张宏应声上前。 朱翊钧将军报放在桌上,“你记一下。” “武靖伯赵光远追赠武靖侯,着其长子赵祖荫承袭武靖伯爵位。” “此次参与战斗的辽东官兵,按例封赏。蓟辽总督张佳胤,辽东巡抚李松,总兵李成梁,功过相抵,不再多言,责其今后用心效力。” 张宏躬身道:“是。” “把旨意传达给有司,你亲自去,另外把申阁老和余阁老喊到乾清宫来。” “奴婢遵旨。” 张宏转身离开,朱翊钧又吩咐一个侍奉的小太监,“把辽东的军事沙盘搬来。” “是。” 朱翊钧早就命人将九边重镇的军事沙盘做好,没事他自己也看着沙盘琢磨。 既然海西女真叶赫部已经被打残了,建州女真又是一盘散沙,那不如趁此机会,就把辽东的女真祸患,彻底解决。 大明朝也就这几年的太平光景了,按照时间发展,等到万历二十年,就开始万历三大征,一动兵就是近十年。 而且不光是万历三大征,在万历三大征发生的同时,西北还有一场常常被人所忽视的大规模的战役——湟中三捷。 万历朝中后期,可以说战事就没停过。 万历二十年,宁夏之役。 万历二十年至二十一年,第一次朝鲜之役。 万历二十三年,湟中三捷。 万历二十五年至二十六年,第二次朝鲜之役。 万历二十六年,收复松山。 这里的松山,不是辽东的松山,而是西北的松山。 也正是在收复松山之后,明朝西北边患基本上被平定。 万历皇帝龙颜大悦,除了封赏有功的文武官员之外,还大肆封赏群臣。 也正是由于松山战役之后,西北边患被肃清,明朝才能全身心调集大量人力物力,迎接接下来的那一场战役。 万历二十七年,播州之役。 此外,还有几乎伴随着整个万历朝的明缅战争。 由此可以看出,万历二十年以后,大明的战争机器几乎没有停歇的机会。 而且,大规模的战事基本上集中在万历二十年至三十年。 十年的时间打了这么多仗,而且规模都不小。由此可以想象,万历朝的财政压力,足以令人窒息。 有人说,万历三大征是靠着张居正变法留下的财富才得以进行,这种说法有点夸张了。 张居正于万历十年病逝,而万历三大征是万历二十年才开始的。 就算是张居正留下的家底再厚,也扛不住十年。 而万历皇帝在其中的作用,可能被低估了。 万历中后期的局势,也绝非想象中的那么乐观。 就拿丰臣秀吉为什么敢侵略大明来说。 蒙古,一直对大明虎视眈眈,辽东女真已经崛起,西南的缅甸屡屡兴兵。 大明已经是三面御敌,再加上日本,就是四面。 万历三大征经常被单独拿出来说,可历史不是孤立的,也不是静态的,若是将当时大明朝四周的局势摆出来就会发现,大明,真的是不容易。 如今是万历十一年,又有朱翊钧这位后来者,明朝,还大有可为。 既然现在海西女真的叶赫部已经被平定,努尔哈赤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那么,干脆趁此机会,把辽东女真彻底解决。 第59章 五年平辽 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余有丁,二人应诏来到乾清宫。 “臣等参见陛下。” “二位爱卿不必多礼。” “谢陛下。” 朱翊钧看向桌上的军报,“这是辽东刚刚送来的军报。” 张宏将桌上的军报拿起,递给首辅申时行。 申时行看过后,递给余有丁。 两个人得分开看,不然,两个内阁大学士头对着头一块看,又是在皇帝面前,不合适。 二人都看过之后,张宏便将军报接过,重新放到桌上。 朱翊钧也不隐藏,直接开门见山。反正就算是边境上有人走私,那也是卖给蒙古人,女真人此时还啥也不是,大明朝还没人把女真人放在眼里。 “辽东的军情三位爱卿都看过了,辽东女真时叛时降,如此以往,绝非长久之计。” “趁此平定叶赫部之机,是否可以将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彻底解决。” 首辅申时行问道:“臣斗胆请问陛下,陛下所言彻底解决辽东女真,是以军事剿灭,还是招抚安置,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自然是二者兼有。” 朱翊钧看向沙盘,“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如今已经从事农耕,他们居住的土地已然有所开垦。” “尤其是海西女真所居之地,河网密布,水草丰茂。” “朕以为,海西女真的叶赫部已经被平定,而叶赫部所居之地临近蒙古,可谓是辽东北境之屏障。” “叶赫部又在其住地修筑了城,可以以叶赫城为基础,加以修建、扩建。重新整训归附的女真部众,并派辽东官兵进驻,将其变为由辽东管辖的实控卫所。” “其余的海西女真三部以及建州女真亦是如此,我军进驻海西和建州,整训女真部众,修筑卫城,将此区域彻底变为实控卫所。” “至于原有受册封的女真将领,保留原有官职,只要听从调令,仍可加以厚待,他们的子孙亦可为卫所的世袭军官。” 若是那些女真人不愿意,该怎么办? 这个朱翊钧虽然没说,可申时行等人却明白,文的不行,那就来武的。 不然,辽东镇要那么多兵干什么。 余有丁则有不同意见,“陛下,关于辽东女真,臣虽不管兵事,可也有了解。无非化外蛮夷而已,充其量不过癣疥之疾,何须如此兴兵聚粮,大动干戈?” 朱翊钧看向余有丁,“辽东女真,癣疥之疾,倒也没错。” “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癣疥之疾,无关紧要。可若是放任下去,恐怕要成为心腹大患。” “至于钱粮,既然是设立卫所,那么当地就要实行军屯,朝廷再酌情调拨些许军需就是,不会花费太多。” 别说不会花太多钱,就算是花再多钱,辽东女真也得解决掉。 这时候不收拾他们,等到以后战事愈加频繁,就更没有机会了。 见皇帝态度坚决,余有丁也不再坚持,“陛下所言极是,是臣愚钝。” 兵部尚书梁梦龙对此自然是愿意的,他是兵部尚书,若是在他的任职期间解决辽东女真,不说加官进爵,那在后世史书上,也有他梁梦龙一笔。 对此,梁梦龙是极为赞成,“陛下,此举不失为解决女真边患之良策。若事成,不仅女真边患得以解决,也可对蒙古造成压力。” “只是,既然要设置卫所,不知新设卫所名称,是仍采用我大明之前对女真人册立的卫所之名,还是另取新名?” 或是看出朱翊钧对大明之前册立女真卫所名称不熟悉,梁梦龙接着说道。 “陛下,哈达、乌拉二部前身为我大明所设立的塔山左卫,叶赫部前身为塔鲁木卫,辉发部前身为弗提卫。” “此海西四部女真原本并不在海西,皆是其有意的靠近汉人聚集地,并经过多年的迁移,逐渐形成的,” “海西四部的名称,则是因其居住地的河流为名。叶赫部居于叶赫河,哈达部居于哈达河,辉发部居于辉发河,乌拉部居于乌拉河。” “而建州女真居住地则相对稳定,只是其最初也并没有如此多的人口,也都是后来又有人口不断迁移,才有今日建州三卫女真的规模。” “此外,建州下原还有一毛怜卫,只是如今已经融入建州三卫。” 朱翊钧点点头,“建州女真,一盘散沙,其名本就是我大明所赐,仍以建州为名即可。” “只是,如今建州只有建州三卫,即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如此还不够,再析出三卫来,为建州中卫、建州前卫、建州后卫。” “此外,再复建毛怜卫。如此,建州便有七卫。” “海西女真四部既然是迁移至此,原卫名便不再取用,为了更好的推行教化,消弭女真影响,原本四部的名称也不能用。” “不过,海西之名由来已久,倒是可以用。” “原海西四部女真,分为六卫,即海西卫、海西中卫、左卫、右卫、前卫、后卫。” “建州女真部众和海西女真部众经我军整训之后,对调,最起码要对调一半的青壮。” “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的部落首领,也必须对调。” “对整训的女真人,为他们起汉名,教他们说汉话。和其他卫所一样,这些卫所中也设卫学,负责教导女真人的孩子。总之,全面推行汉化。” “此外,以原叶赫城为基础重新修建海西卫卫城,因海西卫毗邻蒙古,为辽东北境之屏障,故海西卫必须由我军完全掌控,兵士不得用夷丁。” 大明的九边重镇中,夷丁很多。 像辽东镇,既挨着蒙古,又挨着女真,军队中自然不可避免的有蒙古人和女真人。 夷丁,只要给钱,他就给你卖命。而且夷丁底子好,稍加训练,甚至不用训练,骑马就能上阵。 另外,夷丁还没有那么多牵挂。 所以,明朝很多将领都喜欢用夷丁。 而且,夷丁一进汉人窝里,时间一长,不用管,自个就汉化了。 可海西卫位置极其重要,且又是刚刚设立,自然要谨慎,夷丁能不用就不用。 至于以后稳定下来,则根据实际情况再定。 如此,待时间一长,海西、建州,绝对就会变成自古以来的汉地。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身问道:“陛下,海西、建州,经此番调整,共有卫一十三。是不是再增设一参将或是游击专职负责此区域的防务?” 朱翊钧早有计划,“不,要增设一副总兵。” “辽东镇中,巡抚、总兵驻广宁,副总兵、都司、巡按御史驻辽阳,新增设这一副总兵就驻海西卫。” “这副总兵,三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朱翊钧这话,虽然问的是三个人,但实际上问的是兵部尚书梁梦龙。 倒不是申时行和余有丁两个人没有人选,而是副总兵对于他们两位内阁大学士来说,还真就不入眼。 若是说各地总督、巡抚、总兵,这两个人绝对门清。 若是专职设立的副总兵,像狼山副总兵,这两个人也不陌生。 若是平台召对,商议某地战事的时候,这两个人提前做功课,心中也能有数。 可要猛然间单纯的说起某一个副总兵来,这两个人还真就有点恍惚。 是从其他边镇调一个副总兵来,还是从辽东镇的参将中擢升一个参将任副总兵,他们两个人就不如兵部尚书梁梦龙更熟悉边镇的情况。 梁梦龙也知道,这是他的活,大明朝的将领都在他的脑子里装着呢,心中立刻就有了人选。 “回禀陛下,臣举荐延绥镇副总兵,杜桐。” “准。” “内阁和兵部回去之后,就此事详细拟定一份章程。” “不过平定女真不在一朝一夕之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整合消化,先以五年为期,那此章程的名字,就叫五年平辽。” 第60章 去辽东过年 乾清宫中,走进三人。 一人很年轻。 一人年轻。 一人不怎么年轻。 其分别为刚刚袭爵的武靖伯赵祖荫,武平伯陈永禄,保定侯梁继藩。 初代武平伯名为陈友,于天顺元年因封爵,子孙世袭。 保定侯爵位,在明朝有两个家族。 最先得封保定侯的是孟善,只传了两代就因罪削爵。 而后得封的是梁铭,只不过他是被封为保定伯,等到他儿子梁珤承袭爵位之后,因军功得以晋世侯。 保定伯梁铭,也是靖难功臣,可在永乐朝并未被封爵,他是在明仁宗登基之后才得以封爵。 原因很简单,靖难之役期间,梁铭曾和当时的燕王世子朱高炽同守北平城,两个人有感情基础。 而且,当时的军方,普遍与和他们一起上战场的汉王朱高煦更为亲近,仁宗此举,也是有意加强对军队的掌控。 等到宣宗继位之后,也是大肆封赏武将,拉拢人心。 而朱翊钧这次让这三个人来,就是想把他们放到辽东。 保定侯梁继藩,武平伯陈永禄,武靖伯赵祖荫,走进乾清宫中,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谢陛下。” 朱翊钧走到沙盘前,“武靖伯。” “臣在。” “你父折戟辽东,你又在守孝期间,本不应夺情,然辽东形势将要大变,你又多次请命想要继承父志,故今日朕将你召来。” 朱翊钧用手一指沙盘上的建州地区,“你还年轻,经验尚浅,朕命你为辽东镇游击将军,分守建州,以做历练。” “你亲自带兵,驻建州卫。” “你此去的任务有两个,一,不管用剿还是用抚,必须将建州实控。二,与朝鲜和睦相处。” 武靖伯赵祖荫,他的父亲刚刚死于女真人之手,而且他的祖上又是指挥成化犁庭的赵辅,让他去看着建州女真,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至于朝鲜嘛,懂的都懂,不必细说。 朝鲜,前身是高丽,军队战斗力很强。元末之时,高丽还曾派军队前往中原镇压红巾军起义。 等到李氏朝鲜初期,朝鲜军队的战斗力依旧是有保证的。 可,在大明多年苦心孤诣、不遗余力的帮助下,朝鲜的军队,终于是废掉啦。 明朝与朝鲜,虽然是宗主国与藩属国的关系,可双方实际上一直都是在相互提防。 包括到后来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朝鲜之役,朝鲜的官员依旧是反对向大明求救,因为在朝鲜官员的眼中,辽东的明军和倭寇没什么区别。 只是到后来朝鲜实在是顶不住了,这才又觍着脸向大明求救。 而且,朝鲜之役中,要不是朝鲜人拖后腿,明军也不会打的那么艰难。 比如说在战役初,明军将领渡过鸭绿江面见朝鲜国王,并提前赏赐朝鲜白银两万两。 说是赏赐,实际上就是让朝鲜用这两万两白银买粮食,充作军粮。 明军做的相当够意思,我出兵替你打仗,完事我还自个掏腰包买粮食,就算是亲爹也不过如此。 可朝鲜国王转头就把银子赏赐给了手下的大臣,至于粮食,就不要想了。 所以,别看朝鲜后来多么怀念大明,可他们原来干的那些事,确实是不地道。 每当有穿越者来到大明,朝鲜必然要纳入大明的领土,朱翊钧也不例外。 他现在提出的,就是为以后做准备。 武靖伯赵祖荫,一听就明白了,和睦相处,这还不好办嘛,反正和不和睦的,朝鲜说了又不算。 “臣明白。” “还有,武靖伯,你此去还要将建州周边的道路开辟出来,最起码要保证军队能够正常行军。” 萨尔浒之战时,明军为什么要分兵,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当时的道路条件根本就不允许大规模行军,明军只能分兵。 要想富,先修路。 经济上如此,军事上亦是如此。 如今朱翊钧来了,自然是要提前把这个漏补上。 武靖伯赵祖荫躬身道:“臣明白。” 朱翊钧点点头,而后看向一旁的张宏,“地图。” “是。”张宏应声让人将地图挂起。 这份地图,是奴儿干都司的地图。奴儿干都司的辖区实在是太大了,不适合做成沙盘。 “武平伯。” 武平伯陈永禄立刻上前,“臣在。” 朱翊钧用手指向地图,用手画了一个圈。 “武平伯,你的任务在这。” 武平伯陈永禄顺着朱翊钧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上面画着两个卫,双城卫,木阳河卫。 这片区域的名称,在后世叫做符拉迪沃斯托克,中文名称,海参崴。 这可是天然良港。 “武平伯,你此行的任务,就是重建双城卫和木阳河卫,将这里的港口开辟出来。” “只要港口一成,我大明水师由此出发,兵锋便可以直指朝鲜和日本。” 武平伯陈永禄一听,两眼放光,这可是大工程。这两个卫所一建,那领兵的不就是我嘛,祖上的荣光要在我手上重现呐。 而且明朝的勋贵,有督修宫殿、督造战船之类的营缮差事,并不稀奇。 武平伯陈永禄也乐意,反正又不是领兵打仗,这活没什么危险,而且还不难。 “臣遵旨。” 保定侯梁继藩在一旁仔细的观看奴儿干都司的地图,武靖伯赵祖荫去了建州,武平伯陈永禄去了奴儿干都司的双城卫,看样子我也得去奴儿干都司。 奴儿干都司虽然面积大的不行,可没什么好地方,不然,明朝早就出兵占了,还能等到现在。 “保定侯。” 朱翊钧终于是叫到了他的名字。 梁继藩立刻上前,“臣在。” “你的任务,在这。” 这次,朱翊钧并没有划出某一个地方,也没有划出某一片区域,而是划出了一条线。 朱翊钧的手自松花江一路而上到黑龙江,而后顺江而走,奔向大海。 “保定侯,你的任务就是沿松花江、黑龙江一路向北抵达原奴儿干城,一路招抚沿途部落,并考察原松花江船厂,看看是否可以重建。” “只是现在正值冬季,等到明年开春暖和之后,再着手此事。” 梁继藩一听,也不感觉奇怪,原来奴儿干都司没裁撤之前就这么点活,裁撤之后,这点活就又全归了辽东都司,如今,这点活又归我了。 “臣遵旨。” 奴儿干都司虽然在宣德年间被裁撤,但并不代表明朝放弃了奴儿干都司,只不过将原本奴儿干都司该管的事全都交给将辽东都司管。 直到万历年间,原奴儿干都司的卫所还一度多达三百多个,明朝在原奴儿干都司的广大区域依旧是有控制力的。 只不过后来随着建州女真崛起,阻断来往交通,明朝对原奴儿干都司的地区才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放任不管。 如今明朝依旧控制着原奴儿干都司的广大区域,朱翊钧派人去,属于是正常的公事委派。 而且,奴儿干都司那地,连正儿八经的农耕人家都找不到多少,只要不立刻重建造船厂,也不会牵扯朝堂利益。 故,朱翊钧可以派人前去,也不必担心朝堂上会有人故意为难,顶多就是被骂。 骂就骂呗,大明朝的皇帝就没有不挨骂。 当然了,开辟港口,考察原松花江造船厂,这事没有拿在明面上,属于是暗中交代,他们名义的任务,是深入原奴儿干都司区域,招抚各个部落。 朱翊钧安排完之后,看向三人,“三位爱卿,眼下年关将至,只是事有缓重,这个年,三位爱卿就去辽东过吧。” 第61章 大胆的想法 新春伊始,新桃已换过旧符,京中各个衙门又开始变得忙碌。 诸多官员又开始了摸鱼的一年。 京师,衙门多,官员也多,上到二品大员,下到九品小吏,不胜枚举。 官员虽然多,可能受到皇帝亲自召见的,却是少得可怜。 今日,这少得可怜的人中,毫无征兆的又多了一人。 为什么说毫无征兆,因为这个人能够被皇帝亲自下旨召见,堪比刘秀的昆阳之战那般神奇。 此人名叫赵士桢,现任鸿胪寺主簿。 鸿胪寺,在大明是正四品的衙门,衙门中的主簿品级,自然也高不到哪去,只有从八品。 想当年,正六品的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海瑞,一道治安疏,把嘉靖皇帝气成那样,都不曾见过皇帝一面。 如今这个小小的从八品鸿胪寺主簿,何德何能,竟然能够得到皇帝垂青,有幸目睹龙颜。 着实是让人惊掉了下巴。 朱翊钧召见从八品的鸿胪寺主簿赵士桢,自然不是突然抽风做的决定,而是有一定的道理。 赵士桢,明朝火器专家。 这位专家,可是有着真材实料的真专家,正经八百的技术型人才。 掣电铳、迅雷铳、火箭溜、鹰扬炮,这些火器皆是出自赵士桢之手。 朱翊钧召见赵士桢,自然也是为了研制火器。 热兵器是时代发展的主流,况且以后还有那么多的战事,火器自然是重中之重。 赵士桢在一个小太监的引领下来到乾清宫,因为赵士桢就是一个从八品的主簿,见六部尚书的面都屈指可数,就更不用提皇帝了。 “臣鸿胪寺主簿赵士桢,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谢陛下。” 朱翊钧看向赵士桢,“赵主簿,朕听闻你对火器颇有研究?” “回禀陛下,臣只是对火器有些兴趣,谈不上什么研究。” “有兴趣就是好事,既然有兴趣,那就不妨多研究研究。” 赵士桢闻听此言,明白了,皇帝之所以召见,为的就是让他研究火器。 进宫之前赵士桢还纳闷呢,皇帝怎么会召见我,难道我们老赵家的祖坟爆炸了不成? 原来是我隐藏这么长时间的优点被皇帝发现了。 “臣遵旨。” 朱翊钧点点头,“赵主簿,你如今只是八品的鸿胪寺主簿,既然要研制火器,那么再待在鸿胪寺就不合适了。” “朕擢升你为工部郎中,专职负责火器研制。” 赵士桢原来是从八品的鸿胪寺主簿,而工部郎中可是正五品,连升三级都不止。 可赵士桢既不惊,也不喜,依旧是神色平静,“臣谢陛下隆恩。” “不必谢朕,用心做事即可。” “不过,赵郎中,研制火器暂时不用去工部军器局,先去内廷的兵仗局。” 去内廷不去外廷,赵士桢顿时就明白了,“臣遵旨。” 朱翊钧看向旁边的一个小太监,“带赵郎中去兵仗局。” “是。”小太监应声走到赵士桢身前,“赵郎中,请。” “臣告退。”赵士桢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而后才随那小太监离开。 待赵士桢离开后,张宏走到朱翊钧身旁,“皇爷,北镇抚司的骆思恭就在殿外等候,您看是现在就召见他,还是。” “让他进来吧。” “是。” 很快,一位身着锦衣卫千户服饰的男子走了进来,“臣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骆思恭,参见陛下。” 此时的骆思恭,心中也很激动。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不假,可他一个小小的千户想要见到皇帝,那也是很难的。 朱翊钧没有说话,而是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宏。 后者心领神会,拿起书案上的一个信封递给了骆思恭。 骆思恭立刻双手举起,恭恭敬敬的捧着,他虽然心里也好奇信封里面是什么,可皇帝不发话,他也不敢看。 “信封里面是关于红薯、玉米等作物的记载,你根据信封中的内容,去南方将它们寻来。” 凡是有后世之人来到了明朝,红薯玉米,那就跟吃饭喝水一样,都是必备的。 骆思恭不疑有他,“臣遵旨。” “另外,去东南的时候,顺便观察一下那边的海运如何。不过,此行还是要以寻找信封中所记载的作物为主。” 朱翊钧虽然没有特意的交代,可骆思恭心中明白,那就是,观察海运之事,必须要做的隐秘。 “臣明白。” “下去吧。” “臣告退。” 朱翊钧接着又坐下,开始接着批阅奏疏。 他拿起奏疏一看,很有意思,是举荐海瑞的。 海瑞在应天巡抚的位置上,做的很好,深受百姓爱戴,其治下的十府一州,甚至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对于这种人才,朝廷应该重用,不应该放在应天巡抚的位置上浪费。 这样的奏疏,朱翊钧之前也看到过,处置方法呢,也很简单,就是留中不发。 海瑞和他们又不是一路人,而且在应天巡抚的位置上也就刚干了一年的时间,怎么会有人那么好心保举海瑞升官呢。 无非就是海瑞在应天巡抚的位置上,太多人看他不顺眼,想把他调走而已。 海瑞若是官职不高,那些人可能直接就打通朝中的关节,将海瑞调走了。 不过,海瑞是应天巡抚,封疆大吏,军政一把抓。 想要调动他,必须得有皇帝点头才行。 朱翊钧当然不会同意将海瑞调走,好不容易才把海瑞安排到应天巡抚的位置上,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把他调走。 接着又看了几道奏疏后,张宏走到朱翊钧身旁,“皇爷,云南的军报到了,兵部尚书梁梦龙亲自送了过来,现就在殿外等候。” “让梁尚书进来。” “是。” 兵部尚书梁梦龙捧着军报来到殿内,“陛下,云南大捷。” “我军已经肃清云南腹地的缅贼,伪缅甸丞相岳凤率残部退至陇川宣抚司。” 云南的军报,自然就是关于缅甸的战事。 这仗本来就是稳赢的局面,何况又将戚继光派了过去,朱翊钧是不担心战况。 只是,心中知道,和得到真实印证,感觉是不一样的。 朱翊钧看过军报,心中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历史上明军就攻下了缅甸的都城阿瓦,趁着现在大明还有点家底,何不一举平定三宣六慰。 潞王如今还未确定封地,就从六慰中挑一个出来,作为潞王的封地。 “传内阁、六部九卿,到乾清宫议事。” 第62章 分封藩王 内阁中的三位大学士,首辅申时行,次辅余有丁,还有服除归来的王锡。 吏部尚书严清,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梁梦龙,礼部尚书徐学谟,刑部尚书潘季驯,工部尚书许国,左都御史陈炌,大理寺卿辛自修。 大明朝管事的人,都应诏来到了乾清宫。 “臣等参见陛下。” “诸位爱卿不必多礼。” “谢陛下。” “赐座。” 众大臣再次谢恩,“谢陛下。” “云南的军报,想必诸位爱卿已经看过了。缅贼已经败退至陇川宣抚司,云南汉地,已然无虞。” 内阁首辅申时行起身,“皆仰仗陛下如天之德,方有此大捷。” 朱翊钧挥挥手示意申时行坐下,“此乃前方将士用命,军报中提到的有功将士,不必等到战事结束后再封赏了,先把封赏发下去,以示激励。” 这是兵部的话,兵部尚书梁梦龙连忙回答,“臣遵旨。” “缅甸,不过是我大明境内的一土司,却屡屡反叛。朕登基之初,云南就多次奏报缅甸袭扰,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如此。” “百姓常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缅甸这个贼,搅闹了十余年,一年不过三百多个日子,这就三千多个日子了。” 众大臣听的真切,心中也明白,皇帝这是想要大动干戈。 果不其然,朱翊钧接着说道:“召众位爱卿前来,就是商议,看看能不能将缅甸之患彻底解决。” 吏部尚书严清起身,“陛下,臣是云南人,云南外便是三宣六慰,其中尤以缅甸实力最强。” “缅甸不臣之心由来已久,早在嘉靖年间便兴兵犯境,只不过当时是小打小闹,远不如当下。” “云南是臣的家乡,要说肃清缅甸之患,臣自然是无比赞同。然,打下缅甸容易,想要平定缅甸却是不易。” “不仅仅是缅甸,三宣六慰中其他地区亦是如此。我军要想经营那里,需要耗费大量钱粮。幸得陛下英明,国库仍有盈余,可三宣六慰与中原衣冠、风俗,皆有不同,尚不及安南。” “臣恐到最后,徒耗钱粮,最终入不敷出,再现交趾旧事。” “依臣愚见,三宣应当实控,六慰之地,可以采取西番之策,广封土司,将其拆分成数个小土司。” “如此一来,其便无法形成一个统一之力,而这众多小土司,也只得依靠我大明。” 吏部尚书严清,说的确实是实话。 三宣六慰,三宣紧挨着云南腹地,三宣外面,才是六慰。 三宣属于云南的内边,六慰属于云南的外边。 三宣六慰对于云南来说,相当于是两层衣服,最外面的那一层是六慰,里面的的是三宣。 只是这两层衣服穿在云南身上,有时候温度正好,也有的时候,忽冷忽热。 三宣六慰是大明的领土吗? 在大明朝的眼中,是。 这并不是凭空猜测,而是有一定的依据。 万历十八年,洮州事变时,万历皇帝召对群臣时,说过这么一句话,神宗实录第二百二十五卷记载如下:上曰,番人也是朕之赤子,番人地方都是祖宗开拓的封疆。 由此可以推断,最起码在万历皇帝眼中,大明周边的那些羁縻统治地区,都是大明的土地。 在三宣六慰中,土司虽然是世袭的,但必须经过大明的册封。 其军队,也要接受大明的指挥。 而且,大明在三宣六慰是征税的。 万历三十四年,缅甸进攻木邦宣慰司,明军没有救援,导致木邦失陷,云南巡抚陈用宾因此被问罪论死。 三宣六慰可以说是明朝的领土,只不过控制力远不如两京一十三省那般。 而吏部尚书严清,他是云南人,对于三宣六慰的情况较为熟悉。 平定三宣六慰,不难,难的是如何治理。 开疆拓土,不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也不是把军队开过去就可以办到的。 实控一片区域,除了要考虑地形、气候之外,还要考虑人口密度、人口结构、耕地数量、文化属性,等等。 明朝消化掉云贵二省,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想要再消化三宣六慰,确实有难度。 其他大臣想的,与吏部尚书严清想的,大差不差。 就那破地,不仅挣不到钱,弄不好还得往里搭钱,没必要费那个劲。 这个问题,朱翊钧也考虑过,他的应对办法就是,实封藩王过去。 藩王控制一部分,设置卫所再控制一部分。 “严尚书所言,朕也曾考虑过。缅甸反叛已久,打打停停,云南战事不断。” “当地土司,时而忠于朝廷,时而助纣为虐,朝廷对此,只能是抚剿并用,并无良策。” “这次云南送上来的军报中也提到了,就有不少当地土司的兵马跟随缅贼扰我大明。” “夷敌畏威而不怀德,正如严尚书所言,陇川宣抚司,干崖宣抚司,南甸宣抚司,这三个宣抚司全部改为实控卫所。” “陇川宣抚司改为陇川卫,干崖宣抚司改为干崖卫,南甸宣抚司改为南甸卫。并根据当地实际情况,再设守御千户所。” “至于六慰,朕记得潞王的封地还没有定下来吧?” 内阁首辅申时行一听这话,当即就明白来,皇帝这是打算把藩王分封过去。 “回禀陛下,去年潞王殿下大婚之后,内阁便按例为潞王殿下挑选封地,目前有两处地点较为合适,分别为湖广衡州府、河南卫辉府。” “至于究竟选择哪一府作为潞王殿下的封地,唯请陛下圣裁。” 朱翊钧点点头,“湖广衡州府虽然较为富足,潞王向来节俭,怕是不愿意。” “河南卫辉府虽然合适,可河南境内藩王太多了,也不算合适。” “这样吧,既然六慰平定后需要治理,不妨将潞王分封到原缅甸宣慰司去。” “潞王是汉人,又是朕的亲弟弟,再怎么样,也要比那些土司心向大明。” “潞王的王府先不用修建,就藩的费用也先不要调拨,等到平定六慰后,将这些费用直接给潞王,让他用于治理缅甸。” 第63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将潞王实封到六慰之地,朱翊钧此言一出,确实是众大臣略感惊讶。但也仅仅是略感惊讶而已,因为到人家这位置上,早就不是凡人了。 礼部尚书徐学谟躬身道:“陛下,以藩王代土司,确实是更心向我大明。” “然,人之欲无穷也。臣恐三代之后,复西汉旧事。” 西汉旧事,指的是七国之乱。 礼部尚书徐学谟说的还算委婉,他没有说复靖难旧事。 朱翊钧就知道准得有人这么说,“西汉,文帝,景帝,何其强盛。” “西汉有晁错,有周亚夫,也有主父偃。” “况汉之诸侯,皆封于汉地。今我大明之诸侯,则封于夷地,不可同日而语。” “土司之地,虽是我大明之地,可因其地多是生番夷民,风俗迥异,交通不便,故是由土司自治。” “土司治之,自是夷风,久不易俗。藩王治之,则是汉风,以汉易夷,只消时间。” “假以时日,夷风不复,衣襟右衽,生地变熟地,岂不美哉。” 朱翊钧话说的很明白,别看现在把藩王封过去,而且是实封。等到他们把地方治理成熟,届时朝廷就有推恩令,慢慢的就会改为朝廷直接管理。 这一套东西,汉朝就是现成的例子,也没什么新鲜的。只要中央朝廷足够强大,也没什么难度。 “陛下英明。”内阁首辅申时行躬身道。 申时行的算盘打得也很精,潞王极得李太后溺爱,光是大婚,就硬是逼得户部尚书张学颜愣是硬怼太后,甚至连武曌、韦后都搬出来了。 这要是等潞王就藩,以李太后的性子,那花费,不得海了去。 藩王就藩,花钱肯定是挡不住,与其把这钱白扔了,倒不如扔到那些蛮夷之地去。 这钱扔到藩王身上,那就是白扔,要是扔到蛮夷之地的治理上,别管能不能出效果,那也比白白浪费到藩王身上强。最起码还能有个心理安慰。 更重要的就是朱翊钧说的那样,反正那破地是土司自治,与其让土司管,倒不如让藩王管。 至于藩王是不是有实力造反,最起码三代人之内不会。 就那些破地,不正儿八经的花上个几十年治理,别说造反了,能让那些蛮夷老老实实的听话就是好事。 要是三代人之后,那可就不归申时行考虑了,因为他也活不到那时候。 再说了,就算是藩王造反成功了,又能怎么样。治理天下,不还是得靠他们这些士大夫嘛。 所以,申时行表示支持皇帝的决断,同时,也能卖皇帝一个面子。 不过,申时行作为内阁首辅,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该有的能力还是有的。 虽然他支持皇帝的做法,但并不代表是全部的支持。 “陛下,实封藩王代朝廷治理夷地,臣也以为可行,只是,六慰之地地域广泛,我军若是行遍六慰之地,怕是难以为继。” “就以缅甸为例,如今缅甸所控之地,除了原缅甸宣慰司之外,还有八百大甸宣慰司,老挝宣慰司大部,临近三宣的孟养、木邦二宣慰司缅军通过武力也控制大部。” “按照云南送来的军报显示,暹罗国,也已经被缅甸吞并。缅贼之盛,绝不可小觑。” “且云南之地贫瘠,支撑大军辎重已是极难,若是想要彻底平定三宣六慰之地,更是难上加难。” “以臣愚见,三宣之地,可以改为实控卫所。原缅甸宣慰司作为缅贼之巢穴,必然要彻底平定。” “临近三宣之地的孟养、木邦两宣慰司,臣以为可以部分设置实控卫所,其余之地拆分,交由多个土司管理。” “八百大甸宣慰司,老挝宣慰司,尤其是老挝宣慰司,面积广大,臣以为可以拆分为多个部分,广设土司,让他们互相制衡。” “车里宣慰司,历来恭顺,紧临云南,且面积较小,实力较弱,威胁有限,臣以为可以保留,同时也可以安抚边境的土司,表明朝廷并无彻底改土归流的想法,以免引起边境的大小土司躁动。” 朱翊钧听罢,沉思片刻,“申阁老所言,老成谋国。” “陇川、南甸、干崖三宣抚司,孟养、木邦、缅甸三宣慰司,加起来的面积,已不亚于洪武年间的云南了。再多,确实是难。” “不过,孟养、木邦二宣慰司,既然要设实控卫所,那干脆就别留什么土司了。” “将潞王实封到原缅甸宣慰司,将秦王移藩至孟养宣慰司,晋王移藩至木邦宣慰司。” “八百大甸宣慰司也不要留了,将蜀王、楚王移藩过去。” “移藩所需费用,除潞王之外,皆由各王府自筹。” “缅甸、孟养、木邦、八百大甸四宣慰司除藩王封地之外,皆设卫所,由朝廷实控管辖。” “我大明开国之初,人口稀少,稳定云南已是捉襟见肘。如今我大明亿万生灵,左右不过是些钱粮,就不要再留这种抱憾终生的事情了。” “至于老挝宣慰司,面积广大,朝廷确实力有未逮,将析分为多个土司管理,车里宣慰司,暂且保持原状,以安人心。” 户部尚书张学颜一听,两眼放光,这个好啊。 秦王、晋王、蜀王、楚王,都是开国之初传承下来的老牌藩王,把他们移藩到那些蛮夷之地去,能省下部分宗俸不说,说不定还能从这四个藩王府中得到点好处。 其他大臣一听,也是深有同感。 能把这四个老牌且富裕的藩王移过去,绝对是利大于弊,甚至还能从中捞点好处。 比如说,移藩的费用是多少,这不还是由朝廷说了算嘛,都是可操作的。 与众大臣略感兴奋不同,刑部尚书潘季驯则是沉思不语。 朱翊钧看出了潘季驯的似乎是有什么想法,便问道:“潘尚书,你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潘季驯躬身道:“回禀陛下,臣关于六慰之地,臣确实有一些想法,就是不知道当不当说。” “今日议事,没有什么不当说的,畅所欲言就是。” “回禀陛下,臣对治水颇有心得,也曾遍观天下水书。臣发现,这六慰之地的河流,多发源自我大明的乌思藏境内。” “臣以为,可以在乌思藏都司境内修建水坝,就修建在这些河流的源头。” “六慰之地的生产生活,皆系于这些河流,倘若水坝修成,旱时蓄水,涝时放水。六慰之地,则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64章 以水师撬动海禁 有想法,实在是太有想法了。 朱翊钧听过潘季驯的话后,认为潘季驯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 这招管用吗? 应该是管用的。 可,应该不行,必须得弄准了才行。 兵部尚书梁梦龙问道:“潘尚书,西番乃苦寒之地,地势极高,土地贫瘠,若是想要在乌思藏都司修建水坝,必然要耗费大量钱粮。” “敢问潘尚书,倘若修建水坝,需耗费钱粮几何?” “没准。” “那效果如何?” “难说。” 潘季驯接着解释,“史上并无在西番之地修建水坝的先例,所需钱粮,所成效果,皆无迹可寻。” “唯有摸着石头过河,不过,想来耗费钱粮不会少。” 兵部尚书梁梦龙微微一皱眉,“潘尚书,镜花水月,空中楼阁,还是应当稳妥为先。” “摸着石头过河,过去河了还好说,要是过不去,半路掉河里,咱们大明可耗不起。” “陛下,臣以为潘尚书所言之策,不可行。” “就算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建成水坝,那六慰之地的蛮夷百姓,怕是不会甘愿让我们大明掐着他们的脖子,或许会和我们大明拼命。” 朱翊钧倒是认同梁梦龙的看法,这不是有效果没效果的事,而是,大明朝没那么多钱。 “潘尚书所言,虽有一定的道理,可风险过大,以我大明目前的国力而言,确有难度。” “就眼下而言,还是有些不合时宜。” “不过,或许此法会被我们的后人实现。” “潘尚书,将你的这个想法写一份奏疏,内阁、司礼监、户部、兵部、工部各留存一份,以待后人。” “臣遵旨。” 忽然,朱翊钧灵光一闪,脑海中也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虽然在西番修建水坝不合时宜,不过说到水,朕倒是觉得还有一计可行。” “缅甸,临海。” “我军是否可以起一支水师,乘船渡海,自海面登陆,袭扰缅甸后方。” 海,对大明而言,并不陌生。 海禁,更是一个笑话。 自永乐朝开始,海禁已经形同虚设。 况且,大明朝的海禁,只禁官方,不禁民间。 朱翊钧此时提出,以一水师乘船渡海,自后方袭扰缅甸,申时行等人人不由得多想。 能站在乾清宫议事的,那都是人中龙凤,都是人尖子。 说句不太文雅的话,朱皇帝一撅屁股,他们就知道朱皇帝是要拉什么屎。 你派出水师,说是出于军事目的,谁知道你有没有经济目的。 这一次水师派出去,有了经验,那下一次,是不是就要下西洋了。 众人都能猜出皇帝是什么心思,可还不好张嘴反驳,一时之间,乾清宫中显得过于寂静。 朱翊钧看着群臣,他们没有立刻开口,朱翊钧也没有着急说话。 停顿片刻,朱翊钧才开口,“谦,美德也,过谦者多怀诈。默,懿行也,过默者或藏奸。” “今日召众爱卿前来,就是来议事的,朕也只不过是有这么一个想法,至于是否可行,大家尽可以畅所欲言。” “徐尚书,你有什么看法?”朱翊钧直接点了礼部尚书徐学谟的名字。 这可不是朱翊钧随便点的命名,而是深有含意。 礼部尚书徐学谟,南直隶苏州府,和内阁首辅申时行是同乡,同申时行一样,他代表的,也是江南士绅的利益。 可申时行是内阁首辅,必须要予以尊重,故,朱翊钧先问的徐学谟。 刚刚皇帝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出自他礼部尚书徐学谟之口的名言,他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只见他躬身道:“回禀陛下,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缅甸猖狂已久,此次缅贼又来势汹汹。目前我军与缅贼在陆上刀兵相向,缅贼的注意力,也必然被吸引至陆地。” “若我军此时以一水师乘船渡海,袭扰缅甸后方,必能出其不意,使缅贼自乱阵脚。” “不过,我大明水师从未踏足缅甸海面,且路途遥远,海面不比陆路,随时有倾覆的危险。以臣愚见,水师要派,但毕竟是偏师,规模不必过大,能达到袭扰的目的即可。” “臣才疏学浅,不谙兵事,只能有此愚见,至于究竟如何,臣唯听陛下圣裁。” 徐学谟也知道皇帝为什么第一个点他的名字,所以他这话说的,也是很有水平。 水师要派,但规模没必要那么大,而且有理有据。最后说自己不通兵事,都是瞎提的意见,自己听从皇帝决断。 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身奏报:“陛下,臣以为徐尚书所言,有可行之处,也有不可行之处。” “哪些可行,哪些不可行,仔细说说。” “臣遵旨。” 兵部尚书梁梦龙,他是北直隶人,和海洋贸易没什么关系。而且他之前与冯保亲近,没少受到弹劾,是朱翊钧将他保了下来,他可以说是,朱皇帝的人。 “陛下,眼下我军正在陆路与缅贼鏖战,且多年以来,我军从未在海上登陆于缅甸。” “若是以水师临近缅甸,且依托河流可进入缅甸腹地,以我大明水师之威,定能出敌制胜。” “至于路途遥远,风浪不静,只要是出海,这些便不可能避免。不过我军可以沿海岸行进,既可以减少风浪袭扰,又可以在沿途获得补给。” “水师规模,更是宜大不宜小。既然是要出海作战,就没必要扭扭捏捏。既然要打,就要重拳出击,没必要作什么小家子气。” “说的保守一些,只要我大明水师能够出现在缅甸的海面上,不用作战,我们的目的便已经达成。” “暹罗国对我大明素来恭顺,这次暹罗虽然被缅甸吞并,可暹罗抵抗不止,仍有大量暹罗士兵有组织的与缅甸作战。” “我军可以邀暹罗国一同出兵缅甸,暹罗定然欣喜若狂,事后也必然会对我大明感恩戴德。” “如此一来,水陆并进,三面夹击,此战,定然无虞。” 朱翊钧边听,边点头。 梁梦龙不愧是兵部尚书,确实有两下子。 而明朝与缅甸作战,受益最大的,却是暹罗。因为要对抗大明,缅甸不得不抽调大量兵力,使得被吞并的暹罗防守空虚,暹罗人得以复国。 不光明缅战争如此,清缅战争也是如此。 乾隆皇帝十全武功之一的清缅之战,虽然水分极大,但缅甸想要对抗清军却是不易,因为体量在那摆着呢。 缅甸抽调兵力对抗清军,原本被缅甸吞并的暹罗,如明缅战争那般,再次得以复国。 暹罗,就是古代的泰国,对于大明是很恭顺的。 万历三大征的朝鲜之役时,暹罗国就主动向大明请求出兵朝鲜。 大概意思就是,大哥,对付一个小小日本还用得着您亲自出手嘛,交给小老弟我就行了。 直到南明时期,暹罗还在朝贡。 让暹罗一同出兵缅甸,确实是好主意,最起码可以牵制缅甸的兵力,而且大明又不用出人出钱出粮,朱翊钧没理由不同意。 “就依梁尚书所言。” “只是这统领水师之人,诸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第65章 定将领 内阁首辅申时行起身,“回禀陛下,臣举荐原保定总兵尹秉衡。” “尹秉衡,山东齐河人,嘉靖三年生人,武进士出身。北击鞑靼,南剿倭寇,水战陆战皆有涉及,经验丰富,甚得军心。” “虽花甲之年,可老当益壮,作战勇猛且行事稳重,又有独守一镇之经验,臣以为,尹秉衡必能胜任。” 申时行是内阁首辅,天底下数得着的文武官员,都在他的脑子里装着。副总兵什么的他或许会恍惚,但总兵等高级将领,他绝对是心中有数,不然也当不了内阁首辅。 兵部尚书梁梦龙在一旁听着,频频点头,足见其也认为尹秉衡是合适人选。 朱翊钧见状,便点头同意,“那就依申阁老所荐,就尹秉衡了。” “不过,水师乘船渡海,路途遥远,且深入敌后,最好再选两员副将佐之。” “朕要是没记错的话,那个陈璘现是担任狼山副总兵吧?” 南直隶有两个副总兵,分别驻守长江南北,一个江北的是狼山副总兵,一个是江南的江南副总兵。 兵部尚书梁梦龙立刻回答,“回禀陛下,陈璘现在确实担任狼山副总兵。” 朱翊钧既然提出了陈璘这个名字,那就必然是要用他,梁梦龙接着又说道:“陈璘是广东人,水战陆战皆精,由其佐助尹秉衡将军,定能事半功倍。” “陈璘算一个,兵部再举荐一个。” “臣举荐浙江副总兵侯继高。” 接着,梁梦龙又介绍一下侯继高的基本情况,“侯继高,金山卫人,世袭金山卫指挥同知,清剿倭寇时屡立功勋,文武皆备。历任把总、参将、副总兵,经验丰富。” 朱翊钧点点头,“即刻拟旨,黔国公沐昌祚充征夷将军,戚继光任左副将军,呼良朋任左参将,戚继美任右参将,提调云南、贵州、四川、广西四省兵马,征讨缅甸。” “尹秉衡任右副将军、水师总兵官,陈璘任水师左参将,侯继高任水师右参将,提调各省舟师、精锐劲卒,进海路征讨缅甸。” “云南巡抚都御史刘世曾,参赞军务兼理粮饷。” “同时诏令沿海各地督抚将领,舟师离境,需加强戒备,严防倭寇趁机袭扰。” 本来征讨缅甸这差事,应该交给戚继光的。可戚继光身上没爵位,就不好绕过黔国公去,只能让戚继光担任左副将军。 众大臣齐声道:“臣等遵旨。” 内阁、兵部、户部,立刻忙碌起来,一匹匹快马飞驰出北京城。 是夜,内阁首辅申时行的府邸,礼部尚书徐学谟,工部尚书许国,两个人登门拜访。 一桌酒席备下,申时行居中,工部尚书许国居左,礼部尚书徐学谟居右。 按理来说,礼部尚书要比工部尚书的含金量高,可偏偏是工部尚书许国居左,礼部尚书徐学谟居右。 官职是官职,人是人。 工部尚书许国,那是入阁的热门人选,本来上一次增补阁臣,就应该就有许国,只是朱翊钧刻意的没有点他。 所以,徐学谟虽然是礼部尚书,但不管是威望还是资历,还真就不如许国这个工部尚书,只能居右而坐。 徐学谟看向申时行,“汝默兄,这次陛下以水师乘船渡海讨伐缅甸,会不会趁机撕开海禁的口子?” 能进到申时行家里的人,那都是自己人,申时行也就没必要再跟内阁中那般打官腔,也没有绕圈子,“当然。” “可这海禁,是祖训呐。” “祖训?”申时行轻笑一声,“祖训的祖,是太祖的祖?还是成祖的祖?” 徐学谟一听,这话不好接。 要是成祖,那海禁就是个笑话,不然郑和下西洋干嘛去了。 要是太祖,那海禁也不好说,因为到了成祖在位时,就郑和下西洋了,海禁,直接被他亲儿子打破了。 申时行给徐学谟倒了一杯酒,“思重兄,不必想太多,顾好眼下才是真的。” “汝默兄,不是我想太多,而是有些人想的太多。” 申时行放下酒壶,“他们想的太多就让他们想去。” “我是内阁首辅,你思重兄是礼部尚书,维桢兄是工部尚书,坐到你我这个位置上,看似是风光无限,可实际上是高处不胜寒。” “那些人整天想东想西,胡思狂想。说句不好听的,比狗都护食。” “缅甸从嘉靖年间就开始小打小闹,到如今是公然反叛,甚至兴兵十余万犯境。” “这要是还不打,莫说陛下罢黜,也不要讲言官弹劾,你我还有脸面站在朝堂之上吗?” “难道非要学庚戌之变时的严嵩不成?” 申时行好和稀泥不假,可他这一番话倒是真的,为官一任,谁还不想做出点政绩来,更何况他还是内阁首辅。 许国一直在旁边听着,并没有说话,包括在乾清宫议事时,他也没有发表意见,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想法。 只不过在乾清宫中,许国一看那情况就明白,皇帝早就把事情考虑好了,自己说与不说,没什么太大作用。 这一次,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他就没那么多顾虑,“以水师乘船渡海讨伐缅甸,这一点从战略上来说,并没有错,反而可以说是很正确。” “缅甸临海,之前为什么没有人提这一点,无非就是海禁而已。” “可海禁禁的是民船,哪有禁战船的。” “咱们的这位陛下,和英宗很像,都是冲龄登基,英宗有太皇太后和三杨辅政,咱们的陛下有太后和张太岳辅政。” “英宗有亦集乃之战和麓川之战,咱们的这位陛下推出了平定女真和平定缅甸。” “冲龄登基,好不容易亲政,之前被压的太久,自然要想办法树立权威。而战争,就是树立帝王权威最好的选择。” “况且缅甸之战,没有不打的理由。兵部尚书梁梦龙说的更没错,我大明的水师无需作战,只要出现在缅甸的海面上,目的就已然达成。” “今日议事,吏部尚书严清是云南人,缅甸欺凌的是他的家乡,他也没有如往常那般缄默,而是力主动兵。户部尚书张学颜虽然没有表态,可也没有反对。再加上坚决主战的兵部尚书梁梦龙。” “汝默兄,思重兄,你我都不是张居正,都做不到大权独揽,力压朝堂,无论什么事,都会有不同的声音。” “地分南北,人分又老幼。陛下如今亟需立威,而我大明朝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想当官的人。” 第66章 别冲动 京师中,战备工作紧锣密鼓的进行,而云南方面,战事不等人,仗还在接着打。 明军已经攻破败退至陇川宣抚司中的缅甸残部,缅甸丞相岳凤见大势已去,便投降了明军。 岳凤,他是个汉人,在云南经商。就是这家伙窜动着缅甸进攻云南的,并且被缅甸王封为丞相。 要不怎么说,汉奸有时候比侵略者还要可恨呢。 岳凤就是典型的例子。 中军大帐中,戚继光升帐点将。 按照朝廷之前的任命,总理军务的是黔国公沐昌祚。 可沐昌祚心里明白,皇帝为什么派戚继光来,不就是让戚继光来指挥作战的嘛。 沐昌祚知道自己的军事能力肯定比不上戚继光,而且,他们沐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又世镇云南,做官已经做到顶了,什么都不求了。 沐昌祚直接就把指挥权让给了戚继光,自己则坐镇云南,为戚继光压阵。 云南巡抚刘世曾,有参赞军务的权力,可以过问军务,但同时他还兼理粮饷。 要命的就是这个兼理粮饷。 云南之地,本就贫瘠,加上之前缅甸军队又打进了云南,对云南原有的经济造成一定冲击。 如今,各地援兵陆陆续续开进云南,又成天打仗。 打仗,打仗,打的就是钱粮。 云南如今是地方穷,士兵多,军需大。 云南巡抚刘世曾为了筹措粮饷,愁的呀,别说过问军务了,喝水都不舍得放茶叶了。 如今实际上的军事指挥权,是在戚继光的手里。 中军大帐中,戚继光坐于上位,左右两侧,有四位高级将领。 广西总兵呼良朋,贵州总兵戚继美,还有因功被擢升为副总兵的邓子龙和刘綎。 虽然明军是由各地被征调到云南来的,但在指挥上却并没有任何问题。 广西总兵呼良朋,那是戚继光在东南清剿倭寇时的老熟人,也是戚继光的老部下。 贵州总兵戚继美,那是戚继光的亲弟弟,就更不用说了。 刘綎,是刘显的儿子。 刘显,是与戚继光、俞大猷同时期的抗倭名将,和戚继光关系很好。 刘綎虽然为人桀骜,可面对戚继光,他还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世叔,一点也不敢放肆。 邓子龙,之前与戚继光虽然没有太多的交集,可面对戚继光,他也服气。 因此,戚继光在军帐里一坐,不用费劲整合各个部队就能做到令行禁止。 戚继光看向众人,“诸位,如今三宣之地的缅贼已然被肃清,接下来我军就要兵发云南外边的六慰之地。” “蛮莫、孟密两地的安抚司,孟养、木邦两地的宣慰司,这几个土司见我军势大,派人同我军接洽,想要投诚。” 刘綎冷笑一声,“就这帮子土司,没一个好东西。” “将军,这些个土司在我大明和缅甸之间来回横跳。缅贼势大,他们便随同缅贼一同兵发云南,我军势大,他们就想着投诚,好事全让他们占了。” “依末将之见,这些个土司,就该拿刀一个个的全都砍了,保准没一个冤枉的。” 广西总兵呼良朋对刘綎的说法,深以为然,“这些土司蛮夷就那样,跟墙头草一样,哪边风硬就往哪边倒。” “将军,末将奉命镇守广西,广西境内的土司也有不少。其中不乏有心向我大明的,但也有闹事反叛的。” “对付这些个土司,唯有动兵,只有把他们打服了,打怕了,他们才会消停。” “最近朝廷又没有军令下来,咱们这离京师千里之遥,光靠军令也白搭,还得咱们自己决断。” “末将的看法与刘将军相同,那些土司,该留的留,该杀的杀,决不能手软。” 戚继光略作思考,“六慰之土司,不能与我大明境内的土司相提并论。” “孟养、木邦二宣慰司,管辖之地极广,不能贸然行动。” “我军下一步就要进攻缅甸重镇阿瓦,必然要经过木邦宣慰司。既然这些土司想要向我军投诚,那不妨先接受他们的投诚。” “土司兵能够成为缅甸的仆从军,那为什么就不能成为我大明的仆从军。” “刘綎,你率军去蛮莫,招抚那些土司,并让他们派兵随我军一同攻打阿瓦城。” “让王千户和你一块去,届时祭拜一下靖远侯王骥的神位。” 戚继光口中的王千户,是靖远伯王学礼的儿子王继芳。 朱翊钧曾下令英国公、魏国公,挑选南北两京的勋贵子弟前往云南随军,王继芳就在其中。 初代靖远伯名为王骥,是明朝历史上第一位因军功而封爵的文臣。 麓川,就是王骥率军平定的。也是在麓川之战后,王骥积功封靖远伯。 王骥平定麓川之后,与各部诸蛮在大金沙江(伊洛瓦底江)立石为界,“石烂江枯,尔乃得渡”。 诸夷震怖,曰:“自古汉人无渡金沙江者,今王师至此,真天威也。” 王骥在当地土司心中,那就是诸葛亮转世,那都当神灵一样供奉。 只不过在后世王骥声名不显。 世人都知道于谦,可知道王骥的却是不多。 若是王骥的名气再大一些,很多事情或许就会不一样。 也正是在王骥率军平定麓川之后,明朝才真正在西南树立起权威。 这次一听说要挑选勋贵子弟往云南去,靖远伯王学礼二话不说,当即就给自己的儿子王继芳报上名。 自家老祖宗当年在那扬的名,靖远伯府只要还有人,就得过去。 就算是没人,那魂也得飘过去。 王继芳岁数不大,又没什么军事经验,其他的勋贵子弟跟他比也是大差不差,都这样。 所以,朱翊钧下令,前往军中勋贵子弟,全部授予千户职衔,有军功者,等战事结束,一并封赏。 这些勋贵子弟的能耐有多大,戚继光一眼就能看出来。绝大部分,都没什么能耐。 不过,好在这些人都年轻,还可以练,而且家里又有钱,备不住就能练出几个人才出来。 穷文富武,在古代,想要练武,家里都得有点家底。 别的不说,练武得耗费多大的体力和精力,营养跟不上能行吗。 刘綎一听让王继芳跟着他一块去,顿时就明白了戚继光的用意。 “末将领命。” “等等。”戚继光又喊下刘綎,“刘将军,虽然那些土司毫无廉耻可言,但目前对于我们还有用处,没必要给他们好脸,可也不要做的太过。” “等缅甸的战事结束,自会论他们的长短。” “末将明白。” 第67章 安排 刘綎奉命在蛮莫会见各个投诚土司,和他们筑坛誓众,同时祭拜王骥的神位。 这些土司也是拍着胸脯保证,誓死追随大明,愿派军队随同大明共同征讨缅甸。 而朱翊钧的圣旨,在一路快马加鞭,马歇人不歇的情况下,终于送到了云南。 云南总兵黔国公沐昌祚,云南巡抚刘世曾,还有戚继光,三人看过圣旨之后,大喜。 原因很简单,兵有了,钱粮也有了。 四川、贵州、广西三省的后续兵马正在奉调开赴云南。 户部也在协调临近省份的物资,支援云南。 沐昌祚,刘世曾,戚继光,三个人一碰头,当即定下了战略部署。 戚继光领主力部队从正面进攻,先打阿瓦城,再打东吁城,吸引缅甸主力。 沐昌祚领兵出车里宣慰司至老挝,与老挝土司合兵,从侧翼牵制缅甸。 云南巡抚刘世曾,坐镇云南,筹措粮饷,以及震慑云南境内的土司,以防生变。 戚继光将帅帐设在孟密,在此地整训各地前来支援的军队。 后来的军队都是各地赶来的,彼此之间不熟悉,为了作战需要,戚继光便对他们进行适当整训,加以磨合。 投诚的那些土司一看,大明又开来了这么多兵,对大明的忠诚度霎时间又高了几分。 前来支援的军队,不光是有朝廷的经制之军,还有大明西南的土司。 最典型的,就是云南的丽江土司,木家。 木家在明初归顺大明,被明太祖朱元璋赐姓木,是丽江的土知府。 现任丽江知府为木旺。 木旺这次带了四千土兵,可以说是很够意思。 待军队整训的差不多了,粮草军需也到位了,戚继光开始擂鼓聚将。 鼓声一响,大小将领,各个土司,都没用走,直接用跑,齐刷刷的赶奔中军大帐。 戚继光治军极严,谁要是敢误卯不到,就是戚继光的亲儿子,他也是照罚不误。 整训期间,大家伙也都有所了解,故无人敢挑衅军纪。 “参见将军。”众将向戚继光见礼。 “诸位不必客气。” 戚继光侧身看向身后挂着的地图,“诸位,各部兵马已经陆续到达孟密,且整训完毕。” “想那缅甸,不过我大明境内一土司。我大明太祖宽厚,成祖仁德,不以化外待之。授其官职,许其经营。” “然,缅贼虽穿衣却如猿猴,虽言人语却如豺狼,屡屡兴兵反叛,屠我百姓,天怒人怨,罪不容诛。” “今我大明皇帝陛下降下旨意,命我等出兵缅甸,剿灭此贼。” “众将听令!” “在。”众将领齐声抱拳。 “邓子龙,你领前军进攻宝井,拿下宝井之后,不必停留,率军直扑阿瓦城。” 邓子龙出列领军令,“末将领命。” “呼良朋,你率左军行至大金沙江,攻下江畔的安正国城,而后率军沿江南下,驰援进攻阿瓦城的前军。” 呼良朋出列领军令,“末将领命。” “戚继美,你领后军督运粮草、军械,打造战船。” 戚继美出列领军令,“末将领命。” 戚继光眼睛瞟向最后的土司,“各土司兵马,按照整训期间的归属建制,随军作战。” “回去之后,各部按照计划准备,明日天亮,准时出发。” “是。” 众将领应声离去,唯有一人停在原地不动,那就是刘綎。 其他人都有活干,唯独他没事,以刘綎那脾气,他自然是不乐意。 这倒不是戚继光忘了刘綎这个人,而是戚继光故意没有安排他。 倒不是说刘綎这个人没能耐,而是说刘綎这个人,过于桀骜。 刘綎的父亲是大将军刘显,名门之后。 刘綎的妻子,是原南京兵部尚书张鏊的女儿,二者的婚姻属于强强联合。 刘綎本人,功夫了得,一把大刀舞动如飞,十个八个的人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而且,刘綎积功已经官至副总兵。 最重要的是,刘綎年轻啊,今年还不到三十岁。 家世好,武功高,这么年轻就做到了副总兵的位置上,还是靠自己的军功得到的,不是走后门,刘綎能不狂吗。 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 刘綎这一狂,就引得其他人看不惯,其中尤以邓子龙为最。 邓子龙看刘綎,那就是一个官二代。 你小子狂什么,你小子要不是摊上一个好爹,起步比别人高那么多,你小子能当上副总兵。 还在我面前摆谱,老子当兵打仗的时候,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呢。 同样的,刘綎也瞧不上邓子龙。 邓子龙你个老梆子,你有什么呀你。 五六十岁的人了,头发胡子白了一大片,结果和我一样,都是副总兵,你也真好意思。 仗着自己资历老,整天板着个脸,吓唬谁呢。 刘綎和邓子龙,这俩人是谁也看不上谁。 领兵的人,都有点脾气。 刘綎觉得自己年轻有为,不含糊。 邓子龙当兵当了几十年了,更不会怕刘綎这么一个毛头小子。 这俩人就没少掐架。 刘綎扛着自己的大刀,“邓子龙,老小子你要是不服,咱俩就练练。” 邓子龙能被他叫住吗,抄家伙就上,“练练就练练。” 好在有戚继光在上面压着,这俩人更多的时候是动嘴,动手的时候少。 这两位,都是副总兵,有身份的人,好歹还注意点形象,做事还搂着点。 但他们俩手底下的那些人可就不管那个,经常动手打架。 戚继光为此,没少动军法。 两拨人动手打架,可板子落在刘綎身上的时候多。 因为刘綎的父亲刘显和戚继光关系不错,刘綎是戚继光的子侄,关系更为亲近。 无论是谁,触动军法,戚继光都是一视同仁。可身边的人要是触动军法,戚继光下手就必须要更狠一些。 这不单单是做给外人看的,还有就是,刘綎手底下的那帮人,军纪实在太差,不下重手也不行。 刘綎平时受的委屈相对就多一些,这次打仗还没他的份,他自然就有点不乐意,心里不痛快。 不痛快归不痛快,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敢说别的,只能等着人都走了之后,再向戚继光诉苦。 第68章 全家团聚于地下 戚继光见刘綎站在原地没走,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刘将军,你为何不归营?” “世叔,我……” 刘綎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戚继光那凛冽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立刻躬身行礼,“将军。” “是末将失言。” “可将军,其他人都有任务,就连邓子龙那个老家伙都领了主攻,为何偏偏没有给末将安排差事?” 戚继光盯着刘綎,“刘綎,你是在质疑本将军的安排?” 刘綎被戚继光盯的心里发毛,“末将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戚继光转身看向身后悬挂着的地图。 “你刚刚称呼邓子龙将军为老家伙,你可知邓子龙将军是哪一年的生人?” “我告诉你,邓子龙将军是嘉靖七年的生人,而我戚继光,也是嘉靖七年的生人。” 刘綎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就是随口一说,“是末将口不择言,请将军恕罪。” 戚继光一摆手,“四十岁就是老夫了,五十多岁的人自然是老家伙,你并没有说错。” “你的过错,是不该结怨同袍,尤其是在这种大规模的战事上。” “你翻翻史书,古往今来,有多少因将帅不和而见死不救的例子。” “你口中的老家伙,说不定将来在战场就能救你的命!” “你刘綎,将门虎子,年纪轻轻就官居副总兵,确实有狂傲的资格。可你不要忘了,凭借父荫,你起步就是指挥使,我戚继光当年也不过才是一个指挥佥事。” “现在你刘綎的麾下,还有不少你父亲留给你的部将。” 刘綎低着头,不敢说话。 戚继光站起身,走到刘綎身前。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省吾,你可以狂,也可以看不起别人,但不能狂的没边。” “邓子龙将军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有着实打实的军功,不是你口中只会觍着脸摆资历的老家伙。” 说着,戚继光为刘綎整理了一下盔甲,“战事将近,收起你的脾气,管好你手下的人,别再犯军纪。” “下去吧。” “末将告退。” 刘綎前脚出中军大帐,戚继美后脚就走进中军大帐。 “大哥,这刘綎怎么了,又惹事了?” “这不是嫌我没给他安排差事嘛。” “这刘綎打仗是一把高手,至于其他的。”戚继美边摇头边吧唧嘴,“一言难尽。” “粮草、军械都安排好了?”戚继光问道。 “按照您的吩咐,为防止消息泄露,没有提前发放,不过我早就安排好了,绝耽误不了事。” 戚继光面露凝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面对那些反复横跳的土司,还是小心一点好。” “二弟,这次征讨缅甸,补给线拉的很长,运送粮草的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这才交给了你。” “你领后军督运粮草的时候,凡事加个小心,对那些土司诸蛮,绝不可轻信。” 戚继美很有信心,“大哥,你就放心吧,我安排的,都是跟随咱们多年的老弟兄,出不了岔子。” “那些土司我也一直派人盯着呢,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马上就来报信。” 戚继光点点头,“如此就好。” 次日清晨,天刚刚蒙蒙亮,大军便已经用过早饭。 邓子龙亲领前军,疾驰至宝井城外。 没费什么劲,旋灭之。 留下部分人驻守之后,邓子龙按照计划,率军直扑阿瓦城。 阿瓦城中,守将莽灼接到了探马来报,明军大兵压境,急得他是来回踱步。 一缅甸军官说,“将军,明军来势汹汹,仅凭我们城中的兵力,无论如何也是抵挡不住。” 另一个缅甸军官说,“将军,汉人有句老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如我们趁着明军尚未形成合围,提早撤退。” 还有的缅甸军官说,“怕什么,我们要与阿瓦城共存亡,誓与明军死战到底。” 更有缅甸军官说,“将军,您与国王殿下素来不和,如今明军来势汹汹,我们又没有援军,莫不如趁此机会,投降明军。” 反正这些人各说各的,主战派骂投降派怕死,投降派骂主战派莽夫。 撤退派则在一旁劝架,因为他们怕主战派和投降派吵过头了,耽误逃跑。 阿瓦城的守将莽灼,本就心烦意乱,再被手下人这么一吵,心里就更乱了。 “行了,都别吵吵了!” “不知道是老母鸡下蛋呢,在这吵个不停。” “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经过本将军深思熟虑,我决定,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我们弃暗投明,回归大明。” 莽灼姓莽,缅甸王也姓莽,他们是一家子。所以,莽灼投降明军,绝对是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还有就是,莽灼与缅甸王素来不睦,缅甸王看他也不顺眼,况且,缅甸本就属于大明的一部分,他投降明军,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莽灼想投降明军,可缅甸还是有忠臣的。 “什么,将军您要投降明军?”一个胖缅甸军官惊呼道。 “什么叫投降明军!”莽灼立刻出声呵斥。 “我们缅甸是大明的土司,我们缅甸的军队,本就是要接受大明的指挥,听从大明的调度,我们本来就是大明的军队。” “我们此次,是弃暗投明,重新回归大明,不是什么投降。” 这胖缅甸军官眼一瞪,“说的好听,这不还是投降吗?” 莽灼走过去,啪啪抽了这胖缅甸军官两个大嘴巴子,“跟你说话怎么那么费劲呢。” “我就是要投降明军,你能怎么着!” “你要是想和明军作战,好,本将军成全你。” “本将军赐你断刀一柄,战靴一只,盔甲半副,鼻子半个,眼睛半双,耳朵半对。” “你去和明军打去吧。” 这胖缅甸军官一听,让我去和明军打仗,兵器、盔甲不给好的也就算了,鼻子、眼睛、耳朵我还得搭进去一半。 这能行吗这个。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胖缅甸军官当时就解放思想,“我,我,我一定誓死追随将军,弃暗投明,回归大明。” 莽灼拍拍这胖缅甸军官的肩膀,“你转变的速度虽然让我惊讶,不过这很好。” “来人,把他拉下去砍了。等回归明军的时候,就说这家伙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已被本将军就地正法。” “就用他的人头,向明军展示我们归顺的决心。” “是。”两名缅甸士兵立刻上前,控制住这胖缅甸军官。 胖缅甸军官不想死,不断的挣扎,“将军,我已经决定跟随您归顺大明了,您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莽灼走到他的面前,“不要太难过,你虽然死了,可我们大家活了呀。” 这胖缅甸军官还在挣扎,“将军,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要是死了,我这一家老小可就没人管了。” 莽灼神色一紧,继而露出笑容,“这个你不必太担心,本将军会让你们一家人团聚的。” 第69章 收复阿瓦城 邓子龙率军抵达阿瓦城下。 远远望去,邓子龙点了下头,“这阿瓦城不愧是缅甸重镇,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一参将上前,“将军,咱们攻城吗?” “兵法有云,十则攻之,五则围之。阿瓦城的防守情况如何,咱们还不得而知,稳妥起见……” 邓子龙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阿瓦城城门大开,一个缅甸将领从城门走出,其身后还跟着两队人,看衣着服饰都是军官。 明军立刻做出战斗准备,只待邓子龙下令。 等走近一些,邓子龙才看清为首的这缅甸将领并没有着甲,只是在腰间挎着把刀,他身后跟着的两队缅甸军官也都没有着甲。 邓子龙大概猜出他们的意图,再说了,就他们这些人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便没有下令进攻。 这缅甸将领走到邓子龙的马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阿瓦城守将莽灼,受伪缅甸王威胁,被迫驻守阿瓦城。然莽灼虽非汉人,但素来心向大明。” “今幸得天朝大军前来,莽灼自知不能再助纣为虐,故弃暗投明,斩杀伪缅甸王所派监军,向天朝大军献城归降。” 说着,莽灼摘下自己,佩刀,双手举过头顶,态度很是恭敬。 他身后左右两侧,各有一个缅甸军官举着托盘。 左侧缅甸军官所举托盘中,是缅甸王发给莽灼的官服、印信。 右侧缅甸军官所举托盘中,是那个胖缅甸军官的首级。 明朝在国际上的影响力是相当大的,缅甸本就是大明治下的一个土司,莽灼作为缅甸的上层人物,自然是会说汉话的,因此双方交流起来,没太大障碍。 邓子龙思考片刻,翻身下马,拿起莽灼的佩刀,“本将邓子龙,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征讨缅甸叛贼。今尔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我大明皇帝陛下早有旨意,缅人亦是我大明赤子,莽灼将军有此觉悟,实乃可敬。” “莽灼将军请起,诸位请起。” “谢邓将军。”莽灼等缅甸军官这才起身。 邓子龙回头看向一参将,“冯参将,你率人进城探查。” “是。”冯参将随即带人进城。 邓子龙从军几十年了,经验丰富。虽然这个莽灼看上去十分恭敬,很是真诚,但防人之心不可无。邓子龙怕莽灼是诈降,便先派人进城探查,而并没有着急让大军进城。 莽灼就在一旁安静的等着,作为一个降将,他不能也不敢说别的。 冯参将率军进了城,先是控制城门,接着安排人上城头,然后领骑兵在四周查看。 守阿瓦城的缅甸士兵,全部按照莽灼的安排,放下武器,在街道两旁列队等候,部分明军士兵手持刀枪火铳,围在他们四周。 见没发现什么问题,冯参将催马疾驰出城,来到邓子龙面前,“将军,城里没有问题。” 邓子龙微微颔首,继而向前挥手,“保持警惕,进城。” “是。” 明军鱼贯而入,迅速接管四面城门,登上城头,接管城防,“明”字大旗飘扬在阿瓦城的城头。 几队骑兵开始有秩序的在街头巡逻查看,一是向城中百姓宣告,大明已经收复阿瓦城。 二就是以防暗中有敌人躲藏,加以震慑。 明军接管城防之后,邓子龙也开始随着队伍入城。 他对着左侧的一军官,“将探马都撒出去,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 他对着右侧的一军官,“去向呼良朋将军禀报,我军已经收复阿瓦城,请他率军前来会师。” “是。” 起初邓子龙并没有打算攻打阿瓦城,并不是他畏惧阿瓦城的守军,而是他在等左军的呼良朋。 邓子龙领中军,呼良朋领左军,虽然行军路线不同,但他们二人的目的都是阿瓦城。 只不过呼良朋攻打安正国城的时候费了点功夫,加之路程要远一些,行军显得相对迟缓,故落后于邓子龙。 待进了阿瓦城,莽灼开始向邓子龙介绍城中的情况,“邓将军,阿瓦城中有守军三千四百四十六人,战象二十三头。守城器械稀少,火器更是没有。” “倒是城中粮草还算充沛,就算加上守城的天朝大军,也足以支撑半年。” 邓子龙略感疑惑,“莽灼将军,这阿瓦城可是缅甸重镇,仅次于东吁城,怎么守城力量如此薄弱?” 莽灼叹了一口气,“邓将军,您有所不知,我与那伪缅甸王莽应里虽然是本家,可与他素来不睦,他自然不会过多的关照我。” “上一任缅甸王,不是,上一任伪缅甸王叫莽应龙,这个人很有能力,他打下了暹罗、老挝,还有八百大甸,实力强盛。” “现任伪缅甸王叫莽应里,这家伙能力远不及他的父亲莽应龙,可野心却不小,竟然妄图想要对抗天朝。” “缅甸的兵力投入到对云南的作战中,暹罗、老挝瞅准机会纷纷起兵。莽应里不得不分兵去镇压暹罗、老挝。” “莽应里手里的将领不是去进攻云南,就是去镇压暹罗、老挝,剩下的还要留守都城。也是实在找不到人了,就让小人防守阿瓦城。” “等到天朝大军反攻,缅甸军队以及各个土司的仆从军纷纷败退,有的甚至是望风而逃。” “小人虽然身在缅甸,可心中一直是向着大明,只是迫于伪缅甸王莽应里的威胁,不敢表露。” “这次,听说天朝大军前来,小人终于等到了归顺大明的机会,这才斩杀监军,献出城池,以表小人对大明的忠心。” 邓子龙点点头,“身在曹营心在汉,于关键时刻献出城池,莽灼将军,你做的好啊。” “你也跟着忙活半天了,想必也累了。来人,送莽灼将军下去休息,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是。”一个明军队官应声走到莽灼面前,“莽灼将军,请。” 莽灼朝着邓子龙行了一礼,“邓将军,小人告退。” “莽灼将军慢走。” 待莽灼走后,冯参将走上前来,“将军,投降的那些缅甸兵人数可不少,咱们是杀是留?” 邓子龙摘下头盔,放到桌上,难得放松的坐下来,“陛下旨意里说的清楚,这一次,咱们要彻底平定缅甸。要是把投降的缅甸人都杀了,那以后缅甸军队见到我们,还会投降吗,不都得跟咱们玩命。” “先留着,把他们看起来,一日三餐照常供应,但不准让他们见到兵器和甲胄。” “等呼良朋将军率军来到,什么事就都好说了。” 第70章 一口吃掉 日暮降临,邓子龙披甲着刀,亲自上城头巡视。 “将军。”守城的军官士兵纷纷向邓子龙行礼。 邓子龙颔首回应,虽面色平静,可心中却如同开了锅一般。 按照原定计划,呼良朋率领的左军在日落之前就应该来到阿瓦城与他会师,可如今迟迟未到,自己派出去的传令兵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回。 “快开城门,有重要军情。”三骑从远处飞驰而来,人还未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守城的士兵在没有确认身份的情况下自然不会贸然打开门,“来人通报姓名及所属部队,并将令牌放到吊篮中。” 城头上应声落下一个吊篮。 城下为首的那一骑立刻回答,“姚安营百户李孟梁,奉邓将军之命前往呼良朋将军营中联络,今回营复命。” 接着,李孟梁就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块令牌扔到了吊篮里。 吊篮原本就是用来吊人的,很大,虽然天黑,但想扔不进去也不太容易。 吊篮随即升起,城头上一军官从吊篮中拿起令牌,仔细检查,倏的有一个人影挡住了火光。 这军官抬头一看,正是邓子龙,连忙行礼,“将军。” 邓子龙接过令牌,略微扫量一眼,便确认了真假。 姚安营是在云南募的兵,自开战以来就是邓子龙统领,当初这令牌还是他发下去的,他打眼一瞧就知道真假。 “扔下去一个火把。”邓子龙吩咐道。 “是。”邓子龙身后的一名亲兵立刻将手中火把扔到城下。 邓子龙看向城下,“李孟梁,拿起火把,让本将军看看你的脸。” 若不是己方的将士,凭令牌其实就已经可以确认身份。但姚安营是邓子龙带的兵,军官他基本上都熟悉,他有如此举动,也是出于稳妥考虑。 “是。”李孟梁下马捡起火把放到身前,“将军,我这个百户还是您提拔的呢,您可得看仔细点,不然卑职可就麻烦了。” 邓子龙借着火光仔细一看,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打开城门,让他们进来。” “动作要快,城门、城头上的做好准备,要是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直接把人拿了。” 一切正常,李孟梁进城之后没有停留,立刻跑上城头面见邓子龙。 “将军,大金沙江西岸发现缅甸人的踪迹,人数不下万人,呼良朋将军已率军在东岸扎营,双方成对峙之势。” “这么说,呼良朋将军被这伙缅甸人缠住,无法赶来阿瓦城了?”邓子龙走向城墙边,望向远处,一片昏暗。 “是。” “戚将军那里有消息传来吗?”邓子龙问道。 一亲兵回答,“没有。” “投降的缅甸军队那里,再调两队人手加强看押。”邓子龙转身看向城头上的亲兵。 “今夜当值的军官,一律不得下城头,否则军法处置。” “加强街头巡逻,实行宵禁,夜晚敢在街头露面者,一概射杀。” “明日天一亮,立刻派人去禀报戚将军,就说敌情不明,缅贼恐有大军袭来,请戚将军暂缓行军速度,不必赶来阿瓦城,以防暴露我军主力。” “是。”三名士兵立刻应声下去安排。 冯参将似是看出了邓子龙的担忧,“将军,您是担心缅贼要反攻?” 邓子龙面色凝重,“缅贼所据之地,除了原缅甸宣慰司外,还有八百大甸宣慰司、老挝宣慰司,还有早就被他们吞并的大古刺宣慰司和底撒马宣慰司。” “实力强劲,绝不可小觑。” “自开战以来,一年多的时间,我军虽连连告捷,可以缅贼的体量,这些折损他们还能承受,他们还有一战之力。” 冯参将深以为然,“缅贼之患,由来已久。自正统年间靖远侯领兵平定麓川以来,云南还是第一次有如此规模的反叛。” “此次朝廷兴兵动众,只愿能有昔年靖远侯之威。” 邓子龙双手撑在城墙上,眺望远方,漆黑一片,“区区缅贼,掀不起什么浪花,只要军需能供应的上,收拾缅甸,不费什么事。” “冯参将,今夜我守夜,明天早上你再来替我。” 冯参将一抱拳,“将军,还是让末将来守夜吧。” “少废话,服从军令。” “是。” 一夜无事。 天刚蒙蒙亮,冯参将便走上城头来替换邓子龙。 “将军。” 邓子龙压根就没睡,见冯参将来了,问道:“城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就是夜里有几个蛮人无视禁令上街,被巡逻的军士射杀。” 邓子龙点点头,又问道:“向戚将军禀报的传令兵派出去了?” “已经派出去了。” “那行,冯参将,你盯一会,我回去眯一觉。” “是。” 中军,戚继光驻地。 昨夜在接到呼良朋的禀报之后,戚继光也推测出缅甸可能有大动作,便没有继续行军,而是原地休整。 果不其然,又接到了邓子龙派人送来的禀报。 戚继光看着前来禀报的传令兵,“辛苦了一路,下去好生休息吧。” “来人,给这位兄弟准备饭食床铺,好生招待。” “多谢将军体谅。”这传令兵随即离开。 戚继光看着地图,脑海中极速思索,“刘綎,你怎么看?” “回将军,末将站着看。” 戚继光看向刘綎,“愿意待你就待,不愿意待你就滚。” “是是是,末将知错,还请将军息怒。” “行了,别那么多废话,说说你的看法。” 刘綎明白,戚继光戎马一生,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岂会没有主意,这是在有意的考教他。 “将军,自我军反攻以来,连战连捷,就连缅甸重镇阿瓦都已经被我军收复,缅贼绝不会无动于衷。” “末将以为,在大金沙江与呼良朋将军对峙的缅甸军队不过是幌子,缅贼真正的目的还是阿瓦城。” “待夺回阿瓦城之后,缅贼定会以阿瓦城为跳板再度北上,继而降伏孟养、木邦等土司,其最终的目的,还是云南。” “末将以为,可以以阿瓦城为点,吸引缅甸军队主力,将他们黏在阿瓦城,我军迂回包抄,将其一口吃掉。” 第71章 没吃早饭 阿瓦城中,邓子龙与前来协助防守的参将骆尚志在城头巡视。 骆尚志是戚家军中的老人了,此次随戚继光入缅作战,一直跟在戚继光的身边。 考虑到阿瓦城的情况,戚继光派遣骆尚志率军三千,前来驰援。 正在巡视之际,城外有探马飞驰来报。 “将军,缅贼大军正朝阿瓦城赶来,人数不下五万。” 邓子龙没有丝毫惊讶,戚继光也早就将作战计划告知邓子龙,以阿瓦城为饵,吸引缅甸军队,而后明军迂回包抄,一举歼灭。 不然,就缅甸军队要是依靠地形拖着大明的军队打游击,那明军可真就吃不消。 这里的吃不消,不是明军军队吃不消,而是军需补给吃不消。 虽然朱翊钧有旨意,令户部协调西南各省军需支援给云南。 可军需物资运到云南后,还需要云南再次转运,才能将军需送到前线。 云南的本就是高原地区,云贵高原、青藏高原、内蒙古高原、黄土高原,这是我国的四大高原,云南就在其中。 而且,云南属于喀斯特地貌。 喀斯特地貌极具欣赏价值,但对于生产和交通来说,反倒没什么过多的价值。 军需物资从云南运送到作战前线,路途中消耗很大。 云南地处西南边陲,相对而言本就不算太富裕,再加上之前缅甸军队直接攻进了云南境内,对云南的民政造成很大影响。 这次作战,云南可以说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所以,戚继光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不得不考虑军需压力。 邓子龙对于戚继光制订的作战计划,很是赞同。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缅甸的军队要是都打没了,剩下的那都不叫事。 至于能不能打的过缅甸军队,就目前来说,放眼天下,不管陆军还是海军,能和大明朝掰掰手腕的,还真没有。 当听到缅甸军队人数不下五万时,邓子龙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是有几分惊喜。 缅甸向阿瓦城投入的军队越多,越说明明军战略的成功。而且把军队抽调至前线,那么后方必然有所空虚,大明水师这路奇兵,所达成的战略成果也就越大。 “再探。”邓子龙吩咐道。 “是。” 正在行进的缅甸军队中,有一人骑着战象正在巡视。 此人的身份也不简单,乃是缅甸王莽应里的儿子莽时。 莽时骑着战象,在行军途中来回穿梭,既是巡视,同时也是以他缅甸王子这个身份鼓舞士气。 缅甸军队在前线节节败退,原本屈服于缅甸的土司纷纷投向大明的怀抱。 缅甸王莽应里在看到前线的军报后,一个劲的嗦牙花子。 莽应里这个人,野心很大,他不甘于就此失败,便派他的儿子莽时亲率大军北上支援。 莽时接到军令后,没有耽搁,当即征召军队出发。 行军途中,莽时得知了阿瓦城不战而降的消息,勃然大怒,下令军队星夜兼程,终于将要抵达阿瓦城。 此时正值清晨,连夜赶路的缅甸军队很是疲惫,可莽时依旧下令不得停歇,继续行军,就连早饭也是要求在行军途中解决。 边走路边吃饭,既不耽误吃饭,也不耽误行军。 莽时骑着战象巡视,在走到一支部队旁边时,发现他们并没有吃饭。 “你们是由谁统领的?”莽时问道。 一缅甸士兵立刻回答道:“回殿下,我们是由大襄长将军统领。” “大襄长呢?” 大襄长老远就看到莽时了,正往这里赶,莽时这一喊,大襄长正巧就来到莽时的战象前。 “参见殿下。”大襄长对着莽时行礼。 “大襄长,你麾下的士兵为什么没有吃早饭?” “回殿下,末将用兵,首用士气。马上就到阿瓦城了,末将就告诉将士们,等拿下阿瓦城,到城里去吃饭。” “好,以饥饿激发士兵的战斗力。”莽时很是欣赏大襄长的做法,“大襄长,你做的好呀。” “士气可嘉,军心可用!” “等拿下阿瓦城,我亲自在国王面前替你请功。” “多谢殿下。” 待缅甸军队将要抵达阿瓦城,莽时喊来大襄长,“大襄长,前面就是阿瓦城,你带你麾下的将士打头阵,借着刚才那股军心士气,一举拿下阿瓦城!” “殿下放心,末将保证拿下阿瓦城。” 大襄长一声令下带领麾下士兵压向阿瓦城,“弟兄们,拿下阿瓦城,咱们到城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冲!” 守城的明军早有防备,不过,明军并没有依托城池进行防守,而是直接来了一波反冲锋。 领队之人,自然不会是邓子龙,因为他是主将,他不能轻易涉险。 是参将骆尚志带人冲出城去,直奔缅甸的先锋部队。 缅甸军队基本上没披甲的,一是当地气候湿热,穿上盔甲就更热了。二就是,他们没那条件,造不出那么多盔甲。 明军则不然,出城的明军人人披甲,且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 参将骆尚志,那是戚家军中的老人,嘉靖年间就跟随戚继光在东南清剿倭寇。 明军一出城,当即摆出来鸳鸯阵。 缅甸没什么骑兵,也没什么火器,缅甸军队的战斗力也不如明军,面对鸳鸯阵,缅甸军队压根就打不动。 本来是进攻方的缅甸,硬是被打成了防守方,接着,连防守方也不是了,就是单纯的挨揍。 莽时在后面一看,没有丝毫的犹豫,当即下令象兵压上。 邓子龙一直在城头上观察战场形势,他见缅甸象兵出动,当即鸣金收兵。 骆尚志也没有恋战,二话不说带着人就撤回城中。 缅甸象兵前面是溃败的缅甸军队,象兵也不能踩着自己人去追明军,只能看着骆尚志带人撤回城中。 大襄长带着残兵来到莽时面前,“殿下,末将无能。” 莽时气鼓鼓的看着大襄长,“大襄长,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要带着我缅甸的将士到阿瓦城中吃早饭。” “结果呢,你连阿瓦城的城墙都没摸着就被打退了,还是被明军以少打多打退的!” “你还有脸回来!” 大襄长也很无奈,“殿下,这也不能全怪末将,主要是因为末将麾下的士兵们没有吃早饭。” “没吃早饭,士兵们精力不足,体力没跟上,这才让明军捡了便宜。” 莽时闻听此言,怒不可遏,拔刀就要砍大襄长,“我弄死你!” 第72章 又来援军 莽时抽刀就要砍大襄长,旁边还有那么多人呢,他们不可能看着大襄长挨上一刀不管,纷纷劝阻。 “殿下,您息怒。” “殿下,您冷静。” “殿下,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殿下,大敌当前,不宜斩将,莫不如留着大襄长这条命,让他戴罪立功。” 大襄长跪倒在地,顺势求饶,“殿下,末将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如今大敌当前,还请殿下雷霆之怒,让臣戴罪立功。” “请殿下允许末将麾下的士兵吃过午饭、养精蓄锐后再行进攻,届时末将定当拿下阿瓦城。” “如若不然,末将但凭殿下发落,绝不多言。” 莽时想了想,也确实是那么回事,军队连夜赶路没怎么休息,难免人困马乏,没什么精力。 临阵斩将也是兵家大忌,再加上还有那么多人求情,哀兵必胜,若是让大襄长戴罪立功,或许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罢了。”莽时将刀收回刀鞘中,“大襄长,看在这么多人为你求情,你又立下军令状的份上,这一次就饶了你。” “你先下去,吃饱喝足、休息够了,下午,你再带人攻城。若是再像这般,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大襄长见自己得救,连忙表忠心,“殿下放心,若是下午末将没有拿下阿瓦城,末将绝不回来见您。” “下去吧。” “末将告退。” 大襄长退了下去,招呼人开始吃饭休息。 莽时说是下午攻城,但其实刚过中午缅甸军队就开始准备攻城了。 这也是莽时想出的策略。 正中午的,天热,莽时就是专门挑天热的时间攻城。 缅甸气候本就热,中午就更热了。 缅甸士兵都是本地人,早就习惯了当地的气候,可明军不是本地人,不一定能适应本地气候。 莽时就专门挑刚过中午这个时间点攻城,最起码还能占一个天时。 大襄长骑着战象,冲锋在后。 他是主将,攻城这么危险的事,他自然不可能冲前面去。 “弟兄们,攻城!” 大襄长一声令下,缅甸军队再次开始攻城。 守城的明军早就加固了城墙,准备了守城器械。 邓子龙亲自站在城头指挥,缅甸军队的攻势屡屡受挫。 期间,邓子龙还派出骑兵出城袭扰。 本来计划是用骑兵袭扰缅甸的攻城军队,没想到明军骑兵直接就把攻城的缅甸军队冲散了。 见攻城无望,己方又死伤惨重,大襄长只好下令退兵。 退兵归退兵,大襄长可没有去见莽时,因为上午他立下军令状了,若是不能拿下阿瓦城,他便不再见莽时。 可不见又不行,不管仗打成什么样,得给主帅汇报情况。 为此,大襄长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不去见莽时,而是让他的副将代替他去见莽时。 “殿,殿下。”这副将颤颤巍巍道。 莽时盯着这副将,“你怎么来了,大襄长呢?” “回殿下,大襄长将军说他先前立下了军令状,拿不下阿瓦城就不来见您,他这是在履行军令状。” “你回去吧,这没你的事,把大襄长叫过来。” “是。”这副将如蒙大赦,急忙离开,生怕莽时反悔。 很快,大襄长再次来到莽时面前,“殿下。” 莽时看向大襄长,“大襄长,早上攻城,你说你的士兵没有吃早饭,体力不济,让明军占了便宜。” “好,我体谅你,让你的士兵吃饱了喝足了再攻城,可结果呢,下午攻城的时候又让明军打了回来!” “这次,你还有什么理由?” 大襄长大脑飞速运转,还真让他找到了理由,“殿下,末将麾下的军队,今天只吃了一顿午饭。而守城的明军今天不光吃了午饭,还比我们多吃了一顿早饭。” “这吃一顿饭的,自然是没有吃两顿饭的精力大,这才又让明军占去了便宜。” 莽时听了这话,差点没气乐了,“大襄长啊大襄长,你是真有理由呀。” “回殿下,末将不是有理由,而是在实事求是的诉说实情。” “诉说实情?说你妈的头!” 莽时直接从象背跳下来,对着大襄长就是一脚。 大襄长也不敢躲,结结实实的挨了莽时一脚,索幸大襄长是武将,身上有点功夫,虽然挨了一脚,可人一点事都没有,就是身子微微晃了晃。 莽时一看,“呦呵,你还挺抗揍!” 接着又是一脚。 大襄长听莽时这话,挨了这一脚后,立马就倒了。 莽时再看,“呦呵,装的还挺像!” 抬腿又是一脚。 “大襄长,你是干什么吃的,两次攻城,两次失利,两次的理由都是因为一顿饭!” “不吃饭就不能攻城!少吃一顿饭就不能攻城!难道我缅甸的军队都是饭桶不成!” 大襄长从地上爬起,重新跪倒,“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恳请殿下再给末将一次机会,这次末将若是还拿不下阿瓦城,末将就以死谢罪。” “好。”莽时很痛快的就答应了,“那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大襄长则有点后悔,我这话是不是说的太过了。 不过,他也没有反悔的机会,“多谢殿下,臣一定重整旗鼓,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阿瓦城头。” 莽时不再理会大襄长,而是转身看向一众将领,“围城部队不得懈怠,今夜暂且休息,明日再行攻城。另外,传令大金沙江的乌时将军,让他攻破大金沙江东岸的明军营寨,前来阿瓦城与我军汇合。” “是。” 阿瓦城的攻城战持续了一天,戚继光自然得到了消息。 他仔细看着地图,“围攻阿瓦城的缅贼号称有十万,根据探马来报,以及缅甸自身的底蕴,攻城的缅贼能有七万就不错了。” “以我军目前的兵力来说,击退这七万人不是难事,想要留下这七万人却是不容易。” 一旁的刘綎说道:“要是这缅甸人的首级和蒙古鞑子的首级一样值钱,别说七万人,就是十七万人,咱们的儿郎也能把他们的脑袋砍下。” 忽的,外面一阵声响,接着就有一将领走进中军大帐,朝着戚继光抱拳行礼,“四川总兵李应祥,奉命至戚将军帐下听调。” 李应祥是新任四川总兵,之前因为松潘又起战事,四川的兵马除了第一次抽调至云南外,并没有大规模的抽调。 如今松潘战事结束,李应祥便亲自率军赶来。 “李将军,你来的好啊。”戚继光走到李应祥面前,将他扶起。 “四川距此千里之遥,将军刚刚结束松潘战事便亲自来此,着实辛苦。” 李应祥很是谦卑,“末将只是率先头部队赶来,其余军士还在路上,实在是惭愧。若是贻误军机,还请将军戚将军责罚。” 戚继光笑道:“道路崎岖,跋山涉水,李将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来,属实不易,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李将军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末将告退。” 戚继光看向刘綎,“战象训练的如何?” 缅甸有战象,戚继光便让刘綎也购置了战象并加以训练,以应对缅甸的战象。 “回将军,自购置战象起末将便请专人训练,投入作战没有问题。” “那就好。”戚继光走到地图前,“阿瓦城那里的火候不太够,还得再熬一熬。” “不过,我军也不能不动,太安静了反而容易让人起疑。传令呼良朋,让他率军把大金沙江西岸的缅贼拔了。” “刘綎,你带人去支援阿瓦城,记住,只能败不能胜,而且败的还不能太难看,要给缅贼一种我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错觉。” 刘綎有点为难,“将军,不是末将推脱,而是我军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强了,怕装的不像。” “那就隐藏兵力,以小股部队袭扰,总之,要把缅甸军队留在阿瓦城。” 第73章 筹措粮食 前方吃紧,后方却没有紧吃。 云南,楚雄府。 楚雄府是云南富庶之地,人口也相对稠密。只是,入侵的缅甸军队被击退之后,楚雄府中的军队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还增加不少。 原因无他,就因为楚雄府富庶,供给前线的军需大多在此筹集转运。 如今战线推进,军需消耗变大,由楚雄府转运的军需也越来越多,那么护卫的军队也随之增加。 楚雄县是楚雄府的附郭县。 常言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 可这句话却并没有映照现任楚雄知县身上,因为楚雄现任知县名为申用懋,这位可是当朝首辅申时行的儿子,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为难。 甚至有时候,楚雄知府,还会刻意的迎合楚雄知县申用懋的意思, 楚雄府作为云南富庶州府,那么省里摊派下来筹措的军需粮饷就多。而楚雄县作为楚雄府的附郭县,自然更是无法避免。 楚雄知县申用懋为此,也很是发愁。 他虽然贵为首辅之子,在仕途上或许不会有什么为难之处,可在筹措粮饷上,更多的还是要靠他自己。 为了解决军需问题,申用懋亲自带着两队衙役走出县衙,来到了街上的一处粮店。 粮店的老板正趴在柜台上对账呢,听到有人来了,连忙招呼伙计去接待,“小三子,快去迎迎客人。” 原本挺机灵的小三子却并没有动,而是在这老板身旁小声嘀咕,“掌柜的,知县老爷来了。” 这老板才抬起头来,一看,还真是知县申用懋,连放下账本,快跑着迎了过去。 “知县大老爷。”边说,这老板边行礼, 申用懋一摆手,“卫掌柜,你算账算的那么认真,赚了不少吧。” 卫掌柜赔笑道:“大老爷,您可太抬举小人了,就这点小买卖哪能挣着什么钱,就是随便糊弄口饭吃罢了。” “不过,大老爷您放心,虽然买卖不好,可该交的赋税小人可是都交了。” 申用懋走到粮台前,似不经意的扫量上面贴着的价格标签。 “卫老板,你可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粮商,你要是都只能糊弄口饭吃,那这楚雄府里还有人能吃饱饭吗?” “再看看你这价格,可是比市价高了一成。这么高的价格,你还能说赚不到钱?” 卫掌柜依旧是赔笑脸,“大老爷,谷贱伤农,我这也是为了那些种田的人着想,才把这价格定的高了一些。” “谷贱伤农?”申用懋看向卫掌柜,“卫掌柜,你是做粮食生意的,谷贱伤农这四个字,你自个信吗?” “就算是一粒粮食能卖一块金子,那这钱,也落不到种田的人手里。” 卫掌柜听着这话茬有些不对,可他又弄不清申用懋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只得是低头认错。 “是是是,大老爷您教训的是,是小人糊涂了。” 申用懋抓起一把大米,“卫掌柜,你不是糊涂了,而是太精明了。” “你是知道前线正在打仗,军需消耗极大,所以故意把价格定的这么高的。” “你是想发战争财呀。” 卫掌柜是老买卖人了,当即就听出了申用懋话中的意思,无非就是官府想要筹措粮食,而他又是做粮食生意的。 “大老爷,你写可就冤枉小人了,小人虽然是生意人,也贪点财,可小人也是大明百姓。我大明的将士正在前线和那帮缅甸猴子拼命,小人又怎么可能挣那种丧尽天良的钱呢。” “为了证明小人的拳拳报国之心,小人愿意捐献粮食三千斤以助军需。” 申用懋眉毛微微一动,笑道:“卫掌柜,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你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朝廷是不会白白要你的粮食的。” “不过,卫掌柜既然有这份心,那本官要是不收,怕是伤了我大明百姓的报国之心。” “这样吧,三千斤粮食你就不必捐献了,你店里所有的粮食,官府以市价全部买了。” “如此一来,官府得以筹措粮食,卫掌柜你的报国之心也得以实现,一举两得。” 卫掌柜一听,以市价购买,还报国之心,那这意思,价格就得比市价低呗。 “大老爷,您说笑了。既然小人有报国之心,又怎么能以市价售卖给官府呢。” “小人愿意以市价的九成售卖给官府。” “九成。”申用懋作惊讶状,“哎呀,没想到卫掌柜竟如此深明大义,若是城中其他粮商都能如卫掌柜这般,何愁天下大同啊。” 卫掌柜一听,心里直骂娘,你在我这得了便宜粮食不说,还想让我去帮你和其他粮商传话,让他们也这样。 一百种骂人的脏话在卫掌柜心中涌出。 “大老爷,小人虽然不才,但在粮商中还算有几分薄面。既然朝廷需要,那我楚雄粮商作为大明百姓,自然应当为国效劳。” “稍后小人就去找其他粮商,保证说服他们,同样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将粮食售卖给官府,以显我楚雄粮商的报国之心,以全我大明百姓的忠心。” “哎呀,卫掌柜真不愧是商界楷模,请受本官一拜。”说着,申用懋微微躬身。 卫掌柜哪敢受申用懋的礼,连忙撤身到一旁,“大老爷,您可折煞小人了。” “哎,卫掌柜,你过谦了,你当得此礼。” “来呀。”申用懋招呼一声,就有一名衙役上前,“堂尊。” “将卫掌柜店中还有仓库中的粮食全部清点好了,登记造册,全部拉到县衙仓库中。” “等卫掌柜和其他粮商谈妥之后,那些粮商的粮食也是如此处理。” “是。” “还有就是……”申用懋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衙役急匆匆的跑来。 “堂尊,堂尊。” “怎么了?” “堂尊,中丞大人来了,正在县衙里等着您呢。” 申用懋点手指向刚刚他吩咐的那衙役,“你带着人按我刚刚说的做,不得出一点纰漏。” “是。” 说完,申用懋就带着人回了县衙。 得了吩咐的那衙役则带着人开始安排人手清点粮食,还贴心的帮卫掌柜将“本店售罄”的牌子挂了出去。 店里的伙计小三子一头雾水,他凑到卫掌柜身旁,“掌柜的,就这么让官府把粮食拉走了?” “不然呢,你没看到知县老爷都发话了。” “掌柜的,您在这楚雄那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您这坐地户还能让他一个外来的知县这么欺负?” 卫掌柜一脸苦相,“你知道那知县老爷是什么人嘛,那是当朝首辅的儿子。” “我这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跟人家比,我哪来的胆子呀。” “不提这个,申知县是南直隶苏州府人,人家的家乡全是当官的人,再看咱们这云南,有几个考上进士当上官的。” “别说跟人家比了,人家就是看咱们一眼,那都算人家掉价。” 伙计小三子还是有点不情愿,“可是掌柜的,粮食给他们了,买粮食钱他还没说什么给呢。” 卫掌柜倒是没有太多担忧,“放心吧,反正是花朝廷的钱,又不是让当官的掏钱,人家作为内阁首辅的儿子,不会赖账的。” “再说了,你没听到刚才申知县敲打我呢,‘战争财’。官府要是以此为理由把店查封,把店里的粮食全部充公,你能有什么办法。” 小三子似懂非懂,“掌柜的,那其他粮店,您还真去说吗?” “废话,申知县都那么点我了,我能不去说吗。” “可人家能答应吗?” 卫掌柜看了小三子一眼,“他们比你看的明白。” 第74章 说正事 申用懋走进县衙,见有一书吏在院中等候,便问,“中丞大人呢?” “堂尊,中丞大人就在正堂。”这书吏回答道。 待走进正堂,云南巡抚都御史刘世曾坐在上位,左侧还坐有楚雄知府。 “下官拜见中丞大人。”申用懋躬身行礼。 “申县尊不必多礼,坐。” “谢中丞大人。” 刘世曾看向申用懋,“听县衙的人说,申县尊是去筹措粮食了?” “是。” “进展如何?” “还算顺利,城中的粮商已经同意将粮食以低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售卖给官府,下官已经安排人手前去接洽了。” 刘世曾微微颔首,“云南地处边陲,土地贫瘠,筹措粮饷本就不易。虽然朝廷严令周边省份调拨粮饷至云南,可贵州、广西二省,不算富裕,也就四川还好一些。” “可毕竟路途遥远,且他们又不受云南节制,难免推诿,所以粮饷方面更多的还是要靠我们云南自己。” “如今申县尊和城中粮商谈妥,实属大功一件。至于钱款方面不必担心,朝廷调拨的款项已经送至云南,且陛下早已下令云南赋税截留,不必上缴,以供军需。” 一旁的楚雄知府附和说道:“云南之地,也就是昆明、楚雄二府富庶,购置军需的款项省里也早就调拨至楚雄府。” “届时申县尊将所需要款项拟一则公文送到府衙,府衙中自会有人负责此事。” 申用懋微微躬身,“下官明白。” 刘世曾再次看向申用懋,“昨天四川押送来一批军需,再加上申县尊筹措的这批粮食,军需也就够数了。”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一封信,是内阁申阁老送来的。” 说着,刘世曾拿起桌上的信封递给申用懋。 申用懋起身,双手接过。 “申阁老的意思是,申县尊既然身在云南,又是首辅之子,自当为国效力,不避斧钺。” 申用懋接过信一看,是自己父亲的笔迹,行事风格也是自己父亲的一贯作风。 身为首辅之子,这种时候必须得顶上去,不然容易被人诟病。 就像张居正的儿子高中状元,若是对旁人来说,儿子高中状元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可张居正是内阁首辅,他的儿子高中状元,对他来说,非但不是好事,反而还是减分项。 申时行作为内阁首辅,他的儿子又在云南任职,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把自己的儿子往后调,只能往前推。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申用懋看过信后,自然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他将信收好,双手捧着递还给刘世曾。 “旦有差驰,还请中丞大人吩咐。” 刘世曾将信收好,“申县尊,等这批粮食到位,你就押送军需送到前线戚继光将军营中。” “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县衙的事情暂时由县丞代理。” “下官遵命。” 就在缅甸战事推进的同时,辽东平定女真人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自朝廷将建州、海西两地的女真人规划为十三个卫之后,辽东方面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由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将蒙古人揍了一顿。 蒙古人就挨着海西女真,若是在平定女真人的过程中蒙古人趁机生事,就会徒增变数。 为了稳妥起见,经过商议之后,就先由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去打蒙古人。 消灭蒙古人很难,因为此时还没有沙俄截断他们的退路,他们可以拔腿就跑,茫茫草原,也不好找。 不过李成梁打蒙古人的时候是冬天,本来蒙古人在冬天就难熬,再被李成梁这么一打,虽然跑了,但损失也不小,短时间内是很难卷土重来,明军的目的也算是达到。 等到来年开春暖和之后,辽东镇的明军便立刻开进海西、建州两地,开始对重新女真人划分卫所,着手实控。 在此之前,明军也不是毫无动作。 在执行剃发令的同时,那些不愿意剪去辫子试图叛乱的女真人,已经被用物理的方式解决了。 辽东巡抚李松会同新上任的辽东副总兵杜桐去了海西女真。 杜桐,是杜松的胞兄,杜文焕的父亲,杜弘域的祖父。 杜桐祖孙三人再加上其胞弟杜松,全部官至总兵,可谓家门显赫。 待来到海西,居于此地女真有四部,叶赫,哈达,乌拉,辉发。 叶赫部的有生力量已经被明军解决,其余人也都是降的降、跑的跑,实控叶赫部根本就不费什么劲。 李松和杜桐两个人,就率军来到了剩下三部中实力最强的哈达部。 哈达部有三个当家人,岱善,康古鲁,孟布格禄。 岱善亲近明军,康古鲁因为不愿服从剃发令直接被明军抓了。孟布格禄对于剃发令也是口服心不服,只是见康古鲁被抓,他没敢反抗。 大批明军直接开进哈达部,并迅速占领寨墙。 “都别动,原地抱头蹲下,妄动者,死!” 待控制住局面,辽东巡抚李松和辽东副总兵杜桐,两个人才率领亲兵卫队进入寨中。 岱善一看是辽东巡抚李松来了,连忙跑过去迎接,他本来就是明军有意扶持的,他知道明军不会是冲着他来的。 可岱善想动,明军没让他过去,把他拦住了。 岱善没办法,只能向李松呼喊,“中丞大人,中丞大人。” 李松也注意到了岱善,“放他过来吧。” 岱善这才得以来到李松的马前,而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参见中丞大人。” “起来吧。” “谢中丞大人。”岱善这才起身,但刚起身,接着又躬下身,“中丞大人,您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先等着,你一会就知道了。” “是是是。”岱善也不敢多问,很知趣的退到一旁。 “岱善,你派人去将孟布格禄叫过来,告诉他,他要是不来,本中丞就灭了他的寨子。” “是,中丞大人放心,小人这就派人去。” 孟布格禄和岱善虽然同属哈达部,可他们俩人不对付,自然也不可能住在一起。 不过岱善的寨子有明军开进,孟布格禄的寨子也有明军开进,只是孟布格禄并不像岱善这般顺从,他一直对明军有防备,此时正率众依托寨墙与明军对峙。 见过岱善派来的人后,孟布格禄明白自己无法拒绝,便带了一队护卫去面见李松。 孟布格禄一到,还没见到辽东巡抚李松呢,他的护卫就被明军按了,他本人直接被押到李松马前跪倒。 “去把康古鲁也押过来。”李松吩咐道。 “是。”接着就有两名明军将康古鲁从牢车中押来。 李松翻身下马,“这下你们哈达部的三位当家人都到了,那咱们就开始说正事。” 第75章 重新做人 李松看着岱善三人,“朝廷有令,海西、建州两地,重新规划卫所。原本两地的人,也要重新编制。” “海西被规划为六个卫,分别为海西卫、海西中卫、前卫、后卫、左卫、右卫。” “海西女真原有武官,或是留任,或是升迁,皆由朝廷统一选调。” 岱善、康古鲁、孟布格禄三个人听了李松的话,后背不由觉得有阵阵凉气袭来。 明军连让女真各部互相制衡都不用了,直接亲自下场了。 那他们这些女真贵族的地位,还能保证吗? 见三人没有反应,李松问道:“怎么,你们三位可是有什么意见?” 孟布格禄性子直,他第一个开口,“中丞大人,要是照您这么说,那我们的部族全都得让你们夺去,那朝廷册封我们这官职还有什么用。” “什么叫夺!”李松语气变冷。 “孟布格禄,你麾下的部众,都是我大明治下的军户,本就是由朝廷调度管辖。” “怎么,你的意思是,朝廷的军户都成了你的私奴不成!” “私聚兵马,是打算造反?你好大的胆子呀!” 别看平时咋呼的响,可真要是到了事上,孟布格禄哪敢真格的承认他就是想造反。 “中丞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对大明向来是忠心耿耿,哪敢有那种想法。” 李松可不管孟布格禄说什么,他自接到朝廷让辽东镇实控女真的诏命后就清楚,这事不见血是不可能的。 如今这个孟布格禄自己撞上来了,而且这家伙平时也好闹事,干脆,就拿他当典型。 “孟布格禄,既然你说你对大明忠心耿耿,那你可愿意听从朝廷的诏命?” 孟布格禄也很快就想出了对策,“中丞大人,非是小人不愿,实在是小人有苦衷。小人的那些部众,都是些粗鄙之人,压根就不懂什么道理,唯有小人才能压住他们。” “小人这也是害怕惊扰到地方,影响朝廷的安危。” 李松嗤笑一声,“这么说,你的部众可能会影响朝廷的安危。” “是啊。” “那这么看来,你的那些部众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啊?”孟布格禄被震惊到了。 李松一甩袍袖,“孟布格禄不服王化,屡屡挑衅朝廷威严,今又欲以私兵威胁朝廷,阻挠朝廷大计,来呀,将其拿下!” “是。”一队明军立刻上前,不由分说,直接将孟布格禄按在地上,绑了起来。 立威已经有了,下面就该拉拢了。 李松接着说道:“给康古鲁松绑。” 康古鲁是从牢车里拉过来的,自然是被绑着的。 身上绑绳一去,康古鲁怔怔的愣在原地。 原本康古鲁还以为自己要落得和孟布格禄一个下场,没想到李松竟然下令为自己松绑,这让他不明所以。 “康古鲁。” 不明所以归不明所以,但在这种情况下,康古鲁还是很识趣的,听到李松喊他,立刻上前行礼,“小人在。” “起初你因争夺哈达部大贝勒失败,而被排挤出走,后又因受奸人挑唆反对剃发令,本官这也是不得以才派人将你请进牢中。” “可本官了解你的为人,知道你本不是坏人,故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康古鲁这个人,在历史上就被明军抓过,后来为了稳定哈达部,也是为了制衡哈达部,明军便又放了康古鲁。 康古鲁很感激明军的恩德,临终之时还在交代部众,大明对我们有恩,要安分守己,不要袭扰边境。 李松等人也是对康古鲁这个人有所了解,在经过商议之后,这才打算把他放出来。 既可以释放善意,也可以达到制衡的目的。 康古鲁闻听此言,很是诧异,“中丞大人,您是说早放了我?” 李松点点头,“当然。” “不光要放了你,还要授予你官职。” 康古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中丞大人,我公然反叛,没想到朝廷还能如此大度,宽恕我这罪人。” “小人真是,真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人在此发誓,今后永不背叛大明,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岱善在一旁听的真切,他心里明白,明军这是又要玩制衡那一套了,刚拿了孟布格禄,接着又放了康古鲁,摆明了是要防着我呢。 岱善就忍不住的抬头看天,心里还在祈祷,老天爷呀,快点打个雷吧。 李松则微微一笑,他早就料到康古鲁会如此,也正是因为知道康古鲁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选择将其释放。 “康古鲁,起来吧,希望你真的能说到做到。” “中丞大人,您放心,我康古鲁说话算话。” 李松微微颔首,“但愿如此。” “康古鲁,既然你诚心归顺,本官也愿意相信你。我大明皇帝陛下也有圣谕,女真人也是我大明赤子,不应区别对待。” “本官这次来,除了重新划分卫所之外,就是秉承陛下旨意,传播王化,沐养女真。” “康古鲁,你既然名叫康古鲁,那么以后就以康为姓,你的子孙后代也都以康为姓。” “你原来的部族,可以继续让你带一部分,只是他们也要沐浴王化,更改汉姓。至于姓什么,按照百家姓抽取,国姓除外。” 女真人,本就对这些没那么多讲究,再加上又允许他继续管理原来的部分部族,康古鲁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岱善听罢,立刻凑上前来表忠心,挡是挡不住的,还不如早点顺从捞点好处。 “中丞大人,小人和小人的部族是否也能够有幸沐浴王化,得取汉姓?” 李松对于岱善的识趣很满意,“那是自然。” “岱善,你的族人和康古鲁的族人一样,也从百家姓中抽取,国姓除外。至于你本人,你想姓什么就姓什么吧,不必抽取。” 岱善很聪明,他并没有自己定,而是选择让李松定,“中丞大人,小人乃粗鄙之人,不懂这些。” “小人斗胆,恳请中丞大人为小人赐姓。” 李松知道岱善识趣,但没想到他这么识趣,“岱善,你对我大明还算忠心,那就以钟为姓吧,以后你就叫钟岱善。” “多谢中丞大人赐姓。” “岱善,按照规划,你的部众一半划入海西后卫,你任海西后卫指挥使,缺额的兵员朝廷会为你补齐。从今以后,你岱善就是真正的朝廷命官了。” “今后你们女真人所需要物资,就不必再通过贸易敕书前往辽东镇交易了,朝廷会统一调拨。” 这个时候的女真人,根本就没什么凝聚力,包括后来努尔哈赤虽然将女真各个部落强行拧在一起,但他们其中依旧是矛盾重重。 只要卫所制度一上场,让女真人和汉人军户在一起生活,不用管,女真人就得主动汉化。 再加上朝廷为女真人提供生活物资,就女真人那渔猎生活,这一点就能直接拿捏住他们。 岱善知道自己面对明军无能为力,不能也不敢说别的,只能说,“是。” “康古鲁,你的部众本就不多,本官酌情允许你管理其中一部,你带着他们去建州,你康古鲁担任建州前卫指挥使,其余的缺额军官士兵,朝廷会为你补齐。” 让我一个海西女真人去建州女真的地盘,康古鲁虽然略感疑惑,但他本就是刚被释放,自然也不会反对。 李松看向杜桐,“杜将军,你押着孟布格禄,将他寨子里的那些女真人,酌情处置。如果有需要的,就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第76章 努尔哈赤受罚 海西女真由辽东巡抚李松负责,建州女真则由辽东总兵李成梁负责。 李成梁带着武靖伯赵祖荫,辽东副总兵祖承训,来到建州,将建州女真大大小小的头领全都叫来。 建州女真因为之前被努尔哈赤煽动的反对剃发令,有些部落已经没了。 就是这个努尔哈赤很聪明,他虽然煽动其他人反对剃发令,可他自己不露头,所以就很幸运的活了下来。 可这建州女真实在是一盘散沙,虽然被灭了不少部落寨子,可剩下的头领还有不少。 尼堪外兰、努尔哈赤三兄弟、龙墩、李贷等头领,全被叫了过来。 一众女真头领看到李成梁,很自然的就双膝跪倒,“参见宁远伯。” “起来吧。” “谢宁远伯。” 李成梁用手一指旁边的武靖伯赵祖荫,“这位是武靖伯。” 刚刚站起来的女真头领们一看,宁远伯是伯爵,武靖伯也是伯爵,没说的,再次跪倒,“参见武靖伯。” 赵祖荫的父亲就是死在了女真人的手里,他对于女真人没什么好感,很平淡的说道:“起来吧。” “谢武靖伯。” 李成梁再一指辽东副总兵祖承训,“这位是辽东副总兵祖承训将军,你们应该不陌生。” 众女真头领一看祖承训,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跪倒。 李成梁威震辽东不假,可李成梁是宁远伯、总兵官,不是他们这些女真人能轻易见到的。 这些女真人平时见的更多的还是副总兵祖承训。 而且辽东总兵李成梁驻广宁,副总兵祖承训驻辽阳,距离上也是祖承训离女真人更近。 祖承训下手很黑,因此女真人对于祖承训极其敬畏。 “起来吧。” “谢祖将军。” 女真人这啥也没听着呢,就先磕了仨头。 明朝并不是动不动就下跪的,更多的还是躬身、拱手行礼。 只是面对女真人就另当别论。 其实女真人也不想跪,若是遇到其他军官,他们也不跪,可如今有李成梁在,还有武靖伯赵祖荫和副总兵祖承训,更有那么多明军士兵,他们的腿不听使唤了。 祖承训看着这些女真头领,也不废话,直奔主题,“朝廷有令,海西、建州重新规划卫所,你们的部众全部编入卫所中。” “海西、建州两地的女真人,全部改汉姓。” “都听明白没有?” 改汉姓这事,对于女真人来说没什么,可要把他们的部众全部编入卫所,他们就有点难以接受。 这些人难以接受,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都有一肚子话。可再看看马背上的李成梁,话到嘴边他们又不敢说出来。 “都听明白没有!”见无人回答,祖承训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 “听,听,听明白了。”这才有人稀稀拉拉的回答。 李成梁见状,催马上前,“怎么,刚刚是祖将军没有说清楚,还是你们没有听清楚?” “若是有疑问就问,若是没有疑问就执行,说话磕磕绊绊、半死不活的像什么样。” 话虽然这样说,可建州女真之前已经被明军筛过一遍,再加上李成梁在这,就算是有疑问,谁敢问呐。 李成梁见无人应答,直接开始点人,“穆尔哈齐。” “小人在。”穆尔哈齐下意识的跪倒在地。 “你有什么疑问吗?” “放心大胆的说,说错了也无妨。” 穆尔哈齐是努尔哈赤的弟弟,这家伙性子直,他还真就说了,“宁远伯,若是我们的部族都编入了卫所,那还归我们管吗?” “若是你被任命到了有你部族所在的卫所,你就可以管他们。” “那我们能分到我们部族所在的卫所吗?” “能,也不能。这一点,朝廷自有安排。” 穆尔哈齐小声嘀咕道:“这不说的全是废话吗。” 武靖伯赵祖荫就在最前面,他的父亲死在女真人手里,他对女真人可谓是恨之入骨。听到穆尔哈齐的话后,立刻出声呵斥。 “放肆!” “穆尔哈齐,你竟然敢对宁远伯不敬!” “来人,把穆尔哈齐拿了。” 努尔哈赤见状,立刻上前跪倒求情,“息怒,息怒。” “武靖伯,我二弟他一向安分守己,怎么会对宁远伯不敬,还请武靖伯明察。” 赵祖荫怒目而视,“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当着宁远伯的面尚且如此,这要是在背后,你们恐怕就要兴兵反叛了!” “不敢,不敢。”努尔哈赤急忙辩解。 “武靖伯,我们兄弟向来对大明忠心耿耿,是大明的忠臣,怎么敢心生叛意。” 舒尔哈齐也上前跪倒求情,“是啊,是啊,宁远伯,武靖伯,我们兄弟向来对大明忠心耿耿。” “这次,可能是我二哥的无心之举,还请明察。” 穆尔哈齐也反应过来了,也是连连求饶,“小人无意冒犯,可心中绝对不敢有不敬宁远伯之意,小人对大明更是忠贞不二,还请宁远伯、武靖伯明察。” 穆尔哈齐的话李成梁也听到了,只是他本人碍于身份不好发作。 如今武靖伯赵祖荫出声呵斥,李成梁也就顺势发挥,杀鸡儆猴,因为实控女真不可能不见血,努尔哈赤三兄弟自己送上门来了,就没有不用的道理。 而且窜动人反对剃发令的,李成梁也知道是努尔哈赤,只是努尔哈赤很滑头,把自己摘的很干净。为了稳定女真,李成梁暂时放过了努尔哈赤。 这次,穆尔哈齐自己送上门来,李成梁可就不会再放过了。 “努尔哈赤,你对大明忠心耿耿?” “回宁远伯,我努尔哈赤对大明向来是忠心耿耿,不仅是我,小人的祖上都是大明的臣子,都是大明的忠臣。” “小人自幼受家学影响,从小就知道要忠于大明,小人也是要立志成为大明的忠臣。” 李成梁点点头,“说的好。” “不过,你弟弟穆尔哈齐确实对本爵不敬,若是就这么放过,法度何在。” “宁远伯说的是,不过小人的二弟乃无心之举,还请宁远伯饶他性命。” 李成梁哈哈一笑,“这点事,还不至于要人命。”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可你们的父亲已经离世,好在常言又道,长兄如父。” “你努尔哈赤作为穆尔哈齐的兄长,在父亲离世的情况下就要承担教育兄弟的职责。” “既然你努尔哈赤这么为自己的弟弟着想,那这份责罚,你努尔哈赤就替穆尔哈齐受了吧。” 努尔哈赤一脸诧异,“啊?” 第77章 拱火舒尔哈齐 努尔哈赤没想到,自己就是帮弟弟穆尔哈齐求个情,怎么就要替弟受罚。 可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他既然都站出来替穆尔哈齐求情了,他还不能缩回去,不然可就丢大人了。 “宁远伯,小人愿意代替穆尔哈齐受罚。” 穆尔哈齐哪能让努尔哈赤替他受罚,“宁远伯,是小人说错了话,理应小人受罚。要责罚就责罚我吧,还请不要为难我大哥。” 努尔哈赤也来劲了,“不,责罚我吧,不要为难我二弟。” “不,好汉做事好汉当,责罚我吧,不要为难我大哥。” 努尔哈赤:“责罚我。” 穆尔哈齐:“责罚我。” 他俩还争上了。 “好啊。”李成梁的声音猛然传出,努尔哈赤两人立刻哑住了,不敢再说话。 “好一个兄弟情深。” “你们两兄弟争着受罚,到底处罚哪一个还真让人为难。武靖伯,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李成梁知道武靖伯赵祖荫恨女真人恨的牙根直痒痒,这就是在故意问他。 赵祖荫明白李成梁的意思,“宁远伯,依末将之见,这努尔哈赤与穆尔哈齐兄弟情深。要是处罚努尔哈赤,恐怕穆尔哈齐心里过不去。” “要是处罚穆尔哈齐,这努尔哈赤心里恐怕也过意不去。” “莫不如这样,干脆他们俩都罚,不偏不倚,既成全了他们俩的兄弟之情,又维护了朝廷威严。” 李成梁会心一笑,“如此,倒是两全其美之法。” “来人,扒了他们俩的上衣,每人抽三十鞭子。” “是。”一队亲兵立刻上前,按住人,直接扒了上衣。 努尔哈赤心里舒了一口气,多亏是抽鞭子扒上衣,这要是打板子就得扒裤子。 裤子一扒,一些秘密可能就瞒不住了。 明军士兵举起马鞭刚要行刑,就被武靖伯赵祖荫叫住了,“等等。” “三十鞭子的刑法也不算轻,去找点盐化一桶盐水,用鞭子蘸着盐水抽,这也算是给他们的伤口杀毒了。” 行刑的明军士兵没有立刻动,而是看向李成梁。 “都是死人吗,没听到武靖伯的话。”李成梁呵斥道。 “是。”明军士兵刚要动,就有一女真人出声喊道:“宁远伯,这是小人的寨子,莫不如让小人去准备吧。” 李成梁顺着声音看去,是女真人尼堪外兰。 “那你就去准备吧。” “是。” 尼堪外兰和努尔哈赤的父辈就不对付,觉昌安、塔克世的死他就脱不了干系。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对于努尔哈赤兄弟,尼堪外兰也是欲除之而后快。 女真人不会提炼食盐,都是通过贸易敕书在辽东交易获得,获取不易。可尼堪外兰很是大方,一桶水恨不得放半桶盐。 夸张一点形容,就这盐水的密度,扔块石头下去都不容易沉底。 盐水提上来,鞭子一蘸,啪! 一道清脆的鞭子响声,努尔哈赤的后背霎时出现一道紫红色的痕迹。 穆尔哈齐同样如此。 起初,努尔哈赤还能扛得住,但随着鞭子越抽越多,整了后背血肉模糊,再加上盐水的作用。 嘶~哈~嘶~哈 人直接疼昏过去了。 “抽了多少鞭子了?”李成梁问道。 “回宁远伯,努尔哈赤抽了二十四鞭子,还差六鞭子。穆尔哈齐抽了十九鞭子,还差十一鞭子。” 舒尔哈齐见自己的两位兄长如此惨状,忍不住走上前来,“宁远伯,小人的二位兄长实在是受罚不过,这才昏死过去。” “剩下的鞭子,还请让小人代二位兄长承受。” 尼堪外兰恨努尔哈赤不死,眼见努尔哈赤都快被打死了,他怎么会看着舒尔哈齐搅局。 “宁远伯,武靖伯,您二位切不可被舒尔哈齐蒙骗。” 尼堪外兰就很聪明,努尔哈赤三兄弟张口宁远伯,闭口宁远伯,旁边的武靖伯他们仨是一点没提。 如今尼堪外兰提到了武靖伯,一下子就把努尔哈赤三兄弟搁那了。 “二位爵爷,罪是穆尔哈齐犯下的,努尔哈赤心疼弟弟,主动承担责任。可这舒尔哈齐与他们二人同为兄弟,一点担当都没有。” “眼看着鞭子要抽完了,他跑出来装好人了,这种人实在可恨,甚至比出言冒犯宁远伯的穆尔哈齐还要可恨。” “小人以为,努尔哈赤和穆尔哈齐的鞭子还要继续抽,这个舒尔哈齐也不能放过,也应该责罚。” 李成梁何等人也,他一眼就看穿了尼堪外兰的心思,这家伙是想借刀杀人。 不过,李成梁也有拿努尔哈赤三兄弟立威的意思,也不介意被当一回刀,可他并没有表态,而是看向下面人群中的一个女真头领。 “龙墩。” “小人在。”龙墩立刻上前。 “龙墩,你是他们三兄弟的长辈,如今他们三兄弟的祖父、父亲均已离世,你这个当叔叔的觉得这事应该怎么办?” 龙墩一向与努尔哈赤不睦,再加上努尔哈赤这家伙屡屡表现出反抗大明的迹象,龙墩怕惹怒了明军,引火烧身,早就想弄死努尔哈赤了。 可他作为努尔哈赤的叔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那么做。 “回宁远伯,小人以为尼堪外兰说的没错,这个舒尔哈齐就是装好人,不然他怎么早不出来,偏偏行刑快要结束了他站出来了。” “这个舒尔哈齐,小人也觉得应该处罚。只是这努尔哈赤和穆尔哈齐如今伤的太重,剩下的鞭子要是再抽上去,他们二人恐怕是承受不住。” “他们二人的祖父和父亲均已离世,小人作为他们二人的长辈,愿意替他们受罚。” “剩下的鞭子就请宁远伯抽在小人的身上吧。” 尼堪外兰知道龙墩和努尔哈赤的关系,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好心,于是,他又开始拱火。 “舒尔哈齐啊舒尔哈齐,亏你跟努尔哈赤和穆尔哈齐还是亲兄弟,你看看人家龙墩是怎么做的,再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你这个当亲兄弟的,还不如龙墩这个堂叔。” “要是你爹和你爷爷知道你这干,他们鬼魂不得半夜飘过来掐死你。” 舒尔哈齐毕竟年轻,年轻气盛,被龙墩这么一拿,再被尼堪外兰拿话这么一激,就受不了了。 “宁远伯,小人愿意受罚。另外,小人二位兄长剩下的鞭子,小人也愿意一并承担。” 第78章 李如彘 “倒还算是条汉子。”李成梁似是夸赞但又似是嘲讽。 “尼堪外兰,舒尔哈齐的问题是你发现的,你抽他十鞭子。” “龙墩,李贷,你们两个是舒尔哈齐的族人,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也算是你们的家事,你们二人一人再抽舒尔哈齐十鞭子。” “舒尔哈齐,你挨过这三十鞭子,你两个兄长剩下的鞭子就免了。” 舒尔哈齐跪倒在地,“多谢宁远伯。” 接着,舒尔哈齐主动脱下了上衣,“抽吧。” 李成梁看向尼堪外兰,“尼堪外兰,你先动手。” “是。”尼堪外兰从一旁的明军士兵手中接过鞭子,抡圆了胳膊,卯足了力气,对着舒尔哈齐的后背,啪! 尼堪外兰早就对努尔哈赤三兄弟除之而后快,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机会,他可是一点情都没留。 一鞭子下去直接带起了肉。 他吃奶都没有使出这么大的劲。 舒尔哈齐也不好受,豆大的汗珠一个劲的往外淌。 接着又是啪啪啪,九鞭子下去,舒尔哈齐牙咬碎了一颗牙,愣是没敢出声来。 不过,舒尔哈齐对李成梁倒没有太多的仇恨,反而是对尼堪外兰恨之入骨。 他这顿鞭子,纯粹是被尼堪外兰挑拨才挨上的,鞭子也是他尼堪外兰抽的。 更何况自己祖父、父亲的死,也和尼堪外兰脱不了干系。他们三兄弟也想过找尼堪外兰报仇,可总是被明军以无军令不得动兵而阻止。 新仇旧恨加一起,舒尔哈齐恨不得生吃了尼堪外兰。 尼堪外兰呢,他也不好受,因为他使得劲太大,胳膊抻着了。 见尼堪外兰的十鞭子抽完,李成梁接着吩咐,“龙墩,你来。” “是。”龙墩从尼堪外兰手中接过鞭子,他虽然和努尔哈赤三兄弟是一家子,可他和努尔哈赤一向不对付,对于舒尔哈齐,自然也不会有好感。 龙墩也是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鞭子抽下去的动静不亚于响雷。 这十鞭子下去,舒尔哈齐可就撑不住了,哇哇乱叫不说,还疼昏过去。 努尔哈赤,穆尔哈齐,舒尔哈齐,这哥仨倒了一对半。 祖承训见状,吩咐道:“鞭子还没抽完呢,事也没说呢,把这三人叫起来。” “是。” 一旁的明军士兵走上前去,用脚踢了踢努尔哈赤,“哎,醒醒,醒醒,这不让睡觉。” 努尔哈赤感觉到有人触碰他,恢复了意识,可身上的疼痛让他无法起身。 尼堪外兰一看,有了主意,他走上去,“这位将爷,小人有办法让努尔哈赤起来。” 这士兵没有回应,而是看向李成梁,后者点了点头,这士兵才说道:“行,那你来吧。” “您就瞧好吧。”尼堪外兰提起那桶盐水,对着努尔哈赤那血肉模糊的后背,哗啦一下全浇了上去。 别说,效果是立竿见影。 努尔哈赤嗷的一下,直接蹦了起来。 尼堪外兰见状,肚子里又冒出了坏水,“宁远伯,这努尔哈赤刚刚还瘫软无力,这会竟如此生龙活虎,想来他是为了躲避惩处而故意装昏。” “对于这样的人,小人觉得应该严加处置,以儆效尤。” 李成梁戎马一生,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他也早就看惯了生死,但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努尔哈赤,他心里总是不愿意下死手。 “算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这次暂且记下,如若以后再犯,补上就是。” 一旁的武靖伯赵祖荫死死地盯着努尔哈赤,他这次来辽东,朱翊钧对他有交代,要盯紧这个努尔哈赤。 不能让努尔哈赤死了,更不能让他活的痛快。 赵祖荫不解,努尔哈赤不就是一个女真人吗,直接弄死多省事啊。要真想折磨他,扔进锦衣卫诏狱里多好,干嘛非得这么费劲呢。 不理解归不理解,可皇帝的话还是要听的,赵祖荫也没多想。 努尔哈赤已经这副惨样了,再打下去估计真就得没命,赵祖荫也就没再怎么样。 李成梁发了话,赵祖荫不反对,这事也就过去了。 而后李成梁看了祖承训一眼,祖承训知道,立威已经够了,下面该说正事。 祖承训上前,“朝廷有令,女真人皆是我大明赤子,不应游离在外,当以王化教之。” “接下来,朝廷将要重新划分女真卫所,重新编制女真军户,重新选派将领。” 此言一出,下面的女真头领们一片哗然,开始交头接耳。 “咳咳。”李成梁见状咳嗽两声。 原本喧哗的女真人立刻安静下来,大气都不敢喘。 李成梁看着下面的女真人,“朝廷也是为了你们女真人好,你看看你们,布不会织,锅不会造,盐也不会制。” “等着重新编制卫所之后,这些生活物资朝廷会统一给你们调配,这是天大的好事。” “刚才你们交头接耳,无非就是误会了朝廷的意思,如今话给你们讲明白了,你们也好好考虑考虑。” 停顿一刻,李成梁接着问道:“都考虑清楚了吧,关于此事,” “谁赞成?谁反对?” 关于彻底平定辽东女真之事,朝堂上下达成一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朝廷也是做了万全准备。 盘踞辽西的蒙古人,被李成梁率军追击,狼狈逃窜,无法干预此事。 辽东巡抚李松,亲自去了海西女真。 辽东总兵李成梁,亲自到了建州女真。 蓟辽总督张佳禛,坐镇辽阳。 同时,抽调蓟州、昌平两镇的兵马至辽东,由蓟州总兵董一元率领,驻扎在抚顺。 哪个女真部落要是不开眼,直接就灭了。 之前的剃发令,已经将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中的冒出的刺头收拾了。 不久前海西女真的叶赫部,主力或是成为了明军的军功,或是被明军收编,叶赫城已经被明军收复,叶赫部可以说是没了。 如今努尔哈赤三兄弟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明军更是大兵压境,建州女真,还真就没敢反抗。 尼堪外兰第一个跪倒,“一切尽听朝廷之命。” 有了带头的,其他女真头领也纷纷跪倒表示服从。 建州女真这一服软,武靖伯赵祖荫有些失落。 他的祖先指挥过成化犁庭,他也想重现祖上的荣光。 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可事实上更多的是虎父犬子。 尤其是在武将中,尤为明显。 历史上的将门子弟,他们的能力往往不如他们的祖辈,而他们的梦想,也多是重现祖上的荣光, 赵祖荫也是如此,他这一辈子不求他祖上赵辅平定大藤峡叛乱那样的功绩,到但能重现成化犁庭也行呀。 就眼下看来,也是不可能喽。 李成梁可没功夫管赵祖荫想的什么,赵祖荫的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而李成梁的爵位是自己打出来的。 李成梁现在什么都不求了,自己的爵位是世袭的,自己的长子李如松深受皇帝青睐,他就想着平平安安的致仕。 对于平定女真这事,李成梁格外上心,虽然没了女真人辽东镇可能会少许多军功,但和自己家族的前途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 李成梁盯向下面的女真人,“你们这些人,要改汉姓。” “就像李贷,你名叫李贷,那就姓李。龙墩,你就姓龙。要是名字就带着汉姓,就以此类推,要是没有的,就从百家姓中抽取,国姓除外。” 李贷,龙墩,这名字好说,就带着姓,可还有人的名字里不带汉姓。 比如说尼堪外兰。 尼堪外兰这家伙很滑头,他想和李成梁一样,姓李。他本想和李成梁说,但李成梁看出了他的心思,没搭理他。 尼堪外兰退而求其次,找到辽东副总兵祖承训,委婉的表示自己想跟祖承训的姓,姓祖。 祖承训眼一瞪,“什么档次,也配和我一个姓。” 没办法,最后还是武靖伯赵祖荫根据谐音,给了尼堪外兰一个姓,让他姓倪,叫倪堪兰。 努尔哈赤三兄弟也在商量自己姓什么。 穆尔哈齐就姓穆。 舒尔哈齐就姓舒。 可到了努尔哈赤犯了难,他该姓什么。 汉姓里边没有姓努的,努尔哈赤呢还不想改。 思来想去,努尔哈赤决定姓哈。 武靖伯赵祖荫走了过来,“努尔哈赤,你打算姓什么?” “回武靖伯,小人打算姓哈。” 赵祖荫摇摇头,“不好。” “那武靖伯,您觉得小人应该姓什么?” 赵祖荫想了想,“赵钱孙李,你这孙子就姓李吧。” “你努尔哈赤名字的意思是野猪皮,那你就改叫李如彘吧。” 李成梁在旁边听的清楚,问道:“武靖伯,你这是骂我呢?” 赵祖荫愣了一下,接着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李成梁的儿子就叫李如什么,给努尔哈赤起名李如彘,这不跟骂人一样。 “哎呦,宁远伯,我这考虑不周,光想着帮努尔哈赤起名了,没想到冒犯了您。您别见怪。” “努尔哈赤,你就还姓哈吧。” 剩下的那些普通的女真人,他们的姓直接从百家姓里抽,国姓除外,抽到什么就姓什么。 最受女真人欢迎的姓,是王姓、丁姓、于姓等,因为看起来简单。 还有的女真人抽到了魏姓、蔡姓,那复杂的笔画,看的他们直摇头。 至于野人女真,因为他们开化程度不算太高,则与之前一样,继续招抚。 第79章 祭拜皇陵 海西、建州两地的卫所已经划分完成,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的很多头领和部族,都被强制性的对调。 整个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还是见了血的。 这也多亏了之前向女真人颁布剃发令,提前收拾了一批刺头。 同时,又迁移了大量汉人军户充斥到海西和建州。 而且,还将一部分女真人编入军队中,用于作战,尤其是被编入了保定镇的军队中。保定达官,在明朝是很出名的。 女真人这么好的炮灰、兵源,自然要将他们编入军队,用于作战。 当然了,也不是说设立卫所之后就真正完全实控了女真,而是有点类似于那种设立军事据点的半殖民统治。 不过,以汉人的感化能力以及先进的生产方式,同化女真人,是迟早的事。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要耗费不少的钱粮。 朝廷呢,也不是没有收获,人参,鹿茸,皮草这些,都要归朝廷。更重要的是,还有战马。 女真人是养马的,而且女真人生活的地方环境,是比较适合养马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朝廷是能够得到一些实惠的。 待事情都处理妥当,蓟辽总督张佳胤领衔写了封奏疏,向朝廷禀明此事。 这道奏疏出了辽东,并没有送向京师,而是送向了昌平,因为皇帝朱翊钧就在昌平。 昌平是大明朝的皇陵所在,朱翊钧来此,就是祭陵的。 明朝中后期的皇帝想出北京城,是很不容易的。 隆庆皇帝就曾多次提出要到昌平祭陵,可均被当时的内阁首辅徐阶挡了回去。 你朱皇帝没事出北京城干嘛呀,是不是想学正德皇帝那样出了北京城就直奔边关,接触军队呀。 可隆庆皇帝不乐意,我就去昌平祭个陵,祭奠祭奠自个的老祖宗还不行吗? 经过一番拉扯之后,徐阶终于同意了。陛下,您想要去昌平祭陵可以,但是,一路上必须按照内阁的安排来。 隆庆皇帝没办法,只能妥协。 这次朱翊钧得以到昌平祭陵,倒不是他本人有多厉害,而是沾了万历皇帝的光。 历史上,万历皇帝就曾多次到昌平祭陵。包括张居正还在世时,万历皇帝就已经能到昌平祭陵了。 所以,当朱翊钧提出到昌平祭陵的时候,群臣并没有过多反对。 皇帝出北京城,该有的仪仗、护卫的军队、随行的文武官员,是全都有。 就有点类似于简易版的御驾亲征的配置。 历史上万历皇帝多次前往昌平祭陵,恐怕也有点想学正德皇帝的意思。 不过后来可惜万历皇帝的患上了腿疾,只能作罢。 朱翊钧沾了原本万历皇帝的光得以到昌平祭拜皇陵,祭拜完正在休息的时候,蓟辽总督张佳胤的奏疏就送到了。 张佳胤是蓟辽总督,他是领衔上奏,在他的名字下面还有辽东巡抚李松和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名字。 朱翊钧看过奏疏,大致有了了解,就将奏疏交给了一旁侍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 “让王阁老他们也看看。” 皇帝出行,肯定要有官员随行。 随行的勋贵武将以成国公朱应桢为首,随行的文官以大学士王锡爵为首。 张宏接过奏疏递给了王锡爵。 王锡爵看过奏疏后,又将其递交其他官员,“仰赖陛下齐天之福,辽东之事方能这般顺利。” 朱翊钧虽然听多了马屁,但依旧还是有点受用,“回京之后,内阁与兵部拟个章程,有功的将领官员照例封赏。” “臣遵旨。” 朱翊钧看向随行的群臣,“忙了一天了,都下去休息吧。” “臣等告退。” 群臣刚要退下还未退下之际,外面急匆匆的走进来一名官员。 这官员来到朱翊钧面前,躬身行礼,“陛下,内阁申阁老差人急报,余有丁余阁老,过世了。” 朱翊钧微微挥手,示意这官员退下,“现在出发,日落之前能赶回京师吗?” 王锡爵立刻上前,“陛下,昌平距京师不过咫尺,可随行的人员众多,行途不比其他。倘若日暮降临还未至京师,臣恐徒生变数。臣等死不足惜,可倘若陛下有难,大明危矣。” “臣斗胆,恳请陛下明日再行移驾。” 朱翊钧思虑片刻,“那就明日一早出发。” “都下去吧。” “臣等告退。” 屏退群臣,朱翊钧静静的思索。 余有丁是由张居正举荐入阁,张居正病逝后,他留下的政治遗产基本上被余有丁接收。 朱翊钧没有如同历史上那般清算张居正,那些痛恨张居正的人,在余有丁过世后,对原本张居正的亲信们,恐怕又要弹劾打压。 那接下来进入内阁的人选,就要慎重考虑。 次日清晨,朱翊钧起驾回京。 行至北京城外,京中已经得到消息,一众文文武官员在城门迎候。 可朱翊钧并没有立刻进城。 皇帝离京,对于京师必然要有所安排。 英国公张元功与彰武伯杨炳二人居守京师,惠安伯张元善与兵部尚书梁梦龙二人协守京师。 皇城六门,各安排一名勋贵分守。 京师九门,各安排一名勋贵与一名文官分守。 同时,安排内臣从旁监管。 出门不要紧,得把家里安排好了,不然,出去的好好的,回不去了可就麻烦喽。 朱翊钧行至城外,并没有进城,而是先安排人进城查看,确定没有埋伏之后才能进城。 并且,在昌平出发时和在返回途中,就已经先后派了两批人回京查看,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等来到城外,还是需要人去查看。 “庆都伯。”朱翊钧唤了一声。 庆都伯杜继宗,是隆庆皇帝的表弟。 明朝自仁宗以来,有恩封外戚的惯例,隆庆皇帝登基之后,便将其表弟杜继宗封为庆都伯。 杜继宗作为隆庆皇帝的表弟,皇亲国戚,这次也跟随朱翊钧前往昌平祭陵,在听到朱翊钧的话后,他立刻上前。 “臣在。” “你率两队人马先行进京。” “臣遵旨。” 其实,京师中有埋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是出于稳妥考虑,必须这么做。 而让庆都伯杜继宗进城查看,并不是让他去送死,更多的是出于信任。 庆都伯杜继宗率人进城之后,负责圣驾护卫的李如松和赵崇璧,立刻做好战斗准备。 李如松是万历皇帝的爱将,赵崇璧是禁军的将领,这次出行的护卫工作就由他们二人,一个领京营,一个领禁军,负责随行护卫。 既然是保护皇帝,就必须打起精神,李如松和赵崇璧也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杜继宗率人进城之后,查看的很仔细,没发现什么问题,将随行的军士安排在城门之后,便又折返回队伍。 “陛下,城内无虞。” 朱翊钧这才放下心来,“进城。” 待朱翊钧重新回到乾清宫,内阁首辅申时行等人也跟随进入。 “申阁老,余阁老的身后事安排的如何?” “回禀陛下,礼部已经按例先行处置,余下之事,唯请陛下定夺。” 大明朝官员过世该怎么处置,礼部那有章程,朱翊钧也用不着刻意交代。 “余阁老追赠太保,其余的按例处置即可。” 说着,朱翊钧转身看向张宏,“张宏,你代朕去余阁老府上吊唁。” “奴婢遵旨。” 朱翊钧看向申时行,“余阁老这一走,内阁中就剩下申阁老与王阁老了。” “申阁老,你安排下去,廷推阁臣,尽快把名单报上来。” “臣遵旨。” 第80章 就不让你入阁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拿着一份名单走进乾清宫,“皇爷,这是廷推阁臣的名单。” 朱翊钧接过一看,果不其然,头一个,就是工部尚书许国。 许国,能力够,资历够,但就是不能让他入阁。 如今内阁中有两位大学士,一位是南直隶苏州府的申时行,一位是南直隶苏州府的王锡爵。 许国虽不是苏州府人,但他也是南直隶人,若是内阁中全是南直隶人,着实是不太好。 剩下的几位,都是六部的尚书、侍郎。 朱翊钧再一次将许国的名字排除在外,在余下的人选圈定了两人。 吏部尚书严清,吏部左侍郎王家屏。 严清,云南人,在朝堂是中立派。 王家屏,山西人,曾任朱翊钧的日讲官,与朱翊钧有点感情在,历史上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入阁的。 “张宏,传旨下去,严清以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入阁理政,王家屏以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入阁理政。” “南京户部尚书杨巍调任吏部尚书,张士佩晋南京户部尚书。” “奴婢遵旨。” 旨意传到内阁,传旨的太监离开后,申时行看向王锡爵,半开玩笑似的,“元驭兄,果真被你言中,维桢兄还是未得圣眷。” 王锡爵坐下身子,端起桌上的茶杯,“内阁之中,南直隶已有两席,常言道事不过三,更何况是这中枢辅臣。” “高处不胜寒呐。”申时行也坐下身来,“维桢兄不入内阁,未必不是件好事。” “二位阁老,是什么好事啊?”兵部尚书梁梦龙拿着一份军报走进内阁。 申时行面带微笑,“内阁又添了两把椅子,下面的官员也跟着迈了一个台阶,还不是好事嘛。” 王锡爵则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梁尚书,看你这满面春风,可是遇到桃花了?” 梁梦龙笑道:“我这孙子都满地跑的人了,怕是没有那个艳福喽。” “不过,我这倒还真有一件好事。”说着,梁梦龙将军报拿出。 “云南军报,我军在阿瓦城取得大捷,自缅贼攻城起,前后斩首共计三万两千有余,俘虏五千有余,阵斩伪缅甸王莽应里之子莽时,缅贼余者皆溃败而逃。” 这里的斩首三万两千有余,并不是一场战斗的斩首数,而是自缅甸军队进攻阿瓦城,在整个阿瓦城攻防战中所有战斗以及为了配合阿瓦城攻防战的周边其他战斗,加在一起的斩首数。 不然,一场战斗斩首三万,很难。 申时行听罢,难掩心中激动,起身从梁梦龙手中接过军报,“明军威武。” 接着又将军报递给王锡爵,王锡爵看过后,亦是欣喜,“咱们快去向陛下报捷。” 乾清宫中,朱翊钧看过云南的军报,此大捷虽早在预料之中,可当真正看到时,心中还是难以平静。 斩首数量可能存在虚报、多报,但也无法避免,不过终究还是场大胜。 “好,好,好啊。” “缅贼屡屡犯边,猖獗多时,今有此大捷,平定西南,可计日而待矣。” 申时行上前奏报,“陛下,根据军报显示,戚继光将军率兵取得阿瓦城大捷,黔国公率兵会同老挝兵马已经收复八百大甸宣慰司,尹秉衡将军率领的水师也已经抵达缅甸,暹罗兵马也在策应反击。” “缅甸叛军节节败退,已经被压缩至东吁、卑谬一线,预计明年上半年就能结束战事。” “只是,云南巡抚刘世曾在军报中提出,云南土地贫瘠,供应大军军需精疲力竭,且临近省份又多有推诿,仅凭云南一地供应大军军需,实在困难。” “目前我军已经收复孟养、木邦两大宣慰司、大半个老挝宣慰司以及部分缅甸宣慰司之地,这些地方面积广大,气候湿热,作物可以达到一年两熟甚至是一年三熟,当地土司也愿意配合,我军也在当地进行军屯,粮食方面倒还可以应付。” “就是这军队的军饷上,云南实在是捉襟见肘。” 朱翊钧将军报放到桌上,“云南,确实不容易。内阁可有对策?” “回禀陛下,临近云南的贵州、广西,也不算富裕,唯有四川相对富庶。” “如今战事进行到这个份上,就此罢兵绝无可能。以臣愚见,不如将四川的税银全部截留给云南,以供应军需。” 朱翊钧沉思片刻,“朕记得云南是有银矿,若是就地开采银矿,是否可以供应军需?” 申时行陡然提起精神,银矿,大明朝可是有年头没有开采过了。 不过,没有开采银矿,仅仅指的是朝廷没有大规模开采,民间是一直有人在开采的。 至于开采所得以及涉及的税款,就牵涉太多了,申时行是真心不愿意碰这个霉头。 “陛下,云南虽有银矿,可矿脉皆藏于山林之中。山野闭塞,官府难以管控,且诸多青壮聚集于山野,难免不生事端。” “如今缅甸战事正酣,云南为筹措军需粮饷已然是筋疲力竭,还要分散精力去安抚境内土司。” “倘若再开银矿,万一有宵小之徒趁机生事,搅闹后方,云南混乱事小,耽误前线战事事大。” 朱翊钧就是随口一说,也没真打算开矿,可从申时行的态度来看,不难看出开矿背后的水很深。 “一切还是要以前线战事为主,既然就地开采银矿不可取,那就作罢。” “至于军饷的事,就依申阁老之见,截留四川的税银给云南,充作前线将士的军饷。” “另外,再发太仆寺马银十三万两至云南,以充军需。” “对了,潞王、秦王、晋王、楚王、蜀王移藩到西南的事,内阁可有了章程?” 申时行躬身道:“回禀陛下,自陛下提出后,内阁便会同礼部、吏部、户部、兵部的官员商讨,已经有了大概章程。稍后臣就此事写一封详细的奏疏,上呈陛下。” 朱翊钧点点头,“让礼部传旨,召秦王、晋王、楚王、蜀王进京。” 第81章 在北直隶种植水稻 今日要开早朝。 天不亮,朱翊钧就离开了后宫,准备参加早朝。 至于为什么是从后宫中离开,这个,主要是为了大明的血脉传承。 弘治皇帝就一个儿子。 正德皇帝没儿子。 嘉靖皇帝就活下来一个儿子。 隆庆皇帝就活下来俩儿子。 大明皇室,连续四代人丁单薄,如今到了朱翊钧这,朱翊钧自然要想着添丁进口。 朱翊钧起床后,有专人侍奉穿衣洗漱,而百官则早要更早的起床,前往午门外等候,等待宫门开启后入宫,准备上朝。 皇极门前,皇帝圣驾开来,百官参拜。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站立于朱翊钧身侧,高声喊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礼部尚书徐学谟应声出列,“陛下,礼部奉命预卜寿宫,臣请陛下降旨,请工部、钦天监各派熟悉地理之官吏属官,会同礼部,共同实地勘察。” 寿宫,就是朱翊钧的陵墓。 之前一直有官员上疏请求修建寿宫,但朱翊钧都留中不发,没有同意。 可官员还是不停的上疏请求修建寿宫,没办法,大明朝的皇帝盛年暴毙的太多了,有备无患嘛。 朱翊钧也就点头答应了。 民间大户人家尚且要为过世的老人选择一风水宝地埋葬,作为皇帝的陵墓,更要重视。 礼部尚书徐学谟所言,让工部、钦天监派人会同礼部一同实地勘察,这属于是正常程序。 “准奏。” 接着又有一些官员出列奏报。 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 早朝这么多人,肯定不是讨论大事的地方,朱翊钧也就跟上班打卡那般,应付了事。 直到一人出列,使得整个早朝顿时燃了起来。 湖广道御史徐待出列奏报,“陛下,尚宝司司丞徐贞明奉命兴修北直隶水利,期间,徐司丞发现北直隶有多处荒地、空地。” “经徐司丞勘探,这些荒地土壤肥沃,适宜种植。只是北人不谙水利,致使土地荒废。若能在这些荒地中兴修水利,届时便可在其上种植水稻。” “一亩稻田的产量要高于一亩麦田,此事若成,便可解京畿周边军粮所需,亦可减轻江南北运漕粮压力。” 徐待此话一出,如平静的水面猛然间落入一颗石子,在众人的心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养气功夫极佳,听闻此言,也不禁眉头微微一皱。 徐贞明此人,擅修水利,在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他很早之前就提过,而且做过实验,产量还不错。 历史上,确有其事,不是瞎编的。 但是,在朝堂上就是通不过。 这不是北直隶能不能种植水稻的问题,而是这件事情背后牵连的人太广。 你在北直隶发现了荒地,北直隶哪有荒地? 那些所谓的荒地,多数是勋贵、驸马、太监的庄田。 而且,此举还遭到了北直隶出身官员以及宦官们的强烈反对。 他们反对,并不是因为担心在北直隶种植水稻能不能成功,而是担心真的成功了。 因为若是真的丰收了,原本的荒地有了收成,那朝廷要不要征收赋税。 要是朝廷真的征收赋税,那征收的可是北直隶的赋税,那相当于是给我家乡百姓增加负担。 北直隶出身的官员和太监,他们不会看着自己家乡的百姓负担加重而不管。 在古代,宗族、乡土情结是很重的,他们是北直隶出身的官员,就必然要维护家乡父老。 皇宫中的太监,多数都是北直隶人,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是皇宫宦官之首,他对于这事很清楚,所以在听到湖广道御史徐待的话后,才会有这般反应。 当然,心忧家乡的人相对而言是少数,更多的人反对,还是因为利益。 就在众人诧异之际,山西道御史出列,“陛下,之前御史苏酂就曾此事上过奏疏,今日徐御史又提此事,且徐贞明徐司丞素擅水利,其所言之事,定不会虚。” “臣以为,此事可行。” “臣以为此事不可行。”工科给事中出声反对。 前两位御史,都是江南人士,他们想着一旦在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能成,就可以减轻江南的漕粮压力。 这位工科给事中是北直隶人,他自然不能看着家乡徒增负担。 北直隶出身的那些高级官员不好立刻表态,只能他这种位卑权重的言官来。 “陛下,臣虽北人,但也了解水稻种植,南方多雨水,田地也多水田,故适宜种植水稻。” “北方气候干旱,焉能种植水稻。” 湖广道御史徐待立刻回答,“北直隶多水系,徐司丞已经查明,并且已经种植成功,只要兴建水利,北直隶亦能种植水稻。” “一亩稻田的产量要高于一亩麦田,此事若推行开来,百姓收成变多,朝廷赋税亦能增加。” “此乃利国利民之善举,应当推行。” “兴修水利,谁来兴修?”工科给事中问道。 “自然是朝廷兴修,而后交由百姓使用。”徐待回答道。 “那敢问徐御史,兴修水利最重要的是什么?”工科给事中又问道。 “自然是‘兴修’二字。” “错。大错特错!” “兴修水利最重要的是要有水,北直隶气候干旱,哪来那么多水。” 徐待不甘示弱,“北直隶河网密布,怎么会缺水。” 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山西道御史也加入争吵,不过他是帮湖广道御史徐待。 二对一,且双方都是言官,工科给事中很快就落入下风。 你们能以多欺少,我们北直隶又不是没人,我们也能以多欺少。 山东道御史,广东道御史也加入战团。 你那边添人了,那我们这也添。 接着,又有不少官员出列争论。 还有,勋贵们不便下场,但亲近他们的官员却是可以,与勋贵们有关系的官员也开始陆续参战。 不过,这些都是些品级较低的官员,真正的大佬还没有下场。 朱翊钧本来起了个大早,又听着下面官员那流水账似的奏报,有点昏昏欲睡。 没想到下面突然吵起来了,这下,朱翊钧可不困了。 下面吵的是沫星子满天飞,乱作一团。 大明朝的官员吵架,很正常,就算是动手也不奇怪。 内阁首辅申时行可没功夫管下面的人吵架,他的目光时不时的观察皇帝的态度。 朱翊钧呢,没什么态度,反而是一脸玩味,饶有兴趣的看着下面的官员吵架。 第82章 文官打架 皇帝不管归不管,但这事总得有个结果,不然一个劲的吵下去,什么结果也得到不到,反而还耽误下班。 终于,有大佬开始下场。 户部右侍郎王遴出列,“陛下,既然徐贞明徐司丞在在北直隶种植水稻实验成功,且北直隶又多河流,臣以为此事不妨试行。” “若真的成功,既可以就近供给京畿周边军队,又可以减轻百姓负担。” 王遴,北直隶顺天府霸州人。 他说这番话,完全是出于公心,并不掺杂私心。 王遴认为,既然徐贞明已经实验成功了,那就不妨试一试,成功了更好,不成功就算了。 可这番话在其他的北直隶出身的官员看来,就是组织内部出了叛徒。 这工科给事中直接就炸了,我们在下面玩命的跟人吵架,没想到你小子胳膊肘往外拐,调炮往里揍。 “王侍郎,你身为户部右侍郎,不识农桑也就罢了,为何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北直隶气候干旱,若是遇到雨水稀少,该当如何。” 江南出身的官员一看,敌方出现了内讧,如此良机,岂能错过。 礼部尚书徐学谟开始下场,“陛下,臣以为王侍郎所言有理。” “王侍郎是北直隶顺天府霸州人,对北直隶气候尤为熟悉,既然王侍郎觉得可行,那此事就必然可行。” 山东道御史一看,我们自己的事自己来就行,你个外人这时候捡什么便宜。 而且这山东道御史也是个暴脾气,一点不惯着徐学谟,“徐尚书,张阁老担任内阁首辅时你就攀附张阁老,申阁老担任内阁首辅了,你又攀附申阁老,甚至还上赶着与申阁老结为姻亲。” “如今王侍郎说了几句话,你又开始攀附王侍郎。像你这种幸进之人,真不知如何有脸忝居尚书,执掌礼部!” 徐学谟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当着矬人别说短话。 我平时巴结人归巴结人,但你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呀。 早朝之中,满朝文武都在,你直接给我贴脸开大。 我徐学谟就不要脸吗。 “你如此编造谎言,诽谤上官,该当何罪!” 别看徐学谟是二品的礼部尚书,这山东道御史才是正七品,可人家一点都不怵,“你是谁的上官!” “大明官制载有明文,十三道御史归属都察院,不归礼部。” 广东御史的火气比山东道御史还大,“跟这种幸进小人说那么多干什么,国朝养士二百余年,我们又身居御史,就应肃清朝纲,以正人心。” 这广东道御史直接挽袖子就要动手。 徐学谟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吓一跳归吓一跳,徐学谟也不能干等着让人挨啊。 他揍我,我还揍你呢。 一个二品的尚书,一个七品御史,两个人直接撸袖子干起架来。 这么多人呢,也不能看着这俩人干架不管。 怎么办呢? 打群架吧。 其他官员也开始撸胳膊、挽袖子,纷纷组团开战。 大明朝的文官,并不是弱不禁风的书生,多多少少都是会点武的。 大明朝的科举还考骑射。 像县学、府学中的学生,上午可能在学堂里读书,下午就要被组织去练骑射。 而且如果骑射优秀的话,还会优先录用。 如今这一动手,平时练的那些也顾不上用了,还得是什么得劲用什么。 什么扽衣领。 什么薅头发。 什么咬耳朵。 有的还直接动了家伙,动的家伙也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上朝时手里拿的笏板。 拿着笏板打架,这也算是物尽其用。 还有那不讲武德的人,把靴子脱下来当武器抡人。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这么一看,好家伙,真是热闹。 什么猫窜狗闪,兔滚鹰翻,猴上树,虎蹬山,蟒翻身,龙探爪。 使什么招数的都有。 其实,这场文官大乱斗,不仅仅是因为在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件事,更多的还是各种早已有的矛盾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张居正变法得罪了太多人,朱翊钧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清算张居正,张居正的亲信也得以继续位列朝堂。 如今张居正死了,那张居正的政敌们,就只能冲着张居正的亲信们来了。 这两方势力,早就憋着想动手了。 再有,谁平时还没有几个仇人了。 就算是没有仇人,还没有看不顺眼的人吗? 就算是没有看不顺眼的人,那你还没有嫉妒的人吗? 就算是这些你都没有,那平时你的上司对你呼来喝去、吆五喝六的,你就不想揍他吗? 既然有,那还等什么呢,揍他! 而且,这还是光明正大的揍人,不用担一点责任。 武将勋贵们则在一旁看的直瞪眼。 为什么直瞪眼呢,因为他们也想上去动手,但是还不能上去。 这次争论的北直隶所谓的荒田,不少都是他们的庄田,文官想打自己庄田的主意,勋贵们能不想揍他们嘛。 要是我们武将勋贵一下场,揍这帮子文官那还不是跟玩似的。 出气不说,揍了还白揍,上哪找这便宜事去。 还有,勋贵们对于文官这种打架方式,极其不屑。 虽然勋贵们已经废了,但再怎么着也算是武将,手上的功夫是要比文官们强的。 他们看文官们打架,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手痒痒归痒痒,但他们不能下场,他们要是下场,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因此他们只能看着干瞪眼。 而明朝的早朝是在皇极殿前的广场,露天的,四周都是值守里的侍卫。 侍卫们一看,怎么不骂街改动手了。 他们的职业就是保护皇宫安全,见有人动手,呼啦全围拢过来。 可皇帝看的津津有味,看样子没什么危险,而且文官们打架并不稀奇,侍卫们一下子也不好冲过去,只能在四周等待皇帝的命令。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张鲸,也得到了消息,带着东厂的人手就赶了过来。 张鲸是北直隶人,他对这帮想要在北直隶种植水稻的文官没什么好感。 他本想招呼人动手,可皇帝还在那呢,皇帝不发话,他也不敢动。 站在朱翊钧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见文官们动起手来,急忙护在朱翊钧身前。 朱翊钧这看的正起劲呢,忽然就被张宏挡住了视线。 “张宏,你往一边挪挪。” “皇爷,奴婢怕他们伤到您。” “朕乃一国之君,真龙天子,遇事就往后躲成什么样子,起开。” 而后,朱翊钧津津有味的看起热闹。 第83章 谢家宝树 文官们打成一团,可也有聪明人,见事不好,早早的就和其他人拉开距离。 内阁首辅申时行,一看气氛不对,对着王锡爵一使眼色,两个人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退,避免受到波及。 内阁中的另外两位大学士,严清、王家屏就没那么幸运了。 那伙子文官急起眼来,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你不是穿龙袍的,他们都敢揍。 严清,是云南人,向来是中立派,这事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见事情不妙,也想躲。 可严清上了年岁,腿脚没那么利索,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险些摔倒,幸亏王家屏扶了他一把。 严清本人是好脾气,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心中暗骂,我刚入阁,什么也没干呢就先挨了顿揍。 不过,也有高品级的文官不怕打架,甚至还有点兴奋的想打架,此人就是右都御史潘晟。 张居正生前就已经举荐潘晟入阁,任命潘晟入阁理政的圣旨都发到潘晟手里了,结果,被人阻挠,好好的内阁大学士变成了右都御史, 潘晟心里这个恼火呀。 至于哪些人阻挠自己入阁,潘晟早就打听清楚了。 平时碍于身份,不好发作。如今有了公报私仇的机会,他异常的兴奋。 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 来吧! 除了潘晟之外,还有一位高级文官不怕打架,那就是兵部尚书梁梦龙。 梁梦龙也是北直隶人,可他当兵部尚书之前是蓟辽总督,正儿八经带过兵打过仗的,手上有功夫。 因为梁梦龙和前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是老乡,两个人走的近,冯保一倒台,他也跟着受到弹劾, 梁梦龙心里也窝火,我这个兵部尚书是我自个凭真本事得来的,又不是走后门来的,你们凭什么说攀附权阉。 梁梦龙和潘晟想的一样,新仇旧恨,就在今日,来吧。 朱翊钧看着下面文官打架,不禁暗叹,过瘾,真是过瘾,这架打的,场面越来越大,连六部尚书都下场了。 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朱翊钧便挥手示意四周的侍卫上前把下面的文官们拉开。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张鲸,他是北直隶人,见皇帝发了话,立刻带着东厂的人冲了过去。 张鲸平时嚣张跋扈,文官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结果红了眼的文官们一看是张鲸,“阉人休走!” 别看文官们自己窝里斗的厉害,可遇到代表皇权宦官,那是空前的团结。 结果本来是去劝架的张鲸,没想到还挨了顿揍,而且劝架的比打架的伤的还重。 好在四周侍卫很多,及时的把人都拉开了。 这场战斗,参与人员级别之高,只有四场战役可以与之相比。 一,土木堡之变后,文官们当堂打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 二,大礼仪之争,杨慎带人群殴张璁。 三,康熙打马齐。 四,功德林,小煤山战役。 单从今日早朝这场战役来看,战绩最耀眼的是都察院。 因为都察院人多,而且御史都是七品,相对年轻,身体素质相对其他衙门要好。 战果最耀眼的是兵部。 明朝中后期的兵部堂官,没点真本事,压根就镇不住场子,所以打起架一点都不带怕的。 兵部的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三个人愣是揍趴下了十几个人。 朱翊钧再看下面的文官,皆是狼狈不堪。 尤其是礼部尚书徐学谟。 徐学谟是南直隶苏州府人,典型的江南文人,向来以风度翩翩的儒雅之态示人。 可这家伙之前攀附内阁首辅张居正,现在攀附内阁首辅申时行,看不惯他的人可有不少。 这回,得到了重点关照,不光挨揍了,胡子还让人薅下来一大把,这会正疼得龇牙咧嘴。 朱翊钧看着群臣,“大雨哗哗飘湿墙,诸葛无计找张良。关公跑了赤兔马,刘备抡刀上战场。” “申阁老,你是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的状元,对这首打油诗想必不陌生吧。” 申时行出列,躬身道:“回禀陛下,此诗是北宋欧阳修所作。” “传言欧阳修到一家饭馆吃饭,期间饭馆掌柜向欧阳修询问菜品味道如何,欧阳修并没有回答,而是作了这首打油诗。” 随之,申时行又做了解释,“大雨哗哗飘湿墙,说明墙壁上没有防雨的屋檐,此为‘无檐’。” “诸葛无计找张良,诸葛亮一生足智多谋,岂会无计,此为‘无算’。 “关公跑了赤兔马,说明马上没有驾驭马匹缰绳,此为‘无缰’。” “刘备抡刀上战场,刘备身为主公,竟要亲自上阵,说明其麾下没有可用之将,此为‘无将’。” “无檐、无算、无缰、无将,谐音为无盐、无蒜、无姜、无酱。欧阳修借此打趣,饭馆菜肴无味。” 朱翊钧笑道:“申阁老不愧是状元之才,博闻广学。” “不过今日朕观今日早朝,倒是对这首打油诗有了另一种见解。” “无檐,无颜,无颜面。”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遇事不以言语商讨,反而如浪荡之人,粗鄙动武!还哪有颜面可言!” 群臣闻听此言,自内阁首辅申时行始,齐刷刷跪倒在地。 朱翊钧不管他们,接着说道:“无算,无酸。酸者,何也?迂腐也。” “今日观之,动文不过便动武,诸位并不迂腐。” “无缰,无将。驭马的缰绳,上阵的大将。这两个我大明朝倒是不缺。” “我大明朝的文官亦能动武,文武双全,出将入相,此乃朕之幸,大明之幸。” 内阁首辅申时行急忙叩首,“臣有罪。” 其他官员亦是叩首,“臣等有罪。” 武将勋贵虽然没犯错,可皇帝的话是对着满朝文武说的,文官跪倒,他们也得跪倒,文官叩首,他们也得跟着叩首。 他们心里这个憋屈,打架的跪倒不冤,我们这看热闹的招谁惹谁了。 朱翊钧停顿片刻,淡淡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都起来吧。” 申时行再次叩首,“臣不敢。” “臣等君前失仪,罪不可恕,恳请陛下责罚。” 群臣跟着叩首,“臣等君前失仪,罪不可恕,恳请陛下责罚。” 朱翊钧缓缓起身,“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骢骏骑,小疵难免。” “都平身,散了吧。” 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立刻高声喊喝,“退朝。” 第84章 暂且作罢 散朝之后,文武官员纷纷离去。 武将勋贵们,有说有笑,正常行走。 文官们由于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体力不济,有的还受了伤,不少人都是互相搀扶着走的。 他们也没有回到各自的衙门办公,而是去了太医院,治伤。 太医院的药管不管用,那得分谁用。 若是皇帝服用太医院的药,必须要谨慎加谨慎,小心加小心。 像给成化皇帝和弘治皇帝看病的,就是同一个太医刘文泰,这位刘太医可是接连治死了两位皇帝。 若是文官们服用,倒不必担忧太多。 太医院的人也没想到,自己一下子成为了香饽饽。 散朝之后,朱翊钧回到乾清宫,一旁侍奉的还有司礼监的三位大太监,张宏,张鲸,张诚。 “早朝上发生的事,你们有的在场,不在场的想必也都听说了,你们觉得在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可行吗?” 张宏思虑片刻,率先开口,“回禀皇爷,奴婢以为,此事不可行。” “万历三年,徐贞明任工科给事中,他就此事上过奏疏,当时朝堂就有过议论,也是未曾通过。” “畿辅之地虽多有河流,然毕竟身处北方,气候相对干旱,一旦天公不作美,水稻何以插秧。” “若是因此而兴修水利,虽有一时之利,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刹那芳华。” “民以食为本,兴修水利,以惠农桑,自古以来皆是正途,依奴婢愚见,水利可以兴修,但不应用于水稻种植,而是应用于灌溉农田,收益于更多的百姓。” 张宏是广东人,北直隶种不种水稻,不干他家乡的事。 可内廷宦官多出于北直隶,张宏又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廷宦官之首,这些人都是他的干儿子、干孙子,其他的也都是他的下属,他想不管都不行。 朱翊钧所想与张宏所想,大差不差。 内廷中的宦官多是出自北直隶,这些人可都是朱翊钧身边的人。 羊斟惭羹,各自为政。 朱翊钧不可能因为这事就让他们心生幽怨。 而且,在北直隶种植水稻,从气候上考虑,也确实是不怎么现实。 “张鲸,你去内阁传旨,南方气候湿润,北方气候干旱,且百姓不易,畿辅之地种植水稻一事,暂且作罢,等国有余力之后,再行处置。” 张鲸是北直隶人,听到朱翊钧这话,心中窃喜,“奴婢遵旨。” 内阁中,四位大学士正坐在一块商议,今天早朝群臣打架这事,怎么善后 王锡爵性格有点直,他最先开口,“这事,出就出在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身上了。” “都察院那几十号御史,就属他们打的欢。尤其是右都御史潘晟,身居二品,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宝刀未老,老当益壮。” 严清打趣道:“潘少宪是心有不甘呐。” “本来,内阁中有一把椅子是他的,结果他的那把椅子被挪到了都察院,庄子有言,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申时行淡淡一笑,“潘少宪是性情中人,爱憎分明,不然何以掌风宪之职。” “性情归性情,可今日早朝,百官动武,君前失仪,非臣子之道。幸得陛下仁德,宽厚我等,不与计较。” “然,天子仁厚,我等臣子更觉惭愧。君恕臣罪,臣子却不能不知罪。” “这样吧,我去安抚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国子监、翰林院。” “元驭兄,你去安抚吏部、礼部、工部、刑部。” “直卿兄,你去安抚兵部、户部、大理寺、太常寺、太仆寺。” “忠伯,你去安抚通政使司和其他衙门。” 王锡爵,字元驭。 严清,字直卿。 王家屏,字忠伯。 前两位倒没什么,主要是王家屏,他是隆庆二年的进士,资历比其他三位要浅的多,所以申时行没有称呼其忠伯兄,而是称呼其为忠伯。 申时行,很会做官,安抚百官,他自己挑的都是科道言官、清流这些硬茬子。 见其他三人皆点头同意,申时行接着又说道:“安抚这些衙门之后,告诉他们,凡是今天参与早朝之人,每人都写一道请罪的奏疏。” “明日一早,交通政使司收齐,由内阁领衔上奏,送到乾清宫中,向陛下请罪,以全臣子之道。” 几人刚商议完,张鲸就走进内阁。 “四位阁老都在呢。” “张公公。”四人纷纷起身。 申时行问道:“张公公,可是陛下有旨意?” 张鲸点点头,“上谕。” 一听到这两个字,申时行等人急忙跪倒在地。 内阁大学士面对圣旨,也得跪着。 “南方气候湿润,北方气候干旱,畿辅之地种植水稻,过赖天时,且畿辅四境军镇环绕,皆仰百姓供养,甚是不易,当于百姓休息,不宜大兴土木。故,畿辅之地种植水稻一事,暂且作罢,待民有起色再徐规划,犹未晚矣。钦此!” “臣等领旨,谢恩。” 张鲸虽然为人嚣张跋扈,但在宣读圣旨这种大事上,还不是不敢有所差池,急忙请几人起身。 “几位阁老,旨意宣读完了,快快请起。” 申时行站起身来,对着张鲸说道:“张公公辛苦,我这就让人为公公沏茶。” “申阁老,茶就不必喝了,陛下那还等着咱家去回话呢。” “那我送一送公公。” 张鲸倒还真没客气,“那就有劳申阁老了。” 出了内阁,张鲸心情大好,虽然他也挨了几下揍,但终究是把这事拦住了,他面对内廷那些老乡,以及自己家乡父老,也算是能有个交代。 在返回乾清宫向皇帝复命的途中,忽然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过来。 张鲸眉头一皱,“站住。” 张鲸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这小太监自然认识张鲸,“张公公。” “在皇宫里还敢这般着急慌张,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你是哪个衙门的?归谁管?” “回张公公,小人是慈宁宫的,归马明马公公管。” 张鲸一听是慈宁宫的,态度也有所缓和,“你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奴婢?” “是。” “那你这么着急可是有什么事?” “太后娘娘她,薨了。” 第85章 太后过世 就在朱翊钧召开早朝,文官们大乱斗的这一天,是武平侯李伟的忌日。 李太后作为李伟的女儿,自然要到场。 只是朱翊钧没有如历史上那般,允许武平侯的爵位承袭三代,再加上李太后失势,去李家来往吊唁的人没有那么多,甚至可以说是门可罗雀。 李太后为了展现自己的孝心,特意命人准备了大量的扎花、纸人、火纸等祭奠用品。 钱,李太后有的是,李太后的小金库相当了得,用起来根本就不心疼。 因此,李家的宅院中,屋里院里,摆满了扎花纸人,满满当当。 偏赶这天风大,烧纸的火星子随风一飘,屋里院里那满满当当的扎花纸人,沾火就着,腾的一下,李家成了一片火海。 还没等到上坟呢,在家里面就先着了。 李太后正在那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缅怀父亲呢,突然,就觉得怎么这么热。 回头一看,好家伙,这不是热了,这是着了呀。 原本李太后为了展示孝心准备的扎花纸人,这下全成了助燃物。 偏又赶上今天风大,火借风势,风助火势,场面一度不可收拾。 明朝的皇帝易溶于水,明朝的太后,这回要易融于火。 给武清侯李伟烧纸,那不是一般人能凑到跟而前,只有李家的亲戚以及李太后贴身的几个太监和宫女在那。 寻常的小太监、宫女、随行保护的侍卫,以及李家的家丁,都得在外面等着。 火势一起,外面的人根本就不敢进去。 就和嘉靖皇帝一样,里面着火了,外面的人都在看热闹。可嘉靖皇帝有一个奶兄弟陆炳啊,你李太后又没有。 而且,太后看样子是凶多吉少了,这时候要是冲进去把太后救出来,救出死太后来还好说,要是救出活太后来,那才不好办呢。 能在皇宫里当差的,都是人精,他们就想了一个办法,等火烧的差不多了,他们再进去救人。 这样一来,既尽了职责,又全了臣道。 但太后还在火里呢,干愣着也不行,必须得动起来。 于是乎,一口水缸就有六个人舀水,一个水桶就有八个人抬,忙活的是不亦乐乎。 李太后在火里可就慌了神,她止不住的惊呼,“爹呀,您要是缺钱花,您就说,女儿这不是正给您烧着呢。” “待会就要到您老人家的坟上去了,您就不能稍微再等一会,干嘛这么着急的自己来取呀。” 可惜,李伟的在天之灵并没有保佑李太后,很快,李太后就觉得呛的不行,喘不过来气,渐渐倒在火海中,成为了一个熟人。 “太后娘娘!”外面的侍卫这时候也冲进来了。 “不好了,太后娘娘气息奄奄,快去请太医!” “快去向陛下禀报!” 于是乎,就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进皇宫,准备向朱翊钧禀报,好巧就遇到了张鲸。 张鲸听到小太监这话,惊诧之中又有几分惊喜。 “太后娘娘竟然薨了!” “快随我去乾清宫,向陛下禀报。” 乾清宫中,朱翊钧听着跪在地上的这小太监禀报,很是诧异,“你是说,太后薨了?” “回禀陛下,太后娘娘确实是薨了。” “今天早晨朕才去向太后请过安,那时候太后还好好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小太监语气中都带着哭腔,“陛下,是奴婢们侍奉不周,还请陛下责罚。” “你确定太后薨了?” “是。” “朕再问你最后一遍,太后真的薨了?” “奴婢不敢欺瞒陛下,侍卫们冲进火海救出太后娘娘时,太后娘娘已经没有气息了。” “母~后!” “母后啊!” 朱翊钧身形有些晃动,神情也有些恍惚,就是这眼泪,任凭朱翊钧再怎么努力,也没有挤出来。 一旁侍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立刻上前扶住朱翊钧,“皇爷,太后娘娘已然薨逝,您还要保重龙体,节哀啊。” “母后!那可是朕的母后!” “快,传太医,传太医,传最好的太医。” “不,让太医院的太医全都赶过去,要是救不活太后,朕要他们的脑袋!” 这时候,内阁的四位大学士也赶到了乾清宫。 太后离世,非同小可,张鲸在得到消息之后,除了赶来乾清宫向朱翊钧禀报,还派随行的小太监去通知内阁。 申时行等人得知太后离世的消息,一刻也不敢停歇,急匆匆的就赶往乾清宫。 一进来,就看到朱翊钧那悲痛欲绝的样子。 “还请陛下节哀。” 朱翊钧一看,来人了,那我可得卖卖力气。 “母后啊。” “陛下。”张宏搀扶着朱翊钧坐到椅上。 申时行跪倒在地,“陛下,太后娘娘已然崩逝,可您是大明天子,一国之君,还应保重龙体,更要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臣斗胆,还请陛下节哀顺变,切不可如此颓废,耽误国事。” 张宏也在一旁劝道:“陛下,申阁老说的极是。” “两京一十三省,都是在陛下您的身上担着。我大明朝的亿兆子民,也都在您的身上担着。” “陛下,您切不可如此颓废。” 王锡爵也跪倒在地,“陛下,为人子,孝道当尽,可您不仅是太后娘娘之子,更是我大明朝的天子。” “国之大事,江山社稷,皆系于您一身,为了大明朝的宗庙社稷,您应当振作起来,万不能如此啊。” 严清、王家屏两人,也随之跪倒劝慰。 朱翊钧稍微平复心情,“都起来啊,是朕失态了。” “申阁老,朕现在神情有些恍惚,无心理政,有什么事内阁先和司礼监商议,朕已经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不能耽误朝政。” “臣等告退。” “奴婢告退。” 内阁的四位大学士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应声离开。 对于李太后的意外离世,朱翊钧倒是预料不及。历史上的李太后如今身子骨还很硬抗,还能再活好几十年呢。 如今李太后就是个摆设,没什么权力,朱翊钧也乐得表演一副母慈子孝的美好画面。 没想到,一场无情的大火,夺走了李太后的生命。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没必要去想三想四,还是想想怎么做才能达到利益最大化。 “张鲸。”朱翊钧喊了一声。 “奴婢在。”张鲸立刻上前,他心中已经明白皇帝叫他是做什么了。 “李家,上负国恩,下失臣责,竟致使太后葬身火海。着,革去李家人一切官职,全部锁拿,下锦衣卫诏狱。” “侍奉太后随行的内官、宫女、侍卫,先押到东厂,仔细盘问。” “奴婢明白。”张鲸刚想要离开,就看到了还跪在地上的那小太监。 “没听到陛下的旨意吗,你自个先到东厂去吧。” 这小太监也反应过来了,“是是是,奴婢这就去东厂领罪。” 待人都走后,朱翊钧又喊来张诚,“你去慈宁宫,将太后的遗物都整理好,收拢起来,朕以后就只能从这些东西上寄托对母后的思念啦。” 张诚那可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聪明的很,当即就听出了朱翊钧话里的意思。 什么太后的遗物,什么睹物思人,全都是假的。 什么才是真的? 当然是李太后的小金库了。 “奴婢明白。” 第86章 扶摇直上九万里 李太后过世了。 怎么办? 当然是风光大办。 皇宫中除了陈太后外,人人戴孝。 陈太后是隆庆皇帝的正牌太后,身份比李太后高的多,她吊唁过后,安慰朱翊钧一番,就离开了。 皇宫中的人,有的哭,有的没哭。 没哭的是绝大多数,因为死的不是自己亲娘,没人心疼。 倒是潞王朱翊镠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因为李太后是他的靠山,如今靠山没了,他自然是要比其他人更伤心。 朱翊钧看上去也很沉重,但心里究竟是高兴还是开心,这个就不好说了。 趁着朱翊钧外出间隙,张鲸走到其身边,十分恭顺的说道:“皇爷,李家的人全都关进了锦衣卫诏狱,太后娘娘随行的内侍、宫女、随行的侍卫,也都押到了东厂,具体怎么处置,还请皇爷您示下。” 朱翊钧想了想,“李家的人,枉负皇恩,竟陷太后于死境,实乃罪不容诛。不过念在其是太后亲眷,故从轻发落。” “将李家之人,全部发往甘肃充军,遇赦不赦。” “慈宁宫的管事内官以及女官,赐死。余下的那些底层的内侍和宫女,就不要为难他们了。给他们每个人多结两个月的月钱,内侍发往凤阳祖陵,宫女放出去嫁人。” “随行的侍卫,虽然没能及时救出太后,可当时火势太大,他们敢冒死冲进去,虽是尽到了职责,但毕竟失职。” “这些侍卫,厚葬,按例抚恤,好生安置他们的家人。” “奴婢明白。”张鲸得了旨意,转身离开去安排。 朱翊钧回转过身,低头看向地面,“张宏。” 张宏立刻上前,“奴婢在。” “地脏了,你和陈炬带着人,打扫打扫。” 张宏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精气,“奴婢明白。” 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张宏,御马监掌印太监是陈炬,地脏了,让内廷中的这一文一武,亲自带人打扫,那打扫的就不可能是地面。 李太后离世,那打扫的,就只能是李太后在皇宫中留下的残存势力。 内阁中,首辅申时行闷闷不乐,这倒不是因为李太后过世的原因,李太后死不死的,不关申时行的事。 申时行郁闷的原因,是他被言官们骂了。 之前在早朝上,就北直隶能不能种植水稻这事,文官们大打出手。 申时行为人处世十分圆滑,虽然皇帝已经赦免了他们的罪过,可他还是让百官一同上请罪的奏疏,以显为人臣子的本分。 言官们骂申时行,倒不是因为这事,毕竟当着皇帝的面打架,属于君前失仪,是文官们的错,他们对上请罪的奏疏,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们骂申时行,是因为在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被皇帝否了。 你申时行身为内阁元辅,百官之首,一点担当都没有。如此利国利民的好事,你竟然就顺从了皇帝的意思,弃之不管。 申时行也解释了,这是皇帝的旨意,我也实在是办法。 言官们可不管你申时行这个,他们就一句话,你咋就不敢皇帝吵一架。 说白了不还是你申时行没有担当无能吗。 申时行虽然为人处世十分圆滑,也懂得为官之道,可被言官们这么骂,泥人还有三分火,他的心里自然有火气。 同为阁臣的王锡爵,素来与申时行亲近,他见申时行沉着个脸,便明白他心中所想。 “汝默兄,还在为下面那群言官叽叽喳喳的吵闹烦心呢?”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元驭兄,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呐。” “言官,执掌风宪,闻风奏事,没事他们都能骂你几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锡爵看向申时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汝默兄,只怕不是欲加之罪吧。” 申时行苦笑一声,“元驭兄,你我二人是同乡,又是同年,有什么事我也不瞒你。” 说着,申时行看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才继续开口,“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可行吗?” “徐贞明早就做过实验,已然种植成功,目前来看,是可行的。” “早在万历三年,徐贞明就此事就曾上过奏疏,但是被驳回了。为什么?北直隶哪有那么多的荒田。” “那些都是勋贵、驸马、宦官们的庄田。” “皇宫中的勋卫、大汉将军、红盔将军,都是由勋贵负责管理。” “内廷的四司八局十二监,这二十四个衙门里哪个没有宦官。” “三者中最不济的驸马都尉,那也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 “就这种情况,不单单是当今天子,无论是谁坐到那个位置上,都不会同意的。” 说到这里,申时行不由得又苦笑一声,“至于那些担心水稻真的在北直隶种植成功,而会增加北直隶百姓赋税的人,或许是真的有吧。” “当年,就连张太岳那么强势的人都没有点头同意,着手推行,就更不要说别人了。” 王锡爵默了一下,“张太岳变法,得罪了太多的人。汝默兄你身为内阁,既没有延续张太岳的政策,又没有清算张太岳的过失。” “他们是把事情,都算在了你这个内阁首辅的头上。” 申时行再次看向四周,确认真的没人,这才又继续开口,“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死了,死了,人一死,百事皆了。” “这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他张太岳不是凡人。” “张太岳死,就这么死了吗?要不是陛下维护,他张太岳都得被人掘坟戮尸。”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那天早朝,元驭兄你也在,右都御史潘晟那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北直隶种植水稻这事,只是一个引子,真正促使百官当堂动武的是什么,陛下和百官,皆是洞若观火,只是没人说出来罢了。” 王锡爵没有接申时行这番话,而是顺着申时行吟诵的那句诗,说出了下一句,“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张太岳再厉害,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死人。既是死人,就没什么好怕的。” “汝默兄,你只考虑到了张太岳的前车之鉴,却忘了看眼前,你是当局者迷。” “一个死人,有用便用,无用便扔,无需太多考虑。” “如今,太后崩逝,陛下头上再无云彩。”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王锡爵顿了一下,“便是九万里。” 第87章 从根上解决问题 乾清宫中,朱翊钧正在召见刚刚被免职的辽东镇分守建州游击将军,武靖伯赵祖荫。 朝廷接连几次对女真人有大动作,为了防止蒙古人趁机生事,每次都是在行动之前先打蒙古人,先把蒙古人打跑了再对付女真人。 蒙古人老是被打,心里憋着气,便重整旗鼓,杀了回来,准备劫掠辽东。 辽东镇得到消息后,立刻派海西、建州两地的兵马迎击。 海西、建州两地的女真都被收编了,遇到战事,自然要先把他们推上去。 武靖伯赵祖荫是分守建州的游击将军,便奉命率军出击,归属副总兵杜桐指挥。 可是,赵祖荫毕竟年轻,缺乏经验,不然朱翊钧也不会放他到辽东去历练。 小马乍行嫌路窄,大鹏展翅恨天低。 蒙古人看出赵祖荫年轻气盛,便故意诱敌深入,赵祖荫中了埋伏,吃了败仗,折损些许兵马,但不算严重。 其余几路明军皆胜,唯独赵祖荫这一路败了。辽东巡按御史便上疏弹劾赵祖荫治军无方。 这没什么好说的,打仗嘛,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吃了败仗被免职,很正常,军队中讲究的就是这个,朱翊钧也是按正常程序走,没有刻意的去改变。 赵祖荫游击将军的官职被免去后,朱翊钧便将其召回京师,今日又在乾清宫中召见他。 武靖伯赵祖荫,自知没有脸面,一进乾清宫,直接跪倒在地,“陛下,是臣无能,上负陛下殷切之期,下负朝廷治军之略,恳请陛下责罚。” 朱翊钧迈步走去,亲手扶起赵祖荫。 “在京营待着容易,在你父亲身后待着,也不算难,等真正轮到自己挑头撑局面的时候,才发现没那么容易吧。” “来,给武靖伯搬个凳子。”朱翊钧对着旁边侍奉的一位小太监吩咐。 这小太监随之搬来一个小圆凳,放到赵祖荫身旁,“武靖伯,您请。” 赵祖荫哪有脸坐,扑通又跪倒了,“陛下,臣乃败军之将,您不治臣的罪已是臣的万幸,岂敢再有此悖礼之举。” 朱翊钧再次扶起赵祖荫,“胜败乃兵家常事,武靖伯你又是初次单独领兵,正常人走路还有可能栽跟头呢,这都不算什么。” “你父亲壮年而逝,你弟弟又过于年轻,整个武靖伯府还都要你担着,打起精神。” “起来吧。” “谢陛下。”赵祖荫起身是起身,可他没敢坐。 赵祖荫不敢坐,朱翊钧是皇帝,可没什么不敢坐的,他坐到龙椅上,“武靖伯,你在辽东待了也有些日子了,对于辽东的一些军政情况,怎么看?” “回禀陛下,辽东巡抚李松,是能吏,民政也好,军事也好,能看得出他的能力。” “辽东总兵宁远伯李成梁,沙场悍将,经验丰富,辽东有他在,可保无虞。” “只是,李松自隆庆五年就任宁前兵备佥事,而后升副使,升巡抚,在辽东任职已有十余年。” “宁远伯在辽东任职的时间则更长。” “辽东地处边陲,更是军镇,文官久居,可以更好的熟悉当地情况,避免胡乱指挥。” “可当下不是开国时期,无需武将能臣久镇一方,依臣愚见,以宁远伯之军功,早应升迁。” 赵祖荫的意思说的很委婉,在大明朝的政治体制下,文官造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李松在辽东问题不大。 但李成梁在辽东待的时间太长,该动一动了。 对于李成梁,朱翊钧也有考虑,确实他在辽东待的时间太长了,树大根深,但现在刚刚平定了女真人,李成梁暂时还不宜动。 明朝的政治体制已经相当成熟,文臣也好,武将也好,他们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必过于担心。 别看李成梁在辽东深耕多年,可只要朝廷一纸诏令,他也只能乖乖离开。 “有理,朕会考虑的。” “武靖伯,这次你从辽东任上返回京师,不管怎么说,还是积累了经验,总归是件好事。” “你还年轻,也别闲着了,朕任命你为四川镇游击将军,在四川分守松潘副总兵麾下,协守松潘。” 虽然现在勋贵已经不堪大用了,但年轻的勋贵还是可以用的,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们年轻。 既然年轻,那就可以练出来。 除了天才之外,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带兵打仗,既然没有经验,那就去积累经验,既然菜,那就多练。 而且,明朝下一步,必然是要向南发展。 松潘这个地方,土蛮众多,经常闹事,让赵祖荫去松潘担任游击将军,可以更好的磨练。 等到将来朝廷对南动兵的时候,赵祖荫也有了相应的经验,拿过来就能用。 赵祖荫听到让他去四川松潘,当即躬身道:“臣领旨谢恩。” 勋贵,当年可是红火过的。 想当年,领兵、带兵,掌管五军都督府,那全都是勋贵的活。 如今有了重新掌握权力的机会,赵祖荫自然不会放过。 这时,一直在乾清宫中侍奉张宏缓缓走来,“陛下,襄城伯到了,就在殿外等候。” “让襄城伯进来吧。” “奴婢遵旨。” 接着,襄城伯李成功走进殿内,躬身行礼,“臣襄城伯李成功,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谢陛下。” “襄城伯,你接替武靖伯,担任辽东镇分守建州的游击将军。” “臣遵旨。” 朱翊钧看向李成功,“襄城伯,你此去建州,要盯紧了女真人。” “你去建州之后,与之前武靖伯的任务相同,对待女真人既要抚,又要剿,务必将建州女真实控。” “兵部早就向辽东镇下达过军令,凡遇战事,必抽调女真士兵从战。” “稍后,兵部将会下一则军令给辽东镇,专门组建一支女真部队,用于征战。” “你去辽东时,带着这则军令一起去。” “武靖伯,你将辽东值得注意的一些事宜,向襄城伯交代清楚。” “好了,退下去吧。” “臣等告退。” 出了乾清宫,襄城伯李成功对着武靖伯赵祖荫问道:“兄弟,听陛下的意思,辽东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赵祖荫想了想,“倒也没什么太值得注意的事,就是陛下格外交代过一个女真人,叫努尔哈赤。” “对待这个努尔哈赤,不能让他死了,但也不能让他活的舒服,总之,是要让他屈辱的活着。” “还有,这个努尔哈赤被净身了,可他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叫褚英,一个叫代善。” “这个褚英是万历八年生人,年岁差不多了,你到辽东之后,可以着手把这个褚英净身。” “这个代善嘛,是万历十一年出生的,是努尔哈赤被净身前留下的种。如今,还没断奶呢,太小。” “等再过几年,等这个代善再长几岁,你再着手处理。” “这叫从根上解决问题。” 第88章 送你一段话 武靖伯赵祖荫,襄城伯李成功,二人离开后,朱翊钧则在乾清宫中批阅起奏疏。 朱翊钧一连看了好几份奏疏,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弹劾奏疏。 有的,是弹劾内阁首辅申时行,说他尸位素餐。 有的,是拐弯抹角的弹劾申时行。 比如有人上疏弹劾王锡爵,说他结党营私。 说王锡爵结党营私,能和他结党营私的,最有嫌疑的就是与王锡爵是同乡兼同年的申时行。 还有人弹劾礼部尚书徐学谟,说他趋炎附势,逢迎内阁。 礼部尚书徐学谟与首辅申时行是苏州府的同乡,还是姻亲。弹劾徐学谟趋炎附势,逢迎内阁,那徐学谟附的也只能是申时行的势,逢迎的也只能是内阁首辅申时行。 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冲着申时行来呢? 就因为他是内阁首辅。 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一年的状元,那一年的主考官是张居正,二人可以说是师生关系。 而且,申时行由张居正举荐入阁的。 可你申时行当了内阁首辅之后,不维护张居正就算了,反而还反对张居正的改革措施,那张居正的亲信们自然要弹劾他。 张居正的政敌们呢,一看申时行是张居正的学生,还是由张居正举荐入阁的,就这关系,你小子就是张居正的亲信,没说的,弹劾他。 申时行本人呢,很会做官,也很懂得笼络人心。 他并不赞成张居正的那种高压状态,而是主张宽松待人。 在经历过张居正那种铁腕之下的官员们,遇到申时行这样的内阁首辅,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申时行申阁老,好人,大好人呐。 起初,申时行的这种做法确实笼络了人心。 在内阁中,王锡爵是他的老乡,严清中立派,王家屏资历练浅,内阁中申时行虽然不如张居正那样说一不二,但是也拥有相当大的权威。 六部中,工部尚书许国是他的老乡兼好友,礼部尚书徐学谟是他的同乡兼姻亲,吏部尚书杨巍和他关系也不错。 有这么多层关系在,申时行坐在内阁首辅这个位置上,还是很舒服的。 可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原本言官们由张居正压着,要好的多。如今你申时行没有张居正那样的权威,压不住言官。 大明朝的言官,那是怼天怼地怼空气。 没事都能骂死你,更何况你申时行身上还牵扯到这么多层关系。 再加上那次早朝文官们直接动武,让原本就矛盾重重的文官们更加雪上加霜。 内阁首辅这个位置,就好比老师和班长的关系。 皇帝是老师,首辅是班长,官员是学生。 你当班长的能两头都讨好吗? 显然是不能。 申时行这个内阁首辅,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 朱翊钧在看过这些弹劾的奏疏之后,全都留中不发,直到他看到了御史丁此吕的弹劾奏疏。 丁此吕弹劾的既不是申时行,也不是亲近申时行的人,他弹劾的是礼部侍郎高启愚。 高启愚在主持南直隶乡试时出过一道题目,用的是舜禅位给禹的典故。 丁此吕弹劾高启愚,说他居心叵测,企图用三代禅让之典故,借此劝进张居正,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这是冲着张居正变法后,仍被采用的一些政策来的。 朱翊钧看过之后,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真是造谣一张嘴。 自上次早朝文官们动武之后,互相弹劾倾轧愈演愈烈,也就是李太后的离世让他们短暂消停了一段,如今又开始了。 作为皇帝,朱翊钧当然是希望下面的臣子们互相之间不对付。 可闹归闹,你们不能耽误朝堂正常运转。 “听说最近朝堂上有许多对申阁老不满的声音?” 一旁侍奉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立刻回答,“回皇爷,有,多是一些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更多的还是御史。” “你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要说话,就说全。” 张宏连忙跪倒,“回皇爷,奴婢听闻右都御史潘晟,对申时行申阁老也是极为不满,都察院中弹劾申阁老的一些声音,怕是隐隐与潘晟有些关联。” “隐隐有些关联,那就是有关了。” “圣明不过陛下。” “余有丁余阁老过世后,原本亲近余阁老的官员都转向了潘晟。” 余有丁接收的是张居正的政治遗产,如今余有丁过世,这份政治遗产,又到了潘晟的手里。 申时行不支持张居正变法措施,潘晟自然和他不对付。 朱翊钧倒不想动潘晟,毕竟现在他还在延用张居正变法的政策,还需要潘晟这么一个张居正的拥趸。 可眼下这个乱象,他还不能不管。 “张宏,派人去将申阁老还有陈总宪唤来。” “奴婢遵旨。” 很快,内阁首辅申时行,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应诏而来。 “臣等参见陛下。”二人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 “谢陛下。” 朱翊钧将书案上丁此吕弹劾高启愚的奏疏递给张宏,“拿去让申阁老还有陈总宪看看。” “是。”张宏接过奏疏,递给申时行。 申时行是内阁首辅,自然是他先看,他看过后又递给陈炌。 见二人看的差不多,朱翊钧这才开口,“这个丁此吕是江西人吧?” 张宏适时的上前回答,“回禀陛下,丁此吕是江西南昌府新建县人。” “朕要是没有记错的话,陈总宪,你也是江西人吧?” 陈炌不卑不亢,“回禀陛下,臣是江西抚州府临川县人。” “这么说,丁此吕丁御史与陈总宪还是同乡呢。” 陈炌是老官僚了,对于皇帝的话,他并没有回答,而是略做等待,以防冲撞皇帝,果不其然,朱翊钧的声音接着传来。 “同乡好啊,人生四大喜事,其中之一就有他乡遇故知。” “既是同乡,又同朝为官,还都在都察院任职,这是多么大的缘分呐。” 陈炌静静的站着,没有回复,因为他知道,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 “申阁老。” 申时行连忙躬身,“臣在。” “你是内阁首辅,朝廷中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你拿主意。可人嘛,哪有尽善尽美的。” “申阁老,你是南直隶人,你的家乡有个才子名叫陈继儒,文章写的不错,其中有一段,朕觉得尤为可佳。” “铄金玷玉,从来不乏乎谗人;洗垢索瘢,尤好求多于佳士。止作秋风过耳,何妨尺雾障天。” “申阁老,这是你的同乡写的,朕现在将这段话送给你。” “臣谢陛下赏赐。” 皇帝还是向着自己的,申时行略感轻松的躬身行礼。 “陈总宪,这段话,朕也送给你。” 陈炌心中明白,这是皇帝对于自己的那个同乡兼下属丁此吕,极为不满。 “臣谢陛下赏赐。” “回去之后,臣定以此为戒,严加督促下属,不能无端乱语。” 朱翊钧不置可否,“都察院本就是风宪之所,闻风奏事,监察百官,该说的话还是要让人说,该做的事还是要让人做。”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大明朝从未有过因言治罪,言路,更不能堵塞。” “退下吧。” “臣等告退。” 第89章 李时珍的儿子 都察院大堂。 左都御史陈炌缓步走进,大堂内值守的御史立刻起身相迎,“总宪。” “丁此吕丁御史在何处?”陈炌问道。 “回总宪,丁此吕丁御史今日休沐,不当值,想来应该是在家中休息。” “既然在家休息,那就多休息几天。” 这御史不明所以,可也能听得出陈炌语气中的不善,“总宪,您的意思是?” 陈炌走到上位,但却没有坐下,“前几日丁御史向我抱怨,说案牍劳形,提笔写字时都累的拿不动笔了。” “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好好的歇几天。” 至于到底让丁此吕歇几天,这御史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也不敢再多问。 “是,总宪大人放心,下官这就前去告知丁此吕丁御史。” 陈炌坐下身来,“潘少宪在衙门里吗?” 堂内正在书写公文的一个官员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笔,“回总宪,潘少宪今日不休沐,应该在衙门里。” 陈炌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 这官员立刻心领神会,“总宪大人稍等,下官立刻将潘少宪请来。” 功夫不大,潘晟走进大堂,“文晦兄。” 陈炌站起身来,“思明兄,坐。” “来人,上茶。” 待二人落座,有一书吏端上两杯茶后,堂内其他的官员,都很识趣的离开了。 陈炌指向茶杯,“思明兄,尝尝这茶怎么样?” 潘晟端起茶杯,刚一打开茶盖,就有一股清香袭来,“清香扑面,好茶,好茶呀。” “我同乡的一个后辈在四川任职,觉得这茶不错,特意差人送给我的,说是能败火。” 原本满脸笑容的潘晟,闻听此言不由得顿了一下,可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笑容便立刻补上了停顿,就算是心细之人,也很难察觉。 “哦,能败火,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陈炌故作惊讶,“思明兄,听你的话里意思,最近可是有什么难缠的事?” 潘晟知道陈炌上午刚从乾清宫出来,大概也能猜到其中的缘由。 他叹了一口气,“文晦兄,你是左都御史,天下宪官之首,你应该明白,咱们都察院里的位子,不好坐。” “下面有几个御史,整天吵吵着,不是要弹劾这个,就是要弹劾那个,把人都得罪完了。” “我呢,也只能是两边安抚,结果是吃力不讨好,真是愁人。” 陈炌哈哈一笑,“御史御史,闻风奏事,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但是,也不能信口开河,随意污蔑。” “就像那个丁此吕,礼部的高启愚高侍郎当年主持南直隶乡试时,就用了一个舜禹禅让的典故,他都愣说是想让张居正张首辅劝进受禅,竟然还以此为由上疏弹劾。” “如此牵强附会,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幸得陛下仁厚,宽以待人,不与他一般计较。” 丁此吕是反对张居正的,潘晟是支持张居正的,他们两个人不是一派。 陈炌说的话,明显是皇帝的意思。 潘晟当即明白,这是官员们争吵的太凶,以至于扰乱了朝堂正常运转,因此惹得皇帝不悦。 这才有了今日陈炌拿话敲打自己。 意识到自己的过失之后,潘晟反应的很快,“御史闻风奏事,本是职责所在。可如此荒诞的弹劾,确实令人笑掉大牙。” “文晦兄,您是左都御史,察院之首,应当适当的约束一下下属,当然了,也包括我这个右都御史,都应该听您约束。” “闻风奏事是都察院职责所在,可不能胡说八道。” 陈炌见潘晟很知趣,笑道:“思明兄,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 “我是左都御史不假,但还需要思明兄你这个右都御史帮衬。” “六科给事中不归都察院管理,可十三道御史,咱们该管的还是要管。” “陛下也特意交代了,该说的还是要让人说,该做的还是要让人做。可这个度,咱们要替陛下把握好,不能再让君父烦忧。” 潘晟笑着回应,“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御马监。 朱翊钧正在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炬的陪同下,观看御马监禁军操练。 禁军,也就是四卫营和勇士营。 这可都是朱翊钧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拉拢军队的有效手段。 禁军中,朱翊钧可是从各地抽调了很多少壮派且有家世的将领。 只要这批将领成长起来,将会大大增强朱翊钧对军队的控制力。 再等到缅甸的仗打完,戚继光率军回京,到时候兵有了,通过战争而帝王权威也有了,朱翊钧也就可以真正着手改革,尤其是军事方面。 目前,朱翊钧还在猥琐发育。可也并不是什么都没干,朱翊钧小主要是在平衡朝堂势力,在朝堂上培植亲信。 同时,小打小闹似的,对一些不太重要的地方进行查缺补漏。 就像这一次,言官们大肆弹劾申时行,就被朱翊钧按住了。 你们弹劾其他官员不要紧,但不能耽误朝堂正常运转。 申时行光应付弹劾就应付不过来,哪还有心思出击朝政。 就大明朝目前而言,没有人比申时行更适合当内阁首辅了。 要是申时行真的被弹劾走了,朱翊钧还真就有点难办。 就在朱翊钧观看禁军操练之际,张鲸走了过来,“皇爷,您让奴婢找的人,已经找到了。” “人在哪?” “没有您的吩咐,奴婢不敢随便带人进宫,现在人在宫门外等候。” “把人带过来吧。” “是。”张鲸随即吩咐人去办。 过了一会,东厂的一个管事太监带着一位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张鲸对着那中年男子说道:“还不快见过陛下。” 这中年男子立刻跪倒,“草民李建方,参见陛下。” 李建方,是李时珍的儿子。 大明朝的太医,医术实在是太高明了,朱翊钧用着不放心。 万历朝的京师中,流传着四大不靠谱。 翰林院的文章。 武库司的刀枪。 光禄寺的茶汤。 太医院的药方。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个头疼脑热,朱翊钧不敢担保自己不生病。 倘若生了病,朱翊钧又不放心让太医院的那帮太医治,于是乎,便让张鲸派人去寻找李时珍。 李时珍上了年岁,又潜心编写《本草纲目》,已经不打算再出山了。 朱翊钧也考虑到请不动李时珍,便吩咐,李时珍请不动,请李时珍的子孙、徒弟等精通医术的人,也可以。 于是乎,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就请来了李时珍的儿子李建方。 朱翊钧看向跪在地上的李建方,“免礼平身。” “谢陛下。” “朕听闻你的父亲在编写《本草纲目》?” “回禀陛下,草民的父亲确实在编写《本草纲目》,万历六年完成初稿,其后便在不停的修订。” “最新修订的《本草纲目》,就在小人随行的行李中,陛下可以随时派人查看。” 朱翊钧对着张宏吩咐道:“派人将《本草纲目》取来,多誊录几份,留存在司礼监中。” “等《本草纲目》最终修订完成,由朝廷出资,皇家印刷局印刷,发行天下。” 张宏躬身领旨,“奴婢遵旨。” 朱翊钧再次将目光放在李建方身上,“李建方,从今日起,你就是太医院的太医了。” “不过,你不必去太医院任职,就在御马监的禁军中,充作军医。” “闲暇之时,可以钻研医术,也可以在禁军中挑几个有天份的,传授医术。” “陈炬,派人好生保护,若是李先生有什么差池,朕拿你是问。” 陈炬上前,“奴婢遵旨。” “至于俸禄,按照二品大员的月俸,每个月给李先生开五倍。” 接着,朱翊钧又跟了一句,“现银,无需折色。” 第90章 我要捐钱 乾清宫。 张宏缓步走到朱翊钧身旁,“皇爷,左都御史陈炌,右都御史潘晟,两个人联手对御史施压,都察院的言官们已经消停了不少。” “只是,六科给事中不归属任何一个衙门,无人约束,有的还是在上疏弹劾。” 朱翊钧批阅完手中的这份奏疏,“六科给事中闹就闹吧,言官嘛,不能不让他们说话。” “要是一点空子都不留,他们怎么会善罢甘休。” “只要不扰乱朝堂,就让他们闹去,不必过多理会。” “奴婢明白。” 朱翊钧又打开一封奏疏,看着奏疏中的内容,停下了手中的笔,“之前朕召进京的那几位藩王,现在都干什么呢?” “回禀皇爷,秦王、晋王、蜀王、楚王四位殿下,平时都不出门,就在自己的府邸中待着。” “东厂那边一直派人盯着呢,目前没什么事。” “谁说没事?”朱翊钧拿起这封奏疏,“楚王不是上了封奏疏,讨要拖欠的宗俸吗。” 张宏也不辩解,直接认错,“是奴婢疏忽了,还请皇爷责罚。” “这不是你的疏忽,你是司礼监掌印,事情那么多,还要在朕的身旁侍奉,也是难为你了。” “一封奏疏而已,不算什么,早晚不都还是要入朕的眼。” 张宏心中暗暗思虑,皇帝的意思是,他还有其他的消息来源,这是在敲打自己? 不对,东厂归张鲸管,张鲸是自己的干儿子,皇帝这是在敲打张鲸。 联想到张鲸本人自从提督东厂之后的嚣张跋扈,张宏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多谢皇爷体谅奴婢,能够摊上皇爷这么一个仁德之君,是奴婢们的福分。” “皇爷您仁德,我们这些当奴婢的今后唯有更加忠心,才能对得起皇爷的恩典。” 朱翊钧将楚王的奏疏放到一旁,“你怎么也学会这些奉承的话了?” 张宏还想说话,但朱翊钧没有留给他开口的时间,“去将进京的四位藩王,潞王,内阁的四位大学士,户部、礼部的两位尚书,召到乾清宫议事。” “奴婢遵旨。” 张宏应声走出乾清宫,按朱翊钧的吩咐,将内阁等人喊来。 待人手都离去后,他又招来殿外值守的一个小太监,“张鲸张公公在哪?” “回老祖宗,应该是在东厂呢。” “不用应该了。”张宏没有计较这小太监的话。 “你去找张鲸,就说我找他,让他在司礼监等着我。只要陛下没有别的差事吩咐,就让他一直在司礼监等着。” “小的明白。” 吩咐完,张宏转身走进殿内。 功夫不算大,内阁首辅申时行等人应诏来到乾清宫。 接着,晋王朱敏淳、蜀王朱宣圻、楚王朱华奎、潞王朱翊镠,也应诏而来。 唯独秦王朱谊澏,姗姗来迟。 这也不是秦王有意如此,而是他体弱多病,行动不是很方便。 按理来说,就秦王朱谊澏身体不好,可以上疏请求由秦王世子代其进京。 可他膝下没有子嗣,就他的身体状况而言,也很难拥有子嗣。 他弟弟,不过个奉国中尉,而且还是今年年初才册封的,连个郡王都不是,也不能让他代替自己进京面圣。 可皇帝下旨召他进京,他又不能不来,只能上封奏疏,解释情况,说自己身体抱恙,可能要在路上耽误一些时日,请求皇帝宽恕。 朱翊钧自然是照准。 其他藩王接到旨意后,没敢耽搁,立刻就进宫了。 秦王朱谊澏接到旨意后,在皇宫外可以乘马车、坐轿子,但进了皇宫,就只能走着,故慢了些。 好在有内廷的太监一路搀扶,虽然慢,但也不算太慢。 等走到殿门外,秦王朱谊澏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对着殿门前值守的小太监问道。 “这位公公,我这身体不便,走路都得用拐,你看我这拐杖能带进乾清宫吗?” 这小太监哪敢回这种话,可不回答也不行,就在他为难之际,张宏走了出来。 “秦王殿下,陛下特意吩咐了,只要检查无误后,您的拐杖可以带进去。” 秦王朱谊澏虽然身体不好,可耳朵还没问题,“谢陛下体恤。” 说着,将手中拐杖递给一旁的小太监,“有劳公公检查。” “不敢,不敢。” 负责检查的小太监嘴上说着不敢,可检查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不敢”的意思。 见没什么问题,张宏亲自接过拐杖,递给朱谊澏,“殿下,奴婢斗胆,扶您进殿。” “有劳张公公了。” 进殿之后,朱谊澏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朱翊钧知道秦王身体不好,可没想会如此羸弱,“不必多礼。” “来人,赐座。” 张宏怕下面的小太监误事,连忙吩咐,“快,给几位殿下,还有几位大人,搬把凳子来。” 众人谢恩之后,纷纷落座,同时在心中,也开始思虑。 要将藩王们移藩到三宣六慰去,朝廷没有刻意的隐瞒,朝堂上早就传遍了,藩王们也听到了风声。 今日看这架势,怕是要正式宣布了。 明白归明白,只是,皇帝没有说话,他们谁也不敢开口,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昨日,云南送来了军报,西南的战事将要结束。”还是朱翊钧打破了宁静。 五位藩王立刻打起了精神,就连病弱的秦王朱谊澏,也不由得为之一振。 朱翊钧也是略做停顿,这才又继续开口,“按照朝廷的规划,将要移五位藩王至西南,以固山河。” “我大明宗室,人才众多,朕思来想去,优中择优,最终选定了秦、晋、蜀、楚、潞,五藩。” 秦王朱谊澏好不容易振奋的精神,很快消散,他看的明白,皇帝这不是优中择优,而在藩王选择了最有钱的四位。 唯独潞王不算有钱,可他还没有就藩,皇帝是想连他就藩的钱都省下,好用在西南的治理上。 不过,他是没有儿子,后继无人,这些和他没什么关系。 反正自己都这样了,也没几年好活了,倒不如顺应皇帝的意思,舍出这一份家业,还能落得一个身后美名。 想到此,朱谊澏将全身的力气压在拐杖上,缓缓起身。 “陛下,西南战事,臣亦有耳闻。可笑那缅甸小贼,自不量力,竟然敢兴兵犯境,触怒天威。” “臣只恨自己体弱多病,不能上阵杀敌,报效朝廷。今幸得陛下召见,臣方有为国尽忠的机会。臣虽羸弱,可秦王府尚存钱粮。” “臣愿捐献王府藩库以及秦王府名下所有产业田地,以助军需,以报国家。” 第91章 楚王昏倒 秦王朱谊澏直接大手一挥,就要捐出秦王府的藩库产业,这可惊呆了其他几位藩王。 就在其他几位藩王惊诧之际,内阁首辅申时行已然起身,“陛下,秦王殿下有此壮举,堪称我大明贤王。” “臣斗胆,恳请陛下降旨,嘉奖秦王殿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明宗室的拳拳报国之心。” 秦王朱谊澏没想到申时行这家伙反应这么快,这下好了,他就算是想反悔,都没机会了。 “陛下,臣身为太祖子孙,大明宗室,理应报国。况秦王府中所得,皆赖陛下恩赐,皆是朝廷钱粮,臣只不过是借花献佛,做个顺水人情而已,实在是不敢当申阁老如此赞誉。” “有功,就要赏。”朱翊钧很欣赏秦王朱谊澏的识时务。 “我大明朝的藩王,亲王、郡王加起来有那么多人,可如此忠心为国的,只有秦王你一人而已。” “内阁即刻拟旨,颁行天下。让天下人都好好的看一看,这才是我大明的宗室楷模,这才是我大明的贤王。” 申时行躬身,“臣遵旨。” 其他几位藩王一看,这苗头不对呀。 怎么我们进一趟京师,什么没捞着,还得把家底全都搁在这。 晋王朱敏淳一个劲的拿余光瞥秦王朱谊澏,心里暗骂,就你一个人是忠臣? 你装什么忠臣孝子啊。 晋王朱敏淳这还没骂完呢,蜀王朱宣圻站起身来,“陛下,臣亦是太祖子孙,大明宗室。有秦王珠玉在前,臣也不敢居人后。” “臣也愿捐献王府藩库以及产业田地,以助军需,以报国家。” 蜀王朱宣圻,在明朝的宗室中还是可以的。历史上平定播州杨应龙时,他就捐献了不少钱粮。 旁边晋王朱敏淳一听,呵,好家伙,我这还骂早了。 早知道你蜀王也这么干,骂秦王的时候我就连你一块骂了。 “好啊,”朱翊钧面带笑容,“看来我大明的贤王,不止一位。” 申时行再次起身,“有秦藩、蜀藩二位贤王,真是我大明之幸。” “有此贤王,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其余几位文官也起身附和。 这就不是暗示了,这都快明示了。 晋王朱敏淳想装傻充愣都不行。 没办法,给就给吧,好歹移藩后还能成为一个实权藩王呢。 他站起身,“陛下,我晋藩宗俸虽不算多,可幸得祖宗经营,多少还有些。臣也愿捐献王府藩库以及产业田地,以报国家。” 楚王朱华奎,很年轻,万历八年承袭楚王之位,今年才十几岁,还没二十呢。 他没见过这种阵仗,更不知道怎么应付。 这家伙虽然岁数不大,可他也知道钱好。 他愿意到西南就藩,当一个实权藩王吗?当然愿意。 可他不愿意把楚王府的家底捐出去。 我是替朝廷镇守边疆,移藩的费用让我们自筹也就算了,现在还想打我王府钱粮的主意,不可能。 所以,就在那装听不见,就是不动。 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潞王朱翊镠与楚王朱华奎不同,他见秦王、蜀王、晋王都捐了,他也想捐。 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三位,都是从洪武年间传承下来的老牌藩王,家大业大,底蕴深厚。 可他朱翊镠,还没就藩呢,啥也没有。 朱翊镠思来想去,既然没有物质上的,那就来精神上的吧。 他站起身来,“陛下,臣尚未就藩,手中暂无钱粮。可臣也是太祖子孙,身体中流淌着朱家血脉。” “臣还有这一副血肉之躯,凡有所需,但凭陛下差驰。” 潞王这一表态,直接就把楚王朱华奎晾在那。 五位藩王站起来四个,就剩楚王朱华奎一个人在那坐着,饶是朱华奎脸皮再厚,这会也觉得脸上有点发烧,挂不住。 不过,朱华奎岁数不大,可脑子转的很快。他见潞王贡献了精神上的支持,那干脆,自己也来精神上的支持。 他站起身来,“陛下,臣虽年幼,可有志不在年高,臣亦有报国之心。” “凡陛下差驰,臣莫敢不从。” “好啊。”朱翊钧夸赞一句,“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楚王这般年纪,竟有如此志向,着实令人惊喜。” “这般少年英雄,朕若是不用,对不起祖宗呐。” 吏部尚书杨巍见状,立刻躬身禀报,“陛下,宗人府正宗人一职尚且空缺,今楚王殿下如此少年英雄,莫不如让楚王殿下担任正宗人,佐宗人府事。” 楚王朱华奎一听,这可不行。 我放着楚王府那么大的家业不要,跑来当那个有名没分、有名无权的正宗人? 时间一长,恐怕我连楚王府都回不去了。 朱华奎刚想出口辩驳,兵部尚书梁梦龙也出声奏报。 “陛下,近者,兵部接到广东军报,说是有倭寇袭扰海疆。” “以臣愚见,待西南战事结束,楚王殿下就要移藩八百大甸宣慰司,免不了要和土部蛮夷打交道。” “莫不如趁此机会,让楚王殿下随军出海,观摩战阵,以积累经验,为将来就藩做准备。” 朱翊钧不置可否,“广东水师皆被抽调至缅甸作战,余下的水师兵员,都是老弱,战船也都是又破又小。” “如此羸弱之师,如何作战?若是出现差池,该当如何?” 梁梦龙跪倒在地,“臣被楚王殿下英雄气概感染,不禁豪迈油生,一时疏忽,竟忘记广东水师被抽调至缅甸作战。” “是臣失职,还请陛下责罚。” 潞王朱翊镠一看,精神上的优秀弥补不了物质上的差距,这下该轮到我出场表演了。 “陛下,夫战,勇气也。” “广东水师虽然羸弱,可区区倭寇又能奈我何。只要我军将士上下一心,何足惧哉!” “臣愿代楚王随军,不求其他,只愿做军中一小卒,出海清剿倭寇,护我大明海疆。” “倘若臣不幸战死,亦是臣的荣幸。臣只求死后,英灵继续守护大明。” 楚王朱华奎,听的直咬牙,后槽牙都快咬出血来了。 演我,演我,是不是在这演我呢。 你们这组团忽悠我来了。 看着我年轻,就想欺负我。 墙上挂门帘,没门! 你们演我,我还演你们呢。 反正我大明朝向来厚待藩王,只要我不造反,就没事。 不过这家伙太年轻,没什么经验,自然也想不出什么太高明的对策。 朱华奎再次躬身,“陛下,臣亦有死战之心。” 说的语气激动,满脸通红,好像真是不甘被人羞辱一样。 “此战,臣……” 话还没说完,朱华奎一口气没上来,昏倒了。 张宏立刻跑过去查看,“楚王殿下!楚王殿下!” “快,传太医。” 第92章 照准 楚王朱华奎,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就是装病。 一路上被人抬到太医院,他都是有意识的。 只听得身边一阵杂乱,就有一位老太医过来给他号脉。 还有一位大太监在一旁观看。 待号完脉,这大太监问道:“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一时急火攻心,扎上几针就能醒过来。事后再吃上几副药,就没事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楚王朱华奎一听,还得扎针,那我还是自个醒了吧。 “本王这是在哪?” 这大太监立刻走过来,“楚王殿下,您醒了。” “奴婢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奉命前来侍奉您。” “有劳张公公了。” 这老太医也走了过来,“楚王殿下,您醒了。正好,清醒着用针,效果更好。” 朱华奎心中暗自来了一句,卧槽。 张诚也说道:“楚王殿下,陛下特意吩咐了,务必要保证您身体康健。” “不不不,不用了。本王觉得没什么事,还是不用麻烦了。” “殿下,您在乾清宫都昏倒了,陛下、其他几位殿下、还有内阁的申阁老他们都在,这怎么能说没事呢。” “您呀,不用不好意思。” 朱华奎嘴角一抽,造孽呀。 我要是一点病都没有,刚才在乾清宫那一出,就是欺君之罪。 这个张诚是拿话点我呢。 “本王本不想过于麻烦,可既然陛下如此关怀,臣也不好推辞。” “只是,本王身体抱恙,唯恐惊扰龙体,只能烦请张公公替本王向陛下谢恩。” “殿下尽管放心。”说着,张诚看向那位老太医,“快替殿下治疗。” “是。” 这老太医打开针囊,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终于,拿出了一根银针。 朱华奎一见这根银针,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针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把谁家的顶梁柱卸下来了呢。 那么老粗,那么老长。 “敢问老先生,这得扎多少针?” “回殿下,您还年轻,精气足,身体恢复的快,不用扎太多,用七七四十九针,足矣。” “四,四十九针?”朱华奎瞪大了眼睛。 这四十九针要是下去,那我以后出门,赶上刮风不得透风,赶上下雨不得漏水啊。 “老先生,就不能少用几针?” 老太医摇摇头。 很明显,不能。 张诚在一旁劝,“殿下,您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一定要配合治疗,可不敢留下什么病根。” 事到如今,朱华奎哪里还能不明白,他装病的事,漏了。 但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挑破这层窗户纸,他自己也不敢承认。 不然,他可就是欺君之罪。 朱华奎望向那硕大的银针,心里一阵发颤,“那,好吧。” 紧接着,那老太医开始用针,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传来。 远处不明所以的小太监,隐隐约约能听到惨叫声,嘴里小声的嘀咕,“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皇宫里杀猪?” “唉,怕是又要多一具冤魂。” 用过针后,这老太医又开了一副药方,同时,还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不能沾荤,不能沾酒,不能沾油,不能近女色。 朱华奎看着罗列出的注意事项,眼里都要喷出火来,“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碰,行,我忍。” “可,凭什么连女色都不让我碰!” “人生拢共就这么点快乐的事,你一下子全都给我禁了!” “这日子,还怎么过!” 骂归骂,这只是在朱华奎心里骂的,他不敢骂出声来。 用完了针,抓完了药,楚王朱华奎在东厂的番子护送下,返回了其在京师的府邸。 日常用药,由太医院的人负责。 饮食供应,由东厂的负责。 晚间娱乐项目,没有。 为了让朱华奎安心养病,整个府邸,连一个丫鬟都没安排。 就连下蛋的母鸡都被炖了,换成了打鸣的公鸡。 太医院的药,皇帝吃了都能吃死,你一个亲王吃了,吃出点病来不算过分吧。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几副药下去,楚王朱华奎,从一个年纪轻轻的棒小伙,变成了一个病秧子。 朱华奎躺在床榻上,痛定思痛,不能要钱不要命了。 我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能把路走窄喽。 于是乎,他上了一道奏疏,表示,自己也愿意捐献楚王府的所有钱粮、产业以及田地。 朱华奎亲王,身份高贵,奏疏走的都是特殊通道,直接上达天听。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拿着楚王朱华奎的这封奏疏,走进乾清宫。 “皇爷,这是楚王殿下的奏疏。” “奏疏里写的都是些什么?” “回禀皇爷,奏疏是上呈给您的,奴婢不敢翻看,不知道奏疏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不用看,朕也能猜出个差不多。”朱翊钧从张宏手中接过奏疏,打开一看。 “果不其然,和朕猜的一样。你也看看。” “是。”张宏双手接过奏疏,拿近了,有点看不清,想拿远一点,可又怕君前失仪。 就在逡巡之际,朱翊钧在书案上拿起一副花镜,递了过去。 “戴上看。” “奴婢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朱翊钧半开玩笑似的,“这就是给你准备的,你不戴,难道朕这个年纪用得着?” “你也不年轻了,还要挑着内廷的担子,不容易。戴上吧。” 张宏接过花镜,跪倒在地,“奴婢,谢皇爷恩典。” 花镜一戴,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模糊不清的字迹,陡然清晰。 看过之后,张宏立刻将花镜摘下,因是御赐之物,不能随意搁置便将其捧在手里。 “不用如此拘束。”朱翊钧的声音传来。 “你也看过了,你觉得应该怎么回楚王的这封奏疏?” “回皇爷,这是天家之事,奴婢不敢妄言。” “朕记得楚王还有好几个弟弟吧?” “回皇爷,楚王殿下有三位弟弟,其中最年长的就是宣化王朱华壁。” “楚王病了,那就让他在京师安心养病,不用着急回去。楚王府的事,暂时让他的弟弟宣化王署理。” “至于楚王的奏疏,言辞恳切,又是自家人,朕也不好说别的,照准。” 第93章 重新利用湘王的班辈 初冬,一场大雪落下。 乾清宫外,有一绯袍高官踏雪而来。 武学上讲究,踏雪无痕,方为轻功之上乘。 可此人一看轻功就不怎么样,一路走来,脚印也跟了一路。 但这不打紧,因为他是兵部尚书梁梦龙。 个人武功再高,又怎敌得过百战之兵。 在乾清宫值守的小太监见梁梦龙冒雪而来,立刻打伞迎了过去。 “梁尚书,这大雪天的,您老可慢着点。” “无妨,无妨。”梁梦龙言语中满是喜悦,“陛下可在?” “在,陛下就在殿内。” 来到殿门外,梁梦龙抖抖身上的残雪,在怀中拿出一份军报。 见军报完好,未曾被雪水打湿,梁梦龙这才放心的迈步走进殿内。 “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谢陛下。” “梁尚书,大雪天的,你走的这么急,是有什么事?” “回禀陛下,云南八百里加急发来了军报,缅甸大捷。” “我军攻破东吁城,俘虏莽氏一族以及缅甸文武逆贼二百余人,参将陈璘阵斩缅甸伪王莽应里,我军大获全胜。” 说着,梁梦龙将军报呈上。 张宏接过军报,双手捧着递给朱翊钧,“陛下。” 朱翊钧接过军报,仔细翻看,生怕有所遗漏。 久久才开口,“好,好,好。” “缅甸的战事,比预期中结束的要快。” 梁梦龙躬身道:“陛下,缅甸不过蕞尔小贼,若不是碍于气候和军需辎重,我军也不会打的如此艰难。” “今幸得陛下运筹帷幄,调度各方,才使得战火息宁,边疆抚定。” 朱翊钧淡淡一笑,没有接梁梦龙的话,而是转头看向一旁侍奉的张宏,“张宏,召内阁、六部九卿前来议事。” “奴婢遵旨。” “等等。”朱翊钧将军报递了过去,“这是八百里加急急送京师的,有些衙门还不知道,拿去誊抄,分发下去。” “奴婢明白。” 很快,内阁的四位大学士、六部九卿陆陆续续来到乾清宫,且都已经得知了缅甸大捷的消息。 内阁首辅申时行率先行礼,“缅甸大捷,边疆抚定,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其余官员也跟着行礼。 朱翊钧这次没有作态,而是欣然接受,“普天同庆,是应该贺。” “传旨,应缅甸大捷,边疆抚定,以英国公张元功、成国公朱应桢祭告天地,驸马都尉许从诚祭告宗庙,武定侯郭大成祭告社稷。” “京中各官员,自首辅之下,一体封赏。” “京中各衙门羁押的人犯,除十恶不赦及贩卖人口者,全部罪减一等。” “前线有功的官员将士,朝廷自有条例,按例封赏即可,不必过多叙述。” “倒是戚继光,立下如此大功,该如何封赏?”朱翊钧的语气缓了下来。 戚继光已经是少保兼太子太保、左都督,再加一些虚衔,没什么意思,也容易冷落军心,那就必须封爵了。 在场的人都明白皇帝的意思,自皇帝派戚继光去缅甸指挥作战,朝堂上的人就清楚,勋贵之中,必然要有戚家一席之地。 申时行躬身奏报,“陛下,以戚继光的军功和目前的官职来看,臣以为应当封爵。” “封个什么爵位合适?” “伯爵。”申时行或是觉察到皇帝那微妙的表情,接着又补充道:“世袭罔替。” “那就封戚继光为腾冲伯,予世袭铁券。” 明朝的爵位名称,多以国郡邑为名。 腾冲,是云南都司下紧挨着南甸宣抚司的一个卫名,腾冲卫,同时也是缅甸袭扰云南时反击的第一线。 戚继光还不到六十岁,对于高级武官来说,这个年纪正是当打之年。 先给伯爵,等以后有了军功,爵位慢慢再升。 封爵是吏部的事,吏部尚书杨巍立刻躬身,“吏部领旨。”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朱翊钧的声音再次响起。 “内阁和兵部都说一说吧,西南之地,如何治理。” 兵部尚书梁梦龙早有规划,“承蒙陛下未雨绸缪,令内阁和兵部早做谋划。” “根据内阁和兵部拟定的章程,孟养、木邦、缅甸、八百大甸,这四个地方,除了秦、晋、楚、蜀、潞五位殿下的封地之外,临近云南之地划入云南。” “余者,在人口密集、战略要地、水陆交冲之所,设置卫所,由朝廷实控。” “根据云南呈报西南之地的舆图以及风土人情,结合我大明财政盈余,又考虑到西南之地皆土部蛮夷,不通王化。” “内阁和兵部一致认为,西南之地设立卫之数量,不应少于二十。” “守御千户所的数量,还要具体的考察当地实际情况,再做决定。” “有这二十个卫,再加上五位殿下每藩的三护卫,共计三十五个卫。一个卫五千六百的兵额,三十五个卫便是十九万六千。” “当然了,这近二十万卫所旗军不可能都是战兵。按照边境卫所的三分军事七分屯田来算,当有六万战兵。” “以土部蛮夷的军事能力来看,有此六万战兵,加之十余万的辅兵,足以保西南无虞。” “至于卫所的名称,根据云南巡抚刘世曾的提报,以原来四慰之地的地名为基础,加以汉化后,再重新命名。” “如安正国城,改为安城,设安城卫。太公城,改为太城,设太城卫。以此类推,消除原有的夷风。” 朱翊钧沉思片刻,“既要消除原有的夷风,那就要移风易俗。” “既要移风易俗,那就要改的彻底。原来的地名一概不用,全部重新命名。” “内阁和兵部不是拟定在西南设置二十个卫嘛,那朕就给你们二十个字。” “久镇开方岳,扬威谨礼仪,刚毅循超卓,权衡素自持。” 梁梦龙一听这二十个字,这是湘王一脉的班辈。 湘王早已经绝嗣,没想到皇帝将湘王一脉的班辈用在了这上面。 朱翊钧接着说道:“这二十个字后面,每个字后面加个‘州’字,将其命名为卫名。” “久州卫,镇州卫,开州卫,以此类推。” “若与原有都司卫所名冲突的,便改加‘城’字。如南直隶有扬州卫,便改为扬城卫。” “若是还有需要,或是日后人口增加,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在原有卫的基础上,再行增设前后左右等卫。” “如再设守御千户所所,便在这二十个字里面挑选组合命名。” “有太祖赐下的这二十个字在,再大的风浪,也足以镇压!” 第94章 杀人不用刀 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把湘王一脉的班辈拿出来,充当卫所名称。 不过,这也省去了不少烦恼。 孟养、缅甸等土司之地,那是正儿八经的蛮夷之人,汉化程度远远不及朝鲜和安南,有的甚至还不如建州与海西的女真人。 大明境内的地名,那都是有历史渊源的,多少年传承下来的文化脉络。 就缅甸那些地方的地名,重新以汉地的方式命名,确实得费点劲。 如今把湘王一脉班辈的二十个字拿出来,的确能省不少事。 有我洪武大帝御口亲赐的二十个字在,谁敢说缅甸不是自古以来。 见卫所命名的事情解决,兵部尚书梁梦龙接着奏报,“根据内阁和兵部拟定的章程,将孟养、木邦、缅甸、八百大甸四个宣慰司的地方整合在一起。” “虽然四个宣慰司的地域加起来面积广大,可除去划入云南的部分,再除去五位殿下的封地,余下之地,朝廷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管理。” “内阁和兵部拟定,将这些地方整合为一个都司,将其命名为缅中都司。” “根据我大明沿边都司的官员设置,以巡抚、用兵驻军事重镇阿瓦,都司、副总兵、巡按御史等,在次一级的城池驻守。” “另设参将、游击将军、守备等武官,分守或协守战略要地。” 朱翊钧点点头,“可。” “至于阿瓦城,乃军事重镇,战略要地,这个名字在缅甸由来已久,不能再用。” “将阿瓦城更名为澄远城,再设一澄远卫。” “澄远,即安定边疆之意。但愿西南之地,再无刀兵。” 申时行心中惊叹,澄远,澄远,这位年轻的帝王,志向怕不仅于此啊。 “百姓迁移准备的怎么样?”朱翊钧问道。 户部尚书张学颜出列,“陛下,迁移百姓一事,内阁会同户部、兵部有过商议。” “先行招募百姓,编入卫所军户,由卫所帮助他们成家立业,一应待遇,比之开国之初。” “而后,再行迁移我大明内地的军户和百姓,移民戍边。” 卫所制,这个制度还是很好用的。 大明朝的统治基础,就是这些卫所的世袭军官,他们就是大明朝的军事贵族,类似于普鲁士的容克贵族。 卫所制度本身,虽然有一定的缺陷,但总体而言还是好的。明朝卫所制的崩溃,主要还是执行出了问题。 像卫所粮仓的管理权,卫所武官的军政选考,全被文官拿走了。 卫所士兵想要吃饭,卫所军官想要升迁调动,全被文官捏着,这卫所怎么可能好的了。 不过,卫所制度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可以快速恢复生产和移民戍边。 就像贵州,在大明开国之初,还是由卫所管理的军事区域。经过卫所几十余年的发展,永乐年间已经能够设立承宣布政使司了。 如今的西南之地,情况和明初的云南情况差不多,只要这几十个卫所撒出去,卫所士兵连带着他们的家人,很快就能在当地扎下根。 至于卫所士兵的待遇,一切比着开国之初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而且,到了那,给房子给地,给媳妇。 木邦、孟养等土司麾下的青壮士兵,被明军有意识的消耗,当地男女比例失调。 大明作为天朝上国,自然要想办法给予帮助。 朱翊钧听着户部尚书张学颜的诉说,频频点头,大明朝的西北、西南,纯纯就是靠卫所兵以及卫所家属撑起来的。 “百姓,军户,是要迁移。云南、贵州虽然气候与缅甸相近,可当地汉人也是经过二百余年才有如此规模,这两个省的军户和百姓就不要动了。”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道:“臣明白。” “朝廷给予移民的条件还是极其优厚的,我大明朝没有田地以及没有娶妻生子的百姓,还是有的。” “以臣愚见,不如优先迁移此类百姓,一来可以缓解土地兼并的压力,二来也可以减少一些刑名案件。” “凡事就怕优先。”沉寂片刻后,朱翊钧的声音传来。 “可以优先,但也要预防一些有田地之民,被优先。” 内阁首辅申时行立刻表态,“内阁会严令各省府州县的官员,若发现有趁机欺压良善者,严惩不贷。” 朱翊钧觉得不放心,又加了一道保险,“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东厂,锦衣卫,也要派人下去巡查。” “臣明白。” 朱翊钧继续开口诉说,“生活不易的百姓,卫所的士兵,再加上一个,秦、晋、蜀、楚,四藩下面的底层宗室,也迁移过去。” “亲王都走了,他们这些人失去庇佑,很难生存。将他们也编入卫所中,一切比照正常的军户。放开限制,允许他们自谋生路。” “宗室玉牒上保留他们的宗室身份,他们的子孙也一律承认宗室身份,但不再发放宗俸。” 至于郡王,朱翊钧要是没有动。郡王的数量远多于亲王,不过世界那么大,总归是有他们的用武之地的。 对于宗室的安排,在场的官员并没有太多波动。 宗俸,地方官府不知道拖欠多少年了,就算是发,还要折成大量的宝钞,发不发的没什么区别。 与其看着他们频繁的上疏诉苦,倒不如一竿子扔到缅甸去,最起码他们还能多条活路。 明朝的宗室问题,被刻意夸大太多了。 明代藩王的宗俸,是由地方官府发放的。 藩王的庄田税收,也是由地方官府负责征收,而后再转交给藩王的。至于给藩王的钱足不足额,全看人品。 宗俸不是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标准,宗室是死是活,人家压根就不在乎。 比如说该发宗俸了,地方官府就是不发。别问,问就是没钱。 就算是有钱,对不起,前方打仗了,山里闹土匪了,我要用宗俸去充军饷。理由,多的是。 各地官府对于宗室的宗禄是能拖就拖,能欠就欠,能不给就不给。底层宗室根本就活不下去。 明代宗俸,账面上的数字很多,但真正落到实处的,少之又少。 宗俸由朝廷发放,朝廷没钱发放就要从民间加税。大明朝的文官向来是关爱百姓的,那么为了减轻百姓赋税,他们势必要削减、甚至是拖欠宗俸,这叫为民请命,以搏清名。 一个没权没兵的藩王,谁拿你当回事。 这也不是说明朝的藩王没有问题,而是说明朝的藩王问题,对于财政的确有很大影响,但绝对达不到所谓吃垮大明朝的夸张地步。 因为皇帝和大臣不是傻子。 如果明朝真的能掏出那么多钱来供养藩王宗室的话,那大明朝也就不会亡了。 同样被以讹传讹的,还有蓟州兵变,戚家军被屠杀。 明日校场领饷,不必着甲。 这个也是被刻意的夸大了。 蓟州兵变本质上是小部分心怀叵测之人,裹挟无辜之人,进而连累更多无辜之人的一场叛乱。 被镇压的也不是戚家军。 在平定过程中死亡人数大概在一百五十人左右,其他的都被遣散了。但死亡人数传到朝鲜就变成了三千人。 网上辟谣的资料有很多,大家如果有兴趣可以去搜一搜。 对于藩王问题,朱翊钧打算是要解决,但现在还不时候,当务之急是先要把缅中都司的事解决。顺势将秦、晋、蜀、楚四藩的底层宗室安置,这也是为了以后宗室改革做铺垫。 想到安置四藩底层宗室的问题,朱翊钧忽然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此战,我军不是还有大量的俘虏。” “缅甸人一辈子待在西南湿热之地,哪里知道四海各地的风景迥异。” “这些缅甸的俘虏,多数是些受裹挟的普通人,也是身不由己。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必严苛惩治,将他们发配建州,充军。” “顺便,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银装素裹。” “另外,女真人一辈子待在辽东,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再抽调一部分女真人,编入缅甸的卫所中。” “让这些女真人也过一过暖冬。” 在场的大臣闻言,就是一怔,这两个地方的气候,天壤之别,将这两个地方生活的人对调,真是杀人不用刀啊。 第95章 打包票 大明缅中都司,正式建立。 藩王就藩、移民戍边、设置卫所,三项配套措施也都议定。 接下来就该商讨最关键的东西,缅中都司的军政官员任命。 朱翊钧先定下了调子,“缅中都司新设,百废待兴。以辽东、甘肃为例,不设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只设巡抚。” “缅中都司的民政,暂由云南布政使司代理。” “这缅中巡抚,诸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文官任免,这是吏部的工作,吏部尚书杨巍最先开口,“陛下,臣举荐原京营戎政侍郎王一鹗。” “王一鹗于万历十年丁忧回乡,如今服除,等待起复。其担任建宁知府期间,抵御过倭寇。担任宁远兵备副使期间,抵御过蒙古。可谓文武全才。” “臣以为王一鹗定能胜任。” “可。”朱翊钧作为皇帝,对朝中高级官员都有所了解,王一鹗确实合适,便准了这一任命。 “王一鹗以原官加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任缅中巡抚。” 朱翊钧接着又问,“那总兵官的人选呢?” 兵部尚书梁梦龙躬身,“回禀,官员缅中总兵的人选,兵部推举出了两人。” “一人是四川总兵李应祥,一人是狼山副总兵陈璘。” “这二人都在此战中立下功勋,尤其是陈璘,率水师沿江北上,奇袭东吁城,作战中更是阵斩伪缅甸王莽应里。” “四川总兵李应祥今年年初才上任,不宜再动。”朱翊钧虽然没有明确的拒绝,但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 陈璘朱翊钧是打算让他训练水师的,自然也不可能同意。 “陈璘在作战中受了伤,缅甸又是刚刚平定,免不了战事,陈璘一时之间怕是难以应付,还是让他安心养伤吧。” 内阁首辅申时行见两个人选都被皇帝否了,他当即明白了皇帝心中的人选。 “陛下,臣举荐邓子龙。” “邓子龙久在南方,熟悉夷人。且此前就已经升为副总兵,凭此战之功,足以晋升都督,足以镇守一方。” “臣以为,可以让邓子龙镇守缅中。” 不得不说,申时行很会做官,一下就说到了朱翊钧的心坎里。 “邓子龙,的确合适。” “那就以邓子龙为镇守缅中总兵官,侯继高为副总兵。” “其余镇戍武官中的参将、游击将军、守备,都司的掌印、佥书,内阁会同兵部再行商定,届时把名单报上来。” 申时行与梁梦龙齐声道:“臣遵旨。” “让邓子龙会同有司官员,实地考察缅中都司的地形地貌,人文风土,选择合适之地设置卫所,修建卫城。” “另外,让黔国公主持老挝宣慰司的拆分,将其拆分为十二个安抚司。” “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为名,每个字的后面加一个‘州’字,作为这十二个安抚司的名称。” “同时,我大明有如此大事,派使臣传谕朝鲜。” 礼部尚书徐学谟并没有领这个旨意,“陛下,朝鲜已经派遣使臣前来朝贺今年的元旦,莫不如将这道旨意直接传达给朝鲜使臣。” 朱翊钧略感疑惑,“这才刚刚入冬,怎么朝鲜使臣来的这么早?” “回禀陛下,臣对此也感到疑虑,便先让鸿胪寺的官员打探。” “原来是我军规划建州,重新划分卫所后,很多朝鲜人过来投奔。在收留的朝鲜人口中得知,边界处经常可以挖到一些铁矿石,地下似乎是有一个铁矿。” “辽东派人初步勘探后,发现其储量巨大,就在埋藏于我大明与朝鲜的交接处的茂山,有些地方甚至可以露天开采。” “只是我大明境内的铁矿品质,远远不如朝鲜境内的铁矿品质。在开采的过程中,双方就产生了一些矛盾。” “据朝鲜方面说,他们多次向辽东诉说,但仍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所以这次朝鲜提前派遣使臣前来朝贺,也是有解决此事的目的。” “当然了,朝鲜方面说的很是客气,他们没有指责辽东,而是说那些建州左卫的女真人,乃是化外夷民,不通王化,希望大明能够严加约束。” 朱翊钧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后世的亚洲第一大铁矿,茂山铁矿。 以大明边军的性子,有好东西不往自己家里拿,那就跟丢了什么似的。 天启年间,明军在辽东节节败退,就那种状况下,毛文龙的东江镇还愣是能在朝鲜占了一大块地盘,就更不用说现在了。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迎,必遭其殃。 这么大一个铁矿,朝鲜能把握得住吗? “发现了这么大一个铁矿,辽东方面可有奏报?”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上前回答,“陛下,辽东确实就此事上过一封奏疏。” “当时是奴婢给您读的,您直接下发到了工部,令工部派人勘探。” 工部尚书许国上前回答,“陛下,自旨意下到工部,臣便派遣专人前去勘探。” “只是,还未等到回复,朝鲜的使臣就到了。” 许国这番话一说出口,众人就明白,这个铁矿的规模绝对小不了,不然,朝鲜方面不会这么着急。 既然规模这么大,那么,是不是。 朱翊钧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的帮助朝鲜。 “朝鲜对我大明,历来恭顺,既然朝鲜派使臣前来,那我们就想办法协商解决。” “朝鲜不是说建州左卫女真和他们发生冲突吗,这好办。” “正巧,辽东巡抚李松和辽东总兵李成梁联名上了一封奏疏,说建州、海西两地,虽然已经设置卫所,逐步实控,但还存有不少女真人,为彻底平定女真,消除夷风,请易建州、海西卫所之名。” “那就用郢王一脉的二十个班辈字取名。” “伟闻参望奭,箴诲洎皋夔,麒麟馀积兆,奎颖晔璇玑。取前十个字,每个字后加‘州’字。” “海西有六卫,海西卫更名西州卫,其余五卫,以伟、闻、参、望、奭为名。” “建州有七卫,毛怜卫之名不变,建州卫更名为东江卫,其余五卫以箴、诲、洎、皋、夔为名。” “如此一来,建州左卫便更名为皋州卫。” “就建州左卫女真人跑到朝鲜搅闹一事,礼部派人与朝鲜使臣,好生商谈。” 礼部尚书徐学谟一听,好家伙,礼部绝对敢拍着胸脯对朝鲜使臣打包票,今后建州左卫的女真人,绝对不会再与朝鲜起冲突。 “臣明白。” 第96章 奉旨 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石星,奉命前来与朝鲜使臣商讨女真人与朝鲜起冲突,以及铁矿开发一事。 石星这个礼部右侍郎,也是刚刚才上任的,还热乎着呢。 接待藩属国使臣,是礼部和鸿胪寺的事。 就跟一个小小的朝鲜使臣谈事,大明不可能派礼部尚书前去, 礼部除了尚书之外,还有一左一右两个侍郎。 礼部左侍郎沈鲤,是一个文化人,知识分子,不适合干这种差事。 原本的礼部右侍郎是高启愚,因为之前受到弹劾,闹得沸沸扬扬,他主动上疏请辞,因此礼部右侍郎的位置就一直空着。 鸿胪寺卿的位置,也空着。 朱翊钧便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石星,调任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专职负责此事。 石星来到鸿胪寺,前来与馆驿中休息的朝鲜使臣商谈相关事宜。 他的身后,还跟着礼部主客司主事,张我续。 张我续的父亲,就是原顺天府尹,现户部仓场侍郎张国彦。 石星进入鸿胪寺,直接走到大堂中坐下,压根就没去找朝鲜人的意思。 张我续呢,也在一旁坐着,也没有去找朝鲜人的意思。 鸿胪寺的官员们一看,你们都不急,那我们也不急。 大明这边不急,可朝鲜那边急的不行。 朝鲜人干嘛这么早就来朝贺,就是专门为这事来的。 本来他们就被扔在鸿胪寺的馆驿中晾了好几天,如今听说大明派来商谈的官员到了,他们什么都准备好了。 朝鲜使团带队的是朝鲜工曹判书,朴国昌。 朝鲜,深受中华文化影响。朝鲜的官服,就是比着明朝官服来的,朝鲜的各个政治机构,和明朝也差不多。 明朝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朝鲜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曹。 明朝六部的主官叫尚书,朝鲜六曹的主官叫判书。 尚书在明朝是正二品,判书在朝鲜也是正二品。 以往朝鲜派人来大明朝贺,多是由吏曹判书或礼曹判书带队,可由于这一次可能会涉及到铁矿,便派遣工曹判书朴国昌带队。 朴国昌听说大明派来商谈的官员到了鸿胪寺,以为是要干正事的,他为了显得重视,特意换了一身新官服,又净了面,又洗了手。 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人,朴国昌急得团团转。 他不急不行啊,朝鲜的军队打不过辽东的军队,再说了,就算能打的过,他们也不敢打。 铁矿被辽东的军队挖着呢,他在这拖一天,朝鲜的铁矿资源就得流失一天。 朝鲜的高级官员,全部都是贵族。 在李氏朝鲜,贵族生下来就是贵族,平民生下只能是平民,甚至更多的连平民都不能算,而是算作贱民。 李氏朝鲜的平民可以通过科举等途径当官,但当不了高官,因为高官,只能由贵族担任。 朝鲜王的家族,也只不过是最大的那个贵族而已。 辽东军队挖的铁矿,名义上是朝鲜的铁矿,但实际上就是他们这些贵族的铁矿。 朴国昌在朝鲜能当上正二品的工曹判书,就说明他一定是贵族出身。 明军挖的铁矿,那就跟挖他家的铁矿是一样的,他能不着急吗。 跟在朴国昌身后,同样急得团团转的,还有朝鲜使团中的礼曹参议,金珍古。 朝鲜礼曹相当于明朝的礼部,礼曹有正二品的判书,其下还有从二品的参判,正三品的参议。 这里的品级,是指朝鲜王朝内部的品级,不对应大明朝的品级。 朝鲜派遣使团前往大明朝贺,光派个工曹判书不行,礼曹怎么也得派人去,毕竟礼曹干这事,才属于专业对口。 可光这么转圈也不是事啊,金珍古停下脚步,看向朴国昌,“大监,明朝的官员已经到了鸿胪寺,您说怎么还不前来与我们商谈?” 大监,可不是什么太监,而是李氏朝鲜对一二品官员的尊称。 朴国昌也停下脚步,“那么大一个铁矿,谁能不动心。” “我朝鲜境内有大量的矿藏,其中就有不少金银矿。可我朝鲜历代殿下为什么下令不允许开采,不就是担忧一旦开采,会被明朝索要吗。” “这次茂山铁矿被明朝发现,实属无奈,而且已经有明军进入我朝鲜境内开采。” “明朝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怕是垂涎三尺,不肯轻易松口。” “如今,应该是故意晾着我们,好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金珍古面露烦忧,“大监,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朴国昌苦笑一声,“能怎么办?” “我们朝鲜虽然是明朝藩属国,可真要是论国土面积,也就相当于是明朝的一个省,甚至还不如明朝的一个省大。” “从高句丽到高丽,再到我们朝鲜,面对强大的中原王朝,只有一个结果。” 至于这个结果是什么,朴国昌没有说出口,可二人却都心知肚明。 不自由,毋宁死。那你就去死吧。 沉默许久,朴国昌这才接着开口,“但愿与我们商谈的,是明朝的君子。” 巧了,朱翊钧刻意避开了礼部左侍郎沈鲤这位君子,而派来了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石星。 石星在鸿胪寺大堂中,对着礼部主客司主事张我续,特意的叮嘱,“茂山铁矿是我大明发现的,不管怎么着,我大明最起码要占七成。” 张我续善意的提醒,“石侍郎,茂山铁矿虽然是我大明发现的,可毕竟是在朝鲜境内,咱们是不是适当再礼让一些,不然,不好谈呐。” 石星一副惋叹的样子,“就是因为考虑到茂山铁矿是在朝鲜境内,我才让给他们三成的。” “要不是我大明发现了这么大一个铁矿,他们朝鲜能知道?” “没管他们要勘探的费用,就已经够给他们面子的了,还轮的着他们在这挑肥拣瘦。” “张主事,一会你看我眼色行事。第一次商谈,达到预期效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是,咱们必须把气势拿出来,把价码顶上去。反正现在是咱们占据优势,只有这样,下一次商谈的时候,咱们才能把握主动。” “下官明白。” 石星接着又喊来一位鸿胪寺的官员,“去把朝鲜人叫过来。” “是。” 很快,鸿胪寺的这官员引领朝鲜的两位使臣朴国昌、金珍古走进大堂。 路上,鸿胪寺的官员已经向他们二人交代了石星和张我续的身份,因此一进到大堂,朴国昌便向见礼。 “石侍郎。” 石星没有回他,而是站起身来,张我续也跟着起身。 “奉旨。”石星的口中肃然道出二字。 朴国昌、金珍古两人一听,立刻撩官服跪倒在地。 “有明朝鲜国陪臣朴国昌,” “有明朝鲜国陪臣金珍古,” “恭请圣安。” “圣躬安。” 走完程序,石星这才笑着搀扶起朴国昌,“贵使请起。” “刚刚本官身负皇命,奉旨前来,还望贵使不要见怪。” 朴国昌笑着回应,“哪里,哪里,觐见天子,本就是臣子本分。” “只是朝鲜事务繁重,殿下不能亲自前来觐见天子,特托陪臣代为向陛下请罪。” “今未得有幸见天子容颜,还请石侍郎代为转呈陛下。” “本官一定代为转呈陛下,朝鲜对我大明历来恭顺,相信陛下不会怪罪。” 说着,石星用手一指旁边的椅子,“贵使请坐。” “贵使此番提前到来,可是有什么事?” 第97章 坑的就是你 石星明知故问。 朴国昌自然也不会把事情挑明,“年关将近,按照惯例,朝鲜应当遣使朝贺,此为一贺也。” “听闻朝廷最近平定西南,荡平缅甸,朝鲜受大明庇护,自当为朝廷喜悦,此为二贺也。” “新年伊始,又有此番大捷,可谓是双喜临门。” “朝廷历有大事,向来传谕朝鲜知晓。自朝廷兵发缅甸,朝鲜上下便已有预料,此战必胜。” “推算日期,战事应当在今年年底结束。故朝鲜王殿下提前派遣使团前来,向大明朝贺,向陛下朝贺。” 石星哈哈一笑,“朝鲜王殿下真是料事如神啊,连战事都能推算的如此准确。” 朴国昌听着石星的话,感觉有点阴阳人的意思,“朝鲜深受中华文化影响,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天朝有事,朝鲜不敢不知。” “只是朝鲜知道的还是略微晚了一些,错过了战事。不然,朝鲜王殿下说什么也要出兵协助天朝大军,征讨缅甸。” 石星还真没跟他客气,“现在也不算晚呐。” “嗯?”朴国昌没想到石星这么不客气。 可话都说出去了,他还不能往回收,“石侍郎,您的意思是?” “刚刚贵使不是说,朝鲜王殿下有心出兵协助我大明征讨缅甸吗,如今缅甸战事虽然已经结束,但还是留有不少残敌。” “本来朝廷还在为西南之地的治安发愁呢,没想到朝鲜如此深明大义,居然主动提出想要出兵帮助我大明。” “本官一定将朝鲜的心意,如实禀报陛下。相信陛下听到朝鲜的义举后,定会龙颜大悦。” 石星直接拿话把朴国昌架在那了,你朝鲜想光动嘴就讨好,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朴国昌笑得比哭都难看,“是是是,朝鲜是大明的藩属,凡天朝有需,朝鲜必将义不容辞。” “那不知朝鲜决定出动多少兵马协助我大明?”石星问道。 朴国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与他身旁的金珍古对了一下眼神。 出兵出多了不行,出多了,朝鲜受不了。出少了也不行,出少了还不如不出呢。 “石侍郎,朝鲜决定出兵五千,以协助天朝。” “五千精兵,好啊。” 石星很聪明,他怕朝鲜人玩猫腻。五千兵,老弱病残也是五千,精兵强将也是五千。 他就故意加了限定词,五千兵不行,得是五千精兵。 再怎么说,朝鲜人也比缅甸的那些土着要好。 朴国昌一听,好嘛,铁矿的事情还没着落呢,我们倒先搭进去五千精兵。 “是是是,石侍郎请放心,稍后我就派人返回朝鲜,将此事禀明朝鲜王殿下。” “那本官就静候佳音了。” 说着,石星站起身来,就想要离开。 朴国昌能干嘛,我这什么事还没说呢,你捞了好处就想跑,这能行吗。 “石侍郎,事情还没有谈完呢,您这是突然想起来有什么要紧的公务了?” 朴国昌用词用的也很讲究,突然想起。 石星也不是真想走,就是晃朴国昌一下。 “对,对,对,哎呀,忘了,忘了,还有正事没谈呢。” “本官想着朝鲜如此大义,必须要尽快秉明陛下,让陛下知道朝鲜的义举,没想到差点耽误正事。” “贵使莫怪,贵使莫怪。” 朴国昌就算是知道石星故意晃他呢,他也不能说别的,“哪里,哪里。” “石侍郎也是为我们朝鲜着想,说起来,我们朝鲜还应该感谢石侍郎呢。” 一旁的礼部主客司主事张我续,起来给石星打配合。 “贵使有所不知,最近朝堂上下为了西南的战事,忙的那是焦头烂额。” “西南刚刚平定,既要派遣军士驻守,又要派遣藩王镇守,确实是忙了一些。” “尤其是,西南之地需要军队驻守,那么多的士兵,需要大量的武器和盔甲。” “可我大明境内,目前还没有那么多的生铁可以锻造兵器和盔甲,为此,陛下和兵部、工部的两位尚书,愁的连饭都吃不下。” “今天石侍郎听闻朝鲜愿意派遣五千精兵协助我们驻守西南,一时之间过于兴奋,险些误了大事。” 石星叹了一口气,“没错,最近朝廷的事情确实多了一些。” “算了,当着贵使的面,不提这些事情了。” “贵使请坐,有什么事情,咱们接着谈。” 朴国昌坐下是坐下了,可心里边直骂娘。 我们朝鲜是为了铁矿的事来的,结果我们这还没张嘴呢,你大明就缺铁了。 我看你们缺的不是铁,你们是缺爹呀。 不过,朴国昌能在朝鲜混到正二品的工曹判书的位置上,说明他还是有两下子的。 他见石星诉苦说大明缺铁,他便没有立刻提铁矿的事,先把铁矿的事冷一冷,不然,他怕石星顺坡下驴,把铁矿也跟那五千精兵一样要走。 “石侍郎,您久在中枢,对地方上的事情,可能不太了解。” “朝鲜的边界,一部分紧临天朝的辽东都司,一部分紧临辽东女真人的生活区域。” “辽东都司由天朝直接管辖,知礼仪,讲道理,就算是有什么摩擦,我们双方也能够很好的协商解决。” “就是那些女真人,实在是蛮夷野人,不讲道理,不通王化,经常与朝鲜产生摩擦。甚至还有的女真人直接冲到朝鲜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一次,就有大量建州左卫的女真人,冲入朝鲜的茂山地区,到了那就不走了,看样子是想要霸占我们朝鲜的土地。” “若是在之前,遇到这种情况还好说,朝鲜派人好生劝导,礼送他们出境。要是他们不听,再派兵驱逐。” “可是现在,天朝的辽东都司不是直接派兵接管了女真人村寨,将女真人都编入卫所,统一整训管理。女真人也由此一步登天,成为天朝的正式士兵。” “既然是天朝的正式士兵,我们朝鲜对大明历来恭顺,在劝导无效的情况下,也就不好再派兵驱逐。” “这次来呢,就想与石侍郎商议,看看如何妥善的解决此事。同时,也是为以后遇到此类事情,提供一个解决措施。” 朴国昌说的很委婉,把事都推到了女真人身上。实际上占领茂山的,除了充当打手的女真人外,领头的,是辽东镇正儿八经的明军。 朝鲜人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不能把事挑明。 石星听罢,怒不可遏,猛地一拍桌子,“真是岂有此理!” “女真人向来粗鄙不堪,当初朝廷决意收编女真人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对于这种化外蛮夷,就应该采用雷霆手段。” “现在倒好,女真人竟然公然盘踞在朝鲜。” “贵使尽管放心,此事我大明绝不会坐视不理。我这就去禀明陛下,让辽东镇兵马尽数出动,还请朝鲜放开边界,我辽东镇的十万大军,势必要解决闹事的女真人。” 朴国昌一听,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卧槽! 真是邻居门口晒花椒,麻了隔壁。 辽东镇的兵马尽数出动进入朝鲜,你们是来解决女真人的,还是来解决朝鲜人的。 第98章 还请明鉴 “不不不,不用如此,不用如此。”朴国昌连忙拒绝。 “石侍郎,这点小事,何需如此兴师动众。” “那贵使的意思是?”石星问道。 “只需要派小队人马,将这些闹事的女真人带回大明就是。或者,大明首肯,朝鲜派人将他们礼送回辽东。” “就派一小队人马,够用吗?贵使可千万不要客气,我大明有百万大军,只要朝鲜有需要,多少兵马我大明都能出。” “够用了,够用了,一小队人马就够用了。” “够用了就好。”石星坐下身子。 “女真人都归辽东镇管理,你们就没向辽东镇反映?” 朴国昌面露苦相,“石侍郎,您有所不知,我们多次向辽东镇反映,辽东的官员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就是不起作用。” “真是太不像话了!”石星再次发怒。 朴国昌也学着顺坡下驴,“对,辽东镇的官员确实是有点不像话。” “本官是说你们朝鲜太不像话了!” “啊?”朴国昌愣住了,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朝鲜是我大明最恭顺的藩属,遇到这种事,辽东镇要是不起作用,你们就应该派人来京师协商。” “你们要是早点派人来,那这事不就早解决了,何必拖到现在。” 朴国昌没想到石星这次竟然是向着朝鲜的,虽然他的心里不怎么相信,可嘴上还不得不信。 “石侍郎说的是,朝鲜对大明历来恭顺。” “此事,是我们朝鲜考虑不周,辜负了天朝的一片好心。” 石星很是大度的摆摆手,“无妨,无妨。” “只要大明与朝鲜之间的情分还在,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是啊,是啊。”这次说话的是张我续。 “大明与朝鲜之间,情谊非比寻常,就应当互帮互助。” “没错,没错。”金珍古也赶忙附和,“只是我们朝鲜国土狭小,资源匮乏,藩库亏损,兵弱将寡,没什么能够帮到天朝。” “遇到事情更多的还是要麻烦天朝帮助我们朝鲜。” “话也不能这么讲。”张我续一看金珍古这家伙上套了,立刻接茬向下走。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互相帮助嘛,朝鲜有需要,我们大明应当伸出援手。我们大明有需要,朝鲜不是也会伸出援手吗?” 金珍古不假思索,连忙回应,“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我听说朝鲜与我大明的交界处,发现了一个铁矿?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金珍古闻听此言就是一愣,这是怎么绕到这上面来的? 这话他不敢回答,便向朴国昌投去求助的目光,却发现,朴国昌正瞪着他呢 朴国昌心里这个骂呀,好不容易说服明朝把茂山的人撤走,把铁矿的事遮过去了。 你小子倒好,自个上赶着往前面给人家递。 金珍古心里也委屈,我都把朝鲜贬低的一无是处了,没想到他们还是能硬扯到了铁矿上。 当着明朝官员的面,朴国昌也不好对金珍古说什么,只能先回复张我续的问话。 “朝鲜北部边界,新近确实发现了一个铁矿,只不过铁矿的规模很小,开采也很困难,费时费力的也不见得能有什么,不值一提。” 张我续可不会让朴国昌就这么糊弄过去,“不值一提,也是可以提一提的嘛。” “我大明如今缺铁,连兵器盔甲都不能保证供应。若是朝鲜觉得那个铁矿不值一提,我大明可以出钱出人,帮助朝鲜开采。” 见张我续把话引出来了,石星知道,该自己下场了。 “不对呀,今天早晨我还和兵部的官员见过面呢,他们说,建州左卫的女真人不知道从哪弄来了铁矿石,被我辽东边军查获,并上报到了兵部。” “据那些女真人交代,说这些铁矿石是从朝鲜人的手里交换来的。” “女真人说在朝鲜人手里有很多铁矿石,一些汉化程度深的女真人觉得边界处可能有铁矿,便私自找人勘探,结果还真的发现了铁矿,而且规模很大。” “这些人知道我知道大明缺铁,在朝鲜人的帮助下,开采了很多铁矿石,想用来交换物资。” “辽东将此事上报到兵部之后,因为我大明缺铁,不敢耽搁,便协调工部,派人前去协商勘探。” “虽然结果还没有上报回朝廷,可按照被查获的女真人交代,这个铁矿的规模很大,怎么到了朴判书口中,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该不会是朝鲜知道我大明缺铁,想要故意看笑话吧。” 起初石星出于客气,称呼朴国昌为贵使,这下,连客气也不客气了,直接称呼其官职。 朴国昌哪能承认,他也不敢承认啊。就在他想要开口解释,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张我续的话就先到了。 “石侍郎,下官也是听兵部的同僚提及此事,又想到我大明缺铁,故才询问朴判书。” “初听朴判书的解释,下官倒觉得没什么,可在听到石侍郎您的话后,下官觉得,朝鲜就是在看我大明的笑话!” “说什么朝鲜历来恭顺,说什么互帮互助,现在看来,全都是口蜜腹剑,包藏祸心!” 朴国昌的屁股就像着了火一样,怎么也坐不住,腾的起身。 “不敢,不敢,朝鲜绝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大明对朝鲜恩同再造,就连朝鲜之名,都是由大明所赐,大明有事,朝鲜怎会置身事外。” “刚刚石侍郎也说了,是建州左卫的女真人在朝鲜发现了铁矿,铁矿的位置想来应该是在茂山。” “朝鲜发现铁矿的位置,也是在茂山,只是朝鲜的工匠能力有限,经他们勘探,确实是发现铁矿规模很小,不值得开采。” “再有就是,茂山周边被女真人盘踞,如今女真人都被天朝收编,成为真正的士兵,朝鲜对天朝恭敬有加,不敢驱逐。” “这也导致朝鲜工匠只能在茂山周边勘探,至于茂山境内是否还存在大量铁矿,朝鲜实在是不知。” “朝鲜本等想与天朝商讨,待茂山的女真人离开后,再仔细的勘探。倘若真的勘探出铁矿,再行上报天朝,看看天朝是否需要。” “倘若提前上报天朝,又怕届时勘探不出铁矿,引起误会,故没有立刻表态。” “没想到天朝已经得知了情况,竟以至于让天朝误会。” “朝鲜对大明历来忠心恭顺,绝不可能有任何祸心,还请石侍郎明鉴。” 第99章 减少损失 朝鲜使臣朴国昌,一通解释,可石星不为所动,依旧是铁青着脸,眉头紧皱。 朴国昌解释完了,见石星那副模样,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便回头看了看另一位朝鲜使臣金珍古,示意他往上递话。 金珍古知道自己无法置身事外,略微向前走了一步,“石侍郎,朝鲜自立国之初,就受得大明恩惠,倘若大明真的有事,朝鲜岂能不管不顾。” “适才朴判书所言,确实是朝鲜的实情。并非是我们有意隐瞒茂山铁矿的事实,而是我们也不知道茂山内部有没有铁矿。” “就算是有,究竟有多少,我们未经勘探,也不敢信口乱说。” “只是想着等在茂山闹事的女真人离去,再派人仔细勘探。倘若真的发现有铁矿,我们定然会上报天朝,绝不会藏私。” “不过,没想到我们的顾虑,反而让石侍郎误会,好心办坏事,实在是我们朝鲜考虑不周。” “还请石侍郎息怒。” 石星依旧是不为所动,堂内一片寂静。 很快,吱呀一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两队小太监在门外等候,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缓步走进大堂。 “石侍郎,谈了都快一下午了,这天眼看着就要黑了,还没谈出个结果?” 石星、张我续见到这大太监,急忙起身,“张公公。” 张鲸微微颔首,接着迈步来到众人面前,张我续迅速让出自己的位置。 “张公公请坐。” 张鲸也不客气,倒身就坐,“石侍郎,张主事,这眼看着就要掌灯了,陛下那还等着二位大人的回信呢。” 石星见张鲸坐下,自己也随之坐下,“张公公有所不知,本来事情谈的很顺利,可是,出了点岔子。” “哦,是吗?”张鲸语气一凉。 “在我们大明朝的地界上,奉我大明皇帝陛下的旨意行事,还能出什么岔子?” “张公公想必也知道,我大明如今缺铁,听闻朝鲜的边界处发现了一座巨大的铁矿。” “正巧,朝鲜派使臣前来朝贺,本想与他们协商,看看能不能解我大明燃眉之急。没想到,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张鲸没再接话,而是转头看向朴国昌、金珍古二人。 张我续连忙介绍,“张公公,这位是朝鲜工曹判书朴国昌朴判书,这位是朝鲜礼曹参议金珍古金参议,此次朝鲜使团由他们二人带队。” 接着,张我续又给朝鲜的两位使臣介绍,“二位,这位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张鲸,张公公。” “原来是张公公。”朴国昌、金珍古二人连忙行礼。 朝鲜的文官也是文官,对于宦官也很是讨厌。 但这是大明的宦官,他们就算是再膈应,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差。 “朴判书,金参议。”张鲸的语气不阴不阳。 “朝鲜有铁矿,又在边界,我大明如今因为缺铁,蜩螗不止。” “若是朝鲜真的有铁矿,倒真的能解我大明燃眉之急。不知二位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真的如石侍郎所言,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有明朝鲜国,难道就如此绝情绝义?” 朴国昌一听,“有明朝鲜国”都说出来了,这不答应也不行。 “张公公说笑了,朝鲜是大明藩属,大明有需,朝鲜就算是自己不要,也必须给予天朝。” “适才,下官已经对石侍郎还有张主事解释了,并非朝鲜不愿,实在是对于茂山是否有铁矿,铁矿的规模有多少,朝鲜目前还是一无所知。” “若是茂山真的勘探出大量铁矿,无需天朝提及,朝鲜也定当会供给天朝所需。” 朴国昌很聪明,这一番话,直接就想将茂山铁矿攥在朝鲜手中,不让大明插手。 张鲸就是为茂山铁矿这事来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哪能就这么放弃即将到手的利益。 “贵使说的好啊。” “一旦发现铁矿,要共同开采,共同获利,互惠双方。” 朴国昌一听,整个人都呆住了。 我是这意思吗?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理解能力就这么菜? 张鲸可不管他,接着站起身,“陛下那还等着咱家回去禀报呢。” “既然贵使同意将茂山铁矿与我大明共同开采,那咱家立刻就将这个好消息去禀报陛下。” “剩下的事,还是接着由石侍郎与张主事与贵使谈吧。” “还有,咱家要格外的嘱咐石侍郎几句,朝鲜使臣一路风尘仆仆,要好生招待,就算有什么事,咱们也要大度一些。” 说着,张鲸看向朴国昌,满面带笑,“贵使慢慢谈,咱家先走一步。” 朴国昌哪能让他走,要是按照张鲸的话给皇帝一说,朝鲜不得赔死。 “张公公,张公公……” “贵使不必张相送,还请留步。” “不,张公公,张……” 张大嘴喊也没用了,张鲸就跟被狗撵了似的,一会就跑没影了。 张我续见状上前,“贵使,既然铁矿的事已经谈妥,那么不妨接着商谈一下共同开采事宜。” 石星这时候态度也缓和起来,“贵使,请坐。” “陛下那还等着咱们禀报呢,还是早些议定的好。” 朴国昌也没办法,只能苦笑着,“是是是,那咱们就尽快议定。” 就在朴国昌转身准备回到座位上时,金珍古在一旁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嘴唇微动,但没有发出声音,好似唇语一般。 朴国昌一看金珍古的嘴型,是用朝鲜语说的,翻译为汉语,就两个字,战马。 他的心中立刻就明白金珍古的意思。 李氏朝鲜的前身是高丽,高丽王室与元朝皇室有着浓厚的血缘关系。 受元朝影响,高丽组建了大量的骑兵。像济州岛,就是着名的养马场。 这个时期的朝鲜马,体格高大,远不是后世那般矮小。 在高丽至李氏朝鲜初期,朝鲜可以随时拉起数万骑兵。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明朝怎么会允许朝鲜拥有这么强悍的武装力量。 在洪武年间开始,明朝就大规模的在朝鲜购买战马和耕牛。既可以削弱朝鲜的实力,又可以就近支援辽东建设。 后来的建文朝,永乐朝,都曾大量的从朝鲜购买战马。 明朝要买,朝鲜还不能不卖,他也不敢不卖。 至于价格,懂的都懂。 朝鲜一看,官方渠道自己无法制止,那就只能在民间渠道制止,便下令禁止私人出售战马和耕牛。 于是乎,辽东的官员便通过走私,继续在朝鲜购买。 终于,在明朝的不懈努力下,朝鲜的骑兵彻底崩溃,耕牛更是严重匮乏。 顺便再提一句,制作弓弦最好的材料就是牛筋。 在明朝的一番操作之下,朝鲜的军事、农业受到严重打击,一蹶不振。 金珍古拉住朴国昌的衣袖,向他说战马的意思,就是想说,铁矿的事,就跟原来战马、耕牛的事一样,挡是挡不住了。 别说现在大明是派人和朝鲜商议,就算是大明直接下令让朝鲜进贡生铁、熟铁,朝鲜能有什么办法? 为今之计,只能想着,尽可能的减少损失。 第100章 小恩小惠 夜幕降临,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石星,终于与朝鲜使臣朴国昌议定了铁矿的相关事宜。 拿下这么大一个铁矿,朱翊钧也是破天荒的在晚上召见了负责商谈的石星,连带着朝鲜使臣也跟着沾光,有幸一块受到大明皇帝的召见。 走到乾清宫的大殿门前,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石星,迈步走进殿内。 至于礼部主客司主事张我续,因为其品级太低,没有受到召见。 朝鲜的两位使臣朴国昌、金珍古,二人跟在石星后面,先后走进殿内。 朴国昌、金珍古两个人很是激动,因为像他们这样前往大明朝贺觐见的使臣有很多,平时多是由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负责接待,很难受到皇帝单独召见。 尤其是金珍古,这家伙的身份太低,更不可能受到皇帝召见,因此他显得更为激动。 石星走进殿内,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臣,石星,参见陛下。” 石星躬身行礼,朴国昌、金珍古两个人可不敢如此,两个人撩官服跪倒在地。 “有明朝鲜国陪臣朴国昌,” “有明朝鲜国陪臣金珍古,” “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 “谢陛下。” 朴国昌、金珍古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出,都在那半弓着身,紧绷着神经。 “事情都商议好了?” 石星立刻回答,“回禀陛下,都商议好了。” “我大明工部,立刻派人前往茂山勘探,若真的发现铁矿,朝鲜得知我大明缺铁的情况后,深明大义,决定将茂山铁矿全权交于我大明。” “我大明负责茂山铁矿的开采及保卫等一应事宜,朝鲜派官员协助。同时,我大明将茂山铁矿一年所得的三成,无偿赠与朝鲜。” 朱翊钧倒是没想到,石星谈的条款,如此霸道。 其实,朝鲜不光有铁矿,还有其他的矿产资源。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等到丰臣秀吉派兵攻打朝鲜,到时候连朝鲜带日本,什么都好说。 不过,此时朝鲜还是大明最恭顺的藩属。石星谈的这么苛刻,朱翊钧作为天朝上国的帝王,就要露出应有的气度。 “我大明缺铁,朝鲜有如此义举,朕心甚慰。” “朝鲜的情况朕也了解,不流通金银等货币,货物交易还是以物易物,唯有布匹和粮食还算通用。” “这样吧,每年再赏赐朝鲜一千匹丝绸。” 朴国昌、金珍古二人一听,说时迟那是快,话音刚落,二人就已经跪在地上,“谢陛下恩典。” “朝鲜历来忠心恭顺,此次又深明大义,解我大明燃眉之急,当得此赏。” “你们二人不必多礼,平身。” “谢陛下。” “朴国昌,金珍古。”朱翊钧的声音再次响起。 朴、金二人还想再跪,但被朱翊钧拦下,“不必再跪。” 二人得了恩典,便如石星那般,躬身听旨。 “你们二人此次前来朝贺,主动提出派五千精兵协助镇守缅中都司,又主动提出将未来可能勘探出的铁矿交付于我大明,实乃有功。” “说吧,你们二人想要什么赏赐?” 朴国昌强压下心中激动,“陛下,陪臣亦是大明臣子,亦是陛下忠臣。为国尽忠,为大明效力,此乃臣之本分。” “陪臣只不过是尽了臣子应尽之责,不敢贪功。” “为国尽忠。”朱翊钧顿了一下,接着声音再次响起,“说的好啊。” “不贪不占,一心为国。虽是外藩之臣,亦如朕之肱骨。” “此等忠臣,当赏。” “着,赐朴国昌飞鱼服一件,赐金珍古斗牛服一件。” 张宏显得有些犹豫,没有如往常那般立刻接旨,而是略带询问的语气。 “陛下,如此重赏,且还是赏于外藩之臣,怕是不合规矩。” “今见外藩有如此忠臣、贤臣,不知胜过我大明多少官吏。如此良臣,若是不赏,岂不是让天下人心寒。” “不必再言,接旨就是。” 张宏也不再坚持,“奴婢遵旨。” 朴国昌、金珍古,两个人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陪臣等叩谢陛下圣恩。” 这两个人,是真心的,他们俩没想到能在大明受到如此恩典。 这要是捧着大明皇帝亲赐的飞鱼服回到朝鲜,除了朝鲜王,其他的都是弟弟。 而且有了大明皇帝亲赐的飞鱼服,那在朝鲜就相当于是有了免死金牌,就算是朝鲜王想动他们俩,都得掂量掂量。 石星看着跪在地上,激动的差点没哭出来的朴国昌二人,心里一阵鄙夷。 真是小地方出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 皇帝和司礼监大太监稍微演演戏,稍微施点小恩小惠,看把你们俩激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家大人生二胎了呢。 朱翊钧倒是很满意朴国昌二人的反应,“起来吧。” “谢陛下。” “朴国昌。” “陪臣在。” “你是朝鲜的工曹判书,倘若茂山真的勘探出铁矿,还少不了你这位工曹判书的协助,希望你能保持住这份忠心。” “若是表现的好,朕调你到大明为官。” 听到这句话,朴国昌整个人都懵了。 调我到大明为官,这是真的吗? 此时此刻,朴国昌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族谱,必须为我单开一本。 不,族谱必须从我这开始。 朴国昌此刻的感觉,就像学生时代,你的作业本和你喜欢之人的作业本放在一起。 张宏见朴国昌有些失神,出声提醒,“朝鲜陪臣,朝鲜陪臣,陛下面前,何故如此失态?” 朴国昌经过提醒,也反应过来,接着又跪倒在地,“谢陛下天恩。” “起来吧。” “谢陛下。” “石侍郎,关于铁矿的相关事宜,可曾签订文书?” 石星躬身道:“回禀陛下,未经陛下圣裁,臣不敢决断。” “张宏,现在动笔,你亲自动笔起草,名字就叫共同开发条例。” “奴婢遵旨。” 张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字没的说,很快就起草完毕。 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卿石星代表大明,朴国昌、金珍古代表朝鲜,共同签署并用印。 条例一式两份,大明、朝鲜各自留存一份。 待事情处理完毕,众人退下。 朴国昌、金珍古二人兴冲冲的走出皇宫。 本来还在为自己是否卖国而烦忧的的二人,在经过朱翊钧召见之后,完全没有了这种心理负担,反而还很是自豪。 走着走着,也许是天黑没留神脚下,朴国昌不知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一个踉跄。 金珍古急忙扶住了他,“大监,天黑,您稍微慢一些。” 朴国昌稳住身子,“这是大明,天朝上国,天怎么会黑呢。” “分明是我的腿没有长好。” 不过,经这么一绊,再被晚上的冷风一吹,朴国昌此刻也冷静下来,不再如乾清宫中那般热血上头。 能到大明当官固然是好,可自己在朝鲜是贵族,家族也很有势力,如今得了大明皇帝的恩赐,自己的家族将会更加显赫,还是继续留在朝鲜的好。 第101章 打算 盼望着,盼望着,朱翊钧终于等来了戚继光率军回京。 与戚继光一同回京的,还有一众南方系将领,这也是朱翊钧特意要求的。 当然,也不是全来,西南还是需要有人镇守的,只是挑选了部分将领随同进京。 明朝的北兵与南兵之间,间隙很深。 戚继光虽然是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又当了十几年的蓟州总兵,可从根本上来说,他代表的是南兵。 万历十五年,随着戚继光的离世,南兵以及南方将领的影响力,逐日消减,再无当时之盛。 朱翊钧调这么多南方将领以及南兵北上,为的就是缝合北兵与南兵之间的间隙。 乾清宫中,朱翊钧召见这些作战有功的南方系将领。 戚继光依次为朱翊钧介绍,“陛下,这位是尹秉衡将军。” “这位是李应祥将军,这位是陈璘将军。” “这位是吴惟忠将军,这位是骆尚志将军,这二位都是臣原本的部属。” “这位是刘綎刘游击,此人作战勇猛,就是麾下军纪不严。” 刘綎在战役初期,就因军功被擢升为副总兵,可这家伙治军不严,麾下士兵军纪实在是差劲,就是有戚继光压着,还是闹出了事。 刘綎麾下的几个将领,敲诈孟养土司钱财,甚至还公然奸淫掳掠,直接逼反了孟养土司。 幸好戚继光让他的弟弟戚继美一直盯着这些土司呢,孟养土司刚有动作,就被灭了,没造成什么损失。 这要是战事结束,反正朝廷是要收拾这些土司,或许不算什么,但仗还没打完呢,就弄这一出。 刘綎因此被免去一应官职,一撸到底,留在帐前听用。 后来刘綎因作战勇猛,战后论功行赏,被升游击将军。 刘綎原来是副总兵,免去他的官职是要兵部点头的,为什么要免去刘綎的官职,更是要说的明明白白,自然也就瞒不过皇帝。 戚继光知道,皇帝尤重军纪,对于刘綎无视军纪的事,皇帝很是恼怒。所以他不能,也不敢替刘綎在皇帝面前遮掩。 同时,由他先开口,也是一种变相的维护。 朱翊钧仔细打量着刘綎,刘大刀是一员猛将,可惜最后折戟萨尔浒。 刘綎为人狂傲,可那得看在谁面前,面对皇帝,他还真就不敢狂,反而显得有点扭捏。 小官怕大官,大官怕皇帝,人之常情。 朱翊钧见刘綎这般扭捏,没有多问,“腾冲伯,继续介绍吧。” 戚继光已经被册封为腾冲伯,有了爵位,自然要以爵位相称。 “臣遵旨。”戚继光应了一声,“陛下,这位是高国春高游击,就是这位高游击,以五百人大破缅甸万人,今擢升为游击将军。” 朱翊钧不由得多看了高国春几眼,“如此勇将,着实难得。” “高游击。” “臣在。”高国春想要跪,但被朱翊钧拦住了。 “不必如此。” “你原来是担任把总吧?” “回禀陛下,臣原来确实担任把总。” 朱翊钧点点头,“把总,千总,守备,游击将军,兵部倒是没有亏待我大明的将士。” 见将领介绍完毕,朱翊钧问道:“腾冲伯,怎么不见你的弟弟戚继美?” “回禀陛下,臣率军回京,可外地兵马无诏不得进京,兵马便在通州扎营,由戚继美统领。” “原来如此。”朱翊钧轻声道出,“缅中都司建设的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臣离开缅中都司时,以原阿瓦城为基础建立的澄远城,已经修建造成,澄远卫也已经进驻城中。” “沿海的权州卫、衡州卫、素州卫、自州卫、持州卫等五个卫,也在建设中。” “其余各地的卫所,有的也在建设,有的则需要进一步实地考察后再行安排。” “老挝宣慰司拆分的如何了?”朱翊钧又问。 “臣临离开时,黔国公就已经率军前去老挝宣慰司主持拆分事宜,听闻原老挝宣慰司的宣慰使不太愿意,还动了刀兵。不过我军对此有充足的准备,原本老挝宣慰司中的那些小土司也都支持,想来问题不大。” “那就好。”以明军的实力,朱翊钧倒也犯不上担心。 “腾冲伯,你一路辛苦,朕已经命人为你在京中修建了腾冲伯府,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 “臣谢陛下恩典。” “臣等告退。” 戚继光等人出了乾清宫的大门,立刻就有两个小太监迎面走到戚继光近前。 戚继光一看,认识,自己刚来京师的时候,皇帝赏赐府邸,就是这两个小太监带自己去的。 “腾冲伯,”两名小太监先向戚继光见了一礼,“我二人奉命引领腾冲伯前去。” “那就有劳二位公公了。” “不敢。”两名小太监明显与第一次见到戚继光相比,态度明显要好的多。 朱翊钧看着戚继光等人离去的身影,心中默默盘算。 戚继光不到六十岁,正是当打之年。以后的朝鲜之役,攻打日本,还需要他。 陈璘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让他去整训水师,如果直接将他安排的水师中,很容易引起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动海上走私。 刘綎等少壮派军官,更是要拉拢,控制军队,主要依靠的就是这些少壮派军官。 如今戚继光带着南兵来了,那就趁着这股东风,把京营训练出来,得把军队攥在手里。 有这么多南兵弹压,京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缅甸等地已然平定,也是时候将那五位藩王移过去了。 “张宏。” “奴婢在。”张宏应声上前。 “去内阁传旨,让那五位藩王移藩至缅甸等地。” “潞王就藩东吁城,将东吁城更名为潞州城,设潞州卫、潞州左卫、潞州右卫作为潞王三护卫。秦、晋、蜀、楚四藩同理。” “秦王朱谊澏,身体羸弱,膝下又无子嗣,遵照其意愿,让其回西安府休养。封其弟奉国中尉朱谊漶为紫阳王,前去就藩。待朱谊澏薨逝后,朱谊漶再行承袭秦王之位。” “楚王朱华奎身体欠佳,恐难以适应西南气候,考虑其身体状况,准其在京师休养。然就藩之事乃国之大事,不可久拖。” “故免朱华奎楚王之位,改封宣化王,仍食亲王之俸。其弟宣化王朱华壁嗣楚王之位,前往西南就藩。” “奴婢遵旨。”张宏应声刚要离去,朱翊钧又喊住了他。 “秦、晋、蜀、楚四藩名下的田地,不管是就藩之初划分的庄田,还是就藩后他们购买、侵吞的民田,亦或是别人投献在他们名下的田地,全部改为皇庄,交由内廷派人打理。” “皇庄田地,仍由原本耕种的百姓继续耕种。所得地租产出,全部由内廷负责接收,不必再经地方官府之手。” “皇爷,四藩名下的商铺,是否也一并收归内廷管理?”张宏问道。 朱翊钧想了想,做人不能太贪心,把田地拿走就可以了,毕竟田地才是命根子。再多拿,恐怕朝中又有人要骂街了。 “交由当地官府打理。” 第102章 灭你满门 京师之中,出了一件事。 一个毛贼抢了行人的东西后,夺落而逃。正巧街上有一队巡捕营的士兵巡逻,结果,这一队士兵愣是没有抓住这一个毛贼。最后,还是被顺天府巡街的衙役抓获。 巡捕营的设立,本就是为了弥补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等衙门人手不足,难以应付京师百万人口可能发生的治安案件而专门设立的。 巡捕营的士兵,也都是从京营中抽调的。 此事一出,倒是没有惊起太多的波澜,因为京营糜烂,人所众知,没人觉得奇怪,也就是有几位御史就此事,上疏弹劾。 朱翊钧看过弹劾奏疏后,本就有意整顿京营的他,自然要借题发挥。 他勃然大怒,当即就要检阅京营。 圣驾摆至京营,除了禁军、锦衣卫随行护卫之外,还有内阁大学士王锡爵,兵部尚书梁梦龙,以及包括戚继光在内的一众勋贵和一众将领。 总督京营戎政彰武伯杨炳,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辛应乾,二人接到旨意后,早早的就在辕门前等候。 “臣等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谢陛下。” 朱翊钧在前面走,一行人在后面跟着。 知道皇帝要来检阅京营,因此,校场中已经站满了士兵。看上去,盔明甲亮,还真像那么回事。 明代的京营,几经变制。 永乐年间设立三大营。 景泰元年改为十团营。 成化年间改为十二团营。 正德年间又增设东西两官厅。 直到嘉靖二十九年,罢团营以及东西两官厅,复设三大营,并改三千营为神枢营。 京营复设三大营后,战斗力有所回升,但随着时间推移,也是逐渐糜烂。 营中将领,也多是从军镇中抽调有经验的军官担任,可就京营这副尊容,谁来也很难发挥能力。 从各个军镇中抽调的军官,也多是将京营当作过渡的跳板,继而出镇一方,担任总兵。 像戚继光在就任蓟州总兵以前,就曾在神机营中担任副将。 朱翊钧看着校场中的士兵,没多大兴趣,京营那么多兵,精锐还是有的,抽调一部分出来充当门面,完全没有问题。 “彰武伯。” “臣在。”彰武伯杨炳立刻上前。 “你是总督京营戎政,简单介绍一下京营的情况吧。” “臣遵旨。”杨炳是总督京营戎政,对于京营的情况自然了熟于胸,张嘴就来。 “京营分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每营又分十营,共计三十营。” “五军一营、六营,每营有兵七千,由左右副将统领。二营、三营、七营、八营,每营有兵六千,由四位参将统领。四营、九营,每营有兵三千,由两位游击将军统领。五营、十营,每营有兵三千,由两位佐击将军统领。” “在五军营复设之初,还设有大将一人,管理副将、参将、游击、佐击等将官,统兵一万。后因事被裁撤,由其统领的一万士兵则仍然保留。” “神枢一营、五营,每营有兵六千,由左右副将统领。二营、三营、七营、八营,每营有兵四千,由四位参将统领。四营、九营,每营有兵三千,由两位游击将军统领。五营、十营,每营有兵三千,由两位佐击将军统领。” “神机营与神枢营相同。” “此外,五军营备兵六万六千六百六十人,神枢营与神机营皆备兵四万。” “三大营共计编制十四万,备兵十四万。” “不过随着各营将领调动,以及士兵抽调,目前各营将领和士兵,都有所缺额。” 朱翊钧没有被杨炳如数家珍的诉说打动,“有所缺额正常,京营调动兵部那都有备案,不算什么。” “让这些士兵都回营吧。” 杨炳立刻明白了朱翊钧的意图,心中略微有些烦忧,可皇帝金口玉言,他无法更改。 “臣遵旨。”杨炳转身对着一名军官吩咐,“收兵回营。” “是。”这军官立刻下去安排。 抽调至校场中的都是京营中的精锐,退去的时候,并没有那么散漫慌乱。 待校场上的士兵散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朱翊钧看向杨炳,“彰武伯,让神枢五营到校场集合。” “臣遵旨。”杨炳表面镇静,心里却是惊慌。 “抚宁侯。”朱翊钧又喊了一声。 “臣在。”抚宁侯朱岗应声上前。 “你亲自去神枢五营传令。” 朱翊钧的意思很明白,不要想造假,把其他营的兵拉到神枢五营凑数。 京营是有花名册的,要是查出来,就是你抚宁侯朱岗的事。 朱岗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臣遵旨。” 虽然平日里勋贵们互相联姻,称兄道弟,好的不得了。可这时候要是帮着造假,那就是欺君之罪,朱岗也没打算帮着造假。 反正总督京营戎政的是彰武伯,又不是抚宁侯。这种情况下,只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抚宁侯到了神枢五营的营地,传完旨意后,直接撵人就走。 由于提前得知皇帝要来检阅,总督京营戎政的彰武伯杨炳下了死命令,所有将领士兵必须身着甲胄,不能离营。 因此,抚宁侯朱岗一到,带着人就能走。 只是,这人数,不满编。 神枢五营的军官还想去别的营拉人充数,但被抚宁侯朱岗拦住了。 这军官很是不解,“抚宁侯,您这是怎么了?” “平时咱们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滚一边去!”朱岗喝斥一声。 “别咱们咱们的,你是你,我是我。” “少废话,有多人就拉多少人去校场,别扯那些没用的。” 这军官还是不解,“抚宁侯,这可是陛下检阅,咱们就这样过去,是不是……” 抚宁侯朱岗急得直接踹了这军官一脚,“都说了,别咱们咱们的!” “知道是陛下检阅你还敢弄虚作假!你小子的脑袋不想要了!” “抚宁侯,那平时不都是这么糊弄的吗?” 朱岗本想一把拽住这军官的衣领,可这军官穿着甲胄,朱岗一时手滑没抓住,显得很是滑稽。 滑稽是滑稽,可没人敢笑。 朱岗此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语气凛冽,“我告诉你,在我面前这么多话也就算了,要是到了陛下面前你还这么多话,我灭你满门!” “就算是我没了,也会有其他人动手。记住了,说话要过脑子。” 第103章 花钱雇我来的 神枢五营的士兵,急匆匆的跑到校场上。 一带队将官走在队伍最前端,“神枢五营佐击将军,臣,马国承,参见陛下。” 朱翊钧远远望去,“马佐击,神枢五营当有多少将士?” “回禀陛下,神枢五营当有兵三千。” “实有兵额多少?” “大概有两千多。”马国承底气明显不足。 “两千零一是两千多,两千九百九十九也是两千多,到底有多少?” “应该有两千二百余人。” 朱翊钧冷笑一声,“你连你自己麾下有多少士兵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当的差!” “臣有罪。”马国承跪倒在地。 “缺的那些兵额去哪了?” “回禀陛下,去年调去蓟州防秋了,至今还未返回。” 朱翊钧不再理会,而是喊了兵部尚书梁梦龙,“梁尚书。” “臣在。” “马佐击说的可是实情?” “回禀陛下,每到防秋时,确实有抽调京营士兵至边镇加强防范的惯例。去年兵部奉命抽调京营士兵五千前往蓟州防秋。” “不过,抽调的这五千士兵,根据兵部的调令,是五军一营、六营各一千五,神机一营、六营各一千,并未抽调神枢五营的兵马。” 朱翊钧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要么是京营未按兵部调令行事,要么是马佐击欺君。” 马国承的头上刷啦一下,满是冷汗,“臣,有罪。” “马佐击,你这是承认你欺君了?” “臣,臣,臣,”马国承耷拉着脑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不敢承认。 朱翊钧没有再说话,张宏立刻上前,“来人,把这个犯下欺君大罪的马国承拉下去,听候发落!” “是。”四名锦衣卫应声上前,打落马国承的头盔,扒下他的甲胄,直接拖走。 “臣有罪。”总督京营戎政彰武伯杨炳,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辛应乾,二人跪倒请罪。 “先起来,三大营共计有三十个营,十几万人,任谁也不能面面俱到。这只是一个营,其他营应该是好的。” 杨炳、辛应乾两个人颤颤巍巍的起身。 辛应乾这个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左侍郎,是新上任不久,他对于京营的情况虽然有所了解,但了解的没有那么深。 杨炳这个总督京营戎政,当的可是有年头了,他对于京营的情况一清二楚。 京营中有精锐,更有老弱,还有被人吃的空饷。 这不是一个营两个营的事,而是整个京营都存在这类问题。 他心里明白,皇帝看似没有发作,实则是在憋气。等再看几个营,这股气就该发作了。 朱翊钧接着吩咐,“让神枢五营的兵靠到东边去,把五军四营的兵拉上来。” “抚宁侯,还是你亲自去传令。” 抚宁侯朱岗一听,心里暗叫倒霉,怎么这得罪人差事还让我去呢。 “臣遵旨。” 等来到五军四营,营中的游击将军郭邦柱对着朱岗躬身行礼,“世叔。” 郭邦柱是成安伯郭应乾的长子,也就是下一任成安伯。 明朝为了重振勋贵,没少费劲。其中就有让袭爵的勋贵子弟到京营中历练。 这项措施推行之初,效果还是有的,但时间一长,就沦为了形式。 朱岗一见是郭邦柱,心里咯噔一下,他可以威胁马国承,但不能威胁郭邦柱,因为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属于利益共同体。 “孩子,这回可是陛下亲自检阅,你可有所准备?” “世叔,您就放心吧,知道陛下来检阅后,我从其他营中运作来了不少人,又在街上雇了不少人。虽然看不上去不怎么像话,但人数上对的起来。” “而且,我都交代好了,要是真的被点名,就让他们按照花名册上人名应答。” 朱岗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带兵带不好顶多是能力不行,可要是吃空饷的事漏了,那可就不好办了。” “快,把营中的兵拉出去。” “是。” 五军四营的兵往校场上一拉,稀稀疏疏,明显就不如刚才的神枢五营。 等兵都来到校场,郭邦柱走到队伍前端,“五军四营游击将军,臣,郭邦柱,参见陛下。” 杨炳在一旁介绍,“陛下,这个郭邦柱是成安伯的长子。” 朱翊钧微微颔首,“原来是成安伯的儿子。” “李将军。” 李应祥应声上前,“臣在。” “你在履职四川之前,曾担任五军营副将,你觉得下面这五军四营的兵如何?” 李应祥默了一下,这话可不好答。 “回禀陛下,臣以为五军四营的兵,在原有基础上多加训练,定能成为一支劲旅。” 朱翊钧轻轻一笑,“说的好啊。” “郭游击。” 郭邦柱行礼,“臣在。” “五军四营有多少士兵?” “回禀陛下,五军四营有兵三千人。” “实际兵额呢?” “三千人。” “好。”朱翊钧提高了声音,“朕就说嘛,京营不能都如神枢五营那般。” “来人,按照花名册点名。” 一锦衣卫拿起花名册开始点名。 点了一些人后,皆有人应答。 郭邦柱见没有出纰漏,心中大定。 锦衣卫接着点名,“康西。” “在。” “你是哪里人?” 名叫康西的士兵愣住了,“啊?” 这锦衣卫立刻训斥,“啊什么啊!问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名叫康西的士兵心里一阵琢磨,花钱花钱雇我来的时候,光告诉我顶替谁的名字了,没说顶替的是哪个地方的人。 “自己是哪的人还不知道吗!快点回答!”这锦衣卫厉声催促。 “小人是大兴县人。” 这锦衣卫眼神一冷,没再理会这士兵,转身对着朱翊钧躬身行礼。 “陛下,按照花名册所记,康西是山东都司大嵩卫的军户,不是大兴县人。” “臣怀疑其中有蹊跷,恳请陛下容臣详查。” “准。” 这锦衣卫得了旨意,迈步来到康西面前,“康西康西,吃糠喝稀。可最起码,还能吃上点东西。” “但你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可就没机会在吃东西了。” “我告诉你,你这是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弄不好还要连累家人!” 康西一听这话,吓坏了,跪倒在地,磕头求饶。 “将爷,您饶了小人吧。” “小人不是京营的士兵,是在街上替人扛活的力工。” “小人也不叫什么康西,小人本名叫洪立。” “是有人花钱雇我来京营冒充康西的,小人一时贪财,也就答应了。” “小人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小人吧。” 第104章 名正言顺 郭邦柱整个人如遭雷击,腿肚子不听使唤的开始打哆嗦。 “还有多少本不是五军四营的士兵!”朱翊钧语气冰冷。 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应声上前,一字排开,眼里冒着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哗啦,五军四营得有一半人跪倒在地。 再看郭邦柱,整个人就跟洗澡了一样,头上,后背,全都湿透了。 一众勋贵此时都在心中默默的替成安伯家族祈祷。 “成安伯何在?”朱翊钧问道。 张宏在一旁回答,“陛下,成安伯郭应乾年迈,很长时间都未曾出门,这一次也是因不能随驾上了请罪的奏疏,您当时也准了成安伯所请。” “朕记得成安伯有两个儿子吧?” “回禀陛下,成安确实有两子,长子为郭邦柱,次子为郭邦相。” 朱翊钧眼神一冷,“削去成安伯爵位,其子孙改世袭缅中都司权州卫指挥使。” “郭邦柱欺君罔上,罪不容诛,押入诏狱,听候发落。” “因成安伯年事已高,准其在京师居住,其次子郭邦相在京侍奉,待成安伯百年之后,郭邦相再行前往缅中都司权州卫履职。” “这些冒名顶替的士兵,在军中者按照军法处置。在民间者,全部发往顺天府按律治罪。” 一大群士兵应声走到那些人面前,也不管他们的哀嚎,直接拉人就走。 遇到满地打滚耍无赖的,也不客气,先打服了,再拖走。 朱翊钧没有管下面抓人,而是看向一众勋贵,“前几日,巡捕营一队,十几个士兵,竟然抓不住一个小毛贼。” “有御史上疏弹劾,说京营羸弱如卵,风吹即倒。朕还不相信,故今日特来检阅。” “没想到,监察御史说的还算客气。” “就这样缺额,弄虚作假的士兵,如何守护京师?如何拱卫京畿!” “要是真有敌人打到城下,该当如何?总不能让朕带着宫中的太监上城御敌吧!” “臣有罪。” 总督京营戎政彰武伯杨炳,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辛应乾,随行的一众勋贵和文武官员,纷纷跪倒请罪。 朱翊钧没有理会跪倒在地的众人,“嘉靖二十九年,复设三大营,选兵十四万,备兵十四万,军威严整,何其强盛。如今不过才过去三十余年,京营竟成了这副模样。” “败家就这么败吗?” “我大明朝有多少家当够这么败家的!” “臣有罪,恳请陛下责罚。”杨炳一个头磕在地上。 辛应乾也跟着叩首,“臣有罪,恳请陛下责罚。” 其他人:“臣等有罪。” “都起来吧。”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剩下的那几个营朕也不看了,回宫。” 张宏随之喊喝:“起驾,回宫。” 众人有的随圣驾离去,有的则留在原地。 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辛应乾,狠狠的瞪了杨炳一眼。 辛应乾这个协理京营戎政,是新上任的,他属于是无妄之灾。 杨炳也不敢说别的。 其实,京营的情况,杨炳都知道。 他能当上总督京营戎政,能力还是有的。 他也不是不想把京营的兵练好,而是不能。 京营是勋贵的自留地,里面牵涉太多了,他杨炳本身又是勋贵,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同舟共济。 他自己可以不捞好处,可他不能拦着别人捞好处。 你不上路,但你也不能挡路。 京营的水很深,深到就连文官,也只能拿到协理京营戎政,而拿不到总督京营戎政。 当然,这也与嘉靖皇帝本人有关。 嘉靖皇帝帝王权术可谓顶流,京营的关防大印只给由勋贵担任的总督京营戎政,而文臣担任的协理京营戎政,不管文臣怎么上疏请求,嘉靖皇帝就是不给文臣关防。 这也就导致在京营中,勋贵是妥妥的一把手,文官再厉害,可手里头没关防大印,也只能沦为副手。 协理京营戎政的辛应乾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自己就算是把眼睛瞪瞎也没用,对着杨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辛应乾离开后,抚宁侯朱岗问道:“彰武伯,咱们该怎么办?” 彰武伯杨炳,一大把年纪了,资历很深,对着朱岗,也不用太过客气。 “我们都是做臣子的,你不知道怎么办,我上哪去知道。” 永康侯徐文炜叹了一口气,“成安伯这一家,算是完了,作假作到陛下头上,还不如跟神枢五营的马国承一样,把吃空饷的事认下呢。” “行了。”杨炳亦是有些无奈,“成安伯的事,就当是给咱们一个教训了。” “我之前就交代过,吃空饷和欺君是不一样的,凭我们勋贵的身份,只要不欺君罔上,什么事都好说。” “结果他还耍小聪明,竟然还耍到陛下面前,自作自受。” “况且陛下对他已经够宽容的了,虽然没了伯爵,可还是有一个世袭指挥使的世职,足够他们一家人生活无忧了。” 抚宁侯朱岗不知道杨炳的话里有没有点自己的意思,低头看自己的鞋,不敢言语。 杨炳接着说道:“回去之后,我会上疏辞去总督京营戎政一职,以后无论至于谁接任总督京营戎政,大家都收敛一些吧。” “彰武伯,您觉得谁能接任总督京营戎政?”隆平侯张炳问道。 杨炳没有给予准确回答,“明知故问。” “彰武伯,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从咱们这些人中推举出一人来接任。实在是不行,在南京的勋贵中推举出一人来也行。” 杨炳脸色一沉,“不要说这些没用的了。” “咱们已经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了,就不要整天想这么多了。” “今日见京营这番模样,任谁都会忍不住要整顿。到时候无论陛下说什么,做什么,咱们都听着,照做就是。” “大家都少吃几口饭,再饿也得忍着,先把这事平息了再说。” 京营的事很快传开,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 不少官员纷纷上疏弹劾总督京营戎政伯杨炳、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辛应乾,连带着不少勋贵也跟着受到弹劾。 甚至还有的官员上疏,说勋贵管理的京营糜烂不堪,毫无军威可言。应当废勋贵总督京营戎政的惯例,改以文官中知兵者担任。 对于弹劾的奏疏,朱翊钧一律留中不发。 对于想趁机夺权的奏疏,朱翊钧直接批示,并立刻下发,以勋贵总督京营戎政乃是祖宗之法,不可动摇。 你们文官不是成天拿祖训说事吗,你们会用这招,我朱皇帝也会。 果然,这招一打出,文官们顿时哑巴了。 平时文官们拿祖训怼皇帝怼的挺爽,没想到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关键他们还说不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总不能只许文官放火,不许皇帝点灯吧。 朱翊钧弄这么一出,就是要整训京营的,但没必要这么着急下手。 今年是军政选考之年,很多的武官职位必然要动一动。到时候让戚继光接任总督京营戎政一职,这就名正言顺,合乎程序。 第105章 军政选考 乾清宫中,朱翊钧的书案上摆满了奏疏。 今年是军政选考之年,这些都是各地高级武官的自陈疏。 明朝的军政选考制度,也是造成明朝文尊武卑的重要原因。 宣德年间,就有官员上奏,说文官有监察考核制度,那么武官是不是也要有监察考核制度。 虽然宣德皇帝在武功方面不怎么样,但他知道这事绝对不能答应。 明英宗在位时期,各地的总兵还有权力举荐巡抚等文官。 直到土木堡之变后,文武相弛的格局被彻底打破。 军政选考制度始于成化年间,不过这个范围仅限于卫所武官。 等到了弘治年间,镇戍武官的考察权也被文官拿走了。 卫所武官的考察权被文官拿走也就罢了,镇戍武官的考察权也被文官拿走了,这就不好办了。 军政选考由两方负责,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文官。 挂都督衔的总兵、副总兵,南北两京五军都督府的掌印、佥书,锦衣卫堂上官,京营的总督、副将,这些高级武官的去留任免,都是由皇帝本人亲自决定。科道官拾遗。 每到军政选考之年,这些高级武官就要按例向皇帝上疏自陈求退。 自己的家世、履历,一笔一笔都要清清楚楚的。 最后还要加上一段话,大概意思就是自己能力有限,恐无法担此重任,请陛下另选贤能。 结果通常有三种,继续留用,调往他处,革职听用。 这里的革去官职,只是革去现在担任的官职,其他的都保留。 比如宣府总兵在军政选考之年被革去总兵之职,但他身上挂的五军都督府的都督衔,身上的世职,都保留。 按照明朝的惯例,被革职的总兵,备不住什么时候就又被启用了。 除了这些高级武官之外,其余的武官,全部由文官负责。 一般是由总督、巡抚、巡按御史三者负责,有镇守太监的还要加上镇守太监。 级别高的武官,督抚这类高级文官还知道,像级别较低的武官,督抚多是听取分守道和分巡道官员的意见。 就这样,明朝武官的考核权、任命权,全都攥在文官手里,他们想不对文官低头都不可能。 武官想要升迁调动,只能拼命的巴结文官。巴结也不能光靠嘴巴结,得用真金白银。 真金白银从哪来?显而易见。 天启五年,刑科给事中潘士闻就曾为此上过奏疏,封疆之事坏于债帅,债帅之毙起自夤缘。 隆庆皇帝、万历皇帝、天启皇帝,包括崇祯皇帝,都曾努力的想要扭转这种文尊武卑的局面,但都无济于事。 朱翊钧看着书案上的这些奏疏,他心中明白,想要改变文尊武卑的格局,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目前而言,也只能是一点一点找补。 各地挂都督衔的总兵、副总兵,锦衣卫堂上官的自陈疏,朱翊钧看都没看,直接让司礼监批示。 批示内容,意思都差不多,某某某见任严镇,着照旧供职,不准辞,兵部知道。 万历朝的总兵有一个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频繁的调动,很难在一个地方长久任职,李成梁是特例。 已经有一个李成梁了,虽然没有必要再出现一个李成梁,但也不能频繁的调动各镇总兵。 不然,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很容易出现问题。 对于南北两京五军都督府的掌印、佥书上的自陈疏,朱翊钧倒是仔细翻看。 南北两京五军都督府的掌印、佥书,多是由勋贵担任,这个是旧例,很难改变,朱翊钧也没有想过去改变。 不管怎么说,目前能在朝堂上抗衡文官的,也只有这些勋贵们了。 勋贵是靠血缘关系上位的,文官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二者的能力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虽然勋贵们的能力比不上文官,但有这么一股势力,也总比没有好。 朱翊钧之前已经削了成安伯的爵位,对于剩下的这些勋贵,就没有再动,只是将他们对调。 地位最高的中军都督府掌印,朱翊钧给了彰武伯杨炳,也算是免去他总督京营戎政的变相补偿。 至于总督京营戎政,这是给戚继光留的。 “张宏。” “奴婢在。”在一旁侍奉的张宏随即上前。 “各地镇戍武官的自陈疏批复完了之后,你和张诚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让人发回兵部。” “奴婢明白。” “派人去将腾冲伯召来。” “是。” 腾冲伯戚继光,奉诏进宫面圣。 在来的路上,戚继光就已经明白皇帝叫他来的意思,那就是让他总督京营戎政。 “臣戚继光,参见陛下。”戚继光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给腾冲伯搬把凳子来。” “谢陛下。” 一个小太监搬来一把凳子,戚继光小心翼翼的坐下小半个屁股。 “腾冲伯,朕听闻你在缅甸征战期间,黔国公与你结为了姻亲?” 戚继光不知皇帝是何意,立刻起身,“臣不敢欺瞒陛下,确有此事。” 黔国公府世镇云南,当代黔国公沐昌祚也很聪明,他看的出来以后戚继光前途无量,早就为家族做了提前投资。 能与国公结亲,而且还是世镇云南的黔国公,戚继光自然也不会拒绝。 朱翊钧用手一指凳子,“坐。” “门当户对,明媒正娶,一对绝世佳偶,这是好事。” “但愿这对佳偶,不要如你腾冲伯这般惧内就好。” 戚继光戎马一生,刀山火海,千军万马,他都没有害怕过,唯独在夫妻关系这件事上,他深感力不从心。 听到朱翊钧这话,戚继光顿感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不过,他心里也明白,皇帝能跟他开玩笑,这说明没把自己当外人。 可在这其中,或许还有点自己不要被黔国公府左右的意思。 “臣,惭愧。” “没什么惭愧的,夫妻感情和睦比什么都好。” “朕今天叫你来呢,就是一件事,从今天起,你总督京营戎政。” 终于要来了,虽然早有预料,可真正听到后,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臣遵旨。” “退下吧。” “臣告退。” 走出乾清宫,戚继光在心暗暗思索。 总督京营戎政固然重要,可皇帝召他来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允许甚至是支持他与勋贵们结亲。 明朝的勋戚之间,互相联姻是很正常的。 像李伟,就是李太后的父亲,他的次女就嫁给了平江伯陈王谟为妾室,长孙女嫁给了成国公朱希忠的弟弟朱希孝。 甚至到了明末,武清侯府还与崇祯皇帝的老丈人嘉定伯周奎结亲。 朱翊钧这次召戚继光来,除了宣布对他的任命之外,还有就是与勋贵结亲之事。 古往今来,大家族之间就是靠联姻来维持彼此间利益。 戚继光有儿子有侄子,必然会有勋贵想与他联姻,这不是坏事,反而可以帮助腾冲伯府迅速融入勋贵的圈子。 第106章 京营编制 戚继光就任总督京营戎政后,朱翊钧会同内阁、兵部,决定重新整训京营。 虽然文官不希望皇帝掌握兵权,可在拱卫京畿安全上,双方还是能够达成一致。 更重要的是,这是京师。 京师以外,皇帝可以不管,但京师,皇帝不可能不管,这个很难阻拦。 庚戌之变后,嘉靖皇帝随即整顿京营。 己巳之变后,崇祯皇帝立刻着手组建勇卫营。 朱翊钧虽然没有遇到这么大的危机,但凭借彻底实控缅甸等地树立的权威,以及前番京营公然欺君,并在取得内阁和兵部的支持后,得以整训京营。 文官中也是有真心为国为民之人,这些人是真的希望这个国家强盛。 不过朱翊钧也做了部分妥协,那就是按旧例,以给事中、御史各一人,巡阅京营。 政治本身就是妥协的艺术。 而且有文官监督,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利于鞭勉那些腐化堕落的勋贵。 议定之后,朱翊钧随即下旨,九边各调精兵五百、精壮一千入京听用。 调中都司留守司,大宁、山东、河南三都司,马步官军入京。 大宁都司并没有被裁撤,只是被迁移到了保定。 在京卫、上直卫的士卒也尽皆抽调至京营。 这些也是京营一直以来的主要兵源。 同时,将随戚继光从征缅甸并奉诏入京的六千南兵,也编入京营。 这六千南兵,不仅仅是充实京营,更重要的是替戚继光镇场子。 隆庆年间戚继光在蓟州练兵,为什么要调三千浙兵至蓟州,就是替戚继光镇场子的。 不然,戚继光凭什么让那些老兵油子听自己的。 原有京营士兵,则加以甄别,剔除老弱。 另外再派人到各地募兵。 在各地兵马入京之后,朱翊钧又着手对京营的编制做了调整。 原来的京营有三十个营,五军、神枢、神机,每营十个,统称三大营,以五军营人数最多。 这三十个营中,人数最多的,七千,有两个。其次六千,有四个。剩下的都是三千人。 原本五军营还有一个大将,统兵一万,管副、参、游、佐等将官。但因权柄太大,后被裁撤。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兵力分散,真要出什么事,也起不了大乱子。 坏处就是,各营之间没有向心力,无法撑起大规模作战。 而在地方上,一营的兵力,一般在三千左右,还不如京营呢。 为了避免这种弊端,朱翊钧便对原有编制做了调整。 朱翊钧也不是随意调整,而是在综合考量之后才做的决定。 京营原有的编制。 何良臣采用的军队编制。 戚继光采用的军队编制。 袁世凯天津小站练兵所采用的兵制。 后世的军政双主官制。 朱翊钧是各取所长,做了如下调整。 京营士兵分三种,常备兵,续备兵,后备兵。 常备兵用于作战。 续备兵充当预备役。 后备兵则再次之,同时负责辎重等事,类似于辅兵。 常备兵以十人为一队,设队长一人统之。 五队为一旗,共五十人,设旗总一人统之。 两旗为一连,共一百人,设百总一人统之,试百总一人佐之。 五连为一司,共五百人,设把总一人统之,副把总一人佐之。 两司为一团,共一千人,设千总一人统之,副千总一人佐之。 三团为一旅,共三千人,设游击将军一人统之,佐击将军一人佐之。 五旅为一镇,共一万五千人,设主将一人统之,副将一人佐之、参将一人佐之。 五军、神枢、神机,为常备兵,每营统辖四镇,互不统属,共计十八万人。 同时,设政训官。 每镇设督军一人,每旅设督察一人,每团设监察一人,每司设教导一人,每连设指导一人,负责监军。 政训官从内廷、禁军、锦衣卫、各地世袭卫所军官中选拔。 续备兵分五镇,编制与常备兵相同,只是每镇兵额一万,分为续备第一镇、续备第二镇、续备第三镇、续备第四镇、续备第五镇,不设主将,设副将统之,参将佐之,同时设政训官监军。 后备兵与续备兵相同。 朱翊钧也没指望这十八万常备兵全都练出来,就是广撒网,能多练出一个来也是好的。 五军四镇,神枢四镇,皆由勋贵统领,以一侯爵为主将,一伯爵为副将。 续备四镇、后备四镇,也是由勋贵统领。 朱翊钧也没按照资历来,而是按照爵位来的。反正也没指望他们真的能成事,主要是用来安抚勋贵。 同时,也是怕文官抢权。 勋贵别管能不能用,先把位置占了,省的文官惦记。 勋贵那么多人呢,也不是都不堪用。 如今的勋贵中,有四人是有能力,灵璧侯汤世隆,平江伯陈王谟,镇远侯顾承光,临淮侯李言恭。 灵璧侯汤世隆,久历地方,现任漕运总兵,只是年纪大了,朱翊钧就没有动他,还是让他提督漕运。 平江伯陈王谟,这位在嘉靖朝带过兵,平定过张琏叛乱,勋贵中为数不多有作战经验之人。 镇远侯顾承光,深得其伯父,也就是上一任镇远侯顾寰真传,之前一直在宫中管理红盔将军。 临淮侯李言恭,李文忠和李景隆的后人,长相不用说,很漂亮,英俊潇洒。 罗贯中写三国演义,赵云的形象就是照着李文忠写的。 李言恭本人更是文武双全。 此人也是勋贵中能力最强的,更重要的是,他是嘉靖二十年生人,如今还很年轻。 这一次整顿京营,朱翊钧把南北两京,只要是身上没职务的,包括担任南京五军都督府掌印、佥书的,全召到京师来,塞到京营中任职。 不要说我朱皇帝不重用勋贵,我把你们勋贵放到京营了,可你们要是不中用,那我朱皇帝再把你们撤职,这你们可就说不出来什么了吧。 神机四镇,是朱翊钧重点打造的,没用一个勋贵,全部安排有经验的将领统兵。 神机第二镇,主将陈璘,副将戚继美。 第三镇,主将尹秉衡,副将李应祥。 第四镇,主将张臣,副将尤继先。 神机第一镇,可是朱翊钧的心头肉,阵容也是相当豪华。 主将,李如松。 副将,麻承恩。 参将,萧如薰。 督军,驸马都尉侯拱辰。 李如松,大明朝顶级勋二代,有能力,但为人也很狂。 为了压制李如松这股狂劲,朱翊钧也是特意挑选了有背景的人和他搭班子。 督军,驸马都尉侯拱辰,这是朱翊钧的妹夫。 副将麻承恩,那可是麻锦的儿子,麻贵的侄子。 东李西麻,麻家虽然没有爵位,可论起底蕴来,不比李家差。 参将萧如薰,延安卫人。 其祖父萧汉,官居都督佥事、凉州副总兵。 其父萧奎,官居都督同知、京营副将。 其妻乃是前兵部尚书杨兆的女儿。 萧家一门四子,老大萧如兰,老二萧如蕙,老三萧如芷,老四萧如薰。 这哥四个,历史上都官居都督,相当了得。尤其以萧如薰为最。 东李西麻,可是,西北的将门,虽不如这两家显赫,但论起底蕴来,一点也不差。尤其是榆林卫、延安卫这两个卫中的将领。 朱翊钧是煞费苦心的把这三家揉到一块。 而且,朱翊钧还将五位国公中除了黔国公以外的四位,包括世镇南京的魏国公,也塞到京营里了。 英国公在有明一朝,也并非世人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国公不止英国公一家,朝堂最重要的就是制衡,不可能让一家独大。 像初代英国公张辅,在宣德、正统两朝就被束之高阁,受重用的是成国公朱勇。 明末的英国公府之所以显得重要,是因为张维贤有两次从龙之功,所以英国公府在天启、崇祯两朝才格外受宠。 这一次朱翊钧将四位国公塞到京营,没有给他们具体官职,因为他们已经是国公了,不会再特别委以重任,不然很容易就封无可封。 朱翊钧便让他们提督京营训练。 成国公督五军营训练,定国公督神枢营训练,英国公辅神机营训练,魏国公辅续备兵训练。 协理京营戎政兵部左侍郎辛应乾,督后备兵训练。 辛应乾本来是跟着总督京营戎政的彰武伯杨炳一块上的辞呈,可他是新官上任,朱翊钧就让他继续留用。 辛应乾之前是山西巡抚,知兵。以他的能力和脾气,能知耻而后勇。 再一个,也可以鞭策那些勋贵。 要是勋贵们不中用,辛应乾作为文官,而且是受勋贵牵连,一世英名险些付之东流,他能骂死他们。 为了更好督促京营训练,朱翊钧还特意设置了军法官,专职负责整治那些偷奸耍滑之人。 军法官的人选,朱翊钧则是特意选择了向来漠视军纪的刘綎。 第107章 打你 京营重新编制之后,总督京营戎政腾冲伯戚继光着手训练京营。 此时的京营兵额,与之前相同,战兵、辅兵加一块,二十八万。 凑够二十八万这个数字,而且是实数,是很难的。 为此,朱翊钧下了死命令,在京卫及上直卫,只要年龄和身体素质符合条件的,不管是军官还是普通士兵,全编到京营中去,一块跟着训练。 再经过边镇、都司以及六千南兵的补充后,若是还有缺额,就募兵,最终,在朱翊钧的强压之下,京营是凑够了二十八万这个数字。 戚继光按照戚家军的标准训练战兵,但军饷可不是按照戚家军的军饷开的。 戚家军为什么能打,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军饷高。 京营那么多人,不可能按照戚家军的军饷那么开。 若是所选常备兵训练不合格,就退到续备兵中去,另选他人补充。 这么一训练,原本养尊处优的一些京卫军官,就受不了了。 这些人,身上本身就有世职,要是不用他们,把他们逐出京营,他们反倒是高兴了。 奉命协助戚继光整训京营的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炬,就将此事禀明朱翊钧。 对此,朱翊钧的办法很简单,“陈炬,你说的朕都知道了。” “京卫的世袭军官世辈居于京师,京师乃繁华之地,难免让人贪恋。” “若是将这些人逐出京营,反倒是便宜了他们。惩罚他们,倒是也没有必要,把他们换一个地方历练也就是了。” “把这些不堪用的京卫世袭军官,名单报上来,全部改袭他卫世职。” “缅中都司新近设立,急需人手,将这些人身上的世职,全部改为袭缅中都司辖内卫所世职。” “把这些人全部打发到缅中都司历练。” “原本世袭指挥使的,还是世袭指挥使,原本世袭指挥佥事的,还是世袭指挥佥事。这些都是他们祖上拿军功挣来的,朕不晋他们的世职,也不好降他们的世职。” “不过,既然是卫所的军户,他们去缅中都司的时候,让他们带着自己的家人一块去。” “既能得到历练,同时也能为朝廷充实边镇,一举两得。” 陈炬躬身道:“奴婢明白。” “你回去告诉腾冲伯,要是再有这样的人,只管把名单报上来。” “另外,你也敲打敲打那些纨绔子弟,缅中都司缺人,他们要是不想背井离乡,那就咬牙撑住了。” “就算是当不了常备兵,去当个续备兵、后备兵,也是好的,别堕了祖上的名声。” 皇帝有了明确的旨意,陈炬做事就要方便很多,“奴婢明白。” 陈炬得了旨意,带人返回京营。 京营中,两拨人正在剑拔弩张的争论。 一方是以惠安伯张元善的勋贵,一方是督训官戚金。 惠安伯张元善,这次被任命为五军营第三镇副将。 他呢,很是忠心,但什么仗势欺人,目中无人,勋贵该有的毛病他身上都有。 训练的时候经常偷懒,吃饭的时候吃小灶,平时也是随意欺压士兵。 这回,他让麾下士兵去翻墙出去给他和他身边的其他几位勋贵去买酒肉,正好让巡逻的戚金逮着,双方当即爆发冲突。 张元善指着戚金的鼻子,“戚金,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凭借叔荫得以入值宫禁,也敢在这指手画脚!” “我告诉,要不是这次皇上降下旨意,让你担任督训官,就你一个小小的千户,平时连进我惠安伯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戚金心里憋火,可他与惠安伯张元善之间身份差距太大,他不好直接发作。 “惠安伯,您也知道我这个督训官是皇上钦点的,那这事我更应该管。” “整训期间,京营封闭,任何人不得无故出入。可您却让麾下士兵翻墙出去,就为给您买些酒肉吃食,您不觉得这有点过分了吗。” 张元善鼻子一哼,“我又没在茅房里跳高,我怎么就过分了。” “京营的饭忒难吃,我吃不惯,就让人出去买了点吃的,就是忘了告假而已,你又何必这么不依不饶。” “惠安伯,您吃的可是小灶。” “小灶的饭,他也是难吃。”张元善的语气中竟然带了无奈。 “小灶的饭,不也是辎重兵炒出来的吗,就他们那大锅饭的手艺,能好吃了吗?” “我这嗓子眼细,吃不了那么粗的东西。” 戚金强压下心头怒火,“惠安伯,您这就有点鸡蛋里挑骨头了。” “人家临淮侯跟士兵同吃同住都不叫苦,您这都吃小灶了,怎么还这么挑剔。” 张元善使劲一摆手,“他是他,我是我。” “我这个爵位是祖上靠军功杀出来的,老祖宗已经替我把苦吃完了,我凭什么再吃苦。” 戚金听罢,心中不由得可发一笑,“惠安伯,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您这个爵位,是靠外戚恩泽才得以册封的吧。” 明朝的爵位分两种,一种是靠军功拼来的,一种是外戚恩泽。 很明显,后者的含金量远不如前者。 惠安伯,还有彭城伯,这两个爵位都是外戚恩泽而来,而且这两个爵位是一家人,都是明仁宗朱高炽的皇后张皇后的家人。 明朝恩封外戚爵位,就是从明仁宗朱高炽这开的头。 到了明宣宗的皇后孙皇后时,学的更是有模有样。孙家外戚的权柄,毫不夸张的说,让人望而生畏。 明孝宗朱佑樘的皇后张皇后,张家的外戚更甚,公然戴了皇帝的冠冕,还在皇宫内奸污宫女,完了还一点事都没有。 说明朝没有后宫干政,没有外戚之祸,得分不同的时期,不能一概而论。 所幸,嘉靖皇帝在位时,将外戚的爵位尽皆革除。 但保留了两家外戚爵位,就是彭城伯和惠安伯,这一个大家族的两个爵位全保留了下来。 戚金说张元善家族惠安伯的爵位是戚爵,都不是暗讽了,那就是跟打张元善的脸差不多了。 张元善气的,胡子都要撅起来了,“戚金,你看不起谁呢!” “我祖上的爵位确实是靠外戚恩泽得来的,可后来那也是有实打实军功。不然,嘉靖年间,尽革外戚爵位,凭什么惠安伯的爵位得以保留。” “戚金,你辱我事小,辱我家族事大!” “看我不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第108章 立威 张元善和戚金这吵吵着要动手,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彭城伯张守忠,他跟惠安伯张元善是一家,一个老祖宗,爵位也都是靠外戚恩泽得来的。 戚金的话呢,连带着把他彭城伯府也骂了。 他也是个急脾气,没等张元善动手呢,他直接冲了过去。 戚金本来就年轻气盛,心里一直憋着火,见张守忠冲着自己动手,也不客气,拉架势就要还手。 张元善一看张守忠动手了,心中暗自感叹,关键时刻,还得是自家人呐。 还没等他冲上去呢,就被人拉住了。 张元善回头一看,是丰城侯李环拉住了他,“你拉我干什么。” 惠安伯张元善是五军营第三镇副将,丰城侯李环是五军营第三镇主将,两人在一块搭班子。 李环冲着张元善一使眼色,“御马监的陈炬陈公公回来了,本来咱们就不占理,别闹大了。” 张元善拿眼角的余光一扫,还真就发现了陈炬,随即就稳定心神,恢复了正常。 张守忠那打的正起劲呢,忽然觉得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子,转头一看,是彰武伯杨炳的儿子杨世楷。 “你这时候抓我干什么,都这节骨眼了,别管输赢,等我打完了再抓呀。” “混账东西,一边待着!”说话的是彰武伯杨炳。 张守忠见杨炳发话,也不敢再动手,可心里却是不服气,“彰武伯,这事可不能怨我,是戚金这家伙说话太难听了点。” “我跟惠安伯我们两家,哎?”张守忠发觉少了点什么。 “惠安伯,你怎么没动手啊?” “你咋呼的挺厉害,怎么,干打雷不下雨呀。” “哪那么多废话,一边待着。”杨炳再次出声喝斥。 张守忠心有不愿,可面对杨炳,他也不能不给面子,“彰武伯,这也就是冲着您了。” 戚继光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他虽然是总督京营戎政,可京营那么多人呢,不可能都照顾的到。 戚继光的主要精力是放在了神机营,毕竟这是朱翊钧着手打造的主力部队。 等赶过来时,戚继光见眼前情景,脸色铁青。 本来是戚金占理的事,可这一动手,很多话就不好说了。 戚金也知道自己做的欠妥,低着头,不敢看戚继光。 杨炳走到戚继光面前,他也是朱翊钧任命的督训官,虽然杨炳不是总督京营戎政了,可他在勋贵中的威望还在。 他本人也是明事理,所以朱翊钧就任命他为督训官,主要是用他威望压一压那些勋贵。 “腾冲伯,这帮浑人,让您见笑了。” 戚继光缓和脸色,不再如之前那般铁青,“这没什么。” “咱们这当武将,就该有血性。要是遇事就缩头,扭扭捏捏跟小媳妇似的,那反倒是坏事了呢。” “对对对,没错。”张守忠一听这话来了劲,“腾冲伯这话说的没错。” “咱们这做武将的,就该敢爱敢恨。” “闭嘴。”杨炳瞪了张守忠一眼,“哪来的那么多话。” “腾冲伯说的确实没错。”陈炬走了过来。 “陈公公。”众人同陈炬见礼。 陈炬同众人还礼,“夫战,勇气也。武将嘛,就该有血性。” “可是,这违反军纪之事,也不能纵容。” “咱家这次进宫,陛下就特意降下旨意,五军营、神枢营那十几个京卫的世袭将领,可能是安逸久了,有所懈怠,要加以历练。” “将他们身上的世职,全部改袭缅中都司下辖卫所的职位。” 戚继光的脑海中立刻蹦出两个字,立威。 京营中也的的确确需要立威。 “臣谨遵陛下旨意。” 接着,戚继光眼神一凛,将目光放在戚金身上,“戚金,你身为陛下钦点的督训官,竟然与人当堂动手,成何体统!” “军法官何在?” 军法官刘綎立刻上前,“在。” “你是军法官,为何不管?” “嗯?”刘綎懵住了。 不是说戚金呢,怎么就拐到我身上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刘綎不管,而是他不好管。 刘綎为人桀骜,很狂。 可是,他到了京营之后,就没那么狂了。 因为在这,比他狂的人有的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在这些人面前,算不得什么。 尤其是在李如松面前。 本来刘綎觉得自己够狂的了,可遇到李如松后,刘綎都觉得自己这不能算狂,跟李如松一比,自己这应该叫自卑。 不过,刘綎心中明白,戚继光这是有意在立威。 “回腾冲伯,末将不敢管。” “刘游击,你是陛下钦点的军法官,有何不敢?”这话是陈炬问的,他看出了戚继光的意思,便上前打配合。 “回陈公公,京营中,不是勋贵,就是勋贵子弟,余下的人,身上也都有世职,末将实在是不敢管。” 彰武伯杨炳知道,这话是给自己准备的,“没什么不敢管的。” “军法面前,管他是谁,一视同仁。” “勋贵子弟也一样,谁要是违反军纪,你告诉我,我和平江伯一块收拾他。” 平江伯陈王谟应声站在杨炳身后,没有说话,可态度不言而喻。 平江伯陈王谟,有作战经验,可他却如透明一般,非必要,不露面。 原因很简单,他有一个妾室姓李,是武清伯李伟的闺女。 之前李太后当权,李家风光无限,两家联姻,强强联合,可谁也无法预料后来的事。 虽然皇帝对他也是委以重任,可他自己却是知轻重,能不冒头就冒头。 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这三位虽然身份勋贵,可资历浅,在勋贵中的威望是不如彰武伯和平江伯的。 陈炬见勋贵们有了态度,说道:“那些身上有世职的,要是在京营待不住,就去缅中都司。” 勋贵、身上有世职的卫所军官,这两头按住了,戚继光倍感轻松,这时候,也是他这位总督京营戎政给这件事收尾了。 “刘綎身为军法官,见乱不管,是为渎职。拉下去,三十军棍。” “戚金身为督训官,竟与人动手,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四十军棍。” 这是戚继光故意往少了说,因为还要照顾后面的惠安伯与彭城伯。 “标下领命。”这二人没有怨言。 杨炳一看,该自己表态了,“惠安伯张元善,彭城伯张守忠,每人五十军棍。” 彭城伯张守忠一听,不太乐意,“凭什么呀。” “是他惠安伯先犯的错,凭什么我和他一样都是五十军棍?” 杨炳哼了一声,“废话,你动手了,他没动手。” 张元善也挣扎了一下,“那个,我犯的错,我认,五十军棍,该打就打,我服。” “就是,能不能商量一下,我交钱,以钱代罚,把这五十军棍免了?” “一军棍一两银子,一共五十两银子。” 杨炳眼眉直竖,“拉下去,银子照收,军棍照打!” “六十军棍!” 第109章 站台 乾清宫。 朱翊钧手中拿着一份奏疏。 辽东巡抚李松因其继母去世,上疏请辞,回乡守孝。 李松自隆庆年间出任宁前兵备佥事,再到升任辽东巡抚,在辽东已经任职十余年,与辽东总兵李成梁之间,已经形成某种默契。 李成梁需要巡抚李松的支持,以及包容自己的一些不法行径。 李松需要李成梁的军事能力,为其增添政绩。 二者之间的关系,可以用弥缝一词来形容。 朱翊钧就是因为知道辽东巡抚李松将要丁忧回籍,所以在军政选考的时候才没有动李成梁。 辽东三面环敌,情况复杂,不能同时撤换辽东的军政主官。 再换一个辽东巡抚,李成梁也就没有那么自在了,至于下一任辽东巡抚,朱翊钧心中早就有了人选, 他提笔在李松的请辞奏疏上写下一个准字,“顺天巡抚蹇达,以原官加兵部右侍郎,迁辽东巡抚。” 蹇达,明朝后期为数不多意识到辽东女真威胁的人。 在蹇达临去世之前,还在上疏向朝廷陈述辽东女真的威胁。 大家都知道袁可立,其在登莱巡抚任职期间,大力支持东江镇的毛文龙,给予后金重创。所以清朝就将袁可立刻意的在史书中淡化。 而蹇达,是清朝在明朝历史中,删除的第一位人物。 蹇达的奏疏及文学作品,被清朝尽皆销毁。 甚至与蹇达有关的文学作品,也未能幸免于难。 朱翊钧将蹇达调任辽东巡抚,可以说是专人办专事,属于专业对口。 等蹇达熟悉辽东的情况后,再将李成梁撤换。 至于替换李成梁的将领能不能镇的住辽东,答案是肯定的,没问题。 明朝除了缺钱缺粮之外,别的什么都不缺。 尤其是不缺能打仗的将领。 朱翊钧将批阅辽东巡抚李松的奏疏递给一旁的张宏,“将这份奏疏,还有调任蹇达为新任辽东巡抚的旨意,派人传达吏部。” “奴婢明白。” 安排去吏部传旨的小太监刚出门,正巧碰到陈炬进门。 “见过陈公公。”传旨的小太监对着陈炬行礼。 陈炬为人和善,不管对方身份高低,都是笑着回应。 “奴婢陈炬,参见皇爷。”陈炬走进殿内行礼。 “不必多礼。” “谢皇爷。” 朱翊钧拿起桌上的一份奏疏翻阅,“陈炬,你不是去京营了,怎么这么快就回宫了?” “回禀皇爷,奴婢有事向您禀报。” “是惠安伯和彭城伯的事?” “什么也瞒不过皇爷,奴婢想向您禀报的就是惠安伯与彭城伯的事。” “这两个混人。”朱翊钧将奏疏扔到一旁,“打他们是轻的。” 陈炬继续禀报,“所幸彰武伯出面,将事压了下来。” “彰武伯做事,还是稳妥的。”朱翊钧的语气逐渐缓和。 “皇爷,腾冲伯虽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可其他勋贵多是安逸惯了,似乎是有些难以适应腾冲伯的练兵之法。” “都是惯的毛病。”朱翊钧站起身来。 京营本就是勋贵的地盘,朱翊钧之所以将勋贵们都安排到京营任职,而且还是要职,主要是为了稳住他们,先把京营的架子搭起来,压根就没打算指望他们成事。 朱翊钧的计划是,重用现有勋贵中能挑大梁的临淮侯、镇远侯等人,不管其他勋贵,因为他们已经废了,转而培养年轻的勋贵子弟。 然后,再册封一批从战场上杀出来的将领,成为新勋贵。 逐步的将勋贵们抬起来,不求勋贵们能够达到洪武、永乐朝那样的状态,只求能够达到正统年间的状态就行了。 就目前而言,还是要先把京营的兵练出来。 “摆驾,去京营。”朱翊钧打算再给戚继光站一站台。 圣驾来到京营,早就得到消息的京营众将在腾冲伯戚继光的带领下,接驾。 戚继光虽然只是个伯爵,可他是总督京营戎政,其他的公爵、侯爵,都得跟在他的身后。 如果是礼仪性质的活动,公爵的位置一定要在侯爵之上,侯爵的位置一定要在伯爵之上。 可在实际中,勋贵地位的高低不仅仅靠爵位高低而定,还要考虑实际官职、资历、圣眷。 就像嘉靖年间的武定侯郭勋,他虽然只是个侯爵,后来又晋了不世袭的国公,可他深受嘉靖皇帝信任,勋贵之首就是他郭勋,什么英国公、成国公,都要往后站。 还有南明时期,南京守备勋臣忻城伯赵之龙,虽然他只是个伯爵,可在向清军投降时,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位,世居南京的魏国公,只能也必须排在他的后面。 戚继光也是同理,他是总督京营戎政,在京营中他是一把手,其余的公爵、侯爵,都要排在他的后面。 朱翊钧也没管其他人,直接问道:“惠安伯、彭城伯何在?” 戚继光上前回答,“回禀陛下,惠安伯和彭城伯受了杖刑,本应在营中养伤。可听到陛下前来,他们二人不顾伤痛,坚持要来见驾。” “人在哪呢?” 呼啦,人群闪出一条道路,惠安伯张元善、彭城伯张守忠,两个人在人群后被抬了过来。 “臣等参见陛下。” “臣等有伤在身,不能行全礼,还请陛下恕罪。” “你们二人身上的伤,是如何得来的?”朱翊钧问道。 彭城伯张守忠倒是说的痛快,“回禀陛下,打架斗殴。” 惠安伯张元善则是显得犹豫,“回禀陛下,臣是触犯了军法。” “不单单是如此吧。”朱翊钧语气一冷。 “惠安伯,朕怎么听说你还试图想用银钱代替刑罚?” “臣,臣,”张元善支支吾吾,只得认错,“臣,有罪。” “一军棍一两银子,五十军棍就是五十两银子。庄户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加起来,也用不了五十两银子。” “惠安伯,你可真是大手笔。” 张元善趴在地上,“臣有罪。” “你的罪等会再议。” “你让麾下的两名士兵翻墙出去替你买吃食,结果那两名士兵因为你受到责罚,你做什么什么了?” “臣,臣,”张元善什么都没做,自然是说不出什么。 朱翊钧盯着地上的张元善,“惠安伯,你不是有钱吗,给那两位受罚的士兵每人一百两银子,作为补偿。” “要是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是,臣明白。” 张元善这个人,身上毛病很多,除了忠心之外,一无是处。 不过也正是他这个优点,救了他。 “惠安伯,彭城伯,你们两个身为副将,知法犯法,若是下面的士兵学的有模有样该当如何?” “从今天起,你们二人贬为千总,仍在原镇供职。” 惠安伯张元善、彭城伯张守忠,两个人眼神一碰,就四个字,倒霉,认了。 “臣等领旨,谢恩。” 朱翊钧不再管张元善,而是看向众将,“今日众将都在,朕再声明一遍,军队之中,首重军法。如有再再犯者,一律从重处置!” “还有这个吃饭,军队中吃饭,无外乎两种。一种是霍去病那种,等级森严。一种是李广那种,同吃同住。” “临淮侯。” “臣在。”临淮侯李言恭应声上前。 “你觉得哪种更好?” “回禀陛下,臣若是寻常士兵,从情感来说,是更愿意跟随李广那样的将领。” “至于战事是胜是败,谁也无法事先预料。故臣更愿意选择跟随李广这样的将领。” “所以你临淮侯,就学了李广,与士兵同吃同住?”朱翊钧又问。 “臣惭愧。” “霍去病虽不体恤士卒,可他能做到赏罚分明,尤为可贵。” “只是臣才疏学浅,无法与霍去病相比,不敢冒险,只能求一个稳。” “与士兵同吃同住,更容易与士兵构建袍泽之情。倘若真的遇到战事不利,有这份感情在,士兵们也不至于抛弃臣独自逃命。” 朱翊钧淡淡一笑,“临淮侯说的是实在话。” “惠安伯,就你这样随意欺压士兵,要是真遇到战事不利,会有人愿意给你搭把手吗?” “臣,惭愧。”张元善将头埋在地上。 “从今日起,不再设立小灶,所有官兵同吃同睡。再有擅自离营者,枭首示众。” 第110章 精打细算 朱翊钧直接取消了小灶,一来可以培养官兵感情,二来,撵一撵那些吃不了苦的勋贵。 为了整训京营,朱翊钧仍然安排勋贵在京营任职,可你们要是吃不了苦,自己走,这我可不拦着。 “如今各营各镇都编制好了,腾冲伯所着的练兵之法也都分发到你们的手中,有经验的老兵也都充当旗总、百总安排到了各镇中。” “饭都喂到你们嘴边了,拿出你们的气势来,不要堕了你们祖上的威风!” “三个月,三个月后,朕会同百官检阅京营。届时,哪一营哪一镇做的好,朕加他的年俸。哪一营哪一镇做的不好,朕削他的年俸,降他的官职。” “谁要是再闹事,缅中都司可缺人,有劲对着那些土部蛮夷使去,别在京营丢人现眼。” “都散了吧,腾冲伯留下。” “臣等告退。” 众将领散去,戚继光微微躬身,停在原地等候。 “腾冲伯。” “臣在。”戚继光的身子躬的更深了。 “你在京营中挑选精锐劲卒,再单独组建一支军队,负责执行特殊军务,由你亲自训练。人数,先定为两千。” 京营中战兵辅兵加一起,共有二十八万,挑选两千人,可谓是真正的百里挑一。 戚继光明白朱翊钧心中所想,“臣遵旨。” “臣斗胆,敢问陛下这支军队归属哪一镇编制?以何为名?” “不归属任何一镇,暂时由你管理。至于名字,”朱翊钧顿了一下,“就叫教导总队。” “臣遵旨。” “腾冲伯,”朱翊钧语气变得柔和,“当年你在浙江练兵时曾说过,十户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 “我大明在册士兵人数,不下百万,可真正有多少堪用的,只有天知道。” “京营中,常备兵、续备兵、后备兵,加起来有二十八万人,朕把这二十八万人全交给你了。” 戚继光感受到了这位年轻帝王语气中的殷切,忙跪倒在地,“臣必不辱使命。” 朱翊钧扶起戚继光,“起来,随朕在营中走走。” “臣遵旨。” 戚继光在前面为朱翊钧引路。 说是引路,可戚继光不可能走在朱翊钧前面,而是落后朱翊钧半个身位。 边走,戚继光边为朱翊钧介绍所见将领的官职等基本情况。 朱翊钧远远的看到两名年轻的将领在带队操练,“士气可嘉。那是谁带的兵?” “回禀陛下,这是五军第一镇的兵,由临淮侯统领。下面带队的是两个千总,左边的叫傅胤忠,右边的叫傅胤彩,是兄弟二人。” “这兄弟二人的父亲,便是傅应嘉将军。” 朱翊钧频频点头,“原来是傅应嘉将军的儿子,怪不得呢,虎父无犬子呀。” “俞龙戚虎傅蛟龙,都是我大明的忠臣良将啊。” 俞龙,俞大猷。 戚虎,戚继光。 傅蛟龙,傅应嘉。 戚继光很是谦卑,“俞将军与傅将军确有其能,被百姓称颂,臣只不过侥幸而已,忝列其中,实在是心中有愧。” “这傅家兄弟,更是有其父之勇。当初臣奉命统调南兵驰援云南,到达福建时,这两兄弟便投入军中。” “起初这二人不过是队长,后因作战勇猛不断升迁,最后积功升至千总。” “好啊。”朱翊钧语气略显悲凉,“朝廷有愧于他们的父亲,对于这兄弟二人,适当的给予照顾。” “臣明白。” 五军第一镇主将临淮侯李言恭本来正在观看士兵操练,听闻皇帝来到了他的营地,急忙跑过来接驾。 “参见陛下。” “临淮侯,你这五军第一镇,士气不错,将士操练有度,颇有当年岐阳王之风。” 李言恭的态度亦是谦卑,“全赖陛下统筹有方,又有腾冲伯无私,将练兵之法倾囊相授,这才有如此军威。” “实非臣之所能,臣不敢贪功。” “不必过谦。”朱翊钧看向李言恭,“世人都嫌自己的功劳不够大,像临淮侯你这般不贪功的人,倒是少见。” 李言恭没有回话,也没法回话,只是将本就弯着的身子,再次下压。 朱翊钧微微抬手,示意李言恭起身,“临淮侯,本来你是南京协同守备,朝廷也属意你晋南京守备。” “朕觉得你临淮侯有大才,特意下旨将你调入京营。现在看来,朕没有看错人。”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铛铛铛,一阵声响传来,本在操练的士兵,应声有序离去。 戚继光解释,“陛下,这是到了午饭时间,士兵们都各自回营吃饭去了。” “京营中大概几天吃一次肉?”朱翊钧问道。 “回禀陛下,按照军中惯例,是十天一犒,每个士兵发熟肉一斤,酒一斤。” “不过由于京营士兵过多,需求量大,一时难以购买如此多的肉,所以多是分营错开时间犒赏。或是每人少分一些,以便所有人都能吃到。” 朱翊钧又问,“十天的时间里,能确保每个士兵都能吃上肉吗?” 戚继光略微思考,“回禀陛下,臣担任总督京营戎政之前的情况,臣不太了解。但在臣就任总督京营戎政后,能够确保。” 按照明军惯例,确实是十天一犒,可这也仅仅是在理论上而已,究竟能有多少付诸实践,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也给朱翊钧早就有的商业计划,提供了一个合适的开展理由。 以京营军需为名,发展自己的商业。 第一步,先将京畿周边的畜牧业一条龙,抓在手里。 “宋金。”朱翊钧唤了一声。 “臣在。”随行护卫的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印宋金,应声上前。 “京师的肉价如何?” 朱翊钧每天都让东厂和锦衣卫记录京师的物价,送到宫中,以便掌握民间情况。 为了防止造假,还让他们分别记录,分别送入宫中。有时还会派人出宫到市面上核对。 宋金作为北镇抚司掌印,对于皇帝交代下来的事,自然是无比上心的。 “回禀陛下,按照今天早晨的市价,猪肉每斤约合两分,牛肉每斤一分五厘,羊肉每斤一分四厘。” “倒也不算贵。”朱翊钧早就看过今天的物价,并不意外,“可京营这么多人需求量这么大,京营账面上的钱,够用吗?” 戚继光回答的很有水平,“精打细算一些,还是够用的。” “精打细算。”朱翊钧默了一下,“军需的事,朕会派人处理,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士兵嘴里省钱。” 第111章 商业计划 午后,朱翊钧召内阁首辅申时行,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梁梦龙至乾清宫议事。 “上午朕到京营转了转,士气还算不错,就是在伙食上,略有不足。” “米、面,倒是不缺,就是这个酒肉,难以供应。梁尚书,你主管兵事,有何高见?” 兵部尚书梁梦龙弯下身子,“回禀陛下,按照军中惯例,多是十天一犒,每名士兵发熟肉一斤,酒一斤。” “可各地情况不同,犒赏多寡,也有所不同。若是士兵驻地贫瘠,或是军中财盈余不足,通常会适当的打些折扣。” “像发放一斤熟肉,就改为将肉切碎了放到锅中,打饭的时候每个士兵都能够沾到荤腥。” “每人一个煮鸡蛋,换成炒鸡蛋,反正都是吃到鸡蛋了嘛。”朱翊钧的声音响起。 梁梦龙微微低下头,“圣明不过陛下。” 朱翊钧将目光放在户部尚书张学颜身上,“张尚书,你担任过辽东巡抚,也带过兵,你怎么看?” “回禀陛下,十日一犒,确实是军中惯例,不过也根据实际情况略有不同。臣巡抚辽东期间,辽东因地处边镇,随着开中法的废除,粮食价格随之攀升,要高于内地,肉的价格就更高。” “所幸辽东靠海,可以下海捕鱼,弥补肉食不足。” 其实,梁梦龙和张学颜两个人说的都很委婉,十日子一犒,那是理论上。至于实际操作怎么样,那些当兵的只能是自求多福。 这也就是戚继光担任总督京营戎政,把伙食的事放在心上,想尽办法让士兵吃好,这要是换了旁人,谁管这个。 戚家军为什么能打,除了军饷高之外,就是伙食好。 食草动物再厉害,也干不过食肉动物。道理都差不多。 朱翊钧了解明军的秉性,他知道梁梦龙、张学颜二人说的委婉,不然把实情抖搂出来,又解决不了,不管是当皇帝的还是当臣子的,脸上都不好看。 其他的兵营怎么样,朱翊钧就算是有心管也管不了,他关心的是京营,以及从京营军需入手实施商业计划。 “京营担负拱卫京畿的重任,你我君臣的安危,皆系于此,不可不重。” “户部看看,是否有别的办法。” 户部尚书张学颜再次躬身,“陛下,京师物价虽高,可肉价不算太贵。寻常人家咬咬牙吃一顿肉,还是不难的。” “只是京营常备兵、续备兵、后备兵,加一起足足有二十八万人。” “且不说购置肉食需要银钱几何,单单是这如此庞大的数量,京畿没有一个商户可以供应。” “若说办法,臣倒是有一个愚薄之见,这也是军中为了供应肉食,常有之例。那就是在军营周边饲养牲畜,以供肉食。” “可京营人数众多,想要饲养牲畜,其规模必然庞大,京师之中,难以有这么大的空间,唯有在城外饲养。” 朱翊钧沉思片刻,“那就这么办吧。择专人在城外饲养牲畜,以供应京营肉食。” 一直不曾说话的内阁首辅申时行,终于开了口。 因为申时行没带过兵,也没有地方履职的经验,他从高中状元始,就一直在中枢。 “陛下,想要供应京营二十八万人的肉食,饲养牲畜所占之地怕是小不了,城外怕是很难找到这么大面积的空地使用。” 朱翊钧眼神一挑,目光移到申时行身上,“申阁老有何高见?” “陛下,莫不如从皇庄之中饲养。” “一来,皇庄乃陛下之产,不会因此骚扰百姓。” “二来,皇庄本就有耕种之佃户,有足够的人手。” “三来,此事置于陛下管理之下,更能确保万全。” 朱翊钧暗自叹息,秦、晋、蜀、楚四藩移藩后遗留的庄田,全被自己收为了皇庄,为此户部没少和司礼监吵架。 户部那没占到便宜,申时行这是想在这找补回来。 “可。”朱翊钧同意了。 “就依申阁老之见,在皇庄饲养牲畜,以供京营肉食。” “不过,牲畜饲养,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就择专人先在市面上收购食材,以供京营。” 申时行眼神一闪,他没有想到皇帝的真实想法居然在这。 原本申时行以为,皇帝提高京营伙食,就是想更好的拉拢军心,以便于掌控京营的军权。 可他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朱皇帝是别有用心。 他是想趁着解决京营军需的机会,插手商业。 而且还是名正言顺。 关键他申时行还不能顶回去。 因为前面他申时行说用皇庄饲养牲畜,皇帝答应了。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如果要是顶回去,不合适。 不过,也没多大的事。就算自己不顶回去,到时候那伙子科道言官知道了,可就不是顶回去了,估计得骂回去。 顶多自己到时候陪着皇帝一块挨骂就是。 张学颜和梁梦龙两个人也看出了皇帝的真实意图,可他们二人想的和申时行不同,他们俩都是北直隶人。 从地理上来说,他们俩要更倾向于皇帝。 而且,皇帝想要插手京畿的商业,必然离不开他们这些出身北直隶的官员,他们或许还会从中获得利益。 退一万步来讲,东厂锦衣卫去江南抓人,不容易。可要是想在北直隶抓人,手拿把掐。 他们二人也就没说话,没表态。 没有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申时行见他们二人这种不是而是的样子,就更不好张嘴。 朱翊钧知道申时行会是这副模样,又说道:“那就以御马监少监孙暹,总管京营军需。” 申时行一看,以内廷人员总管京营军需,这是既想插手商业,又想进一步把控京营。 “陛下,京营兵额足有二十八万之众,军需开支数额庞大,若是将军需之事尽皆托付一人之手,臣恐怕滋生贪腐。” “臣请再增设一员,从旁监管京营军需,以防弊端。” 朱翊钧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得做出让步,“那就兵部再出一员,从旁监管。” “臣遵旨。”兵部尚书梁梦龙率先回道。 “臣遵旨。”户部尚书张学颜、首辅申时行,二人一先一后,也迅速回应。 第112章 从酒入手 一大太监缓步走进乾清宫。 “奴婢孙暹,参见皇爷。” “孙暹,从今日起,你总管京营军需。” “张宏,你带孙暹下去,把事情交代清楚。” “奴婢遵旨。”张宏躬着身子,缓缓退出。 孙暹跟在张宏身后,亦是如此。 张宏带着孙暹来到司礼监,值守的小太监见到张宏来了,纷纷笑脸迎了上去,“老祖宗。” 张宏颔首回应,“我跟孙公公谈点事,你们在外面守着,只要不是皇爷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搅。” “就是张鲸和张诚来了,也先让他们到别处喝茶。” “是。” 孙暹是御马监少监,司礼监他也不是没来过,但像这般郑重,还是第一次。 不过孙暹明白,司礼监中,掌印张宏年迈,首席秉笔太监张鲸提督东厂,过于跋扈,另一位秉笔太监张诚,与张鲸抗衡显得吃力。 张宏今日如此隆重,这是皇帝有意在制衡内廷。 张宏吩咐完,语气转向和缓,“孙公公,请。” 孙暹虽不是张宏的名下,不提官职,单论资历也要比张宏浅的多,张宏对他客气,他却不敢不客气。 “不敢,张公公,您请。” 走进大堂,张宏用手一指旁边的座椅,“坐。” “是。”孙暹没有客气,也没有必要客气。 有个小太监端着茶盘走了过来,在二人身旁的桌子上放下一杯茶后,转身离开,并带上了门。 “孙公公,你我都是为皇爷做事的,这次又是皇爷吩咐,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 “您请讲。” “这次你总管京营军需,除了保证京营军需正常供给外,还要将京畿所有的皇店,盘活。” 孙暹心里早就明白,让他总管京营军需,肯定不仅仅是军需而已。 皇店本就在正常运转,盘活,当然也不是字面意思,而是以皇店为基础,插手京畿商业。 内廷的宦官与外廷的文官不同,他们的一身荣辱皆系于皇帝一人,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就修炼的炉火纯青。 若是皇帝亲自吩咐于孙暹,就算皇帝不把话说明白,他也可以通过皇帝的语气、神态等,揣摩圣意。 可这次是由张宏这个中间人代为传话,很多东西无法直观感受。 出于谨慎,孙暹问道:“敢问公公,盘活皇店,那商税是否征收?官店,是否也一同盘活?” 明代有皇店,也有官店。 顾名思义,皇店是归属皇帝本人的店,官店是归属朝廷的店。 皇店,是由宦官管理, 官店,朱元璋还是吴王时就已经设立,最初还有刺探情报的作用。 官店有的是宦官管理,有的是权贵管理,明朝中后期,官店多是由权贵管理,牵扯要比皇店多。 皇店的辐射范围主要在北方,尤其是京畿地区,收入归皇帝所有。 官店的辐射范围很广,很多地方都有,收入归朝廷。 皇店和官店除了从事一些商业活动外,还兼管着征收商税。 孙暹想问的,也正是这两点。 要是只让我管理皇店,插手商业,这个好办。 可官店的牵涉太多,要是连官店一并管理,我得费不少劲。 要是还让我收商税,如果按照原来那一套方法来,倒没什么。 要是彻底、全面、大规模的征收商税,那我可就要做好视死如归的准备。 张宏自然明白孙暹的心思,“商税,还是要继续收的,和之前一样,孙公公萧规曹随即可。” 孙暹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 张宏的声音接着传来,“官店,有的由内廷子弟管理,有的由皇亲管理,有的由勋贵管理,情况过于复杂。” “而且官店产出,不归内廷。” “皇爷吩咐了,孙公公除了保证京营的军需供给之外,安心打理皇店即可,其他的不必费心。” “多谢张公公指点。”孙暹态度谦卑。 “我这也是传达皇爷的旨意,要谢,孙公公也应该去谢皇爷。” “是极,是极。”孙暹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稍后我就去乾清宫,向皇爷复旨。” “孙公公,皇爷还让我问一句,总管京营军需后,可知该怎么做?” 因张宏是代皇帝问话,孙暹不敢坐着,“京营十日一犒,按惯例,当每人发熟肉一斤,酒一斤。” “奴婢总管京营军需后,当竭力保证酒、肉供应。” 张宏会心一笑,“腾冲伯治军甚严,酒,可要管好了。” 肉食供应,尽力即可,毕竟以当下的生产力而言,很难短时间内让牲畜出栏。 可酒就不一样了。 酒,可是暴利。 孙暹自然清楚其中的利害,“奴婢明白。” 与此同时,朱翊钧在乾清宫中召见另外一人,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骆思恭。 骆思恭是中午到京师,但一路风尘仆仆,形象不佳。在禀报皇帝自己返京之后,洗漱一番,到了下午才被召见。 “全赖陛下洪福,臣不负皇恩,在南方找到了红薯、玉米、土豆等陛下旨意中吩咐所寻的农物。” “连同有种植经验的农夫,臣也一并带回京师。” “做的好。”朱翊钧点点头,“将你找来的人和物,全部送到皇庄,朕早就吩咐好了。” “臣遵旨。” 骆思恭并没有立刻离去,他知道,皇帝的话还没有问完。 “继续说。” “陛下,臣在沿海之地观察,出海的船队不计其数。” “江南的丝绸,江西的瓷器,浙闽的茶叶,远销海外,供不应求。每次出海之后,可获利十倍甚至是几十倍。” “臣扮作客商,从经常的水手口中得知,这些出海的海商,他们在吕宋、南洋等地,都有据点。他们的商品远销天竺、波斯,最远能够到西洋。” “具体情况,臣已经详细记录在案。” “东西呢?”朱翊钧语气略带冰凉。 “就在臣的怀中,臣斗胆,允许臣上呈。” “准。” 骆思恭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一旁侍奉的张诚立刻将小册子接过,双手捧着,递给朱翊钧。 朱翊钧接过,迅速翻了几页,又快速合上。 “还有别人知道吗?” “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此番南下,人手虽然带了不少,可这等大事,不敢传于六耳,除了臣之外,还有两个人知道。名字已经报给了张公公。” 张诚随即回答,“皇爷,骆千户一回到京师,就将名字报到了奴婢这里。” “随同骆千户一同南下的内侍所描述的,与骆千户描述的一致。” 朱翊钧将目光移到骆思恭身上,“此行,你有功。有功,就要赏。” “骆思恭,你现在是北镇抚司的千户,朕升你为指挥佥事,任北镇抚司佥书。” “随你一同办事的那两个人,官升一级。” 骆思恭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由千户升指挥佥事不算什么,锦衣卫中的指挥佥事多了,可升任北镇抚司佥书就不一样了,这是绝对的重用。 “臣叩谢陛下天恩。” 第113章 弹劾 孙暹奉命发展商业,先从酒肉开始。 肉,好说。可以打着京营军需的名头办事。 酒,不太好办。 因为酒不是必需品。 要给京营的士兵改善伙食,这个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没听说过人不能离酒的,酒精依赖者除外。 不过,说不好办,其实也不难办。 小型酒作坊,直接兼并。 中等酒作坊,软硬兼施。 大型酒作坊,强买强卖。 一个月的功夫,孙暹就已经掌握了京师绝大部分的酒业。 大明朝再怎么不行,但在京师,姓朱的说了,绝对是算的。 孙暹事情办的很漂亮,可弹劾他的奏疏也是接踵而来。 什么祸国殃民呐。 什么欺压良善呐。 什么手段狠毒呐。 要是骂能骂死人的话,估计孙暹这会已经死了好几十个来回了。 京营的伙食则确实有明显的提高。 十天一犒,每人发熟肉一斤。京营二十八万人,真要是这么做,不现实。 朱翊钧便下令依旧按照戚继光的所采用的方式来,不按斤发放,把肉切碎了,放锅里炒制。 这样虽然每个人吃的肉不算多,但终究是都能吃到。不患寡而患不均嘛。 也不单单是肉,猪血、羊血,心肝脾肺肾等内脏,骨头再熬汤。总之,杀猪宰羊的时候,一点东西也不浪费。 十天一犒,时间上呢再相应的缩短一些。京营的士兵倒也没有怨言。 他们也不可能有怨言,就这待遇,离了京营,他们压根就没地方找去。 拿破仑有一句名言,士兵的胃决定了他们的行军情况。 京营中的那些勋贵子弟和世袭军官,对伙食没什么感觉,因为他们平时吃好的吃惯了。 可下面的那些普通士兵可就不一样了。 京营的士兵很多都是从卫所中抽调的,有的还是从九边抽调的精壮。 明朝中后期卫所士兵的待遇,不难想象。 九边,自开中法一废,连粮食都需要朝廷调拨,就更不要提肉了。 所以底层的士兵,是真的能够感受到京营的好。 酒呢,京营是禁酒的。就把原本应该发放的酒,折成钱,一并补贴到伙食里。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文官除外。 言官们见弹劾无效,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弹劾,而且规模更大,态度更激烈。 乾清宫中,朱翊钧看着堆成小山般的弹劾奏疏,一阵头疼。 怪不得明朝的皇帝不愿意上朝呢,光看奏疏弹劾就已经够愁人的了,要是没事再上早朝当面被喷,那不是贱吗。 对于这些弹劾的奏疏,朱翊钧一律留中不发,其他的奏疏,该批还是要批的。 礼部尚书徐学谟,被弹劾致仕。 左都御史陈炌过世。 这两个位置都空了下来。 “晋沈鲤为礼部尚书,赵锦为左都御史。” “是。”一旁的张宏立刻应声。 “对了,严清严阁老的病怎么样了?” “回禀皇爷,严阁老自入春染病,至今还未痊愈。严阁老已经连上了两道疏,请求回乡养病。” “太医看过后怎么说?” “太医也是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让严阁老安心静养。所以,严阁老才想回乡养病。” “人老思乡呐。”朱翊钧叹了一声。 “准了严阁老的奏疏,赐银一千两,令沿途驿站,好生照料。” “奴婢遵旨。” “另外,传旨工部,朕要翻修三大殿,让他们派人勘察,报出费用,让户部拨款。” 张宏顿时了然,朝堂盯上了孙暹插手商业的事,这是要以翻修三大殿的名义,转移注意力。 “奴婢明白。” 京营。 戚继光还在督促军队训练。 自皇帝提出以三个月为期,届时检阅京营的消息后,在京营中的勋贵可是卖了力气。 勋贵们倒不是怕皇帝削减他们的俸禄,而是怕真的训练不好,文官们趁机把京营的权力从他们的手里夺走。 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已经被兵部夺走了,要是京营的权力再被文官们夺走,那他们勋贵可就彻底靠边站,凉透了。 自皇帝亲政以来,无不透露出要重用勋贵。 勋贵们虽然废了,但这是不代表他们不想掌握权力,只是文官势大,他们拿不走太多权力。 如今皇帝给了他们重掌权力的希望,他们当然不想错过。 就是再废物的勋贵,他们心里也明白,有了权力,什么都有了。 当然,勋贵中也确实有烂泥扶不上墙的人。 朱翊钧也不去管他,到时候有的是办法。 他现在走的路子,就是比照当年嘉靖皇帝来的。 嘉靖皇帝当年重用旧勋贵武定侯郭勋,又重用新勋贵咸宁侯仇鸾,逐步将整个勋贵势力收为己用。 别管仇鸾这个人到底怎么样,但他支持嘉靖皇帝,这就足够了。 朱翊钧现在也是如此,重用旧勋贵中的能用之人,重用新勋贵戚继光。 顺势提拔重用以戚继光为首的南方派系将领,取得了南方派系将领的支持。 新勋贵,单单一个戚继光是不够的,以后还有战事,还会继续册封。 旧勋贵,朱翊钧重用彰武伯杨炳、平江伯陈王谟等有资历的老勋贵,以临淮侯李言恭、镇远侯顾承光等中年勋贵为支柱,同时培养新的勋贵子弟。 一步一步的把军权,攥在手里。 戚继光倍受皇帝重用,心情十分愉悦,整个人都年轻不少。 原本在张居正离世后,戚继光认为自己必然受到波及。没想到被当今天子保下了,还封其为世袭罔替的伯爵。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戚继光不是热衷权力之人,可身为臣子,皇帝如此,他又岂能不受感动。 戚继光情商很高,为人处世没的说,很快就和这些勋贵打成一片,再加上皇帝为他站台,因此也没人对他使绊子。 忽的,在高台上观看士兵操练的戚继光,见一头猪不知道从哪冲了出来,扰乱了士兵的阵型。 戚继光练出来的兵,别说有头猪冲进来,就是天上下刀子,没有军令,他们也不敢动。 猪的身后,还跟着两队人急匆匆的撵。 戚继光定睛一看,领头的是惠安伯张元善和彭城伯张守忠。 下面的一个军官见状立刻跑上高台,向戚继光禀报。 “腾冲伯,惠安伯和彭城伯两个人说是要给军队改善伙食,买了三头猪。结果杀猪的时候没看住,跑出来一头。” 戚继光有些哭笑不得,“先帮惠安伯把……” 话还没说出口,只见惠安伯张元善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支长枪,“孽畜,哪里跑!” 一枪就将乱窜的猪插在地上。 第114章 隐晦的说 “快过去收拾了。”惠安伯张元善赶忙吩咐。 带人过去的那队官,一看就是有生活经验之人,摘下头盔就去接猪血,也不必讲究什么卫生不卫生的。 彭城伯张守忠走到张元善的身旁,“你买的猪窜了小半个营区,还窜到了腾冲伯的面前,到时候陛下知道,免不了还得斥责你。” 张元善颇不在意,“我现在已经是千总了,大不了降职当百总。” “再说了,我自己花钱给手下的士兵改善伙食,就算是陛下知道了,我也有理。” “惠安伯真是好功夫。”戚继光走过来夸赞道。 这不是戚继光在客套,而是惠安伯张元善手上真有功夫。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就这一下,戚继光就能看出,张元善手上确实有功夫。 “腾冲伯。”张元善、张守忠二人向戚继光见礼。 戚继光拱手还礼,“惠安伯,彭城伯,您二位这是?” 彭城伯张守忠立刻与张元善拉开了距离,“猪是他买的。” 张元善解释,道:“腾冲伯,我看着底下士兵每日操练太辛苦,就买了三头猪改善伙食,犒劳犒劳他们。” 接着张元善又跟了一路,“我自己掏的钱,不是花京营账上的钱。” “这没犯军纪吧?” “当然没有。”戚继光笑道,“就是下次加点小心,别再让猪跑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张守忠见没触犯军纪,又凑到张元善身边,“你看看,杀猪的时候我就说让你绑结实点吧,这下闹出笑话了吧。” “一边去。”张元善怼了张守忠一句,接着又看向戚继光,“腾冲伯,那您忙着,我就先走了。” 说完,张元善就招呼人抬着猪离开。 戚继光注意到下面士兵眼神中的渴望,张元善买的猪,那肯定是给他麾下的士兵吃的,不可能给其他营的士兵。 他笑着摇摇头,多了他也供应不起,可他亲自训练的教导总队,就两千人,吃一顿,他还是可以承受的。 “来。”戚继光招呼来自己的亲兵队长。 “我身上没带着钱,你去我府上,告诉我夫人,就说是我说的,让她给你拿些银子,都这时辰了,到集市上看看,猪牛羊,有什么就买什么吧。” 这亲兵队长明显是跟随戚继光时间很长,了解戚继光家里的情况, “腾冲伯,卑职就这么到您府上对夫人说吗?” “怎么了?”戚继光有点不解。 “腾冲伯,您在家里说话,不是不怎么算吗?” 戚继光抬腿就踢了亲兵队长一脚,“滚!” “有多远滚多远!” 戚继光的夫人虽然强势,可在大是大非的问题,还是分的清的。 这亲兵队长是跟着戚继光时间久了,有意在说笑。 “是是是,卑职这就滚。” 踢完这亲兵队长,戚继光自己也笑了,“这臭小子。” 惠安伯张元善自掏腰包给麾下士兵改善伙食。 腾冲伯戚继光也自掏腰包给麾下士兵改善伙食。 不用刻意的去传播,等到开饭的时候,肉香味一飘,比拿着大喇叭广播速度还要快,很快就传遍了京营。 其他勋贵们一看,都是带兵的,你们俩掏腰包改善伙食,那我们是不是也得跟着自掏腰包。 有的勋贵,确实掏钱了,有的则没有。 自掏腰包给麾下士兵改善伙食,这是情分,不掏钱,这是本分,谁也不能说别的。 这事,在京营倒是没有产生什么波澜,在朝堂上,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文官们纷纷上疏弹劾,孙暹总管京营军需,结果改善伙食还是要靠京营将领自掏腰包,孙暹当的什么差事。 必须把孙暹撤职。 必须将孙暹这无能之人查办。 朱翊钧看过这些弹劾奏疏后,好一阵无语。 分明就是孙暹插手京畿商业,惹得文官不悦,怎么就能和京营军需扯在一起。 不过,也不奇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言官闻风奏事,官员仗义执言,一点毛病没有。 勋贵们自掏腰包给麾下士兵改善伙食,更没毛病。 这一次的阵势,比上一次还要大。 上一次弹劾孙暹,为了些许铜臭,不择手段,属于是虚空打靶,没什么真凭实据。 这一次,可算是让文官找到了理由,一个个义愤填膺,好像真的都是忠臣一样。 孙暹则亲自来到乾清宫,跪在地上请罪。 不管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但这事到自己身上来,孙暹就必须要有一个态度。 既是给皇帝看,更是给外廷弹劾他的那些文官们看。 朱翊钧看向地上的孙暹,“起来吧,这事不能全怪你。” “奴婢谢皇爷恩典。” “孙暹,这事你办的还算不错。现在出了点岔子,你也别回御马监了,去掌尚膳监的印。” “奴婢谢皇爷恩典。”孙暹再次跪倒在地。 “起来吧。” “谢皇爷。” “张宏。”朱翊钧又喊了一声。 张宏应声上前,“奴婢在。” “内廷派去总管京营军需的人,朕撤职了,兵部派去那个监管京营军需的主事,既未尽到监管之责,也一并撤了。” “奴婢明白。” “朕要翻修三大殿的事,工部勘察的怎么样了?”朱翊钧问道。 “回禀皇爷,工部说三大殿嘉靖三十一年才复建完成,距今不过三十余载,并无任何破损之处,不必翻修。” 接着,张宏的声音略显迟缓,“若是陛下仍有担忧,工部会再派专人勘察。” “不必勘察了。”朱翊钧没有坚持,他也没打算真的翻修三大殿。 “既然工部已然有了结论,就不必再费周章了。让张鲸去告诉工部,朕还是相信自己臣子的。” 张宏没有立刻接言,他侍奉朱翊钧多年,了解他的说话习惯,单从语气就可以判断出,皇帝还有话要说。 “让成敬去接替孙暹,总管京营军需。” “孙暹。” “奴婢在。”孙暹立刻躬下身子。 “将你手头上的事,仔仔细细的交代给成敬,交代完了,你再去掌掌膳监的印。” “奴婢明白。” “还有。”朱翊钧的声音接着传来。 张宏立刻集中精神,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是对他说的。 “当时申阁老提议派一文官监管京营军需吗,原来的那个办事不力,就让兵部换一个得力的人去。” “奴婢明白。” 张宏心里清楚,皇帝属意的人,是申用懋。 申用懋原来是云南楚雄府楚雄县知县,因筹措、押送粮饷有功,未到任职期满就晋升兵部武库司主事。 只是申用懋是内阁首辅申时行的儿子,这个话,皇帝不能说,只能自己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去兵部传旨的时候,隐晦的说。 第115章 亲自发放 插手商业的事,在接换人手之后,还有文官弹劾,但朱翊钧都没有去管,而是着手准备另一件事,去京营阅兵。 费了那么大的劲才重新将京营构建,自然要去检阅,同时也可以起到威慑作用。 更何况,京营是枪杆子,这是未来朱翊钧安身立命的保障。 到了日子,朱翊钧率文武百官前往京营。 京营大校场中,特意搭建了一座高台,随行的禁军、锦衣卫,更是站满了京营的各个角落。 朱翊钧居中而坐,其左手边是文官,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依次排座。 其右手边,是武官。紧挨着朱翊钧的,是四位国公。 这种礼仪性质的活动,勋贵排座不按资历,而是按爵位,故四位四位国公在前,其他的勋贵武官在后。 待众人落座,场面霎时安静。 一骑飞奔至高台下,马背上之人一身甲胄,跃马而下,对着高台中央的朱翊钧单腿跪地行礼。 “陛下,受阅部队准备完毕,请您检阅。” “阅兵总指挥:奉天翊运推诚宣力武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总督京营戎政、少保兼太子太保、腾冲伯,臣,戚继光。” “开始。” “遵旨。”戚继光骑马离开。 第一支接受检阅的部队是由大汉将军、红盔将军等皇宫中的礼仪性质的部队。 接着就是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续备兵、后备兵的部队。 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人员配备是相同,但武器配备不尽相同,各有侧重。 朱翊钧还是按照原来三大营的侧重配置武器,五军营侧重步兵,神枢营侧重骑兵,神机营侧重火器。 尤其是赵士桢在兵仗局研制出的最新火器,重点装备至神机营。 待检阅完毕,朝臣为之一振。 戚继光亲手训练出来的军队,就算差,也差不到哪去。 内阁首辅申时行面向朱翊钧跪倒在地,其余众臣亦是跪倒。 “今得如此天军,可保我大明疆域永固,四海安宁。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其他大臣亦是跪倒恭贺。 “诸位爱卿,平身。”朱翊钧缓缓起身。 “幸得祖宗庇佑,百官相助,将士用心,京营方有如此军威。” “有此等忠诚勇猛之士在侧,朕无惧!大明无惧!” “戚继光练兵有功,加太子太傅。其余有功将领,按例嘉赏。” “京营所有在册士兵,每人发一两银子,以表我大明将士之功。” 戚继光带头跪倒,众勋贵,京营的一众将领,士兵,纷纷跪倒。 “臣等叩谢陛下天恩。” 皇帝目的达到,高兴。 文官们,没值得高兴的地方,可皇帝高兴了,他们也得陪着高兴。 京营士兵每人得到一两银子,高兴。 就这样,在一片欢呼中,阅兵落下帷幕。 与众人欣喜不同,户部尚书张学颜,没那么高兴。 京营战兵、辅兵加一起,足足有二十八万人,每人一两银子,这就是二十八万两银子,他心疼啊。 关键就当时那个情景,他还没法劝皇帝。他要是敢劝,京营那群当兵的估计能把他生吃了。 回到户部,张学颜即刻将这二十八万两银子的事,安排下去,便又去忙了。 “张尚书。” 忽的,张学颜听到有人叫他,回身一看,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 “张公公。”张学颜知道这是皇帝有旨意,立刻放下手中的事。 “可是陛下有旨意?” 张诚点点头。 张学颜刚想要跪倒,就被张诚拦下。 “张尚书,陛下吩咐了,不用跪。” “近来朝廷用钱的地方多,陛下知道户部不容易,这次赏赐京营二十八万两银子的事,国库出一半,内帑出一半。” “臣遵旨。”张学颜没有一丝迟疑。 “那明日一早,还请张尚书亲自带着银子去京营。” 让自己这个户部尚书亲自去京营? 张学颜顿时了然,恐怕明日皇帝也要去京营。 “还请张公公转呈陛下,臣明日一定赶到。” 张诚传完旨意随即离开,张学颜安排两名官员相送。 “不用准备那么多。”张学颜见一些书吏开始将库银抬出,急忙吩咐,“装够十四万两银子就行了。” 明日一早,张学颜亲自带队,将十四万两银子押送到京营。 “张尚书。”总督京营戎政腾冲伯戚继光,协理京营戎政的兵部左侍郎辛应乾在营门前迎接。 “腾冲伯,辛侍郎。”张学颜与二人见礼之后,发现营门处还有两人。 一人是内阁大学士王家屏,一人是兵部尚书梁梦龙。 皇帝怎么让这两位也来了,张学颜有些琢磨不透,不过脸上却挂起了笑容。“王阁老,梁尚书。” “张尚书。”王家屏、梁梦龙二人还礼。 “阁老,陛下让您来京营,可是提前有了什么旨意?”张学颜问道。 王家屏虽然位列台阁,可他是隆庆二年的进士,论资历比张学颜要浅一些,也就没有端大学士的架子。 “陛下并无旨意给内阁。” 一句话,简单明了,内阁没有接到旨意,那兵部自然也就没有接到旨意,张学颜便没有再问。 功夫不大,朱翊钧的圣驾开来。 “臣等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朱翊钧走进京营中军大堂,众人在其后跟随。 禁军则在四周警戒,再外围则是京营的士兵警戒。 朱翊钧于上位坐下,文武官员分两列立于堂下。 内廷的官员、户部的官员,将盛放赏银的箱子搬进堂中。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奏报,“陛下,嘉赏京营将士银二十八万两,户部奉旨将十四万赏银两押至,请陛下查阅。” 朱翊钧没有说话,一旁的张宏差人上前,“你们几个帮张尚书清点一下。” “是。” “腾冲伯。”张宏又看向戚继光,“二十八万两赏银已送至,您也请差人清点,以示公正。” 戚继光朝着朱翊钧躬身行礼,“臣遵旨。” 二十八万两银子肯定是错不了的,因为银子是直接从内帑和国库中搬运到京营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见清点无误,朱翊钧这才开口,“腾冲伯,将士们可都准备好了?” “回禀陛下,将士们已经按照您的旨意,在校场候旨。” “那就让将士们到这来领赏吧。” “到这?”戚继光属实是没有想到。 “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戚继光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无妨,让将士们分批到堂外候着,朕亲自给他们发放赏银。” 第116章 钱 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要亲自发放赏银。 京营二十八万人呢,你朱皇帝一个人,得发到什么时候去。 朱翊钧就是要亲自给京营发放赏银,这可是收买人心的绝佳途径。 袁世凯在天津小站练兵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结果小站的兵练着练着,就全成袁世凯的兵了。 朱翊钧这也是以史为鉴。 同时,朱翊钧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铸币。 王家屏,张学颜,梁梦龙等人,也都没想到皇帝竟然要亲自发放赏银。 朱翊钧见有人想劝谏,不待他们开口,便立刻吩咐,“张宏,准备赏银。” “腾冲伯,让将士们分批到堂外领赏。” 皇帝旨意已下,其他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臣、奴婢,领旨。” 到发放赏银的时候,户部和内廷的官员可忙起来了。 户部拉来的银子也好,内廷拉来的银子也好,都是大块的银锭。 而这次要发放的,是每人一两银子。大块的银锭都需要称重裁剪后,再发放。 朱翊钧见状,也不着急,一天发不完,那就两天,两天发不完,就两个月。 称重裁剪的这个空隙,朱翊钧就和前来领赏的士兵随便聊两句家常。 你家是哪的啊? 今年多大了? 家里几口人呐? 普通士兵,能见上皇帝一面,那就够吹一辈子的了,更何况皇帝还主动和他们说话。 军心,这不收拢住了吗。 除了吃饭和上厕所外,朱翊钧一直在给士兵发放赏银,聊家常。 虽然话都是差不多重复的,可士兵却是不同的。朱翊钧不记得每个士兵的模样,可每一个士兵,都能记住朱翊钧的模样。 朱翊钧能感受到,那些士兵眼神中的炙热。 大明的百姓,能够见到自己所在地的知县一面都不容易,更何况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皇帝, 有的士兵干脆激动的说不出话。 还有的直接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一旁的王家屏、戚继光等人看的明白,皇帝这一招厉害啊。 既避免了赏银被层层贪墨,还能收买军心。 狗撵鸭子呱呱叫。 真是高明。 过了中午,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梁梦龙,两个人告罪离开。 朱翊钧是皇帝,他不干活,还有内阁、司礼监顶着呢。 王家屏是内阁大学士,可内阁大学士有三位呢,缺了一位,那两位也能应付。 这两位尚书都是各自衙门的一把手,很多事都需要他们二人去处理。 但皇帝还在京营呢,户部、兵部的两位尚书有了,这两个衙门还得来人陪王伴驾。 于是,到了下午,户部、兵部各来了一位侍郎。 夜幕降临,大堂亮起灯火。 张宏走到朱翊钧身侧,躬下身子,“陛下天色不早了,您看,咱们是不是回宫歇息?” “那就回宫,明日再发放。” 王家屏也松了一口气,他在旁边陪着杵了一天。 第二天,朱翊钧就改变策略了,一批一批的接见士兵,发放赏银。 没办法,京营人太多了,扛不住。 银子,则是让户部派人,连夜去京营裁剪称重。 户部的官员心里直骂娘,这么多,得弄到什么时候去。费劲不说,一点油水也没有。 等京营赏银全部发放完毕,朱翊钧在乾清宫召见内阁的三位大学士,户部尚书张学颜、左侍郎王之垣、右侍郎王遴、仓场侍郎张国彦。 众人知道皇帝召见他们的目的,铸币。 能位列台阁的,哪个不是人精。 起初皇帝让几位文官陪同去京营发放赏银,而且由皇帝本人亲自发放,都以为是皇帝用来收买人心的手段。 可是,在场人员费时费力裁剪称重银锭的时候,王家屏等官员就明白了,皇帝要在钱上打主意。 既然裁剪称重银锭那么麻烦,就必然要重新制订标准,统一货币。 “前几日朕去京营向士兵发放赏银,深感疲惫。” 朱翊钧的声音传来,在场的官员立刻打起精神。 “一块银子,使用时竟然这么麻烦。”朱翊钧瞟了一眼旁边的张宏。 张宏拿出一个钱袋,将里面的几枚铜钱倒在书案上。 “百姓使用银子时,往往还要裁剪称重,才能得到合适的重量,如此繁琐,很是麻烦。” “为了了解民间疾苦,朕派人到京师街头查看百姓使用银钱的情况,并加以记录。发现,民间货币的使用,着实不易。” 朱翊钧拿起一枚铜钱,“这枚铜钱,是唐天宝二年铸造的。” “这枚铜钱,”朱翊钧又拿起一枚铜钱,“是宋嘉佑二年铸造的,这枚是元丰四年铸造的。” “剩下的这两枚新一些,一枚是洪武十六年铸造的,一枚是正统十一年铸造的。” “我大明缺铜呐。” “朕听闻云南又开了一处铜矿?” 众臣没想到,不是应该商讨铸币的事吗,怎么一下转到铜矿上了。 内阁首辅申时行躬身奏报,“回禀陛下,云南境内铜矿相对较多一些,本月初六,云南巡抚刘世曾上奏,发现了一处新的铜矿。” “刘世曾的意思是,前番为了筹措征缅大军的军需,云南掏空了家底,至今未恢复元气。便想将这处铜矿产出,全部截留云南,以解民困。” “民困当然要解。”朱翊钧给予肯定答复,“可铜矿不能交给云南管理。” “朝廷也知道为了筹措军需,云南民力疲惫,可朝廷也减免了云南两年的赋税,云南也要体谅朝廷的难处。” “若是云南还有难处,让他们据实上疏,朝廷再酌情调拨就是。” 申时行没有迟疑,朝廷缺铜,要是把铜矿完全给了云南,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臣稍后就向云南写回文,阐明情况。” 朱翊钧接着说。“缅中都司上奏,说是发现了一处银矿。”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工部派人去云南和缅中都司,仔细勘探,看看还有多少矿脉。” 接着,朱翊钧又加了一句,“锦衣卫派人随行保护。” “还有,缅甸盛产翡翠、宝石,很多商人私自贩卖,缅中都司和云南都查获了不少人。” “这次户部和内廷派人一同前去云南,将缅中都司的翡翠宝石等,全部统一管理,填补国库。” “再有私人触碰者,无论是民还是官,抓。” 第117章 凑钱 朱翊钧将书案上的铜钱捡起,装到钱袋中,张宏接过钱袋,又递过去一个钱袋。 钱袋打开,里面落出几块碎银子。 众人心头一紧,知道重头戏来了。 “自朕亲自给京营士兵发放赏银之后,心有所感。银锭需要一块块切割,而后再称重,才能达到合适的重量。” 说着,朱翊钧拿起一块银子,“这是市面上流通的一块银子,重量说是有一两,朕让人称量将,不足一两。” “如果百姓要用这块银子去购置东西,商家称重不够,则还需要用铜钱补齐剩下的缺额。” “极为不便。”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道:“陛下,一两银子在民间流通,有个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都不算奇怪。” “期间难免风化,或是磕碰去重,都是常事。因此一两银子过一段时间不足重,并不稀奇。” “就像朝廷推行一条鞭法以来,朝廷赋税、徭役,官府多是以白银征收。” “待地方官府征收后,还需要重新熔铸,或是留存地方,或是送交京师,以备使用。” “而在熔铸的过程中,难免就要发生火耗损失。” “所以,”朱翊钧接过话来,“官府在征收白银时,往往要多征收一些,以填补火耗损失。” “陛下英明。”张学颜适时的捧了一句。 “民生多艰啊。”朱翊钧语气变凉,“这其中恐怕还有不少贪官污吏,趁机敛财,敲诈百姓吧。” 申时行撩官服跪倒,“臣有罪。 其余人也跟着跪倒,“臣等有罪。” “都起来吧,请罪不管用,想想怎么办才是正途。” 申时行刚刚起身,便又弯下身子,“陛下,百姓虽多使用铜钱,白银亦流通于民间。且自一条鞭法推行以来,白银已然成为了朝廷所必须之物。” “既然民间裁剪称重白银不便,朝廷从民间征收白银亦会产生火耗,莫不如将白银照铜钱那般,由朝廷统一制订重量标准,统一熔铸,铸成银元。” “如此一来,民间使用方便,不必担心裁剪费时,也不必担心损耗。” “朝廷征收白银也方便,同时也可以消除火耗,避免贪官污吏趁机敲诈百姓。” 申时行看的明白,皇帝让朝臣跟着他去京营发放赏银,故意让人看到裁剪白银时的费力。 今天这又是百姓使用不便,又是贪官污吏借火耗之机,敲诈百姓。 铸币这个事,板上钉钉了。那不如,由自己这个首辅出面说出,不仅造福百姓,还可以在皇帝面前博得好感。 “申阁老,想的周到。”朱翊钧看向申时行。 “以一枚银元的重量为一两,正面刻太祖龙像,背面刻泰山黄河,铸造日期,边加边齿。”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问道最关键的问题,“臣斗胆,敢问陛下,一枚银元的含银量,当定为多少?” 朱翊钧早就想好了,那就是后世袁大头的配比,“银八九,铜一一。” “陛下。”户部右侍郎王遴出列。 “我大明缺银,亦缺铜。铸造银元固然是好,若是铸造多了,户部恐怕一时之间无法筹集那么多的白银。若是铸造的少了,怕是收效甚微。” “户部能拿出多少现银来?”朱翊钧问道。 “回禀陛下,户部能拿出一百万两现银。”户部尚书张学颜回道。 “陛下,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户部本就捉襟见肘。今年才过去一半,银元又还未推行,民间一时半刻怕是难以流通,百姓也无法辨别。” “户部至多可以拿出一百万两现银,其余的现银,还要应对下半年可能发生的情况。” 银元的推行需要时间,户部不可能把所有的存银都拿出来铸造银元。万一遇到什么事情需要用钱,银元发出去,以大明朝的公信力来看,下面不认可,很容易出现问题。 而且今年才过了一半,下半年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而且谁也不敢担保下半年不出别的乱子。 出一百万两现银,朱翊钧明白,这是户部的极限,可这不是朝堂的极限。 工部、兵部,不少衙门都有自己类似于小金库的存在,朱翊钧要逼出来的,是这一部分钱。 “太仆寺马银还有多少?”朱翊钧又问道。 申时行上前回答,“回禀陛下,太仆寺马银还有二百六十万两。” “那就让太仆寺拿出一百六十万来。” 太仆寺马银相当于是备用金,一般情况下并不动用。 朱翊钧怕朝臣反对,接着又说道:“内帑,出一百万两。” 这一百万两银子,是李太后小金库的钱,朱翊钧又补了一小部分,凑起来的。 万历皇帝登基时年幼,原本供应皇宫的皇店产出,很多都直接归了李太后。 皇店不光从事商业活动,还兼管收税,收入是相当可观的。 李太后本人信佛,她兴建了好几座寺庙,动不动还给佛像塑金身。那钱全都是这这来的。 朱翊钧将李太后的小金库接收后,一直没动,就是为了今天。 申时行一听皇帝都拿出一百万两银子来了,顿感轻松,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面对太仆寺卿,他也能有话说。 皇帝都亲自掏腰包拿出一百万两贴补国事,你太仆寺还能不给? “内帑,户部,太仆寺,加起来有三百六十万两。”朱翊钧顿了一下,“怕是不够。” “怎么也要凑齐五百万两,诸位爱卿,看看哪还能省出来一百四十万两银子?” 五百万两少吗?真不少。 多吗?还真不算多。 在大明朝,边军、京营、营兵,还有各地的卫所兵,加起来几百万人,五百万两,光发军饷都不够。 朱翊钧就是想再从朝堂上挤出钱来。 大明朝钱就像是海绵里的水一样,只要挤,总是能挤出来的。 别的不说,只要每层少贪墨点,就能省出不少。 申时行沉默片刻,“陛下,文武百官以及勋贵们的俸禄,可以压到年底再发。” “届时发放熔铸好的银元,也可以进一步促进银元流通。都是为了朝廷大计,相信百官也会理解。” “若是家境贫寒的官员无力维持生计,户部酌情甄别,可以照常发放。” “如此,大概可以省出四十万两。” “朕的寿宫,也先停了吧。”朱翊钧见无人说话,又加了码。 “工部报上来修建寿宫的账朕看了,账面上还剩四十万两银子。朕春秋鼎盛,这四十万两银子,就先用在朝政上吧。” “臣,无能。”申时行再次跪倒在地。 “臣等无能。”其余人也跟着跪倒。 “国事艰难,谁也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都起来吧。”朱翊钧言语中并无责备之意。 皇帝连修建寿宫的钱都拿出来了,下面这些当臣子的再不表态就不像话了。 户部尚书张学颜没有起身,他是户部尚书,这本来是他的责任。 “陛下,剩下的六十万两,户部立刻行文北直隶各府州县,先将北直隶官衙府库中的留存银征调。” “若是还有不足,户部补齐,绝不耽误铸币之事。” 张学颜这次发了狠,要征调北直隶各地官衙府库中的留存银,这是很得罪人的事。 明代地方官府,是有很大的财政自主权的。征收上来的赋税,先截留地方官府的,然后再上交中央。 现在张学颜要把北直隶官衙的留存银征调,确实很有魄力,但他魄力还不够。 地方官府的钱他动了,京师其他衙门的小金库,他还是没敢动。 其实,收其他衙门的小金库,这事作为内阁首辅的申时行出面是最合适的。 但他再会做官,也不愿意一味的惹人厌。 已经压了百官的半年的俸禄,他也不敢再碰这个霉头了。 “那就依张尚书所言。”朱翊钧也没有继续追问,毕竟目的达到了,“当银元铸造完成后,将银元,优先返还北直隶的官衙。” 其实,还有一种迅速筹集资金的方法,众人谁都没有说,那就是抄家。 抄贪官的家,抄富商的家,都能抄出钱来。 不过,不到一定程度,这种方法,谁也不愿意去做。 第118章 发现金矿 朱翊钧在乾清宫中批阅奏疏,其中两道奏疏是浙江、福建上的,说有倭寇袭扰,请求增练乡勇,整饬兵备。 下面跟着的,就是言官弹劾两地官员不作为,致使倭寇荼害百姓。 朱翊钧顺势而为,浙江总兵空缺,就调任李应祥担任浙江总兵。 将福建总兵撤职,陈璘调任总兵,以整训水师。 接着就是辽东巡按御史弹劾镇守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的奏疏。 说李成梁久在辽东,结党营私,收受贿赂,虚报战功,罪行累累。 李成梁的军功是实打实的,这个毋庸置疑。但这些毛病,他也确实有。 李成梁在辽东的时间也确实太长了,该动一动了。 朱翊钧就免去李成梁辽东总兵之职,改任广东总兵。 浙江,福建,广东,这三个地方的总兵全安排自己的亲信,这也是为以后开海提前做准备。 而且,只有李成梁下去了,李如松才能上来。 不然,李家父子二人皆镇九边,那是不可能的事。 辽东副总兵杜桐,则晋升辽东总兵。 张宏走到朱翊钧身边,“皇爷,保定侯回来了,就在殿外候旨。” “让保定侯进来吧。” “是。” 接着,就有一中年男子走进殿内,“臣梁继藩,参见陛下。” “保定侯不必多礼,赐座。” “谢陛下。”梁继藩小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 “保定侯,之前你写的奏疏,朕都看过来,你再仔细说说吧。” “臣遵旨。”梁继藩打起精神。 “陛下,臣奉旨沿松花江、黑龙江北上,考察原松花江造船厂和奴儿干诚,并招抚各个部落。” “野人女真各部,原本就有很多受我大明册封,为我大明臣属。臣此次前去,很多部落首领纷纷拿出朝廷所赐官服印信,叩拜微臣。” “新归附的部落,臣按旧例,就地设置卫所,并上报朝廷。” “臣奉旨组建了一营兵,兵士由三千野人女真组成,臣此次奉旨回京,这支军队暂交由武平伯统领。” “松花江造船厂,奴儿干城,臣皆实地勘察,可以建造恢复。包括武平伯在木阳河卫勘察,发现确实是一处良港。只是未得陛下旨意,臣等不敢擅自修建。” 这是朱翊钧特意交代的,考察就行,不急着恢复。 要是贸然复建松花江造船厂,再开辟一个港口,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皇帝要开海,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梁继藩接着叙说,“陛下,您让臣寻找的金矿,臣已经找到。” 朱翊钧除了让保定侯梁继藩去勘察松花江造船厂和原奴儿干城之外,还有就是让他去寻找一处金矿。 这座金矿就是夹皮沟金矿。 清朝在东北修建柳条边,禁止汉人前去。 但到清末时,百姓活不下去,纷纷前往东北这片还未被开发的土地。 夹皮沟金矿也随之被开采,当然了,最初这也是不被清朝官方所允许的。 “韩边外”韩氏家族,就是靠着这夹皮沟金矿发的家,人称“关东金王”。 朱翊钧让梁继藩去找的,就是后世的夹皮沟金矿。 大明朝缺铜又缺银,可偏偏这两样都是大明朝的货币。 大明朝境内的金银矿,基本上都被人占了,朱翊钧要想动,必然要见血。 起初朱翊钧立足未稳,就没有着急动大明朝境内的金银矿,而是让梁继藩去勘察松花江时,顺便寻找这夹皮沟金矿。 只是大明朝目前还没有夹皮沟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清朝才有的。 朱翊钧眼中露出精光,有钱才有底气。 虽然枪杆子里出政权,可,不是什么事情都是能够靠武力才能解决的。 除非是杀足够多的人,杀到无人敢反抗。 不过,这条路,目前还是行不通的。 朱翊钧对着张宏吩咐道:“派人将内阁、六部尚书,召到乾清宫议事。” “奴婢遵旨。” 很快,各官员赶到,只是没有想到保定侯梁继藩也在。 行礼之后,朱翊钧赐座。 就在众人摸不清皇帝的意图时,朱翊钧的声音已经传来。 “银元可铸好了?” 户部尚书张学颜立刻起身,“回禀陛下,五百万两白银,按照银八九,铜一一的比例,已经开始铸造。” “银元由户部铸造,内廷监管,日夜赶工,五百万两白银预计可得银元五百六十万有余,户部将全部登记造册,以备查阅。” “做的好。”朱翊钧的脸上并不显露情绪,“户部尚书张学颜忠心国事,加太子太保。” “臣奉旨行事,全赖陛下鸿德,同僚相助,臣不敢居功,更无颜受此封赏。” “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 “有功,就要赏,张尚书不必推辞。” 张学颜见皇帝坚持,又有其他官员在场,也不好再推辞,跪倒在地,“臣张学颜,领旨,谢恩。” “平身。”朱翊钧接着说道:“这五百六十万枚银元铸造完成后,先在北直隶、山东、山西、河南推行,而后再铺向其他地区。” “臣遵旨。”张学颜没有犹豫。 其实最应该推行银元的是江南地区,因为那富庶用白银也多。 不过,江南牵涉也多。 倒不如先在北方推行,等北方行之有效,再推向江南,那就可以堵住很多人的嘴了。 见银元的事情告一段落,朱翊钧开始进入正题,“这次召诸位爱卿前来,是有事商议。” “保定侯,你说说吧。” “臣遵旨。”梁继藩站起身。 “臣奉旨在原奴儿干都司的有基础上,继续招抚各个部落,我大明威名远播,德加四海,各个部落纷纷归附。” “甚至还有极北之地的部落,跑来归附。” “臣怕耽误国事,不敢懈怠,每册封一个部落,接见一个部落,必亲至其地。” “幸得陛下洪福庇佑,臣偶然间发现了一处矿脉。经勘探,这是一处金矿,而且矿脉极多。” “臣离开时,就已经发现三处金矿,想必经仔细勘探之后,还能发现更多。” “目前,臣已留下兵马看护金矿,并派人继续勘探。至于如何处置,臣不敢擅自决断,唯请陛下圣裁。” 其余大臣闻听保定侯梁继藩诉说,不禁心头一颤。 发现金矿,对大明朝的财政来说,固然是好事。 可是,大明朝如今缺金、缺银、还缺铜,总之就是缺钱。 若皇帝借此为由,想整合天下金银矿,这其中的牵涉,可就太多了。 第119章 把矿收回来 在场的人都知道皇帝有意要整合收回天下的金银矿,可皇帝没有把话挑明,那么他们也不会主动去挑破这一层窗户纸。 内阁首辅申时行躬身道:“陛下,在辽东发现金矿,是天大的好事,臣以为,应当尽快派人进一步勘探,而后尽快开采,以补国库。” 申时行这话说的,虽然是废话,但却很是正确。 “那就让工部、内廷一同派人前去,尽快开采,尽快熔炼,所产所得,悉数运回京师。” 工部尚书许国应声领命,“臣遵旨。” 朱翊钧扫视群臣,“此番保定侯发现金矿,着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不过,我大明朝的金银矿,不止这一处。” 众人闻听此言,心头一紧,来了,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我大明朝缺银,缺铜,可偏偏这两样,是不可或缺的。” 朱翊钧继续打量众人的表情,很可惜,这些人都是老狐狸,看不出什么波动。 “朕有意,整合天下矿产。将金银铜铁等矿产,全部收归朝廷所有,以工部派人开采,内廷派人监管。所产所得,皆贴补国用。” 朱翊钧知道收回矿产不容易,所以态度也没太过强硬。矿产让文官的工部开采,内廷派人监管。 皇帝,文官,双方都可以从中获利。 文官呢,也不会嫌弃自己手里的权力和钱多。 可,矿产这玩意更多的还是归地方豪强,以及当地出身的官员。大多数文官其实并不能直接从矿产中获利。 所谓文官集团,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说的更准确一些,应该称其为利益集团。 而这个利益集团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内部也分为多个相对小一些的利益群体。 这些利益群体之间的利益,也是不尽相同的。 就像沿海地区出身的文官,他们的利益是海洋贸易。而内陆地区出身的文官,海洋贸易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 顶多就是有个别人员被其他地区的利益群体收买。 历史上万历皇帝派出去的矿监,并不仅仅是收矿税,而是商税、盐税、茶税,等等,全都收。 这么大的范围,而且这一套税收体系是独立于户部之外,直接由皇帝本人掌控的,就这一下,相当于把文官全得罪完了。 所以,矿监的名声,自然就臭大街。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宫中出去的矿监胡作非为,欺压良善。 朱翊钧这次要做的,相对而言是怂了一些。 矿,工部开采,内廷监管,有钱大家一起赚。 “陛下,臣以为此法,可行。”兵部尚书梁梦龙第一个站出来支持。 梁梦龙是北直隶人,开金银矿也开不到他的头上。 “矿脉,多藏于山中,交通闭塞,官府很难管理。” “若是将矿脉皆收归朝廷管理,由朝廷派人统一开采,既可以获得产出,又能有效监管,实乃一举两得之法。” “是极。”户部尚书张学颜也是北直隶人,他立刻站出来附和。 “朝廷每年的开支庞大,而收入有限。官办矿产,在不向百姓增加赋税的情况下增加收入,而且还能避免私人开矿的而产生的动荡因素,确实是良策。” “臣也认为可行。”王锡爵也表态赞同。 工部尚书许国亦是出列,“臣以为,此法可行。” 他是工部尚书,将矿产收归朝廷管理,对工部有益,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反对。 首辅申时行见内阁中王锡爵表态赞同,王家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户部、兵部、工部都已经表态支持,那自己也就没什么唱反调的必要了。 “将矿产收归朝廷,既可以增加国库收入,又能避免私人开矿欺压百姓,滋生民乱事端的弊弊病。” “此举利国利民,臣以为,可行。” “那好。”朱翊钧见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对,便迅速将事情定了下来,以免再生变数。 “传旨,各省府州县,藩臬司道,凡大明境内已有矿产,无论是何矿藏,皆收归朝廷管理,不许私人开采。” “另,工部派人加强勘探,如发现新的矿藏,一并开采。” “臣遵旨。”工部尚书许国躬身领旨。 “陛下。”内阁首辅申时行出列,“我大明矿产,大部分为官营,可还有内廷经营者和私人经营者。” “若是将矿产尽皆收归朝廷统一管理,那么除了官营之外的矿产,该当如何处置?” 朱翊钧神色微动,“由内廷经营的矿产,还是由内廷继续经营。” “私人经营的矿产,由朝廷赎买,给予经营者合理的补偿。” “臣明白。” 申时行本来是想试探一下,能不能将内廷经营的矿产一并收到朝廷管理,很明显,不行。他也就没再坚持。 而私人经营的矿产,能不能收归朝廷管理,答案毫无悬念,只要下定决心,当然是没问题。 私人有矿,私人有钱,你私人还有兵吗? 至于有人不满,煽动百姓闹事,煽动官员上疏弹劾,那就是后话了。 能不能继续坚持将矿产收归朝廷,更多的就要看皇帝个人的魄力了。 朱翊钧想的和申时行想的差不多,不管你们再怎么闹,我也得把矿拿到手里。 我派出去的矿监,只监管矿产,什么商税,盐税,茶税,一概不碰,我只要矿。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反而容易噎着。 而且我还不独吞,我让工部负责开采。 尽可能的把更多的人,框到同一个利益圈子里。 最重要的是,朱翊钧想开银行。 既然要开银行,没有准备金是不行的。 如今民间,白银已然成为了货币,而且自张居正变法以来,大明朝官方已经是相当于承认白银为货币。 朱翊钧还又推行银元,那就更将承认白银为货币这件事,彻底坐死。 此次收回矿产,主要收的就是金银矿。 大明朝的主要金银矿产地,有三个。浙江,云南,四川。 浙江总兵李应祥,是朱翊钧新近才派过去的。 四川,武靖伯赵祖荫很早之前就被派过去了。 云南,更不用不担心,云南的兵刚刚经历过征讨缅甸之战,起不来什么乱子。 第120章 反应 天下矿产皆收归朝廷的管理的旨意颁行各地,引起轩然大波。 每天各种各样的奏疏飞到乾清宫中,不过朱翊钧都没有去管。 旨意反正是颁行下去了,我朱皇帝只要结果,不管过程。 这些奏疏中,也不全是糟心的事,也有好事。 缅中巡抚王一鹗和缅中总兵邓子龙联名上疏,缅中都司,除了小部分土蛮之外,一切安好。 各个卫所已经在当地扎下了根,大明在当地的统治逐渐深入。 权州卫、衡州卫、素州卫、自州卫、持州卫,五个沿海卫的港口已经修建完成,可供水师停靠休整。 辽东巡抚蹇达上疏,位于有明朝鲜国的茂山铁矿已经全面开采,产出相当可观。 而在原奴儿干都司发现的金矿,也就是后世的夹皮沟金矿,经勘探,矿藏丰富,产出可观。 经兵部同意,直接在金矿所在地设立了一个卫,专职负责开采金矿。 此卫名为麒州卫。 原来郢王一脉的二十个字,前十个字用于海西、建州的卫名,麒是第十一个字。 “皇爷。”张宏急匆匆的走进乾清宫。 “怎么了?” “浙江出了乱子。” 朱翊钧倒是没有感到意外,收回金银矿,不出乱子才是怪事呢。 “仔细说说。” 张宏随之解释,“浙江的银矿的收回出了岔子,当地的百姓和士子都反对。” “据浙江传来的消息,百姓反对,是因为他们害怕官府趁机盘剥。” “士子反对,是因为他们害怕妄动矿产,会坏了当地的风水。” 正统年间,因为银矿,直接就有矿工造反。 这次收回金银矿,朱翊钧也是做好了动兵的准备。 可没想到,这次的反对方式和理由,这么新颖。 “浙江那么大,这是哪个地方的事?”朱翊钧问道。 “回皇爷,主要是在处州府闹的厉害。” “传旨吏部,先把处州知府,还有下面那几个县的知县撤了。” “奴婢遵旨。” “还有。”朱翊钧叫住了张宏,“浙江巡抚上个月丁忧回乡,目前浙江巡抚还空着。” “户部左侍郎王之垣,晋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巡抚浙江。” “让北镇抚司掌印宋金,带人去一趟浙江。” “奴婢明白。” 浙江,杭州府,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大堂中,有一位二品大员正在品茶。 上一任浙江巡抚丁忧回乡,朝廷还未任命新一任的巡抚,此时的巡抚衙门,暂时由布政使沈之明主事。 “好茶呀。”沈之明放下茶杯,不禁赞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杭州府乃三吴都会,自古繁华,养人。可养的这茶,更是不错。” 接着又吩咐一声,“续水。” “是。”立刻有一书吏拿着水壶走进大堂续水。 随后,这书吏转身走出大堂,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碰到了一三品大员急匆匆而来,两个人差点没有迎头撞上。 这书吏吓得魂不附体,待抬头一看,来者非别,正是浙江按察使袁汝清。 “臬台大人,小的无意冲撞大人,还请大人恕罪。”这书吏连忙认错。 袁汝清不知是有事烦心,还是真的被这书吏冲撞到,显得很不耐烦。 “一边去。” “是。”这书吏如蒙大赦,脚底如抹油一般,迅速跑离。 袁汝清走进巡抚衙门大堂,见沈之明在那悠哉悠哉的喝茶,心头的火气更是重了几分。 “藩台,您怎么还有功夫在这喝茶呀。处州府那都闹翻了天啦,您不知道吗?” “我能不知道吗。”沈之明放下手中茶杯。 “不光处州府,温州府那边,不也是有人闹事吗。” 袁汝清更急了,“既然您都知道了,那您还有心思躲在喝茶?” 沈之明不紧不慢的说道:“什么叫躲在这喝茶,巡抚空缺,按照我大明官制,我这个布政使就该在巡抚衙门里主事。” “倒是袁臬台你,你不在臬司衙门里当值,怎么跑到巡抚衙门里来了?” “我没有那么大的心。”袁汝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朝廷说要将天下矿产尽皆收归官府,浙江的银矿更是重中之重。” “可现在呢,事情一点没办,反而不知道从哪泄露了风声,下面的百姓不干了,激起了民愤。” “处州府,温州府,整天都有人去府衙、县衙喊冤。要不是巡抚衙门大门前站着兵,估计你我连这个门都进不来。” “进不来就不进嘛。”沈之明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激起民愤,又不是激起民变,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就算真的激起民变,届时你我再派兵镇压,这就是功劳一件。” “我们办事不力,到时候朝廷追责怎么办?”袁汝清问道。 沈之明反问道:“追责就追责吧,就眼下这个情况,除了拖,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难不成还能派兵镇压?” 袁汝清没有再说话。 闹事的不光有百姓,还有士子。 百姓没什么,关键是士子。 浙江文风昌盛,谁知道这些闹事的士子背后,牵连着哪位,甚至是哪些高人。 浙江的银矿是官营的不假,可实际上的开采权,很大一部分是握在私人手中。 自古以来,能开矿的,都不是一般人,不说是手眼通天的人物,那也差不多少。 这一次百姓士子闹事,明显是有人不想让朝廷收回银矿。 袁汝清也明白其中的利害,本来他是不着急的。 他是浙江按察使,开矿的事属于民政,归布政使司管,不干他的事。 可现在有人闹事,这就是他按察使司的事了,袁汝清就有点坐不住了。 所以袁汝清就来找布政使沈之明,没想到这家伙一点都不在乎,反而还振振有词的把他的话堵住了。 就在袁汝清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有一参议拿着一份公文走进大堂。 “藩台,臬台,朝廷有公文到了。” 袁汝清本就心烦,此刻哪还有心思看公文,“直接说什么事。” 袁汝清是按察使,布政使沈之明还在呢,沈之明没表态,这参议也不敢真的就听袁汝清的话。 沈之明倒是很给袁汝清面子,“没听到袁臬台的话吗,直接说什么事。” “是。”这参议接着说道:“原户部左侍郎王之垣晋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巡抚浙江。” 腾! 沈之明,袁汝清两个人纷纷起身。 “还有,是吏部的免职公文,处州知府,还有下面三个县的知县,都被革去官职。” 沈之明闻听此言,一个箭步跑到这参议面前,将他手中的公文一把抓到自己手中。 袁汝清也跟着走了过来,并对着那参议说道:“这没你事了,下去吧。” 第121章 推诿 浙江巡抚衙门大堂中。 布政使沈之明坐在左侧,按察使袁汝清坐在右侧。 两个人脸色都沉着。 浙江巡抚空缺,朝廷派来新的巡抚,这属于正常流程。 按照惯例,巡抚要么是从其他地区调任,要么是从布政使升迁,要么是京卿外放。 可这一次,竟然将户部左侍郎外放浙江巡抚。 户部左侍郎,那可是要晋升六部尚书的人,最不济也得升南京六部的尚书。 其中的韵味,不由得不让人深思。 两个人身侧桌上的茶,都是满的。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喝,因为茶已经凉了。 这倒不是下面的人没有眼力界,不给这两位大员换茶,而是已经换了好几次茶了,两个人谁都没有心思品茶,就这么放凉了。 负责上茶的书吏见状只好端着托盘再次走进大堂,为二人换茶。 沈之明是布政使,官职高,这书吏先给他换茶。而后走到袁汝清身侧,给他换茶。 “别换了。”袁汝清吩咐一声。 这书吏已经将凉茶取走,刚想把热茶放下,就听到袁汝清这句话,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换了就换了吧,你先出去,没有吩咐别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这书吏端起托盘迅速离开。 “不能再拖了。”按察使袁汝清看向布政使沈之明,“这事必须得解决。” “你看不出那些闹事人背后有高人指点吗?”沈之明反问一句。 “要是得罪了那些人,你我可没有好果子吃。” “我当然看出来了,”袁汝清起身走到沈之明身前,一把抓起桌上的公文。 “藩台,朝廷的公文你也看过了,其中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 “要是不按朝廷的意思办,你我更没有好果子吃!” 沈之明略做沉思,“那,袁臬台,你就带着人去将闹事的人,都驱散了吧。” 袁汝清见沈之明态度松动,可他依旧没有接这个令。 “藩台,您是浙江布政使,巡抚不在,整个浙江由您主事。此事,又是朝廷的诏令,所以还是您出面更合适。” 沈之明也不想出头干这得罪人的事,“刁民闹事,这属于刑名之事,袁臬台,由你这个按察使出面,更为合适一些。” “藩台大人,”袁汝清有点急了,“这事不是我一个……” 沈之明伸手制止了袁汝清的话,“袁臬台,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你不要老是想着把我推出去,我不当这个出头鸟。” “浙江的士绅豪强,比比皆是,各个手眼通天,和朝堂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袁臬台,你是从浙江布政使司左参政的位置上升到浙江按察使的,你在浙江待了五年。” “我是去年年底从江西按察使的位置上升迁到浙江布政使的,满打满算,我在浙江也就待了一年。” “五年也好,一年也好,总之,你我身上是洗不干净的。” “浙江的士绅豪强你我得罪不起,朝廷的诏令你我也不能不听。既然你我都不想担这个担子,莫不如拖上一个月。” “最多也就一个月的功夫,足够京师到浙江的路程了,王中丞也该到了。到时候该怎么办,都听王中丞的吧。” 袁汝清铮铮的看着沈之明,他满脑子就一个疑问,这么废物的家伙,是怎么爬到从二品布政使的位置上的? “我的藩台大人,都这时候了,就不要想什么两头都讨好啦!” “会做媳妇两头瞒,可你我现在不是谁家的媳妇。上有朝廷催促,下有刁民闹事,你我瞒不了,更瞒不住。” “朝廷的公文就在这里,户部左侍郎外放巡抚,我大明朝二百多年,哪有过这样的例子。” “朝廷要收银矿,士绅豪强不愿意撒手。” “届时,银矿要收,士绅豪强要安抚,不管是安抚人心也好,还是杀鸡儆猴也好。你一个布政使,我一个按察使,还有比咱们两个更合适的人选吗?” “前怕狼后怕虎的,能做成什么事!难道非要刀架在脖子上,才能下定决心吗!藩台大人?” 沈之明咬了咬牙,眼神逐渐凝聚,像是下定了决心,“罢了。” “这时候只能顾大头,不能顾小头。” “闹事的处州府和温州府,温州府靠海,备不住还要牵涉出什么东西,还是以安抚为主。” “按吏部的革文,先把处州知府还有那三个知县的官职免了。然后派兵把闹事的人驱散,顺便再抓几个替罪羊进大牢。” “只是,这事你我最好都不要出面。” 袁汝清见沈之明终于动了回脑子,很是欣慰,“那就让温处兵备道办这个事吧。” “兵备道虽然挂着按察使司的官衔,可实际上是归巡抚直接管理。藩台,王中丞现在还没有担任,您暂代巡抚事。” “就麻烦您给温处兵备道下一则公文吧。” 话已至此,沈之明也不能拒绝,“好吧。” “不过,银矿的事乃是朝廷大计,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都要派人过去。” “这是应该。”袁汝清答应的很痛快。 迈步走到书案前,袁汝清拿起砚台,“藩台大人,我亲自给您研墨。” 沈之明没有说话,也走到书案前,上面的纸张都是现成的公文用纸,提笔就能写。 写完了,沈之明拿起印章,重重的盖在上面。 待墨迹干涸,沈之明朝着堂外喊道:“来人。” “在。”一书办应声走进,“藩台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把王参议叫过来。” “是。”这书办应声离开去寻找王参议。 很快,王参议走进大堂,朝着沈之明、袁汝清二人行礼,“藩台,臬台。” “王参议。”沈之明将用了印的公文递过去,“你跑一趟温处兵备道,让他们派兵把处州府闹事的人驱散,你在旁边盯着点。” 王参议也知道银矿这事不好办,有点为难。 就在这时,按察使袁汝清的话也开了口,“王参议,你去温处兵备道之前,先去一趟按察使司衙门,就说我说的,让巴佥事跟你一块去处州府。” 王参议见状,不好也不敢说不去,“下官领命。” 第122章 上差 王参议先到按察使司找到巴姓按察佥事,两个人又骑快马赶到温处兵备道。 温处兵备副使名为汪方达,处州府是他的辖区,处州府发生的事他也知道。 可银矿这事牵涉太多,他虽然知道了,可却不想管。 反正处州府也无权命令他这个兵备副使。 直到王参议和巴佥事带人前来,说让他去管处州府的事。 本来汪方达还想找借口推脱,可一听布政使沈之明下了公文,看过公文上的大印后,当即下定决心,这事我温处兵备道管了。 有明确的盖印公文在,就是奉命行事,那他汪方达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三人带着兵,直奔丽水县。 丽水县是附郭县,丽水县衙和处州府衙,都在城中。 处州府衙门前,聚满了百姓,其中不乏读书人。 处州知府压根就没敢露面,缩在府衙中。 大门紧闭,两队衙役在门后守着,生怕有人闯进来。 处州知府满头是汗,对着一旁的处州同知责备道:“不是让你派人去省里还有温处兵备道报信了吗,怎么还不见有人来?” 处州府同知也是着急,“府台大人,下官派来好几波人去了,可都没得到回信,就跟石沉大海一般。” “这帮尸位素餐的家伙!”处州知府忍不住骂道。 “怕摊事就别当官啊!平时吆五喝六的,这时候不露面了,什么东西!” 处州同知也低着头不敢言语,他们现在的样子,又何尝不是尸位素餐。 倏的,大门外传来几声鞭响。 接着有大队人马走动的声音。 忽有人高声喊喝,“浙江按察使司副使,分巡温处兵备道,汪兵宪到。” “汪兵宪到了?”处州知府有点不敢相信,转头看向身旁的处州同知。 “没错,下官听着也是汪兵宪来了。” 这处州知府多是有了底气,腰杆也直起来了,胸脯也挺起来了。 “快,开门,迎汪兵宪入衙。” 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对着围堵的百姓厉声喝斥,“大胆刁民,竟然敢围堵知府衙门,想造反不成。” “来呀,把他们全轰走。” “是。”汪方达麾下的兵士立刻动手赶人。 一同而来的王参议凑到汪方达身旁,压低声音,“汪兵宪,别全把人赶走了,抓几个闹事的人进大牢,到时候上面问下来,咱们也好有个交代。” 汪方达点点头,用手一扫最前面的一排人,“把这几个闹事的头目抓进大牢。” “是。”一队士兵立刻上前抓人。 有个中年男子还很硬气,“我犯什么罪了,你们凭什么抓我!” 一士兵直接把枪杆砸在这中年男子身上,“你犯没犯罪你说了不算。” “我就是没犯罪!”这中年男子依旧是硬气的不行。 结果人家也不再和他废话,一顿拳脚下来,这中年男子就不吵吵了。因为被打昏过去了。 不远处,有两人正在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左边这位,是北镇抚司掌印宋金。 右边这位,是北镇抚司佥书骆思恭。 他们二人奉旨带队前来浙江,昨天就到了,比朝廷的公文早到浙江一天。 宋金冷哼一声,“浙江的官是真蠢呢,还是装蠢呢。” “收银矿这么大的事,闹了这么多天,现在才派人平息。” 接着,宋金回头看向两个正在画像的便装锦衣卫,问道:“画完了没有?” “马上就完了。” 宋金回过头,看向骆思恭,“一个正四品的兵备副使,一个从四品的布政使司参议,还有一个正五品的按察佥事,这三个人要是能把事解决了,那咱们北镇抚司就用不着来了。” “你拿着画像带人去处州知府衙门,让他们出面,把这几个带头闹事的人抓了。” “我带人去杭州,看看浙江的布政使和按察使到底想干什么。” 骆思恭躬身道:“下官领命。” 宋金随即离开。 待看不到宋金后,骆思恭才直起身子,接着对那两个画像的便装锦衣卫吩咐道:“等他们处理完了,咱们再过去。” 另一边,处州知府将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三人迎进府衙大堂内。 “汪兵宪,王参议,巴佥事,您三位请坐。” “来人,上茶。” “茶不着急喝。”王参议从随从手中拿过一份公文递给处州知府。 “这是吏部的革文,你处州知府的官职,被免了。” “这?”处州知府有点恍惚,可革文上自己的名字,吏部的鲜红大印,无不在诉说,这是真的。 事已至此,处州知府也不好再说什么,朝着三人一拱手,接着转身离开。 王参议又将三份革文递给处州同知,“这是三个知县的革文,你派人送到所属的县衙。” “在吏部没有任命新的知府、知县前,府衙的事由你主持,那三个县的事由县丞主持。” “下官明白。”这处州同知接过革文,接着走出大堂,准备安排人去送革文。 刚走到院中,就听到大门前有人喝斥。 “干什么的,知府衙门也是你随便进的!” 原来是骆思恭领着刚刚那两个画像的便装锦衣卫朝着知府衙门走来。 骆思恭也没说话,他身后那黑脸锦衣卫直接掏出来一块牌子。 拦人的那衙役仔细一看,没看太仔细,但有四个大字却是看的真切,北镇抚司。 吓得这衙役差点没跪下。 处州知府衙门前,不仅有处州府衙的衙役,还有温处兵备道的士兵。 门前值守的一队官见状走了过来,看到北镇抚司的牌子后,反应明显要好过那衙役。 “原来是锦衣卫的上差,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上差见谅。” “快,把路闪开,让三位上差进去。” 在院中听的真切的处州同知,连忙躲了起来,心里暂掌府衙的喜悦,也荡然无存。 此刻的他,心里只想着两个字,平安。 骆思恭走在前面,两个便装锦衣卫一左一右在后面跟着他。 大堂内的汪方达三人,见三个不知道的什么人大摇大摆的走进知府衙门,心感诧异。 可他们三人也明白,门前的衙役和士兵竟然没有拦,而且进官府还不打怵,绝对不是一般人。 汪方达三人急忙走出大堂。 “不知三位是……” 汪方达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刻有北镇抚司四个字的牌子。 “参见上差。”三人连忙行礼。 第123章 抓人 处州知府衙门大堂。 左侧坐着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布政使司的王参议,按察使司的巴佥事,还有处州同知。 右侧坐着骆思恭,还有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两名锦衣卫。 上位则无人坐。 本来汪方达是想将骆思恭让到上位的,强宾不压主,骆思恭没有答应,而是选择坐在右侧。 “把画像拿给几位大人过目。”骆思恭吩咐一声,“这几个是可能煽动百姓闹事的头目,或许对贵府有帮助。” 那黑脸锦衣卫起身,将画像递给汪方达等人。 汪方达,王参议,巴佥事看过后,很是陌生,都不认识。 “李同知,你是处州同知,这三个人你应该认识吧?”汪方达冲着处州同知问道。 这处州同知看过后,不禁眉头微皱。 “几位上差,汪兵宪,画像上的这四个人,下官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那就先说你认识的。”骆思恭立刻说道。 “是。”这处州同知拿起一幅画像,“这个是处州府的举人,叫计佳明,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在本地士子中颇有名气。” “听说学道衙门中有几位大人,也很是欣赏他的才学。” 他又拿起一幅画像,“这个是本地的一个泼皮无赖,叫翟立志,经常犯事。” “剩下的那两个,下官就不认识了。” 骆思恭记下了这两个名字,接着说道:“将你们处州府衙,还有丽水县衙的三班衙役都叫过来,挨个认人。” “是,下官这就派人去将他们喊来。”这处州同知随即下去安排。 衙役、捕快,经常在街面上走动,处州府有头有脸的人,或者是一些个流氓头子,他们基本上都认识。 很快,一捕头就认出来了,“这个是黄员外府上的护院家丁。” 又一捕快也认出了,“这个是银矿上的一个矿工头。” 这处州同知来到骆思恭面前,弯下身子,“上差,这四个人的身份已经查明,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骆思恭没有说话,端起桌上的茶杯,不急不缓的品起来。 “这是你们处州府的事,问我做什么。” 这处州同知见从骆思恭这副态度,也不敢说什么,转身看向汪方达。 “汪兵宪,您看该怎么办?” 汪方达也不愿意管这个闲事,“刚刚上差不是说了吗,这是你们处州府的事,当然得你们处州府自己拿主意。” “王参议,您看呢?”这处州同知又看向布政使司的王参议。 “我是布政使司的参议,民政上的事我倒是可以管,但这抓差办案的属于刑名之事,不是布政使司的职权。” 这处州同知只好将目光移到按察使司的巴佥事身上。 巴佥事一看,你们俩都不接,那我也不接。 “人是你们处州府的人,你们处州府衙有主管刑名的推官,朝廷给你们发俸禄是干什么的?” “不能什么事都推给省里。” “你们府衙的推官呢?” 这处州同知回答道:“巴佥事,处州府衙的推官,空缺了都快半年啦,吏部还没给补官呢。” 巴佥事也有点无奈,“丽水县主管刑名的典史呢?这总不能还空缺吧?” “行了,”王参议拦了巴佥事一下,“一个不入流的典史能顶什么用。” “依我看,这事,还得让汪兵宪拿主意。” 汪方达猛然瞪大双眼,两个眉毛努力的往中间挤,恨不得夹死这王参议。 巴佥事也顺势走到汪方达身边,“汪兵宪,这里您官职最高,这事还是您拿主意最合适。” 汪方达腾的起身,“王参议,巴佥事,你们俩一个是布政使司的参议,一个是按察使司的佥事,又是代表省里来的处州府。” “我看,还是你们二位拿主意为好。汪某不敢越这个权。” “汪兵宪,这怎么能叫越权呢。”王参议扶着汪方达坐下。 “省里的公文是给您下的,这事,就应该您管。” “省里的公文是给我下的不假,可公文上说让我平息处州府事端,现在闹事的百姓已经驱散,事端已平。” “首恶都没有落网,怎么能叫事端已平呢吗”王参议反问道。 巴佥事见状,也上前说道:“汪兵宪,您是温处兵备道的兵备副使,本身就有问理刑名之权。” “收回银矿是国之大事,浙江上下都还等着呢,您就不要推辞了。” 汪方达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用眼角的余光观察骆思恭的反应。 任凭刚才他们争论的多么厉害,骆思恭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稳如泰山一般。 眼见从骆思恭身上得不到什么有效信息,王参议和巴佥事又一个劲的拿话在这架他。 最终,汪方达还是选择了妥协。 “那好吧。” “李同知,你去安排府中衙役,按照这四幅画像,抓人。” 汪方达还留了个心眼,他让处州府衙去抓人,没动用自己手下的兵丁。 这处州同知显得有点为难,“汪兵宪,其他人还好说,这计佳明身上可是个举人功名,就这么去抓人,怕是不太合适。” “那就说有个案子涉及到他,让他到府衙配合调查。等人到了府衙,什么都好说了。” “传唤一个举人到堂,要是回头学道衙门问起来呢?”这处州同知问道。 “那就让王参议给学道衙门去个函。”汪方达有点不耐烦。 王参议知道,该他站出来了,“没错,要是学道衙门真的问起来,你就往布政使司推,到时候我去和他们解释。” “是。”这处州同知又看向骆思恭,“上差,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骆思恭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你们处州府的事,怎么光问我呢?朝廷又不多给我发一份俸禄。” “是下官失言。” 这处州同知弓着身子,退出大堂。 院中,衙役一直在等着。 在看画像认人的时候,把衙役都召来了,并没有让他们散去,人都是现成的。 这处州同知面对一群衙役,在大堂中一直躬着的身子,终于直了起来,语气也不再那么谦卑。 “画像你们也都看过了,现在开始去抓人。” “你,”这处州同知指向一捕头,“去矿上抓人。” “你,带人去把那个泼皮翟立志抓来。” “你,带人去黄员外府上,把那个护院家丁抓来。” “你,去把计佳明抓来,不是,请来。这个计佳明在本地还有几分名气,请人的时候注意客气一点。” “都散了吧。” 就在众衙役散去时,一个瘦捕头没有离开,而是走向这处州同知。 “李同知,真让小的去黄员外府上抓人?” “废话。” “李同知,黄员外府上护院家丁可有几十号,别说去黄员外府上抓人了,我们能进去人家的大门就算不错了。” “这你不用操心,先去抓人,至于能不能抓着,”这处州同知顿了一下,“去了再说吧。” 第124章 牵涉很深 处州同知带着三个捕头走进大堂。 “上差,几位大人,下官派去抓人衙役都回来了。” “人都抓了没有?”王参议问道。 这处州同知语气犹豫,“抓了,但没抓全。” 王参议又问,“抓了几个?” “抓了,一,一个。”这处州同知明显底气不足。 “什么!”王参议大喝一声。 “一共才四个人,你们就抓来一个?” “不用说,抓的是那个泼皮翟立志吧。” 这处州同知都没敢看王参议,“是,抓来的确实是那个泼皮翟立志。” “其他那三个人呢?”巴佥事也有点急了。 这处州同知对着身后那三个捕头,“你们给几位大人说说是怎么回事。” 左边这捕头,“小的奉命去丽水银矿上抓范四,可银矿上的矿工阻拦,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好抓人。” 左边这捕头,“小的奉命去黄员外府上抓韩大政,黄员外府上的管家说韩大政一直在府上,没出过门,把我们挡了回来。” 中间这捕头,“小的奉命去抓计佳明,可他家里人说他动身去了杭州,到学道衙门里拜访朋友了。” 王参议看向骆思恭,“上差,您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骆思恭对上王参议的视线,“怎么,是浙江布政使司打算给我开一份俸禄啊?还是处州知府衙门打算给我开一份俸禄啊?” “怎么什么事都问我?” 王参议脸色微微发红,被怼的很不好受,可他还不敢发作。 骆思恭可不管王参议难不难受,“就算是你们真要给我开一份俸禄,我也不敢要。” “我们在锦衣卫里当差,除了陛下给的俸禄之外,别的,我们不敢接。” 骆思恭这话,看似什么都没说,可在王参议等人听来,暗含着逼迫之意。 四个人,就抓了一个,这无论让谁看了,都觉得难堪。 “几个矿工还能翻了天!”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站起身来。 “那谁。” 左边这捕头立刻应声,“小人在。” “我给你调一百兵,你带着他们去丽水银矿,把那个范四抓回来。” 左边这捕头一听,心中大定,“小人领命。”接着转身离开。 汪方达没有去管那捕头,而是看向处州同知,“那个黄员外是怎么回事?” 汪方达是温处兵备副使,更多的是管兵事,对于地方上的事,还真就不太了解。 “回汪兵宪,这位黄员外本名黄怀仁,处州府丽水县人,是在南京太常寺少卿的位置上致仕回乡,在本地很有威望。” 汪方达回头看了看王参议和巴佥事,见这两个人没有说话,他就明白,这个黄怀仁怕是大有来头。 不过,他已经把这个话头挑起来了,当着骆思恭等锦衣卫的面,他还不能把话再咽回去。 “威望再高,还能高的过你们处州府衙?” 这处州同知没敢答这话,皇权不下乡,在很多地方,当地官府的威望,确实不如当地士绅。 汪方达也明白,黄怀仁是坐地户,硬骨头,不好啃,他也没打算硬啃。 “既是本地士绅,又曾在朝中为官,那就更应明白事理。” “再派人去,”边说,汪方达便拿眼角余光瞥骆思恭。 汪方达明白,骆思恭大老远从京师赶来,就是为了压制这些本地士绅来的。 可骆思恭就在这静静的坐着,好似那老僧入定一般,汪方达看不出任何波动。 索性,汪方达也不去揣摩了,“派人去好生商议,我们只是按例调查,又不是刻意针对。” 右边这捕头紧摇头,“兵宪大人,不是小的不愿意去,而是小的就是一个胥吏,人家黄员外家,墙深门高,我们上次连人家的大门都没进去。” “小的是怕这次去了,还是进不去大门。” “那下官亲自去一趟。”这话是处州同知说的。 都到这份上了,他不这么做也不行了。 “那就有劳李同知了。”汪方达客套一句。 “走吧。”这处州同知转身从右边这捕头身旁停了一下。 “哎。”这捕头立刻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堂。 就剩下中间这捕头了。 准确来说,左边的人,右边的人,都走了,这捕头也不能算是站在中间。 “那个计佳明是怎么回事?”汪方达对着这捕头问道。 “回汪兵宪,据计佳明的家人说,他今天早上动身去了杭州,到学道衙门访友去了。” “胡说!”汪方达提高了声音,“今天上午本官才带兵赶来,驱散了围堵府衙闹事的人。” “几位上差的画像也是在那个时间画的,这个计佳明怎么可能早上就去了杭州。” 这捕头生怕汪方达责怪自己,连忙解释,“小的也觉得纳闷,还特意多问了几遍,可计佳明的家人就是咬死了他是早上去的杭州。 “小的怕他们家人说谎,还特意问了计佳明家周边的邻居,在计佳明早上出门后,他们也确实没有见计佳明回家。” 王参议走上前,对着那捕头,“这没你的事了,先到外面候着。” “小的告退。”这捕头如蒙大赦。 “这个计佳明身上虽然有个举人的功名,不过算不得什么。”王参议踱了几步。 “可要是这计佳明真的见事不少,跑进了学道衙门,咱们还真不能进学道衙门抓人。” “就算是行文省里,省里怕是也不好做。” 按大明官制,各省设有提学官,南北两直隶设有提学御史,主一省学政。 提学官独立办事,各地督抚及藩臬二司,无权过问。 王参议担心的也是这个,要是计佳明真的和学道衙门有牵扯,躲了进去,到时候提学官站出来,就是不交人,他们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骆思恭就在一旁安静的坐着,虽然不怎么说话,可耳朵一直没有闲着。 王参议他们所说的,骆思恭听的一清二楚。 他这次来浙江,知道银矿的事牵涉很深,但没想到牵涉到这么深,竟然连八竿子打不着的提学道,都牵涉进来了。 不过,心里镇静,可骆思恭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汪方达时不时的观察骆思恭的神态,心里一个劲的骂,你们锦衣卫大老远的来干嘛呢? 一句话不说,搁那装什么犊子呢? 你们但凡说句明白话,我们这也就好办了。 骆思恭知道汪方达想的是什么,可他不能随意表态,因为他们代表的是皇帝。 正因为他们代表的是皇帝,所以浙江官面上的人才这么敬着他们,不然人家凭什么一口一个“上差”的叫着。 要是没有这层身份,谁搭理他们。 汪方达知道骆思恭指望不上,只好将目光看向王参议,“王参议,你去给省里发个文,让他们协调学道衙门。” “要是那个计佳明真的在学道衙门,让省里想办法抓人。” 第125章 奉命行事 浙江巡抚衙门大堂。 按察使袁汝清急匆匆的走进,“藩台,丽水银矿的矿工公然拒捕,竟然和温处兵备道的人动了手。” “我知道。”布政使沈之明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可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在按察使袁汝清看来,就是半死不活。 “藩台,既然您都知道了,您说该怎么办吧。” 沈之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从桌上拿起一份公文,“这是王参议从处州府派人加急送来的,说有一个嫌犯像是躲进了学道衙门,让省里出面协调。” “下面还有嫌犯的画像。” 袁汝清拿起画像一看,“这像,画的还真不错。” “当然不错了,”布政使沈之明指向这画像,“这可是锦衣卫画的。” “锦衣卫悄无声息的到了处州府,说明陛下对浙江极为不满。” “袁臬台,你我可要好好想想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了。” “能怎么走!”袁汝清将画像重重的放在桌上,“无非两条路。” “一条路,将银矿收回,你我将功补过。” “另一条路,你我向家人告别,等着朝廷治罪吧。” “你打算选哪一条路?”沈之明问道。 袁汝清是越发的瞧不上自沈之明这个布政使,都什么关头了,还在这扯这些没用的。 “锦衣卫都来了,我们还有的选吗!” “藩台,咱们可不能再前怕狼后怕虎的了,都这时候了就不要怕得罪人啦。” “谁知道锦衣卫来的时候带没带着驾贴,要是银矿这个差事你我办不好,你我头上的这顶乌纱帽,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摘走。” 沈之明也下定了决心,“那就赶在王中丞到任之前,把差事办了。” “最不济,也得把处州府的事平了。” “袁臬台,你亲自带人去一趟处州府,既然矿工敢对抗官兵,公然拒捕,那就是造反。让处州府见见血吧。” “等解决完处州府的事,你接着去温州府。那虽然没出什么大乱子,可也得立立威。” “我亲自去一趟学道衙门,要是王参议说的嫌犯真的在那,我就是派兵抢,也要把人抢出来。” “好!”袁汝清虽然瞧不上沈之明那磨磨唧唧的样,可沈之明知错就改这一点,袁汝清还是很欣赏的。 “藩台,听您的,我亲自带人去处州府。” 说完,袁汝清大步流星的离开。 沈之明也腾的起身,对着堂外喊道:“来人。” 一书吏立刻走进大堂,“藩台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让牛千户和马千户整队,随我去学道衙门。” “是。” 浙江学道衙门外,一个参政拿着巡抚衙门公文请求面见提学官。 而布政使沈之明,带着人在另一条街等消息。 不能上来直接带人就把学道衙门围了,那样的话,有理的也很容易变成没理的。 而是先派人拿着公文去交涉,先礼后兵。 沈之明坐在街边的一处茶棚里,桌上有茶,但他没喝,因为他嫌太次。 官兵已经把这条街围了,街上也没什么人,临街的买卖摊贩和店铺,也都关着门。 唯有那好事之人,悄悄的透过窗户往外看。可也只敢露出眼睛,不敢露出鼻子,生怕被人发现。 也有被发现者,轻则受到一顿喝斥。重则,那可就没准了。 很快,奉命前往学道衙门的那参政就赶过来了。 “藩台大人。” 沈之明见这参政去的时候是几个人,回来的时候还是几个,心里就明白了。 “看样子,学政衙门没给面子。” 这参政被撅了回来,脸色也不太好看。 “刘宗师说,在学道衙门里的,都是浙江的青年才俊,优秀士子,没什么嫌疑犯。让我们进一步确认之后,再去协调。” 这里的宗师,不是指的什么武林高手。 宗师,是对提学官的尊称。 浙江的提学官姓刘,故这参政称其为刘宗师。 沈之明挥挥手,示意这参政退下。 “从学道衙门到巡抚衙门,大概需要半盏茶的功夫,一来一去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咱们这么多人在这等着,瞒是瞒不住的。不过,咱们还是要给刘宗师一个面子,在这再等一盏茶的功夫。” 说完,沈之明开始闭目养神。 当官的都发话了,剩下那些当兵的也不敢说什么不行。 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反正沈之明感觉不到到底过了多长时间,是刚刚那参政出声提醒。 “藩台,时辰差不多了。” 沈之明倏的睁开双眼,“牛千户,马千户。” “在。”两名队官立刻上前。 “整队,去学道衙门。” “是。” 大批兵丁开向浙江学道衙门。 学道衙门也有兵,虽然不如对方人多,可他们的职责就是护卫学道衙门,听到动静后立刻冲了出来。 双方顿成对峙之势。 沈之明在后面没有露头,他在等。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学道衙门里面想听不见都不行。 很快,一个身穿四品官服的人从里面走出。 在明朝,提学官多是由按察使司的副使、佥事充任,有的则以布政使司的参议充任。 不过,提学官仅仅是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挂个职衔而已,并不归这两个衙门管。 走出的这身穿四品官服之人,正是浙江的提学副使。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兵!”这提学官厉声问道。 带队的牛千户随即回答道:“我们是巡抚衙门的兵。” “哼!”这提学官冷哼一声,“你们巡抚衙门的兵跑到学道衙门干什么?” “按我大明官制,提学官主一省学政,各地督抚及藩臬二司,无权干预。” “本官不管你们想干什么,现在马上离开,否则,休怪本官上疏弹劾!” 牛千户也不甘示弱,“刘宗师,卑职也不敢为难您老。” “可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还请您老见谅。” 这提学官眉头一皱,“奉命行事?” “如今浙江巡抚空缺,新任巡抚还未到任,你们奉的是谁的命?” “奉的是我的命。” 浙江布政使沈之明穿过人群,兵士立刻向两旁闪退,让出一条路来。 沈之明走到这提学官面前,“巡抚空缺,巡抚衙门暂由我这个布政使主事。” “他们奉的自然是我的命。” 第126章 下决心 这提学官眼神凛冽,“沈藩台兵围学道衙门,所为何故?” “捉拿嫌犯。” “什么嫌犯?” “煽动百姓围堵官府衙门的嫌犯。” “沈藩台的意思是,学道衙门包庇嫌犯?” “不敢。”沈之明嘴上说不敢,可语气中听不出一点不敢的意思。 “学道衙门主浙江学政,可浙江文风昌盛,士子众多,难免有些许奸诈之徒混迹其中。” “刘宗师日理万机,很难面面俱到。或许是下面的什么人在欺瞒刘宗师,将嫌犯藏匿在学道衙门里。” “可有证据?”这提学官问道。 “没有证据,所以才请刘宗师配合巡抚衙门办案。” 这提学官见沈之明拿不出证据,底气顿时足了起来,“没有证据,沈藩台何以言之凿凿的说嫌犯就在学道衙门?” 见对方这个态度,沈之明更加确信人就在里面,“只要刘宗师同意,我即刻让人进去搜查。倘若查不出嫌犯,我亲自向刘宗师赔不是。” “向不向刘某赔不是,不算什么。可按我大明官制,各地督抚及藩臬二司,无权干涉学道衙门之事。” “既然没有证据,那,沈藩台还是请回吧。” 沈之明也不着急。 就在这时,一个队官急匆匆的跑来,“藩台大人,海防营派人传来消息,倭寇将要进犯海疆。” “倭寇不是早就败退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卷土重来了?” “据海防营的人说,这次是有人和倭寇勾结,故意煽动百姓对抗官府,引起浙江内乱,而后倭寇趁机发兵。” 沈之明眼神一冷,“这么说来,百姓闹事,背后是有倭寇煽动。” 这提学官心里直骂娘,好大一个罪名就这么扣下来了。 “刘宗师。”沈之明那冷冷的目光移到这提学官身上。 “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这次百姓闹事,背后有倭寇煽动。倘若真的有勾结倭寇的嫌犯躲进学道衙门,浙江危矣。” “为了浙江百姓的安危,刘宗师,还请行个方便。” 看这提学官还是犹豫不动,沈之明语气一振。 “抗倭之事,乃是国之大计,事关朝廷安危,浙江百姓的身家皆系于此。” “倘若刘宗师执意不肯配合,本官为了浙江百姓,也只好让衙下兵马冲进学道衙门,搜查嫌犯。” “届时,就算把状子打到内阁,为了浙江百姓,本官也无足惧哉!” 一扯上倭寇,这提学官明显就不如刚才那般硬气了。 “既是为了浙江百姓,那好吧,只是希望搜查过程中不要过多惊扰。” 沈之明立刻表态,“刘宗师放心,这是自然。” 这提学官闪退一旁,“沈藩台,请便。” 学道衙门的兵也随之将大门闪开。 沈之明朝身后摆摆手,“仔细搜。” “注意轻手轻脚,不要惊扰这学宪之所。” “是。”带队的牛千户立刻招呼人上前,“比着画像,仔细搜查。” 巡抚衙门的兵丁鱼贯而入。 这提学官站在大门左侧,其身后站着学道衙门的兵。 浙江布政使沈之明站在大门右侧,其身后站着巡抚衙门的兵。 过了一会,带队搜查的牛千户从院内走出,“藩台,没搜到。” “都搜仔细了?” “搜仔细了,就连茅房都搜了,弟兄们比着画像挨个认的人,就是没找到嫌犯。” 这提学官见没搜到人,底气又足了,“沈藩台,您看这?” 沈之明尴尬的一拱手,“刘宗师,手底下人办事不周,情报不准,还请您不要见怪。” “无妨,无妨,都是为了百姓的安危嘛。” “那刘宗师留步,沈某就告辞了。” “沈藩台慢走。” “回衙。”牛千户对着巡抚衙门的兵丁喊道。 待走到一处巷子,沈之明停下脚步,“马千户呢。” “这呢,这呢。”马千户小跑着过来。 “牛千户在正门守着,没见有人出来。你在后门守着,也没见人出来?” “藩台,卑职一直在后门守着,四周的院墙卑职都派人盯着呢,确实是没见人出来。” 沈之明想了想,“继续派人盯着。” “是。” “牛千户。” “卑职在。” “派人骑快马到温州府,告诉温州知府,温州府不能乱,谁要闹事直接抓。再出出乱子我拿他是问!” “是。” 沈之明喘了几口粗气,脑海中仔细思索。 将天下矿产收归朝廷所有,这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经司礼监、内阁颁行天下。 说是收回天下矿产,主要还是金银矿。 如今浙江这一乱,天下瞩目。 这已经不是做多错多,做少错少的老黄历了。 上有朝廷,下有豪强,倒是把浙江上下的官员夹在中间。 “让杭州府衙还有钱塘县衙的衙役捕快全都上街,追查这个计佳明的下落。不管能不能找到人,动静一定要大。” 另一边,浙江按察使袁汝清快马加鞭,带人赶到处州府。 处州府衙外,又聚集了大量百姓。 袁汝清勒马停下,“处州府办的这是什么差事!” “来呀,把这些人围了,一个也不准放走!” 随行的队官带兵在人群中清出一条道路,以便袁汝清通过。 待进到处州府衙,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王参议,巴佥事,还有处州同知,都在堂下站着。 “那几个锦衣卫的上差呢?”袁汝清问道。 王参议回答道:“回禀臬台,锦衣卫的上差说他们只是路过处州,偶遇百姓闹事,考虑到或许处州府需要帮助,他们这才将带头闹事之人的模样画下。” “现在臬台您来了,他们说宣宾不压主,那几位上差便留在后院休息了。” 锦衣卫不在一旁,有些事情就好办多了。 “都坐吧。”袁汝清说道。 其实,袁汝清主要是给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面子。要是没有汪方达在,他根本就不会让这几个人坐。 “不是让你们驱散百姓了吗,怎么门前又聚集这么多人?” 王参议弱弱的说道:“臬台,下官等确实将闹事的百姓驱散了,可抓了丽水银矿的几十个矿工后,这人又聚在府衙门前了。” “你们报到省里的文书我看过了。这些矿工公然拒捕,持械对抗官兵,这就是造反!” “死人了没有?” “回禀臬台,没有,就是抓了二十几个人。” 袁汝清思虑片刻,有锦衣卫在,先杀人后补文书的事,也就不能做了。 “挑头的有几人?” “有三人。” “这三个人,按谋逆,先把他们家人抓进大牢。剩下的那些人按从犯处置。” “巴佥事,你赶快整理案卷,然后差人快马送到刑部,等刑部批文一到,杀。” “现在,去把外面那些围堵府衙的人,全抓了。” 第127章 通倭 “臬台,外面可有好几百号人呢,全抓了吗?”王参议问道。 袁汝清很有魄力,“不抓,朝廷养这么多兵干什么!” “收回矿产乃是的国策,要是任由他们这么闹下去,事还办不办?到时候朝廷问罪,是你去顶罪?还是我去顶罪?” 王参议很是为难,“臬台,收回矿产也不是下官不想办,只是下面的人出工不出力呐。” “下面的胥吏也好,衙役也好,都是本地人。这,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王参议没敢把话说透,胥吏衙役都是本地人,多受制于本地士绅豪强。 士绅豪强的阻挠,才是关键。 袁汝清冷哼一声,“强龙不压地头蛇,不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而是强龙不愿多事!” “锦衣卫的上差到了浙江,新任巡抚王中丞也是说到就到。闹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能让王中丞来给我们收拾烂摊子吧。” 汪方达说道:“臬台,民闹不止,确实应该平息。” “不过,外面聚集的百姓有几百人,有老弱,还有士子,莫不如,还是先礼后兵吧。” 袁汝清默了一下,“那就依汪兵宪之见。” 浙江按察使袁汝清居中,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居左,王参议居右,三个人站立于处州府衙大门前。 下面是聚集的百姓。 四周是手拿刀枪的士兵。 王参议看向下面百姓,“尔等因何围堵府衙,是想造反不成!” “今按察使司袁臬台在此,若是有冤就申冤,若是无事,就速速离去。” 普通百姓容易被煽动,喊口号的时候热火朝天,可四周被持刀拿枪的军队一围,他们就没那么大的劲了,一个个低下头,无人言语。 普通人怕官府,可读书人不怕。 一白脸书生朝着台阶上的袁汝清等人躬身行礼,“参见几位老爷。” “学生斗胆,敢问官府可是重新开采银矿?” 王参议回答道:“这是自然。省里、府里、州里、县里,都贴了告示,你可以自行查看。” “开采银矿,就要破山动土,很容易就会坏了风水,学生恳请几位老爷三思。” 王参议看着这白脸书生,“你一个士子,不用心读书,钻研圣人之学,整天担心这风水做甚?” “老爷有所不知,今年浙江乡试,处州士子中榜者寥寥无几,想来是近者重新开采银矿,坏了风水,这才导致处州文脉受损,学风不昌。” “若是银矿收归官府,大肆开采,今后处州士子,恐再无缘金榜。” “所以,学生等在此,斗胆请几位老爷,不要开采银矿,以保处州文脉。” “学生等必感念老爷们的恩德,着书立碑,文章传世,以表心意。或许流传后世,将成为一段佳话。” 袁汝清听着白脸书生这话,觉得刺耳朵。 我要是答应你们不收回银矿,不开采银矿,你们就感念恩德,写文章赞颂。 那我要是不答应,你们是不是就该写文章骂人了。 袁汝清是两榜进士出身,自登科以来,担任的第一个官职就是主管一府刑名的推官,而后升刑部主事,外放按察使司佥事,又升按察副使,布政使司左参政,最后才做到按察使的位置上。 十几年的老刑名了,怎么会被一个书生吓到。 “子不语怪力乱神,风水之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尔等与其笃信鬼神,倒不如把这份心思用在读书上。” “今科不中,应积累经验,厚积薄发,安心准备明年乡试。一味崇信虚无鬼怪,搅闹府衙,岂不是戴盆望天,南辕北辙。” “若听本官好言相劝,速速离去,将精力用在读书上,好生准备明年乡试。” 袁汝清的话说的很委婉,没有直接说人不行别怪路不平。 找一找自己的原因。 你考不中功名,为什么不想想自己有没有用功读书?这么多年有没有努力? 这白脸书生依旧坚持,“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臬台老爷,风水之说,虽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 “倘若真的因银矿之事,坏了风水,那么处州士子将永无出头之日。恳请臬台老爷,三思啊。” 袁汝清眼神一冷,“统合矿产,乃是国策。朝廷诏命已下,浙江自当遵循。” 一黄脸书生走上前,“臬台老爷,朝廷的国策,我们当然理解,可也不能不管我们处州的士子吧?” “真要是因银矿之事坏了风水,不仅处州士子无缘金榜,就连处州百姓也将受到牵连。” “届时文脉不昌,五谷不丰,艰难困顿,当如何?” “百姓何辜?士子何辜?处州何辜?” “我等读书人自当秉承圣人之学,为民请命。学生斗胆,恳请暂罢银矿之事。” 在这黄脸书生的挑动下,士子们群情激愤,慷慨激昂,纷纷为民请命。 按察使袁汝清眼皮一挑,心中不由得好笑。 可他没有说话,因为他身为浙江按察使,主管全省刑名,接下来的话,他不好说。 旁边的王参议明白袁汝清的意思,用手一指那黄脸书生,“倭寇给了你多少好处?” 原本慷慨激昂的黄脸书生一听这话,当时就懵住了。 大明朝厚待读书人不假,可真要是沾上“倭寇”二字,那是必死无疑。 “参议老爷,什么倭寇,学生不明白。” 王参议冷哼一声,“不明白?” “你都在这煽动士子百姓对抗官府了,你还说你不明白!” “官府得到情报,倭寇将要进犯浙江。在海防营的探查之下,发现是有人勾结倭寇,不仅为倭寇传递消息,还制造事端,引起骚乱,以便于配合倭寇。” “为保浙地百姓安宁,巡抚衙门,藩台衙门,臬司衙门,还有总兵府,都司,全都扑到了海疆上。” “本官还纳闷呢,这不临海的处州府怎么偏偏在倭寇将要进犯的时候起了事端,原来是有倭寇的细作在背后煽动!” “我说这倭寇怎么屡禁不止,屡剿不灭,原来是祸起萧墙,出了叛国之人!” “来呀,把这个通倭的嫌犯拿了,下处州大牢,仔细审问!” “是。”一队士兵应声上前。 这黄脸书生自然不可能乖乖的束手就擒。 要是说他蓄意煽动百姓,这还好说,现在说他通倭,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敢认下这等抄家灭门的大罪。 第128章 巡按御史 黄脸书生拼命挣扎,“放开我,我没有通倭!” 当兵的哪管这个,上面下命令的,他们只管执行。 黄脸书生身边其他的士子一看,不好,真要是让官府以通倭的罪名把人抓走,那他们这些人,也得跟着吃瓜落。 于是,士子们纷纷开始维护这黄脸书生。 “你们凭什么抓人!” “你们这是诬陷!” “你们这是编织罪名!” 王参议鼻子里发出一道冷气,“我说处州府的事怎么越闹越大,人越聚越多,原来是藏着这么多倭寇的细作!” “来呀,把这些嫌犯,一并抓了下狱。本官要亲自审问,看看这处州府究竟还藏着多少倭寇细作!” 就在这时,一声锣鼓响,远处两队官兵开来,领头之人高喝,“巡按浙江监察御史,卫按院到。” 按院,即巡按御史的尊称。 卫按院,说明这巡按御史姓卫。 队伍来到处州府衙前,一顶四人抬的官轿缓缓落地,随从的官员立刻掀开轿帘,只见一身着七品官服之人从轿中走出。 按察使袁汝清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怎么这个时候浙江巡按御史来了,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这巡按御史向着袁汝清等人缓步走来,结果却被四周的兵士挡下。 “大胆!”这巡按御史的随从出声喝斥,“这位是浙江巡按御史卫按院,你们也敢拦!” 兵,有的是汪方达带来的温处兵备道的兵,有的是袁汝清从按察使司带来的兵,浙江巡按御史对于他们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没有袁汝清和汪方达吩咐,他们自然不敢随意放人过去。 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王参议,两个人同时看向按察使袁汝清。 袁汝清没有说话,而是以目示意王参议,让他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王参议走了过来,对着拦人的士兵挥挥手,两旁的兵丁随之撤下。 “卫按院,是吧?”王参议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本官浙江布政使司左参议,贱姓王。近来,一直在这处州城中,可处州府衙、丽水县衙,都未曾收到牌票。” 这巡按御史明白,对方这是怀疑自己的身份。 “本官这也是在途中收到百姓百姓诉状,故临时改道,赶来处州。毕竟为民做主,乃是我等为官者的本分。” “这有奉旨巡按浙江的圣旨,吏部的官牒,都察院的公文,王参议尽可查验。” 说着,这巡按御史的随从就将圣旨、官牒、公文,呈上。 只不过,吏部开的官牒、都察院开的公文,是放在托盘中。 而圣旨,是由一名随从恭恭敬敬、弓着身子捧在手中,不敢有丝毫不敬。 “那就得罪了。”王参议甩动袍袖,拿起就看。 官牒、公文,上面都盖着大印,错不了。 至于圣旨,王参议没敢查验。 “原来真是卫按院,失敬,失敬。”王参议查验无误,拱手见了一礼。 这巡按御史拱手还了一礼,“王参议,那我?” “当然,当然。”王参议走到这巡按御史身侧,“卫按院,请。” “好。” 这巡按御史走到袁汝清身前,拱手见礼,“想必是袁臬台吧。” “卫按院。”袁汝清还礼。 “卫按院突然造访处州,可是有什么事?” “不瞒袁臬台,按照行程,此时本官应当巡按严州府,只是途中有百姓诉冤,故临时改道,来了处州府。” “不知处州的百姓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冤屈,竟然使得卫按院不惜改变行程?” 袁汝清不冷不热,他也不可能有好态度。 先不说这个巡按御史来的这么凑巧,单说有百姓处州府百姓跑到严州府找巡按御史喊冤,那他袁汝清这个浙江按察使,而且他本人还就身在处州府,这无异于被人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巡按御史没有在意袁汝清的态度,“据拦路的百姓诉说,他们是丽水银矿里矿工的家属,他们的家人被官府无故抓走。” 袁汝清毕竟是正三品的按察使,该懂为官之道还是懂的,虽不明白这巡按御史究竟是人是鬼,但涉及到的公事,还是不能推脱。 “官府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抓人。” “丽水银矿本就属官营,之前一直封禁,自朝廷颁下诏命,统合天下矿产后,丽水银矿才再次重新开采。” “只是那些矿工无端生事,屡屡搅闹府衙。本着以民为本,处州府衙并未为难,只是派人劝阻。” “可这些矿工却以为官府软弱可欺,屡教不改,出于无奈,处州府衙才捉拿首犯。” “只是,抓捕过程中受到其他矿工阻挠,处州府衙无力处置,这才请温处兵备道派兵协助。” “案卷就在处州府衙中,卫按院可以随时调阅。” “这其中会不会存在什么误会?”这巡按御史试探性的问道。 袁汝清当然不可能承认,“官府办案自有规矩,怎么会凭空诬陷百姓清白?” “相关案卷就在府衙,卫按院若是心存疑虑,可以前去调阅。” 这巡按御史也不傻,既然人家都已经把案卷做好了,那再去查阅案卷,还能查出什么来。 “那人犯呢?” “就关押在处州府衙的大牢中,若是卫按院有需要,想要传讯人犯,本官立即安排。” “老爷!”人群中的一个男子突然跪倒在地上。 “御史老爷,草民的哥哥向来本分,可就是被他们无缘无故的抓进大牢。” “御史老爷,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呐。” “就是你有冤屈?”袁汝清盯着跪在地上的那喊冤之人。 本来民就怕官,袁汝清这么冷冷的一问,这人被吓了一哆嗦。 袁汝清没有在意那人的反应,他也用不着在意,“本官是浙江按察使,主管浙江刑名。这位是浙江巡按御史,想必你早就认识了。” “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有本官和卫按院在,若是你真的有冤屈,定为你申冤做主。” 这巡按御史听着这话,觉得有点刺挠。什么叫他早就认识我了,难不成我是故意找你们的麻烦不成。 可这种场合,也不好发脾气,只能不去计较。 “没听到袁臬台的话,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我们一定为你做主。” 跪在地上那人这才缓过精神,“是。” “草民名叫范五,草民的哥哥叫范四,被府衙的人平白无故的抓走了。” “草民……” “等等。”袁汝清打断了范五的话。 “你说你叫范五?” “回老爷,草民确实叫范五。” “据处州府衙的人说,他们去丽水银矿抓闹事头目范四时,他的弟弟范五带人阻挠。后来是请温州兵备道的兵马协助后,才得以成功抓捕。” “而这个对抗官府,心怀不轨的范五仗着熟悉地形,逃之夭夭。” “没想到你竟借卫按院慈悲之心,混淆视听,污蔑官府,行不轨之事。” “来人,先把这个范五拿了,再谈其他!” 第129章 接着干 范五没有想到,本来自己是喊冤的,怎么就成了人犯。 抓他的人,可不是衙役,而是按察使袁汝清从臬司衙门里带过来的兵,一个个凶神恶煞。 范五顿时慌了神,“御史老爷,您可要为草民做主呀,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呀。” “御史大老爷。” 那巡按御史看向袁汝清,“袁臬台,这是?” “卫按院,范五聚众对抗官兵,不少人都亲眼所见,只是被他侥幸逃脱而已。” “如此恶徒,目无法纪,谎话连篇,卫按院可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所哄骗。” “就算这范五真的是嫌犯,可他既然有冤屈,那不妨听一听他的冤屈,待为他申冤之后,再定他的罪也不迟吧。” 这巡按御史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巡按御史,论品级,只是个七品,可却是“代天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无论军政,皆有权过问,位卑而权重。 袁汝清虽是浙江按察使,也不好一再驳了巡按御史的面子。 他对着拿人的兵丁挥挥手,“先把人放了。” “是。”拿人的兵丁退下。 “范五,有什么冤屈你就说吧,本官定为你做主。”这巡按御史说道。 “是。”范五仿佛吃了颗定心丸。 “御史老爷,小人和小人的哥哥,都是丽水银矿上的矿工,朝廷重新开采银矿,我们哥俩便接着在矿上做工。” “只是矿上的监管老爷太过苛刻,草民等人倍受欺凌,出于无奈,这才想着到知府衙门讨个公道。” “没想到,知府衙门的人和矿上的人,官官相护,非说我们是聚众闹事,对抗官府,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抓人。” “草民的哥哥被抓,草民运气好,侥幸逃脱,听说巡按御史在严州府,这才想着跑过去找御史老爷申冤。” “请御史老爷给草民做主呀。”范五邦邦邦,磕了几个头。 这巡按御史听了范五的话,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怎么这家伙是这么一个蠢蛋! 袁汝清轻蔑一笑,“范五,你说的好啊。” “卫按院,刚刚范五的话想必您也听到了,卫按院可有什么想问的?” 这巡按御史不失礼貌的笑了笑,“百姓遇到委屈到处州知府衙门讨个公道,这本没什么。” “可他们先是聚众围堵府衙,后又公然拒捕,已然犯下罪过。” “我,没什么好问的了。” 范五一听,不对呀。我来的时候,你们给我的剧本不是这样的,怎么到这临时改戏了? 袁汝清冷冷一笑,“把那个范五拿了。” 很快,范五被押到袁汝清面前。 “范五,刚刚你说朝廷重新开采丽水银矿后,你们便接着在矿上做工?” “是……是。”范五不知道袁汝清的问话是什么意思,只能照实回答。 “好。”袁汝清转身回衙,“升堂,本官要问案。” 王参议接着吩咐,“把范五押进大堂,其余人看住这些通倭的嫌犯,不得让一人逃脱。” 大堂中,按察使袁汝清坐于上位,左下侧依次坐着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王参议,巴佥事。 右下侧坐着那浙江巡按御史。 旁边还有两个负责记录的书吏。 两侧则是处州府衙的衙役,兵丁则在堂外候着,随时听从召唤。 范五则被押到堂下,跪着受审。 袁汝清端正坐姿,“范五,本官问你,刚刚你是说朝廷重新开采丽水银矿后,你们便接着在矿上做工?” 范五不明所以,这不都问过一遍了,怎么还问。 不过他一个平头老百姓,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不答。 “回老爷,朝廷再重新开采丽水银矿后,我们这些矿工便接着在矿上做工。” 那巡按御史听到这话,神情顿时凝重,可意识到在场还有其他人后,转瞬恢复正常。 袁汝清指向左侧记录的那书吏,“这句话,记录在案。” 接着又指向右侧立刻的那书吏,“这句话,记录在案。” “范五,丽水银矿朝廷早已封禁,未曾开采。你说在朝廷重新开采丽水银矿后,你们这些人便接着在矿上做工,那么,也就是说在银矿封禁期间,你们竟然还在挖矿!” “丽水银矿乃是官营,封禁期间你们竟然敢私自开矿,真是好大的胆子!” “公然违背朝廷封禁之令,私挖银矿,单是这一条,就够砍下你的脑袋!” 范五慌了,“老爷,青天大老爷,草民就是个挖矿的,哪知道什么朝廷禁令。” “求大老爷开恩,求大老爷开恩。” “这么说你是承认在朝廷封禁期间,私挖银矿了?” “草民真的是不知道那银矿不让挖,草民就是个干活的,东家是怎么吩咐的,我们就怎么做,草民是真的不知道那银矿不让挖呀。” 袁汝清立刻吩咐,“将犯人的答话,记录在案。” “范五,你说是东家让你们挖矿的,那你们的东家是谁?” 范五一听这话,冒出一身冷汗,“没没没,没有东家。” “是草民等贪心,擅自开挖银矿的。” 啪! 袁汝清一拍惊堂木,“刚才你还说有东家指使,现在你却改了口。是你故意藐视公堂,还是你怕人报复,不敢说出实情?” “回老爷,草民不敢藐视公堂,也不是害怕有人报复,刚才是草民受到惊吓,口不择言,胡言乱语。” “还请老爷恕罪。” 袁汝清冷哼一声,“好个口不择言,好个胡言乱语。” “范五,像你这样的矿工,大牢里还有二十几个,你不说实话,可他们不见得不说实话。” “本官再问你一次,你说的,可是实情?” “回老爷,草民说的就是实情。” 啪! 袁汝清再拍惊堂木,“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行。” “来人,二十大板!” “是。”两旁的衙役应声动手。 范五也来了劲,“老爷,草民说的就是实话。” 那巡按御史一看,本想说什么,可转念又一想,还是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那处州同知从堂外急匆匆的跑来。 “臬台大人,不好了,牢房失火了。” 第130章 不让我死 袁汝清听到牢房失火,意识到大事不好。 牢房里还关着二十多个矿工呢。 袁汝清是十几年的老刑名了,对于牢房里不明不白的死几个犯人这事,他知道。 可这一次牢房里关着二十多个矿工,不可能这二十多个矿工全都不明不白的死了吧。 所以,袁汝清就没有太多的去管。 没想到,牢房竟然失火。 二十多个大活人,肯定是被火烧不死的,可他们要是趁乱想要越狱,被狱卒就地格杀,那可就太正常了。 不过,袁汝清并没有惊慌失措,很快就稳住神情,“王参议,你去牢房那边查看。” “巴佥事,你带着兵去这个范五还有那二十几个矿工的家,把他们的家人全都带到这来。” 那巡按御史问道:“袁臬台,抓矿工的家人做甚?” “外面浓烟滚滚,想必火势小不了,为防止犯人被烧的面目全非无法辨认,所以让他们的家人过来认尸。” 那巡按御史也不能说什么,“还是袁臬台想的周到。” “是,”王参议和巴佥事应声离去。 银矿多在深山等人烟稀少之地,可要是有人开矿,总归还是有风声传出来的。 能开矿的,自然是有钱有势之人。 官府得到消息,碍于地方豪强的威望和势力,要么收钱,同流合污或是被同流合污,要么就直接被排挤走。 这也与明朝中后期的社会风气有关,私采银矿蔚然成风。 当地官府不愿意得罪这些地头蛇,有的还能从中分走一杯羹,自然不愿意去多事。 袁汝清在浙江干了五年,自然也收了不少钱。 他之前一直是畏首畏尾,不敢干。 可在得知锦衣卫来到浙江后,联想到之前新上任的浙江总兵李应祥,袁汝清顿时就做出决定,必须倒向朝廷。 浙江乱就乱吧,不管是士子闹,百姓闹,矿工闹,闹去吧。 这么多人,朝廷想要全都问罪,很难。可是朝廷要是想问罪他这个按察使,还是不费劲的。 省里派来的王参议,巴佥事,是分别是布政使沈之明与他的亲信,他们两个人选择倒向朝廷,他们俩下面的人自然也只能选择倒向朝廷。 这次收回银矿,本质上就是朝廷与当地士绅豪强之间的利益之争。 从牢房的这一把过来看,他选择倒向朝廷,可还是有很多人,不想这么做啊。 王参议和巴佥事是省里来的亲信,可以信任,但这个温处兵备副使,他却不敢过多信任,因此遇到事,他也只能吩咐省里来的那两人。 王参议按照袁汝清的吩咐,带人来到牢房。 闻讯赶来的衙役、士兵,正在救火。 火势渐缓,王参议安排人去清点关押的犯人。 牢头被王参议喊过来问话。 “王参议,小人也不知道火是怎么起来的,就腾的一下,整个牢房都着了。” “小人就赶快吩咐守牢房的弟兄们救火,可这时候,关押的犯人趁乱想要暴动,小人只好率领狱卒边救火,边阻止人犯。” “幸亏其他衙役还有军爷们迅速赶来,不然还真就让那些犯人趁乱逃了。” 那处州同知也走过来了,一脸的愁容。 “王参议,犯人都清点出来了,关押的那二十二个矿工,葬身火海的有六个,被烧成重伤奄奄一息的有三个。剩下的那十三个,趁乱想要越狱,都死在混乱中了。” “其余的人犯,被火烧……” “好了好了,”王参议有点不耐烦,“你去把详细情况写下来。” “下官领命。” “尸体呢?”王参议问道。 “就在那边。” 王参议带人走过去,因他不会验尸,这里的仵作他还信不过,只能草草的自己检查。 那牢头问道:“王参议,这不是您该干的活,要不您还是回去向臬台大人复命,验尸的事小人去找仵作来。” 王参议挥手在鼻前扇了扇,极力散去那烟熏的气味,“来人,把这个牢头拿了。” “王参议,您这是干什么?”这牢头不明所以。 “牢房失火,死了这么多人,你是牢头,不拿你拿谁?” “王参议,话可不能这么说,牢房失火不假,可小人那也是拼命救火,还镇压了想要趁乱越狱的囚犯,没有功劳也得有苦劳吧。” “小人拼命还有错了,那要是这样,往后在这处州府衙里还有谁敢用心办事!” 王参议抬手抽了这牢头一个嘴巴,只是用力太大,他自己也感到疼痛,便将手背到身后,来回甩动。 “你一个小小的牢头,胥吏贱籍,下九流的东西,也敢在本官面前这么说话!” “王参议何必与这等人一般计较。” 说话的是骆思恭。 处州府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骆思恭自然知晓,同时他也明白,出了这么多的事,他必须要站出来了。 “你去验尸。”骆思恭对着那白脸锦衣卫吩咐道。 “是。” “把这个牢头交给我来审,只是还缺一个记录的人。” 王参议对着身后的一个书吏吩咐道:“你去跟随上差办案。” “是。” “还请王参议和李同知到一旁休息,这就交给我们了。” 这处州同知闻听此言,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不是让他和王参议到一旁休息,这是怀疑到了自己,让王参议看着自己。 可这处州同知还不敢说不行,“是。” 王参议自然也明白骆思恭的意思,只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谁也不能说这处州同知有罪。 “李同知,那咱们就到一旁休息吧。” “也好,也好。”这处州同知官职比王参议低,便将王参议让到身前,“王参议,您请。” “同去,同去。” 骆思恭带着那黑脸锦衣卫在王参议安排的那书吏的指引下,来到一处房间,开始审问那牢头。 锦衣卫的审问,也没有什么技巧,纯纯的就是通过物理方式。 还没开始问呢,那牢头就先挨了一顿揍。 十根手指,上来就断了一对半。 这书吏也是开了眼,头一次见到,审讯官还没问呢,犯人就主动开口认罪的。 那牢头表示,不认罪不行啊,因为他们不让我死。 第131章 调人 地方纷乱不止,朝堂也不肃静。 自朱翊钧下旨,将天下矿产收归朝廷,在内阁和六部中是通过了,可朝堂还是有些许官员上疏反对。 不过反对没用,内阁和六部都通过了,下面的人反对也没太大的关系。 更重要的是,一个政策出台,还没有施行呢,你就说这个政策不行,很难让人信服。 好比是一对夫妻生了一个孩子,大家都赶去祝贺,都说这孩子好,这孩子漂亮,这孩子可爱。 唯有一人到了那说,你这孩子一定会死的。 只要是人,都会死。 这是实话。 但,不应该在那种情形下说。 收归矿产也是,政策还没施行呢,你们就说行不通,那谁听了也不愿意。反对的人呢,也就不好太过坚持。 可等到浙江的乱况报到朝廷,朝堂上很多人就有理由了,纷纷上疏请求将收归矿产之策,罢废。 慷慨陈词,为民请命,乍一看,全都是青天大老爷。 朱翊钧当然不可能同意。 于是双方在朝堂上展开了拉锯。 不过双方都心照不宣的在台面上对垒,谁也没有掀桌子。 百姓、矿工没有发生暴乱,只是围堵官府,请求公道。 朱翊钧也没有肆意抓捕官员下诏狱。 大家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无非就是谁多吃一口,谁少吃一口,真要是把桌子掀了,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其实,朱翊钧倒是巴不得地方暴动,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派军队镇压。 军队扫过去,什么就都好说了。 只是,真要是这么干,就要苦一苦百姓啊。 就在双方拉锯之时,内阁首辅申时行上疏,以英宗两岁、孝宗六岁被立为储君之例,请求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朱翊钧看着申时行的这道奏疏,册立储君,是国之大事,申时行作为内阁首辅,上这样一道奏疏,属于臣子本分,没什么不对。 而且就大明朝皇帝的普遍寿命来看,早早的册立太子,并无不妥。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立不立太子,倒不如收不收银矿更为重要。 请求罢废收归矿产一事的奏疏,朱翊钧可以不批,可申时行这个请立太子的奏疏,是必须要批的。 朱翊钧批的内容也很简单,若中宫有出,奈何?驳。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缓步走到朱翊钧身侧,“皇爷,这是北镇抚司的宋金,从浙江送来的奏报,还有浙江请求罢免一些官员的奏章。” 朱翊钧接过一看,是处州府衙的一个通判与当地士绅利益往来,伙同监狱牢头,火烧大牢,有意毁灭人证。 浙江也是因此请求罢免处州府衙的官,同知、通判,全换一遍。 锦衣卫奏报的,则是浙江近来详细的动向。 朱翊钧看过后,将奏报放在书案上,“王之垣现在是在苏州吧?” “回皇爷,王之垣说是在赴任浙江的途中,感染风寒,便上了个疏,现在是在苏州府养病。” 王之垣是新任的浙江巡抚,他之所以站在苏州不走了,就是想看一看浙江的风向。 他是山东人,收回矿产的事,和他没有利益牵扯,就算是招远的金矿,也不在他的家乡,怎么着都牵扯不到他。 他就是想让浙江乱起来,越乱,他这个巡抚到任之后,才能放开手脚。 朱翊钧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准了他请求在苏州养病的奏疏。 张鲸见朱翊钧问起新任浙江巡抚王之垣来,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皇爷,浙江的事重,用不用司礼监给王之垣下个急递,催一催他尽快到浙江赴任?” 朱翊钧不置可否,“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府养人,杭州府也养人。” “奴婢明白,这就安排人去。” “急什么。” 刚刚退了两步的张鲸,刹那间止住脚步,回过身子,半躬身,“皇爷,您可是还有其他旨意?” “浙江的事,你怎么看?” 原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宏,因年老多病,实在是撑不住内廷的担子了,朱翊钧便准许他告老还乡。 如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空着。 张鲸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他是离司礼监掌印那个位置,最近的人。 多少人主动挨那一刀,争着抢着想要挤进宫中。 更何况是张鲸这个近水楼台,且热衷权势之人。 皇帝的问话,使得张鲸那颗躁动的心,如同燃烧一般。 可在皇帝面前,张鲸不敢表露出对于权势的贪婪,他强压下心中的欲望之火。 “皇爷,依奴婢愚见,整合天下矿产,乃是国策,既是国策,又岂能轻易动摇。” “浙江动乱,虽是癣疥之疾,可还是应尽快平复。不然,朝堂纷扰,其他地域也学得有模有样,恐怕会积轻为重,难以为继。” “难以为继,还是要继。”朱翊钧不似往常那般和缓,而是带有一丝惆怅。 “准了浙江所请,将处州府衙的同知、通判,全部罢免,有罪的就按律治罪。那个浙江的提学官也一并撤职。” “将高务观,补为处州知府。” 高务观,是高拱的儿子。 不过高务观并不是进士出身,只是凭借其父恩泽,荫为尚宝司司丞,仕途上做个四品知府,基本上也就到头了。 高拱虽然被罢黜多年,且已经离世,可他的那些门生弟子还大有人在。 张居正和高拱不对付,在罢黜高拱之后,高拱的那些门人弟子也跟着受到打击报复。 在张居正离世后,这些人又重新被召回朝堂。 让高务观担任处州知府,便可以无形的将高拱的政治遗产,拉到自己这边。 因为高务观要是在处州知府的位置上干不下去,那高拱的那些门生弟子,脸上不会好看。 “让常云去监管浙江的银矿。” 张鲸听到这话,顿了一下,因为常云是他的干儿子。 要是常云在浙江的差事干好了,自己说不定就能顺势升到掌印的位子。 “奴婢遵旨。” “还有。”朱翊钧的声音接着传来。 张鲸意识到自己抢了皇帝的话,可皇帝已经开口,他又不能再次抢话认错,只能跪下,头磕在地上。 “陈胤兆调任浙江都司掌印,将浙江巡按御史调到南京去,仍担任原职,让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杨镐,去巡按浙江。” 第132章 雷厉风行 浙江,处州知府衙门大堂。 上位,端坐着一位二品大员,乃是新任浙江巡抚王之垣。 堂下左侧,依次坐着浙江按察使袁汝清,温处兵备副使汪方达,处州知府高务观。 堂下右侧,依次坐着浙江银矿监管太监常云,北镇抚司掌印宋金,北镇抚司佥书骆思恭,还有新任浙江都司掌印陈胤兆。 浙江都司,即浙江都指挥使司。 掌印,就是浙江都司实际上的一把手。 佥书,是副手,一般有两人,一人管练兵,一人管屯田。 换算到镇戍武官体系,都司佥书大概位于守备和游击将军之间,掌印大概位于游击将军和参将之间。 也有以都司佥书担任参将的,但极少。 新任浙江巡按御史杨镐,则紧挨着处州知府高务观而坐。 巡按御史,原则上来说应该单列一排而坐。 堂下分左右,按官制,文官居左,武官居右,巡按御史是文官,当然不可能去右侧坐着。 巡按御史虽然权力极大,可这里毕竟是浙江,还是要以浙江的官员为尊,出于礼数,杨镐便坐在了处州知府高务观的下手。 浙江布政使沈之明,则坐镇杭州。 浙江巡抚王之垣缓缓起身,从一旁的官员手中接过圣旨,“陛下有旨。” 在场之外,尽皆跪倒伏地。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古来治世,皆赖圣贤。近者浙江蜩螗,民怨沸腾,有司察之,竟是虫豸勾结地方,上瞒朝廷,下欺百姓,以致国策不达,民生不安。 有此大恶祸民,朕身为天子,有愧苍生。故诛小人而申民冤,肃奸佞而振朝纲,选能吏而施国策,遣贤者而牧地方。 今宵小肃清,纲常得振,望卿等恪守成宪,兴国策,惠万民,应天命,顺民心。 如此,朝政得延,百姓得宁,九州得隆,方无愧社稷矣! 敬之勿怠! 钦此。” 宣完了旨,王之垣双手捧着圣旨,恭恭敬敬的将其放到左侧的架阁上。 这时,众人才敢起身,但都没有坐,因为王之垣还没有坐。 包括浙江银矿的监管太监常云和锦衣卫的宋金、骆思恭,都没有坐。 “诸位,”王之垣看向众人,“旨意大家也都明确了,因银矿而引起的纷扰,蜩螗多时。” “内忧必起外患,李总兵正在率领兵马防海备倭,若是浙江内部不平定,届时倭寇来袭,全浙百姓何以安生?” “袁臬台,你久在浙江,当着常公公还有几位上差的面,说一说银矿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是。”按察使袁汝清态度十分恭敬。 “自整合天下矿产的诏命下到浙江,因巡抚之位空缺,国策便由布政使司的沈藩台率全浙官吏推行。” “推行之初,便遭到矿工、百姓,还有士子的阻拦。有些人甚至还围堵府衙、县衙。” “下官虽派人驱赶,也抓了一些闹事的头目,可无济于事,还是屡禁不止。” “百姓,矿工,士子。”王之垣的音量逐渐提高,“他们为什么阻挠朝廷国策?” “回中丞大人,百姓、矿工,多是些无知之人,多是受人挑唆。” “至于士子,他们说是担心开采银矿会坏了当地的风水,损害文脉。” 王之垣眼神渐冷,“百姓,矿工,他们无知,容易受到挑唆,这个不奇怪。士子竟然因风水之说而阻挠,着实是不该。” 袁汝清则回答道:“谁说不是呢,下官也曾对那些士子好言相劝,可如同对牛弹琴,不起作用。” “那些闹事的士子反而还振振有词,说官府不体谅他们,只顾得一味媚上。” 王之垣坐下身来,并挥手示意众人也坐。 他可以自己站着,也可以让浙江的那些官也陪着他站着,但他不能让监管太监常云还有锦衣卫的宋金、骆思恭,也陪着他站着。 甚至包括浙江巡按御史杨镐,他也不能让人家陪他一块站着。 “百姓无知也就算了,怎么士子也如此愚昧。” 袁汝清哀叹道:“不光是士子,浙江还有一些大儒,也出来声援那些士子,他们也是拿风水文脉之事,而阻挠国策。” “那些人在士林中颇有威望,下官也是无可奈何。” 王之垣冷哼一声,“袁臬台,你是浙江按察使,主管全省刑名,有《大明律》在,有《大明会典》在,怎么会无可奈何呢?” 袁汝清自知理亏,不敢解释,“是下官失职。” 王之垣也有地方履职的经历,对于地方的难处,他也明白,便也没有过多的苛责袁汝清。 “万历七年,我巡抚湖广,彼时还是张阁老主持内阁,推行变法之策,何心隐屡屡抨击变法。” “甚至还提出‘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 “本官依照律法,将其下狱论死。” “何心隐,确有其才,可他阻挠变法,便是不该。” “本官能将何心隐下狱论死,同样也能法办了其他人!放眼浙江,哪个人的才学能比得上何心隐这位心学大家?” “哪个士子、哪个大家,要是再敢阻挠国策,直接按律查办。” “下官领命。”袁汝清躬身道,他也不愿意受那些自诩清高之人的窝囊气,只是他没有那么大的魄力,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不敢对那些人动手。 如今巡抚王之垣发话,袁汝清也不会再有退缩之意。 “还有,袁臬台你报到刑部的那个矿工对抗官府的谋逆案,刑部已经复核了。” “主犯斩首,从犯斩首及其家人发配缅中都司。” “那个带头闹事的举人计佳明,已经在杭州落网,沈藩台已经差人押送到处州,今天日落前就能到。” “明日午时三刻,将计佳明、翟立志等公然围堵官府,意图造反之人,枭首示众。” “还有那个挑唆矿工闹事,收买官吏,私自开矿的黄怀仁、沙士傲等七名人犯,满门抄斩。” “汪兵宪,陈将军,你们二人带兵配合袁臬台行事,如遇抵抗,不必请示,就地格杀。” “月底之前,本官要还处州百姓一个安宁。” 第133章 戴罪立功 乾清宫中,一张长条书案摆下。 书案上有各地的往来公文,看样子,已经被翻阅过。 书案一侧是司礼监的三位秉笔太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秉笔太监张诚,还有新近补到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田义。 另一侧人便多了起来,是内阁大学士、六部堂官。 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王家屏,吏部尚书杨巍,户部尚书张学颜,礼部尚书沈鲤,兵部尚书梁梦龙,工部尚书许国,以刑部左侍郎暂掌刑部事的张孟男。 原刑部尚书潘季驯,因河南黄河大堤需要修缮,便转工部尚书兼右都御史,总理河务。 历史上潘季驯便是由南京兵部尚书转任北京刑部尚书。 潘季驯是水利专家,可有个前提,他先是官,然后才是水利专家。 刑部尚书和工部尚书哪个相对更重要一些,当然是刑部尚书。 水利专家不见得非得要到工部任职,更谈不上什么浪费人才。 所以朱翊钧也没有刻意的去改变什么,还是将潘季驯放到刑部尚书的位置上。 这次黄河大堤需要修缮,朱翊钧便将潘季驯这位水利专家派了出去。 以刑部左侍郎暂掌刑部事的张孟男,是高拱的内侄。 张孟男在高拱风光无限的时候,主动疏远高拱,在高拱落难之后,反而是主动亲近,很是难得。 张孟男因为是高拱的内侄,又不愿意攀附张居正,官职也就一直没有升上去。 在张居正离世后,张孟男才得以进步,甚至是进步神速。 今日朱翊钧召众臣前来,为的还是浙江银矿的事。 浙江巡抚王之垣抵达处州府后,雷厉风行,手段强硬,或抓,或杀,或流放,终于是把银矿,拿到手中。 可这也得罪了太多人。 有矿工发生暴动,攻破了几个县衙。 时又有倭寇侵犯。 所幸,浙江总兵李应祥早有防范,击退倭寇,没有让内忧外患连在一处。 民乱,也很快被镇压。 借着民乱和通倭的名头,巡抚王之垣又打击了很多人,浙江上下,一片哀嚎。 朝堂上更是群情激愤,以激起民乱为由,要求严惩王之垣。 今日议事,众人也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穷冬烈风,北方的冬天,冷。 在场之人,皆身居高位,哪个不是两鬓斑白。 为了照顾他们,朱翊钧特意吩咐燃起炭火,增加温度。 供给皇宫的炭火,自然是极品。可不知怎么,燃烧中竟然爆出一声脆响,吓得侍弄炭火的那小太监,身子一颤,豆大的汗珠直直的于额头上淌下。 幸得无人计较,这小太监才长松了口气。 就在这小太监庆幸之际,朱翊钧的声音传来,但不是冲着他。 “浙江的奏章,你们都看过了,内阁、六部的当家人都在,都说一说吧。” 内阁首辅申时行躬下身子,“陛下,浙江纷乱已有半年,皆因银矿而起。” “当初整合天下矿产,是内阁和六部共同议定的,激起民乱,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臣等考虑不周,还请陛下降罪。” 说着,申时行倒身就要跪,其余大臣跟着也要跪。 “不用跪了。”朱翊钧止下他们。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如今民乱已平,百姓已定,过去的就不要再去计较啦,还是想一想将来的事。” 将要跪下的申时行,得到皇帝旨意不用跪,可在皇帝的一番话说出口后,本恢复正常的身子,再次躬下。 “是,陛下教训的是。” “此次朝廷整合天下矿产,不止银矿,也不止浙江一地。其余矿产,其余地区,并未出现什么太大的乱子,可见朝廷之策,还是妥当的。” “今浙江纷乱,偶起民乱,是个例。臣以为不能因浙江一例,而废整合矿产之国策。” “申阁老所言极是。”户部尚书张学颜随即附和。 没办法,他是户部尚书,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不把浙江的银矿拿到手里,户部的日子,很难好过。 “我大明本就缺银,增加赋税,又要增加百姓负担,若是能得浙江银矿产出,必能填补国库,朝廷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况且不论朝廷还是浙江,对于银矿之事,投入太多,若是就此作罢,未免太过可惜。” 朱翊钧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申阁老的意思是浙江银矿之事,不能停,张尚书也是这个意思。其他人呢?” “臣也认为,浙江银矿之事,不能停。” 朱翊钧闻声看去,是刑部左侍郎张孟男,“张侍郎,仔细说说。” “臣遵旨。”张孟男躬下身子。 “金银之矿,本就是官营。就算是官府交由私人开采,也是照例征收银课。” “只是有时银矿监管欺压矿工,导致矿工积怨,或是影响产出,或是爆发冲突。朝廷为了照顾百姓,便会暂时封禁银矿。” “银矿虽时封时开,可终究还是官营。但浙江的豪强,竟然在封禁期间,私挖银矿,属实可恶。若不是这次整合天下矿产时发现了那群大恶,朝廷的矿产还不知道要再被他们窃取多少。” “适才张尚书也说了,不论朝廷还是浙江,这半年来已经在银矿上投入太多。若是贸然放弃,一片心神付诸东流不说,恐怕还会让人感觉,朝政朝令夕改,失信于人。” “更重要的是,若罢黜浙江的银矿之策,那其他地区该当如何?那些已经被官府收回的矿产该当如何?” “矿,就在那里,跑不了,则丢不了。若是朝廷不收,就会有小人去收。” “朝廷收之,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小人收之,恐怕只会肥了硕鼠,瘦了天下。” 张孟男的脾气,倒是和高拱有几分相似,都是敢冲敢撞。 地方豪强把控矿产,大家心里都知道,可敢说出来的,而且敢在皇帝面前说出来的,也就他一个。 朱翊钧很是欣赏张孟男,“张侍郎,说的好啊。”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民间常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硕鼠过街,更要打。浙江这次雷霆扫穴,硕鼠想必是扫的差不多了。” “浙江巡抚王之垣,整顿矿产有功,可激起民乱,却是罪责难逃。夺其右都御史及兵部右侍郎之职,贬为右副都御史,继续巡抚浙江,让其戴罪立功吧。” 第134章 改革驿站 在场众人,内阁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工部尚书许国,他们三位是南直隶人,其余的都是北人。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江南虽一体,可孤掌难鸣。 这次,朱翊钧收的是矿,不是包括商税、盐税等一系列在内的“矿税”。 而且,矿,由工部开采,产出进户部,内廷监管,大家都有利可图。 触动的利益是有限的,因此并没有如矿税历史上那般引得整个朝堂反对。 浙江银矿的事,就这么定下。 以后再乱,那是以后的事,反正现在是定下来了。 “今日事,今日毕。”朱翊钧看向众人,“已经进了腊月,今年还有哪些人,哪些事,需要议,就一并在这议了吧。” 兵部尚书梁梦龙应声奏报,“陛下,上个月二十三,山西总兵因病去职,臣请补山西总兵。” “兵部可有人选?” “回禀陛下,兵部推议,神机第四镇主将,张臣。” 接着,兵部尚书梁梦龙简单介绍了张臣的情况,“张臣,榆林卫人,久经边塞,见任严镇,经验丰富,可担此重任。” 朱翊钧思索着,默了一下,“让蓟州总兵董一元转任山西总兵,让张臣补蓟州总兵。” 梁梦龙闻言,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片刻之间,他就明白了,接下来怕是要对辽西的蒙古部落有大动作。 辽东的杜桐,蓟州的张臣,两镇共同出兵夹击辽西蒙古,这是当年戚继光在蓟州总兵任上提出的策略。 梁梦龙当然不会反对,毕竟只要是有军事上的胜利,那必然有他这个兵部尚书一笔。 “臣遵旨。” “还有就是宣府巡抚许守谦,宣府总兵李如松。” 原来是李成梁担任辽东总兵,李如松就一直待在神机营中,等李成梁调任广东总兵,李如松算是熬出了头,随即调任宣府总兵。 可李如松这人,十分狂傲。 按照规制,李如松这个宣府总兵是要归宣府巡抚许守谦管的。 可李如松见了许守谦不但不不行礼,坐的时候,竟然还拉着宣府巡抚许守谦坐自己身旁,一点也不可客气。 这许守谦能忍吗? 大明朝的文官都有脾气,而且宣府镇是九边之一,能担任宣府巡抚的,多多少少也知兵。 许守谦本人正是因为在边塞之地阳和,表现出色,且熟悉兵事,才被晋升宣府巡抚。 许守谦有能力,有脾气,哪能受得了这个,差点没跟李如松动起手来。 所幸是旁边的人见事不好,把两个人拉开了。 朱翊钧如历史上的万历皇帝那般,很是欣赏李如松,听完梁梦龙的诉说,这倒确实符合李如松的脾气。 “这事朕知道,宣府的巡按御史,已经弹劾这两个人了。” “张鲸。” “奴婢在。”张鲸转向朱翊钧,低下身子。 “下旨申饬许守谦、李如松,罚俸一年。” “免去李如松宣府总兵之职,改任宁夏总兵,提督勇士营总兵官赵崇璧,调任宣府总兵。” “奴婢遵旨。” 把李如松调任宁夏总兵,那么历史上万历三大征的头一战,宁夏之役,或许就可以避免。 人事调动差不多完了,下面就该最重要的财政了。 户部尚书张学颜躬身道:“陛下,漕运衙门上疏,请求拨款五十万两,疏通运河,以保漕运。” 漕运,朱翊钧很想动,改走海运,可还不能动。 负责漕运的运军有几十万,靠大运河吃饭的沿岸百姓有几百万。 动了漕运,这些人怎么办? “漕运乃京畿命脉,准。” “另外,让都察院派遣御史去巡查运河,确保这五十万两银子用到正处。” 左都御史没有列会,便由内阁首辅申时行代为领旨,“臣遵旨。” 户部尚书张学颜接着奏报,“陛下,兵部车驾司请发银二十五万两,以维护驿站。” “驿站?”朱翊钧愣了一下。 兵部尚书梁梦龙立刻解释,“启禀陛下,驿站用来传递军情和往来文书,还要负担官员的出行食宿,此外还有大量驿卒的俸禄。” “臣已经命车架司仔细、多次核算,确实是需要白银二十五万两,才能够保持来年驿站的运转。” 朱翊钧沉默良久,“驿站负责各地的军情传递,各地官府衙门的公文往来,这笔钱应该朝廷出。” “官员出行,若是公派,食宿驿站,倒也应该。” “驿卒维持驿站正常运转,支付驿卒俸禄,更是应该。” “除此之外,有没有其他人滥用驿站?” 当然有。 比如说徐霞客游遍天下,他出行在外,靠的就是驿站。 外廷的人,不好回答。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驿站福利的受益者。 那就只能由内廷的人回答。 张鲸躬身道:“回禀陛下,奴婢倒是听下面的人提起过。” “说。” “是。”张鲸的身子躬的更深了。 “很多的官员出行,不是公派,食宿也都在驿站。官员们的家眷来往出行,有的也依靠驿站。” “甚至还有一些士子云游,也食宿在驿站。” “非公派食宿在驿站,驿站收费吗?”朱翊钧有些明知故问。 张鲸回答道:“能食宿在驿站之人,无不是有身份之人,他们要是不给,驿站的人也怕是不敢要。” “岂有此理!”朱翊钧倏的起身。 原本朱翊钧坐着,大臣们站着。 现在朱翊钧站着,且又发了脾气,那大臣们就该跪着了。 自内阁首辅申时行以下,包括司礼监都张鲸等人,纷纷跪倒在地。 “臣等有罪。” 跪皇帝嘛,不丢人。 多少人想跪在皇帝跟前,还没这机会呢。 “都起来吧。”朱翊钧坐下身来。 “谢陛下。” “内阁会同六部、都察院、大理寺,下一道严令,驿站,除公派之外,余者食宿,皆需自理。” “官员家眷违背者,革相应官员的职。士子违背者,革去功名。” 在这里,朱翊钧故意没有提官员违背者的处罚措施。因为现在刚收了银矿,要是再把驿站这一项福利给官员们砍了,不利于稳定。 朱翊钧不过是借着今天这个引子,敲打了一下驿站而已。 更重要的是,驿站问题,节流不是关键,开源才是。 “还有,驿站,不能光想着花钱,也要想着赚钱。” 驿站,朱翊钧没有想过这么早去改,不过既然这次提出来了,索性就一并解决。 “驿站遍布天下,包括乌思藏等地也有。除了对官府运营之外,也可以面向百姓。就和民间的客栈一样,提供食宿,照常营业,照常收费。” “还可以像那些货运商人一样,依托驿站体系,帮助百姓运送货物,传递书信,驿站从中收取一定的费用。” “如此,倘若驿站真的能创收,便用来贴补国库。” 户部尚书张学颜眼前一亮,“陛下,驿站遍布天下,体系完备,倘若真照顾此实行,必能创收。” 内阁首辅申时行则说道:“陛下,此举虽善,但一切还应在不耽误驿站正常公务运转的前提下。” 朱翊钧点点头,“这是自然,驿站还是要以传递军情为主业。” “此事,内阁会同户部、兵部,仔细商讨,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朱翊钧也没打算驿站改革真的能完全落实,只是现在先把标准定出来,等以后腾出手来收拾,要是有哪个没完成,这就是现成的理由。 第135章 驸马人选 老话讲,没出正月都是年。 年刚过完,正月也还没出,普通人家确实还沉浸在年味中,可大明朝堂上,和民间有一点相同,也有一点不同。 相同的是,都处正月,寒冬未消。 不同的是,朝堂上没有年味,只有寒冬未消的冰凉。 去年冬天,整个北方基本上没有下雪。 瑞雪方能兆丰年。 自汉武帝时期,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后,这天地间的灾难,便自然的与帝王本身联系在一起。 整个北方一个冬天没有下雪,联合之前浙江民乱,很快,皇帝无德,以致上天示警的言论,如雨后春笋一般,不胫而起。 明朝的舆论环境极其自由,甚至可以说是过于自由,以至于文官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骂。 以至于想要找明朝的黑料也容易,随便找个御史言官的奏疏,或者是文人写的一些文章,有意识的截取一段就行。 关键是明朝的文官骂皇帝,属于是正常工作,要是因此将其治罪,反而会成全了他们的名声。 朱翊钧得知这个消息后,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将以都督佥事掌锦衣卫事的刘守有,撤职。 刘守有虽然也很忠心,但他毕竟是前兵部尚书刘天和的孙子,朱翊钧用着始终是没有那么放心。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可在明朝中后期,锦衣卫的堂官要经过兵部的会推、考核,文官的子孙中有很多人都做到锦衣卫掌印,成为锦衣卫实际上的一把手。 历史上,万历朝除了这个刘守有外,其余的锦衣卫掌印也有文官的后代。 如许茂橓,这是许论的孙子。 王之桢,这是王崇古的孙子。 天启朝的田尔耕,这是田乐的儿子。 据明史记载,田尔耕是兵部尚书田乐的孙子,但并不足信。 根据明实录等其他史料记载,田尔耕是田乐的儿子。 只不过前者的流传度更广。 崇祯朝的于日昇,这是于谦的五世孙。 等等。 朱翊钧将来是打算要大刀阔斧的改革,锦衣卫,一定要牢牢的把控在手里,虽然刘守有也很忠心,但朱翊钧不敢赌。 面对外面的沸反盈天,朱翊钧也不去管。 你们愿意骂就骂去,愿意闹就闹去。总之,面对银矿问题,不可能让步。 朱翊钧本人,则是躲进了御马监的校场,没事在这骑骑马,射射箭,锻炼身体,顺便拉拢禁军的军心。 历史上万历皇帝身体就不好,而且还很胖,朱翊钧便加强运动,避免历史重演。 嗖的,朱翊钧一箭射出,可惜离靶心差了一点。 就这,还是引的周边人一阵叫好。 “好。” “皇上威武。” “陛下霸气。” 朱翊钧早就已经习惯身边人的奉承,将弓交与一旁的内侍后,又从另一个内侍手中拿过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 “萧参将,你看朕这一箭射的如何?” 萧参将,就是萧如薰。 萧如薰原来在神机营第一镇担任参将,在提督勇士营总兵官赵崇璧调任宣府总兵后,朱翊钧便将萧如薰调到勇士营任参将。 萧如薰听着皇帝问话,立刻回道:“回禀陛下,您是真龙天子,此一箭乃天子之箭,龙气所现。” “臣一介凡夫俗子,岂敢评判。” 朱翊钧哈哈一笑,“萧参将,你现在怎么也学会这一套了?” “回禀陛下,臣所言,皆是发自肺腑,句句都是实话。” 朱翊钧将擦汗的手帕递给一旁侍奉的内侍,“朕练习射箭也有几年了,起初是赵崇璧教朕,后来又在京营中和腾冲伯学了几招,到底怎么样,朕心里有数。” “你是延安卫人,生在西北,长在西北,世代从军,对于西北的情况,怎么看?” 萧如薰明白,皇帝是有意在考较自己,自己的前途,或许就在今天。 “回禀陛下,西北贫瘠,汉人,色目,蒙古,番人,交错杂居,情况复杂。” “番人对我大明,历来恭顺,对付西北的蒙古时,也经常抽调番人作战。” “色目人,不算什么,只要我大明的兵还在西北,他们就不敢造次。” “西北的蒙古,随着俺答及其儿子们的离世,逐渐失去约束,自万历十一年起,屡有犯边。” “可有良策?”朱翊钧问道。 萧如薰精神为之一振,“臣愚钝,良策谈不上,倒是西北之地的将领对此都有所共识,联合西番诸部,扫荡西北。” “只是,我军实力虽远胜蒙古,可蒙古人见势不好,便策马而逃,边陲苦寒,且地域广阔,我军也很难追击。” “自成化年间,朝廷便多次集结大军搜套,却很难取得成果,也多是如此。” 朱翊钧频频点头,经过大明二百多年的打击,蒙古早就已经羸弱不堪。 自俺答受封以来,宣府,大同,山西一线,已经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了。 顺义王的承袭必须接受大明的册封,方才为正统,漠南实际上已经处于大明的羁縻统治之下。 很多人认为长城是大明朝北方的国界线,这种看法并不准确。 古代,没有国界线的概念,也没有具体的疆域概念。 古代的边界,是治理边界,中央政府能管到哪,哪就是我的边界,不服就打。 当时的世界格局叫做朝贡体系,且是由中原王朝主导的朝贡体系。 只是清朝后来没有维持住自古以来的朝贡体系。 至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那是一六四八年才形成的,而明朝一六四四年就没了,若是非要拿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套用在明朝身上,属实是没什么意思。 不过如今朱翊钧来到大明,很多东西,都要变成自古以来。 就在朱翊钧思虑之际,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走来,“皇爷。” “有什么事?” 萧如薰不知道张诚要禀报的是什么,他不能也不敢知道,便识趣的退下,“臣告退。” 张诚这才接着说道:“回禀皇爷,太后娘娘差人询问,延庆公主殿下的婚事,是否要在今年定下来?” 朱翊钧来到大明后,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妹妹,一个是瑞安公主朱尧媛,一个是延庆公主朱尧姬。 去年,瑞安公主朱尧媛下嫁给万炜。今年,延庆公主朱尧姬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李太后故去,现在后宫中以隆庆皇帝的正牌皇后陈太后为尊。 延庆公主是朱翊钧的妹妹,由陈太后操持婚事,也是正常。 “那就定下来吧。” “那奴婢这就去回禀太后娘娘,然后照例挑选驸马人选。” “不。”对于驸马的人选,朱翊钧早就已经有了打算。 “陕西都司靖虏卫,有一人名为赵率教,让延庆公主下嫁于他。” 延庆公主,隆庆四年生人。 赵率教,隆庆三年生人。 年纪上刚好合适,而且赵率教也没有定亲。 朱翊钧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这么一个合适人选。 第136章 对话 乾清宫,朱翊钧的书案上摆着厚厚的奏疏。 奏疏的内容,也很简单,多是以去年整个北方基本上没有下雪为由,联系浙江银矿引起的民乱,抨击皇帝失德,请求关闭银矿,以平民怨。 这么好的理由,他们当然要借题发挥。 宫门外,一群大臣跪倒,一人手里捧着个奏疏,在外面跪劝。 朱翊钧已经被骂习惯了,可外面那些人老这么闹,也不是个事。 “张鲸。” 张鲸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还兼着提督东厂的差事,皇帝面对这种情况,喊他的名字,他当然不会以为皇帝有别的什么事,因此显得很是兴奋。 “奴婢在。” “你去劝劝跪在宫门外的那些人,让他们离开。” 张鲸愣了一下,因为皇帝没有吩咐动武,接着又问道:“奴婢愚钝,斗胆请问皇爷,该怎么劝?” “当然是用嘴劝,好好的劝。” 张鲸知道,这差事他压根就完成不了,可皇帝既然吩咐,他也不敢不从。 “奴婢遵旨。” 宫门外,地上都是跪门的大臣,四周都是护卫的侍卫。 这些侍卫不是专门调来针对跪门的大臣的,而是他们原本就应该在宫门处值守。 朱翊钧对于自己的安全极为看重,负责皇宫中的警卫的禁军,身边的随行保护的侍卫,人数是格外的多。 张鲸带着两队小太监走到宫门,站下脚步。 “诸位大人,整合矿产乃是国策,已经付诸实行,效果显着,虽有地区略显波动,可终归还是利大于弊,于国有益。” “你们还是回去吧。” “张公公的话,下官不敢苟同。”一个御史当即反驳。 “因矿产一事,浙江已起民乱,百姓已经造反,难道还是这还能叫做略有波动?” “没错。”接着就有一人附和那御史。 张鲸寻着声音看去,这人穿着六品官服,不知道是哪个衙门的。 实际上,张鲸身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一个区区的六品,还真就不配让他知道。 这六品官说道:“去年冬天,整个北方都未曾下雪,这就是上天对浙江民乱降下的警示。” “《战国策》中有言,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既然上天已经示警,我们就应当警醒。” “浙江民乱,皆因银矿而起,何不关闭银矿,以安百姓。百姓安则朝廷安,朝廷安则社稷安,唯有如此方可保我大明江山永固。” 张鲸语气一冷,“我大明有雄兵百万,战车千乘,天下何处不安?何处敢不安?” “区区一个银矿,动不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张公公此言差矣。”这六品官高声反驳。 “孟子有言,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我大明有雄兵百万,战车千乘,可我大明坐拥九州万方,靠的不是这些,而是民心。” “若是因一银矿而失去民心,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鲸兀自盯着这六品官,“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衙门任职?” 平常人遇到对方问自己名姓,多会考虑对方是否是想对自己不利,可这六品官却毫不畏惧。 “回张公公,下官顾宪成,现任吏部封验司主事。” “好,好,好啊。”张鲸连说三个好字,只是音调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冷凉。 “顾主事,你说的好啊。” “咱家是内书堂里出来的,也读过《孟子》。刚刚顾主事所说的,出自《孟子 公孙丑下》,是也不是?” “正是。” 张鲸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刚刚顾主事所说的话,后面还有一句话,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大明天子,坐拥四海,臣工无数,当属得道者多助。” “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天下顺之,何以因几处银矿,尔等就要逆天而行!” “难道说,天下顺之,尔等不顺!天下从之,尔等不从!” “我等并非逆天而行。”顾宪成并没有被张鲸的话吓到。 “陛下是我大明朝的天,下官身为大明臣子,又岂敢如此大胆。” 张鲸发问,“顾主事,你知道你是我大明的臣子,那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劝谏。” “劝谏?”张鲸眉毛一挑,“你们聚众跪在宫门外,是劝谏?还是逼宫!” “当然是劝谏。” “既然是劝谏,又为何跪逼宫门?” “我等只是在宫门外跪劝谏陛下,何谈‘逼’字?”顾宪成反问道。 “聚众围堵宫门,声喊震天,不是逼迫陛下,又是如何?” “下官已经说过了,吾等是劝谏,不是逼宫。倒是张公公,张嘴逼宫,闭嘴不敬,不知何以要如此污蔑下官?” “咱家没有污蔑顾主事,咱家只是规劝顾主事,是顾主事想多了。” “下官等也没有逼宫,只是在劝谏陛下,张公公也想多了。” “你!”张鲸铮铮的瞪着顾宪成。 “劝谏也好,逼宫也罢,陛下自有圣断。” “倒是顾主事在这里巧舌如簧,大言不惭,毫无臣子本分。” 顾宪成直接对上张鲸的目光,“张公公这话又说错了。” “下官身为大明臣子,劝谏陛下,乃是为臣者的本分。” “反而是张公公您,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我等劝谏陛下,张公公堵塞言路,才是有失臣子本分。” 张鲸不甘示弱,“你们聚众搅闹,也敢说尽到臣子本分?” “你们跪逼宫门也敢说尽到臣子本分?” “你们抨击国策,也敢说尽到臣子本分?” “文死谏,武死战。”顾宪成的音量随之提高。 “臣诚心劝谏,若是陛下觉得臣方式欠妥,臣甘愿领罪。” 接着,顾宪成的音量又提高了,“若能匡扶朝政,臣死而无憾。” 张鲸上次觉得这么无语还是在上次。 他刚想开口,顾宪成却问道: “敢问张公公可是奉旨问话?” 皇帝只是让他来劝人,没有让他问话,张鲸也不敢假传圣旨。 “陛下不曾吩咐。” “既不是奉旨问话,那张公公一再堵塞言路,便是个人行为。” “接下来张公公若是再问话,下官便不回答了。” 第137章 送你们去都察院 张鲸被顾宪成顶住了。 且不说张鲸向来跋扈,仅堂堂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被一个六品主事顶撞,任谁也很难平复这个波澜。 张鲸此时,就好比是水将开未开时的状态,再有一个火星,便会沸腾。 所幸,这个火星没有来临。 身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张鲸就算是再嚣张,该有的养气功夫还是有的。 真要是因为三言两语就被顾宪成顶出了真火,从而大发雷霆,那他这个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也就不用干了。 “顾主事说的在理,咱家不是奉旨问话,只是好心规劝,顾主事当然可以不回答。” “不过,咱家还是要再多一句嘴,为臣者要忠,为子者要孝。君父在堂,臣子更应忠孝。” “多谢公公教诲。” 张鲸已经转身离开,赶去向皇帝复命,顾宪成的这一句话,是冲着张鲸的背影说的。 “没劝动?” 乾清宫中,朱翊钧望着张鲸那不知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落寞模样,发问道。 “回禀皇爷,是奴婢无能,还请皇爷责罚。” 朱翊钧没有去管张鲸的心思,“劝不动,那就不要劝了。 “张鲸。” “奴婢在。”张鲸忙的躬下身子。 他以为皇帝是要动武了,心中很是激动,但还在努力的平复。 “你去各个衙门里去查查,跪在宫门外的那些人,哪些是该当值却不在衙门里当值的,罚他们一年的俸禄,勒令其回衙供值。” “若是有不从的,就将他们扭送到都察院,按律处置。” “剩下的,他们要是愿意跪,那就让他们跪着。” 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还空着,浙江银矿的监管太监常云又是他张鲸的干儿子。 若是浙江银矿封禁,常云被罢,那他必然也要受到牵连。 本来打算借此机会表忠心的张鲸,没想到皇帝还是不让动武。 算盘落空,张鲸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落寞,只得答道:“奴婢遵旨。” 走出乾清宫,张鲸安排身边的随从招呼人手。很快,就聚拢了一大帮人。 张鲸望着这些大小太监,“宫门外跪着的那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然后去京里的各个衙门都看看,把该在衙门里当值却跑到宫门外跪着的,名字报到我这来。” “是。”一众太监应声离去。 宫门,跪在地上的官员们见一大帮太监急匆匆的跑来,以为是皇帝派来打人的。 不过,这些官员脸上看不出一丝恐慌和惊惧,反而是带有兴奋和激动。 大明朝的文官就是这样,以敢谏为荣,若是因劝谏皇帝而受罚杖刑或是其他责罚,那更是天大的荣光。 不讨论这些文官们劝谏是否真的为国为民,总之,他们的头是真铁,话是真敢说。 跑来的太监有很多,脚步声听起来杂乱,但声音听的愈发真切。 跪门的文官心跳随着跑来的大小太监的脚步声而动。 一步,两步,三步,自己名扬天下的机会,就要来临。 然而,大小太监们跑到这些文官身旁,并没有动手,而是如同街边摆摊算命之人一样,开始相面。 其实也不是相面,主要是为了认人。认清楚跪门的都有哪些人,方便确定谁不在衙门里,谁缺值。 能在宫里当差的,都是有眼力的,大小太监们停留片刻,接着便又离开,向着各个衙门跑去。 留下一众跪门的官员,在原地目瞪口呆。 一个御史对着旁边的官员问道:“不是应该打人吗?这怎么没打就走了?” 这官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前面有一个官员听到对话,扭过头来,冲着二人,“你们没发现吗,刚才来的那帮内官,是空着手,没拿家伙。” “我估计他们现在是跑过去拿家伙了。” 那御史诧异一声,“啊?” “那待会不得挨一顿狠揍啊?” 旁边那官员立刻回道:“怕什么,挨揍挨的越狠,咱们的清名也就越大。” “没错。”前面那官员也附和道。 “嗯。”这御史也是狠狠的点了点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跑过去的那群太监又都从后面跑了回来。 这御史兴奋的对着旁边的那官员说道:“兄台,准备好了,咱们要挨揍啦。” 那官员脊背一挺,“放心吧,你我成名,就在今日。” 一阵风过,那群太监掠过跪门的官员,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般,接着又跑了过去,向张鲸禀报。 这御史一看,不对呀,我这都准备好挨揍了,你们怎么不揍啊? 你们不知道我欠揍吗? 他旁边的那官员看的仔细,“他们手里还是没拿家伙,该不会是没找到趁手的,又换地方找去了吧?” 这御史低头一想,觉得有道理,“备不住还真是。” “哎,御马监就在那个方向,他们该不会是去御马监的禁军那里拿家伙了吧?” 旁边的那官员不以为然,“不可能,拿个打人的家伙还用的着去禁军那拿,要是说他们去拿火铳还差不多。” 这御史闻言,一哆嗦,“兄台,慎言。” “这话可不敢乱说。” 那群太监急匆匆的又跑回张鲸面前,弯下身子。 “都查清楚了?”张鲸问道。 众人齐声回答,“回公公,都查清楚了。” “名字,人脸,都记住了?” “都记住了。” “那好。”张鲸一甩袍袖,“走,跟着咱家去宫门,办差。” “是。” 宫门外跪着的一众官员隔着老远,就看到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张鲸,亲自带人过来。 张鲸素来与外廷不睦,这回,他们觉得是真的要挨揍了。 刚刚的御史拉了身旁的官员一下,“兄台,待会我要是撑不住了,你想着拉我一下。” “放心吧,有我呢。” 张鲸停在跪门的一众官员面前,其身后大小太监呈扇子面式左右排开。 “有旨意。” 张鲸的目光扫过众官员,他的声音也徐徐传出。 跪门的一众官员,立刻趴下身子候旨。 “擅离职守缺值者,罚俸一年。” 一众官员正趴在地上听旨,听完第一句话后,怎么也听不到第二句。 他们也不知道旨意有没有宣完,不敢起身,只好继续趴着。 张鲸也是真坏,旨意都宣读完了,他也不吭声,就这么看着一众在那撅屁股。 许久,顾宪成缓缓抬头,可也不敢起身。 “敢问张公公,旨意可宣读完了?” “宣读完了。” 一众官员这才敢起身,就在起身的过程中,他们心里也在骂张鲸,乌龟吃煤炭,你个黑心小王八。 旨意宣完了,还让我们在那趴着,什么东西。 张鲸从他们的面部表情中,就能看出他们心中所想,不过他也不在乎,因为早就被骂习惯了。 “诸位大人,该当值,都回衙门里当值吧。不过,今年的俸禄,是没有了。” “这。”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 张鲸一看,机会来了。 “既然诸位大人不走,那么,咱家也就只好勉为其难的帮诸位大人到都察院向赵总宪说清楚了。” “来呀,送诸位大人去都察院!” “是。”大小太监一拥而上,扒肩头拢二臂,不由分说的就开始架人。 第138章 谁也不能翘班 休沐,哪那么多该休沐的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擅离职守,用当代的话讲,叫翘班。 顾宪成很不服气,大喊大叫,“你们这是堵塞言路!” “你们这是蒙蔽圣听!” “你们……” “啊!” 不知道是哪个太监嫌烦,听不下去了,趁着混乱,给了顾宪成好几家伙,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张鲸看的津津有味,“顾主事,亏你还是吏部的主事,竟然带头擅离职守。” “亏你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恪尽臣道,尽臣子本分,现在看来,不过是惺惺作态,沽名钓誉,实乃小人尔!” 顾宪成还想反驳,但又挨了几家伙,接着就被硬拽着拉走。 其余跪门的官员,基本上都被架走了。 剩下的三五个,面面相觑。 我们是走啊?还是继续跪着啊? 看这情况,还是走为上计。 可,还不能就这么走了。 一群太监把跪门的官员强硬架走了,我们要是一走了之,回头肯定有人骂我们胆小怕事,一辈子的名声就完了。 此时,他们恨不得让张鲸派人打他们一顿,打完了,他们就有理由走了。 张鲸看着稀稀拉拉还跪在地上的那几个人,来回打量,“几位大人,陛下体恤你们。” “愿意跪,就继续跪着,渴了管水,饿了管饭,冷了给加衣服。” “摊上陛下这么一位有德之君,你们就偷着乐吧。” 说罢,张鲸转身离开。 剩下的那几个跪门的官员一听,得,这回是走不了了,继续跪着吧。 走远了,张鲸对着身后的一个小太监吩咐,“要是那几个渴了饿了,该管水管水,该管饭管饭。” “不过,现在天太凉了,水不能给热的,免得太烫了,人家喝不下去。饭也晾冷了再给。” “给御寒的衣服,尽量找一些穿时间长的,最好是衣服上的油都结成块的那种,那种的抗风。” “是,还请公公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 就这样,愿意跪门的,就继续跪。但不能耽误上班,要跪门,只能下班来跪。 折腾了不到一个月,大部分人就受不了了,但还是有几个头铁的,但也没太大影响,全当是宫门口多了几个看门的侍卫而已。 闹的是少部分,大部分人还是要维护朝堂正常运转。 兵部尚书梁梦龙拿着一封军报急匆匆的跑进乾清宫。 “陛下,辽左大捷。” “蒙古巴林部、炒花部、花大部、察哈尔部,四部合兵进犯辽东,被总兵杜桐击退,我军斩首九百有余。” 巴林部现在的首领叫把兔儿。 蒙古人的名字一般很长,很拗口,明朝的翻译反正是就把这位巴林部的首领翻译为把兔儿。 这位把兔儿的父亲叫速把亥,被原辽东总兵李成梁率军斩杀。 把兔儿想为其父报仇,多次纠集部众,进犯辽东,可全被李成梁击退。 李成梁调任广东总兵后,杜桐接任辽东总兵。 把兔儿一看,机会来了,我打不过李成梁,我还打不过杜桐吗。 于是乎,便联合其他蒙古部落,进犯辽东。 没想到,重蹈覆辙,再次被击退。 朱翊钧接过军报一看,斩首九百有余,这确实称得上大捷。 明军的首级核验制度,是极其严苛的。 传言,明军杀良冒功,老乡,借你人头一用。 杀良冒功这种事,要是用在清剿像李自成、张献忠这种流寇身上,倒还是有可能的,毕竟流寇和普通老百姓没太大区别。 但想要冒充蒙古人或者是女真人的首级,是很难的。 通常斩首一百,经过文官的核验后,合格的能有五十就不错了。 比如说,这个首级脸上挨了一刀,容貌受损,看不出原来模样,这就不能算数。 边地的巡按御史,兵备道,兵部派去的官员,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知兵的,想糊弄他们,很难。 明朝有一套专门培养军事型文官的体系,有大量知兵的文臣。 像袁崇焕,卢象升,都干过兵备道。 熊廷弼,干过辽东巡按御史。 包括经常被人诟病的杨镐,那也是曾跟随董一元,大冬天,雪夜翻山越岭,进攻蒙古炒花部的人,是正经八百打过仗。 大明朝的文官为什么看不起武将,很简单,因为他们是真的知兵。 包括现任兵部尚书梁梦龙,他也带过兵,戚继光、李成梁,都曾是他的部下。 梁梦龙久在中枢,明白朱翊钧的心思,便试探性的问道:“陛下,臣以为可以趁此机会,辽东、蓟州,两镇同时出兵,夹击辽西蒙古,扩大战果。” 本来朱翊钧把张臣调到蓟州当总兵,就有这个意思。 既可以打击屡屡犯边的喀尔喀蒙古,也可以通过战争的胜利,增加自己的帝王权威,缓解收归银矿带来的压力。 只是张臣上任时间不长,对蓟州的情况不算很熟悉,朱翊钧也是打算等张臣熟悉情况后,再行出兵。 只是没想到,巴林部的把兔儿竟然率部寇边,提前来了一场大捷。 朱翊钧将军报放到书案上,“还是等漠南蒙古稳定下来,再行出兵吧。” “那臣就以兵部的名义,给宣大总督郑洛去一道公文,责令其尽快平息漠南蒙古的争端。” “可。” “这次辽左大捷,兵部打算怎么封赏?”朱翊钧问道。 梁梦龙立刻郑重起来,封赏之事,兵部自有条例,可这次皇帝亲自过问,辽东总兵杜桐,怕是要进步了。 “有功的将士,按例封赏。” “辽东总兵杜桐,现在是从一品的都督同知,当晋正一品的右都督。” 朱翊钧本来是想把杜桐擢升左都督,可一想杜桐进步已经够快的了,便没有再提。 “可。” 第139章 定策略 现任宣大总督名为郑洛,挂兵部尚书衔。 郑洛对于处置明朝与漠南蒙古之间的关系,可谓是呕心沥血。也正是由于郑洛的努力,漠南蒙古基本上处于明朝的羁縻统治之下。 不过,还是出现了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插曲。 漠南蒙古,主要是土默特部。 自隆庆五年俺答受封顺义王以来,明朝开放互市,自宣府、大同、山西向西直到甘肃,基本上没有出现什么大的战事。 冲突,有,但极少,而且都是小规模的。 现在漠南蒙古的当家人,为三娘子。 三娘子九岁嫁给俺答。 俺答死后,又嫁给俺答的长子,辛爱黄台吉。 辛爱黄台吉死后,又嫁给辛爱黄台吉的长子扯力克。 后来,又嫁给了扯力了的长孙卜失兔。 当时的草原上的习俗就是这样。 土默特部的男子当家人,是俺答的长孙扯力克服,但他没有三娘子威望高,双方矛盾很大。 扯力克,自封顺义王。 什么叫自封,顾名思义,就是自个给自个封的,没有经过大明朝的册封。 而顺义王的印信和兵符,在三娘子手中。 三娘子就想把顺义王的印信和兵符,交给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俺答的第九子,不他失礼。 双方剑拔弩张。 明朝是不希望漠南蒙古乱的,因为一乱,一些蒙古部落失去约束,必然会趁乱寇边。 明朝也不是怕和蒙古打,蒙古也打不过明朝。 主要是和草原部落作战,是个赔钱买卖。打赢了,除了得点牛羊之外,啥也捞不着。 蒙古寇边,主要是为了抢生活物资。 如今双方和平共处,漠南蒙古接受明朝册封,明朝开放互市,挺好的。 俺答和他的封在西北的几个儿子死后,那里的蒙古部落逐渐已经不受约束,隐隐有寇边西北的迹象。 可漠南的情况不同,俺答的嫡系子孙在,三娘子也在,双方没必要动兵。 所以,兵部尚书梁梦龙便给宣大总督郑洛下了一道军令,尽快解决漠南蒙古纷争,不能耽误下一步打辽西蒙古。 郑洛接到兵部的军令后,第一步,先调兵。 宣府总兵赵崇璧,大同总兵麻贵,兵压漠南。 麻贵,本身就是大同右卫人,对于大同的兵马很熟悉。 赵崇璧这个宣府总兵虽然是上任不久,可他对于宣府的情况并不陌生。 赵崇璧的父亲赵卿,曾担任过宣府总兵。赵崇璧本人,也在过宣府任过职。 他对于宣府,可谓是轻车熟路。 宣府、大同两镇的兵马压上去之后,出于稳妥,郑洛又命山西总兵董一元,率军在后压阵。 大兵压境,那什么事就都好谈了。 三娘子本身很是亲近明朝,扯力克也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在郑洛的斡旋之下,三娘子将印信和兵符交给扯力克,双方正式合婚。 明朝也正式册封扯力克为顺义王,并再次册封三娘子为忠顺夫人。 事情解决后,郑洛便将经过详细写在奏疏中,呈报京师。 见漠南事端已平,朱翊钧召内阁的三位大学士,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梁梦龙,腾冲伯戚继光,乾清宫议事。 “前者辽西四部进犯辽东,幸得我大明将士英勇,击退来犯之敌。” “辽西胡虏屡屡犯边,朕有意集蓟州、辽东两镇之兵,扫荡辽西,以护百姓。” 扫荡辽西蒙古这件事,朱翊钧没有刻意隐瞒,很早就透出风来,当朱翊钧说出口的时候,众人也不觉得意外。 “启禀陛下,臣以为可行。”兵部尚书梁梦龙最先表态支持。 “自俺答势大,一些蒙古部落被迫东迁,并与当地泰宁卫等部落媾和,辽东镇虏患骤增,二十年间,战事不断。” “若能趁此次辽左大捷之余威,扫荡辽西,定能事半而功倍。” 兵部尚书梁梦龙表态要打,其他文官也表态要打。 蒙古人打大明,大明没理由不去打他们。而且又输不了,顶多就是蒙古人见事不好,撒腿就跑,明军无功而返而已。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支持出兵,若是被那些好事文官知道,备不住又要受到弹劾。 而且,在场的六个人,知兵就一半,戚继光,张学颜,梁梦龙。 内阁的三位大学士,别说带兵经验了,就是地方履职的经验都没有。 明朝内阁大学士,基本上都是进士及第后,入翰林院,而后詹事府、礼部、吏部等中枢机构,最后入阁。 一辈子都在中枢打转转,军政经验有所欠缺。 让这三位内阁大学士讨论兵书战策,选将用兵,他们也能说的头头是道,可具体的战略战术,实际操作,他们就不行了。 但人家也有个优点,不知道的事,绝不多言,免得露怯。 因此,基本上没有人反对出兵。 不过,内阁首辅申时行还是提出了不同意见,因为他是内阁首辅,他看的是全局。 “陛下,蓟州、辽东两镇兵马夹击辽西,臣亦以为可行。” “只是蓟州镇乃拱卫京畿之门户,重防御而非出战。若是蓟州兵马出塞,致使京畿防线空虚,引起有心之人觊觎,怕是得不偿失。” “还是申阁老考虑的周到。”朱翊钧说的是真心话,内阁首辅,必须要有这种全局意识。 “蓟州兵马出塞期间,让临淮侯李言恭领五军第一镇、泰宁侯陈良弼领五军第二镇,共计三万兵马,移防蓟州。” 申时行躬身道:“陛下英明。” “腾冲伯,”朱翊钧看向戚继光。 “你在蓟州总兵任上时,便提出过类似战策,关于此战,你有何看法?” 戚继光立刻回答,“回禀陛下,我军对战鞑虏,关键不在于战斗,而在于茫茫草原,无边无际。若是鞑虏一心逃跑,我军无处可寻。” “出塞作战,当配备大量骑兵,以步兵、车兵相配合。如此,方可保进退有度。” “有理。”朱翊钧点点头,“稍后你写一道奏章呈上来。” “臣遵旨。” 朱翊钧接着又问,“蓟辽总督张佳胤年前病倒了,此次统合蓟州、辽东两镇兵马协同作战,何人可以挂帅?” 内阁首辅申时行躬身回答,“回禀陛下,臣举荐户部仓场侍郎张国彦。” 有资格担任总督,而且是边镇总督的,合适的人选是有数的。 “张国彦晋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总督蓟、辽、保定军务。” “另调镇远侯顾承光领神枢第一镇配合作战。” “臣等遵旨。” 戚继光呢,朱翊钧并没有用。 因为戚继光更擅长于步兵作战,而非骑兵作战。 还有就是,戚继光未必能压得住辽东镇兵马。 戚继光原来担任过蓟州总兵,指挥蓟州镇的将领兵马,没有问题,可辽东镇的将领兵马,未必就服他。 戚继光虽然被册封为腾冲伯,可他毕竟代表的是南兵。就算他是伯爵,北兵也未必就服他。 朱翊钧虽然在极力的缝合北兵、南兵之间的矛盾,有效果,但还不至于立竿见影。 这一仗打赢了,朱翊钧帝王权威增加,顺势就能开银行。 戚继光很有能力,可朱翊钧不能赌。 同时,朱翊钧也需要戚继光这尊大神,坐镇京师。 第140章 议论宗室 出塞的战事安排下去,具体怎么打,那就是蓟辽总督张国彦、辽东总兵杜桐、蓟州总兵张臣,三个人的事了。 户部负责筹措相应的粮饷,押送至前线。 户部尚书张学颜安排完军需之后,拿着三封奏章来到乾清宫。 “臣张学颜,参见陛下。” 正在批阅奏疏的朱翊钧抬了一下头,“张尚书不必多礼。” “谢陛下。” “可是有什么事?”朱翊钧问道。 “陛下,”张学颜将奏章双手递了过去。 “肃王殿下、庆王殿下还有韩王殿下,分别上疏,请求发放拖欠的宗俸。” 朱翊钧接过奏章,但没有看,“肃、庆、韩三藩,去年不是就已经上奏请求发放宗俸的奏章了,怎么今年又上了?” “回禀陛下,去年三位殿下的确上了请求发放宗俸的奏疏,可陕西布政使司并没有发放。” “陕西巡抚去年上奏说,陕西承担延绥、宁夏、固原、甘肃四镇的军需已是力有未逮,实无余力再支付宗俸。” 肃王,庆王,韩王,这三位藩王就藩西北,相对于其他藩王而言,宗俸不算多,庄田也不算多日子过的确实不容易。 当然,相对于普通老百姓,那他们还是人上人。 朱翊钧翻开奏章,大概意思就是西北苦寒,宗俸本就不多,还经常拖欠。 底层宗室要饭都要了好几年。 甚至有的宗室活不下去,卖儿卖女。 总之,就是一个字,惨。 看罢,朱翊钧合上奏章,放到桌上。 干脆,趁此机会把宗室制度彻底改革。 宗室,也就顶着个名头好听罢了,实际上什么也不是。 动他们,一点阻力也不会有,相反,那些文官还会举双手双脚赞成。 “张诚。”朱翊钧喊了一声。 “奴婢在。”张诚立刻上前。 “将内阁、六部九卿,还有掌宗人府事的驸马都尉许从诚,召来议事。” “是。” 众人应诏前来,本来,他们都不清楚皇帝召见他们是为了什么事,可当他们看到驸马都尉许从诚之后,心中便有了答案。 肃王、庆王、韩王,上奏请求发放宗俸的奏章,这不是什么机密公文需要保密,他们都知道。 现在一看掌宗人府事的驸马都尉许从诚竟然都参与乾清宫议事,不用问,一准是为了宗室问题。 “臣等参见陛下。”众人齐声行礼。 朱翊钧并没有如往常那般让众人免礼,而是吟起了诗。 “邯郸驿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 白居易的这首诗一出来,众人心中的猜测便得到证实。 不过,他们并没有任何波澜,因为宗室姓朱,跟他们又不是一家子。 而且,给宗室钱粮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是削减宗俸。 按理来说,削减宗俸是好事。可宗俸是由地方官府发放,不走国库,且经常拖欠。 眼不见,心不烦,他们这些中枢之人,并无太多感触。 朱翊钧接着吟出后一句,“想得家中夜深坐,还应说着远行人。” 吟罢,朱翊钧手指书案上的奏章,一旁的张诚立刻将奏章捧起。 “将这三封奏章拿给申阁老他们看看。” “是。” 张诚拿着三份奏章走到申时行等人面前,交给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三位大学士一人一份。 这三位看完了,互相交换着看,接着又转给身后的吏部尚书杨巍、礼部尚书沈鲤等人观看。 待众人都看完了,张诚又将三份奏章收起,重新放到书案上。 内阁首辅申时行开始请罪,“陛下,我大明宗室竟沦落至此,臣蒙陛下信任,代掌内阁事,实在是罪责难逃。” 说着,申时行跪倒在地,“恳请陛下降罪。” “恳请陛下降罪。” 其余人也要跟着跪倒,但还没有跪倒,朱翊钧拦住了他们。 “不必如此。” 申时行一听,不由得暗自埋怨自己,身子比嘴快,跪早了。 不过,申时行身为内阁首辅,有宗室沦落到乞讨要饭,甚至是卖儿卖女,他跪一下,也不算冤枉。 朱翊钧知道申时行这是在做姿态,况且这事也不能怨申时行,也就没有真的责备,“申阁老也起来吧。” “谢陛下。” “西北三位藩王的奏章你们也都看过了,朝廷苦于宗俸,各地布政使司屡屡叫苦。可宗室却困于贫寒,沦落到沿街乞讨。” “问题出究竟在哪了?”朱翊钧语气渐凉。 申时行心头一抖,刚想回话,朱翊钧的声音接着又传来。 “朕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出在朕的身上了。” “是朕没有当好这个家,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家人。” 自首辅申时行始,包括驸马都尉许从诚和一旁侍奉的司礼监太监张诚,纷纷跪倒。 “臣等有罪。” 朱翊钧语气变柔,“都起来吧。” “国库里的银子就那么多,地方府库的银子也就那么一点,哪哪都需要用钱。宗室身为太祖子孙,应当体谅朝廷的难处。可也不应该让人活不下去。” “今日朕召诸位爱卿来,就是想议一议,怎么妥善安置那些生活困顿的宗室。” 礼部尚书沈鲤,最先回话。 他是河南人,就藩在河南的藩王多,宗室也多,他对于底层宗室的情况有一定了解。 “陛下,臣以为可以放开对宗室的限制,允许其从事四民之业。” 吏部尚书杨巍则有不同意见,“臣以为可以放开宗室对从农、从工、从商的限制,对于士,还是应当保留。” 兵部尚书梁梦龙了解皇帝的心思,躬身道:“宗室之中也有不少读书之人,而且读的书不见得就比普通士子少。” “臣以为,应当允许宗室参加科考。” “倘若宗室科举得中,是不是还要允许宗室入朝为官?”吏部尚书杨巍对着兵部尚书梁梦龙反问道。 “这岂不是有违祖制。” “祖制当然要遵。”兵部尚书梁梦龙高声道。 就算他梁梦龙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不遵祖制。 尽管谁也没有拿祖制当回事,可嘴上却还只能无比遵从。 “宗室之中,不乏才学惊艳者。如郑王世子,素有才学。若此等贤者埋没于荒野,岂不可惜。” “祁黄羊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大义凛然,后世传颂。” “陛下,臣以为我大明亦可如此,允许宗室参加科考,以便选宗室中有才德者,为国选才,人尽其才。” 第141章 宗室改革 吏部尚书杨巍和兵部尚书梁梦龙起了争执,到底应不应该放开宗室科举的限制。 就在二人争执不下时,掌宗人府事的驸马都尉许从诚开口了。 “陛下,臣蒙陛下信任,掌宗人府事。自臣掌府事以来,屡屡收到各地藩王的公文和书信,多是诉说宗室生活不易。” “亲王,郡王,生活倒是无忧无虑,可其余的宗室,确实是一言难尽。” “碍于祖训,宗室不得从事士农工商,就算是生活困顿,也只能忍受。” “乞讨要饭者,有之。卖儿卖女者,有之。甚至还有的故意隐瞒宗室身份,只为求得一条活路。” “帝室之胄,何以至此?” “以臣愚见,莫不如根据血脉亲疏,逐步放开对宗室的限制。” 许从诚说的,可谓是一个相对折中的办法。 永乐大帝之所以对于宗室严防死守,不就是怕再来一个靖难之役吗。 现在,血缘关系近的,可以维持现状。血缘关系远的,可以放开限制。 内阁首辅申时行躬身奏报,“陛下,我大明宗室生活困顿,是臣等的罪责。” “臣等无能,无法保证宗室生活所需,臣等稍后便去都察院领罪。” “只是,在此之前,臣有一言,应当放开对宗室的限制。关于是否允许宗室参加科考,以臣愚见,可以单独为宗室开科。” “宗室之中,不乏有真才实学者,若是就此埋没,也着实可惜。不妨就单独为宗室开科,以选才德。” “若能行之有效,宗室科举也日趋完善,待时机成熟,再取消为宗室单独开采,转为普通士子那般,参加科考。” “善。”朱翊钧称赞了申时行一声,“还是申阁老想的周全。” “宗室生活困顿,不光是阁臣的责任,朕也有责任。如今既然想出办法来了,就不必再去都察院请罪了。” 申时行随即谢恩,“臣谢陛下恩典。” 朱翊钧接着说道:“士农工商,古有四民。郡王以下的宗室,允许其从事四民之业。” “亲王、郡王,若是愿意放弃宗俸和庄田,也可以从事四民之业。” “下一届的春闱是万历十七年,而后是万历二十年。这两届春闱单独为宗室开科。万历二十年之后,不再单独为宗室开科。” “童生,秀才,举人,进士,让他们和其他读书人一样,一步一步的考功名,能者上,庸者下。” 宗室也好,科举也好,属于礼部的职责,礼部尚书沈鲤立刻领旨,“臣遵旨。” 朱翊钧微微颔首,回应沈鲤,而后又说道:“秦、晋、蜀、楚,四藩自郡王以下的宗室,全都编入了缅中都司的卫所中。” “缅中巡抚王一鹗,缅中总兵邓子龙,二人送来的军报中,多次提到编入卫所的宗室,作战勇猛,屡立战功。” “王一鹗、邓子龙惊奇宗室的军功,可朕却觉得这没什么。太祖马上打天下,太祖的子孙又岂能不识刀枪。” “依朕看,除了放开对宗室从事四民之业的限制,也应允许宗室从军。” 吏部尚书杨巍听了这话,有些急不可耐。 大明朝的帝位继承,有两次异常变迁。 一次是靖难之役,朱棣叔夺侄位。 一次是土木堡之后,朱祁钰叔夺侄位。 其余的,都是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兄终弟及”,这一套礼法规制来的。 皇位的异常变迁,不光宗室要死人,朝堂中的臣子,也要跟着受牵连。 吏部尚书杨巍是担心,要是让宗室从军,再来一次类似的情况,大明朝受不受得了。 于是,他便出声劝道:“陛下,宗室从军,或起弊端。” “我大明带甲百万,忠诚勇猛之士何止万千。关于宗室从军之事,还请陛下三思。” 朱翊钧将目光放到吏部尚书杨巍身上,“或起弊端?能起什么弊端?” “曲沃代翼,不过镜花水月尔,断难成也。你我君明臣贤,何惧于他?” 内阁次辅王锡爵见皇帝态度坚决,不好一味的反对,便改为委婉的劝谏。 “陛下,编入缅中都司卫所中的宗室,作战勇猛,有目共睹。若不让宗室从军,或明珠暗投之嫌。” “不过,曲沃代翼之事,古来有之,不可不防。莫不如再加一条,三代之内的宗室,不许从军。” 王锡爵提出的办法,这就是把和皇帝血缘关系近的,对皇位可能存在觊觎之心的宗室,排除在外。 朱翊钧顿了片刻,想了想,缓缓说道:“可。” “郡王以下的宗室,可根据规制,从事四民之业,以及从军。” “宗室科举得中者,吏部照例派官,优先发往西北、西南之地为官。” “宗室从军者,优先发往边镇效力。若在卫所中,则从总旗做起。若在营兵中,则从旗总做起。” “所有宗室,一律保留宗室身份,名字上宗室玉牒。每人再额外发放一块宗室令牌,用以证明其宗室身份。” “郡王以下的宗室,有了生计后,便不再发放宗俸。” “另外,从今日起,郡王爵位只许承袭三代,三代以后,降为镇国将军,而后依次降爵。” 宗俸,发不发的无所谓,反正从来也没正常发放过。 郡王爵位降爵继承,确实是很有必要。 大明朝亲王不多,郡王是真多。 而且允许现有郡王再承袭三代,也够意思了。 多数人,是见不到自己第四代子孙的。如此,这也是尽可能的降低反对的声音。 亲王的儿子,也不一定就能当上郡王,因为人太多了,有时候礼部拖着不封,这一拖下去,至于拖到什么时候,那可就没准了。 要是哪个郡王不知趣,就直接革了他的爵位。 文官们对于改革宗室,当然是无比支持的,没有丝毫犹豫,十分痛快的接旨。 “臣等遵旨。” “各地督抚、总兵、都司,需按诏命配合宗室改革之策,如有懈怠者,按律治罪。” “礼部、都察院会同东厂、锦衣卫派人到各地巡视,严加督促。” “秦、晋、蜀、楚,四藩移藩缅中都司后,他们的王府都还空着,有好几位郡王上疏,想要搬进去,朕都没有准,今天也一并安排了。” “让陕西巡抚衙门搬到秦王府里,其余三藩的王府同理,也让当地的巡抚衙门搬进去。原来的巡抚衙门充作学堂。” 第142章 不成正比 出塞作战的事情安排下去后,朱翊钧便没有再管。 带兵打仗的事,朱翊钧不怎么懂,作为外行就不要想着去指挥内行。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就行了。 宗室改革的事情也安排下去了,这件事不牵涉什么利益,没什么难度,因此也不需要朱翊钧去额外操心。 可有一件事,朱翊钧不得不上心。 去年一个冬天,整个北方没怎么下雪。 今年春天,京畿地区滴雨未下。 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 如此反常的天气,必然会引起灾害。 而这种天灾,往往会让人联系到统治者失德,以至于引起上天示警。 去年一个冬天,北方没怎么下雪,因为银矿的事,文官们已经闹了很长时间,朱翊钧是好不容易才压下去。 今年,一个春天,京畿地区滴雨未下,文官们可又有理由了,纷纷上疏批判皇帝失德。 朱翊钧对此,也不能说别的。 天子,天子,老天爷不赏脸,谁也没办法。 总不能学张宗昌拿大炮轰吧。 朱翊钧和内阁、礼部商议一番,决定去南郊祭天。 这种情况下,就不能让有一位国公去祭天了,这得皇帝本人亲自出马。 待到了挑选好的良辰吉日,朱翊钧从武英殿出发,步行到南郊天坛去祭天。 祭天,诚意必须得足,不能骑马,不能坐轿,必须步行。 皇帝亲自去祭天,那阵势肯定小不了,文武官员也都得跟着去。 文官以内阁首辅申时行为首,武官以英国公张元功为首。 从武英殿到南郊天坛,这路程可不近。 朱翊钧二十多岁,又经常锻炼,步行走过去,不算什么难事。 武官们呢,问题也不大。就算是勋贵们,也能撑得住。 因为他们是勋贵,不能撑不住,不然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文官们就不一样了,能位列朝堂上的,尤其是高级文官,哪个不是上了岁数的。 六十岁开外的,有的是。 像左都御史赵锦,都七十多了。 然而,皇帝亲自去南郊祭天,他们这些高级文官不能不去。 可真是苦了这一帮子老爷子们啦。 不过,这些情况,朱翊钧和申时行都有考虑。 太医院的人,就在四周随队,哪有需要,就去哪。 人参片之类的,都备的足足的。 还特意安排了两队士兵,专门负责应对突发情况。 朱翊钧本人,也是有意识的放慢脚步。 这是去祭天,不是去送祭品。 要是真的因为这事累死几个老官员,得不偿失不说,也让人笑话呀。 郊天之礼完成后,朱翊钧还特意给上了年岁的官员放了半天假。 除了必要的值守官员外,五十岁以上的官员,回家休息,明天再来上班。 年轻的官员活力大,精气神足够,就不要想休息的事了,你们该上班的继续上班。 回宫之后,朱翊钧没有休息,而是接着召见内阁的三位大学士,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三辅王家屏,以及户部尚书张学颜。 北直隶今年怕是要有灾,得想办法提前应对。 朱翊钧坐在椅子上,同时也给申时行四人赐座。 这四位的年纪也都不算小,折腾这么一趟,撑下来也不容易,还是坐着谈话的好。 “去年一个冬天,整个北方未见雪落,今年春天,京畿地区又是滴雨未下。朕诚心祭天,愿上苍垂怜大明,降下雨露,以减百姓之难。” 内阁首辅申时行接着回道:“陛下仁德,爱民如子,体恤民情,定能感动上天。” 朱翊钧知道申时行这是在拍马屁,可对于自然灾害这种事来说,他还是愿意讨这个彩头。 “但愿如此。” “孔子有言,敬鬼神而远之。我们也不能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天身上,我们‘人’,也应该做点什么。” 户部尚书张学颜立刻回答,“启禀陛下,去年一个冬天北方未曾下雪,陛下便已经降下旨意,让臣等早做防范。” “内阁与户部就此,也早就有了准备。臣说一句有罪的话,倘若真的天不随人所愿,京师和通州的粮仓,足以赈济北直隶的灾民。” 说着,张学颜站起身来,躬下身子,以待问罪。 皇帝亲自去南郊祭天,为的就是求一个风调雨顺。 张学颜却说天不随人所愿,那就意味着是折腾满朝文武跟随、皇帝亲自祭天,没用。 这话当然是有罪的。 朱翊钧挥手示意张学颜坐下,“这话不算有罪。” “能求得风调雨顺固然是好,可天是天,非人力可左右。” “其他省份可还有类似情况?” 次辅王锡爵回道:“回禀陛下,山东、河南的情况倒没什么问题,山西的情况倒也可控。” “就是陕西的平凉府、巩昌府、临洮府、延庆府,今年春天也是滴雨未下。” “内阁已行文给三边总督和陕西巡抚,让他们提前做好赈灾准备。同时也责令周边省份,准备赈灾粮食,接济陕西。” 朱翊钧轻叹口气,“陕西地域广阔,身处边塞,九边之中,延绥、宁夏、固原、甘肃,四镇都依靠陕西,马虎不得。” “再给三边总督还有陕西巡抚下道公文,令他们好生准备,别等着火烧眉毛了再喊疼。” “臣下去便去拟文。”申时行回答道。 “还有,户部也要准备相应的赈灾粮食,西北本就贫瘠,若陕西真的有难,其他省份不能袖手旁观,户部也要准备好调粮。” “臣遵旨。”这是户部尚书张学颜回的。 “陛下。”见赈灾准备的事情谈完了,张学颜接着奏报。 “银元在推行过程中,民间有人私自铸造,但含银量却是不如朝廷铸造的银元,对银元的信誉造成不小的影响。” “臣请旨,令各地严查私铸银元之事。” 朱翊钧对此倒是并不感到奇怪,有利可图,就有人铤而走险。 “凡是私铸银元者,一经发现,满门抄斩。” “向官府检举者,可获得涉案银元的两成。” 敢铤而走险的皆是胆色过人,要想遏制,就得让这些人明白,你们冒的险和所获得的收益,不成正比。 满门抄斩了你,看你违背律法冒险挣的钱给谁花。 第143章 海瑞的奏疏 辽东、蓟州两镇正在准备出塞作战,宗室改革之策也已经推行,朱翊钧本人也在着手筹划建立银行。 一切都在朝着有条不紊的进行。 没想到,一个人的一道奏疏,如烈火烹油一般,让整个朝堂都炸开了锅。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一道奏疏,不至于让某些人贬官,但足以让很多人坐立不安。 原因很简单,上这道奏疏的人,叫海瑞。 上这道奏疏的目的,请求朝廷重新开海。 应天巡抚海瑞,在福建上了这道奏疏后,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堂,再次躁动。 海瑞是应天巡抚,他的这道奏疏为何在福建发出? 事情是这样的。 嘉靖四十四年,海瑞因上治安疏触怒嘉靖皇帝而被下狱。 期间,承蒙时任刑部尚书的黄光升搭救,海瑞很是感激,多次登门拜谢。 去年,黄光升过世,海瑞闻讯后,悲痛欲绝,当时他本就抱病在身,可依旧坚持去奔丧。 上疏告假得到批准后,海瑞将应天巡抚衙门的一应事宜暂时交由王用汲代理,他本人则匆匆上路。 黄光升是福建泉州府晋江人,从应天到晋江,路程不算近,一路风尘仆仆。 海瑞年事已高,七十多了,当时还抱病在身,再加上悲伤过度,到晋江吊唁完后,人就撑不住,病倒了。 与海瑞随行的,还有十一个人。 领头的是应天巡抚衙门的贾千户,其余的十人,都是巡抚衙门的兵。 本来,去晋江奔丧属于是私事,海瑞没打算让巡抚衙门的跟着他一块去。 他的意思,带上两个仆人去就行。 可应天巡抚衙门大门的其他人不答应。 从应天到晋江,道可不近,路上不说遇上坏人了,你海瑞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而且还是一个病人,真要是出点什么事,应天巡抚衙门这么多人,还活不活了? 一帮人在那劝,包括王用汲也劝。 最后,还是王用汲拍板决定,让贾千户带十个兵,便装跟随海瑞去晋江。 一来,随行保护。 二来,随行照顾。 海瑞病倒后,黄家人请海瑞在黄家休息养病,海瑞不愿打扰。 要是住客栈,人多眼杂的,也不适合养病。于是,黄家人便给海瑞租了一处院子,供他养病。 租金呢,海瑞坚持自己支付。 黄家人了解海瑞的秉性,没有坚持付租金,不过,他们经常来探望,以及送一些肉菜以及滋补的药材。 海瑞七十多岁的人了,人到七十古来稀,静养了近半年才见好。 期间,海瑞只能再上疏告假。 吏部的人也都知道海瑞安排脾气,他但凡要是能动,绝对不会请假,于是很痛快的批准。 这天,病情见好的海瑞,走出房门透透气。 正在院中和其他兵士聊天吹牛的贾千户见状,赶忙跑过去搀扶,“中丞大人,您慢点。” “不用扶,我还走的动。” “走的动您老也别走了,快坐下。” 能随行侍奉巡抚的,那都是机灵人,海瑞刚一出屋,就有一个士兵从屋里搬来一把椅子,放到院里。 其实,院里有那种石桌石凳,但那石头凳子凉啊,还是坐椅子更好一些。 贾千户扶着海瑞坐下,自己则站到旁边,“中丞大人,今天早上黄家少爷差人送来了几只老母鸡,灶上正给您炖着呢,一会您老喝碗鸡汤补补。” 海瑞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不是说了,别光要人家的东西,怎么就是不听呢。” 贾千户连忙解释,“中丞大人,您吩咐了,卑职不敢不听。一开始卑职也没打算要,可黄家的人非要给。” “黄家的那仆人说,要是我们不要,他们就直接把老母鸡放了,完事回去向黄家少爷请罪。” “卑职这也是没办法。” 海瑞叹了口气,“黄老尚书对我有恩,我这病了,黄家又为我忙前忙后。” “算啦,等我这病好利索了,备份厚礼,我亲自登门拜谢吧。” “鸡汤好了。”一个士兵从伙房中走出。 “中丞大人,鸡汤炖好了,饭菜也马上就好,您看您是在院里吃,还是在屋里吃?” 贾千户立刻训斥这士兵,“外边风大,中丞大人这病刚见好,见不得风,把鸡汤还有饭菜都盛好了,端屋里去。” “是。”这士兵便又走进伙房去准备。 正厅中一条长桌摆下,海瑞坐在上位,左右两侧坐着贾千户和那十个兵。 海瑞没什么架子,贾千户等人也都随行照顾他这么长时间了,双方之间规矩是有的,可还那么多穷讲究,便凑在一起吃饭。 海瑞呢,吃的不多,炖的鸡汤他喝了,但鸡,给其他的士兵吃了。 当兵的都是棒小伙,能吃,一桌子饭菜,很快就见底。 就在贾千户安排人收拾碗筷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两人在大门前逡巡。 海瑞也注意到了,便让贾千户过去查看。 贾千户走到大门前,只见有一老叟和一老妪。 “二位是有什么事吗?” 这老叟明显有些害怕,颤抖着说,“这位老爷,您看能不能行行好,给我们一口饭吃。” 贾千户没有犹豫,这年头有讨饭的不算奇怪,“你们等着,我这就去给你们拿。” 说完,贾千户转身进院,点手招呼来一个士兵,“去伙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门口的送过去。” “哎。” 接着,贾千户又走过去给海瑞汇报,“中丞大人,是两个讨饭的,卑职已经安排人去给他们送吃的了。” “民生之多艰啊。”海瑞轻叹口气,像这种情况,他不知道见了有多少。 “我看他们二人年岁也不算小了,把他们叫过来,到屋里安安稳稳的吃。” 贾千户了解海瑞,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愿和惊讶,应了一声后,又来到大门前。 “二位,进屋吃吧。” 这老叟很是诧异,想来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惊诧之余,又有些惊喜。 惊喜过后,便是自卑。 “不不,不用了。我们俩身上脏,别再弄脏了老爷的屋子。” “屋子脏了再扫,怕什么。你们这也就是遇到好人了,进来吧。” 第144章 我必须管 两位老人家被请进屋内,显得很是拘束。 接着,就有士兵给他们端来两碗白米饭,一碟咸菜,一碟剩菜。 海瑞看出了二人的窘迫,坐到他们面前,笑道:“吃吧,不够还有。” 这老叟看看老妪,这老妪看看老叟,终是饥饿战胜了惶恐,二人吧啦吧啦的端起碗吃起来。 “再去端两碗饭来。”海瑞怕他们不够,对着一旁的士兵吩咐道。 “中……老爷。” 这士兵本想说中丞大人,可一想到有外人在场,便改了称呼。 “老爷,没有饭了。” “那就去下两碗面,面里再加两个鸡蛋。” “是。”这士兵应声离去。 这老叟惶恐的放下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这位老爷您心善,可我们俩上了岁数,吃不多,有这么一碗饭就够了,实在是不敢再麻烦。” 这士兵愣住了,将寻求的目光看向海瑞。 “去下面。”海瑞说道。 这士兵才继续迈步。 接着,海瑞看向那老叟,不能看人家老太太,不合适。 “你们二位是本地人?” “回老爷,我们俩是本地人。” “那流落街头乞讨,是儿女们不管你们?” 这老叟还没回答呢,那老妪一听这话,眼泪吧嗒吧嗒的就开始往下淌。 海瑞为官多年,光当知县就有年头,有基层经验。他一看自己提到儿子后,这老叟哭哭啼啼,心中便有了判断。 要么,是儿女不孝。 要么,是有冤情。 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这老叟叹了口气,“不瞒老爷,我们有两个儿子,都很孝顺,就是现在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 海瑞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其中必有冤情。 “那可是受人欺负了?还是遇到了什么冤屈?” 有两个儿子,受到同族欺负的可能性较小,受到大户人家欺负的可能性更大。 小户人家被大户人家欺负,那能没有冤屈吗。 这老叟沉默不语,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听老爷您的口音不是本地人,既然您问了,那我就跟您诉诉苦。” “老爷您既然到福建来了,想必对福建有所了解。福建多山,靠田地养活人,很不容易。” “因此,便有很多人出海讨生活。很多商品出海去卖,价格能翻上十好几倍。就像我们福建的茶叶,一两银子的茶叶出海去卖,最起码能值十两银子,甚至还要多。” 海瑞闻听此言,两眼如同打了一道闪电,满是精光。 那老叟没有注意到海瑞的变化,而是继续诉说。 “泉州本身就是海港,当地人很多都到船上当水手。我们家穷,我那小儿子便和同村的几个人年轻人一块到宋家的船队上当了水手。” “等船队返航回来的时候,我那小儿子却没回来。我那大儿子便去找,宋家的人是在海上遇到风浪,坠海身亡,结清了我那小儿子的月钱之后,便不再搭理我们。” “跟着我那小儿子一块出海的还有同村的几个后生,我向他们去打听,结果竟然是我那小儿子无意中顶撞了宋家的大少爷,被他丢到海里去了。” “我们气不过,我那大儿子到县衙去告状。可知县说我们是诬告,同村的那几个人也改了口。” “知县还以我那大儿子诬告为由,将他关进大牢。还派人抄了我们的家,说是宋家的名誉受损,以此作为补偿。” “儿子没了,家也没了,我老两口也只能……” “呜呜呜。”说到此,那老叟也开始掉眼泪。 海瑞那枯瘦的右手,不禁攥成一个拳头,“晋江是附郭县,晋江县衙与贼人沆瀣一气,那泉州府衙也不管吗?” 那老叟没有回答,反而是哭的更痛。 答案不言而喻。 这时,面也端了上来,每碗面中还卧着一个鸡蛋。 海瑞将面推了过去,“先吃饭,吃饱了饭,再把事情仔细的和我说说,这事,我管了。” 那老叟停止哭泣,上下打量海瑞几眼,而后连忙跪倒在地,冲着海瑞直磕头。 不管是真是假,这老叟都不愿意放弃这一丝丝希望。 “老爷,青天大老爷。” 那老妪也跟着跪倒,一个劲的磕头。 不过,那老叟还是相对清醒一些,“老爷,草民虽然不知道您是哪个衙门的老爷,可您能让我们两个到屋里吃饭,草民就知道您是个好人。” “草民也想申冤,可县衙、府衙都不管,别到时候再把老爷您给连累了。” 海瑞俯下身子,只是他上了年岁,身体不灵活,还是一旁的贾千户代替他,将跪在地上的二人扶起。 “你们放心,这事我能管。” “谢青天大老爷。”这两位老者再次跪倒。 贾千户再次将他们二人扶起。 海瑞说道:“你们先在我这住下,我再了解了解情况,你们放心,你们的冤屈,我一定帮你们申。” 接着,海瑞吩咐一个士兵,“在西跨院收拾出个房间来,让他们住下。” “是。”这士兵即刻下去收拾。 等这二位老者啜泣着吃完了面,被人引领着去西跨院后,一直没说话的贾千户忍不住了。 “中丞大人,这事您真要管?” 海瑞点点头,“当然要管。” “中丞大人,您是应天的巡抚,不是福建的巡抚,福建地界上发生的案子,不归您管呐。” “依卑职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咱们还是别管了。如今您的病好的差不多了,再休养休养咱们就该回应天了,犯不着得罪福建的官场。” 海瑞则态度坚决,“我是大明朝的官,大明朝的百姓遇到冤屈,我就应该管。” 贾千户有点急切,也有面露无奈,“中丞大人,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 “大明朝那么大,那么多人,您管的过来吗?” “您是个好官,可这年头好官不好做呀。” “要卑职说,最多让人拿着您的帖子,将此案告知福建按察使司衙门也就是了,您可不能直接过问。” 海瑞缓缓起身,“百姓有冤屈,我当然会管。” “可这一次,不仅仅是一个案子的事,而是牵涉到国家大计。” 第145章 海瑞的见闻 海瑞了解那两位老者的冤屈之后,亲自写了一封诉状,差人按照正常流程,送到按察使司衙门。 结果,因为没给好处,连大门都没进去。 海瑞听到来人的禀报,一想,得,还是等我憋大招吧。 安顿好那两位老者后,海瑞又安排人去打探他们被关押在大牢里的大儿子的情况。 得到并没有生命危险的消息后,海瑞放下心来。 又找到那随两位老者小儿子同村出海的后生,海瑞表明身份,那些人当时就将实情全盘托出。 写下事情原委,并让那几个人签字画押后,又将这几个人悄悄的藏于暗中,保护起来。 而后,海瑞便着手带人打探海洋贸易的情况。 泉州自宋朝以来就是海港,往来的海商、水手,以及靠海吃饭的人有很多,打听起来也不算难。 就这样,过了两天,情况也都打探的差不多了,可是,也引起了有心之人的注意。 码头上,海瑞正和一个运送瓷器的力工闲聊天打探情况,就有一队衙役围了过来。 带队的那捕头,直接将和海瑞谈话的那李工扒拉走,接着恶狠狠的看着海瑞。 “老头,这么大岁数了,还私通倭寇。” 那捕头一张嘴,海瑞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没说话,而是用眼神瞪了回去。 海瑞双眼如电,那捕头被瞪的,浑身一个哆嗦。 贾千户和随行的八个兵立刻将海瑞护在中央。 贾千户等人,穿的都是便装,可身上那股气势,远不是这些县衙的衙役可以睥睨的。 那捕头在当地横行霸道惯了,见这架势,也来了脾气,“还说没有私通倭寇!” “这么多人,还都带着家伙,要不是你们长的个高,我都怀疑你们是真倭寇。” “你凭什么说我们是倭寇?”贾千户直接怼了回去。 那捕头嘿嘿一笑,“现在你们不承认不要紧,等到了县衙,你们就该承认了。” “把私通倭寇的这一干人等,带回县衙审讯。” “是。”那队衙役就要上前抓人。 县衙也好,府衙也好,负责抓差办案的衙役,手上多多少少都有点功夫。 可贾千户等人,都是兵。 贾千户,更是前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亲自为挑选的巡抚标营的带队千户,手上可不含糊。 这次能跟随海瑞南下的人,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 那队衙役刚想动手拿人,还没等动手,贾千户带人就打了回去。 他们是巡抚衙门的人,平常哪受过这窝囊气。 没几个照面,那队衙役就全躺地上了。 那捕头一看,这是遇到硬气硬手啦。 他看着躺了一地的衙役,也不敢再动手,而是冲着码头上巡抚的士兵大喊。 “快来人骂,这有倭寇的细作!快抓人呐!” 巡逻的士兵闻声而来,带队的那队官冲着那捕头问道:“哪有倭寇的细作?” 这捕头一指海瑞等人,“那些人就是。” 带队的这队官不知道是否认识这捕头,他看了看躺地上的一干衙役,又看了看佩刀的贾千户等人,便示意麾下士兵将海瑞一行人围住。 可海瑞气势不凡,不似凡人,那队官也不敢轻举妄动。 “放下武器,接受审讯。” 海瑞这时候已经准备亮明身份了。 可就在这时,有一个位六品官带着一队士兵赶了过来。 那队官见这六品官,赶忙行礼,“梁主事。” “这是怎么回事?”这六品官问道。 “回梁主事,晋江县衙的捕头说,这些人是倭寇的细作,卑职等正在审查。” “倭寇的细作?”这六品官将目光移到海瑞身上。 这六品官看到海瑞,就是一惊,接着跑到海瑞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先生。” 海瑞见到这六品官,也很是意外,连忙将他扶起,“会可,你怎么在这。” 这六品官,名为梁云龙,字会可,琼州人,与海瑞是同乡。 梁云龙大器晚成,万历十一年中进士,时年五十五岁,历史上官至湖广巡抚。 梁云龙中进士后,海瑞亲自写信祝贺。 历史上海瑞过世后,梁云龙前去祭拜,哀恸至极。 如今,梁云龙官居兵部武库司主事,正六品。 梁云龙没想到在晋江见到海瑞,又惊又喜,可他刚刚那队官又说海瑞等人是倭寇的细作,那这事还不明了。 “先生,这些都是您的随从?”梁云龙问道。 “不错。”海瑞回道。 梁云龙猛地一转身,对着那队官厉声喝斥,“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吗?这是应天巡抚海瑞海中丞!” 海瑞的名声,大明朝官场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队官虽然官卑职小,可还是听说过海瑞的大名。 就算他怀疑自己是倭寇的细作,也不会怀疑海瑞是倭寇的细作。 这队官立刻向海瑞赔礼,“卑职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海中丞驾临,还请海中丞恕罪。” 海瑞当然不会和他一般计较,“不知者不怪,况且缉拿倭寇是我大明将士的职责所在,你听到有人呼喊这有倭寇的细作,反应的如此迅速,这是好事。” 梁云龙对着那队官吩咐道:“把那捕头,还有这一众捕快,全都绑了,送到泉州府衙去。” “凭空诬陷朝廷命官,这还了得。就他们这样,不知有多少百姓受难。让泉州知府严加查办。” 那队官也很识相,“是,还请梁主事放心,卑职亲自将他们押到泉州府衙。” 海瑞知道泉州府衙,不值得信任,可他并没有多言。因为他明白,这不是一个泉州府衙的问题。 梁云龙又转身看向海瑞,态度十分谦卑,“先生,您怎么在晋江啊?” “我来晋江祭拜黄尚书后,身子骨不争气,病倒了,便留在晋江养病,所幸没什么大碍。” “会可,你不是在兵部任职,怎么也跑到晋江来了?” 梁云龙半躬下身子,“福建水师新建造了三十艘战船,走的是兵部的账。” “晚辈是兵部武库司主事,便被梁尚书派来查验。” 海瑞点点头,“原来如此。” “会可,国事要紧,你先去忙,就不要管我了。” “先生,您住在哪?等晚辈忙完之后,好过去看您。” “不用,不用。我这病好了,待不了几天就要走,不必再麻烦啦。” 梁云龙清楚海瑞的脾气,知道海瑞是怕给自己添麻烦,可海瑞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多问。 “晚辈近几天都在泉州港的水师中,要是有什么事,先生尽可以派人吩咐。” 海瑞听到梁云龙的话,很是欣慰,“好。” “先生保重。”梁云龙对着海瑞施了一礼后,这才离去。 海瑞回去之后,将了解到关于海洋贸易的情况以及走私的情况,详细记录,还有那两位老者的冤屈,也一并写在奏疏中,呈报京师。 请求朝廷重开市舶司,全面开海,以盈国库。 第146章 和稀泥 海瑞的奏疏走的是正常流程,先送到通政使司,而后再由通政使司向宫中或内阁递。 奏疏送到通政使司,那就相当于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通政使司通政使名为周世选,河南人,高拱的学生。 他见到海瑞的这道奏疏,心里了然,这道奏疏中蕴藏的是何等份量。没有犹豫,他便按照程序,立刻差人将奏疏送到内阁。 内阁中有三位大学士,首辅申时行,次辅王锡爵,三辅王家屏。 这三位,都是满腹经纶,才高八斗。 申时行,状元。 王锡爵,榜眼。 王家屏稍微差一些,那也是第二甲第二名。 提笔写文章,犹如抬手观纹。 可面对海瑞的奏疏,却迟迟没有落笔票拟。 内阁中的三人,处理政务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他们倒不是不知道怎么票拟,而是下不了这个决心票拟。 关键是海瑞这道奏疏,写的忒老道。 奏疏中,除了阐述海瑞所遇到的那老两口的案子以及当地官府包庇凶犯之外,其余的,全都是关于海洋贸易以及走私的内容。 经济上,茶叶、丝绸、瓷器等货物,在大明卖多少钱,出海卖多少钱,大概利润能有多少,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重开市舶司,朝廷每年可以从中收取多少税收,也计算出来并加以阐述。 军事上,倭寇基本肃清,海疆得以绥靖。 政治上,当地官府无力管束,民间走私者比比皆是。 最后,从那老两口遇到的案子切入,提出重开市舶司,对出海船队加以管束。 既可以增加赋税,充盈国库。也可以规范民间船队,减少刑名案件。 好处列了一箩筐。 内阁中的三位大学士,感到为难就是为难在这了。 海瑞在奏疏中将重新开海、重开市舶司的好处,写的清清楚楚,内阁票拟要是不同意。 内阁是沙币。 可内阁要是票拟同意,这是动了多少人的蛋糕。海瑞是不怕死,但他们不行啊。 思来想去,还是由内阁首辅申时行亲自动笔,票拟了两份意见。 一份意见是同意,理由就是海瑞奏疏中说的那些好处。 一份意见是不同意,理由是海面上还时不时有倭寇劫掠,不安全。 开海后,更容易使不轨之徒与倭寇相互勾结,进而危害大明。 至于,海瑞提到的案子,正常审问,这个没有什么歧义。 很快,内阁的票拟送到宫中。 朱翊钧扫了一眼,不用看字迹,就知道这是语言艺术大师——申时行的手笔。 朱翊钧想开海吗? 当然想。 可,他还真没准备这么快就开海。 因为开海的风险很大,没有万全的准备,功亏一篑不说,还很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事情得一件件的做,慢慢来。 实控了缅甸,平定了女真,整顿了京营,朱翊钧现阶段准备的设立银行。 红薯、玉米等农作物,在皇庄的种植已经有了成效,勋贵们的庄田,也在已经开始种植,正在逐步推广。 当然,这类农作物属于粗粮,不能当主食,而且品质什么的也远不如后世那般。 强硬推广,并不现实,只能是以皇庄、庄田等权贵的田地开始种植,有意识的逐渐引领百姓种植。 只要百姓们了解了,就不用再去管,凭借我们伟大的劳动人民辛勤的双手,绝对能够创造奇迹。 朱翊钧是打算一步一步的改革,没想到如今海瑞竟然上疏请求开海。 隆庆开关后,以福建漳州府月港海防馆,负责民间船队的出海事宜以及征税,但整个沿海只有这一处,其他地方没有。 海瑞上疏要求开海,就是在其他沿海地区设置如同漳州府海防馆那样的机构,统一管理民间船队出海事宜以及征税。 简单来说,就是打击走私。 隆庆开关后,漳州府管理民间船队以及征税的海防馆一直都存在。 万历二十二年为了防止海防官官员与当地海商勾结,又在福建各府衙轮流出一位佐官前往月港督饷,海防馆随之更名为督饷馆。直至明朝灭亡。 可偌大的海岸线,就漳州府一处海防馆,起到的作用,不算理想。 海瑞上疏,就是想全面开海,要是海瑞真的能把这事办成了,朱翊钧给他磕一个都不为过。 可看到海瑞的奏疏后,朱翊钧又隐隐有些担忧。 今年是万历十五年,历史上,海瑞就是在这一年去世的。 万历十五年,大明去世的人有很多,其中最着名的有两位,一位是戚继光,一位是海瑞。 历史上戚继光是郁郁而终。 如今的戚继光封了伯爵,总督京营戎政,简在帝心,精神焕发,精神倍棒,不用太过担心。 人到七十古来稀,朱翊钧是真的担心海瑞的身体。 “海瑞的身体怎么样了?”朱翊钧问道。 一旁侍奉的张诚立刻回道:“回禀皇爷,据福建那边传来的消息,海瑞的病情见好,想来是没有什么大碍。” 海瑞在泉州府的码头上露了身份,福建官府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福建巡抚亲自派人慰问,恨不得把海瑞当国宝一样对待。 朱翊钧点点头,“差人在民间寻一个医术好的郎中,多给些银钱,再从宫中找些滋补的药材,差人一并送给海瑞。” 海瑞属于朝廷命官,他身体患病,按理来说从太医院里派个太医过去是最为合适。 可海瑞刚刚上了奏疏请求开海,太医院的太医医术又太过于灵活,朱翊钧用着不放心。 朱翊钧在禁军和京营中也建立了军医体系,可军医治疗外伤拿手,对于治疗海瑞这样的老者,并不适宜。 张诚明白朱翊钧的意思,立刻躬身,“奴婢明白。” “还有。”朱翊钧将内阁的票拟拿起。 “将这份票拟打回内阁。就说,孟子有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海瑞奏疏所言之事,如何利弊,为之奈何?再议。” “海瑞奏疏中提到的案子,让都察院和刑部派专人去福建,审理此案。” “奴婢遵旨。” 票拟被打回内阁,抛开内阁中的三位大学士怎么为难不讲,朝堂上对于海瑞的奏疏,迅速予以回应。 很多官员纷纷上疏弹劾海瑞。 弹劾的理由有很多。 挑错,只要找,那肯定能找出来。 朱翊钧看过弹劾海瑞的奏疏后,留中不发,而后令人抄录一份,快马转给海瑞。 海瑞看过这些弹劾自己的奏疏后,再次上疏。 按官场上的规矩来说,有人弹劾自己,自己就要上疏辩解。 海瑞的这道奏疏,并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请求入京,陈述开海之利,同时,当面与那些人辩驳。 朱翊钧接到了海瑞请求入京的奏疏后,知道海瑞这是憋了大招。 “准海瑞入京。沿途驿站好生照料,沿途都司,派遣官兵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