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向上》 第一章 先生回来了 初冬的上午,奚午蔓脊背挺直地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阳光照亮的那一半清妙面庞如无暇白玉,浓密翘长的睫毛下,茶色眼睛比琥珀更透亮,单纯得仿佛谁都能一眼就看穿她全部心思。 对比之下,她另一半隐于阴影中的脸,格外忧郁与狠戾。 狭小的房间内,充斥着浓墨与淡淡的血腥味。 奚午蔓白色羊毛大衣上的血迹早已干透,她握着羊毫小楷笔的手已冻得通红,运笔却依旧行云流水。 她藏在衣袖中的左手一点点推动宣纸,让阳光刚好照亮她即将写字的地方,给她的手一点点温暖。 圆桌上已堆有一公分厚写满字的宣纸,每一个字都颇具可大《灵飞经》的神韵。而她写的是《太上感应篇》。 她不知道这十三年来,抄过多少遍《太上感应篇》,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奚午承生气,都把她关小黑屋抄这东西。 奚午承对她的字有极严的要求,以至这么些年下来,她的书法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她随手写的字,折合每尺一百二十万元。当然,她不知道其中是否有奚家的炒作,也没兴趣知道。 那与她无关。 她只是一个孤儿,六岁被奚午承带回奚家的别墅,从此以奚家千金的身份活跃于大众的视野。 天生丽质,多才多艺,奚家团宠,万众瞩目…… 近十年来,各大媒体对她的夸赞从未间断,即使在她赴法留学期间,国内也时常有她的热搜。 喜欢她的很多,骂她的更多。而她则认为,那些喜欢她的,骂她的,都不过是奚家资本炒作的结果。 即使是现在,她真的如许多年前各大媒体就宣传的那样优秀,也并不认为没了奚家千金的名头,还有任何人会捧着她。尤其在遍地精英走的a城。 人们对她的好脸色与奉承,都是看在奚家的面上,准确说,是看在奚家的权势与财富上。 穿着绒拖鞋的双脚连同只穿了白色阔腿裤的双腿都早已失去知觉,奚午絮只走了那么一下神,腿脚连带着冰冷的小腹蓦地生疼,她的脸蛋冷得毫无血色,额上却一下爬满细汗。 门被无声地打开,一股暖气涌了进来。 奚午蔓听见女佣的声音:“先生回来了。” 她写字的手蓦地一僵,“善”字的最后一笔竟歪得出奇。 她立马抓起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到门后的角落。 那纸团却偏离她预期的轨迹,落到了门口,碰着一只铮亮的棕色男士尖头皮鞋的鞋尖。 皮鞋与纸团都静了半秒,只半秒,纸团被皮鞋鞋尖轻轻往前踢了一下,随即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它捡了起来。 奚午蔓僵坐在椅子上,紧紧盯着纸团被缓缓摊开,一点点凑近一张醉态十足的脸。 “呵。”粗重的声音从男人喉间传出,“让你静心思过,你就静出这么个东西?” 浓烈的酒味很快充斥整个狭小的房间,奚午蔓指间捏着笔,做好准备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 “我在跟你说话。”男人迈着醉步走近奚午蔓,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脸,“你为什么不理我?” 这种情况,说话就会挨打。奚午蔓知道。于是,她微垂了眼睑,保持沉默。 “回答我!”男人猛地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拍在大理石圆桌上,震得砚台中没结冰的墨汁飞溅出来,也震得奚午絮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抖,手中毛笔落到地面。 再沉默下去就会挨打。奚午絮知道。 于是,她张了张发裂的嘴唇,才只说出一个“我”字,就被一身酒气的男人打断。 “谁让你反驳我了?”他发疯一样冲到奚午蔓跟前,一把抓住她的大衣领子,轻而易举就将她整个人从椅上提了起来,将她完全带离阳光能照到的区域。 “谁允许你反驳我的?啊?!”他每一口浑浊的酒气都吐在奚午蔓脸上。 奚午蔓咬紧牙关,强忍着情绪,以免完全激怒眼前的酒疯子。 可对酒疯子而言,她的退让也是赤裸裸的挑衅。 下一秒,她被扔到桌面,男人欺身压来,纯粹是发泄,他咬在她颈侧。 她的大衣被扔到地上,男人的手从她肩膀滑向她腰际,吻从左劲滑向右侧,但她并不担心会有更多的事发生。 她知道,他不行。 从她第一次被酒后的他按在沙发上,她就知道,奚午承不行。 果然,不行的奚午承突然怒吼一声,将奚午蔓推到地板上。 “连你都看不起我!”他真是疯了,毫不担心地上的人会死,每一脚都使尽全力,“你是什么东西!你敢看不起我!” 奚午蔓双手紧紧抱住脑袋,身体蜷成一团,像皮球一样,任他从桌边踢到墙角。 等会儿就好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 这次的暴力比以往每次都结束得突然。 奚午蔓稍稍睁眼,看见奚午承弯下腰来。 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有惊恐与愧疚,他探出手来,轻轻抚过奚午蔓凌乱的黑发,及被些许发丝裹住的毫无血色的脸蛋。 奚午蔓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眼前的人猛地起身,由于起得太猛,他整个身子往左边偏去,他急忙撑住墙面,才没有摔倒。 “来人!来人!叫医生!医生!”他疯疯癫癫地往门外走去,一边大喊大叫。 奚午蔓没看见他的脸,却感受到他的慌张。 他走出门去,奚午蔓才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小腹突然强烈的痛感让奚午蔓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见血,他以往她要死了。他害怕成为杀人凶手。 男医生和女佣很快跑进屋里,将地板上的奚午蔓抱到隔壁的卧房。 门被重重地关上,医生放下奚午蔓,让女佣扶着奚午蔓进到卫生间。 待奚午蔓换了身干净衣裳,由女佣扶着躺到床上,医生将热水和药片递到奚午蔓面前,轻声说:“小姐,我可以安排您住院。” “不用了,钱医生。”奚午蔓吃了药,喝下整杯热水,水杯被女佣接过去,“我没什么大事。” “您为什么不报警呢?”医生眉头紧蹙。 奚午蔓扯出一个苦淡的笑来,不答反问:“我怎么能跟哥哥计较呢?” 第二章 哥哥在生气? 不计较是假,闹僵了对她没好处是真。 奚家是a城豪门世家之首,奚午蔓可以曝光奚午承的劣行,可那不一定会对奚午承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却肯定对她没任何好处。 甚至是,百害而无一利。 她首先会被赶出奚家,然后被a城所有人踩在脚底,即使去了国外,她也必须改名换姓。如果她有命逃到国外。 而奚午承,很快就会被洗白。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m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顺着奚午承,这个奚家家主与其夫人唯一的儿子,起码她还是奚家的千金,起码衣食无忧,在外也无人敢欺负。 外人呐,只管你表面风光,谁在乎你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对,外人。 眼前的医生钱莫贪,却与那外人不同。他从第一次发觉奚午蔓遭虐待开始,就一直很关心她。 钱莫贪说,奚小姐能让他想到他的女儿。他女儿大奚午蔓六岁,已经嫁人。他一直担心女儿被丈夫欺负,好在目前还没有过。只是他看见奚午蔓浑身的伤,就总联想到他女儿身上,不免一阵心疼。 这位颇有同情心的医生帮了奚午蔓很多,他总在奚午承面前夸大奚午蔓的伤势和身体状况的糟糕程度。他的夸张,能为奚午蔓争取来起码一周的清净。 可他从不当众表露他的好心,以至于别墅里所有佣人都以为他站在奚午承那边。 别墅里的佣人无一不是站在奚午承那边的,他们对奚午蔓的态度,完全取决于奚午承对她的态度。 平时和颜悦色的各位,一到奚午承把奚午蔓关进小黑屋抄经的时候,纷纷对奚午蔓摆起了冷脸。 医生钱莫贪在人前也那样,但和奚午蔓单独待在一起时,就卸下了伪装,毫不见外地关心奚午蔓,并多次表示,小姐要是报警,他一定当证人。 奚午蔓不知道这名为奚家服务数十年的医生为何会同情她,她甚至觉得这位医生的过分热情很是可疑,所以即使在医生面前,她也从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但她心里对他多少有些感激。 “还得麻烦您。”奚午蔓对钱莫贪说。 “我知道,小姐。”钱莫贪说,“我知道该怎么对少爷说。” 他叫奚午承少爷,是三十年前就养成的习惯。 “谢谢您。”奚午蔓好看的脸上始终挂着苦淡的笑,实在惹人怜惜,“请帮我开点药,晚上我要和哥哥去参加一场宴会。” 钱莫贪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卧房。 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奚午蔓陷入了沉思,含情脉脉的眼中显露出万千的刀子。 很快,女佣送来一杯热乎乎的蜂蜜水,奚午蔓的目光一下变成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喝下蜂蜜水后,很快就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到了下午。 外面的天都快黑了,她发觉时候已不早,吓得掀开被子,听见门被推开。 一众清一色着黑白女仆装和黑丝黑高跟鞋的女佣从门口挤了进来,在屋内分散站开,她们或捧着珠宝首饰,或鞋子和晚礼服。 “小姐,先生说八点有个晚宴,请您立马打扮。先生在客厅等您。”一个深色皮肤的女佣说。 “小姐,这是钱医生给您开的药,吃这药不能喝酒。”另一个皮肤稍白的女佣说。 吃了药,换了衣,化了妆,做好发型,奚午蔓提着裙摆,小跑着往电梯去。 她身后,跟了一个替她抱着外套的女佣。 一楼客厅很大,装潢尽显富贵,巨大的落地窗外,天已完全黑下。庭院里的暖色灯光映亮植被与大理石地面,也映亮不时飘落的雪花。 奚午蔓匆匆忙忙地向坐在沙发上的奚午承跑去,却望着落地窗外,说:“抱歉,哥哥,蔓蔓睡得太久,天都黑了,我们应该赶得上晚宴吧?” 不用怀疑,不管是那匆忙的步态,还是抱歉的语气,都是奚午蔓故意的。 十三年的相处,奚午蔓早摸清奚午承的习性。 在没喝酒的时候,奚午承可谓一位谦谦公子,为人处世都十分圆滑,对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也并不差。 虽说早上他才发了酒疯,出于清醒后的愧疚,不管怎样他都会给奚午蔓黑脸。 但只要奚午絮不在意,奚午承就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何况她打扮得妥妥一个bjd娃娃,她稍微给个台阶,喜好美色的他立马就会跟着下。 可她怎么会不在意?只是出于利益考虑,她装作不在意罢了。 就像报警对她没有好处一样,和奚午承闹僵对她也没任何好处。至少,在她有能力对抗奚家之前,那对她没任何好处。 而且看样子,钱医生一定又在他面前夸大其词了。 他丝毫不掩面上的歉意,站起身,大步走近奚午蔓,一把抱住她,说:“蔓蔓,不急,蔓蔓,对不起。” “哥哥。”她心里厌恶得不得了,却只扭着身子挣脱他的怀抱,眨巴着好看的大眼睛,好不无辜,依旧是软糯的口吻,“晚宴不是八点开始么?快走吧,迟到不太好。” 说着,她转身就往过厅走去。 她身后,奚午承接过女佣手中的女士外套,大步跟上奚午蔓。 定制款顶级豪车内,奚午蔓始终微微偏头看着窗外,倒不是多喜欢这城市的夜景,而是由于这样,她能让奚午承看见他最喜欢的角度。 她偶尔转动秋波,故作不经意地看奚午承那边,毫无例外都对上他灼灼视线。 她只给他一个微笑,那位复杂的君子立马无地自容。 她以毫无防备的姿态将脑袋向奚午承凑近,距离保持在两分米至三分米,够他看清她眼睛里跳动的担忧,又不太暧昧。 她看见他的双耳一下子通红,她心里泛起鄙夷,仍表露一副无害小奶猫的神情。 “我们是不是快迟到了?哥哥是不是在生蔓蔓的气?” 软糯的嗓音教奚午承完全招架不住。 奚午承别过脸去,轻咳一声试图掩藏心虚:“没,蔓蔓别多想。” 他正在自我谴责。 目的达到了,奚午蔓往后撤身,看窗外落下的雪。 她要的,是他今晚对她有求必应。 第三章 只欠一场相遇 晚宴举办于a市商界某大佬在城西半山腰的私人会所,邀请了两百余名a市名流。 奚午蔓与奚午承下车时,大厅内已挤满人,实在热闹。 二人一出现在人们视野中,人们就争先恐后地涌向他们,献尽殷勤。 对接连不断的各种花式夸赞,奚午蔓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也不答话,作势去端一杯鸡尾酒。 那杯酒是给奚午承的,出于试探的心理,她伸出了手。 “蔓蔓,你不能喝酒。”奚午承嗓音温柔,甚至有些讨好“我让叶麟羽准备了热饮。” “奚小姐,这边请。”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佣躬身一侧,伸出一只带白手套的手做请。 男佣在奚午蔓左前侧为她引路,围得水泄不通的人们纷纷自动让开一条道。 奚午蔓落座于主桌前一张椅上,正对提前搭好的舞台。 此刻,舞台的一角有一个年轻女人在弹钢琴。 一只青花瓷三才杯轻稳放到奚午蔓面前,杯中汤水很靓,有浓浓的红枣与桂圆的香气。 她呷着茶,注视弹琴的女人。 那女人身姿曼妙,一头及腰黑色秀发卷成漂亮的大波浪,枣红色天鹅绒一字肩晚礼服衬得她的肌肤宛如凝脂,仪态万千。她身上的红宝石首饰全都价格不菲,比灯光更耀眼夺目。 这不是奚午蔓第一次见她。 叶莫莫,叶麟羽的独生女,国际知名服装设计师,真人远比媒体发布的精修照片好看。 一年前,叶莫莫差点成为奚午承的未婚妻。 也是那个晚上,奚午承把奚午蔓死按在沙发上。 想到往事,奚午蔓轻轻用指甲碰杯身的手握紧了茶杯,突然的烫意促使奚午蔓迅速抽回手,同时回过神来。 “蔓蔓,没事吧?”奚午承担忧地看她,试图抓住她被烫的手。 她将手藏得飞快,轻轻摇摇头,才注意到,不止她这一桌,厅内所有桌子都坐满了人。 钢琴声已停止,弹钢琴的叶莫莫站起身,接过女佣呈上的话筒,向诸位来宾致谢。 然后她把话筒交给一个六十出头的男人。男人西装革履,体态端正,戴一副细框银色眼镜,那张总笑盈盈的圆脸看上去很和蔼。 他简单说了几句客套话,引入正题。 大家聚在这里的目的,是为a市一所残疾人学校捐赠慈善款。 台上叶麟羽滔滔不绝,不时切换的幻灯片向众人展示着学校的发展,拼搏的学子们的照片很是感人。 叶麟羽的讲话结束,接下来是捐款环节,全是现金。 捐款结束后,桌上的餐前菜被撤下,很快,每张桌面都摆满山珍海味。 在场二百余人,只有奚午蔓专心于干饭。 她不是为吃饭来的,也没有多饿,只是同席的人都没聊到她感兴趣的话题,她只能假装专心吃饭。 “下下周的洽谈会,z集团的苏总也会去,各位可得把握好机会。”终于,有人提到奚午蔓感兴趣的事。 奚午蔓就知道,将于下周一在c市举办的国际投资贸易洽谈会,是这群人不可能避开的话题。 “哪个苏总?”有人问。 “z集团上半年才调到a国a片区的ceo,苏慎渊。” “哈,听说他可狡猾得很呐。跟他沾上关系,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很快就会被他搞死哦。” 众人聊得起劲,没人注意到奚午蔓一直沉着脸思索。 奚午蔓找准时机,对左手边的奚午承说:“哥哥,我想去逛逛科技展。” 科技展与洽谈会在同一时间同一会展中心举办。参加洽谈会的大佬们,都会去参观科技展。 奚午蔓早早地摸透各参会大佬的底细,甚至选好了攻略的目标,并随其喜好制定了完整的攻略计划。万事俱备,只欠一场相遇。 她一定要摆脱奚家,然后,让奚午承身败名裂。 奚午承稍加思考,才回应奚午蔓:“逛展很累,医生说这段时间你最好静养。” “科技展还有八天才开展,我提前一天去就行了。”奚午蔓轻轻摇了摇奚午承的手臂,以撒娇的口吻接着说,“这几天我哪也不去,行不行?” 奚午承还在犹豫,奚午蔓当然知道他在考虑什么。 他无非是担心她会遇到别的男人,会跟别的男人交往。 从奚午蔓第一次收到异性的玫瑰开始,奚午承就将她盯得很紧。她记得,奚午承断了送她花的男生一根手指。 久久没得到回应,奚午蔓松开奚午承的衣袖,假装赌气地继续吃饭,脑袋却转得飞快。 怎么今天奚午承远比她想的难搞? 她一定要让奚午承答应下来,当着众人的面答应,免得他再反悔。 她正绞尽脑汁,突然一个带笑的女声响起:“午承哥哥,正好我也要去,不如让蔓蔓跟我做个伴儿?” 奚午蔓抬头看向说话的人,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漂亮眼睛,那眼睛的主人正是叶莫莫。 刚刚挨桌敬完酒回来的叶莫莫还举着酒杯,杯中装着一点红酒。 席间很快安静下来,纷纷看向奚午承。 “午承哥哥把蔓蔓看得太紧了。身为一位艺术家,与社会脱轨是创作不出好作品的。”叶莫莫坐到空椅上,仍笑盈盈的,直直盯着奚午承。 随后,席间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劝奚午承同意。有人拍着胸脯肯定,奚午蔓此番去c市,一定能大开眼界,回来就能创作出惊世大作。 不知奚午承被什么打动,反正,他同意了。众人不知道为什么,比受益者奚午蔓本人更高兴,纷纷举杯庆祝,仿佛完成了一件很伟大的事。 晚宴结束后,奚午蔓众星捧月地上了车,紧跟在他身后的奚午承为她拢了拢外套,叮嘱司机把她安全送回家。 他关上车门,向奚午蔓挥挥手。 灯光与雪花柔柔地落在他的发丝与肩头,奚午蔓微笑着,向他及他身后的众人挥手道别,在车启动的同时关紧了窗。 车飞速朝山下驶去,横冲直撞,好在一路畅通无阻。 车刚拐进机场附近一条辅道,同样横冲直撞的远光灯突然刺进奚午蔓的眼睛。 第四章 名片 一远一近两辆车的灯光在眨眼的功夫交织到一起,伴着震耳的撞击声,奚午蔓的视野随猛烈的摇晃蓦然变得一片漆黑,耳内一阵嗡鸣。 “小姐,您没事吧?” 眩晕中,听见司机的声音,奚午蔓本能答了句“我没事”,随后她听见车门一开一关。 胃里一阵翻滚,奚午蔓抓起手边的钻石手提包,摸索着打开车门,不顾割骨的寒风,趔趄着蹲到路边,“哇”一声呕哕出来。 胃里腾得干净,嘴里满是苦涩,耳边的嗡鸣终于消失,奚午蔓看清眼前飘落的雪花。 她从包里摸出一方素麻纱手帕,擦眼角和嘴巴时,手抖得厉害。 “那位是我的雇主。”司机的话音从另一边传来。 很快,一只好看的男人的手伸到奚午蔓面前,她看清男人手指间夹着的名片。 z集团a国a片区执行总裁,来缵烨。 “这是我的名片。”男人的声音很好听,“现在我要去赶飞机,你需要任何补偿,回头我们都可以商量。” 浑身乏力的奚午蔓不想理他,而习惯驱使她即使颤抖着手也接过了那张名片,然后说声“谢谢”。 她的声音很轻,来缵烨没听清。 他以为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上了刚刚停到路边的黑色奥迪。 黑色奥迪刚刚离开,一辆黑色宾利停在奚午蔓身后,驾驶门打开,司机撑一把黑色大伞下车,走到奚午蔓身旁。 奚午蔓从包里摸出一条白桃味漱口水漱了口,将包装袋连同手帕和名片塞进怀中的包里,单手撑着膝盖,费劲地起身,在司机的搀扶下上了黑色宾利。 雪花纷纷扬扬,黑色宾利沿一路灯光远去,被撞的两辆车很快被拖走。 回到别墅,在车上睡了一会儿的奚午蔓已经恢复了些许体力。 在玄关处,女佣接过她手中的包,为她脱下外套和高跟鞋、换上平底室内棉鞋,她感觉忘了什么东西,看了眼抱着她的外套和包离开的女佣,到底没想起来,于是只当是刚睡醒的错觉,拖着步子前往客厅。 她半躺在真皮沙发上,腹部及以下盖了条羊绒毯。 新闻正播放两小时前举办于叶麟羽私人会所的慈善晚宴的捐款画面,奚午蔓觉得无聊,拿起遥控器,搜了部今晚才完结的都市言情剧。 奚午蔓很喜欢演这部剧女主人公的女演员,后者的每一部剧,奚午蔓都会在完结后看完。 她本来计划通宵追完整部剧,但实在很困,喝过钱医生送来的汤药,没一会儿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她才从沙发上醒来,掀开夜里女佣为她盖好的丝被,直奔卫生间。 她洗了个澡,由一众女佣服侍着换衣、化妆、盘发,在饭后继续追剧。 奚午承整晚都没回来,不出意外的话,在去c市之前,奚午蔓都不会见到他。 她承诺这几天都不会出门,他只用看监控视频就能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对奚午蔓的监视遍布这别墅的每一个角落,不止摄像头,还有那些佣人的眼睛。 佣人们会将奚午蔓在没摄像头的地方的一言一行全部向奚午承报告,仿佛奚午蔓是某重大刑事案件的嫌疑犯,他们每个人都为她被判死刑而努力搜集证据,并乐此不疲。 从她和奚午承与父母分居、她跟着搬进这栋别墅开始,她就知道,不说话,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奚午蔓每天一言不发,仿佛整栋别墅只有她一人。她沉浸于追剧、绘画、写字、看书,偶尔练习各种乐器。 一转眼,就到了前往c市的日子。 这日,天空从早上起就一直阴着,却一直没下雪。 梳妆打扮好后,奚午蔓下楼到客厅,远远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奚午承。 他一袭合身的深棕色西服,大张的双臂搭于沙发靠背,跷着二郎腿,脑袋后仰,像是睡着了。 奚午蔓放轻脚步,他还是听见声音,缓缓抬起头,看向奚午蔓的目光比尖刀更锐利。 只那么一眼,奚午蔓暗叫不妙。 但看他衣冠楚楚,黑发打理得油光可鉴——黑发下瘦削的脸庞算得英俊,如他的身高一样,在人群中绝对出挑——他没有喝酒。 奚午蔓正琢磨他眼中的狠戾是出于什么原因,余光一下瞥到他左手边,那只精致的钻石手提包,这才注意到他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了一张名片。 奚午蔓的心跳骤然一停,步子不自觉僵住了。 他以慵懒的姿态将名片往前一举,死死盯着她,唇角勾了勾,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你感兴趣的不是科技展上的展品,而是参展的人,是吗?” “哥哥……”奚午蔓的大脑飞速运转,迅速保持了冷静,“你在说什么?” “来缵烨!”奚午承将名片甩到茶几上,“你什么时候跟他勾搭上的?” “我不认识他。”奚午蔓死不承认。 “你有他的名片!” “什么名片?”奚午蔓一脸无辜。 奚午承显然没了耐心,一把抓起手边的钻石包,直直砸向奚午蔓,吼道:“你包里的东西!还跟我装什么?!” 包重重落在奚午蔓脚边,她身躯一抖,盯了那包片刻,在奚午承再次发作前对上奚午承的眼睛。 “你都不问我怎么会有他的名片?”奚午蔓自知占理,瞬间多了底气。 她突然的反问出乎奚午承的预料,奚午承也愣了一下。 “我的车被他的车撞上,他给了我名片,说回头给我赔偿。”奚午蔓越说越委屈,眼中转起了泪花,“我当时吐得厉害,脑袋昏沉沉的,他给我名片我就接下了,我又没联系过他,也没想过联系他。” “那你留着他的名片做什么?”奚午承故作强势的语气暴露出他的心虚。 “我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东西,我以为是垃圾呢。”奚午蔓说着,弯腰捡起面前的包,从里面抓出用过的漱口水包装袋和一张不干净的麻纱手帕,稍稍举高给奚午承看,“当时没找到垃圾桶,我全塞包里了。” 第五章 我笑你蠢 奚午蔓挤出两滴泪水,奚午承立马肉眼可见地慌了。 “蔓蔓,哥哥只是担心你被骗。”奚午承站起身,不知所措。 “蔓蔓知道。”奚午蔓用右手小指指腹擦泪,好不委屈,“对不起,蔓蔓让哥哥担心了。既然去观展让哥哥误会,蔓蔓不去就是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上楼。 她这欲擒故纵很是有用。 奚午承几乎是向她跑来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就她往怀里一带,紧紧搂住她:“是哥哥误会你了。” 奚午蔓将头靠在他胸脯,依旧是带哭的嗓音:“哥哥会保护蔓蔓,蔓蔓怎么会被骗呢?” “是,哥哥会保护蔓蔓。”奚午承轻声重复她的话。 下一秒,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轻轻推开她,夺过她手中的包往地上一扔,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 二人进到航站楼时,距航班起飞还有近一个钟头。 在奚午蔓的印象中,奚午承对时间从来很有规划,一分钟都不会浪费。此次提前一小时到机场,不用怀疑,他肯定有要事。 果不其然,一进到航空的头等舱贵宾室,奚午蔓就看见坐在靠窗沙发上的叶莫莫。 叶莫莫正与几个人有说有笑,不难看出他们很熟。 他们一看见奚午承,立马向他招手。 奚午承将奚午蔓安置好,与一众人进了一间隔音的会议室。 奚午蔓独自一人很是无聊,正好感觉到饿,就取了好多热食,一边小口吃饭,一边戴着耳机用平板听书。 突然,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扣了扣她的桌面,那只手上的美甲亮得浮夸。 她看向那只白嫩的手,视线巡视上移的同时,将其手腕上的最新款宝格丽手链和身上那件绿色瑞希羽绒服收入眼底。 看见那张漂亮得不太真实的脸时,奚午蔓睁大了眼睛,取下头罩式耳机的同时,惊喜地轻唤出声:“颜洛秋!” 颜洛秋,当红女演员。之前奚午蔓追的剧的女主,就是她演的。 没料到奚午蔓认得她,颜洛秋的新月眉微微一挑,桃花眼中流露出惊诧。 “幸会,奚小姐。”颜洛秋的笑容简直美得可以征服世界。 她抬起桌面那只手,伸向奚午蔓。 奚午蔓按捺住激动的心,伸出颤抖的手,与颜洛秋握了握手,又握了握,再握一握,颜洛秋有些不耐烦地将手抽了回去。 “奚小姐认得我,是我的荣幸。”颜洛秋虽是这样说话,神色却极其高傲。 “我看过你演的每一部剧!”面对喜欢的女演员,奚午蔓实在很难不激动,何况对方有一张好看得简直要命的脸,美得足令一向敏感的奚午蔓忽视她的傲慢无礼。 “噢。”颜洛秋下巴一仰,用戴了两只镶钻银戒圈的手理了理海藻般的乌黑卷发,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我找奚小姐,是有事相求。” “请讲。”奚午蔓仍保持着先前的微笑,让人看不出她的热情劲已褪去。 奚午蔓从不追星,会追完颜洛秋的每一部剧,只是因为后者完全长在她的审美上,且后者每一部剧里的妆造都能给她创作的灵感。 她看见颜洛秋的第一秒,就像看见画里的人活过来一样惊喜,而那单纯出于新鲜感。 她的新鲜感来得快,去得更快。 “听说奚小姐的肖像画得很好,我想奚小姐帮我画一幅。”颜洛秋刻意拖长着嗓音,流露出些许不屑。 倒不像有求于人,而像是别人求着画她。 奚午蔓面上仍挂着微笑,说:“对不起,我不随便给别人画肖像。” 颜洛秋举起右手,指尖向掌心靠近,垂眸欣赏美甲上耀眼的钻石,问:“你要多少钱,开个价?” “这不是钱的问题,颜小姐。”奚午蔓保持着好耐心,“是原则问题。” “你是觉得我给不起钱?”颜洛秋瞟奚午蔓一眼,“还是觉得你画不出我的美貌?” “对不起,都不是。是你不够资格让我花时间画你。” 颜洛秋美得不真实的脸上添了些许怒意,但她像放下刚刚欣赏过的手一样,很轻松就将怒意压下去。 “我不够格?”颜洛秋不屑地冷笑一声,“我可是颜洛秋,想为我画肖像的人从这里排到了赤道尼西亚。” “我想,您应该想说赤道几内亚。” “管他赤道什么。”颜洛秋依旧是颐指气使的姿态,长长的美甲一下下敲击桌面,“我找你,是给你脸,你不要不识趣。” 奚午蔓不想再理她,微微一笑,就要重新戴上耳机,说:“你要没什么事,请不要打扰我听书,谢谢。” “喂!奚午蔓!”颜洛秋突然提高音量,引来旁人侧目,而她非但毫无收敛,还更夸张地站起身,“你摆什么架子?没有奚家,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个画家?没有奚家千金的名头,你的画,白送都没人要!” 颜洛秋的表演迅速吸引了一大波观众,甚至有人走近来观看。 奚午蔓的太阳穴突突地疼,双手抓紧耳机,咬着牙开嗓:“颜小姐,这里是公共场合。” “公共场合又怎样?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你奚午蔓是个极其没教养的东西!” 奚午蔓很气,又觉得没必要生气,纠结之中,她无奈地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颜洛秋抄着手,不屑地俯视奚午蔓。 “我笑你蠢。”奚午蔓将耳机挂在脖颈,身体后倾,靠着沙发靠背,脸上全无了先前的礼貌微笑,“你这样,只会丢你自己的脸。” 不等颜洛秋再说话,奚午蔓冷笑着又说:“跟赵许营上过床,这就是你到我面前发疯的底气?” “你!”颜洛秋本就白皙的脸刹那更是惨白,看了看左右越聚越多的人,气得指奚午蔓的手都在发抖,“你胡说八道!” 奚午蔓无所谓地轻一耸肩,用目光一指桌上的平板,问:“你是要我马上拿出证据?还是趁我现在还没跟你计较,赶紧滚蛋?” “你有病!”颜洛秋几乎是歇斯底里。 第六章 幸会 看着脸红一阵黑一阵的颜洛秋,奚午蔓唇角的冷笑添了些许玩味。 颜洛秋还要再骂,突然人群中传出一个讥讽值拉满的尖细女声:“都说当红女星颜洛秋好耍大牌,想不到能无理取闹到这种程度。” 奚午蔓的余光迅速捕捉到说话的女人。 女人坐在奚午蔓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穿着款式简约的墨绿色呢子大衣,及肩的栗色鬈发柔顺亮丽,咖啡色小牛皮短靴的细跟有十厘米高,穿黑色丝袜的腿又长又直,肥瘦适中。 女人说完话,端起咖啡来喝,人群中立马有人跟着指责颜洛秋。 “颜洛秋,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吗?” “就是,才走了几天红毯,真以为自己多高贵了?”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颜洛秋无地自容,转身就走。 走之前,她还不忘冲奚午蔓甩下狠话:“你给我记着!” 颜洛秋戴上墨镜很快离开贵宾室,围观的人群也随之散去,各自低声谈论刚才的闹剧。 奚午蔓取下耳机放在桌面,起身走到女人面前,对她说了声“谢谢您”。 “不客气,我只是看不惯她那傲慢样儿。”女人放下咖啡杯,关掉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嗓音不如刚才那样尖细,听着令人如沐春风。 “不知怎么称呼?”奚午蔓问。 “水西月。”女人脸上没有刻意的笑容,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对不起,先失陪了。” 水西月向奚午蔓轻一颔首,起身将笔记本电脑夹在腋下,随接待员出了休息室。 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奚午蔓莫名有些恍惚。她隐约觉得,她和那个女人日后还会有很多交集。 从a市到c市,飞机直飞两个小时,奚午蔓随一众人下机时,c市的机场下着大雨。 叶莫莫等人和奚午蔓都住在c市会议酒店,众人将行李放到各自的房间后,陆续坐车抵达附近一家地标性餐厅,参加c市商会主办的欢迎宴会。 出席宴会的有来自全球各地的商界大佬,奚午承忙得不可开交,跟一个又一个人握手,自如地切换不同语言与不同的人交流。 奚午蔓很快找着机会从奚午承身旁离开,佯装去选糕点,目光飞速扫过人群中每一个人的脸。 很快,她找到此行的目标。z集团a国a市分公司总经理,穆启白。 奚午蔓通过各方渠道掌握了穆启白全部信息,肯定了她最关心的一下几点:二十九岁,长得不错,身高一七八,母胎单身,未婚,性取向为女。 最关键的,他的家族很有背景,不是奚家随随便便就能搞死的那种。 而且,他曾在某次采访中透露过他及他的家族希望他将来有一个怎样的夫人,奚午蔓综合考虑一番,笃信她完全可以拿下他。 找到他后,奚午蔓也不取蛋糕了,回到奚午承身边。 她并不急着去找穆启白。她还有四天时间。 可穆启白主动走到她面前,准确说,是奚午承面前。 “奚总,有段时间没见了。”穆启白主动向奚午承伸出手,待后者与他握了握,他看一眼奚午蔓,又问奚午承,“这位是?” “奚午蔓,我妹妹。” “噢,原来是奚小姐。”穆启白笑着向奚午蔓伸出手,“久仰大名。” 奚午蔓看一眼身旁的哥哥,正巧后者也看着她。 “这位是z集团a国a市分公司的负责人,穆启白。”奚午承说。 见哥哥没有反对的意思,奚午蔓才伸出右手轻轻碰了碰穆启白的指尖,佯装不知道,说:“幸会。” “听说奚小姐在法国研修的是艺术?”穆启白明显是刻意找话题,“上周我在拍卖会上买了幅画,奚小姐什么时候有时间,还请帮我鉴赏一下,看我的三千六百万花得值不值。” “艺术品不好定价,您觉得值就值。”奚午蔓始终带着礼貌的微笑。 她在等奚午承的态度,因而话说得委婉,可进也可退。 “奚小姐就不好奇,我买的那幅画的作者是谁?” 被穆启白盯得有些不适,奚午蔓微笑着,朝奚午承靠了靠。 奚午承大手一抬,揽住奚午蔓瘦削的肩,毫不客气地对穆启白说:“穆总,你吓到我妹妹了。” “奚总是宠妹狂魔啊?”穆启白本嬉笑着脸,见奚午承眼中蓦然流露出警告,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清了清嗓,不自觉往后小退一步,又说,“挺好的。” “抱歉各位,我妹妹身体不舒服,先失陪一下。”奚午承皮笑肉不笑地与周围人道了别,不等奚午蔓反应,揽着她的肩就大步往门口走去,同时摸出手机打了个简短的电话。 奚午承直接把奚午蔓带到侯梯厅,按下电梯的下行按钮,说:“你先回去。” “可我还饿着肚子呢。”虽说,奚午蔓确实不怎么喜欢看上去很轻浮的穆启白,但她的目的也从不是喜欢他。 难得有跟穆启白拉近关系的机会,奚午蔓当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你要吃什么,我让助理买给你。”奚午承微弯了腰,直直盯住奚午蔓的眼睛,以不容商量的口吻下达最终命令,“现在,先回酒店。” “可是我……” 奚午蔓话未说完,“叮”一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奚午承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推进电梯,为她按了负二楼。 “林立在停车场等你。”他站在电梯门外,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语气不轻不重,却暗暗带着威胁。 电梯很快在负二楼停下,电梯门打开,一股地下停车场独有的气味一下冲进奚午蔓的鼻里。 但一出电梯,奚午蔓就懵了。 偌大的停车场,密密麻麻停满了车。她根本不知道来时坐的车的牌号,只记得是一辆黑色轿车。可放眼望去,几乎都是黑色轿车。 奚午承说的林助理没在电梯口等,她本能去摸手机,才想起来手机放在了酒店,她甚至没带包出来。 奚午蔓在停车场里东走西走,好容易看见一个人,立马跑去拦在他跟前,说:“对不起,先生,但方便的话,我想借一下您的手机打个电话。” 第七章 还不滚? 话一说完,奚午蔓抬头对上男人的视线,立马就后悔了。 她对美极挑剔的眼睛在注意到男人的容颜简直堪比音乐之神阿波罗之前,首先注意到男人喉结下方泛红的咬痕。 几乎同时,奚午蔓得出一个准确的判断:他很不好说话。 他的表情并不凶,只是从他眉宇间什么都瞧不上的淡淡厌倦就能看出,他没什么耐心。 “也许您不太方便。”奚午蔓小步往后退去,与男人保持了距离,“打扰了。” 她正欲转身,听见旁边传来好听的女声:“慎渊,借她打个电话,你不会有任何损失。” 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奚午蔓寻着声源看去,看见一个刚从旁边黑色房车里下来的女人。 女人柔顺的栗色鬈发及肩,那张好看的白皙脸蛋毫无表情。 她穿着一件白色大衣,奚午蔓还是立马想到上午在机场遇到的水西月,不由得一惊:“是你?” 水西月向奚午蔓轻一颔首以示回应,手伸进男人黑色大衣的左侧口袋,摸出他的手机递给奚午蔓:“没有密码。” “谢谢你。”奚午蔓接过手机,打心底里高兴,“你又帮了我。” “不客气,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一个迷路的小姑娘被拒绝。”水西月说。 奚午蔓拨通奚午承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奚午蔓还未说话,对方已先开口:“苏总……” 对奚午承这样过分友好的口吻,奚午蔓一时有些不适应,本能打断对方的话,说:“哥哥,是我,蔓蔓。”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几秒,嗓音低下几分:“你用谁手机打给我的?” “一个好心人。”奚午蔓没多解释,转而对奚午承说自己没找到林助理。 奚午承问清她的具体位置,说了句“站在那别走”,迅速挂了电话。 不出十秒,一辆黑色奥迪打着双闪鸣了车笛,奚午蔓一眼就看见缓缓驶向自己的车里,驾驶座上的人正是林助理。 奚午蔓将手机还给水西月,说了声“谢谢你”,又看看她身旁冷气压十足的男人,也说了声“谢谢”,恰时车在她面前停下,她拉开车门上了车,还不忘向水西月挥手道别。 水西月挥着手目送她的车离开,转眼看身旁的男人,说:“不要板着脸,她是m集团董事长的千金。” 男人没有答话,甚至没看她一眼,完全一副“关我屁事”的表情,起步朝最近的电梯走去。 而回到酒店的奚午蔓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看窗外的雨和夜色中翻腾的海浪,心里很忐忑。 她一直想着用别人的手机打电话给奚午承这件事,她记得清晰,奚午承叫了声“苏总”,这表明他认识那个电话的主人。 凭奚午承多疑的性格,一定又会发脾气。 奚午蔓来回踱步,突然听见门被敲响,一直悬着的心却突然落下。 从敲门声可以确定,只会是奚午承。 奚午蔓磨蹭了几秒,敲门声越来越重,越来越急。她拖着步子走到门前,理好思绪,打开了门。 她做好为自己辩解的准备,可刚一开门,重重的一耳光就随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猝不及防。 她一个不稳,靠到墙上,左半边脸麻又烫。 “你非要我时时刻刻盯着你?”奚午承的嗓音毫无疑问带着醉,明显压着怒火。 奚午承一步跨到室内,门嘭一声关上的同时,他大吼出声:“我在跟你说话!” 奚午蔓靠着墙,眼见着奚午承的巴掌又要甩到她脸上,突然门被敲响。 奚午承的动作被打断,不耐烦地冲门外大喊:“谁啊!” 门外的人没有回答,又敲几下门。 奚午承迈着醉步上前开门,骂人的话已到嘴边,硬生生憋了回去,化为一句:“苏总,您怎么来了?” 听见奚午承过分友好的声音,奚午蔓抬眼,目光越过奚午承肩头,看见一个很高的男人。 “抱歉,你们实在太吵了。”答话的,却是一个女人。 奚午蔓这才注意到,那男人身旁站了个女人,女人个子不大,被奚午承的身体差不多全挡住,她看不见她的脸。 “对不起苏总,我们尽量保持安静。”奚午承点头哈腰。 奚午蔓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内心深处某种她一直以为坚不可摧的东西在一点点崩溃。 原来,哪怕是喝了酒,奚午承也能保持理智,他的言行并非她曾经相信的那样不可控制。 欺软怕硬。 奚午蔓脑中闪出这么个词。 “你住这个房间吗?”那个女人又问。 奚午承答得迅速:“不不,我不住这……” “那你还在这做什么?”女人迅速打断他,语气强硬,“还不滚?不要影响我们苏总办事!” 奚午承愣了一下,问:“苏总办什么事?” “我们苏总的事,还要向你汇报?” “没没没,不敢不敢……” “不敢还不走?”女人实在不耐烦。 “走,我这就走。”奚午承说着,怀疑地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奚午蔓,又被女人呵斥一声,立马弯着腰快速溜走了。 奚午蔓这才看清门外的苏总,他身材魁岸,好看的定制西服外披了件黑色大衣。 一看见他堪比阿波罗的脸,奚午蔓立马记起,她在停车场见过他,还问他借过手机打电话。 他身旁的女人不是水西月,而是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女人。 他迈着长腿向奚午蔓走近,那小个子女人为他完全推开门,待他进到屋内,又从外面关上了门。 男人的低气压压得奚午蔓险些喘不过气,她佯装镇定地抬头对上他的冷清的目光。 男人如画的眉眼间只有鄙薄,她从中读出两个字:窝囊。 不知是心里突然委屈,还是脸蛋开始火辣辣地疼,她的泪一下就在眼睛里打转。 奚午蔓移开视线看向别处,泪水还是沿着脸蛋滑下。 她尽量保持冷静,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他低沉的嗓音清越,从她面前走过,在她的注视下,落座于窗边的沙发。 第八章 挺硬气 他往那一坐,寻常的落地窗和沙发立马显露出设计师耗费过的颇多心力。窗帘、地板、圆桌、酒与杯、灯光,甚至是窗外的乌云与冬雨,都似精心准备的布景。 阿波罗降临于初冬的雨夜,温暖的光驱散严寒。 这是无声的画作,奚午蔓细细赏鉴,试图探清沉寂于光与影交界处的话语。 直到听见手机震动,奚午蔓才猛地回过神来。她正要去找自己的手机,看见窗边的男人从外套口袋中摸出一部手机。 奚午蔓看着他接通电话,不知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抬眼迎上奚午蔓的视线,答了句:“我在。” 室内安静几秒,奚午蔓又听见男人说:“嗯,再见。” 男人挂了电话,弓着身,胳膊肘搁到膝盖上,手机捏在右手指间,左手手指轻轻转动机身,盯猎物般凝视着奚午蔓。 看样子,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被他盯得脊背一阵发凉,奚午蔓暗暗打了个寒颤,扯出个微笑,慢步向他走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苏慎渊。”他答得简单,不带任何情感。 “我听说过您。”这是客套话。 奚午蔓确实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听过,大脑飞速运转,却想不起来。 不过从刚才奚午承对他的态度看,他应该是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就算她并没听说过他,他也不会怀疑她的客套话。 “我也听说过你,m集团董事长的千金。”苏慎渊这话听上去很认真。 “啊——”奚午蔓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抬了抬左手,指苏慎渊手边桌上的白兰地和白兰地杯,“您渴的话可以喝一点,那杯子还没用过。” 话一说完,奚午蔓直想狠狠拍一下自己的脑门。 没话说可以闭嘴,谁喝白兰地解渴,被奚午承打傻了? 奚午蔓琢磨着再说些什么不那么蠢的话,看见苏慎渊伸出左手,提起了酒瓶。 他端相了那瓶酒几秒,又轻轻放回原处,与奚午蔓说的却是与酒毫不相干的话:“听说你一幅油画卖了三千六百万。” 奚午蔓的画作都由奚家人拿去卖,她本人根本不知道哪幅画卖了多少钱,也不想知道。 商品而已,她只管制造,不关心行情。反正有的是专业的销售员操心。 “您想买我的画?”奚午蔓在床边坐下,离苏慎渊不远不近,很适合谈话。 苏慎渊又一下下拨转手机,说:“买画,不如买画画的人。” “这就是您来的目的?” 在这之前,奚午蔓一直以为,苏慎渊只是路见不平,顺便进来坐坐,像他说的那样,他找她没什么事。 “别误会。”苏慎渊打断奚午蔓的思绪,“那是我未婚妻的想法。” 奚午蔓左眉微挑,问:“您的未婚妻是?” “水西月。” “水西月?”奚午蔓满脸惊讶,“这真是她的名字?” 先前奚午蔓一直以为,水西月是那个女人随口编的名字。 “我以为你认识她。” “嗯……算认识吧,她帮过我两次,但我们不熟。”想到水西月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奚午蔓的心情瞬间好了很多,微偏了脑袋,笑着问苏慎渊,“她想买我?” “想买你的人应该不少。”苏慎渊刻意顿了一秒,才又说,“没人会傻到单为一幅画花三千六百万,何况画画的人还这么年轻,身体健康。” 奚午蔓保持着微笑,没有回答。 苏慎渊又说:“较之生活无忧无虑不知人间疾苦的豪门千金,人们对看似风光实则饱受虐待的假千金应该更感兴趣。” 奚午蔓表情一僵,仍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神经却不免绷紧:“你想说什么?” 苏慎渊无声地浅浅一笑,不答反问:“你的脸不痛了?” 奚午蔓瞵视着苏慎渊,连微笑也懒得装了,脸陡然黑下去,毫不客气地开口:“我不想冲你发脾气,你也不要惹我。” 苏慎渊转动手机的手指一停,亮了屏幕看一下时间,直起身的同时,将手机揣进外套口袋。 “你也会发脾气?”苏慎渊的眼底尽是嘲讽,“我还以为你是个窝囊的受气包。” “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跟我哥一样任你欺负?”奚午蔓双手攥紧拳头,尽量保持着冷静,“我哥怕你,我可不怕。我哥跟你有生意上的往来,我没有,也不会有任何事求你帮忙。” “挺硬气。”苏慎渊站起身,淡漠的眸中带了更像是嘲讽的赞赏,“但愿投洽会结束后,你还能这样跟我说话。” 奚午蔓紧抿着唇没有答话。虽然她很想压一压男人实在过分自信的气焰,但她对他几乎没有了解,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样的事来。 只是直觉告诉奚午蔓,她不能把话说得太绝。 苏慎渊很快就离开了,那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女人一直等在门外。苏慎渊一打开门,房间内还坐在床边的奚午蔓就听见那个女人惊讶的话音:“苏总,这么快?” 门被轻轻关上,奚午蔓不知道苏慎渊说了什么,也许他什么也没说。 这个夜里,奚午蔓没睡安稳,每每刚一入眠,奚午蔓就进入一个很混乱的梦里,搅得她的脑瓜嗡嗡地疼。 凌晨四点半,她实在睡不着,索性起身,从行李箱里翻出速写本和2b铅笔来画草图。 早上七点,奚午蔓就接到叶莫莫的电话,后者邀她一起吃早饭,然后去参观科技展。这通电话本该奚午承打,只是他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于是差来叶莫莫这个中间人。 奚午蔓参观展览时,只有叶莫莫陪着她,全程陪伴。 展馆内汇聚了a国近百家企业和数十高校科创团队参展,奚午蔓很快沉浸于ar技术、人工智能、数字医疗和各种高科技带来的新奇体验中,全然忘了昨晚的不愉快。 傍晚,奚午蔓和叶莫莫找了家餐厅吃饭,叶莫莫不断谈她今天蹦出的设计灵感,她对服装材质的设想,以及一些她突然想到的东西。 “他们通过基因编辑技术,研发出了晚上能自己发光的植物。”叶莫莫的话明显只说了一半。 正开生蚝壳的奚午蔓觉得奇怪,抬头看叶莫莫,想让她继续讲下去,注意到后者盯着她身后。 第九章 我看您起码四十 叶莫莫的表情严肃得仿佛马上要做出一个关系重大的决定。 怀着好奇,奚午蔓转头朝叶莫莫看的方向瞧去,差点笑出声来。 原来,不远处某桌的一对年轻情侣在接吻,吻得实在投入,难舍难分。 奚午蔓回过头,打趣道:“莫莫姐,你还有这癖好?看别人接吻?” “我只是想看看他们能亲多久。”叶莫莫目不转睛。 “要不你计个时?” “好主意!” 奚午蔓不过一个玩笑,叶莫莫竟真低头看了左手手腕上的表。 奚午蔓将对方的动作看在眼里,也不言语,低头默默吃生蚝。 两只生蚝入肚,奚午蔓听见对座的叶莫莫说:“好凶哦,原来他们在公共场合接吻不是为了让别人看。” 奚午蔓不看也知道,是那对年轻情侣在结束亲热后注意到叶莫莫在盯着他俩,于是用凶巴巴的表情回应叶莫莫。 这种情况,奚午蔓不需要说任何安慰叶莫莫的话。 叶莫莫从不会因为别人充满恶意的眼神或话语不高兴,相反,她看上去还挺激动。 差三秒就两分钟,这是那对情侣的接吻时长。比叶莫莫预期的要短。 奚午蔓静静吃生蚝喝果汁,偶尔带笑看一眼叶莫莫以示回应,没说一句话。 直到晚餐结束回到酒店,奚午蔓才和叶莫莫说了句“明天见”,倒是叶莫莫从那对情侣结束接吻开始,就一直讲个不停。 她讲她十六岁开始的初恋、十九岁分手的前男友和二十岁分手的前女友,讲接吻的感觉与和恋人在一起忍不住要做的那些事,比如精心计划的约会、说走就走的旅行,开车两小时只为吃一顿饭,早早登到山顶架好相机等待日出,却是阴天。 奚午蔓不知道叶莫莫口中的恋人都是谁,也没兴趣知道。 反正没一个是奚午承。 叶莫莫三岁就被送到罗马,十七岁第一次回a国,还是因为她的外公去世。 那年,奚午蔓九岁。 奚午蔓记得清楚,在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企业家的葬礼上,有个话很多的深肤色女孩对她讲了很多话,但她一句都没听懂。 时隔多年,她再见到那个女孩,女孩已是一位世界知名的服装设计师,能流利地使用她懂的语言。然后她知道,对方叫叶莫莫,是y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叶麟羽的女儿。 她会记得,纯粹是幼小的心灵因叶莫莫受到深深的震撼。 那两次,叶莫莫一见到她,都是直接抱住她,对着她对脸蛋一通乱亲,吓得她好长一段时间,远远看见叶莫莫就想跑路。 后来得知叶莫莫和奚午承很快订婚,她才对叶莫莫放松了警惕。 她想,叶莫莫是爱屋及乌。而一个心中满是爱的温柔之人,行为再荒唐都不会可怕。 倒是奚午承…… 仿佛又响起了敲门声,奚午蔓猛地睁开眼睛,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可除了泡沫破裂的细微声响,什么也没听见。 她长长地松一口气,脑袋往后一靠,阖目重又打盹儿。 从一小时前与叶莫莫分别的那一刻开始,奚午蔓的神经就绷得很紧。 她担心奚午承又喝酒,担心他会像昨晚一样敲她的房门。 她还担心别的什么,思绪乱作一团麻,还没理清,她突然想起早上还没完成的画稿。 身体实在疲累,她懒得动,便用手指在浴缸中厚厚的泡泡上画她脑中的画面。 夜渐深,城市高楼无数窗中的灯一盏盏陆续熄灭。街上的车辆大概多停到自家停车场,或别人家的停车场,只偶或一辆在雨中疾驰,不知车上是什么人,不知他们要去往哪。 这是一个清净的夜晚,没人打扰奚午蔓,她终于睡了个安心觉。 她一如既往地做一个接一个的梦,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睡到天亮。 奚午蔓和叶莫莫一起吃过早饭,二人又前往展馆,继续昨天没完成的参观。 她没见到奚午承。但她知道,奚午承并没有把她遗忘,他指不定在哪个不知道的角落监视着她。 下午,在打算离开展馆时,奚午蔓转眼看见一大群人从玻璃幕墙外走过,那明显是同一阵营的队伍浩浩荡荡,在来往的人群中实在夺目。 而奚午蔓注意到的,是为首的栗发女人。 “他们人好多。”奚午蔓心里有个大概,还是决定套叶莫莫的话。 毫无防备的叶莫莫立马就上了圈套,停止与机器人互动,转身顺着奚午蔓的视线看去,说:“z集团的人。最前面穿紫衣服那女的,是z集团全球营销中心总经理,她左边那高个子男的,戴眼镜那个,看见了吗?提着公文包。是她的特助。” “你对他们很了解?”奚午蔓表现出好奇。 “前天在欢迎宴会上见过。”叶莫莫的视线从室外收回,继续与机器人互动,“那女的是z集团a片区ceo苏慎渊的未婚妻,蛮厉害的。” 叶莫莫最后一句“蛮厉害的”,不知是说国际营销部总经理自身的工作能力,还是说她苏慎渊的未婚妻这个身份。 奚午蔓若有所思,半晌,收回了思绪,对叶莫莫说:“我饿了。” 叶莫莫立马与机器人道别,跟在她身后离开展馆。 一出门,奚午蔓刚撑开伞,就被一个人撞上,她还没反应过来,已听见一个男人暴躁的辱骂声:“臭婊子,你没长眼睛啊?把老子衣服弄脏了!” 对眼前贼喊抓贼的男人,奚午蔓大为震惊,把伞柄往肩上一靠,平静地看着男人,倒很礼貌地问他:“您多少岁了?” 男人被她的问题整得一懵,反应的瞬间,戾气消掉一半。 “关你屁事啊!”反应过来的男人依旧是暴躁的口吻。 “我看您起码四十了。”奚午蔓依旧是不想吵架的口吻。 男人瞪大眼睛,拇指指着他自己,粗着脖子说:“老子这么年轻,你说老子看上去四十?” “对不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气宇轩昂才貌双全贼眉鼠眼行同狗彘的叔叔,我不该这个时候出来撑伞,刚好被您撞到。” 那找事的男人的注意力全在彩虹屁上,把骂他的话也全听做了夸奖。 见暴躁老哥脸色有所好转,奚午蔓面带可人的微笑,又礼貌发问:“不过叔叔,我很好奇,您这么些年,说话做事从来这么无脑么?” 第十章 你哥非常放心 男人还因刚才一顿彩虹屁飘飘然,直接就一脸骄傲地顺着奚午蔓的话回答:“叔叔我啊,从来是这么无脑呢!” 男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 在他再次发作之前,奚午蔓迅速向他鞠了一躬,说:“好的,我知道了,再也不见叔叔。” 说着,她就要走。 “给老子站住!”男人拦住她的去路,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敢耍老子!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你是谁?”奚午蔓一脸无辜。 男人下巴一扬,突然扩大的鼻孔中喷出粗气,满脸傲气,正要自报家门,被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叶莫莫抢先。 “知道,你爸妈都是大人物。” 叶莫莫有意将“大”字拖得很长。 吸引去男人的视线,她走到奚午蔓身旁,又说:“我还知道,你没少给你爸妈惹麻烦,上次你妈说,你再给他们惹麻烦,她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男人明显心虚,却出于习惯用暴躁掩饰慌张:“不是,你谁啊?” “你别管我是谁。”叶莫莫给了他一个故作神秘的微笑,“知道太多只会害了你。” 男人被叶莫莫唬得一楞,反应过来时,叶莫莫已挽着奚午蔓的胳膊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奥迪。 叶莫莫受邀参加暂居于c市的一位朋友的生日派对,奚午蔓本不想去,叶莫莫以“你哥让我看着你”为由,将她拉着一起去了c市市中心最大的夜总会。 这是一直被奚午承盯着的奚午蔓第一次进夜总会这样的场所,现场却非她想的那样混乱。 大礼堂摆满了餐桌,桌上摆着一些小吃。歌手正演唱流行歌曲,训练有素的舞者随音乐起舞。 数不清的人推杯换盏,也有人跳进舞池,跟着节奏摇摆。 举办场所在夜总会,和寻常晚宴也没多大区别,只是参加的人都很年轻,大家都毫不顾忌地喝酒大笑,毫无恶意地相互调侃。 叶莫莫很快与人攀谈起来,却时刻注意着奚午蔓,以防后者走丢。 今天晚上,夜总会由寿星来小姐包了场。 从叶莫莫口中得知来小姐的全名是来缵莹时,奚午蔓立马想到之前在a市机场附近的辅道接到的名片。 一刹,绚丽的灯光纷纷化作了雪花,令人头脑昏沉的热浪被不知哪来的冷气取代。 奚午蔓放下酒杯就打算离开,突然听见叶莫莫喊出一个姓名,步子蓦地僵住。 “来缵烨,好久不见,你又帅啦!”叶莫莫拦住一个步履匆忙的男人,很是高兴。 来缵烨,上次因为他一张名片,奚午承没喝酒都发了那么大脾气。 奚午蔓果断决定,立刻马上,离开这儿。 她刚走了几步,就被一只手抓住衣袖,同时,她听见叶莫莫关切的声音:“蔓蔓,你怎么了?” 奚午蔓回头看一眼叶莫莫,正琢磨怎么说才合适,余光捕捉到旁侧热情的视线,就这样瞧了过去,对上一个男人含笑的目光。 “又见面了,奚小姐。”他说。 奚午蔓对那张清秀的脸庞没有任何印象,也早不记得他的声音,但听见他说“好久不见”的瞬间,奚午蔓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他就是给过她名片的人。z集团a国a片区现任执行总裁。 但据她之前的了解,来缵烨并不参加投洽会,怎么会在c市? 真是要命。 悬着的心似突然一下死掉,奚午蔓放弃了离开的想法,对来缵烨扯出个一贯的礼貌微笑,向他伸出手去,却说:“你好,不知怎么称呼?” “来缵烨。”他握了握她的指尖,以为她真的不知道,耐心十足地帮她回忆,“之前我撞了你的车,还没给你赔偿。” “撞车?”叶莫莫一脸震惊,说着脸就凑近奚午蔓,近近地盯她的眼睛,生怕错过什么。 奚午蔓双手轻轻推远了叶莫莫,对来缵烨说:“那没造成什么大的损失,请不要放在心上。” 来缵烨欲言又止,到底只微笑着看奚午蔓,什么也没说。 很快,今晚的主角从楼上沿半弧形梯下来,她一袭定制的红色珠光缎面大裙摆晚礼服吸引去所有人的目光,赢得好一阵掌声,宴会才正式开始。 叶莫莫拉着奚午蔓就近找了张桌入座,来缵烨也跟她们坐在一起,另外七个人,奚午蔓一个都不认识,但有三四个人都认得奚午蔓。 “奚家的那位千金”,“一幅油画值三千六百万”,“字也写得很好”,类似这样的字眼,是他们讲得最多的。 奚午蔓默默吃饭,不时看手机注意时间。 “放心,你哥没时间查房。”叶莫莫收走她的手机,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你跟我在一起,你哥非常放心!” 奚午蔓也没抢回手机,继续埋头吃饭。 叶莫莫则偏头看向左手边的来缵烨,以逗趣的口吻问他:“来总今天怎么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吃饭?” 来缵烨笑答:“今天小莹生日,我这个当哥哥的,当然应该多待一会儿。” “哦?我以为刚才来总急匆匆的样子,是打算走呢。”叶莫莫眼中的怀疑渐渐化为八卦的笑意,“来总怕是为别人留下的吧?” 来缵烨没有回答,反问她:“叶小姐说的别人是谁?” “我猜……”叶莫莫将唇凑到来缵烨右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奚午蔓没有听见。 夜色渐浓,雨势渐小。 奚午蔓走出夜总会的大门时,雨已经停下,清新空气里夹杂着海浪与沙子的气味。 夜晚的风刺骨,实在太冷。奚午蔓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双手揣进羽绒服口袋,像乌龟一样将脸蛋往洁白的毛衣领里缩了缩,耸着肩回身看被来缵烨打横抱着的叶莫莫。 黑色奔驰s级在三人面前停下,待司机下车打开车门,来缵烨将叶莫莫和她的包放到后座,又抬手请奚午蔓上车,才关上后排车门,坐到副驾驶。 车直往酒店驶去,路上谁也没说话。 在酒店门口下了车,奚午蔓打算独立将叶莫莫送回房间,不料,那醉酒的叶莫莫竟死死抓住来缵烨不放。 第十一章 查 最终,来缵烨说送叶莫莫回房间,叶莫莫立马又变回假死状态。 到了叶莫莫房间门前,奚午蔓从叶莫莫的包里翻出房卡开了门,又迅速找出自己之前被叶莫莫拿走的手机,先抱着叶莫莫的来缵烨一步进了屋。 她把包放在玄关柜上,转身对来缵烨说声“辛苦您了”就要离开,被叶莫莫紧紧拉住衣袖。 “蔓蔓,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叶莫莫口齿不清。 奚午蔓狐疑地盯着叶莫莫,不明白醉成这样的她怎么还能分得清谁是谁。 奚午承喝酒后发酒疯,好歹还能自己走路,叶莫莫连站都站不稳,竟还能分清人,还有这么大力气抓住别人的衣袖。 奚午蔓本想强行掰开叶莫莫的手,抬眼看见后者醉态的脸蛋,一时心软,便由她拉住衣袖跟着往里走。 叶莫莫被安顿好后,很快就没了动静。 估摸她是睡着了,奚午蔓为她掖了掖被角,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来缵烨跟在奚午蔓身后,轻轻带上房门,才说:“奚小姐,我想跟你谈谈。” “什么?”奚午蔓好奇地回头看他。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他又提到赔偿的事。 “真的不用,没造成什么大的损失。”奚午蔓一点都不想再想起这件事,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跟来缵烨有交集。 见来缵烨不说话,奚午蔓又说:“先不说是不是你的全责,就算是,我要追责的话,当时就直接找交警了,哪会拖到现在。” 许是觉得再坚持下去也没意义,来缵烨轻一点头,说了句“行”。 然后,他低头看一下手表,微笑着向奚午蔓道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目送来缵烨消失在电梯口,奚午蔓才松了一口气,起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远远地,她就看见门外走道的窗边站了个人,反应过来那是奚午承的瞬间,心里一个咯噔。 她本能想要转身逃跑,但她知道她无处可逃,只能拖着灌铅的腿脚,缓缓向他走近。 “哥哥,你怎么在这?”奚午蔓软着嗓音问。 奚午承转过身来,抬手将烟灰弹进旁边的烟灰桶,审视的目光静静落在奚午蔓脸上。 奚午蔓侧过身,看一眼刚刚走过的路,试图转移一身烟味的奚午承的注意力,说:“我刚送莫莫姐回房间……” “我知道。”奚午承打断她的话。 然后,他没再说什么,漫长的安静令奚午蔓感到窒息。 其实她自认为没做错什么,可过去十多年,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却免不了遭受奚午承的暴力。 她知道他的暴戾是出于怎样的心理,但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她永远不清楚到底会是什么打破他忽高忽低的底线。 “去我房间?”奚午承突然说。 “啊?”奚午蔓睁大眼睛,只一刹迷惘,迅速摆摆手,“时候不早了,我不打扰哥哥休息了。” 奚午承轻轻弹掉烟灰,抽一口烟,又以那样的审视目光盯着奚午蔓,说:“那就开门。” “哥哥……”奚午蔓想拒绝。 奚午承脸色一黑,语气重下几分:“开门。” 等到他说第三遍,这又会是不愉快的一晚。 奚午蔓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房卡,打开了门。 她轻轻推开房门,将卡插进取电开关,侧身无声邀请还靠在窗边的奚午承进屋。 后者将指间还有半截的烟扔进烟灰桶,从奚午蔓身旁走过时,大手抓住她的帽子,将她整个人往房间里一拽。 他的动作突然且粗鲁,奚午蔓没站稳,差点摔倒,好在他并没松手。 门重重关上,奚午蔓被逼着靠于玄关柜,她扬起脑袋,看清奚午承眼中的恨意。 他生气的时候,总是这样看她,仿佛她跟他有血海深仇。 虽然知道他也有欺软怕硬的一面,但自幼根植于心底的恐惧还是使得奚午蔓忘了反抗。 他右手抓着她的帽子,左手撑于玄关柜,将她完全圈禁在他怀里。 他缓缓揭下她的帽子,视线微转,盯着她的白珍珠耳夹,手指抚过她盘成髻的黑色发丝,掠过她的左耳,摩挲着她的耳夹。 突然的触碰吓得奚午蔓的身体微微一颤,抬起双手,本能就要推开眼前的人。 而高她大半个脑袋的男人稍一发力,她就无可奈何。 “晚上吃的什么?”男人轻轻抚摩她耳夹上的珍珠,嗓音轻得听不出音色。 他并不是想知道她晚上吃的什么,而是想知道,她晚上和谁一起吃的饭。 于是,奚午蔓答:“和莫莫姐吃了……” 话只说了一半,奚午蔓感到耳垂蓦地一疼,转眼就看见奚午承将她的耳夹扯下,轻轻放在玄关柜上。 “什么?”奚午承盯着她的眼睛,左手摸上她右耳的耳夹,一下扯了下来,扯得她的双耳都因疼痛泛着红。 奚午蔓忍着痛,飞速琢磨好措辞,说:“莫莫姐的朋友过生日,莫莫姐带我一起参加了生日宴。” 显然,他并不满意她的回答,更靠近她些,身体紧紧贴着她。 无形的压迫使得奚午蔓心底一颤,想往后退,被玄关柜死死抵住。 “吃饱了吗?”他又问。轻轻拉开她羽绒服的拉链,像剥玉米一样剥下她的羽绒服。 他眼底已涌现某种情绪,奚午蔓紧抿着唇不敢说话,像小孩子一样,顺从地由他脱下毛衣。 然后,他抬起她的下巴,觑眼谛视她的脖颈和锁骨。 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少去,经他无言的严格检查,她的身体终于排除嫌疑。 奚午承松开她,往后撤了一步,留给她足够的空间穿上衣服。 “你喜欢自由,就不要逼我时时刻刻盯着你。”最后他只说了这句话,就离开了。 看着被关上的门,奚午蔓不再隐藏心底的厌恨。她猛一个转身,一把抓起玄关柜上的羽绒服狠狠砸到地面,沉沉的一句“去死”,算是发泄了所有负面情绪。 可她到底还是控制不住地抓紧自己的头发,缓缓蹲下身去,低声哭了起来。 第十二章 什么这么好看? 早上洗漱时,奚午蔓一看见镜中自己那像被马蜂蛰了的红肿眼睛,当即从行李箱中翻了副太阳镜戴上。 好在当天c市没有雨,她的太阳镜并没引起叶莫莫的注意。 吃饭时,叶莫莫又谈到昨晚的事,说不该喝那么多。 “你一个人送我回房间,一定累坏了吧?”叶莫莫的口吻带着实在明显的试探。 奚午蔓总感觉叶莫莫对昨晚的事有印象,又懒得多说话,于是简单回答:“有来缵烨帮忙。” “他呀?”叶莫莫的惊讶表现得过分刻意,“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奚午蔓看破不说破,只轻轻一点头表示同意,挑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 沉默了不到两分钟,叶莫莫突然说:“其实来缵烨人挺好的。” 奚午蔓以为不用回答,便静静听叶莫莫的话,后者却突然问了句:“你觉得呢?” 奚午蔓只敷衍地点点头。 “像他那样的好人,你就应该多多接触。”叶莫莫说。 这是什么诅咒? 奚午蔓被吓得差点噎着,赶紧喝了口豆浆。 叶莫莫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又说:“指不定接触着接触着就发现,你俩挺合适呢。” 合适?跟来缵烨沾上关系就没好事。 奚午蔓将埋怨和了豆浆吞下肚,只说:“莫莫姐,大早上的,不要提他了。” 叶莫莫完全无视了她的话,一脸好奇地问:“诶,昨天晚上,他跟你一起送我回酒店,你俩就没擦出点火花?” 奚午蔓完全不想理她,微低了脑袋继续吃面。 “你昨晚熬通宵,不会是因为来缵烨吧?”叶莫莫的好奇并没因奚午蔓的冷淡就减淡。 “来缵烨跟你告白了?诶,你跟我说说嘛,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奚午承的声音突然与叶莫莫的话音重合。 叶莫莫立马闭了嘴,寻着声源抬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身后奚午承,咧嘴尴尬地笑了笑。 奚午承回她以微笑,在她左边的空椅上坐下,问:“昨天晚上,怎么了?” “你吃早饭没有,午承哥哥?”叶莫莫试图转移话题,瞬间化身话痨,“早饭一定要吃呀午承哥哥,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的,你每天这么辛苦,一定要按时吃饭,吃好,吃饱,吃……” “吃了。”奚午承实在听不下去,拖着嗓音打断她,继续执着于刚才的问题,“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这家面还挺好吃的,午承哥哥要不要来一口?”叶莫莫说着,就挑起几根面,作势要喂给奚午承。 “不用,谢谢,你多吃点。”奚午承嘴角始终勾着浅淡的、瞧不出喜怒的笑。 叶莫莫点头如捣蒜,抓准时机赶紧闭麦,像对座的奚午蔓一样,埋头默默吃面。 但叶莫莫的沉默并没能让奚午承放弃刚才的话题。 “昨天晚上,你带蔓蔓去夜总会了?”奚午承问。 叶莫莫嚼着面,脑子飞速运转,迅速权衡一番,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突然不明白自己刚才小偷一样的慌张是怎么回事。 于是,叶莫莫大大方方地说:“只是去吃了顿饭,你放心,午承哥哥,蔓蔓一滴酒都没沾!她所有酒我全帮她挡下了!” “谢谢你了。”奚午承依旧微笑着。 “客气,咱俩谁跟谁。”叶莫莫左手大气一挥,顺势就搭在了奚午承肩上。 她将脸凑近奚午承,似要密谋什么大事,压低嗓音说:“不瞒你说,午承哥哥,我看咱们家蔓蔓天生丽质,年轻有为,要啥有啥,除了一样。” “哪样?”奚午承问。 “对象。”叶莫莫看着始终默默吃面的奚午蔓,悄声对奚午承说,“昨天晚上,我给她物色了一个好对象。” “哦?”奚午承表露出好奇。 “包你满意。”叶莫莫神秘感十足,一字一顿地说,“来缵烨。” 没得到回应,叶莫莫又补充了句:“你认识的,就是z集团那个来缵烨。” “不错吧”三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奚午承已将她的手从他肩上移开。 在叶莫莫疑惑的目光中,奚午承站起身,抽了张餐纸,弯腰轻轻为对面刚放下筷子的奚午蔓擦去嘴角的油渍。 “吃饭怎么还戴着眼镜?”奚午承语气温柔。 没得到回答,他也没再问,将纸巾放骨碟里,不知是忘了道别,还是压根没打算道别,直接就离开了。 奚午蔓抽了张餐纸按在唇上,佯装无意地看向店门外,可直至奚午承融入匆忙的人流,她才收回视线。 叶莫莫没再提来缵烨,她不知在想什么,总沉默着,话少得异常。 阴了一整日的天,在傍晚突然放晴。 斜晖昏黄,奚午蔓咬着吸管,抬头看一眼奶茶店玻璃窗外的高楼大厦。 对座的叶莫莫低头在平板上画设计图,画好又改,已经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画出满意的图稿。 奚午蔓没想过催她,反正不饿,也没什么事做。在奶茶店有空调有电源,还可以看来来往往的行人,倒也不赖。 正这样想着,突然外面一张人脸凑近玻璃,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奚午蔓。 正走神的奚午蔓并没注意到那个扮鬼脸的人,因而丝毫没被吓到。她回过神时,窗外的人已经走开。 天一点点暗下,街上满是车与人。下班的,打卡的,cosy的,发传单的,还有遛狗的。 最远的和最近的,最美的和最丑的,最胖的和最瘦的,最高的和最矮的,最黑的和最白的,还有任何看似最不相搭的,在这傍晚全都完美地融到一起。再华美的妆造都不显夸张,再朴素的衣着也毫不简陋。一切平等,一切都只是这繁华画卷之中平平无奇又不可或缺的一笔。 奚午蔓虚起眼睛看,这幅都市之画里没有主体物,定睛的每一处,却又都能是主体物。 天色越来越暗,灯光越显明亮,行人的步履或匆忙或悠然,各人各怀揣着心事,或干脆拨响算盘。 “有啥这么好看?” 突然的耳语吓得奚午蔓的心脏骤然一抖。 第十三章 你先惹我的 奚午蔓一回头,首先注意到一个大鼻子,瞬间想到某个无脑的叔叔,问出了声:“叔叔,您在这做什么呢?” 男人的脸蓦地一垮,嘴角往下一拉,就是要骂人的样子。 “王齐宇,你离她远点!”叶莫莫在他发脾气之前发了脾气。 男人一听,龇牙咧嘴地看向叶莫莫,非但没远离奚午蔓,反坐到她身旁,抬手紧紧搂住她的肩,说:“老子偏不!” 奚午蔓眉头一皱,看着身旁的男人,正琢磨措辞,他又得意扬扬地开口。 “老子调查清楚你们的身份了,你们勉强有资格跟老子交个朋友,不然老子看都懒得看你们一眼。”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你赏脸啊,王大少爷?”叶莫莫毫不掩饰阴阳怪气。 王齐宇抬手自恋一抹头发,说:“不用谢,老子不希望你们自卑。” 叶莫莫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抬手指了他还搂着奚午蔓的手,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哥要知道你对她动手动脚的,你这只手别想要了。” “她哥?老子知道,m集团的奚午承。他现在在跟我爸妈吃饭,怎么可能会知道?” 叶莫莫默默举起平板,作势拍照,王齐宇立马松开奚午蔓,伸手试图挡住摄像头。 “哎,叶姐,别别别别别,这传出去多不好。”见叶莫莫放下平板,王齐宇像乖孩子一样坐得端正,冲她笑着露出两排牙齿。 “得亏我们家蔓蔓脾气好,不然你早挨揍了。”叶莫莫的语气带着暗暗的威胁。 “是是是,叶姐教训得是。”王齐宇乖乖点头,俨然一个忠诚的小弟。 “说吧,你找我们家蔓蔓有什么事?”叶莫莫直入正题。 王齐宇干笑两声,说:“就随便唠唠。” “我们没时间跟你唠,你可以走了。”叶莫莫左手一抬,就要送人,见王齐宇没动,又举起平板威胁,“你再骚扰我们家蔓蔓,我直接告诉你妈去。” 王齐宇双手一举,立马往外挪了挪,与奚午蔓保持了安全距离。 “说,到底什么事?”叶莫莫没了好脸色。 “是这样,姐,我想带奚——哦不,蔓蔓,去参加一个联谊会。” “联谊会?”叶莫莫冷笑一声,“你不问问蔓蔓?而且,这事得她哥同意才行。” “我跟她哥说过了,她哥也同意了。” 叶莫莫一脸怀疑。奚午承把他这个妹妹看得很紧,基本上靠近她的男生都没什么好果子吃,他居然会同意妹妹跟这憨头憨脑的去参加联谊会? 不过,王齐宇确实征得了奚午承的同意。 王齐宇对奚午承说,想邀请奚午蔓参加c市三所高校学生举办的联谊会,奚午承浅笑着表示,只要奚午蔓愿意,他不会反对。 联谊会在一艘小型游轮上举办,预计先在海上漂三小时,然后泊岸,让想下船的下船,再载着留在船上的人回到海面,狂欢至次日天明。 在甲板上迎接第一缕曙光。王齐宇如是说。 王齐宇会坚持邀请奚午蔓参加联谊会,是因为c市艺术学院一个叫颜荔儿的女生再三请求。而奚午蔓答应参加,则是好奇王齐宇口中的天才雕塑家颜荔儿有多天才。 二人达成共识,便向叶莫莫道别。叶莫莫再三警告王齐宇要照顾好奚午蔓,又再三叮嘱奚午蔓注意安全,才放了行。 在去渡口的路上,王齐宇一直说个不停,即使奚午蔓很少回应他。 只有当他提到上次见面,奚午蔓说他看上去起码四十,他明显不服,抬头看一眼车内后视镜里的自己,问:“我才二十岁,大学都还没毕业,看上去真有那么老?” “没有。”奚午蔓简单回答。 “那你上次为啥说我看上去起码四十?” “我那样说,你不高兴了?” “怎么可能高兴啊……” 奚午蔓淡淡看他一眼,平静开口:“不高兴就对了,你先惹我不高兴的。” 王齐宇一时哑言,迅速转移了话题。可不管他讲学校还是科技展,都没再得到奚午蔓的回应。 天已经完全黑下,月光为海面铺上一层色泽柔和的金箔。 游轮内部很温暖,人们随音乐舞动跳跃,大多都脱得只剩一件单衣。 奚午蔓坐在不显眼的角落,默默喝饮料吃各种点心水果和热食。突然想到,今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法定节假日,联谊会为什么在今晚举办? 但这个问题只是一闪而过,她转眼就忘了,在舞动的人群中仔细寻找唯一认识的王齐宇,却没看见他,倒是一个陌生男人端着两杯鸡尾酒走到她面前。 “同学,我专门为你调的酒。”他将一杯鸡尾酒递给奚午蔓,“赏个脸?” 奚午蔓摆手拒绝:“对不起,我酒精过敏。” 男人并没放弃,将酒杯放在奚午蔓面前的圆几上,挨着她吃了一半的海鲜意面,向她做了自我介绍,又问她在哪所高校上学。 奚午蔓没记住他的姓名,也没回答他的问题。 他却完全没有因为奚午蔓的无视而尴尬,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你一定是c市艺术学院的,艺术学院的女生一般都比较漂亮。” 奚午蔓用餐巾擦过嘴,把餐巾随手一叠,放在餐盘左边,起身就要离开,手臂被一只有力的大手隔了厚厚的衣袖抓住。 “再聊会呗。”拉住她的男人说。 奚午蔓给了他一个眼刀,待他识趣地松手,才拍拍衣袖,说:“对不起,我不想跟你聊。” 男人站起身,冷笑着直视她的眼睛,说:“装什么装?来这的不都那几个心思?” 奚午蔓懒得理他,转身起步就要走,猝不及防被一道力猛地往后一拽。 她抓住圆几站稳,圆几上的鸡尾酒杯被她的手绊倒,酒水全部撒到她的裤子上,酒杯在她脚边弹了几下,没碎。 但她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猛地回身,看见刚才的男人的头顶流下鲜血,整个人倏地倒了下去,他身后,满面怒容的王齐宇手中还握着半截红酒瓶。 王齐宇将那半截酒瓶砸到倒地的男人身上,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向他腹部,吓得奚午蔓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第十四章 你把老子当什么 单是看别人挨打,奚午蔓就感觉浑身痛得要命,胃里一阵痉挛。 这突发状况很快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四五个男人拉开王齐宇,三四个人蹲下去看被打的男人的伤势。 动不了手的王齐宇骂骂咧咧,对那挨打的人一顿言语输出,竟比直接动手更伤人。 为尽快平息这风波,人们将王齐宇拉到一边,对他进行言语劝说。 奚午蔓开始还不时能听见王齐宇的谩骂,渐渐的,王齐宇不再说话,而是紧拧着眉看她。 王齐宇拨开拦在他面前的人群,上前抓着奚午蔓的右手,拉着她大步离开了现场。 他把奚午蔓拉进一间单人房,问她有没有受伤,又上下打量她好几个来回,目光锁在她被酒打湿的裤腿上。 “你裤子湿了,脱下来。”他说。 奚午蔓眉头一紧。这是什么无礼的霸道要求? “你不脱下来,我怎么洗?怎么烘干?”王齐宇整张脸上都写着恼火,“还是说你想就这样穿去你哥面前,说这是在船上被一男的骚扰,弄翻了酒杯搞湿的?” “我自己回去洗就行。” “不行!”王齐宇一口回绝,“你穿着湿裤子不冷吗?感冒了怎么办?万一受寒得了风湿,我怎么跟你哥交代?” “哪有那么夸张?”奚午蔓一时哭笑不得。 “少废话。”王齐宇顿了一秒,又问,“你穿秋裤了吧?” 奚午蔓摇头:“没。” 王齐宇一拍脑瓜,说了声“等着”,转身就走出房间。 没一会儿,他单手拿着个黑色飞机盒进来,直接扔到床上,对奚午蔓说:“你赶紧换,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他刚出门,又折回问奚午蔓:“你想吃什么?” “随便。” 她话音刚落,门就被重重关上了。 飞机盒里是一条崭新的粉色高腰长裤,吊牌没剪。考虑到只穿一小会儿,奚午蔓没管吊牌,麻利地换了裤子。 又过了不到五分钟,房间门被敲响,随即一个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他身后跟着王齐宇,王齐宇身后还跟了一个女生。 那女生一米六左右,衣着很时髦,背了个粉蓝色帆布斜挎包,通身一股子慵懒气,樱花粉短发扎着半丸子头,露出镶满钻的two butterfly耳环。 经王齐宇介绍,奚午蔓得知,那个女生就是颜荔儿,c市美院雕塑系大三的学生。 服务生将餐盘和餐具摆到桌上,推着餐车离开。王齐宇把奚午蔓被酒打湿的裤子塞进飞机盒,单手拿着盒子,也带门离开。 房间里就只剩奚午蔓和颜荔儿两个人。 奚午蔓吃几口还热乎的罗勒青酱螺旋意面,又和着红茶吃下个九江桂花茶饼,然后把桌上的各式菜与点心都尝了个遍,久久没主动同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东看西看的颜荔儿说一句话。 主要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齐宇只说颜荔儿再三请求一定要请到她,却没说到底为什么事。 应该颜荔儿先开口。 专心干饭的奚午蔓没注意到,颜荔儿不时看她一眼,每次都欲言又止,似担心打搅了她干饭的兴致。 实在吃不下,奚午蔓抬头看颜荔儿,终于与后者半是期待半是担忧的视线对上。 她这一眼,给了颜荔儿十足的信心。 颜荔儿当即拉过手边一张椅子,拖到奚午蔓面前,就在她面前坐下,紧紧握住她的左手,妆容精致的娃娃脸上满是喜悦:“奚老师,非常高兴能见到您。” 奚午蔓脸上挂着习惯性的礼貌微笑,尽量表现得平易近人:“你为什么想见我呢?” “您时间宝贵,我就直说了。”颜荔儿松开奚午蔓的手,从帆布包里摸出本薄薄的宣传册和一张邀请函,双手递到奚午蔓面前,“我和我们系的同学开了一个泥塑非遗传承工作室,这个周六上午九点正式开业,希望您能来。” “周六我不一定还在c市。”奚午蔓翻了翻宣传册,“再说,我对泥塑也不了解。” “那,到时如果您还在c市的话,请务必联系我。”颜荔儿从帆布包里摸出套着很花哨的手机壳的手机,“奚老师,方便留个联系方式么?” 奚午蔓本想拒绝,迅速思考一番,让颜荔儿存了她备用机上的卡号。 得到联系方式的颜荔儿乐了半天,又小心翼翼地问奚午蔓:“奚老师,我能跟您合个影么?” “当然。”奚午蔓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这边拍摄键还没按下,房间的门就从外面打开,王齐宇提了个黑色购物袋进来,见两个女生在合照,便坐到床边,静静看着二人。 得到合照的颜荔儿向奚午蔓连连鞠躬,从道谢到道别再到心满意足地带门离开,不过十秒左右。 “跟个追到星的饭圈妹一样。”王齐宇冲着那紧闭的门说,旋即起身把手提袋递到奚午蔓面前,一脸骄傲地开口,“你的裤子,我亲手洗的,亲自烘干的。” “谢谢你。”奚午蔓接过手提袋,垂眸见袋中确实是自己的裤子,又抬头看满脸骄傲的王齐宇,问,“请问您怎么收费呢?” “什么?”王齐宇一副吃了两斤苍蝇屎的表情。 “您帮我这么多,我该给您多少钱呢?” “你要给老子钱?老子缺你那点钱?”王齐宇一脸震惊,“老子把你当朋友,你把老子当什么了?”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你不喜欢欠别人的?”王齐宇冷笑一声,转身怒发冲冠,一脚踢开旁边颜荔儿坐过的椅子,又回身指奚午蔓的脸,红着脖子说,“老子看你是个憨批!” “如果我哪句话惹到你,我道歉,但是,我没有骂您,请您注意您的措词。” “注意个锤子!”王齐宇暴跳如雷,飞快抢回刚给到奚午蔓手中的袋子,“不要就还给老子!” 奚午蔓觉得他的脾气发得莫名其妙,“那是我的裤子”还没说出口,他已气冲冲地离开。 奚午蔓低头看自己穿着的粉色长裤,陷入了沉思。 越想越想不通,奚午蔓懒得再想,干脆就看向窗外的海,心平气和地自问自答:“吃火药了?是的吧。” 第十五章 嫁给我 没多久,被奚午蔓判定为吃了火药的王齐宇又折回来。 他手中仍提着先前的袋子,另一只手上多了个四寸的蛋糕盒,面上全无了先前的怒气,竟有些腼腆。 他把蛋糕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扭捏开口:“刚送来的布列塔尼蛋糕,听说是来自法国的西点师做的,你尝尝。” 奚午蔓打开盒子,莫名想到奚午承。 令她费解的暴力,完全不能从根源解决矛盾的道歉方式。这点,王齐宇简直和奚午承一模一样。 敷衍地吃一小口蛋糕,奚午蔓说了句“好吃”,就放下了勺子,转而问王齐宇,她什么时候能回酒店。 王齐宇二话不说,立马安排游艇送她上岸。奚午蔓坚持换回自己的裤子,然后才跟着王齐宇转到一艘游艇上。 她住的酒店离海岸不太远,于是徒步回酒店。王齐宇要送她,她以“想一个人走走”为由拒绝。 折身在灯光中寻找酒店大楼时,她才发觉自己的内心深处抗拒与王齐宇有过多交集,像对奚午承那样。 只是,奚午承不会那么容易让她摆脱。 在沙滩上就能看见酒店大楼,摸出地图一搜,却超了一公里。1.2公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肚子还很饱,奚午蔓决定慢慢走过去。 虽然很冷,一路上人却不少,大多是热恋中的情侣。 奚午蔓实在不明白一起吹冷风算哪门子情趣,也无心去弄明白,比起那些与她无关的事,她更关心手机百分之一的电量还能撑多久。 她正祈祷不要关机,手机毫不留情地黑了屏,她甚至没来得及查看完整的路线。 抬眼就能望着的酒店大楼,看上去随便哪个路口都能抵达。奚午蔓站在红绿灯道口,正巧绿灯亮起,于是她混在人群中,过了马路。 她时刻注意与那幢混在高矮不一的楼房中的大厦,判断着自己有没有偏航。然后,不出意外,她迷路了。 她试着向年轻的路人问路,得到“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也是外地的”这样的回答,她又试着问看上去很靠谱的老年人,然老年人的口音太重,常年生活在国外的她根本听不懂。 她站在树下,流转目光寻找合适的问路人,很快锁定马路对面的环卫工人。 在心里道了声“靠谱”,她又站到一个红绿灯道口。 红灯上的数字一下下跳动,终于到了十以内。这次过马路的人不如先前的多,她正要跨过停止线,听见身后有人喊了声“奚午蔓”。 她对喊她的声音并不熟悉,还是转头,目光很快扫到穆启白,以及他身旁衣着性感的年轻女人。 显然,他们刚从旁边的金店出来,女人手上还提着印有那家金店logo的购物袋。 穆启白对女人说了句什么,那女人笑着回应,踩着高跟鞋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粉色跑车。 穆启白大步走到奚午蔓面前,笑着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打算回酒店。”奚午蔓说。 穆启白用食指指着奚午蔓打算走的路,诧异于她怎么会走这边,笑容中多了猜测。 “你不会迷路了吧?”他问。 被猜中了,奚午蔓感到一丝丝尴尬。 穆启白又指了奚午蔓刚刚走过的路,说:“回酒店的话,走那边。” “啊——我刚从那边过来。” “你一定走反了。”穆启白轻笑出声,“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起吧。” 奚午蔓没有拒绝。她找不到说服自己拒绝的理由。 穆启白,她想要攻略的对象,且不会迷路。 二人并肩而行,过了斑马线,穆启白的步子放得很慢,就像其他与恋人一起吹冷风的男人一样。 奚午蔓本想催催他,他先开了口。 “上次你走得急,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他说。 “嗯?”奚午蔓真挺好奇,算上这次,他们一共就见过两面,他能有什么话跟她说。 而穆启白真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听得奚午蔓忘了晚风很冷,也忘了催他快些走。 又到了一个红绿灯路口,穆启白的话音随二人停下的脚步停下,奚午蔓则看着斑马线对面的红灯,没在意倒计时,只理着刚才穆启白的全部话语。 终于,她将他的话总结为通俗易懂的一句:我家里催我娶个老婆,我觉得你很合适。 风突然割得奚午蔓的耳朵生疼,她实在后悔没戴一顶帽子,或者穿一件有帽子的羽绒服。 紧接着她想到刚才和穆启白走出金店的女人,好奇她怎么穿那么露骨还不冷,不禁长长哈出一口白气,忘了回答穆启白那句“你愿意吗”。 “蔓蔓。”穆启白突然驻足,拉住还在往前走的奚午蔓的衣袖。 奚午蔓看着前方不远处发银光的酒店门头招牌,不明白穆启白为什么在这里停下。 “回答我的话。”穆启白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的眼睛,“你愿意吗?” 她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就拿下了穆启白,而且还是对方主动提出娶她。 她不禁怀疑穆启白别有用心,踌躇着没有言语。 “你也可以认真想一想,明天再给我答复。”穆启白说,“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跟你结婚。” 脑子里乱乱的,奚午蔓分不清自己的真实心意,只说:“我哥不会同意的。” “这事只要你情我愿,干嘛要你哥同意?” 奚午蔓轻咬下唇,垂头看着脚下的行进盲道地砖。 见状,穆启白改了口:“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你哥,你爸妈,甚至奚家所有长辈,我都能让他们同意。” 奚午蔓仍沉默着。 “蔓蔓,我实在控制不了我的感情,我请求你,嫁给我。”穆启白拉着奚午蔓的两只袖口,嗓音急促。 奚午蔓藏在袖中的手轻捏了拳,缓缓抬眼看他,朱红的唇微启,嗓音温柔而坚定:“可是,你能给我什么呢?” 穆启白仿佛抓住希望,眸中一派欣喜。 “你要什么?”他问。 奚午蔓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软着嗓音试探:“我要你跟我离开a市呢?” 她看见穆启白眼中的喜悦在一刹消逝。 他分明在极短的时间内权衡了多方面的利弊,最终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但他信誓旦旦地回答:“可以。” 第十六章 我打扰到你的好事? 奚午蔓手臂一使劲,就把袖子从穆启白手中扯了出来。 她没有任何言语,向酒店大门跑去,留不明所以的穆启白站在寒风中迷惘。 但很快,穆启白就明白了她为何而奔跑。 酒店门前停了辆黑色轿车,后座下来的男人着合身的深咖色正装,臂弯搭了件厚重的驼色粗呢大衣。正是奚午承。 奚午承在车上时就注意到奚午蔓,当车降速从奚午蔓身旁驶过,他有意降下车窗,让奚午蔓看见他。 他一下车,奚午蔓刚好跑到他面前。 她从袖中探出一小截手指,向奚午承招手,说:“哥哥,好巧。” 奚午承没回话,不经意般瞥一眼不远处的穆启白,用指尖轻轻一碰奚午蔓被冻得发红的耳垂,抬手紧紧揽着她的肩,进了酒店大堂。 他们离得实在很近,奚午蔓闻到奚午承身上的烟酒气,同时感觉到他火热的体温,及掌心微妙的克制。 他一直搂着她,进到他的房间。 他单手把大衣往入门处的落地衣架一挂,搂着奚午蔓的手从她肩膀一下移到她腰间,将她整个人扛到肩上。 奚午蔓甚至没来得及有任何反抗,就被重重扔到柔软的沙发上,随即被迅速俯身下来的男人有力的臂膀圈住。 “哥哥……”莫名的恐惧使得她的嗓音微颤。 “想好怎么解释了?”他取下她的太阳镜,轻轻放在抬手可及的边几上。 她脑子里迅速整理今天经历的事,正琢磨该从哪件开始说,奚午承已解开她的羽绒服。 她本能交叉双臂挡到胸前,却只让奚午承的动作顿了半秒。 目光交错的瞬间,他一把抓着她的手腕,死死按到她头顶。 炙热的吻烫遍奚午蔓的脸、耳和脖颈,同时开衫被粗暴地扯开。 被打底衫遮住脑袋的瞬间,奚午蔓的视野一片漆黑,听觉与触觉都变得极端敏感。她听见925银纽扣掉在地毯上的声音,感觉到慢慢濡湿的肌肤与布料细细摩擦。 又是这样,她成了奚午承肆意对待的玩物。 反抗,打死他! 这个念头从奚午蔓脑中一闪而过,却没让她有丝毫振奋,反令她身心疲惫。 隔着打底衫,她试图看清天花板及灯,视野中却只有糊成一片的白光。 感觉到锁骨的疼痛,她倔强地紧咬牙关,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直到痛感转移至箕门穴附近,她的心陡然一紧,试图逃离,腿却被死死控住。 强烈的不适令她惴惴不安,被牢牢控制的身体止不住地抖。 她几乎没发出声音,还是被奚午承发现她在哭。 所有动作都戛然而止。 奚午蔓感觉到手腕处的压力消失,随即一条毛毯压到她身上。 “去洗澡。”奚午承的语气听上去十分烦躁。 她拉下打底衫,裹着毛毯进到浴室,站在花洒下仔细清洗全身。 浴室里热汽氤氲,镜子、墙砖、玻璃和水晶吊灯上都布满水雾,奚午蔓听见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从玻璃门外传入:“奚小姐,您的衣服我挂门上了。” 奚午蔓还没来得及说谢谢,高跟鞋的声音已经远去。 洗完澡吹干头发,奚午蔓穿好衣,趿着拖鞋走向客厅,打算和奚午承说一声就回自己的房间,却听见奇怪的声音。 她认真听着那声音,小步向声源靠近,走到了卧室门口。 卧室门半掩着,她驻足听了半分钟,才断定那是女人断断续续的呻吟,不时伴着娇媚的喘息。 直到听见女人哭着大喊“慢点奚总”,奚午蔓眉头一紧,心里五味陈杂,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默默转身离开。 等电梯的时候,奚午蔓耳边那女人的叫喊声挥之不去,她莫名想到穆启白,还有在金店门口和穆启白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正常男人。”她突然呢喃出这么句话。 她不记得是谁跟她说过,正常男人都会有生理需求。但从没有人告诉过她男人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需求,就像她不知道性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进到电梯,按了楼层,她低头思考着她不明白的事,猝然发觉,她不明白的还有很多。 比如,那些一起吹冷风的情侣,只见过两次就提出结婚的穆启白,还有和穆启白一起从金店出来的年轻女人。 电梯门缓缓打开,她心不在焉地走出电梯,拖着步子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直直撞到一个怀里。 被撞回神的奚午蔓迅速抬头,看见男人黑色衣领间的喉结,仰头好奇地往上瞧去,忘了往后退。 “苏慎渊!”看清男人的脸,奚午蔓猛地往后一跳,惊恐地叫喊出声。 对她实在夸张的反应,苏慎渊倒平静。 他的视线从她脖颈处的红色吻痕掠过,驻于她满是惊恐的眼睛,清冷嗓音一如既往地听不出情绪:“我打扰到你的好事?” 不知道苏慎渊的“好事”指什么,奚午蔓把“打扰”当成了重点。 于是,奚午蔓摇摇脑袋,说:“不是,只是看见你我有点……” 短短一秒,奚午蔓脑中闪过很多类如恐慌的词语,但他现在的态度算得和善,于是她昧着良心,拖长声音道出俩字:“高兴。” 苏慎渊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语气平添了几分逗弄:“高兴?” 奚午蔓知道苏慎渊并不相信她的话,但她本着刚刚产生的坚持到底的原则,重重一点头:“对,高兴。” “真高兴假高兴?” 奚午蔓欲哭无泪,还是硬着头皮回答:“真高兴。” “看见我就高兴,跟我待在一起,你会怎样?” 察觉到苏慎渊话语里的陷阱,奚午蔓毫不犹豫跳开:“开什么玩笑,我想都不敢想。” 然而,苏慎渊没允许她跳过去。 “我给你这个机会。”苏慎渊说得漫不经心,“后天晚上z集团高管有个饭局,你跟我一起去。” 奚午蔓想笑笑以缓解自己这复杂的心情,偏僵硬的嘴角根本扬不起来。 “z集团高管的饭局,我去不合适吧?”她委婉拒绝。 对方轻描淡写地答了句:“合适。” 第十七章 谁惹你了 一转眼,到了投洽会的第三天,一大早,c市市中心的商业街就热闹了起来。 早上八点一十,叶莫莫提着买好的早餐敲响奚午蔓的房门。 口感很好的蟹黄包,只是凉了,叶莫莫放微波炉加热后,催着奚午蔓吃。 叶莫莫说,这是从南边一个区买回来的,走了一小时高速。 奚午蔓并没有问叶莫莫怎么会一大早就去南边的区,叶莫莫自己讲述了全部。 昨天下午,奚午蔓和王齐宇走后,叶莫莫受邀到南边的区观看一场午夜内衣秀,得知秀场附近有一家早餐店,他家的蟹黄包特别好吃。和朋友一起尝过,她立马打包一笼给奚午蔓。 奚午蔓喝着客房服务员送来的豆浆,大口吃叶莫莫带回来的蟹黄包,满脑子是昨天晚上苏慎渊对她说过的话。 他要带她去z集团高管的饭局。 “我刚刚碰着你哥了,他好像心情很不好哦。”叶莫莫打断奚午蔓的思绪。 听见“你哥”两个字,奚午蔓吃包子的动作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吃。 奚午承心情不好而已,这事远不如美味的蟹黄包来得稀奇。 “我说我给你买了蟹黄包,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叶莫莫好奇地眨巴着眼睛,问奚午蔓,“蔓蔓,你是不是跟你哥吵架了?” 奚午蔓摇摇头,没说话的打算。 “那他应该是工作上遇到什么烦心事吧。”叶莫莫双手捧着脸蛋,像寻常聊闲话一样开口,“听说m集团旗下的车企打算和z集团合作,你哥是主要负责人。” 奚午蔓立马想到之前奚午承对苏慎渊点头哈腰的姿态,不动声色地吃下最后一个蟹黄包。 叶莫莫讲到她还在物色新产品的代言人,不知怎的就长叹一口气,看一眼腕表,起身拍拍大衣,笑着以哄小孩的口吻对奚午蔓说:“我九点约了一个投资商,今天不能陪你啦。” 奚午蔓点点头,起身送她。 叶莫莫走后,奚午蔓折身坐到沙发上,思考着等下去哪家店吃早饭。 不知是不是昨天走太多路的原因,她一早醒来就饿得不行,刚刚的蟹黄包和豆浆完全是分量极少的餐前菜,非但没填饱她的肚子,反而激起她的食欲。她更饿了。 最终,她在软件上选定一家早餐厅,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出门。 好巧不巧,一出酒店,她刚好看见本不该在这里的奚午承。 他分明也看见她,但他装作没有看见,冷着脸上了车。 奚午蔓知道,他在生气。往往他使用冷暴力,才是真的生气。 可他为什么生气呢?奚午蔓不知道原因,隐约觉得和昨天晚上的事有关。 是因为她没打招呼就走了?但那种情况,她也没机会向他道别。 “算了,管他的。”奚午蔓强行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集中注意力于不同形状的白云,脑中构思出一幅风景画。 很快,她将阳光下的木棉树叶也加入构图,突然觉得这世界如此美好,便将所有烦心事都抛到了脑后。 她走到路边,打算打车,一辆蓝色布加迪凯龙从她身旁呼啸而过,在前方不远处掉头,很快停到她面前。 奚午蔓往车尾走了几步,站到方便打车的位置,看见布加迪凯龙上下来个戴太阳镜的人,而且那人很不礼貌地冲她吹了声口哨。 这样的登徒子,奚午蔓见多了。她知道对付这种人的最佳方式就是无视。直到下一秒,对方喊她“蔓蔓”,她才反应过来他是王齐宇,脸色蓦地一黑。 王齐宇走到她面前,单手把太阳镜一摘,弯腰盯着她的脸,问:“蔓蔓,谁惹你了?” “你每天都不用上课吗?” 奚午蔓把不想理他写在了脸上,但显然他没读懂。 “我今天……”王齐宇话音一转,问,“你一个人在这做啥?跟哥happy去?” “不去。”奚午蔓说着,就要从他身旁走过,被他伸手拦住。 “哎,蔓蔓,难得我请到假……” 奚午蔓迅速打断他的话:“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 王齐宇被奚午蔓顶得一愣一愣的,双手叉着腰看她,问:“不是,你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到底谁惹你了?” “谢谢关心,但那跟你没关系。”奚午蔓往旁挪出他手臂可挡的范围,大步从他面前走过,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都要亮红顶灯,这边王齐宇拉过奚午蔓,说:“蔓蔓,我有车啊,你要去哪,我送你啊。” “不用,谢谢。”奚午蔓也不看他,又走近出租车车门。 王齐宇又把她拉回来,苦口婆心地劝告:“c市的的士司机很黑,半路拉别的客人,绕很长一段路,多收你钱事小,但你赶时间的话,他会误你事。坐我的车。” “我不赶时间。”奚午蔓话音未落,出租车司机降下车窗,探过脑袋来,焦眉苦脸地瞅着奚午蔓和王齐宇。 “喂,你到底走不走啊?”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喊道。 本来就烦的奚午蔓被司机这一嗓子惹得更是毛躁,瞬间没了上车的欲望。 暴脾气的王齐宇很合时宜地冲司机吼了回去:“我们前面那么大辆车停着,你他妈眼瞎看不见?” 司机眉头一拧,显然是要发作,“什么破车”都说出了口,后面抱怨的话却硬是被布加迪凯龙的车标和车牌号压回肚子里。 司机迅速转动方向盘,把车头缓缓朝向路中央。他不敢太大声地抱怨,但奚午蔓还是听清。 “有几个破钱有什么了不起?连个妹都把不明白,还不如老子。” 这话,王齐宇也听见了,他当即指着车内的司机,吼道:“你他妈有种再说一次!” 司机一副生怕挨打的表情,嘴皮却飞快翻动,不知在嘀咕什么,驶车逃一般离开。 王齐宇冲着很快没影的车尾破口大骂,奚午蔓听得心烦,又不想跟他说话,于是决定远离他。 她这想法刚起,王齐宇就回身看着她,委屈巴巴地开口:“你看,都是因为你,我被一个破的士司机嘲笑了,你得负责。” 第十八章 基督会原谅你 奚午蔓完全不想搭理他,出于礼貌,还是答了句:“我要去吃饭。” “你还没吃饭啊,早说。”王齐宇拇指一翘,往身后一指,“我知道一家特好吃的……” 奚午蔓无情打断他的话:“我去吃牛腩粉。” 王齐宇愣了一下,转而问她:“你去哪吃?” “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我送你呗。” “不用,我打车。” “那你吃了饭去做啥?” 奚午蔓不耐烦了,双手一抄,侧过身看他:“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不是,你怎么火气这么大?”王齐宇也跟着不耐烦。 “我骂你还是打你了?” 王齐宇用舌尖顶一下腮,冷笑着点点头,语气不掩怨恨:“行。关老子屁事!” 他火气极大地上车,飞速离开,但他又在前方不远处掉头,很快重又把车停到奚午蔓面前。 他在车里看着奚午蔓,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好脾气地说:“你要去哪?我送你。” 奚午蔓刚才的火气已经平息,还是没忍住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不想辜负他一番好意,于是上车对他说了目的地。 从酒店到饭馆只有十多分钟的车程,一路上,王齐宇一直在说话,一直在出神的奚午蔓也没仔细听他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得耳边有只蚊子嗡嗡地吵个不停。 吃过饭,奚午蔓又由王齐宇送到c市历史博物馆。她本来没有逛博物馆的打算,但她实在不想一整天都跟王齐宇在一起,临时给自己安排了任务。 她对王齐宇说,她得为m集团之后要推出的元旦礼盒设计包装,想到博物馆找找灵感。 王齐宇认为元旦还有一段时间,不急这一天。奚午蔓立马又说,她要为国内每座主流城市设计城市限定的包装。 王齐宇思考片刻,不再坚持,说有任何需要就联系他,顺利和奚午蔓交换了手机号,很高兴地驶车离开了。 c市历史博物馆的展厅有上下两层,奚午蔓计划以最慢的速度参观,主要是为了打发时间。 博物馆里没什么人,很安静,弥漫着特殊的冷气,却并不让人感到寒冷。 从石器时代到青铜时代,从春秋战国到民国,奚午蔓比自己预期的更早参观完博物馆里的展品。主要她对a国的历史并不怎么了解,大多数展品背后的故事她都无法共情,除了色彩与图纹,她找不到任何乐趣。 长长的玻璃展柜里譬如石斧之类的工具,在她看来只是形状不一的普通石头,每一块石头都对应不同的时间和人种。还有各种各样的青铜器、瓷器、不同时代的生活用具及服饰,她却认为有过多重复。 沿线路逛完后,出口处有一本册子,上面有很多参观者留下的心得与建议,奚午蔓没什么感受,也没什么建议,于是提笔又放下,终究什么也没写。 室外意外很暖和,冬季的风柔柔的,博物馆前的停车场密密麻麻停满了车,停车场外人行道上的人基本都往一个方向走。 奚午蔓这才注意到,双向六车道对面的广场上聚满了人,似去参加什么活动。 从路人断续的谈话中,奚午蔓得知,c市将于后天下午开始在附近一所公园举办音乐节,现在已有明星陆续抵达,正在那边彩排。 奚午蔓跟着人群穿过马路和广场,抵达一个公园的入口。 公园很大,到处是人,大的小的走的跑的,随处可见易拉宝,奚午蔓一下就注意到颜洛秋的海报。 虽说机场那件事让颜洛秋在奚午蔓心中的形象拉垮不少,但丝毫不影响奚午蔓吃颜洛秋的颜。 她放缓脚步欣赏颜洛秋的海报的刹那,突然什么东西从后面狠狠撞了她一下。 她迅速站稳,回身看撞自己的罪魁祸首,瞧见一个小男孩坐在地上,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盯得她瞬间毛骨悚然。 不远处谁喊了声“豪豪你没事吧”,那小男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个二十五六的女人箭一般窜上来,一把抱起男孩,护在怀里安慰,男孩却越哭越厉害。 女人立马盯着奚午蔓,冲她大吼:“你把我儿子撞倒了,都不知道拉他起来?” 奚午蔓本不想跟女人纠缠,但女人又尖着嗓子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素质?” 奚午蔓只觉得心累,试图跟女人讲道理:“你搞清楚,是你儿子撞到我。” “我儿子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负得起责任吗你?”女人完全无视了奚午蔓的话,给足奚午蔓白眼。 奚午蔓被气笑了,像看傻子一样盯了女人的脸两秒,只说:“基督会原谅你的。” 然后她不再搭理女人,从女人身旁走过。 她都已经走出五六米,仍能听见身后还站在原地安慰儿子的女人对她不时的辱骂,只觉得那人真是有够疯癫,不明白那人为什么有那么重的戾气。 愿基督保佑她。 其实奚午蔓并不信教,只是突然产生很强烈的想法,于是在心里默念了这么句话。 c市的人很多,会遇到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只是奚午蔓没想过,会再次遇到那个很疯癫的女人。 而这次重逢,全托了王齐宇的福。 c市黄昏的天空飘着粉色云朵,与冬季实在太违和的火红夕阳缓缓落下海平面。 夜幕很快降临,市中心景色添了番别致的韵味,从高楼往窗外看,更是美不胜收。 c市最难预订到座位的西餐厅可以俯瞰整片市区,奚午蔓会坐在这里,是被王齐宇拉来的。他们正要离开,隔壁餐桌来了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人,就是奚午蔓祈祷过基督保佑的那位。 “齐宇,好巧。”女人笑着向王齐宇打招呼。 “嘿,艳姐,你一个人?”王齐宇似乎和她很熟。 “我老公等下就到。”被称为艳姐的女人笑着看一眼王齐宇身旁的奚午蔓,没认出是和她有过矛盾的人。 “你女朋友真漂亮。”艳姐对王齐宇说。 王齐宇迅速观察奚午蔓的脸色,有些尴尬地笑笑,打着哈哈向艳姐道了别。 第十九章 还没有回a市? 晚风不似前两日那般割得人脸疼,c市市中心由于明星们的到来,喧腾更甚。 蓝色布加迪凯龙随车流走走停停,车内,沉默许久的王齐宇突然开口:“她的话你不要计较啊。” “什么?”奚午蔓不明所以。 “刚才在西餐厅,那个女人说的话。” 奚午蔓想到的是在公园时遭到的辱骂,又想到王齐宇应该没听到,琢磨片刻,试探般问:“我为什么计较?” 王齐宇扭捏半天,才说:“她说你是我女朋友。” 奚午蔓不以为意地笑笑:“说说又不会成为事实,有什么可计较的?” 王齐宇欲言又止,皱了眉头一脸认真地盯着前方,似在默数红绿灯的倒计时,实际上他并没有。 过了半晌,王齐宇又开口:“周六,颜荔儿他们的工作室开业,你去不去?” “不一定,可能我明天或后天就要回a市。”奚午蔓说。 “再在c市玩两天呗,周五下午c市人民公园就要办音乐节了,说不定有你喜欢的歌星。”王齐宇不时瞟一眼后视镜,准备超车。 奚午蔓想到在公园看到的颜洛秋的海报,只回王齐宇一个微笑,虽然认真开车的后者并没看见。 蓝色布加迪凯龙停于c市会议酒店大堂前的停车场,奚午蔓向王齐宇道过别就下了车,见车身在缓缓移动,她便站在原地打算等王齐宇先离开。 车身调转,车窗降下,王齐宇探出脑袋,以商量的口吻对奚午蔓说:“明天中午一起吃饭。” “明天再说。”奚午蔓向他挥挥手,“再见。” 王齐宇点点头,车窗升起的同时,蓝色布加迪凯龙迅速融入主道的车流。 回到房间,奚午蔓没看到她以为会找她的奚午承。 夜里她意外睡得安稳,不知道是奚午承没来敲过门,还是她没听见敲门声。 奇怪的是,第二天早上,叶莫莫没打电话给她,也没找她。甚至一整天,她都没见到叶莫莫和奚午承,他们也没联系她。 这是投洽会的最后一天,奚午蔓想,也许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暂时将她遗忘,就像以往许多次那样。 中午,她接到王齐宇的电话,受邀与他共进午餐。 她本想拒绝,但想到早上发给奚午承的消息一直没得到回复,寻思也许王齐宇知道奚午承在忙些什么,打算吃饭的时候打听一下。虽然听上去很好笑,她要向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外人打听自家哥哥的事。 可到了餐厅,奚午蔓才从旁敲侧击中得到答案。王齐宇根本不知道奚午承在忙什么。 “奚午承不是已经回a市了吗?”王齐宇也不确定,“我听别人说的。” 奚午蔓并不相信王齐宇的话。一则,投洽会还没结束,奚午承不应该回去。再则,奚午承回a市,一定会带她一起走。 但细细回想,上午确实平静得过分异常。奚午蔓立马打电话给叶莫莫,而叶莫莫昨天晚上就到了别的市里谈生意,不知道奚午承的行程。 “啊,蔓蔓。”叶莫莫长叹一口气,不难听出她心情烦躁,她语速飞快地向奚午蔓吐槽,“我跟你说,我刚刚遇到好奇葩一客户……” 后续的话,奚午蔓没心情听,倒也没挂断电话,任叶莫莫一通吐槽。 “我真的是服了。”叶莫莫这样说,是谈话结束的前兆。 奚午蔓完全不知道叶莫莫生这么大气的点,只惯性提供情绪价值,说:“就是就是,真是奇怪。” 叶莫莫又吐槽几句,问奚午蔓有没有吃晚饭,得到“正在吃”的答复,没忍住再吐槽那奇葩客户两句,最后长叹一口气,破罐子破摔般说了句“算了,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当”,与奚午蔓说了“再见”,很快挂掉电话。 奚午蔓放下手机,心里有些烦。倒不是因为叶莫莫完全忘了她打电话过去的原因,也不是因为非但没从叶莫莫那得到回复反被迫当了十多分钟的情绪垃圾桶,而是她不确定奚午承到底有没有回a市。 心里不安的奚午蔓拨打奚午承的电话,听见“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更烦了。 对座的王齐宇把她眉宇间不自觉流露的忧愁全然看在眼里,很快猜到缘由,犹豫着提议:“要不,我问一下我爸妈,他们应该知道你哥在哪。” “不用了,谢谢。”奚午蔓脑子里乱成一团,找了个很好的拒绝理由,“我找他也没什么事。” 王齐宇张了张嘴,最终只重重一点头,在脑中迅速搜索话题,试图让忧愁从奚午蔓眉眼间散去。 但他思来想去,也只想到即将举办的音乐节,看着奚午蔓恹恹然的模样,他当即知道她不感兴趣。 他绞尽脑汁,想方设法逗奚午蔓开心,可除了偶尔礼貌性的微笑,奚午蔓没给他任何回应。 最终,深思熟虑的王齐宇给出建议:“要不,吃完饭去国际会展中心看看?说不定能碰上。” 闻言,奚午蔓乱成一团的思绪瞬间理清思路,她当即决定,去会展中心,就算不能碰上奚午承,也有更大的概率碰上认识奚午承的人。 在c市国际会展中心的科技展馆,奚午蔓确实碰到认识奚午承的人,也是她认识的人。z集团全球营销中心总经理,苏慎渊的未婚妻,水西月。 奚午蔓本没注意到水西月,后者主动走到奚午蔓面前引起她的注意。 水西月左眉微挑,颇为诧异地开口:“奚小姐,你还没有回a市?” 然后,她显然想到什么,又说:“c市马上举办音乐节,去现场玩一玩也不错。” 奚午蔓微笑着没有说话,心里的天秤明显偏向某种可能。 转身出了展馆,奚午蔓拨通林助理的电话,对方很快接听。 “林助理,我哥哥……” 不等她的话说完,听筒里就传出林助理充满歉意的声音。 “对不起,我忘记告诉您,我们上午就回a市了,奚总说您会自己买机票回来。” 第二十章 都安排好了 林助理说,奚午承以为奚午蔓会自己买机票回a市,因此把奚午蔓忘在了c市。 奚午蔓不知道林助理的说辞是奚午承的原话,还是为奚午承的开脱。 电话那头的林助理一个劲地道歉,奚午蔓只觉心累,抬头仰望蓝天,本想转移注意力,心里却堵得慌。 她难受的是,直到挂断电话,林助理都没有说会奚午承会打钱给她,而她唯一一张银行卡里,余额不到七百块。 虽然她的字一尺可卖一百二十万,虽然她的画一幅卖到三千六百万,虽然她为m集团的许多产品设计包装,也会为和m集团有合作的公司的产品提供设计,她有不容置疑的赚钱能力,但她几乎没怎么见过钱。 她唯一一张全球通用的银行卡,还是奚午承的身份证办的。那张普普通通的储蓄卡,用来接收每月初奚家打来的生活费。 她的作品卖出的钱从来不是她的,她每个月只有刚好够吃饭的钱。她从不逛商场,衣服鞋子包包等,奚家都会为她准备好。 哪怕是在法留学期间也一样,除了吃饭,她没有其余任何开销,奚家都为她安排得妥当,因而她也从不觉得手中没钱有什么大问题。 可看到从c市到a市的机票要最低都要一千八,她一贯坐的公务舱更是高达三千,而她银行卡里余额不足七百时,她开始计较自己的劳动报酬。 她想向奚午承要钱,但从没主动开口要过钱的她被莫名的羞耻心绊住。 身旁的王齐宇瞧着她的脸色黑一阵白一阵,听着她频频叹气,再迟钝也能看出她遇到困难,但他并没听见林助理的话,她又久久不说话,他不知所措得不敢发一言。 奚午蔓的注意力落于停车场中那辆显眼的蓝色布加迪凯龙,第一次产生“那车很贵”的想法,转眼与王齐宇对视,“帮我买张机票”差点就脱口而出,但她克制住了。 直觉告诉她,如果她开口,王齐宇不但会立马为她买好机票,还会给她一笔钱,以防她在路上有需要。 她丝毫不怀疑他的大度,但支持着那种大度的情感,她受不起,也不想承受。 最后她扯出一贯的礼貌微笑对王齐宇说:“今天我就得回a市了,我现在要回酒店收拾行李。” 王齐宇立马说:“我送你。” 奚午蔓摇头如波浪,拒绝得果断:“这儿离我酒店也不远,我知道路。” “我送你去机场。” “不用不用。”奚午蔓连连摆手,差点连她自己都相信,“有车送我的。” 王齐宇还想坚持,奚午蔓说:“你帮我跟颜荔儿说一声,我就不联系她了。” 她不想让王齐宇知道她被奚午承丢下了,她不想王齐宇同情她。 被安排了任务的王齐宇不再执着于送奚午蔓,与奚午蔓相互道了别,上车完成奚午蔓交的任务去了。 回到酒店的奚午蔓坐在背窗的沙发上,用手机搜索着五百块从c市到a市的出行方式。 她最多只能花五百块,这个月一半都还没过去。就算之后她一直待在家里不花钱,也难说会有其余突然不大却必要的开销。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她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她对比过火车和长途汽车的价格,又翻了一众穷游者的经验贴,本都拟好计划,却被酒店工作人员一通电话打乱。 她必须在下午六点之前退房,而她不想睡大街,也没办法拉下脸面睡在酒店的大堂。她必须保证在退房后能坐上回s市的交通工具,随便什么都好,只要在她的经济承受范围内。 她越想越烦,越烦思维越乱,很快就不知道到底怎样的出行方式与路线才是最佳选择。 坐公交到车站,火车或长途汽车,到a市后打电话给管家,应该会有人到站里接她。 万一管家问奚午承,奚午承一句“她会自己坐车回来”,那么她就得计算好从车站到别墅的最低车费。毫无疑问坐公交是最省钱的,可要是抵达a市时刚好在公交停运的时间段,就只能打车,或者扫共享单车骑回去。 骑共享单车也不错。 奚午蔓有了决定,正要购从a市到c市的长途车票,转而又想到,万一错过了发车时间那可就亏大了,于是她决定收拾好行李,到车站后再买票。 拖着行李箱办理了退房,走出酒店大堂,奚午蔓被迎面走来的陌生男人拦住去路。 那男人的个子在一米七五左右,从他粗壮的脖颈不难看出,他有一身健硕的肌肉。 “请问是奚午蔓奚小姐么?”他语气倒很客气。 “是。”奚午蔓警惕地打量眼前的男人,“您是?” “我是z集团a国a片区ceo苏慎渊苏总的助理,苏总让我来接您。” “苏慎渊的助理?”奚午蔓一惊,出于社交的本能又问了句,“请问怎么称呼?” “秦喻章,秦朝的秦,比喻的喻,文章的章。” “啊——”奚午蔓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道苏慎渊为什么让秦喻章来接自己,“接我去哪?” “到机场。”秦喻章说,“苏总在机场等您。” “可是我现在要去火车站。”奚午蔓记得清楚,客运站就在火车站旁边。 秦喻章稍有犹疑,问:“请问您是有其他安排吗?” “我打算回a市。” “您打算坐火车回a市?” 奚午蔓点点头,尴尬笑笑,说得倒挺浪漫:“看看沿路的风景。” “坐火车的话得好几十个小时吧。”秦喻章试着改变奚午蔓的决定。 奚午蔓从他的言语中察觉到微弱的希望,耸耸肩说:“我并没有买机票,去机场做什么呢?” 秦喻章笑逐颜开,说:“我们苏总想邀请您看看天上的风景。” 秦喻章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但没钱的奚午蔓还是有所顾虑。 “我还能买到和苏总同一航班的票么?”她问。 “苏总都安排好了。” 奚午蔓眨巴着眼睛,任秦喻章把她的行李箱放到车的后备箱。 在她这么穷的时候,有送到面前的免费机票,她没清高的底气。 第二十一章 书画家 奚午蔓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登上z集团的商务飞机,在十余位对她毫无戒备的z集团大佬之间,一边吃为她定制的餐食,一边欣赏还没上映的电影。 她左边就是苏慎渊,他正和他对面的水西月聊着什么。 心里很是好奇的奚午蔓偶尔调低耳机音量,集中注意力听他们谈话,无一例外听见的都是工作上的内容,话语间尽是行业黑话,她压根听不懂。 一部电影看完,飞机还没到达目的地,时间又不够再看完一部电影,于是她关掉电视屏幕,取下头戴式耳机。 z集团的人不知正在讨论什么,讨论得很激烈,间或争吵,间或大笑。 奚午蔓觉得奇怪,到底没看他们,偏头看向舷窗外。 还没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外面已乌压压一片。渐渐靠近a市国际机场,甚至可以看见鹅毛大雪。 a市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雪,房子与树上都铺着厚厚的雪。 下了飞机,苏慎渊才和奚午蔓说了今天第二句话:“你放心的话,我们的人会帮你把行李送你家里。”(第一句话是奚午蔓随秦喻章抵达c市国际机场见到苏慎渊时,苏慎渊说:“你喜欢吃什么,我让空乘准备。”) 直接送到家,又省一笔。 奚午蔓眼前一亮,连连说“谢谢”,就要跟着前来拖行李的男人离开,被苏慎渊叫住。 “他知道路,你不用跟着去。”苏慎渊说。 奚午蔓一懵,看看快步走远的男人,又看看苏慎渊。 难道免费的顺风车就这样跑了? 奚午蔓咬咬牙,对苏慎渊说:“但是,我要回家呀。” “现在六点五十,饭局定在七点半。你要回家一趟的话,恐怕来不及。”苏慎渊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直接去酒店。” 奚午蔓正要问什么饭局,突然想起前天晚上苏慎渊说带她去z集团高管的饭局,惊得睁大了眼睛。 不是哥们儿,你来真的啊? “我何德何能”五个字硬生生憋在了喉咙。 然后,苏慎渊一直同水西月聊天,股市、债券、房地产与互联网金融产品。他们偶尔想起来还有奚午蔓在,于是暂停话题与她说一两句话,转而又继续聊外汇和私募股权。 赶时间的四重黑色轿车开得飞快,很快就从机场抵达市中心最高档的酒店门口。 车门打开,站在酒店门口的服务员立马撑着黑色大伞上前,为陆续下车的人遮挡落下的雪。 vip包间里已经有十来个人,苏慎渊等人一进屋,那些人纷纷迎上前来。 先后抵达的两批人相互打过照面,先抵达的人无一不警惕又新奇地看着奚午蔓。从他们的眼神中,奚午蔓就能读出他们没说出口的话:这哪来的小妮子? 终于有人在与苏慎渊握过手后,转眼打量出于不安全感而缓缓向苏慎渊靠近的奚午蔓一番,问苏慎渊:“这位是?” 苏慎渊看一眼奚午蔓,从容不迫地回答:“奚午蔓,是a国新生代书画家中的佼佼者。” 众人一阵唏嘘,纷纷同奚午蔓问好握手。 奚午蔓应付着人们突然的热情,余光偶尔不自觉瞥向苏慎渊,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情感,有高兴,感动和感激,也有悲伤,怨恨与委屈。 第一次有人在这种场合这样介绍她,不是m集团董事长的千金,不是奚午承的妹妹,而是身为书画家的奚午蔓,只是书画家奚午蔓。 这是奚午蔓这么多年来参加过的最愉快的饭局,没有之一。菜好吃酒好喝,人也有趣。 虽然大多时候不懂他们的梗,但奚午蔓还是被逗得哈哈大笑。她能听得懂他们言语间的幽默。 在一派欢乐中,奚午蔓忘了奚午承要求她酒不能喝超过三杯,要求她必须在九点之前回家,忘了奚午承那栋有没装空调的小黑屋的别墅,也忘了奚午承。 仿佛她只是一名书画家,是自由的个体。她拥有的远不止一张银行卡,卡里的余额远超过七百块,她可以跟任何想交往的人交往,逛任何想逛的商场,买任何想买的东西,哪怕那些东西只有当时带给她快乐这唯一的作用。她可以向喜欢的人告白,也可以接受爱慕者的玫瑰。就像她认识的别的大多数同龄人一样。 在欢笑声中,奚午蔓醉得不成样子。 第二天醒来时,她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痛,仿佛要炸开。 她翻了个身,痛苦地睁开眼睛,被床头玻璃花瓶里的玫瑰吓得不轻,猛地就坐起了身。 装修简约却不简单的卧室,灯具、床、床头柜、梳妆台、梳妆凳和墙角搭了条小毛毯的单人沙发,全是意大利高端家具品牌的产品。 床头柜上的闹钟和q版猫猫摆件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艺术品,单看材质和工艺就知道价格不菲。 奚午蔓掀开套着水粉色套子的羽绒被,左右寻找鞋子,被突然的陌生女声吓得心脏一停:“你醒啦!” 奚午蔓缓缓回身,看着慢慢将门推开的女人,太阳穴又痛了起来。 “你等等哦,我去给你端醒酒汤。”说着,她飞快转身离开,奚午蔓甚至还没看清她的脸。 很快她又回来,手中端了只很精致的瓷碗,一边慢慢向床边挪步,一边说:“你姐姐太忙了,刚好我今天下午有空,所以她让我过来照顾你。”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还有个陌生人口中不知哪来的姐姐,奚午蔓的大脑本想飞速运转,却突一下宕了机。 将汤碗递到奚午蔓面前,女人才注意到奚午蔓表情呆滞,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说:“我叫钱海澜,是你姐姐的朋友,你可以喊我海澜姐或是澜姐,都可以。” 奚午蔓没有说话,默默接过醒酒汤。 钱海澜侧身坐到床边,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盯着奚午蔓,很自然地开启了话题。 “我听你姐说,你之前一直在法国上学,主修的是艺术。”钱海澜倾身凑近奚午蔓几分,“我听你姐说你画画特别好看,我自己的公司马上要推出一套水乳,你看看能不能帮我画一个包装?” 第二十二章 你单身吗 “虽说我们公司也有设计师,但他们设计不出我想要的那种……”钱海澜右手一翻,掌心朝上的同时,五指一合,轻啧一声,到底没找到合适的词句,半天只憋出句,“就那种,感觉,你知道吧?” 好一个感觉。 奚午蔓面无表情,在心里暗暗吐槽。 您觉得我知道吗? 看出奚午蔓的迷茫,钱海澜从外套口袋里面摸出手机,搜了好些产品包装给奚午蔓看。 “你看这种,还有这种,就恰到好处。”钱海澜一张张翻动图片,“当然不是要你抄袭,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正经生意人。我只是想要这种感觉,但跟这种又不太一样的那种。” 顿了顿,她看看奚午蔓,试探般问:“你懂吧?” 奚午蔓大方迎上她的视线,微笑着,缓缓摇头,答:“我不懂。” 钱海澜还要努力,根本不想接这单子的奚午蔓则把空碗向钱海澜一举,问:“还有汤吗?挺好喝的,我想再来一碗。” 钱海澜的注意力被分散,起身就要接过奚午蔓手中的碗去盛汤,奚午蔓把碗往自己怀中一藏,下床赤脚跟着钱海澜到厨房。 看见餐边柜上的人像照,奚午蔓才知道这房子的主人是水西月。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水西月家里,只记得昨天晚上在饭桌上喝了很多酒。 喝了很多酒? 完了。 奚午蔓莫名想到奚午承,心里一个咯噔,转身就冲回卧室寻找自己的手机,半天没找到,又借了钱海澜的手机拨打自己的号码。 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奚午蔓突然想起来,昨天她把手机放包里了,下机时把包挂在了行李箱上。 行李箱,不出意外是被送回了奚午承的别墅。 奚午蔓瞬时心如死灰,一个劲在心里默念:完了完了完了。 钱海澜跟着奚午蔓转来转去,不停念叨着她想要的包装设计效果,奚午蔓完全没心思听,倒也没打断她,只琢磨着回去该怎么向奚午承交代。 行李回了家,人却在外面过夜。 不过转念又想到,这么久奚午承都没找到这里,说明这里很安全,如果可以,她甚至想一辈子躲在这里,再不被奚午承找到。 有了这样的想法,奚午蔓突然就躺平了,往沙发上一瘫,看着全景落地窗外阴沉的天空和远处被大雪模糊的高楼。 天似突然一下黑下,钱海澜突然停止讲话,接了通电话,通过她简单的回复,奚午蔓判断不出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但奚午蔓看见钱海澜明显焦虑了许多,肯定是要紧事。 刚挂了电话,钱海澜又打了通电话,对方刚一接通,就急急忙忙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晚上还约了客户吃饭啊。” 奚午蔓电话那头的人答了什么,钱海澜淡淡看奚午蔓一眼,又向电话那头的人确认:“你确定?” 短暂的安静过后,钱海澜朝着空气重一点头,说:“行,那我先撤了。” 挂掉电话的钱海澜飞快向奚午蔓道了别,以很快的速度奔到玄关处换鞋,提着玄关柜上的包出了门。 钱海澜离开不到一分钟,门铃就响了起来,奚午蔓以为是钱海澜忘了什么东西,小跑着去开门。 一开门,一股菜香随男人鸦雏色衣服上的浅香扑鼻而来,奚午蔓首先注意到男人英秀的面庞,然后是男人手中提的很大的袋子,袋子上有a市最着名中餐厅的logo和店名。 “你就是月姐的远房表妹,蔓蔓?”门口的男人问。 “是……”奚午蔓咽了声。 是吧。 男人嘴角勾起笑意,侧身从奚午蔓身旁挤进屋里,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在玄关处换上室内拖鞋。 “月姐说,她远房表妹蔓蔓一个人在家,让我买好晚饭给蔓蔓送过来。”男人语速飞快地说,轻车熟路地往屋里走,抬手打开餐厅吊灯,把手中菜香四溢的大袋子放到餐桌上。 他从厨房的碗柜里取出一些装菜用的碗碟和一副吃饭用的碗筷,从袋中一一取出餐盒,将餐盒里的菜与汤转装进汤碗与菜盘中。 看着男人忙碌的身影,还没习惯这假冒身份的奚午蔓心虚地开口:“我没听水……没听说你要过来。” “要不你打电话问问你表姐?”男人抬头看她一眼,笑容粲然,“就说,a市模特经纪公司的年甫笙现在已经到她家了。” 奚午蔓压根没有水西月的联系方式,再者自称年甫笙的男人这自信模样,也不像是在撒谎。 主要是,他一一打开的菜品,真的好香,看着好好吃。 只喝了两碗醒酒汤的奚午蔓仿佛听见自己的肚子在强烈抗议。 奚午蔓实在没忍住,缓步向餐桌走近,说:“实在太麻烦您了。” “确实麻烦。”年甫笙说,“你表姐临时打电话给我,我费了好大功夫才买到这些。” 奚午蔓知道年甫笙没有丝毫夸张。那家中餐厅的客流量很大,菜品基本都要提前预定,何况他还买到两种供不应求的招牌菜。 “真是谢谢您了。”奚午蔓双手合十,说得虔诚。 年甫笙却说:“真要谢我,可不是说句谢谢就行的。” 奚午蔓立马会意,说:“下次我也给您买。” “我不需要。” “那您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我能帮您一定会帮您。”不等年甫笙说话,奚午蔓坐到餐椅上,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向筷子挪去,嗓音软下不少,“请问,可以开饭了么?” 年甫笙绅士地抬手做请,道:“当然。” 香喷喷的汤,香喷喷的菜,香喷喷的肉,还有香喷喷的大米饭。 奚午蔓本想保持优雅,奈何胃与舌尖实在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她索性就放下所谓端庄,只想尽快填饱肚子。 年甫笙把空餐盒连带桌面上一些垃圾全部清进大袋子里,又把袋子放到玄关处。 他把大衣脱在沙发上,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直在忙活,不是擦灶台就是洗茶具。 等他忙完,奚午蔓已经吃饱喝足,正在活动身体消食。 年甫笙收拾着碗筷,盯了奚午蔓良久,突然问:“你单身吗?” 第二十三章 冒犯 以为自己听错,站在落地窗前的奚午蔓将视线从窗外的城市夜景收回,不确定地看向年甫笙。 “你有对象吗?”年甫笙双手抱起摞好的碗碟,又问,“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抱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奚午蔓不知道年甫笙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只是莫名感觉有被冒犯到。 哪有人话都没说过几句就问有没有对象的? “对这种问题,应该直接回答有对象,不然会让人以为你……”年甫笙的话到这就突然断掉,转身往厨房去。 他恰到好处的断句成功引起奚午蔓的兴趣。 “以为什么?”奚午蔓追到厨房门口,问。 年甫笙把餐具摆进洗碗机,加入洗涤剂后选择程序启动电源,转身挤一泵洗手液,洗净手后转而用干净的擦手巾擦干水。 一套动作流利得让奚午蔓不禁怀疑,这不是水西月家,而是他家。 短暂的怀疑过后,奚午蔓心里的好奇又冒了出来,问:“所以你刚刚说,会让人以为我怎样?” 年甫笙转身向她走近,在离她只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住,微弯了腰身,尽量平视她的眼睛,语气带着逗弄:“会让人以为,你,也喜欢我。” 奚午蔓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她仔细盯着年甫笙好看的眉眼,试图从中看出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出这样唐突的玩笑。 “跟我交往试试看?”年甫笙问得直接。 奚午蔓属实被吓到,答了句:“您这样很冒犯。” “这就冒犯了?”年甫笙又向奚午蔓走近两步,嗓音渐渐低了下去,平添了些许诱惑,“不如让我告诉你,怎样才叫冒犯。” 突然的不安自心底泉涌,奚午蔓本能往后退去,才几步就被墙体挡住了退路。 腰身被大手控住,奚午蔓身体一颤,脑子蓦地就空了。 而年甫笙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似惊于她没有拒绝。 他目光深沉地盯她两秒,视线从她的眼睛移向她的唇,大手稍一用力,就将她贴向自己。 他初次落于她脸颊的吻是那样谨慎,只蜻蜓点水的一下。 见她还是没反应,他说:“别的女人都会反抗一下,哪怕是假装。” 他当然不知道,奚午蔓被他的举动吓得大脑宕机了一秒,然后她脑子里满是奚午承,还有她抄过无数次的《太上感应篇》,全然忘了眼前的男人还搂着她的腰,越发大胆的吻从她脸颊至她的耳垂,又滑向她的脖颈和锁骨。 男人眼中渐渐燃起侵略的疯狂,单手托起她进到厨房,放她靠在岛台上。 她柔软的身体随男人的吻缓缓后仰,最后躺到蓝宝石台面,唯一一件衣服被解开纽扣,滑落到腰间。 温热在肚脐处陡然消失,耳尖通红的男人凝视她的眼睛许久,才沙哑着嗓音问她:“要接吻吗?” 不等奚午蔓回话,他又轻声补充了句:“她们说,我很会接吻。” 她们? 突然清醒的奚午蔓抓住重点:他有过很多女人。 然后得出一个很重要的结论:他的私生活不干净。 万一他染上传染病,比如沙门氏菌之类的,接吻就会传染给她。万一她的免疫力抗不过导致菌血症,不就凉凉了? 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吓到的奚午蔓使劲全身力气,迅速坐起身,一把推开年甫笙,像避瘟神一样跳下岛台,一边扣好纽扣,一边逃离了厨房。 对她突然的抗拒,年甫笙不知所以,却觉得有趣。 他双手揣进裤兜,迈着悠闲的步子跟在她身后,见她直奔向她昨晚就宿的卧室,将放在床尾凳上的衣服一件件穿上。 他斜倚在门口,饶有趣味地盯着奚午蔓。 她终于穿好衣服,回身要往门口走时,一眼看见年甫笙,显然被吓到,竟往后退了一步。 “反应这么大,怕我吃了你?”年甫笙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问。 奚午蔓很是不满:“你这样很奇怪,我们又不熟。” “哦。”年甫笙唇角笑意深了几分,“熟了就可以是吧?” 奚午蔓满头问号,想想又觉得年甫笙的逻辑可以理解,于是耐着性子解释:“我的意思是,不要这么随便,万一有传染病怎么办?” 年甫笙笑盈盈的眼中闪过一丝阴暗,一字一顿地重复“传染病”仨字,语气添了威胁:“你担心我有传染病?” “不……” “是”字还没出口,年甫笙已起步进了卧室。 “你不要过来!”奚午蔓本能喊出声。 年甫笙却无视了她的话,直将她逼到墙角,她一个趔趄,就倒在单人沙发上。 男人俯身,脸离她的很近,带笑的语气中流露出危险的警告:“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有没有传染病?” 奚午蔓的脑袋往后靠去,与年甫笙保持了些许距离,毫不客气地开口:“请你离我远一些!” 男人没有回话,也没有听她的话,下巴微微一抬,直接就咬上她的唇。 她本能就是抬手一巴掌,手却在半空被抓住,死死按到男人火热的衣间。 他的右手控住她的后脑勺与后脖颈,强迫她仰头接受他充满报复意味的吻,手指慢慢揉进她披散的头发,攻势忽缓忽急。 舌尖的柔软安抚大脑放下警惕,唇瓣连带着被传染疾病的担忧一起麻木。 卧室里弥散着玫瑰的香气,奚午蔓的大脑似乎什么也没有思考,又似乎想了很多,不知怎的,竟闭上双眼,下意识回应。 天已是漆黑一片,城市万千家灯火之间,风与雪都有了形状与色彩。 没开灯的卧室里一片幽暗,就似那很远很远的过去。那里,有红白蓝三色的风唿轮在夜色中转动,高举风唿轮的少年迎着风奔跑,只那么猝不及防的一个刹那,他刚好看向月亮升起的方向,她刚好停步,注视他手中风的形状。 奚午蔓终于累得无力再予年甫笙回应,后者才缓缓松开她。 他的左手仍紧紧抓着她的双手,右手则捧住她的脸蛋,直视她迷离的眼睛,试图在昏暗中看清她的情绪。 “跟我交往。”他果断地决定了二人的关系。 第二十四章 明天见 奚午蔓面上的红潮还未退去,小口喘着气,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事。 她只是跟着苏慎渊去吃了顿饭,喝多了酒,被水西月带回家里,然后,莫名其妙就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接了吻。 奚午蔓平缓着呼吸,直到年甫笙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再听不见,她才彻底软在沙发上。 感觉到房间的灯被打开,奚午蔓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端着水杯的年甫笙,这才仔细打量他。 他身材高大,有种走惯四大时装周t台的优雅大气和松弛感,主要那张脸长得还真挺不错。 但世界上好看的男人多了去,这不可能成为她与他交往的理由。 他把装了大半杯热水的玻璃杯递给奚午蔓,坐到床尾凳上。 奚午蔓小口抿着热水,看地板上的反光试图忽视旁边年甫笙的目光。 可年甫笙并不如她所愿,说:“明天晚上可以约会。” 奚午蔓把一口水艰难地咽下喉咙,一脸哭相地对上年甫笙的视线,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约会?” “不约会谈什么恋爱?”年甫笙倒理直气壮,“每天打个电话发个消息浪费彼此的时间?” “等等。”奚午蔓迅速打断他,“我可没同意。” 本来玩一玩倒没什么,但谈恋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不只因为奚午承,还因一些奚午蔓根据过往的经验总结出的教训。 年甫笙怀疑自己听错,又或是奚午蔓的意思与他理解的不同。 “你刚才可没拒绝我。”他说。 “玩玩而已。”奚午蔓回他以一贯的礼貌微笑,“你的吻技确实不错。” 年甫笙的表情瞬间僵住了,神情复杂地盯了奚午蔓良久,才轻笑出声,明显是被气的。 “玩一玩是吧?”年甫笙点着头站起身,“可以。” 以为年甫笙要走,奚午蔓忙说:“今天晚上的事,我想你不会告诉别人。” “为什么不呢?多精彩啊。”年甫笙皮笑肉不笑,“我,年甫笙,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奚午蔓觉得莫名其妙,不是他主动的?怎么说得像是她强迫了他? 不过看着他一副受伤的表情,奚午蔓没与他争吵,反妥协了:“那我向你道歉。” “道歉不是说句话就行的。”年甫笙脸上的委屈与愤怒瞬间烟消云散,奚午蔓立马知道他这是给她挖了个坑呢。 果不其然,年甫笙从西服内侧的口袋里翻出一本夹着黑色签字笔的便携式笔记本,翻开写下一个地址和一串手机号,撕下来放到奚午蔓腿上。 “明天晚上到这个地方找我,不然,我就让你表姐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年甫笙笑盈盈地威胁,把笔记本揣进内侧口袋,又说,“地址下是我的手机号,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奚午蔓突然觉得脑瓜子嗡嗡地疼。 年甫笙弯腰在她唇角落下轻轻一吻,像摸宠物狗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对她说了句“我就先走了,明天见”,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奚午蔓没有留他,不一会儿就听见玄关处传来的关门声,拿起腿上年甫笙留下的纸条,只粗略看了一眼,单手揉成一团,起身到客厅,把纸团扔进了垃圾桶。 明天见是不可能的,以后都不要再见。要是被奚午承知道,指不定会怎样。 突然想到奚午承,奚午蔓心里蓦地一堵。她怎么就把他忘了。 看着窗外的夜景,奚午蔓试图通过视野可见的建筑物判断自己的位置,但她不在a市的这十年,她幼时熟悉的街道和建筑物,几乎全部面目一新。 如今的a市,于她,同其他陌生的国际大都市没有区别。而她,一如曩昔,在哪都没有区别。但她终归要回去奚午承那。 可是怎么回去呢? 奚午蔓的拇指指腹摩挲着玻璃杯身。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在于,手机不在身上,她身无分文。 客厅的灯光突然明亮,奚午蔓回头,注意到玄关处也散出灯光来,从玄关处进来一个人,奚午蔓反应了一下才想起她的姓名,水西月。 “你的羽绒服。”水西月一看见她,远远就把手中的袋子递向她,“昨天晚上你摔了一跤,弄脏了羽绒服,我就拿去店里洗了一下。” “谢谢你。”奚午蔓琢磨着回奚午承那的事该怎么开口,向水西月迎上去,接过她手中装着羽绒服的袋子。 “你家人知道你在我这。”水西月转身往沙发坐去,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一盒茶叶,“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不急着回去的话,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其实我自己回去也可以。”奚午蔓这话一出口,立马恨自己的虚伪。 自己怎么回去?明明可以直接坐车抵达,非要玩一波都市探险? 好在水西月并没把她的话当真,泡好一壶茶,倒进两只紫砂小茶碗里,把其中一杯推向奚午蔓,抬手示意她坐下喝茶。 “出于对你安全的考虑,还是我们送你回去比较好。”水西月始终面无表情,语气却意外客气。 奚午蔓愕然,不确定地拖长语音问:“你们?” “要是我没有时间,慎渊会送你。” 奚午蔓还在把那个并不熟悉的名字与某个人的脸对上号,水西月又说:“反正明天慎渊会去你家。” “啊?”奚午蔓表现出疑惑,没直接问苏慎渊为什么要去她家。 水西月似猜中奚午蔓的心思,又或本就没打算隐瞒,说:“你爸妈邀请他到你家里吃饭来着。” 听到这,奚午蔓想到,之前叶莫莫说,m集团旗下的车企要和z集团合作,负责人是奚午承。 但爸妈邀请苏慎渊到家里吃饭,肯定不是为了谈奚午承负责的合作。而是别的什么,很重要的事。 “茶凉了就不好喝了。”水西月的话音打断奚午蔓的思绪。 奚午蔓回过神来,正要伸手去端茶碗,才又注意到手中的玻璃杯。她不知道怎么就忘了手中玻璃杯的存在,一时也没多想,把玻璃杯放到茶几上,顺势端起茶杯。 第二十五章 给你说个媒 a市a区与b区的交壤处有一大片湖,湖北边就是全a国最神秘的别墅区,仅十一栋的法式别墅错落有致,与景色混然天成。 最靠近湖面的一栋,就是奚午蔓住过三年的别墅,它属于她法律意义上的父母。 一大早,水西月就开车送她回到这里。 自她回国,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但她刚在别墅的入户楼梯前下车,就有个盘着低髻的中年女人从门口出来,并在看见她的第一秒激动地喊出声:“蔓蔓回来了!” 奚午蔓没想起来那个女人是谁,只从衣着判断出是别墅里的佣人。 她在二楼的卧室里看见自己的行李箱及还挂在拉杆上的包,突然松一口气。 之前她一直以为,她的行李被送到奚午承那里。她回国以来,一直住奚午承那。 这间卧室和她离开前的一模一样,定期有人打理,一尘不染。卧室连通着一间独属于她的小书房,书柜里摆满她小时候看的漫画和故事书。 她落座于书桌前的扶手椅,为已经关机的手机充上电,长按电源键开机,又从行李箱里摸出平板电脑和速写本。 她坐回椅上,翻开速写本打算绘画,听见手机频繁的提示音,打开屏幕一看,有无数软件的推送消息,有几十条未读短信,还有十余通未接电话。 短信主要来自王齐宇和手机卡运营商,电话主要来自奚午承。 不知道王齐宇找自己什么事,猜测只是问问有没有安全回到a市,觉着实在没理会的必要,便将那些短信和手机卡运营商的一同无视。 可单是看着未接来电记录,奚午蔓就觉得火冒三丈的奚午承近在眼前,不禁后背一凉。 但此时此刻那些都没意义。 不想给自己添堵,奚午蔓关掉手机,埋头画稿图。 佣人按时把热腾腾的饭菜送到她房间,尽量不打扰到她,就像她出国前一样。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才有佣人对她说,她母亲有事找她。 奚午蔓按着太阳穴起身,顺着楼梯到地下一层的客厅。 客厅里有很多人,有家族的长辈,有父亲奚耀航与母亲黄奉清的旧识,a市各界的名流。 总之,尽是她要尊称一声叔伯或姑姨的人,没有一个同辈,连奚午承都没来。 奚午蔓压低头颅,穿过人群走向母亲黄奉清时,保持着微笑向沿路的长辈们挨个问好,终于站到黄奉清身旁。 黄奉清正与一名奚午蔓有点印象但想不起是谁的光头叔叔聊天,关于那个叔叔的女儿的第二个孩子什么时候出生。 奚午蔓默默听着,站得端庄,突然听见那光头说了句:“蔓蔓已经长成个大美女了,有二十了吧?” “一月一号就二十了。”黄奉清说。 “怎么没见带男朋友回来?”光头问奚午蔓。 奚午蔓礼貌回答:“没遇到合适的。” “什么合不合适的,只要人好,跟你门当户对,多处一阵子慢慢就合适了。你们小姑娘,又要人家长得帅,又要人家不出轨,世界上有几个这样的男人。”光头拍拍奚午蔓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听寿叔一句劝,要求别太高,啊,人品才是最重要的。” 奚午蔓心里一万句吐槽,出口的只有一句:“谢谢叔叔。” 光头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寿叔跟你爸妈都几十年的老朋友,你要是没遇到合适的呢,寿叔给你说个媒……” 听清光头的自称,奚午蔓这才想起他叫田寿,她小时候还吃过不少他给的糖。 “您怎么不担心担心午承呢,寿娃?”黄奉清打断田寿的话。 “午承是男人,专心搞事业,成家的事不用急。”田寿看向奚午蔓,又说,“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好婆家。蔓蔓都二十啦,该急了。寿叔认识一个……” 黄奉清翻了个不易察觉的白眼,却笑着打断田寿,说:“寿娃,这事回头慢慢说,现在我还有事要蔓蔓帮忙呢。” 转而对奚午蔓说:“酒庄那边的酒应该快送到了,妈妈这儿走不开,你到门口接一下,直接送到一楼餐厅。” 奚午蔓乖巧地点头应下,对田寿说了声“寿叔叔再见”,尽量低调地穿过人群朝大门走去,还是免不了被认识她的长辈叫住说话。 不过拉些无聊的家常,奚午蔓早就懂得怎样应付,稍稍放慢步伐,不停往门口走,一套简单的战术性话术叫人挑不出丝毫毛病,引得长辈们连连对着她的背影夸“真懂事”。 奚午蔓最讨厌听见“懂事”两个字,仿佛她必须迎合他们的喜好,必须按他们认知里“好”的标准去活,必须满足他们的控制欲与虚荣心。 有佣人侯在门前的甬道,随时准备清扫入口楼梯上的雪,楼梯两边的灌木上,白雪替代了绿叶。 没看见送酒的货车,奚午蔓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花园的雨花石小径,到达大开的铁门处,向保安确认过送酒的车还没到,进到岗亭里取暖。 岗亭里有一个暂时休息的保安,见奚午蔓的脸色发白,嘴唇干涸,用干净的一次性水杯接了杯水给她,却说:“小姐,您拿着暖暖手。” “谢谢你。”奚午蔓伸手接过,由于有些烫,便只抿了一小口,注视钢化玻璃外每一辆被一左一右两名保安拦下确认车主身份的车。 “小姐,您在等送酒的车?”保安明知故问,是为找些话题。 奚午蔓点点头:“嗯。” “一般五点半就会送到,最迟不过六点半,酒会是七点半开始吧,赶得及。”保安说,“今天雪很大,可能路上堵了车,反正他们肯定会及时送到,您不用担心。” 奚午蔓回他以微笑,余光注意到灯光中一辆很大的车缓缓驶近。 “哎,来了来了。”保安比奚午蔓更激动,似担心奚午蔓不知道,抬手指给她看,“您看,这就是送酒的车,车身上有酒庄的名字。不过,这么大雪,您不该出来等,车会直接开进去。” “谢谢你。”奚午蔓没多说,从小椅子上离身,推开岗亭的门,迎着寒风走进鹅毛大雪里。 她注意到,送酒的货车在为后面一辆黑色保时捷taycan让道。 门口的保安甚至没拦下那辆黑色轿车,任它径直进门。 奚午蔓看着它沿双车道向别墅主建筑驶去,很容易就记下它的车牌号。 aa d01001。 第二十六章 叫叔叔 菜肴与酒水全都准备好,宾客们陆续到一楼客厅。 这场酒会是叔伯姑姨们的专场,他们将借此机会交换信息,增进感情,为后续的商务活动做铺垫。 奚午蔓自知在这里不合适,端了碗通心粉沙拉和一杯热红酒打算上楼,却被不知从哪窜出来的田寿拉住。 “蔓蔓,来这边。”田寿说。 担心奚午蔓杯中的酒荡出,他迅速松开她的衣袖。 不知道田寿让自己去哪,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但田寿看上去很着急,似有很急的要紧事,并不急着上楼的奚午蔓转身,跟在田寿身后。 田寿带她到一个看上去很斯文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面前,说:“来,蔓蔓,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楼叔叔,a国银行的行长。” “楼叔叔好。”奚午蔓向他微鞠一躬。 田寿又对戴眼镜的男人说:“楼行长,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奚耀航的千金,奚午蔓。” 楼行长浅浅笑着,仔细打量奚午蔓,说:“闻名不如见面。” 田寿哈哈大笑几声,说:“蔓蔓,之前寿叔跟你说过,楼叔叔有个儿子,今年二十四……” 奚午蔓不记得他提过楼叔叔的儿子,倒记得他要给她说个媒,当即没了兴趣听他讲话,却仍保持着微笑,假装认真听他的话,视线不时飞快扫一下四周。 她试图寻找奚耀航或黄奉清,然后找借口离开。可人实在太多,扎成密密麻麻的一个又一个小堆。奚午蔓没看见父母,不知道他们在哪个小堆里,或根本没在这里。 “你们门当户对,年龄也合适……”田寿还在致力于牵红线。 奚午蔓实在有些不耐烦,干脆打断田寿的话:“对不起,寿叔叔,我怎么没看见我爸妈?” 田寿到嘴边的话卡了一秒,明显改了口:“你爸妈在楼上。” “对不起,我找他们有点急事。”奚午蔓接连鞠了两躬,“恕我失陪楼叔叔,先失陪了寿叔叔。” “哎……” 田寿还要说什么,奚午蔓已转身从人群中的缝隙里穿过,直奔上二楼的楼梯。 身影被转角的墙体挡住,她才缓了步伐,琢磨着是回奚午承那,还是买一套绘画工具和颜料,就在这完成画作,不自觉前面一个正往下走的高大身影在转角处停住。 她抬头注意到前方的人时,已来不及避开,直接就撞了上去。 “噢,天哪,对不起!” 奚午蔓本能惊呼,看着男人玄色中长款水貂绒大衣和里面白色衬衣上的红酒,一时手忙脚乱,竟不知该先放下酒杯还是沙拉,或者直接用袖子为他擦擦。 “蔓蔓?”头顶传来黄奉清的声音。 奚午蔓扬起脑袋,在看见男人身后不远处楼梯上的黄奉清时,也看清面前苏慎渊的脸。 看见奚午蔓手中的酒杯,黄奉清已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加快步子走下来,问:“苏总,您没事吧?” “没事。”苏慎渊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手帕,慢悠悠地擦去衣服上的酒水。 奚耀航也听见奚午蔓的尖叫,紧跟着跑了过来,火急火燎地问:“怎么了?” 奚午蔓仰头看他,说:“爸爸,我把弄到苏总衣服上了。” “你说说你,怎么搞的!”奚耀航一边重步跑近奚午蔓他们,一边没好气地骂着,“端个酒都端不好,你端杯酒做什么?你说说,你没事上楼来做什么?让你跟你哥住一起,你不听,非要回来,回来就净捣乱……” 对奚耀航突然的责备,奚午蔓听得一愣一愣的,莫名想到奚午承。 “闭嘴!”黄奉清低吼着打断奚耀航的话,“吵什么?” 奚耀航立马闭了嘴,站到黄奉清身旁,看看苏慎渊的衣服,突然一拉奚午蔓的衣袖,没好气地开口:“给你慎渊叔叔道歉啊!” 奚午蔓乖乖鞠了一躬:“对不起,苏总。” “叫叔叔!”奚耀航又打算拉奚午蔓的衣袖,被黄奉清一巴掌拍开手,便只补充了句,“不知道规矩!” 奚午蔓抬眼看看苏慎渊那张含着浅笑的脸,突然非常希望他说句话。她总觉得,他随便说句什么,这件事就能这样过去。可他什么也没说。 奚午蔓求助般看向身旁的黄奉清。 这苏慎渊看上去最多三十出头,跟她哥差不多年纪,怎么就大她哥一辈了?要知道,她昨天还是苏慎渊他未婚妻的远房表妹呢。 “你是该叫叔叔。”黄奉清说,也没解释为什么。 母亲都这样说了,奚午蔓只能乖乖地重新鞠躬,郑重开口:“对不起,叔叔。” 无人说话的楼梯间静得出奇,客厅里的谈笑与乐声在这里回响。 短短两秒钟,奚午蔓想过苏慎渊可能会接受她的道歉,也可能不会,并大骂她一顿,或者直接无视她,但没想到他会问:“你要去你哥那?” “啊?”奚午蔓脸上的骇怪并不比她父母的更明显。 苏慎渊气定神闲地把手帕折了几折,放回衣服口袋,单手稍拢拢大衣,挡住白衬衣上的红酒渍,说:“正好我现在走,顺路送你。” 奚午蔓睁大眼睛,仔细盯着苏慎渊好看的眉眼,试图看透他其实是在恶作剧,可她没看出分毫玩笑的意味。 旁边的奚耀航和黄奉清也不知道苏慎渊的心思,都陪着笑没敢说话。 “你有行李需要带走么?”苏慎渊问,仿佛奚午蔓已经答应跟他一起走。 奚午蔓也忘了自己本不打算跟他一起离开,轻呼了句“我的手机”,从他身旁绕过,两步并做一步飞快上楼。 她进到卧室,把手机、平板电脑和充电器装进斜挎包,又把速写本夹在腋下,端着沙拉和还有一点点酒的杯子离开卧室,用先前的速度向苏慎渊走去,生怕慢一点他就不在那了。 好在,他还在。 他正对奚耀航和黄奉清说:“感谢二位的邀请,但我还要去e区接我未婚妻,酒我就不喝了。” “可是,这酒很香诶。”奚午蔓没忍住插了句嘴。 三人纷纷看向她,她低下视线,落于苏慎渊不经意露出的白衬衣上的酒渍,又说:“虽然我还没喝。” 第二十七章 不该有的念头 奚午蔓感觉,苏慎渊会读心术,不然他怎么知道她馋没喝到的热红酒,还耐心等她吃完通心面沙拉和三块蛋糕,才带她离开。 期间,太多的人争着同苏慎渊说话。奚午蔓注意到他含笑眉眼间渐渐流露出淡淡的厌倦。 室内实在暖和,一出门,风雪割得奚午蔓脸疼。 奚午蔓把脑袋往羽绒服领子里缩了缩,正要戴上帽子,看见一辆黑色保时捷taycan从地下车库的方向驶来,她看清车牌号,用默念掩盖了心里突然泛起的别样情愫:aa d01001。 黑色保时捷taycan在风雪中迅速穿梭,车内,奚午蔓看看身旁闭目养神的苏慎渊,低头翻开手机。 上车前,她就把手机设为静音。为免错过什么消息,她先后点开通话、短信、聊天软件和社交媒体平台软件,但什么也没仔细看。 然后她后知后觉,她只是单纯想找点事做,翻手机或是翻画本,又或是看着车窗外发呆,为分散注意,尽量忽视身旁的苏慎渊,却还是闻到他衣上热红酒的余香。 她再次小心翼翼地瞧向身旁的人,见他仍合着眼,暗松一口气,安心看娱乐新闻。 热搜前十都是c市正举办的音乐节,与颜洛秋有关的词条占了前五个。 各大媒体拿颜洛秋的歌声、舞蹈、服饰、发型、妆容甚至一个小小的表情大做文章,来来回回都是那么些东西,连文案都似是摘自同一个模板,奚午蔓很快就看腻了。 可奚午蔓并没退出软件,颜洛秋那张脸,她觉得怎么都看不腻。而且,颜洛秋的服饰和妆容,确实很有吸引力。 黑色轿车在别墅园保安亭前停下,司机没有再往里开的意思。 奚午蔓正要下车,她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苏慎渊却先下了车。 奚午蔓弯腰把脑袋探出车门,却没等到预料中的大雪。 她好奇地仰头,看见一把黑色大伞撑在自己头顶,撑伞的人正是苏慎渊。 奚午蔓受宠若惊,竟有些羞怯,说:“谢谢叔叔。” “雪很大,我送你。”苏慎渊的嗓音一如既往清冷,听不出情绪,却教奚午蔓心头莫名一暖。 说不高兴是假的,奚午蔓还是很果断地摇头拒绝:“不用了,很冷的,这里进去也不远,而且您还要去e区呢。” “早点送你到家,我就能早点去e区。” 听他这样说,奚午蔓倒觉得自己的拒绝是在浪费苏慎渊的时间,于是微低了脑袋,软着嗓音只说:“那就麻烦您了。” 这段路走了不到十分钟,奚午蔓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 风雪裹挟园里的草木香,还有身旁男人衣服上红酒的余香,刺激着奚午蔓的神经。 她清楚自己脑子里闪过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却没能清楚那些具体是怎样的念头。 到了1-01栋别墅前花园的黑色铁艺雕金花大门外,奚午蔓稍稍放慢步伐,正要与苏慎渊道别,却看见一个撑伞的身影急匆匆地向他们走近。 即使逆着光,奚午蔓并没看清那人的脸,她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凭对方的身形轮廓准确判断出他的身份。 奚午承,怒火中烧的奚午承。 他会一把拉过她,狠狠把她砸到地上,任大雪将她掩埋。奚午蔓仿佛已经看见死掉的自己。 可出乎奚午蔓意料的是,开门出来的奚午承并没有大发脾气,而是客客气气地向苏慎渊问好,又向苏慎渊表达谢意,然后把伞朝奚午蔓微微一倾,十分温柔地对她说:“蔓蔓,过来。” 奚午蔓很乖巧地就走到他身旁。 下一秒,她的肩膀被他的大手揽住,他很明显将她往他怀里带了一下,她闻到他身上残留的烟草味。 奚午承最后再次向苏慎渊道了谢,谢他送蔓蔓回来,搂着奚午蔓转身就要离开。 奚午蔓突然无比抗拒,猛地挣开奚午承的控制,回身看着苏慎渊,却忘了要说什么。 大雪埋不了奚午承眼里的怒意,奚午蔓听着风声,仿佛听见奚午承的辱骂。 在奚午承的手再次抓住她的肩膀前一秒,苏慎渊突然开了口。 “对了,明天你得到现场。”苏慎渊这话是对奚午蔓说的,“明天早上八点,秦喻章会来接你。” 奚午蔓根本不知道苏慎渊在说什么,只是很高兴他说了这么句话。她看见奚午承眼底的怒火被风雪磨灭,他的手在她肩后停了半秒,迅速收回到他外套的口袋里。 奚午蔓冲苏慎渊频频点头,语气不掩喜悦:“好,叔叔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与苏慎渊道过别,奚午蔓跟奚午承并肩穿过花园,进到暖气十足的室内。 在玄关处由佣人换了鞋,奚午蔓没有任何解释,只对奚午承说了声“哥哥晚安”,就上了楼。 进到卧室,把门一关,她实在难掩兴奋,连着转了好几个圈,抬手把斜挎包和速写本放于侧柜,哼着小曲,一边脱衣,一边往卧室走去。 她知道奚午承窝了一肚子火,她也知道,虽然他没有喝酒,但今天晚上他本是打算发酒疯的。 但他害怕。 苏慎渊说,明早八点,秦喻章会来接她,奚午承不敢在她身上留下任何施暴的痕迹,他甚至不敢对她有任何言语的攻击。 虽说还不清楚原因,但奚午蔓笃定,奚午承怕苏慎渊。 刷了牙,奚午蔓弯腰洗脸,又想到刚才奚午承的表情。 那种出于怯懦的克制,很少在奚午承脸上出现。 从奚午承与父母分居以来,他从来以高贵无比的奚家大少爷自居,且他身边的人都给足他面子,更让他有狂傲的底气。 然而上次在c市的会议酒店里,奚午蔓就注意到,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他老子的哥哥,在苏慎渊面前,会有和在奚耀航面前一样的卑微姿态与讨好语气。 苏慎渊。 想到他,奚午蔓猝然抬头,看着镜中自己还挂满水珠的脸蛋,看清了自己脑子里那个总一闪一闪的、不该产生的念头。 如果有一天,他会在大雪之夜,亲自到近九十公里外的地方接她。 第二十八章 你是个外人 那是他未婚妻才有的待遇。他有未婚妻。他未婚妻是水西月,那个叶莫莫口中蛮厉害的女人。 不过,水西月比她奚午蔓更需要苏慎渊么? 如果水西月是因为很厉害而成为苏慎渊的未婚妻,是不是成为很厉害的人,就能取代水西月呢? “疯了吧?”奚午蔓低声骂了句自己,强行掐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转移注意力的最好方法就是投身于另一件事,奚午蔓躺进浴缸,回想在车上时看过的颜洛秋的服饰和妆容,将其与c市的夜晚和海景联系到一起。 然后,完蛋。 她又想到苏慎渊,想到降临于初冬雨夜的阿波罗,眼前又出现驱散严寒的光。 思绪又要不受控制,她迅速紧闭双眼,强迫大脑去想颜洛秋的舞姿,还有千篇一律的报道文字。 这是一个很难熬的夜晚。三杯热红酒丝毫没起到助眠的作用,反引得思绪乱飞,她难以入眠。 时近凌晨四点,她才终于睡着。不到四个小时的睡眠,大半都被有阿波罗的梦境占据。 秦喻章准点接到奚午蔓时,后者的脸色可谓憔悴,布满血丝的双眼下垂着很重的黑眼圈,不得已涂上很少用的口红以增加气色。 奚午蔓本想在车上再浅浅补一觉,很快却到达目的地。 这是一座废弃工厂改成的艺术基地,面积不小,有很多间艺术工作室,有的已开了门,有的还没有。 车停在一间横挂“a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工作室”牌匾的矮房子的玻璃门外,奚午蔓跟着秦喻章,随他进到室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墙上一幅巨大的青绿山水画,两侧挂着小篆写成的对联,奚午蔓看不懂。她只知道,画下的红木家具是在大型拍卖会上出现过的古董,价格不菲。 沿左侧走廊进去,是一个很大的厅,厅里到处是书画作品,空气里弥散着颜料、纸墨与某种珍稀熏香混合的气息。 厅中央摆着一张圆桌,有九个人坐在一起,不知道正聊些什么。 其中一人最先注意到秦喻章和他带来的奚午蔓,提高嗓音说了句:“稀客呀。” 其余几人纷纷看向奚午蔓与秦喻章,陆续起身迎向二人。 秦喻章简练地介绍奚午蔓同众人认识,就与众人道别离开了,留奚午蔓待在一群刚认识的人中间。 好在众人都算得随和,奚午蔓很快与他们熟识起来,然后默默坐在椅上,听他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通过他们的谈话,奚午蔓才知道,明天晚上要参加一期文化艺术科普类综艺节目的录制,在座的各位都是特邀讲师,包括奚午蔓。 除了苏慎渊,奚午蔓想不到其他任何人会安排她去录制节目,可她想不通,苏慎渊为什么会安排她跟a市文艺界最权威的大佬们一起去。 诚然,她的字每尺能卖一百二十万,一幅油画卖出了三千六百万,可她的字画的出售价格并不能代表其实际价值。身为一名成功的商人,苏慎渊不可能不清楚其中的门道。 或者,他也想像奚家人一样,炒作她,把她培养成一个捞钱的工具。 想到这,奚午蔓暗自冷笑一声,对苏慎渊的滤镜有了变化。 他也不过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而已。跟奚午承没有区别。 有个男人走到窗边点燃一支卷烟,仰头忧郁地看着窗外的大雪,缓缓吐出一长串浓浓的白烟,屋里的空气还是混上了烟味。 奚午蔓被呛得有些难受,喝一口茶止住咳嗽,谈话声突然止住,空气安静了一秒,一个女人提高嗓音吼了句:“抽烟的滚出去!” 吼声在厅里响了几个来回,一回比一回弱,最后消失在奚午蔓的茶水里,空余一圈涟漪。 窗边的男人恶趣味般回了句“更年期女人”,笑着将烟扔进手边圆几上还有一半饮料的塑料瓶,拧紧瓶上的盖子,踱步走近众人,也不落座,负手笑眯眯地扫视众人,俨然一位视察的领导。 刚才冲他吼的女人翻了个白眼,起身抓起椅子上的包就要走,吓得一众人连忙起身制止。 大家好话说尽,最后还是那抽烟的男人诚心道歉,并许诺今天晚上请大家吃大餐,那女人才作罢。 午餐也是抽烟的男人打电话叫的外送,一人一份快餐,附带一杯热饮。 众人对录制节目很有激情,午饭后却再没聊任何相关话题,而是专注于各自的最新创作。 奚午蔓一幅油画卖三千六百万的事,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谁提到了这,奚午蔓注意到他们每个人的神情都可谓复杂。 他们或笑或撇嘴,用无声替代轻蔑。 很快,他们转移了话题,纷纷展示自己的优势,也以多年同事或好友的身份大放夸赞之辞,似心里终于平衡,对奚午蔓又恢复了一贯的随和。 冬季的夜来得很早,尤其这样的雪天。 奚午蔓并没参加他们的晚宴,即使他们假装热情地再三邀请。 他们有意亲密的动作和对彼此开的玩笑,无一不在悄然又明显地告诉奚午蔓:你是个外人,你不属于我们这个圈子。 跟他们一起吃饭只会是自讨没趣,奚午蔓已讨了七个钟头的没趣,她实在迫切于与他们分道扬镳。 恰时秦喻章到门口接她,她毫不犹豫就钻进车的后座,甚至不屑顾及礼节,没与那群艺术家道别。 反正,就算她十分礼貌地向他们道别,他们最多也只会以一副高高在上施舍的姿态回应。 那群老家伙,个个儿端着艺术家的清高,对她这位由资本炒作出来的艺术家,尤其嗤之以鼻。他们恨不得她立马从世上消失,起码从艺术界消失。 他们认为她是个商人的工具,不该打着艺术家的旗号招摇撞骗,生生辱了所有真正的艺术家的名声。 为什么要安排她和他们一起去录制节目? 奚午蔓在心里头骂了苏慎渊千万遍,越想越火,偏开车的秦喻章又火上浇油:“您没约的话,苏总请您一起吃晚饭。” 谁要和他一起吃晚饭。 奚午蔓习惯性在心里骂,咬着牙没出声。 第二十九章 他让你做了什么? 秦喻章直接送奚午蔓到了酒店。 奚午蔓随门厅应接员进到包厢时,里面已有十多个人,个个西装革履,彼此谈笑风生。 奚午蔓一眼就看见一袭合身黑色西服的苏慎渊,还有他身旁着珍珠白正装的水西月。 水西月的笑容很是灿烂,衬得苏慎渊的表情冷得不行。 迅速扫视过屋内的每一个人,奚午蔓没再找到任何一个眼熟的。 水西月最先看见奚午蔓,一边走近奚午蔓,一边拍拍手,说:“行了各位,都饿了,先吃饭。” 奚午蔓由水西月领着落座,在接过水西月亲自为她倒的热茶时,她看清水西月左手中指上的素银圈戒,心里闪过一丝愧疚。 菜上齐后,众人酒过三巡,水西月这才起身控场,郑重其事地向众人介绍右手边的奚午蔓。 “这位就是奚午蔓奚小姐,后续会与我们有很多合作,为了后续的工作能更好地展开,各位可得跟奚小姐好好熟络熟络。” 然后,众人纷纷向奚午蔓敬酒,并做简单的自我介绍,心思全在苏慎渊和水西月身上的奚午蔓一个都没记住。 用餐结束后,众人立马蜂拥添加奚午蔓的联系方式,丝毫不留时间给奚午蔓去胡思乱想。 夜色渐浓,奚午蔓坐苏慎渊的车回了奚午承的别墅,和昨晚一样,他们一路无言。 其实奚午蔓有很多话想说,也许是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或是出于别的担忧,她始终沉默着。 在别墅花园的铁门外与苏慎渊道了别,奚午蔓抬头挺胸,大步向在别墅门廊下抽烟的奚午承走去。 “哥哥,外面这么冷,怎么在这儿抽烟?”奚午蔓保持着一贯的礼貌微笑,以故作担忧的口吻问奚午承。 “在等你。”奚午承答得简单,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到地面,用鞋底踩熄,转身进到室内。 奚午蔓后他几秒进屋,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由佣人换鞋脱下外套,她提着包就要上楼,路过客厅时,被奚午承叫住。 “蔓蔓,过来。”他明显压制着怒意。 奚午蔓本想无视他,继续往前,突然身后响起瓷器砸地碎裂的声音,吓得她一个哆嗦,步子陡然一僵。 “过来!”奚午承已完全失去了耐心。 只那么一刹,一股寒流自脊背涌入心底,恐惧席卷全身。奚午蔓缓缓回身,拖动沉重的腿脚向奚午承挪去。 客厅里的佣人全都悄无声息地退下,奚午蔓心里产生了深深的绝望。 她突然意识到,苏慎渊并不能成为她与奚午承相对抗的底气,至少现在还不能。 她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住,他坐在沙发上,只勾勾手指头,就唤醒她深入骨髓的服从。 他抬手拉着她坐到他腿上,顺势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撩至耳后。 “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坐在哥哥腿上。”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蛋,微抬她的下巴,整只手轻轻掐住她的脖颈,手背暴起的青筋暴露了他的怒气。 “告诉哥哥。”他的声音低得近乎温柔,掐住她脖颈的手却一点点加大力度,“你是不是跟苏慎渊上床了?你是不是勾引他了?” “我没有。”奚午蔓的大脑有些缺氧,鼻腔很难受,仿佛随时会喷出鼻血。 “你不知道苏慎渊有未婚妻吗?”奚午承似没听见奚午蔓的话,语气添了几分怒火。 “我……”奚午蔓抬手,死死抓住奚午承的手,试图掰开。 奚午承却猛地松开她,一把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拽倒在沙发上,欺身反手一耳光狠狠扇在她左脸。 “比你大二十岁的老男人你都看得上,你贱不贱呐!”奚午承用手背拍着奚午蔓的脸蛋,咬牙切齿地低吼,“他都能当你爸了!就这么想男人?” 而他根本不给奚午蔓解释的机会,他心里有自己的答案,她的任何解释都只会是徒劳。 他毫无理性可言地撕开她的衣服,从锁骨开始狂咬她的肌肤,直到她的下巴。 他一手蒙住她的眼睛,一手抚到她平坦的小腹。 “说,他让你做了什么?”奚午承问。 被大手完全遮挡光线的奚午蔓,对每一次触碰都异常敏感,突然的痛感刺激神经,她的身体陡然一抖,浑身绷得比琴弦更紧,一时竟失去判断能力。 她忘了判断,用不用回答奚午承的问题。 “贱人!骚货!”奚午承被她的沉默彻底激怒,言语越发粗鄙,不堪入耳,捂着她眼睛的手恨不得将她的眼球压爆。 他捶打奚午蔓的动作一下比一下更狠,很快奚午蔓身上遍布红印,奚午蔓却麻木了,放松下来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直到挡住她视线的手拿开,强烈的光刺得她的眼睛痛得一时睁不开,她听见皮带割破空气的声音,随即她的皮肉绽开。 她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双臂抱住脑袋,紧紧蜷成一团,却没有哭,也没有叫。 “你在床上做了什么?”奚午承怒吼的声音几近撕心裂肺,“苏慎渊让你做了什么?!” 奚午蔓想大骂奚午承一顿,但她知道那样只会让他发泄更多怒火。 突然灵光一现,她缓缓放下手臂,抬眼直视奚午承发红的眼睛,十分冷静地开口,口齿清晰得异常:“我明天要去录制综艺节目,下午就得去彩排。” 她看见,皮带停在了半空,奚午承一时张皇失措,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说什么?”奚午承的眼中难得流露出恐惧。 奚午蔓并不在乎他到底惧怕什么,她只在乎自己是否能达到目的。 于是,她放缓语速,也加重了语气,说:“苏慎渊让我,明天晚上,去录制综艺节目,下午就得彩排。” “你?综艺?”奚午承恐慌地冷笑一声,卷了皮带,心慌意乱地左顾右盼,最后重又对上奚午蔓的视线。 “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他警告般丢下这句话,提着皮带转身往楼上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奚午蔓眸光一沉,敏锐地捕捉到他步伐中的惶恐。 第三十章 我什么都没有 奚午蔓扯过沙发上的毛毯裹在身上,捡起落于地毯的包,回到二楼卧室。 身上的伤口渗出血,奚午蔓用清水冲去血迹,从浴室柜里翻出医药箱,对着镜子给自己上药,看见新伤口旁的旧伤,不自觉出了神。 如果,她的底气再足一点,直接无视发疯的奚午承,身上就不会有这些新伤。 可是她没有底气,她不拥有任何,什么都不属于她。 她忽然很想自己的母亲,她的亲生母亲,不是黄奉清,那是奚午承的妈妈。 这么些年来,她早已忘记母亲的容颜,虽然她经常回忆过去与母亲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母亲的形象还是免不了随时光淡化。 母亲去世后她才知道,那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是唯一会关心她是否开心的人。 未关的花洒哗哗流着水,奚午蔓闻到热水的气味,突然心烦,手上没控制好力度,棉签重重压进裂开的皮肉,她长“嘶”一声,眼睛由于疼痛而紧闭,泪水刷一下就从眼角溢了出来。 唯一没有随她的成长淡去的,只有看见母亲葬礼上的白色花圈时的惊愕。她时常觉得,她哭的不是母亲的死亡,而是别的什么她以为与母亲相关其实无关的东西。 梦里,她再次回到六岁时初次参加的葬礼。她不再是那个六岁的小女孩,但她依旧遭到并不熟悉的亲戚的辱骂,父亲不分青红皂白的责备。 她比以往哭得都悲恸。 然后是孤儿院地板上的食物与撒了一地的牛奶,是站在阳光下的十六岁少年,他说:“从今天开始,你的命是我的,你属于我。” 她没听见自己的回答,但她知道自己答应了。 少年向她伸出手时,她迎着光看少年的脸,那张脸却成了二十九岁奚午承的模样。 他说:“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 她猛地转身,拔腿就逃,脚下一空,坠入了没有窗户的小黑屋,四处都是高高的冰冷墙壁,她祈祷一线光,指引她逃离这里的方向。 可这里除了寒冷与黑暗,什么都没有。 她在这里沉沉睡去,像是死掉。 猛烈的咳嗽促使奚午蔓醒来,透过还未自动打开的薄纱窗帘,她看清窗外的天空,那属于落雪的早上。 窗户并没有关闭,她大半截身子都没盖被子,却热得宛如火烤。 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四肢乏力,想裹紧被子再睡一觉,却突然翻身而起,摸过床头柜的手机,费力地看清时间。 还要去彩排,要去录综艺。 这样的念头支撑着她下床、洗漱、梳妆、更衣,下楼吃饭。 医生钱莫贪注意到她的身体状况,为她开了药,又悄悄塞给她一瓶配好的药水,说可以让她身上的伤好得更快。 她吃了感冒药,没搽药水,把药水放进浴室柜里的医药箱,按医生的叮嘱,在去参加彩排前又睡了一觉。果然,醒来,就不再咳嗽,身体也不发热乏力。 秦喻章接到她的时候,她除了脸色不太好,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节目在a市艺术博物馆录制,彩排主要是熟悉场地、拍摄路线和互动流程,正式拍摄时,她与昨天见过的几位艺术家穿着节目组特制的服装,走过节目组指定的路线,解答节目组提出的问题。 拍摄从下午五点艺术博物馆闭馆之后开始,好几台机位在不同的楼层同时进行拍摄,一直到晚上九点才收工。 末了,众人坐节目组的车到一家火锅店吃饭,从旁人的谈话中,奚午蔓得知,这家火锅店是节目组的导演开的,包括饭后要去的ktv也是导演的产业,所以今晚可以随便吃喝玩乐,导演买单。 奚午蔓实在不愿意跟那群艺术家一起玩,本想吃了饭就回家,却被一个热心的摄影师拉去ktv。 这个摄影师是掌机拍摄奚午蔓的那位,节目组里的工作人员都叫他魏达老师。 魏达的身材可谓魁梧,那张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肉,却给人很强壮的感觉。他大半张脸都是胡子,訾须剪得很短。 他军绿色的鸭舌帽仿佛是长在他脑袋上的,他身上的衣服裤子都有很多很大的口袋,他总从不同的口袋里掏出各种拍摄用具。 身为摄影师的魏达总能用一些他自己认为寻常的话逗笑周围人,尤其引导模特拍摄时,他更是绷着一张严肃的脸说出一点都不严肃的话来,强烈的反差很容易就让模特产生他想要的情绪。 在ktv包厢里,众人玩着很能活跃气氛的游戏,规定输的人喝一杯酒并唱一首歌,在第一个人唱歌的时候,众人又通过胜负筛选出第二个喝酒唱歌的人,以此反复。 没玩过这些游戏的奚午蔓连喝了好几杯酒,唱了好几首歌,终于在乱哄哄的氛围中摸清游戏规律,成功打败一众熟手,却在烘托好的氛围中喝下一杯又一杯酒。 而魏达,玩得比谁都欢,吼得比谁都大声,众人都有了醉意时,他却仍滴酒未沾。 游戏在其中一个人趴到沙发上睡着时终止,众人决定各回各家。 每个人都有车,独奚午蔓没有。众人纷纷叫了代驾,奚午蔓则由唯一没喝酒且唯一与奚午蔓算得熟悉的魏达相送。 “蔓蔓,你住哪?”魏达扶着醉成烂泥的奚午蔓,往停车场一辆猪肝色轿车走去。 奚午蔓摇摇头,嘟囔了句什么,魏达没有听清。 但他听见奚午蔓持续不断地说话,于是驻足,将耳凑近她的唇,试图从她的醉语中得知她的住址。 然而,他仔细听了有整整一分钟,只听清一句话:“我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 说不准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魏达当即决定带她回自己家里。 他的住所在a市市中心的边缘,从这里开车过去,最快用不了半小时。 小心翼翼把奚午蔓放到轿车后座,又为她的脑袋枕上一个方形靠枕,魏达才轻轻关闭车门。 魏达正要拉开驾驶座的门,突然,一辆宝石蓝奔驰迈巴赫s680 virgil abloh限定版从路中冲过来,直接横到他的车头前。 第三十一章 扫兴 宝石蓝迈巴赫的车身离魏达的轿车的车头只有不到半分米,魏达觑眼看清车牌号,在迈巴赫驾驶座的车门打开的瞬间,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从车上下来的穆启白身上版型宽松的深灰色大衣很快缀上雪花,他浅灰色立领半拉链卫衣前的项链反射着耀眼的灯光。 他重重关上车门,神情冷峻,一双饿狼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魏达。 看出来者不善,魏达问:“穆总找我有事?” 穆启白从车位绕到魏达面前,说:“我来接我未婚妻。” 魏达的微笑僵了一下,他并不知道穆启白的未婚妻是谁,也没听说过。但来者的势头,却好像是他抢了他的未婚妻。 “穆总请便。”魏达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接着便要拉开车门上车。 “我未婚妻在你车上。”穆启白说。 魏达狐疑地半眯了眼睛,问穆启白:“您未婚妻是哪位?” “m集团董事长奚耀航的千金,奚午蔓。”穆启白一脸骄傲,仿佛在做自我介绍,盯着魏达的眼睛不自觉流露出轻蔑。 魏达实在看不惯穆启白狐假虎威的模样,丝毫不掩怀疑地问:“奚家千金在机场吃个面都能上热搜,订婚这么大的事,怎么媒体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们还没举办订婚宴而已,你要是感兴趣,我不介意雇你到现场给我们拍个订婚vlog。” 见穆启白底气十足,不像是在说谎,魏达犹豫了半秒,打开后座的车门,正要弯腰去抱奚午蔓,穆启白已将车里的人拉了出来。 穆启白将奚午蔓塞进车里,宝蓝色迈巴赫很快融入车流,往右一个转弯,从魏达的视野里消失。 在魏达看不到的地方,宝蓝色迈巴赫很快停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停车场外。这家酒店在穆启白的管辖范围内,顶层有一间总统套房经常性为他留着。 他隔三差五带不同的女人到这里过夜,酒店里的工作人员早已见怪不怪,甚至主动带穆启白走不会有人看见的路线,帮忙把醉成一滩泥的奚午蔓扶到电梯里,把她轻轻放到床上。 和以往每一次一样,他们克制自己的好奇,始终不去看女人的脸。 穆启白轻一抬手,帮忙的工作人员立马退下,并确保门都锁好,不会有人闯进去。 在车上的时候,穆启白就已经受不了奚午蔓身上的酒气,他好几次想要停车,到底忍到酒店。 对被情欲冲昏头脑的穆启白而言,醉酒的奚午蔓脸上的红晕是暗示,她因痛苦而翻身的动作是赤裸裸的勾引,她无心的叫唤更是对他的催促。 他脱掉她的短靴,随手扔在地毯上,轻松将她往大床中央一翻,取下她的发圈和耳夹,放在床头柜上,他凑近去闻她身上浓浓酒气之下的浅香,解开她大衣的纽扣,情难自禁地一遍遍轻唤“蔓蔓”。 他把她的手放到枕上,紧紧扣住她的手指,一下一下地亲吻她的脸蛋、嘴角、脖颈和锁骨,一件一件扔开她的衣裤。 他试图撩拨起一滩烂泥的情欲,用嘴,用手,完全沉浸在某种自娱自乐之中,甚至忽视了她肋骨处与手臂上的伤痕。 事情很顺利地朝他期待的那一步发展,一切准备就绪。他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正欲以最高的激情攻池掠地,身下的人突然醒了过来。 他有一秒的错愕,随即试探般向她靠近,语气急切:“蔓蔓,反正你迟早会属于我。” 而奚午蔓没有回答他的话,她甚至没意识到此时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她猛地踹开抓着她双腿的人,翻身下床,想进卫生间,却把房间里一把扶手椅当成了马桶。 她抓着椅子的扶手,吐在了椅子上。终于吐完,她只觉浑身乏力,偏偏倒倒地躺回床上,完全没注意到床上还坐了个人。 她很快又安静地睡着,像先前一样毫无警惕。穆启白却全无了兴致,尤其在注意到她身上刺眼的伤痕之后。 穆启白下床穿上衣物,动作很快,很狼狈。 他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马上要进行到关键的一步,突然被打断,还是以这种方式。他看见椅子上的呕吐物,怎么都没办法再继续。 “妈的,扫兴。”他冲熟睡中的奚午蔓骂了句,转身就走,把她一个人丢在套房里。 他现在实在不想看到她,且急切需要酒精和另一个女人。最终他当然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发泄了自己突然中断的全部情感,并且惯例留下一张支票,作为封口费。 而总统套房里的奚午蔓在早上七点多醒来,由于胃部强烈的痉挛。她死死捂住肚子,冷汗湿了全身。 待疼痛终于消失,她才睁开眼睛,注意到这是一间极其陌生的酒店房间。看见地上的衣服,她立马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起身直奔浴室,从镜中看见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泛红的吻痕,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在这,她依稀记得那个摄影师魏达问她家在哪。可这样的房间,不像是魏达能订得到的。 房间里没有任何男人留下的东西,奚午蔓也不洗澡,穿上衣服就下楼,直接打车到a市中心医院。 虽说她并没有感觉腿间有任何异感,但她所见的地板和床褥实在混乱,她不敢抱着那概率实在低得可怜的侥幸。 不管昨晚有没有发生那样的事,她都有必要检查一下,她必须知道昨晚的男人到底是谁。 为避免被人认出,她在挂号之前买了口罩和帽子,在妇科进行了处女膜、阴道等伤损检查,而最大的可疑之处只是她肋骨处与手臂上的伤痕。最后医生从她身上和衣物上提取了分泌物,告诉她等待鉴定结果,医院会电话通知领取。 走出诊室,奚午蔓心里莫名没有丝毫不安,她取下口罩扔进靠墙的垃圾桶,若有所思地朝电梯走去。 她在电梯厅停下,抄手看着楼层显示器上一下下跳动的数字,胃突然又开始痛了起来。 她隔着厚厚的冬装紧紧按住胃部,试图缓解疼痛,身体不自觉呈弓形,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 第三十二章 对你有很强的占有欲 奚午蔓刚听见有人叫她,一张帅脸就凑到她眼前。 她被吓得不轻,但胃部的疼痛压过其余所有情绪,因而她只平静看着眼前人的眼睛,有气无力地喊出他的姓名:“年甫笙。” “蔓蔓,你怎么在这?”年甫笙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 胃痛使得奚午蔓实在没有气力回答年甫笙的问题,只摇摇头表示回复。 “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注意到奚午蔓的异常,年甫笙眼中的欣喜瞬间转化为担忧,“你身体不舒服?” 奚午蔓实在不想说话,甚至觉得听他讲话都是一种折磨。好在突然有个女人喊了声“甫笙”,年甫笙对奚午蔓说了句“我过去一下”,离开奚午蔓向不远处戴墨镜和口罩的衣着时尚的女人走去。 恰时电梯停下,门缓缓打开,奚午蔓没仔细看叫年甫笙的女人,直接进了电梯,下到一楼。 她想找一家早餐店,买碗粥或一杯热牛奶,但她对四周并不熟悉,于是在一楼候诊区找了张空椅坐下,为等胃痛缓解,也为通过手机地图摸清附近的店铺。 选好店铺,计算好步行的最近路线和所需的最短时间,奚午蔓的胃痛并没有如她预期的那样缓解很多,好在能站起身,估摸也能顺利抵达卖小米粥的早餐店。 按着胃部缓缓起身,奚午蔓眼前却是一黑,整个人就要往后倒去,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搂住腰身稳住。 她又看见年甫笙的脸,突然有些疲倦。 年甫笙慢慢松开她,确保她稳稳坐到候诊椅上,拧开手中水粉色保温杯的杯盖,把水递到奚午蔓嘴边。 “喝点热水。”年甫笙嗓音轻轻,似担心扰到一个睡眠很浅的人,“你是不是胃痛?” 水温刚好,不烫不凉,一杯水两百毫升很快下肚,奚午蔓的胃痛渐渐有所缓解。 “你没吃早饭?”年甫笙盖上保温杯的盖子,偏头看仰头靠着椅背的奚午蔓。 “嗯。”奚午蔓实在懒得回答,只随口敷衍。 年甫笙没有立马说话,让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到妇科做什么?” 揉了揉胃部,没感觉到痛,奚午蔓坐直身,微笑着对上年甫笙的视线,不答反问:“你到妇科做什么?” “我朋友怀孕了,我陪她过来检查。”年甫笙诚实回答。 “朋友?”奚午蔓忍不住打趣,“女朋友?” “我女朋友……”年甫笙欲言又止,眼底溢出笑意,脸凑近奚午蔓几分,竟问,“你吃醋了?” 奚午蔓大方迎着他的视线,不以为意地说:“我不是小孩子。” 年甫笙轻笑一声,与奚午蔓保持了之前的距离,仍直视她的眼睛,说:“可是我认为,身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不该让自己的女朋友因为自己的一些行为产生任何误会。” “可是……”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奚午蔓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年甫笙已给出解释:“只是普通朋友,她老公去国外出差了,所以让我陪她到医院体检。” “那是你的私事。”奚午蔓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年甫笙沉默一秒,很认真地对奚午蔓说:“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们在交往。” 奚午蔓一懵,认真回想了一下,终于记起在水西月家里的那个夜晚。 “好像,你是问过我要不要和你交往,但我没有同意。”奚午蔓说。 还有半句话她没说出口:我甚至没打算再见到你。 “你的行动比你的语言诚实。”年甫笙并没继续就这个话题与奚午蔓争论的打算,转而又问,“所以你为什么到妇科?” “能做什么,体检咯。”奚午蔓语气轻松。 “是因为我?”年甫笙问。 “当然不是。”觉得年甫笙实在莫名其妙的奚午蔓这话一出,立马想到之前,她担心眼前的男人有传染病,笑容不自觉僵了一下。 这莫名其妙的心虚感是怎么回事? “那是为什么?”年甫笙不依不饶。 “这是我的私事。” “ok。”年甫笙妥协般点点头,又压低了嗓音,放缓语速说,“也许你觉得很幼稚,但我对你,有很强的占有欲。” 奚午蔓不懂他的心思,也懒得去了解,只说:“那是你的事。” 年甫笙眉头微锁,盯着油盐不进的奚午蔓几秒,无奈地轻笑出声,说:“你这样很伤我的心。” “那我向你道歉。” “说到道歉。”年甫笙单手轻轻捏住奚午蔓的脸蛋,“你居然放我鸽子。” “什么时候?”奚午蔓脑袋微微一偏,就躲开年甫笙的手。 对年甫笙约她的事,她从没放心上,因此虽然只过去三天,她却是真的不记得。 似早料到她会这样说,年甫笙轻叹一口气,说一句“算了”,转移了话题,问她:“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胃不痛的奚午蔓并没什么食欲,可她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吃什么,然后想到a大附属小学附近卖的杂酱面。 奚午蔓三岁多就开始上小学一年级,父亲去世之前,她一直就读于a大附小。 虽然只在a大附小上过三年学,奚午蔓对这却有着莫名很深的感情,那使她偶尔想到这所小学就会陷入深深的回忆。她不记得容貌的老师,那些早已忘记姓名的同学,落在书桌上的阳光,课本上模糊的字迹与插图,窗外的蓝天白云和操场上穿校服跳跃的人群,还有她经常跟母亲一起吃的杂酱面。 那时,不管天晴落雨,刮风还是下雪,母亲总踩着那辆修了又修的自行车按时送她上学,下午放学时,接她的母亲经常来得很迟,她就坐在门卫亭写作业。每一个保安都认识她的母亲,因而无论哪一个值班,她都能在边写作业边等母亲的时候收到保安为她买的零食,比如冰糖葫芦,糖炒栗子,热腾腾的各种小吃。当母亲骑着车敲响门卫亭的门,她迅速收拾好书包,兴冲冲地与母亲讲当天的开心事,包括吃了保安买的东西。然后她看见,母亲从口袋里摸出一些零钱,数出一定面额,放在保安亭里登记本的旁边,用一支笔压住。 那家杂酱面馆依旧开着,店面翻新过,店里多了三个店员,由于不是饭点,顾客不如奚午蔓印象中的多。 而当她坐到靠墙的位置,捧着店员打来的豆浆,抬头看见对面低头轻轻吹凉豆浆的年甫笙,有一刹恍忽。 第三十三章 不愧是我未婚妻 时隔多年,奚午蔓第一次这样清晰记起母亲的脸,仿佛那个总面带微笑的女人又活了过来,坐在她面前教她,怎样吹凉滚烫的豆浆,不会让浆水荡出来。 反应过来对面的人不是母亲而是年甫笙,她心里难免失落,不自觉长叹出一口气。 店员端上来两碗杂酱面,分别放到奚午蔓与年甫笙跟前。香味一下子扑到奚午蔓鼻中,刺激着她的舌尖跃跃欲试。 她将杂酱与面搅拌均匀,挑起几根面条,稍稍吹凉,就要往嘴里送,感觉到右肩被轻轻拍了拍。 她稍稍放低挑着面条的筷子,转头看身旁着烟红西装的女人,视线第一时间被女人艳红的嘴唇吸引去。 “奚小姐。”那红唇里的牙齿白如新雪,音如银铃,“奚总让我接你去他那。” 奚午蔓觉得她的声音有点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听过,也不记得曾见过那张化着职业妆的脸。 “请问您是哪位?”奚午蔓礼貌发问。 “我是奚总的秘书,你可以跟奚总一样叫我茜茜。” 奚午蔓不知道自称茜茜的女人为什么那样趾高气扬,仿佛她不是奚午承的秘书,而是奚午承的正牌妻子。 “您没有姓么?”奚午蔓始终保持着一贯的礼貌微笑,话语却带着刺。 茜茜明显不爽,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 与奚午蔓对视两秒,茜茜看一眼奚午蔓对面一副看戏表情的年甫笙,才语气生硬地回答奚午蔓的话:“姓肖,肖茜。” “肖茜。”奚午蔓重复一遍她的姓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稍稍抬起筷子,说,“请允许我先吃完这碗面。” “奚总让你尽快过去!”肖茜有些不耐烦。 奚午蔓的视线往肖茜的领口看了一下,又重新对上后者的目光,微偏了脑袋,问:“然后呢?” 肖茜本就白皙的脸蛋更是白了一个度,仿佛遭到奇耻大辱,紧接着那双戴黑色美瞳的眼中涌出怒意,红唇由于生气而抖得厉害。 “怎么还不让人吃饭呢?”年甫笙的嗓音带着很容易令人多心嘲笑。 果然,肖茜虽极力控制,看向年甫笙时还是忍不住冷着一张脸。 “年先生您误会了。”肖茜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只是我们奚总很忙,所以急着让奚小姐过去。” 见肖茜对年甫笙这样客气,奚午蔓知道不用再与肖茜过多废话,于是转过头来专心吃面。 年甫笙果然没让奚午蔓失望。 他呷一口豆浆,也不看肖茜,直接戳穿她:“你要是急着回去复命,可以先走,就说奚小姐在吃早饭,吃完就过去。” “奚总说……”肖茜有些急了。 “我想,你们奚总应该是让你带着奚小姐一起回去。”年甫笙很快打断她,抬头看她一眼,依旧是满不在乎的口吻,“既然这样,你就只能在这里等等咯。” 肖茜的脸黑一阵白一阵,才又说:“年先生,这件事跟您没关系。”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年甫笙不胜其烦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按,冷然抬眸看着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懵的肖茜,语气暗涌着凶狠,“再影响我们吃饭,我让你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肖茜往后退了一步,明显是下意识的动作。 年甫笙也会放这样的狠话,而且真的唬住肖茜,完全在奚午蔓的意料之外。她以为年甫笙是个性格极其温顺的男人,没有坏脾气,最多像小孩儿一样放两句毫无杀伤力的狠话,威胁不了任何人。 有店员过来说,可以坐在旁边的空椅上,肖茜摇头拒绝,静静站在那里。 待二人细嚼慢咽地吃完杂酱面,又喝了一碗豆浆,肖茜才小心翼翼地看向年甫笙,打算问他可不可以走了,而“年先生”三个字刚刚出口,年甫笙已一个眼神杀向她,将她未出口的话全杀死在她喉间。 年甫笙起身,一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一手牵住奚午蔓的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 感觉到奚午蔓的抗拒,年甫笙将她的手抓得越发紧了些,一边往店门外走,一边低头问她:“你哥在哪?” “我不知道。”奚午蔓摇摇头,还在努力抽出自己的手,还没注意他问的是她哥在哪,手指被他毫不留情地紧紧扣住,态度强硬地要求,“你放开我。” “奚总在a市国际博览城。”跟在二人身后的肖茜突然开口。 听见肖茜的话,年甫笙借机忽视奚午蔓的要求,对奚午蔓说:“我送你过去。” 被无视的肖茜坐上自己开来的车,始终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在年甫笙的墨绿色轿车后。 a博城的国际展览展示中心正举办车展,奚午蔓三人到达现场时,奚午承还在会议中心与一众商人谈合作与发展。 比汽车更有吸引力的,是各汽车厂商聘请的姿容并茂的车模。 奚午蔓一边逛,一边忍不住朝实在漂亮得过分的模特姐姐凑近,只是手被年甫笙紧紧拉住,她才与模特保持着不会让对方感到被冒犯的距离。 她真的很恨,这种时候身上居然没有纸笔,只能靠记忆力尽量记牢每一个模特的特征。 她在脑子里将所见的模特都画了一遍,同时手指惯性作出握笔的姿势,一下下画着以增强记忆,全然忘了她有一只手被年甫笙牵住,也没注意到身旁的年甫笙始终凝视着她,比她谛视模特投入了更多感情。 还没参观完全部车模,奚午蔓就被肖茜告知,奚午承已开完会,在去餐厅的路上,所以他们得去餐厅。 三人刚出展厅,奚午蔓看见站在门外抽烟的男人,觉得有点眼熟,收了还在车模身上的全部思绪,稍稍放慢步伐打量他,很快想起他的姓名,穆启白。 穆启白的视线落在她被年甫笙牵住的手上,刻意拖长嗓音说:“这不是我未婚妻吗?” 奚午蔓还没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已弹掉烟灰,走近奚午蔓,怪里怪气地开口:“昨晚还在我床上,这就跟这小白脸牵上手了?你挺有手段啊,不愧是我未婚妻。” 奚午蔓脑袋一空,只记住一句话:昨晚还在我床上。 第三十四章 心疼了? 医院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奚午蔓已知道昨晚的男人是谁。 太阳穴突然痛得厉害,她心里烧得更是厉害,直想一巴掌扇到穆启白脸上,让心里的火焰通过掌心烧死他。 而冲动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理智彻底压制。她迅速在脑中理清思绪,最后以一贯的微笑面对穆启白。 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越是这种情况,越该保持理智。她现在还不知道穆启白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而说出这样的话,保持沉默和随时准备反击的清醒头脑就是自己最有利的武器。 集中注意力,认真听对方的话,一旦对方的言语中有任何漏洞,就可完全以受害者的姿态站到道德的制高点,将所有过错全部推到对方头上。 比如,昨晚,她怎么会到他开的酒店房间。 她的神经绷得太紧,完全忽视了年甫笙还若无其事地牵着她的手。 “小白脸,你知道她是谁吗?”穆启白却直接将矛头对向年甫笙。 “反正不可能是你未婚妻。”年甫笙处变不惊,完全把之前穆启白说奚午蔓是他的未婚妻这话当成放屁。 穆启白冷笑一声,说:“小白脸,要不你自己问问她,昨天晚上,她在哪儿?” “那是她的隐私。”年甫笙面无表情,语气平静,“你我都不该过问。” “你没有过问的资格。”穆启白举起手中的烟,一下下指穆启白,一字一顿,“我不需要问。” “整个a市,想娶蔓蔓的人多了去,自称是奚午蔓未婚夫的我也见过不少。”年甫笙刻意顿了顿,嘴角勾出一抹嘲讽值拉满的浅笑,“但像你这种直接跑到蔓蔓本人面前闹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年甫笙一副获胜者的姿态,在穆启白看来很是傲气。 穆启白用烟头指了指年甫笙,语气狠戾,说:“小子,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别后悔。” “不劳您操心。”年甫笙揶揄道,“不过像你这种只会放狠话的人,一定会有后悔的一天。” 甩下这话,年甫笙趁穆启白脑子短路的当口,拉着奚午蔓的手就朝停车场走去,也不管跟在身后的肖茜。 一绿一黑两辆车先后驶入主道,向肖茜所说的餐厅去。 等红灯时,副驾驶的奚午蔓才注意到身旁的年甫笙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倒不是好奇为什么,只是奚午蔓总担心他会突然一脚油门踩到底,撞上前面的车,于是试图将他的注意力从令他不快的事情上分散:“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先去忙,我坐我哥秘书的车就行了。” “我根本不信他的话。”年甫笙却说,“你眼光不可能那么差,会看上他。” 奚午蔓反应了半秒,才明白他在说穆启白。 虽说之前她确实选中了穆启白,但现在她并没有同年甫笙谈这个问题。 以为是自己表述不够清楚,于是,奚午蔓打算重新说一遍:“我说……” “这种人我见多了。”年甫笙打断她的话,与其说是讲给她听,更像是在自我麻痹,“见到女人就yy,别人正常眨眼都认为别人是在放电,撩头发都是勾引,还以为是个女的都上赶着嫁给他,个个都为他争风吃醋。” 虽然他的语气并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奚午蔓还是察觉到其中有意隐藏的嫉妒,于是抿着唇没有说话。 年甫笙又说了些什么,在奚午蔓听来,尽是些无聊的抱怨,或自我安慰。 奚午蔓一直沉默到车停在餐厅外的停车场,她解开安全带,等年甫笙终于停止言语催眠,才向他道谢。 她说了“再见”就要下车,被年甫笙拉住衣袖。 她疑惑地看向他,他猝不及防一下在她脸颊落了一吻。 “有任何事,随时打给我。”他松开奚午蔓,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奚午蔓点点头,没说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丢了。 肖茜带奚午蔓到了一间包厢的门口,就离开了。奚午蔓自己推门进去,做好了与一众陌生人应酬的准备,却看见包厢里只有一个人。 他一身定制的银灰色西装,身姿挺拔,背对着门站在窗边,手中拿着一支点燃的烟,没有抽,烟灰积了有一厘米长。 “哥哥。”奚午蔓软着嗓音朝背影喊了声,走到摆满佳肴的桌边,双臂搭在椅背上,手指无声地轻扣椅背上的暗红色短绒。 窗边的奚午承将整支烟扔进旁边圆几的烟灰缸里,缓缓回身,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奚午蔓脸上。 “怎么不接电话?”他表现得异常的平静,正是危险的警告。 “对不起哥哥,我手机没充电。”奚午蔓诚恳道歉,没有撒谎。 奚午承双手揣在裤兜里,徐步向奚午蔓走近,又问:“昨天晚上,你去哪了?” 一般奚午承会问,必然是对事情有完全的了解。奚午蔓知道瞒不住他,却莫名抱了几分“也许他不全知道”的侥幸。 这种情况不能撒谎,也不能完全交代,于是她说:“在酒店。” “哪家酒店?”奚午承将右手伸进西装内侧口袋,摸出几张照片。 “我没注意。”奚午蔓说的是实话,早上,她一心只想着到医院采集证据,完全忘了注意酒店名。 奚午承意外没继续追问下去,把照片递给奚午蔓,转而问:“这个人,认不认识?” 看清照片上的男人浑身鲜血,奚午蔓心里一抖,伸手接过照片,一下认出那是摄影师魏达。 “你把他怎么了?”奚午蔓心里莫名不安,语气竟有些急促。 “怎么?心疼了?”奚午承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审视犯人般觑眼审视奚午蔓。 “怎么可能。”奚午蔓迅速恢复镇定,扯出一个微笑,软着嗓音说,“只是好奇,他怎么会惹着哥哥,哥哥可很少下这么重的手呢。” 照片上的魏达,已然是半死状态,从他的伤势不难判断出,他遭受了拳打脚踢,棒球棒、高尔夫球杆、登山杖与匕首等的残害。 奚午蔓作出认真的模样,垂眸端相每一张照片,实则在静待奚午承给出反应。 第三十五章 恶心 空气安静了有足足一分钟,奚午承还是没说话。奚午蔓抬眸对上他质疑的目光,丝毫不慌,她已琢磨好措词。 “哥哥,你没有受伤吧?”她软着嗓音,向奚午承走近两步,连她自己都信了她真的关心奚午承,“哥哥有没有弄疼手?” 虽然她知道,奚午承不可能自己亲自动手。 不出她所料,她的关心起了作用。她看见奚午承的脸色明显有所缓和,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抬手用指尖勾住她大衣的纽扣,吓得她本能就要后退。 奚午承半分青眯,语气陡然冷了下去:“怕什么?” “没……”奚午蔓强迫自己站定,大脑飞速运转,设想好说辞应对即将可能会发生的每一种情况。 脑子里想得很好,可当奚午承把她按在椅上,慢慢解开她的衣衫,她突然意识到一点,再动听的话语除了激怒他,起不了其余任何作用。 而令奚午承青筋暴起的,是她身上泛紫的吻痕。 他居高临下地审察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深浅不一的紫色痕迹持续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奚午蔓都做好挨打的准备,他却异常平静,只说了两个字:“恶心。” 她看着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身大步离开包厢,心里莫名一堵。慢慢穿好衣,她耳边不断回响刚才奚午承说的那两个字,逼迫她去琢磨这话的意思。 她拿起筷子,一边吃桌上还一点没动过的热菜,一边思考,在填饱肚子后放下筷子的瞬间,她突然想明白了。 因为她身上有别人留下的印记,所以他说恶心。他把她当作世上最肮脏的一件东西,带着绝对的鄙夷说出那两个字。 他试图通过这简单两个字,将一种完全出于他私心的耻辱观念根植到她心底,令她自卑,令她像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样逃遁往乌漆墨黑的下水沟。 可他也无数次在她身上留下过印记,为什么他从来不说恶心? 肖茜开车送回奚午承的别墅的路上,奚午蔓一直看着车窗外的细雪,她想安安静静思考,关于“恶心”,关于奚午承和穆启白对她做过的事,肖茜却一直尖着嗓子说话,跟当家的麻雀一样。 “我说你这个人,没事惹奚总做什么?”肖茜完全一副说教的姿态,“你把他惹生气了,回头还得我去哄。奚总已经给了你很多了,你就不能安分点?奚总当你跟亲妹妹一样,你不要总是这么不识好歹,总惹他生气。你一个不知道哪跑出来的孤儿,攀上奚家这么个高枝,可知足吧。唉哟,得亏奚总心肠好,换了我,早把你赶出奚家了。” 不知道肖茜突然抽什么风,奚午蔓只觉得耳朵疼,仿佛全世界所有手机都调到最大音量在她耳边播放噪音。 她降下车窗,试图用风声降噪,又遭到肖茜更刺耳的怒吼:“你要死啊!这么冷的风,你开窗干什么?” 风声确实起到很好的降噪效果,奚午蔓懒得理会她,重新集中注意力思考奚午承说的“恶心”。 肖茜暴躁地关上奚午蔓打开的车窗,强迫奚午蔓听清她的话:“我是出于好心,才好言相劝,不然,我话都懒得跟你说。” 奚午蔓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吐出,依旧看着窗外,疲倦开口:“您很烦。” “你说什么?”肖茜目光凶狠,旁边一辆突然变道加速的车使得她没敢回头看奚午蔓,她只能将火气通过语言发泄向后者,“你敢嫌我烦?我看你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奚午蔓沉默着,往左挪了挪。 以为自己的气势压制住奚午蔓,肖茜越发放肆,说:“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小贱人,你就等着吧!奚总知道的话,我看你这贱货怎么收场……” 肖茜话音还未落,突觉座椅猛地一震,她差点踩了刹车,后车跟得很紧,她没敢。迅速回头看一眼身后,发现奚午蔓坐在她正后方,脚还踩在她的座椅靠背后。 奚午蔓收收腿,朝着椅背猛地又是一脚,从车内后视镜中看见肖茜脸上明显的惊慌,弯腰从中央扶手箱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卫生纸,顺手取走杯架里的水杯,用水打湿纸巾,擦净椅背上的鞋印。 “你疯了吗?!”肖茜再次暴怒。 奚午蔓把水杯朝副驾驶一砸,也不管杯里的热水四溅,手扶着驾驶座椅背起身,弓腰抓住肖茜的安全带,作势勒住她脖子的同时,将唇凑近她的耳,以阴沉的口吻轻声问她:“我哥知道你话这么多么?” 肖茜明显被吓住,差点没稳住方向盘。 奚午蔓不再多说什么,松开安全带,把揉成一团的纸巾往肖茜面前一扔,坐回先前的位置,继续看着窗外思考。 直到奚午蔓下车,肖茜都没敢再说一个字,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近傍晚的时候,雪明显大了。天很快彻底黑下,别墅花园里的灯光映亮纷纷扬扬的雪花。 别墅一楼没开灯的画室里,奚午蔓走到窗边,偏头看窗外的雪,手中木质调色盘上的色彩被室外的灯光笼上一层均匀的橘黄。 身后的灯突然亮起,已经进到屋里的佣人又退到门口,敲了三下门,才叫奚午蔓到餐厅吃饭。 奚午承还没有回来,医生钱莫贪端给奚午蔓一碗汤药,没说是什么。奚午蔓猜测是奚午承吩咐的,因为昨晚的事。 吃过饭,奚午蔓回到画室继续没完成的油画,没注意窗外的雪越落越大,墙上挂钟的时针慢慢指向十二。 隔着玻璃窗听不见外面的风雪声,画室里分外安静,画笔调和颜料与刷过画布的细微声音,轻轻拿放颜料的动静,都像梦中飘渺的乐曲。 嘭一声巨响打破这夜的宁静,奚午蔓的小心脏突地一悬,右手抖落画笔上刚刚沾满的颜料。 那坨颜料擦过鞋尖落到地板上,奚午蔓闻到越发浓烈的酒味,后背不由得一凉,缓缓侧身朝门口看去,果然看见醉醺醺的奚午承。 “你冲茜茜发脾气了?”奚午承斜着身子靠于门垛,口齿有些不清晰。 第三十六章 你说什么? 奚午蔓知道,奚午承根本不可能把一个秘书放在心上,更不会因为她冲一个小小的秘书发了脾气而跑来质问她。他只是需要给自己找一个正当的理由,向她施加暴力。 反正该来的怎么都不可能躲过,她只担心奚午承会破坏自己的画作,于是把调色盘和画笔放到摆满颜料的桌上,向他走近几米,与画作保持安全距离。 她本想直接走出画室,心里的恐惧还是促使她在离奚午承半米左右的地方停步。 她平静地看他,没任何解释。她知道,他不需要她的任何解释,他并非为弄清真相而来。 对心里窝了一肚子火的酒疯子而言,不管她是沉默还是开口说话,是正常眨眼睛还是强忍着不眨眼睛,都会是他抬起巴掌的引线。 她看着他猛地抬起右手,那只手却意外没呼到她脸上。 他用手在他鼻前扇了扇,像呓语一样咕哝,在这寂夜却很清晰:“怎么这么臭?你没洗澡吗?” 然后他突然疯了一般转身背对奚午蔓,提高嗓门大喊佣人的小名,很快,被他点到名的佣人跑到他面前,按他的吩咐,带着奚午蔓去洗澡。 见几人带着奚午蔓往最近的卫生间走,奚午承叫住她们,说:“你们带她去哪?不是那边,池子不在那边!这么臭,丢池子里去!” 几人立马转道,往室内恒温泳池的方向去,又被奚午承叫住。 “外面!”奚午承用力挥动胳膊,听见佣人说室外泳池里没有水,立马暴跳如雷,“水呢?放满!给我洗!洗干净!” 零下九度的气温,别墅里的佣人硬是在奚午承偏偏倒倒到达室外泳池之前,给泳池里放满了冷水。 “丢下去!” 奚午承一声令下,佣人即刻将奚午蔓推到水中。随即奚午承往躺椅上一坐,又大声命令:“把她给我洗干净!” 佣人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奚午承说了这话。 “愣着干嘛?”酒疯子持续发疯,起身抓过身旁佣人手中托盘上装着醒酒汤的保温杯,猛地向泳池边一名佣人砸去,正中她的背心,将她砸进水中,“你们全部给我下去!洗!” 他的举动吓得推下奚午蔓的佣人们纷纷活动身体,咬牙跳到水中,游向一动不动浮在水面的奚午蔓,三两下就把她扒得精光。 泳池边有人用水上漂浮托盘送去洗浴用品,水中的佣人们比酒疯子更癫狂,动作之粗暴,简直要把奚午蔓撕成碎片。 她们认定自己是因为奚午蔓才遭这样的罪,因而把心中所有怨恨全部发泄在奚午蔓身上。 躺椅上的奚午承则闭眼睡着了,佣人为他盖上一条羊绒毯子。他睡了近半个小时,突然睁开眼睛,看见水中闹哄哄的人群,又是一肚子火,仿佛是被她们吵醒。 “你们在水里做什么?!”他扯开嗓子吼,嗓音有些沙哑,“谁允许你们进泳池的?都给我滚!” 水中的佣人求之不得,立马丢下奚午蔓,纷纷往岸上爬,麻溜地逃回室内。 泳池里的浪花渐渐平息,奚午蔓像一座随时可能会被吞噬的灰白孤岛,漂浮在水面。 奚午承的酒醒了一些,却似乎忘了他睡着之前的事,抬头问身旁的佣人:“怎么水里还有个东西?” “先生,是蔓蔓小姐。” “蔓蔓?”奚午承却是一惊,“她在那里做什么?” “在游泳。” 奚午承冷哼一声,掀开毛毯,起身朝室内走,说:“叫她起来,回房间睡觉。” 奚午蔓被佣人从水里捞起时,身体已由剧烈的刺痛转为麻木,完全失去了知觉。她的大脑昏昏沉沉,勉强能判断她被两个人裹上厚厚的毛毯,从室外抬进室内,从一楼抬到二楼。 她被轻轻放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听见佣人离开的脚步声,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然后门被打开,沉重的脚步声携着酒精味靠近。 她感觉不到手被抓住,也感觉不到落到脸颊与颈侧的吻。她只是因浓烈的酒味感到反胃,不自觉说出了一直徘徊在脑海中的两个字:“恶心。” 她无力的声音实在很轻,奚午承还是听清,顿时停止动作,直视她目光涣散的眼睛,确认般问她:“你说什么?” 奚午蔓感觉眼前有一层冰,她看不清奚午承的脸,而且她真的很累,懒得再重复刚才那两个字。 她的沉默成功激怒奚午承。 他熟练地抽出腰间的皮带,一下下抽打她灰白的身体,口无遮拦,有天没日。 奚午蔓完全无视了他的辱骂,缓缓闭上眼睛,突然想,就这样死去就好了。抽打声却突然消失,奚午蔓听见半掩的门外传进钱莫贪的声音:“少爷,再打下去,她会死的。” 然后,是久久的静默。 她知道奚午承离开了,钱莫贪跟在他身后,他们轻轻带上房门,温暖的卧室里弥漫着血腥味。 身体慢慢开始发热,逐渐变得滚烫,奚午蔓反复睡着又醒来。她在迷迷糊糊中听见自己痛苦的呻吟,又不确定她听见的是自己的声音,就像她感觉到有人为她搽药、推拿、盖被子,又喂她喝下汤药,却不确定那不是梦。 接下来一周,她大多时候躺在床上。钱莫贪说,她身体状况不太好,先休息一周看看情况。 而自高烧退后,她就基本没闲着,躺在床上用平板画草图,或看有颜洛秋参加的访谈类综艺节目。 除了颜洛秋的颜和新剧,奚午蔓从不在意她所参加的综艺其他内容,可她在最近一次访谈综艺上与主持人的一段对话,却引起奚午蔓的注意。 “在c市的音乐节开始之前,你在a市国际机场和m集团的小公主奚午蔓闹了矛盾,有人认为你是故意博人眼球,为了蹭奚午蔓的热度上热搜。”主持人说。 “我和奚小姐确实,在机场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不过我想,奚小姐当时只是心情不好,所以我并不会和她计较。”颜洛秋语气始终温柔,很符合她出道就立起的温柔美少女的人设,“但是,关于我蹭她热度这件事,我想我不用解释。以我现在的咖位,都是别人蹭我的热度。” 第三十七章 你属于我 “虽然你的作品很优秀,出道这四年,你获得了很多影视奖和音乐奖,但跟奚午蔓比起来,你的影响力并不出圈。”主持人的话语带着明显的引诱意味,“难道不是因为音乐节,你想让圈外人对你有更多的关注,所以才故意在公共场合跟奚午蔓吵起来吗?” 主持人问得直接,仿佛他们是在进行一场很私密的谈话。且主持人的问题显然不是节目组提前安排的,颜洛秋脸上浮现出明显不是假装的错愕。 很快,颜洛秋用可以征服全世界的甜美微笑掩饰自己的惊慌,低头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很快恢复先前的从容。 “我不知道你说的当时在场的人是谁,不过我只是一个演员,一个歌手,很显然,站在m集团小公主那边更有好处可捞。”颜洛秋笑容依旧,语气有几分俏皮,“毕竟,m集团要封杀我,简直易如反掌。” 她说着,抬起左手做了个翻手的动作。 “据说,你跟m集团旗下明星传媒有限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有桃色关系……” 颜洛秋莞尔,迅速打断主持人的话:“总有一些媒体或个人对我进行诽谤,但我以为,聪明人都知道,那只是为了博流量,说到底,是为了赚钱。如果是出于对别人工作的尊重,我并不反感他们捏造我的黑料,相反,我很荣幸能成为他们吃饭的饭碗。” 主持人并没被她的话带偏,继续刚才的问题:“所以,那是你敢正面刚奚午蔓的底气吗?” “我并不认为我正面刚了奚小姐。”颜洛秋一脸无辜,带着那能征服全世界的微笑反问,“我为什么要去招惹m集团的小公主呢?” 颜洛秋的话,听得屏幕前的奚午蔓轻笑出声,倒不是别的,只是钦佩颜洛秋的勇气,也实在欣赏她的演技。 这档访谈综艺由a市传媒文化有限公司录制播出,奚午蔓记得,这家公司由奚耀航控股。主持人与颜洛秋的对话完全出于偶然或只是为节目效果,这显然不可能。 炒作。 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两个字,奚午蔓心中隐隐不安,她总觉得有她还没意识到的事在朝她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一时却毫无头绪。 她整天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些什么,直到一个难得没有落雪的上午,她在早饭后重新站到十天前没完成的油画前,心里突然无比宁静。 于是她认为,之前的不安都是由于她的画还没完成。 十一月刚入下旬,花园里的雪积得很厚,红色茶花已开得艳丽。白雪与绿叶化为颜料,涂刷在奚午蔓面前的画布上。 她完全沉浸于布置自己为自己虚构的小小海岛,四周是碧蓝的天空与辽阔的海,岛上有新落的白雪与五彩的玫瑰,遗落于玫瑰丛间的里拉琴白水晶琴身上,映着头戴桂冠的蟒蛇与生锈的银色弓箭。 光在迅速消失,不止画面上,还有室内与窗外。 雪又洒了下来,由星散渐渐鳞集。 佣人敲三下门,叫奚午蔓去餐厅吃饭。“先生回来了。”佣人说。 奚午蔓匆匆洗手,坐到餐桌边时,注意到指缝里还残留了些颜料,没注意到奚午承斜着眼睛扫一眼她沾着颜料的脸蛋和衣服。 他什么也没说,这顿晚餐吃得很安静,来往女佣都尽量避免发出声响,却使高跟鞋踩地的声音更为明显。 好在今晚,奚午承看上去心情并不糟糕,奚午蔓得以顺利填饱肚子。 饭后,佣人轻手轻脚地收拾餐具,奚午承却没有离座的意思。他转头看向奚午蔓,问:“身体怎么样了?” 其实,比起问奚午蔓,他直接问钱莫贪更靠谱。虽说他早发现,钱莫贪会在某些时候故意夸大奚午蔓的病情,但那是有规律的。 他早就懂得判断钱莫贪话语的真假,他会允许医生适时的谎言,不过是他自己也意识到他对奚午蔓确实太过分。每每事后,他都会遭到自己突然觉醒的良心的强烈谴责,然后他酗酒,醉意再次将良心碾碎。事态因此陷入恶性循环。 奚午蔓从来不知道他内心的纠结,只知道他脾气古怪,易怒,尤其在酒后。 晚餐只喝了一杯红酒,奚午蔓不知道奚午承是否会借着酒意发疯,于是她抬眼对上奚午承的视线,没有言语。 他看见她明亮的眼中充满忧郁与怨恨,只那么一刹,以至于他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蔓蔓还在生哥哥的气?”他撑着餐桌站起身,向奚午蔓走近,抬手试图抚上她的脸蛋。 她的脑袋往后一靠的动作表露了她的抗拒,她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单纯目光看他,试探着他的底线。 他的手在她脸蛋前约莫两公分的位置停了两秒,然后收到裤兜里,说:“去洗澡吧。” “哥哥希望蔓蔓去哪洗?”她嗓音软糯,一脸真诚。 奚午承的脸色蓦地一黑,却没如她预料的那般大发雷霆,而是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从椅上拽起,转身按在餐厅紧闭的落地窗玻璃上。 奚午蔓看清玻璃上自己脸上的颜料,身后的男人扯下她的发圈,将她的头发捋到左肩,低头亲吻她的后颈。 沾有彩色颜料的白色毛线开衫滑落到地面,她纤细的腰身被男人的手掌把住,握成拳头的手被他轻而易举松开。 男人的手渐渐加大力度,她有些难受,想要挣开,暗暗较量过力气之后,她果断放弃。 可心里的厌恶还是驱使她说出这么句话:“哥哥不觉得恶心么?” 她看见玻璃中,男人在她右肩井处停住,下一秒,她感觉到右肩井剧烈的痛,额上迅速冒起细汗,却死咬着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痛得近乎昏厥,痛感突然消失了半秒,随即是一阵阵的刺痛。 她看着玻璃里,男人沿颈侧吻向她的耳垂,不知什么时候探进她衣里的大手蛇一样上滑,不轻不重地掐住她的脖子,催眠一般对她耳语:“你属于我,只有我可以这样对你。” 第三十八章 狗 分明是他灌输给她那样的耻辱观念,他却让她不要用那样的观念评判他的作为。 为什么他能是例外? 分明他做的事跟穆启白做的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都在把她变成一个他们口中恶心的载体,然后把她当作他们口中的恶心本身随意践踏。 他同穆启白一样下作,却自视清高。 窗外的雪还在下,他的侮辱还在继续,伴着他梦呓般的喃喃。 “你属于我,那个搞摄影的,根本不配碰你。”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话音带着越发明显的喘。 “我只是给了他一点教训。他撒谎。他说你被你未婚夫接走。他说谎。” 从奚午承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奚午蔓终于记起那个叫魏达的摄影师,理清了整个事件。 在她录完节目后被拉去ktv的那个晚上,也就是她从穆启白床上醒来的头一晚,魏达在把她交给穆启白后,独自开车回家,半路被奚午承的人拦截。 魏达的车遭到猛烈撞击,车头一转,直接撞弯交通护栏,撞他的面包车上跳下好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男人,手持棍棒敲碎他轿车的玻璃,把他从车里拖了出来。 “他跪在我面前,跟落魄的狗一样磕头求饶。我喜欢他那副模样。” 奚午承描述着那晚的场面,脸上是病态的笑容。 “他坚持说你被你未婚夫接走,却不说你未婚夫是谁。他撒谎。” 奚午蔓从玻璃里看见,奚午承的脸色越发阴狠,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为什么不告诉他是穆启白呢? “他没有撒谎。”奚午蔓说。 奚午承通过玻璃上的映像与她对视,没有任何言语,眼神已问出一切。 奚午蔓思考片刻,实在不知道怎样的表情才合适,干脆面不改色,说:“是穆启白。” “穆启白?”奚午承掐于她脖子的手缓缓上移,捏住她的下颏,“他是你未婚夫?” “我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她嗫嚅着垂下视线。 她本来想问,既然他能知道是魏达拉她去ktv,甚至去拦了魏达的车,怎么会不知道穆启白把她从魏达那接走?是因为魏达比穆启白好欺负? 奚午承静默良久,不知在思考什么,然后他松开奚午蔓,只沉着嗓子说:“去。” 这一个去字,是由最初的“去那间房间里静心抄经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吃饭,不准睡觉,不准放笔,不准离开”简化来的。 奚午蔓整理好衣服,朝地下一楼冬冷夏热的小黑屋走去。 当她坐到靠窗桌前的扶手椅上,铺好宣纸,抬手正要研墨,一个佣人推了台崭新的黑色升降踢脚线取暖机进来,默默插上电打开机器,带门出去了。 这当然是奚午承的意思,而他会有这般考虑,必然是因为钱莫贪的劝告。 自上次被丢进泳池泡了近半小时后,奚午蔓就变得很容易感冒,稍有受凉就咳嗽鼻涕不断。钱莫贪说,要慢慢调养,首先得挨过这个冬天,尽量不要再受寒。 夜色寥寂,在温室里很容易犯困,奚午蔓试过掐自己的肉,站着抄经,或者念出声来,都无法与睡神抗衡,反令她心烦。 她打了一个接一个哈欠,还是重重阖眼,手中的毛笔突然一偏,吓得她猛地惊醒,重新抄经。没抄俩字,又困得不行。 约摸折腾了半个钟头,不知是熬过了困劲还是怎么的,她就像那开学前一天通宵赶作业的中学生一样,凭极强的类似必须在老师检查之前完成作业的意志力,最终战胜睡神,硬是撑到天亮,并按奚午承规定的速度抄了足够多页数的《太上感应篇》。 有质有量地完成了十小时的任务,时间还在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为最终产量而计时。 在奚午承推开房间的门之前,她都不能停笔。 又饿又困,奚午蔓感觉自己不是一晚上没睡,而是整整十年没睡。她真想关掉那台该死的取暖机。 偏奚午承不知是不是把她给忘了,那扇破门纹丝不动,迟迟没人打开。 奚午蔓甚至觉得,比起寒冷,这样的温室更是一种酷刑。 她偏头看一眼明晃晃的窗外——雪比昨夜小了不少——突然怀念以前没有暖气的小黑屋。至少在那样的小黑屋里,她不会像这样困得要命。 笔尖的字渐渐模糊,她的大脑昏昏沉沉,双目就要重重合上,突然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其实开门的动静并不算大,只是此刻的奚午蔓有堪比背着老板上班摸鱼的打工人的敏感,她仿佛听见一颗巨大的炸弹在耳边炸开,惊得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瞬间全部拉响警报。 看清开门的是佣人,奚午蔓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先生请您去客厅,有客人来。”佣人说。 奚午蔓把毛笔搁于笔山,离座随佣人前往客厅。 在楼梯处就听见两个男人的谈笑,奚午蔓尽量放缓步伐,计划在面对他们之前通过他们的谈话摸清楚他们来的目的,可他们大多时候都在聊些废话,什么今天的天气,昨晚的雪,上周的比赛和下周的行程。 他们很高兴,听者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高兴。很少有人会因为那些司空见惯的闲事而激动异常,除非他们谈的不是那些事本身。 沙发上坐了三个人,个个西装革履。奚午承翘着二郎腿,以似笑非笑的神情沉默着,观察来客。 来客是在楼梯口就听见谈话声的两个男人,其中着米白色西装的是穆启白,另一个着藏青色西装的看上去三十出头,奚午蔓不认识。他面容干瘦,肌肤枯黄,看上去病入膏肓,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显出比健康人更健康的精气神。 他与穆启白挨着坐在一起,相比之下,黑色发丝比铮亮的白色皮鞋更亮眼的穆启白那张笑容可掬的脸蛋可谓春光满面,一看就是遇到了好事。 奚午蔓与两名客人打过照面,坐到单人沙发上时,她看见对面的穆启白明显想起身,却又故作矜持,羞涩地在裤腿上搓了搓大手,似在揩手心的汗水。 他很紧张,不知怎的,奚午蔓突然想到一只惨兮兮的狗。 第三十九章 太反常了 狗的形象,来自之前奚午承提到魏达时,奚午蔓的想象。 而一旦将两样事物联系到一起,就难免就会进行比较,甚至即使没有相似点,也会认为两者极其相似。 很快,在奚午蔓眼中,穆启白就不是衣冠楚楚,得意春风,而是血迹斑斑,皮开肉绽。也许他很硬气,不会像魏达一样跪地求饶,也许他被断掉一根手指。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奚午承总不可能单纯只是叫他来品尝祁门金针的。 不过奚午蔓也不知道为什么奚午承叫她上来,打她坐到沙发上开始,他们就一直在聊工作上的事,她并没有参与谈话,而且他们的谈话内容跟她完全没有关系,她在这完全是多余。 总不可能是单纯叫她来喝茶的吧? 奚午蔓看一眼奚午承,默默呷红茶,小口吃佣人端上来的糕点。 客厅里的谈话声没有断过,大多时候是穆启白在说话。穆启白的兴致出奇的高。 不知不觉天就完全黑了,佣人前来问什么时候开饭,奚午承也不留客人吃饭,客人当即识趣地起身道别。 “蔓蔓,送一送穆先生和赵先生。”奚午承说了这近四十分钟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哥哥让她去送客,奚午蔓还是乖乖照办。 一直很健谈的穆启白却突然变得十分腼腆,倒是那赵先生偶尔与奚午蔓说两句话,也都是活跃气氛的寻常客套话。 待二人上了车,奚午蔓站在台阶下目送两车离开,车身刚刚启动,前面那辆的后排车窗降下,穆启白这才对奚午蔓说了“再见,蔓蔓”。 奚午蔓向他挥手道别,又与后车同样探出脑袋来的赵先生道别,待两车驶出十米开外,她才转身回到室内。 奚午承站在客厅落地窗前,还看着窗外,刚才奚午蔓送两位客人时站过的地方。 “哥哥。”这一声,奚午蔓意在提醒奚午承,她送走了客人,而且她现在已经进到室内。 “怎么样?”奚午承缓缓回身,意味深长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脸上。 不知道奚午承为什么问这样的话,奚午蔓保持着沉默,只用疑惑的目光看他。 “刚才他们说的合作,你觉得怎么样?”奚午承又问。 “这些事,蔓蔓不太懂。”奚午蔓说。 “穆启白和赵许营想给一个女明星更多资源。”奚午承双手揣在裤兜里,慢步朝餐厅走去,似在等奚午蔓跟上,“目前资金这块有点问题。” 奚午蔓迈着碎步跟上奚午承,垂首低眉没有说话。 资源和资金,都跟她没有关系,与其他企业的各方面合作,也从不会有人过问她的意见。而且奚午承并没有细说,显然并不是真的想问她女明星的事。 果然,久久没等到奚午蔓的回答,奚午承也没再继续问,转移了话题,却是莫名其妙的一句:“穆启白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时候一起吃饭?” “没有。”奚午蔓很好奇奚午承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但她没有多问。 奚午承希望她知道的,不需要她问,他不希望她知道的,她问了也没用。 她本来还期待奚午承再说些什么,可直到睡觉,他都什么没再说什么,甚至没有如往常一样检查她抄的经文。 反常,太反常了。 夜里的雪下得很大,奚午蔓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连自己做的梦都不记得。 一早醒来,奚午蔓就注意到异常,别墅里外比往常任何时候都热闹,一种不该属于这里的热闹。 她看见佣人们搬进来一个又一个红木箱子,不知道箱子里装的什么,很快,客厅的地板上就摆满了箱子。 每一个箱子都上着做工精巧的黄铜锁,明晃晃的,倒令奚午蔓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 而没有一个佣人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些箱子是哪来的,他们只知道是由好多好多辆轿车一箱箱送到门口的,先生奚午承安排他们全部搬到客厅。 从那些红木箱子前走过时,奚午蔓突然想到昨晚奚午承提过的合作,突然明白了什么,于是也不再好奇,进到卧室继续自己的画作。 约摸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候,佣人提醒奚午蔓梳妆打扮,说奚午承打回电话,要她晚上去赴宴。 当时她并没有想起来头天奚午承提过穆启白和吃饭的事,直到被司机送到餐厅,她看见原本候在门口的穆启白迅速迎上来,才想起头天晚上奚午承的话。 这顿晚饭,只有她和穆启白两个人。 可奚午承显然知道,而且这是他和穆启白商量好的,不然他不会那样问她,也不会让司机送她过来,还在来之前让佣人好好打扮她一番。 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也许,奚午承问她的合作,不是什么的女明星资源和资金问题,而是与她相关的,她还不知道的。 穆启白的殷勤实在过于刻意,奚午蔓有些不适,到底不知道对方打着什么主意,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始终以一贯的礼貌微笑回应。 牛排吃了一半,一直表现得很腼腆的穆启白又成了昨天那个健谈的穆启白。 可他到底说了什么,奚午蔓却没怎么细听。除了奚午承口中的“合作”,她对穆启白说的话都不感兴趣,可偏偏对面那健谈的哥们儿总一堆在奚午蔓听来是完全浪费时间的废话。 终于结束了这折磨人的晚餐,奚午蔓如释负重,就要与穆启白道别,出了餐厅却发现,送自己来的车怎么不在停车场,她想打电话问一问,听见穆启白的话。 “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去金店看看?”穆启白问。 虽然不知道去金店做什么,但奚午蔓立马明白,司机早就开着车离开了,这是奚午承的安排。 而按奚午承的安排,接下来她将去任何穆启白提议去的地方,最后由穆启白送回奚午承那。 奚午蔓丝毫不怀疑,这也是穆启白早就和奚午承商量好的。 她没有也不能拒绝穆启白的提议,上了他的车,前往他说的金店。 车窗外的雪纷纷扬扬,在路灯下像金色的小精灵。 她脑子里猝然蹦出一个不怕冷的女人的形象。 第四十章 看见你就烦 那个女人很年轻,衣着性感,手上提着印有某家金店logo的购物袋。不知穆启白和她说了什么,她笑着,转身上了路边一辆粉色跑车。 那天有下雪吗? 看着从来而降的无数小精灵,奚午蔓记不起是否有看过c市的雪,她只想起某个雨夜,苏慎渊往那一坐,视野所有就都成了画作的一部分。 一进到金店,奚午蔓和穆启白就被店里的工作人员拥进贵宾室。 店员送上茶水和点心,用最大的耐心介绍店内现有的高端产品及设计师最新设计的款式。 至此,奚午蔓已经意识到些什么,而当金店经理要为她提供私人订制服务,她猛地想起,之前在c市,穆启白抓着她的衣袖,说:“我请求你,嫁给我。” 他真的带她来挑选戒指了,且这是奚午承所允许的。 奚午蔓根本不关心戒指的材质和款式,也不关心宝石的稀有度和切割工艺,她只好奇,穆启白是怎么说服奚午承的。 那个把她视为私有物的奚午承。那个吝啬于与人分享她的奚午承。 回到奚午承的别墅时,已近晚上九点。奚午蔓一进客厅,就看见奚午承坐在沙发上看书。 客厅里的木箱子不知被搬去了哪,茶几上摆着一摞宣纸,奚午蔓一下就认出那是她之前抄的《太上感应篇》。 显然,奚午承心情不错,至少对她的作业还算满意。 他抬眸看一眼奚午蔓,只极平淡地问了句:“回来了?” 奚午蔓倒有很多问题想问他,经过一番短暂却激烈的头脑斗争,只应了声:“嗯。” 她静静站在那里,等待着他再说些别的什么,比如关于她和穆启白的婚事,但他什么也没说,沉浸于看书,甚至仿佛忘了她还在那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奚午蔓的腿脚开始麻木,奚午承才再次抬眸看她,嘴角带着明显的笑意,却只问:“还有什么事么?” “没有。”奚午蔓口是心非。 “早点休息。” “晚安,哥哥。” 也许是这一夜的雪太大,奚午蔓总担心花园里的树或其他什么东西被压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忧,分明她清楚,这些完全不需要她操心。 和以往一样,在她起床之前,奚午承就已经离家了。他总是早出晚归,而她很少知道他具体在忙些什么。 他几乎没有和她谈过工作上的事,哪怕是偶尔设计产品包装或宣传海报,也是他的下属与她沟通。而关于拍卖或展览用的书画作品,则完全任她自由发挥,只要每个月完成一幅画与一幅以上四幅以内的书法作品。 其实她完成一幅半开的油画都根本用不了一个月,一般三五天,最多一星期。可她被要求再三完善,仿佛只有花费足够多时间的,才会是一幅好的画作。 她当然不会认为,他们不懂这么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能画出优秀作品的,不用怎么改,而能力不足的,怎么改都是垃圾——她知道他们只是为了能更好地炒作。 所以在作品公布于众前,她不时拿着笔在画前站一会儿,虽然大多时候都只是静静看着,什么都不会改,不过即使只是站那么一会儿,也能算是在画作上投入了时间。 她从没出席过自己作品的拍卖会,但她听别人说过,拍卖师介绍她的作品时,往往会强调她在那幅画上倾注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上次卖到三千六百万的那幅油画,是她三年前就铺上底色的,只是当时出了点岔子,分了心,她再重新提笔时,完全没了灵感。于是那张画布就被堆在角落里。 后来她收拾东西准备搬家,翻出布满灰尘的它,与三年前完全不同却足令她完成一幅画作的灵感喷涌而出。 只两个晚上,她就完成了卖出的那幅画。而毫无疑问,拍卖师说她酝酿了三年。 她从不会因一些与事实不太符的夸张说辞而良心不安,她的画是商品,生意往往带着欺骗意味。倒不是卖家有意欺瞒。就算卖家如实相告,买家也往往会为了某种心理而为自己中意的商品赋予特殊意义,美其名曰:千金难买我开心。 于是,有了那三千六百万的成交价。 而那幅她迄今为止卖得最贵的油画,是她认为最廉价的一幅,先不说那是抱着不浪费画布的心态创作的,只说画上没有哪怕一点点特别值钱的颜料,画布也很寻常。 抛开没有艺术修养的人不可能懂的艺术性不谈,也许那幅画唯一值钱的就是装裱用的定制画框,由世界着名的表现主义画家设计、a国着名玉雕大师精选青金石制作而成。 而买下那幅画的穆启白应该知道,单冲画框去,不到六分之一的钱都绰绰有余。 而那幅画本身,可以说没有任何价值。 奚午蔓总是这样认为。 她每完成一幅画就抛于脑后,日后偶然想起或再看见,她总会骂一句“垃圾”。所以她实在不理解花高价买她那些最多能被称为练习稿的东西的人。 吃过早饭,她惯例又要提着画笔在昨天就完成的油画前站上一会儿,深思熟虑,毫无疑问,最后什么也不会思考出,放下画笔离开。 她趿着棉拖鞋刚到画室门口,一名女佣向她走来,说:“穆启白先生来了。” 奚午蔓眉头一皱,不知道穆启白这个时间来做什么。 她正要跟着女佣去客厅,转身却看见一袭浅灰色西装的穆启白正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她走来。 穆启白看上去很高兴,奚午蔓瞧着他高兴的样子,突然就觉得很不高兴。 客人不在客厅,居然跑这来了。 虽说他并没有惹她,相反,他可是花三千六百万买下她一幅练习稿的人,但她就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干脆别过脸去不看。 穆启白在她面前驻足,问出一句:“怎么害羞了?” 奚午蔓的嘴角抽了抽,强行把“看见你就烦”几个字憋死在肚里。 迅速做好心里建设,她扯出一贯的礼貌微笑抬头看来者,说:“我哥不在家。” 来者十分不识趣地笑着开口:“我是来找你的。” 第四十一章 不要命了? 听见穆启白的话,奚午蔓就觉得没什么好事。果然,穆启白说,他约了设计师。 “你哥说了,今天你没什么事,我可以约你出去。”穆启白笑意盈盈。 奚午蔓面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久久沉默着,在心里暗暗吐槽。 谁要见设计师。谁要跟你出去。 “我一定给你你最满意的婚戒。”穆启白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奚午蔓的手。 奚午蔓灵敏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极自然地转身,一抬下巴指向画室正中央画架上的油画,面不改色地开口:“可是,我现在还有事呢。” 穆启白抬头瞥见室内的画,眼睛由于震惊而明显瞪了一下。 他轻声啧啧,起步缓缓走近那幅画,俨然一位虔诚的信徒前去膜拜自己信仰的神明。 他站在画前,以庄严的姿态谛视画作,仿佛在压制着心里强烈的情感。 看着他的模样,奚午蔓却颇有些鄙薄。 奚午蔓遇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以自己的一知半解恬不知耻地大肆评论,张口蒙娜丽莎,闭口呐喊,却不知道岩间圣母,也不知道爱德华.蒙克。甚至你提及干草堆他都会懵圈,吱吱唔唔地说,啊,我知道,那个很厉害。实际上他狭隘的头脑里只装有怎样应付着维护自己虚假博学形象的伎俩。 奚午蔓完全不想和穆启白谈,也不想听他发表一些自以为高明的言论。见他好一番欣赏之后就要张口说话,奚午蔓立马抢在他之前开口。 “你刚才不是说约了设计师么?”奚午蔓问。 穆启白立马被她带偏思绪,目光一下从画上转移至她的脸蛋,像突然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似的,笑着点头:“对,你现在有空吗?” 就目前看来,没空也得有空了。奚午蔓实在不想跟他待在这,她实在害怕听到一些下头言论从他口中说出,那样她只会更加看他不顺眼。 可他还有利用价值,她怎么着都得微笑着面对他,于是她点点头:“有空。” 奚午蔓以为又要去金店,穆启白却约了设计师在购物中心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a市的购物中心,永远有那么一群仿佛除了逛街购物,不需要做其他任何事的人。 这家咖啡厅坐落于商场三楼,无论是节假日还是工作日,都总会坐满人。 衣着时尚的男男女女扎堆坐在一起,用打量商品一样的目光挑剔视野中每一个人的衣着打扮、气质形象,细致到一根头发丝甚至指甲的颜色与形状。 而穆启白带着奚午蔓刚到门口,咖啡厅里的客人就纷纷被店员请了出来,他们大多不情不愿,嘴里骂骂咧咧,有人在看见穆启白和奚午蔓后立马闭了嘴,有人则好心提醒他们:“这里被包场了,别进了。” 穆启白笑着应声“多谢提醒”,拉住奚午蔓的衣袖就进到店里。 最里边一张桌旁,坐了个衣着时髦的中年女人,黑发间夹杂着些许白丝,戴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很干练。 她就是穆启白约的设计师,穆启白叫她娅姐。 娅姐并没有一开始就直接谈设计的事,而是和穆启白聊着一些闲话,又极自然地将话题过渡到奚午蔓身上,与奚午蔓聊聊艺术史、天文甚至是量子力学,又聊奚午蔓的学业、工作以及对未来的规划。 谈话一直持续到十一点多,三人吃着甜点,喝着咖啡,聊着天,倒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吃过午饭,穆启白结了账就因为工作先离开了,奚午蔓和娅姐像朋友一样看电影、逛商场,还有聊天。 奚午蔓和娅姐聊了很多,但她事后并不记得与后者具体都聊了些什么,只记得和娅姐相处得很愉快,时间也流逝得飞快,不知不觉天就黑了,还有,与娅姐分别前,娅姐说的那句:“恕我冒昧,午蔓,但我想问一下,你爱穆启白么?” 奚午蔓当然清楚自己并不爱穆启白,但她也清楚不可能对娅姐说实话,却怎么也不愿意撒谎,于是就微笑着,以车到了为借口,无视掉对方的问题。 回奚午承的别墅的路上,奚午蔓确实花了那么两分钟的时间思考娅姐的问题,却是好奇娅姐为什么会这样问,暂时没思索出个所以然,奚午蔓很快就将那个问题连同娅姐抛在了脑后,在窗外飞速移转的繁华都市夜景里。 她回到别墅,得知奚午承并没有回家,独自吃过晚饭就上了楼。 在外面逛了一整天,她属实有些累,刚刚推开卧室的门,却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来了?”这拖着慵懒腔调的嗓音,不是奚午承。 奚午蔓本能提高警惕,抬头看清站在书房门口的人,竟是年甫笙。 奚午蔓被吓得愣了一刹,迅速上前,将他往书房里推,生怕他被旁人看见。 她左右环顾,确保没人,才轻轻关上门,抬头看年甫笙,问:“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看我女朋友,不可以?”年甫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奚午蔓真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他脑瓜里装的是些什么。 奚午蔓按捺住怒火,抄着手问他:“你知道这是哪吗?” “不知道我怎么会来?” “你怎么进来的?”奚午蔓问,却没耐心等年甫笙回答,又几乎以命令的口吻说,“我不管你怎么来的,赶快离开这。” 她话音刚落,就觉眼前压下一片阴影,下一秒,她的唇部感觉到湿润的温软。 男人的吻小心翼翼,却带着不容反抗的霸道,奚午蔓有一刹沦陷。 但她很快清醒,想起这是在奚午承的别墅,于是使出全身力气推开年甫笙。 “年甫笙,你疯了?!”她很少这样生气,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动机,却下意识压低嗓音,“你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不要命了?!” 年甫笙好看的眉眼间显露出得逞的笑意,以调侃的语气问:“你担心我?” “你是不是想死?”奚午蔓欲言又止,她差点说出魏达和多年前送她花的男孩的下场。 沉浸于被在乎的喜悦中的年甫笙却无视了她的脾气,双手捧住她的脸蛋,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问:“你有没有想我?” 第四十二章 我也可以跟你结婚 奚午蔓一巴掌拍开他捧住自己脸蛋的手,往旁挪步与他保持了一定距离,仍是那句:“现在我哥还没回来,你最好赶紧离开。” 年甫笙双手揣进大衣口袋,抿着笑低头转身,缓缓抬眼,眉宇间尽是天真的欣喜笑意。 看着他这模样,奚午蔓突然觉得心累,忍住敲他脑瓜的冲动,压着嗓音问:“你怎么油盐不进?” “刚见面就赶我走。”年甫笙终于敛了笑意,换上一副委屈表情,“我会伤心的。” “要是我哥发现你在这,我也会很伤心。” 她不是为年甫笙可能有的下场伤心,而是为她一定会遭受的暴力伤心。 “你大学都毕业了,奚午承还不许你谈恋爱?”年甫笙又恢复了先前玩世不恭的表情,“还是说,他铁了心要把你嫁给穆启白?” 奚午蔓正要说他无理取闹,突然反应过来,立马正色问他:“你怎么知道?” “到处是你跟穆启白要订婚的新闻,我想不知道都不行啊。”年甫笙耸耸肩,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我说你怎么不联系我呢,合着是被奚午承卖了。” 觉得年甫笙话里有话,奚午蔓好奇,却没直接问他什么意思,而是拐弯抹角地问:“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自愿的?” “你眼光能这么差?” 奚午蔓有种被骂了感觉。虽说和穆启白订婚有点快得超乎她的预期,但当初她确实是打了穆启白的主意。 年甫笙揣在大衣口袋里的双手支着大衣张开,说:“放着我这么个大帅哥不要,嫁给穆启白那种衰佬,你眼光不能这么差吧?” 看着自信得有点自恋的年甫笙,奚午蔓呵呵两声,没有回答,也不顾因她的无情嘲讽而一脸诧异的年甫笙,转身走到书房阳台的推拉门前,抓住门把手轻轻一拧,打开门走到阳台。 她双手撑在阳台的大理石栏杆上,俯身去看下面什么地方没人,怎样才能避开摄像头,给年甫笙规划着不会被发现的逃离路线。 突然,她感觉腰身被搂住,随即她整个人悬空,被提进了室内。 年甫笙把她放在靠墙的红木圈椅上,反手关掉阳台门,以撒娇的口吻问:“你现在连听我说话的耐心都没有了?” 不知道他在闹什么小孩子脾气,奚午蔓耐着性子解释:“我哥快回来了,他发现你在这,没你好果子吃的。” 她还要苦口婆心劝他快离开,话语被他突然俯身的动作卡在喉咙出不来。 他双手撑于扶手,死死盯着奚午蔓的眼睛,神情竟格外认真。 “蔓蔓。”他说,“你想结婚的话,我也可以跟你结婚。” 他说得认真,眉宇间却隐隐含着几分笑意,奚午蔓实在看不透他话里的玩笑占了几成。 奚午蔓脑袋往后一仰,轻轻靠到墙面,回他以一贯的礼貌微笑,说:“先生,您忘了,我们根本不熟。” “你可以慢慢了解我。”年甫笙嗫嚅着,喉结上下一动,眸光添上几分郁悒,良久,才又说,“我可以给你保证,我不会让你失望。” “保证这种东西……”奚午蔓若有所思,“有什么用呢?再说,跟我结婚,你能得到什么?” “我能得到一个幸福的奚午蔓。”他神情肃穆,似在为无上的荣光而宣誓。 与他对视几秒,奚午蔓也被他的认真劲有所感染,问:“你的意思是,你能给我幸福?” “如果连穆启白都可以,为什么我不能?” “我承认,比起穆启白,你这张脸更符合我的审美。”奚午蔓刻意停顿,以玩味的目光慢慢端相年甫笙的眉眼、鼻子、嘴巴和喉结。 她注意到他明显有话想说,但他只以热切而期待的目光静静盯着她,似怕扰了她的思绪,怕她生气,又似怕错过她的任何一句话,怕忽视她哪怕只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突然有一种感觉,他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心里还保留着某种近乎幼稚的天真。 她不知道他那颗幼稚的心里到底沸腾着怎样的情感,她想,不应该伤害那样一颗纯洁而炙热的心,但她不希望那颗心的火焰烧到她身上。 于是,她的视线重新上移,以一贯温和而疏离的礼貌口吻对他说:“如果不是门当户对的话,我根本不会考虑结婚的事。” 他的眉毛稍稍挑了一下,似出于惊讶,又似出于猎物落网的欣喜。 “还有什么要求?”他问,语气轻松。 要说要求,那可就太多了。 而此刻奚午蔓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一个门当户对就足以淘汰掉a国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她不信年甫笙偏是那百分之一中的一个。 “没有了。”她轻松地笑着摇摇头。 “好,这是你说的。”年甫笙站直身,双手又揣回大衣口袋里,转身绕过书桌,坐到转椅上,捧起书桌上那本看了三分之一的书继续看。 见他这样悠闲,奚午蔓却急了,问:“你还不走?” “我得等奚午承回来。”年甫笙拖着慵懒的调子,轻轻翻过一张书页的瞬间,视线轻轻扫过奚午蔓的脸,眨眼又回到书页上。 奚午蔓莫名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本不想再跟他说一句话,却按不住好奇,问:“等他做什么?” “女士,你忘了,你刚刚才说过,我们根本不熟。”年甫笙依然是那样慵懒的调子,带着刻意的戏弄与报复,“我并不认为我有任何义务向你透露我的私事。” 从他的态度,奚午蔓判断出,再问下去只会是自讨没趣,于是很快收了好奇心,只说句“祝您有一个愉快的夜晚”,转身就离开了书房。 回到自己的卧室,奚午蔓在进浴室前走到窗边看奚午承是否回来了,洗完后又在第一时间看奚午承的车有没有停在下面。 庭院里的灯光映亮雪的形状,坠落的积雪模拟风的声响。 卧室里静悄悄的,奚午蔓陡然想到此刻应该还在书房看书的年甫笙,烦躁地抓抓头发,低声骂一句:“管闲事。” 第四十三章 自找的 不愿多管闲事的奚午蔓却时刻注意着奚午承是否已经回来,远远看见车灯,心却突然紧了一下,像害怕被发现的贼,迅速拉过窗帘,将自己藏了起来。 她再看向窗外的时候,车灯已经熄灭了。按奚午承不浪费时间的速度,很快他就会到书房处理公事。 她又想到,年甫笙还在书房,说要等奚午承回来。 她这才意识到,年甫笙是专门来见奚午承的,而且和奚午承提前有约。 奚午蔓忽然就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是心里仍隐隐不安,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拿过床头柜的书,坐在被窝里看书。 本来就累的的奚午蔓,很快就被书本成功催眠,但她心里还有所担忧,睡眠很浅,不时就醒一下,醒来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床头柜的时钟。 将近一点,奚午蔓突然觉得年甫笙已经走了,于是躺下就睡着了。 她这一觉却并没有如她希望的那样睡到天亮。 正在做梦,她突然听见一声巨响,猛地清醒,睁眼就看见从门口进来的奚午承。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慌得要命,迅速坐起,抓住被子上的书,仿佛做出一副看书的样子就能避免接下来发生的事。 而实际上,她刚刚清醒的脑子还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她看看书上的字,只觉眼前糊成一团,只能抬头看奚午承。 他反手关上门的瞬间,单手扯开领带,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向她走近。 她的心突然一悬,指尖不自觉抓紧书本,粉色的甲床有一半变白,仍强作镇定,软着嗓音问:“哥……哥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奚午承抽出她手中的书,随意往身后一扔,一把控住她柔软纤细的手腕,迅速用领带绑住她的双手,紧紧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蛋。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书房有监控?”奚午承眸光阴沉,低沉的嗓音带着危险的预告。 下巴很痛,奚午蔓以为很容易就挤出泪水,半天却只能以委屈巴巴的口吻说:“蔓蔓可以解释。” “解释?”奚午承冷笑一声,“要跟我详细说说,你是怎么勾搭上年甫笙的?” “不是,哥哥……”奚午蔓在极短的时间内回想了很多伤心事,奇怪得很,这眼泪它怎么就是不出来啊。 “闭嘴!”奚午承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像是要掐死奚午蔓的样子,“我警告过你,不要让我一直盯着你。” 听见这话,奚午蔓眼中蓦地就布满了泪花。 她泪眼瞧着眼前的奚午承,赌这样能让他心软。 果然,他在短暂的迟疑后松开了她,却抓起她被绑住的手腕,举过她的头顶,按于柔软的真皮床头板。 他的带着烟味的气息向她逼近,她心里产生了抗拒,脑袋一偏,低下头避开他的吻。 空气静默了片刻,奚午承的温热的气息轻轻落在她耳边:“怎么,跟哥哥玩欲擒故纵?” 奚午蔓紧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是说,蔓蔓需要那个男模?”奚午承又问。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奚午蔓手上的领带已经被狠狠扯走,像鞭子一样重重抽在她穿着睡裙的身上。 “贱人!”奚午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掀开被子,扯住她的睡裙,直接将她拽下床,不顾睡裙被他扯破,脚重重地踩到她身上,像踩熄烟头一样蹂躏她的肌肤。 “都是你自找的!” 温暖的卧室里充斥着打骂声,窗外的雪还在下,在奚午蔓看不见的花园的某个角落,有树枝被压断了。 将近凌晨三点,奚午承才摔门离开,奚午蔓不知道他是实在累了,还是觉得她已经受到足够的惩罚。 周身除了痛还是痛,她蜷缩在地毯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数着自己的心跳,待身上的疼痛有所缓解,才试着起身,到浴室查看自己的伤势。 睡裙之下尽是暴虐留下的痕迹,偏偏她的脸蛋毫发无伤,除了面色苍白得像大病之人,看不出任何异常。 冲了个澡,她翻出柜子里之前钱莫贪给她的药水,细细为自己上药,这一折腾,天就蒙蒙亮了。 算着时间,奚午承应该在吃早饭。 奚午蔓换了衣,直接到餐厅,果然看见奚午承,只是她来迟了一步。她刚到客厅,就看见已经吃过早餐的奚午承正要出门。 奚午承并没有注意到她,她本可以当一个透明人,却还是喊了他一声:“哥哥。” 待奚午承以严厉的目光看向她,她又软着嗓音说了句:“哥哥早。” “嗯。”他只应了一个字,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虽只应了这么一个字,态度也可以说是非常冷漠,但他好歹搭理了她。意思是,他并没有真的觉得她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错。 奚午蔓站在客厅,透过落地窗看见奚午承上了车,眼睑微微下沉的瞬间,舒出一口气。 看样子,奚午承应该不会找年甫笙的麻烦。 奚午蔓拖着疼痛的身体往餐厅去,被自己突然闪过的念头所吸引。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年甫笙呢?为什么会担心奚午承找年甫笙的麻烦呢? 她和年甫笙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虽然确实,由于那家伙的冒失,他们之间有点不正常的暧昧,但本质上他们并不熟悉。 对一个不熟的人,她没理由去担心。更何况,她可是因为那个不熟的家伙的行为而搞得一身伤。 天边一旦有了白,夜色就褪得很快。 吃饱喝足的奚午蔓百无聊赖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什么都不想做,连电视都不想看。 她真的很困,但身上的痛感一次次在她快要入睡的时候把她刺醒,她真觉着烦得要命。 其实就这样安安静静躺着也不赖,偏不时有佣人跑过来问她些什么,又困又痛又烦的她根本没心情也没精力听清佣人的话,只凭本能随口敷衍着“嗯嗯”,或者“我也不知道”。 对她的回复,佣人往往一脸懵。 钱莫贪示意佣人先去忙别的,端着汤药蹲到昏昏欲睡的奚午蔓身旁。 第四十四章 在座的都是长辈 “小姐,您脸色看上去实在不太好。”钱莫贪把汤药递到奚午蔓眼前,确保佣人走远,压低了声音又说,“您哪,可不能再惹少爷了。” 奚午蔓半支起身子,也不接药碗,直视钱莫贪的眼睛,问得认真:“您真的不认为我哥有心理疾病?” 钱莫贪嗫嚅半天,到底没正面回答奚午蔓的问题,只说:“您常年在国外,不知道少爷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所以……” “所以,他有心理疾病么?”又困又痛的奚午蔓有些不耐烦。 “这药得趁热喝。”钱莫贪将药碗离她更近了几分,顺势转移话题,“您的身体还没痊愈,不能喝凉的。” 奚午蔓不情不愿地接过药碗,喝了一小口,立马皱起眉头,却不是因为药苦,而是突然觉得,奚午承才该喝药,他需要医生。 越想越气,奚午蔓发泄似的,几口就将苦不拉几的药喝得一干二净,撒气似的把碗递给钱莫贪,往后一仰,脑袋就靠到沙发靠背上,眨巴着眼睛扫视从挑高吊顶垂下的华美的水晶吊灯。 钱莫贪站起身,又弓下腰,低声对奚午蔓说:“小姐,当着少爷的面,您可不要说心理疾病之类的话。” 奚午蔓疑惑地看他一眼,然后稍稍抬起脑袋,点点头回应:“谢谢您的好意提醒。” 喝下药没多久,奚午蔓就困得不行,浑身麻麻的,连要命的痛感都感觉不到了。 水晶吊灯仿佛在往下坠,离她越来越近,她却越发看不清晰。渐渐视野里只一团朦胧的金色,沉重的上眼皮控制不住地下压,几乎只一刹,梦魇取代了现实。 这一觉睡得安稳,虽说梦依旧是一个接着一个。 被叫醒时,奚午蔓一个翻身,便只记得做的梦都很精彩,完全想不起任何细节。 天已经暗下,正为换上夜幕做准备。刚刚醒来的奚午蔓头脑还不清醒,看了眼前女佣的脸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七点有个晚宴,您得准时到a市大饭店。” a市大饭店,百年老字号。虽说店里没有这样的规矩,但他们接待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只有非富即贵的人,才会光临那里。 司机并没有直接送奚午蔓到a市大饭店,而是先送她到了一家茶馆。 奚午蔓在茶馆门口下车,正好碰着刚谈完生意出来的奚午承。随后,她跟着奚午承上了另一辆轿车,这才往a市大饭店去。 一路上,奚午承没和奚午蔓说一句话,但他不是故意冷落她,而是由于一直在打电话。 车停到a市大酒店门口,奚午蔓看见奚午承在下车前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当即意识到,这顿晚饭可不只是一顿她以为的那样简简单单的晚饭,接下来她不得不面对一些人与事。 这栋临江而建的重檐歇山顶建筑,只有三层楼,在高楼林立的a市却丝毫不显突兀,反颇有种蕴含沧桑历史韵味的别致的美。 顶楼装潢典雅的包厢里,弥漫着好闻的熏香。 绕过紫檀木屏风进到里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的巨幅金碧山水,画下居中摆着一张红酸枝圆桌和二十把餐椅。每一把椅上都坐了人。 奚午承右手边的奚午蔓试图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刚刚上齐的菜肴上,以忽视掉对座包含穆启白在内的人们的凝视。 有着井字纹的外开窗紧闭着,奚午蔓嗅到不同的香水味、发膏的气味和崭新的皮革味,它们从不同的人身上散发出来,平等地贴附到房间内每一个人身上去。 奚午蔓突然想打开窗,但没人提开窗的事,他们忙着聊接下来一周的天气,也聊桌上不同的菜品,还聊奚午蔓的相貌衣着、学业工作、文化修养,当然,还有他们认为最重要的,婚事。 看见奚耀航和黄奉清的时候,奚午蔓就猜到这场奚午承会把手机调静音的晚宴是怎么回事,后面她看见奚家另外一些她平时基本见不到的长辈,立马确定,那些她不认识的人,是穆启白的血亲。 忙得不可开交的一众人为了她和穆启白的婚事聚到这里。 而奚午蔓认为,这顿饭完全是多余。 他们明明已经提前商谈好结婚的具体事宜,此番更像是通知奚午蔓,她和穆启白在元旦那天举办订婚典礼,偏他们都是商量的口吻。 “元旦那天吧?” “元旦那天好啊,元旦那天,是个好日子!” “刚好那天也是蔓蔓的生日。” 奚午蔓静静呷汤,连菜都不敢夹,生怕吃到一半被抽中回答问题。 果不其然,不知道谁提到她的生日在元旦那天,众人这才突然想起她似的。奚耀航提醒她跟对方的各位血亲挨个敬酒,像穆启白已经做过的那样。 “蔓蔓还在吃药,不能喝酒。”黄奉清微笑着提醒。 奚耀航却觉得扫兴,十分不乐意的开口:“吃什么药不能喝酒?喝一点又没什么大事,在座的都是长辈,多少得喝点。” 黄奉清微笑着,默默往奚午蔓的茶杯里倒上热茶。 “哎!”奚耀航注意到黄奉清的动作,当即一拍桌子,指着奚午蔓就大声嚷嚷,“成什么体统!这么多长辈你喝茶?!不把长辈放眼里?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气氛瞬时有些尴尬,还是穆启白的母亲说了句“小事”,又说了好些活跃气氛的话,奚耀航才没执着于让奚午蔓喝酒。 这顿饭整体讲来,氛围算得融洽,除了奚耀航偶尔为显摆自己的权威而拍桌子大吼大叫。 好在穆启白的血亲都没怎么介意,仿佛早习以为常了。 可自奚耀航第一次拍了桌子,奚午蔓就不高兴,心里是说不出的反感,面上却仍挂着一贯的温和微笑,像其他人一样表现得毫不在意。 晚餐结束后,奚午蔓坐上奚午承的车,往与众人不同的方向离开。 “蔓蔓想吃什么?”奚午承突然问。 听见奚午承的声音,奚午蔓这才意识到,他今晚特别安静,自从进到饭店,就没说过一句话。 第四十五章 到这来 出神的当口,奚午蔓突然看见奚午承凑近的脸,这才想起还没回答他的话。 “我们才刚刚吃过饭呢。”奚午蔓说。 “你就喝了半碗汤跟几杯茶,很快就会饿。”奚午承与她保持了距离,看着前方。 “唔……”奚午蔓感觉,肚子已经开始饿了,于是认真思考吃什么。 她突然想吃杂酱面,a大附小外面那家,转而想到时候不早了,也许面馆已经打烊,于是又在脑子里搜索别的能激起食欲的东西。 烧烤。 她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两个字,并且想吃烧烤的欲望迅速膨胀。 她转头看向奚午承,试探般开口:“烧烤也……” “可以么”三个字刚到嗓子眼儿,就听见手机振动的声音,她看见奚午承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及时闭了嘴。 瞥见奚午承手机屏幕上来电人的名字是肖茜,奚午蔓在极短的时间内思考这通电话是会谈公事还是私事,别过脸去看着窗外,仿佛这样就听不见奚午承与肖茜的谈话。 她已经努力转移注意力不去听,还是听见肖茜实在做作的撒娇声。 “奚总,我家里停电了,人家好害怕,你快来嘛~” 奚午蔓不自觉浑身一颤,试图抖落刚起的一身鸡皮疙瘩,清楚听见奚午承的回答。 “没空。”他的语气甚至可以说算得冷漠,不等电话那头的肖茜再说什么,直接挂断电话。 车内安静了几秒,奚午蔓小心翼翼地转头看一眼奚午承,软着嗓音说:“哥哥,其实你有事的话,可以去忙,我自己回家就行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事。”奚午承说。 “我的事?” “你想吃什么?”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奚午蔓诧异了一秒,果断回答:“烤串儿。” 路上有些堵车,原本不到半小时的车程,硬走了近一个钟头才回到奚午承的别墅。 奚午蔓一下车就闻到烤肉的香味,肚子急切地催促她往屋里去。她咽了咽唾液,到底控制住自己,像以往一样跟在奚午承身后,依着他不慌不忙的步子进屋。 二人一进屋,佣人就上来说烤串已经准备好了,奚午蔓满心欢喜,听见奚午承淡淡说了句送到楼下,不由得一懵,却还是乖乖跟着奚午承到地下一楼,进了她很少进的家庭影院。 影音室亮着的灯光很柔和,佣人送进烤串、大麦茶和啤酒,默默退出房间。幕布上亮起了画面,所有灯在一瞬全部熄灭,奚午蔓看看身旁的奚午承,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拉着自己看电影。 不过,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奚午蔓不再多想,伸手抓过两根烤串。 电影刚开始五分钟,奚午蔓就想起来她曾看过这部电影,在z集团的公务机上。不过电影画面精美,故事也很吸引人,最最重要的是,主演是真的好看,奚午蔓一边吃着烤串,一边认真欣赏。 期间,有佣人总很及时地送来热乎的烤串,总悄无声息,丝毫不敢影响到奚午蔓和奚午承的观影体验。而所有烤串都被奚午蔓吃了,奚午承只偶尔喝一口啤酒。 “这个。”镜头给到女主一个很长时间的特写,奚午承突然问,“蔓蔓觉得怎么样?” “啊?”正喝大麦茶的奚午蔓一脸懵,转眼看奚午承。 “这是穆启白手下一个女团的成员。”奚午承说,“出道不到半年。” 不知道奚午承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奚午蔓思索着开口:“嗯,挺好看的。” “赵许营打算签她。”奚午承说。 奚午蔓这才知道,奚午承拉着她一起看电影,是为了选人。 “她不是穆启白手下的么?”奚午蔓问,“我们挖他的墙角不好吧?” “穆启白也觉得她混影视圈更有前途。”奚午承的语气不轻不重,听不出带了什么情绪,“所以想跟我们合作。” 奚午蔓呷着大麦茶,没有言语。 她觉得,这种事,赵许营决定就好,奚午承完全没必要为此浪费时间。 在她的认知里,哥哥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蔓蔓觉得,她跟颜洛秋比,怎么样?” 听见哥哥的话,奚午蔓第一反应是震惊。 颜洛秋,可是当红女星,是赵许营砸了多得不得了的资源捧出来的!而屏幕上的那个,不过是一个出道不到半年的小歌手、小舞者,怎么想都觉得不够格跟颜洛秋比。 但奚午蔓清楚哥哥不会想听这些废话,于是只说:“颜值的话倒是能比,但演技差了些。” “新人可以慢慢培养。”奚午承完全是无所谓的口吻。 他的话明显还没有说完,却猝然闭了嘴,神情严肃冷峻,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 奚午蔓也不好打扰他,默默呷茶,认真看电影。 电影已经接近尾声,奚午蔓听见奚午承说了什么,只是被电影的乐声覆盖,她没有听清,于是偏过身去,将脑袋凑近他。 “过来,蔓蔓。”她听见他说。 “嗯嗯,哥哥请讲。”她抬头看他,敏感地嗅到淡淡酒味的一瞬,心不自觉一悬,“哥哥有什么事么?” “到这来。”奚午承的左手食指点了点沙发扶手的皮面。 奚午蔓的心险些从嗓子眼飞出来。 不是吧?刚吃饱就要挨打? 她思索着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突然让奚午承不顺眼,同时琢磨着怎样才能转移奚午承的注意。 飞速运转的脑子在奚午承扭头对上她视线的一刹骤然死机,在他再次开口的前一秒,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放下茶杯,起身向奚午承挪近几步,在他扶手边停下。 他大手一伸,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跟前一拽,在她跌倒之前,将她稳稳抱到怀里。 奚午蔓的小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感觉到奚午承的动作实在过分轻柔后,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 他将脸埋在她颈侧,一手抓着她的肩,一手搂在她腰部,那样小心翼翼,似护着精心栽培的玫瑰。 他久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安静得像是睡着了。没有丝毫暴戾,与昨晚的他判若两人。 奚午蔓莫名想到一个精疲力尽的战士,在他认为绝对安全的地方卸下全部防备。 第四十六章 想换个地方? 电影片尾曲落下尾音,影音室里静得出奇,奚午蔓听见心跳声,分不清那属于自己,还是奚午承。 她一下一下数着心跳,借此计算时间,差点以为这难得的宁静会一直持续下去,却很快被奚午承打破幻想。 “蔓蔓想嫁给穆启白么?”奚午承问。 她想到设计师娅姐,还有娅姐那句“你爱穆启白么”,顿时心乱如麻。 “哥哥。”她试图转移话题。 “我在问你。”奚午承的嗓音明显沉了不少,这是暴走的前兆。 奚午蔓立马软着嗓音说;“家族需要蔓蔓做什么,蔓蔓就会做。” 这婚事是他们给说定的。 “可是他给不了你想要的。”奚午承这话,在奚午蔓听来有些无厘头。 他也没解释,松开奚午蔓,待她从他身上离开,才缓缓起身,只对她说,早点休息。 他的态度简直令奚午蔓意外。主要太正常了,她不适应。 回到自己的卧室,奚午蔓洗浴后打算躺到床上,突然想到什么,拉开卧室门往外瞧了瞧,确定奚午承不在,才重新关上门,放心躺到床上。 这晚她睡得很好。次日一早起来,她心情很不错。早饭后到画室铺纸研墨,准备趁难得的好心情创作一组四条屏书法作品。 而她的创作进行到一半,女佣就敲响画室的房门,站在门口对她说:“小姐,有一位先生找您。” 她的动作一僵,回头看女佣,问:“一位先生?” “是,那位先生在门外等您。” “他姓什么?” “他没说。他说您认识他。” “他找我什么事?” “他也没说,他说您见到他就知道了。” 奚午蔓看看桌面的字,有片刻为难,最终说不清是不想客人久等,还是出于好奇,将毛笔搁于笔山,随女佣出了门。 花园外门大敞着,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外,车边站了个着合身黑白西装的男人。 在这之前,奚午蔓想过也许是穆启白,是年甫笙,甚至是按理说还在c市的王齐宇,却没料到竟是秦喻章。 奚午蔓没见过秦喻章几次,但她对他有很深的印象——毕竟是在她没钱买机票时告诉她有免费飞机可搭的男人——以至于远远看见他就想起了他的姓名。 “秦先生久等了。”在秦喻章开口前,奚午蔓先扯开笑来,“外面这么冷,到屋里喝杯热茶?” 秦喻章笑着回答:“喝茶还是改天吧,但愿我没有打扰到奚小姐。” “怎么会呢,秦先生难得来一次……”奚午蔓话音突转,不再与他客气,直接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是我们苏总找您有事。”秦喻章笑容依旧,“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空?” 奚午蔓想到自己刚刚起头的书法作品,却没回答,反问:“请问苏总找我有什么事?” “一些涉及机密的事我也不方便过问。”秦喻章说,“您见到苏总就知道了。” 秦喻章的话成功激起奚午蔓的好奇,她立马将书法作品抛到脑后,只回屋里拿了手机,换了件更厚的外套,就坐上秦喻章的车。 今日没有下雪,但真的很冷。 车在市中心一家咖啡店门口停下,奚午蔓随秦喻章进到暖气十足的店内,在一间包间紧闭的巧克力色木门前驻足。 秦喻章敲了三下门,很快,门从里面打开,从房间里先后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人。那两人都微笑着与秦喻章颔首以示招呼,没有多的言语,很快离开。 秦喻章将门完全推开,抬手请奚午蔓进去。 这是一个不大的包间,墨绿色碎花墙布和深棕色木地板看上去很有些年岁,墙角立了盏有着橙色半透明玻璃灯罩的落地灯,为墙上的留言条打上光。天花板上垂下三只起照明作用的光秃秃的球形灯泡,不知是店主有意设计,还是单纯节省装修费用。 这包间远算不得豪华,在奚午蔓看来,甚至可谓寒酸。 但苏慎渊就坐在这间寒酸的屋子里,于那价格绝对不高的仿真皮单人沙发。他面前简陋的圆木桌面铺着廉价的白色印花桌布,其上摆了三只劣质咖啡杯,其中两只空杯明显属于刚刚离开的人。 她看着他,觉得他不该坐在这儿,这地儿与他那身高定西服完全不搭。 随后进来的服务员很快撤走两只空杯,带门离开前提醒奚午蔓,桌上可以扫码下单。 奚午蔓走近苏慎渊,她本想坐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但只看了一眼,就产生了坐下去衣服会被弄脏的想法,瞬间没了坐下的欲望,更不愿点杯这里的咖啡。 于是她站在苏慎渊前侧,扯出一贯的礼貌微笑:“秦先生说,叔叔您有事找我?” 苏慎渊直视她的眼睛,似看穿她的心思,也不叫她坐下,反问:“也许你想换个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奚午蔓倏忽因自己的傲慢蒙羞。她忙摇摇头,侧身往旁边的沙发坐去。 “不用,这里挺好的。”她说得勉强。 “喝点什么?”他像是有意为难。 奚午蔓迅速摆手拒绝,说:“不用了,我不渴。” “很抱歉叫你来这,但我们有必要谈谈合同的事。”苏慎渊直入正题。 奚午蔓一脸疑惑地看着苏慎渊,却听他说,他们已经签了合同,就该按合同办事,起码不该出现打电话找不到人的情况。 奚午蔓一头雾水,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签过什么合同,严重怀疑苏慎渊记错人。 “对不起,叔叔。”奚午蔓说,“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也许您找错了人?” 随即她看见,苏慎渊好看的眸中迅速闪过怀疑。 苏慎渊没多说什么,只问她的电子邮箱,转手发了份电子版合同给她。 然后,他起身到外面接电话,留奚午蔓一人在狭小的空间内翻看合同。 她挑了重点看,了解到这份合同是关于m集团和z集团的商业合作,准确说,是她必须为z集团提供的商业服务。 从合同生效开始,她就得在甲方有明确要求时配合甲方,乖乖地完成z集团安排的商业项目,为期五年。期间她创造的所有收益,m集团和z集团五五分。 乙方签字处落的姓名是奚耀航,附着清晰的红色电子圆章。 第四十七章 简直是小天使 奚午蔓想不明白,为什么奚耀航会签这合同,明明她创造的收益可以全由奚家得。扣扣搜搜的奚耀航连m集团的股东都不愿便宜,居然这么大方地分一半给外人。 她沉默着关掉文件,郁悒地打开摄像头扫桌上的二维码,一边选饮品,一边在心里暗骂。 败家爷们儿! 虽然赚的钱都没到她手里,但奚家好歹每个月会给她一定的生活费,钱被z集团捞去,可真就是白给。 一想到自己白给别人打工,当初没钱买机票的深深无助感又涌上心头,奚午蔓咬牙恨齿。 一个奚家还不够,又来个z集团。 在车厘子美式和乌梅山楂红茶美式间纠结时,她猝然又想到,签合同的是奚耀航,苏慎渊有什么事应该直接找奚耀航才对,怎么就直接找上她了。 最终,她在郁闷与不解中下单了车厘子美式。无他,就突然觉得乌梅什么的过于花里胡哨。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苏慎渊还没回来,她差点怀疑他把她丢在了这。就像当初奚午承把她丢在c市。 想象力丰富的她,脑子里甚至浮现出苏慎渊一边打电话一边上车的画面,为他开车门的秦喻章一定以为他们已经谈完事情,所以丝毫没提到她。 她突然后悔点了那杯车厘子美式,她应该直接起身离开。 而且,这里的咖啡看着就很…… 她探身往对面苏慎渊还装有小半杯咖啡的杯中看去,坚定了刚才的想法。这里的咖啡看着就很,一般。 她单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扫视墙布上的碎花、墙面的装饰画和用不同字迹写着不同内容的各色便利贴。 便利贴上多的是“某某爱某某一生一世”之类的表白条,类似“某年某月某日某某到此一游”的打卡条和比如“某某是天下第一大傻逼”这样的发泄或调侃,简短的文字后面往往画上一个可爱或古怪的小表情。 有种看别人日记的感觉,还怪有趣的。 奚午蔓不自觉看得入迷,没注意到身后的门打开。直到服务员将车厘子美式放到她面前,说了句“请慢用”,她才收回神来,本能应了声“谢谢”。 她垂眸看见面前的咖啡,惊了一下。 特大一杯。 她拿着咖啡勺轻轻搅拌,果香夹杂着新鲜咖啡豆的香瞬间一起散发出来。她暗叫不妙,有种会被打脸的预感。 抱着决定胜负的心态喝了一小口,妙极了,她输得彻底。她认为她不是输给了这杯车厘子美式,而是输给了她自己的偏见。 “还挺有品的。”再重新看这不大的包间,奚午蔓自言自语,不知在说店长的设计还是选中这家店的苏慎渊。 她很快意识到,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之前认为不该坐在这里的苏慎渊,而非那三只灯泡。谁关心那三只灯泡。 喝完这杯咖啡就回去继续写字。抱着这样的念头,奚午蔓吨吨吨几口喝完那一大杯车厘子美式,起身打算离开。 刚转身,却看见刚从门口进来的高大身影,正是她以为已经丢下她离开的苏慎渊。 有种逃课被班主任撞个正着的尴尬,奚午蔓扯出一贯的礼貌微笑,坚信自己没有撒谎:“我正打算出去找您。” “抱歉,让你久等了。”苏慎渊向她走近,本来打算坐下等她喝完咖啡,垂眼却注意到她面前的杯子已经空掉,于是在她身旁站定,问,“合同看完了?” “嗯嗯。”奚午蔓疯狂点头,“不过您有任何问题,直接找我爸会更好,好多事我做不了主的。” 苏慎渊轻一点头,不知是在回应她的“嗯嗯”还是后面那段话,说了声“现在走吧”,就往门口去。 奚午蔓不明所以,但还是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她有这种感觉,不管他带她去哪,她都应该坚定不移地跟着他。 在车上,奚午蔓了解到,刚刚苏慎渊接的那通电话是水西月打来的,她莫名想到肖茜的嗲音,不自觉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身为苏慎渊未婚妻的水西月完全没有同他撒娇,而是通知他a市e区那边的地皮审批下来了,叫他现在到现场看看。 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环湖草地,四辆轿车停在湖边,一群人围在一起,一边指东指西,一边谈话。 奚午蔓与苏慎渊坐的车沿前车开出的道驶至湖边,在一辆黑色奔驰后面停下,二人同开车的秦喻章下车向湖边的人群走去。 奚午蔓只认得中间那个着驼色长款大衣的女人,是水西月。 水西月远远向三人招手,转头又继续听那群人讲话,抄着手偶尔眺望远方,大多时候是望着地面沉思。 三人一走近,那群人纷纷向苏慎渊和秦喻章问好,看见奚午蔓的脸蛋时只有一刹惊愕。 水西月只向奚午蔓颔首以示招呼,转眼就将奚午蔓晾到一边,指着这里这里或那里那里对苏慎渊讲大致的景观设计、设施布局及与当地历史的结合云云。 奚午蔓站在人群外,静静看着滔滔不绝的水西月,感觉她不是在规划一个公园,而是在规划她与苏慎渊的未来。 冬日的阳光终于突破云层,罩雾的水面泛着阵阵波粼。 轻风凛冽,奚午蔓感到冷,双手藏进袖子里,耸起肩将脑袋往衣领里缩,身体仍止不住地颤抖。 身体越来越冷,奚午蔓从原地踏步变为来回踱步,试图以此让身体暖和起来。 她走动的范围越来越广,好几次都想躲进车里去,但车门上了锁,苏慎渊和秦喻章都在认真听水西月讲话,没空理她的样子。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谈完,她干脆弓腰躲到车旁,总算感觉风小了一点。 而下一秒,更大的风从另一个方向吹来,奚午蔓又抬眼看在风中定定站住的那群人,欲哭无泪。 他们不冷吗? 连续两个喷嚏使得奚午蔓再次走动起来,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步子都有些不稳。 突然,感觉身旁多了一丝暖意,她感激地抬头,正对上秦喻章的视线。 “奚小姐,外面冷,您先上车。”秦喻章说。 奚午蔓抽抽险些被冻出鼻涕的鼻子,觉得秦喻章简直是小天使。 第四十八章 诱惑力十足的女人 周身的寒冷终于被暖气同化,奚午蔓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的风景,视线总不自觉往苏慎渊他们在的地方瞟,总一眼就能看见苏慎渊,还有离他很近很近的水西月。 奚午蔓不知道她为什么总离他那么近,近到他一抬手就能将她整个人拥入怀里。 下意识用右手指甲扣左手指甲盖,奚午蔓细细打量水西月,似一个刺客,在暗中摸清敌人的底细。 但她不得不承认,水西月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身上那股子从容与活力跟苏慎渊实在很搭。 她开始想象,除了工作,他们是否会谈其他?是否会在无人打扰的深夜互相倾诉爱意?水西月那样的女人,也会像肖茜一样撒娇么? 她试着想象水西月撒娇的模样与语调,却怎么想都觉得与她的脸与气质相违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胡思乱想的奚午蔓稍不注意,就过去了近四十分钟。 那群人似乎已经谈完话,纷纷向停车的地方走来。奚午蔓注意到,视线迅速从水西月身上离开,以漫不经心的姿态看远处她其实根本不怎么在乎的风景。 苏慎渊和秦喻章上车的时候,带进一阵寒意,裹挟着江水与野草的清香,那独属于冬季的晴日。 不知道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奚午蔓在车身启动的瞬间往苏慎渊那边躺去。 她以为男人会推开她,或者斥责她,但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抬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 几秒后,她感觉到覆在额上的温暖的大手拿开了,立即明白男人只是为测她是否发了烧。 她嗅到苏慎渊衣服上的浅香,敏锐地分辨出其中应该属于水西月的香水味,心里泛出说不出的意味,与苏慎渊保持了距离。 几辆车在半道分开,很快,奚午蔓看见原本一直在前面的那辆车没了踪影。 一直沉默的她跟着苏慎渊一起,与a国经济发展协会会长吃了午饭。苏慎渊和那位会长一直在谈新的合作,她觉得脑袋有些沉重,耳边那两位的谈话声像是在催眠。她不停往嘴里塞饭菜,才保持了清醒。 饭后,她被安排到z集团a国a片区总部苏慎渊的办公室休息,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一十。 是被秦喻章叫醒的。 秦喻章说,苏慎渊要出席a市政府举办的一个创投活动,请她一起。 没睡醒的奚午蔓头脑昏沉,本能有些抗拒,在喝下秦喻章递来的热水后清醒了不少,瞬间起身跟着秦喻章出了办公室。 阳光带着微微的暖意,奚午蔓坐在车里,看窗外的道路、绿植、楼房以及阳光,突然想到自己还没创作完的书法作品。再掐着日子一算,这个月没几天了,而她的任务还没完成。 举办于a市国际生物工程中心的创投活动是生物技术专题,奚午蔓对生物技术这方面没什么了解,只知道投资风险特别高。 她之前偶然听家中长辈说过,m集团十年前投资的一个药品研发项目至今还没有任何收益。 这种场合,她不知道苏慎渊带着她做什么,但她乖乖跟在他身旁,在他上台发表演讲时就坐在台下认真听。虽然很多东西她都听不懂,却还是跟周围人一样,在恰当的时候使劲鼓掌。 不过,她确实是因发自内心的欣赏而鼓掌的。 她虽是不知道苏慎渊讲的那些关于投资、风险或是竞争与合作的观点有多高明,但颜控的她知道台上的苏慎渊,帅得不行。 她发自内心地欣赏他,以一位画家欣赏美的心。 就这样,她突然明白,参加这种活动的乐趣在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欣赏美人的颜。 她翘起二郎腿,单手撑着脸蛋,以十足的认真劲打量每一个到台上发言的人。 其实有的人长得并不是很好看,至少并不符合奚午蔓的审美,但他们有一种吸引力,那来自他们自内而外的自信,让人们不自觉去注意他们。 旁人听演讲,奚午蔓看脸,她比那些人更为满足,当然是真心实意拍手叫好。 活动结束后的晚宴没什么奇特,奚午蔓填饱肚子,就由秦喻章送回奚午承的别墅。出乎奚午蔓意料,苏慎渊也一起。 “你跟你未婚妻看上去可不像是恋人。”奚午蔓好奇地看苏慎渊,打破良久的沉默,“你们平时除了工作,都不聊其他的么?” “你觉得我们应该聊什么?”苏慎渊反问。 “也许,聊点夫妻间应该聊的东西?” “比如?” “比如。”奚午蔓认真思索过,以玩笑的口吻说,“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苏慎渊没有回答,奚午蔓注意到他嘴角的浅笑,心蓦地一堵。 她不想说话了,偏头看车窗外迅速后退的楼与灯光,慢慢明白令自己心塞的是一种可以被称为嫉妒的情绪。 他那张素来冷漠的脸上会因为水西月展现微笑,他会在大雪的夜晚到近九十公里外的地方接水西月。他身边总有那个女人的身影,而他的目光也总为那个女人而停留。 这令她嫉妒。但她实在找不到嫉妒的理由,或是出于什么心态。 水西月是他的未婚妻,他会为水西月做什么都说得过去。 奚午蔓紧咬下唇,试图用疼痛驱散那邪恶的念头,以保持理智。 回到奚午承的别墅,奚午蔓注意到,佣人们表现得比以往都更加安静。 一到客厅,奚午蔓就知道了原因。 客厅背窗的沙发上,一个穿黑色蕾丝边真丝吊带睡裙的女人躺在那里,身上随意搭着一条羊绒毛毯。她面朝沙发靠背那方,柔顺的黑发垂至地板,肩膀和双腿故意的般裸露在外。 诱惑力十足。 从她的衣着和姿势可以判断,她是奚午承带回来的女人。 奚午蔓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一直保持着那样令人一眼沦陷的姿势的她是否醒着,只想着尽量不打扰到她,轻步上了楼。 书房的门关着,奚午蔓不知道奚午承是否在书房,犹豫片刻,她最终跟以往一样没有去看,推开眼前的门进了自己的卧室。 第四十九章 你可以试试 晚风越发猖狂,树木摇晃得厉害,有随时会断掉的势头。 卧室里只开了床头的灯,奚午蔓坐在床上,手中捧着一本口袋书,书页却久久没有翻动。 她根本没看书上的内容。她的眼神空洞,即使面容尽是倦色,也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一动不动,整个人宛如彩色雕像。 时近凌晨十二点,她突然听见一阵声响,猛地回过神来,竖耳聆听时,却什么也没听到。 她又想到那个诱惑力十足的女人,突然好奇她是否还躺在沙发上,于是合上书握在手中,掀开被子下床,趿着拖鞋走出卧室。 看见书房的方向传出亮光,缓缓向那靠近,每走近一步,她就将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更清晰了些。 听见女人克制的喘息,奚午蔓觉得陌生又熟悉,思索着驻足,鞋尖只距书房洒出的光一公分。直到听见那声娇媚的“奚总慢点”,她的脑袋突然一闷,随即记起在c市的酒店,为她送衣服的女人。 她想冲进书房,看清那个女人的脸,但她知道奚午承会不高兴,于是她转身离开,像她来时一样轻手轻脚。 回卧室躺到床上,她迅速关灯睡觉,猝然意识到,她一开始就不应该注意书房的门是否关着,或奚午承是否在那里,不该好奇客厅的女人是谁。 那并不是她该操心的问题,奚午承也不会喜欢她问这样的问题。 她确定关紧了卧室隔音效果很好的门,但不知为什么,她耳边总回荡着女人克制的喘息,即使蒙上被子也无济于事。甚至在被窝里,那声音更为清晰了。 那声音折磨得她睡不着觉,她翻来覆去,渐渐觉得浑身发烫,却特别冷。她的头脑昏昏沉沉,完全是凭本能抓住被子,死死裹住,试图捂出热汗。 并且,在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之前,她听见自己近乎安慰的声音:“是在e区的湖边吹了风。” 确实是受了寒,第二天一早醒来,她就意识到自己发了烧,嘴角稍稍一动就痛的厉害,那儿由于上火而冒出了疱。 她真的想继续睡,可“字还没写完”这么个念头一直缠绕着她,促使她起身下楼吃早饭。 奚午承已经出门,她坐在餐桌前,小口吃着粥,突然想到,昨晚的女人有没有走。 刚刚想到昨晚的女人,奚午蔓就听见一个陌生的脚步声,抬头,看见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哟,你也吃早饭呢?”那女人抄着手,阴阳怪气地开口。 奚午蔓这才凭语气认出她来,肖茜。 昨晚的女人,居然是她? 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子厌恶,本来身体就不舒服的奚午蔓更是毛躁。但奚午蔓并不想理她,于是选择无视,移开视线继续吃粥,仿佛眼前没那么个人。 一勺子粥刚刚送到嘴边,奚午蔓手中的勺子突然被一只手夺了过去,她本能往后一退,避开从勺中滑下的粥。 “吃什么吃?”肖茜没好气地说,“我在跟你说话,你耳聋了听不见?” 不知道肖茜一大早哪这么大火气,奚午蔓抬头看她一眼,脑子痛得厉害。又想到还没写完的字,实在没心思跟她计较,于是双手捧起碗来直接喝。 她才刚喝了一口,手中的碗就被一只手打开。 碗落在桌上,粥撒到地面和她衣上。 还好穿得厚,奚午蔓并没有被烫到,只是看着没喝到的粥和被弄脏的地板与桌面,她很恼火。 偏肖茜又说:“摆什么架子?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听着肖茜的话,奚午蔓缓缓站起身,也不顾身上的粥,单手摸上椅背边沿,提起椅子的一刹,她只觉脑袋一热,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只有嗡鸣。 耳畔的嗡鸣消失,她听见肖茜的尖叫声时,才反应过来她把椅子直接砸到肖茜脸上,后者只来得及抬起手臂一挡,只避免了鼻子被砸歪,整个人还是倒到地上,被椅子压着。 旁边的佣人面面相觑,到底没有一个敢上前插手,只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或在旁静静看着,或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 “你这种小野种!”肖茜推开身上的椅子,坐在地上歇斯底里,“你敢打我!我要告诉奚总!我要他把你赶出奚家!” 奚午蔓只觉聒噪,上前几步走近肖茜,稍稍弯腰捡起倒下的椅子。 她的姿势实在像是又要砸向地面的肖茜,把肖茜吓得不轻,又尖叫出声,仿佛这样就能阻止奚午蔓近乎疯狂的暴力。 而奚午蔓只是想把椅子放回原处,听见肖茜的尖叫,一时心烦,将椅脚重重压到肖茜肚子上。 “闭嘴。”奚午蔓冷声呵止肖茜的鬼哭狼嚎,手臂搭在椅背上,以此为支撑,俯视着椅下表情扭曲的人,“你不是要让我哥把我赶出奚家么?” 她刻意停顿,在看肖茜的反应,见后者痛苦的表情实在无聊,才撒手松开椅子,任椅子重新倒下去。 “你可以试试。”奚午蔓说罢,起步从肖茜身旁走过。不顾身后的肖茜在大叫大骂。 奚午蔓知道,这场闹剧不可能这样就收场,肖茜会等奚午承回来再告状,虽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肖茜没有和奚午承一起去工作,而在他家里待了一整天。 果然,晚上奚午承一回来,肖茜只在他面前洒下三两滴眼泪,奚午承就冷然对奚午蔓说:“去。” 他为了肖茜而惩罚她。这在奚午蔓的预料之中,然而这真的发生时,她还是不可避免有些许失落。 她像以往一样,坐得端正,执笔抄经,做好被关到死的准备,门却突然被打开,又关上。 奚午承站到她面前,沉着脸命令:“站起来。” 她乖巧地起身。 他拖开她身后的椅子,站到她身后,一手绕过她的腰,撑在桌沿,一手握住她的右手。像很多年前,他把她圈在怀里,手把手教她写字。 “以夺人算。” 他同以前一样,一笔一划慢慢地写,一字一字缓缓地念。 笔尖滑过纸面,留下流畅美丽的线条。 他的嗓音越来越低,运笔越来越缓。 “算尽则死。” 他突然停笔,松开她的手,搂住她的腰,温热的吻从她脸侧缓缓往后。 “我早该被判了死刑。” 第五十章 不要意气用事 奚午承的话听上去像是巫师的诅咒,奚午蔓的身体轻轻一颤,旋即感觉到男人放在她腰间的手明显加大力度,似担心她溜走。 “哥哥。”奚午蔓的嗓音发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抗拒。 可奚午承的动作只有在将她的衣摆从裤腰中抽出时有一刹轻柔,大手顺势滑进她衣里后,恨不得将她揉成一团。 “肖小姐……”奚午蔓有些难受,试图谈谈肖茜以阻止他的动作,感觉到他掌心的克制,仿佛刚刚结痂的伤痕又流出了血,自心底涌出的恐惧骤然令她将想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她怎么了?”奚午承火热的气息落在奚午蔓耳后。 奚午蔓尽量保持着冷静,找到合适的话题:“肖小姐会一直住在这儿?” “前天晚上,她住的公寓楼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所以暂时住我们家。”奚午承停顿几秒,又说,“等她找到新的住处,会在第一时间搬出去。” 奚午蔓静静听着,暗自思忖,手中毛笔的笔尖一直悬在宣纸上空不到三公分的地方,纹丝不动。 她想,也许,奚午承并不像苏慎渊在意水西月一样在意肖茜。 于是,她抱着赌博的心态开口:“肖小姐一直住这的话,蔓蔓还是搬出去比较好。” 奚午承的动作停了半秒,突然松开她,双手揣进裤子口袋,绕到桌旁,凝视她毫无表情的脸蛋,以挖苦的语气问她:“蔓蔓在担心什么?” “哥哥忘了?”奚午蔓抬头,大方迎上他的视线,“餐厅有监控。” “所以呢?”奚午承眸光一沉,语气陡然冷了许多,“你在向我抱怨?” 听他这意思,倒像是她连委屈都不能有了。可那个叫肖茜的女人,打翻了她吃饭的碗,弄脏了地板、桌面还有她的衣服,却可以觉得委屈,可以向他倾诉自己的不满,甚至当着他的面一哭二闹,指着她的鼻子骂她小贱人。 奚午蔓突然明白,肖茜敢说出让奚午承把她赶出奚家这样的话,是恃宠而骄啊。 奚午蔓放弃了反驳,试着微笑,却感觉嘴角僵硬,完全不听使唤。 连这该死的表情都将她抛弃,她心中顿时委屈得不行,泪花翕欻就模糊了视线。 “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说。”奚午承并不知道她为什么流泪,甚至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语气一点点变得不耐烦,“不要像小孩儿一样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 奚午蔓轻笑出声,眼眶终于没能兜住泪水,她的视野变得清晰。 她偏头看着奚午承,想问他,她并没有惹肖茜,她只想安安静静吃个早饭,是肖茜抢走她的勺子,还摔了她的碗,怎么就是她意气用事了? 可她刚刚开口,就被奚午承打断。 他说:“你就算打死她,也解决不了你想解决的问题。” 奚午蔓抬手抹去眼泪,没有说他根本不知道她想解决什么问题,只答一句:“蔓蔓知道了。” 奚午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带门离开了。 狭小的房间里,充斥着浓墨与寒风的气息。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唇舌间泛着酸苦,奚午蔓的牙齿止不住打颤。 她放下毛笔,拉近砚台,往里加了两滴水,拇指与食指捏住墨锭,慢慢研墨。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砚台里的墨水慢慢变浓,试图清理掉脑中那些破碎的、乱糟糟的画面与捣得她头疼的人。 肖茜,穆启白,c市那个不怕冷的女人,游轮上被王齐宇用酒瓶砸的男人,还有艳姐,艳姐的儿子,魏达,送她玫瑰的少年,还有令她嫉妒的水西月。 全部烂得要命! 太多了,她只觉身心疲惫。 热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又稀释了浓墨。她强烈地想要逃离,离开奚午承的别墅,离开a市,远离每一个认识她的人。 她想逃到一座岛上去,最好没有人知道,最好第二天就会被海水吞没,最好会沉到海底,带着死掉的她,沉入无人抵达的黑暗。 想法越来越偏激,心跳越来越急促,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困难,差点就要昏厥过去。 敲门声骤然打断她的思绪,她迅速回过神来,抬头看见门不知何时被打开,女佣站在门口,传达奚午承宽恕她的消息。 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每一步都走得稳重,生怕稍不注意就会飘出大气层。 她不想飘出大气层,她想到海底去。 迷迷糊糊的她在楼梯口碰着刚从书房下来的钱莫贪,后者立马看出她的身体状况堪忧。她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也没有回应,慢慢飘进自己的卧室,瘫在床尾凳上。 钱莫贪送来汤药时,她已没了什么知觉,完全靠女佣扶着才勉强坐起。一直对味道很敏感的她,竟不知道喝进嘴里的药是苦是甜,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烫,她只感觉有勺子触碰她的嘴唇,她就张了嘴,服从医生的话,将液体咽进肚里。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么累,只是有那么一个刹那,她听见脑中一声清脆的细响,那声音很细很细,细得近乎听不见,但她听得清晰。 然后,她后知后觉,是一根多年来一直紧绷的绳突然断掉了。 夜里她并没有睡着,只是身体疲软,大脑也懒得思考。除了没有做梦,跟睡着也没什么区别。 窗帘在早上六点自动打开,她望着窗外还没亮的天,一直堵在心口的某样东西突然随从低空飞过的一只黑鸟消失不见,疲软的身体瞬间恢复了活力。 她坐起身,抻了个懒腰,起床第一件事却是找自己的手机。 她想起来了,她错过太多通电话与消息,她身之所处如此狭窄,而她面前有一片广阔得不得了的天地。 有一个人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以指引她离开这里,可以领她前往更远的地方。 虽然她还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但她就是笃信,她该往那个方向走,跟着近在眼前的、她伸手就可触及的那个人。 终于找到手机,没有任何犹豫,她打开通信录,迅速查找着从没想过联系的联系人。 第五十一章 为什么?为什么不? a市总铺着厚厚的白雪,冬日的阳光根本无法抗衡夜里落下的雪花,风跟着冷空气一起,坚定不移地与雪结为盟军。而这样的忠诚只局限于冬季,一旦开春,冷空气会计划着离开,风也会慢慢叛变。 奚午蔓打电话给之前检查过的医院,得知检查结果早已被人取走。 她没再多问,她知道,取走检查报告的人,肯定和奚午承有关系,且那份报告必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送到奚午承手中。 这么多天过去,却从没听奚午承提过检查结果。 奚午蔓忽然明白,说服奚午承把她分享给别人的,不是穆启白,而是那份体检报告。 也许,早在看见那份体检报告的时候,奚午承就把她当成了穆家人。他早就计划着把她赶出奚家,所以他的秘书在她面前敢那样嚣张,一遍又一遍重复“把你赶出奚家”。 无所谓了,反正本来什么都不属于她。 奚午蔓长长舒出一口气,换了衣到餐厅吃早饭。 肖茜没有像昨天那样抢走她的勺子并打翻她的饭碗,甚至在她吃饭期间没有出现在餐厅。 奚午蔓以为肖茜和奚午承一起出门了,却在路过客厅前往画室时发现,肖茜躺在沙发上抱着平板玩游戏。 一心想着完成本月任务的奚午蔓本没注意到沙发上躺了个人,沙发上的肖茜先注意到她,坐起来叫住她。 “喂,小贱人。”肖茜颐指气使,神气十足。 奚午蔓注意到肖茜对她的称呼,没有生气,只是突然想到昨晚奚午承那句“不要像小孩儿一样意气用事”,步子不自觉一顿,却没有要搭理肖茜的意思。 肖茜放下平板,穿上拖鞋站起身,双手抄在胸前,迈着悠闲的步伐向奚午蔓走近,用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她,说:“我要是你,就自己主动点卷铺盖滚蛋,起码别人还会认为你有点自尊心,真要是被赶出去,既没了尊严,传出去也不好听。” 哪怕只早一天,奚午蔓也一定会因肖茜大早上神经病似的秀优越而恼火,但今天不是昨天,更不是以前。她只淡淡看肖茜一眼,什么也没说,恢复了先前的步伐,旁若无人地朝画室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她突然感觉后背一疼,立马反应过来是被某样坚硬的东西砸中。 听见东西落地的声音,她目光一垂,看见原本摆在茶几上的黑檀木小象雕件从她脚跟处往旁滚去,肖茜的辱骂随之从身后袭来。 奚午蔓懒得去听——正如她懒得去想肖茜为什么向她施加暴力——径直朝画室走去,而她身后,肖茜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骂声也越来越大。 好在画室的门有很好的隔音效果,奚午蔓把门一关,世界清净了不少。 她在画架上夹好一张四开的素描纸,打开笔盒拿出碳条,迅速打好型,分清明暗灰,然后拿软碳慢慢刻画出水西月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画水西月,只是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冲动,于是动了笔。 形准,明暗关系一出,五官只画个大概,就已经能表现出人的神韵。 画到这样的程度,奚午蔓便停笔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画,动笔之初在脑中无比清晰的水西月的脸蛋此刻变得模糊,只能看清大概,就像画纸上的那样。 奚午蔓不想为难自己,也不想糟蹋了自己的画作,干脆就停了笔。 而起身离远再看那完成度不到一半的画,奚午蔓突然想到苏慎渊曾对她说过的话。 买画不如买画画的人,那是他未婚妻的想法。 奚午承曾在苏慎渊面前喏喏连声,为什么肖茜不可能在水西月面前卑躬屈膝呢? z集团会因为她与奚耀航签订合同,难说跟水西月没有关系。 既然水西月能让扣扣搜搜的奚耀航分出一半的收益,为什么不可能让她远离奚家,远离a市,远离令她生厌的一切呢? 反正都一无所有,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呢? 未来的蓝图正徐徐展开,奚午蔓感觉浑身充满力量。她已做好十足的准备去战斗,战斗,不管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敌人。 要找到水西月是件很容易的事,奚午蔓记得水西月的住址,也知道她未婚夫的办公室。 而奚午蔓并没有直接去找水西月。她找到一个更方便的路子。 穆启白,z集团a国a市分公司总经理,和她有婚约的男人。 她本来没想利用穆启白,可下午参观过一个服装设计展后打算去找苏慎渊时,她在展厅外被穆启白拦住。 “听说你在这,我专门过来找你的。”穆启白说。 奚午蔓的票是叶莫莫给的。她不认为叶莫莫会向穆启白透露她的行踪,不过,她认为,曾经的准嫂嫂有与她的未婚夫站在同一战线的理由。 奚午蔓收了思绪,对上穆启白的视线,扯出一贯的礼貌微笑问他:“请问有什么事么?” “我妈说,我们快订婚了,应该增进一下感情。”穆启白同初次接触女孩子的青春期少年一般羞赧,“我定了餐厅,一起吃个饭。” 奚午蔓没犹豫就答应了,倒不是被他表现出的青涩所欺骗——看见他,她总能想起那个不怕冷的女人——而是刚好饿了。 坐落于a市市中心某百货大楼顶层的西餐厅,坐餐椅上就可以看见城中的华灯初上。 窗外分明下着雪,她却想到与冬季实在违和的火红夕阳。 夜幕迅速拉下,大雪铺天盖地,街道流光溢彩,奚午蔓不自觉将眼前的景色与印象中某个不太清晰的画面进行比较。 “我妈说,跟女孩子约会要带点礼物。”穆启白的声音将奚午蔓的目光拉回餐桌,他把一个方形墨绿色牛皮首饰盒放桌上,缓缓推向奚午蔓,“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 看着缓缓向自己移近的盒子,奚午蔓再次想到c市那个不怕冷的女人,只说了两个字:“黄金。” “什么?”穆启白一脸疑惑,似没听清她的话。 “抱歉,我以为你们男人都知道。”奚午蔓刻意停顿,微笑着抬头,对上穆启白的视线,“女孩子喜欢黄金。” 第五十二章 继续上次没做完的事 也许穆启白有那么一瞬间想到c市那个不怕冷的女人,也许没有,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来。 他的笑容亲切,语气带着讨好的意味,说:“下次我准备黄金。” 奚午蔓放下刀叉,佯装期待地拿起面前的盒子打开,以欣喜的表情说了句“真漂亮”,然后又看了盒子里的翡翠手镯三秒,觉得戏份差不多给足穆启白面子,才合上盒子,轻轻放回原处,重新拿起刀叉。 穆启白很满意她的反应,先前的担忧与腼腆瞬时消失不见,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 他一直在说话,奚午蔓尽量认真去听,末了却一句都没记住。 吃过晚饭离开餐厅时,已近晚上八点。穆启白还要带奚午蔓去什么地方,奚午蔓以“我哥规定我在九点之前必须回家”这么句话拒绝了。 穆启白不以为然,说:“上次不是没在九点前回去吗?” 奚午蔓知道他指的是哪次,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厌恶,却微笑着稍偏了脑袋,颇冷静地看他几秒,才问:“所以呢?” “今晚你也可以不回去,我会跟你哥解释。”穆启白说。 不清楚穆启白打什么主意,奚午蔓直觉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敷衍般微微一笑,说:“谢谢您,不麻烦您了。”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穆启白有点急了。 “什么?”奚午蔓却是一懵。 穆启白迅速转移视线,避开奚午蔓的目光,将到嘴边的话咽进肚里,冷静了片刻,才又重新看她,说:“先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直觉告诉奚午蔓不能上他的车,但她一时找不到很好的拒绝理由,且他又补充了一句:“要是我让我的未婚妻一个人回家,回头我妈知道得打死我。” 奚午蔓想到水西月和苏慎渊,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跟着穆启白上了停在餐厅外停车场的一辆黑色轿车。 虽然是穆启白开车,但奚午蔓没有坐副驾驶的习惯,于是上了后座。刚刚关好车门,她看见穆启白从另一边也上了后座。 她以为穆启白叫了司机,便没有多想,拉过安全带打算系上,却被穆启白抓住。 “在车上也不是不行。”穆启白将安全带从奚午蔓手中抽离,任其缩回卷收器中,欺身就要解开她的羽绒服。 奚午蔓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到,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穆启白被打得懵了两秒,额上青筋暴跳两下,一把抓住奚午蔓的手,明显在克制着怒火,说:“又不是没做过,现在还跟我装上了?” “请您放开我。”奚午蔓只觉身心疲惫,厌倦争吵也懒得反抗。 许是她的好脾气让穆启白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穆启白稍稍松开她的手,语气平和了不少,提醒般对她说:“蔓蔓,我们快订婚了。” 订婚二字刺得奚午蔓的心蓦地一疼,她突然想到水西月和苏慎渊,稍稍用力挣开穆启白放松的手,偏过脑袋看向窗外。 “对不起。”她说。 穆启白沉默着盯她几秒,到底什么也没说,与她保持了距离。 奚午蔓抬头看窗外楼房每一层的灯光,忽然想知道水西月在哪,她收回视线,正欲问穆启白,感觉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她的腰,只眨眼的功夫,她就被按在了座椅上。 她惊恐地看着发疯似的穆启白俯身凑近她,全然没注意到身体几乎只一瞬间的强烈不适。 他死控她的手腕,以哄小孩的口吻说:“别怕,等几分钟,我们就继续上次没做完的事。” 车内的灯被他关闭,窗外霓虹灯的的光从四面八方照到幽暗的车内,显得他的脸阴森可怕。 奚午蔓猛地顶膝踢向他,趁他查看伤情的当口,迅速翻身打开车门,飞速整理衣裤的同时往车外跳,却感到羽绒服的帽子被死死拽住。 缺乏体育锻炼的她,根本无法与男人的力气相抗衡,眼见着就要被拽回车里,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突然从旁边走过来,弯腰探脑看向车内的穆启白。 “h!”女人向穆启白招招手,甜美的嗓音带着小孩子一般的天真,“启白哥这是做什么?” 穆启白立马松手,不顾控制不住扑出去的奚午蔓,用笑容掩饰慌张,问:“莹莹,你什么时候来a市的?” “今天下午。”被称为莹莹的女人双手撑着膝盖,侧身看一眼扑倒在地的奚午蔓,又问穆启白,“这位女士是怎么了?” “我未婚妻。”穆启白慌张地想要打消莹莹的疑虑,“她晕车。” “未婚妻?”莹莹这才仔细看还趴在地上的奚午蔓,转头以欢快了不少的语气对穆启白说,“既然嫂嫂坐启白哥的车会晕车,那就坐我的吧。” 穆启白并不乐意,又担心自己的计划败露,只得心虚地笑笑,说:“那就麻烦你了。” “不客气。”莹莹说着,转身扶起奚午蔓就上了旁边一辆有hellokitty车贴的米白色甲壳虫。 莹莹驶车飞速离开,突然想到还不知道后座的人住哪,于是问:“嫂嫂,你住哪儿呐?” 后座的奚午蔓只觉浑身火热,口干舌燥,难受得不行,根本无力回答,整个人蜷成一团,倒在座椅上。 莹莹见状,轻呼“这可不太妙”,当即调转车头,尽可能快地往自己住的公寓去。 车停到地下停车场,莹莹轻轻松松将面红耳赤呼吸急促的奚午蔓捞出车,扛在肩上就往电梯冲去,跑了几米,又折身关上车门并上锁,再次向电梯冲去。 电梯停在三十一楼,扛着奚午蔓的莹莹直奔31-88,使劲捶门。 门一打开,她就冲了进去,一边喊着:“哥!帮帮我!我快不行了!”一边把奚午蔓轻轻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接触到柔软的沙发,奚午蔓感觉更难受了。 她蜷成一团,这样好受些,尽可能避免热烘烘的脑子死机。 迷迷糊糊间,她看见莹莹端着水杯大口喝水,听见后者吃惊受怕的话音:“哥,你看,她真的有大问题!” 第五十三章 赔偿 “哥!你快看看她!”莹莹惊恐地往右一跳,紧紧抓住男人的胳膊。 奚午蔓抬眼看清男人体格瑰岸,他那张脸,瞧着有些熟悉。 “你怎么把她带这来了?”男人是在问莹莹。 听清男人的声音,奚午蔓脑中浮现出一张名片,名片上有个名字,是来缵烨。 再仔细看那男人,果然是来缵烨。 “我在百货商场门口碰到启白哥,启白哥说这是他未婚妻,晕车呐,但我感觉不太像,就把她带到我的小车车上,然后她就一直躺着,话都说不出,脸还越来越红。”莹莹甜美的嗓音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很腻,反令人上头,至少,奚午蔓觉得很上头。 听她说了这么多话,奚午蔓的大脑烧得更厉害了,连睁眼都是件困难事。分明她感觉自己有使不完的劲,但身体偏就又软又麻。 “哥,她不会死吧?”莹莹又说话了,“真的,看着超级严重!” “知道严重不直接送去医院?”来缵烨颇有些无奈。 “这不,我寻思,送医院多麻烦,还要排队挂号什么的,直接找你就好啦。哥你不是医学博士么?感觉更靠谱诶。” “是法医学博士。”来缵烨有意强调“法医”二字。 莹莹完全无视了哥哥的话,又焦急了几分,问:“哥,她看上去真的很难受啊,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她?” “多喝点热水就好了。”来缵烨说得轻松,转身走出奚午蔓的视野范围。 莹莹也跟着他离开,可奚午蔓仍将那兄妹二人的话听得清晰。 “哥,她这是怎么了?” “中药了。” “中药?中什么药?” “小孩子别问太多。” “哥……” “闭嘴。” 男人的话音渐渐近了,奚午蔓看清来缵烨凑到她面前的脸,还有他递来的水杯。 “奚小姐,能坐起来么?”他问。 奚午蔓还没回应,就被莹莹一把捞起。 莹莹站在沙发后,双手稳稳扶着奚午蔓的肩,不让她躺下,说:“哥你真是的,嫂嫂看着这么难受,你还那样问。” 来缵烨眸光一沉,计较起莹莹的称呼:“你叫她什么?” “嫂嫂啊。”莹莹理直气壮,“启白哥的未婚妻,我不叫嫂嫂叫什么?” “人家还没结婚。”来缵烨将水杯递到奚午蔓面前。 “都已经是未婚妻了,结婚不就迟早的事?”莹莹不以为意。 来缵烨没有回答,嘴角的浅笑似在嘲讽:那可不一定。 两人间的斗嘴随一方的沉默终止,奚午蔓的喝水声骤然变得清晰。 她很快就喝完一杯水。而唇舌间的干燥只在喝水时有所缓解,放下水杯的一瞬,她感觉更渴了,且身体里那团想出却出不去的气使得内脏像气球一样渐渐膨胀,她担心,比火热的大脑更先爆炸的会是子宫。 来缵烨又为她接来一大杯水,她几口喝完,更渴了,身体也越发滚烫。 她想脱衣服,但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她又蜷着身体,重新躺到沙发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试图排出体内那团越来越强烈的气。 她听见自己沸腾的心跳与沉重的呼吸,听见手机的振动,还有莹莹说:“哥,要没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就先回我自己屋里了,我还要跟妈妈打视频呢。” “你可以帮忙接水给她喝。”来缵烨说。 “这种事你一个人做就好啦。嫂嫂也不能一下子喝两杯水,我真得去跟妈妈打视频了。” 来缵烨没有说话,奚午蔓猜他点头应允,因很快莹莹就以带笑的口吻说:“那就辛苦哥啦,爱你哦。” 莹莹的脚步声迅速远去,随着门被关上,屋内异常安静,仿佛刚刚不是走了一个人,而是同时走了千百个。 在无人打扰的寂静中,奚午蔓终于有了认真思考的机会,火热的大脑凭仅存的理智分析体内那团愈演愈烈的气,得到卢浮宫中的《门闩》,掉落于地板的玫瑰,还有伊甸园的苹果。 来缵烨再次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她透过杯上的反光看见里拉琴上的蟒蛇。 思索着他为什么离得那样近,她支着身子坐起,往前一倾,试图将体内的气过度给他。 她勾住男人的脖子,感觉到男人的身体突然一僵,下一秒,她被轻轻推开。 “奚小姐。”来缵烨的眼神由于克制而近乎冷漠,“你中药了。” 奚午蔓再次贴近他,学着奚午承曾在她耳边轻言,在他耳畔软语:“我很难受。” “多喝点水,一会儿就好。”来缵烨再次试着推开她。 她的双臂紧紧勾着他,直视他的眼睛,轻唤出声:“来缵烨。” 来缵烨喉结微动,以询问的口吻给出实质性建议:“要不要吃点莲子心?” “不要。”奚午蔓摇头,“我要你。” 他紧抿着唇,神情严肃,是在抑遏。 奚午蔓不喜欢他这表情,捧住他的脸,呓语般开口:“你撞了我的车,我现在要你赔偿。” 短暂的静默之后,来缵烨嗓音微沉,给出最后的提醒:“你未婚夫在哪?” “见鬼。” 她狠狠咬住他的唇,似惩罚,似报复,是索取,是发泄。 她得到男人热烈的回应。 缠绵之中,她终于意识到痛苦的根源,于是一点点贴近来缵烨,想从他那得到彻底的解决办法。 天旋地转间,她被打横抱起,卧室的大床映入眼里。 躺到柔软大床上的一瞬,头脑火热的奚午蔓感觉自己陷进云端,又似沉溺至海里。她看见洁白的圣光,看见如血的晚霞,有忽轻忽重的风抚遍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分不清这风是冷还是热,不知道夜里的海是什么形色。 只是每一次拍打沙滩上都会添一片潮湿,椰子从树上坠落,入口尽是甘甜的果实。 夏日的星河就在头顶,抬眼望去,飘忽的却是满目玉鸾。 夜空一片漆黑,她却看清每一粒汗珠都闪烁着晶莹的光,就似当朝阳自东铺洒下金色,白色小雏菊披戴的每一颗露珠都被照得晶莹剔透,化为一颗颗珍世宝石。 她还不知自己得到的东西,比世上任何一颗宝石都更珍贵美丽。 第五十四章 爱玩儿? 除了腰酸背痛、小腹难受、想吐得要命之外,奚午蔓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以上生理反应让她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想法:以后再不要碰男人。 衣服被整齐折叠,放在床头柜上,她一起身就看见衣堆上被一支钢笔压着的便笺,黑色字迹丰筋多力,写有来缵莹的手机号和门牌号。 奚午蔓并没有按便笺上说的那样打电话给来缵莹,也没有去找后者,她拿到手机,看见屏幕上显示的第一个未接电话是半小时前奚午承打来的,立马以最快的速度打车回奚午承的别墅。 天没有下雪,也没有放晴,彤云低悬,似随时可能压下来,压垮这座城,粉碎城中的楼房、街道、车辆与行人。 奚午蔓下车的时候,已近傍晚。一进别墅的大门,就看见奚午承被五六个女佣簇拥着,站在一排小乔木旁,正用园艺剪刀剪下一朵开得艳丽的红色山茶花。 他披着的黑色大衣上沾了雪融化后变成的水珠,女佣蹲身轻轻一掸,水珠化为细细的一长串,眨眼就消失在女佣拂过的掌间。 他并没有看奚午蔓一眼,但奚午蔓知道他注意到她。 她迅速调整好呼吸和情绪,以不紧不慢的步伐向还在剪花的男人走去。她一走近,女佣就往旁挪步,为让她离奚午承更近。 她站在奚午承身旁,没有说话,双手笼袖,尽量不让羽绒服发出任何声响,只不时随他移动步伐。 天渐渐黑下,庭院里的灯越显明亮,风中依稀带了细雪,女佣手中的藤编花篮都已装满。 奚午承将剪刀一合,女佣立马弯腰伸手接过。 “今晚有烧白和蟹汁鳜鱼。”奚午承转身的时候,视线在奚午蔓脸上有片刻停留,语气意外温和,甚至带着笑。 奚午蔓将头垂低了些,以示回应,迈着很轻的步子跟在奚午承身后进到室内。 晚餐期间,奚午承偶尔与奚午蔓说几句话,始终是和蔼的神态与口吻,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需要奚午蔓的回答,比如某位女演员与某位男模特的合作,某种新产品的代言人,集团对某项体育赛事的赞助,a市某残疾人学校最新引进的教学设备和学习资源。 奚午蔓一直提心吊胆,总觉得他下一句话就是“你昨晚做了什么”,但直到用餐结束,她随他到台球室,他都没说出她最害怕的那句话。 在回来的车上,她已经做好去小黑屋抄经的准备,没料到此刻会坐在温暖的台球室里靠墙的扶手椅上,双膝合并,脊背挺直,手中端一杯佣人在两分钟前递来的百合茶,看着奚午承卧手支架。 杆头推出白球,白球碰开其他花色的球,砰,砰,砰,一下下更像是撞在奚午蔓心尖儿上。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奚午承,不自觉打颤,生怕他转身将球杆捅进她的身体。 她仿佛已经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已经看见胸腔与后背连通的窟窿,鲜红的血涌出,内脏遭老鼠啃噬,黑色或白色的蛆爬满整个屋子,爬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天空与海底。 没有葬礼,没有花圈,没有棺椁,甚至,没有她的尸体。 台球杆突然被扔在台球桌面,乌木与硬枫木相碰,将世界上所有蛆虫砸得粉碎,奚午蔓打了个寒颤,重又看见,眼前还是干净的台球室,奚午承抄着手,半靠半坐在台球桌边沿,嘴角勾着浅笑,眸子里却一片阴冷。 奚午蔓不认得凑近在他耳边低声说话的男人。待那男人说完,奚午承平淡地说了声“出去”,候在一旁的女佣们和那男人便陆续离开了台球室。 见奚午承缓步朝自己走近,奚午蔓的心不自觉一紧。在离她只三步的地方,他却突然转了个弯儿,踱到落地窗前。 他抄在胸前的手缓缓放下,从裤子两边的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低头点燃一支烟,久久地看着窗外,不时将下垂的烟灰弹在花架上的盆栽里。 奚午蔓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肯定他已是怒火中烧。 手中的百合茶有些凉了,奚午蔓将茶杯捧得更紧,仿佛能凭她掌心的温度阻止它冷却。 “蔓蔓。”窗外的奚午承终于开口,长吐出一口白烟,“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 审判就此开始。 奚午蔓高悬的心却一下子稳稳落下来。 她淡定地直视奚午承的侧脸。 她要保持绝对的冷静,在必要时为自己辩解。就算他不允许她作任何解释,她也要以绝对的从容接受最后的判决。 结果无非两种,死或活。怎么死都一样,怎么活也都一样。 “一个穆启白不够,你还要一个苏慎渊,还有一个摄影师,一个男模。”奚午承踱向奚午蔓,右手指间几乎只剩烟头,语气并不急,像很寻常的聊天,“现在又勾上来缵烨。” 虽然已做好准备,听见来缵烨三个字时,奚午蔓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一紧。 “噢,我差点忘了。”奚午承在奚午蔓面前驻足,垂眸看她,嘴角依旧带着浅笑,目光却阴沉不少,“你在c市,跟姓王那小子也走得蛮近。” 随着他渐渐的靠近,奚午蔓心头的恐惧呈加速度扩张,他缓缓弯腰尽量平时她的眼睛时,她已近崩溃,只是她毫无表情的脸上依旧呈出一贯的近乎毫不在意的冷静。 奚午承抬手将烟摁灭在她手边角几的烟灰缸中,顺势轻轻捏住她的下巴,站直身的同时,缓缓抬起她的脸蛋。 “我们家的小午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他垂眸谛视她茶色的眼睛,久久才道出轻飘飘两个字,“爱玩?” 他在等她的回答。 她勇敢地与他对视,思忖着要不要告诉他,穆启白塞了药给她,或者告诉他,在c市金店外碰到的不怕冷的女人。 还有什么,还有些其他什么。 这当口,她的太阳穴开始发疼,原本清晰的思路瞬间成了一团乱麻。 感觉到甲状软骨处被指尖轻轻抵住,她强迫自己快想清楚,她要与奚午承说什么,她打算说什么,应当说什么。 第五十五章 沾惹哥哥也不行? 奚午蔓很快理清思路,关于穆启白,那个不怕冷的女人,水西月,苏慎渊,来缵莹,还有来缵烨。 告诉他,全部告诉他。 她不想嫁给穆启白,不想待在a市,不想饭碗再被夺走,不想再遭受任何暴力,尤其是那些无端的指责。 她要告诉他,阿波罗遗留在岛上的弓箭、桂冠与里拉琴,她要告诉他,玫瑰丛中的蟒蛇与伊甸园里的苹果。 她要坦白那深夜的星汉与海,坦白浪花与礁石,坦白晨曦与露珠,坦白她犯下的全部罪行。 她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最终审判,如果他知道她的心跳为何而沸腾,知道她为何因沉默而无地自容。 她想说。 但颈间的手指突然迅速往上一滑,掐住她的下颏,将她的头猛地一抬。 她看见奚午承低头凑近她,似为将她彻底看透。 他克制着情绪,压低嗓音,尽量保持平和,问:“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 她差点背过气去,以为是因为烟味太浓,很快反应过来是她的小心脏因负荷过重而差点罢工。 他根本没耐心听她讲那些话。 也是,他只会叫她不要像小孩儿一样意气用事。 奚午蔓心如死水,扯出一贯的礼貌微笑,软着嗓音开口:“哥哥总是揣着明白问我。” “记住,你跟穆启白有婚约。”奚午承的语速有所放缓,每一个字都很重,“你想玩儿,订婚宴过后,随便你怎么玩儿。订婚戒指戴到你手上之前,不要给我沾花惹草。” “沾惹哥哥也不行?”奚午蔓故意踩到雷区里面。 意外的是,没有她预期之中的爆炸。 奚午承的眉头只稍稍往下压了一下,冷然咧嘴轻笑,半是震惊半是失望。 他欲说还休,最终松开奚午蔓的脸蛋,甩下句“给我安分点”,大步离开了台球室。 手中的茶已经凉透,奚午蔓还是一口全部喝了下去,不知是出于对奚午承的报复,还是对她自己的惩罚。 而她转念想到,奚午承怎么可能会在乎她喝下的茶是热还是凉呢? 他只在乎肖茜的眼泪。他为了肖茜那几滴虚假的泪水,把她这个妹妹关小黑屋里抄经。 一想到肖茜,奚午蔓就打心底厌恶,火气歘一下就冒了出来。 茶杯被狠狠砸到地面,候在门口的女佣听见声响,立马小跑进屋,询问奚午蔓有没有受伤,见奚午蔓摇头,女佣迅速跪到地板上,弯腰捡起碎片,用洁白的围裙兜住。 奚午蔓看着一片片瓷块被女佣捡起放到那洁白的围裙中间,倏忽觉得女佣的围裙白得刺眼。 怎么能那么干净呢?那里应该沾满红色的鲜血才对。 随后进来的女佣见状,至奚午蔓面前,敬声问她,是不是茶不合口味。 被打断思绪,奚午蔓离座往门外走去,语气实在算不得好:“茶水凉了。” 女佣静静跟在她身后,低着头没敢言语。 那杯凉茶是奚午蔓对自己的惩罚,因她一时的冲动。 感冒又复发了,她感觉自己没有发烧,但夜里实在咳得厉害,她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清早起床吃饭时,嗓子疼得厉害,已经完全说不了话。由于睡眠不足,脑子也昏昏沉沉,右腿膝盖竟直接撞上桌腿,很快就泛起了一片紫青。 按奚午承出门前的吩咐在她吃过早饭后为她的膝盖上药时,钱莫贪为她的嗓子连连摇头,语气却隐约透露出喜悦,尤其在提到“少爷”时。 医生似乎认为,奚午蔓和奚午承之间再不会有任何冲突与暴力发生。 奚午蔓不知道医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懒得过问。别人怎么想,她根本不在乎,除非那会对她造成直接影响。而不管医生怎么想,奚午承不允许他给她上药,他就不会给她上药。 她翻着早上奚午承看过的a市晨报,在医生谈到肖茜之前,她都没将医生的念叨往心里去。 “那位肖小姐,很有女主人的派头啊。”医生小心翼翼为奚午蔓搽药,说,“她都敢骑到您脖子上欺负您了,小姐,您应该跟少爷反应这个情况。” 奚午蔓将报纸翻了个面,浅笑道:“这屋里到处是监控,哪需要我说。” “少爷很忙,不可能随时注意着监控。” 钱莫贪说的是实话,奚午蔓却认为他是在为奚午承开脱。 不可能随时看监控,所以不知道肖茜抢走她的饭勺、打翻她的粥碗,也不知道肖茜拿木雕砸她。但偏就那么巧,他知道她和年甫笙在书房。 就算真的那么巧,整个别墅上下这么多佣人,个个是蛐蛐别人的好手,就没有一点点消息传到奚午承耳朵里? 他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何况,这位自诩正义的医生的嘴不还长得好好的?既然觉得她应该向奚午承反应,怎么没提醒他哪怕只一句话? 既然他认为肖茜的派头很大,怎么在肖茜抢她饭勺时装聋作哑? 难道他要说他当时不在现场? 他和别墅里其他任何一位佣人都没有区别。他们都是懦弱的载体,当然不敢言语。 可懦夫,又有什么资格标榜正义? “哼。”奚午蔓不知道自己在笑报纸上无聊的批评,还是在笑眼前这滑稽的医生。 晨报的今日锐评栏目那块,被评价的是最新播出的一期文化艺术类科普综艺节目。 批评家的文笔简洁锐利,而其中特意提及且再三强调的“m集团董事长的千金”令奚午蔓反感。 药水的气味冲进奚午蔓的鼻腔,她皱了下眉头,将报纸一合,垂眸盯着自己腿上的伤。 比在桌腿上撞出的淤青更刺眼的,是奚午承留下的那些伤痕,有的已经结痂,并且开始脱落,有的反复流血。 它们具体都由什么造成,她却不记得了。 庭院里的灯都熄了,雪还在落。 奚午蔓没有出门的打算,感冒没好倒是次要,主要是卡里的余额让她实在没有出门的底气。 她没足够的钱可随便打一辆车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一通电话却逼得她不得不出门。 第五十六章 伤 从她成为奚耀航的女儿开始,奚耀航就没打过电话给她。他们之间并非没有联系,只是都要通过中间人,比如黄奉清、奚午承,或其他什么人。 奚午蔓不记得奚耀航的语气是否从来像听筒里传出的那样强硬,她也并不关心,只为奚耀航说会派司机去接她而高兴。 钱莫贪给了润喉含片,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奚午蔓就连吃了三颗。 司机送她到了一家温泉茶餐厅,古色古香的包厢里,奚耀航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坐着谈笑。 奚午蔓猜他们没聊什么要紧事,否则不会让茶艺师在场。 一进到屋里,奚午蔓首先就注意到那身穿旗袍的茶艺师,她丝绸般的黑发用一根木簪盘在脑后,耳垂下的翡翠透着光,更显她皮肤雪白。 感觉不太礼貌,奚午蔓的目光才有所收敛,转眼就对上奚耀航的视线,转而看见奚耀航对座那人的后脑,从头发判断那人还年轻,比奚耀航年轻。 她款步走到桌旁,没看桌对面的茶艺师,也没看奚耀航与另一个人,垂眸看桌面的茶具与碗里的茶汤,趁那二人暂停讲话的当口,软着嗓音向他们问好。 很多年前她就学会这点,对不认识却与奚耀航在一起的人,不用什么特别的称呼,只用说“您好”。 奚耀航抬手招呼奚午蔓坐到他身旁,向她介绍对座的人。 而奚耀航还没有开口,她已将对座的人的脸看得清晰,本来已经没感觉的小腹莫名又是一疼。 “z集团a国a片区的执行总裁,来缵烨,来总。”奚耀航的嗓音是带着笑的,毫无听筒里命令的冰冷感。 对上来缵烨含笑目光的一刹,奚午蔓心里慌得不行,面上仍作镇定,扯出怎么也不会出错的礼貌微笑来,朝他颔首道:“幸会。” 嗓子还是很痛,她感觉再多说几句话就会废掉。 “奚小姐感冒很严重?”来缵烨问。 奚午蔓没在意他说她感冒很严重,只注意着他那分明含着笑的目光,觉得那里面藏了无数刀子。 她担心,他要在奚耀航面前将她处以死刑。 身旁的奚耀航着急地拍了拍她的肩,提醒般开口:“来总在问你,怎么不吱声?” 奚午蔓微微笑着,迟疑着重重一点头:“嗯。” 来缵烨没继续这个话题,低头看一眼腕表,转而对奚耀航说:“快十点了,希望我没耽误您与楼行长的会面。” 奚耀航恍然大悟般往后一仰身,笑着说:“恕我先失陪了,来总。” 起身离座的同时,他又拍拍奚午蔓的肩,说:“来总点名要你亲自来谈这个业务,可别搞砸了。” 奚午蔓在他的手拿开时起身,垂首低眸,只说:“再见,爸爸。” 奚耀航很快离开,茶艺师跟在他身后,包厢里只有奚午蔓和来缵烨两个人。 突然的安静使得奚午蔓一时不适应,特别在她重新落座后不经意对上来缵烨的目光,心里更是发毛。 奚午蔓双手绞在一起,目光落在来缵烨的茶碗上,说:“您请讲。” “你的嗓子都哑成这样了,怎么跟我谈?”来缵烨往后一靠,双臂搭在沙发扶手上。 奚午蔓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字句清晰:“我听着。” “我只是想看一看。”来缵烨直入了正题。 他突然这么一句话引得奚午蔓好奇。 奚午蔓抬眼看他,没再避开他的视线,用目光问他:您想看什么? 她不知道来缵烨是否看懂她的眼神,但他给了答复。 “不是想看你。”来缵烨说,“我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上下一扫,似能透过她的衣物看清她的身体,静默片刻又补充了句:“你身上有很多伤。” 他的目光具有极强的穿透性,奚午蔓甚至怀疑他已经看出她身上的伤是被奚午承打的。 但他没有说,就不一定。 奚午蔓试着咽了咽唾液,嗓子还是很痛。正好,不说话也不会引起来缵烨的怀疑,她想弄清楚来缵烨到底什么意思。 “我妹说,穆启白对你不太好。”来缵烨说。 闻言,奚午蔓睁大了眼睛。 来缵烨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身前,问她:“你家人不知道穆启白对你施暴么?” 穆启白对她施暴? 奚午蔓的大脑飞速运转,立即明白,来缵烨以为,她身上的伤都是穆启白打的。 诚然,穆启白塞了药给她,而且他还害得她摔了一跤。但她并没有因那一跤而受伤。 她久久没有回应,来缵烨也没办法从她实在平静的表情得出判断。 “你只用点头,或者摇头。”来缵烨说,“我需要得到你的回答。” 奚午蔓立马乖巧地点头。 “你家人知不知道穆启白对你施暴?”来缵烨问。 奚午蔓想说没有这样的事,可嗓子实在很痛,于是摇摇头。 “你想不想告诉你家人?” 听见这个问题,奚午蔓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信息传递与接受已经开始有了偏差。 她试着告诉来缵烨不是这样,却再次摇头。 “你很爱穆启白?”来缵烨的语气添了怀疑。 奚午蔓突然想到娅姐,还有一个人,她一时想不起来,不禁出了神。 不知情的来缵烨以为戳到她痛处,眸光微微一沉,咧嘴轻笑出声,教人分不清情绪。 奚午蔓后背突然泛起一阵寒意,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放弃了回忆过去的、与现在没什么相干的人与事,重又看向来缵烨,对上他视线的刹那,她感觉自己成了只被猎鹰盯上的野兔。 “我没记错的话,你回a国也没多久。”来缵烨身体往前微微一倾,十指交叉的双手放到桌面,目光更犀利了几分,语气却依旧令人如沐春风,“穆启白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让你一见倾心,情不自禁?” 有种早退遭教导主任审问的感觉,奚午蔓心虚地捧起茶碗,突然恨自己的嗓子怎么就这么痛,来缵烨怎么偏挑她不能说话的时候问她这些问题。 她想到早上被桌腿撞出的伤,突然觉得膝盖很痛。 第五十七章 红色 “还是说,你身上的伤跟穆启白没关系。”来缵烨又问,“跟你的家人有关?” 奚午蔓立即明白,前面的都是铺垫,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突然觉得茶水很烫,迅速将茶杯远离嘴唇,奚午蔓后知后觉,烫的不是茶水,是来缵烨的话。 她盯着透亮的茶汤,往碗里轻轻吹气,只是为了掩饰方才的慌张。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希望来缵烨口中说出奚午承三个字,然后又一直暗自祈祷着来缵烨不会说。 “你哥,奚午承。”他还是说了。 奚午蔓的心吊到嗓子眼。 “他有个秘书,叫肖茜,对吧?”来缵烨问。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肖茜,奚午蔓抬头,好奇地看他。 “跟你哥在同居?”他又问。 “应该。”奚午蔓的嗓音很轻,这样能尽量避免声带撕扯。 “要是你哥娶她,你打算怎么办?” 来缵烨的话音很平和,奚午蔓耳边却翕欻响起一阵嗡鸣。她好像听见无数指甲划过黑板。可这里没有黑板。 没人说话的包厢里很安静,有一根无形的手指将茶汤搅得越来越红,最后像鲜血一样浓艳,一下抹到一个女人的裙子上。 花园里又有盛开的山茶花,大红的色彩在傍晚的灯光中显得诡异。 有女佣在清理地面的雪,而雪源源不断又从低空坠落。 奚午蔓一进玄关就看见奚午承。和她认知中的一样,他的衣着始终是那么得体。 他面对着入户门,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微垂着目光玩味地蔑视跪在他面前的女人。 那女人一头秀丽的黑发披散,单薄的蕾丝边紧身裙红如鲜血,完美呈现出实在曼妙的身姿。她穿着黑色丝袜,没有穿鞋子。 她双膝跪地,作出往前爬的姿态,双手捧住奚午承的一条裤腿,正俯身亲吻他黑色皮鞋的鞋尖,像以前的奴隶亲吻他们的主人。 奚午蔓没看见那女人的脸,但知道那是肖茜。或者说,她愿意相信那是肖茜。 陶醉其中的肖茜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她根本不在乎,周围有的是佣人。她很享受被佣人们观看,仿佛这样是宣布主权。 这个男人属于我,只有我配得上亲吻他的鞋尖。 实在没料到会碰着这么出戏,奚午蔓感觉空气都凝固了,尤其在奚午承气定神闲地看向她,她有如被死神凝视的窒息感。 虽说知道未免过于刻意,她还是选择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屏住呼吸,低头从奚午承身旁走过,径直往楼上去。 泡在浴缸里,奚午蔓不乐意自己的大脑总去想那个红色裙子的女人,于是强迫它回忆下午参加的学术交流会,关于海洋新材料,是来缵烨安排她去的,为了能给奚耀航一个交代。 在此之前,她对海洋新材料没有过了解,即使有ppt,她也听不懂台上人说的话。她感觉他们在说披着她能听懂的语言外衣的外星语。 不过,茶歇时的饮品点心水果小零食都很不错,由一家全球连锁的饭店供应,会议结束后,主办方安排参会者到那家饭店吃了晚饭。 交流会虽是来缵烨安排的,他却并没有陪着奚午蔓去,而是把她交给主办方某工作人员,一个很瘦很爱笑的戴眼镜的中年女人。 奚午蔓想,那个女人知道她并不是受邀人员,因她甚至听不懂女人寒暄般的提问,只能沉默着,回对方以客套的微笑。 她记得那女人看向她,目光利箭一般透过镜片,似在寻找射杀目标,最终到底没有出击,用欣慰的笑容安排她坐到首排一张没有贴姓名的椅子上。 好在那个女人没有置她于尴尬的境地,一直以那样欣慰的笑容面对她,她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混吃混喝,蹭免费的顺风车。 然后,她又看见红色的山茶花,还有着红色紧身裙的肖茜,突然想起来缵烨的话。 要是你哥娶她,你打算怎么办? 她不知道来缵烨为什么会这么问,这是一个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的问题。她不清楚他所掌握的信息,无法揣摩他的心思。 但她抑制不住地陷入了沉思,关于那个性感的女郎,女郎多次扬言要将她赶出奚家。如果那个女人成为奚午承的妻子,毫无疑问,这里将再无她的容身之地。她会被那个恃宠而骄的女人扫地出门。 她是想离开,也一直无所谓到底以怎样的方式,可想到会被肖茜赶走,她突然觉得,自己也并非完全无所谓方式。 奚午承已经把肖茜带回了家,也毫不掩饰地偏袒她。也许,也许下一步,他真的会娶她。 想到这,奚午蔓的思绪骤然止住,手指轻轻托起绵密的泡沫,一个念头蹦了出来。 在被肖茜赶走之前,解决了她。 不知是被这个念头吓到,还是因突然出现在浴室门口的高大身影惊慑,奚午蔓的身体突然一抖,脖子僵硬地偏转,抬头对上奚午承阴冷的视线。 她完全没听见敲门声,也没有听见开门声。他突然就出现在了这里。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至她跟前,一把抓住她露在水面的胳膊,像拔萝卜一样,单手将她从水中拔出,稍一俯身,将她整个人托在臂弯,像托着一件大衣。 只是这件大衣出于本能地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以防摔下去,并且在注意到他要带着她走出卧室的时候,及时出声:“哥哥,我还没洗完。” 他的步子果然停住,却只将她往床上一扔,用毛毯裹住,重又捞了起来。 他的动作实在粗暴,奚午蔓的大脑一空一空的,像间或卡机的电脑。 他的步子很快,她紧紧抓着他的衣领,不敢松手,闻到他衣服上的酒味,不太确定他只是衣上沾了酒味,还是他喝了酒。 她小心翼翼从侧面看向他的眼睛,试图窥清他的心事,只一眼,就被他冷酷的目光吓得退缩。 “别动。”他沉声命令。 感觉到股部所受的力度突然加大,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弯曲,呈出逃走的态势。 他稍一松手,或者她再往前滑一点,她就会掉下去。 第五十八章 那位女士想喝点酒 眼底是楼梯,是一道道伪装成柚木的刀锋,奚午蔓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摔下去,死掉。 死后是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会否有释迦牟尼引渡,或地藏王救度?也许应该默念基督耶稣,然后却听魔鬼如是说:上帝死掉了,死于他对世人的同情。 她想起来,那是虚无的开端。 她紧紧抓住奚午承的衣领,就像火海里的女人紧抓住天使丢下的葱头。她低头看脚底的刀锋,注意到托着她的大手,突然担心那只手抓住她的脚,担心葱头会断掉。 不靠谱,葱头实在不靠谱。 奚午蔓甩甩脑袋,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甩飞,重新琢磨奚午承身上的酒气,小心脏由于紧张而加快了跳动。 她不知道奚午承要带她去哪,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也毫无头绪。 当被奚午承放到地下酒窖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她一直飞快的心跳却渐渐平复。 不知道为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她就觉得很安心。 奚午承站在她身后,双手撑于靠背上,说:“那位女士想喝点酒,蔓蔓帮她选一选。” 他的话音刚落,两名女佣推着一辆餐车进来,餐车上坐着五花大绑的肖茜。 肖茜化着精致的浓妆,唇瓣中心竖着贴了一条很细的透明胶带。 奚午蔓一眼就看出她的左半边脸比右边大,右眼一周看不出是眼影还是淤青,也许是灯光的问题,显得比左眼浮肿。 肖茜依旧穿着那条红色的紧身连衣裙,奚午蔓这才注意到她裙子的领口很低,裙摆很高,她的肌肤白得异常。 奚午蔓想到雪中盛开的山茶花,越看越觉得肖茜穿着黑丝的腿像极了山茶树的枝丫。形态曼妙的、健美的枝丫。 如果想完整摘下那朵盛开的花,务必要用上园艺剪。 奚午蔓想剪下那朵花。她甚至看见树枝里流出鲜红的血,比花朵本身更娇艳迷人。 哥哥会喜欢吗?他一定会喜欢的。 比起三两滴虚假的泪水,真真切切有浓腥的红不是更惹人怜爱吗? 罪恶的种子在心里萌芽,一念间就生长出无数藤蔓。在它们冒出花蕾的前一秒,奚午蔓及时将它们摧毁。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载着肖茜的餐车在她正对面两米远的地方停下,她看清肖茜的眼妆已花掉,粉底上留下的泪痕使得那整张脸都很狼狈。 那个气焰嚣张的女人,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奚午蔓终于想到这个问题,却被一只轻轻捏住她下颏的大手强行止住思绪。 奚午蔓想起奚午承还在她身后,并让她选酒。 她迅速起身,赤脚慢步绕酒窖走了一圈,边琢磨奚午承的心思,边认真挑选恒温酒柜里排列整齐的酒瓶。 一转下来,奚午蔓觉得有点冷,一手提了一瓶酒,打着哆嗦放到桌上,往旁一挪,好让奚午承看清。 奚午承的视线只淡淡往两瓶酒上一落,旁边的女佣就上前开塞,摆正两只高脚杯,两瓶酒各倒上一杯。 奚午承伸出手去,却没有端起酒杯,而是反手握住酒瓶,慢步朝肖茜走去。 在他在肖茜面前站定时,女佣已撕下肖茜嘴上的透明胶。 “不要,奚总,我求你,不要。”肖茜几乎泣不成声。 “这可是蔓蔓亲自为你选的酒。”奚午承的嗓音带着一股子疲倦劲,“怎么又不要了?” 奚午蔓站在原地瑟瑟发抖,看着奚午承把酒瓶举到肖茜面前,肖茜使劲摇头,嘴里一直念着“不要”“求你”之类的话,身体越发抖得厉害,奚午蔓担心餐车下一秒就会散架。 突然一声玻璃破碎的清响,奚午蔓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见玻璃碴掉了一地。肖茜滚落到地面,倒在玻璃碴中,盖住了红色的酒液。 而餐车只是往与肖茜倒落相反的方向滑了一点,被女佣伸手稳住。 餐车完好无损,并没有散架,肖茜雪白的皮肤却渗出了血。奚午蔓看得清晰,也将肖茜的哭声听得清楚。 “你又去找苏慎渊了,以为我不知道?”奚午承缓缓转身,踱至桌边。 他阴冷的目光落在奚午蔓脸上,奚午蔓的心又是一颤。 她不确定奚午承是否在计较上次她到咖啡馆见苏慎渊的事,看见奚午承抬手抓起桌上另一瓶酒,以为那瓶酒会砸在她脑袋上,就像之前那瓶破在肖茜头顶一样。 但奚午承很快移开了视线,又踱步向地上的肖茜。 “想吃两边?”奚午承在肖茜面前停步,像踢皮球一样轻轻一踢她的肩膀,让她整个人平躺,“还是说,你想跟苏慎渊合作?” 肖茜的后背一定扎满了玻璃碴,奚午蔓听见她明显克制的轻微呻吟。 “对不起奚总,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肖茜的话音断断续续,颤得厉害,“求求你,原谅我。” “原谅你?”奚午承轻笑出声,语气是不正常的温柔,甚至带着笑意,“我都没怪你,怎么原谅你?” 口蜜腹剑。一旁的奚午蔓又打了个哆嗦,同时听见玻璃碎掉的声音,伴着肖茜痛苦的呻吟,还有浓烈的酒香。 奚午蔓试着探头去看肖茜的伤势,余光注意到奚午承的视线,抬眼与奚午承对视,瞧见他脸上的血痕及他眼底的笑意。 “两瓶还是太少了。”这话,是同奚午蔓说的。他的话音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奚午蔓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总感觉他会把所有酒瓶全部砸到她身上,不自觉往后退步。 她退半步的动作被奚午承看在眼里,后者唇角勾着似有似无的浅笑,双手揣进裤兜里,以带着倦意的口吻问她:“蔓蔓在怕什么?” 浓烈的酒香刺激着奚午蔓的神经,她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肖茜的呻吟断断续续,奚午承觉得烦,稍稍斜目看她一眼,女佣立马将她拖了出去。 空气安静下来,奚午蔓闻到血腥味,垂眸注意到从奚午承脚边延伸至门外的那一条红色痕迹上,布满钻石般闪亮的玻璃碴。 第五十九章 女人的脸 奚午承面上流露出的疲倦添了些许不耐烦,奚午蔓预感到暴力的升级,知道必须尽快予他回答。 她拉了拉身上的毛毯,微笑着软声道:“蔓蔓只是觉得浪费了那两瓶酒。” “是你为她选的,怎么会浪费。”奚午承向她走近,却站到她身旁,抬手搭上她的肩,弯腰尽量将视线与她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凝视她刚才所注意的地面的红色拖痕,又说,“她死不了。” 奚午蔓没有答话。 空气静默良久,鲜血与酒精的气味充分混合且挥发,奚午蔓感觉肩头越发沉重,其实奚午承仍只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突然,奚午蔓感觉自己肩头一轻,手臂与腰部却感受到一片羽毛轻柔地拂过,整个身体骤然紧绷。 她想到某个夜里,每一次浪花拍打礁石,沙滩上都添了一片潮湿,子宫不自觉紧缩。 她想吐。 头脑有些发热,伤口被弄得生疼,她没忍住轻哼出声。 就这一声,男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谁教你的?”他问。 寒意渐渐席卷全身,最后一丝暖意从脚边溜走,她成了一堆泥,被塑成人形的泥。 造物者仔细检查,他的作品是否遭到别人的恶意毁坏。 在奚午承看来,每一个接近奚午蔓的男人都不怀好意,他们会胡乱修改,用他们的刀,他们的锤子,他们的针,还有沾满污秽的手。 他的眼睛似深幽的小巷,小巷尽头什么也没有,奚午蔓无法窥见他丝毫的心事。 她知道问题出在那一声闷哼。她不该发出任何声音。 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想到来缵烨,她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也许是怕所有酒瓶都碎在她头顶,怕身上扎满玻璃碴,也许是怕来缵烨断掉一根手指,或是像山茶花一样被剪掉腿。 如果能像波塞冬一样控制海浪,也许她将无所畏惧,但她没有神力,她甚至对自然一无所知。 她没有任何不适,只是轻微缺氧导致呼吸紊乱,她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是一种被来缵烨激活的、不掺杂其他的、与生俱来的、向往满足机体需要的本能冲动,诱引着她往前,到了一条幽深的小巷。 巷子深处站了个女人,看不清她的衣着和面容,也许她什么也没穿,也许她没有五官。 为了看清那个女人的脸,奚午蔓继续往前,走进黑暗中。 原本黑暗的地方随她的进入而明亮,女人的五官淡淡浮现,像柳条扫过白色的纸面,朦胧模糊。 再往前,就能看清。 猝然毛毯重重搭到她身上,她猛然惊醒,看见奚午承转过身去接电话。 她不知道是谁打来电话,也没听见电话那头的人的话音,从奚午承简短的回应可以判断出,这通电话关乎工作。 其实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她也会知道。 他挂断电话,没与她说一句话,甚至没看她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任何时候,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为工作把她放到一边,他其余任何事都比她更重要。 她是他闲时的消遣。仅此而已。 她翻身从沙发上坐起,紧裹着毛毯,重又看地面的红色痕迹,恰时有两名女佣带着清扫工具进来,很快将地面打扫干净,不留任何曾经有酒瓶碎裂的证据。 女佣离开后,地板上散发着清洁剂的清香。奚午蔓瘫软在沙发上,为自己刚才的反应感到困惑。 她应该站在那里,而不是躺在这里。应该抡起酒瓶砸到奚午承头顶,而不是试图看清巷子里女人的脸。 那女人的脸有什么要紧? “混蛋。”奚午蔓低骂出声,她感觉她是在骂自己。 a市城东有一家画廊,画廊老板是a市美术大学的教授,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戴一顶黑色渔夫帽,眼睛很小却明亮有光,脸颊红红的,像醉了酒,极具肉感的鼻头也红红的,其下一排訾须斑驳着花白。 但他头顶没有一根白头发,也没有一根黑头发,他的头顶光秃秃的,好像从来没生长过毛发。 他亲自到奚午承的别墅见奚午蔓,很热情。 他到的时候,奚午蔓刚刚吃过早饭,正坐在沙发上看奚午承看过的最新晨报。 他算不上高,也不是很胖,但他的身高和身材呈出球体类的协调。 女佣直接领他到奚午蔓面前,就像他提前有约一样。他脸上始终堆着灿烂的笑,没有讨好,只是单纯的乐观热情。 他向奚午蔓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他的画廊打算展出奚午蔓的画作。 他坐到沙发上,取下帽子的时候,头皮很闪亮。 他把帽子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摁着,另一只手接过女佣递来的茶,笑着说“感谢感谢”。 待他喝了两口茶,奚午蔓才对他说:“对不起,这些事我不管的,您最好直接跟我爸妈谈,或者跟我哥哥谈。” “他们说我可以直接找您。”教授对她也用了敬称。 很快奚午蔓就知道,那只是他的口头习惯,他称他的学生也是用“您”。 “您指的他们是?”奚午蔓认为有必要问清楚。 “z集团的高管,您认识。”他说。 奚午蔓立马想到昨晚看见的巷子里的女人,突然觉得那个女人就是水西月。 这位画廊老板会来找她,是因为水西月。就像奚耀航会和z集团签下合同,也是因为水西月。 “您方便的话,现在可以去我们的画廊看看。”教授也觉得奚午蔓的沉默过于久了。 于是,奚午蔓就坐上教授的车,到了城东的画廊。 画廊很大,墙上展出了很多画作,每一幅画的间隔都恰到好处。 教授带着她大概看了看现已展出的画,推开一扇很隐蔽的门,领着她进去。 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奚午蔓在看见之间已经知道这是一间画室。 画室里到处是画架和石膏像,到处是笔,半截的铅笔,被凝固的颜料定型的扇形笔,永远洗不干净的圆头笔…… 三面墙的上三分之二都是窗,奚午蔓转眼就看见窗边着深蓝色羽绒服的人,他们进来之前唯一在这里的人。 第六十章 我真的不想跟你一起 那人身材颀长,着深蓝色短款面包服,宽松的黑色长裤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一头浓密的黑发看上去像是自然卷,长及下颏,可以扎成一个小丸子。正低头注视着手中的调色盘,黑发将脸完全挡住。 “阿盛。”教授突然喊了一声。 窗边的人迅速回头,教授抬手示意他过来,同时也带着奚午蔓向他走去。 奚午蔓看清他的脸,很年轻,五官端正,白皙干净,没有胡子,却呈出衰颓与忧郁。 到了合适的距离,教授对那年轻男人说:“介绍一下,这位是……” “我知道,奚午蔓。”年轻男人只淡淡瞥一眼奚午蔓,眸底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颓然,甚至流露出厌恶。 立马就知道这长得雌雄莫辨的是个坏脾气的家伙,奚午蔓仍有一瞬沉沦于他大提琴低音般的音色。 教授乐呵着转向奚午蔓,指着年轻男人说:“这是我的硕士研究生,楼盛。” “幸会。”奚午蔓微笑着向楼盛伸出手。 楼盛没搭理她,对教授说:“刚刚有两个学生打电话说十点钟会过来。” 这种情况,假装对方已经与自己握过手,极自然地收回手就行。奚午蔓这样做了。 “学素描那两个?”教授问。 楼盛轻一点头:“嗯。” “您有时间不?”教授说,“您有时间的话,帮我带一下那两个学生,没时间的话……” “没时间。”楼盛始终是那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不耐烦腔调,“我等下要去美术馆。” “那正好,您带午蔓一起去。” “我不想跟她一起。”楼盛看奚午蔓一眼,“自己打个车就到了。” 气氛异常尴尬。 教授沉默片刻,面上的笑容敛了几分,问:“阿盛,今天谁喂您吃火药了?” “拜托,任教授。”楼盛拖长嗓音,“我只有一张音乐会门票,带她去干嘛?” “您给她也弄一张。”教授的语气竟有些强硬。 楼盛嗫嚅着瞧教授,最终翻了个白眼,试图跟讲道理:“任教授,我这张票都是好不容易才搞到的。” “那就把您的票给午蔓,让她去听。” 闻言,奚午蔓同楼盛一样震惊了。怎么搞得像是她在跟楼盛争抢一样?而她根本不知道什么音乐会,也完全不感兴趣。 空气静默两秒,教授又说:“要不您也别去那什么音乐会了,就在这给我带学生。” “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带学生。”楼盛每说一声“真的”,头就低下一分,话音也更重一分。 “那就带午蔓去看看那老烟鬼的巡回展。”教授不容拒绝地开口。 楼盛下巴微微一仰,像是在用鼻孔看任教授,舌头抵了抵腮,冷笑一声,低声下气地敷衍:“行行行,去看画展。” 说着,他弯腰将手中的调色盘往左边的画架旁随意轻轻一扔,双手揣进面包服的衣兜,对任教授说声“走了”,大步流星往门口走去。 看出楼盛实在不乐意,奚午蔓打算告诉教授,她没有去美术馆的打算,就算去,也不需要楼盛陪同。 她还没开口,教授脸上又堆满笑容,说:“庞莫昀先生的个人画展今天开幕,我答应过要带您过去,可是现在我这里实在走不开,所以让我的学生带您去。” 他似乎打心底觉得愧疚,双手合十,连声说着“见谅见谅”。 奚午蔓带着客套的微笑摇摇头。 恰时,那已经推门出去的楼盛又折身探回脑袋,没好气地问奚午蔓:“那女的,你脑筋不好还是腿脚不便?” 奚午蔓还没能理解他突然的戾气,任教授已经操起手边一个不大的大卫石膏,作势朝他扔去:“臭小子,你嘴巴给我干净点!” 楼盛的脑袋本能往后一缩,见教授没有真要把石膏砸过去的意思,才又拖着敷衍的语调说:“奚午蔓女士,请您快点跟上来。” 直觉不跟上去的话,楼盛会被任教授胖揍一顿,奚午蔓向教授道了别,大步跟上楼盛。 楼盛走得很快,奚午蔓怀疑他鞋底抹了油。她没有刻意去追上他,甚至偶尔停下,仔细看墙上吸引到她视线的画作。 她实在磨蹭,那已经走出画廊的楼盛又走了进来,远远地给她一个大白眼,想直接冲她吼的,到底不敢喧哗,耐着性子走到她身旁,说:“大姐,你快点行不行。” 奚午蔓注意到他的称呼。在她的认知里,大姐这称呼是用于比自己年龄大的女性。 她偏头看看楼盛,寻思他看上去比她年长,伤人的话眨眼间就到了嘴边,突然强调和善的理智将那些伤人的话全部压下。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 天空微微放晴,风依旧凛冽,哈出的热气被风吹到脸上,化为了细雾。 “说实话,我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想跟你一起。”楼盛有意加重那几个“真的”,然后长叹出一口气,颇无奈地说,“但我导师是个很小心眼的家伙,我怕他记我仇卡我论文。” “你也可以选择留在画廊带学生。”奚午蔓保持着平静。 她尽量避免与人发生冲突,主要是觉得浪费时间,而且麻烦。 楼盛却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问:“坐公交还是小电驴儿?” 不等她回答,楼盛又说:“小电驴儿吧,这里直达美术馆的公交很少,骑车二十分钟就到了。” 一想到要吹二十分钟寒风,没戴手套的奚午蔓就觉得冷得不行,笼袖倔强地站在原地没随楼盛前去扫车上的二维码。 楼盛解锁一辆车,起步要走,回头看见还站在风中的奚午蔓,震惊又嫌弃地问:“这种小电车你都不会开?” 会开,但不想开。 可奚午蔓紧抿着唇没有答话,试图用沉默表示抗议,让楼盛换一种交通工具。哪怕是公交,也不至于会吹二十分钟冷风啊。 而那楼盛重重地啧了一声,一脸不情愿地往前挪了挪,说:“算了,上来吧。” 看着他为自己腾出的座位,奚午蔓暗自揣度着她的受风面积。 “大姐你快点啊。”那位又不耐烦了,“你不会想打车吧?要打车你自己打,贵得要命,都够我吃好几顿食堂了。我没那么奢侈。” 第六十一章 厌 楼盛的话正中奚午蔓的伤痛处,卡里的余额数字清晰浮现在脑中,她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得选。 再看楼盛的衣服,似乎挡风效果不错,奚午蔓不再犹豫,戴上连衣帽,坐到他后面,双手揣衣兜里,侧脸向他靠近。他身上很暖和。 奚午蔓听清风声,满目皆是他面包服的深蓝色。她稍稍直身,与那色彩保持了一定距离,将衣上的纹理与变幻的光泽看得清晰。 风声骤然减轻,前方的人迅速下车,随即一个手机递到她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收款二维码。 “这次我不收你服务费,a我扫车的钱就行,一块七毛五。”楼盛说。 手头紧的奚午蔓也不跟他客气,只转了一块七毛五给他。 举办画展的厅里有很多人,开幕式已经结束,几乎所有人都会同一个着一身黑衣的男人说上两句话。 那男人端着装满酒的酒杯,稀疏的头发油光可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眼尾挤出一片明显的鱼尾纹。 门口的海报上有他的半身像,奚午蔓记起半身像旁的姓名,庞莫昀。 这不是第一次见他,奚午蔓却觉得那张脸很陌生,她曾接受过他买的快餐与热饮,却没认真看过那张脸。 她只记得他抽着卷烟,仰头忧郁地看窗外,长长的白气分明从他呈椭圆形的嘴里飘向窗外的大雪,烟味还是混进了室内的空气,然后,他戏称处于更年期的女人大吼:抽烟的滚出去。 奚午蔓短暂出神的当口,她和楼盛已与庞莫昀面对面。她不确定是楼盛带她挤过人群的,还是庞莫昀向他们走来的。 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仔细看庞莫昀的脸。那张脸上的皮肤有些松垮,像玻璃器皿里刚打发好的蛋清,轻轻一搓就会失去现有的形状。 庞莫昀手中酒杯里的酒只剩一半,他笑着与楼盛打过照面,笑眯眯地看着奚午蔓,将酒杯举到与心脏齐高的地方,说:“上次叫你一起吃晚饭,你就拒绝了,今天晚上的宴会,你一定要参加。” 奚午蔓回他以礼貌的微笑,客套地点点头。 “今天的晚宴,水总也会来。”庞莫昀似是有意提醒。 奚午蔓只加深了笑容,再次点头,趁旁人分散庞莫昀的注意力,随楼盛走开去看展出的画作。 “无聊,矫揉造作。”楼盛不屑地给出评价。 他几乎没耐心看那些画作,倒是对各种酒与现场的弦乐四重奏感兴趣,自己调了杯鸡尾酒,坐椅上觑眼注视演奏的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礼服。 奚午蔓对那些画倒有兴趣,跟在一群人后面,随一名导览员参观每一幅画作。 她听得认真,也看得认真,全然没注意到,坐在角落喝酒的楼盛不时抬眼,在人群中搜寻她的身影。 他的神情衰颓且忧郁,目光中的厌恶随醉意加深。 展厅准备的酒水与点心足以消除饥饿,奚午蔓随导览员参观完展出的全部作品,直到人群渐渐散去。 晚宴举办于就近一家酒店,出席的一百人中,有钱人比艺术家更多。 奚午蔓找到摆有她席卡的桌子,注意到右边席卡上是水西月的姓名,突然的好奇心促使她往水西月旁边的席卡瞧去,看见一个陌生的姓名,倏忽很是失望。 她好奇自己因什么而失望,思绪刚起,被谈话声打断。很多她不认识的或是叫不出名字的人与她打照面,并与她攀谈起来,虽说大多时候都是对方在自言自语。 她以在吃头孢为由,拒绝了每一杯递过来的酒,端了杯热茶与人们碰杯。当然,现场没人知道,她并没有服用头孢,也没人怀疑。 根据奚午蔓的经验,这样的场合,虽然有一桌子佳肴,但基本上都吃不饱。晚宴结束后,众人起身离场时,桌上总会剩下很多菜,好像大家闻着味儿就能填饱肚子。 果不其然,席间大家都在谈画。画画,卖画,买画,展览画,拍卖画,画的版权等等。 奚午蔓很少说话,就算有谁有意挑起针对她的话题,她大多时候也只以微笑回应,默默往自己碗中夹一筷子菜。 她曾经很不理解,为什么参加晚宴的人总在吃饭时不认真吃饭,尽聊别的事,后来她明白,那些在餐桌上争分夺秒的人,大多只有这一次机会。 有人迫切把自己推销出去,趁着大家坐在一起。有人收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也是趁大家坐在一起。 而她既不需要费尽心思推销自己,也不需要明察秋毫寻找靠谱的合作伙伴,因此可以专心干饭,把填饱肚子放在第一位。 晚宴结束后打算离开时,奚午蔓才知道,楼盛也来了,和他的导师任教授一起,就在她左边那桌。 水西月打算送她回奚午承的别墅,偏楼盛跑到她面前问了句:“今天的画你全部看完了?”又对一脸诧异的水西月说:“我们是朋友。” 水西月以为二人还要聊天,离开了。她很忙。 看着免费顺风车从自己眼前溜走,奚午蔓真想叫住她,又听楼盛说:“我真挺讨厌你的说实话。” “我又哪惹你了?”奚午蔓恼火的是,他妨碍了她搭顺风车。 “被我看见,你就已经惹到我了。”楼盛说。 眼见着水西月的身影迅速远去,奚午蔓心里一阵抓狂,又想到共享小电瓶,只想快点甩开楼盛。 但她并不想说伤人的话,于是扯出一贯的礼貌微笑,说:“让您不高兴,我向您道歉,我现在就走。” 语毕,她直接从楼盛身旁走过,以计算好的能追上水西月的速度朝水西月离开的方向去。 楼盛却故意在她与他擦肩的前一瞬向她移近半步,左肩刚好撞上她的左肩,将她绊住。 “你爸妈很有钱,你哥很厉害,但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楼盛垂眸看她,眸底尽显厌恶,“你以为你真的有资格来参加这场晚宴?你不会真的觉得,你一幅油画能卖三千六百万吧?你唯一能凭杖的,不就你m集团小公主的身份吗?” 第六十二章 趁着醉酒,高歌 觉得楼盛的恶语来得莫名其妙,奚午蔓想到酒后的奚午承,她怀疑楼盛有心理疾病,出于他根深蒂固的偏见。 无数伤人的话从心底涌出,沿血管爬满全身,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听清那些足给人造成永久性伤害的话。每一句话都在激烈竞争,争做第一句被说出口的,最终脱颖而出的却是极温和的一句:“你喝多了。” “你不要觉得这是醉话,奚午蔓。”楼盛说,“这是真心话,只是我刚好喝了酒。” 奚午蔓双手笼袖,仰头看他,问:“你的意思是,你的头脑还清醒咯?” “真正醉酒的人应该呼呼大睡。懦夫才需要酒精壮胆。”楼盛呼出的气有浓浓的酒味,脸上却毫无醉意,“就算我不喝酒,也会这样跟你说话。只是刚好,我喝了点酒,但喝酒跟我向你坦言真话没有关系。” 在奚午蔓看来,他的再三强调,不过是为了让她接受他那自以为是的想法。他的最终目的是让她自我怀疑,臣服于他的言语。 “你怎样都跟我没关系。”奚午蔓平静地接话。 惊愕从楼盛眼底迅速蔓延至整张脸。 奚午蔓又开口,没什么情绪起伏:“我并不记得今天之前我有见过你,也不能理解你对我的恶意,但就像我并不认为我需要你理解一样,我想,你也不需要我理解,所以我没有试图去理解你。” “等等……”楼盛试图打断她的话。 “您且慢。”奚午蔓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直视他的眼睛,依旧以不慌不忙的口吻说,“起码您不该傲慢到认为,您有资格对我评头论足。” 觉得楼盛眼中与诸多情绪混在一起的愤懑十分有趣,她有意停顿几秒。 “听您的意思,您应该没有一幅作品卖到三千六百万。”玩弄人的感觉很好,奚午蔓发自内心地轻笑出声,“您强调我的爸妈和哥哥,是想告诉我,您没有哥哥,也没有爸妈?” “如果逞一时的口舌之快能让你心理平衡,那我给你这个权利。”楼盛冷笑一声,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让我觉得讨厌。” “那是你的事。”奚午蔓回他以一个无所谓的微笑,转身去寻找认识的人。她祈祷着能找个顺风车回家,但除了不远处正与人谈话的任教授,她感觉每个人的脸都很陌生。 最终,她决定坐地铁。 已经过了高峰期,赶地铁的人很少,长长的自动扶梯上只有几个人,奚午蔓感觉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延伸至了两个极点,而地铁门开的一瞬,他们都挨到了她的身旁,像铁片被磁铁所吸。 末车厢只有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她们面对面而坐。奚午蔓想远离人群,于是起身向末车厢走去。 左边的女生有一头漂亮的薄藤粉头发,盘成很高的丸子头,别着金色与浅蓝的星星发夹。 她双手揣在绀色大衣的口袋里,白色兔子玩偶包放在大腿上,紧挨着她的肚子。她有半截腿露在外面,仔细看才能发现穿了光腿神器,小腿堆着松松垮垮的白色毛线袜,水粉色大头鞋的跟瞧着很厚重。 相比之下,她对面的女生并不惹眼,甚至普通得过分。 普普通通的白色羽绒服,普普通通的黑色紧身裤和八孔马丁靴,还有普普通通的一刀切波波头,没有任何发饰。 但奚午蔓还是被那个普普通通的女生所吸引,因她那被黑发包裹的脸蛋通红,带着醉态的笑容,还有走近才能听清的,她的歌声。 奚午蔓没有落座,抓住一根杆子,面朝地铁门站着。她不想打扰到唱歌的短发女生,通过玻璃看清短发女生的表情。 然后,她听见粉发女生轻轻说了句:“嘘,有人。” “有人又怎么样?”短发女生说,“我喝多了,就是要趁着醉酒,高歌!” 她又哼了两句歌,突然弯腰竖起右手食指,对粉发女生说:“嘘,只能趁着醉酒高歌,清醒的时候大声唱歌,会被当成精神病。被当成酒疯子比当成精神病要好。” 短发女生的话语确实有点疯疯癫癫。奚午蔓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不只是唱歌,还有大声说话,大声笑,大声走路,大声做爱,大声放屁,大声打嗝,只要搞出了大动静,就会被拉去精神病院,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短发女生的声音带着醉意,口齿却很清晰。 “大声是很无耻的行为,正常人怎么会那么无耻?是吧?正常人就该轻言细语,低声下气,卑躬屈膝。所有人的膝盖都要弯曲,所有人的脊背都要佝偻,所以人都要堆着虚假的笑容,内心被自己的恶毒伤得千疮百孔。” 短发女生抓着杆子缓缓起身,抑扬顿挫,像在念着诗句。 “要对太阳一无所知,把影子当做真理,并沾沾自喜。” “你真的喝多了。”粉发女生温声细语地吐槽,更像是说给旁边的奚午蔓听,“你总是这样,一喝多就胡言乱语。” 奚午蔓没有在意粉发女生的话,注意到短发女生突然一个趔趄,好在她紧紧抓住座位旁的杆子,才没有摔倒。 地铁门打开,下了一些人,换了一些新的人上来。有和奚午蔓一样图末车厢清净的人,坐到短发女生刚刚坐过的地方,翘了二郎腿低头玩手机。 短发女生往前一扑,抓住奚午蔓抓着的杆子。门缓缓关上,奚午蔓从玻璃里与短发女生对上视线。 “你知道吗?”短发女生突然抬起胳膊搭上奚午蔓的右肩,似把她当成了很稳的扶手,又像是一个很熟的朋友,“我见过一个两岁的小孩子,她只能从一数到十,数到十又从一开始数,我说十一,她就说‘不对’,因为她妈妈这样说,‘不对’,所以她也这样说,‘不对’。” 奚午蔓寻思,一个当妈的人,不应该不知道十以后的数字。 “她坚持数一。”短发女生说。 她的视线已经移开,看向还坐在联排座椅上的粉发女生。 “她太需要说话了。”短发女生始终盯着粉发女生的脸,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六十三章 犄角 “她一出生就在被不断否定,所以一生都执着于追求别人的肯定。”短发女生突然看向奚午蔓,吃吃地笑着。 她的笑声很轻,却重重触打奚午蔓的心。 奚午蔓偏头看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分清她的洗发水是甜腻的绿茶香,沐浴露是熟透的石榴香。她衣服上有樱花的残香,肌肤却散发着啤酒与白酒混合的刺鼻气味。 她右眼尾有一颗乌黑的小痣,圆鼻头上的黑头并不明显,唇瓣像草莓果冻。 她吐字清晰,说话却不露牙齿。 “得到哪怕只一个人的肯定,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那个人是否真的肯定了她,反正她认为自己得到别人的肯首,她就充满自信,以审判者的姿态去否定别人。” 短发女生突然将脸凑近奚午蔓,瞪大眼睛,口吻粗暴:“你不能那样,因为大家都不那样!” 奚午蔓被她突然的凑近吓得不轻。随即她一仰脑袋,张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像一个哑巴。 但她不是哑巴。 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似乎在看pis屏,话音从她的喉咙里蹦出来,很平静。 “是从孩子开始的,会说话的孩子就已经会去批判不为自己所理解的事物,她说‘不是’。扯淡,她根本连什么是批判都不知道,她只是在发牢骚。” “扯淡。发牢骚。” 她假装啐一口唾沫,摆正脑袋,盯着车门上的玻璃,或是玻璃外迅速闪过的广告牌。 “这个世界应该是她所想的那样,怎么会有她不理解的东西?这太可怕了,这很危险。说不定走在路上,突然一辆她无法理解的车就会冲过去结束她的生命。”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渐渐降低。 “她的行为很好理解,她只是个两岁的小屁孩。她需要一个美好的梦,她活在她的梦里。她只敢以此为生。” 她又恢复了先前自言自语般的声调。 “从她会说话开始,就只有粉色的城堡,粉色的泡泡,粉色的水晶球,其实她只在意漂亮的公主裙、亮晶晶的鞋子、甜掉牙的彩虹棒棒糖和圆鼓鼓的糖果。她沉浸于这样的梦,不愿醒来。一旦有谁令她离开她的美梦,她看见想象中所没有的其他色彩,就会发狂,会大骂恶心,然后缩回她的安乐窝——那虚假的城堡里去,继续等待她的白马王子。她不知道,也不愿相信——其实那里荒芜,阴冷,她甚至没见过真正的粉色——那会要了她的命。” 座椅上的粉发女生站起身,将短发女生的手从奚午蔓肩上拿开,以哄小孩的口吻说:“好了,你打扰人家够久了。” 短发女生狞笑着,对奚午蔓说:“难道她单纯空虚的头脑能想象得出?不会有骑白马的王子,只有伪装成镜子的恶魔。” “我们马上下车了。”粉色女生将身体隔到短发女生与奚午蔓中间,向奚午蔓说了声“抱歉”。 奚午蔓还没回答,短发女生一把拽开中间的人,一脸狰狞地对奚午蔓说:“不要跟恶魔缠斗,恶魔才会跟恶魔缠斗!” 她的手朝奚午蔓头顶一挥,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 她露出温柔的笑,说:“瞧,我美丽的小天使,你的头顶,已经露出了犄角。” 她双手竖起食指,比在奚午蔓头上,活像一对刚长出来的细小犄角。 车门玻璃上的画面渐渐朝两边撕裂,门缓缓打开,粉发女生抓住短发女生的手臂,费力地拉着她下车。 “好了,我美丽的小天使,你该回地狱去了。”短发女生突然用力推了一把奚午蔓,呈出歌剧演员一般的浮夸,任粉发女生半拉半抱着下车,“去吧,我长犄角的小天使。上帝已经死了。回地狱去。撒旦与你同在!” 奚午蔓很快站稳,注意到刚下车或上车的人都以看异类的目光看着倒退出车门的短发女生。 车门关上,有人在笑,有人在窃窃私语。奚午蔓听见,他们在评判他们理解不了的东西。 她对此感到厌烦。 好在很快,车厢里只能听见钢轨波浪形磨损导致的高频噪音。 地铁上,地铁站,出站口,停车场,马路上,到处都有人,这夜却呈出无人的寂静。 别墅区近在马路对面,人行道是绿灯,奚午蔓却觉得,一走出去,灯就会变红,她会被一辆她理解不了的车撞死。于是站在那里,等下一个绿灯。 有个遛狗的年轻女人站到她身旁,浓烈的香水味压迫她的心脏。 这红灯异常漫长,她感觉过了好几个世纪,楼房都垮掉了重新修建,道路都塌了长满杂草,可那红灯依旧,在深蓝的夜幕下夺目刺眼,宣判着是死还是活。 身旁的灰色那不勒斯獒犬走上斑马线,遛狗绳后,那个香水味浓烈的女人紧紧跟随。 奚午蔓跟上女人的步伐,死死盯着对面的绿灯。绿灯上的小人开始一闪一闪地跳动,她加快步伐,在灯光变红之前安全离开了斑马线。 地面有很长的影子,其中一个属于她,旁边追上来的有两只犄角的影子,属于那只灰色那不勒斯獒犬。 回奚午承的别墅的路上,奚午蔓看见一栋别墅的大门外有两个人在争吵,一男一女。 “你不能总是自娱自乐。”从声音听上去,是个尖酸刻薄的男人,“你得考虑金主的感受。” “我自己都不开心,你指望我去顾及别人的感受?”女人火气很大。 “你有本事就不要花他的钱!” “他给我为什么不花?我没有逼他,也不会逼他,他愿意给就给,不愿给我也不会拿刀架他脖子上。” 他们的争吵远不止这些。奚午蔓没有为听吵架而停留,很快,他们的争吵声在她身后被风声彻底淹没。 从他们的那几句争吵,奚午蔓无法判断他们的关系,也不好奇。 她身心疲惫。 奚午承的别墅灯火通明,单从灯光只能知道他在家,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层楼,哪个房间。 眼前突然飘下雨夹雪,冰凉地落在奚午蔓脸颊。她轻轻打了个寒颤,将脑袋往衣领里缩去,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入户门走去。 第六十四章 只是在气头上 一进门,奚午蔓就通过客厅异常的热闹得出准确判断,奚午承不在家。 奚午承从不在他的房子里举办任何派对。他讨厌这样的吵闹。 而此刻,暖气十足的客厅俨然迪厅。 浓烈的酒味混着发腻的甜品味,女人的香水混着男人的体味,还有麻将、卷烟、打湿的卫生纸与应季水果。 蓝牙音箱的音量开到最大,电子舞曲掩盖男人与女人的欢笑与尖叫,同时催发他们的情欲。 他们的衣服已脱去很多,有几对男女忘我地亲嘴,在沙发上,在窗帘后,在楼梯下,在电视柜旁。 奚午蔓看见,电视柜旁花架上仙客来的叶子被扯下几片,突然有些反胃。 她找到罪恶的根源——那蓝牙音箱,关掉音乐,视线迅速捕捉到坐在沙发上玩扑克牌的肖茜。 她很容易就看见肖茜,只有肖茜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客人们都像被主人发现的小偷,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肖茜站起身,打破这要逼死人的安静,说:“你们先玩,我去上个厕所。”上前拉住奚午蔓的衣袖,拽着她往附近的卫生间去。 她们身后,乐声继续嘈杂,人群继续玩乐。 奚午蔓不想让肖茜难堪,她以为肖茜会给她一个解释,于是任肖茜拉着她往前,往前,转弯,进到最近的一间盥洗室。 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所有声音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肖茜双手环在胸前,背靠磨砂玻璃门,一副房子主人的高傲姿态,说:“奚总出差去了,你不知道?奚总要出差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最好不要惹我。像刚才那样关掉音箱的行为,不要再出现第二次。” 奚午蔓冷然一笑,不客气地开口:“我哥说得对,两瓶酒确实太少了。” 肖茜的表情僵硬了半秒,随即露出得意的冷笑,说:“你以为奚总为什么那样对我?他只不过是在气头上,他实在太爱我了,才不惜浪费三十万的罗曼尼.康帝和桑德拉。不过说到底,跟被我抛弃比起来,区区六十万又算得上什么?” 听见六十万,奚午蔓心里突然一梗。她已经尽量挑便宜的酒,想不到还这么贵。 “你还不懂吗?”肖茜脸上的得意更明显几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我也可以拥有,而且我拥有的会比你更多” 奚午蔓觉得身体有些飘忽,她分明没有喝酒。很快她找到罪魁祸首——洗手台旁壁挂洗手液机散发的松木香。 洗手液和别的日常用品一样,都由合作商定期供应,永远是现有的最新的、最好的。 其实无论是玫瑰、茉莉、芦荟、柠檬、薰衣草、马鞭草、樱花、小苍兰还是松木香,奚午蔓都觉得没有区别,反正都能清洁手部,但她总能听见类如“这种最好”或“这种不好”的评论。 她琢磨着洗手液的各种香型,忘了肖茜还在跟前。 肖茜并非不能容忍别人无视自己,而是容易把别人的沉默当作懦弱,于是得寸进尺。 “只要我稍稍示弱,他就会心软,我犯天大的错,他都会原谅。”肖茜的话语间满是嘲讽,“你呢?这么些年被他折磨得不轻吧?喝酒不能超过三杯,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回家,一言不合就是拳打脚踢,你居然还能坚持扮演他的妹妹,你到底图什么?” 奚午蔓没判断她的话是否在理,只想到地铁上那个短发女大学生及其说的粉色。 “我要是你,我就走,去找一个起码懂得疼你爱你的金主。”肖茜还在说。 奚午蔓想到地铁上的笑与窃窃私语。 她感到厌倦,抬眸直视肖茜的眼睛,想把肖茜那颗脑袋按进马桶里。如果可以,冲去下水道,让老鼠啃食,让曲霉分解。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肖茜嘴角的笑容很是刻意,似乎想用她自以为的高傲征服整个宇宙,“你觉得,要是我现在把你赶出去,奚总回来,会把我怎样?” 而她根本没打算让奚午蔓回答,紧接着又说:“我不妨告诉你,他不会把我怎样,甚至哪怕你死了,只要我说不要,他就不会去为你收尸。” 奚午蔓越发不解她到底要说什么,越冷静地看她。 “你是个孤儿。”肖茜说,“虽然也许你已经忘了你真正的姓名。” 奚午蔓明白了。肖茜要贬低她,然后踩在她的躯体上,探脑攀向高处。 “看见我的犄角了吗?”奚午蔓平静开口。 没料到奚午蔓会突然说话,肖茜一懵,反问:“什么?” “你知不知道十后面是什么数字?”奚午蔓又问。 这次,是肖茜一脸懵。 “你认为这世上只有粉色吗?”奚午蔓步步紧逼,“你认为你见过真正的粉色吗?” 肖茜终于难以忍耐她的追问,皱眉骂了句:“神经病吧!” “难道你的头脑单纯空虚,严重缺乏想象力?”奚午蔓似找到乐趣,眼底是近乎痴狂的笑意。 “你有病啊!”肖茜说着,不知是嫌弃还是退缩,转身拧开门把手,大步离开。 电子乐曲在耳畔一下下爆炸,松木燃起熊熊烈火,浓烟令奚午蔓感到窒息。 她扯下一条洁白柔软的浴巾,将洗手台上的容器全部兜起。她没注意那些到底是洗手液、牙膏、漱口杯还是洗发水或沐浴露,也没注意是塑料还是玻璃。 她拖着那大堆东西,穿过纵情亲嘴的人群,穿过电子舞曲的高音,悄无声息地跨上楼梯,站到红木栏杆前,将浴巾里的物什一件件往下砸。 她并没故意砸谁,但她知道自己砸到人,因为她听见比舞曲声更大的惊恐且愤怒的尖叫。 她听见楼下的电子舞曲停止,人群里传来谩骂与哭泣。她看见人群一阵混乱,像突然遭到人类恶作剧水淹的蚁群。 楼下的人群渐渐安静,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客厅回响,很是刺耳。 然后,比碎裂声更刺耳的女人的声音穿进奚午蔓的耳膜。 “你在做什么?!” 是肖茜。 奚午蔓将浴巾里最后一件东西砸下去,没砸中人,她觉得有些遗憾。 但她的双手很快隔着浴巾抓住栏杆,以着客套的微笑,冲下面愤怒却怯懦的人群说:“女士们先生们,请不要大惊小怪,我只是在气头上。” 第六十五章 理所当然 别墅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没有电子舞曲,没有打啵声,没有吵闹。 而客厅里的人群还站在原地,没一个离开。 奚午蔓知道是浪费时间,知道那些人处于愤怒之中,根本不会听进任何不合他们心意的话,却还是将手中的浴巾揉成一团,举在手中,提高嗓音开口。 “不管你们怎样亲嘴做爱,怎样抽烟打牌,都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注意到楼下有人张开了嘴要反驳,奚午蔓作势将浴巾丢向那人,那人立马闭上嘴巴。 排除了眼前的威胁,奚午蔓继续刚才的话:“前提是,诸位回到你们自己的俱乐部去。” 有人翻着白眼,嘴唇翻动,却没有出声。 他们在等,等肖茜吹响第一声号角,他们将无所畏惧地冲锋。 “该滚的是你。”肖茜说。 “对!你这个孤儿,奚家领养的野种,该滚的是你!” 凸显优越感的愤懑从人群中炸开。 “我们茜姐是奚总的爱人,我们是茜姐的朋友,你有什么资格叫我们滚?!” “你叫我们滚,就是叫茜姐滚,就是叫奚总滚!你这野种好大的胆子!敢骑到奚总脖子上撒野!” “就是!该滚的是你!” 混乱不堪。人,话,沙发,地板,窗帘,茶几,视野可见的每一样物什,强行钻进耳朵里的杂言碎语。奚午蔓感到心烦。 看着楼下抬手大骂的人群,她突然觉得他们很可怜,心里一下就平静了。 他们人多,有差不多二十个,每个人的表情和肢体都在全力表演。表演对奚午蔓的厌恶,对肖茜的袒护。 奚午蔓看见了,肖茜脸上得意的神情,角落里的佣人在窃笑。 他们喜欢看戏,需要闹剧。 可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们的听觉真的没有完全丧失吗? 他们在不停地骂,倚着他们自以为高尚的道德,倚着他们成群结队。 你看,我们都这样认为。所以你是错的。 你看,大家都在骂你,所以你理所当然的,应该被骂。 奚午蔓想到地铁上那个短发女生,她说,她只是一个两岁的小屁孩,只能从一数到十,一旦你说十一,她会说“不对”,因为她妈妈那样说,“不对”。 奚午蔓寻思,当妈的人不应该不知道十以后的数字,然后她看见肖茜。 他们学着肖茜的话语,说“滚蛋”。肖茜是他们的妈妈。他们都那样说,于是那理所当然成为真理。 胃里没有一滴酒,奚午蔓却感到一阵恶心。就像喝下一整瓶红葡萄酒后呼呼大睡,在凌晨一点半醒来,感觉到胃里的红酒在翻滚,在往喉咙反流,带着胃酸与胆汁。 喉咙一股子酸苦味,奚午蔓想喝一杯白开水。她来回踱步,忘了水杯在哪,也忘了直饮机在哪。 “您为什么不报警呢?”医生不在身边,但奚午蔓清楚听见医生的话。 她闻到浓墨与淡淡的血腥味,她看见白色羊毛大衣上早已干透的血迹,阳光刚好落在她手上,给了她一点点温暖。蓦地她闻到酒味,腿脚连带着小腹变得冰凉,她感觉到剧烈的刺痛。然后,她一抬头,就看见醉态十足的奚午承。 墨汁飞溅,她的大衣被扔到地面,接踵而来的,是源自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男性权利的暴力。 地铁里短发女生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她从一数到十,数到十又数一,你说“十一”,她说“不对”,因为她妈妈那样说,“不对”。 奚午蔓的脑子被塞得满满当当。但她不知道那满满当当的东西是百合、是棉花、是浆糊,还是豆腐渣。 她只清楚地记起一点,六岁那年,有人对她说,你应该这样。于是她相信了,她应该那样。 应该怎样? “您为什么不报警呢?”医生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对,报警。 她转身去找手机,听见身后的谩骂变成一阵肆无忌惮的、满足的讥笑。 “她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有人这样说了,可能是肖茜,可能不是,奚午蔓不知道,也没有回头去看。 她要找手机。 报警。 窗外雪下得很大,红蓝双色的爆闪灯刺破黑暗,令花园里的红山茶花失色黯然。 年轻的刑警坐在楼梯上,轻轻拍打奚午蔓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刚从人贩子手中救出的孩童。他没有过多言语,只用陪伴予她安慰,不时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给她擤鼻涕擦眼泪。 奚午蔓止不住眼泪,其实她并不想哭,但她感觉自己是个六岁的孩子。就在刚刚,她的筷子被人抢走,刚拌匀的杂酱面被打翻在桌上,她干净的小衣服被酱汁弄脏,她向手持天秤的人求助,那人却说“不要意气用事”。 她终于哭了出来。 警官该早一点到。 她终于可以哭出来。 被指控入室抢劫的人都被抓走,警官也要离开了。 年轻刑警又递给奚午蔓几张纸,说:“没事了,别怕。” 奚午蔓擤着鼻涕,余光注意到身旁的人站起了身,她突然一慌,抬手抓住他制服的衣摆。 “带我走吧。”她泪眼涟涟,看不清他的脸,“我不要在这里。” “奚小姐……”年轻刑警不知所措,抬头求助般看向朝他们走近的中年刑警。 “怎么回事?”中年刑警问。 “她说她不想待在这儿。”年轻刑警有些无奈。 中年刑警紧锁着眉头,眉心悬着一根粗针,看看奚午蔓,视线从躲在角落的佣人们身上一扫而过,才说:“带她走吧。这里被那群家伙搞得乌烟瘴气的,换我看着也心烦。等他们收拾干净了再送她回来。” 中年刑警转身就要离开,突然想到什么,又回身问奚午蔓,眉心依然悬着针,语气却和蔼:“小午蔓,你要去你爸妈那吗?” 我爸妈已经死了。 奚午蔓紧抿着唇,使劲摇摇头。 “你打算去哪呢?我们送你。” 奚午蔓的大脑飞速运转,但她很快意识到,她无处可去。 她很是失落,仍紧抿着唇,颇显犹豫地摇头。 她看见中年刑警的双手一合,以为他会脱口而出一句“漂亮”,但他没有。 他说:“小午蔓跟我们去加班吧。” 第六十六章 可以 办公室里充斥着纸张与木头的气味,办公桌、椅子、墙上的展板、锦旗与白起铁皮书柜上的奖章证书看上去都很新。白漆铁书柜上的每一个锁眼都插着钥匙。 奚午蔓坐在椅上,手捧那位年轻刑警为她买的热咖啡,盯着电脑屏幕的桌面发呆,没有玩游戏,甚至连游戏都没有打开。虽然中年刑警允许她玩游戏。 他说,像她这样的年轻人都喜欢玩游戏。 手中的水温在慢慢降低,她听清北风呼啸与雪花轻敲窗户。 降低视线,她看清紧挨着电脑的那盆小小的金边虎皮兰,叶子的边有点卷,鼠标垫上有一本蓝色封皮的工作手册,经常被它的主人翻动。 桌子右上角整齐堆着两摞书,书旁的快餐盒是空的,里面的肠粉早被奚午蔓吃掉。 靠窗稍矮的桌上放着打印机和一排编号的厚厚文件,她注意到雪花落在窗上,远处夜色朦胧,渐渐有了清晨的光彩。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进来的人一袭黑衣,却不是这间办公室现在的主人——那名中年刑警,而是秦喻章。 奚午蔓不知道秦喻章到公安局做什么,他没说,她也没过问。 他只说到局里办点事,刚好来接她。苏慎渊要见她。 她没问他怎么知道她在那间办公室里,这种问题不需要问,反正一定是某个人告诉他的。 街边早餐店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马路上的车辆渐渐放缓速度以防跟别的车撞上。 秦喻章下车买了早餐——用一个很大的袋子装着,一看就是好几个人的——开车驶进他们公司附近的一个地下停车场。 这个停车场属于楼上的公寓,一上电梯,奚午蔓就感觉到熟悉。 但他们并没有进到她以为会进到的客厅,也没有整齐摆放了两双男士鞋子的玄关。 他们进到一间会议室,会议室里充斥着和刑警办公室差不多的气味,一种办公室独有的气味。 会议室里一共亮了十二盏灯,灯下的长桌边或站或坐着八个人,他们个个神色凝重。 来缵烨也在其中,但他只深沉地看她一眼,就像看一位陌生的不速之客。 奚午蔓感觉他们一夜没睡,而他们脸上毫无倦容。 秦喻章把早餐放在会议桌上,将一份拿给奚午蔓,其余八人则每位各自取了一份。 桌上摆满a4纸,纸上或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或是复杂的统计图,还有奚午蔓看不懂的标满数据的图纸。 吃过早饭,他们没有再继续,而是散了会。 苏慎渊从奚午蔓身旁走过,没有任何言语暗示,但她知道,她该跟他走,于是跟在他身后,到了一扇门前。 奚午蔓注意到门牌号是32-66,突然想到过去某天醒来,床头柜上的便笺写着来缵莹的手机号。 室内是很清新的清洁剂的气味,就像她印象中某家大型酒店常用的那种。 他们没有在玄关处换鞋子,仿佛进的不是苏慎渊的私人住所,而是一家再寻常不过的门店。 苏慎渊进到书房,站到书柜前寻找着什么,也不看站在门口的奚午蔓,说:“听说你捅了不小的娄子。” 奚午蔓知道他是在和她说话,这里只有她,而他并没有打电话。 她的思维随“捅娄子”三个字散发开来,想到几小时前的夜宵,想到年轻的刑警和肖茜,还有来缵烨与穆启白。 她感觉自己捅了不少娄子,从她大学毕业后回a国开始。但她觉得,苏慎渊不可能清楚她全部事,可她又不知道苏慎渊到底了解些什么。 苏慎渊从书柜里取出一个装着厚厚a4纸的透明文件袋,转身放到书桌上,对奚午蔓说:“这是城东画廊下一次画展的策划书,你仔细看看。” 城东画廊,就是任教授的那家画廊。 不知道苏慎渊为什么让她看城东画廊的策划书,奚午蔓也没多问,默默上前,将文件从文件袋里取出,仔仔细细挑了重点看。 “你已经见过任毅鑫了吧?”苏慎渊问。 通过姓判断苏慎渊口中的任毅鑫就是她知道的那位任教授,奚午蔓点点头:“嗯。” “关于展画的事,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奚午蔓仔细回想,却不记得任教授和自己聊过展画的事。上次她确实跟着任教授去了画廊,但任教授只是和她讲了画廊里已经展出的画作,然后带她到了画室。 在画室里,有个穿蓝衣服的男生,长得雌雄莫辨,但是脾气很不好。 奚午蔓有些出神。 苏慎渊看出来了。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拉回她的思绪,才又说:“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尽管跟我们开口。” “嗯?”奚午蔓有点不明所以。 而当她旋即反应过来苏慎渊说的与画展有关,苏慎渊已经贴心地给出解释,像是不忍心让她整晚都没有休息的大脑进行过多思考活动。 “画画需要资金,你要是想去哪里采风找找灵感,我们也会给你提供资助。”苏慎渊说。 脑子里一闪而过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奚午蔓顿时眼前一亮:“随便去哪写生,你们都会给我钱?” “当然。但你得保证不会拿我们的钱去胡乱挥霍,而且会严格执行我们的标准,如果我们对你的作品提出任何要求。” “只要我按你们说的办,不管我去哪,不管花多少钱,你们都会给?”奚午蔓有点受宠若惊。 “我们是合作的关系,但本质上还是生意。”苏慎渊始终心平气和,“我们从来没有空手套白狼的打算,必要的投资是肯定的。” “如果我要离开a市呢?”奚午蔓感觉自己的小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可以。”苏慎渊轻轻点头。 “如果我要离开a国呢?”奚午蔓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出于某种长久的期望即将成为现实的喜悦。 “可以。”苏慎渊再次点头,和之前一样沉稳,没有任何犹豫。 这给了奚午蔓极大的勇气。 也许。她想,可以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第六十七章 你这人怎么这么 只要一张机票,就可以横穿赤道,也可以横跨大西洋,去到最遥远的国家。而她会慎重选择,选一个偏僻的、没有熟人的地方。 当然,她想到会与原本陌生的人熟悉起来,届时又不得不重新选一个地方,她需要买机票。 只要给他们画作,就能得到货币,机票、绘画材料、房租、豆浆、杂酱面或是怪味蛋卷,她通通不用发愁。 邮寄服务遍布全球,或者可以和他们谈一谈,他们会派人定期去取画作。 她只用找到一个地方,隐居。 从苏慎渊住的公寓离开,城市已是一片嘈杂,但闭上眼睛,很容易就能从空气判断出这是早上八点之前。 街边的包子铺里,店员忙得不可开交,他们戴着白色的帽子、透明的口罩,脸上的五官完全被浓浓的热蒸汽遮住,胖乎乎的手来回倒腾那些蒸笼,将肉包、菜包、糖包、汤包、小笼包和豆沙馅小馒头、紫薯馒头、玉米馒头、奶香馒头还有蒸饺与豆浆或海带汤装进一次性塑料袋或带盖的圆形塑料餐盒,笑着递给年轻或年老的男人女人,递给背书包的小朋友。 年轻的男人和女人的厚外套下,是在商场里买的西服,尽量打扮得得体,他们一大早就费尽心思搞发型,选合适的香水,在镜子前练习笑容,以应对即将要面对的他们以为很重要的客户。 年老的男人或女人步履依旧矫健,看上去比年轻人更不怕冷。他们或独行,慢悠悠前往公园,或是刚在广场打完太极准备回家。 牵着上幼儿园的小朋友的,大多是年轻女人和老人,很少有年轻男人。 有小朋友吵闹着要甜豆浆与糖包,大人说不行,小孩儿不能吃太甜,于是买了不加糖的豆浆与他们认为有营养的鲜肉包和酱肉包。 小朋友闷闷不乐,却不敢发一言,他知道一旦抱怨,就会遭到家长绝对权力的暴力。甚至不需要动拳脚,一句“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不听话,看看别人家的小朋友”就足以让他一整天都闷闷不乐。 也许不是一整天,而是一生。因那拥有绝对权力的年长者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自鸣得意地将这暴力的言语重复,每一秒、每一分、每一个钟头、每一天。然后是每一周、每一年、每一世、这一生。 不,是永远。 从时间的起点到尽头,又从尽头到起点。在那一点上,盘旋。 整个宇宙到处是“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你这男人怎么这么”“你这老东西怎么这么”“你这人怎么这么”“你怎么这么”。 他们甚至不知道“你”是什么,就像他们不明白“我”。 他们自以为存在,却不知道自己存在,他们无法想象虚无,却成了虚无本身。而他们仅仅需要赞同。 突然强烈的厌倦感压得奚午蔓喘不过气,她抬头看公交车窗外的树木与绿化带,知道距城东画廊并不太远了。 车上本来有很多人,他们急着上班,不容奚午蔓拒绝,把她挤进了车里,然后车内的人一点点减少,她终于可以坐下。 在画廊附近的公交车站下车的不止她一个,但只有她前往画廊。其余人步履匆忙,他们在通勤路上。 画廊的门大敞着,里面亮着灯光,有三两成群的人神色深沉地注视着一幅或几幅画。 每个人都在酝酿着说出些惊天的评论,然后全世界的人都为他们鼓掌,为他们献上鲜花,将他们的姓名永载史册,让他们的青铜雕像屹立于世界之巅,成为后人敬仰膜拜的神明。 奚午蔓突然想到一个男人对女人说过,你不能总是自娱自乐,他还说,得考虑金主的感受。 人类自娱自乐。人类是人类的金主,人类还是在自娱自乐。 超新星爆炸的时候,谁会在乎它是否自娱自乐。 但不管其他怎么想怎么说,它都存在。 存在。 那些点头的人,评论的人,笑的人,面露不屑的人,都存在。 穿过存在的人群,奚午蔓走到一扇隐蔽的门前,轻轻推开,扑鼻而来的熟悉气息令她头脑里那些乱糟糟的东西瞬间清晰。 她看见石膏,看见半截的炭笔、刚削好的铅笔、笔盒里的柳条,还有小桶中珍珠奶茶一样颜色的水里,一大把笔插在那里,笔杆上有各色丙烯颜料,有的干掉,有的没有,一拿起来,就会弄脏画者的手。 虎口处的颜料来自笔杆,后续得仔细清洗,以免指甲缝里留下脏兮兮的污泥。如果你去包子铺买包子豆浆或馒头海带汤,抬手接过塑料口袋或餐盒,旁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你的指甲缝。 瞧,好脏,这人的指甲缝里怎么还有泥?怎么不洗手就出了门? 画室里有十几个人,却并不比她上次来时更热闹。 有教师模样的人站着,有学生神态的人坐着。他们说话,却是静悄悄的。 老师双手背在身后。老师弯着腰。老师让学生起来,自己坐到凳子上,为学生示范,或修改学生的画。 学生认认真真听老师的话,似懂非懂地点头,眼中一片迷茫。 “你的形打准了,就已经成功了一半。现在只需要画出黑白灰。很简单吧?”老师说。 学生点头,举起8b铅笔,按老师的说法,去加重交界线,加重暗部,把那灰蒙蒙的正方体变得黑白灰分明。 “排线很简单,就这样。”老师握着2b铅笔,弯腰在纸上画下老练优雅的线条,“手腕摆动,两头轻中间重,很简单吧?” 学生接过老师手中的笔,信心满满,仿佛继承了老师灵活的手腕。 然后,学生失望了。 老师说了句“你才刚开始,慢慢练”,从学生身边离开,走到奚午蔓面前。 “您来了。”老师微笑着,仿佛与奚午蔓是老熟人,他们提前约在这里见面。 奚午蔓回她以礼貌微笑,佯装认得她,以礼貌的口吻问:“请问任教授在不在这里?” “任教授今天上午学校有课,得中午才会过来。”老师转身指了一画板前的小板凳,“您可以先坐这。” 第六十八章 我当初,我觉得 画板上有一张八开的素描纸,纸上是一个未完成的球体,一眼就能看出是某个初学者的手笔。 奚午蔓看见橡皮擦过的痕迹,能想象出那位初学者为了画好这个圆废了多大的劲。 初学者的老师会一再强调“用直线去画圆”,但初学者感到崩溃,趁老师与别的老师聊天的时候,拿起橡皮擦掉所有与圆形不符的线条。 最后,初学者得到一个他自认为满意的圆,纸上没有辅助线,只有橡皮搓出的长泥。 这样的小聪明瞒不过老师,但老师没有过多计较,只说,现在可以画明暗交界线了。 然后初学者拙劣地排线,中间精雕细琢的圆形怎么看都突兀。 莫名被戳中笑点,奚午蔓轻笑出声。 “看着很厉害是不是?”突然的女声打破她的想象,是刚才那个女老师,老师始终轻声细语,仿佛天生如此,“其实这个很简单。” 老师换下那个未完成的球体,夹上一张干净的八开素描纸,从柜子里翻出一盒未开封的8b铅笔,递给奚午蔓,说:“你也可以试试。” 意识到老师是把自己当成了来这里学绘画的学生,奚午蔓摆摆手,说:“我不用了。” “不要害羞,反正到这的都没基础。”老师侧身指了刚才取下的球体,“这个也就学了四天,就已经能画成这样了。” “我只是不想画。”奚午蔓说。 “你这是逃避。”老师看着奚午蔓的眼睛,以推心置腹的口吻说,“你怕画得比人家差,怕人家笑你,很多初学者都是这样想的,我高二开始学画画的时候也这样想过。但每个人都不是一出生就能画得很好的,我也是从排线开始练的,甚至我刚开始画静物的时候,还不如他的好呢。” 老师又看一眼那球体。 奚午蔓沉默了。她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个老师把她当成初学者,用老师过去的经验教导她。 老师需要得到赞同。 这种奇妙的感觉促使奚午蔓乖乖扮演一个毫无绘画基础的初学者。 她抛掉所有艺术理论,抛掉熟记于心的美术史,抛掉肌肉记忆。她双手夹在膝盖间,充当一个懵懂无知的初学者,向老师投去崇拜的目光。 老师很满意。她又拯救了一个失落的灵魂,她将带领那个灵魂进到艺术的殿堂。 她教奚午蔓使用美工刀,教她把铅笔削得尖尖的,教她甩动手腕,或用小指做支撑点,然后,像这样这样这样去排线,两头轻中间重。 奚午蔓模仿老师的样子握笔,模仿她手腕挥动的弧度,而当第一个尽显熟练的线条落下,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立马逼迫自己的肌肉忘记过去。 过去很难被忘记,她只能强行笨拙,仿佛手中的不是笔,而是烫得要死的山芋。 老师摇摇脑袋,指了她画下的第一条线,说:“像这样,这样就很好。你很有绘画天赋。” 老师端了个小凳子坐到奚午蔓身旁。奚午蔓想到在公园发现目标客户的销售,他们会与客户拉近距离,伪装出亲切,就像老师这样。 “你是任教授介绍过来的吗?”老师的脑袋凑近奚午蔓,问,“还是别人介绍过来找任教授的?” “我找任教授。”奚午蔓认为没有撒谎的必要,也没必要完全说实话。 “任教授很忙,一般是我们几个老师在这里。” “我上次来,你们不在。” “上次?那一定是我们带学生出去写生了。” 奚午蔓扯出一贯的礼貌微笑,静静看着老师。她知道,她的沉默会怂恿老师滔滔不绝。 当销售以为客户有可能购买他们推销的商品,就会口若悬河,打感情牌,讲真假参半的故事,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只为某天遇到某一个客户,眼中会闪烁出晶莹的泪花,重重地点头说“对”,然后豪气地掏钱,买。 奚午蔓静静看着老师,看着她翻动的嘴皮,看见她门牙上的结石。 她肉嘟嘟的脸像糯米糍,厚重的齐刘海遮住她的额头与眉毛,她露出的脸看上去是个长方形,横着的长方形,就像某个初学者在纸上画的那样。 只是初学者只分黑白灰,把平面变成立体,不会画上单眼皮的眼睛,几乎看不见的短睫毛,扁扁的鼻子,小小的嘴巴。 老师在说。 奚午蔓细细地打量,那近看也无比光洁的白皙的皮肤,那小小的眼珠里闪耀的灼灼火光。 那不是一张脸,是一张面饼,一张嵌了两颗小小的黑色玻璃珠的面饼。 厚重的刘海不能撩开,因为眼睛上方没有镶眉毛,也没有额头。 这张面饼的脂粉味很重,令人生厌。 到底是谁把这张面饼放这来的? 奚午蔓有点烦,将手中的铅笔稳稳放在黑漆金属画架与木画板间的空隙。 “对了。”老师的故事戛然而止,她找到比讲故事更重要的事,“你最好买下这盒笔,因为学画画的话,会用很多笔。” 看着老师故意举到面前的两小时前开封的那盒8b铅笔,奚午蔓明白老师的意思。 “我不需要,谢谢。”奚午蔓说。 “你现在觉得自己不需要而已,我刚开始学画画的时候,也觉得不需要买很多笔。”老师一副过来人的说教姿态。 又来了。我当初,我觉得。 那是馅饼的事,关别人屁事。 奚午蔓感到反胃,就像晕车,她需要找个地方吐一下,起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于是她站起身,打算离开这间门窗紧闭的画室,被老师叫住。 “你要去哪?”那张面饼上的嘴唇启合。 关你屁事。 奚午蔓紧抿着唇,将到嘴边的四个字压至无声。 她并不认为有任何必要给老师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不想跟老师再多说一句话。 那两颗小小的玻璃球来回转动,似乎要表现出警觉,奚午蔓却想到陷进蜜罐里出不来的老鼠。 它拼命挣扎,最终死在它曾向往的甜蜜里。 在死亡面前,“关你屁事”四个字除了徒增怨恨,起不了任何作用。 “卫生间。”奚午蔓说。 第六十九章 你在嘲笑我? 老师很热心地为奚午蔓指了路,要不是有学生提问,老师一定会带奚午蔓到卫生间,然后跟她一起回来。 奚午蔓不想再回这间画室了。她受够了那些“我当初”“我觉得”。 她并没有吐,只在洗手台洗了个脸。冰凉的水刺得她的皮肤发红,好在干手器里的风很暖和,一吹干手,她立马将双手揣进羽绒服口袋里。 她还是回到了那间画室,主要画廊里的人多了起来,她不想待在人太多的地方,也不想去室外吹冷风。 十一点刚过,就有学生陆续离开了,老师们聚在一起,不知在笑着聊什么。 奚午蔓还是坐在那个小凳子上,没有拿笔,也没有充当初学者的角色,直到那个温声细语的女老师再次过来传授给她绘画技巧。 这样这样这样排线,这样这样这样处理明暗交界线,然后这样这样这样。奚午蔓实在疲于伪装了。 她想告诉女老师,其实不用这么拘泥于形式,但她还没说话,女老师已起身走开。 奚午蔓单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在纸上画龙卷风,听见身后不远处老师与一个男人谈话。 “阿盛!你来啦!”老师依旧是天生般的温声细语。 “昨天我把速写本忘这了。”男人说,“我下午要用。” 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奚午蔓顺着声源瞧去,看见比女老师高了一个脑袋的年轻男人,他正单手举着一本红色绒布封皮的速写本, 那雌雄莫辨的脸有很高的辨识度,奚午蔓立马想起他的姓名,楼盛。 楼盛没注意到奚午蔓,他紧盯离他越来越近的女老师,保持着警惕随时与她保持距离。 “马上到饭点了,中午一起吃个饭?”老师问。通红的双耳暴露了她的心思。 “不吃。”不等老师再说什么,楼盛突然抬眼,看见坐在小凳子上的奚午蔓,提高了嗓音,问,“你在这做什么?” 奚午蔓愕然地对上他的视线,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才答:“我等任教授。” 楼盛绕过女老师,走近奚午蔓,看一眼她面前画纸上的线条和龙卷风,说:“我以为你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呃……”奚午蔓有点想笑,但感觉这种时候笑不太厚道。毕竟,如果她承认是在搞行为艺术,为艺术有所牺牲的可是那位温声细语的女老师。 “任教授今天一整天都有课,你要找他直接去学校。”楼盛说,依旧是谁都瞧不上谁都不想理的神态。 奚午蔓用视线指了下犹豫着走近的女老师,对楼盛说:“但是那位女士告诉我,任教授中午会过来。” 楼盛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开口:“狗屁,她知道什么。” “阿盛,你认识这个同学吗?”那个女老师走到楼盛身旁,问。 “你这人还挺有意思。”楼盛不耐烦地看一眼女老师,“我认不认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闲来管我的事,不如好好提升一下你的教学水平。” 女老师一脸难堪,嗫嚅着红了整条脖子。 楼盛不再搭理她,转而对奚午蔓说:“我马上要回学校,你可以跟我一起。” 奚午蔓还没说话,那女老师迫不及待插了进来。 “阿盛,我们就在附近吃个午饭,然后你再回学校嘛。”老师在努力争取,整张脸通红,“我请你。” “附近没有我喜欢的餐馆。”楼盛有些不耐烦,蹙眉却冲奚午蔓发了脾气,“大姐你搞快点行不行?这小板凳坐着很舒服?” 对他突然的暴躁,奚午蔓觉得莫名其妙,再看看那红脸的老师,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个恶作剧般的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 “我还没给钱呢。”奚午蔓说。 “什么钱?”楼盛果然火气很大。 “呐,这位女士开了一盒铅笔,让我买。” “买个屁。她让你买你就买,你顶着个脑袋就只是好看的?”楼盛骂骂咧咧,拉住奚午蔓的袖子,拽着她就往门口走。 他们走出画室后,关上门的前一秒,奚午蔓听见画室里突然炸开的哄笑。 她想到那个脖子耳朵脸蛋都通红的老师,想象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只觉得无聊。 门一关上,楼盛就松开奚午蔓,像避瘟神一样与她保持了距离。但他不时回头看她是否跟在身后,始终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近也不远。 她并没有刻意停步欣赏墙上的画作,而是真的跟不上脚底抹油的楼盛。 而当跟着楼盛到了画廊外的电动车停车区,站到一辆米色电摩旁,楼盛抱怨她实在磨蹭,她没任何解释,只沉思着注视楼盛递给她的淡粉色猫耳电动车头盔,久久没接过。 “你什么表情?”楼盛的不满全写在脸上。 “没。”奚午蔓摇摇脑袋,“就觉得你这头盔,蛮……有个性。” “我家小朋友买的。”楼盛把那粉嫩的头盔直接塞到奚午蔓手中,转身又取出一顶白色头盔,麻溜地戴上,转身上车。 奚午蔓一眼就看见他白色头盔上的玄色猫耳,怎么看都觉得跟他那张愤世嫉俗的脸实在违和。 注意到偏头看她的楼盛眼底腾起怒火,奚午蔓低头戴头盔掩笑,还是听见楼盛不满的声音。 “你是在嘲笑我?”他问。 奚午蔓摇摇头,跨腿上车,作出严肃的神情,说:“你家小朋友是懂反差萌的。” “我告诉你,你敢嘲笑我,我就把你扔这。”楼盛的语气带着暗戳戳的威胁,“到时你连我们学校大门都进不去。” 奚午蔓确实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虽然他一副拽拽的表情,还暗戳戳说着狠狠的话,但他戴着可可爱爱的猫耳头盔。戴猫耳头盔的男生能坏到哪里去。 “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你再笑,我把你扔下去。”楼盛依旧在放着狠话,却连减速的意思都没有。 奚午蔓双手揣在衣兜里,耳边风声很大,隐约听见楼盛说:“我的天!你真的别笑了大姐,你笑什么啊?一直抖很影响我开车的。” 楼盛实在暴躁。 奚午蔓偏头,让后视镜照见她的脑袋,试图引起楼盛的注意。 如果他看她一眼,就会知道,她没笑,而是冷。 第七十章 二十以内随便选 在奚午蔓的计划中,并没有坐电摩这环,她并没有穿防风的衣服。 她真的很冷。 楼盛终于注意到她,停止了抱怨。却是加快了车速。 奚午蔓的脑袋尽量往羽绒服里缩,双手揣在羽绒服口袋,却并不觉得暖和。 电摩在a市美术大学一食堂外停下时,奚午蔓冻得牙齿直打颤,双手抖得连头盔的系带都解不开。 楼盛虽是一脸嫌弃,到底伸手帮她解开系带,取了头盔。 好在食堂里很暖和,只是人太多,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奚午蔓有点反胃。 乘自动扶梯上到二楼,楼盛带着奚午蔓直往靠窗的角落走去。 教授任毅鑫坐在那里,他对面坐着两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一男一女。那两个男人面前都摆着餐盘或碗,任毅鑫面前却只有一个保温杯。 楼盛与任毅鑫对面的两名教授打过照面,对任毅鑫说:“任教授,她找您。” “嗯?奚午蔓?”任毅鑫对面的女教授一推眼镜,起身激动地看着奚午蔓,“你是奚午蔓对吧?” 奚午蔓错愕地点点头,记得刚刚楼盛称她为乐教授,却只说:“您好。” “好你个老任,我说你在等谁呢,合着在等这贵客!”乐教授似乎在指责,却是带着和蔼的笑,“早点告诉我们,我们去商业街吃大餐啊!” “您请见谅见谅。”任毅鑫双手合十,诚恳道歉,又说,“我这事先是真不知道,不然怎么着也得安排大家一起吃顿饭不是。” “那晚上你请客。”乐教授说。 “好好,一定一定。”任毅鑫站起身,仍双手合十,“还烦请您二位多坐会儿,帮我们占着座。” 还在用餐高峰期,每个窗口都有人,只是不如一楼的多。 楼盛和任教授在聊学业上的事,奚午蔓没注意听,她跟在楼盛身旁,目光扫过一个个窗口上的电子菜单显示屏,闻到路过的同学手中热腾腾的大盘鸡的香味,突然就感觉到饿。 但她不确定卡里的余额能否允许她任性这一回,于是又试着搜索别的美食,还是不自觉看向那有大盘鸡拌面的窗口。 十多块,倒也不贵,但是看着好像只能刷校园卡。 转眼,又觉得那边的鸡排蛋包饭、清真拉面和各种炒菜看着也不错。 突然,一只大手控住她的天灵盖,强迫她看一张雌雄莫辨的脸。 她注意到他手中端了盘番茄炒蛋拌面。 “你在发什么呆?我们跟你说话呢。”楼盛眉头紧蹙,“你吃什么?” “啊?”奚午蔓还沉浸在刚才的纠结中。 楼盛松开她的脑袋,把手中上半部是蓝天白云下半部是灰色房子的校卡递到她面前,以豪掷万金的口吻说:“二十块以内,你随便选。” “我呢?”旁边的任教授笑嘻嘻地探过脑袋。 楼盛护食般往旁挪了挪,与任教授保持距离,说:“您就别想了,她是来找您的,本来该您请客才对。” “那行,我也加二十块。”任教授的大笑被食堂的嘈杂淹没,他凑近奚午蔓,说,“您现在有四十块了。” 奚午蔓本来想说不用,任教授已经到一个窗口前点了份麻婆豆腐,很快,他手中多了个餐盘,盘里装着一大碗按他的口味现炒的麻婆豆腐和一小碗珍珠大米饭。 在跟着楼盛回到乐教授他们那之前,任教授把校卡递给还在纠结吃什么的奚午蔓,说:“咱们学校食堂的饭菜都便宜,您不用担心价格,想吃什么直接刷我的卡就行。” 一手拿着一张卡,奚午蔓坚定地走向有大盘鸡的窗口,点了份大盘鸡拌面,刷了楼盛的卡。 她端着大盘鸡拌面坐到楼盛身旁时,包含乐教授在内的那两位教授已经离开,楼盛大口吃面,像赶时间,任教授则慢条斯理地吃饭和豆腐,单手慢慢翻动楼盛的速写本。 速写本上尽是些炭笔画的凌乱线条,整体却能看出主题。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楼盛的餐盘里只留了几条番茄皮。他把手机放在餐桌上,低头双手打字,编辑着文本。 教授任毅鑫合上速写本,低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在奚午蔓放下不锈钢餐叉之时,他也放下了筷子,从衣兜里摸出两张餐巾纸,递给奚午蔓一张。 “阿盛,您最近的速写有点浮躁。”任教授擦着嘴,对楼盛说。 楼盛抬头看一眼任教授,继续编辑文本,语气实在敷衍:“教授,这表达了我最近的心理。” “您这不是表现主义那样的浮躁。” 楼盛沉默了。他保存了文档,关掉手机,把手机揣进衣兜,手没再拿出来。 奚午蔓不太适应他的沉默,她感觉四周的空气沉甸甸的。 食堂里的人渐渐散去,或回宿舍午休,或准备下午的课,或计划着出校。 楼盛也走了,去了图书馆。 奚午蔓还坐在一食堂二楼靠窗的桌边,趁着午休,与教授任毅鑫谈论展画的事。 在上课铃响起之前,她跟着任毅鑫进到一栋教学楼,坐电梯上到五楼。 下午,任毅鑫要在502给研一的学生讲西方现代艺术史,奚午蔓坐在后排角落,充当了蹭课学生的角色。 但她并没有认真听讲,而是扭头看窗外的人工湖。 湖里还有枯萎的荷叶,伸进湖里的亭子上,有着青衣服饰的人在不断重复同一个回身定睛的动作,她面前,一个小黑影手持架着相机的稳定器在走位拍摄。 下课铃响起,又是上课铃,下课铃响起,然后又是上课铃,下课铃,上课铃。 讲台上,任毅鑫讲新表现主义,智慧黑板上切着德国人的代表作。 奚午蔓不再看人工湖里的残荷与换了一批又一批人拍照的亭子,她看停在树梢的黑鸟,听清任毅鑫在说。 “绘画客体不表达任何东西,绘画不是达到一个目的的手段。乔治.巴塞利兹认为,绘画是自发性的。倒立的人……” 奚午蔓没再听了,她看见窗外那只黑鸟突然变成一只倒立的鹰,红色的眼睛重复着“自发。没有意义”。 直到不知什么时候坐到身旁的年轻人轻轻敲敲桌面,将手机递到她面前,悄声说:“同学,加个微信。” 第七十一章 你在等谁? 下课铃很合时宜地响起,奚午蔓颔首以表歉意,起身直向讲台上还在关电脑的任毅鑫走去。 那个年轻人并不甘心,跟在奚午蔓身后。即使后者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任毅鑫把u盘塞进衣服口袋,提起保温杯打算离开,看见奚午蔓身旁的男生,以惯性的乐观热情问:“同学,您有什么问题吗?” 那男生颇害羞地抿嘴而笑,使劲摇摇头。 “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提出来。”任毅鑫说。 见男生确实没有提问的意思,任毅鑫才看向奚午蔓,问:“您有没有什么忌口?” 奚午蔓还未回答,那男生红着脸从她身后走过,跟在人群后出了教室。 任毅鑫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笑着对奚午蔓说:“他们发消息说去吃石锅豆腐,您看怎么样?” “你们决定就好。”奚午蔓现在并不关心晚上吃什么,反正就算在外面吃不饱,她还可以回奚午承的别墅去吃。 然后她突然想到,奚午承出差去了,要去一个月。 管他的。 奚午蔓很快将奚午承抛开,抛得远远的,问任毅鑫:“关于下次画展,您对我的画有没有什么要求或者,建议?比如主题、画幅、风格之类的?” “只要是您还没公开过的画作,都可以。”任毅鑫笑着说,“我们是为了探索绘画作品的可能性。就算展出的所有作品都不被当下的大众接受,被他们评价为一无是处,我们也会坚持办下去。我们的目标不是掌声跟鲜花,而是探清未来的可能性。” 教授的兴致很高,奚午蔓却没予他回应。她没有心思去想自己是否扫了教授的兴,教授倒也没因她的沉默而觉败兴。 校园内最热闹的地方是几大食堂,停车场没什么人,奚午蔓坐上任毅鑫的车,前往他说的餐厅。 夜幕降临,购物中心人来人往,好容易才找到停车位。 奚午蔓跟着任毅鑫到餐厅的时候,方形餐桌已围了六个人,显然专为任毅鑫和奚午蔓留了一边。 除了中午见过的两位教授,奚午蔓瞧着其他四位都很面生。 戴眼镜的乐教授很热心地介绍她与另外几位相互认识,然后叫服务员上菜。 除了石锅鸡汤豆腐,还有三文鱼豆腐、粉丝裹虾、干锅荷包蛋肥肠、蒜香蜜汁排骨、炖鳜鱼、两盘炒牛肉、两只绿茶烤鸡和八份招牌炒饭。 饭后,三位女士一人一份拿破仑。 奚午蔓吃不下甜品,服务员给她打包带走。 于她,今晚的收获就是一个拿破仑,一顿饱餐,还有七个a市美校的教授的联系方式。 她拒绝了任毅鑫与其他教授送她回家的好意,徒步向附近记忆中的公寓楼去。 她突然想见见苏慎渊,对他讲讲今天发生的事,又想,也许他没有兴趣和耐心听她讲。 不会的。 他会听。 不知道为什么,奚午蔓坚信,他会听,即使他没有兴趣,他也会有耐心。 但她在公寓大门外被保安拦住了,她按保安的要求打了电话给苏慎渊——号码是她早上存的——苏慎渊没接。她只能离开。 她可以打电话给司机,但她不确定司机一定会来接她。司机和别墅里其他佣人一样,每个月都从奚午承那拿钱。他们服务于金主。金主说不行,司机就不会接送她,就像医生不会为她上药。 感觉膝盖又开始疼,奚午蔓就近挑了条没人的公共长椅坐下。拿破仑稳稳放在腿上,她用指腹隔了黑色直筒灯芯绒长裤轻轻按揉膝盖。 雪花纷纷扬扬,热恋中的情侣品尝对方的冰淇淋与芝士热狗,暧昧的男男女女若即若离,微笑着轻语。 在这商业中心的步行街,来往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也许是因为爱的人在身边,也许是因为吃到喜爱的美食,或是在精心布置的街景拍出满意的照片。 这夜里的风应该凛冽,奚午蔓却并不觉得多冷。她想,是人很多的缘故。这风也温柔,雪也温暖,因人声嘈杂,每个人的嘴里都哈出热气。 湿漉漉的地面将城市灯光的色彩展现得彻底,并有夸大的嫌疑。城中没有地面那样纯粹的红、绿与蓝。连楼房、物体与人都是纯粹的红绿蓝。 色光不同程度地混合,成就了令人眼花缭乱的都市繁华。 很困,想睡觉。 奚午蔓打了个哈欠,抻个懒腰驱赶疲倦。 她还是得回奚午承的别墅去。除了那里,她无处可去。 用金星丘擦去眼角的泪,她提起拿破仑正欲起身,双眼被一双从后面伸来的大手蒙住。 “你在等谁?蔓蔓。”男人带笑的轻柔嗓音落在她耳畔,伴着温热的气息。 奚午蔓反应了好几秒,才想起一个很冒犯的家伙。 她掰开男人的手,抬头,果然看见年甫笙带笑的脸。 “我打算回家。”奚午蔓说。 年甫笙的胳膊搭在她肩头,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蛋,像揉小猫一样轻轻揉了揉。 “你吃饭没有?”年甫笙问。 奚午蔓挣开他温暖的手,起身与他保持了距离,才答:“吃了。” 年甫笙笑盈盈地盯着她,似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瞥一眼她手中的拿破仑,才说:“我送你回去。” 奚午蔓思考片刻,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说:“麻烦您了。” “你……”年甫笙含笑的眉眼间有别的情绪,很复杂,奚午蔓看不懂。 他分明有很多话想说,但除了那个“你”字,他什么也没说,极绅士地抬手作请,为奚午蔓指了停车场的方向。 年甫笙的黑色轿车内没有车载香水,却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扶手箱的杯架里没有水杯,倒是斜插着一支cl光耀定制唇膏,那不属于他。 奚午蔓并不关心香水和口红的主人是谁,年甫笙也没解释。 等红灯的当口,年甫笙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样,问:“蔓蔓,你是不是把我的联系方式弄丢了?” 奚午蔓立马记起,之前把他给的纸条扔进了垃圾桶,蓦一阵心虚。 她很快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地开口:“怎么突然这么问?” 第七十二章 我在你面前 “你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我”年甫笙的抱怨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小女孩娇嗔母亲因忙于工作而忘了接她放学。 “你不也没打给我过?”奚午蔓并不能理解他的抱怨。 “我没你联系方式。” 沉默两秒,奚午蔓转移矛盾:“其实,我们也没有联系的必要吧。” 话音刚落,她注意到身旁人的脸色骤然黑下,于是干笑两声,又说:“我是怕打扰到你。” 年甫笙嘴角一扬,只轻笑一声。显然是不信奚午蔓的话。 “我手机在我大衣右边的口袋。”年甫笙说,“把你联系方式存我手机里。” 奚午蔓沉默着,没按他说的做。 他久久没讲话,很认真地与突然变道过来的车保持车距。她以为他已忘了联系方式的事,却又听他说:“你觉得我们没必要联系,但我不觉得。” 年甫笙始终注视着前方,说得一本正经:“我每天都想知道你在哪,在做什么,有没有吃饱饭,睡得好不好。我想知道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也想知道你做了怎样的梦。” 奚午蔓觉得他表现出了过强的控制欲,而她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控制欲。 她有点透不过气,想打开车窗,但车内开着暖气,她不知道年甫笙会不会像肖茜一样破口大骂。 她不想吵架,现在也不想听到别人的吵骂声,那很烦。于是她的手指刚碰到车窗控制按钮,立马就收了回来。 车窗却往下降了一半。 她偏头看见年甫笙右手控着方向盘,左手还放在车窗控制按钮处。 “冷的话你就关上。”年甫笙没有看她。 就那么一刹,奚午蔓的心被什么触动。 “你想知道的太多了。”奚午蔓盯着他好看的侧脸,回复他先前的话,“我哥都不会管我那么多。” “我不是你哥。”年甫笙打开自动驾驶,扭头直视奚午蔓的眼睛,“我想站在你身边,想知道你看见什么,你中意什么,我想你对我毫无保留,告诉我你想做什么,你想要什么。我会跟你一起。” 他的话似乎只说了一半。但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风雪的气息将车内的香水味挤走,奚午蔓闻到青草与雨水的香,夹杂着生锈的金属味,那独属冬季市中心的夜。 她看见年甫笙眼底的期望,终于明白他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没有心思陪您玩这种游戏。”她说。 “你以为我是心血来潮跟你玩玩?我喜欢你,六年了。” 奚午蔓的心被那沉甸甸的三个字砸中,脑子翕欻一片空白。 六年了。 “我不想再只是远远地看着你,我想陪在你身边。”年甫笙说,“你做什么我都愿意陪着你,只要你不拒绝我。” 他还在说。 奚午蔓没有听清。 他的声音被窗外汽车的鸣笛淹没,就像一滴小小的水被汹涌的海潮吞噬。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却透过他看清他身后的夜色。 又出现了。 那个红白蓝三色的风唿轮在转动,少年迎风奔跑,不知在追什么,也许他什么也没追。他突然就停下脚步,看向月亮升起的方向。 然后,他送给她一束玫瑰花,说了句她当时听不懂的话。而当她确定自己能够理解时,已忘了他说的是什么,就像她忘了他的姓名、容貌以及说话的声音。 那远不止六年前,也许得再加一个六年。 突然的疼痛迫使她回过神来。唇舌间的入侵蛮横不讲道理,却似巫师的蛊惑与催眠,令她陷入短暂的缠绵。 她猛然清醒,由于突然想起的奚午承的警告。 订婚戒指戴到你手上之前,不要给我沾花惹草。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抬手一拳捶向年甫笙的肋骨。 他扶住她后脑的手迅速收回,捂住被她捶痛的地方,眉头微蹙,不解地问她:“你做什么?” “对不起。”奚午蔓平复了气息,“只是突然想到我跟穆启白有婚约。” “我在你面前,你居然想着穆启白?”年甫笙觉得不可思议。 他说得不太对,奚午蔓懒得纠正,抬手对着车内后视镜理了理被他揉乱的发丝。 年甫笙坐直身,用拳心揉了揉被捶痛的地方,脑袋靠在头枕上,咧嘴笑开,却是轻松的口吻:“看来你也没有把你们的婚约放在心上。” 奚午蔓好奇地看他,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年甫笙脑袋就那样靠着头枕,转目微笑迎上奚午蔓的视线,问:“要不是你家里人让你嫁,你会嫁给他吗?” “我觉得他还不错。”奚午蔓说出自己最初的真实想法。 年甫笙轻笑出声,更像是嘲笑:“你觉得他哪不错了?” “蛮适合我的。”奚午蔓说。 “适合你?”年甫笙瞳孔放大,“你真的了解他吗?” 奚午蔓想到曾为穆启白做的攻略,想到所收集到的关乎穆启白的全部信息,却不敢说了解。 “如果只是合适,相处下来你会发现,我比他更适合你。”年甫笙说得认真。 奚午蔓觉得很累,甚至懒得用门当户对这样的说辞敷衍,她感觉“门当户对”四个字一旦出口,这个话题就会没完没了。 “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她想以此结束话题。 “你怎么知道我给不了?”年甫笙却较起了劲,“来,说说,你想要什么?” “那跟你没关系。” “又是这样。”年甫笙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又正色开口,“蔓蔓,我想跟你解决问题,你不要总拿这种话来搪塞。” 奚午蔓甩甩手,一副“随便吧”的表情,说:“这是我的问题,真的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解决。” 她的态度令年甫笙大为恼火,后者一把抓起她的左手,报复般吻咬至她的手腕。 感觉到她的手试图逃离,他将她的手紧紧按在胸膛前,双眼微红。 “你爸妈会让你嫁给一个私生活混乱还毫无责任心的男人吗?”他嗓音微哑。 奚午蔓的余光再次看见杯架里的口红,早已散去的香水味重又席卷而来。 她有些难受,为转移注意力,抬眼看窗外大雪纷纷扬扬与路边的灯光,试图看清冷色与暖色的交界处,那谜一样的辉煌。 第七十三章 喜欢我的人多了 别墅里没有任何肖茜同其朋友开过派对的迹象,也没有丝毫奚午蔓砸过东西的痕迹,一切都恢复了秩序,跟奚午承在时一样。 奚午蔓画完画时,已是早上六点半。她闻着身上实在浓烈的油画颜料味,有些发闷,洗了澡换了衣服才到餐厅吃饭,然后上楼睡觉。 她并不习惯白天睡觉,总担心会有什么突发事件,神经绷得很紧,以至于一听见手机振动,立马睁开眼睛,仿佛从未睡着。 来电人是苏慎渊。她认真回想几秒,确定只给苏慎渊打的备注是“叔叔”。 苏慎渊找她没什么事,只是问她昨晚打电话做什么。她没有说实话,谎称拨错了号码。不然怎呢说呢?告诉他,突然想见他?这很奇怪。 通话很快结束,奚午蔓放下手机,躺回被窝里重又睡着。 没一会儿,手机又开始振动,她猝然惊醒,看见屏幕上显示着任教授三个字。 一个乐观秃头男人五十出头的脸猝然浮现在脑中,奚午蔓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以十足的元气接通电话。 任毅鑫拉了好半天家常,奚午蔓都快睡着了,他才说正事。 他说,城东公园的菊花进入了盛花期,画廊计划组织一次写生,请她一起赏花。 困得不行的奚午蔓没有多想,迷迷糊糊地答应下来。 下午阳光意外明媚,实在适合出行。 奚午蔓本来忘了赏花的事,任教授亲自找上门来,乐呵呵地同她讲着城东公园的菊花花海有多么壮阔美丽。 可任教授并没跟着一起写生,他送奚午蔓到城东公园与画室里的师生们碰了头,就离开了。 拢共五十多人,奚午蔓只认识楼盛和一个温声细语的女老师,她之前把女老师的脸想象成面饼,面饼的形象便怎么也丢不开了。 那张面饼在笑,在羞涩,小小的黑色玻璃珠流露出爱慕,也有怨恨与嫉妒。 那温声细语的女老师总跟在楼盛身边,虽她并非有意暴露,可意图实在明显,偏她又打着辅导奚午蔓的幌子,把打算给奚午蔓的速写板、纸与笔递到楼盛手中,借此与他有所接触,令楼盛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教她?你哪来的自信。”楼盛毫不顾虑有旁人听见,也不顾会拂了女老师的面子,冷冷甩下这句话,无视了女老师手中的绘画工具,拽住奚午蔓的衣袖就走开与女老师保持了相当远的距离。 不一会儿,女老师又找到他们,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楼盛从没令她难堪。 她左一句阿盛右一句阿盛,问他在画什么,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没得到回应,她又问他该怎么画好菊花,怎么画好这片花海。 楼盛终于不耐烦,紧锁着眉头尽力保持语气平静,还是不可避免地透露出厌烦,他说:“你真的很无聊。” 女老师的笑容僵住了,眼中布上晶莹。奚午蔓以为她会哭,但她没有。她保持着那样的僵硬笑容,试图找些话说,可楼盛已经戴上蓝牙耳机,她只能趁着有学生叫她的机会,体面地走开。 四周还是有各年龄阶段的学生在聊天,他们聊天气、花卉、风速、衣着甚至是一天三餐吃什么。 坐在长椅上的奚午蔓仰头看头顶光秃秃的栾树冠和树冠间难得晴朗的天空,身体往后倒去,脑袋靠在长椅靠背上。 闭上双眼,她听见风声、鸟鸣,还有楼盛的话音。 “你只是来赏花的?”楼盛问。 奚午蔓半睁开眼睛,看着楼盛长及下颏的黑色卷发,看清他发丝上的光泽,及发间露出的耳机的白色。 “任教授让我向你学习。”楼盛没有看她,甚至没有丝毫停笔,在速写纸上画下轻重有序的凌乱线条,“你就教我怎么赏花?” 奚午蔓不确定他是在跟她说话,还是在打电话,于是没有回答。 楼盛突然停笔,转过头看她,问得认真:“你画画是为了什么?” 奚午蔓直视他的眼睛,沉默着思考,却不是在想问题的答案,而是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阿盛,你渴不渴?喝可乐还是橙汁?”怀抱速写板的女老师突然冒了出来,打断奚午蔓的思考,也将楼盛到嘴边的话掐断。 楼盛的心烦完全表露在脸上,他皱着眉头,却问奚午蔓:“你喝什么?” “我不用,谢谢。”奚午蔓说。 “阿盛还是喝可乐吗?”女老师匆忙插话,生怕奚午蔓再多说一个字,“我记得你喜欢喝可乐。” 楼盛抬眼看她,克制情绪般压低嗓音问:“谁跟你说我喜欢喝可乐?” “我看你每次喝的都是可乐。”女老师说不出是委屈还是在撒娇,或是讨好。 楼盛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挖苦:“你一共才见过我几次。” “五次。”女老师像踊跃回答老师问题的小朋友,怀着满满的激情开口,“你一共喝了三杯可乐,我都记得。” “我真的不知道你记这些做什么。我他妈每天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衣服裤子鞋子你都要记得清清楚楚。”楼盛又是一副谁也不想理的表情,起身俯视女老师,用速写本的一角重重地戳了戳她的肩膀,戳得她退了几步,语气明显加重,“不要像个变态一样,行?” “我喜欢你啊!”女老师想怒而不敢怒,到底没绷住,由于情绪激动而有些破音。 “关我屁事。”楼盛实在冷漠,“喜欢我的人多了,你以为你很特别?” “但是……” “闭嘴吧你。你他妈够恶心的。”楼盛说完,转身对身后还坐在椅上看戏的奚午蔓说,“走。” 奚午蔓并不喜欢他这样命令的口吻,但转念想到,她刷过他的卡买了份大盘鸡拌面,于是起身跟着他离开。 她知道他是为了躲开那个温声细语的女老师,但她认为没有走的必要,毕竟,不管他走到哪,那个女老师都会找过来。 他们走出不到两米,奚午蔓感觉到后背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虽然隔了羽绒服,她还是感觉到痛。 第七十四章 称之为爱情 有那么一瞬,奚午蔓眼前闪过一个黑檀木小象雕件,然跌到鞋边的是一个黑色速写板夹,板夹上的速写本纸张凌乱地散在地面。 楼盛和旁边其他人一样,听见动静,停步迅速弄清发生了什么,抬眼以责备的目光看那女老师。 “你他妈发什么神经?!”楼盛攥紧拳头。 奚午蔓想,如果他手中的速写本上没有画稿,他一定会将其狠狠砸到两米外那张面饼上。 “楼盛!”女老师抛掉一贯的温柔,快速上前几步,抬手指着双手扶背的奚午蔓,近乎歇斯底里地质问楼盛,“这女的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一副原配抓三的气焰,惹来旁人纷纷侧目。 楼盛应了声“关你屁事”,转身去看奚午蔓,轻声问“砸到哪了”。 围观的人一下就多了起来,大家争抢吃瓜第一线,还有不少人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拿出手机录像。 “怎么不关我的事?”女老师像是找到舞台的演员,极动情地一把鼻涕一把泪,“本来我妈在d市给我安排好了工作,我是为了你才留在这的!” “滚蛋好吧?”楼盛没好气地打断女老师,抬手揽住奚午蔓的肩,顺势为她戴上羽绒服上大大的帽子,遮住她大半脸,“我留你了?少他妈一天天自我感动。” “好啊!你居然为了这个女的凶我!”女老师咬牙切齿,伸手就要去扒拉奚午蔓的帽子,“我今天倒要看看,这狐狸精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楼盛将奚午蔓往身后一护,抬手一巴掌扇在女老师脸上。 人群里响起一阵短暂的唏嘘,很快人们聚精会神,或热切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或蠢蠢欲动要当正义的使者。 但那女老师被一巴掌打得懵圈,一时失语。楼盛没再说什么,搂住戴着大帽子的奚午蔓的肩,迅速离开了人群。 人们颇觉扫兴,四下散开,有好事者热心于发表评价,虽然跟他们毫无关系,他们甚至连三个人的身份与关系都没弄清。 很快,各网络社交媒体平台上都窜上一条热搜。营销味十足的标题引得视频的浏览量极速增加,网友们纷纷发表评论,关于“可怜的原配、绿茶小三与衣冠禽兽的负心汉”,关于“世风日下”,或是“珍爱生命,远离男人”。 视频里被羽绒服帽子挡住脸的女人很快被见多识广的网友认出是奚午蔓,网络上评论的风向立马就变了。网友们不再是伦理的守护者,而是出奇一致地攻击散布消息的营销号。 小三?奚午蔓?开什么玩笑?博流量也得看看造谣的对象。你以为她是谁?她可是奚午蔓,m集团的小公主。 甚至有不少自称十分了解奚午蔓为人的博主立马发布视频,批评营销号的造谣行为,并以“告诉大家一个机密”的口吻将矛盾转移向有利益纠纷的企业间。 事态在网上快速发酵,奚午蔓和楼盛还并不知情。 楼盛搂着奚午蔓往公园就近的门走去,低头凑近她,问要不要去医院,后者摇摇脑袋,他又说:“你是不是傻?那么大一板子过来,你不知道躲一下?” “我眼睛没长后边儿还真是抱歉。”奚午蔓说。 楼盛一时哑言,旋即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却又是那句:“你画画是为了什么?” “想画就画咯。”奚午蔓语气轻松,双手把帽檐稍稍后拉,露出眼睛以看见楼盛的脸,好奇发问,“那个女生只是记得你喜欢喝可乐,你为什么要骂她变态?” “那不然我夸夸她?”楼盛目视着前方,一脸无所谓,“又不是我让她记得的。” 奚午蔓软着嗓音,说:“就是,肝火太旺的话,会引起高血压冠心病。” 楼盛冷笑一声,说:“长期压抑生闷气也会导致抑郁症心血管疾病。” “除了太喜欢刷存在感,她好像也没有做什么很过分的事吧?”奚午蔓问。 “我很讨厌不识趣的人。”出了公园的门,感觉四周没有人注意他们,楼盛才松开奚午蔓,手揣进衣兜里,话语间尽显厌倦,“她不应该认为,她喜欢我,能成为她控制我的正当理由。” 和之前两次相比,楼盛的步伐并不算快,而奚午蔓还是得加快步子,才能与他保持并肩。 “她好像只是问你喝可乐还是橙汁,你就生气了。”奚午蔓试探着开口。 楼盛沉默了十多秒,才不耐烦地说出一句:“现在我更讨厌你了。” 他的不耐烦在奚午蔓的预料之中,她双手松开帽檐,揣进羽绒服口袋里,没打算再说些什么。 楼盛却给出了解释。 “就因为别人说喜欢你,你就得照顾别人的情绪。她把她的热情全部往你身上倒,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 他的语气意外温和。 “可她喜欢的,难道不是她心目中的完美时刻吗?只是刚好那时她看见我,某种她不知道怎样承受的情感源源不断从她内心生发,她需要向外发泄,所以选中我。她自顾自地把我当成救赎,但没有谁会是谁的救赎。” 他哈出一串长长的热气,白色很快被寒风吹逝。 “我能理解她需要一个人陪她玩无聊的拯救游戏,可是我不感兴趣,也不想浪费时间。”他有意停顿片刻,语气重下几分,“除了把我毁掉,那其实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但她就是想毁了我,然后矫情地称之为爱情,向别人炫耀伟大。” 寒风灌进帽子里,吹得耳朵有点疼,奚午蔓缩了缩脖子,心头突然感到很是沉重,而她还不知道缘由。 她跟着楼盛拐进一条小巷,四周都是高楼,到了一个尽头,转眼又看见新的路在前方。 她跟在他身后,一步步往前走,跨过地面的垃圾与小水洼,进到一条更宽的巷道,巷道两边都是店铺,药店、裁缝店、杂货铺,往前是一个菜市场,各种生肉的腥味和蔬菜的气味混在一起,奚午蔓感到反胃。 楼盛买了一条鲈鱼、半只鸡、半个花椰菜和四根茭白,才带奚午蔓离开菜市场。 第七十五章 我现在很难过 这片被高楼大厦包围的房子是十多年前建成的,楼层不高,没有电梯。楼梯口的采光不好,楼梯又很窄,奚午蔓想抓住铁艺扶手,却看见黑色漆面上的灰尘,果断放弃,紧跟着楼盛的步子。 爬上七楼,奚午蔓感觉严重缺氧,很费劲才能换气,双腿一直打颤,她轻轻扶墙。 楼盛无情嘲讽她的体能,摸出钥匙开门进屋。 瞧着从门里洒出的亮光,奚午蔓平复着心跳,思索自己到底上这来做什么。 眨眼那光被挡得七七八八,楼盛的身影占据了奚午蔓的整个视野,他束好头发,问:“你喝白开水还是糖水?” 奚午蔓感觉嗓子在冒烟,好容易才说清个“随便”。 “先进来。”楼盛说,“别挡人家的道。” 奚午蔓听见身后有个带笑的声音说“没事儿”,立马跨过最后几阶楼梯,楼盛往旁一让,她就钻进了屋里。 进门处靠墙放着一个木板鞋柜,楼盛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有兔耳朵的淡粉色女士棉拖鞋,平平扔到奚午蔓面前,转身往厨房去。 客厅不大,暖气十足,窗户占了南面上二分之一的墙体,宝石蓝与姜黄色的窗帘看上去有些扎眼,与红色玻璃茶几、玻璃电视柜、靠墙的大红色布艺沙发都很不搭。 那大红色沙发上,坐着一个正在打游戏的女生,穿着一件洁白的羊绒毛衣,没穿裤子与袜子。她的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一身稚气,短发像黑色的鸟羽一样散开。但她的个子并不矮,长腿吸睛。 她并没有让人一眼就觉得惊艳的长相,胜在一双眼睛明亮,鼻梁高挺,很容易就吸引去人的目光。 只一眼,就会注意到她那细又直的长腿,独属于肌肉还不发达的少女。 奚午蔓想到猫耳头盔,猜测她就是楼盛提过的他家小朋友。可奚午蔓不知道她真的是未成年,还是单纯长得偏向幼态。 那女生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奚午蔓,也不管一局游戏还没结束,直接放下手柄,赤脚蹦跳着到端着水杯的楼盛面前,踮起脚尖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我可想你了,阿盛。”她的嗓音远算不上甜美,带着少女独有的青涩,倒很可爱。 “下来。”楼盛不掩嫌弃,“你又重了。” “不嘛。”女生将楼盛抱得更紧,将脸蛋窝在他衣前,“我现在很难过。” 楼盛轻叹一口气,无奈地问她:“记录被破了?还是没能破别人的记录?” 她像小狗一样用脸蹭着他的衣,只以撒娇的口吻说出一个表示否认的“嗯”,也不解释到底为什么难过。 楼盛抬手把水递给奚午蔓,托住身上女生的腿,把她卸到红色沙发上。 “阿盛……”女生很不高兴地噘着嘴。 楼盛掰开她坚持勾住他脖子的手,说:“小叔要去做饭了。” 女生立马喜笑颜开,说:“好!阿盛加油!” 楼盛转身往厨房去,以似问非问的语气对默默喝水的奚午蔓说:“也许你可以帮我切菜。” 只会煮面的奚午蔓根本不会切菜,但她还是跟着进了厨房。跟楼盛待一起比跟那个打游戏的女生待一起更合适。 而楼盛完全不需要奚午蔓帮忙,他刀功了得,一看就是厨房高手。奚午蔓站在冰箱旁,尽量不影响到他。 他很快把茭白和猪肉切成丝装盘,又开始处理鸡肉。 “谢谢你的水。”奚午蔓还捧着水杯,“其实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没事的话我就先去看花了。” “吃了饭再走。”楼盛抬头看她一眼,“你现在回公园,是想去干架?” 奚午蔓脑子里浮现出一张嵌着黑色玻璃珠的面饼,后背蓦地一疼。 太阳渐渐西斜,偏橘的阳光从厨房窗户的一角投进,落了一墙树影在奚午蔓身侧。 饭菜上了桌,三人围坐,那女生不顾楼盛反对,坚持要喝酒,并从冰箱里取出两瓶啤酒。 她把一瓶放到楼盛面前,说:“阿盛的。”坐下的同时把一瓶护到自己跟前,说:“宜宜的。” “客人呢?”楼盛以询问的口吻提醒。 宜宜眨巴着眼睛,看一眼奚午蔓,满脸无辜,说:“我以为阿姨不喝酒呢。” “叫姐姐。”楼盛有意拖长声音,掩着不耐烦。 宜宜用牙齿咬开瓶盖,举瓶与楼盛面前的酒瓶轻轻一碰,甜甜笑道:“好的哥哥。” “叫小叔。”楼盛既厌烦又无奈。 而宜宜既没叫他哥哥,也没叫他小叔,甜甜地唤了声“阿盛”。 奚午蔓默默扒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说?有点腻歪。 楼盛把酒推到奚午蔓面前,奚午蔓摇头拒绝,楼盛楼盛就把酒搁到桌边,打算饭后再放回冰箱。 楼盛没有喝酒,宜宜很不高兴,她一直噘着嘴巴,面上由于酒精泛起红晕。可她的脑子还很清醒,饭后主动收拾碗筷,抱进厨房清洗。 厨房里没有洗碗机,宜宜系上围裙,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把碗筷弄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站在客厅窗前的奚午蔓抬眼看已经黑下的天空,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过七点多。 “走吧。”楼盛从卧室出来,换了件看着更暖和的大衣。 “你们去做啥?”宜宜的脑袋从厨房里探出来。 “看花。”楼盛说,“洗完你就自己回去。” 宜宜焦急地打断他,说:“我也去看花。” “平时叫你出去玩都不去,今天凑什么热闹?” “不嘛,我要去。” 楼盛妥协了。 厨房里再没响起歌声,宜宜加快速度清洗碗筷,一溜烟跑出来,从沙发上的毛毯里扯出一件整体偏白的镭射羽绒服和一条黑色连裤袜,站着穿上裤袜,套好羽绒服就往门口鞋柜处小跑去。 夜里的公园远不如白日里人多,花开依旧,却不显热闹。三人的影子忽近忽远,宜宜的笑声不时打破沉寂。 宜宜对这一带很熟悉,她知道哪里有花,哪里有一片湖,哪里有可以坐着休息避雨的亭子,虽说并没有下雨。 第七十六章 当着大家的面说不出口 突然,宜宜身子一偏,整个人倒进楼盛怀里。 在楼盛冷漠的目光中,她翘起手指轻轻按住太阳穴,“哎哟”一声,说:“阿盛,我头好晕。” “晕就回去睡觉。”楼盛说。 “我想喝酸奶。”宜宜眨巴着眼睛看楼盛,仍是甜丝丝的口吻,“要公园正门对面麦当劳旁边那家便利店才能买到的那种草莓味酸奶。” “自己去买。” 宜宜将脑袋往他肩上一靠,又是“哎哟”一声,说:“我头好晕,走不了那么远。” “那就别喝。”楼盛毫不客气。 宜宜抬眼撒娇:“阿盛买给我,我喝完就回家去。” 奚午蔓知道,楼盛想尽快摆脱宜宜,所以他扶正宜宜,转身去买宜宜说的酸奶。 楼盛的身影一消失不见,宜宜的醉意立马完全消失。 她半垂着眸子打量奚午蔓,说:“我知道你,你叫奚午蔓。” 奚午蔓只回她客气的微笑,隐约感觉到她并不友善。 “你可以帮我拍几张照片吗?”宜宜皮笑肉不笑,“我没带手机,你先用你的手机帮我拍,加我微信发我就行了。” 奚午蔓并不以助人为乐,只是想到宜宜跟楼盛的关系似乎不简单,看在大盘鸡拌面的份上,她说:“乐意效劳。” “喏。”宜宜抬手指向奚午蔓身后,“在那拍。” 奚午蔓回头,看见一个不大的石拱桥,两边桥头各一盏高杆灯,桥下清澈的水里映着灯光,有寒气从水面腾起,确实很出片。 奚午蔓走到桥边,一回头,就看见紧跟在身后的宜宜的脸。 灯光从上往下,将宜宜的双眼挖成两个大骷髅,那么一刹,奚午蔓被吓得小心脏骤然一停,到底面不改色,让宜宜上桥去。 “你上去。”宜宜完全一副任性大小姐的神态,颐指气使地开口,“你从上面拍我。” 奚午蔓不解地看她,想说角度、光线和构图的问题,被宜宜抢先。 宜宜说:“你先在上面拍几张,然后我再上去。” 她的要求很合理,奚午蔓完全理解,于是转身上桥。 她低头摸出手机,却看见自己的影子旁还有一个人影,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的影子已高举起一个什么重物。 下一秒,她听见一声闷响,后颈的剧烈疼痛蓦地冲击大脑,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知觉前,最后听见的是嗡嗡的水声。 她摸黑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看见一丝光亮。 亮处,一个纯黑线条画成的男人在水里漂浮,突然就沉了下去。四周的环境忽地明晰,是她记忆当中a大附小的附近。 苏慎渊从后面跟了上来,牵住她的手,对她说:“这次画展很成功。” 他还说了些其他什么,奚午蔓没有听清,只是觉得很开心。 然后,他们走到一个分岔路口,左边是柏油路,右边是小路,苏慎渊问走哪边。 “肯定走小路。”奚午蔓听清自己的声音,“我妈妈说,大路比小路远了一倍都不止。” 怎么会突然提到妈妈?奚午蔓思考这个问题时,已经看清洁白的天花板。 难闻的药水味刺入鼻腔,奚午蔓听见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听见旁边有人窃窃私语。随即,一张戴口罩的脸冒进她视野里,口罩上戴着假睫毛的眼睛含着明显欣喜的笑意。 “您感觉怎么样?”戴口罩的女人问。 头痛。奚午蔓试图张嘴,这才注意到嘴里有什么东西。 女人没等她回答,与旁边几名医生一起为她做了检查,轻声商量了些什么,最后有一个人说:“可以拔管了。” 但她还不能出院。医生说,她的颅骨受到创伤,需要留院观察。 叶莫莫每天都到医院看望她,给她带些好吃的好喝的——都是医生允许她吃的东西,给她讲一些乐事。 她知道叶莫莫只是为了让她开心,但她对叶莫莫讲的那些事实在不敢兴趣,她只好奇宜宜为什么偷袭她,以及是谁送她到医院的。 但叶莫莫不与她谈这些,像是担心她受到刺激。 她的身体状况一天天好转,来探望她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在她被通知次日可以出院的上午,楼盛来了,跟着十多个人,她只觉着其中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眼熟,他看上去很斯文。 还没想起来那斯文的中年男人是谁,一个少女被一个魁梧的壮年男人从人群最后面拎到奚午蔓面前。 “跪下!”壮年男人一声怒喝,那少女立马下跪。 奚午蔓被这阵仗惊到,垂眸去看那少女低着的脑袋,通过她高高的鼻子认出她是宜宜。 那魁梧的壮年男人噗通一下跪在宜宜身旁,头垂得很低,奚午蔓差点以为他要磕头。 他并没有磕头,猛地又抬头看着奚午蔓,一脸诚恳地开口,尽是些道歉的话。 奚午蔓没打断男人的话,保持着一贯的礼貌微笑,丝毫没显露心思。 病房里只有男人的话音。 最后,男人说:“只要您肯原谅我们,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奚午蔓突然想到奚午承,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我都没怪她”,及时抿紧唇将话化作无声,静静看着男人和他的女儿宜宜。 她的沉默令男人捏了一把汗。男人猛地一拍身旁的宜宜,压低嗓音怒道:“道歉啊!哑巴了?!” 宜宜给了男人一个不易发觉的白眼,态度倒很好,说:“我有很多话想跟午蔓姐姐说,但是爸,当着大家的面我说不出口。” 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支开一大群人,待门被最后出去的楼盛带上,宜宜才站起身来,踱到奚午蔓床边,双手揣在衣兜里,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盖住她双腿的被子和她的脸蛋。 “我看见阿盛画本上画的女人。”宜宜离奚午蔓很近,“是你。” 奚午蔓大方迎上她的视线,依旧带着一贯的微笑:“你就想说这个?” 宜宜的表情蓦地一垮,眼中浮现出阴狠。 她恶狠狠地说:“阿盛是我的,你要是再敢靠近他,就不是住院,而是住殡仪馆了。” 第七十七章 不该欺负到你头上 奚午蔓微微笑着端相宜宜的脸。那张骨相优越的脸上展现出与她年龄不符的老沉,却更显得她稚嫩。 少女的气色很好,不需要化妆品粉饰,而即使她眼尾搽着亮晶晶的眼影,也掩不掉她的孩子气。 不管有多么讨厌一个人,一旦把对方当做小孩子,就会觉得对方做的任何事都很容易理解。倒不是会原谅她,只是自己能想开,心里不至于一直堵着。 见奚午蔓久久沉默,视线还在游离,宜宜很是不满,没好气地开口:“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 奚午蔓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成年了么?” “不管我成没成年,阿盛都是我的。”宜宜说。 不知是被宜宜的火气逗笑,还是被自己这些天一直苦思的问题所得到的答案逗笑,奚午蔓垂眸无声笑开。不是一贯的礼貌微笑,而是会让人多心的笑。 宜宜以为她是在嘲讽,板着脸问:“你笑什么?” 奚午蔓不想跟宜宜废话,敛了几分笑意,抬眼大大方方地对上她的视线,客气又疏远:“你还有什么要说?” 奚午蔓实在冷静,宜宜觉得她很过分,气得直跺脚。 “我警告你!你不要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你要是!”猛地想起门外有人,宜宜立马控制情绪,压低嗓音,“你要是再敢到阿盛那里,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哦。”奚午蔓有意逗逗她,“下次,还是你爸带着你来道歉?” “下次,是我跟我爸去给你送花圈!”宜宜又恢复了先前的阴狠。 “小朋友戾气不要这么重。闲得无聊可以找点事做,不要成天想些有的没的。”奚午蔓有意停顿,见宜宜打算反驳,又一连三问,“你不用上学吗?偏科严重吗?还是说,你没有擅长的科目?” 奚午蔓的问题戳中宜宜的痛处,宜宜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嘴唇微微颤抖着,竟红了眼睛。 宜宜双手攥拳,像作势起飞的鸭子一样微张双臂,却跺着脚紧闭双眼尖叫出声,气呼呼地瞪了奚午蔓几秒,转身离开了病房。 她刚出去,就被她爸重又拎了回来。 她爸和一众长辈都听见病房内的尖叫,以为她又对奚午蔓做了很过分的事,逼着她老实交代。她红着眼睛,眼泪歘地就在眼眶里打转。 奚午蔓无心为她开脱,只是厌烦了这样的吵闹,抬手一指窗边沙发边的棕色垃圾桶,说:“刚刚宜宜看岔眼,以为那是一只很大的蟑螂呢。” 宜宜她爸又点头哈腰,连声道歉,其他奚午蔓瞧着面生的人也纷纷你一言我一语,无非是请求奚午蔓不要跟一个孩子计较。 奚午蔓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目光从那位看上去很斯文的中年眼镜男脸上移过,对上楼盛的目光。他们两个都一言不发。 但她知道楼盛有话想说,于是抬手捂嘴,佯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群请求原谅的人纷纷闭嘴,以为她要休息,又说了好些客套话,才陆续离开。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与楼盛有一刹的眼神交流,跟在人群后面出了病房。 门被带上,楼盛在窗边的双人沙发上坐下,双手揣在衣兜里,给人一种随时会掏出什么东西的感觉。 但他什么也没掏出来。 他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翘着二郎腿,若有所思地看着奚午蔓的脸。 奚午蔓微笑着迎上他的视线,说:“要是没什么事,您最好尽快离开。” 楼盛无视了她的话,说:“把垃圾桶看成蟑螂,你也不怕他们不信。” “我总不能表现得斤斤计较吧?” “她已经十六岁了。”楼盛的语气不带什么情绪,“凭你们m集团公关团队的本事,她起码得被判个十年,而且她爸妈肯定都得跟着遭殃。” “你这是变相地为她求情?” “我没那么不要脸。”楼盛直视奚午蔓的眼睛,说得认真,“只是想到你哥之前那个秘书。” 奚午蔓脑中一闪而过一个着红裙的性感女郎,问:“肖茜?”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怎么了?” “泄露商业机密,判了七年。” “不会吧?”奚午蔓真心不相信。她告的是肖茜入室抢劫,怎么就成了泄露商业机密? 而且她一直以为,肖茜把奚午承迷得神魂颠倒的,奚午承只是在气头上才浪费了两瓶酒,而他会那样生气,当然是因为爱到了骨子里。 奚午承怎么可能会让肖茜被判七年。 楼盛却以“骗你没好处”的神情说:“圈内人都知道,你哥的秘书被判了七年,你们m集团趁机合并了b市一家电子厂。” “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奚午蔓一头雾水。 “那家电子厂跟你哥的秘书有点关系。”楼盛说,“其实大家都知道,她也就私下去见过z集团的高管两次,每次不超两分钟就被赶走了,人家根本不给她机会泄露商业机密。她只是不该欺负到你头上。” 奚午蔓明白了。难怪宜宜她爸会下跪道歉,难怪那么大群人都为宜宜求情。他们都知道,宜宜的行为可比肖茜的过分得多。 思忖片刻,奚午蔓收了思绪,问楼盛:“你应该不是想跟我说这些?” “确实。”楼盛咧嘴无声地笑开,语气没了先前的严肃,“任教授问你什么时候出院,他请大家一起吃个饭。” “大家?”奚午蔓想到那个温声细语的女老师,突然心里一阵不适。 楼盛看出她的心思,说:“没有培训机构的师生,放心吧。” 奚午蔓暗松一口气,内心的不适随他的话音消失。 她正要回答,余光注意到病房的门推开,从门口进来一大束月季,紧接着是捧着花的穆启白。 穆启白一眼就看见楼盛,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下,他很快管理好表情,喊了声“阿盛”以示招呼,旋身向坐在病床上的奚午蔓走去。 “蔓蔓。”穆启白将花塞到奚午蔓怀里,轻抚她的发丝,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直视她的眼睛,颇深情地开口,“我最近实在太忙了,今天才有空过来,我知道你并没有怪我,但我还是要跟你道歉。” 第七十八章 怎么又来了? 穆启白的意图实在明显,奚午蔓一下就看出,他是故意做给楼盛看的,为了宣布主权。 而楼盛完全一副看戏人的模样,眉宇间除了倦怠就是讥笑。看得出,穆启白上演的这戏码,他觉得无聊且俗套。 穆启白没看楼盛,似乎也不关心,他拉起奚午蔓的一只手,紧紧捧在手心,说:“你明天出院后,我们一起吃午饭。” “午饭恐怕不行。”奚午蔓朝楼盛在的方向瞟一眼,“我已经有约了。” 穆启白顺着奚午蔓的视线瞥了一下,欲言又止,最终又以妥协的语气对她说:“那就明天晚上。” “晚上也不行。”奚午蔓又看一眼楼盛。 “到底我是你未婚夫还是他是你未婚夫?”穆启白有点急了,松开奚午蔓的手,指一下楼盛,又指自己的心口,“你一天跟他吃两顿饭,我呢?” “如果是你先约的我,我也会一天跟你吃两顿饭。” 穆启白被她的好脾气安抚住了,缓和了语气,问:“那夜宵行不行?” “不行。”奚午蔓果断摇头,“我哥规定我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回家。” 音落,她有些期待穆启白像上次一样说“上次”,但他没有,她有些失望。她都已经想好怼到他无地自容的话,他居然不给她发挥的机会。 “那你就说什么时候能跟我一起吃顿饭吧?”穆启白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口吻。 “您可以直接问我哥哥或我爸爸妈妈。”奚午蔓完全一副乖乖女的表情,“我听他们的安排。” “你跟别的男人吃饭都不用他们安排,跟我吃饭要他们安排?” 瞧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奚午蔓怀疑,他真的忘了他曾经对她做过什么。 奚午蔓懒得翻旧账,只好脾气地回答:“毕竟,你是我未婚夫嘛。” 见他的怒气有所消减,她又软着嗓音补充了句:“跟未婚夫吃饭,当然要有满满的仪式感,流程得走完呀。” 其实穆启白并不明白奚午蔓说的仪式感和流程有什么联系,但他因她的温顺而高兴,当即转怒为笑,清了清嗓,一脸得意,却是对楼盛说:“嗐,阿盛,这小姑娘家家的,就是这点麻烦,喜欢仪式感。” 这炫耀的意味实在过于袒露。 楼盛以打趣的口吻回他:“启白哥不抓紧时间去走流程?别又被别人抢先了。” 穆启白恍然大悟般一合双手,转身又亲吻了奚午蔓的脸颊,以哄小孩的口吻向她道别,又十分放心地对楼盛说“阿盛在这慢慢玩啊”,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病房内安静了许久,奚午蔓正低头用指尖轻轻拨弄月季的花瓣,听见楼盛说:“你还挺会哄人。” 她一抬头,就对上楼盛戏谑的视线。 “他又不是小孩子。”她说。 他没有回答,只静静看着她。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为有避免与他对视的正当理由,转手把花放在枕边,侧身继续拨弄花瓣。 楼盛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没一会儿,又有探病的人推门进来。 奚午蔓感觉自己一整天都在营业微笑,笑肌和颧大肌都麻了。 天终于黑下,吃过叶莫莫带来的晚餐,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独自坐在床上用手指指腹揉着脸蛋,猝不及防门又被打开,她被吓了一跳。 进来的人身材高大,裹着材质和版型都极好的长款黑色大衣。 他戴着黑色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眼睛被笼于帽檐投下的阴影中。完全看不见他的脸。 他像贼进了别人的家,背对着门,反手把门一关。 奚午蔓感觉到他的视线,目光瞥见床头柜上的水果刀,脑补了一出病房激战的戏码。 先用花蒙蔽他的视线,然后一刀噶了他。 他慢步走近,奚午蔓不动声色地伸手摸向床边。 她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心跳,跳,突然一停。 男人温暖的手抓住她的右手,她看清男人含笑的眼睛,听见年甫笙的话音:“看来,你确实已经痊愈了。” “年甫笙?”奚午蔓还是不敢相信,“你为什么鬼鬼祟祟的?” “我刚回a市。”年甫笙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手,顺势坐到床沿,像丢沙包一样一下下抬接她的手,更似在测试柔软度,“你饿不饿?” “我吃过晚饭了。”奚午蔓收回手。她不高兴她的手被他这样玩。 年甫笙又拉过她的手,继续那样玩,问:“听说你失足落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奚午蔓说。 她不知道能不能把实情告诉年甫笙,毕竟她还不知道奚家怎么处理这件事。 “你不知道?”年甫笙明显不信。 “不知道。”奚午蔓再次找准机会收回手,以不容怀疑的口吻说,“我脑袋一晕就掉下去了。” 年甫笙沉默片刻,抬头盯了奚午蔓的眼睛良久,突然问:“穆启白呢?” 奚午蔓眉头一紧,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到穆启白。 “他是你未婚夫,这都保护不好你。” “不是……”奚午蔓想说,这真不能怪上穆启白。 年甫笙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单手往她被褥一按,倾身凑近她,直视她的眼睛,说:“蔓蔓,你身边那个人应该是我。” 他离得实在太近,奚午蔓闻到他衣上还未散去的风雪的气息,抬手试图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抓住双手的手腕。 他拉下口罩,以很快的速度偏头,直接咬上她的唇。 几乎同时,奚午蔓听见房门被打开,她还未来得及推开年甫笙,发丝微乱的楼盛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 楼盛跟奚午蔓同等震惊。 奚午蔓用尽全力推开年甫笙,只祈祷来者还没看清刚才发生的事,却听见来者问:“你们这是?” 奚午蔓恨不得拉上被子将自己死死捂住,双手却被年甫笙紧紧抓着。 年甫笙回头看向楼盛,带着面对客人般的主人家的微笑开口:“很抱歉,先生,现在不是探病的时间。” 楼盛左眉微抬,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但显然在思考二人的关系。 趁年甫笙的手稍稍放松,奚午蔓立马挣出双手,想笑却笑不出来,到底只象征性干笑两声。 “你怎么又来了?”奚午蔓问楼盛。 第七十九章 不是天使丢下的葱头 “乐教授让我给你带本她马上要出版的画集。”楼盛从黑色斜挎包里取出一本画集,“给你放哪?” 奚午蔓记起那个她只见过两次的女人,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到合适的理由让楼盛留下来。 然后,她问:“关于画展的事,任教授怎么说?” 她这确实是没话找话了,楼盛看穿她的心思,却并不让她得逞,他把画集放在窗边的沙发上,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了。 奚午蔓求助般喊出他的姓名,回应她的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她被迫看向面前的年甫笙。 “蔓蔓,你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得够久了。”他说。 奚午蔓只想逃离。 他的手稍稍加大力度,就将她死死控住,她稍稍一动,就感觉到强烈的痛。 “我承认他有点姿色。”他将脸凑到她面前,以引诱的语气沉声问她,“但是,他比我更好看么?” 奚午蔓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微锁了眉头问:“年甫笙,这个有什么可比的?” “你总想着看别人,一定是我魅力不够。”年甫笙意外正经,“上次也是,我在你面前,你想着穆启白,这次你在想着谁?” 他在等她的回答,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他一点点凑近她,“刚刚那位,是谁?” “只是一个认识的人。”奚午蔓闻到他衣上好闻的浅香,躲避般将脑袋往后仰去,试图与他保持距离。 他顺从地稍稍松开她的下颏,任她往后倒去,待她的脑袋靠到床头软包,退无可退,他双手按在她的枕边,将她整个人圈在臂弯。 “在别的男人面前,你会不会想起我?”他问。 奚午蔓竟真的认真回想了一下,发现好像不会。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神情,她不想说实话伤害他,但她也不想欺骗他,于是试图用沉默敷衍过去。 他并不吃这套,像乖巧的小狗一样直视她的眼睛,以撒娇的口吻说:“蔓蔓,到底要我怎么做,你的心里才会只有我一个人呢?” “为什么呢?”奚午蔓不解,见年甫笙同样流露出疑惑,她又问,“为什么要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呢?” “因为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年甫笙说。 幼稚。 关我屁事。 奚午蔓到底没将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话说出口,她琢磨了片刻措词,才说:“我并没有要求你那样做,你也不该那样要求我。” “是因为穆启白吧?”年甫笙停顿一秒,又问,“是因为穆启白吗?因为你跟穆启白有婚约,所以你说这样的话来伤我的心。” 奚午蔓肯定,她说这话与穆启白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她并不认为有任何向年甫笙解释的必要。她不知道用怎样的简短言语才能解释清楚,却知道年甫笙心里已有了一套答案。 她毫不关心年甫笙的想法,也懒得浪费时间精力和口舌去纠正他的思想。 过往的经验告诉她,一个人根本无法改变另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妄图去做努力简直就是不知趣,白搭。 于是她只说:“你可以这么认为。” 他可以这样认为,那是他的权利。 “你很过分,蔓蔓。”他好看的眉眼间流露出忧郁,“你总是这样敷衍我。” 不等奚午蔓再答话,他低头吻上她的上眼睑,轻柔地,然后是睫毛、脸颊、嘴角、耳垂、侧颈。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吻她,但感觉到他淡淡的忧伤,奚午蔓身心疲惫,没有推开他,也没有阻止。 从没想过亲吻会有什么特殊含义的她,莫名开始思索这样的吻到底有怎样的含义,然后,她想到离开不久的楼盛,想到宜宜,想到在公园挨了楼盛一巴掌的女老师。 她记起,初次见到女老师时,老师用过去的经验教导她,老师以为又拯救了一个失落的灵魂,并斗志昂扬地要带领那个灵魂进到艺术的殿堂。 问题就在这了。 问题在这,在于,那个灵魂是否真的需要被拯救?即使被诱骗前往艺术的殿堂,那里是否有他想要膜拜的神明? 问题在于,一个人是否应该拯救另一个人,一个人是否该抓住另一个人以逃离火海? 奚午蔓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一个人不该把另一个人当作天使丢下的葱头,一个人从不该由另一个人拯救,也无法由另一个人拯救。 年甫笙的吻表述着他六年来的感情,温柔,小心翼翼,又充满占有欲。 所以他要求她的心里只有他一个。 那很奇怪。 可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奚午蔓抬头看着天花板,轻轻拍了拍年甫笙的肩膀,想问他,她的手却被他反握住了。 她的衣扣被轻轻挑开,她一垂眸就看见男人实在好看的侧脸。 男人身上的火迅速往她身上蔓延,她想方设法保持冷静,在沉沦的前一秒看见窗外飘落的雪花,莫名想到夏日的璀璨星河。 “我头很痛。”她说。 年甫笙的动作戛然而止,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慌乱,为她扣好衣扣,慎之又慎地扶她躺下,问她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或者喝什么,需不需要叫医生。 奚午蔓一再摇头,有气无力地说:“睡一觉就好了,我只是很累。” 年甫笙保持了安静,坐在床边的单人椅上。 奚午蔓不习惯睡觉被人盯着,偏年甫笙执着地要整晚守着她。她实在不知道他守着她做什么,只觉得心烦。 被那一道目光盯着,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特别希望医生跑进来对年甫笙说,病人需要一个人待着。 但夜色一点点深了,医生也没有来。倒是手机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奚午蔓迅速翻身而起,也不看来电人是谁,直接就接了。 哪怕是诈骗电话,也总比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待一起的好。 “喂,你好。”寻常的开场白。 电话那头的人却没有任何客套话作铺垫,开门见山地说:“我刚下飞机,二十分钟到医院。” 单听声音,奚午蔓就脑补出奚午承的脸,那张脸带着淡淡的倦意,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高慢神情。 第八十章 去我那睡会儿? 奚午承进到病房的时候,距挂断电话不到二十分钟,最多十五分钟。他一进门,就看见正要出去的年甫笙。 虽然年甫笙戴着口罩和帽子,奚午承还是一眼就认出他,因年甫笙喊了声“承哥”。 有礼貌,但不是时候。奚午蔓听见年甫笙的声音,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奚午承没有像奚午蔓担心的那样大发雷霆,他客客气气地请年甫笙再多坐一会儿。 奚午蔓都听出只是客套话,年甫笙却真的折身落座于窗边的沙发。 奚午蔓在心里吐槽了一万句,却一句都没说出口,微笑着迎接走近的奚午承,软着嗓音唤了声:“哥哥。” 奚午承捧住她的脸蛋,弯腰用额头探她额头的温度,语气意外温柔,却是问:“蔓蔓明天跟谁有约?” 奚午蔓的小心脏蓦地一悬,谨慎地软着嗓音回答:“a美的任毅鑫教授他们。” “任教授还在b市,明天早上才回来。”奚午承的额头离开她的,直起身,仍捧着她的脸蛋,垂眸看她,语气依旧温柔,“任教授打电话给你了?” “是任教授的学生来告诉我的。” “任教授的学生很多,哪一个?” “楼盛。” 奚午承松开她的脸蛋,双手揣进百草霜大衣的衣兜里,转身看坐在窗边沙发上翻画集的年甫笙,语气远不如刚才温柔,到底算得客气,问:“甫笙等会儿有什么安排?” 年甫笙将画集一合,笑着回答:“没什么安排,承哥。” “难得有机会,一起喝一杯?”奚午承似问非问,更像是在下达通知。 年甫笙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将画集放在沙发上,起身跟在奚午承身后离开,离开前还不忘向奚午蔓传一个飞吻。 这是什么憨憨啊? 奚午蔓又气又想笑。 凭她十三年来对奚午承的了解,奚午承不可能平白无故跟人喝酒,什么机会难得一起喝一杯增进感情这种客套话,从奚午承嘴里说出来,那真就只是套话。 她现在压根没心思去担心年甫笙会被奚午承怎样,她只祈祷奚午承不要再回来。 好容易捱到明天出院,她可不想再在医院多待一天。她受够了整天整天地保持微笑。 好在,直到司机来接奚午蔓离开医院,奚午承都没再回来,她的心这才放下,旁敲侧击地打探奚午承的下落,得知奚午承早上六点就坐飞机离开了a市。 奚午蔓眉头一皱,虽然清楚不可能,却还是有种奚午承专门回来抓年甫笙的感觉,不由得又担心起年甫笙来。 不管怎么说,幼稚归幼稚,偏执归偏执,年甫笙心眼子并不坏,她并不希望他断掉哪怕只一根手指头,就像她不希望她自己再遭受任何暴力。 司机提前得到奚午承的吩咐,直接送奚午蔓到了任毅鑫定的饭店。 十二点整,奚午蔓准时吃上了热乎的饭菜。 这次饭局加上奚午蔓一共十二个人,有三个a美的教授,奚午蔓只认识任毅鑫,另外八个都是a美在读的研究生,个个都对奚午蔓热情有加,除了楼盛。 楼盛始终冷着一张脸,仿佛在场的每个人都欠他几千万亿,但大家都习惯了一样,没有人说他冷脸的事。大家在谈画展的事。 奚午蔓注意到,他们对将于元旦举办的画展有很高的热情。 “我们先展出一百位艺术家的画作。”任毅鑫身旁干干瘦瘦的男教授一挥大臂,说,“以后每年都举办一次该主题的展览。” “每年都展出一百位艺术家的作品?”有学生提问。 “也可以不是通俗意义上的艺术家,我们可以向大众开启征稿通道,不分性别年龄和国籍,只要有作品,就能得到展出。” “这样的话,恐怕每年展出的画作不止一百个人的。” “最多一百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奋不顾身的未来学家,也很少有艺术家能一辈子都有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我们得为没有足够多人投稿的年份做好打算。” 他们越聊越起劲,奚午蔓听着却觉得很无聊。 未来,这是个很难准确把握的东西,哪怕只是明天,在真正的明天到来之前,都不可能完全掌控。 比如早上五点起床,五点半开始慢跑,在遇见每一阵风与每一片落叶之前,不可能知道刚好某时某刻在某地,耳廓与空气的摩擦力,刚好有什么色彩形状的叶子以怎样的姿态沿怎样的轨迹落到怎样的地方。 即使可以计算,也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谁了解全世界所有扇动翅膀的海鸥? 但这群人兴致勃勃地畅谈未来,仿佛未来就在他们掌心,被他们百分百把握。 奚午蔓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吃饱喝足,反正她饱了。 午饭后,众人到了附近的a市美术馆,欣赏最新展出的画作和摄影作品。 不知是吃太饱还是觉得太无聊,奚午蔓困得不行,一个哈欠接连一个哈欠地打。 但她只能偷偷摸摸地打哈欠,因为总有人看着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直到楼盛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头把嘴凑到她左耳边,悄咪咪说了句“我们走”。 她看一眼任毅鑫,担忧地摇摇头。 楼盛又说:“赶回来吃晚饭就行了。” 她不动声色地试着往人群外挪了挪,一点点越挪越远,趁没人注意,跟着楼盛离开了美术馆。 呼吸到寒冷的空气,奚午蔓感觉头脑清醒了点。 “真是要命。”奚午蔓再次打了个哈欠,“好困。” “去我那睡会儿?”楼盛说,“正好我要回去完成我的铜版画。” 奚午蔓跟楼盛回到他的住房,纯粹是因为不想待在美术馆,她认为,看楼盛作版画都比听那群人点评画作来得有趣。 不过,她坚持认为自己睡不着午觉,在看见他卧室里不大却很洁净柔软且温暖的单人床之前。 那单人床有一股魔力,令她和衣往被窝一倒,很快就入睡。 楼盛作画的房间就在卧室的隔壁,墙体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但奚午蔓没听见一点动静,她不知道是自己睡得太沉,还是楼盛的动作很轻。 楼盛叫醒她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人特别疲软,仿佛她不是睡了三个钟头,而是长跑了三个钟头。 第八十一章 是误会,源于偏见 “起床了,我们要去吃饭了。” 奚午蔓感觉楼盛的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她听着不太真切。 楼盛轻轻松松就把她从被窝里提起来,甩衣服一样使劲甩甩她,试图甩走她的瞌睡。但没什么效果,反而引起她的反抗。 她只想往被窝里缩去,像受惊的野兔回自己的安全窝。 怎么会有起床这种事?她感受到来自世界的深深恶意。 她咕哝着呓语,表达强烈不满,然后,身体往下一坠,重又触到被窝的温暖。 她迷迷糊糊地又要入梦,却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扶起,然后,玻璃杯的凉意触到她下唇。 “喝杯水醒醒觉。” 楼盛的嗓音很轻,她听着像是催眠,直想往被窝里缩,却被楼盛紧紧搂住。 “别睡了,我们要去吃饭了。”他说,“任教授连着打了两个电话催我们。” 吃什么饭?不吃。让他们自己吃吧。奚午蔓抗拒地摇头,却累得懒得开口说话。 真的好困。她也不执着于被窝,靠在楼盛怀里就迅速陷入了半醒半梦的状态,以至于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的尖叫声是真还是梦。 她被那尖叫声吓得一个哆嗦,猛然惊醒,抬眼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少女。 “阿盛!”宜宜再次尖叫,抓狂得直跺脚,“你们在做什么?!” 奚午蔓被宜宜吵得耳朵疼,懵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宜宜大概是误会了。 她靠在楼盛怀里,楼盛还紧紧搂着她以防她再躺回被窝,而且他为了让她喝下水,脸离她很近以将杯口对准她的嘴。 这个姿势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确实有点暧昧。 其实这个要解释起来很容易,但奚午蔓本来脑子就懵懵的,宜宜又那样蛮横无理地大声尖叫,奚午蔓感觉脑子都快炸了,根本无心解释。 “你!”宜宜气急败坏地指着奚午蔓,“快给我下来!” “你小点声行不行?”楼盛终于开口。 “阿盛!你说过你讨厌这个老女人的!你说过的!”宜宜红了眼眶,大口喘着气,大声吼叫,“你怎么还会带她来你这?你还允许她上你的床!你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你的床吗?” “你吵什么?”楼盛压抑着怒气,“谁让你来这的?” “我……”宜宜一时不知所措,双手扭捏地拧到一起,嗓音低下许多,“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有事说事,没事就回去。” “我不。”宜宜又急得跺脚,嗓音微颤,泪水刷一下就流了下来,“我不回去,我专门来找你的。我想给你看看我画的速写,妈妈说,我进步可大了。” 奚午蔓这才注意到,宜宜背了个小型双肩包。 “就这事儿?”楼盛有些不耐烦。 “什么叫就这事儿?”宜宜很是不甘,又跺了跺脚,“你说过,只要我画好速写,你就陪我去b国。” 楼盛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却还是沉着性子纠正她:“我说的是,你去b国上学的时候,我送你到b国。” “我不管!反正你说过陪我。” 楼盛嘘出一口气,低头看怀里一脸懵的奚午蔓,再次把水递到她嘴边。 奚午蔓通过他的眼看出,他想尽快离开这。于是,她双手接过水杯,仰头喝水,准备驱散疲软随时跟他离开。 一口温开水还没咽下,宜宜的尖叫再次响起,好在奚午蔓及时调整呼吸,才没有被呛住。 宜宜作势上前拉奚午蔓,被楼盛一个眼神吓住,她再次原地跺脚,肆意吼道:“阿盛!你让她下来!她不能在你床上!下来!给我下来!” “楼婧宜!”楼盛低喝一声,宜宜的双肩肉眼可见地一颤。 泪珠似被冻住了般,静静挂在宜宜眼角,她水嫩嫩的嘴唇颤抖得厉害,嗫嚅着只说出几个字,连她自己都没听清。 楼盛冷然盯了她几秒,待她的嘴唇颤抖得不那么厉害,才说:“出去。” 宜宜欲言又止,到底一脸委屈地转身离开。 楼盛身旁已经喝下一整杯水的奚午蔓也清醒了过来,她看着冷脸看向她的楼盛,抢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微笑着调侃:“好凶哦。” 楼盛的表情瞬间柔和了不少,垂眸看一眼她手中已经空掉的玻璃杯,用两根手指捏住杯沿,将杯子从她手中抽走,以不轻不重的语气说了句“别睡了”,起身走出卧室。 不多时,客厅里传来少女的哭声。 好奇心催促奚午蔓迅速叠好被子下床,趿着拖鞋轻手轻脚地扒到卧室门边看客厅里发生了什么。 只见宜宜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楼盛的大腿,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实在过于刻意。 看样子,楼盛是要把宜宜赶出门去,宜宜不想走,所以使了这么个招。 楼盛说了句什么,奚午蔓没有听清。 不过宜宜的哭声随楼盛的话音落下而停止,很快,她松开楼盛的双腿,麻溜地起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门被宜宜带上,楼盛如释负重,转身看见卧室门边看戏的奚午蔓,皮笑肉不笑地默默看她。 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奚午蔓扯出一贯的礼貌微笑,试图找点话题,问:“宜宜还回来么?” “你希望她回来的话,也可以回来。” 奚午蔓急忙摇摇脑袋:“那还是算了。我不会哄小孩儿。” “她也小不了你几岁。”楼盛说,“她要是小孩,你也是。你不用哄她。” 奚午蔓若有所思地抬眉,思绪开始飘远。 “走咯。”楼盛拉回她的注意力,“愣那儿干嘛?” 奚午蔓一边向他走近,一边理清刚刚被他中断的思绪,说:“有一件事我想知道。” “讲。” “之前你说过,刚刚宜宜也那样说,我实在很难不好奇。” 她注意到楼盛的肩膀一僵,知道他已经猜到她要问什么。 即使不问也会得到回答,但她还是选择直问:“你讨厌我什么?” “那是误会。”楼盛也不看她,单手撑着墙面换鞋,“源于我的偏见。” “我做了什么,让你产生误会和偏见?”奚午蔓追问。 楼盛目光复杂地凝视她的脸蛋片刻,才说:“你没做什么,只是我看见你的脸。” 第八十二章 酒不醉人 楼盛从小就长得很好看。 他听得最多的话是与容貌相关的。他接触过的人基本上都会提及他的脸,然后围绕他的帅气展开话题。 从他记事开始,几乎每个人都热衷于为他找对象。他们担心他长得太帅,到了该结婚的时候找不到满意的结婚对象。 在他还完全不理解结婚这一社会性行为的时候,就已经对“结婚”两个字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他最烦的,莫过于给他找结婚对象的人和有可能跟他结婚的人。 那个叫田寿的光头,不止一次当着他的面夸奚午蔓,说她与他有么合适,以至于他一听见奚午蔓三个字就打心底讨厌。 偏偏,奚午蔓还有一张很好看的脸,这让他更讨厌了。 他接触过很多女生,基本上都是世俗意义上的美女。 虽说并非每一个都很傲慢,但他还是由于不算少数的漂亮女生那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傲慢而产生了偏见:漂亮的女人都认为别人对她感兴趣,每个男人都会对她献尽殷勤以博她欢心。 即使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意识到他讨厌的不是女人本身,而是女人会带给他的捆绑与束缚——包括但不限于道德与生活——他也已不在乎一个女人是否仗着姣好的容颜而傲慢,而当他意识到某个女人有可能与他沾上关系,他还是近乎本能地尽量与对方保持距离。 奚午蔓莫名很理解他,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为什么会感同身受。 从住处到a市大排档,楼盛破天荒斥巨资打了个车,由于任教授催得很紧。 a市大排档中餐馆里座无虚席,室内充斥着很热的人气,一进门就能感觉到一股热浪,混杂着海鲜、烧烤、酒精和各种炒菜与小吃的气味,将风雪与寒冷拒于门外。 男人与女人旁若无人地划拳、大口喝酒,荤段子伴着意味深长的笑声,有人羞红了脸,有人则是出于恼怒。 奚午蔓跟在楼盛身后,挤过人群,在一个靠墙的角落找到任教授。教授已微酡,还有人在往他被子里倒热啤。 教授忙着起身招呼大家挤一挤,为奚午蔓和楼盛腾出位置来坐下,没来得及阻止杯中的酒满上。 不知是刚刚下车,还是四周的人实在太多,闹哄哄的,搞得空气不太好,奚午蔓胃里一阵不适。 任教授看出奚午蔓的局促不安,提高了嗓音,分明是在问她,却像是说给同席的其他人听:“午蔓没来过这种地方?” 奚午蔓不晓得任教授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才合适。她干脆没有言语,只扯出一贯的礼貌微笑应付。 微笑适用于应付绝大多数客套话。 任教授又不可能真的关心她是否来过这种地方,或来过几次,他不过是想找点话题,让气氛没那么尴尬。 但奚午蔓不想跟他聊这个话题。 “来,您哪,喝杯酒暖暖身子。”任教授把一杯橙香热啤递到奚午蔓面前。 奚午蔓连连摆手,说:“对不起,教授,医生让我忌烟酒跟生冷辛辣的食物。” “噢,瞧我,真是老了,就喝了两杯,记性就差了。您见谅见谅,我忘了您刚刚出院。”任教授转手把酒杯递到楼盛面前,乐呵呵地又说,“那这杯酒,就麻烦您喝了。” 楼盛试图拒绝,任教授直接把酒杯放他面前,说:“我知道您很少喝酒,但今天情况特殊,而且这酒不醉人。” 席间有人跟着起哄说“对,不醉人”。 鬼话。 所谓量变引起质变,度数再低的酒达到一定浓度,也会令人颜酡。 但楼盛没有拒绝,如任教授所说,今天情况特殊,他不想扫大家的兴。 今天是任教授带的一位博士生的生日,大家都不可避免地往多了喝,连奚午蔓都喝下三瓶温过的玻璃瓶装豆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觥筹交错间,奚午蔓看着身旁楼盛的脸颊一点点泛开红色,感觉自己的脸也一片滚烫。 这地方真的很热。 “奚老师,我一定要敬您一杯!”今天的寿星举起酒杯,隔着桌面对奚午蔓说,“您是我的女神!” 寿星话语激昂,奚午蔓完全没把他的醉话放在心上,只出于礼貌,起身举起豆奶,与他的酒杯轻轻一碰。 寿星一句“我干了”,立马仰头干掉一大杯热啤。奚午蔓的瓶子里只有两口豆奶,但她没有喝完,只象征性抿一小口。 主要是吃太多,实在有点撑。 而寿星起了这个头,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奚午蔓不得不再开一瓶豆奶,与众人一一碰杯。 胃撑得不行的奚午蔓瞧见面前的烤翅都想吐,她想出去散散步,偏没人打算离开,他们有说不完的话。 她怀疑,要是店铺不打烊,他们能在这唠一辈子。 她摸出手机看时间,打算以哥哥的规定为借口开溜,却看见两个未接电话。她的手机并没调成静音,是餐厅里人声太嘈杂,淹了铃声。 她还没点进去看来电人是谁,屏幕又变成了来电界面。 莫莫姐。 奚午蔓与楼盛和任教授说了声,起身走出闹哄哄的餐厅,掀开厚厚的门帘走进寒风中,这才接通电话。 她刚刚喊了声“莫莫姐”,抬眼就看见路边一辆酒红色玛莎拉蒂ghibli副驾驶车门边站着的叶莫莫。 叶莫莫着长款橘粉色格子粗花呢大衣,驼色细高跟麂皮短靴很新。她秀丽黑发扎成丸子头,高高盘于头顶,镶钻银色18k金耳环亮晃晃映着灯光。 比她的耳环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妆容精致的脸蛋。 她抬起右手向奚午蔓打招呼,食指上的银色镶钻菱格纹戒指一闪又一闪。 奚午蔓将听筒里传出的“这里”与叶莫莫的嘴型对上,看见她挂断电话,双手连同手机揣进羽绒服的口袋,向她小跑而去。 “莫莫姐,你知道我在这呐?”奚午蔓问。 “你哥说你在a市大排档跟a美的师生聚餐,刚好我路过这边,顺便来接你回家。”叶莫莫抬手指着她的羽绒服。 奚午蔓低头看见,叶莫莫葱白般的手指所指的地方,有一小块吃饭时留的油渍。 第八十三章 他不给机会 顺道,是叶莫莫的谎言。 叶莫莫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a市大排档餐馆的门口,完全是因为奚午承不放心奚午蔓跟a美的师生一起聚餐。 奚午蔓没有揭穿,折身回室内跟任教授等人道了别,出门坐上叶莫莫的玛莎拉蒂,试图用湿纸巾擦去羽绒服上的油渍,却擦不掉。 她也不是非要擦掉油渍不可,只是想找点事做。 从a市大排档餐馆到叶莫莫的住所,也就十多分钟的车程,但叶莫莫开车时一句话都不说,奚午蔓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 与其说是不放心她,奚午蔓认为,奚午承应该是不放心年甫笙,所以找叶莫莫看着她。 虽说叶莫莫曾试图撮合她跟来缵烨,显然奚午承还是认为,年甫笙的危险系数更高。 玛莎拉蒂驶进地下停车场,丝滑地倒车入库。 叶莫莫长长吐出一口气,似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任务,很高兴地解开安全带,问奚午蔓晚上吃了什么。 她总喜欢问一些有的没的,为打发时间,或为某话题作引子。 奚午蔓也习惯了,认真回忆一番,从豆奶开始说起。 直到乘电梯上到二十五楼,叶莫莫打开指纹锁,从玄关处的鞋柜里拿出一双洁白的女士兔绒拖鞋给奚午蔓,二人都还在聊晚餐桌上的菜肴。 沐浴之后,奚午蔓穿着叶莫莫的睡衣进到客卧。在她洗澡时,叶莫莫才铺好客卧的被子。 被褥有一股长期压箱底的布料的气味,能闻出樟脑丸、玫瑰香氛洗衣液与木头的味。 叶莫莫对玫瑰香有一种近乎执着的喜欢,洗衣凝珠、洗发水、沐浴露、护发精油、洗手液、护手霜、洗脸用的精华皂、牙膏、口喷、各种香水、空气清新剂、香薰蜡烛、衣柜里的香包等等,各种各样的玫瑰香,偏草木调的,偏甜腻的,或是混杂着荔枝、橘子、水蜜桃等果香的。 从她的车子到她的屋子,都像是一个玫瑰园,只是这园子里不见玫瑰,仅可闻其香。 在这样的氛围里本来很好入睡,奚午蔓躺在被窝里却半天都睡不着。 从窗帘缝隙透进的光投到墙面,奚午蔓盯着墙上那一道亮光,琢磨着再画一幅画,关于小岛与玫瑰园,要有黑暗,要仅有一束光。 就像她看见的这样。 突然门被轻轻敲响,奚午蔓疑惑地看向门口,见门被慢慢推开,一束光直直照到她脸上,她半眯了眼睛。 “你睡了么,蔓蔓?”背光的叶莫莫是一个黑色的影子。 “没。”奚午蔓没有起身的打算,看见叶莫莫从门缝里挤进客卧,携进一股混着雪松气味的玫瑰香。 “我跟你说,我今天碰到一个人,特别离谱。”叶莫莫也不开灯,直接坐到床沿。 奚午蔓看不清她的脸,但能通过她的语气想象出她半是愤怒半是无语的表情。 “他白嫖我的设计稿就算了,一分钱没出,还说这不行那不行,就很烦,你懂吧。”叶莫莫说。 奚午蔓点点头,想到叶莫莫不一定能看见,又出声说:“我懂。” 叶莫莫长叹出一口气,奚午蔓都准备好当她的情绪垃圾桶,她却转移了话题。 “蔓蔓,你跟穆启白定在元旦订婚了?”叶莫莫问。 “嗯。” “你糊涂啊!” 奚午蔓被吓到,倒不是叶莫莫突然激动的语气,而是枕头突然被什么压住。很快她反应过来,那是叶莫莫的双手。 “穆启白有什么好?我不都把来缵烨送到你面前了么?”叶莫莫愤愤不平。 奚午蔓沉默片刻,只说:“我爸妈安排的。” 叶莫莫轻啧一声,恨铁不成钢地开口:“伯父伯母糊涂,太糊涂了!” 空气突然安静,奚午蔓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叶莫莫的叹息很快打破这寂静。 出乎奚午蔓意料的是,叶莫莫并没继续这个话题,后者的双手离开奚午蔓的枕边,突然站起了身,说:“早点休息吧,蔓蔓,晚安。” “晚安,莫莫姐。”奚午蔓说。 叶莫莫带门离开了,房间里又只有墙面那一道从外面投进来的光。 突然,那道光明显一暗,奚午蔓想,大概是某户人家熄了灯。 这夜静悄悄的,奚午蔓大大睁着双眼,渐渐习惯了这昏暗,看清室内家具的轮廓。 一道亮光再次扰乱她的视线,她看向又被推开的门边,不知道叶莫莫又有什么事。 “蔓蔓,你哥也同意你嫁给穆启白?”叶莫莫问。 奚午蔓想到一定落到了奚午承手中的体检报告,只说:“我没问过。” “之前我说撮合你跟来缵烨,你哥都不乐意,他怎么会让你嫁给穆启白啊?”叶莫莫说着,挪着步子走到床边,又在床沿坐下,“他总不可能认为穆启白比来缵烨更靠谱吧?” “不知道。”奚午蔓感觉继续这个话题会没完没了,再者她实在不喜欢谈自己的事,于是转而问叶莫莫,“莫莫姐,之前你跟我哥哥不是要订婚么?怎么没动静了?” “嗐,别提了。”叶莫莫摆了摆手,“黄了。” 奚午蔓无视了她前半句话,又问:“你不喜欢我哥哥?” “喜欢啊。”叶莫莫的语气透露出明显故作的轻松,“但喜欢跟结婚是两码子事。” “你觉得你俩不合适?” “是你哥觉得我俩不合适,他说不想耽误我。”叶莫莫的脑袋明显一垂,嗓音听上去竟有几分委屈,“但其实是因为他不喜欢我。我知道的。” 气氛突然变得沉重,奚午蔓感觉应该安慰安慰叶莫莫,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我了解你哥,也知道该怎样做好他的妻子。他跟你爸蛮像的。”叶莫莫轻笑了一声,似在自嘲,“但他不给我机会。” 静默良久,奚午蔓再次听见叶莫莫轻微的叹息,随即是后者自嘲的嗓音:“他连一次机会都不愿给我。” 奚午蔓看不清叶莫莫的脸,但能想象得出她脸上的失落。 不确定叶莫莫是否需要言语的安慰,也不确定想说的话是否合适,奚午蔓干脆就保持缄默。 好在,叶莫莫并不需要她的回应,自语般又说了起来。 第八十四章 一起睡觉的结果就是都睡不着 “他甚至都不愿多花点时间跟我好好相处,就说我俩不合适。” 难说叶莫莫是否单纯在抱怨。 她说,似乎他的未来规划里没有结婚这件事,他的心里也没有一个很特别的人,他一心只想着搞好事业,为m集团摸索出一条永远能适应时代的可持续发展道路。 可其实,这是假象。 他并不认为有能一劳永逸的办法。未来的路还得需要未来的人随具体情况探索,他所坚持的,与也仅仅与现在相关,现在的事,现在的人。 他触手可及的。 他总试图伸手触碰到某一个人,但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感觉眼前有一大片浓雾,就像秋末凌晨四点半的山区,她甚至看不清近在身旁的他。 “我连输给了谁都不知道。”她说。 奚午蔓注意到,她对奚午承的称谓是“他”,不是“你哥”,也不是“午承哥哥”,仿佛她口中的是一个只会出现于闺蜜夜聊里的秘密。 奚午蔓也想到一个属于夜晚的秘密,那个着红裙的性感女郎。 如果说叶莫莫输了,那么,她是输给了那明艳的红色,输给了盛开的山茶花与腥臭的鲜血。 但奚午蔓并不认为,她真的输了。 叶莫莫与肖茜可谓云泥之别,奚午蔓实在想不明白,当二者同时可供选择,一个连叶莫莫都不选的人,怎么会选肖茜? 转而奚午蔓又想到,奚午承确实选了那个小秘书,否则来缵烨不会问,要是你哥娶那个小秘书云云。 “明明我才有足够的资本跟他并肩作战,也只有我才知道怎样做好他的妻子。”叶莫莫的话将奚午蔓的思绪拉回,“我是他的最优选,他明白的。” 不知道奚午承明不明白,奚午蔓知道自己不明白。 按叶莫莫所说,她是想与奚午承并肩作战,那似乎不结婚也是可以的。就像她爸爸叶麟羽和黄奉清那样,单纯的合作伙伴,不也是并肩作战么?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奚午蔓实在不解。 “大概是……”叶莫莫认真思考过,给出回答,“想成为拥有理所当然权利的人。” 奚午蔓试图理解,猝然感觉有点困,脑袋昏昏沉沉的,便懒得思考。 房间里静悄悄的。 “算了,不提他。”叶莫莫长叹一口气,似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争,又说,“早点休息,晚安,蔓蔓。” 好熟悉的话。 奚午蔓犹豫着,到底还是说:“晚安,莫莫姐。” 叶莫莫再次离开了,房间里恢复了先前的悄静。 不知道为什么,奚午蔓感觉叶莫莫还会再推开那扇门,或者说,她希望叶莫莫推开那扇门。 她想再听叶莫莫聊一聊奚午承,她想聊一聊肖茜。 而当叶莫莫再次推门回来,奚午蔓却什么也不想说了。她想得够多了。仿佛仅仅凭想象,就能把所有话语都传达给对方。 “前两天我见了个客户。”叶莫莫再次坐到床沿,双手依旧压到枕边,语气神秘兮兮的,“好像是个大明星,但是我没见过。” 话题就此展开了。奚午蔓静静听着,慢慢有了睡意。 而叶莫莫说着“有点冷”,钻进了被窝。 奚午蔓感觉到她的的手脚冰凉,睡意散了一半,不自觉往里挪了挪,与一身寒气的她保持相当的距离。 “她还跟赵许营一起吃晚饭,颜洛秋是不是失宠了?”叶莫莫好奇地八卦,却没有等奚午蔓回答,又说,“算了,管他的,睡觉。” 然后,她躺进了被窝,就在奚午蔓身旁。 奚午蔓闻到她身上完美混合在一起的各种调子的玫瑰香,听见她说“晚安蔓蔓”,应了声“晚安莫莫姐”,闭上眼睛就要睡觉。 刚刚进入梦乡,奚午蔓又被叶莫莫的话音吵醒,她没听清后者到底说了什么,但后者讲得很起劲。过了十多分钟,叶莫莫又说“晚安蔓蔓”,奚午蔓回应。 而每次在奚午蔓刚刚睡着时,叶莫莫就再次开口讲话。 叶莫莫一遍遍说着“晚安”,又一次次开启新的话题。 奚午蔓不记得听过多少遍“早点睡,晚安蔓蔓”,后面甚至都懒得再回答“晚安莫莫姐”。 反正最多几分钟,叶莫莫又会问“蔓蔓你睡着没”。 时近天明,奚午蔓打着哈欠,想不起来这一整晚到底都聊了些什么。 有种虚度光阴的感觉。 像幼时看各种漫画书与言情小说,甚至不惜通宵达旦,而合上书本,对内容完全没印象,后知后觉是为了那短暂的兴奋而挥霍掉可以好好休息的夜晚。 她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要按时睡觉,一次又一次沉迷娱乐无法自拔。 她深知自己的堕落,也清楚怎样逃离这深渊,但她总觉得可以再等等,于是一拖再拖。 天就亮了。 她知道叶莫莫不会说出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奚午蔓还是每次都被她的话题所吸引。简直跟那些年看漫画和小说时有得一拼。 叶莫莫也很困,早上喝了两杯意式浓缩。本来有一杯是给奚午蔓的,奚午蔓不知道刚出院能不能喝这种刺激性的饮品,摇头拒绝了。 早餐是叶莫莫打电话让早餐店老板送来的三鲜米线,吃饭时,叶莫莫一直看手机,社交媒体与各地时装秀的视频。 不知是咖啡因的作用,还是手机的作用,奚午蔓眼见着叶莫莫渐渐精神抖擞,毫无通宵的样子。 甚至在去上班之前,叶莫莫还送奚午蔓回了奚午承的别墅,因奚午蔓要画画。 奚午蔓本来还担心叶莫莫疲劳驾驶,安全抵达奚午承的别墅后,发现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忙起来的时候,会无视时间的流逝,也会忽视洒到衣服跟鞋子上的颜料。 在穆启白推开画室的门进来之前,奚午蔓都没有闻到自己身上油画颜料的气味如此浓。 她不确定突然的反胃是因为看见没敲门就闯进的穆启白,还是因为闻到颜料味。 穆启白笑着走近她,将藏在背后的花递到她眼前。 她知道他想看她惊喜的表情,越夸张越好,可她没有心思假装。 第八十五章 画饼达人的表演 奚午蔓感到恼火。 不知是因华而不实的花束,还是穆启白突然闯入打扰她画画,或是因进来的人是穆启白。 也可能是由于突然闻到浓烈的颜料味,突然的反胃。 她放下油画刮刀和调色盘,拿过旁边的保温杯,喝下两口白开水,压下刚刚突然窜出的怒火,也缓解胃部的不适。 “这种东西,直接丢垃圾桶更合适。”她没办法假装微笑,只尽量保持语气礼貌。 “你高兴就好,随你处置。”穆启白把花束放在桌上,微笑着,“我订了餐厅。” 胃里蓦地又是一阵翻滚,奚午蔓又喝一口水,才说:“我不饿。” “你还是得按时吃饭啊,我们马上订婚了。”穆启白说。 奚午蔓立马想到订婚宴,但她并不认为穆启白所说的吃饭和订婚是这层联系。 穆启白又说:“我们结婚后,一年内得有小孩,你不吃饭营养跟不上,不利于怀孕。” 奚午蔓的恶心感蓦地增强,不动声色地盯了得意洋洋的穆启白片刻,将话题引向关乎她利益的方面。 “我们什么时候办理移民?”她问。 “移民?”穆启白错愕地看她几秒,见她的脸色稍稍一垮,立马笑着以哄小孩的口吻说,“为什么要移民呢?全世界每年多少人想移民来a国呢。” 奚午蔓再次喝下一口水,思索着打量穆启白。 被她盯得心虚,穆启白双手一摊,又说:“是,之前我答应跟你离开a市,但我以为你的意思是,我们离开a市去度蜜月,度完蜜月就回来。” “哦。”奚午蔓已将他的心思猜透八九分,没了再搭理他的兴趣,转身去翻桌上的铅笔画稿。 她的冷漠令穆启白开始慌了。 穆启白跟在她身旁,说:“蔓蔓,你要是想在外省甚至外国多待几年,都没问题,但是我们完全没必要移民啊。” “嗯。”奚午蔓慢慢翻着画稿,说得漫不经心,“移民都办不到,我们完全没必要结婚啊。” 穆启白眉头一皱,作出被欺骗者的怒容:“你什么意思?” “连这都听不懂?”奚午蔓浅笑着瞥他一眼,“您真该回小学重修一下国语。” 二人沉默了几秒,奚午蔓轻轻翻动纸张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就因为移民这件事儿,不跟我结婚了?”穆启白一脸不可置信。 “不然呢?您唯一能给我东西都不愿给我,我有什么理由跟您结婚?”奚午蔓倒平静,也不看他一眼。 “我能给你钱!”穆启白的情绪有些失控,有如被冤枉的的人歇斯底里证明自己的清白,“我给了你九千九百万现金作聘礼!你答应嫁给我,不就是图我的钱吗?你们女的跟男人结婚,不就是图男人的钱吗?只要有钱,是条狗你们都嫁!” 奚午蔓对他说的聘礼毫无印象,对他把问题上升到全人类的行为深感厌恶。 “请稍等。”奚午蔓从外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录音,“请您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穆启白秒怂,怒火消了大半,仍皱着眉,问:“你录音做什么?” “多么精彩的发言,给大家都听听呗。”奚午蔓把手机放在桌面,双手往后撑在桌沿,饶有趣味地看他,“您居然认为,奚家的千金大小姐,需要穆家施舍钱财。”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您的意思是,奚家要靠穆家的救济才能存活下去咯?不然,奚家怎么会为了区区九千九百万的聘礼卖掉女儿呢?m集团董事长的女儿又怎么会图你穆启白的钱呢?” 奚午蔓半倚半坐在桌沿,以漠然的浅笑等穆启白说话,但他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您跟我结婚,是因为对穆家很有利吧?奚家答应给你们穆家的,怕是远不止九千九百万吧?”奚午蔓胸有成竹。 她猜中了。 穆启白的态度明显好转,近乎谄媚:“蔓蔓,你别生气,是我说错了话,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您比我更清楚,咱俩结婚,对您有更大的好处,所以您比我更急着结婚。怎么您竟说出那种话来?”奚午蔓难以不表现出厌恶与鄙夷,“您堂堂z集团a市分公司的总经理,竟也没有自知之明到软饭硬吃?” “好了蔓蔓,别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乱说话了。”穆启白举起三根手指头作起誓状,“我这不是没吃晚饭饿得慌,脑子不好。” “脑子不好?难道我是神经科医生?”奚午蔓很气。 感觉他真是个白痴倒是其次,主要她实在不明白,之前收集他那么多资料,怎么就没发现他是这种货色。 年甫笙说得对,确实眼光够差,看上这么个衰佬。 浪费时间。 奚午蔓越想越气,给了穆启白一个大大的白眼。 “真别生气了,蔓蔓。”穆启白上前要搂她的肩,她迅速躲开,他尴尬地收回手,又说,“移民的事儿,我回去跟我妈商量商量,回头给你答复。” 奚午蔓又翻个白眼,没搭理他。 他立马改口,说:“我一定尽快给你答复!” “您还有事吗?”奚午蔓实在懒得听他画大饼。 “噢!”穆启白如梦初醒,“我订了餐厅,点的都是你最喜欢的菜。我问过你哥,他说你喜欢。” “我哥哥没通知我跟你一起吃饭。”奚午蔓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不应该啊,我问过奚总了,我说今天晚上跟你吃饭,他让我直接找你。”穆启白思考两秒,又扯开笑脸,说,“可能是他太忙,忘了告诉你。” “那就等我哥哥想起来再说。”奚午蔓上眼睑微垂,显出疲惫,“白费您今天跑这一趟。” “别说一趟,为了你,我就是跑百趟千趟都没什么,主要我点了很多你喜欢吃的菜……” 好一个画饼达人恬不知耻的表演,奚午蔓甚至懒得再翻白眼。 “我让我哥给您报销?”奚午蔓拖着倦怠的嗓音问。 “我不是这意思,蔓蔓。”穆启白干笑两声,“你看,你又误会我。” “我今天晚上不想吃饭。”奚午蔓懒得再客气,“这么简单的话,我想穆总应该能听懂,不至于误会。” 第八十六章 甘梅味炸蘑菇 奚午蔓拒绝得有够直接,态度也不太耐烦,穆启白没敢再坚持。 他好言好语低声下四求着奚午蔓删了录音,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终于送走这个画饼的家伙,奚午蔓的身体突然支撑不住地往下一滑,瘫软到地板上,背靠桌腿支撑坐着。 千不该万不该,当初就不该对穆启白抱有幻想,不然也不至于给他接近自己的机会。 累。 她双眼一合就想睡觉,听见房门被敲响。 穿女仆装的女佣微微侧身站在门口,敬声对她说:“叶莫莫小姐来了。” 一想到叶莫莫,本来就很累的奚午蔓又联想到虚度掉的昨晚,更累了。 但她还是迅速打起精神起身,随女佣到客厅见来客。 叶莫莫坐在背窗的沙发上,如瀑发丝柔柔地顺在脑后,右耳上方的发间别着金色亚历山大夜星边夹,衬得她的唇如盛绽的卡地亚玫瑰。 叶莫莫远远就向奚午蔓招手,提高嗓音问:“蔓蔓,晚上想吃什么?” 主打一个开门见山,猝不及防。 穆启白带来的不适感还没消失,奚午蔓实在没什么胃口。 久久没等到她的回答,叶莫莫又问:“那就我决定咯?” “想吃辣条。” “去吃火锅!”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并都为对方的决定一震。 空气很微妙地安静几秒,叶莫莫问:“辣条这东西,能当正餐吗?” 奚午蔓认为,加了辣子的牛筋面,本质上跟火锅煮粉也没有区别。 叶莫莫则表示,奚午蔓说的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但吃生鱼片跟直接吃生鱼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最终,叶莫莫拿出杀手锏:“我记得,你哥跟我说,你忌生冷辛辣的食物。” 完胜。 辣条是不能吃了。 在来之前,叶莫莫就已经有了安排。她带着奚午蔓到一家火锅店,店一楼靠着北墙搭了个戏台子,台上每晚七点至十点会上演一出戏剧。 奚午蔓跟着叶莫莫到二楼落座时,舞台上正演着人形净琉璃,背景的led显示屏上切换着合适的背景,在很显眼的位置有《牛若丸和净琉璃姬的恋爱故事》、原台词与翻译。 火锅是番茄锅底,奚午蔓的味碟里只有麻酱。除了虾滑,她什么也不想吃。但虾滑只吃一份就腻了。 她呷着花茶,偏头看一楼的显示屏。 “你怎么吃这么少?”叶莫莫问。 奚午蔓答:“感觉不怎么饿。” 叶莫莫捞起一片牛肉,调侃般问:“穆启白一束花就给你喂饱了?” “嗯?”奚午蔓好奇地看她,“莫莫姐怎么知道?” “你们家蓉姐跟我说,穆启白抱了束花找你。” “蓉姐?” “她不是叫蓉姐吗?你们家那个右耳后面有颗黑痣的女佣。” 奚午蔓摇摇头:“不知道。” “你连你们家女佣叫什么都不知道?”叶莫莫面露惊讶。 没必要知道。奚午蔓没说,只回叶莫莫一个客气的微笑。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实在看不过奚午蔓一直喝水,叶莫莫给她点了盘青梅干和一盘甘梅味的炸蘑菇。 奚午蔓本来是抗拒的,在叶莫莫半央求半强迫下,她吃下一颗青梅干,确实被勾起了食欲,又试着尝一下炸蘑菇,配茶刚好。 青梅干、炸蘑菇和茶水的组合,真的让人上瘾。 而此时的奚午蔓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后悔自己面对一堆美食竟毫无胃口,只吃青梅干和炸蘑菇。 她二人对人形净琉璃都没什么兴趣,吃饱喝足就离开了,没像其他许多客人一样等到十点。 今晚的戏不好看,叶莫莫说。她还说,下次演《哈姆雷特》再来。她也没想到,奚午蔓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 二人走到门口,迎宾已为二人掀开门帘,叶莫莫却突然站住,表情瞬时凝固,连头发丝都似被冰雪冻僵。 奚午蔓看她的表情不对,以为她吃坏了肚子,正要上前关心,她却将车钥匙递到奚午蔓面前。 “你先去车上,我去一下卫生间。”叶莫莫把车钥匙塞到奚午蔓手中,急急忙忙转身离开。 在迎宾的带领下,奚午蔓找到停在停车场的车。 车内的香水味熏得她喘不过气,她降下车窗透气,看向店门的方向。进出的人很多,独没有叶莫莫。 奚午蔓突然开始胡思乱想。也许叶莫莫掉厕所了,也许滑倒昏迷了,也许被患有严重杀人狂综合症或精神分裂症的人捅了几刀,正捂着伤口等人去救她。 奚午蔓打了个哆嗦,急忙下车,打算回店里看看,正要跨上步梯,突然想到可以直接打电话,于是转身往停车的地方回去,低头翻通话记录。 刚刚打开通话记录,脑袋就撞入一片温热,身体惯性往后倒时,她被一只大手稳稳接住。 “同学,在这都能碰到,看来咱俩还挺有缘。”男人年轻的脸庞带着笑,奚午蔓只觉陌生。 迅速站稳后退,与男人保持了距离,奚午蔓礼貌性弯腰道歉:“对不起。” 男人双手揣兜,弯腰将脸凑近她,视线与她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同学,这次,可是你主动撞到了我心上。”他说。 听他的声音,奚午蔓莫名想到甘梅味的炸蘑菇,很快她把脑中的蘑菇抹去。她意识到,他认错了人。 “我没有认错。”他说得肯定,“我们一起上过一节课,任毅鑫教授的现代西方美术史。” 见她还是一脸茫然,他又说:“你可能不记得我,毕竟我是帮人代课的,这学期就上过一次那门课。” “当时我想加你的微信,不巧赶上下课。”他还在努力帮她回忆。 奚午蔓记起来了,连带着那日智慧黑板上的“形象倒置”和窗外变成老鹰的黑鸟。 而她眼前,男人的瞳孔和鸟的翅膀一样黑,稍稍缩小又放大。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像m集团的小公主?”他问。 反应了一秒,奚午蔓还是决定确认一下,问:“你说奚午蔓?” “对。”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奚午蔓。” “不可能,奚午蔓不是a美的学生。” 奚午蔓咧嘴无声地笑开,没再继续解释,赞同地点点头:“也是。” “不过,你比她漂亮。”他说。 第八十七章 飞蛾与光 这是奚午蔓今年听过最好笑的冷笑话,没有之一:奚午蔓比m集团的小公主更漂亮。 年轻男人只在综艺上看见过奚午蔓,他觉得,长得就很一般,不像媒体吹的那样。 而男人的重点并不在于眼前的奚午蔓和他认为的m集团的小公主谁更漂亮,他想加她的微信。 “对不起,我不用微信。”奚午蔓说。 “留个手机号?”男人用视线一指她的手机,“就算要拒绝我,也请不要说你没有手机号,那样会显得我很蠢。” 犹豫了一下,奚午蔓直接说:“我们没有联系的必要。” 男人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还欲说什么,他身后撞上来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生。 女生好奇地看看奚午蔓,给了奚午蔓一个礼貌的微笑,挽住他的胳膊,拉着他进店里去。 “今天演的是《牛若丸和净琉璃姬的恋爱故事》,再不快点就结束了。”女生的话音落在寒风中,很快融进门帘里的热闹。 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叶莫莫就出来了。 叶莫莫戴了个口罩,奚午蔓差点没注意到她。 “怎么戴了口罩?”奚午蔓好奇地问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叶莫莫,“你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我来月经了。”叶莫莫拉着奚午蔓的手就往停车场走去。 来月经并非见不得光的事,只是叶莫莫没想到会这个时候来,她一般都是晚上或中午睡觉时来的。好在发现得及时,血只脏了触衣,没流到裤子上。 她半天才用纸擦干触衣上的血,确保后续开车不会弄脏裤子,但没注意到手上沾了血,反手就碰到了裤子上。 她急忙在洗手台洗去血渍,问店员借了吹风机在洗手间吹干,去来的人都会看她一眼,她很尴尬,所以就戴了口罩。 按她的说法就是,要脸。在公共场合用吹风机吹裤子大腿的位置很奇怪,总有种在做违背道德的事的感觉。 说实话,奚午蔓不是特别理解。 又没做损害他人利益的事,有什么违背道德的?有时候,女性的羞耻心真是奇奇怪怪。 不过这个问题,奚午蔓没问,也没得到叶莫莫的回答。 叶莫莫困得紧,开车时就哈欠不断,好在安全到了家。她迅速冲了个热水澡就睡觉去了,在她主卧的床上。 奚午蔓洗完澡时,她已经睡熟。奚午蔓不用担心今晚会再听叶莫莫讲一晚上话,也不担心会再虚度一整个夜晚。 可独自躺在床上看着墙上那道光时,她却突然有些怀念昨晚。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会很怀念昨晚,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也许在很久以后。 小心脏有羽毛在挠,痒得她睡不着。她摸过床头柜的手机,开始看电子书。 晚上睡不着就看看书,找一本感兴趣却看不懂的书籍,助眠神器。 只是,睡前看书导致了她的梦里基本是书上的文字,模模糊糊的,最后终于看清两个字,道德。 有种在梦里被迫学习的感觉。一整晚下来,真的,头就很痛。 奚午蔓早早起了床,她厌极了梦境的霸凌。 叶莫莫起床时,脸色蜡黄,唇色苍白,看得出,她饱受痛经的折磨。 她说着昨晚不该喝冰啤,不然也不会这么痛,和着烫水吃下两片布洛芬。 在出门时,她又成了那个阳光漂亮的职场女强人,完全看不出一小时前她还捂着肚子蹲地上说“好想切了这子宫”。 见到任毅鑫的第一秒,奚午蔓竟想,叶莫莫会羡慕任毅鑫吧,没有痛经烦恼的男人,随时可以保持那样的乐观与热情。 任毅鑫是在下午三点过到奚午承的别墅的,他得到奚午承的允许,直接来挑选出展的画作。 奚午蔓刚刚放下刮刀,他就进了画室,一眼就看中奚午蔓刚完成的画,当即拍手称赞,说:“这幅一定要展出!” 最终,精益求精的教授只选中一开始就看上的那幅画,按他的说法是,其他画作都不如这幅更贴合这次画展的主题。 还有两星期,画展就开展了,任毅鑫请奚午蔓一定要出席开幕式,她没应下。她不确定元旦那天能抽出时间去画展现场参加开幕式。 她跟穆启白将于元旦订婚,如果婚约没取消的话。 从昨天穆启白的态度看,他不会提出取消婚约。 想到穆启白,奚午蔓心里又突然不适,引起胃部痉挛。 任毅鑫说过两天来取画,带着奚午蔓去见其他有画作出展的艺术家。 又是看画、吃饭。 下午在一家茶馆聊画展的事,其实是为了让各位互相认识、彼此增进了解。 奚午蔓对这样的社交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趣,坐在角落默默喝茶吃点心,旁观众人的言行举止。 她成功办到了做一个透明人,不被注意。没人与她搭讪,说些无聊的废话,她也不用保持礼貌与客气。 在场的只有五十多位艺术家,奚午蔓认得其中几个,是a国很有名望的老艺术家。年轻一代多围绕在他们身边,颇有飞蛾赴光之势。 而老艺术家们只想跟同龄人交流,对这群他们眼中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不屑一顾。 越想到年轻的艺术家平日里有特傲的心气,奚午蔓就越发觉着,他们简直就是蛾子。哪怕被灯泡灼伤,跌倒了也要继续飞过去,所以他们不怕老艺术家的冷脸。 飞蛾追光,他们求老一辈的赞扬。 到了饭点,奚午蔓并不怎么饿。 而一下午都不在场的任毅鑫推门进来,直接向奚午蔓走近,提着嗓音说:“午蔓啊,您可以叫叶小姐过来嘛,反正我们都订了酒店。” 任毅鑫的话音落下,全场静得异常。 那几个本坐在椅上的老艺术家站起身,扒开围着他们的人群,往奚午蔓在的角落望去,踌躇着面面相觑。 “我知道您跟叶小姐有约。”任毅鑫对奚午蔓说,“正好,大家借机会认识认识叶小姐。” 任毅鑫身后,老艺术家们反应过来奚午蔓的身份,立马展颜笑开,争相说着奉承话,向奚午蔓走近。 奚午蔓听清有个人说:“我就说嘛,之前我们还一起上过节目。” 此时此刻,年轻一辈所追的光也成了追光者,m集团的小公主则是唯一的光源。 第八十八章 香槟塔的坍塌 奚午蔓没给任何一个人冷脸,她没有给人冷脸的习惯。 她保持一贯的礼貌微笑,任他们争先恐后地沾享她的身份带来的荣光,脑子里却一直重复之前那群艺术家没说出口的“你是个外人”。 她没打电话给叶莫莫,且以叶莫莫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任毅鑫的要求。 叶莫莫的身体确实还不适,晚饭只吃了几口小米粥。 相比之下,奚午蔓胃口很好。 她们就餐的地方离叶莫莫的住所并不远,奚午蔓不想叶莫莫在餐厅受罪,让后者先回去休息。后者也不计较所谓礼节,买了单就离开了。 餐馆依旧热闹,与叶莫莫在时没有区别。 餐桌上的白切鸡、海鱼仔汤和炒鱿鱼一点点变少,奚午蔓戴着一只耳机听书,没注意到身旁有人与她说话。 下巴突然被手掌托住,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脸蛋已转向一个戴黑色口罩和渔夫帽的男人。 “你不是应该在ifs么?”她听出是年甫笙的声音。 她不明白年甫笙为什么把自己捂得这样严实。 “那群艺术家没叫你一起吃饭?”年甫笙松开她的脸蛋,转眼看见叶莫莫的留下的粥碗,又意味深长地看她。 “跟你约会的人去哪了?”他问。 “回家去了。”给了他简单的回答,她继续喝海鱼仔汤。 “能留你一个人在这自己先回家的,我想不会是男人。” 他的话语带着明显的试探,她不确定他想打听什么。 “蔓蔓。”他弯下腰,将唇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你要知道,我绝对不会损害你的利益。” 她不懂他的意思,静静等他解释,但他只说了“再见”就离开了。 侧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大惑不解。 饭后,奚午蔓刚到叶莫莫家门口,就接到奚午承打来的电话,通知她明天晚上和穆启白一起吃晚饭。 穆启白包下一家西餐厅,邀请了他从幼儿园到硕士毕业的上百位好友到场。 数不清的蜡烛代替了吊灯,烛光比灯光更明亮,与香槟和鲜花更相配。 奚午蔓应该穿上华丽的礼服,在众人的掌声中走过红毯,走到穆启白面前。他会单膝下跪,为她戴上订婚戒指。然后他们拥抱、接吻,在众人的欢呼与笑脸中。就像别的情侣那样。 可以为只是普通吃一顿饭的奚午蔓没有刻意打扮,甚至在踏上红毯时看清餐厅内像结婚现场一样的布景,还以为是餐厅在做什么活动,为了一周多之后的元旦。 a市这些店,一年到头最喜欢搞些花里胡哨的节日庆祝活动。从元旦到圣诞,又到元旦,没完没了,一年有大半都充满节日的欢庆氛围。 奚午蔓不知道那些人怎么会一年到头每天都那么开心,就像不知道除了逛商场无事可做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没有烦恼,甚至永远不会生气。 挽住奚午蔓胳膊到穆启白面前的女人那很合身的黑色晚礼服看上去并不便宜,奚午蔓怀疑过她是穿着节日限定服饰的服务员,都没想过她是穆启白的朋友,更没想过这是穆启白准备的求婚仪式。 穆启白拉住奚午蔓的衣袖——他本来想拉她的手,她出于突然的恐惧及时缩进了袖子里——开始了深情的告白。 对他精心准备的演讲,奚午蔓听得一愣又一愣,一再想要反驳,可众人不时欢呼,不时感动得流泪,她实在不忍心破坏氛围,便暗自琢磨他花了多少时间写稿子又通篇背下。 长达十分钟的演讲终于结束,穆启白单膝下跪,同时从裤兜里摸出一个戒指盒,打开戒指盒将金镶鸽血红宝石展现出来,惹得好一阵惊呼及此起彼伏的“答应他,嫁给他”。 奚午蔓自动屏蔽那些吵闹,微笑看着跪在面前的男人,意识到他已经把他自己当成了奚午承的妹夫、她的拥有者。 他没有与她商量,甚至没有提前通知她,就擅作主张地准备了这样的仪式。他并不顾及她是否喜欢,只顾及他的面子,邀请来她不认识的、理论上会百分百站在他那一边的观众。 一旦她接过戒指,他就会肆无忌惮地把她踩在脚底,就像奚午承对她的那样。 “不”字还没出口,人群里突然响起女人惊恐的尖叫,众人惊慌四散,逃往室外。 相机的闪光灯几乎没有间断,没人听见有玻璃碎掉,也没人看见香槟塔是怎么坍塌的。 只是有人尖叫了一声,压下所有欢呼,众人发现火势在迅速蔓延。 不出两分钟,消防员就到了,但火势蔓延得实在太快,火被扑灭时,现场已是一片废墟般的狼藉,好在并无人员伤亡。 穆启白杀人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他发誓不会放过破坏他精心准备的求婚仪式的罪人,不管那个人是谁。 现场人很多,事故发生时大家都挤在一起,监控里看不出到底是谁破坏了香槟塔的平衡。 但当天晚上,穆启白就用他自己的方式找出了那个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是穆启白的大学同学,起初坚持声称不是故意的,挨了两闷棍,咬牙切齿地说:“对!我就是不想你娶奚午蔓!” 驱散了众人,穆启白命司机送奚午蔓到叶莫莫的住所。 奚午蔓不知道那个男人会有怎样的下场,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她希望他能活着,倒不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圣母心,而是好奇,他为什么会阻止穆启白娶她。 也许与另一个女人相关——她想——类似c市那个不怕冷的女人。 香槟塔坍塌事件之后,奚午蔓再次上了a市晨报的头条。 报纸上对事故作了详细报道——报纸上称为事故——却没有提及破坏香槟塔平衡的男人。 奚午蔓知道,她不可能再见到那个男人了,那个男人就像昨晚被烧焦的玫瑰一样化成了灰。 无人会过问一堆玫瑰灰最终落在了哪片林子里。 可与那堆无关紧要的灰相关的、也许类似c市那女人的人还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 不,就在a市。 第八十九章 被女人伤透了心 奚午蔓想找到那个女人。预见找到那个女人,她就能把一切都搞清楚。 但她不知道该从哪开始找,也没时间去找。 离元旦一天天近了,她每天都很忙,忙着出席各种形式的会和聚餐。 奚午承出差一结束,她就不再在叶莫莫家过夜了。虽说奚午承比她更忙,她经常一连几天见不到他人,但前者似乎认为,他只要在a市,就不需要把她交给别人看管。 他回a市已有五天,她都没能和他说上一句完整的话。 这几天,她被穆启白扰得心烦。她本来想探探哥哥的口风,看看有没有可能不跟穆启白订婚。 但哥哥不给机会。 这天,奚午蔓参加过一场多国艺术家交流座谈会,一出会场就看见穆启白手中的花。 每次见她,他都会带上一大束花。 多浪费钱啊,把买花的钱给她,她也不至于连点只蟹都要犹豫一下。 这话没必要同穆启白说,毕竟,她只是觉得浪费钱,而不是想要他的钱。 不出意外,这次穆启白也得到奚午承的允许,预订了一家中餐厅,点的都是奚午蔓爱吃的菜。 最初穆启白约她,她还会担心再被一群人围观着听他的演讲,好在他没有再做那样的蠢事。 吃饭时,穆启白会刻意找些话题。奚午蔓的话很少,如果他也不说话,像奚午蔓一样面无表情,旁人准以为他们是仇家。 这么几天,奚午蔓每晚都会和他一起吃晚饭,可他从没讲过她感兴趣的东西。 奚午蔓大多时候都懒得去听他在说什么,垂眸看着自己的餐盘,思绪飘得很远。 “你哥啊,这次真是被女人伤透了心。”今晚穆启白这话,难得勾起奚午蔓的兴趣。 奚午蔓抬眸看他一眼,吃下一小口炒粉丝。 穆启白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知道自己找对了话题,当即兴致更浓。 他说:“那女的,就你哥之前那女秘书,她都怀上你哥的小孩儿,你哥也跟她同居了,最晚等她生下孩子就娶她。结果可好,你哥遭那女的背刺了。” 听着他的话,奚午蔓觉得奇怪,却没有吱声。 “以后你爸妈怕是再催不了你哥结婚生子了。”穆启白颇感遗憾地缓缓摇摇头,又迅速换上笑脸,“但是蔓蔓,说不准你结了婚,你哥也会想开呢。” 奚午蔓没搭理他。 他想再次激起奚午蔓的兴趣,又说:“其实叶麟羽的女儿不挺好吗?你哥当初就不该拒绝跟叶小姐订婚。” 很遗憾,他的话完全引不起奚午蔓的兴趣。奚午蔓甚至感到厌烦。 她讨厌别人的说教。什么当初该怎样不该怎样,除了当事人自己,谁都不应认为有资格指摘。 他又试着寻找别的话题,奚午蔓听得心烦,只想快点吃完回家。 时近八点半,奚午蔓才终于回到奚午承的别墅。奚午承还没有回来,别墅里的佣人在仔细打扫屋子。 奚午蔓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杂志,她想等到奚午承回家,她有问题想问他。 可她都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奚午承还没回来。从医生钱莫贪那得知奚午承今晚不会回来时,她感觉心里一空。 白等了。 嗓子突然发痒,她咳了两声,钱莫贪立即去为她热了碗汤药。 “您不用等少爷回家,小姐。”钱莫贪苦口婆心地劝她,“每年这段时间,公司都有很多事要少爷亲自处理,您早点回房间休息,少爷也放心。” 奚午蔓呷着药汤,说:“但是我有问题想问哥哥。他都不跟我讲话。” “不是很急的话,您可以等少爷忙完这段时间再问。”钱莫贪给出建议。 “我想知道肖茜到底是怎么回事。”奚午蔓放低药碗,“您觉得这事算不算急事?” 钱莫贪一愣,不答反问:“肖小姐?她不都被抓了吗?” “我听说,她怀了哥哥的孩子。”奚午蔓一脸正经。 钱莫贪却轻笑出声,说:“怎么可能。小姐您知道,不可能会有人怀上少爷的孩子。” 奚午蔓思索片刻才开口:“但是,哥哥确实跟肖茜同居了。” “是啊,小姐,谁都知道肖小姐跟少爷同居了,她要盗取集团的机密,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为了上位而接近少爷的女人,会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出卖少爷,这完全在情理之中。”钱莫贪的笑容耐人寻味。 奚午蔓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喝完药就回了自己的卧室。 她已经完全明白了。从始至终,肖茜只是一颗任奚午承摆弄的棋子。 难怪一向喜欢清净的奚午承会破天荒地允许肖茜搬来这住,还容忍肖茜为所欲为。 完全不是她曾以为的他爱肖茜深入骨髓,也不是肖茜和外人以为的他看在她怀有他孩子的份上,而是他看中了b市那家与肖茜有点关系的电子厂。 也是,当她认为他的行为反常且完全不能理解时,她就该想到,他在下一盘她看不懂的棋,她,也是局中棋子之一。 那么,也许——她想——他把她分享给穆启白,也不是因为那份体检报告,而是另有缘由。 这个念头只闪了一下,就被奚午蔓摇头清除掉了。 她还是怎么想都觉得,她跟穆启白结婚,对穆家更有利。如果奚家是为了捞什么好处,别说整个世界,就单是a市,众多豪门世家的适龄子弟中都有更好的选择。 浴缸里不断有泡泡碎掉,又有新的泡泡冒出。奚午蔓抬头看着浴室的天花板,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如果有一天,奚午承能成为她的棋子。 “噫。”奚午蔓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她看来,这跟弑父没有区别。 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竟也打心底里承认,她是被支配者。 她躲过了校园与社会,躲不过家庭。 深深的无力感像虫蚁一样一点点啃噬她的心,她的脑袋懒懒地靠于浴枕,任身体被水托起。 如果能摆脱家庭,也许可以自称是自由。 但是,陆地被海洋包围着,她无处可逃。除非沉到无人抵达的海底。 第九十章 疯了 一大早,任毅鑫就带人来取画,奚午蔓跟着去熟悉现场。 画展将举办于a市ifs大楼商场一楼的中心公共区域,几人到商场时,商场还没开门。 奚午蔓的画被排在最显眼的位置,跟其他每幅画一样,都盖上天鹅绒红布,要等到开幕式才揭开。 她的画作左前侧有尊一米高的泥塑,也盖着天鹅绒红布。奚午蔓没有要求,任毅鑫也没揭开给她看,只说,这是c市美院雕塑系学生的凤翔泥塑作品。 展场的雕塑作品都由全国各艺术学院的学生提供。这是一个绝佳的展示机会,各校学子纷纷踊跃拿出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熟悉了展区,任毅鑫带奚午蔓走到已经搭好的舞台旁,抬手指着人来人往的区域说,这里会放一百张椅子供特邀嘉宾坐。 他的手一转,又指向舞台,正要说什么,突然一个女人从人群里冲出来,几乎是滑跪到奚午蔓面前,双手死死抓住奚午蔓的裤腿。 “求求您,救救她吧,她要死了,她会死!”女人泪流满面。 奚午蔓和任毅鑫都是一懵,不知道女人在说什么。 “她已经疯了,您放过她吧!”女人又说,“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真的会死!” 这边的动静并没引起多少人关注,与其说是人们早已习惯这样的莫名哭闹,不如说是这样程度的闹剧不足以引起人们的兴趣。 人群里跑出来三个男人,其中两个把女人拖开,另一个则对奚午蔓说“实在不好意思”。 女人很快被拖出商场,奚午蔓已听不见她的声音,耳边却依然萦绕着“她会死”。 “刚才你受到了惊吓吧。”男人抬起右手,用食指指了指太阳穴,“她这里不好,你不要计较。” 奚午蔓微笑着轻一点头以示回应,转身打算让任毅鑫继续刚才的话题,又听见男人的声音。 “我请你吃顿饭吧,作为道歉。”男人说。 “你完全不需要向我道歉。”奚午蔓说。 “刚才那女的是我妈。” “请不要放心上,阿姨也没把我怎么样。” 男人不再坚持,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男人已经走远,任毅鑫还在沉思,奚午蔓盯了他好久,他才注意到她的视线。 “抱歉抱歉,您请见谅见谅。”任毅鑫双手合十,一脸诚恳地解释,“我刚刚是在想,得跟他们说说,安保这块儿得狠狠加强!元旦假期,全国各地都有人来s市,要是多几个精神病,我们画展办不下去事小,要是嘉宾们受到伤害,问题可就大了。” 那是商场负责人的事,奚午蔓并不操心。 a市雪天的夜来得很早,奚午蔓坐在靠近地铁站的咖啡馆看电子书,等着奚午承的消息。奚午承说晚上跟她一起吃饭。 快七点了。咖啡馆里不断有人离开,不断有人进来,奚午蔓并不去关注他们,只看着手机屏幕。 她告诉过奚午承她的位置,精确到桌号。奚午承自己会找到她,或派人找到她,她只用等待。 而在奚午承之前,她等到上午见过一次的男人。 他很自然地在奚午蔓对面的沙发坐下,仿佛他与她有约,她专程在此等他。 不等奚午蔓表露出反感,他已先开口:“我叫肖雄,是肖茜的哥哥。我有点事想跟你谈一谈,奚小姐。” 不清楚他想说什么,奚午蔓感觉没什么好事。 但她没拒绝,以面对陌生人的一贯客气,说:“请讲。” “我代替我妈向你道歉。她实在太鲁莽了。”他话音一转,这才入了正题,“不过同样是女人,你肯定能理解她。她辛苦经营了半辈子的厂被合并了,她养了二三十年的女儿也在监狱疯了。她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做出那样的事。” 他的话有太多槽点。奚午蔓半个字都懒得说,只微笑看他。 “不过话说回来,肖茜坐不坐牢,不就你们一句话的事儿?”他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努力表现愤慨,“肖茜还怀过你们奚家的种,你们有必要把她往死路上逼吗?” 奚午蔓依旧沉默。 “再说,就算肖茜哪里得罪了你们,又不是我们唆使的,你针对我们整个肖家干什么?”肖雄有种占了上风的神气,差点拍桌子。 余光注意到玻璃窗外穿过人群向咖啡店走来的林立,奚午蔓知道该结束谈话了。 “您说的这些,我已经听懂了。”她关掉手机,揣进羽绒服口袋,“但是很遗憾,我帮不了你什么。” “你是奚午承的亲妹妹,怎么可能这点小事都办不了?”肖雄一只手按到咖啡桌面,似随时会起身给奚午蔓一耳光。 “但您的亲妹妹得罪的不是我。我也没了解过她到底做了些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奚午蔓一如既往地客气,无关情绪。 “你不知道?” “请问我应该知道么?我有什么必要去了解与我无关的事呢?” “怎么跟你没关系?” 奚午蔓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您为什么要为难我,不直接找我哥哥呢?” “我……” “不过我倒不介意帮您个忙。”奚午蔓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会帮您向我哥哥准确转达您的意思。” 她的语气和婉,肖雄以为她是很好捏的软柿子,甚至露出了胜利者的得意神情。 “这就对了。”肖雄自负地冷哼一声,“不管怎么说,我妹好歹也怀过你哥的孩子。让你哥看在我妹对他一片痴心的份儿上,不要跟我妹计较,更不要为难我们肖家。” “我会告诉我哥哥的。”奚午蔓起身离座,笑容蔼然,“失陪了,肖先生。” 她没再回应他最后那句“你走吧”,转身带着微笑向门口走去,正与刚要进来的林立碰上面。 “您看上去心情很好。”林立意在打探原因。 “刚刚碰到个蛮有趣的人。”奚午蔓随口一答,自顾自往前走去,又问紧跟在身旁的林立,“我哥哥呢?” 雪下得并不算小,却无一人撑伞,湿漉漉的地面映着彩色的灯光与行人或悠闲或忙碌的身影。 在明与暗的交界处,奚午蔓看见了他。 第九十一章 你想谈什么? 他的发丝与肩头落上了被灯光染红的雪,他微微低头,将衔着在嘴里的卷烟凑近掌心护住的火光。 火光映亮他整张脸庞,只短短几秒,又消失不见。他半张脸重归于无光的昏暗。 奚耀航很爱抽雪茄。他从不抽烟,只抽雪茄。 在奚午蔓的印象中,一群男人聚在一起,也总是人手一支雪茄,搞得他们在的地方云雾缭绕。然后他们说话,真话里掺着一半假。 奚午蔓站在奚午承身旁,等他抽完一支烟,看着他把烟蒂扔进旁边的灭烟垃圾桶。 也许是闻到他身上的烟味,也许是看见他面上的倦意,奚午蔓突然不想向他提起肖雄了。 那很晦气。 原计划是吃过饭再回家去,奚午承接了通电话,临时改了计划。他急着回别墅查找文件,于是打电话吩咐钱莫贪安排厨师准备晚饭。 车上,他的电话几乎没有断过,奚午蔓看着车窗,却是看车窗上奚午承的侧脸。 她讨厌他。从他第一次对她施暴开始,她就打心底厌恶他。 她讨厌他的触碰,讨厌他的命令,他的监视,他的支配,讨厌他理所当然的父亲一样的权利。 她也讨厌他的随心所欲,他的借酒发疯,讨厌他的欺软怕硬。 但是…… 但是,当雪花与灯光落在他发丝和肩头,当他面露倦容,她还是会心疼,会希望不要再有更多晦气的东西影响他,令他心烦。 就像,六岁那年,她因父亲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而心生怨恨,却在得知父亲去世的那一刻心如刀绞。 诚然,她讨厌奚午承,但她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如果只有死亡才能让她摆脱家庭与暴力,她也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就像她曾希望出车祸的不是母亲,去陪母亲的不是父亲,而是她。 她无法接受别人的死亡,根源在,不想再被别人的死逼迫着接受不愿接受的变化。 她好像——她看着车窗上自己的脸——还只是六岁。 晚餐很丰盛,并没因是奚午承临时通知的而有任何敷衍。 只有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奚午承才会暂时抛掉工作,把用于与人联系的手机都放得远远的。 有时他会和奚午蔓聊一些轻松的话题,但今晚,他什么也没说。 桌上的菜一点点减少,奚午蔓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只是看见窗外的雪越发大了,花园里的植被很快穿上洁白的新棉衣。 用餐结束后,奚午承回到书房,奚午蔓站在一楼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窗外的雪,活动着身体。 到了该洗澡的时间,她就回到卧室,然后睡觉。 在回卧室之前,她敲开书房的门。她想看一看奚午承是否还好好活着。 奚午承还活着,甚至脸上全无了倦意。书房的阳台门大敞着,房内还是有一股很浓的烟味。 他没空搭理她,只在她推开门的时候淡淡瞥了她一眼,为知道进来的人是谁。 她突然很想给他一个拥抱,但她本能抗拒的身体办不到。没有过多停留,轻轻合上门,回了她的卧室。 也许是在凌晨四点,或是五点,总之天还没亮,离天明也还有段时间。夜色将卧室也侵略得彻底,床上的人还在梦中。 奚午蔓在梦里感觉到一只手在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她猛然惊醒,睁眼看见一个朦胧的黑色人影。 就算没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她也知道坐在她身旁的是奚午承。 “醒了?”他的嗓音很轻,像是从梦里来的。 “哥哥?”她莫名想确认他的身份。 “嗯。” 二人都没再说话,卧室里很静,奚午蔓听清他的指腹轻轻撩开她耳侧的发丝,心不由得一紧。 但他只是为她掖了掖被子,就起身离开了。 卧室里还残留他的烟味,奚午蔓琢磨着他到底想做什么,却很快重又睡着。 夜色里的树不是树,它空有形状。 后天就是元旦,穆启白比之前都更殷勤。要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奚午蔓铁定怀疑他是个无业游民。 她感觉他一天到晚都在她面前晃悠,不管她到哪,他都能出现刷一下存在感。 其实她很不喜欢别人有事没事刷存在感,有种没事找事的感觉。 晚上,她受邀和苏慎渊一起吃饭,才终于没再看见刷存在感的穆启白。 很寻常的面馆,很寻常的杂酱面。 虽然店面比a大附小附近那家的装潢更上得了台面,但就面和酱本身而言,实在比不上附小那家。当然,是因为奚午蔓吃惯了那边的面。 这家位于a市ifs商圈的面馆,不单单卖面,还有各种a市的特色小吃,掌勺的都是a市着名的厨子,他们比大多a市人更懂a市人的胃。 这家面馆的生意确实火爆,这段日子天天大鱼大肉的奚午蔓也感觉胃得到了解放。她更爱杂酱面了。 按苏慎渊的意思,他们是以朋友的身份一起吃饭,而非商业合作伙伴。但奚午蔓觉得两者没有区别。 饭后她才反应过来,朋友间吃饭讲究务实,喜欢和吃饱重要,商业合作伙伴吃饭讲究面子,肚子可以空着,菜一定要贵。 一离开面馆,他们就又是商业合作伙伴的关系了。 苏慎渊和她聊的话题,永远离不开画展,后天上午十点半的开幕式和后续的拍卖活动等等,奚午蔓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已经听了一整天的“画展”“画展”,她感觉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画展。 “叔叔,我们能不能聊点别的事?”她实在忍无可忍,娇嗔着打断他的话,“我已经为画展的事忙了一整天,现在好容易能不去想画展的事。” “你想谈什么?” 她认真思考片刻,发现除了工作,他们之间根本没什么可谈。 她的眼睛一耷拉,盯着湿漉漉的地面,妥协般开口:“还是继续谈画展吧。” 苏慎渊却没再提画展的事,转而说,还有十多天,a大等大学就都放寒假了。 寒假期间,会有大学生到乡下尝试创业,他问她要不要去乡下采风,当体验生活。 奚午蔓眉头一皱。到乡下去体验生活? 第九十二章 自私的喜欢 奚午蔓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倒是经常带她到各地的乡下去。 不同的村里有不同的建筑,窑洞、土屋、砖房、木楼,但无一例外都是矮建筑。 乡村没有城市这么多的人,没有这么宽的路,没有密密麻麻的车,也没有这么高的楼房。 单论生活,在村里和城里倒也没什么区别。 甚至某种意义上讲,乡村比市区更适合生活。 乡下的风景区比市区最大的自然公园都要大得多,没有遛狗弄丢遛狗绳的人,也没有永远让不完的机动车,外人不会批评你的衣着,也不会跑来约束你以怎样的步态走路或以怎样的音量讲话。 你可以挑个晴朗的日子,端把躺椅,在院子里待上一整晚,看月转星移,看太阳初升。 奚午蔓印象里的a国乡村是美好的。 可苏慎渊是商人,他在乎的只有乡村的发展潜力。 感觉他又要开始谈工作,奚午蔓的太阳穴已经开始痛了。 她赶忙软着嗓音打断他:“可是叔叔,我没有必要去乡下跟那些需要创业的大学生抢资源呐。” “你可以跟他们合作。”苏慎渊说,“从那里开始发展你的人脉。” “我就一个破画画的,哪有什么合作的价值。就算有人愿意跟我结交,也是看在m集团的份上。”奚午蔓微笑着,转眼看苏慎渊,“是吧,叔叔?如果我不是m集团董事长的女儿,您会以朋友的名义请我吃饭么?” “要是那样我还能有幸认识你,会。” 他的回答完全出乎奚午蔓的意料。 她感觉耳朵滚烫,小心脏跳得飞快,似要飞出太阳系去。 害怕被他看出端倪,她迅速移开视线不再看他,脑袋往羽绒服领子里一缩,吐出一口热气,说:“好冷啊。” 这夜确实很冷,风也呼啸,雪也狂舞。但她的耳朵热得厉害。 而听见苏慎渊说早点送她回家,她就后悔说了这话。她想跟他多待一会儿,聊聊工作以外的事。 “怎么没见到您的未婚妻?”她问。 “她前段时间回b国了。”他还是带着她到了停车场。 不情不愿地上了车,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开始移动,奚午蔓实在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再不说话转移注意力,她真的会窒息而亡。 “叔叔,您跟您未婚妻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呢?”她找到合适的话题。 她得到苏慎渊一个平静目光的回应。她却慌了。 “就是……”她尽量保持冷静与一贯的客气,“订婚之后,还要举办婚礼吧?你们打算在哪里举办婚礼呢?” 苏慎渊与她对视两秒,却说:“我刚想起来,你是不是后天订婚?” 他很寻常的问话,在心里有鬼的奚午蔓听来却是警告。 他以为她想了解结婚流程,她却认为他在刻意划清界限,所以在这时提醒她,她后天订婚。 心跳骤然一停,旋即感觉从头发丝到脚趾甲盖都拔凉拔凉的。她别过脸去,看窗外的雪与高楼大厦间的灯光。 苏慎渊立马看出,他会错了她的意。 “你现在多少岁了?”他问。 她也不看他,简单回答:“二十。” “已经二十了?” “后天就二十了。” 短暂的沉默。 “我差不多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跟她订婚了。”他说。 知道他口中的“她”是水西月,奚午蔓依旧看着窗外,只静静听着。但他久久没再说话。 奚午蔓先按捺不住,转头问他:“这么多年你们都没有结婚?” “维持这样的关系能让双方的利益都最大化,没必要更进一步。” “这……”奚午蔓完全不能理解,“爱情也能用利益衡量?” “结婚是交易。” 这是男人的回答。奚午蔓不自觉想到穆启白。 对穆启白而言,跟她结婚是有利可图,但抛开摆脱奚家不谈,跟穆启白结婚,她能得到什么呢?更何况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跟穆启白结婚非但摆脱不了奚家,还会一辈子都受奚家的控制。 她中断思绪,重新看向身旁的苏慎渊,问:“那么,您跟您未婚妻维持现在的关系,只是出于利益考虑?” 苏慎渊缓缓摇摇头。 “当初我向她求婚的时候,其实是单纯出于喜欢。”他看一眼奚午蔓,“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就像你说的那样。” 只一眼,奚午蔓注意到他嘴角的浅笑,心又蓦地一堵,再次想起一个令她嫉妒的事实:他会在下着大雪的夜里到近九十公里外的地方接水西月。 他的身旁总有那个女人的身影,他们总离得那样近,他们会一起规划未来,也有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过去。 奚午蔓很快压下那莫名其妙的情绪,以玩笑的口吻问苏慎渊:“如果我觉得一个男人很有魅力,我单纯很喜欢他,也可以向他求婚?” “那你就要注意了。”他说,“你以为的喜欢,是否出于对美好事物的占有欲。” 奚午蔓将脸蛋凑近苏慎渊,微笑着直视他的眼睛,似有意捉弄:“叔叔觉得,我对叔叔的喜欢,是怎样的?” “自私的。”他神色自若。 他说得很对,奚午蔓甚至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反驳。 但她没有退缩,稍压低了嗓音,又问:“叔叔接受不了别人自私的喜欢么?” “如果我二十岁,我能接受。现在我没有兴趣跟别人玩猜来猜去的游戏。”沉默了两秒,他直接猜中她的心思,“你不想嫁给穆启白可以直说,不用这样。” 奚午蔓惊愕地睁大眼睛,问:“您怎么知道?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苏慎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你不想嫁给穆启白,有的是人帮你,你完全不用找我。” “但如果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穆启白,除了您,还有谁能帮到我呢?” “你自己。” 苏慎渊的态度实在冷淡,奚午蔓颇觉乏味,与他保持了距离,重又看车窗外,说:“您倒也不用这样敷衍我。” “除了帮你发展属于你的人脉,让你拥有更多更稳定的资源,我也帮不了你什么。”苏慎渊始终从容不迫。 奚午蔓倏忽明白了什么,迅速扭头,正对上苏慎渊一如既往平静的目光。 第九十三章 你以为天下男人死绝了? 属于她的人脉和资源,这可比移民签证来得实在得多。 “叔叔,至少现在,我真的很喜欢您。”奚午蔓发自内心地高兴。 不管他到底出于怎样的目的帮她,她只要能得到实际的好处。 这夜色朦胧,奚午蔓睡得并不太好。她一次次醒来,又一次次接着睡。一个接一个乱七八糟的梦搅得她头疼。 天蒙蒙亮,她已经坐在餐厅和奚午承共进早餐。 明天就要订婚的她,完全不用操心任何事,只用在订婚当天走完该走的流程。 在奚午承看来,对她而言,比起订婚仪式,明天开展的画展更重要。 于是,奚午蔓又参加了艺术家联谊会,到晚上吃过饭才回奚午承的别墅。 要不是进屋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穆启白,她差点忘了次日订婚的事。 穆启白正在和奚午承讲什么,奚午承面上挂着客套的微笑,很少言语。 没她什么事,奚午蔓只与他们打个照面就上楼到自己的卧室。累了一整天的她,一沾到枕头就陷入了沉睡。 虽说也做梦了,却意外睡得安稳。 清早她精神抖擞,在女用们的服侍下更衣梳妆,难得和奚午承一起在早上出门。 奚午承要去公司,她则是直接去商场。 开幕式上午十点半开始,按奚午承的计划,不到十一点半他们就能离开。丝毫耽误不了她出席晚上的订婚仪式。 画展的宣传很到位,早早就有数不清的人在商场外等开门。人流量实在太大,连持枪的军队都加入了安保的行列。 奚午蔓坐的车一停在还未对外开放的地下停车场,就有人上前来接她,带着她从员工通道抵达举办画展的楼层。 商场还没开始营业,里面只有工作人员和极少数参展的画家。 奚午蔓与画家们一一打过照面,跟在任毅鑫身后再次仔细查看每一件展品,确保没有任何纰漏。 十点整,商场各号门一开,人们一窝蜂涌进商场。一部分人排起了长队,手持身份证过安检进到展区,其余人则去到不同的楼层继续等待。 要等到那些重要人物离开,公众才被允许持身份证进到展区观展。 各大媒体早就占领了拍摄的最佳位置,不到十点半,各种机器就已经工作了好一会儿。 特邀嘉宾全部入席,主持人往台上一站,开始介绍到场的各位领导、特邀嘉宾、主要参展画家及画展的主题。 然后请领导a市文化和旅游局局长田寿先生、主办方负责人a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会长庞莫昀先生、嘉宾代表m集团总裁奚午承先生和参展画家代表a市美术家协会会长任毅鑫先生先后致辞。 末了,当红女星颜洛秋一袭华丽的红色天鹅绒礼服闪亮登场。 颜洛秋的歌声一起,立马将现场的氛围推到高潮,各楼层的人争先趴到玻璃栏杆前拍照摄像,都无所谓角度或清晰度。 按流程合过影,奚午蔓就跟着奚午承离开了。 奚午承要去忙别的工作,奚午蔓则由司机送到a区与b区交壤处的湖边别墅区,在奚耀航和黄奉清那儿接受穆启白带来的聘礼。 两本房产证,两把车钥匙,八金,还有一些钱。 奚午蔓想到他提过的、她连影都没见着的九千九百万现金。 穆启白离开后,她才开始换发型、妆容和服饰,准备出席晚上的订婚仪式。 六点钟并不算很晚,天却已完全黑下。城市的灯光映亮纷纷扬扬的雪花,a市大饭店顶层被奚家包下。 也许是空腹,奚午蔓有点晕车,她没有立马进到室内,她需要呼吸一些新鲜空气,不然肯定会吐。 奚耀航和黄奉清他们早就到了酒店,大多宾客还没到,奚午蔓也不急着去迎接宾客。 她站在a市大饭店门外的停车场边,指尖撑在冰凉的汉白玉栏杆,望着江面楼房的倒影与远处的灯光。 “你小子,在这看什么?”男人大大咧咧的声音传入奚午蔓耳中。 余光注意到身旁多了个人,奚午蔓才知道他是在和她说话。 她微微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反应了两秒才记起在c市见过他,姓王。 她一时没想起他的全名,只礼貌性微笑着说:“好巧。” “巧个屁,我上午就看见你了,叫你你没听见。”他的视线迅速上下一扫,“你打扮得这么喜庆,是要去结婚?” “我去订婚。” 他本来只是一句调侃的玩笑话,没料到奚午蔓会一本正经地这样回答,一时不知道该怀疑什么。 “什么鬼?你真要去结婚?” “订婚。” 他用舌顶了顶左腮,虽然想相信她在开玩笑,火气还是一下窜了起来:“你他妈才几岁,就结婚了?” 听这口癖,奚午蔓立马记起这暴躁老哥的全名,王齐宇。 “是订婚。”她放缓语速,耐心纠正。 “你别跟我钻字眼,这他妈有区别?” 她懒得跟他解释,微笑着就要转身离开。 “不是,你真要订婚了?”王齐宇焦急地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你跟谁订婚啊?” “穆启白。” 王齐宇一脸震惊:“那老登你也能看上?你是不是以为天下男人都死绝了?” 感觉他把他自己也给骂了,奚午蔓大感震撼,反问:“你不活得好好的?” 他稍稍一愣,又是暴脾气地开口,却不像在生气:“那不就得了?你嫁给我也比嫁给他强啊!你啥眼光啊你。” 想到年甫笙之前也提到她的眼光,她眉头一皱,问:“我眼光怎么了?” “凭我对你们女人的了解,你们女人想要的丈夫应该具备的优良品质,那老登一个也不具备。” 奚午蔓怀疑他对女人压根没什么了解,但她选择了沉默。 “连我这个c市人都知道,那老逼登出了名的爱嫖。”他转而以恨铁不成钢的口吻问奚午蔓,“不是,你消息是有多闭塞啊?行,就算你不知道,总不能你哥也不知道吧?” 奚午蔓揪住他对穆启白的称谓,趁机打断他:“老登是什么意思?” 他不耐烦地轻啧一声:“我说你这个人啊。都什么时候了,老登是什么意思很重要吗?现在最要紧的是,你不能跟那家伙结婚。” 第九十四章 没品的倒是有一位 关于她和穆启白订婚的复杂情况,她暂时想不到简单准确的解释,干脆就不解释。 “他们还在等我。”她说,“你愿意的话,可以上去吃个饭。” 王齐宇被气得一笑:“我他妈疯了,那是你的订婚宴。” 正好颜荔儿打电话给王齐宇,奚午蔓趁机就离开到楼上,站到黄奉清身旁,对每一位来宾以笑脸相迎。 不到七点,宾客就都到了,订婚仪式在七点整正式开始,奚午蔓一直保持着微笑,按规矩走流程。 那枚镶着鸽血红宝石的金戒指终于戴到她手上,她如释负重。 最难受的环节莫过于敬酒,一百六十多桌,挨桌敬。奚午蔓实在不知道哪来这么多亲戚。 她每次都只象征性抿一口,末了醉倒是没醉,但饿得两眼昏花。偏偏还有杂七杂八的事,她压根没时间坐下好好吃饭,只抽空拿了块点心填肚子。 双方父母已经为二人商定好,明天就去办理结婚登记,以让二人早点同居磨合。 在那之前,奚午蔓还是住在奚午承的别墅。她的生活用品都在那。 终于忙完回到奚午承的别墅,奚午蔓累得连饭都不想吃。佣人为她摘饰品、脱礼服和卸妆时,她完全是无知觉状态。 时近十二点,身穿居家服的她和衣往床上一趴,打算歇会儿再去洗掉在饭店沾上的一身酒气,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她没睡多久就被自己身上的酒气熏醒,拖着疲倦的身体往浴室去,每走一步,脚就钻心地痛。 订个婚折腾掉半条命,奚午蔓欲哭无泪,尤其是想到后续还有结婚典礼。 女佣提前为她放好了水,她滑进浴缸时,没有听见敲门声,也没有听见脚步声,一抬头,奚午承就站在门口了。 不好的预感瞬时涌上心头,她只一脸茫然地看着奚午承。 实在太疲惫,她的嗓子还在罢工。 “敲门你没答应。”他慢悠悠地阔步走近,步履平稳,“我就直接进来了。” 他于她斜对面的单人沙发落座,拿起放在小圆几上的订婚戒指,半眯了眼睛端相片刻,问她:“喜欢吗?” 她知道他问的绝非戒指,又完全没精力去琢磨应该怎样回答。 好在他并没有逼着她回答。 他起身走到她身旁,弯腰抬起她的左手,将戒指戴到她的中指上。 “不适合你。”他又取下戒指,放回到小圆几上,像来时一样悠闲地迈着阔步出去了。 可他并没有离开。奚午蔓穿着睡裙出浴室时,一眼就看见站在落地窗边的他。 也许是听见动静,或是从玻璃上看见她,他缓缓回身,面带浅笑看着她。 “你忘掉你的戒指了。”他说。 她踌躇着开嗓:“睡觉就不用戴了吧?” “你们明天上午去领结婚证。”他往前走了几步,坐到床尾凳上,抬头看她,“下午我会派人把你的行李送过去。” 他说的是送去她和穆启白同居的房子。 这一刻,她才像是突然梦醒了般。 她真的跟穆启白订婚了。 “你看上去很累,蔓蔓。别站那。”他向她招招手,“过来坐。” 她摇摇头,意识到会激怒他,立马向他走近几步,又停下,用言语掩饰刚刚摇头时的真实想法:“我不想明天就领证。” “谈好的事情,没有随随便便就改的道理。”他一副谈生意的严肃神情,“这关乎信誉。” 她还欲说什么,他已起身近到她跟前,右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与他对视。 “但如果是对方先违约,你就可以随便提要求。”他的视线下移,指腹轻轻摩挲她红色的唇瓣。 他一掌控住她纤细的腰身,轻柔的吻落在她下颏,不多时,那里多了个红色的痕迹。他转而侵略别的城池。 他专挑显眼的地方,分明是有意挑衅。 奚午蔓费了好大劲才将那些痕迹全部遮住,并一直注意着尽量把脑袋往衣领里缩,不然下颏的红色就很容易被别人注意到。 她被送到民政局门口时,穆启白还没到。她闲得无聊,踢着树下的石子玩,听见有人叫她。 “午蔓!我可算找到你了!”是任毅鑫。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戴毛线帽的女生,一米六左右,露到帽子外面的发丝是樱花粉。女生旁边的男生穿着黑色羽绒服和牛仔裤,看步伐就能认出是王齐宇。 任毅鑫乐呵地带着二人到奚午蔓面前,向她介绍粉发女生:“这是c市美术学院雕塑系的学生,颜荔儿。” “好久不见,奚老师。”颜荔儿激动地向奚午蔓伸出双手。 “你们见过?”任毅鑫稍显诧异。 “见过一次。”奚午蔓答。 奚午蔓展画旁的泥塑就是颜荔儿的作品,后者拍了她们作品的合影,怎么都要跟奚午蔓合影,最好在她们的作品前。 颜荔儿还从粉蓝色帆布斜挎包里摸出一个很精致的q版泥人,完全是照着奚午蔓的样子塑的。只是泥人穿了一套正红色中式婚服,拿了把桂花图案的团扇,奚午蔓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也没有这样的扇子。 这是颜荔儿送奚午蔓的订婚礼物。 奚午蔓微笑着收下,仅仅是出于礼貌。泥人是颜荔儿从c市带来的。 王齐宇夺过泥人,嘲笑颜荔儿说捏得太丑。颜荔儿翻了个白眼,反嘲他没品。 “没品的倒是有一位。”王齐宇说。 奚午蔓感觉他在说她。 “你这捏的什么玩意儿?”王齐宇搂住奚午蔓的肩,将泥人齐到她眼边,“你看这像吗?蔓蔓的脸哪有你捏的这么肥?” “你懂不懂什么是q版啊?!”颜荔儿差点抡起包砸到王齐宇脸上。 包刚刚被抬起,奚午蔓就看见路边下车的穆启白,同时,她听见穆启白的话音。 “蔓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这是跟谁领结婚证的。” 有点不合常理,但穆启白的语气确实满含着明显的炫耀,似达成了某项很不得了的成就。 任毅鑫当即凭一贯的乐观热情充当了缓解气氛的角色。颜荔儿一脸懵。王齐宇则低下拿泥人的手,没有松开奚午蔓的意思。 第九十五章 私定终身? 穆启白给了说好话的任毅鑫一个眼神,后者笑呵呵地闭了嘴。 穆启白目光一转,直视奚午蔓的眼睛,以近乎命令的口吻对她说:“过来,蔓蔓。” 奚午蔓以微笑掩饰反感,试图往旁挪步,却感到肩膀受到的力突然加大,便只用视线一指民政局大门,对穆启白说:“我们进去吧。” “不急。”穆启白重又拉开车门,“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 见王齐宇还是没有松开奚午蔓的意思,穆启白露出大方的笑容:“王公子有兴趣的话,可以跟蔓蔓一起上车。” 王齐宇的怒火与厌恶全然表现在脸上,奚午蔓生怕他破坏这个可以不扯证的机会,软着嗓音对他说了两句好话,他一松手,她立马向穆启白走去,又被颜荔儿叫住。 “奚老师,我们还没合影呢。”颜荔儿说。 奚午蔓回了她句“稍后联系”,上了轿车后座。 雨夹雪一直在下,车在二环很新的高档小区内一幢楼前停下,后座左右两边的车门先后打开,下来穆启白和奚午蔓。 奚午蔓莫名感觉自己曾来过这个小区,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这是穆家买给她的大平层,虽说现在还在穆启白名下,要等领过证才把过户给她。 房子已经装修好了,整体是英式田园风,间或有几件不显突兀的意式或中式的椅子或屏风。 有个窗户朝西的房间,是穆启白专为她留出的画室。他不知听谁说的,艺术家都喜欢看夕阳。 她站在画室窗边看窗外的风景时,身旁的穆启白突然问了句什么。注意力在远处的她没有听清,转头对上穆启白的视线,以为他会重复刚才的话。 “你这是违约行为。”他说,“不过,我真蛮喜欢你的,所以不管你有多少个男人,我都舍不得跟你计较。只要今后你一心一意跟我。” 她突然反应过来,刚刚没听清的话是:你是不是跟王齐宇有一腿? 不过比起那句话,她更在意他说的“违约行为”。 “违约行为?”她有意放缓语速,引着穆启白继续这个话题。 穆启白抬手撩开她颈边的头发,直直盯住她颈间的吻痕,问:“这是王齐宇的杰作?” 奚午蔓本悬起的心在听见“王齐宇”三字时稳稳落下,她往后撤了两步,与穆启白保持了一定距离。 “蔓蔓。”他却上前两步凑近她,在她又要逃时,疾速一把抱住她的腰,“我们昨天才订婚,你不该这么快就违反合同条款。” 听见“合同”俩字,奚午蔓放弃了与他保持距离的想法,抬眸微笑着看他的眼睛,问:“所以呢?” “我们谁先出轨就是哪方违约,你先出轨,是奚家违约,我要是追责,可以跟你解除婚约,你爸还要无偿转让m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给我。” 穆启白拉开奚午蔓羽绒服的拉链,双手往里一滑,就要脱下她的衣。 她抄起手,阻止了他的动作,拉上羽绒服的拉链,故作怀疑地问:“你是不是记错了?” “我怎么可能记错?”穆启白一摊双手,一脸坦然,“我可是写了保证书的,绝对不会出轨,不然,穆家要搭上我外婆传下来的连锁餐饮店。” 豁然开朗的奚午蔓露出一贯的礼貌微笑,没任何言语,只在心里暗忖。 跟穆家的连锁餐饮店相比,m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确实更具吸引力。 虽说她想过,家族安排她跟穆启白订婚是有别的意图,但她没想到家族会拿百分之五的股份出来玩。 钱啊,那么多钱啊。 奚午蔓心痛。 眼见穆启白的手又要伸过来,奚午蔓暂时顾不得心痛,极自然地转身,大步走出画室,径直往入户门走去。 “你要去哪?”跟出来的穆启白叫住正要打开入户门的她,“我们还没领证。”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中午十二点不工作,现在时候也不早了,等下午再去。再者,她还答应了跟专程从c市过来的颜荔儿合影。 奚午蔓以此为由,拧开门把手,侧身出了门。 门一带上,她逃也似的往电梯去,连按了好几下向下按钮,不时回头看穆启白有没有追出来。 好在他没有追出来。她松了口气。 电梯门一开,她直接就莽冲进去,摸出手机没有联系颜荔儿,而是打给了奚午承,奚午承没接,她才联系奚午承的助理林立。 到了林立说的工信部,奚午蔓在电动伸缩门外等奚午承,没几分钟,保安以为她是迷路的外地人,邀她进保安亭,在亭子里等来接她的人。外面实在太冷了。 即使喝了保安递来的一杯热水,她也不想回答保安的任何问题,哪怕只是她的姓名。她感觉他打听得太多。 保安不再问她什么,开始谈他自己的事,奚午蔓保持着客气的微笑听他讲。虽然她一点都不感兴趣。 电动伸缩门终于打开,一辆黑色奥迪缓缓驶出,后座的窗户降下,奚午蔓对上车内奚午承投来的视线,当即与保安道谢道别,上了暂停在门口的奥迪。 “领过证了?”奚午承首先问。 “没有。”奚午蔓说。 听出她的语气不太对,他偏头看着她的脸:“你看上去很不高兴,出什么事了?” 奚午蔓不急不慢地把从穆启白下车到她离开大平层整个过程简略给奚午承讲了一遍,却将穆启白关于合同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他。 他似乎并不在意合同,只问:“所以,你就这样走了?” “蔓蔓就是不懂,这算怎么个事儿?”她软着嗓音表露不满,“穆家那区区连锁餐饮店,值得用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交易?这是哥哥的主意还是董事会的主意?” “董事会。”他说,“我们只是想给你一个保障。” 也是,当然是董事会才能决定。 如果穆家要付出的代价不够大,约束不了穆启白,而要不是m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穆家也不会那么痛快就以他们的餐饮店作筹码。 “万一我先违约呢?”奚午蔓只心疼钱。 “你?”奚午承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漫然开口,“你能跟穆启白在c市私定终身,恐怕他每天出轨你都能原谅,你会先违约?” “什么?”奚午蔓却是一懵。 私定终身? 第九十六章 民政局又不会跑 “私定终身”是奚午承的调侃。他只是笃定,违约的必会是穆家。就凭穆家有那个迷之自信的穆启白。 穆启白的底气是拉着奚午蔓的袖子对她说过“嫁给我”。 他说,那天晚上在c市,他拉住奚午蔓的衣袖,她没有拒绝。他肯定,她没直接回答“我愿意”的缘由,是且只会是十九岁女生的娇羞。 他能通过她的眼神完全猜出她的心思,她实在太好懂。他一开始就知道,那晚她是专门去找他的。过三个红绿灯就能到酒店,怎么可能迷路? 他认为,她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她迫切地想要嫁给他。 她唯一的顾虑是她的哥哥奚午承,如果奚午承真的为她的幸福考虑,就应该而且是必须促成这门婚事。 身为亲哥,有什么理由不为妹妹的终身幸福着想? 穆启白自认为是奚午蔓哪怕跟家族决裂也要嫁的人。他的自信可以说到了极其自负的程度,他就凭这样“奚午蔓此生非我穆启白不嫁”的自信,成功引起奚午承的注意,并得到跟奚午承面对面聊一聊的机会。 单就a市圈来讲,穆启白各方面条件在年轻精英中都绝对算不上出色,奚午承想不通,蔓蔓怎么会对穆启白一往情深。 但眼缘这东西确实玄乎。奚午承亲眼见过他俩在一起,穆启白的自信又教人不敢贸然怀疑。 本来想探探奚午蔓的口风,奚午承却先等来一份医院的检查结果。他不用问奚午蔓就知道了,穆启白想讹人。 偏就在这个时候,像是为了威胁奚午承,穆启白以不经意的神态提起,奚午蔓在他常住的酒店房间睡了一晚。 奚午承不动声色,当晚就和黄奉清商量吞下穆家的连锁餐饮店。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奚耀航以给奚午蔓的婚姻生活一个保障为由,提出签一个合同,穆家人甚至举双手赞成。 在穆家人看来,奚午蔓肯定会嫁到穆家。有了m集团的小公主这么个媳妇,穆家可算是平步青云了。就算哪天奚午蔓要反悔,穆家也还能得到m集团百分之五的股份,怎样都是血赚。 穆家人那样毫无防备,毫无疑问是被穆启白十足的自信欺骗。 在a市圈大谈爱情,不是穷就是蠢。 “穆启白太急了。”奚午承说。 奚午蔓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也没问。直觉告诉她,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回答。时候到了她自会知道。 更何况,比起穆启白怎么个着急法,她现在有更想搞清楚的事情。昨天晚上,奚午承可是专挑显眼的地方留下了吻痕。这难道不是在把她往被误会违约的路上逼? 穆启白就误会了。 “昨晚哥……”奚午蔓刚刚开口,就被奚午承打断。 “你不是还要去跟c美的学生合影?”奚午承面带和蔼的浅笑,“我直接送你去ifs?” 这并非询问,而是通知。 奚午蔓将到嘴边的话咽下肚子,摸出手机打给王齐宇,后者得知她马上到ifs,还没挂断电话,就很高兴地通知了颜荔儿。 黑色奥迪稳停在ifs大楼外的港湾式临时停靠点,奚午蔓推开车门前,奚午承说:“忙完打给我,我叫司机送你回我那,晚上自己去抄经。” “蔓蔓知道了。”奚午蔓下了车,关上车门前,不忘弯腰对奚午承说声“哥哥再见”。 颜荔儿和王齐宇在展区外等她,远远看见她就高挥双臂,太显眼了。 合了影,三人到楼上找餐厅吃饭。 客流量实在很大,几乎每家饮食店都没有空位,店门内外还排着长队。大家都不敢走远,他们在等最喜欢的明星出场表演。 三人运气倒好,路过一家泰式料理餐厅,刚好里面腾出两张空桌。 等上菜的时候,颜荔儿一直在拍照,拍密密麻麻的人群,拍奚午蔓。她答应不会把照片外传,奚午蔓才允许她拍了。 王齐宇实在不理解颜荔儿为什么一直拍照,他认为,美好应该留在自己心里。如果一直关注于拍照,会忽视现在很多美好。 “可惜你没学过速写,不懂跟所谓记忆比起来,想画就随时能翻出来画的素材有多美好。”颜荔儿习惯用不爽的语气怼王齐宇,但王齐宇也知道,她没有丝毫恶意。 “素材素材素材,你就知道素材。”王齐宇也毫不客气地回怼。 这是他们俩的相处模式。 颜荔儿还回了句什么,王齐宇一副“懒得理你”的表情,说声“素你的材去,闭嘴”,二人的话题就这样终止。谁也没有不愉快。 “你结婚证呢?”王齐宇看着对座的奚午蔓,“拿出来给我们涨涨见识。” “还没领呢。”奚午蔓微笑着,没多说。 “咋?黄了?” “工作人员也要吃饭啊,蠢。”答话的是颜荔儿。 王齐宇揪着眉头做出苦相看她一眼,又恢复了正常表情,问奚午蔓:“你吃过饭再去领证?” 奚午蔓思忖半秒,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有没有看完展画?” “看完了。”王齐宇的脑袋朝颜荔儿在的方向偏了一下,“她死个舅子要提升我的艺术修养,非拉着我给我解说,我又听不懂。” 奚午蔓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客气微笑,提议下午去逛逛城东画廊。 颜荔儿立马来了精神,她知道那里有很多a美毕业生的优秀作品。她当初本来想考a美,校考没过。她说,她一定要考上a美的硕士研究生。 “你不领证了?”王齐宇打断颜荔儿对未来的畅想,问奚午蔓。 “领证哪天都可以领,民政局在那又不会跑。”奚午蔓说,“元旦假期结束你们就要回c市了吧?” “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颜荔儿实在激动,点头如捣蒜,“我们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 下午两点,奚午蔓接到穆启白的电话,后者得知她在去城东画廊的车上,沉着嗓音提醒她,父母让他们今天领证。 奚午蔓丝毫不慌,说:“我这边忙完后,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哪需要她去给什么交代。奚午承让她忙完回他那,他肯定会处理。 第九十七章 只是讨厌别人推销东西给我 城东画廊确实很对颜荔儿的胃口,颜荔儿对每幅画都赞不绝口。然后她注意到那扇很隐蔽的门,出于好奇心推开,发现藏在门后的画室,很惊喜地轻“哇”出声。 她是被楼盛的衣服颜色吸引进去的。她身后的奚午蔓并不认为那间画室是什么秘密基地,也没阻止。 楼盛穿了件湖水蓝羽绒服。而他能在第一时间吸引去颜荔儿的视线,是由于他几乎站在颜荔儿视线的正中央,方圆两米就他一个人站着,四周围坐着作画的学生。 他会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元旦学生很多,画室老师不够,任毅鑫叫他过来帮忙带带学生。 “他的衣服颜色好漂亮。” 颜荔儿对奚午蔓说这话时,楼盛已注意到她们,还有她们身后只踏进来一只脚的王齐宇。 “他的脸也好漂亮。”颜荔儿纯粹觉得他很好画。 王齐宇闻言,却说:“喜欢就追呗。” 颜荔儿颇感扫兴,白了王齐宇一眼,回句:“庸俗。” 两人斗嘴的当口,楼盛已走近奚午蔓,问她怎么来这了,完全无视掉颜荔儿和王齐宇。 “你不是今天领证?”楼盛依旧是那副对谁都不想搭理的表情,语气到底算得友善。 奚午蔓抬手指了颜荔儿,表示陪这位想考a美硕士研究生的朋友来参观a美毕业生的优秀作品。 楼盛这才给了颜荔儿一个正眼,嘴角一咧,却哼出一声冷笑。 “慢慢看。”他这话没有对专着谁说,转身回到刚才的地方,弯腰指出学生画中的明显不足。 “叼毛。”颜荔儿毫无恶意地说出楼盛给她的印象,这时她已经跟着奚午蔓和王齐宇离开了画廊,正在门口等网约车。 元旦期间很难打到车,这辆车还是王齐宇拍了半小时队才等到的,所以哪怕车从十公里外的地方赶来,还堵在了路上,他们也不敢取消订单。 最终,却是司机取消了订单,由于在那条道上长时间堵车。 王齐宇骂骂咧咧,试图拦出租车,可惜没一辆空车。 没办法。受不了这凛冽寒风的颜荔儿提出,再回画廊看看画,好歹画廊里有暖气,等过了打车高峰期再出来看看。 看画看着看着,颜荔儿又推开了那扇隐蔽的门,她对那位蓝衣男子的脸念念不忘,想着怎么也得拍几张照片。 楼盛当然拒绝了她的拍照请求,也拒绝了与她合影。 他蹙眉看着一旁的奚午蔓,以责备的口吻问:“你能不能稍微管一下你这位朋友?” “你凶她做什么?”颜荔儿毫不客气地回他,“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人,有什么问题你直接找我,干嘛要迁及无辜?跟你合影是我自己的决定,跟奚老师又没关系。” 楼盛半是震惊半有趣味地垂眸看颜荔儿,嘴角勾着讥讽般的浅笑。 他还什么也没说,一个温声细语的女老师走了过来,站到楼盛身旁,提醒颜荔儿不要影响到他人。 她站在楼盛那边,楼盛却并不领情,三言两语拂了她的面子,惹得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也许是出于最后的体面,也许是怕影响他人,女老师转身就出了画室。 感觉到身下有股异常的暖流,奚午蔓离开画室前往卫生间。 她进去时并没看见女老师,出来时注意到后者在洗手台前无声流泪。 女老师双手放在水龙头下方,源源不断流出冰冷的水,冲红了她的双手。 奚午蔓当然不会好管闲事到去安慰她,只想快点洗过手离开这里。跟情绪不稳定的人待在一起是件很危险的事。 在奚午蔓吹干手要离开的前一秒,女老师从镜中看着奚午蔓,嗓音略带沙哑,语气里饱含复杂的情绪,似忏悔,更似指责。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女老师问。 现场只有她们两个人,可奚午蔓还是更倾向于认为,女老师在自言自语。 奚午蔓没有要搭理的意思,双手往羽绒服口袋里一揣,就要离开,女老师突然转身叫住她。 “等一下。” 没有任何称呼,似乎女老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奚午蔓。 待奚午蔓转头看她,她才又说:“之前我不知道你是m集团董事长的女儿,也不知道你有未婚夫,所以我以为阿盛是因为你才讨厌我。” 好奇她到底想说什么,奚午蔓驻足,静静看她,默许她继续说下去。 “要是我知道你是奚午蔓,不会用写生板砸你。”面饼上那对小小的黑色玻璃珠耀着灯光,竟很凶恶,“现在我知道了,问题不在你,在那个粉毛女身上。那女的对阿盛那么凶,我帮阿盛说话,阿盛还凶我!阿盛居然这么袒护那女的!” “你可能误会了……” “你为什么也要偏袒那女的?!”女老师有些崩溃,“你是因为讨厌我,才为那女的说话!” 实在难以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偏激,奚午蔓也不想去理解她。这是浪费时间。 奚午蔓正要离开,女老师又气急败坏地开口:“你就是讨厌我!为什么你也讨厌我?!” 被她吵得头疼,奚午蔓希望她能安静下来,于是以安慰的口吻说:“我不是讨厌你,我只是讨厌在我拒绝之后,别人还一再推销东西给我。” 女老师果然安静下来,却似在回忆自己有没有推销过什么东西给奚午蔓。 奚午蔓转身又要走,再次被女老师叫住。 “都是因为那女的。”女老师脸上眼中都已没了泪,只有仇恨,“之前我才用写生板砸您,阿盛才会对我那么凶。” 没完没了。 奚午蔓懒得再搭理她,趁有进来的人分散女老师的注意力,大步离开了。 回到画室好一会儿,那女老师才推门进来,看样子是认真补过粉,那张脸依旧毫无瑕疵。 奚午蔓察觉到她的异常。她进来后甚至没有看楼盛一眼。要知道,之前她可是恨不得整个人能取代楼盛的眼球。 阴了半天的天空开始飘下雨夹雪,夜来得很突然。 奚午蔓拒绝了颜荔儿一起吃晚饭的请求,倒是答应送她和王齐宇回酒店。 a市元旦期间的打车高峰期,从清晨会一直持续到深夜,a市各商圈的主路永远挤满车。 好在,前来接奚午蔓等人的不是车,而是直升机。 第九十八章 为了想见就能见到 别墅里的佣人都很惊讶,奚午蔓怎么又回来了? 已经结婚的她居然不跟丈夫住一起,在领证当晚回到哥哥家? 医生钱莫贪也觉得奇怪,却只敢在为奚午蔓送药时说:“还以为您今天就搬去了新房。” 奚午蔓并不认为有任何解释的必要,只出于礼貌回医生一个微笑。 她这不是第一次到小黑屋抄经,却是唯一没有怨言的一次。 小黑屋的门窗紧闭,窗帘只拉上一半,可以看见窗外的花树与天空。 感谢勤勤恳恳的取暖机,室内暖气十足。也感谢女佣每隔两个钟头就送来热饮和点心,奚午蔓整晚没有一点困意。 元旦假期最后一天,a市格外拥挤,要走的和刚回的混在一起。一个人短短两小时遇见的人比有的人一辈子遇见的总人数人都多,这并不稀奇。 上午九点,天没有下雪,奚午蔓没有出门。她坐在客厅沙发上翻看之前楼盛送她的画集,接到王齐宇打来的电话。 其实她会把手机放在身边,就是在等着某个今天要离开的人打电话给她,也许是颜荔儿,也许是王齐宇。 王齐宇他们已经在候机了。天气预报说,上午a市不会下雪。航班不会延误。 除了道别,似乎无话可说,奚午蔓不喜欢没话找话,便要挂断电话,突然听筒里传出颜荔儿的声音。 颜荔儿在抢王齐宇的手机。 很快,颜荔儿激动的话音从听筒里传出,伴着不时的登机广播音。 颜荔儿说,她太喜欢a市了,喜欢a市的风景,喜欢a市的美食,更喜欢a市的人,最最最最最喜欢奚老师。她一定努力考上a美的硕士研究生,为了想见就能见到奚老师。 待她说完,感觉她没什么再说,奚午蔓才与她道别,说过“再见”就挂断电话。 窗外的天一直阴着,天气预报说上午不会下雪,奚午蔓却总觉得,那彤云间随时会落下雨雪来。 手中的画集渐渐失色,变成了乌云一样的灰。 奚午蔓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东西,能支撑着一个人为了想见就能见到另一个人而努力向上。但她很在意,她好奇颜荔儿说的喜欢a市——a市的风景、美食与人——她一直想远离的全部。 难道颜荔儿所见的a市与她所见的不同,难道颜荔儿发现她没发现的独属于a市的美好? 她抬头看向窗外,只觉索然。 这座城市的繁华之下是能逼死人的压抑,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变化以至生活其中的人对变化完全麻木,对惊喜的感知降到了零。没有人会在乎路边多了个树坛,倒了家店。没有人会在乎哪里死了个人,又有谁出生。 无所谓,通通无所谓。一切可有可无。反正这城的繁华确确实实建立在地面,而非水中,不管水里的灯光多么璀璨。 纸上的图画突然五彩缤纷,奚午蔓听清手机铃声,屏幕上显示着一串号码,没有备注。 号码归属地是a市。在不知道是不是推销或骚扰电话的前提下,奚午蔓都会直接挂断,这次也不例外。 而那个号码紧接着又打来。 第三次,奚午蔓才接通。 听筒里传出的男声意在讥讽:“我以为奚大小姐这辈子都不会接我的电话。” 是年甫笙。 “抱歉,我看是陌生号码,以为别人打错了。”她只是保持着礼貌,并非真的愧疚。 如果两次不接电话就要道歉,突然打电话过来扰了她看画的他不是更该愧疚吗?真有什么要紧事,考虑到她可能不方便接电话,直接发短信不是更合适吗?如果短信都不会被她看见,难道不是应该反思一下,他所谓的要紧事,其实她根本不屑一顾吗? 更何况,年甫笙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单纯想见见她。 奚午蔓毫不犹豫就拒绝,懒得给理由。 “你确实是一个好妻子。”年甫笙说,“还没有跟穆启白结婚,就已经会拒绝跟丈夫以外的男人有联系了。” 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奚午蔓听来,这却不是什么好话。 “好妻子”和“拒绝跟丈夫以外的男人有联系”联系在一起,怎么都不像是好话。 一个好妻子,就要跟丈夫以外的男人断绝任何往来,不跟丈夫以外的男人断绝往来,就会被称为荡妇。荡妇不能够被称为好妻子。 一个妻子的身心都应该完全属于丈夫,结了婚的女人必须以丈夫为中心,也只有丈夫这么个中心。 有那么一群男人,联合起来筑成一个大圈,圈养他们的妻子,并让他们的妻子坚信,离开了他们,她们不会有房子和汽车,不会有长裙和口红,不会有钻戒和蛋糕,甚至连面包渣都没得吃。然后,他们的妻子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未婚女性:要么全心全意为男人奉献一生,要么明天就饿死。 虽说,那群所谓过来人,大多除了一屁股债和没完没了的压榨,什么都没得到,也什么都不会得到。 “没什么事的话,就先挂了。”奚午蔓心平气和地开口。 她实在很累,懒得跟年甫笙废话。 “你未婚夫有一个私生子。”年甫笙说。 说不清是在意料之中还是压根不在乎,奚午蔓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我知道了。”她说,“再见。”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她毫不拖泥带水地挂断电话。 客厅里不时有佣人走来走去,都像幽灵一样,即使穿着高跟鞋,也没有脚步声。一般,只有奚午承在时,他们才会这样小心翼翼。 奚午承很讨厌吵闹。他根本不想要佣人,奚耀航说,堂堂m集团继承人的别墅里连几个佣人都没有,传出去很降身份。 虽然不清楚这到底是第几批,但奚午蔓知道,这栋别墅里的佣人换过很多批。 换了谁都无所谓,反正这栋别墅总有人打理,没有哪一个佣人能影响这栋别墅主人的生活丝毫。 奚午蔓抬眼看着站在角落的女佣,突然希望那身衣服穿在她自己身上,那样她就可以不被注意。没有人会记住她的姓名,她还可以悄悄脱下高跟鞋解放左脚或右脚。 第九十九章 只是想解开她的扣子 没有人再催她去领结婚证,领证的事像是被遗忘,连前段时间频频刷存在感的穆启白都人间蒸发了。 这实在异常,奚午蔓却并没感到不安,不知是认为不会有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发生,还是信任奚午承会收拾好任何烂摊子。 说不清缘由,只是某个落雪的清晨,一觉醒来就突然觉得有非画不可的东西,于是拿起了笔。 她沉迷于创作,一星期完成了两个月的工作任务,也画好两幅将于春节展出的画。 ifs的画展到春节结束,任毅鑫有次上门告诉奚午蔓,城东画廊将于大年初一开始举办新春主题的书画展。 奚午蔓这才反应过来,难怪ifs商场举办的画展跟之前她在苏慎渊那看的策划书上的主题不同,她还以为是她对a国的文字理解不足。 而任毅鑫专程跑一趟,并非为了提醒她画展的主题,而是告诉她,她展在ifs的那幅画,有人想出高价买下,价格真的很高。 一般这种情况,保险起见,画家会立马出售。毕竟,钱还是得在自己腰包才最稳妥。万一买家突然变卦,画家就得连吃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的土。 但奚午蔓并不在乎价格,反正卖多卖少她每个月都只有那么点生活费。再者,她也没有决定权。她只负责生产,不负责销售。奚家那群人说怎么卖就怎么卖。 任毅鑫好像并不知情,他乐呵呵地同奚午蔓讲行情。最终学校一个电话叫走了他。 a市冬季的天空大多时候都阴着,看不透它会不会落下雨或雪,什么时候会落下雨或雪。 近来基本是晚上才会下雪,在奚午蔓睡得最熟时,雪落得最大。 她看了早上的新闻,才知道a市昨晚又下了多大的雪,哪里的道路又被封锁,消防员又解救了哪位在野外受冻的人。 花园里盛绽着腊梅与各色山茶花,花朵在厚厚的雪堆里格外显眼,比花更显眼的,是从小径深处缓缓走出来的年甫笙。 雪落于他雪青色的大衣,又被随他的大步起伏的大衣抖落。 待他走近,奚午蔓才注意到他黑色的发上也落满白雪。 他在门外拍掉肩上和发上的雪,又抖抖大衣,由女佣换掉鞋,才进到客厅。 奚午蔓坐在沙发上目视他走近。这个从风雪里走来的男人,带来一袭腊梅的香。 他白皙的脸蛋同耳尖一样,泛着冬季限定的红,唇角稳稳勾着笑意,很欢喜地唤了声“蔓蔓”。 他说,他是来找奚午承的。 奚午蔓认为他来得不是时候,奚午承一般只有在天完全亮起前和天彻底黑下后才会在家里。但也许,奚午承会突然回来,为了见一位很重要的客人。 奚午蔓微笑着看来客,暗自琢磨他够不够格让奚午承丢下一切工作回来,却只问:“你喝点什么?” “跟你一样的就行。”他的视线落在她手旁边几上的咖啡杯。 一杯咖啡,不加糖不加奶。很快,男佣就送到年甫笙面前。 年甫笙坐在奚午蔓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后者看着电视,他偏头看后者。 新闻还在播报,去年a市的gdp同比增长百分之几几,新能源汽车产业整体呈良好发展趋势,a市各高校着重培养ai+复合型人才,等等。 奚午蔓实在很难集中注意力继续看新闻。身旁人的视线过于热烈。 她想,她不该把客人晾在一边,哥哥不在家,她应该像哥哥一样热情接待哥哥的客人。 于是,她关掉电视,微笑着转头对上年甫笙的视线,很自然就与他聊了起来。 “上次你说,我未婚夫有个私生子?”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话题。 “是。”年甫笙说,“我知道一个不负责的男人会对一个女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不只是女人,还有他们共同组成的家庭,他们的孩子。” 她只问了那么一句话,就打开年甫笙的话匣子,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她整体满意。她实在不喜欢跟别人聊话,年甫笙一直讲他的事,不需要她说话。她是倾听者,只用在恰当的时候以合适的表情予说者回应。 他说,他爸就是个很不负责的男人,她妈是受害者,他也是。 六年前的夏天,他患有重度抑郁症的母亲选择自我解脱,而对十五岁的他而言,他只是出去旅游了五天,回到家,原本活生生的妈妈就变成了装在盒子里的骨灰,摆在供桌上。 一直为带母亲摆脱父亲而努力的他,一时失去了生活的全部意义,他开始自暴自弃,绝食、没日没夜地刷视频,然后,他看见奚午蔓的访谈节目。 那时的她虽已很稳重,到底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从她笑盈盈的眼中,他感受到来自同龄人的鼓舞。 她说,反正有一天都会死去,在死之前,为什么不好好活着?为了见还没见到的人,为了去还没到过的远处,为了吃还没尝过的食物,说不准在什么地方,会有由指尖首先感受到的风,引起与时间同频的心动。 “我是为了你,才活到现在。”他蹲到她面前,拉起她的右手,放到唇边。 他仰着头,以乞求施舍的目光看着她的眼睛,从她的指尖开始,冲动又克制地亲吻,慢慢地起身,将她揽入怀里,同时去解她的扣子。 她记起,第一次见面,他就解开她的衣扣。 他只是想解开她的扣子——她突然这样想——他当她是天使丢下的葱头。 但十三岁接受采访的那段话,她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且,对一个真正想死的人,说什么都不会起作用,甚至可能会加深他对这个世界的厌恶,会加速他的死亡。往往,自以为的善良其实等同于蓄意谋杀。 凭一句“这世界很美好”就能重唤一个对世界失望至极的人对生活的激情,比十个十连抽全中ssr卡的概率更低吧。 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真的想死,他只是失去了母亲,失去以母亲为中心的生活的意义。 他只是需要一个中心,很容易就能找到母亲的替代品。 就算不是接受采访的十三岁的她,也会是别人。 奚午蔓突然很想见楼盛。 第一百章 只要待在哥哥身边 年甫笙喜欢的是他心目中的完美时刻。只是那时他刚好看见她,于是选中她,自顾自地把她当作救赎。 除了毁掉她,其实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但他就是想毁了她。 他坚信支撑他活过六年的是爱情,每个人的最大荣光莫过于为爱情而牺牲。 奚午蔓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很理解楼盛。他们都被他人捆绑与束缚,包括但不限于生活与道德。 奚午蔓感到窒息,险些昏厥,忙起身离开客厅躲进画室。 她一走,年甫笙就上楼到了书房,继续上次没看完的书。他一直留在那里,等到天黑奚午承回来。 没想到年甫笙会留下吃晚饭,奚午蔓感到呼吸困难,只喝了一点汤,吃了两小口菜,就说“我吃饱了”,与奚午承和年甫笙先后道别,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 她不知道年甫笙什么时候离开,沐浴后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看一本口袋书,不时抬眼看看窗外。 她真的很饿,一遍遍祈祷年甫笙快点走,一边思考等会儿吃什么。 饥饿令她心急如焚,她合上口袋书,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简直要抓狂。 她将书本狠狠朝卧室门砸去,门却突然打开。 书与门轻轻一碰,迅速下坠,被门向墙面推了几分米,卡在门与柚木地板的缝隙里。 门停住了,从门口进来一个穿着黑色高跟鞋和黑白女仆装的女佣。 女佣手中端着明晃晃的银色托盘,托盘里放了杯热红茶、一盘白汁意大利面和一碗莲子百合银耳雪梨汤。 女佣把茶、面、汤与餐叉和汤匙放在窗边沙发旁的圆形边几上,抱着托盘退了出去,同时,奚午承从门外缓缓走进。 “他想跟穆启白公平竞争。”奚午承说得不慌不忙,站到正打算喝汤的奚午蔓面前。 奚午蔓知道奚午承口中的“他”是指年甫笙。 她并不关心年甫笙要怎样,她现在只想填饱肚子,便只看奚午承一眼表示回应,小口地吃起汤里的莲子。 “我想他完全可以有一个机会。”奚午承又说。 喝下半碗汤的奚午蔓眉头一皱,随即扯出一个无所谓的微笑,软着嗓音问:“年甫笙等了哥哥一整天,就只是为了这事儿?” 年甫笙一直等到天黑,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吃一顿饭。 他头天就知道,奚午承到晚上才会回来,他也得知奚午蔓已经连续一周都整天待在家里,今天也不会出门,于是早早来见她。 她是他暗恋了六年多的人,是他六年来唯一活下去的动力。他想见她,不是在电视或报纸上,而是面对面。他可以与她说话,而她会回应,哪怕只是一个微笑或一个眼神。 从他第一次对奚午承说,比起穆启白,他更适合做奚午承的妹夫,奚午承就暗示他,这是蔓蔓自己的选择,奚家尊重蔓蔓的选择,除非他有让奚家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的理由。 “哥哥看上年甫笙什么了?”奚午蔓用餐叉轻轻搅拌着意面,问奚午承。 “我从来没说过你会嫁给他。”奚午承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笑意。 奚午蔓莫名感到陌生,仿佛与眼前的人是初见。她猜不到他的心思,也完全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他没再说话,只那样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总感觉他没打什么好主意,她避免与他对视,垂眸吃面。 卧室里很安静,餐盘空掉,汤碗空掉,茶杯里的红茶也被奚午蔓一饮而尽。 奚午承还是那样笑眯眯地看着她,依然是思前想后的神情。 浑身不自在。奚午蔓起身从床头柜抽了张纸,擦着嘴就要去叫女佣来收走餐具,不可避免地从奚午承面前走过。 她已尽量快速,还是被他拦腰一带,整个人跌到他面前,双手撑住他的大腿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她的膝盖本没碰到地毯,他右手轻轻一按她瘦削的肩,她就跪了下去。 他的手从她肩头移开,手指指尖轻轻一抬她的下巴。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蔓蔓对未来有没有什么规划?”他问。 在奚午蔓的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问她这样的问题。她感到诧异。他不是那种会问别人对未来有什么规划的人。 他的眉宇间依然含着谦和的浅笑,就像素日里对外人时那样。但奚午蔓知道他很认真,于是认真思考怎样回答。 她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他不会有太多耐心。 可这个问题,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给出令他满意的答复,奚午蔓干脆放弃思考,摇摇头说:“没有。” 他久久凝视她,似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 也许他会比她更先知道她的心思,就像以往许多次一样,她有些害怕,忙咧嘴笑开,软着嗓音对他说:“蔓蔓只要待在哥哥身边就好了。” 对她的话,他明显有所怀疑。奚午蔓看见他的眸光突然一沉,小心脏蓦地一紧。 他非常讨厌她对他说谎。 而他微微弯腰,将脸凑近她两公分,只轻声重复一遍她的话:“只要待在哥哥身边?” 她保持着冷静,加深几分笑意,感觉脸僵住了。 “蔓蔓在怕什么?”他的嗓音分明温柔,却令奚午蔓的身体不自觉一颤。 “蔓蔓想到一个人。”奚午蔓立马为自己的恐惧找到一个虚假却很说得过去的理由,“之前肖小姐的哥哥找过我。” 奚午承半眯了眼,似不知道她说的“肖小姐”是谁。 那是跟了他三年的秘书,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说他叫肖雄,是肖茜的哥哥。”奚午蔓干脆把两个人的名字都说一遍。 奚午承眉尾一扬,松开奚午蔓的脸,却是满不在乎的口吻,道出两个字:“他啊。” 肖雄不学无术,只好嫖赌。托他的福,肖家欠了一屁股债,肖家的电子厂也已经处于破产的边缘。 肖茜被抓后,肖雄不惜逼疯他的亲妈,主动把电子厂送给m集团,打算从m集团这大捞一笔。 m集团中意电子厂的历史成绩和发展潜力,但反感肖雄狮子大开口。 第一百〇一章 想去追谁? 奚午蔓有点懵。 奚午承说的,跟她曾听楼盛说的不一样,跟钱莫贪令她以为的也不一样。 奚午承不是为了b市那家电子厂把肖茜当作棋子,电子厂完全是意外的收获。 那么,肖茜的嚣张到底凭杖的是什么? 奚午蔓有太多疑问,却什么都没问。她不太想听奚午承给出答案,准确说,是害怕。 万一奚午承说“是啊,我爱她,我想娶她”,奚午蔓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沉默得够久了。奚午蔓感觉到面部肌肉终于恢复知觉,咧开一个微笑,只说:“肖先生还真是。” 还真是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想说句什么,单纯认为应该说句什么。 她根本不关心肖雄到底怎样。败家也好,逼疯亲妈也好,那跟她没关系。她也并不了解他,没办法去评判他做得对还是不对。对错的评判,总是出于私见与偏执。 她的微笑没引起奚午承的任何怀疑,也许是他懒得怀疑。 他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疲倦,奚午蔓迅速以他的膝盖为支撑,站起身来,继续去叫女佣来收拾餐具。 她再回到卧室时,房门还开着,奚午承已经离开。她这才闻到,卧室里弥漫着白汁意面的气味,混着红茶的香,隐约带了一丝甜。 她突然觉得意面的气味闻着很闷。主要是地点不对,闻到主食的气味,她有种身在餐厅的感觉。除了吃饭,她不喜欢待在餐厅。食物残留在空气中的余味刺激她的神经,令她感知自己罪孽深重。 女佣收走餐具,带门离开,奚午蔓打开窗户,将脑袋探出窗外呼吸新鲜空气。 风中有雪花,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鼻腔泛起一股酸,她抬目眺望别家的灯光,依稀听见谁家孩子的欢笑,谁家夫妻在争吵。 她想到有那么一对男女——她不知道关系——为“自娱自乐”与“金主”而争红了脸。 喷嚏一个接一个,奚午蔓缩回脑袋,别家的一切都被隔绝在玻璃之外。 屋子里已没了食物的气息,这又是一间能令她安睡的卧室。 这夜的梦实在奇怪,她梦见卧室的窗户外有很多很多意面,每一根意面突然全部变成长蛇,本紧闭的窗不知怎么开了,无数长蛇一条条从窗洞爬进来。 这梦很真实,她甚至看清蛇身上鳞片泛着的光泽,要不是听见手机震动声,她不会醒来。 会在凌晨五点半打电话给她的,除了年甫笙大概不会有别人。 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奚午蔓在清醒的瞬间立马接通电话,对方却久久没有说话。 她也不说话。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任时间在寂静中一秒一秒地过去。 也许是误碰,也许是手机出了故障,也许电话那头的人毫不知情,此刻正在熟睡。想着,奚午蔓挂了电话。 年甫笙没有再打来电话,奚午蔓却再睡不着。刚刚做了那样的梦,她实在难再入睡,干脆就掀开被子下床。 客厅有几个男人在说话,其中一个属于奚午承,其余几个奚午蔓都感到陌生。 奚午蔓好奇这么早来这的客人会是谁,到底不想出去惹人注意,躲在走道听楼下的人谈话,待到谈话声渐渐远去,消失。 没有雾进到别墅里,也没有寒风与雪,奚午蔓却感觉被清早的浓雾包围,浓雾之外就是轻轻的寒风与柔柔的大雪。她无法判断浓雾与风雪到底有多远的距离,也许很近,不到一公分,也许很远,远至银河系之外。 她说不清是为走出这没完没了的冬季,还是单纯想下楼,竟以逃命的速度沿楼梯飞快跑下去。 随时有佣人打理的地板绝对安全,舒适的室内鞋底也很防滑,如果一定要为她的摔倒推出个罪魁祸首,那么首先必然是她的慌张。 她在摔倒的第一时间被女佣扶起,坐到最近的椅上。女佣跪在她面前熟练地小心检查她的伤势时,她突然注意到女佣右耳后面的黑痣,也许是因叶莫莫提过。 “蓉姐?”只为确认眼前人是不是叶莫莫说的那位,奚午蔓轻声唤出那个称呼。 女佣抬眼看奚午蔓,妆容雅致的脸上满是疑惑。 女佣一个字都没说,奚午蔓已经通过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得到答案。她真的叫蓉姐。 其实没什么意义,但奚午蔓很高兴,为记住一个人的姓名而高兴。即使那个人无关紧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可也许正因那人无关紧要,奚午蔓才能为没有意义的事发自内心地高兴。 在奚午承闻声过来之前,医生钱莫贪就提了医药箱跟着男佣赶来,为奚午蔓摔破皮的肌肤上了药。 她没什么大碍,只有点皮外伤。这应当归功于她很厚的家居服。 奚午承一走近,围着奚午蔓的佣人们迅速散开各自忙去,钱莫贪如实向奚午承汇报过奚午蔓的伤势,提着药箱往地下一层去。 奚午承双手插在裤兜,只微微低头看奚午蔓,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带着戏谑。 “你想去追谁?”他的语气不轻不重,满含讥诮。 奚午蔓不能为突然的慌张找到正当理由,她总不能说是突然起了雾,有蛇在后面追她。 “你是想请褚警官喝咖啡?”他完全是稳操胜算的口吻。 奚午蔓不知道褚警官是谁,只是当警官和咖啡联系在一起,她能且只能想到一个年轻的刑警。可她不确定奚午承说的褚警官就是那位对她说“没事了,别怕”的年轻刑警。 她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便眨巴着眼睛与奚午承对视,希望后者注意到她的迷茫,稍加解释。 奚午承却没再说什么,哼出一声很轻的冷笑。 他生气了。 奚午蔓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但他确实生气了,审视般盯了奚午蔓片刻,转身大步流星朝玄关走去。 他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窗外,奚午蔓隔着玻璃看他高大的身影,看他坐上一辆停到他面前的黑色奥迪a8。 那里雾正浓,轿车尾灯很快消失在弯道处,奚午蔓看不见弯道那边的路,也不知道车会开往哪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