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海岛来了个柔弱美人》 第1章 穿书了! “我就说包办婚姻害死人呐!” “这不是沈医生家的亲女儿吗,没病没灾的怎么就想不开了?” “听说从小就有婚约的男人在海岛毁了容,照片都寄到家里来了,你说这这这、老沈捧在手心里护了二十来年的闺女,可真狠心!” “啥时候有的婚约?向东没提过啊!” “我也是才知道呢!” 江洲市护城河大桥边,面容清丽的女孩脸色苍白平躺在地面,浑身湿漉,胸口已然没了起伏。 人群中央,抢救了半天的急诊医生终是摇了摇头,抱憾道:“沈大夫,您应该也知道,这种情况想救回来……很难了。” 精致的面庞是不施粉黛的清秀,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活着时那样,内敛宁静,嘴角似乎还含着浅浅的笑意。 沈向东崩溃地跪坐在地面,作为一名大夫他自然知道这话不是在骗他,但内心的痛苦压得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润秋这孩子命苦啊!从小没了妈,现在又……” 沈向东心下一沉,润秋没了,润秋没了…… 忽然,地上“没了”的沈润秋剧烈咳嗽起来,双眼微张,微弱的光线刺激着眼睛。 她这是…… “有救有救!” 医生急忙采取措施,沈向东大脑空白,眼泪已经在框内险要流下,“快!” 沈润秋是一名医生,也是一名科学家。 任职经历丰富,三十几岁的年纪便已经是医科大学最年轻的博导,在华夏和m国同时持有医师执照,去年刚被特聘为 mit外籍教授。 前几天正值医学生期末考试,她监考时没收了一本小说。坠江的前一晚,沈润秋脑子一抽想到学校最近几年提倡拉近师生距离,抱着研究的心态,她翻开了这本三观炸裂的年代小说。 书中女主害死了自己的继姐和养父,顶替了继姐的大学生身份,并且借助亲生父亲的帮助平步青云。 只读了个简介,沈润秋就觉得自己五雷轰顶。她立马翻到最后一页,一开始被害死的继父,他在世上仅剩的小儿子,闯进女主参加的剪彩礼,在众人面前揭露了这一事实真相。 最后网上疯传,女主也因此入狱。 沈润秋看完结尾就把书扔进了垃圾桶! 你大爷的。 里面女主,也即原主的养妹沈薇,从父亲书房里偷出来那位婚约对象从海岛寄来的照片,一看是一个毁容了的男人,便凭着想象给原主说了很多婚约对象的坏话。 导致原主以为他是一个样貌吓人,还凶狠暴力的男人,再加上沈薇又训斥她对不起异地两年的男友,心急之下,原主便想不开跳河了。 沈润秋当时只觉得自己要读到口眼歪斜。 尤其是这里面早死的那位继姐,和自己同名! 虽然她同情里面人物的遭遇,但是和自己名字一样的人物,居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赚来的钱全被渣男骗走,还因为突然知道了自己身上有婚约存在,为了可笑的贞节跳河身亡。 读完书的沈教授只觉得吃了苍蝇,失眠到后半夜都没睡着。第二天她早八上班时刹车失灵,沈润秋连人带车一起坠入江里,再醒来,就是现在。 瘦胳膊瘦腿,身上都没二两肉,这对于前世上过维和战场当军医的沈润秋,不亚于鲁智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林黛玉。 屋子里七嘴八舌,充斥着男男女女的吵闹声。 一个烫着卷发的圆胖中年妇女大叫,胳膊上挎着一个皮包,她是原主的二姨李桂莲,“我说什么来着,你闺女哭着闹着要解除婚约,绝对是外面有人!韩家那么好的家境,她偏不要,偏偏跟一个钢铁厂家属院油头粉面的小子好上了!” 似是没说尽兴,她靠在病床边,口水险些喷在沈润秋脸上,“小姑娘家家的,身上有婚约还跟人家出去鬼混,哪个男人要她!” 沈润秋睁眼,一圈亲戚或站或坐,都围在病床边。 坐在窗边的外公李克贵,拐杖敲得地面震天响,“行了,和韩家的婚事退都退了,恐怕人家是求之不得!” “趁着丫头还有人要,那个什么钢铁厂家属院的小子,什么时候叫来家里吃顿饭。” 沈向东一听老丈人这话,当即便情绪上涌,“爸,润秋可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工作都没分配,怎么就没人要了?” “谁还会要一只破鞋?”李克贵被沈向东这反问气得吹胡子瞪眼,“亏我还一直在邻居跟前说,我们家外孙女给我长脸。现在她做出这事来,简直就是丢我们老李家的脸!” “谁搞破鞋了?”沈润秋嗓子沙哑,说出的话却异常有力。 众人目光连连看向她,沈向东急得扑在床前,“小秋,你醒了!” 沈润秋被他搀扶着坐起来,脑子还是感觉昏昏的。 李克贵看着这外孙女病怏怏的样子,冷哼一声扭过头,“老的不听话,小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爸,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沈向东看着病弱的女儿,不禁心疼起来。 “孩子以前不知道有婚约这件事,我也不想让婚约禁锢她,心想着等她到了相亲的年纪,两家人见一面,小秋乐意我就给她准备嫁妆。现在小秋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什么啊!” “亏你祖上还富过,韩家是多好的家庭你不知道么!”李克贵一脸算计样,“他们家彩礼能给多少,钢铁厂家属院那小子比得上么!” 沈润秋听这老头说话就头疼,她揉着酸痛的太阳穴,不急不缓开口道:“你想要他家钱,那你倒是嫁过去啊!” “你看看你养的什么好闺女!”李克贵两眼一瞪,“老李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光了!” 李克贵说着站起身来打开病房门,“快叫大家听听沈向东养了个什么好闺女!有对长辈这么说话的吗!” “张嘴闭嘴丢你们老李家的脸,我姓李吗就丢你脸?” 沈润秋清了清嗓子,看着楼道里投进病房的目光,声音更大了一些,“哪有长辈张嘴就说自己孙女搞破鞋?我为幼不敬,前提是你为老不尊!” 既然要让别人评理,话可不能让他一个人说了。 沈润秋自认是一个对名声无所谓的人,但这家子亲戚就差骑脸欺负了,她不可能放任流言。 原主的母亲离世早,父亲沈向东又是个很老实的人,这些年来一直被李家拿捏,刚刚还是在被逼急的情况下才敢怼对自己的老丈人。 李克贵瞪着沈向东,想让他表态训斥沈润秋,毕竟他的女儿最听他话。 沈向东感觉手上一凉,低头一看,女儿冰凉的细手拉上了她,声音虚弱:“爸,让他们走。” 不逼沈向东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日后他还会被这群人拿捏。 第2章 他会来接我的 沈向东经历完丧妻没有再娶,逢年过节还回李家探望长辈,给红包带礼物,本来就不欠李家什么。 这群人偏偏拿原主母亲的意外死亡说事,摆明是讹上了沈向东。 沈向东从来没觉得女儿的声音如此有力量,他挺直腰杆,“爸,小秋要休息,你们请回吧。” 李克贵瞪他一眼,“我就在这了,你能怎么的?” 原主的大姨李桂芬也是一副看不起他模样,“小秋说什么你就是什么?我们可没你这么窝囊,说走就走。” 这么大个男人耳根子这么软,不如她家男人,虽是个倒插门,但家里什么大事都是他做主,李桂芬从来没操心过。 家里的姑娘虽然没沈家丫头这么高的学历,但是高中毕业,也是找上了省城颇有钱的家庭相亲,等以后结婚了是要当富太太的。 沈润秋年纪小甘愿跟着受苦,她还求之不得呢,这下家里的小辈谁嫁的都没有自家闺女好。 “爸,桂芬,难听的话我不想多说,润秋刚醒过来,我不想刺激她。” 沈向东说着走到门口,“小秋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她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我不想让她的未来还活在我的阴影之下。” 原主的二姨李桂莲看他这为了闺女跟家里翻脸更是生气,“好你个沈向东,当时小妹不在乎你成分差嫁给你,现在你当上大医生了,倒是翅膀硬了!” 身旁的丈夫方建海劝阻妻子道:“走吧走吧,人家都不拿你当亲戚,你在这关心也没用。” 方建海在钢铁厂担任副厂长,平日在家里的话语权很大,即便是老丈人李克贵也要让着他几分。 沈向东这个人脉于他而言还有些用处,所以话也没有说太死,他便揽着身材圆圆的妻子出去了。 临走,李桂莲提着皮包酸里酸气地来了一句:“不当亲戚,那就断绝关系算了。桂兰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嚣张。爹没出息,女儿再有文化有什么用?” 李桂莲挺直腰杆从楼道围观众人眼前走过,脚下生风。 想起里面那个以往嘴笨人还傻的沈润秋,叫她忽然感慨一声还好自己家儿子知道挣钱,这两年上粤省港口一家外贸公司当经理,每年都往家里寄不少钱。 一群亲戚呼啦啦地来了,待了没半小时又呼啦啦地全走掉,这叫沈向东的同事看了不少笑话。 沈向东忽略门外的议论声,心情复杂地把门关上。 看着房间里扶风细柳的沈润秋,心下更是愧疚。 这事都怪自己没和小秋说清楚,这孩子受了这么大苦都憋在心里,可不就憋出事了吗? 哎,这孩子要是因为这件事不吃不喝,寻死觅活的,叫他一个当爹的怎么办? 沈向东转头一看,沈润秋已经翻开刚刚方建海提来的一兜子香蕉,熟练地扯下来剥开皮,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沈向东:……是他多想了。 沈润秋饿坏了,原主跳河没吃早饭,她现在饿得感觉眼前有星星在晃。 这姨父方建海起码还有个探望病人的态度,舍不得买果篮,至少还提了一兜子散称。 沈润秋边吃香蕉边赞叹。 只是自己之后要怎么办? 她成为书里的沈润秋,是不是意味着那个世界的自己,已经死亡了? 她从小就是孤儿,在国家的关怀下长大,中学、大学、公派出国、维和、拒绝外籍offer回国,再到被特聘为mit外籍教授,成为国内外的学术联络人,牵头多个国际合作项目。 前半生几乎都是在学习、工作中度过。现在成为沈润秋,倒是有了好好休息的机会。 除去以这个身份报国之外,她或许还能为原主,为这个家里一直关爱她的家人们做些什么。 沈向东对女儿的爱惜,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 看着正在削苹果的父亲,沈润秋愣了神。 “下午出院,你想吃什么?爸给你做!” 沈向东难得推掉所有工作,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 “我要见沈薇。”沈润秋咬下最后一口香蕉,眸光犀利。 * 江洲市一中是江洲市设立时间最长的一家学校。在这个年代能读到高中的家庭,可想而知父母都有怎样的远见。 沈家的一双亲生儿女,学习成绩优秀是公认的,几年前沈润秋以江洲市状元的身份报考了京城医科大学,而沈润秋的弟弟也是在学校名列前茅。 唯独那位养女,沈向东耗费很多人情才将她送到江洲市一中借读。 来到原主的母校,饶是没有在这里上过学的沈润秋也有些感触,毕竟是原主奋斗过的地方,身体上难免会有熟悉感。 白墙赤瓦,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地面,三栋四层小楼里坐着未来江洲市的精英。 在乡下学校还在手动摇铃下课的时候,这里已经用上了电铃。 下课了,学生们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学楼,三三两两地来到车棚,没有自行车的学生,则是一起走向校门口。 “丽萍,我今天就不和你们去公园了!” “你有啥事?” 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女孩一笑,略带些显摆道:“我爸今晚带我去唱卡拉ok!你们去过没?沈薇你走那么快干嘛?” 刚刚还在和人聊天的沈薇愣在原地,“我、我爸说下周带我去!” “哟,你那个穷酸爸还会去这种地方消费呢?” “她后爸成分不好,搞不好当年家产就没没收干净!” “等一段时间,我就不在江洲了!”沈薇梗直了脖子道,“我亲爸马上回来接我了!到时候我想去哪就去哪!” “你看,咱们小薇还真是死要面子,去不起就去不起呗,编什么谎话,难不成你亲爹家里是万元户不成?哪个万元户老板会把自己孩子扔了,真要笑死人了!” “沈向东虐待我!我亲生父亲看不下去,他会来接我的!” 听到这话,沈润秋双眼微眯。 “爸,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吧?” 沈向东满眼的不敢置信。 小薇……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爸,您捡回来的女儿,心早就歪了。” 沈润秋留下这句话,独自朝几个女孩并行的方向走去。 几人就见一位将近一米七的女孩,身穿一件皓白色连衣裙,走到面前。 她双目平静。原主有些微笑脸,可沈润秋一贯以来的风格是严肃,这下两种气质结合在一起,便显得沈润秋一种波澜不惊的儒雅。 “这谁啊?” “不认识,来找茬的?” “沈薇。”沈润秋声音很轻,却有着异常的冷静。 “姐姐……” 沈薇心下一惊,自己刚刚说的,她不会全都听到了吧? 沈润秋拎起沈薇的校服衣领,提起来就是干脆的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在风里。 周围路过的学生也纷纷驻足。 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孩,还留着披肩长发,就这样微笑着给了刚才还在张牙舞爪炫耀的妹妹一巴掌。 火辣的感觉还停留在脸上,沈薇脑子一片空白。 她本就心虚,还张望着四周试图想让人群散去。 她一个高中生,能有什么威慑?大家自然是停下来看热闹。 头昏眼花之间,面前那清朗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再说一遍,沈向东怎么你了?” 沈薇脑子发昏,本来有些虚胖红润的双颊一下子变得苍白,怎么今天沈润秋攻击性这么强? 按照以往经验,就算她说了什么不对的话,这个法律关系上的姐姐也只会柔声细语地教导她,根本不会有这么暴力的行为。 “不是的,姐姐我……” 她正要解释,又一巴掌就已经落在了她脸上,打了个对称,“没空听你解释,你把刚刚说过的话,再说一遍试试?” 沈薇这下是真的怂了,沈润秋今天怎么回事!照书里的预示,她不是应该今天就跳河自尽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姐姐我错了,我不该说爸爸……” “你对得起省吃俭用供养你的爸爸吗?”沈润秋声音大了一些,“你看不起他,趁早从这个家里滚出去,找你亲爹去。” 周围的同学小声交流起来,知道实情的已经开始小范围传播了。 “这不高二一班的沈薇么,胡丽萍的小跟班儿,还是来咱学校借读的。” “他爸不就是一小医生么,又不是主任又不是院长的,怎么好意思得瑟成这样?” “人家姐姐厉害,几年前的省状元,在京城读大学呢!” “她姐牛,跟她有屁关系!” 身后,沈薇哭哭啼啼地跟上来,小心翼翼地捏住沈润秋的衣角,“姐姐,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爸爸……” 如果沈润秋把今天她说的话转告给沈向东,那自己离流落街头也不远了。 现在她还没和亲生家庭联系上,绝对不能就这样走了。 养父的成分不好,当年平反到最后还是在京城留下了三套房产,这些房产在后世各个价值飞涨,现在走,无异于就是放弃这些财产。 在书里,省城的亲生家庭把她认回去之后,负有拐卖罪名的沈向东服药自杀,沈润秋这对姐弟一个死一个失踪,他的遗产就都是自己的。 “如果你再不离开我视线,我不保证会不会再给你一巴掌。” 沈薇,她迟早收拾她。 但不是现在。 原着里沈薇的生父既然能够颠倒黑白,给沈向东安上罪名,还给沈薇改了身份,自然是不容小觑。在这之前,她还要提高实力,等到足够保护沈家,再找沈薇的那位生父算账。 有句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期少……青年穷! 像身后有鬼跟着似的,沈薇捂着双眼小跑钻出人群,哭哭啼啼地走向家的方向。等她走到巷口拐角,才敢扭过头来望着沈润秋远去的背影,泪水染湿的双眼下尽是不甘。 * 沈润秋随着人流往外走,却看到了沈向东匆匆离去的身影。 估计他一下子也接受不了吧。 走了没几步,一个个头一米八左右的少年骑车在她身侧停下,面容看起来就比沈润秋桀骜得多,黑壮的胳膊上还有几道疤。 少年持着那张清俊笑脸,声音谄媚地问道:“姐,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来接我放学的嘻嘻~” 沈翊秋,翊,护卫,守卫也。沈向东给他起名翊秋的意思是,护卫沈润秋。 沈翊秋伸手便要去拽姐姐刚洗完澡换的白裙子撒娇,对方却嫌弃地拍开他刚摸篮球的手,“脏死了。” 看这么大一孩子在自己跟前撒娇,沈润秋莫名恶寒。 “这么嫌弃你亲弟弟?” “那是你不讲卫生!邋遢鬼!” “邋遢鬼的自行车坐不坐?带你回家?”沈翊秋拍了拍后座,“这后座是徐凯载对象专门安的,还垫个小垫儿呢,不硌屁股。” “刚才我一看到你在校门口扇沈薇,跟徐凯一说他就把自行车借我了,不带犹豫的。” “那你这好兄弟还挺义气?” “那当然,他可是我作业第一手客户。” “……” “姐你太帅了!我就觉得沈薇包藏祸心,整天持着姐姐的身份压我一头,还让我喊她姐姐,我呸!她一闹爸就哄她,给她花钱,吃的用的比你都好。” 沈翊秋还有些孩子的幼稚,“我就你一个姐姐,别的谁我也不认。” 沈向东教育孩子的理念是:开心就好。 所以对于三个孩子的要求,他一向是有求必应,哪怕掏空自己。 沈润秋两姐弟十分听话,沈向东从来没有操过心,另一方面也是两个孩子心疼这个内外操劳的父亲,从来不敢提什么特殊要求,沈薇就不一样了。 她嘴灵巧,也擅长哄人。家里不论有什么好东西,她总是第一时间凑上去挑挑拣拣,末了没什么挑上眼的,还当人情送给姐弟俩。 按照原剧情来说,这姐弟俩加起来都比不过沈薇的八百个心眼子。 “姐。” “放。” “上车。” “不上。” 两人僵持期间,马路对面一个男人忽然朝这边大喊一声“润秋!”,引得姐弟俩都向那边看。 一个身穿白色衬衫,西装裤的青年,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中分短发,单眼皮,但是颜值属于比较耐看的。 等到人走过马路,来到沈润秋面前,她才想起来这是谁。 原主的男朋友! 原主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在之前的知青年代,她是和申思诚在乡下务农时认识的。 之后恢复高考,沈润秋一举夺魁去了京城学医,申思诚成绩平平,考上了省城的高等大专。 虽说这个年代的大专生已然是前途璀璨,但比起原主少见的本科生身份,还是要逊色不少的。 之前原主受到刺激去跳河,某一方面也有申思诚的原因,长时间以来的pua,让原主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在有男朋友的情况下,身上还背着一个婚约。 试想原主在这种情况下,忽然被告知自己需要履行婚约,对方还是一个毁了容的老男人,谁不会崩溃? 再加上沈薇挑拨,带上这个年代女子忠贞纯洁的思想,原主更想不开了。 但是沈润秋绝对不是那种因为感情纠葛就要去跳河的人。 她完完全全继承了原主的记忆,这申思诚纯纯软饭男一个。 原主在京城上大学,他在江南省省城上大专,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可经济往来却是异常频繁。 这小子以创业的名义从原主这里要走了五千多块,打个水漂都不见影了。后来原主从以前的老同学那里得知,申思诚在粤省染上了赌博,除了借她的钱,还到处借了亲朋好友的钱。 这可是八十年代五千块!!! 原主从上大学起,每一次获得的奖学金,生活费的剩余,还有在外面做家教攒下的钱,几乎全给了这软饭男。 “润秋,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火车站接你。” 沈翊秋向来对自己姐姐这男朋友看不顺眼,当下便怼他:“你明知道我姐今年毕业,还不长点心?倒是怨起她不告诉你了。” 沈翊秋翻个白眼,前几天沈润秋毕业,还是他和老爸坐了将近两天的硬座火车到京城,把一大堆行李带回来的。 申思诚脸色一滞,求助的目光看向沈润秋,可对方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训斥自己弟弟的失言,而是面色如常,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有点像仇人。 沈翊秋见自家姐姐这次破天荒没替渣男说话,眉宇间更是得意,“听说申大少爷下海创业,赚几个钱了?” “润秋,这……”申思诚凑得她近了一些。 第3章 画大饼了 沈润秋只是浅笑一声,这弟弟碰上亲姐姐的事情,可谓是毫不手软。 于是沈润秋问他:“我记得你在信上说,等你回来就给我写借条。” 申思诚一愣,他确实是写过这话,但是沈润秋一见到他就提这事,未免有些着急了吧? “润秋,借条的事咱们之后再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回来了,走,我带你去吃饭。” 申思诚想拉沈润秋,但被她灵巧地躲开了。 沈翊秋梗直了脖子挡在姐姐身前,他身高比申思诚高了有半个脑袋,“你这人怎么动手动脚的,我姐不想和你站一块,懂?” “润秋,我……” 申思诚还想说着什么,一直没发话的沈润秋把他打断了,“吃饭倒也可以,不过你得先把借条补上。” 申思诚想到自己回江洲也是为了借钱,如果自己不打借条,很有可能之后会失去沈润秋的信任,他一咬牙,“行,咱们去饭店说。” 沈翊秋不知道借钱这回事,见姐姐如此重视这个借条,便也不再说什么。 申思诚跟在姐弟俩身后,看着两人背影,一个高大挺拔,一个风姿绰约,不禁愣了神。 直到沈润秋走过拐角,将他带到本市要价最贵的国营饭店门口。 申思诚一下傻了眼:“这、这……” “申老板,是不是请不起啊?”沈翊秋凑到申思诚耳边嘲讽。 “当、当然请得起,你们随便点。” 话没说完,沈润秋已经在迎宾小哥的“欢迎光临”声中进了店,他连忙跟上去入座。 只见沈润秋自然地提起菜单,煞有介事地侧过头问他:“随便点?” 申思诚绷起脸点了点头。 沈润秋就从第一页冷菜翻起,“海鲜沙拉一份。” 第二页汤菜,“一份奶油蟹肉汤,海鲜也不能太多,再来份鸡片蘑菇汤。” 翻到第三页热菜,沈润秋像是在思考道:“全是荤菜也不好。” 申思诚笑着点头,眼神却是瞟到了桌面的菜单,海鲜沙拉5元,奶油蟹肉汤6.5元,鸡片蘑菇汤3.7元……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沈润秋已经盯准了几道热菜,“麻婆豆腐,木耳炒丝瓜,红烧小排,清炒大鱼,最后加一个双色牛掌……差不多了,三份米饭,一份打包,谢谢。” 申思诚看着菜单暗暗心惊,麻婆豆腐0.8元,木耳炒丝瓜1.3元,红烧小排4.2元,清炒大鱼4.5元,双色牛掌13元…… 申思诚汗流浃背,开口道:“润秋,是不是点的有点多了……我们三个人能吃完吗?” 没想到沈润秋却理所当然道:“哪里多了?” “翊秋正在长身体,我爸今天下班晚,食堂没饭,三个人吃一点都不多。” 沈润秋说完想起什么似的,扭头吩咐正在记菜名的服务员,“再加份酸黄瓜和米饭。” 如果面前坐着的不是沈润秋,申思诚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暴起,现在工厂里的工人,一个月工资才十几块钱,四五级的工人才有四五十块,沈润秋一点就是普通人两个月的工资! 请她弟弟吃饭就算了,没到场的亲爹他也要请! 最主要的是,申思诚现在兜里根本没这么多钱! 申思诚收敛了自己的脸色,“润秋,我是说这么多菜,就算吃不完带回去也会坏,你看我们不如少几个……” 沈润秋抬手打断他,“你问问翊秋,这点菜够他吃几顿的?” 将近一米九的沈翊秋点点头,“我在学校一顿能吃八个大馒头。” 沈翊秋这饭量到现在还没吃垮亲爹,也是一个奇迹。 申思诚又换个方式,“你看,你点的这个双色牛掌,上来也就一小盘,不如我们点个实在点的……” “你怎么去了粤省一趟,消费还降级了?” 申思诚只得闭嘴,肉疼地望着服务员远去,才想起来今天请吃饭的正事。 “润秋,今天找你主要还是厂子地事,我在粤省起步的厂子还差个几百块钱,听说你是京城今年的优秀毕业生,有五百块钱奖金,你看要是有富余的……” 沈润秋在沈翊秋的包里翻找些什么,嘴上却还在回应:“确实是有五百块奖金。” 全京城一共就五位获得者,原主是其一。 申思诚心头一喜,“那,润秋,你能不能……” 粤省那群追债的真不是吹的,再不把钱还掉,过段时间他们就追到江洲市了。 “先把借条签好,剩下的我们再说。”沈润秋从老弟的书包里掏出一本稿纸,又翻半天找出一支钢笔。 申思诚脑子一怔,“润秋,借条什么时候都能签,我那点资金现在就要用了,只要到账立马就开工。” 这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吗? “没事,你先写个借条,钱的事好说。”沈润秋大包大揽道。 申思诚见她肯定的模样,便接过纸和笔来,边写边道:“润秋啊,我知道你这么长时间没见我,心里肯定是恨我的,可是咱们的前途要紧,未来我在粤省发了财,就带你的户口过去,到时候咱们在海边办婚礼!” 瞧瞧,画大饼了。 “也就是我还能容纳下你这样的家庭,你说你们家现在三个孩子,你弟结婚总要房子吧?你妹妹出嫁也得要彩礼,家里只有沈伯父在赚钱,职称上不去,工资这么多年也不涨。” 又开始pua了。 沈润秋给他指了指,“名字,名字得有。” 说罢又从兜里掏出口红来,“拿这个按手印。” 申思诚谨慎地看了沈润秋一眼,见对方还是那温温顺顺的模样,便放下心来。 “好了润秋,这下我们能说借钱的事了吧?” 沈润秋压根没看他,盯着那借条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没什么错误以后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没事,我们吃完饭再说。” 申思诚心事重重,也只动了几筷子。反观沈翊秋干完三大碗米饭,还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这年代的国营饭店虽然价格高,但分量也确实足,原主胃口小,沈润秋没吃几口便饱了。 眼见桌面上还有三盘菜没怎么动过,沈润秋伸手叫了服务员,“您好,麻烦帮我打包一下。” 申思诚双目瞪圆,“润秋,这……” 这么贵的菜,他还没吃几口呢!就就就全带走了? “申思诚。” 沈润秋转过脸来,抬目笑道:“借条,我就收下了。至于五百块钱,还是等你还清这五千块的借款再说吧。” 申思诚表情一愣,“你什么意思?让我花这么多钱请你吃饭,你他妈就给我说这个?” 沈润秋站起来,从随身背的小包里掏出一个红色钱夹,将一张80版的五十元钞票放在桌上。 “服务员,结账。” 说罢看着正在打包的另一名服务员,她正要将那份腌黄瓜和申思诚未动的米饭一起装起来。 “腌黄瓜就不必了,你们问问他怎么处理,本来就是他的菜。” 服务生毕恭毕敬地递上账单,这年头人们请十几人来国营饭店吃饭,最多也就三四十元,这位小姐三个人吃饭,却点了四十多元的菜。 万元户的大气啊! 申思诚还在愣着,就听见沈润秋继续道:“看点一道菜像要你命一样,我还真不相信就凭你这眼光,将来能干成什么大事业。罢了,这餐还是我来买单。” “父母生我出来,国家培养我的能力,不是让我在这跟你耗时间的。” 说罢上下打量他一眼,沈润秋微笑提包装起发票,不失风雅地转身离去。 沈翊秋跟在飒气离场的姐姐身后,觉得腰杆都硬气了一些,再偷偷看一眼申思诚那犹如吃了苍蝇的表情,心中别提有多痛快。 沈翊秋在后面屁颠跟着,嘿嘿傻笑。 望着姐弟俩远去的背影,申思诚不知为何竟是松了口气,不用他付钱了…… 可这剩下一盘腌透了的酸黄瓜,沈润秋到底是什么意思? 出饭店后,沈润秋脚步不停,“你那个叫徐什么的朋友,家里真的是开麻将馆的?” “徐凯,他们家麻将馆就在咱家隔壁巷子里。” “催债的事,他擅长么?” “姐你是想……”沈翊秋低头看向沈润秋的小包,那里面装着申思诚刚签的欠条。 “这家伙嗜赌成性,趁现在他家里人还不知情能要回来,等到家里人知道他巨额欠债,就是想要也没有了。” 沈翊秋恍然大悟,怪不得刚刚姐姐一直在提借条的事,有这么个凭证,就算闹到警察局里也是占理的。 而且借条可以随时收回借款,欠条则是要约定某个时间还清。 “姐,你是我的神啊!” “你觉得叫他们来催债成功有几成把握?我最多给10%的佣金。不要动手,拉个横幅喊得他知羞就成。”对于原主的弟弟,沈润秋还是十分信任的。 “杀鸡焉用牛刀!”沈翊秋想到那些刀疤脸的大哥就犯怵,“过几天找几个兄弟来一拉横幅,只管放开嗓子喊就好了,他要是追,我们就跑。” 沈翊秋再次嘿嘿傻笑,“主要是保护你的安全嘛,别被他那群难缠亲戚欺负就行。” 第4章 马上去江洲一趟 晚上九点钟,沈向东在书桌前仔细端详那张寄来的照片。 “爸,晚饭给您带回来了,吃点吧。” 原主的记忆里,沈向东是一个对待工作十分严谨的人,这种性格与前世的沈润秋近乎一致,她在之前也是一个把工作看得比命都重要的人,但是现在,她认为命更重要。 “好,我待会就吃。”沈向东说完话,便又埋头查起资料来。 沈润秋很好奇现在的医疗发展究竟是什么水平,便凑上前去,然而当她看到照片却愣住了。 “爸,这是……” 沈向东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解释道:“这是牧潭前些日子给我寄来的,黎明岛有个小战士不幸烧伤,颜面部几乎毁容,岛上医疗资源不足,所以就问我一些治疗意见。” 说到这,沈向东叹了口气,“也是怪我,没有和你说这件事,你妹妹也是个不知情的,看见信封上的名字就以为是他,这才让你……” 沈向东想抬头看看女儿表情,却发现她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张照片。 随后略掩激动地问他:“爸……有这个患者其余的病历资料吗?” 这张近乎重度烧伤的脸上肿满了水泡,沈润秋几乎可以想象,患者在不经过无菌环境下治疗,最后的结果会有多差。 沈润秋知道,八十年代的小县城医疗资源都还停留在打针输液的阶段,待开发的海岛上更别提有什么医院了。 沈润秋翻看完患者的病历,问道:“爸,岛上有条件做植皮吗?” 沈润秋问完才意识到,植皮概念在这个年代还有些少见,可能在京城的大医院有相关手术开展,但在地级市江洲市,甚至未开发的黎明岛,都是极少案例。 但目前避免伤口感染,以及有利于后续治疗的方案,患者的病历都指向了植皮。 “京城……有开展过这样的手术吗?”沈向东平时看医学期刊不少,自然也是知道植皮。 “自体植皮手术技术还比较常见,异体植皮因为缺少捐献者,开展的不多。” “二十多年前在沪城那位重度烧伤的工人,通过遗体捐献的皮片进行植皮,得以控制全身的感染和败血症,预后情况良好。” 沈向东自然知道那个震撼整个医疗圈的医疗方案,那场治疗中几乎集齐了华夏所有的烧伤整形外科泰斗,如今想要为黎明岛患者刘大壮做这个治疗,不是不可能,而是在交通不便,医疗资源堪忧的黎明岛,简直是难上加难。 此外,要到哪里寻找这么多遗体捐献的皮肤,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这个治疗方案,的确是当下最优啊。”沈向东思考道。 “植皮后虽然能保证感染几率降低,再进行补液治疗,时间紧任务重,恐怕一下子凑不齐这么多资源。” “我试试向上级打报告,华夏整形协会应该会有办法,毕竟是我们的建设战士……” 沈向东说着,就已经从抽屉里取出信纸,开始写情况说明。 “对了,还要和牧潭说一下。” 沈润秋这才细细打量起那张照片。 那张照片上的人已经是一张毁容的脸,烧伤的疤痕爬了满脸,勉强能认出的五官更显得那照片恐怖。 再加上原主妹妹的一顿挑拨,原主更以为自己只见过一面的结婚对象粗鲁暴力,当下便对父亲提了取消婚约的事。 沈向东作为看着韩牧潭长大的长辈,自然是对这位未来姑爷放心,他以为女儿只是对韩牧潭的认知有偏差,便马马虎虎劝下了女儿,让她接触一下对方再决定。 哪想家里的小妹直接吓唬沈润秋,叫原主以为父亲只想把她送到那个男人的家里,好以此来做人情,于是原主一气之下和父亲大吵一顿,想不开跳了河。 * 凌晨两点,黎明岛。 骨节分明的手正握着钢笔,稿纸上字迹力透纸背,上书:关于黎明岛医疗基础建设的若干建议。 “恐怕被老丈人提分手的,你也得是头一个吧?”正坐在他对面的胡天渝幸灾乐祸地看着信上文字,“潭哥,你这再不去见见对象,恐怕人就跑咯!” “分手?”男人清浅的声音传来。 胡天渝晃了晃手中的信件,那是江洲市连夜发来的急电,夜里通过好几个上层领导的急速批准送来的。 难道这封信不是关于他之前寄回去毁容战友病历的回信吗? 岛上的医疗资源不足以治疗受伤的战友刘大壮,但回到岸上的路途遥远,他又怕刘大壮路上再出什么意外,韩牧潭便将他的病历资料寄给了整形外科医生也即他的老丈人沈向东。盼望对方给些治疗意见。 韩牧潭接过信件,细细地看完上面内容。 沈向东给出了大致治疗方案,但是要实行起来却十分困难,并且在信里表示,他刚刚已经和江南省人民医院的整形外科大主任联系上,对方也认同这一方案,如果设备和人手到位,那么刘大壮同志的生命还有得救。 仅在信件的最后一行,他才略提一句:关于你和润秋的婚约关系,我希望取消,具体在之后详谈。 韩牧潭声音沉静,“天渝,麻烦你再复制一份刘壮的病历,我马上去江洲一趟。” “这么要紧?”胡天渝难得紧张起来 韩牧潭瞥他一眼,拿着刚写好的报告走出了办公室,身形挺拔,走向刘大壮的病房。 第5章 为个不认识的男人跳河了 第二天天色将明,翻来覆去一宿没怎么睡好的沈向东只得走出房间给几个孩子做早饭,却不想刚出来,就见沈润秋正翻阅他的医疗指南,双眼也是有些困意。 “小秋,你这是……” 沈润秋揉了揉犯困的双眼,“我根据当下的临床诊疗指南写了一些预案。” 沈向东拿起桌面上那一摞字体豪放却又整齐的资料,“这些……都是你写的?” “在岛上治疗需要考虑到当地气候的影响,温度湿度对于细菌感染都有很大的影响,我参考了一些黎明岛附近沿海城市的细菌感染类型,还有目前能用的治疗药物。” 沈润秋说着打起了哈欠,眼皮子上下打架就要睁不动了。 “昨天我联系了江南省人民医院的陈主任交流这件事,上午十点在市医院召开,你也来参加吧,小秋。” 沈润秋点头。 上午十点,江洲市人民医院。 四楼会议室的氛围极其凝重。 在台上的陈在先表情严肃,他是江南省人民医院的大外科主任,同时也是江南省烧伤整形协会的会长、学术带头人。台下坐着的,则是江南省辖下所有市级医院烧伤整形科,绝对的领头人。 江南省辖内不少市级医院的医生都在陈在先手下进修过,同样,他们也清楚这位大佬是出了名的公事公办,对于一切人情世故是出了名的铁面。 因此向来被排挤在外的沈向东,这次也有机会坐在会议的前三排,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他开始汇报病例报告。 “患者刘大壮,江南省黎明岛人,56小时前在黎明岛橡胶厂火灾中遭遇粉尘爆炸,全身烧伤面积70%,抢救后生命体征已经平稳,但由于岛上气候条件问题,血细菌培养已经可见有低浓度感染,随时有发生菌血症、败血症的风险。” 陈在先接过话筒,沉重地望着台下各市医生,“现在给大家发下来的资料,是刘大壮同志治疗以来的用药、护理、以及生命体征情况。昨天夜里我接到组织公函,要求我们竭尽全力地协助粤省基层医院进行伤员救助,同时协同粤省烧伤专科医院,一起给出刘大壮同志的治疗方案。” “各位同事,大家或许想到了二十多年之前炼钢工人被钢水烧伤,面积达到90%,沪城烧伤科专家进行了联合诊疗,最终患者转危为安,预后良好。” “我想说,我们江南省辖黎明岛的建设战士保护了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为人民,他们站出来了。但是我们作为医生,也要这时候站出来,保护我们的战士!” “我请求大家,对于这个特殊的病例,根据自己的临床经验各抒己见!” 台下坐着的医生在接到通知时就对于这个病例有所耳闻,但是给出治疗意见,在场的各位都不敢下保票。 就在这时,门啪地一下被打开。 一个身形纤弱,但穿着一身刺绣有“京城医科大学”白大褂的女孩走了进来。 “实习生?” “不是咱们医院的吧?没见过啊。” “京城派来的吧,没见白大褂上绣着吗?” “这么年轻?” 沈向东起身,凑近陈在先耳语几句,对方了然,对着匆忙赶来还在喘气的沈润秋点了点头,“沈医生就先坐在后面吧。” 沈润秋见角落的位置上,有两名穿着军绿色制服的男人,一个摘了帽子端庄正坐,看起来五六十岁的年纪,头顶已经能见些许白发。另一位戴着帽子,但是帽檐很低,似乎在补觉,沈润秋看不到对方的眼睛,但下半张脸棱角分明,薄唇微抿,下巴上还能见到一些未刮的胡茬。 沈润秋弯下腰,礼貌地轻声问那中年男人,“您好,请问这里位置有安排吗?” 中年男人对她笑了笑,“请坐吧。” 沈润秋连连道谢,坐下后,将熬夜写的资料搁在腿上,从兜里取出一个皮筋将散开的头发扎了个低马尾。 沈润秋昨天落水后在澡堂子里洗了个干净,光是头发就洗了三遍,那微微靠在椅背上闭目的男人直到闻到那股香皂味,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着了。 昨晚在工作完毕接到急电之后,他搭了一艘回岸的渔船,到了码头之后又从分区借了辆车子来到江洲。 刚坐下,便是彻夜的疲惫。 在黎明岛的开发工作一时不能停歇,战友的病情也不能耽误。 沈润秋坐下听了几句便打个哈欠,这感觉,有点像她高中上地理课,脑子还在听着,眼睛却闭上了。 前世的她把通宵工作当成习惯,经常值完大夜班还要去学校里上课,到原主身上,自然是无法习惯这阴间作息。 “重度烧伤我们医院治疗过几例,预后情况bb……” “对!蒋医生他们bb……” 沈润秋困得头都抬不起来,迷糊中间,身旁的中年男人敲了敲她胳膊,“小姑娘,睡着啦?” 沈润秋猛地睁大双眼,自己怎么还睡着了。 她揉了揉困倦的双眼,悄悄打了个哈欠,有点羞愧道:“昨晚没怎么睡觉。” 这时,压低帽檐的男人将帽子摘了下来,放在腿上,肩背挺直注视着前方。 沈润秋抬头看向前几排的讨论中心,“说到哪里了?” 旁边的中年男人没有回答,而是沈润秋另一边压低帽檐的男人沉声回应她:“目前全江南省遗体皮肤库没有建立,不支持做皮片移植。” “唔……” 沈润秋眉头紧皱,照她的记忆,这个年代能做的植皮术,似乎还局限在同种异体上…… 男人这才注意到身旁女孩胸牌上整整齐齐手写着: 京城医科大学·实习医生·沈润秋。 韩牧潭在来医院之前去过沈家拜访,但沈润秋和沈向东出门都很早,他没有见到,于是便直接来了这里。 但是他却在楼下朝街坊打听沈医生家的住址时,无意间听到他们提起沈润秋跳河的事情。 “为个不认识的男人跳河了!” “真是苦了小秋,这么白净的小姑娘,就因为什么婚约想不开。那男人就没说什么?” “那未婚夫高傲的很!你看小秋出事以后,他家里人根本没人来探望过!屁都不放一个!说到底啊,还是只有亲爹娘才心疼自家姑娘,至于嫁到别人家?别去当牛做马都要烧高香!” “以前向东老丈人牛气的那个厉害哟!什么小秋的未婚夫是京城人,家里哥哥还在香江、国外做大生意!什么韩家家大业大,好话净让他说了去!小秋出了事不还是那套富人的做派!” “欸,小伙子,我听你刚才问向东家啊?老病号?他家就住三单元一层!” 沈润秋,那个小姑娘…… 跳河是因为自己? 上次见到她,还是在她刚上大三的时候,那年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却顶着三十多度的烈日推着自行车,接送弟弟上学,给上班的父亲送饭。 那时候他刚从京城调来黎明岛参与建设,听闻家里老爷子早些年下乡时的恩人在江洲市定居,他便提着礼品匆匆探望了一程。 婚约这件事,他自然也是清楚的。 只是当时的他在海岛驻地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小姑娘也在上学不便打扰,他便没有主动联系。 对他而言,沈润秋只是家里安排的结婚对象,家里催了,他也就接受安排了,就像服从上级的命令那样。 至于其他的,他没有多想。 韩牧潭回过神来,此刻再看想那冥思苦想的小姑娘,眼神却是变了。 —— 韩牧潭:怎么突然就在老婆家小区里身败名裂了? 第6章 华夏首例 沈润秋在自己的资料上又添几笔,像是打开思路一样,又快速写了一行字,打了个对勾。 看她埋头苦思模样,韩牧潭问她:“有什么别的医疗手段吗?” 沈润秋听到头顶男人问话,她一抬头便对上了那深邃的眸光,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被人看穿的心虚,很快她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帅了点,倒也没有让她乱心的程度。 “办法倒是有,只是国内这种技术可能还不成熟,而且经过伦理委员会审核也不太容易。” 说完沈润秋不自觉又斜视男人一眼。 好吧,不是帅了点,是很帅。 还没收回眼神,她便已经和对方的眼睛对视上。 这下沈润秋更心虚了,心里喊了句冒犯便做贼似的收回目光。 隐约听到上方似乎轻笑了一声,沈润秋脑一热冒出一句话来。 男人的容貌,女人的荣耀。 ——我呸,这都是什么! 沈润秋在内心自我检讨一番,继续思考起新方案的可行性。 最终,这场讨论会并没有得出关键问题的答案,众人离席。 由于刘大壮的病情还涉及到其他一些科室,因此下午还会有江洲市人民医院的多个科室会诊。 中午,江洲市人民医院的食堂里。 “上午研讨会你也去听了,说实话,这种情况就算不考虑感染,到黎明岛靠岸的市里做植皮,跨海来回的时间太长,恐怕是已经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沈向东皱着眉头分析。 看着眼前的饭,他是一点也吃不下去。上午的研讨会大家都持保留意见,说实话,现在没人敢对刘大壮的治疗拍胸脯。 “而且只有在京城或者沪城,做植皮手术的成功率才大一些。” 陈在先有些无奈,“京城离江南更远了,就算我们用飞机运输,到了之后交接医院也需要时间,不等人呐。” “京城医院的郭春明教授,在重度烧伤这一方面颇有研究,我在开会之前刚刚联系到他。” “郭教授意思是,全身的烧伤面积太大,京城倒是能治,他也能和上级沟通开绿灯,但路上一旦引发败血,刘大壮同志的生命谁也负不起责任。” 沈向东叹了口气,在吃饭的间隙,他看到沈润秋正眉头紧锁地盯着刘大壮的病历。 难道说……女儿有什么新发现? 虽然女儿已经医学专业毕业,也有了医师证,马上要分配岗位去工作,可临床经验还是差了一点。 想到这,沈向东不由得苦笑,女儿相当于是被自己推上了这条路,虽然有天赋,但因为他的身份敏感,未来的职业道路可能也摸不到什么天花板了。 但还好家里有份基业,足够儿女活一辈子。 更何况女儿的婚事也有些着落,今天上午他看见女儿和韩家那个小子坐在一起,像是聊起来了。 小秋看起来并不排斥。 忽然,沈润秋抬起头,正对上父亲复杂的眼神,她没多想,而是问道:“有没有考虑过使用异种皮肤作为敷料,保证烧伤面不被感染,再把患者转运到京城?” “你说的异种是指……”沈向东完全没有听说过异种皮肤移植。 确实,在八十年代提到异种移植还陌生了些。 但是在后世沈润秋所管理的大外科的烧伤科室里,这已经是一种十分常见的治疗手段。 陈在先扶了扶眼镜,“异种移植?” 这个概念,他隐约在全国整形大会里听到过,好像是国外的什么团队用猪的皮肤作为敷料,效果还不错…… 沈润秋双眸一亮,向二人解释起来:“人的基因和猪的基因相似度高达98%,取猪体表活的上皮细胞先行覆盖伤面,一般来说能达到加快愈合以及防止感染的效果。” 沈向东有些震惊,女儿说的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可是国内还完全没有听说过用猪皮当敷料的。” “国外已经有一家医学杂志刊登了m国的研究成果,他们已经实施成功多例。” 最近事情多,沈向东还没来得及查词典翻阅那些杂志。 沈润秋就从随身布包里取出那本被她翻得快要掉下来的胶装英文杂志,熟练地翻向一页,“陈主任,爸,你们看,这里公布了他们的治疗方案。” 沈润秋昨天晚上找资料时,看到了沈向东订阅的外刊医学杂志,刚刚她忽然想起这件事,便赶紧在会议结束之后回家匆匆拿来的。 如果凭空冒出这么一个猪皮移植的概念,就算可行,也没人敢冒险。 但有“参考文献”就不一样了。 沈向东和陈在先凑在一起瞪眼看了半天,也就看了个大概,有些词的意思还看不懂。 两人读大学时并没有学过英文,外文科目教授的是俄文,现有的这点英语基础还是工作之后为了提升自己学的。 “小秋……你能看懂?”沈向东捧着杂志的手微微颤抖。 “这里还写了他们的补液公式,以及术前在移植双方要创造的一些条件,无菌要求什么的。” 沈润秋的英文水平是可以直接写全英论文的程度,专业英语和日常英语都没什么障碍,而且她前世在国外留学时还兼职干过导游的活。 两人凑在一块研究了半天,抬头对视一眼,皆是激动。 “好一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陈在先赞赏的目光投向沈润秋。 想不到,这样一个轻声细语的女孩子,敢提出如此具有创新性的治疗方案! 这样的人才,别说在江州市了,就是到省城的大医院都绰绰有余! 陈在先问:“小沈,工作单位安排没有?未来有没有到省人民医院工作的想法?” 主任级别人物的邀约,尤其是陈在先这样的省级带头人招揽,换做哪一个刚毕业的医学生不心动? “感谢陈主任提携,我目前已经有单位了,就在黎明岛。” “所以说刘大壮同志,现在也算是我必须要救治的患者。” “分、分配了啊。”陈在先抽了抽嘴角。 这小辈的风度他是真喜欢,一眼看过去就是个上手术台的好苗子!沉稳、大气,还不自视甚高。 陈在先叹了口气,遗憾道:“哎,这么优秀的人才,不该在基层埋没啊!” 说完,他仔细来回又看了好几遍杂志内容,“我中午回去再看一下,如果方案可行,就和郭教授讨论一下新方案。说不定华夏第一例异种植皮手术,就要在刘大壮同志身上实施了!” 第一例! 足以开创国内治疗先河的第一例! 沈向东激动起来,如果这次手术能在江南省内做完,刘大壮还恢复得不错,足以成为华夏烧伤整形领域的里程碑事件! 甚至省内的医院,所有参与治疗的医生,都会成为未来整形外科的标杆! 最重要的是,会有更多相关病患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 第7章 【未遵守无菌规则。】 等沈向东激动完,才想起来刚才女儿提到分配工作的事情,错愕道:“小秋,你是说……你分配工作了?” 这年头,家里有人的打声招呼,几乎都能分到家附近,条件好的单位还能分到安置房。 沈向东在院里一向没有什么话语权,在女儿工作的事情上自然是没有帮到什么。当时他想,女儿从全国数一数二的京城医科大学毕业,分配的单位应该也不会太差。 可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黎明岛? 刚刚还试图挖墙脚的陈在先也有些诧异,“去黎明岛做什么?” 沈润秋从包里取出上午刚收到的信,那新鲜的日期下明晃晃盖了两个章。 京城市卫生部人事处和江南省卫生厅秘书处。 沈向东手有些发抖,但他还是选择接过信来看,而陈主任直接站起来,站在沈向东身侧一起看起那介绍信来。 黎明岛办事处: 现委派京城医科大学优秀毕业生沈润秋女士协助你处进行基础医疗建设,为期两年,请予接洽为荷。 京城市卫生部 江南省卫生厅 陈在先和沈向东读完,默默对视一眼,直到前者率先打破沉默,“我还是第一次见,卫生部给安排工作的……” “陈主任,这文件一下来,小秋是不是必须要去了?” 陈在先点点头,郑重地拍了拍沈润秋的肩膀,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 早就听说沈医生家的女儿身娇体弱,当年从江南北上京城水土不服,险些休克,而这次一下就要去离岸那么远的黎明岛……怕是在路上就要难受好一阵子了。 多年没抽烟的沈向东恨不得点起一根烟来,但医院食堂禁止吸烟,他沉默良久,还是道:“小秋,既然组织上给你安排如此重要的工作,那就,去吧!” 协助建设一个地方的医疗基础,足见组织对于润秋能力的认可。 “小沈,在岛上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往省城打电话,叔叔一定尽力支持你。” 陈在先也算是认识沈向东很多年了,早前读大学时,陈在先便是他的学长,只是后来沈向东家道中落,工作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调动,两人联系才少了些。 但见到他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女儿,陈在先也算是叹了口气,女承父业啊。 向东这辈子怕是到头了,但他的女儿,仅看这封信的落款,便足以看出组织对于人才有多么重视。 以他的经验来看,润秋去到黎明岛享受的待遇,恐怕比起院长是只高不低,在那里待两年,如果真的能有什么成果,职位是只升不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起点就这么高,很难想象这女孩未来又是什么样的一番成就。 吃过饭,陈在先明显有些激动,“向东,你多去搜集搜集资料,我和京城的郭教授再联系一下,下午我们尽早开个会商议这个新方案。” 得了命令,沈向东半点也没含糊,直奔资料室和收发站,试图找到新的文献。 沈润秋则是回到父亲的值班室里,将那资料看了又看。巨大的困意袭来,不自觉竟是睡了过去…… 眼前由暗变明,沈润秋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手术床上,刚刚眼前的亮光,竟是由手术台旁的无影灯发出的。 这里的设施条件明显比起她如今所处的世界要先进许多,沈润秋也意识到,这间手术室,恐怕就是后世来的。 她从床上起来,这才看到手术台以外的光景。 台边的推车里有着各种手术器械,一应俱全,而远处则是一片白雾,看不见任何东西。 光是最简单的外科柳叶刀就有两种几十把,拆卸的、固定的,沈润秋只用肉眼就能认出各个型号。 这种强烈的熟悉感令沈润秋一滞,她颤抖着手,缓缓抚上她那曾经熟悉的一切。 然而,就在指尖快要接触到托盘时,眼前突然跳出来一行警告。 【未遵守无菌规则。】 她的指尖像是被人推了回来,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沈润秋又试探着向前伸手。 【未遵守无菌规则。】 【未遵守无菌规则。】 沈润秋愣住了。 她环顾四周,还是茫茫一片白雾,她试图走进去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窄长的手术床周围,摆满了各种冷冰冰的手术器械。大外科各个手术科室常用到的器械,这里都能看见。 在浓雾的边缘,沈润秋盯着那裁剪整齐的浓绿色刷手服,不远处还有一套手术衣。 她刚想伸手去拿,没想到意念一动,一整套手术服已经穿在了她身上,手上接触的外科手套手感十分熟悉。 沈润秋反应过来,这居然是她意识里的手术室! 这时她再去拿床边的器械,已经没了刚刚的浮空提示。 刚拿起器械,眼前有了一行介绍。 【名称:普通有齿镊(粗) 用途:提起皮肤、皮下组织等。 规格:23钩、总长140mm 锻造工艺: [材料]医用不锈钢 [设计图](图片) [锻造过程]-展开-】 沈润秋意念一动,每道工艺的锻造手段便铺在眼前。 这是…… * 值班室的门有人敲了敲,但没人回应。 沈润秋在意念深处隐隐约约听到穿透这间手术室传来的声音,“韩同志,沈医生中午一般就是在这里午休的,他不回家。” “可能他现在不在,您可以进去等他一下。” 接着便是一声清浅的男声:“好的,谢谢你。” 小护士心花怒放地回了句不用谢,便忸怩跑走了。 门锁轻响,男人进入房间,还没坐下便看见在值班床上躺着的娇小身影。 沈润秋缩在床上一团,表情严肃,拳头紧握,不知道做了什么可怕的梦。床边的一条毛毯悄然滑落,修长的身影过去,弯腰捡了起来。 正要将毛毯盖在她身上,床上那人却忽然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男人、装修略显老旧的值班室…… 沈润秋清朗的眸光一瞥,便对上那张轮廓深邃如刀钻雕刻的俊脸,琥珀色的眼眸透露出非同一般的警觉锋锐,是个十足的军人,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毅的气息。 她强撑着胳膊艰难起身,忽然就是眼前一黑,这种迅速的动作导致的大脑缺血令她有些头晕。 缓了几秒,眼前的景象变得清亮,沈润秋才缓过神来,眼前一身正气的帅哥正把手上叠好的毛毯搁在床上。 沈润秋坐在床边揉着脑袋,就听见眼前已经站直的那人冷声道:“我找沈医生。” 没有任何客套与亲昵。即便两人上午刚刚见过,他给人的感觉还是像陌生人。 呸,本来就是陌生人。 沈润秋脑子一抽,“我就是。”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父亲的值班室里,连忙找补:“呃我……沈医生出去找资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工作的时候,还是要称职务。 第8章 第一排落座 男人答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坐在值班室的小沙发上。他身形高大,因此坐在那里显得沙发都有些迷你。 沈润秋边对着镜子梳理头发,边通过镜子打量那男人。 他没穿外套,上衣是一件军绿色的短袖衬衫,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小臂上映出孔武有力的肌肉线条。 沈润秋看了看自己这白净瘦小的腕子,又和镜子里那有她胳膊两倍还粗的大臂。 是要把强身健体写入三年计划中了。 这具身体将近一米七的身高,体重却还不到一百斤。沈润秋昨天只是提了几次沈翊秋的书包,就感觉胳膊的肌肉拉伤了。 沈润秋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更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究竟怎么样,但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成为活下来的“炮灰”,一时半会想回去,估计也没什么办法。 原主和她的工作相近,她也乐得自在,从上学开始这么多年,压力这么小的她还是第一次。 沈润秋把梳子放在洗漱架上,一头飘逸的长发扎在耳后,回头,却看到窗外的光亮倒射出的人影。 不愧是当兵的,就连坐姿都这么规规矩矩,一板一眼。 屋里陷入沉默,沈润秋靠在窗边借光读着病历,这房间在阴面,有些贴上去的检查结果看得不太真切。 韩牧潭看着窗前女孩认真的侧影,纤长的手指抚过病历,有时眉头皱着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她看起来很瘦,皮肤也很白,不知道为什么给他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早前听沈叔叔说她从小就经常住院,一口饭一口药养大的。 忽然,门被人啪地激动打开,一脸欣喜的沈向东手里攥着报纸,“小秋,成了!” 沈向东这才注意到屋里还坐着一个人,定睛一看,高兴道:“牧潭也来了?正好,刘大壮同志的病情有别的方案了!” 看到两人能如此平静地共处一室,沈向东这几天的担忧也就化为乌有。 毕竟女儿前些日子吵得要死要活取消婚约,后来又去跳了河,他还想着要不然这两人就这么算了。 如今他却不怎么担心了。 女儿好像有些不可思议,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实在猜不出她是什么心情,总之就是很复杂。 沈润秋再看向那男人:“你是韩牧潭?” “哎呀,牧潭哥哥你都不认识了?小时候来咱们家,他还抱过你呢!” 虽然当事人原主不在场,但沈润秋的脸上还是飘起两朵可疑的红云。 见沈润秋歪过脸去,沈向东笑道:“你忘啦?那会你发育不良,还是个黄毛丫头呢!” 沈向东说着说着就想起了以前,心情复杂,略有些遗憾道,“现在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现在的沈润秋,墨色长发平日里总是随意地披在肩头,一双眼睛灵光闪闪,如同一条小溪的水流,像极了她母亲。虽然骨架小,体型偏瘦,但这张脸真是长到完美无缺。 沈向东又熟稔地和韩牧潭搭起话来,“这两年在黎明岛很累吧?这皮肤可晒得够黑。” “对了,润秋的单位也在黎明岛,过段时间她去到那边,就托你照顾了。” 沈向东感慨道:“我在黎明岛没什么熟人,哎,当年小秋上大学的时候就吐了一路,刚下车就带她去医院输了两天的液。这下她要一个人去那边,如果没有牧潭你,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找谁。” 韩牧潭目光坚定,“您放心。” 沈润秋打断他们的托付氛围,指了指墙上的表,“下午的会议快开始了。” 沈向东这才想起来正事,抹了一把险些要盈出眶的眼泪,“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去把正事谈完。” * 下午的会议上,沈润秋没有坐在最后一排,而是在第一排落座,就在父亲的身边。 冯永通和沈向东在科里不对付这件事,几乎在场所有院内职工都清楚。 前几年科里评选副主任,采用的是投票制,两人同一年来的江洲市人民医院,但最后票数他却比沈向东少五票。 本来这个副主任职位应该归沈向东,投票之后的公示期里,不知道谁一封举报信送到了院部,举报沈向东隐瞒成分,被领导得知后当场暴怒,亲自签字撤了沈向东的职。 而作为票数第二高的冯永通便成功上位,其在人情世故之练达,致使他这几年拉拢到不少下级,渐渐的,沈向东也就边缘化了。 即便在患者口中赞誉极高,工作上也任劳任怨,也没有半点好处。而现在烧伤整形科大主任即将退休,大家下面议论最有可能接班的便是冯永通。 “沈医生有人脉找到这种患者,还能联系到省里的大主任亲自来看,这不就讲究个排场么。不是我说,沈医生有事不汇报上级,而是先找曾经的老同学,搞什么裙带关系让咱们医院丢了面子,这事可值得说道说道啊。” 一旁跟着上楼梯的男人附和着冯永通,“还是冯主任想问题透彻!沈医生这么搞,不还是侧面彰显咱们医院没能力?” “就一个烧伤患者,到哪里做不是做,非要拉上省人民医院来充排场,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这层关系!” “欸,我可听说,黎明岛驻地的长官可是他未来的女婿,人家啊,肥水不流外人田,既夺了名又卖了人情,简直是赢家。就是苦了咱们这些陪跑的!” 冯永通听着这话可谓是痛快多了,上午的讨论会,院长和各科大主任都在场,倒叫科里一个小小的主治医生抢了风头发话,这叫他中午不舒服了好一会儿。 但想到自己手下这些人都还向着自己,冯永通也就不计较了,他笑着说:“倒是不知道沈医生有什么高见,我很好奇呐。” 话说到这,四楼会议室门前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进场,冯永通和相熟的几位主任打了招呼,便推门进去。 到了会议室,他依旧是坐在第三排的位置,上午就在这里,因为不是大主任,也不是院里的管理层,论资排辈的话他还没资格在前面。 这也是他上午看见沈向东坐在第一排时,心里不得劲的原因。 眼镜下那锐利的眸光一瞥,就看到了一个小姑娘,正坐在沈向东身侧,低头看着什么资料。 此时医院领导还未入场,参会的医生们也是稀稀拉拉地来了一些,那年轻面孔坐在前面,实在是扎眼。 冯永通的脸有些沉了。 第9章 现在是我的病人 好巧不巧这时耳边还有人问:“前排怎么还坐了个小姑娘?” 各科的大主任都在后面坐着,哪里来的年轻人这么不懂规矩敢坐在主位上。 “我上午见过她,好像也姓沈。” “是沈医生家的女儿吧,什么时候来的我们医院?” 这次参会的年轻人占少数,就算有,也没几个,而且都还是江南省各市医院的精英。 沈向东怎么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女儿带进来,还坐在第一排? 这像什么话。 冯永通靠坐在椅子上,掀开茶杯盖漫不经心道:“沈医生带新人,也情有可原嘛。” 周遭众人一听,还有谁不明白的?这小姑娘是上午那个沈医生的女儿,这沈向东借着开会,倒是把自己女儿捧上去了。 这让下面的大主任们面子多挂不住? 只是人都坐在那里了,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此时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陈在先拿着一沓资料进来,身侧还有一位戴着眼镜的瘦小老头,也是穿着白大褂。 冯永通盯着那小老头朝身侧同事道,“瞧瞧,京城烧伤整形外科研究所的郭春明教授都请来了。” 冯永通的声音并不小,众人听了也是暗暗心惊。 京城竟然也派了人来,这样一个小小的病例讨论,究竟要惊动多少人? 这样想着,郭春明教授便被带到了那小姑娘的身侧,陈在先耳语几句后,郭教授也就笑眯眯地坐下了。 “首先,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京城整形研究所副所长,学术带头人郭春明教授的到来!” 场下掌声雷动,郭春明教授起身致意,并没有说场面话,而是直接示意陈在先进入主题。 * “这就是最新提出的异种个体植皮疗法,接下来由沈医生介绍相关情况。”陈在先向第一排中间那位置指了指。 众人顺着他的方向看向沈向东。 却不想,沈向东身旁的女孩径直起身,脚步坚定走上台,接过话筒。 场面静了静,但很快便有人皱着眉头朝身边人低语。 众人紧紧盯着这位陌生的女孩——因为她看起来年纪很小,眉目清秀,眼尾却给人一种天生的冷漠。 即便她面对的场下观众,是省内各大医院的科室精英,却也丝毫没有露怯。 但他们不知道,沈润秋前世在几千人的国际会议上演讲都如鱼得水,怎么可能在这种场面败下阵来。 沈润秋缓缓开口。 “各位,现在给你们发放的,是全国以及国际对于异种皮肤移植的相关研究资料。” “目前国内外几个研究机构已经证实,使用基因相似度高的生物作为皮肤移植来源,在理论上可行。并且国内已经有医院准备开展此类手术。” 冯永通接过那已经被订成册的资料,大多数是英文材料,这叫他皱了皱眉,连着翻了好几页,才看到中文版面。 郭春明也是第一次见到收集得这么全面的材料,连翻几页,表情严肃。 冯永通把资料高高举起,大声喊道:“就算能成功,那也只是理论,你能保证不失误吗?” 语毕,场下的医生们纷纷哗然,前面的英文资料看不懂,后面的中文材料可是真真地写着,这种成功率,仅限于理论上。 因为这种治疗方法,大部分的医院都不敢开展,一方面是伦理委员会审查严格,另一方面则是相关技术在国内根本没多少人研究。 “沈医生,我是跟着陈主任称你一声沈医生,我知道你是咱们院沈向东医生的女儿,也是京城的高材生,但是还请你不要过于自视甚高,书本理论和现实临床治疗,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据我所知,沈医生还不是我们医院的职工吧?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冯永通说完便捧起茶杯,眸光精明盯着台上面无表情的女孩,倒是很期待她羞愧下台。 但是并没有,沈润秋表情平静得像刚刚被质问的不是她一样。 沈向东脸色一沉,立刻看向已经坐在自己身旁的陈在先,却见对方此刻也是皱起眉头来。 沈向东默默为台上的女儿捏了一把汗。 上台介绍这件事,就是陈主任在刚刚安排给女儿的,这批培养于五六十年代的医生在教育生涯里接受的外语便是俄语,因为相关的英文文献,在场医生大部分都看不懂,少部分有些研究,也看不真切。 但他们却没想到沈润秋成为众矢之的,会有人从沈向东和她的关系暗示在场医生,这位小年轻医生的亮相,并不是由于实力。 却不想,台上女孩闻言只是微笑,并不见有任何的怒象,“这位前辈,我只是看你年龄大,才称你为一声前辈。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本院哪个科室的医生,但是还请你暂时保持安静。” 沈润秋笑着将冯永通刚才的话还给了他,接着又低下头翻了几页资料,“在别人还没有讲话结束时打断,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女孩翻到资料上相应的页数,压平纸面,重新抬起头来,“书本理论和临床治疗有差距,我当然知道,这也是我上台的目的,向大家介绍m国、d国等治疗数据。还请大家翻到资料的第三页。” “这篇研究文章调查了m国麻省总医院在过去十年间的治疗记录,他们对157例不同年龄段烧伤患者进行了随访,其中使用罗非鱼皮作为敷料的患者,预后结果与同种皮肤移植的治疗相近,甚至更好。” “紧接在这篇文献之后,便是y国cambridge大学的教授实验室里,使用猪皮作为敷料做动物实验的成果,随后他们又在大学下属的医院里对12名患者采用了这种治疗方法,结果同样相近。甚至有的患者在术中既采用了同种皮肤移植,也采用了新方法。” 场下纸页翻动声纷纷,沈润秋又道:“本资料前两篇文献,正是上述医疗团队发表在国际期刊上的诊疗过程,对于本次诊疗具有很大的参考意义,我希望参加联合诊疗的护理同事们认真读一下。” “另外,我虽然刚刚从京城医科大学毕业,但是已经拥有相关的英文翻译资格证书,在校期间多次代表学校接待外宾,担任翻译工作,这是我站在这个台上的其一原因。” “其二,异种皮源移植这个医疗方案,最早由我提出,相关资料由我和本医院医生沈向东搜集。” 沈润秋指向台下。 “最后,我想向各位申明我的身份,我已经接到任命通知,即将担任黎明岛驻岛第一医生,协助当地军队同建医疗基础设施。” “严格意义来讲,患者刘大壮,现在是我的病人。” 第10章 就要吐出来了 此话一出,场下纷纷沉默,尤其刚刚带动众人想象沈润秋只是因为父亲在院里才有资格站上来的冯永通,此刻一张老脸通红,死死地盯着手上资料,上面的一串一串英文,他还是看不懂…… 一个字都看不懂。 前排的老医生不乏有好学者,此刻已经开始拼凑文献的相关意思。 “作为刘大壮目前的主管医生,我认为这种异种皮肤移植疗法是最适合他的。” “由于此次手术系国内首例,意义重大,所以具体医疗团队选择由会议牵头人陈主任安排。” 沈润秋发言结束,合上资料走下来。 陈在先则是又回到台上,此刻再看向沈润秋,严肃的面容之下满是赞赏,“在今天下午的会议开始之前,我特意向京城烧伤科大主任打了电话,对方推荐的主刀人选,正是沈润秋医生。” “小沈医生在京城实习的一年期间在烧伤科轮转两月,却作为烧伤手术第一助手完成了300余台手术,其中八十多台皮肤移植手术,总量超过江南省一个月的手术总和!” “而且沈润秋医生的任命通知我也看过了,两部门联合落款,足以看出上级对于人才的重视。” “你们说,她有什么理由不参与到治疗中来?”陈在先手掌握拳,捶了捶桌子,“郭教授上午推掉出差专程赶来江洲,就是为了协助此例手术完成伦理委员会的审核。” “小沈医生在中午已经拟好了一份治疗预案,以应对不同的情况,预案经过了京城专家审核。接下来其余的手术人员名单,我将会在一个小时后公布。” 沈润秋呼了口气。 她自然知道,如果让自己来当主刀,那绝对是目前所有人中手术经验最丰富的医生。 但她已经不是前世的身份,医院的大外科主管医生,她只是个刚刚分配到工作的小医生。 她已经不是那个沈润秋了。 虽然此种治疗方法在后世常用,但她总不可能和所有人说出真相。好在原主一以贯之的努力,终是没有让自己一番心血白费。 第一例,她知道这手术的分量。 年轻人在这一经验为先的行业里出头,本来就是难之又难,她也清楚陈在先力排众议把她推到主刀位置上,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台下,冯永通身侧的下属凑近他,低声问道:“冯主任,这手术含金量可非同一般,要不你和陈主任商量一下,也上台。” 冯永通自然知道这些,他倒是想参加,刚刚一番话算是既得罪了沈润秋,也得罪了陈在先,恐怕是没什么机会。 一贯以来的地位涵养并没有让他表示出任何后悔,冯永通自视清高道:“选什么人,陈主任自有定夺,这又哪能是我们能干预的。” 最令他意外的,还是没想到那小丫头片子嘴上功夫了得,说她两句,她能以同样方式回十句。 比起那个木讷老实的爹,沈润秋的棱角过于尖锐,偏偏陈在先还为她撑腰,这么宝贵的首例主刀机会,就这样交给了小丫头片子。 说她临床经验多?冯永通只当是听了个笑话,就俩月的轮转机会,能学到什么? 到时候上台没晕倒,都算是成功了,一刚毕业的狗屁学生懂什么。 到头来沈润秋惹了祸,擦屁股的不还是今天这群吹着捧着她的人。 * 会议最终确定了六位医生协助,无不是主任级别的大咖,在烧伤方面的治疗经验丰富,护理团队则是由江洲市人民医院烧伤科护士长亲自带队。 办公室里,冯永通手下几名要好的医生此刻都聚在一处,冯永通则是表情凝重地靠在办公椅上。 “在咱们医院开的会,最后本院医生一个都没选上?” “让护理部的捡了大便宜。” “别说这些,把人找来的沈向东也没去。” “他女儿是主刀啊!” “别吵了,”冯永通本就不耐烦,被人一吵更是烦躁,他鲜少有这种不顺心的时候,“江洲市处理的烧伤患者数量在全省都是领先,这次选拔不带本院医生参与,恐怕是被人穿了小鞋。” “你是说……沈医生?” “沈向东还是他那个女儿?” “废话,当然是沈向东。” 这话倒让众人信服了,沈向东从一开始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现在他又把陈在先请来压众人一头,肯定不会让科室里不同队的医生如意。 “她女儿是怎么有资格参加的?” 冯永通听到这话轻笑一声,脸上的肥肉一拧,“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让那小丫头片子当主刀,是陈在先嘴里说的理由吧?” “这么说……” “好他个沈向东,拿咱们科里医生的前途给她女儿当跳板,他倒是出名了,倒叫我们喝西北风去!”说这话的是科里另一个副主任,也是由冯永通提拔上来的。 冯永通收起笑容,“各位,没有依据的事情,还是不要乱说。” 那副主任眉头一皱,“沈向东干这事本来就不好找什么证据,谁见过穿小鞋是光明正大穿的?” “和上面领导反映,总比在这里喊叫强。” 冯永通低头抿了口茶,望着那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手下正怒气冲冲出去找纸写信,不由得哼起小曲儿。 论手段,沈向东还是嫩了点。 傍晚六点,由陈在先一手指派的十名医护登上直升机,带上手术设备赶往黎明岛。 沈润秋率先登上飞机之后便开始补觉,强烈的困意这具身体实在是遭不住,在上台之前,沈润秋首先还是要保持好自己的状态。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就在刚刚登机之前,黎明岛卫生院发来急电,刘大壮发起高烧难以降温,希望给予支持。 沈润秋紧急下完医嘱后又说了一些紧急情况的处理办法,在没有见到患者之前,她无法评估患者具体的生命体征,所以只能先保命。 一切只能等到两个小时以后登岛再处理。 巨大的腾空感令她头脑昏昏沉沉,飞机盘旋时 ,沈润秋觉得自己胃里的午饭都要倒出来了。 这小身板,真不耐造啊…… 说实话,这么些年沈润秋一坐飞机便是跨越半个地球的国际航班,长达十几个小时,却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翻江倒海的。 飞机是从军部直调来的,所以机长也略带了些作战时的风格,平稳性自然没有商务客机好。 “团长,今天的天气还可以,就是前面可能有气流,会颠簸一些,麻烦您和医生们解释一下。” 沈润秋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 可她实在是又困又晕,身旁那位被称为团长的人说了什么没听清,反倒是胃里一阵翻腾就要吐出来了。 第11章 韩团长未来的老婆 “团长,您旁边这位……怎么看起来不太舒服啊?” 韩牧潭放下手中的材料,这才抬头看向身侧的女孩。 她死死地贴着靠背,眉头紧皱,细长的睫毛还在颤动。 韩牧潭看她唇色苍白,刚想拍拍她问情况,却没想到沈润秋一双冰凉的手忽然抓住他的小臂,力气很大,怎么也不放开。 她好像很痛苦,却又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只能将痛苦化为力量,死死地收拢手心。 这么瘦弱的身体,却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定眼看着自己手臂上被她留下的痕迹。 韩牧潭另一只手把资料装回包里,坐姿笔直,那只被沈润秋攥着的胳膊,也一直没有动,这点疼痛的感觉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那双冰凉的纤手接触他的皮肤,竟然有种酥麻的触感,韩牧潭一时竟有些贪恋这种感觉。 被人依赖的感觉。 沈润秋的额头上汗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再看她潮红面庞,莫非是发烧了? 当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要抚向她额头时,小姑娘忽然睁开眼睛,像是梦魇突然醒来一般,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沈润秋抬眼便看到了那只略有些粗粝的大手,也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越界,他又缓缓收了回去。沈润秋看到那手背上突起的青筋,脉络分明。 愣了一下,沈润秋强撑着精神沉声道:“谢谢。” 韩牧潭旋即挪开视线,看向窗外飘过的云层,“你生病了?” “应该没有,就是不太适应机上环境,您不必担心。” 沈润秋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生硬,她还想张嘴解释什么,却听到身侧那人回答她:“沈叔叔托我照顾你。” 感觉到了沈润秋的疏离,这话像是为他刚才的行为找了借口,是的,在韩牧潭看来,这是他的借口。 直到身旁的女孩不再说话,韩牧潭也就没再搭话,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飞机缓缓降落在黎明岛荒凉的停机坪上,沈润秋仍旧是嘴唇苍白,从座位上卸下安全带站起来的一瞬间,她甚至感觉自己眼前一黑,身形一闪,身旁男人伸出一只手便将她扶稳了。 “谢谢。”沈润秋还是推开了他的搀扶,自己扶着座椅一步步走向下机通道。 刚出机舱的一瞬间,嗖嗖的海风直吹得她头疼,沈润秋几乎是咬牙扶着舷梯走下来,直到踏在地面上,才感觉有些真实。 抬眼望去,落日如同赤金色的火球,正缓缓地沉入大海。天际线处,绚丽的晚霞似火焰般熊熊燃烧,与波光粼粼的海面交相辉映。远处,几艘渔船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归航。 海风轻拂,带来咸涩气息,下面的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阵阵涛声。 很快便有一队训练有素的军人列队跑来,从飞机上稳稳地接过一箱又一箱物品,以及医护们的行李,再搬到大卡车上。 “报告韩团,安排的临时住处已经打扫完毕!” 韩牧潭点了点头,长腿一迈径直走向沈润秋。 她刚下机便跑远找了个荒地去吐,此刻吐完脸色又变得惨白,韩牧潭告知她:“你们医疗队先搭卡车去卫生院,稍后你们的行李会直接送到住处。” 沈润秋点点头,这瘦弱的身体还是有些拖后腿,她强撑道:“我们先去看看刘大壮的情况,这里离卫生院有多远?” “坐卡车的话,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了。” 这小岛不算小,岛上有一万多名居民,其中超过半数都是渔民家庭,因此岛岸上停着的渔船有不少。 等到来接机的战士们将医疗物品装车完毕,几名医护一个接一个地上了车,卡车很高,这次来的医疗队里有几名上了年纪的医生都是被人拉上去的。 沈润秋跟在最后,当她刚刚抓好栏杆想借力爬上去,身后的男人却握住了她的胳膊。 在阳光下晒成的小麦色肌肤和温室里养成的白瓷色肌肤碰撞,沈润秋只觉得他粗糙的手掌磨得自己有些痒。 她听到男人说:“你去前面坐。” 沈润秋愣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年长她许多的陈在先,这次他也来了,但并非作为医疗组长。 陈在先慈祥地笑了笑,“丫头不用担心我们,你看你那脸色苍白的,就听韩团长的吧,我们一把老骨头当年怎么说也是上过战场的。” 沈润秋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强撑,起码在病人还没好转之前,自己不能倒下。 她被韩牧潭扶上了卡车的副驾驶。 开车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见她上来便是一笑,亮白色的牙齿里有两颗虎牙,浅浅的梨涡更是显得他有些可爱,“医生你好,我要准备开车了!” 沈润秋点点头,由于她刚吐完还没缓过来劲,只能强撑着一笑。 小战士便发动了卡车,载着一车物资和人开向一条土路。 “这边是岛背面,还没有开荒,所以就暂时作为停飞机的地方,路况不是很好,您忍一下,过几分钟就有军民共建的平路了。” 像是感觉到气氛有些沉闷,小战士找话道:“刚刚扶您的是我们团的韩团长,够俊吧?当年我娘在火车站给我送行,还夸他一表人才,想把我表姐介绍给他呢!” 沈润秋也被他这话吸引了些许精神,便问他:“后来介绍了吗?” “那哪儿能呢,我来了才听胡指导说韩团长有未婚妻,咱可不好做出那种毁人姻缘的事儿。” “听说你和韩团长认识,你知道韩团长未来的老婆长啥样吗?模样俊不俊?” “医生你怎么不说话了?对了还没问你姓啥呢?我姓楚,您叫我小楚就行。” “……” 沈润秋有些头疼,“我姓沈。” 她顿了顿又道,“还是好好开车吧。” 也不知道这么颠的路,这小楚是怎么还能分心和她说这么多的。 也是,领导不在场,话唠的本质也就显现了,沈润秋想起韩牧潭那张严肃的脸,如果他坐在这里,小楚不一定敢说话。 沈润秋一直盯着窗外夕阳美景,视线一转就看到了后视镜里,刚刚帮他们搬物资和行李的战士们,已经列队跑步前进了,就跟在卡车后面。 见沈润秋望着后视镜发呆,小楚解释道:“这是我们岛上唯一一辆车,平时都是开车拉砖和水泥的,这一下换了人,还有点不适应。您不用担心他们,从这跑回驻地的距离,还不够我们一次拉练的训练量。” 话刚说完,一只轮子便进了一个坑又上来,连带着车体也是摇摇晃晃。 沈润秋忍不住嘱咐道:“……车上年纪大的还挺多的……你稳一点。” 别回头给陈主任那样年纪的老医生们给颠坏了,手术没助手可不行。 第12章 我赞同沈医生的方案 当卡车开到卫生院时,沈润秋扶着车边小心下车,刚迈了一步台阶便见一只大手伸过来,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但是这下车也没什么支点,沈润秋只得被他扶下来,脚步一乱还险些崴脚。 环顾观察,沈润秋发现这卫生院的设施实在是老旧,岛上湿度大,院外面的围墙上已经爬满了苔藓,刚刷漆的白墙上还隐隐约约能看见有关教育的红色大字。院里也是杂草丛生,那由学校改建过来的两层小楼就是这里的卫生院了。 说实话,这卫生院的规模还不及江洲市人民医院的门诊部。 物资被一箱一箱搬下来,这里面除了有植皮手术需要的器材,还有一些江南省上面批下来的耗材,这次也就一并带来了。 跟着卸货的有一名小护士,一问才得知,卫生院里现在只有一名年轻医生和两位护士,都是前几年才来的。 也正是他们来了,才会有废弃小学校址改建成卫生院。 “刘大壮的病房在二层,我带你们去。” 韩牧潭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沈润秋身侧,还给了她一个纸包。 医疗队众人跟着韩牧潭进入卫生院,沈润秋跟在后面,悄悄地将纸包打开,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块冰糖。 巧的是,她现在确实有些低血糖。 * 当几名医生到达刘大壮的病房外,一股浓厚的腐肉味从里面传出。 床上躺着的人很平静,像是睡过去了,身上不知道涂了什么敷料,被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 “先前为刘大壮同志诊疗的医生在吗?”沈润秋问。 “刚刚王医生还在呢,我去叫他!”小护士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闻言赶紧跑远了。 沈润秋推开对面的配药间,对身后的医疗队道:“为了防止进病房带入细菌,每次进入病房前都要先在这里换好防护用具。” 听到医疗队来了卫生院,附近的岛民便闻风赶来,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平日里他们头疼脑热的在卫生院能解决,但是一旦生了重病,还是要坐船去岸上看的。 “听说这群医生是省里来的!” “大壮烧成那样还咋救?” “王医生都没辙!” 刚才听小护士介绍,王兴明是岛上唯一一位医生,前几年从市里中专毕业便回了小岛上,当起了驻岛医生。 护士小许撒丫子穿过人群跑进来,“王医生来了!” 一名看起来颇为老成的青年在人群让出的小道里进入卫生院,面带笑容走向沈润秋身旁的陈在先,“陈主任,您好您好,我是岛上的医生!以前在医院进修的时候见过您!” 陈在先感受到年轻人因紧张出了一手汗,与他握了握手,笑道,“小王医生不必拘谨,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此次医疗队的带队专家,沈润秋医生。” 王兴明愣了一下,这才看向被他一直忽略的瘦瘦高高女孩。 “带队的是个女娃子!” “女娃子能干啥?” “打打针包包伤口咯!卫校毕业的吧?” 沈润秋与他握了握手,“这次省里派了十位医护人员来,我们来这里是想先看看刘大壮同志的情况,以便讨论手术事宜。” 王兴明有些激动,眼眶的泪险些就要流出来,“谢谢你们,这几天大壮真是受罪了!” 语毕,从人群中又钻出来一个裹着头巾的中年女人,双脚颤抖,刚走近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医疗队面前。 “尹姐,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王兴明赶忙去将瘫倒在地上的女人扶起来。 尹姐软着腿被王兴明扶着,也没站直,看着眼前一群身穿白衣的医生们,早已是泪如雨下,“恩人呐!求求你们救救大壮吧!” 王兴明转过头朝众人解释道:“尹姐是刘大壮的母亲,这几天特别担心。” 在场不少人同为父母,见到尹姐这副模样也是红了眼眶。 沈润秋从兜里取出一张纸巾,蹲下轻轻替尹姐擦掉眼泪,“我们一定尽全力救他。” 尹姐这几天一直守在病房外,眼泡都肿了一大圈,沈润秋看她哭得有呼吸性碱中毒的征兆,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听我声音呼吸,1、2……” 过了一会儿,尹姐镇静下来,外面围着的人群也被王兴明都散掉了,环境这才安静了一些。 医生们分开看着刘大壮这几天的体温记录,沈润秋则是穿好无菌衣进去探查了一下情况,待她出来时,众人已经开始讨论起来。 “一直这样烧下去,可没有手术条件啊。” “对,得先把体温降下来!” 沈润秋摘掉口罩,“我刚刚进去测量了一下体温,温度降了,但还在低烧。” 王兴明点点头,这个情况他还没有上报,“在你们出发以前我发过急电,沈医生下的医嘱,这个体温只是物理降温才做到的,我怕过一会儿再烧起来。” 沈润秋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这个阶段发烧就有休克的前兆,我的意见还是先补液,同时相隔一段时间使用肝素冲洗,防止血栓。” 陈在先也在认真听着她的话,闻言思索一阵后点了点头,“这个方案是比较保险的了。” “患者烧伤之后是几个小时之内没有做到感染,王医生做的不错。”陈在先朝着王兴明点点头,肯定了他。 “那具体的补液量……”医疗队里,有名医生提出疑问。 “之前的补液量少,患者血压升不上去,从现在开始刘大壮的每日补液量升到原来的一倍,同时严密监测心率和尿量。” “医疗小组分为三组,每组轮班8小时监测体征,直到纠正休克预兆,我们再进行下一步的抗菌治疗。今天从我开始,我和王医生、许护士和队里的常护士先上,陈主任带一队,刘主任也带一队。” 陈在先和刘青明都是在烧伤领域绝对的专家,在上飞机之前,沈润秋就已经对他们的背景有了一些了解。 “刘大壮目前要闯过的有三关,”沈润秋眸光炯炯,全然没了刚下飞机时的虚脱,“休克、感染和植皮。” 陈在先点点头,“考虑很全面,目前要做到的就是先保命,我赞同沈医生的方案。” 刘青明完全挑不出什么错误,点了点头也是肯定道:“我也赞同。” 队里最有威望的大佬都已经发话了,剩下的人便也没什么再说的。 在这过程中,他们已经潜移默化地对沈润秋有了天然的信任。 第13章 再入手术室 对于沈润秋来说,现在这种情况不算是挑战。 真正难的是在条件匮乏的情况下完成手术,让刘大壮安全地下来手术台,还不被感染。 王兴明在之前的治疗中虽有注意无菌观念,但岛上物资不足,无菌服什么的更是没有,这么长时间的暴露都没感染,也是一种奇迹。 王兴明没有接触过无菌服,在岛上,能开出药都是好的,更别提什么手术了。护士小许也是卫校毕业便回了岛上,对于这种治疗更是没有经验。 沈润秋干净利落地找到静脉,将针头打入,调好补液速度。而在身后刚学会穿脱无菌服的小许和王兴明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震惊。 刘大壮的血压很低,这也导致他的血管比起一般人的要难找许多,就算是经验多的护士来了,也要找半天。更别提之前他们给刘大壮补液时,只找血管这一步骤就能忙活半个多小时。 沈润秋在上飞机之前清点物资的时候,曾经问过留置针库存,这种针头可以避免患者忍受多次静脉穿刺的痛苦,但是这年代根本没有。 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沈润秋猜测留置针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时刻注意药液余量,还有心率,一旦出现异常立即报告,四小时后要使用肝素冲洗。” 沈润秋又用易懂的语言给两人解释了一番无菌规则,接下来她也没闲着,等待中间开始编写治疗细则,这也是为了之后接班的医护能更容易上手。 在重症监护室工作的常护士对于这类病人有不少经验,沈润秋听着常护士边做消毒工作边给两人讲解,也把她说的一些内容写入治疗细则之中。 * 夜幕下,月亮如同一颗镶嵌在黑丝绒上的银色宝石,熠熠生辉。月光将沙滩染成了银色,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发出低沉的涛声。海风带来了海水的咸腥和植被的清新,岛上的灯塔也闪烁着光芒,守护这片宁静的海域。 值班的第一组人从卫生院交完班出来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 此时岛上正要迎来日出,水天相接之处,隐隐可以看到橘红色的光晕。天上还有些许星星闪烁,海风不减,沈润秋熬过这八个小时,感觉身上都是软绵绵的。 安排的住处离这里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前面小楚拎着手电筒为两人带路,沈润秋这一路走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居民区有的小路已经铺上了沙子,爬了一段小坡,拐个弯就看到一排排房子正对着海岸,这时已经有渔民起床准备出海,院里亮着昏黄的小灯。 在一处稍有些破旧的小楼前,小楚停下脚步,“沈医生,常护士,岛上环境不比江洲,还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常护士五十多岁,当年也是下乡知青中的一份子,她摆摆手,“这地方已经很好了。” 沈润秋望着不远处不断拍打岸礁的浪花,也笑道:“还是海景房呢。” 沈润秋心说未来岛上建设成旅游景点,一间海景房一天就要一两千块。 沈润秋见他用钥匙开锁,拨开门插销,问道:“我们来这里,没有打扰到岛民吧?” 小楚大方一笑,“没事,这里的房子是军官宿舍。” 沈润秋愣了一下,“军官宿舍?那他们住哪?” “驻地啊,那里有床。” 小楚推开门,手电筒晃了半天才找到灯绳在哪里,啪嗒一声,屋里亮了起来。 小楚道:“这里刚好两间卧室,你们的行李在客厅里。” 两人向他道谢后,小楚言道自己还有早训,便告辞了。 沈润秋没有顾得上翻行李,和常姐简单分了房间后,便一头扑向大床。 * 黎明岛地处华夏东南部,属于热带海洋性气候,四季不分明,空气中湿度较大。 而黎明岛未经开发,害虫防治工作更是做得有所欠缺。沈润秋沉沉睡去的黎明时刻,窗外海浪声翻腾,屋内的蚊子也没闲着,逮着细皮嫩肉便是一顿咬。 终于,在被嗡嗡乱叫的蚊子吵醒三次之后,忍无可忍的沈润秋起身啪地关上窗户,此刻太阳已经高挂,沈润秋看了眼墙上挂的表,才七点多钟。 睡了三个多小时。 沈润秋头脑昏沉,闭着眼睛又扑向床边。 而这次躺下,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尽管身体还有着通宵的疲惫,但是脑子却是异常活络。 沈润秋明显感觉到自己又进了那间手术室。 像上次那样,手术室里依然设备齐全,但是周围仍旧是一片白雾,看不真切。 就在床边的置物车上,一个留置针头静静地就在那里躺着。 有了上次无菌提示的前车之鉴,沈润秋这次先戴了手套才去把那针头拿起来。 不远处,散着蓝色荧光的面板再次出现,就像上次的有齿镊一样,浮出了一行行相关信息。 【名称:留置针头 用途:给药等。 规格:24g、20ml\/min 锻造工艺: [材料]医用不锈钢 [设计图](图片) [锻造过程]-展开-】 她凑近看了一眼……确实是留置针,错不了。 她拆开包装时不小心用力过猛,就被针头扎了一下。 很真实的痛觉。沈润秋望着自己被扎破的一次性乳胶手套,刚刚被扎到的地方,鲜血缓缓地渗出来。 这居然是一个平行空间! 这一切都不是梦境,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沈润秋顾不得手上伤口,再想拿起来什么时,眼前再次亮起那句话。 【未遵守无菌规则。】 好吧,沈润秋现在无比肯定,这空间就是一个管理森严的手术室。 而床边摆放的那些器械,也是要遵守这些规则的。 那这手术室里的东西,自己能不能拿到另一个空间里? 她把旧手套脱掉,丢尽医疗垃圾桶里,而刚刚她取到消毒手套的地方,居然又躺了一双无菌包装的新手套! 这玩意还带刷新的! 再看向她刚刚拿留置针的地方,上面飘着一块小小的荧光屏,正在倒数时间。 【3s、2s、1s……】 沈润秋眼睁睁地看着一只新针头刷新出来! 她拿起新手套,按照规则重新戴好,取了那只刚刷新的留置针头。 “该怎么出去呢。” 就在她刚有这个念头的瞬间,眼前再次亮起一块荧光屏幕。 【确认退出手术室?】 【是\/否】 沈润秋点了是,却发现这块屏幕并不是实体的,更像是通过什么投影技术悬浮在空中。 念头一动,沈润秋感觉自己再次躺在了床上。 而手心里,那带着包装的留置针头还存在,只不过上面没有商标,也是最普通的包装。 居然带出来了。 沈润秋揉了揉眼睛,将针头举到眼前,却猛然看到窗前站了一个人。 隔着窗帘,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遮住阳光,沈润秋没敢放松,她再次揉了揉眼睛,在窗前的阴影一闪而过,消失了。 第14章 这是我的床 闹鬼!!! 不对,鬼没有影子。 莫非是小偷? 沈润秋明明身体困极,可精神却被那刚刚一晃而过的人影吓了一跳,她连忙从床上爬起,顺手抄起一根粗木棍便开了卧室门。 客厅没有窗户,沈润秋透过门缝观察,外面还真有个人影。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偷东西! 而且这里还是军官宿舍! 胆子也太肥了! 轻轻地推开门后插销,她眼看那黑影离这里越来越近。 作为一名多年独居女性的警觉,沈润秋敢断定,门外的小偷高她将近一个脑袋。 而且体型也很壮。 望了一眼瘦小的胳膊,她心一横,啪地打开门也没看来人是谁,往前就是干脆的一棍子。 然而,这棍子被人半道拦了下来。 沈润秋握着另一头,明显感觉对方紧紧把它握在半空,就像焊死在了那里。 抬眼,与来人的目光撞了满眼。 他似乎有些揾怒,但嘴角却微微上扬,“看不出来,你的安全意识还挺强。” 我靠!!! 沈润秋尴尬地想要收回“凶器”,然而对方却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她心虚抬眼,便看见韩牧潭正看着她,浅浅笑意。 “独身在外,总要谨慎一点。” 韩牧潭这才松开木棍,将早饭递给她,“听陈主任说你是这次的医疗队长,想问问你情况。” 说到这,他还有些抱歉,“刚听小楚说你凌晨四点才换班,要不你再去睡会?” 沈润秋揉了揉眼睛,黎明岛上清晨的太阳已经够毒,经这一下倒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讪讪地把木棍放回原位,早餐拎在桌子上,“不睡了,请坐吧。” 韩牧潭也没客气,大咧咧地坐下,看沈润秋吃早饭没餐具,便又起身颇为熟稔地从橱柜里取出碗筷,“你先吃饭,这是部队的早餐。” “常护士还没起床,先分两份吧。”沈润秋把三只包子取出两只放在碗里盖好,保温壶里的稀粥也倒出了一点,她把少的留给了自己。 哦,还加了一只鸡蛋。 她吃饭很小口,比起部队里的兵汉子,那真是要多优雅有多优雅,要多斯文有多斯文。 说实话,如果韩牧潭手下的兵敢这样吃饭,是绝对会被大家嘲笑的。 但今天的韩牧潭给足了所有耐心,也不催,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小口小口吃饭。 由于嚼得慢,两个腮帮子都是鼓鼓的,特别像存粮的松鼠。 等到她小口喝完最后一口粥,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边收拾边问:“你想问什么情况?” 韩牧潭修长的手却直接快她一步,把碗收了起来,“你不再吃点吗?” 沈润秋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肚子,原主的饭量可真是小,“吃饱了。” 他把碗筷送进厨房,三下五除二便洗完出来了。 “怪不得这么瘦,沈润秋,家里不给你吃饭吗?”韩牧潭边用毛巾擦手边坐下,“如果回来饿了,可以自己做一点,我记得厨房还有点鸡蛋和稻米,菜的话我待会和吴婶说一声,你缺什么就找她要。” “我不会做饭。” “……好吧。” “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沈润秋看他动作流畅地像回了自己家一样。 “你刚刚睡的,是我的床。” 这话直接硬控沈润秋三秒,“这房子是你的?” “军官宿舍。”男人抬眼。 “……好吧,你怎么还有单人宿舍?” 小楚住在集体宿舍里,离这里还有点距离。 “我是正团级干部,按照待遇规定会配单人宿舍。” “原来是这样。”沈润秋不知不觉和他捞起了家常。 突然想到那个婚约,她又简短地愁了一下,她该怎么张口和这位兄台提婚约的事啊。 “大壮他……还有救吗。”韩牧潭犹豫开口。 显然,一向能掌握大大小小所有事情的他,这次也不敢确定。 刘大壮已经陷入昏迷状态三天,在离岛之前,王医生对他说,如果刘大壮一直这样吊着命得不到充分的救治,他最后会死得更痛苦。 刘大壮年仅24岁,她的老婆在家里养胎,还对他受伤这件事不知情,只以为他出了一个重要的任务,要很久才能回来。 他的母亲,也就是昨天跪倒在医疗队跟前的那位老人,独身一人把刘大壮拉扯大,送孩子参了军,还娶了媳妇。 如果刘大壮就这么没了,家里老人和孩子,势必养不了自己。 “在岛上的条件下,说实话,很难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 沈润秋认真起来,“我只能说,尽全力。现在他的状态,谁也不敢打包票。” “等他熬过植皮,我们会想尽办法把他送出岛。目前他这个状态,是做不了植皮手术的。” 韩牧潭沉默起来,“好,我知道了。” “谢谢你。” 说完,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才又回过头,沉声道:“沈润秋,如果你不想履行婚约的话,你随时都可以向我提出。” “之前沈叔叔发来的那封信,他收回了,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觉得,还是要尊重你的意见。” “今天说得有点多,但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去给你们把水缸添满。” 说完他便脱掉外套,撸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从淡水井里提起一桶水。 而他刚刚的话直接让沈润秋愣在当场。 什么信不信的……她都快把婚约这事忘记了。 履行婚约,那岂不是要和他结婚? 沈润秋前世没结过婚,醉心学术和教书的她也没时间去顾及什么情情爱爱。 但要说她喜欢孤独,那绝对是假的。 作为一个成年女性,她明白婚姻的价值不仅仅是两个人的情爱,更是选择一个人作为你的亲人。在她的认知里更偏向于后者,是家人之间的陪伴和包容,至于感情…… 对不起,她还是更想搞出一番事业。 当下八十年代,不下海创业简直对不起她的穿越者身份。 看着男人在院子里忙碌的背影,沈润秋却莫名浮起一丝感动。 这就是八十年代人特有的朴实吗。 第15章 我这里随时都可以开台 午后,阳光毒辣,沈润秋回笼觉醒来之后便赶往卫生院。 刘大壮的情况比昨天好了一些,体温降到正常水平,就是人还在昏迷中。 刘大壮的母亲尹霞守在门口,见沈医生来了,她便提起颓废已久的精神,“沈医生,您……来看大壮了。” 沈润秋点了点头,轻轻拍她肩膀以示安慰,“我来看看情况。” 刘大壮不比普通烧伤患者,因为他在岛上,所以沈润秋要在自己的休息时间之外,严密监测刘大壮的体征状态,如果能稳定下来,她会立马展开手术。 医疗组的一个护士正要端无菌托盘进去给他换药,沈润秋将她拦下,从白大褂里取出那个带有包装的留置针,搁在托盘上。 “沈医生,这是……” “这是留置针,你先带进去,我待会教你们怎么用。” 说完她便迅速在配药间换好无菌服,走进病房,刘青明刚刚和护士给刘大壮做完清创,沈润秋观察了一眼,边缘整齐,伤口也清理得差不多,很完美。 小护士将原先的针头拔下,正要再找血管为刘大壮输液时,沈润秋拦下了她。 她从托盘里取出留置针头,戴上无菌手套将它按在输液管的末端,再次利落地找到血管后,将留置针头打了进去。 “留置针一般用于需要长期输液的患者,避免多次施行静脉穿刺而对患者造成伤害。” “这针不错。”刘青明看着她利落的动作,再听她一介绍更是惊喜,“医院里还没见过这样的。” “国外产的,还没上市。” 沈润秋既然敢拿出来用,那肯定是想好了足够的理由。 刘青明盯着那针头打量了许久,才感慨道:“国外的工艺……确实厉害。” “如果这东西国内能生产,我们也不用花大价钱进口了。” 就像现在医院用的一些器械,检查机器等等,都是从国外高价进口的。国内目前很多技术都受到国外垄断,只能通过高价购买来满足使用。 这话却让调滴速的沈润秋若有所思。 她不免又想起那间手术室里,只要一拿起任意器械,就会有规格、锻造工艺等等显示出来,简直是把东西怎么来的怎么去的展示了个明明白白。 这些资料,足以支撑起一个精密器械制造厂的架子,再有一批有经验的老师傅们,那也就不发愁做不出来东西。 虽然内心激动,但这些目前还只是想想,沈润秋调好滴速,将补液记录在册,问道:“今天凌晨四点之后的体征状况怎么样?” 小护士将记录本递上来,“刚才一小时的还没记上。” 沈润秋了然,接过夹子翻看几页,“休克快要纠正了,暂时也没被感染,再等他这样的体征平稳超过10个小时,我们就能做植皮了。” 小护士明显高兴了一些,“小沈医生厉害!” 说完竖起了大拇指。 她是护理团队里年纪最小的,比起沈润秋还小一两岁。 虽然她们都很年轻,但是小沈医生那种面对紧急情况的平稳气质,简直能比肩大外科的主任。 昨天她看到患者那个样子,当时就觉得希望不大,但是小沈医生没有丧气,只是皱了皱眉,然后给他们写了一份治疗细则,他们只是照做,患者就纠正休克了。 听说她凌晨四点才下班,现在才十二点多,小护士不免有些担心,“沈医生,您要不再休息会儿?” 刘青明也很佩服这年轻人的精力,但既然有人接班,倒也不必这么着急,“沈医生,别把身体熬坏了,你去歇会儿,这有我守着就够了。” 沈润秋点头,她现在确实有些困意。 拖着这么一副多病多灾的身体,只要它不生病,沈润秋都谢天谢地了。 看来还是得锻炼。 她从病房出来,摘掉口罩丢进垃圾桶,拐角便碰上了身形高大的男人。 她满脑子治疗方案,猛地急刹险些一头栽到他跟前,待她站定,韩牧潭问:“还困吗?” 这病房隔音不好,他刚刚在外面听到了里面的谈话。 说实话,对于早上去打扰到她,还险些被误会这件事,韩牧潭抱有歉意,但是沈润秋看起来却并不在意。 原主睡眠浅,稍有动静便会被吓醒,如果当时不是她伸出根木棍吓他一下,他看到屋里没动静也会自己走掉的。 “还好,你怎么来了?” “刚带队回来,想看看大壮的情况。” 沈润秋想像自己前世那样拍拍患者的肩膀安慰一下,却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出不少,便把手收了回来,抱在胸前,“刚刚我看过他过去几个小时的体征了,很平稳,生化六项也在逐渐正常。” “你刚才说的植皮手术,具体什么时候能做?” “现在就是一个字——等。”沈润秋又觉得双手抱胸说话显得她有些冷漠,便把手放下道:“等到他的体征再平稳一点,伦理委员会的审核通过,我这里随时都可以开台。” 不知为什么,沈润秋说这话时,韩牧潭总觉得她身旁有光辉闪烁。 这一种“只要一切到位,我随时能上”的果决,就值得他尊敬。 “那,谢谢你。”他似乎很少对人说谢谢,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有些生疏。 “刘大壮的身体素质不错,也正是这个才能让他在岛上多熬一段时间,要是他身体差一点,神仙来了都没用。” 这话倒是真的,沈润秋如果一来便看到的是全身感染,休克,败血症这样的体征,那她也没什么法子。 * 好消息是第二天凌晨传来的,这时沈润秋还在值班,便看到病房大门敲响,身形高大的韩牧潭扬了扬手中的信,示意她出来。 “刚刚郭教授发来急电,他一到京城就去办了审核,刚拿到。” 沈润秋两眼发直,将急电拿过来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心头喜悦,却立即回头喊道:“准备开台,做手术!” 磨刀霍霍向猪羊。 一只前天跟着医生们一起空运来的猪,外表用碘伏抹了一大圈,之所以这手术的流程这么繁琐,就是因为手术要用到猪皮置换,虽然不是直接移植,但是其中也涉及到伦理的问题。 操作这边,沈润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她在前世虽然是大外科的医生,但对于皮肤科这些,尤其是外伤的急诊手术几乎是得心应手。 在国外战场上几年军医的历练,这些很常见的伤病经她手治愈的不下百例。 第16章 她能负责吗 在手术之前,沈润秋特意再次对刘大壮进行了一次全身检查。 检查无误过后,转过身,看着屋内装备齐全的众人,皆是精神振奋。 由于卫生院内没有符合条件的无菌手术室,沈润秋只得将刘大壮一直住的这间无菌病房做了手术室改造。 “生物材料刚刚已经准备完毕,开始麻醉,手术开始时间,凌晨三点五十二。” “中号刀片。”沈润秋开刀。 …… 刚刚改造的手术室外,明灯通亮。 曾经和刘大壮并肩战斗的战友们,听说他上手术台的消息,纷纷赶来。 此时黑夜将明,刘大壮的母亲尹霞无助地坐在走廊,在听说儿子具备做手术的条件之后,她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看着医生们围在病床周围,她感到安心,但同样也紧张。 护士小许看她害怕得腿软,便从办公室搬出一把凳子让尹姐坐。 “小许,你说大壮他……”尹霞话还未说完,一股委屈冲上心头,啜泣起来。 “尹姐,相信沈医生。”小许不敢说什么肯定的话,作为一个只接触了基础护理教育便来做护士的年轻人,她不懂这台手术难度究竟如何。 但令她能放心的只有沈医生。 虽然她比自己只年长几岁,但是沈医生那股沉稳的劲儿,像极了她实习时见过的医学大拿,面对患者的崩溃能做到共情,但同样又能冷静严谨地处理眼前情况。 和沈医生值班的过程中,刘大壮发生过一次室颤,当时她吓坏了,但沈医生很镇定,她迅速取药、注射,组织抢救,一条又一条命令下来,当时她就觉得心里有了定处。 尹霞点点头,拭去眼角泪水,看着拐角处队列整齐的士兵们,心间一酸,她的儿子,在受伤之前也是像他们一样精神百倍。 “全体都有,向后转,齐步走!”韩牧潭沉声下了命令。 尹霞抬头看了他一眼,“小韩,我……没事。” 士兵们脚步整齐,在卫生院的大院里站定,如果不是里面正在进行一场刀尖上的手术,这样严肃的场面绝对会让人以为他们是在接受检阅。 韩牧潭意识到尹姐看到这些刘大壮的同龄人就变得难过,让他们出去也是为了不再刺激尹姐。 手术开始已经过去两个小时,里面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沈医生,患者室颤。”麻醉医生盯着监护仪。 沈润秋停下,另一边提起皮片准备覆盖的陈在先也停下。 室颤是一种恶性心律失常,术中室颤,如果不能及时纠正,患者会立即在台上死亡。 这台手术也会以失败告终。 “怎、怎么办?”麻醉医生虽有见过术中室颤,但刘大壮情况特殊,这下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 沈润秋盯着监护仪看了两三秒,目光未转,声音平淡,“一毫克肾上腺素,中央静脉推入。加大给氧。” 麻醉医生照做,众人等了几十秒,患者还处于室颤。 “沈医生,不行……”麻醉医生此刻已经腿软,患者死在台上,那他们…… 沈润秋眸光未变,“再推一毫克肾上腺素,准备非同步电复律。” 麻醉医生又推了一毫克,一直在身后准备的护士推过来除颤仪。 嘀、嘀、嘀…… 半分钟后,刘大壮心率正常。 大家都长呼出一口气,沈润秋没有停下,“继续手术,记录室颤情况。” 屋内,剑拔弩张。 对于沈润秋来说,手术台就是她的战场。 屋外,人心惶惶。 小许在外面紧张地踱来踱去,这时候她帮不上什么忙。上台前,沈医生特意嘱咐她看好手术室的门,无论外面有什么情况,未经过允许都不准打开。 小许一开始觉得沈医生这是过度担心,毕竟大家都知道医疗队是来救大壮的,谁还会不长眼地去打断手术? * 黎明岛卫生院的两名护士,除了小许,还有一名回家探亲的女护士。 秦然家在江南省会,是家里最小的女儿,自从两年前卫校毕业,她便来到黎明岛就职。 而她也是整个卫生院里学历最高的,大专毕业。 这样的毕业生身份足够她在市里的好医院就业,但令众人都想不到的是,她的就业第一意愿是黎明岛。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条件艰苦的这里。 秦然身高将近一米七,由于母亲有少数民族血脉,因此生出来的她也带一些混血的感觉。出色的外貌自然得到不少男人的青睐,但秦然从来没有明确地接受任何一个人的示好。 她昨晚凌晨到港,一早便搭了半月往返一次的客轮,这是唯一会在黎明岛停靠的船,平日里岛民上岸也都是靠这艘船。 上岸后,秦然没来得及去住处,直奔卫生院。她在家里就已经听说刘大壮的情况,而如今回来也是提前了假期。 可回到卫生院,见到那群在阴凉处站成一排的士兵,秦然被这低沉的气氛有些惊到了。 再往里走,小许正抱着一个中年女人,秦然一时有些不明情况,她把墨镜摘掉,小许见她来了,激动了些许,眼眶含着泪珠道:“秦然姐……” “这是在做什么?” 小许赶紧把眼泪扇干,“里面医生正在给刘大壮做手术,大家都在等……” “做手术?” 王兴明有这个能力吗? “不、不是,是新来的沈医生做的。” 秦然的怀疑更甚,“手术开始多久了?” 小许有些紧张,“五个多小时。” “五个小时还没做完?” 秦然没有看过刘大壮的病历报告,但只是听王兴明的描述,她就断定这个治疗在岛上做不了。 可现在她听到了什么?新来的一个医生,给刘大壮做了手术? 而且五个小时还没下台。 “怎么做的?” “就是用猪、猪皮当成敷料,给大壮用……”小许也不是很懂,只听说这是一项国内还没有施行过的新技术。 小许今年十七八岁,想到什么,也就说了。 秦然来到黎明岛之前,曾经在江南省的省城中心医院实习过一年,如若不是她执意要来黎明岛,恐怕那时候就留院了。 而在大医院经历丰富的秦然,听完小许一番描述,顿时黑了脸,“简直是瞎搞!她能负得了责吗!” 说完便赶紧去办公室换上工作服,下来戴好口罩便要打开手术室的门。 第17章 她青出于蓝 小许连忙冲向门口拦下她,“沈医生说了,没有允许不能进手术室。秦然姐,你到外面等会儿吧。” 小许平日里很听秦然的话,因为秦然自身的骄傲和出身不凡,小许一直跟在她身后学习,之前要多尊敬有多尊敬。 现在依然是叫她秦然姐,但秦然并不买账,“你让我进去,她这是拿刘大壮的性命开玩笑!” “秦然姐!真的不能进去。”小许快哭了,她要怎么拦下来啊。 一个是江南省派出的专家组队长,一个是她工作的顶头上司秦然姐。 她自然是信任沈医生的,但是秦然姐不信啊! 这时,她眼睛一亮,看到门口的韩团长,便立马喊了一声:“韩团长!” 韩牧潭刚刚回驻地处理了一些事情,也是才过来,问她:“什么事?” 秦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当即便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男人走近。 小许险些哭出来,“韩团长,您快劝劝秦然姐吧!沈医生嘱咐我,没有允许不能进手术室,但是秦然姐想进去。” “你先去陪家属,这里交给我处理。” 小许见救星来了,便赶紧从秦然面前离开。秦然的脾气不好,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可不想得罪。 刚刚还情绪激动的秦然此刻闭上了嘴,只是静静地看着男人,想看他究竟有什么想说的。 良久,韩牧潭见她没有问什么的意思,便走到手术室门口,透过唯一一个小窗户往里探视情况。 “牧潭,你知不知道里面的手术风险有多大?”秦然终是忍不住,在他身后质问,“如果刘大壮没下来台,你怎么办?刘大壮的家人怎么办?你怎么向组织打报告交代?” “我相信沈医生,家属也相信。” “你相信……”秦然眸光炯炯,嘴角微弯,“你相信她,你给她负责吗?简直就是瞎搞!” “我今天必须要进去。”秦然打定主意,越过韩牧潭便要推门。 但韩牧潭用手死死地卡着门把手,秦然怎么也推不开。 “我想起来了,”秦然突然停下动作,“我之前听伯母说,你在江南省有一个婚约对象,姓沈,在京城读医科,是她吧?” 韩牧潭没有否认,秦然心间的火气更上一层,声泪俱下,“韩牧潭!这不是儿戏!你纵容相好没必要赔上战友性命!” 啪!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几名医生站在门口与他们面面相觑。 为首的自然是沈润秋。 她听到了外面的争吵,但没有理会,而是更加专注地完成了手术,比陈主任预估的手术时间还少了两个小时。 手术很成功,但手术室外的聒噪,多多少少影响了台上的医生们。 明明是多院会诊选出来的医疗队,到这女护士嘴里,怎么就成瞎搞了? 还有她刚刚说的沈医生和韩团长的婚约关系,怎么就扯到纵容相好,赔上战友性命了? 刘青明和陈在先这两天对润秋的行为都看在眼里,说实话,沈润秋作为一个十人的医疗队队长,已经做到了极致,她给出的治疗方案,细致到术后护理,以及各种突发情况的预案,陈在先都自叹不如。 能把整个队伍的工作安排得明明白白,有条不紊,这得是组织过多少次抢救才具有的经验。 而这后起之辈以一个年轻人的身份,就让在场所有经验丰富的医护不禁叹服,谁经历完这场救援,不得说一句青出于蓝。 直到秦然扭过头,看见沈润秋就这么定在她面前,她人还是愣着的。 然而打头的沈医生只是在门口顿了一下,便领着几名医生鱼贯而出,丝毫没有理会刚刚还在门口诋毁她的女人 就好像她不存在一般。 “刘大壮麻醉醒来之前,密切监护体征情况,体征一旦平稳,明天就安排专机送他去京城。” “陈主任,还要您麻烦联系一下京城那边接手的医院,是否能从国外采购这种抑菌药物……” 沈医生在人群中侃侃而谈,围在她身边的医生们,有的则从兜里掏出本子来开始记录。 开了个不短不长的会,人群散去。 沈润秋看到不远处的两人,想了想,还是走上去,问韩牧潭:“如果刘大壮体征平稳,可以考虑明天往京城转运。专机调配这一块我不太懂,就麻烦你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前几天接医疗队来岛的专机还在。” 沈润秋点点头,“韩团长有心了,”说完她又想起来那颠簸的飞机,“航线尽量选择气流少发的,还要开得稳一些,路上我怕出现什么意外,高空抢救不太容易。” 韩牧潭点点头。 沈润秋把手插进白大褂里,转身欲走,就听见刚刚在门口大喊大叫的混血模样女人喊了她一声,“沈医生是吧?你好,我是秦然,黎明岛卫生院的护士长。” 秦然把手伸起,想要与她握手,但沈润秋并没有动。 秦然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身高和她差不多,体型和她比起来却瘦了不少,但是眼神却有着非同这个年纪的沉稳。 她把手提高了一些,示意沈润秋,然而对方仍旧双手插兜,站在那里打量她。 过了一会儿,沈润秋慢悠悠开口,“你叫秦然,”她又想了一会儿,却怎么在原主脑海里都搜索不到这个人,“我不认识你吧?” 秦然扬起红唇冷冷一笑,“现在不就认识了?” 她轻轻晃了晃自己伸起来的右手,“沈医生不愿意?” 沈润秋视线下移,扫了一眼她那意味不明的握手,终是没有动,缓缓张口:“我认为没有必要认识一个对我恶意满满的人。” 秦然脸色一变,迅速把手收了回去,却仍旧气势不减,“因为你是和牧潭有婚约的女人,所以我才主动找你交朋友,不然,就凭你的身份,完全接触不到我这个层面的人 ” “那我这还是借了韩团长的光?”沈润秋有些想笑,但她却没笑出来。 秦然全然没觉察出沈润秋的另一层意思,而是挺高了鼻梁,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我爸是江南省人民医院的副院长,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能和牧潭认识。我来黎明岛,也是为了牧潭。” 沈润秋蓦然一笑,秦然以为她在掩盖自己的心虚,却没想到对方反问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第18章 蓝颜祸水 “和你没关系,但是刘大壮和我有关系!” “我是黎明岛卫生院的护士长,你凭什么不通过我的同意,就擅自给刘大壮做手术?” 秦然自认为自己不输给同龄人,而她以优越的背景来到这里能立足,也是有些实力在的。 在岛上,哪个岛民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的,就连韩牧潭,都要顾及她的身份,在人前给她面子。 “《执业医师法》里哪条规定,未经护士长同意不得对患者进行医疗行为?”沈润秋严肃反问她。 如果说前面的炫耀,贬低,她都能淡然处之。但如果她说自己违法行医,那就可值得说道了。 秦然一时语塞。 刚刚不搭理她,也是为了韩牧潭,两人的身份关联敏感,目前一切都以患者为重,这些空穴来风的谣言忽视它,也就过去了。军营不是八卦的地方,士兵们也不会把这件事归结为黑幕。 但非法行医,是原则问题,沈润秋不会让步。 “我的医疗行为是在上级领导的监督下完成,并且在术前做了一系列医疗预案,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擅自行医?” 沈润秋不会陷入自证陷阱,那样就太蠢了。想质疑她?那你倒是拿出证据来。 “你张口闭口为了刘大壮,难道在手术室外大喊大叫,影响医护做手术,就是为他好了?” “亏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高学历护士,”沈润秋轻微一笑,眼下冷漠意味更甚,“手术室都敢随便闯进去,你的无菌观念学到哪里去了?” “如果今天没有小许和韩团长在外面拦着,你是不是还要冲进去掀了台子,大喊一声不做了?” 秦然自知理亏,不知道为什么,沈润秋反问她的时候,她竟然想到了之前实习医院的大主任。 当时她无菌衣没有穿好,平日里笑眯眯的主任直接冷眼让她滚出去,她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面子,也没了一向的高傲。 “那,那你还拿猪皮做。”秦然的声音小了一点,“一点都不顾及伦理。” “这次的手术,经过华夏医疗伦理委员会的审核,最终才确定手术方案。” 韩牧潭的话语落地。 说实话,他的耐心很少。 能纵容秦然刚刚大闹一场,也是为了不让场面更加混乱,和秦然认识这么久,韩牧潭完全知道这女人接下来会做什么。换做别人蒙受她的污蔑,可绝对不会放过她。 但沈医生本不想理会,秦然却还是要挑起争端,甚至倒打一耙。 “牧、牧潭……你替她说话?”秦然愣愣地盯着他,似乎为他刚刚说的话感到诧异。 韩牧潭鲜少这么明显地为一个人说话,他们认识这么久,韩牧潭对她也只比其他人话多一些。 “这是是非问题。” “沈医生是省里开会最终确定下来的医疗队队长,而且过段时间,她也要来黎明岛参与建设。” 见韩牧潭有解释的意思,沈润秋便摆手告辞,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工夫在这和一个不知情的女人耗时间。 回去的路上,沈润秋一直在想要不要提出断掉婚约关系。男人身边莺莺燕燕太多,也是一种蓝颜祸水。 沈润秋自知来到这个时代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味地沉溺在感情纠缠之中,不是她的风格。 尽管原主是个恋爱脑。 * 星空下的小院里,常护士正在收拾回去的行李。 沈润秋则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她过段时间还要来黎明岛常住,和韩牧潭商量过后也就不收拾行李了,先把东西存在这里,等她正式上岗分了宿舍,再转移也不迟。 沈润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天空,像是在发呆,眼球溜转又像是在思考什么。 “沈医生。” 她听到身后有人叫她,这才回过神来。 韩牧潭穿了一身常服靠着她坐下,像是汇报:“专机已经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 沈润秋轻轻点头,两条又细又长的纤腿就悬在空中乱晃。 “我还没正式谢谢你。”韩牧潭忽然说。 “谢我什么?” “刘大壮,我这里记下了。”韩牧潭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倒也不必。”沈润秋很想说这种手术在后世很常见,但她却不能,“士兵保家卫国,医生救死扶伤,我只是做到了应尽的义务。” 韩牧潭继续说:“大壮的情况我们都清楚,其实当时我去江洲,感觉希望不太大。” 在问沈伯父之前,他已经咨询过多位专家,对方一听烧伤面积,再一听人还在岛上,便直说无力回天,想救回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沈润秋给了他,以及他的家庭希望。 只要人还活着,什么都好说,否则,韩牧潭无颜面对战友尚在怀胎的妻子,也不敢再看到他母亲的泪光。 他前几年上过战场,也经历过战友战死,但那时的痛苦却没现在如此直视的痛。 因为他看到了战友身后的家庭,和他有着千缕万缕关系的人。会因为他的立功开心,也会因为他的牺牲而悲伤。 沈润秋看了看天,“科技在进步,刘大壮能熬过植皮,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红利。如果能更先进一点,刘大壮的情况肯定会比现在好很多。” “等到了京城,会有更专业的术后护理团队接手,刘大壮是特殊病例,会特殊照顾的。”沈润秋莫名想起前世种种,眼角也是闪起了泪花,“京城我就不去了,我还要回江洲一趟。” 韩牧潭以为她要回江洲收拾上岛的行李,便问:“需要帮忙?” 沈润秋脸色一变,她去要债,帮什么忙? “倒也不用。” “沈伯父托我照顾你。”韩牧潭道。 “要债的事你干过吗?”沈润秋想了想,他的身份干这事有点敏感,又说,“算了,我自己解决。” 她本来想第二天就上门找申思诚要债,结果被刘大壮的病情拖了进度,这次回去可得抓紧了。 那五千块,她还有大用。 “你去催债?用什么催?”韩牧潭看了一眼沈润秋那小身板,“要债没那么简单,尤其是一个独身的女人。” 沈润秋看他有些经验,便问:“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如果对方拒不还债,你怎么办。”韩牧潭斜睨她一眼,顺风点起一支烟,“执行任务的时候,见到过一些欠债人被逼之下应激反应,最终结局都不太好。” “不会这么严重吧?”沈润秋觉得申思诚那种软饭男顶多嘴上逞逞强,叫他做什么极端的事情那么大可能。 “人性的恶,你永远无法想象。” 韩牧潭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19章 我有一周的探亲假 黎明岛的海风再次轻轻吹拂沈润秋的脸颊。 韩牧潭身姿挺拔,站在飞机不远处,这次转运,他作为负责人也要前往京城。刚把机舱安全条例交给下属,眸光一瞥,便看到了那个站在风里的女人。 她站在专机前默默等待行李上机,身侧,这次医疗队来的专家们正围成圈讨论着这次经历。沈润秋没有同他们搭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人群中,时不时点点头,轻轻微笑。 她穿了一条海蓝色连衣裙,平时散在肩上的长发此时也盘了起来,脖颈细白,皮肤亮的像瓷娃娃。 沈润秋今天的这身装扮与前几日略有不同,前几天一直在住处和卫生院往返,穿着主打宽松随意,而今天的转运没她事情,所以才把压箱底的连衣裙翻了出来。 韩牧潭在那里愣了一瞬,忽然女人眸光一转,一双微笑着的杏仁眼便撞入他冷毅的眼眸。 他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接下来,沈润秋并没有挪开目光,而是保持着微笑表情朝他走来。 “感谢您这几天的照顾。” 她来道别。 韩牧潭很想说不用谢,但鬼使神差地,他却问:“准备什么时候来岛上岗?” “过段日子吧,我还要回江洲处理一些事情。” “要债?”昨晚两人在外面闲聊,沈润秋提过这件事。 她没有否认,点头道:“还有一些其他杂事,处理好之后就会来。” “我有一周的探亲假。”韩牧潭淡淡。 “要回京城?”沈润秋侧过头问他,水汪汪的杏仁眼似乎还含着笑。 “去京城待几天,剩下几天去江洲。” 沈润秋点点头,两人再无话。 海风继续吹,女人的发丝被风扰动,一缕香皂的清香自发间传出。 昨晚聊完天之后沈润秋要洗澡,找他借香皂,他一个大老爷们哪有这东西,岛上有一家供销社,他半夜敲开人家的门才买到。 岛上的渔民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适应,驻地里的士兵们对于生活条件要求不高才能生活下去,她身娇体弱,只是乘坐一架比较颠簸的专机,就有诸多不适。 过些日子她来岛上,这里有的条件恐怕是会令她叫苦不迭。 * 到京城的第一夜,韩牧潭向上级汇报完情况,便回到了那个家里。 他对于这里的家从来都没有什么归属感,他十六岁之前都是在江南省度过,直到被特招越级上了大学才来到京城,二十岁毕业便参军入伍。 如今二十七岁的他,只在京城待了四年。 在那四年里,他回家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被调到海岛之后的两年多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回过京城这个家。 穿过一条条胡同,韩牧潭在那明亮厚重的大门前站定,敲了敲门。 “是谁呀?”里面传来一声清楚的询问,接着便听到向这里来的脚步声。 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条缝,身形瘦高的女人看到韩牧潭在门口,不由得激动起来,她朝着屋里喊了一句:“老韩!牧潭回来了!” 韩牧潭听见里面椅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沉重的脚步声从里面传出,“这小子还知道回来!” 林素连忙把门开大迎他进来,拐过宅门,韩牧潭立在垂花门前,定定地看着其中景象。 正房里,老派的木制家具依然是几年前的模样,似乎位置挪了挪,但其中陈设都没有怎么变。 林素满心欢喜地去厨房忙碌起来,把空间留给父子俩。 韩牧潭坐在一侧的檀木太师椅上,进来家门之后,他没有与眼前的父亲说过一句话。 韩兴今年刚到五十岁,将近一米八的身高却只有一百多斤,早些年他生了一场大病辞去工作,这些年他一直在家里静养。 本来,他听说许久未见的小儿子主动来四合院看他,心情还是不错的。 但如今看他这副冷漠的模样,压下心中刚升起的怒意问他,“探亲假?有多长时间?” “一周。”韩牧潭声音冷冷。 “你这是什么态度?”韩兴看他模样更是生气,二十七八岁的人了,不知道又生哪股子闷气。 他点起旱烟,“正好你有假期,上个礼拜萧家的那个小姑娘也正好毕业,再过俩礼拜就出国留学,你趁这个时间跟人家去吃个饭,好认识认识。” “我后天就走。” 等明天去干部大院探望完爷爷,他就离开这里去江洲。 “后天走,那就明天去吃饭,我给老萧打个电话说一声。”韩兴便要起身。 “不去。”韩牧潭这话甩得干脆。 刚说完,林素便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过来,“牧潭吃过饭了吗?我和你爸开饭早,你要是饿了我给你下碗面去。” “不用给他做,饿死他。”韩兴吐了口烟气。 这小子每次和他见面,都像个刺猬,不扎他两下都浑身难受,出去两年回来还是这个死样子。 “老韩别这么说,”林素收拢围裙坐在韩牧潭身旁的凳子上,她今年刚刚四十岁,眼角有了些许皱纹,但并不影响她风韵犹存,“牧潭吃不吃炸酱面?” 韩兴瞥了林素一眼,“别讨好这小子,这么些年你看他有没有把你当妈?尊老爱幼学不会,老婆老婆找不到,给他介绍一个跟要他命一样。” 韩牧潭拎起地上的背包便要走。 林素眼看父子俩又要闹别扭,连忙拦住他的动作,“你爸就是在气头上,别管他,走,快回房间。” 林素去把卧房的门打开,韩牧潭跟在她身后,“你爸本来要把这里改成书房,你哥拦下了,还说你万一哪一天要回来住,这不是就有地方了吗。” 韩牧洲本来给二老在京城离市中心最近的别墅群里买了房子,结果老爷子和韩兴,一个非要住干部大院,一个说四合院住惯了不想走,那别墅也就闲置至今,都没有装修。 “我哥这两年回过家?”韩牧潭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韩牧潭和韩牧洲,兄弟两人的命运截然不同。 韩牧洲继承了母亲的遗产,在香江做国际贸易,公司做的有声有色,国内也有一部分产业。 韩牧潭则是军校毕业便进了特种部队,前几年执行完任务之后便被调到了黎明岛,在那艰苦恶劣的岛上一待就是五年。 “你哥的公司忙着上市,他还在国外证券机构兼了一个总监的职位,这两年也没回过家。” “你们兄弟俩倒是一样,不着家,也不成家,去年你爸爸和他打电话,叫他回来和萧部长家的女儿相亲,他直说现在不考虑结婚,给你爸爸气的啊。”林素边说边笑。 第20章 门当户对 韩牧潭了然,按父亲的想法,韩家必须要有一个人和萧家结亲,这相亲本是大哥的事,结果他不肯,任务自然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倒也能明白为什么刚才自己说不去,韩兴那么生气了。 林素抱了一床干净被子送进去,便关上门走开了。 门里,韩牧潭打开窗扇,屋外的月亮正明,冷白的月光投向大地,穿过窗户照得书桌锃亮。 枕着双手躺在檀木床上,他忽然就想起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时候母亲还没离世,带着他们兄弟俩在江洲的家里跟着外祖生活。 后来一切都变了,母亲去世,韩兴带着后母上门接走了哥哥,却没能接走倔强的他。哥哥在京城读书,上学,之后去了国外留学,而他年纪轻轻被特招进入军校,执行任务,再到黎明岛……兄弟两人的现状完全不同。 屋里的老式钟表滴滴答答,门外,韩兴敲了敲门道:“萧家的闺女联系好了,明天你给我出去,见一见人家。” 屋里没人应话,韩兴叹了口气,声音略沉,“孽子啊。” 这哥俩,没一个叫他省心的。 听到外面的脚步走远,韩牧潭坐起身来。 叫他去相亲? 韩兴倒是老传统的不记事,他恐怕早已经忘了,爷爷在他年少时定下的婚约。 爷爷早些年下乡时险些丧命,后来被沈润秋的父亲所救,功名利禄对方全都拒绝了,听说他家里有一个女儿,便做主定下了娃娃亲。 母亲知道了也很高兴,因为沈向东明知老爷子身份不凡,却什么都没要,说明家风好,养出来的女儿也肯定端端正正。 他对于这婚约没什么感觉,兄弟两人里,他和沈润秋只差四岁,而韩牧洲大了七岁。因为他的年龄小,爷爷便将这一婚约安在了自己头上。 不知为何,他在见到那个小姑娘之后,居然觉得有些庆幸。 庆幸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大哥。 一夜难眠。 第二天清晨,韩牧潭用凉水洗了一把脸便要出门。 韩兴起得很早,见这小子要出门乱跑,便道:“你给萧家打个电话,约好上午的时间,出来见一面。” “不见。”韩牧潭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挂在架子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 见老爷子,还是要认真一点。 “你今天敢不去,就当没我这个爹,这辈子都别进这个家门!”韩兴气得把桌上的茶盏砸得砰砰响。 韩牧潭自嘲一笑,对于父亲的逼迫,他向来不当回事,“求之不得。” “你……逆子!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韩兴两眼瞪圆,两个鼻孔都在出怒气,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没人敢和他这么说话! 院里剑拔弩张时,一个女人敲响了四合院的大门。 韩兴瞪了逆子一眼,“还不去开门。” 韩牧潭抽开门插,一个年轻的女人正站在门口,穿着体面,一头利落的及肩中短发。比沈润秋低了一些,但是比她营养不良的样子多长了些肉。 “萧家闺女来了吧?”韩兴一脸志在必得,赶紧走到门口把人迎进来。 看门口那逆子要往外走,韩兴冲他背影开口喊道:“站住,人家闺女都来了,你往哪走?” “我去找老爷子。” “带上萧容。”韩兴命令道。 韩牧潭压根没理他,长腿一迈便出了门。 院里,萧容理解地笑笑,“我跟着他去,伯父。” 身后,女人小跑着追上来,在他后半步跟着。 韩牧潭提醒她:“不知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我有婚约在身。” 萧容听他说完这话,面色变了变,但仍旧保持着那份大家族出身的温和,“我听说过。” 只是从来没有当回事罢了。 十几年前的承诺,放到现在,还有谁会在乎? 就算如今没了包办婚姻,但结婚讲究门当户对,这几乎是人们下意识遵守的默认规则。 那女孩单亲家庭,父亲干了一辈子也只是个小医生,对上如今的韩家完全不够看。听说她在京城读了大学,那又怎么样?学历她也有,萧家和韩家,完全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韩家什么实力,韩老爷子退休之前在京城担任要职,韩叔叔虽然从体制辞职,但如今也有着京城古董协会会长的名号,经营着一家拍卖行。到小辈就更别说了,哥哥韩牧洲在香江有一家上市公司,还兼任世界五百强证券公司的总监,韩牧潭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正团职,未来不可限量。 更别提韩家旁系的一众亲戚,小辈们亦是人才辈出,虽不敌韩家孙辈两人的成就,但也能说在各个领域都有人脉。 那个所谓的婚约对象呢?她有什么。 所以对于相亲这件事,萧容势在必得。父亲提点她要和韩家搞好关系,最好能结成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容笑了笑,“现在都是新风尚了,谁还在乎什么婚约不婚约的,包办婚姻早就过时了。” 男人没有说话,萧容跟在他身后,心想刚刚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些重了。 这样心不在焉地走着,忽然,韩牧潭停下来,转身对她说:“我不希望我们有任何关系,无论是作为两个家庭,还是个人。” 这话萧容岂没有听明白,人家都下逐客令了,她也不好一直赖着,释然:“那我还真的希望,你那位能过了韩叔叔那关。” 那位?哪位? 沈润秋吗? 韩牧潭现在也不确定沈润秋在自己心里是什么位置,但过去一段时间,她让他看见,一个瘦弱的躯壳之下藏着多么坚韧、执着的灵魂。 与她告别时,韩牧潭只是盼望他们下一次的见面会在什么时候,至于别的,他还没有想那么多。 老爷子住的干部大院建于三十年前,老伴去世之后便是他一人独居,家里本来有保姆,没几天老爷子就把人赶走了。 韩牧潭与街坊四邻打过招呼,他读大学时常来老爷子这里,与邻居也都熟悉。 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传出收音机播报新闻的声音,老爷子正躺在藤椅上扇着蒲扇。 韩山一向起得早,这也是在部队多年养出来的习惯,此刻早晨七点钟,小米粥正在厨房灶台上小火慢熬,缸里的咸菜也取出来小半碗。 老爷子就好这一口。 韩山晃着藤椅,抬起眼皮便看到韩牧潭在门口站着。 “你小子,上门请罪来了?” 第21章 《怎样征服美丽少女》 韩牧潭满头雾水,一时没搞清老爷子在说什么。 韩山看了门口的孙子一眼,冷哼一声,“还不进来,在门口丢人败兴。” 韩牧潭只得走进来,刚进门,就受到了老爷子的审视,“我问你,你对人家姑娘都做什么了,哭着喊着要跟你解除婚约。” 韩山前些日子接到了沈向东的电话,俩人正说着话呢,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崩溃的哭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大喊:“我不要嫁给他!” 韩山又岂能不明白其中缘由?这小孙子他可熟悉得很,读大学时人家小姑娘都追到家里来了,他还是那副死鱼脸,冷冰冰地让人家滚蛋。 知道有婚约之后也是不咸不淡,这么些年居然一次都没联系过人家姑娘,就联系了一次,还把人家姑娘弄哭了。 虽然沈向东在电话里一直说是自己的问题,和韩牧潭没关系,但韩山可不信,他当即就觉得是这小子对人家姑娘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你们兄弟俩,你哥不结婚也就算了,他人在香江我管不着他,你怎么也跟着犯浑了呢?二十七八,也老大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你爹都能上街打酱油了,你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韩牧潭头脑嗡嗡地,“我什么都没做啊。” 韩山拎起蒲扇对着他的后腰就是一拍,“你小子说出来的话哪次没把人家气死?你亲爹都受不了你这个冷嘴,你让人家姑娘怎么看你?这婚约还是我定下的,人家家长给我打电话要解除婚约,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老爷子说了一连串气话,险些气没顺过来,看到孙子还是那副无所谓模样,“给你俩月,让人家姑娘认识认识你,都是二十啷当岁有担当的小伙子,怎么就不招人喜欢了?” 韩牧潭苦笑,他有这么不近人情吗。 老爷子看他还在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前几天路过书摊,给你买了几本书,带回岛上,闲了好好看看。” 老爷子指了指书柜的角落。 在一众《孙子兵法》、《隋唐演义》、《评书精选》之中,有几本粉色封面的图书尤为显眼。 《怎样征服美丽少女》 《说给恋人的99句情话》 《好男人学会穿搭》 韩牧潭有一瞬间的无语。 “我知道现在不兴父母包办,你们年轻人非要追求什么情啊爱啊的,你那个死样子,要真等有人能看上你,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你看书学习下,好歹让人家姑娘觉得你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再说。” “不是非要你娶人家姑娘,你们总得先了解了才能知道合不合适吧?起码得制造机会,让人家姑娘看见你,才知道将来有没有可能。” 韩牧潭没有抽出来那几本书,光看书名他就觉得无聊得紧,于是直说:“我见过她了。” “见过面了?那为什么还要解除婚约?” 韩牧潭叹了口气,“她不愿意,那这事就算了吧,我本来也没那意思。” 韩牧潭还记得自己承诺,他说如果沈润秋不愿意,随时可以提出取消。而老爷子这里接到电话,也就表明了她的意思。 “你们哥俩真是一辈子打光棍的命!”韩山忍不住骂他,“好好的姑娘,你就这么撒手了?” 说到这,韩山叹气道,“没那意思,就算了吧,我听你爸说,萧家的闺女今年大学毕业,想给你介绍介绍,你趁着休假赶紧把正事办了。” “我不想认识她。” “还死倔?”老爷子瞪他一眼。 “见过面了,我们不合适。” 而且还是刚见的面。 “你到底是不想结婚,还是根本不喜欢女人?”韩山使劲在地上磕了几下拐杖,“你喜欢男的?” 韩牧潭摇摇头。 老爷子彻底没辙了,“得,你那有缘人还是自己慢慢遇吧,别到最后我死了都看不见你领个媳妇回来。” 韩牧潭给老爷子盛好饭,自己也盛了一碗小米粥,就着咸菜三下五除二便喝完了。 他给老爷子收拾家里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那岛上情景,海天相接处,女人穿着一袭海蓝色裙子,头发高高盘起,风吹着散下的头发贴在细长脖颈上。 怎么又想到她了。 沈润秋决定取消这门婚约,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出来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韩牧潭一直相信做男人要言而有信,既然对方没那意思,他再不放手,倒是显得他不大度。 以后就算沈润秋到了岛上,他们也只是工作上的关系,别的联系就不要想了。 韩牧潭把垃圾带下楼,折身直接去了京城火车站售票口。 * 把刘大壮送到京城,首先要在江洲市中转换机,沈润秋乘着这一班专机和医疗队一起回到了他们出发的地方。 这一趟行程众人皆是有所收获,尤其是陈在先,这让他看到了一颗未来外科领域冉冉升起的巨星,尽管现在灯有些暗淡,但绝对不会就此埋没。 沈润秋的父亲是一个好医生,这么些年陈在先一直想着要通过什么方式把这位老同学调到省城,但总是被他的身份卡了一道。 如今看到沈向东的女儿也如此优秀,陈在先放心了。 把各市的r医生们送走之后,陈在先郑重地拍了拍沈润秋肩膀,像是嘱托,又像是对于后辈的鼓励。 “小沈,我看好你。” 沈润秋低头笑笑,“还要多谢陈主任的合作。” “不,我不是说这个。” 陈在先慈祥的笑容叫沈润秋一下摸不着头脑,“那您……是什么意思?” “你给刘大壮用的留置针头,到底是什么来历?” 沈润秋脸色一怔,“就是朋友给的,没什么特殊。” 陈在先明显不信,“小沈,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从哪来的?” 沈润秋当然不会说出真相,就见那边陈在先表情严肃起来,“这种来源不明的新型医疗器械,可不在咱们的器械库里啊。” “刘大壮身份特殊,如今他又是华夏第一例异种皮肤移植的患者,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盯着。” 说完这话,陈在先警惕地观察了周围一圈,确定没人才敢回头。 第22章 停职 “小沈,你那朋友的设计,有没有考虑往外出售专利?”陈在先凑近小声道。 “刚刚京城有人打来电话,问刘大壮身上的留置针是从哪来的。小沈,如果这东西能从国内生产,造福不少人啊。” 陈在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把一张名片递给沈润秋,“我意思就到这了,要是你有兴趣的话,就联系这个地址。” 陈在先压根没信沈润秋那番话,什么朋友给的,如果不是自己东西,谁会提前把这么一个盈利性这么强的项目随随便便就送给别人? 交代完自己酝酿了一晚的话后,陈在先便走掉了。医疗队昨天回到江洲,休息过后,今天他要回省城继续工作。 沈润秋前世和一些医疗公司有过合作,也知道这类在临床治疗中十分常见的医疗器械有多高的需求。按照目前的物价,这东西进了国内市场,普及程度高的话,保守估计年利润在七位数,甚至更高。 目送陈主任走出医院大门,沈润秋紧紧地攥着拳头。 这……难道就是穿越者在这个时代的红利吗。 依靠那间手术室里的数据,以及自己前世拥有的医学知识,想要做起一家医疗公司并不难。 但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量。 成立一家公司,尤其是实体的制造公司,在各个方面都要考虑到位,不是一句创业就能办成的,她很清楚自己在专业知识方面的确过硬,但是商业运作方面,还差了一点。 沈润秋待在医院门诊部大楼下面冷静了一会儿,才穿过门诊区往住院部走去。 今天沈向东没有出门诊,一大早便出门去了病房忙活,沈润秋想问他一些事情都没来得及。 然而沈润秋还没走到烧伤科病房,便看见父亲正坐在医院走廊座位上,一脸颓丧,不知道在想什么。 “爸?”沈润秋走近,才发现父亲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不舒服吗?” 沈向东见到女儿还有些诧异,“你不是收拾行李吗,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您问点事。”沈润秋还是觉得他有些奇怪,“昨晚失眠了?” 被追问得实在没办法了,沈向东才低脑袋说出实情,“医院昨天下通知,给我停职了。” “停职?”沈润秋一时没搞清楚情况,沈向东工作这么多年一直没犯过错误,也从没有医疗纠纷,到底是什么事就下通知停职了? “院里有人说我越级报告,违规操作刘大壮的治疗安排,不知道他们拿了什么证据,说主刀医生安排和我关系匪浅,而我和陈主任又是老同学的关系,就……停职了。” 说实话,沈向东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理由,润秋被任命为主刀兼组长,那是几位大主任和在场医生一致无异议通过的决定,可当天本院参会的人寥寥,知道这一实情的人更是少,就算有,人家也不一定愿意站出来为自己澄清。 “谁下的通知?”沈润秋一下子便抓住了要害。 “李副院长办公室。”沈向东低下头,这事他也是没办法,副院长都出面处理了,处分还能收回去不成? 沈向东刚刚把自己的住院患者都和同事进行了交接,现在他处于停职状态,无法进行医疗行为。 “小沈医生。”身穿护士服的一个小姑娘路过,拍了拍沈润秋的肩膀。 沈润秋记得她,医疗队里年纪最小的护士,叫杨青青,也是院里刚入职不久的医生,动作很利落。 “常护士长叫您现在过去一趟。”杨青青指了指护理部的方向。 沈润秋只得放下父亲的事,先去了护理部办公室。 路上,杨青青嘱咐她:“沈医生,您记住,现任副院长李建明是常主任的前夫,和常主任向来不对付。还有,常主任没什么恶意,她是来帮你的。” 烧伤科护士长常敏,同时也是江洲市人民医院的护理部主任,其在院内职位仅次于院长和副院长。 由于烧伤科本就属于江南省王牌科室,所以常敏的地位在院内公认的等同于副院长。 医生和护士属于两套体系,虽然他们在工作上常有交集,但是没有任何一方绝对受另一方的命令。 常敏今年四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升职竞争最有力的时机。 推开护理部主任办公室的大门,常敏正在严肃安排工作事项,见她进来,便遣散了下属。 “沈医生,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常敏对她笑笑。 常敏这年纪正值壮年,又年纪轻轻便靠着自己身居高位,所以在气质这方面,不差些什么。 她保养得当,即便四十几岁也不怎么见皱纹,身段拿捏恰到好处,脸上挂着的笑容也是长年累月在职场上练就的。 沈润秋没与她寒暄,“常阿姨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她不是医院的职工,也没必要非叫一声常主任。 “你爸停职的事情我听说了,你有什么想问的。” 沈润秋眉头一挑,常敏难道知道什么实情? “常阿姨,您觉得这处分公平吗?”沈润秋问她。 “那当然不公平。”常敏一笑,像是熟悉了此种现状,“李建明那个老糊涂躺在女人窝里,别人吹什么枕边风他都信,你父亲也是因为这个才被停职。” 沈润秋迅速接收这海量内容,“我爸停职,是因为有人给他穿小鞋?” “聪明姑娘。”常敏笑了笑,“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李建明现任老丈人是公安局的,他老婆也不是个吃素的主,想解决你爸的事,就得从这入手。” “只靠申诉,恐怕李建明能一手遮天。” 沈润秋思考半晌,接受了常敏的提议,又问她:“那如果加上纪委呢?” 常敏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常阿姨。”沈润秋笑吟吟地,她也明白常敏告诉她这些是为了自己出气,“我帮您做了这么多事,您是欠我个人情吧?” 常敏瞪她一眼,眼中却并没有被人戳破谎言的嗔怒,更像是对小辈的责怪,“你个小姑娘,倒和我谈起条件来了?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爸,和我有什么关系?” 常敏这一番话,将自己很好地从里面摘了出来。 第23章 变着法的羞辱 沈润秋可不想让她跳出去,她好歹在社会上打拼十几年,这其中弯弯绕绕又岂会不清楚? 常敏明显是想借她的手把前夫除掉,又不想让自己渗入太深引来麻烦,可她既然选择找上沈润秋,那就意味着她已经陷入了。 沈润秋不是什么二十来岁刚入社会的学生,如果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在这里听她说这些,说不定会感恩戴德把她的话当成圣旨去办。 可沈润秋不会。 借她把李建明扳倒,然后呢? 院里空出来的副院长位置,就轮到常敏坐了。 毕竟她在护理部主任的位置任劳任怨,而且刚刚参与了那全国第一例异种皮肤移植手术,可谓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这个时间点不推她上去,还有谁能上? 沈润秋不傻,“常阿姨,这事办成了,您可是最大受益者。” 她拉开常敏办公桌前的客人椅坐下,“我爸被停职的事我有很多途径可以处理,您刚刚给我说的,可是最危险的做法。” “您难道想不到,如果我做不成这件事,那李建明和他出身不菲的老婆,会把我怎么样?” 常敏一向精明的眸光有了一丝犹豫,“那你想怎么样?” “我需要更多的信息,最好能一击致命。”沈润秋笑了笑。 “对了,您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等到事情办成了,我爸的工作调动,您可不能卡着。” 原主的父亲之所以工作优秀还一直升不上去,就是因为冯永通勾结了李建明,一直在升职这件事情上压他一头。 什么出身、成分不好,那些都只是阻挠沈向东向上走的托辞。 沈向东一贯是老实人,别人这么说,他也就信了。作为父亲,他完全称职,甚至可以称得上完美。可作为一名职场中人,他还差了一点,少了那么一点心眼子。 常敏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先办成再说。” 沈润秋问完自己想知道的,便出了门,见父亲还在走廊懊恼,便安慰道:“爸,别想太多,说不定过几天就恢复工作了呢。” 其他的她不敢说太多,这事得瞒着他做。 “老沈,你怎么在这里啊!”冯永通脚步生风,匆匆赶来沈向东面前,“走,快跟我回病房,你停职这段时间有事做了!” 沈润秋抬眼打量起他来,冯永通,她还有些印象,当时多院会诊时,发给他的资料看都没看就指着鼻子阴阳她靠裙带关系入会。 如今父亲被停职也是他的手笔。 沈向东愣了一下,“我把工作都交接完了,还有什么事?” 冯永通得意一笑,但很快便收敛,“嗨呀,清洁工还缺一个人呐,你这下停职又没有工资,家里两个孩子怎么养?当清洁工是累了点,但好歹还有工资。” 冯永通这话可谓是把好人当到了底,听起来倒像是为沈向东好,可这不是变着法的羞辱他吗。 沈润秋不是看不起清洁工这个职业,而是对冯永通这种坏透了的心机感到恶心。 一个正儿八经的主治医师,突然有一天变成病房的清洁工,这让他以往的同事怎么想?他亲手收进来的病人怎么想? 而且他还只是是停职,不是被辞退,未来有一天官复原职,那他还怎么面对以往的工作? “冯主任,清洁工……还是算了吧,我这几年攒了一点钱,开销还是够的,停职的这段时间,还是到家里好好陪陪孩子们吧。” 冯永通一副好心还不被领情的模样,“你这个一根筋,你这一下停职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那点钱够什么的?趁着人事科还没招新清洁工,这事我帮你定下了,明天就到岗!” “冯永通。”沈润秋眼神冷冷地盯着他,“我爸说不干,你听不懂?”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小沈医生?”冯永通笑眯眯的,“来帮你爸收拾要带走的东西啊?” 看着眼前小年轻那一脸不爽的模样,冯永通心里可算是顺了一口气,小妮子,叫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让我下不来台,你我治不了,你老子在医院,我还治不了他? “爸,我们走。”沈润秋说着便要去扶沈向东。 “别走啊,向东,你真不考虑考虑?” 冯永通在身后叫嚣着。 然而,沈向东被女儿扶着刚走了几步,气血上涌,昏了过去。 “爸!你怎么了爸!” 院里的沈医生在住院部大楼晕倒了,立马就被送到抢救室。 听在场的杨青青护士讲,沈医生因为一些闲言碎语被停职,烧伤科的副主任还耀武扬威地给人安排了个清洁工的岗位。 “这不是欺负人吗!” 院里的风声很快便传开了。 沈润秋带着父亲回家之前,也听到了一些传传言。不得不说常敏的速度还挺快,在冯永通造谣之前便为这件事情定了性,而且杨青青在护理部人缘极好,有一群八卦小姐妹,这么一传几乎是人尽皆知。 * 李建明的办公室内。 他愤怒地拍了桌子,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冯永通,更是怒气上头,“你这猪脑子,叫你办个事都办不明白!” “都给他停职了,你还跑到他跟前闹哪样?耀武扬威?你很厉害?” “我这不是……想着好好治一下他。”冯永通顶嘴。 “那你就非得在他刚停职这个时候,丢给他一个清洁工的岗位?等他穷得叮当响再去做这个好人不行?”李建明越看眼前的人越生气,恨不得给他两脚。 “你倒是爽了,你让我的脸往哪搁?现在全院上上下下都知道,烧伤科的有个沈医生,前脚刚被副院长停职,后脚副主任就上门,说让他当清洁工去,给他穿小鞋!” “你真是个猪脑子!” 李建明拍得桌子咚咚响,院长办公室在顶层,此刻整个楼道都是他拍桌子的回音。 冯永通挠了挠头,“我也是想着马上妹夫您就要往省城高升,到时候我跟您一块过去,不就再也见不着沈向东了嘛,临走之前我不得踩他两脚出出气?” 他即便当了副主任,可患者还是不相信他,沈向东盛名远传,而他除了有个副主任的头衔,什么都没有。 李建明听完他这话皱起眉头,纠正他:“谁是你妹夫?说话老实一点。” 第24章 您请 冯永通嘿嘿笑了两声,“这不是快了吗,您和那位什么时候离婚?我妹过完今年可就三十了啊。” 提到冯永通的妹妹,李建明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你叫倩倩今晚到公寓来找我。” 他说的公寓,正是在他和常敏离婚之后分到的房子,这处住宅现任老婆看不上,两人也一直没住进去。由于离单位近,久而久之他晚上不回家时就去那里。 老婆不会查到那里去,她平日里工作都忙得很,哪有空来查岗。 冯永通有一个小他十几岁的妹妹,是继母生的,早些年从饭店当服务员辞职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就业,偶然的机会两人认识,冯倩倩便跟了他,平时开销也是花他的钱。 两人平日不见面,一旦见面就是在他那套公寓里。 * 夕阳正浓,下午五点多钟,李建明准时从医院下班。 公寓就在近处,当时常敏和他都在医院上班,单位分房子便直接先给他们安排了。后来两人离婚,常敏直接从房子里搬走,也没和他争夺房产,这叫他颇为顺心。 如果没这房子,怕是还没有一亲芳泽的机会。 一想到冯倩倩那窈窕的身段,以及三十来岁熟女特有的气质,李建明就控制不住下身,加快了脚步。 那小妮子依赖他,把他当成当家人来看。只是某次把他伺候高兴了,李建明随口说了句“离婚娶你”,倒是让她记住了。 几乎每次见面都要问他什么时候离婚,有时候还畅想两人的婚后生活,做一些院长夫人的美梦。 做就做吧,只是李建明清楚,他不会为了这么个女人就傻傻地和那个强势的老婆离婚,而他老婆也不会像常敏那样放开他。 倒不是说他忌惮老丈人的身份,而是他目前的晋升还要靠妻家势力,等到过段日子他高升省城,出了江洲这块地,什么狗屁老丈人都管不着他。 当前正是调任的关键时期,他更得避着家里那头母老虎,以防做了什么让她不顺眼的事,导致自己的晋升大梦出现差池。 想到这,李建明轻哼小曲儿,取出钥匙推开房门。 浴室里传来水流哗啦啦的声音,李建明如今心情颇好,从酒柜里取出上次没喝完的红酒,往餐桌上高价购买的高脚杯里倒了一点,晃了晃。 听说外国人喜欢喝这玩意儿,一向追求享受的他也找人弄了一瓶。 流水声停下,卫生间门打开,身着真丝睡衣的女人从内走出,李建明扭过头便欣赏起来。 啧啧,这小短裙子,虽然每次见她都是一样的身材,可这女人不知从哪里学的,在那种事上面无师自通了一般,每次见他都有新花样。 “沪市有家医院整形科开展了隆胸术,你要想去我给你联系。别吃你那个药片了,不顶用。”李建明淡淡开口。 见女人走近,他一把便搂住了她的腰,女人顺势一跌,小鸟依人地蜷缩在男人怀里,“那你给我问问,我可准备了最大号的,这会儿穿不成,做完手术就能穿了吧?。” 女人指了指自己的胸衣,轻轻一笑,呼出的热气喷播在李建明的耳旁,这叫他更是火热。 对比家里那位动不动就冷脸的疯婆娘,冯倩倩可真是又听话又懂事,他决定了,等到调任之后就开始考虑和那疯婆娘离婚。 老夫少妻有什么不耻的,他自己爽了再说。 李建明一把握住她的手,沿着她身体向上一捏,“是小了点,走,咱们进去看看。” 说完,他便抱起女人走向卧房,没一会儿,房内传来男人的沉哼和女人的羞叫。 月明星稀。 由于李建明所住的小区属于职工家属院,所以这里住的几乎都是单位同事,李建明行事隐秘,这种事情偷偷做了多年也没有叫邻居发现。 一个穿着列宁装的短头发女人怒气冲冲地推开单元楼门,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位穿着白色裙子的小女孩。 两人一口气上到四楼,徐如燕站在老公那间房的大门前,大门没关严,卧室门也没有关,隔开的一丝门缝内,传出卧室里沉闷的声音。 想必里面已经热火朝天。 正好,她的心里也是热火朝天。 在她怒气达到极点,正要开门进去时,身旁的白裙女孩制止了她的动作。 “徐姐,进去一定得先保留证据,这样起诉离婚,他净身出户。” 徐如燕瞥了一眼身边的女孩,“我知道。” 沈润秋放开门把手,笑了笑,“您请。” 徐如燕身后还跟来了几个练家子兄弟,都是她托老熟人在武校找的高材生,保准能把那畜生死死摁住。 听到防盗门刺啦一声,李建明警惕地停下了动作,“什么人在外面?” 身下那人却勾住他脖子,娇嗔道:“没人,你瞎想什么呢。” 李建明不疑有他,还是光着身子起身想要去探查一番,冯倩倩也就转过身来,趴在床上看他疑神疑鬼的动作。 脚步声骤起,还没等李建明往后躲,他那半个月都没见过面的老婆突然就冲进他的视线,端起手中相机就是咔咔一顿照。 他手忙脚乱,连忙从地上拎起刚刚褪下的裤子就要穿,可不知怎么的,被冯倩倩一推就落的裤子此刻怎么也穿不进去,他急得满头大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徐如燕又是拍了几张照片,朝后面一摆手,几个小伙子便上前将李建明按住。 “好你个李建明,背着我干偷吃这事有多久了!” 啪!好清楚的一巴掌。 “还敢老牛吃嫩草?你软饭都吃不明白,吃的动草吗!” 啪!又是一巴掌。 沈翊秋在外面憋笑涨红了脸。刚才他等人来的时候就听了不少骚话,如今再听到这暴力场面的声音,脸色完全压抑不住。 他好想笑啊。 沈润秋也给了他一巴掌,“把耳朵堵上!小孩子家家的听不得这些。” “那你还听!” “我成年了。”沈润秋理所当然道。 “你成年,你让我干这事!”沈翊秋忿忿不平。 老姐刚才说交给他一项重要任务,说是和父亲被停职有关,他这哪能忍,当即边拍胸脯说自己能办好。 于是他跟在李建明身后卡住门缝,没让门彻底关上,正值年少的小伙子,也就看上了刚才令他血脉喷张的一幕。 第25章 礼貌小女孩 沈润秋汗颜,就当是提前给这小子上生理课了。 在门口等了没一会儿,徐如燕便领着一群小伙子从内出来了。 路过姐弟俩时,她特意停下来,对沈润秋说:“在我和他离婚之前,我不希望听到任何负面影响。” 沈润秋勾唇一笑,“希望徐局长也要遵守我们的约定。” 徐如燕面色一变,低声道:“正常流程办,他李建明还没到一手遮天的程度。” 即使以前有,过了今晚,怕是也没了。 沈润秋目送一行人远去,缓缓说了声:“慢走。” 此时,刚刚穿好衣服的李建明从屋里连滚带爬跑出来,跑到一楼却只看到车尾灯已经开出家属院,他悲愤地朝远处大喊:“如燕!你听我解释啊如燕!” 没有人回应。 直到他看见有说有笑的姐弟俩从他眼前走过。 沈润秋! 刚刚他疑神疑鬼时听到了门口的声音,是她的没错! 居然是她搞的鬼! * 深更半夜,沈翊秋从自己的房间悄悄钻出来,趁着所有人入睡,他叼着手电筒,在家里书柜的资料袋中翻翻找找。 愁得没睡着的沈向东听到外面动静,便推开门,“谁在外面!” 待看清那人,才道:“翊秋?你怎么不去睡觉?” 沈翊秋险些从梯子上掉下来,说话都不利索,“爸、爸爸爸,我找东西呢。” “你找什么东西?那上面都是证书和证件。” 沈翊秋险些说出实话,却还是脸不红心不跳撒谎道:“啊,我以为在这呢哈哈,原来没有啊,爸你快去睡觉吧,我换个地儿找。” 沈向东心不在焉道:“那你早点睡,明天还得上学。” 他又嘱咐几句便回了房间,沈翊秋悄悄地抽出文件袋,终是找到了他想要的几页纸。 大喜过望,沈翊秋将几张纸折起塞进衣襟,又把书柜恢复到原样,蹑手蹑脚地走到沈润秋卧房门口,悄悄躬身打开门,又小心翼翼地关上。 “姐!你说的那东西还真有!”沈翊秋激动地把怀中纸片取出来,“你看是不是这个。” 沈润秋站在门后无奈地望了他一眼,“让你趁白天没人的时候找,非得晚上提心吊胆。” 沈翊秋嘿嘿一笑,“咱这叫什么,夜黑风高!大杀手都是夜猫子!” 沈润秋在灯下将那文件看了又看,笑了一声,“妥了。” “什么妥了?” “小孩子家家的少管。” * 申思诚工人家庭出身,父亲是厂里的八级操作工,母亲在后勤部门上班,申思诚本人又是家属楼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 因此在这适婚年纪里,不少媒人踏破他们家的门槛。 申父申母一向以自己的儿子为傲,因此挑媳妇的眼光也是高得很,不少姑娘还没见到这位钢铁厂子弟大院第一才子,便被排除在了相亲名单之外。 前几天申家把他那一室两厅的家具全部打了新的,显然是有什么大事要办。 后来有人去申家夫妻跟前打探,才知道申家的小子在粤省创业建厂,还把女朋友都领回来了。 周一傍晚,下了班的工人们正热火朝天地在楼道里做饭,没事干的自然就聚在一处聊天侃地。 “申家那小子,人够精神的!怪不得老申眼光高,厂长的女儿都看不上!”有女人嗑着瓜子打趣道。 “谁说人家看不上?人家是看不上咱们这领死工资的厂长女儿!你刚才见了没,小申领着的那个小姑娘,她爸在粤省开大工厂,利润全是自己的!” “敢情这小子有福运,倒是先吃上软饭了!”男人说完哈哈大笑。 他身边的女人似乎是他妻子,狠狠地拍了他一下,以警告他的失语。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朝人群走来,脸上还挂着笑意。 “叔叔阿姨们,你们知道申思诚他家在哪里吗?”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对这种文文静静的小辈天生具有好感,尤其是,这大闺女还笑得这么甜,一位光着膀子的大哥便回道:“就在楼上呢,二楼,看见那个新刷漆的门没?” 小女孩点点头,走到楼上他所指的那家,也指了指崭新的门窗。 那大哥敞开笑道:“诶对对对,就是这家!” 女孩趴在栏杆上甜甜地朝他说了声谢谢大哥,便朝远处招了招手。 回了句不用谢,大哥还摸着自己刚刮的胡茬道:“现在这小孩,真懂礼貌哈,还知道叫人。” 身旁的聊天群众也是一笑,“申家这小子女人缘不浅啊,都有主动找上门来的。” 还没等他们说完,就见一群穿着半袖的肌肉壮汉从家属院门外浩浩荡荡地进来,起码有七八个人。 “这、这是……” 刚刚还在感叹年轻人懂礼貌的大哥,眼见着那群壮汉走向他刚刚指的申家。 * 门内,酒桌上众人皆是笑意盈盈,要说这场家庭宴席的主角,自然是申家从粤省创业归来的小儿子申思诚,以及他带来的小女朋友薛筱柳。 薛筱柳是粤省人,亲爸在粤省开了一家大型塑料厂,由于在沿海城市,很多订单都是和国外合作,因此利润十分可观。 “筱柳啊,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申思诚的母亲刘雪红越看这小姑娘越高兴,这么一个小姑娘就喜欢跟着她儿子,出身还这么优越,比起媒人介绍的歪瓜裂枣好多了。 申思诚笑道:“妈,人家现在女孩子都讲究减肥,身材越好才越招人喜欢!” 刘雪红反驳他,“女孩子家的,要那么多人喜欢可危险。” 说完握着薛筱柳的手道:“筱柳啊,别管外边说什么,女人就得脸圆点,要不然啊福薄!” 薛筱柳的把手抽开,脸上的笑意减了一些,“阿姨,思诚说我瘦了好看。” 刘雪红就瞥了申思诚一眼,“什么瘦了好看,多吃点,有肉才好生养,瘦瘦巴巴的只会生病!筱柳你别听他的,这小子没生过孩子不懂。” 申思诚讪讪笑了一声,见薛筱柳投来的目光,他下意识地避开了。 晚饭过后,小情侣陪着申思诚的七大姑八大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薛筱柳像是受不了房间里的烟味,便从客厅出来站在房门玄关处。 申思诚看她出去,自己也跟到了门口,“筱柳,你怎么了?” 薛筱柳有些生气,“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听听你妈在饭桌上说的那话!有尊重过我吗!” 申思诚挠了挠头,“不是,我妈不就说两句,她以过来人给我们一点建议嘛。” 薛筱柳看他这样更是生气,“你妈你妈你妈,都什么时候还你妈!我一个人面对你们家那么多亲戚就算了,连你也不替我说几句话!” “我这不是想着你和我家里人聊吗,我插什么嘴啊。” “我来你们家不是受这气的!” 她在家里,爸爸顺着她,想要什么都给她买,妈妈虽然是个后妈,但是也向着她说话,不管她要做什么都会支持。 这次跟着申思诚来他家,简直是把这辈子都没受过的气受了个遍! “我不管,下次你妈再说我,你得还回去。” “筱柳,你别提这么离谱的要求行吗,我妈养了我这么多年,对他未来儿媳妇教育两句怎么了?” “倒是你,刚才那么多人面前,黑脸给谁看呢,不知道面前坐的都是长辈啊。” 薛筱柳一听这话更是生气,“我还有错了?行,申思诚你真行,你那厂子别想开了!” 之前她在酒吧里买醉的时候差点被一个陌生男人拉走,是申思诚出手把他拦下她才免遭轻薄。她本来就喜欢申思诚这种文化人的样子,尤其他还救了她,俩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好上了。 大概过了半年,申思诚忽然说要回他的江洲老家,她也就跟着来了。 为了见他父母,薛筱柳特意托人从国外带回来不少好东西作为礼物。 父母是见上了,可申思诚这个妈太强势,他爸又是个倒插门只听媳妇的话,所以她才在饭桌上那么孤立无援,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替她说两句。 想到这,薛筱柳立刻委屈地哭了出来,“你们都不喜欢我,那我走好了!” 申思诚看她哭了出来,也是有些慌乱,便说:“哎呀你哭什么, 我听你的,都听你的还不行?今天你就顺着我妈吧,啊,听话。” 这样说着,申思诚便一把将薛筱柳揽入怀里,隔着门口的大衣柜,在客厅里聊得热火朝天的亲戚并没有注意到这处动静。 薛筱柳沉醉在他怀里,也是忘记了刚刚的不快,“那最多明天再待一天就走。” 咚咚。 刚刷漆不久的木门沉闷地响了两声。 门并没有锁,申思诚正要放开怀中女人去开门,外面那人却直接推开了门。 抱着的两人就这样出现在了楼道阳台的昏黄灯光之下。 来人个头瘦高,身姿绰约,容貌如出水芙蓉一般清丽,声音也是颇为动听:“哟?看来我来得还不是时候?” 申思诚连忙将薛筱柳推开,有些尴尬地扶了扶眼镜,“小、小秋你怎么来了?” 沈润秋就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薛筱柳看了看沈润秋,又看了看面色尴尬的申思诚,以为他是被看到刚刚的拥抱场面而害羞,便说:“思诚,这是你哪个表姐?还是什么长辈?” 第26章 转着圈的丢人 沈润秋乐了,“对啊思诚,快给你这小女朋友介绍介绍,我是你谁。” 薛筱柳抬头看申思诚支支吾吾低下了头,又看门口那女人身后跟着的一两名壮汉,“思诚你快说句话啊。” “她,她就一姐姐,嗨,我们早些年是邻居,这不听我带朋友回家,才来见见嘛。”申思诚说得有些勉强。 薛筱柳似信非信,疑惑的眼神投向眼前这名气质不凡的女人,“你们以前……真是邻居?” 沈润秋没说话,申思诚却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他扭头对薛筱柳解释道:“估计大半夜带着弟弟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筱柳你先进去和他们看电视,我说两句就回来。” 说完还投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薛筱柳正要回去,沈润秋却开口了:“这位妹妹别走啊,咱们不如一块聊聊?我跟他,我们俩人没什么好说的,不如我给你讲讲申大才子的感情史?” “没什么好说的你还来!”申思诚压低了声音。 “那不如还是聊,你是怎么以创业的名义,从女朋友这骗走五千块钱不还的吧。” 沈润秋把借条一晃,才跟想起来什么似的,捂嘴惊叹道,“我得更正一下,不是女友,是前女友哦。” “申思诚,咱们从上次见面其实就算分手了,上次看你请一顿饭都抠成那样,没好意思提,怕打击你自信心。”沈润秋的眼神又轻轻扫过薛筱柳,“这是怎么着,带女朋友回来见家长了?” 薛筱柳一听就明白了大半,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申思诚,“她、她说的都是真的?” 申思诚被她说的涨红了脸,见沈润秋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便要伸手抢过借条。 可沈润秋身后跟着的小伙子们又岂是吃素的?两人迅速把沈润秋护在身后,一脸凶神恶煞地俯视着申思诚。 “申思诚,你好不要脸,你还敢对我动手啊!” 沈润秋这句话声音很大,很快便吸引了屋里人的注意。 刘雪红听到声音便立马放下洗到一半的碗,用围裙擦着手连忙小跑到门口,“怎么了?惹筱柳不开心了?” 说完她就看到了正立在家门口的两名汉子,还有两人身后的小姑娘,一脸纯洁无害的样子。 “你们这是……” “阿姨,您不记得我了?我是申思诚以前的女朋友!”沈润秋笑道。 刘雪红想了一会才有点印象,“我记得你,你爸爸在市医院当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大晚上到我们家门口干嘛?” “那您可得好好问问您的好儿子干了什么。”沈润秋把借条重新展开,“我这两年零零总总借了我五千多块,我人大方,给他抹个零,今天上门要账。” 刘雪红想从她手里抢过来看,不料沈润秋身形一撤,“您看就看,怎么还抢人东西啊。” 刘雪红索性也不看了,“你什么意思,你说我们家思诚欠你钱?拿个破纸就是五千块钱了?” 申思诚也在一旁帮腔道:“妈,别理她,她就是嫌我们分手以后我和筱柳好上了,故意上门来恶心人的!” 说完便对着沈润秋道:“这东西我可没写过,你少拿造假的东西来污蔑人!” 申思诚喝了酒的二大爷摇摇晃晃走到门口,迷迷糊糊道:“对,这什么前女友,不能惯着她!思诚,该报警,就、就报警!” 沈润秋笑了,抱胸靠起了栏杆,“申思诚,你看,你二大爷都比你懂法,有事不就得找警察么!” 被夸了的二大爷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夸他,申思诚便转身对着围上来的亲戚道:“大伙先回客厅歇着吧,我这小事两三分钟就解决了。” 有句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和刘雪红一样都不是什么吃素的主,见自己大外甥大侄子被欺负又岂能善罢甘休。 “趁着大家都在,就一起解决了!” “对!这女的带这么多人上门根本没安好心,我们不帮你看着,小心叫人家欺负了你!” “她这是私闯民宅!就该报警!” “对!报警!电话机在哪?” 申思诚的长辈们七嘴八舌地攻击着,更有甚者已经转身去屋头寻了电话机。 申思诚也像是被壮了胆,说话都硬气起来,“沈润秋,我本想跟你好聚好散,结果你现在弄得大家这么不体面!” “你带这么多人来什么意思?还想私闯民宅不成?” 沈润秋瞥了他一眼,反而笑出声来,“私闯民宅?真是好大的一口黑锅啊!我们站的这块可是楼道,属于公共区域,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你问过邻居吗?人家答应了吗?” 这时楼下有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不答应!” 沈润秋侧身一看,是刚刚她问路的大哥,当即便对着他那边笑了笑。 “找着电话了!谁报警?”一个人拎着电话机走出来,拖着长长的电话线。 沈润秋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脸上表情好像在说:你报啊。 然而申思诚却犹豫了,他转身对着那抱来电话的亲戚道:“二叔,就这点小事,用不着去警察局。” “申思诚,五千块钱怎么就是小事了?”沈润秋颇有兴致地问他,看他扯谎倒是别有一番趣味,“要不你解决一下小事,把我这五千块钱还了?” 申思诚立马反驳:“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找你借过钱!” 沈润秋像是料到了他死鸭子嘴硬,便从兜里取出一叠厚厚的汇款单,“这每一笔我可都记着呢啊,你是非我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个个的给你算清楚?” “那咱可说好,算清了以后不带抹零的啊,你跪下来求我都没用。” 听到儿子被如此羞辱,刘雪红在亲戚面前的体面也是轰然崩塌,“你个小姑娘,我儿子给你花那么多钱,你反倒是跟他算上账了!” “我花他钱?”沈润秋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笑出声来,“你问问他,他在我身上花了几毛?” “报警!必须报警!”刘雪红气急攻心,“我要告他们私闯民宅!” 沈润秋点点头,“行,那我还省电话费了。” 刘雪红接过电话机,愤怒地按下数字,申思诚眼疾手快拦下了她。 “妈,筱柳也在呢,别闹太大了。” 刘雪红听着也有道理,便把电话机给了儿子,“行,那你赶紧把这病秧子赶走,以后别上门来要饭!” 沈润秋感觉自己受到了人身攻击,反驳道:“你说谁病秧子呢?合着跟你儿子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就记住个病秧子是吧?” “病秧子就说你,咋了?”刘雪红一脸得意。 沈润秋一把抢过申思诚的电话机,他本来还在愣着想怎么解决,注意力本就松懈,这才叫她抢走。 “诶,你干嘛?” 沈润秋站在壮汉身后,朝他一笑,“你不报警,我们报。” 又有几名壮汉上前将沈润秋围住,申思诚看着眼前人墙怎么也没办法。 待她说完地址,便把电话递回去,笑嘻嘻地问他:“老实了没?” “还想当文盲,你倒是让警察来看看,这是不是废纸。” “你说谁文盲呢!” 刘雪红急眼了,他儿子是家属大院里第一个大学生,他们家也向来以此为傲,挑媳妇各种不上眼,也就看在薛筱柳上过高中,家里有点钱才考虑她。 “我儿子是正儿八经在省城读大学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好意思说他?” “阿姨,您还不知道吧,您儿子刚上大学一年就让人家开除了,什么正儿八经?我可没见过他毕业证啊。” 沈润秋似是不经意地提起,刘雪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儿子毕业一年了,也没往家里拿过毕业证。 “您说我没资格?我正儿八经在京城读的大学,今年刚毕业,还是优秀毕业生呢。哦对,京城上面奖励了五百块钱,就这您儿子还想再找我要呢!” “说什么,我建厂就差这五百了啊,好女朋友你快帮帮我吧,我飞黄腾达可不会忘了你~”沈润秋想想那时候就想笑。 这下,不管是刘雪红,还是申思诚,以及俩人身后的亲戚,还有一直站在申思诚身侧的薛筱柳,都愣住了。 “思诚,她……她说的都是真的?”薛筱柳见两方对峙这么久,沈润秋还老神在在,便对身旁这人有了些许怀疑。 她眼泪汪汪,“也就是说,我们在一起之后,你还和她以男女朋友的身份相处?” 申思诚没敢回答她。 楼下安静的吃瓜群众秉持良好素养,在吃晚饭的中间意外吃到了这一惊天大瓜。 好家伙,这申家够假的,邻里邻居的都敢骗! 申家今晚的阵仗本来就大,现如今又闹出这种事来,几乎整个家属大院的人都在围观,这下让人家姑娘揭了老底,可够寒碜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光着屁股拉磨,转着圈的丢人! 申思诚的父亲申利雄这才出来打圆场,脸上乐呵呵地,“你是小沈吧?有什么话咱们进来说。” 沈润秋朝他一笑,“对不起了叔叔,警察来了。” 说着便看向下面的几名警官,笑意盈盈:“我报的警啊!警察叔叔们!” 眼神一瞥,却看到了楼梯口那棵梧桐树下,立着的高大身影。 他刚刚全看到了?!!! 第27章 你有证据吗 申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一起上了警察局。 而为了调查清楚,沈润秋带着的七八个壮汉们也来到了这里。这几个人都是她向徐如燕借的,那天看她捉jian带着人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走,实在是有安全感。想到韩牧潭在岛上给她说的话,她更得带来了。 但沈润秋在去警察局的路上心思都很乱,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刚刚看到的冷峻人影,是韩牧潭? 那站姿,那身材比例,沈润秋想不出来还能是谁。 警察局调解室里,只有四个人,一名老警察带着徒弟,还有冲突双方沈润秋和申思诚。 “你胡说!我没签过这东西!” “沈润秋,我们不就是分手了,你至于狮子大开口吗?” 申思诚用力拍着桌子,表情愤怒,好像他真的没欠过钱一样。 中间的老警察抬手打断他,“这里是调解室!不是你发火的地方。” 室内陷入宁静。 老警察戴上眼镜,仔仔细细地看过那张借条,“这上面还有手印,错不了,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技术科的小王在不在?叫他过来鉴定一下。” 说到鉴定,申思诚有些慌张,“警察同志,您可不能冤枉我啊!” 老警察看他神情,按他这么多年办案的经验来看,这小子心里多半有鬼,严肃道:“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申思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戴眼镜的警察将证据带走,此刻他身旁没了原先身后的自己人,心里也是打起鼓来。 屋外,身材魁梧的汉子们坐在外面的凳子上说说笑笑,气氛轻松的很。反观另一边申家,则是坐也没坐,直接围在一块,商量对策。 “他二叔,你不是有哥们在这?找人问一问,思诚不会说话,别进去被那女人骗得上套了!” “看那女孩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要不待会我和他爸进去说说?咱们这事儿私了得了。” 刘雪红尖锐的眼神一瞪,“私了?我儿子可没欠他钱,她平白无故带着这么一群人上门,我还没找她算账呢!” 那亲戚笑了笑,终是闭上了嘴。 申思诚的二叔点上一支烟,凑近站在调解室门口的年轻警官,套近乎地递过一支烟,笑道:“你们领导在哪?我和他认识。” 那年轻警官并没有接他的烟,冷冷道:“我们有值班领导,就是正在里面那位,你有事找他就行。” 申家二叔咧嘴一笑,把烟收回烟盒,笑道:“不是这位领导,是一个姓蒋的警官,这样吧,你给我替他拨个电话,就说有点事儿找他。” 年轻警官瞥他一眼,“那边有电话,你自己拨。” 这话叫他尴尬了一瞬,他和那位蒋警官也就是打过几次交道的关系,叫他给人家拨电话,他哪来的电话号码? “小伙子,你看,这多见外啊,你就通融一下,我和蒋警官都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实在是情急,要不然也不至于大半夜找他不是?” “老朋友还不知道电话?”年轻警官打量他一眼,“联系谁是你的事,跟我可没关系。” “嘿你小子——” 年轻警察瞪了他一眼,申家二叔只得闭上嘴,灰溜溜地钻回人群继续商量对策。 一群人半天都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就在这时调解室的门忽然被打开,老警察带头出来,沈润秋紧随其后,身后的申思诚一脸颓丧。 刘雪红看自己儿子像丢了魂一样,便叫道:“你们把我儿子怎么了?” 说着便赶紧上前,看看他的身上有没有伤。 老警察无奈:“能把你儿子怎么着?证据叫物证科的来看了,你们到这等一会儿吧。” “这还用看吗?警官,您可别欺负我们家思诚不会说话!” “那姓沈的吃他的用他的花他的,到头来看我儿子领新人回家了,就上门来闹!” 老警察皱了皱眉,“你说你这儿子不会说话?” 刚刚在调解室里跳的最欢的就是他了,人家小姑娘文文静静坐在那里不说话,就等他走流程处理。 刘雪红挺直腰杆,声音洪亮:“怎么不是?这小丫头带着这么多人私闯民宅,她还有理了!” 沈润秋问她:“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私闯民宅了?你有证据吗?” 老警察见沈润秋反驳她,便道:“你说私闯民宅?你不报警在这里闹什么?” “报!怎么不报!”刘雪红瞪着沈润秋,“把她给我抓起来,带这么多人来是要闹哪样!” “行!”老警察转身吩咐徒弟,“小江,你去跟着做个记录,再去现场看看有没有邻居目击。” 小江得令,领着趾高气昂的刘雪红去写记录。 “蒋警官!蒋警官您可来了!”申家二叔看见不远处刚下班的蒋东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刚才那小警察驳了他好大一个黑脸,这会儿见着相熟的蒋警官路过,心说难道是刚刚那小警察最终还是帮他联系了? 想不得那么多,申二叔便从兜里揣出烟盒,就要递上去。 蒋东明见大厅里坐着这么些人,也算是明白了一些,“你是……姓申的那位兄弟?” 他在三舅家婚宴上和申二叔坐过一桌吃席,席间倒是吃得尽兴,他也认下了这么个兄弟。 “是我啊,蒋老弟!嗨,这不是我弟弟家孩子跟他小女朋友闹了点矛盾,才来你这里嘛,不是什么大事,还劳烦您出马啊!” 蒋东明没有接烟,而是嘴边客套着:“小事小事,男女纠纷嘛,小打小闹的也就过去了。” “蒋老弟,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啊!”申二叔指了指那坐成一排嘻嘻哈哈的壮汉,“那小姑娘带着这么些人就要闯家门来,扬言让我们不好过,这咱能忍?” 他说着便兀自点起了烟,“要说是这小姑娘上门来哭哭啼啼吧,咱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坐下来,这事也就解决了,可她偏偏叫这么些人上门恐吓啊!” “我大侄子也不是孬种,哪能这么明着叫一个小姑娘欺负了?干脆就把人都带到您这来评评理!” 蒋东明点头表示了解情况,“这事儿是谁解决?我给你问问情况。” “就是刚才那个老警官,对对对就他!” 第28章 我认 蒋东明走了,他和老警官在角落里交流已久,具体说了什么不清楚,但看两人愉悦轻松的聊天氛围,申家众人都觉得这事稳了。 沈润秋也不搭话,静静地看着他们得意神情。 夜晚十点的警察局里,众人皆是精神奕奕,即便晚上刚喝过几圈酒,在这里掰扯这么久也都醒了。 申思诚自以为良心发现,看亲戚们动用各处人脉,便劝道:“沈润秋,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大家都不好看。” “你把案子撤了,咱们回去细说。” “撤案?”沈润秋笑意盈盈,“撤案可以啊,你得把借我的钱连本带利一起还了,这还不简单。” “你别太过分!”申思诚吼完又凑近她小声道,“我不是和你说了,等厂子开始盈利,就还你?” “现在承认了?”沈润秋一副看穿他的神情,嘴角带笑,“刚刚不还说没签过么。” “你别太过分!”申思诚咬牙低吼。 刘雪红刚登记完自己的事情,便看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又凑到那牙尖嘴利小姑娘身边,怒道:“思诚,你别跟他说话!回头她怎么坑你的都不知道!” 沈润秋摆摆手,申思诚只得瞪她一眼离开。 申家二叔在人群中得意道:“小丫头,你现在给我们家思诚道个歉,这事还能原谅你,看在你是个小姑娘,我还能让蒋老弟关照关照你。” 看他腆着肚子开怀大笑,沈润秋一乐,“那还谢谢您关照了。” “给你台阶了,别不要脸啊!” 那老警察看外面又开始吵起来,便朝着叫得最欢的申家二叔喊道:“停停停!怎么又在这里大喊大叫了?” “你们知不知道,报假警污蔑人,是犯法的?” “警官同志,我们可没报假警啊!在场那么多邻居都看着呢!” 蒋东明连忙摆手,“你们这个事啊,我算是差不多知道了,小姑娘,你带着这么多人上人家家门,就不太对,还有你们申家,为难人家小姑娘算什么事?你们互相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至于那借款,该去法院去法院,闹到这里来,可不好解决。” 蒋东明说的是实话,而且他这么说也有为申家减少麻烦的意思。 老警官刚刚已经和他说了,这申家本来就不怎么占理,再闹下去,恐怕申家会更吃亏,看在那申家二叔还算客气,他便想作为这个中间人调和了。 刘雪红一听便气急,“去什么法院!我儿子没欠钱!倒是这空口白牙的小姑娘,我们得好好和她算算账!” 申思诚在后面揪了揪母亲的衣尾,“妈,要不就算了吧……” “你懂什么!”刘雪红甩开儿子的手,盛气凌人。 “搞什么呢?怎么这么吵?”门外车门啪地被关上,一身职业列宁装的徐如燕进来,“怎么在大门口吵起来了?老蒋,要注意影响啊!” 蒋东明低头轻轻一笑,“是是是,徐局长,我这就把人带到里面。” 忽然,徐如燕眼睛一瞥,就看到了正轻松坐在走廊上的小姑娘,“你怎么在这?” 再看她身侧几名汉子,也算是知道了一些情况,“你那钱没要回来啊?” 人都在这里了,估计是对方赖账不给。 沈润秋无奈一笑,“这不是要账艰难嘛,您说,我这都要上岛了,不得置办一身行头?人家不还钱,我就只能喝西北风去。” 徐如燕大概知道沈润秋的家庭情况,沈向东的停职还要过几天才能复审完毕,而家里又有弟弟妹妹要养活,她也是看小姑娘实在艰难,才借给她几个人保护她安全。 “老蒋,这案子办的怎么样了?” 蒋东明挠了挠头,解释道:“徐局长,这……今天不是我值班啊,我就加班处理了几份文书,见着熟人才过来看看。” 徐如燕都和那小姑娘搭上话了,其中因由他还能不知道?这时候装傻就是最好的选择,也避免惹祸上身。 这徐如燕虽然是个女的,但办起事来比她老子可更狠,而且是出了名的公私分明,谁敢搞点什么手脚直接就给你撂下去了。 徐如燕难得有耐心,“张警官,这案子是您办?” 张警官就是刚刚的老警官,也是看着徐如燕一步步走到那个地位,对于她的行事风格十分了解。 再说,他办事本来就不偏向谁。 “是我办,具体的进程我叫徒弟去收集资料了,还有借条、汇款单,也叫人来看了。” “还没好?老蒋,物证科那边你熟,你去催一催,大晚上的也挺折磨人。” 蒋东明得令,转身小跑着上楼,那模样要多勤快有多勤快。 “二叔,这是怎么回事……” 申二叔也是愣了,看见那英气风发的女人,张了张嘴,才憋出来两个字:“局、局长?” 不到十分钟,蒋东明便拿着物证科同事签了字的材料下来,“徐局长!材料都全了!” 这时,被派去现场调查的小汪警官也返回来,身后还带着几位家属院的邻居,见局长正在主持工作,便过去敬了个礼,“徐局长!这几位都是目击者!” 徐如燕看小汪这孩子的老实样子,无奈道:“你做个笔录,让人家签字带回来就行,大半夜还专门把人请来。” 在中间那大叔扬手一笑,“不碍事不碍事,徐局长为我们考虑这份心啊,领了!” 徐如燕看着现场众人,安排道:“和本案有主要关联的当事人进来,还有我们的当事人,张警官你接着办!” 张警官得令,那身后的刘雪红却是不满意,“你们倒是照顾她,谁来管我儿子,我儿子可不认识什么局长。” 徐如燕看她那算计模样便是一笑,“我和这小姑娘认识,为避嫌也就不办了,所以才让张警官接着办嘛。” 刘雪红不说话了。 调解室的灯再次亮起。 “申思诚,你说你没有欠她钱,更没有签过这个借条,可现在字迹鉴定、指纹鉴定都指向是你,而且你们两人之间的银行流水记录都指向你收到过沈润秋的钱,你怎么解释?” 申思诚看着那桌面上明晃晃摆着的证据,心里却道完了。 “说话呀儿子!” 他低头闭上眼睛,“我认,我借她钱了,借条也是我签的。” 张警官点点头,将一份文件递给他,“无异议的话,就在这里签个字,按手印。” 申思诚照做。 “接下来就是刘雪红,你刚刚做笔录说沈润秋带着一群人要强闯你家门,还要打砸东西,但是又没有证据。刚才你同一家属院的邻居说了,沈润秋从始至终都没有踏进你家门,更没有做出暴力胁迫的行为,你怎么说?” 刘雪红看着自己刚刚按过手印的文件,声音颤颤,“我、我不报警了。” 沈润秋勾唇看她,“我要报警。” 第29章 我同意取消 沈润秋抬眼望向张警官,“刚才他们对我泼脏水、污蔑、诽谤,甚至在申家门口试图对我动手动脚,很多人都看见了。” 那坐在证人席的大叔回应:“看见了!他们往小姑娘怀里扑,要抢东西!要不是有这么几位小兄弟跟着保护小姑娘,早被欺负了!” “王强,我们家事用不着你掺和!”刘雪红朝他吼。 王强大叔挺起胸膛,“我可是证人,不能说假话。” “对于这种严重毁坏我名誉权,对我进行人格侮辱的行为,我希望各位警官能依法处置。” 张警官表情严肃,“我们一定会按规矩处理,沈小姐不用担心。” “但是沈小姐,这个私人借款我们只能进行协商处理,如果对方坚决不还的话,你可以在法院进行民事起诉。” 沈润秋点点头,“好,律师我已经找好了,明天就去起诉。” 刘雪红一听要打官司,突然神情慌乱,“不行,我儿子不能上法院,那还了得!” 张警官用钢笔点了点桌子,刘雪红才安静下来,他强调:“起不起诉你们是沈小姐的事,这个你们要和她私下商量,要是能把钱还上,沈小姐不就不会起诉了?” “还有,人家沈小姐唯一的诉求就是还钱,你们这一大家子干嘛?还要吃了人家?又是推搡又是造谣,人家小姑娘忍到现在都是给你们留面子!” 刘雪红脸色颓丧,沈二叔撇嘴道:“还不是看她认识什么局长……” 张警官再次敲了敲桌子,“造谣还不够是吗?徐局长特意嘱咐我,要公公平平把这个案子结了!” “刚才蒋警官让你们互相认个错,把这钱还上也就完了,你们刚才说什么,还要往上报?行啊,那咱们就来说说,人家姑娘证据确凿,你儿子也认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刚才你们对沈小姐的言语侮辱,已经达成拘留的处罚了。” 一听到拘留两个字,在场人申家人顿时鸦雀无声,刚刚那非要一个说法的气势也消去了大半。 张警官继续问沈润秋:“沈小姐,你确定要报案吗?” 沈润秋点点头,“当然,您按规矩办,别留一点余地。” “沈润秋,你好毒的心!”申思诚嘶吼。 “保持肃静!”张警官皱眉。 他将几份报告一并写完,申思诚在众人注视下老老实实签完字,脸上无光。 “申思诚,未来咱们法院见。”沈润秋拎起那份立案回执,招了招手便潇洒走出门外。 “等一下!”申思诚咬着牙站起身,“你那五千块钱,我还你!” 他可不想上法庭,到时候法院上家里来搬走东西拍卖,他们家的脸往哪搁? 于是只能把他从薛筱柳处借来的钱拨出五千多块,还了账。 就在双方两清,刘雪红准备被人押走拘留时,张警官却突然皱眉道:“前段日子濠江来了个小伙子,也是来上这里问申思诚的住址,他说的是不是你?” 申思诚听到这个消息脸色苍白,“不、不是我啊!” “说起来他现在还在呢,就在对面的小旅馆,你等我打个电话。” 情急之下,申思诚像是怕极了什么一样,拍桌而起: “我没欠他钱!” 刘雪红眼看这儿子又提钱的事,便问他:“傻小子,你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钱!” 申思诚傻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颓然坐下,像是想通了似的,嘴里冒出来一句:“三万多块。” “三万多块!?” 申家亲戚皆是一愣。 老天爷,那可是三万多块! 不是三块,也不是三百,那是三万块! 一个普通家庭可能一辈子都攒不到一万块,这小子在外面还欠了三万多! 那五千块借他的小女朋友还上了,可这三万块,不就得找亲戚了吗! 沈二叔脸色微变,“大侄子,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碰什么了!?让人家从濠江追过来要债!” “臭小子,真是叫你妈给惯坏了!” “走走走,我们当亲戚的,管不了别人家事,叫他们自己解决!” 沈润秋一乐,心说恶人还得恶人磨。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亲情也是能瞬间瓦解的东西,无论它之前有多么坚不可破。 “申思诚——!!!” 警察局门口,一个身材瘦高的混血男人冲进来,“什么时候还钱!” “牌桌上赢了就跑,啊?” 易潇将手里的借条举过头顶。 沈润秋把手中信封塞进包里,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真女人从来不看身后的爆炸。 沈润秋刚出警察局大门,便看见那个身穿西装,只是靠立在门口的男人。 那双向来锋利的眼眸中浮起不少红血丝,看起来他最近并没有休息好。下巴的胡茬已经能看到些许苗头,沈润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随便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江洲?” “润秋,你没事吧?”韩牧潭问她,“我怕你……” “没事啊。”沈润秋不明所以。 她可是有八个壮汉保护的,哪里有那么容易被欺负。 看她没事,韩牧潭整个人好像都放松了下来,“没事就好,毕竟…沈伯父托我照顾好你。” “我能照顾好自己。”沈润秋今天心情颇好,“你饿了没?我请你吃饭?” 见男人脸色依旧是严肃模样,沈润秋试探问她:“就当谢你帮我买的香皂?” 沈润秋没管他答没答应,便打头向前走去。 没几步,她看见韩牧潭也跟了上来。 她今天心情是真的好。 虽然不知道韩牧潭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她已经确定,刚刚在申家家属院里梧桐树下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韩牧潭。 他去那里干嘛?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想到这,沈润秋迅速转身看向一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的男人,他担心她? 想起他刚刚意味不明的眼神,沈润秋不禁乱想,他该不会为了见自己,连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吧? 京城离江洲可有不少距离。 当年沈向东送原主上学,两人白天赶路,夜里住旅店休息,可还走了将近三天呢。 沈润秋心头升起一丝感动。 不过这份感动,很快便消失了。 等到小饭馆里饭菜上好,韩牧潭略带严肃道:“沈小姐,对于我们之间的婚约,我同意取消。” 沈润秋愣了一下。 第30章 原文的预示 沈润秋低头扒饭,对面人看不清她神情,良久,终是说出一句:“好。” 两人均是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其间她多次抬头看他,韩牧潭依旧是那副神态端庄模样。 韩牧潭只坐在那里就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职业军人的习惯让他无论何时都是那么警惕、反应迅速。 沈润秋前世参加维和医疗队,曾经上过战场,她自然知道这种气质是在战场上历练得来的。 而如今韩牧潭作为驻岛指挥官,年纪轻轻官至正团级,这份荣誉之下,不知道堆砌了多少份军功。 深夜的江洲市仍有些炎热,但温度已不如白天时那么令人折磨。沈润秋和韩牧潭仍像刚才那样一前一后走着,但气氛却与刚才大相径庭。 如果说之前沈润秋还对于原主的这份姻缘有些期待,那么现在,他们双方正式摆脱了婚约的束缚,彻彻底底地成为陌生人。 或者对于韩牧潭来说,她只是熟人之女。 “我到了。”沈润秋心里乱乱的,也没有听到韩牧潭说了句什么,便转身走回家。 韩牧潭站在单元楼门口,地上折射出长长的身影,目送她走上台阶,敲门,进去,再关上。 随着啪的关门声,韩牧潭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这份婚约如她意愿,他同意取消了。 可她看起来并不开心,或许是被刚刚大闹一场的申家人影响了心情。 想到那个骗了小姑娘几千块身家的男人,韩牧潭表情缓了一些,看来她很容易被骗,而今晚,她也叫他见识到了她的手段。 他刚到江洲便来沈家拜访,沈伯伯不在家,只有沈润秋的弟弟和妹妹刚放学回来,一听沈翊秋说她去找人要债去,当时他就有些担心。 这女人……还真没把他的提醒放在心上,单枪匹马就敢去找那申家一家子。 然而当他匆匆赶到沈翊秋说的地方,看到站在七八个壮汉中显得娇小的她,正有理有据、气定神闲地与那一家子对峙时,他的一颗心瞬间沉下去了。 再到后来警察局里,听到院内叫嚷的申家人,他很担心她会因为对方人多势众而吃亏。 那时候他联系了已经退伍转业回江洲的战友,却没想到她毫发无伤地出来了。 不仅毫发无伤,那借条上对方欠的债,她连本带利都要回来了。 见到她的第一面,他问出的话,完全是发自内心…… 后来说的话,却并非他意愿。 回头再看一眼,沈家的客厅灯已亮起,韩牧潭叹了口气,走入夜色。 罢了,她满意就好。 * 自从前些日子在江洲市中学门口将沈薇教训一顿过后,沈薇便一直避着沈润秋,这也叫她一直没机会找到沈薇,把她的归属搞清楚。 她是沈家家破人亡最大的凶手,沈润秋绝对不可能容忍她一直待在沈家,而沈薇偏偏那日过后也乖了起来,在家里也不提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这倒是叫她不好向沈向东提起送她回去认亲这件事。 而且现在沈向东还不知道真相,沈润秋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他,可一直没碰到合适的时机。 在沈润秋准备出发黎明岛的前一夜,她刚打开门便看到沈薇正站在凳子上,手里拿着刚从书架上抽出来的资料袋在找些什么。 而沈薇一下子也是心虚地愣在原地,“姐、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看她没有说话,沈薇自顾自解释道:“我是在找学校之前发过的信息表,奇怪,怎么找不到了呢……” 沈润秋当然不会相信她是来找什么信息表,她要找的东西无非是当时沈向东收养她时签署的一些文件,以及捡到她时的报警回执单等等,这些东西沈润秋早在刚从黎明岛回来当晚就让沈翊秋找到藏好了。 沈薇想要栽赃沈向东拐卖她,这些东西是万万不能留的。 然而沈润秋又怎么会想不到? 沈薇颤颤巍巍从凳子上下来,看沈润秋还有些害怕,“那、姐姐我先走了……我去小卖部买瓶汽水。” 门啪地关上,沈薇在门前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沈润秋怎么性情越来越不正常了? 原先她可不会这样冷眼看她。 自从她落水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难不成她也和自己一样,知道了那本书的存在? 屋内,沈薇刚走,沈润秋便径直走入她的房间,书桌上除了各种学业相关的书籍,还有一本蓝色封面的书。 那本书装帧、设计与当下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沈润秋却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她前世看过的那本书吗??? 沈润秋一直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和那本书离不开关系。 前一天晚上刚看过那本书,第二天就直接坠河成了现在的沈润秋,这谁经历了不得说一声太巧了? 她打开书,看到原文内容中,那熟悉的名字…… 沈向东、沈薇、沈翊秋…… 沈润秋翻开的那一页,刚好就停留在沈向东含冤入狱,沈翊秋不得不辍学为父亲四处奔走,结果还是无能为力。 最后他想到了父亲早些年救过的韩老爷子,踏上去京城的路,到了韩家才发现,那里正在举办一场葬礼,韩家的小儿子韩牧潭为了保护海岛安全,与擅闯黎明岛的非法船只战斗过程中,不幸牺牲…… 沈翊秋这才想起来这个叫韩牧潭的男人,似乎是自己姐姐的婚约对象,又想到那时的沈润秋已经溺亡,便忍不住大哭一场,灰心丧气回到了江洲。 沈润秋看到这里却沉默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与书里一一对应,所有会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那韩牧潭,在未来可能会死? 第31章 唯一的方法 在这一页的开始,书里交代了沈薇被认回省城的时间——就是今年年底。 也就是说,韩牧潭还有半年就会在战斗中牺牲? 听到屋外门锁响动的声音,沈润秋把书合上,回到房间便把书塞进装行李的皮箱里。 待到收拾好东西之后,沈润秋坐在床上想,那个频频出现在自己梦里的手术室,会不会也和这本书有关系? 当她刚冒出这个念头,眼前便是一亮。 【确认进入手术室?】 【是\/否】 这亮屏,居然出现在了眼前! 她选了是,眼前一黑,便又来到这熟悉的手术室。 进入这间手术室的条件并不是睡眠! 沈润秋念头一动,眼前又浮起那荧光屏幕。 【确认退出手术室?】 【是\/否】 她又从手术台旁的置物车里取出几样外科医生急救箱里常备的用品,念头一动,便出现在了外面。 如此试验几次后,沈润秋彻底明白了进出手术室的方法。 * 开往黎明岛的客船在第二天启航。 长丰号客轮始发于江洲港,途经粤省鹏城港、黎明岛、最终到达巴东岛。 由于江洲直达黎明岛的那艘船还没有到开航时间,沈润秋不得不选择了这艘航线更长的客船。 考虑到原主晕船,沈润秋斥巨资23块买了这艘船的上等舱,普通船票只要7块钱。从江洲港出发的人不多,沈润秋走上等舱通道上船后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 等船三个小时后在鹏城港停靠,上等舱的人才多了起来,其中有几位夹着皮包戴着墨镜的鹏城富商,像是要出海考察商机。 住在沈润秋隔壁船舱里则是一家人,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个小女孩,男人穿着老汉衫和沙滩裤,女人则是一条碎花连衣裙,看他们随意清凉的打扮,倒像是去岛上度假的。 船舱外,中年夫妻似乎与那些富商认识,在门外攀谈甚欢。 沈润秋躺在船舱里看着茫茫海面发呆时,那中年夫妻中的妻子敲了敲她的房门。 沈润秋前去打开门,女人带着恳求的神情问她:“小姑娘,我孙女在船上有点晕船,你带晕船药了吗?” 沈润秋摇摇头,她上船才想起来没买晕船药,不过她还是建议道:“船员可能会有,要不您找人问一下?” 女人道了声谢,便向船尾那身着白色制服的船员走去。 被她这么一问,沈润秋也感觉自己脑袋晕晕地,她躺在床上披上毯子,稍微开了点窗户,伴着海风便逐渐进入了梦乡。 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女人的尖叫和慌乱脚步声,沈润秋强撑着站起身来,扒开门缝查看外面情况。 那穿着沙滩裤的中年男人正站在甲板上,神情慌张,颇为紧张抱着怀中小孙女,向周围大喊有没有人帮帮他。 而他身侧的船员更是着急地在联系着谁,半天都没有人顾及那小女孩。 沈润秋把门开大,清楚地小女孩脸色发绀,而且喘鸣音十分明显,除此之外发不出其他声音,更别提说话了。 明显的窒息! 沈润秋趿拉着拖鞋冲出去,飞速赶到小女孩一边,看她面容痛苦,便问道:“孩子刚刚吃了什么?” 中年男人听见有人问他,脑子一乱什么都说不出来,还是那中年女人回应:“就吃了一点海鲜,喝了点水。” 沈润秋迅速拨开女孩嘴唇,看到唇舌已经肿了好大一圈,又问:“刚刚吃的海鲜以前吃过吗?有没有过敏史?” 女人愣了一下,连忙回答:“没吃过,就是上船之前从饭店带来的生鱼片,孩子刚才晕船吐了,我们就想给她填一填肚子,没几分钟就这样了!” 这时,船员从下面带来了一位年轻医生,也是这次出行的乘客。 他看着小女孩的呼吸困难模样,问出了与刚刚沈润秋一模一样的问题。 沈润秋打断他的话,“几分钟之前食用了生鱼片,怀疑是过敏引起的喉头水肿。” 那年轻男人点了点头,沈润秋又问那位带他上来的船员,“船上有没有急救箱?” 那船员赶忙转身去找,过了十几秒,飞奔送来一个印着红十字的急救箱,沈润秋打开,却没有找到需要的。 里面都是一些很常见的药品,患者现在喉头水肿,根本喂不进去药,她想了想,从人群中钻出去,回到自己船舱关上门。 围观众人也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刚才那个女医生不是说过敏吗?吃点抗过敏的药不就行了?” “你看这小女孩能吃得进去吗!” “那该怎么办?” “那女医生怎么进去了?” “外边这不是还有一个医生吗?” 年轻医生双手颤抖,见众人目光纷纷投向他,他更是慌乱,抓住身边的船员问:“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船员一愣,想了想回答道:“最近的医院在鹏城港,船已经驶出,想要返航还得申请。” 抱着孙女的中年男人慌神道:“就没有什么小船能送我们回去吗!” “小船回去也要一个多小时啊!”众人回复。 “这小孩看着不行了啊!” 年轻医生道:“可她这情况,十分钟内赶不到医院就要窒息而亡了!” 抱着孙女的男人看向怀中的孩子,此时已经呼吸微弱,没有了刚刚的动力。 中年女人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难道,难道…… “都让开。” 沈润秋打开船舱,戴着无菌手套的手里取着一只超大号针头,众人纷纷让路,看她走来。 “患者面色紫绀,喉头水肿已经阻塞气道,如果不赶紧通气,大脑缺氧会留下不可逆的后遗症,甚至植物人和死亡。” 中年男人听到这沉稳的声音,看向那个从人群中走出来的年轻女孩,“求、求求你救救她!” 沈润秋提起针头示意了一下,“现在唯一的方法是进行环甲膜穿刺,开放气道!” “环甲膜穿刺?”年轻医生有些惊讶。 他刚刚参加工作,还没有做过这类操作。 但是他学过理论知识,知道目前唯一的办法是这个,但他不敢做,也不敢提。 沈润秋向那对中年夫妻交代了情况,他们也知道眼下只有这一种办法,只能狠心点了点头。 沈润秋对那年轻人道:“你把她放置仰卧位。” 见人还在愣着,她声音更大了一点:“快点!别浪费时间!” 年轻医生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按照沈润秋的命令去做。 只见年轻女医生双膝跪地,将小女孩调整成头后仰的体态,右手拿着一只针管,左手则寻摸着穿刺位置。 找到位置! 第32章 我没和他相亲 纤长瘦弱的手指将位置固定好,右手动作精准而迅速,顷刻间,针头便从小女孩喉部穿入。 伴随着落空感,沈润秋停下来,将针头回抽了一些,见到气体之后,便松了一口气。 年轻医生声音颤抖,“成功了!” 小女孩咳嗽了两声,脸色缓和了一些。 “小宝!”中年女人瞬间哭出来。 “前面的岛上有渔民要回粤省!” 沈润秋脱下手套,把小女孩放在地上的毛毯上,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的中年夫妻道:“现在消除了窒息危险,但是身体过敏还会有其他反应,还是要尽早到医院处理。” 两人看着孩子点点头,此时他们的孙女脸色已经没有刚刚那么深,而且胸膛一起一伏还有呼吸。 女人抹了把眼泪就要给她跪下感谢,沈润秋连忙把人扶起来,“别的事以后再说,赶紧联系船上把你们送到医院!” 十几分钟之后,船前行的速度减缓,中年夫妻两人抱着孩子再次向沈润秋道谢,她递给两人一个抚慰的眼神,两人便登上了渔船。 向着他们来的方向行远。 年轻医生还有些激动,他此刻看着沈润秋那淡定的模样,不由得佩服了一声。 “您在哪家医院上班?” 沈润秋靠在餐厅的栏杆上,慢条斯理地掀开一盒腌鱼罐头,回答他:“黎明岛。” “黎明岛上不是只有一个男医生吗?” 像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失礼,年轻医生连忙自我介绍道:“我叫魏起,准备去巴东岛报到上岗。” 沈润秋答应他一声,腌鱼就着米饭吃了好大一口。 “你也是新上岛的医生?”魏起对她好奇极了。 “对。”沈润秋吃饭的间隙还抽出空来回答他一下。 “那你怎么敢做环甲膜穿刺?” “很难吗?”沈润秋咽下一口饭,反问他,“环甲膜穿刺是外科学最基本的操作,只要足够熟悉人体解剖结构,能在患者身上找准位置,有什么不敢的?” 魏起被她的反问搞得有些脸红,“我……我是内科医生。” “就算是内科医生,你在学校里没学过这些?” “学是学过,但我不敢……” 魏起总觉得沈润秋问他的时候,像极了那个在实践课上教他操作的外科老师。语气也很平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她说话时就感觉自己被碾压了。 事实上沈润秋不管是操作,还是诊断,亦或者应急处置能力,都超过他一大截。 沈润秋停下筷子,抬头严肃地盯着他道:“不给她做,患者十分钟内窒息而亡。做了,还有一线生机,就算你对于操作不熟练,也应该尽力去做,而不是彻底放弃患者的生命,那样和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这也是她作为医生向来遵守的底线,只要有救,那么她会想尽一切办法,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拯救。 魏起脸色涨红,“我、我知道了。” 沈润秋没再和他说话,继续低头扒饭。 远处,男人靠在甲板的栏杆上,体态放松,眼神却透过餐厅的窗户看着那正埋头吃饭的年轻女孩。 坐在她对面的正是刚刚的年轻医生,他话很多,女孩时不时回应两句。 终于,女孩抬头对他说了一长串话后,年轻医生红着脸走出了餐厅舱门。 船长走到韩牧潭身旁,“那对老夫妻和孩子已经搭上渔船,大概一个小时以后能靠岸,鹏城港医院也都准备好接力抢救了。” 韩牧潭点点头,“辛苦了。” 年轻船长刚刚上任没多久就碰到这事,也是害怕得紧,尤其船上还有韩牧潭这么一位团长在。 他受宠若惊道:“我可没做什么,都得谢谢那个女医生,刚才那对老夫妻下船的时候还问呢,能不能让恩人给他们留下联络地址,他们好来谢恩。” 忽然,他眼神一定,“欸,那不就是那个女医生吗?我去问问她。” 韩牧潭把人拦下,“她在吃饭。” “他们想当面感谢的话,就来黎明岛卫生院,她是我们的驻岛医生。” 船长恍然大悟,“原来和您是一个地方的人啊!您怎么不去打声招呼?” “不认识。” 韩牧潭留下一句话,便走回船舱里。他买的是普通舱,刚刚听到有人求救,便去了上舱。 他到的时候已经开始抢救了,女医生背影果断,手法利落精准,一套操作堪称完美,周围人纷纷赞扬。 韩牧潭突然发现,自己每次见她,都能带给他不一样的惊喜。 三个小时后,长丰号客船在黎明岛靠港。 沈润秋站在甲板上环视这座生活着一万余人的大岛,内心感慨万千。 属于她的未来,亦是她替原主活下去的未来。 * 当沈润秋拎着死重的行李下了船,小楚小跑着赶到她面前立马接过行李,欣喜道:“沈医生!你回来啦!” 沈润秋的行李就被他这么顺了过去,她问:“你怎么会在这?” 那箱子拎在小楚的手里感觉轻轻的,像空的一样,听沈润秋问话,他下意识回答:“韩团长叫我来接你!” “呃那个不是,我是听说你今天要上岛,怕你一个人不认路,才来接你的。” “你听谁说的?” 小楚瞥见沈润秋那看穿一切的笑容,便羞涩低下头,心说这下完了。 韩团长刚下船便叫他来帮沈医生提行李,特意嘱咐不要提到他,自己这笨嘴,一张嘴就把他供出来了。 “沈医生,您和韩团长是什么关系啊?”小楚特别好奇这个。 尤其是韩团长这次探亲假归来,他和沈医生之间似乎多了一层屏障。 之前两人可没这么疏离,小楚有天大半夜还看见韩团长给沈医生买香皂来着。 “就……普通同事关系?” 沈润秋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 这几天下来,她已经明显感觉到韩牧潭在和自己拉开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说取消婚约的那件事。 “原来如此啊。”小楚挠了挠头,“我听胡大哥说韩团长这次回京城去相亲了,还以为……还以为……” 小楚话没说完,沈润秋也大概猜出来他意思。 “我没和他相亲。” 小楚懵懵地点点头。 第33章 这么大个美女没男朋友? 虽然之前沈润秋来过岛上,但她这次属于正式报到,要首先去驻地的接收单位一趟,到了那里会顺便安排她的住宿问题。 码头距离驻地不远,可这路况实在是不好走,一路上看到不少运沙土、水泥和沥青的大卡车,小楚给沈润秋指了指他们正在修建的马路,再过几个月就能通车了。 “这岛还挺大的。”沈润秋望着远方升起的雾气感慨。 小楚就在旁边解释道:“黎明岛是仅次于巴东岛的第二大岛,东西各两半,之间有去年建好的跨海大桥。岛上人口主要集中在东岛,西岛原先进行过工业开发,后来鹏城港扩建之后,这边的船都得绕到鹏城出港远航,渐渐地这两年生意也就不行了。” “如果西岛也能建一个大港口,我们江南省的外贸船也就不用绕到粤省鹏城那边出航了。” 两人聊着便来到了驻地。 驻地风格森严,比起刚刚一路走来的轻松,就连话多的小楚都严肃了不少。 耸立的大铁门前,有三名士兵正在站岗执勤,小楚拎着箱子迈正步上前敬了个礼,“我是某部侦察兵楚小川,奉团部命令接驻岛医生沈润秋同志上岛!” 执勤士兵神色威严,对沈润秋道:“出示身份证件,登记一下。” 沈润秋就将手提包里的红头任命文件递过去,还有自己的身份证明,介绍信等等。 士兵接过去检查一下,确认无误之后,便又递交给另一名士兵检查。 “按照规定,所有人进入驻地都要进行检查,排除危险品。” 沈润秋一愣,检查倒也没问题,她这穿的裙子怎么办? 他们这没有安检门,金属检测仪那种东西吗? 沈润秋无奈,“箱子我放在外面,人进去总可以吧?我只是来见你们驻地的长官报个到,马上就走。” 士兵端着步枪,“不行,必须遵守规定。” 沈润秋一摊手,“那你们搜身吧。” 那士兵闻言,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她穿着一条长裙,连个兜都没有,这还怎么检查? 就在几人在驻地门口僵持时,远方开来一辆出勤的军用吉普车,在场所有的士兵,包括小楚都站定向车的方向敬了个礼。 … 胡天渝刚在码头接到韩牧潭,便急匆匆地开着车前往驻地,一边转方向盘一边吐槽道:“你这再多探两天亲,我这工作就全乱了!你手下那帮兵,我是带不了了,谁家好人下连队了还每天跟在新兵连似的?” 韩牧潭探亲假的这段时间里,胡天渝每天跟着韩牧潭手下的队伍训练,好家伙,每天早上五点半去西半岛拉练10公里,他五点就得起,完了还有各种体能训练、考核,上午训练完还要接着去搞建设,修路,每天东岛西岛来回跑,差点没给他累死。 虽然他只是暂代韩牧潭的工作来监督,但是他也得跟着练啊!他过去一周的运动量几乎顶半年了! 胡天渝看着后视镜拐弯,嘴里还没停下来,“你小子可是美了,我听说萧家老姑娘和你相亲去了,相得怎么样?人家姑娘看上你没?” 说到这,他一拍脑门,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你不是还有一婚约对象吗!听说你是从江洲来的,怎么样,人见着没?” 韩牧潭在后面闭着眼睛养神,回答他:“婚约取消了。” “不是吧!”胡天渝一脚刹车猛地将车停在半路上,“就、就这么放手了?” “她不愿意。” 胡天渝转过身盯着韩牧潭那张俊脸,“你是说,人小姑娘能在见到你这脸、这身材之后还能不愿意?” “嗯。” 胡天渝揣测道:“你不会又跟高中一样,把人家姑娘凶了一顿吧?” 韩牧潭听他聒噪的声音莫名有些烦躁,沉声道:“开你的车,晚上还有工作。” 胡天渝撇撇嘴,继续发动车子开往驻地。 就在他心不在焉地转过弯,看到驻地大门跟前站着的那位身穿淡蓝色连衣裙的女人时,忍不住出声惊叹道:“岛上哪来的美女!” 紧接着,胡天渝就感觉后座那人腾地坐直,他看见美女身侧的小楚又疑惑道:“那不是楚小川吗?他今天没事儿啊,怎么不来接你?” “欸他们好像是一起的,小楚哪儿来这么漂亮的亲戚?”胡天渝想到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该不会是这小子的媳妇来探亲了吧?这年轻人结婚这么早,媳妇儿还这么漂亮?” “不认识。” … 一辆疾驰的军用吉普车在门口唰地刹车停下,带起地上阵阵灰尘,那车子带过来的风还轻轻吹起沈润秋连衣裙的裙边。 沈润秋看见吉普车里坐着两个人,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她,问那执勤的士兵道:“这是怎么了?哪位家属来探亲?还是随军?” 哨岗士兵朝他敬了个礼,道:“这位是黎明岛新来的驻岛医生,来我们驻地报到。” 胡天渝一拍脑门,“对对对,我前几天接到过信件,你们怎么不带人进去啊?” 小楚解释道:“刚检查完证件,还要安全检查。” 胡天渝大手一挥,“检查就不必了,前面是活动区不涉密,我带人进去填个资料就出来。” 说完熟稔地提起沈润秋的箱子送上车,“办公区离这还有几步路,你先上车,箱子放车后边就行。” 沈润秋道了声谢,便拉开吉普车后门,抬眼便看到了后座上那人时,直接愣在原地。 “美女快上车啊,愣着干啥?”胡天渝啪地关上车子后盖,见沈润秋看着车里的韩牧潭发愣,便解释道,“没事,这是我们部队的韩团长,他人超级好,你只管上车就行。” 韩牧潭没说话,沈润秋在胡天渝的注视之下道谢后便上了车。 小楚见胡天渝把人接到,也就没再跟着,转身回了宿舍。 胡天渝迅速发动车子,边开车边笑道,“我记得您姓沈是吧?沈医生,欸对,怎么这么耳熟,前些日子给刘大壮做手术的是不是你?” 沈润秋看他没端一点架子,也就和他聊了起来,“是我。” “哎呦喂,那您可是我们驻地的大恩人呐!大壮那么严重的情况都能妙手回春,我回头就去做个锦旗,给您挂办公室里!”胡天渝特别高兴,“您是一个人上岛,没带家属什么的?” “我一个人来的。” 胡天渝抓住关键词,“一个人?您还是单身啊?没男朋友?” 沈润秋笑了笑,“还没有。” 我的天,这么大个美女没男朋友? 搁他们大院里,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家门都是要被媒人踏破了,他刚刚听到了什么,没男朋友? 那他的机会岂不是来了? 他透过车里的后视镜再看那后座上的漂亮女孩,心里便有些得意,正经道:“咳咳,沈医生就没想着,到年纪了找个对象什么的?” 他胡天渝今年27岁,风华正茂,家里上门的媒人更是不缺,但这么多年来叫他看得上眼的漂亮女孩子,这位沈医生还是第一个。 第34章 你的房间 胡天渝一年到头都在军营里待着,能见到的唯一异性只有饭堂打饭的大妈。 就算他放探亲假回家,家里给他介绍的相亲女人也一个都看不上。 可眼前这位沈医生不管是模样,还是性格,他都喜欢。 说话的声音柔柔的,尤其是笑起来,叫胡天渝感觉心上有水流缓缓流过,舒服极了。 他问完话许久,沈医生都没有回答,胡天渝再看她,却见她正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尴尬笑了两声,绞尽脑汁地找台阶下,“哈哈,不想回答就算了,以后咱们熟了再聊。” “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原因,”沈润秋瞥了身侧男人一眼,见他在往窗外看,便轻轻地笑了一声,继续道:“小时候我爸给我定下过一门娃娃亲,后来取消了,也就没那个心思再找对象。” 胡天渝拍了拍方向盘,“敢情是被情伤了啊!我听说定娃娃亲的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分开了一定很痛苦吧?” 沈润秋道:“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只能说,人各有志。” 人各有志。 韩牧潭听到这个词轻笑一声。 沈润秋的志向在哪里? 如果她的志向在黎明岛的话,他也在这里,为什么还要执意取消婚事? 如果他们现在的关系还像以前一样,他还有借口照顾她,接近她,起码有认识她内心的机会。 能和她一起从江洲出发,他能帮她拎行李,带她来驻地报到,安排好一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经过一路艰难跋涉才能来到这里。 “到了。” 胡天渝把车停下,又殷勤地从车上下来给她打开门,“沈医生,办公处就在这块,上去二楼左手第一个办公室就是户籍管理科,这会儿还没下班呢,你敲门进去就行。” 沈润秋道了声谢,便踏步上了楼。 两人靠在车前,胡天渝盯着沈医生曼妙窈窕背影感慨道:“啧啧,这姑娘我是真喜欢啊,可惜受了情伤。” “她志不在你。”韩牧潭补刀。 “那更不在你了!”胡天渝咬着下嘴唇,似乎在回味刚才沈医生的笑容,“听说女孩子受了情伤之后,心理防线是最脆弱的,你说我要是现在开始追沈医生,她会不会某天瞎了眼看上我?” “那得等她瞎了眼再说。” “呸呸,我是说有没有可能看上我,你怎么火药味这么重?”胡天渝瞪了韩牧潭一眼,感叹想到他这种珠玉在前,人家沈医生还不一定看得上自己,他又问,“你该不会看上沈医生了吧?” 说完又兀自思考,“不对啊,我记得你刚才说不认识沈医生来着。” “你肯定认识!”胡天渝一拍大腿,“之前刘大壮做手术的时候,你敢说你没见过沈医生?” “那你为什么不和人家打个招呼?” “等、等一下。”胡天渝脑子一怔,“你那个取消了的婚约对象,该不会就是沈医生吧?” 韩牧潭面无表情,眼神却是遥遥看向沈润秋刚刚走进去的那个房间。 “是她。” “还真是啊!”胡天渝恨不能给他一拳,“你怎么惹到沈医生了?” “我没惹她。”韩牧潭莫名冤屈。 明明是她自己提出的取消,还在电话里哭闹着,怎么最后就成他惹她了? “你看人沈医生都不给你打招呼,说明你肯定有问题!”胡天渝无比确认自己的猜测,“沈医生那么随和的性格,就算你们之间没什么关系都会和你客套两句,你看她上车以来,哪理过你?都是在和我说话!” 胡天渝得意一笑,“你们婚约真的解除了?” “那我可就要下手了哦——” 话还没说完,楼上沈医生便从门里出来,皱着眉头,似乎有些纠结。 “怎么了沈医生?”胡天渝叉着腰走上前问候,“怎么还不开心了?” “江政委说,现在没有能安置的宿舍了。”沈润秋把文件收好,继续说,“他说现在新的一批安置房还没盖好,我晚上只能暂时睡在驻地里。” “那不成啊,”胡天渝着急地挠挠头,“驻地里全是大老爷们,你一个女孩子住这多不方便?” “要不……你住我家?”胡天渝试探道。 韩牧潭无情拆穿,“你那房子就一间卧室。” 是想让沈医生睡他床上吗? 想都不要想。 胡天渝顿时无语,“我、我可以睡沙发嘛……” 沈润秋一听还是拒绝了,一来就让人家作出这么大让步,她住进去也不安心。 “要不我问一下医院附近的岛民,能不能让我借住几天?”沈润秋顿了顿,“或者就在驻地,反正离医院也不远。” 沈润秋便拿起行李走了两步,张望周围的一幢幢小楼道:“江政委说驻地的宿舍就在周围,在哪呢?” 忽然,她感觉手上一松,行李被人夺了去。 耳边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在有安置之前,先住我那。” “不不不还是不麻烦了……” 韩牧潭打断她,“你上次的行李还在我房间里,难道你想再扛着行李回驻地?” 沈润秋一愣,再想想上次上岛带的那么多行李,靠她一个人再搬回来…… 韩牧潭又冷冷道:“我的房子里有两间卧室,都有门锁,你上次见过。” 他、他这是在解释吗? 两间卧室,都有门锁。 他想说什么? 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可沈润秋本来也没觉得他会对自己做什么啊。 沈润秋视线下移,看到自己粉红色的皮箱被他轻飘飘地拎在手里,小臂青筋隐隐露出,一看就很有力量。 很好,到时候她分到新住处了,就叫他替自己搬家! 而且直接住在军官宿舍里,安全问题完全不用考虑好吗!而且他们在部队里都有纪律,卫生问题也不用考虑! 说到纪律,沈润秋想起一个令她前世每到军训都会很头疼的问题:“我不会叠方块被。” 上次她刚刚入住时,那房子要多整洁有多整洁,床单铺得平整,方块被完美到沈润秋舍不得拆开盖。 韩牧潭像是给她做某种保证:“在没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我不会随意进出你的房间。” 胡天渝瞥了他一眼,啧啧,这倒贴的架势,人家还没要住呢,就开始‘你的房间’了。 第35章 出来吃饭 沈润秋跟着韩牧潭回到那个熟悉的小院时,天上已经繁星点点。 韩牧潭将她的行李轻轻搁在地上,打开那间沈润秋曾经住过的主卧门,“你住这里。” 沈润秋看那卧房内,床褥物品一应俱全,一贯整洁。 “可这不是你的房间吗?”沈润秋指了指另一间,“我住这就行,你今天也忙了一天,就不麻烦你了。” “那间,小。”韩牧潭的语气不容拒绝,“这间里有两扇柜子,足够放你的东西,而且离浴室近。” “不不不还是——” “这样你方便一点。” 而且让一个女人住在阴面的小房间里,自己住阳光房主卧,这种事他一个大老爷们干不出来。 沈润秋探头看了一眼,之前都没有发现,另一间房间居然窗户是朝向房子另一面的。 韩牧潭不等她回答,便进了卧室,将房间里有关他的东西取出来,其实也没多少,只有书桌上的几本书,还有衣柜里几套换洗的衣服。 “这里面的床褥还是你上次盖的那套,过年部队发下来的新的,如果你要用自己的床褥,我就搬走。” 沈润秋连忙拒绝道:“不用了,我刚好只带了床单被套,别的什么都没有带。” 她可不想明天再去驻地后勤部门领新被子,完了还得扛回来。 这小身板不得累死。 “行。”韩牧潭躬身将她的行李全部带进卧室,“这房间你自己安排。” 这时,沈润秋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韩牧潭问她,“饿了?” 她清晨六点出发坐的船,来到岛上时便已经不早,再加上递交各种材料花去不少时间,此时的她几乎一天都没吃过饭。 而且在船上还忙活了那么一阵,如果不是小楚和韩牧潭帮她搬行李,她早就饿趴下了。 沈润秋不好意思道:“有点。” 韩牧潭从书柜夹角里取出钥匙,“长的是大门钥匙,短的是你卧室钥匙,中间那把是自行车钥匙,很久没骑过了,如果链子生锈了你就和我说。” 沈润秋更惭愧,“我不会骑自行车。” 她只会开车。 她在随队维和出征之前,前往汽车连队里学过各种车型的开法,在国外战场上除了治病救人,有时候人手不够还担任转运伤员和医疗物资的司机,一直都没出过什么意外。 唯一一次意外,就是在不久之前上班路上刹车失灵,一脚油门就给她干到了这里。 韩牧潭似乎也没有特别意外,“岛上有的时候路会比较远,骑自行车不会太累,如果你想学,可以让小楚教你。” 沈润秋知道他这是为自己好,便乖乖的点了点头,“谢谢。” “我有时候晚上值班就在驻地休息,熄灯号以后我还没回家你就把门锁好。有事找隔壁吴婶,她是随军家属,丈夫和我在一个单位。” 沈润秋再次点点头。 她怎么觉得,现在有点像家里大人在出远门之前嘱咐自家孩子呢? 他们目前的关系明明只是合住室友来着。 韩牧潭没等她回话便出去了。 沈润秋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这人,真是…… 太矛盾了。 说取消婚约的是他,故意疏远两人距离的是他,现在把她带回家里来的,还是他。 沈润秋越想越乱,最后也没猜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干脆关上门把箱子放倒,开始收拾东西。 韩牧潭回去探亲一周,家里的窗户也关了一周,进来便是浓厚的潮气,她赶紧把窗户打开通风。 等到她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时,门却被人轻轻敲响了。 她小跑着打开门,一阵饭香味从外面扩散进来,韩牧潭站在门外,“收拾完了就来吃饭。” 他已经脱掉外套,只穿了一件熨烫平整的白色衬衫,上面的纽扣解开,领口略有些松松地耷拉下来,隐隐可见结实的胸肌轮廓,袖子纽扣也是被解开,挽起来挺在有力的小臂中央。 沈润秋看呆了,谨慎地咽了口口水,道:“好。” 她咽口水,不知道馋的是饭,还是秀色…… 不对,秀色本来就可餐,她饿极了也是会红眼的好吗! 沈润秋默默地在心里收回念头,坐到他们曾经谈话的餐桌边,上面放了两碗汤面。 汤面上有切成片的番茄,浮着一些葱花和几滴香油。 看起来香爆了! 沈润秋有些惊喜,“你还会做饭啊?” “有时候执行任务,在外面都要生火做饭。” 沈润秋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面条简直是救星啊! 她边嗦面边赞叹道:“想不到你还会做饭!太好吃了!” 这哪是合住室友,明明是田螺公主! 不对,田螺王子! 男人三下五除二便把一整碗面条吃完,对刚吃了小半碗的沈润秋道:“你吃完饭把碗放在厨房就行,剩下的我回来收拾。” 他说完这句话便从客厅沙发上拎起外套,“我今晚要在驻地处理工作,你睡觉之前把门锁好。” 沈润秋就目送他出去,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已经推门出去了。 他到底什么意思? 嘴上说着父亲托他照顾自己,可为什么说话却这么疏离,却还给她做饭? 沈润秋想不通,她也懒得想。 吃完饭,她把饭碗送回厨房,看到他刚刚用过的碗也在水池里,她便一起都洗了。 她自然不会真的如韩牧潭所说把碗丢给他洗,这点分寸,她还是清楚的。 第36章 不是随军的 第二天沈润秋起床时,天光已经大亮。 现在不过早上六点多钟,外面已经传来人们劳作的声音,由于军官宿舍区就位于驻地后方,在家里亦能够听见外面士兵们拉练喊的口号声。 沈润秋昨天赶了一天路,晚上躺在床上不久便睡着了,虽然半夜被蚊子吵醒好几次,但她的心情还是不错。 小院的围墙边放了一把木梯,看起来很久都没有人使用过,沈润秋突发奇想穿着拖鞋踏上去,就这样扶着围墙顶,看起了远处浪涛翻滚的海面。 “啊呀,你是谁啊?” 正在房顶上晒萝卜干的吴婶看到韩团长家里多出来的女人,还有些没缓过来。 她跟着丈夫随军来到黎明岛就住在这里,这么长时间韩团长都是一个人住,怎么回去探了个亲,就多个女人出来? 这小姑娘……还怪好看的。 长得特别像挂历上的大明星! 忽然,吴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指着沈润秋道:“你就是沈同志吧?我想起来了,昨天韩团长还和我说多照顾你!” 吴婶说着便顺着梯子从房顶下来,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水渍,抬头打量那趴在围墙上的女孩。 此时沈润秋也听到了她的声音,低头望去,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正抱着搪瓷盆在朝她笑。她个头不高,皮肤有点黑,笑起来却是一口白牙。 吴婶说的是老家方言,沈润秋有些没大听清。但出于礼貌,她还是朝着吴婶笑了笑,“吴婶你好,我是新来的驻岛医生,因为现在没有空闲宿舍,所以先住韩牧潭家。” “娘,我饿了——” 隔壁房子里走出来一个扎着松松的麻花辫的小姑娘,看起来十一二岁,身上被收拾得很干净,她揉着眼睛走到吴婶身边,抓住了她的衣襟。 吴婶便蹲下身将女孩的呲麻糊抹掉,“大丫,去把脸洗了,再把妹妹叫醒。” 大丫便又折身回了屋里,吴婶笑了笑道:“昨天晚上韩团长来家里嘱咐我照顾你,我还以为他也带随军家属来了呢!没想到居然是我们的大医生!” 能主动来这远离内陆偏远海岛的女人,几乎都是随军家属。 毕竟黎明岛还是个相对封闭的渔民小岛,平时出行多有不便,一般人都不会来这里。 就看岛上卫生院这些医生护士们,除了秦护士来这里别有原因,其它哪个不是在岛上长大的孩子?一般人有学历,能找到好工作,谁又愿意来这里受苦? “姑娘是哪里人?听着口音像南方的?” “我是江南人。”沈润秋站在梯子上对她遥遥一笑。 “听着侬声细语的,我猜也是。” 吴婶蹲在地上把早上刚采的鬼针草从背篓里抱出来,笑着招呼沈润秋:“沈医生还没吃早饭吧?来我们家吃!” 沈润秋正欲摆手拒绝,吴婶却像预判到了她要说什么,便大方道:“没事,我们家好几口子人,多你一个人就是多双筷子!” 这话倒让沈润秋没法拒绝了,她只得小心翼翼抓着梯子下来,回家里换了白色衬衫和条绒长裤,她平日里上班也是这种穿搭。 吴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照顾,家里两个孩子都在长身体,也都是正淘气的年纪,但进来她家里,沈润秋并没感觉到乱。 虽然比起韩牧潭家里那种极简风格差了一些,但屋中各处细节无不显示出吴婶的勤劳能干。 原来随军的军嫂这么辛苦。 吴婶家的早饭是很简单的白粥馒头,再配一点摘来的野菜凉拌,虽然没什么荤腥,但是对于没有早饭吃的沈润秋来说,这种饭已经是极好。 鬼针草是岛上十分常见的一种野菜,放在前世,沈润秋绝对不会多看一眼,但如今她却吃得很香。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到昨晚韩牧潭下厨做的面条,便问道:“吴婶,您丈夫平时帮您做饭吗?” “他哪有那功夫!”吴婶说起丈夫便是嫌弃,“要不然我为啥来随军,我们家那口子前年在驻地晕倒,送到岸上才救回来,说是急性肠胃炎,平日里忙到顾不上吃饭!我来岛上给他来做饭,有时候任务多赶不上去饭堂,我就给他送去了!” “沈医生,”吴婶突然凑近她,小声道:“等会儿他起来,你可得好好劝劝他,你是医生,他听你的,等什么时候晕倒起不来了他才知道害怕!” 吴婶说完这些还有些生气。 沈润秋安慰他,“叔也是为了工作,这样,我过几天到卫生院接替好工作,就研究研究给居民们做体检,到时候吴婶你也来,把叔叫来。” 吴婶领会善意笑了笑,“沈医生你可真好,以前大家生病了都得去岸上,有时候没船出去就只能忍着,现在可不一样了。” 沈润秋不敢同意她的观点。 前世她在基层医院待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基层医院有时候最大的缺点不是人才,而是资源。 尤其对于八十年代的现在,岛上能有医生,有常用的一些药品便已经是极好,在全华夏的基层卫生院就已经是极限。 更别提沈润秋的主业是外科,在这岛上的卫生院里连一间手术室都找不到,她来这里颇有一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境。 同样,她明白这也是她要克服的。 待早上吃完饭,沈润秋与吴婶告别。 去卫生院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件事。 黎明岛又称为黎明乡,目前卫生院受到黎明乡上面的管辖,但由于没有人担任院长,所以这一职位暂时由黎明乡公社主任来担任。 沈润秋收到的任命仅仅是派遣,也即她和院长的关系仅仅只是同级合作,而非上下级。 清晨的卫生院有几个来门诊的患者,沈润秋穿过大厅,上到二层的院长办公室,公社主任已经等在那里。 由于近期黎明岛修建事务多,邱国文这个公社主任平日里也是忙得不见影,今天是沈润秋上班的第一天,他怎么说也要来见一下面。 沈润秋敲了敲门进去,邱国文正在座位上抽着烟,见人进来,他皱了皱眉头,似乎对沈润秋这种见到她不打招呼的行为感到不太高兴。 “沈润秋?” 他抬眼看了那女医生一眼,个头挺高,皮肤也很白,头发高高地盘在脑后。白衬衫和长裤搭配倒是挺专业,听说还是个大学生。 第37章 你是来混日子的 他向来对这种有文化的年轻人看不起,那个姓秦的不就是?来岛上,说这不好那不好,就差把他这个公社主任也贬得一文不值。 嫌不好,那你倒是别来啊? 邱国文冷哼一声,把搭在椅子上的脚取下来,“你的介绍信我看了,文凭不错,你真甘心来这待一辈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任职期限是两年。”沈润秋提醒他。 “所以你是计划来混日子的?”邱国文再看那年轻女医生,心中莫名有股火,“你混日子,我不反对,外地人来黎明岛本来就待不久,这两年你只要别添乱,什么都好说。” 沈润秋对这位公社主任莫名的恶意感到不适,话有说这么直接的吗? 而且只任职两年,就一定是混日子的? “我没想混日子,如果你一开始就把我想成这样,那我无话可说。” 邱国文听她这话说得干脆,正欲驳斥,又听见那瘦瘦弱弱但很漂亮的女医生说:“还有,医疗场合禁止吸烟,你虽然不是医疗系统出身,但这点常识作为干部应该明白。” 邱国文向来无拘无束惯了,乡下人哪有那么多讲究,这小姑娘张嘴把他训的跟什么似的,邱国文看她一眼,把烟掐灭道:“小姑娘牙尖嘴利,不是什么好事情。” 沈润秋没理会他的嘲讽:“我在阐述事实。” “行行行随你,”邱国文不想再和这小姑娘掰扯别的,他把仓库钥匙从抽屉里取出来,“上面派你来,还带了一批医疗设备和物资,既然你个人受驻地管辖,那这钥匙就交给你了。” “那些东西岛上也没人会用,王兴明和秦然都算是有文凭,但是级别不够,你就负责管理这些东西,做好医生的本分,其余工作上的事情,都找王兴明交接。” 邱国文吩咐完这句话便从座椅上捞起外套,掐灭的烟已经凉透,他顺手便挂在了耳后。 “我平时不来卫生院,一般这里的事情我也管不了,你缺什么就和我说,我顶多帮你解决物资上的问题。” “缺白大褂。”沈润秋直言不讳。 刚才他亲口说缺什么找他的。 沈润秋算是看出来了,这邱主任虽然在卫生管理上一窍不通,但心里不坏。 只能说他打心底里就看不起年轻人,也看不起有文凭的白面书生。 “你等着。”邱主任迈大步出去,从兜里掏出又一个房间的钥匙,过了没一会儿,把一件泛潮的白大褂递进来。 “还有什么要的?” 沈润秋摇摇头。 “行,那我就走了,有事到驻地大门南面正对的小楼找我,或者直接找驻地的韩团长。” 沈润秋的编制在驻地上,她算不得黎明岛本地的干部,硬要说的话,她是受驻地管辖的,在这儿,韩团长可以算作是她的上级。 转念想了想,邱国文还是道:“韩团长平时比我还忙,你有事就找我。” 在楼上望着邱主任跛脚远去的背影,沈润秋有些感慨。 她算是理解当时沈向东和陈在先得知她分配黎明岛之后,那个复杂的表情了。 到基层,真就是步履维艰啊。 邱国文临走前还给了她一把办公室的钥匙,说给她做办公室。 她没去看,而是先来到一楼,此时大厅里几个来门诊的患者已经在等接诊了。 王兴明坐在大厅一张简易的办公桌前,正在问一个发烧的岛民情况。见沈润秋过来,他打了声招呼,便扭过头继续问诊。 “阿娘,来这里看!”沈润秋用她刚学会的方言招呼人过来。 那被她叫的老婆婆有些发愣,“叫我?” “对对对。”沈润秋露出了一个她认为比较和善的微笑。 那娘娘摆摆手,“不了,我来找王医生的。” 这是不信任她啊。 王兴明闻言便停下来,朝老婆婆解释道:“阿娘,这也是我们卫生院的医生,姓沈,京城来的,比我医术高多了!” 那老太太明显不放心,“真的?” 王兴明朝她点点头,像是照顾老太太耳朵不好使,声音大了些:“我还能骗你?前段日子大壮就是沈医生救活的。” 刘大壮受伤的事情大部分岛民可都清楚,后来上面派了医疗队下来把他救回来,这一点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医疗队在岛上待的时间不长,救刘大壮的到底是谁也没多少人知道。 那老婆婆半信半疑走到沈润秋跟前,开始说起自己的症状来:“我头疼好几天了。” 沈润秋就让她坐下,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隔着桌子坐她面前,“不着急,您细说。” 阿娘语速比较慢,沈润秋和她连说带比划,也算是交流顺畅。 “阿娘,您这个情况就是受了风,这样,我给您按摩一下,回去您注意休息,晚上睡觉不要开太大窗户。” 阿娘有些不信,“不用吃药?” “您症状不重,再说您现在还在吃降压药,我们医院里现有的止痛药可能会引发药物反应,您注意恢复就好。” 阿娘转为半信半疑,“真不用吃药?” 平日里他们来卫生院,王医生问完情况总会开一些药,这不开药的情况,还真是没见过。 怀疑的中间,沈润秋已经站在她身后,手指轻轻抚上她充满皱纹的额头,力道适度揉了起来。 王医生看完他的患者便停了下来,见沈润秋当场给人按摩,也是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卫生院的药物?” “上次给刘大壮治疗的时候看过目录。” “只靠按摩真的可以?”王兴明又问。 “按摩只能缓解,回去注意休息,恢复过来也就一两天的事。”沈润秋边按边说。 “有时候治疗不是只靠药物,要看患者具体病情轻重缓急,过度依赖药物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后世,抗生素就因为滥用而导致大面积耐受。 王兴明有些理解她的话,“来卫生院看病的患者大部分都不重,真正病重的我们也治不了,没能力。” “那他们去岸上能来得及吗?” “有的治好了,有的治不好,有的直接在半路上就……”说到这,王兴明叹了口气。 “或许我们得设置一些抢救床位,虽然做不到完全治愈,但总能缓解病情发展,以便他们上岸。” “我倒是想过这些,”王兴明挠了挠头,“可是医院里没有设备,仅有几张床,也做不了什么,而且有的患者常年卧床,真的生起大病来,是到不了医院的。” 这点沈润秋倒是没想到,“平时需要上门的患者多吗?” “也不是很多,基本上就是个位数。” “我不太认识路,如果之后你要上门出诊,院里没事的话就喊我一声。”沈润秋道。 这也算是她融入这里的另一种方式。 王兴明忽然有些感激,“行,那就拜托沈医生多教我一些东西了,听说您只在这里待两年,我没什么进修机会,小医院不比市里,更不比京城,我们能有的学习机会其实很少。” “秦然前段时间跟着大壮去了京城,名义上是进修,但是我们都心知肚明,她家里资源好,能有这样的机会把她送出去,来岛上也只是为了镀金,过两年也就回去了。” “我和小许从小生活在黎明岛,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未来如果不出意外要在这里干一辈子,不跟着您多学点什么,我恐怕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王兴明这话说得恳切,他今年三十多岁,来岛上已经有十年多,早已看透了自己的本事。 就如刚才沈润秋看的那个嬢嬢,如果让他来治,也就是开点止痛药,根本想不到什么药物反应。 第38章 好,我不管你。 上岗第一天,沈润秋跟着王兴明走遍了黎明岛东岛将近一半的居民区,环岛的大山,她一天爬了八座。 到最后,她感觉自己浑身的气力都已经用尽,好像这副身体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大的运动量。 等到下午饥肠辘辘回到卫生院,和王兴明告别之后,沈润秋直接瘫倒在办公室硬邦邦的木床上,也不管有没有铺褥子和床单,她真的是累惨了,骨头都快要散架的那种。 鼻尖荡漾着泛潮的气息,屋外,天光渐暗,太阳缓缓归于海面之下,沈润秋就盯着缓缓沉下去的那点暮色,身体感到无比疲惫。 一觉醒来,窗外已然繁星高挂,远处传来的汽笛声渐而式微,沈润秋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她好像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 深更半夜的,卫生院里怎么会有人? 她没敢出声,却看见窗边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倾洒在他肩上,沈润秋这才看清男人穿着的白色衬衫,那熟悉的脸部轮廓…… 她试探着叫了声:“韩、韩牧潭?” 男人听到她的话,从兜里取出一盒火柴,点燃了窗边放着的煤油灯,然后提着灯,一步一步走向她。 沈润秋连忙坐起来,动作太快,扯得胳膊上韧带生疼,爬了一整天的山,就连小腿都没什么力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把灯放在床边的办公桌上,眸色分明,低沉道:“你没回家。” 他在阐述一个事实。 沈润秋一时失语,“我……” 不过,她很快想起来。 她们好像没约定过什么宵禁时间吧? 对了,韩牧潭只是昨天说过,晚上熄灯号以后他没回家,就不用等他。 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们现在只是合住室友! “你管太多了吧。”沈润秋硬气了一些。 就是放到后世,她和别人合租房子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和室友分享行程的习惯。 就算她在外面酒吧high到后半夜,谁又会多问半句?这么多年的独身生活,早已经让沈润秋没了家的眷恋。 即便她现在有了家人。 男人把手插进兜里,眸光闪烁,看着她。 “好,我不管你。” 他的话很平静,说完便转身踏入卫生院的黑暗,徒留一个笔挺离去的背影。 卫生院很黑,一到晚上断电更是没有灯光。 沈润秋看着他刚刚点燃的煤油灯发呆。 他是怎么摸黑找上来的? 自己今天才分到这间办公室,难道说……他把卫生院所有房间都找了一遍? 王兴明走的时候特意没有锁门,他才能进来。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看到自己在睡觉,没有叫醒自己,还在床边等了这么久…… 沈润秋莫名有些愧疚。 她揉着酸痛的肌肉起身,不免又想起韩牧潭刚刚走出去的样子。 她好像,话有点重了…… 这么一个人,饿了给她煮面,怕她半夜危险才摸黑来找到她,被她一句冷漠的话说得转身就走,恐怕也是被伤到了吧…… 在床上愣了十多分钟,沈润秋才下地。 脚底一接触地面,就感觉好像通了电一般,痛得她直不起身。 沈润秋从地上捡了根顶门的木棍,一手拄着棍子,另一只手拎着煤油灯,小步小步地往外挪。 不知道为什么,沈润秋忽然想到前世看过的一个恐怖电影。 深夜,提灯,医院…… 要素齐了。 尤其楼道里传来浪涛的回音,阵阵穿堂风从她身上吹过,沈润秋当即就冒了一身鸡皮疙瘩。 卫生院就坐落在驻地后方,当她从卫生院的小楼里出来时,驻地的大灯洒过来些许灯光,再加上月亮正是满月,院子里并不显得很暗。 有一种在月下行走的感觉。 她走过小院里的石子路,拐过卫生院仅开的一扇小门,转身正要将这小门关上时,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一个陌生的声音,“终于等到你了!” 沈润秋疲惫的身体像迅速注入一针肾上腺素,她萎靡的精神一下子提起,迅速转过身,对着正在接近的影子道:“你谁啊?” 影子怒气冲冲,“我等了你整整一天!你知道我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吗!” “你、你要钱还是要什么!” 这人居然跟了她这么久? “申思诚那小子把钱全给了你!”男人有些忿忿,脚步快了一些,“我没钱吃饭,爬进船舱才来到岛上。” “我没想害你……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啊!”他试图抓住沈润秋的手腕。 突然,那手无缚肌之力的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把柳叶刀,正对着他,手起刀落便插进了他大腿里。 “啊——!” 男人迅速放开沈润秋,捂着自己的大腿大叫起来。 他瘸着脚向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面上。看着腿上插的刀,一时间有些头昏眼花。 沈润秋连忙退后就要跑,转身一扭却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抬头一看,韩牧潭? 他还没走? “什么人?” 驻地后门站岗的士兵也听到了这边动静,边朝这边跑,边提着手电筒朝这边晃。 沈润秋连忙招手,朝那手电筒的方向喊道:“有人行凶!” “沈医生?” “你们快把他按住!”沈润秋大喊,“这人跟踪我!” 两人行动迅速,上来就是一个飞扑,将那来历不明还对沈医生行凶的男人按住,“沈医生,您往驻地那边走!叫两个人来!” 这人一看就没什么经验,行凶地点敢选到驻地附近,是怕被抓走的速度不够快么? “不必了。”韩牧潭向两人吩咐道。 两人都有些不敢相信,韩团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人擅闯海岛驻地,按照条律带去审讯室!”韩牧潭下了命令。 在场的士兵迅速立正,执行命令。 徒留沈润秋在原地大喘气。 韩牧潭跟在押解歹徒的两人身后,经过她时,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 声音比起刚刚冷峻的命令柔和了一些,他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后的耐心:“你也来。” 刚才他就在卫生院大门不远处,看到那男人想去把他控制时,沈润秋已经动手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平日里说话柔声细语,待人礼让三分的小姑娘,就那么生猛地把一把刀送进去了。 第39章 不想吃面条 审讯室里,一盏大灯朝着易潇的正脸照去,他眯着眼睛,声音有些颤抖和沙哑,“警官,我、我没想干啥……” “我有身份证件!”易潇想要从兜里掏出来,大腿上的刀子一扯便疼得他呲牙咧嘴。 沈润秋……也太狠了! 申思诚那么窝囊的男人,怎么会有如此彪悍的前女友! 他从警察局出来之后,跟踪沈润秋好几天,最终是跟到了黎明岛上。 可他没有住处,就这样在荒郊野外生存了一宿,还遇到了蛇,情急之下逃跑,把脚崴了。 他就算在濠江穷困潦倒,也没有这么憋屈的时候! “我,我感觉腿麻木了……” 易潇逐渐感觉自己下肢没了知觉。 这时才有人发现他腿上插的刀子,小战士过去看了一眼,抬眼朝韩团长道:“团长,这小子流了不少血。” 韩牧潭走过去,俯视一眼他的伤口,问他:“你为什么擅闯驻地?” 噔噔。 审讯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韩牧潭长腿一迈,打开门却看见沈润秋正揉着自己的腿道:“我给他把刀子拔了。” 韩牧潭朝里看了一眼,见他确实痛苦不堪,便道:“需要什么?” “纱布,绷带,碘液,胶带。” “我去取。” 这些基础的医疗物资,驻地还是有的。 没过一会,沈润秋接过他递来的托盘,道了声谢,便端着盘子进来了。 刚刚黑夜里没看清楚,沈润秋如今在灯下一看,却发现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这男人,隐隐有些港台明星的范儿。 不过还没彻底搞清楚他尾随自己的目的,沈润秋也懒得关心这些,她用剪子把易潇的牛仔裤剪开,充分暴露出伤口。 随后又用纱布裹起刀头,轻声道:“你忍着点。” 说完便是利落的一拔。 “啊———!” 痛苦的叫声响彻审讯室。 易潇死瞪着沈润秋,咬着牙道:“我来找你,可没想着害你!” 沈润秋把刀子放在托盘上,拿起消毒水朝伤口便是一倒,声音有些疲惫,“我也没想着害你。” “那你还!”易潇疼得呲牙咧嘴。 “这刀子,手术室灭菌标准。”沈润秋强调,“你连破伤风都不用打,插也是避开动脉插的。” 她把纱布覆盖在上面,用绷带绷好伤口,“要真想害你,朝你股动脉一刀,两分钟你全身的血就能流干。” 这话听得屋子里每个人都感受到一丝寒意。 “行了。”沈润秋站起身,“擅闯驻地是很危险的行为,如果不是我给你这一刀,你躺下了,他们很有可能会把你当场击毙。” 易潇脸上浮起一丝恐惧。 “抗拒从严,老实从宽。” 沈润秋出审讯室之后,发现韩牧潭正在昏暗的走廊上站着。 他只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袖口折起挺至小臂,沈润秋看着他站在那里,呆了一下。 她莫名感到尴尬,刚刚那件事情是个小插曲,但沈润秋还记得,一个小时以前她对他说了有点重的话。 “你受伤了?” 她却没想到韩牧潭开口便是这句话。 沈润秋摇了摇头,“他没碰到我。” 她听到男人呼了一口气。 很快她又纠结起来, “我给了他一刀,你说……” 男人声音清冷, “你出于自卫进行自救,我们没有立场怀疑你刚刚的行为。” 所以说,这件事和她没关系? 韩牧潭张了张嘴,很想说你和我一起回家,现在外面危险,可话到嘴边却成了:“等审完之后,你再走。” “这件事你是当事人,为了记录完整,他们待会会问你一些细节。” 韩牧潭没在她面前久留,说完话便又回了审讯室。 沈润秋看着空旷的走廊,不免想到刚刚的场面。 韩牧潭……一直都没走远? 他原来出去,也还是在等自己。 沈润秋搞不懂这人,如果他们的关系真按她所想,只是合住室友,那韩牧潭为什么又要表现得如此……关心她? 沈润秋前世没有谈过恋爱,和生活中的异性也仅仅停留在日常交流的层面,对于这种走心的猜测,她一下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来解释。 难不成,他喜欢她? 呸呸,退婚那事,可是他主动提出来同意取消的。 她成为沈润秋之后没对这门婚约表过一次态,除了沈向东不想让她掺和进来影响心情之外,还有便是她一贯以来的逃避。 她无法直视这样一段摆在眼前的关系,即便它不符合当下时代的价值观,但不可否认,它的的确确存在。 “沈医生,您请进。”审讯室有人探出头来喊她一声。 不是韩牧潭。 她连忙走进去,正坐在桌前记录的小士兵朝他笑了笑:“沈医生,大致情况我们都了解了,找您是要问一些细节上的。” “您在上岛之前见过他吗?” 沈润秋摇摇头,“没有,我坐的船是上等舱,和普通舱不是同一个上船通道。” “他说他认识,呃……你的老相识申思诚,因为申思诚的话才上岛来找你。那您和申思诚究竟是存在什么纠纷?” “他欠我五千多块钱,这件事情我在上岛之前就都已经处理好了,江州市警察局应该能查到我的报警记录。” 小士兵记录下她说的情况,“那您身上的刀子……” “我是一名医生,外科医生。” 沈润秋想不到别的理由,只能这样解释。 虽然说正常外科医生都不会把锋利的柳叶刀揣在身上,但她有点小爱好还不行了? “好,谢谢您沈医生。” 沈润秋按完手印出来,看到那漆黑的走廊,不免又想起她在卫生院那个荒凉的氛围里独行。 韩牧潭在里面把东西收整好,安排了易潇暂时监禁的住处之后,便出来了。 刚出门,便看到那个在走廊里靠在墙上的身影。 见他出来,沈润秋赶紧凑上前,“这人到底为什么来找我?和申思诚有什么关系?” “在事情没查完之前,还不能和你说真相。” “好吧。”沈润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开心。 韩牧潭看她心情低落,有点想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他问:“饿了?” 沈润秋自然地接话:“可我今天不想吃面条。” “不吃面条。” 的确没吃面条。 韩牧潭带她来吃饺子了。 第40章 每一滴鲜血,都流进了祖国的大海。 深夜的驻地食堂里,做饭师傅们早已经下班,沈润秋跟在韩牧潭身后探头探脑,他提着手电筒,带她来到后厨。 后厨外面的窗户被他朝外打开,里面窗台上正放着一份铝制餐盒,像是被谁提前准备在那里那样,韩牧潭拿下来,递给沈润秋。 “这是你的饭?” 沈润秋可没觉得驻地的食堂里会给她留下饭。 韩牧潭没有答话,默默关上窗户道:“跟我来。” 沈润秋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期间差点被石子绊倒,还被他扶了一下。 走过一片训练场,韩牧潭带她来到上次他找江政委报到的那片办公小楼,里面有他的值班室,他打开门,拨亮电灯。 熄灯号早已奏响,但办公楼不会断电。 男人走进来,脱掉外套挂在座椅靠背上,看见还在门口呆愣打量的沈润秋,叫她:“进来。” 沈润秋端着饭盒,迈过门槛进来,男人指了指后面会客桌,道:“你到那里吃,沙发旁边的柜子里有餐具。” 说完,韩牧潭坐在他刚刚搭衣服的椅子上,从桌上取出一份文件,另一手拿着笔批批改改。 良久都没有听到女孩的动静,韩牧潭略显诧异地抬头,却发现沈润秋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看着他。 “你不吃吗?”她问。 韩牧潭的目光又转回文件上,“我吃过了。” “那这饭……” “你拿的那份是宵夜。” 韩牧潭探亲假过来积下不少工作,白天带训练和修建之外,晚上还要处理一些文书工作,餐厅偶尔会给他留下晚饭。 沈润秋:“谢谢你。” 她确实很饿。 中午和王兴明在老乡家里吃了一顿饭,沈润秋没吃多少,想着剩下几家一下子就走完了,结果没想到那几家在另外几座山头,爬得她回来就累瘫,根本没顾得上饿肚子。 当她打开饭盒,却发现里面是一盒饺子。 沈润秋吃了一个,内心流着眼泪问:“你们驻地的伙食这么好吗?” “今天一条军民共建路刚修好,食堂特意给参与建设的战士们加餐。” 饺子包得很大,原主这个鸟胃,沈润秋吃了五六个个便已经有饱腹感,她把饭盒盖上,“我吃饱了。” 她也不想剩饭,奈何原主这身子实在吃不下多少。 “吃完放好,等我回家。”韩牧潭抬头看了她一眼,“我还有一个文件。” 沈润秋等了他一会儿,看着他工作的侧影不禁愣了神。 沈润秋从前立过g,遇到心动男嘉宾必定扑倒可如今这样的人就这样斯文禁欲地坐在她面前,她却不敢动了。 生扑韩牧潭? 沈润秋前世在酒吧里见过课题组的学生热烈追求调酒小哥,那模样,要多欲望有多欲望。 她不禁试想了一下自己生扑韩牧潭的场景……不敢想。 估计人还没过去,就被他一脚踹老远。 过了没多久,韩牧潭合上文件抬头,却看见沈润秋正托着下巴发愣。 她看起来困极了,俩眼皮子上下打架还在强撑着等他。 该让她早点回去的。 可今晚刚出那样的事情,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才叫她留下来等他。 他站起身,一只手扶着外套,长腿一迈行至她面前,小姑娘吓得赶紧直起身来,疲惫的语气问他:“你做完工作啦?” 韩牧潭点点头,“走吧。” 沈润秋跟在他身后,看他拿起饭盒,关灯,锁门,又打开手电筒走在前面。驻地半夜里有巡逻士兵,见到韩牧潭纷纷停下来敬礼。 沈润秋跟着他走到外面,看外面没有一点灯光,月亮也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根本看不到路。 这叫她有些庆幸,还好跟着韩牧潭出来,让她一个人走这小路,恐怕走一宿都回不去。 “外面半夜虽然有士兵巡逻,但是人员不够,总有漏洞,你晚上尽量减少出门。” 沈润秋低着头嗯了一声。 “黎明岛去年发生一起女性失踪案,调查了很久都没有告破,晚上如果没有人伴行,很危险。” 末了,他像想起来什么一样,又说:“如果你说不要我管你,那就请你考虑好这些安全问题。” “我不是这意思……好吧我道歉。”沈润秋低下了头,语气怏怏。 生活在后世那种治安环境下的她,晚上灯火通明,很难对坏人持有戒心。 而且这副身体太过柔弱,刚才碰到易潇那样的情况,也完全是运气好。 她是拿刀子反击了,易潇也确确实实倒下了。 易潇没有应激行为,那么换个人呢? 对方一定会要了她的命,她除了一把刀,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你不用道歉,”男人看着前方的路,只留给她一个侧影,“是我的行为逾矩了,让你一下子没有接受。” “沈润秋,你说,我们现在的关系究竟算什么?” “室、室友?”沈润秋犹豫开口。 不得不说,她在感情上是个矮子。 “好。” 沈润秋也不知道他在好什么,就听到他又说了一句:“我以后会注意我们之间的相处分寸。” 小姑娘看来是铁了心要和他划开一条分界线。 感到空气有些安静,沈润秋在路上不经意地提起另一个话题,“对了,你们在岛上除了搞建设,是不是还有作战要求。” “海岛驻扎的首要目的就是海防安全,其次是建设。”韩牧潭给她解释道,“早先岛上只有渔民,常常有外国人从这里偷渡入境,也有海盗上岸抢劫,几年前来了第一批驻扎士兵,我们是第二批。” 怪不得。 怪不得原着里写到韩牧潭未来会牺牲,他们还真有这方面的任务。 “那如果有一天敌人以数倍的火力强势上岸,你们也要上吗?” 原着里就是这么描写的。 虽然后来有增援,敌人也没得逞,但是一批先头士兵的灵魂却永远飘在了大海上。 “保家卫国,义不容辞。” 直到躺在床上,沈润秋脑子里还是韩牧潭坚毅的侧脸,说:“保家卫国,义不容辞。” 每一滴鲜血,都流进了祖国的大海。 她一定不要他们有任何牺牲。 第41章 做一家华夏本土的医疗公司 在岛上的日常很平凡,或许这就是边远地区基层医疗组织的真实状态,在这里不会有一天十几台的手术,大部分患者都是教科书上的常见病例。 沈润秋工作能力强,在海岛熟悉了三五天,也就上手了这份工作。 卫生院今天来了一位特殊的患者。 易潇。 他在驻地接受了整整两天的调查后,他的身份最终得到确认,之后又移交到了黎明岛警察局,在确认他没对沈润秋作出实质伤害行为之后,便放出来了。 本来警察局的意思是把他送回江南,或者香江,但是谁成想这小子偏说自己没钱,也不想回去。 于是趁着换药的机会,他来到了卫生院。 主要是因为听说沈润秋在这里,他才来的。 “申思诚说他的钱都在你这里,快还我!” 易潇就差把要债俩字写脸上了。 沈润秋手中工作没停,看也没看他一眼,“没钱。” 她已经从警察局那里了解过情况了,易潇本是香江某个富豪家庭的私生子,亲爹不给他名分,平时也不怎么管他,送他到海外读了个金融管理的学位回国。 亲妈原是一个小艳星,和他爸一夜风流之后便有了他,整天围着他爸转,给儿子挣好前程,活得很卑微。 也正是这份卑微才叫易潇有了出国的机会。但谁承想易潇毕业回国,非但没有如母亲所愿进入父亲的公司从底层做起,而是直接跑到了对头公司,险些给他老子将了一军。 气得他亲爹扬言骂他是个野种,把母子俩的生活来源全断掉,顿时觉得生活没意思的易潇去了濠江,上了赌桌……然后他就成了申思诚的“债主”。 倒也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债主,而是他穷得连筹码都拿不出,于是想到在国外读过的法学双学位,干脆就干起了法律催债的行当。 现在的易潇对她来说没什么威胁。 易潇看沈润秋压根不想搭理他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你说没钱,那我就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有钱为止。” 沈润秋瞪他一眼,“大哥,你有没有搞错,我通过合法的方式要到了债,你总不能从铁公鸡身上拔不到毛,就来拔我的毛吧?!” 易潇不管她,略显落魄的俊脸一甩,“我不管,你不给我钱我就不走了,正好我也不想回家。” “行,那你就睡荒郊野外,我告诉你这岛上的蛇可不少。” 沈润秋凑近他,“全村吃席的那种。” “我睡你家。” “我没有家。” “你是小蝌蚪吗你没有家?” 沈润秋给他一记暴戾,“随你去哪,我没钱,也没住的地方,有困难找警察叔叔,别来找我。” 易潇揉着脑袋,呲牙咧嘴道,“那你给我到这找份工作,打杂捡垃圾什么都行!” “我们这没工作。”沈润秋瞪他一眼,“有也不用你。” “我堂堂加州大学高材生给你打杂,你还不乐意了?” “找你爸去,他有钱。” “我才不找他,耻辱。” 沈润秋没搭理他了。 过了一会儿,他看沈润秋工作实在没意思,便在她简陋的办公室乱逛起来。 一会儿拎起那个看看,一会儿又捻起这个。 “你们这……没有进口药啊?” “岛上哪有那么多资源,最常用的就是最好用的。怎么,你一个学管理的,还对医疗行业有了解?” “我了解可大了!”易潇忽然凑近沈润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多学一个法学学位吗?” 说到这里易潇有点得意, “我老爸的公司就是医疗公司,毕业以后我在他死对头公司里面,利用他们的实验室对我爸公司的产品检测,最后查出来好几种违规生产!他打官司都没打赢,还赔了一大笔钱。” “你说,我这人才一个能顶两个用,出去以后哪家公司不要我?” 易潇双手叉在脑后,舒服地靠在椅子上, “哎,给你打杂你都不要,你这女人,实在没有眼力见。” “你亲爹都能大义灭亲,哪家公司还敢要你?” 沈润秋合上刚刚整理好的仓库目录,“那你对医疗器械有没有了解?” “必须的必啊!”易潇斜眼睨她,“上下游产业我都熟,什么产品要满足什么卫生标准,使用什么原材料,这些我搞我老爸公司的时候是必备知识好吗?” “那你看,这个呢。” 沈润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留置针头,这是之前在刘大壮身上用剩下的。 先前陈主任的话倒是启发了她,可一直没碰上什么机会,如今看到易潇这样,倒是让沈润秋有了试一试的想法。 “这东西……”易潇将那针头看了又看,“有发布吗?” “我一个朋友的设计,目前在测试阶段。” “主要目的是用在需要长期穿刺的患者身上,为他们免去多次穿刺的痛苦,同时减少材料费。” “如果这个针头能发行,势必会替代大量的普通针头使用,让我算算……” 他紧急从沈润秋桌面上捞起来一张废纸,写写算算,最后就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如果能申请到全球专利,只专利费这一项每年就能收入将近百万美元!” “除去华夏的专利费用呢?” “你计划在国内免专利?”易潇皱眉又算了一会儿,“那也有几十万美元,还只是专利费。” “如果这东西我们不仅卖专利授权,还能自己造的话,每年能有几百万美元的到账,前提是能出口。” 易潇又想了想,“公司如果在国外注册,倒是能在国外销售。” 沈润秋直言拒绝了他, “公司不会在国外。” 因为公司在国外注册而吃了大亏的公司,沈润秋在后世可谓是见过不少。 而且她也没计划把这样一个从华夏发源的公司就冠上外国的名头。 她既然想要踏足此领域,那么必然是要做一家华夏本土的医疗公司。 前世她参与过采购工作,明白这种进口的医疗设备溢价是多么严重。而且花大价钱买回来之后,一旦坏掉都要联系工程师来。 他们维修都是全程保密,根本不让华夏人接触。 沈润秋前世深感技术掣肘之痛,但却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经费都流向外商,自己却无能为力。 第42章 专家号最抢手的医生 邱国文作为黎明岛公社主任,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公社主任这个职位,相当于乡长镇长的级别,黎明岛地处偏僻,缺少干部,邱国文一人便担任起多个职务,例如他兼任的卫生院的院长职位。 目前他的主要工作在于军民联合完成的一些工程,例如前些年修成的那座、连接东西两岛的跨海桥,就是建设工人和驻地士兵不眠不休三个月修成的。 现在还有工程在建,邱国文也没有松懈,每天早早地便会出门上班。 妻子姬秀琴也是起早为他和三个孩子做饭。 姬秀琴端着早餐进屋时,正看到丈夫对着她那片碎掉的镜子抹擦脸油。 “吃饭了。” 邱国文答应了一声,手上动作却不停,继续摆弄他那张脸。 等到姬秀琴把三个孩子都叫醒,再出来时邱国文还在对着那镜子碎片揉揉捏捏。 “叫你吃饭了听不见?”姬秀琴有些恼火。 一大早对着镜子在那臭美,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十多岁小伙子去相亲! 邱国文回头瞪她一眼,有些不耐烦道:“哎呀你一直叫什么,听见了就是听见了,一会儿就过去了。” “饭凉了!”姬秀琴朝他喊。 “凉了就凉了!”邱国文又照了一眼镜子,满意放下,“今天有大人物来,我不得好好弄弄?” 姬秀琴翻了个白眼,“这破岛,能有什么大人物来?” “八百年不见你洗一回脸,今天倒是勤快了,一下子把我擦脸油用完了!” “给你买给你买!” 邱国文说着从衣柜里取出他许久没穿过的西装,这一身从他结婚以后就没穿过几次,这次拿出来还是整洁如新。 “付老板点名指姓要来咱们黎明岛考察,这是多重要的机会!人家看见我邋里邋遢的样,哪还有心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相亲去!”姬秀琴拿着毛巾给刚起床的孩子擦脸,“你中午早点回来给娃娃们做饭,我有事。” 邱国文脸色一黑,“你看看你,偏挑这个时候添乱,人家来了我不得陪着考察?哪有时间回来?” 平时都是姬秀琴在家操持家务,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 “你能有什么事!我晚上就回来了。” “我要去卫生院找沈医生。”姬秀琴像是和她杠上一样,“陈老太前几天头疼,人家沈医生没开药,三两下就给按好了!” 姬秀琴想起陈老太描述的场面,这新来的沈医生很会看病,她这几天总是感觉心慌,胳膊还酸,就想今天去找沈医生看看。 邱国文一听姬秀琴提到沈润秋,眼中充满不屑,“小丫头片子能做啥?光听别人瞎说!你今天就把孩子带好,想看病,过几天我带你去岸上看!” 岸上的大医院又有设备,医生还多,人家都是求着找关系去看,岛上卫生院里几个医生,平时打打针开开药还行,真要看病还得是去粤省。 黎明岛虽然属于江南省下辖,但论距离,还是粤省近。 邱国文三两口吃完早饭,又对着镜子沾水弄了个发型,便匆匆赶往码头。 姬秀琴看他匆忙离去的背影,心中升起了一丝怨气,凭啥她就该听他的? 于是她加快了给小儿子喂饭的速度,同时催促两个大孩子:“你们快点吃,待会去卫生院。” “你不让我去,我偏去!我还就相信沈医生能给我治病!” * 卫生院的坐诊大厅里,格局稍稍变动了一些,沈润秋带着王兴明把这里隔成两半,又用帘子搭了两个简易的检查室,以便于平时查体。 而来找医生看病的人也多了起来,前几天来的一些患者大部分都载兴而归,有的病痛沈医生当场就给解决了,有的沈医生诊断出来比较严重,也都给了治疗方案,让他们到岸上的大医院给医生们做参考。 原先王医生只会看几样,沈医生就不一样了,会清楚的给他们解释清楚究竟是哪块有问题,以及到岸上怎么和大医院的大夫描述病情,有的人出去看了,回来连连夸赞沈医生的治疗方案有效。 虽然卫生院能治的病还是那几样,但是来看病的病人却增加了不少。 “秀琴,你这是带着一家子来看病了?” 姬秀琴刚带着三个孩子进来,便有熟人打趣起来。 姬秀琴瘦黑的脸上露出笑容,“家里那口子不管,我这来看个病还得带小尾巴!” “秀琴可是劳模,你家那口子有福!”正坐在沈润秋对面看诊的一个渔民笑了笑,“来找沈医生看病?” “那可不。”姬秀琴笑了一声,“我这一到晚上就心慌,胳膊和背还疼,半夜两三点才能睡着!” 刚看完上一个病人的王兴明问她:“吹海风了?还是平时太劳累?” 姬秀琴回应他: “这不是不知道情况,我才来看看嘛。” “秀琴姐,您这得去岸上做检查啊,光说这些也说不清!” “我来找沈医生的。”姬秀琴丝毫不担心这会落了王兴明的面子。 毕竟王兴明在岛上这么多年,大家也都知道他是什么水平,他看病不如沈医生这件事在岛上都传遍了,毕竟这几天沈医生确实看好不少人。 姬秀琴看沈润秋跟前还排了一两个人,便带着孩子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手里活也没停,从背篓里掏出两根毛衣针开始给孩子织起毛衣来。 沈润秋给眼前的渔民大叔量完血压,又拿着听诊器听了好一会儿心率才道:“您这个情况不是很严重,平时少吸烟,或者就把它戒掉,轻度的肺气肿还是不影响生活的,越拖越不好治,说不定还要做手术。” 大叔笑了笑,“行,我回去就把烟给戒了!” 王兴明有些好奇,“沈医生,你是怎么知道刘叔肺气肿的?” “肺部过清音,平时还有咳嗽咳痰,呼吸气短,再加上生活史和家族史。哦对,刘叔带来的这张十几年前的x光片,就有一些问题了。” 沈润秋举起光片来给王兴明示意,“分辨率不是很高,但是细微之处还能察觉出有病变,现在出现症状,肯定是病变加深了。” 沈润秋一通分析叫王兴明佩服不已,“我还以为这片子太老了没必要看呢!” “十几年前的,那也有参考意义啊,岛上不比医疗资源丰富的繁华地区,能利用到的资料还是要尽力参考的。” 其实沈润秋这几天给出的诊断,大部分都源于前世经验的积累。 如果她现在的能力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医生,也是定然不敢这样说的。 前世她的门诊量总是爆满,专家号被黄牛誉为最抢手的医生。 这时,众人听到大厅里咚地一声,有人急促地喊:“快来呀!秀琴晕倒了!” 第43章 我们是专程来谢她的 姬秀琴嘴唇煞白,手里还紧紧捉着毛衣针,就那样脑袋一偏躺在地上,身体还在不住地抽动,看起来骇人极了。 沈润秋和王兴明立马起身赶到人群中间。 王兴明看到刚刚还在和他说话,现在却躺在地上的姬秀琴不禁慌了神,“这这这,这是咋了?” 来看病的人都围在这里,沈润秋动作迅速将姬秀琴手里的毛衣针拿出来,避免她受到伤害。 同时对着身后凑上来的人大喊:“大家快让开,让空气流通!” 如果都凑在一起,空气中的氧气就不够了,极容易造成大脑缺氧。 人群往后退了几步,众人都在看着那个在正中央半蹲在地上的女医生。 “秀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 沈润秋把姬秀琴翻过来,让她平躺在地上。 这时姬秀琴已经不抽搐,沈润秋两手同时感触她的脉搏和鼻息。 拨开眼皮看她瞳孔,已经有散大的迹象! 一想到刚才姬秀琴提过的症状,沈润秋连忙吩咐王兴明:“你去药房拿硝酸甘油!” 王兴明还在愣着,“什么?” “硝酸甘油!”沈润秋看他被吓到的模样有些生气,“快tm去!” 这一下可是骂醒了王兴明,他脚步飞快奔上楼,双腿还在打颤。 都要硝酸甘油了,那肯定是心梗! 这病一旦发作,六分钟就能要一条命! 沈润秋把人放在地上,动作飞速找到胸骨的按压点,开始做心肺复苏。 原主的身体没什么力气,尽管沈润秋这几天已经尽量让自己多吃,但还是没长多少肉。 可是此刻,沈润秋却顾不上那么多,就算她虚脱,也势必要坚持下去! 按了大概一组,王兴明踉跄着双腿取过来一瓶硝酸甘油。 身后的群众也没闲着,有人喊:“快找水!” 王兴明慌了神,“水,水,哪里有水!” 沈润秋闻言,边按边朝他大喊:“水什么水?舌下含服!拿过来!” 外科医生的脾气是很暴躁的,尤其是在面对紧急情况时。 沈润秋自认脾气很好,但如今岛上药物紧缺,更没有其他急救手段,救助自然是要紧凑一些。 你急救耽误的一秒,有可能就是一条命! 王兴明接力沈润秋进行胸外按压,沈润秋则是将药放入姬秀琴舌下,看王兴明动作不够规范,她便又把他顶下去,自己上了。 汗水顺着沈润秋白净的下巴流下,她动作未停,眼神坚定。 * 黎明岛码头。 “欢迎付总来我们黎明岛考察!” 邱国文一脸恭敬看向那朝他走来的一行人,华安钢铁的创始人,那个经常在报纸上见到的亿万大老板,就这样出现在了黎明岛上! 邱国文身后跟着的是现任黎明岛的公社干部,虽然人不多,但也是全都到齐了。 江南省和粤省下辖这么多小岛,他就是坚定选择了这里!这叫邱国文感到莫大荣幸。 黎明岛有多少年没来过这么金贵的客人了? 付成安神态端庄,一步一行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沉稳气质,而他的夫人此刻也是发髻高高盘起,两人着装十分正式,倒像是来参加什么大会议似的。 “付总您好您好,我是黎明岛的公社主任,我叫邱国文!” 邱国文自认为拿出了最好的精神面貌,他与大佬握手时,还有些激动。 “我是付成安。” 听听!大佬自我介绍就是这么简洁有力,虽然没提任何头衔,但是气势依然超过千军万马! “付总,我已经给您规划好了参观路线,请跟我来!” 邱国文躬身邀请,那模样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这么一位亿万公司的掌权人上岛,那肯定是奔着大投资来的!瞧瞧这气势,还带着夫人,从前在报纸上哪见过这排场! 邱国文正要带路,付成安却抬手制止了他。 “我们今天来,主要是为了沈医生。” “沈医生?”邱国文有些惊讶,那正微笑的老脸垮了一点。 那小丫头片子? 不可能! 可这岛上姓沈的医生,除了她就没人了。 “您找沈医生?” 付成安眼神矍铄,“贵岛的主刀医生,医术和决断能力真是令我折服!” 身旁,付成安的妻子姚文娴解释道:“沈医生在船上救了我们的小孙女,这次上岛,我们是来专程谢她的!” 邱国文一愣,他秘书不是说来投资的吗? 付成安没解释这些,“请问卫生院在哪?我想当面见一见沈医生,好感谢她啊!” 邱国文随机应变的能力堪称顶级,此刻他也反应过来了,于是笑道:“好好好,各位,请跟我来!” 虽然不知道那丫头片子有什么魔力,但目前还是得稳住这群华安钢铁来的人,万一待会人家有意向投资呢? 付成安这次上岛,可是带了自己秘书来的! 一路上,他都恭敬无比地站在付成安身侧。赶路的同时还不忘介绍岛上的建设情况。 投资者还是很看重这些的。 然而当他一脸谄笑走到卫生院门口时,却愣住了。 卫生院什么时候能来这么多人? 还围成一圈,这是干嘛!造反吗? 这小丫头片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他略带尴尬地笑了笑,“有点乱,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邱国文心里恨不得撕了沈润秋,她这又是闹哪样?! 还没等他走得太近,就听到人群中央传来一声暴喝:“水什么水?舌下含服,拿过来!” 他脚步加快,凑进人群,沈润秋正跪在地上,她的面前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身侧还有三个孩子正在围着她嚎啕大哭。 等等,躺着的这个女人—— 邱国文焦急大喊: “秀琴!” 第44章 脱力 姬秀琴的身子随着心肺按压的频率,晃动着。 然而那张瘦黑的脸上却始终没有表情。 “秀琴!你怎么了秀琴!”邱国文一下子扑倒在地,看着紧闭双眼的妻子一下子慌了神。 “邱主任!秀琴刚刚说难受,来看沈医生,在这坐着就晕倒了!” “我的个天,太吓人了!” 邱国文突然想起他今天准备出门时,还与妻子在看医生的问题上拌了几句嘴。 怎么会…… “有反应了!秀琴手动了!”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 这话惊得邱国文回过神来,也跟着大喊:“秀琴!你醒醒啊!” 身后,是三个孩子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姬秀琴像是对于外界刺激有所感应,在邱国文的呼喊之下,缓缓抬起了手。 看她缓缓睁开眼睛,沈润秋就停下动作,再次搭上她的脉搏。 “姬秀琴?能听到我说话吗?” 姬秀琴躺在地上缓缓点了点头,众人这才舒出一口气来。 “血压计拿过来!测血压!” 王兴明这下不敢再有耽误,三步并作两步便将卫生院唯一的水银血压计取了过来,动作迅速地将袖套给姬秀琴套上。 “沈医生,血压100,70!”他的声音异常激动。 血压值已经恢复正常,那这意味着……秀琴姐还真的被沈润秋救回来了! “许护士,搭把手把患者抬到床上。”王兴明对着愣怔在沈医生身侧的护士小许喊了一声。 沈润秋站起身时,还有些头昏眼花。 刚刚连续做了十几分钟的胸外按压,她早已经力竭,能撑到现在完全靠信念。 此刻她的双手已经没了知觉,她看着,颤抖着,想抬起来都很困难。 “沈医生,擦擦汗吧。”一个面容精致的女人微微屈身,将一条充满香味的帕子递给弓着身的沈润秋。 沈润秋缓缓抬头,眼前这人看起来有些熟悉,可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沈医生,还记得我吗?”姚文娴持着端庄的笑容,“前几天在长丰号客轮,您救过我们的小孙女。” 沈润秋这几天不是在卫生院坐诊,就是跟着王兴明翻山越岭满岛出诊,见过的人脸属实是多。 听她这么一说,沈润秋倒是想起来了。 “托沈医生的福,小宝昨天刚刚出院,我和他爷爷几经打听你在黎明岛工作,这才来了,希望您别觉得冒犯。” 那次出行属于付成安和姚文娴夫妇的私人出行,因此穿着比较随便,但是他们今天来感谢,是作为公务出行的,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场面。 付成安和姚文娴白手起家,如今年过五十已然打拼下了一片天地,华安钢铁足以称得上是北方钢铁业巨头,这年头万元户少见,而像他们夫妇这样拥有一大笔资产的人更少见。 “麻烦您等会。”沈润秋又去看了看姬秀琴情况,嘱咐道:“刚刚她的情况属于急性心梗,救回来之后不保准会复发,所以尽量今天转院。” 邱国文愣头愣脑看向那面色平静女医生,这个前几天被他说上岛混日子的女医生,刚刚救回了他的老婆…… 见他愣着,沈润秋轻轻蹙眉,“听到了吗?” 邱国文仍然愣着,说话却有点刚刚紧张之余的嘴皮子打架,“听、听到了。” 说完,他又赶紧跑到姬秀琴躺着的床旁,此时妻子已经有了呼吸,眼睛也微微睁着,只是有些无神。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朝他指了指人群中的一群领导。 想说什么,却感觉嗓子是哑的。 “秀琴,你想说什么?”邱国文凑近她嘴边,却只能听到嗯嗯的声音。 见妻子还在指着那边,邱国文问她:“你是想让我去那边和领导解释解释?” 他们夫妻二人平时虽有拌嘴,但姬秀琴不是个不识大体的女人,她也知道今天来岛上的这群人对于丈夫的工作而言有什么意义,她不想让自己的病情耽误黎明岛的以后。 家庭主妇做了这么多年,姬秀琴早已经懂得体谅丈夫。 也知道,他平时忙得脚不沾地,也是为了黎明岛的未来。 姬秀琴听到邱国文懂了她的意思,手一下子便垂了下来,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邱国文鼻头一酸,用外套袖子蹭了蹭脸上眼泪,声音踉跄,“好,秀琴,我听你的。” 等他从隔开的病床单间里出来,却看到沈润秋已经坐在她坐诊的位置,继续给前来看诊的岛民看病。 而那华安钢铁的老总夫妻,以及黎明岛的几位公社领导,就这样被她晾在了一边。 付成安见他走出来,连忙道:“邱主任不用管我们了,妻子怎么样,考虑今天转院吗?” 邱国文脸色为难,“这……秀琴让我出来招待你们,怕误了客人。” 姚文娴体谅道:“没关系,这里还有这么多人,邱主任还是要顾好家人呐!” 邱国文扭头看向妻子的方向,三个孩子正围在窗边,大丫头正握着母亲的手。 “我们此行主要是来找沈医生,也不用多介绍什么,至于投资,秘书会进行分析的。” “可沈润秋……”邱国文转过身,看那正戴着听诊器听心音的沈润秋,一点都没往这边看,“我去叫她!” “别别别!”付成安连忙拉住邱国文,“刚刚沈医生和我们解释情况了,这里的患者都是等了一早上的,我们等会儿没什么。” 说完抱歉地笑了笑,“我们夫妻俩不告而来,打扰沈医生工作可不好了。” 第45章 倒闭的零件厂 夫妻俩都没端什么架子,就在卫生院大院里等了许久,沈润秋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他们才从外面进来。 “沈医生平时工作很忙啊!”付成安那张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慈祥无比。 身后跟着的下属也是暗暗心惊,心说老付总在商场沉浮这么些年,哪见过这样的情形? 付成安在商业场上可谓是出了名的黑脸,说一不二的角色,平日里不论对待下属还是对待客户,都持着一份老成。 几名公社干部在前面带路,此时付成安说话,也没人敢打断。 “工作量倒还可以。” 比起她前世的门诊来说,这岛上的工作还是过于安逸了。 一上午放出50个号,她从八点开始上班,如果想要正常下班,那么一个她的病人,看诊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相比之下,黎明岛卫生院每天上午来看病的居民数量不超过10个,她倒是延长了看诊时间,某种程度上也是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沈医生在船上的仗义施救,很令我佩服!后来各方打听才知道沈医生竟然是京城医科大学毕业,一毕业就来到条件如此艰苦的海岛,更是令付某敬佩啊!”今天的付成安没了那日的慌乱,言语间尽是对这个小辈的重视,“不瞒你说,早些年我在战场上,也是被军医救过命的!” 沈润秋略有些惊叹,“您还上过战场?” 付成安摆手笑道,“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如果不是有军医在,恐怕你也看不到现在的我了。” 沈润秋对于上过战场的老兵是无比敬佩的,只有上过战场的人才能知道,生离死别只是一发子弹的一瞬间,站在这条道上,相当于把一切都交到了身后。 为国而不为功名。 她当年毕业后毅然报名维和任务,也是有其中原因在。 “上岛之前我还听说前阵子黎明岛有一名士兵为了救人受伤,全身烧伤那么严重,居然也是沈医生救回来的!” 付成安感慨道:“我这一辈子,虽说上过战场受过伤,也落下了病根子,但是论奉献,还是比不上这些战士的。” 他上岛之后,一路都能看到参与建设的战士在烈日下劳动。这叫一个离开军营多年的老兵莫名有些感动。 “旁人都说华安的老付是个生意人,我倒不这么觉得。只不过侥幸收下了钢铁厂,带着百八十号工人一步步走到现在,名利场上的弯弯绕绕,我是不懂啊。” 说到这,付成安还有些遗憾,“不瞒沈医生说,前几年我在江南沿海地区收了一家零件厂,撑了不到两年就干黄了!” “您在船上碰见我,也是我和文娴刚去把烂摊子收拾完,想着随便卖给谁,以后就老老实实干上游,供应原材料,再也不掺和这些事了!” “沈医生,我和夫人这次上岛来就是专程来看你的,如果你有任何困难,一定要和我老付提!我这人没别的,就一个字,痛快!” 他身后跟着的秘书小王凑上来,“付总,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付成安一笑,“好好好,沈医生不如一起来吃个饭?” * 黎明岛的公社干部们识趣地没有加入饭局,也正是如此,沈润秋才有和付成安夫妇单独面见的机会。 姚文娴看她细瘦模样有些心疼,她看起来也就和自家儿子差不多的年纪,她给沈医生夹了一筷子扣肉 ,“来小沈,多吃菜,看你瘦的。” “谢谢阿姨。”沈润秋对她笑了笑。 她又问道: “付总,您刚才说开过一家零件厂,主要是生产什么的?” “嗨,别叫我付总,叫我叔叔就好,看你年纪和我儿子差不多。”付成安摆摆手,想到小沈的问题却是眉头微皱,过了一会儿才想出来,“那厂子就是生产一些精密零件,什么都有,但是这中间我也不懂细节,买下来干了没两年就黄了。” 说到这,他像是想到什么,“当年买下这个厂子可是花了不少钱,里面的老师傅们也都留下来了,这厂子一黄也不知道怎么安排。” “文娴,你原来说的那家机床厂,他们还缺不缺工艺师傅?” 姚文娴道:“一下子过去百八十号熟练工人,他们哪接得下。” 付成安有些无奈,“也怪我的糊涂主意,耽误了这么多家庭!” “不说这些了,咱们见小沈老提这些事干嘛,吃饭吧!” 沈润秋放下筷子,心里已是有了别的打算,“付叔叔,如果有机会出手您这个厂子,您心中意向价格是多少?” 这话问得干脆,沈润秋也看出来付成安不是什么花花肠子多的人,直来直去聊的倒也痛快。 她看上了付成安这个倒闭的厂子。 刚刚沈润秋听他描述已然打探出了情况,厂子里有完整的流水线,有一批经验丰富的老工人,还有场地,只要管理得当,完全可以接手过来改做器械厂。 这几天沈润秋和易潇闲着没少研究这方面的东西,她从手术室里取出来的东西,参数,设计图纸这些都很明确。而且有不少创新性的器械在后世才被发明出来,当今医疗领域完全没有竞争对手。 用易潇的话来说,这类对于当下器械市场具有替代性的东西,一经推出势必会造成很大影响。 这已经能称得上是医疗技术的革新,即便目前还只局限于耗材器械方面。 至于能不能成功的问题,一批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再加上技术成熟的图纸和制作工艺,想不做出来都难。 付成安听了沈润秋的话就是一愣。 “小沈有认识的人能接手?” 他心想沈润秋先前在京城读书,也可能会有认识的人对这些感兴趣。 但刚刚沈润秋的问法却叫他疑惑,就算是给他介绍买家,也还没到问价的地步。 “付叔叔,不瞒您说,我想接手。”沈润秋放下筷子,表情无比认真。 这不是脑子一热的冲动,而是在这些日子充分考虑了可行性之后的想法。 除了她本人有心创立一家华夏的本土医疗品牌,原主一家子的命运也是她要考虑的。 沈薇,她说过迟早收拾她,那绝不是一句随口喊出来的空话。 她的衣柜角落里还藏着那本书。 在她那晚看过一眼之后,再打开,书里内容已经变成空白,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世界出现bug,但能确定的是—— 沈薇是知道剧情的人。 沈薇清楚自己的家世,所以才会在江州市一中门口说出那些话。 以她的性格,未来势必会利用自己的家世来抹掉这段“寄人篱下”的过往。 从她的言语中就能窥见些许她对这个家庭的厌恶。 沈润秋知道目前以自己的能力不可能和那显赫家世硬碰硬,更不可能利用沈向东和老爷子的那份恩情来保下沈家。 那不是她的行事作风。 她能做到的只有利用优势,尽量地为沈家人铺好后路。 她让沈翊秋偷偷取走的收养证明,报警回执等等材料,都是当年沈向东收养沈薇的证据,如果不是提前一步取走,恐怕这东西叫沈薇偷走,未来沈向东会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如今有意收下工厂,创立华夏本土医疗公司,也是为了给沈家留下后路,她得自己不断强大起来,才能让这些支持她,拥护她的家人清清白白地立足。 第46章 我没有钱买你的厂子 付成安看着眼前这个他欣赏的小闺女,眉清目秀,扶风细柳,长了一副好模样,自身本事也很过硬,却怎么也和她刚刚说出的话不搭边。 她说她想接手? 付成安久经沙场,自然知道自己手上的厂子是败得不能再败了,搁一般生意人眼里,那就是一堆废铁。 尽管当前市场经济起步发展,尤其在沿海城市,创业发财的机会更大,但他涉足的市场已是饱和得不能再饱和,现在一头闯进去无异于扔钱。 “小沈啊,不是叔叔劝你,开工厂这件事没有你想得这么容易。这两年下江南、粤省创业的人是不少,借着风口起飞的人也有,但是我这个厂子,我说实话,救不活了。” 付成安心思沉沉,久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惋惜,“干零件生产的多,但是精密零件不比粗枝大叶的原材料供应,这几年这个行业的政策越来越成熟,像我这种刚刚起步不久的就干不长久。” “照我来看,这个情况没有个十年五年缓不过来啊。” “工厂里现在有几十号工艺老师傅还没走,那也是迫不得已留到最后的人。” 沈润秋点了点头,这年头,几十个具有熟练经验的老操作工比起几百个初入工厂的新人珍贵得很,如果不是实在干不下去,谁都不会放弃这些老员工。 想必当年付成安接手厂子时,为了这些熟练操作工也肯定是下了一番气力。 “不瞒你说,这次我和你姚阿姨来江南就计划好了,从你这回去以后,我们给工人一笔遣散费,剩下的拆拆卖卖,还能回点血。” 付成安一个北方人,来南方开这家零件厂隐隐有产业南移的意思,但是他没有选好切入点,也就意味着这一点点尝试失败了。 他卖掉厂子,依旧是那个雄霸一方的华安钢铁老总,这里的零件厂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点蚊子肉,就算赔得很惨,那也是在他接受范围之内。 只不过传出去不好听罢了。 “付叔叔,如果最后全都拆掉卖掉,您这笔生意算赔了多少钱?”沈润秋捧着茶水问他。 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如果有人知道沈润秋敢如此直白地问付成安的倒闭产业,那么一定会有人评价她——疯了。 付成安眯缝起眼睛,看她的眼神莫名充满了打量。 他倒不是怕泄露什么商业机密,就他在南方的投资,有心的人一查就能知道他到底赔了多少钱。 可这话是从面前这个不过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他知道没有任何恶意,但要这么直白的说出自己失败的过往,那倒叫他这个一直自持长辈的叔叔辈落了脸面。 姚文娴看丈夫有些沉闷,便出来打圆场道:“哎,说这心不开心的干啥,小沈呐,你不用担心你付叔叔这些,他早就退休好几年了,盘下这个厂子纯是兴趣,吃饭吧啊。” “付叔叔,如果能让您这个零件厂,用一年的时间重新走上正轨,您敢不敢赌一把?” 沈润秋眼神犀利如鹰,她像是叨准了付成安的不愿意提的痛处,势必要从这头来自北方的毛熊身上薅出几根毛来。 付成安打量她两眼,“你要真能救活,都送给你都没问题!” “君无戏言,付叔叔这么说,我可就当真了?” 付成安一拍桌子,大方道:“我老付向来说到做到,小沈,我也不把你当成个刚过二十的大闺女看,但凡有人能在我面前说出这话的,我老付都敬他是个人才!” 这话说得有北方汉子的豪猛,沈润秋拍掌道:“就喜欢叔叔这样的痛快人。” 付成安乐呵了两声,也没把沈润秋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小辈在他面前异想天开,他乐得见年轻人这么有斗志。 比起家里那个读了几年大学,回来接手公司就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的大儿子,眼前这个小姑娘身上有的匪气更叫他顺心。 虽然小心谨慎点没什么不好,但付成安这两年退休在家里看儿子运作公司,总觉得他少了一份他老子的血性。 “你计划怎么做?” 付成安来了兴趣,他倒是好奇这小姑娘跟他赌,用什么法子来赌? 说大话的人从来不缺,敢叫他赌的,到底有什么能耐? 沈润秋神秘地笑了笑,“说出来,可就不灵了,您得先让我看看工厂的制造水平到底怎么样。” 她话锋一转,“我那个点子,对于制造精度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医疗器械行业本就有自己的一套审核标准和法律要求,它不同于传统制造工业,它与生命科学息息相关,受到的监管多,审批也较之更为严谨。 沈润秋总要先去看看有没有生产出来的能力,如果工人的水平真的如付成安所说熟练,误差还能在精密零件做到最小,那么向医械行业转变也就是时间问题,不会有技术壁垒。 “嘿,你倒还怀疑上了?”付成安笑骂道,“我那厂子工人是绝对的老工人,生产的精密零件误差在业内都是最小的那批,如果不是行业政策有变,这厂子称霸江南也就几年的事情。” “可这厂子现在确确实实黄了。”沈润秋微笑提醒。 “不提也罢,”付成安喝了口茶水,斜眼看向沈润秋,“你要真有心接手,去看看也行。” 他这批工人可是制造精密零件出身,这资历放在哪个粗加工的厂子里都是埋没人才,如果沈润秋真的能人尽其用,也倒是叫他的遗憾少了一点。 至于挣不挣钱的,他早就想通了,自己压根就不是下游产业这块料。老老实实在原材料供应这块待着,虽然发展已经隐隐有见天花板的趋势,但怎么干都不会亏得这样严重。 然而眼前小姑娘面色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叫他险些把刚咽下的茶水喷出来。 “付叔叔,我没有钱买你的厂子。” 第47章 这,就是我的诚意 这话一出,付成安愣在那动也没动,反应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 这大闺女到底什么意思? 对于他这种传统商人而言,借钱、办厂子是一个生意人白手起家再正常不过的操作,眼前的大闺女说她没钱,那岂不是连起步资金都没有? 他当然记得自己刚才说过,如果她能救活厂子,自己把厂子送给她都没问题。 他老付说出来的话就没有后悔的时候,但前提是,沈润秋接手厂子以后,要用她自己的资金维持运转。 他只是提供了一个有工人,有场地,有机器的工厂,其中的水电和租金,工人工资都是要她自己来承担。 如果真的如她所说,一年后把厂子盘活了,那他老付也甘心送出去。 毕竟这厂子拆开卖掉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中间机器占地,租金要出不少,更何况赔给工人的一笔遣散费也是不小的数目。 有人这时候能接手,他也算是把这烫手山芋扔了出去,毕竟按照他原来计划里那个赔法,还不知道要赔多久。 付成安略一思索,抿了两口茶水,郑重道:“小沈,你要真能盘活,对我来说钱不钱的无所谓。” “主要是手底下那帮工人,前几年他们跟着我从东北来到江南,把家都搬来了,现在要是让他们重新回去开工,工资可不能欠下啊。” “我除了这笔遣散费,可不会再对这厂子有任何投资了,没有新资金注入,再好的点子也无济于事。” 他欣赏这个后起之辈,但同样,他明白以他和沈润秋之间目前的人情,他能放出那句话,便已经是能作出的最大让步。 后续造化如何,全看这大闺女怎么运营。 “您能拿出来的遣散费有多少?”沈润秋问他。 “工人三个月的工资。” 这也是他的最后底线。 “好,我清楚了,下午我跟您一起去考察。” 付成安一愣,他都已经这么明显地去劝,这小沈还是执意要踏足? “你真想好了?” “我不会后悔的。” 下一秒,沈润秋从她随身带的包里取出一沓钞票来,拍在桌面上。 “这,就是我的诚意。” “我知道您不缺钱,估计也不太会把这点钱放在心上,这是我全部的身家积蓄,如果您放心把厂子和员工托付给我,那我也不能差了意思。” 沈润秋此举,颇有些背水一战的意味。 “当然,我不会让您吃亏,如果我经过考察,厂子的生产能力真的能达到要求,我会和您签一份对赌协议,为期一年,我的这点资金也算在其中。” “赢,咱们一起赚,输了,算我的,我认赔。” 赔光了,还有国际专利费的收入兜底。 这天赐的机遇一旦错过,可是百年难遇。 毕竟,在贸易逐渐开放的八零年代,未来没有谁会像付成安这样狠心把手上产业给别人做。 也再难遇到这种濒临破产的工厂,除非再等将近二十年,国有企业大幅改革之后,再去收那些关门大吉的工厂。 可到那时候,什么都晚了。 沈润秋也绝不会等到那时候再出手。 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付成安听完他的话,只觉得热血上涌, “我就认你这个态度!” 他做生意就求个痛快! 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利落的合作伙伴了? 付成安没想到,一个年过双十的女孩能做到这种果决。 他在商业场上好歹也是沉浮二三十年的老人,女性生意人也见过,但是这种直来直去,不和他弯弯绕绕的,还是第一次见。 尤其这次的合作伙伴,还是一大闺女。 这顿饭吃得宾客尽欢,沈润秋离席后,付成安便喊了秘书进来。 姚文娴看丈夫这样有些担心,问他:“老付,你真的准备这么做?” 付成安将茶水一饮而尽,“话都说出去了,我想后悔也来不及。” 这话说完,他又扭头一笑,“再说,我挺喜欢小沈的性格,干脆利落,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不跟你二话!” 说完他指了指桌上的一沓钞票,“人家把诚意摆这儿了,我一大老爷们再后悔,是不是太不当人了?” 五千块在这个年代,已然算得上是小富水平。 他不知道沈润秋的家世究竟如何,但是一个普通人在他面前有魄力拍下五千块钱,说这是她的诚意,那他付成安也不能差事儿。 “可这样不是害了她吗,那厂子能撑多久,你我心里都有数……” “嗨,这不是手续还没办嘛,你没听人小沈刚才说,她那法子成不成,不还得看制造工艺么,你就别瞎操心了,这小沈啊,我看她心里有数。” “她能做起来,那是她的本事,我没什么不服。” 这话是付成安的心里话。 厂子他花了多少精力来盘活?怕没订单,他四处拜托以前的老相识来帮忙下单子,原材料不够,他就从家里的钢铁公司赊账弄来,如今遣散工人,已经是最后的办法。 “就算她经营不善,没能力救活,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愿赌,就得服输。” “以这小姑娘的魄力,估计也是想好了赔个血本无归啊。” 付成安点上一支烟,却一直持着,没有抽。 走出这间公社专门准备的待客间大门,他望着远处的海岛,眯缝着眼,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 午后的黎明岛,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刻,沈润秋刚到卫生院便回了自己简陋的办公室。 她缓步走到床前,对准床上躺着那人大腿即将愈合的伤口,给了一巴掌。 “嘶——!” 一声堪比杀猪叫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卫生院上空。 易潇吃痛睁开眼睛,猛地从木板床上爬起来,不甘道:“你想害死我啊!” “下午准备出岛,把你那堆破烂带好。” 沈润秋回到桌前坐下,从上锁的抽屉里取出她这几天画的设计图。 对比手术室里粗糙的原图,沈润秋尝试在细节上做了精进,而且有的地方按照她平时操作的想法也有所改进。 如今华夏医疗器械行业尚处于一片未开发的空白,在上岛之前,她关注过相关信息。 后来和易潇的闲聊之中,她又知道了更多。 易潇属于行业中人,虽说如今处于被他亲爹行业内封杀的状态,但他此前在业内工作的经历,依然很有参考性。 第48章 华安零件厂 此次付成安和姚文娴夫妇上岛,是专门绕行远路,他们乘船坐到巴东岛,又通过渔民的船来到黎明岛。 而返回路线也是如此。 他们这次来到黎明岛的考察任务并没有很复杂,西岛原先进行过的工业开发的产业,付成安代表的华安钢铁在其中属于上游供应商角色,虽不怎么搭边,但付成安还是承诺向他认识的客户引荐。 沈润秋向邱国文请了假,带着在黎明岛赖了多日的易潇出发,踏上她商业企划的第一步。 邱国文要带妻子上岸看医生,也和他们乘了一条船。 沈润秋刚上船没多久便睡着了,这条船从巴东岛直达江南省省城临安,下午出发,估计得深夜才能到。 刚睡着,易潇便砰砰敲响了上舱门。 被放进来之后,易潇表情激动,声音还有些许颤抖,“你怎么会认识付成安!!!” 那可是北方钢铁行业绝对的老大! 须知北方四大钢铁企业,可是以华安为龙头! 最近这些年以来华夏以工业为发展方向,而在重工业领域,华安绝对算得上是最大的上游供货商。 他之前在业内工作时,粤省不少产业就与华安有长期的订单合作。 华安生产的合金质量,在全国都堪称上乘,更别说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推进锻造工艺,许多结构钢材与国外都有合作,国际贸易里都有些名气! “我刚才在码头还没敢认,上了船才知道,他们真的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易潇激动得在舱里走来走去,“诶,你说我要是上去认识人家,是不是太突兀了?” “哎不行,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见不到了,要不你帮我引荐一下?” “我听说他们上岛是专门来感谢你,你应该更能拉近距离!” 与易潇的激动截然不同,沈润秋打了个哈欠,对他这副死皮赖脸的精神表示敬佩,“等会儿你就认识了。” “不是,等会儿我怎么认识啊,秋姐,别睡啊秋姐!” 沈润秋已经躺回床上,准备合上眼睛。 她发现了一个不晕船的秘诀,只要她睡得够快,就不会产生恶心想吐的感觉。 而此刻,易潇这个烦人的家伙转来转去,倒叫她烦躁得没什么睡意。 “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地址发给你爸。” 易潇不敢说话了。 “明天下船去考察付成安的工厂,如果符合要求,就接下来造我们的器械。” 易潇惊叹:“你说什么!!!!” “易潇,如果你想做出点正事给你爸看,这可是个机会。” 沈润秋通过这几天的闲聊,察觉到他有自己创业的意思。 但是没有资金,也没有找到技术伙伴,空有一身经营经验也是毫无办法。 他待在岛上这么长时间不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害怕他爸查到行踪。 而且沈润秋也大概能猜到,易潇回去的日子不会太好过。香江的豪门圈不是那么好混的,易潇没有一个强势背景的母亲不说,他前不久还得罪了父亲。 家族里大房太太下面的儿子女儿,也势必会打压他。 能把他老谋深算的亲爹坑一把,可见易潇的能力足以引起旁人忌惮。 这样的人,以私生子的身份在豪门里,只有挨打的份。 沈润秋留着他,也是为了厂子留下一个管理的人才。要不然就凭他天天赖在卫生院不走的劲儿,她早就叫人把他抬走扔外面了。 第二天黎明,航行了一晚的客船缓缓靠岸。 易潇在普通客舱里挤了一晚,愣是没有睡着,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 一行人下船,邱国文带着妻子向沈润秋道谢后,便乘坐公交车前往医院。 付华安休息了一晚精神百倍,直接带沈润秋去了他停工两个多月的工厂。因着孙女还在医院,姚文娴并没有一起来。 华安零件厂位于临安市工业特区,周围的厂子轻工和重工相交,有自行车厂,也有大型机床厂,偶尔还能见到几家私人的小型钢铁加工厂。 华安零件厂就在一家重工机械厂旁边,占地面积属于中等规模,大概有50亩左右,生产车间,辅料库,办公区,配电站等也是该有的都有。 来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这人和付成安也算是熟识,两人刚见面就交流了很长时间。 说了没几句话,付成安突然转过身来,看向沈润秋:“小沈,你过来一下。” 他朝那老头介绍道:“老陈,这就是我刚刚和你说过的,来看工厂的合作人。” 老陈看了沈润秋面貌,心下震惊了一会儿,乖乖,这么水嫩的大姑娘,来考察工厂? 尤其是她后边还跟着个吊儿郎当的街溜子,这组合怎么看都不是做生意的。 出于付成安的注视,老陈还是与她握了握手,介绍自己道:“我是陈建国,早些年跟着安哥来临安做了这个零件厂,现在负责看厂子!” 说完这话,他又打量了这小姑娘几眼,心中不免浮起鄙夷。 刚才付成安给他说的时候他都不敢信,小姑娘人长得是挺好看,见了人也不露怯,只是这年纪的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嫁人,相夫教子,跑来干工厂? 他觉得付华安绝对是疯了。 但这话他不敢说。 “我是沈润秋,今天跟着付总来考察厂子的基本情况。” 听到这,老陈心底又是一声嗤笑,难不成付成安真就这么打算的? “听付总说您是厂子的老师傅,工艺水平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这次我们来,主要就是想见识见识高手的真功夫。”沈润秋朝他微笑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 老陈不懂,厂子都倒闭了,技术再好有什么用?该吃西北风还是得吃,除非这小姑娘能弄到订单。 可看她这样,倒也不像是什么富家千金,话里话外倒是对他挺尊敬。 想到这,他还是松了口,问:“你想做什么?” “一把柳叶刀,按照这上面的规格,尽可能做到最薄。” 第49章 真能做出来? 陈建国看着那刀片有些错愕,他一精密零件老师傅,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东西,冷不丁拿出来吧,还觉得有些陌生。 “你要做这东西,为什么不找刀片厂?” “手术用刀片对于精度要求高,而且,这还只是最简单的。我看厂子里有磨削机和抛光机,想来是能做的,就是不知道老师傅的工艺掉不掉链子。”沈润秋瞥他一眼。 “您要是没这个能力,就还是别做了,换个能做的来。” 陈建国心下一惊,嘿? 这小丫头片子瞧不起谁呢? 他陈建国早些年在钢铁厂一线车间当普通工人,死皮赖脸跟着厂里老师傅学了三年,一跃成为技术工。 厂子里的卡尺测量最多到毫米级别误差,他愣是花了十多年的时间练到丝米估读。 虽然后来测量工具更迭,他这苦练的技术也派不上用场,但是在厂子里就没有人不知道他的。来江南省之前,谁不知道他蝉联了五年的技能大赛冠军? 陈建国瞪了一眼沈润秋,说了一句:“你等着的。” 然后转身小跑着去门房里取过来他的工具包,啪地放在桌面上,还能听到工具之间碰撞得砰砰作响。 这包不小,而且里面的工具也不少。 可以说,这里面东西囊括了五十多岁的老陈半辈子的心血。 他在里面翻找一番,终于是找出来一个小型卡尺,从沈润秋手里接过刀片,陈建国测量一番,低头又掏出来一支铅笔把参数写在墙上。 陈建国穿了一身干净的深蓝色工作服,尽管如今没有订单工作给他做,他仍旧保持着平时上班的态度,该几点到就是几点到,即便只是看大门,他也当成从前那样。 老师傅量了半天,对着他记下的数字又分析了两眼,才道:“我们的机器,能做到这个精度。” 那是一种老熟练工的沉稳,他从兜里掏出老花镜,对着刀片看了又看,“明天你们再来看,我一比一复刻出来。” 说完便要将刀片递回来,沈润秋没有接。 她对陈建国的态度,还挺欣赏的。 沈润秋朝他笑了笑,“东西就放在您这,既然说一比一复刻,那总得有个参照。” 陈建国将刀片放在台面上,“行。” 而站在一旁目睹了刚刚全过程的付成安则是暗暗为陈建国捏了一把汗。 “老陈,你确定能做出来?” 他也是刚刚才知道沈润秋要用这个厂子做什么,说实话,她把刀片举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付成安还有些不相信。但一想沈润秋的职业,他反而对沈润秋的救厂言论有了些许理解。 现在国内的医疗器械市场,确实是很大一片空缺啊! 尤其是最近这两年贸易开放以来,医院的医疗器械,尤其是医疗耗材,大部分都从国外采购,本土的企业竞争能力跟不上,市场自然也就抢不过国外的产品。 而由于医疗器械本身具有一定的壁垒,它不是随便一个工厂就能造,它对于精度、材料等等都有很高的要求,如果不是有足够实力的厂子,是绝对不会踏足此行的。 而从当下的创业潮来讲,谁也不会把起点放在这么一个高的位置上,谁如果真的投资了这项,那不是自掘坟墓吗? 万一机器都采购来了,工人也都招上了,这时候再出现样品不合规的事情,那一切岂不是都白做了? 而他的工厂有机器能做,从一个机床精密零件厂改造成器械厂,也就是卫生标准和材料标准的问题,只要能把东西做出来,再采购又有何妨? 在有国内实力的医疗器械公司出来之前,这块蛋糕还是被国外公司占有。 但是未来,医疗器械巨大的盈利市场,绝对会有国内企业的一大块蛋糕,这就要看他们的技术能成熟到什么程度,又肯有多少人在创新上面下功夫。 毕竟一味地购买国外专利来做产品,虽然包着国产皮,可大部分钱还是流向了海外。 老陈如果真的能做出来,那厂子转型成功,也只是时间问题。 付成安就怕陈建国被沈润秋带偏了,刚刚他听得清楚,这小丫头鬼灵精地用激将法来激老陈,他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付成安更怕他做不出来,打击了这个老师傅的心。 陈建国听完他的话思量些许,眸色沉了沉,“能做出来。” “真能做出来?” 陈建国不说话了。 “你们明天来看。” 陈建国留下这句话,便带着一兜子工具转身离去,走向他的工作台,开始写写画画。俨然一副老工匠的模样。 沈润秋看他的背影,也是有了些许感慨。 如果陈建国都做不出来,那这办法……她就要考虑放弃了。 她没有时间再找新的老工匠来做,而且靠着现有的资金,她也不可能再找到比原有工人更熟练的了。 毕竟这种操作工在哪个厂都是香饽饽,待遇也是极高,冷不丁把人家挖来一个倒闭俩月的厂子,谁都不会考虑。 第50章 误差在微米之内 随后,沈润秋带着易潇,跟着付成安逛了这厂子的的大部分厂房,易潇也跟着拿个本子记了不少东西。 这些都是沈润秋吩咐的,评估当前厂子能用作他们器械生产的机器,再进一步考虑需要采购的新机器,同时对老机器进行估价。 走到工厂大门停下来,此时已经是午后,三人从下了船就一直没有吃饭,付成安大手一挥,带他们去了工厂附近的一家饭馆。 等饭期间,付成安心里还是有点打闪,一方面,他相信了沈润秋说的那套,今天看来,她确实有些想法。但另一方面,他又对这个行业没多少信心。 如果说造零件,他平时接触的这类下游商人多,办这种厂子有什么要注意的也能知道,虽然干得不久,但也算半个老手。 可这医疗行业可不好踏足啊,沈润秋能力再强,充其量也只是大学刚刚毕业,她就算有图纸能做出来,可审批怎么解决?订单又要找谁来接? 这些都是问题。 这样想着,他也就问了出来,却不想沈润秋对他说:“不用担心。” 他能不担心吗? 下午俩人也没走,付成安还要去医院看小孙女,便也没管他们,只言道让他们自己逛。后来听老陈说是俩人在厂子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了,明天恐怕一早就要上门来查看成果。 来到医院,妻子姚文娴还问:“老付,他们看的怎么样了,能行吗?” 付成安点起一支烟来,也是有些惆怅,“说不准啊。” 他作为雄霸一方的钢铁业老总,早已在这种事情上练就了一颗大心脏,对于这么个小厂子真没啥操心的。 可偏偏沈润秋涉足的这个行业,叫他六十来岁的一颗心活了起来。 这事要能办成,该有多振奋国人的心啊! 别说挣多少钱,就是能开个好头,他这倒闭的厂子都能在历史上记下一笔! 这种惆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 江南省的夏天,很热,即便是早上,也有着一股闷闷的燥热。 树上的鸣蝉声音特别吵,沈润秋和易潇在一家露天的小早点摊前吃早饭时,感觉脑子都在嗡嗡响。 马路对面就是一家橡胶厂,工人们此刻刚下夜班,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见到远处缓步走来的付成安,沈润秋朝他招呼了一声:“付叔叔!” 付成安过来坐下,沈润秋给他点了份豆浆油条,刚坐下便问:“付叔叔,您来这么早?” 付成安摆摆手,“别提了,一宿都没怎么睡好。昨天晚上来回想了很多,怎么都睡不着。” 沈润秋从老板手中接过一碗豆浆,为他摆在面前,又把装油条的盘子递给老板,笑道:“您愁什么?该愁的是我们才对。” 毕竟这事一成,他只用做个甩手掌柜就得了,厂子的盈亏都是沈润秋承担,他反而压力还小了不少。 “我昨晚睡得还挺好,回去躺床上,一倒头就睡。”沈润秋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付成安忧心道:“小沈,你跟我说,要是你接手了,真的打算做医疗器械?” 沈润秋把油条往豆浆碗底按了按,直到浸满了才停下,回答道:“您看我有别的选择吗?” 付成安有些羞愧,是啊,原先各种办法他都用过了,要是真能行,他也不用现在跟着沈润秋现在发愁了。 “沈叔叔,不瞒您说,我对陈师傅的手艺还是相信的。”沈润秋咬了一口油条,“昨天晚上我半夜出来上厕所,路过厂子,见里面还亮着灯呢。” 他们住的那家旅馆没厕所,就连老板都得跑到几百米以外的公厕去上。 付成安闻言笑了笑,“他老传统了。” “老陈啊,自尊心特别强,早些年在东北的钢铁厂,技能大赛上得了个第二名,被人家第一名挤兑了两句,他险些给人家开了瓢。” 易潇惊叹道:“想不到陈叔年轻的时候还挺热血的?” “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最后他那瓢没开成,还是一下子想明白他自己技不如人。” 付成安喝了口豆浆,继续道:“回去他死练呐,没日没夜地,眼睛都要熬瞎了,后来第二年就拿了第一名,一直到他跟着我来江南省办这个零件厂,可是当了很多年的冠军。” 说到这,付成安瞪眼一笑,“昨天你说他做不成,可不就急眼了吗,非得给你做成看看!” 付成安笑了两声,也是缓解了些许压力,他坐在马路边三两口将豆浆喝完,丝毫没有老总的架子。抹了两下嘴,站起身来,见两人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便道:“走,咱们去看看,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做出来!” 工厂里和昨天一样静悄悄,那间陈建国独有的工作室却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几人凑过去一看,好家伙,趴桌子上睡着了。 听到门响的动静,陈建国迅速醒来。 三人围在他身后,付成安上来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陈,我们没来早吧?” 陈建国一看就是一宿没睡,胡子拉碴的,眼角还挂着赤糊。 他伸了个懒腰,从桌面上取出一个还没来得及开刃的刀片,又拿起原来那个规整的刀片,放在面前比了比,“你们看看,这算不算一模一样?” 说完还瞅了一眼那小丫头,脸上的得意之色比起他孙子考100分都强烈。 沈润秋接过来刀片,将原先的刀柄掏出来比了比尺寸,咔哒一声,安上了。 “成功了?!”易潇在身后惊呼。 “厚薄的误差,可是在微米之内。”陈建国又瞥了沈润秋一眼,自信道:“这误差,就算放到导弹上,都是顶尖水平。” “太行了!” 沈润秋难掩欣喜之色,除此之外,她还能感觉出来,陈建国用的这材料比起原先给他做参照那个,要刚韧不少! 沈润秋摸了多年手术刀,这东西一上手就知道好不好用,利不利手,就凭刚才那个丝滑的安装,还有这紧紧贴合的凹槽,就足以证明这东西差不了。 而且比起这来自后世的刀片,隐隐有更胜一筹的意思。 “你给的刀片,钢材打薄就容易断,原先厂子里进过一批特殊钢材,我是用那个做的,所以手感就不一样,但是韧性比起你那个要好很多。” 陈建国干制造这么些年,对于什么材料怎么用早已是得心应手,有些东西就算订单要求上没说,他也能主动提出来做进一步的精进。 原先这小姑娘说了是做手术刀,他可不得用点心吗。 再看那小姑娘欣喜神色,陈建国默默点了支烟,小丫头片子,看不起他? 我在厂子里练技术的时候,你恐怕还没出生呢。 付成安问他:“你说的那种钢材,是我们原先用来打造核心零件用的?” 陈建国点点头,“这东西放着也是废了,我昨晚比了好几种才确定下来用这个,要是真能在其他地方上有点用,也不用一直扔在厂子里生锈了。” 说到这,他问付成安道:“工厂里的原材料存货还有不少,老付,你计划什么时候转手?那批材料可放不久啊!都是好东西,生锈可就糟蹋了。” 付成安神色一喜,“还转手什么?那东西低价给了别人,我自己都心疼!回头看看小沈的其他器械还需要什么材料,有用的留下,没用的就卖掉,当启动资金!” “启动资金?”陈建国愣住了。 他这又是闹哪样? “哎呀,这事说来话长,等会我再跟你解释!”付成安脸上喜大过天,“小沈,你让老陈看看,你其他要做的。” 沈润秋交给他一沓资料,上面陈列着各种样品参数,“这些都是未来有计划生产的产品。” 第51章 在国际市场上,也会有一席之地 陈建国挨个看过参数完整的设计图,朝他们分析道:“这种不锈钢的,做暗纹老李在行,还有这种中空材质的,之前咱们零件厂出过一批单子,比这个还细。” “金属类的交给我们没问题。”陈建国语气肯定。 “那这……老陈,意思是能行?” 直到看见陈建国重重地点了点头,付成安才感觉压在自己心上的那颗大石头落了地。 他难掩面上的激动,“老陈,你快睡一觉,睡醒就去通知工友们回来开会,咱的厂子有救了!” 一个上午的时间,付成安这颗老心脏经历了颓靡和兴奋,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这种年轻的感觉了。 尤其当沈润秋坐在工厂办公室的谈判桌前,向他正式提出对赌协议的时候。 “对赌协议?”不赖他付成安见识短,这玩意他只在公司收购的时候见过,却也很少见。 “不,这厂子咱们说好了,一年之内,你能救活,我就送给你。”付成安大方摆手。 “付叔叔,我沈润秋不是个随便占别人便宜的人,您说送给我,我只当个玩笑话。” 沈润秋自然不会因为自己和付成安这层特殊的关系,就真的空手套白狼一个厂子。 “您刚才说的约定,我们也是放在对赌协议里的,只不过,我要加上两条。” 沈润秋伸起一根手指,“第一,在我达到一年后维持厂子正常运转,且经营利润达到市场平均水平之后,厂子归在我名下,占绝大部分股份,此外,您获得厂子每年10%的分红。” “也就是占股10%。” 付成安低下头思索一阵,这小丫头……如果她真能做到,那自己不仅不赔,还有得赚啊! 而且经营利润达到市场平均水平是什么概念?做个比较,他这个厂子从开办之初就一直在赔钱,鲜少有高额利润的时候!这么些年都是靠他一笔笔钱投资进来才维持住的。 如果她真能办成了,就算只有10%的分红,那每年也是十几万的进账,而且还是市场平均水平。如今国内医疗市场空缺大,而且有这类经营资质的公司更是少,要真能办起来,别说平均水平了,就是超个两倍三倍都不成问题! 到时候工厂再往其他省份扩张,利润可就不止这点了啊! 沈润秋见付成安那紧皱的眉头,又微笑着伸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在我们合约期限的这一年以内,厂子还是要以您的名义来运行,审批和订单您不用担心,但是一些需要法人的场面,还请您代为出席。” 沈润秋把手收回来,“合同我昨天晚上已经和易潇拟好了,待会留一份,您能带回去给秘书看看。” 易潇在国外留学商、法同修,对于对赌协议这一套华尔街金融衍生体系早已经熟悉,拟出一份适合当下法律的合同来更是不在话下。 沈润秋就把合同放在付成安的面前,“付叔叔,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晚上就能签了。” 付成安此刻心思沉重,又难掩激动。 “小沈……你这是图什么。” 付成安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可以说,沈润秋这合同完全是利好他的,除去第二条需要他配合之外,第一条完完全全是带他这个甩手掌柜赚钱啊! “付叔叔,我刚刚说过了,我不会随便占别人便宜。”她持着礼貌的微笑,给付成安的茶杯里添满了茶水,“我敬您的魄力,也知道您退休下来之后还想奋斗一把,转别的方向发展。” “咱们两个的合作关系从来没有什么报恩的说法,我清楚您感激我在船上向小孙女施救,但这不是促成咱们合作的理由。”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您办事痛快、也不计较一时的得失,这一点正是我要寻找的合伙人潜质。” “我们的企业,会问鼎国内,走向国际,甚至在国际市场上,也会有一席之地!” 这话响彻在空荡的办公室,掷地有声。 听得付成安心脏怦怦跳。 “如果您不嫌弃,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沈润秋自信大方地朝他伸出手。 付成安愣了一瞬,旋即大笑道:“好好好!你这个忘年交,我付成安认下了!” 他重重地与沈润秋握了下手,才感觉到,眼前这个瘦瘦的女娃娃,手掌竟是如此有力。 刚才沈润秋这番话,可谓是句句都说在他心口上了。他之所以退休以后往这厂子投这么多钱,不就是还想焕发事业的第二春? 可惜,他在这上面经验不多,而且这时候南下经商的人不少,他一个老头子的精力又哪里能比得上那些年轻人。 这个时代创业人群中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既能当老板,也能睡地板。 他腰板硬,睡不得地板。如今有小辈替他睡地板,还能带他一起做代表华夏首批民营医疗企业前沿的公司,他感恩都来不及。 在他人生将近六十岁的时候,有一个女娃娃带着一批年轻人,带他做生意…… 付成安走出工厂办公室的时候,感觉脚步都是轻飘飘的。 一方面,他卸下了遣散工人的巨大心理压力,另一方面,沈润秋最后的那番话叫他老头子也热血了一把。 沈润秋说:“付叔叔,我们一起为华夏医疗行业的未来努力。” 他昨晚回去问过秘书,近两年医疗企业的改制早已进行得如火如荼,民营企业也有,但是不多,而且由于品质的问题,很多产品都无法通过审核,更别提上市销售了。 目前民营企业产品还停留在购买设计专利生产的阶段,能自主研发的产品很少,更别提销往国外了。 如果真能按照沈润秋所说,他付成安能在华夏医疗产业历史上留下一笔! 他脚步飞快,怀里揣着的合同此刻也变得沉甸甸的,如果晚上能签下,他明天就要代表新企业去注册、申请了。 78以来,不少商人开始南下创业,涌现出一批早期的小老板,以付成安的远见能感觉到,这其中的一批人势必会成为新时代商业领域的领头羊。 当天晚上,沈润秋和易潇再度返回工厂时,面对的是七八十名工人,他们或站或坐,就在华安零件厂的空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疲惫。 第52章 老付把厂子卖了? 他们的厂子已经长达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开工了,这两个月没开工,也就没工资能领。 大部分人一家老小都得靠他们的工资养活,再这样下去,恐怕是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不,现在已经有人开始喝西北风了。 每个人都穿着和陈建国一样的深蓝色工服,有些工人带着一口外地口音和人闲聊。 “老张,你家里那个没跟你发火?” “嗨,别提了,这不是要开学了,孩子们得交学杂费了吗!家里这么多张嘴都得吃饭,我哪能干坐着,前几天找了个熟人介绍去搬水泥,搬沙子,这两天才好过一点。” “你那腰能受得了吗?别回头累坏了还得住医院!” “这谁有办法,厂子没订单,我再不出去活动活动,全家都得跟着我受苦!”说着,那人就站在原地活动起腰来。 旁边那人附和道: “是啊,当年从东北来江南,以为是过好日子的,没想到比以前还不如,我都后悔了!” “付总这两个月也没露头啊?他在忙什么呢?” 一个个头矮小的工人凑过来,朝身边人分了两把瓜子,这才低声道: “诶诶,小道消息,付总最近从东北调来一批钱,听说是要遣散了!” 旁人大惊: “遣散?什么意思?咱们这厂子不做啦?” “你看这两个月都没订单了,谁还能一直赔下去?就算老付身家过硬,他也得心疼啊!” “遣散费有多少?”有人问那矮子。 矮子笑了笑,“小道消息,我就知道个大概,发多少钱不还得看付总说吗?” “这年头能给遣散费都是好的!前两年咱们刚来江南的时候,外边那小厂子那么多,不也有不少经营不善倒闭的么,那些工人才惨呢,被欠了半年工资不说,老板一夜之间就跑了!” “老付做不出来这种事。”有人举着烟分析道。 “老付必然不能啊!咱们这的兄弟们跟他干了多少年了?他要是敢这么干,不得把兄弟们得罪死?” 被旁人叫老张的工人刚洋洋洒洒地说完话,就瞥见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年轻人,都是生面孔。 一个穿着工装裤,白衬衫的小闺女,看起来瘦瘦白白的,也就十几二十来岁的样子。 她旁边站着一个高个子,头发很长,不男不女的。 “这俩谁啊?” “不知道,来发钱的?” “那人不男不女那样,搞艺术的吧?” 此话刚落,就看到工厂门口一片喧闹,原来是付成安来了。 工人们看见他便围了上去,显然,已经有不少人听到即将遣散的消息,试图找他说说理。 当年他们进了华安,后来又自愿跟着老付从东北来到这又热又潮的南方城市,现在说扔就扔,到底是什么意思? “付总,您可得给咱想个出路啊,厂里的兄弟们可都是跟着你,拖家带口地来了江南,兄弟们年纪大了,您要是真不要我们,我们还能去哪?” “付总,来了这咱们语言不通,都是两三年没回过家,老母亲每年过年还打电话问我回不回家,四五十的汉子们偷偷流眼泪,是真不能看啊!” “付总,听说您要发遣散费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付成安听到这些话十分心酸,他当年也是这么出来的,自然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情。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一下吧。”付成安站在厂子里用原料箱子堆起的高台,安抚了大家的情绪。 “我今晚让老陈把你们叫过来,也没别的意思,主要是聊聊咱们厂子未来的发展。” “我知道兄弟们当年跟着我南下,吃了不少苦头,适应这边的气候也花了不少时间,这一点,我老付绝对的感谢你们!” “但是如今呐,咱们厂子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这两年订单我靠着以前的人脉拿到不少,厂子赔的不多还能撑一撑。可到后来行业政策变动,订单锐减,再到现在没有,我也很难办啊!” “大家都是华安钢铁出身,也都知道咱们北方人的最不差的就是义气,当年你们相信我老付,跟着我来了这,我就务必得把你们给安顿好!” “对!” “好!” “付总说的对!” 场下响起几道响亮的声音。 或是付成安回忆的这段史诗让众人想起了之前,有几名一米八的汉子竟是有些红了眼眶。 “如今市场不断变动,我们一直保持一成不变也是不可行的!”付成安说到重点。 “我和老陈,还有几位入职时间长的老工友商量过了,经过他们的一致表态,我决定正式拿掉华安零件厂的牌子!” “啊?” “啥意思?” 付成安看着台下或惊讶,或不解,笑了笑道:“我决定,咱们的厂子从明天开始转型!咱们不做零件了,改做医疗器械!” “医疗器械?” “这是个啥东西?” “江南没见几个厂子做这个啊?” “接下来,就请沈同志上来说一些具体情况!” 在众人的的质疑声中,沈润秋从最后面缓步走向付成安所在的台面。 上台之前,付成安拍了拍她的肩膀,托付道:“就看你了,小沈。” 沈润秋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便带着一个手提箱踏上台阶,走向灰土遍地的正中央。 “各位工人朋友们好,我姓沈,向大家介绍一下未来厂子的发展计划。”她缓缓开口,却引来下面更多质疑的声音。 “啥意思?老付把厂子卖了?” “这么一个丫头,搞笑呢?” “看起来也就和我女儿一般大。” 台下的气氛比起刚刚付成安上台时,缺少了一些安静。更显躁动,不耐烦。 这是沈润秋早已预料到的。 之所以她在对赌协议里提出第二条,让付成安以他的名义出面办厂,就有这其中一部分原因。 这里的老工人无一不是来自华安钢铁,冷不丁换一个人来当这个头领,谁都会有二心。这是一个工厂的老工人面对新高层决策时一定会有的反应。 看,场下如今这情况,可不就是如她之前所想。 第53章 科技,代表未来! 沈润秋深吸一口气,看台下人头攒动。一双双或探究或质疑的目光,打在她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气定神闲缓缓开口:“各位工友,我知道大家对于我的身份和能力有所怀疑,但请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听我讲几句。” “转型做医疗器械,这是华安零件厂的未来。” 沈润秋这话说得肯定、不容置疑。 她打开手提箱,里面装着十几把不等的医疗耗材,金属光泽靓丽,看起来做工十分精细。 “伟人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我们当下已经处于一个变革的时代,传统制造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就用华安零件厂举例,大家来到省城临安两年,是否感觉到周边不断崛起了很多家或大或小的零件厂?” 台下有人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沈润秋一笑,“这正是当下科技不断发展导致的。试想一下,在场的各位老师傅,当年为了练就这么一门手艺,台下苦练了多少年?而今再精细的打磨工艺,都一步步被机器替代,大量手艺精湛的工人不得不转岗到其他部门,引以为傲的手艺就这样逐渐消磨。” “但是,医疗器械行业,尤其是随着科技发展,对于高质量高精度的产品需求越来越高,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而我们华安零件厂,有着丰富的制造经验和高精度加工能力,对于医械行业,这是不可替代的优势!” “更重要的是,我们转型之后,不仅能保住现有的工作岗位,还能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们只需要调整生产线,引进必要的技术和设备,就能在这个新领域站稳脚跟。而我们在场的工人,也能跟上时代,跟上科技,用我们苦练多年的老手艺,加上先进的生产设备,彻底站在时代的前沿!” “科技,代表未来!” 沈润秋的话,台下人一开始没听进去多少。 都看她是个小姑娘,也没太当回事,可当沈润秋说到“被机器替代”时,有人开始认真了。 沈润秋这番话无疑说到了他们的痛处,现在的年轻工厂不像他们之前那样,一个工人要花十几年的时间苦练基本功夫才能上岗。众所周知的现状就是一台机器连轴转,产能还要比他们高出好几倍。 华安零件厂的没落,除去原先付成安提到的那些理由,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产能低下,同样的订单,别的工厂一周就能做完,而他们要花一个月。 虽然质量上乘,但是耗费在其中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产品本来的价值。 不少人已经开始思考沈润秋这话其中的含义。 “那咱不想干怎么办?”一个带着浓厚东北口音的汉子在后面喊。 沈润秋刚才在后面听了不少声音,自然知道这批人里有一部分是难啃的。 但她没有丝毫犹豫:“不想留下的,按照平日工资,补发三个月,自请离职!” 付成安表情一变,但又很快释然。 这小丫头,说话比起他来还要说一不二。 他和工人打交道多,让旁人来解决这事,他们肯定要百般劝说工人留下,而这时候工人们也能顺势提出很多要求,来拿捏这种新手创业者。 但沈润秋不,她刚才那话意思,明显就是你想干干,不想干就走,自请离职的情况下还能再给三个月工资,这在全行业都算得上是仁至义尽。 其他的哪家工厂会有这样的补偿? 不出付成安所料,沈润秋这话一出,场下瞬间议论纷纷,就连刚才那当众为难沈润秋的汉子都没了言语。 “我留下!”陈建国率先表态。 他在这群人里属于是老大哥的存在,而且也是在华安集团任职时间最长的职工。 他的话带动了不少人的心。 留下,既能学到新的技术,还能挣钱,谁会自断后路领那三个月工资走人? “我也留下!” “我留!” 沈润秋朝着人群承诺:“还相信我们厂子有前途,愿意留下来的,待会去找人事部门的主任登记。我沈润秋在这里做出保证,未来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工友掉队!” 人事部主任赵光远今天红光满面,尤其是在听到沈润秋的那句“科技,代表未来”之后。 他在这个位置上干了很多年,不管是之前在东北,还是如今的江南,他是最能感受到如今人才要求在不断上升的。 他在沈润秋上台子演讲之前,说实话心里也在打鼓,怕厂子转型之后就会决定扔下这些没能及时搭上技术列车的老工人,转而去招纳年轻人来提升厂子的生产水平。 但她没有,她还向所有人作出承诺,不会让任何一个工友掉队。 此刻赵光远再看向台上那个瘦瘦弱弱的背影,只觉得她说出的话充满力量。 而自己也充满了干劲儿。 … 工人的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沈润秋把所有图纸放在生产部主任陈建国那里,让他来安排具体生产事宜,争取在三天之内拿到样品。 与此同时,付成安则是和易潇当天便开始准备新企业一系列的注册事宜。 在医疗行业的法律法规和相关文件方面,易潇作为其中老手自然不在话下。他在国外接触的便是这个行业,在香江又有几年的工作经验,写起管理细则和转型采购清单来,不在话下。 而付成安是华安钢铁的老总,如今兼着个‘太上皇’的身份在江南办企业,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多多少少的人脉额可以利用,在厂子各类证件的办理这方面,由他经手来办还是比较迅速的。 在临安的这两日,沈润秋和易潇跟着付成安还有厂子的管理层,大大小小开了十几次会,最终敲定了一系列的转型计划。 包括新员工的招聘,这就费了不少口舌,招聘几位医工学科交叉的人才来搭建新的质检部门十分艰难,当下人才紧缺,易潇便想到从香江那边的公司挖来几位高层。 这事沈润秋交给了易潇来办,而除此之外的管理制度、经营场所卫生等问题,沈润秋早已在岛上阅读过相关的法规制度,经过管理层多次会议,也算是通过了第一版。 样品制造的进度,倒是超乎沈润秋的想象。 就在她即将返回黎明岛的前一天,首批样品制造完成了。 第54章 河汉女,玉炼颜,云輧往往在人间。 样品的质量超过沈润秋想象。 陈建国说,这是他带着手下经验最丰富的一批人,连续加班做出来的。 陈建国说话时带着笑容,“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说沈总是个敞亮人,咱们大老爷们也不能差事儿!这首批样品这么重要,咱们就得做好咯!就是要比机器打出来的还标准!” 他们做到了。 看那与她从后世的手术室里取出来的器械一模一样,甚至要更为精良的样品,沈润秋感受着熟悉的冰凉触感,竟是感受到了其中匠人精神。 陈建国不善言辞,他把东西放下便走了,现在只等产品制造许可证下来,他们就能开工。 这几年江南省各类政策都有扶持工业的意思,所以生产许可证,易潇备足了资料后并不是很难办,更何况如此精良的器械,让人想不通过都难。 至于订单,沈润秋把样品中的一部分寄了个邮包送往京城,地址则是先前陈在先递给她纸条上的内容。 沈润秋和管理层开会到深夜,在小旅馆只休息了四个小时,凌晨六点钟,她踏上返回黎明岛的客轮。 易潇被她安排留在临安处理一些细节,重要的部分沈润秋这几天已经和管理层敲定清楚。 第二天一早,易潇拎着箱子,送沈润秋到了码头。 看到熙熙攘攘的渔民踏上船,易潇叹了口气。 他这几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既然下定决心跟着沈润秋干,他就已经做好了十足准备。 许久未刮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许胡茬,两眼有些困倦,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把沈润秋送上了船。 笑着对远行的客轮招了招手,易潇转过身来,脚步忽闪。 沈润秋此前在船上对他说:“如果你想做出点正事来给你爸看,这是个机会。” 他有时候很佩服沈润秋那种洞察人心的能力,似乎她很了解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他长大这么多年以来,母亲总是喜欢在父亲面前卑微求情,伏低做小跟在父亲身边那么多年,说实话,易潇心里有股恨意。 他恨母亲这种求人的样子。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正是母亲把所有委屈都咽下,他才有去国外留学的机会,才能回到香江,坑他父亲一把。 而之后母亲面对父亲的暴怒,也是处处护着自己,他这才有机会逃出香江,辗转濠江、粤省,最后来到江南。 那日跟着沈润秋上客船,其实是为了避难,他知道父亲很快就会找到江南,把他捉回去,然后受尽那家人的白眼。 他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他其实想到黎明岛躲一辈子,是沈润秋把他揪了出来 ,告诉他,他反抗父亲的唯一方式,就是做点正事给他看。 易潇转过街角,看到一家牌面简陋的理发店。 早晨七点,老板就已经开了门,他走进去,老板问他:“理发啊?” 他从兜里翻出五块钱拍在桌面上,看着镜子里那个许久没有正视过的自己,沉声道:“剪短。” 要干点正事了呢,易潇想。 * 黎明岛妇女办主任段金枝,是岛上办事干净利落的女强人。有不少受了委屈的妇女都会去找她谈心,有的时候她还负责调和一些家庭矛盾。 但是她在对于儿媳妇挑选这件事情上严格得很,儿子庄全曾经带过一个同工厂的女同事回家。 本来段金枝大大方方待客,以为自家儿子终于开窍时,却不知道从哪听说,儿子带回来的这个对象家里早些年成分不好,就连工作都不是正式的。 庄全的这桩婚事也就没了下文。 一直到27岁,他都没有结婚,家里的婚房在几年前就准备好了,愣是空放了好久。 这次他上岛,主要还是母亲催着他赶紧回来相亲。段金枝在岛上找了好几个出身不错的小姑娘,在粤省、江南省的一些厂子里也都有正式工作,可谓是门当户对。 庄全在江南麻纺厂当厂长秘书。个子一米七左右,身形偏瘦,整个人身上最大的特色便是他鼻梁上那副粗黑框眼镜。 他是读过书的,早些年高中毕业,他去临安的麻纺厂参加工作之后又上了一段时间夜校,平日里也喜欢看一些书籍,近视眼就是在这个时候养成的。 旁人叫他四眼狗,他也不恼,文人向来清高,他下意识将自己归入其中,不与那些人一般计较。 有很多姑娘还偏喜欢他戴眼镜的样子,夸他有文化,要和他处对象,但是都被他回绝了。 庄全搭上了通往黎明岛半个月一次的客船,从过年到现在,他有半年多没回过家了。 拎着皮箱进入普通客舱的时候,庄全眼神一瞥,就看到了那个在人群中亮白的人影。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前几天读到的一句诗。 河汉女,玉炼颜,云輧往往在人间。 而当那女孩扭过头来,从检票员手中接过船票时,庄全更加了肯定自己的想法。 精致的五官,就算不施粉黛,也会感觉她的容貌惊为天人,比起厂子里那些整日浓妆艳抹凑近自己的女人,庄全更觉得那女孩美丽。 待会一定要借机认识一下。 他这样想。 然而他的想法很快就破灭了。 那身穿白色连衣裙,长发飘飘的女孩,竟然走向了上舱。 而反观正在这边拥挤排队等待检票的自己,想来自视甚高的庄全竟然有了一些自卑。 上舱的船票比起普通舱来说,要贵了不少钱,他可舍不得去坐。 那只能再找机会了。 庄全提着箱子,跟随人流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好行李之后,便逆着人流来到刚刚他们相遇的地方。 此时上船的人已经很少,通往上舱的通道已经关闭,想来是没机会上去了。 庄全叹了口气,只得转回自己的座位上,捧起包里那本诗词集,却怎么也读不进去。 再出去看,依旧没有看到那女孩的身影。 难道她不嫌上舱闷得慌吗?都不出来甲板上透透气? 庄全伸长了脖子朝上面看,试图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却大失所望。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船员走过来,见他探头探脑的样子,便对他说:“同志,我们马上就要开船了,请您回到座位上。” 庄全点点头,但还是没忍住问:“您能替我给住在上舱的那个姑娘捎句话吗?” 第55章 真是硬伤啊 船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上舱,问他:“您和沈医生认识?” “沈医生?”庄全对他的回答十分惊喜。 此前他带回家的那位女朋友,母亲嫌弃对方出身不好,还没有正式工作,如果这个沈医生能和自己回家,相信母亲会十分满意。 毕竟医生,是一份更为体面的工作。 船员怀疑的目光传来,庄全立即装出一副相熟的模样,道:“对,我和沈医生是同乡的,刚才在码头看见她没敢认,这不是上了船才发现是熟人嘛。” 船员点点头,相信了他的这套说辞,问他:“你要带什么话?我待会上去的时候帮你捎过去。” “就问一下,她在哪里下船,我有话对她讲。” 船员打量他一眼,“你真认识沈医生?” 显然庄全这样搭讪十分明显,既然是熟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对方在哪下船? 这戴眼镜的男人明显是看沈医生长得漂亮,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来认识人家。 庄全挺直腰杆:“当然认识。” 船员问他:“那你说说沈医生全名叫什么,在哪工作。” 此前沈润秋在船上施救的事情,几乎船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知道,她在黎明岛上当医生的事情,还是后来船长开早会的时候提到的。 庄全的腰杆弯了下来:“这……我不清楚。” “我和沈医生好几年没见面了,这不好久没联系过嘛。” 那船员显然没信他这套,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先回座位上吧,等会儿我能见到沈医生的话,会和她说的。” 庄全双手合十,感激地看着他道:“谢谢,谢谢。” 那船员也是有心眼地,他刚刚给那戴眼镜的男人说带话,但那是他能见到沈医生的情况啊! 哼着小曲转到上舱,他看到那唯一入住的客舱舱门已经关闭,他在门口转了两圈,沈润秋也没出来。 他可是来过了,只不过啊,没见着沈医生。 … 庄全战战兢兢在座位上又等了一会儿消息,他感觉到自己的心都是悬空状态,可左等右等都没有消息。 船已经开出去有一会儿,此刻外面是茫茫的大海,有不少乘客离座在外面甲板上透气。 庄全再次来到出入口那个唯一能看到上舱通道的地方,仰头伸长了脖子也没见着那个想见的身影。 难道他就要错过了吗? 正要灰心丧气地回到座位上,庄全眼神一瞥便看见了刚刚他见过的船员,连忙把人拦下,焦急问他:“你好你好,请问你见到沈医生了吗?” 那船员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是刚刚想要通过他搭讪沈医生的男人。 他大咧咧一笑,“啊你说沈医生啊,没见着。” 说完也没看他,便从他身侧擦身而过。 庄全愣在那里,“啊?” … 沈润秋在船上睡了一个完整的好觉。 这些日子在工厂里开会,凡大事小事都要她经手,从人员管理到产品生产的分配,时不时陈建国做样品的时候还要来问她几个问题。 起来洗了把脸,沈润秋才感觉清醒一点,再看窗外已经是火红的夕阳挂在天边,轮船的汽笛声回响在大海上。 “黎明岛马上就要到了!大家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船!” 船员在楼下吆喝着,沈润秋伸了个懒腰,折身回去取出自己的行李箱来,靠在栏杆边,看着远处的渔船跟着轮船缓缓归航。 码头上站了不少人,几乎都是来接旅客的。 “沈医生,准备下船吧。”一个船员拿着拖把朝她笑笑。 沈润秋点头道了声谢,倒是没想到这船上还有人认识自己。 说到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问:“你好,我想问问这班船平时有没有邮寄的业务?” 虽然她在岛上能和易潇打电话交待一些事务,但是有些设计图纸和文件,都还是要寄过去的。 船员回答她:“黎明岛上有一家邮局,每个月的所有信件和邮包都是从我们这运的,您要寄东西的话去那里就好了。” 沈润秋想起来,好像韩牧潭之前给她提过这件事,还有岛上的电话,除去驻地有一部,在公社和邮局也各有一部。 公社打电话不要钱,邮局的要收费。 沈润秋谢过船员,见船已经缓缓靠岸,便拎着箱子想要走到出口,那船员见她箱子沉到一下没拎起来,连忙替她拎了起来。 沈医生感激地看他一眼,“谢谢。” 那船员也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听完她这一句顿时羞红了脸,“不用谢我,沈医生。” 小伙子一笑,心想沈医生的眼睛真好看啊,像是一汪池水,水灵灵的。笑起来也很好看,显得特别和善。 把人送到船下,船员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沈医生,我就送您到这了,待会儿还要启程去巴东岛。” 沈润秋把箱子放在地上,对那脸红小伙连连道谢,“太谢谢你了,我这箱子挺沉的,累坏了吧?脸都憋红了。” 小伙子脸更红了,赶紧说了句不用谢就跑走了。 沈润秋又把目光转向地面上的箱子,更发愁了。 之前来报到的时候只拿了换洗衣物,以为很多东西岛上会有,结果她去过一次供销社才明白什么叫物资匮乏。 供销社里柴米油盐和毛巾牙刷这些是有的,但再多就没有了。 让沈润秋震惊的是,岛上的供销社居然没有驱蚊剂。后来一问那销售员才知道,驱蚊剂价格贵,想要还得自己从岸上带。 本来想此行到临安买点,但她在厂子里忙着实在没时间出来采购,箱子里的东西都是托姚文娴帮她置办,具体有什么她也不知道,但肯定有杀虫剂和花露水,这是她专门嘱咐的。 当时她还掏出五十块钱要给姚文娴,对方直接给她推回来了,直说不要。 这箱子塞得满满当当,少说有二三十斤,比上次还重,这她要怎么拿回去? 上次还能有小楚帮她,这次可真是……没人了。 叹了口气,沈润秋屏气凝神,使出浑身气力用两只手将箱子提起来,走了两步便泄力了。 这瘦弱的身躯……真是硬伤啊! 第56章 我给你带回家 沈润秋又拎着箱子走了几步,实在是没劲,手臂都感觉要拉断了,只得停在路上弯着身子大喘几口气。 忽然,一双皮面的军靴突然出现在眼前,朝她眼前迈了几步,最终站定。 沈润秋喘着气直起身来,见着来人有些惊喜,“你怎么在这?” 胡天渝哈哈一笑,“刚才我还想是谁呢,没想到真是你啊!沈医生这是去临安了?” “对,去的匆忙,也没和你们说。” 中午决定,下午就出发了,沈润秋甚至没有回去收拾东西,也没和……房子的主人说一声。 “嗨,大家都知道沈医生忙去了,昨天邱主任搭了艘渔船回来,我们才知道您和邱主任一起去岸上医院给秀琴姐看病去了。” 沈润秋和付成安的行程是瞒着邱主任的,但是对方有意替她瞒下,她也就领了这份情。 码头的海风一阵阵刮来,沈润秋拢了拢刮得衣角翻飞的外套,才问他:“你来码头做什么?” “这不是船上有一批物资运来嘛,东西比较重要,我和牧潭就一起来了。”看到远处有人在招呼他,胡天渝连忙道:“我那边还有事,就不跟你说了啊!” 望着胡天渝小跑的背影,沈润秋的心沉了一下,韩牧潭也来了?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一去岸上好几天,都没和他说一声。虽然两人关系现在没什么特殊的,仅仅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这种长时间不归的情况还是得说一声。 上次自己在卫生院里睡过头,韩牧潭还大晚上专门来找她。 沈润秋朝胡天渝的方向小心张望着,在人群中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沈、沈医生?” 身后传来一声迟疑。 沈润秋转过头,看了那人半天想不起来自己在哪见过他。 个头中等,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五官端正。上身一件藏蓝色毛衣,像是家里人织的。 那人见沈润秋看他,便赶紧迈步走来,紧张道:“沈医生,你好,我叫庄全。” 庄全? 沈润秋确认自己见过的岛民里没有这个人。 但她还是持着和善的目光问:“怎么了?” 庄全小心地推了推眼镜,偷偷看了一眼沈润秋的眼睛,发现对方一脸疑惑,便笑道:“我想跟你认识一下,我家在东岛虎头村。” 刚刚离远了看,这沈医生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如今离近了看,更仙了。 尤其是她笑起来要比不笑更好看。 沈润秋见他没什么恶意,便含糊答应了几句,只当是什么有医疗需求的居民,也没多想。 “沈医生在哪住?要不要我帮你送一下?” 庄全刚刚在后面看到她提着箱子不太好走,便有些欣喜。 自己和她拉近距离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刚才他下船的时候还有些沮丧,心想这下子是没机会认识那个住在上舱的沈医生了,但他眼神一转便看到了那个皎白身影。 沈润秋有些尴尬,“我这箱子还挺重的。” 易潇提着都费劲,眼前这个叫庄全的岛民看起来比易潇还瘦了一些,别让人家帮个忙,最后把人家肌肉拉伤了。 但是纯靠自己又完全提不动,她又说:“呃……那个庄同志,你帮我提到军官宿舍那边,我给你点钱,就当辛苦费了。你提一段,累了就换我来。” 庄全当即便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拿得动。”说着便要去提,不带一点犹豫地。 提了一下,好险没把他腰闪了。 这姑娘说的重,真不是托辞啊? 庄全的工作是一个常年坐办公室的,这些年来除了上下班和跑业务,就没别的体育运动了。冷不丁突然提这么重的物品,确实有点考验他。 但这是在沈医生面前好好表现的机会,他又怎么能错过!说着便屏气凝神,拎着她的箱子,连带着自己的皮箱,艰难地走了几步。 沈润秋看他摇摇晃晃的样子,连忙赶上去,“你先放下吧,别待会拉伤肌肉了。” 实在不行她先把箱子放码头,去找王兴明借他家里的三轮车来载。 庄全憋着一口气,艰难咬着牙回答道:“没、事,我、拿、得、动!” 话音刚落,他的手不听使唤地一松,沈润秋那只被塞得爆满的皮箱就砰地一声掉在了砂土地面上。 庄全也跟着倒在了地上,沈润秋连忙过去扶他起来,他却摆摆手,自己撑着地面就站了起来。 拍拍手上的灰,庄全感觉到自己后腰一阵酸痛。 他很想呲牙咧嘴地疼一会儿,沈医生却这时候问他:“你没事吧?有没有扭伤?” 庄全立马把腰杆挺直,“没事没事,刚才是手滑了。”他赶紧蹲下身看了看箱子,“别把你箱子摔坏了。” “没事,这箱子挺结实。”沈润秋是不敢让他再拿了,“庄全同志,你快回家吧,我自己带回去就行。” 庄全悄悄地把手背过去揉揉腰,对她大方一笑,“别跟我客气啊沈医生,说给你送回去就送回去,有啥不好意思的。” 沈润秋护住自己的箱子没让他再拎,“真没事,您快回去吧!” 两人说话中间,庄全听到自己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回来了?” 抬头一看,沈医生也正在看他身子侧后方。 庄全扭过头来,这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身着军装、身材挺拔的男人。 沈润秋低低地回答:“嗯,刚下船。” 他们认识? 那军人又问沈医生:“准备去哪?卫生院还是宿舍?” “宿舍。” 还挺熟? “我现在有事,你把行李放在码头,待会儿忙完给你带回去。” 沈润秋连忙拒绝,“倒也不用,王医生家离这不远,我待会去借他的三轮平板车把行李载回去就行。” 韩牧潭眸色淡淡,问她:“你不是不会骑自行车?” 沈润秋愣了一下,“三轮车应该没事吧……” 又不会翻车。 说实话,她前几天在岛上下班之后试过骑那辆生锈的自行车,总是不能把握好平衡,还没上座车子就要倒了。 王医生自己改造的那辆三轮车还挺好骑,她还想要不托易潇帮她留意一下这种三轮车运来岛上。 “码头那边的小木屋主人姓孙,你把行李送到那边,待会我给你带回家。” 庄全嘴角一抽,回、回家…… 敢情这沈医生是随军来的啊! 第57章 沈医生还没对象? 庄全有些郁闷地回到家,推开门,正坐在院子里吹风聊天的母亲有些惊喜,朝着身旁的吴婶笑道:“瞧瞧,刚说到这不就来了?” 庄全显然没心情回应,只简单地对母亲打了声招呼,便闷头回了自己房间里。 段金枝见儿子这模样,有些狐疑,对吴婶说:“我去看看啥情况,咋看起来不高兴呢。” 这次她专门让儿子请个长假回来,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赶紧把婚事定下,她也好把新媳妇迎进来。 要是能怀上,那就更好了。 到时候儿子回临安工作,媳妇就留在岛上安心养胎,她也好伺候着。 可看他这模样,万一明天相亲他也端着一张丧气脸,人家看不上怎么办? 虽然这情况微乎其微。 庄全年纪轻轻就在麻纺厂当厂长秘书,这其中虽有她的帮助,但怎奈儿子能力出众,就是站在这个位置上也能干得了活。 这职位在说媒的那里有多金贵,段金枝是知道的。 “儿子,怎么不高兴了?”段金枝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 庄全虽然生的不知道哪股子闷气,但对于母亲还是有基本的尊敬:“没事妈,我就是腰扭了一下。” “啥时候扭的?我去找药油给你抹抹。” 段金枝出去翻找起来,没一会便带着一个装着红色药水的玻璃瓶子回来,“趴着,我给你抹点红花油。” “我自己来吧,妈。” 目送段金枝出门,庄全才敢呲牙叫了两声,凭着感觉给自己上了点药。 歇了一会推门出去,母亲还在和吴婶聊天。 庄全问:“妈,岛上什么时候新来了个医生?” “你说沈医生啊?前不久上岛的,刘大壮烧伤就是她治好的。”段金枝边嗑瓜子边说。 庄全有些惊讶,“刘大壮不是烧的挺严重吗,当时我记得说就要……” “江南省卫生厅派了一批专家来,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里面有那个新来的沈医生。” 吴婶见他们谈起自己的邻居,脸上亦是跟着沾光,连忙道: “沈医生还挺厉害的呢,她刚来那几天跟着兴明跑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村子,给不少人都看好病了。” 庄全心下一喜,沈医生能做出这么多瞩目的成绩,如果让母亲找媒人给他和沈医生牵线,想来母亲也不会拒绝的。 “人家京城医大毕业,没点技术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高材生?”段金枝把瓜子皮吐在地上。 “妈,你是说,沈医生大学毕业?” 她的学历太高了,这样子一比,自己的高中学历反而有些不够看了。 他最近在准备自学考试,如果能上个大专……应该也不差多少吧? “是又怎么样?女孩子学历太高,未来对象都找不到!”段金枝有些不屑。 “沈医生还没对象?”庄全激动了。 难道,他真的还有机会? “你问这干嘛?” 段金枝敏锐地觉察到,儿子一提到有关沈医生的话题就提起精神来,比起刚刚回家的颓靡样完全就是两个人。 庄全支支吾吾答不出话来,吴婶便笑道:“沈医生在韩团长的军官宿舍里住着呢,俩人就是同事,沈医生不是来随军的。” “真的?!”庄全恨不得拉着吴婶问到底。 “当然真的,那还能有假?”吴婶淳朴一笑,丝毫没意识到他的情绪变化,“我们家就在韩团长家旁边呢,沈医生一来就住进去了,韩团长特意托付我照顾。” 庄全犹豫开口: “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如果是男女朋友的话,那他可以死心了。 那个姓韩的军人,他工作不如人家,外貌……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就凭他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帮沈医生把箱子拎那么远,这就足够庄全自惭形秽的。 “这我也说不清。”吴婶面露难色,“沈医生说他们是家里长辈有点渊源,她上岛之后父亲托韩团长照顾她。” 但…… 吴婶有个猜测,但她没敢说出来。 段金枝看儿子这一晚上大悲大喜的神情,也是明白过来了几分,问他:“你见过沈医生了?” 那沈医生,她上次跟着邱主任他们接待付总的时候见过一面,长得是很不错。 但是邱主任第一次见这小姑娘,就给气得够呛,她可不想让儿子娶这么个儿媳妇回来。 呛不呛人两说,最主要是儿子得能镇住她,要不然就不是娶媳妇了,那是请了个奶奶到家里来。 庄全还真如段金枝所料,憨涩地点了点头。 段金枝立马瞪眼警告道:“人家沈医生只在岛上待两年,你可别想什么不该想的。” 庄全见自己的心思被母亲戳穿,当下便回了屋里,心里闷闷的。 刚坐下,就感觉后腰传来一阵肿痛。 嘶—— * 韩牧潭带着部下最后清点了一遍物资,才目送人走远。 刚一回头,便看到那个暗色下抱着膝盖坐在礁石上的女人。 海、天一色,沈润秋穿件白色裙子,在这夜黑之中恰恰勾出一个窈窕的人影。 沈润秋并没有做出把箱子扔在那里就不管的不负责行为,她一直乖乖地坐在礁石上等到韩牧潭忙完,见他迈着长腿走来便立马起身。 “走吧。”韩牧潭提起她身侧的箱子来,虚半步跟在她侧后方,像个卫士。 沈润秋愣了一下,还是走到他身侧,并肩而行。 一路无话。 回到家里,韩牧潭直接把她沉沉的行李箱送到卧室里,便出去了。 他在外面沙发上坐着,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女人沐在月光下,乖乖地在黑暗里等他的模样。 忽然,半开门的卧室里忽然传出一声惊叫。 沈润秋可惜地看着地面上那从中间裂开的玻璃瓶子,液体流了一地。 她专门要的杀虫剂,就这样碎了…… 她刚才从箱子里一拿出来,这瓶子就咔嚓一声裂开了……沈润秋感觉自己也要碎了。 天知道她前些日子是盖了多严实的被子才没被咬,本来想着有了驱虫剂,晚上睡觉能凉快一点,这下好了,还得裹被子睡。 就在沈润秋蹲在地上惆怅时,韩牧潭听到门内动静推开门:“怎么了?” 沈润秋指指地上的狼藉,有些心疼,“驱虫剂碎了……” “我去供销社看看。” 韩牧潭在军营里待了这么些年,对蚊虫叮咬早就习惯了,哪里用过这东西。 “供销社好像没有。”沈润秋小声提醒他。 第58章 我来找您看看腰 “没事,我还有花露水,忍忍就好了,过些日子我让易……朋友给我再寄一瓶。” 韩牧潭也没多说什么,他长腿一迈上前把窗纱拉严,顺手拿他放在窗台上的旧报纸拍死几只企图钻进来的蚊子。 韩牧潭修长手指将报纸慢条斯理地折起来,穿着的白衬衫裁剪得当、熨烫平整,喉前的扣子散散地解在一边。 沈润秋总觉得眼前一幕有种说不出的禁yu感。 呆呆地说了句:“谢、谢谢。” * 第二天清晨,沈润秋起床在院里洗漱完便去了公社食堂。凌晨天刚亮不久她就听到了门锁动静,想必韩牧潭已经出去了。 邱国文昨晚特意找人给她带话,说如果她自己不想做饭的话,可以到公社食堂吃饭,王医生和许护士也能去。 黎明岛卫生院人数还没到自己开办食堂的资格,在此之前卫生院的职工是肯定能去公社单位食堂吃饭的。 沈润秋到的比较迟,随便吃了点便去卫生院继续上班了。 今天的人看起来比以往都要多,居然有将近二十个。 平日里沈润秋和王兴明一天看的最多的病人数量也不超过十个,沈润秋刚换好白大褂来到坐诊点,同王兴明感慨道:“今天人数翻番了。” 小许就在一旁边收拾注射器边笑道:“昨天大家听说沈医生回来了,今儿就都忙不迭来找您,生怕您再跑了。” “有的病王医生也处理,倒也不用这么……隆重。” 患者全来找她,让王医生面子上多过不去? 虽然王兴明不在乎这些,但是沈润秋觉得自己得先亮明态度。 她之后是会离开这里的,一切迟早都要王兴明独自面对。别回头自己待两年风头出尽,王兴明反而没人认可了,这和她一开始上岛的理念可是大相径庭。 “哪呀,沈医生,我们就是奔着您来的。”一个女人抱着怀里熟睡的孩子道。 她排在第一个,沈润秋就先让她抱着孩子坐下了,问她:“哪里不舒服吗?” 余秀英连连道谢坐下,回答她:“沈医生,不是我病了,是我们家娃娃。” 她是随军家属,前阵子回岸上娘家走了几天,孩他爸照顾着,但孩子从前天夜里开始发烧,昨天王医生用了各种降温办法都没用,迫不得已今天又找来。 王兴明在一边和沈润秋说明了一下他昨天看诊的情况,和今天的没什么区别。 余秀英怀里的孩子看起来也就八九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此刻却躺在母亲的怀里蔫蔫的。 可这样的孩子最难诊断的地方就在于,他表达不清自己的感受,孩子妈妈又没一直在孩子身边,有些病史是问不清楚的。 沈润秋问:“孩子清醒的时间有多长?” 余秀英想了想,“也就吃饭的时候醒一会儿,他爸回来了再睁眼听讲故事,别的时候都在睡觉。” 看着怀里孩子紧蹙的眉头,沈润秋又问:“食欲怎么样?一次能吃多少饭?” “没平时的一半,有时候我拿家里这么点的碗给他盛满,他吃小半碗就放下了。”余秀英给沈润秋比划了一下碗的大小。 “那他在发烧前一周之内接触过什么东西?” 余秀英摇摇头,“我那时候在娘家,孩子爸爸照看的。” 沈润秋叹了口气,“那这个还要问一下孩子爸爸,”说完站起来走到余秀英身前,轻轻拍了拍怀里熟睡的孩子,“小朋友?” 孩子微微转醒,却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她。 沈润秋在他脑门上摸了摸,转头吩咐道:“小许,再量一下体温。” 小许得令便回去找体温计。 沈润秋看着她怀中孩子,陷入沉思。 发热目前来看没有明显诱因,程度和类型也是最常见的,如果不借助血液分析的话,很难诊断清楚病因。 这也是她在岛上的限制所在。 眼下对症治疗还会复发,看来不明确清楚病因,这个体温是降不下去了…… 小许报告:“沈医生,38度6。” 沈润秋点点头,抱胸站在这对母子面前沉思起来。 余秀英神色紧张地看着她,就怕她下一秒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她对孩子做了一些简单的体格检查,发现背颈部的肌肉僵直,一碰他身体,孩子还往母亲怀里躲了躲。 他躲的话说明肌肉有痛觉,而背颈部的肌肉僵直…… “脑膜炎?” 王兴明连忙回答:“我昨天也这么考虑。” 沈润秋再看那孩子,她从直觉上感觉不是脑膜炎。 发烧已经有两天,一直都是这种萎蔫的状态,似乎和她前世看过的相关病例也不怎么搭边…… “可能不是脑膜炎,还要观察他的病情变化。” “我希望能尽快见见孩子的父亲,毕竟有些病史是非常需要问清楚的。” 余秀英抹了一把眼泪,抱起孩子便脚步飞速走出去:“我这就去叫我们家那口子过来!” 沈润秋开始看下一个。 心里却总是在想着刚刚那个孩子,在他身上逐一排除自己的各种怀疑。 抬眼看眼前的患者,沈润秋认出来了,这不是昨天在码头看见的那个人吗? 他坐在那里还有些不安,说话措辞紧张:“沈医生,我来找您看看腰。” 沈润秋忽然就想起他昨天失手把箱子丢在地上的事情,想来行李箱里那瓶驱蚊水,应该就是那时候摔坏的。 沈润秋问他:“昨天扭到的?” 庄全哪肯承认这些,当即便解释道:“不、不是,我在家里干活的时候不小心闪了一下,和昨天没关系。” 沈润秋问:“真的?” 庄全点点头,那副黑框眼镜之后尽是真诚。 “那你趴在检查床上,把腰部露出来。”沈润秋给他指了指一旁的检查床,床边还有一圈帘子。 庄全一愣,沈医生让他躺在上面……是不是要像刚刚她检查那个小孩一样给他做全身检查了? 想到这,庄全的脸突然红了。 第59章 沈医生去哪吃午饭? 听到身后戴手套的声音,庄全趴在检查床上更是难以呼吸。 沈医生平时也是这样对别的来找他看病的人吗? 要是他俩成了,他得好好说说她,不能随便…… 腰部患处传来冰凉凉的触感,庄全感觉浑身都被电麻了。 “对,就这个位置,庄全同志,你什么感觉?” 庄全忽地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柔声细语的询问,他抬起头,看见的是正抱胸站在一边的沈医生,口罩之上是一双严谨的眼睛。 再一转头,那个姓王的医生正戴着手套在、在摸他的腰?! 庄全一愣,闭上眼睛羞愧得难以复加,闷闷地回答:“有点疼。” “有没有肿胀的感觉?”沈润秋摘下口罩,一股浓烈的药水味直冲鼻尖,“你抹的什么药水?” “红、红花油。” “红花油?”他听到头顶好听的质疑声,“扭伤之后多长时间用的药?” “大概一个小时。” 沈润秋了然,“你刚扭伤是不能用药油抹的。” 王兴明看着他腰部的红肿区域,有些疑惑,“为什么?” 大部分人肌肉扭伤之后都是抹点药油,过几天也就好了,几乎没人会专门找医生看。 沈润秋就叫庄全起来穿好衣服,站在床边回答:“药油没用错,但时间不对。” “他在扭伤之后早期有红肿、发热的现象,这说明皮下毛细血管有破裂,这时候应该尽快让血管收缩,减少出血,也能减轻红肿和疼痛。” “现在市面上大多数药酒和药油有舒筋活血的功效,对应的就有扩张血管、促进血运的功能,血管脆弱的很容易破裂,加重症状。” 沈润秋在他的病历单上写好医嘱,递还给庄全,“回去把药酒擦掉,拿凉水浸透的湿毛巾冷敷,我给你开了点消炎药,如果疼得厉害就吃几天,一般腰扭伤两周左右就能恢复。” 沈医生嘴巴一张一合,庄全有些愣怔,直到沈润秋温润的声音反问他:“听到了吗?” 庄全这才回神,连忙点头,“听到了听到了!谢谢您沈医生!” 沈润秋便从这隔开的检查室出来,继续坐诊。 十几个病人,她看得很细致,有些患者的病情持续了十几年,她就顺着时间线问了个清清楚楚,还把病情给人解释清楚。 王医生早早看完自己的病人,就在一旁听她看诊,时不时地沈润秋还会问他一些基础问题,就像她前世带学生上临床见习一样,王兴明不懂的,她也会解释一番。 等到中午忙完,沈润秋和小许相约一起去单位食堂吃饭,王兴明家里有饭,平时不怎么去食堂。 刚从卫生院转出来,就见庄全正撑着腰,手里还拿着药盒,站在门口,见她出来惊喜道:“沈医生!” 小许记得他,“你怎么还没走啊?” 她记得这个人大早上就看完了,现在快到中午十二点,看他这样,难不成是在门口等了一上午? 庄全连忙凑到两人跟前,“沈医生,许护士,你们去吃饭啊?” 沈润秋点点头,也没有多言语,问他:“你怎么还不回去?腰扭伤要多休息,一直站着可不利于恢复。” “我刚刚在石头上坐了会儿,”庄全指着远处石头憨厚一笑,“嗨,我这不是还有些问题想问您吗,又怕进去打扰,就到外面多等下。” “沈医生去哪吃午饭?公社的单位食堂吗?” 小许警惕地打量他一眼,“你不是有问题吗,有话快问,别问有的没的。” 庄全被小许这样揶揄也不恼,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模样,“这不是看沈医生饿了吗,你们去单位食堂,我正好也要去那边,等沈医生吃完饭再问也不迟。” 沈润秋见他不松口的架势,倒也明白是个什么情况。 前世她也碰到过这样搭讪的情况,对方还专门跑到她吃饭的地方蹲点,最后嫌她太闷,一张口就是工作相关,而且还是话题终结者,就再也没找过她。 这时候,小许忽然惊叫一声:“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庄全这才张开手掌,躺着一只黄头粉腮、羽毛洁白的鹦鹉。 “刚才在外面地上看见的,好像是受伤了,但是还活着。”庄全觉得自己简直太有爱心了,“我想带回去养好放生了。” 沈润秋忍不住告诫他:“野生鸟类容易携带一些病毒,你想养最好还是要给它做好隔离。我看这个鸟不是受伤了,可能有点病,你最好离远点。” 庄全一愣,他光顾着这鸟的毛色好看,却不知道里面还有这种门道。 还得是医生,疾病防范意识这么强。 他便把鸟放归他捡到的那个地方,“沈医生提醒得对。” 庄全就跟着两人来到单位食堂,沈润秋盛了一小碗米饭和野菜,又要了一碗鱼汤,刚坐下,庄全就凑过来问:“沈医生忙了一上午,就吃这么点?” 沈润秋道:“我饭量小。” 庄全拿了三个馒头过来,盛了一碗菜,“您看起来也太瘦了,不多吃点怎么长肉。” 沈润秋的个头、仪态都很端正,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瘦了,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刮倒的样子。 沈润秋默默吃饭,没有搭理他。 庄全就顺势把自己的饭菜放在沈润秋对面,嘿嘿一笑,“我刚才洗过手了,应该没啥事。” 他怕沈医生嫌弃他手摸过动物,知道他们这行有洁癖,便多心一些。 小许也端着饭过来,坐在沈润秋身边,“你怎么也来食堂吃了?” “我妈在公社工作,家属也能来吃。” 小许没想到他还是干部家庭,便有些好奇,“咱们岛上干部不多,你母亲叫什么?说不定还认识呢。” 就在这时,公社食堂外几个人边聊天边进门,庄全忍不住回头去看。 刚一回头就看到了母亲段金枝。 而段金枝也自然看到了自家儿子,以及……坐在他对面低头吃饭的沈润秋。 她愣了一下,但想到身边驻地来的几个领导,心说待会再好好处理家事。 第60章 挑媳妇的标准 这样想着,她回身招呼道:“韩同志,你提到的我都记下了,回头我会留意的。” 今天驻地的领导来找她,主要是解决随军家属的工作问题,有些家属在家里待着没有工作,一直这样不太好。 这个问题还要找黎明乡公社的人来解决,驻地一下子也没有很多工作岗位提供。 胡天渝一乐,“那我们就借您宝地吃个饭。” 韩牧潭打眼往里看,一晃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今天她穿着黛蓝色衬衫和白色长裤,她似乎工作的时候穿得都很正式。 她对面的男人,韩牧潭有些印象,在码头见过。 当时他硬要给润秋提箱子,提起来没拿住给她摔了。估计昨天她心疼的那瓶驱虫剂就是那时候裂开的。 段金枝招呼两人坐下,韩牧潭坐在了他们后面两桌,一抬头刚好能看到沈润秋的位置。 段金枝也顺着他眼神看过去,却与儿子的正脸对上,庄全正要紧张起身,段金枝就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过来。 叹了口气道:“我们家小庄最近也回岛上了,我叫他回来相亲,不情不愿的。” 胡天渝问:“那个就是您儿子啊?” “对,在麻纺厂当秘书。” 胡天渝笑道:“好工作啊,五官也端正,看着就像文化人,应该不愁找对象吧!” 段金枝皱眉道,“好工作也不耐他不想找啊,年年叫他回来相亲,就是不来,这次就是让他回来一次性相好,最好能把婚礼办了,再往后拖不得打光棍了?” 一说起自家儿子,段金枝就没停下来,胡天渝还跟着在一边一唱一和的聊了半天。 韩牧潭全程冷脸吃饭,不着一词。 他没有吃饭时说话的习惯。 所以在这里看见她,是来相亲了? 胡天渝自然也感受到他身边的气压低了下来,和段金枝聊完便也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正是饭点,食堂里人有不少,沈润秋那桌上到底在聊什么也听不见。 沉默地吃完饭,段金枝把两人送出去,这才返回餐厅来。 庄全已经吃完了,沈润秋吃得慢,他等在那里自顾自说了半天。 “沈医生,你们平时工作很累吧?我听说您有时候下午还要下村子里看诊,这山上路不好走,您可得小心点……” 庄全正说着,就看到母亲一脸怒容走过来,碍于外人在场也没有发怒,只是语气生硬地说:“你现在给我回家,好好准备相亲,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媒人傍晚带人过来。” “妈……”庄全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母亲。 “回去!”段金枝声音大了一点。 “沈医生,庄全未来是肯定要在岛上成家的,我们家挑媳妇的标准也是要求能在岛上持家,你工作忙,庄全他就不打扰了。” 段金枝这话针对意味明显,她不是看不起沈润秋,而是单纯觉得这样的女人不适合上她家门。 庄全急了:“妈——!” 段金枝又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回去?” 庄全在母亲严厉的表情下,终是服了软,但走之前,还是嘴硬地说了句:“沈医生工作好,到我们家来怎么就不行了?” 段金枝看自家儿子这软耳根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结婚后,家谁操持?生了孩子谁管?” “打住,打住。”沈润秋忽然出声打断两人,一脸你谁的表情,“我好像没说过,要和这位……庄同志相亲吧?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段金枝自然知道自家儿子缠着人家不依不饶,但她看着这沈医生面无表情反问她的样子还是来气,她挺直了腰杆道:“你心里有数就好,庄全他年纪轻轻就在厂里当厂长秘书,未来前途肯定是好的,我们家需要一个能管好家里大大小小事情的媳妇。” 还没当上婆婆,就已经摆出了家中老太太的架势,沈润秋默默为庄全未来的老婆捏了把汗。 她吃完最后一口饭才放下碗筷,慢条斯理地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才起身走到段金枝面前。 她声音严肃:“庄全上午来卫生院找我看诊,我八点半左右给他看完,中午下班出来的时候碰到他在门口,他说关于病情有问题要问我,又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我中午来单位食堂吃饭,就说自己也要来,我这才和他坐在一块。” “庄同志,你不是有问题吗,听你说了半天也没提到,现在你快问,我要回去上班了。” 沈润秋和她身侧跟着的小许就同时看向一脸尴尬的庄全。 他脑子空白,没想到这沈医生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愣了半天道:“没、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那我就走了。”沈润秋正欲迈步,又想起个事来,对段金枝笑道:“您儿子腰部扭伤之后用药油处理的办法是不对的,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来的知识,这样做只会让疼痛加重。” “有时候认知的偏差,是会要了命的。” 沈润秋轻笑一声,带着小许从单位食堂走出来。 段金枝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还有些不可置信。 这小丫头,最后一句说谁呢? 认知偏差,如果有人在旁边听,或许会以为沈润秋是在说她让儿子抹药油这件事,不符合常识。 但段金枝看她微笑的样子,很难不往别的地方想。 她是在说,她学历高,自家儿子配不上她? 岛上谁见了她不是和和气气的? 不就是读了个大学,牛气个什么劲儿!一女孩学历那么高,能找到什么对象?人家男方一听就吓跑了! 自家儿子前途光明,岛上多少媒人抢着要给他介绍对象,真当他儿子拿她当个宝啊! … 小许跟着走了好远,见沈润秋面容平和才敢问:“沈医生,那可是妇女主任啊……” 段金枝是岛上有一定威望的干部,不少人都要求她办事,在黎明岛的名声极好。 沈医生这一来就把段主任得罪了,往后还有两年,万一以后沈医生要办什么手续,她使坏怎么办? 沈润秋看小许替她操心的模样,不由得对这傻姑娘笑了笑,“妇女主任也得按规章办事,她臆想一顿指责我,我在那么多人面前没骂她还给她面子,已经是很仁慈了。” 小许暗暗想,真的仁慈吗? 刚才沈医生临走前留下那话,不得把段主任气得血压乱窜? “段主任儿子倒是听他母亲的话,一瞪眼就愣在那了,看起来很胆小的样子,我要是和他相亲,绝对看不上他!”小许暗暗较劲。 沈润秋乐了,这小许倒挺清醒。 第61章 继续追求 驻地办公室里,胡天渝站在办公桌前指节重敲桌面,表情严肃,“你到底喜不喜欢沈医生?” 韩牧潭那正在写报告的手顿了一下,胡天渝恨铁不成钢道:“人都骗进门了,凭你这身材和脸蛋,还愁追不到?老韩不是我说你,沈医生今天都跟别人相亲去了,你真就甘心她和那个戴眼镜的什么秘书在一起啊?” 韩牧潭没抬眼皮,写字的手停在那里,“她不喜欢我。” “不喜欢就去追啊!我都替你着急,人家小楚明年都要回去相亲了,你这个当老大的还单着,怎么着,交份子钱交上瘾啦?” 韩牧潭没吭声,朗朗目光一直在盯着手中钢笔。 “你要是对人家没意思,那我可就去追了!”胡天渝着急。 他虽然也喜欢沈医生,但他能明显感觉出,沈润秋对他的疏离感。天下女人千千万,他胡天渝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是真替这发小着急,平时工作起来没完没了,好不容易把人骗到一个屋檐下了,嘿,他还以为这铁树开花了,结果这么多天也没见沈医生来找他,眼看两人就是没戏。 但是俩人平时相处就像隔着一张窗户纸,却谁也不捅破,他一个局外人看得这么清楚,老韩怎么这下就糊涂了? 可真是,感情让人盲目啊~ “润秋亲自说,要取消婚约。”韩牧潭抬眼,“我从来不强求别人的感情。” “润秋润秋,叫得这么亲切,装模作样,你怎么不当面和她说清楚呢?你敢说她那话是当你面亲自说的?” 韩牧潭眼神微变,却还是嘴硬道:“她不擅长表达自己感情。” 胡天渝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嘿嘿一笑,跳坐在韩牧潭的办公桌上,“你猜猜我前几天来你办公室找文件,发现了什么?” 他说着躬身凑近韩牧潭那边的桌子抽屉,倏地抽开最上面那层,拿出来一本封面粉嫩的书,望着书名啧啧感叹道:“怎样征服美丽少女,你这不是有现成的教程吗,让我看看,第一章,把握时机,不要后悔……” 韩牧潭伸手就把书抢回来,丢进抽屉里合上,“出去!” 胡天渝从桌子上跳下来,“你看你急什么,这不是……诶、诶诶?你要干什么?” 眼见韩牧潭起身,胡天渝一看他那副沉着的脸就怂了,两腿迈得像蹬腿兔子似的,还没等韩牧潭走到门口,他就已经跑了好远。 韩牧潭关上门,呼出一口气,眼神却瞥向那刚刚打开又关上的抽屉。 算了,这份报告还要认真写,和黎明岛未来自来水厂建设有关…… 半个小时后,韩牧潭写下最后一个字,把信纸折进信封里,打开手边的抽屉,却一眼又看到了那本书。 鬼使神差地,韩牧潭把那本书抽出来,忽略封面,翻开第一页。 【目录 第一章 把握时机,不要后悔 第二章 鼓起勇气,战胜恐惧 第三章 男孩什么地方最富魅力 第四章 装模作样最坏事】 刚刚胡天渝,说他装模作样? 韩牧潭翻到第四章。 【交女朋友时最忌讳的就是装模作样,女孩到底欣赏什么样的男孩?答案只有一个,自然大方,容易接近的男孩,懂得体贴关怀别人,永远受女孩的欢迎。】 【女孩子不会一眼就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具体都在生活的细节之中,你要让女孩了解你的品性,你的闪光点,从而俘获女孩的心。】 又翻几页。 【发现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就要不顾一切地开始追求。一旦感觉到女孩反应冷淡,你也不要灰心,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追求。】 他拿起还没放回笔筒的钢笔,咬下笔盖,将这句话划了下来。 * 沈润秋今天是回来之后第一天上班,岛上有些病人的病历还等着处理,与下班的小许和王兴明告别之后,沈润秋干脆坐在办公桌前整理起病案资料来。 岛上拥有的人口基数很适合做疾病相关的调查研究,她先前跟着王兴明王兴明翻山越岭出诊时,有时也会特别关注岛民的基础病情况,这一番调研下来,还真是有收获。 利用统计学方法完成一篇论文,这也是她在岛上如今这个科研环境能做到的。 太阳西沉,办公室里有些暗了,沈润秋没点煤油灯,而是把病历抱到窗边,细细阅读。 “高血压病史十五年,服药……” 门忽地被人敲响,沈润秋抬头就看见那个站在门口的人,他立在门框边,手里拿着制服帽,黑暗和夕阳映出的身影笔直。 “你怎么来了?”沈润秋有些好奇。 韩牧潭进来,把手里的信放在桌面上,“刚才在门口看到邮递员问人,我帮他取进来了。” 沈润秋放下病历,看到桌面上两封信,想是家里寄来的,便道:“谢谢。” “不用谢。” 沈润秋:…… 今天他还挺热情的。 “你什么时候回家?”韩牧潭突然问她。 沈润秋一愣,他怎么问这个? “我工作没忙完,可能还要十几分钟。” 韩牧潭神色自然道:“你工作,我等你下班。” “那你坐吧,我马上就好。”沈润秋虽然感觉奇怪,但还是继续看起了病历。 韩牧潭长腿一迈坐在办公桌前,那是正好能看到她侧影的地方。 女医生倚靠在窗边,夕阳下的暗景恰好映出一幅剪影。她托腮握笔,有时候在一旁的笔记本上写下几句话来。 笔尖在纸面上摩擦的声音沙沙响,远处的波涛席卷着海浪冲向岸边,韩牧潭直面夕阳,屋子里似乎安静地只剩下他的心跳声。 终于,女医生看完最后一本病历报告,将油笔随意地折在笔记本里,和病历放在一起锁进了柜子。 换上便装,一件薄薄的风衣外套就松松地搭在沈润秋细瘦的小臂上,沈润秋解开头绳,一头长发就那样倾泻而下。 她把信件放进平时背的布包里,笑了笑说,“走吧。” “好。” 迎着海浪吹拂,两人走在平坦的砂土路上,沈润秋忽然听到身边那人问:“你晚上吃什么?” 沈润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她现在也不是很饿,便回答:“随便吃点吧,待会去公社食堂看看。” “公社食堂六点晚饭,现在六点四十分,你走过去应该收餐了。” 韩牧潭盯着腕上的手表忽然说。 第62章 我教你 沈润秋没料到他这样说,但既然收餐了,她也就不用再跑,“那就不吃了。” “家里还有面粉。”韩牧潭提醒。 “我不会……” “我教你。”韩牧潭早就想好怎么应对了。 如果说只他做饭,那小姑娘肯定会满口拒绝,但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呢? 沈润秋有点意外的样子,“你愿意教啊?” 先前她吃过的那碗面实在太香,但是每次见到韩牧潭都不知道怎么提出来。 毕竟他平时工作很忙,有时候半夜还有巡防任务,沈润秋只在岛上住了半个多月,就见他好几次半夜匆匆出门。 她不敢随便叨扰什么,更别提问这事了。 “你想学,随时可以问我。”韩牧潭在她身侧,鼻间满是她的头发香味。 他平时不喜欢这种香味,今天却忽然觉得能接受了。 沈润秋用手掩着嘴角笑了两声,“我之前做饭,把锅烧烂了,你可别嫌弃。” 沈润秋仍然记得自己失败的做饭经历。 前世独居的时候,她有心买了一套锅具想要尝试自己烹饪,一开始学砂锅豆腐煲,她没买砂锅,心想用炒锅应该也能做,便照着教程一步步做了。 最后得到的是一锅糊在锅底上的豆腐,用钢丝球都搓不起来的那种,整个厨房都是糊味,沈润秋当时的脸和锅底一样黑。飞速跑到楼下丢掉那只锅之后,她再也没开过一次火。 后来沈润秋才知道,厨房最忌讳灵机一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回了住处,吴婶在隔壁院子里洗衣服,见着俩人一起回来,心里道了声稀奇。 “韩团长,沈医生,你们回来啦?” 韩牧潭拿着钥匙开门,沈润秋斜挎着包回答:“今天下班晚。您吃过饭了?” 吴婶笑笑说:“你叔和孩子正吃饭呢,我出来洗洗衣服。” 韩牧潭打开门,站在门外侧等她先进,招呼了两声吴婶便也回头进了门。 吴婶看这两口子总是感慨,这俩年轻人都住在一起了,平日里还跟陌生人似的。 有天她出来起夜,就见小韩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要去驻地,她问这是干啥,小韩说怕吵醒沈医生。 年轻人,真让人看不懂。 韩牧潭把制服外套脱下挂在门后的衣架上,解开里面衬衫上腕部的两颗扣子,袖子挺在肱二头肌,刚好卡在那里。 沈润秋换了一条宽松的裙子,这裙子裙边没裁好,就被她当成家居服穿了。 出来见韩牧潭正坐在院里石头上择菜,她便跃跃欲试凑过去,“我也会择菜,你分我一点。” 韩牧潭分了她一点,“待会做韭菜盒子。” 他刚才趁沈润秋换衣服的功夫去找吴婶要了点韭菜和鸡蛋。韩牧潭平时一个人不怎么开火做饭,所以在驻地分的到的粮肉一般就会送到吴婶家,吴婶家里有三个孩子要照顾,生活物资总是紧凑。 “韭菜盒子?”沈润秋惊喜,“这个我好久没吃过了。” 上次吃还是在什么时候……前世在学生食堂里吃的? “江洲没有?”韩牧潭记得小时候在江洲,一到早上就有人在街头支起油锅卖各种早餐。 沈润秋也不好说不是,她对江洲的印象只有一点,原主的记忆几乎都是在京城,她转移话题,问他:“韭菜盒子要发面还是死面?” “死面。”韩牧潭看她一眼,把择好的韭菜放在石面上,“烫一半面,另一半凉水和,这样做出来的面皮筋道一些,口感很好。” “你还挺厉害的。”沈润秋在心里默默记下,见他已经择完菜等自己,手上的动作便快了一些, “我马上就好。” “不急。”韩牧潭声音比平时轻快了不少,虽然没看到他脸,但沈润秋猜测,他一定是笑着的。 “很多生活技能都是在江洲学会的,那时候我母亲生病,家里只有我和哥哥,就被迫学会了很多。” 沈润秋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过往。 “那你母亲……” 好像记忆里,他父亲的现任妻子,并不是韩牧潭的亲生母亲。 韩牧潭静静陈述:“很早就去世了,后来我到了京城。” 沈润秋不知道说什么,也许这时候,她更适合做一位倾听者。 她飞快择完韭菜,和他一起去厨房里,开水、和面、剁菜馅。 很多步骤都由韩牧潭完成,沈润秋就在旁边看,有时候还问两句,那模样要多认真有多认真。甚至有一些她前世难以问出口的蠢问题,他也没有一点不耐烦,都细致地一条一条答过。 晚餐上桌,沈润秋灵机一动用剩下的两个鸡蛋做了一碗蛋花汤,虽然调料只有香油和盐巴,但味道还不错。 谁说厨房忌讳灵机一动的? 当然她不会承认自己盐放多了。 在小院里看着漫天星群,沈润秋咬了一口面皮金灿的韭菜盒子,不由得感慨:“我有时候挺渴望,这种普通的家庭生活。” 前世的沈润秋小时候每天放学都看着别家大人把自己家孩子接走,接过孩子书包第一句就是问:“你今天想吃什么呀?” 没有人问她今天想吃什么,她每天的饭食全看孤儿院菜单的安排,她从来就没有自己能选择的机会。 但她不会因此怨恨什么,孤儿院的老师对她很好,她理应满足。有些东西是这个身份本来就不能奢求的。 “如果你喜欢在家里吃,可以试着自己做,我工作忙,有时候两三天都不回来。” 沈润秋抹了抹眼角含着的一点泪花,笑道:“我还想学你之前做的面条。” 韩牧潭却皱了眉头,她刚才,是哭了? “这几天驻地工作少,你找好时间和我说。”他一直在看着沈润秋的眼睛。 沈润秋看他眼神,也是察觉到自己状态不对,吸了吸鼻涕傻笑道:“我没事,就是触景伤情了。” 韩牧潭记得,她成长环境虽没有母亲,但沈叔叔对家里几个孩子关怀倍加,日子也算平淡闲适。 他有点好奇沈润秋了。 第63章 发烧的原因 简单吃过晚饭,沈润秋忽然想起今天那个发烧的孩子。 她下午推掉了和王医生的出诊,在卫生院待着就是为了等那女人。但她一下午都没有再回卫生院复诊。如果长时间不退烧,恐怕那么小的孩子无法承受,如此想着,她准备亲自去看一下。 卧室门锁轻响,韩牧潭点了一盏煤油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到动静,他微微抬眉,沈润秋在连衣裙外套了一件风衣,他眉头微蹙,“出门?” 沈润秋蹲下身穿好鞋子道:“白天有个发烧的患者,病因还没有搞清楚,我得上门去看看。” 韩牧潭放下报纸,站起身来走到她身侧,对她道:“我和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沈润秋连忙拒绝,韩牧潭平时工作多,她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要让他跟着自己去,那岂不是太麻烦人了? 韩牧潭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直到沈润秋走出门,在黑暗中步行了几十米,才发觉他一直跟在身后。 月光倾洒在地面上,沈润秋没多久便注意到远处默默跟着的那个背影,她停下,那个影子也停下了。 她笑着,有点无奈,“还不过来啊?” 韩牧潭默声走到她身边,像是给他的跟随找了借口:“晚上不安全。”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的虚实真假。 沈润秋侧目一瞥,没有戳穿他的掩饰,“我会尽量快一点的。” “有位军属叫余秀英,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吗?” “我带你去。” 月光下一双人,影子狭长,在夜里,岛上的居民一般不出门,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鸣虫声响响彻乡间,沈润秋跟在他身侧,刮来一阵海风,她拢了拢外套,长发被海风轻轻吹起。韩牧潭斜睨身侧一眼,发觉她脸上还带着疲惫。 她可以不用这么累的。 几分钟后,在一个灰暗的小院前,韩牧潭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 沈润秋看他一眼,上前敲了敲门,许久都没人回应。 她又敲了敲,屋子里这才出来一个人,正是上午带着孩子来看病的余秀英。 她惊讶地看着门口的两人,沈医生她认出来了,她身侧站着的那个男人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沈医生,你们这是……” 沈润秋抱歉地笑了一下,“余姐,孩子怎么样了?烧退了吗?” 提到孩子的病情,余秀英的神色暗淡下来,“还烧着,下午我去找孩子爸爸,他、他忙着,说孩子让我照看好就行了。” “孩子父亲现在在家吗?”沈润秋又问。 余秀英摇了摇头,“他在驻地值班,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我能进来吗?”沈润秋察觉到她的神情有些落寞,“我来看看孩子,这位是驻地的领导,他带我来的。” 余秀英眼神模糊,她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呀,您是韩团长?” 韩牧潭迎合着沈润秋的话道:“赵刚同志身为新道路的联络人,平时工作比较多,感谢你能体谅他。” 余秀英收起灰暗眼神,“他忙,我不敢叫他,我也知道你们平时很累,韩团长还亲自上门来探望……” 她带着两人进门,就要倒水招待,沈润秋连忙抬手拒绝,“不用不用,我来看看孩子,病因不明确的话,发烧不太好退。” 沈润秋将煤油灯凑近孩子看,却发现他的嘴唇已经微微发白,呼吸缓急,再摸额头,仍旧能感觉到发烧。 感觉到脑袋上有手触摸,孩子的身体往被窝里缩了缩。 沈润秋与韩牧潭对视一眼,还是有些疑惑,“孩子之前接触过什么,您问孩子父亲了吗?” 余秀英一愣,她没想到沈医生还问上午的问题,便回答:“我去找他的时候问了,他就说和他吃一样的饭,也没跑出去乱玩,一直乖乖地待在家里。” 沈润秋在屋里转来转去,怎么也想不出来发热原因。 “这样,今晚您拿点酒给孩子先物理退热,我去卫生院取退烧药,一直发烧可不行。” 原因不明的情况下,还是先把发热的症状缓解一下,要不然一直这样下去,对全身的脏器都是一种损害。 眼见他嘴唇发白,沈润秋有些无力感,岛上不能做血液诊断,病史又不清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走出家门,余秀英的眼角噙着泪水,拉着她的袖子,“沈医生……要不明天我去岸上看一看吧……” 沈润秋点头,嘱咐道:“如果今晚退烧效果不好的话,尽快到岸上,找医生开血液检查单,我怀疑是外来微生物感染,但是因为没有病史不好判断。” 余秀英把他们送到门口,“沈医生,太麻烦您了,大晚上还专门跑来,我以为您下午不在卫生院,就没有再去……” “如果不出诊的话,正常时间我都在卫生院,找不到我可以到……”沈润秋忽然瞥了韩牧潭一眼,却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 他的宿舍是在哪儿来着? 沈润秋一下子没想起来门牌号。平时她记的是路,根本没有看门牌的习惯,“到他家里找。” 她指了指韩牧潭。 余秀英愣住了,“这、这……” 沈医生和韩团长,是夫妻? “我来岛上暂时没有住处,就先住在韩团长的二居室里。” 沈润秋简单解释了一下,正欲告别,却听到在院子里鸣虫的叫声之中,有那么一两声鸟叫。 “家里养鸟了?”沈润秋心头忽然浮起一丝怀疑。 又联想到她今天一天的经历,难不成真如她所想? 余秀英反应过来,“对,孩子爸前几天从外边捡了几只鹦鹉回来,说是给孩子玩。” “鹦鹉?” 还是捡来的? 沈润秋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她迅速折身回去房间,将孩子紧闭的眼皮撑开,满目红热! 她走到外面,从韩牧潭的手里拿过手电筒,循着那微弱的鸟叫声走去,就看见两只病恹恹的鸟正在角落里,精神不振,没有任何活动。 沈润秋又想起上午庄全在卫生院门口捡到的鹦鹉,急切冲出门,对韩牧潭道:“岛上有鹦鹉热衣原体传染源,数量未知!” 第64章 治疗指南 鹦鹉热又叫鸟疫,是一种人畜共患的传染病,不仅仅鹦鹉身上会携带,大部分的禽类都可以被寄生。它存在于禽类的分泌物、排泄物和羽毛之中,人通过吸入气溶胶或者直接接触就能引发感染。 沈润秋本来就对这孩子的病因有隐隐猜测,但生活史中并无任何异常,因此她没有敢轻易武断地下结论。 上午在卫生院门口庄全捡到的那只鸟,沈润秋就觉得有些奇怪,但因为只出现一只,沈润秋没怀疑什么。 黎明岛地处热带,岛上也有野生鹦鹉分布。 如果几天之内连续有人捡到精神不振的鹦鹉,而且接触者还出现了一系列典型症状,沈润秋几乎能确定,这就是明显的衣原体感染! 据她今天的经历来看,岛上还会有其他人被禽类流行的疾病感染! … 沈润秋和韩牧潭匆匆赶到驻地,联系了江洲市卫生防疫中心,对方连夜汇报上级,同时让沈润秋联合驻地做好前期排查,把不明原因的发热患者尽快收治,同时还会发来相关的治疗药物。 患得此病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日高烧和咳嗽,最终会有肺间质的病变,每个人抵抗力不同,结果也是不一样的。 “我去卫生院一趟,仓库里还有药可以用。”余姐的孩子当前还在发烧,虽然不知道目前岛上有多少人还在发热,但沈润秋计划先把眼前的情况解决了。 她留下一句话,便匆匆要开门离去,小跑着走了有一段路,沈润秋眼前突然出现一抹光亮,回头,吉普车的车灯正照着前路。 韩牧潭开车过来,“上车,我送你去。” 驻地同时也接到了上级命令,配合卫生防疫中心中心进行疾病排查。 此刻从驻地开始,士兵分批连夜排查有发热症状的人。鹦鹉热虽然有极小概率出现人传人的现象,但沈润秋还是希望这类病患能得到有效隔离。 沈润秋没拒绝他,坐车去却是要比她走着快不少的。 “现在不清楚岛上有多少感染禽类,但我今天上午在卫生院门口也发现了疑似鹦鹉热的鸟类,恐怕数量不少。” 韩牧潭表情严肃,一言不发地盯着夜路前行,听到她这样说,沉默了一下,问:“你接触了?” 这话说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刚才沈润秋向卫生防疫中心汇报时说的他都听到了,这类微生物在儿童老人等免疫力低下人群中易感。尤其眼前这女孩是坐了三天火车就上吐下泻的体质,免疫力之弱可想而知。 等忙完这阵,他就带她锻炼身体。 … 卫生防疫中心的药物支持来得很快,第二天下午,一批喹诺酮,四环素类衣原体特效药送到黎明岛,同时他们承担了小患者赵林森往岸上的转运工作。 卫生防疫中心派来工作交接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青年人,名叫孙宇,他看了赵林森的情况,表情不是很乐观。 “肺部啰音比较重,发热和全身疼痛是典型的流感症状,今天又出现刺激性干咳。”沈润秋抱胸站在赵林森的床边,表情严肃地给他说明情况。 ”儿童感染之后可以从无症状发展到肺炎,多脏器感染,目前他发热的情况用药之后已经有所好转,但我怀疑肺部还有病变。“ 孙宇在江洲市卫生防疫中心工作多年,但对于鹦鹉热也仅限于知道,这种病在江洲甚至于江南省从来没被提及过。他连忙从包里取出本子记下沈润秋说的话,好回去进行汇报。 鹦鹉热衣原体1929年至1930年曾经在美洲本土爆发过一次大流行,疫源最后追溯到了一批从巴西进口的5000只鹦鹉,这批感染了相关微生物的病鸟被出售给毫无戒心的游客,最终导致大流行。 “疾病发病后的第一周会有高热,大多数患者的体征还算平稳,过五六天之后就会出现头痛和刺激性咳嗽,浑身感觉筋疲力尽,有的患者还会伴随肺实变。” 见孙宇拿着笔刷刷地记,沈润秋干脆说:“我待会儿整理一份治疗指南,你带回去参考。” “ 鹦鹉热衣原体有5-14天的潜伏期,在发病初期及时使用药物抑制,其实不会引起太大的危害。 但最怕的就是诊断不清,病原体长期在体内存在,造成最严重的后果。世纪初,在没有抗菌药的时候,其病死率高达20%-40%。 岛上交通不便,平时医疗资源更是匮乏,这种病在生活中并不常见,极有可能误诊。 江政委邀请沈润秋在驻地对排查的战士进行普及相关知识,她答应了。 会议室内,沈润秋面对台下几十位统一军装制服,标准坐姿,上身挺直,表情严肃的士兵,发出了一声感叹。 这气氛,比起她前世上课的氛围可要严肃不少。 她表情沉静,展示了几张来自疾控中心送来的图谱:“一般这种看起来精神不振,神态萎靡的鸟类,极有可能感染了衣原体,大家在进行排查时一定要注意这些特征。”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定要做好防护,这类微生物主要就是通过接触传染,戴好口罩,勤洗手,处理感染源或者进行消毒的时候要特别注意。” 她又讲了不少相关知识,台下有士兵听不懂,沈润秋对他们举手提出的问题进行了解答。 韩牧潭坐在最后一排,神情专注,笔尖飞速记下她所说的话。 正如上次她站在江州市人民医院的会议室,面对一群比她入行早几十年的大专家时那样,沉稳,从容不迫,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邱国文听闻沈润秋在这里普及讲课,便也拿了个笔记本坐下,时不时写写画画,等到沈润秋讲到口干舌燥结束时,他把自己的笔记本递向沈医生。 “小沈,你看看这个广播内容对不对,要不要添点什么?” 沈润秋拎起水杯咽了口水,单手叉腰身体前倾靠在讲台边,仔细读起来。 姬秀琴这几天恢复身体,邱国文便肩负起了带孩子的任务,如今岛上发生这件事,他作为公社主任不可能不管。 但他不了解,只能来问沈润秋。自从她救了姬秀琴一条命,邱国文完全放下了先前对她来“混日子”的成见。 “写得很全面,但考虑到有些居民可能无法理解,这几处要改得通俗一点。”沈润秋在他的笔记本上用铅笔勾画了几句。 邱国文接过来本子认真看,沈医生的这些建议确实很有帮助。 台下士兵们陆陆续续列队出去开始进行全岛排查,沈润秋也没闲着,她写了一版注意事项交给江政委,让他再对其他战士进行普及学习。 当天,经过几百号人的全岛排查,一共发现了21只疑似患病禽类,同时还有另外两名发热的岛民,都是最近两天开始发烧的。 沈润秋带着王兴明翻山越岭赶到两个村子送药,做了基础的体格检查之后,沈润秋向患者的家人告知了药物使用方法,以及遇到紧急情况怎么应对。 等到所有事情忙完,尘埃落定,已经是五天之后。 几名发热的岛民已经退烧,疾病发现和药物使用都很及时,他们的病情并没有恶化。 第65章 两封信 江南省卫生部办公室。 同时兼任疾病控制中心主任的赵德明,忽然接到省内各市出现的几例不明原因发热诊断。 下属医院都很重视这种少见的传染病,正是因为少见,所以缺乏治疗经验,正在他焦头烂额之时,秘书送上了一份手写的资料。 “赵主任,前段时间黎明岛发现了三例鹦鹉热病人,这是它上属单位江洲市送来的病情报告和治疗指南。” 秘书说这话的时候简直感觉全身冒汗,这份报告……简直就是及时雨啊!通篇没有一点废话,他在送来之前简略看过,这内容完全是能写进教科书的程度! 对于这种非常少见的人畜传染病,各大医院都没有足够的经验,而且鹦鹉热衣原体的诊断本就很困难,通常是结合患者鸟接触史和血清学检查来确定。 这位岛上的沈医生在没有检验设备的情况下,敏锐地捕捉到了患者病史,并且及时上报,还送了这么一份参考指南来,这能力就算是放到省城的医院都不为过! 而且里面还介绍了鹦鹉热衣原体实验室的免疫诊断方法,特异性补体结合抗体检测,效价1:32之上就能确定诊断…… 这些知识,她一个岛上的小医生是怎么知道的?! 赵德明扶了扶眼镜,在沉默中看完了这两份手写的报告,心情更是沉重。 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署名:黎明岛卫生院医生沈润秋。 赵德明神情庄重吩咐道:“把这个小医生的资料调出来,对了,这个报告往京城传一份,再往各家医院发一份,尤其是患者赵林森的用药剂量和体征状况,什么阶段怎么用药,这是重点,交给各呼吸科室的负责人,让他们酌情用药。” 秘书重重点头。 * 在岛上的消息与外界隔绝,沈润秋并不知道江南省内已经出现了好几例鹦鹉热患者。 此刻她只想睡个好觉。 沈润秋躺在床上,这几天的疲惫已经让这副身体越来越虚,尤其还熬了好几个大夜。如果放在前世,她就是上十几个小时的外科大手术之后再值一个大夜班都不在话下。 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的口号,可不是白喊的。 熄灯号已经吹响,沈润秋只在床头点了一盏煤油灯,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她伴着隐约的海涛声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她隐隐感觉到嘴唇发干,从床上艰难爬起来,倒了点开水喝。 桌子上还有前几天带回来的信件,这几天忙着也没顾得上看,沈润秋将它们从资料下面抽出来,寄信地点都是来自江洲。 一封是沈向东寄来的。 【爱女润秋: 我听常副院长说,是你找了领导帮我解决这件事情,爸爸很自责,这种事情居然还要女儿来操心,四处求情。爸爸如今工作已经恢复,不必太过担心。 你在黎明岛生活怎么样?热不热?爸爸想过往那里打电话,但是怕你平时工作忙,还要专门跑到邮局接电话,只能写一封信来叨扰。黎明岛的气候比江洲要潮湿许多,而且东西很缺乏,如果有什么买不到的,就给爸爸打电话。 另外,你妹妹的转学工作我已经做好了,既然她毫无感念还恶语相向,那么在市一中借读的人情也不必再耗了,我已安排她转回原来学校,至于她的未来……就叫她自己筹谋吧。 切勿挂念 父亲向东】 抖了抖信封,里面还有一封信,看到那狗啃的字体,沈润秋就能猜到是沈翊秋写的。 【姐: 沈薇太不要脸了!咱爸给她送回原来学校,她居然还赖在市一中不走!现在全校人都知道她是我养姐,让我这么帅的一张脸往哪搁?我想跟你上岛吃海鲜!你过年回来一定要多给我带海鲜特产!我同学听说你在岛上都羡慕坏了! 对了,沈薇还在家里边乱翻我东西,非说是我偷了他一本书,还告诉咱爸……搞笑,小爷我至于偷她的东西?就她那学习成绩,丢一本书还能考不上大学啦?她自己丢三落四怪谁。对了,我刚升高三,明年要报志愿,爸让我问你有没有什么建议?盼回信。 爱你的弟】 虽然字丑到不好认,但沈润秋还是心怀喜悦。 原来这就是有家人关怀的美好啊…… 她都有点依恋这种感觉了。 沈向东对常敏的称呼已经改为常副院长,想来李建明的职位已经下了。但要说她操心求情…… 操心是有的,但是求情还真不至于。 她也只是小小地给那位原配透露了信息,带人到了地方,然后往纪委写了一封举报信而已。 另一封信,是从京城寄来的。 【沈同志: 有关留置针相关事宜,我院有采购意向,万望告知生产批号及公司。 京城人民医院 重症医学科】 京城人民医院? 第66章 家有喜事 韩牧潭最近发现一件事情。 沈润秋每隔三两天都会去邮局打电话,有时候能说十几分钟,有时候三两句话就挂了。 他常常在邮局外面的那棵树下等她打完,她每次出来都满面春风不知道在笑什么。 这让韩牧潭有种危机感。 就算每天给家里打电话,也不用说这么长时间吧? 打电话的费用很贵,尤其是在岛上,照沈润秋这个打法,一个月能花去二三十块。 某天,韩牧潭正在树荫下等打电话的女人,过了几分钟,沈润秋从邮局出来,“走吧。” 韩牧潭这几天每天都在下班时刻蹲守卫生院,她几乎一出门就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过人家要来,沈润秋也不好意思说你别来了,自从上次她说管太多这位当真之后,沈润秋再也没敢对这个大直男说什么重话了。 毕竟同一屋檐下,室友关系还是要搞好的。 韩牧潭站她身侧挡着下午晃眼的夕阳,瞥见沈润秋嘴角微弯,便把双手插兜,似是不经意间问她:“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说出口,他才觉察自己的语气问得有些冷漠,像在训队列里偷笑的下属似的,他张了张嘴想改口,却没想到沈润秋毫不在意这些,声音轻快回答他:“嗯,是挺高兴的。” 有三四批产品已经顺利通过卫生部的审核,拿到了生产许可证,其中就包括前些日子京城人民医院亲自写信来问的留置针,她特别叮嘱易潇带着产品往京城去一趟,最好能面谈签下单子。 要知道,一种医疗器械的革新往往是从头部医院开始的,正是有了大医院的带动,一些基层的医院才会考虑更新换代。 如今黎明器械厂的产品已经有了这种趋势,沈润秋觉得离救活这厂子也不远了。 韩牧潭听到她这话更诧异,忽然就想到他前几天趁沈润秋不在,上邮局偷偷问人家员工,她一直在给谁打电话,那个摇电话的人是这么说的:“你问沈同志啊?我想想,好像是一个男的吧,别的您还是问问沈同志比较好。” 这邮局的员工认识韩牧潭,平日里也不见他来邮局,还心说他最近怎么有心情来邮局转了?每次都和沈医生来,怕不是有什么猫腻。 他心里一颤,问一脸喜悦的沈润秋:“家里有什么喜事吗?” “不是,就是生活上的一点事情。”沈润秋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 怎么话这么多。 原来是生活上的事情。 韩牧潭缓了口气,但还是觉得有猫腻,不是家人,有什么生活上的事情要这么频繁打电话的? 他没敢再问下去,怕沈润秋像上次那样说他管太多。 他沉着脸迈长腿边走边思考,不觉之中便把沈润秋落下好远。 不行,还是得问问。 韩牧潭停下脚步,却见身边一直并行的小姑娘被他略过好远,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小姑娘正拿双手遮着眼前太阳,站在远处看他。 糟了。 韩牧潭又小跑回她身侧,认真地道歉:“对不起,刚刚没注意你走远了。” 沈润秋像是不怎么在乎,继续躲在他的影子下,瞥见他真诚目光,想想还是别被误会了好,便道:“我在和易潇打电话,他现在在临安。” 韩牧潭心底一惊,他原本对电话那头的人就有点猜测,这一下,还真让他猜着了? 去临安就去临安,怎么还隔三岔五地打电话,有什么好聊的。 韩牧潭:“哦。” 沈润秋看他一脸无所谓,便也没了再说下去的兴趣。 毕竟易潇之前擅闯驻地,在他手下被来来回回审了好几天,想来韩牧潭也不乐意见身边的人和易潇走太近。 自己和易潇合伙办厂这事,还是不说的好。 两人快走到家门口,韩牧潭突然找到话题:“刘大壮醒了,他母亲尹霞说要当面谢谢你。” 先前刘大壮转运京城,尹霞也跟着去了京城,家里的孕妇则是被送回娘家静养。 “醒了?现在他情况怎么样,皮肤长出来了吗?”沈润秋险些把刘大壮给忘了。 这些日子实在是忙,而且刘大壮这个手术吧,放在后世算是烧伤科的常见手术,她刚毕业的时候搞创伤研究接触过不少,实在是没什么难度。 但是毕竟是在岛上做的,具体预后怎么样,她还是挺好奇的。 “听说恢复得不错,再过一周就能回来。” 沈润秋杏仁眼微弯,笑得很开心,“我还挺想见见他的。” 刘大壮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做的第一例手术,同时也是她第一个患者,认真说来还是很有意义的。 医生的成就感往往就来源于此,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救人,看到虚弱的患者最后活蹦乱跳走出医院,那种成就感是赚多少钱都比不上的。 明明拐个弯就到家门,韩牧潭却在家门口发现了不速之客。 庄全。 这小子又来了。 庄全先是看到了心情愉悦的沈润秋,正要打招呼,眼神一瞥就注意到了她旁边那个高大身影。 庄全自认为不矮,但在这位驻地的韩团长面前,他总感觉自己矮了一头。 但是,那又怎样! 他都打听清楚了,这沈医生和韩牧潭没有一点男女关系,沈医生住在他的宿舍里,也单纯是因为驻地暂时没有房子给她住,所以才迫不得已和这个故人搬到同一屋檐下。 只要他们没关系,那自己就有机会!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母亲介绍的两门相亲都被他亲自搅黄了,上来他就跟那相亲的小王姑娘和小李姑娘说自己有喜欢的人,希望她们能主动放弃这次相亲。 小李姑娘倒是通透,听他一说就走人了。那小王姑娘死活赖着要找他,这几天他除了在家里发烧,就是一直在拒绝小王姑娘。 哦,小王姑娘叫王春红,毕竟来找他这么多次,他还是记得名字的。 “润秋,前段时间我发烧你来给我送药,我很感动!”庄全神情激动,朝沈润秋凑近了两步,却也没敢凑太近,她身旁那位煞神,庄全还是不敢惹的。 韩牧潭眉头一挑,他还有脸说? 他捧个鸟站卫生院门口傻呵呵地还给润秋递,自己发烧还害得润秋翻山越岭送药,累得晚上回家就躺床上一动不动,敲门声都听不见。 还有,润秋也是他能叫的? 沈润秋像应了韩牧潭心思似的,往后退了一小步,“你叫我沈医生就行。” 润秋润秋的,叫得也太粘腻了,她难受得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还有,那个衣原体还是要做好消毒,你把你盖的被子、生病的时候穿的衣服什么的都拿出去晒晒。” 庄全认真记下,“沈医生,你过段时间有没有空,我请你到岸上吃饭?咱们当天去当天回,你还没去过临安吧?我在那里有住处能歇脚,还能带你到处玩。” 还不等沈润秋拒绝,韩牧潭就先一步朝她前方遮了遮,“沈医生平时工作很忙,你没事就别打扰她。” 庄全虽然怕他,但还是目光热切看着他身后侧遮了一半的沈润秋,“沈医生,你什么时候有空都行,咱们到岛上逛逛,不花多长时间,我带你去看岛上最大的渔场!” 只要沈医生愿意,这个煞神再拦,难不成还能揍他? 拜托,要揍他之前可得想想他自己的身份。 最大的渔场。 沈润秋确实好奇,她顿了一下,还是拒绝道:“我以后有空会去自己看的,你不是在临安有工作吗?回来半个多月了,还不走?” “我有一个月的假呢,沈医生,您总有有空的时候吧?这样,你想吃什么,我找人去学,咱们自己做自己吃。” 韩牧潭的脸色更沉几分。 第67章 借钱就老实了(4k) 这小子。 “我和你,很熟吗?” 这话倒像一记耳光,扇得庄全愣在当场,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道歉:“我、我……我冒昧了,沈医生!” “你喜欢我?”沈润秋索性问得更直接。 韩牧潭心头一颤。 竟没想到那庄全羞涩地低下头,点了点。居然被看出来了…… 沈润秋抱胸直言:“我不喜欢你。” “什、什么……?”庄全舌头吓瘸了,但又不甘心地问,“那你喜欢谁?” “我比较喜欢住icu的富老头。” 话说得这么直白吗?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沈润秋又问:“要不先借我五千,我考虑一下?” “这、这么多?” 这是娶媳妇还是娶貔貅啊? “我、我还有事,沈医生打扰了!”庄全一高一低地跑远,心里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望着他小跑远去的背影,沈润秋只觉得心累。 好心情全被丫毁了。 对付这种纠缠不休的人,还是得找他借钱。 看吧,一借就老实了。 韩牧潭没说话,默默地开锁,开门,先让沈润秋进去,然后关上大门。 站在院子里,他百思不得其解。 她喜欢富老头?还是住在icu的? 沈润秋进屋就先倒了一杯水喝,咕咚咕咚下肚,见韩牧潭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 她用手帕擦了擦水渍,问他:“怎么了?” “你……” 这话他怎么问得出口? “你刚才说的是……” “你说富老头啊?”沈润秋眯眼一笑,“跟他开玩笑的,要不然他得一直来。” 韩牧潭竟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再看沈润秋已经放下水杯,坐在沙发上捧书看。 女子格斗从入门到精通? “你想学格斗?”韩牧潭问她。 “嗯,看看了解一下,有没有什么我适合的招式。” “你不适合学这个。”韩牧潭忍不住直言,但他还是刻意加了一句:“格斗讲究力量、技术、智商和耐力,你现在最需要练的是力量。” 沈润秋翻了几页,反驳他:“不是也有那种借巧劲儿的格斗技巧吗,我觉得女子格斗和男子格斗有差别。” “格斗技巧都是相通的,不存在男女之分。”韩牧潭解释,“当然,男女由于身体构造的不同,在技巧上会有侧重。你说的借巧劲儿,那也是在有一定力量基础之上的,不是说力气特别小也能做到。” “至少……你现在身体所具有的力量就不足。” 沈润秋听懂了,“所以我现在不需要看技巧,只用练力量就行了?” “都要看。”韩牧潭从她手里接过书,翻了十几页,“这上面很多招式都是基于有一定力量才能做到的,但你可以在训练的同时也把技巧融会贯通。” 沈润秋又问:“那我要怎么练?” 眼前这位可是专业的格斗专家,多个训练项目蝉联全能王……沈润秋上次在他办公室里吃饺子的时候发现的。 找他准没错。 “你上班之前抽出一个小时,到驻地办公楼,我教你。” 办公楼那块有一片幽静的地方,平时没有人来,她脸皮薄,那里正好。 他本来以为沈润秋会像以前那样嫌麻烦拒绝,却没想到她眉眼一弯,答应了。 “那,我先回去了。” 他迅速回身,关上门。在他转身之前,沈润秋眼见他耳尖红红地。 他害羞什么? * 沈润秋第二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在门口经过安全检查后便直奔办公楼。 训练场上列队整齐,他们刚环岛拉练归来,见着这么一个肤白高挑的女孩走进来,众人目光皆是被她吸引了。 训练有纪律,但架不住有人偷看。 胡天渝刚好下值班路过,瞧见她就打了声招呼。 “沈医生?你这么大早来驻地干啥?” 以前他也没怎么见过沈医生来驻地啊。 “我找办公楼,就是之前你们带我去过的那个。” 她的驻地通行证还是一开始找江政委报到就拿到了的,只是驻地的士兵平时看病都来卫生院找她,从来没有叫她专门来过,即便沈润秋负责驻地的医疗事务。 “你找谁?江政委?” 胡天渝寻摸了半天,也就觉得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老韩那小子怂的,怎么可能会让沈医生专门来找他? 前些日子自己在他面前开了那个玩笑以后,他这几天出行完全是避着韩牧潭的,生怕哪天早上他们外出拉练,把他也叫上。 “我找韩牧……” 沈润秋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不是吧——!你找他?” 沈医生找谁? 那个万年闷疙瘩? 这小子多大魅力?让每天八点准时上班的沈医生六点多就来找他? 怀着一种不信、探究、以及怀疑的态度,胡天渝还是把沈润秋带到了办公楼。 好家伙,这小子就在楼下等着呐? 隔老远他就看见韩牧潭靠在办公室外面的阳台上,正等着谁。 不对不对,这俩人约好了干啥?汇报工作也没这么早的吧? 还没等胡天渝开涮,沈润秋就向楼上那人招了招手。 韩牧潭下楼,沈润秋问:“我没来太晚吧?” 他凌晨五点钟就走了,沈润秋那时候还没睡醒。 “不晚,刚好下训。” 胡天渝看看他,又看看她,再扭过来看看韩牧潭,疑惑开口,“你们这么早是要干嘛?” “不该问的少问。”韩牧潭对他就没那么好的语气了,“你来申请入列训练了?” 胡天渝连忙拒绝,“我可没这意思啊,我就好奇一下,没啥事我先走了哈。” 韩牧潭没理他,等他走远才扭过头问:“格斗分很多种,拳击、散打、自由搏击、综合格斗、擒拿格斗等,你想学哪一种?” “你推荐哪种?” “散打,女子格斗很多人选择这个方向。它的有些招式比较简单,我建议你从这里练起。” “好,就散打。” 沈润秋忽然想到自己前世看过的一句话:如果你听不懂医嘱,在下也略懂一些拳脚。 “今天就从最简单的力量训练开始,你跟我来。” 远处的胡天渝狗狗祟祟跟着两人来到办公楼后的一片僻静之地。 这小子这么快就哄得沈医生来找他了? 有点东西啊。 趁着两人结束,韩牧潭在原地看着沈润秋走远,胡天渝才敢出来,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这进展神速啊,好小子,我看好你!” 一副前辈对后起之秀的欣赏。 “她来找我学格斗。”说完从他身侧避开。 对待沈润秋,还得慢慢来。 这姑娘心里不管对谁都有一层防备,换句话说就是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但是如果有人想真正走进她心里,还要相处很长时间。 “不是,你们俩独处了一早上,没发生点什么?”胡天渝吃瓜的目光热烈。 “发生什么?”韩牧潭瞥他一眼。 胡天渝懵了,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不是该叫嫂子了吗?” “你脑子里都想的什么?” 他要是敢到润秋面前乱叫,他必须得揍他一顿,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上次那个什么主任家的儿子来找了润秋几次,就让她一句话直接断了后路,胡天渝这样乱叫,她怕是会更生气。 “我想什么了?”胡天渝不解,“我没叫错啊?” 看着那远去的高挑背影,韩牧潭转念暗自心想,胡天渝都喊嫂子了,他再错过,这小子不得过年到京城四处宣传? “不是老韩,你该不会还没跟人说吧?”胡天渝正式拿他开涮,“你这身材,你这体格子,拿不下?” 韩牧潭忽然很想给他一拳,“追人又不是打架。” 胡天渝听完这话一拍大腿,“怪不得你追不到沈医生呢!我说这话什么意思你都不懂?” “什么意思?” “哎呀你真是,这脑子我怎么说你!”胡天渝凑近他悄悄道:“你想啊,都在同一屋檐下了……” 韩牧潭瞅他贼眉鼠眼的样就没安什么好心,立马拒绝,“我不干不当男人的事。” “哎呀谁让你调戏良家少女了?”胡天渝嗔怪地瞪他一眼,“你知道你身上这腱子肉,招多少姑娘喜欢吗嗯?拜托,你这肉不是给自己看的好吗!放开一点!” “说实话,你这身腱子肉我都馋嘿嘿。”胡天渝露出一个恶心的猥琐表情。 韩牧潭拍开他的手,“少出馊主意。” 胡天渝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你别看不起啊,这是我浪迹情场多年得出的经验。” 韩牧潭拆穿他, “你上学以来一共就处过两任对象,结果全黄了,你有什么经验?” “失恋经验?” 胡天渝年轻时也算招人喜欢的浪子一个,可偏偏是个片叶不沾身的主,两任对象,一个嫌他啰嗦跟着班上写作文很厉害的小子跑了,人家现在孩子生俩,他还是光棍一个。 另一个对象就别说了,他几年前刚来到驻地没俩月,对方连分手都没提就跟别人结婚了。 在岛上待了两三年,愣是不结婚,媒人介绍的非说是看不上。 “怎么还带戳人痛处的。”胡天渝撇撇嘴,“不听就不听呗,不过我要是有你这身腱子肉,我绝对使美男计。” 这优点不展露展露,简直太浪费了。 胡天渝摇摇头,哎,人教人学不会,事儿教人一学就会啊,等他给沈医生教完格斗,对方还是没对他多有好感,估计就知道是怎么个事儿了。 他这失败经验也是经验呐~ * 小许的信息来源总是很广泛,上午沈润秋刚到卫生院,小许便兴冲冲地跑进来,“沈医生,刘大壮下周就回岛上了!” 他出院归来的消息,沈润秋昨天从韩牧潭那知道了,也没什么太好奇的,“坐船来?” “对!!!”小许嘿嘿一笑,“听说记者也来了,要采访你呢!” “采访我?” 沈润秋想到会有采访,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来岛上。 依照她的预想,估计采访也就是在京城做一做,最多再到江南找几个业内出名的大佬问问,却没想到记者能直接到岛上。 本来能躲开,这下好了,估计记者来岛上一住就是半个月。 “对啊!大家可都知道是您救的大壮,那时候橡胶厂刚爆炸,大壮有多危急大家也都看见了,说实话,当时要不是王医生吊着一条命,现在……” 小许说着说着低下头,想到那日的混乱场景,“大壮他媳妇,莲香姐都要准备生孩子了,这些天岛上人像约好了一样,谁也没在莲香姐面前多说一个字。” “那他回到岛上,还不回家吗?” “莲香姐的产期也就这两天了,我听他们说,是计划等莲香姐生完孩子再告诉她,怕她这时候动胎气。” 沈润秋点头,没再多问。 今天门诊人少,沈润秋早早看完门诊,便开始归纳起这几天的病历来。 其实这些病历是不必做的,也没有人会查,但是沈润秋一向习惯如此,所有她经手的病人都会有所记录,一方面写病历是一个自我总结的过程,这对于积累工作经验有很大的帮助。 另一方面,她觉得要给岛上这个未来只有一医一护的卫生院留下些什么。 病案、教授、图书馆被称为京城仁和医学院的三宝,教授和图书馆她提供不了,但是这些病案总会有点用处。 在黎明岛居民的病历之外,沈润秋这些日子翻山越岭还连带着收集了不少血压数据,动荡过后元气大伤,科研的发展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很多简单的课题,利用统计学的基本方法就能做出一些研究成果来,这科研环境下不做些什么简直是暴殄天物。 例如沈润秋早前统计的一个主题:亚热带气候居民原发性高血压遗传的流行病学研究。 就是一个很简单,又很少人研究的方向。沈润秋两个晚上就写完了。 比起后世卷过天的科研环境,眼下就是再舒适不过了。毕竟后世那是一个西红柿炒鸡蛋都能给你卷出“石锅\/铁锅\/不锈钢锅对番茄炒蛋的影响研究”这种课题的环境。 她的那篇成稿早前已经寄向杂志社,想来也快要到出结果的日子了。 沈润秋早上跟着练了一会儿,感觉浑身都舒畅不少,下班以后她计划先跑两圈再去吃饭,却不想卫生院倒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68章 有本事你别跑(4k) 女人穿着一个暗色花布坎肩,两条辫子油光发亮,在沈润秋从卫生院出来时便抱胸走到她面前,趾高气昂地问了一句:“你就是沈润秋?” “长得也不过如此嘛,细胳膊嫩肉那样,怎么就迷得全哥五迷三道的?” 沈润秋忍笑回答她:“那你得问问你的全哥去。” 这难道就是狗血剧情里必有的追求者上门扯头花情节吗。 沈润秋十几岁的时候看乡村苦情剧,总觉得这类剧情无聊到了极致,可这事真真地发生在自己面前,反而有一种看戏的感觉。 即使她看起来并没怀什么好意。 王春红完全没察觉到沈润秋的轻快,反而觉得她这样笑着说话,是一种狐狸精赤裸裸的嘲讽。 就像在厂子里的姐妹说的八卦一样,什么捉jian现场,狐狸精躲在没用的男人身后,嘲笑原配人老珠黄还事多。 她现在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呸,狐狸精!你勾搭驻地里的人不够,你还勾搭到别人头上来了!” 沈润秋仍是看戏,憋着笑问她:“狐狸精骂谁?” “狐狸精骂你!” “你再说一遍,狐狸精骂谁?” “狐狸精骂你!” 沈润秋捂着嘴哈哈笑起来。 王春红这才明白过来脑筋急转弯的谜底。 “你……”王春红看她毫不在意这样,更是气急,眨眼间就要上来动手,“你个小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她张牙舞爪着要过来,沈润秋见情况不妙,抬起腿抄起包就往人多的地方跑。 今天早上韩牧潭告诉她:“如果在非竞技赛场上,遇到力量与体型数倍于你的对手,最好的应对策略就是跑,这是最有效的免伤策略,不要妄图四两拨千斤,就算你能成功,也会吃很大的亏。” 王春红穿着布鞋,平日里不怎么爱动的她跑起来自然是追不上,没两步就累得大喘气。 而沈润秋这些日子跟着王兴明翻山越岭,肺活量早已非同以往原主林妹妹的水平,面不改色甩她几十米还是绰绰有余的。 她就挑着人多的地方跑,“救命啊!打人了!” 王春红追在后面,沈润秋就跑在她前面几十米,她停下来,沈润秋也停了,她又跑起来,沈润秋也跟着往前跑。 “小贱人!有本事你别跑!” “有本事你别追我!”沈润秋朝着身后大喊。 “你勾搭这个勾搭那个,脚踩好几条船,还不让人说啦?恶心不恶心!” 岛民里不乏有热心肠,王家丫头虽然干活好手,但那脾气是真的大,而且沈润秋这些日子在卫生院积累了好些人缘,见着沈润秋被那王家丫头追着跑,众人也明白过来是个什么事儿。 “那不是沈医生吗?” “王家丫头不是消停了好些年么?怎么又干起这档子事了?她还嫌上次赔的不够多啊!” 有人对她的往事历历在目。 沈润秋来到黎明岛第一次接诊的娘娘姓孙,见着沈医生被王春红追,便连忙起身,脚步一迈护在她身前,沈润秋也顺势抓着孙娘娘的衣角,老鹰捉小鸡似的躲在她身后。 孙娘娘是岛上有名的媒婆,王春红如今闺中待嫁,也不太敢招惹。 孙娘娘眼神一瞪,凶狠狠地盯着她:“王家丫头,你什么意思!” 王春红脸色愤怒,眼见着沈润秋躲得她不敢出手,硬是站在那里开始大喷口水:“她勾引全哥!大家都知道我和全哥相亲,段婶婶也很喜欢我,偏偏她要插足进来,坏我的姻缘!” 孙娘娘和岛上的几个媒人都认识,自然也是知道段主任的儿子专门回来相亲这件事,她眼神一横,“人家跟你相个亲,就成你的人了?人家李家姑娘也相亲,你怎么不找她麻烦,偏偏找沈医生麻烦?” “全哥亲口和我说的!他看上沈医生了,对谁都没兴趣,让我死了这条心!”王春红说完这话,满眼都是泪水。 她跟着全哥一块长大,性子是刁钻了点,但是在段婶婶面前,在全哥面前,可从来都是对他们好的,就连段婶婶都说,谁娶到她,那是男人的福气,以后结婚了家里人不会吃亏。 全哥虽然对她话少,但从小到大都没给自己说过那样绝决的话!如果不是这个什么地方来的沈医生横插一脚,她和全哥早就成了! “那小子喜欢沈医生,谁不喜欢沈医生?”孙娘娘瞥了她一眼。 “我喜欢沈姐姐!”一个吃着手的八九岁小孩子举起沾满口水的手来,“我长大了要娶沈姐姐做老婆!” 前几天他身上难受,沈医生给他打退烧针,还夸他勇敢呢,奖励了他好几颗大白兔。 “段主任家儿子喜欢别人,你怎么不问问他为什么看不上你?只敢找沈医生来为难,就不问问男人怎么解释?” 王春红脸色红了起来,语无伦次道:“我、我……” “这狐媚子勾引全哥不成,还跟别的男人住在一起!”说到这,王春红腰板挺直了起来,“你们天天在这片,难道没见过她和另一个男人成双成对?”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先前只知道沈医生住在军官宿舍那边,却不知道她和一个男人一起住。 倒是经常见到韩团长和沈医生经常一块走,但是青天白日的,人家是工作上的关系,谁会多想什么? 沈润秋内心感叹了一声,果然击败一个女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在人群面前玷污她的清白,捕风捉影地造出一些谣言来让对方百口莫辩。 你说她没说错吧,她还沾了那么点事实。换宫斗剧里没证据,只能说一句臣妾百口莫辩。 但你要说她是对的,那相信这套说辞的人,都瞎了眼。 她算是能切身体会地理解,原主为什么一下子想不开,就要以跳河来结束生命了。 要是换原主现在在这儿,那她不得去跳海啊! 但她却没想到,孙娘娘压根没带搭理王春红的造谣,而是气势汹汹地护起短来:“你个死丫头,你再说一遍?” “人家沈医生私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编排了?” “沈医生从上岛第一天起,工作多忙?多累?和王医生翻山越岭给村里人送药,帮衬了多少人,人家一句话都不吭,你个碎嘴子,自己私事搞不明白赖别人,显着你了?” 人群里一个大娘附和道:“对,我们家老头子药快没了,我都没想起来去买,沈医生还记得他,专门爬山送来,我说姑娘留你吃顿饭,沈医生还说要接着去送,这么好的一个小姑娘,你乱说人家什么?” “前些日子秀琴姐心梗,要不是沈医生在现场救了她,三个孩子可就没妈了!”说到这,那正拿着碗喂孩子晚饭的女人红了眼眶。 作为同有孩子的母亲,她很能同情姬秀琴。 “前阵子孩子胳膊脱臼了,还是沈医生给接回来的!” “我们家……” 人群纷纷议论起来,许多沈润秋认为自己只是举手之劳,职责以内的桩桩件件,此时此刻竟然在他们口中有了具象化。 孙娘娘斜睨愣在那里的王春红一眼,看她笨的样子,指不定那榆木脑袋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告诉你,大壮救了咱们黎明岛的人,沈医生又把大壮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她就是咱们全黎明岛的恩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说她?” “真当人家小姑娘孤身上岛,背后就没人啦?” “你成天跟在段主任儿子屁股后头,倒贴人家,不嫌累?” 沈润秋眼见着人群对王春红一口一个唾沫星子淹了,还隐隐有以暴制暴的倾向,她连忙站出来道:“我想和她聊聊这事。” 沈润秋的语气很平静,她不认为以暴制暴是什么好办法,否则现在的王春红,和当初因为旁人编排而跳河的原主,又有什么区别? 提出问题,要解决问题。 而不是提出问题,解决自己。 王春红被他们的话说得喘不上来气,她就是不服,凭什么自己跟了全哥那么些年,到头来他还不肯考虑自己。庄全说他喜欢沈医生,她就四处打听找来了,誓要教训这个姓沈的一顿。 可谁料想她偏往人多的地方跑?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倒全成她不懂事了。 “你有什么好跟我说的?勾引了就是勾引了,我才不信你的鬼话。”王春红嘴硬道。 “你喜欢庄全?跟他说过吗?”沈润秋直白地问她。 王春红一听,那个小脸儿红的呀。 她迅速低下头,两手攥着衣摆叠来叠去,“要你管。” “你连喜欢都不敢和他说,就敢来找我麻烦?” “全、全哥说他中意你,不找你找谁?” 沈润秋一笑,“那你找我,是想解决什么事情?” “侮辱、编排我一顿,然后呢?你的全哥还是不喜欢你,而且他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可能还会厌恶你。” 沈润秋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替她分析,“试想一下,你的全哥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会怎么样?你们现在的关系是不是都得完蛋?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再见面只能是仇人。” “还有,你当你来我面前编排这一堆,我就能放过你?” “我的工作,受到江南省卫生厅和江洲市卫生部的指派,驻地是我的上级,你以为你造谣国家基层干部就没人收拾你?” 沈润秋从来不是什么圣洁到原谅一切的人,但看这么一个有工作有事业的女性,就心甘情愿为了爱情步入婚姻的无底洞里当全职主妇,就觉得……挺不值的。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有时候看待人和事的目光也会带后世的立场来思考。 王春红能让段金枝高看一眼,必然是她有自己的工作,而且出身和庄全他家的家境也相近,可这样一个女人,偏偏心甘情愿往火坑里跳,别人夸她两句她听不出来,还以为自己真有掌家的能力,就肝脑涂地要辞职结婚。 这下王春红听她一顿吓唬,顿时不敢说话了。 国、国家基层干部。 这女人……真有这么大能耐? 她暗暗心惊,她该不会回去就打报告告状吧? 那自己单位要是知道了,把她开除掉怎么办? “你、你想怎么样!” “给我道歉,手写道歉信挂在岛上公示栏上半个月,并且保证以后不再犯。” 沈润秋该说的都已说尽,至于她能想明白多少全看自身悟性。 她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王春红一听就拒绝:“道歉可以,道歉信还往公示栏上贴,我以后还怎么嫁人?” 沈润秋抱胸问她:“那你在这么多人面前玷污一个女生的清白,还是一个比你小好几岁刚刚毕业的小姑娘,你就没想到,她以后在这种环境里要怎么活?” 王春红低头,流下了两行清泪。 “你们仗着人多,都欺负我……” 沈润秋脊背直挺,“我说的是事实。” “人,总是要为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更何况你是一个成年人。” “除了父母,在社会没人会纵容你。” 这已经是成年人的社会法则,沈润秋深谙此道。孤儿院出身的她,从小就明白,没有父母的偏爱,做所有事情都要想清楚后果,因为除了自己没人会替她善后。 王春红眼泪直流,“我以后不乱说了,我写,我写还不行吗!” 这姓沈的太会说了,她完全反驳不了啊! 沈润秋掏出纸笔拍在一个大石头上,“你就到这给我写,字数不少于三百。” 王春红红着眼睛瞥她一眼,拿过纸笔歪歪扭扭地写了起来。 果然还是不服。 沈润秋无奈,没救啊。 “春红?你咋跑这来了?”陈莲香挺着个大肚子过来。 众人见着孕妇过来,连忙给她让开一块地,陈莲香是刘大壮的妻子,大家都挺照顾她的。 就单说刘大壮受伤这件事吧,大家没商量过,但都是不约而同地瞒着她。 “嗨,这不是春红乱说人家沈医生这啊那啊的,沈医生让她写道歉信嘛!” 陈莲香笑了一声,“春红,你别老怨别人,庄全和你没成,那是你俩不合适,你咋能怪人家沈医生呢。” 陈莲香还没出嫁的时候,和岛上的女孩子们关系最是要好,她年龄大,姐妹们也都爱听她的。 这个春红,是所有姐妹里面嘴上最没个把门的。 “沈医生,春红她先前多有得罪,我在这里替她和你道歉,希望别影响了你心情。” 沈润秋摆摆手,“她能真正认识到自己错误就好,你怀孕就别替她操心了。” 她也认识陈莲香,之前跟着王兴明去过她家里,一个孕妇养胎还得回娘家,这都快生了,还见不上丈夫,心里肯定不好受。 第69章 今天在家里练 清晨的日光洒落在群山起伏的黎明岛上,如今已经将近十月份,比起沈润秋前段时间刚到黎明岛时太阳的毒辣,如今的阳光用“温和”来形容再好不过。 海风依旧很大,沈润秋清晨伴着窗外潮起潮落的波涛声,心情闲适地起床。她今天心情不错,眼看时间五点多钟还很早,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她便抱着一堆从岸上寄回来的理工科教材看了起来。 摆脱了一线工作的作息,简直规律到令她不敢想。尤其是在这压根没什么电子设备影响日常生活的现在,沈润秋更能自由地安排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像自己之前工作那样,医院里一通危急患者的电话,她就得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赶回医院,尽管她已经连续on call48小时。 她把书抱到小客厅里,敞开大门,屋外的日头映得整个屋子都亮堂堂。 一杯清茶、几本书,靠在竹椅上,闲适地翻两页书,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在她没有注意的某个瞬间,侧卧的门缓缓开了。 男人头发略显凌乱,但并不妨碍那张还带着胡茬的脸俊朗依旧。 白衬衫松松地套在身上,扣子没有扣上,沈润秋一瞥,正好瞄见那不经意露出的肌肉线条。腹肌,腱划…… 她愣了一下,手上的书贴得脸越来越近,刚好遮了往那边看的视线。 韩牧潭站在窗前,慢条斯理地扣着白衬衫扣子,衣前的扣完,又抬手把挺起在小臂上的袖子放下来,布料衬展,动作极为严谨。 他背对着她,沈润秋缓缓把书往下移了移,刚好能看到一副躯体将衬衫撑得起来。这大概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吧。 忽然,韩牧潭转过身来,沈润秋连忙把书提到眼前,埋头藏了起来。 想到刚刚衣襟之下隐隐露出的腹肌,沈润秋的耳尖带红。 脚步声一步、一步迈过来,最终停在她面前。 尴尬啊,偷看还被人发现了。 韩牧潭双手搭在腰上,挺拔的身材立在那里,与缩在竹椅上的沈润秋形成了鲜明的差异。 看她把脸窝在书后的那份羞涩,韩牧潭忽然轻笑,他微微躬下身,屋外日光照在身上,刚好阴影遮住了竹椅上蜷缩女孩。 沈润秋就感觉眼前一黑,然后她手里挡脸的书就措不及防被人从上面抽走。 修长的指节还卡在她刚刚翻的那页,沈润秋一抬头,就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 ……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刚刚他转身的瞬间,沈润秋还和他对视了一下下…… “喜欢看?” 沈润秋呆楞着抬起头,再次与那深邃目光对视,语气更是错愕:“啊?” 他问的是书还是…… 看到小姑娘耳尖红了,韩牧潭把书放在圆桌上,仍是立在她面前,一本正经道:“我那里还有几本同类型的资料书,你如果看完了,可以找我借。” 大爷的。 原来他说的是……书啊。 沈润秋的脸更红了一些,她微微抬头,便看到男人喉结前的扣子还没有扣上,隐隐可见锁骨线条和胸肌轮廓…… 沈润秋低头,扣手,不经意地转移话题:“你今天走的……有点迟哈……” “今天休息。”韩牧潭这才从她跟前让开,沈润秋感觉双脚一松,原来他刚才离那么近,两双鞋子是相对平行的。 沈润秋脸上的温度降下去一点,干脆坐直了问他:“你今天驻地没任务?” “有常规训练,但不归我管。” 其实每天的早训他也不必参与,但在军营里这么些年他早已练成了每天训练的习惯。 早些年行动任务之后刚受伤恢复,他从特种部队转到黎明岛参与建设。 沈润秋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脑子里还是刚刚那场景,又快速扭头瞥了那已经穿好衬衫的男人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没想到,他身材还挺好的。 不过想来也是,每天那样的训练强度,想不保持身材都很难吧。 沈润秋发出新的感悟,男人的身材,女人的荣耀。 “今天我们在家练。” 沈润秋脑子一抽,险些舌头打闪,问他:“练、练什么?” “你不学散打了?”男人在她身旁的竹椅坐下,微微挑着眉侧头看她。 “我学,我学。”沈润秋为了掩饰尴尬,还嘿嘿笑了两声。 今早怎么跟着魔了似的,思想老是往那、那个话题偏…… 沈润秋前世当然见过肌肉男,什么健美大赛上面的参赛者,练得一个比一个惊人,倒三角体型比比皆是。 但她刚刚看到的,不靠健身房办卡和喝蛋白粉练出来的肌肉吧,还带了那么点原生态的韵味…… 尤其是这样一张不论干什么都很严肃的面庞之下,这种冲击感更为强烈。 “那就和在驻地的时间一样,六点半开始。” 沈润秋冲他温婉一笑。“好。” 她拿回书,把脚搭在小凳上接着看,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裙。 她的皮肤一直都很白,再加上来岛上也比较注意防晒,平时在卫生院外出诊都会穿长衣长裤,再戴个草帽,所以这两个月以来,她并没有怎么晒黑。 韩牧潭索性也拿起报纸看,两人无话。 韩牧潭看完一行字,眸光一瞥,就看到那搭在小凳上的脚丫,以及再往上……沈润秋肤白细瘦的小腿。 这些日子她没闲着,几乎黎明岛上各处都有她的身影,吃的那点饭全随进平时运动消耗里了。 之前王兴明一个人在岛上管着一万多人的医疗,也没像她这样整天翻山越岭。韩牧潭看在眼里,却不好开口劝她。 他仍记得沈润秋在车上说,人各有志。韩牧潭清楚她来到岛上之后所做的一切,得到的所有赞誉,恐怕这其中就是她的志向。 普通而又平淡的日子过了几天,一周后,全岛严阵以待,包括公社主任邱国文,在这一天半个月一趟客船的靠港日,他一改往日随意穿着,刚过中午便已经候在码头了。 沈润秋还和之前一样,该上班上班,该出诊出诊。接待客人是公社要做的事情,而且那些人上岛,沈润秋并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陈莲香产期将近还搞这么大阵仗,这群江南省的人是一点都没把刘大壮家里的情况考虑在内啊。 第70章 上岛 长丰号客轮上,有人在甲板上指着远处惊喜喊道:“前面就是黎明岛。” 程晓鹏作为江南日报的金牌记者,此刻正靠在甲板的护栏上,捧着相机,望向远处茫茫大海,只见一片岛屿上翠林密布,想必这就是黎明岛的西岛部分。 喝了口水,程晓鹏擦了擦怀中的精致相机。 江南卫生部多久没出过这种大新闻了? 他接到这项任务之前,主编专门把他叫到办公室,叮嘱他:“这个刘大壮的手术,不仅仅对于江南省的医疗机构以及当地居民有很大意义,他在华夏的医疗史上都是头一例,你好好采访,出一篇专访放到咱们光辉事迹的专栏里。” 程晓鹏接到任务的时候觉得没什么难度,江南省各大医院的院长和大主任,他几乎都有人脉,做一篇专访的难度不在话下。 但令程晓鹏没想到的是,当他找到相熟的省人民医院的大主任陈在先时,对方却告诉他,这个手术方案从提出,准备,开刀,以及痊愈,和他的关系都不怎么大。 当时程晓鹏就问他:“可是外面都说是您主导的大会诊,还专门跑到江洲去选了一批人组建医疗队,怎么又不是了?” 陈主任说:“这手术啊,光材料预备那一项我就做不了,关键部分全在沈医生,你要想做专访,不如找她。” 程晓鹏在脑子里搜寻半天,也没想到自己认识的人里有什么沈医生。 “您说的沈医生,是哪家单位的?” 如果这医生是京城来的,那自己想要联系到本人做专访可就难了。 可以说在江南省这块,各处的头部他多多少少都能接触到,如果那人是江南出身,他的工作就好做很多。 “沈医生如今在黎明岛担任建设工作,你如果想找她,还是得去岛上一趟。” 陈在先和他说完这话便去忙碌了,程晓鹏当记者十几年,也没想清楚其中缘由。 能做出这种在全华夏都属于开创性手术的,是一个岛上的医生? 不是说他看不起谁,前些年这几个岛上别说坐班的专业医生了,连赤脚医生都很少见。这才几年,岛上就冒出这种能人了。 后来他打听到江南省卫生部要派出领导去岛上视察工作,他便找了卫生部宣传科,也登上了这艘前往黎明岛的客轮。 柴油的烟气飘荡在空气中,伴随着海风迅速散去,在这个海面浪花金光粼粼的下午,客船靠岸,程晓鹏遥遥看见码头上站了不少人,拉着横幅看得不清楚,倒像是来迎接他们的。 刘大壮坐在轮椅上被人抬下来,然后便是江南省卫生部的几位领导和随行人士。 邱国文连忙捋了捋头发,见着那一群步伐稳健,谈笑风生的领导们,便挂着微笑迎上去。 激动地与领导们握了握手,邱国文才想起来还没自我介绍:“各位领导好!我是公社主任邱国文,欢迎各位莅临指导!” 为首的秦建华摆了摆手,“能见到刘同志一天天地好起来,我很欣慰啊!可以看得出来,邱主任绝对是一个负责任的好领导啊!” 他是江南省人民医院的副院长,同时也兼任江南省卫生部办公室的主任,在所有上岛的领导中属他最大。 这也是旁人没敢张口搭话的原因。 秦建华指了指身侧的程晓鹏,“这位,是咱们江南最大报社江南日报的金牌程记者,来岛上主要是采采新闻,对刘同志受伤之后的情况做些了解,同时也宣传一下你们黎明岛。” 邱国文一听更激动了,省里把报社都派来了,还是金牌记者,这得是多重视!如果他能沾光跟着上一次报纸,这辈子都没啥遗憾了。 做好事的机会常有,上报纸的机会可不常有啊! 江南日报几乎省内各家单位都在订,这黎明岛一下子出了名,那他这主任不也就更有底气了? 起码不用每次开会灰溜溜地进去,再灰溜溜地走了。 “程记者,你好你好!程记者才三十几岁吧,年轻有为啊!” 程晓鹏见识多了这种客套场面,他只是简单地握了握手,说了两句客套话,便也没了言语。 客舱里其他的人这才陆陆续续出来,秦然刚放下箱子便见着父亲正和邱国文在闲聊,她想也没想就走上前去。 “爸!你怎么来了?”秦然有些诧异。 黎明岛有什么好来的,设备设备没有,卫生院也就那么几个人,父亲平时工作忙得脚不着地,怎么还有空上岛了? 邱国文一看秦然这样称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含着笑意道:“原来秦护士居然是秦院长的女儿,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秦然对他这套假惺惺模样很是不屑,但当着这么些人也没表现,而是反问道:“听说前不久岛上新来一位,她怎么没到?” “你说沈医生啊?她忙工作呢!” 秦建华连忙道:“该忙的就让人家正常忙,咱们上岛看咱们的,千万别打搅正常工作。” 说完他看了看同行的领导,众人皆是点头表示理解。 “感谢各位领导支持!我们这岛上几个医生,平时工作都很忙,一万多居民有啥头疼脑热的都喜欢来卫生院,工作强度是大了些。” “有这么忙?”秦然可不觉得有他说的那么多病人。 起码她之前在这里,能主动上卫生院看病的人可不多,王兴明什么水平她不知道? “然然,别乱说话。”秦建华小声告诫女儿。 在场这么多人,她别驳了人家面子。 秦然不敢说话了。 “各位领导请跟我来!”邱国文陪同在秦建华身边带路,一路上为他们介绍了黎明岛当前的建设以及风景。 “各位领导,这就是我们的公示栏,平时用来张贴一些重要文件。” 众人走进公示栏,却看到在那栏框边,一张手写的道歉信十分瞩目。 邱国文没看他,等他背着身子介绍完时,一扭头才发现了那张道歉信。 【…… 总之,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随便乱说沈医生的坏话,在这里特别向沈医生道歉,希望她能原谅我。 王春红】 邱国文愣着,张着嘴“这这这”了半天也没想好要怎么解释。 第71章 很厉害的女医生 秦建华倒是一笑,显示出他的包容,“与居民有点小摩擦,还是很正常嘛。” 邱国文心虚地带着人继续走。 对此,程晓鹏倒像是见惯了似的,笑道:“几年前知青下乡,也出过不少知识青年和村民起冲突的事,但没闹到公示栏的程度。” 他步伐闲适,边走边说:“有些知青因为学历自视甚高,就不把人放在眼里。我上岛之前倒是看过这位沈医生的资料,履历很优秀,江洲市高考状元,今年京城的优秀毕业生,这样的知识分子和居民闹到这程度,还是年轻人的气性修养不足啊。” 邱国文暗暗心惊,这临安来的金牌记者说话带刺真是叫人听不下去,又想到沈医生那耿直且严肃的风格,默默替他捏了把汗。 之后两人见面,不会掐起来吧? 他第一次见沈润秋,这小姑娘就把他这公社主任说得不知道回什么好。 你要说这丫头说的话吧,那还真一点错处都找不出来,想反驳两句都没话说。 人家办事说话那真是滴水不漏,文书上给你做的完美,工作上也一点不含糊!行事作风利落得很。 这些日子她本分的工作都做得很到位,工作之外的也做了不少。上岛才两个月,全岛人几乎都知道卫生院新来了个很厉害的女医生。 如果非要邱国文总结,那就是沈润秋这姑娘的能力是非一般的强。 拿王兴明来对比,他有时候做事犹犹豫豫的,工作上也没什么主见,自从秦然来了一年更是任人差遣了。 虽然沈润秋平时也是差遣他,但邱国文能够感觉到,沈润秋有时候也在有意培养王兴明拿主意,这样一比,简直高下立判。 不强也不可能救刘大壮不是? 一行人先到公社里落脚,那里已经准备好招待的茶点。而刘大壮则是被他的战友们送回了卫生院。 本来他是能直接回家休养的,但刘大壮执意要先去卫生院,谢谢那些曾经救他生命的医生们。 到了卫生院,那打头的小战士先是跑到韩牧潭面前敬了个礼,接着便带人把刘大壮抬进门。 刘大壮比起他转院时的昏迷状态,如今已经神智清醒,恢复到现在,他的嗓子也能说出两句话来。 猛然见到卫生院里他熟悉的不熟悉的,这么多人都在等他,他上下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些什么,却卡在喉咙中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情急之下,他流下了两行眼泪。 “大壮别哭啊!” 有人连忙为他擦眼泪。 昔日最勇猛的汉子此刻变得如此柔情,他撑着轮椅的扶手,站起来,朝韩牧潭敬了个动作没那么规范的军礼。 虚弱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坚定:“列兵刘大壮,已完成任务,请指示!” 韩团长致以同样的军礼,严肃回答他:“刘大壮同志,你辛苦了!” 刘大壮被人搀扶着缓缓坐下。 沈润秋刚换好便服,走下二楼楼梯,就看到了卫生院门诊大门那一幕。 尹霞跟在刘大壮身侧,朝她轻轻喊了一声:“沈医生,大壮回来了!” 说完便已经是泪流满面。 沈润秋静静地站在那里,一一看过那些正逆光望她的人们。 她迈出脚步,走到刘大壮面前,沉默地观察着他全身上下正在恢复期的皮肤。 粉红色的肉芽组织已经长出来,新皮旧皮交界之处,是道很明显的分界线。 他浑身上下、所有曾经的伤口,无不在诉说着那段绝望而又勇猛的过往。 他是真正的英雄。 刘大壮人如其名,个头很壮,但是经过这一场疾病的洗刷,如今瘦了不少,比起沈润秋上次见他,隐隐有些脱相。 “回来就好……”沈润秋说出来才察觉到,自己带着哭腔。 这样的场面在前世她其实已经经历过很多次。重症监护病房里,昏迷十几天的病人,睁开眼睛、张嘴说话,站起来,再到家人陪着出院,向她道别…… 她其实早已对这种场面免疫,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看着他们脸上或是希冀、或是感激、亦或者是开心,她自己的情绪竟也在其中被触动了些许。 “回来就好啊……” 刘大壮努力地从轮椅上撑着站起来,“您……就是沈医生?” 尹霞扶着自己儿子,她在京城没日没夜照顾的这些日子也是瘦了不少,见儿子如此激动,她便在旁边道:“大壮,这位就是沈润秋医生。” 刘大壮站得比刚刚还要笔直,他就逆着光,朝着那站在夕阳光下的沈医生,缓缓鞠了一躬。 他身后的阳光如约般洒在沈医生身上,他只郑重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尹霞抹了抹红肿的眼眶,竟是也流下了一行眼泪。 “大壮,你快起来。”沈润秋上前把他又扶回轮椅上,“能看你健健康康出院,我很开心。” 她说话还带着刚刚酸楚的鼻音,“快回家吧,坐船这么久一定很累。” 尹霞握紧双手,局促道:“沈医生,大壮让我一定邀请你去家里吃饭。” 他们如今家里什么都拿不出来了,能感谢沈医生救命之恩的,也只有口头上的感谢和家常便饭。 他们知道沈医生什么都不缺,但这是他们唯一能给出的心意。 沈润秋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答应道:“好。” “王医生,您也来!” 王兴明答应了。 刘大壮被他的战友们护送回家,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他家门前,两个月没人在家,门上已经长满了藤曼。 住在他家旁边的邻居听见动静,各家各户都出来招呼了。 “大壮回来了?”一位大娘声音高昂,见着随同在后面的沈润秋,更是惊讶,“沈医生也来啦?” 她前段日子没药了,还是沈医生联系岸上补来一批药的。 “大壮这一去两个月,受罪了啊,都瘦脱相了!”昔日邻居老大哥也跟着招呼了两句,“霞姐你先别收拾这里面的杂草,待会儿我吃完饭给你弄干净!” 说完,那大哥嘿嘿笑了两声,“这段时间你们不在家,大家都还挺想念的。我娘天天说,霞姐一走,她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了!” 尹霞也招呼着大家开了门,刚放下东西,就见那邻居大哥已经拿了个锄头来,手脚利索地干起活来。 尹霞哪好意思让别人动手,连说不用了,两人推诿半天,最后竟是所有战士都拿了工具给她收拾起院子来,没一会儿便打扫得清清爽爽。 “大妹子,刚回来家里没饭吧?到我家吃!”昔日和她最能聊天的邻居也来串门,还提溜着两根红肠,“这是我们家老头子在东北的亲戚寄来的,也没舍得吃,看大壮瘦成这样真是心疼,就送来给他补补。” “徐姐不用,我们从临安上船的时候买了不少,东西够吃!”尹霞连忙退回去。 两人推让了半天,最后那大娘把红肠往家里桌子上一扔,人跑得飞快,尹霞拿起来看她背影,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沈润秋宽慰道:“收下吧,邻居们的一点心意。” 刘大壮刚生了这么一场大病,家里又有孕妇,生活上肯定很吃紧,这些能补充营养的好东西肯定是买不起的。 “上面特批刘大壮同志养伤这段时间的津贴涨到原来两倍,另外每个月有三斤猪肉,可以到供销社去领。” 尹霞有些意外,看着那小战士道:“真的?” 那小战士和刘大壮平时关系要好,“当然是真的,韩团长亲自找上级汇报申请的,就是为了大壮才争取!” “还有啊,等过两天一等功下来,也有不少补贴和奖励,生活上尹姐您别发愁,再不济还有我们呢!” 第72章 无言的默契 尹霞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忽然想起来,陈莲香这段日子也快到了产期,便问:“莲香现在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她不敢打电话,回来以后也不敢去看儿媳,生怕她露出什么破绽来。 沈润秋笑道:“您放心,我前几天见过陈莲香,她的胎象挺稳的,只要情绪上没问题,顺产还是比较容易。” “好,好,有沈医生这番话,我就放心了。”尹霞抹了抹眼泪,“我去做饭,你们等一会儿。” “我来给您帮忙。”沈润秋凑过来。 那一同到来的小战士们也没含糊,纷纷站出来要帮忙,打头的那个连忙拦下,“你们会做吗就来帮忙?听我的,三个人去厨房,剩下的帮尹姐收拾家里,务必要搞成咱们连队优秀宿舍的那样!” “好!”众人笑着回应。 * 沈润秋吃完饭出来时已经不早,外面天色变暗,不知道是不是云层太厚,并没有星星和月亮。 刚刚尹霞非要把她送回家里,沈润秋想着她家里还有位病人,哪敢答应,便拒绝了。 如今走在这黑漆漆的路上,一点光都没有,沈润秋那叫一个战战兢兢。 忽然,一束手电筒的光亮自上方投来,沈润秋抬头一看,男人正坐在墙根上,长腿垂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吃完了?”韩牧潭声音里带着笑,沈润秋看不真切,只能这样猜。 听到这熟悉声音,她才呼出一口气,等她就等她,怎么还吓唬上了。 他难道不知道她上次被易潇那事儿留下多大心理阴影啊! 就见那人影从墙上一跃而下,轻轻松松落地,沈润秋看他一本正经整理衣服,没好气地问他:“你怎么坐人家墙上了?” 韩牧潭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把叼着的手电筒握在手里才回答她:“这墙很结实。” “你怎么知道?” “我砌的。”语气带了点小得意。 “我不信。”沈润秋瞥他一眼,“你们上岛还管给人家居民盖房子?” “几年前岛上登陆了一个很强的台风,这一片房子都是临时搭建的危房,风一来全吹倒了,还好我们转移得及时,没几个人受伤,但台风过后,这片区的居民都失去了住所。” “我们自己买材料,给他们重新盖了这一片。”韩牧潭用手电筒朝下面划出了个大致范围。 “驻地还没成立的时候,岛上的房屋都是那样子的,后来居民都陆陆续续从里面搬出来,有能力的也就自己盖了,家里没人帮忙盖房子的,都是我们的战士来盖。” 他又用手电筒晃向远处,那是一片早已没有人居住的荒芜之处,但是仍能看到有居民房的痕迹,倒的倒塌的塌。 沈润秋顺着看过去,也是有点熟悉感,之前她走山路的时候还经常路过,本来以为是从黎明岛移居到了岸上,这些房子才没人住,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历史。 沈润秋忽然问他:“你来黎明岛几年了?” “如果算上养病的话,刚好五年。”韩牧潭忽然眸光闪闪看向她,沈润秋猝不及防抬头便和他对视了。 在黑暗中,两双眼睛看着对方,沈润秋好像听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养伤?” 书上她记得的部分,似乎并没怎么提“炮灰”原主这位早逝未婚夫的经历。 韩牧潭忽然就想起那段叫天天不应的经历,眸色深了些许,“这五年的时间里,有一整年都在养伤。” 沈润秋没敢细问,她能听出来,韩牧潭好像挺不想聊这件事的。 他突然问:“刘大壮怎么样?以你医生的专业角度来看。” “京城的疗养做的不错,敷料的效果超过我一开始的预想。” 沈润秋在尹霞家里吃完饭,专门为刘大壮做了一次全身检查,全身大部分伤口已经闭合,新皮长出,质量都很不错。 “这和他身体的免疫和重建能力有很大关系,但凡这位烧伤患者的免疫能力再差一点,可能等不到新皮肤长出来,就已经全身感染去世了。” 有时候一个疾病的治愈,其实不仅仅是医生的功劳,患者本身的身体素质也在决定这病究竟能不能治好。 看骨科病房里,年轻人骨折修养几周之后就能回家康复,但有的老年人要在医院住好几个月才能出院。 “他的妻子这几天快到预产期,所以还劳烦你瞒一下。”韩牧潭忽然想起这事。 “我发现大家都挺团结的。”快走到家门口时,沈润秋忽然感慨道。 “刘大壮受伤养病这么长时间,大家都像约好了一样,瞒着陈莲香,不让她知道。” 这恐怕就是黎明岛人无言的默契吧。 打开门,回到家里刚换好衣服和鞋子,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彻在整片军官宿舍。 “沈医生!你快来看看吧!莲香姐好像难产了!”小许在门外大喊。 沈润秋与韩牧潭对视一眼,随后沈润秋衣服鞋子都没来得及换,便迅速开门跟着小许跑向远方。 陈莲香的娘家。 第73章 我一辈子都不会看上你 陈莲香的娘家在东岛虎头村,这个村子可以算得上是岛上大村,居民众多。 此刻天空如同泼墨,一般这个时候大家早已经准备入睡,但今天却完全不同。陈家的院里院外灯火通明,挤满了前来探查情况的邻居。 “这……陈家丫头啥情况啊?一下子咋来了这么多人?” “这叫声太吓人了!” 前面有个知情人喊了一声:“莲香早产了!” “啥?早产?不是说还有好几天吗?” 议论纷纷的人们,并没有看见蹲在门框角落里的王春红,此刻她神色紧张,生怕旁人看见她这副心虚模样。 抱着膝盖蹲在暗处,王春红看向人们举着的一盏盏煤油灯和手电筒,默默在心里祈祷。 “莲香姐,我不是故意的。” “你快好起来啊!” 她小声叨叨着,看着团团围着的人群,心里更是害怕。 事情还要从几个小时前说起。 庄全不知道从哪得知她去找了沈医生,来到她家里特意把她叫出来。 王春红以为庄全想明白了她的好,对她回心转意了,却没想到她刚出门,庄全特意挑了个没人的地方将她一顿痛骂。 “王春红,你是不是有劲没处使啊,你去招惹沈医生干嘛?人家跟你有仇吗?” “我有没有明确和你说过,我喜欢润秋,不喜欢你!?” 庄全平日里自诩文人,王春红喜欢的也正是他特别有文化的样子。 有时候她常常联想到他们的婚后生活,庄全年纪轻轻就干到了厂长秘书的职位,再过十几年也有可能做到厂长的位置。嫁给他,未来是不是也会像她们厂的厂长夫人那样,坐小汽车出门,想买什么东西随便买,而且还有很多女人恭维着、羡慕着。 那多威风! 但如今庄全这副模样,却叫她一下子有了落差感。 “全哥,我……”王春红想解释什么,她委委屈屈地,眼泪含在眶里。 她忽然想到沈润秋前几天的话。 “你喜欢庄全,你和他说过吗?” “你连喜欢都不敢说,就敢来找我麻烦?” 她鼓起勇气,抬头正好对上庄全那怒不可遏眼神,“全哥,我、我喜欢你。” 庄全看她这样更是生气,用更大的声音吼她:“我不喜欢你!听清楚了吗?还要我说得多明显你才能不纠缠我!” 王春红傻在当场,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春红,拜托你有点自知之明,你长得什么样子自己不清楚吗?这么些年没嫁出去有没有反思自己?” 比起刚刚的拒绝,庄全这话更叫她心碎。 王春红鼻头一酸,“全哥,我这么些年都没找对象,是为了等你啊!我们从小玩到大,这么多年,你都没有看上我一眼?” 庄全双手合十,“我求求你,放过我行吗?和你一块长大就非得娶你?你以为你是谁?” “你自己嫁不出去,在外边招惹是非搞臭了名声,现在倒来赖上我了?怎么的,你干的事要让我给你擦屁股?你多大脸?我是你亲戚还是你谁?” 庄全越说越激动,干脆指着她的鼻子骂道:“王春红,就你这丑八怪还不自知的模样,我一辈子都不会看上你!你也配!” “我招惹是非是因为谁?别人说你在厂子里当秘书,是因为段婶婶才上去的,人家骂你没能力,我才和那群乱嚼舌根子的泼妇吵架撕扯,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王春红带着哭腔吼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王春红,你以后要是再敢找沈医生麻烦,我就把你做的腌臜事全捅出去!看看谁更不要脸!” 庄全转身欲走,王春红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我做什么腌臜事了!” “做腌臜事还不是因为你!” 却没想到庄全猛地扯开她的手,一把将她掀翻在地,语气嫌恶:“你给老子滚!” 说完便转身离去,走得很快,连带着把泥灰都洒在了王春红的脸上。 王春红绝望地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叫着,“庄全——” “你回来——” 然而那离去的男人并没有一点怜悯,就连他往日的风度也消失不见。 趴在地上哭了很久,王春红才爬起来,她的衣服已经脏透了,就连出门前专门编的两条麻花辫也沾满了泥污。 等她浑浑噩噩走回家里时,却看到陈莲香正坐在娘家门口,抚着孕肚望向远方。 见昔日的小姐妹这副颓丧模样,陈莲香顿时担心起来,问她:“春红,你怎么了?” 王春红哪受过这么大的气,以往她和别人起冲突,她这张嘴向来不会饶过别人,可今天面对她心慕这么久的男人,他的冷言冷语却叫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以前他们相处得一直很好,他会笑着和她讲学校里的事情,工作之后也给她说厂里有什么人叫他难过和开心。 而她也偶尔会和庄全说说厂子里的八卦,谁谁谁多少彩礼嫁给了谁,分了多大一间房子。 但经过刚刚那件事,王春红觉得他们之前的这些美好回忆,全都不复存在了。 想到这里,她更痛苦地哭了出来。 “春红,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哭了?” 陈莲香轻轻拍着王春红肥厚的脊背,尽是温柔,而王春红本就委屈,经她一安慰更是难过。 她哭丧着脸,一抽一抽地说:“莲香姐,我、我和庄全吵架了,他让我滚。” 说完,王春红把眼睛埋进衣袖里,噎道:“那个、那个沈医生有什么好的,庄全丢了魂一样、一样说喜欢她,我这么多年的陪伴算什么?” “她不就是当了个医生吗,牛气什么!” 陈莲香轻轻抚着她脊背,安慰道:“春红,上次我不是和你说了吗,这事不能怪沈医生的,庄全喜欢谁,这不是沈医生能决定的,你千万别因为这事恨上沈医生。” “怎么说沈医生也是外面来的高学历人才,来咱们岛办了不少事,你要是一直说人家,把人家气走了,咱们岛上治病找谁呢?” 王春红更崩溃了,“莲香姐,就连你也是向着她说话!” “沈润秋有什么好的!你们这么喜欢她?” “她不就是会看病,我要是以前能上卫校我也会!你们都向着她说话,我的脸往哪搁?” “春红,我是真的觉得你前几天去找沈医生有错,沈医生让你写个道歉信就原谅你了,那也是沈医生人好。大家心里都是明镜,咱们有错,改了就行,沈医生不会和你计较的。” 王春红抽噎喊道:“莲香,你是不是因为沈医生救了大壮哥的命,才这么替她说话的!” 陈莲香安慰她的动作顿时停下,心里感觉受到了沉沉一击,瞪大双眼道:“你说什么?” 第74章 接生婆来了 王春红傻了。 她怎么把这事说出来了? 陈莲香愣在那里,嘴巴微张,颤颤巍巍问她:“春红,你说,沈医生救谁了?” 王春红心底一慌,“莲香姐,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 陈莲香站起来,扶着孕肚道:“不,我刚才听见了,你说沈医生救了大壮的命?” “这是怎么回事!” 王春红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她该说些什么才能打消莲香姐的疑虑? 她该不会闯下大祸了吧! 陈莲香感觉肚子一痛,急得哭出了眼泪,“春红,你倒是说话啊!大壮他怎么了!” “啊,我的肚子,好疼——” 她捂着肚子,沿着门框缓缓滑在地上。 王春红抹了抹眼泪,急忙去扶她,“莲香姐,你怎么了!” “我要生了……” 王春红神色慌张,四下望去都没什么人,“莲香姐,你、你等着,我去叫人!” “妈——妈——”陈莲香朝屋内喊着,但此时她的母亲并不在这里。 王春红脑子一片空白,跑向那正在闲聊人群,冲着陈莲香的亲生母亲魏珍道:“魏婶子,您快去看看莲香姐吧!她肚子疼!” 魏珍放下瓜子,看着眼前那因为跑得太快而跑掉了一只布鞋的王春红,“莲香怎么了?肚子疼?” 身旁就有人分析道:“魏姐,别是莲香要生了吧?” “不是啊,上回沈医生说还有一周呢,也不能这么快吧!?”说着话,魏珍便疾步跑向自己家门口。 见女儿正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在地上,魏珍心下一慌,“莲香,你咋了莲香?” 此时天色将暗,魏珍刚要把女儿莲香扶起来,就瞧见她身下一滩水渍,裤子上也是湿湿的。 “这是……羊水破了?”刚刚跟着魏珍一同跑来的女人也是担心陈莲香,她生过孩子,对这事也有经验。 “快,去找刘婆子来接生!莲香要生了!” 刘婆子是岛上的产婆,可以说,在沈润秋到来之前,这里的妇女生产从没去过卫生院,都是在家里找刘婆子来帮忙。 毕竟之前卫生院唯一的医生王兴明是个男的,让一个男大夫来给孕妇接生,岛上大多数人都接受不了。 而刘婆子从几十年前当小姑娘的时候就给岛上人接生,这么些年在岛上很少失手,一提起生孩子,大家第一时间都是想到她。 陈莲香痛苦的嚎叫一下子吸引了不少邻居注意,此时大家都是出海归来,听见陈莲香生孩子,都想去看看。 陈家的人缘一直不错,包括陈莲香这个女儿,在这一片风评极好,尤其是在她的丈夫刘大壮为了救岛上人受重伤之后,大家对于他们家更是照顾。 陈莲香在娘家养胎以来,周围邻居送来很多好东西,什么腊肉香肠、鸡蛋、麦乳精这些大家过年才送的奢侈品,邻居们在岸上买了都是往她家送,这段日子陈莲香养胎养得颇为顺利。 前几天还听魏珍说,沈医生判断还有一周多才到预产期,怎么这一下子就要生了? 想不得太多,周围邻居连忙和魏珍、陈怀平夫妇俩把陈莲香抬进屋里,动作轻柔。而有跑得快的孩子则是自告奋勇跑去刘婆子家请她来。剩下的则是守在陈家门口,心切地听着陈莲香痛苦的声音。 “这莲香遭罪了啊!” “多危险,之前岛上孙家那个媳妇,不就是生孩子没的?还是在岸上医院里生的,生了一天一夜都没出来,最后大人孩子都没了!” “啊?那莲香不会……” “呸呸呸,你说什么丧气话!刘婆子指定有办法,再不济,还能去请沈医生呢!” “可是我听说沈医生外科出身,能治的了嘛?” “那不是最后办法嘛!刘婆子应该就能搞定!”那人拍拍胸脯肯定道。 “我听说岛上今天来了一批江南省卫生部的人,在公社呢,明天还要在咱们岛上转转。” “卫生部的?那能放心了。都是医院的大专家,大领导,一下子就给你解决了!” 远处,有两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举着手电筒为刘婆子带路,“接生婆来了,大家都让让啊!” 刘婆子应该是刚睡下不久便被人叫来了,她两只脚上的鞋子都不一样,足见当时的慌乱。 刘婆子挤进人群,听着里面陈莲香的叫声,顿时感觉不妙。 抓着魏珍就问:“莲香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感觉不对劲的?” 魏珍一脸懵,“我、我半个小时以前听春红说莲香肚子疼,这才跑来,她一开始在门口倒着,我后来和旁人把莲香抬进来的。” “倒着?莲香摔跤了?”刘婆子又问。 “我不知道啊,要不问一下春红?春红?奇怪,这丫头刚才还在来着,怎么一下子就没人了!” 王春红躲在角落里,听到昔日对她很好的魏珍婶子叫她,她也不敢应话。 这要是让莲香姐的父母和邻居们知道是她提了大壮,莲香姐才这样的,这些人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把她淹死? 刘婆子见问不出什么便进了屋里,见着陈莲香满头大汗的痛苦模样,心下便是一凉。 她撩起被子来看,顿时皱起了眉头。 “这孩子头太大了,生不出来啊!” 听完刘婆子这话,魏珍和陈怀平顿时感觉不妙,连忙问:“那这……怎么办?” 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儿,夫妻俩都是很心疼。 大壮才刚恢复上岛,女儿就又要在这鬼门关里走一遭…… 他们家这是怎么了!造孽啊! 第75章 岛上能剖吗 汗水浸湿了枕头,陈莲香的双手死死地抓着皱巴巴的被单,喘口气的间隙,她努力地喊:“妈、妈……” 魏珍心疼不已,连忙凑到女儿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莲香,妈在呢,不怕,不怕啊。” 说完,她也是红了眼眶。 “妈,大壮他、他到底怎么了……啊!”陈莲香从嗓子眼憋出这句话来。 疼痛已经盖过了她所有感觉,现在她只想知道,丈夫刘大壮,到底出什么事了。 两个多月以前,她在婆婆的照料下养胎养得好好的,突然就接到通知,说大壮执行一项任务要去京城出差几个月,那段时间婆婆也是心神不宁的。 陈莲香本想找个时间向婆婆问清楚,没成想过了一段时间,婆婆忽然说自己要去京城做个手术,便把她送回了娘家。 这一走,就是两个多月。 她不是没有过怀疑,但,她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珍抱着女儿,哭着,感到她身体在颤抖,“莲香,大壮,大壮他……” 还没等魏珍说完,门口便是一阵骚动,拄着拐杖的刘大壮从人群中挤进来,进到丈母娘家卧室里,第一眼就看到妻子正虚弱地躺在床上。 他悲愤大喊:“莲香!” 魏珍抬头,看到女婿到来,给女儿摸了摸眼角泪水,“莲香,大壮他之前受伤了,一直在京城养病……” 陈莲香嘴唇发白,痛苦中间看到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他的脸,他的皮肤……怎么成这样了? 刘大壮丢开拐杖,一下子扶着床趴在那里,脸凑近面前许久未见的妻子。 “莲香,我……回来了……”刘大壮刚说完,便哭出了声。 刚才在家里,突然有人跑来讲,莲香要生了,但是情况很不好。 他什么都顾不上,也没让母亲用轮椅推自己,而是拄着这副他用得还不是太熟练的拐杖,硬生生走了好几里山路。 陈莲香虚弱中间,伸手抚摸上了刘大壮脸颊,张了张嘴,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刘婆子连忙提醒,“这孩子头太大了,很不好生!你们赶紧联系卫生院或者岸上医院,在家里生不了啊!” 此话一出,屋内屋外皆是一哄。 “完了,这下完了。” “去岸上,能来得及吗?” “卫生院也看不了啊!” 卫生院俩医生,一个男的,另一个外科的,让谁来处理这个生孩子的问题都不好弄。 “不是说来了一帮江南省的专家吗?赶紧去把人叫来!” “对!专家肯定有办法!”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跑出去,两拨人,一波去公社找专家,另一波则是去找卫生院的几个医生护士。 小许家就在虎头村,她是第一个到的。 她实习和上班的时候见过人生孩子,但要说接生,经验是真不如刘婆子。 “怎么会这样?头卡住了?” “去找沈医生了没有?”小许又问。 “找了、找了,刚才有几个跑得快的孩子去了!”魏珍愣愣地回答她。 “莲香姐,你放心,沈医生一定有办法的!”小许也没辙,但只能在一旁安慰陈莲香。 刘大壮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一个大男人流下了眼泪,“莲香,你、你坚持一会儿,沈医生马上就来了!” 陈莲香已经痛得失去知觉,就是刘大壮说出来的话,她都听得模模糊糊。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吵闹。 “专家来啦!” “快让路,让专家来看!” 待大家看清楚来人,有人忍不住低头朝身边人私语道:“这、这这,专家怎么都是男的?” “男的能看生孩子吗?!” 专家来了四五位,其中一位脖子上还挂了一台相机,这叫众人更是难以接受。 “带相机干啥?还要拍照片?哪门子的专家?” 程晓鹏耳朵尖,他听到这话连忙解释道:“我是记者啊,跟着专家们来看看情况,不会拍照片的!” “你把相机放外边!” “对!” 有一个年轻姑娘喊:“不能带进去!谁知道你会不会拍什么东西!” 程晓鹏听着就来气,他一堂堂金牌记者,还能干出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来不成? 他没有理会,而是跟着几位专家走进陈莲香待着的产房。 小许看见来人都是男士,便喊道:“你们别进产房啊!” “小许,这些都是省级医院专家,你别胡闹!”秦然跟在几人身后。 刚刚她跟着父亲和公社的人吃饭时听到这个消息,作为卫生院的护士长,自然也是第一时间跟来了。 小许愣了。 省级医院专家。 这是她实习时都触摸不到的等级,而现在,他们在黎明岛给人看病? 秦然没管她,而是跟着父亲一行人进了产房。 刘婆子见着这么几位穿着西装的人进门,也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眼前这群人是刚刚人群里说的什么专家。 她表情有些为难,“你们来的医生里面,没有女的吗?” 这话叫几位专家也有点尴尬,但是仍有人站出来反驳她:“医院里头男医生最多,平时也给女人看病,怎么到你们黎明岛就不行了?” “这位是内分泌科专家齐立昌教授,在业内声誉很高,不少人想挂号都挂不上。”秦然立马帮腔。 这群人都怎么回事?省里面医院那么多男医生给女医生看病,大家又不会觉得有什么。 嫌男女有别,那你别看啊? 刘婆子不说话了。 刘大壮的表情呆愣,他也是没想到,说好的专家教授来看,结果来了一群……男的。 他也知道现在医生看病不分男女,但是他老婆还是要生孩子的孕妇,让人…… “秦护士,要不您来看?”刘大壮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秦然,犹豫道,“我知道各位专家都是好心,但是我媳妇……” 刘大壮亲口提出的请求,几位专家医生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秦建华对女儿道:“然然,你看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好商量一下对策。” 秦然愣怔了,“我?” 她是接生过,但要是让她给这些资历在她之上的医生描述情况,她怎么能说得清啊! 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下,秦然终是放下了心里的负担,缓缓走上前。 只看了一眼,她便迅速转过头来。 太可怕了! 秦然迅速转过头来。 刘婆子看她这犹犹豫豫的样子,也是着急,连忙朝几名专家道:“头太大了,孩子出不来!” 秦建华抓住重点,问:“难产?” 刘婆子点点头,“我不知道你们医生是怎么叫的,情况就是我刚才说的!” 小许连忙在刘婆子介绍道:“刘大娘是我们岛上接生最有经验的产婆。” 秦建华了然,这种产婆乡土出身,经验有是有,但是一旦碰上各种困难情况,就彻底没辙了。 但秦建华相信刘婆子说的话,他开始分析起来,“如果实在不行,就得顺转剖了。” 他不是妇产科医生,但是对于妇产方面的知识还是有一些。 但如果让他细说怎么剖,剖完了怎么办,他是答不上来的。 在行政职位上干了这么多年,他很少下临床收病人,名头上这个专家头衔还是十几年前就有的。 “剖?岛上能剖吗?” “医生,怎么就要剖了?”刘大壮很是不解,现在大伙生孩子就是十几个小时生不出来,也没听说过谁要剖的。 这话把秦建华问住了。 第76章 秦然往事 “剖?那岂不是要在肚子上开刀?”魏珍一听更是难受,“我生孩子那会儿,哪受过这么大的罪?” “魏阿姨,现在京城、沪城那些大城市里,剖宫产都很常见的。”秦然试图劝她。 但这个年代的真实情况就是,大多数人都选择顺产,而在九十年代中后期,随着科技进步和人们认知水平上升,剖宫产才逐渐走入大众视野。 这也正是在秦建华提出顺转剖之后,众人反应如此强烈不解的原因。 这年头,有谁听说过孩子是剖出来的? 那孩子是剖出来了,大人呢? “奶奶,我回来了!”一个小女孩子从远处跑来。 刘婆子连忙到门口看自己的小孙女阿喜,却看到她身后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带回来。 于是问她:“沈医生呢?” 阿喜哇地哭出来,“我没找到沈医生的家!卫生院也黑着灯,没人!” 刘婆子一拍大腿,刚才光顾着吩咐去叫人,怎么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 沈医生上岛没多长时间,大家平日里在卫生院能找到她,也就不知道她家在哪。 这下坏了! 小许自告奋勇站出来,“我知道沈医生家在哪!我去找!” 说完便一头扎向人群,脚步飞快。 产房里,陈莲香的不适感越来越强,围着她的一群专家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来。 来的这几位,要么不是妇产科的医生,要么根本没干过临床一线工作,虽说是个专家,但要真说治病救人,面对这么棘手的情况是真没辙。 秦建华虽有外科背景,但他的专业方向也和妇产科不对口,除了能给出“顺转剖”这个方案,别的什么也提不出来。 但是剖宫产,就算放在省城临安里的大医院都很少施展,在这黎明岛上,几个不对口的医生,再加上没有手术室的无菌环境,谁敢做? 谁又能做? 魏珍泪眼晃着秦然,“秦护士,您快想想办法啊!” 秦然傻了。 她被刚刚那场面吓到了。 虽然她进过产房,但是产妇如此痛苦,生产场面如此恐怖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的确在大医院实习过,也工作过一小段时间,后来自己选择来岛上,完全是为了韩牧潭。 她一开始上大学,是有很多选择的。 当时她最想选经济学,但是父亲执意让她从医,她想当医生,但父亲却不支持。 父亲几年前那句话似乎仍在她耳边,他说:“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医生?让你哥哥学医,你读个护校,出来到护理部也能往上升,当护士不用操医生那么大的心,未来相亲也好找婆家。” 秦然听了父亲的话,上了护校。 从小到大,她一直在听父亲的话,恐怕私自推掉父亲的工作单位安排,为了能见到韩牧潭而来的黎明岛,就是她这么多年做出的唯一忤逆父亲的选择。 父亲当然很生气,平时最听话的女儿去了那么偏僻的地方,能有什么前途?但是秦然来到岛上独居之后性子倔,秦建华叫她回家这么长时间,如果不是因为刘大壮的事,她能和父亲冷战更长时间。 刘大壮前往京城的重症病房治疗,父亲联系了京城的老朋友带她在那里学习,秦然将这视为父亲的示好,也正是因此,她发现父亲对于自己上岛这事已经释怀。 父亲像是接受了她的决定,只是说,等她玩够了,就回去上班。 秦然这次本来是自己回来的,却没想到见到了上岛的父亲。 恐怕他也是为自己来的吧。 刚回想完这些往事,秦然就听到一声痛苦的叫声,看着那头发湿哒哒,无力地瘫在枕头上的陈莲香,秦然忽然怕了。 从前有人替她兜底,在省城临安,有父亲拜托熟人带她,虽然跟的老师有严格有温和的性子,但是秦然从没觉得给人治病这么有压力。岛上治病都是靠王医生,她一个当护士的也不多做什么,而且也没什么她要做的。 可如今就看见陈莲香躺在那里,为了生个孩子虚弱成那样,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秦然不管是作为女人还是护士,都感觉到身体一阵恶寒。 “怎么办、怎么办……”秦然低语着,除了这话,她说不出其他任何话来。 陈莲香紧紧攥着丈夫的手,感觉眼前虚浮,气若游丝:“大壮,这辈子、跟了你,我不后悔——” 刘大壮听到妻子说了这话,心头瞬间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莲香,你不要睡啊!莲香!” 可陈莲香仍在痛苦地低喊,她已经说不出来别的话了。 难道、难道…… “沈医生来了!” 这声清透的声音穿过夜空,令屋内屋外所有人都是一怔。 不像刚才来的那波专家挤进来,屋外围观人群,男女老少,皆是自发地为匆匆赶来的沈医生让开一条道。 一条宽阔通明的道路,直达陈家家门口。 第77章 哪个专家提的? 陈莲香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张着嘴巴,声音期期,“大壮,你是孩子的、英雄……” 沈润秋提个小药箱,还喘着粗气,大步流星地迈入产房里,眼见着一圈人都围在那里,皱了皱眉。 “那个记者。”沈润秋朝程晓鹏喊话。 后者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她是在说自己,他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平时工作,别人都是程记者、程先生地叫他,这来的女医生直呼他为‘那个记者’,倒叫程晓鹏感觉到了些许轻视。 “对就你,”沈润秋边穿手套边道,“你出去,带上你的相机。” 程晓鹏听到这话,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冷漠语气, 这年头谁敢得罪记者?纸媒如此发达,得罪记者,尤其是像程晓鹏这样重点报刊的金牌记者,那简直是不想在传媒业混了! 但凡遇到个硬气点脾气差的记者,直接给你写一篇报道,叫你被人骂的出不了门。 沈润秋穿好手套,见那胸前挂了个相机的男人仍旧站在门口,她声音更冷了一些,“产房你有什么要采访的?采访孕妇还是采访医生?” “我、我作为记者,有了解事实的能力。”程晓鹏挺着腰杆子。 沈润秋见他那副丝毫不听劝的模样,冲着屋外大喊:“韩团长!” 下一秒,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男人上身是军装内搭的白衬衫,袖子挺到小臂,露出小麦色的健壮肌肉,下身着一条军绿色裤子,整个人挺拔而有威慑力。 “请把这位不知道哪来的记者送走,不要影响产妇的心理。”沈润秋吩咐完,便没再管那边。 转身,她在众人或打量或怀疑的目光中,前去查看情况。 宫口已经开全,但宫缩乏力,羊水情况不太好,胎头无法娩出。 沈润秋从箱子里取出听诊器。 在后世,胎心有专门的电子胎心仪,几乎很少用听诊器来听。因为胎儿的胎心不清楚,而且还要与脐带杂声、孕妇的子宫杂声和腹主动脉杂声来区分,简言之,如果没有充足的经验,不借助后世先进设备的情况下,很难分得清。 但是如今这种情况,什么设备都没有,一切回归原始,沈润秋只能借助手边的东西来诊断。 沈润秋戴上听诊器,将听诊头捂热,轻轻地放在陈莲香肚子上,辗转几下,静静地听着声音。 “这位是……”秦建华向秦然问出口。 这小姑娘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件白大褂倒是显得十分老成。 一来就把程晓鹏赶出去,看来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角色。 站在门口一直没机会说话的邱国文小声道:“这就是沈医生,京城来的那位。” 听完邱国文介绍,秦建华更为好奇地打量那个正蹲在床边,细细听声的小女医生。 年轻人火气大,尤其是刚步入职场的医生,觉得自己满腹才华,年少有为。听人几句恭维,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 而秦建华恰恰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新人。他在职场混迹多年,这种人最终的后果也见了不少,不是因为特立独行被同事孤立,就是太过自视甚高犯了大错。 总之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见秦建华表情淡淡,邱国文忍不住补充道:“之前刘大壮同志的创新手术方案,也是沈医生提出来的。” 秦建华对这事自然是了解些许,要不然也不会专门上岛,来见识一下这所谓的做了全华夏第一例烧伤异种皮肤覆盖的手术现场。 “看起来动作倒是挺专业的,就是不知道临床水平……” 沈润秋皱眉把听诊器摘下,被屋内交谈声打扰得有些不耐烦,扭头盯着身后人群,严肃道:“请你们保持安静,我听不见心音。” 这声音本来就不太容易听到,结果两个人还在旁边你一句我一句聊上了。 邱国文还好,他在产房外面站着没有进来,声音挺小。另一个穿着西装在什么专家团里打头的中年男人,他说一句话,沈润秋就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嗡嗡一下。 什么来头的专家团?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邱国文听完这话瞬间不好意思地退了出去,他刚刚没注意沈润秋在做什么。要是知道这样会影响到沈医生诊断,那自己绝对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他跑出来,连忙对着正在外头闲聊的村民们比了个‘嘘’。 秦建华也适时闭上了嘴,听诊的时候,确实要保持安静。这点他作为医生还是懂的,这女医生说得倒也没错。 沈润秋的耳根子终于清净了些许,她重新戴上听诊器,在宫缩间歇期,她听到的除了陈莲香的痛苦声,就是那微微弱弱的胎心。 咚咚、咚咚、咚咚…… 大概几十秒过后,沈润秋迅速收回听诊器丢在床上,拿着手电筒检查产道。 片刻过后,沈润秋站起身来,语气紧急地向那趴在床旁的刘大壮说明情况,“之前是胎头过大导致难产,刚刚我发现胎心异常,要迅速结束分娩!” 秦然站在她身后,不自然地开口问:“胎头过大导致难产,这一点大家都知道,现在纠结的是不是应该剖了?刚刚专家们给的意见。” 见沈润秋那副专业的模样,秦然心底有点小佩服,但是更多的还是出身医学家庭的高傲。最后她加一句‘专家们给的意见’,也有着用身份来压她一头的意思。 沈润秋转过身来,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语气冷冷,“岛上有条件吗你就剖?哪个专家提出来的?长没长脑子?” 沈润秋有种天然的性格,那就是在工作中,她能做到绝对的严谨、严肃。众所周知外科佬的脾气都不怎么样,前世沈润秋还算是众多暴躁大佬里最温柔的一个。 但是秦然说出这种没脑子的话,却叫沈润秋一下子找回了当年训白痴学生的感觉。 当时给刘大壮做手术,仅搭建无菌手术室就做了很久的准备,现在如果想转剖,在岛上几乎是不可能。 产房里瞬间变得气压极低。 第78章 你要做侧切? 沈润秋的那句话,就像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了专家们的脸上。 但是他们又不能反驳,因为……沈润秋确实说的是实话。 没有手术室备台的情况下敢做开关腹剖宫的手术,光是有这个念头都得挨骂。 “沈医生,那……怎么办?”刘大壮目光朦胧。 陈莲香还在大口大口喘息,情况不太乐观,有些脱力的迹象。 沈润秋沉吟些许,转过身问:“在场有外科手术经验的医护,有几位?” 秦建华站出来,“我是外科的。” 沈润秋又看了剩下的那两名专家一眼,两人眼中均是退意。 她又扭过头来,朝着秦建华微抬头,“你留下,刘婆婆,许护士、秦护士你们都留下,剩下的人都出去。” “大壮,你陪着莲香生产,务必要让她清醒,振奋起精神来。” 两位没被沈润点到的医生虽有不甘,但还是灰溜溜地出去了,外面围观的人群看到这两位刚刚风风火火进去的专家,皆是怀疑起来。 “被赶出来了?” “我就说男的怎么能进产房!” “还得是沈医生啊,莲香有救了!” “欸,魏姐怎么还出来了呢?” 众人看着魏珍和陈怀平夫妻也出来了,连忙凑上去问。 刚刚赶出来的那个记者和两个专家,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一看就是在沈医生那里吃了瘪,也没人敢去凑近乎。 “沈医生说亲人太多容易分散注意力,现在大壮是莲香盼着见的,我们也就到外面了,不打扰沈医生做手术。” 众人一听明白过来了,这沈医生果然比什么专家团有用多了。 刚才那乱七八糟的场面,真是什么人都能进产房了。没见那记者拽的二五八万似的要进去照相呢? “沈医生肯定有办法啊。” 在他们眼中,沈医生能把奄奄一息的大壮救回来,如今恢复成这个样子。那么区区接生,肯定也是不在话下。 但沈润秋并不认为当前的情况简单。 孕妇生产本就是难之又难,很多分娩时的曲折都能要了孕妇的命。如今陈莲香的情况并不理想,胎儿卡在产道口,羊水也不好,时间一长很容易引起胎儿窘迫甚至窒息。 她半蹲在陈莲香身侧,陈莲香此时瞪大了双眼,只是喘着气,没有任何话。 “莲香,莲香!” 沈润秋叫了她两声,陈莲香痛苦地将视线从天花板移到她身上。 “能听清楚我说话吗?”沈润秋的声音很大,她看见陈莲香点了点头,便接着大声说:“现在,你跟着我的呼吸节奏,先把呼吸调整好。” 之前陈莲香的呼吸频率很快,沈润秋看她如今的模样,怕是有一点呼吸性碱中毒的症状,便慢慢地引导她呼吸正常,再开始用力。 “那位有外科经验的医生!”沈润秋在间隙朝秦建华喊了一声。 秦建华正在愣着想办法,听她喊自己,便凑上前去。 “打开我的医药箱,把里面的侧切剪、镊子、针头拿出来消毒,下层有酒精和消毒液。”沈润秋说完,便又转过头去,继续带领陈莲香呼吸。 “你要做侧切?”秦建华有些意外。 这方法……他刚刚确实没想到。 刘大壮有些紧张,问:“侧切是什么?” “胎头太大,如果不抓紧结束分娩,孩子很有可能窒息!”沈润秋见陈莲香的呼吸节奏已经正常,便又去看了产道情况,“我们要做的就是切大产道口,让孩子尽快出来,同时莲香也不会受太大的罪。” 秦建华面露难色,“那……不是要打麻药吗?” “岛上没有使用麻药的资质,现在宫缩的疼痛早就已经盖过了侧切,赶紧加快分娩才是缓解痛苦的办法!” “刘婆婆,麻烦你到床那边握着莲香的另一只手,给她一个借力点。” “莲香,你放松全身,把注意力集中向下!待会儿我喊一,你就屏气用力!” 陈莲香点点头,紧接着,她听到沈润秋喊了一声‘一’,她就开始用力。 如此几轮过去,沈润秋仍旧只能看见胎头,便立马下了判断,“准备侧切!” “莲香,现在处于宫缩间歇期,你注意呼吸,放松身体,准备下一次蓄力。” 沈润秋说完,便走到那手忙脚乱找东西的秦建华跟前,见他正拿着剪子不知所措,便道:“你把手表摘下来,用酒精洗手。许护士,秦护士你们都过来,准备侧切!” 说完沈润秋洗了洗手,将手术工具放进金属盘子里用酒精冲洗,又拿干净纱布擦干。 见秦建华还在愣着,沈润秋边戴新的一双无菌手套边道:“动作快一点!” 秦建华如梦方醒,迅速摘下腕上手表,手法有些生疏地洗手,准备。如今这种感觉……倒叫他找回了之前当外科医生的那些日子。 沈润秋稳持着钳子纱布做完消毒,见他们已经准备完毕,便也没含糊,在金属盘上整整齐齐放好器械,侧头吩咐:“小许,秦护士,你们过来。” 小许紧紧张张地洗了手,站在一边,秦然虽有不甘却也是听令执行。 “小许,待会你负责递器械,秦护士,你负责在宫缩时撑起产道口,同时做好止血,我会在你准备好之后,用剪刀在联合中线左后45°剪开,深浅我会把握好。” 沈润秋虽然是外科背景,但早些年她在国外战场参与维和,一些部落的产妇难产,当地没有医院,一般也是由他们这些维和的队医来解决。 比这更混乱的情况她都经历过,所以根据她预测到的胎儿头围以及发生肩难产的概率,深浅大小她还是能掌握的。 见两人仍在愣怔,沈润秋声音严肃问:“听明白了吗?” 小许大声回应:“听清楚了!” 秦然愣着,有些犹豫地问:“我能不能、递器械……” 她实在不敢面对这种血淋淋的场面。 她的确有手术经验,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自上手,做这么……让她难受的事情。 沈润秋抬头瞪了她一眼,随后转过身,声音冷静吩咐小许:“侧切剪。” 第79章 你不适合这份职业 秦然明显感觉自己被忽略掉了。 产房内,沈润秋动作未停,一项又一项指令下达,但没有再顾及她。 小许的动作虽不及正儿八经手术室器械护士的利落,但好歹要用的器械不多,沈润秋说什么,她也能反应一下递过去。 而那原本沈润秋分配给秦然的工作,也由她一人独自承包了 只见沈润秋左右开弓,两手的操作配合得天衣无缝,少一个人配合,沈润秋的动作也只是慢了一些,但是在准确度和精度这方面,真没得说。 “纱布。” 小许愣了一下,连忙把手术纱布递过去。 场面虽是忙乱,但沈润秋在其中以一种强势的主心骨地位领导着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倒也显得慌乱之中有些秩序。 “莲香,按照我刚才说的,屏气用力。” 刘大壮紧紧握着老婆的手,心切道:“老婆,坚持住啊!” 陈莲香重重地点头,比起刚才的难受,她感觉如今缓解了一些。 “一二——” “啊——” 沈润秋静静观察。 胎头可见,沈润秋调整其为俯屈位,这样做可以让胎儿头部以最小径线产出,极大程度可以避免产道口撕裂。 “放松!深呼吸!向下屏气!” 胎头产出,自然复位后,经过几轮努力,一声响亮的啼哭响彻了整个产房。 沈润秋托着孩子,朝秦建华喊:“找一块大纱布!” 清理完口鼻,沈润秋拿起纱布将孩子身体擦干,“组织剪。” 小许匆忙递上,沈润秋接过,确定位置,将脐带剪断。 随后她又立刻返回台上,细长的手指持起缝针,进行产道切口的缝合。 沈润秋神情专注,缝线动作不紧不慢,没过几分钟,她放下针线。 屋外。 众人的情绪在听到孩子啼哭的那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这是……生了?” 魏珍捂着嘴巴,有些不敢置信。她想立刻冲进去,但想到沈医生还在里面,魏珍没敢乱动。 而在她旁边陪着她安慰她的老姐妹则是激动道:“刚才孩子哭了!哭得很响亮!” “生了!” “沈医生厉害!” “这孩子有福气啊!”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众人就见沈医生从门里开了条小缝,“莲香的母亲?” “在这在这!”魏珍连忙迎上去。 就听到沈润秋道:“孩子生了,是个女孩。莲香有点脱力,你给她煮点清淡容易消化的食物,小米粥、鸡蛋羹这些,但不要太多。” 魏珍激动地点点头,看着眼前一脸疲惫的沈医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谢谢您!沈医生!” 沈润秋摆摆手,将门关上。 … 得知平安生产,母女平安之后,人群也渐渐散去,沈润秋坐在陈家的小院里,大口喝着从缸里舀出来的凉水。 产房里面比较闷热,她前后忙了两个多小时,这时候自然是渴得要命。陈莲香的父母忙着探望女儿,沈润秋便独自收拾好器械,趁着人多,自己去厨房自己舀了碗凉水喝。 陈家门外,几名专家凑在一块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什么,沈润秋也懒得管他们。 “喝点热水。”韩牧潭掠过门外的专家,端着一碗水进来。 他刚才看见沈润秋随便舀了碗水便在院子里坐下,那凉水没烧开,恐怕喝了对身体不好。他就去陈家的邻居家里要了碗热水。 沈润秋放下碗,接过他递来的,大方一笑:“谢了。” 待沈润秋喝完水再抬头时,就看见秦然正站在她面前。 秦然上身穿一件精致的针织毛衣,下身则是牛仔长裙,长发垂在脑后,再配上那张带有混血气质的面庞,走在外面谁不得夸一声漂亮。 但如今,虽然她是打扮精致站在这里,面对头发还有些凌乱、刚刚忙完随意蹲坐在院里的沈润秋,却感到十分地不自然,全然没了此前刚见沈润秋时的趾高气昂。 她很想解释些什么,为她刚才的退缩。 可是想了很多话,走到沈润秋面前,对上她那一双冷静、锐利的双眼,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刚刚在产房里观摩到的所有操作,才真正叫秦然知道,什么是外科医生在手术台上的冷静,而作为一名参与操作的医护,又需要负有多大的责任。 她抬眼,求助的眼神看向韩牧潭。 但对方并没有看她。 他满目都是沈润秋,甚至她走到面前,他都没有施舍任何一个眼神。 “我……” 秦然脑子卡壳,不知道该如何向沈润秋解释她刚才的行为。 那是一种本能,她在面对这些时本能的后退。 “你不适合这份职业。”沈润秋淡淡地望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80章 露馅 沈润秋这话不带任何私人情绪。 对于秦然今天的种种表现,让沈润秋更加确定她的判断。 沈润秋对她一开始的印象就不怎么样。 秦然之前大闹手术室时,沈润秋还只是觉得她带着一种高傲的俯视,一种在职场有靠山的底气来闹。 今天沈润秋在进门之前,就已经从小许那里了解到秦然在场的所作所为。而她在现场的表现,更让沈润秋不认可她的业务能力。 听到眼前女医生这句话,秦然有些愣怔地抬起头。 “为、为什么?” 沈润秋扶着石头站起来,拍拍手上灰,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如果今天是一场考试,我会给你不及格。无论是你的专业能力,还是在现场的决断、心态,都不具有医疗人员的素质。” 说完,沈润秋没再给她一个眼神。躬身提起箱子,便向门外走去。 而原本站在她身侧的男人也跟着她出去,秦然追随两道离去的身影望去,那个高大的身影熟练接过女医生手里的箱子,两人略过齐齐看向他们的专家团,并肩走向黑暗。 夜已深了。 晚上十点钟,陈莲香在娘家诞下爱女,陈家里里外外都很热闹,陈莲香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怀里孩子,满眼热泪,有说不出的感动。 “妈妈九死一生才盼到你,女儿,你要健健康康长大。” 怀里的小婴儿还没睁开眼睛,粉糯的拳头紧紧攥着。 刘大壮也凑在陈莲香身边,他这样向来粗糙的汉子从没照顾过孩子,如今眼前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小婴儿是他闺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我闺女……” 刘大壮心疼地看着老婆,“莲香,你受苦了。” “大壮,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莲香心心念念的还是这个。 刘大壮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这时,门被魏珍推开,她端着一碗鸡蛋羹进来,给陈莲香送到床边,“莲香,刚刚沈医生说给你做点吃的补补,刚才很受罪吧?” 刘大壮连忙接过鸡蛋羹端在手里,小小的一碗,转移话题道:“对,莲香,吃点东西。” 说着他便挖了一勺送到陈莲香嘴边。 陈莲香紧闭嘴巴侧头躲开,皱眉看向屋里的父母、丈夫和婆婆,问:“大壮到底怎么了?” 见众人还不说话,陈莲香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大壮这两个多月到底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要瞒着我?” 刚放下帕子,陈莲香便一眼叨中那正半蹲在门缝偷听的王春红,她哑着嗓子喊道:“春红!” 王春红心虚至极,听见门内传出叫她的声音,一下子连站都站不稳。她本想往后退,不料左脚踩右脚险些绊倒。 “春红!你别跑!” 听着这近乎哀求的声音,王春红没办法,把门小小地推开,她钻进房内,就看见陈家人和刘大壮都死死地盯着她。 该不会……露馅了? 王春红心如死灰。 如果被岛上的人知道,陈莲香突然早产是因为自己在她面前乱说话,那陈家人包括岛上人都绝对不会放过她。 他们自然不会打她一顿或者怎么样。但王春红真正怕的还是人群之间的流言,以及陈家人永远的漠视和看不起。这样子,两家人就相当于结仇了。 那样生不如死,被所有人翻白眼看不起的感觉,王春红觉得倒还不如打她一顿。 起码这样她也能心安。 她刚才是真的怕了。 陈莲香分娩的这两个多小时,她在外面只觉得度秒如年,听到外面人群的负面猜测,王春红恨不得钻进地里。 “春红,你之前说的大壮出事,究竟是什么?” 王春红被人盯得发毛,干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我错了!魏婶婶,怀平叔,大壮哥,你们原谅我吧!我当时,我当时被气急了才这么说的……” 魏珍双目一瞪,王春红都跪在这里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走到王春红面前,甩了她一个耳光。 “我说你来找我的时候怎么就慌慌张张!原来是干了亏心事!” 陈莲香见着母亲大发雷霆,连忙要起身阻拦,但她刚生完孩子还做了侧切,完全没力气。 “妈——” 魏珍好些年没发过火了。 “莲香把你当亲姐妹看待,快要生产了你来这么一出,你妈是怎么教你的?王春红,你在岛上的名声自己不清楚?” 王春红泪流满面,眼中有说不出的悔意,“魏婶婶,我对不起莲香,对不起你们啊——” 陈家这晚的吵闹,最终被有心的邻居听到。 陈莲香生产九死一生本来就是岛上人们热议的事件,如今又传出她早产是因为王春红在她面前乱说大壮的事情,岛上人的嘴自然也是没饶过她。 “我就说王春红天天在莲香跟前靠没安好心!” “不是前段日子说她跟庄家小子相亲么?段主任能看上这样的儿媳?” “嗨,这不都很早的事了么,没见着公告栏上那么大一封道歉信?庄全喜欢沈医生,王春红脑壳进水来找沈医生的麻烦,这下触到铁板不敢惹了。” “大壮那事儿你们也听说了?” 此话刚落,众人就见沈医生提着箱子过来,立马噤声不再说话。 第81章 光说不练假专家 “沈医生来了。” 今天沈润秋起得挺早,跟着韩牧潭绕岛跑了一小圈,还去陈家补充了一点照料产妇的知识。 刘大壮目前还在恢复期,婆婆尹霞要照顾儿子,而陈家也是个明事理的,魏珍和陈怀平夫妻俩便承担起照顾女儿出月子的责任。 清晨潮气比较重,沈润秋锻炼一圈回来感觉身体都黏糊糊的,她回家换了身衣服,才又赶去卫生院。 至于昨晚她走后陈家发生了什么的传闻,她也是在路上听说了些许。 如此倒也能解答她此前的疑惑。原先沈润秋为陈莲香预算的产期还有一周的时间,当得知她早产的消息之后,沈润秋便对此有所猜测,要么是情绪激动,要么就是有外力。 但她万万没想到是王春红刺激到了陈莲香的情绪。 不过此事究竟怎么解决,还是要由陈莲香的家人来定论。听说昨天晚上陈家的耳光声挺响,沈润秋也没多听传言,她该上班上班,和王春红的私人恩怨倒也扯不到这上面来。 不过沈润秋刚开始坐诊,便看到一个端相机的熟悉身影站在门口。 … 程晓鹏已经完全搞清楚了这女医生的来历。 京城医科大学毕业,一纸调任便把这位昔日的京城医科大学优秀毕业调到了条件艰苦的黎明岛。人长得足够漂亮标致,虽然这不是重点,但程晓鹏总觉得这调任里有什么别的东西。 如果让他来分析此事,那以他前几十年为人处世的经验,绝对会认为沈润秋得罪了什么人。 以沈润秋的成就,就算她留在京城的大医院都绰绰有余,能回江南省会的大医院就职都算扶贫,来到这海岛上,她一没基层工作经历,二则海岛上没有任何先进的医疗仪器,能起到什么作用? 就算说是要建设黎明岛的基础医疗设施,那也是需要一个起码在基层医院就职几年的医生来。因为具有这些经验的医生起码知道如何在岛上展开相关的管理工作,而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医生掌控全局。 程晓鹏对这位女医生的医术是认可的,但昨晚她语气冷冷把他赶出来,驳他面子的那幕,却实在叫他难以释怀。 他在来之前想了很多要怎么开场提出采访的事情,但在他到达卫生院,见还没到八点上班的时间就已经有岛民站在卫生院门口等待的情景时,程晓鹏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对这女医生有种先入为主的误解。 不,误解倒谈不上,此前他刚上岛时在公示栏见到的道歉信,他说的那些话,其中有些判断还是比较贴切的。 比如因为学历自视甚高。 江南省卫生部的这么几位大佬登临,作为该部门派遣出来参加工作的医生,本应该随着公社出来迎接,但这女医生却是直接忽略掉了。 包括昨晚,程晓鹏不信沈润秋不知道那待在产房里几人的身份,可她还是把人赶出去了,这说明什么? 想到这,程晓鹏不禁为接下来要提出的专访捏一把汗,这女医生目中无人成这样,面对他还能有好脸色么? 这样想着,他便找了几个看起来面善的岛民,趁着沈润秋看诊的间隙,在门口问起了情况。 这来看病的大娘这几天腿不舒服,见这记者来采访她,便坐在门外的石头上,和程晓鹏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起来。 “你说沈医生啊?这小丫头很厉害!” “阿姨,您说的厉害,是哪方面的厉害?” 程晓鹏其实更想问,是脾气很厉害,还是别的什么…… “都很厉害!”大娘有点不耐烦他打哑谜的问法,“听说昨天陈家闺女生孩子,有个记者非要冲进去捣乱,是不是你?” 大娘昨天睡得早,但岛上八卦传得很快,她一早起床出去转了几圈就听到不少传言。 程晓鹏听到这话都懵了,连忙追问:“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哎,不会真是你吧?你怎么又来找沈医生了?”大娘神色怀疑,“你不会是昨天晚上被沈医生赶出来,生气了来找麻烦的吧?” 说到这,大娘警惕地揉着腿站起来,“我告诉你,沈医生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岛上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如果敢来添乱,那、那也得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昨天晚上沈医生在陈家那事可是传得够远,大家都说江南省派下来几个光说不练的假专家,名头倒是听得响亮,可真碰上难处,还得是沈医生出马才解决。 程晓鹏听着一堆罪名就要往自己头上扣,当下反驳道:“大娘!我不是这意思啊!” 他好歹也是一记者,不至于成为她嘴里说的这种人。 而且这小姑娘,他顶多也就是以前辈的身份来指点指点,职场上这样横行霸道,是走不长远的。 “我不和你说了,谁知道你回头要怎么乱写沈医生。” 大娘哼了一声,也没管愣在那里的程晓鹏,兀自揉着腿又进了卫生院。 忽然,程晓鹏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回头一看,原来是秦建华一行人。 “秦主任?您怎么来了?” “早说要来卫生院看看,也不好拖太久,这样,小程你待会儿给我在卫生院门口拍张照片,不是要做专访么?就拿这个当封面。” 程晓鹏和这位秦主任交际不深,也就是之前写通稿的时候联系过几次,这次上岛两人也没什么交谈。 程晓鹏当时就觉得秦建华误会了什么。 当时他找到秦建华,说要去岛上做专访,可没说是跟谁。但听秦建华刚刚那番话,明显是把专访对象当成自己了? 程晓鹏欲哭无泪,他是来做全国首例手术的跟进专访,可跟他没啥关系啊。 只是自己要怎么和他解释这件事?难不成就直接说自己是来找沈医生的,和他没关系,联系他也只是为了搭同一艘船? 不不不,这样子太叫秦建华落面子了。 程晓鹏看看他身后跟着的两位专家,皆是身份不凡,他便萌生了退意。 要不然照两张相,回去应付一下? 第82章 帮倒忙的 程晓鹏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见秦建华领着两人大摇大摆进了门诊处,沈润秋正在给人看病,自然是没有注意到来人。 “咳咳。” 秦建华轻咳两声,试图让那女医生注意到。 这卫生院人少,不来迎接倒也可以理解,只是他人都进来了,不过来问个好,倒显得他有些尴尬。 王兴明看他穿一身西装,自然也就联想到听说的什么卫生部专家上岛,他刚看完一个病人,趁这会连忙出来招呼人。 “几位是卫生部来的专家??” 秦建华也就顺势接了话来,“听说黎明岛卫生院做了一个全华夏首例的手术,我作为江南省卫生部的,也该来考察考察,看看究竟是什么环境下成就了这第一例。” 这手术他听说不少内情,手术台上的患者是一个为了救岛民而受伤的战士,而做手术的医生是他们江南省人民医院的主任牵头的,手术用到的一应设备都是从卫生部批准带来。 所以说到底,这手术和卫生部的支持离不开关系,最近这事儿在京城医疗圈挺火热,他作为办公室主任,是一定要写一份调研报告在工作中汇报的。 说到这个,王兴明有些感动,“没想到卫生部的领导们如此重视我们工作,我们会继续努力的!” 秦建华环顾四周,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看门诊的病人,便问:“你们这里的门诊量大概有多少?” 王兴明想了想回答:“正常是在十个以内,有时候一天都没有人,但有的时候,比如今天人就不少。” “那还不错,工作上也能负担得来?” 身旁的齐立昌便道:“岛上的工作哪比得上省里的大医院?能有两三个人就足够了,再说也看不了什么病。” 这里的设备缺乏,居民们来看病也顶多就是量量血压,测测体温,听听心音啥的,再往深处恐怕是没那个条件。 “今天恰巧齐主任在这,不如来一次义诊?”秦建华忽然提议道,“刚好可以作为你们院的宣传材料,病人不多,也不需要费多少心力。” 说完,秦建华瞥了一眼那仍在角落和病人耐心交代情况的沈润秋,“我看沈医生确实挺忙,这样也是分担压力了嘛。” 王兴明连忙凑近沈润秋,“润秋……江南省的专家来了……” 沈润秋听完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给面前的大娘说:“您回去找条毛巾用热水浸湿,拧干之后就在我刚刚说的那个部位敷一下,时间不用很长,还有开的这个药,吃三天,三天之后还疼的话就再来找我。” 大娘记下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凑近沈润秋低声嘱咐道:“沈医生,我看那几个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被他们欺负了,千万记得说。” 沈润秋被这大娘的话逗笑了,“您放心,这几位是江南省来检查工作的,我不会被他们欺负的。” 大娘还是不放心,她转身起来走向人群,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 “大家听我说啊!”秦建华忽然朝着那些还在等待的几个人喊,“咱们江南省第三医院的内分泌科主任今天来给大家义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还请大家宣传宣传,只有这一上午的义诊时间!” 齐立昌就跟着坐在王兴明刚刚的位置,一张笑脸尽显亲和。 然而这名头并没有引起人群的争抢。 反而大家安静如鸡,过了一会儿,才有岛民默默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昨天晚上进去看陈家闺女生孩子的那个专家团?” “对!昨天晚上听说刘大壮同志的妻子难产,我们就去看了看,虽然没帮上什么忙,但是所幸孩子最后平安诞生。” “你们就是进去帮倒忙的那几个?” 这话一出,叫秦建华瞬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叫帮倒忙? “大家要谅解啊,我们分工不同,我是外科的,齐主任是内科,这、这都和妇产科没啥关系嘛!科室不同,认知上也有一些壁垒。” “能力不行就直说,人家沈医生还是外科出身呢,不还是给陈家闺女接生了?你们这是哪门子的专家?事办不清楚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人群里一个大哥喊道。 这话无疑戳中了大家的想法,有人附和:“大成哥说得对!” 齐立昌面色为难看向秦建华,“秦主任,这、这这……” 却不想后者扭头看向程晓鹏,摊手道:“程记者,你也听见了,这我说也说过了,大家不听啊!” 程晓鹏又岂能不知道他的意思?他把问题推给自己,无疑是在为昨晚那事找余地。昨天晚上他的确决策有误,如果不是沈润秋及时赶到,说不定还真要大半夜把人送到临安去接生,那样一来一去,产妇受的罪可就大了。 而且还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程晓鹏看向别处,“秦主任,我其实上岛是来采访沈医生的,岛民说什么我可管不着……” 第83章 千年的狐狸 秦建华愣了半天,“你、你来采访这丫头?” 这有点叫他匪夷所思,他又凑近低声问程晓鹏:“你们报社派你这么大一记者,就是为了来找她?” 程晓鹏同样低声回应:“本来是陈主任,但是他建议我来找沈医生。” 别的他也不好细说,程晓鹏相信秦建华作为江南省医疗系统的内部人士,应该知晓个中细节,他留下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回到人群中。 这事儿他是不想再掺和进来了。 昨晚秦建华非要叫他跟着进去做个追踪报道,话里话外跟自己保证就这么进产房没事,结果当天晚上被人家岛民给拦下不说,还被沈润秋给轰出来,这这这叫什么事?他干记者这么久也没这么窝囊的时候。 而且他丝毫不怀疑岛上这群人的八卦能力的。 就说昨晚,在产房里面知道内情的也就这么几个人,结果专家团决策失误这事儿第二天清晨就传遍了。 虽不至于说帮倒忙,但是那场面,谁见了不得评价一句这几个专家是水货? 却不料秦建华听了程晓鹏的话,当下便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 之前只听说这事儿是外科大主任陈在先主导的,如今陈在先把记者推走,叫江南日报来给这丫头做专访,莫非…… 他又远远地盯了那端庄正坐和病人聊天的女医生一眼,她不时低下头写写画画,记录情况,压根没往这边看一眼。 “今天为了让沈医生早些结束工作,我们替她来分担分担,这样,齐主任你在这里看诊,王医生来辅助。”秦建华笑着说。 然而剩下的几名岛民似乎并不领情。 甚至原本在王医生面前排队的两个人,都立马转去沈润秋那里。 小许在一旁给病人拿药,见着这一幕,心里舒服极了。 活该,叫他们装什么大尾巴狼。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公道自在人心,沈医生受到大家喜欢和追捧,那是因为她能力出众,又把大家放心里。这几个江南省来的专家,技术能力没有沈医生好就不说了,就连患者的心理情况都考虑不到,昨晚若不是沈医生出面稳住局面,就凭这几个人,怎么可能救了莲香姐? … 最终几名专家还是像昨天一样,灰溜溜地离开了黎明岛卫生院。 在公社安排的住处,齐立昌有些愠怒。他在江南省第三医院的内科系统里,哪个科室见了他不得是礼貌地叫一声陈主任?因着名声在外,更是有不少患者专门托人找他看病。 可偏偏就是在黎明岛,这个正在修路造桥的小岛上,他原先在江南省的那套通通失了效。 他好心给这群人看病,不领情拉倒!这机会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门轻轻被人敲响,齐立昌连忙把刚刚揉皱的一团纸丢进垃圾桶里,回道:“请进。” 秦建华换了一身蓝黑色的西装,身后跟着的是一位负责招待他们的公社小干部。 那小干部端了一壶滚烫的茶水送进来,轻声摆在桌上后便向秦建华告辞了。 秦建华点点头,待到那人离去,才满脸笑意地走进来,在书桌旁坐下。 “老齐,因为刚才那事儿不高兴了?” 齐立昌绷着脸为两人一人倒了一杯茶水,“无非就是岛民的认可度不高,为这么点小事我还不至于动气。” 秦建华又岂不清楚齐立昌的脾气。这人出了名的小心眼,旁人不恭维他两句,他反而觉得亏了什么。在岛上吃这么大一个瘪,不在意才怪。 “这沈医生在岛上待得久,大家认可她也无可厚非嘛。术业有专攻,齐主任别给自己设太大心理障碍。” 齐立昌冷哼一声,“毛都没长齐的后辈,还没到我有心理障碍的时候。” 他忽然想起昨晚那小姑娘的行事,便问秦建华道:“昨天晚上你在里面看那小姑娘操作,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才来两个月就让这么多人都认可,说她没两把刷子显然不现实。 秦建华抿了口茶水,发觉有些烫嘴,便将茶杯放回桌面,靠着椅背笑道:“水平嘛,我也不太好评价,妇产手术我没上过台,但是她缝合的手法绝对称得上熟练,这丫头是个外科的苗子,但是在人际关系上,还差点意思。” “能被发配来黎明岛,能是什么好脾气?” “我听说这姓沈的小医生是京城医科大学出身,怎么就来这儿了?” 齐立昌在得知沈润秋背景之后就很不解,如今倒有机会问出口了。 说实话,这种优秀的学历,如果不是自己强烈要求,是绝对不会一下子分配到这里的。 这里只有最原始的器材、药物,甚至有些药物都很缺乏。把这样高精尖的人才放在这里,根本没多大用处。 医生和村官不一样,医生有些操作必须要依赖设备,不是说技术足够高、见地足够广就能解决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大概能解释这个道理。 “我早说了么,人际关系上差点意思。”秦建华端起晾凉了的茶水抿了一口,“陈在先亲自把江南日报的记者推来给她做专访,若不是有陈在先给她托底,恐怕黎明岛都来不了。” 齐立昌闻言立马坐直,心说难道这其中还真有隐情?他凑近秦建华些许,“你听说什么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秦建华一看齐立昌这样就知道他对这事好奇地要死,他放下茶杯老神在在道:“陈在先和小沈医生的父亲是大学同学,她爸在江洲市人民医院当医生。而这次刘大壮的全科会诊,就在江洲。” “那你的意思……” “我只是听说,陈在先在这次大会诊上极力推荐沈润秋当主刀,事实的确也是这小医生带队来的,但具体她做了什么工作,我可不清楚。”秦建华立马和自己撇清楚关系。 齐立昌暗暗沉思。 “江洲李建明那件事,你听说了吧?”秦建华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齐立昌就双目精光瞄了他一眼,“听说是因为婚内出轨被老婆揭了老底,再往后跟进了套似的,干的大大小小缺德事都被人一封信给捅出去了。” 再然后李建明撤职降职,这件事最近可有不少人讨论。 “他在被撤职之前,曾经给一个姓沈的大夫不明原因停职,他接受调查的第二天,那个姓沈的大夫就已经回去上班了。” “陈在先有这么大能力?” “不知道,我可没说这事和陈在先有关系。”秦建华看他越想越多,好心安慰道,“老齐啊,别想太多,他们办什么事和咱们没关系,本本分分干好你的就行了。” 秦建华话音刚落,就见房门被人敲了敲,自家女儿正站在门外。 第84章 你和她能比吗 秦建华心下一慌,见着女儿这副盛气凌然模样,心说自己刚才说那番话,可别被她听了去。 却不想秦然肿着两个眼泡,像是哭了一夜,声音还有些沙哑道:“爸!我要回临安,我不当护士了!” 昨天晚上沈润秋的那句话实实在在把她打击到了。 秦然在过去的二十年,一直都处于顺风顺水的状态。从小时候被生下来,她就是大院里最漂亮的孩子,父亲也因为自己的长相出众而长脸。 之后上学,下乡,恢复高考之后去读大学再到毕业,她的人生简直可以用一路坦途来形容。 但她在最近的一年之内,连连遭受了两次打击。 第一次是她在实习医院时,看到来回诊的韩牧潭,那魁梧高大的身影,清俊的面庞让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动心。 她很快找熟人便搞清楚了韩牧潭的背景,然后,毅然决然地来到黎明岛做护士。 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但是对方却从来没有对自己施舍过任何一个眼神! 另一次打击,就来源于昨晚沈润秋的那句话。 那个被自己视为情敌的女人,用她的一番能力向自己证明,自己的的确确不适合这个行业。 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小心眼。 上次在刘大壮的手术室外,自己给她泼了脏水,还叫她在那么多人面前失了面子,可沈润秋只训斥了她违规的行为。 而这次陈莲香难产,沈润秋顾及到她是岛上的护士,把她叫上了…… 这让秦然对她一点都恨不起来。 虽然自己对于家庭背景的自信仍然存在,但秦然是完全佩服了沈润秋的能力。 沈润秋总给她一种安心做事,没把任何影响考虑在眼里的样子。 这一点特性,偏偏和韩牧潭很像。两人在工作上完完全全做到严谨认真,不带入一点私人情绪在里面。 秦建华看女儿哭成这样,愣了一下便轻飘飘训斥道:“当初你哭闹着说要来岛上,现在又要回去,你叫我怎么给你调这个工作?” 秦然眼睛一酸又想流泪,“我不当护士了,爸,不用你操心,我辞职!” 齐立昌坐在这里感觉有点尴尬,便起身道:“你们父女俩的事,我就不掺和了。老秦,回头咱们再商量年会的事。” 秦建华面色阴沉地将齐立昌送出门去,事实上这房间是齐立昌住的,对方有意给他让位谈事,倒也显得他有些眼色。 把门关上,秦建华才怒不可遏训斥起来:“你辞职?你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你以为当护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秦然拿帕子抹去眼泪,“我不管!我不干了!我回去再参加高考,读我的经济学!” 她哭了一晚上,也想了一晚上。 昨天仅仅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场面她都接受不了,那自己当初在父亲的影响下选择这个专业,如今看来十分不明智。 她还年轻,她还有得改,她绝对不要在这个行业里沉没一生! 就算父亲给她铺好路又怎么样,她始终都不会开心的。从小到大,她在条条框框里生活了多少年?难道她这一辈子的人生也要被父亲掌控! “家里有我哥一个继承你衣钵,足够了!我才不会留在家里继续做你的傀儡!” 秦建华怒了,他扬起手,朝着他那捧在手心上的女儿就是一巴掌,“你疯了!” “我和你妈含辛茹苦养你这么大,不求感恩,你如今敢这样说!” 秦然被父亲一下子打懵了。 脸上残留的,是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从小到大,父亲从没像今天这样失态。 看着捂脸痛哭的女儿,秦建华从衣兜里取出烟盒,掏出一支来点燃。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小然,不是爸爸控制你,而是你年纪太小,分不清前路是非,爸爸给你选的这条路,是你在现有的背景下,此生能滋润度过的最好一条了。” 秦然没有说话,抱着脸蹲在地上呜呜哭着。 “当初我劝你进医疗行业,你说你想学医生,爸爸是不是不同意?”秦建华磕了磕烟灰,继续道:“我能看出来,你如果以后做了医生,绝对不会在工作上有什么起色,你不是当医生这块料,所以我才支持你哥哥当医生。” “护士相比起来,不需要负有医生那么大的压力,而且现在媒人给年轻人说媒,护士这职业可是最抢手,你不要太不把它当回事。” 秦建华见女儿耷拉个脑袋,便知道她在听着,“你要是实在不想干,行,爸爸回去想办法把你从黎明岛调回临安,你就跟在大外科组下做个行政岗位,也没那么大工作难度。” 秦然幽幽抬起头,仍旧是那双肿眼泡,她死死地盯着正在发愁的父亲,死命倔强道:“我不要做护士,我要学经济学!” 秦建华刚刚熄灭的怒火又微微燃起来,他瞪眼道:“你、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你都二十岁了!想当初你妈妈这年纪都嫁给我了,你非但不考虑成家,还要回去参加高考再上学?你让别人怎么看你?” 秦然还是死咬着不放,“我这辈子都不想踏进医院!” “你再说一句!”秦建华猛地拍了桌子,“现在你是长大了,心思也越活越回去,你还想开倒车不成!” “我不管!” 秦然蹲在地上,那双眼睛虽肿但坚定。 秦建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难不成你是因为昨天晚上,那个姓沈的女医生说了你两句,你就撒手不干了?” 秦然没有说话,但秦建华看她这样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和她能比吗?!” “医生行业,尤其是外科,你看有几个女人干的?你要想学内科我不拦着你,回头考个助理医师慢慢往上升,但是外科,你想都不要想!” 第85章 长夜将歇,黎明将至 秦然的大闹并没有让父亲改变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秦建华离开前留下一句话:“下周外科学年会要在省城开,你若想了解,就跟着我一起去。” 第二天下午,秦建华和齐立昌提前结束在黎明岛的行程,回到临安市一同准备半个月以后的华夏外科年会事宜。 而同一天,沈润秋收到了来自华夏医学杂志社和华夏外科学会的来信。 只是沈润秋没想到来送信的人居然是邱国文。 “小沈!小沈!”邱国文迈着轻快的步伐,专门挑了个下班的点来找她,见着沈医生正在二楼窗边忙工作,他是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台阶。 “你猜谁给你来信了!”还没等沈润秋回答他,他就抢先一步公布了答案:“京城来的信!都是京城来的信!” 说罢邱国文就从包里取出两封信件来,“这什么华夏流行病医学杂志和华夏外科学会,怎么都往岛上发啦?” 他在黎明岛上当公社干部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从京城直接发来的信件。 沈润秋先把华夏流行病医学杂志的大信封拆开,里面是一本样刊。哦对,还有一封感谢信,纯手写的。 【沈润秋同志: 你原先投来杂志社的稿件已经发表,该稿件在统计学方法、调查方法、疾病因素排查等方面具有很强的创新性,听闻沈同志目前还在江南省黎明岛就职,在物资匮乏的地区能作出此番成果实属不易。此篇已经发表的论文对于我们未来的征稿方向有一定的示意性,未来一年内我们将进行不同区域气候的流行病学研究征文活动,如若沈同志对此方面有兴趣,欢迎再次来稿。 主编 庞茂才】 沈润秋对于这个杂志社没什么印象,只是记得在后世它成为了国内流行病学方面的权威杂志,此前自己之所以选择这家投稿,主要还是它刚成立没几年,沈润秋想着过稿应该也不会太难,就试了试。 没想到还真给试到了。 邱国文迫不及待问:“是什么?” “之前我在岛上做了心血管疾病的流行病学调查,他们又来征稿了。”沈润秋顿时有点头疼。 “咱们岛上的?” “对。”沈润秋把杂志上自己投的那篇翻给他看。 标题中明晃晃的‘黎明岛’三个大字,简直让邱国文心跳速度飙升。 这杂志上,居然还能留下黎明岛的名字! 沈润秋看他满面红光激动的模样,就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件事。 毕竟此前自己做流行病学调查,收集数据的范围有限,这事也没和邱国文说过,若是他因此不让自己再收集这些…… 很快,沈润秋发现自己多虑了。 邱国文一拍大腿,“杂志社苍天有眼啊!想不到有一天黎明岛还能上杂志!小沈,你还要做什么研究尽管和我提,我给你办!” 沈润秋扯起嘴角一笑,“行,那就麻烦邱主任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这什么病的调查也是为了全岛居民的健康着想嘛,你来之前谁能想到这个?又能给你们医学界做研究,又能让我们了解本地的医疗情况,何乐而不为!” “快看看另一封信!” 邱国文看那特殊定制的信封就觉得不一般。 而且再看这寄信人的名头,华夏外科学会!多响亮! 打开信封,里面是一纸邀请函。 还有在大会上发言的邀约,请她作为主刀医生和方案主要制定者,分享一下刘大壮这例手术的治疗过程还有制定方案时的一些想法。以及她作为外科系统出身的医生如何在物资匮乏的岛上进行医疗救治。 邱国文和沈润秋对视一眼。 邱国文大手一挥,“小沈,放心大胆的去!驻地那边我去说!” 握着这封沉甸甸的邀请函,沈润秋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表现出什么来表达她的喜悦。 尽管这样的学术交流活动在前世早已经习惯,但这可是八十年代!学术活动停滞多年又重启之后的发展阶段! 这是她从黎明岛走出去的第一步,也是真正踏上这年代科学事业的第一步。 即将有机会面对大会台下那么多位外科领域日后耳熟能详的大佬,沈润秋说不兴奋是不可能的! 她把两封信认认真真装进包里,一蹦一跳地走向邮局打电话。 这一个多月以来,华安零件厂已经成功改名黎明器械厂。 名字是沈润秋和易潇讨论之后决定的,原先沈润秋想沿袭华安的名号,但付成安说什么也不同意,执意要让沈润秋改个新名字。 沈润秋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好听的,还是易潇在电话里说,长夜将歇、黎明将至,这名字多好听,当即便排版改叫这个名字,随后找了动画厂一个老画家给设计了logo,黎明器械厂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几天有好几家医院的采购处向我们订购产品了,就我们首发推出的七种医疗器械,都是在原先一直沿用的生产水平上进行了升级,京城那几家一打头,这两天有省城的医院也来厂子里考察采购了。” “润秋,你真不考虑再加点产品了?产品线过于单一可不利于之后扩大发展,你手上的那些设计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多生产一些,也能补贴材料钱。” 易潇以自己的市场眼光来看,如果只是生产这几样产品,赚钱养活厂子里的工人倒是不难,但要说扩大生产线,那赚来的资金就有点不够看了。 “目前以厂子的规模,还没到扩大生产线的程度,我看你发来的几种器械次品率都比业内其他厂子高,与其思考怎么扩大产品线,还不如先把精度提上来。” 那方易潇就在轰隆作响的工厂外解释道:“我这不是想着你和付总那个对赌协议嘛,不早点做成我安心不下。对了,这厂子有负债啊,付总之前签合同的时候没说清楚,就仓库里放的这些一部分材料的账没结清,昨天晚上有人还找上门了。” “怎么回事?” “也不多,就只有几样,付总现在在东北,我只能打电话问他,听他那意思好像是有一部分材料的尾款没结清,他让我们放着等他过几天解决。” 那方易潇又解释道,“这合同之外有遗留问题可不好解决,还好付总人靠谱,还管售后呢。” 沈润秋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曲折没说清,但这事自己在岛上也没途径解决,只能等一周以后她去临安参加外科年会顺便看看情况。 第86章 你怎么也去临安 外科学年会,全名华夏外科医师学会年会。每年都要选择一个城市的大型综合医院来承办,其目的是为全国在学术、临床上有所成就的外科学界大佬们搭建一个跨城市的交流平台。 早前江南省黎明岛刘大壮病例受到多方关注,而江南省各大医院也在有限的时间之内组织了一队医疗小队上岛进行及时救治,最终刘大壮成功出院,这件事上过不少次报纸。 再加上这次刘大壮的治疗中采用了全新疗法,地位在全华夏首例,最终大大缩短了刘大壮的恢复时间,这在整个烧伤外科学史上都是一种很大的进步。 刘大壮转院时闹出不小的新闻,那时华夏外科学会正在对年会进行选址,顺其自然的,这地址就定在了江南省省城临安。 沈润秋出发的前一周都在准备发言稿,直到前一天才准备完毕。以至于这几天她都没有什么时间收拾行李,只能在出发的前一晚点灯熬油加班。 正在叠衣服时,她那间卧室门被人轻轻敲响。 沈润秋这次长记性了,她打开门就解释道:“我明天要去临安参加年会,估计得六七天才能回来,你这段时间不用等我晨练了。” 门外男人什么话都没说,就被她这话堵得不知道该问什么。 她去临安,对自己的嘱咐只有晨练那件事? 沈润秋跟着练了半个多月,虽然体型还是像之前那样瘦弱,但她的力气却是增长不少。 这都得得益于这段时间额外的力量训练,虽说她每天没花多长时间练习,但效果是超出她预料的显着。 韩牧潭眸色一暗,问她:“如果我今晚没来找你,你是不是明天又要不告而别?” 嘶…… 这。 怎么说。 沈润秋偷偷瞄了他一眼,莫名心虚起来。 她是真没想到韩牧潭还能记得两个月之前的事情啊。 这男人,记忆力这么好的吗? “这不是,现在才想起来跟你说一声嘛……” “如果不是看见我,你也不会和我说。” “我不是我没有啊!”沈润秋对上他那双眼睛,更心虚了,“我真的就打算今晚和你说的!” 易潇之前在他手下审了那么久,得受多大的煎熬…… 而且,这男人今天怎么情绪这么怪?平日里忽略一切小事的画风,今天倒和她较起真来了。 “为什么公社的邱主任比我提前一周知道这个消息?” “这……”沈润秋尴尬地挠挠头,“我拆信封的时候,邱主任就在旁边,他当然知道……” “明天坐客船走?”韩牧潭又问她。 “当然是啊。”沈润秋搞不明白他进来到底想问什么。 “上舱?” 沈润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颇为自信道:“这次为了锻炼我的耐受能力,我专门买了普通舱的票。” 说完她还有些得意,韩牧潭看这女人,也是实在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想到那张上舱的船票,韩牧潭顿时觉得自己上了一个莫大的当。 他沉着脸告辞,沈润秋目送他离开。 心里却暗暗说这男人今晚怎么这么奇怪? 顾左右而言他,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又走了。 直到沈润秋第二天在码头看到他。 她带的箱子不重,当她独自带着行李在通道口检票时,眼神一晃就看见了跟在后面的韩牧潭。 她知道了! 好嘛,昨晚韩牧潭来她房间里问那么一堆,重点原来在最后一个问题! 她刚在普通舱的座位坐下,韩牧潭便紧随其后坐在了她旁边。 “你怎么也要去临安???”沈润秋没搞清楚状况。 “工作汇报,出差。” 韩牧潭略有趣味地欣赏着沈润秋那副恍然大悟表情,心里很是痛快。 之前的不辞而别让他纠结了好一阵子,索性他这次也来个先斩后奏。就是这先斩……有些偏了。 没想到沈润秋这次忽然就要坐普通舱,倒显得买上舱票的他有些老实了。 沈润秋又瞥了一眼他手里那张还没来得及放回兜里的上舱票,问他:“所以你买上舱的票,是为了和我一起?” 韩牧潭没说话,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沈润秋忽然弯下身子,脸凑到他面前,“真的假的?” 韩牧潭:…… 他扶着沈润秋的肩膀把她轻轻推开,不自然道:“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沈润秋看他红透的耳尖,突然就浮起逗他的心思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扭扭捏捏? 韩牧潭眉头一皱,他一个大男人至于被人说扭扭捏捏? 于是立马正色道:“去临安的确是因为工作安排。” 沈润秋白他一眼,“谁问你这个了?” “是……” 韩牧潭望着身边那笑容狡黠的女孩,心说真是上了她的套。 一路上,沈润秋在看自己的发言稿,那稿纸上写满了她的批注,看起来修改过不少次。 她总是在工作上这么认真,生活和工作比起来,简直就是毛坯…… 韩牧潭不知道极简风的概念,但他始终觉得沈润秋的那间卧室,有一种战时风格。 这话不褒不贬,韩牧潭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女人生活简单成这样…… 她一共有三只皮箱,自她上岛到现在,那三只箱子里的东西就没往外摆过,如果哪天她要离开,根本不用收拾行李,箱子一合就能走人,要不怎么能评价为战时风格。 夕阳的港湾下,易潇在码头提着一兜子器械,看那长丰号客轮靠岸,他便穿梭过拥挤的人流,准备迎接沈润秋的到来。 没走两步,他的脚步顿住。 等等,她旁边这男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第87章 传说中的暗夜骑士 易潇就跟踪两人跑了一路,最终看着两人走进酒店里。 临安市明珠酒店于今年年初开业,这是临安市第一家由私人投资开设的酒店,据说投资人是位香江的富商,前期花了上千万投资。其中有些装修材料皆是自国外进口,从酒店大厅就不难看出其奢华程度。 明珠酒店从进门给人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贴满的大理石瓷砖,酒店地砖上铺一层厚厚的欧式花纹地毯。大堂顶上,对称悬挂着一对庞大的水晶吊灯,几乎占据了整个将近十米高吊顶的一半,远远望去,令人感到震撼又恐惧,而当站在灯下,却是油然而生一种赞叹来。 酒店成立将近一年以来接待过不少商界精英,其奢华的装修风格吸引了不少人眼球,不免有把国营宾馆比下去的意思。 但它的价格却叫人望而却步。 这次外科年会在临安召开,之所以选定明珠酒店用来招待,正是因为其需要一些官方活动的合作来提升声望,尽管它早前已经因为价格高昂而在临安城内成为不少人饭后的谈资。 外界甚至有人这样说:“明珠一夜,白干俩月。” 在酒店门口驻足已久的易潇,直到看见两人迈上长长的大厅台阶消失在眼前,才四处张望着从门外进来。 他戴着一顶帽子把自己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正常的客人,尽管他一身西装穿着得体,身上的鬼鬼祟祟气质还是出卖了他。 前台的接待人员十分有服务素养,一身正装加上标志性的笑容,见那小心翼翼四处张望着什么的易潇进来,便笑着问:“您好先生,请问要办理入住?” “不是,我找人。”易潇声音没敢太大,他还时不时扭过头看那台阶一眼,生怕下一秒韩牧潭又折回来。 “对不起先生,我们酒店不允许暴露客人的信息,您如果想找人,可以在楼下等等。” 易潇看那服务人员的标志笑容就知道自己白来一趟。 这种大酒店里经过培训的人员,服务态度好是真的好,但拒绝起来也真是叫你没话反驳。 “我就找刚刚上楼的那个女孩,名字叫沈润秋,她是我朋友,你帮我看一下住哪间房间,其他的你不用管,我自己找她就行。” 那接待女人仍是笑着,抱憾道:“对不起先生,这个真的不能透露。” “不是,你们把她房间的电话接通一下,我亲自和她说,这总行了吧?”易潇皱着眉头问道。 这临安的酒店前台,怎么跟香江的星级酒店前台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女人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易潇叹了口气,无奈道:“不找就不找,我到下面等她吧。” 说完心里暗暗诅咒沈润秋,说好在码头见面,他跟了这么久都没见沈润秋有找自己的意思。 这叫什么?见色忘友!上次在黎明岛,他看见沈润秋和韩牧潭相处时忸忸怩怩的样,就知道他们关系不一般! 易潇心里骂骂咧咧,他正要转身去休息区里蹲人,结果刚一扭头就对上一双冷毅的眼睛。 “你要吓死人啊扑街仔!”易潇看见那人腿都发软,嘴上也没个把门,吓得普通话和粤语混用,来了一句颇不地道的震惊。 无他,在岛上审讯室里待着的那段日子实在是难熬,简直可以称为是易潇活了二十多年以来最不想经历的回忆之一。 易潇说完就捂上了嘴,连忙用普通话道歉:“韩、韩大哥,没想到是你啊……” 韩牧潭没理他,先向前台的招待人员换了钥匙,才扭过来挑眉问他:“易潇?” 易潇缓缓低下视线,又听韩牧潭问:“你找润秋?” 易潇心虚道:“系啊大哥……” 他自认为在韩牧潭那里的印象不怎么样,所以自己还是少在他面前晃荡得好。 “大哥,你若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易潇抬脚就要溜走,却听到韩牧潭说:“她正在收拾东西,你如果想见她,就找前台联系她,房间号是303。” 突然听到这话,易潇还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他明明对自己没什么好感,却还让他去找沈润秋…… “大哥,你真的放心让我独自去见润秋?”易潇的声音越来越低,说话也越来越心虚。 不是,这位姓韩的大哥平时在岛上把她护得跟什么似的,他在黎明岛跟踪沈润秋被带走以后,这位大哥花了很长时间问他,跟踪沈润秋来岛上有什么目的。 而且此后他在岛上待的那段时间里,易潇经常见他远远地跟在沈润秋后面,像个卫士一样。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夜骑士? 韩牧潭把钥匙装进西装的衣兜里,沉声回答他:“她和什么人做朋友,我不干涉。” 说完,他又警告道:“如果你不怀好意,那我也不会客气。” 当然韩牧潭也不会给他不怀好意的机会。 易潇只听他说这些话都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再一联想他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恐怕两个自己都不是他对手。 呸呸呸,他在想什么! “当然有好意啦,大哥,要不你带我去见润秋?你们住在一间房里?”易潇试探地问道。 却不料韩牧潭瞥他一眼,“我只是送她来酒店,来临安我住在别的地方。” 只有收到外科年会邀请函的人才有明珠酒店的入住资格,其中酒店费用全部免费,要不然凭借这里一天将近百元的房费,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消费得起。 明珠酒店的老板是香江人,在临安做生意自然也是懂得拓展人脉,自从听说外科学年会定在了临安举办,他便自找上门,为年会的酒店选择自荐门路,而且承诺所有费用由他来买单。 这次也是外科学年会参加者第一次在民营酒店下榻,此前年会一般都是在国营酒店招待。 易潇只是看一眼韩牧潭锐利的眼神,就感觉到自己刚才提的要求有些蹬鼻子上脸,韩牧潭只是和他说话客气一点,他当真可就有点越线了。 “噢噢噢噢,原来是这样,”易潇谄媚地笑笑,“我还是到下面等润秋出来,应该也花不了太长时间啦。” 韩牧潭见他略有些怂的样子,估计自己带他上去他也不敢,他愿意等,那就叫他等会又何妨。 目送韩牧潭上楼,易潇在那前台招待人员友善的目光下讪讪缩到酒店大厅的休息处,在这里坐着的人不少,易潇找了个靠近出口的空位坐下,目光凝视着刚刚沈润秋上去的楼梯。 第88章 敢情剃了光头 易潇在目送韩牧潭离开酒店之后很久,夜色将黑,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才等来沈润秋。 沈润秋换了一身衣服,上身穿着墨绿色针织毛衣,下身则是一条紧身牛仔裤,这年头很少见这种款式,市面上最流行的还是喇叭裤。外面套了一件深棕色的风衣,整个人白净又有气质。 如此这么一位打扮时髦而又前卫的女人出现在大厅,自然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易潇拉低帽檐,连忙凑到沈润秋面前,有些责怪道:“嗨呀你怎么才下来,也太慢啦!” 沈润秋本来没认出来易潇,直到他那带着香江味的普通话传来,沈润秋才震惊道:“你怎么来了?” “韩牧潭没有同你讲吗?”易潇压了压帽子,生怕别人看见似的,“走走走,我们先坐下,这里有位置。” 他捂了半天的座位还是热的,还没等坐下,沈润秋就提议道:“酒店里有餐厅,先去吃饭?” 她本来是计划出去找易潇谈一下厂子的事儿,但既然他自己找来了,那也没必要出去。 如今晚上八点,明珠酒店的自助餐厅里灯火通明。由于外科学年会的大部分参会者已经办理入住,昔日里因为价格太高而入住稀缺的酒店如今也是热闹了起来。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明珠酒店自带的明珠餐厅也是临安市乃至江南省第一家自助餐厅,不少来参会的人抱着开眼界的心态进来,发现这里居然不用点餐,想吃什么就拿什么,不得不说给了不少没见过这种消费模式的人一些震撼。 沈润秋取了点水果和饮品,在餐厅的角落里寻了个位置坐下。 易潇此前在香江生活也是对于此种餐厅见怪不怪,他随便取了点吃的就坐到沈润秋面前,“说好的码头见,你怎么就带着男人上酒店了?见色忘友!” 听他这义愤填膺的语气,沈润秋就感觉莫名冤屈,反问道:“我从下了船就在码头一路看你到底在哪,半天都没见着人,怎么就见色忘友了?” “你……” 易潇是绝对不会说,他因为害怕沈润秋身边那个煞神才躲起来,因此她才在码头没看见的。 “不说这个了,你来临安待几天?我想带着你看看厂子现在整条产品线,铺设的差不多了,新产线下周就能开启。” 这些日子他和沈润秋为了厂子转型,做了不少功课,有些需要采购的新设备也逐渐安置妥当。 他们俩这段时间以来的联系仅限于电话,所以易潇还挺想让她看看厂子如今的模样。 而且医疗器械相关的工厂,卫生条件是一定要保证的,在电话里俩人不知道沟通了多少次相关的管理制度,如今厂子初具规模,实地来看进展比电话里说有用多了。 “这次时间长一点,一直待到年会结束,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 易潇心头一喜,“韩牧潭是不是早早地就要走?” “他也要参加年会。”沈润秋慢条斯理地剥了一粒葡萄,头也没抬回答。 “你说什么?”易潇的声音引来不少人的目光,他又压低声音问:“不是你们外科学年会吗?他来干什么?” 沈润秋喝了口果汁,“刘大壮的病例要在年会上作分享,他作为这次救治的上属合作单位,也要来参加,不过是以他单位的名义。” 易潇想想也是。 怪不得韩牧潭没有在明珠酒店入住,细想一下他不是受外科学会的邀请。如果是代表自己的单位,那就应该住在国营宾馆或者招待所。 沈润秋看他故作高深地沉思,瞥了一眼他那始终没摘下来的帽子问:“你怎么不把帽子摘了,不嫌热吗?” 尽管如今快到十一月,但是江南省由于地处华夏南部地区,这个季节并不怎么冷。 “不不不,不摘,我冷。” “不刮风不下雨,又没降温,有什么冷的?”说着话,沈润秋眼疾手快把他帽子摘掉,眼前就是一亮,惊道:“你什么时候换了这发型?” 怪不得这小子从一开始就一直戴着这帽子,敢情是剃了光头! “你不会是因为被人家说不男不女,就把头发剃了吧?”沈润秋没敢笑得太明显,易潇这发型属实让她没想到。 易潇连忙把帽子抢回来戴上,四处张望有没有人看自己,心虚道:“谁知道临安的理发师这么……我就只是说了句剪短,谁知道他剪得那么丑?头上像顶了个大菠萝……” 沈润秋不禁点点头,确实,临安的理发店在后世名声也不怎么好,她成为‘沈润秋’之后还没进过江南省的理发店,如今自己的发型还是原主在京城做的。 “不说这个,”易潇把帽子戴正,“今天时间不早了,明天一早我来酒店找你,年会不是后天才开始吗?刚好有一天时间空出来,你也好去工厂里看看情况。” 两人吃完东西,正要走时,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招呼。 “沈润秋同学!” 一个戴着眼镜,高高瘦瘦的男人朝这边招了招手,见沈润秋看过来,他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两人面前。 “还真的是你啊!沈同学,没想到我们在江南省也能碰见!”男生的声音有些激动,见沈润秋皱眉打量自己,连忙自我介绍道:“我是聂鑫啊!不记得我了?” 聂鑫是和沈润秋同一届毕业的同学,但是两个人并不在同一个班,交集也只存在于毕业典礼的时候,聂鑫和沈润秋都作为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发言了。 只不过不同的是,沈润秋是代表整个京城所有大学里五位优秀毕业生之一,而聂鑫只是学校里选出来的优秀毕业生。 “记得,你是聂鑫?” 沈润秋刚刚搜寻了一番原主的记忆,似乎原主和这位叫聂鑫的同学并没有什么交集。 “你肯定不记得我了!”聂鑫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我还记得你,听说你毕业以后没留在京城,回到家乡工作了,怎么样,顺利吗?” 沈润秋没回答他,而是对他出现在这里颇为好奇,便问道:“你怎么会在江南省?” 原主的记忆里,好像这位聂鑫同学最后是留在京城的。 聂鑫哈哈一笑,“你说京城的工作啊?我辞掉了!” 第89章 未来的竞争对手 “现在不都说修大脑的不如剃头的,搞核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我心想一直待在京城也没个什么奔头,恰好有回国创业的师兄找人合作,我也就辞了工作下海去!” 聂鑫话语刚落,远处就有一男一女刚刚走进自助餐厅,凑到沈润秋和易潇坐着的角落,那女人伸出手拍了拍聂鑫肩膀,“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聂鑫转过头笑了笑,向两人介绍道:“这是我大学同学,沈润秋。” 他又向沈润秋介绍:“润秋,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师兄,吕培杰。” 沈润秋抬眼就看见吕培杰一身得体的西装,这个年代时兴的大背头上松松地跨着一副墨镜,他礼貌地向沈润秋伸出手,盯着她的眼睛道:“沈小姐,很高兴认识你。” 沈润秋伸出手,浅浅与其握了握,也没说什么客套的场面话便很快收回。 吕培杰看她这副拘谨模样,心下有些高兴,昂首道:“沈小姐不必太拘束,我在国外待了三年,国外的女人都很open。沈小姐好歹也是国内顶尖的医学院校毕业,为人处世还是应该自信一点的。” 像沈润秋这样羞怯的女人,吕培杰回国以后见多了。 说实话,他觉得这种性格的女人挺没意思,之所以自己愿意多费些喉舌来结交她,也无非是她的长相身材入了他的眼而已。 吕培杰身侧的女人就掐了一下他的腰,似乎在提醒他的失言。 感受到腰部吃痛,吕培杰就将女人搂紧了些,笑着问道:“沈小姐在哪里高就?我今年回国,准备在国内做一家医械公司,不知道沈小姐有没有兴趣?” 以他看来,招揽沈润秋这样大学刚刚毕业,只会读死书的学生不会对他的事业有任何帮助,就如自己怀里的女人一样。 而问她这个问题也无非是为了招人充当门面。出去拉投资的饭局,带女人上桌总会附加一些隐藏的好处。 沈润秋垂眸喝了一口饮料,面色淡淡地抬头看他:“对不起,我对你的项目没什么兴趣。” “没关系,这次我们工作室在外科学年会有自己的展位,如果沈小姐愿意来深入了解我们的产品,我相信你能看到我们公司的未来。” 吕培杰见她没什么兴趣,也就没了久留的意思,便招呼聂鑫走掉了。 等到几人走远,易潇默默放下手里的面包,鄙夷道:“我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种人,搂着现任就敢跑来沾花惹草的,他当人家小姑娘都是瞎子?” 易潇在国外留学时也因为出众的外貌而被人追求,身边的圈子里更是有不少家世出众、情史异常丰富的朋友,但像吕培杰这样大摇大摆出来炫耀的,反而不是他们圈子的风格。 一口一个国外怎么样怎么样,也就是没去过国外的人会信他这番言语,骗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弟小妹得了,在这种人均大佬的场面说这话,不是没脑子就是心里没数。 “别忘了,他也是做医械的,我们未来的竞争对手。”沈润秋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抬眼问他,“外科学年会还允许企业办展览?” 易潇瞄了沈润秋一眼,好家伙,她比自己更狠。刚才光听那个姓吕的男人吹牛逼,倒是忘了他说的自己也做医械公司这件事。 “嗨,自从定址临安我就打电话问过了,人家说原则上不允许,但是一些新发明的产品可以参会办展,能进去的也都是跟他似的创业公司,没什么基业,都是年轻人团队。” 黎明器械厂目前的产品还仅限于一些基本的医疗器械,不太具有专业壁垒。易潇也试过给年会举办方投递资料,但对方根本没有回信。 “润秋,我之前说的扩大产线,你真的没计划?” “盲目扩建的代价你考虑过吗?”沈润秋盯着他,“目前我们在产的七种产品,都是有订单作为保底才敢大量生产的。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家底,没订单没通路,要怎么盈利?” 这话让易潇沉思了起来。 “华夏向来是人情社会,我们比不上那些从事几十年本行业的老牌工厂,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点点占据他们的市场,扩大我们的影响力,至于扩大产品线,那是之后要考虑的事情。” 目前华夏的医疗器械市场细分行业的产品集中度非常高。简单来讲,就是一家生产医疗器械的企业,他只拥有几类产品的生产许可证,但是其生产的产品在一个地域里几乎有是垄断的程度,即便旗下产品不多,其利润也十分可观。 “目前能搞定生产许可证,这已经超越了大部分企业。” 当然,对于沈润秋来说,她的目光绝对不会止步于此。作为一个在后世见识过各种高新科技、前沿器械的医疗行业中人,她对于此前刚刚起步的器械工厂也是有一番规划,但目前来说,能安稳做好现有的产品才是最重要的。 * 回到临安的工作室,吕培杰把西服外套丢在座椅上,今天晚上他心情有些烦躁。 想到那女人面色冷冷地说对他的项目没兴趣,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毕业以后就在父母的安排下去了国外留学,虽然目前还没毕业,但是他自认为自己的履历比起国内大部分学生要高级得多。 他在休学回国创办新公司之前,是对市场经过一些考察的。 华夏的医疗器械市场目前还局限在“多、小、弱”的特点上。生产企业确实不少,尤其是在八十年代以来,不少人开始下海经商创办工厂,很多人都吃到了时代红利。 医疗器械行业虽有壁垒,但是一些耗材的生产方式简单,难度不大,大部分企业都还聚集在这上面,也就导致了他们企业规模扩张不开,存在“小”的问题。 高精尖的医疗器械产品,国内大部分厂商都没有能力设计生产,其中原因更多的还是缺乏相关人才。 这次他特意从国外带回了一位电子机械专业的毕业生,他目前发明的电子血压计已经进入尾声,国外的厂商有几家已经向他提出购买专利的意思,但是这人并没有表示出明确的合作意愿。 第90章 电子血压计 葛忆清是华夏人,mit的博士,性子木讷,对于商业上的事情向来没什么概念。 他在学校期间做出来的成果之一,就是一台电子血压计。 它的发明并未到最末期,还有很多细节的调试需要精进,后续也需要投入不少资金来继续支持发明。 对于目前葛忆清的经济状况而言,能把这机器发明到这个程度,已经是耗费了他不少心血。 当然,这一发明成果也是被不少公司看上,其中m国知名的shining医疗公司,又名辉耀医疗公司,他们就以一百万美元的价格提出要买断他的发明。 但葛忆清并没有同意。 这些年在m国求学读书的经历,让葛忆清意识到,自己即便有再大的能力,在m国这个地界,华人终究不会有太大的成就。 就拿自己手上的这个电子血压计发明来说,对方一开始并没有给出这么高的价格,而是在他拒绝多次之后,对方以为他想要更高的利益,才不惜提到了一百万美刀。 这电子血压计目前的发明进度还未到最终,葛忆清几乎可以想象,自己一旦出让了这项技术,那么这个产品,这一足以改变全球诊断器械市场的产品,将会彻底和他失去联系。 于是他选择不回应任何企业。 直到有一天,同为华人面孔的吕培杰找上他,对他说自己有能力把这一产品推向市场,但是前提是和他回国。 他提出的条件与葛忆清一直以来的念头不谋而合,葛忆清告别了国外的导师和朋友,最终踏上了回国创业的路线。 而这次受邀参加外科学年会,也是吕培杰凭借他的人脉四处走动的结果。 在明珠酒店的套房内,葛忆清正在对他会上要展出的机器进行最后调试。 门被敲了敲,葛忆清前去开门,来人正是他的合作伙伴吕培杰。 “小葛,还在忙呢?”吕培杰试探地问了句。 “不忙,你进来说吧。” 葛忆清把人请进门,吕培杰在沙发上坐下,瞄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血压计,便问:“你这个机器发明的怎么样了?大会可能会有领导和老板们来观看,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之前吕培杰拉拢葛忆清时就已经说好了,回国以后,葛忆清技术入股,而吕培杰负责电子血压计的后期研发费用投资。 吕培杰虽是在国外留学,但他家里也没有阔绰到一下子就能拿出几百万,研发的后续费用自然是要找投资商的。 葛忆清浅浅地摇了摇头,“在血压精度上肯定不及传统的水银血压计,我们现在的这个产品顶多算是个半成品,要真想做到符合医疗要求,还是有很长的路要走的。” “那明天就要交样机上去了,难不成就这样?”吕培杰明显有点不甘心。 “吕总,我一开始就和你说过了,我跟你回国也只是为了能找到后期投资,把这个东西做完,不让他流入别人手里。别的我不能保证。” 葛忆清虽然平日里和知识书本打交道多,但吕培杰的那点小心思他岂又看不出来? 吕培杰无非是想在展览的时候一鸣惊人,最好一下子吸引了那些大老板的眼球,让他们觉得做这东西有利可图,从而更好地谈投资。 但发明一样东西,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里面耗费了他几年以来的所有心血,这发明花多少钱能做到什么程度,葛忆清恐怕是最清楚的了。 否则他也不会这样打击吕培杰的信心。 吕培杰蔫蔫地点了点头,“行,不管怎么说,我们先把东西亮相,把概念打出来,至于别的我再想办法。” 临走时,吕培杰扶着门把手,回头试探问他:“小葛,这几天m国那几家公司找来了,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把发明卖掉?” 毕竟那可是一百万美刀,在国内可不会有哪个大老板这么好心肯花这么多钱,在一个还没投放市场的产品上如此投资。 “吕总,你别劝我了,我之所以跟你回国,就是不想把这技术卖给别人,那样对不起我自己。” “小葛,你真不考虑考虑?尚恩先生这次也会来参加外科年会,他说不定会再来找你,提提价格什么的。” 葛忆清只是笑着,没有回答他任何。 吕培杰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只能落寞地转身关上门,心里暗暗攥着一股劲儿。 葛忆清这个死脑筋。 刚好趁着shining公司的人追到国内,他也正好拿捏价格,偏偏葛忆清认死理,就是攥着不放手。 算了,等到大会上看看有什么机会,国内虽然投资不会很多,但总归还是有点,不至于走投无路。 出了明珠酒店,吕培杰再次来到工作室。 辉耀公司研发部副经理尚恩先生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待已久。 辉耀公司足以称得上是m国几家制造医疗设备的头部公司之一,他们每年在研发上的投入占到总利润的30%,也正是因此,辉耀公司在行业内一直处于屹立不倒的地位。 吕培杰换上一脸歉意,用英文解释道:“尚恩先生,真是抱歉,我的那位合作伙伴暂时并没有意愿卖出自己的发明,或许您可以在这里多等几天,年会结束以后我再劝劝他。” 尚恩一身高定西装,个头很高,拥有一头浓密的亚麻色卷发,额头宽阔,是一副典型的西方面孔。这还是他四十多年以来第一次来到华夏这个地界。 “吕先生,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如果你的朋友不考虑卖掉他那个还没做完的半成品,那么我们公司下一季度的研发就要转向这里,你知道的,辉耀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划时代的产品从别的公司诞生。” 他这话说得很自信,当然,尚恩的这份自信也是他所背靠的公司提供的。 他不认为辉耀公司没有独自研发的能力,而提出买下这个半成品,也只是为了缩短研发时间,好尽快抢占先机推向市场,不被别人摘取这唾手可得的果实。 第91章 【手术室已升级。】 “不不,尚恩先生,您相信我,我会说服他的,请您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华夏人在想些什么,”尚恩放下咖啡,“他把技术交给我们,我们支付给他一笔足够在华夏度过一生的财富,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不好吗?” 尚恩皱眉道:“难道是yvonne葛对我们给出的条件不满意?麻烦你转告他,如果他在卖掉发明的基础上,愿意来到辉耀公司和我们的研发人员一起完成后续工作,我可以把买断价格提到二百万,并且给予他5万刀的年薪。” 5万美刀! 吕培杰暗暗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这工资,比如说在当今的华夏了,就算放在m国都是绝对的高薪。 “抱歉,我想问一下,贵公司有适合像我这样的岗位吗?”吕培杰有些紧张,“我本科毕业于京城医科大学,目前在埃尔顿商学院读硕士。” “埃尔顿?”尚恩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一样。 “就是在加州……” 吕培杰还没说完,尚恩便已经了然。 加州是m国野鸡大学数量最多的地方。该地地域广阔,经济发达,在注册教育机构的规定上也很宽松,如此,诞生了不少给钱就能上的学校。 但看吕培杰这副殷切的目光,尚恩转了转他那精明的眼珠,道:“吕先生,如果你能成功说服yvonne葛,我可以考虑向人力资源部引荐你。” 吕培杰心下一喜,“尚恩先生,你等我的好消息!” 尚恩放下那杯为了招待他而泡的速溶咖啡,他一共喝了没几口。 这种劣质咖啡豆,经过工业流水线而生产出来的咖啡,就像这间小小的工作室一样毫无纯粹可言。 但他依然秉持着应有的礼貌与吕培杰道别,直到走远,他才默默地把吕培杰从m国带回,刚刚送给他的几包速溶咖啡丢掉。 * 【欢迎归来!目前救治数量达成:100。】 【手术室已升级。】 放眼望去,原本有些逼仄的空间豁然开朗,比起原先的拥挤和灰暗,如今的手术室宽敞明亮。四周仍旧是茫茫白雾,但沈润秋却发现这里堆积的手术室器械发生了些许变化。 原本的手术床是一个十分简单、固定的设备,如今却升级为多功能手术床,具备自动调节高度、角度的功能,这种床可以适应不同类型的手术需求。而手术台旁原本覆盖着白雾的空间,此时也是多出了一众手术中检测体征的仪器。 这些都是外科手术中常常会用到的,心电监护、脑电监护、以及麻醉深度监护仪,沈润秋猛然见到这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设备,内心莫名浮起一丝酸楚。 沈润秋伸手,轻轻覆上那台心电监护仪,眼前再次出现了那熟悉的蓝色荧光面板。 【名称:心电监护仪 用途:实时监测人体心率、心律、血压、血氧饱和度等生理参数,及时发现心脏异常及缺氧情况。 规格: [外观]320mmx210mmx270mm。12.1 英寸高分辨率彩色 tft 显示屏。 [性能]心率范围:15~350 bpm。血压范围:无创收缩压 40~270 mmhg,无创舒张压 10~210 mmhg。血氧饱和度范围:0~100%。 制造方式:[电路设计及电子元件组装]-展开- [软件编程]-展开- [质量检测]-展开-】 按下开机键,这机器居然真的启动了。 难道这就是自己给人看病的福利? 想到刚进入手术室时,面板上提示她救治数量达成100,难不成自己在现实里救治过、帮助过的每一个人,它都会有所记录? 沈润秋想要再找到那刚刚提醒的消息面板,却是怎么也召唤不出来了。 这次手术室升级的数量是100,那么下次升级,会不会是1000,? 她持着耐心将手术室里多出来的东西清点一番,发现自己目前能像现在看到原先类似于制造工艺图的设备不到一半。 不能看到设计稿设备,上面漂浮着灰暗的三个字:未解锁。 【是否退出手术室?】 【是。】 眼前一晃,沈润秋回到了她所居住的酒店。 屋外天色已经蒙蒙亮,凌晨将近五点钟,屋里没有开灯,整个房间都十分寂静。 沈润秋轻轻摸着眼前这台与现在所处时代完全不符的仪器,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还真能带出来。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拿这些现有的数据资料,进行一些设备的开发? 沈润秋有这方面的意愿,之前她在岛上闲时自学了一些理工类的教材,本想着靠自己前世的一些知识,先对这些仪器设备做出简单的设计,然后再招聘一些研发人员来进行针对性发明。 国内的医疗器械企业之所以还在低端市场挣扎,其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不敢投入大量经费打入高级市场。国外的公司率先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发明-生产-销售产业链,在研发上自然是有一番规划。 但是对于国内来说,民营企业起步较晚,大部分企业的盈利并不能支持他们来完整开发这样的高级医疗设备。当下的医疗设备发明进度里,起主导作用的还是华夏的一些科技部门,由他们牵头,联合一些高校进行联合开发。 这下人才问题解决了,那么接下来最重要的资金,也是一个很大的难处。 发明过程中,巨额的沉没成本也不是谁都能负担得起的。 如今华夏各个行业百废待兴,各个学科都在努力追赶西方发达国家,有不少提案的项目都因为经费的原因而被搁置。在这其中,人力是最不值钱的,否则也不会有原先聂兴所说‘修大脑的不如剃头的,搞核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一些材料的采购,失败品的试错,拨下来的经费完全不够用。 教育中总是喜欢用edison发明电灯的故事来激励年轻人,无论做什么事要善于坚持。可人们永远不会提到,他在发明之前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公司和独立的实验室,也没有人说过,他为了找到合适的金属丝而用掉的1600多种材料究竟花掉了多少钱。 有时候推动科技进步不是仅凭一腔热情,它还需要强大的资金支持,给予发明团队足够的底牌和试错成本。 第92章 登临 沈润秋又无比庆幸,自己作为亲历者,见到过后世那些改变一个学科发展的发明是什么样的,如果放到现在来研究制造那些颠覆世界的发明,经她之手总能少走一些弯路,减少其中的研发成本。 十一月的临安市最高气温已经降到二十度以下,没了前些日子的酷热,这个时节正是穿秋装的好时机。 东方刚刚翻起鱼肚白,沈润秋聆听着大街小巷传来的声音,漫步在这暮秋的早晨。身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们已然准备去上班,他们骑着自行车叮当作响,叫醒了整个城市。 学生们也背上书包,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前往学校,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微笑,笑声在清爽的空气中回荡。 路边的早餐摊早已支起,热腾腾的蒸笼上散发着白色的雾气,沈润秋在路边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点了几样早点。 刮来一阵秋风,她不禁将薄薄的外套裹紧了些。 此时清晨的温度只有十度左右,即便穿着外套,还是有些显冷。 吃完早饭身体暖和了一点,沈润秋干脆前往附近的百货商场里挑了几件衣服,等她走到黎明器械厂门口时,恰逢工人上班的高峰期,工人们各个提着自己的铝制饭盒。 签完到之后,大家就赶去厂房门前的一大块空地上开会,产线组长会在每天早晨根据订单分配生产任务,发布任务标准和要求。 今天刚好是十一月的第一天,被任命为生产主任的陈建国率先发言。 他站在台上,先是对前一个月的生产进行了总结,随后又表扬了先进生产小组,给他们当场每人颁发了工资之外30块的奖金。 奖励办法是沈润秋提出的。 如今大多数工厂对于这些先进生产者的奖励一般都是发一些纪念品,花不了多少钱,人拿出去也有面儿。当时厂子里高层一致也要沿用这种奖励办法,只是被沈润秋否决了。 依照她的说法,与其给工人发纪念品,不如搞点真金白银来奖励,只送东西有时候送不到实处,给钱补贴才是王道。 于是黎明器械厂也就成为这一片区所有工厂里,最特立独行的存在。 大会散去,工人们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沈润秋跟着演讲结束的陈建国,并肩走入工厂内。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是黎明器械厂走上正轨以来,沈润秋第一次登临。 目前黎明器械厂员工130多人,分为五条产线,各产线下属多个分工。 包括前段工序的物料准备组,加工组。中段装配组,调试组。以及后段工序质检组和包装组。每条产线都有一名生产组长,此刻正指挥大家回到各自岗位上开始干活。 沈润秋跟着陈建国来的是新购入设备的生产5组,除设备之外这里的所有员工也都是前不久新进厂的,年轻人居多。 此时工人们套上无菌衣,正在等待进厂前的消毒工作,如此,也就有员工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 陈建国有每天巡厂检查的习惯,工人们见到他也不怎么意外,但他身边那位穿着墨蓝色针织毛衣和直筒深蓝牛仔裤,气质文雅的女孩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这……是咱们厂新来的?” “哪个新来的会被陈工亲自带进来?有没有点脑子!” “嘿,说不准真的是关系户呢!” “关系户,来我们产线上?”那人满脸不信,“我看是个坐办公室的主儿,就是不知道要被分到哪个部门。” “咱们老板不是东北的吗?安排熟人也不至于安排到这来吧?” “别说了,干活去!”生产组长冯天催促道。 语毕,他也略带些好奇地看向那站在陈建国身侧的女孩,她手上拿着厂子的架构图正在和陈建国交流,两人有时还会笑一笑,在他看来,这女孩或许不是什么新员工。 不过这些和他没有关系,他套上无菌服,招呼着手下人准备去仓储部门调物料。 再回到产线上时,冯天再次见到陈建国和那个姑娘。 虽然不认识那女孩,但作为生产组长,冯天还是走到陈建国面前汇报起工作来。 “陈工,今天我们第五产线生产的是临安第五医院的单子,我刚刚把物料领回来。” 陈建国就笑着点了点头,朝身旁的女孩补充道:“这就是我刚才给你说过的冯天,才二十八岁,以前在京城的收音机厂工作,最近回来临安才来厂子里的。” 陈建国一开始对这小伙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这人是易潇招进来的,倒不是他不听从易潇的安排,而是他觉得让这么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当这个产线组长,太嫩了点。 就看老员工们组成的1到4号产线,哪条不是原先厂子里经验最丰富,工龄最长的工人担任? 明明新招的这些工人里面有几个是在这行业干过,工龄也差不多,怎么就安排这么个年轻人上了? 直到后来他见着这小子的本事,才知道易潇这样安排的目的。 新设备调试需要专业人员,而冯天原先在收音机厂就干的是设备维修工作,这方面的经验比组里其他任何人都多。 他进来当上组长以后,手下还培养了好几个徒弟,他的徒弟们渐渐地也上手了一些设备,这叫陈建国始料不及,可见这人的能力并不能单纯依靠他的年龄来判断。 冯天打量着那身姿纤直,一双杏仁眼正对他笑的女孩,莫名红了脸。 “这是易潇招来的?”沈润秋侧头问陈建国。 她之前听易潇说过这人,学习能力特别强,只靠看那些说明书就能把机器调好,有时候老机器坏了,他琢磨琢磨也能弄好,厂子因此省下一笔维修费用。 “对,小冯,你快介绍介绍自己。”陈建国笑眯眯地朝他道。 冯天低下头,没敢看沈润秋的眼睛,木讷道:“我叫冯天,临安本地人。” 除此之外,他再无别话。 “我听易潇说过你的履历,之前是读到了高中毕业?”沈润秋笑问他。 第93章 你过来 冯天沉默着点点头,就听陈建国解释道:“家里穷,听说恢复高考那年去参加考试了,有上大学的机会,可惜的是最后没去成。” 陈建国也挺高兴这孩子的学历,如果不是家里太穷供养不起大学生,倒也不至于放弃光明的前途进厂子来当工人。 冯天不太想和别人聊起自己的家庭,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仅是站在她面前,就让自己觉得自卑的女孩。 “不错,好好干,以后厂子不会亏待你的。” 沈润秋想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却又反应过来这是在生产车间里,有卫生规定,便收回动作,对他认可地点了点头,就继续跟着陈建国巡视。 冯天看着两人背影,内心却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只看陈建国和她相处的方式,冯天就能感觉到这女孩的身份不一般。 但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冯天是下级,不好直接去问,如此,冯天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继续指挥组里的工人干活。 … 沈润秋和陈建国巡完一遍厂子,就回了办公室了解最新的成员架构。 中午,易潇夹着公文包风风火火地赶回工厂,直至厂长办公室,进门就把一叠单子掏出来,看起来急匆匆的样子。 沈润秋从文件里抬头看他,一脸疲惫的样子像是昨晚没睡好,但是眼睛却格外有神。 易潇脱下外套搭在肩上,喝了一口水才缓过来,“润秋,临安这帮小厂子老板太猖狂了!” 他恨不得朝地上呸一口,“你猜怎么着?刚才我去第三医院签单子,还没进门就被这帮孙子拦下了!照他们那意思,我跟人医院做生意还得经过他们同意了?这都什么人!” 他又喝了一口水,像是不解气,继续说:“我是那种能吃亏的人吗?我当下就,啪!拿出我公文包就往桌面一摔,当场就给他们震住了。” 沈润秋问他:“后来你说什么了?” 易潇嘿嘿一笑,反而用一种贱贱的语气道:“我说你有本事自己去抢单子啊,这会儿做生意全看能耐,没那个能力就别出来丢人。” 说完他叉腰自信道:“那几个小老板可能是被我吓到了,说了两句我听不懂的方言,没一会儿就走了。我呸,我管他说的什么鸟语,现在市场就是看质量,他急有什么用?” 易潇洋洋洒洒描述了一番这一上午出去办事的遭遇,见沈润秋依旧是那副面色平淡苦大仇深的沉思模样,干脆把单子推到她面前:“给你看看小爷这段时间的成果,单单临安市就有五家医院有合作意向,其中三家我前段时间已经跑过去签下单子了,剩下几家还在接洽。” 说完,他又从包里掏出一堆合同,“这些是京城那边的单子,有京城人民医院的王牌科室首先引入,这些天也有京城几家医院来找我们定做,我和他们打电话联系过了,等到十一月底我忙完这边新器械注册证的事情,就过去和他们谈。” 沈润秋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签的单子,又想了想道:“看这些订购量,这几家医院应该是正在逐步用我们的产品替代原来的合作工厂。” 这些数据倒符合沈润秋的想法。 随着企业的扩张,尤其目前厂子还只打低端市场,多数竞争对手都是国内的企业,易潇被人在签单子路上拦下倒也不奇怪。 市场是个逐渐替代的过程,黎明器械厂出品的器械精度足够高,材料也比原来的上了一个层级,再加上有沈润秋在其中不少的改良设计,免不了将那些旧的设计,尤其是从国外产品抄回来的产品替代掉。 沈润秋一一数过那些订单,“现在我们的竞争对手还只是国内的工厂,等到未来,我们面临的可不仅仅是临安市这几家公司了。” “未来?”易潇愣了一下,“你想的这么远?” 他本来以为让沈润秋上新产品就已经够远虑了,却没想到沈润秋竟然直接提竞争对手在国外了。 从国内到国外,看似只需要一步步跨越就能达到,但易潇熟悉医疗器械市场,他很清楚,目前华夏的医疗器械工厂自主研发投入不够,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在国内发展。 至于发展到国外,那需要强大的经费支撑,拥有足够新颖,足够实用的产品来打入市场,否则,根本只能是空谈。 现在黎明器械厂也只是和几个医院有合作,说白了覆盖程度也仅限于江南省和京城,这还是理想情况,一下子说到国外,那不就显得有些好高骛远了吗。 “润秋,我觉得你还是参考我的提议,咱们先多上点品类,然后再想别的,现在厂子的账面上说实话没多少钱,真想跟外国的公司对弈,我们还得很长时间。” 易潇说到这,沈润秋忽然起来走到窗边,望着下面架构分明的五条生产线的车间,扭过头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易潇不明所以,但他还是走过去,看下面的生产线依旧和之前一样没有变化,疑惑道:“怎么了?” 沈润秋认真看着下面进进出出的工人,兀自分析道:“目前厂子里只有五条生产线,七中产品,需求量都很高。” “我刚刚看过订单了,在这之前我跟着老陈看了一圈工厂,次品率且先不提,就这七种器械,有时候还要加班加点做才能交付。” “账面资金我刚刚看过了,目前完全不够厂子购入新设备,也就没法做新产品。” “盲目扩张,增加新设计的产品,订单确实如你所说好找。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目前厂子根本没有生产那么多订单的能力?” “最后结果是什么?合同上的违约金,要拿什么来赔?” 这是沈润秋刚才一直在想的事情,同样,她也在思考要怎么扩大。 靠当前这一盈利形式未免有些慢,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办法。 厂子扩建要钱,招工人也要钱,现有资金根本支撑不起来。 几个问题将易潇问懵了。 确实,他之前没考虑这么多。 也许是他这些日子一直来来回回在外奔波,没有时间关注厂子的当前情况。他光觉得签单子容易,却忽略了产能和需求不匹配的问题。 “那要不我们贷款?”易潇试探地瞥了一眼。 “银行贷款政策我了解过,像我们这种濒临倒闭又起死回生的厂子,不太可能批出款子来。” 沈润秋这话叫易潇一下子泄了气。 他是真没办法了。 第94章 就是投资 易潇看着重新坐到椅子上淡定喝茶的沈润秋,心里是真佩服。 这些日子的成功让他找到莫大自信,他整个人也意气风发了好一阵子,要说心态那绝对是飘了。 否则也不会有刚刚进门就拿单子给沈润秋看的举动。 但沈润秋却把他拉了回来,就像一个风筝,沈润秋把他放得足够远,但最后沈润秋对市场敏锐的洞察力和冷静的分析,却叫他脚踏实地有些踏实感。 沈润秋全然不知自己的形象在易潇心中又上了一层。 她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现在我们有另一个发展方向。”沈润秋捏着杯子,心里也是在举旗飘忽不定。 易潇凑近,“什么方向?” “一些偏高端的检测仪器,还有家庭护理设备。” 易潇瞬间瞪大双眼,“不是吧,你想的比我还离谱!” 他还只是想在现在低级市场的基础上多上一点别的种类的器械,润秋直接就要对接高端产品了? 这跨度,他不是很能接受。 “怎么就离谱了?”沈润秋挺直腰板,“不让你扩大那是因为没钱。” 易潇悲愤:“可那些高端市场的东西,比我说的那个想法还要烧钱啊。” 沈润秋忽然眯起眼睛,像只狐狸一般,“没钱我们可以要啊。” “要、要钱?”易潇一下子没想明白。 “简单来讲,就是投资。” “这倒是个办法……”易潇托腮深思,说出一个悲观的现实: “可我们一没有技术,二没有人才,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怎么找人家投资。” 在国外商业市场矗立着多家投资公司,他们会把看好的一些项目投钱把它变成现实。 拉投资需要有良好的口才,除此之外,还要有一份能让投资商信得过的策划书。 可现在厂子的现状,就是连策划书都没有,两手空空就靠嘴皮子出去骗人投钱也没人会买单。 投资商有那么傻吗。 不过易潇还是对沈润秋突然提出的想法有点期待,他有直觉,沈润秋应该不是在说空话。 “你想研发什么设备?” “心电监护,麻醉监护,唔……家庭护理设备的话,我想找人来做血压计。” “血压计?那玩意儿不是早就烂大街了吗?” “电子的。” “电……等等,电子的?”易潇死死盯着沈润秋一脸平静表情,恨不得看出什么来,“你发明出来了?” 说完兀自摇了摇头,“不可能啊,你一个学医的,怎么会和电子机械扯上关系。” 沈润秋用钢笔敲了敲桌面,震得易潇一激灵,“注意审题,我说的是找人来做。” “明天外科学年会开幕,我昨天了解过,在会场外面会专门有一个展示区,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沈润秋压低声音,“里面有一个电子血压计项目的展位,那是个初创团队,目前是回国拉投资的阶段,但是他们的领头人能力似乎不怎么强。” 这是沈润秋昨天在酒店里听人说的。 “你说的那个领头人是不是昨天在餐厅装b那小子?” 沈润秋点点头,“我忘了,昨天你也在场。” 易潇就笑了一声,“不是,我看昨天那小子一口一个国外,当他是多有钱呢,结果还得出来拉投资?” 想起昨天那小子鼻孔朝天插根葱的样子,易潇就想笑,“电子血压计倒是有点搞头,我听说r国那边也在搞,做的是指套式的,结果刚推出来没多久就被曝光测量不准,你说他们的能靠谱吗?” 他光看姓吕那小子的作风,就不是什么能成大事的人。 “重点不是他,他充其量就是个拉投资的。”沈润秋盯着易潇的眼睛,认真嘱咐道,“我要的是他背后那个,能做出血压计的人,你先打探清楚他背后的研发团队,至于他不能攻克的技术问题,我自有办法。” 易潇看着沈润秋认真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的,他感觉沈润秋这个样子有点华尔街投资人那味了。 昨天晚上到现在充其量也就半天时间,她是怎么察觉到那小子背后还有人的? 不过,他还是觉得沈润秋这一另辟蹊径的办法靠得住,他满口答应道:“行,我明天跟着你进会场,到时候去看看。”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你说那个姓吕的小子不会也在吧?他要是把我认出来怎么办?” 昨天晚上沈润秋和他们没聊几句就闹了个不高兴,虽然嘴上没说,但那小子绝对心里憋着一股气。 易潇有点担心明天了。 沈润秋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考虑他,我们是正常的商业行为,而且他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挤兑你。” 若吕培杰真能把易潇赶走,沈润秋倒觉得她对这人的人品高估了。 年会召开的前一天,沈润秋都在黎明器械厂里度过。 夜幕降临,沈润秋收起文件,站起来伸个懒腰。 她把东西装进包里,把风衣松松地挎在肩上,准备走回住处。 这时工人们已经下班,整个厂房只剩下一名门房的保安。 自从厂子开始正常运转之后,老陈便卸掉门房的兼职,专心搞生产。 现在这个门房是一个退休了的工人,因为闲着没事便又回来厂子继续上班,平时负责开关大门,晚上巡巡厂子之类的活。 见沈润秋出来,新的门房赵永吉就笑呵呵地给她打了声招呼。 “下班啦,沈总?” 沈润秋点点头,把一盒点心递过去,“赵叔辛苦了,昨天下船买的糕点,送您了。” 赵永吉挠了挠头,他天天上班也就是在厂子里转,有啥辛苦的。 这闺女办事可是实在,一盒糕点得不少钱吧? 沈润秋就把糕点放在门房窗户上,迎着夜色走出了厂子大门。 大门上,新换的“黎明器械厂”招牌浸入黑暗。 大门远处一群小青年,却是握紧了手中的棍子铲子。 第95章 怎么折回来了 “哥,厂子里这下走完人了。” 后方的小弟提醒前面带头大哥。 带头的那个青年脸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疤,面色狠厉,躲在暗处带着六七名小弟蓄势待发。 “妈的,居然是个娘们!”有人吐了口口水。 本来办公楼一直亮着灯,他们以为是什么领导没出来,结果出来个小姑娘。 刀疤脸身后的胖子吸了吸鼻涕,结巴道:“不、不是关系户,就是哪个厂长的情人,给安排当秘书,嘿嘿。” 刀疤脸回头训了一句:“别说了!二栓,你过去看看有几个保安。” 过了一会儿,那被派去探查情况的二栓小跑回来,他个头不高,办事确实利索,“刀哥,只有一个老头!” “后面小门进去,看见就砸,听明白了吗!”刀疤低声吩咐完,便拿起一块布遮住自己下半张脸,带着几名小弟潜向后门。 一群人鬼鬼祟祟,留到后门,人扶着人爬上墙。 “卧槽!刀哥,这墙上有玻璃,太扎手了!” 刀哥就往上递了根棍子,“用这个把玻璃片敲掉!” 那小弟乒乒乓乓一顿敲,警惕地四周张望着,摸黑跳进了寂静的工厂。 有了那打头的二栓开辟前路,后面的兄弟们好过很多,没几分钟便一个拉一个跳进了厂房。 二栓捂着自己被割破的手掌,在墙根底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刀哥,“刀哥,玻璃扎进手里了,你看。” 黑夜中,二栓只感觉自己的指头已经没了知觉,但具体伤到什么程度,他完全感觉不出来。 刀哥目不斜视,嫌弃道:“你能不能行,不就是玻璃扎了一下,娘们唧唧的,下次出来不带你了。” 二栓年纪小,听刀哥吓唬不带自己赚钱自然是不敢再抱怨什么,“别啊刀哥,我干,我干还不行么,咱们从哪进去?” 刀疤虽然在今晚来之前偷偷在门口踩过点,但是这下黑漆漆一片,没有灯,他们也不敢用手电筒,只能凭感觉摸黑前进。 “哥,我看见了,这上面写了个五!”一个夜视能力极好的小伙子指着眼前的一栋厂房小声说。 刀哥险些没忍住给他脑门来一巴掌,“来以前我说什么了?杨老板让捡便宜的砸,五号厂房都是新机器,砸烂了你赔钱啊?” 他们一行人这次来黎明器械厂捣乱,是受了恒星器械厂老板杨勇的安排,两家厂子是竞争对手,以前刀哥替他干过不少这种事。 杨勇在找他时特意嘱咐,砸掉几条生产线的老机器,略施惩戒即可,如果被发现,责任都由刀哥承担,事成之后他会给刀哥一众一笔钱来买他们闭嘴。 刀哥替杨老板干了这么多事从未失手过,在他看来,什么被发现、蹲局子从来都不叫个事儿。 他唯一一次被抓走,还是因为有一次喝酒喝大了,聊着聊着就和同桌面的人动起了手,最后双双进警察局,各拘留了十天。 他脸上的刀疤也是那时候来的。 刀哥浑身散发着一种狠厉,他今天带了一批新来跟着他的小弟,这帮人没什么经验,很多事还得靠他自己打探消息。 “你,找找一号厂房在哪。”他指着那个夜视能力极好的小伙子,“带路。” 虽然五号厂房他也敢砸,但他这人自从上次在脸上留了疤,做任何事都习惯留一线。五号厂房的机器数额大,其他厂房都是老机器,砸了那些便宜的,也算完成杨老板的任务。 而且未来要是真被抓了,这些老机器也能让他少蹲一段时间。 来到一号厂房门口,刀哥摸到门上的三环锁,叼着烟接过身后人传来的斧头,啪地一声,声音不大不小,那锁子轻轻松松便落在地上。 身后几人听到这声音皆是一震,以前他们哪干过这么直接的事情? 团队里有个喜欢入户盗窃的小偷,从前他都是拿一把万能钥匙开门,直接劈锁实在暴力。 刀哥听到身后的惊呼声,叼着烟笑了笑,这群小崽子,才这就被吓到了,哪有命赚大钱? 这也是他要的效果,他刀疤崔干事从来不偷偷摸摸,劈锁算什么,待会还有更刺激的。 他就把门缓缓打开,空荡的厂房里响彻门板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没见过世面的几人皆是精神一振,刀哥把叼着的烟接回手里抖了抖烟灰,“进去吧。” “得嘞。” 一群人鱼贯而入,拿起手中的棍子斧子,看也没看就是一通乱砸。 剧烈的响声在厂房回荡,砸了有四五分钟,里面堆放的物料,机器等皆是散落一地,一道手电筒照过来,传来一声颤抖但仍然坚挺的声音,“谁在那!给我站住!” 几名小弟皆是一懵,四下回头不知道怎么办。 刀哥对此则有经验得多,他随意地捞了一名小弟,凑近低声嘱咐道,“等会那老头过来,你和我把他按住。” 他扭过头,对着身后几人吩咐:“等会我和他把老头按住,你们就往外跑,记住了吗!” 小弟们连连点头,“记住了!” 刀哥带着他们躲在门后,等到门房老头迈着疾快的步子举着手电筒进来,刀哥把人死死按住,捂着他的嘴就朝后面人喊:“快跑!” 一群人呼啦啦地跑出去,刀哥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块毛巾,在老头挣扎的中间,他拿毛巾死死地捂上他鼻子,没两下老头就昏了过去。 “快走!” 刀哥拉起另一个帮他按着老头的人就往外跑。 刚出来厂房,刀哥就看见那四五个人影在奋力爬墙,他怒上心头,朝那边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爬墙?走正门!” 几人听到刀哥的怒吼皆是停下动作,摸着黑朝刀哥那边的方向走去。 走到门口,刀哥娴熟地隔着毛巾将那反锁的门打开。 开门的一瞬间,刀哥便与那伸起手正要敲门的女人面面相觑。 女人清丽的面容之下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与他对视时,瞬间皱起了眉头。 “你们是什么人?” 刀哥却暗叫一声不好。 这女的怎么折回来了? 第96章 破财消灾 与赵永吉告别之后,沈润秋拐出工业片区的新建路。 由于工厂区晚上并没有人会过来,所以这一片也就没有安装路灯,待到沈润秋出了片区,才走到临安市区的大路上。 这片路灯是临安前段日子新装的,一排椭圆形的灯罩下亮着一盏盏昏黄的灯泡。 一阵暮秋的凉风刮过,沈润秋裹紧外套,不禁加快了脚步。 走过转角,沈润秋在路灯下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高大的身影矗立在路灯的不远处,投射下来的光线将人影拉得很长。 路边是一排办公楼,沈润秋愣了一下,加快脚步走向他。 而在路灯下站立的韩牧潭也看到了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润秋被风刮得上下牙齿打颤,她在他面前抱胸站定。 “临时有个会议在这里开,里面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韩牧潭看她被风刮得小脸惨白,晶莹剔透的皮肤在这凉风中显得有些凄冷。 “啊,那你是不是还要忙?我好冷,就先回酒店了。” 沈润秋跺脚取着暖,眼神却是止不住地往酒店的方向瞟。 站在这里已经能看见远处亮起的灯牌,硕大的“明珠酒店”在这夜色中显得十分突出。 沈润秋抬脚便要走,韩牧潭却拦下她,“你等一下。” 说完转身小跑回到办公楼里,不多时,从里面取出一条咖啡色的针织围巾。 修长的手指将围巾展开,他抬手,沈润秋也就钻到他臂弯里,嘴里颤着牙道:“谢谢,谢谢啊。” 韩牧潭认真地把长条围巾一圈圈环上她颈部长发之外,圈完之后,又伸手把围巾下的头发轻轻地拨出来。 沈润秋抬眼,对上一双眼神细致的眸子,他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仔细看着她的微卷长发,他的手上动作很轻,轻到沈润秋都没什么感觉。 沈润秋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不禁愣了神。 韩牧潭把她的头发整理好,轻声解释道:“我没有多带一件外套,现在正在开会,要保持仪容,外套不能给你。” 韩牧潭想到他办公室抽屉里的那本书上,写着: 【男孩要学会体贴,例如,在她觉得冷时脱下你的外套。】 如今这个会议比较重要,各方大佬都在场,他不能违反仪容纪律。 沈润秋点点头,能有这么个围巾简直可以了。她就穿了件毛衣,上午买衣服的时候日头正好,完全没考虑到这衣服不防风,外套也是薄薄的一层,根本不能保暖。 她低头一闻,围巾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味,能感觉到到围巾主人平时很讲究干净。 沈润秋把半张脸埋进围巾,晶莹的眸子外眼角微翘,朝他笑了笑,“你要开会到几点?要不我等一下你?” 韩牧潭站在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似乎带着一点笑意,声音很好听地问她:“刚才还着急回去,现在不急了?” 沈润秋抬抬头,示意着她脖子上的围巾,“这不是暖和了吗。” 顷刻间,韩牧潭忽然凑近,微微弯腰,认真捡起围巾的两头打了个结。 沈润秋:……该说不说这样真的很丑。 韩牧潭绑完又后退一步,如同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上下打量她一眼,嘱咐道:“明珠酒店离这里不远,我开会大概还要半个小时,你如果很冷的话,就先自己回去。” 沈润秋重重地点点头,“行,那我就先走啦?” “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韩牧潭目送她越走越远,过了没一会儿,小姑娘正要转角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就折了回来。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过来,皱着眉头道:“坏了,我把演讲稿忘在那边了,得去取一下。” 沈润秋说完也没管他,就又朝她刚刚来时的方向小跑去。 韩牧潭看着那缩成一团的瘦削身影逆着秋风小跑的模样,勾唇一笑。 … 沈润秋也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敲门,就迎面对上了一个捂着下半张脸的男人。 门房亮了一盏小灯泡,沈润秋透过微弱的灯光,勉强看清楚那个男人的眼睛。 他的眼下还有一条很明显的疤痕。 紧接着,沈润秋就看到了他身后,一个年轻人拖着早已昏过去的赵永吉,看到她的表情十分惊恐。 紧接着,沈润秋就听到那刀疤男身后的一个小青年上前低声问了句:“怎、怎么办?” “你们是什么人?”沈润秋壮着胆子问了一声。 刀疤男明显毫无畏惧,他一脸横肉扯了扯嘴角,语气凶悍:“你管我们是什么人,二栓,把这个女的也给我绑了!” 沈润秋迅速后退两步,正欲转身跑掉,可她忽然想起那个还在地上昏迷的赵永吉。 沈润秋心头一颤,他们要对赵永吉做什么? 于是她退了两步就在原地站定,再看眼前的六七人,自己待会要是跟他们闹起冲突来,恐怕并不是对手。 她扯嘴一笑,轻轻地把围巾压低了点,露出嘴巴,“那个,大哥,你看我也就是个路过的,但是这保安我认识,要不你放过他?” “什么路过的!我们刚才还看见你从厂子里走出来!”刀疤男身后的小青年反驳道。 刀哥伸手止住后面人再说话,眉头皱了皱。 这几个人还真是蠢,刚刚这么一说,不就暴露他们在蹲点了么! 他的眼神并不怎么和善, “丫头,你既然看见了哥几个长什么样,那你必然是不能走了的。” “不是,大哥,我视力不好,我近视还,这老头是我们厂的,这样,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行不行?” 沈润秋心底默念好几声破财消灾。 这里没有监控,附近也没有人,如果自己扯着嗓子喊恐怕更会激怒他们。 当务之急是把老赵从他们手里救出来,哪怕花点钱也是值得的,只要人没事就行。 钱乃身外之物,沈润秋当下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一个小青年明显是有点结巴,他第一次干这事自然是紧张但看到这女孩吓成这样,也就嚣张了一些, “你、你把哥几个当什么了?给点钱就打发了?” 第97章 我想陪陪她(4k) “把他给我绑了!”刀哥朝那结巴青年吩咐道。 “有话好好说嘛。” 沈润秋迎着寒风摘下围巾,露出一张清秀可人的脸来,几名青年皆是一愣。 咖啡色的围巾被她捏在手里,沈润秋握紧了拳头,向后微微退步。 而那结巴也跟着她往前走。 眼见结巴青年拿着一长截麻绳迎上来,沈润秋动作迅速,两手死死抓过来他一只胳膊。 … “过肩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重心要平,双脚分开大概与肩同宽,趁敌人不备,快速抬起对方胳膊或者腰部。” 韩牧潭瞥了一眼沈润秋瘦削的身形,继续说:“依照你现在的体型和训练强度,通过胳膊做过肩摔动作的成功率比较大。” “而面对不论体型或是体重大于你的对手时,最好的策略还是尽量跑远。但有时候跑不了,就需要找机拖延对方。” “向对方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借力的支点,例如你的腰部,” “你试试。” 韩牧潭伸出一只胳膊,沈润秋抬起来,猛的使劲。 “很好,就是这样。” … “很好,就是这样。” 须臾之间,结巴小青年后背着地,发出了一声闷哼。 沈润秋转身就朝着黑暗的方向蒙头跑去,她隐隐听到后方一阵怒骂。 “废物!” “快给我追!” “刀、刀哥,这老头怎么办?” 刀哥恶狠狠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赵永吉,“一时半会醒不了,给我追那个女的!” 沈润秋转过一条漆黑的街道,听到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以及乱如麻的脚步声。 此刻这条漫无止境的街道,有如八百米体测无端的尽头,沈润秋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每抬一下似乎都像要了命。 “站住!” 沈润秋咬着牙坚持,后方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的脚步越来越慢…… 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亮,那是转角后的路灯散射而下的光亮。 就,快要到了…… 她死死喘着最后一口气,刚转过拐角,还未进入光明,她的影子还没被投射,沈润秋感觉薄肩一沉,一只手搭了上来。 她浑身的气力都似乎在此刻耗尽。 心底一沉,沈润秋看到远处,二层红砖办公楼下停了两辆吉普车,几位穿着制服的男人正站在车旁。 只一眼,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身影。 人临死时,大脑会发出求救信号,此时大量的肾上腺素会兴奋心脏,让身体重新获得动力。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 已经脱力的沈润秋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一把就将肩上狠狠抓着的手掌拨开,冲向那个身影。 全身的直觉在此刻消失,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直到,扑向那个军绿色制服微冷的怀抱。 * “代酸中毒!” “快,把心电图机拉过来!” “补液!拿碳酸氢钠!” 嘈杂的声音中,身穿白衣的医生们走来走去。 病床上的女人脸色不见血色,紧紧地闭着眼睛。 床头,搭着一件军绿色制服。 男人在床边站得笔直,面色阴沉,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女人。 抢救室里进来一位同样穿制服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牧潭,那几个人已经被公安控制了,正在做笔录,你看……” 韩牧潭下巴微颔,“我知道了。” “你要去旁听吗?几位老领导都挺重视这件事的。” 秘书柴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女孩。 当时事情发生太快,谁也没想到突然跑来的女孩,竟然是他们此次会议的议程之一。 得知真相之后,几名领导愤而拍了桌子,直接对接公安的领导,要求严查此案。 “我想陪陪她。” 柴新张了张嘴,盯着那双略带猩红的眸子,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捏紧手中的文件包,“好。” 床边,女孩已经开始补液。 “主任!刚刚加急做的生化检测,酸中毒已经纠正!” 病床上,沈润秋缓缓睁开眼睛。 浑身虚弱无力,她眼珠微转。 还好,到医院了。 刚把手捞起来,沈润秋就看到一个人影倏地闪现在眼前,那张熟悉的俊脸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她愣住了。 沈润秋悄悄放下手,眼神平静的盯着眼前人眼眸。 他的眼球……真好看,带了一点淡褐色。就像秋天落叶飘满的池塘映出的倒影。据说在全世界仅有5%的人眼睛是淡褐色,在阳光下,这种眼球会略微改变颜色。 沈润秋从没这么近地看过别人的眼睛。除了抢救病人时看瞳孔反射。 两对眼眸沉默对视良久,忽然,沈润秋眼睛一眨,手上牵着输液管就抱向眼前人的脖颈。 她的手臂还是酸的,就在抱上的一瞬间,她感觉到那副躯体微微颤抖。 像从嗓子眼发出来的声音,他离她近了点,“润秋……” 他是真的怕了。 沈润秋埋在他肩上,轻轻回了声:“我在。” “醒啦!主任,这姑娘醒啦!” 小护士只看到沈润秋抬手,也没意识到两人相拥的动作,等到急诊医生从不远处小跑过来,才心下惊呼一声坏了。 韩牧潭起身,拿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为她拭去眼泪,全程无言。 急诊科主任刚看完输液瓶的余量,就瞥到这姑娘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正看着他。 他嘿嘿一笑,“怎么,还担心我打扰到你们小两口了?” 沈润秋的眼神越过眼前主任,注视着他身后那个人影,一直没有移开。 “醒了,输完这点就差不多了。代酸中毒,再不醒我也得被你吓死。”主任从兜里掏出只笔来,在病历单上写写画画,“在急诊室留观三小时再走啊,那个谁,她对象,你过来缴费。” 韩牧潭跟上急诊科主任的步伐,凌厉的背影走得很匆忙,但脚步并不乱,每一步都很稳重。他没有穿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离去的身形笔直。 沈润秋却是眼睛一瞪,韩牧潭向来喜欢撇清关系,怎么现在看来……像承认了? 小护士推着换药车来到她身边,边看医嘱边感叹:“刚才快吓死我了,主任正叫会诊呢,你对象就把你抱进来了。” 小护士想到当时情景,那男人抱着她的时候像抱了什么轻飘飘的东西一样,看起来毫不费力。脚步飞快,进来就把人轻轻地搁在床上,喊了主任来给她看。 一阵忙活之后,主任告诉他只是有点酸中毒,没什么大碍,他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人长得俊,身材也够格,那大高个,小护士暗戳戳地想,以后嫁人就得按这标准找。 沈润秋把头埋进被子里,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刚刚是怎么来的?” 话刚出口,沈润秋感觉喉间一阵腥甜,应该是刚刚跑得太快了,导致呼吸道毛细血管涨破渗出血。 “说了嘛,你对象把你抱进来的。”小护士笑眯眯地给隔壁床穿刺。 “不是,怎么抱的?”沈润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突然很纠结这个问题。 小护士心说这姑娘真不害臊,还怎么抱的,她边撕胶带边不好意思地说:“还……还怎么抱啊,就打横这样,他进来就把你放床上了。” 小护士十九岁的年纪,卫校毕业没几年,这种年轻人之间的事情虽然平日里喜欢憧憬,但要说出来,还不太好意思。 哪有人把这种事就挂嘴上说的? 她推着药车退下,沈润秋却在病床上,用被子悄悄蒙上眼睛。 在掩护下,沈润秋瞪大双眼,沉快地呼吸着。 所以刚才……他在担心她? 她在尽力扑向他之后,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一刻她好像卸下了所有担子,他的制服夹杂着秋风的味道,很令人安心,她只记得这点感觉。 急诊室里很嘈杂,尤其夜间来的病人大部分都是需要快速处理的外伤,沈润秋等了几分钟,见瓶内液体输得能看见底部,她娴熟地拔掉输液管,按压止血。 手臂还有些酸痛,沈润秋无力地撑着床坐起来,头浅浅地靠在床头,轻轻闭上眼睛。 没过一会儿,她就听见一声略带惊讶的声音,“小沈!” 沈润秋睁开眼睛,陈在先正迈着大步靠近她床旁,走近了才道:“这丫头,还真是你!” 陈在先是外科的大主任,平日里他也会值夜班,今晚值的是一线。 听到下边急诊来了个拉了十厘米的大口子,很不好缝,不知道哪来的实习生就直接把电话打到他那里去了。 他赶来看看情况,却没想到能在这看见这丫头。 “小沈,你这怎么躺急诊了?”陈在先观察了一番沈润秋床旁的输液架,“代酸?” 沈润秋点点头,声音虚弱,“陈主任好记性,毕业这么多年了还记得补液用药。” 陈在先没理会她打诨,追问道:“怎么来趟临安,还进急诊了?” “路上撞见凶案现场,差点让人追到拖走,跑得有点快了。”沈润秋无奈一笑,尽力淡化这件事情。 陈在先和沈向东认识,她没敢让陈主任知道太多。 “晚上是够乱的,”陈在先戴上手套,感慨一句,“一到晚上,急诊人就多起来了,被刀砍伤的,小夫妻打架的,总之什么都有。” 环视一圈急诊病房,有几人像沈润秋刚刚一样躺在病床上补液,还有一对夫妻正守着发烧的孩子,孩子正躺在怀里输液。医生们步伐匆匆。 “陈主任,您忙。” 陈在先摆摆手,“成,那我先去看看那边,催得急。” 说完迈着步子就走向前方一病区。 韩牧潭回来时,手上提了一个饭盒,他的表情依旧是原来的严肃,但是沈润秋看着却没原来那么冷清。 尤其是……刚刚她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他的肩,安慰似的说了句“我在”。 沈润秋悄咪咪瞥了眼他侧颜,发现韩牧潭并没有看她,而是躬身打开放在床头的饭盒。 她想到刚刚那个拥抱,莫名心虚,“那个,谢谢你啊……” 韩牧潭的动作停下,目光凝视眼前的饭盒,嗓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润秋,你怎么想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韩牧潭不禁攥紧了拳心。 沈润秋一下子懵了,当然这种懵不是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的懵。 而是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一阵沉默。 过了很久,韩牧潭略带自嘲地一笑,“就当我多想了。” “不是,我……”沈润秋感觉自己此刻好像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韩牧潭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给她盛出一碗粥,就在这时,那只手背上还贴着医用胶带的纤手忽然盖上他的小臂。 他的衬衫袖子挺起,他能第一时间感受到温度,是冰凉的。 急诊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两三个身上沾着血的壮汉,架着一个颓靡不振的男人进来,刚进门就喊:“医生!医生在哪?我大哥被砍伤了!” 一个小护士迎上来,连忙把人引到空床上,“来来来,快来这边!” 两人就把大哥架到床上,一个身穿板正西服的小弟道:“你们主任呢?快叫他出来!” 此时一个医生迎上去,“我是这里的主治医师,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提。” 西装男上下打量那小弟一眼,“就找你们主任!要不然我来这里干嘛?我大哥在你手下出了事儿你负责啊?” 小医生在急诊见多了这种病人,安慰起来也是极其熟练,“你要找主任,可主任也得先看看情况吧?这样,我先看看病情严重到什么程度,主任待会儿就过来。” 西装男半信半疑地盯着那小医生,看起来年纪不小,卸下了一点戒心。 小医生轻轻地掀开床上患者的外套,一道特别长的伤口触目惊心,他也跟着惊叹一声,“这伤口怎么弄的?” 或许是刚刚掀外套的动作扯到了伤口,那床上躺着的大哥就是嘶地一声,声音不小。 西装男伸手就将那医生的领子揪起来,凶狠地盯着他的眼睛,威胁道:“别到这废话!赶紧找你们主任来!” 看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不专业,他大哥疼成啥样了,这医生还在这问问问。 回头要是出个好歹,他定然不会放过这家医院。 第98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4k) 小医生用手紧紧扒着衣领,怒道:“你放开!” “就不放,怎么的?”西装男毫无顾忌,这一声怒喝喊得房间里人静了静。 “你他妈的放开我!” 两人气氛紧张,眼看西装男就要伸手揍他,这时一只纤瘦的手忽然搭上那西装男举起拳头的胳膊。 西装男转身,视线下移,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面容清秀,她皱着眉头,指了指病床的方向,“你大哥昏过去了。” 西装男一愣,转身过去,那大哥已经躺在床上合了双眼,他腾地一声扑到床前,“大哥!大哥!” 小医生连忙凑到床前,拨开大哥眼皮看了一眼,当下便慌了神,他脚步飞快地跑向门口,边跑边道:“我去找老师!” 急诊室里,两名壮汉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大哥皆是手足无措,一名流的满胳膊是血的壮汉戳了戳西装男,“哥,怎么办,大哥是不是不行了?” 西装男伸手就是一顿暴栗,“别tm乌鸦嘴!” 说完就在满室注视之下扯着嗓子大喊,“医生,医生呢?” 刚刚西装男的行为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时候谁还敢上前去触这个霉头,他喊了好几声都没人搭理,转身却看见刚刚提醒他大哥昏过去的女孩正用手摸着大哥的脉搏。 “你是医生?”他冲上前就想抓住女孩的手,但韩牧潭并没给他这个机会。 “你说话呀,你到底谁啊!” 沈润秋皱眉抬起头,瞥他一眼,沉声问道:“你大哥来这里之前除了胳膊上的刀伤,有没有受到其他伤害?” 沈润秋见他一脸懵,补充道:“比如头部外伤什么的。” 西装男略一琢磨,眼前一亮,“是是是,我大哥在饭店遭别人闷棍,那帮崽子打完就跑了!” 沈润秋弓着身子,认真观察他头上的大包,兀自怀疑道:“外伤性脑积水?” 这时,小医生领着自己的急诊科老师匆忙赶来,无视了西装男的急躁,“老师,您快看看这个病人,已经昏迷了!” 西装男这下也没再拦着,而那小医生的老师看到床旁站着的沈润秋就是一惊,“你这丫头怎么起来了?” 沈润秋经韩牧潭搀扶着,虚弱一笑,“何主任,这病人有脑部外伤史,可能目前颅内压过高导致的昏迷,您参考。” 她说完便转过身,也没再管这边的情况。 刚刚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她看那小医生也只是学生模样,便起了护犊子的心思来。 在她眼皮子底下,还能让医生被家属欺负了? 没几分钟,急诊科主任何建盛就召唤了几位脑外科的医生来会诊,经过检查确实是有颅内压升高的情况,但具体是脑水肿还是脑积水,还需要进一步检查。 没一会儿,昏迷过去的大哥就被抬上轮船送进手术室,参与讨论的陈在先专门折回来,问她:“刚才你过去把那个家属拦下的?” 看到沈润秋点头,陈在先叹了口气,“下次可别了,你这小身板被他推一下就得倒,多危险。” “我清楚后果。” 陈在先拿她没辙,他招招手,把刚刚那位小医生叫过来,“余泽。” 余泽一脸真诚和感激,“老师一定要我当面谢谢你,感谢陈主任给我引荐!” 沈润秋略带奇怪地瞥了陈在先一眼,怎么突然就“引荐”了? “余泽是江南医学院名列前茅的学生,何主任想找机会把他送进外科学大会上见见世面,但是何主任他不属于外科系统,没拿到邀请函。” “我底下的名额已经满了,所以何主任想问你能不能把他带进去。” “原来是这事啊,没问题。”沈润秋满口答应,“明天开幕,你就到会场门口等我。” 余泽连着鞠躬,“谢谢您!” 韩牧潭冷着脸把她扶到病床上,有些心疼,但又有些无可奈何,只得低声提醒道:“下次别逞强了。” “我只是看不得他被欺负。”沈润秋轻轻一笑。 * 夜里十一点多钟,沈润秋体征平稳,经过何主任的评估批准出院,她被搀扶着上了军用吉普车。 上车后,坐在副驾驶座位的柴新秘书笑了笑,“你好,沈医生,领导们听说了你的事,特意派我来接你去做笔录,不用紧张。” 沈润秋不禁问:“他们来之前在工业区对一家工厂的保安进行了伤害,那位保安救回来了吗?” 当时时间紧迫,沈润秋也不敢确定赵永吉到底有没有被殴打。 “放心吧,保安已经醒了。” 沈润秋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那些人干什么了?” “人都已经到案了,待会到公安那边可以去问问情况。” 路上没多少人,车子一路疾驰到公安局,门房见着车牌自然也是直接放行,不带一点犹豫的。 柴新先下车,正想要来后座打开车门,不料车门就被自己打开了,韩牧潭长腿一迈站定,朝车里伸出手。 柴新愣了一下。 怪不得。 他就说今晚这人不对劲! 柴新注视着被扶上台阶的女人,还有她身边那位平时工作一丝不苟,堪称像个工作机器的韩牧潭,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件易碎品似的上了台阶,他莫名发出一声感叹。 这叫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调解室里,盯着眼前那大腹便便一脸自信的杨勇,付成安怒拍桌子,“别以为你买通嫌疑人不张嘴我就拿你没办法!我付成安混迹商业场这么些年,还没怕过谁!” 杨勇瘫在椅子上,脑袋自信地摇了摇,“付老板,我怎么就买通嫌疑人啦?你说话要负责任的,小心我告你诽谤!” 付成安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更别提眼前这人如此明显的挑衅更叫他上不来气。 世界上最气人的事情就是,你明知道坏事是他办的,但你没有证据证明。 现在这案子就是卡在证据不足这一点不上不下,刚刚公安的同志们排查出,这群体为首的刀疤男王恒和杨勇来往密切,而且之前也有类似的案件发生,但都因为证据不足没办法定罪。 付成安起身,怒得摔门出去,他一个北方汉子哪受过这种不上不下的气? 沈润秋刚找人了解完情况,就看到从调解室里怒气冲冲出来的付成安,对方也看见她了,便走过来问候道:“润秋,你这身体没事吧?” 刚才他一接到电话就立马赶过来处理这件事,他这段时间回了东北一趟,再回来是做足了准备要在江南大干一场,没想到前脚刚下火车站,后脚就来了公安局。 “没什么大碍,您不用担心。” 沈润秋做笔录是自己来的,柴新和韩牧潭在外面等着。 “那就行,丫头,明天你该参加什么会就去,这边交给我来打理。”付成安瞥了身后刚刚出来的调解室大门一眼,“这种地痞流氓交给我来解决。” “付叔,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杨勇之所以能这么猖狂,必然是之前干多了这种事,而他到如今都没有接受法律的制裁,就在于给他办事的这批人口风极严。 “怎么的,差人还是差事儿?” 沈润秋看他上道的模样,不由得感叹一声确实是老油条,但她的目的并不是这个。 “这事儿想办成,还得从那几个混混入手,易潇呢?” “他作为咱们厂的法律代表去交涉,我估摸这一会儿也快出来了。” “诶,那不就是。” 易潇一脸灰败,他提着手里的包只觉得很累。 在里面唇枪舌剑说了那么多,最后还是没办法叫杨勇赔钱。 易潇不禁握紧拳头,想到自己先前被杨勇底下的人拦在合作医院门口的样子,就感到一种莫名的憋屈。 这种有苦难言的滋味,放到当下场景更是叫人生气。 杨勇打开调解室的门,临走时还拍了拍易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易啊,你在内地做生意还需要历练历练,一直树敌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生意人最要讲究的就是以和为贵。” 他这话是在讽刺易潇先前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行为,而他也只是用自己一贯以来的手段给他点教训。 年轻人这么着急想上位,偏偏那付成安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就放任这小子往上爬。 付成安他当然知道是谁。山高皇帝远,他退休之前是个老总又怎样?人脉关系都不在这里,他拿什么和自己争? “杨老板,这话也送给你,一直树敌不是什么好事。”沈润秋抱胸走来,“更何况还几乎把业内同行得罪个遍。” 杨勇又岂会听不出沈润秋口中的威胁之意,“你说谁呢!” “谁急了,我就说谁。” 杨勇之所以厂子扩大到如今这个规模,靠的就是他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替他办事的人口风实在是紧,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没人成功把他送进去。 杨勇瞪了她一眼,心想,罢了,这么个意气用事的年轻人还不值得她动气,他把皮包夹在腋下,“你是付老板的闺女?他叫你这么说的?” 没等回话,杨勇就爽朗一笑离开这里,临走前只留下一句:“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威胁我,倒不如想想怎样退场比较有体面,付老板辉煌了一辈子,可别最后在临安失了晚节。” 杨勇四十来岁的年纪,说出的话却是把付成安气得不轻,“这小崽子,倒敢骑我头上了!” 易潇握着拳头,咬着后槽牙愤愤不平道:“润秋,不就是把咱们厂子砸了耽误工程进度吗,我也找个时间给他砸了!” 他本以为杨勇到医院路上拦截已经是很下作的手段,但他没想到杨勇还有更下作的。 这事到最后也就相当于他们吃了个哑巴亏,而且还是不咽下来都不行的那种。 可这哑巴亏又岂是说吃就吃的?那他们成什么人了? “他秀下限,你也跟着秀?” 沈润秋此话一出,叫易潇愣在当场。 “这事他办的实在是恶心,正常人都忍不了,我懂,但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从来都不是我们的目的。” 沈润秋眼眸微眯,望着远方露出一丝凶相,“让他付出更大的代价,直到不敢还手。” 她朝着杨勇摇头晃脑离去的背影抬抬下巴,“你找人给他也砸了,确实看着也是报仇,你爽了,然后呢?他再把你跟那群混混一样送进去蹲几个月,然后我们为了你再赔一笔钱?” 易潇刚刚的话确实有些冲动性质,如果真这么干了恐怕会落入杨勇设的套里。 沈润秋相信杨勇已经用这种办法坑了不少人,如果被他阴了的人真敢回头去报复,那免不得被他“证据确凿”地提到公安局里。 易潇分析下来也确实是这么个理,他追问:“润秋,那你说怎么办,咱们就这么认了?” “当然不。”沈润秋面色阴沉,“你回去打听一下,那几个人的背景。” … 迎着秋风,沈润秋走出萧瑟的办公楼,公安局大院里,吉普车旁立着一个人影,他单手插兜靠在车框上。 沈润秋遥遥注视着他,立在那里没有动。 月亮清冷地挂在天上,沈润秋看了看天,长呼出一口气,整理好心情走向他。 刚迈出一步,沈润秋一脚踩空,身形往前一闪,脚腕就传来一阵刺痛。 “润秋!”月光下的人影朝她冲过来,沈润秋感觉胳膊一松,她被人扶了起来。 “你怎么样?哪里伤到了?” 沈润秋朝他抿嘴一笑,逞强道,“我没事,你怎么还没走?” 她被扶着朝前走了一步,脚腕的伤隐隐作痛,她皱着眉头嘶了一声。 韩牧潭有些紧张地盯着她表情,见她紧紧攥着衣角,嘴上却是一句话都没有。 她总是这样,委屈的话从来憋在心里不说,心外裹了一层厚厚的茧子,让人难以接近。 他弓腰,二话不说将沈润秋抱起来,一手扶腰一手托腿。 沈润秋惊呼一声抱住了他的脖子,正想说什么,韩牧潭就凑近车门打开,把她稳稳当当放在了车座上。 他娴熟地从前排挡风玻璃边取出手电筒,看了一眼呆愣在那里的沈润秋,躬身弯腰轻轻地把她的小腿提起来。 第99章 你在想什么(4k) 手电筒的照射下,脚腕处的红肿区域看起来触目惊心,沈润秋小心翼翼地探过脑袋看了一眼,很快移开脑袋。 他双目无比专注地观察着她脚腕上的伤处,抬脸,沈润秋就与那张清俊脸庞对了个正着。 韩牧潭有些心疼地问她:“疼吗?” 他注意到润秋紧抿的嘴唇,想自己的语气可能吓到她了,于是他补充:“润秋,如果你觉得疼,可以和我说。” 沈润秋别过脸去,声音闷闷地:“疼。” 可能是习惯吧。 前世她已经习惯了受伤以后自我疗愈,有些痛苦说出来反而带点哗众取宠的意味,她不是个无论什么委屈都会和别人讲的人。那三十多年独处的生活已经教会她闭嘴,有些痛苦,化在心里,渐渐地也就没了痕迹。 但是现在突然有一个人,告诉她,如果她觉得疼可以和他说,这对于沈润秋来说,是一种完全意料不到的感受。 原来也会有人关心她,她也有一个这样的人可以倾诉内心的痛苦。 就像别人只关注她飞得高不高,却有一个人突然问她,飞得累不累。 “好。”韩牧潭轻轻按压了一下伤口附近,看到她皱眉模样,他恨不得抱着她安抚,但他们之间如今的关系只能叫他克制住,他声线低沉,迷人的深夜下带有一丝磁性,“我们去医院包扎一下。” “我自己就能处理。” 沈润秋看自己脚腕上的伤口也不是什么问题。擦伤估计是刚刚被人追的时候,最后扑向韩牧潭的时候擦到了,崴脚则是刚刚在门口一脚踩空,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必须要去医院看的伤。 “你自己?” 与那双略带怀疑的目光对上,沈润秋低下头,她现在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更别提给自己清创上药了。 “可我不想去医院。” 为这么点小伤,实在不至于。 韩牧潭没再说话,而是把她的双腿平稳地挪到车上,关上车门,他进入驾驶室,变戏法似的从兜里取出一把钥匙。 车子在无人的大街上一路疾驰,最终,吉普车停在灯光闪烁的明珠酒店门口,韩牧潭动作很轻很稳,他把她抱起,沈润秋就这样呆呆地抱着他的脖颈,在前台接待员震惊的目光中,被人一口气抱上了房间里。 走到门口,韩牧潭停下,沈润秋在他怀里着急忙乱地找钥匙,手背不小心触到那隔着衬衫布料的紧实胸膛,她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头顶似乎传来男人的轻笑声,“你不用着急。” 沈润秋心思一乱,手里的小包却怎么也翻不到底,她在怀里翻了好一会儿才如释重负地取出来,韩牧潭顺势弯腰把她放低了些,“你开。” 沈润秋就被他抱着,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开了房间房门…… 他缓缓地把她放到床边坐下,又折身回去关上大门。 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咔哒声,沈润秋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不是什么封建人士,可当前这种情况,她被他抱了一路送到房间里,还关上门,任谁都能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韩牧潭却是单手叉腰站在他面前,一双眸子暗沉集中地盯着她,开口问:“处理你的伤口都需要什么东西,我去买。” 沈润秋一愣,原来是自己思想龌龊了,她低下头红着脸,指了指餐桌上的箱子,“那里面有一只急救药箱,你把箱子打开拿出来,不用出去买。” 韩牧潭听她命令,打开箱子,却看见行李箱里装了没几件衣服,最多的是她手写的一些资料。 看来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热爱工作。 取出急救药箱,韩牧潭合上箱子走到她面前,把药箱放在柔软的地毯上,“怎么做,你说。” 他单膝跪在地上,轻轻掀开裤腿,那红肿的伤处就露了出来,沈润秋几乎是下意识的拒绝:“我自己来就行了。” 听到这话,韩牧潭抬头,沈润秋措不及防就撞入那眸色深沉,然后她只看到韩牧潭打开药箱以后就站起来,没再说话。 她坐在床上,一只手努力去接近药箱,须臾之间沈润秋感觉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接着便是一轻,原来自己被他突然伸出的手掌扶住了。 她虚弱地道了声,“谢谢,谢谢。” 娴熟地取出一系列用品,沈润秋再想起来时,却感觉头脑发昏。 她现在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十几秒,沈润秋败下阵来,看着眼前被她刚刚赶到一边的韩牧潭,“要不你帮我一下?” 她总是习惯一个人,有时候常常忽略了身边人,她总想着别给别人添麻烦,可无形之中也为自己上了一道枷锁。 韩牧潭再次蹲下,一只膝盖跪在地毯上,接过她手里的消毒用品,“怎么做,你说。” 他也懂得一些基础的医疗急救,但是那是用在战场上的,对这个细皮嫩肉小姑娘来说还是粗暴了一些。 “里面还有一小瓶盐水,先拿来冲洗伤口。” 伤口里不知道嵌进了多少沙粒,冲洗一下还是比较稳妥。 沈润秋望了房间里的卫生间一眼,“要不去里面处理吧,好收拾一些。” 沈润秋经他搀扶着兀自站起身来,单脚一蹦一蹦地走向浴室。 明珠酒店装潢很新,在目前大多数招待所采用集体厕所或者独立蹲便的时候,这里已经装上了抽水马桶。 沈润秋扶着墙把马桶盖合上,坐在上面。依照她现在的体重,完全不需要担心会坐坏。 韩牧潭从外面搬来一只小凳垫在她腿下,拔开盐水的盖子,手掌轻轻地抬起她细瘦紧致的小腿,道:“那我开始了。” 沈润秋点点头。 水流过伤口的一瞬间,她的身体没忍住颤抖了一下,韩牧潭抬眼问她:“很疼?” 沈润秋摇了摇头,“没事。” 冲洗完伤口,她看他掌心握着的一瓶酒精,暗戳戳提醒:“用碘液消毒吧。” 直接用酒精,不得疼死。 韩牧潭默默换了一瓶,又听她说:“对,无菌棉球拿出来,碘液倒在上面。” 他用镊子夹住棉球,动作轻缓的样子像捧了一件易碎品在手心里。 而那被秋风刮凉的小腿也被他掌心捂得很热,沈润秋脸红得像能滴下血来,韩牧潭略一抬眼,就看到她不自然的面色,他加快了手上动作。 “拿膜覆盖一下,这只脚刚刚不小心崴了,需要毛巾冷敷。” 最终,是以沈润秋一蹦一跳躺回床上为止,韩牧潭把用凉水浸湿的毛巾敷在她已经包了防水膜的脚腕上,问:“还需要做什么?” 一抬眼,韩牧潭就看见她那张绯红的小脸,沈润秋眼神躲闪没敢看他。韩牧潭眉间舒展,见她没再吩咐才想起自己的事来,又问她:“抱歉,我想用一下浴室。” 沈润秋把头埋在枕头里,“你用你用。” 本来以为他是要借用卫生间上个厕所什么的,直到沈润秋听到浴室里传来的花洒声,她才反应过来似的,刚消下去的脸颊又红了起来。 原来他说借用浴室,是真的用浴室啊…… 冲了个凉水澡,韩牧潭穿戴整齐出来,头发上还在滴着水珠,那衬衫紧紧贴在躯体上,光下,壮实而又紧绷的线条显得他整个人充满魅力。 他看了一眼已经眯过去的润秋,轻轻地把她另只没受伤脚上的鞋子脱掉,和那一只放在一起,给她盖了条薄被,脚步轻缓地走到门口,关灯,房门轻轻合上。 下楼,韩牧潭甩了甩头发上还在不断滴落的水珠,坐进驾驶室里,默默为自己点了支烟。 … 柴新一路护送自己的直属上司到招待所。 路上,老上司程松原边迈着阔步走在这无人的临安大道,边状似不经意间提起,“小柴啊,你晓不晓得今天那个沈医生,和牧潭是什么关系?” 这沈医生他有点印象,上次他和韩牧潭一起去参加刘大壮的大会诊,还见过这小姑娘一次。下午的会他没赶上去,听说最后提出治疗方案的也是这小姑娘。 她在黎明岛工作这件事,程松原也是知情的,那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娃娃,干医生这个行业就已经了不得了,更何况还是在条件那么艰苦的地方。 柴新笑道:“程参谋,您问的我可不知道,您得去问当事人。” 他看两人别别扭扭的样子就觉得是好事将近。 韩牧潭此人年少有为,平日里对于自身要求极高,如果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他应该是不会贸然出手谈对象的。 他在医院撞见的那一幕就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 但这话他不可能随便说,俩人的事眼看八字刚要有一撇,如果经他这么一说,大家都去问情况,那脸皮薄的女同志不得和他闹别扭。 程松原哈哈一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这小子鲜少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如果他真能找到对象,今年春节我去京城拜访韩首长,也有个说法不是?” 程松原是韩山的老部下,后来调任江南省这边的军区担任参谋长,而韩老爷子的这位孙子,也是他眼看着成长起来的。 刚进部队的时候是个愣头青,出了名的刺头,后来从国外执行一项保护任务回来,就被分到黎明岛去搞建设了。 可以说,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也算磨练了这小子心性,眼见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去,年龄也越来越大,最紧迫的婚姻大事便成了一桩心事。 韩山不止一次给他打电话问,“松原啊,你们那边有没有搞什么联谊会,你把牧潭也叫上,好让他认识认识咱们军中的女同志,对象谈不成,做做朋友也是可以的嘛,总比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强。” 他按照韩山的意思也尽力去做了,哪想这小子根本不买账,回回都说有工作要忙,找的借口还都是正事,程松原也没辙。 要说他是在打马虎眼吧,程松原也去过黎明岛视察,韩牧潭在黎明岛做得有声有色,几年间干了不少事。队伍带得也很出色,就是调回京城都担得起。 可他说什么也不走,这叫程松原愁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后来韩山老爷子对韩牧潭的事彻底失去信心,程松原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眼下见着他如此在乎一个女人,程松原那颗为别人操心的心不禁又忙活起来。 柴新一看就知道是这位老上司想给人家搭线,他连忙道,“程参谋,您可别去管这俩人的事,人家两个现在正是互相认识的阶段,要真有意思说不准过段时间就在一起了。” 程松原一琢磨,也是这么个理儿,他颇为看重地拍了拍柴新的肩膀,“小柴,我记得你有二十五六,这年纪终身大事也该考虑了。” 柴新苦笑一声,“您就别担心我了,韩团长那边才是最重要的。” 韩牧潭年纪比他大个两三岁,职位也高好几级,不管是长幼有序还是级别上下都该他先来。 … 沈润秋第二天睡醒时,身上的被子已经被她踢到一边。 昨晚她是囫囵着睡的,再加上这酒店窗户的防风做得不错,并没有着凉。 从床上爬起来,沈润秋看着已经被收拾好的房间,昨天消毒丢在垃圾桶的垃圾已经被他带走,而散乱的急救药箱也规规整整地放回了原位。 她扶着床面起来,看到脚腕上被包扎好的伤口,不免想到昨晚那幕。 浴室唰唰的水声似乎还响在耳旁,沈润秋有些愣神了。 咚咚。 门板被人敲响,声音闷闷的。 沈润秋一瘸一拐地前去开门,韩牧潭穿戴整齐站在门口,手里还拎了份早餐。他的表情淡淡的,似乎昨晚那件事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影响。 见她头发略有些凌乱,韩牧潭猜测她应该是刚醒,便道:“你先去洗漱,之后吃早饭。” 沈润秋心头一热,他担心自己的腿脚不便,专门给她带来早餐…… 她勤快地答应:“好!” 韩牧潭问她,“你脚腕的伤感觉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好很多了。” 沈润秋进卫生间里,边挤牙膏边回答,“昨天的事,谢谢你啊。” “润秋,”韩牧潭倚靠在浴室门框上,盯着她愣住的背影,问出了心里话,“昨天晚上看见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仍对昨晚那一幕耿耿于怀。 沈润秋在扑向他的怀里那一刻,他承认,他是动心了,但他也害怕了。 他怕昏过去的润秋再也不会醒来,但还好,她的病情并没有那么严重。 她奋不顾身朝自己跑来时,他的心里,也在奔向她。 第100章 润秋,谈恋爱吧(4k) 沈润秋动作一顿,拿着牙刷的手竟是没有再动一下。 心里有个声音不断提醒她,沈润秋,正视你自己的内心。 可那些难以启齿的话,终是说不出口。她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而韩牧潭似乎一直在用一种维护她的方式来默默关心她。 沈润秋,韩牧潭默默用他自己笨拙的方式表达着爱意,你是当真不知吗? 她低下头,声音闷闷地,“就想着,再走一段路就能见到你了。” 她心不在焉地拿起牙刷,身后的男人也没再说话。 待她从洗漱间出来时,房间里只剩下桌面上仍有温度的早餐。 时钟指向七点,沈润秋坐在空旷的屋子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明明在他来之前也是这副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沈润秋正视自己的内心之后,突然感觉少了他就像少了灵魂一样,突然就空旷了起来。 她愣神吃完早餐,又把垃圾收拾好,等再开门时,沈润秋看到韩牧潭站在门口,像个卫士。 见她出来关上门,韩牧潭很自然地伸出一只胳膊,意思是让她搀扶着自己。 沈润秋瞥了眼他侧脸,见他一言不发仍旧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可伸出的那只手臂却告诉她,眼前这人并没有他看起来那么冷。 沈润秋活动了活动脚腕,虽还有一些疼痛,但是已经缓解了不少,她把他伸起的胳膊按下去,“我想试试自己走。” 紧接着,韩牧潭就看到那个倔强的身影,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向楼梯口。 车子就停在楼下,沈润秋本想就这么走过去,但韩牧潭跟在她身后两米远的地方提醒她:“昨晚程参谋特意嘱咐这辆车用来接送你参加外科年会。” 沈润秋愣了一下,正欲抬手打开车门,那车门却被身侧突然伸出来的一只大手打开了。她扶着车门挪到车上,关好门。 清晨的阳光依然十分耀眼,沈润秋注视着车窗不断刷过的街市建筑,不由得愣了神。 男人在驾驶位开着车,从沈润秋的方向看,只能看到他冷峻的侧脸,骨节分明的手正扶着方向盘,他看起来没什么情绪,但沈润秋心里却乱乱的。 脑子里全是他刚刚说的话。 “昨天晚上看见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她答的是实话。 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华夏第6届外科学年会的会址定在江南医学院,这是江南省规模最大,师资力量最强的医学院,亦是华夏最早一批兴建的医学院之一。 江南医学院离明珠酒店并不远,步行的话大概十几分钟就能到,韩牧潭车子开得平稳,过了没几分钟,就看见一个挂着牌子、气势非凡的大门。 硕大的门牌上用龙飞凤舞的毛笔字写着“江南医学院”几个大字,据说这几个字是二十多年前建校时,时任卫生部部长亲笔所写,此人是个书法爱好者,写出来的字也莫名为这所学校添了几分严肃感。 “到了。” 韩牧潭把车停稳,“我看会议议程,今天上午十一点开幕式结束,那时候我在开会,到时候我让柴秘书来接你回酒店,午饭我已经告诉前台给你送到房间里,你可以放心开门。” “下午参会时间在三点,那时候我有时间,可以来接你。” “韩牧潭。”沈润秋轻声唤了他的名字,可这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原来是那么颤抖。 男人眉毛微挑,侧过脸来,“还有什么事?” “你、你觉得我怎么样?”沈润秋紧张得很,这话说出来手心都在冒汗。 可是她知道,韩牧潭已经向她走了九十九步,只消她肯迈出一步,他都不用被这段感情折磨得这么严肃。 韩牧潭声音平淡,客观评价道:“你很专业,也很理性,未来一定是一名很厉害的医生。”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 沈润秋说话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 韩牧潭忽然抬眼看向她,“润秋,谈恋爱吧。” “啊?可是我……我还没做好准备。”沈润秋低下头,攥着自己的衣角,样子很不自信。 这可不像是在工作场合中的她。 “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韩牧潭怕给她太大压力,于是转过脸去,声音低缓,“我十六岁上大学,二十岁毕业参军入伍,五年前因为受伤被调离原来岗位,来到黎明岛参与海防和基础设施建设,今年二十七岁,无不良嗜好,平时喜欢看书。” 车外人来人往,车内像是一个被密闭的空间,沈润秋听着他的陈述,感觉心里一颤一颤的,有点紧张,但又有点刺激。 “我有一个哥哥,家里亲生母亲二十年前已经去世,之后父亲娶了续弦,祖辈还剩爷爷以及外公外婆,但我和母亲那边的亲戚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过。” 这就是他的背景,一眼到头能看透的简单。既然下定决心要对润秋好,那么这些情况是务必要让她知晓的,以防之后任何的后顾之忧。 “润秋,你觉得我,怎么样?” 沈润秋仍是攥着衣角,眉眼低垂,心思乱乱地答:“挺好的。” “所以润秋,恋爱吗?” “和我。” 她的耳朵一下子红了,无助结巴道:“好、好像也行……” “同意还是不同意?” 韩牧潭以这样一种严肃的方式来寻求他的答案。 终于,过了许久,他听到后面细得像猫儿一般的声音传来:“同意……” 总算,是他想要的答案。 其实他问出来就后悔了,用这样一种逼问的方式让她作出回应,对于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敏感的她其实是一种很残酷的行为。 可他等不及了。 医院病床上看到她紧闭的双眼,韩牧潭始终无法让自己的内心静下来,他不想失去她,可那时的他连拥有都谈不上,又怎么敢说失去呢。 在这个暮秋的清晨里,他们的头脑最清醒的时候,润秋接受了他的心意。 遇到沈润秋之前,他没有谈过任何一段感情,无论是那些虚散在外面的流言也好,还是家里刻意安排的相亲也罢,他从没对谁动过心。 几年前在江洲对她的印象几近消失,可几个月前在刘大壮病例讨论会上的相见,却叫他对她有了些许侧目。 明明想要偷看,却还强装正经的模样,她以为自己藏得很深,却不料他看得清清楚楚。 再之后,她作为一个女孩子,在这个男性人数占绝大多数的行业里,生生用自己过硬的专业能力为自己打下一片天地。 那时候韩牧潭就决定了,他该放归她于那片广阔的天地,这一纸婚约再不取消,恐怕会成为她前进路上的一块心病。 或许,还润秋自由身是他唯一能做到的,对她好的方式。 直到润秋再次来到黎明岛,正式留在了岛上,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每天夜里她点灯熬油工作时,韩牧潭也常常在外面看书陪着她。 那时的他多想敲门提醒一句:“润秋,时间不早了,去睡吧。” 可他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去做这件事。 那次沈润秋在卫生院里的疏离,说他管太多,才让他意识到这个问题。 原来想单纯地对人好,还需要考虑很多事情,尤其像润秋这样表面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不担心、理智到可怕,内心却是柔弱和敏感的女人。 他捏着方向盘,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这段时间以来的担子。 “时间快到了。”沈润秋小心翼翼提醒他。 倒不是她刻意要打破这种氛围,而是她真的要来不及了。 沈润秋就要自己开车门下去,前面传来男人的低磁声,“你先别动。” 说完他就下了车,打开后门,小心翼翼地扶起沈润秋的纤手,盯着她的脚踝生怕有什么闪失。 下了车,沈润秋抬眼看他,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这次她没东躲西闪,眨巴眨巴的眼睛之下,多了一些探究的大胆。 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眼神接触,余泽背着书包兴冲冲地跑过来,“沈老师您在这里啊!刚才我在门口找了半天都没见着。” 沈润秋赶紧收回眼神,正色道,“我刚到,你没等很久吧?” 余泽放松一笑,“这有什么的,刚才我在门口看见好几个京城来的大佬被人接进去,要是早早地就进去了,说不定还见不到呢!” 他刚说完,就瞥到站在沈润秋身侧的那个男人一身制服,貌似昨晚他在医院里见到陪床的,也是他…… “沈老师,这位是?” 在医院里,任何后辈叫前辈一律称呼为老师,这无关职位,而是一种医院职场默认的规则。 虽然沈润秋和他并不是一个学校,也不是一个医院,但沈润秋无论是能力还是成就,都配得上他这一声老师。 沈润秋扭头看他一眼,低头羞赧道:“男朋友。” 韩牧潭顺势就牵起她的手来,听到她在外人面前介绍自己,某人很开心。 余泽心底一惊,昨天他还听陈主任说沈老师一心扑在工作上,待嫁的年纪连个对象都没有。 怎、怎么今天……就男朋友上啦? 陈主任语重心长的话犹在耳边,“余泽啊,你看看人家小沈,一个刚毕业的女医生,敢带着这么一帮人给重症患者做手术,也敢在那么多人面前发言,你看看你,就比她小一两岁岁,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余泽,你跟我讲,是不是偷偷和别的学校女生搞对象了?” 余泽偏还傻愣愣地点了下头,回答他:“女朋友在江南大学。” 陈主任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看看,我就说嘛,江南大学离咱们医院那么远,天天谈对象哪里还有时间学习?人家小沈一心扑在工作上,能有这么大的成就是和她的清心寡欲分不开滴,你要多向她学习。” 余泽当时还寻摸这话说得有道理,直到今天沈老师牵着自己对象的手介绍男朋友,他才感觉自己被骗了。 真正厉害的人,哪里是清心寡欲就那么高成就,陈主任,您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吗…… 余泽欲哭无泪,但想想待会能跟着进去见世面,也就不在意这些了,于是他问,“沈老师,咱们现在去签到吗?” 沈润秋想到身侧的男人,给余泽指了个方向,“小余,你先到那等我一下,我说两句话马上就过来。” 余泽撇撇嘴,得,是把他当电灯泡了。 他飞速逃离现场,看得沈润秋疑惑无比,慢慢走不行么,跑那么快干嘛。 韩牧潭仍然牵着她细瘦的手指,见她支开余泽,以为是有什么事,便低声细语地问:“还有什么事?” “你能把我扶过去吗,我要签到。”沈润秋眼睛水漉漉的,表情很无辜。 韩牧潭忍住笑意反问:“不试试自己走了?” 原来他还在纠结刚刚自己逞强说的话,沈润秋眼神暗淡了些,“可是很奇怪,刚刚就忽然疼了,走不动了。” 韩牧潭没戳穿她的谎言,只是一笑伸出臂膊,随她走向大门外面的签到处。 签好名字,沈润秋看了一眼不远处阴凉下等待的余泽,问他:“那我走啦?” 韩牧潭点点头,却在她转身那一瞬间又叫了她一声:“润秋。” “嗯?” 沈润秋转过脸来,还没等她抬眼,就感觉黑影压下来,韩牧潭在她额头落下短暂而又轻盈的一吻,他嘱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中午我去接你。” 沈润秋呆呆的。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了自己一口??? 沈润秋紧张地张望着四周,好在人来人往的,他的动作也快,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沈润秋绷着脸,虽然得了便宜但还是警惕道:“还是得注意影响。” 罪魁祸首只是笑着,那张俊脸也随着他的笑意变好看了一些,沈润秋埋下头,算了,好看无罪。 韩牧潭搀扶着把她送到会场门口,一旁余泽沉默地背着书包跟在后面,孤独地像是放学没人接,而被迫跟着来接孩子邻居回家的小学生。 把手里的手提包递给沈润秋,韩牧潭笔直地站在会场外目送她进去,心里快意无比。 一块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了。 第101章 不是咱们学校的 华夏外科学年会由华夏外科医师协会主办,是国内目前规格最高的外科类学术会议。尤其本次年会是首次在京城之外的地区开展,目前看来一切准备工作的规格都十分高。 年会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外科专家、学者、临床医生和相关科研人员。可以说,这些参会人士代表着这个年代外科学领域的最高水平和最新成果。 由于举办地点定在江南医学院,学校征集了不少学生来当志愿者,就在沈润秋和余泽一同前往会场的路上,余泽遇到了不少同校的学弟学妹来打招呼。 江南医学院坐落于霁湖一岸,每到秋季,校园内栽满的梧桐树叶片开始发黄,伴随着一阵阵秋风刮过,枯黄的叶片就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下。行人在道路上穿行时踩在枯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润秋穿了一件双排扣的栗棕色呢子大衣,内搭一件白色衬衫,下身则是牛仔裤再加一双皮靴。虽然脸上未作多少打扮,但为了让自己大病初愈的神色看上去不那么虚弱,沈润秋将一直压箱底没怎么用过的正红色口红在唇上涂了一点颜色。 遥遥看去,沈润秋这一身打扮在校园里无疑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但大家都猜测这时髦的女人是哪个爱打扮的学生,因为这次会议场合严肃,再加上外科里女性本来就少,大部分来宾都是穿着一身西服西裤,鲜少有人会打扮得如此惹眼靓丽。 在会场外站定,她两手合拎着皮箱子站在门口,端详了好一会儿公示栏上的议程和主题。 远处,余泽正和同校同学寒暄。 “余泽,你小子可以啊,入场券都混上了!”一个个头高大的男生投来羡慕的眼光,“哎,我是没机会了,我一个月以前就求老师带我去了,谁知道老师也没收到邀请函。” 余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不是我的入场券,是沈老师的。” 站在高个子男生旁边的周绍宇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来有谁姓沈。 周绍宇是研究生在读学历,也是余泽的学长,按理说他没必要和这些低年级的学生混在一起。全江南医学院培养的研究生一共只有四十几个,周绍宇在省人民副院长秦建华手下学习,无论是在普通学生眼里还是在这凤毛麟角的研究生群体当中,都属于很特殊的存在。 如果不是秦建华要求他带上这几个年级低的学生来见见世面,周绍宇是绝对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来的。 听完余泽的话,周绍宇不禁疑惑道:“沈老师?咱学校有很牛的老师姓沈吗?” 周绍宇从带上这几个学生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如今听他张口,几个本科学生皆是紧张起来。 “不、不是我们学校的。” 余泽紧张解释道,他听出了周绍宇这话的意味,这位周学长向来以院长学生的身份自处,高傲得很。听说在明年底,江南医学院有两个公派留学的名额,其中一个就已经几乎内定为了周绍宇。 周绍宇想要进内场听报告,还需要通过他的导师秦建华带进去,而他一个比他年级低的学弟如今也有了进内场的机会,倒叫周绍宇一直以来的骄傲有些黯淡了。 周绍宇皱眉道:“不是我们学校的,你怎么联系上的?” 他对这低年级的学生有点印象,听说家里条件不怎么样,上大学的开销全靠自己平时打工,人是挺老实的,也能吃苦,唯一的缺点就是家里没什么人脉,这在学术的上层圈子里可不怎么好混。 而他这样的背景也能进去内场参会,实在是让周绍宇没意料到。 “陈老师介绍的。”余泽的声音不禁低了一些。 他在周绍宇面前一直都很自卑,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他一路走到现在吃了很多苦。而周绍宇不一样,他家里有个开工厂的父亲,别说上学的这些开销,就算是自费送他出去读书都绰绰有余。 “陈主任?你怎么认识的?” “实习的时候,急诊科的老师给我介绍了。” 周绍宇虚虚地笑了一声,掩盖了一下脸上的不自在,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要去内场却连一件体面的西服都没有,“下次穿得体面一点,别在这么多大牛面前丢了咱们学校的面子。” 余泽就低下头颅,紧张地整理了一番熨烫不平的西装。他没有正式场合能穿的衣服,身上穿的这一件还是临时找人借了一套,刚借来的时候特别皱,他拿茶壶熨了好久才整理得将将能看。 “是,我知道了学长。” 周绍宇就端着架子,朝他带来的一批学生告诫道:“我今天看大家都穿得有些幼稚,要知道在这种严肃场合,着装对于一个人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学校或者科研机构来说,是无比重要的,这几乎就是你的脸面。大家不进内场不需要注意太多,但是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一定要注意我刚刚说的。” 说完他捻起自己的西服衣领道:“这件衣服我是在沪城明珠大厦买的,那里的正装质量比起路边小店做的要好不少,版型也很接近欧美,如果日后参加大会可以去那里看看,选一套你喜欢的。” 众人就倒吸一口气,明珠大厦里面的东西可不便宜,大部分都是外国货,一般能去那里的购物的人非富即贵,像他们这样的学生想都不敢想。 几名学生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特意买来的正装,这是他们在得知能来之前专门准备的,本来觉得挺好,经他这么一说再和他一比较,好像确实差了一点。 “学术会议上,什么时候着装就代表一个学校脸面了?”沈润秋拎着箱子走来,站在余泽身侧,勾唇一笑,“照你这意思,不去高级定制一身,还配不上参会了?” 她看了一眼余泽的着装,继续道:“原则上,着装只要得体、正式,就完全符合要求。余泽同学这身就很适合,作为一个学生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学术会议不是时装走秀,太注重外表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沈润秋的声音平静而又底气十足,她的话像是掀开了在场几名低年级学生的心思,周绍宇有些惊艳地看她一眼,随即问:“你是谁?” 眼前这女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正经参会的,呢子大衣牛仔裤,再加上一双皮靴,比起他见过的参会女性来说,未免太张扬了。 第102章 正式开幕 “你管得着吗?”沈润秋拎着一箱子的资料,递给余泽,“走,我们进去。” 周绍宇这一番言语看似是在教导几个学生经验,但实际上通篇除了炫耀就是贬低,学术会议的乌烟瘴气很多时候就是被这种行为带坏的。 余泽正局促地低头站在周绍宇面前挨训,见沈润秋递过来箱子便连忙接过,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他也明白,这是沈润秋在替他撑腰。 昨天晚上沈老师就替他拦下了医闹的家属,今天又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他不那么难堪,他早就已经认定沈老师是个好人,但没想到,她想得这么多,甚至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之处…… 目送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会场,通过安检,周绍宇面色阴沉,心情颇为不好地问他身边几个和余泽相熟的学生,“刚才过来替他说话的女人,就是他说的沈老师?” 周绍宇在秦建华手底下干活,这几年也见过不少上层的大佬。那女人既然有被邀请,那么就说明她在此领域的成就一定不低,但他想了半天也没记起自己见过的人里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位。 “这……我们哪清楚。”高个男生挠了挠头,“余泽这段时间正在医院实习,认识什么人也不一定就是咱学校的吧。” 他说完,暗暗心想,该说不说刚才那姐姐真是解气,没看着周绍宇整个脸都垮下来了。 活该,叫他装大蒜。 人家正儿八经受邀的都说着装没那么重要,他倒是在这事上揪住一个线头就说个没完没了,好像谁都没有他懂一样。 … 开幕大会在江南医学院的一号大礼堂举办,沈润秋带着余泽登记完信息随着人流进入时,已经有不少参会者入座。这礼堂安设了五百多个座位,后面更是留了一大块空地。 座位安排被分成三个区域,主席台下最明显的两排上,都被安排给了从京城来的相关部门、主办方、以及承办单位和江南省卫生部的领导,他们的名字在业内都十分出名,是在场所有人任谁见了名字都得恭恭敬敬问一声好的那种。 中间十几排则是这次大会的主要参会者,由中间的一条过道分成两半,沈润秋的座位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她后面便是随行参会人员,一般是被带进来的学生或者没有拿到邀请函的从业人员,以及医疗企业负责人等。 这场会议规格很高,有时候会议的内容多多少少就能决定行业未来的动向,如今市场经济盛行,不少闻到风声的企业老板都试图找关系进来摸摸动态。 余泽把箱子递给她,走向后面没有安放名牌的随行人员区。 在这里,他看到了一身精致正装西服的周绍宇,他正和身侧的几位参会者闲聊。看起来像是认识,而余泽在这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会场内有一些记者扛着相机正在来回拍照,他视力好,偶尔能瞥到那些记者身上的工作证。 江南日报、江南晚报、华夏青年报、华夏医学杂志…… 这次的经历对他来说是十分新奇的,但同样,听到周围人侃侃而谈的话语,他也自觉有些不够格。 他盯着沈润秋的后脑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员有些紧张。虽然沈老师说他的着装很不错、符合要求,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叫他自惭形秽。 听陈主任说,沈润秋只比他大了一两岁,模糊来说两人也算是同龄人,余泽不禁在心底想,沈润秋面对这么多有重量级身份的参会者,会不会也像他一样紧张…… 余泽出了一手心汗,他悄悄地把手伸进裤兜里擦了擦,又做贼似的伸出来。 沈润秋此刻正双眼迷瞪地朝向地面方向。 昨晚回酒店时间太晚,早上六点多钟就起床了,中间她只睡了四五个小时,趁着会议还没开始,沈润秋悄悄低下头趁人不备眯了一会儿。 肩膀被人一敲,沈润秋被吓个半死,抬头就看见陈在先端着水杯笑看她,“小沈,又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睁大眼,见来人是陈主任,便向他问了声好,“昨晚睡得太迟,这不趁着空闲赶紧补一觉。” 陈在先也忍不住点头赞同,“你昨晚刚出院,还又去公安那边跑了一趟,身体肯定撑不住。”他笑着提议,“等开完会就到酒店躺他个昏天黑夜,好好歇歇。” 说完他提着水杯走到前排坐下,沈润秋则是盯着他的背影,脑子里回旋陈在先刚刚说的话。 陈主任怎么说她“又”睡着了? 这“又”字哪来的? 沈润秋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前几个月刘大壮病例讨论会,沈润秋可不就是刚一进来坐下就睡着了么。 她揉了揉眼睛,打开小小的手提箱,从里面取出她的纸质汇报资料。其中有一部分图像内容,她在酒店就已经向大会提交了。 这次年会主办方特意从京城借调来了一台幻灯放映机,不同于日后电脑直接通过hdmi线连接放映,这个年代的幻灯片需要先把内容拍摄在胶片上,然后通过手动的方式来切换,一般是将一叠胶片放进机器的片槽中,通过旋转片轮或者推动滑块逐张切换。 主席台最上方,一条横幅挂着“华夏第六届外科学年会”,红底白字的,十分醒目。 短暂的入场过后,伴随着台下细小的交流声,主持人向源上台将大会拉开帷幕。 他身着得体西装,鼻梁上架了一副细框眼镜,看起来十分年轻。 实际上他的确很年轻。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在场不少人都听过他的传说。 去年从m国留学归来,刚回来就加入了国家多项科研项目,同时也在一直助长国内医学界的科研环境。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以及医学界的同僚们,大家上午好!我是本次年会的主持人向源,也是华夏医师协会的外联部主任。现在我宣布,由华夏外科医师协会主办、江南省医学院承办的华夏第六届外科学年会,正式开幕!” 第103章 涨面子 “本次大会得到华夏卫生部、华夏医师协会以及江南省委的大力支持!同时感谢明珠集团的鼎力赞助!” “下面由我来向大家介绍本次大会出席的嘉宾。” “华夏卫生部副部长、办公室主任华福东同志!” “华夏科学院院士,栗昌同志!” “华夏卫生部疾病控制司所长贺运农同志!” “……” 介绍了一长串名字,主持人向源在台上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他回国时间不长,面对如此重大的全国性质的会议,还是第一次,眼见着台下那些平日里只能听到名字而见不到真人的大佬起身挥手致意,向源手心捏了一把汗。 “下面,我们请华福东同志上台,为本次大会开幕式致辞!” 话音刚落,场下掌声雷动! 华福东在嘉宾介绍的第一位,自然,他的官职也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大的一位。华福东是标准的国字脸,带着威严的表情上台,在这气氛之下,所有人都静了静。 沈润秋却听到身后有人悄悄讨论着什么。她身后一片都是随行人员区域,刚才在主持人上台之前就已经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交流。 “这种大佬也就是开幕来致辞,表达一下重视,等第一天一过人家就走了。” “真的假的?” 许是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氛围中有些格格不入,那人没再回话。 华福东表情严肃,声音厚重,拿起话筒。 “各位来宾,医学界的同僚们,我是华福东,非常荣幸能代表卫生部出席第六届外科学年会开幕式。首先,我向各位远道而来的嘉宾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如今正是华夏医疗卫生事业蓬勃发展的重要时期。外科学作为医学领域的关键学科之一,肩负着重大的使命和责任。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们欣喜地看到,我国的外科学领域的工作者们凭借着精湛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在各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从复杂的心脏外科手术到精细的神经外科操作,从先进的微创手术技术开展到创新的烧伤治疗方案,华夏的外科学在各个领域都展现出了强大的实力和蓬勃生机。此次年会的召开为大家提供了一个难得的交流与合作平台。” 听到这,台下江南省卫生厅的几位领导激动起来,华部长最后提到的创新烧伤治疗方案,说的不就是他们江南省内开展的第一例吗! 江南省的医疗水平在国内虽算得上顶尖,但是比起京城、沪城这些发展领头羊地区来说,还是略差了一些。以往大多数新技术的开展都是由京城发起,然后通过像年会这样的学术会议、或者医院之间的合作形式来推广,以往江南省每年都要请各种专家来示教手术,亦或者他们派出医生前往京城沪城进修。 如今他们也有能拿到全国医院面前分享的治疗方案,任谁听了都觉得涨面子。 一番致辞完毕,台下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临安市市长傅继成亦是亲临现场,听完华福东的发言,他扭过头看向省卫生厅的领导,问:“创新烧伤治疗方案,是不是咱们省之前联合部队救援的那名战士身上做的?” “是有耳闻,那段时间我在出差,没怎么注意。” 他身侧,秦建华连忙小心翼翼补充道:“市长,这是几个月以前在咱们江南省地界上做的第一例异种皮源治疗烧伤的手术,后来那个战士转到京城医院接受治疗了。” “也就是说,前期工作是在我们江南做的?”傅继成颇有兴致地问道。 “前期手术在黎明岛卫生院里做的,之后为了严密监测体征情况转到京城,那边的市人民中心医院和我们这边接了轨。” 傅继成点点头,他旋即又问:“黎明岛我记得地方不大,前几年考察的时候去过一次,那地方的卫生院人员的技术如今看来长进不少。” 傅继成记得那年上岛考察,岛上一万多名居民只有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在为他们服务,那时候他还提出要扩建医疗基础设施。 提到这个,黎明岛公社主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他哭诉,说他们岛上的医生实在是不好招,现在岛上有的两位工作人员本身家在这里才选择回来,人家户籍在其他地方的医学毕业生根本没兴趣来这里。 “市长,这手术不是卫生院的人做的。” “哦?那是?” 秦建华低声道:“这是咱们省人民医院大外科的陈在先主任带着一支临时组建的医疗队,过去把人救回来了。” 虽然他知道隶属于黎明岛卫生院的沈润秋也在其中,但他并不想提起这个名字。在他眼里,那小丫头片子无非就是沾了陈在先的光才留下她的名字,若真要说起这件事的主要功臣,还得是大外科陈主任,省内绝对的外科领头人。 若不是陈在先和这丫头片子有点渊源,估计医疗队里有没有她名字还不一定。 听完他解释,傅继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前些日子去开会,部队的领导见到我还聊起此事,很是赞赏咱们卫生部门的积极响应呐,这样,回去你找有关人员写一份报告,我把材料交上去,看看什么时候开一次表彰会。” 秦建华小心地应了声是。 第104章 那我祝你成功吧 华夏普通外科奠基人之一、华夏科学院院士栗昌来做第一场主题演讲,内容涵盖最新手术技术,以及当今医疗器械创新的前沿发展。 沈润秋强提着精神,她的主题演讲被安排在明天上午,也即分论坛中。 由于实在困得要命,沈润秋茶歇时间与陈在先打了个招呼,便要准备出会场前往酒店休息。 嘉宾们有序离场,沈润秋探着脑袋在随行人员区域里寻找余泽的身影。 这小子,跑哪去了? 她在人群中看了好一会儿,就瞥见余泽正在角落里东张西望,似乎也在找她。她就顺着人群过去,拍了拍余泽肩膀,险些把这孩子吓一跳。 “走,我们下午再来。” 余泽低头跟着沈润秋踏出会场。 刚出礼堂门口,沈润秋就听到远处有人在喊她。 吕培杰今天是独身一人来的,由于以前的老同学收到了邀请函,他也就跟着沾光进了会场。 “沈小姐,我刚才还以为认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他有些惊喜。 沈润秋的穿着在这一群灰暗暗的人群里实在太惹眼,吕培杰刚才在她眺目远望找余泽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 他没想到沈润秋居然也来参加年会了,而且还能进主会场。 余泽抬头看了一眼穿着精致,外貌打扮像极了当红明星的吕培杰,自惭形秽了一些,便默默跟在沈润秋身后半步,为两人留出说话空间。 “沈小姐也来参加年会?”吕培杰给出了一个自以为温煦的笑容,“我以前有个同学在京城读研究生,这次他拿到邀请函,我沾光跟着进来了。” 沈润秋淡淡地哦了一声,也没问什么。 这叫吕培杰有些难以接话,但凡沈润秋随便问些什么,他也好把话题续上。可她一副冷清模样,实在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小姐身边这位是……?”吕培杰瞥了低头看路的余泽一眼。 “江南医学院的同学。” “哦,原来是这样,你们都是跟着老师进来的?”吕培杰见沈润秋看他一眼,补充道:“我听说这次在江南举办年会,是因为江南这边开展了全国第一例异种皮源覆盖的烧伤手术,所以江南省内给出的座席名额也多一些。” 沈润秋仍是表情淡淡,听他说完,略显敷衍地点了点头。 吕培杰不死心,继续扯话题道:“这技术在国外已经有很多实验室在做了,国内的发展还是有些欠缺,主要还是技术跟不上,就这个第一例手术我看效果也不是那么好,移植成活率没有国外高。” “效果好不好,都是要考虑背景情况在里面的。”沈润秋把手揣进大衣兜里,反驳道。 “你总拿国内国外的成活率做对比,怎么不带上手术环境、康复治疗手段?” 吕培杰愣了一下,他提的这些还是刚才在随行区域里听说的,见沈润秋反驳他,他感觉到面子被驳了一点。不过这也算达到了他的目的,起码沈润秋现在有跟他说两句话的意思了。 “是吗?可我听说这次医疗小组配置挺高的,省人民的大主任亲自带队,后边又转到京城的病房去康复治疗,中间好几个部门都在协调。” 他自嘲一笑,“我还以为这么高的配置,能有多高的治疗效果呢,看来也不过如此。” 沈润秋淡淡扫他一眼,顿时没了反驳的心思。 在岛上做这一次手术本就条件艰苦,而这种手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防止手术感染,当时在岛上搭建的环境已经是她在能力范围之内做出的最大努力,当时手术的无菌环境比起国外肯定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能在这种环境下做出超越平均水平的成活率,已经是极限。之后刘大壮又经历了跨越大半个华夏的转院,途中更容易受到影响。 起码在沈润秋看来,刘大壮的康复效果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对于吕培杰这一‘忽略过程只看结果’的主观想法,沈润秋深知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他的观念,也就懒得再费口舌。 吕培杰同样也感受到沈润秋不是很想和他再聊下去这个话题,于是问道:“沈小姐对我之前提出的邀请,不知道下去考虑了没有?” 三人说着便步行至江南医学院的正门口,沈润秋在门前定住,问他:“你们企业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什么?电子血压计虽然具有创新性,但是在国内想要替代传统的血压计,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这话她说的不假,传统的血压测量方法准确度极高,就是在后世,电子血压计的技术也没能完全将其替代,更别说如今了。 吕培杰被她突如其来的认真搞得有点懵,回答道:“其他的我还没规划,但是电子血压计未来一定有市场!” 沈润秋低头浅笑一声,嫣然的面容在秋风中令人动容。 “行,我知道了。” 说完,她从余泽手里接过手提箱,嘱咐余泽:“下午我还要去你们医院复查,到时候再聊。” 余泽走远了。 吕培杰很高兴,沈润秋专门把这学生遣送走,不就是为了创造两人的聊天空间? “怎么样,沈小姐要不要考虑一下?你加入的比较晚,等以后公司融资成功,我可以暂时给你安排一个销售部的主管,你在京城有人脉,可以出去拉订单。” “抱歉,吕同学,我对你是否能融资成功保留意见。以你当前对于自己企业的认知,我认为并不能达到我的期望,所以我不会加入你。” “沈小姐是不是有些看不起我了?”吕培杰面容微微愠怒,“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不会融资成功呢?” “不瞒沈小姐说,辉耀公司研发部的尚恩先生对我们的项目表示了莫大兴趣,他已经找到我表示有意愿和我们合作,他们最开始提出了一百万美刀的价格,之后见我们没回应,提高到了两百万。沈小姐一直在国内接受相对闭塞的医学教育,可能不清楚辉耀是m国很出名的一家医疗公司。” “我们的团队里有mit毕业的优秀学生,他的发明也是在mit的实验室里完成的,虽然目前还没有拿到产品批号,但是我相信投入市场之后,很快必将引起强烈反响。” 说完这番慷慨激昂的描述,吕培杰才感觉找回了些面子,这女人未免太看不起他了。 沈润秋但笑不语,“那我祝你成功吧。” 说完,她抬步走向不远处。 吕培杰的视线就跟着她看过去,她在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面前站定。那男人很自然地接过她的手提箱,两人并肩走远。 男朋友? … 沈润秋刚从大门出来就注意到韩牧潭了。他这次穿着便服,由于长相在人群里十分扎眼,沈润秋几乎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不是说要开会?” 韩牧潭低声一笑,“你忘记我早上说,中午来接你?” 沈润秋低下眉眼,莫名想到他说这句话时,附带在额头的那一吻。 似乎还有温度呢。 第105章 我自己的女朋友,搂一下怎么了 韩牧潭垂眸,见她一副娇羞模样,唇角勾起一丝弧度,大大方方将人搂入怀中,就听到怀里人小声提醒道:“这有好多人。” 紧接着沈润秋就听到上方传来一声轻笑,语气慵懒,“我自己的女朋友,搂一下怎么了?” 说完,他单手将脖颈上的围巾绕下来,松开搂着沈润秋细腰的手,垂腰认认真真地为她系好围巾。 整理好领口,他站直在她身前,看她那张被风吹得通红的小脸,像个瓷娃娃。 原本领口低的风衣一直在往身体里灌冷风,被裹得严严实实之后反而暖和了不少。 韩牧潭来到她身侧将她被吹得冰凉的小手牵起,沈润秋感觉掌心一阵温热。 她不禁抬眼看他,这健硕的体格一看平时就不缺乏锻炼,她被冻得想跺脚,反观韩牧潭好像一个大火炉似的,穿着一件单衣就出门了,就算在寒风里,手心还是这么暖和。 * 江南省人民医院内,人流来往熙熙攘攘,下午沈润秋补觉睡醒之后,独自前来医院复查。 急诊科病人不多,何主任专门派余泽带着她去做检查。 抽完血,沈润秋搭着衣服从采血室出来,眼神一瞥,却看到了一个略有些眼熟的面孔。 由于省人民医院最近调整科室分布,采血室被临时安排在肿瘤科病房的尽头。 江南省人民医院肿瘤科是省内比较出名的科室,几乎全省以及邻市的肿瘤病人都会来这里就医。在沈润秋印象里,这里的肿瘤科最后独立成为省人民下属的专科医院,其规模扩大之后,在全国都十分出名。 而此刻,就在采血室旁边那个病房里,一个个头矮小的青年正坐在床边削着苹果,病床上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女人正倚靠在床头,呆呆地看向窗外。 二栓爬墙时留下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就被带到了公安局。二栓昨天和他们一起进黎明器械厂搞破坏,在刀哥带人打砸时,他并没有动手。因为他的情节不重,公安那边对他进行了罚款和教育,之后心急的父母便把他保释出来了。 二栓和刀哥是村里的老邻居,后来刀哥发达不知道怎么在城里搞了一套住房,就带着老母亲从村里的瓦房搬到了城里的楼房。 再到后来二栓小学毕业便出来,打工的时候碰见了发迹的刀哥。刀哥刚好缺帮手,便让二栓辞了苦力工作跟着他混,那天夜里去黎明器械厂,是二栓第一次出来。 一天过去了,二栓感觉自己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削苹果的时候也使不上劲。 他削了个丑巴巴的苹果,递到瘦成杆的中年女人手里,劝慰道:“闫婶子,吃点东西吧,当心饿坏了身体。” 闫芳英得了胰头癌,有时候半夜都得疼醒。她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但还好有个孝顺的儿子,这些年一直带着她到处看病,直到上周,检查报告突然出了大问题,她的血液标本在沪城研究所里被检测到肿瘤标志物,最终确诊胰头癌。 胰头癌是一种极难在早期就发现的癌症,因为它的早期症状不典型,例如腹痛、饱胀不适的症状和一些消化道常见疾病相似,不会引起很大的重视。 一旦肿瘤生长过大,压迫胆管导致全身出现黄疸,一般这种癌症就已经发展到了后期阶段。 好在儿子闫猛,也即刀哥在社会上有些人脉,专门把取出来的样本送到沪城那边专门搞血液研究的实验室,才检测出来这种早期肿瘤标志物。 然而这件事悲就悲在,闫芳英刚被安排住进院里,闫猛后脚就进了公安局,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闫芳英平日里对邻里极好,二栓念着她的恩情,刚出来就赶到医院来照顾闫芳英。 闫芳英小口小口地吃着苹果,就看见一个穿着时髦,红唇粉面的女人带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进了病房,进来也没有在其他病床前停留,而是直奔闫芳英那里。 她连忙坐起来,以为是医院里的医生来给她做检查,却不想那女人在她床前不远处站定,便没再说话。 二栓缓缓抬起头来,只看了沈润秋一眼便赶紧收回目光,心说这祖宗怎么会在这里? 他仍记得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经历。 二栓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村里,平时老实得很,如果不是刀哥招揽他去做那事,他是万万不敢爬别人家墙头的。 昨天晚上的阵势吓得他不轻,几个穿军装的警卫员把他们扭送到警车上,在上车之前,二栓隐隐约约听见那个年龄很大,气质不凡的军官嘱咐公安同志,一定要严查此案。 他不知道昨晚他们追踪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背景,但二栓可以确定的是,这女人绝对来头不小。 “医生。”闫芳英冲着余泽笑了笑,他穿着白大褂,虽然闫芳英没见过他,但她向来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余泽没有说话,静静跟在沈润秋身后。 一屋寂静。 二栓低着脑袋不知道正想些什么,就听到房间里传出一声质疑:“昨天晚上才见的面,现在就装不认识?” 二栓缓缓抬起头,不自然道:“沈小姐,您……您还认识我啊。” 他没想到沈润秋的记忆力如此惊人,昨晚他们出工厂大门时,二栓只是跟在刀哥身后,什么事都没有干。公安的人让他蹲下他就蹲下,让他交代,他就把事情一股脑全说了。 “你出来了?” 二栓听到这话,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现在只是保释,还没定案,具体要等过几天。” 沈润秋没再回答他,看了眼床上瘦弱无比的闫芳英,问她:“你母亲?” “不、不是我母亲,这是刀哥的娘。” 沈润秋昨晚做笔录时对他们的名字有些印象,也知道他说的刀哥就是案件主犯闫猛。 闫芳英见二栓如此紧张,又听见他称呼这女人为‘沈小姐’,便反应过来,这恐怕就是儿子那个案子的受害人,她身体虚弱,只能在床上双手合十抱歉道:“沈小姐,真对不起,我儿子他、他实在不是东西,是我管教不严!” 说着,她情绪激动起来,扬起手打了自己两个巴掌,“我一直在生病、住院,也不知道他居然又开始干起这种勾当,不过沈小姐你放心,我不会替他求情!” “以前他答应我,说娘,我以后不做这种事情了,就安安心心给我养老,没想到这不孝孩子趁着我病重,又偷偷出去闯祸!” 她见沈润秋眸色淡淡思考着什么,以为她肯定是在气自己,便又要扬起手打自己的脸,却没想到手刚伸到半空便被沈润秋一把抓住。 “我和闫猛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他是个成年人,理应为自己的事情付出代价。” 说实话,沈润秋也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来安慰这位生病中的母亲,她是受害者,对于闫猛之流肯定是恨意极大,但对这名眼神清澈,病弱瘫在床上的女人却说不出什么重话。 看样子,闫猛之前就替别人干过这种砸人工厂的事情,经闫芳英劝阻之后停手了一段时间,最近是他再次作案。 见床头有她的一摞病历本,沈润秋问道:“能看吗?” 二栓搞不懂沈润秋的态度,正想拒绝,却不想闫芳英连忙双手递上,“也不是什么机密,沈小姐你看吧。” 第106章 您有办法吗 一个装病历资料的袋子里,却是装满了各种医院的检查报告单。从临安市小县城的医院,再到市医院,省里,沪城,京城,都有。 可以看出闫猛虽然不干人事,但对他母亲,真是竭尽所能在孝顺。 沈润秋翻到最新的那页报告,不禁愣了一下,皱眉道 :“胰头癌?” 这是一种确诊时间非常晚的恶性肿瘤疾病,一般的病人发现都是在晚期,也因此治愈率极低。 就算是在后世,各种恶性肿瘤治疗方法百花齐放的先进时代,得了胰腺附近癌症疾病的病人治愈率也极低。 胰腺位置深,被胃、十二指肠、结肠等器官包围,这种位置使得胰腺癌在早期很难通过常规的体格检查触及到肿块。 即使肿瘤已经开始生长,由于周围器官的遮挡,也很难被发现。生长速度很快,肿瘤在局部组织浸润,发展到后期,切除难度也十分大。 “沈小姐,您还懂点?”二栓看她熟悉地翻看,不免有些疑惑。 昨晚刀哥带着他们在厂子门口蹲伏时,大家都猜测她是厂子的哪位管理层,事实上从沈润秋翻病历之前,他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是医生。”沈润秋埋头翻过资料,“早期胰腺癌,很少见的病程。” 余泽也不禁凑近沈润秋身边,和她一起看这病人的病历资料。 “沪城血液研究所,看来你们前期确诊很及时。” 二栓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是啊,刀哥之前托人在沪城做的检查,全国的医院能做这个检查的也只有京城和沪城了。” 沪城离江南省近,在近处属于是医疗老大哥的存在。 “沈老师,这肿瘤标志物……” 余泽之前只在一个专家讲座上听说过这个名词,他还没到肿瘤科实习,对这些概念不是太了解。 “肿瘤标志物就像是肿瘤在身体里存在的信号弹,如果他出现或是升高,那么就有可能意味着肿瘤存在,当然这不是绝对的,有时候会误发信号,也有可能会因为肿瘤藏匿得太深而无法触发信号。” 她把病历递给余泽,让他细细察看上面的检测报告,又翻了一页,继续道:“在检测到肿瘤标志物异常之后,再做相对细致的造影或者生化检查,往往能起到把诊断时间提前的作用。” 余泽听懂了,他追问道:“那沈老师,这个标志物异常和肿瘤出现的关系是绝对的吗?” “并不是绝对的,但足够能引起人们重视。” 在如今这个年代,胰腺、十二指肠之类的癌症一经发现基本上都是晚期,由于当下技术掣肘,大部分地方医院的医疗水平跟不上,患者的存活率十分低。大部分医院都会采取减轻痛苦为主的姑息治疗,就如同安宁疗护。 沈润秋细想了一下,补充道:“现在国内肿瘤标志物研究才刚刚开始,在很多经验上都有所欠缺,能像这样提前检测出来的都是十分幸运的。” “我懂了沈老师,正是因为这个标志物有异常,所以才能做对应的检查来确诊。” 二栓和闫芳英对视一眼,二栓小心翼翼地问道:“沈、沈医生,您有办法吗?” 在确诊之后,闫猛找过不少关系来给他母亲治病,但是大部分医生都对这病没辙。 就算发现在早期,现在市面上可用的抗肿瘤药物也十分的少。闫芳英看病这么多年,身体状况肯定比不上健康人,哪个医生也不会主动把这患者揽来负责。 万一没治好,死了,那岂不是自触霉头。后面家属在门口一拉横幅,医生赔钱不说,搞不好还得丢了工作。 沈润秋脑中闪过许多方案。 化疗不行,现在化疗药太少,而且药物副作用太大,能不能撑过一个疗程都很难。 放疗?好像现在的放疗技术还不是很发达。 沈润秋抬起头,如果这两者都不行,那就只有一种方法。 “手术切除癌变部位。” 做手术的风险也很大,但是比起前两者,应该是最快能消除痛苦的方式了。 “沈医生,之前也有医生说过做手术切掉,但、但他们说……这手术难度太大,没人敢做啊!” 沈润秋的心沉了一些,眉头紧皱。 whipple手术,全称胰十二指肠切除术。几乎可以称为普外科手术的珠穆朗玛峰,就算是在后世,一般医生也是没人敢做的。 沈润秋前世虽然管着大外科病区,但她的主攻方向还是在心胸外科。普外科的手术,她的确上台做过,但whipple手术只能说有扎实的理论知识,上台的次数不多。而且她所经历过的这几次手术还是在维和地区的医院里,因为缺乏人手而不得不上台做的。 第107章 人性和理性 二栓见她沉下去的面容,有些担心,“沈医生,该不会……真没办法吧?” 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办。 他没有刀哥那样的人脉,在出来之前,刀哥还给他列了一个名单,说如果有难就联系上面的人,他今天上午出去跑了一上午,别人一听说刀哥如今在公安局里要判罪,没一个人敢出来帮忙。 他知道现在闫芳英还有得救,他也想治好她,但,实在是没办法。 还好刀哥在昨天办事之前就把闫婶送进来住院了,不然靠他来找,肯定没人敢接手。到时候别说治疗,就连医院都进不来。 沈润秋看了一眼闫芳英,见她虽然漫不经心,可刚刚的话多多少少也听进去了一些,于是她把二栓叫了出来,在医院的镂空走廊扶着栏杆,望着住院部来来往往的患者、家属、医生,忽然有些感慨。 “办法有,但找到开刀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 这手术复杂程度太高了,对于外科医生的要求那不是一般的极端。 胰头癌,或者whipple手术的另一适应症十二指肠癌发现一般都很晚,这时候的病人已经出现恶病质,就算能找到人做,那么做完手术的存活时间也会低于不做手术。 闫芳英是个特殊病人,她确诊早,现在的癌细胞很有可能还没发生扩散,手术之后的存活率比起那些晚期病人肯定是要高不少的。 “大概三十年前,京城的曾教授成功完成了国内第一例whipple手术,但是之后并没有很多医生敢去挑战高峰,现在国内能做这个手术的人,我猜只有十几个人。” 二栓的神色暗淡了一些。 全国只有十几个人,那他得找谁才能联系到那些医生,还能让他们肯冒着风险来做? 恐怕刀哥都没有这方面的关系,他一个农村人才进城几年,别说认识专家教授了,就是认识他们工地的队长都没那个门路。 “这手术越往后拖,癌细胞扩散的可能性越大,说实话,这样一个早期就能诊断的患者是非常少见的,她有很大的机会。” 沈润秋迎着风,发丝随着飘扬,她俯视着下面人们出出进进,心里杂七杂八想了很多。 “沈医生,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二栓有些感激,他们之前对沈医生那样做,她还肯给自己说这么多。 这些东西他上上下下问过很多医生,但他们只说不能做,却不说具体难度在哪里。这叫他忙得有些不知所措,如今沈润秋给他点了一条路,虽然这条路不太可能达到,但总归是明白了问题的纠结所在。 二栓回病房了,带着一点落寞。 但他并没敢在闫芳英面前表露什么难过,而是持起笑容,对着那张干巴巴充满期待的脸道:“闫婶,刚才沈医生和我说了,京城那边有专家能做这个手术,说您诊断的特别早,治好的概率特别大!” 闫芳英见他轻松的表情,也是相信了他的话。 她激动地红了眼眶,“这……沈医生真是个好人啊!” 二栓点点头,心头泛起一阵酸苦。 … 沈润秋在台上吹了很久的风,余泽就站在她身边,白大褂的衣角也是被风翻飞,感慨道:“世事无常啊。” “沈老师,我现在对医生这个职业,好像不是那么喜欢了。” 沈润秋望着远方缓缓降下的落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他这番感慨便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有些最痛苦的真相需要从我嘴里说出来,看到他们本来充满希望的目光一下子暗淡,我不能接受……沈老师,你知道吗,这就像给他判了死刑一样,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他凭什么就要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这两个月我在急诊学习,看见那些刚来的时候好好的,结果隔了一天再来看,他那张床空了,再一问,病人已经不在了。还有那些明明有希望救下的病人,病情突然就恶化了,只能看着他生命一点一点逝去……这是对医生的一种凌迟。” “你说得对,确实是凌迟。”沈润秋不禁想起自己的过往,“我在刚刚踏入这个行业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你选择医生这个职业,就必须要有接受生死的能力,医生的一颗心,就是要经过千刀万剐、千锤百炼之后而依然坚挺。你要给予你的患者信心,如果你都垮了,那你的病人还能相信谁呢?” “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因为我们始终在人性和理性之间横跨,理性过头无法与患者共情,而太多的共情就会像你现在这样,痛苦不堪。” 余泽望着那个立于风中,表情仍旧淡漠,但是眸间却透露出一丝沉稳的沈老师、沈医生。 他想,这大概就是一名外科医生最理想的状态吧。 她足够理智,心理强大到能给患者筑起高墙。但是在这坚强的外表之下,是否也会有心灵深处的一丝共情? “你回头再路过肿瘤外科,就去找闫芳英复制一份她的病历,我想想办法。” 沈润秋留下这句话,走向熙攘的人群深处。她裹紧衣服,许是暮秋的风有些刮人,也许是在住院之后身体虚弱了不少,背影看起来有些瘦弱,但此刻,在余泽看来,这个背影充满了光芒。 第108章 露出原形 外科学年会的分论坛在第二天陆陆续续展开。 在年会还在筹备时,不知道哪里早早地就传出这次江南省医疗系统会派人参与皮肤与烧伤整形论坛的主题汇报,而且其受重视的成都不小,于是就在正式举办主题报告会的当天,不少江南省卫生厅的领导专程赶来参加。 外科学年会邀请的嘉宾有限,不少没机会参加开幕式的卫生厅内部人员在今天拿到了入场资格。 东家的场地办这么一个会,还听说自己人会上台,自然吸引了不少省内的专家学者,借着参加的名义结交同领域的牛人。 程晓鹏作为江南日报的记者,更是早早地来到这里做准备工作,他和其他江南省亦或者其他地区的记者把相机架好,就见嘉宾们一个个进场。 身边有不少他相熟的同行朋友,趁着还没开始,几人闲着攀谈起来。 “今儿这大会规模可真不小。”一个胖胖的记者打量着那些或是眼熟、或是平日里经常在重大场合里才能见到的领导,不免感慨起来。 一个瘦瘦高高的记者边擦着镜头边介绍道:“听说这次年会本来要在沪城办,审批程序都交上去了,后来传出咱们临安的大医院长脸做了个全国第一例性质的手术,刚好被京城那边报社采访,还赞扬江南省卫生系统反应及时,军民一家亲,这热度不就都集中到江南省来了么。” “这手术好像是省人民大外科的陈主任带头做的,我昨儿个听说卫生厅办公室秦主任还专门向市长交了一份报告,就是这事儿。” 几人点点头,人脉精通的胖记者就指着远处正缓缓走来的人惊讶道:“这、这是不是傅市长?” 几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一群穿着或是中山装,或是深灰色、藏蓝色西装的人物正缓步迈入会场,大致数一下约有七八位,身后跟着提包的秘书。 这几人一看就是熟识,聊笑着就进了会场内。虽说是聊笑,但并不如市井小民那般侃天侃地,话题无非是围绕江南省医疗发展,以及最近医疗系统发生的大事,一听就很有压迫感。 跟在后面的秘书一言不发,以往他们这些记者想要采访到这些重量级人物,首先就要和领导们的秘书打好交道。 旁人总说记者人脉广,能采访到什么大领导都靠面子,其实不然,他们也是通过与这些秘书们交好,才有机会搭上线。 如今见着这么多大佬集中在这里,几人也没敢再闲聊些什么,都在想着待会怎么能多认识一两位,日后找人采访也多了一条门路不是。 … 沈润秋从余泽手里接过复制的病历资料,轻轻道了声谢,低头将病历本和她的演讲提纲放在一起。 余泽仍是穿着昨天那身西装,只不过比起昨天的皱巴巴多了一些平整,想来他应该是昨天回去之后,专门找了个店熨了一下。 在沈润秋低头放资料的间隙,余泽小声道:“沈老师,闫芳英的情况有点特殊。” “那个叫二栓的兄弟昨天晚上来找我,说闫芳英的儿子恐怕要进去蹲监狱,她自己也没能力交手术费,以前那些医疗费用都是闫猛来承担,现在……” “这些问题暂时还不需要考虑。” 闫芳英的病,她还没把握到底能不能找到主刀的医生。 她找不到医生和她儿子没关系,沈润秋也不是那种把她儿子作的恶就扣在闫芳英头上的性格。 她向来事事分明,闫芳英是闫芳英,闫猛是闫猛,后者已经为自己的出格行为付出了代价,他被公安带走判刑已然让这件事了结。 况且闫芳英不是那种溺子的母亲,她识大体,但身体不好。闫猛是个成年人,有时候他在外瞒着母亲做的事情,是闫芳英也无法避免的。 平复了下心情,沈润秋合好箱子,“今天我汇报结束之后去问一下陈主任,看看省内有没有大夫能做主刀。” 余泽点点头,提到这件事,他的情绪有些失落。 “行,你到台下等我,待会儿汇报结束,我带你去展位看看。” 在这后辈身上,沈润秋看到了自己当年些许影子。 她当年又何尝不是如此,一个孤儿,没有背景,进入国内顶尖的医学院学习。不像那些家境殷实的同学,家里的人脉让他们在年纪轻轻时就能结识大教授,争取到进入实验室的机会。 用绝对的实力闯入一个太高的领域,在周围人强力背景的衬托之下,不免有些自卑和迷失自我。 她只能努力凭借自己的成绩,借着自卑为动力,一点点地超越。直到在国外留学、归国报名参与维和,再到成为国内外学术交流的桥梁人物,她的能力逐渐被重视。也正是凭着不要命的冲劲儿,才一步步在学术界站稳脚跟,渐渐隐藏了她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旁人看来她是光鲜亮丽的,但其中打掉牙咽下去的苦痛,恐怕只有自己知道。 余泽有能力,但他的问题是太容易共情,这在一名职业医生的个性中是大忌。如果这孩子后续能放下自卑和这些心软的共情,凭借他的实力,冲到高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提着箱子坐入会场,由于今天要上台报告,主办方特意将她的位置安排到第二排,前面坐着的就是那群气定神闲的领导。 秦建华今天依旧带了自己的爱徒周绍宇来参会。昨天听说今儿个几大领导都在问年会安排,特意有人嘱咐分论坛的负责人给江南省的领导留座位,他长了个心眼,特意嘱咐周绍宇放弃别的分论坛讲座,来这里提前做准备。 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应该是有机会靠着这个出色的学生来拓展人脉的。 周绍宇的研究方向偏向胰腺疾病的诊断,如今跟着沪城那边的研究所一直忙上忙下,也算是小有成果,此番他特意将学业繁忙的周绍宇叫回来,就是为了带他多多结识京城那边的领导。 今儿个这场分论坛里,来听汇报的京城专家可有不少。例如昨天第二个被隆重介绍的华夏卫生部疾病控制司贺运农所长,如果周绍宇现在的研究方向未来真能有些成果,那是免不了和疾控的人打交道的。 想到这,他拍了拍周绍宇肩膀,“小周,回头有个饭局,不少领导都会参加,你到时候跟着我来。” 周绍宇一脸感激,“谢谢老师!那我就先走了?” 他提着手提包正要出去,就见昨天那个让他当众下不来台的女人正要往里进。 还真是冤家路窄。 昨天他都打听清楚了,这女人根本不是什么老师,充其量只是江洲市下面一个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岛。 岛上来的,能是什么水平,还敢在他面前装蒜? 秦老师昨天让他整理那例烧伤植皮手术的报告,他才知道,这女人不过是沾了陈主任的光,才有机会能参与手术。陈主任给她机会动手,她才能来受邀来到这里。 今天正儿八经要汇报,虽然不知道作报告的究竟是谁,但总会叫她露出原型。 第109章 促进医疗发展 周绍宇昂着脑袋,嘴角似乎挂着一丝嘲意,居高临下道:“你是黎明岛的医生?” 沈润秋本没注意到面前是谁,还在等他出来自己好进去,听到这人这么说话,也就难得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哦,昨天那个装蒜小子啊。 昨天他训一堆不懂世事的低年级学生被她怼了一顿,面子挂不住,今天专门找她讨说法来了。 周绍宇本以为沈润秋会对自己的身份自卑,会认为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医生身份站在这里难登学术顶峰的场面,却不料沈润秋大大方方承认道:“你还专门下去调查了,辛苦啊。” 周绍宇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专门去查了,他眼神瞟向别处,那不在意的眼神透露出些许自信,“昨天我帮秦老师整理刘大壮的病历资料,无意看见的。” 沈润秋:“哦。” 难为他还能记住自己的名字。 “这手术是谁做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也没必要持着身份来教训我。我看过你资料了,和我同岁。你从京城医科大学毕业,的确实力不凡,但是如今参加工作,就要守好本分,别什么荣誉都来沾,这不是你应该触及的地方。” 周绍宇眼神再次回到沈润秋脸上,却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当她是被自己说得羞愧了。 实际上沈润秋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这位,有些无语。 不是,他看的什么三流资料啊? 这人得有多记仇,专门下去查她,急成这样。 秦建华本来正在和前面的大人物们攀谈,听到这边动静,刚扭头就一眼叨中了沈润秋那张脸。 这丫头怎么也来参加了? 他对沈润秋的印象不好也不坏,虽然在岛上闹了点不愉快,但她总归是个基层医生,在岛上发生的事情也没多少人知道,没必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秦建华就带上那副假笑表情,道:“小沈也来听汇报啊?” 周绍宇就看向自己的老师,心说这姓沈的不过是蹭了点功劳,怎么连老师都对她客客气气的? 沈润秋看向秦建华,笑道:“真巧,没想到秦主任也在。” 这种场合的社交她前世经历过不少,因此面对起来也是丝毫不慌。 见沈润秋没往后走的意思,秦建华问道:“沈医生是跟着陈主任来的?” 他从黎明岛归来之后见过陈在先,这位江南省外科学绝对的学科领头人言语之间尽是对沈润秋的夸赞。 道理他懂,人情往来嘛,毕竟沈润秋是陈主任手底下的,那例手术多多少少有一点捧着的成分在里面,陈在先总不可能对这位后辈不表态。 只是这种捧人方式叫他看不下去。 重视学生,带他上手术,给混个助手当当就行了,还拉着全省那么多位专家一起捧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丫头多大资历。 想到自己平时培养周绍宇,他做什么研究自己最多也就是指导几句,不会真的就事无巨细地把饭喂嘴里。 他秦建华把能给的资源介绍给周绍宇,能不能成事全看这学生自己悟性,不会把自己的功劳就这么送出去。说到这点上,陈在先没带过学生,还是太掏心窝子了。 “我没看见陈主任。” 秦建华有些错愕,“那你是代替陈主任来的?” 说完他就疑惑了,都说这次汇报的是江南省的医生,可这例患者的救治陈在先费了不少心力,他不来,谁上去汇报? “我的位置在那里。” 沈润秋指了指他身边隔着几个位置的座位,那块还没有人入座,桌面上整齐摆放着全新的搪瓷茶杯,茶杯旁边,是一块视线被遮掩的名牌。 秦建华有些狐疑,但他没好表现出来,而是缓缓让开通道,沈润秋拎着箱子就从窄窄的通道穿进去。把两人晾在外面。 她在中间的位置上站定,皮质的小手提箱轻轻搁在桌面上,拢了拢头发,取出一根橡皮筋扎好。 沈润秋今天换了一身双排扣黛蓝色小西装,里面搭着雷打不动的白色衬衫,下身西裤小皮鞋,要多精神有多精神。 这身衣服还是那天早上在商场买的,本来是给年会准备的标志正装,但昨天太冷,沈润秋身子骨遭不住就一直没穿。 即便沈润秋今天的装扮比起昨天庄重不少,但在一群黑、灰、墨蓝色男士西装的衬托之下,她细瘦的身材仍旧在人群中显得尤为突出。 尤其还是坐在一个十分明显的位置上。 周绍宇愣了,张着嘴瞪大眼睛看向秦建华,“老师,这、这……” 秦建华面露精光,但他向来在外面持着身份,此刻也是没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来,叹了口气道:“可能陈主任真的没什么时间来。” “老师,这、她真的敢啊?”周绍宇涨红了脸。 “小周,你先下去吧,饭局别忘了来。”秦建华摆摆手,周绍宇眼神含着怒气走了。 走了两步,他还有些不甘心,于是再次看向那个场内无比亮眼的背影,延伸一晃,却看到了桌面上的立牌清清楚楚用粗黑的毛笔大字写着“沈润秋”。 … 沈润秋整理好材料,趁着人还没来齐,便提着每位嘉宾座上新发的茶缸要出去添点水。 这年代开大会,礼仪服务不像后世那么讲究,会议的组织形式以简单和务实为主,更多注重内容本身。最多开会发个喝水的茶缸作为纪念品,沈润秋倒是挺喜欢这颇有年代味道的物件。她上岛这两个月喝水用的一个小碗,虽然她向来不注重形式,但这茶缸起码有盖子,能泡茶了。 后台摆放着好几只暖水壶,都是从江南省医学院学生和老师那里临时征用来的,沈润秋稍微倒了一些热水,把杯子里残存的灰尘冲掉,又找那后勤人员要了点茶叶泡上。 钱塘龙井茶全国闻名,这大会里虽然品质不如特供机关领导的茶叶,但比起市面上常见的茶叶来说,品质还是会高一些。 龙井茶茶叶扁平光滑,色泽嫩绿,热水一泡,清醇的香气立马扑鼻,沈润秋闻了一下,暗暗感慨这年代的茶叶品质。 “沈医生。” 身后,程晓鹏一手拎着水壶站在那里,认了半天才确认是她。 “程记者。”沈润秋的语气不冷也不热。 程晓鹏见她和之前处事淡然的模样没什么两样,不自觉心里低了一头。 “京城日报要在年会结束之后,正式出一版军民鱼水情的专栏,我问过很多参与治疗的医生了,他们都答应接受采访,甚至有几位我已经采访完毕了。” 沈润秋眸色淡淡,“挺好的,所以你是想?” “沈医生,我前不久专门上岛就是为了给你做专访,但你拒绝了。” 说到这程晓鹏语气不免沾了一些愠怒。 那些参加手术的大专家、名医们哪个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的,他好歹也是江南日报的金牌记者,到沈润秋这,就好像她完全不在乎这些一样。 却不想沈润秋点点头,像是确认了他的说法,“我平时工作忙,没什么时间接受采访。” 她一天时间能整理多少份病历资料?能看多少页的书? 而且她没有上级的采访任务,接不接受采访全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心力。 沈润秋平时就挺忙的了,实在是没精力参加这些宣传,而且她也没什么好宣传的。 有几个人会听到她的名声专门上岛求医? 她不是烧伤整形科的专科医生,之所以能救刘大壮,全依赖后世的研究足够先进,这种治疗方案很常见。她了解一些理论知识,再加上维和战场参与急救的一些经历,仅此而已。 倒还不如把版面让给那些真正在此领域深耕的专家名医们,这样患者想找医生治病也不至于偏离方向。 而她之所以来参加汇报,也仅仅是为了把这项医疗方案展示给烧伤整形科同僚们,让他们在临床治疗时能有新的方案可以考虑,归根结底也算促进这个年代医疗发展了。 第110章 沈医生是哪个 程晓鹏有种被人敷衍之后又戏耍的感觉,她一个岛上的医生再忙,能忙成什么样?连接受采访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沈医生,如果你是因为对我持有偏见才百般托辞,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沈润秋红唇微绽,有些好笑问:“对你的偏见?” “京城日报是个十分严肃、严谨的报社,我们报社采访过不少名人,你也不用自持身份一直把我们当猴耍。” 沈润秋把有些烫手的茶缸放在桌面上,正色道:“程记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你第一次提出专访之后我就拒绝了吧?是我拒绝的话说得太委婉了你听不懂,还是说你根本没重视我说过的话?” 虽然他上岛白跑一趟让沈润秋有些抱歉,但拒绝采访也是她的自由。 这也是在这个时代,规章制度还没那么鲜明,媒体采访不受约束了些。 在后世她工作的单位,如果媒体未经医生上级安排去采访在职医生,她是有权利拒绝的。而且就算要接受采访,医患双方的隐私界限也需要先行约定好,绝不是像这样,随便什么记者直接找上门,她就得配合。 沈润秋那双含笑又不笑的杏仁眼盯得程晓鹏心里发毛,沈润秋说得确实不错,只不过……是他一直不死心罢了。 他很想在专栏里痛斥一番,但忍住了。如今沈润秋这么直白地说他一顿,倒叫他面子上过不去。 “程记者,如果你真想知道些什么,今天在我汇报结束之后会有讨论环节,那时候你可以提问。” 程晓鹏扯了扯嘴角,提、提问…… 那还怎么算得是采访? “沈医生,你直接拒绝就好了,没必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敷衍我。” 程晓鹏端着自己水壶回到自己的照相机前,跟着的实习记者小王见他来了便把座位让开,恭恭敬敬道:“程记者,您坐。” 程晓鹏稳稳当当在场外坐下,他今天占的这个拍摄视角刚好能照到前排的那些大领导们。 刚喝了一口水,就见沈润秋明晃晃地从第二排入了席。 程晓鹏水壶没拿稳,滚烫的热水一下子全倾洒在了裤裆上,他猛地站起来拿出手帕背过去,擦去水渍。 小王顺着他刚刚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着装叫人眼前一亮的女人稳当当坐下,看她侧颜十分年轻,青春的外表再加上这身偏淡色的外套,在一众黑压压的氛围中十分靓丽。 程晓鹏手忙脚乱间,主持人上台站定,场面安静下来。 “各位嘉宾们,感谢大家来到外科学年会皮肤与烧伤整形分论坛。烧伤整形作为外科学的一个不可忽略的分支,也正在逐渐从亚专科整合成为具有一定体量的独立科室……” 场下,以贺运农为首的一众第一排领导细细听着,贺运农的秘书忽然起身,在他耳边耳语几句,就见贺运农点了点头,那秘书弓着腰走出主场,前往后台。 待到主持人介绍完背景,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上台,递给他一张新的报幕卡,那人也没留多久,见主持人心领神会便下去了。 主持人低头扫了一眼报幕卡,长久以来的专业性并没有让他对上面的内容感到惊讶,而是颇为激动地说:“下面有请华夏卫生部疾病控制司,贺运农所长上台为本次论坛致辞。” 此话一出,场下几名江南省负责本场分论坛的领导皆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眼里充满不敢置信。 他们本来致辞安排了郭春明教授,他在业内的名声不小,想来这身份也足够能撑起开头的致辞环节。但如今突然换成贺运农,到底是谁安排的? 今天贺运农突然到访打了大家一个措不及防,毕竟隔壁普外论坛的重要性摆在那,之前也没听说这些京城卫生部来的领导要来这里。 贺运农一身中山装,胸前的口袋上还别了一支钢笔,带着一副圆框眼镜,虽然瘦高,但通过其沉稳的步伐不难感受到他的从容不迫。 倒像是预谋好了一样? 江南省疾病控制中心主任赵德明带头鼓掌,在场众人也就跟着鼓了起来。 贺运农清清嗓子,拿起话筒笑道:“各位同事好,我是贺运农。你们烧伤整形的论坛,按理说我是外人,所以我就简单讲两句。” 贺运农这副开玩笑的神情,倒是叫先前紧张的一拨人放松下来。 大家都在期待他会说什么。 却不料贺运农突然瞥向台下,问道:“沈医生是哪个?先让我见见。” 第111章 进入正题 贺运农这话倒叫在场主办方那些放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沈医生? 哪个沈医生? 在场坐着的相关领域专家名医至少有100来号人,听完贺运农这番询问,众人心头皆是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来。 贺运农见众人交头接耳也没人站起来,便补充道:“沈润秋,沈医生在哪里?” 场下,认识沈润秋的一众人士皆是愣了一瞬。 其中表情最丰富的就属周绍宇。 在刚刚贺运农说出‘沈医生’这个字眼时,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直到贺所长叫出她全名,才叫周绍宇这颗乱七八糟的心沉到了谷底。 沈润秋没搞清楚状况,就在她缓缓起身的间隙,贺运农在台上持着笑容道:“我听说今天小沈医生会来做汇报,所以专程蹭了一张入场票,来见识一下咱们的黎明岛的女岛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 贺运农这话说得恳切,见沈润秋起身,这是一个瘦瘦弱弱,但是眸子深沉看起来就很机灵的丫头。 贺运农看着在列席众人之中如此突出的女医生,有些惊讶:“看来沈医生还蛮年轻的。” 接着也没让沈润秋就站在那里,而是招呼了一下,“好了,沈医生,请坐吧。” “大家应该知道早些时候江南省曾经上报过若干例鹦鹉热患者,这是一种在华夏极其少见的疾病,上次大规模爆发还是在1930年的美洲。” “沈医生在岛上及时察觉到了起病的异常,第一时间上报疾控部门,并且在做好防护的情况下,前期便对传染源进行了消杀,有力地遏制了疾病进一步扩散。即便鹦鹉热衣原体在人群之间不存在水平传播,但当传染源已经扩散到环境里时,越来越多的病例也是一件会让基层医疗部门很头疼的事情。” “黎明岛卫生院,是首先响应预防措施,并且及时控制病情扩散的第一家单位。” “在岛上的情况稳定之后,沈医生又将她诊疗的经验,以及对此种病毒的了解编写成书面内容,给其他医疗单位做了很好的参考。”贺运农从文件包里取出一叠诊疗指南,封面上,作者一栏第一位明晃晃写着沈润秋的名字,“我们把沈医生送来的文字资料,经过多方专家审核之后,对内容进行了填写和修改,最终形成了这版《鹦鹉热诊疗和预防指南》。” “在今年江南省秋季鹦鹉热病情扩散时,沈医生作为一名毕业不足一年的岛医,能做到这些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她用自己丰富的学识敏锐觉察到患者那些极容易忽略的病史,即便在最基层的医院里,人才缺乏、检查设备缺乏,还是能以医者的身份,做出果断的决策!” 贺运农向沈润秋投去前辈对后辈赞赏的眼神,“各位在座的专家、教授们,沈医生这样的临床素养,才是我们现行医学教育之下期盼见到的人才。” 话毕,贺运农在台上鞠了一躬,缓步走下来。他脸上的皱纹荡漾,可以看出,刚刚他在台上的演讲含着自己的真情实感。 江南省疾控中心主任赵德明再次带头鼓掌,他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开心了。 江南省内发生的一应传染病,他最后是都要整理成册汇报上级的。 沈润秋送来的那份诊疗指南参考,对当时焦头烂额的他来说简直就是及时雨,国内之前还没有一下子出现过如此多的病例,所以在治疗经验上是欠缺了一点。 那些大医院一开始面对这些患者也是头疼,因为不了解病原体,所以不清楚发病规律,也不知道该使用哪些药物。直到后来他们参考了沈润秋的资料,又专门找翻译查阅了国外治疗这种疾病的经验,才渐渐把疾病控制住。 赵德明进京汇报时,自然也是把黎明岛的情况好好说了一通。想来这也是这次疾控司贺运农所长执意要来参加外科学年会的原因。 赵德明坐在后排,看那前面脊梁挺直的小姑娘,怎么看怎么惹喜。这可是他亲自举荐上的人才啊! 郭春明教授上台,正式开始致辞。 在刘大壮的手术审批过程中,他亲自跑到京城医疗伦理委员会那处,忙上忙下跑了不少手续,可以说,刘大壮这台在国内开创性的手术之所以能办成,少不了他的功劳。 “如今整形外科、烧伤外科、以及皮肤科发展如火如荼,在去年的科室情况调查……” “……我们同样能欣喜地看到,国内第一例异体皮肤敷料在临床治疗中应用,这项技术我国开展时间比起国外要晚不少时间,但我们如今迎头赶上,为新技术的临床推广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同时,我们的江南省卫生系统及时动员省内专家,将因保护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军人从生死线上拉回,大胆而又严谨地改写了原有补液公式,针对患者个人情况提出针对性方案,这才是真正的,军民一家亲!” “下面,我们就有请黎明岛卫生院的沈医生,也即患者刘大壮同志诊疗方案的制定者、主管医生,来对这一病例进行汇报!” 秦建华的前方正是临安市市长以及卫生厅的办公室领导,听到郭春明介绍,还有些疑惑。 今天一早秦建华交上来的汇报文件,里面的的确确写着,在这次救治中起到主导作用的是省人民的陈在先陈主任,怎么京城来的郭教授,就让这小女医生上去了? 两人刚才趁着大会还没开始,便先浏览了一遍那文件,傅继成十分确认自己没记错。 台上的幻灯机已经打开。 这年代幻灯机质量不及后世,但要求也不能太高,能把图像展现在幕布上就已经超越99%的会议了。 沈润秋就在众人或是打量、或是赞赏、亦或是怀疑的目光中,面色平静,脚步轻缓地踏上讲台,接过连线的话筒。 台下坐着百号人,无不是这个领域的专家,沈润秋自知面对这样一群老前辈,自己是没有资格站在上面班门弄斧的。 但她站上来了。 她以后人的目光审视当下医疗水平,心里也是盼着,什么时候华夏的医疗条件能真正超越欧美发达国家。 “各位在座的老师、同事们,大家上午好,我是沈润秋,同时也是患者刘大壮的主管医生。刘大壮同志在岛上的诊疗过程,由我全权负责。”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扔进了一块巨石,溅起的浪花和泛出的涟漪,让在场不少不了解这件事的人心里颤了一下。 “下面我们进入正题。此次汇报的主题是,新型猪皮敷料的研制和临床运用及其预后情况。” 第112章 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女医生清浅但又抑扬顿挫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礼堂。 沈润秋前世经历过很多次像这样的学术研讨会,说实话,当她站上台时,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才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这久违的学术氛围! 在台边有一位操纵着放映机的工作人员,沈润秋在讲解的同时,也在指挥他翻页。 她每讲完一页,就向那工作人员点点头,那人就熟练地切换一幕,配合十分默契。 台下偶尔能听到几个字眼的窃窃私语,倒是让这肃穆的气氛多了一丝空歇。 “这么年轻?” “没听见刚刚贺所长说,这沈医生毕业没多久么。” “听说人是京城医科大学毕业的,被分配到黎明岛搞建设去了。” “分配?这么偏的地方怎么想出来的?” “嘘——” 台上,沈润秋身形笔直,举着话筒落落大方,丝毫没有这个年龄段站在这么多人面前的怯意。 “……在生物材料的选择上,我们和江洲市本地的农研所合作,选择了一头50公斤左右的健康白毛猪,去毛、切除皮肤,在劈皮机上切成0.4至0.6毫米的薄片。初步清洁干净后,使用碘伏液进行浸泡消毒,再在配制的软化液中进行进一步处理。” 说到此处,沈润秋特意指出来:“由于当时准备时间有限,患者的病情不等人,我们的运输能力有限,所以在选择上是十分匮乏的。在座的各位前辈在进行临床试验时,可以采用别的方法,例如用新洁尔灭来替代碘伏消毒,软化剂的配置也有多种选择。就我在国际期刊收集的信息看来,目前有三种办法,分别是……” 沈润秋不自觉地减慢了讲话速度,因为她突然发觉,台下不少人已经掏出笔记本开始记笔记。 这时代没有先进的会议记录工具,更不可能随时架着一台摄影机录下全程,现有的条件只能通过手抄来记录要点。 “未来,我们还可以利用物理射线对敷料进行辐照处理……” “猪皮敷料作为暂时性皮肤替代品,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为后续的自体皮肤移植争取时间。这种方法不仅减少了烧伤患者的创面裸露和渗出,还很好地保持湿润,对于术后的瘢痕形成具有很大影响。这,就是患者刘大壮如今的模样。” 礼堂前排最中央的幕布上,正处于恢复中的刘大壮笑着的照片就这样展现在众人面前,与一开始刚做完手术的状态不同,刘大壮此刻看起来活力十足,尽管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瘢痕依然可见。 众人都被震撼了一下。 这治疗效果,经过前后图片这么一对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在场的医生们谁都经历过患者的生死,可看到这张令人震撼而又感动的照片,前后对比如此强烈,他们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沈润秋静静观察着台下这些质朴、实在、而又认真的听众们,不免有些红了眼眶。 “此外,刘大壮病情的治疗离不开省人民医院陈在先主任,京城烧伤整形外科研究所郭春明教授,以及江南省、京城众位医学界、军队同志的支持。” “我们的诊疗团队是一支十分团结、负责任的队伍,一台外科手术,从来都不是主刀医生一个人的战斗,在此,我对他们致以深深的感谢。” 幕布再一切换,刚刚沈润秋提到的所有人都被展现在幕布上,名字大大的,十分醒目。 她后撤一步,向场下那些曾经为救治刘大壮的医护朋友们深深鞠了一躬。 场下掌声雷动,经久不衰。 持续了很久,久到沈润秋已经下了台,却依旧能听到那响亮声传出礼堂,在江南省医学院的上空回旋着。 正如沈润秋所说,一台外科手术,从来不是主刀医生一个人的战斗,而是一个团队之间紧密无间的配合,在场的参与过这次治疗的医护人员们被周围拥着起身,接受大家的鼓掌致敬。 无疑,这场演讲打消了所有人的怀疑。在一开始,那些因为沈润秋太过年轻而未投以重视的专家们,他们心中的成见也在渐渐改变。 说到底,这场治疗就是年轻医生求真求变、勇敢创新的典型实例。 在现有诊疗流程内难以诊治的重病患,她敢采用新办法,敢提出、敢负责,如今又将自己的经验和思考在众人面前展露,无疑给予了不少人信心。 秦建华脸色铁青,在掌声结束后不久,他见到穿着一身便装姗姗来迟的陈在先,皱起了眉头。 陈在先就坐在他斜后方,秦建华仰头扭过去,神情不自然地问道:“陈主任怎么现在才来?” 陈在先把衣摆整理好,回答他:“这不是科里临时有个手术给耽误了,哎,我刚刚看见小沈下台了?讲得怎么样?” “难道这次汇报不应该是陈主任上台?”秦建华看他一脸理所当然,心底莫名有些火气。 “我上台?怎么突然说这个?”陈在先还为没听到汇报有些遗憾,“这例患者小沈最有发言权了,最开始的抗休克抗感染可都是她下的医嘱,手术材料也都是她把关做的。” 秦建华脸色一滞,“可是我听说,这次的救治是由陈主任主导牵头,也是你一直在和卫生部门联系。” “你听谁说的?”陈在先有些疑惑,“是我牵头不假,但是最开始这例病患是江洲市人民医院的医生和患者驻地的领导一起上报的,我也只是奉上级命令到江洲开了个会,其他的我是真不清楚。” 第113章 健康的身体 刘大壮转入京城的医院继续接受治疗之后,陈在先就再也没关注过这事了。 他平日里光是工作都忙得脚不沾地,哪还有时间注意这些?后来听到的消息也无非是刘大壮恢复得很好,植皮成活率很高,前段时间出院回家了而已。 至于这事的来龙去脉,恐怕黎明岛驻地那边的领导是最清楚的了,他们参与了救治的全过程,这事儿如果要往上面交一份报告,那肯定是要有他们从中协助的。 陈在先没过多纠结这事,他也没注意到秦建华的表情由晴转暗,还在感慨:“这才叫后浪推前浪,小沈在这中间工作一直都很认真,做手术之前她准备了好几份预案,那上面内容的详尽程度,就是我看了都得学习学习。” 在机场和京城那边的人进行交接时,沈润秋还和负责人谈了很久,这手术的功劳到底是谁的,陈在先认为没有必要争论。 秦建华讪讪地转过头去,不知道为何,心里莫名心虚起来。 想到自己早上交给市长秘书的那份报告,他的手心捏了一把汗。 心里暗自祈祷不要露馅。 在最后的答疑环节,沈润秋更是用流畅而又深刻的话语让所有人都相信,她对这次治疗的过程,认知是多么的全面。 新创刊的华夏整形外科杂志主编梅湘君,更是在会后将沈润秋拦在门口,邀请她在创刊的第一版期刊杂志上发表这次会议论文,并且承诺放在第一篇。 沈润秋答应了,她带来的资料里本就有撰写的病例汇报论文,本是想过段时间再去投稿,但如今有人找上门,她倒也不用再花邮费四处投稿,便将论文直接交给梅湘君,对方很高兴地拍了拍沈润秋的肩膀,鼓励她继续前进。 “丫头,现在外科领域里女性占比很少,你应该也看到了。因为外科累,还有数不清的手术,这不仅需要有一个强大的内心来面对专业知识,更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沈润秋受教,她与梅湘君并肩出了礼堂,身后跟着一脸崇拜的余泽。 道理她都懂,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这是华清大学的体育精神,体育不及格不能毕业,也是学校铁一样的规定。目的就是让这些在青年时期的学生养成一个健壮的身躯,从而更好地建设华夏。 这段时间在岛上,沈润秋每天早上抽出一段时间来向韩牧潭学习格斗知识,每天下午就迎着夕阳环小岛有氧慢跑,身体素质比起之前好了一些。 上岛之后从没生过什么大病,让一直担心她水土不服的沈向东也安心了些。 梅湘君是在场为数不多的女性,见着这么一位后辈也是充满了怜爱之心,“听说你被派遣到黎明岛进行为期两年的建设,怎么样,还适应吗?” 沈润秋笑笑,“谢谢您关心,我在岛上挺好的。” “把你这样的人才放在岛上,要我说,是有点浪费了。” 她见这小姑娘有胆识、知识储备又丰富,不待在大医院里解决疑难杂症,而是被安置在岛上看头疼脑热的简单疾病,颇为心疼。 岛上没有先进设备,也没有什么能带她学习的老师,在那里待两年,能力是一定会退化的。 医生不像是其他的技术型人才,一名技术精湛的医生,把他放在原始森林里,是永远不会有任何帮助的。尤其像这姑娘,她的发展方向明明偏向外科,却没有外科手术来让她历练,谈何进步。 在岛上,她面临的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困境啊。 “润秋,你未来有没有去京城或者沪城发展的打算?”梅湘君忽然问她。 在这两年之后,沈润秋绝对不会就这样一直在岛上安置,她展现出来的这些能力,无疑会让卫生系统的领导们重视起这位前途光明的女医生来。 “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我想得更多的是,怎样改变华夏当今医疗环境的困境。” 梅湘君坦然一笑,她出身京城书香世家,是家里从文的后辈中唯一一个从医的,要说当初学医的目的,不免是怀揣着改变世界的志向,但如今她站的位置高,倒是羞于将这些志向说出口。 如今在一个小医生身上看到这份坚持,梅湘君莫名有些感动。 “好孩子,如果以后你有往烧伤整形方面发展的意愿,一定要联系我。”她握着沈润秋纤长的手,“我在京城和沪城的研究所起步不久,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支援,待遇和安置你不用担心,既然我敢向你抛出橄榄枝,那必然是亏不了你的。” 沈润秋也没很生硬地拒绝她,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梅教授,感谢您赏识我,烧伤整形领域的确发展势头很快,但是我未来最想做的领域还是心胸外科方向,希望您能理解。” 梅湘君没有丝毫不高兴,而是拍了拍她握着的手背,“心胸外科,你这丫头倒是敢挑战难度,正好我也认识几位胸外领域的专家,你未来有意发展就来找我,我给你引荐。” 沈润秋道谢,梅湘君走的时候专门往她掌心放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她的联系电话和通信地址。 沈润秋放进包里收好,领着余泽走向展位。 “沈老师,您……真的不考虑梅教授的提议啊?” 余泽有些替她后悔,梅湘君在业内的名气很大,她能在一个学科的重点杂志上当主编都是受到隆重邀请的。这种名字被印在教科书上的人物,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学生平时是完全没有机会能接触到的。 更别提在她面前受到如此重视。 沈润秋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余泽,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科室?” 余泽愣了一瞬,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也喜欢心胸外科。” 沈润秋一笑,“如果你储备了心胸外科大量的知识和经验,这时候有个泌尿外科的大主任突然过来拍着你的肩膀说,小伙子我很看好你,你来跟我一起做研究怎么样,那你要怎么选择?” 余泽低下头,经过一阵思索,他算是知道了沈润秋的答案。 “那我会委婉地拒绝掉。因为我对这个学科没有充足的了解,我不确定未来是否能在这一行业有所成就。” 沈润秋看他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点了点头,“看来你对你提出的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余泽觉得自己不仅在专业知识上的储备低于沈润秋,更在个人的未来这件事上,想得没有沈润秋透彻。 在他眼里,沈润秋是个清醒的人,她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路边的花花草草不会迷了她的眼。 “我们去展位看看。” 第114章 吴俏 “沈小姐!” 吕培杰大喊着她的名字,小跑着追上来,“真巧啊,还能在这儿碰见你。” 沈润秋平静地看着他,心说不巧。 许是今天正式开放展览,吕培杰专门穿了一身正式的西服,连时髦的大背头都精心整理了一下,还没靠近,沈润秋就闻到一股浓重的发胶味。 他就神态自然地跟在沈润秋另一侧,笑道,“上次沈小姐不相信我说的,以为我是随意招揽员工的皮包公司。我们创业团队在这次年会上申请到了展位,沈小姐不如移步来看看?” 沈润秋却之不恭,“好啊。” 展厅就布置在医学院综合大楼的大厅里,拿到展示的席位不多,一眼望去也只有十几个。但来看展的人是真不少,几乎每个展位的跟前都站着一堆观望者。 这其中有医学领域的专家教授,也有外来的大老板、投资者。 当下华夏医疗市场是肉眼可见的巨大。普通的医疗器械销售具有地域性,一方面是因为此时的交通和物流条件相对落后,运输成本高、耗时时间长,这使得医院在选择耗材供应商时会偏向于当地或者周边的生产企业。 易潇这段时间一直在跑的市场,就是依靠这一点才有些优势。 而另一方面,如今的信息流通不顺畅,医院对于不同地区的耗材供应商了解有限,这导致医院采购时更多依赖本地的信息渠道和人脉关系,某个地区的医院对其他地区的优质供应商缺乏了解。 但高端医疗设备对于国内市场来说,可以称作是一块未经开发的荒地。 这时候国内市场还没有崛起太多医疗设备国产品牌,大部分高端设备还依靠国外进口。在这块大蛋糕上,国内企业能分到的很小。但也有心系这块市场的投资者,比如今天的展会,就有不少揣着资金想要在国内大干一场的勇者。 吕培杰边走边介绍道:“今天的展会得到了临安市商会的大力支持,有很多大老板都慕名而来,我们的项目当时是第一个申请通过的,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能找到投资商。” 他说这话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让沈润秋清楚地认知到,他们的创业团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实力,而这块市场又被投资者多么地看好。 说着,他带人来到展位前方,指着那凑在桌前正在体验电子血压计的人们,得意道:“我们的血压计比起传统水银血压计来说,更简便也更快捷。” 沈润秋一眼看去,两台体积较大,看起来略为笨重的电子血压计就摆在展位上。 两条长长的气管连接袖套,机身通体白色塑料外壳,上方的按键却是花花绿绿,标写着英文符号。 展位台后正在给几位夹着皮包的老板介绍的女人,沈润秋上次在明珠酒店的餐厅里见过。 吴俏一件贴身的小西装充满了精英范儿,再加上介绍时那自信的神色,令沈润秋都有些赞叹。 有的人不愧是天生干销售行业的,往那一站就能感受到她的热情,沈润秋瞥见她胸牌上的名字,默默记了下来。 而聂鑫和一位表情怯怯的青年则是陪在一旁,看着吴俏向众人介绍。 沈润秋心下有了主意,晃悠晃悠走到台前,打量起吴俏正在介绍的血压计。比起后世的来说确实要笨重一点,但它采用的一小块黑白液晶屏幕刷新了不少人的认知。 “我们的电子血压计不含汞,更加环保安全,此外读数也更加直观。各位在现场的同志们,你们知道传统的水印血压计怎么使用吗?” 大老板们面面相觑,但没人说话。 沈润秋大方举手:“我知道。” 吴俏伸手示意她回答。 “传统的水银血压计原理是柯式音法,先把袖套绑在手臂上,通过向袖套里充气,增加对肱动脉的压力,使其超过收缩压,这时候,血流完全阻断,听诊器里没有任何声音。” “然后缓慢放气,当袖套里压力略微低于收缩压时,这时候会在听诊器里听到第一声清晰的‘砰’声,对应的血压就是收缩压。继续放气,当声音减弱或者消失的时候,对应的血压就是舒张压。” 那凑在前方的老板们纷纷转身看向沈润秋,见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不假思索地将这些测量原理说出来,纷纷有了猜测。 要么是造血压计的,要么就是医生。 吴俏投来赞扬的笑容,“对!这位女同志说得很准确也很专业!” 沈润秋对她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大家听了刚刚的步骤,是不是有点繁琐?”吴俏期待的目光看向众人。 “是!” “那么我们公司即将推出的电子血压计,不需要你知道这么多的知识,只需要把袖套戴在胳膊上,按下,这个按钮,我们就能得出最终的结果!” “现在,有哪位同志想上来试一试?” 在前面的一个老板举手道:“我!” 吴俏就把展位腾出一个空来,让那大腹便便的老板进去坐下,他脱下外套露出胳膊,吴俏熟练地为他戴好袖套,歪着脑袋笑容满面地问他:“您准备好了吗?” 那老板点点头,“准备好了。” 说完,吴俏按下血压计上面的‘start’按钮,连接了气管的袖套缓缓充气,那大老板的表情亦是十分精彩。 大约半分钟的时间过后,袖套缓缓放气,笨重的血压计黑白液晶屏幕显示出两个数字。 “这位同志,你的血压是145,93,血压有些高哦。” 第115章 特殊来客 那老板愣了,他以前没怎么去过医院,自己的血压更是不清楚,听吴俏一说,莫名紧张起来。 “怎么就是高血压了?” 吴俏介绍道:“高压大于140或者低压高于90,就是高血压的诊断标准,医院里那些大夫也是根据这个来判断的。” 大老板点点头,像是听进去了一些,“那我得去医院看看,别回头整出个高血压来。” 这立竿见影的效用,让在场的老板们蠢蠢欲动。 这效果比起过程纯手动的血压计,确实要轻便不少。 只是,东西是好东西,可这东西造出来要多少钱? 吕培杰兴致高昂地走入展台,招呼众人:“下面就让这个设计的发明者,葛忆清博士来简单介绍一下产品原理!” “葛博士是m国mit的毕业生。这所学校是全世界排名第一的院所,以理工学科类见长。电子血压计是他在读研究生时的设计作品,得到了很多国际知名教授的认可。” 葛忆清看他一眼,像是没料到有这环节,还把他捧得这么高,他悄悄凑近吕培杰道:“我不会说话,你让吴俏介绍就行了。” 哪想吕培杰丝毫没当回事,揽过他的肩膀不在意地笑了笑,“小葛,别怯场啊,这东西是你发明的,你才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人。” 葛忆清脸色难看,“我真干不了这个。” 他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在实验室里干活,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介绍,那比要他命还让他难受。 今天能答应来这里,他都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如果不是身边有一个聂鑫,他恐怕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见着观众纷纷投来怀疑的目光,吕培杰有些急了,他声音中威胁意味明显,“小葛,别关键时刻掉链子,这展会是咱们在国内唯一的机会!” 当然,吕培杰盼望这事儿就这么黄掉。总要让葛忆清认清自己,自己才好把他带到辉耀公司面前。 “小葛,快点啊。” 吴俏也在催促着,她虽有好口才,但在专业知识上,是完全不及葛忆清。 葛忆清忽然抬起头,张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台血压计,他的原理主要是示示示波法,这项技术上在当下还有一点缺陷,精度可能达不到……” 葛忆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吕培杰眼看他就要掀老底,连忙上前把他拉开赶到身后,“啊,这个葛博士可能在表达上欠缺了一点,但学历是如假包换的啊!聂鑫你给大家拿出来小葛的毕业证书来!下面还是由咱们的美女员工来继续介绍!” 葛忆清说了没两句,尤其是在刚提到“有缺陷”的时候,后面就有一两位老板摇了摇头走向别的展位。 吴俏接上,连忙抛出一个问题来转移话题,表情虽然不自然,但好歹是稳住了。 “等一下!” 人群中,一个老板举着黑色皮夹制止了吴俏接下来的发言,“你在这儿整半天多厉害多牛逼,也得先让我们知道到底得投多少钱啊!后面到能不能卖出去,这才是最要紧的问题!” “对!东西是好东西,也有前途,只是我们得知道投多少钱,光在这听半天,要是没我内心的价,我就不在这浪费时间了!” “有道理!” 吴俏端着职业假笑,安抚大家被挑动起来的情绪,“大家稍安勿躁,具体的投资问题,欢迎大家和负责人吕先生商谈,他就在现场,大家可以留下自己的名片,日后我们登门拜访!” “行!名片我留这儿了,到时候你们和我秘书联系!”那人说着就已经离开展位。 他今天来的目的可不是只有一家,多比较才有选择,结果这介绍的姑娘说了半天,其他愣是不提。 旁人见了也是纷纷效仿,周围展位虽然少,但一个摊前面停留十几分钟也要花不少时间。 “噢!yvonne葛,我的朋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展位的入口穿,一名穿着黑西装,鼻梁高挺金发碧眼的男人大喊道:“吕先生,你怎么也出现在这里!” 尚恩攒了一肚子怒火,但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还是保持着应有的风度与礼貌,没有破口大骂这两位违背约定的年轻人。 上次吕先生和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一定会竭尽全力说服yvonne葛,结果自己转眼就在这具有引资性质的展览会上见到两人,令尚恩的心头有一种蒙受了巨大欺骗的感觉。 他厌恶这种忤逆。 这位特殊来客显然吸引了在场不少人的目光,今天这场展览明显面对的是国内投资者,而这位金发碧眼,进来就持着一口不太流利中文的外国人,无疑给展览抬高了地位。 吕培杰见到那双锐利精明的眼睛就想躲开,但尚恩已经发现了他,他也不可能继续装傻充愣。 “尚恩先生。”吕培杰换上一副诚恳的笑容,“您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好出去迎接您!” 尚恩冷哼,藐视着热情迎上来的吕培杰,“有一位华夏朋友告诉我,这里有一场代表了华夏医疗器械发展的展览,所以我来看看,令我吃惊的是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你。” 这群不守诚信的华夏人,令尚恩最为瞧不起。吕培杰和他虽然只是口头约定,但他认为,这并不是吕培杰可以欺骗他的理由。 然而吕培杰也是个十足的演技派,在场这么多人,他也不好直说自己还没开始劝服尚恩,他惊叹一声,一拍脑门:“尚恩先生,抱歉!我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不过您能专程赶来展会支持我们,我感到十分荣幸,这样,您先来看看我们的产品!” “吴俏,快给尚恩先生介绍介绍!” 吴俏立马反应过来,持着职业笑容把尚恩迎到走得不剩几个人的展位前,持着一口浓厚的中式英语介绍道:“尚恩先生,这是我们的电子血压计……” 吕培杰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的这话可真真是耐人寻味。 他只说‘这件事情’,却不说明白,而后又说尚恩一个外国人‘专程赶来展会支持’,就足够让在场的投资者们猜疑。 究竟是什么样的产品才会让一个外国人争先恐后,专门跑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拜访? 沈润秋在刚刚就已经撤到角落里,默默观察起吕培杰的展位。 其那不就吕培杰在她面前大肆炫耀的尚恩先生,应该就是眼前这位。 貌似是辉耀公司研发部的人? 吕培杰嘴上说着尚恩来给他捧场,可沈润秋看他刚进来时怒火中烧的模样,可不像是来捧场的。 第116章 投!一定要投! 而在这场代表了华夏医疗科技发展的展览会上,不仅仅是沈润秋拥有敏锐的嗅觉,其他投资人亦是看出了不同。 外国人都专门赶来看的,难不成真有市场? 不得不说吕培杰误导人的能力一流,就单说尚恩先生来找麻烦这件事,他就在众人面前打了个哈哈很好地化解掉了。 “这外国人什么来头?” “我见过他!辉耀公司的代表,刚才在门口他自己说的!” “辉耀公司?咱们临安有这企业吗?” “人家m国的,龙头、龙头!你知道什么概念吗?” “前阵子京城好多家医院进了一批高端医疗设备,就是从辉耀公司订购的,他们公司的业务在器械、医药等方面都有拓展,和m国好多家大学都在合作,投资十几个实验室!” “一台机器三千万,就算是稍微低端点的都要几百万!你说人家怎么挣的钱!”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雄厚的背景,对在场某些自视甚高的投资者来说就像是蚍蜉见了大树,任谁都不敢上去碰一碰。 但依然有大着胆子的上去递名片,但都被吕培杰拦在半路,居高临下地拒绝,“尚恩先生在外不会接收任何人的名片。” 这话叫人心中的仰望更多了几分。 什么叫真正的实力,像他们这样的小企业,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辉耀公司想要找谁来合作,根本不需要通过这种卑微的方式来接近,合作商自己就会找上门求着。 而刚才为了节省时间在摊位前丢下名片就走的几人也有些后悔,难不成这产品真的有很大的商机在里面? 虽说这时代下海经商需要勇气,但有时候也很需要智慧。 有智慧和没智慧的区别就在于,对于一股蛮劲蒙头就是干的人来说,虽然能挣钱,但挣不了大钱。有智慧的人更知道怎么拿钱生钱,赚的也会比没智慧的人多。 尚恩的到来无疑让那些投资者的心熊熊燃起,人家这m国大公司都追来看好的项目,怎么可能没市场!投!一定要投! 虽然不能给尚恩递名片,但此刻已经有聪明人把名片悄悄塞进吕培杰手里,尚恩背对着他在听吴俏说话,自然是看不到这一幕的。 吕培杰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些许,还好自己随机应变,把尚恩糊弄过去了,要不然这外国人一和他较起真来,他真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握着手里多出来的十几张崭新的名片,吕培杰心中暗笑,想不到这件事还有意外的收获。 手里总得有些筹码才好和这些老奸巨猾的外国人谈条件,国内这些大款老板肯定拿不出辉耀那么多的钱来投资,但他并不在意,当自己手上的项目有了退路时,他就有了和人在谈判桌上对峙的筹码。 想当初如果不是他向尚恩透露了葛忆清有带着技术回国的想法,那么尚恩是绝对不会松口增加投资的。 吕培杰看向展台前,吴俏很好地利用自己的容貌和口才,将尚恩镇了下来。 看吧,出来办事还是要有女人出手才方便。 无论是国外还是华夏,女伴都起到调味剂的作用,至少能让一群大老爷们在的现场没有那么干瘪无趣。 易潇这两天一直跟着付成安来展会乱转,此时见到沈润秋终于抽出空来到现场,他悄摸地沿着墙壁过去,小声喊:“润秋——” 他指了指外面,示意沈润秋出来。 沈润秋和余泽说了声,自己出去了,余泽留下来继续看。 易潇把人带到一个僻静地地方,帽檐仍旧压得很低,但他说话的情绪可并不沉寂,“润秋,你猜我们刚才在现场见着谁了!” 付成安跟着出来,他还是第一次参加医疗企业相关的招商展览,说实话,感慨很大,但他也只是看看。 “杨勇!就在你来之前,他带着小蜜在吕培杰他们的席位上听了好长时间!” 沈润秋没见到这幕场景,但听易潇这么说,也是提起兴趣来,“他也有意向投资?” “何止是有意向啊,那太有了!” “你之前不是让我下去查查杨勇他们的背景吗,还真叫我知道点什么!” 易潇越说越激动,这天大的八卦,他简直聪明透了! “我买通了杨勇的司机,那司机说他每周都要和小蜜出去共度良宵,同时还和很多女人保持不正当的关系。润秋,你说这是不是我们的突破口?” “对了,就今儿吕培杰展位上的女员工,长得挺漂亮那个,杨勇可吃了不少豆腐,就在你来之前吕培杰就和他谈了很久,俩人好像约好今晚要吃饭。” 沈润秋听完觉得有戏,但她问道:“那杨勇现在有原配妻子吗?” “有啊!不过他那个原配是陪着杨勇从底层一起吃糠咽菜上来的,杨勇和她关系一般。” 沈润秋细细思考着,如果他的原配地位没有杨勇高,那么先前在李建明身上那套,恐怕不太好用。 “原配妻子现在有工作吗?” 易潇摇了摇头,“俩人有一个孩子,今年上高三,他原配老婆就一直在家里照顾孩子和杨勇的起居,平时都不怎么出门。好像没上过学,是以前杨勇在村子里娶的老婆,就上过扫盲班,认识几个字。” 易潇十分不齿地提到这一点,他们家族里不管男人女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这样就算日后结了婚,也会在家庭里有发言权。杨勇的原配妻子一直在为家里操劳,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也没有反抗能力,只能窝窝囊囊地把日子过下去。 没有工作,也没上过学,让沈润秋的心更沉了几分。 第117章 静观其变 “小沈,你有什么办法?”付成安明显这两天没睡好,沈润秋看他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付成安的确发愁。 他身家不小,按说没必要为这么一个刚刚起步的小厂子劳心费力。但他依旧沉浸在其中乐此不疲,这厂子转型到现在,于他而言已经不是一桩简简单单的生意,这其中更有他作为一个华夏人的抱负,一股历经华夏沧桑的情怀在里面。 想到这儿,付成安叉着腰感慨,“这也就是在南方,我这里认识的人不多,要搁东北,我叫杨勇这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按兵不动,因为最后的大鱼还没彻底现身。” 易潇懵了,“这话咩意思?” 付成安也来了兴趣,这丫头一张嘴就是文化人的范儿,还总能沉得住气儿。 “吕培杰和杨勇绝对谈不成,这是我的判断。” “杨勇的厂子虽说称得上是横霸江南省,但比起辉耀公司的大方来说,还是差远了。吕培杰绝对不会在意江南省这些投资商的蝇头小利,他的最终目标,还是辉耀。” “易潇,付叔,刚才吕培杰那番话,你有没有听到?” 易潇沉默着点点头,表情认真而又凝重。 “你们觉得,吕培杰和尚恩的对话,主要是在表现什么?” “我感觉尚恩和吕培杰好像关系挺好的,尚恩专门来找吕培杰给他捧场,吕培杰不是之前在m国读书吗?是不是他们俩认识啊?” 付成安听完点点头,“我觉得小易说得有点道理,就是缺了点判断。刚才离得远,我耳朵不好使没怎么听清,那个外国人一开始好像是生气姓吕的没叫他,后来吕培杰糊弄两句把人推给女员工就完事了。不是说这外国人来头不小么?怎么脑子这么不清醒?” 付成安混迹商场多年,其中人情套路又岂会不明白,那姓吕的小子糊弄那么明显,偏是误导了一堆人。 这不禁让付成安怀疑起来,难不成他们外国人没见过这种人情往来的套路?还是说那个什么研发经理真的就脸皮子薄,不好拒绝? 他这辈子最多打过交道的外国人是毛熊,那谈生意就是一个痛快,几瓶伏特加下肚就是一单生意,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在里面。 “付叔的想法和我的差不多。恐怕吕培杰展现出来的友好关系是假,狐假虎威倒像是真的。” 付成安一听这形容就笑了,“小沈这成语用的,怪贴切。” 沈润秋补充道,“从我掌握的信息来看,吕培杰应该是和尚恩在谈判,在场给予他关注的所有老板,都被他当成免费的托来用了。” “免费的托?吕培杰这么大能耐?” 沈润秋没回答他,“昨天我见过吕培杰,他自己说的,辉耀公司对他们的产品,很有兴趣。” “他为什么和你说这些?”易潇很快猜到,瞪大双眼,“这小子不会还没对你死心吧?” 付成安没听懂易潇在说什么,“怎么死心不死心的,这小子还想和小沈处对象?” “是也不是,吕培杰一心想把我拉进去当个花瓶使。” 付成安一听就怒了,撩起袖子就想去找他算账,“什么玩意儿就当花瓶,办事咋这么欠揍呢!” 小沈这么机灵一大闺女,长得又好看又有能力,不管是救人还是创业都沉得住气,这小子倒真敢张嘴!露个大脸呲大牙就骗人家闺女,呸,他付成安就看不起这种人! 沈润秋连忙把这怒火中烧的东北大老爷们拦下来,无奈苦笑,“等等,偏题了。” 付成安把撩起的袖子又放下来,静静听沈润秋说:“吕培杰这么干,简单说就是两头骗,他想让尚恩多做让步,就不得不拿现场的投资者来刺激他。尚恩对华夏的情况不了解,他根本不知道这些老板究竟能给吕培杰投多少钱,但是放不下来的身段,也不会让他真的来调查他所看不起的华夏小投资商。” “对他而言,把这个产品带回m国,让它在m国出生生长,才是他的目的,至于花多少钱,我只能说,现在他的投资额还没达到极限。” 易潇接上,“所以吕培杰是在逼出他的极限,他敢糊弄尚恩,也是因为他根本不怕尚恩跑了。” “对。” “嘿,这小子还挺鸡贼。”付成安一乐。 付成安那一带的老企业家普遍都很老实,他自己这么多年做的也都是老实生意,却不想这小子坑蒙拐骗的本事,倒叫自己开了开眼。 “所以杨勇和吕培杰见面,我们不需要担心。” 付成安抬手,表情愣了一下,“等等,咱们不是说杨勇么,怎么说到这小子身上了。” 易潇一拍脑门,“赖我,忘记和付叔说了!” 这两天厂子被砸了一条生产线,他和付成安没日没夜地配合审计部门估量损失,安顿原来产线上的工人,倒是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润秋之前和我说过两嘴,她规划的未来发展方向是高端医疗设备市场,吕培杰团队里面搞研发的葛忆清,我们想拉拢过来。” “葛忆清?那个矮姆挨踢的博士?”付成安问。 “对,就是介绍的时候险些说漏嘴的男人。润秋真是料事如神,之前她说吕培杰背后有能人的时候,我还不怎么信,但是现在我信了,那哥们一看就是搞技术的。” 易潇这段时间一直在和北方工人交流,说话也不自觉沾上了些许北方味道。 付成安想起那小子怯怯的神情,“学历是挺高的,就是这小子心里藏不住事,没见什么都往外倒吗,看起来没什么心眼。” “付叔,没心眼不是缺心眼,起码人靠得住。” “所以你们计划怎么办?” “静观其变。” 第118章 红星饭店 临安市红星饭店。 作为江南省省城临安市第一家国营饭店,同时也是省城最大的一家国营饭店,其占地超过4000平方米,寻常人家一年能来两三次都是极为少见的。 当然,这四千平米的占地并不全是以吃饭为主的餐饮服务,此外饭店还包括住宿、重要会议等业务。 一块长度约有四五米的招牌上,红色的油漆写着饭店的名字,字体十分规整,这块招牌是红星饭店的老招牌,也是他在扩建之前,由时任临安市市长题下的字。 木制大门上镶嵌了两块巨大的玻璃,门大大地敞开。如今国营饭店的服务员由国家发工资,工作强度不大,服务意识相对后世来说淡薄了不少,一般在顾客进入饭店之后,需要自己找座位,然后等服务员过来开票、点菜。 但就在今天,红星饭店的老板忽然接到了一个订座的电话,饭店后厨在还没到饭点便已经紧张起来。 沪城牌汽车在饭店门口缓缓停下,前排驾驶位的秘书优先出来为后座打开车门,傅继成从小轿车里出来,拍了拍秘书的肩膀。 “小孙啊,几位京城的领导都说了,就简单吃个便饭,你不要搞得太隆重。” 秘书小孙惭愧一笑,“我当时订座的时候,和他们强调过这一点了。” 傅继成看着门口两侧站着的迎宾人员,“我倒没见过国营饭店这派头,还有服务员愿意出来迎宾。” 小孙知道傅继成这话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找补道:“傅市长,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别让他们搞特殊,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招待,这……他们想做什么我也拦不住啊……” 傅继成正了正衣冠,“趁着人还没来,你先去和负责人沟通沟通,咱们不能搞特殊。” 华福东出了名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为人清廉正直,就从他肯专门赶来江南省参加这么一场学术年会,就能看得出来他对于华夏医疗事业的关注。 据说华福东去年在一地参加了一场招商会,在结束前特意嘱咐随便吃个简餐即可,但招待的商会并没有当回事,以为是华福东自谦,十几个人的桌面上了三十多道菜,华福东推门见着这场面就走掉了。傅继成可不敢触霉头。 这次的华夏外科学年会是有史以来规格最高的一届,不仅仅在分论坛的数量,更在请来的嘉宾质量上有很大突破。以往的开幕式致辞,一般是请某些大医院的什么院长、副院长、主任这些人来,可如今在江南省这次的年会开幕式,京城卫生部的领导不仅来了,还来了好几位,这让一直忙碌于筹备的傅继成可谓是没想到。 秘书小孙连忙应是,小跑着进了大堂,没一会儿,门口站着准备迎宾的几位服务员便都走开了。 傅继成看着顺心,“这就对了嘛,小孙,你把车子送走,晚上我走回去。” 小孙应了声是,便把车开回了单位。 傅继成迎着秋风在门口等了没一会儿,便见到步行而来的几位京城来客。华福东在一行人的最中间,身边分别是一脸严肃的栗昌和妻子梅湘君,另一边则是疾控所的贺运农所长,在最边边的那位,则是这次大会的主持人向源,还有一个人傅继成不认识,想来应该也是什么重要人物。 傅继成就连忙上前,与中间的华福东握了握手,“华同志辛苦了!” 华福东一张威严的国字脸,光是看他那张脸就颇有威压感,傅继成是市长,自己的官职不如他高是事实,如今近距离接触这位说一不二的领导,他忽然觉得自己在气质上也差了不少。 华福东重重地与他握手,“我没什么辛苦的,反倒是你,傅同志,我们医疗系统借你宝地开年会,你累坏了吧?” 傅继成哪敢乱答应,只是陪笑道:“不辛苦不辛苦,这也是为了江南省和咱们华夏的医疗事业进步做贡献嘛!我心里十分敬佩你们,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专门来临安,你看,招待也没提前准备好……” 华福东就抬手制止他,“本来也不用怎么招待,下了班大家都是普通人,就当吃顿便饭,顺便聊聊别的事。” 傅继成伸手连忙将几人迎进来,“各位领导,请进。” 行至门口时,一个仍旧穿着西装的年轻人等在门口,见他们一过来,立马带上笑容,陪同京城这几人过来的秦建华连忙介绍道:“几位领导,今天学生刚好找我有事儿,你们看……” 傅继成就瞥了秦建华一眼,对他这先斩后奏的行为有些无语,他叫个学生过来什么意思。 贺运农就笑了笑,“不打紧不打紧,反正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就让孩子来吃顿便饭好了。” 周绍宇向贺运农投去感激的眼神,想不到这位贺所长的心胸如此宽广。 反观自己在这儿出现,倒是有点尴尬了,周绍宇虽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但他没想到自家导师直接就把他带来这么小众的饭局。 一开始秦建华和他说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真的能来,心里得意了好一会儿。 一群人说说笑笑进去,周绍宇跟在后面的向源身侧,向源则对这年轻人好奇得紧,问他:“你是本科生?” 周绍宇结巴起来,“我、我是秦老师的研究生。” 向源笑了笑,“挺不错,你们江南省内一共培养了多少医学类的研究生?” 周绍宇拧巴道:“大概四十几个吧,一届有十几个人。” 向源点点头,没再说话。 周绍宇不禁想起旁人对这位年会主持人的崇拜,m国医学博士毕业,年龄不到三十岁,还参与了国家多项重大科研项目……反观自己只比他小几岁,在成就上却多有不及。 他扭头瞥了一眼,向源表情平淡,但通过刚刚和他的对话,他的语气,总叫他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心里赶紧清空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周绍宇心情忐忑地跟在一行人身后,走入红星饭店。 红星饭店内部空间极为开阔,分为就餐区、收银区和后厨,就餐区的桌椅摆放十分整齐,木制圆形桌面再加上有靠背的喷漆直背木椅,每个桌子上都铺着棉质桌布,再加上大厅里垂着的一圈灯笼,整个就餐环境正式而又庄重。 墙面上绿色的墙裙和节约粮食的宣传画,倒是让这饭店布置略微接了那么一点地气。 第119章 她靠什么 秦建华熟练地将人带到一间不大不小的包间里。红星饭店的就餐区大部分还是属于在外面没有格挡的散桌,这种团体聚餐或有特殊需求的顾客聚餐专用包间数量很少。 华福东皱了眉头,傅继成连忙解释道:“各位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在饭菜上都是点的家常菜,但是吃饭的环境总得安静一点,大厅里边说话总是不方便的。” 紧接着,秦建华就连忙为众人拉开座位,向源也是跟着入席,梅湘君陪在栗昌身边,秦建华则是坐在了门口处方便招呼服务员,周绍宇跟在秦建华身侧坐着。 此刻桌面上还有三张空闲的椅子,秦建华抱歉一笑,“本来江南省卫生厅的几名同志也要来,结果临时有工作来不了。我这就去叫服务员把这几张椅子和餐具送走。” 秦建华刚要起身,贺运农招了招手,“秦院长,我这边的椅子就不用撤了。” 秦建华满口答应,也没细想贺运农的话,便出门招呼服务员把椅子和餐具撤掉。 “各位领导,咱们就先上菜吧?边吃边聊,别饿了肚子。”傅继成眼神示意不远处的秦建华,他得令又出去跑了一趟。 菜品很快被端上来,先上的菜都是凉菜,这也是提前准备好的,剩下的热菜在他们刚刚进门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吩咐做。 豆芽凉拌木耳,蒜蓉黄瓜,这都算是比较常见的菜色,在服务员小心翼翼地上菜期间,桌上已经开始聊了起来。 “既然几位领导特意要求朴素招待,我也没敢点太多的菜,江南这边不比京城和沪城,发展虽然快,但比起这些地方还是差了一点,招待不周还望谅解。” 梅湘君笑了笑,她作为场上唯一一个女性,却并不显得拘束,“傅市长这是什么话,倒显得我们挑三拣四了,咱们在家里不也是吃这样的饭?谁能天天吃海参鲍鱼?” 梅湘君的话并无怪罪之意,大家都听得出来她是在开玩笑,傅继成跟着笑了两声,就听梅湘君又道:“什么时候傅市长到京城,来我们家吃饭,不信你看看我们家的菜色有多单调,有时候还偏不如今天呢。” 她穿着一身旗袍,外面套着的大衣在进门后便已经脱掉了,想来是在今天年会闭幕之后回酒店临时换了身衣服。 “咱们女同志都发话了,还有不听的道理?我看啊,傅市长安排的这一桌恰到好处,就别纠结这些了。”贺运农笑了两声。 “秦院长,你这个学生是做什么方向的?”向源忽然问。 “啊,你说小周啊,”秦建华拍了拍周绍宇的肩膀,“他目前是在普外科,在沪城那边的研究所做胰腺疾病诊断。” 向源点了点头,“分子诊断还是……” 周绍宇见他问自己,连忙回答:“目前各个方向都做,主攻的是肿瘤标志物研究。” “这方向不错,未来大有可为。” 向源的学术能力很强,听到他这样判断,秦建华好奇道:“听说向博士从m国毕业归来,我想知道m国那边的诊断技术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m国的肿瘤标志物研究开始的时间比华夏要早一点,但是受限于检测仪器,研究进度和国内还是差不了多少的。” 秦建华点点头,默默为桌面上几人添好茶水递去。菜还没上齐,谁也没动筷子。 周绍宇听完向源的话,也是有了一些想法,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他没敢说什么。心里不免想到,自己如果未来能在m国借助那边先进的检测设备做出什么成果,到时候回国的地位岂不是也如向源一般,就连自己的导师都要顺着他说话。 他反而有些庆幸自己能被秦老师带来这样的场合,与这些真正称得上是学术领域的大牛们交流。 茶壶见底,秦建华把茶壶递给周绍宇,“小周,去找服务生添些茶水。” 周绍宇得令出门,在等待服务生接热水的时候,却看到门外进来一个被栗棕色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发尾微卷的长发垂在肩头,脖子上系了一条咖啡色围巾。 她缓步走入门内,将围巾缓缓松开,询问了几句收银台附近的服务员,那服务员朝着一排包间给她指了指方向。 沈润秋?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绍宇自知自己能来到这里,靠的是秦建华的地位和他大方给予自己的机会。那沈润秋呢?她靠什么? 他丝毫不认为沈润秋巧合到刚好要在红星饭店的包间里,参加另一场与他们完全不相关的饭局。 她在外科学年会上出的风头,周绍宇已经看够了。他每次碰到沈润秋都会觉得自己在俯视她,但事实又往往不遂他的意,沈润秋每次都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狠狠地把他建立起来的自信一炮轰掉。 这让周绍宇有种挫败感。 尤其,沈润秋还是个女性。 如果他输给任何一个人,就比如在场上,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向源,他心服口服,但输给沈润秋,让他有一种一口气憋在喉头咽不下又吐不出来的难受。 她凭什么?京城医科大学每年毕业的医学生有那么多,她凭什么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这么多关注? 周绍宇表情凝重,朝他递过水壶来的服务员唤了他两声他都没有听到,直到他猛地回过神,才愣愣接过茶壶。 第120章 搞研究的 周绍宇回到包间里时,沈润秋已经入座。 与他自己和导师秦建华不同的是,沈润秋直接坐在了贺运农的身边——那个贺运农刚刚特意嘱咐秦老师留下来的位置。 他本以为贺运农留下这座位是为了放一些杂物,例如他们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以及外套,但他死活没想到,堂堂京城疾控所的所长贺运农,肯为了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学生,特意细心地留下座位! 想到之前贺运农在烧伤整形分论坛上不合主题的发言,隐隐让周绍宇越来越认为,贺运农和沈润秋之间,一定有什么说不出来的隐情。 周绍宇满怀心思地坐下,再看坐在离华福东只隔一个座位的沈润秋,表情仍旧是淡淡的,似乎没有任何紧张,也没有一点拘谨。 自己刚才被这一桌人的身份镇住没敢说话,周绍宇心里的挫败感更甚。 贺运农见包间门被关上,向众人介绍道:“这就是咱们江南省黎明岛的沈医生,沈润秋。” 桌上,华福东和栗昌对这名字有些印象,而袁永光和向源则是有点了解,要对沈润秋的背景最清楚的,就是秦建华和贺运农了。 贺运农起身,一一为沈润秋介绍着,“小沈啊,你不用怕,这位华部长,你是在开幕式上见过的,他的演讲稿里还提到你了!” 沈润秋也跟着起身,她总不好让这位人物就这么站在这里,于是耐心恭听,向华福东笑了一下,“感谢华部长对我的认可。” 要说今天她为什么来,还是贺运农的邀请。贺运农派秘书专门邀请她来参加这场宴会,来之前只说是吃顿家常饭,他还有好些事情想和她聊。 却不想沈润秋来了之后,面对的是京城这些重量级的大佬。 华福东对她微笑了一下,那张威严的脸上透露出些许慈祥,“沈医生的事迹我们在京城都听说了,本来我以为沈医生作为一个女孩子,能担起责任带着一队人给刘大壮做手术已经是极限,却没想到沈医生就连日常工作都如此细致!贺所长直和我说,沈医生在岛上不过几个月,就调查完了黎明岛上大部分居民的健康情况,甚至还有余力投出好几篇文章!” 袁永光笑了笑,“这丫头在老庞最近的杂志上可是占了不少版面,很多调查方法都很新颖,甚至还进行了论证!哈哈,的确是一个很有创造力的年轻人啊!” 袁永光口中的老庞,正是沈润秋之前投稿收到样刊和回信的《华夏流行病学杂志》主编庞茂才。 “咱们华夏流行病调查起步晚,基层医生拥有大量病人数据,却不知道如何科学地分析,来为咱们疾病预防控制工作起到指导的作用。沈医生虽然在岛上,没有多少可以参考的书本,却能如此新颖的方法来论证,实在是叫老庞下去查资料捏了把汗,哈哈!” 贺运农顺势介绍道:“沈医生,这位是《华夏医学杂志》的主编袁永光教授,如果你以后有什么新的文章,也能往袁教授那里投稿。” 在他说话中间,袁永光就已经将一张名片递了上来,“我倒是很期待,沈医生在岛上还能研究出什么新奇成果来!” 沈润秋弯腰双手接过名片,“感谢袁主编赏识。” 袁永光和庞茂才是朋友,后者听说他要来这次的年会,便托他与沈润秋多谈谈,争取再多投个几篇过去。他捏着兜里的名片,想了想,还是又递出去,“小沈,老庞很看好你,这是他的名片。不过说好了,下次再有什么新进展,可得先往我们杂志社递稿,我们杂志社大。” 沈润秋作为一个后辈也没好答应什么,只是笑了笑,将皮球踢了回去,“什么文章投什么杂志,内容总要和杂志主题有契合度,我才能投不是?” 她这话说得讨巧,不过袁永光也不会在意这些就是了,他哈哈一笑,“行,你这丫头还有点坚持,老贺没看错你!” 谈话之间,菜就已经上齐了,十人左右,配的是八菜一汤的桌面,因着每道菜分量都很足,所以并不显得小气。菜品也是一贯的简单家常,土豆丝、炒青菜、韭菜炒蛋等简单又清淡的菜色在白炽灯下显得十分可口,唯二的荤菜则是炒肉丝和一条淡水草鱼。 华福东没动,秦建华讪讪地看向他,“您最大,您先动筷。” 但华福东并不是个讲究形式的人,而是忽然一笑,看向秦建华:“吃便饭还讲究什么,你们先吃!小沈,动筷!” 沈润秋伸筷夹了离她最近的炒鸡蛋,华福东给她投了一个赞扬的眼神,“这丫头不错。” 众人纷纷动筷,而秦建华和周绍宇坐在角落却是吃得各怀心思。 由于先前沈润秋最先动筷,所以此时桌上便也没了什么忌讳,几位大佬时而说笑,场面一下子就变得轻松起来。 袁永光看周绍宇只是闷头扒饭,没三两口便吃了一小碗米饭,便问他:“小周现在搞的研究到什么程度了?” 周绍宇恍然抬头,见原来是这位大主编问自己,心想这次可不能不能在沈润秋面前丢人,便压下心底的紧张,持着一张不怎么自然的笑脸道:“我们的诊断分为很多方面,临床表现、实验室检查、影像学、以及病理检查,我目前在做的主要是实验室的血液检查,一些生化指标都是很重要的诊断标准。” “哦,你们那边做生化,都包含哪些,血清淀粉酶、脂肪酶这些?” 说到自己的研究领域,周绍宇自信了些,“我在研究的是肿瘤标志物,比如ca19-9,cea这些。” “这些标志物研究,很多国外的实验室也在做,我们实验室的研究进度和他们持平。” 听到‘持平’这两个字,袁永光赞叹着点了点头,“不容易啊,未来再接再厉,争取超越国外水平。” 周绍宇紧紧抿着嘴唇,原来自己也是有机会的!自己也能被看见! 瞥了一眼表情凝重,细细沉思的沈润秋,周绍宇的下巴抬高些许,一山更有一山高,他们在学历上的差距,是不能用参加工作的时间来抹平的,沈润秋这辈子在学术上的成就再高,也不会高过自己了。 一听自己说这些学术前沿的研究方向,她就傻眼了,愣愣的样子实在是大快人心。 周绍宇感觉自己今晚在这里受的憋屈,在这一瞬间全都释放了出来。 “周同学,我想问一下,你们实验室对胰腺癌症的诊断,仅限于这两种标志物?还要通过什么样的检查来彻底诊断病变?” 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周绍宇一怔。 第121章 只有足够的热爱才能让人卸下冷漠 周绍宇对上沈润秋那双眸子,冷静、平淡、果决,不像是故意找他来问,反倒像是真的对他的研究有什么疑惑。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将厌恶表现得太明显,而是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沈润秋放下筷子,若有所思道:“胰腺癌症肯定不能单单只靠这两项就判断,目前的检测设备受限于精度,有时候也会出现错误的情况,我很好奇,在实验室血液检测的基础上,还有什么办法来确定?” 见周绍宇一脸被问到的样子,沈润秋笑了笑,解释道:“最近我遇到一例胰头癌患者,听说是患者的儿子把血液专门送到沪城的研究所,通过肿瘤标志物确诊了胰头癌。她的癌症目前还没发展到后期,是个很有研究意义的病例。” 周绍宇还没张口,一旁早已放下筷子听得入迷的栗昌问道:“胰头癌?还是早期?” 沈润秋对上栗昌那双颇有兴趣的严肃目光,这样看来,倒也显得他不怎么严肃了…… 果然只有足够的热爱才能让人卸下冷漠。 “是的,她距离确诊也就过去了三四天时间。” 说到胰腺方面的疾病,这一点栗昌足够称得上是国内的领头人,他是一名普外科医生,同时也是华夏科学院的院士,正是因为在胰腺肝胆疾病上的不断研究,以及栗昌本人高超的手术技艺,他在几年前恢复院士评选之后,成功当选。 本来他是对周绍宇这研究方向有点兴趣,因为他和沪城的实验室有合作,所以手下也有几个学生在那边研究,这研究发展到什么阶段,他大概有点印象,因为设备和理论还没发展到很完善的程度,所以栗昌并没有在意周绍宇所说的。 但沈润秋说的这个罕见的病例,却让他大感兴趣。 无疑,这是一项新研究的项目被成功运用在临床病人身上的典型例子,在这病人身上,才真正体现出了他们搞研究的意义。 而早期胰头癌十分少见,这时候做whipple手术,术后十年的成活率非常高,癌细胞扩散的风险特别低,可以说,如果这例手术能成功,将会是普外科一个足以让人牢牢铭记铭记的节点。 因为这预示着,胰头癌并非诊断即绝症,它是有希望被治愈的! 想到这里,栗昌接着问,“沈医生,你说的这位病人她在哪里?” 梅湘君也搁下筷子,看丈夫这副痴迷的样子,也知道他是真的很感兴趣。 “就在江南省人民医院,肿瘤科。” 沈润秋补充道,“刚好我今天带来了她的病案资料,待会儿吃完饭我给您。” 不知不觉又被挤到角落的周绍宇目光狠狠剜她一眼,心说你这刚好未免也太刻意了些。 但是周绍宇又是一愣,自己好像没有在沈润秋面前透露过,自己在研究胰腺方面疾病,她是怎么知道这些标志物代表什么的? 栗昌一刻也等不及,他紧握拳头,眼神坚定,“你现在就拿给我看看。” 沈润秋把档案袋递给他,“这是复制的一份病例,并不怎么清晰,肿瘤科的病案室里有详细的。” 栗昌戴上眼镜,听她说完点点头,眼神却是沉浸在那一页页病历资料中。 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包间里十分清脆,华福东都放下筷子,静静地看着他。 终于,过了十分钟,栗昌细细地看完所有资料,难掩激动道:“如果患者身体允许的话,我可以为她做惠普尔手术,切掉胰、十二指肠进行胰腺的重建,治疗她的胰头癌。” 贺运农颇为意外地看向沈润秋,心说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历,惊喜一个接一个。虽然他赞叹自己的眼光没看错人,但这丫头好像在他这个领域并不怎么出彩,反倒是在临床工作上全面开花似的。 前段时间刚创新了烧伤整形科的治疗方法,还改写他们科室惯用的补液公式,转眼又来个普外科的前沿研究,这下子把栗昌都搞得年轻了二十岁一样,高兴得跟小孩似的。” 全国能做whipple手术的医生本来就不多,栗昌更可以说是目前在此类手术上经验最多的医生,连他都感兴趣的病例,实属是难得一见。 “whipple?在这做?”向源不是很理解。 一台whipple手术需要的不仅仅是主刀医生一个人,更要有一个配合紧密无间的团队,栗昌的手术团队都在京城,在江南省单枪匹马怎么做手术? 秦建华尴尬地摸摸鼻梁,“江南省也是做过两例whipple的,只不过老医生已经退休很长时间,不做手术了。我们暂时没做手术的能人,但是手术室还是可以提供的。” 上次在江南省内做的手术,最后就是转到了京城,虽然手术是在江南做的,但是刘大壮在京城待得时间长啊! 各路报社采访都是写京城,他们江南省就寥寥几笔,这叫秦建华颇为憋屈,眼见这次又有机会,秦建华心说这次可得在江南省做。 秦建华问:“沈医生,你不是执业地点在黎明岛吗?怎么会关注到省人民医院的病人?” “这事儿说来话长,总之患者家属是我认识的一个人,去肿瘤科病房办事的时候碰见了,多聊了几句,也就有些了解。” 沈润秋见栗昌十分感兴趣,便补充:“我觉得胰头癌早期能发现是特别不容易的,患者这些年一直在生病,身体也不怎么好,说实话,给她做whipple手术有很多风险要考虑,但无疑,我们目前主要解决的,还是胰头癌的问题,在这类谈之色变的疾病面前,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栗昌多有思考,他十分赞同沈润秋说的话,“沈医生,既然你认识患者家属,这样,明天我退掉车票,留在这里和你看看这个病例。” 他朝华福东抱歉一笑,“华部长,回京的会议我或许是无法参加了。” 华福东摆摆手表示不在意,“还是患者重要,老栗,你需要什么帮助就直说。刚才听小沈描述这病例,我倒觉得你不得不留下来看看,就算最后患者身体条件不允许,那也好过一眼不看。” 第122章 自己填的 华福东心底对这女医生的印象又好了一些,便拉家常似的问:“小沈,这段日子在岛上生活还好吧?” 说完这个,他又强调道:“你这个女同志觉悟很高啊!我听贺所长说过,毕业之后工作志向直接填了偏远的海岛,一心扎根基层工作,这是多少毕业生做不到的!” 沈润秋以微笑回应华福东对她的评价,内心却是在疑惑,自己填的? 原主当时确实填过志愿表,可她明明写的是京城,怎么就成自己填了黎明岛? 压下疑惑,沈润秋把这事儿默默记进心里,回答道:“目前海岛建设如火如荼,医疗建设也得提上日程。原来岛上的居民大部分看病都得搭船到江洲或者临安看,现在有很多病在岛上就能看好,很大程度上免去了他们来回奔波的劳累。” 华福东点点头,“岛上条件不比岸上,更不比家里。沈同志不仅克服生活上的问题,还能做出如此多工作上的成果,是很多小医生学习的榜样!” “华部长言重了,在岛上,也有着和我一样毕业就到黎明岛卫生院为群众服务的医生、护士,他们的家在岛上,这份联系是割也割不断的。我在岛上的任职年限是两年,但他们是永远留在黎明岛工作的,相比我,他们才更值得尊敬。” 华福东对沈润秋的回答很满意,不论她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奉承,起码这份心思叫他颇为高兴。新一代的医生就如老一辈一样,如此具有奉献精神,这是国外培养体制下绝对无法学来的。 “贺所长,您刚才说沈医生对岛上居民的流行病有研究?她做的是什么方面的?”向源看向贺运农。 “主要是在心血管疾病,不过我看依照现有条件,也能做做其他相关。诶,向研究员,你手下有没有项目能到岛上做?可以和沈医生合作一下,她天赋不错,你多带带。” 周绍宇心里早已咬牙切齿,得到合作机会本来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却不想风头让沈润秋抢走,就连这宝贵的合作机会也要落到她头上! 向源想了想,“黎明岛属于热带气候,那岛上想必会有一定的疟疾调研条件,最近药物所有个研究,倒是能从这入手。” 贺运农应和道,“确实是个不错的方向,不过在岛上做疟疾的流病调查还是难了点,这样,你过段时间到江南省疾控那边找找人,具体调查一下环境,也好确定能不能做。” 饭局结束,沈润秋将一众大佬送到门口目送他们一个个走远之后,她再次返回饭店,大厅角落里的桌面上,易潇和付成安点了几个菜。 他们出现在红星饭店并非巧合,而是那杨勇今天晚上与吕培杰的饭局,恰好也定在了这里。 他们俩从进门就选了这个离包间最近的位置,目的就是为了打探清楚他们今晚究竟能谈出什么个结果。本来今晚是只要易潇过来的,无奈付成安一听这事也是燃起了熊熊斗志,一把年纪非得掺和进来。 沈润秋坐下与两人聊了几句厂子的事,不多时,就见杨勇摇摇晃晃地从包间内走出,一旁吕培杰也是面容微醺,怀里抱着已经醉过去的吴俏,小臂上搭着吴俏的女式西装外套。 吴俏晕晕地靠在吕培杰怀里,看到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便放心下来,嘴里散着浓烈酒味,踮脚凑近吕培杰的耳根道:“培杰,把我送回酒店……” 说完,吴俏像是托付了什么似的,眼睛一眯,只余两条腿下意识地倒腾。 杨勇喝得迷迷糊糊,但他在商场浸营这些年,也算是老酒鬼一个,喝这点酒顶多上头,但走路还是没什么问题。 坐在角落一桌的三人低头,余光扫过缓缓挪出门外的三人,待到他们快要消失在视线里时,易潇悄悄起身,默默跟了上去。 沈润秋亦是起身,就见易潇走了没两步便在门口停下,盯着敞开的大门外愣在那里。 “润秋,这吕培杰,怎么把吴俏往杨勇车上塞啊?” 沈润秋走到他身侧一看,门口停了一辆沪城牌小轿车,这车是华夏的本土品牌,有些颇有资产的老板都会选择这种车当座驾。而易潇这段日子对杨勇有调查,也就知道这车是他的。 吕培杰虽然脚下不稳,但手上却是稳稳当当地将怀里女人扶进杨勇的黑色小轿车里。 杨勇打开车门,满足地打了个酒嗝,便笑着钻入车内。 易潇对这手段不算陌生,但真真正正发生在自己面前,还是握紧了拳头难以忍下这口气。 把人送上车后,吕培杰隔着车窗朝车里谄媚一笑,“杨总,玩得高兴啊杨总!” 就见杨勇从车里伸出只手来摆了摆,说了句什么,吕培杰笑着离开车身,让出几步远来。 车子缓缓启动,伴随着尾灯闪烁,慢慢驶离红星饭店的前门空地。 吕培杰则是转向车子离开的另一个方向,手里拎着西装摇摇晃晃向远处走去。 易潇嘴上骂了一句,脚下没带犹豫就跟了出去,眼见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易潇心里有了猜测,“这方向……是往他公司走的!” 付成安忍住自己骂娘的冲动,拍了拍易潇的肩膀,“走,快跟上去。” 易潇边跑边回头嘱咐道:“润秋,你找个电话报警,千万别去,交给我办!” 沈润秋前些日子刚出过事,他也不敢让她再去涉险。不过吕培杰这畜生行径,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忍不了。付成安一把老骨头小跑跟在他身后,也是嘱咐沈润秋别过去,这事儿交给他们男人来办就成。 两人看沈润秋往红星饭店里走,便放了心。付成安跟在易潇身后走走停停,易潇怕他跟不上,便道:“付叔,您慢点去,我跑得快我先去看看情况!” 付成安弯腰大口大口喘气,闻言招了招手,气不足地说:“你、你快去,别管我!” 不知道为什么,吴俏究竟会被怎么样明明不关他们的事,但两人却像约好了似的要跟过去看看。 无论是出于对竞争对手的愤怒,还是对其中吴俏命运的担心,两人都不想让某些事情发生。 第123章 我爹冯秉芬 沈润秋回饭店,指向角落还没吃完的一桌,“结账。” 把零钱收好,她默默走到杨勇他们刚才聚餐的包间里,此刻保洁员还没来收拾,桌面上的狼藉一片,看似很乱,沈润秋却一眼盯准了餐桌上的几只酒壶。 餐桌靠门口的一侧,一盏只剩下壶底的酒壶里,壶盖敞口掀着,地面上散着酒味的水渍,似乎昭示着酒壶里的酒刚刚被倒在地上,沈润秋凑近看了一眼。 “同志,我们要打扫了,请你让一下。”两名保洁员站在门口,表情有点不耐烦。 两人以为沈润秋听了话能走开,却没想到沈润秋走到门口,在他们俩面前站定,气定神闲地掏出两张10元纸币,“这桌菜暂时别动。” 他们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四十元,这十元就相当于一周的工资,两人顿时对沈润秋的眼神热烈起来。 一人挠头笑着,“迟点打扫也没关系,反正包间平时没什么人来。” 两人说完便要识趣走开,却没想到,沈润秋又掏出来两张十元纸币,叮嘱他们:“你们在门口留意着,在我回来之前别让任何人进这个包间。” 一人动作飞快地把门关上,“待会儿主任来了,我就说客人还没走,解手去了!” 那人一脸真诚的扯谎模样叫沈润秋心头一梗,心说这理由找得也太随意了些,哪有一桌人一起出去解手的。 不过时间紧急,沈润秋也没其他办法,嘱咐完之后,便脚步匆忙走出饭店大门。 两人盯着沈润秋的背影没搞清楚状况,这、这就走啦? 没几秒,沈润秋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折回来,拍了拍服务台桌面:“我是刚刚一号包间的客人,姓沈,如果待会儿有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来问,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先回酒店了。” 来之前她和韩牧潭说过这事,她还记得他说晚上会过来,眼下还没到,沈润秋想他可能是被什么工作绊住了, 接待员记得她是刚刚那个重点包间出来的人物,便用心记了下来,还问:“女士,您需要写下留言吗?” 润秋接过纸笔,飞快地写下一行字体飘逸的草书便匆忙离去。 红星饭店楼前宽敞的区域停了几辆轿车,冯伟山刚从车里钻出来,就见眼前匆忙经过的女人看起来十分眼熟。 他吹了声口哨,见着那女人回过头来,冯伟山才想起来这人是谁,他提着手里的西装外套朝她招手,“沈小姐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沈润秋顿住,脑子里飞快搜寻一番,才问:“你是那天晚上做开颅手术的家属?” 那天晚上提着余泽领子发火的西装男,可不就是眼前这人。 冯伟山笑着反驳,唠道:“什么家属,那是我大哥!不对,现在是我老板!” 紧接着,沈润秋就瞥见他手上挂着的车钥匙,想到刚才他是从这车里出来的,便问:“这车是你的?” “我大哥配的,怎么样,气派吧?”他靠在车上拍了拍车顶盖,“全公司就我和我老板有车。”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沈润秋已经快步行至他面前,一种碰上大怨种欣喜,“太好了!麻烦你一事儿。” 冯伟山敞亮惯了,尤其还是这么一重要人物麻烦自己,便问:“怎么了?有啥我能帮得上忙的?” 他大哥开颅手术今天刚醒,对于急诊室里的事儿还有点印象,嘱咐他一定要找到给他诊断的女医生当面感谢。 给他大哥做手术的医生说过,但凡被发现得晚一点,估计他大哥就得躺床上当植物人了。 “我得去一个地方办事,很急。” 冯伟山没含糊,拉开车门道:“走,上车!” 沈润秋顺势钻进副驾驶里,冯伟山也进来,她系好安全带,“金鹏器械公司知道在哪吗?要快点。” “必须的必,金鹏么,我大哥认识他们老板。”言语之间,冯伟山已经发动车子,“这可是你说要快的啊,安全带系好没?我准备起飞了!” 夜幕下,一辆银灰色的沪城牌轿车在街上疾驰,冯伟山双目紧紧盯着来往的街景,不经意地问道:“沈小姐,你这么晚了去金鹏干啥?” “待会告诉你。”沈润秋心里盘算着这事儿要怎么解决,自然没时间给他来龙去脉都解释一遍。 没几分钟便在金鹏器械公司门口一个漂移加急刹,沈润秋惯性朝车门边一甩,顾不得撞到皮肉的疼痛,她迅速把安全带拆开,朝着蹲在公司门口不远处的两人跑去。 冯伟山靠在车边,有些没搞懂状况。 不是,这大晚上的人家公司都没人,她来这干什么? 沈润秋凑近两人,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刚才下车的时候吴俏好像有点意识,她看清楚杨勇的脸以后还挣扎了一下,后来被杨勇的司机连推带拽地送过去了。刚进去没几分钟。” 易潇刚才险些就冲进去了,但一旁的付成安把他拦下,等到那司机回来把车开走,两人刚想冲进去,沈润秋就突然来了。 冯伟山没搞清楚状况,看几人密谋的样子,问道:“你们大晚上来这干啥?都没人。” 忽然,他眼前一亮,“付总?” 付成安蹲在地上忽然被人这么叫,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伟山?” 冯伟山嘿嘿一笑,“付总你咋在这儿啊?我刚才还没认出来。” 冯伟山的父亲就是一开始跟着付成安来到江南省的那批工人之一,在江南定居之后,冯伟山也被接了过来,后来他在这里认识了大哥,也就来回倒腾货有了正事儿干。 付成安他是不会忘记的,自家老爹是付成安铁粉,平日里和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付总小时候还抱过你,你可别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期望。” 小时候付成安抱他的时候有没有期望不好说,但付成安这人他是实实在在认识了,但也知道这人是个十足的汉子,做生意最艰难的那两年,砸锅卖铁也给工人发工资,被老爹纪念了好多那年。 见付成安仍是一脸愣着没认出来,他笑道:“付总,咱俩可是一个老家的,你小时候还抱过我!对了,我爹是冯秉芬!” 他说付成安抱过他,这付成安想不起来,但提到他爹冯秉芬的名字,付成安一拍大腿,“是你小子!我就说这口音怪耳熟,你怎么把小沈送过来了?” “这不是我大哥前段日子住院多亏沈医生帮忙么,今晚刚好碰上了,我心想反正我也没啥事儿,就过来一趟。” 他追问道:“付总,到底出啥事儿了,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着急?” 说到这,付成安怒骂道:“这畜生祸害人家小闺女,要是丫的在东北,大老爷们当场给他就地正法!” 第124章 江南唯一能仰仗的人 吴俏感觉身上太热了,就像被丢进火炉里,浑身都烧着了一样。 她被吕培杰搀扶到车上,脑子还是晕晕的,躺在后排座椅上,感觉有点难受,“培杰,你什么时候……买车了?” 说完话,她伸手在身侧摸摸摸,半天,才摸到一只手,她能感觉到吕培杰也上了车,就坐在她旁边,还把她轻轻扶起来,让她靠在他怀里。 吴俏热得伸手把领口前的扣子解开,“好热啊,培杰,我想喝水……” “小郑,车上有没有水?” 她听到那个推杯换盏之间的声音,笑了笑,“谢谢杨总,杨总你人真好。” 说完,左手拍了拍那只紧紧握着自己右手的手掌,道:“培杰,你、你还不快谢谢杨总。” “这点小事儿,不用说谢。”杨勇高兴地看着怀中美人,高兴地揽过她肩膀。 一开始装什么清高,两杯酒下肚,不还是得乖乖地躺在这里? 这种自以为读了几天书就敢和自己推杯换盏的女人,杨勇一个都看不起。学历顶个屁用? 他初中毕业就到社会上打拼,扛过沙包,下过矿井,烧过锅炉,所有能想象到的脏活累活,杨勇从底层打拼时都干过。正是这些社会阅历让他认清了现实,在几年前政策松动之后,他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当了两年倒爷,随后买下了一家创业失败濒临破产的小厂子,这么几年以来也算是小有成就。 起码说在整个江南省内,没有任何一家同行业的厂子敢和他硬碰硬。 想到今晚吕培杰狮子大开口的样子,杨勇冷笑一声,油腻的指节在吴俏脸上刮了一下,一个什么老美回来的高材生,再加上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骗子,就敢要他五十万? 五十万他有,但如果让他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给出去,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什么国外的破专家,什么大公司的经理,他不认识,这群人也别想拿这个糊弄他兜里的钱。 不过虽然钱的问题上没谈成,但吕培杰临走之前提出了另一个条件,要他配合把那个老美留学回来的小子逼退,让他乖乖地回去搞研发。这点对杨勇来说并不是难事,不就是扮演一个多金又不愿意给他投钱的老板么,他本来就这么想的,演起来根本不费事。 况且白得这么一个女人倒还是赚的,想到这儿,他嘱咐前排司机小郑,“开慢一点。” 别把这小美人晃醒了,回头她要闹起来,在这大街上多多少少有点丢面子。 小郑得令缓缓踩下刹车,反正路上现在也没几个人,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 几分钟的路,小郑硬是开了二十几分钟才缓缓在公司门口停下。 金鹏器械如今建有十多个厂房,厂子的占地面积很大。前段时间杨勇在厂子附近又拿到一块地,专门盖了金光闪闪的五层办公楼,虽然如今工厂管理层还并未完全从厂区搬进来,但公司楼里的装修已经安置完毕。 杨勇的办公室在三楼。 顶楼夏天太热,四楼又不好听,做生意人的最讲究谐音,跟‘死’搭边的都不好听。所以三楼最中间的大办公室,便是杨勇最中意的。 “杨总,到了。” 小郑一路无阻地把车子停在公司楼下。 由于最近公司大院旧的木门刚拆掉,定做的新大门还没上,公司门房并没有安装。 虽雇了保安看大门,但这个时刻门房已经熄灯,想来保安已经休息了。 小郑打开门,杨勇先从车里出来,随后他上半身钻进车里,想把瘫在座位上的吴俏扶起来。 暮秋的冷风一下子灌进车里,吴俏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被这巨大温差冻得不禁打了个寒噤,她的意识清明了些许,努力睁开眼睛,就见在车内昏黄的小灯之下,杨勇那张油腻而又坑洼的脸蛋显得十分可怖。 此刻他正笑着,伸出那只戴着金扳指的手想要拉她出来。 吴俏猛地往车门没开的那边缩了缩身子,皱眉闭着眼睛,胡声道:“培杰呢?怎么是你?我要见培杰!” 杨勇连骗带哄,“小吕在外边等你,不信你出来看看。” 喝醉酒的吴俏没有一点思考能力,杨勇说什么,她也就信了。 见那手抓住她胳膊,吴俏猛地把杨勇的脏手拍开,“我自己出去见培杰,不用你管!” 吴俏皱着眉头从车里自己缓缓钻出来,却除了那小郑和笑容猥琐的杨勇谁都没见到,她站得不稳,扶着车身胡乱喊道:“培杰呢?我要见培杰!” 杨勇想上去把她抓着,却不料吴俏踉踉跄跄没叫他找到机会,杨勇顿时怒了:“都上我的车来到我公司了,还想那小子干什么?小郑,搭把手,给我扶上去!” 吴俏散着领口,发丝凌乱地指着想要上前来控制她的小郑,“你、你们要做什么!培杰不会放过你们的!” 在她心里,她在江南唯一能仰仗的就是吕培杰。她前不久要前往粤省打工时,在车站偶遇了风度翩翩,打扮格外时髦的吕培杰。 当时她面临买不到票的窘境,在车站门口等了好长时间的票,结果吕培杰不知道给谁打了通电话,过一会儿他就递来一张车票。从那时候吴俏就看上他了。 后来她才得知,吕培杰家里开了家工厂,家境颇为富裕。他本人更是在几年前被送到m国留学,如今休学回国创业,还带了一位mit的大博士回来。 吴俏一年前高中毕业之后考上了大学,她又哭又闹,家里还是没答应供她,一气之下,吴俏离家出走便来到了江南省打拼。 第125章 希望你能一直这么自信 她第一次见吕培杰的时候在车站,那时候她听说粤省赚钱多,她想去找找机会,进一批货带到北方卖。却没想到出现的吕培杰叫她打消了这些念头,听说吕培杰的初创公司很缺人,吴俏便毛遂自荐,被任命为公司的产品介绍人。 吴俏不知道公司都有什么职位,但听说这名字很高大上,也就踏踏实实地跟着葛忆清了解了不少产品相关知识。 她见过这时代很多人创业成功的经历,而且吕培杰是国外回来的精英,肯定要比那些什么书都没读过的白脖子懂得多,如此,她在吕培杰多次找投资商谈事的过程中,凭借优秀的外表和自信的介绍,为他拉投资挣了不少印象分。 在这之间,从没碰过酒的吴俏也在饭局的推杯换盏之间,锻炼了自己的酒量。吕培杰说自己肠胃不好,不能多喝酒,她就每次上桌替他喝,往死里灌。 吕培杰总是说:“吴俏,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你看你这么能干,人家以后都要说我是靠你上位的。” 吴俏很总是笑笑不当回事地回答他:“公司都是你的,他们能说什么?以后饭局上你只管和老板谈事,喝酒我来就行了。” 但现在,吴俏在和小郑的扯闹之间,忽然想到自己上车时听见的那道熟悉声音:“杨总,玩得高兴啊杨总!” 吴俏顿时酒醒了小半,刚才……是吕培杰亲手把她送上车的! 他那句话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但吴俏此刻站都站不稳,遑论再多想些什么了。 小郑个头不矮,力气也很大,三两下便把摇摇欲坠的吴俏拖到杨勇面前,“老板,给你送上楼还是……?” 杨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待会儿我和你把人扛上去,这女人嚎起来真是难弄。” … 一下子被扔在床上,吴俏脑袋发懵。身下是一处洋灰地面,但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她朦朦胧胧间抬眼一看,白炽灯管照得她眼睛疼。 不远处,杨勇正猴急地关上门,走到窗前把窗帘一拉。 这地方是他的新办公室,为了方便在厂子里休息,他专门打通了两间房,一间做会客厅,另一间则是布置成了卧室。 吴俏意识到了什么。 她连忙支起身子来,脚步错乱想往门的方向走,没两步便被杨勇挟持拦下,耳边,是他带着酒气的嘴巴威胁:“你要是敢跑出去,明天我叫所有人都知道有个叫吴俏的女人衣衫不整从我公司跑出去。” “你跟了吕培杰这么久,也见过不少大老板了吧?怎么我就不行?”说着便要对她动手动脚。 杨勇这话明显不是字面意思,吴俏的醉酒清醒大半,但是此刻她依然浑身没力气,只能朝着门的方向大声喊:“我、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杨勇把她往床上一甩,吴俏感觉脑子忽然就天旋地转,杨勇边把外套挂在门后衣架上边自言自语:“还挺能喊?质量真是越来越差了。” “你、你给我喝什么了?” 吴俏想到中途杨勇带着酒壶出去一趟,说是再买点酒,等到再回来时,那壶酒就被放在了自己面前。 难道……是那个时候他趁机在里面放了什么? 吴俏感觉一阵头晕,她能感受到,杨勇正在一步一步靠近自己,他走到床前,猛地将吴俏衬衫前地口子扯掉,一时间吴俏感觉浑身冰凉,如至冰窟。 吴俏嗓子颤抖着,又不甘地冲门外大喊:“救命——” 杨勇对她的行为不屑一顾,边动手边嗤笑道:“你再喊也没人会来的,这楼里,现在可没别人了。” 就在这时,被锁上的办公室门从外面被人啪的一脚踹开,巨大的响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震人心魄。 紧接着,杨勇弓着的身子撑着床边朝门口一望,几道人影就这么冲了进来。 带头的他见过,上次在警察局见过的那和她顶嘴的丫头,他从没当回事儿的女人! 沈润秋进来看到的便是这狼狈一幕。她双拳紧握眸光锋锐,盯着杨勇那张明显慌了神的脸,朝着他后腰侧部便是狠狠的一脚。 杨勇本来要从床上爬起来,刚拱起身子便被沈润秋一脚踹到地面上。 在他连滚带爬捂着后腰起来时,沈润秋身后的两个人他也看清楚了。 黎明的人——! 沈润秋将刚刚为了爬楼而脱掉的外套盖在吴俏身上,她浑身都在发抖,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冻的。 “小郑!小郑!” 有句话曾说,一个人在拉屎的时候是最脆弱的。 杨勇如今的状态比起前者来说也不遑多让。他咬着后槽牙,“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润秋瞥他一眼,对他那番完全没什么威胁的话十分不屑,“杨老板,希望你到警察局的时候还能这么自信。” 杨勇一下子慌了神,自己刚才早已将衣物去了七七八八,如今沈润秋放出这话,他大觉不妙,他歇斯底里地朝着楼道方向大喊:“小郑——小郑——!” 小郑在楼道里蹲着抽烟,听到有人喊自己便赶紧跑上楼,刚推门进来,就见自家老板光着身子,被三个年轻人围在中间,其中还有一个女的。 杨勇看过孙子兵法,自然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从床底抽出一把短刃,“上次在警察局没教训你,倒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什么人都能来坏我的好事!” 杨勇还没冲过去,沈润秋身侧的冯伟山一把将人锢住,他吃得多,力气大,反观杨勇这两年没干过什么重活,力气早已经褪得七七八八。 沈润秋顺势躲开,反手将杨勇丢在地上的衣物捞起来,脚步飞快地赶到窗前推开窗户,伸手就给他丢了出去。 “!你快把她拦下!” 杨勇这话说晚了,小郑还没反应过来。 沈润秋拍了拍手,居高临下地盯着被冯伟山扭住的杨勇,表情淡漠,“杨老板,上次你说生意人最要讲究的是以和为贵,现在我把这话送给你。” “小郑,把她给我拦了!” 易潇挡在沈润秋身前,但小郑不愧是练家子,一只手就死死地将沈润秋的衣角抓住,须臾之间,沈润秋猛地抬脚一踹,小郑的手背吃痛迅速松开。 沈润秋趁着间隙,连忙朝门外跑去。将门内的乱象交给两人解决。 心里却念叨着,这个付成安,警察局离这儿不远,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带人过来! 沈润秋心里默念着死腿跑快点,却没看前路。 刚从门里跑到漆黑无人的楼道,沈润秋猛地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 第126章 一场不自量力的挑战 身后小郑已经追了出来,须臾之间,韩牧潭在夜里三两下便把人控制住。 沈润秋感觉全世界都安静了。 脑子里就像被人按下了静音键,她听不见门里杨勇怒骂的声音,只见韩牧潭像拎小鸡仔似的,将那刚刚企图出来将沈润秋追上的小郑死死押住。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门敞开着,露出的光一半打在韩牧潭身上,沈润秋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听他略有些急的呼吸声,就知道他是一路跑过来的。 沈润秋的心凉了半拍。 “韩牧潭,你怎么会在这?” 他仍在门口立着,嗔怒的表情被黑暗掩去大半,沈润秋只能看到他紧绷的唇线,以及冷峻的侧脸。 他声音冷冷,“沈润秋,你还要瞒着我做什么?嗯?” 沈润秋想到自己在红星饭店的留言,突然没了底气,她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门口与韩牧潭僵持着,终于,她心里颤动些许,局促道:“我……” 韩牧潭浅浅地看她一眼,没再说话,他单手将小郑拖进门里,见到的便是在门口愣住的易潇,以及正吃劲按着杨勇的冯伟山。 如果不是有任务,韩牧潭出门一般都穿常服。他一身藏蓝色港风大衣,扣子并没有扣,内里一件白衬衫绷得肌肉发紧。 冯伟山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男人是练家子。 他从外面进来,见沈润秋还愣在门外,皱了皱眉,“进来。” 沈润秋大脑仍是空白一片,此刻再看屋内,却是怎么也不敢只是韩牧潭那双眼睛。 她骗了他,无论是出于什么不想麻烦别人的理由。 此刻,楼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喘着大气的付成安领着两位值班的公安同志一口气上到三楼,进门就看到的是这僵持一幕。 杨勇被人抓了现行,当场被捕。 两位警察带着杨勇出去问话了。 “你们认识?”韩牧潭就直挺挺立在光下,目光冷冷看向沈润秋。 在他锐利如鹰一般的注视之下,沈润秋没再敢说假话,她低下头,蔫蔫道:“不认识。” “那你……”他似乎很不理解,但在这么多人面前,他选择就事论事先解决问题,他神情淡漠瞥了一眼躲在女式西装下浑身发抖的吴俏,“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目前看来,沈……我女朋友似乎出现在这里并没有理由。” “要么你们成为朋友,要么,你独自面对这一切。” 沈润秋完全没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而不是一个跟踪狂。 很多事情解释起来很麻烦,韩牧潭现在只想解决掉外面这堆烂摊子,然后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很生气。 他们的关系早已不同往日,沈润秋为什么面临任何危险都,要像之前一样总是瞒着他? 吴俏此刻脑中已经清明,她重重地点头,“我、我和沈小姐认识!” 杨勇被押走了,在场的所有人都需要作为当事人配合调查。 韩牧潭刚到里面,就向其中上级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紧接着他便被请到楼上的办公室里,很久都没有出来。 吴俏躲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敢说。经历了刚刚那幕叫天不应的场面,她此刻的心智完完全全回到了那个刚出村子踏进大城市的女孩身上,一辈子都没进过局子里的她,如今却因为这事,被人来回询问细节。 在她被叫走之前,沈润秋面色镇定地告诉她,他们刚刚吃饭的地方还没收餐。 没一会儿,沈润秋便看到两名工作人员被派出调查。这事儿发生到现在也不到半个小时,想来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 … 沈润秋接收完询问,失神地坐在大厅里,没一会儿,已经被调查清楚的易潇和付成安也出来,两人默默坐在她身侧。 易潇是因为韩牧潭的出现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付成安则是因为今晚这桩事而憋了一肚子气,但此刻他明显没有地方倾诉。况且这事说出来多少对那姑娘的名声不好。 如此,三人就在座椅上一同沉默。 已经查明案因而被暂时看押的杨勇此刻路过。 他看见清闲坐在那里的三人,心头莫名的狠毒在这一刻爆发,嘴里不甘地放出狠话:“你们给我等着,黎明,我迟早把那里推成平地。” “收声!不准说话!”送押他的警察在后面严肃提醒。 “我的律师呢!我要找我的律师!” 杨勇的确有底气说出‘推成平地’这话。 因为他干过这样的事。 那是一家比起如今黎明还要大很多的厂子,那时候他厂子的规模还不像如今这样大。杨勇靠着自己的商业手段将那人的厂子轻轻松松地整垮,没三个月,他们的产品就已经在市面上销声匿迹。之后他像没解气似的,专门拿下那块倒闭工厂的废地,找了个施工队推得干干净净。 如今的黎明,在他看来,完全是一场不自量力的挑战。 从他们碰上那天开始,杨勇就没想让这家厂子活得太久。如今,他加快了这一想法。 对于这群坏他好事的人,等他出来,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等到押送杨勇的那几团人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付成安忍不了了,他把手上的外套往地上猛地一摔,“妈的,这畜生敢这样挑衅老子!” 付成安看那丫头被害成那样就心疼,虽然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侵害,但他付成安刚看这畜生干了什么事,转眼又来他面前乱蹦,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这辈子干了一辈子光明磊落事,还真瞧不起这有一点钱尾巴就翘到天上的。 他是退休了又怎么样?宝刀未老! 想到这,付成安捡起地上的外套,怒气冲冲地去外面找商店打电话。 易潇则是忧心沈润秋,他问:“润秋,这事儿让韩、韩团长知道了可不好啊……” 本来他们就是跟了杨勇一路,如今他证据确凿被收押了还好,起码有点辩驳的余地。 但……他想到刚刚韩牧潭那张冷峻的表情,这事儿……怕是不好解释啊。 第127章 与灵魂对话(1) 见义勇为?路见不平? 这明显站不住脚。而且以韩牧潭敏锐的洞察力,他或许根本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 他在得到沈润秋的答案之后,就已经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他们一路尾随杨勇到他的公司,闯进他的办公室里救下吴俏,是完全没有理由做这些事的。 除非……他们其中的一个人能和吴俏有所联系。 而这个人,韩牧潭在问询之前就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 易潇想到韩牧潭在屋里问的那句二选一,当时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想想,他的考虑真的比一般人超前。 在这森严的规则之下,他想让事情尽快解决,才问了那句话。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沈润秋和吴俏见过面,还不止一次。 想到那人周身冷冽的气质,易潇隐隐担心,“润秋,待会儿他出来要是问你,就把事儿都推我身上,你未来要在岛上和他共处,他算是你上级,按理说……” “沈润秋。” 易潇一扭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韩牧潭已经站在两人身后。他身边还有一位穿着制服的领导,看肩上的标志,官职不小。 易潇紧张起来,自己刚刚那番话,他到底听了多少。 易潇忽然有些后悔,这种事本不该沈润秋来负责。这是他和杨勇闹出的冲突,也理应由他自己来解决。 沈润秋本就只该安安心心地为厂子未来的发展作考虑,如今却要因为自己惹出的祸端而深陷泥沼。易潇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易潇啊易潇,你怎么这么容易上头! 沈润秋抬头,对上那双平静的眼眸,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事实已经清清楚楚地摆在面前,这时候她说什么都好像在掩饰。 “这个案子我们已经排查清楚了,吴女士已经去法医部门验伤开具报告,她的家庭归属地就在邻省,明天她的家人就会来这里看望她。” 沈润秋听她无事,便放了一些心,她声音沙哑,“谢谢您。” 那值班领导慈祥地笑了笑,“不妨事不妨事,各位都很配合,我们这个案子办得很快。多亏韩团长在现场,及时制止了犯罪人员。” 他身边的韩牧潭表情淡漠,与那笑眯眯的中年领导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带润秋走了。” “已经调查完了,各位可以自行离开。” 韩牧潭走了两步,立在沈润秋跟前,俯视她一眼,伸出手来,“不走?” 这话,再配上这动作,易潇忽然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 再看沈润秋那张小脸嫣红,明显两人有什么说不得的关系。 沈润秋低着头,沉得像朵蔫了的向日葵,但还是把手放在他掌心,借他的力站起来。 临走之前,她留给易潇一句话:“吴俏的事你多留意。” 她怕杨勇还留有什么后手,既然管了这事,那她就要管到底。吴俏家里什么背景她不知道,但她在江南唯一能仰仗的人——吕培杰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手上烂摊子一堆,沈润秋暂时还没什么找到头绪,但她想把眼前的事做好。 … 酒店房门被韩牧潭砰地关上。 她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身上还披着韩牧潭的大衣,刚刚在上车之前,韩牧潭脱下来亲自给她披上的。 他一路都在开车,没说过一句话。 一路上她满腹心事,内心的草稿删删减减,终是不知道该怎么提起今晚的一切。 想到那张留下的纸条,沈润秋大概猜出了他这么生气的原因。 他的动作并不鲁莽,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正常的关门声音,在沈润秋听来却是如此令人心惊肉跳。 也或许,沈润秋本来就心虚。 沈润秋愣在门口,韩牧潭已经略带烦躁地拆开衬衫前的两粒扣子走了两步,见她没动,回过头问:“你不准备进来了?” “我……”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是罚站。 韩牧潭转身,只迈了一步,身体微下,将她整个人扛了起来。 沈润秋被吓得惊叫出声,“你干什么——” 她紧紧扒着韩牧潭结实的背阔肌,突如其来的悬空感还没有几秒,她便被直直地放了下来,直到双脚着地,沈润秋才有些踏实感。 两人身高有些差距,韩牧潭并不喜欢像质询一般,干脆长腿一迈,坐在她面前的床边,柔软的被褥陷下去一个浅坑。 “韩……” 他两手撑在床上,宽肩窄腰的身形在刚刚合身的衣服之下更是明显,沈润秋盯着他的动作发呆。 他严肃地盯着沈润秋那双沉下去的眼睛,眉头一挑,“我实在没想到,我女朋友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单手从衬衫胸前的兜里取出那张被折起来的字条,修长的手指缓缓展开,看到上面的内容不得自嘲一笑,“沈润秋,你有没有心。” 他这话像是气话,又像是在揶揄沈润秋今晚的刻意隐瞒。 他能从她身上看到超越当前年龄、甚至如今时代风气之下的共性,也正是这样,他才欣赏她。他欣赏沈润秋的果决率性,在职业中的闪闪发光,包容一切的稳重。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带着朝圣的心理走近她的生活,可到如今才发现,他永远都不可能走入她的内心。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没必要编织一个谎言,把你身边的人推向更远。” “我可以站在你的位置,给予你所有的理解、信任。但不会接受谎言与背叛。” 这是他历经二十余年以来,最痛恨的东西。 像是触及到了内心最不愿提起的事情,韩牧潭眼眸一沉,没再说话。 “韩……我只是想,不给你添麻烦。” “你总是这样想,那我们的关系算得上什么?”他冷冷一笑,忽而抬眼看她,那双眼睛直入人心,语气却沉了下来,冷静道,“杨勇身边那个姓郑的司机武行出身,之前为他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坐牢的时间比他在外面的时间都长。” “你跟着他们闯进去,最后呢?有没有考虑里面会不会有他预备的后手?会不会在你进去之后的瞬间就被他带人拦下?” 说到底,韩牧潭最生气的,还是她自己一个人冒着危险去做这些事情。 不是他不赞成这场救援。 而是在未搞清楚对方实力面前,贸然出手实属大忌。 如今的事实是,她不仅去了,还刻意瞒着自己。 想到车里丢着的那盒止痛药,韩牧潭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还是对于他们的关系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我……我评估过情况,易潇知道那是一栋新楼,当时在现场的除了保安,只有杨勇和他的司机,我觉得我们可以搞定。” 韩牧潭看他一眼,反问道:“最后搞定了吗?” 沈润秋低下头。 “我不敢想象,如果我晚到几秒,你又处于何种危险境地里。” 说到这里,他有些心软,眸光忽然柔和注视她沉下去的脑袋,“润秋,我理解你想自己解决事情,但我们的关系,也给了我关心你的权利。” “你是不是忘了,你身后还有一个人?” 她拿自己的生命涉险,何尝不是也在拿着刀从他的心尖上划过? 韩牧潭已经想好,等到过年休年假的时候,他就把润秋带回去,让爷爷看看。 如果润秋愿意的话,他甚至可以趁着新年去打报告办结婚。 这一点在那天润秋答应他之后,就已经想好了。 可如今种种,却让他有了些许危机感。 也许,润秋真的不在意他呢? 又或许,润秋答应他只是一时冲动? 他不敢想太多,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起。 他怕哪一条证实了,自己再也没有靠近她的机会。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隐忍,换来的却是她对这段关系的边缘化。 第128章 与灵魂对话(2) 沈润秋不说话了。 她知道韩牧潭是在担心她。 今晚从韩牧潭进门坐在她面前之前,都是在很平静地替她把后续处理好,严肃得像是在处理什么大事。 他没和她说一句话,可每个行为,从亮身份再到说明情况、配合调查,都是为她做的。 沈润秋前世活到三十多岁,在长久的孤独之中早已经熟练替自己善后。可突然出来这么一个人,包容她的一切难处与闪失,没有强硬地介入她的生活,只是简简单单,用他所知的、最笨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爱意。 韩牧潭从没有情感经历,但从他对感情的理解之中,可以看出,他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沈润秋的心一下子软了,低着头,声音闷闷地,似是带了一些泣声,“我……” 她是想说声抱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刚说了一个字,就再也难以接续下言。 “知道怕了?” 瘦弱的身板一抽一抽的,韩牧潭看了也心疼。 是不是自己的话让她有些困扰? 人与人之间的分寸感是很难把握的,更何况他们现在的关系并不…… 突然,韩牧潭感觉腰身一紧,他稍一垂眸便看到怀里那个脑袋。 沈润秋埋在他怀里,温热的泪水浸透了衬衫,韩牧潭心间一顿,终是泄了气,默默伸手将她环在怀里,沉声:“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沈润秋埋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酒店的玻璃窗户映出两人倒影,韩牧潭下巴靠在她额头,轻声和她道歉:“润秋,我刚刚说的重话,对不起。” 沈润秋更想哭了。 他有什么错啊! 这种时代背景下,能遇到韩牧潭这样尊重对方,还默不吭声给人解决后事的男人,简直是大海里捞针。 工作上她能做到绝对成熟,但在感情上,沈润秋承认自己没有他的胸怀。 就是在后世,沈润秋直到离开也没遇见过如此良人。哪怕她前面三十余年的人生经历,在感情上也是为零的。 一开始,她把他只当成原主的一个故人,原主的一段经历。但在这么些天的相处之中,她早就已经分不清,这份命运究竟是原主的,还是她自己。 韩牧潭所经历的是真真正正的她,无论是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亦或者他们确认关系,这是她实实在在沉浸在其中的。她不是那个暴躁看小说的同名读者,而是完完全全成了沈润秋,1984年的沈润秋…… 沈润秋捏了捏他后腰的肌肉,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撒开抱着他的手,泪眼通红地与他对视,“我以后会正视我们的感情。对不起。” 还没等韩牧潭反应过来,沈润秋便起身在他唇上轻轻一碰,鼻音很重,唇角却微微抬起,“这是我对你的认可。” 韩牧潭愣了,刚刚润秋……亲了他? 想到自己之前略显强势在她额头的亲吻,刚刚沈润秋主动一吻,虽然轻,但在韩牧潭的心里分量却比什么都重。 沈润秋的语气莫名强势起来,像是给他一个名分,又像是亮堂堂地将自己内心展现给他,“韩牧潭,你是我男朋友。” 屋里的气氛静了静,韩牧潭喉头一滚,起身将润秋扑倒在床上,修长的双手护着她的腰身和后脑勺。 沈润秋慌了,嗓子眼纠结:“是是是是不是有点快了?” 隔着衣料她能感受到壮实的身躯,手感虽好,但……这进展未免也太快了些??? 沈润秋就小脸羞红,在他撑着的两掌之间,抬眼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脏乱跳。 她能看到他下颌冒出的些许胡茬,几秒后,沈润秋听到头顶带有磁性的声音:“润秋,放心,我们结婚之前,我不会碰你。” 沈润秋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呼出了一口气。 然而下句话却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韩牧潭刚说完就问:“所以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沈润秋更结巴,“这么快?” 大哥你什么速度? 哪有刚确定恋情没几天就张罗结婚的? 这年代还有闪婚的概念? 韩牧潭看到她那张错愕的小脸,幸灾乐祸地笑笑,脸颊上的梨涡很浅,却为他一直以来严肃的外表添了一些平易近人的感觉。 沈润秋之前从没注意到过这样的细节,毕竟他在外的形象一直都是冷峻、肃穆的,冷不丁离近一看,反而有些发现彩蛋的惊喜。 “快吗?”韩牧潭侧躺在她身边,手背托着下巴,看向她的眼神炽烈,“润秋,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第129章 两个陌生人 “从我们有交集开始,那是什么时候?几个月前?还是几年前?” “润秋,我和你正式说的第一句话,是在几个月前刘大壮的病例讨论会上。” “所以我可以主观地认为,那就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交流吗?” 沈润秋一愣,想到自己那时候刚来,而之前的人生却都是由原主在经历。 她心里一跳一跳的,虽然很不想知道答案,但还是问:“那在你说的时间点之前,我们算什么关系……” “两个陌生人。”韩牧潭补充,“仅仅一纸婚约便绑住的陌生人。” “即便盲婚哑嫁的对象也是你,但我总觉得,眼前鲜活的你,才是真实的。” “那……那个婚约你是怎么想的?”沈润秋小声试探着问。 “既然你不想要这样的身份来束缚自己,那我就成全你。”韩牧潭伸手将她揽入怀,“我这人不喜欢强迫别人,当然,这婚约本就不该作数。老一辈的观念难以改变,但选择,是在自己手上的。” “润秋,你那时候哭着想要摆脱这层身份,所以我同意了。” 沈润秋一愣,“所以你之前和我提取消婚约,是因为……” “我知道这由一个男士提出十分不负责,但,我想给你一个自由。” 可她到来之后并没提过这件事! 沈润秋不禁暗暗想,难道是在她来之前,原主闹着要取消婚约的消息滞后,直到她来这里之后,韩牧潭才知道原主的诉求? 怪不得,怪不得。 沈润秋那天被韩牧潭提出这事之后,就感觉他对自己多了一种疏离。 本来她没想到婚约这件事要怎么处理,不过韩牧潭提出了,她也没什么再反驳的理由。当时还道韩牧潭的主动让她免去选择的困难。 如今再看,这说不清的一切只能解释成上天的安排。 沈润秋无奈一笑。 … 第二天,沈润秋在晨光中醒来。 揉了揉昨天哭了一场而红肿的眼睛,沈润秋再想到昨晚两人近乎灵魂的交流,慢慢回味起其中深意来。 如果说一开始答应他谈恋爱的请求是多巴胺驱使,那么昨晚的交流,才是她真真正正想清楚了。 她很赞同一句话,在你未来的最佳伴侣,一定是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而不是只对你好的人。 无论是谈及未来还是面临矛盾,他都会语气平和的站在你这边,和你共同面对,而不是站在你的对立面。 他能接纳你的坏情绪,两个人在一段感情里一起成长,彼此珍惜,才是最理想的恋爱状态。 万幸,韩牧潭是这样的人。 沈润秋去浴室打湿毛巾,在窗边的藤椅上坐下,迎着晨光熹微,心情大好地敷了敷眼睛。 事情依然很多,但沈润秋感觉自己的心静了不少。 … 她在和栗昌约好的时间来到江南省人民医院。 肿瘤内科的病房里,闫芳英动作缓慢地带着茶缸去打饭,而这时候二栓也正背着布包带饭赶来,“闫婶子,你怎么自己下来了?” 闫芳英笑了笑,枯槁的脸上没有一点光芒,“哪能一直麻烦你,二栓,你家里爹娘都要照顾,别天天往我这跑了,啊。” 她知道自己没救了。 儿子闫猛如今在看守所,仅凭她自己完全没能力在医院奔走。 这些日子,她也算是看透了人生。 折腾来折腾去的,儿子也跟着受罪。如今再加个二栓也忙上忙下,她心里愧疚,这么好的孩子,不在家里孝敬父母,反而来看她这么个没救的。 这个病,不治也罢。只要能让她痛痛快快地走了,她都无所谓。 二栓心底一沉,眼泪就要夺眶而出,“闫婶儿,你怎么能这么说!” “刀哥这些年虽然不当好人,但他切切实实都在为你着想!现在他进去了,您怎么就能放弃自己!刀哥知道得多伤心!” 闫芳英被他说得没敢回话。 二栓抹了抹鼻涕,带着哭腔劝道:“闫婶,答应我,咱们好好治病,等刀哥出来,行吗?” 闫芳英模棱两可地回答他,“那就等他出来。” 话虽是这么说,但闫芳英的内心却不想治了。 儿子这些年罪孽深重,她年老体弱,只靠口头的劝诫根本不抵什么事。也许,也许……自己走了,儿子才能走上正道。 闫芳英暗暗想。 二栓缠着闫芳英回病房,刚躺下,她的腹部就传来隐隐的疼痛,诊断到现在,好像痛感越来越明显,是不是时间快到了。 二栓从饭盒里给她盛出来一小碗饭,她的胃口不大,一次最多吃一碗多一点,每次这孩子都带这么多来……闫芳英很过意不去。 这饭一看就是二栓的妈做的,做了这么多年邻居,闫芳英能辨认出来。如今这病不仅麻烦二栓,连二栓一家都连累了。 这样想着,二栓就已经把饭碗端到她面前,“闫婶,饭还是热乎的,你注意别烫着嘴。” 闫芳英消化不好,吃不了太硬的食物,二栓妈就用细粮给她熬米糊糊,有时候饭里还会加点南瓜泥,十分贴心。 二栓看着她喝完,然后将饭盒里剩下的一饮而光,随后便拎着饭盒去水龙头下洗净。 就在他回来时,闫芳英的床前围了一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还有几个穿着正式工作装的男人,看起来不像是医院的人。 二栓满怀疑惑地凑过去,却见闫芳英面前的女医生,正是那天在外面阳台告诉他实情的沈医生! 那天沈润秋走后,跟着她的小余医生还回来找他复制了一份病例,说是沈医生替他想想办法。 二栓完全没敢把期望放在沈润秋身上。 之前刀哥对她作了那样大的恶,还害得她进了医院急诊,昏迷过去差点丢掉小命,沈医生不趁机报复都不错了,还能帮他们想办法? 然而如今摆在眼前的现实是,她正带着一名二栓从没在医院见过的中年医生,给闫芳英看病,问情况。 二栓拎着饭盒愣在原地,饭盒里残留的水珠还在沿着盒面一点一点往下滴,沈润秋看见他,喊他一声,“二栓,过来听听分析。” 二栓脚步飞速挤入人群,刚在床边立定,栗昌就伸出手,“小伙子,你是患者的家属?” 他连忙把没干的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擦干,与那双坚定而厚实的手掌握了握,“您好您好,我是闫婶儿子的朋友,他现在……情况特殊不能来,我替他照顾着。” 他说完,还觉得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生怕得罪了这大专家,“不过您放心,我们医疗费能出得起!有什么想了解的您问我,这几天我一直陪着闫婶,情况都清楚。” 栗昌一贯的表情严肃,让二栓以为他是生气了。 一群医生里走出来一位戴着眼镜的瘦高男人,他也伸手与二栓握了握手,“你好,我是本院的副院长秦建华,手术费的问题你不用太过担心,如果资金上有困难,我们可以给予一定程度的帮助。” 二栓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是副院长,他默默看了一眼沈润秋,只见她神态自若,站在人群之前仿佛并没把他的身份当回事。 说完,秦建华又隆重介绍:“这位是京城来的普外科专家,同时也是咱们华夏前几年被评上的院士,是目前国内做胰腺癌手术奠基式的人物。” 二栓听完介绍,完全石化了。 院士?! 他听那些有文化的人说过,学士上面有硕士,博士,最高的是院士。 眼前这位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男人,难不成就是沈医生原来给他说的十几个人之一? 这、就这么给请来了? 二栓感觉自己像活在梦里,他猛地掐了自己一把,再看眼前一群围在床边的医生们,还在。居然是真的。 “刚才闫芳英的情况我们已经看过了,最新的检查结果显示,她具有做手术的条件,如果准备充分的话,一周之内我们就能开台做。” 二栓和闫芳英的表情不禁动容。 第130章 我只有一个要求 栗昌在江南省要做一例高难度的外科胰腺癌手术,这事在第二天就已经传遍整个省人民医院。任谁都没想到,仅仅是在江南省办了一场外科学的学术交流盛会,合作的医院就能有这么大的收获。 栗昌是什么人?那是市长出面都不一定能请得来的业内大佬! 已经有消息传出,就在栗昌确定做手术的当天,他在京城的专业手术团队便已经搭乘最早的一列火车到来。 一台手术需要一个熟练的团队配合,但栗昌已经发话,这台手术可以由他的部分团队成员以及江南省的执业医生来共同完成。一时间,这台超高难度手术的人选已经成为整个医院最热议的话题。 已经确定由本院参与的部分为麻醉科、护理部、病理科、重症医学科,相关人选大差不差已经讨论出。 但在普外科的人选,也即这台手术的主导科室上却迟迟定不下来。 秦建华普外科出身,今年将近五十岁的年龄,正值壮年,而且又是副院长,按理说他是这次手术的最佳人选之一。 由于之前秦建华主管过整个外科病区,他的实力大家也都十分熟悉。虽然在他行医生涯的几十年之间没有做过这种超高难度手术,但是稍有难度的胰腺部位手术方面他还是颇有成就的。 一开始院里的领导开会讨论要求秦建华上,但他拒绝了。 大家都想不清楚。 于是为了选出最佳人选,省人民医院的高层特意请来栗昌开了一次碰头会,邀请他对这次手术的人选给出建议。 栗昌正在和自己手下团队众人讨论方案,待到省人民的联络人员找上门时,这位大佬很冷淡地回应了一句:“别的你们自己选,我只有一个要求,沈润秋医生必须上台做本次手术的二助。” 消息传到院里的会议上,众人听了皆是不语。 一股死寂的沉默在周围蔓延开来。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最先说话的是院长。 “就按栗院士说的办。我们江南省上手术的三个名额,一个由如今的普外科大主任陆成林同志上,剩下一个……” 他转头看向秦建华。 秦建华持着轻松的笑容,“赵院长,我就不上台了,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选。” “秦院长有何推荐?” 陆成林和秦建华是院内如今在胰腺外科手术方面最有经验的医生,秦建华不上,他要推谁上? 秦建华笑了笑,“我看过栗院士曾经的手术报告了,根据他团队来的人分析,能分到我们江南省的名额只有手术台二助、三助的位置,剩下的一位对于其本身要求是不高的。” “我手下的研究生,做外科手术颇有心得呐。小周,你进来。” 长长的会议桌尽头,那扇门被轻轻推开,一袭白衣的周绍宇进门,见着的便是桌面上一群人若有若无的打量。 这些人他都认识,无不是江南省人民医院各科室的顶梁柱般存在,从这参会人员身份上就能看出些许重视。 “各位在座的老师好,我是周绍宇,目前在读江南省医学院研究生。” 同样的,桌面上也有不少人对这后辈有些印象,听说在前一年跟着做了不少手术,也是个很努力的学生,今年暑假刚过便前往沪城那边的研究所参与学术活动。 赵院长笑了笑,“小周啊,你坐吧。” 周绍宇强压下内心的震撼,缓缓坐下,对着周遭打量强装镇定。 “小周参与过院里十余例难度级胰腺手术,目前在做的也正是肿瘤标记物方向。”秦建华笑着向大家介绍,“之前介绍的时候说过,这次的患者闫芳英就是由小周所属的研究所来诊断的,他们在肿瘤标记物的研究上差不多能和国外打个平手。” “我研究过栗昌院士这些年做的几十例whipple,除去我们已经讨论好的二助、三助,最终留下的在手术过程中并不是很重要的位置。” “我已经有好几年没上过手术了,就算这时候让我来参与一次难度比whipple低的手术,也需要很长时间来复健。如果仅凭以往的经验就推选我上去,是对患者的不负责。” “所以,我推荐小周来参与这次的手术,作为最边缘的助手。年轻人,也好历练历练,咱们江南省的下一代领头羊或许就是在我们培养的学生身上,我知道他的资历可能没有普外科室内入院几十年的医生大,但在以往跟台的手术难度上来说,小周还是有很多经验的。” 第131章 恨你 秦建华这番话,说得确实不差,但他这么宝贵的机会让给自己的学生,不少人还是颇有微词。 陆成林轻拍了下桌面,众人的目光向他看去,“我说两句啊。” “之前栗昌院士已经指定黎明岛的沈润秋医生上台,这已经算是给了年轻人一个位置,如果再让一个年轻人上去,栗院士会不会觉得我们选人过于随意了?” “陆主任,别这么说嘛。” “关于小沈医生入选,我也理解,她毕竟是这个病例最早的提出人,也是因为她才让患者被注意到,我们在她入选这件事上不好说什么的。” “既然栗院士主动提出要求她上台,那我们也能理解为,沈医生本来就是栗院士带来的人,剩下的两名人选表达的才是我院态度。” “陆主任,可以说是目前省内胰腺手术方面成果最丰富的医生,资历绝对足够。关于小周嘛,我是很认可他的,之前他在医院搭台做手术助手,是特别沉稳的,相信他跟着栗院士能学到更多东西,这也算我院对于年轻人的培养了。” 周绍宇听到沈润秋那个名字,心头一震,为什么她会被选上?还是被栗院士亲自点名? 周绍宇当然记得沈润秋在华夏外科年会上,她是在烧伤整形领域作的报告。为什么现在她连普外科的事都能插一脚? 他心情复杂地听完整场会议,最终还是赵院长拍板,“好了,大家的意见我都听到了。秦院长推选小周医生我倒是觉得可行,小周医生在参与临床手术的忙碌之间还能在学术上有所建树,既然这例患者和他的研究方向有很大的重合,依我看,小周作为边缘助手上台做做缝合之类的简单操作还是可以的。” 赵院长看向他,“小周,你有问题吗?” 周绍宇连忙点头,面容自信道:“我没问题的,您放心!” … 三天后。 闫芳英如今的情况十分符合手术指标,栗昌在一早对她进行最后一次查房之后,便开始做手术前的最后准备。 上午九点钟,风格森严的手术室外,身穿监狱统一制服的闫猛,在角落里目送母亲进入手术室之后,已经是哭得泪流满面。 他作为闫芳英目前唯一的直系亲属,被特殊批准离监至他母亲手术结束,其间由三名狱警看押。 手术室外,他郑重地签下手术告知情况同意书,抬头看向来人,沈润秋表情淡漠,对他没有多看一眼。 他张了张嘴,终是问道:“沈医生……您不恨我吗?” 沈润秋身着手术室刷手服,再次检查了一遍同意书,看向他,“恨你?” “对。沈医生,我之前对你做了那样的坏事,你还能不计前嫌帮助我母亲……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说着说着,闫猛壮实的身躯忽地一跪,朝着自己脸上打了两个响亮的巴掌,边哭边说:“沈医生,我不是人!你想怎么骂我就骂我吧!我作的恶,是没办法补偿你了……” “闫猛,你是你,你母亲是你母亲,在这一点上,我分的很清。” 沈润秋这话虽说语气淡漠,但其中内容却是尽显一位外科医生极致的理性。 “你的罪恶已经被法律惩处,我没必要抓着你不放。”沈润秋合上病历本,“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还没得到真正的惩罚,就算是你也拿他没办法,我又能如何。” 沈润秋叹了口气,走掉了。 闫猛却望着那个腰板挺直但瘦弱的背影,跪在地上兀自思考起来。 身边两名狱警把他扶起来,“别跪着了,像什么话。” 闫猛却是一动不动,猛地又扇了自己两巴掌,“我有罪!我赎罪!”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沈润秋表情平静地洗手,穿无菌衣,一切动作是那么熟练,就像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她在前世已经做了很多次这样的动作,说麻木也不为过。但在八十年代却是另一种感受。 她平静地调整好自己呼吸,念头从闫猛身上抽离出来。 手术台上,闫芳英已经被推了进来,麻醉科还在做准备,在这封闭的手术室里,闫芳英和手术团队们面临同一场大考。 栗昌带着一名助手以及麻醉医生从外面进来,见到正在看最新超声结果的沈润秋,走到她身侧也看了一眼。 “目前看来情况还好,仅从今天早上的影像检查结果,胰腺部位的病变没有我们想到的那么深。” 沈润秋点点头,在栗昌面前没有一点紧张,倒像是在参加病例讨论一样,“就切除阶段来讲属于一般难度,具体还是要看开腹之后的情况,如果侵犯血管和神经的话可能切除时间要长一点,但总归说没什么问题。” “最难的部分还是消化道重建。” 说到这,沈润秋叹了口气,如今手术可选择的耗材里根本没有吻合器这一选项,对于外科手术医生来说是一个十分大的挑战。 这意味着医生需要用自己超高的技术来对十二指肠、胆总管、胰管以及空肠进行多处吻合,那可真是,每一针都不能出错。 一旦吻合出了问题,患者面临的将是术后最严重的并发症——胰瘘,或是其他并发症。 后果不堪设想。 尽管有难度,但沈润秋这两天已经在医院里跟台了很多次手术,在练习室里下了好一番苦工。一切都是在找回前世的感觉。 “栗院士,准备好了。” “麻醉医生可以开始了。” 这台手术有十多个人参与,包含多个科室。 闫芳英沉沉地进入了昏迷状态。 角落里的周绍宇看到周围一群表情严肃的医生都在紧张兮兮盯着手术区域,就连自己都跟着心跳起来。 离手术区域最近的那个医生……就是大名鼎鼎的胰腺手术专家栗昌? 他是怀着一种敬畏的心理上台的。 沈润秋朝器械护士道:“手术刀。” 这是一开始栗昌就决定好的,由沈润秋来进行开腹。 一道又一道冷静的声音在手术室中回响。 “纱布。” “组织剪。” 栗昌紧紧看着手术区域,等到沈润秋熟练地做完操作之后,他点了点头,“不错。”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点犹豫,视野开得刚刚好,深浅也把握得很到位。这丫头年纪不大,却从操作可以看出,绝对在手术上下了苦功。 周绍宇就在沈润秋的斜侧面,他死死地盯着那双镇静而又冷淡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丝慌张。 但他没有找到。 沈润秋平静得可怕。 … 器械护士已经换人休息,而在手术台的主战场,任何人都没有倒下。 手术已经过去六个小时。 周绍宇微微屈身,他感觉自己两条腿麻到不像是自己的。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一台手术。 由于刚刚开腹之后发现癌组织对于周围血管有侵犯,栗昌又和一助、二助联合对周围血管进行了切除和重建,花了不少时间。 看来这台手术没有十多个小时是拿不下了。 栗昌刚完成一处重建,听到这边换人的动静,低着脑袋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下去还真得好好锻炼……这个样子怎么往下做?还有五六个小时才能结束,回头倒在这里还得抬出来。” 手术室里静了静。 栗昌手上动作未停,“沈医生,撑得住吗?” 沈润秋的脸已经僵了,她眨了眨眼,脑中清明,“我可以。” 栗昌对着下面的人道:“你们坚持不住可以轮换着出去歇会儿。” 周绍宇心里那个累啊,他在旁边拉钩子,没有人代替他的工作,要不然他是真想出去歇会儿。 他暗暗瞥了一眼陆成林,“陆老师,您还可以吗?” 陆成林早就做好了准备,况且他这种长时间手术做了一辈子,怎么可能撑不住。 “我没事,小周,你顾好自己就行了。” 周绍宇这几天一直都在很紧张地准备,生怕在这么重要的手术上露怯。昨晚睡得太晚,今天手术都险些迟到,眼下滴水未进熬到现在,周绍宇感觉已经达到了自己的极限。 第132章 倒戈 可他再看眼神依旧坚定的沈润秋,手上动作稳得还像从前,不得不叹了口气。 难道自己和沈润秋的差距就在这里了么? 不,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不如她!沈润秋能做到的,他也一样能做到。 终于到了手术最关键的部分。 栗昌抬头,对着对面的沈润秋道:“沈医生,待会你和一助共同完成胃肠吻合。” 沈润秋只是应了一声,便切换手术视野,与栗昌的第一助手开始,持起弯针和线左右开弓,配合十分默契。 动作依然不见丝毫慌张,反而有些久经沙场的熟练。 周绍宇彻底泄气了。 刚刚他还在想,沈润秋上台到现在,做的也不过是普外科手术最基本的操作,换他上也行。可眼下胃肠吻合,他是真不行。 他开始好奇沈润秋的经历了。 明明他们差不了几岁,他还比沈润秋的手术经验多上一些,怎么就处处都不如她? 她到底是生长在什么环境里才成就如此? 现在周绍宇眼里的沈润秋,完完全全是个怪胎。 是的,怪胎。 外科领域里女医生本来就少,能被人看得起的更少。像沈润秋这样年纪轻轻就被看重培养的更是吉光片羽。 … 这场历经十个多小时的手术在晚上七点钟结束。 闫芳英被推入重症监护室严密监测体征。 手术室外,刚结束手术的医生们累得瘫倒在更衣室里,十多个小时的不眠不休,无疑是一场体力与精力的严格考试。 所有人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腿脚麻木,两眼昏花。 余泽抬了一箱葡萄糖水和生理盐水进来,一瓶一瓶给更衣室的医生护士们递过去,“各位老师辛苦了,先喝点电解质垫补垫补,医院食堂留了饭,大家恢复好之后可以去就餐。” 眼下将近一天滴水未进,这种电解质水反而比起任何茶水来都要合适,栗昌首先接过,拍了拍余泽的肩膀,“小伙子还挺有眼色。” 余泽不好意思地笑着挠头,“都是陈主任的安排,我只是个跑腿的。” 沈润秋坐在地上,后背靠着衣柜,大脑已经完全放空。 她的手麻木地捶着大腿,余泽连忙给她拧开一瓶盐水,“沈老师,先喝一口吧。” 沈润秋轻轻道了声谢,接过输液瓶先湿了湿嘴唇,随后没几秒便一饮而空。 余泽皱着眉头,有些担心地说道:“沈老师,外面患者家属在等你。” “闫猛?” 余泽点点头。 沈润秋撑着地面爬起来,余泽在一旁想扶不敢扶,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吧。” 她是第一个走出手术室的。 早已瘫在地上的周绍宇恨不得在这里睡一觉,他无脑灌了两瓶电解质水,呆愣地看着沈润秋出去的背影。 沈润秋以她绝对的实力把他击垮了。周绍宇很不想承认,但是现实就是这样,这名女医生,凭借超高的天赋,完成了远超同龄人的手术。 … 闫猛远远地看过一眼母亲之后便又回到手术室来等人,见着沈润秋边捶后背边出来,他眼睛一亮。 “沈医生!” “什么事?” 闫猛被三名狱警看管着,他被允许和手术医生进行交流。 “我想好了,杨勇的事情,我可以作证。” 这次黎明遭遇的事情,之前杨勇也差遣他做过不少。 眼下进了监狱,他就如同是杨勇手下的一颗棋子,被彻彻底底地抛弃了。 而沈润秋不计前嫌,还找来院士级别的大人物来给他母亲做手术,这是任何回报都无法感谢的。 从前他干的缺德事太多太多,眼下,只有站出来指认杨勇,才是他唯一的赎罪方式。 也只有这样,面对母亲时自己才会心安。 “沈医生,任何需要我都会配合,如果律师同意的话,我可以出庭作证。” 闫猛走了。 沈润秋扭了扭脖子,听到关节响动,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 这意外收获她是完全没想到的。 她选择接手闫芳英,仅仅是因为她的情况少见,如果放任她的疾病不管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沈润秋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这是作为一名医生的职责,她做到了。 无关闫猛。 第133章 上大学的机会 吴俏来到临安市这半个月的时间,一直住在吕培杰给她订的小旅馆里。 验完伤的第二天,吴俏便将自己的行李完完全全从小旅馆里搬了出来,带着自己仅剩的几块钱走到车站附近,一家手写的简陋招牌上,写着“过夜住宿”四个字。 吴俏敲了敲门,小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凶悍的脸,像是被打扰了之后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那人嘴里叼着一支烟,从上往下将她打量个透,嘴角轻蔑笑道:“住店啊?” 吴俏无助地拎着蛇皮袋改制的行李包,手上勒得通红,点了点头。 “两块钱一天。” “这、这么贵?”吴俏囊中羞涩,在这里住几天,怕是连饭都吃不起了。 “再便宜一点,一块五好咯?”那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吴俏,贪婪地上下打量着,一看就不怀好意。 吴俏拢了拢外套,心里算计一番,终是下了决心,“我先住两天。” 她数出皱巴巴的三块钱,递过去。 男人不在意地将钱接过揣进兜里,下一秒便打开大门。 吴俏刚进来便被震撼到了,一个小院里排列着十几个房间,一眼望去,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有的房间连窗户都没有,黑乎乎的。 她紧张地拎着包跟着男人进来,那男人摇头晃脑地哼着歌带她来到一间屋子,吴俏呼了口气,还好,这间有窗户。 “你看行不行?不行给你换。” 吴俏连忙点头,那男人便把钥匙甩给她,“看你长得漂亮,押金就不用付了,回头东西有损坏照价赔偿。” 吴俏心跳咚咚地把男人送走,一个人无助地坐在屋里,看着模糊不清衬着一层浮灰的窗户,无助地叹了口气。 她打了点凉水,拉上屋里的帘子,默默在房间里擦洗身体。 就在拧毛巾的一瞬间,吴俏无声地哭了出来。眼泪流了很久,久到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她再次醒来时,是被震天响的敲门声惊醒的。 屋外的天已经大黑,吴俏看不清来人,却能清楚地听到那家乡俚语。 “死丫头,不要脸!” “还在里面装死?滚出来!” 吴俏穿上衣服,一脸颓丧地打开门,就在开门的一瞬间,长路迢迢赶来的母亲却上来就是清脆响亮的一巴掌。 “我当你离家做什么去了,竟然是上赶着傍大款!” 吴俏捂着脸,她的泪水已经流干了,此时再也没有泪水可以喷涌而出。 但她内心的委屈,却是瞬间爆发出来,她歇斯底里地怒吼:“你们还要我怎么样!” “杨老板说了,只要你签下谅解书,他就给一笔钱。你哥哥要结婚,家里没钱。”吴俏的母亲瞪了她一眼,不屑道,“自己跑出来学人家下海,这么长时间一笔钱都不往家里寄!要不是公安的找上来,我还不知道你在外面惹了这么大的祸!” “我不签。” “你不签也得签!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都被狗吃了?你哥哥小学毕业,他工作把你供到高中毕业,够意思了!现在你哥哥有事,你敢不帮?” “那是我自己挣的钱!”吴俏大口喘着气,“我帮人家背柴、扛沙包,一分一分自己挣来的!他的钱都被自己挥霍掉了,什么时候供过我上学?” 吴俏这话再次让母亲的怒火腾地一下燃了起来,朝她脸上又是一巴掌,“死丫头还敢编造你哥哥!” 吴俏已经无所谓了,她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能失去呢? 谅解书,她一个字都不会签。 旅店的老板听到院子里动静,叼着烟赶过来,对那撒泼打滚的中年女人道:“哎,别在这乱闹,要打架出去打!” 吴俏母亲瞪了他一眼,“我自己的女儿怎么打不得了?少管闲事!” 那老板也来了脾气,“你女儿?你爷爷在这都不行!” 说完他瞪了一眼吴俏,警告道:“钱没给多少倒是个能惹事的,赶紧把人给我弄走!” 吴俏只想在这里安静住两天,等过了这个风头,她就坐火车去粤省打工。 一年未见的母亲出现,让她的计划彻底落了空。 吴俏转身关上房门,木楞地看了母亲一眼,“你和我出来说。” 或许是旅馆老板的眼神太过凶狠,吴俏的母亲虽然脸上表情不饶人地瞪他一眼,脚还是很诚实地跟着吴俏出来外面。 走到胡同口,吴俏双眼失神地看着母亲,语气却是异常坚定,“你回去吧,我是不会签谅解书的。” “想让我原谅他?不可能!”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哥要结婚,让他自己想办法。” 这时,胡同边上停着一辆轿车,下来一位身穿棕色西服打领带,还戴了一双眼镜的男人,腋下夹了一个黑色皮包。 他凑近吴俏母女俩,“吴小姐,如果你不签谅解书,那么你接下来面临的将是上千元的经济赔偿。” 吴俏抬眼看他,刘律师也就扶了扶眼镜,眸中精明,“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杨先生的律师。” 说完,刘律师恭敬地向她伸出手,但吴俏并没有与他握手,只是皱着眉头看向他。 “鉴于这次杨先生发生的事件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他个人的名誉,杨先生特意委托我来对吴小姐进行名誉损失费的索赔,这是合同,您看一下。” 他从皮包里取出一份格式严谨的合同递过去,吴俏两手颤抖着接过。 第一眼,她就看到上面明晃晃地写着“两千元”三个字。 吴俏识字,她还没细看多少,合同便被刘律师一下子抽了回去,慢悠悠地放回包里,居高临下提醒,“现在杨先生有一个和解的办法,只要吴小姐肯写一份谅解书,这次的起诉就免了,钱也是不用赔偿的。” 刘律师又笑了笑,“杨先生听说吴小姐因为家里条件不好而失去了读大学的机会,这次在我来之前特意加了一项,吴小姐如果愿意的话,他可以认你做干女儿,你上大学的费用由他来支付。” 上大学?! 吴俏万万没想到,让她与家里闹翻的一件事,在杨勇的嘴里竟然轻轻松松就能实现。 上大学,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 母亲在她身边轻轻一撞,“傻丫头,还不赶快答应!” 此刻吴俏的内心杂乱无比,这样好的条件与她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就连一直坚定的她都有些动心了。 那可是……上大学的机会啊! 第134章 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 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吴俏双眸清明,紧紧地捏住拳头,在母亲讨笑的面容注视之下,坚定道:“我是不会因为这点好处就丧失原则的。” “你,请告诉杨勇,就算他要起诉我,我也不怕!” “不就是赔钱,我哪怕赔上这条命,也要让他身败名裂!” 《苏武传》里,苏武面对匈奴的威胁和劝降没有屈服,他说出“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 这是吴俏在学校读书时,老师借给她看的书上记下的。这句话她记了很久,感触亦是颇深。 如果因为杨勇给出的泼天好处就放弃原则,那未免也太对不起当初离家出走的自己了。 当初她离开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自己主导自己的人生! “吴小姐,真希望我们到时候在法庭上见,还能看到你这么自信。” 刘律师拂袖而去,走得很快,关车门的声音也很大。 吴俏认出,那就是当初吕培杰亲自把她送上的车子。她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恨不能现在就把杨勇关进监牢。 … 深夜,吴俏听到门锁响动,就在她从床上坐起来的下一秒,那不怀好意的男人已经破门进入了她的房间。 “你要干什么!”吴俏声音颤抖。 “小妹妹,哥给你免了押金,还便宜了房费,你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旅馆老板轻轻关上了门,“听说你惹了杨老板,别怕,跟了我,他欺负不了你!” 旅馆老板的体型很壮,这房间里的空间又十分逼仄,吴俏只能往后退,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响。 屋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吴俏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他抓住,大声喊:“有人要害我!救命!” 然而下一秒,身体肥壮的老板已经用手死死地捂上她的嘴,朝着敲门声传来的方向回应:“乱敲什么?你走错了!” 吴俏被他捂着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那老板没有再听到外面的动静,以为来人已经走掉了,便趁着黑暗慢慢向角落逼近。 就在这时,被反锁的房门一脚猛地被人踹开,吴俏两眼紧张地向门口一盼,一个纤瘦的身影插着口袋站在门口。 她语气放松:“我已经报警了。” 这话让那旅馆老板猛地一提裤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道手电筒的强光就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仍旧是那略带慵懒的语气:“苏海峰,两年前因为过失伤人进了两年监狱,三个月以前出狱后经营你父母留下的小旅馆。看来你改造的并不成功,这次正好和杨老板一起进去反省反省。” 话说完,苏海峰听到来人轻笑一声。 居然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心头一狠,撂下一句脏话便朝那手电筒冲了过去。 却没想到在门外视野盲区,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单手将他拦下,随后动作利落地一套擒拿就将他控制在门口。 “啊——!” 苏海峰肩膀脱臼,表情扭曲地瘫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沈、沈小姐……”吴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看向门外的沈润秋,她简直想象不到,沈润秋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并且在她又一次落难时,救下了她。 沈润秋身穿一件黑色大衣,像与黑夜融为一体,皮肤皙白,冷静的眼神之中流露出淡淡的疲惫感。 宽跟皮鞋踏进屋里的洋灰地面,沈润秋向角落里躲着的吴俏伸出手,语气比起刚刚的冷淡多了些柔和,“先起来,地上凉。” 吴俏愣愣地站在沈润秋身后,指着那地上已经被控制的苏海峰道:“他、他刚刚……” “你血口喷人!”苏海峰猛地吼她。 “她可什么都没说。”沈润秋唇角微抬,瞥了苏海峰一眼,“怎么就是血口喷人了?” “臭娘们!你诈我!” 苏海峰肩膀一耸就要起来,无奈他被那男人压得死死的,根本动不了一点。 他想起刚刚沈润秋说的话,“你、你刚才说的报警,是真的?” “当然。” 是假的。 她哪里会想到吴俏搬走之后竟然还会遭遇这些。 本来今晚是来找她联系葛忆清,谁想刚来就碰上这事。 苏海峰是进去过一次的人,自然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他的语气忽然放软了一些,“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沈润秋没回答他,苏海峰自己脑补半天,还是感到一阵后怕,“这点小事还是没必要麻烦公安同志了,我们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沈润秋朝他走了两步,半蹲下,问,“你想怎么解决?” “我赔她钱,待会你得和公安解释清楚。” 吴俏扯了扯沈润秋的衣角,“沈小姐。” 她面露难色,眼中尽是对这几日以来遭遇的疲惫,“我不想折腾了。” 沈润秋向韩牧潭点点头,苏海峰便被放开。 “我只有一个要求,你……把我的房费还我。” 苏海峰以为不赔个几百块平不了这事,却没想到吴俏的要求这么低,他当即从兜里掏出来一把零钱,拍给吴俏几十块。 “说好了,不准回来找事儿。” “带上你的东西赶紧走。” 吴俏脑袋空空,这、这就解决了? 在她这么多年的经历中,碰上这种事都是家里人聚在一起商量一个决策的, 捏着手里多给的五十块钱,吴俏心惊肉跳。看沈润秋行至门口的纤瘦背影,觉得更可靠几分。 路上。 “沈小姐,你……真的报警了?” “什么报警?” “就是你刚才说的……” “……吓唬他的,刚才情况紧急哪有时间报警。” 吴俏被这随便的语气震撼到了,还能这样! 一种难言的委屈在她内心弥散开来,吴俏忽然停下,走到沈润秋跟前就要下跪。 “你这是做什么!” “沈小姐,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无以为报了,现在我没钱,你看有什么能用上我的,我一定帮忙!” 第135章 我代表黎明器械厂 吴俏的心情是崩溃的。 然而面前这个严肃态度之中透露出些许柔和的女人,却让她在苦闷之中尝到了些许甜意。 “你现在有住的地方吗?” 吴俏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遭遇,这一切都发生的太戏剧了,就连她自己都一下子接受不过来。 二十分钟后,明珠酒店。 吴俏触摸着手下柔软的床垫,表情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临时给她开的一间房,房费由沈润秋支付。 …… “我刚刚说的,你都明白了吗?” 吴俏点点头,眸中闪烁着坚定:“沈小姐,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办成的。” “跟了我,之后可就和吕培杰没什么关系了,具体你是怎么打算的。” 吴俏这种不怯场的品质她看中了,再附加这姑娘身上好学的劲儿,沈润秋倒觉得她经过培养,能在事业上有一番成就。 原本她只想招揽葛忆清加入自己,但那次在展览会上,吴俏的那股拼劲儿让沈润秋难以忽略。 “吕培杰,从他做出那件事之后,我们就再也不可能了!”吴俏眼神带着些许恨意,“如果不是他,我这段时间的人生不会这么曲折!” 如果她没有遇到吕培杰,现在或许已经到了粤省,找到一份工作过着平平静静的生活,不会像如今这般寸步难行。 “沈小姐,我、我上过高中,大学考上了,但是没上成。端过盘子、跑过市场,什么脏活累活我都能干!您只要不嫌弃我,能给我一口饭吃,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干!” 男人的感情最靠不住,她在吕培杰身上吃亏已经吃够了。 可沈小姐是好人,吴俏早在沈润秋带她回酒店的路上想好了,以后一定要报沈小姐的大恩! 如今看自己还能有帮得上沈润秋的地方,她自然是不可推辞道:“我知道葛博士现在住哪,明天我带您去!” 沈润秋拍了拍她的肩膀,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 吴俏连忙起身送沈润秋出去,躬身打开门,在门口,沈润秋停下脚步,“以后不要在任何场景之下朝任何人下跪。” 她声音轻浅却富有力量:“在人群中不应该承认自己的渺小,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尊严。” 沈润秋接过外套,松松地搭在胳膊上离去。 吴俏忽地心头一震,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 立在门口待了很长时间。 … 葛忆清在清晨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吴俏打来的。 华夏的电话普及程度不像m国,但还好所在的酒店配备了电话,相应的,费用也是极高。 他对吴俏的印象不错,这姑娘虽然有时候问一些简单的问题挺烦,但她并不像吕培杰那样的门外汉,和他提一堆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天马行空想法,相比之下吴俏那颗对知识渴望的性格让他愈发觉得,吴俏本人的认知层面与她的出身并不相符。 “行,那就待会儿见。” 吴俏约他在一家茶楼见面,具体要干什么没说,但葛忆清愿意相信她。 这段时间吕培杰把他和所有有意向的投资人都分隔开来,葛忆清虽不喜欢同外界交流,但吕培杰创造的无形隔离,却叫他有一点不适。 就在这时,葛忆清正巧又接到了吕培杰的电话,“小葛,今晚有个饭局,之前那位杨老板要和你见面谈谈投资的事情,到时候把你那件毛衫换掉,穿上西装,打扮正式一点。” 葛忆清激动起来,那位杨老板他还有印象,据说是江南省医疗器械行业的龙头,给全省各市大型医院都有供应。 市场经济发展到如今,杨勇可以说是江南省民营企业里做医械最成功的厂子,虽然目前各大医院还是以国营工厂作为主要的进货源,但杨勇所开辟的新型供货渠道明显也在渐渐成长。 葛忆清几乎可以预见民营企业在未来的前途,因此对于杨老板投资自己的项目,还是很有自信的。 想到这,他突然发觉自己还没有一件得体的衬衫,想到吴俏之前在临安干过服装销售的工作,这地方她熟悉,待会谈完事不如麻烦她帮自己挑一身得体的西服。 葛忆清从行李包里随便找了一身衣服,想来吴俏见自己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穿得太正经。 事实上,他也没几件很正经的衣服。 一条破洞牛仔裤和皮夹克,正是近些年m国流行的穿搭,这身衣服是他在离开m国之前买的,但等他来到华夏,却发现这身行头太过扎眼,便压了箱底。 葛忆清翻了翻,最终还是找了条没破洞的牛仔裤,再搭一件毛衣,随意用凉水洗了把脸便出门了。 约定的茶楼位于霁湖一岸,环境清幽,茶品丰富,不少单位举办工会、活动都会选择在此。 此时霁湖两岸的垂柳已经隐隐枯枝,比起夏日的热烈,如今霁湖的景致要沉稳不少。 茶楼的伙计把葛忆清领到二楼角落,一个观景绝佳的位置。 一个身姿绰约的女人背对他坐着,葛忆清突然顿住脚步,问那伙计,“你没带错地方?” “没错啊先生,吴小姐的位置,您姓葛,对得上。” 葛忆清一步步靠近那个位置,一刹那,他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一下子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个女人也看见了他,对他笑笑:“葛先生来得挺准时。” “我母亲是德人,”葛忆清打住话头,“吴俏约我在这个地方,请问你是……?” “葛先生不如先坐?”沈润秋吩咐伙计上茶水,葛忆清在她对面刚坐下,沈润秋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一下,沈润秋。” 葛忆清一头雾水与她握了握手,“葛忆清,yvonne葛。” “葛先生看来很好奇,我为什么会通过吴俏找你?” 葛忆清点了点头。 沈润秋沏了两杯茶,一杯给他递过去,“葛先生不如先尝尝霁胡特产的龙井茶,自己带来的茶叶,上层特供。” “你到底是什么人?” 葛忆清为表礼貌将茶水一饮而尽,出于疏离,他目光中仍充满着探视。 “我是代表黎明器械厂来的。” 第136章 有过一段经历 此言一出,葛忆清就明白个七七八八,看来沈润秋也是如同杨勇一般的投资者。 就是不知为何她没有通过吕培杰找上自己,而是靠吴俏来与他简单联系。 吕培杰所带领的这几人架构他还是清楚的,吴俏属于绝对的外围人员,绝对不会接触到如此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他隐隐有些担心吴俏是不是被眼前的女人利用了。 但看她这态度,似乎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相反她特意拿这么贵重的茶叶来招待自己,反倒是让葛忆清越想越觉得自己今天随意了些。 “deutd?没想到葛先生还是混血。” 见谈到自己,葛忆清有些青涩,“是的,他们都说我长了一张东方面孔,没有一点我母亲的影子。” 但令葛忆清有些震惊的是,眼前这女人还会说德语。 “听说葛先生mit毕业,不知道大学修的是……?” “电子工程。” “eecs系?” 葛忆清点了点头。 eecs全称电子工程和计算机科学系,mit的eecs属于施瓦茨曼计算学院,同时也是mit最大的学术部门,在全球具有很高的声誉和影响力。 葛忆清能从这里毕业,就说明他本人的能力放眼全球都是绝对顶尖的程度,这让沈润秋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葛忆清,不能放过。 葛忆清不知道沈润秋心里想什么,而是有些惭愧地向她微笑:“沈小姐知道的还挺多。” “我还知道贵院的十号楼穹顶上刻有mit校训,‘mens et manus’,意思是手脑并用。” 葛忆清心下更为惊奇,便问道:“沈小姐之前在mit待过?” 紧接着,他就见对方叹了口气,眉间浮起些许愁绪,但她很快便调整好,抿了口茶回应道:“如果硬要问的话,是有过一段经历。” 但与如今的时代隔了有三四十年。 mit最出名的建筑正是主楼建筑群的十号楼,巨大圆形穹顶下是着名的lobby7,在游人多的时节有不少人前去合影打卡。沈润秋前世的毕业照就是在那里拍的。 但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沈小姐是哪个学院的?” “医学院。” 这让葛忆清更为好奇,“沈小姐看起来很年轻,如今是毕业了还是……” “不,我只是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但并未正式就读。”沈润秋释然一笑,“我在国内读的大学,京城医科大学。” 葛忆清连连点头,兀自小声道:“那也很厉害了……” “葛先生从国外毕业,明明可以直接找一个不错的大企业直接上班,年薪恐怕比华夏要高出很多,为什么会选择回华夏?” 这话让葛忆清一愣,他没想到沈润秋会这样问。 “我父亲是华夏国籍,我也是。” “中文不错。” “我的父亲是华夏人,平时在家里我们都用中文交流。”葛忆清用那口带着华夏北方口音的普通话回答她。 “所以我可以浅显地理解为,葛先生回国是因为父亲?还是带着某种归根的想法?” “都有,但主要的并不是这个。电子血压计的巨大市场是我回来的主要目的。” “葛先生的电子血压计如今研发到什么程度了?”沈润秋问他。 葛忆清低头一笑,他也没藏着掖着,而是老实道:“现在我们展示的是最新的成果,也是在第一代升级之后的第二代,比起前一代来说传感器和分析元件小了很多,在精度上还有些许差距。” “当然,他的使用十分便捷,比起传统的测量血压,我的创新能省去不少学习时间。沈小姐这么问,是有投资意向吗?” 虽然目前产品还没有达到特别成熟,但葛忆清仍旧对他抱有很大的自信。 正如吕培杰所给他描述的蓝景一般,目前华夏的医疗器械市场就是一片未经开发的蓝海,本土企业的竞争少之又少,想要在这里开展一番事业并不难。 “当然有,但我想我并不会把巨额资金注入这样的项目中。” 沈润秋的直截了当刺痛葛忆清的内心,他回答得有些急促,“沈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葛先生在决定回国之前有没有认真调查过华夏市场,分析这样的电子血压计的前景究竟如何?” 沈润秋的话让他沉默下来,商业上的事情都是由吕培杰负责的,而他也对自己说不用管市场,只管技术就可以了。 见葛忆清沉思,沈润秋顺势继续说:“我找吴俏了解过你们产品的成本,说实话,如此高的成本,即使在华夏有市场,你也难以销售出去。” “我不清楚葛先生的发明究竟用到哪个品牌的材料部件,但仅仅根据m国当前材料市场的最低价格来看,一台电子血压计就需要将近四百美刀,换算成国内货币,价格在一千多元。这还没有算里面设计电路、编写程序和测试等等环节。” 葛忆清连忙打断她:“人力成本可以不用考虑。” 血压计是葛忆清自己的成果,人力方面也只是付出了他的精力和时间,因此他是有底气说出这话的。 沈润秋笑了笑,并没有反驳他,而是问道:“葛先生知不知道,如今华夏医疗器械市场上一台水银血压计的售价是多少?” “三十五元。” “其测量精度远远高于电子血压计,操作虽有些复杂,但并不难。无论是成本还是精度,电子血压计的实用性都比不上传统水银血压计,它仅仅是在操作方便上胜出了。” 沈润秋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前世她刚刚就业时,水银血压计仍旧作为血压测量的“金标准”,其地位难以撼动,直到之后各种环保法条限制含汞血压计的生产,电子血压计这才慢慢被认可。 但那时的电子血压计已经经过了很多年的改进升级,伴随着材料学的不断发展,它的研发成本才逐渐降低,许多普通家庭会购入一台血压计用以保健。 “从电子血压计的优点来看,葛先生应该是瞄准了家庭市场。但如今华夏一名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就四五十元,这还属于中等水平,葛先生怎么会有自信认为普通人买得起?” 第137章 十万块也没有 葛忆清面色一滞,忽地想到早上吕培杰那通电话,脸色才放缓一些,“沈小姐为什么就认为,电子血压计在华夏没有市场呢?” 换做任何人,自己的成果被这样说心里都不好受。 葛忆清的自信来源于他的成果,而如今沈润秋如此不加掩饰的贬低,虽然言语之间充满了客观理性,但葛忆清并不想承认。 但沈润秋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要不然怎么把他拉拢来做监护类的仪器。 “凭你我脚下这片土地,我比你更了解国情。就算换成门外汉来分析,他也是没有市场的。” “沈小姐,如果你没有合作意向,那我也没必要再坐下去了。”葛忆清的神色愠怒,明显是动了气。 但沈润秋岿然不动,抿下一口清新的龙井茶,从座位旁的包里拿出一叠资料,眸光闪烁看向他,虽然表情未笑,但在葛忆清看来是有一些嘲弄的意味。 “葛先生,我记得从我进来就没说过要同你合作吧?” 沈润秋把资料拍在桌面上,“我今天找你,是邀请你加入我们。” 葛忆清毫不怀疑眼前的女人在戏耍他,哪怕他对于人情往来再迟钝,也感到了些许的不自在,“沈小姐,你不觉得这样冒犯了我个人的领地吗?” “难道说真话都成了一种伤害?”沈润秋将茶杯端在半空,嘴唇微弯,“葛先生看来听不得一句真话。” “华夏有句老话,不知道葛先生有没有听过父亲讲,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只不过作为一个旁观者说了我看到的,怎么就成对你的冒犯了?” 葛忆清不说话了。 他知道沈润秋说得不错,但刚刚她那句直截了当的“我想我并不会把巨额资金注入这样的项目中”实在是让葛忆清难以接受。 “沈小姐认为我的血压计没市场,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有市场的?” 葛忆清想听她说出个一二三来。 如果她说不出来,那么自己完全没必要坐在这里耗费时间。 “监护仪、ct、mri。这是我所认为的市场,也是目前华夏最需要的突破。” 葛忆清表情微变。 沈润秋顺势将那本资料推过去,“或许葛先生会对这里面的内容感兴趣。” 葛忆清内心虽有怀疑,但他还是持着礼貌拿起来随意翻了几页。 这一翻不要紧,里面的内容是越看越心惊。 里面的内容再清楚不过,包含了一台监护仪的外观设计、原理,以及一些细节。 他毕业项目是医学与电子工程学交叉方向的,自然知道目前监护仪发展到什么程度。 六七十年代到如今,监护仪还处于一个初级发展的阶段。功能很简单,主要是监测使用者基本的生命体征,比如心率、血压这些。 但限制也很大,体积和操作是很难迈过去的坎。 沈润秋给他看的这份资料,明显不是当下市面上存在的发明。 资料上是一种更为先进的概念,因为这份监护仪的策划书在技术和功能上都有进步。 他的参数比起当前市场的产品要多出不少,例如血氧饱和。此外还多出了数据处理以及监测跟踪,甚至还有报警功能。 可以说,这里面考虑了临床使用场景中方方面面的实用功能。 拿这里的概念和当下市场里流动的监护仪来比较,后者更像是一辆自行车。 而前者则是在自行车的基础上,加了两个轮子,多了机动装置以及外观,甚至为车身刷了一层好看的漆。 他吃惊地抬头:“这是……?” “这是我眼中医疗设备行业的未来。” “当然,我们的目光不仅限于此,我刚才说的ct、mri等更高端的设备,也在我们公司的发展企划里。” 葛忆清紧锁眉头翻到最后,舒了口气,“抱歉……沈小姐,我想知道这之后的内容。或者说,我想见一见这份设计书背后的作者……” 沈润秋给他的这份资料并不全面,有很多内容他都想知道。例如某种参数的测量要用到哪种传感器,其中的程序又如何设计。 这对于一个沉迷于学术研究的人来说,看不到下文简直就如遭受了酷刑,葛忆清当下正是这种感觉。 “葛先生,这可是商业机密。”沈润秋给他添了点茶,神叨叨地说,“能给你看这些内容都是开了后门。” “对不起……是我逾越了。”葛忆清为自己刚刚的失态感到惭愧,“沈小姐刚刚是说,邀请我加入你们?” 说到这,他纠结起来,“可是血压计……” 这是他的心血,他始终放不下的东西。 “一切选择都在于葛先生个人,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也盼望葛先生做出对的选择。” 葛忆清看见这份企划书,心头的什么傲气、自信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是个实诚的人,不会说反话。 这一具有革新性质的资料好就是好,没什么可辩驳的。和这份资料对比起来,自己苦哈哈造的电子血压计简直就是小儿科,不,甚至连小儿科都不如。 因为它真的如沈润秋所说,没有市场价值。 其实道理他很明白,只不过是不舍得承认罢了。 “辉耀公司开出一百万美元的价格买断我的产品,沈小姐能给我多少支持?” “我没有钱。”沈润秋笑得理直气壮,活像一个空手套白狼的,“我们没有辉耀公司的资金实力,一百万美元没有,一百万rmb更没有,事实上,我们连十万块都拿不出来。” 上次她在付成安面前也是说自己没有钱,但她拿出了自己的诚意——五千块。 如今再对葛忆清说这话,沈润秋同样也拿出了自己的诚意,正是那份资料。 “金鹏公司的杨老板可以提供给我五十万元的投资。”他微微笑了笑。 “并不是我非要这么多钱,就像我之前说的,只要产品能上市推广,里面的研发人员成本可以不计入,我可以不要工资,但是我们做样品、测试,需要很多昂贵的材料……” 第138章 除了吕培杰 沈润秋松了口气,事实上她所担心的正是葛忆清提出什么超越她能力范围的要求。 目前黎明工厂处于转型的重要时期,前段时间杨勇来捣乱造成的损失还在拖着,实际上是拿不出多少钱的。 要知道国外一个具有经验的高级设备工程师年薪高达几十万美刀,也还好是葛忆清没有工作经验,让沈润秋有和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材料的问题葛先生不必担心,我们公司背靠北方华安钢铁,什么渠道的材料都能给你找到,只要你肯来。” 葛忆清抬眉,眼中清明了些,“我目前并不想脱离我的团队,沈小姐如果要我加入你,那么我的团队也要来。” 说是团队,他们也不过只有四个人。 他、吕培杰、吴俏和聂鑫。 沈润秋略一思索,“除了吕培杰,其他人可以考虑。” “为什么?” 葛忆清认为吕培杰虽然在技术上不赶趟,但他在商业上的能力比自己要高出不少,他造出东西来,总要有人把东西推出去,无疑吕培杰是他心目中最好的人选。 “看来葛先生对自己的团队成员都很有信心。” “不瞒沈小姐说,我并不想把自己的技术就这样卖出去,因此辉耀公司的买断合作我一直都没有答应。金鹏器械厂的杨老板是吕培杰找来的投资者,他对我们的产品很看好,今天晚上有约谈……” “哪个杨老板?杨勇?” 沈润秋明明记得他被收押来着。 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葛忆清点点头。 “葛先生,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沈润秋忽然眼神中多了一丝狡黠,。 “赌什么?” “就赌这位杨老板并没有投资的意向。” “不可能。”葛忆清眼神坚定,“杨老板是江南省最大的民营医疗器械厂经营者,他的态度我上次和他见面能感受到,他很热情,比一般的投资者多了很多耐心。” 沈润秋心说这些耐心是不是给你的还不一定。 八成是这老色鬼为了让吕培杰上钩献出吴俏而放出的烟雾弹,倒让葛忆清误会了。 “葛先生,如果我赢了,你得答应我的条件。” “我赢了呢?” “那你可以把吕培杰带进来。”沈润秋面上并无一点示弱,“在你去之前我得提醒你,吕培杰和杨勇不是什么好人,最好别接触太深。” 为了达成目的,他能把自己的女朋友亲自送上大老板的车,其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这也是沈润秋不想要吕培杰的原因。 有再高的商业天赋又怎样?更何况吕培杰的馊主意还不如易潇的。 当然这件事沈润秋不会主动和他说。这是吴俏的事,沈润秋并不是个喜欢消费苦难的人。 如今黎明在市场上有易潇辅助,沈润秋认为已经足够。如果再把吕培杰这颗定时炸弹弄进来,说不定哪天给她爆个惊喜。 葛忆清没把她的话当回事,笑了笑,青涩的面庞多了些自信,“那沈小姐静待结果好了。” 喝下沈润秋添的茶,葛忆清心思沉重地与她告了别。 再看沈润秋这副未经世事的清秀面庞,葛忆清心里直呼自己一开始看走眼了。 这沈小姐哪可能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相反,她比自己见的世面多多了。 下到茶楼一层,吴俏正在门口捏着茶杯不知道想些什么,心不在焉的。葛忆清凑过去,吓了吴俏一跳,她捂着心口缓了两口气,问他:“你和沈小姐谈完了?” “吴俏,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以吴俏的人际圈不会交到沈润秋这样的朋友,除非是沈润秋蓄意接近,葛忆清感觉可能性很大。 “怎、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给我一种很强的目的性,而且……她似乎对我们很了解。” 吴俏心虚地找了个借口:“可能沈小姐对我们的项目也抱有很多期望吧。” “不,她并没有看上我的项目,她看上我的人了。”葛忆清凭直觉判断。 “看上你的人???” 吴俏暗暗道,没记错的话,沈小姐是有对象的吧? 沈小姐的对象宽肩窄腰力气很大,长相也是十分板正,葛忆清说,沈小姐看上他了??? 怎么可能! … 晚上,仍旧是熟悉的红星饭店包间。 比起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来人有三位,少了吴俏,多了葛忆清。 沈润秋就在大厅里随意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吴俏坐她对面,点菜员递过来菜单,沈润秋随意点了三个,吴俏也没敢吱声。 菜上了,沈润秋先动筷吃了几口,见吴俏表情复杂地坐在那里半天不动弹,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道:“快吃,待会儿凉了不好吃。” 吴俏终是不好意思地开口问:“沈总……葛忆清说你在追求他?” 自从今天跟着沈润秋去黎明器械厂里转了一圈,吴俏就改口叫她沈总。 沈润秋听完险些噎住,她咳了两声,“你说什么?” “葛忆清说你看上他的人了,可我一想,沈总不是有对象吗,他怎么这么说?” 吴俏也感觉自己的猜想很离谱,直到沈润秋今晚说带她来吃个便饭,结果这吃便饭的地方也有葛忆清出没,她不得不考虑起葛忆清话语的真实性。 原来一眼假的话,现在也有点像真的了。 “这小子!”沈润秋被他的直男精神狠狠震撼了一下,话还能这么说的。 想到另一个直男韩牧潭,沈润秋不禁比较起来……这一点上,还是葛忆清胜出。 要说她刚认识韩牧潭的时候,她势必要把这奖颁给韩牧潭的,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韩牧潭像有人指导似的,相处起来轻松不少。 沈润秋哭笑不得道,“别听他造谣,我是想把葛忆清拉进我们公司来搞研发,或许他误解了什么。快吃饭,待会还有正事办。” 没过一会儿,就见摇头晃脑的杨勇被人迎着进来,走到那熟悉的角落包间里。 吴俏的目光在看到他那一瞬间黯淡了,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那段不愿回想的过往,她永远不会忘掉。 第139章 场上的边缘人物 在杨勇还没到之前,吕培杰小心翼翼地在席前叮嘱葛忆清道:“今天晚上不要在杨总面前提起吴俏。” 这话令他有些错愕,葛忆清今天才与吴俏见了面,怎么吕培杰如今这样说? 想到今天吴俏不自然的神情,葛忆清心下疑惑更甚,“为什么?” “哎你别问那么多,照我说的做就行,待会杨总会对咱们这个项目表明态度,你听着就是了。” 还没见人进门,杨勇洪亮的声音就自门外传来,“在门口谈了点事儿,我没来晚吧?” 葛忆清抬眼,与那刚刚进门的杨勇对上眼,对方很热情地向他伸出手:“这位就是葛博士?你好你好!” 杨勇今天穿着一身休闲服,发间比起前些日子多了不少白发。 前几天葛忆清和杨勇见过一次,总觉得杨勇比那时憔悴了不少。 “我还有事儿,咱们今天啊,长话短说!”杨勇眼睛眯成一条缝笑了笑,脱下外套挂在包间门口,“葛博士那个……什么项目来着?” 葛忆清提醒道:“电子血压计。” 杨勇不在意地笑了笑,没有为自己的卡壳而感到抱歉,“对,你看我这脑袋,事儿太多了就记不得!” “小吕,你之前说葛博士这个项目得要多少钱来着?” “杨总,我们预计总投资需要五百万,先期投资五十万,后期的看上市之后市场反响。” “五百万。”杨勇喝了点酒,表情有些为难,“五百万是多了点呐。” 葛忆清看他面容为难,便连忙强调道:“杨总,我们先期只需要五十万,后期投资可以等审批证书下来再讨论。” “可就是五十万,他也不是个小数目啊,小吕,你说是不是?” 杨勇眼尾扫了葛忆清一眼,心道这小子今天倒是好好捯饬了一番,看来这顶级学府出来的知识分子也没成书呆子嘛。 吕培杰连忙应和,“对,杨总说得对!早些日子我就和葛博士说过,咱们国内目前投资环境呀不比国外,人家能两眼不眨掏出一百多万来给你投资,那是人家有钱!” “国内目前民营企业刚刚起步,发展大的更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杨总这样和国企抢市场的老板了,能给你往里投钱都是好的。” 杨勇点了点头,咧嘴一笑道:“小吕这话说的,我爱听。” 吕培杰也跟在一边陪笑,“我这也不过是说说当前老板们的遭遇嘛,我爸也是一个厂子老板,耳濡目染也是听了不少。” 杨勇来了兴趣,“你爸也开工厂?干什么行业的?” “做的不如杨老板高级,我父亲是干服装的,这两年在粤省那边开了个小厂子。” “那这么说来,今天坐这儿倒是挺有缘分?我看你这小子倒有点商业头脑!”杨勇就与吕培杰碰了碰杯。 “杨老板哪里的话,晚辈全靠杨总提携。” 葛忆清被两人三言两语便挤到了最边缘,他坐在席间紧张是紧张,但想插话却总是找不个话题来。 “小葛愣着干什么?快吃菜!”杨勇含糊招呼道。 第140章 她赢了 葛忆清捏着衣角坐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闷闷回了一个好字。 杨勇闲聊之际喝下两杯酒,眯眼再看葛忆清那失落的样子,不免有些得意,“小葛发明的什么血压计,到底有没有市场?你想叫我投资,总得说清吧?” “不能你说你是什么大博士,一会儿又唬我说国外什么大公司要投资你,我就相信吧?” “这年头哪个人身上没点本事?小葛,这我就得说说你了,谅你是个商业场上的新人没什么经验,你总不能一点尊卑都不讲,酒开了两瓶,你可倒好,一个劲儿的喝白水,这可没意思啊。” 杨勇这话说得直白,吕培杰见他有点喝大的意思,生怕说露馅,便卑躬笑道:“杨总教训的对,小葛刚出社会没什么经验,这餐桌礼仪上确实是差了点,我代他向您道歉,这样,我喝一杯!” “你喝算个什么劲儿!”杨勇喝得脸红脖子梗,伸手指向一脸单纯的葛忆清,“叫他来喝!” “是是是,小葛,你来。”吕培杰就将满上白酒的酒杯向吕培杰递过去。 “我不会喝酒。”葛忆清脸色难看。 “不会喝酒,你他妈来什么饭局!”杨勇酒气上来,看着葛忆清这模样就来气。 不就是读了几年书,牛气个什么劲儿,到了社会上不还是要对他们这些早一批闯出来的企业家鞠躬哈腰。 葛忆清隐忍着内心的不快,在吕培杰的注视下将就酒杯中的汾酒一饮而尽,嗓子火辣辣的,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但他分得清,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杨总,酒我喝了,钱你是不是也要投?”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喝酒我就得投钱啦?”杨勇一身匪气,言语之间满是对葛忆清看不起,“你当在这做选择题呐?不是唉就是必?” 他的文化程度也仅限于说个唉必塞(abc),再多了就说不上来了。 这也正是他讨厌这群文化人的原因,读两本书就敢骑到他头上吆东喝西,今天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叫这小子认清现实! “杨总,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就过分了怎么着?让我给你们投钱,一个个叽叽歪歪的一点眼色都没有!” 想到自己这还没着落的谅解书,杨勇怒意更甚,“你还想让我投钱?好啊!” 说罢他从席下提起来两瓶高度数白酒,“今天你把这两壶酒喝完了,我就给你投资,五万块!” 一旁的吕培杰连忙拽了拽明显喝大的杨勇,“杨老板,这可不行,咱们之前说……” 杨勇甩开他的手,语气不屑:“你小子别添乱!” “杨老板如果是这个态度,那恕不奉陪。”葛忆清脸色愠怒,他实在没想到,杨勇内心是这样的想法。 他拿技术和杨勇做交换,至少在某些方面,他认为他们是平等的。 就算是在国外的商业市场上,华尔街的投资商出来谈生意也不是这么个谈法。 葛忆清起身整理好衣服,从没喝过酒的他此刻竟是有些头晕,乱七八糟地心道今天这局倒是让沈润秋赌赢了。 杨勇看他决绝离开的背影,骂咧咧道:“让你走了吗你就走?” 话刚说完,竟是脑子犯轴直接站了起来,一脚朝葛忆清踹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