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赋》 第1章 天有不测风云 身为历经几朝的位高权臣,李甄警觉世道要变,天将有不测风云,山河不复,可便是先帝也不曾料到,新皇帝才即位几年,皇城就要变天,甚至竟是被自家皇子所夺,事已至此,既已成定局,他只有听命顺从,才得保全自身地位与性命。 未被新帝所杀,如今固然也不能死于反王手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知其罪再大作恶再深,也要承大势所趋,为长远思量。 即与谷王在川门,迎反投降,燕军入城,京师陷落。宫中兵马火焰腾起,院阁掀起,新帝不知所踪。 偌大的国城皇宫,竟霎时空荡零落,毫无半点往昔之盛景,有的只是遭蹂躏过后的昏暗深沉。 反王传人将受限的谷王与李甄一并捉到跟前来,毫无疑虑地问及新帝去向,甚是胁迫,也显得理所当然。 两人却不知所言,俨然不知新帝去往何处,如今近况,有何能搪塞得了如此一位深谋心机的新君王,既理不清道不明自己与新帝出逃之故无半点干系,或从中知晓些什么,不得不令人生疑,而燕王恰是疑心颇重之人。 燕王身着一身戎装,挥起之剑徒架于李甄脖颈之上时,其便已宛如他可任意宰割的奴役,在拼力向暗暮无光的天爷寻求一丝转机,刹那间,反王的眸光透出一挂藏不住的忍,他竟觉其大抵无心要杀自己,只不过儆猴时需要他这只诱饵自己抬着头伸出脖子,他瞥时,谷王极怯懦地伏在地上,头似已深垢在土里长了根,他转眼见燕王恶狠威劣的神情在寥寥中失去耐性,于是紧要关头夺口而出道,“殿下,臣等必然顺服于您!即旧景已逝…又何故多扰?” 他所言,显而正中了燕王心地,反王扰的不是已出逃新帝如今身在何处,扰的无非是惶惶天朝,朗朗乾坤,天子亦不能不受悠悠众口所迫,他当是心悬着往后景象,李甄所言,便说到了反王心上。 燕王何等威风凛凛之人,攻城夺朝都不为毫虑,此时却颇有考量。 持剑空悬之际,李甄察言观色,乘机而上,他虽桀骜,也不糊涂,懂得变通,“殿下…不…”李甄与身旁跪首的谷王相睹片刻,眼色微转,“君上…臣叩见君上!…”尊上一声,延绵宏亮,大殿之内偶有回响…. 此时燕王脑中盘旋道衍所明,旧朝得以攻破时,虽改朝换代,而把持纲政的仍旧是前朝那些旧臣贵族,要想顺利令万民甘心俯首,他等必然诚心为燕所用。 道衍不仅谋划此次反役全局,所思更是长远无疑。 燕王渐而敛容收手,剑柄朝大殿堂中一掷,刀锋使砚台挥墨笔摔碎裂,殿中恍而寂清,谷王瑟瑟作畏,久久不敢抬头一视,李甄俯首,躬身低伫在龙椅之下,心中自明,君臣若不成,牵连的必将不是自己一人,恐是整个李氏家族。思时心有余悸,冷汗藏背。 燕王脸面和缓,举动却动辄令人琢磨不透,“爱卿所言,在外人听来,俨是忠义了,若你今为此,故意言之…” “臣之诚,言之切。”李甄稍抬头低望燕王神色,嘴角暗搐,眸光暗深,隐忍中燕王忽笑怵耳,“爱卿果然是忠君爱国之典范,不愧为曹国公之子,你若是故意为之,也当是为天下所表忠心则罢…”试问尤锋利,李甄只得顺势而应和。 “是。” 燕王稍往下躬着身,亲手将他李甄扶起。 与此之时在旁的谷王受唤,燕王身去回龙座,言语带几分刺厉试探,“抬起头来。” “燕王兄…”皆知燕王气概一向孤高,如今临朝成君,当日卧薪尝胆,今日正屈无人一试威仪,谷王向来怯懦,燕王愈发怒不可遏,“本王叫你抬起头来。” 谷王巍巍俯跪而起,头顶冷汗浸透侧发髻,耳边隐隐拭下。 他便自作灵机一动,心中暗下功夫,随墀下一扑,涕泪交加,可怜横泣起来,跪倒在燕王身下的谷王假亦为真,真亦为假,攻城破宫,本就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冠上弑侄篡位之名,如今他也来给自己添乱,实在令其怒恼中烧,“你如今作为,是想致本王于不仁不义之境啊!” 燕王语境间平疏,所警却令其人泛泛畏缩,也便不敢再泼张作势,“本王念在你与我为一父同脉兄弟,今日之事,且不与你计较,若是让本王知你再生事端,便以你头颅警惕天下人!” “王兄明鉴…弟不敢再犯!绝不再犯…” 疯态作罢,谷王急忙抬袖拭泪,好自为之。 “本王今日攻城,即是以己命作筹,若此一战无成,白白浪费了数载辛苦起势,诸位军将亦与我为拼死相保之友臣,你等若能互尊互辅,自然于我朝有益,若是有人胆敢恣意谋犯私起,莫怪本王不顾情面,以儆效尤!” 如今旧朝即逝,新君正盛,确是戏一出屈居人下听天由命,何人敢犯? “是”… 李甄俨然从阴狠君王手中换回一条命,是以忠实仁臣作筹,以世家尊卑作保,必将稍有忤逆而身首异处全族遭殃,此后步步皆以谨小慎微。 李府上下无不垂胸顿足,虽义愤,却又不敢言明生事,苦等李甄归府主持大局,夫人徐氏,痛心疾首,悲不自己,便晕厥一气,府中没了中枢,乱作一团,侧室那头虽日常张牙舞爪,关键时却缩回柳轩不敢生动,怕是自知若国公一去不回,自己也声名不保,便不敢胡乱行径。 “兄长随父而去,母亲病急,若是我这个女儿不此时自立,又有何人能维护阖家。” “可是小姐,他们未必肯听信于您……”也难怪侍婢亦沁一语道破,六女李沐和如今在李家还无说话余地,身为家中幼女,自然事事要听从尊上,李家尚以家教严明闻名,再有侧室姊妹小姐们时时从中作乱,恐难为其随心所欲。 “柳氏是隐忍不形于色的,可她柳轩诸位小姐们并不如此啊,她们恐舍尽全力难为六小姐。”夫人徐氏床榻前,顾阿婆一向看势彻底,直言不讳,“你跟着和儿,若柳轩那儿有所异动,便以我之名予其府中掌权,国公爷一日未归,这儿便一日还是国公府,和儿便终能代为当家。” 夫人身危体弱之甚,咳喘不止。 “夫人所言是,您恐不能再受风寒,如今外面也不太平,若是您再倒了,便真要遭乱。” 年轻女婢雅瑟在旁满是忧心,前来扶夫人病躯睡下。 通院内,一闻燕反王入京,王朝将更改,李甄为前朝国公,亦是前帝器重之肱骨,若难逃判罪流放之道,莫说还会查府抄家,连同阖家人子都跟着遭殃,奴仆们就都吓得手足无措,有些心痛自己安危的早些紧着暗中偷出府去,想追回也是多举,如今只剩下残留余人观察张望,不知朝哪边顺势而倒,要是他们一去也一了百了,反而留在府上亦权当是些见风使舵背信弃义的小人,这些人,令人不屑去说,可如若从府里就开始乱必将父苦心孤诣的一世家业毁于一旦。李沐和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自恃幼弱。 亦沁在与其禀状,“府中后院,如今熙攘难平,都吵着出走的出走,要分俸的分俸,分物的分物,就是没一个愿意忠心侍主,甘愿同受的…” 李沐和平心静气,道:“此皆意料之中。” “罢了,我老婆子陪姑娘走一趟吧…” “有劳顾阿婆了。”亦沁起身推门请小姐,顾婆子过来相扶安慰,往北边后院中去。 果然一片喧嚷,争抢的争抢,评理的评理的,“住手!”顾婆子使出教鞭,挥打在后院正中的一棵光秃槐树干上,响声一片,挥打层皮,脱落下来,众人目瞪口呆,哑口无言,见小姐,躬身低伏在后头,“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你们当真是同这死树一般不知死活,没脸没皮了,死树一载换身,不过受主人悉心照料,来年还能枝繁叶茂,若是只剩下残身,便是死活,也怨不得主人,仍得谢主人昔日荣恩,才得以一时丰茂,你们这些墙倒众人推的狗东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们国公府是苛待了你们,此时便都弃暗投明去了?真令人寒心!” 李沐和脸色无变,招手即使亦沁拿出着什么来,众仆仍是不敢作声,后定眼瞧去,“这儿,是府中奴仆户细,记清了这府上你们的姓名身世,家眷筹碌,若是执意一去的尽管来我这报上姓名,还你们自由身便是。”罢又纷纷埋头屏气。 李沐和示意缓刻,“听着,小姐有话说。”人人听细听清,好怠不敢违待,“你们也算在府上待了许久日子,无论是新来或旧从,国公府中向来不缺奸佞无知之徒,如今世事有变,出了这府门,你们便俨是旧朝之奴,代罪之人能逃得出国公府,也出不了京都,空有自由身,徒难保全己。诸位想清楚!” 泛泛仆人意不能决,一众以为如今国公府也没多少时日,与其再加一罪∶逆臣之奴,不如早些脱身,一众以为国公若不倒,就终究有人庇护,无果成亡朝之奴,也便没有自己的太平日子。 几人左右徘徊不定,突闻偏门有人来,大小姐李未柔言明出声,语气平缓,眉梢势头,“好大的威仪…不知父亲又何时动过如今大的火气,六妹何故令己令全府心神不宁呢…” “如何能像我们这般像个大家闺秀模样,遇事冷静,终究不过外戚养大的小姐…”醉心见她们一派胡言烂语,驳了一驳,“不如大小姐,三小姐如何模样,只知我们姐儿绝不会对公府放任不管,独善其身。” “呵!我们自然不能放任不管…要管也得是长姐,你跳出来,可知道尊卑有序,长上为大…”李未柔身旁的三女李未枈直言不快。 醉心冲撞道:“你们又何知尊卑有别?我们姐儿……”亦沁转身过来,向其一眼警醒,“你今日,已说了许多话。“醉心不快,便也不能说。 “大小姐乃公府长女,是比将来少公爷还大一头的姐姐,也当是比各位都大的尊贵。”女婢平哩见势得势出来大喊。 未及众人瞠目,顾婆缓步前来,“小婢子所言差矣。”其眼神锋韧,言之坦然,“大小姐自然是府中的大小姐,可也得分得清嫡庶才对,六小姐虽为最幼,确是与之不同的嫡系,即算是上了宗堂,她的名字也是排在诸位小姐前头的,何止大小姐您,便是李氏宗老们来了,也得尊其声嫡小姐….故府中大小事宜,不论如今亦或是将来,身为嫡女,必是管得的!何况……” 李未枈气不打一处来,想上前理论一番,被身边人拉住。“何况夫人有吩咐,我老婆子前来,便是算准了你等会来此装腔作势,卖弄风头。” 李未枈之婢安哩不能忍,呛声呵斥,“是谁装腔作势,谁卖弄风头了,顾阿婆您虽大,又难能管到我们大小姐头上来呀!……” 顾婆伸手即扇去,打得安哩立而不稳撇过身去,只捂脸怒目,“小小奴婢,也敢冒犯到主子头上,夫人之命你敢违?” “来人!将柳轩小姐们请回去!这儿自有六小姐做主!”顾婆此话一出,令众人错愕,见李未柴仰着头,“你...你!” 顾婆朝她不失礼地点了点头,且环顾四周厉肃地道,“你们,是不将夫人之命放在眼里了吗?”府役虽对柳轩之势畏惧三分,却也不敢违逆主子,彷徨间动身便将其人围住。 “小姐们请!”“小姐们请罢!”那声音格外刺目,柳轩人已是灰头土脸,泛泛心内怀恨,又无可奈何得了,便闻脚步声延绵至几米之外去,已绝于耳,她人从偏门而退... “亦沁…”众人喘息眨眼间,她继续清点,持薄扬起声,“明安堂奴仆二十五人,上奴六人,中侍九人,下仆十人…憬堂,奴仆二十一人,上奴六人,中侍七人,下仆八人,繁堂,奴仆二十人,修宇、志宇、合阁各为十七人、柳轩,奴仆十六人…内院四十五人……” “其他中堂十人,晖堂七人,事中轩,私医塾,各门户的,共计二十奴。” “上奴是近身侍奉主子的,入府先,自然出府为先,若是有要出府的,尽早报上姓名拾了银两….”顾婆旁作提醒,亦沁也说,“上奴出府,体恤多十两银钱,划了奴薄,便可出府返家。”上奴们却左右相看,俨是把小姐的话听进去了,心有不忍,尤以刘奴为首当头几人伏倒在地,“六小姐深明,公爷夫人待人仁善,奴们不愿而去,愿留在府中。” 接着便都是附声跪倒的,“奴等愿留在府中…”于是无论上奴小奴皆不以出府为由头再敢声张惹事。 亦沁陪李沐和回阁之时,宫使回来禀传消息,说是朝中变动,燕王要与旧朝故臣们理理国事,叙叙旧情。 “所以留了国公爷在宫中?” “是。”亦沁与醉心却实在不假疑虑,“叙叙旧情?有何旧情可叙?虽说反王乃先帝之子,今帝之皇叔,可其远赴封地与我们家公爷鲜少来往,莫非也有旧情要叙不成?” “此次开城迎逆的不止国公一人,还有谷王…谷王与燕王是亲弟兄,还有京师公侯,亦是皇亲国戚。”宫使如此回禀… 随行穿过阁院之内水廊,涉径往庭中去,“国公爷奉命与燕王此役对峙,如今燕王胜,若其登皇帝位,府中可否逃此一劫啊?” “…”醉心自说自语,“公爷定能平安回来,说清…且等一切说清便好了。” “入宫未归的,还有什么人?”李沐和在问。 “除谷王,还有安王,兴侯,蹇尚书,张都司,翰林学士等人。” 亦沁坦言,“公爷乃率军与之抗衡之首,即便燕王不介怀,难免反军之臣不心生嫌隙。” “燕王是远虑之人,他不会不知,国公手握几十万兵马曾与之抗衡,如今也并不是毫无可用。”尹仅道。 宫使下去时,尹仅按例给了他多些赏钱,“要你暗探宫内局势,如有异动,速速来报。” “是。” 李沐和几日为府役之事徒劳,未见母亲徐华樊身体有何转寰好转,便不能安心,此时要往繁堂看望。 堂外就已见人多眼杂,再不然,檐中的仆人回报,“是外祖夫人在房中。” 李沐和往内室跨进,三三两两的奴仆站够了整间屋子,她来到几人身前,才与一贵着白鬓老妇久别相见,“外祖。” 贾老夫人和蔼慈目,“和儿,快过来外祖这儿坐…”待沐和落定,她复说,“我啊瞧着你母亲久病不愈,无人照料,便多过来照看些,外祖我虽人老但还是谙事的,有什么不知的,他们也好问我。” “是,外祖费心。”沐和愁容不显藏于心,从小在身边长大的,贾老夫人怎会不知。见夫人睡得安稳,她等不忍打扰,便与沐和退往外堂中。 其握住沐和的手,“这几日熟不太平,府中诸事皆要你看管,可累着了?” 沐和反握贾老夫人手,“外祖,孙儿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这便好,我是怕你在这国公府中无人倚仗,受人白眼。” 沐和感念时,撇开不说,“外祖莫担心,有顾阿婆在身边,自然是不会受人白眼的。”顾婆望去,众仆面相舒展。 贾老夫人言笑道∶“顾婆子原是我身边的,你母亲出嫁时跟着来了国公府,想想也有十余载,嘴巴子厉害些,你可别怕了不成?” “顾阿婆嘴巴厉害些,可句句皆在理。”醉心回答。 贾老夫人不禁问,“是嘛…顾婆子,你啊你…” 几人相觑散去些忧,笑颜渐露,一会里头的奴人来话,夫人醒了。便皆往内室去,见徐华樊倚坐在床前,下人忙上前搀扶,老夫人瞬而双目噙泪,握着女儿的手是又抚又揉,“你们国公也不是一夕为臣,如今能做到如此,必是轻易下不了台,你又何故把自己怄火成这样……” 见两方在面前哭泣愁思,沐和亦是感同身受,只能一旁支持宽慰,忽而堂外脚步匆忙,人员急促,还未及出去打探一番,外面的人就已进来,侍头楚萧奔奔忙忙,从外堂里赶,珠白锦帘外急声来报,“国公爷,公子们,皆回来了!” 徐华樊眉眼大展,喜极而泣,“瞧这侍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在哪,快快进来…”贾老夫人拭目以待,李沐和心头释然起身,在座前以迎,一会儿帘外未见其人已现其形,列数行礼,两公子伏跪在地,国公李甄躬身拜礼,“让外母担忧,实属婿之不孝。”徐华樊床边枕头哀泣,百感交集。 “让外祖担忧,孙儿们不孝。”贾老夫人之欣喜皆写在脸上,连连上前,奴仆掀起帘子来,一众往堂外去,“起来,起来...你们能回来,便是于我老妇最大的仁孝!” 几方悲喜参半,不知是喜是忧,孙儿过来搀扶外祖母落座。 言谈间,两儿问及母亲之病症,问已有多时,是否吃药,可有好转,再询不如一见,“她便来了。”贾老夫人双目泪拭了又拭,见夫人徐华樊收拾整待,才来见过众人,沐和默首掩悲喜,而静随母亲之后,其大病仍未愈,不可怠刻,诸位大喜过望… “父亲,兄长。” 两小爷起身相迎,国公爷说话,“和儿,这两日你可受累了。”沐和应,神色平静,徐华樊已连连拉扶两儿之手,说竟说不出道也道不明,眼中尽是所思所想,令人看得怜恤。 其在李末休怀中哭吟,李甄看不过,起身将妻扶稳,“母亲这是做什么,吾等不是已经回来…” 贾老夫人见人人无事,便是喜笑颜开,“她啊,确是太思太忧了。” 众人转悲而喜,小四爷李末值不忘巧逗,“母亲便是想二哥做的一手好羹,想馋了吧。”徐华樊无怪,却也要来敲打儿子,“值儿…”言罢又在二儿身前抚顺一番,众人心笑,本愈笑愈欢,却偏巧柳轩柳二娘子柳明絻也登门而入,净着一身粉色桃纹青衫裙,头嵌银钗步摇,苦楚勾起口中喋喋不休,“公爷,公爷,您总算回来了。” 婀娜娉婷,曳姿妙态,靡靡含情声,顾盼流星眸。 她柔弱不能自持,竟险些倒在门楣之上,李甄过来相抚,柳明絻泪释下两行,模样娇柔,拥倒国公怀中撒闹起来,“夫君,夫君……” 她承欢时,帷帘旁立着的顾婆说了话,“柳娘子请自重,老夫人仍在此呢…” 柳明絻敛容收手,身形往前端了端,正经地朝贾老夫人的方向俯态拜了拜,“外祖夫人,二娘不敢,只是几日未见夫君,实在对夫君难忍忧思……”说时指在眼间久拭着泪。 堂上倚坐的徐华樊脸色无变,一时不知为何头脑昏迷,片刻倾倒,旁人慌忙来扶,李甄一头弃之前往去,栽倒徐夫人身前,“夫人,夫人……” 急传府医,几头又是忙得不可开交,便是柳娘子自愧自省回了柳轩,夜尽初晨,那头也又使奴子侍从来人,小姐来了几位,纷纷是来看过夫人病势的,时过半晌,却见李未枈道:“父亲,嫡母固然是安稳了些,可我娘呢…她也是对您几日未归忧思不已的,父亲为何不去看看她。” 李甄回头环顾,若不是老夫人身微体重而已回休勉,皆不知其听闻该是如何。 “荒唐!住口!你可见夫人现今卧床不起,你们非但不忧不伤,竟在此说些无关紧要…”见势不妙,李未柔掷地一跪,“妹妹乃是思母之忧不忍,父亲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又与李未枈一齐伏跪,一齐求恕,“为母之忧?夫人岂非你嫡母矣,你可知孝悌尊长?即便是为父我,对你嫡祖母也是礼敬有佳,不敢有半分懈怠…”李甄手指其斥责道。 “未枈从来不曾不尊嫡母,可母亲确是是女儿生身母亲,女儿怎又不懂孝义了?”… 啪的一声,滚烫的巴掌打得众人惘然。 柳轩那边,堂室浑烛之中,柳明絻守灯等候,莫不然忧寡,“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面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发梳在手,思绪往上心头,“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老奴子不知怎可安慰,便携她人说事,“娘子何故如此?如今大小小姐皆已长成,正是花容月貌之时,嫁得好夫婿,娘子自然身份不同,何为一时之忧?” “你不知,我那三妹儿前朝为帝妃,如今反王临朝,也不知败落成什么…”柳明絻含泪盈盈。 刘奴拾起发梳,抚发宽慰,“三小姐虽入宫成了文帝柳妃,终究是我们安远伯爵府的嫡女儿,反王终究会看在老伯爷的面子上有所顾虑罢……” 柳明絻不能决,愁意不能解,“伯爵一族富贵满门,受太祖以累世之恩,即便是燕王,也不得不谨慎处置…”刘奴反复劝告之语,令柳明絻心头愈重。 沉寂几何,谓,“我几时能见到父亲?” 二人对视一明,刘奴眼界恍然,“…过几日乃太夫人归府之日,到时许多亲故皆会来赴宴叙旧。” “既然如此,你去请,便说是公爷有愿请伯府家来。” 她眼中繁杂,神情渐深时,门外但有人来,外面忽而喧喧躁躁,引得柳明絻心绪更加衰竭,刘奴只身往堂外见,见几位小姐们挣扰着往这边走,愈是步履匆忙,李未枈的泪就愈是来得猛来得急,刘奴躬身去扶,“三小姐这是?” 李未棠也神情静默漫不作声,李未柔脸色更是寡淡。 “这是怎么了?”刘奴向跟从的安哩打探,奴子也是不知所以,迎头被国公训斥了出来,李未枈不回房反掩面泪浓往内东院奔去,急遣人跟着,李未枈迫不及待登阁向娘母去。 听闻外面哭啼又问询,柳明絻的神暮早被惊扰,“母亲。”柳明絻素面常服,这时正要迎面而来,“听刘奴说,母亲还未睡,女儿便进来了。”未等五小姐李未棠说罢,李未枈如同受屈鹿羊般的可怜模样便要倾泻一完,“娘,父亲…父亲说女儿不仁孝,不尊嫡母,可女儿不知错在何处,明明您才是我的母亲!” 数尽大胆,柳明絻神变,挥掌一下打在李未枈脸上,印记鲜红,是真下了重手,“胡说八道。” “娘,你可还是我亲娘!”李未枈方未消停的怒气这会儿冲天似的,脸胀得血红,手足无措。 “正因我是你娘,才不能任由你口出狂言!” 李未枈心情不畅,言语顿挫,“我…我…”泣不成声,泪流满面,一晃往外夺门而出,谁也不及拦下,愈加大声的哭啼便已随奔走尽回廊散去…… 雾色蒙蒙,树影隐隐绰绰,烛光微稀,照在染画瑰形的窗格上,旁边的顾婆在轻声说了句,“天快亮了。” 李沐和枕在母亲一旁守夜,“小姐,您回去睡吧,由我在这守着夫人。” “是啊,小姐,夫人想是无碍的,您与我们回去吧。”亦沁揉了揉眼皮,在灯下站了三四时辰,也已困乏得很。 婢子来扶,沐和才起身站定,“劳烦阿婆…” “诶…小姐您说。”顾婆端身细听时,沐和方说,“母亲醒来,莫要提及二位小姐来此之事,以免其费神。” 顾婆答应,向房中请过礼三两人才出了门。 侍从在前面掌灯,沿廊而上。亦沁在问,“小姐哪儿不舒服?婢子帮你揉揉。” 沐和指着脖颈,边走边揉,许是落枕,那儿酸痛得很,沐和的忧虑有所消散,许是柔风吹着,吹得人心都有些迷蒙,她竟然一时感觉不到。 愈往上走,风愈大,天色愈渐明朗。 她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而一人眼前在立了,她却未发现,只是一眼才瞧见他的鞋履...锦带...愈往上探,身旁之人皆已齐声行礼,“小侯爷!”“小侯爷!” 何人。 李沐和往上一仰,自身处一副剑眉清逸,浅笑安然之面庞挂有朝露般深透之眼眸注视之下,他眼下李沐和眼界朦胧,见她衣衫正于风中飘拂如柳。 他不回声,仆人不敢起身,虽俨是眼中勾弦似的,相视与李沐和之言语迟迟,“沐儿...” 她抬头隔着雾般,“孟师兄所为何事?” “无事,便来看看你。”仿佛将要沉下之蔼,仍细微明却又寡清,“师兄来得早…”言下之意。 “…”他眼中含了月光,泛着朝阳,“我专道来看你,不可?”一时令周遭仆人皆顿促,此话明之说予李沐和一人听得。 “...多谢。”沐和不知言何,要走,孟逸却拦,“听下人说,你头疾未愈…”他竟抬手要来抚沐和头,众人一时竟是转身退开,皆似蒙了眼锁了嘴,当作什么也未在发生。沐和拦下,只用掌心相阻,“师兄勿扰,我已无碍。” “瞧瞧…”孟逸话轻如浮尘,又如晨风般柔顺,渐抚过沐和额首,挨过眉蹙发梢,“疼吗?” 询之颇缓,便连动作也是轻柔极缓的。 “…无碍。”沐和已收了神色,额头低下,退至与之相距不语。 只是愈退后,他愈往前,愈发靠近,直至氤氲雾渐散去,沐和才发觉竟是其护己于身侧,遂破险要撞上栏栅,笑已浅露,“多加小心。” 沐和未晃过神来,“孟师兄可要回去?” 孟逸无言,静静视之,以为她要问,便已告辞了。 “你且等等。”孟逸一言。 寂清时,与其驻足亭中,眼眺初阳浮起而渺雾中,独此处有他们二人,宛如揉于清晨之中,孟逸挽手沐和亭边坐下,亭上石凳坐而有些微凉,“我给你的药,记得吃下。” “是。”见其收下,孟逸向前静端,她如晨曦清雾般模样,安静淡然,是装饰不比之清丽。“真美!...”他的声息些许模糊,沐和抬头他已侧目,她枉然,“怎么...” “无事,我是说....你身后的景致...真美!”引她往身后回转望去,阳浮过雾层,亦不知是雾消否,柔光已然落入亭下绿林,落在亭中一对人身上,他们靠在栏边瞧,墙外之瓦檐,楼阁愈加浮现… 反倒孟逸之注目已从她眉眼间落下,瞧向绿林中,拂柳渐少,飞絮风中遥遥,日头下愈加清晰,孟逸一时想起东坡诗一首吟来∶“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下句他未解,时与她相视,目光停注如炬。 第2章 反其道而行之 房内小婢吹灯换盏,堂中的帘幕被轻轻拉开,门户也敞开,夫人坐起床边,正有婢子过来伺候洗漱,也正此时,园内有人夺进来,急声时被顾婆拦下,堵在外头,“何事?” “说是柳娘子,她昏倒了。”顾婆一时无言,却不敢惊扰了夫人,她自己的身子还未愈,此事便如是伤口划刀,试探不得。 “公爷可知?” “公家方才晨起,未及回禀。” “去,禀了公爷,就说我们夫人已多使了人去。” 府俾将要走,顾婆在其后念,“突然昏倒?”又回,“无事,你且去。” 府俾真去,顾婆转身回了房,夫人已洗漱妥帖,正躺在床边喝着贾老夫人命人煮的珍贝汤,说是止火清神,“夫人,您若是头昏的,方且睡下。” 几个婢子出门去,汤食下肚,心中闷得慌,徐华樊正想出房走走,“扶我坐起来。” 顾婆一时身前犹豫,“我又不是万金之躯,少不免摔着疼着,不用如此小心。” “是,夫人,您这是?” “想去院中走走。” “奴不放心…我陪夫人去罢。” “好。” 两人往院中去,走得累了,坐下歇歇,初夏时分,园中许多柳絮飘零,“看看外头的景致也是好的…”“是,夫人…适才下人说,柳轩柳娘子,昏倒不适。” 徐华樊未及做什么反应,如同未及想到匆匆昏倒似的,“昨夜里,三小姐在您床前闹了一番,被公爷训斥,今日柳娘子便病了。” “人说病就病了,我确是身体不佳,怎能说病就病,说好就好得了?”华樊眉目低垂,“夫人不必扰心,身子慢慢便能养好。” 徐华樊借光透过稀松的枝头,高眺望亭阁之上啼声清耳,“许是飞燕在那儿,是好兆头。” 徐华樊未语稍点了点头起身,顾婆扶稳,渐往回堂廊中走,“昨晚小姐也是守着您一夜,今晨曦才走的。” 徐华樊终已知柳轩几女来闹过,问沐和是否知晓。 “是,昨日小姐也在房内,只是其沉稳,未与她们攀扯。” 顾婆手扶让夫人叮嘱其小心台阶,步步往檐中去,“言其沉稳,六小姐不过还未及笄的姑娘,竟遇事冷静自若,那日府役出走,奴见其也未有丝毫逊色!” “到底是老太太身边养大的,娴静持重。”顾婆此说,徐华樊未感意外。身为其母,对其性情秉性再了然不过。 “我倒是也希望她活得自在些,虽身在贵门身不由己,然孩儿却也终是孩儿。” “孩儿本纯真,尘世无染…” 两人未话完,外头又有动静,府俾隔帘传唤,“夫人,公爷唤您过去柳轩一趟。” 柳轩那边,李甄早时便赶去,见柳明絻卧床也心疼不已,问轩里谁人伺候,怎伺候不好,又问病症何时,多久之事。 “公爷,您莫急,柳娘无事,只是头风复发,几日便好了。” “说什么无事,你瞧瞧你面无血色,下人说已有几日,还说无事?”李甄关切备至。 “公爷能来看看柳娘,我已是感动不已,怎可让您再多担忧。” “何来这话,你我是夫妇,我自然感同。” “柳娘…”柳明絻梨花带雨,枕边垂泪,“公爷,您可知柳娘日夜盼望您从宫中脱险…昨日见您才会失了分寸…皆是柳娘之错……” 李甄小心安抚,眼里又是疼惜又是有愧,“昨日,是我说话重了些,并非不来看你…” “柳娘知道,柳娘知郎君深意,原不敢再多期盼,只顾安心实意侍奉郎君,陪伴郎君左右,我便心满意足…”妆容哭花,李甄在一旁为她拭泪。 “可原以为就能保全自身…额…柳娘便只要保全我的孩儿!公爷!”她忽然立起躬身,跪倒在床榻,“公爷,柳娘不敢不说,然枈儿实在无辜啊…公爷!” 见她如痴如狂,眼神痛苦,李甄一下失了神色,“你莫要动气,何事慢慢说…”过来扶她在怀中,“昨夜枈儿确有不规之矩,您也已教训过她,她回来时便求我能替她去您面前赔礼,她便是真心悔改的…可…”泪未流尽,她顿然又热泪满眶,“可不料昨日又被奸人所害,竟被一只不明来路的狸奴给咬了。”柳明絻大哭心痛起来… 李甄一时震惊了嘴,“怎会如此?陈耳!你去传三小姐过来,看看伤势如何!” “是。”柳明絻隐隐见侍从去传,才愈渐眉目平复,时而抹泪,时而说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不知怎么…”柳明絻言语止断… 陈耳通传,“公爷,三小姐服了府医给的药,精神不佳,睡下了。” 问答更甚,“回公爷,是温府医看的。” “传进来!” “是。”下人一会寻来。 “公爷,是温府医!” 府医拾箱而入,“昨夜,你看得三小姐伤势如何?” 温府医回,“昨夜三小姐被狸奴啼声所惊,又被其咬伤,实在有伤元气,恐要休养一段时日方才能好。” 李甄暗暗知晓,心有余悸,“那便请府医小心照料。” “自然。” 陈耳送府医出门外,回身入房,李甄再问,“你说被奸人所害,府中无旁人,便就是府中人做恶?” 柳明絻侧卧着未作声,“陈耳,你去问问,昨夜可有将那狸奴抓住?” 陈耳出房外,院中询问,倒是柳娘之侍福贵知晓,即刻引路去见那狸奴,橘色皮毛,笼中关押,身上道道鲜血链痕,四足被铐。 陈耳回身向李甄禀,“公爷,柳娘子身边的福贵昨日将那狸奴捉住,已囚在侧院的狭笼中。” “即刻去查哪儿来的狸奴…另外,传夫人过来。” “可,夫人正休养….”陈耳思虑时,“去传!” “是。”李甄一声严令,陈耳躬身退去,侍从往繁堂通传… 知有事传报,楚萧、顾婆等人陪同往柳轩一去,楚萧引路,“夫人小心。” 徐华樊步上廊房,登门柳轩,方才入正堂,李甄背后交手拂袖而出,“公爷!”顾婆与李甄行礼。 李甄堂上坐,一时也请华樊坐,寂寥片刻,然问夫人身子如何,可有哪儿还是不适,“公爷莫扰,已无事。” “嗯,无事便好。”李甄笑貌且淡,语气且缓,“昨夜…昨夜柳轩中有一事,今唤夫人前来,亦是为此。”... “昨夜枈儿回房,不巧却被不知何处所至一狸奴所伤,实受了惊吓。”其言虽轻描淡写,却显而上了心,怕不易能了结的。 “公爷,竟有此事?”顾婆一旁所问。 李甄一时嗔怒起来,拂袖瘫坐在侧,“你不必来问我!我倒要问问你们!” 怒时众人跪地,“公爷要问,便问我罢。”徐华樊语境平缓,端坐其侧,面对徒然怪罪,直言以对。 “夫人你那时卧病,怎会知这些?”他端坐正襟,假意试探,不想徐华樊即还他个措手不及,“我即病着,院中侍奴应皆在我身边伺候,他们又从何所知?” 少刻,李甄敛容收气,招手即将人带进来,温府医及福贵见夫人礼,众人正起身侧立一旁,“温府医,你说,三小姐到底伤势如何。”李甄谓。 温府医迟疑吞吐,“三小姐伤势颇重,恐非..几日能痊愈。” “枈儿好歹是女儿家,其伤虽未伤及肺腑,却伤了身体肌肤,要她以后以何有颜面见人!” 徐华樊尤念此,遂闻之无言。 “何来狸奴?公爷可否让老奴去瞧瞧…”沉寂久时,李甄默许。 顾婆此去,侧院中囚卧于笼中之橘猫,伤痕累累,血迹涟涟。顾婆忧生,回房即向主人禀,耳边细言道,“夫人,那狸奴…正是小姐那只。” 静时陈耳立前禀报急,“公爷,那狸奴,事先圈养在嫡小姐房中。” 李甄明了大意,“噢,便是她那狸奴,怎不招人看顾,竟放出来咬人?” “公爷明鉴,那狸奴向来乖顺,久来圈禁在嫡小姐阁中,怎会刻意为之,令其伤人…何况,恰恰出现在柳轩...”雅瑟伏地低微。 不知所以时,众人脸无血色,“陈耳,唤六小姐过来。” 合阁中不知原委,宛如于风浪另一头,只因经传未知而来。 亦沁随李沐和进房来,上睽睽而视,下低头俨默,夫人眸中浮沉,不动须臾,李甄脸如绳蝇,奇臭无比,“女儿见过母亲,父亲,顾阿婆!” 顾婆子点头浅应,“听说六丫头你那侍婢,伶牙俐齿的很啊。”那面李甄正出声。 沐和神有微变,“父亲,此话怎说。” “敢与小姐冲撞,当真伶牙俐齿啊!”其“敢”字当头,狠狠压倒人心。 醉心置若罔闻,屈而跪地。 顾婆知夫人此间所意去扶,对其细语,“起来,你护主周全,人之常情。” “沐和我问你,你三姐被狸奴伤之事,你可知晓?” “不知。” “那狸奴是否是你圈养?”李甄似问非问,似怪非怪。 那猫奴伤了人?众人恍如大悟,“父亲,可否令亦沁先去瞧瞧...” 彼时,亦沁去看,侧院里有人看守,见狭笼狸奴受限其中,难受狰狞,挣扎不堪。 亦沁视而悲悯,回到房中神色不忿而不能显,如实奉上,“公爷,夫人…那狸奴,确是我们阁中所养。” 李甄挽袖攥拳,怒火已中烧,“公爷,小姐昨夜一直守在夫人身旁,今早才回,怎能凭空指使得了人去做这番事……”亦沁见势不妙,实情以诉。 李甄且无言,在场人人静视此状,目不忍视,夫人徐华樊已是气如悬脉,此时尽声而出,“公爷,试问沐儿有何缘由要害她们三女…这般故意而为,是欲图让众人瞧着蒙耻?……她虽无大谋,不如旁的精打能细算,然自小也是知书达礼,何至蠢到如此?” “公爷,那狸奴确为小姐所养,然此番竟偏偏抓咬了三小姐,此未免太过巧合,经不起细想推敲...”尹仅说时,李甄蹭得一下火冒到了嗓门眼,“混账东西!我让你跟着小姐,你等竟连阁中的一只狸奴都看管不好?要来何用!” “请公爷责罚,一切皆是下人的失职,与小姐无干,侍等甘愿领罚!” 多少赔罪者奴,屋内竟跪倒了大片,更迫激了李甄,“既然你们领罚,合阁所有奴仆玩忽职守,每人下去领三十板子,打醒了再来见我!”接着又是一片凄厉哭喊。 “公爷,何不寻三小姐身边的安哩来说清事情经过…”陈耳门前提醒。 “让她过来。” 安哩往堂中一挪步,请礼跪倒,“见过公爷,夫人!六小姐!” “当晚发生何事,你且仔细说来。”陈耳其后出声。 “当晚我与小姐从繁堂回来,小姐遭公爷训斥心绪不佳,怎知来了柳轩,娘子更是对其严声教训了一通,辩白间竟失手打了小姐,其愁苦不已,怒往中庭廊中奔走,谁知奴们在其后跟着,恍神半刻,只先闻那狸奴之啼吠声,想时似乎已被声惊吓退步,奴等奔上追视,那狸奴竟扑上前来,至其倒地昏厥,遍布尽是那狸奴撕咬痕迹,衣裙褴褛堪破,令人不忍!…” 陈耳问询,“此事莫有虚实?” “婢子不敢讲虚,另二位小姐皆可作证!” “罢!不必多说。此事与何人牵连皆是家门不幸,况且她还一未出阁姑娘家……”李甄言语稍淡即重,似有万般悲怜,“怕是满京师的人只会瞧见我们家的笑话,一为高门显贵之女,破落在外出尽风头。” 众人不敢言,李沐和已无所顾,方才可瞧亦沁归时神色,猫奴必不大好,如今首要便是将其救出,此时便是如千番重担压在身,她也毫无能有怨言,无能辩驳。 “此事无论何人刻意而为,合阁中人皆有过失之罪,如何恭顺侍主,职守其夜,竟要我来教你等尽忠!…实乃荒谬!既你不懂得如何管束手下人,府中之事你也一应交予柔儿,她即为大小姐,亦该担些大任...” “父亲,可否请父亲放了狸奴。”沐和出言惊了众目。 “你三姐被那狸奴所伤如今卧床不起,你竟仍叫我放了那狸奴?”李甄愈嗔愈怒,“莫非在你心中,姊妹安危还比不上手下所养之畜生?” “和儿从未将其与畜生比做,只怕是她等心中多有污秽。” “呵…呵…污秽,身在一家,竟是彼此污秽,夫人您此话当真了?…” 夫人华樊气急攻心,力不能持,咳声不断,却叹其爱屋及乌至甚,不辨是非。 “奴有一言需规劝公爷,那狸奴确是无法就此杀了…”谁人猜顾婆话中含义,李甄嗔怪,“怎么,一畜生竟也杀不得了?” “那狸奴…乃外祖老夫人府内所养。”李甄回头顾虑,才觉事情有回寰,顾婆子直道,“老夫人赠予小姐作玩伴,那狸奴,即是出自外祖府中,若公爷轻易杀了,吾等要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忐忑矛盾,僵持不下,李甄只好佯装愤恨,甩下一屋子人拂袖而去,既往内室中行,众人得以一时释然。 夫人令奴等皆起,沐和即去瞧那狸奴,此小小狸奴如何幼弱矣,竟能撼伤柳轩一众人呼天喊地,说来荒谬。 因其自小陪同在侧,如今沐和年增岁多,其却日益残老,一被说成伤人谋害的牲畜,只道令人痛心。 “快将它放出。”抚它一时之伤,眼前忍睹,其尤痛不欲生,链身将其四肢铐得血红,身竟冽冽鞭打痕迹,眼神顾盼,顷刻滚下泪来。 亦沁将其抱走,无人再碰。 徐华樊知沐和甘愿受罚,但总受此蒙白之冤,她亦痛在心中,却无能左右,甚被气复病,顾婆照料其睡下,命人打探合阁消息,如何动息马上回报。 “温府医,您可有法救救狸奴?”亦沁细问。 “肖姑娘,非我不救,只是兽与人本不同,我能医人,未必擅于医兽啊!” 亦沁二人实属想不出办法保那狸奴一命,李沐和赴中堂抄戒礼书,无事不可返,她等又不知相求于谁。 她冲出外室,却冲不出阁门,“公爷吩咐,合阁众奴仆皆闭门思过。” “此狸奴便要死了,公爷也不管?” “且是公爷要我们好好看着此狸奴,以免疯跑出来伤人。”侍从坚决不让,醉心怒极生悲,抱狸奴一头撞抵阁楼梁柱之上,头破血流,众侍从纷扰慌忙,人心大乱,“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此狸奴乃外祖老夫人所养,我亦是中山王府所遣,若你们真有胆识,便将己遣送回原家,也好将其回魂归咎,若是今其丧命于此,外祖府知晓了此事,瞧瞧那时你们有何下场!” 顾婆任派之人来得及时,从外围进来,“放人!”他们见他等客客气气,却也严丝合缝,怎都不肯放人出去。 此时一息风吹皆传入李甄耳中,柳娘旁劝,“公爷,狸奴咬伤枈儿是真,可那顾婆子也说了,其乃外祖老夫人馈赠无疑,既已不好插手,何不顺水推舟放那婢医治了狸奴,即刻送回武宁王府去,未解此事闹起来,难免伤了两家和气,此也是柳娘不愿看到的…” 李甄思虑且短,“娘子有此般心思气度,乃是府中一大幸事啊,便依你所说去办。” 抱其在怀中怜惜甚至,难舍难分。 陈耳往合阁通传李甄之命,将亦沁放行自寻医治病,直那狸奴养好,即送还王府去。 “侍子此话,乃公爷亲声的?” “是。”亦沁只顾自行出府去寻,尹仅却有意暗中护送,跟随其等出府… 方走抵府门口,不远处马匹奔来,其马上人落马迎来,才看清面目,“小二爷…” 李末休见亦沁额头有伤,其后却跟着李甄身边近侍陈耳,手提一盖布笼框行色匆匆,“发生何事?” “无事,小二爷回去吧,婢子自行去办…”亦沁眼中多有隐瞒,李末休神色清寡,似有揣摩,转头同身边人说,“楚涧,你跟着肖姑娘,遇事即回。” “是。”只奈其与之跟去,李末休跨步往府中走,随行人卸下行装,未回原室,而径直往西面奔,入内门院冷清一片,悉以受罚跪地,阁中人气一空,众人皆不以作声,尹仅提,“小姐此时正在中堂。” 李末休转身即行,径而至中堂园间,而内仍寂寥冷清,未见其人,心境多有低默,才慌身后极静,余烛台明光微稀,影绰中帘幕拂拂,从侧廊入时,神色大开,隔窗视其侧影,风愈细,声愈浅,眸光沁入,温暖如沐,此时话说不忍,言不由衷。 城中四处寻医,却无医可治,可奈将身上伤简理包扎,吃下药延缓病势,“姑娘,此狸奴我们实属救不得,你往别处去瞧瞧罢!”所以见势,只见他们穿着打扮,皆以医术不精而推辞,一治好则好,若不好便其罪难恕,皆说医者仁心,却非如此仁法,害死一狸奴事小,得罪官府人家事大。 二确狸奴伤势严重至极,垂暮奄奄一息之境。 “姑娘,你却将狸奴带回去罢,其已无久矣。” 亦沁心如含黄莲,酸楚不已,纵使万般苦痛,不遗余力之奔走向前,一路泣归公府,跌破府邸门槛时,怀中狸奴已将死喘息,弥留之际… 沐和心如浮木,却只待时堂外呼声高扬,静声一片,众人皆为之死而哀,却无人体己沐和心中所痛,犹如穷途之哭,如泣如诉。 旧时… ‘沐和坐秋千之上,双脚掂起,亦沁在后推,沐和俯身低头,秋千遂停下之时,一只橙色毛发狸奴子摇尾现身,“快来……” 闻人唤之,其如披星戴月飞奔而来,又如穹中浮云,一下窜跳至秋千之上,与沐和一众乖巧似人般坐停,嘴角似人般露笑,融入人之笑声,空中摆荡之秋千飘舞之淡红扶桑素裙,印合绘成一幅拂柳飞絮颢天之下画儿,画中其人浅笑如沐阳,眉眼如墨,处世安然。’ 李末休对立憬堂之中,在面前毫不避讳,“狸奴乃她所养,仆人由她所教,发生此事,无论如何,必该由她来承担!” 李甄口中称“她”,于李末休听闻却如针尖一般刺目,“父亲要她承受何等,您将其视作局外人,却为何又要她彼时糊涂,此时清醒,岂非人所能承受本不该承受的?” 其怒!“如今躺在床上之人是枈儿,你觉此事谁来承担?莫非我?你母亲?或是全府上下?” “父亲所言向来不容反驳,可二妹之伤确伤,沐和之伤便不足以伤否…若真是狸奴伤人,其死不足惜,若为了平白无故而妄死,实属有违人道。”李末休迟迟感同,争论却背道而驰之言语,终究无力,世事所谓规则道深,终究无益,既而终有一人被辜,为谁人又何谓。哀哉!哀哉! 尹仅安排人将狸奴葬在渊林中,那儿靠水,空气尽蔓延着草茂林疏,风清云淡,必将无人再能扰其清净,也再无人靠其投取何些龌蹉苟且之事,而脏了其眼。 “小姐,吃些东西吧。”亦沁双目红胀,神色垂丧。 她端持碗案,明知其未必吃,俨不曾放下。 “你且去吧,莫管我。” 亦沁竟也无言可劝,其然下去,留沐和一人在房中。方有去了合阁的侍子回来禀,六小姐一切安好,只是无动,也无神色,一人静坐窗边,一坐便是一日方休。 顾婆脸上厉冷,“公爷不令声张救治那狸奴,狸奴却已死,左右为了不让外祖王府知道,惹出事端。” “诸多事公爷心知肚明,然是明面上,未说罢了。”旁人都能看穿的把戏,硬是将她们玩弄于股掌中。 “从前狸奴若一刻不见,沐和便心急如焚,此时它真去了再回不来,她心中该有多痛。”他等能感触之,莫非只是沐和举止投足间之哀伤,而母亲感受之痛是丝毫皆以联系之痛上加痛。 顾婆上前安慰,也不禁泣不成声,“夫人,您可注意自己身子啊…” 情绪久难平歇,徐华樊也时时不忘嘱咐膳房,明日将进补的汤药端去给六小姐,托于下人务必宽解其心事,勿让她过分愁思伤身。 “夫人,今日,小二爷去了憬堂,没几时,五小姐也去了。” 顾婆子对她话有顾念,“五小姐求了多时,才从憬堂出来。” “她为何求?”徐华樊语境低缓。 顾婆转念说,“她去求公爷,宽恕了六小姐,莫要将一切罪责于小姐身上。” “公爷听后,转念将合阁一些无关旁人的惩戒出府一令给撤了。” 徐华樊心头深藏的一口气舒出,“她能这么做便好。” “这么多年,我无害她们母女几人,却反倒让和儿受了蒙冤,一切皆是我…皆是我的错。”顾婆伺候其歇息躺下,她终究无法安睡。 晨起,和煦如旧相照高亭阁楼上,柳絮依旧飞舞漫天,池水且仍泛不起涟漪,若要人不去碰之,它便能安祥安静如死水,因而其没了生息,困在石砌之一方池泥中,而末和却仍是活的,未能不动声色,况波澜不惊。 “小姐,夫人送来的补药你喝些吧。”亦沁愁容不展。 “放下吧。” “您几日未进食,恶疾莫要复发了…” 沐和眼底忧思从心底泛滥涌流,“小姐,小姐……”她脸色空荡得缈缈,亦沁试图抓紧,却令极尽窒息,“无碍,你且下去。” 亦沁将药放至桌前,热气袅袅往窗外散去,整整房室竟令人如此无心,她站起行走至妆台前,眼光垂落窗外院下拂柳旁秋千之上,她望透罢,画中模样子竟模糊不清… 李甄今日上朝,天下已哗然变样,现今乃燕王掌控之天下,此等夺权得位之君王,想以果敢阴狠而闻名着世,彼时朝臣举燕王有谋反之闲,其装疯卖傻不朝见天子,以避开探测,反乱持续不久时,令宁王诸侯缴械相投甘愿俯首,想来自己前朝之位高权贵,再忆如今之进退两难,李甄不由为此上了心弦。 众臣屹立旧殿之外,一场大火烧得奉天殿成一片灰迹,奉天,殿不存殿,朝不成朝,天便也塌了,民心不安稳,四海内皆如龙腾虎啸,鱼虾沸起… “燕王叫臣等前来,所为何事啊?”一等开国功臣征虏大将军长兴侯耿炳文,声音恢宏持剑柄立于其中,出声罢,燕王将从皆殿内走出,众人无不伏地以跪,燕王双目似鹰,鼻梁如峰,神貌雄迈令人胆寒,独独长兴侯,低眉而不躬,俯身而不跪,燕王身边的大侍那(ne)衔,疾步至其跟前,先拘礼于侯,再言明凿凿,几分威胁,几分斗胆,“侯爷,见君上,岂能不跪?” 长兴侯挺立起神容正,不知觉中,剑柄出鞘,一剑锋芒毕现落地生响…咣咣几声….护卫营一拥而起,皆拦刀剑于长兴侯脖颈前,忽身前有人阻断,李甄模样好似慌乱,谓∶“耿侯乃开国老臣,你们当真认错不得!” 情势有些缓转,侍卫不敢轻举,只等此时听闻清楚,便在等燕王发令…“燕王!”耿侯直呼,“太祖时,圣感念我年事已高,伤病缠身,特许见上不跪。” 直令大侍那衔眼跌,侍卫不安,动静皆寂,燕王眉眼凝固又转,竟扬声发笑而来,指使护卫撤下,那衔退去,抚耿侯心悸,且低身屈膝拾起了地上那剑,细细端详,愈凝愈深,“此剑乃太祖所赐?” 耿侯回,“是。” “本王只在幼时见过此剑一面,确在父皇书寝殿中…” 诸人不知他竟叙起平常来,情势一时缓静,“侯将深受父皇信赖与器重,今后自当然为我所用,受我所器。” 耿侯忠义满门,燕王言之自当然,想其必说不出个所以然,使人无话可说,动静皆宜,“臣...不辱使命。” … “好一出动辄得咎啊!”出奉天至东华门,前军左都督李甄二弟李增枝叹为观止,“反其道而行之,佛借手,借佛手。” 李甄对之不惊不喜,“燕王借的是太祖之手,耿侯皆心甘臣服,你我又有何话可说。” “说是亦是,燕王立新朝,没几日怕是要大典了。” “未曾想皇位几番轮回,竟仍落入太祖之子手中。”其低声笑说,李甄笑对。 李甄回国公府,陈耳密探回报,‘齐尚书逃亡城外。’ 与此时,中山武宁王公府,侍婢孜宿进来端茶,不巧走漏风声,贾老夫人原本惘然不知,此时神色警惕,双瞳泛起。 婢子疑虑问切。 “他们可找到他了?”提及此,贾老夫人不由心惊。 “外报说齐尚书出走他郡,声讨集民心,彻底怒及燕王,使数千兵马彻夜搜人…” 贾老夫人再问,“如今齐府如何?” “齐府今已被军兵封严,任何人不得出入。” 第3章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 贾老夫人脸色极寂,双目渐深,“燕王,这是要赶尽杀绝...”似问非问,奴子訙嘉出门进来,使女婢孜宿退去,门窗紧锁… “老夫人,齐尚书家败必然,如今应做的是即早脱身…”老夫人心明如镜,行无动声色却未雨绸缪。 李甄抵到家门,恍惚所振,即往繁堂,徐华樊心绪不佳房中无二人,一入凄清,众仆不敢打扰,吩咐无人可进,走到夫人面前,见她已被惊扰,侧身在听,“尚礼大难。”对于齐府而言,他一死,齐府上下便亡没在即。 “他死了?”徐华樊惊怵醒目。 “燕王已下令城中城外极力搜捕…”顾不及世友身首异处,李甄却为后事大忧。 “齐府如何了?”“众知燕王将处死其全族,仅差一道诏令。”徐华樊心头忽如沉下一块重石,又如悬浮如银针,百感交集。 “公爷可有何对策…”李甄恼烦,左右无断,“还能如何,静观其变罢。” “若是燕王…”徐华樊从床榻倚扶起来,一想到这就心惊肉跳,“若?…亡没便是整个李家…”李甄离开床前,坐不能坐,忿起不平。 事出三日,贾老夫人使轿来接徐华樊沐和等人回亲,一行随从荡然往王公府上来,闲余在家,中山武宁王长子,袭魏国公徐允恭及夫人曾氏亲自出门迎候,众人往圣堂。 几人各自落座,徐华樊神色憔悴可视,贾老夫人想来心下却说,“华樊,你这几日太过多虑了。” 她是在提醒其谨慎从事,徐允恭看在眼底,替妹答道∶“母亲说的是。” “这圣堂是太祖皇帝所授,名为清忠尊圣,吾家蒙君上之恩,恩隆不衰,世代如昌,便是恭儿你的大名也是太祖赐的,名为辉祖…”魏国公字允恭,名徐辉祖。 徐允恭再言是,徐华樊自知母亲并非真要她来听其叙旧事的,此细心听从… “我且记得你父随太祖征伐,一次遇险时拼死护卫…” 他等在听,乃至愈听愈深。 “才得以令太祖幸免于难,而你父却伤及性命,那时太祖便口诏…徐家子孙,可免死。” 诸位听得冷汗心悸,“母亲…”徐华樊有虑却不敢轻易言说,“我知道你们皆有意保住徐家隆盛,可一家之荣,非一人而为,因一人而溃。” 曾氏隐见夫允恭脸色,见势跪跌,“母亲,媳愿为分忧。” 徐华樊徒然心中知意,情形却不由自己,“起来吧,你有心且罢。”老夫人彼时一眼落在徐华樊身上,其心领神会,“女儿明白。” 散去,国公早已吩咐后厨备好食膳,曾氏亲自去叮嘱事宜,园中沐和与诸子嬉玩,心情初见转好,见婢子沈清过来传话,“外孙公子,小姐们,老夫人叫您等过去用膳呢。” 徐四爷徐增寿遗女徐馥,自其父亡故,其便被收继在主家国公名下,徐家长幼女徐灿云同去,菜宴已备,众人齐坐,先为徐允恭捻酒同干,后为孙兄妹几人共祝贾老夫人福寿,李沐和环顾一圈,坐于自己对面的,是徐府庶孙公子小姐徐桂、徐瑚,其父二爷徐膺绪母为侧室孙太妇,故此庶出,二人虽同岁,生母却各是二夫人余氏,侧房陆氏。斜对着堂上坐着,以大舅父、舅母,母亲为始,之下三姨母徐妙锦,其年岁二十有一,人如其名,容颜似锦,再是幼姨母徐灿云,身旁左侧坐的便是兄长末休、末值,幼表妹徐馥。 大舅父与长辈说话,李末休在给沐和夹菜,徐桂、徐瑚说说笑笑,末值、徐馥低头吃菜,沐和正襟端坐,只静听在眼前,没与旁对视。 贾老夫人心情大好,团圆宴罢,二女徐华樊、亲生女儿徐妙锦同陪园中,方入门楣,其上赫然书写∶宜德园,几数主奴正往廊上行,贾老夫人忽想起今儿打算赠予沐和的一只凤舞朝霞纹翡翠青钗步摇竟不知下落,“此事得好好查。”徐妙锦回。 话说此贾母老夫人乃徐达二之续弦妻,当今燕王妃徐颜如,曹国公夫人徐华樊皆为先妻谢氏所出,王府如今当家人徐辉祖更乃原配张氏之子,贾母虽只生得徐妙锦一女,却是数载如一日稳当着嫡母之位,一说其待人和善,对其下皆是视若己出,无一偏赖,二说其统协阖家,数载无一疏漏,三则其出生本就不低,有背景可靠,四因此徐达老王爷虽战功卓着,在场杀敌无数,娶的先二妻要么短命,要么跋扈过人,皆无长久之势,故徐府及外人早已认定,此贾老夫人确是个有福有德之良人,才得以苦尽甘来,如今一身荣华。 “想来府中也有手脚不干净的…”徐华樊二女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往园深径走,奴人一行跟在其后。 “怎么…”老夫人话中听出三分意思不寻常,“府里近来也总是奸人当道,避之不及。” “何来避之不及,二姐何事为难?” “家宅之事,得过且过罢。”老夫人一手在徐华樊手中裹着,“夫妻为一家主人,应和睦同心,尚且能同心同德。” 徐华樊豁然,“母亲教诲,女儿谨记。” 几人且行,园中深处风景果然别样不同,不深入怎会知其中颜色?柳绵如丝缕,拂动如海波,澜澜望去,似置身碧水青海。 “既要查,便查个利落。”訙嘉说时,贾老夫人附和,“那步摇乃先孝慈皇后所赐,遗失不得。”众人上亭阁,渐入林海,如鱼浮动其中,顿感身心愉畅,徐华樊且听母亲说起正事,“你幼妹年已十八,是该指婚了。” 徐妙锦关切问,“母亲哪儿听的?” “可须问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话似乎也在提醒着她,妙锦较灿云大不了几岁,却也已过嫁娶之年。 “前几日,奴子回来说,安王殿下早在书院等了云儿几回,就为与其昏时一同归家。” “他们二人怎同得路来?”徐华樊几分淡淡笑意,“同心自然就同路了。”众人感叹年少情愫之时,妙锦却说,“安王确也桀骜。” “听闻,安王殿下常日混迹酒楼花街,秉性恐与小姐不配。”訙嘉说话见血,却是真心以告。 “灿云与我说,她喜他爱慕,也不喜他爱慕,而非对许多人都爱慕。” 徐妙锦此话点醒众人,然难逃便是世事,人们只能听之任之。 公子们在武场骑马射箭,小姐们在书房温书,绣房绣花,而徐馥却从中甚是无聊,沐和绣了朵兰花,徐灿云绣了个素面,自己也绣了一物,便邀着她们悄悄前去武场,她竟如此欢脱,二人却迟疑。 沐和望去,方才细看时,徐灿云顿而将手中绢布藏在身后,两人好奇去拿,她却羞红赤面的,有人时还以为两人欺负了她。 灿云抿嘴侧过脸去,往徐馥一旁瞧,她也便藏,却被一把捉住,“喔…你这绣了…额…一物!” “呵,呵呵呵……”换两人笑作一团,徐馥尴尬得不知所措,她才是真的被笑话。 这三人溜去武场,徐瑚不在,是她母亲叫去,三人翼翼小心,小阁门往东去,再高墙院中穿过,便是行马舞剑的武场。 不远望去,三人躲在圆型雕纹窗台后,静静而观,几公子哥一人手持一弓,拉弓而射箭,徐允恭慢条斯理,气宇轩昂∶“拉弓…放!” 箭头向靶,李末休连中三把,末值一中靶心,徐桂险些脱靶,垂头自愧,徐允恭却深慰,再拉再放。 几人练熟休息,再回头时,李末休一眼看出躲在圆洞后的一双明眸似水,她的眼中仿佛有光,“和儿!” 三小姐儿又惊又涩,呆呆在后头蹲下去,尤其徐馥惊慌不已,她是当首有勇无谋的,一遇不妙就趁机想要溜走,“回来!”徐灿云一举将她拽回来,“一小儿,我且不怕,你怕什么!” 此时只有李沐和为先,谁先知她尊姓大名,其伫立起原地问好,“舅父,兄长…我…” 徐馥拽着沐和衣角,只恨她将大家都出卖了,而此时徐允恭已过来,隐隐立在她们身后,当其余两人一抬头时,便望眼欲穿。 李末值、徐桂跟在她们身后忍笑,要将她几人送到老夫人跟前,国公一想方才她等举止神容,便也意味地笑。 至静贤堂,老夫人与众女儿在围拢叙话,见她们正进来,一边叫坐,徐允恭没等坐下,好似怒厉极了她们去武场偷看一事,老夫人面含笑如春风,“这几姑娘,是要学武?” “母亲,我是受馥儿邀的,一同去的。”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说去,她们也不会一同去。”徐馥年纪最小,该认错时却最甘领罚。 独独沐和一言不发,徐华樊固问,“你怎么不说话?” “姨母为长,妹妹为幼,我在中间,不好说话。” 贾老夫人大致听清,“便是你姨母挑唆,幼妹攀拉着去的?” “不,沐和事事该顾上为下,思虑不周全,外祖母该罚我。” 此话,引老夫人笑意晏晏,众人也跟着脸上带笑,“老朽不知该喜该愁,喜的是孙儿懂事长成了,愁的也是你等觉悟得早…而我便老喽!” 李末值却应,“外祖何愁?我们皆长成,也是您的福泽!”华樊笑说,“母亲可听见了。” 徐馥徐灿云一喜,轻轻跪着,这便是不责罚了。“以后啊,你们若想学武,就去学着,出生将门子弟,何来不习武防身?以后也好护自己周全。你说是不是,小孩儿…” 沐和知道她在唤自己,也点头认同,老夫人即招手,她便拥其身前去。 临近黄昏时,李末休末值二子要回李府,贾老夫人多有不舍,却又怕耽误学业,马匹在外候着,李末休回,“明日还有课程,改日再来探望外祖!”舅母曾氏,姨母妙锦送别,沐和等人在其后,瞧去,老夫人与二子说话,徐灿云与身旁的徐馥言语什么。 两人转身而去,上马坐稳,一行队伍正往远去,通街熙熙攘攘。 李沐和默不作声许久,徐馥叫她,她才应,才见老夫人也在唤她,招手要她来扶,沐和到跟前来,跟随其后听她道,“和儿,你也到了书习之年,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圣贤皆才气斐然,女子也应饱读诗书,才情自华!” “是,外祖与和儿志趣相投。” 老夫人回顾过来,“噢?和儿是把趣当成志,还是因志才生趣啊…”几人陪同一道,才上廊阁穿堂,众人便兴起趣味。 “若志向为趣好,必然所幸,若把趣当成志,才得以成就,无非是难耐,又为何不可?” 老夫人笑她满心恳切满眼坚定,也笑自己不如她般勇敢,在与她一样年岁时,少了她的一份沉静,多了几份顾忌。 穿堂而过,走入庭院,内院仆人众多,见者问安,一会儿曾夫人过来道,“母亲,晚膳已备好。” 她恭敬前去,随从跟随,众人且行,过内院穿中庭走长廊,终于至颐堂,堂室里,大切宴席,晚宴已备多时,贾老夫人上座,紧接国公徐允恭,华樊,妙锦,灿云兄妹四人,夫人曾氏,沐和,徐馥几人。 还有边上三三两两,一行一列的奴人仆人,侍婢沈清端上正膳,围绕周围的果盘糕碟通通沿边放放,徐馥急忙往果盘中拾起个核桃穰儿,被曾夫人打断,言醒其需守规矩… 贾老夫人却说,“无妨,小孩儿,肚子饿了罢。” “是。”曾氏生性恭顺,老夫人这么一说,便也不再说什么。仆人纷纷上菜,早为海白菜,又为酸溜鲜鱼,这两道是贾老夫人亲自吩咐膳房做下的,沐和幼时最喜食,再有珍丝咸水鸭、江南蒿笋炒肉、烩羊头,芦芽炖黄菜、龙须紫菜汤、白玉青丝汤…梅花饼、白钹儿酥、汤糕等几品茶食。 “和儿,怎么不吃?”贾老夫人瞧她食不下咽,身旁的曾氏往她碗中夹菜,沐和言谢,夹入口食。 食膳罢,要以芙蓉花茶清口,睡前再用温水漱口。房间摆上水梨金橙,徐馥毛头儿,两下三下拾几个偷吃光,在大夫人房里也实不安分。 沐和母女留府,大夫人曾氏怕沐和睡不安稳,就将自己的前卧房空出来给她,又怕夜里深沉沐和怕黑,便叫了徐馥丫头去与她同住,好相互作个伴,徐华樊便在老夫人房中早早睡下。 徐馥算是看出来,她几时皆是一人独坐,颜不露,神不动的,即算自己已吃了一碟果仁,她也毫无察觉,自己与她说话,她便心不在焉地答… “你怎么了?”徐馥怪,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还是哪儿受委屈了?徐馥与她相伴长大许多年,从未见她如此不喜不悲的模样,让人甚是担心。 她张口就要叫人,沐和把她拉回来,一齐坐着,见她手里的果盘空下,不忘叮嘱她漱过口了。 “无碍,你若想出去透透气,我带你去便是。” 对之窃窃私语,鬼灵精怪,主意尤其多。 两人小心翼翼从侧院溜走,穿过廊道,下台阶步入中庭,池水流淌静谧无声,垂柳丝拂风而飘,沐和的忆思就不由自己,她想起这儿许久之前,相互的知与不知,是与非然,怪或不怪,她默然而视,却行过无踪,上阁楼,孤亭云立在白茫茫夜色中,一轮皎月悬挂高穹之上,泛在满池清水中柔柔剪影。 她忆着…“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却自然地接下去,在耳边喃喃自语,徐馥听不清,问句什么,她却觉风仍旧微凉,只不过那时是晨曦,这儿是夜寂。“无事…” 轮月云雾拂过,鸟儿也飞也停,夜色中只见其影,徐馥也觉凉意,不时便也安然回去,无事而眠。 晨起,众儿孙辈前来请安,长子奉茶,饮茶后诸位请坐,问候沐和昨日睡得可好,徐馥偷偷瞧,沐和说一切安好。 “訙嘉!”托婢子孜宿从内室拿出两个锦匣子来,布局精细,环环相扣,众人皆奇,何宝贝要如此护住? 訙嘉将匣打开,里头之物用华帛盖着,掀开一瞧是一只玉雕方牌,上团鲜红衬明黄凌霄花纹,镂空上色,技艺做工斐然。锦绳上穿白玉珠,红绳盘绕。 旁那个是琉璃玉镯,侧嵌入珊瑚珍翠,燕雀纹点缀,晶亮透丽,耀人双目。 “此玉雕牌,是老夫人出嫁时太侯爷所赐,一做陪嫁,二也是传家之宝。” 老夫人意为赐玉牌予沐和,赐玉镯予徐馥。 华樊感觉赠礼贵重,“母亲,和儿还小,此物不便给她一女儿家,若是碰了丢了岂非酿成大错。” 贾老夫人怪,“沐和岂是顽劣性情之人,我若把此玉给了馥儿你方才有理来怪,莫非自己女儿自己不清楚?” “沐和如何性情女儿自然清楚,可…”华樊不敢收下,贾老夫人便让沐和二人自选,旁人不参与。 徐馥却偏爱玉镯些,戴在手上玩意十足,沐和拿玉牌。 “好了,既然是这两孩儿选的,岂不更好?”贾老夫人面色慈善,笑意颇深。 “是。”众人皆喜。 “和儿与馥儿皆是我徐家之后,可怜馥儿小小便没了爹娘,此玉牌,玉镯,老身皆是让訙嘉去过云澜寺求高师所祝祷过百日才送回的,赠予她们保一世平安。” 徐允恭感念,其弟死于靖难之争,自然悲感徐馥孤儿寡母。 “母亲慈爱,吾等愧不能及。” “何来可及非然?父母之爱,皆以身心所顾,子女之爱,皆以身心所护,原不同罢。” 诸子受用,两孙女儿扣头谢过祖母。 旁边看茶,老夫人尚素喜茶清净,就合了沐和的温和性情,“从前啊,我最厌馥儿闹扰,一有事儿,便在我耳边咿呀,祖母来祖母去的,想是数载有余,馥儿也长成啦…”婢子孜宿在换茶,手持杯盏,送到老夫人手中。 “馥儿也十三了,是该持重些。”曾氏言。 众人瞧她,别扭着身子侧向老夫人坐了,“祖母,馥儿哪里不持重?” 贾老夫人笑开,不知为何笑,“你啊,哪儿都不持重!” “哈,哈哈…哈哈哈…”大家惯会拿她取乐,她掰着手指,觉得甚是无聊。 巳时三刻,用过早膳,大家在偏室暂叙,说些旁枝末节,叮嘱些事宜。徐灿云、沐和、徐馥在旁边坐,无心她们相干,几人自顾自话,暗自约定什么。 “祖母说的,舅舅军中相识的历城侯盛庸将军,在永宣马场教学骑马,到时你们都一同来。”徐馥尽兴地说。 徐灿云久有思虑,“说让我辞了书院这边的课,去看你一人骑马?” “如何看我一人?终究你是不想学的!”徐馥假装怒气,其实巴不得她赶紧答应。 “我…我也想去,我这边学着课,到时母亲又得说我不用功朝三暮四的…” 见她说这话,徐馥一笑,“你朝三暮四的事情还少吗?” 看她是找打,徐灿云过来拧她,沐和此时说话,“我便不去罢。” “为什么?如此好的事儿!”徐馥瞪得极大,徐灿云也停下好似要问什么。 “我不好去。”徐灿云知此外甥女儿寡淡甚冷漠些,亦无见她如此低落过,仿佛无论身处多远都能真切感受到似的。 徐馥顿然时,灿云解围,“和儿不去罢...我这儿课不算紧,待下了周先生的课我再去可好?” 那头徐馥紧紧追问,“说好便要来,别那时又不来…” “我去,你等候几刻便了liao了。” “何时?”“申时。”“你便要早些回来。”“知道知道,你要早些去学术也好…琐碎的莫烦死了你…” “人各有志,原本不同罢了。” 徐馥在旁边轻推沐和,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一旁安稳道,“你不必愧责,你不去也罢,我知道你不喜这些…”沐和应。 说时思绪渐深,那时... 众人皆散去,沐和一人如柳中棉絮,隐于浮尘之中,在家园中且行且停,孟逸一路跟来,她竟好似从未发觉,而一时她却回首,在飞絮薄云间,两人对视良久… 孟逸见方才她的模样,心中不由想起曹丕笔下的,‘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用来衬她,再好不过。 幽灵庭中,池水轻泉般泠泠作响,鸟啼鱼游,风轻拂面而来,“沐儿,我有话与你说。”他确是不知说些什么,原本令她发现自己也是不想,却不知所云… “我知。” 孟逸抬起眼眸,连同眉心也深锁,“你怎知我要说什么?”他问,沐和方答,“我都知。” “你都知晓些什么?”孟逸有些试探欲推心置腹地说,“沐和不知,只求师兄莫要再那样叫我。”换来沐和转念一句言决,孟逸灰心道,“我如何叫的你?” “你唤我沐和,李沐和都好,莫要再唤,沐儿…”她是真的在说,孟逸此时也是真的在听,引心绪跌宕起伏,“你是在怪我那样叫你?” “我不怪,但求师兄记住。”只令孟逸心里揪成了一结,沐和知其身在富贵人家的尊严,更知身在其中的苦楚。 “然是,怪我心悦于你..”孟逸低声在诉。 缄口无言… 她要走时,孟逸扶栏而靠,抵在其眼前不远不近,“你且坐下..” 孟逸见她仍无意逗留,伸手拉她,置于自己身旁,“你说的,我记住了,我要说的,你可否听闻一二...”他不知缘起,不知所言… 她似乎神情镇定地听着,“你若要学射箭,我可教你,你要学骑马,我也教你….” “嗯..”其默首。 孟逸仍不及在她耳边倾声回一句亲近话,她便已转身就走,见不到脸色,见不到举止。 孟逸知她含蓄,浅笑大声道,“沐儿,我在永宣马场等你。” 沐和闻之立定,背身而语,“不必。” 此话却令孟逸神情渐收,心境浮乱。 ..... 徐府,訙嘉托人来唤几位小姐儿,老夫人有事叮嘱。几人去了,老夫人正当面给顾婆赐礼着,其轻道:“你也待在我身边不少时间了,这一屋人,除我之外,都没你年岁大,自然活得明白,以后国公一家还得细心看顾!” 顾阿婆接过奖赐,见小姐们来,也几分不好意思,正往旁边福了福,时而老夫人又对她细声说,“你啊,必竟从我这儿出去的,往后有什么事,也让老朽知道知道,莫不然谁谁欺负了谁,我都是管不得的,若是欺负了欺负不得的人,便怪不得你老主家我脸上一抹灰!” 她正言厉气,想是已后觉些事,才这么说的。和看在眼中,默默无声,在一旁坐着听着,母亲又来叫她,外祖母挑给几件衣衫,及衣裙、褙子、锦履等的,“母亲花了心思,这些都是和儿会喜欢的?” “是嘛,喜欢吗?”贾老夫人反而直问她说。 沐和盖了奁子,看见的都适宜不过,“喜欢,多谢外祖。” “我啊,要为你备着。往后啊,还有些日头的。”她起身来瞧,后面左右人扶。 老夫人是备惯了沐和的穿着,自小便是她备着,有的没的,皆多备着。 沐和见她眼中噙着泪,伸手来擦,她却勉而笑颜,“我老朽了?眼泪又不是珍珠,用着你来擦什么…”收收拾拾,奴人跟着主子,众人出堂出府,送返的马轿在外头候着,该走要走,就此作别,一行人去车去。 众人回去时,訙嘉旁劝,“老夫人,您不必太挂念,过几日便要再见的。” “过几日?” “过几日国公太夫人返家,人远疏离,到时必请各位亲朋过门。”伺候扶进廊去,老夫人倒怪着,“千年难逢的,她怎么想着返了?” “这次,竟还有些由头呢….” 訙嘉细细说下去,“因那柳明絻,柳娘子娶进门托得是谭太夫人的亲系,言其母亲与谭太夫人是嫡疏的表姊妹…两老妇自小感情是好得出奇,谭太夫人无亲养儿,当初还想收了柳娘子做义女!” “老身知道这些,你净捡些有用的说…”老夫人瞧她说得没个准由头,说道,“老夫人别急,您且听我说来…” “那谭太夫人非国公爷亲母,之下也无一儿半女,早年老国公爷下妾生了个庶子,乃李家四爷叫李番勇的,收作她名下,年岁与我们家四爷一般大小,说是至今未娶,一直在原省生计,如今在江苏都司任断事司断事,官衔六品…” 且有后续。 “谭太夫人不是那般精打细算之人,但也不是没有心思,如今是动了我们三姐儿的心思了…”訙嘉此话不紧不慢,让人听了又好笑又好气,徐灿云差点儿扶人不稳反倒自摔,“哎哟!奴子你可别说笑,差点让我跌池里去…” 说着她往里站了站脚跟,“不行!”见老夫人瞧她,徐馥有所收敛,“哪儿配?祖母,这哪儿配了?”她一口不悦,只怕百八十人心里也啐唾沫星子。堂堂中山武宁王之女,且不说家室身世,再说样貌品性教养礼数,即算非原配所出,宗祠里也是记在正室名下的嫡女。想时求娶的踩烂了门楣,也未必见得着个影子。 见新帝遗去,徐四爷获罪被杀,想是谁家祖坟上就要冒青烟了,眼巴巴着指名为婚,顾不得太庙供奉之人,却也不瞧一瞧如今当家主母还在不在,还能不能说上话。 訙嘉想来也是可笑,“三姐儿断然不会嫁予他,可痴人说梦,说一千道一百的,总没个消停…” “她要扯就由她胡扯去,总不能在我老朽面前扯….”众人不管,尤往园中深去。 再说皇宫事,燕王反叛成正,自然旧事皆得弃之,又说一柳弗儿的,年少才貌,会打渔鼓简子,说艺唱戏,先前进宫伺候文帝的,名为柳宁妃,她却说己知皇帝下落,自愿陈情,望燕王能饶她一条残命。 燕王本心乱多思,为帝出逃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有人言明知其下落,便将她宣进了乾清宫偏殿。 只见她窈窕而来,衣着紫薇花纹纤形千水粉裙,淡蓝絮丝点缀红梢柳迎风诃子束齐胸,外拂缕金勾线蓝青罗纱带,头悬右一翠钗摇,衬左一支淡粉桃花,一抹细长眉,烟青袅袅,唇红齿白,顾盼流连… “放肆!”那衔殿上勃然而怒,她倒不像是宫廷后妃,像是浮尘舞姬。“柳妃,你可知见上何人?此乃君上!竟衣着褴褛…成何体统!…”那衔似怪无怪,隐匿鬼祟中,眼色浮动一线,“来人!…”眼见正要使人将其拖走…那妃却双手挽扣一俯首,“陛下….” 燕王背对回旋,久瞧她何种模样,伏身楚楚可人跪在殿下,见燕王问,“你叫本王什么?” 她抬头所见,神稍惧而带柔,“陛下…妾可曾说错什么?” 第4章 愈近而愈未近 燕王稍细瞧她,双眼厉斜,“你说的无错。”其端坐于双龙戏珠纹龙椅之上,见她仍默不作声,“怎么,忘了你来的目的?”他落座,一旁的那衔悉数听闻… 柳宁妃不懂什么大悟,只懂得他说什么她便要答什么,“陛下若真想知新帝下落…妾必会如实禀明。” 燕王虽对她防戒几分,此时却松懈几分,“只是请求陛下,还贱妾一条生路,贱妾只想出宫…”她留的悬念令人吃疑,难免燕王落下茶盏,便没再拿起,“你为何要出宫?” 柳宁妃眉眼泛动几番,挺身从方才的伏身之地再度端跪起来,举止透着优柔,“我既已如此,陛下…不如就遂了我的愿吧。” 燕王越看越觉得新奇,“你如何了?” “我既已如风尘女子,何不返璞归真。”燕王大笑,眼前这个弱女子真是引人置笑,“风尘!何来璞真?” 柳宁妃迟迟一缓,再说,“若是陛下眼里的权位是璞真,又为何如此厌乏呢…” 他神色却如她示,不答便已是答案,燕王心中已生一念,刻不能缓。 “你叫什么?” “贱妾…柳弗儿。”燕王见她也不曾大喜过,眸里皆是隐隐忧思,便问着,“你真想出宫?” “自然。”其流转的神暮烙在燕王心上,留下了几分痕迹。 燕王静语,“既然你自称贱妾...便留居后宫吧。” 柳弗儿迟停殿中,燕王已去,其唯有俯首谢恩,成也是恩,败也是恩,谁不知天子脚下,莫非王臣,旧时她是建文妾,如今燕王当道,一切皆是皇权威严。 那衔跟了出门,燕王一干人行至殿外长廊,“君上…那柳妃…”燕王未正眼瞧他,“那柳妃…乃是安远伯之女。”只闻那衔缓缓急急地道。 “安远伯柳崇?” “是,柳氏一门,屡建战功。”那衔赶巧迎上,众人在转廊间,抬笼引路,小心跟从,往内宫殿宇行进。 燕王心知肚明,“乃是柳升父?” “正是。”那衔回。 两行侍从即入皇后坤宁宫,门前有通传,正宫中灯火萦绕,徐王妃迎时,燕王见她眉眼如脱尘,莞尔一浅笑,也与她回笑见礼。 “如儿,你近日可觉好些?”二人谓称亲昵无二,原是徐王妃昨前几日风寒,又从燕都凤阳风尘而迁京师,身心劳乏,“我今日已大好,殿下莫要太担心。” 又回头与王妃近侍婢多言问询,“今日喝的什么药?” “乃是廉太医亲自开的方子。” 燕王问,“汝等亲自叮嘱过否?” “是,亲自去瞧过。”且令余等下去,燕王二人在房中陪伴,烛光微稀,殿下夜深星盈,久时,燕王转而见王妃身上仅是素衣浅袍,端坐在自己身前,发如青丝,一钗而起,拂在眼帘旁淡墨如入画之人,一丝锦带束在腰间,又格外衬貌清,行止如芳华。 燕王倾声在她耳边娓娓而道,“皇后….” 徐王妃怪意,“殿下…”她却仍唤其殿下二字,“往后,你便是我的皇后了。” 只是徐王妃并无多欣喜,怎的燕王却是一片热枕,燕王问她顾虑,她却道,“从前,我只想与殿下白发同心,举案齐眉,便是人间最好的日子,可无论殿下如何意变,北上靖难也好,临朝称帝也罢,妻都只愿常伴殿下左右,便已足矣。” 燕王感慰,“我与颜如你,十几年结发,既为夫妻,便应同甘共苦,恩爱不离…” 与徐王妃双手牵绊,一心劝戒,“我知颜如你心慈人善,是怕今后你我身居高位,不胜陡寒,可若你与我扶持,于天下又有何惧?” 他言辞恳切,环王妃于怀中。彼此泪已盈眶,情谊脉脉难以言说。 此时,沐和与母回到礼园,像是李末枈病伤过度,柳轩干人便皆可不来迎,家中男眷不在,连夫人回府都格外寂寥。 湘瑟不平,扶徐华樊下车时嘟嚷了两句,“越发没有规矩,夫人回府,她等竟也不来迎?” “虽说夫人为上,她等心思此些鬼祟,何必惺惺作态,不出来迎也是桩好事,何故置气?”雅瑟低头,让夫人注意脚下。 沐和从另一辆马车下来,亦沁扶着,两两都下了车,守俾恭迎请礼,众人入了府… 李未棠来迟一步,在鲤春园行廊上碰见拜见,还是偷偷瞒了她们偷偷脱身的。 顾婆有所问,“五小姐,怎么来的?” 李未棠不轻松,语气轻柔,“嫡母回家,未棠来迟,望母亲见谅。” “莫说什么见谅不见谅的,五小姐有心来迎,已是难得。”顾婆一旁笑说。 “娘亲身体抱恙,三姐姐病伤未愈,大姐姐在照顾,未能亲自迎候母亲,未棠代为赔礼了!”她被请起,华樊本无意追究,仔细端详,见她面色出奇有些憔悴,顾婆多问一句,“瞧着小姐脸色有些不佳,可是?” 众人瞧她沉了片刻,只见其言无关紧要,便匆匆辞去。 夫人小姐各自归院,中庭央中,东西两面尤隔得分明,西围乃女眷小姐们的住处,前至南望角,步梯台上南望亭,下廊可直达沐和所居合阁。 其东为沐和所居合阁侧厢,廊道连环围绕,到另一头转角入主室,架空楼阁,下傍临墙柳,兰花树,阵风吹过弗如碧波林海,西南望四面曹殿角楼,登楼内有吟音室,右方檐下仪书院,登高则可远俯京城胜景,围绕建于合阁中,与外相隔。 中连内院柳轩中去,楺室、弥室、倘室分居两侧,围成一院落,侧穿庭过中内门抵柳轩,转角左行地势平而直穿西内廊入深庭中,中庭长廊左墙隔内院各房室,右环洞庭清水。 有园中湖,曲折连环绕东外廊行,围绕一周可远观湖上景,若直穿深庭,水上道穿行湖面,头顶廊檐遮天,幽深僻静,时时可听耳边清泉入流的声音,湖中央与外曲廊中亭立一棵水中柳,风声细长,拂动垂丝,像能贯穿天地而升入圆形攒尖穹顶,上有光照进来,映得湖中澄清透彻,泛得鱼石零星发亮,四处一片生气盎然。 廊下即廊,跨中门渡上中水桥,远渐观湖上院落,正前廊入晖堂,水廊浮贯左右,西憬堂,东繁堂。 太夫人存堂,名为明安堂,中水长廊以西,西水廊至西院,院中堂室厢房风景各貌。 东围则是公子爷的住所,东长廊至朝门分别,左为朝园,右为东院。引水廊涉于湖中,像延绵浮荡的柳丝,在碧湖蓝水中若隐若现,似乎真的拂动无形,初见修宇屹于湖上,再走便是志宇,且行往南通阳门,乃院中外围廊正门,皆隔墙而设,四方通全园,直行可见东角楼,转弯曲折可抵南角楼,一墙之隔外绕宗堂通正南行廊而出… 东院直行至中则穿拱形帘门,侧有瀑布,水流随之西面倾入湖,藤蔓枝絮围绕,沁如水中草。至末与跨上阶往阳门至西上正行廊通正望亭,正望亭即望,左右相对,与合阁遥相呼应,此廊非妾及眷属可行,由此彰显嫡系一处,嫡庶有别。 东西两围皆以偏角门出入,柳轩有柳角门,合阁有合角门,东院有东角门,各自分立,以东西外廊曲连,既方便穿行,又安静隐匿。 李末棠沿廊出府去城西医馆,常向医师学习药理诊脉,今日照旧去时。 方才踏进门檐,便听见里头人声鼎沸,有人哭天喊地,有人围观起哄,好不热闹,顺哩跟她进去,只见一具尸体盖着白幕架在玉仁馆当中,陈医官师傅不在,就只得被他们口齿唾骂,聚众闹事,小徒百口莫辩,连连在旁赔礼道歉… “你还我妻命来…妻啊……”老夫伏在尸体架子上痛哭流涕,旁边他的儿子脸色愤慨,伸手将要一拳头打在那小徒身上,顺哩见她不依不饶,上前立马制止了下来,对其说,“若出了什么事与我们说,与他何干!” “与你说?你一小丫头知道什么,死的可不是你娘…若是你……”他揪着不放,冲上前便要冲突,才被众人拦下,未棠一面问小徒,“她死了多久了?” “大概有半个时辰。”耿涟唯唯诺诺回道。 一面摸了摸死者的脖颈处,身体余温早已散尽,四肢也见冰凉僵硬,加之女死者嘴唇干紫,死状竟格外不堪,“你告诉我,他是在我们医馆用药而死?”李未棠再问耿涟。 “对,难道不是你们医馆的责任?你们医死了人…还…还想不认账?”后头一个妇人窜出来,言语威胁,张牙舞爪。“你们不认,我就告到官老爷那儿去,到时你们一个个的,别无他法!” 见他们人多,必定是有意设局。 “耿涟,你去把医薄拿来…”小徒往内室里去拿,拿出来铺开在众人面前,此时围观的人越发多起来,“这上面登记了所有出诊及配药记录,你妻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老夫迟迟疑疑,敷衍地回道∶“她多次来你们医馆看病…用药配药的…我怎么会清楚?…哪还记得何时?” 倒是没病耿涟站出来,“我记得这位客人,前日市集,这位客人说风寒久未愈,便要师傅给她开几剂药方,可师傅说她并无风寒之症,便给她看病,发现她身上多处是伤,便是伤口过深而染,才致头疼脑热发病不适的……” “你胡说,我母亲生前本就久染风寒,用了你们医馆配的黑心药才死,你竟说是有伤所致?” 顺哩阻拦道,“是否真假,看看死者身上的伤便是。” 死者衣角被掀起,手臂多处有明显拳打伤痕,淤青红肿,“这些,你们作何解释?” 妇人眼神退却,不急不慢推那男人出来说话,“兴许,兴许是我母亲哪儿磕伤碰伤没让我们知道……” 顺哩逼问,“你说你是她儿子,她是你母亲,竟连她如此重伤都不知?如今她死了,你倒来这指桑骂槐,你真是孝啊!” 那男人不知言语,只顾脸上表不愤,已被众人生疑,“既然她是方才身亡,为何身体毫无余温?” “若是用了我们医馆的药而死,为何几日里用药,现在才死去?” 众人瞧去,“再看她嘴里毫无异物,若不是吃下什么毒,或喝了我们医馆的药,为何死去时面目这般狰狞,以致如今仍愤愤不平?” 几人瞠目结舌,要么答非所问,要么战战兢兢,那男人一时打破了城府,痛快地说,“反正药是你们开的,病是您们医的,如今人已经死了,你们就必须负责到底!要不然,此事咱们没完!” “顺哩,去唤任旭进来!”出去外头,进来一位人高马大,魁梧健壮的侍从,“既然如此,我们上报官府,看能说出什么由头来。” 顺哩却在李未棠耳边轻声道,“小姐,恐怕他们不敢。” 几人犹犹豫豫,顿时手足无措,那老夫子本就心惊胆战,这会说要去官府,更加忐忑不安,一刹那就跪倒在地上,嘴里哭哭啼啼地求,“唉呀老天爷啊,这是我一个人做的,你们饶了他们吧,人是我打死的,我是她丈夫,我禽兽不如啊!啊啊…” 那妇人竟一脚踢痛身旁那男人,又用手拧他,被拖到一角又恨又气,“父亲,你说什么呢!”那士急而跳墙,便肆声说自己无罪,是那老夫子一人的责任,是其父夜里杀了其母,事后想脱罪嫁祸他人,便说是医馆医死了人,上这讨要钱来… 那老夫子受气又被屈,一时千夫所指,适才的怯懦样一下全无,对那士痛斥道,“你胡说!你个逆子!你自己在外面找婢妾,儿媳被你气死!不让你娶她进门,你便对你母亲拳打脚踢,将她打死!…你竟然还嫁祸到我头上!” 相互纠扯不断,众人急忙拉开,又有的是议论颇休,有的是热闹看戏,“你找几人将他们送到官府去,毕竟此事犯了法纪。” 任旭要将几人带走,才连声央求,叫苦不迭。 人群尽散去,尸体被送官府,令人感叹之余亦看懂人心,是否真假,善恶难辩,只愿死者安息地下。 沐和近几日感觉头晕目乏,今日中午用膳竟忽然晕倒,请温府医来瞧,诊了脉开了方子,说是旧疾复发,此病突然发作,难寝难食,轻则头昏胸喘症,重则胸痛厥脱,一时难愈,需要静心修养,切记不得劳心劳神,更不可有较大的心理刺激。 此事还惊动了夫人,全府上下也皆知晓了。 柳轩,房中安哩正床边给李未枈喂药,其略微不耐烦,从安哩手中夺过碗,“诶诶我自己来!一天到晚喝汤喝药,真当我药罐子了!…” 安哩给她去,转身往木柜那边去,“小姐,这些药对你的伤有益,可防以后留疤的!”拾拾捡捡,终于拿出个镶铜镜的匣子过来,李未枈正用旁边婢子手上拿来的帕子擦着手,“留疤?要不是那疯狸奴咬我,我怎么至于受这些痛楚…要不是已死,我真想将它跺了,送到街上去给菜贩子包了馅去!”擦干嘴,碗咣当一刹丢在盘上被端走…“猪狗不如的东西,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尽是手底下干烂事的!” 安哩才将匣子在桌子上打开,送到床边,看是里面装了些金银首饰,镯子钗子什么的,“小姐,这些都是娘子收的,还有些说有朝一日等您出嫁给您作陪嫁的,现在您先挑着您喜欢的紧着用着,以后她也知道给您备什么....” 她低头往匣里喵了一眼,两眼一瞟,十分清淡地,“这些玩意儿怎么送我出嫁,那我嫁得能好吗?我原本不喜欢这些,连我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她抬手往旁边一推,安哩无奈只好收起,又放回原位去,“那小姐您喜好什么?” 她道∶“我喜好骑马啊!想着那时与孟逸哥哥在原中骑马,何等逍遥快活,如今困在这儿动也不能动的!皆是该死!该死!” 安哩无动声色,将柜门用金团纹锁扣上,将钥匙放在状台盒子里,转身问,“孟逸公子当真有那么好…平常小姐去哪都让小婢跟着,唯独孟逸公子来了,便从不让跟着。” “你懂什么?那是儿女之情。” “小姐你可别乱说,不然公爷听见了又该说你口出浪荡之语了。” 说到这儿李未枈一时更是怒火中烧,“你还知道我被父亲骂,那时你也不拦着点我,我是脑子被车轱辘撵了才会跟着大姐姐去繁堂请安,说什么让父亲也去看看娘亲,那时说这般,不就是逼着父亲打我吗?我这好姐姐,当真是为我们着想!” “您终于是知晓了其中厉害,可是当时小姐你执意要去,我也没法啊…”李末枈想来就气,又气不过,“不讨个好反被娘亲骂一顿,说什么胡说八道,可大姐姐倒好了,置身事外,让我一个人负了全责!” 安哩过来安抚她,“小姐莫动怒,一会伤病又该不好了…” “还有那李沐和,早晚我要收拾她,在繁堂中时便不言不劝,如今父亲骂了我她便心里舒坦了,说什么不是故意放那狸奴伤我,还以为我能放过她,可看父亲也能放过她否?呵!呸!先是冲撞长姐,又来冲撞我!真是目无尊长!”她一脸恃宠而骄,十分不屑地说。 安哩劝,“您养好伤为上,其余的暂且不说。” … 李末休末值二子与孟逸一同归府,已是寅时,偶然听闻了沐和的病发,末值渐回憬堂交课作予父亲检视,就不便此时前去。 宽阔行廊上就他二人,与胜在说,“公子,您真不去瞧瞧六小姐?” 他未怪其多嘴,但也没说不去,“既然六小姐未说不让您去见她,您又何必自己不去,这不是自己难受嘛…”此时孟逸想怪了,他当真是鬼机灵多,“我如何不知道,只怕人在那儿,心却不在一块。” 与胜又说,极不矫情,“不在一块儿在哪儿呢?公子您该放心,谁能比得上您与六小姐竹马青梅的情谊啊!” 听他说得忽然通透了,“我且晚些去见她,你替我带个东西给她。” “我?”与胜蛮不惊,两人消失在墙边转角,园外行人不断,园里安宁僻静。 李末值至憬堂,李甄处理公事有事忽而回来一趟,正准备出门,与进来的末值迎面碰上,规矩向其行礼,“父亲…” “末值啊…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今儿先生教得少,也便早些回来了。”李甄点头,平常地问,“课作完成了否?” “是…”末值方才递上书本,“父亲请看。” 李甄接手过来,举止十分匆忙地,“罢了,待我查完了再返你去…课业少也不可懈怠,仍需多用功。” “是,父亲说的是。”末值恭敬模样。 李甄转身将走,又回头过来,似乎要叮嘱什么却未开口,“父亲…”直到末值缓时,他便问何事。 “和妹她,病得昏倒了。” 李甄神色缓了缓,双目尤动,“哦…她如今没事便好…”他似乎早已知晓什么,却也未再说什么,“记得告诉你母亲,我今晚不回来了,宫里也些事要议理,今儿就住宫里了。” “是..” 跟着李未值的晋楠知晓公子们牵挂合阁的,也便打探了六小姐的情况,回说病情已平稳许多。 与胜将东西交到醉心手里,却被她直喙了一通,“你们公子是不是疯了?我们小姐在生病呢,她病着什么都不想吃,哪还会瞧这干巴巴的东西。” 与胜即反驳,“要不说你愚笨呢,这送的是简单一物吗?乃是关切,你可懂爱之深关之设啊?” 醉心还是不肯,“不懂!小姐病着呢,你赶紧将这些拿回去罢…” “诶!我说你能不能别总那么些无用之语。” “你!…”醉心睁眼瞪她,与胜又说,“赶紧,将此送进去,或许小姐看了心情能好呢…” 醉心蛮不情愿,“要你送便送去,快!”与胜催促道。 醉心端着盒子,将它揣在身前便进了房,亦沁问她去哪儿了,正想叫她与下人去将夫人吩咐拿的药膳带去后厨,徐华樊一行人起身准备回去,才见她将糕点盒子放在桌子上,亦沁自己随她们一齐走了。 门前遇见与胜,“夫人。” “是孟公子叫你来的?”夫人左牵右伴,正巧注意到他,与胜回顾婆,“是,说带些东西给六小姐。” 亦沁才知觉,难怪醉心入房时揣着桂盒。顾婆再问,“带了什么?” “许是红豆糕。” 徐华樊嘴角微微上扬,“难为他有心。”眼里满是欣慰,就径直上了亭廊,涉亭而下。 “小姐…”李沐和闭了眼坐着枕在床帘边,被醉心一语细微的动静唤醒,她才将装食的匣子带入,拿过来给沐和瞧。 沐和启目,且问是谁送的,何物。 “是小侯爷托与胜送来的。” 想是人不会来,所以送东西来了。沐和瞧了瞧启开的匣中摆着银盘,却叫醉心把东西放下,她一会再吃。 醉心说出去倒点茶进来给她,倒了热茶,她当真捻了块在口中咬下。 醉心心生疑惑,出房时扭扭捏捏,即算她极不愿承认,“怎么?你们小姐吃了吗?” “确是吃了,可为何小姐几时食不下咽,却吃了你送来的糕点…” 与胜此时颇有些得意,“这个你便不懂了,小姐幼时最爱吃我家公子从皇宫里带回来的红豆糕,如今公子有机会进宫就时常会给她带,要不说你是新来不久呢,换作亦沁自然便知晓罢…”醉心这丫头好胜心强,已驳嘴道∶“知晓了知晓了,就你懂得…” “看来小姐安好的,我家小侯爷也该放心了。” 听他如此说,醉心心生便知晓了几分,孟逸今日或许不来了。 院里小侯爷时时来,时时皆围了一院落,皆趴在窗户边偷看,看的是他的相貌,迷的是自己的心窍。 … 与胜奉命而归,孟逸正在房中手边有一篇诗名为《春雨杂述》的,读时,“愈近而愈未近,愈至而愈未至,切磋之,琢磨之,治之已精,益求其精,一旦豁然费通焉,忘情笔墨之间,和调心手之用,不知物我之有间,体全造化而生成之也,而后为能学书之至尔。” 与胜见他读得深沉,便是叫醒他,他却自语道∶“老师说此不可以强为,亦不可以强学,惟日日临名书,无恡纸笔,工夫精熟,久乃自然。言虽近易,实为要旨。” 他是在提他考举之事,原为解学士,解缙号喜易先生所作,其年纪尚幼时便已是才秀,孟逸师从于他,学的许多文华皆是因受其指教。 夜深,与胜随孟逸沿廊悄然停留合阁,本以为吹灯已眠,楼阁之上却仍灯火通明,孟逸阁下注望,夜幕昏沉无影,四下一片寂清。 与胜在问为何不上去,他却转身无言。 辰时一刻,见国子学院中,李末值与座位前的耿家长二公子耿成交谈,却被身后的人敲打,这个李检生总没规没矩,他回过头来恼他,“你这是做什么?”这位李检生便是李睿,乃是李家二爷李增枝的嫡次子,是他同岁不同月的堂弟。 “诶,我听说啊,城北缘深楼今夜有一群舞姬献舞,你要不要去?” “献舞?那楼里不是时常歌舞笙箫,有何稀奇的?”李末值自以为然,要转过身时又被拖回来,“你不懂,那是一群来自疆域的蒙面少女…”他说的稀奇,神神叨叨的,仿佛此刻魂已然被勾去了… 李末值却言决,“不去,昨儿父亲还训我,说我课作完成的不好,我再去那些勾栏瓦舍岂不是更讨他嫌?” “你管那些作甚?人生何处不逍遥…”他倒是这些年没少去红粉青楼,花街柳巷的,他家人也不管他。 他乐此不疲,叨叨扰扰,“你想不想去?我带着你去,如何?”“大不了我与你一同去长辈面前领罚便是…”“你去是不去…” 惹得他不耐烦,大斥一声,“你又不是没去过!” 所有贵府公子皆向他们望去,迫得末值往门边探了几眼,好在李末休不在,要是他哥在此事多半告破了。 “你能不能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见?”他自己也放缓声息,提醒李睿少多嘴,“有什么事课休再说,你要是再敢泼大劲儿,小心我…” 虽然李睿平日是个欠收拾的样,也就顶多图个新鲜好奇去看,也没真想让别人都知道过去些事,再说李末值自小习武,武术剑法样样都佳,自己可不是他的对手。 他想来有些怕,连连叫别,“我知晓,知晓!你不想让你父亲母亲听闻,可你不去也罢,去了也好,又无人知晓,况且你已去过一次,何怕再去第二次?” 李末值见他还不停嘴,伸手要抓他,他见势不敢,“别,别…好兄弟,我们待会说,待会再说…” 众公子见他一惊一乍,此时求屈模样也哭笑不得起来,书院里满是欢笑打狂,纷乱打闹起来。 一时一位身形枯瘦,身穿素袍,虽年岁不大却颔垂柳须的先生正手端着一摞书本跨檐而入,众公子静谧中,纷纷眼神惊异盯着眼前这位先生,他却对方才此景象无动于衷,见中间两个位置空着人,问∶“是否有人还未来?吾要开始讲课了。” 有人伶牙俐齿,不经意地问道∶“先生是哪位先生?”一时哄堂作笑,众人拿他取乐,先生那人不轻易言笑,正是回他,“我名陈敬宗,字光世,号澹然居士。” 此时徐王朱允熙问,“先生是否是受喜易先生所托才来给我们授课的?”他声稚肤白,明眸皓齿,乃懿文太子光宗之四子亦是建文帝同母亲弟。 见他所问,先生欲要回答之时,见其后一公子立时手中挥霍湘管,漫不经意地道,“那又如何…先生年岁看来并不大,为何要来这给我们教书?喜易先生在的时候,从不用带如此多书籍,其皆能了然于心。” 闻他直言,众人心思非议,此时进来的正是小侯爷孟逸,与李末休、朱济烨三人,朱济烨剑眉身挺,神有威仪,先礼拜先生,见朱济熿仍不依不饶,朱济烨开声训斥,叫他坐下,那人乃朱济熿,与朱济烨为同母兄弟。 “先生,方才多有失礼。”孟逸代替赔礼,言语温文,李末休也道∶“吾等来迟,望先生见谅…” 第5章 枕簟虚凉清梦境 原是早食过后休憩之时,先生自无怪。 “有三位沉稳士子为我遮拦,想来我今后的日子不会太难…”他风趣释然,李末值等也陪笑,“诸位皆是王公亲贵,诗书世家之后,这位士子,想必是晋恭王三子晋定王弟平阳王罢…” 那边又有人插科打诨,“是,先生,他便是平阳郡王!”隆平侯长子张镛与之交涉不深,久看不惯朱济熿平日作为,忍不住笑觑一声,引得面前的李睿、李旭等人也笑声四起。 “素闻晋恭王爷自幼文从景濂,书从子循,是否也与郡王你讲过其如何尊师重教,谨身受悌的…” 朱济熿一时羞愧,不敢愤起却一应痛恨在心。 “既已身居高位,便要在其位谋其事,而非然与我一介文人争口舌,解缙既有托于我,就请诸位洗耳恭听!”诸子无议。 课休,诸子散学,李家与耿家几位日晡皆还有骑马射箭刀剑兵刃要练,耿成李末值耿真几人先行,孟逸去拜会先生。 他加快步子跟上了光世,先生问他作甚,他才道来由,“前军左都督李二爷长子李宪今日告假,因先生今日初来,托吾与先生告明。” “原来如此,你如今一说,我且知了。” 他问,“士子是否将要考举?” “是。”孟逸跟随其后,涉过槐树林且行且深,“庭前槐树绿阴阴,静听玄蝉尽日吟。枕簟虚凉清梦境,了无俗物动禅心。”他读得生有意味。 “为师者,即能人文却不能教人心,考举之事,切记勿骄勿躁。” 孟逸稍躬身,“学生明白。” 两人相视而笑,光世见他眉目疏朗,容止可观,便赞,“孟侯爷家的公子果然不凡。” 光世且去,孟逸相告作礼。 孟逸骑马出学,如踏槐锦行,延袤十里,槐青新绿。 酉时日沉,旬旬几时动身劳神令人稍有平静。 那耿真确真如下山猴头,左窜右窜,好不活脱,“说后两日盛庸将军要在此教授武艺?” “为何如此大惊,你怕是平日里练得不够罢。”李末值默默无语,见末休也无兴趣,耿真便缠着他哥耿成问切,耿成虽模样身长玉树,谦谦君子,却文武兼备,常被耿侯称赞,颇有老侯爷当日之雄才广略。 “以瞻不去,甚不合理啊。”朱济烨笑说,耿真连连言是,谓,“盛庸将军在武将中久负盛名,我确是想要师从他学。” “你还算了,较我都还差些呢。”见李末值玩笑他,反过来道∶“这不叫我哥嘛,兄长您便去吧。” 朱济烨这且也邀李末休耿成一同,“思齐,以瞻你们二人可非要为了考举太过警惕了,需得放松放松!…” 二人相视笑浅,才好恍然答应。 再问李睿、李旭何去,“他们固然是不来,今日……”李末值话说有余,却被耿真嗔怪,“朴俞你倒说,何事啊?” “额…”李末值脸色焕变,“没什么,他们许是终究不想来。” 朱济烨畅怀,“为何李二爷嫡三子,偏偏只有潜生一谦逊为人,其他两儿却浪荡不羁。” “宪兄为长,自然有成仪范。” “思齐你亦为长,为何末值非然?”李末休与末值对视,末值只好受其慰,不免连连自愧不及兄。 众人畅所欲言,饮茶论文直至二刻回家。 李末休已入府邸,李睿却堂而皇之地在澧园前候着李末值,直到见他时将他叫住,末值大怪,两人在躲进李睿的马车里说话。 李睿却胡言乱语,“你真是不去?那日那女子可在等着你呢…” “你满口胡言什么!那日我虽是喝了些酒,却从未对她做过任何不轨之事。” 李睿却回,“可那女子不信,偏要你亲自去说个清楚,若是不依,她可就要到处宣扬此事了。” “什么?” “你听我的,且去会会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将你怎么着啊,若是此事不善妥,我们皆会被他所害。” 正思灼焦虑,远处听闻一阵马蹄驶来,正要下车的正是国公李甄,见来人马匹陌生,问,“那些是什么人?”,侍从也说不知,一行人且入园去。 李末值犹豫不决,才痛快回答去罢。 便由李睿带路,往城北缘深楼,马蹄方才落在阁楼正门,二人下马车,迎面就已有有人来迎,前头是缘深楼赵妈妈,紧随后是店内招牌芙娘,“哎呀,我任谁来了呢,这不是李家二公子吗?”李睿在前头行,末值跟随其后。 李末值奇想自己不过来这一次,她怎么就记得自己身份,“你认得我?” “怎能不认得呢?李公子长得如此风流倜傥,怎会不认得呢?”芙娘施粉戴翠,呢喃细语,不时便用细指在他身上轻抚,李末值与她几度远离,方踏入门楣,那芙娘的手便已挽上其臂,死死拽着不放,头便枕上了他的肩,末值只好拂袖将其撇开。 那芙娘着实被惊着,平日里用到其他男人身上的招数在他身上施展不开,见他紧随李睿,“快带我去见她!” 令她此等头牌一时众人面前丢了脸面,故且刻意在背后笑觑道∶“哟!这是着急去见哪位绝尘女子啊!” 阁中华台初设,乱中有序,仿佛在预备着今晚的大戏登场… “急什么,人家姑娘也是…”末值催促质问,李睿才带他去寻,二人忙上了二楼,楼中一房间,二人入房间,李睿怎么舍得错过这么一场好戏。 此间女子皆红粉傅雪,绿粉勾眉,发钗堆髻,银环坠耳,丝带缠身,华衫外露,行止矫揉,眼眸佻动。 楼阁二层,有些纠缠不休的,玩笑淫乐,多为左揽右抱,醉生梦死,耳边莺莺燕燕,似有一阵大戏要上场,忽而帘幕丝带从高空抛下,艳丽夺目,众女子悬坐荡漾而落,花瓣雨雾中个个头戴圆锦冠后系发带披于腰间,盈盈一握腰侧却绕鲜花蝶粹… 李睿在面前看得沉醉不知去路,眼中满是她们身穿百合花纱裙,裙长及脚,在悬空中翩翩起舞,带着民族的独特朦胧美,艳非凡俗。 不过今日的主角,似乎非舞女或是李睿,李末值,而是世家贵门。 几时两人不知为何抵到了楼檐之上,这过道穿廊的,人来人往,虽都刻意醉了烂了,但还是有眼睛的,见女子嘴里喋喋不休,大声宣扬起来,“大家快看啊!这位公子轻薄我,还死活不认帐,非说我故意,我怎么能以自己的清白来做威胁?” “大家给我评评理,我一弱女子,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若是你们今日不给我做主,我怎么活得下去啊?”说时她呜呼哀哉起来,吵着些无光痛痒的言语。 李睿见势不妙,连忙冲到面前,劝她三思。 谁知对面围观的竟是平阳郡王朱济熿,他是个怀恨心甚,行事狠绝的人,只要是认定要做的事,就必须得做,“帛安!” 他此时脸露所思,倾靠在纱枕上问道∶“那两个人,是李家的?” “是。”侍从帛安附在身侧回,阁楼里瞬间因他们热闹异常,“好事儿…” 帛安不明白,“你不需要明白。” “我记得吏部侍郎郭进今天也来了…”他语气极缓,像有事又无事地… 那边女子逼急,李末值对其热望无动于衷,“我乃隆平侯之女张臻,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从这儿跳下去,让你成为这满京城的非议所向!” 李末值怒而不可显,百口莫辩,实对其无生死却有所顾忌,“你先冷静冷静,有何事我们好好说…” 见他不过是在搪塞,脸色都不曾变过,对她还是一样漠然,一样只有迫急而无半点怜爱。 “四郎你可知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便倾心于你,于是我便四处打听你的消息,期望有一天能再见到你,可你却从未想过我,想过要来看我……”她泪如涟,妆淡化,模样狼狈,一会儿肆声,一会儿又细声细语。 瑶台人尽注视张望,同情怜悯的有,议论未休的更有,帛安问,朱济熿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好一个专情的女子。”“好如此百无遗漏的一局。”他似乎要轻笑。 “他确是在阁中。” “那就让他知道,越多人知道越好,他不出来主持大局,还有谁呢。”朱济熿纷乱中喝着茶,帛安再疑,“为何?为何他会来为今日之事做主?他不过也是来寻欢的罢了。” “你不也说了,他是来寻欢的。他若是来寻欢也好,体察也罢,谁能清楚呢?凭今日这势大,京城会有谁不知道?” 帛安意明且笑,了然于心,“他若不管,便也是这花街柳巷中的一个,他的吏部左侍郎之位也就不稳,若管了,便是明臣义仕中的一个。” 朱济熿短哼了一声,他一去且归,郭进介于名声与乌纱帽不得不来,他也是没想到此事牵连的,竟是李家两位,问清始由,经过,权宜之下只能将此事暂时瞒着,封锁消息。 闲杂人等通通撵出阁外,朱济熿甩出袖子,一步跨上马车,“明日有好戏看了,本王且等着!” “张镛讽我为平阳王,而他朱济熺却承袭了晋王,如此我便要让他全家臭名在外,李睿笑我丢尽脸面,我便让他不得安宁,自食其果。”帛安撩起帘子,缘深楼内外从笙箫到寂寥还不过一暗夜的时分。 可事后此事却仍有人议论纷纷,高门显贵之间不免沦为话柄,郭进将人安置在一处,心下自知无论曹国公,还是隆平侯,都是惹不起的头,一个旧朝重臣,一个燕王宠臣,得罪了谁都不免家职不保,遂五更阳初时武英殿,人至而有事禀明燕王。 “吏部左侍郎卿郭进求见!” 一声传号动辄整个皇宫大殿。 “殿下!” 燕王见他怯怯巍巍,“殿下,臣恐此事说出有损您之颜面!” 燕王处事不惊,令他何事直说,他才敢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诉清∶“昨夜城北缘深楼…”提及地点时其不免心中也一颤,是一种身临其中的唯恐,“有几人因事生乱。” “你卿果然出众不凡,此等事也要来禀我?”燕王似有怒起之色,郭进吓得两眼昏花一时不知所以,匆匆忙忙,“陛下,那其中二人,乃李家两位,一位乃曹国公之四子李末值,一位乃前军左都督之次子李睿。” 燕王生疑,若是此事与上无关,郭进也不必冒险禀告,偏偏徐夫人乃当今王妃之姊妹,换作话说,李家是即将临朝新帝的外戚。 “他们二人有何事?”燕王语境放缓,真实把此事提到了心尖上,“他们二人自然无事,不过在醉深楼喝了酒,寻了乐…” 他可知此话如锋刺般扎在燕王眼中,恐真令他怒极生悲,他才遑急再诉,“却是那李家四郎,引的一女子谓其轻薄失礼,又不予理睬,才出来惹大家置评。” 燕王不以为然,厉目斜视,“一个风尘女子,还要劳烦本王来处置吗?”此时郭进已跪地赔礼,“陛下…此人若真是风尘女子,我万不敢扰烦于您,只是……”其胆战心惊,脱口而出,“她乃隆平侯之女张臻。” 令燕王当庭震怒拔起,急召曹国公觐见,李甄早已着庄重朝服候在了武英殿大门外,郭进前脚踏出,李甄后脚迈入。 殿上,李甄竖立孤注,“国公可也是听闻了今日一震惊人闻之事啊?” 其言已如一方玄铁,压在李甄心头,动辄而落,不动则重,“陛下…我儿与侄行事不端,臣愿求得圣谅。” “何言求我的原谅…求的人心原谅吧!”说时一番书择抛在腾桌上,笔墨纷飞,纸砚彻翻…世人皆说天子一怒穹顶动荡,四海混沌,万神共愤,八方静言。 李甄虽愧不敢言,却不得不说,“殿下…” “我儿虽有罪,却罪不致此,那女子口口声声称是我儿轻薄了她,可末值一向端正谦和,怎有可能去害一个来路不明之人?” “呵!呵…”燕王冷笑垂头去端视,“那哪是什么来路不明之人?那是隆平侯张信之女!” 李甄肺腑惊动,此事不复了结,他的心境便愈来愈跌,“众臣纷纷上议,说此事是否隐情,那女子却是着轻一方,要本王处置了你家二子,以正视听!” “殿下,臣深知此事令您颜面无存,可必然有争议,又怎可轻易下定论啊!” 燕王伸手着九方龙鼎,触及腾纹间未说一语,不动声色,方时,李甄出奉天门,郭进已奉圣命释人,返转家中。 清殿中,那衔却通传,王妃有事与燕王合议,徐颜如为李家之事,燕王敛神与之实相告,“此事关系两方,并非能潦草能解。” “值儿乃我亲外甥,他的品性为人臣妾知,周遭人也应知,此事实情不明...”王妃忍言。 “我知你所愤,可此事毕竟还牵涉隆平侯。闻时我已令郭进将消息全部封锁,而还闹得如今众人皆知,此已是民心所向。” 如今无人复言,静观其变。 中堂上,李甄挥辫鸣响,辫辫皆打在李末值身上,怒训痛斥,无人敢拦,“平日里教给你的那些礼仪廉耻,你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你这个浑子!我国公家世代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你今天对着列祖列宗给我好好悔过!若非真心悔改,你敢再犯,我便将你打死不足惜!” 徐华樊同他一齐跪在廊阶上,嘴里时时求恕,眼中满是心疼心切,“公爷!您饶了四爷吧!他也是受人挑唆啊!”顾婆连声恳求,李甄不停手,直到打到其皮开肉绽,辫子绳断,才罢休,徐华樊却不胜险情,昏厥过去。 众人乱了方寸,李末值心头垂泪,上身衣烂模糊,李末休、朱济烨、耿成皆连夜从国子监赶来,为末值陈情。 “是儿子管束弟妹不严,昨日他与我一同回府,却未与我一同归去,我知他与李睿去时,却未去寻他,才惹了这出祸!儿子请求父亲饶过末值!莫要加罪于他!” 朱济烨陪同李末休跪地,“高平郡王!您这般我可受不起,您快请起罢!”李甄气急攻心,神气尽伤,褪坐在憬堂上,听他们几人辩言,“我们与朴俞多年相识,他怎样的脾气秉性我们与国公一样清楚,此事分明有奸人所害,国公也请明鉴!” “叔父,朴俞固然有错,也是错在迁顺心慈,才会受人威胁。”孟逸几人左央右求,才使李甄的怒火降下来,语气转寰地说,“他也是受李睿那混小子挑唆,其平日里做事也算恭谨,今日竟不想弄出这桩事来…” 看他心思平复,李末休等人才敢起身去往繁堂,此时李末值正端跪在母亲床前,任谁劝都不听,仅由府医潦草上了药,执意跪到了如今。 病床前还有李沐和、李未棠余人,顾婆连连乞求李末值去上药回房休息,他却孤注一掷,痛心疾首也不肯离开,朱济烨二人不便进内室,就在堂外候,李末休走上前去,对其言,“你若想母亲安心,就好好照顾自己,你如今这般,对母亲是何孝义,对父对兄对姊妹,又是何顾虑?” 李末值见来人,眼泪哗哗直流,抱着李末休的下身痛苦万分,清醒片刻,“兄长教训的是,我这便去上药。” 李末值双膝跪得血红,眼珠子泛着血丝,怔怔走出房室,背影枯零,令人心疼。朱济烨孟逸二人见他直上前扶人回去。 再问母亲情况,其余人被吩咐下去勿扰清净,留兄妹几人,李末休见沐和也憔悴了许多,便向李未棠道∶“五妹,你且带着沐和回去罢,这儿有我守着…” “公子,您也回去吧,这儿有婢子们守着呢。” 顾婆言语真心,“夫人看着你们如此她受累,也会难过的…”她鼻尖一酸,难忍哽咽,众位动容,李末休也与沐和、未棠一齐出了繁堂。 庭院中深锁无声,天已渐亮,李未棠回了内院,孟逸却在其身后紧跟不舍,李沐和转身,他在迷乱花丛处,沐和然说,“你该回修宇了。” “无事,我看着你回去。”他渐上望亭,她愈行愈远,他目光独注其影,她低头默默无语,消隐在尽头转角处。 见她身影已去方休,天际已泛光明,阵风袭去,又忽而云消雾散,孟逸立在亭上,心下想,与他独赏这日升的还是她。 他渐下亭,往廊中行去,而那头,她停在合阁远眺正门前,与他仅隔视线不及之处。 盛午的万里晴空,午后的大雨滂沱,老天爷真像喜怒无常地,给众人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玩笑。 孟逸三人将返去国子监,近日来子衣食住行都在国子学院,尤是在考举之时,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得了。 派人收拾打点,与胜过来时时围绕着孟逸劝,“公子,您真不去瞧瞧六小姐,上回出府您亦没与她说,这回总不能不说罢,她该多担心您呢!” 旁边的元然异奇,“我怎么觉得你比公子还关心合阁之人呢?你莫不是没人吵嘴心里不痛快了罢…”他在说某人,与胜便着急解释。 孟逸在整理行装,繁堂那边也已使人过来送了东西叮嘱了事宜,便只有合阁那边悄无声息,“去看看吧。” 孟逸说去则去,一上合阁的廊道,便正巧遇见了醉心,与胜与其攀谈打闹起来都忘记了自己此行。 转角进正堂,孟逸一人入内,其余人已撤出房外去,他见帘幕中沐和坐在窗边,一身素净衣裙,发如青丝,束带仅一枝花饰宛若勾起,嵌的是水仙。 他掀起帘幕,探望的语境,见她将手中的绣作掩盖什么,便过来与她坐在一起,下人方才撤去,孟逸对之一切皆格外好奇,他伸手过来要看,甚至有意要抓住什么,沐和却站起转身,他直追过去,直到左右盘旋,二人在房里躲躲藏藏,房外众人欣欣然含笑着,他从其身后去抓,也不说二话,末和直又转又退地,退到帘幕后面去,众人惊异探去,一声“咦”却皆被亦沁叫缩了脑袋… 他已经环住她,手够力着她的绣布,一时又兴奋去拿,两人兜兜转转,尽已相互停下,不及对视时,彼此已靠在一起… 从她的双眼落在她身前悬着的那方玉牌上,沐和方即松手让他拿去,目光往旁边搁置,他却不让其走,令她与自己相对而明,竟一手攥紧其手,只见绣布上兰花图案,孤注一掷,送手归返予她,而见其手掌伸开,一粒红豆掌中心,却道:“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沐和握物脉息颤动着,“你且保重。”孟逸应。 他对其诚挚,眉眼皆无比温和。 方去,哪见出门,众目睽睽,有的不敢抬头看,有些望得熠熠生辉颇为意味。 亦沁见她们一天天净不知道干些什么,便使他们去园中种花浇水。 “公爷,您就算再气,此时也不宜将小四爷罚得过重…”身前立的巩洛在叙,“一则,小四爷在备考,若不出此事,他应在国子监温书以备科举,二则,太夫人归府的日子不尽两日之后,她虽不是亲嫡祖,但怎样也会顾惜李家颜面…三则,处罚过重只会让其坐实了轻薄浪荡之名,令外人以为事情真相本该如此,对李家有害而无一利!” 她说的一二三则,令李甄哑口无言,不能作何辩诉,却多重忧思,“依你之鉴,该如何?” 巩洛跟随李甄回旋,走到四开华面扇窗后,“依我所想,不如将计就计。” “继续说下去…” “那女子无论是何身份,不过最终目的就是小四爷对她负责,她若是个有身份的,亦好亦罢,不然此事草草了之将引来更多非议。” “她既要个名分,我们便给她,她是隆平侯之女,无论家室身世与我们也还算匹配,这该是世人口口称赞的好姻缘,又怎会最后沦为话柄笑料!” “公子轻薄她也好,怠慢她也罢,那都只不过是男女之情的你情我愿,哪来评议讲真之理!” 她说的严丝合缝,找不出半点破绽,“你出自外母手下,行事自然周密稳妥,此事是你提携予我了,敢问接下来……” “国公,此时还不是最佳时机,眼下紧要的事,便是等着张家女急于向君上提结亲一策,只要是他们主动提出来的,公子的冤屈便能平了!” 李甄不然,“隆平侯此人我未深交,单从事透传信燕王一事就可知其乃背主求荣,利益熏心之人,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名声受损?” “对于自己的位置而言,这些都只不过小利,他这么精于盘细之人,不会不舍得。” 李甄眼中微露意向,想来没有比这更万全之策了。他即召来陈耳,叫他去问及末值伤势,其实时时过问,此次才真是以他之名。 志宇。 “公子,公家差人送来药,说是宫中最负盛名的齐太医所开,敷了大有益处。” 晋楠在为他上药,其问,“是父亲亲自进宫的?” “是啊,公家为了您已奔波几回…” 李末值感念,却余叹,“可他终究还是怪我,都不愿来见我。”其嘴唇无血色,面容枯白,“可公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总该消了吧…” 他在触及末值背后道道伤口,令人望而生畏。 “如今遍京都知道了?…” “兴许吧。”晋楠边帮擦药,边看其眼色,他似乎有些看不透了,“公子,您勿要在意那些风言风语,都是墙倒众人推,习惯就好。” “我并不在意,希望她也不要在意。”他心中始终想着,也这样念着,可又矛盾自身。 “公子,公家还有吩咐,明日的马场授艺,您得随二爷前去。” “一是为了吸取些武艺长进,二是让外人看看我们公子的面貌,绝不是那等贪色不羁之徒!” 他心头不知为何,蹦出一个愉悦的念头,他高兴得一时不能自语,“好!好,我去…” 禀报传进憬堂,“公家,小四爷喝了药,也甘愿进了补食,像是不再自怨自艾了。” “还算有所识时务,盼着长进,便还有救。”他问,“消息夫人可知晓否?她近况如何呀?” “夫人身体一直不佳,今日恐怕要早早睡下了,消息…”陈耳在等置之,“不必清扰她,明日在告之罢,兴许她能舒缓些。” “随我去柳轩吧。”“是。” 人至柳轩,柳轩众人已在门前恭迎,阵风袭过,见她一袭醉蝶流仙裙拂动,身姿仍格外窈窕,开口即问,“几日不见娘子,身体痊愈可否啊?” 柳明絻笑颜,“难得夫君心情愈佳,婢子不敢令您左右扰烦,所以一直未去见您…” 李甄确是豁然解颐,揽住柳明絻的腰就往房中去,使人倒茶清杯,“这两日的事,你都听说了…” “是,略有耳闻。”她在捻壶倒茶,桌上摆着各式小食。 “你有何想说的?”李甄喝着茶。 她眉眼一浮,默不作声时才引来奇异,“怎么,你也无话可说?” “非然。”她回答得痛快,“只是觉得日后该好好替国公算束好女儿们,莫要闯出什么祸头,落个不清白的罪名。” 她说得云淡风轻,却字字见眼。 李甄迟虑半晌,柳明絻过来与他寒暄叙情,柔意绵绵,许久如是。 大内,燕王召隆平侯张信,张信百口莫辩,只得认罪,其长跪不起。 “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啊?” “是,臣错在教女无方,未能顾及殿下的颜面。” 燕王言激,“他李家是本王未来的外戚,你是本王眼前重臣,一个功德世家,一个显贵门第,竟皆能教出此等混账东西来…” 第6章 却有数尽锋芒 张信连连言是,不敢辩驳,“本王大位在即,你莫非是存心要与我过不去啊…” “你可知他外祖徐家是什么身份,他李家又是什么身份啊?啊!”燕王怒极,令张信心头打颤。 “他外祖武宁王乃开朝第一功臣,是随先祖一齐打天下的重将,他祖父李文忠,乃太祖亲外甥,本王亲表兄,此事若是没个善了,你是想让本王被世人扣上背信弃义,不仁不孝的头衔吗?”张信心慌如尘埃,又如银针般细微,心乱如麻,“不,不…臣不敢,臣不敢!” 张信被以示警醒,回到家中,见大院正房妻崔氏正在教训张臻,她本是妾刘氏所生,只因是张信独女才任性妄为了些,夫人崔氏也正好借此事排泄一通心中怒火。 张信立在廊道旁观,见崔氏嗔怒十分,脸面狰狞,“你一个婢人之女,也敢出去招摇过市,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吗?…” 刘氏苦命央求,拖着其手脚,被她一脚踢开滚出半尺,她腹中已隐隐生痛,“滚开!你这个死娼妇,你想死,你们一个个想死,可别拉我们侯爷下水啊!” “想拖着我们全府为你们陪葬是吧…啊?下作的贱人胚子,什么样的娘生出什么样的烂货!去死!去死!”那处闹得鸡犬升天,热闹不宁。 张信踱步冲上前去,“住手!” “啪!”一巴掌打得火辣,众人面面相觑... 一掌打在了跪着眼泪纵横,苦不堪言的张臻脸上,他抢过崔氏手中的辫子,在地上一投一挥,崔氏吓怕,辫子响亮两下作声,“我自会管她,还轮不到你来教!” “咻!咻!”几鞭响彻如雷,打得张臻肉破血流,刘氏腹中本怀有一子,见血悲痛过度而致倒地昏厥,众仆人赶紧上去扶,此事只好作罢。 刘氏被抬到居室,清醒仍泪如雨下,泣涕凄凄,崔氏置身事外,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 内室中,刘氏触景伤情,张信言语安慰,“你可要多加小心自己,你腹中还怀着孩子呢…” “我怎能坐视不管啊...侯爷侯爷…”她泣不成声,“夫人自然是为她表姐妹家说情,便是臻儿害了他们清誉,污了她们的眼,可终究…臻儿是侯爷您的骨肉啊,您怎忍心看她受此屈,还要被人欺啊?…” 此间二话全数传到夫人崔氏耳朵里,她耐不住性子,起身就要找她理论,“夫人,您可得沉得住气,此事您若耐住性子不兴事,便终究是他们母女的错,您打得也骂得!” 齐奴对其劝,将她按回了位子,崔氏还是愤恨难解意,“这些年,你此些话我都快听出茧子了。”“那我便什么也不能管了?”她烦透了这套说辞恨透了那双人… 齐奴却说,“夫人...也并非毫无对策。” “怎么说?”崔氏侧耳听去。 永宣马场比平日里活跃起来,气氛堪比盛事,各家各户高门显贵皆来了,争当这盛庸将军的第一得力弟子。 楼台上坐着的,和煦下马奔的,校场比武的,射箭看靶,呐喊助威的,通通热情高涨,活脱跃动。 “啊,吾等真是老矣,如今啊,是他辈之天下咯!”右军都督佥事朱能笑谈,一行人齐头并进,魏国公徐允恭却不认为,“哪儿的话,士弘兄你怕是忘了,你是我们这儿最年轻的!” 几人笑如春花,人群中格外惹人注目,妙锦在位子看去,隐问,“那是何人?” “姐儿,那便是历城侯盛庸将军了!” 徐妙锦像从未见过如此英气勃发之人,他的双眉如剑,眼中仿佛有寒冽星辰,令人无法轻易直视,却又不得不去注意到他。 “终是你该欣然啊,今日可是你收徒教授之日!”那一头,众人与他相谈甚欢,“你又不是不知道,纵极他向来不苟言笑,提着做甚?” 他真的不笑,还是一如此的冷漠,似乎对谁都不曾笑,还是他因何事心中不喜呢。 此些疑虑在徐妙锦脑中萦绕,令她心境浮动,飘零不定。 怎奈前军都督佥事,耿侯长子耿璇这会儿要走,三子挽留,他直言,“没办法,家里有事在寻,不得不回啊。” 众所周知,他妻为兴宗长女江都公主,自然金贵非常。“我那犬子你们多多担待!” 其说的是耿成,此时正与末休、末值投靶射箭,派侍送耿璇归程,这会儿又有小婢子来请盛庸,“将军,我们小姐请您教教骑马!” 诸子拿他逗乐,“你看,这会儿有小人儿来找这位翩翩将军了!”“诶!本就是他教授,勿怪,勿怪!”盛庸不睬。 谁?徐妙锦从未如此关切过一个人的动向,连他的举止神情都想参个一二,见他被小婢子引去,她几乎要失了分寸,一下立起了身,往尽头探去,再不见他,她与祁容起身跟上而去。 “小姐,您找谁?”祁容摸不着头脑,只见她们二人轻声跟在其后,越引越深,走过穿轩,本就在眼前的却忽然不见,她们迷失在廊间,环顾四周… 一会儿一个身高挺拔的身影立在她们面前,“汝等是在找我?” 妙锦没有抬头,连同祁容皆低着眉,他的声音低沉静默,仿佛一切都置身一片深寂之中,妙锦却抬起头,试图想要闯进他心底的另一个世界… “将军…”她真正在与他平视,眼中的光微明,“将军可否,教小女子骑马?” “你想学?”他的神情依旧无变,只是眼睛一闭一合,言语却只有那么短暂。 “是。”妙锦忍不住又要垂眸,似乎有些祈望后的失落,她想盛庸不会答应自己。 … 他相向转了身,径直往马场另一头去,只是脚步缓缓地,妙锦回头望去… 他说,“好,小姐你且别走,洽时回来教你。” 梨涡浅笑,妙锦感觉心头在燃烧,她从未如此盼着也从未如此喜欢过等候一人。 朱能授剑法武艺,允恭授射箭,盛庸授骑马,大家各司其职,马场里好不热闹,坐在楼台里观教的也好不新奇,中场休息,一会儿与这认识认识,一会儿与那攀谈攀谈… 末值回时,正看见秋月在台侧观望,想时上去见她…楼台二层依次坐着国公二子都督李增枝之长子李宪,李睿,其因闯祸不得不来走个过场,保定侯孟善之长子孟贤与其弟妹孟逸,孟致三人,孟贤乃庶出,与二人不同母。隆平侯张信与其子张镛,耿家二爷耿瓛(huan)之长女耿雪鄢、耿三爷耿瑄之女耿秋月。 不巧此时却有人过来叫住了他,李末值回头见来人,竟又是张臻,她过来就直挽住了自己的双臂,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感觉到什么,令她松开,她不放,此时嵌在腰带里的一把短匕就要抽出,下来的正是耿家二女,耿雪鄢在先,将耿秋月拦在里头,让他们二人无法对视。 而末值却能感受到她的神情,他想要追过去,却被张臻拉住,甚至威胁地说,“你若不是要他们更加以为你对我不好…”她又温声细语,在李末值耳边叙,又从后面搂住他,怎么也不肯松开… 这一切耿秋月看在眼里,二女离开,耿雪鄢劝她,“你不要傻了,出生那样的人家,怎么可能不风流成性?将来他有多大的权势…便能有多始乱终弃…” 穿着廊道,身后跟着几人,她们往内马场去,正门撞见徐妙锦与盛庸几人一同进马场,而看是要教她骑马… 李末值甩开张臻,立马让她跟不上来,才只身去寻,幸好她们还没走多远,就在外廊轩追上,他急急忙忙地,也久难平复,雪鄢见他冒冒失失,正将秋月往回拉,“别跟他去。” “我…我有话跟你说…” 见她默不作声,他不管不顾了,拉起耿秋月就往外庭奔去,外庭连着清池,再往里走是山中景。 秋月甩开他的拉扯,“有什么事你说罢。” “我,我真的不喜欢那张侯府小姐,也没有轻薄过她…” 耿秋月不明白他想说什么,连李末值自己都不清楚。 “我…我非他们眼中浪荡不羁之徒….你可曾明白吗?”四目相对时,许多都蕴含其中。 “我明白。”他不知有多欣喜,她说她明白!她真的明白。 “太好了…”他突然回答,又忽然不说了,只是站得离她更近些,“我一见到你,之前的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 她才发现李末值手腕上的伤,还有耳畔那清清楚楚的痕迹,“你怎么了?”她迟疑着,心疼极了,“无碍…” 他将扶在廊栏上的手收回,却被一把拿过来,在上面轻轻拂拭着,“疼吗?” “不疼。” 他不是真的不疼,她亦非真的不心疼。 “我不管你了,任由你去吧。”耿秋月背身净站过去,末值往身后倾近到她耳边来,“你还是管我罢….” 秋月转过来,眼里清澈如水,“怎么….” 末值冲她莞尔一笑,“以后,你都得管着我。”两人对视欢笑,欣欣然舒展开了眉眼。 李末休、耿成、朱济烨等在练习射箭,一会儿孟逸、孟致二人也过来了,“末休哥哥…” 她叫得亲近,惹得朱济烨不快,“你看看你看看,她都只叫你一人,哥哥哥哥….” 孟致肤如雪绒,举止娇妍,笑着郑重其事地回道,“郡王哥哥,耿成哥哥!” 一旁耿真懵懵懂懂,不知哪儿尽兴而来,“为何不叫我?” 众人齐声在笑,此时正在报靶头,“快,一齐来!” 孟逸、孟致纷纷拾弓,拉长弓身,蓄势待发,一箭发出,纷中靶上… “高平郡王,正中红心!” “国公小二爷,正中红心!” “驸马长公子,正中红心!” “耿侯嫡孙爷,偏两环!”... “孟府小侯爷,正中红心!” “孟府长小姐,正中红心!” 朱济烨等人忍不住要笑,李末休却道,“耿真本就不擅长骑射,你们还取笑他…” 众人围观喝彩,张口称赞,此时授课的徐允恭当首便来教,“看好了,拉弓时,要稳要慢,放箭时要快要准,都试试!” 其实在外祖家时,舅父教授的技法已经烂熟于心了,做不到炉火纯青,也至少百发百中。 剑法武艺那头,李宪、李睿、张镛等人紧随师父学着,李睿、张镛对书本课业不上心,这个倒还算热枕,一门心思扎在其中学功夫了。 一旁张信与盛庸坐席喝茶,“真是要谢过将军今日设场了,也让我那愚笨之子学到些东西,今后也大有益处…” “侯爷莫谢,此次本就是几位故交一同陈设,只不过以我之名罢了。” “将军神武,遍京皆知,能在将军其下学技,是他的福分。” 盛庸回礼喝茶,实属不敢。 “为何不见末值?”耿成怪,众人也怪,过时,他当真回来了。见过孟家两子,便一同加入练习,又去练剑法学武艺,骑马什么的,样样不差。 骑马时,徐馥性情高涨,见到能飞能跑的,就挪不开步子,妙锦也在马上,叶子见她们二人各骑一马,徐馥在前,徐妙锦在后,盛庸也另上一马亲身教授,骑马时脚踏稳马身,以此来控制跑马的快慢,拉住疆绳,以此来控制马头的方向。 授场毕,徐馥玩得不亦乐乎,来得早,回去得也早,“祁容,馥儿怎么了?” “小姐说玩累了,早些回去休息了。” 妙锦笑比清河,“真是小孩子家。”此皆被盛庸看在眼里,其谓,“徐小姐,我送你们回去罢。” 祁容已知,他是在说她们,便对妙锦细声嘱,“姐儿,一会您可要跟将军说,您要跟着他继续学骑马。” “如此真的可以吗?”徐妙锦饱读诗书,但对此些事却好似颇多不确定。 她们向他行去,妙锦却回道∶“将军,您不必送我们回去。”她的二字“不必”,令人听来心意黯然,祁容不知她为何如此说,便拉她衣袖以作提醒,“我们可以平安归程,将军一天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此时尽暮,天色已昏沉,独留一片薄云,却也是见不着颜色的,盛庸默然站定了脚,回头指着穹顶漫天,“风如拔山努,雨如决河倾…小姐,快要下雨了,便让在下相送罢。” 意想不到他竟读起诗来,别有一番风味。 回府路上,盛庸单独相送,雨未在相送时倾泻,却在分别时落下,令人觉得极美,是一种伤别的美,妙锦立在府门前,祁容在为她撑伞停驻,马车从来时的泥尘覆轮,到去时的飘渺无隙,都令妙锦感念不已。 “小姐…”二人从廊外回房… 屋檐偏漏雨,且听天晓晴,再时何再会,你我皆自知。 “小姐,您怎么了?”见其无言,祁容屋内掸了掸身上的雨,也进内室去取出一件白黄夏堇缎袍来,披在妙锦身上,坐下来端过早已吩咐煮好的热茶,递到她手中,“喝罢,可别染上风寒了。” 妙锦抿了一口茶,谓,“你可觉我有哪里做的欠妥?” 她忆着,如此问时。 ‘将军,可否请将军教授妙锦骑术啊。’ 盛庸注目她的眼眸,其中无以言说什么,让人很难拒绝的什么,温和如画,娇妍如柔。 ‘好。’苍茫之下他们对立而语。 祁容确是不懂,“小姐若是喜欢将军,便该与他多接触啊,将军才能知道小姐您的为人,您的品行。” 妙锦眉眼勉之,“若是让他清楚明白我,只怕是一厢情愿罢了..” “若是有缘,何虑不能眷属,若是无缘,我本不愿强求。”她复说。 此是祁容跟随多年来见到妙锦的另一面,她不愿强求,更不愿一切皆是为了得到而得到。 “小姐既然让将军继续教授骑马,想来将军也知晓小姐有意结交于他。” “此乃我的真心,但愿他能看见罢。”妙锦细看窗外雨,绵绵不绝,丝丝如缕。 天尽黑,云散时却比往常透亮了许多,外面风轻雾晓朗。 品鸢堂里,张镛在坐桌吃饭,桌上摆布皆是山珍海味,平常人家吃不到的饭食,崔氏在榻台上枕着,双眼一动一静,对他絮絮叨叨,“儿子,你可要给为娘的争着口气啊,如今你爹算是被那对狐媚精彻底迷住了…简直迷晕了头,连府里上下都不管不顾了…你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算了,不说了,害得是她们自己,不关我们的事…” 他立即抛下筷,拔起了身,转过身冲她,张镛虽对正业一窍不通,但也不是无可救药,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母亲,可非没害到儿我啊,将来我若成了咱们府的袭爵侯,要儿如何立足在朝堂上,立足在人群之中,难道都让他们指着我的鼻子跟我说,我有一个自甘低贱矫揉造作的妹妹吗?” 崔氏大愤,“她不是,她不是你妹妹,她不配。” “只要她们一日在这家里,一件事害得是我们,百件害得也是我们啊!” 崔氏惊醒,才更笃定了齐奴的劝诫,‘若要以绝后患,要么费心,要么狠心。’ “你的意思是…” 张镛见势倾身到她耳边喃喃几字,令她心领神会,眸光斗转。 那头,张信正在惩戒于张臻,原其今日为何又要去马场是非。 “你真是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啊?”他躬身质问着,眼神嗔怪,张臻把持着他手中的辫子,不让他狠打,“父亲,父亲,你听女儿说,女儿,女儿想到如何挽回…” 张信嗔笑,“事已至此,莫非你觉得我们候府丢的脸不够大?” “父亲,女儿自知丢了父亲的脸面,丢了府中的脸面,可我对那李末值是真心喜欢…” 张信不敢置信,怒更甚,“你说什么?”扬辫就要打,张臻拼死阻拦,“父亲,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啊!” 只能如此! 如何?张信幡然醒悟,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将面临的时局是新帝的斥责,世人的眼光,以及候府今后的荣辱。 而如若做了,化险为夷,皆大欢喜。 “你是说,你想嫁与他?” “是…父亲。”她小心谨慎。 “嫁与他…嗯,你…嫁与他。” 转身无多时,隆平侯张信的请折已递到乾清宫燕王手中。 有人比他早行一步,中宫坤宁,王妃初次以未来皇后的身份会面亲者,是与他同辈的崔氏。 原来那崔氏乃谢老夫人姊妹谢老妪与卢兴伯崔冶(ye)之女,与王妃乃表系宗亲。 “表姊!”她用手裹着徐王妃的手,叫得格外亲热。 “表妹今日怎么进宫?”旁边的侍女本来要过来推开她的拉扯,其被退避,王妃正释然问道。 崔氏好嘴脸一副,语气和缓得当,“我知我那庶女闯了祸,为国公表姐家添了不少麻烦,可家中夫君偏袒妾室,我也无能为力,只能求表姊稍稍宽恕她了…” “王妃无权只手遮天,您不必求了!”卉思轻声呵道。 徐颜如劝崔氏勿恙,对她复之,“此事我已都知晓,如何处置我会与殿下一同酌情。” “诶..那,我替我那低贱之命的庶女谢过王妃!”她感激涕零,适才便出了殿返家去,别无二话。 张信已抵武英殿,殿上坐的,正是燕王与王后二人,“臣拜见君上,王妃娘娘!” 张信此话静静谧谧,燕王请他起身,问及请折之事,张信表是本意,也问过女儿的意思,“其钟情于李家四郎,愿以身相许!” 王妃神色清淡,只与他说,“值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情与我姐姐一般温顺迁和,婚姻大事虽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愿他能寻到一个心怡之人相伴一生,此事平侯之女愿意,值儿也须愿意吗?”此话柔中带刚,令张信忽感愧责,一时言止。 “你若找不到万全之策,就嫁予作妾,也好成全了一对郎情妾意!”燕王即说,他怎敢有不允之理。 答应结誓,不过两人尚且年纪轻,未到适婚年龄,就当是先行定下婚约。 倒是提醒了张信什么,过偏则乱,终究还是要权衡其中的利弊。 如今崔氏得势,连众府都得礼让她三分,他又岂敢冒犯。 张信与女说明誓约,令她顿觉失意彻底,她连声企求,连同其母刘氏都陪着一齐跪倒,新人哭旧人笑,这几日墙外的人也算是骇人听闻,从来只有旧人哭新人笑,如今却是颠倒。 “女儿怎能嫁予作妾呢?父亲,您去求求君上,女儿不要嫁予作妾!父亲....” “侯爷,臻儿怎么受得了这种苦啊,她的下半辈子该如何过啊…侯爷,您三思啊。”张信站起又坐下,也是方寸尽失,“无用了,无用了,陛下已经下了御旨,谁也改变不了!你母不也是侧室?只要嫁予你想嫁之人,作妾又如何!...此些岂非你想要的!” 张臻一时失望,一时如头顶重雷,霜打的茄子蔫了气,再动弹不得,刘氏怕她伤心过度,倾身过来唤她,张信俨是忧心忡忡,“臻儿!…臻儿……” 霎时她放声痛哭,悲不自己,“臻儿啊,你是爹唯一的女儿,爹怎能不心疼你啊,你不能如此,你要振作起来….” 父女几人哭作一团,要不是崔氏亲眼所见,真不敢置信,是如何感人肺腑的一家子人,不由冷笑,如今她终于咽下了一口气,平平顺顺地咽下了。 国子学院,今日的课题是作诗。 “先生,作诗在书生面前实在太过简单了,我们日日作诗时时作诗!”李旭说。 光世异,“噢?那你们便作首诗给我看看…就以眼前所见所景。” “任何都可以吗?”允熙问。 “可以。” 先生一答,非然捉襟见肘,诸子摩拳擦掌。 “窗外柳绵拂垂头, 树下万物伸展腰, 水中鱼儿多自在, 一境皆比一境好。” 李旭做的虽凡凡,却不失乐趣。 “俱生你这做的,是什么诗?”耿家嫡长孙,耿成之兄耿湛问道。 李旭转动眼珠,想出了个好名头,“叫,院中林园诗。” 也是随意了些,那头有人接上,正是郡王朱济烨,“春色怡人心, 季夏时和煦, 凉秋多寒意, 深冬省内情, 唯有此时景, 冷暖总相宜。” 身旁有质疑,“郡王殿下,您这未提到景物啊?” 朱济烨回询问者,“万物皆景,景中有物,何不妙哉?” 李宪恍然大悟,觉得有理。 耿成起身便道∶ “雨落檐上水柔融, 披星架雾与云匿, 欲望苍穹对形折, 才得相见两不疑。” 光世猜出,“士子指的,是日月?” “正是。” 诸子奇异,以日所引出月,果然言论鲜活,异趣颇盛。 众位欣喜慰籍,“言穆想取什么名?”李宪在问耿成。 “就如先生说的,日月。” 此时是徐王朱允熙在作,众人关切。 “近暮晚迟,繁见甚稀,出久时来,浓墨淡清。” 竟成了猜谜赛,诸子皆猜其到底在描述什么。 “可是苍穹?”李旭反驳,“怎会是苍穹?莫非…是日。” 张镛不服,“今日已猜了颇多此物,怎么可能还是?” “那你说说,是何物?” 先生见二人一时也猜不上来,诸子思虑,便问李末休,“你可否知晓?” “回先生,是否霞?”双方相视莫逆,徐王才答,“是,我说的正是霞。” 朱济烨感叹,灿然而笑,“小小允熙,竟然藏得如此深,令大家皆一时惘然不知。” 此话意味,允熙朝他作揖,文质彬彬,“不敢不敢,王兄过奖。” 诸子笑矣,颇多乐趣,此时正是日沉,才露了晚霞。 朱济烨转头让孟逸、李末休也作作,“以你们的才情必然惊艳四座。” 于是孟逸先作,李末休随后。 “略施以颜,朝晚披露, 稍染粉尘,雨后净身, 莫以为顺,却也数尽锋芒。” 李宪却道∶“此,便是草了?”诸子纷纷点头苟同,孟逸回笑。“文怀既说的是草,思齐你绘其花便是了…” 先生既已说,末休恭敬不如从命。 他起身片思。 “垂须草盛如常, 空阁雨斜伶仃, 燕飞旧檐飘渺, 墨撒尘地出新。” 光世大赞,“好一个如常,好一个出新。”诸子首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吟诵之人,当置身景色之中,情难自禁,流连忘还。 课下,公子的休憩时光皆是在吟诗作对,温书习字,品茶喝酒间度过。 虽说自李唐,世人甚爱牡丹,尤茂叔濂溪先生“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耿成却以为,莲亦可分为许多种。 “若如清莲立于池水中,亭亭玉立,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是为君子清廉。” “若如睡莲卧于池,无骄无躁,如泣如诉,不动声色,是为闲者自怜。” 朱济烨闻茶之清香,便意想到茂叔诗中的莲,却由不得耿成此言何解。 “说来听听。”李宪道。 几人盘坐在舍前,近窗而语,“向来胜者多能,而败者多失,失望,失怯,失心,自然失去行事的动力与机遇,而那些空有满腔热血,腹有诗书却不自华,只为闲者,便只有自怜才能有所慰籍。”耿成道。 “言穆是觉得,睡莲非君子,而是闲者。”孟逸如此问,朱济烨垂壶倒茶,气烟邈邈。 “非然,闲者并非无能之人,不过寻得有利时机鸣起惊人罢了,而睡莲却永卧于池,是为闲。” 孟逸却否,“睡莲虽卧于池,意多为闲,却寻机不得,终久受限于池,其是一由,终久受限于心,才为二由。” “有些人,终究受限于池,却乐意快活,逍遥自在,不过享受其中,自得其所罢了,我以为,言穆心中的闲便是这个了。”李末休道。 其所言极是,正如耿成心地。 “所以才指各有不同,非完世之物。”众人深知,且携杯对月饮。 得知与张家的婚约,李末值终究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娶一个自己的不爱的人过一辈子,如此对他不公,对张臻亦是不公。 第7章 异日图将好景 身后风雨大作,雷雨倾盆,整个湖面弗如掀起层层巨浪,卷袭着风中的万物,愈是近而细听不清声音的言语才愈加令人犹感孤立无助。 他挺跪在憬堂前,肆声乞求,只愿父能听见。 “我不想娶她,我为何... 要娶一个自己不爱之人?” “此事由不得你!”李甄从堂中正面走出来,脸上挂满了忿然,言语起执,周围的人都在劝他,连顾婆都在拉他,“公子,您起来罢,此事便不要再偏执了!” “我偏执?为何终是我偏执?为何我连选择一个自己爱的人的权利都没有?”他甩开一切,义无反顾地说。 谁想却引来一记耳光打在脸上,见他狼狈不堪,失心般地跪伏,李甄怒极生悲,瞠目结舌,“你还是我李甄的儿子吗?你还需顾及我们,顾及整个李家?” “你必然可以自己选?可你曾想过,只因你一人,全府上下将为你丢尽脸面!…”李甄抛下,只剩他在原地独注。 李末值泪一时如外头的雨奔,落得直锥心底,落得滂沱飘零,他恍而感觉到心头有千针在刺痛,那种痛令他触目崩心,悲不自胜。 “公子,您跟我们回去吧,您不能再如此了…”顾婆心疼甚悯,无奈见其悲凉,却无法劝动他。 雨声混着哭声,水声,湖面掀起的波澜起伏,显得如此凄厉,心头已不能再痛,他终于义无反顾地往外冲,不知所以地冲向外头,他多想此刻能见到她,哪怕一眼就足矣。 末值狂奔到了耿府,在门后拼力地捶打着,叫喊道她的名字,许久,门内才有人来开,“你找谁?”雨声使他们问答模糊。 “我来寻耿秋月…” … “你找我们小姐做什么?”俾子瞧他雨淋失意,轻视极地喃喃一句。 “我要见她。” “走远些,你寻她能有何事,小姐可曾认识你!”俾子尽力要关门,却还是末值拦下,“你去找她,告诉她我是朴俞,若是她说不认识,我立即离开。” 那人思虑了几分,去请,只见几时耿秋月当真由奴仆陪着撑着伞从廊阁中走出来,她轻轻柔柔的那句,“朴俞。” 由最初的热切到后来的神伤,李末值不知道耿秋月此时在所思所念,而他见到她的那刻,便感觉到了和煦暖入心地,此刻,他不顾风雨交加的抉择终是对的。 他将她拥在怀里,牢牢地靠在她身上的每一刻都是温暖的,他的衣服浸透了她的挂袍,令他试图在收回着,却是被她抱在怀中,相互热泪满盈,终久靠在一起。 天放晴,院中的檐下雨滞下水湖,一片清静的山峦叠嶂,树林隐绰,浮云游动飘渺,二人已结伴走了许久,一缕直通山林的长廊如画中景,其下是湖水风平浪静,廊上两人相对而立。 “你有何话对我说?” “你有何话对我说?”秋月如此问,他如此答。 她欲言又止,末值却迫不及待要询,“你…可知我与……” 秋月低了头,神色寡淡,始终无言… 当他发觉她在缓动,似有些默认地向后退却时,李末值一伸手稳稳地扶回了她的身体,扶在了她的腰上,那两侧风中微扬的裙摆,在水中印出柔动花纹的波澜,她被揽在怀里,呼吸与他一息相存。 久时,耿秋月仍背身对答,“你为何事求我?” “若我一事求你,你会答应吗?”她的心左右空悬,她期待一如害怕。 “何事?”李末值微展眉眼,“你先答应我。” 他久知自己在置气什么,却一再耐着性头试问,令她直言,“你早知我不会答应,又何必来问我?” 秋月落寞不安,她欲想走欲想挣脱之时,末值却将她牵扯,双手从背后环抱她… “我欲娶的人是你,绝非旁人。” … 耿秋月心绪已不由自己,此刻心内血液已涌上心头来,她从未被他如此诉求过,当她初次听到此话之时,是否真心?她怎能感受不到。 “我希望与我结发之人,是你。”李末值在她耳畔细语,令她清晰地听到。 她却反身过来,立在他的面前,双眼对着他的注视,“你可想好了?” “若娶她只是权宜,那我只能那么做,而与你在一起,便是我的真心…你能否懂得...”他话未完,秋月如水般柔和的目光就已引得他对望,在互视中情谊深陷,身边确是在暮静心境中的清风顺耳,水声泠泠。 李末值回府,先去的繁堂,向母亲请罪。 虽他不说,徐华樊也心知肚明,知子莫若母,他自小一有什么事情绪便皆写在了脸上。 “值儿,既然你不愿娶那张侯之女,是否心中早有所属?”末值心有余悸,不敢妄言,眼神落在她眼前又转开,“母亲,我……” 顾婆见他蓬头垢面,不及更衣,心急如焚道∶“公子,您还是去换了身衣裳再来吧。” 末值却止,面向母亲清楚地说出,“是。” 徐华樊清目视之,忽而展颜,“那便让母亲猜猜,是哪家的闺秀?” “母亲…”华樊连声笑浅道∶“好啦好啦,无论是张家,孟家,耿家的小姐…只要值儿喜欢,母亲都喜欢。” 二人相视而笑,房中众人笑意晏晏,霎时房外冲进来干人,以近侍陈耳为首,左右围拢,他怔怔在说,“夫人,公爷吩咐,带走小四爷,这几日皆将其禁闭在自己房中,不得出入。” 众人惊神,华樊却平心静气,拉着末值的手缓缓而明∶“值儿,你且去更衣洗浴,待久时再与你父亲说了明白,娶妻之事,母亲去替你说。” 华樊所谅,令末值释然,告辞归去。 待末值梳洗之前,华樊已抵到憬堂,见李甄几日未上朝,如今也是心力交瘁。 “公爷。” 闻之,李甄久闭而睁,“夫人…” 徐华樊往前行了行,在相对的座上轻坐下,身体仍如柔绵虚弱,“公爷,值儿归时,与我直言一事。” 李甄不知所云,“何事?” “他说,他已愿娶那张家小姐,不过…” “不过什么…” 转瞬即复∶“既然是娶她为妾,娶妻之事,必然由我为值儿做主。” 李甄眉眼大动,从那头起身已谓,“那是自然。” 华樊笑颜微露,心头欢喜释怀,“既然如此,此事便算了结了。” “我明日便去向君上申明,公之于众。” 次日卯时一过,国公府与隆平侯府结亲娶妾的诏帖一事便已传到京城百姓耳中,尤是说委屈张家小姐的多,却也有人答,其不过确是侧房所出庶女,能嫁到国公这种百年累恩世家已是不易。又有人说,由君上御旨,谁敢违抗,说无论他们是两厢情愿也好,奉命行事也罢,皆乃无从知晓。 李甄与张信游走中庭,令人深为府中景象所感,叹赞不已,两侧跟随的,是两方的妻母,“国公府的春色果然名不虚传,这院中有园,园中有湖,竟如此宛若仙境,比外头的山林田园都还要盛美。” 两方皆笑,李甄回,“侯爷夫人谬赞。” 一行往水桥上行时,张信谓,“依君上令,婚仪要办得庄重大方,想必在国公府如此盛景下甚是相衬!” 原来他是盘算着这些,国公府是大,但也从未要于一妾作陪衬,“侯爷过奖了…向来婚仪必以正妻为要。”李甄直言之语令张信夫妇二人,一人心上暗淡脸上暗淡,一人脸上暗淡心中得趣。 一会崔氏迟疑说,“嗯…表姊,你瞧国公爷说的,怎会如此呢…既是君上指的婚,你我二府便是亲上加亲了啊!” 她一边说一边注意张信脸色,一阵黑,一阵红地,一阵冷,一阵热地,在听徐华樊如何答时,顾婆道,“夫人觉得,国公所言极是。” 张信的心跌宕起伏,闷气提到了嗓门眼,此时相对无语,一瞧这,崔氏双眼微显有得意,便拉着华樊的手攀扯作势一番,“表姊,那臻儿虽不是我亲女,但无论如何,我身为夫人更是她的嫡母,您便是瞧着我的份上,也对此宽恕些?” 顾婆心头冷笑,“侯夫人勿怪,不知贵府规矩如何,吾家确是如此。” 李甄虽然对张侯有所恭维,但于此事也知廉耻,自古娶妾本就是偏门迎入,如今不但要敲锣打鼓大操大办,莫非还要见过中堂祖宗伤风败俗?其不动声色,也不答。 两方僵持一阵,“侯爷,不知贵府小姐是否嫡出?”顾婆对张信试问。 “老奴婆,您此话可就不巧了!…”崔氏说时,特地瞧了瞧丈夫的脸色,复又几分得意之语,“我方才不是说了…其母乃偏房!她自然,是妾室之女!”张信脸面上挂不住,侧身挤眉嗔怪她,崔氏却仍道,“虽说是家中独女,地位也不过下婢,你说是不是?表姊…” 妾同奴婢。华樊笑淡,转眼便对上了李甄的目光,不知他此时心中作何感想,又是否自窥。 “是。”华樊浅应。 “既然侯夫人如此说,此次婚仪便还俗办罢。”顾婆神色端正,一口而定,张信因丢了脸,提上了心,便不敢再提什么正门迎入诸如此类的混话。李甄既肯,双方便也就从颜悦色,互不伤和气。 “既已成事,可否定个吉时吉日。”两方对坐晖堂中,左右对敬。酒落言起,此时张信所问,李甄答,“犬子年纪未及宜婚之龄,若选吉时,既二者已定下誓约,何操一时之急呢?” 张信迟笑,“自然!自然!我女臻儿也不过才十四。” “不过令郎是否也出来会面啊,也好让我瞧瞧这未来良婿之貌!”…两方相谈言欢,也是时候该让李末值出来迎见迎见。 末值着正装身挺,气宇萧肃。 他行到当中,张信对望,眼泛朗光,甚是满意,崔氏表情卦变,又维系着言语,“甚好…甚好…公子长得如此俊貌。” 末值腰束玉带,衣锦华服,“拜见隆平侯爷,隆平侯夫人!” “诶?你怎说的如此生怪?既已要议婚,便可称外丈外母!”李甄提醒道。 夫人华樊淡漠时,李末值微曲俯首,公然未再出声,使得两方面面相觑。 顾婆为其解围道,“侯爷,夫人请见谅,公子近几日染了风寒,身体抱恙,应回去多休憩的。” 张信勉笑,见末值神色不兴,望之俨然,便说,“既然贤婿身心不佳,便不扰来拜见了,回去罢!” 李末值匆匆告辞,来时快,去时也快。 长谈后婚仪已定,两方散去,张信夫妇在马车上果然争执不休,张信质问其为何要着重提张臻身世,崔氏答,莫非还要给她刻意伪造不成,“将其伪造成大家闺秀,正妻嫡女?” “还是你心里本就想让那刘氏取而代之,取代了我,你的那个庶女便就可以高嫁名门?你们不就可以一家子和和睦睦在一起了!”崔氏不依不饶,声量提了一提,“果然是有人庇护,如今说话的底气都不同了,我等的事,什么时候论到你多嘴多舌了!” 张信怒目圆睁,言辞激愤,“我知道你怪我,此刻心中将我撕了的念头都有了罢!”崔氏泼辣更甚,“我告诉你,你还不能!若是我这个嫡母死了,你的女儿也休想和和顺顺地嫁出去!” 他无力置气,“你…好啊,好啊!…”只能对她指眉冷笑,互不直视。 张李两家誓约婚姻,遍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耿府宅院里,耿雪鄢讳莫如深,多有置喙,“他昨日来找你?就为了这些?” 二人同行,身边未带侍从。 “是。” 虽耿雪鄢乃耿二爷耿瓛之女,耿秋月为三爷耿瑄之女,二人确是自小一齐长大,不是亲姊妹胜似亲姊妹,“我不得不劝诫你啊,你可得瞧明白了,切莫为他一时的花言巧语给蒙骗了…” 秋月替他辩解,耿雪鄢却道,“诶!你不用替他说话,他怎么的为人我不知晓,你怎样的品性我确是再清楚不过的…他虽说那女为妾,对她无意,可以后终究是在那府中的,无意不代表无心,只要人有心,无论何时皆能生出许多寻常意味来…” 秋月虽嘴上不说,心里确是有一块芥蒂,令她不得不在意。 “眼下…他当真说要娶你?” 秋月静默,“嗯。” “那你看着办吧,叔婶能否同意都是枉然…” 风浮浅了着水面,微稀的柳絮吹尽庭院,只有她心境还无法搁置。 恰时。 使送的小侍晋楠移步於寒阁… “小姐,李四公子差人来了。”扶霜请人进来,晋楠提溜着包袱进来,不知何意,问时才解开取出个精致匣子来,拿到秋月面前,“长二小姐,公子说,让您亲自打开。” 秋月果真亲手环了扣子而启,却见里头装着一对嵌玉石流苏耳坠,“这是?” 旁人也怪,晋楠却说,“小姐您细瞧,公子在上面刻了与小姐相关之物。” 何来相关?耿秋月凝神而视,柔光下,玉石反映出月与朴木之象,愈向光亮照传,玉石愈加透着纹绘,是月与朴木交汇静融于澄清的一宛湖水中。 “公子说,如今还无多礼送小姐,就当为成亲所备。” 说时成亲二字,屋里的三两婢子就嘻嘻笑笑起来,弄得秋月羞红了脸,静静地回他,“你告诉他…我很多喜欢。” 婢子们像是收不住笑了还捂着脸,秋月一说她们却又放声欢笑起来,此时晋楠已会意归去。 近夜时,李睿正偷偷摸摸从偏门要走,其父虽未派人时时刻刻盯着他,但也限令了他这几日不许出门乱晃,可他那是安分守己,听之任之的人,此时已定昏,晚饭都没吃,一门心思想溜出去。 蹑手蹑脚身后跟着两个侍从,一个小心翼翼启开偏院的门,一个试探把风,李睿夹在中间,左顾右看,忧喜参半。 “公子…这锁似乎坏了,启不开…”小人试了千次,差点没把锁别拧在里头,被李睿捶敲,“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我要你有何用?” “起开起开!”李睿亲自去撬,卯足了劲去拧,也是好歹都没点动静,他有些丢面地又叫他们两人一起上,上倒是两人一起上了,忽然打开的门,惊慌愕着地也是一齐地,此时李睿不及木讷低头,“老爷…老爷!....”他们跪地就求,留李睿一人站立中凌乱,“爹…爹,我是听说这门坏了,所以找人来修呢…” 李增枝岂会信,“狗屁!我信你?”李增枝立在面前,李睿就瑟瑟不安,虽然他也不是怯懦的,逼急了搞不好还会反咬人的主,可李增枝威猛是出了名的,军中论搏斗的没几个能赢得过他,他的小胳膊小腿的,十个他都未必是他爹的对手,他自愿服软,也不去欠揍。 “为何启不开,那是你爹我在后头把着呢…你个蠢物!” 果然,李睿双眼扑打扑打,主动讲好话,“不知是父亲回来了,儿子这不是晚上无聊嘛…” “你哪日不无聊?闯了如此大的祸,你还想去哪?不安分在家待着,成天就知道东躲西藏…” 李睿顿然失措,“父亲,我….” “滚回去!你母亲管得还不够严,还想出去捅娄子?” 他被劈头盖脸斥回了房,再不敢出来,坐着无聊,磨着性子,幸好从缘深楼回来时,带回来个疆域的美人,红纱拂面,头冠垂琏花帽,身穿异域蝶裙,舞姿妩媚,身形妖娆。 稍稍一端,就坐在了李睿的身上,“睿郎为何要去红楼,难道有姝儿还不够吗?” 他不忍实言,“额…只是今日几位故交约见在哪儿,我不得不去…” 纯姝(shu)过来搂住他的脖颈,身体贴近着他的胸口,他不知为何她对自己忽然转态,前几日带回来时她还对自己冷眉肃目。 “姝儿……”见她如此热切,李睿愈发狂躁起来,在她脸上左抚右摸,不觉此时… 纯姝却对他试探道∶“睿郎…府中近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脸贴着他,在他耳边柔声细语。 又将手搭在他的肩后,轻轻抚动着,令李睿一时急于答,“是母亲在查些事情。” “什么事?”李睿的手不安分地拉扯着她身上飘浮欲滑的纱带,将它一拽了下来,又去摸她的双肩,“睿郎,你还没告诉我,是何事呢…” 张嘴要亲时被她堵住了嘴,“父亲…父亲喝酒带回来个下妾,近日里母亲总防着他。” “哦…原来如此…那睿郎为何不将我送到老爷身边…”李睿不明白此话的启下之意,要用障眼法?可母亲不得将他骂死,“你何意啊….”李睿冷语问道。 “若是我能帮睿郎拖住老爷,睿郎不就有时间去花楼了,这样再也不会有人烦着睿郎了…” 李睿脑筋再转,想想也是,母亲如今一条心思都在父亲身上,拖着了他,就再也没人能管得了自己。“也是,我的那些旧识佳朋…我总不能每每失信与人吧….” 说罢,纯姝愈发应合,“我也是为睿郎着想啊…” “好了好了,知道你乖,那姝儿可否告诉我…如何为之?…” 说时纯姝倾耳向其诉。 巩洛回王府复命,贾老夫人才知诸事已妥善处理,“今日张侯与夫人来到国公府中,所求是要将其女嫁入府时正门迎入。” 贾老夫人笑说,“他娶的可是嫡女?” “非然。” “她嫁予何人?” “国公嫡子。” 她拾笔卷上点缀,俨是无言。 “他们此求,实在是丢尽脸面,原被顾婆回绝的。” “其做事狠妥的。”一幅山居图上,颜墨分明,风景人物栩栩交融,“行得好是锦上添花,行得不好便是弄巧成拙。” 老夫人为画勾明棱角,“得寸进尺,今日算是见识了…”巩洛又说,“若是没这桩子事,他那张侯女子,怎入得了国公府大门。” 老夫人一笔掸落在棕黄明卷上,浓墨重彩。 他送徐妙锦上马,盛庸牵着马头,“小姐已经知书达礼,何苦还要学此等费力之技?” “妙锦出生武将世家,祖辈皆是习武之人,况且家中母亲也希望女子懂得马术武艺。” 他先引着马绕场跑了一圈,让它熟悉主人,“是否还记得那日教的?” “是…”妙锦拽稳缰绳,双脚轻轻在它两侧掂动,马儿感觉力量缓缓向前走,愈走愈快,愈渐奔驰…妙锦手中攥紧,有平衡地起伏跌宕… 祁容见她马上飞奔,绕着马场一圈又一圈,盛庸嘱咐,骑马时定要注意马的情绪,不可过急… 马停人落地,祁容追上来赞叹,盛庸却只说,“小姐还须多加练习。” 妙锦心绪平平,几人离开马场时,他忽而转头望向她,“小姐是否想学剑?” 妙锦不语,“将军,小姐她恐怕练不了剑…”祁容迟虑。 盛庸不明觉厉,妙锦却没让祁容再说,无关紧要道,“将军,今日我累了,改日再来向将军请教。” 她们拜礼告辞,背向而去,祁容在身后挽着她,又不时悄悄回过头张望,“小姐,你这样做,将军会不会很失落啊…” “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幼时练剑受过伤,至今不敢练剑。” 妙锦脸色很轻,“告诉了又能如何…” “告诉了将军,将军才会知道您更多经历,更加怜惜您啊。”祁容告之,妙锦却无动于衷。二人沿边上了马车,车向城中驶。 马场离城中不过十里,路上却格外颠簸崎岖。马车穿行树林,影影绰绰的光影使周遭变得静谧深幽。 风声从耳边弛过,黑衣人飞窜而出,马受惊而鸣叫,四肢拔起,“小姐小心!”栓马的车绳脱落,马与车身分离,车驾在旋移中滚动翻腾,使人仰马翻,将人重重摔出窗外,轴断轮裂… 马已飞驰而出驶向毫无尽头,隐谧中的黑衣刺客感觉不对,眼神交涉,拔弓放箭,一枝射中马身,马坠林深,掀起一片声响… 众士扑上前,人群依次排开,祁容隐约中看见那人样貌,正当头迎面而来,那人腰系缰辫,身壮如牛,面对自己站着的右脸上有一块图腾,气势凶悍,“老大,已将她们擒获了。” 祁容昏厥过去,那人招手下令,几人上前查看是生是死,“老大,还有一口气。” “好,好在还活着…”那人声音粗犷浑厚却又说的细微,像是在喃喃自语,“既然如此…将她们带回去!…” 偶时身后站出一人,“老大,这….” 那士心头不爽,对其怒吼道,“怎么,我说的话你不听?” “快将人给我带走!” 众士听命上前,将人抬上另一驾马车半刻,寂时,明箭从四面八方飞窜而来,“咻…咻咻……”箭飞如雨,穿梭在树林中,另端马匹窜入,一马当头奔来,马上之人手持利刃出鞘… 驾马人躲闪不及,三两一恍滚下马车,树林中随即众马冲腾,从东西南北围攻而上,刺客多面受伏,拔箭拉弓时已身亡倒地,几人反应敏捷的,一个身手侧翻入丛,消失不见,见来人不可敌,仓皇出逃…刹那如投网之鱼,又如离群飞燕,东奔西窜,四面飞扑。 盛庸下了马,跑到身前时二人已满身是伤,“将军…” “给我将人抓着!” “是!” 盛庸扶起徐妙锦的身子,轻声唤醒着,将其抱上了马,武宁王府侍从一同被带走,急速归程。 抵到武宁王府,守卫的男俾见马上人托着自家三小姐下来正往里奔,惊慌失措,不住叫喊,“快!快!叫府医!” 此时已送进勤心苑,下人通传众主子,急忙赶来,府医在里头诊断,众人受惊胆战,皆立在院中,“老夫人,小姐手骨断裂。” 贾老夫人心颤泪在眼畔打转,耳边已失去知觉,只在模糊中,“恐怕,小姐需接骨。” 老夫人不敢看不忍看,巩洛替她传籍籍令,“快,别拖误了时辰!” 府医领命前去,房内传出的叫声凄惨动人心魄, 多时众人都缓不过神来… “锦儿…锦儿……”老夫人眉头揪紧,感觉她缝的每一针都是缝合在自己心口上的盐,令她痛苦万分。 盛庸为之悬心,直到府医治完已出门走来,“怎么样,怎么样了…”孜宿问切。 “三小姐暂时无碍,老夫人放心。” 老夫人心眼松散,使人送了府医,自己只身进去看望女儿,孜宿顾及到盛庸,孜宿温声谢道∶“将军今日救命之恩,吾等终不会忘。” “无事,今日不过碰巧救人。”他觉得如释重负。 “将军若是不介意,可否在府中用过晚膳再走,也好报答将军的恩情。” “罢了,我便先走了。” 盛庸似乎没有要留的意思,“将军可有什么话要婢子说与小姐…待她醒来。”他本要走。 却背对着身说,“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孜宿送别。 盛庸出了府上了马,士兵已托人来报,没抓住刺客头目。“继续查。” “是。”马匹飞奔而去。 曾氏,徐灿云,徐馥一行人得知第一时赶来,至妙锦病床前,见其脸无血色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几人出了房室到堂中去,曾氏轻声问道,“三妹为何伤成这样?” 老夫人像剥了层心,已无力立着,坐下时巩洛回她,“三姐儿今日去学骑马,回来途中遭受恶人迫害,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谁如此歹毒?”徐灿云心疼得胸口滚烫,徐馥尤问,“祁容可一同回来了?” “是,现下在厢房中养伤呢。” 曾氏行至跟前跪伏在老夫人脚下,“母亲,这几日三妹的事我一应管着,您别太愁思了,会无事的…” 第8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 “祖母,锦姨会没事的,她会没事的…”徐馥不禁酸楚,又用帕子擦拭着老夫人脸上的泪。 徐灿云终究没能忍住,血脉里像她此刻也流淌着妙锦的血液一样,感受着她的疼痛,似自己也经历了一番苦难,跑出房外檐下倚身大哭一场。 外头天黑云沉,“訙嘉,你妥善安置了伺候三姐儿的祁容,好好照抚她家人情绪。” “是。” 曾氏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人,巩洛跟上其脚步后往颐堂,掌灯开窗,风清云淡,巩洛未被问而先答,“是盛庸将军救了三姐儿,也是他送姐儿回来的。” “此事多少人知道…” “说是送回来时天色已昏,大概无人知晓罢。” 曾氏以为不然,“今日妙锦遭人暗算,就知道这背后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王府…行事还是要更加谨慎。” “是。” “妙锦为何学骑马,想必也与那将军盛庸有关吧…” 巩洛见人心细,自然不会不知她此话何意,“夫人以为此事是否妥当?” “既然已经如此,我们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暗中拜托着历城侯是为了遂了他与妙锦的缘分,此事还要侯爷亲力搜查。” 她回头说,“还有…使人备些东西送到历城侯府上,别让人以为我们家姐儿是个惦记人的。” 巩洛听命去,转身婢子贞苏即入,“大夫人,三姐儿醒了。” “你吩咐膳房做着些补汤,送到三姐儿院里来…” “是。” 徐允恭到时,直抵勤心苑,一屋老老少少,垂头丧气,泣不成声,“儿子回来得晚,母亲您受累了。”訙嘉触景伤情道∶“国公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抱在一起肆声痛哭时,徐允恭进内瞧去,“国公,国公…”跪的跪倒,见礼的见礼。 “小姐怎么样了?” “小姐无事,方才醒来过,如今睡去了。”孜宿回道。 “你们安心照看。”“是。” 徐馥在偏厢房里,看望祁容,她比妙锦伤得轻,幸好无多大事,只是皮外伤,擦了药喝了汤,此时正为妙锦担忧着。 “那时我与小姐回程途中,遇到刺客拦路,马受惊而起,我们被掀出了马车,倒地时几近晕厥…” “后来呢…”徐馥期待着她说出什么,“后来…婢子昏迷了过去,再不记得到底是何人…” 徐馥闷的口气叹了出来,眼怔怔地望向窗外,“天气变凉了,你多注意身子,我改日在来看你…” “多谢小姐关心…” 她归时,穿廊道经过园中,碰巧沈清与孜宿交涉什么,没头没尾,只听得个大概,像是她要去做何事,孜宿拦下她说话。 孜宿这样说的,沈清随她去。 无多在意,且听叶子也在叮咛了,“小姐我们走吧,回去迟了老夫人该不放心的。” “走吧。”穿园转廊,正门便回勤心苑。 众人皆在,见过徐允恭,贾老夫人执意守着妙锦至天亮,谁也都陪伴守着不曾离去,这时曾氏面向众人说话,平常几句钻进人的耳朵… “我已吩咐沈清备好礼,这时该出发送去历城侯府。” 贾老夫人微微启声,“吩咐备礼了?” “是。” “你有心了…” 曾氏自谦,徐允恭也夸办的稳妥。 又对其劝说,“母亲您回去休憩休憩罢,这儿有诸多人照顾,勿要担心。” 贾老夫人连连摇头,“不,老身在这守着,看何人要害她…”她坚韧固执,众人也劝不醒,允恭只好应合道,“母亲您放心,何人若伤我国公府中的人,皆不可轻易逃出生天!儿子必严查,以儆效尤,绝无人敢再起祸害之心!” “呵!”老妇把持着拄拐,手掌心颤颤巍巍,“如若是从前,那些人早被父亲撵成了烂泥!”徐灿云怒斥不解其愤… “是,母亲,此事交给儿子,一定办妥。” 徐允恭心系作礼而去,曾氏也随了去,吩咐巩洛在此主持大局,若有事第一时间禀告。 盛庸派出了队伍在林丛中搜寻,彻夜未传回什么有利消息。 一时送礼的人马抵了侯府,遵循吩咐送到管事胡氏手中。 孜宿对她客客气气,“胡阿婆,我们大夫人吩咐,盛庸将军昨日救了我们家三小姐,特此备礼送到您们府上,以作感谢。” 那头有人已去通传了盛庸,“曾大夫人有心了。” 两方笑脸相迎,“无碍,按我们姐儿与将军的交情,这些东西已是薄礼。”胡婆回笑罢。 过时盛庸来见,孜宿回他,“将军请见谅,恐怕此后还要麻烦您帮助我们王府寻觅凶手,夫人有吩咐,可否请将军去府中与国公一同商议。” 盛庸同意,二者便一同出发归王府。 不出半日,有人竟在林中连续发现多具刺客尸体,验过正是那些刺杀之人,只不过他们着装统一,连死相都是几乎一样,咬舌自尽,死在低浅树丛中。 盛庸亲自翻查他们身上的行装,不像是平常匪徒或临时起意截道,倒像是蓄势已久而为,久于藏匿,窜如鼠蛇逃命的刺客身上衣着竟还干净整洁,既已逃出,为何又皆自尽于僻林中,难道只是畏罪自杀?还是根本就是刻意为之。 依据自己多年的行军经验,他们的手法虽拙劣,却不留一丝痕迹,甚至是在刻意掩盖什么。 “将军…” 人从林中陆续又发现几件似乎是刺客身上遗落的东西,束带、箭枝、还有短匕。 仔细端详,几把短匕面上分别刻了相同的一种图案,事实愈加显现出来,反而令情况匪夷所思。 盛庸一眼认出便是谷王所御军图腾,使用此兵器的,一概皆是他军战士。 传魏国公允恭命,封锁一切受刺消息,最不得传到旁人耳中。 武英正殿中,燕王传召茹瑺,此人深受先祖生前器重,言其是贤人君子,并授颁“中外一人,中流砥柱”之铁劵丹书。 “宣兵部尚书,茹瑺觐见!” 茹瑺伏跪殿央,“臣参见君上!” 燕王召其起,先声一问,“今日召卿前来,是有一事要问你。” 茹瑺惶恐,“君上信赖臣下,乃是对臣的隆恩。” “嗯…我问你,依你所鉴,此时如何能定国安邦啊?”燕王开门见山,茹瑺也许多思虑,拂袖而答,“君上,臣以为,此时时局不稳,四海皆新,君上应即刻继承大统,方可安定天下,稳固民心!” 他所言正中燕王下怀,他召臣来,不过寻个适宜辅助自己。 “卿所言甚妙…”茹瑺俯首许久,燕王缓缓而道: “既时局已成熟,本王继承大统!” 燕王登基大典的大日选在六月十七,离今日也不过五日之余,礼部,司设监、尚宝司等皆已在筹备大典事宜。 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燕王即将临位,却无人可知今后的大明将是如何盛势。 鲤春园至明园,整个曹国公府这几日都忙碌非常,却说是太夫人要回家,实则做给外人看的,墙外人看不明白,墙内却一清二楚。 “快点,手脚麻利点!”李未柔手下的平哩管起事来一点儿也不马虎。 八里十里如此一喊,直叫人吓破了胆,“你怎么回事!啊!挂了灯笼挂不好,你自己瞧瞧,这都歪成什么样了。” 大小姐吩咐把明安堂收拾打理出来,是从内到外都要焕然一新,“到时太夫人一回府,许多亲户皆会来,你们可给我安置妥善了,别出任何一档差子!” “是。”几个婢子跟着平哩来,穿过鲤春园又见李沐和房里的几个奴仆在浇水剪树的,惹得一股脑子火气。 … “谁叫你们弄的?” “平姑娘…”音如不知所措,就被平哩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们一个两个的,拿着主子的钱,净干些画蛇添足多此一举的事!想着给我添乱是吧,给全府添乱是吧!”一吼看热闹的人多,弄事的不嫌事大,自然四面八方的都钻出来了。 “这儿我叫你们来修理了吗?啊?一口一句你们主子…如今是大小姐管家,轮得到你们打着幌子蛮着性子来这儿?” “还不给我滚!”众奴不敢恭维,也便各自走开。 不巧就被自己的人碰上,那人群后走过来的,也带了一行人来,纷纷在说,“肖姑娘来了!”“肖姑娘来了!” 肖亦沁一向在府中说话有地位,是因为早些在武宁王府待过,也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肖姑娘…”“肖姑娘...”有些人见了她得行礼,偏偏有的不知轻重的见了作熟视无睹。 醉心静说:“平姑娘真大派头,我等是上侍,你等皆是中侍,怎么也该知廉,也莫坏了规矩。” 平哩辩道:“我何曾坏过规矩,倒是你们阁中这些人,总出来招惹是非,放任了出府更好,不然传出去还以为我们公府如何没管束没教训!” “我们方才说的,平姑娘是没听进去呢,还是根本没长耳朵。” “自然只有姑娘自己有了规矩,下面的人才能长得了记性!对不对各位?” 众人应合纷纷,似乎墙倒众人推。 醉心三言两语把她堵得无路可走,得好低头躬身向亦沁行了正礼才算又提起头来说话。 “肖姑娘再有理,如今也是大小姐叫我管事!你倒是不知耍什么派头…” 醉心愣是不爽,“怎么样?你真是胆大包了天,这府中上上下下就没人敢说我们合阁管错了事!何况,管得还是我们自个人的事。” “倒是你…管的是你自个儿事也就罢了,管起我们的事来,还在这哼哼唧唧婆婆妈妈!如果想告你尽管去告,告了你的大姑奶奶,看看她能替你出多大的风头!” 气得平哩火冒三丈,鼻子气得比头发高,翘着瞪大眼睛与她对峙。 亦沁劝醉心,作罢,二人领自己人回去,也不多说二话,各自好自为之。 怎想也能想到,平哩哭哭啼啼地去见李未柔,向她诉如何委屈,说自己当了这通府上下管事这个累差还无人领情,说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省得招人嫌。 “你自己知道就好。”何必要说出来…平哩见李未柔毫无反应,想是她心里有了成算。 “小姐…”李未柔指房里那端,“去,把妆台旁边那个铜匣子拿过来。” 平哩真去,拿回来一个匣子,李未柔叫她自己打开,装着一个手掌一般大小的东西,“小姐,这是什么?” 她接过手去,掌心摊开告诉明白,“这是太夫人那会当家管事时全府的通牌,后来慢慢无大用便留了下来,太夫人交到我手中,就是拿给你此时用的。”平哩这时抹泪笑,“真的?” 李未柔叫她拿去,以后谁敢冒犯就拿通牌对她。 阁中院子,醉心追着亦沁絮叨,说她不应该放她们出去惹事,给阁中惹事,也给小姐惹事,“大小姐本就瞧我们不顺眼,他们还在最显眼的地儿招惹他们,这不明白让人以为是小姐的指使。” “不知道的,让人以为嫡小姐多么心机,多么用意匪浅。” 其中一位女仆音如答她,“不会的,小姐的为人大家都清楚…” “什么不会,只怕是只有自己人知道,旁人都以为小姐是藏了几斗米偷了几次鸡的…” 几人争辩的声音传进了房间,亦沁也没言语,直到回小姐身边。 李沐和手里还未完成的刺绣初见雏形,也是被孟逸那日抢夺的那幅,不过是类小物件,也值得她如此费心。 两人见她用心静心在绣,不敢打扰,但也不多问地自语,“小姐,今日鲤春园里,大小姐身边的平姑娘,说我们几个办事不利,不准再去干活。” 醉心只字片语,沐和仅听着,许久才放下手中的针,让亦沁将画幅收好放回了槐痕柜子里。 “小姐你累了吧,我给你揉揉…”亦沁挪开话题,一会儿沐和才对醉心答,“随它去吧,你们在合阁当差,够辛苦了。” 醉心闻起默默然,心头也沉了气,说道:“小姐…我是心疼你,被人所屈却未解释,如此他们会一直这么以为…” 沐和走到临窗阁台边,一眼可俯观墙外事物,柳枝柔成丝,在漫漫起舞,树下是秋千轻摇,仿佛又只身而入当时景,紧挨着大院楼阁的道上,有人来往,有人驻足,有人交头接耳,有人匆忙而行,从这头延续那头…永不停歇。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铜镜中微光一丝淡默,不觉耳边亦沁迟迟来告,“孟家小侯爷带来东西给小姐。” 她推开正躺的盒子,一见便是用纸张装点的红豆糕,另个匣格是什么… 沐和从中取出一封书面醒字‘沐收逸书’的信,封口右角上嵌了一粒小小红豆,沐和见时嘴角稍扬。 将它握在手心,信中说,“沐儿……他在信里仍这样唤着。 “我这儿一切安好,不知你是否挂念我,故特此书信一封予你,望你莫为我扰心…若你未常挂念我,我便仍祝你每日顺心,过得安适静谧,亦乃我所愿。” 信落笔一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沐和看了,且记着。 不知何时,动静有些异常,周围的一切都格外冷清,尹仅进来禀报: “小姐,徐三小姐…被恶人拦截,从马车摔下来受伤了…” 刹那李沐和悬心,却也清耳听他言罢,“外国公爷吩咐,消息不得泄露。” “母亲可知晓了?” “夫人此刻恐怕已知,分派的侍子该去告诉了。” 二人不便贸然前往王府,沐和此时已抵夫人繁堂,徐华樊与之商议,也算心中渐安稳些。 很快国公府的传达入总管事巩洛耳中,回的是稍安勿躁,小姐一切安妥,有扰诸位挂念。 天尽深沉,愈入夜凉意愈重,亦沁知其多思,特意陪他到几时,沐和这时睡不下,起来写字,这几日在书院学的不多,也便熟络的那么几篇反复品读,读到诫子书…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叹其为何乃偏爱诗作,因其可使谨身内省,便将思念之情藏于心,只盼一见。 愈写愈浓,愈写愈淡,眉梢染墨,眼角带柔,便是想到心中所想。 隆平侯府,这几日女子倒是进出络绎不绝,不知崔氏又打何主意,原来是为儿子选妻,才如此大动干戈,将京师所有清白人家的女子皆寻来了,高门显贵的也皆一一拜访去。 齐奴在耳边倾诉,“夫人,这些女子大多来自清白人家…只不过家室差了点。” “管他…家室能当饭吃?家室好的未必受宠…”其言意味深重。 又将头埋在后面一派奴仆中间,对她小声说,“家室好的,未必生得出孩子…” 后头几个脸皮薄的听了嘘嘘嘻嘻,面前又一行的良家少女,环肥燕瘦,各有春秋,齐奴即让她们一一介绍自己身世。 见崔氏慈眉善目,她见犹爱,当头走上来的一女子杏脸桃腮,体态丰腴,搔首弄姿时崔氏脸上欣喜褪落,一会就挂不住了,脸色大变,“下去吧下去吧…”众人都寒噤嫌弃,何况最厌妩媚之术的崔夫人,齐奴叫上下一个,却是天生好模样,眉清目秀,令崔氏都不由赞叹,“好似我年轻时。” 问她年纪,回十五。“便是刚及笄之年。” 问她家中几人,回父母与之三人。 问她一句她便只答一句,如此害羞更惧,令崔氏转念一想,无姊妹兄弟相衬,无自身秉性把持,今后如何管制家中。 “下一个….” “夫人安,小女名叫高兰,家住城南,家族世代从商贩盐,今年芳十六。” 崔氏且正眼瞧她,此倒也是副好皮囊,长得娉婷玉立的,“你说你家族从商?可无官场有所联系?” “是,无。”崔氏要的就是毫无联系,才能牵扯得一干二净,省得以后又娶进来个仗势的。 “家中可有姊妹兄弟?” “有,有二兄一弟。” “倒也适宜。” 再问,“你可觉我儿如何啊?” “少公子乃侯爷之子,当然是众多女儿心之所向。” 崔氏满意极了,敛开嘴招呼齐奴,她转身一拿,拿出个玉饰吊坠来,“姑娘,这是夫人赏的,你收下。” 见势千万谢过,其也便尽兴而归。 礼园,太夫人谭氏好归不归,偏偏选在徐家出事两日回府,也是其生辰之日。 这会儿又不可打草惊蛇,令刺客人等投机逃匿,又得装作样子来参加宴会,贾老夫人想想也是人情世故,再所难免。 午时六刻,弄琅的仆子持两只相碰,一碰敲醒中堂,恭祝长辈寿诞,二碰响彻空廊,是迎主入园,奴下叩首礼请。 包括李甄在内的,无不恭敬顺从,一道涉水长廊上,左右悬红笼,水上设花灯,花灯藏字条,各种祈语,碧清如镜,与天相照,旭日高升,直抵正中,直通所居明安堂,挂联幅两道∶良母久归家欣日,吾辈感念深恩情。 国公俯身请进,夫人徐华樊,侧室柳明絻左右帮扶,谭太夫人与柳明絻说话,见园中四侧无不如新照旧,盛赞,“大孙女儿真是能干乖顺,懂得我老人家眼睛蒙了,见不得脏东西,也不喜新设,便一切都照旧…处置得体啊!”其精神矍铄,双目有神。 柳明絻婉笑,“太夫人赞,柔儿当更加努力了…”说着回头瞧李未柔,她也瞧她,对视着回,“祖母盛赞,柔儿不敢受了。” 谭太夫人笑容满面,“受得的,受得的!”众人赔笑,围墙通阔的,名明苑,苑中树木对阵,沿廊通偏厢,在外可观湖上景,与内院遥相望,在内置身围院东西之中,夏凉冬暖,四季适宜。 李甄关切道:“母亲舟车劳顿,是否先安置休憩?” 谭太夫人夺口而出,“哎,怎么我老太婆不受你们喜欢,见着我就烦啦?这才多少时辰?饭食都还没下肚,怎么睡得安稳?吩咐下去,我先用餐罢!” 见她如此说,徐华樊一片热枕地转身吩咐,怎想老太太不允,转眼又说,“就让我孙女柔儿去,柔儿办事妥帖,我放心!” 李番勇鹰头雀脑,坐势旁观道:“何不就让柔丫头去。” 众人一贯脸上欣喜着,李未枈夸口道:“是啊…姐姐最知道祖母喜欢什么,向来都是姐姐捯饬,最是祖母喜欢最爱。” “呵呵呵….你这小嘴,最是甜!”说话音调都是往上扬的,华樊见她们如此热闹,反而自己被晾在一旁,沐和一路不去搭理谭太夫人,反而在旁顾惜着自己母亲,便是再让人有机会做文章。 李未柔转身去安排事,众人行途偏厢,踏上沿廊,湖面风平浪静,隐隐水上摇晃着几只从桥下驶过来的祈福灯船,沿岸细柳垂弯了腰,修长的发丝沁入水中,宛如沐浴出尘的美人,给人以舒适畅然的风,几人喜笑言谈,才上堂中去。 正午食时,端菜的分排两侧敬上,堂上坐的嫡母谭太夫人,左四爷李番勇、柳娘子,右国公爷、夫人,左下位三小姐们,右下位李沐和。 “可惜男孩儿们没在家,我没法一时见着。” 李甄抱憾道:“母亲,孙儿们学业为重,怕是要有失怠慢了…” 谭太夫人稍斥,“怠慢什么,他们以学业为重,难道丢弃了学业日日围着我这老妇?” 李甄连连道是,又叫人倒酒,酒满杯举,嘴里如流水,“母亲今日回府,吾辈欣喜非常,愿您在此安顿下来,也好让我们照顾您,表儿等孝敬之心…” 话未完,又吃了个闭门羹,“照顾就免了,你们有心就好!”见李甄如众人般脸色挂不住,柳明絻顺势站起身敬茶,“太夫人,我们都盼着您回来,尤是枈儿日夜念叨您何时能来…” 沐和静默地低着头,心不在焉,听闻李未枈那头起来说话,“祖母可知我给了什么给您祝寿?” 谭太夫人笑说,“原来不是诚心想我来,这会儿倒问起我什么?” 李未枈拐弯抹角道:“我做了如意金丝寿桃给祖母贺寿!”横竖丝毫没有违和感,众人喜笑颜开,端上一个翡翠盘中的寿桃大如蹴鞠,形状鲜明。 谭太夫人欢喜异常,李番勇明夸道:“枈丫头果然机灵,寿桃如此好看!”于是又是三两孙女敬祝,轮到沐和时,相互隐秘的心头藏眼,分外清晰,李甄暗中旁观,见她双手握杯,先行一礼,再说祝语,全程明朗的你来我往,此时气氛却一下跌沉,也让暗处的人笑的笑,嫌的嫌。 在她坐下之前,李番勇叫着她,“沐和已知是祖母回府,你却不喜啊?”他脸上表现的神态比这句话更刺伤人心,她起初是停缓,后来渐变成默不作声地坐下… 紧随其后地。碗筷飞过沐和的耳畔,划伤过她的一寸皮肉,刹那碎裂得稀稀落落地掷地,震动着所有人的脉搏,而沐和仍旧只能默然,什么也做不了,李甄斥道:“你这是做甚?啊!你竟然如此目无尊长!”“今日即便你真有不开心,也给我装出副恭顺样子来!”“如此不贤不孝,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神眸如黑夜里寻觅的独星,跟随每一次地浮动而内心颤抖,一滴泪坠落下来,恐怕只有自己知道,多么细微又多么危险,她不愿求饶,因为无错,她不愿讨好,因为厌恶。 方才热络的家宴,此时不欢而散。 徐华樊与其在憬堂对话,无论如何心平气和,彼此都无法真正地推心置腹,这不但是夫妇间有的,也是世间常有的。 “你若如此不信任和儿,当时你就该在杀死那狸奴时彻底查个清楚,只是你自己也不确定罢,你也怕查出个什么,还不了众人一个交代,所以和儿是最好的认错者,你便是看破了她不敢违逆,才这么做的?”华樊真切地质问令他无法言语,“你心中比谁都清楚,却一味偏袒寻私,今日也是这般…” 李甄愤起反问,“她如此大逆不道,将太夫人置于何地,将我的脸面置于何地?” “你的脸面?你的脸面….你终是只有自己的脸面,你如此伤人心也是为了你的脸面!”见她怒不可遏,李甄眼睁睁看着她说道:“疯了,简直疯了,你瞧瞧你如今什么样子!” “我是何模样,也是母亲!我绝不允许你,绝不允许任何人,一次次地伤害和儿!” 她冷眼以对,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 李末休归时,庭院中动静很大,中庭幽静僻深,中水长廊两侧却盈盈点点,园中陈设华席,屋檐一道的红笼高挂,透着微光,柳树枝上系红绳垂下,门窗上贴满福寿双喜字,房里灯火莹莹,房外人行穿流,一路往明园,谭太夫人的奴子夷章己候多时,直等引进正堂。 还未见面见人,正堂中坐的,先闻谭太夫人大呼,“诶呀喂,我的好孙儿啊!你们总算回来了。” 李末休李末值一齐跪下,“祖母寿辰安康!” “好,好!”太夫人满目欢喜,嘴角眉间渗着一股浮夸之态,二人分别过来,“让我看看,可有长大些没有?”先瞧末休,玉树轩昂,神明朗秀,“休儿不愧为长公子,如此英貌,今后定是子辈一杰士!堪比国公啊!” 当着众人面儿说的,便使柳轩的脸色暗淡了许多,再瞧末值,虽英气勃发,年青更甚,却眸深如潭,愁绪皆遗留眼中,众人自知而不破,“值儿,可有好好用功?” 第9章 识知相忆深 “是,孙儿近多有习书,不可懈怠。” 谭太夫人笑语未深,没过半晌,外头便又进来人,说是二爷一家、三爷一家皆来拜望。 众人其乐融融,堂上坐的三位爷,五公子,五小姐们依次列位坐着。 宴席设在亥时三刻,众祖孙们戌时就已齐,左二夫人郝氏拜见,先行使人送上礼物祝寿,“母亲华寿,儿等在此祝康健顺遂,开心顺畅!” 谭太夫人见她将礼端上来,奉到自己面前,众人瞧着,其掀开盖子,正中装着一个真如桃子的寿喜红桃,上头印刻福禄寿三全图文,自行捻开包皮,里头出来小小一个陶罐,拿出一个对形菩萨玉坠,谭太夫人脸先是一僵,后是一喜,大叹道,“二媳你真是有心了,原本枈丫头也给我送了个寿桃子,如今这么一看,你送的确有深意,更胜一筹啊!” “母亲盛赞,儿媳哪敢当,都是晴然丫头想的,如此心意我怎么想的出来?” 谭太夫人明眼笑道:“当真?” 三府大小姐李晴然盈盈细步,走到当中来,“祖母寿辰,孙女一片薄意。”老妇笑,众人皆笑。 叫上她来,“快!到祖母面前来!” 上前来,见她云颜月貌,雅致有礼,“然儿真是承三媳容华,生得愈发标致了!” 三夫人章氏含笑谦顺,“母亲过奖了,如何也是母亲的庇佑,才能顺心长成!” “母亲莫喜太甚,儿子也有一礼!”三爷李芳英摆摆手,下人端进来一个案板,也是用布蒙着。 众人异奇时,四爷李番勇探头探脑,“这是何物?” 李芳英将布揭开,是用金丝银线钩织的身衣,绣有瓞纹祥瑞,“儿子祝母亲福寿安康,瓜瓞绵绵!” 谭太夫人笑赞,紧接二府大公子李宪献礼,是两侧刻福猫蝴蝶纹紫檀睡枕,用锦布包揽相衬,上绣明细寿字。 大小姐李未柔送玉钗,五小姐李未棠送玉戒,李睿送寿帽,李旭送寿履。三府大公子李岂送佩带,次女李晴然送团纹云肩。 堂内正央已悬挂瑶池王母,侧挂一副八仙祝寿,桌上已陈设寿糕、香花、桂仁子、瓜仁子,四彩流光,各处喜盛,宴客请帖上叫名,国公太夫人寿辰,该来的都来了。 “武宁王府外祖老夫人及魏国公爷、王府二位小姐前来祝寿!” 双方对礼,谭太夫人请,一同入座,“保定侯爷及妻苏夫人、公子小姐前来祝寿!” 隆平侯一家因攀亲结亲而有意前来祝寿,崔氏贺道:“老夫人神气和顺,寿比南山!” 谭太夫人连连道谢,人行络绎不绝,“安远伯妻沈夫人及长子都督柳佥事前来祝寿!” 君上与王后见礼送来堂上,一对珍珠玛瑙手镯,两对青玉石,一串红褐菩提。 众宾客朝礼堂三鞠礼,步晖堂正席,随后儿孙献礼,国公李甄当首端上一碗长寿喜面,“祝母亲福寿!” 众儿孙跪,“恭贺祖母安康福寿!喜乐绵延!” 门庭若市,宾客纷纷,夜幕临昏,风清月朗。 正厅见众人贺礼,寿翁出堂受贺答谢,儿孙敬酒请茶,落座陪膳,长席渡中水桥长廊直达明门,二通明堂一席,隐隐灯火渲染,月色助兴,前为亲朋,后为好友,两面堂前各设二桌,便是长辈显贵者,皆是贾老夫人、国公徐允恭、保定侯孟善及夫人苏氏、安远伯夫人沈氏等人。 “上开胃汤食来!”钱管事一声吆喝,扬声传尽通园,齐上菜来,桌上各设双箸、汤匙一柄、类菜蝙蝠细丝纹玉石托座,竹箪一具、团纹青花碗以供食饮。 二行侍奴持如意双雀纹案板,下铺一纸红寿字,上置每只吉祥长命金锁压喜,沿边相对而行,从这头直致那头,秩序井然… “金华酒五蛊!” “鲜虾鱼汤二洗儿!” “鸡酝珍菇汤二洗儿!” “珍珠翡翠白玉汤二洗儿!” 原来上了此一十一道汤食,意为一帆风顺。 “上主菜食膳来!” 随之一声传话,两道铺陈开来… 素菜六品,荤菜七品,饼面十类,小食五类。类菜用仙鹤叠梅青花白底盘装摆,汤面用双耳细纹敞口盘盂盛起,饼食用牡丹藤蔓小碟儿。 “花瓜金针二瓯儿!青丝海白菜二瓯儿!香菌糟笋二瓯儿!百椒葱耳二瓯儿!黄花紫苔菜二瓯儿!汁茄炖嫩豆二瓯儿!” 六品十八类,是为六六顺意,十全十美,八方鸿运。 “龙须金虾二瓯儿!糟腌猪蹄三瓯儿!水晶膀蹄三瓯儿!烤筋脆骨三瓯儿!盐皮酥鸡三瓯儿!藤花双鱼筋三瓯儿!”…… 共设五类儿小菜,分为蒜蓉、淋酱豆豉、鲜卤、浸花椒子、甜肉丝,配以调味清蒸劈烧全羊肉。 接着是芦芽银水面、苗菜羊肉面、二盘香酥酥的搽穰卷儿、三盘沁心红黄蛋饼儿、三盘核桃莲子穰儿、二盘芙蓉花糕。 谭太夫人花钗双鬟发髻,着一身福寿同春牡丹团花锻衣出场,堂内轰然祝贺,切寿喜糕以饷宾客。 大家欢天喜地,满面春风,夜尽黑,餐宴罢众人观赏桥下花灯,桥上仙子圣母舞,一旁戏曲祝寿声声入耳,婉转动听,“今时今夜寿欣日,众人齐聚拜望您,儿孙功成名又就,承欢膝下乐无穷…” 明月影入湖中,花灯相照,霓彩斑澜,歌舞升霄,喜庆普天。 空余时晌,孟逸一路寻人,却久不见踪影,他渡过桥,中庭中灯火通明,围岸站着众多人观景,直通鲤春园,林木焕然一新,门楣张灯结彩,他上了望亭,只见合阁一盏孤灯,其独步往哪儿去。 正入堂中,堂中无人,而入内室,内室空余。他方回身,隔窗而望,窗外之人轻袅如意云烟裙,独身伫立,静悄到她身旁,他却不动声色,似欲言又止,见她心绪茫茫,远眺城深寂清…问,“你为何一人在这?”她低下头去,神色些许变幻,眉梢些许蹙然。 孟逸靠近瞧她,多日不见,她的愁容却更甚,上身躬到她面前,“你可还好?” 不知为何,李沐和余叹深浅,躲避着他的直视,孟逸不知她为何对自己的归来倘若未见,又为何对自己这般冷漠。 他忍不住伸手去扶栏栅,将要抚摸她的手,“你为何不告知我…” 她却冷淡,“为何要告知你…” “你应告知我,为何悒怏?” 孟逸靠过来,在她眼下注视,近近相视时,她的眼神低下来,仿佛二人的心都凝神聚气,孟逸只瞧她的眸光在流转,渐渐内心滚烫热切,他想说着什么,忽而被旁的打断… “沐和!” 徐馥匆匆闯了过来,他们相互退却,末和轻轻走过来,与她对谈,才知徐馥是特意来寻,言其可否单独说话。 孟逸原地等候,徐馥与之拜别,与沐和且匆匆而去。 一会小厮也跟来,见他一人立在栏边,此时阁中空无一人,众人跟着她们去的去了。 “公子,你等谁呢?”“等人。”“这会儿人人都在为谭太夫人祝兴呢,你怎么在此?” 他不言,原是特地来唤他过去,侯爷在寻。 “何事?” 下人不知,二人踏上水桥,对望众人站着拥拥簇簇,他方才走下,就被扬声叫去,人群中的孟致,凌虚髻缀红玉石簪,皓绿兰花轻纱流仙裙,此时李甄笑意道,“休儿,你也尽弱冠之年,可有心怡人选啊?” 见他们嘴里喋喋不休,不住说着什么,李末休仅往旁边瞧着一眼,仆人便当即引孟致入当中,到众人面前,“孟小姐,可属意于你呢…” 众人载笑载言,孟家看了心生愉悦,两位老妇脸上也面泛喜色,李末休面容无变,一时疑迟,众人静谧,此时远观一切的冥冥无声,个中意味与孟致的满心期待杳然不同。 李末休面色寡清,勉笑对其一视,“孟妹妹偏爱,我实不敢当。”是人只偏赖二人似有意,却没听出他语境中的平平如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孟致宜笑宜颦,含笑粉羞,对他作了作礼,众人见此样子,拊掌喜乐,连连撮合,都说再合宜不过。 徐馥二人回阁,她与沐和说明了徐妙锦几日的病况,看是愈发重了,疼痛难耐,日夜不适。 沐和忧心许久,却无法亲眼去瞧,只能托徐馥带回得来的良药,“五姐师从太医,这几副是宫里得来的药,寻常府医抓的药日日施救若不见好,倒可看看这药是否有用些。” “托她们要尽心照顾她。” 沐和嘱咐再三,徐馥宽慰道,“当然,府中都尽心的,你放心吧…”二人走回合阁,见身边侍子都不在,徐馥才知都是被派去礼堂干活了,也玩笑了几句,二人坐在空中阁沿阶上冷冷清清,那头热闹非凡。 “你那祖母,真不像花甲之年的老太太…” “像什么?”她总能适时解忧,“像天上的麻雀…” “为何?” “八面玲珑。絮叨不停…”不知怎么的,两人对视渐笑开,笑得自然,徐馥见她定睛在瞧,“瞧什么呢如此入神。” 多时沐和看着这城中景,却看不清城中人。 “有时我挺羡慕他们的…”徐馥鲜少感叹地。 “虽然平凡人家,却也有平凡人家的好处。”沐和的心揉在皎白的月光中,泛起风时,像被失缺却又看上去完好无损… 观礼毕,中水桥边众铺圆锦桌,众宾客沿湖围坐岸上,陈设晚食。 茶食有红玛瑙茶食、糖钹儿、糖撒子、酥油松饼,甜品有如皋董糖、红绿浓豆汤、米烂银耳羹,座位近处各摆上黄澄澄金橙、翠嫩嫩青瓜果肉片摆盘花形,个粒甜饱满橄榄果、红彤彤苹果、沁香水梨,可供众人观赏时解馋享乐。 妇人们吃饱了眉眼大动,你一言我一语。 尤是二夫人郝氏张牙舞爪,对答的是张侯府崔氏,“张侯夫人可就有所不知了,都是戏子皆无义,可偏戏子才是最有情有义的,瞧她能不能入侯爷的府邸?”她本着给她个下马威,问的及时。 崔氏疑顿了会,脸上堆笑道:“李二夫人说什么?妾妇可听不明白呢…”其帕子扑了脸,怎么也不见拿下来,想是有意不见她,不听她说。 “张侯夫人怎会不明白呢…您比谁都明白。”她巧言令色,使得众人围观讨乐,倒是令崔氏一下恼了头,甩着脸,“明白什么…” 二位丈夫一边端详着各自的妇人,脸色也不见好看,两妇僵在哪儿,众人也是目光睽睽,暗里亵渎。 “张侯夫人不是在府中为长公子召媳嘛……”要不说嘴巴是个好东西,一“召”字用得恰当好处,惹得崔氏火冒三丈,正要拔地而起,李增枝一时顺势伸手揽住妻郝氏,将她揽过来,使她眼神不得不与自己对视,而非在与崔氏针尖对麦芒… 李增枝好似平心静气地道,“夫人,这等事情不是你我能掺合的,改日若是令公子娶的良妻,也定不会忘了请我们过去喝喜酒啊!您说是不是,隆平侯爷!” 弄得张信哭笑不得,表情难堪,还作笑答:“是…是啊,夫人,你也莫要太心急了,都督夫妇二人哪时何愁喝不到我们这杯喜酒呢…” 崔氏见其言微微转脸,才冲冲突突站起,别别扭扭地坐下了。 李甄见众人脸色不对,便也和劝地转着话题,“诸位看戏!这是出好戏啊!” 李增枝即松开了怀,无经意处脸色暗变,各自心中生隙。 大伙儿活络起来,不一时好戏散场,戏子终将下台,寿宴将毕,诸家眷宾客打道回府。 贾老夫人几时停留,是为了见见李沐和,方宴席也鲜少瞧见了她,才听闻其母华樊说清原由,想是与国公双生误会,心结难解,她这个外孙女她最清楚,从小到大品性就如此,何况无错。 贾老夫人迈进阁中,见房里此时仍旧空荡冷清,其只身前去,正瞧沐和背对着坐在窗前,静悄悄走到身边。 “和儿何事忧虑啊?” 沐和回过头来才愧色满面,“外祖,您怎么来了?”贾老夫人背后抚着沐和的发,亲慰道:“此事你并无错,何须如此自责。” 沐和像被戳中心事,怔怔望着她,“若有人问你,你便说是外祖觉得你无错,你何错之有啊!”从她神眸中泛出千丝万缕的忧郁,便能直视她的心境了。“你的性子外祖最熟悉不过,你怎会为了丁点大的事,与人起争执,你宁愿永远放在心里也不愿去说,此便是我担忧之处了…” 其将手落在沐和掌心,意味深长地听她说,“您莫要为我担忧,我无害于人,过好自己便是了。” 贾老夫人一句断言,“只怕他人会害你。” “和儿…我活了一生,也未曾明白人心!你万事务必得小心,此明里暗里地,皆有的对你不利的...” 沐和心头寒凉,却不知如此答她,是说如何才能让自己也相信人心的好坏。 老夫人要走,吩咐即刻去院中寻回侍奴陪伴小姐身边,便说是她说的,万般惜别送到望亭,几句莫念也是千丝万缕的牵连。 先送了公侯亲朋家,再是李二爷、三爷阖家,谭太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终于是悉数送走了。 园内出去传唤的小仆到了礼堂中外,贾老夫人马车中倚靠,已是心力交瘁,訙嘉劝道:“老夫人您已几日未合眼了,且休憩罢。” “沐和这丫头,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不出席会面的,依她的性子,不会怨到刻意而为,她是想让我安心啊…” 訙嘉左右心疼,“老夫人又怎能安心…” “是啊…”其语中带叹,“我又怎能安心啊…她这个丫头啊,还是在我身边开心些…你瞧她,如今成什么模样了……”老夫人说时伤心垂泪,悲情更甚,訙嘉同怜而劝,“外孙小姐向来乐观,跟着老夫人时也从未骄奢极纵,她与众小姐不同,是能自顾自立之人…” 贾老夫人庆幸她为沐和,不争不抢,也为此担忧更甚。 “平姑娘平姑娘!”平哩一天到晚围着这个园子转个不停,累得五味杂陈,此时谁叫她都像吃了火药一样,一点就着。 “谁叫我?又有何事!”众奴拆设的拆设,举案的举岸,三通六廊穿行干活,不过人手倒是够的,怎么可空平哩还有闲心同她互驳。 “你这个死仆子,叫你干活去,你倒来这跟我要人?”女仆敛疏着急道:“这是外祖老夫人的意思,此时六小姐一人独自在阁中,老夫人吩咐将院中人传回去伺候。” 平哩感觉可笑,“呵!要她们回去伺候…你怎么不瞧瞧如今太夫人有谁伺候?莫非你一人可以吗?” “外祖老夫人如今不在,不用上赶的用她来吓我…”她转身面对所以流动中的仆人,“我告诉你们,如今只有太夫人,可没有什么外祖老夫人,这儿,如今是大小姐当家,都听清楚了吗?” 她有通园命牌傍身,谁也不敢违逆,众口皆是。 过时一行人涉中庭,忙碌之际,李未柔身边的昆子匆匆奔来,慌忙来告,“平哩与园仆敛疏正为事争执不休…” “为何事?”李未柔处变不惊,“是…敛疏要带走合阁中的奴仆回去,说是奉了外祖老夫人吩咐。” 提及此谭太夫人神色稍动,便转开话题对夫人徐华樊说,“我今儿问过老夫人了,勇儿想见见你家大三小姐,不知可否…” 顾婆在旁细听得紧,清清楚楚她打的什么算盘,才也转身对昆子斥道:“好些个大胆的奴仆,你家婢子在那儿,带夫人们去瞧瞧…” 昆子缓缓立起了身,引她们往明园礼堂去,正入明门,平哩的痛斥响翻了天,吵闹得不可开交… “你给我听清楚了,外头的始终是外头的,外头养的犬比不上家里的鸡!你少拿外祖老夫人压我!” 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那人脸上,顾婆倒是从明园进来都听得仔仔细细,“住口!” 众人面面相觑,敛疏也沉下头,顾婆一番痛骂,“贱奴!你要耍性子也不掂掂自己几斤份量!竟在此妄自菲薄?不瞧瞧谁才是主子!打了你,都脏了夫人的手!” 平哩算是彻底吓了胆,伏跪在地上连连叫唤,“敢在寿星礼堂前大放厥词大不敬!你是当真不想活了?” “不敢!婢子再也不敢了!顾婆婆…您便饶了我吧…”一边眼神求助李未柔,是人皆有眼,此等情形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她,“饶了你…我可不敢…你可是连外祖老夫人都不放在眼里的蛮人!还是求求国公夫人原谅罢….” 说着将她丢到人群中去,谭太夫人与李甄皆以木讷,也未作何举止,迟迟僵在原地,只等李未柔也救不了她,李未枈倒是一个上前,将敛疏也打了个痛快,好厉害的一巴掌,打得众人都慌了神屏了气,她紧接斥道:“好一个贱奴!你不知道眼前的是太夫人?不知道这是祖母的寿宴,竟公然在这喧嚷,作戏给谁看!” 敛疏收身跪下,不言不语。 “你是觉得她说的有错…”见众人不声张,她愈发鄙夷,一脚踹在敛疏,踹得没了动静昏倒过去,众人惶恐,寿宴上若死了不说大不吉,传出去也是命案一桩,惹人非议。 “你还不如外面养的一条狗!”不等众人反应及时,国公李甄就已抵到两扇巴掌,“哗哗!” 响亮得惊呆了众人的眼,心惊肉战,血泛透了她的左右半边脸,尤是无脸见人,李甄瞪大了眼,怒问,“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何时长辈不说话,轮得到你在此作威作福了?…” 李未枈意想不到,我见犹怜的模样跪倒哀声几句,“父亲!今日本就是她的错!” “谁的错也轮不到你教训!吾等仍在此,你可有将长辈放在眼里…啊?”李甄俯低着身子躬在其面前暗暗警告,面容惨淡的李未枈再不敢多嘴,“这两奴是园中的人,一切交由钱管事处置!” 四周尤静,哭的不哭了,闹的不闹了,“都愣着干什么,活儿不干了?”钱管事吼动一声,各处驻足的埋头塞脸,宛若熟视无睹,手里的活该有动静的也都忙络起来… 其恭恭顺顺地,俯首到人面前,“公爷,太夫人,夫人,此事便交予我处置罢!” 他转身叫人,“将她们拉起来,先关去空房!” 二人被拖了去,李未柔泰然自若,心头蕴藏,见李甄话未完,即已使合阁的奴仆皆回去正事,又及时向太夫人请罪,“惊扰母亲华寿,儿子诚乃引咎自责!” 谭太夫人横着脸,眉眼不悦,“你不必自责,都是下人的错!”,李甄铺眉苫眼,前来搀扶时,李番勇倒也做张做智,“母亲,我扶你回去休息罢!” 柳明絻只得陪衬也道:“太夫人真是累了,这些烦心事且不用扰烦您了…” 谁知谭太夫人一下酸楚发作,忽而就哽着喉转过眼来,“人说寿宴都该喜喜顺顺的,我这老太婆真是命苦,哎哟…”她呜呼哀哉一通不要紧,只是李甄扰得很,久不安生,“我这贱命一条,便扔到湖中喂鱼罢!” 李番勇凑齐地叫道:“母亲不可,您这是做何啊?您可不能这样…” 李甄急态,十足关切地,众人又是抚又是劝,“母亲,您累了便回房休憩,这儿有我们打理着…” 几人摇摇晃晃,哭哭啼啼地进了门,内院的皆陪同而入。 在房里又是求恕的求恕,求惩的求惩。 “我说你啊,做事太不小心了,自己手下的婢子怎任她故作非为…” 李未柔跪地端正,“祖母,平哩她虽有罪,也并非其一人之过啊…” 李未枈委屈作势,喃喃两句,“她何来的罪,又何事胡作非为?” 柳明絻训斥,“住嘴!”她才消停了而暗自愤愤不平… “她虽拿的是府中的通牌,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是真惹出事来,我也保不了你们!” 二女默着头,柳明絻却懂,“太夫人确是为我们着想,吾等感激不尽…” “你也不用感激我…”她脸色凝重,且说完,“今儿若违逆的是贾老夫人,十个我这个做祖母的,都保不了你们!” 柳明絻恻隐之心,“是…太夫人教训的是,她等皆都听明白了。” 谭太脸色一翻,怔怔去扶她们起来,“你们啊,年纪尚轻,许多这宅院的事啊…还得量力而行,莫要惹出泼天的祸来,便能安身立命罢…” 李未柔眉眼舒展开,“谢祖母教诲!” 李末休几人游走中庭,对诸多发生的事置若罔闻,见庭中红烛照水,湖水清澈湛蓝,孟逸愈行且问,“怎忽然不见沐和?” 李末休未语,孟致却是走上前,“兄长此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罢。”她轻描淡写道,李末休自知孟逸自小便对沐和照顾有佳,李孟两府交往甚密,固相互也亲密无间些。 孟逸见她如此说,反无解释道:“我便是问,她如今在何处,是否安好。” “和儿安好。”李末休回答道,孟致在身后反问,“末休哥哥,今晚之事,你可怪我…” 末休转过来正襟面对她,“无怪。”他正回身,孟致却霁颜地说,“你是否以为,孟致也如此以为?末休哥哥可知….” 末休确是不知她如何以为,气氛有些生涩,孟致如此真挚的眼神,却被孟逸匆忙打断,“思齐,我们走吧。” 一行人通过中水桥,向国公李甄告别后皆返家,临行水廊之上,孟逸远眺楼院东面,阁起灯亮,眸中稍淡,与李末休说,“我们自行回去,不必送了。” 孟致作了别,侍从送人行廊出府,热闹喧嚣散去,只剩一片寂然。 与胜在前头引灯,一路照明,一旁问,“公子您去哪?” 孟逸不知去向,却只听他絮絮叨叨,“公子您当真不知去哪…那我与你说一件事…你便知道该去哪了…” 他心气疲乏,为了侯子身份,如今能舍弃与决绝的东西愈发少了,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六小姐,似乎….”与胜囫囵吞枣。 孟逸缓神,“真有此事?” 与胜言语未了,他便已提灯消失在茫沉月色中… “小姐…” “你别跟着了,我一个人走走。” 沐和独行于外廊,阻隔了人事是非,似乎能让她得到片刻的安宁,她深呼吸气,晚春的风薄月清,容易让人沉醉不知归路… 她愈行愈深,不顾距离已多远,而像一只游走湖中的鱼,却挥动不了翅膀,任由身体沉浮…沉浮…… ‘小姐…您不必伤怀,此事您并无错。’ ‘此事你并无错,何须如此自责。’ ‘您莫要为我担忧,我无害于人,过好自己便是了。’… ‘只怕他人会害你。’ 数尽劝慰在脑中萦荡,她才发现自己如此天真,竟会想象无害于人,亦不会被别人所害。 才明白世间竟然只有为了所谓利益而维系的关系,所谓真情,却是稀罕。 她万内俱灰,痛而彻底,紧紧攥住了心口的那点残念,泪尽拭下…垂冗的身体支撑不了双目睁闭间… “沐和!” 孟逸出现在廊道那头,从幽深黑暗出透出的一丝光亮正朝他过来,沐和几近逃离,却被他追上,“你去哪?” 她嘴角颤动了一丝,再也隐藏不了愁倦地显露在他面前,她靠在廊墙边,孟逸心弦似乎断了,在看见她那刻如此寡淡,举止缓地,手指纤柔间,为她拭着眼泪,他的手那时被撇开… 他急道,甚至再没有片刻疑迟.. 第10章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是我来晚了,我不该让你一人承受这些。” 其终究明白,此刻一切皆不可追究,亦无益追究,沐和只需身旁有个人,仅有人陪着她便罢了。 其令心绪冷静下来,在沐和眼前轻声细语道,“你可知,我寻你许久。” 沐和无答,只见他倾下头对视着她,“久不见你,而今要返家,我又不舍离去。” 她靠着廊墙,也能感觉他的心跳在向自己靠近… … “师兄的事…沐和无多过问。” 她踏出的步履被孟逸拉回,他郑重而真切得令人不可不信,“不,你可知亦可问。” “可你我该以何身份自处?”此话如出鞘的一把锋利刀子,一刀刺穿他的心。 她问的已经够清楚,无须孟逸再亲耳听闻一遍,或是世事难料不能许,亦或是有迟疑。“小侯爷,亦不知该如何自处罢?” 她在昏暗中转身,微稀的烛光在飘浮中印刻着人行的影子,悄无声息无动声色地…愈走愈远… “李沐和!” 从未如此叫过的全名,如同未曾叫过的小侯爷般刺目,却清晰地回荡在耳边,久久消散不去… 孟逸渐渐走过来,恰是停在她驻足的身后,向她手边递去灯柄,一句细声交代道:“你且小心。” 他真的如此说地,连眼神都变得淡漠,二人相向而行,一头倚着微弱的光,一头在黑暗处漫步无声息地走着。 可不得不知,那些相互陪伴痛楚,见过与懂得之人,也会背道而驰… 孟逸回时,与胜去的合阁。 在阁中遇见醉心,她正寻觅的小姐也已归来,就在廊上,与胜见她心绪不佳,问,“你们小姐可知晓了什么?” “还能知晓什么,便是明眼人也能看得清楚罢!”醉心未曾平静地说,与胜尤是不懂她为何总是针锋相对,明明自己想与她好好说话。 “我是说旁的事…” “没有。”她感觉了无趣味。 “哦,许是她心绪不佳罢。”与胜满怀迟疑。 醉心一怒而起,“替我家小姐谢过你家公子,以后便不劳烦他思虑了。” 话未完,她喧喧嚷嚷的,与胜过来堵她的嘴,“你能不能小声点…” “此话又是从何说起啊,我们公子又怎么惹到你了?…” 醉心睽睽…一会二人躲到了偏廊,角落中愈加肃静。 “公子对你家小姐的心意,你岂非不懂?” “此话我不懂,你说与旁人听罢….”醉心满不在意,一会与胜又说,“你可别真听不明白,横竖告诉你们小姐一声,勿满是怨气。” 醉心又激动了,“谁满是怨气啦?你说我可别说小姐…她好着呢…” 与胜听她狡辩,“说你,就说你,你这个怨妇…”他的语调俏皮得起起落落,惹得醉心过来追打,“谁是怨妇…谁是怨妇了…谁是……” 立在大堂门前的是亦沁,见他们不成体统,此时正望向二人,两个字吐着出来,“住口…” 醉心无奈极了,与胜却一旁窃窃自喜。 亦沁回了房,醉心正跟进去,一把推搡着与胜,“起开…给我起开……”她眼神似乎恶狠狠逼他走开。 他噗嗤了几声走的,嘴里含着笑地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日出时,红光透过瓦檐阙起高楼,与湖水相辉相照,湖中的鱼儿自在畅游,仿佛黑夜已过,愁绪便舍去一半了。 “小姐…” “小姐这是怎么了…”此话是醉心问的,此时李沐和素面寡衣,脱下了昨日的华衣服饰,显得自在许多。 见她散着的发,上头木钗揽起,下丝直直地垂在肩上,身前仍悬挂着玉牌,面容寡淡清丽。 “小姐要问你,方才明园的事,你见了多少…”亦沁问。 “明园…”醉心眼眶中徘徊,“那时朝园的仆子敛疏奉外祖老夫人之命去明园使我们回来,怎的大小姐身边的平哩不乐意,对其肆意痛骂,惹得太夫人与公爷夫人知晓此事,便一齐处置了。” “一时顾婆婆教训了那人,二小姐不忿,也上前打了敛疏。” 沐和心中未起涟漪,便听亦沁谓,“好一出戏。” “那敛疏,可也是被关着。”沐和想问的,亦沁一一问了,“是,二人皆关着。” 醉心只见沐和,却问别处,“小姐,您是否去送送…” “何人与你说了什么?” 她意料不到亦沁会如此问,“与胜昨夜要我转告小姐,小侯爷…” 亦沁止住她,见她未再说,“旁的事,便无需多说了。” 沐和稍淡的心气冥冥说着,“去角楼吧。” 登顶高楼,西望府门,二公子正启程国子监,此去恐怕考举之后才能回,见侍从仆人,左右将行李衣食什么的送上马车,公爷夫人亲自送,还有些明园的人。 “你们到那边,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缺的少的,让侍子回来通传一声,我叫下人们备着。”徐华樊满是关切,不舍昼夜,李末休回,“母亲扰心了,儿子们定会安好无恙。” 华樊慰籍,李甄叮嘱几句,只劝他们安心备考,不要为旁的事扰乱心志。 夷章带话道:“太夫人托奴来说,二位公子一路顺风,只愿金榜题名时学成归来。” “多谢祖母。”李末休二人作揖拜别。 她们立在楼阁上,望府外喧嚣来往车马穿流不息,且在人群中分开,二人上了马车,连同随行的看护好行李,一行便往城北驶去… 静默时,眉低蹙,‘或许如此对你我都有益…’沐和心生所念。 马车上银铃摇晃生风,一片欢送一路繁华大道。 “小姐…” 公爷李甄回时路过中庭,也未见意过内院,只询府中钱管事,大小姐持家期间,其身边人是否常以权犯上。 “大小姐持权时,不曾亲虐过人,只是她手下的平哩倒是常不听劝诫,与夫人长小姐手下人皆顶撞过几次。” 他倒好奇小小丫头哪来如此大的权力? “说是太夫人给的通牌,全府上下老侍奉的奴子认得与众人告诫,渐渐地无人敢违逆。” 李甄询,“确是太夫人给的?” “那通牌是原是老国公派的,主家夫人才有。怕是先时给了大小姐,那婢才拿出来耀武扬威的。” 李甄斜眉冷目,嗤笑道:“府中的规矩,是以通牌断是非还是人为?” “可大小姐终究是大小姐。”钱管事暗地冷冷道。 合阁中夫人方走,李未棠便已来,说是来送药的,这几日依妙锦的病症,她问询过药医,抓了几贴疗效较好的药送来。 亦沁深受感念,“有劳五小姐亲自送来。” 未棠回笑,却听闻醉心也说起沐和这几日病情,“怕是恶疫复发了。” 醉心担忧时,未棠已为其把脉,只感其心脉不稳,面色缺润,也是因心郁不解所致,若无大事细心休养几日,二是心绪放开,莫要忧郁愁倦,先按府中药贴吃着,改日再亲自将药配好送来。未棠走后,奴仆皆心怀感激。 盛庸将军踏进勤心苑,来得急致下人不及通传。 他进入堂时,徐妙锦在床边喝药,仅听贺耽(dan)在外头说,“姐儿,将军来了。” 此虽已非是盛庸第一次来看徐妙锦,却从言语中感受到他的关切,“徐小姐,可好些了?” 祁容接过汤碗,妙锦隐约地见他便衣身长,往旁边的座椅上稍坐了,祁容端走案板,将帘抚起露出半个身子笑貌,“将军何不进来坐?” 她正使旁人启开幕布,请他进来,却闻盛庸一句不必而止,“在下且来探望小姐伤势的,此是小姐的闺房,盛某不便进入。” 又见妙锦纱幕中隐隐站了起来,轻声道:“将军多心,妙锦已无大碍。” 祁容附和着,盛庸暂且心安,“府中托人送礼到家中,我想是太客气了,盛某相救是情理,小姐安好便好。” 妙锦相对而坐,只是隔着一层薄幕,谁也看不清谁,谁也能察觉谁。 “将军,是否读过…‘报答春光知有处,应须美酒送生涯’,此皆值得感激,将军救命之恩,妙锦又怎能忘?”盛庸惊眉,他感受着一人读诗时的风雅,二人相视而笑,淡如抹霞,心灿如花。 妙锦既解了凡俗,虽然她不知也并未送过礼去盛府。 贺耽远送盛庸出门,在院中偶遇孜宿,却被文春阁的叶子临窗望见,不知他们在言何琐碎,只知非无事献殷勤,想是认识的。 “孜阿姑怎会认识盛庸将军?” 徐馥桌边研究枭旗,只见祁容立在那儿喃喃,说起来孜宿虽也是在老夫人身边待了有些年头的人儿,年纪却比三姐儿还稍轻些,她此是传老夫人之意?还是另有旁的? 叶子鬼祟地,喊了房外的小婢卫宁进来,到堂外独自问她,“你可知是谁送礼去的盛侯府?” 卫宁迟疑且说,“好像是孜姑娘。” “怎是她去送的?” “送礼去的人只说奉命,或许是夫人允的。” 此时叶子心里愈发奇怪,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还是她真的在查什么。 “小姐…” “说吧。”徐馥一心都在抛箸投琼,但也老远感觉到她的急不可耐,她向来是藏不住事的。 “我方才看到了孜宿…” “又何奇怪的?”徐馥眼盯盯那些稀奇古怪的,她在耳边娓娓道来,“看见孜宿自然无怪,可她竟与盛庸将军碰面,还有话攀谈…” 徐馥转过头盯她,手中把玩的东西都黯然,“什么,他们有何事要说?” “方才我问过卫宁,她说送礼去的人皆是跟着孜宿去的。” 徐馥一时放下,继而头脑转起来,“小小孜宿,打的什么主意?” “是否是老夫人使她去的?” 徐馥蹙眉,“祖母使她去有何事,莫非…”想是她也想到了,二人想到一块去了。 “祖母是关心锦姨,才悄无声息地暗地查清将军的境况…若是如此,也是孜宿接近他的原由…” 她又拾起那些小玩意,挪动把玩时转念地说,“既然如此,也便查个清楚。” 大内乾清宫,燕王垂灯夜书,一旁那衔问切,“君上,是否传人进来伺候?” 燕王无言,神色专注,那衔小心再问,“君上可还记得柳妃?” 一字一句皆透着谨慎,燕王眉目竟抬,眼神对上他,锋利漠然,“她如今安置何处?” 恍而又着笔,只听那衔耳边娓娓而回,“君上,您那日吩咐,小的不敢怠慢,将其安置在柔仪殿偏角房中。” “她如今如何?” “俨是老样子,怕是不打算说出文帝下落之事。” 燕王拾墨而掸,一笔挥撒在卷上,“要的就是她闭嘴!一字也不提。” 旁的奴子接手将纸卷抡走,换上新卷,在面前铺陈好,那衔见他迟虑,顺势问道:“君上…是否去看看那人?” 燕王脑海中萦绕着她的一句,风尘皆真。 “去瞧瞧。” 那衔转而躬身跟随,神色微喜,“是。” 穿廊行径,宫门大开,随行至柔仪殿。 众人在殿外候着,殿内柳弗儿迎面,燕王目光睽睽多时,她却是不知何故,脸色一片惘然,燕王未开声,她先问,“陛下…可有何事…” 其柔颜顾盼,一身与那日大相径庭的装束,仍带另番风味。 燕王命其起来,她执意要跪,便是将那日之求重申再求,“你明知你是文帝的故人,我如何放了你?” “可,君上也说过,清君侧…” 几字颤动心魄,柳弗儿伏地哀求,“婢子该死,若君上不允我出宫,便此刻杀了我吧…” 燕王心绪起伏,在她的目光中迂回,于是不由自主走到她的面前,信手撕破了她的衣襟,“若是我赐你一个出路…” 柳弗儿默默回旋,与其四目相对时,她的眼神着实深不可测。 柳弗儿拢近着,无惧弯眸,柔而生醉,一切盼望地,尽在此刻熠熠生辉。 隆平侯府品鸢堂,张信的火气烧上了心,一见崔氏在曹国公府丢的那些脸,想来都不忍羞耻。 张信怒斥,“你真是好派头啊,得了点王妃的恩惠,攀上点亲戚关系,就无法无天了!” “我何时好派头了,若是我好派头,能任由你偏赖妾室许多年?”比起他,她的势头更甚,“好啊你,一说起其他事,你就搭上我了,这是一码事吗?别狗急跳墙!” 崔琇肙(yuan)嗔鼻嗤笑,怒目圆睁,“呵!我狗急跳墙?她还会红杏出墙呢,且问你慌不慌!” 哭笑不得,见她乖张模样,张信气得手痒痒,“你!…胡闹!镛儿才多少岁数啊,老子的地位还没稳呢,小子便着急娶妻纳妾啦?呵!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且说我怕了你,也莫想再打什么鬼主意!” 二人面面相觑,崔琇肙小心思被识破,转个嘴脸,扑倒地上痛哭流涕胡搅蛮缠,“我这命啊…啊…盼着我儿早些生了孙儿都不能…”作势逼真,差点又令张信糊了眼,对她指着鼻子斥道:“你快起来!我告诉你,别耍这些把式,你以为如今应天府的人怎么看待我们侯府的,你以为她们没长眼睛吗?再向君上一陈情,此时我还未正侯爵,今后这官帽怕是不要了!啊?” 崔琇肙止泣同他讲起理来,“我管得了那么多!你陪那刘氏日夜看过我吗?我一个人乏味无趣,就不能盼着点镛儿的好?啊…啊…”说着又抽泣肆声起来,张信不耐烦又顾她哭的真切,“你是不管了!府中的尊荣也不顾,便是只顾着你自己身前那点利益!” “我怎么顾我自己了,我想吾儿好也成我错了!”二人对峙,“你这是顾着你儿,还是害了他!” “我怎么害他啦!你不想这我们娘俩的好,竟反而斥责…”张信顾及,一时泄了心气,“你也不睁开眼看看,那李家人是我们能得罪的吗?你倒好,一心要与他们为敌,争个事实是非的。” 崔琇肙声声喘息,不言不语,一副委屈可怜模样,使得张信松了眉也平了心,过来拉扶她,“哎呀…我说夫人啊,你这是何必呢?我知道你在那儿受了气,只不过忍一时风平浪静,你偏要弄出这些事情来……” “那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还不是盼我儿好…”她拭解拭解泪,眼巴巴盯他,“我倒是不闹这些事,你便不会来我这?…” 张信气不过,又将她丢开,“没完没了了…”坐到一边椅子上,崔琇肙过来求他,“侯爷,你倒是准啊,莫不然我不出动静,他们也瞧不见啊…” “好好好,准了啊…”他那禁得起崔琇肙的纠缠撒欢,想来都寒颤,“好…好…你想怎样便随你去吧…” 午时张信出了门去,也没照势吩咐什么,也没嗔怪处罚什么。 “说来奇怪,侯爷入夫人房里,既没摔碗点筷,还在里头心平气和地吃了膳走的,不过对嘴了几句,明眼的听便是,不听的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沈奴悄悄说了几句,刘娘子刘虞缬(xie)全都听进耳朵去,手中却拈花佩簪。 沈奴过来帮衬,直言不用,“此事还得靠自己,旁人谁也靠不得。” 此话引其垂眸,且听刘娘子再说,已起身在房中徒走,“侯爷确是没再吩咐什么?” “是。” “也允了她为儿娶媳?” “或许是的。” 刘虞缬无动声色,“这些天盯紧着点,有动静也不急这一时。” “是。” 只招人倒水冲茶,沈奴被问,“你确是跟着她去的,可有瞧见那个李家四公子?”…“他人如何?” “挺好的,只不过看来眉目不展的,想是心头有事…”她接过闻茶香,想来自己怀了也有四五月,此时正是见物厌物的时候,“偏选了个无心的…” 沈奴劝说,“有心无心的,一来在于权势,二来才见情谊。”“小姐是侯爷的独女,到了李家也不可怠慢的,何况他们二人是君上指婚。” 刘虞缬轻笑,“你不知那是掩人耳目的。” “既然是掩人耳目,我们便装得真些。”只能如此,世间无非两种选择,忍与不忍。 偏廊入园,夜幕异常黑,一路空旷树荫,崔琇肙不禁道,“想来今日考的文采礼仪,那高兰表现如何?” 齐奴默然,“那女儿是个值的期待的,家室不错,身世也清白,品性不错,只不过是宜处也有弊。” 崔琇肙不知她何意,只自顾自地开怀,“怎么说…” “向来入了高门宅院的,好势头的终更性高,坏势头的愈渐跌落,而她便是属前者,这儿不比宫中却也各自规矩少不了缺不得,要管制这一家子还得跟丈夫的姬妾斗智斗勇,实属不易!她是个好苗子,但也怕苗长不正,偏头越过田梗去。” “你是说…”崔琇肙隐隐忧心。 “夫人,如今权宜可不只为娶妻,小姐的要出嫁,娘子的要生儿,为长子的自然也不得不为先…”她低沉着声音再明,“为先…生下嫡孙,才是权宜啊。” 崔琇肙短探了探四周,收眼回来道,“所以镛儿此时要娶的,是能为侯府生下男孙的?” “自然不过。” 崔琇肙正心境深邃,暗有所思,不巧偏过后庭,遇见两影一对人立在池水檐边,齐奴只说细瞧… 那其中人侧身过来,像是男子行装,那另一人柔柔切切,二人不时亲密耳语,不时缠绵悱恻,惹得崔琇肙看不过眼,本就心烦意燥,且使齐奴前去叫催。 齐奴渐行渐近,瞧得真真切切时,脚步倒退,双眼颤神,踉跄时池边二人被惊动,崔琇肙见她神情慌张,急急忙忙过来只说,“夫人...是公子…” 吓!此等烂事竟摊上了自个儿的屋檐,崔琇肙与齐奴怔怔瞧去,那二人要逃,被叫喊惊着,直直屹在原地… 崔琇肙大步流星,怒火攻心地过去,见真是其子与女子在此私会,“你!你们!” 崔琇肙难以启齿,齐奴才拉扯那女子转过身,一细瞧不得了,那人竟是那日选女时搔首弄姿的,原叫什么芬的。 “你这个贱女!谁叫你勾引我儿的!”崔琇肙不禁骂道,见张镛还护着她,愈加痛骂起来,“你一小小狐媚贱人,也想攀上我们侯府的高枝!” 那女躺在张镛模样成屈,我见犹怜,惹得崔琇肙愈发怒不可遏,一巴掌扇了过去,齐奴才来劝,此是外头,不得不防。 引回到堂中,二人跪地不起,尤是张镛,竟劝说其母接受了那女单(shan)芬,“母亲,我只不过真心喜欢,你何不成全…” 崔琇肙啐了几口,“成全?你做此般烂事,是承想让我为你遮掩?” 张镛胆寒,“非然…还求母亲相助…”又是磕头又是赔罪。 旁立的齐奴说话,“公子,您若还想夫人扶持,便尽早断了与此女的联系。” 一言既出,张镛眼睁着,才觉背后发凉,要知道男子未行冠前与人私会可是通奸,“母亲…您想想办法吧…” 连同那女子衣衫褴褛,更是在崔琇肙心头上撒了把盐,“将她拖下去!” 齐奴着手,张镛怔怔阻拦,又一剧悲情痛泣的戏码,崔琇肙看厌了,也恨透了… “今日你若不让此女走去,我便杀了她!”崔琇肙伸手已从头上抽出个簪子,银亮亮地恍乱人眼,张镛一个响头磕在地上,“母亲,儿子求求母亲…芬儿已怀了孩子,不可驱出啊!” 孩子?崔琇肙如头顶霜雷,才彻悟,“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令其将你带入府中来,让我给其选妻,便好了你们二人幽会!” “你真是好算计!好算计啊!”崔琇肙又几巴掌打得那女双耳通红,“夫人冤枉啊!芬儿从未想过如此…”二人常跪不起,哭哭啼啼。 齐奴着重思量,反身往那边提醒道:“夫人,既然她已怀身孕,便留在府中,至于成亲,便等到几月公子成冠之时…” “休想!她一个缠人妖精,娶进来岂不皆是惑乱使媚!到时家宅不宁,鸡犬都能升了天去!” 那头单芬哀求道:“夫人饶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是啊,母亲,芬儿她与我是真心相爱…”张镛极真切地说,崔琇肙却气得欲吐出血来,又是嗤之以鼻,又是愤怒不已,“哟!你还敢有下次?你没下次了!我怎可能让你这样的人进我们侯府的门,像你等下作胚子,丢到集市上作妓都恶心人眼…” 吵声震翻了天,那头齐奴连连劝诫,说是什么隔墙有耳,有心奸人,“我说齐奴子你也是,我要是不告诉他爹让他好好教训教训这子,他都不知道天高地厚!” “能如何…夫人,她肚里怀的可是侯府的血脉…”从前盼孩子盼得什么似的,这会真有了竟如此不是滋味,来得真是时候! 一会又指着张镛骂一通,“还有你,别张口闭口芬儿芬儿的,你个屁的心爱,你是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啊?给你喂的食都填到屁股眼去了?我看你就是有了这小贱人忘了娘,以后指不定要将我扫地出门呢!留着她就是个祸害!” “母亲!儿子怎么可能忘了母亲,您可是对我有养育之恩啊!”张镛拖着她的下裙褶纠缠几真,崔琇肙渐渐气消,想想此事并不安妥,便问,“齐奴子你说怎么办罢!” 那单芬,张镛又是乞求样,又是嘴里念好地,只等齐奴说…“夫人,我看,我们只能将此事先隐瞒着…等那女生下孩子再做打算…”崔琇肙一想到真相被识破那刻张信的嘴脸就后怕,“如此可行吗?” 张镛遇事怯懦起来,“是啊,若是被父亲知道了,我们该是什么下场…” 崔琇肙夺口而出,“还能什么下场!一同死罢!你个逆子!…”说时上气不接下气,几人围上去关照,崔琇肙捂着胸口,硬生生地说,“就这么办。” 这时门外一阵敲门声,露出一个熟悉静谧的声音,“夫人…是我。”几人原本胆战心惊的,这时只瞧何事,齐奴去开门,是沈奴眼色探入,脸带殷勤,“夫人,我见您几时未归,怕是出什么事便追了出来,原来您在公子这儿啊…” 崔琇肙脸色稍缓,“我还以为谁呢,吓急人眼…我这不在这,急什么。” “是,是。”崔琇肙见她淡定自若,又神疑地扯她到一边问,“沈奴子你可听见什么了…”她试探时。 “没,我哪敢偷听夫人公子说话。”崔琇肙亏她还有点眼力见,便对众人说,“夜也深了,各自回去歇息吧。” 说时,两奴子一路馋着她回了品鸢堂,也没再说什么,只使齐奴找了人好好看着他俩,别又磨倒出什么事来。 第11章 沉醉不知归路 昨夜君上留寝柔仪殿,消息已传得满宫上下,众说纷纭,有的说宫里怕是要出一位新妃,有的却说柳宁妃乃是先朝先帝之女,不说先帝与燕王是叔侄,如今若受燕王宠幸,可不乱了纲纪人伦,众口铄金,反正明里暗里便那么些意思。 偏引来诸位妃子跑到王妃宫里说辞说理,一时后宫不宁,流言四起。 却不想燕王紧随她们之后来到,撞了正招,妃陈氏,张氏等的不听受训,一干人不懂规矩,竟为此等事来扰烦王妃,还总喜欢在背后乱嚼舌根惹得合宫不安,若是再被撞见,一律严惩不贷。 陈氏尤是怒气,最受威胁的必是她,好不容易刚得君上欢心,竟被此事搅乱一塌糊涂。“我们难道说的不对,那柳宁妃是能与我们一同登临新朝的?她不过旧朝的败落妃子,是罪人!君上怎么就不懂我们的一片好意呢…” 一行人出坤宁宫至北向南行,咸若临(lin)溪两亭间逗留,“按理说君上不可能违逆朝臣,去宠幸一个旧朝妃子。”郭氏回。 “她这哪是旧朝妃子,分明就是上世狐狸精,专个来祸害人间的。”妃张氏意不能平,却瞧身旁年老嬷嬷暗说,“娘娘可知,她乃是安远伯柳崇之女?” “柳崇…便是当朝柳升之父?” 众人纷纷扰扰,柳崇必然只是一伯爵,确无多可顾及,可此时柳升乃燕王之左膀右臂,功劳匪浅,怎么也得顾及着他与他族的颜面。 若是留,天下朝臣不满,若是处死,重将伯爵信赖受损,燕王早已在心中有所衡量。 “殿下,莫非钟意于那柳妃?”此话乃王妃先问。 燕王无言。 王妃见他疑虑久时,才知三分,“是否有何难处?” 燕王极为庆幸,短短一句:“唯有颜如你知我所困。” “殿下何故忧扰,既已作出选择。”燕王反问她,“你怎知我作何选择…” “与殿下共枕二十载,怎会不知殿下心中所想,殿下既已有烦心忧扰,只是想得自身慰籍罢了。” 燕王感念致怀,握紧王妃的手欣然地说,“我已将除其去除宫籍,推出宫去。” “此乃殿下所想吗?” “固然…却也那妃所想。”他的固然二字却说的固然迟缓,“那妃所想?如是。” “其言想出宫去,求我放她一命。” 王妃笑意深长,“殿下是为她的真挚所感动?” 燕王默然,想是许多已给出答案。 “便是还她自由身,她也该欣然。”王妃说时,燕王却久久难释,想起他准其出宫时她那满脸幽怨的神色,像是寻到了一个出口却忽然掩盖了视线的哀默,他只在眼前见她自尽,是被繁文缛节逼死,或是为欲念执迷而亡。 她曾与自己说,风尘本璞真,一心返红颜。 他即想到了许多改朝换面后的哀魂,便心神不宁,愈加珍惜手中来之不易的权宜。 “殿下,您不该如此多虑,这世间本就是无情,你我只不过遵从天命,适者生存罢了。” 王妃一席话,燕王的心绪迎刃而解,他或是那个血染沙场游刃有余被世人看在眼中的优胜者,却也不过逃不出本心之人,既逃不过天命则顺境而生。 柳弗儿之死传到伯爵府邸,安远伯年老难堪,即出了先帝遗妃,又自杀在宫中,对整个伯爵府都是莫大的屈辱,如今风声鹤唳,柳明絻只得暗中返家。 方入正堂,那老沈氏哭得愁眉惨目,伤心欲绝,见其人来,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愈发作势起来,连连泣声,“明絻…弗儿死得好怨啊….本以为送她入了宫,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如今却命丧于此…啊…老天啊...” 不知是真否,却问,“你可知府中要大乱啊!府中要大乱啊!”她睁眉嗔目,大呼大喊,惹得安远伯柳崇着急训斥,“你!巴不得让遍京人皆知,我们伯爵府要败落了?” 老沈氏不敢乱说,又心生恐慌,“明絻…你可要救救爹娘啊…救救这府中,救救你兄弟….” 柳明絻只想柳弗儿死得蹊跷,心中不免多生疑虑,一边成悲,一边又想出嫁时沈氏是如何对她的,不为自己备置好嫁妆嫁得体面不说,确是自己生了三位女儿都不曾看望过一眼,已尽世态炎凉,反倒想起自己。 众奴过来安抚,那老沈氏嘴里仍怨声载道,“你若是不救,你兄弟死了你也落不到什么好处,你以为在那国公府!…”她不敢指明,只暗暗在说,“那国公府是否能容得下你…” 柳崇叫其闭嘴,见她尽是污秽之语,便使仆人端她进房中去,那老沈氏不依,愈发鄙夷起来,柳明絻听时脸色忽变,渐思见缜… 柳崇解围,言将此事与她说个仔细,也作俯首态,柳明絻出声,“兄长此时在何处?” 整个伯爵府颇有些人走茶凉之况,说时乃入宫至今未回,怕是难渡一劫,才引众人烦扰… 却那时间,柳升之妻关氏带着儿女出来,携长子柳溥,幼女柳舒下跪请礼,其所言万万不可,“兄嫂你这是作甚?”柳明絻低身请起。 却见柳关氏素脸银面,言语冷清,“大妹,你之兄长柳升,乃是我夫,孩儿之父,若是他有何劫难,你也不能坐视不理…”冷冷一笑,勉而神情面面相觑,两儿还跪着,刘奴伸手扶起,那头柳明絻轻声细语,“兄嫂,不是我不管,此事并非我柳明絻能管。” 此话动辄激怒了老沈氏,柳伯等人静观其变,“你怎能如此说…怎说升儿也是你亲兄,你的心为何如此之狠!或是当真要家破人亡了你才来说理?” 柳关氏连忙劝慰,身旁的十八柳溥冠带玉,眉带忧地,“姨母大仁,不能不管!”说时快,个个响头磕得真,便是幼小女也来跪跪伏伏。 刘奴扶柳明絻上马车,问其成见,“娘子当真要助?” “此事恐非我说救便能救的。”其淡然一清。 刘奴苟同悟深,“自古只有独善其身,何来不仁不义。” 一行人摇摇坠坠地往国公府回,开门小俾连忙通传,国公爷李甄已在家中,想是事先派好的眼线,他若是知道了此事,便立即来报。 男俾言罢,柳娘子进园去,穿过鲤春园,直见一行奴子被训的训斥的斥的,罚的罚,个个垂头丧气,唯唯诺诺的从内院大门退出来。 刘奴拉住一个问,说是国公爷早知,一来柳轩见无人便雷霆大怒,此时三位小姐正劝慰求饶着呢。 “这该死的泉儿,竟没拦着…”刘奴怒骂了两句,柳明絻转瞬交代着,一会儿柳轩内堆满了众人,如实伏跪,恇怯不前,皆是些见势忘义的小徒,内堂中间的,三小姐儿跪得端正,皆怛然失色,佝茸其首。 最先出声的,李未枈不知悔改,最先激怒李甄,“母亲,您…” “你给我闭嘴!”巴掌打得众人,李未枈从未受过如此教训,恨咬紧了牙,一道道血痕深入心底,“言行不恭,出言不逊!滚回房里闭门思过去!”她确是恨透了,也受够了。 “父亲您为何总揪着我们不放,到底是我们出言不逊了,还是我们出身卑贱,就该被人唾弃!” 李甄怒火攻心,此话如若在平日说说也罢,最多一个言语出格,落在此时,却是惹人的罪。 “你说什么…”见其仍岿然不动,怔怔与李甄对视,柳明絻重踢李未枈一迹,紧忙求情,“公爷,枈儿她怎欲说这些,不过气急了才如此说的…” “不过…出言不逊难道非其常态?我堂堂国公,竟教出你这般败坏家风之女来!你给滚!滚!”柳明絻知其看待脸面比众人皆重,此事她最不该说的便是出身卑贱,若是误曲成唾骂祖母实乃大忌,谭太夫人出身不佳,才做了继室,原是官僚府邸的庶出大小姐。 “枈儿…快,快给你爹求了不是!”柳絻心念担忧,其却不知者无罪模样,硬着头往外奔了去,这会噤若寒蝉。 柳明絻依其秉性还其道,皆以脸面说事,言说,“我若不回府,该让外人如何看待,会说我乃忘恩负义,不仁不孝之人,那时府中何来光彩?” 李甄哼了声,不觉齿冷,“你还知脸面?今日如此大摇大摆归府,是怕旁人皆不知,你我与柳家仍毫无嫌隙,要与君上为敌啊!” “我怎敢,我不过一介妇人…怎敢与君上为敌?…” “你如今便是在与君上作对!”众人不敢轻声,胁肩累足。见闻李甄怒不可遏,摔杯挥盏。 “其心中盘算世人皆知,你以为,柳府此时去,有何好处?” 柳明絻泣不成声,令人悲悯,“柳娘不知有何好处…可我毕竟是出生柳府,怎能弃她们于不顾?” 小姐二人尽求,旁作安抚,李甄见其人哭啼累赘,抱作一团,烦扰甚致,再言,“大小姐的管家权实属负担,既承受不起,便换了旁人。” 像是对外吐清,大小姐不再是家中管事之人,也警醒了府中众人。 李甄走时,大家松了弦,也系了绳,松的是怪罪之弦,系的是大难之绳,所谓亲属,便是事事相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时柳明絻在问,几人摊身在倚座上,似大梦初醒般,“你觉,国公此举为何?” 像是刘奴在答,“娘子自知。” 她仅觉玩笑一场,“果真自知,国公此举乃刻意为之也好,确有其意也罢,你们也当自知。” 柳轩入院,暮色低静,正对倘室的院落一池养莲,李未棠倚窗而探,莲居于卧室,与之相辉相应,莲卧于水畔,其卧于深院,便是万千泥浊浑染,也难独善其身,此难字,便是一难。 即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又知放逐宁为性,虚空不离禅。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未棠心头读诗,湖外一池,只等渡过,却被满池的繁杂困住了身。 “三小姐如此张口闭口,难道不使人斐想?”想来也是她等走了,平哩揣摩几声。 “你既已被放过来,便从此谨言慎行。”李未柔严声厉气,桌边拾起一卷宗则,叫她送去弥室,此时正是其闭门思过之时,才更须静心安分,“拿去给她看看,好好看看。” 宗则落在李未枈桌前,见其安然无恙地回来,又问及大小姐何意,两人房外交谈。 安哩只知小姐说错了话,却不知还有这一茬,“公爷在此节骨眼上放我回来,本就是与此事有关,事先训斥了二位小姐,乃是告诫其谨言慎行,也为掩人耳目,表对太夫人的仁孝…” 安哩不忿,“这…仅说了出身,怎就关系太夫人了?即便太夫人出生不佳,怪得了我们嘛…” “我看你不想活了,你家小姐能说此话,这会遭禁足,你是想被赶出府去?”平哩斥责,见怪不怪,府中的关系争斗向来明的少暗的多,若是大一头的要置气,难怪地位浅的。 “事后放我出来,便是在警醒众人,尊卑有别,即便是再大的祖宗,也得记得这些。”安哩直问,“那又为何要牵扯到我们家小姐?” “谁让她在寿宴上得罪了老夫人。” 安哩招呼她回来说清楚,她却大摇大摆地走了去,真是皮疼骨不疼,不知教训半点苦楚,这会在这儿说风凉话,不知那时是谁替她说的话。 “什么东西!小姐你今后莫要那么好心!”平哩咬牙切齿着,确与李未柔道明白,使二人沆瀣一气。 “那狗东西我何必为她,其人死不足惜,若无我遮拦,她们做的那些事,莫非是无人可知了?” “那小姐为何要助她?”平哩问得出奇,李未枈心烦意乱,“我对立的是徐氏那双人,只要她们不宁,我有何不能做的!” “可其人却独善其身,受害的却是我们。”言语未解,李未枈已怒气冲天,泼骂道:“我会不知?你若是不忿,该去撕了那对贱人!” 她躺下了身,耳不闻眼不睁的,任凭无奈也奈何不得。 一见崔琇肙柔弱模样,张信心生了些怜悯之情,想来其举并无多大过错,不过过激欠全。其近几日皆在品鸢堂用膳,桌上堆饼叠糕,肉嫩鱼鲜,崔氏伺候张侯上早朝,正抚身系带。 见其赞,“夫人几日来怎温顺了许多?” 崔琇肙笑脸相迎,言词故意,“侯爷怕是只记得后院那位温顺,才忘了妻的。” 众奴藏笑,见两人少有打情骂俏,竟诸多不适应,张信笑过,托颔而在其耳边细语罢,且出门去。 时见齐奴迎面回来,见此景鲜则怪,便问,“侯爷与您说了什么?” 崔琇肙柔声在回,“他说晚膳也来此。” 见其状,再看其满脸喜色,齐奴玩笑道:“夫人,您这是,使了什么好法子?” “胡说!怎会如此,我能使什么好法子,要使也是后院那位使,如今使过了侯爷也便厌了。”主仆二人坐着高榻,时常供食,送上来的是散茶,白瓷茶盏中沸水冲泡,再碟香酥儿,金银锭儿,水花糕等的,周遭伺候着,齐奴低身时眼神与其汇,崔氏一时不知所以。 其闻着热茶喝了一口问,“你有何话要说?” 然齐奴旁说,“夫人,您此时仍不能掉以轻心,应妥善处置了当日之事。”崔琇肙才忽而又提了神,齐奴剥金橘送到崔琇肙手边。 其即算明白,“依你看,如何处理?” “解铃还须系铃人,除祸还得除原身,应将其移居别院,以免节外生枝。” 崔琇肙怔怔思其所言极是,立刻使人来出府寻找落地之处,皆暗中而为。 大内,安隼途径中园,身后跟着子芮等王妃近婢,原为王妃封后大典备齐礼服冠冕,人人手中端案奉品,穿行苑径,正遇妃陈氏大肆谰言,当众泄愤心头怒火。 安隼只抵到众妃面前,何时这临溪亭何时成了肆意妄言之地,众人一数惊伫,尤是陈氏方才的泼大势头俨变成了此时的无可奈何。 可安隼却是该说的说了清楚,“不知诸位今日有何闲情,来此议论颇休,但奴不得不提醒诸位一句,有些事,该管不管是不仁,不该管却任意亵渎,是不尊!” 众妃六色无主,哑口失声,妃陈氏恭顺状,“安姑姑,妾身怎能不尊王妃,今日是我失言,还请姑姑饶恕…” 妃张氏见她脸如土灰,而此时若薄情寡义才遭人指点,便也来作求饶状,皆引众妃俯首共情。 “娘娘们起来罢,安隼受不起!”其躬身赔了个礼,领一行人朝正中殿宇静静而去。 众妃张口结舌,无话可说,唯妃吴氏心有余悸,栗栗自危。 午膳罢,妃郭氏前来坤宁宫请罪。 想是问其何罪之有,其便将近况一五一十地向王妃禀了,才知朝中颇有非议,将柳妃定罪为欺君罔上,不尊妇仁之人,再者才是自杀殉情,悲贱不堪。 妃郭氏疑问,“王妃觉得,那柳氏一族,是否能容得下一个罪行颇尤之人入葬族坟?” 她虽说的远了,似乎与此事截然无关,却细想其中千丝万缕。 而王妃此时疑迟,卉思却当头一问,“郭妃妇是来同王妃说这些的?” 安隼道:“休得无礼!”双方言止,独王妃问及,“柳宁妃葬仪是谁主旨?”想是在问旁的人。 “王妃,乃是君上令的。” 才解,原来自己一直不知。 妃郭氏又说,“那柳妃当真大胆滔天,竟欲以文帝之死与君上周旋,最后竟然什么也没说出,她这便是实实的欺君大罪!” 王妃置若罔闻,安隼与卉思相顾,何问王妃此时心境。 妃郭氏又低头赔礼许久,两宫闲人方才散去。 王妃不得不疑思慎重,安隼来劝,“或许君上有何不得已之情。” 王妃本不是为了这些,他瞒着自己,本是君王之隙,她不敢奢望他与己事事诉说,也盼其可知彼此宽慰,感同身受。 “情…他便是有情。”颜如可知的是,如今人人知晓,仅有自己一人不知,便是与其临朝,也不过各自身居高位,独挨陡寒罢了。 王妃向来劝燕王莫对文帝之死耿耿于怀,想是其日夜多思,才不得不要亲眼所见其尸首才心安理得。 夜半微凉,万赖寂清,燕王书寝走出,原是王妃使安隼前来请。 其行至房中,见王妃临窗而望,却不知窗外景比此时眼前人清晰许多。 “如儿…你身子欠恙,怎独自坐在这?”其关切而扶起身,王妃细语道,“臣妾在等殿下。” 燕王卸下一身疲乏,此时解颐笑貌,“如儿怎还叫殿下…两日便是登基典,今后该叫我一声陛下。” 王妃隐叹,神色淡然,“殿下,您是否真的如此害怕?” 燕王不能解,她的何言害怕。 “只要颜如你在我身边,我便什么也不怕。”他将其搂入怀中,王妃却只感受到此刻寡淡,“殿下宁愿相信一妃子所谓诚言,也不愿从中醒来,实乃糊涂。” 怀抱松开,一刹二人之间淌着一条河,谁也无法迈过去,似乎听不见对方声音,看不清对方面目。 “你说什么?” 她无话可说,“原来殿下的所许亦不过如此。” “你我二人多年的情分,竟无法执手抵御此些流言蜚语...”颜如无怪而愧不成色,无愤而忧扰,凡自愧而已,凡愧责己看不透他心。 燕王尽力挽回,却直到抓住她,也还是隔着千千万万在说话,“颜如,你我情谊诚坚,怎会为此等事而烦扰?”其黯然无色。 “殿下,颜如要的从来并非临朝成后,而是与殿下相爱两不疑,为一对全心扶持的夫妻,您为何忘了…”王妃哽咽含泪,情谊真挚。 燕王怔怔而立,与其相觑对望,欲想看清对方,才知疏离已久,“你也忘了,却也疑了我。” 颜如并非此意,才在其远走之时出言,“殿下,臣妾望您记得。” 空隙无声。 说起柳府动荡,因柳弗儿一人家族皆蒙羞受牵连,原有朝中诡谋之人,借此事愈加参诸一本,言明为‘家风不正,纵佞存邪,居心不良,罔顾圣恩。’ 以此打压新臣势气,后则府中众耆老多有愤恨,即撇清关系也好,还族清白旺盛也罢,皆以将柳弗儿撇出祖谱出除其名为先告到伯爵府去。 上朝,登基典将在后一日,宫中身死而众议颇休,大不吉隐秘之兆。 朝臣向来耳如雷雨贯通,眼疾电闪忽鸣,要么何事皆无,要么明面作势。 借此燕王受参臣之本,正思虑颇尤,燕军师姚广孝法号道衍之人方才进来,也许通传,姚广孝方问燕王何虑,便是燕入京时,其劝接新尊旧,以稳朝纲民心,如今大抵因旧涉新,左右为难。 燕王俱猛烈狠绝人也,也非无用计胜思者,才古来圣君多有忠臣,盛朝终有良辅。 “君上何不任由其势发,而不管…” 燕王见其果然,才是道衍人为,“你怎知?” “柳妃已死,君上是怕柳府受牵连?” 其眸深如潭,暗灰袈裟宝衣傍身,见燕王过时答,“那又如何?” “既然朝中外非议皆起,莫将顺运,稍削浅其权,一正视听,徒借以省,二令事歇,不为人过。” 谁想勿用暗议,大侍内监已殿外传号,“左军都督佥事卿柳升求见!” 柳升至堂中来,二臣两面相觑,大抵有所虑,其求且诉,“吾愿承蒙削势,无令君上承难。”其言韧拔恳切。 燕王见其诸事自情,原是与姚二人早已意同,共使势转机向荣,姚广孝即道,“臣下代为传意,升知而无怪。” 燕王慰,君臣相宜莫过于此。叹:“有卿当如姚军师。” 朝散之时,正值辰时,李甄先姚等一步出宫,至武英门,见天眼大明,日高一丈,照印在合宫高阁桂檐之上,红墙绿瓦,金碧辉煌,宫宇卧在碧水华庭中显得静谧自然,庄严肃穆,一道宫墙直伸十里回廊,蜿蜒曲折,其中幽深。 偶时掠过一阵风,李甄心头一阵微凉,暗思时身后有人叫唤,“景隆叔,别来无恙啊!” 想是不熟之人,才会如此称呼,其回头一望,不远隐匿外露出个人脸,藏身转角处而来,“知我尊名景隆,你且如此唤我?” 其笑说,想来非不熟,而是故意为之。 见来人青丝高束,貌容俊挺,英姿勃发,想来朝中非瞿(qu)氏一门未可有二类。 确是瞿辙,乃瞿能幼子,瞿通嫡孙。谁不知瞿家三代英勇无双,实乃开国大将,声望朝野。 李甄器重,同与瞿门来往密切。其人亦笑道:“甄叔怎知我乃瞿辙?” 李甄连连拍肩,“此般气宇,与你不会有第二个。” 瞿辙不喜赞誉,为人磊落。 “你赴燕地驻扎,民生如何?” “一切顺然。”燕王反京,燕地居于四面虎视,最无心也不可轻怠,即以拔尖将领出驻。 “燕地自来富庶,才得以出燕勇之才。”二人徒步宫廊,李甄不乏欣赏之言词。 此次入京,瞿家先有平燕将领瞿能以敌旧之臣得厚葬殊荣,是为燕王不计前嫌,倾贤尊士,后亲令瞿子赴重地驻守,是为信任大仁,德明圣君,燕王权谋令人叹服。 瞿辙问及李末休,想来其与之曾为学童故友,幼时多有交集,这会问的,“其与次子现居国监习书备考。” “思齐心细有志,当为朝时有用之才。”瞿辙真诉,李甄反而答,“犬子何能与将军相比,只执迷于文墨诗书,有何用武之地?” 见其过分歉省反而不对,“甄叔非然,自来非志而勇,各居其位,有所长进。” 二人相谈甚欢,月逢闲暇,约其二日后阖家相会园宴,以作接风洗程。瞿辙谢过,独自驾马而去。 彼时反逆以李甄为首将,然不堪重负。而瞿辙之父瞿能相辅为副将,令其自愧不如,领兵所到之处无不令燕军闻风丧胆,曾将手擒燕王,可惜身在时局,不得而已。 那时柳府闹得不可开交,群议争论,柳氏一族最长柳岱主持大局,时有人对柳弗儿之事妄加非议,老沈氏悲愤,“你们非但不悲惜我府丧女,今却欲将其名在族谱上划去,实乃过河拆桥,望恩负义小人!”双方对峙,反正如何不能善罢甘休。 “你家女使祖上蒙羞,莫非我们还要留着她遗臭万年吗?”另人直言不讳,令柳家难堪。 老沈氏当即斥声驱遣,又一阵乱声四起,众耆老仅予柳家二选,要么将柳弗儿之名在柳家族谱上划去,要么将其迁葬别处,永世不得归宗。 柳岱亦是装腔作势,众人皆逼柳家抉择,说时急来时快,柳升归府,府外通传,众家眷忽觉和煦降临,觉有所依,怎知其身后接连赐旨… 令众人闻之丧魂,望而生畏,痛悲心惊… “君上旨,柳氏旧妃柳弗儿不守妇仁,欺君罔上,妄自菲薄,危及朝事,浊染新政,弑前大典,涉及柳氏一族名誉,门楣耻羞,今谅还尸归族,其府有嫌谋弑,今革爵封禁,兄柳升停职降权,以至查办!” 外人皆惊,老沈氏扑伏其身呜呼哀哉,大悲大泣,连同妻妾儿女哭啼成灾,其人愈是指指点点,多加揣度。“看来柳家此是无复了,为何却要殃及我们?” “其女还尸不然,归族休想!” “此后便是我们想抬头,也该被人啐,你们害得我们好苦啊!” 一时柳家人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关氏携子女跪求众耆老相助,以求安身立命,所谓势衰而人心散,况且从来都是明里善暗里毒,此时无人肯怜,甚提都不足一提,柳升不许其下跪所求,言辞反得其母其妻怨恨,左右卑贱,旁观耆老柳岱才劝,“二女柳明絻虽是国公府侧室,总能予一安身之所,汝等且去求寄与她…” 第12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何叹世态炎凉,别无他法。真是一朝为贵,一朝为囚。 几人独立阁外扫廊清窗,正巧夫人徐华樊迎过来,与国公爷李甄一道前来。 “父亲,母亲。”李甄坐在阁中时,眼神撇清四周,渐夏了,李沐和屋里的陈设仍旧如昔,杯壶勺碗的,一贯冷色调,见不得半点朝气,“见你身子不好,怎的也不叫人添置些新的。”李甄问。 “不必,沐和习惯了。”她端坐轻语。 华樊也劝道,“和儿,你的身份毕竟不同于旁人…” “你该学学未柔,她房里便很有格局。”李甄抢前说道,“身为嫡小姐,行为举止皆是公府的面子,即也是相互倚仗的。” 阁中悉数听着,“你们伺候小姐许久了,也该知道为其择宜驱弊…” “是。” 众人无不小心谨慎,稍被点醒,他转念说:“你也到了习事之年,可有什么想学的?” “府中的书院已教戒许多,礼仪学识皆不差,和儿若是有什么想学的,尽管告诉母亲…” 说起学,沐和只六七岁时在外祖徐家单供的林夕书院读过几载私塾,那时与孟逸亦是师兄妹。皆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便都是在士子旁读,无专学。 沐和然道:“女子宜德宜行,皆为闺范,善文善武,是为巾帼,外祖教戒,女儿不敢忘。” 本迟疑时,李甄忽欣然而道:“既是外祖夫人的教诲,想来也无错。” “女儿想返学院读书。”她说时,众人翘首以盼,才听国公然说,“你想学,便去学罢。” 众人欣喜之余,他复道。 “我且托付军中颇有威望的将军都督瞿辙教授你武艺,明日其会来赴家宴,你且前去请教便是。” “是。” 缄默无言。 醉心却心下怪,公爷与之外交涉非然,为何特指瞿家为小姐助教,引人疑。他们前脚方走,醉心便俨然问道,“小姐,为何不去向盛庸将军求教?何况京师诸适龄小姐公子皆有意去永宣马场请教,说他为人最是亲和。” 亦沁往杯盏中倒出几许冷茶,正发问人进来瞧,沐和平静地说,“父亲如此做自有他的道理。” “公爷自然有他道理,向来有他道理。”醉心冷言。 亦沁斥醉心道,“多嘴!” “我且问你,你可知了大小姐房中人的下落?”她严声厉气,醉心却漫不经心,“她不也回来了…” 端案的奴人一个个收拾了去,园中多有人嘴快,便说与醉心也听得了,“她怎么回来得了?”亦沁却是存疑不信不知,“她怎回来不得?…”她急迟地,同二人坐下交谈,“因在内院中,公爷撤了大小姐的管家权,不久时便将平哩释了。” 亦沁问三小姐被禁又是何端,“想是其出言不逊…” 此事无异,是人皆可知,“说出嫡庶有别之语的,便只有她了。”全听醉心细作解释,想来李未枈亦是自作自受,“太夫人出身本就为庶…” 其不经意吐言,却再不敢扬声地说,“庶出身怎想都像说的太夫人…” 固此事出,已有人传到明堂去,谭太夫人便也不善多举,只是闻事使奴子过来劝诫了几句,以作仁厚之仪。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 春去夏来风景更迭变幻,柳轩外倚水廊一院中湖,与明堂隔岸相望,清风徐来,微波泛起,一人在问一人在答,“公爷善于用人的…”用意颇深。 “他自是会用人的,不然偌大的国公府哪有你我的容身之处?” “是。”奴子提壶滚茶,气缕忽而被略进风里,“娘子,这儿风大,我们往房里去罢…” 身后的仆人搬交杌端圆设,案举茶食,俯身紧跟着一路不紧不慢,无人心绪堪盛,便在前头忽然撞出了迎面,抬眼瞧着眼前人,刘奴斥出,“那个不长眼睛的?” 只见她躬身头沉,隐隐说道:“刘阿姑恕罪,婢子是三小姐的身边人姜依。” 无须挂齿。刘奴只见她言语淡然,神色却不定,“你作何慌慌忙忙的?” 姜依忙解释来,“三小姐着急有话带给娘子,托我带来…” 一干人且动辄返柳轩中去,“即叫了你来,你说便是。”那姜依才细细道来… “小姐说,明日恐怕孟公子也会来,凡请娘子托人将己禁足之事告于他,以免令其心生嫌隙,想着小姐为何不去见他。” 她且说罢,刘奴的怒斥之声便抵到口边,“不要命了!公爷如此顾及体面,怎会允许外人看府中的笑话?” 柳明絻一时惊扰,“她当真这么问?” “是。”柳明絻神伤,无奈何其真如此无脑,言语脱口而出也就罢了,事情总看不明白时局。 “你去告诉她,好自为之罢!勿要异想天开!”柳明絻话言辞怒骂,让其带回给李未枈去,姜依奉命离开。 “娘子,三小姐当真对孟家公子情真意切。”刘奴在给柳明絻束高髻正妆发,发梳方落,门外通传的小侍常璈追进几条廊道,抵到柳轩前,“柳娘子,府门外有人唤,说是来寻您的。” “谁?”柳明絻房内隔帘而问。 帘外常璈回,“是柳家人。” 其心下想,如今整个柳府家中,唯一对自己有些情谊的已死,他们还来这儿做什么,竟是为了所谓情分不惜来求自己? 那沈氏为柳崇继室,柳明絻母生一女而亡,沈氏为妾时生柳升,后得以成嫡长子,一家之间从来以假面假心相待,自然其中原委各自自知,如今却不自知了,亦不想自知了。 柳升妻关氏携儿女,柳家父母子三人,随行几人,一辆马车被驱出伯爵府去。 几人在府外候着,柳明絻不急不缓,正从园中走出,沈老妪有求于人的嘴脸便立竿见影,柳升再见其妹已是事发之后,“大妹,你可安好?” 柳升为人算朗直刚正,此些年世故人情也做得体面了,至于多少兄妹之情的,日子照常过,安稳过的,心知肚明。 “安好,兄长多虑。” 柳父柳崇见其状容安然,身体无损,便顺势脱口,“絻儿啊,此些年,爹娘未得过你什么好处,你嫁予这李府,确是爹娘多有苛责,才稍怠了你…”语未毕,柳明絻且已招止,“父亲言重了。” 说的未得好处,有女嫁予国公府已然是积了族上三辈子荣光。 彼此无言胜有声,马车驱驶之状使柳家人驻足,毕竟虎落平阳莫遇犬,反倒徒增欺人势。谁人愿让外人知晓柳府如今困境。 细瞧马车上下来的人,下头三请四拜的,正是谭太夫人。 那老沈氏一贯的恭维生涩用到她身上,上前便护搀着太夫人,先言道:“老姊妹,可还记得我?” 谭太夫人举止热切得紧,眼神却无一刻不在流转,“说的哪儿的话,忘谁皆不能忘老亲家…” 老沈氏暂且相信也不得不信,别无选择,柳崇、柳升等一一互敬,她却尤为亲近地将诸位请进府中。 明堂贵丽宽敞,屋内摆设精细最是,二则景耀明华,令人望之欣然见之喜欢,连关氏此等见过世面人家的小姐都不忍变得眼叹注目起来,众人望得挪不开眼,令人一眼望不尽。 谭太夫人身边的夷章请人看茶呈点心,一家子拖家带口地坐遍了整间房堂,座后的山水居图屏风悬挂在墙两面,一动一静左右相宜。 夷章代为问及,“柳伯夫人,您可有事在寻?”谭太夫人自当置若罔闻,听她作何解释。 老沈氏迟迟后说,“我…我们是来寻柳絻的,方才相见时,才遇见太夫人了。” 其恍然一笑,“噢?那是我打扰了诸位相聚之兴,实乃含歉了…”正当她坐时俯身作赔,柳关氏倒先出言复,“太夫人言重,本就是我们失礼在先,未能进府先行见过夫人…” 柳升附和,柳伯爷也作赔,太夫人自称不敢当,“伯爵爷怎向我一妇人赔礼,何况何来失礼?你我本是一家人,既是亲友,有何过不过错的…” “是,是…”老沈氏连连道。 柳明絻却一言不发,使无言时无所谓,无所不谓。 “那么汝等何事来寻柳娘啊?” 柳家人皆不便说,便也无人再说,谭太夫人却真真怪声厉气,“你瞧你瞧…方才还说一家人,怎的何事是我不能知的?莫非府中出了何事?” 岂真愿其一无所知,可惜世上本无无知之人,佯装得好的叫仁智,自恃清高的叫无能。 众人无意陪笑… “额…太夫人,何急问此些,自那日寿宴之后,你我两家便鲜少来往,今日正得好好一叙。”既其如此说,又有何话相阻得。 两方巧言令色,话语一通,那面谭太夫人做尽人情,在府中寻了一所得以令其一家容身之处。 那朝园,原是徐夫人养病修身之地,依而建得傍水清净,临一潭朝池水,房中左右各有厢房院室,住得下许多人。 此时夷章在前头引路,随朝池廊道往西北面行可通夫人住的繁堂,迂回成“回”字形筑建,经过时中设东望亭,亭上微风徐徐,四季怡情。 再看旁有小径下涉,老沈氏边喜边奇,问回,原是往下可抵东角楼之径,亦可通园外廊。 亭上行时,愈发坡斜却无阶梯,令老沈氏哀哉不满道,“此路怎如此难走?” 旁众人脸色似静非静,夷章一时回说,“老夫人莫怪,此乃我们夫人的养身之法。” 老沈氏大抵不信,暗摒啐着嘴,冥冥地谓,“夫人的养身之法,当真不同于人。” 几人踏檐阶才上繁堂后廊,廊过直穿繁堂正门,只见其间侍女奴仆,穿金带银,花红柳绿,有些手中忙活,有些持态立的,并坐在廊凳的,有些知规矩稍稍行礼,有些明知故犯得嫌。 “都瞧见没有?还不见过旁外祖夫人。” 个个撇着嘴露着颜,要么举止投足皆静,才知有这号人,从前只知有外祖夫人,哪知何来旁外祖。 处境中行去,才抵繁堂正央,未先领进门,只闻夷章在外头言先声示,“夫人,奴领着旁外一家人这才给您请礼来。” 即有人招手请她们进去,上来迎的是湘瑟,却令诸等未见真大家风仪,只瞧得其扬声传唤,待人冷清,面无旁色。 里头仅听得一声传唤,早已有人在帘内俯身侯着,一行人渐行渐深,只通内堂房道就已走了许久,房顶竟无纹饰篆刻四面素净一新,不如谭太夫人堂中雕梁画栋,两旁仅设展宝字画几幅,靠近堂中桌案前摆花束瓶壶,养着海棠,盛菊等花,正对阳而开,临窗每间衔一玫花饰衬染幕。 柳关氏尤羡,自对志性高雅之人怀敬有感,早闻徐家小姐每位皆以绝尘不凡,礼致有佳,今日算是一识。 “夫人。”婢子在内掀开锦帘,引进人,少刻见东面架一琼琴,堂上帘幅女子垂暮图,形态栩栩,出神入化,画中人手衔海棠,自居庭院,右挂一墨宝书卷,其上竟题书曰: 人言大道本强名,毕竟名从有处生。昭氏鼓瑟谁解听,亦无亏处亦无成。 关氏未礼而尤先问:“夫人也喜幼安先生之作?” 相互个个俯首请礼,对形而躬,他人见其首夫人徐华樊起身相待,一身水田清衣,面无施粉却不素,颜未展露而相怡。 平平地谓,“夫人见笑,略懂一二。” 那面柳关氏浅笑,即表意好,“夫人性情如此清雅自谦,实属令妇自愧不如。” “你可懂…其乃大家之仪,闺中典范。”老沈氏言虽不羁,却是令人见怪不怪。 只见后人扶其来迎者,那人容淡神静,还未及笄的姑娘,却见其引人之处便是骨中净透出的孤高冷宁,老沈氏方侃侃而谈,此时他人皆已看呆神去... “六小姐!”“六小姐!”房内李家奴见来人,无一不躬身拘礼。 神态如凝雪,浅目而传神。 当真是传闻中的她。那旁已有人移开座椅,请她等落座,柳关氏才自知不敢,紧随之下,先声拘礼言道:“嫡小姐….” 晃神过后,奴仆又请她等,几人才堂室中齐坐其下,“徐夫人当真客气,你我岂非初次来府…”老沈氏见此状,恍惚地说。 柳关氏面润轻举,只使其子女二人到身前来给徐华樊行礼,子柳溥年长些,稍知礼仪,二人躬身言敬作礼时,却眼时不移,神忽乱遭,视已旁首那姑娘,便是李沐和。 才见沐和也如同问礼,“旁外祖夫人,柳夫人好!”在眼中流连其容,柳溥不忍坐,与其对立,“徐夫人…嫡小姐好!” 柳溥心意神往刹那,却被其母一齐拉下,其妹柳舒正心下生奇。 “嫡小姐不必拘礼,吾等打扰了。”柳关氏投去欣赏的眼色,言语满是好感与恭敬。 “好,好!”老沈氏复说,“夫人真客气,来到此府中来,夫人已请了二次奴子至我院中,老身府中带来的仆人已够差使,何必多劳?” 却闻徐华樊道:“老夫人既住的舒心,且是我府待客之仪。” “上次寿宴一别,也难在见得夫人。”老沈氏面中堆满了笑,手中却不休,伸手即要去抚沐和,旁观则栗,便被顾婆在旁言止,“老夫人,六小姐此乃过时坐陪一会儿,这时要回阁中了。” 听罢她即脱口而出,行仪尽现,“这会儿,日未落的!…怎如此急着回去?” 四下皆寂。 洽时柳关氏解围,“想是嫡小姐喜静,尤为女儿家,母亲您怎留得?” 华樊正襟危坐视其时,老沈氏才如秋后季风,默不作声,仆人那儿请沐和往外行,见过母亲而去。 那柳溥眸光神绪被她直引了去,此时心不在焉。 倏忽沐和与人出门,醉心方才便想吐真言,这会总算有了机会,跟随在其后的,渐渐往中水桥上走,“什么柳伯夫人,莫名一山野村妇,竟要来牵涉我们小姐…” 旁亦沁见言说,“其毕竟为二品伯爵夫人,你此番话可说不得。” 醉心扭不过嘴,也不再说,只得心头明白,“倒是那柳家公子,看着小姐眼睛都挪不开了…”那面下人又欣又喜,然而转念过来,醉心不与她们嬉皮笑脸,“小姐一眼未瞧他,你们怎先喜….” 醉心又忙说,“我非喜他爱慕我们小姐,喜的是我们小姐有的是人喜欢。” 柳家搬至朝院居室,虽不比伯爵府邸自在,吃的用的皆以府中平常,甚远比家府好的,何事不会何事须忙做的,再多仆人得伺候使唤,绝非一朝天上,一朝地下。可道山有穷时,水有尽,却无例行节省,再贪图不久,便坐等山亏了。 主家吩咐的,下人们必然照办,甚比往常愈加麻利些,十几个奴子仆人,接连往合阁中搬扯东西,一会桌子椅子的,一会茶案书案,摆满了整间房阁,钱管事身边的霜子正同人说话,“易姑娘,六小姐房中的,都得换了,公爷特意吩咐,陈设得好些,新帝登基,本就普天同庆的事儿…” 既已如此,大动干戈,当真拾掇起来,中书房里头的,将旧书案绣柜的,换上一坡铺面九鱼图纹圆平台案,竖置一松竹雕嵌玉四角楠木柜。 入内室前,霜子一来问过小姐意思,怎知其不在,只好问过近侍大伙儿意思,合阁的仆子皆随主人… “霜阿姑…” 外头是亦沁在唤,霜子俯身出来,极客气地问着,“亦姑娘…你可有想法了。” “自是,房中的皆留下吧,小姐不喜亮色,太过装饰则重了。” 隐隐约约中,霜子答应了一声挪步房里去,原且褐红木镜台留在原处,正中桌椅等的一样未动。只在侧旁添了正对房外的嵌珐琅座屏风,屏面透纱清幕刺绣山水画而成,可便人其后换装。 房外,入门端设漆雕镂团花床榻一具,踩阶上铺绣丝锦垫,旁设檐柱间雕隔扇一面,以隔内室与外阁,各铁梨花木玫瑰椅两具,高帽椅两具。 高悬人物诗思图幅帘垂下,与两侧檐上清风蓝浅绣幕相衬。 身边人一旁相陪,李沐和坐园中柳下秋千之上,明日今夕宛如与之无关紧要。 “小姐,您说徐王妃明日是否便成皇后了?” 她明知故问,却有意如此问。 “嗯。”沐和双足轻着地,身后人推得秋千微微摆动悬空,“小姐你说,怎如此奇妙,徐王妃也定想不到,一朝能成为全天下之主…过着荣华无忧,万人敬仰的生活。” 她虽未艳羡,都也叹之。 “是否真无忧..”沐和自语,何谓万人之上且是承万人之重,尽万人之力罢,非谁都能站上峰颠,独受孤寒。 柳絮微凉矣,短短几夕,便已是且月初夏。 国子学院中,诸士子以候先生到来。 见光世品貌端,缓缓而至,笑音皆出,“今日,吾等便以诗句为助兴。” 李二家二郎李旭问,“先生,何来助兴法?” “如此…”其稍思片刻,诸位且皆凝神静气。 听他说来,提及文采便不由自己,“如此,诸位便以心爱之物作诗,为议诗。” 话未止,那头朱允熙又起,“先生,何为议诗之法?” “议诗,便以前人古者所作垂青名句来议题。”朱济烨旁作提醒,光世且应。 诸子始而思量,何为心爱之物?为何心爱? 便是世间万物,因何而生情,因何生爱。 “先生,您这着实是为难我们,吾等哪知心爱之物,何况心爱独独一件,何来解释?”李睿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才引大家嬉笑打诨,“检生,你这哪是一件,当是许多件。”耿湛玩趣道。 光世醒之,“心爱之物非独物亦可为人,事。” 李睿仍左思右想,众人也隐隐心有所属。 “如此,谁先来。” 即问即答,耿成起身一复,“先生,士所想,心爱之物为父母之爱。”众人惑,光世且问,“如何父母之爱?” “古来孝仁为先,仅以孔夫子所云‘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敬献。” 诸位叹,光世叹,“言穆当是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也。” 后来者居上,朱济烨一借放翁之诗,“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 “士子以为,天下万物,唯有意气才是吾所心爱吾所期望。” 独树一帜,独见其仁。 李末休微立玉树,眼光带思,“子安曰: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况我身处钟鼎世家,钟常鸣而鼎常置,愈渐以志为心中所向,时常自省。” 诸子自愧而视,能以志常自省,才得存志高远。 “思齐果然懂得,何为诗书所授,授以高志情宜,实属大慧!” 李末休自谦而坐,再寂。 孟逸轻吟起,“向杜鹃声里,绿杨庭院,共寻红豆,同结丁香。春已无多,只愁风雨相妨。” 众人竟不知,他以西麓词表所爱何物。 莫是杜鹃,或是庭院春色,更是丁香绿杨呢。 “乃红豆。” 其拘泥于俗物,实令众人疑叹,“孟逸,你莫不是想念家中,母亲做的红豆羹,而分外心爱的?”李宪浅笑说,诸子倍感。 非以春将尽而余叹失心,却是为红豆而寻而觅才知心爱。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光世一询,“世间可有万物,唯心爱独盛不衰,今问何为心爱?” 诸子迟疑,晓而不谙世事,如春竹拔地而起之兴,又如雨后清露未染风尘,诸子皆乃情窦初开,何知何为爱何为心。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为高风亮节,清廉忠正大爱,‘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为儿女情长,柔情蜜意…何爱何情皆因生而起,因心而动,则为心头仁爱。晓凡俗而知大爱小爱,此为人之乐,亦为之人之悲矣!”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诸子豁然开朗。 “先生一解,吾等顿悟…”济烨却再起一兴,“诸位何不以‘爱’为名,题一首诗来…” 其不怕事大的,李旭却忙作嫌,“郡王真是好兴致,不然你先作着,我们轴后…” 朱济烨不禁挑唆,挥起湘枝寥寥几笔,诸子亦忙心中忖度,却见几时其撩卷而起,“平生志多情寡,愧以仁义孝恭,敢当几任大任,莫说何错何宜。” 李旭觉其感悟颇深,也不落后,“好,我也想好了,待我写来。” 挽袖一书,“空欲横江难为泥,知情有情苦水深,若将弯舟驶上岸,从此天涯陌路人。” 朱济烨见,大呼,“俱生这是,要与我天涯陌路人?” 那头李宪替他圆,“非也,非也,其乃欲与你江中水与舟,泥与水呢…” 众人嘻乐,光世欣然所问,“潜生有何要作?” 其思虑半晌,众人也瞧他,未书而语。 “将书笔难缠,异结为连理,纵使小儿情,何则知我意。” “俱生幼而深知,潜生长而深释,济烨别义为情…妙哉!妙哉!”光世从中颇多趣味。 课下,诸子游园逸玩。 孟逸方走出三两步,就见身后人跳哒出来,勾肩搭背,脸露笑道:“文怀言莫是杜鹃庭院,却是那小小红豆,意欲何为啊?” 孟逸不理,只往檐阶下走,步入难池嫩莲青叶旁,圆围池水上廊,“怕是非以红豆为由,而是有人…” “有人如何…”孟逸烦他暗藏玄机,“有人寄思!” 忽地恍若刺穿了心思,又想到当时之景,孟逸竟徒敢虚空了,朱济烨见他久久不睬,想来自己几时的玩闹皆不知意欲,也知无趣,恍恍歇下脚来,陪他在角廊上坐停。 树高及檐,透阳而入庭院,身处其中若能得半刻清闲亦是好是坏,却未可知了。 明日新帝登基,诸人便要中选国子生觐见朝拜,事事谨慎紧密,又有科举多试在后,众士子不可松懈半刻,时时都在温书诵读,从晨时起至昏时昼尽。 晋王家朱济熿却已有几日未在课上,皆以病出事休为由罢课不即堂,实令家人费解不宁。 此时,其兄晋定王朱济熺日上三竿去平阳王府请,却未见其在屋内,问房中侍奴,众人皆无知惘然,虽未被罚只嘱去寻,却寻无果,内院管事进来回话,言其去了醚曳馆,正与人其中喝酒押筹。 “荒唐!” 晋老王爷多有才貌,却年逝几载,嫡子仅有其二,七子尚幼方八岁,朱济熺为嫡长,故负任其重。 长兄当为父,弱弟承翼下。然朱济熿顽劣,为年数有招惹是非,其皆一一容下。却不想纵出胆大包天,肆意妄为,青天白日酗酒,令人闻所未闻。 至醚曳馆中,下人不识晋定王,且有冒犯发斥之意,不时请来掌馆,才知大错大罪,连忙赔礼作揖,朱济熺性温,不擅计较,便只使人去寻平阳王朱济熿来见。 那生去而又回,却道其不愿前来,到底是不愿前来,还是有恃无恐。 晋定王身边的小侍佑高再去请,方入房门,便被严声拳脚驱逐,回来时满腔不忿,“王爷,郡王实属荒谬,竟将小的赶了出来。” 接连去的回来亦是些‘无能为力’之语,若非为其人,堂堂晋王怎能入此地招揽满身是非,朱济熺知其执拗,再起争执恐怕伤及弟兄之情,也惹人揣摩令其弟下不了台面丢了脸。 不时便遣人回府不问,那头跟随平阳王朱济熿诸位的载笑载言,“郡王爷,看来,你的这位兄长,也拜倒在你摩下啊…” 朱济熿心气更甚,愈发任意轻藐,“不然…莫非他能治得了我?借他几世的胆量,也休要管我!再说,他何来的威仪…” 世家公子堆里却有一个吐真言的,“奈何他为长,名位远在你之上!”那人说说且罢,又动辄歪牙咧嘴,惹得朱济熿一糟恼火,揪扯起其衣襟怒胁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第13章 愿广至仁之化 那肥头大耳官子弟孑然傲气,也觉自己说的没错,便拧着脖子理直气壮相驳,“怎么?你怎得怕别人说…” 一顿风言风语,令朱济熿怒目圆睁,冲上前挥拳左右开弓…谁想已有晋恭王身边人留在此地之侍听得了端倪,原是令其守着时刻禀容,眼下将起风波,侍子便即回府要禀。 侍子后踏入王府,正巧迎门撞见方从书院回来拜会之朱济烨,通廊行走在中庭,其原不肯说出实情,确是朱济烨异奇其兄近侍为何不在其身边,鬼祟得要从后院归府。 佑高不敢瞒,直说:“二郡王,王爷是派小的去看守三郡王了。” 他一语朱济烨知晓大半,却不知他如此隐秘行事为何,“二郡王,他与醚曳馆中的官子打起来了,若再不去,那人恐要被打死了…” 朱济烨大惊,平日其犯错惹祸,却不想从未意欲收手,如今要闹出人命来… “在哪?快带我去!”朱济烨干人骑上马直往城东奔去,这会已有人向晋恭王禀。 那子被打,吓破了胆,也没十足的劲再起顶撞,怎说他也是一郡王爷,得罪不起吃不了兜着走,一晃灵机转性,挑他乐意的地儿恭维奉承道:“郡王莫急!息怒!息怒!…我,我说的,是奈何,奈何他为长,名位远在你之上,谅他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朱济熿意消趣浅,兴致全无,朱济烨正入门,见他动扯那子衣襟,朱济烨眼神怒极,抵到他等面前,重打朱济熿一记耳瓜子,“胡闹!你愈发放肆了!” 朱济熿两面受气,神经窜得像只猴子一般,从血液里喷薄欲出,使他头脑涨红,他不明为何连自己亲兄都对其如此残忍,何况受那异母兄长挑唆。 终究乃因他为庶出,固皆乃比不上他晋定王。 “你立马给我滚回家去,少在这丢人现眼!...你当真令我失望至极!”朱济烨一如他心跌到谷底,自小其母卫侧妃早逝,兄弟二人相依共存才得以如今。 无疑彼此皆是对方心中支柱,地位非浅。 朱济熿见他远去不顾,志恍神惚,便失去了再作势的意图。 “王爷…”那头晋定王备马前来,将人接回府却遭拒。 朱济嬉与朱济烨已许久未在院中静心对弈,难得其几旬归来,却被此事扫了兴。 朱济嬉仍劝,“你对济熿过于苛责了。”朱济烨却想反问,“您对其莫非过分纵容了?” 二人对视,皆倚在湖庭边栏栅上,冥冥而语,“从前我念他与你同年幼逝母,心中多有介怀,怕他忧悴心灰,便诸事任由他去…” “他如今这副模样,亦是为兄我之责…..”朱济嬉一心将责往自己身上揽,令朱济烨顾念,“他若可知,便不会如此作为。” “今日我去寻他,是要他归院备考,莫要他再惹出祸端。”朱济烨原本回来之意便是如此,朱济嬉却询,“他已多日未去上课?” 他竟惘然不知,看来平阳王府仆人对其多有戒心,多有隐瞒,诸事皆是无言无禀。 “是,他已有多日未去,本身在学院,非事不可外出。” 朱济熺甚为其扰心,与朱济烨恳谈,“此事不可令旁人异传,明日大典前皆不容半分闪失,莫不然赔上的,是整个晋王家。” 是日,早适时。 如日方升,日月重光,天景微现,午门正阳开,左右掖门启,设祭礼祀桌,皇帝着亲孝服,遣礼部官至太庙宗社,上告祖宗,下慰黎民。天晓通仙,地知通灵。 典前,司设监部陈御九龙宝座于奉先正门,钦天监部设时定礼鼓,尚宝司呈上设宝案,教坊司设中和韶乐,诸事预备。 至时,鸣钟鼓,层层滚起,大乐奏起,百官伫立,万民瞩目,帝着正黄衮龙袍亲御奉天门,通神铸祷。 皇城外,百官渡金水桥,已随鸿胪寺员引入,文东武西,分御午门两侧,待帝从奉天门下,新修景辉奉天殿前稳座,文武百官依次按高低官阶鱼贯而入,锦衣卫鸣辫三彻响,众臣俯身行五拜三叩头大礼,为新帝上表道贺。 待鸿胪寺员奏请颁诏,翰林卿于诏书之上盖颁大印,则百官出至承天门外,其官员奉诏书一路经奉天门,抵午门,放落云舆至承天门,宣读立君诏书: “昔我父皇太祖高皇帝,龙飞淮甸,汛扫区宇,东抵虞渊,西踰昆仑,南跨南交,北际瀚海。仁风义声,震荡六合,曶爽暗昧,咸际光明。三十年间,九有宁谧,晏驾之日,万方嗟悼。煌煌功业,恢于汤武,德泽广布,至仁弥流。侄允炆以幼冲之资,嗣守大业,秉心不孝,更改宪章,戕害诸王,放黜师保,崇信奸回,大兴土木。天变于上而不畏,地震于下而不惧,灾延承天而文其过,飞蝗蔽天而不修德。益乃委政宦官,淫泆无度,祸机四发,将及于朕。朕为高皇帝嫡子,应天顺人,天位不可以久虚,神器不可以无主,上章劝进。朕拒之再三,爰乃俯徇舆情,已于六月十七日即皇帝位。大礼既成,所有合行庶政并宜兼举…於戏!文帝入汉,尚资恭俭之风;武王绍周,愿广至仁之化。布告天下,其体朕怀。” 建文以来祖宗成法有更改者,仍复旧制依大明刑律科断。 更颁以下为奉天征讨将士,数年以来从征,披坚执锐,忠义奋发,功德难表,宜速论功升赏,用酬前劳。 封燕臣丘福为淇国公,朱能为成国公,追封张玉、陈亨国公爵,张武、孟善、张信等正名侯爵,张辅、谭忠等袭伯爵,前朝旧臣论功者官复原职,增禄世袭。 文官卿派解缙、胡广、杨荣、杨溥、杨文奇等入午门值文渊阁,参预机务,设称内阁。 废免周、齐、湘、代、岷五府家族世人前朝罪责,官复原职,还籍承袭,大赦天下。 三鳏寡孤独,有司依例存恤,毋令失所。 山林隐逸怀材抱德之士,有司询访以礼,敦请赴京,量才擢用…诸令。 至此,建文朝不复存在。 夜深已寂,天幕瞬沉。 坤宁宫中,王妃徐颜如试问,“殿下....陛下今可好?”安隼寂寥中说,“娘娘莫担心,陛下,已安然入寝了。” 几千恩重一白发,万载青丝空垂头。 何曾逝斯如归衷,无念却悲凉相送。 众妃居于东西六宫,往各处亦经过此坤宁乾清门,过而不入,看来皇帝终究不愿再见自己。 “王妃,奴婢为你更衣吧。”衣带渐宽人消瘦,徐颜如脱去华袍无眠,只余窗前高烛灯昏暗,树影飘浮,今日是登基大典,本应与其一同享此盛世之愉,却怎奈彼此两不相见彼此两相厌... 学院课上,光世见朱济熿多日未来担忧,便在课下问其兄,朱济烨难为情与其道,却也无可奈何。 谁知昨日那事渡过登基典,却仍难逃一劫。那受伤官子弟一纸诉状将平阳王济熿告到府衙门,波澜四起,动静非同小可。 朱济熿以为怪,不明为何那子竟换了一副嘴脸,分明当日在其面前百般求饶奉承,如今却要控告其辱骂殴打,身旁驳安忿恨难平,此时朱济熿却谨,“嗟乎!此事不明蹊跷,其告得突然,我们也百口莫辩。” “王爷打算如何应事?”驳安眉蹙眼乱。 朱济熿却与之侧耳暗明。 驳安奉令面见应天府府尹,其人却各式诬告变化口风,令人目不暇接瞠目结舌,府官询,“堂下人可知事实?” 驳安即回,“府尹大人,我们郡王从未打伤过其人,其人乃恶意诬告!” 此言一出,其人多势众,众口铄金,纷纷指桑骂槐,七嘴八舌,属丞叫停,他既知其主士为平阳王,必然牵涉晋王府,原来那上告人董建,即为三王府上门子,父为三王府右长史拜国子司业,董子庄。此事若处决不清不明,恐伤了府臣势力,牵连众多斐然,府尹不能决,却闻属丞倾耳细禀,王府派近侍前来说话。 潦草搁置,决明日出判,将驳安等人带下扣问,却在此时,衙门外进来一侍左乾,引入内房,其言晋定王爷有情要诉,府尹使其快说,左乾回王爷原话,“吾弟朱济熿虽有过错,却不至于此,府尹当晓。” 府尹转念而眼色洞察,趋炎附势:“是,王爷所示,下官自当知晓。” 却其躬身在身前明,“府尹大人,此事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您说呢?”府尹意味尚知,苟同迎合,实恳诚于人,“此事本就是寻常打闹,既为民事,王爷又有何多虑,下官定会酌情慎重!” 左乾意笑,且看属丞在旁接过手中重匣,打开一瞧,数尽钱锭金宝闪着明光,府尹即心领神会,谗词令色留人,“侍头何不在此喝下官一挂茶再走?” 左乾冥冥回说,“莫急,待府尹判了好案,左某定当请您去府中喝茶。”一说又与王府能再攀关系,府尹欣喜万分,连连催下人好生相送。 两面,风口暗处,身立声静,“可都办好了?”“事情可办妥了?” “是。”“是。”皆是伸手抬指,互两侍仆即消失在夜色朦朦之中。 澧园内,李甄早已先行回府,经一日朝拜繁杂事宜已疲乏得很,然洗漱更衣素常,以待瞿辙母子到来,话说接风洗尘,言是疏络情谊。 “那瞿母不比人慈善,些许挑剔事儿刺,可勿要怠慢了…”徐夫人听闻,经历诸多事已难往心上。倒是柳明絻热切得很,招揽着事宜其俱可办,望公爷安心。 谭太夫人都点了头,也难不交由她,一应事前皆由其打点,如备食,院清,繁礼节等。 正逢其与公爷园中交代,柳家的偏闲出来凑凑热闹,老沈氏见李甄,连连道:“哎哟…我的贤婿,我的贤婿回来了,贤婿近来可好?” 李甄面对全府人,本吝啬的脸色稍缓,又疑其怎会出现于此,“旁母….” 不知身后多事,紧随着柳氏一数家眷,李甄不胜重负,自觉脸面尽失,自古娘亲外戚阖家住进家门还是第一例,何况他们非正出。嫡戚称外,庶戚称旁。 如今缆上这桩子事倒想起自己家门,李甄心思缜密,柳明絻暗自揣度,心中甚是不奈。 “你们怎来了?”柳明絻问的,李甄着实想问。 两方亦如,其人佯装和善,柳关氏面子极薄,想来这几日住在人家中,李甄数日未归时,也不好不屈身问切,“妹婿可知,麻烦与你了。” 李甄容慈笑说,“旁嫂客气,你我本是一家人,既已来了,近日便使人好生照料着。”似又对柳明絻交代。 此“既”字,此话令人听得宜嗔宜静,老沈氏却不知情似的又说,“我啊,领着你兄嫂的孩子溥儿,舒儿来向你问安来了。” 才见两儿女站出来,端正恭顺地拜着礼,“姨父安好!” 李甄嘴角间应,才如难为情道,“儿女皆如此大了…” “谁说不是,你瞧你府三女儿个个亭立动人了…”她说得真不见外,亦见外极了,仿佛她却只是个旁人而已,也不知住进人家该不该。 柳明絻与柳关氏一人低头,一人低眉,势头片冷得令人心慌,“既然如此,旁母何不携阖家齐来,今日府中摆家宴。” 再无多解释,才系其中嫌隙,老沈氏收了容敛着气,隐隐地问:“为何家宴?是请了什么人?” 先问未果,忙再问一旁的柳明絻,“怎啦?是请了什么人?” 大抵挨不过面子,又或不想再听其絮叨不休,李甄才缓言说道,“请了瞿府家的公子。” “旁母自处,儿婿告退。”其等明面有礼退去,实则毫不客气。 柳关氏扶人不禁劝,一行往阴蔽院中归去,老沈氏听则时怒时嗤鼻,“怎么,我一伯爵夫人,连说话都说不得了?”“呵!笑话!” 一会见她久不听劝,柳关氏不得不警,“此时您可不是了。”其说得自然,却使她听出几分胁迫意味,怔怔视之,啧啧叫怒,“好啊你,好啊你,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你这是要骑到我头上来啊?啊?” 说时甩开其挽,也不要众人搀扶了,众人相劝,“我再落难,也轮不到你来教!你何不把嘴给我闭上,勿要插手我等事!” 柳关氏只忍屈在怀,不敢再问。 却那时巳刻孟府独女孟致已来,先行繁堂拜见夫人,言说其受末休所托,正要来告知。 徐华樊未明,其然解,“末休哥哥与我家兄长同习国子院,凡有事便衔于我带传,夫人,其自知当年科考,对父母未能敬孝身侧,又对弟妹疏于照抚,便请谅,也为带传其于学院中一切安好,勿要担忧。” 二人听得,顾婆却心生怪,往皆虽专侍回,其在院中一切情境皆需人难得探得,本就无寻常之时,公子怎如此体己客气话儿都与孟家小姐说,何须专程说与。 一面微笑以待,见孟致巧笑倩兮,“夫人,我既已受末休哥哥做事,可否也许孟致一求。” “但说无妨。”榻下其释而言,“因昨日遂见吾兄方从宫中朝见罢,便托我携了此小食糕点,送至沐和妹妹阁中…我且不知其中是何,只管沐和妹妹见喜呢…” 说时身侧的婢子伴晨忙提了提竹篮以示,华樊见其欣喜而来,也知意愿事,“既然如此,小姐便将此些携去我家沐和处去。” 孟致浅笑,起身行了礼,身轻而去,她们二人见,顾婆道,“孟家小姐,确是惹人疼爱。” 觉其性情非同,虽自处高门深院,却有寻常儿女般的阔达朗清,令人共处而忧散,见之欣然。 这会孟致已抵合阁,却见如何别家小姐登门,众人中尤以孟家小姐而喜,见之慕羡,性情俏丽者,令人见之如愿。 院仆一时见来迎,来人问,“你家小姐可在房中?” 闻伴晨在问,醉心已从阁室出来,见她人,忙问过后往房里请,于是众仆在外头侍立着,独她们往阁中去,帘外亦沁也来迎,“孟小姐,我家姐儿在里头。” 她方入,旁人掀了帘,只见沐和备以课作上书,正端在案桌前持笔写字,此时孟致先声问候,“我来瞧瞧,沐和妹妹正做什么。” 里头沐和回,“无事,致阿姊请进。” 她便也无故去看,只在榻前坐下,待末和出来,令伴晨将竹篮递上,“六小姐,此是国子学院托带来的。” 亦沁就此接着,沐和思,是何人送来,怎知她心微愉。却见孟致仍说,“沐和妹妹,我家兄长知你喜这些,昨日正巧入宫便带来予你。” 沐和道谢时,竟不知心中余憾,不知为何而憾。 孟致不知她所思所想,说些孟逸托她之言,又说孟逸自愧未能照料家中,也说她既年长,叮嘱其便想着时常帮衬。 “小侯爷当真仁孝。”亦沁夸赞道。 即谢过他的好意,沐和心思不露分毫。 阁中待了半会,别处便已有人来传,是叫六小姐与孟家小姐一同前去会宴,此刻,瞿家公子夫人已至门府。 却见公爷夫人一道去迎,马车之上先步下之人乃瞿辙,肃肃如柳中玉,萧萧似松下风。先见而渐行,再见瞿母李氏逐步下来,弯结挽髻金钗饰头,襕袖圆领团花锦簇长衣,深燕纹缎裙,面如润桃,言辞紧凑,“公爷夫人亲自来迎,吾妇实属受之有愧。” 李甄满面春风,笑说,“你我同姓李,夫人所言芥蒂客气了。” 瞿母方执手与徐华樊两相看,一面叹言相夸,“夫人华貌,今日有幸一睹。” 几人坦坦笑笑才入园去,后有侍子牵了马入了院锁了弦关了门,全已安置妥当。 渐行至中庭,瞿母尤叹,“便是不如国公家,儿女双全,家室鼎盛,诸事无愁。” 华樊见道,“瞿夫人何来此言。” “你我皆知,何须问矣,如今家中独余我儿一后人,俱以指望他了。” 说时满面愁苦状,李甄方释,“少郎大有可为,又有何愁?” 瞿辙心念其厚爱,此时作揖陪谢,瞿母展颜稍会,通廊那头已有人来,想是太夫人园中侍子,“公爷夫人,太夫人请诸等往明园一去。” 少刻瞿母才冒出言来,侃侃而谈,“你瞧我,竟忘了前去太夫人跟前拜见,当真失教!快,哪儿,领我且去…” 那侍子闻之,恭敬道,“诶,夫人往这头来…” 一行人踏出中庭,朝西面明园涉廊而去,尤遥远便已有人伫立,渐行渐声出恭迎,“夫人请!” 瞿辙身先入室,其后徐瞿两夫人与国公李甄方入,互相见过,则客套话一开,无休无止了,“谭太夫人之福,岂非吾辈求得来的,想来此当是太夫人三世积的良善,才得此天伦。” 诸位神微,亦无人面色不佳,只藏隐心头,方见谭太夫人回笑,“夫人谬爱,岂非我之善,乃是儿孙孝敬义至。” 更甚圆滑之言,“太夫人之善,岂非儿孙之善,全仰仗您了!” 谭太夫人一面意欢,一面听得夷章倾耳回说,内院等人已在外候,此时已有侍婢在旁收茶换食直端回房外滚火热沏,“让她们进来吧。” 言罢,外头引进人来,尤见柳娘子绾发髻嵌桃花插花簪,深红玫瑰纹交领衫衣,下身团蝶青面裙,携二位女儿请礼作揖,环视一阵,谭太夫人明知确问,“怎不见枈儿啊?” “嫡祖母,三妹正幽闭思过呢,未能出来。” 李甄忐忑未定,却见她等一问一答好生假装,竟不怕让外人净瞧笑话了。 其当头未先言,瞿母确已感问,“莫非,此便是国公大女儿,府中大小姐吧…” 李未柔抬头所见,却先见其旁端立一子,英姿飒爽,星目朗目。李未柔虔意心诚时,端端往前行,“见过瞿夫人…瞿公子。” 瞿母瞧她模样确是姣好不过,只眸光斗转,话与另说,“早闻国公府中众小姐,个个品貌倾城,今日所见不假…” “不过…还未曾见过嫡出的六小姐,不知何时能见着?”来人皆以落座,柳明絻此时面色不佳,只因其言出于此,迟迟人方回,“瞿夫人见笑,小孙女儿自会来宴,此时正往这儿来…”太夫人叫得情真意切,亲如蜜饯,“好,此便好了,六小姐来,便也妥了…”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眼下李未柔全心系于瞿辙,任谁无法扰,瞿辙坐时且怪,怎其时时暗中多看自己两眼,心中也多留意分毫。 瞿母言淡且候,才顾得冷冷与柳明絻说起话来,“不知娘子到来矣,你如此颜好,才生得众女儿如此…” 柳明絻已然赔笑,假亦真来真亦假,“夫人说的是,夫人何能无女儿伴侧。”其早知瞿母无女,独有三儿,且已死去两人,便以此对付。 直戳李氏心府,其颜忿则道:“自是当然,不如娘子女儿多。” 此话一出,人皆胆颤,尤她不怕,再付一言,“娘子勿怪,可当真不得,我说说笑呢…”一阵嗤嗤作笑,惹得众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该说什么。 因前闻国公所说宴请乃瞿府家的公子,老沈氏又觉有亲可攀,此时已至明园来,没羞没臊地攀谈与人一通。 瞿母不识且知,那沈老妇口口声声搭了女儿的光,她女儿自然不过柳明絻。便回应时言语多亵渎几分,“柳伯夫人,怎住在国公家里头…” 更使有些人面上挂不住,羞愧不安。 空晌多时,瞿母戏说,“看来是寻得好苗头,知道今日有宴请不成?” 柳关氏忙笑假,替其回道:“瞿夫人风趣,我们从何可知呢。” 正众人无话冷对时,她们已来,方入明园,门外已有人通传:“六小姐与孟家小姐来了!” 瞿母才知将见,心中细想着,倏忽她们请进来,众人先见孟家小姐如花似月,天生丽质,再见李沐和双瞳剪水,见之忘俗。 瞿辙静观如引,只待她们至堂中,“祖母!父亲母亲!”“太夫人!李叔公,叔母!” “瞿夫人瞿公子!”“瞿夫人!瞿公子...”沐和与孟致问礼一前一后。 “起来,坐吧。”请人上茶,摆座。 瞿母看花了眼却当真没看错眼,进来这几位姑娘个个堪比神仙,确偏觉着李家嫡小姐最是落落大方。 “和儿,快到祖母这儿来。”往日怎没见她如此热切,沐和心境淡然,行到她跟前去,仍孤立时,“你啊,快去让瞿府夫人好好瞧瞧,她可甚盼着你来呢…” 瞿母见如此说,怪不好意思地叹道:“老夫人您且说,见了如此之人,怎不令人喜欢呢…” 沐和正身稍低着头,也见瞿母一会引来儿瞿辙向其作揖,“嫡小姐,我家辙儿你该称声兄长才是。” 瞿辙起身与其对望,一顾眸如清泉引人注视。 “沐和妹妹。” “瞿公子。” “额....唤我瞿公子也是好的,也是好的。”瞿辙模样令瞿母心中暗喜,平日里与女子说不上几句的儿,遇见其竟如此灵动了。 只悄悄背后嘀咕什么,双方回座。 柳家人旁观,老沈氏又隐隐心中生事,只待外头婢子进来回,“太夫人,膳食已备好了。” 众人起身来扶,皆往晖堂引进,瞿母前行,柳家来人颇为女眷,只单单一柳溥,与瞿辙却迟迟不走,只挨着候着沐和其后走,两人一左一右,直将孟致二人携带其中了。 孟致尤思,柳瞿这二人是否对沐和有意,又替兄不安,有意无意躲着避着,不让他们接近沐和。 这会众人皆上中水桥,且行且停,湖上碧波荡漾,微风拂面。 谭太夫人在前李甄相扶,身后紧随上廊,每设点侍奴躬身问礼,直通晖堂庭院,眼见长桌初设,上有锦布娟秀,众人左右道行,依此坐席。 堂上供鎏金佛像,两侧行联垂下:华堂映晖兴相照,子孙繁盛携共明。 事事俱备。 夷章轻抬手,刘奴已抵到跟前,面对座前人谓,“太夫人,可否开始了。” 谭太夫人偏点了头,刘奴与柳明絻眼色相交,大门前左右两行,一侍一婢,渐入佳境,道道新奇,味味鲜活。 瞿母这旁的,先是老沈氏,再是其与子瞿辙,柳关氏与其子女柳溥,柳舒。 对坐的夫人华樊之下是孟致,沐和,内院等人。 偏巧李未柔与瞿辙对坐,只偏些,却让她瞧见其全神贯注望向沐和,旁坐的柳溥亦一如地。令她眼如钉芥蒂,愤恨藏心,面无变幻。 “瞿夫人,您请尽兴。” “太夫人客气,晚辈怎能让您请?”说时拾块肉入口,那侧侍奴斟满酒小盏,众人携杯对敬,瞿母赞不绝口,“怪不得国公府中养的如此佳人,单单食此肉竟可养的肤如凝脂,手如柔荑了?” 柳明絻此笑,“瞿夫人怎不知此南京板鸭又名琵琶鸭,自出金陵,皮滑肉嫩,食之酥香!” 眼见桌上炸油烧骨,柳蒸糟鲥鱼,猪膂肉… 谭太夫人夹肉入嘴,嚼味几时,“二娘,此皆是你安排的?” “明絻只叫她等弄些好食,自然不能薄待了客人。”李甄一面吃完,落筷即有人上前盛汤安放请用,“娘子费心了。” 谭太夫人也夸,“二娘是个行事妥帖的。” 才见瞿母抢道:“既然太夫人唤娘子二娘,我也便唤你二娘,常称娘子的倒烦扰客气了。” 柳明絻微微俯了俯首,也同她极客气说道:“瞿夫人欲怎唤柳娘便怎唤呢。” “何故琐碎着,嘴边没停的。”谭太夫人叮咛人人吃菜,只见瞿辙多次痴望,顾婆心中已大有会意,方对瞿母询,“瞿公子,可婚配否?” 第14章 之子于归 宜室宜家 顾婆也觉瞿子是个值的托付的,先于身世家室不说,单有勇有谋,品性端良,便不抵孤胆一人。 瞿母歇了歇眼,越发圆睁亮堂着说, “奴婆怎知我正想说,若能娶位公府小姐回去,也算光耀门楣了...” 极缜密地,李甄徐华樊未发一言,几人当事小姐公子也宛如没听着各自心思,只瞿母尤听谭太夫人答问,“夫人中意了谁?” 少刻,她笑,“我如何中意,也不抵我儿中意,终究他娶妻呢…” “自然是这个理!”老沈氏忙断言附和,“为娘的,都以子女为先,公子若真中意了谁,必然也与夫人说的…”不知她所为何意,也只回答是。 李甄转念,应允道:“公子若有闲暇可常来我府,且当与我爷儿喝茶解闷了。” 瞿辙笑清,冥冥应答,转神便偷看沐和如何,是否真假呢,他心头存念。 宴席罢,瞿母随太夫人几位夫人娘子一同游览朝园,各小姐公子们回室自居,那瞿辙执意送沐和,不知听命或己心,穿行中庭,竟觉凉意袭人,二人皆幽心静气,话未一句,仍未多说。 只抵中外门,见小廊尽头一小门闭锁,门外立一俾子打瞌值守,瞿辙借机问,“那儿是?” 亦沁方说,“那是内院,娘子小姐住的。” 瞿辙暗暗自晓,也不敢多问,忽一阵风来,只心中闷声,不知六小姐是否感觉凉意.. 未及李沐和举止,他已脱下身上蓝棕褂袍披在其身,虽无多言语,已见瞿辙半涩半喜,后头有人往小门去,只点醒俾子,划了几日钱两直去管事面前领罚。他等径直穿廊,直出西角门, 至亭桥下。 “小姐不请我进去坐坐吗?”瞿辙忽问。 久久难行,不知是被僵持绊住了脚,还是忽深远计了,微风袭袭,连醉心都不忍回,犹知而不知,“公子上去做什么?”后面几个大胆的,直为他拘谨模样,又与其对白冷言冷语。 她们相道要走,瞿辙才忽如点通经脉,莫如此以为往后相见再难,便心急火燎,末和迟迟半刻,似笑非笑地,“公子可还有事?…”沐和问。 “有事...”瞿辙却说,正神不自己,无法相正而视, 转眼再道,“小姐若有不便,是我的冒昧,我也便不去了。” 沐和片思,此觉不合时宜,也静静不言,亦沁见此情形解,“公子早些回去罢...” “小姐近来可有事?”其慌急道。 醉心见势则答,“无事,公子可有事?”眼见两人咬文嚼字,亦沁忙小心拉她,“做什么?主子说话呢...”醉心两眼眯了缝,堆笑着瞧他。 “可否与小姐约定下次。” “下次?什么时候?”醉心在问。 “三日后寒来馆。” “哪儿?”醉心又问。 “寒来馆。” “寒来馆?我们小姐可不认识什么寒来馆。” 亦沁捉了醉心衣袖,一言未道,意已明了,她且往后退了退身。 “瞿公子,我确未闻,不知哪是寒来馆。”沐和问。 瞿辙半笑,“寒来馆是我府自家,小姐未闻也是自然。” “多谢公子盛情,小女不便去。” “为何?”他情起甚高,只怕其一语带过,而犹如风中沙。 “只当见故人...”瞿辙不知自己说什么,也谅其回道何为故人,“公子与我素未相识,怎作故人?” “小姐与我,一见如故。” 下人皆知其心意,言尽于此,又怎能驳人面子。 “不知小姐可否答应?” 沐和只知他将为来日学师,父亲之安排未免多有心思。 他迟虑,又心生期待。要辞,却又忍忍不能移步。 沐和应允,方见其笑逐颜开,隐隐抱拳礼再谓,“瞿子恭候。” 见她等登亭,方才缓缓退去。 转身沐和即回阁,亦沁醉心常居左右,一人研磨,一人铺纸,沐和正端立抄诵,亦沁话在前,“公爷似乎格外属意瞿公子。”醉心紧随,“莫非要我们姐儿许予他不成。”亦沁方说,“勿扰!姐儿属意于谁,还不知呢。” 沐和湘管稍顿挫,迟迟疑动…“姐儿乏累否…”亦沁借此出门吩咐奉食烧茶,也以药汤为先,几刻便送上前,端至案上,“姐儿快吃药吧。” 沐和接了碗,紧小口喝了汤,下人才散去。 尤看今日课作诗经‘樛木’‘螽斯’‘桃夭’三篇,诗作二篇,“南有樛木,葛蕌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南有樛木,葛蕌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蕌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前者诗仙太白之作‘望月有怀’,后者杜少陵之诗‘阁夜’,此一首:寒月摇清波,流光入窗户,彼一首: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姐儿觉那瞿公子如何?”亦沁却说,“如此细细想来,其多载领兵,志勇双全,家室显赫世代盛名,也算配得上小姐。” 醉心却道:“我看未必,他便像是个有勇无谋的!” “你休要胡说,瞿家武将功勋,非你我能非议。” 有情不及适情时,动心何易痴心难。 李沐和提笔画迹,示作此篇已结,才一时无扰说道:“此一月一夜,本该晚间读才对。” 见其状,醉心收齐卷书,二人陪她阁楼上望,遍京景色收入眼中,独房中室室中人难探一清。 朝院中,柳溥二兄妹与其人玩得尽兴时,正抵将军取胜之时,忽被李未柔婢子平哩严令吆喝一声,“柳家公子小姐莫要玩了,别耽误了小姐与你们说话…” 谁知柳舒身边人董儿也不是个耐性子地,与她对驳道:“恼什么恼!怎就耽误了你家小姐?” 常日内院里平哩说一不二,说东即东,皆无人敢轻易叫板,谁知来了个客外人,竟然与自己拌起嘴来,“你竟是不想活了,睁开眼瞧瞧我是大小姐使来叫人的,别好歹不知人心!” “平姐姐当然是好意,也无意装腔作势!” 平哩气得半心火烧,“你,你们去是不去!” “去,怎能不去…”董儿拉扶着小姐,一道随她去内院便是。 谁知方入内院,即送至中内园去,柳溥心中生疑何等要紧事儿,要在此隐秘地说。 柳家兄妹见表姊妹李未柔,庭下园僻人静,相互行礼问好。 “不知表姊何事?”柳舒与母性情如出一辙,话语声轻飘飘地,“无事,只是许久未见,唤哥哥妹妹过来说说话。” 泉儿忙与人挪座,偏平哩同她使了眼色,那时柳溥柳舒伴湖水岸边而坐。 李未柔却开门见山地说,“我已看出,溥表哥是喜欢我家六妹的…” 柳舒不时瞧他兄柳溥,想起几日前拜会徐夫人繁堂之时,便觉其对李府大小姐有些不同情愫,此时想也算是对着了。 紧见柳溥忙作遮掩,转念旁的,“是否给妹妹带来麻烦?我便自愧无礼了。” 李未柔冷笑两声,“怎会呢,兄长当真了?我不过问问,若你对我六妹真有好意,也未不可….” 听他如此答,柳溥心气窜到了心眼,“当真?” 李未柔瞧他一副热枕模样,偏对懵懂无知的柳舒说起:“怎会有假呢?…是不是,舒妹妹!” 柳舒未曾察觉其话中有话,便是让他二人皆上了心,既应了人又醒了人,可谓两面齐善。 柳舒也忙说,“姐姐说是便是了…” “我说的…”李未柔矫饰了两分,“我既已知溥表哥对我六妹情有独钟…” 见柳溥一阵半含羞,笑意且深,直缓言,“表妹究竟何意?” 李未柔目色微转,“我心中自有办法。” 如此互相放心,柳家若能攀搭上公府的檐舍,也算没白来李家一回。 那面溥舒二人欣喜而归,这会李未柔揣意而思。 只待瞿家人要走,自暗暗藏在府门道中,李甄夫人相送远走身去,直在家门前拦下,瞿辙回身望,不知何意何人,只见一女儿顾盼流连,眉间藏愉,“公子,我欲将此物,赠予你…” 瞿辙意怪,“予我?” 她竟如真尤恳,默默而视。 瞿辙记得她半分眉眼,见她已转身,便收下上了车去。 瞿母探头来问,“可有何事?” “无事,只稍怠了些。” 见他无事,瞿母话说,“入此礼园一日,而瞧那柳娘子,便已大晓其身边皆是依翠偎红,莺声燕语的,唱诵的也不过淫词艳曲…” 虽其母言之过重,瞿辙心下却已认知几分。 瞿母话作他说,“辙儿,你可对那嫡小姐有意…” 瞿辙知她所问何故,“母亲有话且说。” “我便只瞧得那嫡小姐是个好处的性儿,你瞧她自持得体,温文尔雅,难叫人不喜爱…当是徐夫人教束得好,出自徐氏之后,难得不出如此良女…” 瞿辙早有所感,隐见絮絮叨叨,“你若有意与她,如此两家便是亲上加亲,该是极佳的姻缘!” 他即是毫无所虑,“一切谨遵母亲所见。” 瞿母喜不自胜,心结尚解,皆大欢喜。 瞿家人走,孟家的仍是有些事情在夫人堂里耽搁着,孟致也好意与夫人华樊说上几句,原是她说此去还得先去国子学院,才便托她给那处的众公子带物去。 顾婆吩咐备好的吃食书本衣裳一件不落一件不少,全按上了马车,沐和角楼望去,几人在府前含蓄了一阵,才赶忙启程驶动,隐隐自忖。 “小姐,您怎不嘱咐什么?” “我嘱咐什么。” “二位小爷一向与你最为亲近…” 惹人空叹。 缘因何起怨始起,情因何起亲终隙。 夫人时常来合阁坐坐,顺路也来到,房里已端杯送水,窗檐外立了一行人,母亲华樊问,“近日可安适?” 亦沁方答,“姐儿常喝着药,病自然愈发好…” “是啊,夫人多虑了,小姐年纪尚轻,便如初升的太阳,一切皆兴盛着呢!” 华樊安心且罢,只看槐木榻案上零散几纸诗词文章,便拾起来其中来读,“岁暮到头无所止,初暖始起亦由新,凡知柔意与情痴,不谙事俗人皆迷。” 夫人止言,沐和欲收,母亲尤问,“此诗何名?” “沐岁。”母亲只觉女儿大有才情不知其中原委,“极好。”也只问了几句课业上的事,尤说几日院中会请来一宫里的尚仪来教习女红诸礼。 原本因上次平哩一事受牵连之敛疏早已平安释放,沐和有意使她到身边来,便因此问道:“我意想她在阁中,可免再受其害。” 华樊也允,只怕那人儿自己不肯,“原她是个忠贞守诚的,入府便从师了霜子,管教也得当,从未发生过人事端,偏是那平哩是个不好惹的,才让她莫名也受了番罪!”顾婆子说起也叹,“她既不愿来,想来更不是什么攀龙附凤之人,今日有了主子明日就忘了事前恩师的,夫人小姐便别逼她…” 醉心笑着说,“阿婆此话说的,我们姐儿向来不胁逼于人,只是心善极了,才想着让她过来。” 顾婆子嘻嘻笑笑,“怎不知呢,众小姐中就数六姐儿无争无抢的,最是性情娴静。” “古来成大事或名誉远扬者,无一不卧薪尝胆暗自用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们姐儿才是存大智的!”醉心应合。 亦沁则道:“孟子有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又何故不是此理!”那旁醉心笑笑打趣,“莫非亦姐姐要收了姐儿吃食,掀了姐儿袄衫,令她饿着劳着不成,幸亏这会六月时节,若是腊霜天,可受不得!” 亦沁见她满嘴胡话,只做威胁,“夫人阿婆在这呢!你也不安分,蛮礼乱通哉!” 醉心悠哉悠哉,“我不说便是,不说便是了!” 二人上了心,也确回去暗暗说了,老沈氏是个怪通事理的,以为大小姐尊的是柳娘子的意,附的是顺水人情,怎知明日大早请安去,大摇大摆将此事说了通透,惹得李甄华樊一阵耳热目炬,她说的话虽不难听,但凡明里暗里的利弊都一概清楚。 太夫人赶忙通情达意地说,“我们和儿承蒙旁母公子厚爱,只是此事我们说的无理,毕竟嫁的是她!”诸等悉听尊便。 转身李甄返往明园,此番是何缘故,太夫人心知肚明,也无意与他过分撕扯,只见他言,“嫡母真不该将她等接入府来!” “千不该万不该,便皆是我的错,我老妇罪该万死!其罪难恕!”瞧势头不对,李甄也赶忙赔礼,“嫡母言重!此事自然非您罪过,当真是我府罪过,我之罪过!” “你既知关系全府,又何苦说礼…”李甄心内恨,她倒撇得两清,“母亲难道不知,今日她人何意?竟要求娶嫡小姐!” 太夫人也作冷淡,身搭在榻上,底下有人捶脚,“莫非他要娶,你便嫁不成。” “我堂堂国公府,岂能由她们翩翩作势?”李甄怒不可遏,太夫人反见状道:“既然如此,又能如何,莫非你能将她人赶出去?莫是将我赶出去,从此便没了这门亲戚…” 李甄顿而无可奈何,怔怔辞了去,自知每日上朝时,皆有伪善之辈刻意试探柳家人,作茶余饭后之谈资,令他颜面扫地,而今耽误之急已非旁人,若是皇帝起疑,便万劫不复。 想时李甄已抵殿外,俨听檐下一声号传,“曹国公左柱国承一品功臣李甄求见!” 李甄入至内殿,皇帝端坐其首,先声问及:“国公此时所为何事?” 李甄怔怔扬言,“君上明鉴,臣绝无谋诡之心!” 皇帝早知大意,“君上当日所警,臣至今难忘,怎敢有忤逆之意…臣当罪不可恕!” “国公何出此言?谁敢污蔑国公?”李甄缓尽口气,才娓娓道来,“臣罪知不该将待罪之人入我公府,当是与上忤逆作对,可揪其中原由,臣实属无奈…”说时当即俯倒磕了响头,“即卿之无奈,何错之有?” “臣只知如今朝野议论颇休,恐伤了君臣之心…” “你我皆为时局所困,实属无奈罢了!”皇帝竟出此言,非但无怪罪,竟俨将己物暗赐予他以作宽慰。 李甄恍而抬头,才知蒙了心的是自己,竟从未可知,“君上圣明。” 出殿外,李甄隐的一身冷汗荡然无存,只视手中御龙宝匕,即顿然彻悟,“皇上既早已知晓,今意如此。” “公爷意欲何为?”一面行走悄无声息。 李甄岿然而谓:“他既有意于此,我便暗自明白。” 昨日午后黄昏未尽,孟致已递物至国子学院,里头人非令不得出,只使小侍出来接应,连同孟逸身边的元然一齐来的,转手交给二人包袱,也诉明家中近况问籍一阵,那头见伴晨倾耳与元然说话,不知说些什么,与胜心中存疑,这可得了,方回身入院,便纠缠其细问原由,他也一五一十说了。 “公子,瞿公子是如此说的…小的听闻便悄悄告诉您。”孟逸临窗持卷章纷飞,心却空悬,“瞿辙…” 孟逸与其相识在教场师从其家人学过武艺,瞿氏一家,多是武才,也算高门。 一会又自觉此问无益,情愫本就别无道理,可令人叹的,并非你情我愿,而乃命运捉弄。 纸上尤诗一首,‘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 “东西可送到她手上了?”“送到了。” “那便好了。”“大抵小姐送去的,她怎会不收呢。” 这天爷,仿佛知晓人心,该悲时竟能落下泪来。 窗外雨飘风摇,清水拂涟动漪,一滴落入深谭水,久化难忍相思泪。 孟逸知的难忍,李末值知的相思,原是潭深与水清,也何曾可知。 席上众人拈杯饮尽,朱济烨为三弟之事多有费心,时下无人不欲言又止,各中藏有思绪,渐晓世道无易。 李宪举杯来对饮,众人要喝酒,他便奉陪到底,只晓其人脸色寡淡,别的也一概不知。允熙人小事少,却非也只有一日三餐,四季年年,不过日益长(zhang)忧更长(chang)。 只听得窗外雨歇风停,不远之处扬起一枝空笛声,独楼阁上,垂水而立,视之千里,水波澜澜,轻桡泛舟,笛消意浅,檐高花低,廊润草湿。 痛的有心人,哀伤以为籍。 酒能醉千回,世间无顺遂。 众人穿行其间,李末值嘴中喃喃,亦如醉如痴。 “若是能有人为我而醉,此生值了!”朱济烨俯身倚廊上吞吐时,孟逸抬首一脉泪已释下。 “王爷公子们,快回去休憩吧…”侍子骁甘在劝,独耿成丘蕖未醉,且将他等安送回室才离去。 耿丘二人沿岸而行,仰头尤可观书阁伫立,“真不知他们几人怎会如此?”丘蕖静言,四周皆寂,“若世上众可说理,便无憾悲可言了。” 耿成沉稳,向来诸事看得通透,只见他问,“高平郡王家中三弟平阳郡王之事你可听说?” “略知一二。” “城中公然闹事,他虽为庶子,此事也必将牵涉晋王府。”耿成见他有意提及,便觉言意深重。 “不过此事也并非无转寰余地,我与三王素有交集,此事案中人,便是他府门子,我愿与他说明,令他宽放平阳王一条生路,也算饶了晋王府家!” 耿成多日深知朱济烨为此事而忧而扰,此时也替他言谢过丘蕖。 此丘蕖者,乃淇国公丘福长孙是也,因丘公原为燕属臣,如今临朝首功封爵,列位第一功臣,丘蕖自然随之初入国子监读书,便是前几日才来,虽与其仍未深交,却已初识颇有好感。 谈及高昭王,此人乃王妃与帝之第三子朱高燧,新朝三大皇子其三,故作三王,三王与丘府联系密切,因原配王妃徐氏纵态弑人,又数载无子而当废,今上有意将丘公长孙女丘芷言赐予他作继妃,偏此高昭王性情冷淡,处事不拘,无论何命与吩咐皆以拒,尤此,能与他对立相言之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公子何故与王爷提及呢….”连王府小侍掖深都不忍劝犯嘀咕,燕王临朝,本就令众王忌惮危机,如今晋老王爷已死,晋王府的地位必然大不如前,而此时高昭王为新帝子,无论如何,是人皆能看清的其中局势,偏袒与谁,于两府皆是不利。势必任由外人揣度众王亲族之间不睦共存,而触及君上颜面王室尊威。 侍子在前引路,丘蕖沿廊上正室,言其纵心殿,是为三王府正殿,因时常在此接应外客。 “丘公子,您请稍待片刻!”掖深奔走曲廊,直通后庭,屏后经传见,屏内一身影挥剑如雨,举止似风,促急缓慢,行云流水。 忽而掖深的一寸步触梢风声,厉剑飞扑朝向,怵地惊魂,定在靶上入木三分,风清摇荡中闪着明光。 “殿下,丘公子有事求见。”掖深沉着头,两手作揖状默立。 三王未回身去,旁侧一侍最砚横眉竖目,上前拔剑,剑挥向掖深落稳,人往殿央而去。 廊中颢天当头,树影招风,“王爷,丘公子此次来可是为了晋王府一事?” 两侍紧随其后,不曾轻举。不知他是问是明,最砚隐隐对语,“王爷自有定数,无须多问。” 李未柔与柳家人去给太夫人请安时碰见,老沈氏忙不迭地拉住她说话,竟巴不得地要成全了柳溥的一片痴心,询她有何办法。 “外祖母可别会错了意,娘亲从未答应过要给溥表哥与四妹说亲…”她睁眼旁观,更令柳子慌了神,“表妹此话可当真不得!昨日若是我们过急,今后改正便是,你可不能撇了干系,说与你无关!” 老沈氏一面憋足了气,一面和颜悦色地过来求,“大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如今我们处境,哪还有利可图?不过想给溥儿寻门好亲事…” 李未柔不慌掩口揶揄,忙从她手中脱出手来,“外祖母何必多扰?” “怎能不扰!”老沈氏严声一句,转过身冷眼置气,柳舒尽管怯怯懦懦,抚背拉肩地,又惹得她不顺,推她一阵,虚张声势,“你忙什么?你倒是一点儿不急,我柳家出去的,没一个好东西!” 谁便清楚,话里有话。李未柔抬了眼皮,神色略微厉地说了句,“外祖母这是做什么?” “能做什么?做什么不是我们小姐替着?”柳舒旁的董儿没了好气,直言不快。 柳舒一心劝她,怕也是劝不住的,“替着?替什么?你一口一啐地,怕是别人不知道你故意拿人气受?”平哩疾言倨色斥出声去,两人便不依不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绘声绘色… 李未柔扬了眉头,一掌响响打在平哩脸上,“住口!” 那董儿忽怵目,无风不成浪,寂寥无声敢出。 柳关氏实属看不过去,为了娶妻像是求着也不止不休,不禁将脸丢尽,又自讨了没趣。 “够了,既是嫡小姐无意,我等有何必一厢情愿,未必是非人不可呢。” 各人听地,悄无声息。 柳溥却失了心魔,似求似怪道,“母亲怎如此说得!孩儿,孩儿若不能娶她为妻,那便终身不娶了!” 柳关氏恨铁不成钢,却无计可施,老沈氏才撩乱了浑水挑明地说,“此事当真是不成了!” 明里暗里皆是冲李未柔说。 不惊声色,她便笑意深长,渐渐说道,“此事,未不可,亦在人为。” 其人不曾作声,只静静听她计深远谋。才紧了喉张了神,觉忿而转喜,大喜过望。 众人相对而去,平哩方才受辱,此时黯然无色,李未柔眼瞧安然自若,“怎么,怪我打了你?” 个中滋味,她嘴里抵着牙,“自然有小姐您的道理。” “想不到,竟一语成箴。”梢头鸟莺莺燕燕,再是年载最盛之时,鼠蛇蝼蚁飞禽走兽便全已出洞。 “如今她人与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那面说。 “我们自然能全身而退。”那面笑。 殿上纂一建马驾雾图,全身未用宝镂玉砌,只木刻雕琢,便可见双目传神栩栩如生,摄人无尽,其上双翅展起,大飞腾空。 丘蕖端坐许久,与他喝茶叙事,此行便以实相告,那三王朱高燧撷杯低眉,目若孤鹰伫,态傲俯沉夕,举止无神显,静赜(ze)隐之极。 “我本念及他等为王侯,不忍而至不敢生事,怎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竟将我儿捋走,至其至今未归!平下恳请王爷断裁!”其父董子庄,久以面无血色,目销神断,痛心疾首,跪倒在人跟前。 “真相究竟出自谁手,谁对谁错便一目了然。”三王令将知情人押来,亲自审询。 派使皆无果而归,不曾寻其踪影,院中人无一得知,作畏声惧。 忽闻其讯,人皆惊怪,众所周知那朱济熿凶狠顽劣,竟成想他不择手段胆大妄为至此,“肯求王爷将此事彻查到底!” 众议纷起,随声附和,“请王爷断裁!” 丘蕖在座俨问,“你何故说他人欲捋走你儿?” 董子庄泣涕横流,“我儿虽不堪,也不至屡教不改,平阳郡王将其掳走,原由却不得而知!” 董子庄忿然作色,言辞坚毅。 “王爷,此事依我所鉴,应当彻查!”丘蕖视其横眉冷目,轻举慎思。 张侯府,张信回府高门入堂,室内门前四扇大开雕花窗,太极纹衔如意腾,柱梁琅琊明黄灯,靠墙通遍一面山水画壁,其散坐宽榻,本随性慵懒,即有人盛水端盆,濯手洗净,脱帽更衣,人来供食泡茶,“侯爷!” 他往外稍去,方坐下休憩,杯起心静,忽而门外冒冒失失,冲撞进来,“侯爷,院中有人异议,已然打起来!” 张信不禁怪,岂愤,“此等也来烦扰?我竟养着一群废物!” 侍子吴措(cuo)厉声咄之,那仆人却嗫嚅不清,“是为,为公子豢养外室之事…” 张信入喉忽哽,差点儿一口吐出来,惊愕时久,“你说什么…” “她等皆因公子在豢养外室而议。”吴措警惕责骂,张信已奔走外廊,见其状,人纷争论不休,一团乱麻不成体统,恼羞成怒,疾言对一人斥道:“你说!快说!”众人沉寂如鸦。 那人哽咽着回,“公子在外养一外室…名叫单芬的。”此番算是逃不掉了,连名见姓之确凿令人窒息蹙然,张信五内翻涌,只怕事出而耻。 “叮嘱府中看紧口舌,若有违的,杀!” “是!”其人被引外处一院落附近,虽偏僻而未寻常人家可居,竟也更为恳确心中所虑,张信气冲如山,只带人冲入院中,正巧单芬安然自若地院中游走,肚已显怀,便更醒人耳目,见来人气势汹汹,单芬心神不宁,身扶沈奴竟恍然倒地殃及,语气哀求,“侯爷!侯爷恕罪!奴子什么都不知,奴只是奉夫人之命,照顾公子外妾!” 第15章 提笔一记良辰梦 跪地痛泣,磕破额头,“侯爷,还请侯爷看在张氏子嗣的份上莫要加罪!小女万死不辞!只求留下肚中胎儿!” 张信大怒难平,吴措却耳边箴言,“侯爷,此毕竟为侯府血脉….” 于此,事发之时,单芬竟急悲攻心而倒,众人见势奇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即送返府邸医治。 少时,夫人崔琇肙及知情人等皆押抵堂内,张信雷霆之怒,诸等无可奈何,万念俱灰。 “侯爷,妻本无话可说,可您需深思,那女怀的,终究是我们张氏之子!”崔琇肙泪如涟下,身旁跪伏如泣鬼神。 “哼!你竟知晓!竟还敢瞒着本侯?啊!”张信托其下颚,狠狠抛甩,正巧被推撞于尖利一角,血流不止,众人惊魂落魄。 忽传医师,提厢跪下,怔怔道来,“回侯爷!那姑娘,已胎死腹中!”医师已惊出一身冷汗,鲜少见病似早生子胎本健稳,竟无由而死。 未再询理,张信一半哀,一半释,命将那单芬即日驱逐出府,便给些银两告慰封口,即将公子张镛捉来,亲自处刑。 崔琇肙悲不自己,闻其令而满头血红哀声求饶,“侯爷!镛儿虽罪大而不至此!皆是…皆是那女下作勾引,他才枉入歧途啊!侯爷!侯爷!…” 她如何求已无济于事,张信此时意断,肆声痛斥,“你有何颜面与我说这些?你教养出来的好儿,丢尽了我这张老脸!让本侯何以颜面见列祖列宗!” 一抛而起,袖长而流,他竟要打崔氏,旁齐奴倏忽拦住其身,脚下跪而磕头如捣蒜,“侯爷!夫人并不知情!皆乃我眼瞎了心虎壮了胆,竟擅作主张将其搁置外院,只求要罚便罚了我这条贱命吧…”央求不止,互偎相泣,“夫人确不知情啊!” “好啊!好一个不知情!你若不知情,能惹得府中上下可知吗?你竟无知?还能姑息养奸!竟权当本侯死了?”张信手起袖掀,诸等再无所望。 崔琇肙禁足三日不进食,张镛受刑家法身心俱死,外院沈奴罪作助纣为虐,忤逆主家,原以宽恕不得已为之,挨几十板死罪则免活罪难逃。 齐奴而被赶出府去。 侍子紧紧跟跟,盛庸已抵王府堂上,徐允恭在此等候多时,起身请坐,他却先言,“将军可有对策?”实则他心早有定义,不过使之更坚定不移。 盛庸便装身挺,迟迟说道:“国公,依我鉴,此事应立即禀告君上。” “自然,将军与我所见相同,可仍有一虑,望将军高见。” “不敢。”盛庸抬眉低头,“小姐她毕竟为女儿家,此事一出,恐怕其声誉…难保罢…” 立身侧的左阵不语,却已知盛庸大意,方抬手他去,一阵回来时,既手中端案,悄然呈上,“国公,在场搜查到的诸多其中,此匕首之上刻有谷符,无论此事与谷王是否有关,吾等都该一查到底,既不枉了好人,亦不放过恶徒!” 徐允恭疑虑片思,“额…将军,将军此番已帮了大忙,不敢再扰烦!” 虽往来客套,却暗自揣度,盛庸究竟何意,若查出真凶必然能还妙锦一个公道,可又将其名节置于何地,徐允恭不忍不得已。 盛庸作揖辞别,马匹在府前已停停走走多日,更令人心生芥蒂与猜疑,便是徐公想表之意。 “公家来了。”祁容通传罢,允恭已入房室,尤见徐妙锦与贾老夫人正帘边对坐,互相间设桌下棋,闲情雅致。 “母亲!” 妙锦见人示笑,“你来了…”贾老夫人命人请坐,国公便坐在堂下,见语笑间妙锦心情初好,想是伤势多有良愈,心中多有不忍将事与之当面诉请,而与其愿违。 “国公此来何意啊。”老夫人转头见他嘴边喝茶,许久才回,“母亲,妙锦之事…” “还有何事啊?”老夫人正与儿徐允恭说话,妙锦落白子,不由领人神往,国公隐意为不便,而老夫人却笑,“公家有何事,在此说吧。” 仍有不忍,多有迟虑,“就在此说!” 徐允恭与其对视,她竟再笑,“说说,瞧瞧老妇猜没猜中!” “我与将军商议,因在林中发现匕首,匕首之上,刻有谷王军纹样,所出有故,恐上告君上!”贾老夫人早意想此念,只思绪更甚,落子黑棋。 国公视其许久默默无语,才定论,“此事为儿为兄,允恭必定办妥!” 他且辞退半步,一语方出,“慢!” 回神而来,“公家打算如何定论?”老夫人睽睽视之。 无言便是定论,“便以实情诉告于上!” 且谈道,“儿知此事必将牵涉锦儿清誉,故....” “若此事涉及皇室呢?”不知她何意,才假借说开,“若此事与皇室无关,便真相大明,知谁,妄图迫害锦儿....” 贾老夫人便问,“是历城侯之意,还是国公之意。”孜宿收白棋,围局。 妙锦心绪难定,一切她皆看在眼中,徐允恭道:“便算,儿之意。”其有所顾忌,方悉数实情,“祁容禀,此乃盛庸之意。” “他是不想负责啊!” “母亲...”妙锦不由释,是想为其辨,却知其有多熟悉盛庸为人。 “无碍,他若无意,何作多情!”贾老夫人言语时刻提醒着徐妙锦,身处世家的严谨与不露声色,要凌驾于人世情谊。 老夫人神情渐重,不由顾思泛上心头,“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儿...身处后宫,大不如前,君家的恩重,有多少啊...” 无以续棋。 众人才明了,未语即定论。 徐允恭倾身在道:“此事不宜声张,对谁而言,都是没落。” “待查明真相,我要亲审!”黑子声声落在案盘,行径已定,棋局难料。“是,一切听母亲的。” 花开莫待空折枝,世间情谊皆罪过, 何以月圆见月光,提笔一记良辰梦。 这头徐妙锦思绪萦结,任凭旁人抚慰万千,也抵不过解铃人。 “姐儿,将军来了。” 盛庸请进来,俨是隔帘相看,见他卷袍而坐,“多日不曾看望,还望徐小姐莫怪。”到底是生分的,引她想起昔日学马之景,只见窗外雨蒙蒙,春意萧条。 “将军见外,可唤我妙锦就好。” 盛庸不曾言,想来近日之事心中自有思量,也知她意,却不惹说,“将军可还记得当日学马…” “记得。”妙锦微动眉蹙,空叹一脉所感,“只怕,我再也不能骑马了。” 盛庸疑,也道,“小姐金枝玉叶,既是王府一脉,怎得无越人之处,何苦学此劳神之术?” “将军从前可未如此拘礼,妙锦也一直觉得将军不是拘礼之人…”帘外人抬眼翘首,权当自己不复了,徐妙锦也直说,“将军不必为此事责难,妙锦可知,不受将军心思,无故强求呢…” 见其声断意消,盛庸亦解,“多谢小姐成全。” 便是成全二字,令人哀其不幸,妙锦自当负心流水,往心不遂,也任由不了天爷,泪已拭下,人渐起身。 檐外的仆人撑伞,并行而出,这雨落得泠泠仃仃,漂泊无定。 缘由瞿氏母子入府接程,柳娘子置办周全,如今能执掌家中管事的非她合适不过,便将钱管事助协将近月余杂事宜清理干净。 “既是我当权,诸事该理则理,该清则清。” “是。”钱管事布衣躬身座前,见其摊帐于案,一一对照。不是这儿短缺,便是那儿紧凑。 “连日府中开销极大,此事我等做下人的,无能左右。” 谅其老朽,也见其位高权重,柳明絻仍未说长道短,却有奴人扑出来说,“娘子可要查查,各房的账户不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油溢一个旱乏的,总不是个道理…” “道理…你等想何道理?”刘奴轻言,那婢子才说,“我本无事的,只是近来管事不明,偏得太宽,我们也不知说什么,如今下去,何时到头…” 钱管事朝她抛了一眼,又回过头恭敬道:“娘子倒也明见的,我管府中岂非一日两日,若早如她们口中妄言,只怕早崩塌不堪了。” 柳明絻抚眉动目,直叫那人抬起头来,“娘子可还记得我,我正是二小姐房中的。” 刘奴思了思,方回,“记得,那日是你替二小姐传的话。” “是…我本不该多说,亦为小姐房中人,可近日又使内院做事,而筹钱却渐消了。” “她所言为真?”刘奴侧身将人请大丫头泉儿,她进来回,“近日姜姑娘确是在内院干活的…” “都做什么事?” “像顾花养草,洒水浇木的。”姜依也认,“那上奴与侍婢可有区分?” “回娘子,本有别,只是前月出府的也多,今儿才无人差使呢。” 柳明絻翻卷,详见薄上记:上奴,侍子,侍婢,皆以杂设,近侍,供行,出行,常事而分。 “既然有别,必按有别的来算,可将这儿的牌到那去,那儿的这儿浑,岂不乱了?”柳明絻提湘管,盯其人,至于谁人,必心中有鬼与磊落光明,所分不过其二。 “依奴劝,即将每院之人会齐,各自对面,也好以此警惕。” “按你说的办。”昏过半晌,也尽人事,至将歇之时,众人往内院去,立满穿堂的,庭廊上人人翘首以待。 “今娘子管家,诸事必与你们诉清,如何小事大事,大祸小祸,若非有人瞧见,自当眼不见不实,更无心纠缠至此,若坏肠不除偷闲不究,这国公府成何体统…”远可观柳明絻上衫下裙立台阶上,披件团花风衣,其身姿更羡艳众人。递与泉儿账薄,只管往檐下管事手中送时。 其口中念念有词,“且将各院各室,皆分详下则,上奴二别,近侍只管伺候主,供行出行等,侍婢二别,一者只管院阁众室门外事,杂陈清理,二者只管门内事,备物接设。再有事中轩,膳厨二别,衣布二别,食粮二别,轩院另设三人杂事,轮更替班,私医塾再添二位医,即另供二人助徒…” “是。”奴仆散尽,独每户主事一人掌一册,书定规矩:一不可胡闹干事,自视其职,遇违者告之,二不可寻机偷闲,互为替事,遇违者罚之,三不可大惹作乱,自恃恼羞,遇违者遣之。 言:各院添设二位主事,分管侍奉,尔等如下详知,莫可逆,尤可究。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与之长行而莫棋之憾,尤深痛孟逸之心。一会与胜正门前招呼,却引进二位人来,“公子,家中小姐正找你。” 他便拾起心神正侧眼而视,孟致与身前婢子已行至梅花低案前,“你来了。” 孟致低声回,“听闻休哥哥极爱我家中桃果,今日顺便也送些来兄长尝尝…” “坐。”隐觉其心绪不佳,小婢落下匣盒退去,孟致下身跪伏,席地而坐,“怎么…你末休哥哥不喜欢?” “怎会。”刹时她即答,然再无言语。 孟致抿嘴不知事故,直将匣盘中鲜果递至他目下,孟逸多眼不看,看亦心绪荡然,“你末休哥哥不喜欢,便送到我这儿来了?…” “哼哼...”孟致只怀笑,口里吃着不作声。“便知道你是个忘亲兄的好妹妹!” 孟致急急道,“才没有!这份,是致儿特意留的,那份,末休哥哥已收了。” 孟逸即含笑视之,“如此,你且放这罢。” 小心放下,孟致方与他说起近日家中事,却想他也正心思其一处,未问而先知,她正言之那日去李府与瞿家人相见之事,又说可否托其兄李末休回信问问,毕竟她也正为中所忧,又何知孟逸心中有苦难言。 “兄长可知,沐和妹妹究竟何意…是否对那瞿子有意?”孟逸心头正念,倘若他能懂其意,便不会落此一无所知之境,既伤了自己心更伤了自己人。 “她若有意,你我又能如何…” 孟逸眼中带笑,蛮不信此,“怎会呢,沐和妹妹她,定是心中已有所属,怎会一心二用呢?” 她眼瞧着孟逸,“兄长你说是不是?” 若无一心二用,世间便无虚华辞藻,便也无多情才子佳人,风流吟诗词人,却也执迷于书情写义,却怎如‘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那面孟致辞去,却余下其无尽烦扰。 剪窗阁下,风飘柳去,絮落花埋,春去夏新。 “今日阳正好,姐儿怎不出去走走?” 李沐和笔下一幅墨迹未干,画边一卷诗书,“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醉心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小姐,此可是您今日新读之诗?可我却奇,并无人下棋,更无人清泉边,岂不身临其境了…” 沐和指落卷面,只暗暗心意悠长,“心中有境,自然临境了。” 醉心将信,偶时风起波澜,湖水清如云,谭深静如谧。 此时已有人暗中府外马车侯,人去而马奔,蒙眼安处一剑刺死,人身即被抛马下,丢入巷道。 三王势大,朱济熿此举,轻伤三王门子性命,本以重惹了王贵,而丘国公子爷丘蕖相求,三王望时无理不彻查大审。 “尽知三王英勇果决,而非睚眦必报,然王爷既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那位晋王府官史毫不避讳,却想那朱济熿怎是善忠言弃逆耳之人,相比三王,其却有仇必报,有怨必结。 “你是觉得,本王会怕?老子何时怕过?”那于晏虽知朱济熿背靠二王朱高煦才日异嚣张跋扈,却不得不为全府安危而忧,忠言劝道,“王爷自然不为畏惧,可此时京都,三王爷执掌权势,您岂非不知啊…” 栗栗自危而人天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朱济熿才觉此情非常,只见近侍难中生计,“郡王,我们虽伤了三王薄面,而为见得其会为了小小一门子伤了与二王爷之间情分,此事,还得去求二王爷…” 朱济熿脸面尤薄而求生欲望颇切,只知无能倚靠晋王府,此事只能身去求见二王朱高煦。 门俾容通传,侍子引人入正殿,京中情景,唯二王洞悉不过,此事他尤耳闻。 二王朱高煦称高阳王,彼时靖难一役,二王助帝大破夺朝,自然功高位重,世人皆对其敬仰畏惧,是为日后储君首选。 因而二王朱高煦颇为恃宠,与朱济熿等人品行同流,皆来凶悍胡为,傲视不端。 “宣他进来。” 朱济熿已进来,头低而身卑,正瞧二王大为惊异,“怎么,你也自危不成?” “庶子无错,只是倒霉了些…” “既然如此,来府是想让我给你作主了?”“既然无错,要本王为你作何主啊?” 这时人正请,其侧身在宽榻坐下,婢奴奉茶,瞧他紧接道,“自然。” 二王冷哼,酒杯泼水,一若摔下,却丢落朱济熿眼前,令他寒毛竖立,细听而无言,迟迟一口热茶吞下,二王挑眉横目,“郡王不知何意啊!...” 朱济熿滚爬,直往座下,躬身伏地,徒手捡拾,引朱高煦迎面大乐,笑声冽冽,未及他身起,掀袖对饮,“来人!...”朱济熿佝偻如猴,只隐隐抬头而视,“给本王拿酒来!”见何动静,侍女送酒,揽腰倒入高阳王怀中,此景已是见之习常,却仍令人警觉而不曾半分松懈,“来!本王敬你!”朱高煦只手抬袖,见他俯跪自顾,婢奴在旁端盏递进,“郡王...”朱济熿见她堆笑视之,心中自有愤而不能显,终究清醒,伸手立刻饮下。 朱高煦且得意痛快,也便只手将女甩开,那几人暗暗退去,“此事本王自然能帮你,可你凭什么以为,本王会妄断?” 朱济熿吞酒如药,稍定心思,“王爷必然不会,只是禀事...”其目睁如牛,言语谨慎。 朱高煦神收立起,声如洪钟,“你放心!本王,自然替你作主!” 想此二王绝非善诸,杀人如麻,残忍凶悍,便居心而辞,再不敢过分奢求。被召而回,暗问详细。 第16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朱济烨清醒时,才知耿成为他家事相求了丘府公子丘蕖,心中不甚感激,却也闻其此案多日参与未果而忧,众知那高昭王,绝非不能决断一时之人,何况一桩门子之事,既未伤及性命,便也有转寰余地,只是不能武断,大概与二王参与其中有干系。 “此案王爷自有处置,郡王切莫为此伤神…”朱济烨并非多谢之人,却也自饮下几杯,以此丘蕖谢礼。 “如今科考在即,济熿之事毕竟只是他事,你该全心附注其上…”耿成劝道。 直见李末休,孟逸对坐,便也以此语诫于二人,奈何他人心如浮萍,不曾停落,怎能听信入耳?那面朱济烨驳道:“怎会是他人事?我不可不管…”他垂首点头,自顾自话时,迎而进来,披风长袍,“快!来坐!” 李宪请时,二人言谈正欢,尤问何故,那二人为同胞兄弟,皆是都督佥事陈瑄之子,其二陈佐陈俨,门外侍子忙帮着脱衣,只见那披风上掸下雨尘,李旭朝向笑逐颜开,“你们二人,便是天爷知你二人未准时赴宴,才来惩罚的…” “我正道呢,却被你说中了!”虽是一母同胞,二人性情却有不同,前者热情开脱,后者宁静自逸,“你们二人看见什么?如此惊奇?”李末值盘问。 只见窗外雨意扬洒,竟持续不断,“我二人是瞧着雨从早至晚一直未停,便想起几句诗来…” 李旭所问陈佐,“哪几句诗?” “自然乃杜甫的晨雨!”二人一面说,一面吟,对巧双簧,“小雨晨光内,初来叶上闻。雾交才洒地,风逆旋随云。暂起柴荆色,轻沾鸟兽群。麝香山一半,亭午未全分。”李宪犹觉陈俨读得快意,却少了几分诗中的柔细,便抬头问耿成,“言穆觉得如何?” 两人相互摇头,只示不对,“那请耿兄来吟!”陈佐大方招呼,而显墙边二人,心忧无兴。 陈氏二子接了小侍手中热茶,侧耳听耿成情谊深远,“小雨晨光内,初来叶上闻…” “下雨了。” “是。”只闻人声,未闻雨声,“公子…”元然正瞧他往窗栏走去,启户而望,雨微而帘浅,雾蒙而山薄。 心中几分欣喜不知所以,身后轻声有人在道,“何时下的雨?” 那面吟诗的闭了口,享情的余了心,大家四下打探,才知众人说的许久,孟逸竟全然不觉了。 于是朱济烨快笑浅嘘,“我还以为文怀是在自吟自思,没承想惘然不知…”引诸子平中生澜,娱娱乐乐。 孟逸自默不知从何而喜,自觉心思不在此处,便随廊冒雨而去。 元然实在不知孟逸心中所感,一会竟露出笑来,“公子为何而喜?” 孟逸抬首见众人欢愉,才自觉欢愉,却不是为此欢愉,又不知为何而愉,尤为思物。“为他们而喜。” “为他们?”元然才觉其见雨而喜,或是口中的他物而喜。 多时不见与胜踪迹,才知自遣回家,不知为何事。正当出门去,他正迎面而来,元然便心生玩笑话,口说玩笑话,“你..不会是...去会什么人了吧...” 与胜见他怪嗔,“会什么人?瞧你那样儿,唉...” 元然一知半解,他是刻意损苦自己,还是话中有话,迎面追去,只见三步并作两步,“你等等,你说清楚,你去哪了?” 与胜似笑非笑,欲笑又闷,“你啊...不知者无罪!” “你这个蛮子,故作玄虚!”元然僵持要走,才被他拉回,“跑什么,莫非你不想知道我去了哪,干了什么?” 他且满心疑惑,“我啊,真不该去!”说时忒没劲儿,“你瞧我看见什么?” “看见什么?” 噔一声敲得元然脑瓜儿疼,偷听未着还反倒蚀把米,“你说你,榆木脑袋!” 元然翩翩置气,“不听了不听了!” 与胜又伸手将他拽回,“回来!” 见他鼓着脸,红彤彤的脸蛋,“公子为何放心不下?还不是因为六小姐?他怕小姐误遇歹人,将她骗了去...”与胜走在前,元然回,“瞿公子智勇双全,怎会是歹人!” “谁说他是歹人了!我不过打个比喻...” “那,那小姐也不是呆子,如此聪颖怎会被骗?” “自然!自然!只是公子放心不下。”与胜深吸了口气,在廊外倚上,又唉了两声,“那你此次回家,是为了此事?” “是...我不但回家去,还探得一件事...”元然不以为怪,他常以虚实,假亦真时真亦假,“你便说...你打听到了何事?” “我非但打听到,还亲眼目睹。” 未等元然再问,“你说小姐怎会答应与那瞿辙二人私会...” “什么私会,小心你差事不要了!怎用如此不堪之词?” “再说你怎知是小姐,而非其他人...” 与胜也以为怪,“若非小姐,恐你我不必大惊小怪。” “那时我跟去相约出,远望门前停着我们公府的车...”元然忙不迭驳,“公府出行,何止嫡小姐一人?” 与胜见他不轻信,也以为己不信之理,“公府自然不止小姐一人,而与那瞿辙相识并相约者,还会有谁?” 四面肃静,二人心生顾虑,才心不在焉,双入房室内,却问窗边孟逸安否,孟逸持卷中停,反问与胜,“你回府,去做什么。?” 与胜轻解,“无事,只是夫人托我带物关切。” 孟逸未语,只静声向二人望去,谁知元然是个不善谎骗又不禁游说的,三缄其口“公子...与胜探得...探得一事。” 与胜与元然咕哝,“休说!”语焉不详,“今日我回的是李府,一是为公子去,二是...小的打听到,六小姐似乎与瞿公子约定了一处去所...便在他等之前候于寒来馆前,想一探究竟,谁知雨大竟有人去,我欲进门问详,而内门户紧锁,不得人擅人入,我便询门俾,他人却说...来者当真为公府小姐!” 雨大而人去,孟逸听闻于此,已心内大明,“不必说了。” 元然跟随前去,“小姐绝非答应与之相会,或是托人致歉去了。”孟逸转身往书案去,卷落而笔起,“似乎其中之事,有公子不知情的...” “何事不知。”与胜无以作答,犹解其虑,“小姐不过与那瞿辙博一面之缘,也并非决议终身,公子不必多扰!” “他们二人,何来缘分!”一笔掸出半卷,墨深画浅。 人出馆门,公子未以相送,小姐已上马车,门前俾子不及防,车匹正驶,未惊风声,诡秘中匕出而刺中,当首刺中车夫,瞬息马惊人心涣散,车夫倒地,马匹奔出,车中人颠倒惊吓,马下人未及顿足无措,已被赶杀惨厉,其中一百姓被擒拿,变乱中魂惭色褫,“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我问你...”那民被逮,头缩爪收,“谁是天下的主?”神惧胆寒,“大人...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我来告诉你!”揪弄摆布,“我们主,才是天下的主!” “我们主,才是天下的主!”小民万死不敢否,更不敢违逆,“快!都给我跪下!”“跪下!跪下!” “快叩拜天下主!”那些徒子猖狂豪恣,似乎未曾顾忌,无以为惧, “叩谢天下主!叩谢天下主!...”道旁哄抢逃忙,人心惶惶,众役厮皆以受掳被杀,有见其手持剑匕,皆以行装齐一隐秘,武艺高深。 “将军,道中众徒行凶!国公小姐陷险!”风波再起,寒来馆内措不及时,瞿辙领百侍冲出门去,援者直从四面一拥而上,将巷道围得人尽皆知,人人自危。 众徒却如神出鬼没,顷刻争斗中销声匿迹,遁迹潜形。瞿辙人马至时早已人伤劫后,才察觉事已有卫军在此与之殊死搏斗过,人中亦有行凶徒子尸首,那些未曾蒙面,多以相似行迹,刺杀威胁。 “此处还有何人来过?”“不知,或是已人去楼空!” “将军!公府小姐安然无恙!”瞿辙如释重负,更疑行凶者何人,寻机达成何计。 “将小姐送回府中,稍时我将亲至府上赔罪!”“是!” 国公府,已有侍子回道禀告,李甄速遣众侍前去施救,却在半途接应了小姐的车马,平安无事送回府中。 “小姐受了惊吓,快扶回房间!”并使众仆常伴左右,不得擅离。 李甄堂中接应外客,瞿辙已人前赔罪,“乃世侄疏忽,本该亲自送小姐回府,才酿成如今惨状!” 夫人华樊心有余悸,又不知之中何事,才有如此变动,李甄直言与其无关,他已尽善尽美,此时必将彻查到底。 “世侄有些话,须与叔父说明!” “愿闻其详!” “那些恶徒手持刀刃,轻易能将公府众侍捕杀,绝非一般人等!”李甄多有顾虑,又心思如密,方闻陈耳禀道:“公爷,在场搜寻到一余徒,恐其有话要说,已带至堂外!” “快押进来!” 将徒子带入,其先以舌尖嘴硬,什么也不肯说,后命对其严刑,他才如实招认,乃受谷王亲使,诛杀世家子弟,以震慑百官,而正其位,“我们主是天下主!终有一日成就霸业!”说时一手从足膝中掏出一柄短匕,自刺胸腹,意图自尽。 众人愕然,惶恐犹甚,惊愕之余再去探查时,他已身亡断气。 “你们怎么办事的!竟让他有迹可循!刀匕藏于足靴中也一无所知!” 侍等俯首,徐夫人自请而去,瞿辙说,“若叔父肯再信于我,世侄愿亲手查出真凶!” 李甄郁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自省无言。 国子监院,得知公府小姐遇刺,孟逸追时已晚。 不顾出门救人,早已心劳意冗,此时人已回府无恙,也非心落尘埃,波澜不惊,直抵府门归来,正遇其匆忙赶至,众人不由叹二人情深,人善意重。 李末休兄弟二人与孟逸皆先去沐和处,心怀忧虑不测,直至阁楼外,才现廊外俯首默立众多人,“公子!公子!...”皆问安时黯然丧气,愈渐痛由心间,孟逸闯入室内,一片安宁,却反常颇奇,李末值不禁探去,帘幕中人不见踪迹,二人入时,方起身显出,侍奴脚步一如放缓,孟逸急忙拨帘踏入,映入眼中。 末休末值搁了眼,神色更浓,而孟逸眼中,却是她素面未尘染,新衣未尘侵。 心中百感交集成绪,浮现双目,他却未出声,直在沐和语问久后,“孟师兄...” 她身起独立,孟逸心如丢进万丈深谷,再无回音,而旁人皆忧中藏愉。李末值才挽手打量沐和上下,“妹妹无事,我等便放心了!你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孟逸不知何意出口,心中已数尽叹愉,‘幸好非你。’ 徐夫人抬手间,二儿往前去,孟逸独注而不能移,“休儿值儿...遇险的是你长姐,而非和儿,适时你们去看看她。” 李末值异奇,“为何与瞿大哥约定的非和妹而是长姐?” 原之昨日李未柔至阁中,说有事与议。 ‘我知妹妹与瞿公子约定之事,只是明日外家表哥欲见妹妹一面,同在一家中,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若妄了他的意,恐不太好看…’ ‘他有何事要见我?’ ‘这我便不清了,只是与瞿公子相约又不赴不好,妹妹放心,长姐代你去,你安心与柳表哥见面就是。’ 恐沐和无以为拒,孟逸听时心犹不快,竟想将几日多时所想一一表明,才能将此些烦扰摘去。 李末休听得入神,问,“那你是否去了?”孟逸亦有心望去,醉心不禁冷笑,“小姐既拒,又怎会去?” “我让音如替我向他请辞,不必会意。”沐和所言,进在孟逸耳中如风如沐,令他心绪渐好。 李末值叹,“他不会会错了意,自以为和妹与他有些什么吧…” “约定在那处,意欲何为?”李末值不忿固觉无耻。 说时外头进来一个生面的仆子,“夫人,公子…公爷请嫡小姐这时往憬堂去。” “可知何事?”夫人问。 “也无大事,只是瞿家公子有意与小姐当面致歉!”那老仆满面言笑,似乎钱管事手下的严姓人。 沐和并非孤身一人去,院外还有人随。已至憬堂,仆子引她入园内,却只见瞿辙一人留此,而无旁人。 瞿辙迎面而来,未闻是否有恙,口中不禁问,“小姐一人来?” “是。” “小姐为何不赴?”他急道。 “瞿公子,那日我已言….”瞿辙转眼笑,“是,小姐未来,乃是自然。” 忽又急于诉说,“可小姐又可知…瞿子心系于你,那时听闻你遇险,我心犹如刀刺般疼…”他愈加举止轻泛起来,伸手欲攥住她手,怎知沐和退避,“小姐可知,若瞿子再见不到你,此生尤憾…” 憬园为内园,彼时鲜少人行,以公爷请见为由,此时却留瞿辙一人与己共处,而无其余踪影,为父李甄,当真煞费苦心。 沐和觉察不异,他竟如疯魔,与当日判若两人,愈发向前… 瞿辙之手被人钳制,令他大为失色。 “住手!” 抬头方醒,惊见眼前人,“孟逸…” 沐和退避,见其对立当中,“瞿大哥,何事如此着急。” 瞿辙忍俊不禁道,“文怀何时回来?竟未听叔父提及…” “方回。”孟逸紧紧将其护在身后,似怒而愤,“便闻瞿大哥约和儿至此…” 瞿辙神不平静,才以由将要离开是非之地,“瞿大哥向来如此着急?”瞿辙小心回身,“此话怎讲…” 孟逸回,“倒不妨,你我改日一聚。” 瞿辙嗤鼻,不知其意迟迟谓,“自然。” 孟逸拉着沐和离开,走上桥去,许多言语不便说出,沐和却先问,“你….” “我非有意跟着你…” “你叫我什么?” “和儿。”孟逸改口笑语,“只在人前如此唤你,你我二人,我便唤你沐儿。” 沐和感念,才知是他出现得及时,“沐儿…可否如此叫你?” 他明明如此叫了,却假意讨好,只亲近二字却已蕴含深长,沐和藏羞地说,“你既如此,可否先松开我…” 孟逸仍未觉察,自己拽紧的手从未放下过,二人松解,顿有些不明之意,“你….”他欲言无言,与她侧身立在中水桥上,桥下水光粼粼,清如明镜,只是泥垢间盘桓鱼儿竟意外快活,沐和俯视时心愉稍露,便闻他于身后问。 “你可好。” “无恙。” 沐和持栏净靠在湖边,孟逸靠前,与之一旁共观湖中景,“可睡得好?” “安好。” “吃的可好?”“安好。” “穿的可好?”“安好。” 孟逸欲笑,“你为何只说安好?” “你只问安好,我便只回安好。” 沐和默然,瞧着湖中鱼渐往一处匿… “你可有意于他?” 她回了头,与之眉眼相对,可知孟逸心头期待又些许不安,不知她是非与否,而己不过多问一句,就扰了心神。 沐和沉下双目,却令孟逸心中多思,“我,无意。” “那为何,你要与他相约...”他吐露的皆是日不能食寝不能寐之所思,从此脱口尽出了。 沐和望向他,隐隐反问,“师兄以为,我为何与他相约。” “莫非不是…”她侧身移了步子,再不与他站在一起,孟逸递前去,手将落在其手之上,沐和手便已收回,“若你不想说,我便不问。” 他喜形于色,情谊皆表露于一字一句,“今日非你,可太好了。” 沐和侧脸那面笑,笑浅而神清,“师兄是想说,非我,安好?…”似问非问,既知而知心意之人,世上无几了。 孟逸也笑,含情脉脉,“是。”手从后拂过其发时... 忽而廊央那头传来一声招唤,盯眼望去,正是夫人身边的雅瑟在唤道,“公子小姐,堂中出事,夫人请汝等速往繁堂来。” 何事而出。 顾婆瞧出端倪,才看破未说破,只令他们自己说清,可免大罚。那跪伏之人却泣涕不止,苦不堪言,“小姐派我去与那柳公子说清,未能赴约深感歉意,可知其早已怀不轨之心…” 亦沁俯身将其扶立,“有何事,你且说,何故哭呢…” 那人确是沐和派使而去之音如,平日其主责内园之事,鲜少搭事传话,今日阁中无人才令她前去。 “我与那柳公子好生对谈,也不负小姐怀愧之心…”话音未落,顾婆斥声令她停驻,“住口!小姐可与他亲故之谊,却不与他有旁遭牵扯!” “是,小姐心慈,不忍严辞他,可那柳公子…他也太过浮妄了,我方至东阁楼时,他虽以礼相见,却颇有些醉态,对我也是动手动脚的,话未说几句,他便要来扯我衣服,我不从,他便张口肆意亲我!…”她言语间颤颤巍巍,甚痛恶至极。 “那你为何不逃?”醉心问道。 “我本想逃,可当我回身,楼中大门已被上锁,以我微薄之力又怎能将其打开…”夫人劝慰,“罢了,你受苦了。” 沐和拭她眼中泪,自觉有愧于她而无奈其遇遭受不白,“你莫哭,且说清,我们也好为你做主。”醉心挽手慰道。 “我…我无颜再说,那时我无可奈何,只能破窗而逃,幸好跌落在墙外的空地之上,才得以保身…” 醉心大不忿,“那人当真衣冠禽兽!平日里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竟干出如此恶诡之举!” 亦沁拦道,“小心说话!毕竟他为客…”顾婆冲他等回,“如今看来,也不必为客了。” “如此不堪之事,他们也无颜面再有望与吾家。”转念将音如送下,众人仍念其蒙屈,便对照顾关切之人多加嘱咐。 她竟实话相告,必定为真,自来不会有何人以己名声作假编谎。 “此事,夫人打算如何处之…” “交予你处置罢,切莫伤了人心。” “是。” 今日本花庙节时,因李未柔一事公府上下大为所惊,为保再度遇险,四处皆闭门未见,既不可出府,便无能见其盛景,一夜间湖上彩船,岸边花灯,桥上长带,门前红笼。 今雨绵绵而止,便似天意如此,恰如此绝妙。 阁上清风徐来,叶疏单枝映衬墙外城中景,亦沁前来披衣,“小姐,这儿凉。” “无碍。” 她人去,李沐和独喜自处时分,却如影只而心存愉悦,她愈往下望,愈感无光,那暗黑中风声晰晰。‘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却忽而现一人身影,手持花笼灯微而人明,他与之对视良多,尽如一切安好无恙。 墙深深深深几许,锁不住有心人。 他便已相见他的有缘人。 那耿二孙小姐手中悬的摇篮,采撷过小四公爷手中花,悠然而不知归路。几对藏于花灯长带红笼间,隐于黑夜明月繁星之下。 闹市中,桥上人流如水,远远听闻一士大声宣扬:“有缘人来看一看瞧一瞧,千万别错过机缘!” “公子小姐何不瞧瞧?”那士手指信条,红绳悬系之长带,“在此上面写下二位心愿,便可如愿!花神娘娘会保佑你们的!” 耿秋月浅笑,李末值便已撷二带放置桌上,二人亲笔写下二人心愿,“心愿不由人看见,才可灵验!” 李末值先写,只在心中默示,‘愿花神成全眼前人’ 那士接过信条,静静问道,“你们必是一对有情人。” 秋月浅笑,二人皆无言便当默许。用两绳系于一枝,长带拂风,心想事成。 ‘愿你们二人终得因果!有缘相见!’ 二人谢过,才满心欢喜辞去。 街巷各色灯笼与纸盏引人耳目,那红灯笼寓意红火,用猴形折成,黄灯笼寓意吉祥,用羊形折成,紫灯笼寓意风顺,帆形鱼尾,青灯笼寓意成功,马身翻腾。 小贩口中吆喝,小孩口中哭喊,大人口中着急,众人皆以声动景,人在景中行。 “你可有喜欢的?” “未见喜欢,只是觉得奇异…” “你从未见过?”李末值惜。 “是,吾常居家中,怎能见过。” “那你今日,是如何出来的?” 未见其答复,便不由引人好奇,身侧的扶霜却道,“小姐悄悄出府,府中众人皆不知。” 李末值惊惶,便心生怜爱,犹欢犹喜,尤虑尤忧。 秋月劝止,其等未敢再说。 二人渐行中,一驾马车传行其中,正冲他们忽驰而来,一闪而过,险些将众人撞倒,那车上人却若无其事般驶向而过,下从俨声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撞了人竟不知!” 秋月被扶下,末值轻放在怀中,关切不已,“你没事吧?” “无事。”二人相视时,如置身无人之境,只余怀抱尚深。秋月笑如弯月,面未施粉而红,目如点睛,自久以含蓄以情,从不敢轻易表露,此时却已全心托付。 末值回神顿涩,“晋楠,去买些糕点来…” 扶霜笑说,“公子怎知我们小姐喜好?又喜哪式点心?” 末值望向她,渐回,“那日马场之时,月儿只吃了子白糕,却说不喜,我便知她喜甜而非咸,喜糕点而不喜饼食,我叫晋楠买的如月糕,你一定喜欢…” 吃喝游嬉过,二人方辞行而去,相见有待多时,颇有不舍之意。 临别前,李末值拉住耿秋月不让她走时,悄然躬身在耳畔,有言相告,柔声道:“你须等等我。” 秋月不知其意,他便解来,盼顾四周无人,在其额头一吻,“等我来娶你。” 秋月顿时立住,心如浸入泉润,他已起身上了马车,摇手示意驾马,仍启窗与她对望。 夜深天黑,只听闻张侯府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打更的小役,“夫子找何人?” “我找我的女儿,单芬。”眼前这位白发白须老人,寻的,竟是如今全府上下的罪人。 小役有些驱逐之意,半夜三更,哪儿来个老头便说自己是单芬之父,实在荒谬至极。 “老夫便是单芬之父,若你等不开门引我见人,今日我便将此事闹大!闹大!”老头儿年纪尚老,中气倒是颇足,惹得四周触动,小役着急喊,连忙止他,“老头儿休叫!若是此事闹大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你还不带我快见侯爷!”老汉气势汹汹,小役也恐事情落得一发不可收拾之地,心中怕得紧,才招手将他拽进了内院,此时奴仆房里已亮起几盏明灯,管事的阿婆有三两个起了身,冲外头问:“什么人?大半夜何人会来…”似乎房中正在商商量量,猜测议论,小役往里说,“无事,只是个闲人!” 颇为小声隐秘,仿佛见不得光,惹得老汉一阵怒从中来,本就来这侯府寻理问罪,如今却反倒自己扰了人家清净,做了入室登门的恶人!“老夫今日就要评评理!我女入你侯府,为何以罪人相待!我女不是罪人!老夫更不是罪人!” 一通数落拉扯,吵醒了内院的许多人,天渐明亮,仍没定论。 一个位高点的婆子靠拢到跟前来,此时院中已七嘴八舌,嚷成一片,“老先生你好歹是良民,竟做出如此之事来。” “我做了何事?可有律说我犯了哪条哪诫?倒是你们,关押我女,此非滥用私刑?黄天在上,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那婆子张口闭口,竟与老汉对吵着,嗤之以鼻,取笑道:“你女儿,可是做了那些事儿…” “何事!何为那些事!” 周遭的奴子仆子你一言我一语,老婆子愈加得意卖弄起来,“那些事…就是伤风败俗之事…无耻下流之事咯…竟全然无半分自知之明!” “不知廉耻!”“对,不知廉耻!”人多嘴杂,一时纷纷扰扰。 齐奴一去,府中失了管事中枢,人群中愈发评理说据,老汉气得嘴歪头摇,“你们!我本良民!你等竟如此欺负羞辱于我家!我!我非要告到官家老爷那去!告到皇帝老子面前!莫要以为你等能脱了干系!” 围观过来的奴人便愈加惴惴不安,若是天亮之前此事传开,主子必定剥了他们的皮抽了他们的血不可。 第17章 画虎画皮难画骨 徐府骇人听闻李家小姐遇刺之事,又因当情者为沐和,贾老夫人心下即悲痛万分,怎想一连两月间,家中之人皆涉险境。 众人无以阻拦,老夫人决意要往国公府去探望外孙女儿,这会孜宿进来回,“遇险之人,乃国公爷家大小姐,并非六小姐!” “那与瞿子约见之人,并非和儿?”她直回是,老夫人方才舒了口气,若是三番五次的磨难,非要将人折磨死。“无事,无事便好。” 孜宿言笑,“若非六小姐,诸事皆宜了!” “宜什么?岂非宜…实不宜!”老夫人频频垂头摇头,惹得她异,“老夫人…” 宜有宜的益处,不宜也不宜的弊端,当时之事,若传出去李家名声受损,人员险伤,岂非沐和,即算是大小小姐,国公,国公夫人皆全然脱不了联系,共荣共损,李府小姐与瞿家公子私下相约,放在世俗人眼中,便是私相授受男女失仪,这次人无碍便好,下次就不知何时又遇陷阱。 訙嘉通晓老夫人心中所虑,才让孜宿先行下去,小心安抚道:“小姐既无事,岂非好事一桩。” “自然,只是身边儿女接连不幸,我一孤家寡人,难能护得周全...” “老夫人多虑,小姐们皆是大富大贵之人,自会平安无事的。” 房中凄凄厉厉,老夫人甚觉坐立难安,便起身往院外亭落走走。门外孜宿候着,訙嘉问意可否随行,且允之随去。 ‘南风吹笋成修竹,园林一番新阴绿。 足愁多病少欢娱,感时念远伤幽独。’ “老夫人小心…” “你看那儿…”此祁安园原是老王爷旧起居,数载未有人住,也鲜少多经打理,如今已成内院林苑,时有仆人栽种蔬果花木养食鱼虫鸟兽。 方至初夏,已林风稀稀,树荫重重,才见墙边新笋嫩竹,拔地而起,“老夫人向来喜爱这儿,想是又忆起往昔时日。” 贾老夫人淡笑,“年少时,不觉年月如梭,总有许多事未完未寻,如今迟暮,才总喜想忆往昔,便念起从前许多事…” “老夫人莫思,思则萦乱心头。”她言正得老夫人心,便叹道,“你倒是知我,勿要胡思?…”老夫人明笑着几声,“是啊!勿要胡思,当以人心欢愉,她辈且如墙边笋,幼时倚墙而长,无不得小心呵护,愈发生长时,便将有了韧劲耐性,方可自立而生!” 孜宿不知意会,渐随其等出园,行途半路,老夫人转头默默回说,“老身还有一事,你且听听。” “奴好生听着。”訙嘉一侧扶着。 “此事与当日之事如出一辙,你说此行凶者莫非为一类人…” 她问,訙嘉却笑,“老夫人心中自有盘算,可要问的并非此事罢!” “我是想问,此行徒子如何胆大妄为,岂非朝中人?王侯手下?” 她方说,“老夫人也未觉着,乃谷王所为…” 贾老夫人冷回,“一介纨绔子弟,纵是顽冥不化,也并非毫无保藏祸心之念。” “何况,他身为王贵。”訙嘉颇信,人只有剥开心骨才能看得透析,而面面不过是保藏在私心以外的一张虎皮,是狡黠是怯懦,皆可俱到。 “我已说过,年少时所求甚广,而妄想终是妄想!” 孜宿倾耳在听,訙嘉候,“即书信一封,送入宫中,我隐了半生的蔽荫,此时该出面了。” “是。” 两婢子交头接耳,暗中交谈,正渡中水桥往繁堂行,“音如姐姐,莫非正要嫁给那个好色之徒?” “什么好色之徒?他可是柳伯府的长公子,岂是你我能够揣度的?”那婢子甩着脸说道,“嫁给了他,日后不是荣华富贵享都享不尽的?” 另一撇嘴摆头,极恶着说,“谅他是皇上太子爷,我也不嫁!” “你不嫁是你没福!瞧!我们的音如姑娘,可要成柳家少夫人啰!”二人饶有趣味,信口胡说洋洋得意。 方步下水廊,转身便被人叫住,暗地说三道四的没什么,明的揪五寻六的才吓人。 “你们两个!方才说什么了!”二人回头,正冲她们恼火的安哩咧嘴瞪眼,挑明地骂,“你们莫不是苟活久矣!今日立即寻死啊!” 二人吓得案抖头颤,急急回:“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小的们不知犯了何事啊…” 见她们巴巴地求饶,真是狗眼看人低,“你们自知!若是被我逮到下次,我非把你们的心挖出来瞧瞧,看看到底是黑了还是烂了!” “小姐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安哩掀起双臂,扇了又扇,忽而身后出现人声,令诸等停了手,呆着目,“够了。”轻轻一句,安哩吓得退到后面去,隐隐见李未枈脸色变了样,也便敛着手窝着背,“公爷...” “父亲。”李甄脸色不正,死死瞥了李未枈两眼,招手质问地上跪着几人,“我养着你们,便是要你们胡言乱语的!”婢子们才知酿成大错,悔不当初,顿时不寒而栗,战战兢兢道:“我们不敢了!再不敢了!” 婢子头也磕破了,腿也跪坏了,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往管事那儿领罚去。 霜子管着内院一切事宜,自然是到她跟前去认,瞧二人嘴脸愤愤不平,霜子静静问道,“你们二人,这是得罪了哪位神仙?要领罚四十板子啊!” “哼!安姑娘当真下得去手!往我脸上打了两记耳光不算,走的时候还来踢我一脚!” 霜子不禁笑道,“呵!你们自个儿活该!怨得了谁?我管这院子管了半辈子,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主子罚,那便是该罚!休得你一言我一语地多嘴多舌,小心哪天舌头割下来,成了哑巴!” 二人你瞧我我瞧你,都以为将成了真,死死护着自己嘴巴,委屈回道:“阿姑教训得是!您教训得是!” 又有个不怕死的,从房前经过,“可她与我们不过是同一等人!她凭什么!” 于是你拥我挤,端眉动眼地,窗户外围了一大圈,皆是听戏看戏来了。 “她与我们可不是一等人!她有小姐护着!自然高贵些!哪像我们,只甘愿被主子打的骂的!”二人对答。 “那也是她造化好,你们添什么嘴!”靠墙的丫头闭了眼,不屑置辩。 “你们二人算走运的!今日是四十板子,没打疼你们便好!要是打疼了更好!省得你们不长记性!” 二人歪着脑袋,一人一板,打得她们叫苦不迭,哀怨连天,众人听着,“日后你们手疼脚疼的!都给我疼习惯了!主子说话,没有你们多嘴的份!主子办事!更不可轻举妄动!栽了跟头才知道疼,摔了泥坑才爬得起来!莫不然自己的命,自己才知道金贵!别人可不疼惜!” 众人歇了气,忙答应,“是。” 小婢子跟着出来,寸步不移的,霜子笑问,“怎么?方才打手板没打够?不够长记性!” “非然,只是我有些话欲与阿姑说…”午儿说道。 “何事,你说。” “婢子只是奇了,为何三小姐与柳家人素不待见,今儿竟维护起他们来了?” 霜子冷笑,“这用的着你瞧,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儿,是长自己威风灭他人威风呢。” “那,三小姐这是想灭谁的威风?…” “你那般聪明,自己会不知道?”午儿笑觑,“阿姑您才真大智,我们不过耍点小聪明!不足一提!” 路经鲤春园,霜子还得往膳房盯紧饭食,莫不然一菜味不对便不合主子心意。正穿门呢,敛疏翼翼往这儿走来,迎头也未惊动,她心思不在,霜子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往哪儿去?” “往夫人那儿去。”敛疏回神方见,“师傅…” “我问你哪儿去?” “我所思之事,不知何解。”霜子拉住她,“何事?瞧你心神不宁的。” “可否借一步说话。” 霜子心生怪意,师徒之间有何事不能一时说,二人偏往通院门后。 她竟谨慎入微,生怕一丝缝隙就能将消息透露出去,霜子知晓她的为人,她非那等胆小怕事之人,今日怎会如此诡秘。 李沐和托人去看过音如,回说无多大碍了,只怕是那日惊吓仍难释怀,便嘱对之多加照顾,直至其痊愈为止。 又因那日瞿辙对己所为,沐和一再推辞与她学武,李甄却谓,汝当亲自与其说清,不可不去,此乃失礼。 李未枈随后跟上李甄,欲问何事,却反遭一顿数落,“你啊你啊!我罚你禁足,禁的你的足,还是你的心啊!方将你放出来,你便到处招揽是非!是嫌此事还不够众人皆知啊!啊?”尤见其母俨在,不禁默然, 她内忿,感觉屈得很,“父亲不必急着说道我,该知的我自然知,我怎又犯了错了?” 李甄怒目而视,“你知?你当真知吗?此事你就该警醒那姓柳的一家人,若非此事发生在府内,如此烂摊子!竟由谁来收场?”轻信了他人之脸比家底干净,却没想他等竟意外贪婪,“这般勾当!是要逼上人命吗?啊?还有那柳溥,柳溥为何会出现在东望楼?我不管与你们...”李甄直指柳明絻,瞥眼瞧李未枈,声严厉气地说下去,“若是此事不清!于我们李家,柳家,皆是耻辱!莫大的耻辱!”母女二人轻举而不敢轻言,更令李甄无名孽火,“你们...哼!个个表面恭默守静,背地里干些什么事都以为我不知了?欺负到谁头上...也不可攀扯了沐和!她为何人?她仅仅是我李甄之女吗?她之外祖乃功臣之首武宁王!舅父贵为太傅魏国公!姨母将是临朝皇后!若是徐家一怒,你们柳氏一族不过于股掌间一只蝼蚁,二者制衡间,我助...还是不助?....” 柳明絻藏怒宿怨,柳眉倒竖,怒已从中来,“公爷不必迁怒于我们...”李未枈在旁冷眼而观,“他等既成了府中累赘,必不留于人!我等若让公爷蒙羞,必难辞其咎 !柳娘自请出府去,不敢劳累公爷忧心....”李甄自思稍许,怫然收起脸色时,李未枈已诉起衷肠来,“父亲,你且怜爱怜爱我们吧,此事确是与我们无关啊!” 见她等尤挚真可待人怜,李甄凡念其等本不知,而过分受训责实在不该,便拦身扶起,李未枈起身默立,而柳明絻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向前道:“此事既与我们柳家有关,便交由我们来管罢...” 李甄本思虑甚多,柳明絻又诉,“此事,必然多加遵循和儿之意!公爷不便从中掺手,便放心交予我们罢...”既已如此,此真称李甄心意,想来唯有自家人才能免其再生事端,若此事未经妥善,她们便违了言,自然再无颜以对,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她们是聪明人,必然不会因小失大而得不偿失。 李未枈在内惩忿窒欲许久,在外终以舒缓口气,“娘,我们何不置身事外....如此个烂摊子...岂不毁了自己?”柳明絻悄然笑说,“鸿鹄与志同道,安能置身事外?” 事前柳家已齐家求过未枈,她们深知此时李未枈内怀是何心思,却别无他法, 李未柔久有耳闻,不与置身,便惧此事查清,祸殃到头。 “三小姐在门外,小姐何不见见?....” “让她进来。”李未枈急于将始末与她诉请,方叹父亲错愕之意,便被驳回,“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姐姐莫急,我只是有一事问你....”她似乎心平气和,“父亲将柳氏之事交由我们去管,此事我们管是不管?” “我们...”李未柔轻言笑,“何来我们?此事我已被伤得不轻,你还想让我蹚这趟浑水?” 李未枈转了个神,小心笑道:“姐姐若不管,还能有谁管得?” 她探问,“此事,你们打算如何管?” “我亦不知,才来问姐姐的....” “问我?” 她应了声,李未柔且问,“她等早已来求过,你又来?” 那时众人碰巧路过中庭入内撞见,李未枈便觉她们有备而来,眼巴巴地上前,老沈氏不比往日的横眉冷目,倒外孙女儿长外孙女儿短的叫唤起来,“谁是你外孙,我们小姐可不认啊!”安哩挑明劲怒出。 那面见势决绝,颇为无颜,老沈氏呜呼哀哉,舅母柳关氏拉住其手劝言,“柔儿,此事因我儿而起,可你们也得念在柳氏一门外戚的份上,帮上一帮啊....”李未枈未免揣度,虽柳家是门穷破亲戚,可有总胜于无,再有柳升官职虽被罢,官衔却未免,若是有朝一日鸣冤复了官加了职,飞上枝头便凤凰的,她仍视舅父,便如水涨船高,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方闻老沈氏矢口,“你我本血缘,何故绝了这血浓于水?”说时抽抽嘁嘁,凄凄惨惨。 安哩瞧不惯斥讯,“小姐与你等才本无血缘,安能血浓于水?” “我等大可无亲,然柳溥与你,与你母,你姊妹为柳氏一门血脉,你怎能坐视不管?”老沈氏最擅列举,以辩己证,以正其理,任她说得绘声绘色,未柔不为所动。 柳关氏轻步至其身前说,“不知如何....” 李未柔知之为何来求,不过看中外人眼里口中的宽厚识礼,然而她们皆错,利与益间,人心本就可悲,顾其念者顾其情,断其念者断其心,权衡不过一念之间。 她轻起,心平气和,谓,“外祖母不必与我说此些冠冕堂皇之理,我七岁入学院,虽不能博览群意,却也算是饱读诗书,此些,我知,更晓,不劳您说与吾说。” 那面老沈氏笑脸盈盈,“我自知柔儿明白,我说呢,柔儿就是比诸子识礼大方,怎会不知呢...”柳关氏也假意笑道:“柔儿此般回,我等便安心了。” 李未柔绕开身后平哩惊措神情,“去,奉茶上来!” 柳关氏疑思了半刻,承接道,“是啊,你我来此多时,亦口干舌燥,母亲,何不劳累?”一面视老沈氏,她虽年老糊涂,且还没到不知时局,当今时局,便是她们得让,令人进,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还是分得明拎得清的,才缓缓回,“额...是,是,快奉上茶来,老身口干得紧,快快奉上来....”眼瞧平哩脸色紫青,老沈氏不禁侧着身埋袖笑。 茶奉上,不甘不愿,平哩退到了后头,里头钻出个小丫头冲她忙笑,“平姐姐也受气了?” 平哩冷了半刻,唾道:“死开!笑起我来了!仔细你小命!我且能不能让你活下去!” “好大人,我再不敢了,您是天上的鹤,我是地上的虫,怎敢冒犯您呢?不敢不敢....我再不敢了.....” “你休胡说,我哪就成大人当了官了,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平哩双目熠熠,稍点得意样儿,听那婢子再回,“姐姐哪不是官,你就是我们这儿最大的官了,哪还称不上大人?” 平哩且歇气,听她又问:“那到底什么人,小姐怕是帮了这个忙!” “哼!她们是皇帝老儿,都奈我等不可,莫不是手里攥着点血亲之系,谁还爱搭理?”小婢子晓儿感道,“她们攀上的也就我府这等亲戚!换了旁....”一时说时里头穿来几声洋洋之气,“那是当然!你我本可以亲上加亲,还是柔儿识大体,未枉负我的一番苦心!此事甚好!此事甚好!” 老沈氏难掩喜愉,自觉此事八分妥,却不晓自以为是的多,追溯事理之人也并非毫无作用,她欲瞒天过海,却怎奈老天不答应。 二人欣喜而辞。 李未枈至此犹奇,“姐姐是如何与其等商榷的?竟如此快善罢甘休了!” 平哩却解如是之惑,“小姐不过许她等,将音如赠予她!至于给柳公子做妻做妾,就看她们要多体面!要何颜面了!” 身旁的安哩细细笑出声来,“柳公子何其尊贵,怎会娶一婢子做妻?”平哩觉出其言语间反讽之意,“不是说了....做妻做妾,任凭处置!” 屋内一阵嗤笑,李未枈尤问,“沐和那丫头,能点头吗?” “府中仆役,何时需她点头。”她言之够轻,似乎皆以胜券在握,“自然,父亲既已交由我们处置,与她有何关!” 大内宫中,金瓦红墙,雕梁画栋,妃子歪身坐着,正听对面一人细声说,“不然您当了皇后,可千万别忘提携一二啊!我们可就全仰仗您了!” 那妃妇奉承嘴脸,笑却一丝都假,“什么当皇后,我哪有资格当皇后啊?我可是无福之人,说错话做错事都是要被打的!你诚心害我?” 她却齐眼笑道,“怕什么!你也不是没去请安不是?王妃也未曾将你我如何?怎就害上你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陈氏颇有意味问身侧的宫人,“今日谁去了,谁没去?” “回妃妇!郭妇,王妇等皆去,独王娘娘偶感头疾,便未去。” 妃陈氏忍笑,“请不请安的,有何打紧?宫里没位皇后,才怪令心慌吧。” “莫非姐姐你想不成?” 她又作笑,“莫非你不曾想?”说时张氏一眼望向周遭奴婢,直令她等下去,陈氏却止,“苏嬷嬷留下!” 一面又同张氏说,“她是个忠心的,再说年老耳背,听不见什么…”忙说抬首端她,嬷嬷静静垂了头,只作默然。 张氏悄问,“姐姐你是何意?” “我意,你我何必爬得那么快,爬得越高,跌得越惨,倒不如抓住根浮萍,它若沉下,你我送手它去,它若稳漂,你我攀衬不倒,岂不两全了?” 张氏大觉益,像她们这般身家之女,若一人损,齐家损,家中寥寥几人的性命就好如风水转盘中流珠,落入珠盘,便已视命不久矣,家族将倾。 “如今宫中位高者,莫过王娘娘,她为邸府侧妃,看来她是颇有可能为后的…”张氏便承接,“即如此,你我何不去早些拜会?” 视她神中透出意欲之情,陈氏无多思量,便与其同行,二人至永宁宫,但闻叶嬷嬷一声通传,才得此见着妃王氏,其乃南直隶苏州府王家之女王矣连。 见其仰身倚在圆木槐花榻上,六月天仍下垫绒毯,案前奉着热茶,屋内久用熏香。 “妾身们拜见娘娘!”王矣连请起,然说,“我未得亲命,不敢称娘娘。” 陈氏眉眼带笑,“王娘娘本就居邸府的侧妃,如今虽未命,吾等也自当尊您为娘娘!” “我们二人今日来请安,特带来苏州府的朝供与娘娘亲尝!娘娘您定喜食…”王矣连神有微幻,惊觉她等字字句句扣人心弦,未见其举,又闻其说,“此朝供啊,固然是皇上特意赏予我的,久闻娘娘乃苏州人氏,便特此带来给娘娘!” 她双手奉上,案中置着两式,一为鲍螺酥皮酪,二为满玉东坡肉,“娘娘…”张氏见其隐隐观时,未发一语,却道:“此,皆是皇上赏的?” “是。” “你且拿回去罢,我不喜甜食肉膳。”她回身方坐,张氏虽异又道:“娘娘离家良久,必然思之甚切,今日便当我等孝敬您!您当收下!” “何必孝敬我?我乃无关紧要之人,今日你等请安送礼,我受之有愧,但求返去。”王矣连久负仁善名,莫说见势得势,便是见人度人也象情理之中。 她人未解,相觑时语,便久而敢言,“我等洞悉,娘娘屈于王妃之下,事事不得小心谨慎,行误踏错皆是失礼,可莫非忘了,您也为妃,既已入宫,没了主次之分!岂不与王妃一仪?” 叶嬷嬷立前,复又辞去婢女手中送递的篮子,才瞧二人脸面大变,嬷嬷言笑道,“妃妇们盛情,主子愧不能受,自请回宫罢!” 然使陈氏神色忽暗,端倪而谓,“娘娘莫不是嫌我等粗鄙,无能与您立足一处啊!” 王矣连立了身,不惊眉蹙,“后宫之中,独王妃一人堪皇后之位,你们何故至此攀揽,我自邸府便奉王妃身侧,数载无敢怠慢之意,却多加敬佩崇尊之情,王妃心善宽仁,此今皇朝若能有此等良后乃万民之福,吾等之幸!” 二人双目惊措,本心念鬼祟由此而起,便与鬼使神差,仅听其训戒,而未敢出声。 她等本欲挑软柿子捏,哪诚想碰了一鼻子灰,最后灰头土脸云里雾里地从宫中出来。 “你说,她当真已奉王妃为首了?”张氏道。 “谁知呢,其中关系,只怕也未如她言之甚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本想着好言好语,好物相送,她便能念惜些往日情谊,怎想也是个讨不好的主!”“若她不招人惹,那我们就不必活了?真是不知好歹!”“受了点奉承,得意至此了?”陈氏憋着气一鼓脑倾倒完了。 “姐姐可休说!近日可没几人来送礼的,你我这岂非明面了…” 她驳道:“怕什么?我们又没做亏心之事,怕它鬼敲窗?我们未说未问,不过敬些孝意,增情往意的!何错之有!” 张氏羡其多得皇帝隆宠,虽日常嚣张跋扈,此话却并非全无道理。 “那此事…” “她即不留人,自有留人处,瞧着吧!”陈氏行出半步,一石子拌路,令她险些摔出去,扭了脚,且听呜呼两声,叶嬷嬷在后小声提醒道,“妃妇留意着走,当心脚下不顺。” 用意犹深。 殿前,夜半烛深,阒无人声,皇帝朱棣手持卷宗,静时那衔入内回说:“陛下,王妇娘娘,将她等驱走,未受其礼。” 皇帝神定,亲身已行入书房,那衔躬身其后随,不时续言,“陛下,陈与张妇两人,日益无视...跋扈了....”其抬眼暗暗瞧着皇帝神色,娓娓道来。 帝拾笔抬袖,那衔齐手将纸铺成,俨要磨墨时,上端其反问:“依你所闻,她等哪儿跋扈了?”那衔勾起嘴角,牙关紧凑道:“对王妃不恭,对上不敬。”他佝着头,一切无言中,皇帝仰首伸脖,不觉泄了满身疲劳,沉声静气,“啊...她等对王妃不恭,对朕不敬....” 那衔平嘴不敢轻举,忍忍在旁默立,皇帝拈笔于纸砚前,轻敲两声罢,示之,“皇后如何了?” “皇后?....这....”那衔俨问,忍俊不禁。 皇帝张口骂道:“怎么,朕说的皇后,你不识得?”那衔不敢违,连连低声,“识得...识得,奴婢愚钝!奴婢愚钝....” 他侧身又向里去,昏灯从遍墙铜青壁柜中抽出一屉,格中取出锦带玉旨,供于其首,低目俯身移步递至上前,隐隐谓,“陛下....” 皇帝接手铺案,点墨落笔,稍缓半刻,已毕其书。 那衔轻躬承接,万籁无声,“若再无旁事,奴便退下了。” 然房门未出,“慢...”皇帝一语未完,那衔被召回,俯首听命。 当夜,皇帝赐妃王氏金佛像一尊,银冠一盏,玉锦带一条,颁旨命位,是为东六宫之首。 “妾妇王氏,自侍从邸府为侧,勤敏淑嘉,蕙质馥华,仁言善慈,数载如一,而尤得朕心,深令朕慰,即立尔为婕妤,主理东六宫事宜,常仪与嫔级同礼,钦此!” 那衔传旨其妇,见其仍迟,“婕妤娘娘,快快接旨!” 王矣连接旨谢恩,众宫人返。 那陈妇张妇白天方去讨好奉承,夜里,永宁宫便灯火通明,难免令人不怀意,这时打听到,王娘娘升了婕妤,成入朝第一位命号之妃妇。 苏嬷嬷拾起发梳,伺候陈氏落髻,“圣上此举,大有深意。” 陈氏多有负气,嬷嬷见势劝道:“妃妇当谨以为戒,日后凡该收敛锋芒。” 陈氏本就泼辣随性,此时一来更是颜面无存,伸手从后夺过梳子,“如此君上当众打了我的脸,你也要来教训我不是?” 苏嬷嬷默头跪立,“妃妇莫怒稍安,奴怎敢训斥您,只是奴字字诤言,望妃妇思虑…” 高墙深院,存则深远。 第18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梅花树下,石凳清风,婢子接信送至,耿家孙二小姐耿秋月挚爱画景,多学花木河山,当夏迎夏,不觉心意盎然,便时时苑中坐。 “小姐…”扶霜递来。 秋月便不经问,“何人的信?” 扶霜缓缓答道,“李府小四爷送来,说是与小姐道别。” 秋月不禁染了眉目,神情渐深,揭信而视,信中李末值亲笔书:知你不忍送别,便未辞悄回院,望你勿怪,亦勿念,我既入监为士,必然专心致志,谋得功名,方能娶你。 读时秋月不时蹙了眉梢,环顾四周而忽面如润秋,稍许羞怯又无甚感怀。‘我求取功名利禄之心,怎能比得上娶你之意深切?你若未常见我,亦不必多思,我甚好,念你久时。’ 扶霜凝其举态,便已知大半,方叹道:“与小姐真有缘!上天赐的良缘!” “何来的天赐良缘?”她听闻。 “自是您与李家小四公子之缘!当源源不绝,往复终生了!”说时秋月神色更染,思绪更佳。 “此情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小姐,您不必多思了…”扶霜自与她说,她却似无心。 秋月悄悄收信,又不忍收起,反复看过几遍,才忙收回了怀中。 “小姐,可还画?” “不画了,走吧。”二人出了苑,回身於寒阁。 门外俾子方见马车,便传遍了整个院子,“杨公子来求亲了!杨公子来求亲了!”下人们张口结舌。 “哪个杨公子?”秋月之母耿府三夫人陶氏问道。 “夫人,乃杨旦杨公子!” 杨旦乃翰林学士杨溥之后,杨溥多年丧子,独留杨旦一根独苗,与夫人彭氏爱惜如命,甚奢宠如珍,万事全由其胡作非为,久闻其风流博浪,四处拈花惹草。 陶夫人杯落至桌前,“怎么…招惹到我们这儿了?” 小婢子接茶置于案,隐隐退下,“夫人,是否与他当面辞?”陈奴忙问,递帕。 “既已来了,请他进来。”陶氏净手,传下人府门外恭请。 而耿秋月却非知情人,自知与那杨公子素未谋面,为何今日前来提亲。 扶霜提醒,“马场那日,小姐与其有一面之缘。 秋月才忆起当日马场,人行匆忙,偶时撞见一位公子,本要赔罪,他却好言相辞,“可否他日,去拜会小姐?”秋月未回,只当无意逗趣玩笑,没想到他竟当真了。 “小姐的缘分,又来了?”扶霜笑着,“去回马场,便有了倾慕邂逅,小姐当真惹人怜爱!”周阿姑使眼色给她,“休胡说。”其帮衬穿衣规整,随之出了园。 “杨公子正在正堂候着呢....”奴仆回道,众人嘻嘻笑笑,简直闻所未闻。 扶霜齐步跟上,此时却细问:“小姐,您当真要见?” 唯闻房前奴子报:“孙二小姐来了!” 那陈旦见她人款款而来,不觉心生喜愉,竟彬彬有礼,喜笑颜开前来。 于是二人相对而立,已觉他醉意熏天,如痴如迷,“我若冒昧了,小姐莫怪!”他俨是不通客套之人,此等恭敬有礼与人说话,想还是头一回。 秋月缓缓抬头,与其浅视未语,陶夫人请他坐,“不必拘谨,陈公子既然来了,便是我们的客人。”陈奴与之对视则明,转身吩咐下人,“请去堂中将侯爷请来。” 陈旦闻则闻风丧胆,众人皆知,耿侯为遍京头一号人物,他能论首的,恐怕天下找不出第二人。 有素闻耿侯爷对这位小孙女儿疼爱有加,可谓视若掌上明珠,他便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未及人传,他已赶忙招呼回来,吓得心惊肉跳,诶诶叫唤…“夫人,不必大费周章了…我,我坐坐就走,坐坐就走!…” 此话与丑态说得众人欲哭无泪,哭笑不得,不禁心中冷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来我们侯府坐坐? 虽说耿侯府为武将门第,其下个个出的却皆是文闲,大爷耿璿早成前朝驸马爷,生子长孙耿成,嗜文如命,富饱诗书,次子耿廉善行医诊脉,欲有一日精通药理。二爷耿瓛生子耿湛,耿真皆入国子监为士,往后必然仕途。三爷耿瑄至今无子,独生女耿秋月,故耿侯常念家世武德无以传继,心中不甚悲凉,怎知小秋月四岁,却异而酷爱刀剑,而常随耿侯习武弄枪,直至如今,却也养成温婉安静之仪,好无半点粗鄙俗浅之相,更令耿侯欣喜慰然,引以为豪。 “公子既已来此,必定是有事才来,怎说得随意坐坐?”扶霜搭嘴说,“您若想坐坐,何不京城随意寻寻去处,我们侯府可比不得那些花街柳巷,何奇之物,数不胜数,定让您看得眼花缭乱!” 杨旦见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打趣他,却心生怪意,我来此,干你小丫头何事?瞥眼瞧了瞧她,亦瞧上她,又觉其面容俏丽,伶牙俐齿,正此时下不来台,便反讽道,“杨子今日前来,本是赴小姐一面之缘…” 陶夫人疑迟远凝那人,又旁望了望秋月,“公子,怎与我家女儿见了面…” “那时马场,我与小姐相约,他日可否再见上一见…..”想时不知着了魔,淫淫疯笑起来,扶霜意料他会没脸没皮,竟没想如此厚颜无耻,“公子自是有一面之约,敢问我们小姐可曾答应您了?” “当然…没有。”他顷刻将倒,一会被随行拽东,一会拽西,东倒西歪,咧牙呲嘴。 “那公子大张旗鼓,是怕是人不知您深意吗?”杨旦挤眼乱笑,“耿夫人小姐瞧瞧,这丫头有十句百句等着我呢…” 秋月冷观看戏,他却道,“我不过来求娶你…你用得着如此心急?”他忙移前去,用手端过其下颚,“啊?啊!哈哈…哈哈…” 秋月静睹,心内颇为不忍,陶夫人静观默察,“杨公子何必与一丫头计较是非,您若真为她而来…” 他夺声,痛快笑道,“夫人莫怪,若我未此,侯府家府俾又怎会放我等进来,虽有甚冒昧!忘夫人成全!”任他睥睨,众人终不纠扯。 “杨公子言重!你既敢来我府拿人…又怎有冒昧之礼?可就是这个丫头,不可!” 杨旦忙问,“为何不可?” 陶夫人道,“扶霜自小陪在我女身边,与她早已是情同手足,吾实乃不忍她们分开!” 杨旦早料,便无何难解之色,“夫人如此说,便是我强人所难,强人所爱了?…” 诸位无言,一切尽在无言中,噤若寒蝉,“公子若无事,便请回罢!” 既请人走,送客容易请神难,杨旦亦非轻易可对付的主,他颇若无其事道:“来日再来拜会夫人小姐!只是这丫头…我是要带走的…” 他仍胡言乱语,随行的仆子使劲拉他劝他,好歹就是不醒,令众人无可奈何。 请人送客,杨家的打道回府,生生被塞进轿子里抬回家去。 杨溥乃好面之人,当朝为官,脸面比尻子都得干净,何况身居高位,官衔一品。 多闻其出门便惹祸,也无多插手管教,如今惹上侯府,令他脸皮丢进了家,此时又将人被抬着回来,更加火上眉梢,赫然大怒。 “将他抬进来!”只见杨旦被人左右扶持,架在中间颓颓地抬上前,杨溥羞愧难当,料想此态在外人眼中作何所感,又思其今后在这应天府算是立住了脚,立稳了名号,“今后你受人耻笑!我们全府上上下下跟着你受人耻笑!…今后你便叫情迷浪荡子罢!瞧你现在!粗鲁不堪!伤风败俗!”杨溥喷口唾骂,“你还想求娶侯府千金?瞧瞧人家能看得上你?你啊你…料想你今日做派…你也就该!……省的我们为你操这份子闲心!” 又命下人,“快将他拖出去!酒醉清醒了再到跟前来!若不醒,我连你们一起罚!” 下人们唯唯诺诺,心念招谁惹谁,得此主子得力不讨好,直拖去泼了几瓢水灌了几蛊解酒汤,才算将其灌醒,由此听闻自己干了些蠢事,悔不当初,自认糊涂。 他虽纨绔,却也知轻重缓急,又极度惧怕他老子爹,此时正追悔莫及,赶忙提溜至其跟前赔礼赔罪。 杨溥虽气消不少,也知防得了他身防不了其心,唯以亲口教戒。 令他跪下听训,“你若再如此莽撞,你爹我也救不了你!” “你自知那耿侯为何人,连天子圣上都敬他三分,你一个毛头小子,你也敢去污他的眼!损他名声?” “再有那夫人陶氏一家,也必不是好惹的,你偏不知天高,也该知地厚罢!你这是存心要毁吾家!要自毁根基!” 杨旦愧,又知所求非其人,才敢直言相告,“我…我去耿侯府,求的,并非孙小姐…” “那是何人啊?” “是小姐身边的丫头!” 杨溥笑不掩声,“荒谬!荒谬!何其荒谬!” “爹!我堂堂杨公子,求娶一家婢子还求不得了!” “你如此大张旗鼓地去,就为求娶一家婢子?你连自己都骗不过,何以骗得了耿家人?”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岂非里外不是人?父亲,我该如何啊!” 杨溥隐叹几声,拂袖而去,缘分皆由天定,事出何由人。 李未柔亲至合阁,将柳子欲聘音如为妾之事,亲言说与沐和,只因劝其勿将往事追究,那日之事本就属料想之外,“表哥勿将音如错认成妹妹,你…若要追究,追究之由,该是用情至深,情难自己…自古人有七情六欲,莫非这些,妹妹也要追究?” 几言几语说得人哑口莫辩,直令人无法反驳。 “再有,柳表哥也未曾想,他欺凌的,乃婢子音如。”李未枈忙道。 欺凌?醉心不忍闻,而己再进言语只会横生事端,给主子添乱。 “小姐不愿究,是为音如着想,你们想保全的,我们这儿给不了。” 李未柔早料,竟想预先中计算好,招手便请人来,见来者何人,众人惊,只见一对老汉妇,噗通就跪倒在地,李沐和不愿让其等跪,便请人拿座,二人坐下来说,“老人家,有话直说!”李未柔先言道。 二位左瞻右顾,方见好大一厅室,宽宽松松立了十余人,正堂中有座椅,案榻,锦帘后雕梁画栋,屏风内又是一番新天地,只见供奉着各式茶食点心,点着贵重规置的台上香烛,屋内无论小姐丫头,个个生得如花似玉,赛嫦娥神仙,又比西施貂蝉,落入凡世,个顶个的出类拔萃,夺目脱俗。 二人瑟瑟坐下,见那老妇拉这老汉手,啧啧称道:“此乃好人家,好人家!”又不住喜悦之情涌上心头,“你们二位,有何贵干。”醉心客气道。 老汉大喜过望,竟忘了此行目的,赶忙脱口而道,“我们…哦,音如啊,是我们的女儿。” 正闻其言,人人惊醒,“我知她受辱,可,女儿家的,名声为重…”见其母吞吐咬字,说白不清,亦沁已大明,“二位来劝,是否你等本意?” “是…额…我等老矣,又怎忍心看她今后无处容身,若他日有家有世,我等才算不妄为人父妄为人母…” 无人敢视,无人忍言,却也无人方休。 “既如此,何不将音如带上来,她愿不愿…这不是还不得而知?”李未枈说,下人们已入偏厢寻音如。 稍刻将音如带上来时,犹见其面如土色,心怕已如死灰,“无需请礼,你坐吧。”另时她已被人搀扶坐下,那时跳窗而出,失了心更跌断了脚。 二老齐眼看女儿,心内无限歉疚,接连扑过去痛哭拉扯起来,音如哭楚又起,三人拥在其中痛快地哭了一场,好不温情。 “也别忙着诉苦了,干点正事吧。”一切犹如事先准备,不知何时,柳溥已入,俯首向她等躬了躬背,无尽感触道,“柳子冒昧,愿请娶姑娘为妇,望二老成全!望小姐成全!” 他抬不起目,已愧不能视。 人人触目惊心,二老回道,“柳公子,当真?” 沐和移目至身旁二人身上,好二位姐姐,好个理所当然。 再顾音如已无奈何泣如雨下,“妹妹如此计较,可就误解人意了,为你的丫头寻个好人家,岂能成威胁呢?”李未柔莫名说,招手即来,人从外端进来两案东西,红布盖着,红布即掀开,里头满满当当的金银首饰。 “此些,我替妹妹事先备好,便当音如的嫁妆,也好嫁去时体面些。” 醉心不曾睬,却问音如,“你为当情人,你自知如何?” 她仍未语,泪雨涟涟,其母喊道,“承蒙小姐关怀!小女当嫁...小女当嫁!” 房中忽而寂然无声,久许,沐和悄然问,“你自知如何。” 未见人声,李未枈已夺口而出,“婚姻之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去他娘的自古!”醉心痛斥,令众人张口瞠目,话音未完,李未柔旁平哩反骂回,“好一个死丫头!敢骂当家主人!” “若是自古!自古妾同奴婢,你等算哪门子主儿?...” 沐和斥,“住口!”醉心隐隐忍下,气从中来。 “哼!你算什么东西?来人,拖下去打!”李未枈拔地而起,俨不罢休。 真有仆子上前,沐和一眼瞧去,目中冷凝,静时谓,“谁敢。” 众人无一敢动,此时便是其母柳明絻在此,也只不敢二字。 阁中一阵乱时,外头也有了动静,守门的侍子推搡,“小姐在里头,你闯有何用?”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小姐!小姐我有一事相告!” “外头是何人?”亦沁回身问道。 一婢回,“似乎是东园的敛疏。”亦沁犹怪,却令人将她放进来。 她入内,久闻其冷静淡漠,今时却硬闯房门,冲突备至,“你所为何事?”亦沁忙问。 她回道:“奴有一事相告,愿请小姐听闻。” 众人不知如何,“你有何事直言。” 她方才敢说,“那日,我偶遇一事。”音如面目挣扎,暗凝,“那日,柳公子将音如困在楼中…” 柳溥听她提及,不由心中乱颤,反嘴驳,“胡说!我怎会有意困住一小小婢子!又何故…” 他便将本心展露无遗,亦沁冷目,“你且说。” “角楼之门已闭,我所见其破窗而逃,落在廊外…” 想时那日... ‘你跑…你跑什么?音如…你何苦跑呢…’ “柳公子仍追出,口中如此喋喋不休…” “胡说!你当真胡说!柳表哥再不堪,也不会对一婢暗生心思,你以为这儿是什么地方,可任人胡作非为!真心寻死吗?” “三小姐莫怪,婢子句句实言,角楼通外廊,而那日,婢子碰巧,就在外廊。” 忽而触了谁人心弦,惹她大惊失色,缄口无言。 未经她再说,她人也不敢作何,柳溥佯装,“那日我确是喝醉,不知发生何事,又怎知胡言乱语…” “可胡言乱语,便不可胡作非为?柳公子心知肚明,所做何事罢!”醉心追问。 “即便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莫非她敢自辩不成?”李未枈独余冷嘲热讽,无可作为,静时李未柔旁观孤注。 “既已如此,何必深究…当以二人清白为重。”她旋目环遍周遭,又命人将案端上,直递向那对父母,“二老若不嫌弃,便请收下吧。” 二人才定心凝神,方说,“小姐如此庇护我女我等不甚感激,只是,儿女婚姻,便全由我等做主罢。” 音如俨然跪地,“小姐恩情,音如无以为报,而我本不过一婢,不该令小姐扰神费心,便当婢子所求,请您成全吧…”未能阻拦,她磕头三响,悲不自胜。 侯府房内,崔琇肙拉住一婢手,暗暗说:“你帮我去跟侯爷说…说我病了…一病不起…”瞧她眉眼已不宽泛,实像大病发作之人,又思其往日作派,心下倒恨得牙痒痒。 “夫人,不是婢子不替您去说,只是您正禁足,不得人见啊!” 崔琇肙恳求再三,“你且帮帮我,待我出去,必有你好福报的!” “夫人勿再说了,再说我小命可不保了,婢年岁虽不大,但也禁不得杖刑鞭刑的!打死了不要紧,我命本也不值钱,若打烂了…今后婢还得在府中做人呢!”那婢子吩咐放下饭菜,趾高气昂领着出门去,崔琇肙身后啐了两口,“对!定有你好报的!” 没想出门一会,门外便传来几声叫唤,“唉哟,唉哟….阿婆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奴子拧死那婢脸,拧得青了也未曾松开,“我饶你?老身可不敢饶你!你还是请夫人饶饶吧!” 崔琇肙无心观望,几人相互斗法似的,看得人心烦苦,外头悄然没了动静,“夫人若不饶你,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奴子俯身垢面,贴在婢子耳边警醒道。 那婢失了魂丢了魄,人将其拽走,正推门而入,崔琇肙见来几人,老奴将婢子拎来,她嘴角血丝紫了一块,“夫人,我给您将她捉回来,任由您处置!” 崔琇肙颇为奇,出门换了个嘴脸,那婢悄悄上前扶,崔琇肙不予理会,老奴子见势,反手便是一巴掌,“滚出去!”婢子挨打,自然又惊又愤,躬着身瞪眼横脸退了去。“夫人....”孙奴子紧紧接上,搭着手忙说道:“夫人不应与一小人计较,她本见势忘义之人,您何须与她攀扯?” 崔琇肙已无多力气发笑,身处深院此处,早已看惯看腻,“说吧,所为何事!” 她仍往榻上卧,召之即有人来,“夫人,外院那位...腹中胎儿未死!” 崔琇肙一口饭菜未入喉,惊悸不安,碗筷即已颤落,“你说什么?当真?”下人将筷接稳,上身躬在后头,孙奴子在跟前唯唯连声,“当真!当真!奴不敢乱说!夫人您该大喜!” 崔琇肙灿然大笑,“是啊!我该大喜!我该大喜才对!老天垂怜!老天垂怜!”她口中默默念佛如愿,个个婢膝奴颜,阿其所好,“夫人大喜!奴等不胜欢愉!” “夫人莫急,侯爷定很快将您召去!” “侯爷可知了?” “是,侯爷已知。” “他如何神色?” “侯爷不胜欣喜!大喜过望!” 崔琇肙愈发得势,一晃便拾起了平日的架子,端坐其位,“如此,我便还是夫人?....” 孙奴子俯首贴耳,“自然,夫人自然还是夫人!” “那你们,怎对我如此呢....”众人一时哑口失声,犹如吞下黄连,孙奴子观风不对,倏然噗通在地,“夫人恕罪,夫人恕罪!奴等该死!奴等该死!” 崔琇肙时常发笑,抬脚一下踢在她身,她等目瞠口哆,吓得连滚带爬,“啊?啊!” 那时崔琇肙却笑得前仆后仰,仆人不知何花样,个个瞪目咬舌,“我说你们,蠢不蠢?连我都敢得罪?” 孙奴子没被踢倒,倒奉承得倒了头,也忙堆笑满面,趴在崔琇肙脚下心内苦笑,“夫人仁慈,夫人不忍责罚我们!夫人宽厚!”见她诸多辞藻堆砌在身,忽觉不发火才得以衬,便气消声轻,道:“怎么?你所说的确都当真?” “当真,当真。怎敢不当真?”一屋子的人笑比哭难听,“那还不快带我去?等着我赏鞭子给你们吃....”下人们吓得寒毛尽立,悄悄侧着身俯立,孙奴子迟迟回道:“夫人...这....” “孙奴子您不肯?我见自己儿媳与孙儿,需你允可?” 她颤颤起身,频频摇头,再做恭请状,崔琇肙心魔尚解,犹喜犹狂。 一行人跌跌撞撞终至西后院,见时崔琇肙却止,庭院如此幽深,怎像是得势大喜之象,她等俨引上台阶,“等等!” “夫人....”她回旋正瞧,门前忽如一阵风袭,侍奴顷刻便围拢了整间院子,他等颇为面生,众人定睛看去,人群中出来一妇,挺着肚腹,鲜眉亮眼,金屋骄娘,旁边仍有人搀扶,与她相较,崔琇肙忽感矮了半截,此人自然熟悉不过,又几分横生傲气,终觉她也不怎料想,自己能出来,而且如此之快。 “夫人....”此声乃刘娘子身边的胡奴先出,崔琇肙厌烦至极,“夫人为何如此着急?” 崔琇肙啐道:“我做甚与你何干?” “夫人不急,您现在啊,进不去!”胡奴冷嘲一句,令崔琇肙心中生疑,他们这又玩什么把戏,“我没工夫与你们这磨嘴皮子,让我进去!”她忙横冲直撞,却真被守门侍役拦着,“夫人,您可别为难我们,我等也是奉命办事。” “奉命?奉的谁的命?”崔琇肙摆了摆脚底的衣裙,痛快横了刘虞缬一眼,“自然,是侯爷之命。”一旁的孙奴子冷冷回。 “我管你谁的命,今日便是豁了我的命,也必定要进这儿的门!”胡奴笑,虽轻尤重,“夫人,您歇歇吧,您是进不去的。” 崔琇肙满脸愤恨,见不得她人得势嘴脸,几步抵到她们面前,一巴掌打在了那奴脸上,“你这贱坯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了!” 刘虞缬漫不经心,见状旁说,“夫人急了....谁不让您进,您不可问问....” 孙奴子伸手前来,喋喋不绝,“夫人,恐怕,为侯爷之令,下人们不敢违。”崔琇肙一把推开,骂,“滚开!”手指刘虞缬骂道:“贱人!妖言惑众!你将我身边之人一一换掉,便好扶持你自个的势力!你将我儿我媳关禁,是何居心?” 刘虞缬欲笑,不屑一顾,“此时你视她为救命稻草,便称其为儿媳了?” “我自然视其为人,岂非你无以为人,便无一将你视作...人!” “贱人烂人!你不配为人!你腹中怀了一贱种!便不让人活了?你是怕我媳生了孙儿威胁到你罢!就你一肚子的花花肠子,生出来的怕也是见不得光的!”她骂得张牙舞爪,刘虞缬却气定神闲,朝身后人挥了挥臂,此时胡奴在旁补了句,“想是夫人关押太久,脑子糊涂了!快!快带下去好生照看!” 第19章 抽刀断水水更流 真有人来抓她,众仆眼睁睁瞧着,崔琇肙直眉怒目,窜得一下逃出手,疯似的冲刘虞缬而去,众人顿足失色,一头撵在她肚腹之上,动辄令她倒退躲闪,侍子个个涌上,好在将其稳稳落住,崔琇肙骂咧开来,旁人个个无可阻拦,“姓刘的!你最好稳当的终有人护着!若非!我必杀了你不可!” 胡奴脸面勃然变色,一面查视其有无大碍,一面招手即令众侍将她捉住,“快!将她带回去!” “好你个死奴子,你们主仆狼狈为奸!想取代我?痴心妄想!你瞧瞧你也配!”刘虞缬肚内腹痛难忍,使胡奴慌不择路,忙不迭催促说快...“娘子您莫动气,可别伤了孩子!可不能出事啊!” 侍子押送崔琇肙回,孙奴已吓得冷汗不住,惩前毖后,半个身子躬到她跟前,“夫人,您可不能再冲动行事啊,若是真伤了娘子腹中胎儿,您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抵的啊!” 崔琇肙瞪了她一眼,连连哼声,然想起刘氏此时惨象,便犹觉泄愤,停瞋息怒反说,“孙奴你这是说什么呢?”孙奴未敢抬眼看她,忍忍无言,崔琇肙眉开眼笑道:“孙奴子,您可不能像沈贱奴背信欺主,不然....”她颇为意味地盯着,令孙奴闭了嘴,屏气凝神。 耿府上下,无不喜出望外,人人笑颜,所为何事,当是耿三夫人再怀二子而大喜,只因耿三爷与三夫人唯生耿秋月一女,多年来遍尝各地名方,寻遍名医村舍仍不见成效,世说养儿防老,年近不惑,仍无一儿,惹人非议,而今喜获麟儿,自然欣喜万分。 再说耿三夫人陶氏,与耿三爷耿瑄多年来恩爱互重,十年如一日,三爷未曾纳妾,府邸上下亦是一团和气,井然有序。 “秋月啊,可托你好好照顾你母亲,也好让我放心!”耿瑄坐床头一手拈夫人手,一手轻抚女儿,耿秋月喜色,“父亲,您安心去吧,母亲与府中,自有我来打理。” 耿瑄心中甚慰,再望夫人陶氏睡得安稳,便不忍扰,连忙拉着女儿往门外走,小声叮嘱万般,“你母亲身子虚弱,你须日日叫膳房做些补汤为其补养....”“对了,你母亲喜甜不喜咸,你可不能犯了禁啊!” 秋月想想,泛泛记下,“您多虑了,此些女儿都记得。” “好,那便好,旁的,便由你来做主,将府中交予你,父亲放心!” 秋月一切应下,见耿瑄转身出府办事,不由感念父母情深意切,令人叹羡。 耿瑄已抵尚宝司司衙,身为一司副首,而上已无长官,众人议论颇休,近来眼查皇帝多疑随性,多处罢免审调官员,那原司卿刘官因此而调,“刘官与谷王攀亲,当是自毁前路,好在君上仁慈,今日避讳之险,他人头大可不保!”“听说被贬汀州通判,虽有监察之职,当以自省为要....”皇帝虽是卧龙,俨有苏醒之象,何况新朝扭转,各人不寒而栗。耿瑄确自清自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未错,何惧之有? 司丞将一司职务与耿瑄交事接宜,只能一道圣旨颁行,人说鱼有鱼鳞,方能游戏,鸟有羽翅,方能展翅,龙有龙臂,方能腾空而起,势如破竹。 司衙正堂,皇帝近监那衔颁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耿三子耿瑄,原为尚宝司司少卿一衔,近查居其位多有得益,念尔多载恭谨守诚,清廉兢业,今司卿其位空悬,遂将上升至尚宝司司卿长官之职,望尔一如往始,堪当重器,钦此!” 众官迎送公公那衔出门,返身对其多加奉承,“往后便全由司卿提携,我们尚宝司虽不居高位,仍是一官半职,总抵养家糊口的!望司卿通融!” “望司卿通融!”附和之声此消彼长,耿瑄唤,“你们请起,各在其位,各谋其事,今后各位自省为官,必然得上大用!” “是,是,君上有言,吾等怎敢不听?怎敢不听!”几人相互揣摩,那司卿刘某贪得无厌,多载总以仁官自诩,私下暗地却多加收割钱财,贪污多得,耿瑄上任虽对其等无利无弊,终是给尚宝司长了颜面,终不是无名出路。 张侯府院中,张信义愤难平,将崔琇肙手下多余人奴一一审了个遍,若不行施刑,再不行齐家问罪,久未有一人吐字解释,“她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竟为此忤逆于本侯?” “快说!”吴措刀架在众人脖上,引的人心皆惶惶,“用刑!”张信怒气反升而未降,想起刘氏饱受屈辱苦痛,便犹如有将其等碎尸万段之心,众奴莫不然手断脚残,莫不然一命呜呼,院中几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老奴,发如苍云,拧着身上紫青皱褶,在地上呜呼哀哉,又是鞭刑又是板子,几鞭子几板子下去,人是生亦如死,躺着说不出话来,“你们到底说是不说?” 那婢子惊魂落魄,一时多想家中还有上有小几条人命,不觉吓出冷汗,扑倒在张信脚下,肆声哀求再三,“侯爷,婢子知实情,只求放过婢子!放过婢子家人!婢子愿意说!婢子愿意说!” 张信见她面容几分姣好,叫苦连连,心生怜意道:“只要你说出谁人,本侯便放过你!” “是。是!” “婢子常居外室....不知是谁给夫人报了信,只知那日夫人抵外院之前...孙奴久伴夫人左右!” “孙奴莫非你师傅?” 那婢怯怯地回,“是,她老人家常理内房之事,恐怕,只有她知了....” “我当真糊涂!以为手下人不敢妄为,如今真是有眼无珠了!”张信气得牙痒痒,从前厌恶崔氏掌权夺势,因其外戚崔家多有忍让避嫌,从不令外面的人知阖家不睦,令人还以为张侯一对夫妇如胶似漆,恩爱非常,如今她手竟伸到自己头上来了,简直不可不惩! “来人!”“是。” “给我将孙奴揪出来,打她五十大板!她若不如实招,将她家中人一并送过来!”“是。” 孙奴犹如早有防备,未经用刑便已招供,“此事,皆为夫人自知。” 张信生疑,问,“你便是要串通她一起....来骗我?” “老奴不敢,侯爷明察。”孙奴垢着头,张信不禁指着那婢道,“可她怎说你与那崔氏,狼狈为奸?”孙奴眼醒,“侯爷明察,我为夫人院中奴,自然为夫人办事!”而偏向那婢一侧,恶狠狠地瞪了她两眼,“侯爷莫要轻信那蹄子乱语,她不过一个下人,收了几个钱,就可为主办事了!” “那你也可收钱办事!也可为主求荣!”见他怒起,势头不对,孙奴心慌意乱,连忙解释,“侯爷,若是奴为主,为何又背主!老奴说谁,也不可说是夫人,她自知....”孙奴磕了再磕,令张信仔细盘算,若真是她所为,又为何自报家名,自认死罪? 以崔琇肙之性情,断不会此举,除非她有意为之,为保何人呢?所为何人? 他俨抬首仰叹,“既已如此,将其等押守,再审!” 吴措奉命将人拖的拖抬的抬,总之莫要在此惹烦张信,此时他已至刘虞缬门外,正逢医官从内缓缓而出,“如何?” 见医官神色不正,躬身再道:“恕在下无能,未能保住娘子腹中胎儿....” 张信恍若失心,揪着医官不放,喊道,“你说什么,未保住?怎会如此!” “娘子腹中胎儿早已过四月,已成人型...此时当更加珍护,实在不能受击啊!侯爷节哀啊....”张信无可奈何,自知无效,便抵进房室,见此残象,悔之晚矣,伏在刘氏床头,“我当初真该杀了她,吾儿便不会死!吾儿便不会死啊!” 房中众人哭声凄凄,俯首埋头,刘氏昏死过去,至今未醒,“侯爷,娘子若醒来,也不愿看见您如此伤心的!” 张信左眼流泪右眼流血,方若割了心去,见人人苦状,一片死气,且大怒驳斥,“你们都给我滚!滚出去!” 下人们吓得跌跌撞撞,一晃房中人去,张信捶胸顿足,亦无济于事。 听闻刘氏流产,崔琇肙喜大于惊,她早就料到,她会遭报应,自己也将遭到报应,便自得其所,安身立命,不再多虑,若说仍有几憾未明,便是未能亲眼瞧见自己孙儿的出世,她乐得疯魔,“如今又被关在这暗无天日房中,倒是想明白了许多....” “夫人想明白什么?”胡奴隐隐笑问。 崔琇肙轻哼,满脸喜色,“你们啊,输了!哼...彻底地输了!”一阵阴狠冷笑,惹得胡奴咬牙切齿,急不可耐,“你,你满嘴胡吣!来人....来人....” “是!”后头的奴仆畏畏缩缩,个个不敢多惹,生怕她急了咬上自己,崔琇肙一口骂道:“起开!”架着的两旁下人呆呆立着,犹见胡奴与其对峙,“夫人糊涂!如今,是您大难临头了,您岂敢笑!岂敢喜!” “我为何不敢?如今我不必瞻前顾后,迢迢作戏,给他看!给你们看!”崔琇肙歪着嘴指着大家伙骂得起劲,“你们这些见风使舵墙倒众人推的东西,有何资格来教训起我?你们也配!” “对,对!你们配吗!”“滚出去!滚出去!”房中人帮衬助力。 她人被唾了满脸,左顾右盼,面面相觑,只见都以两个鼻孔出气,一下将崔琇肙房里几人按倒在地,又是拳脚又是口水,打得厉害啐得爽快,胡奴竟不干预,再是一盆冷水浇在身,浇得她们连连叫喊瞬间清醒,发了疯似的抓着一个是一个,咬着一个是一个,众人纷纷乱乱,互掐互扯,瓷盆丢得咣咣响,巴掌打得响亮,一时如同炸了锅,闹得鸡犬不宁。 院外人通风报信,只说听见房中打了起来,吵得不可开交,管事吴德厉进去看过,遣人将二方统统关禁,才回来禀张信,“侯爷,夫人那边,可要再施刑?” “施刑?你是要全府死个干净?”张信半躺榻上,腿脚早已软麻,“数十载了,祖宗留下的血脉,这是要断啊!” 吴德厉收紧嘴脸,静静地回,“侯爷多虑了,您有公子小姐,怎会没了香火?” 张信深叹,正翻身起来,吴德厉紧挨着扶起,“该剩的未剩下,不该剩下的却都还在!”他起身往堂中,吴德厉紧跟一路,“老天爷啊,你可将我儿还予我啊!” 吴德厉见他伤忧过度,不禁承接:“侯爷正值壮年,难保今后再无子嗣!” “医官说,遗下的,是个男胎。” 吴德厉冷汗,毛骨悚然,这在普通人家已是罪过,何止生在公侯府,更令人惨目忍闻,若是传出去,全府上下的名声不保,自己的耳根子也莫想安宁了。 “此事一桩桩一件件!....”张信脸面尽毁,恨愤难鸣,“侯爷,莫不然,我替您想个办法!” 张信迟虑,犹见他在耳边隐隐回说。 “吴德厉!此事必办妥....”他躬着背答应着出了门。 乾清门,每日朝散,皇帝龙辇必经于此,怎知今时上改道至永宁门,去往东六宫中,王妃徐颜如手持卷帛,其上为己亲笔陈情书,唯望上一睹。 “君上,王妃,正在乾清门....”那衔小心翼翼,不敢揣度圣意,知其为世间最不可参透之事,皇帝抬手,接过那衔递来的奏请,“这又是谁呈的?”他漫不经心询道,弗若对其言不耳闻。 “回陛下,乃历城侯盛庸将军。”皇帝嘴角微勾,意味令人寒栗,“盛庸?” “是。”那衔俯着首,静静在侧,辇榻抬入永宁门,正入长廊。 ‘臣盛庸呈请皇上,彻查徐家小姐被害之事,此事因臣而起,与臣关系,固己难辞其咎,多月密查未发,实乃情势所使,望上宽谅,而经臣多次查证,于场中搜出刻有谷王亲军纹样之短匕,行凶者皆着装亦同,似有意谋划而为之,望上明察秋毫,不扰民臣之心!以正陛下威仪!’ 皇帝神色自如,“他倒是鲜少,上呈此等奏折....” “是,历城侯,对此颇为上心....”众人忍俊不禁,“既然如此,朕将下旨,王府千金赐予他为妻..岂不成全,如何?”那衔不禁回道:“皇上说笑,婚姻大事怎如同儿女私情!” 皇帝冷哼,撤了折子,“他若亦求此事,无须上呈了。”那衔接手而忍忍揣度在心,不敢多问,“是。”他最知皇帝阴狠多疑,文皇帝未死仍是他的一块心病,建文前朝旧臣更如芒在背,杀不得留不得,负不得信不得,盛庸亦为昔日敌手,率军斩杀昔日燕王今日君上手下数员大将,皇帝对其可谓赏厌参半,深不可测。 “皇上,王妃那儿....”那衔观出皇帝有心听闻王妃关系,应其所想,“她既欲求,便顺她意。” 众宫奴定了神,眼珠子转得比何时都快,才心叹吃惊,人人对眼瞧,且埋头不语,“是。” 王妃亲书呈入玉懿殿,送至皇帝手中,王婕妤在旁,神色自知隐避,‘君上吾夫,今此唤来,颇多感叹,未解往日苦,何取今夕惑,夫有父母家人,妻亦同,夫有七情六欲,妻亦同,夫有憾事惶恐,妻亦同,高处陡寒,不胜欣喜过几分,然不胜畏惧,妻只愿尽己全力护珍视之人,别无他念,你我夫妻二十余载,未曾向上所求几何,今只求上彻查吾家妹受害原手,还其真相公正,令妻几分心安固此自立自足....’ 皇帝默然,许久不忍言,婕妤静待,不曾轻扰,便是呈上茶案,己亦退去。 “来人....”那衔伺候在侧,贴身在听,“拿纸笔来!”递纸研磨,直至其速书而止。 今唯有将事禀明家中主人,奈何经李甄反斥,音如不得不嫁,而柳溥不得不娶,柳家的再三叮嘱其不得犯事,更令柳氏蒙羞,柳父柳崇向来严苛训教,怎容得孙儿糊涂行事,硬是让柳溥在外堂内跪了整整两日,从此柳溥不吃不喝,犹如死了般,大抵是失了心智,近来又惹得阖家不宁,便是有人控告其欺霸霜子手下的午儿,其百口莫辩,再添一祸。 “这几日我亲眼所见,柳公子常常拉扯午儿,似乎疯了一般,便是不肯放手....”婢子话音未落,老沈氏责难已出,“胡说!你个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八成谁给了你如何好处,竟要来如此诬告他人!” 李甄不复听,且问午儿真假,那午儿近来对内院的多有不满,又因受人挑唆,故意泼大地说柳溥当日之行,“柳公子时常喝过酒后便对我动手动脚,本是师傅派我前去照顾柳家,担的也是公爷之命,婢子只能忍耐,怎想柳公子愈发不知收敛,竟如此欺凌于我....” 李甄气急,直指柳溥跪下,那子胆颤羞耻,“姑父,姑父您勿听谗言...”柳舒一同跪下,一时柳家的没了言语,俨心惊肉跳地一旁盯着,“是否谗言,是否诬告,你当自知!瞧瞧你进府都做了些什么....” 老沈氏亦知是己无理,无敢再辩,正双目瞪大地瞥着地上之人。 柳溥急于自辩,反之弄巧成拙,“姑父,我....我与那丫头,情投意合,何来强占欺凌....”他磕头磕得重,抵在地上不起,隐隐李甄斥道:“我派她们去伺候,已是给足你们颜面,竟以为任人屈辱,可胡作非为吗?” “柳子不敢,柳子不敢!”头磕响,清晰入耳。 “不敢?你敢得很啊!啊?”人人见其气急败坏,不敢多嘴,头伸进肚子里,自明便了。 李甄又指陈耳将音如找来,几方当面对峙,今日非将此事了结不可。 “还有,将你父请来,我倒问问,他是如何教子的!”柳溥听闻要将其父柳升请来,深知其父对此必多加责骂,只怕那时手脚尽废,诧然变了脸色,苦苦央求道:“姑父莫寻!我已知错,我已知错....求姑父恕罪!” 次日,乾清宫传出诏令,由下臣接旨议定。“今朕诏示:因是事出前月,中山武宁王府小姐徐妙锦受害一事,原凶残暴大胆,寻机不诡,则令亲军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协前军都督佥事耿璇授意听命,查办此案,事态俱以上报,全力彻查!” 那日音如心绪不佳,正游园时,竟被那柳溥莽然拦下,他连声哀求,并有话说清,那柳溥道:“我虽昔时有害于你,今却是诚心实意,还请姑娘应下!” “应下什么?我为何要应下....”音如言语不留情面,转身即走。 柳溥急状,频频向她作揖,“姑娘莫急,莫走!今求于你,并非毫无原意....” 见她步止,“你当晓,若非我名声尽毁....姑娘你又何寻出路呢....” 音如睁眼而视,几分苦涩几分憎恨,“望姑娘三思再三思!”他躬身委求,好似急于表明心迹,“音如姑娘,柳子与你虽几面之缘,可婚姻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既有缘,柳溥我愿以诚相待,聘姑娘为正室娘子,从此相濡以沫相敬如宾....这厢有礼!”音如经不起其作揖拘礼,“柳公子言重,我原本婢子下人,怎敢相受。” 柳溥羞不敢当,“姑娘是否恨我入骨?”他着急释之,“那日伤了姑娘,柳子再三赔礼,如若姑娘愿许终生,柳子定不相负!” 音如冷冷厌,无语而静思。 忽而身后丛道间有人出,声先驳,“柳公子不负....便留给您的真意娘子,我们孟姑娘可受不起,也不敢受!” 二人心生怪,回头方见醉心带着三两人,正往繁堂路上,柳溥近来生怕见人,又巧撞上这等事,难为情时隐隐告辞,醉心不屑与其攀扯,只想其莫要再来纠缠,又问,“你如何了?” “无碍。”“你不必为我等考虑,该为己....” 高昭王之属已抵晋王府,因其由寻其果,朱济熿无敢作辩,三王统领北镇抚司,千户总旗诸人皆乃其属,可自行逮捕决处,遍京能行此举的,或许唯他一人,众知情者皆押解王府,众人面见三王,朱济熿神态自如,对其质问一如和盘托出,终是事无关己,袖手旁观。 “你可知那董门子,已死...”丘蕖见其何其顽劣,亦不敢忘其兄友重负,“你若从实自招,或许三王能从宽处置....”朱济熿跪而起,“王爷大量,竟能宽待无罪之人...” 他挽了挽衣袍,掸了掸衣尘,傲睨自若道:“今王爷查,那董室安死于街巷,俨是被人有意丢舍,如此请问王爷,若是庶子而为,我何苦自欺欺人,胆大如此,也不敢顶着青天白日,明目张胆杀人!”丘蕖犹觉那朱济熿非论理之人,日常行事鲁莽,竟说出此番话,便坐观其变,见三王命将人带上,带上之人竟是几日不知所踪者驳安,朱济熿忿不能忍,脱口道,“三王怎能将其带走?....” 三王望时双目眈眈,势极静间,属下最砚冷窥,质问道,“三王抓人,何须由头?”朱济熿胆颤了一刻,才觉情势大变,神情忽暗,“我将你近侍抓来,是提醒你,切莫张狂。”朱济熿咽下几岔气,生怯怯地立着,三王素以狠绝名,若是行一踏错,他便有杀人动机。 此时他未敢言,正质询驳安,“你奉的是何人之命?” 那驳安与其对睹,不禁多虑,冷冷回,“奉郡王之命,去往府衙。” “去府衙做了什么?”“拉拢府尹,欲图掩盖此事....” 丘蕖惊色,视朱济熿已不能解,茫茫跪下。忽而身后于晏低身巍巍解,“禀三王..驳安既为我府近侍..既奉郡王之命,又怎会轻易出卖....” 朱济熿回旋,暗示其何其愚钝,铤而走险之意竟醒众人,最砚询,“你是以为,三王审刑,轻易动人?” “在下不敢,只是驳安奉之命,可疑也....”情势尚缓,诸多疑端毕显。 忽传殿外人声涌动,人领众卫穿行而入,方见人脸,竟是锦衣卫之首纪纲,登堂而来,不知所为,最砚骂道殿外侍,“谁放进来的?” “三王殿下勿扰!秦总旗勿扰!臣下不过奉案寻事,怎就冒昧了呢?” “纪使查案,竟查到三王府来了?”最砚亦答,纪纲轻声回,“我们锦衣卫为帝之近卫,固然替皇上办理诸事。”“据我所知,北镇抚司拿人,该由上钦定,才可施办....” 复闻最砚怒出,“锦衣卫办事,办的竟是我府的事?” “王爷恕罪,既是奉君上命,不查清实情,臣下如何回去交代?”最砚直指殿中众人,“死者乃我王府人,你查?你为何而查?”说时,三王朱高燧离座,行至殿中间,“正因王爷府中人,臣等才不敢懈怠。”他摇首言说,众人听出其中意味,抬眼观三王行举,偶时朱高燧神忽动,那干人瞬被从外押上,众目睽睽之下,京都府府尹且如他手中玩意,可轻易掌控决处,正如府尹被扔在地摔得响亮,众人悲哀又惧,恐怕此劫难逃,自身难保。 正当最砚问,“你见的,可是他?” 驳安不敢违,匆匆禀,“回三王,是,是,小的见的..正是这位京都府尹王大人!” 纪纲最恨证据确凿,而无能辩,却最擅行不讲证据之事,他从卫多年,现如今坐上这皇帝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便愈加张狂桀骜,是人皆视其为眼中钉,却因其常伴皇帝左右,奉承顺意,犹得宠信。 “纪纲你奉的谁的命,也来查本王的事。”三王言,纪纲再言,“自然是皇帝命。” “皇帝?”朱高燧身至跟前,直至纪纲屈膝俯首,“此事,由我北镇抚司管。”二人四目而视,纪纲视其坚决,不觉恍然已怯下,转念道,“因中山王府小姐遇害与此事诸多联系,接连发生,皇上疑....” 抬身而探间,朱高燧抛至一册,解意,其上明注:为多日案鉴请。 此固然是三王要明意插手,“王爷外祖事,何须动用亲军锦衣卫。”最砚道。 是人皆知纪纲莽撞无智,空有几寸蛮力势气,与身经建朝百战之三王怎能当庭对立得了,几番对峙便哑口无言。 朱高燧举之轻,气概之厉令众人深陷困顿之境,其动用北司策令,并将上呈皇帝曰查理此事,至今纪纲不能驳,缓缓而复,“既然如此,臣下权当由圣意....” 纪纲入宫奉命,上禀皇帝,“三王查清事理,真据可依。” “高平王派小侍收拢京都府尹,并查那董家子丢尸死于巷中。”皇帝未惊犹问,“他既大胆至此?” “臣下所见,他如何胆大妄为,亦不敢行此举。紧随他身边的小侍竟当庭与他对峙,实在有些蹊跷!” “既然奇,且去查请!他若真心想要杀人,你们也定不会放过他。”皇帝言语未干。 “皇上,臣下不敢。” 皇帝轻笑,视其两眼,再笑,“纪纲你也有不敢?你何事不敢?”纪纲自危,掷地有声,常伴皇帝身边之久,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倍感觉察,“皇上....此事三王要管,臣下何足插手!” “既然是二王求的你,今三王要管,你便怕了?”纪纲深知瞒天不过海,皇帝便是天,皇家便是海,寻常人的生死不过在皇室的一念之间,君要臣毁臣不得不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亡。 “臣下不敢。”他唯连连自辩,皇帝却道:“此事既发生在三王府,便由三王管!朕令他等执掌镇抚司,可非坐闲吃荤的!” “是。”纪纲隐隐俯首退去。 第20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 瞿辙心知那日对沐和粗鲁无礼,多日犹觉不快,便不知如何是好,恰逢瞿母六十大寿,且借由与之赔礼道歉。 今日李沐和陪同母亲一道为其捧场,由此亦成了上宾,二人方入厅堂,正见门庭若市,人行不止,正闻人声鼎沸,鼓乐喧天,迎面瞧见瞿母笑意晏晏,春风和气,“你们能来,真是我府之光!” 徐华樊回笑,“夫人免礼,您今日是寿星。” 说时一阵笑,招手即来,“快!快扶国公夫人小姐下去小心伺候着!” “是!”一行丫头婢子将二人一团紧随指引,往里头宽敞大圆房里去。 这里坐的可都是些达官贵人,换句话说,便是个个惹不起的主,首位坐的,正是黔宁王夫人老孟氏,因其年岁尚长,又与瞿母私交甚密,故来祝寿。其下是苏,郎二夫人,左为保定侯孟善妻,孟逸之母,右为武城侯王聪妻,还有陈懋继妻严氏携其双生女陈愿陈意前来拜寿。 众眷见进来之人,无不点头问切,“国公徐夫人盛安,吾等这里拜见了!”郎氏三步两步走到这头来,“瞧瞧,我也有女儿,只是生得如令嫒这般花容月貌的,妾身真是不敢相提并论了!”众人眼光齐齐,静看一幕美得如诗画卷,“如若妾身未猜错,这位当是贵府的嫡小姐吧!”俨而与诸位笑脸相迎,问时一伯爵夫人回,“是的,国公家嫡小姐知书达礼,名动京都的。” 郎氏大乐,“你说怎么,竟让我猜中了,国公夫人小姐,你们母女俩可羡煞旁人了!” 苏夫人轻轻地说,“夫人既然来了,便落座吧。”向来曹国公府与孟侯府世交,众人无须多问,便一一落下座,待各式菜膳传,寿宴方启。 过会瞿母进来说话,蛮不客套又甚是客套道:“今日乃我瞿李氏生辰,实属打搅!诸位夫人小姐肯来,便是我李秋贤的福气与福分,往后还望诸位多加关照!吾等互相和好往来了!” 众人举杯回敬,“瞿夫人言谦,诸位才是沾了您的光呢!”郎氏笑喊道。 陈严氏打眼瞧见瞿辙紧随其母而入,也道:“夫人怎能自逊?您啊,平易近人,宽仁端庄,谁不口口称赞,恭敬尊您,就说我家这两女儿,次次都着急来拜望您!您对她们好啊!”说的众人不能自语,瞿母满面春风,见她家两位二八小姐行礼祝寿,“我们祝瞿阿母福如东海,寿与天高!青春永驻,福寿康宁!” 满屋其乐融融,“你啊,次次来,次次都玩笑我,我哪能那多本事!我已老了,还得请您多多提携呢!”她即回头,嘱瞿辙道,“儿啊,快快敬敬诸位夫人!” 陈严氏即招呼二位女儿前去回敬,眼看瞿母往李家去,春山如笑道:“国公夫人久坐久等了,您与小姐一同而至,当真予我瞿李氏几分薄面了!” 徐华樊淡然自若,“夫人荣寿,我们自当拜访。” “家祖近来身体可好?可替我向她老人家问好了。”瞿母笑意盈盈,此话问与沐和,“是,家祖身子安好。” “那便好了,当是大家都好。”她仍对沐和传神而凝,招瞿辙来,“快,给夫人小姐倒酒!” 又见她几分醉意,徐华樊言笑辞,郎氏见势解围:“夫人热情,我们几个妇人还是不喝酒了,陪您喝茶吧。” 瞿母推道:“怎能喝茶呢?今日如此高兴日子,吾等当不醉不归啊!”众人犹不能辞,瞿辙观其已不胜酒力,便搀扶着将去,“诸位夫人小姐慢用,母亲稍有醉意,等安置清醒了,再来与大家回礼!” 这会儿他已带出,陈严氏眼睁地拉起女儿陈愿,也稍请告退,紧随其后而出,至走廊上,陈严氏急忙催促,“快去!瞧瞧瞿夫人如何了,快去!”陈愿女极不情不愿,嘟囔道:“为何又是我啊?” 陈严氏斥,“莫非是我去?” “母亲既然与瞿阿母交集甚重,不如您去瞧瞧!” “胡闹!我让你去瞧,是单单要你看望瞿母吗?我为你们事事谋划,你怎不知领情呢....” 陈愿怪意道:“母亲是为我们事事谋划吗,是为自己吧,或是,您只求将我嫁予那瞿子,而不求女儿安稳!”“我真不明白,这瞿府哪儿好了,还没一小小伯爵府大呢....” “莫非你对他不喜?” “虽未对他不喜,但也无多喜,母亲您还是让意儿去吧,反正我是不去!我还要去吃我的肘子呢!”她奔走而去,陈严氏气得嘴巴发麻,“顽劣!顽劣!” 她方转头,就见迎面一行人走来,稍定神色,再见老孟氏左右有人,一左一右,正搀着她往外走,定眼一瞧,竟是陈意与李沐和,她忙赶,“意儿,你休得无礼....”老孟氏慈笑,“无碍,无碍,当是你自己落下女儿不管,我便捡来瞧瞧,原来是泾国公家小女儿呀!”众人笑,陈严氏却神情忽变,向女尤问,“你们去哪儿了?” “回母亲,我们陪夫人去看望过瞿阿母了,您这会要去吗?”见者皆笑,严氏不堪,揪起女儿便告,“孟老夫人闲情,我们便不多打扰了。” 这会身后也有人来传,见人是醉心,“小姐,夫人请您过去。” 沐和辞去,老孟氏自觉无趣,身旁仆人冷咛,“已向瞿夫人辞行了,礼皆送到。” “那便回去吧。” 随行跟上,原徐华樊已命人在外备好了马车,只是不待她便先行,“夫人自觉不适,先行回府了。” 醉心见沐和心思久怀,不禁忧道:“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沐和细语,“母亲亦盼,与瞿府....” “不会的,夫人何时是那世庸之人,再说堂堂国公府,眼见去搭上谁呢?” 沐和但愿如此,方闻身后脚步匆匆,醉心倾耳回,“瞿公子来了。” 瞿子来,眉语目笑,“国公小姐是要回去?” “是。” “那,不知下次何时能遇见?”“可是下次教场之上?” 沐和若未闻,反问,“我仍有一惑不明。” “小姐请讲。” “瞿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人,是否与外人口中的不同。”瞿辙惑,“怎会?小姐是觉我哪儿不对?” 沐和否,“只是瞿公子在我面前之不同,是人皆会如此吗?”瞿辙完全不知大意,见她要走,也拱手相辞,他仍送到府门口,李沐和上了马车,挽帘见西郊之风与城中大有所异,不知是水土滋养一方人,还是人性因境而生。 “面对所期之人如此,是人非如此。”沐和平心凝神,见满城景色环顾一清。 七月七日巧,牛郎织女会鹊桥。 城中街巷,热闹非凡。 “一心与台为怡,一心与青为情,一心与吾为悟,一心与生为性…四心是为…怡情悟性!” “好,我说一个,口与少为吵,口与少为吵,口与襄为嚷,口与襄为嚷,四口是为吵吵嚷嚷!”有人在喝彩,有人在打混杂说,“不算不算,你这有叠字,哪里能算?” “哪里不能?”正当吵嚷之时,李末休因其一想,扬声说出口:“一言与翏为谬,一言与仑为论,一言与十为计,一言与炎为谈!” 一时群盛沸起,先那人在与之辩驳,“你说我的叠字,他言由嘴说,言即为言,既叫人无可奈何!” 两人争执得起劲,倒是把热情高涨,吸引愈多人拥挤围观,有人再出字谜… “不多不少,我便出几个成语,你们猜其中奥秘!” “好…好…”人们热情不减,街道两侧,吟诗的吟诗,猜字的猜字,好不热闹。 桥上走马观花,人来人往,桥下星星盈盈,好似水上弯月摇摇荡荡,飘飘邈邈,实则折好的纸帆,涂上银粉细纱点缀,既美巧又好质,那绽如灿辉的莲花仙子,若扶柳风般的新燕舞蝶…正从水上悠晃而来,悠晃而去着… “我出…手足之情,情投意合,合胆同心,心直口快!” 人皆脸带思虑,心无定数,顷刻无声无息…有人答非所问,有人答与不答皆有所误,一时令人捉不到头脑,孟逸站出却答,“你其中说合胆同心,却句句不连及心口,心口不一罢!” 大家恍然彻悟之时,又惊又喜,又感又叹,一时又喧杂众口,掌声呼声一拥而上,“难为公子猜中,我自罚一杯,以作赔礼了!”倒也是个性情豪爽之人,一饮而尽,“既然如此,这位公子若能猜中三则,我便将今日的彩头赠予公子!” 差人将柜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小匣子,翻盖一瞧,众人目瞪口呆,顿时哑口无声,那匣子装着什么见不得的宝贝,竟泛金明白,流光溢彩的。再细瞧,纹如游丝,栩栩如生,翩翩如舞,实则静嵌其中。 大伙儿实在没见过这么稀奇的稀罕玩意,实实开了眼界,“掌柜的,你这是什么稀奇物件?让大伙儿一时看花了眼!” 众人争嚷着,掌柜一说,“这啊,是圣祖赏的,是从皇宫里来的,贵重得很…”他说得好似一回事,大家听得也起劲出神,不管信不信吧,大伙儿是都想得此宝贝没错了。 “掌柜的,你出,我们且听着!” 众人迫不及待摩拳擦掌,李末休亦细听,“胡思乱想,反哺之情,惟口起羞,口角风情。” 众人又陷疑惑,急乱烦躁,“有口无心。”回头一瞧,仍是那位公子,言之恳切,众人半信将疑,确是仔细想来,“有口无心?掌柜句句有口有心,却寓意皆有口无心!便是有口无心了!”一时豁然贯通,欣喜又憾,“公子好才学,吾等自愧不如!”众人连连言好,赞口不绝,想来掌柜的也是没成想竟有人猜中,今儿的彩头就算失手了,“公子既猜中,此…便赠予公子了!” 孟逸伸手接过那物,李末休在旁笑,众人艳羡,惊呼呐喊,他接过即走,不多逗留。且行且顾,人群之中不见其人,各色行装,红绿相衬,金饰银坠,锦服袍衫…笼灯火照,火舞腾飞,高阙楼阁,灯火酒绿。这便是京师,最是高官显贵之地。 穿行上桥,孟逸桥头伫立,环望四处,久不见心向,他时有所叹,回头要走时,那头呼声鹊起,定睛一瞧,徐馥高立柱台声扬,“听好了,我说……” 他且往那头渐去,愈渐清晰所见,见其背影群中孤立,仰头而视,徐馥正道∶“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好,好……”群情高涨,鼓掌助兴,又道,此时身后之人,将她拉出包围,又人来拥上,她被推出众外,被奔忙拉走,至无人河边,巷尾卖酥糖的啰啰肆喊着嗓子,风袭过水面草垂拂起涟漪,如此寂清,她发如悬丝,甚是好看。 沐和早已察觉是他,才开头便问。 “你有何事?”孟逸靠近至前,她却隐隐欲退却,他仍抬手从身后中拿出一物,光亮闪目,递近沐和手边,见她缄默,孟逸不时往前,愈向前她却愈要退却,他一心无旁骛地盯着,令她一时难以适应,孟逸再不向前,只在面前抬起钗步摇,“我帮你戴上。” 她没法言决,回头张望是否有人,花容失色,寂寥中欲言,他已将其戴在沐和长发间,流苏风中轻摆,如铃如莺,微微作响,她见孟逸眼中泛过黑夜中星点,他的眼眸如明月般纯净自然,又如潭水般深邃,冁然而笑,“犹美。” “可喜欢?”孟逸一时静默,只是轻轻应了句喜欢,他便能开心得像孩子般的稚气,他望着李沐和,望时一时出神… 那头集会散去,徐馥寻沐和寻得着急,这儿哪儿都不见踪影,心里担心忧虑,府中人倒是也与徐桂、徐瑚结伴早些回了府,也未先说一声,想来也是肚里窝火,手下的陪着到处乱走,没个由头。 她们从那处走来,远远望着桥上人行中一身影极像徐灿云的,徐馥问小婢叶子,“那儿是不是三姐儿?”她且不知,见徐馥明目望去,心下生怪,怎会如此像云姨? 好奇终是经不住推敲,她们几人往岸边靠近,近看近听那儿的动静,见的,便是那男子身着锦服,高髻眉清,神采英拔,绝非一般人,只是这位翩翩美少年,玉面悄郎君到底何许人,能让无尽孤傲的徐灿云在此相会? 叶子回过神来,在其耳边絮絮了两句,徐馥顿时露出美笑来,“小姐,您笑什么?” 几人伏在边角听墙根,连小侍们都心里发虚,“我笑她傻,笑她痴。” 徐馥转身便走,叶子跟上来,他等亦皆跟上,“这是?” “王公家的幼女儿竟然在此幽会男子,传出去成何体统!”徐馥全乎嗔怪。 “小姐打算告诉老夫人?”叶子声色惊奇又将信将疑。 徐馥手脚一跳,“我哪里是见缝插针之人,我替她先瞒着,她若有事诓我,我便直言抵她…”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徐馥虽未读过几句诗,但其中的道理却仍是掺得透的,不由叹道:“今日是七夕,真热闹。” 两人走过街市,一路酒馆铺子,门前许多华带衣裳,也有些馆陶娃娃,刻得形象精致动人,十分可爱,孟逸拿起两个便往沐和手里塞,“老板,多少文?” 将文钱交与老板,李沐和才仔细瞧那两小人儿,只看一个浅笑清逸,一个平静自然,她且递还给孟逸… “怎么…不喜欢吗?” 沐和的神情不像不喜欢,但也未说喜欢,“你若怕什么,便先放我这儿,回家之后再给你。” 沐和所思,乃其为何多能猜中自己的心思,像所思如出一辙。“这两娃娃,与旁的似乎不同。” “是,可与你我相似。”孟逸抬目,她便垂目,“一个像你,一个像我。”二人侧身对望,许久冷言,恍然他问... “我不在之时,瞿子可有为难你?” 沐和欲笑,回身行去,“在你心中,瞿公子乃是为难人之人?” “他不是,但在你面前,或许如此。” 沐和叹其参透与之相似,人皆在如何之人面前才性情所异,孟逸不禁想起瞿辙那日之举,又知府中近来发生之事,不觉叮嘱再三,“你还是离他们远些..终归是好的。”言谈间,竟忘了徐馥或许仍在一处候着,“她或许早已回去。”亦沁应。 “你与我一同回去吧,我会让与顺去找找。”说时车轿已至,“公子小姐,上车吧。”与顺回道,二人便已上车,回府而去。 与顺不忘打趣,“你自愿留下来的?” “谁自愿留下?想的美你!”醉心一脸不甘,又不像是真生气。 与顺撇嘴看,抬手拍其后肩,“诶!你可收到节礼了?” “如何?你赠予我吗?”见她说时,与顺抬眉笑,“自然可以。” “我还不要呢....”醉心不禁厌。 二人蹩着脚往前寸步移行,也不知互相胡言乱语些什么,正瞧岸上人群未散,红灯仍新,醉心不时忙问,“徐小姐去哪了啊....” “快!去找找!”穿行过桥,拥挤成潮,往对岸去时,水船之上正有一行人手举掌灯,身着五颜六色,头扎红绳,一阵鼓声传来,二人定眼俯看,船上人卖力击鼓,口中吆吆喝喝,“咚咚咚咚,咚咚!” “徐家小姐....啊....”阵风过,船后立起一对戏服子,男红女青,“汝恰得吾心啊....” 观众瞧得入迷,热闹纷纷,所向那头亦有一双人,相依相偎,好不羡煞,“那不是云小姐吗?” 二人察觉,涌入人潮往那儿去,才知人人皆在问,其中对答如流,“看来安小王爷是非娶不可了?” “瞧你说的,二人门当户对,岂非一对良缘?”“是啊,能至于此,非风流安王不可了,如此诚意相求,必得抱得美人归啊!”“你这就不懂了,安王对哪家小姐良娣不是用情至诚,穷追不舍的....”众人说得好不有趣,欢声笑语,二人却惊为所闻。 马车铃叮响,檐边雨微平。 沐和只知那日那时,他返院出府,却怪其未每每相送相迎,她便答复说道:若你系只银铃在窗,或许她闻声而出,便每每行前而至。 “怎想你当真..” “既是你说的,我便会做,若能换得你行前而至,我便欣然忘返了。” 李沐和轻声止,微微环顾,“胡说,你怎能为了我欣然忘返?” “莫为你....”孟逸倾身侧在她耳旁,言语真切,“那可为谁?” 沐和见其在己面前行举终是忽变,无可理会,起身移去,他仍悄悄凑近,再道:“为你而不欲?” “不欲。”沐和断然回。 他自说自笑,“沐儿不欲,我亦不欲,明日我便将铃取下,勿误我欣然忘返!” 沐和低眉垂目,不言不语,才令他许许失神,竟欲挽其手,沐和方惊,不由退却,他已拂袖为其系上节绳,不及她问,视视慰其言,“犹为你而不欲。” 皇宫中,户户紧闭,房内烛灯不可点,门前红笼不可挂,只见红带摇摇衔在柜上,殿内往常冷清,锦桌之上摆着道道山珍,入口却是乏味。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此些刻在诗词中的言句,亦觉如此乏味,读不解诗中境,读不尽诗人情。 王妃徐颜如识文知礼,通理善武,却非执念于字句,而身处深宫,无奈儿女之情,一时迷了自己。 境绝弃情谊,年更不复岁, 入骨三分冷,惜君犹断物。 何吾哽喉,茫茫未见。奈失其长,垂暮复新。 何吾感念,寥寥未闻。奈失其深,转瞬犹逝。 “王妃,该歇息了。”安隼劝告,颜如脱去白日锦绣华袍,此时已落发髻,穿上素衣常服,一人独自坐在窗帘边,她应下,起身准备就寝。 外殿传旨声近,象是那衔奉命而至。 “总管!”外头的人低声细语,生怕扰了子夜清净,“王妃安寝了?” “是...”奴婢缓缓道,“无意打扰,我传旨便返,此事,可是佳事....”那衔倾身静静在其耳畔喃,才见王妃已更衣正服,悄然而至。 “王妃....” “总管前来,所为何事?”那衔满眼堆笑,眼角浅露一丝殷勤,“王妃,皇上有旨,请诸位俯首接旨吧。” 颜如稍躬身,正俯首低下地,“王妃免礼,皇上说了,您可站着接旨。”那衔笑如浮云,众人仔细端凝,轻轻候着,不知何意。 “帝诏,王妃徐氏自王府妻,更年侍朕仁厚品端,育子有三,功劳无量,今宫中后位空置....”此句间,众人屏息,纷纷暗自揣度,岂非皇帝要封后位?... 人人迫急以待,期许良多。“谅汝实堪重任,恭心权衡,着令王妃掌后宫权,居后妃之首尽其首之责,统协六宫!” 那衔合旨递去,众人落寞低眉,收眼不忍再看,“娘娘,您当不负皇上重托!...” 安隼应承道:“是,公公,送您出门。”那衔眼缝里瞧人,笑说,“劳烦您。” 外人皆散,卉思一时觑道:“什么佳事?还以为什么美差,那公公净干些惹苦人的活!” “王妃请安,无须多虑了,皇上终究是将您放在心上。”卉思前脚方忿完时,安隼随后便只顾慰藉主子,“安,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忘了王妃本该是皇后,如今那皇后冠服还冷冰冰地躺在殿中呢!...” 安隼视其道:“皇上所赐,皆是无上恩德,况且娘娘非贪图权位之人。” “我知,我自然知,我不过替王妃不值,终究无处说理,无言委屈,奴婢担心。”她言辞激烈,却被王妃阻,颜如满眼冷清,最知皇帝秉性,其所行尽是为掩人耳目,“如今他非燕王,乃天下之君,做事当以天下为要。” 安隼扶她起身,俨往内殿去,下人伺候王妃就寝,无须再问。 第21章 奔流到海不复回 “世间万物,不过二极,如昼夜,你我,皆有其分别,然得始终。” “莫非世间原有相对,而无多极?那月季时节,岂不十二二十四?”李旭忙说。 “糊涂!世间多之相对,俨有多极,只是南北东西中,尤南对北,东对西,以作分别!”其兄李宪驳。 李末休再驳,“其实不然,若规则二极,不过是非对错之间,而是与非对与错本来无是无非无对无错,又何来评理?规则不过天定,而是非便由人选。” “正是,世间多为相对而又多极,似‘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中南浦与西山,云与雨,朝飞与暮卷,栋与帘,而谁又说,所画拟思之物,非云雨,则便是珠帘暮卷了西山雨,西山雨卷了珠帘,而非云遮了雨,栋蔽了西山?”耿成对语。 光世谓,“言穆所述,若绘了诗中的声色,别有一番风味啊!” “言穆这是遇诗成师,遇句成魔了!”众人趣笑,李睿不忍道。 “是,士子也曾读《岳阳楼记》中句‘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费解其中皓月与浮光,本相辉相映,却一皓白如镜,一跃动生金。想是锦鳞其中游泳,而生金熠熠!” “自然!所谓相对,不过自心尤静尤纯,先生常世隐,士子不必大为所异!” 朱允熙叹,“是否如先生这般,隐匿于心,便可只见相对不见多极,如此世间烦扰便少了许多!” “徐小王爷,你这是少年愁苦方始,才知其中忧繁啊!”众人齐笑,孟逸视朱济烨道:“世间本多极难料,如你我皆可判若云泥,情谊之间皆可有他人,只见相对不见多极...亦难上加难。” 陈佐嘘声,“莫非文怀也有对极之愁,毋相之忧?” 他不言,先生然对众人道:“是人皆有自解,才品命运百味,诸子即作诗对列之式,以作课业罢!” “是。” 徐府正堂,徐灿云伏跪在地,贾老夫人手持仗辫,周围无人敢拦,无人可拦,她扬辫,一辫打在其身,一辫打在其手,“这一辫,打你身为女儿家,舍节失谨,自弃自甘!”“这一辫,打你身为徐家女,不恭不敬,不尊不孝!” 徐灿云身处富贵家,却从未娇生惯养,自小虽未习武,却懂礼知书,无所不能,无不逊色。 “女儿自问上对得起祖宗,下不愧父母,何来不恭不敬,不仁不孝?”徐灿云哽喉声泣。其母愈发气上心头,怒不能言,挥辫又是一杖,“好,好,我养的好女儿啊!”其泪雨直下,“你妄背世理,是为不恭,妄背圣德,是为不敬,妄背家传,是为不尊!私情无愧,是为不孝!”系数其罪过,老夫人铮铮刺骨,无绪再诉,众人将其扶回房去,且罚其长跪一日不起。 徐灿云仍无悔至死,其嫂曾氏引众人皆散,堂中勿扰,方好言相劝道,又细心叮嘱,“你不该对母亲如此,是人皆知两情长宜,当属成全,母亲是不想你受其害自不知,而悔之晚矣。” “兄嫂怎知,今后我当后悔?”其至死不变其决,令人冷寒。 “我们皆是经历之人,若一时因两情所困,蒙了心智,余生必会悔不则已!你以为,母亲未去查清,那安王究竟何许人?”徐灿云语忿不绝,“你们,你们查我?” 曾氏神缓,稍摇头便说,“我须如实相告,你既不能怪我们,你所爱之人,可并非专心为你....” 徐灿云稍迟而疑,“兄嫂何出此言?....” “那安王,遍名以风流成性,纨绔不堪,他虽今名义未一妻一妾,你可知他在外头,养了多少外室?你是什么人?他是何身份?若王公联姻,对其多少助益?便是待你自愿入翁,到时任他虎狼豺豹,你也只能受其宰割!” “外室?他府中侍女上上下下无可计量,若是他要寻情为狈,大可不必惹外人知晓?” “你若执意不信,我等无能为力,只是你亦知,那安王为前朝之爵,若是臭名远扬,他怎可在天子脚下立足,若暗中无人可知,他最多落个风流子弟之名,何谓当真?”她言重趋势,令徐灿云不得不心起猜忌,“如今已非建文朝矣,天子之下,万民皆仆,岂非她安王一人之侍?若他跋扈,皇帝安能容下?” 徐灿云却转忧为喜,目光颤颤,“是啊,他之所以假负风流之名,便是要君上对其放过,而保全地位与王府,他并非负心之人,并非负心之人!” 曾氏观其无心悔改,俨一意孤行,余下一言,“然其可曾为你那般?” 起身而返,独她自思。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覆水难收!” “易!太易!”谷王朱橞叹,“噢?王弟何出此言?”蜀王方问,安王朱楹便向谷王道,“王兄以为,何算不易?”“自然是....” “我知!”那子抢言,众人未惊反欢,“好,好,你来!你来!” “谷王叔莫非想玩叶子戏!”他紧接道,谷王大笑,“哈!哈!济炫儿竟最知我心思!” 蜀王当即以断,其乃高帝十一子蜀献王朱椿,因举止儒雅,孝长友下,贯读圣贤书,世称蜀秀才,“不可!” “王兄莫急,弟知您久时未回京,已不知京中此时大变时局,如今京城中盛行的,便是叶子戏也....”谷王附声安王,一唱一和,“是啊,王兄通古识今,自然不能不晓啰!”他招手即起,“来人!给蜀王倒酒!”见其捻杯环身,“来!王兄返京,吾弟甚是欣喜,十七弟敬您一杯!” 蜀王不敢受,从前他如何轻视己为文生,自诩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时局一转,他便对己倍加关切以尊,实令人不可不多疑,安王端身恭,“弟也敬您一杯!” “尔等客气,实不敢受。”众人对饮,犹见晋王庶子朱济炫鼠眼鬼祟,“蜀王叔自谦了!凡请多饮几杯!” 蜀王严拒,“既将叶子戏启罢!” 情势缓时,兵部尚书茹瑺次子茹铨解围:“是,是,若将蜀王爷灌醉,该为何人助兴呢....” “快!将叶子拿上!” 下人呈上,所谓叶子戏,即有四十形如叶子纸牌,对局三四人,达官贵人,花色万贯,平民百姓,花色文钱,诸子先拾八叶牌,以大欺小,牌面绘上梁山一百单八将形貌,再添面值几许。 庄主蜀王,庄主先启,翻牌开面,“吴用?”诸子大笑哄堂,“王兄此牌好啊!吴用无用!虽名为无用,却是天机第三将,料世军师,足智多谋!”安王正说,谷王反觑,“王兄首开即如此大用,不怕吾弟事后追击吗?” 蜀王淡笑,见朱济炫面开卢俊义,险胜一局,“承让!承让!诸位王叔承让!” 再开解宝,茹铨开杨雄,安王开张顺,谷王李逵,蜀王八万朱仝,胜。“古来李逵专治朱仝,王兄今日反攻起吾弟来了,佩服佩服!”谷王一脸阴违,众人冷场,朱济炫贼笑,“王爷今日运势甚佳,果然返京人儿清,吾等久混世俗,早就不明了!” 蜀王知他其中意,便谓,“庆王过谦,只是不明...仍比不清好。” “是,是,还望王叔提点。” 诸子皆知,蜀王此次奉旨返京,乃奉新帝之命,乃众王之首恩,新帝也知蜀王以文治身,最无能对其造成威慑,固其必升蜀王位,以慰而稳,圣心昭然。 乾清宫中,皇帝召见盛庸,时隔几月,昔日敌手,终见于君臣。 “臣盛庸,参见君上!” “起来吧!” 盛庸俯首,皇帝却怪,“怎么?盛庸大将军,亦怕我不成?朕可曾是你手下败将!” 其言犹利,如匕首刺中人心,令其不复直视,“陛下多虑,臣不过是臣,君自然为君。” 观他神静自若,皇帝勾眉冷笑,谓,“哬,爱卿才是多虑,许久未见,你反倒世俗收敛了?....” 盛庸默,“陛下与我,虽昔日为敌手,如今却是君臣,当以共赴大明前程计。”闻其义正言辞,皇帝心意横生,“历城侯以为,朕,有此宽宏大量?” 观其起而缓来,盛庸仍屈身道,“陛下,无论天下人如何揣度,为臣之人,并非关切在其位者,而该顾全天下是否大明,才算忠君之臣!” 皇帝料想,大叹言,“盛卿仁义,居建文朝时,为平燕将军....奉命讨伐!” 其在身侧徘徊,犹芒刺周遭,进退两难,“可你自知,如今永乐朝,该以何自处啊?” 殿内冷峻如封冰空荡,高大的梁柱,金辉的龙椅屏风摆在当中,建文帝怒斥一幕不由浮动盛庸脑中。 ‘皇上,我军大败,您还是尽早为天下考量啊!’‘今趋于形势,皇上无须固执!’曹国公李甄(李景隆)再败燕军于济南,痛失六十万大军,翰林学士黄子澄,兵部左侍郎齐泰举荐议和缓战。 建文勃然大怒,自龙椅拔然而起,‘朕何惧他一个乱臣贼子?朕才是正统皇帝!朕是太祖嫡长孙!朕是大明的建文皇帝!谁也逼不了朕!...谁也逼不了朕!...’他在龙椅前盘旋辗转,众下俯身,群臣无首。 盛庸深知,于大明建文朝而言,谁人在乎新帝是否当权,谁知皇城将失之恐慌畏惧,谁又知皇室争端间的心酸可怖,而后人只会评说在其位者居久时,失其者无能。 新帝也不过成冠之年,乳臭未干,他承太祖之基业,却未承其宏志旷举。 今朝必失。前夕,盛庸军中呈信至大内奏请。 ‘皇上,臣愿受平燕之命,统兵攻守!’建文见字句,感念大喜,即诏封历城侯,充总兵官,都督平安,陈晖为副手,进兵部尚书铁铉右参政。 恍如隔世.... 皇帝倾耳悄言,“如今,铁铉如何了?”盛庸心间一时颤动,朱棣不负狠绝之名,犹令盛庸自视,兵部尚书铁铉凌迟而死,族人尽灭。“你何以见得,朕容得下,一位旧朝重将?”皇帝意明,实令见者,闻风丧胆,盛庸却深躬恳切,“臣唯有一片赤诚,昔今皆为朝!” 隐秘,终久无言。 皇帝忽背身冷笑,而告:“盛庸啊盛庸!你我戎马,战场之上,是敌亦友,朕对你赏识甚敬!...哼!”数次停缓间,倾侧隐秘道,“可如今已非建文了!你睁开眼瞧瞧!瞧瞧!”吼声阵天际,令人汗毛竖立。 盛庸出乾清宫,河水桥边流逝绵绵,入东华门而出,方才情境,勾心动魄... “忠朝?你忠的哪一朝?”“待你熟知为臣本分,再论忠诚!”“朕一昔为君,便是天下的君!”“你乃君之臣,而非朝臣!” ——昔摇旗震天下,马骑行千里,江汉汤汤,武夫洸洸。今却对水梗怀,朝不见往昔盛况,臣不复将首己任。 盛庸无以自处。 房内灯火昏昏,内府偏宅,奴子丫头拦在廊外,李家二夫人郝氏愈发心疑遂生,怒斥,“都给我滚开!今日若我见不着,我定治了你们大罪!” 下人惊惶不安,连连摆首,“夫人,夫人,您可不能为难奴们啊!实在是,实在是老爷吩咐!” 郝氏郝妉(dan)疏出生名门,自小管协阖家,如今嫁入李二府,更是当家主母,说一不二,其如此一说,愈加激起郝氏怒火,“呵!老爷吩咐?我倒要瞧瞧,是哪个狐媚子,惹我也看不得!” “夫人!您真去不得!去不得!”郝妉疏忿恨,檐外昏黑一片,凭她自以为是谁,掀手一骂,“起开!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心你全家性命!”闻之怵目,郝妉疏领着三子李旭便要往里入,见她死命再拦,“夫人,夫人不可....”母亲执意要冲,李旭一时怯了胆,“母亲,您且缓缓,您且听人说完!” 郝妉疏怒火攻心,面目铮铮,反手便是一巴掌,指着三子道,却打的下人:“你个怯懦的!平日你等便惧他如虎!我养你便是要你给那淫贼撑腰子的?” 那奴子与之四目相对,巍巍跪倒,“夫人,夫人您听奴一句劝!此事,不可深究啊!不可深究!” 郝妉疏虽性情泼辣,仍有智徇势而发,如今下人不顾身家性命,竟为一心阻拦,便由不得思虑再三,忽而似悟得其惑,一语点醒梦中人,待她轻声娓娓道来,心口犹如缺失一块,不由失意枉然,“你说的,当真?” 奴子边泣边瑟,“是,是,此事当真非吾等所能及!” 郝妉疏此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怔怔难平,防不胜防,冲前便将众人推开,两手使劲敲打房门,又悲又怒,不时房中有了动静,渐灯火皆明,有人急急迈来,脚步声直抵门外,正见来人不着正装,衣衫披拂,郝妉疏一嘴痛骂去,“你个淫贼!” 李增枝两眼似虎豹,面貌似豺狼,怒极抬手一掌便挥向郝妉疏,打得她竟忽倒在地,耳目通红,怒不可言,“来人!来人!”此景令人生怕极了。 众人皆跪,睹睹自危,“将她带回去!”奴子迟缓身卑,一惧当家之主,又畏郝妉疏权势,无人敢动,无人声张。 这时郝妉疏不顾左右,拔身而起,直冲进大房,正往内室而去,李增枝直追时,见其已抵帘前,不住止步难移,一女子两肢在外,露肤袒背,正卧在床榻,见此一幕,郝妉疏如失心大疯,反身揪扯李增枝,将其一彪形大汉狠扑在床,于是同那女又是一通殴打,打得众人束手无策,手足无措。 第22章 远道终难寄 于是一早李二爷便往国公府叫怨,谭太夫人无真上心,甚不便参与从中,其亦当羞于他举,即愧于言明,太夫人直指叫啧:“你啊,你啊!还是少经事的!她终究是你明媒正娶之妻,你便要寻妾三千,也要问过她同不同意,幸而她且是个知体面的,若四处宣扬,你这都督名讳怕是不要了!” 李增枝勾头垂面,微微从后前至,“母亲教训得是,儿子知错。” 一旁李甄劝诫,厅中仅此三人,“回去好生安顿,若是真将此事闹大,你我两家都拉不下情面。” “那贱妇实则猖狂,我数载被其压制,在外哪还有个都督的派头?” 李甄撇眼不看,复振振其词,“你何寻派头?怕是哪个做都督的,都不如你,有派头罢!”一时谭太夫人对面大喊,“坤儿啊坤儿,你当真执迷不悟?妾终究是妾!是见不得光的...” 李增枝出了那和安堂,心中不禁生恨,自觉一身不适,想是昨夜与郝妉疏纠扯不清,未眠即伤神,这会儿正要上马回府。 “二爷,这是回哪?”马下,李增枝愈发摇头晃脑,像是醉酒之态,颠三倒四了,也不知小侍何问,然囫囵,“回,回房。”小侍答应一声,将其搀着进了门,廊外倒是清净,郝妉疏气盛如事发,一病不起,再无心管理一府上下,奴仆们知事的受罪,无知者静声,个个如无事之秋,不知动态。 房前,丫头接手银两,麻麻利利换了行装,踱步往廊间去,步步前行,正与小侍当头而迎,与她四目相睹,便知其意,将人丢手与她,便左右逢源,一路往偏房去.... 他日群臣议,柳门之女柳弗儿先为先帝妻,后蛊惑君上,以致玷污皇家清誉,亦有柳氏子当朝之柳升联系内臣,企图夺权,今新朝未定,当以其为乱臣之首,处之刑法罢黜,是为除奸去佞之表率。 然事后一月,皇帝忽查柳家一事,上呈颇多否决,朝上群臣抗议无果,平其罪之诏已下,通告万民。 柳氏柳崇,柳升二父子方释,便有人暗中向皇帝递传密信,报柳升之子柳溥设计陷污国公李府嫡女李沐和,皇帝当即传令封锁详细,却料事出未半,已有余位大臣上谏,指明柳氏子放荡不羁,是为失礼,强暴臣女,是为失德,与亲勾连,是为失信,柳氏家风不严,屡失德行,实不堪伯爵门楣。 柳府中,人人自危却又心怀各意,暗自揣度。 卉思不顾向王妃进言,颜如才知多日事发已不仅涉及徐李二家,更将因柳氏名誉受辱,首感女侄亲人之痛,再忧名门之望,心力交瘁,深知皇帝为大念顾及外戚亲家,不惜与朝臣意见相驳,痛斥张辅等人上告李甄恐有结党起势之嫌甚乃乱谏。 昏尽而内廷未散,众臣无意而休,却惹恼耿候,坐立难忍,“曹公承祖位,如今又是君上之外戚,可堪位重而人言可畏矣,若不是有心人蒙了双眼,竟明辨不了是非?”张信闻势复议,“甚是,直指堂堂国公家公然结交一伯爵府为谋私,岂非真是侮人智趣?” 张辅辨,“若非国亲外戚,便不可谋私之心?....”其冷冷嘲,“陛下,当日他亦确是带兵之敌首,不过能为不足,不堪重任罢!或是受人谗言蛊惑也未可!” 耿侯咬牙切齿,面目铮铮,“你些小兔崽子,我看你才是听人蛊惑得多,若非太祖一朝能臣将士打下这基业,何来你等逞能作腔?” 他人坐立难安,耿侯指眉便骂,“曹太爷随高皇帝创世,余下子孙有无能智岂非你等能评议?” 耿侯长立,毫无忌惮,便知那衔快步而前匆匆安抚,“耿侯爷,您可稍安勿躁,此乃内廷!” 瞧他使人搬凳移正,在耳边呢呢喃喃,耿候一怒即发,“既是内廷议,又有何不能议?方才你们几人言之凿凿,曰曹公有谋逆之心,便指李家祖上失德无纪,要请圣上定夺呢!”他哼声震人,侃侃而坐,一刹气氛生怪,各人心下异动,却不见谁人再谏。 暗中推敲,皇帝眸色微启,又抬眼静瞩,笑从嘴边翘起,何其淡然谓,“众卿无言再辨?” 众人静若寒蝉,却见皇帝起身,褂袍捧在侧,立于众人前,“诸位若无议事,便请回吧。” 皆以惊噤不行于色,内感叹颇重,惊于其举止多变,不解其味。 臣散,皇帝龙辇经过时,却已与之错别,那衔身后道,“陛下,暮色已近....” 皇帝双目紧锁,悄悄问起,“王妃可在此候?” “是..大约二时辰前。”那衔抬眼视,皇帝神情无恙,龙辇稍许停暂又起,缓缓往廊深处行,然仅一宫墙内,侍女跟随王妃之后,安隼余光隐探,“娘娘,您又为何不与陛下相见?” 颜如踏上丹墀,身后鲜有奴婢多许,“知情,贵在无须多言。” 转身又面对人,“我累了,你们也去歇息吧。” 安隼陪伴而入,只见王妃相见君上亦如往昔穿着平素,却常见君上赞其如水仙朴实无华,既馥香自色,竟也不必艳压群芳。 李沐和竟不知,音如之意,她道:“婢子实在不该,牵连小姐,您对我已是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唯有请小姐成全?” “成全?”醉心怎知她竟出此言,却想近来之事,再加柳家人多以挑唆威逼,即不忍对其痛骂,“你可想过,与那浪子如何过完一生?” 众人为其悬心,她却言辞恳切,“婢子...不敢欺瞒,我与那柳子虽未两情相悦...” 未及人多劝,她已娓娓道之,“然年有二十,本该早早嫁人,如今闹此惨剧,令主家蒙羞,令家中不耻,我本与小姐自外祖府而来,自小一同长大,在上,您是幼主,在下,您早已是婢子心中亲人,今日,便当婢子一生所求,愿小姐成全音如!” “你可真想好了,往后如若他对你不忠,你如何自处啊?”亦沁颇为悲悯,俯身再劝。 音如满眼噙泪,“婢子过去,自然做不了大房正室,如若做个小妾,他不喜则弃,婢子便做回奴身,安能自食其力,我本为奴身,又有何攀龙附凤之心?” 李沐和不知她今妄断,更气她自贱自欺,“婢子自徐府而来,尔请出外院,俨是不愿惹府中人非议,小姐与外祖联系,恃宠而骄,对旁人皆不放在眼中,可你已跟随小姐多年,竟也不知小姐品性..” 亦沁所言,音如百口难再辨,“婢子知,小姐向来宽善,更非眼高看人之人,只是奴本该为奴,不该牵连过多。” 瞧她痛哭不已,众人无话可说,沐和叹息惋惜,只是不知自己所为,竟对她而言,亦未感同,她所求,便只是父母亲人无恙,难奈命运如何,本就如出一辙,她不过自选了一条更深更暗的路。 “你,是来作别的?” “婢子之事,实在不应小姐启齿,更不应小姐心忧。” 众人低首,竟无可叹。 说来可笑,张侯痛失庶子,其却连日不可回府,曰乃皇帝密令其协北镇抚司彻查京都多次贵族受害一事,再有三王为人做事几近苛刻,更于公事私意,愈发一丝不苟查理明细。 刘虞缬丧子,其预料不得,对崔琇肙母子已是痛恨难忍,然张镛为侯府长子,确对其不可成大迫,然崔琇肙本就多罪之身,固刘虞缬暗地将恨附注于其身上百倍千倍,每日撤了饭食,将其囚禁于房,隔几时辰鞭刑痛打,未出两日,便将其活活折磨至死,假作一畏罪自尽之名,往其尸喉中灌入毒药,形其自饮而死之惨状,其后又拖着大病之身亲至品鸢堂为其哭诉,惊天动地,感人肺腑。 府中人心惶惶,个个如热锅蚂蚁,上蹿下跳,而孙奴自刘虞缬流产,便被人抓住待罪,而看守之地正临近南面单芬身处房院,众人一心看热闹生事,守备自然较往日宽泛,便同几个知情奴仆暗地出逃,更加打探夫人崔琇肙身死确真缘由。 那奴摩挲着逃出生天,换身侍奉婆婆,言其入内查看,当真入了内房,只见房外人手整齐,房内一片阴寒,令人难安,单氏本就怀有身孕,又多思敏感,先前受刑之苦令其体虚身卑,已不成人样,今卧床不起...孙奴朝床前双膝一跪,惊动了浅睡之妇,她便更加苦不堪言,声泪俱下,“奴见过少夫人...” “你是..”受其大礼,单芬实难不悚然,“你快起来说话!” “老奴,必有一事要告知!” 单芬卧身而闻,只见其详细将近来诸事一一道明,使之恨不忍,痛不能当,忿忿坐起,“你说的...”其实难相信,竟有如此恨决之人,要将她们许多置于死地,孙奴再加火上浇油,将当日张侯觉察外院反其容身之由一气说出,更令单芬大豁,“原来如此,夫人,夫人虽不喜,亦不会对己孙儿构害,又怎会为我安置于外院!” 岂非自己久久蒙在鼓里,其泪悲眼恸,难泄胸中恨,孙奴床边而坐,抚其背而道:“如今夫人已去,少夫人更加保重自身,有腹中孩儿为保,即能在府中立足。” “我要如何做,才能为孩儿报此深仇?”孙奴却语重心长,劝诫有三,“那刘娘子,多年隐忍阴狠,此人必对少夫人表面善而心不合,然公子为长为嫡,日后必然袭爵侯位,少夫人怀有长孙,若您能忍耐一时之痛,任她再恣肆,今后亦对您不成威胁!” 单芬手抚肚腹,痛恨纵横,不由心计从中来,更觉其言犹真。 阁中,耿秋月梳洗罢,起身要往母亲房中请安,却闻窗外人议论,说今科考在即,许多生员士子皆初检归程,以备秋后大考。 “说来奇怪,李公子,怎许久未来见小姐了...”秋月瞧她怪味,回道:“学子自以学业为重,莫要叫他分心。” 笑她多处为他思量考虑,“可这也过去二日有余,照是往常,他早早便飞来见小姐了。”窗外一片闲言碎语,嘻嘻笑笑,“住口,就你嘴皮子利索!”秋月不以为忌,却也以此有虑,只怕是自己多想,他当真遇着什么纷纷扰扰。 只见澧园外,马车落脚,银铃轻响,众人便知公子回来,门俾便启户开窗,搬运停马,紧接三两奴仆转身往夫人处禀,就见二公子已随入繁堂,躬身见过母亲。 “在府学中吃穿可好?” “极好的。” 徐华樊笑靥如花,又问道:“听闻科考当前,今日得闲回来,定也三两日...” “是。” “母亲慈悲,时时体恤儿等辛苦。”末值感念极深。 “为母亲,自然事事为儿女想着。”于是招手要他过来,二人往身前去,左右坐下,“你们学的什么,该向母亲讲讲。” 李末值一时抖擞精神,高谈阔论一番,讲到如何如何,自己作的春夏两首得了先生的大赞,李末休也笑,“若不是泛泛诗句。” “怎能是泛泛诗句?兄长所见,我作的诗皆以繁文缛节堆砌而成不成。” 徐华樊见他意不平,却见末休不容情面,“我看,十首中,先生偏挑了你的出来。” “为何?”母亲犹问,“自然,自然是写的不好。” “方才你还说,春夏二首怀得盛赞...” “儿子愚昧,做不出好的这第三首秋词来....”末值近来犹觉为此惑,母亲瞧出,才见末休道:“先生为各人出了一题,便是按各题作出所应诗词。” “那休儿的?” “兄长的,便是喜怒嗔痴。”华樊惑解,“原来如此,末值你的,可较兄长的易多了,你竟也写不出来?” “以母亲见,儿子该如何写。” “四季,由时气,亦由人情,若在此之中,你看阳而感暖,看风亦不觉寒,看雨不觉困,何时何处,皆是四季如此,唯有心境分明。” 这时耿秋月已至堂室,却未见母亲何在,忙询解下人,正见一老奴低头谨慎,悄然行至,“小姐,您随我来,夫人正在北院等着您呢。” 主仆二人不知何意,仅随她去, 秋月正独身入内,远远便见母亲双膝跪垫,双手合在眉心,作祈祷状,秋月忙前去扶,却被阻拦,只见陶氏静声,秋月问,“母亲,何事....” 夫人陶云斓唤其俯首跪在侧,然冥冥问道:“秋儿如今,可有心仪之人啊?” 不觉她竟如此问,才与外头的风言风语相联系,那时杨溥之子杨旦冒然来求,惹得府里府外闲语之气渐长。 “女儿,不知母亲何意。”她侧目,回,“你若有心仪之人,母亲定不阻你情愿,只是你如今尚小,久居深闺,如此来往,难免不落人口舌。” 耿秋月自知如此不好,只与李末值虽两小无猜,却也不得时时见面,何来交往密切,亦可惹得人言,自以为,“母亲...”二人正相扶而起,“令母亲忧心费神,女儿实难不以愧,只是之后便少来往罢....” 陶云斓身为母,语重心长,“母亲非要阻拦你去留,只是如今李家多生变故,有结党之嫌,你还是莫要常常与之联系了。” 这几日二人回府,却闻家中颇多事故,柳家的盘算着如何收拾残象,便三番五次向太夫人进言,言明要风风光光迎娶音如作他柳家夫人,也不管世人怎冷嘲热讽,定要不顾世俗娶了一个婢子出生的为正室。 “此话,听来便是暗讽。”李末值愤,“幸亏和儿无事,不然他们承受不起!” 李末休端坐其位,见其怒不可遏,却仍不发一语,静时,闻外有人进来,“公子,夫人正请你们过去呢....” “去哪?” “说是合阁。”末值忍着气,又心想着不去,不时二人便一同来到。 方怪,怎不见母亲身影,又处阁中十分尴尬,她像有备而待,想是徐华樊而来,亦是为解三兄妹之结,那时兄长们回府,对府中事尽也不晓,因是府中外皆下令严封消息,无人敢多嘴议事。 “兄长,可安好?”三人心有余碍,所立与沐和相隔甚远,亦不愿来坐,亦不多答复,房中犹如空荡无物,各心伤心。 李末休先往那儿坐,末值便心气大舒,顺势而坐,“和儿,兄长待你如何?” 沐和亦静静坐下,“兄长待沐和宽仁慈爱。” “那为何?”末值愈发生气,晃得立起,正瞧末休二人亦瞧他一人,便稍收敛,“那为何你不与我们说个明白,便是不拿我们当为兄长。” “妹妹无此意,只是此事,无由与兄长们说。”末休暗下低眸,无神无话,知觉她何意,却又不解究竟何意。 “那时我与兄长回府你便该告知...何苦自己一人担着...”见此间众人不安,末值且廓然,“好了,今后你莫要以己自困,无论何事,亦有我们与你一同担着。” 沐和尚得慰藉,二兄视其作心疼态,他亦无言,起身已与同行,二人将去... 沐和内心其咎,不由上前去跟,却知他未待其,竟无片刻停留,擦肩而去,步履匆匆,沐和心头静默如此,神色亦暗...抬首身影已出门不在,不觉了无声息。 这边,晋楠连连道歉,怨己胡言乱语,竟将此事一并告知于李末值,末值听来,竟说,“我原无怪罪的意思,你怎赔起礼来?” “公子,您若不在意,又怎会三番问起耿小姐的意愿,便是想她是否同意,是否也对那杨旦怀有好感。”他侃侃说,李末值却叫他多嘴,“你怎会知,我与她好似一起,却又相隔千里,她始终在我捉摸不到之处,像中间有一层薄薄的雾。” 晋楠笑意,“那更好呢!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你懂什么!竟要将其与那深闺妇人相较,她们有的是愁怨郁结,秋月何如?” 晋楠又笑,末值直视而询,“你所笑何意啊?” 其忙给指路,“正要问公子,可去耿小姐处?” “我便知你在打趣!” 二人齐身出了府,马车穿过尾街,秋雨绵绵,在耿府偏门巷中停下... 只见有人起身,像是有备他等前来,乃一老奴,朝他打量了几分,声息极低道,“这位,正是李公子了。” 她似问非问,然说,“近来府中小姐管家,事事皆由其代劳,公子若当真体恤小姐,便不要与她再生烦扰,各自安好罢。” 二人惊怪,她又言,“公子往返府邸频繁,是要惹人非议的。” “可让我见秋月一面否?”奴子头微摇,低身作礼,“奴不瞒公子,此些,皆是夫人之意,您自请回府罢!” 她将去,正转身踏上青砖绿苔之际,末值眼中几近落寞,短短回道:“请婆婆回话,她既不能闲出,代问令母安好。” 雨水漂过他人衣袍,润湿了新穿的锦履,原有一人孤立门外,心间满是欷歔。 天色尽昏,殿内吹灯换盏,挽帘收物,方才仍绵延细雨此时竟愈发下得滂沱,雨势大作,索性闭门锁户,居于房中静听风声。 安隼往柜中取出件素白褂袍,往王妃身上披上,“娘娘,当心着凉。” 正瞧细心穿上,却闻卉思漫漫说道:“今日朝上,大臣们又与君上提及柳氏之事,竟还有人进言国公当属无徇私暗谋之嫌,名曰恐有奸人在侧馋惑,有失志愚妄之嫌,所谓奸人,莫然是指着柳氏一族,非要以此为由,参上国公家一本..此些臣子,个个阴险狡诈得很!”卉思横眉冷目,方见安隼漠然视之,“自古清者自清,陛下有圣裁,怎会凭他们胡言。” 王妃付之而言,“那日我自书请呈与陛下,他既明然于心,才会顾我亲颜面,对众臣张狂之举网开一面,若明里对李家袒护过深,则是偏了公理,世人朝臣皆不允..然他能如此作为,我心,竟不知该慰....” 房内暗暗沉沉,外头风雨未定,一呼一息亦如银针落地偶有回响。 “安隼瞧您发髻有些乱了,奴给娘娘重新梳理。”颜如起身妆台,却见镜中人添减有余,不似往前又有几分当时模样,“我的发,似少了许多?” 颜如抚发自问,安隼镜中浅说,“娘娘正值春秋,怎会有此虑呢?” 她亦笑默,年岁添减有余,不尽人意。 高昭王府内,盛庸见三王朱高燧,将所查一一告知,曰行刺者身着与当日情形,“现场未留下何许可查之证,只在一支短匕之上明刻有安王领兵图腾。” 下属呈上图纹短匕与刺客所着衣物,其人所着统一,实难推断。 “安王的兵,何意图出现在林中?” 盛庸回,“此事尚未可知,不应以此断论乃安王主使。” “行刺者多诡阴计,亦不除反其道而行之。”最砚说时,众位生疑,能在京中调动势力,亦行之诡秘,不留蛛丝马迹,绝非常人所能为。 众人皆议安王怎是易为此事之人,世人眼中他不过纨绔子弟,有才无能,然三王不决于此,知人知面难知心,安王是何许人也,亦未可知。 “行刺者与徐府侍从搏打死伤甚少,其人必是武艺超群,非常人所能所敌...若非长时经过特训习练,怎能做得如此诡谲?” 最砚谓,“死伤尸首可在?” “皆置于外院。” “派人仔细查尸,查清行刺者面目体征,再来回话。” “是。” “此事涉及甚广,非一时可判...最砚紧随其后,盛庸已出三王府。 音如央求再三,院外侍从来禀,圣旨已下,柳家一族免罪复位,朝中无人敢问,无人再问。 “恐非蹊跷啊,大臣们凭柳家女之事降罪柳家已平天下所议,此乃与上意相得益彰,诸位怎会不知啊?...君臣本就是牵制...臣若使朝乱,自乱其心罢...” “判理此事之人,皇上不也派了亲信张辅与锦衣卫...”大臣言辞甚微,词句间却细思极恐。 第23章 今夕复何夕 此奉天殿,乃太祖时便存的正殿,焚烧于靖难那场大火中,实在令人唏嘘。 至此建文帝这号人便像从世间消失了一般,了无音讯,无论是皇帝朱棣,还是建文朝的旧臣,这朝的新臣,天下人无一不关切他之所踪,或是朱棣在殿前的那场戏瞒得了世人,又或只不过是掩人耳目,似乎一切都暗示着,建文帝朱允炆,或许还活着。 而旧朝妃柳弗儿的临终几言,仍萦绕在朱棣脑中,久久不能散去。 “圣上,近来可好?”道衍忙询。 朱棣未语,身边再无旁人,殿沿下却是守着两侧的禁军,二人漫步在奉先殿旧迹周遭,“安好。” 朱棣复谓,“今日请道衍军师来,军师可知朕用意。” 皇帝仍称呼道衍旧号,此道衍,名姚天僖,师出席应真,法号道衍,又号独庵,是一僧人,洪武时被太祖挑选,成为燕王府谋士,其确在旧时为燕军师,靖难一战,朱棣进攻大宁姚天僖率军镇守北平,使其没有后顾之忧,又全权策划大局,朱棣退兵东昌时欲整兵再攻,其却劝军北上,只取京都,才最终取得胜利,这一点,朱棣感佩其有勇有谋,更是对其万分器重。 姚天僖见皇帝不由感叹,“此殿太祖时便有了,如今只剩残迹...” “陛下是觉,今时不同往日了...” “今夕复何夕,今夕复何夕呀...”朱棣与之不紧不慢,缓步而行,“若不是建文步步紧逼,本王,或许会在北平,做一个快意王爷!” 其回旋之际,与姚天僖相视而淡笑,“道衍啊,世事难料啊。” 姚天僖不禁摇了摇头,道,“陛下,昨日一去不复返了,明日却还等着陛下呢,陛下既已为天下之主,便堪为万民的表率,太祖时说,清君侧,靖国难。清君可为天下省,为天下思,可视国难如睽睽,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矣,愤起的不是吾等,也会是后臣,陛下所为,陛下所见,以至于后世如何评说,便且看您如何成就这丰功伟业了....” 朱棣常舒口气,且听他说,“陛下,此殿为朝中旧殿,建文帝焚其身而不能消其骨,既要新朝庭立,不妨先立牌匾。” 说时,朱棣如醍醐灌顶,以正殿正其位,朱允炆焚殿,即是想让朱棣名不正言不顺,而其向世人宣告,朱允炆焚于正殿大火,又系自焚,便示为自甘退位,自食其果。 朱棣顿感胸中快意,随从招手即来,“快!给朕备酒,朕要与姚军师痛饮!” “是!”那衔下去准备,二人便在玉懿殿铺开席面,对坐堂中,此是皇帝内居室,鲜少有人进入。 堂上竖立一短屏风,前设一龙纹长剑,此可非寻常宝剑,金贵已然无法估量它的价值,此为帝王之剑,是太祖随身之物,跟随其打天下,得其者自然得天下,如今朱棣为天下主,自然落在了他的手上。 “陛下,近来可还有练武的习惯?” “自然,道衍你知朕的,一日不练,便觉技痒。”姚天僖坐堂下,与皇帝举杯对饮。 “臣自知武艺不佳,不能与陛下对弈,当真惭愧!”“军师,谋略过人,只此足矣。” “臣倒是见闻过二殿下的威风,其武艺卓绝,堪能与陛下对弈。” 朱棣边笑边摇头,“他啊,且慢慢磨炼着吧,不急!”说时饮下一杯,姚天僖对饮一杯,“说来,三位殿下中,世子亲政,二殿下尚武,三殿下擅治,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陛下,您可是多了无数助益啊!” “他们三人,能同心协力便好,毕竟一母同胞,又于王府共同长大,至少还有点情谊。”朱棣言。 “王妃贤德,三子仁孝,今后必定能好好辅佐陛下!” 朱棣暗默,抬手即令倒酒的侍子退避,下人撤下,堂中光亮似乎愈加阴沉,许是二人饮了些酒,其先出声,“建文...允炆那小子,给自个儿取的年号...”朱棣往杯中倒酒,左手端杯,右手提壶,怔怔向姚天僖处走去。 姚天僖正觉杯中无酒,便见皇帝亲自为自己倒酒,又挪开杯盏,换上大碗,“道衍啊,你我可是许久未像今日这般痛饮了,来,朕敬你!” 姚天僖露喜色,端起大碗,“臣,回敬!”与朱棣碰杯对饮,一碗全然下肚,朱棣直呼解意,却见姚天僖娓娓道来,“陛下,既是新朝,何无新号?” 朱棣直觉一阵寒意从内而发,他竟每每与己想如一辙,“还是道衍最懂朕心啊!” “陛下,臣只是说了陛下心中所欲之言,罢了。”朱棣笑,姚天僖对笑,许久便如默契无隙,其起身与姚天僖对立,“道衍啊,唯有你知,朕如何不易,这新朝来之不易啊!” 姚天僖视其背身,眼里已如同般婆娑,三年,弹指一挥间,其中间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无辜,踏足了多少泥泞,经历了多少曲折,唯有身处之人了然于心。 朱棣泪中含笑,“道衍所见,新朝何名?” 姚天僖俯身倒酒,酒壶已尽,唯剩几滴入碗中,正当朱棣回身而视,姚天僖拈起碗,将碗倾倒过来,朱棣凝其将酒水倒下地,然见其道,“陛下,旧朝不复,便如同这酒,酒尽干枯。” “新朝盛起,便如明日的初晨,大明永乐。” 朱棣复笑,渐大笑,姚天僖亦同。笑如春风,笑之灿然。 卯时一刻,城墙钟响,晨光微露,大臣们鱼贯而入,至此时起,一个全新的大明永乐朝,便此展开。 诏,废除建元年号四年,仍以洪武三十五年为纪,改其明年为永乐元年。 三子散朝,已是午半,皇帝勤于政务,每每上朝,众人都是接连几时辰陪其耗着,当真是累得四肢乏力,腹中空虚。 “唉!当真是比斗武还累,比行军还累啊!”二王朱高煦与另二位齐头并进,正缓缓向母妃坤宁宫去。 “二弟莫要呜呼,让父皇听闻了,又得挨一顿痛斥!”朱高煦两目不屑,正瞧老大朱高炽说时,附和道,“是是是!本王是当真不比兄长,我不擅文政,帮不着父皇!” 三子加快步子,不时便抵坤宁宫门外,正逢大侍管杉启带路,三人直入坤宁宫。直正殿门外,闻安隼道,“三位殿下稍候,娘娘喝了药,现下正休憩呢,奴婢这便去请...” 听闻其要去请,三子异样,且见三王朱高燧细声谓,“母妃既安睡,便不用惊扰她。” “是,安姑姑且吩咐下去,为我们三人备一侧院,我等且休息会,待母妃醒了,再传不迟。”大王朱高炽复。 安隼被止,即点头应下,令卉思带路,“三位殿下,随奴婢这边来...”三人即往侧殿去,殿内宽敞明亮,令朱高煦不由叹,“这可较王府宽敞多了!” 皇宫不比王府,一宫设有几殿,分前后内外殿,殿内又设东西两堂,堂内又设内外居室。走起来且如迷宫般难寻,如此宫中人也愈难管束,便每宫皆设内外两大管事,以控宫规。 安隼吩咐膳房为三位殿下做好膳食,宫人们排列一行,依次而入,一盘盘点心果子美酒好菜铺设开来,此些虽不是山珍海味,或是珍稀异物,却皆是三子母徐颜如亲创,三人幼时最喜。 朱高炽见时已是饥肠辘辘,终于可以吃上食,愈感美味,“大哥你悠着点,别吃噎着了!”二王对座喊道,见其视吃食如豺狼遇案上肉,不由嫌弃又痛损道,“没人跟你抢!瞧瞧你,吃得肥头大耳的!真就管不了你那张嘴!” 朱高炽仁厚,见其如此说也不计较,只夹着食往嘴里送,一会囫囵道,“诶,二弟你别说,母亲这菜,真是一绝!你吃吃,吃吃嘛!...”其咧嘴笑,遇食便宛若三岁孩童,二人无奈何,朱高煦嫌,却实则叮嘱身边伺候的下人,“诶!你,快去,给大王递点水!” 下人赶忙往杯中倒水,一杯不够两杯,两杯不够三杯,直至三杯五杯六七杯下肚,朱高炽才知解渴,“大哥你吃些点心啊,那菜吃多了咸得慌!” 朱高燧旁观,不时捻杯饮下杯酒,菜却是未动一口,“嘿,嘿嘿!大哥我啊,就喜菜,故此便多吃了些!” 朱高煦见其发笑,又见其问询三王朱高燧,“望时怎不吃菜,可是不合胃口?” 朱高燧未答,朱高煦却抢言,“大哥勿怪,三弟怎会觉母妃所创之菜不合胃口?三弟快吃罢,一会凉了可不好吃了!” 已知平阳郡王朱济熿去求二王介入三王查理府中董子庄之子一死一案,又系其暗中勾结府尹,欲瞒天过海,而今二王却明示要其放过朱济熿,皆道打人不打脸,打狗需瞧瞧主人,二王此举,暗则助纣为虐,实则欲愈加控制三王权,令其日后甘心屈居于下。 虽朱高煦深受朝臣器重,三王亦非闲人,其手握镇抚司,皇帝亦未将兵权全然交于二王手,便是要三者权力相衡,各司其职,三子皆于正室嫡出,日后谁为帝,还未可知。 两刻过,王妃方醒,传三子殿前见,朱高炽居上,先道,“母亲可睡得好?” “安好,昨日偶感风寒,今日醒得早,吃了药便觉昏昏欲睡,竟不知你们要来...”三子浅笑,“为何不让宫人预先通传一声?” 母问,二王朱高煦答,“父皇要我们三人一心在政务之上,吾等岂敢有半分松懈?” 颜如即笑,“你父皇说的,确是无错,如今新朝,诸多事皆是百废待兴,你们更要多花着心思才好!” “是,母亲教诲,不敢忘。” “谨遵母亲教诲!”三子皆出声,闻三王朱高燧最先道来,颜如忽而难解心头意,此久久空悬在心,“燧儿啊,想时母亲可要叮嘱于你,你大哥二兄皆已成家,燧儿你才貌皆俱,可不能屈居人下啊!” 见人无言,朱高炽方解,“燧儿自小聪颖,此些母亲便不用担心了!” “是啊,如三弟般青年才俊的,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期盼着嫁给他呢!”朱高煦侃侃而谈,“那不,有一丘侯之孙女,便久时钟情于三弟!...” 徐颜如倒是未听闻,便询,“燧儿,可有此事?” 朱高煦却道,“可不是嘛,我也是听父皇说的,其有意将那女许配给三弟呢!” “既如此,丘侯之孙,与三弟也算良配。”朱高炽略知了一二,却不知三王是否有意。 说时,朱高燧言辞,“儿,无意于那丘氏女。” 朱高炽爱弟心切,“那三弟可有心仪之人?”见未语,复道,“若弟有何难为之处,看中了哪家,大兄可为你上门提亲!” 当今太子首选亲自登门求亲,任哪户门第都乃胆寒而非惊喜。 母徐颜如启目以盼,却等来三王一句,“未有。”朱高煦知他秉性,便是有,其亦会隐藏,“多谢兄长关怀。”其话音未落,二王便抬手吩咐下人,“快!将茶备来!” 紧接道,“儿等知母亲染病,便不陪您饮酒了,改喝茶罢!”颜如闻之然笑,“你啊,许是方才喝多了酒,这会饮茶自醒了吧!” 一时主仆皆笑,殿内一派祥和。 出坤宁宫门,三子即回王府,大王朱高炽心生惑,被奴仆扶着上了皇车,车一路驶向宫门,除皇帝,无论是何人,一行人皆要下车过高洞步行出宫,朱高炽缓步前去,望时一妇高束发髻,品貌端淑,挽帘露出头来往外探,见其远远便谓,“夫君。” 随从亮过宫牌,侍卫放行,朱高炽忙快步而前,锦车左右侍从皆俯首拘礼,“大王!” 唯车上人将起之时,朱高炽亲手去扶,询,“夫人怎亲自来?”“夫人莫起,本王且上车罢。” 马车转向而驶,妇人与其交谈间,侧身为其披上外衣,“今日风起,吾念夫君晨起时身着单薄,便请驾车来宫。” 朱高炽心疼横生,且握其手,道,“夫人何故自己来,吩咐侍子送来便是了。” 二人相视言未有,却有万种真情,妇人且是燕时世子妃,今之大王妃,朱高炽结发妻张韫(yun)凝,与朱高炽共处数载,生皇长孙朱瞻基,生性仁德,侍上无不温顺恭谨,故而深受皇帝与妻爱护。 “夫可是,有心事?”见其问时,朱高炽便自知何事皆瞒不过她,“如妻所见,本王啊,正为三王愁。” “为三王何愁?”张韫凝于怀中抬首而视,然后耳闻,“今日我问三弟可有心仪之人,亦为了遂母妃期望之意,谁知,其无论如何,俨是道未然...三弟性情沉静,你我皆知,只不过如今年岁已至,新朝且立,正是其成家立室之时,其却如此清新寡欲,真叫吾与父母如何是好!” 张韫凝不禁笑语,“此事啊,夫君你便不必多思了,你既说燧儿年岁已至,想来他定有所自思自虑,何故你来担忧介怀呢?” 朱高炽舒了气,道,“如何不然,本王便吩咐下去,遍京寻得佳人,能堪与三弟为配的,令其见过识过,便总有一二个钟意的!” “你啊,莫非操之过急了,此钟意之人,恐怕早已有了。” 问张韫凝如此说,朱高炽惘然,“已有...夫人何处此言?” 张韫凝淡然而笑,倾身在其耳畔告,朱高炽听时不由欣喜,“此言当真。” “自然。”见其言真,二人皆明意于心。 澧园,正堂中,李甄与陈耳心间互窥,只知猜测是否为真,几分几分假,其在跟前道,“经下人传,那日救小姐于水火之兵马,皆乃朝中禁军,无关重事不得调用,其等正巧出现在小姐往返一道,又逢时救下府中车马,恐,绝非偶然而已....” 李甄闻之色变,细思极恐,“你是说,救人之兵马,乃朝中人之属?”牵涉朝廷人员,李家已然是不敢轻易涉险,旧时他为抗燕首将,今燕初登大位,忌惮旧朝势力便如帆不遇水,且欲沉船,如今他要将事态扩大,令朝中有所动静,便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既如此,此事,便莫要再追查下去...”陈耳隐隐回,“可公爷,此事事关嫡小姐...” “便是哪路圣人好心救了吾李家人,如今也已相安无事,便不必再追究下去!”李甄最善变卦之心路人皆知,那时攻燕兵败,此时闻险意变皆是如此,美其名曰宽仁多思,实则最是贪生懦弱。 “可徐家,岂会罢休?”侍从之语入李甄耳,便以其言之他行任他行,我亦有我为之而解,彼时知情者大多有所预判,此次救人之兵马之势大,能轻易调动之人,遍应天府,只他寻不出第二人。 徐府之人如何身经诸此,怎又会不明其中原委,只是其等尚未可知,此将会一介荣幸又或是一场灾祸呢? 二王于三王的威胁不过妄公循私,只是他更知悉皇帝最恨行事苟且,其掌管镇府司,怎能不光明磊落,又如何不正法度行刑规?故此,二王俨然心知肚明,镇抚司名由三王控,实则称其虚名行皇帝暗中实权,之所以言在其先要他行私,只不过做个晋王府的顺水人情,亦以此来威慑下权重于己有过之无不及的三王。 第24章 赢得生前身后名 前说,张侯家夫人崔琇肙因冲撞娘子刘虞缬致其流产,刘虞缬便对其愈加痛恨,暗中将其活活折磨至死。 这日昏时,街道上人行渐疏,门前烛火忽暗忽明,守卫的门俾拦下眼前妇人,其身着朴素,行举诡秘,令人可疑,“诶!你干什么的?” 那妇头巾包脸,胆胆怯怯地回,“我要见你家主人,可否通传一声?” 门俾异奇,谁大半夜的登门拜访,还是这么个其貌不扬,行为鬼祟之人,“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快一边去!讨饭往别处去!” 那妇人愈加细声细语,小心谨慎道,“烦请您通传一声,我乃张侯府人,求见老伯爷!” 一俾子恼了火,“诶!我说你,好赖话不听是吧,缠上我家了!....”另一人拦住他,赶忙问道,“你说,你是张侯家奴?” 妇人回是,“那你为何独自前来?又是此时来,究竟意欲何为?”虽说崔家是伯爵,一般人不能高攀,可张侯如今可谓京都首屈一指的红门,来府叫人何须偷偷摸摸的,再说此乃府内夫人外戚家,回门该有些动静才是。 “夫人,出事了。”门俾觉察不对,见她妇人模样,显而是躲藏什么人,不想人发现,于是轻声说,“快!你且随我进去!” 一俾悄悄带入,另几人忙做掩护,妇人总算是进了崔府门,庭院中烛火葳蕤,今夜注定是许多人不眠之夜。 妇人长舒一口气,不觉瘫跪在地,这一路,好在有惊无险,“你是谁?快快说来!”崔氏主母谢老妇问道。 一旁崔家儿媳温氏劝道,“母亲莫要着急,且听她说罢。” 那妇人取下头巾,冲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婢子有愧于伯爷,有愧于老夫人!有愧于夫人!...”说时痛哭失语,“妍儿?” 谢老妇认得一清二楚,她正是崔琇肙的陪嫁丫头其一人,“妍儿你怎么了?侯府发生何事了?” 见其不吱声,只知哭泣,崔伯崔冶愈发生疑,大呼,“究竟如何了?” 妍儿抹泪欲言,却又因恐惧与可怖不能自己,“夫人,夫人她,她...被娘子害死了!” 闻者胆寒,于二老简直是当头一棒,崔琇肙不仅是崔家女,更是嫡长独女,自小二老便视如珍宝,才养成了其娇纵放肆的性子,如今却惨死于他手,还是一下妾侧房之手,传出去岂止是奇耻大辱,更是骇人听闻。 “什么?”崔家二子崔巍惊了双耳,立起身来与地上跪着的婢子对质,“你所言当真?” 妍儿边泣边回,“婢子所言,不敢有半分虚假。” 音未落崔母神已消释,仰身便倒大堂之上,“夫人!”“母亲!母亲!...”众人急急高呼,忙传府医,皆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谢老妇昏迷,崔伯府听闻此事怒火攻心,扬言要去张侯府寻个公道,崔琇肙不能白白惨死。 内院,崔巍恨通中枢,坐立难安,见其在房内来回走动,其妻温氏又劝,“夫君何故如此动神,快坐下罢!” “何故?他们将我阿姊害死,我怎还能安得下心?”其怒显于色,温氏所劝更加激怒于心,“你是能安心罢,那是因非你亲生姊妹,若是你温家死了人,吾看你还能不能有这份闲心!” 温氏从床塌而起,悄然而又些许无奈何,“那又能如何,夫君你且三思,若是单单凭一婢子所言,便杀去张侯府,于张侯府,于吾家,会是如何后果,夫君你可有想过?” “你可知那张侯,如今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众人皆眼馋着巴结奉承,惹了他,有我们什么好果子吃!” “即算大姑姊是死于他手,吾等也不应一时鲁莽,伤及更多无辜之人,吾等之目的,是为了给大姑姊寻个公道,而非亡人家诛人心啊!” 温氏连连几语,说得崔巍哑然失色,其顿感此事棘手,若张信还是当初那个无名小卒,张府还是当初的张府,或许他们崔氏还能占得上风,可如今今非昔比,想讨个公道,也得有能说理的人。 “实在不行!吾等便去面见表姊王妃,去寻徐氏表姨家相助,便是看在母亲的面子,她们也不会不管的!” 温氏谅己出自书香门第,饱读诗书,精通谋法,怎嫁得如此无脑蠢徒,俨然不知欲得志需智取,真是龙生龙凤生凤,鼠辈出一户。 其斥道,“何事皆等明日再说,我且吩咐下人,问询那婢来由,摸清此事来龙去脉,再做定夺!夫君你且歇歇气吧!切莫惹是生非!” 明日天一亮,温氏的侍婢便已堵在妍儿门外,其诧异道,“你等为何拦我?” 方首的奴婆笑,“老夫人方醒,姑娘且安分些,毋要再出门惹是生非了!” “惹是生非?”“我不过说出了实情,怎就惹着你们!再说了,夫人乃府中嫡女,其死于非命,崔氏难道能坐视不管坐怀不乱不成?” “诶呀!姑娘你这就说得难堪了,崔夫人自然是我家嫡女,可她死了,吾等又怎可知你是何居心,若是其中另有隐情,你我如何向伯爵夫人交代呢?” 妍儿自知宅府中最多欺软怕硬牙尖嘴利之人,其处境尴尬,不好再得罪旁人,便无奈何回了房,静观其变。 靠东院子里,几人窃窃私语,“如何了?”“听闻是嫡夫人冲撞了那刘娘子腹中胎儿因而流产,其才令下人将其折磨至死。” “当真?”“其言怎能有假?”“其言?”“谁啊?”“还能有谁,便是那陪嫁丫头所言罢!” 众人一片唏嘘,妍儿所告方未传到主子耳边,却先惊起一阵闲言碎语。 殊不知夫人温氏正在其后仔细端详,“你们几个,胡说八道什么呢?”温氏旁的奴婆破口大骂,“你等那身皮怕是不要了!没羞没臊的!竟议论起嫡夫人来!再有人敢说,小心剥了你们的皮!” 在场冷汗都吓出来,接连跪地求饶,温氏却止,众人不敢出声,且见其脸色端正,不似那生气模样,其谓,“一会,张侯散朝归来,会经过咱们侯府,你等便照常说笑...” 众人哑口,众目睽睽,她到底是何意?下人们不过日常闲言碎语惯了,尽躲在暗处讥讽,岂又敢在张侯面前议论其家世,何况以他如今的地位,谁见了不是顺着他意,如此作为,不等于自寻死路吗? “夫人..夫人这是?”婢子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且不知她正暗渡陈仓,“你们且说笑,若有何事皆有我主张。” 果不其然,张信下朝已是午时,途中必经之地便是崔伯府,府中侍子早早便在门外等候。 彼时,张侯车马路过,马惊人怵,崔侍子喊道,“吾家伯爷,有请张侯爷府内一叙!” 张信因上朝久时,头眼昏昏,顿然双目有了神,心志陷入一片泥沼... 皇宫华盖殿内,几位大臣分立殿下,皆乃翰林院侍读解缙(jin),修撰胡广,编修杨荣、杨士奇,检讨金幼孜、胡俨,中书舍人黄淮等人,这几位可非闲散,个个皆是文识过人,当今翘楚。 解缙,号喜易先生,三岁开口成诗,九岁日记万言被称神童,十八岁中举,高中解元,洪武二十二载,入殿面见太祖,其才高八斗,远见卓识,深受朝中重视。胡广,建文时高中进士第一甲第一名状元,授翰林院修撰,靖难时归附朱棣。杨荣杨士奇二人,前者原名杨子荣,建文时中二甲进士,授翰林院编修,朱棣即位后,赐名荣,即杨荣。后者初名杨寓,自小丧父,游学四方,建文时充当翰林院编纂,朱棣即位改封编修。金幼孜者,闻清江县人也,殿试中二甲举人,即第便被授户科给事中,后授翰林院检讨。再有胡俨,字若思,建文时曾任知县,后被推举入朝,知天文地理,又晓律历医学,无一不览读,无一不精通,故而被周围人称作胡算子,人如其名。黄淮,字宗豫,洪武三十年中举人,授中书舍人,朱棣即位后任翰林院侍书,皇帝曾召其在奉天门左室议事,要其将靖难之役后情势陈述一二,其对答如流,见地颇深。 想时,朱棣陷入沉思,又不禁喜从中来,建文时,这几位可不屑于担忧国家之生死存亡,燕入关,散的散,死的死,归附的归附,志气高涨的便是终不做那亡朝之奴,何等的气节!只是这天下还不是姓朱,言其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良臣要辅明君啊!良臣要辅明君。”朱棣此言,令在场皆自窥,他最擅用暗语伤人,甚暗示于人,意指诸位为良臣,或死去那几位臣为昏人,又或是建文帝,为庸君? 可奈其如何暗语,终究胜者为王,败者,寇。如今他们,已是永乐朝,臣。 “陛下今日召臣等来,因是有何高见...”解缙端坐廷下,出口成范,妙语简言,朱棣神清意满,“今日召诸位来,一是不再谈那前尘往事,二是欲谈谈朝廷重事。” 在场且异,静观,“陛下,为何所虑?”杨荣询。 “我朝,以太祖武而定邦,只是朕纵观古往,皆言其最佳,乃文武治天下,唯有二者兼具,才得安宁盛况,朕既为帝,自然所思所虑,皆要以天下为权重...” 杨荣附议,“维云社稷臣,赫赫文武姿!此言妙哉!”“孔子云,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又道,“陛下当真卓见!” 朱棣乐,“哪里哪里,爱卿才是好学识,好见地啊!” “陛下之意,是意在尚文?”胡广转念道,见上未语,二胡胡俨已猜出大概,“陛下,是要我们几位,助其成一千古未有之政业罢!” 杨士奇此人谦逊,闻此言不觉胆涩,“若思兄,岂敢在圣上面前谈大业,论千古矣?” 朱棣非但无怪,反而愈加喜色,“诶,不愧是胡算子啊!朕看啊,这大胡,便由你当罢!啊?”说时笑声萦萦大殿,胡俨自觉难为情,“陛下莫要打趣臣了,臣较光大君虽年长许多,且与其共事不久,然臣初入翰林,对其之才学,已是仰慕许久,更自诩不堪为较啊!” 胡广闻时倍感荣幸,“若思君,过奖了。”说时,二人对饮。皇帝兴,众人举杯再饮,解缙道,“既如此,陛下可有何明示?” “既要文武并施,便要能战能治,朕于太祖,皆以武居上,太祖时废宰设几殿学士,分担政务,如今看来,规设未免太过宽泛,终未有一设能抵宰相之效....” 解缙回,“如此,陛下,是欲立设一统筹政事之制?” “非统筹,乃参议。”皇帝此言,说白了便是有议论之权,无抉择之权,而最终决策权还是牢牢把握在皇帝自己手里。 太祖朱元璋时,废中书与宰相制,而设各殿大学士,以拟议,参预为职辅佐皇帝,又将六部升为一级政部,直属于皇帝管理,更是下令后世不得再恢复宰相制,不然便定为忤逆处死。 如此一来,岂能有谁敢设一职而专统,固然皇帝才是唯一能专统之人,而手握权柄愈大需所承职责便愈大。 殿内停滞几许,在位亦是对皇帝所言偶有顾虑,此事宜避而不宜险,轻重缓急皆在皇帝手中分寸之间。 “陛下,太祖严令不得启用宰相之职,便是远见天下政事繁冗,而设大学士各殿参议,臣觉,陛下亦可同设一居内之处所,替陛下议事闻政,而实策之权仍教于陛下,如此,既提效了政事,又集中了权制,此非两全其美?”谁料解缙一番话直戳脊梁,直击此事命脉,皇帝所求便是一个目的,而其所解恰好中惑。 正当诸位静思之时,黄淮苟同,“臣附议,喜易先生所言甚是,陛下所示,便与此不谋而合,设一处而增效集权,再好不过!” 集权。二字一出,列位如坐针毡,唯有秦皇时施行之中央之制,到底是在讽刺,还是认同皇帝之策?集权专制,可非良与长久之制,然皇帝既已打算将权力拨冗下属,必将在诸多政事上大大受益,古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此几人参议,总好过一者独裁。 “臣亦同,既要设参议之职,便设一众议之部,为政事而群议,才得见地左右,辨事出弊端。”金幼孜道。 “好!”沉寂许久之后,内心不被暗窥而明然的朱棣竟未有身为君王尊态,以此来定他个揣度圣意之罪,反而大呼此意尚佳,令诸位实属心叹其气度不凡,“诸位皆有此见解,那设制宜早不宜迟,尽快将国事运筹,吾等也尽早在朝廷相处共洽啊!” 皇帝说时笑逐颜开,众臣心境渐开拓,纷纷附议,朱棣实不难看出此些臣对其这位初登大宝的皇帝还存几分芥蒂,昔日他是杀伐决断,以狠闻名的燕王,今日与他等却皆以为君臣,便要荣辱与共生死共系于大明。 然道,“你等,既将群议共处,必同心协力,为大明计。”众臣仍有防御之心,不敢在帝面前大胆直言,朱棣此话已是明示于人,他等需待朝如一日,身为朝臣当为天下计,一时诸位皆松懈下来,释去往昔疑虑,共赴永乐朝明日才是正道。 洪武三十五年八月初一,朝中颁旨,命解缙,黄淮,胡广,杨荣,杨士奇,胡俨,金幼孜七人入午门直文渊阁干预机务,文渊阁隶属翰林院,称内阁。 阁臣之预务自此始,然其时,入内阁者皆编、检、讲读之官,不置官属,不得专制诸司,诸司奏事,亦不得相关白,六部与内阁各司其职,向皇帝奏。 第25章 望来者而归去 因柳弗儿死,柳家被查,然并未查出柳氏齐家有何谋逆之行,遂将柳伯柳崇及其子柳升释,复柳氏伯爵位,重启伯爵府。 而音如被柳升之子柳溥轻辱一事惊动一时,前又有柳氏女出言不逊,波及阖家,众人对其之家世多有指责,今后柳溥欲娶得名门闺秀为妻更是难上加难,今音如求嫁于他,其双亲同意,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府也不好加以阻拦,于是经主子同意,择一吉日音如嫁予柳氏,不过,是以正室之名,行娶妻之礼,明媒正娶。 “他若敢欺负你,你便回来告诉吾等,吾等定为你伸张!”醉心忙叮嘱音如,见其身着红装,头上少不了凤冠霞帔,皆是李府为其添置,其感念不已,跪地叩首,“婢子叩谢主家盛恩,叩谢小姐盛恩,小姐大恩大德,婢子无以为报!....” 李沐和亲身将其扶起,欣然道,“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你该欣喜!今后,你不必自称为奴,可自称本名。” 今后本是其大喜,其心内却觥筹交错,五味杂陈,“小姐,今生是音如负了您,望您能谅我身不由己,来世,音如再来报答您!” 醉心热泪满怀,抚其发慰之,“小姐说得对,今日你大喜,你便是全京都最美的女子!你该高兴才是!” “嫁予柳家,你为柳溥妻,今后你便要立身为主,毋再以奴自卑!”亦沁忠言以告,音如皆铭记于心,泪含眶而笑,“多谢诸位!往后,我便为己,如此,小女余音如,拜别公府小姐!拜别二位姐姐!” 喜乐起,厢房内,音如披上盖头,手握团扇,裙摆缓缓向大堂外去,响声回荡屋子,宾客面泛桃色,喜笑颜开,一派热闹之间,却徒生悲哀唏嘘。 望来者而归去,不识来时模样。却又另一番光景,换另一身着装。今生来世,皆不由己。 “小姐,吾等回去罢。”望娶亲轿子启程,李府马车亦要归途,“吾等还是提早动身的好!”亦沁与醉心端坐其左右,车夫赶鞭,马车驶向城中。 如今城外孰不太平,自上次徐妙锦遇险一事之后,人心皆惶惶不安,亦沁叮嘱车夫快些,车外不时风声潇潇,醉心抚帘远望,穹顶昏黑,雨掠过窗沿飘飘洒洒,风大劲吹摆,野地间草林浮动,她未见雨而愁,却一声大呼,“小姐,您看!” 沐和被其惊动,侧目朝窗外望去,一片渺茫林海间,竟似乎有何涌动,看清竟是一行人皆手握缰绳,身骑高头大马,随着其等马车往前渐行,“那是何人?”亦沁怵了眉,转念即向前头带路领侍呼叫,“快!加快步伐!快回城中去!” 醉心睽睽而视,那一行人马腰配利器,头髻束起,身着规一,俨然是行武兵士,想时慌忙将窗户紧锁,惴惴不安道,“小姐,他们岂非刺客?” 亦沁思之而虑,却见沐和神无微动,亦沁且谓,“莫慌!此乃京都地址,其等恐怕不敢轻举...” “话虽如此,外府小姐却也是在此处遇了刺客!小姐,吾等不得不防!” 醉心神忧,却闻沐和谓,“若他等要行刺,大可提早动手,既已一路,便非刺客。” “那是何人?”醉心惑,说时沐和嘱,“将窗户启开罢!” “小姐....”亦沁俨然关切道,她意已决,醉心只得将户启开,透窗而望,其等仍在遥遥处随行,沐和自觉风雨已萧条,那刻的大作至此时的渐消,雨势竟止。 如此,沐和道,“停车。” 左右皆迷茫,车夫听从吩咐将马驱停,醉心询问,“小姐这是做什么?” 说时几位落了马,雨势止,马车止,林中随行人马亦止,“吾等,去会会。” 侍从跟随李沐和渐往林中,林中人马见其前来,皆是惘然,他等皆落马,与李府人逢个迎面。 沐和立定之时,便见他人当首一将躬身以礼,“卑职见过李小姐!”随之便是众士皆行,亦沁盯着眼前一行人马俯首,竟不知所以然,道,“士子,可曾认识吾家小姐?” 那将回,“未曾。” “那为何,知吾等乃李府中人?” 那将笑意犹浅,“吾等,虽未与小姐相识,然,吾家主人,却与小姐为亲属。” 亦沁与醉心相觑,视沐和神有微幻,谓,“你家主人,是谁?” 他言迟,含糊语,“卑职是奉吾家主人之命,贴身在暗处保护小姐安危,至于示名,主子不让,可望小姐通融!” “你等既要贴身护吾家小姐安危,自然实告姓名,此事有何不可?”醉心道。 那将俨不松口,双方僵持,沐和细详其腰环吊牌,银身鎏金,其上无字,却镶有三道云龙纹玉形,依众所知,唯有亲王,才配有云龙纹制,身为亲王属下,才能持镶有云龙玉形之令牌。 “请回禀三王,其之好意,沐和心领。”那将不知如何,道,“小姐如何可知?” 不止众士茫然,沐和身旁两位亦是不解,“小姐,您怎知..是三王?” 不止是三王之属,甚非镇抚司人,而乃其三王府内士,三王近侍。 “你等不必相送,吾家自行回去。”沐和转身即行,众士不敢往前,那将却道,“小姐既已知是王爷,更可谅吾等奉命行事,王命不可违!” 醉心一时晃神,“真是三王!”竟是三王!三王与自家小姐之间,有何关联?能令其以侍相护,还是说,赴瞿辙约那日救李家小姐于水火的,竟也是三王? 此无数疑惑纠结于心,实不难令人陷入可怖之境,一时三王意欲何为,便为大惑难解。 沐和坐上马车返回家中,正于家门口下车,便注不远处停驻一对车马,马儿摇尾在动,车夫与侍从正往府中缓步,众人见过,亦沁然道,“小姐,那是瞿府的马车!” 显而是方才到来不久,只是如此大阵仗,究竟是为何?众人不得而知,且往澧园里去,一路只闻瞿府奴人见李沐和而喜,叩首如捣蒜,亦沁等方入合阁,便闻守门的俾子细声细语,躬身附道,“亦姑娘,您等快去瞧瞧罢!国公传令,要小姐一回来便往憬堂去呢!” 见其等面色不正,醉心询道,“可说了何事?”门俾不敢多言,瞿府迎娶之礼早已铺满中堂,俨然一副先斩后奏的势态。 沐和抵憬堂,且闻堂上左右坐人,谭太夫人坐其首,其下自家父母,再有瞿家主母李秋贤与其子瞿辙,娘子柳明絻与五小姐李未棠,瞿家来的奴人立了整间堂室,甚立于门外的,数不计数。 方见过长辈,太夫人便急着让沐和往瞿氏所坐之侧落坐,打的什么算盘,明眼人皆可知,瞿母青睐沐和已非三两日,一则为其国公的家世嫡女的身份,二则顾其娴静乖顺之性,三者其子对之念念不忘,日夜思切,心想若能与李家结亲攀系,便是一举多得,好上加好的喜事。 “小姐既已回来,奴便将方才发生之事一一言明于您罢...”视其出声,亦沁接话,“顾阿婆请讲。” “方才...”“瞿母李夫人携其子瞿公子来府,将求娶小姐之礼送于堂上,恐小姐已知,他等,乃来府求亲!”其言字字珠玑,皆入于耳,直令在场沉默许久。 李沐和静坐无动,目侧而视瞿氏人,“求亲...瞿公子,求娶何人?”瞿辙身微躬头微俯,全无昔日将军做派,“瞿子,可否,求娶于小姐你...” “何人。”沐和再问,瞿辙身已挺直,双目视其神而躲闪,言语试探,“小姐你...可否...” 沐和安然,侧目而视,二人相对,瞿辙相睹无旁骛,而所视其眼中却浅寡如水,他已乱了心神,立起而躬,双手拒礼以拜,“瞿子,欲求娶小姐为娶,此生永不相负。” 他言辞深切,她唯淡笑却如惊了风声,瞿辙心波澜浮动,双目轮转,只待她出声道,“多谢公子厚爱,沐和受之有愧。” 他慌道,“你受得起的!你受得起的!我若能娶你为妻,定会事事以你为要,以你为先!” “瞿公子与姐姐,方是良配。”众人转念以睹他望之向,一时茫然不知何意,“小姐...此话怎讲?”瞿母好似一切皆未发生,顾婆即道,“瞿夫人,岂不知,吾家小姐赴约之事?” 李秋贤神动而所思未止,“如今遍京皆知,瞿家公子与吾家大小姐暗中相会,途中遇刺客歹人,大小姐险些丧命...”“公子怎还可堂而皇之地,上门来,求娶吾家嫡小姐?” 柳明絻闻其语,心中百般难耐,以非嫡讽其身,亦比不上暗示二人私会,损其女名声来得深意,她人伺机而动之时,顾婆谓之,“吾家大小姐受公子邀约而赴,才致名声扫地,既您要求娶,也应求娶的是大小姐,而今对着嫡小姐誓不放手,传扬出去,吾公府颜面何在?你瞿家颜面又何存呢?” 若瞿辙当真娶了大小姐,倒也遂了柳轩及李未柔心意,然事实确是,瞿家备了如此厚重之礼,岂非为了求娶庶女。 李秋贤视其一番指责,脸面有些挂不住,然对堂首道,“吾等今日确是鲁莽行事,还请太夫人,国公,夫人见谅!...”众人皆以礼回之,双方客气,“只是犬子心系贵府嫡小姐,为母亦不好阻拦不是...”顾婆视其面无改色,言却愧疚,“瞿夫人,您是否问过贵公子,既已发生此事,身为仁义之士,是否可弃女子名节于不顾,若公子言可,那吾等便要思虑再三,嫡小姐是否能嫁予此般的人!” 瞿氏母子无颜以对,却道,“若前去赴约之人乃嫡小姐,瞿子必定不弃,只是瞿子心中想的念的,甚相约之人,皆乃嫡小姐,怎知去的,是大小姐!瞿子无意冒犯,可奈天意弄人!” “是啊,国公明鉴,并非我儿背信弃义,实乃阴差阳错,弄巧成拙矣!”瞿辙言说,瞿母圆话,令人鸡蛋里挑不出骨头,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既然公子说天意弄人,那定是您与吾家小姐有缘无分,又何来阴差阳错,弄巧成拙一说?” “有只有...天意注定,事不由人罢了。”顾婆道,实是一片巧思不比一通妙语连珠。 李秋贤神色转幻,目光低下,她知顾婆乃徐府中人,轻易开罪不起,此时在场哑口无声,愈想说何话也得做好被驳回的主意,打碎了吞进肚子里。 柳轩人一半看戏一半不惯之态,此事只要不触她等眉头,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坐收渔翁之利罢,何况,于柳轩人而言,李未柔嫁瞿家,此乃一桩可遇不可求之好事。 谭太夫人不好不圆场道,“既如此,也得问过双方孩儿本意,既要结为连理,便是二府喜事矣!”见闻,李秋贤然笑,不知话中何意,“是,极是,若能与贵府结亲,实乃吾家几世荣光,方才奴婆所言极是,然吾等今日将礼送来,并非要惊扰贵府,只是礼已送达,吾家实不好带回,可否请贵府予吾家几分薄面,将此事思虑再三....” 言罢,将瞿辙点拨,其接近沐和几寸,便愈加急于将心意表明,“瞿子请小姐思忖!瞿子请小姐思忖!” 视其无动于衷,便向堂首求,“瞿子请太夫人思忖!” “瞿子请国公,夫人思忖!”问李甄何意,其思虑无非于二,一是李未柔名节如何,二是沐和婚假之事,其不敢妄断,若徐外府问及,他如何交代。 于是,国公不能许,实要颜面,太夫人不能允,其有名无权,实更要颜面,留名节不保之人在府,闻者皆指,上无家教,酿成忤逆。于夫人徐华樊,有徐李二府家世傍身,沐和贵为嫡女,要嫁何人不能,而这瞿公子,知人而不知心,前有轻薄无礼,后有抬礼上门,今后若是嫁作他妇,必然说一不能二,他意不能违,此不仁不义之人,绝非良配。 “李夫人,老奴也不避讳,贵府既未经吾家意而将礼送上,吾家大小姐,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罢!此举实非君子所为,然今你等求娶心切,奴便不得不派人将大小姐请来罢!”顾婆言快时,瞿辙心乱如麻,视上求道,“叔父!” 李甄不能所以,亦只能视若无睹,顾婆再言,“快将大小姐请到堂上来!”其身侧立的巩洛启了笑,她奉贾老夫人命在李家旁观,却不仅仅一旁观者,而是带着徐家势于此间周旋。 李未棠方抬眼细瞧对立那面将新郎官,生得一副武将相,身形挺拔,不失为一位好郎君,只是皮囊之下,多为贪慕虚荣之心,他面不从容矣,其母亦是心悬如弦,瞿家坐立不安,想是异想天开,得之不足罢。 与之同的,还有国公李甄,谭太夫人,他等的如意算盘终究打的不如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间皆说是骨肉亲人,却有几人真为她虑,李未棠移目望去,正与沐和注视相接,二人神不形于色,眼中却有万千流转,视诸位面目心下便如视诗中虚真如睽睽。 急时,李府大小姐被请入憬堂,瞿家人未念其身心受损而关切问询,反事不关己熟视无睹之态,此已令柳明絻不忿,她等还未伸张,视李未柔静处堂中,向堂首一一问安,太夫人惯于慈爱之相,犹对柳轩人最甚,其连连招手道,“柔儿,快,快去见过瞿府夫人公子!” 李未柔面对瞿辙,付笑热忱,却与瞿家神色大相径庭,“瞿家夫人,瞿公子好!” 她有言,人无语,只少刻间便引人浮想联翩,迟迟间,瞿母颜面终挂不住,拉扯其子起身回礼,“大小姐...免礼!” 瞿辙与其对立,二人皆俯首,抬起之际,四目以接,神情以望。他怎知,面前之人,便是其每每出入李府时,与其遥遥相送之人,只是每每李未柔躲在暗处,她赠的荷包,还被瞿子误以为沐和相送之礼悬在腰间。 “大小姐,不必多礼罢!”瞿母李秋贤正打趣,似怪非怪道。 其母然说,“柔儿,方才吾等提及他等送礼上门一事,原是要来吾家求娶小姐!”柳明絻此话,此做派,俨不输外头的正室夫人,直令瞿家人脸上挂了彩,“此话,怎听来,是吾家儿,厚颜无耻了?”李秋贤笑比哭难堪,对侧房鄙夷之心渐甚,“夫人,怎如此说,贵府既已将礼送上,妾所说,有何为过?” 李未柔落座无安稳,双方脸面欠佳,事态捉摸不透。“娘子说的也对,只是罢,吾家子,为求娶的是嫡小姐,今日这礼,求不得也不算白白以备!” “吾儿对嫡小姐自是两心相悦,才来求娶?”何来两心之说,竟觉荒谬,“夫人言贵公子与吾家小姐相悦,是为何意?”亦沁询。 李秋贤忙喜,“吾在此谢过嫡小姐对吾儿抬爱,竟做了荷包差人送至公府前赠予他,令其爱不释手,至今仍带在身上!”瞿辙顺势拿下腰间荷包,示于众人面前,顾阿婆明眼便知,冷言道,“夫人何不问问,此荷包,小姐内院有几人识得?若真是小姐所做,又何不亲手相赠,使得下人去送,此事却无一人闻!” 顷刻间,瞿氏母子犯了难,惑乱之间,华樊释,“此非沐和所做,夫人何故言道两情相悦?” “此荷包,乃吾增予公子之物!...”此时之语,李未柔冒死以告,休是赌上了女子的名声与尊严,话音方落,怎承想被瞿母半句而讽,“大小姐,你?”瞿辙更是没有好脸,环李未柔相顾而冷眼。 “瞿夫人此言,是否对柔儿的侧房身份有所芥蒂?”谭太夫人最知嫡庶有别,对嫡庶二字更是最为忌惮,只是众人心知肚明,明知又何必询,用意颇深,“瞿夫人,妾知吾女才疏,不堪与汝子相配!...”李未柔闻之蹙眉,欲拦其母,却见柳明絻复说,“然妾再卑劣入不了夫人眼,亦身为伯爵府嫡女,只因低身于人家作了妾便要膝下儿女受人口舌,此实乃为母之过!吾之大错!” 李未柔羞怯了脸面,本以自身真情可打动瞿子,怎知其对己根本无意,俨遭其母言语讽讥,此刻无地自容。 李甄观柳明絻言行皆笃绝,错,何错之有?嫁予他为错,或是妾为错,李甄脸面无光更甚于对其愧疚之情,彼时更是多有责备阻挠,“休要胡说!”李甄斥,瞿家人亦自觉失了礼,不再多说,见李未柔与之似泣非泣相扶相持,一出哭情戏,好不逼真动人。 李沐和无念与其等争高低,心境自一片宁静中收回,起身,眸中有物,明眼与身侧瞿家人告,“恕沐和不能相陪,在此预祝二位良缘。” 瞿辙欲拦而无由,站立之时,沐和已与堂上一一辞别,转身即离去。 夫人徐华樊随后告别诸位,言其身心不佳,返回厢房休憩,对瞿府上门求娶之事亦是闻若未闻,不予置喙。 如此,此番如闹剧一事,便草草搁置,众人倒是想收尾,只是高门联姻,何如层层盘剥之况,一丝一缕皆是利益驱使,有情者知水深,落入俗事凡尘。何来情真意切,有的皆是虚荣以构之假象,可道是,人不可耽兮,人不可耽兮! 第26章 假亦时来真亦假 崔府,二老端坐其首,谢老妇脸色泛白,大病初愈时,与张信堂中对峙,崔子崔巍坐于堂侧,视其如利剑,神态锋锐,“今日请姊夫来府一叙,便是因前日,有你府中人来府以告,禀...” 张信心绪在眸中翻转,悬了半刻,崔妇温绮泓抢了其夫言,道,“禀大姊在张侯府中有恙,不能归家!” “有恙?”崔伯爷先声夺人,“张侯,吾等可是接到了吾女的死讯啊!此事,您不会不知罢!” 揣摩最经不起事实真相,而真相却是惨不忍闻,张信自知自己妾室刘虞缬干了件好事,崔琇肙之死张信心知肚明,只是其死在张府,难免众口铄金,“外丈息怒,此事...婿本欲待好转之时再告知于您,怎知酿成如此局势...” “吾是要你言明,吾家肙儿是否还活着?”崔冶红了双目,急切中带些期盼,还望其女崔琇肙未死,“夫人她,因病而逝。” “怎会是因病?”崔巍信也不信,大怒道,“阿姊正值旺年,向来无病缠身,怎会一病难愈,致其亡故?” “你,你们张侯府,皆是狗嘴里吐出象牙来!权当吾等好糊弄罢!”崔巍拔地而起,愈说愈愤,下人全力相阻,温绮泓立在一旁,视崔母问,“吾家肙儿当真如你所说而死?” 崔伯骂,“她若如你所言病故,你为何不急急来报,只待其归了天,吾家也没能见其最后一面,张侯爷!你好毒的心!” “你,你所为,实乃忘恩负义!”崔伯痛骂之时,张信起身反问道,“我如何忘了恩负了义?” “你....”谢老妇气急如焚,“你还未为张侯,若非我崔伯府提拔,你怎能天子跟前展露头脚,吾等甚将女儿嫁予你,你便是如此报恩的!”崔伯再骂,温绮泓过去劝慰,闻张信驳回,“外丈如何的大恩!婿自不敢忘,然夫人之死岂非我本意?我怎有心要加害于她!是其命在如此,我又能如何?” 崔伯视眼前人如睽睽,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竟看中他做崔家的儿婿,“吾阿姊的尸首现在何处?...”崔巍直冲张信而去,“快将其尸首归还吾家!” 张信佯装沉默之时,温绮泓见崔家人痛心疾首,悲伤不已,观张信神态自若,面不转色,心下便猜出几分,其恐非自悲亦非对崔家所为有忿,只不过心在别处,想着下一步的谋划,“张侯爷,您说大姊之死非你本意,道其乃病故,此缘由,实难令吾家信服,才有了方才失礼之举,凡请您见谅!...” 张信抬首,不知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正客气时,她又道,“只是,大姊之死,事实是否真如您所说?”“昨日,有一婢子来府,其为了躲避何人,竟乔装,甚昏时而来,她道,大姊之死,全然是因你侯府妾室刘虞缬所为,是她,谋害了正室!” 此话当头敲响了张信头顶的钟,在他脑中盘桓迂回,震耳欲聋,“胡说!没有此事!”他甚至没有半刻犹疑,刘娘子的名讳出现在她口中,俨如捉奸在床,此温氏实不简单,连他内院之人姓甚名谁都打探得一清二楚,不,刹那,她口中逃出生天的婢子,是否是她所告,她到底知晓多少其中事。想时,冷汗冒出,言语难能出口,编谎可非人的擅长,容易引火烧身。“弟媳听何人妄言?何人如此大胆?”他似乎恼羞成怒。 正此时,梁柱旁的奴仆接二连三,“张侯爷,此事,吾等皆知!” “是啊!此事听来何其逼真!”“谁不知,吾家嫡小姐与张侯娘子素来不睦,作妾室的不满正房冲撞之举,致其流产,便起了杀人之心!将夫人害死,此可不得不令人信服!” “是啊,是啊!”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后来无数,流言虽不可全信,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假亦时来真亦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你们!....”张信恶人先怒,脚下的狗也跟着咬人,“胡说八道!你们可知污蔑公侯,是何等的大罪!且等我上呈了天子,灭口了你等刁奴!”侍从吴措言辞凿凿,一时惊得崔家下人也逊了色,收起声来。 诸位不敢说什么,温绮泓方回,“侯爷莫急,你我崔张二府,本是同根相连,大姊育公子镛儿,随的是你张氏姓,若此事闹得鸡犬不宁众人皆知,于您张侯府,于我崔伯府,皆是利益双失罢,今后您在圣上面前,镛儿在朝堂跟前,亦会难堪不是?” 张信脖颈后仰,恍如顿悟,叹其一张巧舌如簧,然冷言,“那依崔夫人意,此事当如何?”其改了称谓,两方的沟壑深不可测,“此事,自然要查个清楚,还大姊一个交代!” 张信迟疑之际,更深了崔家人对其的怀虑,崔琇肙到底如何而死,此事不会善罢甘休。 那日,李二府夫人郝妉疏撞见丈夫李增枝在偏院与一女子苟且,本以为那女子原是李二爷从哪勾栏青楼带回来的女妓,没承想是自个儿好大儿暗中捣的鬼,郝妉疏愈想愈气,在三子李旭的跟随下,李睿胆战心惊地进了正堂。 他自知要被兴师问罪,却不料其母会雷霆震怒,情形属实将他吓得不轻,“跪下!” 未经他回,其母不听解释,“来人!拿家法来!”其弟李旭大惊,“这!....” “母亲,二哥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此啊!您且听他解释!您请三思啊!”李睿跪在地,头深曲,李旭与其齐跪,见他沉面嘴里喋喋道,“还不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告的密!...”其复抬起首,恶狠狠地盯着旁弟李旭,“若不是你,我怎会被打!”其语速极快,眼里俨然不忿,郝妉疏见此景,闻其语,痛从怒中来,“好个儿!你真是娘的好大儿!做了此番事仍不思悔改,竟还埋怨其旁人!” 她本已接过下人拿上来的教鞭,痛快地往李睿身上打了两下,“今日我不打醒你!你视李家家规何在!” 李睿心闷忍痛,说时,扬鞭又是几下,力度之重,打得他哀嚎了半声,喊道,“那是父亲自个留宿那女房中,与我有何干系?” “好啊,你还敢犟嘴?”郝妉疏瞧他这副样子,心中恨铁不成钢,连连又是几鞭,“我让你犟嘴!我让我犟嘴!”“你当真是要气死你亲娘我!好让她那个狐媚子上位是吧?啊?” “想来李家满门忠勇,怎么单单有你这么个不成器的蠢货!”郝妉疏打得吃力,瞧李睿神情几分歪斜,却死活不吭声,只见三子李旭求道,“哎!哎!...母亲您别打了!别打了!” 李旭拦在前,郝妉疏打得自个儿手疼,因这几日本就寝不能安,食不下咽,打他还累出半身汗来,“你个逆子,你个逆子!想我郝妉疏一世聪明,怎会生出你这么个好大儿来!” “家里家外的事你不操心也就罢了,竟还反倒给我弄出这么桩子大麻烦来!”她倚着背叉着腰,下人在旁扶衬着,“夫人,您可莫要动怒!气大伤身啊!”奴婆语重心长,视其再道,“有他这么个好大儿!气真是够我受的!” 李睿痛得抚着身直不起背,仰着脑袋,叹说,“母亲,您真是不心疼儿,下手如此重!”李旭双手弓着他,“二哥你少说两句罢!毋要再讨打了!” “活该!我呸!我真要打死你才好!我自个儿生的纨绔,自个儿了结了他!”郝妉疏一甩手,教鞭丢在外,下人拾了推下去,久时,李旭吩咐言,“将公子带下去休息!” 李旭在后头跟着,几人架着他走,郝妉疏冷冷瞧了一眼,活像一具骷髅,无力支撑着行。 郝妉疏睁眼不想视,直歇了口忿气,严婆已递了茶落在桌上,“夫人,您且喝口茶歇息歇息吧!公子他毕竟年少不经事的,极易受人蛊惑!您毋要为此事动气!” 此话当是点醒了郝妉疏,说到底那贱女才是罪魁祸首,其不知天高地厚的便爬上了男人的床,郝妉疏出身武家,其父其兄在军中颇有威望,李二爷自知其家世敦厚,对其终是忌惮三分,她一小小下人,竟也敢欺负到自己头上,她想时,气不打一处来,“那贱人身在何处?” 自上次在偏院被捉之后,那女便一直幽禁在暗房,李二爷虽对郝妉疏满腹怨气,不满其终是如此行事,然为了不闹得人尽皆知家宅不宁,他也只好装作不知,忍心吞气。 “可查过了她的来历,姓氏?” 严婆回,“说是来自异土,取了个姓名叫纯姝...的...”她晃神,言语顿挫,才想起这名字与夫人之名竟是同音。 郝妉疏不屑一顾,“纯姝?...啊呸!她也配与我同音重名,还敢自称纯,我瞧那贱人最是不纯,暗地里勾三搭四!其心可诛!” “是,那贱人手段高明,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搭上公子,又勾引了二爷,让爷为了她,竟不惜于夫人您抗衡!这往日里,二爷可曾因何事对您动过怒啊!”严婆一顿添油加醋,犹是火上浇油,郝妉疏怒愤中烧,“哼,她既然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吾等也可神不知鬼不觉地....”严婆目睹其眼中欲念,对视知晓了用意。 内园中,秋色渐浓,此时已是八月,眼瞧着新帝登基不过三两月,朝中便已是风云巨变,抗燕取逆的被杀,前朝被贬的复爵,封侯伯论王公,旧时无名之辈竟也一时成了天子面前的红人,至此一步登天平步青云,当真世事无常机遇难觅,而徐妙锦身逢好时,也算是得了燕军的红利,成了如今圣上之外戚,徐家自然也成是整个京都最炙手可热的门户。 谈及那次遇刺,众人更是非议颇多,想来徐家嫡女的名望早已在京都传扬久时,只是经此事,人们揣测其与盛庸的关系,猜测女子的名节,谈笑其遇刺归家时的惨象,为何如此说来,流言终是深远,足足道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日久天长,便在念想中根深蒂固。 经前事,盛庸险中救下徐妙锦,徐府欲设宴答谢其救命之恩,头次邀约盛庸以公务之由婉拒,邀约再三,其实不好再以次拒绝,便同意赴宴。与此时,国公徐允恭之子,徐家嫡长孙徐钦亦从军中归来,他此番返家实属不易,徐家以武治家,身为男儿,徐钦自小在军中历练,鲜少能回家,只因燕军大败朝廷,改朝换代,于是燕王...便是当今天子特下旨犒赏三军,准军中三日假期,疗养生息,养精蓄锐。 宴席方始,徐钦姗姗来迟,直见其正入大门,再入大堂,堂上宾与主,对坐安然,好不热闹,众人稽首,迎面之人换了常装,一身长袍更显体格健硕,发束笔挺,面貌风逸,气宇轩昂。 “世子回来了!”寻常已成冠之国公之长子,毋称世子,只拥袭爵之权,然徐家功勋卓着,徐达受封异姓王,徐氏嫡长子孙便可称世子,享公爵。其闻之赶来,在场亲属皆喜从中来,“吾之钦儿回来了!好!好啊!” 贾老夫人道时,徐钦脸露笑意,远望去,堂首坐着老夫人,国公与夫人,之下依次是三姨母徐华樊,四姨母徐妙锦,虽说其遇刺受了伤,视之仍是不减风华,再是五姨母徐灿云,表妹李沐和及幼妹徐馥。 其父国公身侧,还坐着一位,浅褐色行装之人,徐钦定睛端详,才看清竟是历城侯盛庸,徐钦见过长辈,再见礼其道,“今日卑职慌忙回府,竟不知将军也在此!” 徐钦自然是久闻其盛名,他实乃一介平燕大将,连当今皇帝都曾是其手下败将,在军中声名远播,无人不晓无人不晓。 “此非军营,不必拘礼!”盛庸笑语,紧接国公接话,“侯爷说的是啊,这儿只有亲友,没有臣属之分啊!” 徐钦悦然,其母曾懿骊谓,“既已回来,快快落坐罢!今日吾等设宴为答谢盛侯爷!毋要被吾家自个儿抢了风头了!”她虽玩笑,诸位便觉拘束起来,徐钦落了座,与沐和徐馥等后辈同列,众人正开席,国公立身举杯,阖家人共附,“吾等共同举杯!多谢盛侯爷当日解救之恩!今后若您有用得着吾徐家之处!吾家必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如此说,众人如此恳切之情,几位后辈瞧四姨徐妙锦接话言之,“小女多谢将军解救之恩!若非您出手相救,妙锦性命危矣。”闻之生喜,明眼人皆可看出其中趣味,只闻盛庸神态自安,悄然回道,“国公,小姐言重了!你们阖家对我的感激之情,我便记下了,只是盛某从来都是我行我素,未能有用人之处,你等的美意,我心领了!” 此话一出,方才热络的气氛凝滞下来,连最小的徐馥都瞧得出来,这历城侯实不擅巧言令色,更不会恭维客套,什么人情世故的,简直在他这儿是儿戏,国公顿了顿手中杯盏,盏中酒冷,“...如此,吾等敬盛候爷一杯!了表谢意!” 盛庸与众人对酌,饮下诸位皆坐,徐馥自觉长辈说话,他等也插不上嘴,便瞧位旁,其兄徐钦正问候沐和,“和妹!近来可好?” 沐和浅笑而视,“安好,大哥哥你安好否?”徐钦见她便欣喜,如此美丽妹妹,人见人爱,“我可好,你啊,自个的身子自个注意些,我瞧着你,可比往日轻减了许多!” 沐和触摸自己脸庞,徐钦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道,“你府里可有吃穿用度不合心意的!尽管跟大哥哥说,我让孜阿姑安排些最好的送去!”瞧他俩感情深厚,羡煞旁人,徐馥撅着嘴,轻轻怪味了半句,“哟...” 二人盯她,“哟?”徐钦问道,“哟什么?馥儿这是怎么了?”徐馥仍是噘嘴,脑袋一左一右摇摇晃晃,虽说沐和只较其大了一岁,与之性格却是天差地别,大相径庭,沐和似持重娴静过了头,她却古灵精怪之最。“大哥哥也不瞧我!回来也不理我!馥儿可不乐意!” 徐钦笑比春花,侃侃道,“如何,馥儿才乐意啊!”他与之对谈,“见了馥儿也说馥儿清减了许多?”在旁沐和嘴角平平弯起,徐馥陷入自我揣测,“我瞧着馥儿你这小脸蛋,还圆润了不少?”徐钦打趣道,直令她不满,“大哥哥就知道玩笑于我,哼!”沐和观徐馥捂着脸,二人的犟嘴嬉笑一前一后,如此一幕看来心生暖意。 宴会方散时,国公与夫人代老夫人送盛庸出府,欲上庭廊出府门,道不必相送,原是妙锦紧随而来,言其要去盛庸言谈几句,众人便皆返去,下属退避,二人相对。 华樊与灿云左右搀扶,贾老夫人一声唤,徐钦上前来,沐和与徐馥紧随其后,且闻老夫人道,“钦儿在营中受苦了!都怪你祖父,立什么徐家男儿必习武家训,那军营可曾是人待的地方,将士苦不堪言,不敢叫屈罢!” “母亲,为了大明社稷,我徐家男儿吃些苦算什么?”国公在侧行走,回之。 “是啊,祖母毋忧,吾正当效忠朝廷之时!”徐钦一派老成,十岁随父出入军营,练就了一身武艺力气,心胸更是开拓,武者,为长远计,方得材也。除去武宁王徐达不说,徐家个个是英杰忠勇。“我知你等仁义,热衷效忠朝廷,可这忠一字,有时,也未尝不是一祸根,古来多少能人义士亡于一字忠心,你等身在朝中,应时刻警惕小心,凡事讲究个度,毋要强出头,更甚毋掺杂于政事联系之中,此中多是勾结攀连,一不留心,便会栽跟头!”国公与徐钦皆稍俯身于前洗耳恭听,“忠不可愚忠,忠言不可进取太甚,于你等而言,伴君便如伴虎,需得先掂清自身重量,再论如何效忠....” 贾老夫人说的虽是大白话,其深意却远不输政客谋士之解,毕竟活得久了见惯了尔虞我诈,便也耳濡目染,君臣之礼也相待得如火纯青,徐氏四爷徐增寿死于建文帝亲斩,其源便是死忠之士被患不忠之名,由圣揣度之忠与不忠,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母亲教诲...儿铭记于心。” “祖母教诲,孙儿铭记。”老夫人点头心慰,拉动徐钦的手,盘问其营中闲散,吃穿住宿,事无巨细,其母曾懿骊见状忙回,“母亲对钦儿的关切,真是处处不用心了,吾儿你有所不知啊,你祖母知你要归家,早早地便备好了你幼时最喜的吃食,只待你回来吃呢!” 徐钦握着老夫人的手久久未松,相顾无言却泪含眶,闻孜宿在旁谓,“老夫人之爱,公子小姐皆是如此!” “自是当然!吾阿祖可是世上最好的阿祖!”徐馥晃地蹿出来,挽起老夫人的肘袖,将身子往其怀里钻,夫人曾懿骊见了忙唤,“诶!愈加没规矩了!”老夫人乐开了花,笑意晏晏,顾其后沐和跟随,招手即唤她过来,“哎呀我的乖孙们啊!一个个皆是耐人疼的孩儿啊!”说时一左一右,怀中抱着一傻丫头,有道是承欢膝下,天伦之乐哉! 第27章 何曾吹落北风中 纵心殿内一片冷清,管事的嬷嬷忙在堂中吩咐下人陈设,如此一番好气象,于旧朝遗殿而言,乔迁之喜或许是好转风水,锦上添花,而在三王的地盘,无疑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掖深黑甲一身,身后紧随几位黑甲士,一致的行装,一律的步伐,走起路来铜铁作响,知道说的是三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战争沙场,刀剑无眼乱飞,发出动静惊耳浑听,领头的掖深方一步踏入殿,便被大嬷嬷韦簌抓住,“站住!” “又从哪来,往哪去?”韦嬷嬷冷目,在这三王府中,他等这般已是常态,进门不换便衣,扛着三米长剑挥来舞去,一不小心磕了个琉璃盏,不一会撞碎了个花瓶,此些都是常有的事,几位蛮士武将,令日子过得毫无人情味,皆是霉锈青铜兵器,发冷生硬的很。“嘿嘿,韦嬷嬷来了,您请坐着,出宫一趟辛苦了!”掖深常道,几位壮士谁都不怕,上阵杀敌都不皱下眉头,就怕妇人嬷嬷家。“老身不觉辛苦,既然是王妃派吾家来,吾家便要将差事做好了,才好回去交代!” 掖深紧锁着额头,“嬷嬷,您真是尽心尽力!为王妃与殿下分忧!”说时又回头光顾身后别着利器沉着头的将士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是——”连连附和之声,没想到将士们久经沙场,不谙世事,察言观色却是学得游刃有余。韦嬷嬷原是王妃随嫁之奴,俨是徐门所出,贾老夫人之属,燕反朝得胜入京都,分封各王府,原本王府之事皆由正妃及其亲随主理,只是三王府自废妃徐氏之后,内院便无一妃子女眷,主上便将韦嬷嬷调拨至三王府,代为打理内府内院之事,故而府中大小事宜,众人皆对其言听计从。 “吾家今日前来,本不是与你等置喙行仪之事,然此处既为三王府,便该有个王府模样,王爷日理万机,未能整顿内院,你等身为臣属,应该多留心言止,如此衣冠不正,将府外甲,家外器皆携带入内,你等若不想想,若其中浑入非王府之人,意图刺杀谋害,岂非轻而易举!如此,从今日起,归府必换便服,将自身归置成近随之状,这王府才能有人气在,像个王府!人家中的姑娘,才能惹眼进来瞧瞧,你看看你们成天舞刀弄剑的,又不折腾出个人样!姑娘皆要被你们吓跑啰不成!”她金口玉言,既开金口,呼之即来,韦嬷嬷招手呼喊一声,“来!小姐姑娘们!这儿请!”众将士被拦在门外,方抬起些头凑近去瞧,“哎哟我的娘!——”几士连连喃喃低语,面面相觑道。 掖深双瞳紧凑,不时眨眼大睁,心中敲了几十次木鱼,祷念着,罪过,罪过!善哉,善哉!这三王府许久不来人气,一来便来如此多,神仙姐姐。 “今日啊,吾家一是来打点内院,二是奉王妃命,为三王择几佳人的!”好死不死,目的了然,掖深虽对姑娘们的来到深表欢迎,只是这为三王择偶,简直无稽之谈!其跟随三王如此多年,从未见其对美色有所贪图,甚从未对哪一女子另眼相看,其活像观音庙的菩萨,清心寡欲,高雅脱俗。不过此些皆是后话了,今日有幸得见如此多佳人,也算是大饱眼福。 韦嬷嬷移步正堂,吩咐了将士们改头换面,着了正装再去恭迎三王归来,掖深别的不精,看人这处,却是火眼金睛宛如千里眼似的,正巧被他看见,她等为首的,正是淇国公丘福之孙女丘芷言,只不过他早从旁人口中听闻了她倾城美貌,为人贤淑,想时其步行至韦嬷嬷身前,竟向其行礼弯腰。美蹙皎然如风,唇间泛起双月,举止尽显端庄,“嬷嬷,吾等打扰了。”今日得此一见,与流言竟然不差毫厘。 韦嬷嬷也十分客气,毕竟其祖父为靖难功臣之首,丘家在朝中根基深厚,陛下对之信赖有加,其为嫡长孙女,远可以不矩礼向她一嬷嬷问安,如今她却如此做了,老奴只好以礼应合,“丘小姐言重了,既是王妃亲命,奴等怎会觉扰,为主奉命,欣喜还来不及呢…” 将士们皆已去,唯有掖深扑在窗口不肯走,不知情的皆以其贪于美色说笑,不知他正为此事而愁,既是皇帝先睐之丘福之孙丘芷言来府,也是王妃之命而来,今日不会动了三王真格罢? 还以什么择几佳人的噱头,明明是为了让此二人相见,丘芷言顺利嫁入三王府做铺垫,只不过可惜了如此多好姑娘,只能甘当绿叶,悄然作陪衬了,只是三王能否来此处,还未必呢。 掖深撇嘴咳嗽了声,启身便往侧院去罢,待他等整理完衣装,便要在门前恭候主家回府。三王每日早出晚归,为镇府司殚精竭虑,或许除了他,再找不出第二个较其更佳更适合当这主首之人。 马车门前过,人行穿流不止,三王时常不喜居此喧嚣之地,行踪若想被打探,简直易如反掌,何况三王喜静,一切能扰乱他的,皆被视作不良。 良驹家前过,人停主先行。此良驹通体雪白,颡上有白毛,名谓之的卢,颈下系华带,只因天地玄华也,此为皇家象征,三王身长八尺,足矣在其跟前不显逊色,其一踊能过三丈,实为千里马,传说是蜀汉开国皇帝刘备的坐骑,谓之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今帝得胜归朝时,身旁居有十匹汗血宝马,一是前朝帝亲随,二是抗靖役所得,皇帝分赐三位王,一人二匹良驹,此的卢是从战收掠之良驹,所立之功赫赫,另有一匹名为绝影之马,居在王府院中。 “吾等恭迎王爷归府!”几将士分列两侧,拱手作请礼,直见三王朱高燧横眉寡目,一跃而下,体态轻盈,复又拍抚几下马身,捋直其毛须。言说武士喜坐骑,能将惜良驹,此话一点不假,三王府中的将士马驹,个个皆是训练有素,与其共为一体。“恭迎王爷归府!”他人此等反常之举,实不令人生疑,最砚随其后,视三王丢剑入掖深手,迈步踏上阶,怪异道:“你等今日失常,可是府中发生何事?” 掖深不好说,诸位亲随,往府中去,他忙抿嘴道,“王妃娘娘,派了韦嬷嬷,将丘小姐带来了!....”几人步履匆匆,不敢稍怠三王半刻时辰,其等深知三王日理万机,每每归府未必休憩,而是练剑温书,勤恳至极,他有无功夫理会这位小姐已是外话矣,“丘小姐?哪位丘小姐?”最砚明知故问,刻意为之,“你说的,可是丘国公家的丘小姐?”二人一唱一和,“自然是。”“其人现在何处?”“纵心殿内!”一问一答。 正居背后瞧三王神色变化,不料其原本通纵心殿之行,一侧步往硕园外去,硕园离内院可远的很啊,中间隔着深水湖,四面环柳而傍,最里处唯有一所居室,左右各厢,故此俨未有堂名,三王闲暇时却多居于此。 “王爷,您当真不去瞧瞧,那丘小姐?”掖深多嘴身前一问,却遭三王抬眼凝之,众说三王以狠绝着称,这点像极了先燕王今皇帝,只是这三王最惹人可怖的,便是这双眼了,他若正眼瞧人,众位皆会被其行动如火电的双目给攻下了心底的防线,或恐惧或焦灼,“嗯....如此,小的便不打扰殿下了....” 他未启声,掖深惊吓住了嗓子,侧退下阶,躬身定在那处,旁侍分立檐下两道,三王将步入,最砚紧随在后,闻其复出言,“王爷,属下还有一事,须禀!”最砚回身过来,以为他为丘女之事锲而不挠,正要斥责,其却道,“属下近身跟随护送李府小姐,却不料被其发现,其俨猜到,吾等乃三王府人,言道,凡请王爷毋要再派人相护,其谢过王爷美意。” 最砚闻之恨铁不成钢,“谁让你近身去,要你暗中护送,你便护送到人跟前去了!真一朽木不可雕也!”掖深百口莫能辩,“实非属下愚钝,实乃李府小姐有勇有谋,既不惧生人跟从而前来相见,又一猜即中,实瞒不住她的火眼!”三王背身而立,唇边带笑,眼中纹波骤然浮涌,他语三处实属,透露掖深对李府小姐也是佩服至极,身处内院女子,竟有如此的见识,“你少来强词夺理!此事终是你办事不力!” 最砚斥责,虽迟必到,“是,是!属下知错了!...只是今后,此护送一事,可如何是好?”此事最砚不能决,是否作罢,能否作罢?言止久时,而三王回旋,谓,“罢!” 掖深惧从中来,罢?那他岂不是平白毁了一桩大事,心想许多,三王如何惩戒,最砚如何斥责,其皆想的清楚明白,心下有了防线,正以备大危时,三王然道,“她知便知了,你护送依旧,不可懈怠!” 此言令他诧异时,其吞吐而应,“是。”三王竟不芥蒂让李府小姐知晓此事,又何必事先交代要暗中,如若芥蒂,今日怎又言依然如旧... 三王屹立高檐下,身如梁柱般挺拔,掖深思,心中意图更为恳确,三王如此磊落之人,何惧流言蜚语,高门争议,其欲想得皆唾手可得,于此,原来,其真正芥蒂之事,竟是! 想时,旁人退去,掖深回纵心殿以付丘女此次来府,三王步入正堂内室,本一归府皆往左厢沐浴更衣,其却书房提笔,最砚疑其此一番之举,皆为李府小姐反常,彼时三王停笔卷帛,道,“将此速呈至大内,令圣亲睹!”最砚不及思虑,奉命接过而出门往宫内。 丘芷言与诸位士族小姐在候,有意无意向韦嬷嬷问及三王日常偏好习性,见其答,“三王殿下,虽性情孤冷,生人毋可近,然若与其交涉足深,便可知其心良人善,虽手握重权,骁勇善战,却从未以势欺凌压制过旁人,即算是小小下人,其也从未厚此薄彼,狠心苛待!” 其所言假或不假,丘芷言不得而知,只知从三王府门人董子庄之子亡案,三王并非以私循法,俨对凶者晋三郡王加以严惩之一事,便可知其品行尚端,遇事沉稳。丘芷言从来向往自己能嫁能文能武,救人于水火的大英雄,如此一来,三王殿下岂止众王室中的翘楚,更是她心头屈指可数的良人。 “那殿下平日,可有喜食喜用之物?”丘芷言说时,诸位附和。 “殿下性情静默,鲜少有较为心仪之物,其自小习武,挚爱当数兵器行驹,不过,其些,皆是外人不可碰之物!...”韦嬷嬷说时令丘芷言生惑,细语道,“何算外人呢..” 韦嬷嬷言笑道,“所谓外人,便是除殿下自己之外的人。”诸位小姐面施粉黛,对兵器马驹此类物一概不知,自然对韦嬷嬷口中的生人勿近不感兴趣,“殿下不喜,便是不能碰,吾等若入府来,自然不会碰。”连连附议之声,而丘芷言耳畔却唯有她之言,外人二字,遂问道,“便是圣上与王妃也不能吗..” “自然。”其非妄断,此乃事实,三王眼中不能容之事,之人,之物,从来皆未有允可之理。如此,当掖深踏入殿来时,她等便已不可在此地久留。 “韦嬷嬷且将诸位小姐请回罢,王爷今日不见人,向诸位致歉!”掖深据实以禀,众人迷离,“王爷,为何不见。”韦嬷嬷多此一问,掖深不能答,即令其心领神会,于是回身与诸位道,“诸位小姐见谅!即是三王命,吾家便送你等出府罢!”众人心中大憾,等候便是如此结果。 掖深俯首立在门外,檐下左右守卫,却弗若无人之境般生冷,他也不能所以,只瞧着位位佳人一行而出,裙摆拂动之时,直如飘飘欲仙。众人已出府门,还未及见过湖面光景,王府风光,便要上马车返程,如此大动干戈而碰璧,心中几分苦涩,“久闻三王孤高,今日便是见识了,此三王府便如其主般,令人生寒!”诸位小姐丢了颜面,应是许久都不会至了,然丘芷言却憾之未见三王一面,而匆匆离开,至于王府中一草一木,一杯一盏,又于自己有何异,有何意。其抬首间,遥望王府门匾,高昭王府,终有一日,此也会成天下独一无二之地罢,其思之含笑,挽帘而入,马车起驶,隐去一片喧杂,此独一无二,至于其心底。 此间,秋闱将至,众仕子铆足劲以备秋之大考,欲一展鸿鹄之志,扶摇直上,国子间中皆是士族子弟,自然也有许多人杰。如解缙学士之门徒,耿湛之兄耿成,以一首‘摘得星辰月,腾云也驾雾’深受建文帝赏识,如见识犀利,子随其父的陈瑄家二子陈佐、陈俨,如朱能朱大将家年岁尚小,勇武略逊,文见颇盛的长公子朱勇,如十佳秀才中的孟逸、李末休、李宪,年皆未即弱冠,却在院试中高中文秀,更是在一众仕子中崭露头角。 新朝方立,正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之时,皇帝对此次秋闱科举多有重视,不仅在各地增派兵士多加看守,虽只是乡试,甚将解缙、杨荣二人任命为此次京都应天府之秋闱主考官,内阁阁臣杨士奇、杨溥,吏部右侍郎毛泰亨、左侍郎蹇义四人同考,阁臣黄淮提调,意在为今后内阁收敛人才汲取文识作准备,所谓武能安国邦,文能治天下,文武皆能,不仅对一人,更是对一王朝的莫大助益。 昨夜人人自醒,喜酒者皆换作热茶,想起先生出行所谏言,‘仕子非自身高中为青云之向,文能入朝廷,助圣上为天下,才是行仕途之志,鸿鹄大道矣!’ 众仕子入了这秋闱贡院,明日便将面对人生大考,此次大考何止是昔年往月寒窗苦读之果,更是对人心之煎熬酷刑,若忍痛不得,便成不了志者,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所谓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所谓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所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所谓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 他等皆不要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他等必定永兴江河,名垂青史。众仕子心中笃定,文学之志,当于护国。 茶中缕缕清烟直上,寂清窗外,近几日雨声渐消,天色渐亮,旭日初升,暖阳沁人,此一番好光景,便如迎新入殿,天下文人齐聚国秋闱之时,青丝凡布衣,卷帘催扇面。 几分暖意,李沐和便在她人跟随间行在朝园,其抬首与高阳对照,面染柔光,眉间影绰,睫弯弯如深月,如此日月同辉,不知是暖了其身,还是其暖了苍宇。“小姐,何思?”亦沁询时,沐和不能自知,犹如自身心,不知其深意,其何如多愁善感之人,只是相思无尽处时,总于一人间盘旋。其指尖掠过一片叶片,人还是旧人,花色亦往昔,只觉秋意正浓,问,“待到吾及笄时,此木需不在了。”民间皆口口相传,及笄礼三成,一成贵其岁,二成养其德,三成拾其物,所意俨是女子待到及笄之年,一便是要有其岁的仪态,二要养成极佳的德行,三要将旧物一一抛去,既往不能咎,身处名门望族贵为嫡出,自出生起门前便会种下一株海棠,海棠粉红明艳,喜阳耐寒,存活力甚,寓意女子长成美貌,吉祥富贵,直至女子及笄,便要移株,将木上枝叶嵌入宝簪,作为及笄新枝,绾拢发髻,将枝上花取最盛一朵佩于眉边,示意及笄礼成,花开如意。然此拾其物,到底是拾起,还是失去。 沐和喜海棠,诗中所绘,‘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令其不由想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其宁愿海棠独立于枝头,亦为此之而惋惜。 第28章 相见争如不见 徐妙锦决意留住盛庸之时,便宛如忘却了往日的自身,那外人眼中无上尊贵的身份,望尘莫及的容貌,与大家闺秀的言谈,只为将真心表露,此刻不问是与否,只求心中所求。他却不能知,疑虑问道:“小姐,所为何事?” 奈何莫过我知我心,望你知我心,然你却不知,妙锦心下有些寒意,道,“将军今日能来,妙锦十分欣喜。”盛庸笑以答,“小姐今日气色,似乎比往日好了...” “你怎知的,你又不常来。”妙锦急回。迟迟半刻间,最耐人寻味,“盛某虽不能来,也常听令兄提及,你的伤势。”妙锦心中多想,悦然,“多谢将军关心,吾已无大碍。” “无事,便好。”他言止,二人迟疑,妙锦始终俯着首,不能与之对视,盛庸察觉,退避了半步,亦俯首弯腰下来,在她身前细端片刻,望而谓,“无事,便是极好。如此..盛某,便回去了!” 想时,徐妙锦抬目以对,似乎未经半分犹疑,神色些许慌忙,可她何时是如此之徐妙锦,落在别处,她的这番举止,实难看见,可独独遇见他,便慌不择路了,她道,“将军,怎急着走..呢?” “不走,如何?”妙锦只顾发慌,才发觉盛庸收回举止立定,身正挺拔,她感觉不能形于色,与他对视之神色仍稍镇定,“将军,可否听妙锦,将话说完。” 盛庸笑声出,妙锦不置可否,“将军为何发笑?”他俨带着笑,默默无言,仿佛那笑容从未搁浅,“小姐请讲罢,我且听着。”他如此说,妙锦更觉难以启齿,从前听惯了他人对自己的花言巧语巧言令色,而皆是他等为了达成目的的所言,她难以动容,可如今,自己的真情实感却为何疏于表述。“妙锦...对当日将军的救命之恩十分感谢,妙锦..拜师于将军,学习骑马技艺,并非有心马术,而是....”她言未止,盛庸却道,“小姐言重,吾救小姐实属出于仁义,若吾身为武将,见死不救,才非君子所为,既然小姐无心马术,此技艺不学也罢,况且小姐你病伤初愈,需要疗养,不便学此劳苦之技!” 妙锦眸中闪过一丝忧虑,她竟不知,他是如此想,而且如此所为,心中的犹疑便更甚一分,“如此,将军,便是不想做此不良之士..才救妙锦...”万籁俱寂时,已是无声胜有声,她俯首不能观其态,只隐隐关照到他袍下的足履,纵使无奈何,亦犹道,“如此,便是妙锦多想了,事已至此,妙锦唯有谢过将军相救之恩,便再无旁的...”盛庸神色沉静,目光暗自落于妙锦眉梢,霎时谓,“如此..吾便告退了。”其言之告辞,步仍未挪,复道,“妙锦小姐,珍重矣。”他之妙锦二字令其心头短蹙,言罢,盛庸挽手作了个长揖,见其点头以示,各自辞别,转身便要离去之时,妙锦将其叫住,短短一瞬,言之,“珍重。” 或许下次能令徐家小姐抛下脸面放下身段,当众表露心迹之事,不再会有了。只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庭外,李沐和与徐馥与一众侍奴立足红梁一侧旁观,如此青天白日,竟有如此折煞人之事,如此场面,言辞尽管恳切,终究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徐馥不禁为叹,“你说这锦姨看上谁不好,凭其大明第一美人的名头,何人不是尽收眼中?偏偏看上这位榆木不朽的历城侯,他这座冰山啊,恐怕没有人能将其融化啰!”徐馥虽对男女之事不通大概,亦对二人经历如何不甚知晓,然依其观,此南墙非撞了才可。沐和静默望去,思之以历城侯如今的势力,他既为前朝旧臣,又乃先燕王之直面对手,先燕王虽败一回,然其平燕将军的名号还在,如今燕为皇帝对其是恨意揣度多些还是当真不计前嫌愈加赏识,皆免不了时常为其身份波连家眷氏族之嫌隙,如此一人,即算盛庸当真不在意此,与徐妙锦两心相悦兮,徐家又怎能不掂量其中孰轻孰重? 若徐氏女的身份与家世加持,与如此大明第一美人的名号便是其一生皆要背负之名,入对了门,是锦上添花,入错了门,便是身败名裂。 徐妙锦离去,盛庸却稍有回旋,凝其背影纤纤已半刻,才至女子的唤声传入人耳中,沐和与徐馥且稍作停留,见来人竟是老夫人身边的孜宿,“孜阿姑来作甚?”只闻身旁徐馥细语间,静思,那日似乎也是孜宿?女婢已叫住盛庸,“盛侯爷,请留步!” 盛庸闻询之际,转身见来人,竟不觉面生,令观者生疑,老夫人身边的人,到底所谓何事?这儿诸位迟虑,闻那头孜宿言,“盛侯爷,婢子奉老夫人之命,带些话于您!” 其眉宇微弓,似乎预料到什么,贾老夫人向来对盛庸持半信半疑之态,一来是其对徐妙锦之心未作任何表态,二者其又从不避讳与徐家的接触,一来二往难免惹人闲话,此便令徐家人进退两难,左右维谷,“老夫人欲说之语,想必侯爷多有知会,吾家妙锦小姐,乃老夫人独亲生女儿,自小养于膝下,养其如雕琢白玉,事事无不细心亲历,小姐自小知书达礼,如今养成了这般,不能说是举世无双,也可谓是百里挑一,老夫人深知侯爷您,有您的思量,只是吾家小姐,绝非世俗女儿家,不嫁无心之夫!更无须攀扯侯府高枝!今日之宴请,权当吾徐家的谢恩之请,吾等好话说尽,对外声扬您与吾家小姐之间,仅是恩受之系,至此之后,便桥归桥路归路,各生安好罢!” 盛庸浅有余顾,却未待其开口,孜宿复道,“盛侯爷身经百战,有勇有谋,想必您能了解老夫人的良苦用心,更能体味此话其中深意!” 言既一出,不知为知,盛庸抿嘴默首,神稍淡,作揖与其对礼,“盛某知,多谢老夫人..明示!”孜宿双目闭合之间,见其即快转身,独自走开。武宁王府外,侍从左右侧立,见其人而紧随上前,见当首领头谓,“侯爷,三王殿下,召您亲见!” 盛庸跨马踏而上,行举娴熟,“可有说何事?”领侍轻摇头,盛庸神会,众士皆上马,忽而一行人便急快而去。 三王的呈书递至御前,皇帝竟不知其揽下外戚遇刺之事,究竟是为亲属之系,还是所为何由?此事,本可以不必他插手,如今看来,他早有打算。 ‘圣鉴,徐家妙锦遇刺于城郊东外,其地偏僻无人居,又逢皇城与关外之必经之界,行刺者选在其处,非临时生意,或路过为歹,况行刺者身形类同,训练有素,皆乃能士强将,收俘时身上图腾皆出自一处,此些绝非巧合,系何人谋划,背后定有更大的阴谋诡举,以待施行,吾借机放风声扬之徐家为避嫌,并未大肆搜捕行刺者,令其等防介懈怠,故而其人便在李家小姐出行之时有了可乘之机,吾派兵救李家小姐于危时,权欲令其中诸多人窜入圈套,如此所示,其等误入歧途,皆藏身城中,取其等首级无如翁中捉鳖,囊中取物之易!臣呈请陛下下旨全城皆备,一网打尽!’ 皇帝深知自己的龙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故而对各方势力甚是介怀,甚有之朝廷方才历经靖难一役,一切皆是百废待兴,根基不稳,此时有谁觊觎或意图不轨,皆乃意料之中,只是可意料之事在明面,深不可测最是人心,人心在暗处,便有火种生,火种乃祸种矣,而此将此燎原之火种湮灭,皆以杜绝诸多后患。如今势头,此类人马层出不穷,三王既起奏,皇帝即下旨封闭应天府,令城禁司全力抓捕,并派精兵出动皇城以外临近之地,暗中跟随搜寻歹徒痕迹,如此可见,皇帝整顿天下之势已兴,朝中将掀起一番波涛汹涌。 秋闱在今日,书生们替履更衣,改头换面,将手中扇面收紧,头上甚只留作束发而去其冠,全身上下无不探测仔细明白,以保无一丝一毫携带。皆已入考场,进考场院,众仕分列六行,左右各三行而依次向前,从序对列而坐,各位分出几尺之距,分列规整,防止考生徇私舞弊,甚各间设有数位官员监视,科举极严之法在坊间多为流传,故而欲想凭科举出类拔萃者更是凤毛麟角,为者皆是真才实学,文能超群。 秋闱亦称乡闱,即各府间书生共襄之盛试,由八月初九视首场,每隔三日为一场,至十五日毕,即初九,十二日,十五日此三场,续九日之久,故而也将秋闱称作九闱,九乃长久吉利之意,寓仕子寒窗苦研,专心科考,必将欢喜高中功名。 试首场,为初九闱,考的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此四书中三道,本经义四道,遥看解缙杨荣等人端坐考院正堂首,刚正不阿,此间没了书生们平日的高谈阔论,没了士庶贵人与平民寒子的地位芥蒂之分,有的皆是对茫茫仕途的一片虔诚,或许在此等阶级地位顽固之下,唯有科举之制才令真正有能而非贵者崭露头角,鲲鹏展翅。 院内肃静,书生奋笔疾书,甚者心内百感,待到最后题道五言八韵诗一首,众仕各思其想,绞尽脑汁,要知道此诗可非往日园间小酌后的杂散,于寒门子弟而言,短短几字几句便关系了一生的功禄,不但要作得好,更有甚如何能将诗写得清新脱俗,从而在千百答卷中脱颖而出。 秋闱考官皆由皇帝亲命,个个皆是文坛翘楚,个个眼光更是深远莫及,便说这主考解缙,杨荣二人,一位是江西秋闱乡试第一名解元,一位是福建乡试解元,由他二人主考,更可谓舍我其谁。便是如此二人,能从其等眼中夺目的诗作,又该如何出彩,自不必多说。秋闱中试者第一称解元,第二亚元,三四五名称经魁,六名为亚魁,唯达中举资格者方称举人,可获选官权,任大人学师,再可于春日参与会试春闱,此乃汇聚京师之最高科举一等试,高中者便入内面见皇帝,所谓殿试,且居文坛之峰,此乃古今中外,多少文人仕子梦寐以求之时。 为了不打草惊蛇,崔氏仍是给了张侯些颜面,并未大张旗鼓地问张府讨要人命债,以致闹得满城风雨,此皆得益于崔子崔巍之妻温绮泓,其一手把持,将谢老妇身边最能干的老奴与管事章藩派去张侯府,彻查崔女亡故之事,这日,张侯府大门开,迎进几位婆婆与侍随,两行人分从左右廊,领头的于奴与章藩快步前去,沿途张府人人窥探,众说纷纭,想来这张侯不愧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新迁的庭院如此之大,竟要他等走了许久仍未至,渡过长桥便是正院,两行人左右对立于檐下,于奴与章藩入堂内,却见未正室之刘虞缬端坐其首,身旁一奴一婢,屏风后立了几高壮之侍。 妙哉!侧房居正堂,神不怒而明晃,这是来给下马威来了!妙矣!于奴目如悬线,闭合间露出尖锐,朝其抬手伸前揖而稍低欠了个身,意味深长道,“刘娘子,别来无恙否。” 她未言之先,刘虞缬已暗下拦了身旁的女婢椿儿,其欲上前纠于奴之错,权因方才她竟朝人行的是土揖礼,刘虞缬是个聪明人,俨朝其回了个颔首答应,以对下级之颔首致意,回敬她的长辈对后辈之礼,其尚能施以几分颜色,“于阿奴,近来可安好?” 于奴与章藩共视,笑着且道,“呵!呵!老身自然好的很啊,这平日里无事,府中管理协调,阖家宽睦,自然是无用老身操那份闲心,只是...近来耳闻一件惨事,竟发生在我崔门府上了?”其言渐急,语境渐沉,令听者动容,椿儿少不更事,遇事皆形于色,且听闻她询,“吾家大小姐,究竟为何而死?”竟吓得一刹慌了心神,急急回道,“夫人,夫人之死,与我娘子何干?奴婆怎质问起娘子来?”沈奴暗暗凝了她一眼,双方对峙。 章藩见其颜色不正,自觉眼下未到据理力争之时机,固和颜悦色道,“小婢子莫急,吾家受张侯准许,来彻查小姐遇害之事,这张侯府中,除了崔夫人,便是这刘娘子为尊,如今亦是娘子管家,吾等不找娘子,还能找何人否?”答得其哑口消声,待于奴复说,“吾等不过寻个事实交代,既小姐人已死,便要求了逝者安息生者安慰,娘子放心,公道自在人心,若您能磊落无愧,何惧这清查呢?” 刘虞缬俨是坐怀不乱的主儿,其早年与张信苟且,令其与妻疏离,那时便是崔家人派了于奴带着众婢亲手教训她,刘虞缬至死仍记得,她等如何羞辱于己,讽其家世低微,骂其德行轻贱,责打其如猪狗,然经过如此多波折,她崔家正室之妻还不是死于自己手下,一雪这前耻,从中还搭上了自己孩儿性命,其有多痛恨崔家之人,便有多少分胜算,运筹帷幄。 “奴婆说的是,吾娘子向来与世无争,于夫人之死,吾等深表痛惜,然行得正坐得端,吾等静候真相!还娘子此冤枉之名!”沈奴果然是年老人辣,经历过事的眼不吓心不跳,谈及竟能如此云淡风轻,于奴暗窥,心中有万般不屑,仍脱口道,“自是当然。” 刘虞缬低眉垂目,忽而抬视,神冷,见其与他等对语,“既如此,于阿奴你等来都来了,吾派家中管事跟随你等,尽快安置罢!”他人言未回,便见其起身,身旁的一奴一婢正好搭手来扶,于奴见此番,“娘子自上次大产后便一直体虚身弱,便不陪各位久待了,你等自行退下罢!”沈奴子说话好生婉转,却尽是主子吩咐下人之语,见其人安在自若,于奴警觉此事多有隐情,要扳倒她何来容易,此些年,其仗着张信的宠爱,已然是成妾生女,如今正室一死,她转眼便要扶正,正因张信对其偏赖,此事才更加难办。 于奴与章藩出正堂,被安置在侧院之时便着手暗下追查张镛之妇单芬下落,即算张侯与夫人皆不容其子张镛娶外室平贱之女,而那单芬腹中仍是怀有张氏之嗣,张信心再狠毒,也不会对自家子嗣起杀心,只是这刘虞缬便不得而知,其面上佯装贤良淑德,背地里干那些事众人心知肚明,只要其在单芬一事上露出马脚,便难保不有弑人之嫌。 李二府,夫人郝妉疏前脚踏出家门,后脚主子大怒的消息便传到了澧园,娘子柳明絻正巧门前出入,闻此事而问门前俾,“二夫人在府中?”俾道是,反询其可要将此事禀报,柳明絻回其亲口以告。 见妇道,“母亲近来可好?吃穿用度可称手?”在位见其言谈自若,谭太夫人答,“好,好,吾深居国公府,哪有不好的!” “想来也是,吾家锦衣玉食,自是无有缺之,媳且乃多日未来向母亲请安,不觉疏忽了亲系,还望母亲勿要怪罪媳之怠慢!”说时其特意起身行了个万福礼,久鞠而不起,只待太夫人唤道,“快快起来罢!哪有什么怪罪的!皆是自家人!何来如此多礼数!快快免了!”郝妉疏抬首启笑,面容好不欢喜,“既如此,媳还能如何,谢过母亲厚爱罢!” “你啊你!就是这张巧嘴,既惹人恨又惹人爱!”谭太夫人手指点了几下,便叫其坐回原处,徐华樊旁观时,不觉堂内来了她人,见来人是娘子柳明絻,其一一拜见诸位,毫无失礼,开口一问便是冲着郝妉疏,“二夫人今日来,可听闻了家中事?” 郝妉疏不明觉厉,平眉视之,“何事?”“听闻家中...二爷大怒。”柳明絻道时,郝妉疏未知慌急,反而心中大快,此事他知晓了更佳,其不见迟疑,笑谓,“想来二爷,是丢了一件稀世珍宝,乐极生悲了罢!” 谭太夫人置若罔闻,明知故问道,“稀世珍宝?”其左右对视旁人,慈母笑道,“竟有此物?”此言令柳明絻发笑,这李二爷别的本事没有,拾宝的本事倒是一顶一的绝。“噢,是如何之宝?”却见夫人华樊神态自静,柳明絻叹而意味,此刻静若寒蝉。 第29章 秋宵月色胜春宵 如何稀奇珍宝。 众人惊大于哀,不过看戏一场,位微者最喜。郝妉疏正脸一端,声大于势,“纯儿..“还不来拜见太夫人!”唤起那人姓名确是迟缓良久,只至众人看清,此人空有几番姿色,举止尽显生,太夫人身旁的奴子耐不住喊道,“贱婢!你可学过了行仪,见太夫人岂敢不跪?” 纯姝冷眼即抬,竟令问答奴子忍怵,心下即示,此女恐不善。“太夫人,岂非纯儿不跪,只是,纯儿腹中已怀身孕,不便见礼罢!” 谭太夫人假意一惊,众人皆是戏好得紧,却见太夫人蹙眉询,“二媳所说稀世珍宝,便乃此?” “自然!”郝妉疏此人性烈泼辣,又因其为郝侯掌上明珠,地位高贵,于是行事更是畅心所欲,不计得失。谭太夫人冷哼了口气,其虽与众子为亲系,然名分确是曹国公之妻,李家之祖母,亦恐此事闹大,郝侯府与李府颜面皆有损,如此哪是稀世珍宝,简直累赘一桩,那纯儿只为下妾即罢,偏偏李二爷对其宠爱渐甚,为其购田置房,如今其腹中怀了李氏子,岂非以外室以待可平此风波。“媳,可不认外室。” 遍京富贵,无一豪府之爷不是三妻四妾,她可说此话,确也是有几分自知之明,且不说其为李二府生育三子,稳坐主母之位,再者论及身世地位,其为郝府独女,父为侯爷,母有诰命,那李二爷李增枝不过一都督之职,还是因其为李氏子郝侯从中多有提携,当初李增枝娶自己时言语乱坠,道何有了良妻便不会再起异心,郝妉疏恨只恨自己当日未令其以命起誓,若有违背,应遭天谴,然复思道,李增枝那等滥竽充数之辈,即算彼时有胆子起誓,此时亦会有千百缘由反悔。 秋宵月色胜春宵,万里霜天静寂寥。 耿府差人请了京都有名的老字号为自家夫人看诊,一连几日问药,皆以药材稀贵而隔几日才能下,虽乃此等取药小事,耿秋月仍是为母着想,务必亲自跑一趟。秋日里月圆如盘,景色犹美,耿家人行时走马观花,见纸折的夜莺,便是一类能在天上遨游的风筝,因形态奇异俨似飞鸟而闻名,见女子饰品娟帕,五彩斑斓,各式各样,见诗幅迷帘,猜对便有礼相送,侍女扶霜闻之则道,“小姐何不试试?”“以小姐之资,猜对几道谜绰绰有余!”她二人一左一右,言语声在人流中此消彼长,那处围布桌上成双成对一只只陶瓷娃娃,览见京都花团锦簇,眼花缭乱,心内却不由唏嘘寂寥之声,弗若在道,若能与子共赏,便也是另一番意味,只是秋日再胜春朝,身旁好景不复,也不过如此罢。任她等在呢喃,耿秋月转身且行,“快去取药罢。” 其办事从来随和,此次只带了左右两婢,二人跟上,渐行便至城东少幸馆,立于馆门前,需得出示通行牌才可入内,此京都有名的医药老字号,是戴老先生主持,其名戴思恭,字原礼,一生攻读医学药理,医术举世遐迩,乃当今名医,还曾居内宫为太祖把脉治病,封作八品御使,洪武后,其辞官隐退民间,甚有听闻其一做人之准,便是余生为贫苦百姓医,若你无钱俩看病,大可在他这赊账,说是赊账,其实是老先生自费,怎会祈着你还?不过是给看病付不起药钱的穷苦之人少许颜面罢了,虽为人谦和,懂得感恩与答谢之人不在少数,时时送来牌匾颂德,或粮米蔬果,或锦缎为其裁衣以赠。戴老先生不拘功亦不自高,只要是意欲学医晓药者,其皆愿收下为徒,固而一时门庭若市,门可罗雀,人人争相而入,无奈只好关了这收徒之信,定规十载收五徒,过时不再收,这徒弟,也得是懂些药理真正喜爱这门手艺之人才可 “吾家小公子,便是在此学技的...”扶霜侧立问,耿秋月微微笑,谓,“这先生有趣儿,不但知医晓理,便是这医馆名,也是一味药。”果然是不入医门,不知医者桎梏,俨然人心合一融会贯通。“医馆名...”婢子不通文墨,哪里知晓其中蕴含。 京城后宫,那衔为首领着几行人,正行在高墙长廊,西宫乃妃妇居所,乾清门往西,毗邻皇帝寝殿,仅以月华门相通之隔。侍随加疾脚步,已抵西宫大门,俾子见来人,皆往地下俯首,“奴等请旨!...”当首的内侍毕恭毕敬道,“那总管,请里去!” 圣旨请入内院,复有左右两行亲军侍卫把守,这阵仗才能显出皇家威仪,那衔高扯嗓子,铺排开几尺玉轴大卷,好不气派,“上谕告下,皇帝敕曰: 朕初登大宝,贤礼以布后宫,诸妃有者与王府同处苦尽,今得胜甘来于朝,岂仁义无恩,妄独享其成,慰汝之德,示卿之意,着令封昔妃妾王氏敬宁为美人,妇张氏舒温、郭氏度仪、陈氏岫烟为才人,余皆赐以贵人居,望尔等毋失初范,协同六宫,共睦后驾,付朕深信,以告耳闻!”众妃流珠宝钗,琳琅衣裳,金尊玉贵,皆跪地叩首,呼:“妾妇接旨!” 那衔一副好嘴脸,笑贱道,“诸位主子凡礼,请起身接旨罢!”有了皇帝旨谕,便名正言顺,宫人皆得尊称声娘娘,也算是半个主子,只是上谕中那共睦后驾之言,岂非大有深意?如今皇帝身边人皆已封号,唯有与之食过干粮苦,历过战役辛的正妻王妃未封未册,终有些隐晦之故难以言喻。 接过圣旨,此心仍茫茫,郭度仪已封才人,位居三才之次,她仍郁郁寡欢,“所谓才人,不过一小小才人,怎会只是一小小才人?”其复述累赘之语,便如其脑中盘桓之意,郭度仪一向心比天高,虽出身较几位妾室稍低,然其受宠于昔燕王,方为其生育一女,甚不久之前流产一胎,即便顾及于此,也不该仅是三才之位,其甚觊觎非此位而已,“上子嗣并不多,吾为其生育一女,俨是早年便入潜邸,侍奉陛下数载,其怎会如此狠心,予我于此番境地?” 侍奴环顾四周,俯身与其耳畔,细语叮嘱道,“才人您可莫随口一说,如此置喙天子,可是要被重罚的!”郭度仪擅长诡狡,反说大声,“你住口!…吾何时说过天子言行不当,一切皆是你妄议,还不自个儿掌嘴!”侍奴银川立即赏了自己两个响亮嘴巴,佯装道,“是奴婢大胆妄议,奴婢掌嘴!” 其又奉承,“可才人您虑的,可不兴再起,陛下对您,那是独一份的!是这...”说时,竖起大拇指抵至其眼皮子底下,夸大其词道,“这皇上的诸多子嗣中,独有咱们常宁郡主最幼最贤,最受陛下宠爱,即算陛下因何故误解于才人您,也终不能不关照郡主,对郡主之事不过问,才人您有孩子便有了指望,在陛下眼中,地位早已高过诸人,何愁一时不快呢?”来回一番,捧得郭度仪心花怒放,见其笑逐颜开,“谁说不是呢!吾的女儿,可不得是独宠!”复道,“你极快去传郡主!便说母亲想她了,唤她到跟前来!” 奴婢闻之答应,即去通传,其女受封常宁郡主,为皇帝最幼女,甚乃王妃所生嫡出之外的独庶女,其自小养在王府,与众郡主同食同饮,如同亲生,因年纪与嫡三女与四女相仿,学文识礼皆是两小无猜。 炎日当照,皇城红墙内萋萋清清,主仆一行正往王妃坤宁宫去,路过侧院,见在王妃身边伺候的乔顺子鬼鬼祟祟,其开声叫住他人,乔顺子张着大眼,迟虑罢方朝主子几下作揖,“四郡主,小郡主安!” “乔顺子,你在此作甚?”先言的正是常宁郡主朱迎欢,顺子眨了两下眼,抬首与视,道,“小的,正从太医署回来...”朱迎欢瞧他平日里最不惯说谎,一说起慌来神色周旋,目中繁冗,“胡说!你这哪是回来的路?快说!到底去了何处?”其不敢相睹,无助求道,“四郡主您可别逼问小的了,小的也是禀命办事,实在不敢啊!” 咸宁四郡主朱智慜不由发笑,却见朱迎欢似怪非怪,谓,“若是此事,与母妃有益,你但说无妨,若是有弊而不坦白,可要治你大罪!”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其语未完,乔顺子又惊又惑,已吓出身汗,这位五郡主虽最幼,却最不是好惹的主儿,谨慎沉稳居众女之首,见其再谓,“还不如实招来!” “小的,小的,正是要去太医署,寻盛太医开几方药剂....”其言罢,五郡主且问,“哪位盛太医?”其姊朱智慜即笑回,“便是那位,盛胡子盛太医!” 一时众人噗嗤以笑,通院皆是晏晏,顺子亦乐,他人口中的盛胡子,便是王府从燕王,今御前的太医署盛寅盛太医,其之郡人王宾乃是戴思恭之徒,盛寅学医于王宾,故而乃戴老之再传弟子,因其身形修美,须长半尺,便被皇帝戏称盛胡子。 五郡主却怪,“你怎,要去寻他药剂?”“母妃宫中,皆有常年侍奉的太医,怎忽而,要寻盛太医开药?”其几言问罢,顺子晃了神,“此事,此事,乃皇上亲命,命小的依盛太医所开之处方,去问药罢。”“盛太医乃御前医使,皇上信于他为王妃开药,小的也不好多问。” 张侯府。 两方对峙,崔侯严声厉气道:“念在以往数载情分,吾家不与你家撕扯,但张侯你若仍执迷不悟,吾家只好将此事上报朝廷,揭开你这张侯的真面目,到时不仅你我家难堪,恐怕连张侯你的官帽都会保不住!...” 谢老妇在旁停留多时,复道,“姑爷你,数载对我崔家也算做到了体面,然你千不该万不该,听信贱人的谄媚,放任贱人的作为,弑妻瞒谎,对我们崔家有恃无恐,我崔家一门虽比不得你张府如今风光,但也是与徐氏攀亲,与此间皇后有系的!...”张信暗自揣度,崔家虽此时逼人之态,然己做贼有几分心虚,其多年来对侧室刘虞缬也确有偏袒纵容之甚,他能猜到其中几分意味,也觉谢老妇此话真切,故胆瑟回,“外母严重,我张府哪里比得上外府,外府累世荣恩,张某又怎敢有恃无恐?” “怎敢?...”崔侯冷冷接道,“好一个怎敢?莫非害死我女,弑妻谋嫡,不是那侧房刘氏所为?” “外父哪里的话,刘氏深居内宅,况且府里上上下下,无论大事小事,无不听信于夫人,她便有那贼心起也没那贼胆啊....”谢老妇屏息忍眼去瞧,只闻其子崔巍喊出声来,“没那贼胆?遍京谁不知张府出了个刘娘子,宠幸大过妻啊!且说说你那庶女,不知廉耻如母,竟要去勾引那曹国公家的公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闹到了君上跟前!谁人又不知,谁人又不晓呢?” 此话刺中了张信软肋,其宠幸刘氏,自然爱屋及乌,对女张臻视若珍宝,其驳斥之意,“外兄说事便说事,何故扯上吾女?其不过一女儿家,外兄好歹长辈!” “我呸!你若尊长认亲,便不会纵得一婢生起谋主之势,妻死于妾手,此乃旷古奇事,耳不忍闻!”崔侯怒不可遏,直指张信,令在场惶恐,“我且告诉你,要么你将刘氏带来,交予我们崔家了结,要么你便同老夫去君上跟前狡辩,到时人证物证俱在,看你还能耍何等花样!” 两方僵持间,谢老妇立身而定,“吾家本念情分,又念在镛儿年少,不谙世事,其无论如何是你张家子,今后袭的也是张家爵,扳倒你张侯吾等不足为惜,可令镛儿今后没了容身之所,实不是我崔家所愿见的,固此劝张侯,你且莫要执迷不悟,悔之晚矣!” 张信难忍他一言她一语,又心生诡谲,“外父既说,人证物证俱在,又何等俱在法啊?”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便是天子犯法也与庶民同罪!张侯你,莫要执迷不悟,到时坐连全族,可有颜面去见你张氏祖宗啊?” “吾虽偏赖刘氏,然对其性情确是多有了解,其平日对只虫蚁都是避之不及,又怎会干出此番杀人弑嫡之事?岂非太过胆大妄为了?”其振振有词道,“况且,府医也已来查过,夫人确死于病疾,若是有错,可找宫内太医来验!” 他人自觉可笑,“张侯难道不怕惊动了皇上,暗查于你?”夫人温绮泓说话有条不紊,“我家已对此事一一详解了...”张信疑虑更甚,“你妾刘氏怀胎,正逢你撞见镛儿私置外室一事,你怪大姊与其隐瞒,将镛儿与女关押,又加罪于大姊,此时刘氏借威去那处作态,拉扯无意间大姊伤了其腹中胎儿,至其流产,正因如此,刘氏积年来对正妻的怨恨不满至极,便派人撺掇那女单芬,言何大姊不容其与其腹中儿,故而令张侯你知晓此事,以此害死其胎,好赶走其人,借单芬之手暗中使人活活将大姊屈打至死!” 崔家听闻痛心,老妇溟泪,崔侯攥拳于桌前,狠狠捶打了几回,“不可能!不可能!夫人尸首完好,怎会在生前受过如何毒打?” 张信如此说,崔侯挺立其前,抖颤间一拳挥打其面,惹得张信羞愧俱下,只闻其侍吴措挡来追问道,“崔侯爷,吾家主与你同爵,你怎可动手打人?”又见张信目中恼怒,在其家打其脸,下人们不忍视。况且其正得圣宠,势头正盛之际,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令其难忍。 “老夫打的就是你这个无耻之徒!” 张信脸露不悦,“外父既说,妻为人屈打至死,又为何堂中不见一人可证此事?”“莫非只听信一言,便可污人清白吗?此事可非同小可,杀人偿命事小,有损家门事大!” 崔巍谓,“张侯既要人证,吾等人证带上,不止人证,还要将人犯一并带上!” “来人!”其一声令,门外进来一众人,先是奴子侍婢,还有些生人,待一会张信才定眼偏见,刘虞缬母女被人押上堂,其侍从扭送她们上前来,多有推搡毫不客气,便见张信勃然而怒,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在我张侯府,抓我府内人,谁容许你们这么肆意妄为!快给本侯将人放了!” 张信侍与崔家人对峙,争执间,母女跌落张信脚边,矫揉造作,如同抓紧了救命稻草,死死不肯松开,张信弯身去扶,便听堂上坐着的谢老妇出声,“我夫妇二人,一为侯,二诰命,其下人为何见之不跪?” 双目睽睽,忍气吞声,刘虞缬视此景又视张信静态状,神色看不出端倪,即是这礼仪尊卑,无人能僭越过去,其目中轮转,挺了身朝正中一磕,“妾妇,拜见崔侯,崔侯夫人!” 张信见如此,假意令其女张臻道,“臻儿,快见过外祖!” 张臻跪拜时,谢老妇神忙变,“不必了!这儿可没有我的外孙!”便转念对媳温绮泓谓,“可将镛儿唤过来...” “是。”下人即去请公子,不久张镛至,其外室单芬也至,涉事人皆在,话说刘虞缬见那单芬时多有忌讳,又觉自己谋局天衣无缝,便从容而询道,“老夫人,何故要刘娘与吾女过来?可是刘娘哪儿行事欠妥,得罪了老夫人?” 好一个难缠的妇人,装起弱来脸不红心不跳。温绮泓无感而谓,“刘氏我来问你,当家主母之死,可与你有关?” “您此话从何说起啊,刘娘深居内院,自那日不慎落胎,便一直卧床静养,岂非刘娘能有余力去谋害主母不成?” “你说的无错,你是落胎不久,亦是卧床不出,但你指使得了去撺掇单芬,令其痛恨大姊,又借其手加害于人,此些亦非你所为?”温绮泓话出,那头胡奴争辩,“娘子何故去撺掇单女,此皆单女一人所念,其对夫人痛恨至极,便买通外院的侍奴,加害于夫人。”“汝等若不信,皆可问那时侍奴,是否多为外院所遣,暗中行事!” 单芬听闻,回说,“确有我外院之人,可皆去夫人处,不过送些茶水吃食,吾绝不敢加害于人,况且其为吾夫母,吾怎会愚蠢至此?” “你胡说,分明是你在暗中穿插了你外院人,对夫人下了重手,才致其亡故的!” “我单芬以腹中胎儿作保,若有半句虚言,让我们母子皆死于非命!”此话毕,张镛嗔怪又怜惜其将生死置之度外,她人听闻竟是错愕,甚有些怵目,她腹中胎儿竟没死? 胡奴不想派人说与崔琇肙的假话竟一语成谶,“老天垂怜,腹中胎儿得以保全,也算遂了婆母的在天之灵,圆其所愿!” 即是张信虽对张镛勾连外室多有牵怒,然对其子仍是有所顾,故而关押张镛及单芬之所皆由其亲随看管,刘虞缬之侍根本近不了身,更不可加害于他。单芬之胎能保,也当真是几分老天垂怜,兴许老天见不得坏人横行,便将此良果还回了。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谢老妇顾念女儿之死,对外孙愈加疼惜,此张镛之嗣自是看重,“那日胡奴你亲身前来告诫于我,乃是婆母有意加害于我与腹中孩儿,要我暗中作梗,可依我所见,明明是你们,对我们觊觎颇甚!妄图谋取我等之命,好扶正你们之位!” “你胡说,明明是你,是你对夫人怀恨在心!竟狂言诬陷我们!”胡奴跪其地好似只犬吠叫,“我无半句虚言,皆有人证可查!” 却见那头挤进来一个人,其伏跪在地,张信好似笼中鸟,对外事只耳闻未亲见,“你又是何人?” “回侯爷,吾乃外院之人,皆是公子之侍!”彼时张信狠狠瞥了张镛几眼,却闻其人又道,“吾等确是受姑娘所派,去往夫人所居之所,只不过每每去时,只送些茶水吃食,根本进不得内室,此间便有几时要将吾等扣留在那地,皆是天昏才归,那日正巧我留在姑娘身边伺候,每日去的那几人竟一去不归,皆说在府留用,说是夫人的意思,后来,便听闻夫人亡故....” “那几人身在何处?”张信深知崔琇肙失势以来,府中是皆交由刘虞缬管,那几人便在崔琇肙亡故之时以照顾不周之由遣散出府,如今下落从何而知?谢老妇所问,终是不得答。 “于此,你做何解释?”崔侯逼问张信,张信视其人反道,“凭此又如何断定凶手?未免太过草率...” 崔家人见他不见棺材不落泪,便又见温绮泓示久居一侧那着布衣的几人出声,“你们说,你们有何冤情!” “吾等,请张侯爷,还吾女命来!” “请张侯爷,还人命来!”见三两口舌,喧喧嚷嚷,张信不可置信道,“何故向本侯索命?” “吾女入府伺候夫人,至今未归!” 谢老妇道,“那亲随肙儿嫁入你府的齐奴一干人等,本是我崔府人,张侯要如何处置,也该问过我崔府的意思再行了结罢?” “如今其人生死未卜,张侯又拿不出人来,是要我府摊上薄侍寡奴之名吗?” “沈奴你说,吾府待人如何?” 沈奴?刘虞缬当头如吃一棒,眼尾稍稍瞟过一眼,正是那窃听张镛单芬之事暗传,哄骗崔琇肙单芬腹中儿未死,以至其动怒猖狂的沈奴,只不过此第二事,是沈奴暗中派人所为。只不过,抬上来,是沈奴的尸首。 胡奴心下大怪,其奉刘虞缬命亲自料理的,怎会活了过来?现下看她已死,心松懈下来,却见一年轻女婢被人捆绑至堂前来,“吾娘一心攀附,原吾在夫人不得重用,少则打骂多则拳脚,我娘一时龌龊蒙了心,忘了是随夫人从侯府出来的,老夫人待吾等不薄,其竟会暗中想着助刘娘子,便会给我们安身之所,刘娘子一心想要夫人之位,对夫人之事多有打听,那日吾娘听得公子私会,与之秘告,其便买通侯爷身边人,将此事俱传!....” 刘虞缬身旁的胡奴圆睁怒目,驳斥,“住口!你这贱婢,不说夫人对你不薄,吾等平日对你娘也是礼敬有加,你竟敢诬陷于人!” 沈奴之女仍说,“其后胁迫吾娘与夫人身边侍暗通,且说是侯爷之令,每日对夫人棒打,绝不留情,外院其侍多听信于吾娘,如此往复,夫人被屈打至死....” “婢女自知罪孽深重,可若吾娘不如此做,吾等便没命,婢不敢祈求老夫人原谅,只求替夫人寻个清白!好弥补吾等之罪!” 刘虞缬冷眼而视,言在先,“你等因照顾夫人不周而被赶出府去,你竟诬告于我,害了你们性命?” “吾等当日确是被赶出府去,可半路遇歹人追杀,吾娘死于非命,吾逃窜而归。”归的,便是崔府? 张臻鬓角浸出冷汗,跪坐在一旁心绪游离去,刘虞缬才视身前立之人正躬身端倪自己,他的神色垂青,仿佛坠洞而入,确深不见底,“这,真是你做的?” 刘虞缬犹疑,“夫君,你也怀疑于我?” “叫人如何不怀疑?”张信笃定地询,确见刘虞缬仍拼死挣扎,俱不认罪。 第30章 一盛桂花开 坤宁宫中通传声,王妃身边的内监慈眉善目,“二位郡主请!” 四郡主朱智慜怪,“怎从未见过你?你是何人?”那内监恭顺道,“回郡主,奴家是今儿才奉命来伺候王妃的。” “奉谁的命?”“奉君上之命。”小郡主朱迎欢瞧了他两眼,无多在意地对其姊谓,“吾等快走罢!去晚了母妃该等着呢!” 朱智慜勾了勾嘴角,一行转身便入正门大殿,听闻二位郡主来,王妃早已等候多时。 二人行礼见过王妃,只喊赐座,闻朱迎欢先言,“女儿问母妃安,母妃近来可好?” “好,好,我瞧着欢儿你消瘦了不少,可有按时进膳啊?是否膳食不合胃口?”朱迎欢答,“无事,只是欢儿瞧着母妃清减了,可是宫中仆人伺候不佳?” 她们二人一来一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才是亲生,朱智慜打趣道,“母亲瞧着我如何?” 王妃笑说,“你日日在跟前的,哪又不妥?”说时朱迎欢垂眸回,“是欢儿不孝,没能时常来看望母妃,惹得母妃为欢儿忧心了!” 朱智慜啧啧叫好,“你这小嘴甜的哟!”众人欢语,王妃称赞说,“你要有你小妹一半懂事,我也就能放心啦。” 朱迎欢只待着瞧朱智慜脸色,好生有趣,见她撅着嘴怪味,“是,女儿是不如小妹讨人喜欢,昨儿父皇还斥责我了,说我行无端庄,言无得体...” “你父说的有理。”朱迎欢等人噗呲一笑,朱智慜恨说,“母亲,您也这般说我,真是丢人极了!女儿好歹也是郡主,传出去还有无脸面了?” 王妃摇摇头,对之也是无可奈何,“你啊,多学学礼仪行举,哪日规范得体了,自然不生旁枝末节!” “女儿记下了。”朱智慜悄然应道。 彼时卉思行至殿前,行礼谓,“娘娘,午膳备齐了。” 安隼扶王妃起身,二位郡主侧立一旁,“女儿随母亲一起用膳吧!”朱迎欢先行前去,方见朱智慜与她二人一左一右跟从王妃入内室。 张侯府内,崔氏见刘虞缬咬死不认罪行,便命人将物证送上来,一是其与沈奴往来的书信,二是其收买奴仆的行钱,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打死一帮凶,却难逃一原罪。 “来人!将这奴拖下去打!直至其认罪招供!”那头有人拉扯胡奴,刘虞缬拼死相护,拽着张信衣袖便痛哭流涕道,“侯爷,您怎能轻信他等一面之词,便怀疑于我,虞儿的为人您还不知吗?我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啊...”张信怔怔立足,又接连摇头以悔,“如今证据确凿,你要我如何相信于你?这一桩桩一件件是多少人命啊?虞儿,你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可知杀人要偿命,不止你,整个侯府都要为你陪葬!” “侯爷,侯爷您千万相信我,虞儿从未想过害侯府,害侯爷您!虞儿一心向着侯爷,侯爷您怎会不知啊?”其母女伏地痛哭,令崔家可叹一出情深义重,感人肺腑,又想崔琇肙数载在此过得怎样苦不堪言,想时谢老妇触景生情,倒头昏厥过去,崔家人忙乱,奴仆一拥而入,顿时众人慌了神情,张信甩袖去探,自觉不妙,喊叫道,“快传府医!快传府医!” 二家暗自了结事小,再闹人命事大,传出去他官帽难保不说,还会背上不仁不孝之骂名。 刘氏母女关押,胡奴即刻用刑,此事一干人证物证皆由人看守保留,只待沉冤得雪真相大白。 原先住着崔琇肙的大院无人敢入,不知是心里有鬼,又或是避嫌见风倒,皆说人走茶凉,此时这儿已成僻静之地。 谢老妇被安置在繁堂,房室外,崔巍索味瞧他一眼,冷冷说道,“张侯你,若还顾及两家颜面,便将罪人刘氏及余人交予我们崔家了结,此事也算过得去体面...” 张信自知理亏,埋脸含首道,“妻兄,要如何了结?” “此事,并非我一人能做得了主。”崔巍横着一股气,义愤道,“此乃死者家诉状,一桩桩一件件,皆等着张侯你自个去了结!你那刘氏害死此多人命,即算我们崔家不管,也自会有老天令其伏法一日!”他伸手将下侍递过的文书,甩给张信一睹,其心下徒增暗淡,此劫难了。 “他们要如何处置我娘?爹爹,他们要如何处置我娘?”张臻视其一改往日之偏袒,甚恼羞成怒,“你娘做出此番事,已经是将侯府的脸面丢光了!我管不了!我管不了了!” 二人对立房内,不敢轻易去瞧外面动静,“爹爹!爹爹!您如何能不管我娘!她可是我娘啊!爹爹!兴许是坏人嫁祸栽赃!我娘是无辜的!爹爹,您怎能听信外人?” 张信百感交集,五内焦灼,“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要我去同他们做口舌之争不成?自古杀人需偿命!臻儿,我也是无能为力了!” 复又一阵哭天喊地,张信命人按住张臻不让她再行出逾矩之事,随侍出外头打探情形,远瞧繁院内一张张冷凳,刘虞缬同刘院人皆绑在其上,正要行刑之时,张信拔腿前往拦下,“不可!不可!” 崔侯见状大斥,“张侯你这是要徇私舞弊?” “外父息怒!其虽罪不可赦!然事未定夺!动用私刑恐怕不妥?”崔侯狠眼笑回,“那她对我女动用私刑,至其活活枉死!可觉不妥过?” “今日你若要是阻拦,便请张侯你到君上面前说情!”崔侯一声令下,侍从手中的板子皆应声拔起,正要动手之际,张信喊来,“此在我府!动刑也需得本侯准允!” 众侍吓了眼,不知这张侯确是对刘氏情意颇深,又或是自觉颜面受损故意为之?崔侯动了气,一下瘫倒在座,方见少夫人温绮泓急忙安抚说,“父亲,您莫要伤心过度,且随侍下去休憩罢!既是对内院动刑,也应由儿媳来主持,您不宜在此久留!” 崔巍接话道,“儿随您去,这儿便交予泓儿处置罢!”崔侯拨开其手,骂道,“胡闹!她一妇人怎能对付得了张侯那诡狡之人?” 崔巍紧盯着远处之人,不知其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其这般深谋胆识之人,与之硬碰硬恐怕不成,唯有巧思可解此局。 “妇人自有妇人的妙计,泓儿自有她的打算,你我且看着,他张侯再蛮横,也不敢真动起手来。”作罢,崔侯一行人去,张侯见势尤动,“吾还是劝夫人,莫要动用私刑,此人命关天的大事,需得依法而查!” 温绮泓含着笑,往檐下坐定,此良辰好景,却要为此绞尽脑汁,浪费口舌,“我想张侯也不愿在此多做争执,于此我便敞开了说,你妾刘氏,谋权弑妻,此乃人伦,杀人抛尸,此乃道义,一无人伦,二缺道义,此人神共愤,何需法度制衡?佛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吾等一再劝诫张侯,谅你却仍执迷不悟!既你等如此决绝,亦只好遂你等所愿!” “来人!”温绮泓招手示意,身后三两侍从躬身侧耳听,即往阶下去,张信等人有所防戒,以为是来抓人,却见他等左右而出,张信慌忙叫停,“温夫人此是何意?” “张侯即不顾脸面,想必你女儿,也不必顾及脸面,她日若嫁作人妾,是否污人门楣,言其有个杀人犯的母亲?”温绮泓正襟危坐,宛如反客为主。 张信双眸一转,大觉不妙,欲赔上其女的终生,他便万万不能答应,却闻刘虞缬捆绑挣扎,“你们,你们好大的野心!欲先害我,再害我女!你们痴心妄想!你们....”张信近前说话,不知二人狼狈何如,一会工夫,刘虞缬静了气闭了口。 “外府夫人,本侯念在以往交情,退让再三,可你府却肆无忌惮,在我府欲打我人,吾好歹为侯,岂能容你们这般羞辱?”温绮泓瞧他可恶嘴脸,冷笑声道,“您即便是皇帝,也不该知法犯法!” “吾等今日打的,侍上不周为其一!居心叵测为其二!”张信被堵的哑口,只闻其又道,“刘氏不过一奴婢,为妾质妻,张侯的为人,堪称典范啊!当真配得上侯位!” “你....” “今日我便是替外姊管教下人,其为主母,其牌位仍在您张氏宗祠摆着呢,您不会不认罢?”张信内心惶恐,几分对死人的忌惮,几分对崔氏的自愧,俨闻温绮泓一声令下,左右立侍分举大板,接连有序地打在刘虞缬身,一时便传出其惨痛的叫声。 张信虽表现蛮横,也拧不过规矩世故,对于刘虞缬一人的安危,张门的荣辱似乎更重。 他心有鬼,只能任由打得刘虞缬昏睡过去,才佯装恼怒动气,要将她扶回医治,崔家哪里肯,言之自会有人专为其医,必不会令她此时死,换句话说,必不会让她一了百了,让她死得痛快。 戌时,胡奴招供,并将其主仆二人同外来往的物证一一搜查,此时刘虞缬罪行已定,张信不可为其辩驳,只为女而求谅解,言其未参与其中,不该获罪。 一盛桂花开,成名佳期来。 秋闱夕放榜,寒窗尽成甘。 是日辰时,似有喜鹊儿枝头鸣,李府上下一团喜气,早早便吩咐备好马轿,国公夫人亲自现身,通街热络,多的是达官贵人,士子学士,琉璃所镶嵌的砖面上,贴布一张通墙发大的红榜,明眼人盯睛去瞧,此二行,先为亚冠,则中举第六者,依次往下书写至最末者。此一行,便是此秋闱前五人,至右书写至首,分为三四五名者经魁,二者亚元,冠者解元。 孟逸打人群中张望去,与顺叮咛才回神,俨然忘了自己是来看榜的,“公子,您快看!” 且待他定心而视,高榜之首,赫然写着孟逸二字,如此,万人艳羡,澜澜荣光,“公子,您中榜了!您是解元啊!”随行孟府人望断眼色,大喜雀跃,无尽文人士子鼓掌喝彩,“不愧为孟小侯爷啊!当真前途无量!”“高中解元,他日登殿大望啊!” 此些言语乱坠,孟逸自小到大,听闻无数,实乃索味,与顺只顾乐哉,摇着其衣袖然然道,“李家小二爷中了经魁!” 孟逸抬眼,神色如水,忽而有人从身后搭其肩,待他转身过去,正是李末休,他连忙喝喜,“思齐你,中榜了。”方见其露笑,李末休亦回笑,“哪里比得上文怀,只觉寒窗无误,你我也没被辜负!”二人对视欣然,知己何如,当为思齐也。 孟李二人退避人群外,二家马车毗邻,下人已回禀主子喜事,此间与顺多嘴道,“小二爷,您家小姐,可有来?” 李末休怪意其一侍怎么置喙如此,“我家公子...”便闻孟逸冷凝了他一眼,才让其闭口不谈。李末休洞察,含着笑道,“吾家和妹,未来。” 也不问哪位,便说沐和,只一句未来,亦无说缘由,惹人猜想,孟逸本就盼望盼望,如今又多了一桩心思。 众人对立时,孟家马轿上步下人来,李末休远眺去,竟有远离之意,又觉无礼,方顿了足待其人行至面前,先声言来,“末休哥哥!近来可好?” 这会儿是孟逸瞧他热闹,“安好,孟妹妹如何?”皆是些见礼客套,“听下人说,末休哥哥你,中了经魁...那可是第三名!”众人瞧她惊喜模样,好似亲哥的解元还不如他第三名,与顺咬牙窃喜被元然推了把,“末休哥哥你,当真好学识好见地!”说时她垂头为羞,李末休亦不知何如,迟疑而话,“孟妹妹...过奖了。” 此次来看榜的,还有李二家,耿家,张家,为了张镛中举一事,阖家无不用心,崔家更有甚为其推辞将事公布,只奈其是个胸无大志的庸才,未能登榜已然常理。 几人欢喜几人愁,李小二爷中举,小四爷却落榜,为母自然无意功不功名,然国公李甄是个好面的,加之其先前丑闻,已是有损门风,于是对其多有苛责,一来宴上李末值无颜则缺席,众人为李末休中举庆。 李沐和方从徐府归来,亦受贾老夫人嘱咐多宽慰于末值。想时踏步檐下,却闻身后动静,一个面生的侍子抵至跟前来,李家侍从防戒四起,“你是何人?”尹仅问。 “奉家中小姐命,将此物送至李小四爷手中。” “你是哪府的人?奉哪位小姐之命。”众人诧异。 “这...小的不便说。”那侍小心翼翼地回。 醉心犹疑地在沐和耳边询,“那物瞧着精细,亦不受什么威胁,究竟何人托来?” 第31章 明镜亦非台 大内。 解缙言于圣前,“此次秋闱,高中者其五,皆为孟侯府孟逸,黔宁王幼子沐昕,李国公二子李末休,耿侯府耿成,李二府李宪!” 皇帝揣度,“这孟侯府,便是孟善孟侯府?” “正是。” “其子竟有如此才识?” 解缙笑笑答,“不瞒陛下,这孟逸耿成二人,正是臣的关门弟子。” 皇帝欣喜,“噢?喜易啊喜易,你倒是为朕暗中培育了不少人才?” “臣不敢,为大志者,一有本性,二则人教,臣教授的不过皮毛,其等确己悟高才斗罢!” 言及悟高才斗,或许何人也比不上他解缙,其幼时神童之名号可是响亮得很。 “自古才子出少年!这孟逸身世也非众仕之首,年纪亦尚轻,能有此番发迹,也属难得啊!”皇帝盛赞,解缙代为谢过,“能得陛下赏识,亦是隆恩!” 皇帝饶身而至,“何来隆恩不隆恩?其才学上佳,此皆是情理之中,天下英才,朕恨不得都揽入朝来!” 解缙为孟逸喜,“此次赴京参考的,还有沐家子?” “是,沐氏一族骁勇善战,养出来的公子竟也才学兼备!” 此次亚魁沐昕者,乃沐英之子也,其父沐英乃太祖与皇后之养子,可谓身份显赫,沐氏镇南数载,满门忠烈,深受朝廷器重。 “这沐昕,李末休二人皆出自名门,常闻钟鼎,而能静心至学,可谓良志啊!”皇帝招手复说,“此次秋闱真是开科丰硕啊!你等功劳不浅!” 解缙躬身而回,“臣不敢。” “有此多贤才入我朝来,大明何愁不兴啊!”帝之喜乃为大明千万人之喜,邦安国定方能有安身立命,太平富贵。 九月十二日,解缙任内阁首辅。 秋闱桂榜前五者,皆入内阁任职,精修文学,初涉政事,因在世口口相传,称京都五杰也。 “休儿与宪儿,皆是我李家的好儿孙,为我李家争得一口气!”此话一出,似乎在点拨主家李甄似的,其败于燕,又开城门降,可谓亡朝之徒首,一时万人唾骂。 见其脸色难堪,众人面面相觑,谭太夫人话锋陡转,“今儿乃是我李家大喜之日,你等不必顾及我老身,自当畅饮随性!” 李二夫人郝妉疏举杯,“此皆母亲的福泽!媳携宪儿敬母亲!”说时李宪起身,李睿畏畏缩缩道,“睿儿..为祖母贺!” 郝妉疏瞟了他一眼,却闻谭太夫人意味道,“欸..当为你两位兄长贺!也多学学他们的能干!”瞧她暗里指点这那的,便知谭老妇此人心内诡邪,善于讽喻。郝妉疏脸色一冷,手中的酒亦冷,迟迟送到嘴边,饮下方落座。 “今儿怎不见二爷来?” 亦不见作声,谭太夫人双目正沉,轮转间李甄结围,“许是营中军事繁重。”这二府的人个个秉性鲜明,夫人郝妉疏虽懂世故亦擅交际,却喜怒形于色,最堪假模假式,大公子李宪平日喜读书沉默寡言,不懂变通,二公子李睿狡猾诡谲,为人不善,三公子李旭怕事隐忍,生性怯懦,其父李增枝更是纨绔之至,众人皆知,一屋子卧龙凤雏,三府之中数二府的名声最受非议。 也难怪郝妉疏未出澧园便痛斥其子,尤对李睿严加苛责,见她左右各侍,指着李睿脑袋骂道,“你说说你,你大哥虽平日里闷了些,也比不得你一榆木脑袋,亏我为你们费尽心力,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瞧瞧你们祖母如何说的!哦,多学学能干!少想些旁门左道!”其戳着李睿脑袋骂,“若是再被我抓住现行!有你好看!”李睿连连知晓,其兄李宪在后暗自余叹。 说什么营中军事繁重,皆不过是为李增枝打掩护,其近日一股脑心思皆栽在那纯姝身上,且不说其乃新欢,再者其怀上了李家子嗣,李增枝更是为其恨不得与全府为敌。 郝妉疏在位坐立难安,眼瞧李睿在跟前左右来回,烦乱道,“你带入府的好贱人!是要给你自个寻个好后妈子啊!” 李睿踱步而止,且听端详,“若是不把这贱人尽早清出府去!...你便没我这个娘!” 他虽顽劣,亦知其中利害,便跪地哀求起来,“母亲,您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了,如今不是儿子要偏袒她,是父亲对她百般上心,我若是此时将她如何,不是蚂蚱跳上锅,自寻死路嘛!”郝妉疏哭笑不得,这子别的本事没有,嘴里糊弄人的话术却是一溜一溜的,“我看你此时便是在自寻死路!” 李睿盯其圆睁的怒目,吓得挪开视线,“人是你带来的,祸是你惹的!无论如何她得给我处理了!” “如何处理?”李睿不知所谓,“这便不用你管!你只要将她引出!之后的事儿自有成算...”母子相觑,一场大戏就此展开。 国公府夫人房中,顾婆满面笑颜,“你是说,耿家孙小姐,托人送物予值儿?” “是的。” 徐华樊有些匪夷,“耿家女儿,怎会与吾儿有所交涉?” “夫人可还记得盛誉书院?” “自然。”徐华樊转念,“你是说,当时值儿便是在盛誉书院与那耿小姐相识?” “那盛誉书院为皇亲贵族所设,自然招的皆是颇有门第之后,小四爷在那儿与耿小姐一见如故也非不然之事!”顾婆心生喜悦,“老奴听闻那耿家孙小姐乃是耿老侯爷的掌上明珠,那女儿能文能武,是不可多得的蕙质兰心,若公子能与她喜结连理,今后主持家事,维系内院,真是再适宜不过了!” 徐华樊绽颜,“难得值儿挑了这么一位身世人品甚佳之女,也算是没枉费我一番教诲!”且从座上立身而起,复说,“当时他所求,可应张氏之女入府为其妾,然其正配必由其亲选,如今看来,值儿心中自那时起,便有这心思了...” “小四爷与那耿小姐年少情深,待他等成亲,如此夫妻和睦,夫人也可安心许多了!”徐华樊心中甚慰,闻之点头。 刘虞缬罪名已定,碍于崔府权势与理各占,张信不好在从中偏颇袒护,如今崔琇肙被害而死,人命大于天,此事已然不止是张侯府内宅之事,崔氏虽不如皇帝跟前的红人张信如今权势如日中天,然亦是伯爵望族,若此事败露,朝中必生一干反对与斥责自己的人,张信之人品,世人皆知,已有众多清流对其嗤之以鼻,然又不得不对其深受皇帝信赖而人前恭敬,他必然不能眼看着自己苦心孤诣的一切毁于一旦,他虽宠信刘氏,亦不会不知其中利害,古有帝为江山与美人两选,然他张信实非帝王,亦实非君子,地位与刘虞缬之间,他自然是选头顶的乌纱帽,何况,为了其女张臻,为了与李家的联姻,他也不得不这么选。 “可我又怎么忍心刘娘死...”张信深攥拳头,狠狠捶打在琉璃桌面上,视其深叹了口气,张信此时对已死崔琇肙必又恨上加恨,其当日生前所言,必不会让刘氏母女称心如意,让张臻顺利嫁入李府,如此一想,崔琇肙当真是一语成谶,其都死了,还能害得她们生不如死,当真是内院争斗,如狼似虎啊! 只见吴德厉躬身向前,轻声道,“侯爷,或许,刘娘子,可免一死...” “免死?”张信诧异,“你何出此言?”如此证据确凿,要替其申辩都是徒劳,崔氏所求亦是杀人偿命,如何转圜? “刘娘子以夫人害死其子而怀恨,设计报怨不假,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然其中自也有五分人之常情,试问,哪位母亲能容忍害死骨肉之人?只是,夫人乃侯爷妻,是上了宗堂的正室,以侧谋正,忤逆不尊,同样也是大罪,何况,夫人家世显赫,外戚必然咽不下这口气,崔府既说杀人偿命,那可否以小公子之死与夫人相抵,再治刘娘子一个以下犯上之罪,按家宅之法论处呢!” 张信听了半分,另有半分犹疑,“家宅之法?何能如此轻巧?你没听见吗?崔家口口声声皆是杀人偿命,她家死了女儿,难道吾家儿便是白死的?” “侯爷,崔家虽声力浩大,咄咄逼人,对您的权势亦不得不惧,若您以小公子之死,以夫人无德无贤,谋害子嗣先而参之,难能不令崔家再惧,侯府之后,必然比她伯爵人贵重啊!”这便是恶人先行,奸人当道。 张信闻之醍醐灌顶,忆起崔家的泼张便仍恨得牙痒痒,“他们敢在我侯府作乱,侯爷大可让此局乱上加乱!”吴措露出阴险之相,狗随其主,当真不辨是非,忠心无二。 是日,张信踏入大殿,伏跪而拜。 “爱卿平身罢。”皇帝语境平缓,直至张信起身,再作揖,“皇上,臣有一事呈求皇上!” “噢?”张信权势如日中天,实在想不出,他还有何事要求,皇帝扬眉,“说来朕听听。” “臣,臣求...”张信言语停顿,或许他也知,此言一出,生死两条路便摆在了他的面前,“臣求,皇上为臣做主!”张信又跪,皇帝瞧出其中大不寻常,“爱卿有话直言,要朕做何主啊?” 皇帝将奏折撇手一放,仔细听他言诉,“臣,家门不幸,吾妻崔氏,谋害庶子,无德无贤!” 若这只是他张信家宅之事,其必不会搬到殿前来说,怕只怕,这不只是家事,而是两家府邸,名门望族之斗。 张信眼缝双眯,暗暗不敢抬视,“张卿是要朕下旨,废你妻崔氏?”张信紧接道,“臣,自非为此而求皇上,休妻乃是臣的家事,怎敢烦劳圣驾,只是,臣妻崔氏已亡,崔家人步步紧逼,臣才不得已来相求皇上啊!” 皇帝询,“你妻崔氏死了?” “是,臣,子死妻亡,已是悲痛欲绝,然崔家声称是臣那妾刘氏所害,要其血债血偿!”令人听闻云里雾里,“臣不敢欺瞒皇上,臣妻妒心甚重,害了吾妾刘氏所怀之子,刘氏必然心生怨恨,故而相害臣妻,刘氏自是罪大恶极,然吾子为吾府之后,如此死于非命,怎能不令臣痛心,臣又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皇帝神色无动,语境厉气甚重,“照你所说,你妻害死侯子,你妾害死正室,崔家讨命,你便是要为你妾声辩了?” 这令谁听来皆是荒唐,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令张信脸上无光,“臣并非为吾妾声辩,只求崔府能饶其一命,放吾府一条出路,此事,便权当吾张信作孽,罪不可恕罢!”其深垢着头,在地上痛磕流涕,“臣罪不可恕啊!” 所谓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张信当日做的孽,此时一一报应到了自个身上,令其也尝了回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之劫果。 皇帝虽深谙人心谋术,却对尔虞我诈争斗诡谲已然深恶痛疾,此时更是厌烦地瞥着殿下的张信冷冷道,“张卿请起罢...” “皇上...臣对不起皇上,臣有负皇上重付,臣心五内俱焚,恨不得一死了之,臣...”瞧他再起时,已是涕泗横流,满面苦相,实不令人相信其之深痛,只是皇帝此时怕是也恨不得其一死了之,如此便可以不置喙如此一桩烂事,“张信,你选的好妻好妾啊!” 其脸色一僵,佯装地挽袖抹了抹脸上残迹,心中其实已经百感交集,皇帝不唤其张卿罢,改呼其名,皇帝此言,到底何意?“臣,不知皇上所言...” 皇帝往龙腾宝桌之央拾起湘管,浅浅在卷上书写着什么,留张信阶下顿瑟,“既然妻不贤妾不恭,便赐其人之道而治其人罢!” “皇上!...”张信确不知皇帝此时此言何意,“你妻如何死的?” 张信暗暗回,“受刑而死。” “既如此,赐你妾同刑。”殿内死寂,皇帝之旨平静而威严,令张信汗冷言不敢出,他深知此便是其人之道而治其身,刘虞缬受当日崔琇肙所受之刑,却没说,其生死由命,亦可令崔家信服。 两府命案之事,由皇帝下了决策,崔府之人实在难料张信会使如此一计,“好啊,好一个张侯啊!先斩后奏用的妙啊!” 崔家对张镛为张侯府之子多有顾忌,故而并为先声于殿前,岂料张信恶人先告状,令皇帝出面使他崔家下不得台,“无耻小人!真够阴的!” “父亲,如今,该如何是好?” 他等相睹而无招,温绮泓踱步而前,谓,“皇上既赐了其人之道其人受,吾等便同去张府,看看她这道究竟有多阴险!打轻了打少了,皆是另一番事!吾等岂能答应呢?”众人知她言语中深意,便如同有了中枢。 第32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二爷,您没事吧?”李增枝身后的侍子翟(zhai)聪紧随,一行人正绕廊而行,李增枝抚着额头,露出难忍之相,“今儿不知怎么了……” 天幕暗沉,深院中听不得一丝风吹草动,稀松的枝头,忽有黑鸦飞来盘桓,彼时间阵阵撕心瘆人的鸣叫声惊怵着耳目,他嘴里喃喃,痛捶在额前,此远近闻名的彪悍,千斤可扛雷打不动的李二爷,这会竟险些栽倒在门楣,他方要踏入侧院正堂的门,晕得身仰后而倒,翟聪急忙搀扶住,大声呼喊道,“二爷?二爷!快!快扶二爷进房里!” 下人们左右相觑,竟都顿足原地,“还不快来扶!要你们干什么吃的?”要知道,今儿可是夫人的生辰,二爷此时才归,是否已将此事抛之脑后,若在彼时,李增枝可是万不敢怠慢此事的,因为每逢今日,夫人都会回转郝侯府,与娘家人一同庆贺,其就算装模作样亦每每会陪同而去,一为外人面前维护颜面,二为博取郝侯的器重,谁人不知他的都督之位,因谁而得来的。 “主家受那贱人蛊惑,竟如此不知深浅了?”“你小声点罢,置喙主家,你不要命了?”“如今不是只有你我二人在此吗?怎么,还不让说话了?”手下人的闲言碎语难免不令当事之人听闻几分,纯姝知晓此时除了二爷李增枝,其余人皆将其视为眼中钉,尤其是夫人郝妉疏那行人,她们为郝妉疏之属,全权仰仗于她,若她失势,她们也没荣光,但她纯鄢本就身世不明,如今在李二府地位更是不明,李增枝虽对其宠幸,她亦已为李家诞下一女,其却俨无能予她一个名分,她终究不过一名不正言不顺之人。 房内,府医正在为李增枝诊脉,纯姝伏跪在床头,抚着其额痛泣,“爷您这是怎么了?纯娘心内不安,爷您不能出事啊!爷……” 翟聪脸色平平,招手即喊道,“来人,将纯娘子拿下!听候处置!” 纯姝脸上流着泪,心绪仍未静,听闻转头直视,脸色疑虑,“吾犯了什么错,侍子要抓我?” “聪侍子你这是要做什么?”纯姝身侧立的婢子夭桃喊道,“如今二爷仍未醒,侍子便要兴师问罪了吗?” 翟聪低头冷笑了声,复又抬手,冷冷地冲外头候着的侍从斥责,“你等听不见吗?即刻拿下!” 此话一出,本来犹疑的侍从倾身而入,将地上跪得发愣的纯姝抓起,夭桃手中抱着婴儿,此时正张皇失措,却见纯姝挣开侍从拉扯,向她冲去,片刻将婴儿揽入怀里紧紧抱住,弗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难堪,“来啊!来!”她的眼神坚毅,势头令人不敢靠近,“娘子这是做什么?吾等不过要查二爷受害之事,将您带去问问罢了,您何故如此啊?”翟聪有些玩味地对其言,有种明知故问的阴险,说是问问,不过走个过场,如今府中情势,夫人不在府,二爷被害昏迷,明眼人想来,都知这是反间计,只是她没想到,一向表现得视夫如命的郝妉疏竟会为了除掉她,不惜以李增枝的命作赌注。 “我同你们去便是,不过,吾女俨是你们李家血脉,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不说二爷不会放过你们,我便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纯姝恶狠的眼色落在众人身上,翟聪笑着答道,“纯娘子您言重了,吾等怎么会对小姐不利呢?她可是二爷的心头肉啊!” 其指使奶妈将婴儿抱下去,复将纯姝一干人带下。此时,已过三两时辰,李增枝仍不见醒,天尽微明,通传的二府人才分至国公府,郝侯府。 “你说什么?”郝侯瞪大眼,郝妉疏敛容,平缓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慌急,言语却十分急促地道,“快!快回府!” “疏儿你莫急,你先去,我与你母亲随后便来!”郝妉疏回首与郝侯对视,默首以应,便只身而出,转瞬之间,一抹深意在脸庞稍纵即逝。 打更的小徒墙外过,初晨的李二府当真热闹,李增枝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房内立着国公,侯爷,诰命夫人等人,每一位,都比她这么一位没有身份的下妾尊贵,每一位,都有置人于死地的本事,要她死不过如同捏死一只蚂蚁,“我问你,你可和李二受害有关?” 郝侯与谭太夫人对坐,连国公李甄都屈居其下,“回侯爷,纯娘不知,二爷为谁所害。”瞧纯姝所言,众人闻而参不透端倪,李甄与侧立的翟聪对视,道,“将此事涉事之人皆一一带上来!” “是!”翟聪招手,事先查过的嫌疑之人便皆捉上前来,“你等便即刻招来,有国公与侯爷为你做主!”做主?忧虑间,几两婢侍跪下,“公家,奴婢不敢瞒谎,二爷出门时,纯娘子……” 纯姝远观那婢紧接道,“纯娘子曾吩咐吾等将煎的一味药汤送上,二爷饮下便出府了。” “药汤?什么药汤?”众人皆知李二李增枝常在军营,身强体壮,何曾听闻要吃什么药, “莫非二爷今日只在我院中吃了药,此后便没在别处进食过些旁的?”纯姝尤问,却见李增枝的近侍上前来,言道,“回公家,二爷自纯娘子房内进了些药外,出府已是昏时,吾等陪其在营中兜了一圈,二爷便觉身心有些不畅,言要回府来……”李增枝正巧喝下药,夫人郝妉疏正巧生辰回娘家不在府内,此一环扣一环,真乃妙也。 谭太夫人此时焦急地问询,“你们给二爷吃了什么药?” “回太夫人,是,纯娘子依郎中所开之方为二爷煎的,奴等也是奉命行事,属实不知啊!”人群中伏着头的一婢匆忙向前跪倒。 纯姝匪夷而视,此时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亲侍夭桃,那个她在外院朝夕相处的姐妹,那个抱着她所生女儿质问翟聪的夭桃,“你……” 好一出戏,纯姝痛心,她实难相信,往昔推心置腹她视作亲人的人竟是郝妉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或者说,是谁…?想时纯姝冷汗暗藏,她深知以郝妉疏之智,难能设如此一深远之局,她那般心性之人,便早会在自己攀上李增枝之时,其将他们二人捉奸在床之时即将她除之后快的,又怎会将她引见于谭太夫人面前,令众人都知晓她这么一位外室的存在,又怎会让她如意在府内诞下一子呢? 如今想来,她的身后必然有人?…纯姝能想到的,便是…她抬首端凝着座上捻着佛珠紧锁双目的郝母晋老妇,与斜着眼撑肘在桌前的郝侯,呵!一声冷哼她心内起,与他们相较,她真是太嫩了些!她当真自愧不如! “来人!将那郎中捉来!”李甄仍不知,自己正在他们的设计中有些如同帮凶,谭太夫人微眯着眼,静观在旁,直待郎中被人提上来,侍从在他脚下一踢,致其一个踉跄跪在众人面前,“快说!你开的到底什么药?”翟聪斥道。 郎中吓破了胆,言语坠坠道,“小民不过一江湖郎中,在城中设一药房为生,前几日有一娘子来店,吾便为其开了几味药,小民拿人钱财,不过做桩买卖,实在不想冒犯各位贵人!小民在此赔礼了!” 翟聪又骂,“你可知座上何人?你可知你为谁开了药?害了何人?你这失德小人!也配行医?”郎中惶恐,方才进府时视其门邸高悬牌匾,此乃李二府,他等口口声声他毒害了二爷,那此时苛责要审他的,岂非李家之主?… “国公?国公爷!小民有眼无珠,竟不知冒犯了国公爷,小的罪该万死!罪该万死!”郎中双目睁大一动不敢动,在座下磕了又磕,李甄看时厌烦,唤道,“好了好了,你快说,你下的什么药?可有解?” 那郎中醒了目,吞咽口水,十分紧张地回,“回国公,此药,乃是壮身益阳之药!”众人听闻大惊,此难免见怪,谭太夫人眉梢一搐,侧目窥了窥神情稍冷的郝妉疏,又窥了窥郝家人,复将眼色落在跪着的纯姝身上,心中洞察了分毫,“那与你会见的娘子,可是她?” 李甄指着一侧的纯姝道,郎中看过即回,“正是她。”李甄仰了仰头,复道,“你为何要开此药?方才府医回,那药中有一味露丹,对心悸之患极不利,你竟不知,二郎时发心悸症!你开的药,是要谋人害命啊!”其声拨高,愤怒之情溢于言表,纯姝即跪,“公爷,妾身不敢害公爷,只是妾身万不敢道听途说,害贱人所害,竟引这郎中为二爷开此药,然妾绝不知那药中有相害二爷之物,二爷时常说,愿妾身为李家开枝散叶,妾身一日不敢忘为妇本分,所思所想不过为二爷,为李家……” “呵!为二爷?为李家?不过为你自己吧!你这贱人!身份不正!心思便是不正的!你一贱人所出,也能算李家子?我看你是痴心妄想罢!”令人诧异,此时李二爷仍不醒人事,她这位夫人不心系夫之性命,反倒首要责骂下妾过失更甚,纯姝躬背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心内正明,言及那话,她是否不知羞耻了?不,如今只有让众人深知,她是李增枝的人,她对其何等重要,她为李家诞下孩子,她所作所为,不过为李增枝与自保,又怎会有害死其之心?所谓狡兔死,良狗烹,既然她等算准了她的野心,故意将郎中偏方荐于己前,令其中计,她何不将计就计,无耻相对无耻,谁又知谁会更胜一筹呢?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府医已在为二郎诊治,你等最好期望其无碍,若是其有事,你等皆逃不了!”谭太夫人暗讽的功夫实在厉害,有些话不好说,却也警惕了众人,一句你等,而非你。 “来人啊!将此妇拉下去!杖责五十!禁闭内院!无事不得出!”李甄下令,纯姝被带下,外头方露出晨色的天幕霎时滚下雨来,高檐两侧,分立侍从,一侍手中大板起,一侍手中大板落,如此更迭有序的敲打重重落在其身,苍天如瀑,雨如珠帘,犹如此黑白颠倒之权势,倾刻而倒,压得她心头喘不过气来,昏死过去。 “公家,二爷醒了!” “他倒是醒了……”暗房内,一束冷光在纯姝惨白看不出一丝血色的脸上闪动,外头众人大喜过望李增枝的生还,而她受刑而无人医治,只能在此静静地等死?她泪如雨奔,较外头滂沱的雨还更甚这,雷声轰明,她忆起夭桃那番自辩之语,忆起郝妉疏骂之贱人与那句痴心妄想,忆起谭太夫人的暗讽,她翩然醒悟,或许他们什么都知晓,却佯装得一无所知,设计如此一局,只待其入翁,当真是看得起自己,既如此,她所生女儿必也要拱手给她人养,她便孑然一身,为自己而活罢,便再无所惧… “那人务必清出府去,勿留在府中成祸害罢!”郝侯起了身,李甄恭谨着道,“侯爷所言极是,此事实不敢烦扰侯爷与老夫人,吾替二郎谢过您等垂青!” “罢了罢了,李二既醒了,吾等便回罢!”郝侯对身侧的晋老妇道,二人与座前的谭太夫人见过礼,翟聪奉李甄命将其人请出府,回身入室时,方被李甄叫住,“我问你,二爷今日,怎未与夫人一同去郝府?” 翟聪吞吐,好似难为,“这,侍子不好说…”李甄斥道,“快说!” “是,是白日里夫人,与二爷争吵了几句,二爷在纯娘子房中待着未出,那时夫人早已去郝府…”李甄心绪渐深,此事出的如此巧,到底是谁人从中捣鬼? 身后的谭太夫人叹了气,回身且坐下,“事已出,追悔莫及!只是那纯娘所生女儿必不能在她身边养着了,你让下人将其带到澧园来罢,吾亲自养着!” 李甄转念,顾虑道,“母亲……” “不必说了,照我说的做吧。”李甄躬身,回说是,正搀扶其起,又闻房外下人急急来报,“公家,公家不好了,五爷出事了!” 好嘛祸不单行,方好了二爷,五爷又不好了。 第33章 高处不胜寒 喧嚷的房室内,紧连地闯进几行人,此些身着贵服的侍从人高马大,入而分立两侧,直至中间引进位身形如拔,样貌坚挺的首领来,他等皆来者不善,想来必是高门显贵的下从,不然不会有这么大排场。 当首的男侍先声喊了声,“公家来请五爷回去!”众人屏息凝神,视其滚烫的神色撒在正央桌前喝的烂醉如泥,此时正侧着脸喘气的李番勇身上,“他,便是李五爷?”一旁立着的百姓多数置喙,甚至有些笑觑,实难想到,一向家风严明的曹国公府,会放任家中爷出来胡作非为,何况,是在此新朝更替,家族地位不稳之时,“莫非国公,当真不把君上放在眼里?” 此事说小便小,说大也能大得了,“怎么会...”一个士子短哼了两声,言语十分轻蔑,他们口中的是什么人,那可是李景隆李甄啊,李甄之心早如同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矣。即算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忤逆今君上,只怕此时靖难重演,他也仍只能是开城以降之辈!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五爷,公家派属下来接您回府!”孟萧稍躬了身,将洪亮的声音送到李番勇耳边,那声犹若暗夜一声密啼,一下触动了李番勇昏睡的神经,令他偏头惊醒过来,瞧他沉沉的脑袋从桌上往下跌,肿得通红的肥头大耳,一双大惊圆睁的呆目,逗得围观者大笑作声,“诶李五爷!国公爷寻您回去呢!快回去罢!” 正瞧人人在笑他,李番勇本收敛的神气此时又昂扬起来,朝众人露出凶相,又对孟萧领着侍从的到来视而未见般,接连啐着嘴骂,“你们胆敢笑小爷!你们!”“看小爷怎么收拾你们!”“我,我打不死你们!” 见他又是冲上前去一番纠扯,孟萧脸色好似不耐烦,吩咐随侍即拥上制止。 “五爷...五爷?五爷!”众侍子拦也拦不住,李番勇揪着那士不放,手肘仍不停地在其头上猛击,打得那士痛叫连连,一时双方吵得不可开胶,有的指责李五爷的蛮横,有的看戏一旁讽讥,有的退避推搡,有的好心拉架,场面好不热闹,人群外的掌柜看呆了眼,已是方寸顿失,见其朝人头攒动中挤,直抵到插着腰立着的孟萧面前,“掌柜的请起罢!” 见其噗通跪倒在前,孟萧惶恐道,“掌柜这是?” “贵人盛明,定要为小民做主啊!”孟萧将其纷乱中扶起,此时叫喊的住了嘴,打斗的停了手,皆将目光如炬,众目睽睽着他,掌柜的未见不怯懦,大叫道,“他五爷,在吾此饮酒发疯便了,却还要在吾馆欺辱民女殴打众人,吾馆小厮若上前阻拦,他便一并要打,小民实在是无法了,才使人去贵府通传,李五爷再大,也难能在天子脚下...干如此不轨之事啊!”掌柜的一边言道,一边朝李番勇的方向瞟了两眼,在场的都心知肚明,他李番勇就是仗着李府的面子如此胡作非为,若是失了这势,像他这般行止无状,猪头狗脸之徒早不知被如何碎尸万段了。 那士被他打得愤恨不平,嘶声痛骂其道,“今儿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你李五爷也是打了人,休想就此了结了!” “怎么的,你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还想连同掌柜的一同来打小爷不成?”李番勇睁大的怒目,手又揪扯着他的衣襟,抬手便又要殴打,众人呼声大惊,彼时孟萧一个转身过去,劫住了他挥在空中的臂,冷谓道,“五爷三思!” 李番勇与他对视,被他目中的锐气怵到,“怎么,孟侍子也要来管小爷的事?” “五爷,不是侍子要管,是公家对吾等之命!五爷停手罢!”李番勇冷了半晌的脸露出哭笑不得之相,“那便叫他来抓小爷罢!”说时,掌柜端了上身,径直朝李番勇的脚下去,一个噗通又是伏跪,“李五爷,好五爷,小的们真是不敢了,您便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罢!您这么一闹,小的怎么活啊!” 李番勇瞧他苦命哀求,心内邪火更甚,猛地将其从地上抓了起来,一拳便打得其呜呼哀哉起来,众人唏嘘四起,李番勇此时乖张地道,“这下!你有的活了!”他露出贱笑,十分嚣张地朝掌柜的身前又是一重踢,踢得其人仰马翻,倒地不能动弹,正当李番勇不解气仍要上前,他抬起的脚被孟萧一个回拦止在当场,“你!...” 孟萧瞧他恶狠的神色,心中有些发笑,脸上却仍恭谨道,“五爷...住手罢!” 李番勇被他拦着的脚挡住了去处,加之孟萧身高体硕,他立着还不及他肩,哪里还能乱来,便心下无趣,退避着说,“今儿小爷饶了你们,要是再敢多嘴,小爷撕了你们!” 孟萧沉了沉眸,招手间先行出门,“来人!带五爷回去!”他被府侍左拥右护出了门,人群中一妇冲上去,跪在掌柜的面前哭泣起来,又见他们二人对话喃喃,掌柜的反心内暗喜,“你瞧你!方才自个上去,岂不是在送死?”那妇既气又怜,掌柜的捂着胸口气如游丝,“你不懂..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为李番勇殴打众人之事,李甄果然只得以财消灾,傍上这么个大财主,不止馆中掌柜,在事之人皆赚得盆满钵满,挨了一通打,赚得千万金,这桩买卖好啊,扬言要报官的不报了,声辩的不辩了,皆自觉不亏,心满意足。 一盆冷水浇得李番勇忍不住又啐声,睁眼瞧是其兄李甄对立,其收声敛容道,“兄长这是...” 李甄注视地上瘫软的李番勇,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眼来,“你可醒了?”他声夺人,致其二话不敢说,李甄罚其跪立祠堂两日,再罚家法棍刑,却遭谭太夫人从中阻挠,便只令其罚跪禁足,却因此事,李家的恶名在京都盛传开来。 大殿外那衔高亮的嗓子一嘶声,只听闻一阵回响,这宫里的事或许有皇帝不知晓的,却从未有他那衔不知晓的。 那衔是个神通广大的,何事他若听闻了,第一时间必要呈禀皇帝,所谓御前狗腿子。“皇上!皇上!....”皇帝是个处变不惊的,瞧他殷勤嘴脸,皇帝冷眼瞥着,“什么事?” “皇上!王妃..皇后她,怀了龙胎了!”事发突然,皇帝有些惊着,“当真?” “千真万确。”他那衔皆说真那必然是再真不过了,“太医去看过了?” “是!...”那衔满脸喜色,正如滔滔不绝,却被皇帝一个招手拦下,“此事,先莫声张。” “是...”那衔心领神会,复道,“皇上,皇后娘娘辛苦,皇上您何不去探望?”那衔揣度皇帝心思犹如诱饵钓鱼,一拿一个准,“好!好啊!”皇帝双眼透了光,心情难得大好,见其在龙座前徘徊,弗若得了糖的孩子,一时欣喜不知所以,“皇上...皇上!那咱们,走吧?”那衔极细的眼尾推满了褶子,那陪笑有些过之而犹,却又十分自然,皇帝手足无措着,不时拍打在龙腾纹的桌上,殿内几声回响,皇帝复说,“别人照顾皇后朕不放心,快!宣盛胡子来,朕要去坤宁宫!” 那衔连连答应,躬身在其后随之,去往坤宁宫的一路即使春风拂面,亦无人可知皇帝心中的喜悦,因他是位惯于用心的皇帝,他能藏事也能忍事,他顾虑良多也厌恶权谋,在世,他用双手挣得天下,无疑不是明君的良选,然,他亦是矛盾自身的斗争牺牲者。 两月前,皇帝得知王妃颜如有喜一事,瞒着阖宫上下,甚至乎,郡主王爷也不曾告知。如今,皇帝下诏为王妃正名,其有喜之事再不能瞒,皇帝似乎也有几分私心,要天下与之共喜,此新朝皇儿的到来。 洪武三十五年,亦是建文四年,十一月十三日,王妃徐颜如册封为皇后,甚至乎在册立之时,不惜违背太祖规制的皇后金宝龟纽而将其更换成盘龙纽,足以看出皇帝对其之看重。 新朝方始,万物皆灵,天光大开,良辰吉日,使臣奉册皇后诏于承天门,万民跪拜,四海升平,其首宣读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粤稽古典,内治之隆,妫汭嫔虞,涂山翼夏,姬周之盛,本自姜任,厚德承天,彝伦攸叙。昔我皇考太祖高皇帝龙飞启运,身致太平,亦惟我皇妣孝慈高皇后坤元合德,克相肇基,日月光华,照临下土,化成俗羙,有关睢麟趾之风。淑庆方亨,壸仪犹在。咨尔徐氏,中山武宁王徐达之女,为朕正妃,内助藩国二十余年,朕躬行天讨,无内顾之忧,济朕艰难,同勤开国,今寰宇肃清,朕登大宝,允赖相成,宜正位号。今特遣使奉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以奉神灵之统,母仪天下,表正六宫。尔尚远遵古道,谨守高皇后之训,夙夜儆戒,永保贞吉,耿光万年。于戏!敬之。” 高殿东阼(zuo)之下,赫然跪伏者依次是三王五郡主,其后是皇子后妃,末而即皇帝后妃,西阼则是权臣贵胄,再下文武百官,此阶级划分,皆是地位象征,随之叩首再三,众民山呼二圣万福,只见皇帝着冕服,俯视间,长子朱高炽前行三步,跪拜礼起,再拘礼作揖,然声高扬道,“臣代大明万千子,恭祝二圣之喜,愿帝后同睦!山河永兴!” 随之一声贺,万声贺附和而来,天地间共震,“帝后同睦,山河永兴!....”谁也不知,彼时众人伏跪之境,便将成为后来一个空前绝后的世代,史称永乐盛世。 中宫初封,宣旨召各皇贵命妇入宫朝拜皇后,皇帝方即大位,此次礼仪必然办得隆重,毕竟此前并无先例,此亲祝礼,名为亲系团聚,实为二圣行关下之礼。 徐李二府必然在参礼之列,之外还有此次秋闱中举之府人,一如孟逸孟侯府,沐昕沐王府,耿成耿侯府,再有功臣之府人,如此朝中名门皆汇聚京都。 乾坤宫门外,长廊一眼望不见尽头,此还是李沐和首次入宫,富丽堂皇的大内,巍峨高大已不足以形容她眼前所视,只是遥望这盛境,她竟觉得苍茫,途径绿瓦红墙,雕梁画栋,她看见檐角停休的鸟雀,步过花园庭苑,她看见稀释半干的土,润泽青葱的树,她看见昨夜雨疏风骤后的焕然,却看不见所谓一新,看见的只是如故,莫非这便是凄凉。人时常感觉凄凉时,好似并不只因为何事凄凉,而是。 看见旁人看不见的,所为旁人不能为的,本身,即是一种凄凉。 “小姐,您看什么呢?”李沐和回神,犹问,“你说,拥有这权是否便拥有了一切?”醉心却慌了神,她不能答,李沐和也明白,何如贵为圣人,也不能妄言拥权而尽获,此高处不胜寒,尤为省人心。 宾客皆入乾清大殿,二圣在座,内监左右带路,李沐和方鞠身而入,母亲徐华樊在前,那面相对而行的人面生,只闻说是丘国公府人,于此,宴席首列乃当朝三位王,次列徐沐二王府,下为李丘二公府,再下耿孟二侯府,宋陈二府。 此间侍婢奉茶,各府礼祝皇后,按位由徐沐二王府主母先行,此时只有贾老夫人来贺,见沐家沐英次子西平侯沐晟之妻程氏跟随其后,因不敢与贾老夫人同行,且稍偏而跪,待贾老夫人行礼先言,“民妇叩见二圣,二圣万福!” 皇帝即请起,问候道,“外母安,外母此次入宫,路上颠簸辛劳!”贾老夫人回笑,“多谢皇上体恤,入宫朝圣乃臣下本分,不敢说劳!” 皇后与老夫人遥望,似乎隔着千里那么远,彼时她为燕王妃,相见远不必这君臣之礼,此时她为皇后,端坐其位俯瞰众人,两方对答亦显得客气,老夫人言罢。 程氏复出声言道,“民妇代家中主母问皇上皇后安,主母近来身体抱恙,无能入京朝拜中宫,实属愧责,即亲书致歉一封,命吾呈上,望二圣见谅!” 皇后请起,问候道,“老夫人病有几时?”程氏且扬眉,视其容貌端秀,仪华万千,恭声在答,“回皇后,家中主母,已病有半月之久。”皇帝大惊,“如此之久,怎不见好?” 程氏默首,“家中寻医无数,时时有为其出药,只是这病起如山倒,老夫人年岁已高,痊愈恐多需些时日...” 其中意思众人知晓,皇后复说,“夫人此回,吾便命吴太医随你一同去罢!”众人不知哪位是吴太医,只知皇后有孕,皇帝为中宫添设了三位太医,其皆为太医署德高望重之人,皇后将其派去镇南沐家,是要彰显对其族之器重,“吴太医为医署老臣,医术精明,由其为老夫人诊治,吾与皇上也能放心!” “万万不可!” 程氏言至于此,令众人睽睽,“吴太医乃娘娘医侍,要其随吾等归府,家中必不敢受矣!”其伏跪回时,皇帝接话,“有何不能受?皇后即出此言,你等听命便是!”故而程氏不敢绝,颔首谢恩罢。 臣妇与皇后两相对礼,皇帝忽而言出,“哪位是沐家子沐昕啊?”众人疑虑,皇帝谈及之沐昕,可是此次秋闱中举亚元者。 却见皇帝之言方止,座席间一外男款款起身步履轻盈,行至殿宇中央,二王朱高煦见其身高如竹,体态似柳,俨是一副文弱书生之相,便张口打趣,“便是这位,高中亚元之沐子?” 皇帝端其殿下之人一双清目,目中澄澈如能见底,心中由叹,胸有文墨不染官场静心寡欲自在人世,此之好便在其身已然淋漓尽致。 “臣沐英三子沐昕,叩见二圣!二圣万福!” “起来罢!”皇帝随后复道,“朕见过你的文章,写的不错!”沐昕惶恐,未经殿试才作而入皇帝眼的,历朝历代也是罕见。皇帝此间钦点他,实不难看出其对之另眼相看。 沐昕作揖再作揖,“臣久仰家族盛名,稍纵而自省,实不敢自傲于前。” “噢?让朕听听,你是如何自省的?”皇帝露喜,对其言发趣,复闻沐昕道,“内自省而不惭兮,操愈坚而不衰。以铜正衣冠,可以省在外,以心正德行,可以省在内,臣之自省,皆以己心自明,是否欠德,是否丧志,稍纵而不敢怠...” 皇帝乐而生敬,“以你之才情,自傲又何如?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俱怀逸兴壮思飞, 欲上青天揽明月矣!花不风流费多时,人不轻狂枉少年!你啊!过于自省了!”听不出皇帝此言的苛责,唯有置身之外的相惜,仿佛他口中那个扶摇直上的少年,正立在这儿与他沐昕对窥。 第34章 嘈嘈切切错杂弹 “常自省而能自谦,自谦而能自善,自善而能自持,自持自才,实非妄自菲薄,此乃臣之立世之法矣。”皇帝大笑出声,“哈哈…那便是朕亵渎了沐子之处世之法了?” 沐昕确有此意,且便未作答,李沐和听闻之,此沐子的处世之法,她竟有所感同,甚至乎,苟同。此时座间的三王抬视,眉宇稍弓,对其言几分仰慕,出言道,“身处富贵人家,有如此自谦之见地,怪不得能从百众学子中脱颖而出。” 诸位遥望沐昕与三王对礼,只瞧二王被他等下了面子,如他这般孤高之人,无需自谦亦毋用这自谦之法,他朱高煦一生奉承的,便是舍我其谁,因他靖难协助其父夺权成帝,此时论功居三位王之首,已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说什么自谦之法,不过软弱之人自保,之法罢了!” 在座无人敢应,即使不满其暗讽,谁也不好得罪这么一位储君不二人选,此间冷下来,沐家人僵在当场,谁也未料,朱高煦会用软弱二字暗指他沐昕,暗指沐昕身后英勇镇南忠心无二沐氏一族,这实在有些牵强,莫非,他二王当真不屑这皇位?他此话一出,得罪的岂止沐家,还有无数为大明出生入死鞠躬尽瘁之辈,言其是否也皆是他口中软弱之人。 “老二,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你是说他沐昕软弱,还是他沐氏一族软弱?他府沐老爷子的骁勇久名天下,可是你我都不能企及的!”说话之人正是皇长子朱高炽,他虽其貌不扬,难能令皇帝从三子中另眼相看,却因足智多谋,人善谦和深受朝中大臣信赖。所谓明君良选,不止得有才有勇有谋,也应有德。 单从这点,他较二王便更能得人心。此言令朱高煦暗忖,他方才所说软弱之人,竟也有几分言指大王朱高炽的意味,自谦自善必当是无错的,且如黑白无论如何颠倒,也不能使黑胜了白,邪压了正。 见其复不再说,察言观色道,“本王不过说说,怎敢有暗喻沐子之意啊!他等皆是如今京中的翘楚,本王巴结还来不及!”一句巴结又使气氛骤降,众人久闻二王桀骜难驯,却不想如此口无遮拦,肆无忌惮,既没有大王朱高炽的处世之谦又没有三王朱高燧的处变不惊,简直一行言杀手,堵得众人一时语塞,环顾座上二圣神情,皆为其捏了把冷汗,今上登大位,最忌讳的便是结党营私,他口中的巴结恭维,像在试探皇帝圣意。 皇帝冷眼道,“闭嘴罢!狗嘴吐不出象牙!平日里瞩你多读书,这说话之法你还得学!”朱高煦黯然点了头,恭顺道,“是。” 四下沉寂间,众人看戏参半,李沐和注视着身前槐纹的桌面,无心此间的交谈,一片宁静骤而被打乱,众人环顾之际,生疑那银铃般笑声从而传来,便在面前看见座下的一家人中,一妇与一女儿私语,即算那神中的嗔怪隔着很远,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众人惊诧之时,异奇到底哪位,敢在皇帝其言之后笑出声来。 “座下何人?”那衔立在龙椅一侧,言语斥道。那妇先身出了席,那女儿紧接跟着,那女儿脸蛋稚嫩,似乎年岁尚小,她等李沐和见过。“臣妇右都督陈懋之妻严氏叩见二圣!二圣万福!” 见她领着后头那女儿磕头,抬首间那衔打趣道,“怎么?还未到陈都督府献礼,您家便心急了?” 这话有些暗讽意味,令严氏脸上无光,其复又叩首,“方才吾家小女冒犯圣言,其年幼不知事,皆是臣妇管教不严,罪大该罚!” 其言未止,那小女儿亦跟随叩首,大胆言道,“方才是皇上说的话有趣,民女才笑的,皇上所言极是,读遍圣贤书,方晓千万事,民女笑自己年幼无知,绝无冒犯圣言之意!……” 其端跪,严氏极恨地驳她,“住口!”谁知她言说得极快,已然如水倾覆一出,杀得人一个措手不及,严氏只得连连赔礼,“吾女如朽木不可雕矣,望皇上莫怪!”得,去了个愚钝二王,来了位直爽陈女。 那衔叹气不忍视,皇帝出言道,“罢了罢了!原来是舜卿家的小女,有何冒犯之意?朕的一语若能令人一乐,未尝不是桩美事啊!哈?”闻其与皇后对视而笑,人人皆趣味,“小女郎!朕瞧你十分有趣,你叫何名啊?” 座下那女躬身回,“民女唤名陈意。”她人便是那日在瞿家为瞿母祝寿的陈家双生女其一。 “陈意…陈意陈意,陈人之意!”皇帝复说,“看见你啊,朕便想起朕的四女儿来,你俩人相同心性,见你如见她啊!” “吾女不敢,其愚钝无知,怎敢与郡主相提并论……”严氏谨小慎微道,却闻皇后答,“慜儿若见了这位陈家女儿,也定然会欣喜罢!” “民女若能一见郡主真颜,也算不虚此行了!”严氏回头瞥去,谅其女畅心所欲,“意儿!…” “那吾便准允你入紫檀宫,与郡主相伴游嬉可好?”陈意闻之大喜,“如此,民女谢过娘娘了!” 御花园后有一方池水,名为芳华池,无事西六宫妃妇多行于此,现下皇后行亲祝礼,后宫自然热闹,“皇后是皇后,我是我,我怎配与皇后相提并论?”郭度仪郭才人抚着鬓边的发,一行一举皆显妇态,“才人您虽不及皇后,俨是尊贵之身,万人艳羡!” 郭度仪此时看不见万人,更看不见所谓艳羡,“如今那位皇后娘娘,才是万人艳羡罢!”其虽心内不平,却又不得不对此十分妒忌,身处皇宫的,要么万人艳羡,要么无人问津,她深谙此道,却不甘心于此。 见一行人往密林中去,忽闻当首之侍不远处一个声扬,“五郡主?五郡主您来啦!” 侍奴银川先声,“才人方要寻郡主呢,您正巧便来了!”其人随之而前,见枝繁叶茂后,朱迎欢探出头来,又见其明眸皓齿,独身前来,笑着回说,“欢儿拜见母亲!”郭度仪面露喜色,问询,“你怎一人来的?” “下侍们跟着实不自在,女儿便遣散了她们,自个走走!”闻言,银川即回,“郡主不可,您乃千金之躯,若是有何闪失,她等皆难辞其咎!”朱迎欢自觉索味,又觉其言中难辞其咎有几分道理,“是!…吾便听姑姑的罢!” 银川毋多言,却是其母复道,“你啊!多思量些旁人!你可非孤身一人!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可不能活!……”朱迎欢抿嘴默首,“此话母亲可少说!您啊,定是洪福齐天的!”视其挽上其母臂,乖巧伴其侧,一行渐行渐明,正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步过密林天色稍见放明,此刻又滚起雷来,那促急的雷声一阵一阵,未见雨势而雷空响,必有蹊跷?“才人小心脚下。” 又是密林丛深,忽然一声尖锐的叫喊惊了众人神绪,又是那婢,其转过头时脸色难看,“死丫头!一惊一乍做甚?”银川张口在骂,复闻其神情恍惚,砰地跪了下来,“主,主子…那儿……”其眼闭而露出狰狞之色,到底何如?能令活人吓成这样?众人生疑时,郭度仪吩咐身后侍婢向前去探,只见前方小径旁有一树,树下阴凉,渐望去,那树下一方葵形的井,井内深不可测,婢子壮着胆往前去瞧,一步之际,其双目凝然,一个倒退跌在当场,彼时众人吓,皆顿了足,郭度仪睁着的眼扑闪了两下,一时慌了神,便对身旁的银川道,“咱们回去罢!”众人进退两难间,朱迎欢看来端倪,谅他牛鬼蛇神,也没有令活人吓死的道理。“欢儿!”郭度仪欲拦而止,众人关切所视间,朱迎欢已步步抵至那深井边,此时昏沉天幕中复又惊雷,风声在耳畔穿梭,隐约有何物投在井口,其俯身再向前,如此一端祥,井中一览无遗,胆大如她亦被内感一阵凉意,在其注视回旋之际,银川视其神色中的惊魂,怔怔往前去扶,谁知这么一瞥,便见井中堂皇横着一具人尸,其足被井口两束枝桠缠住,整个身躯赫然倒挂在井中,然井中水满,头便歪斜地搁浅着,一双可怖的目睁睁地浮在如镜般的水面上,弗若活人静端着这一切。 “啊!……”即算有所防备,银川仍是吓得手脚顿措,拉起朱迎欢的手便大喊道,“快来人!来人啊!” “轰隆...”雷电交加,刹那天地间下起滂沱大雨,皇宫长廊,一阵连绵慌急的脚步声穿行而过,忽被人招手拦下,“站住!” 那内监跑得急喘着粗气,雨声中二人的对答亦不甚清晰,“郡主...”朱迎欢身后有婢子撑伞,闻其斥道,“你这么一去,我与母亲皆会被你所害!”那内监不知所以,只知方才自个领的确是郭才人宫中之命,这会怎么成原凶了?阖宫上下皆知五郡主生性随和,见其鲜少动了怒,内监一时慌不择路,复又闻其道,“此事,你等莫声张,届时我会同皇上说。” “是...”内监虽不知其言之中意,却也不敢不听命,朱迎欢眼神示意,内监接过身后婢子递过的伞,且见朱迎欢回身便上了轿辇。 李沐和随母亲徐华樊出席间,二人一前一后,见徐华樊朝殿央跪倒,“臣妇...” “叩见二圣!二圣万福!” 皇后笑颜,招手便请其人起,“吾与妹妹久时未见了,家中近来可好?” “多劳皇后惦念,家中一切皆好。”徐华樊回而谢过,皇后视其身后之李沐和,复言,“久而不见和儿,出落得愈发大方了。” 李沐和朝下一跪,叩首复而端身,与座上人对视间,皇后见其态柔和,她见犹怜,目中满是慈爱,轻言道,“和儿莫跪了,快起来罢!” “民女谢过皇后。”李沐和收敛神色,此间母亲正与皇后言语寒暄,不由往旁侧一环,竟与次列三王四目相对,其双瞳泛透零星,令人窥而未知大概,却又好似不自觉被吸引,李沐和与那神色交涉几时,直至被母亲一声告禀打断,方好似妄断了弦,只余丝丝回音在脑中荡然,过时便皆不存。 她等且退,便闻大殿门外一声通传,一个内监躬着身行至三王跟前,在其耳畔私语何如,瞬时三王座间起,相辞道,“父皇母后,镇抚司有事来报,恕儿臣不能作陪了。”见二圣准允,其复又作揖长拘一礼,便皆视其背影萧肃而去。 那背影行出大殿,隐在苍茫天幕中,滚滚珠帘绵延如瀑,车轿快马加鞭抵至镇抚司门前。 三王下了马车,一行穿廊过巷,直至司院镇抚堂内室,此间内室非司首不可入。 “王爷,其等候多时了。”朱高燧闻近侍在身侧交代罢,方步入室中,那人迎面而至,神色令人参不透端倪,却与他将说之话大相径庭。 “宫中,死了人。”朱高燧眸光稍沉,“何时?” “两个时辰前。”与其对谈之人默首,“你等亲眼所见?” “吾等只看见那人尸,未见凶手面目。”其紧接道,“这两日乃众府礼祝之时,倘若吾等回禀今所见闻,必然对上大不敬...” 水漫檐瓦,雨势汹涌,殿内众人生疑,方才仍好好的气象,怎的说变就变。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此大典之时徒遭变故,是为不祥之兆。 “陛下...”视殿外风雨大作,朱棣神有微幻,那衔心领神会,紧接扯着嗓子高扬道,“今儿亲祝之礼,陛下与娘娘感念各府亲系之情,分赐各府薄礼以作回馈!” 殿中人附和谢恩,见左右侍婢分行其座间,将备礼一一呈于各府人。 申时。天幕骤降,四处宛如黑夜,雨竟是愈下愈烈,嘈嘈切切之声落入密林深处,雨水漫过小径方井,霎时溢出井口,在波光粼粼之上血色泛滥,周遭,风卷枝叶,夹合着一阵阵狂乱,那狂乱中有行路声,那声极尽细微,正一并被吞噬在漫长而昏暗的夜里。 夜宴方设,大殿内丝竹管弦皆起,蒙面乐姬捧着琵琶,端坐众人注目之央,柔美的声息娓娓而道来,令人徒然置身昼夜轮转之幻境,犹如天边冁然而过的鸟,又如惊动波澜不惊的鱼,在人心不时荡起涟漪。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琵琶一拨动,步子踏过纷杂的雨水,亦显得忙乱,其影浸湿了半履,躬身之际,乐姬复又拨动琴弦,雨珠敲击在透亮的刀光之上,一刹,两刹...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琴声杂弹间,人心涌起层浪,其影动作迅急,一个回身,步子亦随之挪动分毫,刀光渐从阴暗中重现,雨珠顺合着血色一滴滴淌下,一刹,两刹... 只闻井中响起轰鸣,那声混合着雨,雨声混合着步履行进,步履混合着弦止余音,愈渐消散在绵绵风中,血色的雨水漫出井沿而涉,周遭尽是一股鬼咧寒意。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第35章 今朝还复在 丑时三刻,鸡鸣晨昏。午门外大臣已纷纷而至,随之城楼鼓声一响,众臣皆排列整齐。 四下一片肃静,天色仍未明,皇宫内路灯通亮。卯时,初阳方冉冉而升,钟声一鸣,宫门大开,大臣们规矩地徒步前往,忽如仰首瞩目间,一众随从担着三位王之穿朝轿正齐头并进,怔怔行在队伍最前头,要知道这穿朝轿,可是皇帝亲御之肩舆,如今朝中三王鼎立,派头一个比一个的盛,“真是令人艳羡啊!”都指挥佥事王友置喙了声,见与其同行之信安伯张辅玩味道,“他日,你才溯也是能堪此殊荣的!” “唉你可别提了!”二人对视而笑,王友朝他撇了撇手,此人虽骄纵不羁,俨还是有些自知之明。 百官分列而行,涉金水桥而至奉天殿,步上层层璇墀,方入朝央,正闻那衔高呼一声,“朝上!” 彼时众臣伏地叩首,“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众臣会意端笏而起。 朝有二三时辰之久,首要便是他国来贺,此深受朝中瞩目。“宣缅甸阿瓦使臣觐见!”通传在殿内回响,只见一着他国服饰的士子缓缓行至,在众目睽睽中屈身而跪,言谓,“臣缅甸太公侯鄂瑙灿,叩见大明皇帝陛下!” “太公侯?”朱棣疑,蹙眉时,犹见那衔在其后躬身回道,“便是类同太傅一职...”朱棣恍然如悟,如此一想,还真怪不得谁,那缅甸为一疆小国,实难能令日理万机的皇帝提上心来。 “友臣请起罢!”朱棣奇,这么位小国之臣,竟懂我大明之语,且懂亦能言,看来也是位才识渊博的。 “皇帝陛下,吾国久时向您朝称臣,今夕复来朝贺,愿皇帝陛下万福,愿大明永兴!”朱棣善意道,“有友国的助益,我大明难能不兴啊!” 那缅侯鄂瑙灿客气说了番周全之话,彼时又伏跪在地,皇帝与诸臣皆异,其此乃何如? 闻其开诚布公,娓娓道来,“吾国始来与孟不善,两国苦战时久,家国未能定,人心皆惶惶不可终日,方才皇帝陛下言辞间助益,此番吾国若能得天朝助力,皆无愁不能安国邦,故而吾王派臣来明,央求天朝能与之联军攻孟!” “联军?”诸臣中的二王朱高煦惊语,复道,“敢问阿瓦缅侯,你国有何筹码,能使我大明出兵?”众人接头交耳,窃窃私语之时,皇帝揣度未言,且令那鄂瑙灿思虑有三,“我大明一不侵弱,二不狡权,缅侯所求,恐难实现啊。”大王朱高炽其言虽淡,却烙了几分炽温在人心。 鄂瑙灿闻此言,自觉不妙,且端身又拜,“吾国所求恳切,还请天朝思忖!”其之前所言央求二字倒是能知他国之恳切,只是皇帝所虑犹如二王所言,他缅甸有何好处,能令大明举兵? “友臣毋要跪了,快请起罢。”众人言谈间,竟忘了他仍跪着。视其安然起了身,复又回道,“若天朝能助吾国攻下那敌孟,吾国必签下契约,世代效忠皇帝陛下!” 攻下?小小一国,野心倒是不小。“缅侯既然来了,便入绎馆歇歇罢!”二王言下之意,乃是此事可帮,然不足以帮。万皆只有利益与情分两说,然无关人或事,利益终是比情分要重些。 鄂瑙灿像被其言所激,动怒道,“皇帝陛下,臣既来,怎有回去之理?”他言令殿上言笑晏晏,“莫非,这便是您朝的待客之礼吗?”朱棣收敛笑意,平和地回道,“友臣莫扰,友臣莫扰!我那二子向来嘴快,向来嘴快!” 众臣皆觉趣味,视鄂瑙灿明讽了刹,“还是...您朝畏惧那孟?”三王朱高燧不禁冷哼出声,面上一片淡然。 朱棣座上笑,右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龙首纹的座柄,谓:“我泱泱华夏,纵横百万沃土,岂会怕他一小小孟国?” “缅侯你,毋在此贻笑大方了!”二王复说,殿内又是一阵言笑晏晏。他这是在使激将法,明眼人皆能看出。只是大明何如他小小一缅甸,皇帝又何如他缅王,举兵联军不过其人一言两语之间,无关紧要无足轻重,所害的却是千千万万无辜之百姓。所谓为大成兮,思己德思良志,为大国兮,思民生思国亡。 “朕,还未去过你缅域,只是那儿也定是景色宜人之境,你意之两相对峙,而取后果,未然是定国安邦之所趋,然使百姓安居乐业,使你缅境之风永存,才是良策罢!嗯?...” 皇帝似问非问,令鄂瑙灿忍言,他心似有所念,久时方回,“皇帝陛下,吾视大明之大成,委而思己国之弊,似有顿悟,天朝之臣,人人皆对己国信赖有加引以为豪,天朝之君,志趣高昂,胸怀宽广,实非吾等所能及....吾今夕所至,虽未完成所愿,然不虚此行!” 皇后设宴紫檀宫先殿,名为亲祝之宴,却将宴设于郡主所居之所,实有为郡主择婿之意,皇帝五位女儿,四位皆为皇后所生,因还未行册封,故而仍称郡主。帝后长女永安郡主,名朱玉盈,洪武二十八年嫁与宗人府仪宾袁容,次女朱悦贵,洪武二十八年嫁仪宾李让,三女安成郡主朱富岚年十八,四女朱智慜年十七,五女朱迎欢尚十五,郡主皆值佳年,正当嫁人之时,皇帝为此在朝中多有关注,适龄臣子中不乏相貌堂堂才华出众之人,虽有贵为皇女的尊贵,可历朝历代,哪个皇女不是生不由己,然她等既毋用联姻和亲,亦不必为权势勉为人妇,只因她等上有明君下有良朝,可依己心选赤诚之人。 婧瑞殿,宴席铺陈开来,皇帝与皇后相伴左右,闻一妇众目下出言,“臣妇见二圣和睦,同心同德,不禁为天下幸,为百姓喜!”瞧她满面喜色,言辞恳切,令闻者动容。“孟侯夫人请起吧!你家子才华斐然,前途当不可限量!” 皇后所言,有些羡煞旁人,“吾家惶恐,犬子才疏学浅,怎敢在天子面前论才!……” “孟侯夫人你莫谦了,你家孟逸可是此次秋闱状元郎!言之才疏学浅实在难为人情了!”孟侯妻苏憓默然,只闻宴席上人声传来,“哪位是状元郎孟子?今日可否有幸开开眼界啊?”说话之人正是陈意之父右都督陈懋,且不说他开眼界否,众人今日确是先开了眼界,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陈意张扬烂漫之性与其父简直如出一辙。 “陈都督有所不知,孟侯家与李国公府私交甚好,孟小侯爷又与李家小姐熟识,常于国公府走动,连府中的下人都对其赞不绝口的!言其身长玉树,气宇不凡呢!……” “李府哪位小姐?”陈府夫人似问非问。 “自然是李府嫡小姐!试问京都中哪位有嫡小姐那般的福气,能与当今状元郎竹马青梅呢?这位嫡小姐啊……”其含笑道。 好嘛!一言几个深意,又是李孟二府私交,又是孟逸常去走动的,明眼的一听便能参出其中意味。 此间,李沐和岿然未动,徐华樊颜面渐厉,谓,“夫人所言何意?”通殿的冷冽之气忽如一时间涌了上来,直至众人不敢稍怠,皆屏息凝神,方才那张口之人便是丘福之子丘松继室许氏,其人乃丘芷言之母,丘松之正妻早逝,故而其为丘府如今当家夫人。丘府与李府向来交际不善,许氏又因丘府受恩为群臣之首而颇为得意,徐华樊竟未料她会当众戳人脊梁骨。 “吾自然是为李孟二府喜罢!” “大胆!”视素来亲和的皇后动了怒,许氏见状慌忙出列,欠身跪倒在席间过道一侧,面对座上皇后俯首道,“臣妇,臣妇说错了话,臣妇置喙公侯...臣妇有罪!” 闻其所言,席间的徐馥有一念头从心内起,即她言之有罪,那便割了自个舌头,来作赔罪罢!想时徐馥偷笑出了声,徐灿云视之怪意,在耳边低语道,“怎么,吃了蜜了,这么开心……” 哎,只道是有心之得不可得,无心之失最为失啊!一些人的舌头若管不住,割下来也未尝不是桩美事,从此世间便少了许多纷扰,多了数尽平和。 见此情形,皇帝附声谓,“你府若此等不知礼数,来礼请皇后恐怕大可不必!”皇帝所言虽缓且轻,确是敲打了人心,意之孟府乃如今文贵之家,必受朝中器重,而李府虽因李甄败降失了威望,然家族本体仍在,其皇亲之根基仍屹立不倒,何况,如今李府与皇后为亲故,伤了李府面子便好比打了皇后脸,在此皇后的亲祝宴上大放厥词,简直令人一言难尽。 许氏自觉大错,忙乱于席间赔礼磕头,待磕再三,皇后方启言,“夫人既是名门世家,所行所言皆要于天下为表率!吾为王妃时常侍奉先孝慈皇后于殿前,其常言,身居高位者,皆当自省,毋自愧,自醒,毋自窥也!意为,吾若能以己过而自省,必不为你过而自愧,吾若以己过自醒,不以你过而自窥,是以德堪配位!” 彼时许氏许惊愣地回不出话来,弗若方才置喙之人并不是她,却见其女丘芷言静时起身,先行朝座上俯身作了个长揖,此人二圣是见过的,其容貌家世出众,皇后便在为三王选妃时一眼相中了她。 “民女芷言在此替吾母向上赔罪!母亲一时口急,实属无心之失!”其复又与母同跪于前,朝地上磕了头,皇帝谓,“夫人的一句无心之失,恐怕会污了清白人家的名声!” 众人睽睽而视,李沐和恍然抬眼时,与座间地孟逸对上神色,视其眼中一片淡然,复又朝自己轻点了点头,那眼神似在肯切宽慰,霎时,见丘芷言应和,“是,孔圣曰吾日三省吾身,吾母自知未能警醒自身,身居位应事事身作表率,故而吾与吾母特向李孟两位公子小姐赔罪!吾等唐突了!”好巧的一张嘴!言罢,丘芷言同其母复又一磕,此间,孟逸行举未迟,孤身从席间起,倏而行至殿央,行至众人注目下,殿中人人皆翘首以盼,见其行礼发声,“臣孟侯府二子孟逸,叩见皇上皇后!” “他便是孟逸!”陈懋言说,视其剑眉浓颜,身形高挺,行止得体,其声皆雅。 皇帝招手请起,待他起身,复道,“于丘夫人所诉之事,臣有感而发。”皇帝神中波澜不惊,欣然对其看重地回,“噢?咱状元郎,对此事有何看法?” 孟逸环顾周遭,看见跪着的丘家人,再视其母忧虑之色,似乎其也未料,他会如此而出,孟逸神色掠过,落定在近处的李家人身上,其神在李沐和眸中,交汇之时犹如斗转星移,变幻万千。 他将说什么?又将做什么?李沐和不得而知,只是心头隐隐有一丝念头,她十分了解眼前之人,或许这念头正中其见地。“臣府,的确与国公府世交,故而来往必然频繁,然,臣时常走动于李府,确是……”众人犹疑参半,缓刻罢,其道,“确是,对李小姐倾慕已久。” 吓!众人皆以为,他会为此事辩驳,未料他竟公然直面揣度,坐实丘许氏之言千真万确,可他是孟侯府将来的袭爵子,是当朝状元,如换作旁的什么人,其等皆不会如此吃惊。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渐起,许氏抬首,神色有些难堪,落在暗自未答的丘芷言身,那头的徐馥此刻惊诧地与徐灿云大眼瞪小眼,见祖母贾老夫人唇边带笑,端坐其位,其余人人个中的心思横生,徐妙锦不关心旁的,只打眼瞧去,其姊徐华樊的神色繁重,一言未发,似乎对其言置若罔闻,一旁的李沐和此刻稍默首,不知思虑何如,李沐和之感同,似有几分意料之中,又有几分惊喜,犹似平静如云的水面,忽而投下小小石子,泛起点点涟漪。 座上的皇帝与皇后相视,方见皇后徐颜如莞尔一笑,“吾竟不知,孟子对吾家沐和有倾慕之意。”其言之吾家二字,俨是将其如亲生看待,姨母是当朝皇后,再没有比此更令人艳羡的了。 “娘娘…”其所问之人孟逸未答,却闻贾老夫人谓,“方才丘家女儿道,孔圣之吾日三省吾身,老身亦记得,孔圣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既然孟子对吾儿情有独钟,方才丘府夫人所揣度便将有口无心,烟消云散罢!” 继而丘芷言携其母言谢,皇帝附和,“外母所言是,只是孟子的心意…外母,可有见地?” 贾老夫人出声笑,“孟子人才出众,是如今炙手可热之人,此事,老身全权听从和儿的,只要和儿满意,老身便欣喜。” 皇后俯视沐和唤道,“和儿…”众目皆投驻一掷, 徐华樊神中满是顾虑,李沐和将起之时,视其伸手欲劝,李沐和安抚其手,倏忽立起身来,朝座上一拘礼,对皇上皇后与殿中众人道,独独未视孟逸之神,却正面其之意,“民女才疏学浅,德行稍逊,实难与孟子相配!” 孟逸目光皆如炬,不偏不倚地凝注着她,此刻纵使其有千言万语,也如哽在喉,倾刻说不出话来。其言之才疏学浅,是在指他状元的身份,其言之德行稍逊,是在讽丘许氏的私交甚好? 其言令当场之人皆哗然,这么一位士中翘楚,当是如今闺阁之女皆盼望嫁之人才对,为何会落得如今难堪境地?是人皆不知所以,殿中便刹那僵冷,正当此时,遥望殿外踱步而来之人正是紫檀宫老内监,想来是郡主们将临,见其上了沿阶,直抵宝座前皇帝跟前,言,“诸位郡主已至殿外了!” “传!”皇帝命,老内监又躬着身往殿外去禀,犹闻那衔扯些嗓子通报,“请诸位郡主入殿!” 随之殿外一声应合,“郡主到!” 彼时殿下众府人皆俯首行礼,和声道,“拜见郡主!” 孟逸作揖退避,不禁将目光隐隐窥着李沐和,视其随众人行礼已止,正落座席间。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三位郡主朝座上齐声,复又朝徐家贾老夫人行礼,“吾等问外祖母安!”方见皇帝赐座,既说是择婿大宴,怎能少得了主角? 热闹层出不穷,众人端殿央三位郡主,百闻不如一见,当首的三郡主朱富岚肤白如雪,亭亭玉立,四郡主朱智慜与其母眉眼极像,柳叶眉樱桃口,杏儿面桃花腮,最幼的五郡主模样灵动,最是那双目,如飞雁照月,又如梨花映泉。是人见之皆说好,却说不出哪位最好,只道是个有个的绝妙。 正闻四郡主朱智慜谓,“只因御花园的花开得极美,女儿一时看得入神,险些误了时辰。” 皇帝无奈摇摇头,极轻地回,“你呀你,最是顽劣!” 一时朱智慜有些丢颜面,“父皇你又如此说我,今日是母后亲祝之礼,吾必然是不能怠慢的!”闻众人趣味,不知其所云何意,且见五郡主朱迎欢解围道,“父皇,阿姊今儿一早便守在御花园中,听宫中老人的说那桃花,要清晨盛开的最好,有福泽长寿之意,为给母后礼祝,其特意挑了开得最好的花,制成香囊以作献礼!” 众人见其模样虽稚嫩,说话却俨有一股老成之气,“既做了,呈上来罢!”皇帝道,朱智慜忽如来了兴致,即叫人将物献上,座上皇后和颜悦色,对其十分喜爱,又夸赞其用心。 皇帝复赐座,郡主们皆受内监所引,去往宴席当首,朱迎欢方回旋移步,眼光匆匆在众府面前环顾了一刹,忽而与席中近处的一士四目相视,那人是谁? 头立嵌玉冠,眼是倒挂眉。朱迎欢暗下揣度,她只记得,解缙上书的秋闱论中,只用此二句形容中榜亚元,言其翩翩如玉公子,眼总如倒挂的眉般上扬而豁然,见此人,犹如看见其目中的清朗,一如沐昕眼中,视其之双瞳泛月,偶然犹疑。他乃沐昕?朱迎欢神色与之渐渐交汇,方颔了颔首以作回礼,只脚下短短几步,确好似走了日夜那么长。 郡主皆落座,众人方收神观礼,音韵婉转起调,一时惹人心绪盎然,诸位举杯遥祝,言谈此起彼伏。 此刻有人大呼,其似有几分醉意。 高烛照明殿,缎裙伴流苏,酒醉人亦醉,不休歌与舞,今朝还复在,明日轮回中,若与卿相共,岁岁何相同。 第36章 月有阴晴圆缺 “好啊!好一个酒醉人醉,歌舞未休!”皇帝座上叹,众人见此作者正是孟逸,犹不禁感叹,素闻孟小侯爷为人谦逊,沉稳含蓄,今日,竟如此表衷心?诗中的一字一句,皆无疑不坦然其心思,不留半分隐藏,如什么酒醉人亦醉,如什么与卿相共,岁岁不同… “状元郎…当真是醉了…”陈意之母严梓芩低声置喙道,人人皆怵目,却仍见天子置若罔闻般气定神闲地赞叹道,“想必孟子泉思之人在当场,只是,自古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你啊,莫太扰心了!只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皇帝所言有几番深意,孟逸捻着酒盏立在座前,只知众人睽睽而视,见其暗自发声,“非然…非然矣…” 那面徐灿云与徐妙锦对语,“素闻孟小侯爷不胜酒力,今日怕是喝了不少罢……”徐妙锦与之心内自明,便是当局者皆明,也道其是用情颇深,情思如涌啊! “先祖对孝慈皇后钟情无二人,皇上对皇后娘娘,亦是予其无二人,想必,孟子对…亦是如此罢。”众人意味非常,丘芷言之语方休,便如紧接间,殿外一阵忙乱声,及是一阵毫无征兆地脚步声,紧接挨着门的老内监一声细说,“三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且闻最砚在其后答,“怎么,殿下来不得?” 老内监冷汗,自觉说错了话,边赔礼着却闻最砚又道,“快去通传!” 老内监低微地诶了一声,即见左右宫俾启了门,其正往里头踱步,方回,“君上,三王殿下来了!” 皇帝即一声传,殿外又是一声附和,“三王殿下到!”众府人复又起身作揖行礼,视三王端着身子怔怔行至二圣座前,谓,“儿臣亦无事,便来向母后贺礼!” 众人异奇,此亲祝礼,来的多是皇亲贵胄,三王原可以不必亲往,因其接管镇抚司,必然是军事繁重,其却言之闲来无事,莫不然是二圣为自家儿女办的招亲大宴,当真隆重。这三王自废徐妃后便再无娶妻,一说徐氏无德不堪其位,二说三王性情暴烈,是个不好相待之人,相较前者,后说显而更令人置信。 “朕几番让你来你皆退却,怎今儿自个来了?”实难见三王淡笑出声,回,“诸位见笑。” 正当其回旋时,视其神情又如寡淡下来,好似波澜后的湖面,不留一丝痕迹,他那双如洞幽深的目朝台下席间人望去,“方才我闻丘小姐所言之,钟情无二?此乃何如?” 丘芷言眸中浮动,瞬而晶莹铮亮,“殿下,芷言方才所说…正是……”孟逸母苏喻打断其语,言谓,“吾等家事,便不扰丘府挂念了。” 众皆闻势态几分厉,想是孟家对丘府人方才的置喙亦是耿耿于怀的,“额,夫人所言极是,方才芷言多嘴,还请夫人见谅!”其脸色无辜,字里行间皆流露出无心之失。 “妇倒是无碍,只是关系吾子之事,权全由其己衡量,吾不多言罢。”苏喻是个能言的,一语正如双关间,既点醒了孟逸所言所行当为孟家思,又警示了丘府勿要多嘴非议此事。 且闻其上那衔一声咳嗽,躬身在皇帝耳畔回道,“陛下,膳食已备好了。” 故而殿内传膳,僵局迎刃而解,要不说那衔乃大内第一总管,这察言观色伺机而动的本事,真是令人叫绝。 丘芷言未见逊色,却透着难以言说的惊喜,方才三王亲点其名,世人皆知,丘府得盛恩,丘芷言家世显赫,如今看来,二圣与三王皆对其是十分满意,丘府小姐必然是要入三王府为妃的。 若能成三王妃,今后必定是万人之上,只是她丘芷言何如那些贪图权势之女,然其久闻三王英名,三王之衣食,三王之喜好,三王之动向,她皆洞察得一清二楚,即算如此,丘芷言此番仍是,首次见三王!其不禁心内悸动,以往日夜思念之人此时正立在面前,在众目睽睽中坚定地望向自己,她的神如星河满盈,她的心如诸鹿乱撞,三王的一双剑眉横在如深穴般冗长的斜目之上,目中如柳深坠,丝丝繁叩缕缕萦绕,若剑刃刀削的脸庞透着一股逼人慑魄的冷寂,他的眉眼是那样的好看,神情又是那样的漠然,丘芷言凝得有些出神,方见三王短短蹙眉间,正落座殿首最近之处,丘芷言未收回的眼光落在行走的内监奴婢身上,他等皆奉着饕餮万味,珍馐美食接连出没于此席间,丘芷言神色方轻轻掠过,复见三王端坐,而与一旁的徐府人见礼。 “那是何人?”丘芷言示意,其身后的老奴子眯了眯眼,仔细端详而回,“小姐,那人便是徐世子。” “徐世子…”老奴平和地在其跟前低语回,“小姐您长居深闺,想来不知那徐世子,正是武宁老王爷的嫡长孙,亦是魏国公之独子!” “可谓是身份尊贵啊!”老奴复说道,正当丘芷言隐隐指着徐钦一侧的女子之时,“那,是徐府四小姐,其可是咱大明第一美人呢!” 老奴言之自喜,俨有几分引以为豪之势,丘芷言闻之心内明,她便是蜀王笔下那位,还胜于天仙,不屑百媚生的徐妙锦!丘芷言顿时开了眼界,世人说美人在骨不在皮,然她确是一位形貌俱佳之人,那姿态令其俨有几分自愧不如。 一屋子惹不起的人物!丘芷言视三王与之交谈,那人正是贾老夫人,想是其在问安,便未多顾,彼时用膳餐具铺陈开来,用人面前犹如焕然一新。 此番又是这又是那的,徐馥看热闹看得都有半分饥肠辘辘了,本拾起碗筷便欲食,且被曾懿俪一个敲打止住,“没规矩!” 徐馥顿了顿喉,不觉咽了口水,到嘴的鸭子是飞不走的,只有这未到嘴的梅尤为不解渴,想时心内烦闷,故闻姨母皇后道,“此次亲祝礼,难为你们费心,皆为吾备了膳食以作礼祝,只是吾近来食欲不佳,你等所做的佳肴怕是无福消受了…故而,吾吩咐人将其皆搬至殿上来,也好与诸位共享!” “皇后宽仁,此番是吾等思虑不周…”徐华樊殿下谓,皇后即笑回,“毋恙,此皆是你等一片心意!” 说时那衔听命一声高呼,“传膳头!” 所谓膳头,便是大宴之首,百膳前的开胃菜,固众府皆翘首,皇后会以谁做的菜食,为此亲祝宴的头膳? 随之又是一声高呼,排列而至的下人端着花团纹的红案立在众府人座正前,“椒船呈祥一味!” 高呼过后,盘落定桌前,众人端凝眼下这椒船呈祥,片片如船麟的羊肉厚薄有别,其下铺陈个个青嫩囫囵的椒,置于梅酱之上,所谓梅酱,便是酿久的酸梅汤汁,远观潮如一只颜色分明的船泛在水面,看时生气昂然。 见殿上皇帝动了筷,众人方拾筷,徐馥夹了一片送入口中,那肉带着椒的咸辣与梅酱的清酸,给人一种味觉交杂的感触,十分解口,“当真是开胃了!” 皇帝即感道,下面诸位皆叹,三王静静食味了两下,鼻息微吐露出气,即而放下了筷,非然此食不佳,只是他倒是吃不出欣喜之意,“此乃何人所做?” 三王目在席间流连,忽而被人影挡住视线,那正是陈意,“回皇上,此膳非吾一人所做,且有吾姊从中相助才能成的……”故而闻其一番对答,谈及膳食如何缘起,如何烹饪,诸如此类。 三王眼光却至前往后探,正巧与独独投掷的丘芷言神色相对,见其对己之炽热不移,心内亦洞察得清楚,只是不知是厌恶,亦或是无感,三王之神在其目中匆匆跃过,恍然投向其近处的另一人。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只道是,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 丘芷言视其神,其神视其人,却只知其所视之人并非自己,丘芷言望之,那神投向那人身,仿佛那般的专注而静默,又那般的堂而皇之,或许在此言谈与笑语不断的当场,此并不引人注意,可她丘芷言偏偏看得一清二楚,像看见与知悉三王的一切那般明明白白,只因她对三王是怎样也无法移开注目,便如此一无旁顾地看见自己最不愿看见的。 丘芷言侧目凝那人,其端坐而泰然,似乎并未被此间的动态打扰,她应是不知的,丘芷言黯然神伤,为何偏偏是她?又因何会是她? 二圣喜,陈意此道菜别出心裁,可获今日头彩,且闻皇后出声,便是对近处的郡主,“慜儿,她便是吾提及的陈家女陈意!” 朱智慜抬眼便向其示之而望,确见陈意俯身朝她作了个揖,其神色一凝,见眼前人容无大气,行不大方,打趣道,“想来陈女在府亦是不常行礼的,怎做的如此别扭?”观其打趣道,陈意母严梓芩脸色有些慌急,“额…郡主莫怪,吾女自小学而无成,终是较旁的人家女疏礼些,今日郡主告诫得极是,今后吾家定会严加管束!” “夫人慌什么,本郡主不过说说,只是方才她行的那礼实在难看,今后便免了罢!” 皇后昨而方说让其女入紫檀宫伴郡主左右,今儿朱智慜便对其欠礼而斥,想来也是贻笑了众人,“意儿自知有错,只是若能入紫檀宫时时常伴郡主左右,吾便可日夜听闻郡主教诲,所成郡主此般之人,意儿此生无悔!” 令人耳目一新,诸位皆趣,“果然是陈意!陈意陈意,异于常人啊!”皇帝道,众人一时皆笑出声来,不知是笑其言之拙劣,还是其言之荒谬。 “她自己啊,仍不过一黄口小儿呢!”皇帝示朱智慜而道,倏忽殿内闻者不敢声张,亦止了笑,便瞧朱智慜接话,“是啊!论识礼,吾怎比得上吾三姐,她才是有大学问的!既你要来紫檀宫,便多与阿姊学学罢!” 朱智慜其言闻之不尽和善,陈意目光微转,仍见其跪,朝殿上一磕,又朝郡主座前一磕,“吾谢主隆恩!” 那衔嗓子一扯,第二道礼膳方被人用案呈了上来,“青鱼跃龙门一味!” “这名字新颖!”徐馥望着眼前金碟中的细鱼,原是鲜姜切成的丝条与韭荠绕成的一串弯帘,不细瞧当真宛如其曲于金拱门之下,有腾空而跃之势,“这道菜寓意一跃龙门,万事顺遂!” 皇后悦然,“难为你费心。”徐灿云回说,“这点子还是馥儿想的。” 众人诧异之时,其复道,“韭荠形柔,吾等便将其穿在根根竹签之上,再用其根丝将竹签捆绑,如此使二者支撑!” 皇帝称妙,皇后亦喜由中来,复闻贾老夫人含笑道,“小孩子家,当真鬼点子多!” 此时曾懿俪附和,“若有这本事,多在文识上用用功才好!”徐馥复又被其一言所激,心想干了好事也要被怪,便暗暗不爽,要么说她这个养母胜似亲母,不仅事事关照,处处尽心,甚至比亲母还要严苛百倍。 随之第三道膳食呈上,诸位皆端身全神贯注,这又是什么宝贝?要说他等皆是身处钟鼎世家,什么山珍海味不曾尝过,这味菜倒真参不透端倪来。 “这是?”皇帝疑,尤见皇后稍侧身去凝,那盘中之物,似蟹然无身,色白而非全然,用筷子将其物拾,其却随之而滑落,“这莫非是豆腐?”皇帝观其色白中染了橙。 众人疑而入口尝,“这并非豆腐,倒像是,雪梨与香橙。”沐昕捻着的筷方落定,心中弗若打定成算,遥望那处朱迎欢悄然回之,“正是。” “将梨肉做的如此软绵入味,不食肉又好似有肉的香味,真乃妙矣!”陈懋赞不绝口,手中的筷亦是不曾放下,一口又一口,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将雪梨香橙挑空其半混成形,再填入蟹壳一同上锅蒸二时辰,待三者之味一经融合,便有亦肉亦果之香甜,回味无穷。”朱迎欢梨涡浅笑,“故而其名叫,福禄寿三全!大喜大吉!” 皇后笑如春花,皇帝大笑而喜,“欢儿之礼,最合吾等心意啊!”此间正如饶有趣味,忽闻殿外动静,风略过扇窗袭入殿来,不觉初秋寒意,恍而刹那,又是夜深死寂,云淡鸟孤,一轮残月陡然高悬。 第37章 天时地利人合 “不好了不好了!皇上!皇上!....”一阵急乱清晰的呼喊随之大殿两扇高门砰地一下打开,正传入众人耳,未见其面目,皇帝身旁的那衔一声尖嗓子,“大胆奴子!二圣面前,鬼叫什么?” “总管,总管,奴,奴是来传,来传....”皇帝一蹙眉,天地间一片巨响,轰隆!轰隆!连连三声,怵人心肺,“快说!”皇帝一逼问,那太监本就额间冒汗,此时更是心焦如焚,不管三七二十一,脱口道,“回皇上!宫中,死了人!” 不及众人喘息,一阵连绵滂沱的大雨便得排山倒海般向地吞噬而来,那雨倾斜着打入殿内来,迅猛的大风仿佛要冲破禁锢,冲破下人们在其后的力阻,狠狠地刮虐着门窗,正如众人心头的震动,天地可怖。 皇帝睁目,凝止半刻的神色在身侧的皇后眼间盘桓又挪开,皇后不动的双眸中泛着一丝丝难测的意味,若是在寻常日子,此时这番事根本不足以令人堪忧,朱棣同皇后患过难,什么难堪事没见过,而难就难在,此事天不时地不利,令人胆寒。 死人之事恰恰发生在皇帝登基不久,皇后册封之后,在此中宫亲祝礼间,虽说鬼神之说不可信,然万事皆图吉利二字,更甚新帝登基,本就是忌讳血腥,言之不利于社稷,不吉于千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此时,在皇宫大内,皇帝眼皮子底下杀人。 “父皇,此时此地发生此事,实在不吉,父皇,务必要彻查!以肃宫闱!” 落在往日,下人绝没有胆子冲入大殿来喧嚷死人之事,这究竟是谁在下套,竟算计到皇帝的头上来了。皇帝心中如镜一明,嘴角轻微一撇,不急不忙地抬手,示意那太监退下,待其惹众人目光而去,那衔便也悄悄随之而去。 啪!一声,又是一声,偌大的巴掌印结结实实地盖在那厮皱皱巴巴的脸上,其捂着半面通红的颜色,唯唯诺诺地躬身在那衔面前,“杀了你的狗胆!好你个不知死活的奴婢!竟敢在此皇后亲祝宴之上大放厥词!你若真是不要你这狗命,我便当即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去!..” “好总管!好总管!奴婢再不敢了!奴婢再不敢了!只是下人们近日多次目睹那死状,心中实在害怕,才不得已禀明圣上的....” “多次?”那衔奇了怪了,“怎么,这宫里还有本总管不知的事?你等既已多次撞破,为何不早早来报,偏在此时此刻大宴之上鬼叫?若是惊吓了皇后腹中胎儿,你,我,乃至整个大内,其罪可当诛!” “你们一个个的!皆不把我这个总管放在眼里了,此等破坏宫闱之事竟也隐秘不报!我怕是给你们脸面了!来人!这儿的一干人等,皆给我拖下去禁闭,待此事过后,本总管定要好好地处理了你们!” 那行人先见那番死状,又经那衔一番恐吓,早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有的昏着拖了下去,有的哀求喊叫,凄厉的哭声融着蒙蒙雨声,沉入皑皑月色之中。 “来!诸位举杯!今日乃大喜之日!朕与诸位共祝皇后!” 众人神色迟疑,行止却不敢有稍怠,纷纷举杯为皇后贺,皇后抬袖,与皇帝对饮,不由引人瞩目,不愧是二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众人只好两两示意同饮。 宴即散。 一阵兵甲器械在跑动中铜铁作响,树林中,绵绵不绝的雨水,顺着枝叶静谧地淌下,“皇后,回宫了?” “是,已派人小心护送娘娘归去。”皇帝心中一横,向来是人皆有软肋,此番死人之事,最令皇帝忌惮的,尚且不是其不合时宜,或对社稷千秋不利,而是恐对皇后及其腹中子有害之势,皇帝软肋,始终是共生死同患难的身边人,此间皇帝松解心房,不由怒意,“皇后面前,朕不好动怒,此番,那衔你竟一无所知?” 方才屏着气不敢声张的那衔恍然跪倒,跪在一片冰冷雨水中,“还有你!..”皇帝指着亲军都指挥使纪纲,目中透出愤恨,“你们!一群废物!一群废物!”众人见皇帝盛怒,皆惧而伏跪,那井口不见水涌入,反而缓缓向外漫,似有何在作祟,众人不敢抬视,才知皇帝面容缓和,稍步往前一寸,便闻那衔憋着声息,极细声地回了一声,“陛下不可...” 他也是壮着胆的,然只此一句,却引人寒毛竖立,在此雷雨交加之暗夜,密林笼罩之阴霾下,皇帝的脸侧着那么一睁,众人吓得手颤足顿,哪怕此刻半分声息皆会融在雨中,众人皆跪得僵持,不敢动弹。 皇帝威严向来不可鄙夷,其要做的向来也是无人可拦,却是其这么一移步,便已抵至井口,这井究竟是何古怪,不咽水反而向外淌,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树林中一阵枝叶颤动风雨稀松的声音,那豆大的雨珠,一滴,两滴地向井底坠去,却又落在井口,刹那化为些许涟漪,更添一番古怪,莫非这井,是泉不成,水不可入,反而水涌? 皇帝目稍沉,复抬起,躬了身往井内定睛,那神便如湖中惊鱼,转而荡漾,然后是涌动,末而如水干鱼枯,仅余一片干涸,“陛下...陛下!”那衔顾不得跪得酸痛的两双腿,起身一个踉跄扑到皇帝身后去,与其说是他那衔一个足下踉跄,不如说是皇帝一个身后不稳,“快!保护皇上!”亲军锦衣卫如奔林之鸟,往皇帝身前身后一拥,将其牢牢围在其间,那衔窥皇帝稍喘了口气,双目缓慢地沉了下去,睁眼之际,手掌已在空中悬,指尖在空中示意了半刻,纪纲的脑袋便已自觉提到皇帝掌间,其掌间稍那么一用力,“你睁眼看看!”一声呵斥,天地间又是一阵轰鸣,纪纲的半个身子便猛地往井沿那么一栽,差点没栽进深不可测的井底去,纪纲此时此刻比谁都看得清楚仔细,那井内,塞的可不是什么石子积块,更不是泥亦或是土,塞的,可硬生生的皆是人,却不是完完整整的人,更不是一个,是许多,他们堆叠在一起,是四肢,似头颅,纪纲被此惨状怵得后掌撑地,上身不觉向后仰,若不是众人亲眼目睹,很难想象,吞过千人血要过万人命的皇帝朱棣,会被吓得立不稳而后退,甚至乎世称杀人不眨眼手段不重一的纪纲纪阎罗,亦会被吓得跪地后仰。 那井边,淌的可不是水,亦或是雨,是血,活生生的人血。 “夫人...”徐华樊指尖轻点,似是在止她之言,见雅瑟挽帘,徐华樊稍往外探,望去,雨如幕,李沐和的背影隐隐向前行去,愈渐模糊,“走吧...” “皇宫,不是久留之地。”徐华樊言语间的落寞,似是对今日不合天时地利之事,所叹肺腑,“今夜,实在漫长。” 李沐和踏着步子,愈渐匆忙之时,弗若雨亦随之愈下愈大,竟漫着足履,有些浸透之意,愈行雨水愈是冰凉,愈行心境愈是跌宕,想时下人来报,皇帝急召皇后入乾清宫,到底为何?思之大雨滂沱,天地间久有雷响,思之气象突变,风雨大作,思之内监惊吓,宫中死人,思之宴散宣召... “婢子听闻,皇后娘娘本已回宫..皇上又为何在此暗夜,不顾风雨宣召其于乾清殿?莫非,真有大事发生?”若是谈家事,大可不必宣于乾清宫,只怕,此事非比寻常。醉心一手撑着伞,与亦沁二人一左一右,见亦沁抚着李沐和双肩的薄衣,轻掸了些雨水,雷声愈加瘆人,一行往正宫方向而去,本在行进中,忽闻有声在前头启,像是马车落定,此刻伞前立了一人,李沐和随之抬视,似慢又急,似茫茫又清晰,足履,锦袍,玉佩,腰带,衣襟...眼前人的面目渐渐明朗,他的穿着,倒是与今日宴上的名门贵族无二样,唯独那系在窄腰之间的玉佩,令李沐和思忖,那玉佩,实不像门第间争相效仿的玩意,倒像外祖徐家的传授,听闻此玉佩,是太祖赐于武宁老王爷之九龙玉佩,其模样与名贵之玉无两异,其妙便妙在一分为三,可于圣前尽忠言,又可于军前斩奸佞,只是,唯有三玉合一,才可有此奇用。 如今李沐和这儿有一块,徐府世子徐钦那有一块,余下有此玉佩者,便只有。 “李六小姐...”最砚在旁一个静瞥,令掖深收敛神色,视对面这行人,着实没有眼力见,仍呆滞在原地不动,莫非是被王爷的威仪吓到了,掖深哼哼两声,复道,“李六小姐,三王来了。” 醉心与亦沁方才回神,慌忙间行礼,却被三王一个抬手拦住,李沐和的目光止于衣襟,流连于玉佩间多时,三王的注视亦牢牢地锁在其视线之内,因其抬首之时,方眸光转动,李沐和方直面于他,他却神落别处,此间分秒如度,见其冷如雨水,又更甚雨水的脸上察觉不了一丝来意。果然是他!“三王殿下。” 朱高燧听闻她如此唤自己,似耳边长茧,又好似心头长刺,十分不舒服。“从前,你可从未这样唤我...” 他的神色终于对上李沐和,在其眸中稍许掠过又移开,“追思往日则行路难,今时今日,你我皆已不同。”其言止于不同,朱高燧的神色复又回转,二人隔着夜色飘渺,隔着雨水珠帘,那冰凉打湿衣袍,浸着心肺,那对视良久,朱高燧似是窥着其变化的脸庞,又见其变幻的心境,时日可催人,心由亘古变。 朱高燧却时常浮现幼时的种种,幼时眼前人的脸,她的那双眸。其向前一步,复见李沐和颔首,那注视便此中断,“三王若是无急事,恕小女子先行一步。” “你去往何处?”李沐和神态清冷,“想必三王已知。” “你莫非不怕?”不知怎地,此刻三王面上稍许颜色,此惊人的一语竟被他说得如此缓和,他的语境是柔顺的,丝毫不见他人口中的病态三王之阴狠,李沐和缓缓摇头。 于天地而言,她李沐和只是一尘,稍有风便会被掠过,于她自己而言,她却是这世间万物,哪怕万物也不能及,便觉有无尽之力,怕?亦只是尽力之其一,人若有念,便可有力,无惧善恶美丑,奸佞诡谲。 朱高燧视其长睫在睁闭间如翼般扇动,便觉此人亦如昨夕,那般赤忱可爱,他露笑,却笑得不明觉厉,李沐和在他清澈的眸中仿佛望见自己,众人亦是不知所以。 “今日之事,你放心去做,有我陪你。”他,这是,早就预知了。方可如此从容不迫罢,一面是皇帝,一面是皇后,他若无万全之策,亦不会在此闲庭信步。 多待一秒皆是徒劳。 李沐和一行人施礼以去,移出半步,一步,两步,雨水仍旧冰凉,伞前仍旧如幕般苍茫,追思往日则行路难,念及来日且道阻艰。三王面对着其远去背影,动容在静默中似有若无。 第38章 雨送黄昏花易落 紫檀宫离乾清宫不过行步之距,众人却好似走出了生死之遥。 “若是我不去救,又有何人能救?” “可怜颜如贵为皇后,亦不得不因流言所扰,被算计所迫。” 李沐和脑中萦绕与母亲此前的对答,不觉已抵至乾清大殿之外。 “陛下,曹国公嫡女李沐和求见。” 何人? 李沐和三个字,还是首次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政斗面前,宣于大内,显于世人。 皇后徐颜如神中微颤,“她来做什么?”皇帝淡漠地询道,徐颜如亦欲知李沐和来意,令其卷入此番争斗之中,何止她一人,她李家,甚至徐家,皆会遭殃。 这代价似乎过甚。“李小姐言,其亲睹了一事,或与此间有关系。” “亲睹?她可知此间为何事?”皇帝言未完,皇后急声道,“胡闹!她怎会知?命其回去!”那衔犹疑,皇后可鲜少动气,见其这般着实有些惊人,他便正要躬身去回禀殿外人之时。皇帝出言道,“让她进来!” 入殿即系生死于此间,稍有不慎便会人头落地。 皇帝指缝间的短镖一挥,即向侧面飞出,哐哐几声铜铁生响,那刺耳的声音迫使人胆颤。“你敢说,你所言句句属实?”其厉声询,目光死死地盯着殿下人。 “民女所言若虚,便将全族,陪葬。” 李沐和身后是李氏,那太祖外甥李文忠的李氏,那庞大的李氏一族,在朝中这么多年,可谓根基深厚。皇后仰仗徐家,徐家与李家,皆乃皇亲国戚,动他们等同于因外敌内,别说死了个嫔妃,就算后宫都死绝了,也不足以令皇帝因小失大。 这便是权势制衡,无权者,皆被阴谋玩弄于权者股掌。 清者自清,李沐和不会让被害者死得不明不白,亦不会让坏人的诡计得逞。 一片绵绵细雨仍在下,这夜漫长,雨亦是下得绵长。乾清宫高匾在悬,身后的亦沁低声喃了半句,“小姐,咱们回吧,天色快明了。” 真是恐怖繁杂的一夜,这不是简单的宫苑之争,而是政斗,是卧虎藏龙的诡谲与盘算。 宫门大开,细雨中李沐和伞下望去,左右竟有两队车马在候,醉心认得李府自家的马车,未等她言,两侧的下人皆至跟前来,“小姐,奴等已在此等候多时,便请小姐上车,即刻便能返家!” 李府的刚说完话,那头面生的侍从便回,“李六小姐,这马车是吾家三王命奴等备的,其恐小姐在宫中待得太久,雨水打湿衣衫,便易感风寒,遂遣小人在此候,好送小姐返家,现下有贵府的车马保驾,小的们便也自行回去了,告辞!” 那侍言罢抱拳作了揖便要走,好一个三王手下,言语做派像极了主子模样,“且慢。” “替我向三王道个谢,便说,小女深知三王乃重情义之人,今日所言,亦如当日救吾于险情,多谢。”那侍正是掖深,沐和有过两面之缘。见掖深微笑了笑,点头便转身行入沉沉暮雨中,李家一行归府。 天色尽亮,车马在宫门前落定,一驾宽敞富丽的马车之上步下一位老先生,两鬓微霜,挽着白须,却身着布衣,手衔药箱,此景虽有些两相径庭,然其从容以待,漫不经心的神态中不难看出,他居过深宫,更曾在御前行走。 坤宁。此乃皇后居所。听闻皇后前昔刚被册封,其怀子嗣一事便大告天下,那么,皇帝寻他来,为的便是?戴思恭心内考量,却见那衔高门台阶前轻唤,“戴神医,请吧!” 戴思恭手扶长褂,步履略带停缓,低头回之不敢,一行奴婢侍从便随之而入,上次身旁左拥右护,还是洪武,而问今夕是何年? “陛下,戴神医到了。” 视戴思恭医箱手中落,朝地上缓缓磕头,皇帝从内室出,俯身去迎,“原礼?”皇帝此问的语境令人不觉恍如隔世,“草民戴原礼,见过圣上!” “上次见你,还是...”皇帝亲自去扶,此话引二人皆陷入对旧事之追忆,上次,也是坤宁宫,是先皇后病床前,那时大殿中跪倒一片,先燕王今皇帝泪如雨奔,太祖命戴原礼全力医治...回想当时情景,皇帝尤不禁失神。 内监领着侍从,声势浩大地闯入紫檀宫,为首的奴婢喊道,“那总管!您可当真抓错人了,你可知此乃五郡主居所?你等究竟意欲何为?” “这是哪儿我自是知道的,只是宫中死了人,圣上有命巡查,咱家也不好违不是?”那衔低着嗓子,脸稍往后示意着,“郡主殿下,得罪了。”吩咐下人的动作虽不停,其言却格外云淡风轻,完全没有大祸将临的压迫意味,朱迎欢冷冷窥着周遭,极轻地回了声,“带路。” 侍从们本也无意用强,皆恭恭敬敬地站到身后去,随之一同而去。常宁身边的奴婢皆是急得跳脚,平日里皇帝待常宁五郡主如同眼珠子般护着,怎么今儿一出事,第一个抓的便是她们主子,下人们实在想不通,思来想去也只得去寻朱迎欢生母郭度仪,郭度仪在宫中本就无声望,只好又去求永宁宫王婕妤。 “王娘娘,您是知道的,那昭狱哪是人待的地方,那地方阴冷,即便无罪得以放行,出来也是惹得一身晦气,欢儿还那么小,怎么受得了如此牢狱之苦?”郭度仪跪地声泪俱下言说一通,王婕妤王矣连虽是位实打实的善人,然常居内院,也非泛泛之辈,其懂得人心谋算,也知人情世故,只是未把心思放在争斗之上,并非愚钝。“皇后病着,你便来找本宫了...” 郭度仪此时难为情,平日里其嚣张跋扈,嘴里手上皆是得理不饶人,也不过仗着皇帝给予常宁的偏爱,母凭子贵,如今要她拉下面子去求,其真就没了成算。 “郡主请!”狱中的役官躬着身,朱迎欢迈入牢房之中,环顾四周,房内有床,床足够宽敞,上面铺着锦缎,旁边是槐桌,其上还有砚台,文房四宝,丝毫不差,一侧摆着各式茶水点心,便连烛盏也是极亮照得整间屋子富丽怡人。这哪儿是牢房,分明避世之绝佳之地! “如今这宫中,除了皇后娘娘,便是婕妤您最有声望,您去求皇上,其定会予您几分薄面的,妾实在不忍心,欢儿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狱里渡过漫漫长夜!”郭度仪又是一顿绘声绘色,令旁观之人皆有所动容。咱那一位年幼稚嫩的小郡主,皇帝怎么忍心? 朱迎欢褪下披风,便有人接着,其欲坐下,便有人挪好槐凳,役官好声好气地言说,“郡主殿下,方才皇上暗诏,曰其并非当真要关殿下,只待时机成熟,便会亲自来接您出去!” 王矣连身边的嬷嬷移步去扶跪在地上的郭度仪,且问王矣连座上接过奴婢递过的茶,十分淡然地品了一口,“你啊,勿扰了,常宁乃皇帝掌上明珠,罚谁也不能罚她,不过做做样子,你怎的看不明白?” 朱迎欢隐隐默许,役官仍殷勤问切,“小的依皇上吩咐,吃穿用度一应按最好的来,绝不会让郡主在此牢狱中受半分苦楚,若郡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开口,小的这就给您安排!” “现下,倒是一事相求。”役官瞪大了目,主子言之求下人,他还是第一次听闻,“不敢不敢,郡主您有何吩咐,尽管开口!” 郭度仪止了半刻哭,这会又边哭边回说,“王娘娘此言,妾身实在不知何意?” “哎呀,郭才人您莫跪着了,且往这儿坐下吧!”嬷嬷扶着其往王矣连一侧的位子上去,便闻王矣连落下角杯,“只是这宫中毕竟出了人命,不但是陈才人之命,还有不少奴仆之命,若是不彻查,少不得得罪世家与宫闱,言之其乃颠倒黑白,不仁不义之君,常宁自小锦衣玉食,也该见见风浪了,你啊,放手作罢即可,误扰了圣上的计划!” 郭度仪似有顿悟,彼时哭得昏天黑地,此时脑中一片茫然,“这...莫非....” 不久殿外传来昭狱常宁郡主之信,言之召其贴身奴婢淳儿去往随侍,其母郭度仪方知其在牢中近况,一切泰然安好,虚惊一场。 咚咚咚。一声声轻快而沉重的敲鼓,马匹分从两侧迎面而奔,直至跑入大赛圈内,两队分立,视左右各五匹马,最中间的马上人头分系红绳与蓝绳,如此可辨红蓝二队。 中间的马首先行出列,众人定睛瞧去,一位是国公家李末休,一位则是沐氏家族沐昕,两人皆是万众瞩目之秀。 亲军营萧总旗一声好嗓子,“各方俱备!凡请圣上示下!” “开始吧。”皇帝端坐其位,随之一声开始,咚咚咚咚,连绵不绝于耳的鼓声激荡着韵律,参赛之人皆挥杆而出,马球在来回的传送中抛起落下,如此反复,马儿跑动的疾速更使得人心昂然,在场者皆为之心悬,一会不及众人看清,红队传球如闪电,球在空中飞扬几丈高,一个迅猛的势头,扎到对方圈线外,锣被击中一响,“红方中!” 在场欢喜雀跃,短暂庆祝之后,马球又被投入传送,各方持杆,在挥动交错中较起了劲,“年轻真是好啊!”耿侯耿炳文正对历城侯盛庸说道,见其神不知喜怒,只是点头示意。 轰!红方锣响,蓝队得一分,如此你来我往,一来二回,马球赛如火如荼。 “微臣听闻这马球,原也有女儿家参赛,只是如今闺中之女,多学艺绣花,难能游走于外,怕是无几人能赛得这般绝技了吧!”都指挥佥事王友提起,在场皆哑了言,要说这女子赛马球,还是从先燕王妃今皇后那儿盛行开来的,皇后的马球技艺,连太祖都夸口称赞,言其能文亦能武,不愧为将门虎女。然如今皇后的亲祝礼上,如此热闹非凡的场面,其却因疾未能现身,实在令人唏嘘。 第39章 诺以坚不可摧 耿侯隐隐唏嘘了声,暗自摇头。 “陛下,蓝队胜了。”咚咚隆隆,复又一阵惊天动地的鸣鼓声,胜方由沐昕带领,皆抵至场地之央。 皇帝悬着的手动了动,那衔即说了个赏字,“圣谕赏胜方名家宝枪五杆!” “陛下好赏赐,想不到沐亚元除了能文,武也全然不逊,沐老爷子真是养了位好儿郎啊!”耿侯复说,“这,论骑马马球之技,女子并非就真不如那壮男...” 皇帝见他方才唏嘘,又见现今脸色,想来是对王友之闺中之女多学艺绣花之说多有非议,亦看出半分耿老爷子的深意,便接话道,“噢?那耿侯你,可曾听闻哪位女子精通这马球之术?” “何须听闻,吾家秋月,便从小由我一手调教,言之文渊实在太过凡俗,只是这京都能文善武的女子,除了皇后,便也寻不到几位罢!” 皇帝笑声,“如此,你家秋月,便是另几位其一啰!”耿侯亦笑,“自是当然!” 此言出,众人料定其十分笃定,莫不是他开国元老耿炳文,换作旁人还真没有几分令人置信之理。 耿侯虽尚武,整个耿家却没有几个能抗刀会打的,偏偏那么一位小辈姑娘,自小经耿侯调教,武艺超群,便更绝名于京都,引人青睐了。 “那便将小女请来吧,也好让吾等开开眼界。”皇帝言既出,四下皆是附和,“话虽如此,现下毕竟是给沐亚元加赏,老夫这贸然离场,恐怕不妥吧!”耿侯面向皇帝言,又忙向沐昕表歉意。 皇帝复笑,“诶耿老侯多虑了,哪就烦扰你去请了,朕派下人走一趟不就是了!”耿侯虽年岁高,心中各样盘算可精得很,所谓姜还是老的辣,“这,不瞒皇上,臣这小孙女啊,自小谦逊内敛,不常于人前秀技,此番若是臣不去请,旁人也恐怕请不来!”他这么话锋一抖转,更令人想亲睹一下这位武艺超群谦逊内敛的耿孙小姐的真颜了。要不说耿侯是只老狐狸,既不令人看出他的真目的,又将当事人衬得栩栩绝妙。 正当众人犯难之际,场下沐昕顺势接了话,“如此,便由微臣,去请这位耿孙小姐罢!” 耿侯佯装迟疑,“你?” 李甄不禁座上暗笑,与一旁的陈懋暗说,“耿老侯这是,看上咱这位沐亚元了?” 陈懋陪笑,心内不禁想,哪止耿侯,便是如今京都众多世家长辈,哪个不想招这么一位能文能武,才貌卓绝的士子为婿,何况沐昕背后,可是一整个沐氏家族。 “如此甚好,耿侯家的小孙女儿,若是真有绝技,何不引出与沐子一赛?”李甄口是心非,言语似有几分暗讽,一来李末休领的红队败于沐昕丢面,二来耿侯招婿的目的是人皆知。 皇帝抬眼冷视,迟迟才道,“沐子既有心,便由你去请,耿家小姐罢。” 沐昕心领神会,作揖且辞去。 紫檀宫。 今日为首的并非皇后,乃王婕妤王矣连,其有协理后宫之权,皇后染疾,其坐镇大礼,无人敢有异议。 女子们比试的便是作画书写,各方桌上皆摆好砚台湘管,世家小姐们皆容貌端丽,行止得体。“若说这作画手书,王娘娘之技在京都也是久负盛名的,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睹娘娘之墨宝啊?”瞿母李秋贤多嘴言道,众女眷面面相觑,只闻座上王矣连淡然浅笑,“女为悦己者容,技为悦己者功,本宫这书画,自常为皇上献,而今大明的才女们皆汇聚京都,皆可为悦己者表露心迹,这书画之技皆由心声而作,实非本宫所能及!” 李秋贤脸面顿僵,“额,王娘娘过谦了,便是京都众女子之作合力,也不及王娘娘墨宝,冠绝万方!” 是人皆会意而笑,要么说是冠绝万方的王娘娘,一番话便将今日宴会之重点明,也堵了闲人之口舌。 书画之竞以一时辰为限,左丘家耿家张家,右徐家李家陈家为分别。最终献技亦是由世家品级上呈,世家之女虽都自小苦练书画,然技艺由师,功于人,即便步从同一,也可见能力之分别,故而有天与壤,鸟与虫之分。 “各方世家女皆上呈书画,待今日晚宴,且由皇上与众士子辩论高低,此次书画之竞夺魁者,皇后娘娘亲自赐赏!”王矣连身旁的嬷嬷按吩咐布告,接连便是一阵唏嘘,李沐和深知此间不乏欲追名逐利之女,只是也不缺如她只为悦己,而不为悦己者悦之人。“可有异议?”嬷嬷董漱见势而询。 众人即使有异议,又有几人敢言明,古来女子皆被以安分守己,谨守妇德而教养,上不能忤逆,下不可薄情,何况她等皆家风严明,君之下臣的世家之女。 李沐和思之不由冷哼,在华殿中尤为引人瞩目,“李家小姐,可有异议?”王矣连面带笑,见其从容起身,翩翩而抵殿央,“娘娘,女子字画由男子评鉴,是否不妥?” “对啊!我们女子作画,为何要由男子评鉴?”徐馥在其位而附和,随之便有三两质疑之声随之而来。 王矣连淡然自若,“噢?那李家小姐来说说,为何不妥?” “今日之宴,名为皇后亲祝之礼,实为世家联亲之仪...”此言一出,众人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君是君,臣是臣,李小姐如此置喙上意,该当何罪啊?”董嬷嬷言语阻断,在场有的心悬关切,有的事不关己暗自窃喜,徐华樊眉间紧蹙,似有千言相阻,正当起身之际,身旁的贾老夫人却拦,“让她说。” “嬷嬷说的对,君是君,臣是臣,如此男是男,女是女,若是辩得分明,女子作画,大可不必由男子来鉴,若只为博得男子一青眼,为利益关系而费尽心力,这画不作也罢!”王矣连神中清明,难能料想素来以知礼达义,大家闺秀闻名的李家小姐,会有此惊人之语。 “莫非李小姐来此,不欲求得一如意郎君?”董嬷嬷复问,李沐和唇边浅笑,泛得面如柔卷,两面梨涡点缀,“拿我画来!”下人被其气势所激,不假思虑便呈上,众人投来犹疑之神,只见画卷铺开,李沐和左手捻轴,卷即垂下,与纤腰齐平,“民女所作,乃当日皇后,挥利刃驾高马踏凡地号百军之状,一侧,是民女字批!” “世不晓人心志,焉可知路高远,风华尤逝不可追,诺以坚不可摧,荡平九洲,势报天下。”贾老夫人难言喜悦,视下且笑,“民女与皇后,皆是世家女,高居其位,不必系心于攀龙附凤,只是在其位谋其事,回想当日皇后诺,亦是诺天下,今日既为皇后亲祝礼,便让吾等举杯,为皇后义,贺!” 在场皆为其一番肺腑壮阔之语所触,敢知微如尘埃,亦有胸怀天下之志,若女子不逊于男子,在其高位而谋大义,岂非更令人钦佩? 王矣连目中露出欣赏之色,不由举杯而叹,“妙哉!今日,吾等便为皇后,为女子之义而贺!” “贺!”贾老夫人附声,众人皆举杯,此时多为其人由衷之举,故而女子之作不必由男子鉴赏,大义可憾天下在世流传开来,由此兴起女子投军参政之势,为大明拔得不少官将之秀。 “娘娘,殿外沐亚元求见!” 王矣连问询,“他来做什么?” “说是陛下亲派沐亚元,来请耿家孙小姐,去武场赛马球?” 众人存疑,今日是怎么了,前有李家小姐阔谈大义,后有亚元来请入武场,这沐亚元,怎地亲自来请耿家女,这世家之间,男女向来避之不及,所谓男女授受不亲,莫非? 耿秋月并非没想过耿家长辈有联姻功名之子之意,这沐昕为秋闱亚元,如今更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耿老爷子觊觎他也于情于理,他沐氏家大业大,耿家也不是吃素的,耿老爷子他一手调教的孙女配他沐家一子怎还配不得? 话又说回来,沐氏这棵大树树大招风,耿家若与之扯上关系,皇帝对其家之戒心不就更甚了?耿秋月思虑良多,彼时沐昕已入大殿来,行礼而言明,“耿侯爷,在圣面前,对耿小姐之马球之技多有推崇,故而微臣奉圣命,特来请耿小姐,去往武场。” 诸位皆呆目,看来,耿家势必是要与沐家扯上点关系了,这沐亚元如此含情脉脉之神,落在谁身上,都叫人羡慕,然却独独望向耿秋月。 却见王矣连启言,“实在不巧,沐子来之前,吾等正在评鉴字画,此鉴赏之仪未完,沐子,可不能把人带走!”耿秋月本就垂首,此时亦是不敢动,只在心内想,王婕妤这是,要帮自己? 徐华樊视其为难,又知其与自家李末值有系,便发声回,“沐子既要请耿家小姐,也要问过,她的意思!” 沐昕笑而未语,只在众目睽睽之下,侧身步行向耿秋月去,引得人心皆颤动,如此明目张胆,莫非沐子要效仿孟小侯爷,来一出宣之于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戏,只是这目的嘛,有待思忖。 未待沐昕抵至其跟前来,耿秋月恍然起身,直至两方僵在原地,“民女,本不擅那马球之技,不过学得皮毛,承蒙圣上与公子抬举了...” 沐昕眸中微光乍现,似有丝毫悦色,李沐和视此状,心底已知大意,或许旁人不知,而身为当事人,这沐子此举,在她看来,与孟逸所为,绝非一类。 座上王矣连心如明镜,却仍双方给予颜面,“沐子,你看这?” “既如此,是沐昕冒昧了,微臣便以此回去复命罢。”想他沐昕也是个干脆敢舍之人,作揖,俯身即退步而去。 “在场皆对其青睐赞口,尤以陈家人为甚,陈氏虽家业不大,野心倒是一点不少,从那肆意妄为的陈意女身上便可见三分!”嬷嬷陪侍在旁,对今日之事多有异议,郭度仪侧倚在塌,心下惬意,只当玩笑在听,“管她什么耿女陈女,争来争去有何意?一切皆要由圣心!”经此一遭,郭度仪之心境倒是放开了许多,嬷嬷笑回,“是啊,奈他怎样如意郎君,咱家郡主将来所嫁之人,岂会比那沐子差?”郭度仪心性向来高,对其女更是万分欣慰,“自是当然。” 宫门远望,日已薄西山,晚宴将至。 第40章 冠盖满京华 昏暗而宽敞的殿内,身影在来回踱步,那人披着黑衣,面具遮脸,只闻其声在道,“朱棣啊朱棣,宫中死了那么多人,今日你竟还能泰然处之地办宴...” 那人之下,另有一人伏跪在地,“陛下,这,这....” 只见黑衣人在伏跪那人手边踱步,伏跪之人深垂着头,似有万分苦楚难言,“说!”黑衣人厉声呵道,伏跪之人抬起头来,脸色极其痛苦,“陛下,吾等这么做,是否,后患无穷?” 后患无穷这四个字令人触目,黑衣人却不禁冷哼,“后患无穷?如今该知后患无穷的,不是我们,该是他狗皇帝朱棣!” “不!他不配称帝!偷来的皇位,他怎么坐得安稳?”建文是在说他朱棣该知夺权篡位的后患,亦或是弑君犯上的后患? 那伏跪之人双目慌神,两鬓已然冷汗浸润,“陛下,可如今,已是燕王兄的天下了...” 此言一出,背对着的黑衣人瞪惊双目,一个迅疾的转身,一抬脚,用力将伏跪之人重重踢翻在地,“狗东西!你说什么?” 伏跪之人如惊弓之鸟,霎时乱了阵脚,只在欲起又迟之间,脱口道,“陛下虽大,吾俨是你的皇叔!你怎能如此对我?” 那伏跪之人正是谷王,那个靖难皇军败,与李甄一同开城门的谷王,那个世称亡朝徒卖国奴的谷王朱橞,其在建文朝因怯懦不成事不受待见,今在永乐世亦只为个有虚名无实权的无能王爷,故而朝中,从未有人将其放在眼里。 “你?”黑衣人低着身,将脸渐渐逼近其双目,凶恶地俯瞰着他,“就凭你?”黑衣人顺势揪住其衣襟,愈攥愈紧,目光愈来愈可怖,谷王吓得手掌在地连连后撤,“陛下,陛下....”黑衣人盯死的神色中露出万分鄙夷,鼻尖不禁冒出一声冷笑,手随之向侧一撇,谷王半个身子亦随之被扯了出去,不由心有余悸。 他口中的陛下,除了朱棣,还能是谁? 他对之的恭顺,是否全然是因为畏惧? “你若钦佩那朱棣老贼的谋权篡位,大可向其投诚!届时,朕杀了那朱棣老贼,将大位牢牢收回朕手中,你,还有那一众叛徒,朕定叫你们,不得好死!” 谷王听时五内如火在烧,不觉肉痛皮绞,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虽是他那位燕王兄朱棣,可世人皆知其皇位是夺来的,古来讲究名正言顺,为人做事若逆了天而行,即便有今日的风光,也难保不会有来日的苦果。太祖虽将皇位传于隔代之朱允炆,然因其为太祖长子朱标之嫡子,其父朱标早逝谥号懿文太子,既其父为太子,太子嫡长子亦早夭,故而传位他这位嫡次子,也算是名正言顺。毕竟,亦无与太子遗孤争皇位的道理? 只是建文即位短短几年间,便清算朝廷,削藩王室,才引得天下不安,人心惶惶。众王若不自卫,难保下一个死的不会是自己。建文的雷霆手段,世人皆已见识,谷王即算愚钝,也不敢不有所惧。 若真有其人复仇得胜之日,他建文仍能被当作太祖钦点,应天道而上位,即算彼时他等王爷们托朱棣的福得以复爵,难保他朱允炆来日不会起报复之心,再行削藩之礼。 黑衣人回身而坐,面上满是波澜不惊。‘只是朱允炆啊朱允炆,吾等再落魄,亦是太祖之子,你之叔伯,你对吾等王如此不屑一顾,岂料你亦有违了天道,背弃了人伦!他日你若想复位,又有几人会帮你?’谷王暗自神思,激愤在心内涌动。 方出暗室,已是午夜静谧,谷王无奈打了个寒颤,所谓伴君如伴虎,如今,他这么一位心求自保,只想当个闲散王爷的废物,竟要游走于两位君之间,处心积虑逢场作戏,生生不得安宁。思之心力交瘁,足下便千斤如灌,久久行不出半步。 “王爷,您没事吧?...”侍从问切,朱橞佝偻着背,俨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那行人归去,为了不引人注意,他等出行特意换了便衣,甚至将马车换成了马,分头而行,只是谷王哪里料想,再怎么精密周全的一局,也会被人死死盯在眼中。 马匹相冲,谷王身下的马受惊,高昂的马首,马前肢腾起,将其狠狠掀翻在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远处火光摇曳,朱橞赤口叫道:“什么人?” 高马上紧接跳下几位身形魁梧的侍子,立在其面前之时,为首之人隐隐谓,“谷王殿下,随卑职们走一趟罢!” 没想到特意绕路单独走,还是被逮个正着,眼看几人将自己架去,谷王只得听天由命。 色红名木,宝珠挑梁,四开大门方启,一行行一列列的将士分立于庭中,檐下,廊间,那威严高额的方匾上赫然书着三个大字,‘镇抚司’ 谷王消沉的神色如空中惊雷,心口如同燃起了轰鸣,一阵阵的轰鸣噬灭着他的意志,这儿是哪?“镇抚司...”谷王嘴里吞吐着镇抚司三个字,一口唾沫卡在咽喉,这便是令世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人间炼狱,北镇抚司。 从前南是南,北是北,如今,这南北镇府司有个共同的主子。三王。朱高燧。 他,比这镇抚司,更令人可怖。 “带进来!”最砚立在显眼处,谷王隐藏着惧怕,手埋在袖中,腿早已吓得瘫软,此时正伏跪在侧。 三王居其位,座下是镇抚司高沿,层层台阶,足足有七段,当日今皇帝昔燕王便是在这受审的,而当日堂上高坐之人,正是建文帝。 “谷王叔,怎么跪着?”三王声即出,堂下即有人端来方凳,两面将其搀扶着坐下,朱橞久闻三王阴狠,此举必然也是大有深意,便不觉如芒在背,迟迟回道,“臣,臣,今日有些累了。” 话完,堂内一阵回荡,只觉微风抚过身,背后不禁冷意,谷王颔首低着眉,大气不敢喘,“谷王叔,近来费尽心力,着实是辛苦了。” 三王如此一字一句,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说来,犹如一分一寸,一丝一毫地挖空着谷王本就隐隐决堤的心房。时间分秒如渡,“你做的那些事,本王,皆一清二楚。” 谷王感知大祸将至,百焦于心,砰地一下跪倒在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三王殿下,臣,实在,实在有难言之隐!...” 三王侧了侧头,神中露出一丝不耐意味,沉沉地垂视他,“杀死无辜之人,便是你的难言之隐?”许是其逼问如朱橞心内良知在窥视,三王其语稍那么一重,便觉万分威慑压迫在心,谷王当即呜呼哀哉起来,“臣,臣罪该万死,臣有口难辩啊!” 随之下从呈上罪状,将其摆在谷王面前,徐妙锦受俘,李沐和遇刺,陈妃及随从死于内宫,桩桩件件,其可谓是恶贯满盈。 “殿下,殿下,臣有口难辩,臣身不由己啊!”朱橞口齿糊弄,大事面前欲图插科打诨。 “谷王,你之罪早已罄竹难书,还不速速认罪!” “臣,臣不能认罪,臣没有杀人,宫里的人不是我派的!”看来这谷王不仅怯懦,还是个十足顽劣之徒,实在可恶!“不是你?能是何人?吾等已抓到替你卖命的死士,从其人口中逼供,你便是指使他们之人!” 谷王额间汗滴涔涔,却仍把持着心脉,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来,众侍当即围拢上前,将其牢牢地盯紧在围,“你要做什么?”最砚防戒地冷询,谷王吞了口气,欲平下心神,迟迟方言,“臣,并未杀害陈妃与宫仆,臣,不过受人所迫。” “受何人所迫?”最砚与三王一样,早已料想这一幕,只是未曾想他会如此之快便和盘托出,“建文,帝。” 恐怕谷王心内也在想,反正左右不过难逃一劫,在他三王面前如此,在建文面前亦如此,眼下只有在三王这保住命,才可谈后话。 “放肆!大明岂容二帝?你在此信口雌黄,是唯恐天下不乱?”最砚顺势接话,岂料谷王骂声回,“建文那狗东西,不识今日天下君,妄图挑拨宗室兴起而复建文朝,暗里对我们这些王却鄙夷不屑,臣做的这些错事,皆是因被其逼迫挟持,实非臣本意,臣虽罪不可赦,然终是难言苦衷啊!” “殿下,殿下....臣,恳求殿下念在王亲之系的情分上,留我一条命罢!殿下!”见其痛哭流涕,所言之理无不令人信服,三王仍端坐其位,心境似乎没有半分波澜,行动亦是云淡风轻,其指缝中夹着的搜查令在暗棕桌面上轻敲了片刻,“除了建文,还有谁?” 谷王迟虑,立着的足暗自向后退了半步,心跳跟随脑中的声音在萦绕,“还有...”其言已止,却忽然觉察一阵头晕目眩,天地如倒戈,轰地一声,谷王朱橞应声躺地。最砚目中定了神,令牌在三王扬手间甩出,飞离半尺之外,“搜!”三王即已起身行归里殿,最砚信手接下令牌,听命回了声是,便人走外庭,集结兵将,犹如利刃出鞘,搜查之令八百里加急,以迅猛之势抵至广泽,怀恩二王藩院府门前。 广泽王朱允熥,怀恩王朱允熞,皆为懿文太子朱标之子,建文朱允炆之同胞兄弟,此次三王欲设其人有勾连建文复立旧制之嫌,将其逮捕归京听候审理。 “末将携南北镇抚司搜查令,奉三王之命,清查你府大院!闲杂人等,一律闪开!” 看守的府侍一涌而起,试图阻拦自卫,被镇抚司将一个快刀驾于喉,“有违军令者,斩!”侍从吓得连连败退,且看镇抚司士鱼贯而入。 一方搜查涉事王爷之府,一方追拿建文行踪。“果然跑得快啊!建文我侄,即算是你藏得再好,朕也会掘地三尺,将你找出来!”朱棣面上似笑非笑,目中弗若横着一挂暗箭,那暗箭拉弓崩弦,顷刻便要飞驰而出。 第41章 劝君莫惜金缕衣 坤宁殿内,李沐和与母亲徐华樊立于皇后两侧,闻徐华樊问询,“姐姐今日,可好些了?” “原礼的医术世人皆晓,你且安心,本宫无大碍。” 众人搀扶皇后坐下,其抬视间一侧牡丹纹屏风之上画格为醒神,见其端凝李沐和,不禁欢喜道,“妹妹将和儿养得这样好,本宫甚是欣慰!”众人知她话中有话,几分言指李沐和入乾清宫为其陈情之感,几分赞李沐和为其驾高马号百军之义而颂作此画之意。 “和儿,颜姨要谢谢你!”皇后抚摸李沐和手,在其上轻拍,徐华樊在旁俨欣然,闻皇后复说,“既下了旨,此次书画夺魁者,由本宫亲赏,吾便将先皇后赐予本宫之百合云披转赠予你!” 徐华樊惊,言语皆是推辞,“姐姐不可,先皇后所赐,和儿怎能收?” 皇后面色如雪,露笑如雪中落花,“和儿人品贵重,锦衣华服予她不过陪衬,何分高低,何来不可呢?” 李沐和浅笑,见色白云披被置在红案中呈上,皇后伸手间,云披随之被递了过来,“来!颜姨给和儿穿上!” 其神柔如春水,慈爱之心满溢,李沐和与母亲对望,心领神会,见其恍恍转身,背对皇后而立,干净无染的晨光斜斜映照在云披素白之上,那绣红百合与鹃鸟缠绕,悬空中摇晃,顾盼中生辉,双手入袖,肩比衣襟,一阵微风拂面,云披翩翩旋,皇后与徐华樊眼中皆已噙泪,“好看!” 皇后指尖抚过李沐和面庞,复又捧起,“和儿啊,长大了。”徐华樊面上泪浅逝,即在背后馋住皇后臂,她人故而落座,百合云披穿于李沐和,众人皆睽睽而视。 半晌,她人交谈间,忽闻殿外守门的婢子进来传,“娘娘,陈氏之人,求见!” 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只是这陈氏必也知皇后这几日染疾,冒闯内宫,究竟意欲何为? “叫人拦下,娘娘这几日身子未好,不便见客!卉思,你亲自去送!”一旁的安隼如此吩咐,卉思正要动身之时,却闻皇后漫不经心道,“无碍,让她们进来罢。” 正当众人疑虑,隔着幕帘,见陈家主母及陈妃姊妹皆被宣进来,“臣妇余氏,携三女儿叩见皇后娘娘!” 卉思横眉冷目,“陈夫人这是,要逼宫?” 此话方出,四下皆惊,那余氏作慌忙样,“不敢!不敢!即算臣妇有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冒犯皇后娘娘啊!” 言罢在地磕响了头,神色凝重地抬视,李沐和在其位,俯视地上跪着的陈家人,一个人面桃花,穿金戴银,保养尚佳的老年妇,三个人畜无害,行止皆青涩的贵族女儿,入大内见皇后,名面上是为她们那死去的家中女陈妃申冤,却看不出半分作为陈妃家人其身死的悲痛之情。 因陈妃为皇帝后宫妇,陈氏近年来也算是因此故博得不少红利,故而陈氏人才能过得风生水起,以至当家主母首饰如山堆,补品如海进,葆其年轻如初,完全看不出老态,她家几位女儿亦是被养的水灵,个个珠圆玉润。 安隼命人去扶,她等却执意跪着,“吾家女儿死于内廷,吾家实在痛心,闻其死讯,臣妇日夜煎熬,夙兴夜寐,心内如同刀绞火焚,臣妇深知皇后娘娘大义,您之贤德世人皆赞,如此惨绝人寰之事既发生在后宫,想必皇后娘娘必会于吾家一个说法,也叫吾家女儿不白白枉死!其若泉下有知,也定会感念皇后娘娘大恩大德...” 其一番言语好似肺腑,实则夹枪带棒,既指明了陈妃死于后宫,皇后为后宫之主,于此间必然有责,又捧之皇后大义贤德,定不会放任纵容,促使其对此事不得不管,无可推卸。 “试问陈夫人,您带着众多女眷来此,又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此番话,还不是逼宫之意?”卉思愤而挪步至前,安隼即顺势拦下,“夫人您此举之意,娘娘必会思量,后宫之事,毕竟为皇上与娘娘家事,即算你是陈家人,即算死的是你陈家女,亦没有你等跑来内宫追责的道理!”余氏怵目,转而厉声回,“敢问姑娘,你家中有父母吗?你若死了,你父母,不来追责吗?” 安隼神与其相对,视之来意不善,且闻卉思斥声,“大胆!” “姑娘你啊,还是太年轻了,咱大明今虽改了朝换了主....”其言在耳,众皆诧异,“然大明律例仍在,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日臣妇要的说法,不过为人母的诉求,此皆合乎情理,姑娘你却说,此乃皇上与皇后的家事,那这天下之大,皆是二圣的,莫非天下人死了,皆要由二圣裁断,才可辩真理吗?” “住口!大胆泼妇!二圣之意也是你能置喙的?”卉思骂时,其撇着眼,一副事不关己嘴脸,笑出声来,“娘娘恕罪!臣妇今日来此,确不见皇后娘娘您表意,全然是这几个丫鬟在这同我胡诌!想来是娘娘对吾等不屑一顾!对吾等家室也是全然未放在眼里!”其如痴如醉,笑声不止,口口声声言指别人无礼,自己却满面鄙夷之态,“怪只怪!吾家太过低微!吾家死了女儿....” 又见其面渐露苦楚,不想抽泣起来,既不忘吞吐着难过之语,“却无处可说理!老天爷,你睁睁眼罢!老天啊!你真是不公啊!”其手边的动作俨未停,内室中,皇后身静侧着倚在凤塌之上,徐华樊口边饮茶,对此些事早已是司空见惯,那三位陈家女儿也是陪衬得好,一行人皆伏地而大泣,坤宁宫里哭声一片,这场面,好似今日死的不是陈妃,死的是皇后。 下人们暗暗对觑,不知所以,“今日皇后娘娘若是不为我陈家申冤!臣妇便一头撞死在这坤宁殿中!以此告慰吾女的在天之灵!”余妇苦相尽露,痛快起身便要撞在一侧的梁柱之上,众人亦被其此举所惊,原本坐着的李沐和皆起,三两步间立定在其面前,余妇觉察周遭寂清,无人在动,无人敢动,又察自己冲前的动作被拦,原是李沐和在后扯住了自己的后衣襟,才使她动弹不得,余妇即脱口大喊,“你是何人?” 李沐和眼色在其身掠过,手中亦是松下,那衣襟裹着余妇颈上金亮亮的链子,在方才一顿揪扯中早就摇摇欲坠,沐和如此一松手,她那宝贵的金链子便断了线,刹那掉到地上,余妇久久望时,不觉心头割肉,痛骂道,“你,你个小蹄子!你!你还我金链来!” 观其在李沐和身前纠扯,俨是一副不知死活模样,复见顾婆一个毫不犹疑的上前,侧身时,巴掌不偏不倚,堂而皇之地打在那妇脸,“放肆!皇后面前!你岂敢行止无状?” “你!你竟敢打我?我乃朝廷命妇!你怎敢打我?”余妇伸手便要打人,李沐和身旁的侍从当即围拢上前,将其一个猛推,动作之重使其狠狠摔在地,其愤恨得红了眼,“你们!”视其身旁几个幼女吓得哭声连连,殿中伏倒一片,众目皆滞间,“住口!” 皇后启言,在场皆跪,“安隼,将她等送出去,今后再有人来坤宁宫闹事,皆以杖刑,责!” 安隼俯身回了是,遂命道,“来人!” 晨时,朝中对陈妃亡于内宫陈家主母讨理之事众说纷纭,陈家人遂将前昔陈府主母余妇入坤宁宫面见皇后,反被辱打一事参上殿来,遂见陈府二子陈恭陈忠,移步百官之注目之下,“陛下,恳请陛下为吾家做主啊!” 视其二人惶惶跪在地,皇帝即回声,“所为何事求?” “陛下,吾等告左柱国曹国公李甄,家风不严,教女无方!纵容其女殴打吾家家母,还羞辱我们陈氏!” 皇帝侧目,探李甄脸上露出难忍之色,“你,你们!一派胡言!”遂又见其作揖回道,“陛下,方才陈家人参臣家风不严,教女无方,臣今便想问问陈家人,你等纵容家母携女眷,抵至皇后坤宁殿逼宫,是否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太过肆无忌惮,肆意妄为了?” 府军前卫指挥同知陈恭急声复回,“陛下,曹国公所指,实乃诬告!吾父随太祖开国定邦,官拜国公,战功赫赫,吾家兄弟皆多入朝为官,臣居于下,吾家对圣上可谓忠心耿耿!又岂敢对皇后有顶撞之意?” “此皆是曹国公污蔑吾家的一派胡言!”陈二子都督副使陈忠附和道,在场皆冷眼窥视。 你陈父不也是靖难之役中与今皇帝兵戎相见,最后兵败于其,故而向其投降称臣的?你陈父与我李甄并无两异!说起来你我不过一丘之貉!如今说什么对皇帝忠心耿耿?竟不觉荒谬? 李甄思之一时发笑,那笑声刺耳,“哈哈!哈!莫非你陈家主母,昨日并非是跑到坤宁宫去,为你家女申冤去的?今我亦,为我女申辩,有何不妥?” “你陈家人,即算对吾国公府不屑一顾,又怎能不将皇后放在眼里?”李甄言未完,陈家人便急得跳脚,“你!...陛下!李甄之言,简直血口喷人!信口雌黄啊陛下!” 想时陈恭怒及陈家三子陈懋,侧耳斥道:“你也是陈家人!为何此时一言不发!”却见陈懋无动于衷,立怀不乱,双方仍争吵不断。 此间不乏对陈家之境表同情,又有为李家争道理论对错之人,双方各执一词,一时朝上如集市,交头接耳,七嘴八舌。 “住嘴!”皇帝一怒,大殿内言语之声戛然中止,纷纷俯首其下,作人臣样,皇帝手落龙椅一侧,声极厉极缓地谓,“你陈家的,跑到皇后坤宁宫中闹事!是当朕死了吗?” 众臣无处立足,砰地便皆连伏跪,陈家人更是吓得手抖脑颤,全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皇后太过仁善,朕,念在你陈家有功于朝,且才痛失女儿,便不与你等计较,若再敢在朕眼皮子底下犯事,休怪朕,不留情面!” 陈家人惊恐万分,连连在地磕头认错,央求间仍不忘表忠心,众臣看呆了神冷瞥着,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见棺材不落泪! “舜卿!”皇帝扬声,陈懋即出列殿央,深俯了身,作揖以待。 第42章 潮落江平未有沙 昭狱。 阴暗的牢房中,谷王朱橞已是阶下囚。三王冷如冰刃的脸沉沉地垂视,弗若死神隐隐地端凝着他朱橞,谷王只觉身心皆疲,久久喘不上气来,“建文,在哪?” 朱橞极粗的呼吸声,暗自心内想,建文他,逃了?怎么会?依他对三王的了解,他盯上的人,怎会有逃出生天的,莫非,建文背后,还有何人在助?会是谁呢?建文,可是皇帝的心头大患。又有谁,敢与当今圣上作对。 “建文之兄弟,广泽,怀恩,皆被抓了?”原来,他等在皇城内,在皇帝眼皮底下做的那些事,当时未被揭穿,不过是皇帝与三王的权宜之计,他早该想到,三王如此神机妙算,心思缜密之人,他掌管的镇抚司监查天下,怎会纵得建文干出一桩桩一件件惊世骇俗之事来,皇帝与三王不过在寻一个时机,一个引蛇出了洞,打草不惊蛇的机会,将他等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三王...眼下,建文逃了,臣,不过是他之下的傀儡,是他杀人谋事的刀,臣见不得血,他便侮辱臣,要杀臣,臣身不由己,臣痛心疾首啊!”最砚在侧,心内不禁发笑,又是这一出,这谷王别的本事没有,胡搅蛮缠倒是很有一套。 随之手指便在空中动了动,且见司士前来,最砚端起一盆冷水,干脆利落地浇在了谷王身,朱橞先是一惊,复又万分恐惧,“谷王殿下!可醒了?” 最砚咬着牙,极有压迫地说道,“您睁眼瞧瞧!这儿,不是你谷王府,更不是那奉天殿!这儿,是昭狱!” 朱橞心跳急促,眼眶中布满血丝,露出惊恐之相,这儿,是昭狱!短短几个字,便将令其心境宛若深坠枯潭,唯有脑中的声音在徐徐回荡,这儿,是昭狱!三王,不是他府上人,更不是那日大殿之上的燕王朱棣,会真真切切地听他言语,看他演如此一出陈词滥调,浮夸做作的戏。这儿,是昭狱,入了这儿能活着出去的,没有几人。 “快说!”最砚的逼迫使他心头猛而一激,身体也随之坐椅前抬了半寸,“殿下,可没有这个耐心...” 朱橞缓缓抬视,只见三王早已背对着他而立,忽而其嘴里的言语一字一字地说来,三王转过身,静静地盯着他怯懦萎缩的模样,“建文...曾,去过懿文太子陵,他,曾,让本王给他备过马匹...” “你是说,他曾去见过吕太后?”最砚脱口时,不觉此言中的不妥,复见三王悄然中的一个侧身,那暗瞥令最砚怵目,“不,懿文太子妃...”最砚垂首,深知如今无论朝上宫中,最忌讳的便是提起建文,或是建文朝的故人。 然那位吕太后,便是懿文太子朱标之继室,建文朱允炆之生母,皇帝朱棣之皇嫂。故而朱棣夺权称帝,便将其改称皇嫂太子妃,令其与幼子徐王朱允熙移居懿文太子陵,从此隐退于世,徐王亦随之改称敷惠王,然虽如此,皇帝对他这位皇嫂与幼侄也算是留有情面,不但吩咐其等在皇陵的吃穿用度一律按往昔的规制施行,还准允了敷惠王朱允熙入京都国子监拜读,敢知因皇帝之兄长,懿文太子朱标在世对其等皇弟的宽仁厚待,才有朱棣对其孤儿寡母的照料与情义。 “陛下,建文...恐在懿文太子陵。” 乾清大殿中,昏黄的霞光映照在头顶的光明大匾之上,皇帝心头沉寂,重重思绪随之涌动。 朱标在世时,是为群臣之信赖,万民之表率,是令其等兄弟甘心屈居其下的太子,是太祖朱元璋寄予万千希望的大明储君,可惜啊可惜,天要亡他,天要助我!想时皇帝朱棣不由松解心房,寻到他建文,何尝不是作别前尘往事,将懿文太子朱标未做完的旧梦做完,将他舍下的江山坐稳呢? “舜卿!”陈懋行至群臣之外,立于朝殿之央。“你家陈女,实乃死于后宫,自古人不可枉死,死亦有说法,今日朕便向你陈氏诺,其人死因,朕定会追查到底,予你家一个交代!” “然...”皇帝停语间,众人皆翘首,陈懋神中露出半分犹疑,“你家若是妄图将此罪缘由意指皇后...”未及皇帝说完,陈懋便顺势伏跪在地,扬声回道,“臣等不敢,若是吾家有此意,便叫臣第一个提头来见,赎吾家大罪!” 皇帝昂了昂首,神色意味地瞥着殿下人,“舜卿这是?要替全族挡罪?” “不敢!只是陛下,吾陈家绝不敢对陛下有二心,亦不敢对皇后有冒犯之意!”此言一出,四下危机,这陈懋似乎在点醒什么?其言中的二心,为何在皇帝未提及之时,却故意言明?莫非,是怕皇帝对其家起戒心,亦或是使其言更令人信服而添油加醋? 又莫非? 所谓伴君如伴虎,居朝廷者,思万事皆如水中窥鱼,镜中窥己,万皆不可懈怠。 “陛下!吾女之举,意为护皇后之举,其虽为皇后,亦是吾家之亲系,吾女护其,亦如他陈母护女,何错之有啊陛下!”李甄肺腑忠言,实令在场动容,反令陈家人脸面难堪,暗暗自窥。 好你个李甄,吾家在皇帝面前讲情分,你亦效仿为之,好一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李甄且等着!终有一日你家落寞,届时,我陈家定令你翻不了身!陈家二子不禁暗思。 只奈做人做事,皆不能左右逢源,做得人尽满意,为人为事,无愧于心无愧于天,便算绝佳了。 “够了!”皇帝之语听不出半分怒,反有对李甄的默许之意,“朕今日乏了,此事到此为止!莫要再提!”众臣故而颔首回是,尤以陈懋应和最为恳切,陈家虽愤恨却无可奈何,其等亦知,此皆是皇帝的权宜之计,至于计中有何人含恨不平,又有何人得意春风,皇帝并不会放在心上,他要的,只是万方皆宜,诸事太平。 况且,连他陈懋,他陈家人,皆成了那面李甄的帮衬,在皇帝的计中得力,与自家为敌,同自家作对,这才是最令人愤恨不平,黯然神伤的。 朝散。李甄踏着步子行在前头,忽闻陈懋其后扬声唤来,“景隆兄!” “景隆兄!”正当陈懋追上前来,周遭便好似有无尽之暗箭向其飞过来,众人之神皆暗自瞥着他,反而其像无事人一般,只上心此间与李甄的交谈,“景隆兄走得这样快!是何事着急回家啊?” 李甄低眉,冲他笑了笑,“怎么?晨时出门,此时下朝,舜卿你,不想早些回去?”陈懋想时不禁深吸了口气,露出一副疲态来,“所言皆是啊!吾等每日如此反复,难能睡个安稳觉啊!吾家那些不省心的,方才在朝上若冒犯了国公,便由吾代其等向您赔礼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视其端着朝笏连连作揖,李甄当即上前拦,“诶诶舜卿弟!你言重了!言重了!”作罢二人相视而笑,随之并肩踱步,李甄复说,“只是舜卿你,如此与我同路而行,实非不怕他等说闲话啊?” “说闲话!什么闲话?”陈懋好似在问,“说你是不仁不义,背弃家族的伪君子啊!”陈懋不禁笑,好你个李甄,倒是个十足的直肠子,“吾若是枉顾事实,颠倒黑白,不辨是非,彼时便应一头撞死在那乾清宫大殿之上!以告老天对吾的鄙夷之情!” 李甄亦不禁笑,好你个陈懋,如此严厉之事在你嘴里说的如此狡诈圆滑,实叫人心内生趣。 “你啊!万事小心些罢!只怕你方才那些仗义之举!早已被人盯在骨子里了!”李甄微沉着目,神中几丝耐人寻味,陈懋仍浅笑着,将手在其肩轻敲了两下,回道,“你我同朝为官多年,你知我,我亦知你,今日之事,我陈家虽有过分之处,亦有在世之理,只是陛下设的这局,你我为人臣,自尽心相助,旁的,便无用多虑了!” 李甄微眯的双目恍然视上,与陈懋神中之意短接,遂笃定地回说,“自是当然。” 巍峨壮丽的大内,暗无天日的雷雨。 众所周知,利益可熏心,权势可养人,亦可杀人。 那黑衣伞下立足,遥望天幕沉沉,房室中烛光摇曳,有人启窗关窗,“主子,您不进去看看?”言时,耳边响起一阵雷,黑衣人似是摇头,恍然转身间,声音从四面八方飞驰而入,那光亮便如夜中繁星,一点一点地朝自己汇聚而来。 “不好!”那声掩盖在雨中,只闻瞬息间,三两人的步子从草地中飞过,踏过雨水泥泞,那迅急之势犹如蜻蜓点水,根本不及人顾虑,“追!” 一时其步后紧随其步,阵阵脚步声纷至沓来,随之一阵阵打斗声亦接踵而至,无尽刀剑乱舞,雨肆无忌惮地落,侧身,躲闪,前击,后退,动作皆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彼时难分伯仲,下士们不敢稍怠,唯恐人比蝇,生生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终究寡不敌众。兵将剑在空中挥闪,当即落在那蒙面之人脖梗之上,“说!建文逃去哪了?” 那蒙面人伏跪在地,双臂被镇抚司士挟持,其缓缓抬视之际,正对着的那头,一位布衣束发的孩童抿着手指,此时正无知呆呆地望向他,蒙面之人犹有余憾地眺着,正是那孩童的年幼无知,令其免于被尘世所染,想来亦是桩幸事。只是似乎,再看不到他及弱冠,他又是否,能活到弱冠之年? 蒙面人目中映出的光反照在燃明的烛盏之中,那光愈来愈昏,愈来愈沉。 潮落江平未有沙,金鳞独跃静无霞。 哗!蒙面人倾倒在地上一片冰凉中,雨声藏着孩童受惊的哭声,雨势仍没有半分缓停之迹,“人死了。” 人死了,咬舌自尽。众兵士自觉乏味,忙活半天,只捞得个尸首。 那面,一队人马奔入内殿,殿内灯火映照,只见守陵之吕妃端坐其塌,却未闻蒙面黑衣之人踪影,今夜,成败在此一举。 第43章 胜者为王 败者为寇 同夜。 昭狱牢门大开,灯火通明,役官躬身于前,“郡主!...”朱迎欢安然自若,披一件素蓝长衣,其后侍女淳儿挽臂,似是忧心,“郡主...” 随之朱迎欢抚其手,隐隐谓,“无事。” 却见门外狱卒恭迎,即行行卫兵分至而来,直至中间引出人,朱迎欢气定神闲,直觉此人好大的派头!“沐士子!里面请!” 沐士子?朱迎欢回神,且徐徐抬头而视,那人一褂蓝白长披,宝冠束发,形如峻,骨如峰,一身的明月清风,浩气凌然。 许久,视其翩然俯身,“微臣沐昕,奉上命,恭迎郡主出狱。” 朱迎欢神之下俯,瞬而抬起,便无半分垂下,心内思之,如今这沐昕,当真是满面春风,非同凡响了!权势果然养人! “是你?”闻朱迎欢冷言,亦久未令其起身,在场皆诧异之时,沐昕却回,“郡主以为,会是何人?” 我以为?我以为不是父皇陛下,也会是这昭狱之主,我之兄长三王,竟是你沐昕?怎会是你沐昕? 朱迎欢暗思,其不知为何是他,却也不知为何,沐昕好似能内窥,顺时便知晓此时朱迎欢心中所想。 沐昕仍半垂着身,作揖之状,“微臣方才所说,微臣沐昕,奉上命,来接郡主回家。” 上命。吓!皇帝之命,便是天下命,他既来迎,既有皇帝亲派,亦会有三王之准允。 如此,父皇与兄长,是为何意?朱迎欢心内惊,却实不想令沐昕看穿,便转而令其免礼,见沐昕起身,神中似有微颤,反引朱迎欢自窥,他这是?“沐士子,如此看着我,究竟何意?” 世人皆知皇帝幼女,常宁五郡主,知书达理,谦逊有度...想时沐昕不由步履缓缓,面向朱迎欢而去,见此状,众人复又诧异,直至淳儿在其后叫出声来,“沐士子不可肆意妄为!此乃五郡主!” 沐昕之举方止之际,其与立于朱迎欢面前咫尺之间,唯见其直面对视,四目睽睽,神却露悦色,“微臣只是在想,那日殿上,与微臣双神示意,以礼相待之郡主,与今日之人,是否是一人?” 其言一出,四下皆如煞神附体,不知前行亦不知后退,不知喜亦不知是叹,只觉深意莫名,他言之二人彼时双神示意,俨是其等如此身份能够表明的? “你....”淳儿为眼前一幕大为所惊,只察朱迎欢神之视下,沐昕仍在面前泰然而立,不时役官解围,“今夜沐士子既是奉圣上之命来接郡主回去的,便不宜在此地久留了...这狱中阴冷,让狱卒前面引路罢...” 朱迎欢抬首,见淳儿在其后为之披上外衣,且闻朱迎欢醒众人耳,“走罢。” 故而牢外内监通传,“摆驾回宫。” 昭狱外,雨势令众人措手不及,牢内虽不见天日,俨是将外头的尘世喧嚣大雨滂沱阻隔。 只是一出这牢房,朱迎欢竟有半分不适应,那雷响声触人耳目,唯见高檐落雨之下,沐昕复又俯身作揖,“请殿下入前方那驾马车,微臣紧随其后。” 朱迎欢遥望其脸色,心内自语,他沐昕不也是位彬彬有礼,谦逊有度的!如此一看他们是一类,在世得遇如此相似之人,也算是幸事一桩了。 确见朱迎欢点头,沐昕等人才得令起身,复闻雨境绵绵,内监即传了声起,那前头的锦绣车驾,便已有人其下立足,撑伞以待。 “郡主请。”沐昕缓缓抬视,与之目光对望,眼神示意,朱迎欢不禁生趣,俯首且浅有笑意,沐昕察觉,只闻其后扬声,“走!” 恍而一阵雷响,今夜京都,灯火通明。 视殿内寂清,众司士面面相觑,这建文,莫非长了翅膀能飞不成? 唯见懿文太子妃吕氏端坐其塌,正细心缝绣着手中的物什,周遭跪倒一片,其却好似不为所惊,眼不曾抬视,神不曾微转。 “吕妃娘娘。”最砚居其前,三分恭敬地俯首,却未闻吕妃启言,其仍稳稳地坐在塌,殿外偶有风袭过,门窗时有声响,更令此间空殿增添鬼祟,人心惶然。 侍婢们目不敢视,身不敢抬,忽闻门外大惊,门砰地被启开,最砚仍在殿前躬着身,便觉两行侍从窜入,分两面而立,三王朱高燧之行履,一步两步地正踏入殿来,届时众人皆跪,恐是情势过甚,促使吕妃抬头一视,神中已是万千变幻。 “三王。”吕妃口中启声,朱高燧已然抵至跟前,皇陵之侍愈是吓得不敢轻举,皆在地深俯着首,“三王深夜造访,意欲何为?” 吕妃将手中物置于暗几之上,目光极为淡漠地凝着三王,“太子妃莫扰,本王依案查人...” “查人?”三王言未止,吕妃似问非问,“什么人?” 最砚不忍欲言,被示意拦下,“太子妃亦知,建文...”许是此言触了吕妃心头禁忌,使她神中惊色,“建文在这懿文太子陵!” 吕妃复而故作镇定,“他?怎会在这皇陵,三王殿下,恐是军情有误啊。” 三王双目睁闭,眸光皆闪,“太子妃,误要包庇,他建文!”言语迟缓而清晰地落在众人耳,见其脸色却不见变幻,风中尽是寡淡,四下死寂,吕妃眸光垂下,视案几前的物什而稍许入神,“吕妃娘娘...”最砚悄然问询。 此间吕妃深吸着气,复又呼出,“你们要找的人,本宫这儿,没有....”三王正对立身,方才其侧瞥中,最砚早已会意手衔暗匕,彼时,最砚一个娴熟的侧身上前,三王身后一背手,暗匕已稳稳地落入其手心,只在吕妃言后须臾,三王踏步稍移,身已抵至吕妃塌前的暗几之上,“砰隆!” 三王手中匕扬起,空中一个疾快的蓄力,狠狠扎入案几桌面,其窥探当即逼近,“三王,你要做什么?”吕妃吓得圆睁怒目,殿中奴仆更是四下逃窜,只知那匕首愈刺愈深,愈刺愈险,三王施以全力,复又一阵猛烈刺目的声音,“轰隆!”众人一时听不出是雷声亦或是响动,案几面板被其挑起,敢知其施力之大,使那暗木皆断裂扑地,当即塌前震动,那声俨不像寻常,众人冷汗抬视,三王防戒地稍那么一避,那案几之下巨响,竟然飞出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来,一时惊煞人眼! 那人面具遮脸,一袭黑衣,看上去十分不善,其动作迅疾,挟上吕妃,手中的刀已然抵在吕妃颈下,“大胆!”最砚与三王冷眺,其人目中万分鄙夷,“退后!你等执意上前!我便杀了她!” 吕妃虽被控制,面上却无半分恐慌,想是这一幕,在其意料之中。如他建文之徒,当日能为了稳住皇位而削藩杀亲,今日便也能为了保住性命而忤逆弑母。 只是吕妃死了,于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他不但保不住性命,还会命丧于此,故而三王并不以为然,吕妃不会被杀,他建文不会舍得自己的命,也不会舍得她的命。 “建文!你已穷途末路,勿要绞死挣扎。”三王心无所惊,反而召身后之人搬来槐椅,堂而皇之地对坐在殿中。 那蒙面之人观之,难能不咬牙切齿,逼视着三王道,“你之高位,你父之宝座,哪个不是从别人手中夺去的!你等无耻小人!太祖苦心孤诣,传位于朕,便叫你等猪狗之徒夺权篡位!你等今日风光无限,可想过来日之恶报因果!” 其声义正言辞,吕妃居侧而触目惊心,却闻三王端过下侍手中递来的茶,自若地品了一口,冷冷哼道,“恶报因果?与你之居高自傲,处心积虑相比,吾等不过略施皮毛!” 却见其人矢口啐声,“呸!狗东西,你们这群狗东西!朱棣老贼!夺我大位,杀我至亲!皇天在上!天理昭昭!朕定要好好看着!你等他日身首异处!不得好死!”在场皆旁观,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时,他建文是臣,他朱棣为君,他建文为寇,他朱棣称王。 他之性命,早就卑若尘埃,皇帝手边一扬起,便消失殆尽,荡然无存。 三王未启声,且见他作疯态,“朱棣老贼!你夺我大位!杀我至亲!你不得好死!”吕妃静伴其侧,听闻其言而哀,她又何尝不是他建文至亲,只是此时,却成了他建文心中恨,刀下怨!故而不觉心头如焚,刹时滚下泪来。 “朱棣老...”蒙面之人瞬而停声,因其被何而阻,鲜血上逆,当即从其口涌出,原是三王指缝的暗镖正中其咽喉,锋利的刃划过,贼一字便硬生生从其人口中咽了下去,那浓而刺目的血腥陡而乍现,守陵之侍张口结舌,伏地为哀,惧从中来。 彼时,三王望着其割破的喉咙再吐不出半个字,刀从其人手中粲然落下,吕妃仍端坐不倒,面上涌着泪,观三王双手落槐椅两侧,扶起身时,最砚即令人将一卷书轴呈上前去,那蒙面之人蜷缩在地,自觉喉间之痛,犹如千万只虫蚁肆虐,又如千万匹马驰过辗轧,使气在血液中曲折迂回,使其人痛苦不堪。 狠绝如三王,只是这般的招数在镇抚司酷刑面前早就见怪不怪,如此一招,便已令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其人伏在地,不觉鲜血尽溢,“现下你若不在这认罪诏盖上手印,吾等便让你喉间的血慢慢地流,直至,你一命呜呼!” 这招足够阴,短镖划过其人咽喉,只伤了皮肉分毫却未要他命,最砚俯着身,将大意清楚明了地送至那蒙面人耳,尤见其拼死挣扎,却楞是说不出半个字来,“来人!” 最砚落地的手指在其人伏倒面前敲了敲,下士便将认罪诏铺开,直至其人双目圆瞪,侧耳在地面视,那近在咫尺的认罪诏书,其上罗列的桩桩件件,皆是其耻于世人的铁证。 然虽如此,其人却仍负隅顽抗,尽力在地摆首顿足,“认了罢。”吕妃猛地扑倒在其前,痛哭流涕,“炆儿,认了罢...” 且闻一阵动静,骤雨未曾歇,狂风袭入殿,微弱的烛光紧随大门被启开,如此肆无忌惮地刮,咿呀咿呀,咿呀咿呀....那声音宛若死神推门,其人贴紧地面的双目在睁合间冗搭下来,牙关死死地咬紧,露出可怖之相,却眺烛火欲灭犹燃,一如他之性命,在反复中流逝。 那光在摇动中,迟迟地映照,其人在地喘着气,已然无力挣扎,奄奄一息地窥着近处行路之人面目,忽而神中波澜,那孩童束发布衣,手持着明晃的烛盏,不谙世事地立在其前,其人心头怔怔跳动,五内如同千刀万剐,直令口齿摩挲,极恨地发出那阵阵呻吟。 第44章 天下攘攘 皆为利往 许是见着那孩童,蒙面人神中缓和许多,只闻其声却在示,像是在说,我认。 下士当即将书轴移前,又移前,只见其人手在此之上颤动,最砚便躬身,助其手指沾上鲜血,复又要盖在那认罪诏书之时,众人之目皆凝注,如此一盖,便意味建文朝只存续四年,便将荡然无存,他建文皇帝,是以难恕己罪而退位,后世皆被称颂为改朝,亦或是让贤。 三王思虑时,其人落定的手忽而挪开,那惊人的不知是血亦或是泪,他深知如若不认,便是死,然自己横竖都得死,朱棣必不会容下一位旧君,亦不会容得天下有二帝,只是此时如若不认,他必将死在吕妃面前,死在那孩童面前。 众皆视其手指悬在半空,隐隐朝孩童一面指去,下士闻他口中囫囵,众皆仍是听不清半个字,最砚观其状,又抬望那孩童,当即便贴近其耳畔答,“你今日若认了此诏,吾家三王,可保下这孩童性命...” 这孩童到底何人?能令将死之建文,垂死留恋,不惜挣扎。 蒙面人听闻此语,喉间说不尽道不明之言语此刻弗若咽下,直至其好似秘密永久地吞进肚子里,众人心绪有半分缓停,其人用余力,便将盖上那认罪之诏上... “哧!...”那声连续绵长,混着一阵刺目惊魂的血腥味,暗匕已稳稳扎入了蒙面人脊背,那痛是不寒而栗的,那举止是不经犹疑的,“吕妃?”难能看不出最砚眸中的惊诧,此状皆是闻者怵目!她杀死了什么人? 一刀,两刀...那恳切准确地一刀,早已要了他之命,令其不再苟延残喘,然,为何还有那第二刀,第三刀? 吕妃,为何会杀害其子建文?蒙面之人死在血泊中,双目怔怔地张开,鲜血浸透他之眸光,如洪水般涌入,霎时便要吞没他的眼眶,“啊!...” 那背刺令在场惊神,许是不愿直面今夜这一幕幕的险情,众皆蓬着头垢着面,好似疯态瞬时便会发作之人,这懿文太子陵灯火通明,全然没了往日的祥和与安宁。 建文死了。 她吕妃却转而奔向那孩童,面上没有半分惶恐不安,亦或是悲痛之情,反而跪倒那受惊孩童面前亲吻抚摸,“奎儿莫怕,奎儿莫怕,祖母在这儿,祖母在这儿呢....”众下士本在最砚的一声斥过后,奋起直追,却见此情,俨是大惊顿足,僵在原地。 从来只有新人笑,何曾听闻旧人哭。 这一出真是感人肺腑。 那孩童便是朱允炆之长子朱文奎,三王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世皆闻其母马皇后,朱允炆妻,因靖难皇帝朱棣攻入京师,大内四下逃窜,马氏舍己为他,在宫中放了一把大火,欲图令朱允炆脱身,其与彼时皇太子朱文奎却死在那场宫难之中。 然,如今朱文奎立在面前,活得好好的,其母马皇后却当真是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可叹红颜终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若不是当今皇帝心思缜密,活要见建文人,死要见建文尸,便当真信了,那场大火,轻而易举地便烧毁了建文朝。 “殿下...”最砚卡在喉间的言语欲说又止,建文死也未认下罪诏,成败且在咫尺间,众士不由捶胸顿足,皆以己罪不能恕。“说!”三王复又回座,语境十分从容,最砚躬身在其前,“吾等未留着建文性命,故而错失良机,吾等有罪!” 最砚言愈厉,三王手边的动作便愈显得大相径庭,“无事。”众士面面相觑,彼时若在此等大事上出了差池,人人少不得八十军棍,那八十军棍打下去,不死也成形同鬼魂,今日这是怎么了?三王如此神闲逸致,还能有心情品那未品完的茶? 死的,可是建文! 死的,可是建文?最砚不禁心内暗窥,又抬视三王翘眉的双目在茶盏上凝注,全然未将此放在心上,便不由鬼使神差地侧身移去,直抵至那蒙面人尸体之前,剑柄那么一挥,顺势挑起其人浸在血滩中的面具,只待那物被启开,众人方聚精去瞧... 吓!他竟,不是建文? 不出最砚所料,三王必定早就知道,他不是建文,又为何,同他演这么一出漫长的戏? 他虽不是建文,却死有余辜,近年来,他是建文的马前卒,身旁犬,他为建文卖过多少命,便会有多少人死于他之手,他方才的那番酣畅淋漓之语,俨是叹了建文欲叹,斥了建文欲斥,只是他忠心侍错了主,一个从未有过善心之人,怎会以善心去待人? 以善博善,以善期善,此乃无知。以恶融恶,以恶欺恶,此乃人心。 皇后马氏在宫中放了一把大火,烧死了自己,却烧不死建文之恶心,那侍从甘愿换上建文装,替他而死,却死于其母吕妃手,换不来一个善终。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吕妃哭笑两难,不知是笑是泣,面淌着泪扬声,“本宫知他不是允炆!吾儿允炆,乃是皇帝!是大明的君!其位来得名正言顺!吾儿神武,是,天下之主!”其言义正言辞,只在眼下,显得如此可笑荒谬! 众皆视其似疯未疯,一副可怜又可恨的模样,“你们!为何要夺吾儿皇位!为何要夺走,本属于吾家的一切!”吕妃狰狞之相近在朱文奎咫尺,吓得那孩童畏缩后退,最砚视其状,急而命人将其等拆散,故而激起吕妃痛骂,“汝等贼人!速将奎儿还来!汝等简直欺人太甚!本宫再落魄,俨是懿文太子之妻,其位一日不倒,汝等便俨是本宫之下臣!” “今日汝等如此待我!本宫便是死了,也会化作厉鬼!令汝等生生不得安宁!” 那尖锐而震耳之声传来,众士仍未有半分畏惧,她如今之言,便犹如雨中穿低履,全然自欺欺人!“吕妃娘娘莫扰!吾等不过替您好好看管小公子,建文虽死,您俨是这大明屹立不倒的懿文太子妃,为了小公子,您也得好好活着...” 世人皆知这位懿文太子妃,是朱标继室,然彼时太祖亲定的皇长孙,俨非咱这位建文朱允炆,而是朱标原配常氏所生之朱雄英,故而自小金尊玉贵,百娇千宠的皇长孙,会因何缘故活不过八岁,死在内宫?如此,朱允炆十分幸运之登上皇位,到底是天作之合还是神机妙算呢? 众人不知她吕妃是怎样之人,却从方才她杀死那人之举中可观端倪,唯恐其人不死,而连刺三刀,对将死之人此番痛下杀手,实非常人所能为。 “吕妃是怕,那人替建文,盖下这手印,认下建文之罪!故而你不会让吾等如愿,便杀死其人!因你早就知,他非建文!”最砚立身于殿央,彼时之吕妃已瘫坐在地,六神已散,身心皆狈,“只是您忘了,在场皆已不是那建文朝人!而是今永乐世人,其等皆已是陛下之臣,是陛下的人!”闻之吕妃动容,手掌掷地而深攥,那力愈发地紧,愈发地下垂,仿佛要将地面生生凿出了个洞来。她又何尝不知,今乃永乐朝,今乃永乐朝!其等皆是朱棣的人,其等皆会听命于朱棣,即算方才死的真是建文,即算建文未认罪,其等也会将方才一幕伪造成建文畏罪自杀,认罪于诏书! 终究那认罪诏是要颁的,届时若有人异议,便将朱文奎推出去,既是其替朱雄英成了皇长孙,必然由其为之承担后果。 想时吕妃心头恨与悲交加,连连朝暗几一侧爬地而去,众士当即防备围拢,正当吕妃于案前拾起那物什,在场皆枉然不知,她是为何意? “可否,将此物,交给奎儿...”已知其无犯上之意,众人眼中顾虑消减半分,且闻最砚探身,直视其颔首低眉,只将其物置于头顶,掌心相托。 香囊。其上绣着稚雏口咬食,立于雌鸟前之景,想是戏一出反哺之情。 便是念此,最砚不由将香囊呈至三王手边,是鸟皆有情,何况人也。 三王暗自接过那物,只在手中把玩,且闻许久,门外雨停,下从行列不乱,听命而归,余下一股血腥味散在空殿四处,那半掩的窗仍发出响动,咿呀咿呀,咿呀咿呀... “如此,死在那雨中的,便是建文?”一行人走中庭,掖深听闻今夜之事,不觉脑中繁琐,彼时最砚派的另一队人马奔入内殿欲图抓建文,只是他等不知的是,建文使出这招调虎离山之计,亦早被三王狠狠地算准,那人穿着建文之黑衣入殿,另有一队早在其建文欲逃之时设伏,奈何他长了翅膀,也飞不出这天罗地网。 玉懿殿。认罪之诏染血,烛光摇曳之下字字触目惊心,皇帝深闭双目,三王平视,双手从容状,交搭在身前立足。 皇帝未睁眼,只闻其声在明,“建文,死了?” “是。”“皇长孙呢?” 三王暗中摇头,“懿文太子妃?” 三王复又摇头,直至皇帝心头轻叹的气从口边吐出,双目便刹时睁开,“他等,怎能活?” 三王不禁犹疑,皇帝之意,是斩尽杀绝?可将懿文太子故人杀了,世人将如何揣度? “朕,不是要他等死,朕,是要那皇长孙与太子妃,亡。” 第45章 锦鲤游扬逐浪中 朱迎欢正立于殿前与皇帝对窥,此时已是朝散,旭日东升,和光漫上绿瓦红墙,那衔在此间静谧中出声,“恭请郡主落坐。” 朱迎欢闻若未闻,唯视其迟迟朝皇帝作揖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原先一片死寂,只在皇帝粲然一笑间中止,“起来罢。”朱迎欢方才落座,便不禁叹道,“父皇死了妃嫔,竟还有心思发笑...” 皇帝视其脸色漠然,便好似十分关切地问询,“欢儿近来可有好好用膳,朕怎么看你消瘦了不少?” “也是父皇之过,欢儿年岁尚浅,怎能在牢中久待,只是你亦知,此乃父皇的权宜之计,如今父皇称帝,是天下之君,便远不比在那燕王府,万事皆要以天下为重,为大局思量。”皇帝忙伸手去拉,却见朱迎欢视若罔闻,俨不作任何回应,换作彼时,父女二人一拉一抚,亲昵无间,此时却是毫无情面。 “世人皆知,吾是父皇您得意的五郡主,吾万事宽仁有度,行止得体,然父皇您,这权宜之计,竟将吾也算计在其中?于父皇您权益之下,吾便也被舍出去?”朱棣闻之神中犹疑,伸手拉过朱迎欢手,其欲言又止间,且闻朱迎欢谓,“明日,三司便要来审儿臣,敢问父皇,该如何走下一步?” 皇帝手复在其掌上轻抚,语重心长道,“如今,三司,暂且管不到你头上,父皇知你清白,待此事过后,父皇便予你们姐妹几人进封公主,为你等招得良婿!” 朱迎欢唇边不禁笑,那冷哼之声与其父之如出一辙,“想必那沐士子,便是父皇,为儿臣择的良婿罢。”其抬视皇帝,二人必然已有了嫌隙,至朱棣颔首,两眉间蹙,“欢儿,是不喜那沐子?” 朱迎欢未语,复闻其声道,“那沐昕,是位不可多得之才,朕只是觉得,以其智,堪与你相配。” “如此父皇,便以此缘由,为儿臣择了他。”那沐昕,到底是位栋梁之才,他之沐氏一族,将来必会是不可多得的助力,说到底,皇帝仍是,以己之权衡,将利弊皆抛给自己。其深知,这儿已非北平,更非那燕藩地,这儿是应天府,是京都,是国之命穴,众人所行皆得权衡,因其等皆身居高位。 想时朱迎欢有了半分劝慰自己之理,也暗暗观着眼前这位君王,心内不由五味杂陈。 那玉懿殿的门高,阳光涉下檐角,朱迎欢立在那片遮蔽阴凉处,且闻那衔躬着身,静静言说,“陛下之所以为郡主择了那沐子,原是其看重沐子之才干,将来必予郡主颇有助益,然,亦并非全然为此,只因那日,众士子武场赛马,以沐子胜于李家大公子,耿老侯对沐子青睐有加,便撮合其与自家孙小姐相识,谁知是夜,那沐子却入这玉懿殿,向上言明,其实是对郡主您心有所属,犹念不忘。故而,陛下便将迎郡主您回家之事托于沐士子,陛下之心,皆是以郡主您为重的,其举虽有令郡主不适之处,却仍是一片苦心,今您若对那沐子无意,陛下也定不会强求,咱大明的五郡主,何人不是尽收眼底?只要郡主您看重了哪家,陛下便会下旨,即算其乃乡野穷士,陛下也会为其加官进爵,以保郡主您此生无忧!” 好一个此生无忧。 朱迎欢稍许点头,那衔即会意作了个揖,“如此,咱家便回去复命了,明日早朝,陛下便会为几位郡主进封,五郡主梳洗打扮,穿上华服,定会是这京都,最位高权重,明艳冠绝之人!” 位高权重。 朱迎欢与之相视一笑,便闻淳儿其后客气地回说,“多谢总管。”那衔即退避而去。 淳儿侧身去瞧,朱迎欢目中无物,不知其是喜是怒,淳儿便忧心道,“郡主您,怎么了?” 朱迎欢面上之怅然稍纵即逝,那阳光正好漫过檐角,明晃晃地照在其稚嫩白皙的脸上,朱迎欢不由抬手挡光,复见淳儿衣袖起,那光便被薄纱遮挡,欲昏欲明。 “武场一事,你可知晓。”朱迎欢身旁只有淳儿作陪,两人行在芳华池园内的一处庭院,庭院中绿荫成僻,风稍拂过便一阵枝叶稀松,那声息在耳畔,此间朱迎欢正要往西六宫,其母郭度仪处去,且闻淳儿挽其臂,回说,“方才那总管所说武场赛马,奴婢倒是闻之甚少,只是那沐士子亲自入紫檀宫,请耿家孙小姐赴约一事,整个大内,可是传得神乎其神...” “赴约?”其等赛马请约之日,朱迎欢仍在那昭狱中未闻世事,“是赴,耿老侯请其家孙小姐去武场赛马球之约...” “此事,本应是耿老侯亲自去请,只是那沐士子自荐,其亲去请那耿小姐,耿老侯属意于他,沐士子自然是知晓的,他竟顺势自荐!”朱迎欢闻之,难能看不出淳儿面上的几分鄙夷之情,如此一看,他沐士子与那些攀龙附凤,争势逐利之人,有何两异?他有此举,何止朱迎欢有惊,世人皆诧异。 他,岂非以清高寡权,不染风尘而自居?莫非,他是伪君子? 朱迎欢示意其复说,“后来,其当真去请那耿孙小姐,只是人家,压根就没搭理他,他这般行径,是人皆能看出其之目的,想是那耿孙小姐也对之无意,故而沐子败兴而归!” 其言方落,朱迎欢便不禁发出冷笑,直令淳儿心内趣之笃定,“郡主您,亦为其之蠢举感觉好笑罢!” 未及朱迎欢答语,风便愈渐刮起,那暗池中的鱼浮在水面吐泡,其内深不见底,朱迎欢垂首窥探,故而问道,“你可知,为何这池水深不可测,鱼儿却仍在其中自由畅然?” 淳儿惘然,直思其语深意,复见其应合,“因为啊,那鱼栖息于池水,谙得生存之道,便可安然处之,而外人见了,便只觉其内深不可测,不愿探进,更不愿知悉,其为何安然,为何而乐。”其人仍是不知,若鱼儿终身困于池,不知池之外的喜乐,又怎会在意,之外者是否愿意探进,亦或是知悉呢? 暗思,池中鱼之跃正泛动涟漪,淳儿猛地一惊,似有顿悟,“郡主是说,沐士子本就无意那耿孙小姐,故而便以一出将计就计,顺了耿侯之意去请,令众人误以为,其对之有情,便更令耿孙小姐退避再三,故而拒之于其,其便正好借机回去复命,如此,合情合理,相安无事?” 想来,这沐昕,果然是位智者。 那风袭袭吹来未曾停,像是不时天将落雨,朱迎欢趣意犹未减,遂想起一首诗来,方池如鉴碧溶溶, 锦鲤游扬逐浪中。 竚看三春烟水暖, 好观一跃化神龙。 “他哪是小小池鱼,简直一大鹏也。”且闻其言极轻,似是自语,淳儿不及追问,便又闻其回声,“走罢...” 说时风声在耳,二人转身在际,却复闻一语恍然逼近,“且慢。”那声,俨与那夜昭狱前的那句郡主请,极为相似,朱迎欢故而回旋,确见来人长袍扬起,好一派清风凛然!又是蓝衣,又是宝冠! “沐士子?”淳儿不禁语塞,其人方才所言,沐昕不会听闻了罢?思之便不觉一片鬼祟,视沐昕正缓步而来,至二人面前,复闻其未语而轻叹,“郡主您,将微臣,看作什么人?” 朱迎欢心内如何想,神之淡却仍与那一方池水毫无差别,“沐士子何出此言,您是当今亚元,是陛下信赖之臣,于吾家郡主而言,您是君子。”淳儿所言之假,令她等不禁心内发虚,朱迎欢暗藏喜,将其当作趣事在看,“沐子乃聪明人,吾家郡主现下已知你那日入玉懿殿向陛下呈情,你虽属意吾家郡主,然你亦知,缘分一事讲究天意,强求是求不来的...” 出众如沐昕,听闻竟也双神失色,即而失语,故久时,其等即以礼辞别,沐昕俯首又叹,遂在其后隐隐谓,“郡主,是在打趣微臣?” 打趣?他之所言,难能不令朱迎欢再生趣味,复又转身回,“沐子何出此言啊?” 沐昕即抬视,那神弗若能窥入朱迎欢内心,便逼问道,“莫非郡主方才,不是在取笑微臣?” “莫非,郡主自始至终,便未觉得,微臣那日入玉懿殿之举,太过荒谬无知?” “莫非,郡主从未,轻怠过,微臣之心意?” 其接连之逼问,难能不令人措手不及,却见朱迎欢眉宇上弓,神之上扬,复而行之向前,其步之重,相较于沐昕再三之问询,有过之而无不及,遂见二人相对咫尺,双目亦近在咫尺,“你是以何身份在同我说话...”朱迎欢之语一字一句地说来,不愧为皇帝之女,其神中之压迫令人胆寒,“莫非本郡主,不能取笑于人?莫非本郡主,不能自以为,旁人之举荒谬无知?莫非本郡主,不能轻怠你之心意?” 沐昕惊异,自觉心内怔怔跳动,“为何?便只因,吾是郡主?是皇女,吾便要收敛神色,不显于人吗?” 视其神之上扬而沉,沐昕却枉然,“微臣并无此意...” 探朱迎欢愈前,沐昕愈退,“沐子不是在上面前说,对吾心有所属,犹念不忘吗?吾便等着,沐子上书朝廷,非吾不娶!” 未见朱迎欢言罢,沐昕即细心回道,“如此,可?”有何不可。只在其语之后片刻,沐昕不禁暗忖,自问自答。 是时。喜鹊高飞,暖阳如照。 特使携上命告于奉天大殿,“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上承天地之恩,下继累世之运,钦奉圣母皇太后之命,以尔安成、咸宁、常宁三皇女,端庄敬和,淑慧恭慎,动止有礼,恪奉圣训,笃于孝德,合宜膺兹重珓。特封尔等为公主,锡之金册,永为藩屏。 于戏!尚勤安守,服朕成命。避于高位失己,应以谦逊持身,宜兴宗室之门,永垂钟鼎之风。钦此!” 遂见百官之上,丹墀尽处,皇帝三女之朱富岚、朱智慜、朱迎欢头戴九翟宝冠,身着云纹霞帔翟服,伏地谢恩,随之万民山呼,天地动荡,沧海如啸。 第46章 勇夫安识义 智者必怀仁 方铲除了建文,皇帝朱棣便着手清算建文余孽,朱棣此人,好大喜功,然其之清算,必然与建文朝之清算大不相同,建文之清算是在顺位之上得罪前朝肱骨,朱棣之清算是在夺位之上铲除前朝异己,前者弊大于利,后者利大于弊。 所谓成君者,一仁二智三勇。成大事者,必有卧薪尝胆之志,莫念匹夫之勇。 “单从这点啊!老大比老二,更得人心啊!”朱棣此间与国师对弈,遥见道衍和尚捻着佛珠落定棋子,“文能安天下,武能治国邦,仁可平民心,勇可得鞍马...” 道衍收棋,吃皇帝一局,“且看皇上,要哪个君了?”朱棣反问,“你说这老二,能打仗罢,脾性不好,容易得罪忠臣,你说这老大罢,宽仁有度,然体弱多病,上不了阵,你说这老三罢,文武兼可,只是资质尚浅,难以服众!” 道衍摇摇头,仍端坐其位,“大王,有帝王之象...”此言方出,犹不禁令朱棣心头一震,遥想洪武朝,彼时他仍是燕王,逢先皇后薨逝,其进京奔丧,在此途中遇见一位名姚天僖,法号道衍之高僧和尚,其面见己之言便是,‘吾观燕王有帝王之象,他日必定一番作为。’遂而与朱棣临别时,赠予其一顶白帽,朱棣不知此中缘由,且未放在心上,才知道衍之意,竟是意为将白帽戴于王首,便成一皇字,遂露辅君之意,故而二人志趣相投,道衍即入燕地,便在后来在靖难一役中辅助朱棣,攻下皇城,夺朝称帝,那法号道衍之和尚,便是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黑衣宰相姚广孝。 其虽是僧人,却深谙谋略,善识人之术,“大王,有帝王之象。”此时他之言,仿佛在印照此多年前,其对朱棣之预料,难能不令皇帝深思,遂令皇帝如当头一棒,大王朱高炽虽贵为皇长子无疑,更甚古来皇位传嫡传长方才是传贤,然皇帝偏赖二王朱高煦,此事世人皆知,因其骁勇善战,跟随朱棣征战多年,在靖难中也是多有助力,皇帝常说二王勇武,与其极像。 姚广孝此人虽仰仗皇帝颇甚,却敢于进真言,善以理服人。观皇帝神色,其对道衍之言多有沉思,“然二王,手握重兵,于军中有威望。”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 想他唐太宗李世民善于以文治世,却也曾在虎牢关之战中,以少量兵马大破窦建德之十万精兵,故而身为帝王可仁不可柔,可善不可弱。太祖朱元璋以武开国,教戒其下亦是尚武,今皇帝朱棣以几兵几卒苦战四载才攻入京师,敢问哪位不是武能定乾坤,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将山? 只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二王跟随陛下打下来的基业,要他拱手让给大王一派之文臣,其必然是不允,只是陛下,武可打天下,未可守天下啊...”朱棣心内暗忖,不通谋略焉是为君王乎?其难能不知,如今永乐,已是其打下来的结果,而后永乐,需得守而未攻! 姚广孝落子,只在皇帝抬视须臾,复道,“至于三王,有勇有谋,是为明君良选,只是,欲图谋事者,即忍梗在喉,欲图谋位者,即野写在心,臣观三王,并未有夺嫡之心啊!” “道衍何出此言?” “自入朝来,三王为陛下鞍前马后,无不事事亲历,如今更是为陛下铲除建文,所谓功高盖主,功不可过,三王莫非不怕,其之行举,惹诸王芥蒂,却不然,其根本未将权势放在眼中,这大位将来给谁,其也会照常相辅,如今日之,为帝铲除异己,以保将山稳固!”皇帝收子,胜。 “这局陛下赢了。” 从来只有祭明君,哪见颂德忠良臣。 “想是道衍让着朕,重来,重来!”二人且苦战至戌时,自觉疲惫,却闻玉懿殿外有人轻声推门,脚步却是极慌忙,直至皇帝跟前来,便知是那衔,其嗓中已然是哑了,“陛,陛下,皇后娘娘她产了龙子了!” 事发突然,皇帝犹不知所以,“当真?”却见座前二人相对而视,不及欣喜之时,那衔却急急复说,“只是...那龙子,殁了!” 朱棣神中由大喜转悲,已然慌神,口中却回,“皇后如何?” “皇后娘娘大产血亏...”唯见皇帝猛地一拔起,大步便朝殿外迈去,随之,便疾快驾到坤宁宫。 谁知坤宁宫中伏倒一片,皇帝遥望此状,殿内众仆泣声连连,皇帝想时心头大惊,继而失了神,不好!其转身便往内室奔,一行奴仆紧随其后,皆乃满面苦相,“皇后如何了?皇后如何了?” 且闻皇帝掀动帘幕,惊慌而失措,砰地一下伏跪在皇后床头,“颜儿,颜儿!...”其语与众人悲痛之声融杂,直令皇帝五内如焚,忿恨而斥,“你等就是如此照料皇后的?废物!当真是废物...” 忽闻皇帝语中哽咽,双目霎时如雨盘踞,其手捧紧皇后脸,暗自在跟前低语喃喃,“颜儿,颜儿...”众仆见此景不由触目伤怀,随之皇帝大呼,殿内皆连暗泣之声,“颜儿,你睁眼看看朕啊!皇后!” 彼时安隼回身,且闻殿内哭声四处,心内不禁暗思,其方才出门的功夫,皇后便出了事?遂之亦奔入内室,谁知探去,皇帝抬视见,泪眼如雾,却见徐颜如缓缓睁眼,皇帝当即脑中苍白,不知是喜是悲,频频唤声,“颜儿!颜儿!颜儿你醒了!” 皇后醒了。虚惊一场。 安隼即向前躬身,回道,“陛下莫惊,方才戴老已为娘娘枕过脉,其虽大产,血气亏损,然戴老已为娘娘开了药方,照此方子调养时日,很快便能无事了。” 皇帝心绪固而放缓,轻声细语道,“方才朕入这坤宁殿,见这几个仆子跪地痛泣,朕便以为颜如你出了事...” 且见其深呼了口气,“好在你无事,朕还以为,你要弃朕而去...”皇帝俨是泪不能止,徐颜如不禁暗藏苦楚,反浅笑而慰,“陛下莫扰,颜如方才有些累,浅睡了会。”其面容苍白,唇无血色,声极细极柔道。 “陛下恕罪!吾等只是见不得娘娘受罪,一时悲从中来,泣涕出声。”闻幕帘外的侍仆言罢,皇帝即回说,“你等退下,朕与皇后有话要说。”随之,安隼奉命,将其一行领出殿外。 忠仆侍良主。皇后是个好皇后,更是善人。 皇帝仍心有余悸,“颜如与朕,虽失了龙子,俨你不可伤心过甚,大悲而伤身,你昔日可言,愿随朕居于高位,不畏陡寒,可不能失了这约...咱这大明,咱这永乐世,还需你撑着呢!”视皇帝言语颤抖,复又垂泪,徐颜如虽心内悲痛,俨笑着说,“咱这永乐,不有三位王撑着吗?”二人相视而笑,已是几分心酸意味,“他等若成器,也定能替朕将这大明永兴罢!” 继而皇后点头,二人相望而泪眼婆娑。不多时,门外接连一阵动静,皇帝招手,复见那衔躬身前来,“陛下,像是三位王来了!” 若是在彼时,三位王定是第一时间杀到内殿来,只是这如今京都不比燕王府,并非行三两步便能踏足之地,他人之间隔着宫墙,相见也得一声通传。 “常宁公主到!”那高喊之声即入内殿。 即在皇帝缓缓起身之际,朱迎欢已抵至跟前来,皇帝跪得太久,双膝俨有几分酸麻,要不说二圣患难情深,皇帝下跪,古往今来也不多见。 朱迎欢亲扶其立定,作揖行礼,便闻皇帝谓,“欢儿,今儿你怎么...”其来得早虽不稀奇,然即封了公主,便皆分封府邸,居在外处,赶赴皇宫,绝非一刻可能举,她竟来得这样早,“今日儿臣进宫...” 闻其言语迟缓,皇帝便观出端倪,见其复说,“原是母亲宫中贪睡了会,故而此时方才出宫,却闻此事,特来看望母后!” 皇帝神有微转,即于一旁落座,观朱迎欢幕帘前行礼,“儿臣,拜见母后,母后可安好...”视皇后抬手,朱迎欢扬首去探,不时便伏跪在皇后床头,“母后受惊了...” 徐颜如心内宽慰,渐抚其脸回说,“无碍..这天色昏沉,欢儿出行怎不带侍从?你如今是公主了,万事皆得小心!” 且见朱迎欢回了声是,皇帝正躺在榻上短憩,渐闻殿外复又一阵动静,奴仆伏跪连连,想来真是三位王来了,这派头丝毫不逊于皇帝。 却闻为首便是一声大唤,“母亲!母亲!”那声带着哭腔,急快便传进来,直至三位王踏入内室,已朝幕帘内作了揖,那声俨如稀松鸟叫一般不绝于耳,“母亲,母亲可安好!...” 随之皇帝一声咳嗽,二王朱高煦方回旋去瞧,那塌上斜倚着人,便是吓得其一颤,故作镇定地吞吐道,“父皇?..父皇在这儿呢?”遂视另两位王朝皇帝垂身作揖,朱高煦方才回神,这两猢狲,竟装作无事人?却见二王俨随之行礼,其手肘却在其后戳着大王朱高炽的腰窝子,“大哥你好啊,竟不提醒本王?” 于是二人暗自喃喃,“莫非老二你,遇见父皇便怕了不成?” “本王,本王只是觉得方才在父皇面前有失体统!” “哼,你还怕体统?你二王何时要过体统?” “闭嘴吧你。”朱高炽收了语,观这殿内寂清,皇帝闲情躺在那榻上,常宁在床前与皇后对谈,想来必是无大事,便对其弟二王打趣道。 二王朱高煦虽心比天高,桀骜难驯,然大王朱高炽确有几分谋略,在文治上也是颇有成绩,故而其下,对之皆是赞赏,其两位弟俨是对这位大哥十分信服。 第47章 假令风歇时下来 陈妃案涉及死者无数,且案发之状惨烈,使内宫人心惶惶,即列刑部核查,因此案势大,遂由刑部尚书郑赐亲审。 刑部。 陈妃宫人皆被带上,视其等伏地而跪,郑赐小心问询,“本官问你等,事发时,你等人皆在何处?”因此案涉及多人,死者无数,故而伺候陈妃宫人已余下不多,此间提问者,皆非陈妃心腹,且皆不知大概地回,“吾等皆是打扫庭院的外侍,平日里鲜少能侍奉妃妇,即算有机会,俨只是入殿送送茶水,陈妃身死一事,吾等也知之甚少啊大人!” “知之甚少,汝等好歹是陈妃宫中人,身死的并未其一人,莫非如此多人失踪,汝等俨全然未有察觉?” 那婢子面容清秀,极细地回想道,“大人所说,吾等宫中失踪多人,吾等虽是知的,然皆是不好过问,便也就置若罔闻了。” 郑赐犹疑,窥着堂中之人,“你言之不好过问,是为何意?” “原是,妃妇与郭才人乃居一宫,故而吾等平日里并未分得仔细,俨是同侍二主,今儿若是郭才人处有事需做,吾等便也会去奉命,明儿妃妇这儿有了吩咐,郭才人那头的,也会来帮忙。” “依你所说,你们宫中之仆,平日里,是互通往来,同侍二主的?” 那女婢点头,复道,“即算何人一时没了踪迹,吾等俨会以为,是暂且去了郭才人处,故而无多在意...”郑赐即回,“如此,你等同居一宫,郭才人之侍必然也是有知情之嫌的。” 遂见其命,“接本官令,速去长春宫,搜郭才之侍前来听审!”那令便如其人言语方落定,大堂外便闻一声通传之声,“常宁公主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来意,按制,刑部查人需按品阶,公主居一品,乃众臣之首,故而未有确切之据,刑部一般不敢轻易言传。 复见郑赐起身鞠礼,众皆伏地,“微臣拜见五公主!” 朱迎欢面上祥和,却见郑赐问道,“公主今日怎有闲暇,来刑部坐坐?”其抬手,作恭请状,“公主来不来,郑大人也是要来传的,何如不早点来?”且闻淳儿面前扬声道,郑赐复,“当真是言重了..这,刑部查人,必然是刚正不阿...” “郑大人上座罢,那审理之位到底是您的!”淳儿年纪不大,博弈的势头倒是丝毫不逊。“公主请!” “大人请。”朱迎欢落座方应,“郑大人要的人,本公主带来了。” 却见众人抬首间,门外一阵动静,接连一行奴仆纷至而来,郑赐佯装道,“这?” 淳儿即回,“郑大人您方才可是要去长春宫抓人?如今,公主将其宫侍人皆带来了,也不劳烦刑部的走一趟!” 随即郑赐拍板,扬声道,“堂下何人?”遂见众仆上前来答,“吾乃长春宫一等侍奴银川!”“吾乃长春宫一等卫将题温!” “本官问你等,你等即是一等宫侍,必然对长春宫之诸事了如指掌,案发时,你等身在何处?” “案发时,吾正在郭才人殿内侍奉,此诸等下侍皆可作证!”郑赐复问,俨见卫将题温回,“案发时,卑职在长春宫偏殿巡视,未见异样!” “未见异样,莫非那些人,能插了翅膀飞出去不成?司鉴已验过其人尸体,其等死因虽如出一辙,身死时辰却是非同一刻,故而其等出门,俨非相伴亦或是同一时辰,在此其间,你身为一宫卫将,对其等行踪竟枉若未知?” “大人,案发时,其等或可早已不在长春宫,若要知悉,查询宫薄,便可一目了然!”郑赐视其言语几分在理,便传,“长春宫掌事何在?” 遂见一老奴伏地而前,“奴叩见尚书!” “免礼罢,方才他所言,你等宫人,出入长春宫需得记录在薄,你既而乃掌事,可将长春宫宫薄呈上来!” 那奴虽已闻,却吞吐道,“大人,大人若要查一宫宫薄,需得由长春宫主位娘娘允批,吾等才可将那薄呈上,如若不然,出了差池,吾等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郑赐居刑部尚书多年,怎会不知晓调取宫薄名册需应请示,只是此间堂上正坐着常宁,其母是郭度仪,郭度仪便是这长春宫主位,只是公主毕竟为公主,他也不好指使其人做事不是?此间佯装无知谓,“故而,公主...这...” “掌事将宫薄呈上罢!便说本公主允了!”老奴观了观常宁,又观了观尚书郑赐脸色,且将长春宫宫薄放置在案中,遂见宫薄被递至郑赐眼前,正当众人凝神之时,郑赐端着宫薄之上明细,问道,“这晓春逢春盼春三人,即是在那夜戌时一同出了长春宫的?” “回大人,那三人皆是吾长春宫侍婢,那夜,他等是奉才人之命,去往太医署开药的!”闻银川言,郑赐问询,“开什么药?” “那夜才人突发咳嗽,身体不适,其等便奉命去请太医开药。” “胡诌!开几个方子,需得三人同行?” “大人,晓春逢春乃二等宫侍,其是侍奉吾家才人的,那盼春,确是侍奉陈妃,因其与晓春逢春二人乃同胞姐妹,故而平日里走得近些,许是那夜其不当差,便一同前去也未可知!” 遂见郑赐转而查视长春宫名册,便在其上书着盼春一行,那夜戌时,正好是其休沐,故而印证银川所说,其人当天不当差,便在夜间闲来无事,与其姐妹二人一同前往太医署。 而又为何死者中,独独只有盼春遇害,另两位却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晓春逢春何在?” 见其二人伏跪行礼,郑赐在问,“本官问你们二人,你等只有回答是与否!”确见二人默首,“你们二人是否在当夜与盼春一同出了长春宫?” “是!” “是否与之一同取了药?” “是!” “此话当真?”“回大人,当夜确是吾三人一同取的药,取药时辰与所取何药皆记录在册,大人皆可查!”逢春即回。 “取药时辰与所取何药可查,那又从何佐证你等是三人一同取的药呢?”朱迎欢俯首,观面前晓春之人立着身,面色不似常人,眼皮时而暗中颤动,“吾等取药时,太医署孟医使见过吾等,大人可传其来证!” “传!”尚书令传入内宫。 彼时正与迎面而来之人撞上,小侍遂向其致歉,其之随从即问,“走得这样急!是没瞧见咱家士子在前头吗?” “小的,小的也是急着去奉命,一时冲撞了士子,还请见谅...”方见来人面容俊朗,神态镇定地谓,“宫侍是往哪里去?这儿可是通太医署?” 瞧他问来,小侍忙作答,“正是,小的奉尚书之命,去往太医署传孟医使,方才小的冲撞士子,多有得罪了,小的俨有差事,便不打扰士子了!”观其要走,便闻那来人俨出声,“可是在查陈妃案?” 小侍定睛一愣,心想果然是当朝亚元,啥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他便是转个念也猜中了原由。 那人正是沐昕,遂其向随从可琛示意,由见可琛将腰间系着的锦袋塞到那小侍怀里去,“劳烦小侍,待会且将吾家士子引见至尚书大人跟前,便说吾家士子可助其早日破案!可否请大人予吾家士子一个推波助澜之机!”二人对视而明,那小侍却是言语推辞,“不可不可!沐士子您之求,吾等虽是无有不允,只是这案关系众大,大人已随常宁公主在查,便不劳烦沐士子亲举了!沐士子所赐,吾也不好收!且请沐士子收回罢!” 小侍虽有收礼之意,可奈何屈居刑部,干的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犯刑部罪由刑部审,这不俨如老虎背上骑,自寻死路吗?故而有那贼心没那贼胆,却见沐昕轻回道,“此事,吾会请示陛下,吾去刑部,并非全然为此次陈妃案,然是...” 他竟如此说,小侍心中即有了成算,如今刑部尚书郑赐为陈妃案殚精竭虑,这沐亚元又是如今圣面前红人,他欲图去刑部,一可助尚书破此案,又所为别由,观此情势,小侍掂量来掂量去,便觉此事可允。 遂接过可琛递来的礼道,“善!那便请沐士子稍等!小的先去趟医署!”沐昕亦与先去面圣之由临辞,双方背对而去。 沐昕即入玉懿殿,且闻门外一声通传,皇帝启目而视,方见沐昕朝其上作揖,“皇上,臣沐昕,有一事所求!” 却闻皇帝神色淡漠,继而置若罔闻间拿起折子正在端凝,想是已猜到其欲求,“说说罢...” 皇帝虽答复,却头未抬,眼未端,“微臣,恳请皇上准允,臣入刑部,协助尚书彻查陈妃一案!” “你要查陈妃案?”皇帝即回,复又想起今儿常宁可是驾到刑部,此时正是在那处呢。“你是助那郑赐呢,还是去助常宁去的?” 沐昕慕然抬视,“皇上怎知?” 确见皇帝轻笑,“朕怎么知?这大明还有朕不知的吗?”沐昕自觉所言极是,这朝廷民间,一举一动,皆是在其注目之下。 “沐昕你啊,俨是大智若愚!...”观皇帝言虽厉而无怪,复又说道,“朕听闻,你昨日,可是守了常宁一夜啊?” “守?”对抓不住的东西才要守,他沐昕虽自小锦衣玉食,家室显赫,然融贯古今,考取功名,皆是信手拈来,唾手而得。于世而言,其乃天降英才!于己而言,其是,少年意气强不羁,虎胁插翼白日飞! “皇上,微臣呈请去刑部,虽有半分私心,却也有半分为此案陈冤之情,此案涉及众大,其间牵扯世家与宫闱,吾身为世家子,并有职责为陛下择去世家异己,整肃大明纲纪!” 皇帝深知其虽青睐常宁,身为世家子,俨不会为了无端之人事废自己羽翼,毁自己前程。其言之择世家异己,即与皇帝此时所念不谋而合,便见皇帝当庭一个准字。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沐昕不由思及朱迎欢当日所言,其确是太白诗中之大鹏,俨有我材之孤高。 第48章 千金纵买相如赋 皇城的天昏沉,那夜仿佛黑得要坠下来,令人恐慌与哀伤。 便在方才,皇帝与皇后失去了其之第四位皇子,朱迎欢心内繁杂,她不知怎样的情绪,只觉心内如雨盘桓,又如夜般茫然。 她只想到,皇帝曾为那死去的孩子,取名朱高爔,可她朱迎欢看不惯生离死别,更看不惯勾心斗角,故而看见真情,看见方才那一幕,俨会泪流不止,她似乎有些心疼,那身居高位之,二圣。 想时鼻酸,其从内深叹了口气,既而抬首间,那锦绣车驾已行至宫门口,遂见守门将士一声放行,马车缓行而前。 朱迎欢不禁挽其帘子去观外头景,那如死寂的暗夜,一息风俨未曾吹拂,“小姐,您看。” 何人? 朱迎欢朝淳儿所指之向探去,那明晃晃地几匹马横在半道,像是有意为之,竟为何如此明目张胆?遂见朱迎欢侍从在其首叫出声来,“什么人?竟敢拦公主车驾!不要命了吗?” 好在皇后心思缜密,亲派宫中侍卫护送朱迎欢回府,不然这天色如漆,遥不知这路上会遇见多少歹人。 那人确是有所预谋。 “吾家士子无心拦凤驾,只是有事要与公主殿下言明!”只知那声好似沉在黑夜中,俨是在高处,故而听得不太仔细,闻侍从在外请示道,“殿下,这....” “你莫惊!殿下已知他是何人。”淳儿言语几分笃定,想是当真遇见熟人。 只是这熟人,也不太熟。 “沐士子有什么要说的,便说罢!言罢吾等还得回家休憩呢,可别拦着吾家公主回去养颜才好!”见淳儿意味深长地说。 却闻车外复又一阵动静,想是马在走动,那马蹄在静谧中,哒哒哒地朝这面走来,朱迎欢提了心神,原来已是亥时,本就眼昏疲乏,还要应付这么位难缠之人,真是罪过。 遂闻那马在窗前立足,声息也随之安宁下来,她等早已放了帘,此时正与那人隔幕说话,“公主殿下,是在躲着微臣?” 许是那声静,而夜寂寥,朱迎欢这回倒是听得真切,“未!” “那公主殿下,是厌恶微臣?” “否!” “那为何,公主殿下不见微臣?” “没有为何。” “那为何...” 朱迎欢心本就烦得很,见其稍皱了眉头,忽而便掀开了帘幕,“沐士子问完没有?” “否。”沐昕在马上摇头,虽在方才被她启帘的动作惊了神,却佯装得好,暗暗视其复说,“公主殿下困了?” 朱迎欢撇嘴闭眼,“怎么,本公主不能困吗?还是沐士子,又要问,为何?” 沐昕双目却是清澈得很,脸上的欣然也是一点佯装不了,“微臣,不问为何。” 遂而朱迎欢垂帘,轻言了句,“走罢...” 众皆有些错愕,这?咱这当今亚元,便被明晃晃地晾在这儿了?不仅沐昕之侍诧异,淳儿俨是语塞,却见朱迎欢闭目养神,车驾便要启之时。 沐昕扬声道,“且慢。” 淳儿心头一惊,这沐士子可没完了,“公主,咱不理他。”遂见淳儿复又吩咐,沐昕却是复又出声道,“公主,也不过伪君子?” 伪君子?这声冷哼像是从人人肚中传出来的,随即其侍在后细语叮咛,“士子,您?...其乃公主啊!” 公主公主,国公之上,便是公主。 想是国公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好你个沐昕!好大的胆子! 朱迎欢心内不禁苦笑,面上确是不露须臾,隔着帘幕谓,“善!沐士子是君子,本公主是小人。” 唯见沐昕调转马头,朝公主正对而视,众侍疑他作甚?且见其轻抬长剑,将剑柄一侧朝幕帘去。 当即公主之侍围拢上前,皆将利刃出鞘,淳儿一时被外头的响动所惊,“沐士子?你这是要以下犯上?” 然见沐昕朝众侍点了点头以示礼敬,那剑柄渐掀动帘幕,幕中之人深锁双目,俨有几分熟睡之意。 沐昕不禁心内怔怔跳动,面上便悦色尽染,淳儿本想去唤,忽视沐昕窗外摇头,示她不可,且闻那声极细地说来,“公主殿下是君子,吾亦是君子,公主殿下是小人,吾亦是小人。” “公主若是不愿见微臣,吾便去见殿下,公主若是厌恶微臣,那吾便要喜欢殿下....”闻他一番言语,方令朱迎欢启目,此时正与那马上沐昕对视,那神中像是有疑虑,好奇,鄙夷,亦或是淡漠。 反正在沐昕看来,没有半分情意。遂见其稍稍低了头,躲过她的神色,言语亦沉了下来,“沐子,怎么不说了?” 朱迎欢犹问,沐昕暗暗叹了口气,方抬视眼前之人,“微臣是想说,其等微臣皆可随殿下..” “然若殿下厌恶微臣,微臣虽不能随殿下一同厌恶,然,微臣会随殿下心意,殿下,尽管厌恶。” 朱迎欢闻他此番话,犹不禁颤了颤,莫非自己当真是伪君子,他这般世之翘楚,有盖世的才能,又岂非会惹得人厌恶,只怕世人皆会喜欢罢。 可她朱迎欢不争旁人喜欢的。因她而言,她如今是公主,想要什么得不到?只是他沐昕,她并不厌恶,也并未有他口中的,如同个伪君子般,佯装之意。 “吾俨未有佯装厌恶与否,沐子既属意吾,也必然知悉过吾的喜好秉性,吾若厌恶谁,必不会佯装,而定不会与之对谈。” 沐昕闻此言,即回,“想来公主是厌恶微臣,便不与微臣对谈。” 朱迎欢心内又是一阵发笑,这沐昕,到底是大智,或大愚?亦或是半智半愚? “沐子若如此想,本公主...”朱迎欢抬了抬首,耸肩无奈地回,“也别无他法。” “走!”遂见朱迎欢一声令,那声如同黑夜中的一声暗哨,无时无刻不在触动沐昕敏感的神经,“等等。” 复见车驾驶出半丈,沐昕仍在其后隔帘而回,“沐昕也别无他法,然微臣不想再随着公主之意厌恶微臣,殿下是极好之人,微臣从未觉得殿下是伪君子,微臣属意的,亦是眼前之迎欢,而非常宁。” ........ 这幕俨令朱迎欢回想,触景有感,如今人已至堂前,其神方才回转,像是从暗思中转过身来。 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 怨春不语。 算只有殷勤, 画檐蛛网, 尽日惹飞絮。 眼前之人又是沐昕,他已至刑部,经那夜其拦马驾,朱迎欢对眼前之沐昕复又多了几分知悉,便觉此人,能言善道,巧舌如簧。 “吾沐子,拜见尚书!”视沐昕朝己作揖,郑赐有些不敢受道,“沐子请起,沐子请起!吾怎受得起?吾怎受得起?” 所谓世不欺寒士,朝不冲文臣。说的便是万千莫欺少年穷,千万莫惹读书人。说不准哪日便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届时,谁朝谁行礼还未可知呢。 视沐昕转而向朱迎欢作揖,明着佯装道,“公主?微臣方才未见公主,这厢有礼了!” 朱迎欢暗暗哼了声,却见沐昕面上挂笑,继而被郑赐请入落座。此间众人皆不知沐昕来意,对窥之时,堂外来了动静。 即是一行宫卫纷至而来,见来人正是内监总管那衔,众人又视其手端圣旨,故而皆知意伏地。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观陈妃一案势态重大,涉案极多,故列刑部主审,遂封秋试解元孟逸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沐昕任左佥御史,令尔等掌纠查之权,协尚书严办此案!以肃朝廷纲纪!钦此!” “臣沐昕,接旨!”遥见沐昕俯首,神中未有异样,想是其早有预料,亦或是这圣旨本就是他求来的? 佥都御史,干的是监察百官的活儿,皇帝此举,是预谋着将沐昕孟逸之辈派入都察院,今后为其做个口战群雄的管事官? 朱迎欢不禁冷寒,在刑部颁封都察院佥都御史,莫非皇帝,欲图制约三司了?想这三司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乃执掌大明律例,是为国之法刃,其上权力更是滔天,如今三司是部部不相认,谁也不让着谁,故而皇帝由此都察院协刑部查案之由,名是为速清纲纪,实则是互通制衡。 此间原委沐昕必然是知晓的,又为何甘心往这火坑里跳,毛遂自荐呢? 见其接旨,郑赐先是脸面一僵,复又寒暄客气地谓,“想不到,沐子往咱刑部走一趟,竟还升了官?想来咱这是沐子的福地,今后沐子可得常来!”沐昕当职,最可哀的便是他这位刑部尚书,都察院的官光临他刑部,此便如击鼓的敲锣,敲锣的击鼓,当真好玩! 俨见沐昕浅笑,即神与朱迎欢眸中犹虑短接,遂见其神色微移,沐昕方颔首。 小侍传太医署孟医使入刑部,见此间众皆投注,“下官孟适德,拜见殿下,大人!” 郑赐姑且居堂首,问道,“孟医使,本官问你,陈妃案案发之时,你可曾在太医署见过长春宫宫侍,晓春逢春盼春三人前来取药?” 遂见孟适德回说,“是,当日吾确见其等前来开药?” “噢?你怎识得她姐妹三人的?” “因其等常为长春宫主前来问药,故而吾等相互熟络!” 郑赐微转神色,“那你可知晓,其人当日开的什么药?” “想是治咳疾头晕之药。” “那你可知其三人是何时离开,又是否结伴而归呢?” “其等俨是结伴而来,只是这,是否结伴同归,下官便不知了!”闻之众皆转念而哀,人死无可对证,要寻得线索简直如大海捞针。 “那你可知,其人当夜,开了另一味药。”沐昕俯视间,那人犹疑片刻,“这...” “你可知是何药?” “下官只知其等开了咳疾头晕之药,不知还有何药?”郑赐遥望那人神色恍惚,又观了观沐昕此举,故而会知大意,“其等,仍开了一味,浮萍!” 沐昕此言,弗若触了那孟适德心头禁忌,使其双目猛地一睁,瞬而脱口道,“许是,许是端午将至,其人寻浮萍与雄黄,作驱虫之用。” “端午时,收贮浮萍,阴干,加以雄黄,作纸缠香,烧之,能祛蚊虫。”沐昕回语,难能不令众人瞩目,朱迎欢在位犹是暗思,这沐昕,当真是天文地理,无所不通。 “只是你方才所说,你只知其人开了治咳疾头晕之药,不知其人仍开了这一味浮萍,又怎能在吾等未询之前,便已知其人开此药,是用作节时祛蚊蚁的呢?” 这一番话有条不紊,井然有理,直令众人恍然顿悟时,那孟适德心神已乱,断然而失语,“之所以你如此知悉,那便是由你为其人,开的这浮萍雄黄之药!” “你方才那番言语,是在说谎?”接连逼问令其人胆颤,故而露出端倪。 第49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高檐大殿。 戴医朝地一跪,复又作揖而拜,“上鉴,臣戴思恭,恳奏陛下,允臣辞内归乡之请!” 皇帝龙椅之上稳坐,神之淡漠,问询,“原礼你,不愿留在宫中?” 戴思恭深吸口气,复道,“臣,已是廉颇,垂垂老矣!还请陛下开恩,臣,毕生之志不在朝,在于尘世之生死矣!” 皇帝犹不禁感叹,“廉颇虽老,尚能饭兮,戴卿虽老,尚能济世兮,遥想朕多年前患瘕,诸医久治而无良策,戴卿遂一言得之矣,便将朕之疾全然治愈,今你俨救皇后于水火,得卿如此,朕之幸矣!...遂今日准你所奏,还望原礼,珍重自身!” 复见戴思恭朝地一磕,泣语而回,“臣原礼,叩谢圣恩!” 少幸馆复设,一时门庭若市,出行之百姓络绎不绝,戴思恭仁善,有济世之才,今日艳阳高照,惠风和畅,李家念其曾救治国公,遂对其不胜感激,故而每年端午,戴思恭皆可得李家谢恩之礼,今日乃由李沐和亲自送来馆上。 其人已至少幸馆,便见馆内小厮恭迎,“不知公府小姐要来,有失远迎!” 遂见亦沁回说,“吾家小姐乃奉主命,将今日端午之礼亲送至戴老,烦请馆厮通传一声!” 小厮答应了声,连连言之不敢,便转身往馆内通传,谁知此去,但未请来戴老先生,确是其独身归来,回道,“小姐实在见谅,非是小的不去请,然是小的方才忘了,今三王殿下正在馆内,吾家主人正与其饮茶谈话呢!” 饮茶谈话?三王向来以狠绝着世,戴公极善,他们二人,怎会有所交集? “诶,您看如此可好?吾为小姐在楼中添设一房,且在其人隔壁,小姐不妨先饮茶稍等,待三王归程,吾便立即去请家主!” 既而李沐和默许,小厮便将其人皆引至二楼,少幸馆虽陈设奇旧,馆内仆人确向来规矩客气。 方见李沐和踏上台阶,穿廊而行,忽闻正央的那间内室有人推门而出,一行行一列列,岂止三两侍从,像是一营的将士皆至,众卫分立两面,直至中间引出三王来,犹见馆厮在身前恭送,那朱高燧腰间仍环着玉,目若悬星,通身的冷冽之气。 故而使李家众人顿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见醉心在后喃喃,“小姐,咱...” 彼时李沐和神之上扬,故而移步向前,遂见三王抬首,那淡淡的目光正落在来人身上,见其俯首作揖,“小女拜见三王!” 朱高燧暗暗投注,那神犹如夜中冁然飞过鸟儿,只闻其声在回,“沐和,怎来此?” 众皆异,便枉然俯首,亦沁观此间静谧,解围道,“吾家小姐,来给戴老先生送端午之礼!” 谁知朱高燧侧目凝了眼周遭,极缓地谓,“本王,问你家小姐!”其言后,一片死寂,众人皆不敢轻举,只在心内窥探,李沐和故回道,“小女,来见戴老先生。” “寻他何事?”朱高燧凝注,只在其抬视之时稍移,李沐和暗暗观着他,世皆说三王狠绝,可怖最是其双目,“送端午之礼。” 李沐和俨如将亦沁之语复述,方好似令三王听清,见其目光如墨,极深地俯视着眼前人,道,“既如此,李小姐去罢,戴公且在里头...” 其言似止未止,李沐和步子却已行出几步远,遂复闻三王出声,众人方停,“之前李小姐言说多谢本王,今日端午,却为何未收到小姐送来的礼,莫非,小姐并非真情实意?” 见之作揖,是为礼,待之仁善,是为义。为人知礼识义是为君子乎。李沐和不禁思忖,吾不过行君子之仪,这三王,确当真来寻答谢之礼,令人生趣。 李沐和既而转身,遥望其道,“三王所言极是,只是吾不知三王喜好,可否请三王言明,汝欲何等大礼?” 此时众人翘首,不知其二人大意,只觉惊异,“且无需大礼,待本王想来,便再与小姐言明。” 李沐和双目视下,忽而唇边微扬,浅笑点头,“那吾等,告辞。”其行礼间,那头朱高燧面色和暖,俨默了默首,似是在回应,李沐和亦是俯身,便在此间未见,三王之侍竟皆有些惋惜之意,想是这李六小姐孤高,三王朝其作揖,其竟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时李沐和回旋,三王观其背影匆匆而去,心下如鱼跃入涟漪瞬而安宁,“殿下,你说这李六小姐,竟是忘了,幼时之事?” 幼时。幼时眼前人,眼前幼时人。 只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去经年,其淡忘也是常理。”三王静谓。 今时今地,何如幼时?最砚与三王朱高燧年岁相仿,要说此二人才是两小无猜,朱高燧仍是小郡王之时,最砚便陪侍在侧。故而见一行人纷纷踏台阶而下,其人出行,难能不令百姓瞩目,“卑职只是为其方才言,不知殿下喜好?所惊..” 朱高燧回旋,众皆已立足馆前,见其敲打了最砚胸膛,随意地道,“莫非,人不可淡忘矣?” 为人,淡忘乃常事。 “只是,无关紧要的,方才淡忘罢...”朱高燧即要踏上车驾的半步,被最砚此言拦住,其下好似挖了个坑,像是砰地塌陷,竟令三王难以移步,僵在那处,掖深观此状,正用极烈的眼色瞪着最砚,暗暗低语,“你干的好事...” 只道是,忠言最逆耳,真言最伤人。 “老朽曾在宫中见过姑娘!”李沐和与戴思恭对座,见其笑谈道。 李沐和方回,“善!戴公竟还记得?” “圣上方言,吾虽老,尚能饭兮。吾虽老,俨会不识得国公小姐?”李沐和视其和善,俨回笑,见其复道,“吾等可是在皇后宫中见过?” “是,彼时戴公在为皇后开方治疾。” 戴思恭故而默首,“老朽虽对贵府公爷有搭救之义,然吾此人,不善交际,对人浅薄,贵府每年皆在端午以礼相送,戴某实不敢受!”闻此言,李沐和与身旁亦沁相视笑,心内像是在说,这老先生当真谦逊,好生有趣。 “戴公言重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吾父常说,戴公之大义,如有再造之恩。” 确见其连连摆手,“诶非然!非然!汝等如此说,便是折煞老朽了,吾实不敢当!” 李沐和神中欣然,示意下侍将所带之物呈上,遂道,“这吾府之礼,算不得什么名贵之物,故而还望戴公莫要见外,此皆是吾等心意。” 戴思恭思之再三,抚须而回,“既是贵府心意,又乃小姐亲自送来,老朽不好博了你的面子,故而此礼老朽自会收下,只是这,来而不往非礼也!烦请小姐回时,将馆中小厮备的礼一并带回府去,亦代老朽问家中国公与夫人安好!” 李沐和浅笑,默然允之。 随之一行出少幸馆,李沐和方踏上车驾之阶,便闻其后有人在追,那声渐渐近来,“且慢!小姐留步!” 何人。醉心且问之来人何意,便闻那侍神情自若道,“吾乃三王府人,奉三王之命在此候!” “所为何事?”却见亦沁问询,那侍方回,“原是吾家三王,吩咐小的将此物交予小姐!” 众皆犹疑,这?古来男女忌讳私相授受,即便他是三王,也并非全然不通礼义之人,这是何意? 许是那侍观出在场忧虑,便解围道,“汝等莫扰,此乃吾家三王,赠予公府小姐之端午礼!” 亦沁观李沐和脸色,视其已入马车,遂朝那侍作了个揖,回道,“辛苦小侍,只是这三王之端午礼,吾家小姐实不敢受!烦请小侍拿回去,吾家,这厢有礼了!”其言未完,便是那厮紧随之语,“不可!汝等若不接,小的这般而归,定是要被秦大人训斥的!烦请贵府小姐收下罢!莫为难小的!” 他秦最砚有这番本事?吾等竟不知?亦沁不禁心内暗思,只在双方僵持之时,闻马车之内沐和启言,“收着罢。”故而亦沁代为收下,李家一行便启程回府。 亦沁与醉心窥着这三王所赠之端午礼正置于李沐和之手,那小小锦袋装的能是什么稀奇之物?这三王,名之送礼,却送得如此不招人稀罕,意欲何为? 李沐和渐渐解开锦袋系绳,皆注视之时,那小小一物便呈现,遂见亦沁与醉心恍然,这物,与李沐和此前别在腰间的饰佩极像,只是那雕纹更浅些,像是久戴所致的。 “小姐,这...” 九龙玉佩。即三之集合,便可在朝中扬声立威之九龙玉佩,甚至乎,可凌驾于百官。 李沐和目中惊色不经风声,直令旁观者皆觉此中压抑,唯见李沐和静静默首,思之犹豫。 为何将其之玉佩赠予自己,李沐和方才所视,此玉佩别在三王腰间,像是其极珍视之物,为何?以礼相送。 马车方在李府前落定,守门之俾便来通传,“肖姑娘,逸小侯爷来了,其已等候小姐多时!” 遂见其人入澧园,李沐和知他一来,整个府院皆会动荡,古来只有令女子争相去看之美男潘安,竟不知他孟逸俨有如此奇效,想他当真人中之龙风,在世之潘安? 这澧园环山傍水,入夏俨风袭凉凉,李沐和愈行愈深,便一行至中庭,此时正往繁堂去,方在抬首间,那洞庭湖水之上,有人倚梁而立,随之众皆前行,李沐和在此梁柱前停下,那人却仍背对,忽而李沐和躬身去唤,那人却绕梁而走,李沐和即回旋,那人便又转身,故而李沐和往那头,其便往这头,二人便在周旋间,四周的下侍们皆欢声笑语,不知此间趣味,那人便当即停下,立在李沐和面前,“你怎才回来?”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李沐和不知其人所问,见眼前之人正是孟逸,遂回说,“师兄等候多时了?” 孟逸暗吸了口气,心内如释重负,“自然,沐儿每每出府,吾便每每入府,真是天不借时机,如此不巧。” 李沐和观其自上次宫中一事,便愈发妄为,竟在光天化日牵其手,孟逸欲言之时,李沐和向后退了半步,与其相隔开来,像是刻意为之。 众人皆不忍瞧,却见孟逸神中忧虑,言道,“如今吾心悦你一事众人皆知,吾在宫中醉酒一事亦是众人皆知,你看如此,作何答复?”闻其声明之高扬,视其目光万分期待,想是不止他一个,众皆瞩目,却令李沐和不犹沉思。 “大人,吾并未说谎。”那孟适德伏跪在地,视此间众皆对峙,其上郑赐谓,“那你为何,对其人另取一药之事瞒而不报?” “许是吾将此事淡忘,故而沐御史方才提及,吾便想起来了...”众皆视其佯装得好,犹见郑赐斥声,“岂有此理?如此人命关天之时,你竟言之一时淡忘?” 人非但会在无关紧要之事上淡忘,亦会在不愿想起之事上故作淡忘。 沐昕即回,“那你又可知,其人并未将那浮萍雄黄之药用作祛虫,而是,用来杀人了?” 其言之重,犹令在场哗然。 孟适德心内波澜,双目即变幻,似乎不及遮蔽,那惊慌之色便浮在面上。 第50章 雪见晛而自消 众皆视堂中人哑口失声,复闻沐昕逼问道,“你可知朝中律例严明,如此浮萍雄黄之药有致死之患,故而太医署有禁令,不可过量配支于外...” “你身为太医署医使,为医不尊,你居心何如?”那孟适德上身吓得瘫软,整个人砰地伏在地,众皆投来鄙夷轻蔑之色,瞧其大喘着气,沐昕身起,俯身朝下而言,“私自配予禁药,按律,当处以鞭刑!” 其声极缓,字字令孟适德惊目,连连在地叫唤磕头,只闻砰的一声,堂上郑赐敲打手中案于桌,众侍皆闻风丧胆,“孟适德,你招是不招?” “下官,下官无错,那药不是我配的,不是我啊大人!”孟适德犯罪无疑,只是这私售禁药之罪哪里比得上瞒谎杀人,何况其人身死之事还牵连妃嫔与士族,恐有诛连阖家之险,其虽庸碌,亦会不知此间情势?郑赐等皆视其顽冥不化,不由怒从中来,“好啊孟适德!你既拒不认罪..来人!将此移送昭狱!” 昭狱?昭狱之手段世人皆知,其内酷刑层出不穷,概不如一,入那昭狱能不能横着出来都得存疑,他孟适德还有命活否?思之其不禁吞咽口水,不觉五内焦灼,便急急来报,“下官,下官知己大错!本不该私售宫中禁药予人,然下官将那药交予其人过后,便不知其人将那药拿去何用,其人后来身死,吾身为医使,亦心内大哀,只是这,其人身死之由,吾实在是无从可知啊大人!” 郑赐犹疑,“你之所言,当真句句属实?”视那孟适德不假思虑间,沐昕回身而坐,抬视之际目光正视那面的朱迎欢,其神中淡然,此时正端详着地上伏跪的孟适德,沐昕神有动容,便引人注目之下扬声,“你在说谎。” 其言如此笃定,像是不经犹疑,朱迎欢转而视其,沐昕安然自若地复说,“你向其人私售禁药在先,又用此药毒害其他宫人在后!”闻之此言,在场又是惊诧慌神,这?其之意,便是其人用浮萍雄黄一药,害死了此案中众人。“不!不!下官与沐御史无冤无仇,为何大人要如此构陷于我,我虽愚钝,亦不会不知杀人乃大罪,何况下官身处内宫,杀死那么多人,即算下官胆大包天,又难能在天子脚下杀人?” 其言有理有据,竟有半分令在场之人信服之理,朱迎欢转而视沐昕神不动须臾,娓娓道,“孟医使自然没有那个本事,然,辅其杀人,你当真做到了。” 孟适德言之其身处大内无疑,更甚皇宫戒备森严,平日里连只虫蝇都难飞进去,然,千里之堤,溃于蝼蚁!即便当时未清,此时一看,便俨一眼能知其中原委。此便是沐昕之过人之处,其有远眺事后之能,亦可知此人眼界开拓。 想是朱迎欢不由暗哼,仰高慕权,这便是他沐子青睐己之原委罢,其目中之远眺,正如人人心中远眺,只不过常人眼界之高,远没有他沐昕高,其看重的,是权势是利益,故而,其便坐在这儿,以都察院御史之名。他与旁人,并无两样。 “你将此药给了那晓春、逢春、盼春三人,又借前二人手毒杀了盼春,只因你深知此三人间有嫌隙,当夜身死之盼春之所以一同前去太医署,亦并非是自愿,而是因你等设局,来了出请君入瓮,故而才有宫薄之上,其人当日未当差,却为何夜出长春宫之由。” 此言字字珠玑,如针刺入孟适德肺腑,其俨百口莫能辩,只因人最不能在事实之上说谎,如若能,一是其人有恃无恐,二或是旁人本更愿相信施暴者,而受害者羸弱,故而任人宰割,死不足惜。 公道虽自在人心,然邪终不可压正。所谓,直道正言,石投水而必受;淫辞诐行,雪见晛而自消。 落日山水好,漾舟信归风。探奇不觉远,因以缘源穷。 李沐和愈行,其在后便愈紧随,只至其声唤来,忽见二人直面,孟逸不由心内茫然,“许是吾当日在宫中之举令你生厌,吾知你不喜张扬,难以宣之于口,故而如何心思从未与我言明,可你若知,吾愿与你交谈,而你却每每退避,吾心内寒意。” 李沐和此中不发一语只觉多说无益,“今时,你已封佥都御史,便该好好为皇上效力。”其言简洁明了,犹不禁令人生寒,“沐和此番何意?” 视孟逸背身而立,李沐和其后言明,“吾之意,便是如此。” “如此?你便觉得,吾所做之事,皆是妄自菲薄?” “吾并无此意..”不及其言语,孟逸急声便回,“并无此意?...你之心意,固如早已言明,只是吾仍枉然不知,还满心欢喜,自欺欺人,吾当真是妄自菲薄,毫无自知之明!” 李沐和冷颜,复道,“吾只是觉得,师兄方才高中解元,又受封官位,正是宏图大展之时。”遂见孟逸回旋,与其四目交涉,轻声道来,“沐和莫不是以为,吾孟逸是毫无志向,只顾儿女情长之人?” 李沐和复又摇头,“你心内明明如此想,你方才所言俨是此意,为何你不愿表明?”孟逸之言,令李沐和暗窥,其之言,与其之意,往往殊途同归,故而心内唏嘘,继而转身而去,且不知此举,俨令孟逸呆在原地半刻,复又愤起直追,此时李沐和穿过洞门,其上蔓条垂落,不时挡住其去向,孟逸伸手去拦,只知李沐和方才移了步,此时二人往院中景园去,那石凳冰凉,二人正相对而坐,视之无言,故而一息风拂过,叶落无痕,俨能听得仔细。 “吾当日在宫中,在圣面前,已言明过心迹,吾知你有大志,不愿吾因儿女之情而误了前程仕途,然吾考取功名,本就是为了父母安心,吾毕生之志不在官位权势,吾已为公侯之子,此皆是唾手可得,沐和你,又为何因一时之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孟逸之虑印在眸中,弗若浮在面前拨不开之浓雾,李沐和叹息犹止,复见孟逸俯身前来,将手搭在其手之上紧握,许久而视,那视之近在咫尺,“你可恼我,怨我,疑我...然,万不可厌我,弃我!...”孟逸其首之俯下,神亦是黯然视下,李沐和望时竟觉察不出半分疏离,许是极念往昔之人方才重情,只是念昨日而无用,期明日而无果。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人恶在以己位而看人,以己私而待人。寄望于明日,寄希于凡人,本就是大错特错。“位高而寡义,爱驰而恩绝。”此时孟逸不知何意,只在与之顾盼中生喜,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只知二人相视而笑,忽闻帘洞中钻出来一个人,那人正是元然,正视其等相俯而呢喃,不由心中敲响木鱼,罪过罪过!便缓步而至,轻声唤道,“公子,大内来旨,圣上宣您入宫呢!” 孟逸抬视,“可有说所为何事?” “未!似乎是陈妃案情势之严,故而宣您入宫去。” 蓦然间,二人暂且辞别。孟逸方出府门,迎面便是几兵士奔袭而来,且见其人跳下高马,三两立在孟逸身前,俯首作揖,“卑职参见孟御史!” 孟逸生疑,其人身着黑甲,冷器傍身,不像是从大内来的宫人,倒更像是哪营哪军的将士,“你等何人?” “回孟御史,吾等乃三王之下从,出自,镇抚司。” 其言方出,元然眉睫跳了跳,喊道,“镇抚司?”孟逸不禁心内暗思,己与三王素来无交集,其派镇抚司司士前来所为何事? “你等有何贵干?” “孟御史,此地不宜久留,可否请孟御史,借一步说话!”汝等穿甲带械,又是以三王的名头,吾这一步不借又何如? 孟逸思之不时莫名,此一步便当真迈进了镇抚司,从前只在传言中听闻镇抚司威严,今日一见竟不想不差毫厘。不仅司府威严,将士皆是面肃如木,挺拔之姿。 “孟御史,这儿请!”掖深此言方出,便有人其外紧闭大门,这府殿虽宽敞,却无一处不在透着森严冷寒之气。 孟逸遥见殿中摆着一漆案,漆案之上红炉,炉内熏香之气正冉冉而升。 “三王殿下有何事,便请言明!”良久未见人至,孟逸扬声而道。许是殿内空旷,那声偶有回响,且不见动静,视其缓行,那移步间俨有重叠之声,那声在静谧中一步,两步.... 至此,孟适德伏拜仍不认其罪,言之,“尚书明鉴!吾身为太医署医使,若要害其人,为何不私藏毒药,将其交予晓春逢春二人,令她等自行了结了其人盼春呢?用浮萍雄黄致其死,如此作为,岂不是多此一举?” 沐昕意料其会矢口否认,毕竟人死无可对症,盼春体内致其身死之药本就是因服之过甚方才发作的,然浮萍雄黄之药本就不是毒药。“你虽不愚钝,又难能不知国有国法,宫有宫规,太医署严令禁止,将毒药之类禁品带出府院,甚有之在门前设查,故而你等带不走毒药,便想到了用浮萍雄黄此等驱虫之药致其亡故。” 四下怅然胆寒,手段之卑劣,令人发指。沐昕之逼视令孟适德恍神,其只知以常理服人,却不料言语纰漏百出。 久时,孟适德哑口失声,伏地痛泣,故而事理便是其将浮萍雄黄之药开予其三人,之后其与晓春逢春二人设计将盼春骗至园中,将其用棍棒打晕过后,对其下药,故而至其在昏睡中悄悄丧命。见其认罪哀求,即被带入大牢关押,听候再审。 第51章 太平箫鼓间歌钟 永乐元年五月初五,正是端午佳节。 宫中传令使纷至沓来,将圣举宴权臣世家之请呈入各府,李家必然在宴请之列。 遂见,合阁内室,下人们已铺成开,将沉香木桶中灌入清水,放之艾草、艾蒿、桃叶、莒蒲等混浴,可有驱邪保健之效,端午浴兰亦是民间其一之习俗。 李沐和立于镜前,外穿皇后亲赐之百合云披,内衬金彩饰裙,头梳桃心顶髻,配莲花纹分心,勾云纹头簪,下着两色缎鸳鸯翘头履。 只知一行人出澧园大门,入宫的侍从已在此等候多时,且说未见主家至,便观李甄等人迎面而来,即刻起轿,那轿辇穿过应天府大道,通街尽是热闹非凡,挽帘而外望,见只见户户门前摆放艾盘,门上悬挂吊屏,其上或画有天师降魔,或画有仙女执剑斩五毒,来往之百姓人人身上佩艾叶香囊,皆说有驱害避邪之用。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 天尽昏时,遥观摩肩接踵,花团锦簇,万人空巷,鼓乐喧天。 已行过好景,众府人纷至皇宫城门外,只闻守门禁军统领俯首示意,当即便将其人放行,队伍一行直抵乾清大殿。 皆以众人到齐之时,且闻殿上那衔一声好嗓子,“二圣驾到!”随即在场俯首恭迎,皇上皇后便已坐定,众府人方才入席。 “榴花三日迎端午,蕉叶千春纪诞辰。今日乃端午佳节,朕与诸位对饮,愿人人皆顺遂,阖家皆安康!” 随即众位举杯,谢过圣恩,席间不乏内侍穿行,直将一道道珍馐美食呈至案前,那青叶包裹之金粽,那片片薄切色泽鲜明之须鱼,那软糯香甜之糕糉,那鎏盘浓稠之八宝汤,道道令人唇齿留香。“上御赐美食与诸位共赏!” 皇帝动筷,众人方附和,只在宴开须臾,见耿家老侯启声,“陛下!老臣年迈多疾,此雄黄酒不利于病体,老臣便以茶代酒,敬陛下与皇后,愿二圣身心康宁,愿我朝国泰民安!” 遥见二圣皆举杯回礼,皇帝笑谈道,“吾等谢过耿侯美意,只是这民盛而国兴,臣盛而社稷兴,耿老侯可得将身子骨养好,吾大明还需你多多效力呢!” 随之耿柄文摇头答复,“臣已老,万事皆得看今朝!所谓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只道是,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说时闻其一阵笑而阔达,未及皇帝复语,却见李甄回说,“ 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吾等皆对耿侯之英勇钦佩有加,耿侯您何须妄自菲薄?” 众人视其本是好意,却一言言指多处老之意,直令当事人语塞,遂见脸面顿僵,此时噤若寒蝉,李甄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忽闻夫人徐华樊出声,“吾随国公携阖家子恭祝二圣端午安泰,家国永兴!” 随之众皆投注,皇帝举杯复之,“同喜!”只在李家坐定半刻,徐家孟家陈家接连献礼。 “咱说这端午佳节,有酒必有诗与赋,臣妇久仰京都众多世家子弟,皆是才绝天下,今日不知可否有幸一睹风采?”瞿母李秋贤着实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一贯的活脱做派,“这京都才子佳人众多,不知瞿母,说的是哪家哪位?”孟家夫人孟逸之母问来。 哪位?李秋贤眼转得如车轱辘,脑中俨是打了主意的,只是嘴上却说,“诶?这赏诗听赋本就是怡情之事,怎就单挑哪位呢!”众人相觑生趣,只闻座上皇后启言,“那便由瞿夫人,挑一位罢。” 李秋贤虽面上万般难为情,却仍脱口道,“臣妇听闻不久前皇后设亲祝宴,便有以李家嫡小姐之画夺魁而入选京都七婧之首,只叹臣妇此生福薄,未生得位女儿,故而连参选资格都没有,今日若能亲闻李家小姐之美诗佳赋,也算此生无叹了!” 众人视其言语圆滑,无一不再透露其看重之情,却因昔日瞿子瞿辙冒犯李沐和一事,李家与瞿家俨然有嫌隙,李秋贤此举,誓有示好破冰之意。 “瞿夫人言重了,吾家沐和才疏不及登门殿,承蒙瞿夫人抬举。”徐华樊一言便否,且令瞿家自窥,遂见众人瞩目之下,瞿辙移步至殿央,“上鉴,吾当日因登门李府,心内不甚欣喜,故而饮酒过量,对李家小姐有失体统之举,遂今在二圣面前,吾以此酒敬李家,敬李家小姐,望贵府能通融,恕我不义之罪!” 其人举手投足不在彰显己之气度,反令李家在殿前难堪,遂见瞿辙近处空悬着杯,朝自家作揖,李家主李甄却是左右环顾,见夫人徐华樊面色自若,岿然不动。如此情形,皇帝便也解围,“古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然你们二府同朝为官,又皆是朝中肱骨,朕便替瞿子向你家求个情,你等暂且化干戈为玉帛罢!” 皇帝即出此言,李甄便已起身,举杯便要与之对饮,道,“圣上所言极是,此番本就是小事,世侄与我,本就是忘年之交,何来嫌隙一说呢?” 此一来二回,当真字字诛心,果然假情寡意如李甄,李沐和望时,思之再如何说俨是无益,心内不觉彻骨寒意。 瞿辙算准了诸位会因此皇宫内殿皇帝亲言忍辱负重,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重提旧事,妄图一笔勾销。 见李家除李甄之外,人人面沉如雪,忽闻席间大动,众人恍神探去,正是孟逸翩然起身,其已行至殿中,正与瞿辙直面,便视之其神中变幻,道,“此事,不可一概而论。” 众人不知此中大意故而惊异,且闻皇后谓,“解元此话何意?” “今日本是端午佳节,微臣深知在此时言及此等不堪忍闻之事有失体统,只是此事关系李瞿两家,方才微臣又闻瞿子旧事重提,却俨有意指旁人之意...”众皆非议时,孟逸转而端视瞿辙,“吾便想问问瞿子,你身为人,失德失仪,轻薄无礼,你居心何如?身为臣,欺君罔上,工于心计,你居心何如?” 却见其母李秋贤当庭驳道,“胡说八道!孟子你如今虽功成名就,地位不同往日,又难能信口雌黄,构陷于人?” “我知孟子你心系李家小姐,只是其清白岂非吾轻易能毁的?”瞿辙闻言未有悔意,却有几分恼羞成怒之意,此话意味非常。 “哼!”孟逸双神极暗,其中锋利弗若能刺穿人心,“此间只有吾与瞿子,你却言语拉扯,你无礼失德在先,不思悔改,竟还妄图污人清白,你之作为,当真肆无忌惮?” 皇帝见时,且怒视,“瞿子!此番你作何解释?”众人皆凝注,一时祸从天降。 “陛下!臣告孟子无礼诬陷于人!陛下明鉴!此事皆乃孟子信口雌黄!胡搅蛮缠!”瞿辙伏地而控诉,直令众人对此境难辨真假,犹见皇后仰首,抬视道,“瞿子你方才所说,你因入李府欢喜过甚,故而饮酒?” 瞿辙且回是,皇后复道,“既如此,本宫不管你是否真醉,亦或是因何而醉,是你无礼于李家在先!” 闻此言,瞿辙亦无奈回是,遂见皇后宣李沐和亲至殿前来,恍而众观徐家夫人曾懿俪起身,牡丹掩鬓与眉目齐平,衣上镌绣金丝麒麟,举手投足皆是一品诰命之气韵,道,“其虽是李家女,亦是徐家嗣,你酗酒失礼事小,有辱吾徐家门风事大,还请瞿子,向吾家沐和赔礼!” 众人皆蔑视,不想这瞿辙衣冠楚楚,竟也是个斯文败类,便愈发觉得徐家此番有理,遂见瞿辙探座上二圣脸色,又观殿内众人皆默然,便缓缓朝其垂首深鞠,“吾失礼于小姐,望小姐恕罪!” 观李沐和俨未视其之意,便闻座上皇帝谓,“罢了!李家家风清明,今日必然已对你谅之再三!你好自为之罢!”瞿辙方挺身立正,便复又一众言讨之意,随即便闻耿侯言之厉声,视殿中瞿辙道,“陛下,古来以礼治邦,以德服人,瞿家子无礼在先,孟子为证李家清白,却俨被其泼了一身脏水,恕臣多嘴,孟子前昔高中解元,后又封佥都御史,官位远在瞿子之上,故而其如此以下犯上,难道不该也向孟子赔罪吗?” 众人即诧目,惊异之处便是瞿辙为武将,他耿侯亦为武将,从来文与武不相融,便是从太祖那朝,以耿侯一派武臣起的,故而其作为武臣,向来与文臣之辈是水火不容,怎么今日,其却为孟逸说起话来了?莫非其当真是平心而论? 只是此事瞿家不好说,李家不好说,孟家俨是不好说,此间冷寂时,孟逸方启言,“不必了,微臣初涉朝堂,不想有拜高踩低,以强凌弱之名。” 遥望其与李沐和对视,言之意笑。继而此时,皇帝放话道,“今日本是良辰好景,却不想被此一事打搅,方才耿侯说的无错,历朝历代,无不以礼治邦,为人为臣,若失了德行,失了礼义,再怎么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亦皆是位盛而寡众,难能不有倾覆之日!” 此话在众人耳,怎么听来都像是在意指亦或是警示瞿家,“今日,朕便以此醒己,也请诸位与朕一同勉之!” 众位皆抬首举杯,“陛下圣明!” 宫檐长廊,人在前头引路,那照明与万家灯火相印合。 晓日迎长岁岁同,太平箫鼓间歌钟。 苍穹如玉盘,天地如囫囵,此夜已近,戌时一刻,佳节之吉时。 第52章 管休空消声 圣驾临东苑,一行两面皆立皇城禁军,且见望台之上兵士吹号,那号声刺耳混听,连绵不绝,便有队伍其中之高头大马,骑马之士挥动手中旗,那赤黄之旗上镌刻明一字,四处大旗在风中摇曳翩然,又闻场地间,东西南北各方皆架好鼓,只待二圣驾到,鼓士们皆拼尽全力敲击手中扎红棍棒,咚咚咚咚!那响动震天动地,直与上天那斑斓之烟火对应,那五颜六色如花幻彩在间白淡墨之苍穹徐徐绽放,不禁令来人欣悦,众位皆拍手道喜,遂见二圣郑然端坐其首,诸位官眷方才入席。 “今朝永乐五月十五,圣驾东苑,端午射柳,启!”随之亲军营统领一声扬起,复又号吹鼓动,只在此间,众目睽视去,那两面分出舞师,其人身着五毒艾虎补子蟒衣,围拢向前而左右振臂,一时又边跳边喊来,皆在说满文,想是边远之地来的族人,那纷纷扬扬之举只在此起彼伏的鼓声中激荡徘徊,忽闻一声吆喝,“哟嚯!”落下,此间停鼓歇舞,那舞师纷至场前来,右手皆置于胸前,道:“吐哇拿日扎赤啦!” 闻其异语,众人皆是惘然诧异,却只见皇帝钦点沐昕,忽而沐昕座间起,观此状环顾道,“回陛下,其人所言,乃是满族祝福之语,意为吉祥如意!” 闻此在场皆喜目欣然,直拍手称快,“好啊!好啊!”座上皇帝大叹,且遥望道,“既如此,沐子便教教其等,咱大明汉语!” 见沐昕含笑视下,直将己之意传至下侍耳,遂见下侍即至场内与众舞师暗语片刻,便见其人附和而谓,“萨满保佑天朝!天朝万岁!” 此言确是令众人听懂其之大意,只见座上皇帝怦然大喜,“善!善!...萨满天神佑我大明,朕愿万民同乐!” 随即众人举杯,酒水在振臂中挥扬,皇帝赞许沐昕之才能,言及融汇古今,熟知众族语,是为国之栋梁。遂而那衔高喊道,“上赏沐亚元丝绸纱罗五十匹!即供暑之用!” 歌舞方休,便见右柱国,左军都督府左都督朱能一身行装,上前参见,“启禀陛下,万事俱以备!” 随之皇帝一声启,烈马分从四面八方奔驰而入,直令此间尘起鼓振,众观善武者皆以携东风,翘首而待,正是一声号角,那声在一片沉寂之中拔高激扬,复又一阵咚隆隆,咚隆隆,众士皆跳上高马,继而向场地之央汇合,一行行一列列将领迈足脚步,抵至众目睽睽之下。 为首的便是二王朱高煦与三王朱高燧,皇后注目间诸皆俯首行礼,遂被请起,其下便是历城侯盛庸,此人勇武,昔日其镇燕将军之名号可是赫赫遐迩,徐家遥望间,其躬身行礼罢,随之便是成国公朱能,信安伯张辅,宁阳伯陈懋等人,此等皆是占据大明半壁江山之靖难得力武将,遂见都指挥同知丘松上前来,座上丘老公爷丘福慈目望去,其今虽年岁已高,却俨是戎马一生,身旁尽是丘家子,其人丘松乃丘福之子,丘芷言之父。 再是晚辈后生,如徐家世子徐钦,李家长子李末休,李二府长子李宪,孟家孟逸,耿家耿成,凉州宋家之二子宋琥宋瑛,郝侯府郝冽等人。 见其等觐见,皇帝饶有趣味,特以凉州宋家为要,见宋家二子仪表堂堂,气宇不凡,闻皇帝问询,“今日难能见宋卿家的二子,你家在肃可一切安好,你父景阳可身心康宁?” 遂见宋二子俯身作揖,“回圣上,吾家一切安好,吾父身心康宁。”宋氏一族镇西二十载,自宋琥宋瑛祖父辈为始,靖难过后,上命其家复守凉州,可谓满门忠烈。座间丘福道,“善!你父之骁勇,实令吾等钦佩,亦代吾等老臣,向令尊问好!” 耿侯抬眼瞧去,满心附和,且闻二子复又行礼,“不敢!承蒙圣上与诸位公侯厚爱,吾家自然为朝为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闻之众人笑,皇帝极悦地道,“好啊!有你一干后起之秀,朕心甚慰!” 此间畅饮随愉,射柳之赛便要起,那鼓动夹合欢声笑语,只在一声号角过后,众士分列场道,犹以二王为始。 只知座上何人高扬其声,那人且是咸宁公主朱智慜,众人皆遥望其不知大意,却见其起身而谓,“父皇,古来有美必有歌与舞,有酒必有诗与赋,今日吾等举杯畅饮,又观此盛世之竞,岂能没有诗赋助兴?” 其言方出,众人直觉趣味,且见皇帝即道,“此言极是,今儿乃大喜之日,故而京都才子佳人众多,既已有了将士用武之地,那必然得有佳人用文之处才是!” 诸位皆附和有理,便闻皇后问询,“既如此,咸宁有何妙计?”观朱智慜脑中大动,忽而一机灵,“有了!今日既要引才子佳人共用文武,便取武柳墨文四字,最是适宜不过?” 且闻安成公主朱富岚疑诸位所疑,道,“怎么个武柳墨文之法?” “此武柳墨文四字,便是在其人射中柳木之上葫芦,葫芦之中鸽鸟飞起之时,探其鸟身上悬落的锦带,锦带之上所注之字,正要以诸位府人之姓来示!” 所谓射柳,便是令鸽鸟投入葫芦中,将葫芦高悬于柳木之上,那柳木离人几丈远,弯弓射中柳木之上葫芦,使葫芦中鸽鸟飞出,最终以鸽鸟飞出之高低而判此输赢。 “那这,墨文又是以何为由而作呢?”且闻陈家陈意问来,朱智慜答复道,“此亦是由葫芦之中鸽鸟所系锦带之上所书之韵而作,故而锦带之上不止有所示何府之注标,亦有此墨文之要求!” 一时众皆诧异,“那便是要,以韵为脚,当场作诗?”孟逸之母苏夫人叹道,却闻朱智慜回之正是,在场皆心神不定,这当场作诗可不易,考的不仅是平日的渊博学识,亦是即兴的构思与对答。 直至两声震耳欲聋之鼓响,那株株柳木之上皆悬挂好葫芦,这面堂上即书写好众府标注,随之将标注之锦带系于鸽鸟之足,投入葫芦之中,万皆以备。 遂闻侍卫摇旗,一阵咚咚隆隆的鼓响,二王与三王齐头并进,分至红线之外,皆举弓而弯,那弓箭在力出崩紧之时,唰地一下离弦而出,只知众人投神片刻,那箭飞驰如定靶,复又咻咻两声,穿过枝叶,直将葫芦掸落,“二王,三王中柳!” “三王胜!”众人鼓掌当即不停,三王中柳之葫芦中飞出之鸟高于二王,其系着锦带,那锦带于空中瞬而垂下,便见其上书着耿,李二字,那便是二王及耿家,三王及李家。 “墨文!”那衔方启言,遂见下侍将二位王射中之葫芦捡拾,亦将鸽鸟足上之锦带取下呈至众府面前来,随即锦带皆送至耿李二府案前,耿李二府分以耿秋月,李沐和为首。 “冬!五言律诗!”李家众人见锦带之上书有其字,是以此四季之冬字为彩,以五言为形而作诗。 所谓五言律诗,便是五言八句,颔联与颈联必须对仗,颔联与颈联,顾名思义便是首联之下三四句,而颈联便是颔联之下五六句,且有平仄之要。 徐华樊端坐其位,泰然处之,观众人扬神,李沐和起身而谓,“怀昔庆端午,俏岁迎诞辰,风歇余凝醉,管休空消声,彼时建安地,此境铸英魂,未是虚冬叹,犹可暖浮生。” 当庭便是喝彩,那声如雷雨,二圣大喜,宣之有赏,李沐和方落座,确见那面耿府之人见锦带之上书,“春!五言绝句。” 绝句,五言四句也。 “惜端午佳韵,盼平阳善春,度盛世福愉,终经年德兴。” 随之众皆鼓掌,犹以耿侯之欣慰,皇帝当即便赐,二位王中柳,亦场下有赏。继而便见众能臣武将在场,纷纷拔弓而出,那箭射中葫芦,霎时如硕果坠地,锦带垂如垂柳,众人喜笑颜开,此间不乏喝彩助威。 “今日,欢儿怎未来?”皇帝席间与皇后呢喃,便闻朱迎欢之母在长春宫设家宴,许是其亲至。内宫长廊,侍从在前头引路,随即一声通传,朱迎欢迈入正殿,且见其一身赤色金丝凤纹长裙,眉目十分怡丽,俯身作揖道,“见过母亲!” 郭度仪去扶,便闻二人入内室,随之一派侍从奴婢,见楠木案前摆放各式美食,“这些啊,皆是吾叮嘱膳房做的,你且多吃些,今日乃端午佳节,有欢儿在身旁敬孝,吾心甚悦!” 朱迎欢转眼视其泪眼婆娑,便好声叮咛道,“母亲何须挂怀!像今日之景,俨不稀奇,余后每年端午,女儿皆会与母亲一同度过的!” 视母女二人手相抚,郭度仪即将盘中剥好之金粽送至朱迎欢面前,“此乃母亲亲手包的,你且尝尝!” 朱迎欢动筷放入口,那粽肉包裹蜜枣,俨有一股粽叶之清香,入口即化,回味无穷,“好吃!” 郭度仪笑来,“便知你爱吃!这蜜枣,可是取用今年最新鲜的!”朱迎欢不禁称妙,众将端午粽分于下人,一时殿内其乐融融。 此间直与东苑热闹两相径庭,复闻众人喝得尽兴,那美食佳肴更是道道呈上,射柳之竞仍热火朝天,“咚咚咚!咚咚咚!” 即丝竹管弦奏响之时,不觉余音袅袅,有人酒兴而内叹,“玉壶系青丝,沽酒来何迟。山花向我笑,正好衔杯时...春风与醉客,今日乃相宜...” “陛下...吾家公子有些醉意,可否请辞稍怠。”闻上允,那行作揖而去。 第53章 若非群玉山头见 皇宫长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深邃与静谧令人黯然神伤。 小厮在前头打灯,微亮在一片昏沉中显得极其渺茫,那风拂过后苑满池的碧波,成僻的幽深更令人神往,偶而浮动的涟漪令其遥想... ‘那鱼栖息于池水,谙得生存之道,便可安然处之,而外人见了,便只觉其内深不可测,不愿探进,更不愿知悉,其为何安然,为何而乐。’ ‘他哪是小小池鱼,简直一大鹏也。’ 他已立足不稳,嘴里喃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可琛搀着其摇摇欲坠的身子,见其双神憔悴,思之言道,“公子,您今日怎喝得醉了?”此意非是其喝得过多而醉,而是他沐昕平日里鲜少饮酒,这一盏酒的量,怎就让人喝醉呢? ‘郡主您,将微臣,看作什么人?’ ‘沐士子何出此言,您是当今亚元,是陛下信赖之臣,于吾家郡主而言,您是君子。’沐昕半身倚在漆红栏杆之上,向那池中茸搭着头,弗若要钻入内一探究竟,“公子不可!不可!”可琛奋力去扶,生怕有坠入池中之险, “君子?君子!...”见其哭笑不得,如痴如狂模样。“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傲骨滔滔心若铁,行止于世无尘埃!”“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直令小厮听闻直摇头,当真在世亚元,便连喝醉了也是经纶满腹,出口成章。 这?可琛视其酩酊大醉,更觉此中蹊跷。沐昕面如蜜桃,在灯火点缀中愈发醒目,那醉意俨有十分愁绪,喃喃低语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其问而疑虑,众侍神皆惘然,“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咚咚咚!” “咚咚咚!” 徐钦、李末休、李宪、孟逸、耿成,中柳。“徐世子,胜!” 那葫芦之中鸽鸟飞出,足上悬挂之锦带垂下,遂将其呈至众府人案前。 “这京都五杰,可皆中了!”见丘府丘芷言之母余氏道,众人环顾间,话说这京都五杰其四位皆在,这沐亚元沐昕却在何处? 徐钦及陈懋陈家,只知那陈意是不通文墨之人,便以其姊陈愿为首,“花!四言绝句!” 遂观陈愿起身复来,“今度良宵,昨悉往辰,花以枝茂,人贵群分。” 此言方止,一阵鼓掌吆喝,复见李末休及之丘家,彼时众人面面相觑,丘府只有一位女儿,便是丘芷言,这为首作诗之人,舍她其谁。 “木,六言绝句。” “悠悠雨声鸣铃,灼灼风静思君 幼若舍木相送,今枉拒礼别离” 其言似有大意,众皆枉然。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方才这锦带之上所书之木一字,且令小女联想到李家小姐...”闻所未闻,众人移目而望,丘芷言神态欣悦,此间言语更令其眉宇上扬,道,“久闻李家小姐闺名,正是这含木之沐字,故而小女便以小姐闺名为灵感,作了这诗!” 众皆思之,这悠悠雨声,这幼若舍木,“当真巧思!”不知瞿母李秋贤是讽是赞,只见座上丘福大喜,侧目便向皇帝道,“皇上,您说我这小孙女儿,冒昧,冒昧!” 遂见李甄与之相视而笑,身旁徐华樊面容清冷,皇帝即大赏,众人皆夸,丘芷言屈身行礼,菀菀而笑,“小女不敢,说来吾要谢谢李家小姐,是小姐予吾之缪斯!”彼时孟逸孤立场中,不由暗忖,那悠悠雨声鸣铃,灼灼风静思君,像是似曾相识。那幼今...舍木...相送...别离...又是?如此大相径庭,全然令此诗惹人猜想。 李沐和静坐,视丘芷言朝己作揖,遂回以默首。那二王朱高燧居于堂下,饮茶端凝此景,那言语像是与己对语,“舍木相送...拒礼别离...” 好一个舍木相送,拒礼别离! 遂见最砚躬身在其耳畔,二人不知低语何如。 此下便是徐家,徐家及孟逸所中之柳,见其上书,“云,五言绝句!” 随之皇后笑语,“即说云,那便由三小姐来罢!”众人会意,见徐灿云与皇后相视而喜,直在众目间,起身而道,“莫撩苍拂尘,徒袭万丈安,敢闻朝见露,何惧暮卷云。” 尘与露,安与云。“妙哉!妙哉!”孟母苏夫人盛赞,却不知其中大意,见徐家无声,李家亦是无声,方见徐灿云在静谧中出声,向上座道,“既作得好,圣上可有赏?” 皇帝座上,忍观皇后静言,便解围道,“灿云所作,字里行间皆是阔达!不错!当真不错啊!”皇帝复又侧目瞧去,缓缓说了个赏字。 便道,“其下何家?” 那宴廊间,下侍穿行,李沐和暂辞,便下台行向密林处,那密林正是此东苑之景,且缓步行,且见湖潭深水,月印明照。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沐昕只手靠在梁边,身后是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其直觉五内俱焚,那劲头在肺腑翻涌,令其脸色难堪。 只知万皆寂寥,那面有人迟迟行路,廊下灯火照耀,难能见昏暗处的人,可琛不禁远观之际,忽而吓出个冷颤,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今日怎地如此巧?想时其深皱着眉,便朝沐昕暗语道,“公子,你...你瞧!” 沐昕顺其意而抬目茫视,那不远处之人,金丝红袍,身旁像是有人跟从,只是其等模样十分朦胧,沐昕扑闪着大目,俨非瞧出半分,直至其人已抵面前,而可琛却在耳畔低喃一句,“常宁公主!...” 沐昕伏着身子,低倚在廊中,目闭合时忽地睁亮,双神极度深邃,又呆滞如死水,那神转幻只在其人至而移步,唯见可琛朝她等俯首,轻轻行了个礼,心内犹在想,怎就正巧让其等看见自家如此难堪一面,这令谁不唏嘘? 且视其人如阵风略过而无影,瞬时便渐行远去,那廊间之转角,似乎万分未令她等停留,沐昕心内暗流涌动,情绪好如窜上眉梢,而令脑中如火在烧,彼时一阵风起,朱迎欢匆匆而行之步在桥上停驻,那红袍裙尾半分拂动,其神有即视下,这池水一如往昔,且观身旁淳儿问切,“公主...这是怎么了?” 方见朱迎欢淡然摇头,淳儿复道,“那便走罢,端午大宴还等着咱们呢!” 此言令朱迎欢犹以唏嘘,今日乃端午,此刻其亦像是无人作伴。“淳儿,你吩咐下人,将沐士子带回去。” 淳儿复又回旋,他人在廊下久留,俨是十分落寞之境。“好,公主您且稍待。”故而吩咐身后随从之侍,只知其人沿径而回, 正要上前去扶沐昕,可琛确有戒备,“你等作甚?” 侍从左右围拢,“沐士子冒犯了,吾家公主,让吾等送您回去?”沐昕惊目,连连哼声,可琛在一旁观,视来人松开沐昕,许是被其疯狂之状吓到,难能想向来仪表为范的沐亚元,会醉到如此地步。可琛悬心失色,唤其而确见其置若罔闻,连连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其口吐着李太白之诗句,其举止亦有了几分诗仙之形态,摇摇晃晃中,移步又移步,只知那步疾快而匆忙,淳儿观此状,慌而复声,“公主,您看!您看这沐士子...” 朱迎欢俨有转身之势,便在此时,那步子登了台阶,踏上桥来,那声迅而不及...... 愈行愈远,此时二人正有回程之意,只知李沐和抬视之际,那本如墨的苍宇似染上了层赤白,在间白间暗之中,与弯月两相对应,那面的鼓声这儿俨听得仔细。 正当李沐和移步,沿水长廊,远处一人影迎面而来,远观亦能知那人身高体硕,只是其身确在摇晃着,焕然便使人醒目,亦沁极其防戒地谓,“你!你要作甚?” 那人已抵至正是瞿辙,其六神无主,满身酒气扑鼻,不怀好意地孤凝着李沐和,道,“吾寻李小姐多时,竟不知小姐在此?” “瞿子有何事,是在方才宴上不能说的?”亦沁问询,直直冷视,“宴上?你等见了,那宴上,不有孟逸为你家小姐说话吗?我...我哪能说话?” 见其忙说,忙将手搭上李沐和肩,便闻亦沁斥道,“瞿子这是做什么?请您自重!” 却见瞿辙轻蔑而大笑,“自重?我自重?你这等下贱奴婢,也能指使得了我?” 此番揪扯中,亦沁被其一把推倒在地,其确仍将手拂着李沐和发,遂而将其抱在怀,不时贴近低语,见李沐和拼力相阻,双方争执推搡间,亦沁大喊求救,那声一遍遍传入守城将士耳,初闻自觉混听,复才听得清楚明了,故而被那求救之声惊了神,四下出动,皆往这面水廊奔。 遂及侍卫斥声,“大胆!”那争先恐后围拢之势,直在火盏之印照下更加触目惊心,瞿辙一时被其声吓住,直在亦沁一阵猛推之后顿了步,那步直在踉跄中连连败退,瞬而半身便伏跪在地,众侍见眼前景,随即将此状上报至端午宴场前。 复闻下侍三步并作两步,像是大祸临头,已然抵到皇帝跟前,“陛,陛下...不好了!” 众人仍未从方才一派祥和热闹中转过念来,便因此事惊神怵耳。 第54章 会向瑶台月下逢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那步登上台阶,与朱迎欢近如咫尺,将其从身后抱紧,只闻其人如此问,“公主可知,此诗的上两句...” 池水清风,月光粼粼,朱迎欢立足而神迟,见沐昕再问,“公主可知,臣心如云......” “公主若读过此诗,便可知,臣之心...”淳儿见其嘴边呢喃,侧脸贴在朱迎欢背后,似有万分眷恋,其神已涣散,直至淳儿大喊道,“沐士子醉了!...还不赶紧将其带回去!” 随即众侍拥前,将沐昕早已如云绵软的身子硬生生移开,朱迎欢方才回旋,只在回旋之际,耳畔只闻池水伶仃,那声使人沉醉,又令人不知归路,朱迎欢抬视,只在众人匆忙阻拦间,与之双神交汇,沐昕之神无尽怅然,好似一望无垠之大漠,却见那单行坠下之泪,又好似袅袅炊烟孤寒,直在那荒凉之漠中冷冷流逝。 其如此聪明,怎会不知? 只是其又如此冷,极像那神中之大漠,又像那夜之孤月,只忍独自空悬。 朱迎欢心内有半刻唏嘘,面上却是须臾未动。“公主,咱们走罢。” 那池水印照明月,印照金丝红袍,印照宫墙绿瓦,印照人心,却将其藏匿,悄悄久久地沉入透亮中轮回...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那利刃出鞘之时,吓得其人伏地后退,众人惊异眼前所视,见徐钦怒斥,“谁给你的胆子?” 四下禁军围在其周遭,俨有蓄势待发之意,毕竟,谁也不想在此端午之时,大内见血。 只闻以皇帝为首,全京都的世家官眷皆在,“无耻浪荡之徒!”皇帝见此景忿从中来,众人神中皆是耐人寻味,只在此湖水月光之下,煞了此良辰美景,徐华樊将李沐和抱在怀,满目皆关切,闻李末休问询,“和儿,你可安好?”不见李沐和慌神,其心内俨是波澜未惊。“无事。” 遂见那瞿母李秋贤俯在其子瞿辙面前,虽哭得泪满面,言语亦是求饶,双手却仍死死维护其子,此间徐钦宝剑悬而未落,直抵至其人眼皮之下,令其万分不可懈怠,“钦儿...勿冲动...” 那面徐钦之母夫人曾懿俪默然摇头,便连李甄也是呆足在侧,只闻徐钦动剑而前刺,直吓得李秋贤身连后仰,面上露出狰狞之相,“徐世子这是作甚?你可是要对吾家赶尽杀绝?”其泣语嘶声,好似惊弓之鸟。 “滚开!”徐钦之痛骂,令李秋贤胆战心惊,泪便如不值钱,唰唰地掉,只是愈是如此,愈十足荒谬好笑,“你若不滚开,我连你一起杀!” 瞿辙醉意似未消,便如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其母身后大喊道,“吾家为朝肱骨,你竟想杀我?” “肱骨?”闻之徐钦冷哼,李末休发笑,众人亦是枉然,便见皇后移步,至前而静观瞿家人,冷冷谓道,“你家如此作为,今后也不必待在朝了,只是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随之皇后一声吩咐,禁军兵将一拥而上,将其人团团围住,却见孟逸不动声色,缓步而前,“孟子可否向娘娘请个恩典?” 众人视孟逸那双目深不可测,只在皇后默首间,其步行而止,接过徐钦手中剑,遂屈膝而半弓在瞿辙面前,忽而猛地揪起其衣领,手掌在其脸上冷冷拍了再拍,众人注视中,那顺势地一掌打得措不及防,亦打得响亮,令众人惊目,又似乎将瞿辙一下打醒,遂见其与孟逸四目相对之时,仍不禁因其神而畏... “咣铛!咣铛!...”那声声惊耳作响,利剑落地,鲜血飞溅,冷冽之刀光与寂清暗夜相印合,那刺痛直钻入瞿辙骨髓,令其青筋暴起,撕心裂肺,众人旁观此状,有之捂嘴不敢置信,有之侧目不忍视,有之痛快叫好直呼解气,李沐和抬目而视,其母李秋贤伏倒在其身,直捂着瞿辙涌血如爆泉之手,“啊!...”惨叫出声,“你...你...你竟敢故意杀人?” 杀人?“吾不过废了他一只手,令其不再敢犯,吾可从未杀人!”孟逸翩翩起身,冷言俯视着地上狼狈不堪之其人,徐家之侍捡拾其剑,只在其递于徐钦手,复见徐钦用干净帕子擦拭着剑上血渍,并暗暗窥道,“当真脏了我的剑!...若是再敢有下次,吾便将你那双残臂,砍了!” “你敢!”李秋贤视其直盯的神色,面上皆是痛恨与不屑,“那便看看,吾敢不敢。”徐钦瞬而收剑入鞘,瞿家人相依而泣,好一番惊天地泣鬼神之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孟逸之母苏憓道,众人皆是轻蔑之色,一时皇城将士将瞿家人带下,且见二圣,徐家人在一侧,徐钦抚着李沐和头,“阿姊受惊了,阿姊勿怕!” “多谢钦弟。”李沐和浅浅屈身朝其行了个礼,“方才可把吾吓坏了...”见曾懿俪心有余悸,面向徐钦道,“吾知道你愤,也不能在这宫中杀人...” “何况...圣上面前...”徐钦转过念,亦躬身向皇帝作了揖,“方才,是微臣冒昧了...” “无事无事,只是这瞿子实在狂妄!惊吓了国公家的小女!”李沐和未惊,李甄确俨是被方才之境惊着,便见其面带殷勤,“无碍,皇上言重了。” “依皇后之意,其等猪狗之徒,实在不宜在朝中久留,朕明日会下旨,予你家一个公道!”皇后欣然,李家亦是万分感谢,遂见众人俯首,恭送二圣。 便在当夜,今日端午宴散,众府人纷出皇宫。 此时应天府大道仍是灯火阑珊,街道两侧仍是人行穿流,李沐和的轿辇在后头,挽帘而望,京都盛景,着实令人迷了眼,随之心境愈而开拓,那轿辇悠悠荡荡,阵阵微风不燥,此时一片寂然,只知一阵晃动,李沐和收神去看,那来人掀了帘幕便忽而钻进来,正与之双神对上,李沐和眉睫煽动,“你...” 孟逸屈着半个身子,悄悄便踏了进来,见其欣悦道,“方才在宫中,吾不便同你道喜...” “喜?”李沐和面容泛晕,见孟逸复道,“便是道,端午之喜!” 二人会意而笑,只在孟逸拉住李沐和手,在其手中落下一物,其物似有些沉,不禁李沐和犹疑,其便道,“此乃吾赠予你端午礼,你瞧瞧喜不喜欢!” 此间静谧,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李沐和解开锦红袋子,其中拿出个木匣来,那木匣镶玉,俨是用金子做的锁扣,“打开看看。” 李沐和启开匣子,见其内置着一只翡翠簪子,那簪子红髓宝蓝之色,像是极名贵之物,只是做功,俨是旧时的手艺。 “这是?” 李沐和问询,孟逸便默然一笑道,“这是吾家的传家宝,先前是吾家母亲收着,今日吾便借花献佛,将其赠予你!” 闻之李沐和不时思忖,撇嘴回说,“借花献佛?那我是哪尊佛?” 孟逸神中柔如春水,俯而将那匣中簪子拾起,继而便置于李沐和手,“你呀,是吾之心佛!” 李沐和未以为然,遂而将簪子举于双目前,“从来只有心魔,何来心佛?” 心若如比翼,怎不是相执。 孟逸视其目中纯净无染,犹如此时夜月之皎洁,“心魔即心佛,你是吾之心魔,亦是吾之心佛!” 其复要抬起之举,便在李沐和手沉下之时,暗暗而示下,“放下执念,立定成佛...”李沐和将那名贵簪子放回匣子,便又扣上锁,“此物太过贵重,师兄还是拿回去罢!” 孟逸见此举而内叹,犹不禁为见其一面而喜,“吾若此生,执念难解...沐和想是亦不愿,作陪否?” 李沐和与其相望,将此匣子递于其手,便见孟逸欣然接过,遂而将此落下,复又将其抱在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沐和与我,既已相识,又怎可了此执念?”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 “其人虽是被浮萍雄黄之药害死,却为何死时四肢尚解,死无全尸?” 堂中孟适德呆惊双目,只待郑赐敲醒案木,“快说!”众皆视其颤颤巍巍,许久如是,“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其忽如扑街老鼠,慌不择路,伏跪哀求,直令众人生疑而无措,“孟适德!你有何可隐瞒?还不从实招来!” 见其左右环顾,犹如惊恐万状,众人仍是生疑,“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观郑赐神中失去耐性,遂即命令道,“来人!将其拖下去!打!”... 镇抚司。 大殿空旷,最砚与三王对座,思之见其问询,“王爷,据卑职所知,那瞿辙在京中可是闻名的酒徒,其酒量千杯不醉,怎么昨夜,其会因醉酒误事,而牵连了李家小姐?” 静视三王扬眉而冷窥,道,“醉酒误事?”闻其言语极冷,像是在质问,最砚忽觉此言欠妥,“许是此中,有何蹊跷?” 三王未语,然最砚观其神,便像是在说,其人罪有应得,只是此事,是否该查亦或是是否能查? “其人现今在哪?” “俨在刑部关着。” 三王面色极暗,直至吐出气来,“刑部近来,管的人多了。”视三王拈起那透白琉璃盏,送至唇边品了品,那漆暗楠木案之上玉壶,其中茶气正徐徐萦绕...最砚即会了其之大意,倾身而出。 第55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最砚行过密林,便穿行在宫道,见其入刑部,小侍将其引入内室,郑赐亲自出来恭迎,“秦总旗...有失远迎!” “尚书大人不必客气。” 郑赐眼珠子转了转,猜想半分其人来意,却道,“秦总旗,此行何意?” 最砚端坐其位,“殿下闻那瞿辙在这刑部关着,想是其要查,故而吾便来拿人。” 三王要查。“只是这,瞿辙此人......”最砚闻其一言几吞吐,便隐隐试探,“怎么,郑尚书,不让?” 郑赐说了不敢二字,“想必尚书知晓殿下规矩,吾家拿人从来无需准批的。”镇抚司之监察之行,有抓捕私权,有甚者当场见血,亦不必请示圣意。“镇抚司的规矩,本官自然是知的,只是这二王的规矩...本官也不好破不是?” 二王?最砚心中疑虑骤起,“实不相瞒,这瞿家在二王那有其女瞿妃撑腰,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二王要将其人带走,本官也不好博了他的面子...” “二王要带走瞿辙?”果真一手遮天!最砚暗忖,复见郑赐脸色微妙,“二王虽掌管军营,且权势滔天,却无协查罪犯之权...” 身为尚书之郑赐必然知晓,可谁让这天下如今是姓朱的,这二王,可是有望继承大统的,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即便三王不怕,其郑赐为君之下臣,又怎会不惧呢?“这...可二王毕竟是二王,二王的脾气满朝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罪他吾等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 最砚当即拍案,那响动令郑赐触目,“那尚书您,就不怕得罪三王吗?” “这大明刑律,谁在管着?想必尚书很清楚罢!”郑赐忍闻,想他堂堂刑部尚书何曾受过这等气,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见其连连默首道,“自然是三王殿下!” “尚书您啊,甭管谁大谁小,这刑律面前,人人平等,三王既要管,必然会管到底!您这刑部,近来管的人多了,通融通融也不是不可!”最砚即用手拍了拍郑赐战战兢兢的肩,“你说是吧!郑尚书!”... 真是真,假亦是真。 那敲打像是提醒又像是警示,直令郑赐心内一股冷意,未及其答复,遂见最砚谓,“这瞿辙,吾等便带走了!” 当真官大一级压死人!临行前其人撂下一句话,想寻瞿辙,去镇抚司拿人。岂知二王敢不敢去拿人,他这位尚书当真是大难临头。 小侍忙上前打探,“大人,你说这二王与三王,不是向来交好,其等竟要因为一瞿子撕破脸?” 其人离开,郑赐方才回旋坐稳,几尽瘫倒,缓缓而道,“倒不足以撕破脸...只是其等要管的,何止是一个瞿子那么简单?” 小侍疑惑,便被郑赐训斥,“要不说你笨呢!...”小侍被打得晕头转向,“瞿子若被杀,杀的可不止他的命,还有瞿家的脸面,二王的脸面,还有那一派武臣的脸面!”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者赤,墨者黑,便是一白则白,一黑皆黑。瞿辙可有污点,二王与武将们眼中,可容不得污点。 “大人英明!”小侍将阿谀奉承之声送至郑赐耳边,“滚滚滚!”复又令其一阵恼烦茫然,心内不禁何思,嘴里便也呢喃呓语,“本官这官位,怕是悬啰!...悬啰!” 最砚方才踏出刑部大门,紧随便是司士将瞿辙带上马车,即令其人小心看管。“秦总旗,怎么吹的耳边风?”掖深极轻地道。 其等正在步阶而下,“倒也不必...”掖深好奇,“此话怎讲?” “郑赐此人,耳根子极硬,听不惯巧言令色,便只能令其听听威逼之语!”掖深吸了吸鼻子,不以为然道,“那你为何,去了如此久,这刑部,有啥好玩的?令你流连!” 最砚侧目瞥了其一眼,“满口胡诌你最擅!小心舌头吧你!”二人神色对峙间,那马停足之声依稀在耳,遥见前头侍卫拉绳,那拔高的锦绣车驾,必然是个主子,见众人俯首恭迎,其间,便见朱迎欢步下,最砚等人忙朝其作揖,“卑职拜见公主!” 这人朱迎欢是识的,铁面教头秦总旗。只是其等抵至刑部,所为何事?“你等...” 最砚沉了沉目,“回公主,吾等奉三王命,来此办些事。” “这刑部,可不是办事的好地。”淳儿赤口打趣道,唯见掖深忙佯装笑了笑,“姑娘说的是,只是这殿下吩咐,吾等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俨是在所不辞!” 淳儿当即回笑道,“真乃忠心侍主,刚正不阿!” 此间其等对谈,朱迎欢便缓了神,许久问道,“可是来刑部拿人?” 最砚与掖深对窥,果然厉害!“便是瞿辙?”那猜疑不禁半分犹豫,像是不成猜疑,反是笃定。掖深继而傻傻笑来,“五公主不仅貌美,俨是聪颖过人,一切皆逃不过您之法眼!” 言多必失。此时最砚一双恨目死死地盯着掖深,令其自窥示下,对此皆是深有体会。 一时声轻如风,格外稀薄,“三哥为何要将瞿辙带去?” 朱迎欢疑她等所疑,“前夜瞿子酗酒一事,其间恐有蹊跷!”最砚之言方止,便见其等诧异之色,“有何蹊跷?”淳儿问来。 “此事,既仍未有实据,吾等不敢擅自妄言!还望公主见谅!”其人一向如此谨慎,只是俨不用其等言明,朱迎欢已然洞悉半分。 复观其人行礼告辞,朱迎欢即默了默首,两方便背道而去。 “公主,奴婢可听闻,那瞿辙善饮,常常流连酒馆酒肆,其酒量必然是极佳的,怎么前夜,会醉成那样?何况,便是那般巧,其在端午佳宴上与李家小姐撞上?” 朱迎欢与其一行穿过刑部前院,正入刑部内门而入正堂,便闻淳儿如此说,此瞿辙擅饮酒非是秘密,有甚之众人皆知,怎就成了最砚口中,不可轻易妄断之事? “公主,小心台阶!”朱迎欢携袍而迈入,随侍皆是紧随,便在抬视之际,那来人正相对而来,正当抵至其面前,见其形貌得体,抬举皆是从容,全然与前昔醉酒之沐昕两相径庭。 沐昕朝前俯首行了一礼,便在仰首抬视,双目上扬,俨如倒挂之眉,清朗意气。 “沐士子,今日,当真春风拂面!”淳儿不忍暗讽道,其人不知此意,便在与朱迎欢之对视中流连,视淳儿朝其浅浅行了个礼,道,“沐士子若是无旁的事,吾等便要走了,还请沐士子移步!” 移步。直在刑部正堂门,其人严严实实地挡住去处。沐昕方才转过念,便迟迟谓,“许是吾等冒昧了,公主,请!” 淳儿瞥了一眼其身旁的可琛,见其人便觉来气,正与朱迎欢一同移步,那步已行出良久,沐昕仍孤注遥望,忽而闻其冷冷而叹,“公主,向来是金枝玉叶,若从前,微臣有何欠妥之举,还望公主见谅!...” 其言令人失去耐性,“便如那夜端午,吾确是喝醉了,若冒犯了公主,微臣有罪。” 朱迎欢当即回旋,那神印在其对望中,竟如窖如潭深邃,如池如漠渺茫,顾其轻言,“沐士子是醉了,亦或是被人下了药。” 醉即似醉,醉即是醉。“微臣若说,吾当真醉了,公主是否会信?”朱迎欢即回过头转过身,此境似乎并未与那夜有何分别,似乎她而言,从未有过转角。“吾从来不信任何,吾唯一能信,便是吾心。” “是...是...”沐昕即暗自对语,只是那语俨令其等停留,“公主向来只信你心,故而对何人皆怀有芥蒂,可微臣从未对公主有筹谋之心,吾心向明月,公主却为何总将其往沟渠中引?微臣之奏请已呈至过御前,可公主之心,时时羁绊着臣,如此阻拦着臣......公主到底,要臣如何?” 众人皆是惘然,其之奏请?淳儿扬声道,“沐士子勿要妄言了,公主之意,不是吾等能够妄断的!” 毕竟是他妄意了。“微臣...赔罪。”视沐昕长躬一礼,朱迎欢故而回旋抵至其面前,“起来罢!”那锦袍缎尾晃而出现之时,沐昕忽如缓缓抬视,便视其身形,视其面容,视其那双如明月般的目,沐昕直觉如梦似幻,犹是神态焕然,“你之奏请,父皇批了?” “未。”沐昕轻语。 “那你怎么在此同本公主说这些?” “微臣不敢。”朱迎欢隐隐哼了声,见其赤忱复道,“微臣多日未收到圣上之朱批,心下自然忧虑。” “如此,你便去父皇那儿取来...”沐昕抬神间,朱迎欢冷颜而谓,“本公主来批!” 见其目中恍惚,如是其当夜之醉,令人一眼便能望穿。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好一奏请。 “殿下,那端午宴上之人众多,此事若要查,恐怕不易!”最砚与三王朱高燧一行涉足穿廊,此时已是暗夜,檐下灯火高照。 “此是端午佳宴,二圣亲驾东苑,此间出入宴席者,必然要一一核查誊写在册,吾等便可以此,来筛除无关之人。”复见最砚凝掖深而回,“其人皆是达官贵族,阖家入席,必然以家主为首记录,核查亦是走个过场,如此人一多,安能辨他是常是险?” 中路因循我所长,古来才命两相妨。劝君莫强安蛇足,一盏芳醪不得尝。 生于天地,必然有其人生存之道。此京都,大内,必然也有其之苟活之法。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去查查,那夜除了爵府之众,还有何人,去过宴上。”三王谓。其人在侧即已心领神会,此时暗夜之肃静,便是一只鸟儿匆匆飞过,亦能视其远影。故而,只要此人来过,便必不会寻不到蛛丝马迹。 所谓,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第5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三王回府,正穿行于廊,那廊间景色宜人,其等皆是行装在身,“殿下,卑职至那刑部,闻尚书口中言,二王亦欲带走那瞿辙。” 朱高燧步犹未止,却闻最砚复道,“卑职已向其等言明,若要寻其人,便来镇抚司拿人。”此言令朱高燧回旋侧目,谓,“二王何由,要拿瞿子?” 掖深脱口道,“许是因为瞿家女瞿妃的缘故。” “瞿妃?”闻所未闻。 “殿下有所不知,二王当日看中瞿家一女,那女便是瞿辙之同胞姊,名瞿婵的。”最砚视三王神疑,遂复道,“那瞿婵,似乎,很得二王宠幸...” 一行即迈入纵心殿,守门之俾即回声作揖,便此不经意间,其等已入内室,忽闻一阵稀松脚步,最砚当即起身而斥,“什么人?” 只在其移步前往,便在其后那人露头,三王观其人外府衣着,年岁尚老,面容和善,便不易令人提起戒备之心,“你是何人?” 掖深大声问询,“老奴...老奴...乃丘府家人。” “丘府?”诸位自知丘府丘蕖来往密切,竟不知道还有何丘府之人,能在此三王府纵心殿内闲庭信步? 最砚厉声,已将利剑架于那老妇脖颈,“说!你到底何人?”老妇当即吓得四肢瘫软,砰地一下跪倒在地,“三王恕罪!三王恕罪!老奴,老奴当真是丘府家人!老奴不敢欺瞒,欺瞒殿下!...” 视其行举惟妙惟肖,只是这般招数诸位早已司空见惯,“你还不如实招来?”那剑尖冷光直在其眼皮底下晃荡,令那老妇吓得手抖足颤,连连摆首说道,“老奴,老奴实在不敢说谎...三王殿下!老奴之言句句属实!...老奴绝无虚言啊殿下!” “你说你绝无虚言?那你为何要入这纵心殿?你究竟意欲何为!”最砚之神冷冷逼视着地上伏跪之人,直令其不敢稍怠道,“老奴...老奴是奉家中小姐之命,来给三王殿下送糕点的!” 丘府小姐? “糕点?”掖深极沉地问询。 “正是!” “在哪?”那厉声令老妇手足无措,左右环顾,“已,已放在内堂。” “拿过来!”老妇即而踉跄起身,三两步便返内将糕点带过来,“大人请看!”老妇指了指手边精致漆红的匣子,最砚闻之当即挥起利剑,只见冷光三两闪,那盖子被剑晃地掀开,最砚与掖深惯而防戒,复又两声动静,闻木匣与地面共振,匣盖落地...三王便将那最后一口茶饮下,即落了杯盏起身,移了前步,俯而瞧那匣子之物,闻其人在谓,“吾家小姐素问三王殿下爱吃西厢的桂花糕,便时常托吾等向三王府送来!...” “时常?”最砚一探。 那老妇即哽了喉,顿了声。言多必失。便是这一张嘴,能成事,亦可坏事。 “老奴...老奴只是依主子吩咐办事,此中原委,老奴也不知啊!”其伏地又是磕头,“那我问你,除了你,还有谁来送过?” 最砚闻其复语,“这,平日里向来是老奴来送,若老奴一时有个急事,便会托予旁的人!” “你丘家的,来送过几回了?” “老奴,老奴未曾细算,自那日家中小姐来过这三王府,便吩咐吾时常来此送东西!至于送过几回,吾实在不知...” 这丘府只有一位小姐,又说来过三王府,除了丘芷言,还能有谁? “此事卑职亦知,那日丘小姐与众家姑娘来府,是韦嬷嬷迎的,岂料其等未见着殿下,故而扬长而去...”掖深回说。 二圣向来看好丘家,其家主丘福是功勋老臣,其孙女丘芷言亦是芳名远扬,而入选京都七婧,上有意将丘芷言指婚三王之意众人皆知,故而才有其入三王府一行,才有其家奴至王府送礼,府中侍非但不拦还笑脸相迎之缘由。 ‘悠悠雨声鸣铃,灼灼风静思君。幼若舍木相送,今枉拒礼别离...’ ‘吾家小姐素问三王殿下爱吃西厢的桂花糕,便时常托吾等向三王府送来!...’ 三王不禁思之丘芷言在端午大宴之上所做之诗,用闺名中之木字暗喻李沐和,用舍木相送暗喻己,用拒礼别离暗喻其与李沐和二人,这幼,今,送,拒... 朱高燧心内隐哼,这丘家小姐丘芷言,不仅对自己的喜好了如指掌,有甚之暗中调查自己行踪,自己见过什么人,与什么人有过来往,亦或是与什么人幼时相识,其皆是莫若知悉。 妙!妙哉! ‘若此事不与其相关,吾暂且可以放过你。’ 朱高燧思忖,不由踢翻匣盒,心内横着一股气,随即门外廊间众侍皆以戒备奔入内殿,那府将急切问询,便见三王脸色不正,众皆不敢轻举,“殿,殿下,可是发生何事?” 只见朱高燧朝其一勾手,横着目时,那将已抵至面前来,随之朱高燧一个甩手,那顺势不及人望,府将便被其揪扯衣领,朝那面扔了出去,“你自己看看!”三王之语极冷极缓,又极沉极厉,府将被其力所驱而倾倒,三两踉跄方立稳,遂而依其所示观地面之状,那老妇伏跪之侧,糕点被掀翻四散,一片狼藉,“这...这,殿下,这是丘府人送来的糕点...” “废话少说!”掖深一抬手,猛而拍打那府将后脑勺,使其脑中如降霜雷,“这丘府人来送东西,吾等也是按吩咐,放,放行的...” “谁的吩咐?”最砚谓。 “是,是韦嬷嬷的吩咐。” 三王侧了身,众人难视其脸色,便闻最砚斥责,“这三王府谁在做主?” “必然是殿下!”府将俯首回。 最砚暗窥道,“没有殿下的吩咐,你等竟敢私自将外人放入殿来,若是其等携带利器,欲图谋杀,你等敢如何呢?” “不,不会的,每每丘家来府上送东西,吾等皆是搜过身的,定不会让一刀一器带入殿来!” “这么说,殿下还得谢谢你等,护主之恩?”府将听出掖深言之暗讽,故而吓得不敢抬视,躬身在侧。 三王眉梢扬了扬,自觉索味,“今后你等照常送,只是你等若敢泄露半个字......”见其回旋而望,众皆诧异,“这...这......” 那老妇悄悄抬视,只在此间会了三王大意,便隐隐回说,“是,是,老奴必不敢泄露半个字,若有违此言,必使吾遭天谴,不得好死!” 府将自知犯了大错,此时俨不敢,便闻最砚道,“你好好为你主子卖命,旁的,莫要多嘴!” “是!是!”老妇连连答应,却见三王之神色仍是窥不出半分喜怒,府将遂而俯了俯身,壮着胆问,“那,吾等,可对其等放行否?...” 此声犹迟,窗外阵阵风袭动门窗,遂见三王只手在空中示了意,其人便知趣而去,随即有下侍入内清扫殿室。 其人在暗处,吾等在明处。其人寻把柄,吾等显把柄。这明暗对峙,最忌讳的便是打草惊蛇,然权盛如三王,大可以将其人晾在明处,亦或是一锅端起,只是这锅再小,也得用铁手。 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岂非是得道者多而善助,实乃得善道者多而善助。丘家这道,三王必然得淌一淌,方可知何为善道,何人为善助。 “轰隆!”天竟电闪雷鸣,此时方才晌午,苍穹却暗得出奇,好似被层层大幕包围,那云与雾裹协,一片了无尽头之昏沉正向凡生徐徐笼罩... “砰!”那案上一声响动,其下伏跪之人亦是一颤,“你是说,有一蒙面之人,胁迫于你!要你杀害宫中众人?”郑赐所询意味深长,有甚是人人耳闻而嗤之以鼻之境,“为一蒙面之人,杀害旁人,何况在皇城内宫,天子脚下!” 郑赐悄眯着双目,朝堂下之人斥道,“孟适德!你是以为吾等傻呢?还是以为此案蹊跷,吾等无能查清啊!...”其言一字一句,不急不慢,皆是对其之托词之不屑,“下官,下官不敢!” “快说!本官没空在此同你胡诌!你方才所言,简直信口雌黄!巧言令色!现下你若不如实招来!本官便再用刑!...” 孟适德观此状,俨是被其部之刑生生打怕了,故而脱口即回,“下官,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大人!” “嗯?”郑赐之愤皆以逼视其人,“下官,下官愿以自身性命担保!若,若下官所言有虚,便让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众人面面为觑,好在这老天爷有些公道在身,不然这一道雷下来,不知得劈死多少丧良心之人。 郑赐有半分信之所言,这陈妃案死的人众多,即算其孟适德熟通医术,又难能以己寸手之力,将其等一一分解,抛尸井底? 观堂中,朱迎欢坐而泰然,问询,“孟医使以为,那蒙面之人会是谁?”朱迎欢侧目与其遥望,那神中淡而极冷。 “轰隆!...”复又空响,那雨倾盆地下,确是不见停缓之势,此间的风,亦是有卷袭入内,吹拂人心一阵寒凉...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远观堂外如夜般沉,那暗中却有人撑伞行步,足履踏过积水,稍有波纹涌动,檐边雨落如帘,“公子,这儿走...” 一行绕路,那磅礴之声正于耳畔回荡,奈天地而言,人便更如渺小一粟,似乎此间便幻作千万之微尘,融入雨中。 第57章 如拨云雾窥青天 “公子,这儿走!” 天如幕,雨如帘,浩景催行人,雷电醒疾风。 其人伏跪在地,“然,吾等确是那时,见过,常宁公主!”随之便是叩首,“依你等所说,你等曾在案发之地,见过常宁公主?”其人抬望,见郑赐暗暗侧目观朱迎欢,众皆神色微妙。 且见淳儿复道,“吾家公主,之所以那时在其地,乃是...”在场注目,视淳儿回想当时,“那日,天如今时般将落大雨,公主陪伴郭才人步过西苑芳华池,且在那时,路过那案发之地,那处俨有一口深井...”其言引人入胜,“谁知下人先行,便见,那井内,有死人之尸,四肢尚解,拦腰横在井口,双目可怖,且浮在面上!”众皆慌神,直觉寒毛竖立。 堂上郑赐扑闪目,遂问,“你之所言,是否属实?” 淳儿俯身朝其作了一揖,“尚书大人明鉴,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此些长春宫内侍与吾家公主之奴,皆可作证!” “如若依你所说,五公主陪伴郭才人不巧路过案发之地,便先一步观那深井之人身死,又为何,不在宫人发现那惨状之前,上报于圣前呢?” 众皆犹疑,若是常人,亲眼目睹如此惨象,必然是惊恐万分,急于将险情公之于众,又为何会选择隐瞒,直至被旁人发现,俨不露声色呢? 然她是常宁,所谓,秉性无关经历,稳重不看年纪,其能被皇帝视作众女之首,俨并非徒有虚名。 “那日乃皇后亲祝宴,大礼而死人,是为不祥,其二,案发之地第一时若因外人所动,而失了追查蛛丝马迹之由,是对逝者之大不敬,亦是对正道之亵渎,遂而吾等之大罪,非但是关牢狱,然是良心之大愧而不安,吾之所为,并非是要推卸责任,此事,吾早在其人上禀圣前之时,便已传报三王。” 在场皆诧目,运筹帷幄,万事周密。众皆感佩,纵然螳螂捕蝉,然而黄雀在后。 那轻举常宁之人,瞬而面色忽变,脱口道,“公主,公主您说,此事已先于宫人传报三王,可有何人能证?何况此事已过多时,公主是否有过命令,又从何考证呢?” 淳儿视其人言之眉头上扬,俨有几分狗仗人势,便问询,“你是何人?” “奴婢,奴婢乃永宁宫内侍。” “永宁宫?姓甚名谁?”其乃王矣连王婕妤所居之宫,“吾名巧婄的。”如此一位牙尖嘴利之徒,竟会是王矣连之随从。 “那便是王娘娘,叫你来告举公主的?” “姑,姑娘勿要胡说!...王娘娘乃大善人,其怎会有轻害公主之心?” 淳儿轻笑了半刻,“那便是你?” “不,不...”那人被其言堵得哑口,复闻郑赐询,“你既为永宁宫娘娘之侍,必然所言所行,皆要为主考量,若是有半句虚言,不仅你性命难保,你主的颜面,必然也会不保!” “不,不,大人,奴婢句句属实,奴婢实不敢构陷公主。”闻其语,郑赐神色微幻,故而迟道,“要证公主之言,本就不难,即派人去三王府核查,问过三王,便可水落石出罢!” 朱迎欢端坐犹回,“不必,这位姑娘既不信,本公主即亲书一封,烦请三王前来刑部,为吾作证!”其言入众人耳,好似字字珠玑,视朱迎欢眸光下坠,俯视着地上之人,“姑娘以为如何?” 此间微风如拂尘,见其中杂带万千,毫无疑虑地卷袭入堂。 那婢隐隐默首,“姑娘芳名,妙婄?”朱迎欢问来。“是...” 便在此言方休,堂外一阵通传,那声隔着雨境,俨然十分细微,“公主殿下,皇上召您亲见!” 遂见郑赐咳嗽声,面上挂笑,起身便道,“呃...既然皇上有请,下官便不宜久留殿下,恭送公主!” 观众皆俯首,朱迎欢缓而起了身,便在其缎袍裙尾停留之时,那婢叩首在侧,忍闻朱迎欢道,“妙婄姑娘,与本公主一位故人极像,不知姑娘,可曾识得?” 妙婄神之大乱,猛地抬首,与朱迎欢四目对望,“奴婢...不知,公主何意?”直在对峙中,妙婄之神即败下阵来,朱迎欢视其转而默视地面,唇边不由泛起笑,那笑有几分确信意味,只是此时,尚非公布于众之良机,观淳儿上前来,道,“公主,咱们走罢!” 复闻,堂外之侍附和,“摆驾!”待常宁去时,郑赐立起身来,唯见正堂高门弯檐之上,悬着四字清正廉明之大匾。 皓天之下人,正两面相对而行,只在雨水打湿裙尾,闻淳儿道,“公主小心!” 其人已步上穿门高阶,那伞稍微倾斜,只在抬视间,目光即如灼灼,遂而生华,那士见眼前人,竟已然忘了身旁侍恍然之礼,“拜见五公主!” 直至那侍撑伞雨中,轻声唤来,“公子...” 复观那士回神,继而默首,半躬道,“五公主!” 朱迎欢与之檐中对望,雨水尽而漫上其人衣衫,“你乃何人?”淳儿问来。 那士浅笑默之,“微臣,乃户部右侍郎刘观之子,刘粲。” 粲。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 鲜明富丽。 “公子好名字。”朱迎欢即浅浅回说,便见其之一行涉沿而下,刘粲之鞋履已然浸湿,孤注在原地视其人,便在其人经过之时,忽与朱迎欢侧目之神短接,复而俯首作揖,“公主慢走。” 那侍远望其人,便又观自家主神色,便在刘粲耳畔道来,“公子与二王交好,日后,必然会有众多,得见公主之机。” 其言似乎能料断刘粲之心思,便见刘粲心内欣然,面容和缓,“但愿...” 遂见其一行,涉足刑部正门,便登堂而入。 郑赐虽已知其行要来,却对来人俨是不识,确见双方客气之时,听闻道,“后生刘粲,拜见尚书大人。” 观其俯身弯腰,郑赐便忙去恭迎,“客气,客气!原来是刘侍郎家的公子!久闻佳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尚书大人谬赞。”其间众人已便遣散,庭审已闭,堂内便只见其人对谈,“不知刘公子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刘粲遂道,“今日吾来,乃是奉二王殿下之命,见瞿辙其人,并将其人带回二王府的。” 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没承想来得如此之快。 郑赐不禁额尖冒汗,道,“这,这瞿辙...” 即在其吞吐时,刘粲问询,“尚书大人这是,有何难言之隐?” 郑赐故而沉默,却见其身后小侍前来一步,回说,“刘公子有所不知,非是吾家大人不将其人交于公子,乃是其人瞿子,昨日,已...已被三王之随,带走!” 刘粲犹是一惊,“为何,三王要将其人带走?”郑赐仍是寡言,便闻那侍随即哭天喊地道,“哎呀,刘公子您有所不知啊!吾家大人虽贵为尚书,然对三王之权实在是不可不畏惧啊!其既要拿人,吾家大人岂有多问之理?” 见郑赐挽袖抹泪,好似好生凄惨,刘粲随之默了默首,想是其自知三王之地位,人人必然惧怕,又想是其明知故为,以此来附和郑赐等之一唱一合,既不失道理又不得罪于人。 果然,察言观色,是个绝活。 “况且,况且那三王,可当真掌管咱大明刑律,其下必然是只手遮天,吾等岂敢不遵?”郑赐此言,当真一鸣惊人,这便是在说,他三王方才是实打实掌刑律的主儿,他三王在他刑部之上压着,二王再怎么权势过人,也不能以私谋权,轻胁官场。 “还请公子回时禀告二王殿下,非是吾等不顺其之意,只是这官场不比赌场,压个谁输谁赢,若没个赌注去赌,吾等也不敢轻举不是?”言罢复又抹抹眼,擦擦泪,这老奸巨猾之郑赐,其言其举当真百无一疏。 见雨势稍缓,刘粲久坐而起身,“既如此,吾等不便在此长留,尚书大人之意,吾必然清楚,只是这二王殿下是否认这理,吾便不知了。” 观郑赐眼珠微沉,复又露笑佯装道,“是,是,公子只要将此间情势一一禀告二王,相信以二王之心,必然会体恤吾等之苦的,下官,便在此谢过了!” 遂见其作揖,刘粲连忙去扶,“尚书大人见外了,您且安心,此些吾必然代为转告。” 双方一阵客气往来,刘粲一行便出了这刑部。 雨渐歇,风渐消。 朱迎欢乘着车驾,确在挽帘而望,那雾气飘散之林间,俨有鸟儿穿梭,只是这天地茫茫,目光在近处流连...只在其静观之时,那车驾四轮碾过花草泥泞,悠悠晃晃而驶前... 直在双神注视中,那相隔不远之树下,枝叶繁茂之间,有一身影,正迈着大步而行。 ‘那孟医使以为,那蒙面之人,会是谁?’ ‘下官,下官不知是何人,只记得,那人身长不高,体态纤瘦,只是走起步来...似乎总是很急,很快!’ ‘还有呢?’ ‘还有......’ 还有,那人右后颈之上,有一道,极长极暗的疤痕。 以静以慎决疑狱,如拨云雾窥青天。 朱迎欢神之开阔,忽觉醍醐灌顶,在这雨境渐休,万皆茫茫之中,天光已大开,故皆明亮赤白,唯有其身之印记,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便观朱迎欢招手,那车驾仍在前行之际,“速去镇抚司禀三王以备设伏,便说吾在此遇见其人,勿要惊动大内!” “是。”那下侍隐隐答应了声,遂而暗中沿路而出。 第58章 星月皎洁 明河在天 明示令牌,禁军放行,方圆几里,跨马而奔。 镇抚司士调动三王令,召东、西、南、北、中五军皇城司,封闭神策、太平、朝阳城门,众兵将集结于中。 “禀三王,在后湖觅得其人踪迹!” 下侍听命而去,且从四面八方而来,兵械纷出,响动骇人,那身着宫服之人遂被擒获。 “禀公主...其人后颈,未见印记!” 其人来了一出调虎离山,可知这京城内,俨有其之接应,故而此案牵涉之人可见一般。 遂而西、南、北三军分从仪凤、定淮、清凉门出,涉护城、秦淮两河出皇城西北追捕,镇抚司军驻守太平门,五司中军沿下至玄武门而入皇宫,清查大内,驻朝阳、正阳门,东军至东驻聚宝、三山门。 “传三王令,召五军皇城司,及府军二十二卫统领赴太平门共议!” “传三王令,召五军皇城司,及府军二十二卫统领赴太平门共议!”... 将士奔马摇旗,那通传之声响彻整个应天府,一时京师动荡,人心不安。 其人能在京师如此严密之布控下逃出生天,一来内应相助,二来必有外线接风。 “这应天府大卫,一个个坐闲仰天,朕竟养了这一群废物!”乾清殿,皇帝震怒,且闻那衔在侧谏,“陛下,整肃京都安防,刻不容缓!” 即命三王,于正北太平门前宣众卫将。 应天府出事,首要便是追讨五军兵马司之责,其五军有巡捕,疏通,护卫皇城之职,遂见皇城兵马司五军统领皆上前一步,三王一双厉目窥然而视,“末将北军指挥使张帆参见殿下!” 众皆俯首,此人三王识得,其乃信安伯张辅之子,其所掌北军都指挥一职,管辖在皇宫以北,三法司之周在其之辖地。 “张帆!”“末将在。” “事发时太平门何人把守?” “回殿下,乃是吾北军副指挥乔泰!”最砚问询,“乔泰何在?” 视一人众将中出列,答应了声,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此三司立于此太平门北上,南下为皇城禁宫,故而三法司居太平门外,其人若要从此内逃离,必然只有向西穿神武、金川、钟阜三门再经仪凤逃出北城,或经此太平门而入内宫,由正阳门而逃出南城两个法子,由此太平门是此间重中之重。 “乔泰!本王问你,事发时,可有何可疑之人,出过这太平门?” 乔泰遥想片刻,却见其道,“当时末将正在太平门楼之上巡兵,并未实时看到有何可疑之人涉过此太平门,然殿下,若是其人当真欲图通过此太平门出逃,必要有五司之消禁令牌,才可通过啊!” 三王自知何为五司消禁令,只是这令分居于何人手,确无从可知,“回殿下,北军所辖之地乃居大内之北,只于太平门而涉禁宫,况且除主子与内官,极少有闲杂人等可入,故而出入北城,需得有五司消禁令,而这五司消禁令,必然只有五军统领指挥使,才可直属!” “故而有了这五司消禁令,无论何人,皆可自由出入这北城诸门?”最砚其上在问。 且见指挥使张帆回,“虽说有这五司消令便可通过北城诸门,然若要向西出这北城,必然得涉这仪凤门,仪凤乃北城之要,故而向来是由末将主守!” 观在场皆凝神,莫非这张帆不怕三王对己起疑,使己染上私放其人出城之嫌,事实却非然,众皆知其乃张辅子,张辅乃二王一党,然今陈妃案,最受损的便是陈家及一派武将之利,故而查清此案,对其人百益而无一害,其人又怎会开仪凤门放凶手逃离京都? 遂见张帆诸将所直之仪凤门,必然不会是凶手出逃之首要,由此,凶手只有一路可走,便是穿过太平门,入内宫而出。 “东军指挥使是何人?” 遂见一将上前,“末将陈骁,参见殿下!” 三王神色微沉,若有所思。“你是何人?”最砚询。 “吾,吾乃都督同知陈恭之子。” 都督同知,陈恭,便是陈亨之子,陈懋之兄,他日在大殿之上痛告曹国公李甄教女无方之都督同知,陈恭。 “事发时,可有何可疑之人,出了这东城?” 东城管辖皇宫,及秦淮河以北,前湖以西之境,然其人若要涉内宫而出,必然通过正阳门而出。 “殿下,这大内皇宫虽在末将所辖东城之列,然其中城门值守与放行皆有皇宫亲军卫所管,若有何可疑之人通过那正阳门,吾等恐怕未能实时得知!” 遂见三王于此间缓缓移步,继而抵至府军卫众将之前,“前卫指挥使,何在?” 行列中,那将卑躬屈膝,匆匆便至前来,“末将陈忠,参见三王!” 观朱高燧在其身侧盘桓,四下即是寂然,那陈忠复又作揖道,“当,当时,末将在正阳大门值守,并未见过如通告所示之,可疑之人...” 朱高燧双目如汇,便沉声俯视其道,“你是陈家的?” “回,回三王,吾,吾乃陈亨三子陈忠!” 妙!一皇城之中东,已然权全被其陈家操控。 三王短哼,那声怵了其人眉梢,俨使众将暗自畏怯,不知所以,“其!...”遥观三王指着陈忠,示于陈骁,“便是你之叔父?...” 陈骁神见犹疑,半躬而回,“回殿下...正是。” “其人唯有一条出路,便是通太平门而入大内,继而由内宫而出,逃出东城。”三王复道,众皆在侧,“你等一为东城统领,一为府军前卫指挥使,竟会不知其人出逃之迹?” 陈骁即而伏身,“殿下明鉴,事发时,吾等看守宫门,必然寸步不离,确,确未见过其人踪迹啊殿下!” 最砚斥声,“依方才北城副指挥所说,其人出入太平门,必得有五司统领所佩之消禁令才可放行,你身为东军都指挥,岂会无权动用消禁令相助其人出逃?” “还有你!你身为府军前卫指挥使,看守正阳门的便是你,若非你等苟同,其人莫非能插了翅膀飞出去不成?”视陈家人皆连跪地,“殿下,此案死的可是吾陈家女,吾等怎可能放虎归山,纵容杀害吾家人之凶手,逃出生天?” 天地不见忽变,世事难料人心。 三王立而静端,暗谓,“陈忠,陈骁革职查办。” 其人心头一震,众将诧目。 事实尚未可知。已有一队人马出那西三门,朝西追查其人去向,另派一队沿皇宫正阳门而出,渡秦淮河,向南而寻。 夜已近昏时,彼时武英殿灯火高照。 “此事若与陈家有关,难保其等不会里应外合,凶手极有可能,逃往陈氏老巢!” 杀死一行凶之人不足为奇,最令陈家所惧的,便是凶手将其罪和盘托出,届时不止他一人亡,其背后之大幕,便也会被掀开。其人之目的,俨昭然若揭。 陈氏老巢。众人皆知,陈家之老主公陈亨,乃泰州人,即是今凤阳府所辖之内。故而若要出逃泰州,必然要经过滁州,而入凤阳之境。 滁州,可有二王的人...三王朱高燧心内自明,遂入滁州而赴泰州抓捕其人,时不可稍怠。 因老朱家皆是凤阳人,对滁州地形确是不甚了解。 “父皇,儿臣有一人可荐。” “何人?”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等等...”皇帝即抬手,朱迎欢回旋,抬视时,却见皇帝默首,“此奏请,朕可不会批!”其声隐在此静夜中,仿佛身居高处而投下一颗石子,那石子落地,却无半分声息。 “世上还有父皇批不了的折子?” “那是自然。”皇帝座前起了身,静静悄悄地行至朱迎欢面前,道来,“诶!这费神之事,且得让吾儿来代劳...” 朱迎欢即往一侧移了移身,俨然未理会皇帝递来手边之举,“欢儿...你且看看!你这新夫婿,如何夙兴夜寐,良苦用心罢!...”皇帝有些看热闹的劲头,正在一旁观,“什么新夫婿?父皇勿要胡说...” 闻皇帝嘿嘿趣笑两声,便挪步往那边去,见其复又招手示意,“欢儿!来......” 其知意而去,且观皇帝倚在龙榻上,朱迎欢端坐于其枕一侧,皇帝微合着双目,有些倦怠地冲其喃喃道,“你且瞧瞧,这沐昕,怎么日日在朕面前,唠叨!多嘴的!...” 皇帝所说漫不经心,直令朱迎欢翻开奏请折子,观其上书着年月,其下乃一番番问候之语。 ‘永乐元年五月初一: 微臣沐昕,叩首,问皇上安。不知皇上可否看到臣之奏请,可否采纳臣之奏请?’ ‘永乐元年五月初三: 微臣沐昕,即御前叩首,皇上可安好?许是皇上对臣之奏请有所考量,可否容臣在殿前诉清?’ ‘永乐元年五月初四: 微臣沐昕,即叩首御前,问圣安,皇上多日未纳臣之奏请,臣心忧虑,想是公主有所意,臣便不宜令圣为难,既如此,公主之意便是臣之意...’ 朱迎欢神之下沉,复又抬视皇帝,道,“父皇如何答复那沐子的?” “朕便说,沐子你听好了!朕之五公主,乃天之娇女,岂是你等凡夫俗子可亵渎的?沐子你勿要妄想了!” 朱迎欢撇撇嘴,未以为然,“父皇您当真如此说的?” 皇帝鼻间冒气,遂道,“其之奏请,乃是非你不娶!你当日确因父皇对其之推波助澜所恼?故而朕便如此同他讲的,也好令其死心不是!” 视其复笑来,“你呀!若真不喜那沐子,便好好想想法子罢!父皇我是好赖话皆说了,其人不听,朕也是无法喽...”那衔在一侧偷着笑,见皇帝动了动身,转而端过其递来的茶品了品,“父皇倒是觉得,那沐子不错,论家世样貌,才学礼数,皆是咱大明首屈一指的!” 朱迎欢即哼了声,“怎么?不认同?”皇帝问道。见其反问,“沐子之御史位,便是其向父皇求来的罢。” “聪明,当真聪明。”皇帝夸赞。 “只是其为何要去刑部,又为何要求这御史之位,难道父皇便未有半分考量?” 皇帝扬了扬眉,连连点头,“欢儿所疑,朕必然有想过,只是如沐昕所说,其入刑部,一来是替朕查清陈妃案,以肃纲纪,二来,便是为你!朕当日便已猜出其之意,怎么,欢儿竟会不知?” 如皇帝这般生性多疑之人,俨会觉得那沐昕非是贪图权势? ‘吾从来不信任何,吾唯一能信,便是吾心。’ ‘是...是...’‘公主向来只信你心,故而对何人皆怀有芥蒂,可微臣从未对公主有筹谋之心,吾心向明月,公主却为何总将其往沟渠中引?微臣之奏请已呈至过御前,可公主之心,时时羁绊着臣,如此阻拦着臣......公主到底,要臣如何?’ 便因己之阻拦,其当日未收到皇帝之朱批,反而收到对其奏请之驳回,沐昕方才在端午佳节之时大醉酩酊? 思之竟引朱迎欢半分自愧,不觉心内空无。 此夜暗寂,其鸟飞过,便见孤影。 一盆凉水朝其泼去,那人上身浸湿,“说!你等当日,是否曾去过宴上?” “吾,吾不知...”其正是假扮那凶手,跟诸位来了一出调虎离山的蒙面之人,有甚之,其本就是帮凶。 既而端午宴之时,其人很有可能就在内宫,便不禁令人将其等与瞿辙醉酒一事联想。 那昭狱中暗无天日,所谓人间之炼狱。 “吾,吾以性命作保,吾当日,确是被人下了药,吾不知怎么,便,便冒犯了沐和!” “啪啦!”一记响亮的耳瓜子将瞿辙打得惊慌失色,其心内防戒随之崩解,“三王饶命!三王饶命!吾,吾说错了话!说错了话!” 瞿辙双手扣紧锁链,悬空连连作揖,如同丧家之犬。 “你入了这儿,谁也救不了你!你若不招!吾等有的是法子,从你肚中,挖出证据!”其人端着最砚神中透出的阴冷,心跳犹不禁在耳边共振。 “我问你,你只需答是或不是!”其人怔怔点头,“此陈妃案,与陈家,有无关系?” 那沙漏中丝缕流逝,其人不禁犹疑,复道,“有...有!” “可与...二王有关?”三王神之渐沉,犹而观其人侧凝着那分秒如渡,似乎将己之性命俨投掷在那细沙之中,“快说!”最砚逼问。 “无...无关!”其人慌而颤了颤,遂道。 朱高燧目正缓缓抬视,最砚复问,“那是何人?” 那士将车匝驾于其臂之上,那铁链滚着沉重之声,“砰...砰...砰...”不缓不急地驱使着匝道向下碾动,观其人眸中,那透光之刀刃正朝己寸寸逼近... “我说!我说!”其人冷汗浸湿后背,面上狼狈狰狞,声声喘着粗气...“是......” 第59章 烟霞旧想长相阻 此间景象,已至今夏。 朱迎欢见来人而露笑,“沐和,别来无恙。”李沐和视其而回礼,其嫡母为皇后,皇后乃己姨母,其大己两岁,其乃己之表姊。 观二人对坐,朱迎欢先言,“想必你已听闻朝中陈妃案,吾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事相求?”李沐和视之上扬,对上其眉目,“阿姊但说无妨。” 闻其语,朱迎欢缓了半刻神,遂道,“如此,沐和必然也听闻了,那凶手出逃皇城之事...” “自然。” “其人涉太平门而入内宫出逃,最有甚便是逃往陈氏老巢!” 其人老巢。李沐和当即便猜中,此事非同小可之处,便是案发,或与陈家有关。 朱迎欢遂而复道,“陈氏老宅,在今凤阳泰州,如若要追讨其人,必然经滁州而入凤阳境。” 李沐和心下有些明了其意,“吾知外祖母乃是滁州人,沐和你也曾在其地待过一些时日,故而必然对滁州十分熟悉...如此可否有劳沐和携众将亲自去一趟!” 携?李沐和默然抬视,“不敢。” “沐和你熟悉滁州地形,是为此案搜查之良选,昨日吾已上谏父皇,如今方才来问过你,不知沐和,可否相助?” “阿姊言重了,既是为陛下分忧,亦是为百姓造福,沐和必不敢推辞。” 朱迎欢复又宽心,菀菀笑语,“善!沐和之大义令人感佩,那吾,便在此谢过了。” 李沐和回了一笑,“不必客气。” 且见二人穿过密林深丛,便愈行愈明,出西苑沿右廊而入便是此公主府主室,正对即是善宜殿,其高门之上悬着皇帝御笔所书之敬爱惠中四字匾额。 入正堂而待客,遂见案前摆好茶具,朱迎欢与李沐和对饮,不多时便听闻殿外侍从进来报,“公主殿下,三王来了。” 当真如此巧。“正好,吾等三人,俨许久未见。”此言不禁令人遥想,今夕是何年?李沐和尚在滁州出生,是外祖贾老夫人将己抚养,至八岁时随母亲入凤阳,便在其地,与今三王与五公主相识,彼时三王朱高燧年十三,五公主年十岁,其三人可谓是童叟无欺,竹马青梅,只是如此的日子过了三载,其等即随父赴藩燕地,己则阖家迁至京都应天府,由此便又是三载,如今其等一位是权倾朝野之三王殿下,一位是世人敬仰之常宁公主。然此些,李沐和并未淡忘。 所谓鲜衣怒马少年时,其人如今手握重权,士别三日果然当刮目相看。 “三哥!”李沐和与朱迎欢已移步至大殿门前,遂见三王朱高燧相对而来,“沐和,此乃阿燧哥!” ...... 其人此前自然见过,只是李沐和抬视之际,朱高燧却如初见般,对其等笑来,“沐和,可不认识我了?” 朱迎欢观李沐和面色迟虑,确见朱高燧亲举其手而谓,“吾乃昔燕王今上之三子,朱高燧,小名朱望时。” ‘吾乃今燕王之三子,朱高燧,小名朱望时。’ “吾知。”李沐和迎合与之握手,忆思之中,幼时朱高燧如此说,自己俨是如此答语,故而忽觉恍如隔世。朱迎欢即笑颜,复观朱高燧之注视久久停在李沐和神前,然谓,“吾还以为,沐和当真,不记得了。” ‘从前,你可从未这样唤我。’ 李沐和思之那夜宫中,其言竟乃此意。 朱迎欢即便解围,“原来你等早便见过,还在此同吾打迷墩儿,真是可恶!” 三王复说,“非是吾要同妹妹打迷墩儿,且让妹妹问问李家小姐,为何要装作不识得?...” 便是如此,三王方才会在李沐和险些遇刺之时出手相助,复又派亲卫暗中护送李沐和。“又为何,连吾之性名,俨忘却!”三王一双横目如暗夜般沉沉凝着李沐和,难能不令联想到世人称其为阴狠十八郎,阴狠目中一片冷,老成之气年十八。 “三王殿下言重了,今时不同往日!” ‘追思往日则行路难,今时今日,你我皆已不同。’ 那夜宫中与今时,俨是如出一辙。朱高燧忆想时...鼻尖隐隐冷哼,那神轻抬,视一侧而暗谓,只知是相识,未曾以相知?“今日在公主府得见李家小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朱迎欢望望李沐和神不微抬,又观观三王面如沉雪,只知此时叶落无痕,遂回说,“三哥向来沉稳,怎么今日,你竟生起气来了?” 朱高燧即侧了侧身,双手插腰半刻舒了出气,轻声道,“本王未曾生气,今日前来,俨是有事与妹妹商议。”遂见其如此说,李沐和面容稍缓,即俯首作了一揖,“如此,吾便不打扰了。” 正当李沐和将移步,见众人观,“阿姊,三王,沐和告退。”观在场皆注望其匆匆而去,那背影如风般静,有如云般轻,弗若一时便消散,又似偶然在脑中回旋。 那马车落在医馆门前,守门的俾子见来人面生,便躬身客气地道,“敢问客官是哪位?” 身旁的侍从打量,遂要脱口答时,便被那主阻拦,见其人亲回声,“吾等乃耿府家人,来寻一位名耿真的。” “耿真?”俾子思来想去,未记得其医馆内有此人等,即而问来,“你是其何人?” “吾乃其兄长。” 俾子惊神,“公子所说耿府,可是耿老侯爷府上?” “正是。”耿家侍即回。 俾子面上多了半分犹疑,莫非?“呃...既如此,你等随我来...” 遂见耿家人入了医馆,方踏入正堂,便见俾子回说,“你等稍待,吾去请吾馆姑娘!” 姑娘?其人不禁思忖,在世竟有姑娘主持这偌大的医馆?且不由翘首以盼,众人方抬神,便视内堂中当真走出来一位姑娘,其人身后跟从侍女,直待其人行至跟前,耿家人方才看清,这姑娘容貌娟秀,身形亭亭,眼尾之上一颗痣,更是点缀双眉,“请问,公子,是来馆内寻何人?” 耿家的回说,“寻,名耿真之人。” 那姑娘正是李未棠,其身侧的顺哩即复语,“吾这儿没有叫耿真的,许是你等,寻错地方了。” “姑娘莫怪,吾等乃耿家人,吾乃其人耿真之兄,晓其时常在姑娘你这医馆中学技,故而今日闲暇,特来看看,吾等实非有打搅馆上之意,还望姑娘通融。”李未棠视其人为首的这位公子气宇轩昂,一言一行可成京中士子典范,便对其口中自称耿家之人猜想半分,遂见李未棠问询,“不知公子是贵府上哪位爷之子,寻的那耿真,可是你自家兄弟?” “嗯...”那公子折了折手中扇,迟迟回说,“吾乃耿家大爷之子,名耿成,寻那耿真,正是吾之弟也!” 耿家大爷?便是妻为江都郡主之驸马都尉耿璿?李未棠且渐思,其人自称,耿成,亦是那位高中秋闱第四经魁者? “公子勿要说笑了,吾等素闻江都郡主与驸马爷只有一位独子,公子却说您来寻您之弟耿真,吾馆内当真未有叫耿真的!况且吾家小姐并非此馆之主,若为其惹了麻烦,吾等可担待不起!”耿成侍闻顺哩此言,不禁笑着打趣道,“小丫头年纪不大,怎么这耳朵,俨不灵通?吾家公子方才说了,吾等来寻其之弟,吾家耿真小公子,俨未说小公子便是咱大爷之子,你等怎如此曲解意思?” “侍子言语好生粗鲁,吾方才已经说了,吾医馆并未有何人名耿真的!明明是你等曲解吾等意思!”那名文稠之侍子,只得无奈朝自家主摇摇头,彼时良久,闻李未棠默而对答,“公子所寻之耿真者,吾医馆内实是未有,只是馆内确有一同姓耿之人,名耿涟的。” 耿成想来,这耿真,改了名藏居于此,玩的哪一出? “敢问姑娘,这名耿涟之人,现下何处?”李未棠望其复说,“其人方才与馆主一同出门采集。” “如此,吾等可否在馆内短居,以待其人归来。”闻语,李未棠遂道,“自然。” 见其既而吩咐馆中小厮,将他等引至西面一间耳室。众皆居于堂中,闻侍子文稠打听,“你家可皆是做高门生意?” “非然,吾家医馆多以绶人技艺而设,常为贫苦百姓医。” 为贫苦百姓医,此不禁令人思及少幸馆。耿成神有微疑,遂问,“你家馆主,可认识戴思恭戴老?” “自然!”那小厮好声好气道,“吾家馆主,可是戴老门徒!” 原来如此。故而有高门小姐公子来求学,俨不足为奇。耿成思之,不由落下手中折扇,复而饮茶。 中城鼓楼,一眼可俯观千里,此层起叠嶂,高阁林立,正将应天府盛景尽收眼底。 “久仰沐御史大名!今日得见御史,实乃吾之大幸!”那人朝沐昕作揖,身居高而骤风起,其窥沐昕泰然自若,示之回笑。那人复又言道,“吾家父亲,常夸您乃举世无双,天之英才!” 沐昕俯了俯首,言之不敢,“沐昕年轻,实不敢在长辈面前居功至伟!” 那人见此状,脱口即回,“欸!宣父犹能畏后生,吾等岂敢轻年少?后生之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那人正是徐家远亲之崔氏,崔侯府之子,崔巍。其思己方才至京都不久,结交之人不多,故而这崔侯府,且是闻所未闻。只是其等无事献殷勤,必然大有由头。 “不知汝今日约吾在此鼓楼相见,所为何事?”崔巍闻此,继而面上露出难言之相,囫囵言之,“吾,今日求见御史...乃是吾家近来发生一桩骇人听闻之案,此案有关吾家女,吾之阿姊崔琇肙!其乃隆平侯张信正妻,因那张侯偏赖侧室,吾阿姊确被其活活害死!此世风日下,天理昭昭!吾代吾家,恳请沐御史为吾家申冤!还吾家阿姊一个公道!” 视崔巍痛心疾首,行举皆是无奈其实,“圣上已下过旨,赐其侧室与吾阿姊生前所害之同刑,然他张信仰仗权势,对圣意置若罔闻,令下人替其刘氏顶罪,此乃欺君罔上,其罪当诛啊!” 复观沐昕去扶,其跪而朝地痛磕两声,“还请沐御史,明鉴!” 第60章 微微风簇浪 追讨滁州在即,三王复召五军都督府于洪武门议事。因中军兵马司指挥使陈骁及府军前卫指挥使陈忠被革职,此二统领位空置,便需在离京前,复任命其人。 五军都督府,分为左、右、中、前、后五军,此五军直隶于皇帝,故而以集中皇权。五军都督府不归属亲军,与其部管辖京师不同,五军都督府有统领天下兵马权,故而在任统领是为武将最高位职。 遥观三王拔选这中军兵马司与府军前卫两统领之位,一队列之首将扬声道,“殿下,末将以为,那府军前卫都指挥可由指挥同知谭逊提任!而那中军兵马司指挥使,末将可有一人为荐!” “何人?”三王端那人正是中军都督府指挥使王友,闻其复说,“末将推举孟侯长子,实任右军都督同知名为孟瑛之人。” 最砚即问询,“谭逊,孟瑛何在?” 遂见那两人移步而往,首视其孟瑛者,身高体硕,行装肃穆,眉目与孟逸几分相似,正当众人因此异奇之时,便知王友回说,“其人正是秋闱孟状元之同胞兄!”一时在场恍然,“末将右军同知孟瑛...” “末将府军前卫同知谭逊...” “参见三王殿下!” 三王平视,谓,“方才王都督所荐,你等是否异议?” 确见那新宁伯谭忠之子谭逊与孟瑛相觑,又观三王脸色,即回,“殿下,末将并无异议。” 遂见孟瑛附和,“既因王都督推举,吾等必然为三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闻此言,可知其孟瑛处世之圆滑,俨是将一旁谭逊未说的话一齐说了,只是便是此二句,便令在场窥然,不多时最砚暗回,“孟同知与谭同知,与这大明千千万万将士,皆是吾大明子,必然是在为圣上效力。” ... 孟瑛继而醒悟,便觉己言之大错,复说道,“是,是,吾等必然为圣上鞍前马后,身先士卒!” 视谭逊亦作揖,三王且立于孟瑛面前,询来,“你弟,便是孟逸?” “是。”孟瑛不知其言中用意,如此回说,便见三王移步,稍侧了身,“高门出显贵...” 众将俯首旁观,遂闻其复谓,“即日你二人,上任右军兵马司及府军前卫统领之职!” 二人屈膝听命,朱高燧俯视在道,“望你二人,恪尽职守。” 随即二人答应了声,侍即将三王之奏请呈至御前,见此日时,皇帝颁印下诏,遂而入兵部调动兵马,中军都督王友率队,三王直隶统军,即刻启程。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且见,其出列殿央,“臣沐昕,参隆平侯张信,偏侧弑妻,背弃人伦!抗旨免刑,欺君罔上!” 一时议论四起,群意如是,皇帝遂谓,“沐御史所言,是否属实?” “陛下...”沐昕端笏作揖,“臣不敢欺君,昨日张信之妻崔氏家人亲登,向臣以述苦衷,望臣能为其家主持公道!” 崔家上门都察院御史要公道,便如捉鼠放狸奴,寻对人了!沐昕此御史之位,本就是为皇帝肃清朝廷纲纪,监察百官。彼时人声骤起,皇帝座上缓言道,“张信人呢?” 那声极沉,像是杀鸡儆猴之前朝刀上喷撒之酒烈,竟竟些许人惶恐不安起来。 即见人移步道,“沐御史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是意气俨士气,此吾等自然知的...只是这...”其人一旁言说又暗暗瞥着沐昕道,“张侯做事,向来规矩严谨,得势者失些分寸乃为人常理,沐御史怎么将其定罪如此之厉?事实是否真如沐御史所说,俨未可知!” 闻其言几分讽刺意味,那张信乃当今圣前红人,其地位必然是无法轻易撼动,沐昕如此新官上任便大杀群臣威风,便极易得罪于人。 “皇上,沐昕所谏是对是错,烦请隆平侯前来对峙即可!” 皇帝俯观阶下,并未看见张信何在,便询,“朕问,张信人呢?” “回,回陛下!张侯,已经一连两日,未上朝了。” 内监如此回说,便令殿内气氛骤而如雨,忽有倾盆之势,“嗯?”皇帝一疑,不怒自威。 “其,其乃告病在家,故而未上朝来。” “去给朕宣!其便是死了,也给朕抬上殿来!”皇帝当庭回,内监即伏地叩了首,畏畏缩缩地退下而出殿去。 群臣一时俯首自窥,殿内寂而虚风,遂见皇帝静谓,“崔家人,现下何处?” “皇上是指,崔侯否?”沐昕回说,“崔侯?年纪尚长,即不便见,且传其子!” 沐昕复,“陛下,其人崔巍,俨在殿外!” 随之那衔一声高扬,“传崔侯之子崔巍觐见!” 那崔巍躬着身,急急忙忙抵至殿来,“臣,臣崔巍,叩见陛下!” 视其朝地一磕,皇帝即召起,“便是你举的张侯张信?” 崔巍俯首,不敢抬视,迟迟便回,“臣,臣,正是臣,陛下!”众人暗视其作揖再作揖,俨然一副庸碌之相,“你可有确切证据?” “臣,臣有张府众侍,与其罪状作,作证。” 皇帝观其人,心中几尽明了,便道,“崔子勿要畏惧,若你言属实,朕必定予你家一个交代!” 皇帝虽感念张信当日靖难中报信之恩,俨会令己背上不明事理,不仁不义昏君之名,崔氏便是算准了这一层,才会选择沐昕而告,相较张信,他沐昕年轻有为,名声较他张信此等背主求荣之人好得多,由其来说,自然会更令皇帝,令世人信服。 只是在众人看来,这崔巍虽是公侯之子,俨未有半分能人之风,一眼可观之羸弱。 “崔子,这法子,何人想的。”诸位自知皇帝此言何意,却见崔巍迟虑,回想出门之时其妻所示,‘你便如此回皇上...且说,天理昭然,人伦尚在...’ “回,回陛下,吾家自知天理昭然,人伦尚在......” 崔巍之言战战兢兢,不敢半分松懈,“便,便知陛下绝不会放任不管,陛下是明君,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此一番周密之语方出,理与面俱占,犹令皇帝座上谓,“你之言无错,遂以你言警惕朝廷!” 随即在场皆伏身,齐道,“陛下圣明!” 澧园。 下侍随夫人徐华樊方踏入合阁,且观李沐和座前端凝贾老夫人手信,见其上书,‘闻你今一去滁州,你虽熟悉其地之势,俨不可轻举,切记勿脱军独行,吾已传报过滁州卫家,若遇事险情,可寻其相助,此一去山高路远,切记万事小心,以保自身!今书望鉴,外祖。” 遂闻母亲在唤,李沐和起身去迎,“你今去滁州,路上诸事,吾已托下人皆打点妥当,你一去勿要有后顾之忧,切记路上小心!” 李沐和默首回是。一行便已出府门,见李末休,末值来送,顾婆俨在旁谓,“公爷早起入宫,现下仍未回来!” 李沐和双神下沉,遂闻徐华樊叮咛,“你向来未出过远门,从前皆是长辈陪同,如今你孤身而去,路上万不可掉以轻心!”视其轻抚沐和手,且闻宫使在谓,“夫人放心,令嫒此去,有皇上亲派卫军护航,必会平安无事的!” 一声起,车轮滚动,随行绵延,人流涌动,大道便不再开阔,李沐和挽帘作别,遥望暖阳在照,高檐拂过,树间萦绕。 车队穿过繁华喧杂的京都,沿途山路崎岖,此时已行多时,且见众人暂停,俨见远处高马奔来,侍卫皆以戒备,抵至主前,见亦沁即下马车,与来人对立而询,“你是何人?” 其人即回声,“吾乃三王侍,奉主命来见李家小姐。” “所为何事?” “殿下亲谕,其处理完京中事务,即刻便会前来与诸位汇合!” 汇合?亦沁即脑中一惊,此行,竟是三王亲御?只是愈是其现身,此一行只怕会愈发危险。 见其言语却未稍怠,“吾等知了。”那侍遂而回身归去,李沐和坐于马车之中,对其言尽数知悉。 此四面环山,赶路俨是不便,且不知队伍行出几何,亦沁挽帘露头,车外随侍即回夕食之时,果然外望而天色尽昏,远山似起雾,近鸟而低鸣。 “此离京都,已然很远了。”亦沁回之是,此言方休,忽闻其身之周,车队之后,马奔碾尘之声渐渐近来,犹而在此境外空谷中回荡,随之车外之军兵皆扬声大喜,“三王殿下来了!”其语此起彼伏,犹耳不绝。 这三王,在朝似乎很有威望。 “小姐你看。”亦沁挽其帘而外望,李沐和亦抬视,那马车之外,火光四下涌上,照得全境通明,遂而不多时,几匹高马已奔向前头,随之其处周遭,分列两行精兵卫士,那袭来之势如同蛇形,队伍便此壮大。端坐其中不及放帘,便从注目中见来人途径窗沿,那马蹄在身侧停留,李沐和侧目而观,那人神在眸中泛涌,面庞在火光中熠熠...... “三王殿下?”亦沁俯首,身侧的醉心迟疑,俨便附和。 “可安好?”其声低迷,唯见众人未听细,李沐和神移了移,遂道,“多谢三王关怀,一切无事。” 火光印照其颜,其颜如夜般沉,遂而三王令绳驱马,那马蹄哒哒哒来,哒哒哒去,随之其后便是一众众暗卫,久而见醉心舒了心口之气,皆是被方才之象所怵,“小姐,你说这三王,神不露自威,真如传言般,不好相与!...” 此间无言,李沐和复又挽帘,车队俨在谷中前行,观窗外之景,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又如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竟有七分诗意,只知世与人共存,人心随世而变。 第61章 山色空蒙雨亦奇 朝食,是乃辰时。 去往滁州车队一行仍在途中,闻中军指挥使王友远眺眼前景,那景仅离之距,弗若近在咫尺,其人烈马怔怔行在队伍前头,“殿下,前方便是滁州城关了!” 随之众将身后兵士绵延,那队伍在井然有序中悄然前行,正观诸位注目之时,那高门城关之上赫然便是滁州二字,滁州居京都与凤阳之间,属必经之路,故而来往百姓商人络绎不绝,俨此而成滁州交易之繁忙,安居而富庶。 骑士车夫皆以勒绳,队伍随即在城门停驻,见城门大开,其人正迎面而来,此间势之盛,犹令众人始料未及,确见最前列最砚跳下高马,正向其人而行,方见两方对立,其人便和颜悦色,恭敬状,“知州刘讪,在此恭迎三王及众兵将入城!” “知州大人,免礼罢!在下秦最砚代吾家三王,谢过大人盛情!”最砚闻那刘讪连连不敢,“三王殿下能驾临吾等滁州城,实乃百姓喜闻乐见,蓬荜生辉啊!” 最砚未启言,方闻其复道,“不知三王殿下现下可安好?可谓容下官前去拜见?” “自然!”最砚神往一侧瞥了瞥,随即马后暗士便分列出两行,直至中间引出一道来,“烦请秦总旗带路!”刘讪向旁抬手,示之有请,一行便如此而往,直至三王高马面前,观三王马上端身,貌泰然而威,遥见刘讪马前行礼,规矩严谨,“下官滁州知州刘讪参见三王殿下!” 朱高燧视刘讪颔首沉目,身后声势浩大,来迎之兵士众多,便闻三王声在高处暗谓,“有劳刘知州。” 刘讪遂而答之不敢,连连作揖俯首,“三王殿下一路辛苦,且随下官入府衙休憩,衙中已尽数打点妥善!”观其扬眉挑目,神色无不生动巧妙,最砚在旁回了句,“知州客气。” “只是这...”其探最砚话中转机,像是心内坠坠不安,“秦总旗但说无妨!...” “殿下向来不喜张扬,知州如此的恭迎队伍,吾等实在惶恐!”刘讪此时似是惶恐,久久顿语道,“殿,殿下!是下官冒失了,殿下此行不宜张扬,皆是下官思虑不周,下官愚钝!...” 三王平视前方景,自觉这滁州人杰地灵,“好了!刘知州前方带路!”视其折了折手中教鞭,轻轻悄悄地驱打了两下马身,那高马便随之力而前行,刘讪卑躬而屈膝,默然言之是,继而溜上了前头自家的马车,队伍一行愈发状大,滁州士在前头,都指挥王友率中军及暗卫在后头。 “小姐,许久未来,这滁州变化如此之大。”亦沁在旁低语,醉心一时搭不上话,便询,“小姐你等,在此滁州,可有何难忘之事?” 亦沁侧目笑对,“难忘之事自然众多,只是年与时驰,俨记得不太仔细罢了。” “只是这难忘之事尚有,所哀之事亦不是没有。”醉心闻亦沁鲜少感叹之语,便愈发有了兴致,追问道,“那又是何等所哀之事?” 亦沁与李沐和对望,未语而明,“便如初见这滁州,俨会想有朝一日复要离去,那哀别之情便如滔滔洪水,实难不涌上心头。” “吾生于凤阳,虽在凤阳待过几载,俨对其未有你所言之哀别之情,许是那凤阳,未有这滁州风景怡人,不易令人挂怀!” 亦沁闻此言,只得默然视下,却见李沐和道来,“太祖举兵出生之地凤阳,在应天建都,继而长居京师,仍欲在凤阳设中都,世人皆说应天好,乃万朝古都,可于其人而言,应天纵使万般好,凤阳仍别具一格!”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如果只听信别人言之好,往往有愧于己心。”醉心闻言如有所悟,“便如吾觉梅花好,其便是花中翘楚,吾觉落雪美,其便是四季之首?对吧小姐!” “善。”众皆欣然,一行车队驶过滁州最繁华之大道,“这儿,名为麻雀街的。” “为何叫作麻雀街?” 亦沁缓了缓神,回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此街虽时常拥挤,却是这滁州城中的重中之重!”醉心点头知意,挽帘望外头,那道路两侧,锦罗绸缎,景布字画,陶瓷珠宝,吃食玩物,所谓应有尽有,样样俱全。 途径一滩湖水,那湖水远观而泛着宝蓝之色,竟是晨光澜澜透射,印照那湖中深苔青丝,那水便亦深亦浅,深而现宝蓝之象,浅则可观湖中景,可谓两妙。 “这湖,可有其名?” “未有。”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亦沁明了醉心所想,便与其合声道来,“便取潋滟!” 言罢二人相视而笑,欢声不绝,“只是若能见雨蒙蒙,许是另一番景致罢!” 车马一行历经千途,终是在滁州府衙门前落定,闻前头的府衙侍来恭请下车,李沐和随之起身而步下,抬望那府衙大门四开,俨有气派,“国公小姐这儿请!” 见那面三王下马,刘讪在旁躬身,且观李沐和至,复又侧身而作揖,“下官见过国公小姐!” 李沐和即回,“知州何须向小女行礼。” 刘讪抬首,观三王脸色,环顾一周而暗回,“小姐身份贵重,下官岂能失礼?” 刘讪方出此言,又探他二位皆是神不露须臾的主,便隐隐道,“呃...三王殿下与国公小姐且随下官入府罢!” 即在此时,在兵士层层包围之外,百姓遥喊之声骤起,“恭迎三王!恭迎三王!” “三王殿下明鉴!三王殿下明鉴!” “三王殿下为吾等做主!三王殿下为吾等讨回公道!” 起初未闻异常,且渐听细,便皆是一片诉苦言讨之声,只是经那滁州兵士亦拦亦推,其声便被在众人耳消散,其人面目亦随之遣于人群之外。 三王一双厉目抬视在际,那刘讪窥而口边如吃生姜,辛辣如荼,久久方俯首恭敬地回说,“殿下,小姐,且随下官走罢!” 且见众人移步,三王眉梢之略过,那神即使其人会意,李家侍在侧,偶闻亦沁暗谓,“奴婢久闻这滁州老爷换了位新的,且平日为百姓造福,从不居功自傲,如现今一见,到底是真是假?” 李沐和已知端倪,此时众皆入内府,这滁州府衙已然新设,从前的府衙门在城西,如今在城东,距城关更多了行距。 “三王,小姐请!”刘讪举手而有礼,众皆踏入府衙正堂,正对而立便观堂上竖悬着一幅赤壁赋图,此画,由前朝画师李嵩所作。 朱高燧慕然抬望,观其上技艺精湛,像是真迹,“刘知州好鉴识!”那刘讪旁立,视三王凝此画而立足,便巧言道,“不敢,吾向来学问浅薄,只是平日里偏爱些古玩字画,至于鉴赏之识,更是不值一提!实乃献丑!献丑!...” 最砚寂而复声,“刘知州言重了。” 遂而众人落座,“看茶!” 闻府衙内有人扬声,下侍即呈上杯盏,李沐和神而抬起,刘讪接过其人之递送,言之,“本官来沏!” 下侍神与之对上,便畏而却步,躬身而退。李沐和目光正落在刘讪手边茶具之上,只此时,忽如清风袭面,想是心思如一,其察视之际,三王之远望亦在李沐和眼边流连,便见二人心内共明,这刘讪,言之常涉足民间,身时不久坐府衙,故而有爱民如子之名,怎么这闲暇沏茶之技把玩得如火纯青?其中有甚懂行之人,才可知其技之高超。 “知州,读过多少书?” “回殿下,下官才疏学浅,未经过乡试,不敢冒昧。” 乡试即是秋闱,考中者为举人,第一名者称解元。 所谓乡试,便是在本乡,所辖之府内所考之试,通过之后即是会试,殿试。故而以其人刘讪之官位,屈居一府之下之知州,必然得要是才学上佳之人,其有甚之如他乡试俨未过的,竟然通晓古玩字画,茶艺如此了得?实在令人生疑。 堂内风起,有风雨来临之象,刘讪自我解围道,“下官经多人提携,只做了些许利民之事,故而得以升任,下官不怕三王笑话,若不是百姓爱戴,我刘某,何来今日!...” 说得妥善,只是不知今日语是否真如其人肺腑?“知州言重,为官者,宜德方宜能,得民心者,得天下。” 刘讪遥见三王茶盏落于案,正向后坐而仰目,其被其神所怵而暗下,“下官...谨遵三王所诫。” 此交谈间,门窗尚启,砰砰直敲砖打墙,故而无声亦有声,下侍去关紧门户。 忽闻刘讪出声,“殿下之行舟车劳顿,路上颠簸,今日本应为贵客接风洗尘,只是下官观这天色昏沉,不时将要倾盆,下官提议,殿下与国公小姐及随侍,且随吾府下人稍去内房短憩,待下官打点好内侍,便来迎诸位堂前聚宴,不知可好?” 刘讪观三王,转而观李沐和,眼珠子转得灵通,随之众侍面面相觑,三王朱高燧即点头拔了身,转而刘讪便与之作揖,“且送殿下!小姐!” 视来人自行而去,刘讪心气松解半分,便又侍子在旁静谓,“大人,这三王,恐怕来者不善...” 刘讪悄蹙着眉,用那双欲昏欲明的目,怔怔眺着外处风雨将来之势。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其神未有半分畏惧,反观即是从容与淡然,其神便如猴子的脸,擅于七十二变,且不知其人之后,会变出如何不同一面来。 第62章 明月来相照 雨消,宴起。 满桌山珍海味,如色泽饱满的万三蹄膀,五里界蒸肉,垛子羊肉,如开胃可口的凤阳酿豆腐,应天咸水鸭,虎皮毛豆腐,如剔透晶莹的仙客来灵芝,珍珠翡翠白玉汤,如甘甜软糯的岁寒三友抹尖脆,濮阳壮馍,得胜饼,道道民间厨艺,美味却不减宫廷。 知州刘讪举杯敬三王,见二人对饮,其下将士无数,又观刘讪移步,敬李沐和,“国公小姐,寒舍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李沐和知他是客气,便与之回笑,刘讪忽而转身,又举杯去敬最砚,敬王友。 “原因贵客到来,府内应奏曲见舞,只是下官知三王此行的目的是抓拿其人,故而不宜大张声势,惹殿下背上贪图享乐,懈怠公务之名。” “难为大人处处想着。”最砚意味道。 便知三王目光在微转间,刘讪复道,“然诸位光临,实乃吾滁州之大喜,吾有一女,善歌能舞,不知可否令其为三王,稍稍献上一技,也好为大伙儿助助兴!” 且闻其言,“不妥吧大人!小姐可是,从未在人前献过技的!”主子说侍子询,此答语便是行云流水,确见刘讪急急斥声,“有何不可?你勿要多嘴!”说时正当其白了那侍一眼,王友即附和,“对啊刘知州,令嫒必然是您的掌上明珠吧?勿要因吾等麻烦了小姐!” “不麻烦,不麻烦!既然耗费时日去学,必然得有用武之地才是!诸位以为呢?” 李沐和神落在手边杯盏一旁,筷子迟迟未落,不知这刘知州,这又是唱哪出?三王即抬视,谓,“大人说的是,只要刘小姐愿意,便让她前来吧。” “是,多谢殿下美意!”那刘讪眼角露出笑来,李沐和遂而端了神,目光稍从一旁移开,便与三王相视,其不知是望着自己手边的茶,或是此时正攥在手中已然落下的筷,“请上场来!” 随之府衙之侍高传,众目注视之中,场前开始陈设,那古筝被横在其央,便见一女子穿红戴绿,款款行至其前,随之俯身一鞠礼,刘讪再朝众人谓,“吾女名刘褀,年芳十八,向诸位献丑了。” 其言方休,那面刘褀落座勾弦,琴音便如涓涓溪水,直在耳边娓娓流转,那声忽而拔高,惊了心头一颤,复又低沉迂回,似丝似缕牵动人心,“妙!” 琴声九曲连环,终在一刻落定,王友大呼喝彩,顺而众将士皆鼓掌吆喝,连连夸赞,“三王殿下,您看如何?”刘讪谄媚地问来,只知众人观朱高燧,亦沁往李沐和盘中夹菜,王友不禁叹道,“殿下,您看这刘女,琴技当真了得!” “小姐,您尝尝!”亦沁将一片咸水鸭送至李沐和面前,却未闻三王启言时,那刘女已行至众人眼,“小女刘褀,拜见三王殿下,诸位贵人!” “小姐琴声惟妙,技如其人。”众人闻三王此言,无不感同附和,“多谢殿下夸赞,殿下之盛名,小女子早已久仰,今日一见,当真不差毫厘!”刘褀言及莞尔一笑,见其眉目清丽,此时正暗暗端着三王,“殿下谬赞了,下官早就听闻京都才子佳人众多,吾女之技艺,实乃浅薄,恐怕连国公小姐的三分之一都不及罢!...” 其言罢,朱高燧之神且以明视,亦沁见三王观,众人亦探,便欲解围,见其方说,“刘小姐技艺之了得,在场皆已见识,知州大人此话,实乃言重了。” 刘讪不时笑来,“欸!小官久闻国公小姐乃京都七婧之首,小女怎敢冒昧与小姐相提并论,实在献丑!献丑!” 李沐和抬视刘讪,复又远望那刘褀,道来,“大人客气,吾居京都,小姐居滁州,何言比较。” 不时令诸位忍言,且闻刘褀出声道,“殿下,今日本是爹爹为诸位光临滁州的接风宴,既诸位是客人,小女实应陪同,您看如何?”此言前后,仍是一片肃静,故而刘讪悄悄窥三王,见其神无微转,无动于怀,却闻王友回说,“小姐不妨,一同入座赏宴罢!” 众人复观三王点头示意,刘褀即而落座,其坐于侧,故而凝注三王,见其容貌泰然,周遭正有下人为其倒酒,其便将神移,继而落向李沐和。不时众位举杯,皆以敬座上之三王。 宴散夜半,庭院中鸟叫稀松,却不曾见得平常,“这儿是滁州,自然不能与京都相比!”醉心在旁说来,见满池景色,那风雨打袭过的落叶,伏在水面飘荡,“那你觉得,哪儿好?” “小姐方才不说了吗,何言比较呢?” 她二人交谈,复观天色赤白,想是风雨洗染过后,苍穹露出了原本的颜色,这夜的月,与那夜的出奇相同,亦沁自觉是否思之如一时,却闻其自语道,“其应在昭狱罢。” “昭狱?”醉心异奇,“阿姊怎么忽而提及昭狱?” “那瞿子...恐怕在昭狱。” “你怎知?”醉心复又疑惑。 “必然是最砚,去刑部拿的人。”亦沁会说,醉心犹问之时,“凶手逃出城之前,常宁公主曾去过刑部,并在其地碰见秦最砚。” 醉心呆望远方,顿而失语,“即便秦总旗去过刑部,那又如何?” 亦沁不禁摇头,“其去刑部不奇,然其之后,二王的人,亦去过。”此言令其心头一颤,“你是说,二王要为瞿子与三王对着干?” “瞿妃是瞿家女,二王要为瞿妃出头俨不足为奇,然而二王所派之刘粲,当日无功而返,故而便是因最砚抢先一步,将瞿子从刑部带去了镇抚司。” “这即是小姐从此案诉状中推的。”亦沁回说,见其似问非问,那声沉在夜里,只闻枝叶阵阵响动,那滴滴雨正静静悄悄地落下,天复又一片黑沉,像是迷宿于夜,藏宣于白。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此时京都,如同滁州般下起滂沱大雨。 侍卫在门前与其人周旋,却被其一声命令呵斥,“你等若敢拦,当心小命!”其人言之,掌令已高举过头,明晃晃地摆在众侍面前,诸位便皆被其阵势惊吓,只能规规矩矩将其人送请。 “大人,这可是三王的地盘,若是其回来问罪?吾等该如何交代?”那侍躬身在其后,畏缩地随之入这大狱。 “问罪?那便让其到二王面前罢,吾等只管向二王交代!” “快!”其言一声令下,众侍即回一声是,分出两行,迅疾地窜入暗道,在狱中流连,遂而为首者厉目窥拦路之人,喊道,“你不想活了吗,竟敢拦吾等?” 拦路之人正是掖深,见其等盛气凛然,大门便迈入昭狱,“你等何人?”为首者身状如牛,见掖深明知故问,便甩着大手拎起其衣襟,将其拽近面前来,在其耳畔怔怔地谓,“吾等乃二王侍!” 掖深听闻,一个疾快地撤后,随而理顺着衣襟,见其上褶皱,复又一个迅猛地抬脚,便见为首那二王侍,一刹被踹懵在地。 “你!”二王众侍想到昭狱卫将会阻拦,竟没想到其等敢打人,那为首者自恃身形魁梧又是二王侍,平日里嚣张无限,且不想此时被一脚踢翻,故而捂着心窝子拔声怒骂道,“吾奉二王命!你等竟敢大打出手!吾二王可不是好惹的!待我上报主子,定将你等碎尸万段!” 掖深随即哼哼两声,“吾乃武将副旗,你等见人非但不恭敬,还敢挑衅!今日便是二王在此,吾俨要好好教训教训你等狗仗人势的东西!” “今日你等若要硬闯,便见识下吾等剑之锋利!”掖深言之后,随侍皆以利刃出鞘,与三王之侍对立而明。 遂见其人皆以失色呆望,贯闻三王暗侍训练有素,武艺了得,其等自窥因主为二王故而虚张声势,如此一看,只怕是无能与之较量。 “呃...副旗大人,吾等方才冒昧...吾等今日前来,不过是奉二王命,要将其人瞿子带回去,你我同为下臣,可勿要为难吾等才是!”其人方才规劝那为首之侍无果,今见其被踹翻在地,愈发忐忑难安,故而吞吐道。 “在三王的地盘,便要守三王的规矩,你等若是要带走瞿子,便让你们主子去御前请示陛下,言之放人,吾等便会依旨将其人双手奉上!若非如此,便是三司的大人拿着调令来,没有三王的吩咐,吾等俨绝不可放行!” “你!”闻掖深身后之役官大言不惭,二王之侍皆愤慨不能语,故而掖深抬手,随之便是送客,其人只得败兴而归。 见问责门前众侍,“若是皆如你等这般畏权怕主,大明昭狱成什么了?其人想来便能来的?”众侍皆以俯首认罪,便听命今后无论谁来,无三王令,皆不允放行。 “岂有此理!”“那帮狗东西,竟敢拦本王的人!”二王摔杯以怒,其之跋扈,早在太祖朝便已扬名,故而常遭训斥,今其大权在握,便是愈发肆无忌惮。 “王爷,其人言之无圣意,便绝不放人!” “好,好啊!那便看看,其等命有多硬!”下侍知晓二王此人畏强凌弱,故而刻意激起其好胜之心,令其出手制裁,果不其然,此事后一日,其便亲派将士,抵至昭狱大门前问责。 “二王殿下!”掖深先而作揖,朱高煦见其身微躬在侧,便猛地抬手,将其一把推搡,那力驱使掖深脚步后退,偏倚在众侍身前,其等相扶,并见来人之势不怀好意,双双暗目皆投向二王。 第63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皇帝端详手中诉状,此一番番皆是对其罪恶之铁证,随之观皇帝猛然抬手,那折子便顺力摔下殿去,直砸得殿中伏跪之人头脑发昏,一时言不知所以,“张信你给朕睁眼瞧瞧!你干的这些破事!” 张信吓得连连爬前,“陛下,是,是臣一时糊涂,是臣未统协好内院,故而酿成大错!陛下!...” 座上皇帝愤概难平,便见群臣犹是纷乱不止,众口铄金,“张侯啊张侯,你这...唉...你这何止是未统协好内院,简直是纵得鸡犬升了天,竟然干出此等伤风败俗,不忍耳闻之事来!”闻户部右侍郎刘观言说,诸臣皆是附和,“皇上,张侯纵容其侧室干出如此弑妻谋嫡之事,何况其妻乃出自公侯之府,若不加以严惩,恐怕难正民风,难安人心啊!” 所谓高位者宜养其德,方得人心。张信此刻惴惴不安,此时兴讨之人陈尹,刚提任左都御史,实乃都察院统领头目,其与沐昕联手,故此时正是凭士气弹劾百官之时,故而张信出这事,便好如一头栽在其跟前,任由其拿刀冲着自己,此时亦是不占上风,全然未有还手之力。 “陛下,臣心惶恐,臣自知愚钝至极,便会听信小人的谄媚,故而太过轻信其人,然,然臣绝无谋害她人之心,何况其还是与臣结发数载之妻,吾妻之死,臣亦是痛心疾首,臣俨是迫不得已啊陛下!” 众人忍闻,皆以嗤之以鼻,见皇帝仰目,遂而俯视着殿中群臣,便传沐昕,见其复又移步一前,朝座上作了揖,“沐御史,依你所见,这张信,该如何处置?” 沐昕侧目探了伏跪之张信一眼,便道,“陛下,依大明律,杀亲弑戚者,当处以斩首!” 其言未完,便已有人急急上前,“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陛下!” 皇帝顾注其人,便知是当日与张信一丘之貉,即驸马永春侯王宁,“陛下,张侯虽有罪,然念在其为朝有功,且因受人蛊惑,才至其人杀了其妻,况且,其人杀妻之事,张侯俨是事后才知,其并未主观杀人,又怎能处以斩首之刑?” 张信怔怔朝座上磕头,以为然道,“陛下,驸马所言极是,吾当日确是不知那刘氏杀害吾妻之实在先,故而才有崔家人上门对峙在后,此些,崔家人皆可作证!吾并未有半分杀人弑妻之心!望陛下明鉴!” 皇帝即缓言驳斥,“朕当日已轻信你之言,故而将你之侧室处以你妻之同刑,你竟敢欺君罔上,令其人免刑?张信啊张信,你当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你好大的胆子!” “陛,陛下!臣知错!”张信顿而惊慌乱语,如只丧家之犬连连摆首,“臣,臣不敢!...陛下!臣有口难辩啊!” 张信吓得涕泗横流,周遭即是崔家人崔巍,其俨是观此状,畏而深垂着身,便在此时,皇帝唤来,“崔子,你崔家要朕如何处置?” 崔巍默首,众人皆以心思各异。便在其思之,若是张信被罢了官夺了爵,其家之后其姊崔琇肙之子张镛亦定会流离失所,落魄无依,便是如此,张信俨不能死。故而又思之临行前其妻告诫,‘若要问罪,便以刘氏之死为要,其一死,方能大仇得报,也好平二老怒火。张侯是陛下之臣,应有圣裁,你勿要言多,以免引火烧身。’ 遂见其缓缓复来,“回陛下...吾家,请求陛下赐那刘氏一死,并将涉案之奴,一一问罪,至于张侯,其罪不至死。然,其为陛下之臣,必然由陛下问责!” 群臣会意,皆以暗觑,崔家人,做事言语好生周密。“父皇,若要令崔家解气,何不让张侯,亲自杖责了那侧室,以正家风啊?” 众人大惊,这二王,果真心狠手辣,谁知此言一出,永春侯王宁竟是一声附和,“是啊陛下!自古杀人偿命,若张侯能亲手处置了那刘氏,此便是最令百姓皆以信服之理啊!” 张信呆而抬望诸位,其能想到王宁此时附和之语,不过救他于水火之无奈所举,可若令他杀了侧室刘虞缬为崔氏偿命,此便如同要了他的命。然刘虞缬若要活,他张信便得死!故而不觉自愧大哀,思之五内如焚,泪如泉涌。 观皇帝起身,居高俯视其谓,“传朕旨!此案之首刘氏杖刑处死,由张侯亲施,涉及此案行凶之随侍,皆斩首示众!” 群臣旁观,闻复道,“朕念及张信你,于朝有功,遂免于一死,即日革职静闭,无令不得出!”张信悲不能语,忿而朝地连连磕头,“谢主隆恩...” 随之殿内大呼,崔巍即获喜而叩首,“陛下圣明!”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雨水正堂而皇之地淌过高檐之上匾额,见其上“昭狱”二字印刻入金丝楠木,愈发显得威严肃穆。 “二王殿下,这是何意?”掖深被其力驱而后退,此时正观其凶神而谓,“你这官位,不想要了?” “卑职不敢。”掖深既而作揖,复闻朱高煦斥声,“你既敢打我的人!便是下了本王的面子!今日,你便向吾之小侍道歉,且将这昭狱中其人瞿子,带过来!” 掖深抬视,“二王殿下,其人私闯吾昭狱,坏了吾镇抚司的规矩,亦是坏了吾三王的规矩,这昭狱,并非外人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 二王不屑一顾,便赤口打趣道,“坏了哪儿的规矩?” “镇抚司!” “谁定的规矩?” “三王!” 正当众位窥探,二王便以一个勾手,将掖深召来前,见其移步端立,随之一计重拳,挥打在其脸,掖深当即疼痛难忍,闻二王复又痛斥,“真是好大的威仪啊!...” 观朱高煦在其身侧踱步,“本王来拿人!你等竟在此同吾讲这些?你等莫要忘了,是本王上阵杀敌!才有了这大明永乐朝!别说这昭狱,便是全天下,俨皆由本王来管!你等不过吃空饷的混账,竟连本王也敢忤逆!当心瞧瞧头上有几个脑袋!够不够本王砍的!” 在场皆以哑口,若是论功高震主,二王首屈一指,然此,俨正是其致命弱点。 “今日谁若敢拦,本王即可要你人头落地!”见其言方止,遂而携带众侍,便要闯入昭狱,此状俨有火烧之势,顷刻便要蔓延全身。 掖深即移了大步,怔怔拦下二王,“殿下,您若要硬闯,吾等只有以命相抗...” 二王嗤笑,道,“那本王,便先杀了你!”见他等对立,朱高煦的剑已然拔起,即要挥向掖深之时,苍穹一阵轰鸣,随即檐外一番响动,数尽将士纷至而来,那声踏着雨水步履,车轮碾转,携着兵器震动之厉,正如洪水猛兽般朝这面以压倒之势冁然袭来,故而人心骇动,天昏得出奇。 “住手!”那叫喊沉在万物嘈杂之中,确仍令在场顿足,此时二王手中剑已暗暗落下,便回旋而观来人。 其一行带着势头停驻,正当为首之人下了辇轿,遂而行至其面前时,二王之神稍有些许视下,“徐世子?” “徐世子!”“徐世子!”众人俯首,见其正是徐家人徐钦,因其为徐家长孙,又有武将官职,从前跟随武宁老王爷徐达之兵将皆对其恭敬有加,故而其在明军营中极有威望。 “臣参见二王。” 见朱高煦黯然抬视,客气请起谓,“钦表弟,怎会来?” “臣奉圣命,来此告诫殿下,此事您不便插手!”二王观其泰然之语,又被其言所压,众侍皆以投注其神,见徐钦复说,“瞿子醉酒闹事之时,吾俨在场,其冒犯沐和在先,故而三王请示圣意,将其人带来这昭狱,二王若要因瞿氏之故,认恶不认亲,以邪而问正,只怕,会遭世人所不耻!” “好一个认恶不认亲,以邪而问正!”二王与李沐和为表亲,其助了瞿辙便是助恶,然而得罪了李家,便在文臣一众中立不了足,得罪了徐家,便在军营将士面前失了声名威望。此时二王掂量其中利害,观其回视诸侍,便指着掖深复道,“虽是瞿子冒犯了表妹,然因其酒中恐有人下药,本王方才急着来昭狱拿人,既而钦弟奉的上命,本王俨无话可说!且代吾向李家妹妹致歉,此些皆是本王疏忽!” “只是这,小小副旗,竟敢对本王之随从大打出手,本王定是要教训的!”徐钦闻其先礼后兵,果然是个吃硬不吃软,畏强凌弱的主!“二王方才,已然教训过,此时收手罢。” 二王与徐钦对视暗明,手便在空中停驻半刻,复又佯装而移步,直至与其比肩而立,“钦表弟说的对,本王见好就收!” 众侍观其人回旋同行,“走!”随之徐钦一声令下,那一行行一列列将士皆以正装归队,岿然而序,随即便在注目中扬长而去。 滁州城。 暗卫埋伏在城中各处,此时京都至滁州之途经之地皆已封闭,故而只要在此设下陷阱,其人便是有七头六臂,俨飞不出这天罗地网。 “这民众入城,俨无需何等消令,如今京都周遭各府各州皆以设下通关盘查,其人若是还在这滁州城中,必然会想尽办法出城,若是不在城中,必然也会在凤阳境内被抓获。” 三王闻时,观刘讪神色未动,却忽道,“殿下,下官可将府衙中滁州卫,调拨于殿下之属,助殿下搜捕其人踪迹!” “其人,必定还在城中。”刘讪此时心头一颤,猜想其怎会如此笃定?“知州之卫士,俨是好好为滁州百姓护航!若是此间滥杀无辜,死伤无数,本王,定要向知州问责!” 刘讪随即连连回之不敢,“下官之城民,下官定然全心相护。”其以暗窥未敢抬视,彼时一杯茶盏暗暗落在桌前。 第64章 晓阳之下窥尽暮 滁州城正是人流涌动,欢声笑语,“殿下,吾等何不来一出引蛇出洞?” 马车在滁州府衙门前停驻,今日借李沐和回转贾老夫人滁州老宅之由,即将滁州城分为中西南北三域设伏,以城中往北为要,由三王亲御镇抚司左中右卫驻守,提任秦最砚兼中军都督府前六卫指挥使驻南域,令中军指挥使王友率后七卫护送其人行程,而调拨滁州卫沿府衙至城中之途设防,其士多驻扎于城中各角,以作暗备。 车队堂而皇之地缓行在大道之上,沿街皆是商贩生意,一时百姓叫卖,人声纷杂,今滁州城如平日般热闹非凡,虽不见稀奇,却危机暗存。 “客官!可要看看?”沿路斗笠摊前一黑衣停留,小厮见来人陌生,便多问一句,“客官并非滁州人罢!” 其人稍稍沉了头,便信手拿起一盏斗笠,戴在其首,小厮观其人黑纱蒙面,服饰俨不是滁州人士衣着,却用貌似娴熟的滁州口音回说,“老板,这怎么卖?” “客官若诚心,两文可好?” 小厮欲图望清其面目,其人确愈发压低斗笠之檐,唯露双目,闻此言脱口便是,“善!” 滁州话里称此意,未常用善。常用善字的,即属京都。 小厮接过其递来的钱,暗暗且思,此人言语不多,举止可疑,会说滁州话,却实是来自京都...诸暗卫悄然后撤,直在人流中一路奔南。 一时马车途径之地,百姓无不驻足,彼时其人已离开摊贩,正朝人流拥挤中去,便在耳边传来阵阵百姓议论之声,其便有意听闻,“你说这来自京都的贵人果然不同凡响,出门即有如此多兵马保驾护航!” “诶?你怕是糊涂了,咱滁州城不是遭祸害了吗,听说有什么行凶之人入关,出行必然得谨慎再三!...何况,其乃国公家的小姐,又出自徐达老王爷之后,那是皇亲贵胄啊!有排场不是情理之中的吗?” 那二妇你一言我一语,人皆比肩接踵,交头接耳,“其便是那位李氏曹国公府的千金?” “正是啊!”其人蒙面掩帽,遂在耳畔听得仔细,众皆被人流驱力推涌,“便是那位写得女子之作不必男子鉴赏,大义可憾天地之京都七婧之首?” “正是!正是!其可谓才貌卓绝,皇后娘娘皆对其褒奖有加!实乃在世之女中诸葛!” “哎呀阿弥陀佛!今日得此一见,当真有幸啰!”随即便是鼓掌吆喝,皆纷起要一睹女诸葛真颜,愈发如此,车队愈发寸步难行,马匹且在顿足中一缓一急... 那卫附在最砚耳畔轻言,“禀指挥,其人已在城东露头。” 随即中军前七卫向城中融聚,因南域把守之军离城中行距较近,此消息到达城北之时,车队已抵至城中,城南军亦已涉足城中半距。忽闻马车转弯过道,前头的将领王友一声喝止,“停!” 李沐和等人端坐马车之中,且闻外头熙熙攘攘的人声依旧平常,副将在旁高马之上请示,“都督,这?可要卑职派人前去将其人撤离?” 且见王友随之摆手,众人面前,百姓停驻观望,竟是道路之央设火把戏,武士手悬旺火,此时正上演得如火如荼,“三王殿下有令,勿要惊扰民生。” 副将默首回了声是,车队一行随即掉转马头,随城中绕西而走。其人面上波澜未惊,手中斗笠已蓦然落下,置在暗桌,复又拿出深藏之弓,那拉弦之举不禁犹疑,其人动作之迅疾,便连茶盏已然被推至桌角俨未有察觉,“今日,你等在劫难逃。” 那声融在世风日下,人群鼎沸,火光震动之中便愈加暗沉,“好!好!...”喝彩与欢呼仍在扬起,那火把在空中挥动,便在舞戏者手中落稳,娴熟之技惹得百姓情绪高涨,此时弗若岁月静好。 车队如同蜿蜒之形,正准备绕路而去,那弓已然崩紧利弦,便是极重之驱力,声之极细,犹如坠崖之石,瞬息便有离刹之势,那势迅猛而始料未及... “小姐,时隔多年,不知卫家,可一切安好?”亦沁言罢,一箭穿过围帐帘幕,削过其之皮肉,唯闻砰砰一两声,便以分秒之速而扎定木中,车内人随即大呼,四面兵士皆以涌上戒备,“有刺客!保护小姐!” 那遥喊之声使得周遭百姓乱窜,然场上火把戏仍未及反应,正热火朝天,其人居于暗台,疾而拾箭拉弓,其弦二次崩紧,“咻!”其声极细极迅,砰然便飞驰而出,观众将士甩马而冲,直在千钧一发之际,那箭身驰过舞戏高台抛掷的火把,顺而在己燃明,视之,王友睁惊大目,遂而腾空下马,那一箭且是迅疾之势,便在副将皆以翻身而往,王友挥其大刀便将马车之窗一面劈下,彼时燃火之箭掠过马车围窗,稳稳投入马车之中,众将士争先纷起,皆挥刀冲破阻隔,马车便在摇晃颠簸,重力驱动之下“砰隆!”一震,四分五裂... “啪啦!...”那杯盏即在其人身侧坠地,随即作响,茶水乱撒,瓷片纷扬,刹时支离破碎... 车内李沐和等人由马车倾覆之时被人救下,众士当即将其围拢在侧,且观那马车周遭已然自燃,火焰瞬时便铺天盖地,令李沐和不由心有余悸。好阴险的一招,着实要致人于死地! 风波仍未休,那如火苗般生生不息,层出不穷的暗箭忽从四面八方一齐涌现,将士无以为备,皆以明器相拼,故闻利箭无眼,声声刀剑焦灼,“快!带小姐离开这!” 副将疑虑半刻,遂而默首听命,众卫兵左右围护着李沐和等人在其中,一行正在撤离之时... 最砚携卫士奔马而来,即在马上挥剑拦箭,“滁州卫呢?”众将犹是斐然,其人怎能出现在滁州卫设防之戒中?而此时四下飞来的箭如同滴滴落雨,直叫人措手不及。 滁州卫高处观此境良久,确在一将举手间,方皆连出动围困刺客,“朝刺客射箭方向追!” 最砚与王友汇合,此时众士正护送李沐和撤离,却在最砚回旋半刻,那箭携着疾风,咻咻咻...声声入耳,刃之厉刺目惊魂... “殿下,其人出现城中,将吾军兵马围困在其地!”那侍冒着大汗,急乱赶至而道。“快!”三王率之兵马即扬鞭快追,兵马顺而沿北道一路南下。 最砚一个侧身,拦挡在前,那箭确巧而驰过其衣襟,毫无偏移地冲向李沐和而去,“小姐当心!” 不及众士追拦,其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李沐和左肩之下,心脏之上半寸,那箭飞如定靶,稳而深刺骨肉,箭尖在其背后暴露,亦沁抚着淌血右臂的手脱离,皆与醉心大惊失色,一时人群愈乱,便地刀剑乱舞。 最砚即去拦护,李沐和中箭之身向后倾仰,顷刻间其双目茫神,天地如昏,彼时滁州之卫拥上爬下,追捕在阁楼密巷...最砚岿然在其后相扶,李沐和倒在其怀,已然立足不稳,随之倒退三连,怔而仰天喷吐出大片鲜血,“小姐!...”最砚神之大乱,亦沁二人犹在旁连连呼喊,“您不能有事啊小姐!......” “小姐您醒醒!...”李沐和只觉耳畔累赘嘈杂,那阵阵刺骨复又低迷,双目且在一睁一合之中悄然沉下,此时其脑中唯有何处传来之声在唤,‘此一去山高路远,切记万事小心,以保自身!’‘如今你孤身而去,路上万不可掉以轻心!’.....心内愈念,口中愈吐鲜血,呼吸继而稀薄,心跳弗若近靠在两耳,犹有停驻之瞬...... “殿下!”三王疾速下马,正当落定之时,下从当即涌上前来,“殿下,吾等已追寻到其人踪迹!...” 朱高燧探其人,正是救驾来迟的滁州卫统领孙柯,遂而当即朝他迎面一脚,那一脚重重使那将伏倒在地,暗暗为惧,三王稍稍一侧目,那将遂而以为示,爬着让出道来,且见三王携将一路赶赴,刺客已然被围堵在此其地之房内,众士不敢轻举,直将此茶楼防得密不透风,三王快步拥上楼,一行之步履怔怔而迈,正穿门而入,那声便如死神敲门,一寸一寸地惊怵着其人敏感的神经,便在其举止微动之间,三王已踏步抵至堂中... 其人眸光乍现,且知三王对立,观其跟前,挟持着一位女子,“三王殿下!......” 原是因此,诸位滁州卫才不敢轻举,“你等死了吗?给我上!”刺客听闻三王发话,惊诧于其对己绑持她人之不动于怀,便驱力使匕首更近其女脖颈一寸,故而女子惊吓失魂,大呼三王道,“殿下,烦请殿下出手相救!殿下!...”言罢,其便将盖在面上的薄纱掀开,众目窥视,果然是她! 彼时三王举手示意,原本朝其逼近之将士皆以缓行,朱高燧立而回旋,暗目与身旁滁州卫副将一明,即闻出声,“若你放了这位女子,三王殿下,可饶你一命!” 怎知其人大笑出声,“三王勿要以为吾傻,以您的手段,有的是法子让吾死,怎会因为她,而轻言放过呢?” 副将继而瞧了瞧三王脸色,遂脱口道,“此女乃是吾家大人之女,你若杀了滁州知州之女,便是罪大恶极!罪加一等!吾等奉劝你莫要执迷不悟!回头是岸!” 其人刹时露出邪魅一笑,“呵!你既如此说,吾便更要试试!瞧瞧吾,能不能在三王眼皮底下,取其人首级了!”说时,其挥匕而愈刺一寸,直令其刃割破那女刘褀皮肉,刀光反照着血色,此时刘褀面目不堪,嘴里喋喋求救... “退后!不然我就杀了她!都给老子退后!...退后!” 其人背贴着墙面,在分秒中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动,众士随之移步,堂内一时静无虚风,三王暗暗而眺,其神未有半分涌动,正侧身朝向其人,正瞧刘褀喊着救命,其人已携其抵至窗边,彼时众人围此茶楼,观其低矮,故而此一二楼间,相距犹为近,其人此时正是想跳窗而逃,只是未当其人实施此举,便已有暗卫埋伏在对面客楼之上,正透窗而拉弓,那箭不经犹疑,离弦而直奔,正向其人后背而去,顷刻之间,众皆防备上前... 刘褀倾前而倒,便被拥上之三王拦在身前,那箭咻咻定靶,正中红心,一刹射穿其人脊背,见其砰地倒戈,冥冥好似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小姐没事吧...”副将问时,三王神全然下掷在其人伏倒之地,众将士当即围拢上前,唯视刘褀对三王顾盼流连,细声细语道,“多谢殿下救小女子一命!” 便见三王将其扶稳交予滁州卫副将,随即抽身而出,且观众卫跟从一拥而下,此茶楼外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即刻封查滁州城各个角落,勿要放过任何余党踪迹!” 各行各列将士皆以听命整装,顷刻即出,彼时滁州城内遍地巡查。 三王方跨马而下,便见知州刘讪,滁州卫统领孙柯等人出府衙门认罪,且观不出三王神态,愈发令其等惶恐难安,“殿下,是末将疏忽,未能保护好国公小姐!”孙柯谓。 “只是事发突然...吾等....吾等措手不及!...”朱高燧暗目微抬,道,“滚开!” 三王神中如掸墨,霎时便要绘出满幅幽境来,“殿下,其等滁州卫实在无能,惹得殿下陷此困境,吾实在惶恐至极!”闻刘讪复谓。 其等在地伏跪,便皆以先发制人,来告己罪。 三王即瞥了瞥眼色,便令千户姚征会意其神中之厉,遂急令手下将其二人带走,观朱高燧快步而向堂内奔赴,此时过道廊间皆把守数尽将士,见最砚一人只身出来,不及其作揖,三王即朝其连连问询,“如何了?其如何了?...” 此时朱高燧心乱如麻,暗内一根弦弗若顷刻便要崩坏,“正有医师,为小姐急救。” 彼时最砚言之失色,观三王言语极暗地谓,“其倒下之时,你等在何处?” 最砚深俯着首,言不由衷,闻三王斥,“本王问你等在何处?” “小姐,中箭之时,正倒在卑职之怀,其大吐鲜血...”最砚愧而难语,唯见三王神之迟缓,身忽地不稳,故而踉跄,且见最砚猛然去扶,三王却顺势一把将其推开,转瞬便要冲入内室,见众人伏跪在侧,皆以拼命阻拦。 闻三王未语而拔剑,然未及迈入,便遥见染血的帕子置在金色铜盆中被端出门来,其中的水皆是赤红,那红刺目骇人,令他看来,远比战场之上,牢狱之中所见之血可怖,更愈发所感锥心之痛。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木瓜岂木瓜,琼琚非琼琚,匪礼也,永以为慕也! 只闻哐哐三两声,手中剑即落地,三王立足其中,抬望门外苍穹之上,旭日与天共明,见其仰面而念... “殿下,皆是吾等护驾不周,吾等甘愿领罚!”“吾等甘愿领罚!” 三王倚坐在央,神须臾及幻,最砚犹跪其首,闻中军都督王友复道,“殿下,此事发生之时,其人实乃高处投箭,埋伏在沿路之滁州卫,彼时竟不知在何处,且在遇刺过后方现身,此实在不言而喻,令人匪夷所思!” “吾等滁州卫,是奉了殿下之命设防,然其涉城中之段,多为商户茶楼,吾等俨是遵了殿下之命,未去扰乱民生,方才未入驻其地,然吾等抵时,已见箭驰火骋,故而救驾来迟!......”滁州卫统领孙柯复说。 “你,若不是你等未按殿下吩咐行事,怎会有此危机?埋伏在沿路的滁州卫无数,竟会令吾等被几个刺客以高凌下,围困其中!” 正当两方争执不下,最砚即矢口叫停,自请罪道,“殿下,此些皆是属下之过,彼时吾已至其地,却未第一时将国公小姐带离,故而令其身陷囹圄!属下有错当罚!” 诸位面面为觑,三分对此事之愧,七分对此境之忿。“既你明白,自己下去领五十军棍!” 众窥最砚答应了声是,俯首而出。 三王重揉着两鬓一侧之穴,声极缓神极怠地道,“一个中军都督府,一个滁州军卫,竟能被几个刺客玩得团团转!...” 王友与孙柯暗暗抬视,三王右手渐从面庞落下,露出那双可怖至极的目来,“本王要你等何用?” 其人皆黯然失语而俯首,三王言虽轻,此刻确好似千斤压在身,便知其人手足失措,“即日起你二人革职,拖下去!杖责!” 即在其人被带下,外报传入堂来,“殿下!刺客皆以抓获!” “人呢?” “皆关在滁州狱中!” 遂闻姚征被召其跟前,不知低语何如,他人领命而去。 只观,晓阳之下窥尽暮,烛前燃心至天明。 第65章 奈何明月照沟渠 轿辇落定刑部大门,朱迎欢随即步下,“公主!其人畏罪自杀了!” 堂内郑赐斥声,怒不可遏,“你等实乃废物!连一孟适德都看不好!竟能令其死在狱中!” “大人,其乃咬舌自尽!吾等俨是无法啊!”役官吓得连连回说。彼时便闻堂外一声通传,郑赐即起身恭迎,众人皆跪,“五公主,您怎么来了?” 朱迎欢立于堂前,轻声问道,“畏罪自杀?” “是。”郑赐复,遂见其落座,“永宁宫那巧婄呢?” 郑赐神色稍虑,“其人,亦畏罪...”众人怵目,死了一个此案帮凶孟适德不足为奇,然她巧婄不过一宫寻常侍女,为何也要畏罪自杀?其畏的又是何等罪?“三王方在滁州抓获刺客,其等便接连畏罪,当真是妙!妙得很!”淳儿此言方出。 郑赐眸光微幻,谓,“公主以为,其人名巧婄的,会是因何而自杀?” 朱迎欢在其位而内叹,其侧目而神淡,“以尚书大人之资,已然猜到了。” 如郑赐这般经过建文与永乐两朝的命官而言,凭其资历谋算,能混上尚书之位俨会是浪得虚名?其等眼中,宫廷争斗早已是司空见惯,故而俨深知此些最终受害者即是皇帝,其等又是君之下臣,每行一步必然皆是在为皇帝谋利,遂而明知事实,俨看破不说破。 “是,是...公主聪颖,必然也已知其人诡计。”郑赐佯装犹疑,缓道,“只是,此事是否能查,是否要查?吾等只有请示圣意方能决断罢...” 既然如此,其为何多此一问?此问,非是圆滑周全,而是驱利避害。 “尚书大人,是要吾公主,去请圣意?”淳儿在旁询。 郑赐遂而摇头言之不敢,行举似乎未有半分迟虑,或是本就蓄势待发,“此案旁枝末节,本官定会自请启奏陛下,以求圣裁!” ...朱迎欢抬了抬目,暗寂中出声,“此些并非旁枝末节!...” 众耳闻之对窥,唯视郑赐神色凝重,“吾身为一国公主,绝不受此不白之冤,吾更不会准许何人对吾母亲不利!” 朱迎欢遂而起身,“既然其人已杀到了长春宫,本公主便要看看,其有没有本事瞒天过海!” 郑赐神即垂下,未敢抬视,其心内暗暗自知,随之堂外一声摆驾,朱迎欢缓步而出,众皆恭送。 天尽苍白,望不见云,未可见晴。 滁州城府衙之外,一切井然有序,便如忽逢大雨,三王拔调了知州刘讪的兵马,将其滁州卫统领孙柯关押至滁州狱中。 彼时苍穹一声刹响,天幕即忽变,瞬而黑云压近,像是猛浪徘徊,又似巨龙翻腾,三王此变动令其人闻此讯而大喜过望,故而皆是争先恐后向府衙门前冲,三王对刘讪之预判果然精妙,届时人声鼎沸,人流如潮,大批兵士在其前阻拦。 “黑心刘讪!欺压百姓!毁尸灭迹!丧尽天良!天理不公!” “还我家命来!无耻刘讪!还我家命来!” “无耻之徒!丧尽天良!天理难容!” 雷如滚石,层层叠叠,朝天地猛袭而来,随之姚征居其首而后退,侧目以示兵士,其等且如无力阻拦,以多败少,百姓便接连冲破阻隔,奔入府衙,俨有如虹之势,见其等直冲内堂,便在穿廊被人拦下... “轰隆!” 那声沉入阵阵喧杂,愈发低微,“吾等快些!...”淳儿说时,其一行脚步便愈加急,复又一声响动,苍穹冁然落下雨来,那雨滴滴如坠,使人心慌忙。 正当朱迎欢迈了门沿,一步便不知踩着什么,遂而俯视,竟是迎面而来之人足履,朱迎欢自觉万分愧疚,脱口道,“实在抱歉!...” “无事。”且在其抬视之际,来人言先回,便闻身旁淳儿大呼,“沐士子?” 朱迎欢观眼前人正望着自己,神便此与之一同对上,“外头下雨了,公主殿下,可有带伞?”且说,便见其伸手接过可琛递来之物,有意便要拉起朱迎欢的手,谁知淳儿一个相阻,当即便将伞接过,时不忘说道,“多谢沐士子好意!吾等便收下了!” 沐昕望着朱迎欢不动的声色,便隐隐视其道,“公主,可有何想与臣说的?” 朱迎欢抬目而探,其人眸中若有微风拂过许而涟漪,其望而搁浅,似欲言又止,谓,“无话。” 沐昕神之颤动,偶然回说,“臣,唯欲问,公主,是否已看过臣向上之奏请?” “看过如何?未看又如何?” 沐昕闻此语,便好如一粒石子投入那片了无尘息之心地,复而缓言,“殿下...以为如何?” 淳儿观其人,观此景,眯着眼皱着眉道,“沐士子才貌双全,世间必然有众多青睐者,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吾公主之意,莫非您还不明白?” 沐昕思绪已然是如今雨之繁杂,只是耳畔雷愈是轰鸣,其心愈是惴惴不安,“公主,吾等走罢!...” 朱迎欢此时每移出的一步,便如扎入沐昕心地的刺,令其无比难受,只在此境,雷声与雨声连绵,其声隐约可闻,朱迎欢已路过而移步,“沐昕一直以为,公主不只是与吾开了个玩笑,现在看来,一切只有吾当真了。” 其俯首之时,朱迎欢回旋而观,欲言而又止,“微臣之奏请,在公主看来,不过是一场游戏中的趣事,俨只当趣事在看?”沐昕朝其踱步,渐渐逼近,直当言语送至朱迎欢耳畔,视其复道,“然臣,从来都是真心,臣从未觉得玩笑一场!” 朱迎欢望其神,遂而侧目,“沐子言重了!”沐昕察觉其神迟,复说,“是,沐子呈至御前的奏请吾已看过...” 沐昕遂而俯下身至其跟前,见朱迎欢被其举而感,神之回转时,正与其四目相对,“公主以为,微臣如何?” 朱迎欢当即转念,“吾当日不过...” “公主要说一句玩笑?随口说说?”沐昕随之默首,朱迎欢心内复又否认,实是其欲说,吾当日不过多看两眼,怎就惹上桃花债? 朱迎欢顺而推开拦在身前之沐昕,不想其未被推得后退,反而借力向前倾,瞬间便倒在朱迎欢怀,淳儿大呼之时,沐昕已俯身在其耳畔低语,“公主可养面首,然臣确是寤寐思服...” 面首?朱迎欢心头大惊,谁传的谣?一世英名简直毁于一旦!这众目睽睽,此人此言...其甩开沐昕,令其踉跄半步,随之淳儿大斥,“沐士子当真孟浪!竟敢冒犯当朝公主?” 朱迎欢岿然未动,便拦下淳儿直面而道,“那沐士子便跟本公主说说,何为面首?” 沐昕至内深叹了口气,遂而吐出,“罢了。”二字,当其黯然回之,其人已然转身而去,那脚步踏着雨声,其声隔绝万物。可琛一旁观此而至前,“公子,或许并非如您所想,您勿多扰了。”沐昕未回过神,确俨已转身迈入大门。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等何人?”当首拦下之人正是最砚,闻其扬声道。 其人七嘴八舌,交头接耳,“吾等要见三王!吾等要请三王为吾等申冤!” “吾等要见三王!吾等要请其为吾等申冤!” “对!吾等要见三王!” 最砚当即厉声,“放肆!” 众皆惊了神,唯闻其复斥,“这儿是什么地方?滁州府衙是你等想闯便闯!三王是你等想见便见的吗?” 其人皆以愧色,自知举止有过,便闻其中女妇喊出声来,“吾等俨是无法啊!吾等家里死了人!吾等实在走投无路!方才来寻三王殿下为吾等做主的!” 随即千万附和,其言像是皆来自肺腑,最砚观其人接连跪地,皆以作求救而叩首磕头,“救救吾等罢!烦请三王救救吾等罢!” 此些人衣着朴素,言语说话俨是穷苦人家之象,有之更是拖家带口,口中多是恳切哀求。 “你等口口声声言之做主到底何如?又为何要私闯这府衙?”最砚明知故问,遂而佯装而探,便知其人如意料之中,大斥道,“那知州刘讪,实在不是人!其接管滁州以来,以强欺弱,谋夺私利,可谓是无恶不作!吾等受其迫害,实在是苦不堪言!” “如今吾等好不容易等到三王殿下来吾滁州!定要请三王为吾等主持公道!” “对!主持公道!”“三王殿下为吾等主持公道!”... 自新帝登基以来,便将各方势力尽数三位王掌管,这刘讪,俨是自其等上位方才封的滁州知州,众所周知,刘讪是二王朱高煦的人,故而自其上任知州以来,即算是作恶多端,欺压百姓,俨会因二王之势而对之畏惧再三,故而才会有其等隐瞒未报,遂令至今积攒民怨众多,使得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三王此举,便是借百姓之告举,还百姓清白。 “刘讪近期,不是常扬言爱民如子吗?”最砚端坐其位,以此问询堂中百姓。 “指挥大人!其之爱名如子,不过是其买通朝廷,为己博得的噱头而已,大人且可令其与吾等当庭对峙,瞧瞧其身上背了多少血债!多少人命!...” “大人!吾等愿以自身性命起誓!刘讪之狗官,绝非一心向民!言之爱民如子,皆是其蒙蔽世人之手段!” 最砚岿然而视,便令下从取纸笔,将其人之言一一列作诉状,遂而呈至主前,见三王房内踱步,最砚在旁而谓,“若要使朝廷认同百姓之告,需得有可利证据,殿下,吾等可派两路,一路彻清滁州府衙,一路追查刘讪就任至今之冤案!” 朱高燧立于窗台,抬望远方山雨蒙蒙,遂即默首准允,“本王亲书之密函,务必及时送返归京,呈至御前。” “是。”待最砚转身便要出门,三王复言止道,“吩咐姚征盯紧点,勿要令其人畏罪狱中!” 最砚知意而去,且闻门外下从正与其迎面,躬身迈入房来,“殿下!......” 第66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面首!其脑中盘桓,即在卷上书了此二字。视殿外人入内通传,“公主,刘粲公子求见!” 原是因为他? 朱迎欢当即撕下那二字,便揉皱一团,“其来做什么?” “像是送礼...” 送礼?天下还有往公主府送东西,竟称之为礼的?朱迎欢随之便回,“请他进来!” 淳儿答应了声,遂而观刘粲带着随侍入殿,见其面露欣然,朝朱迎欢作揖,便问候道,“多日未见,不知公主可安好?” “无事。”只是这言及多日未见,二人确是封城抓捕刺客之时方才见过,彼时其言受二王之命,前来慰问公主安好。 今日如出一辙。“公主无碍便好,臣今日前来,然是得了一稀奇之物,欲图献给殿下!” 淳儿未以为然,与其人对视而语,“刘公子莫是忘了,此乃公主府,何等稀奇之物没有,公子送礼,想是送错了地方。” 闻之其侍从亦回,“吾等自知五公主位高权重,必然不会对区区凡物另眼相看,只是,吾家公子要献的这物,虽非举世无双,确是绝无仅有!千金难求!” 朱迎欢沉着目,此间暗寂了片刻,便知其谓,“何物?且呈上。” 遂而观刘粲意味一笑,道,“那吾等便不故弄玄虚了。”随之将物置于案前,被内侍端上前去。 复观众人注目,朱迎欢即启开了那木匣子,见之内放着一张卷起的棕纸,遂而打开一看,其中一字一句,无不挑唆着朱迎欢平静的心绪,似是荡起层层波浪。 “这...刘公子从何得来?” 刘粲岿然而近望,直与座上朱迎欢神色相接,“臣只想知道,此物是否对公主有益?” 朱迎欢问询,“刘公子又为何,要将其交予本公主?” “回公主,交予您,实乃臣自愿,世间万物,只要是对公主有利的,臣皆愿献予公主!”探其俯了俯身,像是有意为示,谄媚恭顺,确是有半分面首之相。 “公子献予吾事小,背后之动荡...莫非公子不怕吗?”刘粲悄然抬视,其自知朱迎欢此言深意,却不由脱口道,“臣方才说了,只要是对公主有利的,臣皆会以命相托。” 朱迎欢唯觉惶恐,“大可不必!本公主虽感念公子将此物献上,却不愿公子豁出性命,因吾所迫!”视刘粲欲言,其却复道,“公子要何等赏赐,尽管开口,本公主必会照做,届时吾会吩咐下侍,将公子暗中送回去,自此,你便当作今时今日,从未来过吾府,勿要因此事惹火烧身!” 刘粲慌忙摆手,急道,“不!臣愿与殿下,同生死,共进退!臣献上此物,从未欲求殿下何等赏赐!臣只盼,助殿下一臂之力,达成所愿!” “为何?”朱迎欢知其人乃二王之从,故而对其此举颇有戒备,却知刘粲回之,“臣愿以吾全家性命下注,只因吾刘粲看不惯存邪蒙冤,且对公主之为人倾慕有加,仅此而已!若吾有异心,便将全家陪葬!在所不惜!” 淳儿移了半步,示意此刻跪地叩首之刘粲等人请起,亦道,“公子此话,属实言重了。吾家公主,从未害过人,亦从未下罪于人!” 其等犹起,朱迎欢窥而思之眼前刘粲,其有何本事能将此物轻而易举地得到?只因其身后之人与己有个共同的敌人,而这刘粲,也有五分的心思,是为他自己。 鸟不为己,物竞粮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朱迎欢知意起身,冁然似笑,“那公子可愿意,做本公主的面首?” 此言即出,殿内虽知有寥寥几人,却弗若巨石投入鱼池,掀起万般动荡,刘粲睁亮的双神,久在朱迎欢身前流连,“面首?” “是。”其言笃定之时,连一侧的淳儿俨是怔惊双目。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木瓜木瓜!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琼琚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那声萦绕...如溪水潺潺,安然静谧中,分秒缓地淌入心田,‘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便在耳畔,萦绕着其人呼唤,尖锐而打破祥和,其挣扎排斥,那声便似溪水之倒流,慌急而得势,直在刹时,砰地一涌而上... 随之呼吸急促,冥冥之中李沐和睁开久闭的目,却近观眼前人将己一把抱在怀,怔怔在谓,“晗儿,你醒了!” 怀抱许久,李沐和悄而将其推开,彼时压得胸口有些喘不过气,便闻通室的下人皆大喜过望,“小姐,您醒了!” “小姐,您终于醒了!” 李沐和昏睡了足足四日之久,其环顾一周,未觉察出异样,只知眼前之人静静端凝,那注目近在咫尺,李沐和方从回过神,视其青丝垂肩,面无血色。眼前人小心问询,“晗儿,你可还好?” 李沐和怔怔望着眼前人,其坐得如此近,双神亦是如此含情,便不觉后退了身,倚在枕上,三王遂而立起,对着此时全神贯注之众人下令,“你等出去!” 众人行举不敢稍怠,回是便出了门。廊间,醉心抚着亦沁受伤的右臂,问切道,“还疼吗?” 亦沁回,“与小姐相比,吾不过受些皮肉之苦,而那利箭,确是生生刺穿小姐脊背,可想而知有多痛!” “经此一遭,吾等今后出行,必得万分小心!京都不比这滁州,便是在家门口,俨有遇刺之险!” 亦沁皆以为然,且闻醉心近耳来低语,“三王与小姐,从前恐怕十分熟悉?” “怎会如此问?”亦沁自知其之言,便是方才那么一幕,令众人诧目所视。 “若不是从前相识,三王怎能叫得出,吾等俨不知之小姐小名?” 亦沁遂而回说,“并非小名。”醉心异奇,闻其复道,“小姐与三王,乃是幼时相识,竹马青梅。” 夜沉如墨,万物声寂。 房内由外而闭,桌前提壶沾杯,遂见三王端着,掀起宽袍之尾,坐定在其床边,“渴吗?可要喝水?” 李沐和凝了一眼其抬起的手,手中的盏,盏中的水,便忽如其来地道,“朱望时!” 声音细微,却令面前之人听得清楚,遂而朱高燧不由答应了半句,“嗯?”那声像是犹疑,亦或是未敢置信,二人对视,直令其通红了耳,言辞忽转道,“都怪吾,是吾令你深陷险地,吾大错特错,你昏睡这几日,吾无时无刻不痛恨自己,若未发生这些,你,便不会受伤!” 李沐和观其落泪,不由思之,如此铁面冷血的三王,竟也会有感而发。“殿下言重了。” 朱高燧望着李沐和而双眼朦胧,低头便摸索着其手,且深深挽起而抚,“方才还唤吾小名,这会便说殿下了。” 视其抿嘴,那泪便悄无声息地滴落在李沐和手背之上,其俨未有察觉,目光仍在李沐和神中徘徊,只是那神淡而令朱高燧茫然,且问询,“晗儿你,可是在怪吾?” 李沐和遂而侧目,未与之对视,暗暗说道,“吾帮殿下,不过是为天下安宁,吾并未有可怪殿下之理,今此刺客已抓,吾心甚慰。” 朱高燧异其对刺客被抓之事怎如此笃定,又自觉不足为奇,想是二人之相知,便不由令其喜而一乐,不由自主地将李沐和拥在怀中,彼时心跳炽热,李沐和却急而将其一把推搡,其受力而后仰,怔怔用那双目凝着李沐和,许久如是,“三王自重!” 李沐和犹是心有余悸,朱高燧恍而回神,便轻声而谓,“许是吾太过欣喜,冒犯了沐和...” 朱高燧探其神情幻变,有意与己隔绝,思绪便不由万千,遂而心烦意乱,慌忙言语道,“沐和对那孟逸,动心了?” 言及此,李沐和抬视而窥三王,果然!...遂而脱口道,“吾与其之事众人皆知,三王莫非要,横刀夺爱?” 朱高燧闻其语,明白其在故意激怒自己,以此来明示心意,可纵使自己已经全然压低着怒火,确仍在其对己如仇视的神色中失去忍耐,“此并非是本王横刀夺爱,是他!” “故而你便去查他,欲图施压于他?” 朱高燧冥冥摇头,“不!本王并不会那么做?” “那殿下会如何做?”闻其逼问,朱高燧靠近而来,声音极沉地道,“本王,不过让其明白,你我,乃幼时相知,故而,必然相念!” 遂令,李沐和思之当时... ‘如此?你便觉得,吾所做之事,皆是妄自菲薄?’ ‘你可恼我,怨我,疑我...然,万不可厌我,弃我!...” 原来孟逸之语,竟是对三王所告而对己之试探,“念昨日之无用,期来日而无果!三王殿下,你勿要执念太深。此一去经年,从前的种种,谁还会记得?”李沐和神之未移,言之恳切,却皆不足以令朱高燧信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李沐和防戒,朱高燧神随之愈向前,猛而便将吻压在其唇边,二人相拥得那样紧,直令李沐和隐隐而感左肩伤口之疼痛,便不由呼吸慌急,使尽全力将其狠狠一推,随之一掌便打在了其脸,那声响亮得令外头侍从破门而入,大呼道,“殿下!发生何事?” 侍从唯见二人对望,那神弗若两泉印照,可即算清晰透澈,似乎仍是窥不出半分心境,朱高燧思绪难平,那胸膛仍怔怔跳动,视其朝外冷瞥了一眼。 侍从即知意躬身,闭门而退。朱高燧复而侧身,思绪在许久之后渐缓,未敢视其双目,便俯首欲抚其伤口,此时李沐和后退着身,那干净无染的眸光窥视着三王,“出去!” 李沐和顺而卷被躺下,朱高燧继而抬视,目中犹是不忍,言之三句抱歉,右手缓缓轻抚其背,停留俨无声,久时起身而去。 第67章 非淡泊无以明志 刘讪随之下侍一甩,而跪定院中,其即回旋而观此间众多百姓,佯装惶恐与无知道,“殿下...下官,下官不知何错之有?更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 自然,没有圣命,无人会轻抓他一州长官,何况,他刘讪倚仗二王。 “敢问刘知州,您不是自恃,爱民如子吗?”最砚立身而询。 怎料刘讪即回,“是...全因百姓拥护,吾这知州才能坐得安稳...” 三王斥声,“安稳?近来你,欺压良民,草芥人命,竟还敢忝居知州之位,言及安稳?” 刘讪睁惊双目,其神蔚然令人难辨真假,“这!这,从何说起啊!吾为官为人,从来皆是小心谨慎,不敢有半分松懈,吾何来的胆子,岂敢欺压百姓?草芥人命?三王殿下明鉴!明鉴啊!” 朱高燧正坐檐下,头顶悬着“廉正颂德”四字匾额,观其俯视而探,遂而挥手腾起那案之诉状,那一摞摞一张张,便霎时如尘雨般,纷纷扬扬地撒在众人面前,届时惊诧仰面,犹有临头之势,此些,皆是其罪大恶极之铁证,可即算万人告举,此些犹不该出现在此之物,为何会明晃晃地从自己眼前落下? 刘讪不时语塞犹疑,“这...” 三王用极沉的目窥着他,犹如暗鹰下坠,那势俨令其惊恐,“此些,你作何解释?” “下官...殿下,吾从未见过此些,此些皆是他人凭空捏造,其等居心叵测,一心欲图置吾于死地啊殿下!”刘讪遥指其等,却因此百姓皆愤慨难平,骂声四起。 三王端坐,闻最砚回说,“并非他人要置你于死地,是邪终不敌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言之捏造,确皆是吾等从你女刘褀手中搜来的铁证,你,还有何狡辩?” 刘讪触目惊心,“我女刘褀?” 最砚回想,遂而笃定道,“是。” 彼时其携镇抚司士清查滁州府衙,即在迈入刘讪居室时,被其女刘褀拦下,最砚好言相劝,其人却仍是拼死不让人入内搜,便知最砚斥声道,“刘小姐若是执意,吾等只好不客气了!” 随之最砚一声令下,那刘褀急而回说,“吾自知家父罪不可恕,吾家俨是在劫难逃,你等要查之物,吾知在何处,且愿一并奉上!只为答谢三王对吾救命之恩!” 三王移前一步,抬手以示下侍将证词呈上,遂而见最砚将其摆在刘讪面前,冷谓,“你仔细瞧瞧,这,是不是你女刘褀之笔迹?” 刘讪明视眼前一字一句,无疑不在深锥己心,便感万难,又自觉无以辩驳,“你,你们...” “吾背靠二王,你等打击吾,便是在削减二王势力,其若得知了,定饶不了你等!”其一番愚钝之语,正中他等预料,最砚即将认罪书递于刘讪眼前,“你若从实招来,吾等暂且可从缓处置!你若不招,不止你,你之家人,亦会受到牵连!...” 院内百姓纷乱,刘讪遂而发笑,“呵!家人?吾亲生之女竟也要告举于吾,吾俨是无话可说!吾早已是将生死置于度外,你等要杀便杀!最好将吾全族皆杀了!俨好为其等穷恶刁民喊冤,为那些猪狗之徒赎罪啊!哈?” 闻之最砚一个侧身,提脚便将刘讪踹翻在地,“死到临头!竟还不思悔改!” 观刘讪哭笑不得,怔怔从地上爬起之时,仍不忘发趣道,“呵!呵呵!谅吾一身才学,却久居人下,吾心不甘!吾心不甘啊!”言及仍是尽显疯态,遂而闻百姓嗤之以鼻,皆冷眼窥探... ‘知州,读过多少书?’ ‘回殿下,下官才疏学浅,未经过乡试,不敢冒昧。’ ‘刘知州好鉴识!’ ‘不敢,吾向来学问浅薄,只是平日里偏爱些古玩字画,至于鉴赏之识,更是不值一提!实乃献丑!献丑!...’ 观此景,不由令人回顾当日对谈...其人刘讪确是有才有能之人,其懂得藏拙不显,其喜好名师李嵩之画,有甚之在最砚清查其卧房时,俨见其内,悬着一幅李嵩明作之幻戏图,只是奈何其为人,亦如画上那两对骷髅之态,实无其德,徒有其表。 “刘讪狗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啊!纵使刘讪你有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又怎能黑了己心,干出此些天理难容之事来!你今日之落魄!难能不是自食其果!罪有应得!” “对!对!自食其果!罪有应得!”此间终不乏百姓声讨,可叹人终不能为了内心妄图而失了德行,所谓君子行德以全其身,小人行贪以亡其身。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其罪已定,三王遂而下令,将知州刘讪及其同党移送滁州狱,听候发落。便因要在其等离开滁州之前,以告百姓冤情。 万籁俱寂。 乾清大殿,二王朱高煦身之下俯,头磕在地,即在皇帝一声呵斥中,冷汗浸藏。 “你这二王当得气派啊!当得比朕这个皇帝气派!” 随之其一抬手,砰隆作响!那折子被重重摔在一侧,便猛地一摔到底,毫无偏移地朝殿下二王狠狠砸去,其顿如头顶霜雷,巍巍不敢挪身,直深俯着首,观皇帝神中未定,“你且瞧瞧!这滁州知州告罪之时,如何言及你的!” “还有这些!...这些!”随之皇帝一甩手,那龙桌案前堆积如山的奏折通通一气如洪水般,朝二王泼撒而下,那大势顿而有淹没其之意,令朱高煦慌不择路,久久未能端详清楚其上之字句,皇帝座上踱步,时间分秒如渡...... ‘吾背靠二王,你等打击吾,便是在削减二王势力,其若得知了,定饶不了你等!’ 久时,二王神中满是不可置信,言语似是大冤,“这!...父皇,其人诬告!其人实属诬告!其人刘讪虽与儿臣有所交集,然儿臣从未教唆过其人以私谋利,惨害百姓,其人所告,简直一派胡言!父皇圣明!还请父皇明鉴!” 皇帝厉目而窥,“一派胡言?若非仗着你之权势,其人岂敢在滁州兴风作浪?” 朱高煦跪而朝前挪步,欲图解释,却几经皇帝质问而愧色,“朕临朝才几日,言讨控告你二王的奏请便已堆满了朕之桌案!你若真俭以养德!其下百官会揪着你一人不放吗?” “你二王再是功高震主!也得瞧瞧,朕死没死?朕给不给你机会!如此肆意妄为!你还想当储君?还想做太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 闻皇帝提及二王心思,此言犹令朱高煦心性窜地抵至嗓门眼,且观其抬视扬声道,“儿臣岂敢太岁头上动土!儿臣岂敢冒犯圣意!” “岂敢?”皇帝下阶而立于二王面前,其声一沉,犹有夜莺之暗寂,而令二王胆战,“你不就仗着自己上过阵,仗着自己那点军功,而能肆意妄为吗?啊?” “朕今日告诉你!这江山,这天下,这大明数尽之子民,皆是万般不可欺!万般不可弃!朕必要将此皇位传予宜德宜贤之人,朕才有颜面,以垂功绩,而告千秋!” 二王遂而失魂,便隐隐而谓道,“父皇,便是在痛斥儿臣,是无德不贤之人!故而不配登上皇位吗?” 皇帝忍言,朱高煦继而怒不可遏,“可父皇莫要忘了,当日靖难之时,您曾与儿臣说过的话!” “您说...世子多疾,汝当勉励之!儿臣便轻信了您之言,拼力厮杀,故而才有了吾等之大胜得朝!”其由内冷哼,复道,“如今,父皇却以儿臣无德不贤,而觉吾不配那储君之位?众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朱高煦跪而挺立其身,明视其上道,“父皇难道,没有失贤吗?” “放肆!”皇帝怒惊双目,当庭大斥,“朕何时与你说过...世子多疾,汝当勉励之?” 朱高煦随即哼声,驳道,“父皇当日所言!莫非全然忘了吗?昨之世子,即是今之大王,其俨是体弱多疾,将此江山交予他,父皇便能安心了吗?...若......” 其人其言未止,巴掌便已打在其脸,“啪啦!”大殿之中偶有回响,皇帝深知其将口吐何如,故而当即立断,“你不要命了吗?” 二王仰探着皇帝深重的神色,而感半分威慑,遂而回神垂首,继而窥地。 烈日当空,灼透人心。朱高煦抬首望苍穹,至内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声仍犹在脑中盘桓。 ‘圣谕,二王行事肆意,忤逆失德,着令即日起禁闭己府,无事不得出。’ 隔日午时。 刘讪一干人等押解滁州城中问罪,彼时众民跪拜,圣旨抵至刑场,宫使立正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滁州知州刘讪,及其罪犯一党,为此数时仰权欺民,作恶多端,行图不轨,有罔上命,此天理昭然,公道人心,依我大明刑律,兼刑部、大理寺二司审判,此案数罪并罚,令尔主犯刘讪革知州之职,处刑以凌迟,从犯随侍及其帮凶,斩首示众!遂申民怨!以告耳闻!钦此!” 百姓见势,皆以高呼皇帝圣明。刑场周遭即而高马奔出,有士遥举旗帜,喊道刘讪凌迟之数,只是即算其千刀万剐,似乎犹不足以泄百姓之愤,此时万民唾骂,士气高涨,且观赤日炎炎之下,刀光挥闪,血刃奸邪。 远山层峦叠嶂,沟渠之上,孤鹤遥飞。 月圆如盘,池水伶仃,烛光勾勒侧影。堂内,三王端视手中物,彼时己之密函呈至御前,另有一封,实乃言及遇刺伤情。故而其人手书之信,便在今时,已然送至滁州府衙。 哼!朱高燧遂而明觑,随之便将信顺手撕成两段,最砚侧立观而不犹顿语,“这,殿下,恐怕不妥罢...”其抬目冷瞥,最砚当即闭了嘴。 第68章 投我以木瓜 ‘沐启,尔昔去往滁州,多日未能见,吾便觉如隔三秋,今吾忽闻沐和你逢难遇险,实是五内俱焚,焦急难安,问尔现今是否安好?吾且欲两日之内至滁州,望尔珍重,以待吾抵达!吾心尚念!逸亲笔。’ 最砚观望三王脸色,刻意叹出气来,“殿下,你说这孟公子来做什么?” 三王复又一瞥,自知他明知故问,最砚复道,“此事,恐怕瞒不了多久。” 瞒?朱高燧没打算瞒。 东房。李沐和伤势渐好,已能下床走动,唯见醉心扶其坐定在桌前,下人们急忙从外头呈上膳来,“小姐,您伤未好,三王殿下特意嘱咐了,所食要清淡。” 李沐和欲图拾起筷子,却感双肩无力,醉心将桌前菜肴摆好,亦沁复将一味珍汤端在手边,谓,“小姐,这是医师特意调配的,喝了对伤有好处,小姐手不便,便有奴婢来喂小姐罢!” 李沐和不禁摇头,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无事,我自己来吧。”亦沁顿感为难,彼时忽闻檐外一声通传,遂而众人俯首行礼,继而唯见李沐和一人淡然在座,行举无动于衷,亦沁犹感异奇,直至三王及随侍已然立于身前,复观朱高燧一个抬手,众皆退避躬身,其悄然挪步,身便已然立于桌前时,李沐和之神仍是未抬半分,朱高燧垂视着其浓密细长的眉睫俨是停注在前方,手正试图夹不远处的菜,却无能为力地呆举,未经片刻,朱高燧落座其一侧,不由将手触碰李沐和手中的筷,二人神色却不巧对上,此一举令李沐和本就不稳的手霎时如同触电一般忽而躲开,那筷子怔地便掉落在地,朱高燧瞧着李沐和眼中的排斥与其身之不由后撤,顿觉心头被猛地重创,几尽令其肺腑震动,其佯装无恙,俯身去拾筷的一瞬,李沐和犹感心有余悸。 “吾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同沐和说...” 朱高燧弗若凝止的面上露出半分悦色,那神岿然落在李沐和双目,瞧其抬视,正与其对望,“三王有话便说。” 朱高燧接过最砚递来的干净筷子,旁若无人地将菜夹起,送至李沐和嘴边,“待你食罢,吾便告诉你!” 亦沁与醉心暗窥,此言闻之,竟为何不像好事? 李沐和心间轻轻叹气,将脸侧过去,复之,“三王有何事,便请明示...” 朱高燧手抬举良久的碗落在桌边,此时众人未敢出声,皆屏气凝神,“沐和你,可想听?” 李沐和回旋,用极昏的眼色凝着他,那神中像是有疑虑,纷杂,亦或是厌烦。朱高燧显而恍惚了半刻,便怔怔垂着目,暗暗窥着那一桌子精致的菜,不由复道,“从前沐和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些?...” 朱高燧凝望着其仍是侧着不看的面庞,心内犹有三分凉意,“今日,孟逸会至滁州。” 李沐和遂而转念,且回顾其缓缓地道,“他怎会来?” 不多时,朱高燧接过最砚递来的信,将其顺手丢在李沐和注视之下,“他寄来的,你且看看!” 且观朱高燧刹时便起了身,未经其抬望,众人便已扬呼恭送三王,彼时李沐和惘然不知,方启开信一看,便被信中间一道显见的裂痕吸引,亦沁瞧出端倪,且而疑惑,“这......” 即是此声,止住了本要迈出门去的最砚,令其转身回头而入内来,众人睽睽,其复又躬身作揖,神极迟地道,“此信...殿下看过,且,不小心撕了,小姐莫怪!” 言罢,便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蹭地逃了出去,“欸?指挥大人!”醉心不禁脱口去叫喊,其人早已是溜之大吉,正当众皆诧异,遂皆洞悉了半分。 这原被撕成两段而被封合的信纸...“不小心?哪有这么不小心的?”醉心大声质疑道,便被亦沁一个眼神抬望,闻李沐和言道,“此些撤了罢。” 遂而下人们将食膳搬下,其是一口未动。见众人移步至内,阳光正透过一架镌刻百合丹鹤之屏风而照进整间内室来,李沐和临窗那面避阳之处坐下,侧可观外头庭院景象,仰可闻水仙花香,不由令人心旷神怡。 “小姐,您说这逸小公子当真要来?”醉心似问非问,“其对您真好,何人能比得上其与小姐的情谊,实叫人羡慕!” 亦沁观李沐和半倚在座,闭目养神,忽而睁开双目,仰面望着槐木柜前那盆水仙之时,闻醉心道,“这花真香,吾等回去京都,在小姐房中,也养一株罢!” 众皆欣然,遂见醉心摆弄着那花,那花确是极香,凑近一闻,俨是馥气四溢,只知一不小心使了力,将紫砂花盆挪出柜去,便有几不知何如之物纷扬在地,醉心异奇地蹲身下去,见其将几棕纸拾起时不禁在问,“这是?” 醉心见了,其上似是些自己读不懂的诗词,便随之递予亦沁来看,亦沁静观了一眼,便呆注流连...其神极幻,直至神使鬼差,递向李沐和,“小姐,您看这......” 如此其接过一望,那纸上诗句,犹是似曾相识,令人不由身临其境...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木瓜岂木瓜,琼琚非琼琚,匪礼也,永以为慕也!’ 复又一张,再一张...... ‘今之昨,昨之今,勿敢言,岂可念,汝心深似浅,吾意不敢绝!生死隔与路境远,苍天可否允梦见?’ ‘晓阳之下窥尽暮,烛前燃心至天明。 岂绝六月霜满城,不羡朝夕唯羡魂。’ “苍天可否允梦见...不羡朝夕唯羡魂...?”李沐和且读,不由至内而感胸口疼痛,由来已久,便观纸上落笔——望时。 醉心观李沐和眉心两相蹙,惘然问询,“这,望时是何人?” 原非是亦沁不懂其上书写,实是其不忍所视!其隐隐回说,“小姐,恕奴婢不敢隐瞒,您昏睡这几日,三王殿下,皆是夙兴夜寐,寸步不离...” 故而其满心思绪,便斐然成章?此状犹可令人想象,其如何挑灯烛前,燃心而书这一字一句。 “话说!那三王殿下腾空一起,便从红鬃烈马之上跳下,挥剑如此一拦!......” 此间,阁楼栏杆旁倚着的,堂中端坐的,台下立着的,皆以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着座上之话师言语,且观其手中案木在桌前一重敲,郑重其事地道,“随之,哐哐哐哐几声作响!那箭当即如同碰上铜墙铁壁,哗哗哗哗地如雨落下!三王之力大,将其等尽数阻隔,只知其一手挥着长剑,那宽袍同风而起,霎时便将其人抱在怀中...那李家小姐身中利箭,遂而仰面吐血,那鲜红在其干净无尘之眸光中泛动,便已染上其如雪素白之脸庞,三王继而双目朦胧,泪即悄然垂下,怔怔滑落在李家小姐手背之上,只观天色煞幻,如泼墨卷帘,又如巨龙翻腾,雷声遂而轰鸣,风雨袭来!......” 胡话连篇! 若不是徐馥已然得之沐和回信,言之其现下无碍。他等当真会将此凄美故事信上一信。不愧是说书的,说的比唱的好听! 其等坐于冬风楼堂中,复观话师手中案木又是一敲,扬声道,“这三王殿下!乃为民除害!惩奸除恶之英主!这李家小姐!乃舍身取义!智貌双全之巾帼!...只感,江山瑰丽身与共,我朝尽有才人出啊!” “好!好!说得好!”随之掌声四起,满堂喝彩,徐家人观之亦是欣慰,闻徐灿云座上叹,“其人一去滁州,俨算是因祸得福!” 正当众人皆以为然,徐馥抬之一视,便见一熟悉侧影隐于阁楼之上,其复向身边人询,且闻叶子认出,遂道,“小姐,其不是丘府小姐吗?” 话说这冬风楼本就是为高官人家所设,故而丘府人来此俨不稀奇,只是这丘芷言,身为丘家唯一女儿,素闻其常居深闺,不谙世事,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小姐,今日怎如此巧,在此地遇见她? “云姨,你看!你看那是谁?”徐馥招呼徐灿云去瞧,便见其脱口而疑,遂而更令人笃定思忖,其听闻方才一幕,不知会作何感想? 凉笛声兼风叶下,归鸦影带夕阳来。 孟逸方才下马,便与迎面而来之李沐和相见,随之即在朱高燧移步廊间,见此时此景,那高门檐下二人。 怎知孟逸尚未启言,其后便有宫使驱前,观其手端圣旨,且待三王移步而来居其首,皆以卷袍躬身,彼时滁州府衙内,众皆伏地而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皇室宗亲,李府曹国公之嫡女,徐门武宁王之孙李氏沐和,身世显贵,久谙钟鼎,仍能端静素成,恪则顺礼,虽为女躬,而能舍身惩邪,践行天下大义,可观见识斐然,智学上佳,实堪英才之列,遂民仰仗,着令,册封尔为予昭任君,笃行胜任,以告深慰!钦此!” 宫使即是礼部尚书公孙衍,遂见三王先于起身,回旋而望,“李家小姐,不,予昭任君...”公孙衍慈眉善目道,随之众目睽睽。 久时李沐和扬眉,余晖正当斜斜印合其澄澈的双目,且观其上前躬身拘礼,“臣,接旨。” 楼外。 丘家之马车方启,随侍便不由在旁蛐蛐道,“今日吾等,便不该来!” “小姐,尔等见风使舵,信口雌黄之小人之语,您万不可相信,那说书的,不过博个噱头,好令众人捧场罢了!”丘芷言暗忖,亦内叹道,“居高位者,必受非议,此些皆是司空见惯,何足为奇?” 观其挽帘而外望,京都灯火澜澜,似是天地中人,因染其尘世而鲜活。犹其念未消,唯有凉风徐来。 第69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溪水潺潺,琴音袅袅。 观众位落座两岸,淳儿复又扬声道,“公主设宴款待诸位公子,望尔等畅意顺心,公主一会便至!” 随之在场皆俯首已应,且闻席间其人对谈,“吾乃收到公主拜帖,方才入府,敢问兄台你呢?” “在下亦是!” “噢。能收到公主邀请赴宴,实乃吾等三生有幸啊!” 众皆点头附和,此间皆是达官贵族,富贵人家之子弟,犹见刘侍郎之子刘粲端坐其首。 “素闻当朝五公主容貌倾城,今日若能得此一见,俨算不虚此行了!” 既而言语中止,刘粲居其位而隐隐含笑,且闻苑边下侍通传,诸皆俯首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众人神不敢抬,直至朱迎欢长袍之尾翩然经过其岸,而涉足高台之上,“起来罢。” 遂而在场皆仰望,朱迎欢颜之清冷,肤如溶雪,立于赤日灼光之下犹为耀眼,众皆恍了神,唯闻刘粲静寂中出声,“微臣问殿下安,几日不见,不知殿下可好?” 朱迎欢即而坐定,在场方才落座,“一切安好,有劳刘公子挂心。”刘粲此言,有些刻意显露之意,以此来见其与朱迎欢之相熟。 刘粲婉然笑之,遂而观朱迎欢启言,“不知诸位公子,可知本公主今日召你等来何意?” 其中一位即而复之,“这,还请公主殿下言明!” 朱迎欢神中微幻,“你们中,不乏才学尚佳者,如今本公主独设府邸,这大院空空,常觉孤独寂寞,无人作伴,遂而......” 能被朱迎欢看上,诸位必然是足智多谋的,继而已然是将其言明会意了半分,“本公主,欲图为府招揽面首!” ...骇人听闻。 众人虽有猜想几分此之深意,却俨不相信其言会是从当朝最引以为豪之五公主口中言出的。 “面首?”那长袍翩然,身形伟岸,复又先言之士,即是丘家嫡孙丘济亨,其人乃丘松长子,丘芷言之兄。闻其质疑,一侧另一子犹附和,“是啊,公主殿下,吾等才识浅陋,岂敢高攀公主府沿?” 在座即算愚钝,俨会不知,这面首与驸马可全然两论!若其要养面首,何其言之是招揽美男,实则是汇聚各方势力,而在上皇帝,最忌讳的便是结党营私。 “公子言重了,若您无才,只怕您连入吾府的资格都没有,何来今时,坐在此间交谈呢?”淳儿怼得其语塞,旁观刘粲出声,“公主殿下,既吾等为大明子弟,必然有为您排忧解难之责,吾愿誓死跟随殿下!以助殿下顺心畅然!” 谁知方才言之才学浅陋者,其人扬声却附和,“吾吕溯与刘公子共意,愿誓死,追随殿下!” 眺望此吕溯容貌俊秀,乃太常寺卿吕炽之子,其家即懿文太子外戚吕氏,故而在朝犹有声名。此言,犹有投石惊鱼之效,只当众人面面相觑。 乾清殿。 郑赐俯首跪地,仰视座上,“殿下,恕臣无能之罪,此案,恐怕......” 皇帝瞧他神中变幻,便不觉抬了目道,“郑爱卿,有话直言!” 郑赐稍低了低眉,道,“此案,恐怕,不止涉及陈家...” 皇帝疑了半声,“前日那医师孟适德在狱中畏罪自杀,与其一同死的,还有永宁宫王娘娘之侍......” “永宁宫?”皇帝眉宇微弓,露出那副犹疑的神色,“是!臣不敢妄议内宫主子,故而那日常宁公主在时,臣已告知其将会禀呈圣裁!” “只是,常宁公主,似乎不打算轻易了结此案。” 奏折方从皇帝手中缓缓落下,确见其起身之际,郑赐复又将头磕在地,“你是说,永宁宫的,也牵涉此案之中?” “是。”郑赐巍巍回说,此言令其暗忖,永宁宫那位,已然仅居皇后之下,况且向来与人仁善,其有何由要加害长春宫小小才人,莫非,是因为常宁? “那侍,当真是永宁宫的?” “千真万确!臣已调过永宁宫宫薄名册,其人身份确是记录在列!”郑赐身渐起,双目小心翼翼地凝着皇帝脸色,“这么说,你等已去过其宫了?” 郑赐俯首,暗暗回了声是。调取宫薄名册需得王矣连准允,因案发如此,此事必然得查,即算是装模作样,犹得令人信服。 “噢...”皇帝喉咙中沉了沉,迟而俯视着郑赐复道,“朕知了,此事,朕会亲自去问。” 郑赐随即朝地一磕,恭敬地退出殿去。 正合其意。 其步下乾清宫阶,正巧与迎面之常宁撞上,视郑赐神有微幻,作揖道,“拜见公主殿下!...臣方才入殿同陛下言明此案疑点!公主,可亦是为此事而来?” 遂见朱迎欢神色淡然,谓,“非然!本公主来,所为别的。” 郑赐虽心内存疑,却笃行主之意不可多问,便恭顺行礼而辞,“既如此,下官便告退了。” 朱迎欢一行悄然回望其泰然而去,随之便已步上层层丹墀,殿外一声通传,皇帝即抬首以待。 遂而见来人,启言问询,“欢儿今日,怎来得如此巧。” 朱迎欢殿中行礼,回之,“是,儿臣方才在殿外正巧看见郑尚书...”皇帝神之上抬,即谓,“听闻其,查到些旁枝末节。” 朱迎欢复闻如此说法,便不由打趣道,“父皇俨以为,这,是旁枝末节?” 遥见皇帝起身,正缓缓朝下移步,犹道,“欢儿,此事,不宜深究!”朱迎欢暗暗抬视眼前之皇帝,即算有所预料,犹不禁一股寒意自内而生,“父皇......” “你可知,当日朕,为何第一时,便将你关入狱中?” 朱迎欢脱口道,“想是父皇早就知道。”皇帝立于其前,神中隐隐不忍,“朕知欢儿你受了委屈,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你若要怪,便怪朕罢!” “儿臣怪不了父皇,父皇身为一国之君,必然有万般无可奈何,可是儿臣,不能任由其人杀入长春宫,而无动于衷!” “欢儿,你还小,有许多事,朕未与你说过...”朱迎欢犹疑,“父皇,何不告诉儿臣?”其欲图知晓,到底为何,会使一位杀伐决断的君主,能忍得了其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施行诡计? 皇帝自内深叹了气,面却慈爱地凝着朱迎欢道,“先燕王府之时,你仍未出生,永宁宫王婕妤先于你母怀胎,便在一日,有人设计将其骗至后苑,其因此失足掉入池中而大产,事发之时,你母郭才与陈氏,曾去过那儿,俨是其等发现险情并上报于朕,故而当你母于此事几日后查出有孕,整个府内皆是哗然,言及是你母,设计害了王婕妤及其腹中子!” “一派胡言!”朱迎欢当庭驳道,其自知其母郭度仪,虽生性善妒张扬,确皆从未有过半分真实谋害他人之意,其人有勇无谋,从来心思皆是喜怒形于色,其又怎么可能,会暗中设计残害王婕妤及其子,并且做得如此周密。 “若吾母,后于其怀胎,其必然没有余力,去设局谋害其人,想来父皇您俨是知的...”皇帝深知郭度仪性情,更知其女朱迎欢之为人,朱迎欢不比其母,其十分聪颖,有甚之,果敢决绝。 “既你猜中,父皇俨不多瞒...”皇帝抬举其手,深抚着朱迎欢双肩,沉重地凝望其之时,其便已是全然洞悉,“父皇,不必多说,此事,儿臣知晓了。” 皇帝神中闪烁,言语亦是延缓,“欢儿你,勿要怪父皇,朕俨是失去过孩子,深谅其丧子之痛,故而才会宽宥,朕已警示过其人,至此过后,其人必不敢再掀风浪,而对你不利!” 此言肺腑,令朱迎欢极共情,似乎是老天予其等开了一个又一个玩笑,故而才令其等,有了眼下的身份。 若因自己曾被伤得体无完肤,便以此想到迫害无辜之人而泄愤,此并非君子所为。 朱迎欢将那刘粲进献的罪证,一并呈给了皇帝,便知朱棣大惊,“这,欢儿从何而来?” “其人今时所为实属不该,于此,父皇便也不必深究。”二人心内同明,便默契会意。 皇帝手从朱迎欢双肩落下,复而欣慰地道,“既已作罢,吾等今后,必不要再提,然此事,终是父皇对不住欢儿,你要何补偿,尽管开口!” 朱迎欢遂而笑笑,“儿臣不求赏赐,只求阖家安康,万事顺意...”复观皇帝回道,“吾等现今虽身居高位,且不比在王府,所行诸事皆得万分小心,然朕今日向欢儿允诺,必保你等此生顺遂。”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天已尽昏,朱迎欢乘着轿辇穿行过大内,那蔚然大道两侧点明宫灯,府中侍从已将车驾停驻在城门之外,只待其等起程,微风拂帘动窗,车内淳儿不禁犹疑,且问,“公主,那今日之晚宴,可如常?...” 朱迎欢脑中却仍所思,那与其等勾结之党,是否便是自己心中所猜测之人,故而别有三分令皇帝不再追查之理? “散了吧。” 淳儿诧异,“莫非公主设宴,还为别的?”朱迎欢回说,且漫不经心挽其帘幕来,“为何如此问?” “吾一直以为,公主设宴,是为了对症谣言,而,而回避其人。” “其人何需回避。”朱迎欢静语,见其犹问,“今日来府的,有吕氏?”淳儿复又一疑,“啊?”遂而朝其遥望之向探去,见只见外头风吹叶动,树欲止而风不静。 “母亲,圣上昨将沐和封为任君,是否,有心忌惮吾徐家势力?”夫人曾懿俪询,众人正陪同贾老游走在园中,观今夜无星辰,天幕昏沉,“功高即震主,若不然,三郎怎又会因此而死?” 老夫人所提及,乃是徐家三子徐增寿,其便是因建文帝之猜忌而死,所谓功高震主,愈是皇帝身边人,愈受皇帝亲瞻而芥蒂。 “咱徐家,因你父而荣,想其在世时,与皇帝亲如手足,故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高处终不胜寒,欲戴其冠必承其重!你父一身戎马,朝廷深仰徐氏一门,皇帝不可不忌惮,亦不得不防,其今日封沐和为任君,是对吾家之褒奖,亦是警示!” 众人涉足廊下,园内寂清,见徐妙锦遂言,“因其为徐李二家所出,皇帝借其赴滁州之功而封爵,或许,并未为了挟制而已...” 徐灿云惘然,怪问,“为何如此说?” 老夫人复笑,其神意味,且闻徐妙锦回说,“其与三王之寓言,似乎在民间盛传...” “阿姊怎知?”徐灿云询时,曾懿俪亦笑,“此些皆是意料之中,老夫人看着沐和长大,难能不知他二位青梅竹马?” 徐馥倚在栏杆,神从池边收回,即而大悟,“原来祖母一切皆知?只是沐和被封任君,不该是喜事吗?” 闻此言,众皆欣然而乐,“是,是!此乃好事!待沐和平安归来,便在府中设宴,为其接风!” 老夫人言此,曾懿俪俯首回是。环一行有之立足桥上,有之落坐院中石凳,有之仰面望天,有之垂身观鱼。 第70章 良辰美景不可欺 次日,圣旨抵众府。上谕,命其等为公主幕僚。 “皇上之意,是你我竞相优异者,即可为驸马人选?” “自然。” “可这五公主驸马,必不好当。” “为何?” “五公主虽为皇上最器重公主,确是唯一非皇后所生之女,简而言之,其非嫡出...” 众人议论之时,便已有意将其为皇帝众子中唯一非嫡之事铺张,故而若其等成常宁羽翼,便好如站在了众皇子对立面,与其等势力为敌。 吕溯微眯双目,自以其等之语十足愚钝而叹,“你等莫要忘了,五公主自小养在皇后膝下,与众皇子情同亲生,今日你等竟在此挑拨离间,岂有将公主放在眼中?” 其等闻此言,便如被击中了心头忌讳,故而愤起道,“吾等可未有挑拨离间之意,寺卿家公子也算出自书香门第,怎么说话如此尖酸刻薄?” “哼哼!吕公子不过多来几回,莫非就真将自己当成这五公主府主人不成?你吕公子倒是自愿了,也瞧瞧公主殿下愿不愿意不是?” 众说纷纭间,刘粲言缓而厉,斥道,“如此妄议公主殿下,你等该当何罪?” 犹令在场哑口,不时便闻院内一声通传,“公主驾到!” 彼时其人慌忙俯首,在此之前,朱迎欢本已将昨日招揽面首之晚宴遣散,竟不知今日皇帝竟将其等亲派于公主府以作门客? 朱迎欢抬袖,众人即起,观淳儿立于高台之上,扬声道,“诸位既要在吾公主府立足,必然要守吾公主府的规矩,五公主不养闲散之人,更不养无能之人!诸位既是皇上所命,必然各有所能,继而,你等不妨各显神通!施展技艺让殿下看看!” 继而众皆诧异,确见下人将各位画像皆连呈至案前,朱迎欢观望其上,便矢口挑选其一,闻那子起身复之,“臣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尹之子陈喻孝,问公主安!” 朱迎欢探其家世虽在此间不算显赫,行举却颇有大家子弟之风,“陈公子,仪表不凡。” “承蒙公主谬赞,臣出生低微,不敢妄谈不凡。” 确闻淳儿在旁回说,“公子言重了,你父陈大人刚提都察院官首,你家今后前景光明!”那陈喻孝闻此,点头以回笑,谓,“公主殿下,臣较此间几位,实在是才疏学浅,不堪入人眼,遂而今日献上一陋技,望殿下笑纳!” 朱迎欢随之准允,见其出列席前,立于溪水之岸,耳畔水流伶仃,陈喻孝拾起羌笛而吹奏,那声与绿荫僻静相融合,与澜澜辰光相辉映,别有一番韵味在心头,犹令众人欣喜。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陈公子技艺了得,何需妄自菲薄?”闻座上朱迎欢盛赞,难能知其父陈尹那般追名逐利之徒,其却是如此清新脱俗,当真是歹竹出好笋!凡门出贵子。 陈喻孝谢赏而坐,便观其侧一士端物而起,且将物举于其首,躬身而道,“臣新宁伯谭忠之子谭璟,参见五公主。” 那厮便是方才置喙嫡庶之别的,淳儿张口便问询,“谭公子,手中举的,何物?” “臣,臣受皇上之命,来此公主府,故而早于许久之前,亲功一幅画像,欲图今日献予公主!” “噢?”朱迎欢一疑,其家因有伯爵之封,在朝犹有声名,然己对其家确是知之甚少,“谭公子亲功?是何画作?快快呈上!”淳儿即令,便见下侍将画自其手中接过而端上台来。 于此众人举神瞩目,朱迎欢已拨开卷轴,见只见画上,正是自己册封公主之时,戴宝冠穿翟服之状,遂而惊,“大胆!”淳儿扬声一斥。 众皆默首屏息,“谭公子可知?臣民私撰皇室之像,等同谋逆,按律当查!” 那谭璟虽性情大胆,故而行事喜欢自作聪明,见其好似慌忙地叩地而诉,“殿下恕罪!此些皆是臣以己心所想,而构思之公主画像,此画早已成型,臣只为博得公主欢心,不知...不知此触犯刑律,臣该死。” 朱迎欢双眉稍抬,观此画竟不像平常子弟私学之技,倒像是师出宫廷的画匠手笔,何况此卷上墨迹俨未干,其言之构思画像,早已成型,简直无稽之谈。 遂见朱迎欢捻卷抬手,那画轴复被丢在案上,遣返其人面前之时,淳儿骂来,“你是该死!置喙公主,私撰皇室像!你身为伯爵子,竟敢如此肆意妄为!” “来人!将此画速呈至三司!将其押解待审!” 那谭璟方才顿了脸面,料想己之擅举竟一夕酿成大罪,且闻其失声求救,仍被侍卫匆忙带下。一时院内空气骤降,常宁之雷厉风行,众皆由此见识。 在场巍巍而惧,确见不多时,刘粲起身面向高台,谓,“其人之无知,还望公主莫扰!” 朱迎欢宛然一笑,“无碍。” “如此便好,臣今日,俨有一技,要献于公主!”其言令在场投神,闻朱迎欢问询,“何如?” “臣幼时,常闻家父提及皇后娘娘之才德,在世犹有女诸生之尊名,故而长仰女子之大义,与男子有过之无不及,公主常倚中宫,深为其之器重,必然也是德才兼备,今日不知可有幸,与公主共舞一曲?” 共舞一曲。其人神中如泉流动,犹有蕴意。 暖阳在照,鱼在暗池中露头,忽感微风摇动,树影婆娑,唯见其人透窗而外望,“你尝尝...”孟逸往李沐和碗中夹菜,“不知你能否吃得惯这滁州口味?故而吾从京都,带了些菜膳,你瞧瞧,你爱吃哪味?”李沐和迟虑时,孟逸正朝其扬眉以示,复观其缓神,“多谢师兄...” 众观其二人静坐桌前,且当李沐和要拾筷之时,孟逸已抬手将菜送至其嘴边,探其面色欣然,“你我何须如此客气?” 正是。那笃定之意在李沐和脑中盘桓,像是理应如此,却是食之无味,其不由遥望窗外,那风似乎未有吹动枝叶,今日正是好景象。 可知。良辰美景不可欺,暗世芳心何曾移。 “吾答应过你,今后必不会令你一人孤身...”面向其之言,如同此时二人比肩而行,李沐和唯有多谢二字,“好在沐和你无事,若非然,吾当一世自愧,悲不自己。” 廊间偶有风起,便如人心偶起涟漪,“师兄...” “你,还不愿唤吾名吗?”孟逸意之明言之切,犹令旁观者诧目,且观亦沁在旁,犹有顾虑,众皆默首之时,其挽其手而将李沐和环抱在怀,此举犹是堂而皇之,却是如此自然,“莫非沐和心中,只当吾作师兄,别无旁的?” 其贴近己之说来,却观李沐和神之下坠,言语终是未出,忽感孟逸抚己发而慰,“无碍,只要你心中,有吾一席之地,吾便愿倾尽所有,守你一世周全。” “一世何其远...”李沐和挣开其怀,立于其面前,深窥其神而谓,“思齐你,怎可如此轻信于旁人?” 只因在李沐和心中,其时常谨慎小心,行事处处得体。却闻其脱口道,“可你不是旁人,吾从来相信,你心似吾心,是否?” 孟逸凝注其双神平视,偶如此间风之泛动,那短虑在李沐和心间稍纵而逝,复观目之上抬,那风涌起吹落枝叶,池水缓流之声萦萦耳畔围绕,“是。” 李沐和默首之时,时间分秒骤停,二人继而相拥,那倒流之势令其心境翻涌,阳光如此暖,景色何相宜,为何又即如身处元月寒冬?“殿下...”那神檐下呆望而相注,又弗若有奇境之远。 大殿空旷而无声,皇帝远眺而久观,“怎么,沐子对朕之旨意,有所非议?” 其颔首而揖,“微臣不敢。” “那这?......”皇帝所疑,即是其入殿之首问,为何赐其人入公主府为常宁之门客?且观其俯身,将画轴举于其前,“微臣无心冒犯圣意,只是刑部今日,方才收到五公主府之呈证,言之有人私撰皇室像,置喙公主!” 皇帝冥冥厉目而窥,“何人?” 待画置于案中呈上,皇帝亲睹时,且闻沐昕复道,“其人为伯爵之后,确是鲁莽无礼,肆意妄为,实不可恕!” 皇帝观此画确是触禁,不觉神色幻厉,便手抬湘管,于案前亲书下旨,似有生疑,“沐子身为都察院佥都御史,竟对刑部所呈之证如此熟知?” “臣躬于都察院,有责为皇上监察百官,故而郑尚书,便将此证转交于吾都察院...”皇帝闻言,神中波澜未惊,“像是其将此烫手山芋,丢于你,你却甘愿认领罢!” 沐昕忽被其言戳中心地,遂转念道,“臣今日前来,实有一事,欲请圣鉴!” 皇帝搁笔而俯视殿中人,“噢?沐子且说说,何事!” “圣鉴,臣昔日,全然因常宁公主之一言,故而几番将己之奏请呈于御前,所谓君子一言九鼎,重若千金,臣欲问陛下,其岂算失信与否?” “失信?”皇帝打眼探去,其语出惊人,“沐子你,怎么说其失信于你?” “公主曾与臣说过,若臣能在圣前,言之臣此生非其不娶,其便有允臣之意,今公主却因其一句戏言而将臣搪塞!...莫非臣之诚意,还比不上所赐之面首否?”皇帝遂而悟,喜闻乐见,此始作俑者竟是常宁,便刻意抬视呵斥道,“大胆!” 沐昕随之躬身,“君无戏言!朕之旨意,莫非还要因沐子收回不成?” “臣不敢。”沐昕默首以应。“臣只是以为,陛下欲图为公主寻得辅佐之士,而并非谋利之徒,臣心惶恐,为何被视如壁褛...” 殿内静谧,远山日头沉下,宫墙内四处暗寂,烛盏于其前摇晃,一行正走廊穿巷。 第71章 山不让尘 川不辞盈 长春宫。 那衔亲端圣旨,宣读晋封才人郭度仪为顺妃之诏,其位分一跃而仅次皇后。 老奴躬于郭度仪身侧,闻其言道,“皇上旨意中,言之望吾恪守不渝,勤励而勉,怎像在指责本宫?”奴子落簪于桌前,便见郭度仪发髻松散,“娘娘您多虑了,这啊,是皇上劝诫娘娘您呢!深处内宫,必得事事谨慎,恪守成规才是!何况您如今还有常宁,其可是您心头肉,您若有事,公主必要被牵连!您想想,是不是这理?” 凡是涉及其女朱迎欢,郭度仪对他人劝诫便深信不疑,“是!为了常宁,本宫俨要谨守自身!如今其为公主,却终以非嫡而被牵制,本宫不能令她为难!再落人口舌!” 奴子深以为然,“皇上前昔方才赐了公主众幕僚,今夜便封了娘娘顺妃之位,想来是对陈妃一案对您等多有愧意,皇上对娘娘与公主,仍是十分上心。” 郭度仪闻言,多有几番慰藉,才晓已是子夜,大内昏沉肃静,梳洗罢,遂而安寝。 滁州府衙,唯见司士入内禀报,言之有人从西郊逃出,登门府衙喊冤。 “喊冤?其人有何冤情?”最砚窥视,“这,卑职不知,其人不愿透露,只说,要面见殿下...” “胡闹!其人来路不明!岂是其言之欲图面见便能见的!若其人携带利器...”最砚言时,三王即拦,正抬目而探,“其人在哪?” “吾等已将其送至后厢。” 且见下从前头引路,正经过东房而绕后,涉足长廊之上,偶感风徐徐微凉,朱高燧迈步而行,其后跟随众多,便知三王所到之地,无不阵仗极大,一时扰了庭院清净,亦扰了尘世闲情。 “小姐,您看!”此间阵阵花香四溢,令人一时流连忘返,彼时李沐和立于树下,朝亦沁所指之向而望,神正与檐下且行且驻目之三王对上,那对视稍纵即逝,便见孟逸取下一株戴于李沐和鬓尾,那斜倚在耳畔之花衬得其气色愈佳,那廊中一行仍在疾步,犹见经过时,最砚冲亦沁使了个眼色,似是在说抱歉,无心打扰其等清梦。 “怎么走得这样急?这是发生何事了?”醉心不禁疑虑,此等之举,实难不令众人遐想。“方才闻侍卫言,像是从西郊跑出来一个矿夫,言之要寻三王殿下要报冤的!”那府衙之婢回说。 “报冤?” “报的什么冤?”众皆异奇,怎么其等来此滁州不过两月,这儿竟频频有人喊冤? “从前滁州,可是富庶常乐之地,怎么时隔几载未来,竟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李沐和闻亦沁所叹,不由心有余悸,更觉重担在身。 随行接连踏足后厢,正当其人登堂入室,那浑身落魄,形同乞丐之人便好似浮萍遇见稻草一般,朝三王猛地扑了过来,最砚随即挥手而挡,其人便被三两司士一气抓住,且将其扣在堂中,观朱高燧回身而坐于其首,俯视而道,“你是何人?” 其人窥三王目中锋锐,暗暗而颔首,谓来,“吾...小民,小民乃是西郊煤矿之徒,三王殿下,您,您可定要为吾等做主啊!殿下!” 最砚探其口齿不清,言语乱述,且斥道,“你口口声声要殿下为你等做主!又所求何事?你又为何而冤?除了你,还有何人?” 其人面色半黑,显而是许久未进食,常徒奔袭,而至瘫软在地,“小民...”其声有气无力。 观此状而知大概,三王即抬手示意,下侍遂而将饭菜呈入堂,其人便如一顿狼吞虎咽起来,不多时,其人吃饱喝足,三王方吩咐赐座,遂观对望,最砚问询,“你究竟何人?快快报上姓名!” 其人神色恍惚,道,“小民,乃滁州濂县人...” 众人皆疑,“濂县?”不止三王,在场皆来自京都,何会知哪是濂县? “是。”“濂县属滁州哪个方向?” “这...小人大字不识几个,实在对此些分不太清...” 朱高燧目沉,便见最砚知意问询,“殿下,可要去寻个滁州当地知地形之人?” 遂而见其允,下侍躬身便要出门时,却闻声由外而入内来,“吾来罢。”那声虽扬却轻。 最砚先观他等迎面,遂而众皆作揖道,“任君!” 其人见而附之,亦俯身而行礼,李沐和继而将其扶起,谓,“老先生你,来自濂县?” “是,贵主莫非认识?” 唯见李沐和浅笑,遂而其等即落座,三王探其身旁,俨有孟逸作伴,神不由愈冷而移开,闻李沐和复道,“吾家外祖是濂县人。” “噢...实在是巧,实在是巧!”那老夫笑从中来,像是死里逃生,此刻终有了一丝转机,“那,令祖母,可是姓贾?”李沐和继而点头,其便侃侃而谈,“那便是了!咱濂县之人,浅有贾与贺两姓。” “那你怎知,其是姓贾,而非姓贺?”最砚不禁疑众人所疑,却见老夫泰然回说,“因贾为贵姓,而姓贺的,皆是如吾等贫苦之人。” 李沐和自知其中理,却犹有余憾,身处凡世,连做官俨有品级之分,何况平常百姓。 “如你方才所说,你来自濂县,那你又为何,会身处西郊矿地?”孟逸问询。 闻言,亦沁回之,“濂县属滁州西北,故而僻临西郊。” “是,故而小民久在西郊煤矿为其卖力谋生,时逢近年来市场萧条,矿主便屡屡拖欠工钱,吾几次三番上门讨要,其等皆以未有而将吾搪塞,吾等实在无法!敢知前昔复又一去,确被其人壮侍乱棍打出,吾心愤恨不平,不过与其有过口舌之争,吾等便将追杀于吾,并将吾妻儿掳走,扬言要置吾于死地!吾不得已,方才拼了命逃出西郊!” 闻此番,众皆斐然,“小民听闻三王殿下来滁州,定是要为民除害的,您定不能让其等恶人在世横行霸道!”随之那老夫砰的跪地,连声哀求,“小民恳求三王殿下!您定要为吾等做主!为吾等讨回公道啊!那西郊矿地吃人!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不止于吾,遥不知仍有多少百姓深陷其中啊!” “其等狂妄之徒,此天理何在?简直可恶!”孟逸报忿,下侍欲图扶那老夫起而未果,众观其痛哭流涕,心内感同三分。 “起来罢!此事,本王定会追查到底,予你等一个交代。”朱高燧道,正襟危坐,复观其人对窥而明,便已大喜过望,复又倒地而磕,“拜谢三王!拜谢三王!” 遂而其上示意将那老夫带下,为其安顿好住所,备好食膳。 “即刻去查,那西郊,与那矿地,何人在管!” 下侍听命而去,三王先行而出,见其行至檐外,便停驻而候,且待李沐和一行出门时,转身而观,众人疑他何探,便闻孟逸问询,“三王殿下!有何贵干?” 朱高燧极暗的神色透着一挂微亮,双目正睽睽而视,此时的李沐和立而正望,唯闻其道,“今日多谢任君。” 众皆颔首凝神,李沐和隐隐默首,以应其之言语,其却复道,“你之伤,可好些了?” 李沐和未答时,忽闻孟逸回语,“三王殿下!无事,吾等便告退了。” 瞧其俯身作揖,朱高燧眉之轻挑,垂视道,“本王问任君话,孟御史,也要干预不成?” “微臣不敢。” “本王瞧孟御史,不像是不敢。”二人神中争锋相对,直与四目岿然,彼时暖风虚寒。 李沐和移了半步,侧目已观朱高燧,回道,“吾已无碍。” 良久,其人转身之际,观朱高燧而回之,“那便好。”身影渐去,其言渐消。 正值盛午,枝繁叶茂。 其人坐于溪水之畔,吹奏长箫,不时赢得府侍喝彩,朱迎欢遥望其人神色,不由说道,“公子有此技艺,为何又时常自谦?” 其落箫于案,逊色道,“温恭谦节着,仁惠德风扬,微臣常以为如此,便可以立世。” 其言一出,冥冥却令人感觉如此熟悉。 ‘常自省而能自谦,自谦而能自善,自善而能自持,乃臣立世之法。’ 秋闱论。 朱迎欢忽而缓神,确见陈喻孝犹思,“公主殿下...可是不喜微臣如此?” 其顿言,“非然!”复道,“只是想起一位与此相似之人来。” “相似之人...”陈喻孝惘然不知,朱迎欢与之对视,缓言,“公子,可听说过秋闱论?” “自然!微臣对其中策论,犹有见识哉!”朱迎欢并未好奇其之为何如此回,倒是对其言之犹有见识颇有兴趣,观淳儿在旁隐隐发笑,问来,“噢?陈公子何等见识?” “像是,志趣相投?”陈喻孝遂而回避道,“不,像是天下志趣非权势而己心者皆有所同,故而所感,臣在秋闱论中看见的,确是如此。”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非权势而己心。亦有所同否?那拥权便是求己心否?朱迎欢恍有顿悟,又不时糊涂,却异奇怎就思之于此。 “故而公子精通技艺而不显,俨是所为己心罢。” “吾之立世之法,能得殿下感同,犹是幸事矣。” 朱迎欢摇摇头,旁观叹道。“此些且不难,只是从前吾竟并未知罢了。” 陈喻孝复之,“殿下能以己心容人之己心,怎不算感同呢?”遂而便皆是相视而笑,相似而笑。 阳普照万物,庭院空落落,音律复又婉转时,景在而风不独。 第72章 亦余心之所善兮 昏沉无声,行动无尘。 暗丛中跳出三两士,身影掠过,唯闻一声叫喊,“什么人?” 那人即被捂鼻窒息而倒,声即消散在夜寂,高台燃火,家家栈户前,内侍来回夜巡,守门随即大破,领头最砚号令道,“即刻抓拿归案!” “是!”规整严谨之听命,数尽兵士如雨后春笋一般,忽而从四面八方冒出,随之朝矿地内一拥而上,纷纷扬扬如洪水吞野,势不可挡。 “你们,何人?......”其等微薄之力,以利器在拦。 “镇抚司查案!若有违者,格杀勿论!” 最砚公示令牌,其内侍个个如见鬼而惊怵,低眉而诧目,护身即被没,遂而束手就擒,众人奔入户户栈房,直在光明照亮每间漆暗居室之时,百姓凄苦之面目方才所见天日。 “你们矿主在哪?”最砚俯视问询束手鞠身之内侍,却料其闭口只字不提,下从一个狠踢,那内侍随即呜呼哀哉起来,“快说!” “贵人饶命!吾等实在不能出卖矿主!实在不能啊!”此类言语,最砚听得多了,遂而问及其心地,“你有何苦衷?大可明说!吾三王殿下必会替你等做主!” 最砚言方休,三王朱高燧即在一众下从围护中怔怔而来,观此状,其人内侍已是面面相觑,此时无声好似有声,三王身影立于其人注视中,“怎么?三王之命,你等也敢违?”副将逼问时,内侍皆不由巍巍摆手,目不敢视,“不!不...”其人不过在暗忖,那滁州知州刘讪死无全尸未出百日,三王便已清算到其等头上,这西郊矿地众多人命,其等又该如何下场?思之不寒而栗,汗化成泪,“三王殿下恕罪!三王殿下恕罪!吾等俨是听命矿主!方才犯此不法!吾等自知罪不可赦!吾等知错!” 最砚神中阴狠外露,揪起其伏跪之内侍衣领便怒,“矿主在哪?” 遥观其等前头带路,最砚先行而去,其后下从于主面前禀报,许多百姓面对抓捕仍不愿离开。遂而随行亲自去瞧,外头火把四散,复闻兵士左右旁立,直至中间引出三王来,遂而其端身立于众,暗目观顾一周,观着此间栈房平平无奇,内却诸是不忍目睹,其等皆以惧怕,有之躲在母亲怀中之孩童,有之佝偻扶拐之老者,有之狼狈不堪之乞丐,有之手无寸铁之力之妇人。 俯瞰其等之防戒在怀,空洞如潭之神在烛火之印照中欲明欲暗,众人探此三王人形高大,穿着华贵,神威凛凛,更觉此主不可冒犯,故而朱高燧俯身之际,孩童躲藏,大人避身,只知良久时,其伸手抚孩童头,缓言道,“莫怕。” 众皆叵测,皆以惊异而望,遂见朱高燧抬目示意,副将转而出门,吩咐抬进担担吃食壶壶美酒来,百姓积年累月难饱于腹,见物欣喜顾盼,确又因不明之食而畏缩不敢前,随之朱高燧旁立,扬声谓,“你等今日吃好喝好!过了今日,可便没有这良宵!” 众人对望,自觉其语似威迫,又似真实相警,他等今日是否能出这门,俨是三王说了算,他若要其等死,何如轻而易举,必不会费此周折,故而是死是活,皆以是后话,既如此,若死便做个饱死鬼,若活便平白好好享用一番。 故而暗自笃定,观注片刻,便皆以齐身而驱,只是令众将士讶异之事,竟是其等虽已如此,确皆以不忙不乱,一个皆连一个,排整队而上前领食,此景不免令人唏嘘,想是其等被打怕了,故而行事皆是井然有序。 “殿下,方才您为何不明示其等,而以威逼言之令其等上前?”环众民狼吞虎咽,猛灌好酒,副将倾前在问,朱高燧神中宽慰,轻言谓,“其人受惯压迫,怎会轻信于人。” 副将悟之,在侧沉声,“原是如此,才更令其等笃定己心罢。” 其等已是好久未大餐一顿,故而吃饱喝足,对三王之一行便戒心渐消,观众皆静静而探,便以躬身答谢,朱高燧抬手即召起,复闻副将扬声而告,“殿下今日来此,便是欲图查清你等为何而冤,故而为你等申张正义!你等大可不必忧虑,三王殿下为良主,其定能救你等于水火!” 闻此言,其间复又三两人冒头,皆以小心而道,“三王殿下,当真是来救吾等的?” “三王殿下,怎会来此?” 不久时,便多以附和问询,副将犹止其等喧杂,便复道,“自然!三王殿下来滁州,便是你等倚仗,你等还有何惧?为何不愿离开这西郊矿地?” 百姓私心渐起,众便以沉目而窥,彼时朱高燧泰然端立,谓,“本王知你等为何不愿离开...” 众复又抬视,翘首以待,“你等因多年来,受此西郊矿地而能有容身之所!故而即算其主对你等欺压欲烈,打骂成习,你等唯求能够度日,便一一忍受。” 言罢遂令其等纷起,回说,“吾等自知三王殿下善心,可若吾等离开这西郊,孤儿寡母,吾等能有何处傍身?” “是啊!吾年岁已高!虽在此西郊矿地无能做苦力活,却能为贵主们沏茶倒水,洗衣做饭,这日子俨算是能过的!” 不知是苟同,亦或是无心反抗,其等便皆安然处之,朱高燧凝眉,言道,“你等且好好深思,若自身终久煌煌度日,便有一刻,因穷饿潦倒而死,于此,你等之为之卖命尽力,是否有所值?亦或是,能令己甘心?” 众闻之骇然,皆思之己身莫非便真无半分可用之地,而仍要因其恶人恶行而了此残身否? 此间人心之暗睹,犹如窥日之拨云,似有清晰之象,彼时其等情绪如涌,唯见众多孩童之母满含热泪,老者倚拐而手颤,“三王殿下在此明示,有其在滁州一日,必会予你等一个满意的答复,你等可弃此地而归家过太平日子,俨不用再受威胁!” 副将之所诫,难能不令众人动心,只是其等俨是面面为觑,似无动于怀,遂观三王移步,众人神便跟随其而动,“本王以一时辰为限,你等好好思忖。” 说时沙漏随即置于案前,众观那暗昏烛光之中,时间正分秒流逝,三王卷袍端坐堂首,众人揣度渐甚,只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己心可有万分意起,不出半刻,便接连伏跪而附声,“吾等愿跟随三王而出矿地!吾等愿跟随三王而出矿地!......” “三王殿下保吾等性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下从扶起那妇人,且观朱高燧一声令,众皆以出。 天色已近晨,远山已吐日。 其等老老少少,数百矿地之民皆以集结在外,随之副将吩咐,“你等擅骑马的骑马,行动不便的且坐车,跟随大队而行,周遭会有兵士保驾护航!你等皆可放心!” 百姓俯首作揖,答谢连连,随之一行皆以完备而启程,三王之马在前头领路,身后跟随绵延几里,且闻马车之中,妇孺老人欢声笑语,皆以大难不死,“母亲,吾等这是要去哪?” 妇人眉开眼笑,“吾等啊,要去过好日子啰!”孩童大喜,众皆以其乐融融,且见那妇挽帘而望外头,朝高马之上女子遥喊道,“惜儿,你可当心着!” 那女神重而颜淡,此时正颔首答应,犹见其身侧众人旁观,女子不坐车却骑马,倒是少见。便是其母一语,犹令女子心思渐深,彼时前方一个颠簸,更猛地击中其心地。 女子复思之,那其人居其首之善举良言,‘若自身终久煌煌度日,便有一刻,因穷饿潦倒而死,于此,你等之为之卖命尽力,是否有所值?亦或是,能令己甘心?’暗忖良久,便渐踩了马鞍,紧锁着缰绳,以此而激怒马儿失性前奔,众皆视此状,避之不能及,那马带着其女一路狂驰,兵士们皆惊恐而四处奋起,其驱之所疾,似乎犹非人力所能阻,副将回旋而望,便要将三王护挡在围,谁料那马径直而奔跑,俨未有停下之势,随之三王急时令道,“用弩击马足,本王去拦!” 马首缰绳一拧,马身随之一转而腾起,朱高燧目之上升,遂而驱其而快追,只知弓箭手挥弩而弯弦,那利刃便刹刹两声,忽地朝那疾马之足而去,弩箭精准刺击,而令那疾马受力札地而倒,朱高燧在高空一个抬臂,便将那女稳稳截住,揽上马来,随之二人贴身而坐,数尽将士奔袭前来,女子在其耳畔柔声而谓,“多谢三王殿下。”朱高燧未语之时,见副将已抵至面前,视他二人共驱一马,副将迟迟躬身而道,“末将失职。” 朱高燧随即踩鞍而跳下高马,那女家人便也快步而驱前,且观其母携孩童跪拜,“多谢三王!多谢三王!...” 朱高燧回之起,复闻副将在侧隐隐问询,“其马皆是训练有素之战马,怎么今日,竟会如此莽撞?” 此些众皆疑虑,唯在此半信半疑之间,那女娴熟跳下马来,正当其母忧心忡忡,一家相拥而泣,那女确先声而言,“顾惜御马不佳,连累了诸位!” 观其环顾四周,似是在同众人赔礼,彼时无人启言,遂闻三王吩咐道,“速去救治其马,并查查其因何由,于此失控?” “是。”副将随之答应,且命其等各归己位,那女跟随上车,三王驾马而驱动,随行复又启程。 濂县潘府,正是此西郊矿主之居所,其人因近年来众多百姓卖命而赚得盆满钵满,住着比滁州府衙还气派之府邸,衣食住行无一不是奢侈无度。 最砚等人抬望大门外常明的大红灯笼,四面八方围拢而进,悄悄包围了其人庭院,直至官兵层出不穷,其人潘癿仍是一副绞死不认之相,遂而即将其等逮捕归审。 第73章 渺沧海之一粟 其人在大门前叫喊,便被侍卫招手拦下,“诶诶!你别不知好歹啊!吾等说了,这儿是五公主府,没有拜帖!除了二圣,谁也不让进!” 其人犹是大喊大叫,随即三两上前,将其擒在身前,“说!你究竟何人?意欲何为?” “吾方才说了,吾乃懿文太子妃,前朝太后之侍,来此面见五公主!” “懿文太子妃?其,其所为何事?” “此些自然不能告诉你等!吾主子交代,必要令五公主亲睹!”侍卫手边愈是用力,将其人狠狠挟持,“呵!懿文太子妃,与吾家五公主何曾有过关系?吾等从来无往来!你到底是传事还是另有所图?” 其人愤恨难平,终是见识了一把虎落平阳被犬欺,便闻其斥道,“谅你等如何想!今日你等若是不放吾进去!太子妃怪罪下来!你等怎么担得起!” 众侍卫面面对觑,倒不是怕她所谓懿文太子妃,且乃恐那位前朝故人,在此新建之五公主府邸大闹一场,惹得天子不快,而牵连其等。 “公主,懿文太子妃侍人,求见!” 朱迎欢眉稍抬,正落下手中杯盏,不去寻人人自来,“何事?” 闻其泰然问询,“说是,说是懿文太子妃,要见您!” 彼时旁立之淳儿斥道,“谅她什么妃,俨没有让公主亲自去见她的道理,何况,其一前朝太子妃!” 唯闻此语,朱迎欢即回旋而凝,淳儿才觉其目中冷厉,便不时顿了声,“其意,是要本公主去懿文太子陵,见她?” 正当其缓言时,下侍倒地且跪,“殿下恕罪!其人硬闯府邸,吾等俨是怕酿祸出错,有损殿下声誉!” 在场不由隐隐暗明,且见车驾方始,马车即在后头驻足,望公主府一行远去之影,其人马上短眺。 滁州府衙。 三王为首跳下高马,另一行早已先于抵达门前,遂观众人跟从朱高燧,最砚侧身在后,扬声在禀,“殿下,其人潘癿及其随党,现已关押在滁州牢狱,听候处置!” 朱高燧步上台阶,皆以浩然入内,彼时其正对副将孙契下令,“将百姓安顿好,并调遣护卫。” 随即孙契躬身而去,复道,“将其人皆带至府来,本王来审!”最砚闻言时,不禁疑虑道,“殿下您一夜未眠,可待休憩后...” 怎知朱高燧摆手,其一言便被否,遂听命回避之际,滁州府衙管事已拘礼而前,巍巍而说,“殿下...您一路劳顿,府内已备好食膳,可要此刻呈至堂来?” 朱高燧复又摆手,回,“且待本王休沐。” “是。”且观其人答应,朱高燧启目而明,不由一丝倦怠漫上心头,遂即脱口而询,“予昭任君,可起了?” 老奴复又鞠躬,“回殿下,起了。” “可用过膳?” “未。”朱高燧犹疑,短虑时,老奴复道,“任君近来胃口不佳,许是大病未愈,过些时日便好了,殿下不必担心。” 手下们忽听得管事一通言语,只关注此担心二字,便皆不由暗喜在怀,三王之心思,闻事者皆知,犹是置事者未闻。 最砚意味侧目,正巧与朱高燧神之闪躲碰上,便疑道,“殿下,可要去任君那儿?” 朱高燧凝顾他,像是满神疑惑,良久唯见最砚吞吐道,“卑职以为,殿下心有所属。” 随即在场噗哧而乐,朱高燧环了一周,众人皆以敛容收声,复闻其隐隐谓,“既大病未愈,便无事不得外人打扰,传本王命,令其好好养伤。” 管事继而回是,其等便已抵正堂而入内室,且观朱高燧褪去外袍,一身行程之乏便暴露在外,其松解双肩,方伸了伸腰,犹闻外头一阵通报,京都之令。 皇帝前昔方封了任君,予三王一个措手不及,此时又传来何等圣谕? 朱高燧听闻通传,悄然沉声,便抬手接过下侍递来的帕子,置于银盆中打湿而擦拭脸,短短抬望时,澜澜晨光正透窗而撒,照得其面庞轮廓分明,双目正一睁一合,远眺室外景。 其人潘癿被带至府衙,观其孤身跪在正堂,大目正四处张望之时,通传之声令其胆寒。 头刹时便磕在地,“三王驾到!” “吾叩见三王!叩见三王!...” 唯见朱高燧朝堂首坦然一坐,那潘癿即吓,未敢抬视,且久待其回声,“你便是西郊矿主?” “是。”其人未敢瞒,犹是脱口道,便疑心深重,静静而释,“吾...吾不知,三王殿下,为何要抓小民,吾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 其言俨与当日滁州知州刘讪之语如出一辙,作恶事发,首要所思非认罪,然是讨好高权者。 其复又乱坠道,“小民,小民养着西郊无数百姓,即算有管理严苛之失,亦是为其等谋生...为其等造福不是?其等竟要以此来治小民之罪,此实在有违天理!...有失公道啊!” 朱高燧神之下沉,对侧立之最砚问询,“其府邸可清查了?” 缓言间,朱高燧座上俯身躯前而半躬,将那双如鹰般暗俯大地,好似能洞悉人心之利目移至潘癿正视之前,其跪之人屏息而惧,神惶惶而未敢动,犹是耳畔之声在谓,“查了,其人潘癿,因西郊矿地而致富,近年来勾结在政人臣,结党营私,无恶不作!为非作歹!” “不!不!...殿下盛明!小民冤枉!小民冤枉!此皆是其等污蔑!污蔑!”其人脱口便驳,然知这世上,本无有一凶手,不擅长贼喊捉贼,无有一恶人,不惯于恶人先告状。 且见最砚从容不迫,遂令下侍将那日出逃之老夫,及矿地百姓带入堂来,其等在外头听闻得一清二楚,众人朝地一磕复起,那老夫张口便冲其痛骂道,“潘癿!你言之有违天理!有失公道!如你这样的人!何敢谈天理!何敢论公道!你可曾扪心自问?你做过多少恶事?干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你潘癿岂敢?质问吾等天理公道?” 遂见妇人斥声,“是啊!你潘癿何敢对苍天起誓,用你全家性命作赌,言之若有违天理,有失公道!他日便皆死无全尸!身首异处!” 却见妇人即是那女顾惜之母,随之便有愈多人痛骂附和,潘癿观着这一群平日里对己恭敬有加,眉眼低顺之百姓,怎料其等今日确要至己于死地,不由大喊刁民,“你等!你等...简直众口铄金,害人不浅!” 朱高燧端坐,神色近寒,唯闻最砚在侧道,“潘癿!你建在府宅中的密道,是通往你之不法之铁证,于此,你还有何可辩?” 此间堂室虚风,“来人!将其罪状呈上来!” 潘癿大跌眼镜,其自恃住着比旁人富丽的府邸,穿着比旁人华贵的衣裳,便至此高人一等,此刻大难临头才知,于世而言,众皆如一,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所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其眼睁睁看着案前摆放之认罪书,不时痛心疾首,悲不自己,瘫倒在地,遂闻三王沉声而谓,“认罪书不足以平民心,将其带出去,向百姓认罪!” “是。”下从拖着其残碎之躯,怔怔丢在众人面前,随即最砚朝其身一个猛踹,逼迫其即挥泪而爬起,巍巍而道,“吾,吾潘癿,在此!在此向你等赔罪!望你等,能宽宥吾之罪责!吾,吾请求轻判!...” 彼时百姓皆连呵斥,“轻判?痴心妄想!狗贼!你还我妻儿!还我妻儿来!”老夫忿不可遏,一双怒目睽睽而视,正当追上前要打人之时,便被身旁之侍阻拦,即而听闻院内一阵动静,有人扬声在醒,“任君到!” 随之在场俯首,李沐和在一众随从拥护中迈入,神远视之时,正与檐下梁柱一侧,穿戴鲜明之女子对上,那人置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其目正诧诧凝注着自己,百姓议论之声此起彼伏,仿佛更多是对这位闻名遐迩之任君到来之欣喜。 “任君...”最砚缓神而作揖,“殿下不是叮嘱,您安心养病。” 李沐和颔了颔首,便明示己之无碍,遂而轻言以对那其人道,“老先生,当务之急,是寻得你之妻儿,以保一家团聚。” 其人暗自揣度,自觉有理,不由跪地而求道,“小民恳请任君,为小民做主!吾妻身体羸弱,实在受不起此番苦难!还请任君助吾寻得家人!” 李沐和将其召起,遂而郑重应允。最砚即命百姓签下陈情状,其人潘癿之罪行已然板上钉钉,遂而谴侍将其押入大牢,听候审判。 一场闹局终落幕。 此时廊下静若无尘,朱高燧即而快步上前,将转身欲归之李沐和拉住,闻其言道,“此事,与你无关。” 李沐和即而回旋,二人正面注视,谓,“殿下虽身居高位,与吾却同为人,殿下看不惯百姓疾苦,吾心同理。” 彼时神之交汇,似有天下士之俱欢颜,朱高燧一步上前,侧立于旁,抬手间李沐和身之退避,犹闻朱高燧在耳畔缓缓谓,“好任君。” 李沐和仰视,凝其目中似潮如涌,何其茫茫。 锦绣车驾停落在了无人烟,一片荒废之陵地前,且观守俾见来人,无不惊目所视。 朱迎欢暗暗窥着此高大门匾上刻着懿文太子陵几字,此境犹有半分人走茶凉物是人非,身旁淳儿遂即扬声道,“你们太子妃有请,还不开门!” 众人眼瞧那青瓦高檐之下大门启开,那沉重之声犹有余响,其等淡然迈入。 第74章 贪嗔常不见 “公主请!”侍女在身前带路,正殿大门方被启开,朱迎欢正视前方,视线便被眼前之人所吸引,其人依然端坐在椅上,手里仍绣着什么,仿佛一切安然静好,其与自己初见之一概相同,那时其为太子妃,是整个大明最万人艳羡之人,其令人看出她之与世无争,确实未看出她之居心叵测。 门由外而闭,阳光裹着尘埃斜照入空旷的殿宇中,又瞬而被一片暗影掩盖,朱迎欢唇边微动,面容背光,似笑非笑,“常宁...” 吕妃一如往昔,自己俨应向从前一般称呼她,应该做到有始有终,尽善尽美,可如今这儿只有她们二人,朱迎欢并不欲寻何等缘由,来伪装对其之无感。 “懿文太子妃...” “多年不见,你可安好?” 朱迎欢移了三两步,怔怔朝一侧坦然坐下,“托你的福,一切无恙。” “如此说,你在怪本宫?” “从前吾只知你是太子妃,是吾父之嫂,是吾之亲人,然吾未料,你机关算尽,竟算计到吾母亲头上!...”吕氏窥视,似乎从对方神中看穿什么,便暗觑道,“想必,皇帝,未让你继续查下去罢!” 朱迎欢瞧其言半分得意,却无半分悔意,“懿文太子妃,你莫要忘了,这儿,是永乐朝!并非建文了。” “不!是你们,你们夺走了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朱迎欢不禁嗤笑一声,“你等借助私权,为非作歹,将祖父留下的江山视若蔽闾,将大明之百姓视同蝼蚁!做尽不利于朝,不利于民之事!你等怎么有颜面忝居高位?” “你等之一切,本无需去夺,只因此些,本就不属于你等,那高位,本应由德堪于配之人来坐,方才坐得安稳!” 彼时吕氏听闻此锥其心地之字句,已是圆睁怒目,拔然忿起,“放肆!” “本宫是太后!吾儿是正统之皇帝!你等岂敢?如此肆无忌惮?” 观吕氏怒不可遏,立侧俯视,朱迎欢在位岿然不动,静静回说,“昨日君臣昨日雨,今朝有酒今朝醉!太子妃!吾等俨是念在懿文太子的情面,对你等手下留情!不然你之恶行,全应昭然天下!公之于众!” 探其隐隐犯前,那双目中透出阴险,悄然透注着朱迎欢,“呵!呵呵!本宫之恶行?本宫辅育良君,稳住自身地位,令皇位得以传予正统,本宫有何恶行?你等夺朝篡位之逆贼,有何资格质问于吾?啊?” 吕氏疯态外露,面目犹令人莫测,朱迎欢继而起身,与其正视而立,谓,“懿文太子之正妻与皇长孙如何死的?建文为何要削藩?吾父为何而反?敢问太子妃,是否有所思?亦或是有所悔?” “你害死多少人?做了多少错事?如何将本欣然朝气之大明活生生推向深渊,使得民不聊生!斗争四起!又是如何对众亲系赶尽杀绝,以恶抱怨?莫非此些你都忘了?” “此些,何止吾等一刻不能忘!想必大明千千万万人,终不会忘罢!” 面向其之逼问,吕氏不得不自窥,久于利欲熏心,方使人失去本善,可人性犹有半分,本就是恶。 那声如同醒钟一般犹有回响,直在其耳畔萦绕,无不惊怵着吕氏之思绪,“不!不...身处内宫,本宫若不这么做,怎么保全自身?怎么保全吾儿?”其好似回说,确多是自问,于此,朱迎欢驱前而探,“那吾母亲呢?那死去之陈妃呢?其等又何其无辜?” 忽见吕氏面容狼狈,抓扯朱迎欢衣袖,纷纷而道,“吾不过是,不过是见不得你等得意!吾不过略失小计,怎料想便有鱼儿上钩?”贪嗔常不见,善恶岂相规。 “怪只怪,你们当中,俨有许多小人,你等活该!此皆是你等报应!报应!” 不多时,朱迎欢淡然甩开其纠缠,移身娓娓而言,“吾等以为你会收敛,竟不想你竟将手伸到了长春宫!你若要害吾母,吾必不会心慈手软!今日您即召吾来,便请言明,到底是何用意?” 吕氏满含泪道,犹有几分令人置信之理,“吾求你们,放过圭儿,他还那么小,他不能死!” “你等若要问罪,便问吾一人的罪!吾愿替他去死!...吾只求,圭儿能够平安长大,其他,别无所求!...” 观其呆望之神色空洞而昏沉,朱迎欢缓了心头意念,悄然道,“其乃建文之子,其必得死。” “不!”吕氏扬呼,那声之厉似乎能振碎陵前之碑拓,却俨飞不出此重重高檐,“他只是小小一孩童,为何你等不愿放过他?为何!” 吕氏痛叫连连,其悲其哀,实是应令人动容的。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可恨之处,便是其从未用善心待人,却欲图胁迫他人用善心待己。 所悲所哀,不应是其人自食其果,而是其人自欺欺人。 “试问你儿建文,会为了所谓仁义,放弃屠杀,威胁其皇位者之机会吗?” 不会。所谓人为己之私,可穷尽心力。 何至众叛亲离,俨在所不惜。因此乃人性,亦乃天理。 “你!...”吕氏大声喘着气,破口便骂,“当真想不到!在世最贤最善之五公主,方才是最阴险狡诈,居心叵测之人!” 朱迎欢双神稍低,目光正落在其直指自己之指尖,随即摆袖轻轻将其手撇开,暗暗回道,“吾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吕氏复抬视之时手皆颤巍,“你们...” “吾实话告诉你!你今日,来了这太子陵,便将葬身于此!吾召你来,便未曾想让你活着出去!”其神极幻,朱迎欢窥出其行举之反常,陡然防戒,问道,“你意欲何为?” “呵!皇帝之女!皇帝最珍视之人...那便让那狗皇帝,也所感这丧子之痛罢!”其言道时,其身愈向前靠,朱迎欢愈渐退后,警觉吕氏手边动作,分秒之际。 “哈!哈哈!哈哈!...”其笑之冁然,其面之阴冷,犹令人毛骨悚然,正当二人周旋之际,吕氏猛地朝梁柱间烛台一侧扑去,随即砰隆两声,长盏顺力而落下,霎时满地哗鸣之声,烛火点透易燃物,顷刻便腾起滚滚热浪,吕妃笑声渐起渐厉,与纷纷扬扬之火势交融,“报应!你等报应来了!...” 朱迎欢退避而不及,掩鼻而后撤,正当众皆烧得极烈极盛,整间大殿如同置身无尽之火海,而人心亦如被火吞并着意志,噬灭着心防,火光冲破其高,袭虐着房顶,“嘣!”一阵巨响,其犹令朱迎欢双膝伏倒,“嘣嘣!...”道道房梁继而断裂,毅然朝地一一倾覆,吕妃疯笑之声愈渐消散...浓烟令人咳嗽不止,朱迎欢抬目已望不见此间尽头,那重重火光如同猛兽,正翻滚跃动,直冲其迫近,身周感觉灼烧,眼界似有万般重量在涌盖,至使其缓缓闭合,刹那脑中昏静,偶有火势在燃,作响却未听得有半分荡漾,朱迎欢神微如漠,沉入一片安谧... “迎欢!...”那声犹是叶片落地,又似被风再次拂动,在其心野荒漠中此起彼伏... 其身砰地倒下,倒在其奔上之怀。 那衔步子快如疾兔,蹭蹭便往乾清殿赶,直在迈入之后半刻,闻其慌言道,“陛下!...” 皇帝两目微抬,窥而未明,“出事了!陛下。”日光此时已然升平,照得其头顶之上光明大匾,似亮似昏。 院中。她倚于廊边,瞧着眼前人行云流水之技艺,威风凛凛之气派,不由迈开步,怔怔抵至其等面前,“顾惜姑娘...” 最砚先声而问,彼时三王仍挥舞手中枪杆,那利尖闪着明晃之光,所系红绳在高空随之振动,顾惜冲其嫣然一笑,便疾步上前,抽起另一把红枪,手臂一挥,杆尖直与朱高燧所持碰撞在一起,那锋刃刹时哐当作响,复又嚓嚓几下,最砚等闻声而动,神中俨有防虑,只瞧两枪交杂在一起,朱高燧眉峰一弓,手中利器正与其之周旋迂回,那打斗之声惹得众人围观,倚廊立足,皆以面面相觑。 明刃在比试,枪杆犹如游龙,绕着曲折蜿蜒,一顿一扬,一切一搓...随之哐啷声响,顾惜受力而倒退三连,枪杆终以摆落扎身于地,其持器而倚,复又意趣,正视朱高燧道,“三王殿下武艺超群,吾甘拜下风。” 观其作揖为礼,朱高燧朝最砚丢去手中枪,冥冥回说,“想不到姑娘,竟会舞枪?” “小女生父从军而战死,幼时吾学过几番技艺,只是所学皮毛,不足挂齿!” 朱高燧探其虽是女子,挥杆所攻所守,却无不生动有力,实非浅学武艺,然是夜以继日,苦功之成。 “姑娘自谦。” 彼时内侍交头接耳,驻留观望,顾惜眉眼动笑,如月牙两弯,“若能得殿下教导,或许会有所精进...” 其抬视,双目与朱高燧对上,忽闻最砚移步上前,顿语,“这,顾惜姑娘,吾家三王从不私授技艺,你所求,恐怕无能允之...” 顾惜明神,却道,“无事!小女瞧三王殿下日日在此练技,既殿下不私授技艺,可否容小女在此旁观,吾保证,必不会对殿下有所妨碍,如此可好?” 最砚观朱高燧脸色沉有须臾,双方良久俨是未动,且令众人所视诧目,廊下庭中的,皆以小声议论,“罢!姑娘既有心要学,旁观便好,只是吾等,恐怕不多时,便要返京,姑娘莫怪。” 最砚解围之时,朱高燧凝了其一眼,复又移目,向顾惜投神道,“姑娘武艺了得,已无精进之理。” 直在双神交汇,朱高燧继而转身,一行便正要跟从而去,内侍闻风随即散开,确知顾惜复又身后出声道,“吾心有志,可否请三王助吾达成所愿。” 那语所感似有若无,却实无半分犹虑,朱高燧闻其脱口而道,平添半分异奇。 第75章 苦雨终风也解晴 方经过外院,便见府衙内侍置喙纷纷,醉心转廊而入东房内室,且观李沐和正坐在窗前看书,“小姐...” 亦沁凝醉心神有微恙,视其正将瓷碗端上案去,李沐和望此一日多食之药汤,不由口中发酸,“小姐,良药苦口利于病...” 李沐和缓了缓神,不多时复又帕子擦嘴,空碗置于漆案之中方被端下去,忽闻醉心侧立在旁喃喃,“小姐,奴婢方才听闻,三王殿下前几日归府时,带回来一位女子,说是那矿地百姓之女...” 亦沁相注,“三王本就是为公务而去,带回来一百姓之女,有何异奇?” “此些自然是不足为奇...”其等闻醉心漫不经心道,“奇便奇在,其等在归府途中,其女所御之马突然失控,朝前一路狂奔,是三王殿下救下她,二人共驱一马,昨日,下人们又碰见他二人在西院比试武艺!...” 亦沁缓观李沐和脸色,复又疑问道,“这,那女子既习过武,怎会御马不佳?令其马失控?”醉心与其对窥,犹有半分笃定心中所思,便闻醉心意趣道,“谁说不是呢?可明明众人皆知,其女如何用意!三王殿下手掌重权,是世之翘楚,其女青眼,俨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你说对吧?” 其特意问指亦沁,二人神一转,复将此投注于李沐和,探李沐和神色参不透所意,亦瞧不出变幻,便复闻醉心暗暗蛐蛐,“那女,想是当真有心接近三王殿下!” 确见亦沁回说,“其有没有心,俨不是你我能妄议。何况三王,并非猜不出其中端倪之人。” “然,若其明知而甘愿呢?”醉心凝着李沐和彼时沉落在书卷之上目光忽明忽暗,亦沁瞥了其一眼,此时噤若寒蝉。 日光正升,庭院鸟语,那打斗之势仍在空中翻腾,惹来内侍围观,朱高燧落下长剑,犹有欢呼鼓掌,复观最砚移步上前之际,廊间犹有动静,即见管事三步并作两步,急急来报,倚梁之顾惜一如众人抬眼去瞧,且闻管事扬呼,“殿下!京都圣谕,京都圣谕!” 朱高燧神之下沉,便将剑置于最砚手,转身而归,一行怔怔穿廊而去,顾惜神色跟随,不时在场异奇。“几时来的?”最砚问询管事,唯见其复道,“方才送达府衙。” 朱高燧大步迈入正堂,侧身而归内室,彼时双门而闭,通檐之下已立了侍从把守,观朱高燧启开密函,暗暗端凝,直至神落定在末,‘命尔等即日归京,不容稍怠’几字便陡然乍现... 却在此刻,最砚躬身而移步,房门唯开一丝缝隙,光透着尘埃,柔柔照进整间居室,其人正相隔互语,言语传入最砚耳畔而令其睁目所惊,只在刹时,门由外而闭,最砚转身而驱前,朝座上鞠了身,轻言谓道,“殿下,京都密探来报,皇宫大内...鸣了三声响钟。” 继而,朱高燧神有所虑,短思而言出,“吩咐下去,令众将各侍,整理行装,即刻返京。” “是。”那信被扣在案上,朱高燧正视而暗忖,透窗而见风掠动枝叶之影,树干正摇曳摆弄,满塘清水被煽动波澜,天骤而昏沉,卷袭翻涌,风云在幻。 忽闻狂风袭入堂,门窗打斗,“孟御史。”李沐和起了身,裙摆纷扬,清凉拂面,其正与迎面之人对望,唯闻孟逸问询,“吾等即刻便要返京,这滁州可有沐和喜爱之食,心爱之物,吾即吩咐其等去购置,也好一并带回京去。” 李沐和闻其之言,感风吹撩心头思绪,‘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琼琚,报之以木瓜...’ ‘匪报也,永以为...’ ‘匪好也,永以为报也。’ 是时候,将此物,归还于人罢。俨算在故地,以还故人。 彼时夜幕已临,庭院深寂,天地净有一番动静,而令昏沉前至,却悄然无声。 朱高燧移步侧廊,而转角正要步向正院,远眺那居室中燃明之火随风曳动,此幽静时人声忽起,唯观大门前内侍接连而出,直见不多时,孟逸冁然出现而入注视间,探其对望之尽处,正是居檐下之李沐和,二人未言而对望,无声胜有声,许久如是... 彼时孟逸与之相视而笑,转身便离开此间静谧。微风复而渐起,似同心境之波动。 李沐和方才回旋,便冁然撞在眼前人怀中,其恍而抬视,正是他。不去寻人人自来,李沐和观朱高燧正用那双人见吓鬼见愁之厉目凝着自己,那神中似有不平,亦或是犹虑。 “孟逸与你,说了什么?” 李沐和闻其缓言,复又抬望道,“其与吾之事,三王莫非也要管?” 朱高燧俯窥,怔怔回说,“滁州方才死了知州,故而此滁州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皆由本王来管。” “哼!”李沐和笑嘘了半声,正避身而移步,“吾等私事,便不劳三王费心了。” 朱高燧双目死死盯着其,十分尖锐地问询,“私事?” 李沐和暗暗望了其两眼,良久无言而复欲移步,霎时即被朱高燧拦在身下,遂见二人仰探着对方心思,李沐和脱口道,“想来三王殿下,对何人,亦是学不会自重?” 朱高燧由其身而向上打量,此时环顾上其面,其眉眼,静谓道,“本王唯有在你面前,如此。” 李沐和暗瞥下目光,欲行便欲被其阻拦,闻其言犹未止,“晗儿莫要轻信流言,其等皆是无稽之谈。” 李沐和随即抬首,“流言?何等流言?” 众人垂身屏息,未敢稍动,其语其凝注,犹如在朱高燧神中投下石子,荡起层层涟漪,“吾以为,晗儿误会了...” 此言方休,又好如似问非问,李沐和偏又渐渐迫进,而至使二人之间唯差咫尺,朱高燧根本退避不及,即与李沐和近在毫厘之心神对上,“误会?误会什么?” 那语弗若内窥,令朱高燧急于回说,“你未有便好,未有便好。” 李沐和继而退后大步,正对其道,“天色不早了,三王早些回去吧。” 朱高燧舒出半口气,顺而见其启步而欲走,便哽言道,“若吾说,此事,吾必要插手,你会如何?” 其眺着李沐和背身之侧颜,心境已是置于一片默然,“三王殿下,仍放不下执念吗?” “放不下。” 其言脱口而出,如此之恳切,如此之笃定,犹不能不令人思绪牵至那些意诗,那些字句,正如其此刻砰然而在身后环抱之举动,显得如此相得益彰,堂而皇之...李沐和欲图挣脱,确终久受限,“吾见不得这些,见不得吾等之间,另有他人,见不得你淡忘,然却说,吾是执念!...” 朱高燧侧脸紧紧靠在其背,呼吸且在其身旁瞬息万变,“吾并非执念,因吾所念之人就在眼前,吾所念,你可有半分感同?...”其之思虑,那声疑问,直在李沐和耳畔萦绕不休,弗若从未消散,犹以长存。 李沐和继而回眸,注视且在朱高燧腰间落下,那玉佩本应物归原主,夜幽幽而声寂,更深露重,心潮如跃,意念正浓。 “亦沁,将那物拿来。” 朱高燧疑,且见其人回转内室,而将那物置于李沐和手,“亦沁暗窥二人之际,众侍不由抬视,复闻李沐和道,“殿下所赠之物,实在贵重,沐和受不起。” 朱高燧凝其神,随之其神而凝其高举之手,手中之木匣,心内思之而道,“那你,是否也要将所赠本王之物,收回?” 李沐和继而摆首,“不,吾与三王不同,吾分得清过往与现今,当时所赠之物,便令其留在当时罢。” 朱高燧哼声渐起,身即渐近,直在李沐和眼下停驻,其双目垂俯着李沐和之处变不惊,手顺而拂过其面庞,轻抚其发,“若本王,分不清,更不欲分清呢?” 此言如能蛊惑人心,犹令在场惊魂,李沐和一刹抬视之间,朱高燧望其神在游离,倾前便亲吻在其耳畔,顿然风止声没,彼时周遭犹已深坠千丈之空谷,唯有二人近如悬丝之呼吸在漾动。 众皆诧目,确令在场如置身苍天之下,而感雷雨倾盆,然此时惠风和畅,一切安然静好。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 “殿下...”其等遥呼之时,李沐和挣脱其怀,继而冥冥瞩其浅有悦然之神,怔怔而对窥。 此境风扬起微尘,尘纷落入水,明月藏于暗穹,草木摇拂成影。 华殿已被烧成灰迹,之下伏跪之侍呜呼哀哉,叫苦连天,其人仍在出逃,确早已被皇帝之预料牢牢圈在包围之中。 遥望其人孤身入内,小小一孩童俨未学会行礼磕头,便被身边人推上此权利之巅,而全因那力必驱使其坠地,遂将摔得粉身碎骨。 “过来!”皇帝招手间,其人复从地上爬起而在那衔控制之下隐隐向前挪步,孩童抬观此黄袍加身,神态威严之人正立于殿央,便不禁惧怕而后缩,皇帝两眉瞬扬,目中露出寒利至盛之色,遂见那衔将那孩童一个推进,其纯净而显得极畏之眸光正仰着皇帝,皇帝半屈而蹲,面向其怔怔问询,“你便是朱文奎?” 孩童口中吞吐,“是...” 皇帝目之睁合,缓言而复,“你说什么?朕未听清。” 即见总管那衔声如蚊蝇之细,在孩童一侧小心叮咛,“你叫朱文奎。” 此间虚空,暗中良久,方见其学旁人样而作揖,囫囵复述道,“吾,吾乃,朱,文奎...” 闻之皇帝起身大笑,其声在殿内冁然回响,“对啰!...你是朱文奎。是正统之嗣...你!是建文之子。”皇帝回旋,背对乾清大殿,正立于龙椅之前,遥遥而望其上高悬之正大光明四字金匾,仅存心内之半分愧意瞬息便被无限愤概吞并,扬声道,“颁旨!”那声千斤之重,犹如泰山之险迫。 第76章 夕阳无限好 旭日东升。 晨光悄然透照其冷如冰霜之脸庞,漫上其两挂飞羽眉,朱迎欢双目挣扎,忽地启开之时,确陷落一片昏沉,唯有脑中刺鸣之声在回荡... “公主!公主您醒了。”其被人搀扶而倚,直觉其首两鬓纱带紧缠,朱迎欢摩挲而向前,复感淳儿将手搭在己掌背之上,两声动静即而伏跪在地,“公主...” 其语哽咽之时,双目已然湿透,“吾这是怎么了?” 仅在此时,耳边一阵动静从外头传来,淳儿抹泪而释,且闻复道,“公主,盛太医来了。” 太医? 朱迎欢所感不祥之预料,似乎在其所抵之时皆可得以印证,且观房外侧立两旁侍从,大殿一行下人小心跟从着太医入了内,即在其跪地行礼之时,缓言呼道,“臣,盛寅拜见五公主。” 朱迎欢知悉其声在近处,方缓缓抬手去触碰,那指悬在明亮暖光之下,便观其轻抚至床前幔帐,那薄帘偶有微动之时,屏风外盛寅稍启了眉眼,目光微微抬望,见此景心内徒生寒凉,“盛胡子......” “诶!”盛寅听闻其娓娓之音,轻声在唤,即俯首答应了声,“吾,这是怎么了?” “公主...”其惋惜已上心头,确仍半装无恙,扬声而回,“五公主您...双目,被那大火浓烟所侵而至失慧,公主莫扰,待老臣开药对症,必在不多时,便将您这忽疾摘去,此皆并非大事!” 朱迎欢面对眼前一片黑暗,顿感一阵悲戚沉入心境,“盛胡子,你说吾此乃之忽疾,有痊愈之时?” 其缓言道,即闻回说,“是。” “好...”床沿,朱迎欢半身前倾,手攥锦被,揉皱了其上金丝,“公主殿下,您莫要太过忧心,动气损体,您且得多多保重自身.....” 朱迎欢既而回旋,望之久时,犹是一望如漠,渺无痕迹,其紧闭双神,沉息而谓,“你说的对,有劳了。” 盛寅即默了默首,且复之,“公主安心歇息,老臣告退。”唯闻淳儿吩咐,抬手间其被下人们请出殿去。 彼时,朱迎欢背身而枕,长发垂于两肩,神无动须臾,“公主,方才盛太医俨说了,您这忽疾,很快便能治愈,您无需多扰。” 朱迎欢久久沉思,所念即漫长游离之中,偶然一声呼唤涌跃而令其心悸,‘迎欢...’ ‘迎欢!’ 谁会如此称呼自己?朱迎欢暗自问询,“淳儿,吾遇险之时,可有何人,来过?” 且见其两目微挑,淡淡回说,“这,您遇险之时,乃是府中侍从,首要冲进火场,并未有何,旁人...” 朱迎欢隐隐扭转着头,终有犹疑渲染眉梢,“可为何,吾在当时,听闻了一人声?其好似在唤吾?” 淳儿所虑在神中逗留,且在此分秒间,方才吞吐,“公主...多扰了。” 然确是此分秒,令朱迎欢参出端倪,其抓紧淳儿手,扬呼道,“必有人来过,是吗?” 朱迎欢复问之际,淳儿立侧进退失据,故而屈身暗暗回说,“是...” “何人?” “公主...” “快说!” 归京之行即在今日启程,滁州府衙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众声鼎沸,百姓有之高呼送别,有之争抢送物,皆以驻足观望,彼时整一麻雀街出行湍急,围堵得水泄不通。 直至三王与其等出府门,众人热涨之声犹以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三王千秋!任君大义!三王千秋!任君大义!...” “三王殿下与任君造福滁州百姓!是良王贤主!”随之附和之势经久不衰,长盛不消,“对!对!三王与任君,是良王贤主!良王贤主!...” 且闻四周喧杂纷乱,李沐和之列先上马车,眺望外头境况,最砚躬身于三王身后,即命令前方开路,左右尽是兵士隔拦,中间所立,朱高燧一个跨步,敏捷地跳上马去,那棕黑大氅在风中挥扬,其坦然坐稳之际,驱动缰绳,继而其后一并驱前,队伍正浩然而动。 彼时人流如涌,随之绵延,复观一行随即出滁州城门,城外俨是万民俯首,跪拜大呼,且见马下,元然拍拍马身,暗暗低语道,“公子,这三王,如今当真权势在手,如日中天了!”孟逸冷眼俯睨着其,不时踩马鞍有意踢向他。 众目睽睽之下,三王顺而跳落高马,端立于城门之前,回转面朝众民俯身前躬,扬言而谓,“你等安心回去过太平日子,本王在此深谢厚爱。” 其言方止,便观百姓附和而回仪作揖,两方对礼,李沐和一如众人而视此状,不多时,三王回身马上,车轮碾转,步履掀尘,身后百姓赞扬犹是如水滔滔,目送如潮。 阳光普撒大地,府院中众声微妙,唯闻泉水叮咛,浅风适宜。朱迎欢倚坐于凉亭,且见淳儿在其身前扇扇,那行步之声轻而漫长,直抵至而中断,淳儿欲要发声,便被其人所止,继而退避在侧,“谁来了?” 朱迎欢慕然抬望所道,其人已然俯身蹲下,其注仍是正视前方,复被其人倾前之举所吓而后仰,“你是何人?...” 淳儿欲图上前,确见其人将面庞递近,轻挽朱迎欢手而抬,那指尖触碰其人眉睫,感知其双目所启,愈发使人内心惊异,朱迎欢随即收手,双拳深握而在位侧身,见时,其人面色即润,双神泛开,喉中窜出声音却复压低,愈发倾前地在其耳畔冉冉道,“你可好些了?...” 其声犹是寂清中的一声长笛,令人心意神往...‘公主请!’‘吾之处世之法...’ ‘迎欢...’‘此皆是你等报应!报应!...’‘你等报应来了!来了...’‘哈!哈哈哈哈!......’ 那凄厉之笑犹近在眼前,直在脑中盘桓,朱迎欢神中晕眩,犹如彼时眼界深处之黑暗,那声忽在耳复起,“公主殿下...” 观朱迎欢抱头而颤,呼吸极沉极促,喘息在际,其人遂而俯身,将其一把环拥过来,牢牢而护,“无事的!无事的!...你莫怕!...” 朱迎欢安谧躺在其怀,神之愈渐缓而似缓,冷汗已润透她之发髻,即依附在其人身前,唯闻其人细语而探,“公主...” 二人手紧握在一起,面庞亦是贴得那样近,朱迎欢眸中无物,孤注前方,那片黑暗,如能淋碎人心,令其心内下起滂沱大雨,一挂泪即在朱迎欢脸上冁然滑落,瞬而即滴入其人心境,犹如坠向空谷之势,而掀起万般动荡。“迎欢...” 此言之时,朱迎欢松解与之相依之双手,所感其人欲图帮己拭泪,便挣开其怀束缚,且当孤立而感几分凉意,其人复又倾前而道,“你莫怕,今日起,吾会常伴,护你周全。” “你是何人?” 朱迎欢言犹在,此时确唯有虚风,未闻声息。“是你救了吾?” 其仰面而回,那言语近在咫尺之间,“是。” 朱迎欢颜有动容,“为何?” 其人凝注,那神似乎要穿透其掩面之纱而窥入朱迎欢心地,“臣说过,臣愿跟随殿下,生死与共。” 此话,似是许多人俨与己说过。 生死所言何其易,此时却弗若唯有其,践行。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车队原路而返,复又经过那重山叠嶂,路途崎岖不平,众人且停且驱,彼时车马方休,皆以投食裹腹,且在一径溪水旁驻足,那树下僻静无声,微风袭动枝叶而生凉,李沐和方才起身之际,一行便从不远处怔怔行进而来。 醉心遥观正是三王之随,便以身拦挡在前,唯见孟逸携壶自另一端而至,且当双方对立,孟逸先于此境出声,“怎么三王,还有旁观她人之闲暇?” 那神厉窥朱高燧之目,且闻其立身于前,泰然回道,“本王所行所举,毋需孟子来管。” 孟逸顺而提壶而饮,犹些畅意地笑道,“三王之事,吾自然无心去管,可若其中牵连沐和,吾必不会坐视不理。” 其言犹有警示之意,直令双方对峙,只知副将驱前,扬声而斥,“孟御史,岂敢如此同殿下说话?” 朱高燧随即招手拦下,其神穿过众人,而远眺李沐和,其沉落之目久久未经抬望,遂观朱高燧神之移注,窥孟逸而询,“孟子,是沐和什么人?” 众人屏息凝视,确闻孟逸笃定而复,“吾之心意,早已在圣前言明,莫非三王,要逾理而为?” 朱高燧随之短哼,“本王逾理而为之事,已不在少数!想必孟子对本王,俨是不甚了解,不妨,向你眼前之人,打听打听!” 其神移向李沐和,随之众人凝目而望,皆似有暗忖,孟逸面上顿然失色,且观良久,亦沁在旁隐隐而嘱,“三王殿下,吾等即刻启程罢!莫要耽误了行途...” 遂见李沐和眉梢未动,转身而归,其随行即跟从而去,此时天将尽昏,孤鸟在远山鸣叫,其声在穹顶环绕。车轮颠簸,千万行步之声在幽静中方始。 第77章 不是一番寒彻骨 徐府。 案前书卷摊开,笔墨已备,见其之上提了个予一字,且闻孜宿在旁喜笑言道,“老夫人今日好兴致。” 遂观贾老夫人停笔,静端卷上字迹,刚劲有力,缓言回说,“明日三王与沐和一行便返京了,吾自然高兴。” “是啊,多日未见,亦不知外孙小姐伤势如何,下人们可有悉心照料。” 贾老夫人复抬笔,且书且回,“其等此一去滁州,待了有三月之久,此正值暑季,即吩咐府中备好夏宴,以待其等接风。” “是。”孜宿回身欲出,确闻老夫人其后悄然出声,“这懿文之后,皇帝打算如何处置?” 且观房中众侍面面相觑,似有顿疑,良久方闻孜宿暗暗回说,“那位小太子,恐怕,不被圣上所容...” 贾老夫人神常注卷面而未抬,隐隐轻笑着道,“试问这世上,可有一君主,能大度至容得下前朝之储?...”孜宿眉眼低沉,唯见一侧婢子将老夫人抬起之毫接过搁下,递去丹红之湘管,复观老夫人将其掸在卷上,“他日若以其人政变逼宫,那懿文之子即是名正言顺,而能继大统之人,架空皇帝,岂非轻而易举?” “是,是...”孜宿连连复道,“不过那吕氏设计在懿文太子陵纵火,不仅烧死了自己,更迫害了常宁公主,听闻圣上得知此事盛怒,当即便召了小太子入见乾清殿,亦是在那时,颁了密旨。” 贾老夫人桌案前挺了挺身,将笔空悬而谓,“你呀!注意言辞,其,可非什么小太子...其父在时,其俨乃储君,如今改朝换代,其已然要被当作前朝余孽,而斩立决的!” “只是可怜了其小小孩童,无辜被卷入这场争斗之中...”孜宿默首复又默首,想是对此十分惋惜,随之便闻贾老暗询,“无辜?...”其抬望孜宿复道,“身处尘世获利,岂有一人是不无辜的?何况其乃皇室之子,从小锦衣玉食,所享天子之下的尊贵,其今日之没落,俨是其荣华之后所要付出的代价,何言无辜?” 众人明晓,朱文奎其父之太子位,与其之位,皆是鉴于懿文太子与死去皇长孙,有甚之众多藩王皇子尊严之上之利刃,此刃挥刀而下,便是血腥杀戮,自相残杀,此刃若能避其锋芒,韬光养晦,或许,仍能成一方可斩奸邪,可震四方之宝屠。 “宫中鸣丧钟,已是许久未闻之景象,皇帝之密旨,想是不日便要颁了,只盼此番过后,可以诸事大吉,无灾无患罢!”老夫人身前卷面之上,两字予昭已然落定,一侧是其所画之丹青,寓意丹鹤遥飞,凌驾沟渠。 盛阳和照,惠风舒畅。 内侍在旁温茶,不时吕炽之子吕溯关押刑部之消息便传入公主府,且闻淳儿一旁意趣,“这吕公子虽算不得什么大良人,亦不算何等坏人,奴婢看来,其温文尔雅,举止得体,是个能为公主所用之人,只是其家乃吕氏外戚,虽非至亲,此番俨怕是在劫难逃!” 其言之,复观朱迎欢端坐其塌,偶以指腹揉两鬓穴,遂闻淳儿失语道,“奴婢大意...不该提及公主伤心事,公主恕罪。” 且端其神微扬,注视正巧落在那侍端着的棕案之上,淳儿继而示意将茶递过来,遂而见其送至朱迎欢唇边,其缓然品了品,谓,“其人背靠二王,暂且无性命之忧。” “可,可,二王殿下,不是已被陛下圈禁?”淳儿之语迟虑时,闻其复道,“父皇嘴硬心软,其可下旨震慑二哥,却必不会真实削减其之势力。” “原来如此。”淳儿暗暗所悟,此时忽感殿外有人入内,房室中茶烟袅袅,侍从高笙俯首而起,端着其上泰然而坐之常宁,迟迟复道,“启禀殿下,御史之侍,求见...” 说时巧来时快。 “御史?哪个御史?”淳儿问询。 “是,是都察院官首陈尹陈御史...” “陈公子家的?”淳儿多语间,朱迎欢暗注一片黑暗,心内确是自明。彼时,高笙其下复问,“殿下,可召其入内?” “请。”朱迎欢一言方休,便闻殿外一声通传,遂感其人已入内来,闻其扬声而呼,“小的御史之侍,拜见五公主殿下!” “你等此来何意?” “回殿下,吾奉吾家御史之命,将此密函呈至前来,家主吩咐,可否请殿下亲睹?” 亲睹?闻此,淳儿复又一斥,“放肆!你等无知小儿!竟敢在五公主面前出言不逊!该当何罪?”那侍瞧瞧此间境况,自觉所言极失,便惶恐而跪地,连连在道,“殿下恕罪!小的一时口无遮拦,口出狂言!小的之过!小的该死!” 复闻朱迎欢座上启言,“罢了!你去将其函件拿来,读于本公主听!” “可这...”所谓淳儿犹疑,即是其言之御史陈尹之密函,便如今堂而皇之地公之于众,岂非不妥? 却观朱迎欢抬手召来,确是其暗内早已知其人阴谋即是阳谋,如此大摇大摆地来府送函件俨不怕引人耳目,即是以此而示那吕溯乃二王羽翼,其陈尹本就是二王之随,由其派人所至,只会更令人信服,由此愈是堂而皇之,愈是对此势有利。 遂闻淳儿扬声在告,“五公主亲启,吕溯其家虽为罪吕之外戚,确实唯有挂名之亲,况且其人入驻公主府已有时日,殿下可否念及有时之恩,以此将功抵过,臣等无心冒犯尊意,还望殿下容鉴。” “无心冒犯尊意,吾看这密函,字字珠玑,句句皆是在冒犯公主!”淳儿佯装愤概,便好似被其人之侍驳语,“殿下明鉴!吾家大人岂敢对您不敬?此函句句发自吾主肺腑,还望殿下容鉴啊!”其首朝地一磕。 容鉴二字用得妙,远不及此念及有时之恩,以此将功抵过用得佳。那吕溯对己之有时之恩,虽暗喻确好似明言,想来当日吕溯呈上之吕妃私通永宁宫王矣连构陷长春宫之罪证,当真是二王所指。 朱迎欢不禁暗忖,遂道,“其为吕姓非其之过,本公主可念在其有时之恩...” 观陈尹之侍头轻微一抬,笑逐颜开道,“公主仁善,公主盛明!” 乾清大殿。 皇帝接过内监递来的茶,品后问询,“其当真如此说的?” “是啊,想来那吕溯之父吕炽是太常寺卿,其人吕溯又入驻公主府,更是二王亲信,其家俨算是栋梁,有可塑之才!” 言罢,皇帝杯盏落了案,扬声似怒道,“其吕家的,还有可塑之才?” 那衔躬着身,娓娓道来,“其虽是姓吕,其父却与吕氏外戚隔着好几层亲呢!俨不算什么懿文外戚,何况那吕氏罪大恶极,其怎堪此懿文太子妃之名号?” 其言弗有几分意指,她吕氏手上所染几条人命,真正的懿文太子妃,却报憾九泉。皇帝本无意铲除其等,俨是念在其为懿文太子余孤的份上,如今其纵火烧毁太子陵,迫害常宁。皇帝便不得不借此缘由,将其等连根拔起。 吕妃虽罪无可恕,有些吕氏者,却因懿文太子之时便常居于朝,盘根错节。有之奸邪,有之忠良,有之弊,有之利,故而善用人,用善人,皆是为君之学问。 “所言有几分可信之理。”皇帝扬了扬手,那茶壶玉案便被端下去,直在此时,殿外传来高呼,“都察院佥都御史沐昕,觐见!” 皇帝抬望时,其人已然卷袍而作揖,“微臣沐昕,拜见圣躬!” “起来罢!沐昕啊,你来得巧了。”皇帝神无未幻,确知沐昕在外早已将此事洞悉得一清二楚,“朕方才要去寻你,此次啊,朕要谢谢你。 ” 沐昕屈了屈身,“岂敢。” 皇帝起身而缓缓驱下,正立于沐昕面前,静端其神而谓,“此次你功不可没,你之诚心,天地可鉴!” 沐昕惶恐,唯闻问询,“你可有何请求?...”皇帝俯身而窥其,然知其复又拘了一礼,“微臣不敢。” “有何不敢?你且大胆说,朕无有不允。”皇帝移步之时,且观沐昕隐隐抬视,“微臣只想知道,公主因陈家而救吕家,其中究竟何由?...” 其言之缓,犹之厉,无一不在触及皇帝心中禁忌,只知此时皇帝回旋而敛容,不禁冷眼而谓,“此些,并非沐子你,该关心的!” “为何?”沐昕疑,随即便被皇帝斥,“你啊!有大智,却在所遇常宁之诸事上,常犯错误,自古以来,君,有君之难,你身为人臣,应明白其中道理!” 沐昕凝那深重之眸光,那睥睨犹令其生畏,皇帝之意好如透亮在目,遂见沐昕了然于心,“是,微臣愚钝。” 静时,皇帝缓颜,道,“你往日之奏请,朕觉可批!不过,朕唯要你一物,你若能得来,朕便就此允了!” 沐昕端皇帝意趣,不知所言之及,“陛下,所指何如?” “天地可表,日月可鉴。”沐昕复述其语,神即游离而期。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府俾见来人,随即放行,只知其等坦然而迈入,可琛不由置喙,放在从前,其等可不敢如此入这五公主府,“公子,今时果然不同往日了,连从前对吾等嗤之以鼻之淳儿,如今,皆对你我毕恭毕敬!” 沐昕未以为然,望而眼界深远,那暖光照透高檐,偶有微风吹动槐形花窗,叶片即在树下默默然飘落,府内如此之静,此境犹更令其心笃定所意,天上人间,足以改变人心的,唯有人心,足以获得人心之诚的,唯有诚心。 “其人不过,看见了诚心。”闻沐昕之言,可琛所悟间,哑口吞声。 只是此言方从己口中吐出,沐昕心内却已徒生疑虑与哀念。“若只是因为诚心所感动,何足以日月可鉴呢?” 思忖渐深,行步渐上水桥,湖水尽头其人倚立之背影,便蓦然映入眼帘。 第78章 江水汤汤 其心泱泱 其身愈渐走近几分,那抛食入湖之行举便愈发看得清晰,“何人?” 朱迎欢侧耳探来人动静,问询,且观淳儿见沐昕一行涉桥而至,便不由顿了声,只待静谧间,沐昕抵至其身侧,遂见朱迎欢将手中黍敦递予淳儿,心内自觉无味,复又朝湖中抛下鱼食,索然而轻言,“江永来了?” 江永?沐昕不禁所思其言指何人,随之俯湖下清水碧波,偶有鱼儿露头,隐隐道,“公主的鱼儿,可上钩了?” 那纱缠着其目,其素白之衣裙在风中微扬,朱迎欢沉沉默许,便是此声之一瞬,犹令沐昕犹疑己之难以置信,且念且意乱,恍惚拾过方才那黍敦,接二连三地往水中投去鱼食,那纷扬之势一如其心境般繁杂,“公子,您可歇歇罢!如您这般投食,鱼儿非被您吓跑不可!” 可琛在旁侃侃扬声,便知此间无风之时,沐昕不由打趣道,“世间竟有投身于此湖,还令公主念念不忘之鱼儿?” 朱迎欢心领神会,遂而俯首而谓,“鱼在水,谙得生存之道,主虽水之上,又焉能不知鱼之欣喜而心生所爱?” ‘那鱼栖息于池水,谙得生存之道,便可安然处之,而外人见了,便只觉其内深不可测,不愿探进,更不愿知悉,其为何安然,为何而乐。’ 自己不过是鲲鹏,而那鱼,方是其心头所爱。沐昕倒想知道,究竟是何等鱼儿,能令其所乐。 “殿下,该用膳了。”唯闻桥下,老奴躬身而禀,继而淳儿搀扶朱迎欢,一行随之而返正殿。 沐昕端坐于桌前,未见安然之神正端凝这眼前人,遂将参汤送至其嘴边,却观朱迎欢抬手即拦在身前,脱口而道,“吾不爱喝汤。” “这参汤,对殿下之疾有益。” “可吾不爱喝汤。” 沐昕细心打量着朱迎欢,其双目虽一时看不见,心中俨是很有主意,此态令人可怜又令人可忿,时常使己不知如何是好,“吾之公主殿下...”其细声喃喃,那声俨如心内独忖,周遭似乎无人听清,“此汤虽苦,确是有益于身心,公主莫非不想早些好起来?” 朱迎欢默然,思之其言有几分道理,可无论如何,己心之意不可绝,遂闻不多时,沐昕浅浅笑道,“好,既公主不喜,此汤不喝也罢!” 复见沐昕静静端详,此时朱迎欢进食之态,其面庞潋滟明媚,安详静谧,弗若唯有二人身处其中之时,此景犹是如梦似幻,仿佛只在刹那,便会消散,确已然在沐昕脑中烙印,余下无尽美好。 偏殿。内侍将近来出入公主府之拜帖一一呈上,沐昕端坐其首,且闻身旁可琛问询,“公子,您怎想起来查这公主府拜帖?可是...府内,有何可疑之人?” 确见沐昕悄然凝注案前一摞摞折子,只觉相见恨晚,“吾实想看看,那江永,到底何人?” 彼时,复闻其下管事躬身回说,“此些,皆是皇上所赐予公主之幕僚名册,此些,皆是自请入公主府之头目名细!...” 当真不少。 “无耻!真乃无耻之徒!仰仗五公主殿下位高,便皆忙不迭地自荐面首?”可琛愤概畅言之时,遂见沐昕摊开那名册,其上属实是汇聚众多京都才子名士,可谓是花团锦簇,眼花缭乱。 “这岂是什么幕僚名册,只怕科举点名俨未有如此齐全罢!”可琛复又大呼,忽闻沐昕冷视而静斥,“住口。” 端名册其上一行,丘府丘济亨,耿府耿湛等人,个个身世显赫,话说这吕溯,家境在其等之中俨非拔得头筹之人,为何却在常宁那颇受倚赖,以至独占鳌头? 随之其下,便书着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尹之子陈喻孝其人,其父虽与沐昕同居都察院,且是其顶头之官,却常被大臣们视为追名逐利之徒,因其心气极厉,故而不善交良臣,反却久处蛇鼠一窝。 既然其等与常宁走得近,俨是其亲信之人,为何翻遍名册,俨未可知哪位姓江名永的。沐昕犹以暗忖,思绪便不禁游离,“管事的,府中近来除了他等时常走动,还有何人来过?” “这,除了其等,圣上,大王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御史您,来此。” 江水汤汤,其心泱泱。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云姨,想什么呢?”徐馥四寂中出声,恍然吓得人心头一颤,复见其回神,仰望天际开阔,片片暮云仿佛于头顶荡然,此时临近黄昏,世间物皆以投身于昏沉,直引坠入万千愁绪。 “无事。”徐灿云淡然二字,却难能不令人遐想,“怎么?思念何人?”徐馥意趣时,复观其石凳前挪了挪身,倾前至徐灿云耳畔,隐隐谓道,“此刻天色愈沉,愈发思念谁。” 随之徐灿云掣肘,轻言道,“你哪儿学来此些?无不落俗套,拘泥于世俗之言语...”徐馥继而发笑,纯净安宁之眸光中泛动好奇,“那依云姨所思,何算不落俗套,不拘泥世俗?” 时辰虽已晚,犹心之初辰。“可是,莫撩苍拂尘,徒袭万丈安,敢闻朝见露,何惧暮卷云?” “想不到,平日不通诗律之馥小儿,竟然将吾之所作,背得如此熟络?” 且见徐馥驳斥,“吾那可是,大智若愚!”观在场言笑晏晏,东院夫人之随侍沈清即在悄然间,快步前来禀报,“四小姐,大事不好了!” 众皆移神一惊,所为何如? 其人穿廊而行,苍天如墨,夜深深几许,远眺常宁一行独处凉风绿荫之下,且闻可琛在身侧叮咛,“公子,明日其等若不请自来,该如何应对?” 沐昕暗思,不请自来?正合其之意。 “公主,明日便是您亲定之拔选幕僚之时,故而其等皆入府拜会,可这其中徒生变故,您看,是否要将此事,暂缓?” 所感凉风习习,吹拂人心,朱迎欢缓言从容,“无事,既然答应之事,且无推辞之理。” 闻之令人动容,亦令人意趣,“既然答应之事,且无推辞之理...”其人忽然闯入注目,点醒着此间安宁,朱迎欢闻声而转念,且观沐昕将己之宝蓝外袍披在其身,静静复道,“圣上俨对吾说,对吾之请求无有不允...” 众人皆奇诧异,“只是,其所要一物,不知公主,可知为何?” 朱迎欢抬视之举,正与沐昕俯身之势相冲,二人额首不巧磕在一起,不禁令朱迎欢眉心刺痛,暗暗视下,复观沐昕揉着其娥眉,抚着其两鬓,心急地问询,“你可安好?可是撞疼你了?” 在场探此景无不揣度,唯闻淳儿两声咳嗽,冥冥旁立道,“公子自重。” 众皆觉其行举有失君臣之仪,彼时沐昕松了口气,方才坐稳之时,朱迎欢一言复问,“公子来者不善,你所指之物,到底何如?” 沐昕笑来,“圣上言之,此物,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不知公主可曾,见过...” 天地可表,日月可鉴。 此番难能不令朱迎欢回想,那满是恐慌哀伤,天似乎要坠下之暗夜,那夜皇帝下跪,痛哭流涕,那夜众人哀嚎,一片凄厉,那夜三子奔袭入殿,那夜双亲失孤,所感当时之境之压抑窒息,犹令其心悸,“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似是在说心之意,意之诚。” 朱迎欢何尝不知,可确驳道,“公子既不敢确信何为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又为何终是刨根问底,纠结固执,此些,或许并无多重要...” “不,于我而言,十分重要。” 沐昕扬声,微风悄然拂动其眉睫,繁乱其双目,那阵凉意随之眼光流连渗入心扉。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其人携壶而倚在武宁王府门檐之下,几分痴狂,几分疯态,不时传来侍从劝阻之声,“王爷,您喝醉了,咱们回去!回去罢!” 遂见其人口中囫囵,出言大胆道,“谅他什么中山武,武宁王...吾乃太祖之子,今圣之皇弟!怎么就不堪于你等为配了?啊?” “呵!呵!你们姓徐的好啊!自恃封了个异姓王,便不将吾等皇室放在眼中了?真是大胆!大胆!” 其人骂时,闻众观者皆以嗤声,门外围观之百姓络绎不绝,府内驻足的侍奴交头接耳,一时好不热闹,“徐氏高门显贵,莫非偏要再出个安王妃不成?” “安王妃如何,依吾看来,这安小王爷,倒是十分诚心,正所谓一醉为红颜!诸位说是不是?哈哈!哈哈...” “休要胡言!此番大醉破骂丈人家,还真是三春穿棉貂,开了眼界耶!” 众皆议论不忍耳闻,言笑之势更是颇盛,安王之随从犹觉无颜以对,便在旁拼力阻挠,心内常念老天爷,其可勿要再行出何等逾矩之举才好!只知此时府俾拦挡,四下纷乱之中,唯闻府内扬呼之际,一行穿廊正对大门浩然而来,且当其等愈渐迫近,安王朱楹方才回念以观,双目朦胧所视,为首者正是主母贾老夫人,待她等坦然而至,安王心性渐厉,手忽抬起而指,老夫人思绪暗涌,眼界即宽,冷言道,“不知安王,今夜造访寒舍,意欲何为?” 众神即在安王朱楹几声长哼中,愈渐凝聚,且闻夫人曾懿俪其后出声,“安王殿下,您既贵为亲王,必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般私闯民宅,亵渎他人尊严,是否太过不将吾府放在眼里?” “本王今日前来,不过诚心求娶,夫人此话可当真言重了!云儿何在?你等令其前来同本王说话!”朱楹提壶再饮,面上一派闲情,未以为然道。 随之人人意趣,却见曾懿俪复道,“安王殿下,吾等方才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其人今日,您索性是见不着了!” “放肆!你等竟敢如此忤逆于本王!”朱楹遂而忿斥,目之极恶窥探着前方众人之无动于怀,此时贾老夫人移步,半身已回旋,隐隐谓道,“安王莫怪!其人既乃吾徐家女,此前,皆因吾等教导无方,从今以后,吾必会严以律其,以谨大家之范!” “送客!”那声石破天惊,朱楹正视其等身影冁然远去,面前两扇高门就此由内而闭,身周继而围上层层卫士,复观为首将领拒了一礼为敬,“安王爷,请罢!” 第79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彼时整个应天府,人潮如涌,万人空巷,皆奔忙而上高井大街,欲亲睹三王一行归京之象。 澧园外门可罗雀,登高伏低,里里外外,车马人流,皆停歇驻足,“小姐回来了。” “小姐回来了!公家,三王亲自送小姐回来了!”陈耳如急报神一般,抵至堂前,遂见众人喜笑颜开。 “当真?当真乃三王亲自送的?” “千真万确。”于他李甄而言,这消息远比李沐和劫后余生归来,更令其欣然。 不多时,李家上上下下,纷立府门前恭迎。那车马直在中间引出大道,故而只是远远看着,徐华樊皆已是热泪满眶,“夫人,回来了,回来了!”顾婆扶着其,面上俨是大喜过望。 众声鼎沸,鞭炮齐鸣,此间一派祥和与喜庆,百姓人头攒动,想是一番盛事。“依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是三王与任君...大喜之日呢!” “诶!休要胡诌,人家啊,是去执行公务的!此番,捉拿陈妃案贼首,铲除滁州奸佞,三王与任君,可是立了大功的!” “此话有理!吾等看这,才子佳人,大义凛然,实在令人可敬!可叹啊!” 正当百姓意趣之声此起彼伏之中,一行落定李府大门,众皆翘首之时,三王之马调转马头,其神一挂冷毅,披挂无不彰显身份,正当其抬望所观,李沐和已从另端马车迈下,仪容至妙,步履涓然。 确见朱高燧一个纵身,随即跳下马来,正巧与李甄迎前之势相逢,未清其面目,先闻其聒噪,“诶呀!我说三王殿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最砚等人跟在其后,探李甄眉挑眼勾,无一不造作地朝其作揖行礼道,“臣李甄,携吾府众人,拜见殿下!问殿下躬安否?” 朱高燧抬了抬神,回说,“国公客气。” “呃,辛苦殿下送吾家小女归来,一路...”其言有意迟缓,环了环周遭道,“实是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 朱高燧望旁立之徐华樊慈眉善目,全神感激,不免隐隐朝其示了一意,“夫人安心,沐和无恙。” 遂见徐华樊笑而默首之际,李沐和与孟逸同行,已抵至面前来,“孟逸见过国公,见过夫人!”观其朝他二人作揖,李甄即囫囵回道,“御史免礼...御史免礼。” 众瞧李甄面色忽而不甚几佳,也知其是瞧着三王脸色,又不好得罪他人。良久,徐华樊复笑,好言而谓,“一路舟车劳顿,可是多谢三王殿下与孟御史,对吾家沐和,多日来的照抚,若非你等,吾怎能安心?” “夫人言重!......”朱高燧回说时,孟逸犹声在复,“夫人言重......”言语遂被同刻而阻,此景不免令人心生异想,彼时皆以暗暗自觑,这?无论是身居高位的三王,亦或是文名远扬的孟解元,素来皆以不善言辞,不善圆滑而意高和寡的,怎么今时,皆如同那开了窍的葫芦?是卖的同一味药呢,还是天光乍现,雷公显灵了? “作孽啊。”万物纷杂之中,李末值在后隐隐喃喃道。 遂闻李沐和曲身而行礼,朝其等谓之,“父亲母亲,女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徐华樊抚过沐和手,其神似有千万言语难抒于心,然知李甄面淡如水,偶有半分亦是源于此状之难为情,却闻其关切道,“和儿能回来,吾等自然高兴...” 复观李末休,李末值二人上前大步,其人面色极慰而道,“和妹今日归来,已然是以任君身份,此后,兄长们,可都仰仗着你了。”李末休举手作揖时,沐和即以回礼,犹怪道,“兄长此言生疏。” “是啊!你我本是血浓手足,言及仰不仰仗,可便有失偏颇了!”末休一掌拍在末值后背,观此中,众人相视而明,言笑晏晏。 静寂几何,府中管事随之左右顾盼,笑着大呼说来,“呃...今日既是六小姐归府之日,府中早已备下接风宴席,可否有幸请三王殿下,与孟御史赏光,入府参列呢?” 谅说小小钱贵,必无这胆子当众令三王与亚元二位为难的,想来是李甄事先安排好,令他此刻出来抖机灵,问主不能问,行主不能行。 “参列...”最砚迟虑时,倾身于三王耳畔静道,众皆不知其禀之何如,确闻孟逸回之二字,“自然。”简洁明了,俨不拖泥带水。 朱高燧闻此,悠悠而视李沐和侧眸,其神窥不出半物,其等之言却犹令他无半分拒绝之理,“尚可。” 其言方休,喜的喜,愁的愁。于李沐和言,三王是功臣良王,本是接风宴,虽对他这人心存芥蒂,然驳回其举确是未顾大局。于李甄言,三王与亚元借面入他一前朝国公之府,便算正式结下暗盟之交,其必然求之不得。于孟逸言,李府盛情,却之不恭,三王未表态之前,先下一子,所谓兵不厌诈,水挡土掩。 然众人而言,喜闻乐见,普天同庆。 “好!好啊!那咱们,入府罢!”李甄眉开眼笑,笑从中来,正当众人移步,直引着一行往澧园中去。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你是何人?’ ‘我?’少年面具遮面,眉宇皆是英气,‘我...我只是个闲人。’ ‘闲人?’幼女瞧他一身世家打扮,举手投足皆是习武之范,手中还握着把短剑,便脱口道,‘你可并非闲人。’ ‘为何如此说?’便知此语间,对堂那头的老奴扬呼声传来,‘小姐,您快来,夫人寻您呢。’ 幼女面向其示意抱拳,笑道,‘后会有期。’其人转身而去,那穿廊隔着高檐,隔着台阶,隔着府院,‘顾婆婆,什么事?’ ‘老奴也不知,小姐随吾来罢。’少年远望之时,神已淡漠。 ‘后会无期’ 此时故地重游,朱高燧倒有几分感慨,不由含笑,抱拳而非作揖,后会有期。李沐和呀李沐和,你实在聪明。其心暗思之际,足下已停驻。 后会却又有期。“呃...殿下!可是吾等...走得快了些?”李甄紧随其后,观一行因其三王之举而缓步,朱高燧眺此间洞庭水上,转念而有意停下,神即落向李沐和之时,轻声言道,“无事,本王忽感像是,故地重游,有几分...欣喜罢了。” 其言之,仿佛令己犹半信半疑,确是令众人恍惚,李甄面时迟虑,言语亦是许久方至,“许是,许是三王殿下思念故土,而吾府巧有几分类同昨今之由罢!燕地,可不少如吾府这般的宅邸否?” 其言提及,犹有冷雨骤风之奇效,一时众人停驻之步履,暂是难挪半寸,“公爷玩笑了,今时永乐,何来燕地呢?”却闻孟逸其后出声,抬神而环三王神色,随之李末休附和,“是啊,父亲,您可莫忘了。”其言意味深重。 彼时众以面面相觑,李甄方才知意而愧,“呃...对,对,是我一时大意,现今时永乐朝,可无何燕地了。” “恳请三王殿下,恕臣不义之罪!” 在场哑口屏息,暗趣当初开城门迎燕军的是他李甄,今日不知改朝换主的,仍是他李甄。 三王随行之将士个个面沉如雪,却见三王默默摆了摆手,云淡风轻地言了无碍二字。 彼时孟逸沉了沉眸,面上即是似笑非笑,李沐和与母亲相倚相扶,正抬巡着澧园的众态,多日未见,府中俨未有变化。 唯有草长花盛,树高芽兴。 朱高燧为首在前头行,李甄随之同进,其后孟逸,李沐和及李家人,诸皆以涉过穿水桥,徐徐往内堂而迈,且观那宴席之大喜桌之上,早已万物齐备,只待三王居其上而落座,众人皆以入席,管事钱贵侧立耳一声明扬,“接风宴,上菜!” 公主府。 朱迎欢正于台前梳发,其周遭,举镜的举镜,端案的端案,持册的持册,奉茶的奉茶。像是皆遥呼着今日之盛事,且见淳儿问询,“公主多有不便,可否让吾来?” 众皆颔首低眉,光澜澜朝其面倾斜,耳闻朱迎欢默默回说,“不必,此些小事,吾力所能及。” 淳儿沉声回了声是,便以旁观镜内,其静坐之颜犹如精琢之玉,似润而锐,故而,令人不敢轻易打破此间祥和,只待朱迎欢其静谧中启言,“吾所指今日,送至沐和府上之礼,可有送到?” “是,只怕此刻,已于李小姐手上。”朱迎欢意之送予沐和礼,实是其无法亲眼所见之余憾。 遂观三两侍女上前,为其披挂衣袍,其隐隐而立,尽管身侧四下动向,眼界却仍是一片深寂。“公主,今日来府之公子名士不在少数,您忽疾未恙,大可不必过于投神,吾看此些人,皆是文华卓绝,只会一比一的出挑,公主您便先浅浅择几个顺眼的...” 闻言,朱迎欢神之骤凝,而道,“吾当日将计就计,便是要坐实这招揽面首之诚心,今日你却劝吾浅浅择几,此些人中,绝非是庸庸众生之辈,吾要选,自然是好好选。” 淳儿犹疑,迟迟复说,“可,公主,您可记得一人?” “何人?” “鲲鹏也。” 朱迎欢眉间一笑,闻其觉察而叹,“原来公主早早便知,吾实在佩服。” 其心内犹是冷哼,昔日以计谋其,昨以诚识其,今却复又以计试己,这厮,难能不令人,记忆深刻。 “公主请。”沐昕神之相注,朱迎欢步上高台,转身落定在座前之时,正将目光牢牢地锁着自己,沐昕相对而远望,即在其神流转片刻间,心头一颤,她面前的缠纱已然不在,那明视之瞬,沐昕心潮之暗跃,心绪之深疑,犹在其睁亮之瞳孔中来回斡旋... 朱迎欢神之下潜,那轻举似乎不差毫厘,又似乎失之毫厘。众观其仪容,一时俨能忘却,其之失明。仿佛从前那位鲜活生动的常宁公主,就近在眼前。 第80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澧园。宴席正酣。 李甄举杯敬三王,言笑道:“得三王殿下庇佑,实属吾府之幸!...府内薄酒冷膳,还望三王殿下,莫要介怀才是!” 见众人睽睽而视,朱高燧居其首而回敬,“国公见外。” 二人对酌罢,见李甄复起而敬孟逸,“孟御史,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浊酒两杯。” 众皆瞧他左右逢源,两不耽误。却闻徐华樊缓缓出声,“吾久来身体孱弱,只怕此刻,不能与诸位对饮,还望见谅!” 即刻便知孟逸回说,“夫人身体要紧,您的那杯,可由在下,敬三王否?”道时,见其面向朱高燧,明意所示。 彼时李甄双目忽闪,眼色且在二人之中一来二去,徐华樊亦随之抬视三王,其神之下注,且默然落向宴席间李沐和低眉静观之态,只知此间是如此之静,朱高燧亦是未出一言,且观孟逸翩然起身,作揖而扬道,“三王殿下劳苦功高,今吾孟逸,代国公夫人,向三王致谢!此一去滁州之行,多亏了三王殿下对沐和之照抚,此恩,吾等当铭记于心!” 吾等。此番大言不惭,犹令朱高燧神似外人在列,满纸皆是恭维之语。遂见其之神色收回,举杯而附和,“孟子客气,本王无需多谢,照顾沐和,是为,吾等之间情意。” 孟逸高立而俯瞰着座上三王,犹似不善飞之青鸾悬起而巡盘伏之老鹰,朱高燧神之如此深寂,终是势如破竹,有腾空之势。 忽在虚风入堂,酒水孤置之间,见李沐和携杯而暗起,冁然谓道,“吾欠三王之义,应由吾来答谢,便不劳烦孟御史...小女李沐和敬三王,深谢三王护旋之恩。” 此二人中,众皆转念,睹李沐和神之淡漠,朱高燧之欣然而复,其杯面向于其,无言却似千言。 孟逸凝此时他等已实然对饮,其故而暗暗落座,彼时众皆如无事发生,闲谈颇盛。 “臣耿湛,问五公主殿下安!”一汪溪水畔,众人对坐而观,其人拘礼而复被召起,却闻朱迎欢问询,“耿家公子,似乎鲜少流连于世,亦不被传名?” 言罢,其人回说,“小生只是一介草民,何况家室才能,亦无出挑之由,何顾流连于世,传名于外呢?” 素闻耿老侯家,虽是武臣之后,却无一人会打能抗,所谓一朝帅将心,满门是儒生。此虽令人有几分唏嘘之理,却实不难看出,耿家上下,皆无逐利逆反之心。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汝虽不为那扬名之士,犹可有护天下之己任!” “公主告诫,吾必谨记再三。”远望其抬手作揖,在座间丘济亨复道,“今日一见耿公子,吾便想起你之兄长耿成,其可是京都五杰之其一,怎么今日,其俨未来?” 不多时,观耿湛暗视其首之沐昕,恍然而复,“这,言及京都五杰,在场之沐御史,是为五杰之亚元,吾兄长虽才,又岂敢在亚元面前班门弄斧,故而今日,其自愧无敢参列。” 此言虽是滴水不漏,面面俱到。然若是熟识其言中的耿成者,必知其人耿成言穆,人如其名,是位敢言会道,无惧不拘泥之人,其定不会因何自愧而不出席。 丘济亨有意提及耿成,无非也是对耿湛其人庶出身份在众人面前的旁敲侧击,其乃耿成弟,地位却远远不及他。 忽闻丘济亨一声冷叹,似是惶恐地道,“呃...吾竟一时不知沐御史大驾光临公主府,实属在下无心之失,御史莫怪!御史莫怪!” 其佯装得很不客气,彼时众皆凝神观此中如何动静,却见丘济亨面向沐昕,方才所指京都五杰,此时直言不讳道,“若是沐御史有意竞选此公主府幕僚,吾等皆要甘拜下风不可!” 其环四周而叹之时,朱迎欢旁立之淳儿忽道,“丘公子此言差矣,沐御史日理万机,今日能光临吾府参列,是因与公主交情而代公主把关,怎有充任幕僚之闲心?” 丘济亨随之意趣,“噢?”其言之出,却知朱迎欢未有半分对己之出列之异奇,便知早早便猜出,己乃当日冲入火场救其之人,亦知此些日子以来,皆乃己照顾再三。可依其之性子,怎会允许己自由出入公主府,常伴其左右?沐昕内忖良久,犹闻朱迎欢启言,“丘公子,如今是你在列,何故言及他人?” 丘济亨神中迟虑,稍纵而默许。且观其颔首之际,自我解围道,“吾今日,至公主府,必然是受公主拜帖,此间言及他人,实在是济亨冒犯之处,还望殿下与沐御史见谅!” 见谅二字方休,确闻耿湛言谓,“素闻丘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所谓文之大家,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见识一番?” 丘济亨闻言而冷窥,道,“吾之陋技,怎堪自恃为大家?汝方才之所言,当朝亚元在此,吾怎好班门弄斧,妄自菲薄?” 众人意趣其之所谓大家,便是科举登榜之外,大家所出泛泛之辈。 丘济亨自知耿湛在以其三次参科而落榜还击于己,便不由面色极暗,遂闻朱迎欢缓缓而道,“公子既是文之大家,必然对四书五经烂熟于心,洽巧吾近来,对其中一篇文章颇有费解,不知公子,可否指点迷津?” 沐昕注其神,耳闻丘济亨侃侃回说,“在下怎敢言及对公主指点迷津?吾不过。是比常人多读几篇,略识几字罢了。” 朱迎欢笑如清河,远望之时,且见其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只知丘济亨对答如流,众却不在少数之惊异。 “此篇源自《诗经》汉广,讲的是一位男子追求女子,情绵之思,寤寐思服之景。” 在场皆以投石问路,大失惘然,“其人似是一位樵夫,便借伐木刈薪之历,抒发对那女所爱之情,本公主瞧着,此篇与蒹葭一篇,有异曲同工之妙,公子如何看?” 此时丘济亨所感由内而叹,“看法,自因是人心而辨,那蒹葭一篇既能成名作,自然要比此篇更得人心。”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汉江之滔滔,无能渡过,江河之悠悠长远,无能乘筏而涉。此篇名为汉广,朱迎欢却取江永,到底其汉广之叹,还是江永之愿呢? 沐昕暗思,江永此人,岂是他丘济亨?其神俨投向朱迎欢,明知其神之孤寞,却犹欲寻得些什么。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江之其广,不可逾之,水之其广,犹可见其人。二者相较,唯犹不可得见,令人神伤...”众观沐昕静静在谓,世只知蒹葭,何曾知江永。 故而万人异奇,千人惘然,“公主,以为如何?”沐昕遥望朱迎欢,其目光之孤注,轻如柔羽,瞬而便飘落纷乱其之心境,“如此,沐御史,便觉得,此汉广篇,更胜一筹?” 沐昕其神之投注,在众人眼中十分笃定,“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道阻虽所长,伊人却在水之央!” 此语犹令人冷言,知其意者自知其厉,故而朱迎欢犹感冷意,却道,“丘公子以为呢?” 丘济亨汗颜,“在下以为,沐御史所鉴之汉广,滔滔之势,犹令在下神往,想是蒹葭虽有名,故因平常百姓,赋闲之赏,得以口口相传,汉广虽名之不广,确别有一番浩迫!” 蒹葭虽有名,汉广虽不广。 丘济亨深知此番有几分意指耿湛之虽无名,却是不可方思,自知众人皆会以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遂而愧色,黯然而坐。 只闻其间,有人坦然而作揖,“吾陈喻孝,拜见五公主殿下!” 其人当真来了,见此,朱迎欢微抬手而复,“免礼。” “近闻公主突遭恶遇,深感公主之所辛,吾五内俱焚,不知所以,今日得见公主无恙,臣余心可安!” 不时朱迎欢回笑,“陈公子有何不安?” “吾,当日得见公主,深感得见山水知音之幸,故而,吾愿以臣之所幸,换公主之得幸。” “吾身为皇女,已然较天下人,是大幸,不敢太过妄求。”朱迎欢答时,复闻陈喻孝诚言以付,“公主于臣而言,是君亦是挚友,故而臣愿用吾诚心,换公主平安顺遂。” 朱迎欢便问,“今日公子得以见吾,可觉吾哪里有恙?” 陈喻孝神色慰然,复又作揖,“今日一见公主安然无恙,吾不甚欣喜,故而,可否允臣为公主短奏一曲?” 二人对答一来一回,此言方休,沐昕抬视其人,先于出声,“吾竟不知,公子会何乐器?” “回沐御史,小生不才,公主素喜吾吹羌笛,今日,便向公主献上一段,吾新谱之曲!”其人坦言轻缓。 众人静闻,难能不觉其言意味深长。 素喜。献上新谱之曲。可琛想来白了一眼,冷冷瞥着眼前这位花中百合,当真是花中翘楚,外白内暗,犹能蛊惑人心。 素喜!献上新谱之曲。真是了不得!字字句句像是在表其与公主关系之熟络。众人暗窥之时,陈喻孝携笛而吹响,众人不知赏羌笛,只因异想而暗觑。其声沉谧如能入尘,细亮如能入云,低迷婉转,高昂悠荡。如此迂回徘徊,正如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飞鸟不知鱼之乐,游离乃能输遨翔。 “公子每每奏曲,犹能令本公主思绪枉然,今日公子吹的,格外新颖。”陈喻孝欲言忽止,“吾...”且是席间李宪忽道,“公子所奏,实在技高,吾等虽不精通羌笛,犹能感其器成乐之幽深,令人神往!” 陈喻孝躬,致谢而道,“此曲为公主所做,虽有低韵,亦有高律,意为曲折离奇,终有拔高腾飞之日,公主虽遭恶遇,亦不必为此太过忧虑心伤,愿公主笃行己心,大展己志。” 其言后,众人鼓掌附和,犹闻耿湛回道,“曲高和寡,高山流水觅知音,公子既有才,亦必然有一日,宏图大展!” 独立相逢同路人,同路共晓独乐乐。 第81章 江之永矣 不可方思 宴席罢,天已近昏。满桌,唯有三王与孟逸二人喝得烂醉,孟逸之酒量不佳,在京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其醉酒圣前诉忠肠为前鉴。然知如三王这般,虽年岁不长,却久居官场的老狐狸,一时怎么也醉得如此地步? 最砚半身倚在梁柱旁,悠悠地望着此间动静,正巧与旁立之亦沁两相对窥,“你们家王爷醉了?” 最砚闻其似问非问,且漫不经心地回,“许是醉了...”亦沁闻之暗趣,“你们家王爷常与官臣们打交道,怎会,亦不甚酒力?” “还有...你怎么一点不忧心?”亦沁转念复问,唯闻最砚立定了身,将右手持的佩剑换向左面,不时掸了掸衣衫上染的尘,谓道,“有些东西,强求是强求不来的!不甚酒力就是不甚酒力,莫非还要为了迎合他人所改自身习惯不成?” 亦沁瞧其明视之神色,心下也有了几分知意,敢知三王此人,素来以不尊常理,剑走偏锋闻名,如今看来,其之离经叛道倒实是令人开眼。 “三王殿下,您醉了。”李甄对座而道之际,朱高燧与孟逸似是同时起身,只是二人如出一辙地起身后仰,已然醉得无力立足,最砚去扶三王,与顺去扶孟逸,一时好不慌乱。 “来人!三王与孟御史醉了,还不快恭送他等回去!”李甄赶忙摆手,见他们二人醉态,一位胡言乱语,句句讲的皆是肺腑,一位默不作声,神色怪异。 “今朝有酒今朝醉!日日思君不见君!”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那面孟逸囫囵,这面三王隐隐含笑,一时场面诡奇,众人皆是手足无措。 彼时李沐和凝注远处孟逸,稍朝其迈步之际,却见眼前一道身影相阻,朱高燧行举之迅疾,冲上即拦在身前,遂将他二人对视亦冁然拦截。 已知众目睽睽而视,殊不知眨眼间,朱高燧暗自逼近,直令李沐和方寸渐失,步伐连连倒退,猛地便抵在身后梁柱之上,其举犹是一个倾前,李沐和当即一袖挡面,才将大势所趋转化为虚惊一场,众人大目一惊,复观朱高燧顷刻将头扑倒在李沐和肩,半身朝其倾覆...“你可曾记得本王?”其首挣扎而复抬起,那浑浊浓郁的双目之中,透出微许暗藏的虔诚,正当此言一出之际,朱高燧之眼界俨睁亮开来,便如此茫视着前方,神久虑之李沐和,自她那双杜鹃眸,渐渐而视下,遂而神便再不动须臾,近在咫尺,毫无偏移地纵观她之面庞。 “三王自重!”紧随孟逸那声斥之后,李家人跨步而奋前,李沐和双手力推,即向一侧转身,才见众侍慌急,继而好如缓过神般,一涌而起,最砚见势自后将朱高燧拦扶,见其立稳,亦随之其神顾盼抬望前方,李沐和立在孟逸与李家人之中,俨与其等站在对立面。 “三王殿下!”徐华樊先声而呼,似乎犹是忌惮,却犹见其之意愤,“三王殿下既不擅饮酒,那必是吾府招待欠妥,才会酿成此不成体统之状!” 闻其侧身复道,“顾婆,你亲自带人将三王恭送出府去!”遂见徐华樊行礼,抬袖而示意去路,“三王见谅!请罢!” 众人望而颔首默言,此时寂寥无声,唯有酒水之微冷,夜鸟之低鸣,朱高燧眉宇稍弓,足下却是未挪半步,确见李甄旁观暗忖,隐隐蓄意附和道,“是啊!天色不早了...三王殿下既已酒醉,呃...便由臣,亲送您出府,可好?” 只知风如忽止,朱高燧神之下悬,竟躬身朝其等慕然作揖,致了一礼,“夫人,国公见谅!方才,无心之失。” 众人各怀心思,却见其等心有余悸,皆冷冷窥探着三王行举,遂闻其立身而复低语,“走吧。” 其言之没落,便是他一行随之而去。 廊尽转角,庭院无风。 朱迎欢闻声辨其人,正于身后一步,一步地靠近,俨如此些日子以来,其以莫须有身份一步,一步之靠近。 她抬眸之刹,神色远浮在廊外木芙蓉之上,“公主!”其声已然近在耳边,却见其举犹向前移动,朱迎欢言既出,“公子,有何话,明说便好。” 沐昕至内暗叹了口气,似乎欲言又止,“微臣要与殿下说的,毕竟,是你我之间的事。” 朱迎欢默首,只知目光已然收回而空垂,“沐御史与本公主之间,有何事?” 众闻之,心境亦随之冁动,此时朱迎欢侧身,双目所及沐昕之侧肩,其身正对着自己,却是旁立,像是两两并不同行的线,唯有彼此存在界点,才可相连。 淳儿在后见此景,便已知趣与众侍悉数退避。 亦是良久之时,方闻沐昕启言,“沐昕有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沐御史在吾面前,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的,似乎皆已说过,怎么,此时反而胆怯了?” 此言紧随,便是沐昕脱口而语,“微臣是怕...” 其神之上弓,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失念,朱迎欢神之上仰,短短一瞬,正巧与其神之交错,短短一瞬,俨极不易令人察觉。 “怕公主说,因陈家救吕家,皆是单单因某人,而并非是,有所意图。” “御史以为,本公主,会有何意图?” “因二王,亦或是,天子。” “沐昕!”朱迎欢喟然抬视,那神便像要慢慢侵入沐昕心地,将其思绪打乱,反令其久久恍惚,“你以为你沐昕是何人?你能阻挠吾的决定,亦是二王的?甚至乎,当今皇帝的?” 其那般好看的双目,此时确是如此令人畏寒,“吾告诉你,你无能为力。不止你,吾,亦是无能为力。” 沐昕神如坠深井,溅起点点血腥,遂而紧闭,“可微臣与公主说过,微臣愿与公主站在一起,无论周遭如何,吾等一同面对,而公主,却为何要另许他人,又可曾,将吾沐昕置于眼里?” 此言之际,其目缓睁,忽闻朱迎欢冷道,“无论吕,或是陈,亦或是丘,耿,哪家的公子,皆不过是为了完成此局的摆设,其等中有之将吾视作挚友,有之将吾视作你口中之意图,却实然未有,吾口中的江永。” 沐昕心跳之骤止,犹使呼吸之纷乱,遂而扑向其怀,紧紧相抱,“方才席间,微臣便觉得,公主之忽疾,已然痊愈,只因公主那时抬眸一刻,吾便知,吾的迎欢,回来了。”二人所感心之共振,亦感情之共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沐御史身为当朝亚元,竟还不知,其中之意?”朱迎欢澜澜眸光之中,沐昕噙眶之热泪印合,“汉虽广,江之永。此,不是殿下之意吗?” “正是吾没错。”二人启开怀抱,闻朱迎欢回道,沐昕似泣而含笑对语,“那在下江永,甘之若饴。” 朱迎欢轻抚其面之泪迹,有几分涉想那日火场之景,遂隐道,“当时,你怎会后与吾一步,冲入火场?” 犹闻沐昕俯首,拭了拭泪,谓,“当日,实是微臣后于公主一步,抵至公主府门,遥望公主一行道驰而去,微臣便一路跟随,见你等入那懿文太子陵,微臣即在公主入那大殿之后,守候在殿外,怎知却闻吕妃笑声,又眼见那火势,遂而便冲入火场,救了公主!” “可当日,你身旁那么多侍卫,为何,要孤身闯入?”朱迎欢正视之瞬,沐昕双手已然触碰其颜,将其面庞捧起,复道,“微臣害怕,再见不到公主,公主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朱迎欢面露怪意,忽地便挣开其之摆弄,斥道,“沐子当真大胆!你是在咒本公主!” “怎会?微臣只愿公主平安顺遂,宏图大展!”其作揖而深躬在己面前,朱迎欢随即在其后背上一拍,“江永难道,未有江永的一套说辞吗?” 沐昕端身而立,勉为其难道,“江永当时,妒心太重,只记得,陈公子口吐了何如?不知己该当如何向公主献礼!” “那便好了,今日良辰好景,吾俨能看见,公子,献给吾之礼了。” 沐昕移前一步,将声递近其耳,“那便请公主稍待。” 言罢,朱迎欢与之相视一笑,“本公主等着。” “只是还未谢谢沐子,救命之恩。” 沐昕双目含情,神即示意地道,“不敢,救迎欢,便是救吾自己。” 二人相视复又笑而意之深重,遂闻廊外异声通传,其人渐渐奔来... “公子,此乃吾家小姐,赠予您亲绣之香囊,望您亲启!”那婢女立于帘幕之外,孟逸一行方上马车,李家人俨回转府内,彼时澧园大门紧闭,此人却在此刻,言及受何人之托有物相送。 与顺隔窗而瞧此婢女面生,实不像是合阁中人,遂多了一言问询,“姑娘是哪儿的侍人?” 不多时,便闻其复道,“吾,自然是吾府内院之侍,奉小姐之命,将此赠予公子,想来公子必不会推辞罢!...” 与顺犹感此间异奇,便见其观座旁孟逸揉着额首,神极怠极缓地启言,“收着罢,其一向考虑周到。” 继而与顺默下,将那香囊接过,回谢于其人,便望其背道而归。 遂而凝此置于孟逸手中之香囊,方才所闻,其内所充似是何等药材,亦或是花卉,总之,一股刺鼻之清香,似有半分驱倦醒目之效益。 “此乃海棠花,去其旁杂,取其花囊,而碾碎,可作,醒酒助神之用途。”与顺闻其言虽缓迟,大意确是格外清晰。“想来,是李六小姐,不!任君,与公子您,心意相通,故而,才做此香囊,赠予公子。” 孟逸愈笑愈心境繁结,“沐和有心了...只是如今,其口口声声唤吾御史,与吾生疏,不想旁人知晓吾与其之间来往,又言之赠予的,吾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却知与顺明笑而复,“此啊,便是公子您多虑了,您莫非未知方才一幕大意?三王冒犯任君,任君随即便将其推开,与您站在一道,便可知于其而言,您早已如同李家之人,是能与其同行之人,何况,其似乎,唯将物赠予公子您,未曾赠予过他人!” 闻此言,孟逸尚且动容,心中横生半分劝慰自己之理,故而悦然,将香囊高举眼前,凝而观望之,望之闻其香,自觉心意昂然,由感而喜。 第82章 难渐此投之脉脉 高昭王府。 王府人早早便恭候着主人归府,却不想等来三王之大醉酩酊,以韦嬷嬷韦乔为首,众观朱高燧落下马车之时,皆以扬声在道,“奴等恭迎王爷回府!” “起来罢。”见最砚搀扶三王,代之回说,见此状韦乔犹疑,问询,“这是?...” “殿下于国公府尽兴,饮多了酒。” 众人诧异,一向谨慎守身之三王,竟亦有之尽兴一回?从前朱高燧按从不外宿,亦从不畅饮,一则防备暗卫刺杀,二则其此人,虽在尘世留名赫赫,却是最守陈规,严谨恪己。 “快!扶殿下回去。”最砚此言既出,众侍随之近身,韦乔目光流连,直觉其中蹊跷,只知朱高燧抬眸之瞬,神色正与韦乔身侧人影掠过,即暗自沉下,心内有了三分芥蒂。 观韦乔屈身而向主礼拜,正将黯然之神稍望向身旁女子,三王一行已然相对而入府门,那女转目而长注其等背影,“小姐,今日时遇不佳,王爷似乎有些醉了...” 女子凝其难为之眼色,不由问道,“三王殿下,不是从不饮酒?怎么今日?...”双方见方才一幕,许久皆是未缓过神,“素来是的,只是今日...王爷受曹国公邀请,也不好驳了其面子不是?” 那女冥冥屏息吞声,神而极淡谓,“不知是因为国公,亦或是旁人。” 韦乔听出其言之暗忖,毕竟如今,三王与李沐和之良缘佳话正盛,其方才回京,便如此留宴李家,难能不令人遐异。 “小姐莫扰,何人,亦无妨。”其言似予人定心之效,只是此时夜深人寂,愈是令人心境繁结。 院外,殿中,廊间,树下。 亦昏,亦明,愈明,愈昏。 动响自暗穹而下,直令枝叶摇曳,风声骤然,池边水流涌动,波澜四惊。自王府归去的宫使入大内,此刻已至坤宁宫。 正立于殿外水桥之上躬身回话,见只见皇帝随之皇后身侧,那衔即与宫使对语,犹是面露难疑,“你说,三王殿下夜居李府,大醉而归?” “是。” “可还有何人同行?” “自然还有滁州一同而返之孟御史。” 彼时院内灯火通明,光亮照射水面光影,别有一番景致之美。闻之皇后启言,皇帝正将手中鱼食小心投入池去,亦随之徐颜如注目之侧而隐感宫使答语,“孟逸孟御史?” “是。” “早在其等赴滁州之时,孟逸之心便已然随之而去,继而一心向朕奏请,言道要一同赴之,这孟子,对李家小姐,当真情深意重。”皇帝在语,众皆以敛声旁观,且闻皇后轻声复之,“以臣妾看来,良配莫问时机,衬心需得自问啊!” 唯见此时,皇帝娓娓笑来,亦俯观池中无尽鱼儿伏首,“那颜如以为,此二人,哪位堪配呢?” 皇后意笑,“吾乃三王之母,如此妄议,实在有失偏颇。” 皇帝远望池中动静,遂而轻声笑道,“朕亦以为如此。”其等随之相视而短望,复观皇帝侧身而向宫使,问询,“孟家,与国公府,交情颇深啊?” 闻之宫使,顿语,“此些,此些...小的便不甚明白,只知,李孟二家乃世交,不止小辈,其等祖辈,亦是往来密切!” “听闻,孟老侯爷之妻与老国公乃远房堂亲,其亦是姓李之人。”那衔对答,确见皇帝笑觑,“噢?那衔啊那衔,你当真是神机妙算,无所不知。” 那衔卑躬,回笑之不敢。 “如此说来,李孟两府,还是亲系。”安隼遂将粟黍递于案上,将帕子递于皇后擦手,闻之此言,皇帝缓声而道,“李嫁予孟,李嫁予孟,此,不是好事两桩嘛?” 且观此后良久,身后那衔眯着眼瞧皇后神色,目中十八般变幻,既回道,“可陛下,恕奴多嘴,那孟老侯夫人虽亦是李氏人,然太祖之时,俨不算名门贵族,如今,李府小姐是为任君,又是功臣之女国戚之后,名声地位颇盛,应,嫁予更显贵之人才是啊!” “更显贵之人...”皇帝语间,皇后唇之微扬,目之上悬,要不说伴君身边宜聪明,那衔此人,犹是懂得审时度势,察言观色。 “其啊,在指老三呢。”二圣对视而明,复观皇帝笑之摇头,弗有意趣地问之那衔,“你这老东西,可当真是指着他?” 那衔随之笑道,露出一副忠犬之相,“嗯,放眼整个大明,比三王更显贵的,可不多。” 皇帝神端向皇后,复又瞥了瞥那衔,继而大笑出声来,“善!善啊!你这厮,会想!与天下诸位,一般会想啊!” 王府大门紧闭,夜死寂,风无止,吹落夏尘,缠绵悱意。 “你等盯紧,房内动静,皆注意仔细点!”最砚持着剑,一身行装立于众侍面前,“是!”唯闻兵器铁靴移步,那声在夜里格外醒耳荡魂。 檐下立足行列将士,那门虚掩,且是有人来过,有人暂去。 不多时,听闻大廊之外,有人提裙而紧随,迈步而跨,正朝这面,坦然行来。 “王爷可在里头?”那守卫一声答应,且探其人皱而老态之面容之上,口齿一动,那语便引得在场吓了一胆,那女居后而默首,未有动举,且闻守卫畏而复之,“这,总旗吩咐,殿下稍憩,无事不得任何人入内!” “无事?”那人遂而犹斥,“王爷今日归府,饮酒不适,身旁必然需有人伺候,若是因此稍怠了主子,二圣怪罪下来,你等有几个脑袋担着?” 众守卫端眼前人,又探其身后随着一行人,不由松懈几分防备,复闻其再道,“何况,今日王爷回府,小姐早早便在府门候着,直至天尽子夜方才等来,便是为了见王爷一面,你等怎好相阻?” 彼时众觉之恍惚,待观清其身后小姐面目正是丘府丘芷言,难免不为之所动容,便暗暗愧下,矢口答应道,“善,善,是手下们疑心过甚,既是小姐来了,那便,请罢!” 即刻,丘芷言正前缓行,行举之得体,仪态之款款,遂见一步步向高檐迈上,众侍侧立在旁,直至其抵至门前,此含慕斋,乃三王内寝。 宁感拒礼之荒憾,难渐此投之脉脉。 丘芷言抬首举望,难能不思绪万千,故而探前而视风愈吹动虚掩,光有外透,其随即推开房门,谨身而踏入,正当其步落定于内而立稳,房门由外而紧闭。 风微微而凉,丘芷言双目端详,怔怔而抬望,犹以全神贯注,不动须臾地静观,半丈之远,朱高燧正漫不经意,悬悬倚在榻,右手搭于红棕琉璃案前深憩,上身领襟半敞,隐约可见其膛肌之外露,之下腰间系带松散,那只玉佩竟又居其赫然摇拂,丘芷言心之漾动,神之疑虑,遂而将双手抬举之杯盏悄悄落于锦桌之上,迟迟行步至前,且于朱高燧身前停落,久寂之时,其声悠悠而启,“殿下...” 丘芷言神未敢轻抬,直将目光注于朱高燧大袍之膝下,镌细有金丝蟒纹之图腾,且闻之其言良久未得回应,便又拔高己声,微微而抬望,“殿下...” 怎知此言既出,仍是未见朱高燧态之转化,其双目仍是紧锁,神态与之面庞仍是那般安静,丘芷言慕然望着眼前之人,近来对其朝思暮想,念念不忘,此刻,却是难再发一言,其神之悦意久注,伸手隐隐而动,却在将要触碰朱高燧颜之际,空悬而默下,那分秒于她而言,竟不是欢喜,而是黯失,唯见那举没(mo)之再没,神亦是没之再没,微启之瞬,遂而目之所及,便是其腰间复又出现之玉佩,其神亦像是失之复得。 内忖道,若是相较旁人对三王之了解,何人,难能如她丘芷言一般,洞察三王之喜好,知悉三王之动向,揣度三王之心思。 ‘悠悠雨声鸣铃,灼灼风静思君,幼若舍木相送,今枉拒礼别离’便是其对之他二人之明示,只是如今此玉佩物归原主,是否别有一番深意? 丘芷言不禁便将手触及那九龙玉佩,正当其动之力驱,欲图拿起之时,便已惊扰了三王,引得微风而燥,门窗似有动静。只观朱高燧目之大启,丘芷言随之心意昂然,神即不自觉冁动,二人冥冥对视,久久如是。 朱高燧之神确犹锐厉,而令丘芷言欲言又止之时,闻之其问询,“你是何人?” 其言十分缓急,丘芷言神之一迟,隐观其双眸之暗涌,其内之朦胧,三王似乎,真是醉了。其警醒己心莫要大乱,遂而暗暗背身而移步,直至于那面立定,犹不禁自忖而定念,即只手携起银壶,只手扶稳杯沿,往其中倒下水来,偶闻榻前之动静,像是朱高燧身之移动,丘芷言竟神之恍刻,水抬起而微撒,沾湿了锦桌,而令其心之胆战,步之急迈。 直当回转而窥眼前状,朱高燧沉着目,宝冠随之一振,其双履着地,已然有几分坐定于榻前之态,“殿下,请喝水罢。” 丘芷言声之低,无疑不令朱高燧愈发关切眼前之人,其伸手将玉杯递于己面前,朱高燧抬目,喘息渐厉,似是酒醉未消,故而口中干涩,接过杯来即一饮而尽。 此,是丘芷言难以预料的,其望之对方动态,无一不仔细端凝,此刻玉杯落案,尽有一声清响,朱高燧双目随之覆盖,丘芷言便如此静候,许久。其双目猛地睁开之时,丘芷言之神竟也刹那透亮,那自内如同飞出一只暗鹰,伏起而冲之势使人胆迫,犹令丘芷言一惊,那鹰之振翅,似乎煽动了二人心境。 “晗儿...”朱高燧出言亦是如此漫不经心,然那团骤起之急火,宛如在其神中燃烧,丘芷言洞悉其未是在玩笑,其所指之晗儿,必定是有人所在。 可,此人又是?此刻,丘芷言先于之惊吓,皆被此时之深疑吞盖,丘芷言急于出声,俨然忘了此行避讳,“殿下所指何人?” 朱高燧目之大势愈在灼,便使人视之愈感厉,“晗儿...”此言之末,其随即身之前倾,忽地攥起眼前人双手,孤注眼前人面目,“当真是你吗?”朱高燧似问非问,其神如此涣散而含情,其将己深深环抱之举犹是如此堂而皇之,丘芷言所感其之呼吸,所感其心跳之荡漾,难能不为此深深动容,其抬臂而附和,二人正要相拥,唯在咫尺,朱高燧推开之举,亦如方才那般,令人始料未及,丘芷言立于其面前,望其神之明动,口中言之托出。 第83章 一朝散发弄扁舟 “你不是她...” “你是何人?” 观朱高燧深抚其额为困,面目挣扎,净身后仰,神缓缓而抬,岿然而视眼前女子,目中讳莫,令丘芷言胆寒,“殿下...” 只知此间良久,堂室溃而风止声消,唯有脑中浓烈浑重之引力在左右人之意念,朱高燧呼吸如骤,骤秒而缓急,直令面对其之愈近,而愈发愤懑,丘芷言身之前移,右手方才落在其肩,“殿下...这是怎么了?”此安抚之行举与之静言却好似一根刺,稍许便触及朱高燧防戒之神。 忽地哗啦两声,那案之上玉杯,连同铺成之锦布,皆被榻前朱高燧一个掣肘,挥之而下,即是几许响亮刺耳之碎裂,那动静瞬间惊动四下如涌,皆以一扑而起,奔入房来,“什么人?” 丘芷言眼看玉杯落地,支离破碎,声息直至其慌忙跪地,怵目而伏。 “你竟敢对本王下药?”朱高燧厉斥犹轻,声亦是犹低,在场破门而入之士皆是瞠目所视,三王盛怒而摔杯,丘府小姐畏惧而跪地,如此惊人一幕,令众人徒感不妙。 “殿下...”最砚正立在内,觉察有异,与掖深二人一个移步上前扶稳其身,眼色俯瞰了两眼地上伏跪之丘芷言,意味深重地瞧着座上三王神情,“发生何事了?” 朱高燧盯视身前之最砚,神之涣散,额间发首已然层汗尽出,未待朱高燧手高抬于前,掖深与最砚两目对明,先声而夺人,“你等好大的胆子!吾府什么地方!竟敢将刺客公然放入府来?” 彼时众人闻之丧胆,见之诡异,刺客?何等刺客?便是眼前这位,仪态款款,穿戴瑰丽之女子?然,此人,可并非是何等隐姓埋名,蒙面黑衣之人?她之姓名,旁人或许不知,亲见其被韦嬷嬷韦乔引入府之掖深,怎会不知? 众侍面面相觑,愧不能言,俨然成了此设计中的棋子,“小女丘芷言,今夜冒闯三王府,只为见殿下一面,还望殿下恕罪!” 其言方落,便闻掖深立于侧,意味道,“噢...原来是丘府丘小姐,今夜您久等吾家殿下归府,又为何擅闯吾府内寝?若是这,为见殿下一面,何事如此着急?” 众皆屏息,唯观丘芷言神色交换,抬目以望,跪而作揖,“小女仰慕殿下,殿下一去滁州数月,吾不甚思念,今夜,特来府等候,不知因此冒闯内寝,实非小女本意。” 其朝地一磕,所言所举犹有几分我见犹怜之态,只知朱高燧手指前方,那盏茶壶格外引人耳目,最砚顺其所指之向,移步而往,蔚然立于锦桌一侧,俯观质问道,“丘小姐言及冒闯内寝,实非本意...”其言之时,众目凝结,“如此,您又该做何解释呢?” 最砚端其茶壶,将壶身举于目前,便启开壶盖而闻,一时惹得众人遐意,丘芷言端身而跪,神即流连于其手中之壶,既而恍惚不安,面向三王而谓,“殿下明鉴,今日小女来此,是,是为吾所愿,可,吾从未想过,要入这内寝,打扰殿下。” “丘小姐,您不仅端了茶案来,还在此茶水中,放入迷药,诱引王爷喝下,却,谈何从未想过?您!究竟意欲何为啊?”最砚明视而道,唯观三王动身而倚坐,俯首而扬眉,便见医官将调配好的解药递于其前,复见三王端起而饮下,脖喉间微有虚汗,双臂松散地垂落在方枕之上。 丘芷言凝重之神落在众人眼界之外,正环视通周,探其眉宇稍弓,神久久虚注,似是念有其深,继而思之方才虚掩的门,房内似昏似明的光,三王半倚似憩之态,便恍有所悟,不禁心有所坠,冷汗藏背,“芷言,从未想过害殿下,若是不能令殿下知晓芷言之心意,芷言,唯有以死明志。” 掖深两眼一弯,露出笑来,“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丘小姐是为丘府独女,必然是天之骄人,怎么好以死而不堪,有损您之声誉,有损丘府良风呢?” 其言,像是小心进言,确犹是警醒着丘芷言,她此人,是为京都第一贵女,最在乎的便是自己大家闺秀之芳名,与阖家良臣贤族之家风,亦是如此种种,无时不有一刻在惊扰着丘芷言之神,其深锁双目而垂下两行泪,极是言不由衷道,“芷言既百口莫辩,还望殿下看在士族颜面,勿要让吾丘家,牵连其中,吾一人之贪念,便由吾一人承担罪责。” 其泣而作揖,作揖而复又一磕,丘芷言能猜透此中原委,必然亦猜到了,己往日之所作所为,皆是被三王看在眼中之种种,之所以未拆穿,不过便是上流士族之间的利益固化,而她,亦只能是此等利益争斗中的牺牲品。 朱高燧昂了昂首,左右扭转了僵硬的脖颈,遂而窥探道,“丘小姐近来所为,本王皆可以不追究,然,过了今日,你等若胆敢伤我桎梏,便休怪本王,斩尽杀绝!” 其声之缓重,与之丘芷言畅流之泪染湿了妆,晕红了两颊,似梨花带雨,令观者思绪交集,见她复,“吾丘芷言,叩谢殿下隆恩!” 其之再三叩首,已然引得人心不忍,“然,吾对殿下,从无谋害之心,吾深信终有一日,殿下会知。” 最砚侧观三王神不改冷厉,犹未曾变幻,即见最砚抬视众侍而呼,“将丘府小姐送回府去,过了今夜,出了这门,此地此时发生之诸事,你等皆要守口如瓶,不可妄谈只字片语,有违者!格杀勿论!” “是!”众侍听命之声,犹如此间肃静,瞬时便淹没在沉沉夜寂之中。 ...... 随之剑柄一敲其人后背,其人砰的跪倒在地,面对众人置窥,犹不见愧声而谓,“王爷...老奴,不知王爷此乃何意?” 朱高燧深沉之眸,弗若鹰之缓睁,直令万如无微尘,皆屏息静气,“韦嬷嬷,你,可是皇后的人啊。” “是。”韦乔从容而对望,复之而笃定,遂见隐隐之中,最砚一个瞥首,随从即将那置着宝绿茶壶的棕案端至她面前,复闻朱高燧再道,“你,要害本王?” “此,此言又是从何说起啊?老奴,老奴侍从潜邸,常伴皇后娘娘左右,更是眼看着王爷长大成人,怎会有,谋害王爷之心?” 韦乔此言方休,便闻朱高燧淡然而谓,“嬷嬷你,如今在宫中,必然是德高望重,可你竟将利爪,伸到本王这来了?” 韦乔探之座上三王,其神其言,犹不想是玩笑,反令人由内而感阴冷之意,其朝地一痛磕,响亮人耳,“王爷明察!王爷明察!老奴,老奴放由丘小姐入内,亦不过,是为了达成主之所愿,老奴依命办事,二圣是天下主,亦是老奴之主,老奴怎敢违?” 掖深闻之其言,怒从中来,便脱口道,“自从嬷嬷入吾三王府,吾等便对您礼敬有加,只因此四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您韦嬷嬷,是皇后娘娘之亲信,怎料你竟妄传皇后娘娘之意,蓄意谋害王爷,你当真居心叵测!” 众闻言尽于此,韦乔仍是巧于顽抗,“不!王爷盛明,王爷定要相信,老奴之所言,句句属实啊!” 遂见最砚一声轻笑,移步而指韦乔面前之案上,那被水盛满之玉杯,“既然如此,那便请嬷嬷,饮下它!” 故而其难能不迟疑,遂吞吐不清,便在此韦乔罪之昭然若揭之时,一声痛振,惊动了在场心神,朱高燧敲打之举落在塌案之面,房内继而荡起回响,其之手坦然而置,撑起而立身,韦乔已然畏而俯首,稍抬目可启视至,其腰间垂下玉佩之锦丝俨因微震而悬动,“拉出去!斩!” 三王之斥令,一声犹置千斤在背,瞬而压垮了韦乔严阵以待之心房,令其畅然失魂,“不!不!王爷恕罪!老奴,老奴,绝无谋害王爷之心,老奴,当真是听主行事!王爷恕罪!” “虎毒尚不食子!韦嬷嬷,您此言,可是在说,皇后娘娘身为殿下母亲,为了让丘小姐入三王府的门,便特意设计了此番,用迷药迫害迷惑殿下,以达成所愿吗?” 韦乔睁视着三王身侧立之最砚,不由神中大幻,吐口而连连道,“老奴岂敢!老奴岂敢妄论皇后娘娘?其贤德体下,对王爷更是疼爱有加,怎么行此番......” “那您之言,是何用意啊?”最砚俯而质问,却久久令其人忍言吞声,弗若唯有此,是不可告知之秘密。 “哗!...”忽闻抽剑之利,动作之迅,那声犹有拉磨碾石之效,渐渐而亮刃,渐渐而碾碎,“此剑一剑封喉!你若不说!...”最砚持剑即近之其脖颈半寸,当真一剑可要人命,刃之冷光反斥着韦乔之大愧,其抬望三王之目正视而高仰,自知其之狠绝异于常人,更未料己之所举,竟会惹来此等杀生之祸,故而万分不敢松怠,冥冥缓言道,“老奴,是受天下主之命。” 朱高燧沉眸之神,正当落在伏跪之扬首之韦乔目中,“天下主?哪个天下主?” 韦乔望而畏下,三王之目锐而深窥,像是层层剖析,“皇后娘娘,是徐家人...王爷...您不是...” 众皆觉冷,目之凝注,朱高燧神之深潭,正如漩涡盘桓,旋绕迂回。“天下主,必然是为天下计,为苍生计。”其言已罢,遂而朝地一伏首,“老奴明白主之心思,更明白王爷之心思,还望王爷,亦感,此中原委。” ‘燧儿,想成为怎样之人?’ ‘吾便是吾!’那孩童随性而答,继而抚摸威武着甲的将军所持宝剑之手上陈旧之疤痕,笑而问询,‘那父王呢?’ ‘父王,要做天下之主。’ ! ...朱高燧一声暗哼自内冷吞,思绪游离至今。 第84章 不羁遇寒衣 愈行愈近。 暗棕屏风外,顾惜随侍入内,颔首低眉而静立,闻其冲烟雾缭绕的房室中传话,“殿下,换洗衣衫给您放这了。” 且知未有应答,顾惜不禁抬神而望,那丹鹤纹云锦纱帘正微微拂动,隐约可观其内灯火澜意,三王一双肌骨分明之宽肩背对于己,通身泡在水烟袅袅之中,束发齐高,双臂慵懒地摆落在外,只闻顾惜声之下伏,神之迷离,微唤道,“殿下...” 只知此话未落,其内一声动静,直使顾惜颜之忽惊,收神而视下,耳边细听来,竟是三王冥冥一声静语,“出去!”此言谧而迫人,唯见顾惜暗暗默首,步有浅抬,似移非移地朝门外而退... 敢知其方要踏出门沿,正与迎面而入之最砚相撞,不时最砚恍惚,脱口致歉道,“失礼!勿怪!...” 俨是此语间,忽而噤声,且见二人对窥,最砚忽又启言,“顾惜姑娘?” 眼前人神色方才恍现,未作答语,却是先拘了一礼,“秦总旗!” 最砚抬首,冷视其而缓言,“你怎会在此?” “奴婢,依管事吩咐,随侍殿下。” “殿下不喜旁人随浴,便不劳烦姑娘了。” 顾惜隐隐抬视最砚,一张臭脸看来十分索味,故而亦冷语复之,“善。” “只是,殿下今日,似乎,喝了许多...”最砚双目极淡,犹是蓦然俯观,觉她此人,方才随至京都,应天府之语竟是通晓得厉害。 “在下不得不告诫姑娘,此,是京都,不是滁州...”顾惜眸光泛涌,极有意味地端详着眼前人,复闻其再道,“你既居吾王府,所言所行,必应为殿下考量!...必知毋敢言的毋言!毋敢问的,毋问!” 最砚言及,字句根深刺重,无不在警示着顾惜,二人对立于檐下,流连间的对峙,较此宿夜更加暗谧几分。 “顾惜牢记,总旗所言。” 顾惜朝其扬了一眼,便与之碰肩而去。 且见最砚稍缓了口气,推门入了房室,其亦是躬身屏风幕帘之外,观内浴之雾气已然消散,彼时朱高燧起身端立,长袍已然加身,渐显得其背影如松魁挺,如柳修长。 “殿下!” 朱高燧闻之,沉声以应,复闻最砚默首而谓,“如殿下所料,其人果然来者不善!” 此际,朱高燧转身而正对,隔幕而缓道,“此皆是意料之中,只是令本王未想到的,他等竟敢下药。” 最砚回时,其面容丰逸,挽帘而出,“殿下,是否要清查?” 朱高燧与之相视,露出疑神,“清查何如?” “殿下与王府周遭,已尽是他人之属,此,恐怕对吾等不利!” 丘府人与宫中德高望重之人结系,多次出入王府内殿如同闲庭信步,从容不迫,实则是受今上之意,此间卧虎藏龙,当真底细难测。“自上次,吾等在内殿偶遇丘府之人,殿下便有命不可声张,为的,便是引蛇出洞,黄雀在后,此番其人顶风作案,必定有损殿下清誉!” 不及最砚短虑,朱高燧手之静抬,即接过其手中奉上之物,未由地捋着此九龙玉佩其下锦须,旁道,“府内,仍可以在乱些。” 其言之意不言而喻,最砚遂而默念,思之丘府小姐随府内人等候三王归家,而至子夜,等来的竟是三王夜醉李家,尽兴而归之状,故而丘府小姐有些失意,便与韦乔韦嬷嬷串联,将茶壶中放入迷药,借此二圣属意王妃,三王未婚之妻之名头打通侍卫心思,故而顺理成章地进入三王寝殿,待事发,便复以女子清白名声为要,本就是二圣属意,三王未婚之妻缘由,再次顺理成章,理所应当地成为王府女主人,此,不仅顺了各方意,又是为门当户对,喜结连理,可谓是百密无一疏,面面俱到。 敢知三王于入府那瞬,所见那韦乔身后之人影之时,便已然有了防备,刻意将三王宿于何处广告,又将内寝之门虚掩,复作酣睡之态,令其等以为有机可乘。 此中府内人之失职,韦乔之算计,丘府之图谋,皆在朱高燧意料之中,其却实难想到,今上,已然将权位,视作重中之重。 可叹昨昔之两心不疑,亦会随之地位权势之水涨船高,而生隙寡淡。 “殿下,仍有一事......”最砚仰首以附,声息透窗而散尽,夜色迷乱而茫茫。 今日,中山武宁王府喜庆热闹,俨有一番接风洗尘之景,各处无不弥漫着欣然之气。 曾懿俪手持红联,正招呼着下人们快快挂上,唯见正门之外,沈清扬声而呼,“来了!来了!各位主子,外祖小姐来了!” 顺其笑声扬言,四周尽是一派祥和欢愉,方见曾懿俪踱步而搀贾老夫人,在其耳畔细语道,“母亲,您心心念念的人儿,终于是回来了。” 徐馥则侧立一旁挽紧徐妙锦,其言之后附和道,“好耶好耶!沐和回来了,沐和回来了!” 徐妙锦随之朝其脑袋轻敲了一敲,“你呀你,愈大愈发无规矩!” “按长幼,其乃你之阿姊,按礼制,其乃任君,你该尊声千岁才对!”闻国公徐允恭道来,徐馥噘嘴逞强,言语却是恭敬,“是,父亲说的对。” 贾老夫人眉眼大动,大喜过盛,连连催促动身。徐家一行,便先身立于府门外等候,待鞭炮一响,御奉之六轮玉辇便乘着李家沐和与徐华樊,随之所到之处,那恢宏之势,无不引得百姓驻足观望,人流涌动。 要说这徐府之后,贵极人臣,前有徐公受封异姓王,后有外孙女受封异姓君,“此六轮玉辇,可是等同皇子公主出行之乘居,常人哪有这福分,非皇室之嗣所享皇室之尊呢?” 那士瞧他此言差矣,便驳,“予昭任君虽不是皇室,却是国戚啊!再者,你怎么敢保准,其有朝一日,不会成为皇室呢?” 人群之中议论颇休,皆觉此言意中有意,意味非常,故而深以为然。 且观六轮玉辇停落在徐府大门,徐家人亦是未料,今上会将此殊荣赐于李沐和,故而未料,她会从其上步下。 贾老夫人顾念良久,不禁缓步驱前,正与李沐和迎上之势相逢,祖孙二人便随之临近相拥,犹闻贾老夫人泣语,“自你出世,万事皆在吾眼皮底下所行,从未有今时整整百天之久,外祖从伏月等到亥月,终于将你盼回来了!” “令您担忧,实乃沐和之过。” “言及何等过不过,你为引凶手出动豁出半条命去,还会有何之过,不能功过相抵的?”贾老夫人泪而慈笑,端之沐和良久,复将其深抱在怀,抚摸安慰。 徐华樊俨已落轿,面向其等身后众人,两相对礼,“吾便说了,身为咱徐门之后,必定洪福齐天的!”孜宿其后说,遂而徐妙锦笑颜复道,“母亲,沐和既已平安归来,您便可放宽了心,信此诸事大吉罢!” 贾老夫人泪在眶中环绕,遂而冲后头众位笑道,“说得极是!说得极是!如今诸事大吉!吾等该喜!该喜!” 李沐和拭了拭泪,亦觉所感之情,抬视以观众人,见诸皆喜笑满面,观之徐允恭为首而作揖,“今时今日,那便由吾向任君千岁,行礼罢!” 李沐和迎上,扶其起了身,便闻母徐华樊居后而叹,“怎么兄长,此是要折煞沐和?” 徐允恭玩笑遂露笑,“沐和定是福寿双全的,此次劫后余生!大难过后必有后福,吾心疼还来不及,怎敢折煞其?” “是矣!听闻沐和你遇险,吾等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时飞去滁州,替你受此劳什子罪!...”徐馥言之中断,却又堵了自个嘴,众人犹觉异奇,方闻其缓言复说,“不!父亲方才教训吾了!如今你是任君,按礼制,吾该称你为任君千岁!...” 众人探此前小儿天真无邪,极是古灵精怪,“小女在此,拜见任君千岁!” 李沐和扬笑,应之不敢,徐馥即又作揖,二人对答一来二往,许久重逢俨未见生疏。 “快!入府罢!”曾懿俪即命管事一声招呼,一行便往里头去。 庭院廊道,阳正风畅,枝叶曳润,满池碧波。 当真伏月待至亥月,叶兴待至叶寒。故而亥月也称寒月,皆是为季之十月。 李沐和心下偶迟,只因此行中人人皆在,却唯独少了四姨徐灿云之身影。 唯闻徐馥伴其侧而暗觑,“皆是因那无良安王,令吾家颜面扫地,亦令云姨无地自容!” 既而由疑转虑,复闻其道,“今日是你归家之喜,便不提此晦气之事。” 李沐和双目沉落之际,人行而渐深,府中动静如此之大,其人即算再自愧,俨未能坐如盘钟不动于怀,怎会不与己相见?正当心中顾思愈发真切,便见转角之廊,其人身影冁然出现,随之便闻其声先于呼唤。 “吾来迟了。” 李沐和与之同举抬首,两相对望,其声素来响亮,今时却是这般低默,且顾四下声寂如烟消,虚无似缥缈,人人面上暖色荡然,竟忽而冷面,俨与方才判若云泥。 我期可渡此十年,怎奈不羁遇寒衣。 李沐和愈发笃定心中所念,在于己归来之前,那位久闻于凡俗,浪荡挥霍之安王,像是不善造访? “不迟。”见之眉眼一笑,暗暗点头而应。 第85章 山在虚无缥渺间 寒衣,十月也。 宴开,众人眼瞧管事满面愁容,赶至堂外,徐馥不禁犹疑,“钟叔,这是发生何事了?” 那老夫正是徐府管事钟魏,其跟随中山武宁王多年,先前是行武之人,后因年事已高,特被调拨到府内做了内务。 如他这般心细胆大之人,不会被吓得如此神慌,此不得不更令人异奇,“回,回诸位主子,安,安王殿下!来府了。” “安王?”徐允恭席间高坐,不时暗暗窥了侧居之徐灿云两眼,复道,“人在何处?” “现下,现下,朝正堂来了。” 徐允恭闻之心中一颤,隐隐屏息,正瞧贾老夫人神色昏下,又与在场相觑,一时亦是拿不定主意,却闻老夫人仰了仰眉,镇定地对其人回道,“既然来了,请进来罢。” 要知道,此李沐和接风宴,乃是徐李二府家宴,甚至,连同去滁州之三王都未邀,他安王前脚醉酒登门,将其非徐灿云不娶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众人皆知,后脚又踏足此家宴,不知其内到底是何用意。 闻料,此言未完,那位传言中的安王,便坦然自若地迈入了正堂,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沐和冷冷而探,其人面目周正得体,行为却是如此可憎,再观此间虚风入室,两方对立之时,徐灿云亦先身挪步,欲朝安王那面而去,“回来!” 老夫人一声斥,不轻不重,不紧不慢,却有勒令其人之效,其移步而与徐灿云立于一侧,淡淡细语道,“还嫌脸未丢尽吗?” 老夫人神之厉微冷,令徐灿云黯默,愧而俯视于下,便紧随见之众人皆朝安王俯身屈礼,老夫人先礼,复又远望安王此番大义凛然之势,先言道,“安王殿下,近日频频造访寒舍,到底所为何事?” 朱楹瞧其明知故问,故而挑明地说,“本王今日前来,与那夜夜访贵府之由,如出一辙,便是,求娶,吾,心仪之人!” 此番言语亦是大义凛然,犹令在场噤声如寒蝉,“求娶?安王殿下,您莫不是走错了场面,今儿,是吾家外孙小姐之,接风宴!”曾懿俪维护道。 复闻安王笑语,“本王自然知晓,今日,乃贵府,招待予昭任君之接风宴,然唯有此时,方是吾求娶云儿,最佳时机。” “安王此,是为何意?”徐妙锦席间而出列,朱楹凝着眼前娉婷玉立之人,不由心中感叹,有美在徐,当真不负京都第一美人之盛名!故而恍惚道,“本王...自知唯有此时,云儿才会出现,老夫人亦不会,为了吾等,驳了任君面子,这不,本王便可轻而易举地,入此徐府罢!” “你...”老夫人闻此言,方才之欣喜,似乎被此时此景亵渎,众人亦因此徒增愁忿。 李沐和抬眸以视,不得不问询,“安王,当真诚心求娶云姨?” 见其之际,徐华樊有意劝阻沐和勿多言,确犹被安王之答复震惊,“本王若不是诚心,便叫任君在此做个见证,若有朝一日违背其意,不得安生!何况,本王与灿云,乃青梅竹马,两小之交,相识十年,怎就不堪为配了?” 青梅竹马,相识十年。众人只知安王常常流连在外,故而与徐灿云碰巧逢源,竟不知其等,有此时久之谊。 此番言语拨云拢月,却亦令人似信非信,“是本王地位不及你徐女,还是本王之身世,不及你徐女?今日本王便欲问问徐府主母,为何宁愿将灿云圈禁,亦不愿令她来见本王?” 遂见徐灿云步之迈进,抵至安王面前,此举必是令观者防戒与疑心,“住口!” 徐灿云直视安王神色,敢知其亦受触动之时,复闻,“你我之事,不宜在今日说,且请安王,出府!” 朱楹短凝她,又观着这满屋之人,便愈发难掩愤概,“为何?本王为了你...” “安王殿下!...”见二人随之诸位神转而眺,李沐和雍容寡淡,目之悬冷,意明示,“安王殿下您,言及与云姨十年相识,两小无猜,却选在此时,急于将此事捅破,那么此多年来,您在何处?又因何故,无能表此诚心呢?”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徐灿云回旋而端他,李沐和之言亦是此多年来,己心中之大疑。未经众人睥睨,安王确复又忙于所释,“本王,本王身为皇室,娶妻纳妾,哪能那般轻而易举?今日,本王拿出十分之诚心,便是要娶灿云过门为王妃,此已是天大之殊荣,莫非当真是本王,求着你家嫁女不成?” 闻此,老夫人意念在怀中涌,瞬时便涌上心头,故而斥声犹重,扬道,“好!那老身便来告诉安王,你安王千好万好,吾徐家女,不嫁你安王也罢!” 随之便见朱楹嗤笑了声,“贾老夫人,恐怕你家灿云,今朝,是不得不嫁予吾为妃了!......” 在场无不迟虑,方见徐灿云一举攀上安王宽袖,此景愈发诡秘,便愈发令人猜忌,“其,已怀有吾王府之嗣了。” 朱楹环众人面缓缓道来,闻者皆是哗然,老夫人踉跄而要倾覆,引得众皆上前去扶,此间之分秒,皆如倒逆,故令人步履维艰。 徐馥忿而大怪,俨冲前将徐灿云拉回,视其神之幻变,又视众神之涣散,李沐和未将身之退避,反而安然立足,感此风之微燥,光之忽沉,遂回之,“安王与云姨相识十年,既然可待十年之久,为何又急于一时,在此寒衣十月,毁其清白呢?” 朱楹会意其言,自觉众知之理,“还是您忘了,五日后,便是其十月生辰呢?” 此言,惹徐灿云泪单行冁落,湿了心意,见安王欲言又止,遂即囫囵道,“本王自然知晓,本王更无毁其清白之意,本王本就欲图在其生辰之前,迎娶其过门!...” 众人五内交集,鄙夷无奈,所哀所叹,皆不足以淡释方才所闻,若如他所言,其与徐灿云相识十年,其间却寻花问柳,依旧过得不羁无度,在外购置私宅,供养外室,又岂敢料,其徐灿云,不会是其金屋藏娇之其一?不会一夕沦为世人唾弃之笑柄? “啪!”巴掌紧随揣度,不由分说地打在徐灿云面上,那声重而怵目,犹如一望无垠之天际忽闪过一道惊雷,令其等手足失措,老夫人目如悬剑,怒极正视之时,其心之繁结,似乎千万萦锁着徐家人,使得无人敢拦。 朱楹惊诧大过对其被掌掴之怜,势头似乎未经其预料的那般,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轰!...”头顶竟响一声闷雷,那乍现之状,令众人心境复又波澜,遂而便闻又一声通传自檐外传入,“三王殿下!驾到!” !此浪果真千奔万逐,无余地敲打着在场心神,李沐和冥冥静思,本就是私家之宴,怎料他竟会来? 却当众皆伏身低下欲抬未敢抬之神,李沐和短短启目之际,巧于迎面步入之三王神之交融,遂观其正立堂前大门,此间肃穆无风,却是一声响雷入耳,“轰隆!” 朱高燧即召起,冷瞥安王侧立在旁,其面对正堂,朝上作了一揖,“孙儿拜见外祖!” 见只见贾老夫人怒颜即敛,祥和回笑。静观徐家之主徐允恭迎前数步而谓,“三王殿下,今日要来,怎未事先知会吾府?” 其言有几分意指,明眼人一闻便知,遂见朱高燧缓言,忽朝李沐和而视,“吾已知会过沐和,莫非舅父未闻其谈及?” ?不仅当事人缓颜,在场皆是哑口,故而纷纷投神于李沐和,闻其如何答语。 “三王殿下当真知会过?”醉心侧立而喃喃,所问之亦沁渐是茫然。 李沐和忖度,想是有此事,不过那声知会,是在昨夜朱高燧醉酒之时,倾前在其耳畔所言。 只闻雷扰人,不知人出声。 徐允恭与贾老夫人对视罢,闻其座上启言,“燧儿既来了,便来吾身边罢!” 朱高燧沉声应和,身之侧动,眉之上弓,见其人忽道,“不巧了,竟在此碰见安王叔?” 众人观其二人对明,复感外头风之狂不畅,掀动人心,“本王记得,此是徐府内宴......”朱楹意笑,怔怔而视朱高燧眸光之稠蕴,“也真是不巧,在此碰见老三!” “吾家母亲乃姓徐,本王,亦是徐府内人。” “好一个徐府内人。”朱楹闻其言未道之当今皇后,却因其母为当今皇后,更是徐家女,而警视于己。 故而暗暗驱了半步,将声息慕然推送至朱高燧耳,“可你莫忘了,你乃皇家子,你身上,流着皇室血...” 其言之细微,雷之震动。 “轰!”浪尽而潮涌,石飞而水溅,逐名而追利,荣虚而权贵。 雷电交织,此日头愈渐昏迷,仿佛黑夜之笼罩,安王踏步而迈出堂室,即有下侍撑伞以待,淋不着雨之人,始终不觉风雨之逼迫。 “开宴!” 雨绵绵而愈发不绝,佳酒入怀,美食下肚,暗有暗处,热闹唯有一时。 李沐和倚在梁间风中,衣裙随拂,背影筱妙,悬在其背之上长发,其发之上顺意飘垂之锦带,亦如千丝万缕萦绕他心,促使步之上前。 第86章 不管烟波与风雨 他解下身穿之棕黑大氅,自后将其披在李沐和身上,愈贴近她耳畔喃喃道,“天凉!小心旧伤。” 李沐和回神,其人已驱前立于己面前,正一心将大氅之系带系紧,李沐和感触着其动作在己喉间摩挲,故而十分不适地躲开,小声自语道,“此是你的披挂,吾无需...” “那你需谁的?”李沐和显而一惊,未料他听得仔细,遂抬眸以视,朱高燧睁亮以待的神色如同风雨暗夜中的光,顺而便烦扰自己本就不宁的心绪,“他?” 他之追问,确犹令李沐和感觉一丝迫近意味,故而愈是后退了步,回之,“三王殿下日理万机,何必费此心神,思之无关己之事?” 朱高燧面却露悦色,不住地倾前,将声清楚明了地送至她面前,“本王不觉得,此,是无关己之事...” 十分潋滟金尊凸,千杖敲铿羯鼓催。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 一阵轰鸣,一番动响,风卷袭雨水,雨水施虐梁柱,顺而淌下,李沐和之裙尾飘摇,长发亦随之打湿,他之倾前愈发倾前,俨如此势之不可挡,李沐和既而后退,他便明之一个探近,“三王这是做什么?”那声隐在万物嘈杂之中,却直至朱高燧仰首,将身退避,双方停在原地。 “你可知,本王寤寐思服,绞尽脑汁之事,皆与你有关?” “吾未想到。”二人对峙之意在四目间流连,仿佛下一刻便表露无遗。 李沐和杳未理会,反是朱高燧双手扶其肩,为其将披挂之所染雨水抹尽,“晗儿是未想到,吾今日会来?还是未想到些,旁的...” “不敢,三王方回京,自是繁有人约的。”李沐和面容仍是淡漠,那回旋之举轻盈灵动,朱高燧观其背道而去,不由追上前去,直逼二人相对而窥,“何人约?约何人?” “那吾便不知了。”李沐和声息亦是无尽柔和,仿佛平静如水,却又令朱高燧心内荡起万般涟漪,“本王并无与人约...然对你之事,吾不得不上心。” “那便谢过三王了。” “你当真要如此与吾说话?” “吾如何说话?” “你呀,何必时常唤吾三王,此与旁人有何两样?” 李沐和抬目凝了半刻,复又默首,闻只闻其言仍旧细微,加之风雨大作,俨难能令人听清,“既无两样,那便请三王,离吾远些...” 朱高燧眉宇稍稍而弓,缓言问询,“你说甚?本王未听清!” “吾说,三王可否,离吾远些!”人声扬起,随之雷声忽闪,苍穹似是被震碎而裂开口子,雨水源源不止,一涌而下... 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李沐和复又转身背对,朱高燧嘴角微漾,浅露深蕴之笑,二人步步为促,停留追赶,追赶停留...其猛地立稳于半寸之外,那雷声复又乍现,朱高燧臂之大力,将己自背后一揽入怀,牢牢环抱,李沐和意识此时,二人身体之近毫无缝隙,脉搏俨是紧紧相连,遂即见她驱身挣扎,两拳明晃晃抵在朱高燧膛前为抗,只是无尽敲打似乎于他而言,皆只是些无关痛痒,皮毛微薄之力。 朱高燧神愈是热烈,甚至有几分惬喜。其冲己压低声息,将言语小心翼翼地传入耳来,“谁说本王要离开,你,是吾认定之人。从今日起,吾,定会好好抓紧你,绝不让你,有可逃之机!” 那声深俱魅惑,宛若耳鬓厮磨,令李沐和警觉万分婆娑,故而愈是挣扎之举过重,朱高燧在其背后沉下低语时之唇齿,愈是像雨水之润泽大地,巧而滑过李沐和颈后肌肤,刹时间,似乎是所感李沐和身之静止,朱高燧双耳泛了红晕,不禁抬首仰了面,彼时二人相互之引力,仿佛被一双无形之大手,生生将距离拉开,朱高燧凝神投注,李沐和已然回过身来,可己之怀抱,乍如欲挽潮水,然潮水本就汹涌,怎能如此轻拦? “你可还是吾认识的朱望时?” 朱高燧探她似怒之正浓,流连于她曳动之双目,“吾从来便是。” 然而二人对望之双泉,像是皆未从对方眼中映照出何如,只是他神那般柔意,“晗儿,吾想你。”... 李沐和渐闻朱高燧之言悄悄递近,感觉其言之谆谆,那声即在他落吻之际,消散而弥漫,徘徊而萦绕... 一吻搁置在她眉梢与双眸之间,触了她因惊色而抬起之眉睫,亦轻亦柔,“此多年,你可曾记得吾,想起吾?” 他语,鼻尖与李沐和面庞相触,他之沉注正毫无偏移地落在李沐和微默之眸光中,“吾想,吾,是太过想你了。” 他复语,二人所感心跳近在咫尺,呼吸俨是此起彼伏,李沐和神之上仰,朱高燧神之俯下,驻守交汇时久,若是此间风雨之绵延,心与境之交眠,竟如此相得益彰。 ... 守俾面面相觑,方见为首马车步下位内官来,那厮高昂之嗓音,刹而便惊动此时安宁,“懿旨到!” 公主府门内外人人伏首,观朱迎欢一行出殿而下阶,内官躬着背,俯窥着朱迎欢正要跪下之举,轻朝其谓道,“皇后娘娘吩咐,公主大病初愈,特许平身接旨。” “皇后谕!常宁五公主恭顺贤礼,才德兼备,因其对陈妃一案有谏断之功,又因此事其颇受牵连,上心甚以为愧,特赐黄金千两,文绮纱罗百匹,麒麟珊瑚珠一对!以兹告慰!” 内官两眼露笑,好声好气道,“公主,此麒麟珊瑚珠乃西域进贡之贵品,宫中仅有两对,且独赏于五公主,足见皇后娘娘对您之器重!”麒麟者,仁兽也,是为四灵之一。 朱迎欢眉目齐舒,作了一揖复之,“代吾向母后问安,拜谢隆恩。” “公主客气,公主遇此忽疾,皇后娘娘日夜忧心,却因身居高位,无能亲自出宫看望公主,还望公主体恤!” 朱迎欢欣然,复道,“烦请公公传话,吾疾已愈,即刻便会入宫,面见母后,令其勿要为吾忧心。” 淳儿遂与府侍使了使眼色,示其将打包好的银钱锦袋塞至内官手上,却闻其人一声岂敢,愈渐言道,“奴婢受中宫之命,自然是干此传话递信的活儿,怎么好再收公主恩惠!奴婢受不起!受不起!” 淳儿环视周遭,眼神正与朱迎欢交涉,便观其会意道,“既如此,那便劳烦公公了。” 那内官朝朱迎欢复又躬背礼辞,下侍遂即挥手恭请,见其人背对而出府,淳儿不禁心有感叹,皆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然而相较此,权势地位,似乎才是为人最佳之陪衬。 此内官无人不识,其名为郑三宝,法号福吉祥,正是内官司太监,因身形魁伟,睿智聪明,在靖难一役立功而拔任,是为御前最堪用之人。 派皇帝亲信传旨,颁朝贡之贵品独赏,以此来告慰己与明示天下,令人人不得不重视她这位五公主之地位。 府人一行方才回旋,便复闻正门外一声通报,“咸宁四公主驾到!” 朱迎欢当即回旋,且观其人迎面而至,故而迎上相拥,闻之朱智慜问切,“五妹近来可好?” “无碍,阿姊可好?” “吾很好,倒是你,令人担忧。”朱智慜深抚其头,见她抬眸对望,无恙道,“阿姊请入殿罢。”复观一行涉桥而下。 正殿内沏茶染壶,水烟谧粼。朱智慜与朱迎欢对座,见府人一旁侧立,随即抬首示其等退下,唯留近侍为伴,方闻启言,“母后不便出宫,特派吾来看看,你伤势如何?” “承蒙厚爱。”朱迎欢回语,亲将茶递至朱智慜手边,见其摆袖而抬杯,掩面一饮,便称赞道,“此茶好!甘甜润喉!” “此阳羡茶,是前些御赏的,四公主若喜欢,可多带些回去!”淳儿忙说,确闻朱智慜啧啧复道,“瞧瞧!瞧瞧!父皇将己独爱之阳羡茶单单赏于你,当真是对妹妹无比偏爱!” 朱迎欢知她素来善于打趣,故而反道,“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岂敢先开花?” 朱智慜内欢而道,“哈哈!今闻镇西宋家,有女来朝,言之是将那时端午宴母后亲赐之太医送归,恐怕复又一番热闹,你既说唯有父皇尝过的阳羡茶,吾等方才敢饮!那吾便携此茶,入宫至圣前,亲问问父皇,是何意思!” 在场随之乐笑,复观朱迎欢绽颜,闻其复说,“说真的!那镇西宋家,向来对朝恭谨,言之来朝送人,却听闻其府内老夫人竟亦来之,素闻其久病缠身,身体羸弱,怎么今时,会有心亲至京来谢恩?” “一路风尘仆仆,颠簸崎岖,当真不易!”朱迎欢探其言语复述,孜孜不倦,便会意而询,“阿姊是欲问,为何他宋家来朝送人,此山高路远,却派之女眷罢?” “正是。” “若是阿姊有所疑,吾倒可以为你解惑。” 朱智慜猜测其之心思,始终不明觉厉,“如何解惑?” 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 白日风调雨顺,黑夜历经一番风雨潇潇,雨歇风未止,庭院枝叶零落,有之伏于静池,有之散于廊间,有之跌入丛密,有之跃上屋檐。 沐昕涉足湿地,正沿水桥缓步而上,却迎面对望相对而行之人,那青丝拂面,裙袍曳地,俨令己神往。 中山武宁王府外,三王横马在首,唯见贾老夫人与国公一行送别,闻此间对语,天色入寂。 第87章 方池如鉴碧溶溶 他步上水桥,正与迎面之人对望。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沐昕含着笑,仿佛此间,非是风雨过后之萧条,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沐御史这么晚来此,所为何事?” 沐昕复笑,“公主猜猜。” 朱迎欢抿了抿嘴,抬视皓夜满幕漆黑,便漫不经意道,“吾猜,沐御史定是为如何处置吕家,有事问吾罢。” “公主聪明。”沐昕移步上前,令朱迎欢愈发看清其笑颜,遂闻其询,“公主,可有何谏意?” “谏意?”朱迎欢凝其神眸无尽柔情,顺而复道,“不敢。” “公主因吕妃受伤,陛下深以为愧,誓要为公主将此案快断。” “既然如此,那便请父皇...”朱迎欢俯首,遂而一避,与之神色错开,“与沐御史,酌情快断罢!” 沐昕感之其言落寞,故而倾前而谓,“公主乃此案受害之人,自然你之谏意,方才能快断罢!” 他只手撑于水桥竹栏之上,如此侧身正视着朱迎欢,观其目光正俯瞰着水中静谧,面庞仍是不动声色,“何况,公主你知的,陛下,已然对吕氏,痛心疾首。” 因吕妃亲生之朱允炆被册为皇太孙?因那位皇太孙深受圣眷?因他越过太祖子辈顺利登基?因他上任短短四年,干尽天理难容之事?至少,其天理难容,当今皇帝深以为然。 一来串通宫妃在大内密杀无数人命,二则放火烧毁懿文太子陵,有甚之至常宁一时失明。此桩桩件件,皆可是亵渎皇权,忤逆不忠的大罪。 活,吕氏不能活。死,吕氏不能死。 毕竟朱棣非建文,其断不会做如他般不仁不义之君。 “沐御史身为都察院佥都御史,自是要为皇帝看清奸佞,扫除邪恶,怎么,此时却畏惧不前?” “不!吾是怕,公主受到牵连。”朱迎欢侧目而凝,探其虔敬之神顾盼于己双眸,复道,“沐御史有何担忧?” “公主方才大病初愈,吾不欲,公主再涉险情。” 朱迎欢偏了偏头,不由将双目移至其神之下,自下往上窥道,“沐御史以为,本公主不懂得自惜?” 沐昕端其悄然而近之面庞,神久久呆注在其两眉之间,复闻她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沐御史大可安心!” 故而,朱迎欢抬手而轻拍己肩,沐昕瞬驱右手而挽起,将其牢牢团在掌中,她之细拳,盈盈在握,“上一次,吾只恨,自己无能早些预料,若是吾知,吾定不会令你,中了其人圈套,白白遭此劫难!” 其言于此,朱迎欢不由心领神往,那滔滔火势中,那灼烧与无助交织,其之身影,其之呼唤,俨如暗夜中的一束光,刹那便令己看见了生的希望。 她一笑而过,“你何必为此内愧,你并无对吾不好,甚至乎,对吾极好。” 沐昕揉其掌心,抚摸其手背,像是极珍视地垂视,“公主明了便好,吾所做何如,皆是吾心所愿。” 他望之而神暖,复闻朱迎欢缓言,“至那次之后,父皇复又下令将侍卫增派,此公主府已是围得密不透风,你又何故忧心吾会再遇险情?” “吕氏势力在朝盘根错节,更有懿文太子之党尚未全清,吾知公主在陛下心中独占一席之地,可身居高位者,不甚陡寒!吾是怕,他等会因对此案终裁之不满!而对公主不利!” 沐昕方语之时,朱迎欢手自其掌间脱离,与之幽静神色冥冥呼应,未见应合道,“你若是如此认识本公主,那吾与你,无话可说!” “为何?”沐昕复牵起其双手,轻摇而犹疑道。 “吾朱迎欢,可是你认为的贪生怕死,怯懦无能之辈?” “不!”沐昕深攥其手,静静摆首,十分热切地靠近,遂将朱迎欢一把拥入怀来,“你勇敢果决,并非那等之人。” “沐御史既然如此觉得,便去做你以为对的事。”朱迎欢将身贴紧其胸膛,感之其心跳之跃动,弗若俨有几分感同身受之理。 沐昕闻之静语在夜寂格外肃穆,亦格外笃定,令人确信,复观其释怀而望之,“吾与迎欢一般,皆有以为对之事,竟是如此心灵相通。” 朱迎欢仰视,可观其两眉如云,目宇如峰,继而复又躺入其怀,沐昕两臂即拥,感触其声息在己心间蜿蜒,“你可曾觉得,吾与你,极像。” 沐昕确吞吐,半疑,“是?或不是。” 朱迎欢翘着首,在其怀默默意味盯着他,俨未作声,似乎千言万语只在与之对视中交汇。“是在初见之宴上?亦或是,那夜昭狱大门?” “呵。”朱迎欢隐隐哼笑了声,心愉而谓,“沐御史既未猜中,说什么心意相通?” 她忽而便挣开怀抱而转身,沐昕未经预料,便追而复拦下其去路,将双神躬身俯窥地递近道,“江永,当真未猜中,殿下之心思?” “实非小小池鱼!而乃...”沐昕扬声复述,那悬注的面庞便就近在朱迎欢眼前,遂而朱迎欢不禁用指尖亲点其唇,“鲲...鹏...也...”只令沐昕之言如此欲言又止,又使其心境中池鱼游离,皆万涌千跃,砰地一刹便腾空而起。 朱迎欢掌心轻推了他之肩,只因其吻已然近在咫尺,此力阻着他,方察身后人人立而旁观,沐昕方才顾及,感其举像是令己复又欲行又止,仿若撩拨,未经风轻拂,犹令他面红耳赤,心绪热涨。 彼时朱迎欢稍一抬手,沐昕之神便随而移动,俯观她指尖,途径过己之面庞轮廓,沐昕颔了晗首,将吻恰好落在其掌背,复又两相牵手,神色脉脉含情,“迎欢只要记得,无论何时,吾皆会出现在你身边。” 如今看来,其之言,俨一如其行。 “小姐,您看!”醉心掀动六轮车辇之内纱帘,正引其等向外望去,唯见雨后暮色,家家闭户,闻之马蹄与脚步声声有序。 醉心伏窗而探后远观,回旋而道,“三王之随从,可一路跟着咱们呢!” 李沐和意会,浅思方才自武宁王府启程之时,三王横马在前,不知与老夫人与国公言谈何如,即闻扬鞭声起,三两马匹先行奔走... “三王殿下,公务在身,只得先行离开,今夜便由吾等送您归府!”正当其等为此心疑之时,最砚驾马而随侧,直在窗外传声,复观亦沁启帘而道,“殿下客气,贵府既有公务要忙,怎敢劳烦秦总旗?” 最砚端其脸色,又眺之车辇内明黄烛光摇曳,露笑道,“任君客气,殿下为任君安危考量,即是遂外祖老夫人所愿。” 此言令人无以反驳,继而如此作罢。车队一行已抵至澧园大门,观之徐华樊为首而步下,俨与三王随行作辞。 忽闻奔走加鞭,蹄声急快,众人回旋而窥,正将观之一人高马跳下,动作迅疾,单膝跪伏在最砚面前,“总旗,宫内来报,圣上召您入宫!” 众人一惊,此夜入五更。皇帝急召入宫,究竟所为何事? “国公夫人!任君!在下告辞。”徐华樊与之回笑,探其她等面前鞠礼而去,瞬而马撤声消,一行默然回转府内。 此雨过天晴,寂而如集,复又旭日东升,苍穹大明。 街道一如往日,络绎不绝,人流穿行,医馆大门外,早早便编起长队,入此看病问药者源源而来。 顺哩搭着眼,正在槐柜前短憩,忽被人一声尖喊触动了心弦,怔怔回神过来,“如此喧杂之境,你竟还能睡得着?” 其抬首而视,正是馆内徒生耿涟!“小涟儿,不...”顺哩瞥了瞥他两眼,不以为然地说道,“如今该称呼廉小爷才对!” 此耿廉非彼耿涟。 耿廉盯紧其神色,便复闻其谓,“敢问廉小爷,有何贵干?” 闻耿廉咳嗽了两声,“事倒是自然不打紧,只是早问早交差!”顺哩睁着惺忪两眼,无精打采地应道,“既不打紧,廉小爷为何扰人清梦!...” 她打量着眼前人侧身而立,似乎藏着何等心思,故问,“还有,交的什么差!向何人交差?” “毋有啊!阿姊莫不是听错了,吾啊,是替自己问的!” 顺哩瞧他面上满是欲盖弥彰,“有何事?还不速速招来!” 耿廉不禁勉笑,便回道,“呃...吾乃欲问,两日后便是祈祷节,你家小姐,可会如约而至?” “如约而至?”顺哩念之其言用意,又不禁思及昨日,李未棠于馆外莫然收之匿名书信,二桩如此一串连,便好如大悟,暗暗脱口道,“噢...原来是你?”耿廉探其微眯之双目,意味之神情,连连解释道,“不!不!你别多想!吾只是好奇!好奇而已!” “吾家小姐去不去,与你何干?莫非......”耿廉观其步步靠近,那神愈发有趣地试探,“你对吾家小姐心生爱慕?”直使耿廉意乱,扬声喊道,“吾可未有!你休要胡说!” 二人之对谈,霎时便惹得在场百姓关注,皆以窥视,耿廉自觉不适,故而压低声音,倾前而谓,“你家小姐与吾以姊弟相称,你可勿要多费口舌!思些杳无边际之事!” 顺哩暗趣,矢口道,“未有便好!吾家小姐志存高远,志不在此,终有一日是要游历四方的!怎能轻易被儿女情长羁绊!” 耿廉闻其言谆谆,似乎不像信口胡说,即算对此间有己之所虑,口中犹却认同,“此,俨是极好。” 馆内堂室,李未棠正为百姓号脉,便观人群长队中一人面色不畅,砰的应声倒地... 第88章 结庐在人境 三王府内,初晨扫洗的侍奴你言我语,见只见倚在栏杆一男手持竹帚,细声在说,“昨儿丘家停在咱府的马车,半夜方归去,又听闻王爷大怒,正殿里响了一番动静,不知,是何事?”那厮倾着身,正双目微漾,意味十足地冲栏外的丫鬟传神,“什么事?能有什么事?”只知丫鬟回之一笑,暗暗觑道,“你不知那丘....”正说时,其复又左右环顾,饶有趣味地回旋道,“那丘府小姐,对咱王爷,是堪一的钟情人儿,王爷归府之夜,其苦等多时,直至子夜之事,早已在京都盛传开来,二位如此难分难舍,今后难能不修成正果啰!” 小厮见丫鬟眉开眼笑,好似真那么回事,却知其是大惊一声,“啊?”随之复道,“早便盛传了?” 丫鬟手抵着嘴,示意地朝她嘘了半声,故而止了他之大呼,“你细声些,生怕主子不知吗?”小厮随即心领神会,喉咙里沉了沉,正闻丫鬟复又喃喃,“丘府小姐,与吾家王爷也算是门当户对,何况,丘府小姐容貌倾城,是圣上看中的王妃人选,又有丘府那般大门氏族做依仗,今后,难保,不会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她若做了咱王府的王妃....” 小厮皱了眉,未以为然道,“可我怎么听闻,其初次登门时,王爷,是以避而不见的?”丫鬟顺而瞥道,“你懂什么?”小厮直面其神气模样,闻其再言,“只道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善善善!阿姊说的有理,只是这王爷喜不喜那丘府小姐我是当真不知,然其却并非是恭顺常循之主,只怕日后,其之作为,会跌破吾等眼界啰!” 丫鬟轻轻笑回,“众闻丘府小姐乃京都贵女之首,有几分今皇后当年模样,其品貌双全,若是能成咱府主人,对你我,岂非大有助益?”小厮与之四目交汇,明了其之心思,故而不由发笑,“那韦嬷嬷,怎么好端端地回宫了?”丫鬟陆坊高抬起目,神色中透出半挂难藏的诡秘,似是一双眼早已看穿其中原委,那韦乔是皇后派来的人,又出自徐王府,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她能来,要将其遣归,便非是其中无事,然是另有隐情。小厮陆铵佯装地打了个醒,遂而揉了揉鼻,漫不经心地囫囵了声,“那便是犯了罪啰。”..... 其言之随意,更如二人心内之盘算,似是逐渐逸趣,“她一走,府内自然,松泛了许多,她在府一日,不是这不能摔个碗,便是那不能丢了盏的,每月予咱的分例更是恨不得扒着算盘,对着账薄一撇一捺算个清楚明白!如她这般精打细算,多谋善虑之人,怎想竟也会有如此被扫地出门一日?”陆铵闻其言之意趣,不忍笑道,“算天算地,到头来,何不是算了自个性命?” “哼!我看啊,其人亦是自作孽不可活罢!”院内一片冷清,陆坊将手搭在扶柱之上,谈及正与陆铵捧腹作笑。 遂不多时,耳闻廊间几声脚步,吓得她二人顿了神色,眼尖去瞧,那人现了身,且用那轻微之声打趣而来,“想不到,这偌大的三王府白日清净,竟有时常能听闻几声鸟叫?” “鸟叫何不寻常?”陆铵回神以观,见其人正是顾惜,且凝视时,顾惜复道,“鸟叫自然不比寻常。” “何来不比寻常法?”闻此言,陆氏二人相对而视,自觉其言蹊跷,便刻意试探其道,心想其莫不是听闻方才一番言语,将那鸟叫指着她二人呢?“这不寻常,即是在这白日青天,嚼人口舌,扰人清净!”顾惜声之落重于深意,直将言语送至二人面前,陆坊探其目中轻蔑,不忍恼羞成怒,驳斥道,“嚼何人口舌,扰何人清净?顾惜姑娘,你说话好没理,明明是吾等在此说话,你偏偏要来偷听,这会儿,便成吾等不是了?” “极是!极是,吾等说了何人,谈论何事,莫不然也要事先问过顾惜姑娘不成?您这,是摆的哪门子的谱?端得哪位主儿的款啊?” 顾惜闻其等你言我语,唯昂首望天,今日好景之盛,暖阳在空,遂而低目笑来,“你等说了何人,谈论何事,自然与吾无关,这三王府如此好的景致,白白让意谋不轨的老鸹惊扰了,当真可惜!可叹!”陆氏二人冷眼窥她啧啧摇头,满面的深意之色,不喜只差倾口而出,“诶!你说谁老鸹呢?你这粗鄙无知的村野之人,入咱王府已是咱王爷宽仁大度,你等竟如此不知报恩?真是废了好肉投了黑心狼!到底是门风不正的东西!”正闻陆坊冲其转身之背影破口骂来,且知顾惜一个回旋,锋锐的双目直盯向其,单手已然揪紧起其衣领,将其半身拎了起来,“你说什么?”似是被其举之力大所吓,又或是对其恶狠之神所惊,陆坊之注目瞬即败下阵来,且闻陆铵在旁连连喊道,“你!顾惜,你想作甚?” “我想作甚?....”顾惜手中动作,陆坊身之甩出,倒退于陆铵怀,“吾倒想问问,你等巧舌如簧,言语乱坠,可又是染了哪家的门风?” 二人呆望其之轻蔑,未敢如方才般气势嚣张,且复闻,“若是再让吾听闻,你等在背后烂嚼王爷舌根,休怪吾对你等不客气!”二人神色微眯,目中不时变幻,顾惜之厉色,愣是令其等未敢再吐半个字,唯在心里暗暗对其咬牙切齿。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街市。 今日来往虽是络绎不绝,正值晌午,人流已休,侍女顺哩双手搭于医馆柜前,复又打盹,便被人一声大叫,吓惊了神,今日又是何人讨打?顺哩张眼一瞧,怒视之时,眼前竟是位不知面目的小生,“你等寻何人?” “听闻馆内有位先生,专治默疾,不知可否,为吾家引见引见?”顺哩听闻其言,心下怪意,寻人问默疾,此般开门见山。其正依小生顾盼望去,原来其身后仍立着位公子,那人一派世家打扮,俨然是位出身贵气的,顺哩沉了口气,见只见其人形貌得体,是个翩翩公子,故而回说,“想必贵人不知吾馆规矩,此晌午时分,休憩停业,向来是不接外客的...” 其言方休,便闻他人复之,“姑娘明鉴,吾等今日前来,且是诚心求治,还烦请姑娘通融通融!” 顺哩瞧其如此,仍谓,“吾且请公子贵人们明鉴明鉴罢!不接外客便是不接外客,吾馆有吾馆的规矩,怎好为了独个轻易而坏?” 当顺哩言之笃绝,那小生正要追上前问,便被其身后公子阻拦,遂见那公子上前大步,神态自若地道,“不妨事!既是馆内规矩,吾等自然遵循,只是....”顺哩打耳细闻,其复道,“只是,吾等今日前来,确是有一事,不得不,与馆内此位擅治默疾的枕翼先生相谈?” 枕翼先生?顺哩闻其言而顿神,其怎会? “不知公子,从何,得知,此名号?”顺哩双目微暗,对眼前之人多了几分提防,“这,便要与枕翼先生,当面问问了。” 那人言语轻淡,似乎对己之反应早有预料,故而知晓己会因此而顾虑,如此,其等此行目的,必然是非见到枕翼先生本人不可了。顺哩暗自揣度,冥冥默许道,“既如此,那便请贵人们,随吾前来罢!” 顺哩前头带路,一行便往里间耳室中去,正逢台阶,顺哩客气提醒声,且道,“你等稍候,吾且入内,请其前来!” 小生伴随公子,二人正颔首答应,观其抽身而去,方才朝室中空位落座,不多时,便闻三两脚步踏入外头来,那公子先行起身,随后便闻顺哩朝前来之人述道,“小姐,他等,便是来寻枕翼先生的!” 小姐?二人脑中犹疑,正如其等眼前之所视,怎敢料到,那位传闻隐藏于世的妙手神医,竟是位女子! 二人端详眼前之人,故而暗暗相觑,因见小生启言问询,“莫非小姐...便是那位枕翼先生?”顺哩闻其言之意,便回问道,“怎么,不可吗?” “未,未有!”那小生随即囫囵,欲盖弥彰道,唯闻眼前李未棠开口便询,“你二位,寻枕翼先生何事?” 公子明视眼前女子,束发清丽,仪表简洁,难能不透着一副英气,便心生奇喜,回之,“吾寻枕翼先生,自然是救人治病。” 此言既出,顺哩惹眼咳嗽二声,便见李未棠朝其等缓缓而谓,“你等既是来寻吾救人治病,那便也请说明清楚,世家医者无数,为何偏偏,要寻枕翼?吾早已隐世避号多年,你等如今明之重提,只怕有损凡人清白。” “小姐莫怪!吾等今日先来,一是诚心求治,二则,吾等并不知,此枕翼先生,竟是小姐你,若是有何冒犯之处,还请见谅!”李未棠观此其等居前头之人躬身,像是位知礼达教的高门子弟,故而问询,“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小生方要替主回话,便被其复又阻拦,“吾乃丘府,丘济亨是也。”李未棠闻其言中姓名,且有半分异奇在怀,便是那位三次落榜的丘府老秀才? 秀才,似是抬举。顺哩张眼意觑了半刻,便闻李未棠回说,“略有耳闻。” 出生高门丘府的落榜士子,他之名号,亦如枕翼先生一般,暗中有空,惹人遐想。“不知小姐,可谓有搭救之意?” 李未棠与之相视,略晓其神之何等顾盼,想来其言中的诚心求治,亦并非为虚?“看病救人,本就是吾身之所倾,在所不辞。” “如此,正是极好。”未及其等欢愉过望,便闻顺哩在侧对语,“只是不知,丘家公子,要为何人求医问诊?” 丘济亨身旁小生复又欲言,遂又被拦,且观主子回说,“吾要救之人,自是吾甚为重要之人, 小姐身为良医,必然见过无数生离死别,吾身为凡世一子,必不愿所失至爱,故而今日此行,扰烦小姐!” 李未棠闻其言谆谆,无有不令人信服之理,“吾有一奇,公子,从何得知,吾世号枕翼?” 丘济亨随之一笑,朝其迫近半步,“此,便要扰烦小姐,借一步说话。” 第89章 众人不识凌云木 府内,难得一见的珍品摆满明安堂的桌案,唯见谭太夫人扬声在招呼,“和儿,到祖母这儿来!”众人瞧着如此难能可贵一幕,竟皆不有异奇。李沐和移步在行,仍未至其跟前,便复又闻其喜笑颜开道,“和儿今时归来,是染了皇恩贵气的,今后,吾家上下,可皆得沾着你的光了!”太夫人言未完,便知奴子夷章急忙开口附和,“是啊!是啊!六小姐受封任君,又逢凶化吉!此番大幸是多少高门小姐不可企及的!当真是老天垂怜!老天庇佑啊!” 跟随在侧的醉心眼盯着面前向来狗眼看人低,仗势颇得意之人如今卑躬屈膝讽刺讨好,闻之其言不禁冷汗,“您说得好,说得善,是决然半分不提小姐之功啊!” 当即夷章哑了口,四周环顾一圈复吞吐,“这,小姐之功,自然是功不可没,小姐洪福齐天,必然亦是十分大幸之人!”在场皆与此旁观,人人心中异样,有之眼瞧太夫人脸色,有之关照李沐和动向,有之神态自若,有之面似冷霜。 半晌,方闻顾婆缓缓言之,“奴子说了如此多美言善语,便是如此多字句,说出与人来听亦并无不妥,自然是有心的!”太夫人启了目,正将神色摇摇晃晃投注在李沐和,那神色不动须臾,不知其中如何深意,“善矣,善矣....”其语极尽平和,一双慈目令人信以为真,“咱自家人,哪个不是好心好意?” 此言一出,通室内静若寒蝉,众人鸦雀无声,见只见谭太夫人转神面向徐华樊所居一列,其后依次是李家二三府府人,遂闻其面向四爷李番勇缓缓笑语复道,“今日啊,咱一家子满满当当的,塞得吾这屋子都快坐不下了,吾啊,也是人老了!平日里,总有些疏忽,若有照顾不周全,不得体的,还得你们担待!” 彼时在场面面相觑,徒感其言有几分意指何人之意,只道是而今才道当时错,终究是没安好心,顾婆闻此言,不忍心内发笑,面上却仍是平和,“怎么会呢?老夫人鸿福齐天。就算是平日里有些疏忽,亦是在所难免,这通府的人,是得仰仗您的!”众皆闻其一张巧嘴好不厉害,说什么鸿福齐天,说什么仰不仰仗,皆被其一番言语暗里怼了回去。“和丫头也是好福气,能得圣恩,不过....”李番勇斗转眼珠,满面小人之色,正当众人面复道,“不过,这能得圣恩,何尝不是仰仗咱李家的门楣,咱李家的功绩啊?” 其言罢,开怀而喜,将此举视作逗笑众人之筹码,只是未料,此言犹是令在场哑口,一时屋内众人愈发如感置身冰天雪地,顿而太夫人与其对过眼色,似是责怪,其方才自觉耍了一阵把戏,观者却并不捧场。 道是世事在于人情,要说这李家功绩,不过是以李家老国公为太祖侄,又是开国谋臣,了堪重用,故而攀亲带戚,得以封以爵位高官,若是单论何功何绩,且说李家当家人李甄先于大败燕军,后于大开城门投降,已是在百姓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既算李家从前有何功绩,这笔掸落得,也只会是黑迹。 “和儿化险归来,已是不易,今日既是阖家团聚之日,便早早开宴为好!”徐华樊冷眼环了一周四下,便复向手下吩咐道,“来人,给四爷看座!” “不必,咱站着便好!”眼瞧着李番勇有位不坐,偏在谭太夫人身旁极显恭敬,一时二三府之人愈发坐不住,欲起还休,欲坐不适,方闻三爷李芳英冷言而谓,“今日这屋子里就你我二士,你不坐下,倒叫吾一人孤坐?” 李番勇复又两眼发光,好声好气道,“三哥说来极是,只是吾素来在母亲身侧伺候惯了,这会儿才想起来,一时失礼,失礼!” 且观其摆腿上前,正将朝下人搬来的椅子之上坐下,却忽闻二府夫人郝耽疏张口道来,“哎呀!我说老四你好歹是位爷!倒素来喜爱在母亲身边伺候,不如好好琢磨琢磨为咱李家攒点功绩谋点营生,若真如六丫头得个封爵,倒要正经端出个李四爷的款来不是?”闻之此言,在场却无方才之冷境,即是人人嗤鼻而乐,“在太夫人身旁伺候,还有那闲情逸致去逛花楼吃花酒?”唯见三府小姐李余然帕子掩口,侧着身朝后头侍婢趣笑道。 众人见之李番勇自上回在外酗酒,李家为其买那混账,李甄大怒,如今其确有所收敛,此言戳动李番勇痛处,似一顿乱搅,令其一刹甚是说不出半个字,彼时屋内三两暗觑,其只得害臊着脸,半晌方才坐下,三府夫人见状,赶忙解围道,“今日母亲唤吾等前来,必然是喜宴,吾等便毋费时辰罢。” 矮檐之外,先前下来的丫鬟搀着轿中的主子,道了声当心,便见其回说,“这儿,便是小五从事的医馆?”李未枈蹙眉,眯眼瞧这间身处集市之所,耳闻安哩随之平视门楣,淡淡地回说,“是,小姐。” 正当后头的轿子接连落下,李未柔款款而至,一行众人皆是暗窥,良久驻足大门之前,未见挪步,“这间屋子小则罢,又破败老旧,小五怎能在此地待得下去?”李未枈眉间未解,神中外露鄙夷,侧立着身朝她等说时,唯闻李未柔答语道,“莫非你未听说过,糙粮入腹,宜养其身,陋室自居,宜养其心?”其言罢,便闻之反讽,“本是公府贵小姐,何故糙粮与陋室?” 于此,李未枈环以周遭,欲图寻求众意,见只见人人恭维认同之神,遂闻其复道,“岂非哗众取宠?” 众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静待,李未柔轻叹口气,且谓,“此虽是陋所,想来在棠儿心中必然亦有不比寻常之处,今日来且来之,何不进去瞧瞧?”说时,一行便往医馆中去,只知馆内耿涟躬身迎来,“敢问你等何人?” 闻之他言极不恭敬,遂见李未枈观之其后小厮,觑道,“吾等来寻馆内公府小姐,你是何人?”正当小厮闻此言,又见其人带领奴仆,阵仗极大惹得馆内百姓围观,方要先于耿涟出声,便被耿涟所止,遂闻其道,“吾不过馆内小厮,不知你等寻哪位公府小姐,想必,吾馆内并无何公府小姐!” 李未枈闻之其言,渐藐视道,“噢?原来是馆内小厮,岂是小厮常居此馆,竟不知此馆内有位公府小姐?真是荒谬!”耿涟身后小厮静闻其出言不逊,愈有几分愤概,便道,“小姐说话好没道理。你等来此,为何不自报姓名?是看病求药,亦或是些旁的?” 眼瞧小厮驻足与众人对仗,他等不急不忙,李未枈欲出言,便见李未柔先声,“小厮何故动火?吾等,当真是来寻公府小姐,正是吾曹国公府五小姐,李未棠!” 却观耿涟等神疑,曹国公府,五小姐,李未棠。一番话令耿涟心中捣鼓,李未棠竟是曹国公府人?然遍京只知李家任君,何曾听闻李家五小姐?甚是此医术了得之人?....“去请她来。” 方见小厮知意而去,馆内近来如此热闹,愈发是人头攒动,只知人群中顺哩前头引路,李未棠随即现身,方一立定,便闻那面侧立的李未枈扬言道,“若是吾等今日不来,怕是永远无从知晓,妹妹竟在此从医?” “大小姐,三小姐?你等今日怎会前来?”顺哩张眼去探,亦是未料想其人来意,随后复闻小厮细细在端,不时与身旁的耿涟对语,“公子,未棠小姐当真是公府之人?”敢知耿涟喃喃半声,“或许吧。”小厮神中诧异仍是未减半分,便随之耿涟之询一并吐露出声,“原来未棠阿姊,亦有尘世双身?为何不早早告知于吾?”此刻其人心之惊异,亦同昨昔李未棠等对其之惊异,似有几分令人贻笑。 李未棠闻之亦是不知如何言语,场中风之肃静,顺哩及时复道,“既然来了,还请小姐们入室罢!”随之即是小厮客气恭迎。 宴罢,太夫人即召夷章将手中物呈上,观那匣子好不名贵,诸神皆以投注案前,见李沐和态若清莲居于众人首,从容自若,醉心顺而与亦沁暗暗对语,“想是就这宝匣,也能买个寻常人家的宅子罢!” 知其人言中深意,身处富贵人家,此些必然已是司空见惯,只是难免仍会唏嘘,亦沁低语提醒,“何足为奇。” “且将那物送至和儿那!”耳闻太夫人吩咐,奴子遂将案奉至李沐和跟前,且观其稍启眉睫,移目轻掠过那匣子,遂闻徐华樊面朝座上而问,“这是?” 众人亦是为奇之时,夷章缓缓扬声,“噢,此乃先老君亲手交于太夫人的,玉髓宝钗,此物,正是先孝慈皇后亲赏,难能一见的御用之物。” 御用之物。在场众人,有之得不到的,有之不屑一顾的,有之羡慕,有之嫉妒,皆冷眼瞧去,心中正嘀咕,此物,到底有何稀奇? “吾啊,年事已高!恐配不起如此润玉了,当将其传于更堪配其之后人才是!”太夫人言之谦和,却闻徐华樊其后出声,“不可。” “是啊!”诸位顿感其言之后,三府夫人紧随复道,“恕吾多言,此传家之宝,岂非不该传于今后李家当家主母?和丫头虽贵为任君,却到底是要另嫁他人之人,若此时将此物传于她,岂非坏了规矩?更坏了任君名声不是?”众神凝她像是多言,确是多言,字里行间皆在意指何如。 不多时,郝耽疏恰如其分道,“说来亦是!敢知和丫头如今贵为任君,要什么天上宝地上灵没有,便亦不将此物放在眼中罢?”其言出,夷章侃侃复之,“此物虽不比天宝地灵,却是先皇后独赏,旁人可求之不得!” 李沐和搁置注目,她等面上笑,神中好不热闹。 第90章 犹能簸却沧溟水 “她乃李家姓,何不算当家人?”那声自外传来,使得众人诧异,皆探眼去瞧,见先逢之三府人笑脸相迎,李芳英招呼道,“侄儿二位今日怎有闲暇归家?” 又闻三府夫人章环玉附和,满屋子的公子小姐无不起身,“二位哥哥今日好巧!”三府小姐李余然半屈了身,朝其等拘礼道,李末休抬手示意,其后李末值笑而不语,“大哥哥可是方从国子监归来?”三府大小姐李晴然缓言道,“倒是许久未见晴然妹妹...”观其面色欠佳,形态仍是娉婷,李末值特地近身去扶,复道,“妹妹近来身子既抱恙,便无用行礼了。” 且见李晴然起身,浅笑回之,“怪只怪晴然身子不好,烦是拖累兄长!”屋内死寂,敢知此时,太夫人大笑出声,“好啊!好啊!休儿高中经魁,又逢今日阖家到齐,当真一片好景,一片好景!” 谈及中举之事,李末值已然脸上无光,众人自知其中深意,随之太夫人复又招手而唤,“来,休儿到吾跟前来!”只知李末休眉宇微弓,似是半分环瞰周遭,这满屋子,虽表显和善,实则皆如豺狼虎豹,思之心内不免叹息。正当行至太夫人身前,却闻其再道,“和儿,你兄长学业繁重,今时又在宫中任职,见你归家,毅然而返,想必对你是多有挂念,你兄妹几人,也好就此团聚一番!” 李沐和望之兄长二人,见李末值平和凝视,顺而在一侧椅边坐下,更见李末休朝己默首,故心内和暖,沉声默许之时,且闻郝耽疏道来,“吾可记着,今儿十一月十一可是末休成冠的日子,不知母亲可选好吉时了?” 李沐和抬视其随心而语,太夫人却与众人面面相觑,复将目光落向徐华樊,显语,“这,为休儿择成冠礼吉时之事,必然由其母亲,今李家当家主母来定!...”李末休低眉旁听,正当郝耽疏与三夫人章环玉两两对视,遂而喜笑,注视与之徐华樊,“自然!长嫂是休儿母亲,又是当家主母,此事,由其主持,自然是这理儿....” 郝耽疏言语未完,章环玉急着抢言道,“不过这,自古长幼尊卑,母亲既康寿,哪有,小辈们主持大局的道理?二嫂,你莫不是要百姓们皆知,吾李家,是败坏纲常之门不可?”其言休,方见身旁李芳英冷眼而瞥,斥道,“你如今所言,将长嫂置于何地,若毋敢言,便无需多言!” 三府之人皆观其父严声厉气,众人好似心中繁乱,不多时,却闻李晴然柔声复之,“此事,说难可难,若要易,姑且能易得了。” 彼时人人存疑,不知其间动向,太夫人先言而询,“如何个易法?” “祖母,与诸位长辈,与吾,虽皆为国亲,也算是地位不凡,可在场似乎偏忘了一事....”不时抛砖引玉,郝耽疏刨问道,“何事?” 且看李晴然浅笑,“咱李家之中,身份最为显赫的,自然是,犹有爵位的李家任君!”李末休坐于堂首平视在前,睁目而探,不觉静谓,“晴妹此言何意?” “若是依母亲方才所说,自古长幼尊卑,这长幼之上,不可逾矩,那这尊卑有序,便可,逾礼否?”其母章环玉复与郝耽疏对窥,不时了然其中意味,便见郝耽疏唇边露笑,且附和,“是,是,这,吾家李府,六小姐,可是位高的任君,便是皇子见了,亦得避让三分,何况吾等无封无爵的平常百姓?” “那你等之意,是将此次休儿成冠礼之事,交由任君主持?”太夫人环顾之际,见座下人人谓不作声,好似默许,好似旁观,敢知徐华樊开言,“此事极好。” 其语,人人目光复又凝来。“可想当时,其父被扣押宫中,吾又一病不起,李家危机,皆是和儿在支持中馈,顾全大局,今时虽不同往日,然其仍身为李家子,必然亦行当家之范!”郝耽疏等人侧观其目中笃绝,不由冷风入堂,留有满身寒意,故而必然哑口,却闻章环玉绞言,“六小姐贵为任君,此事,吾等必然听从其命!” 那声方落,李沐和之复便随之,其神稍纵,回旋而一凝,探得其等心内沉钟一明,不由心亏,李晴然避之其神,犹持纤弱之态,且闻其道,“承蒙各位赏识,可唤吾沐和。”余音未散,那沉钟之声于其等脑中徘徊,令其等心神长闷,无敢再予力争,屋内陡然肃穆。 晨阳晴空,乾清大殿之外,百官位列而出,见只见内阁首辅解缙身周簇集大批文士,如内阁阁臣黄淮,胡广,杨荣,杨士奇,如礼部尚书苏运衡,左侍郎蔡裴等人,眼见蔡裴抬望郎朗乾坤,不时先于吟诵,“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众臣见他口边感叹,不忍左右对望,皆笑出声来,“岂非晓江山惯有才人出,我朝犹为枝叶繁啊?”杨士奇将此言送至蔡裴耳边,令其听来故而解怀,“你等瞧瞧,你我耕耘此生数载,亦不比其,一朝扶摇直上,可飞九万里!” 便在方才朝上,皇帝钦点此次秋闱经魁之耿成李宪,为大理寺左右少卿,位列四品,地位甚是仅次其等之下,苏运衡听闻其言中怪趣所指,遂复道,“诶!此,可是幸事,我朝能有多臣良士,岂非对天下有利,对吾等有利?” “是啊!如今京都有五杰,五杰在三司,圣上是将其等视作己之左膀右臂,今后,必要在朝中翻云搅雨啊!”黄淮言间,复闻杨荣道,“五杰之其人,个个皆是有所学问,其等文采斐然,其中孟解元,耿经魁,更是师从首辅,怎能不鹤立鸡群呢?”诸位正将注视投于解缙之侧,黄淮斗转眉目,神中窥不出一丝波澜,极暗极沉,敢知其黄淮正是上任内阁首辅,其亦是建文帝钦定,如今被尔等唤作首辅的,却另有他人,恐怕泱泱大明,无人较他,更晓改朝换新,荣辱交替了罢!“万事,皆是托解首辅之功...” 黄淮此间语境平和,闻解缙徐徐回之,“孤云野鹤,可教其身,难养其德,其等自主成才,于吾,何来有功一说?” 却观胡广与苏运衡一左一右,上前便道,“诶呀我说解首辅!...解阁领大人!您可过谦了!” “善矣!吾等虽不比大人才高,却亦读得懂孟解元之登科文章!士在其中所书,那....”胡广抬首,似有几分提文忘字,遂闻苏运衡合道,“今之苦得举,昨之师严诫,犹可释失名,岂敢没卿恩?....” “好一个岂敢没卿恩啊!吾若能教出如此至情至贤之人,亦不枉来世一遭了!”众人于长桥之上且行且缓,日光照得水面碧波泠泠,见蔡裴对其大加赏识,杨士奇笑颜逐开道,“吾怎么记得,侍郎方才,可不是如此论的!” “怎么,蔡侍郎另对那孟家解元,青睐有加?”杨荣且谓,且将朝笏暗挠其臂,只知蔡裴一个冷眼,驳道,“诶!尔等岂敢胡言?吾可曾是那只认解元,不认经魁之人?吾不过,不过是面对着朗朗乾坤,江山才人,犹有抒怀之举啊!”他等自觉如此,却另说,“论起这京都五杰,这孟沐二元,宿在都察院,这耿李二魁,今封大理寺,唯有这曹国公府少公子未有封升,只差个文选司员外郎,此事似乎有些古怪。”胡广疑之众疑,复闻杨士奇在道,“虽只是小小员外郎,却是吏部要职,诸位可莫忘了,其头顶之上,可乃名称六部天官呐!” 世皆知京都五杰,李家独占其二,如今李三府之子李宪以登科第五,受封高于第三之李家末休,此何能不令人遐想,皇帝对其父李甄之戒心,对其国公府之戒心,其举,究竟是明之而为,亦或是别有深意?“首辅如何看呢?”蔡裴试问。 众人只察解缙神色淡然,久而不语,许是其早已料想,亦或是早已预见其后如何。 封官加禄,净是凡人所求,凡心所系,古来为官为民,皆为权位争得头破血流,又为得势而沾沾自喜,李三府内,李宪远观府中家人手端今早初封的诰命,神中并无欢喜,而唯有一思,此,似乎能令母亲,暂且高看于己,然己终日苦读,皆只心之所向,其等却难能感怀,思之,唯闻其母郝耽疏在旁大喜过望,啧啧夸耀,“吾且说过!吾且说过,吾郝家子弟,岂可处处受限于人?吾儿大才,吾儿大才!” 其父李增枝交手于后,立于一侧,凝李宪遂而谓,“你郝家子弟?净说胡话!吾宪儿乃吾李家子,吾李家之子,个个英杰,何来孬种?” “何况其现今可非单单是咱李家子,而是三司少卿大人啊!”夫妇二人相视而笑,郝耽疏轻挽李宪臂,深抚其首,扬声乐道,“吾儿你,真是大长吾府士气啊!” 庭院草长,不觉时节已寒,风声稀松,正与枝叶交汇。 其等言罢,李宪环视此时阖家难得祥静之气,父母喜,手足欢,竟感心志难鸣。 第91章 身处解其索 “想活吗?”暗光之下,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正渐渐抬起双目,“想!想!”那厮扯着残破的嗓子连连复之,通室皆被阴霾与可怖笼罩,“可本王不想你活。” 朱高燧正立在上,沉声,便将躯背向后松解,双目却仍死死窥视瞿辙,正将落坐于后方瑰椅,听闻此言,瞿辙胆战心惊,惊恐无状,弗如那方利剑此刻便悬在头顶,而三王却是手捻缠绳之人,其手边一松,顷刻利剑,便会砍下他的头颅,“啊!”思之,瞿辙心内惧而大呼,不禁大醒,顿感大汗淋漓,必然匍匐而去,一个倾下,便栽倒在朱高燧脚下,“不!三王殿下,臣想活,臣想活!臣不想死啊!...”“三王殿下,若能留,留臣一条性命,臣,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誓死不悔!殿下!.....” 其口中连连其语,似乎欲图抓住分秒,己之能生还之机。“啊!”闻之其痛叫一声,束光之中,挥剑荡起虚尘,剑柄重重打在其残臂之上,令其感苦楚万分,俨只能捂紧伤口,深深喘息,“死到临头还曲意奉承?”最砚一声短斥,“你等品行不端之人,二王竟为了你打伤吾府中将领,这笔账,要如何算呢?” “这....”瞿辙一知未解,徒感冷风袭背,“这,臣当真,不知啊!”正当此时,最砚随之招手,见朱高燧神色自若,目中仍似横着利刃,吓得瞿辙复又俯首,长磕在地,“你且瞧瞧!” 掖深随之立定在其面前,正将注视投向其之时,其缓缓抬首,启目,未将吓死,“这...”瞿辙心内惊之又惊,如同翻江倒海,世皆知三王之左膀右臂,一个武艺超群,一个擅用酷刑。听闻二王为救己,擅闯昭狱打伤士卒,眼前之人正是常居昭狱之掖深,瞿辙日日在牢中受尽煎熬,如今一看当真祸不单行,罪难当头!“二王不顾吾昭狱之令,打伤吾昭狱将领,此地,掌管大明刑律,如你等却知法犯法,你且说说,天下,该如何看?” 最砚之声下坠,沉沉跌入瞿辙耳,犹如头灌铅铁,令其半分不敢抬望,神只低凝在三王袍尾一侧,鬼使神差道,“殿下,是意之,令二王认罪?” 其言,犹是半信半疑,弗如此语,本就无可令人信服,朱高燧双目缓抬,谓之,“本王,何须其认罪。” 那神注在其面前,瞿辙瞳孔逆水涌上,直现惊恐,“本王只想问问你,李家任君,在滁州遇险,此事,你知不知情?”此询,令瞿辙心如剑尖试探,欲语而吞吐,“此事,臣,臣万万不知!”其言虽是真,却不敢因一字半语,在三王面前行差踏错,“你不知?” 朱高燧仰后,神亦随之上扬,将身半倚在座上,只知其言片刻,本是未动须臾,瞿辙更是参不透其中意味,却将面对那头顶亮之利剑之时,其仍是抬首而惊慌,万分难以置信,“不!三王殿下,臣,臣对此事,当真是一无所知啊殿下!” “吾,吾虽行举有失,却怎敢,怎敢对今上不敬,欲行刺任君?”随之三王身之前躬,那利剑于掖深手中,将要跨向其颈而收回,“那行刺之人,是建文之随,你可知?” “知!知!...” “那你怎会不知,其等为何行刺?”方闻三王此语,又感其明之所示,瞿辙心内被侵,双眸刹时逆水泛滥,冥冥缓言道,“殿下,是何深意?”其虽恐慌难耐,却亦保留半分人之求生之欲,难能听不出其言暗蕴,“你,尚可解此事。” 三王目之一明,暗镖出于其手,犹在空中掠过瞿辙耳畔,掠过光之微尘,以迅疾之势,扎定在那身后刑架之上。 “殿下是有疑,为何是他?” 昨夜,枯木流水,三王宿于牍林,国师姚广孝所居之所,庭院中万物了无声息,已尽亥时,唯闻清茶入盏,姚广孝正抬袖收手,将壶落定案前,“殿下,且尝尝,这山野香茶,合不合味!” 朱高燧饮下姚广孝亲提之茶,入口即是醇厚,“既是山野香茶,必然有其香之处。” “善。”姚广孝黑袍傍身,两袖清摆,“山野香茶,既是顾名思义,那初闻其之人,必然只会顾名!”朱高燧远观而静思,“如同百姓,皆只愿信其愿信的,即有其名,然思其义!”复又品茶,何如思其深义,朱高燧心有余虑,却被眼前人复又道破,“殿下,是有疑,为何是他?” “是。”姚广孝端盏而稍抬,饮下而觉口中甘甜,“殿下,其瞿子生在有功之府,与朝中许多武将有攀亲之嫌,又与二王关系匪浅,今上铲除其,可是铲除其一人而已?” “上欲,震慑功臣,亦图,拔掉异己!” 震慑功臣,拔掉异己。朱高燧闻之他意,了有暗忖,何乃功臣,何又是异己? 身处解其索,功成而身退。 朱高燧心内沉神而冷哼,岂料终有一日,己是否,亦会成那异己? 行走匆忙,合阁的婢子正巧撞上前头之人,怎料那一行驻足,“哪个不长眼的?”顺哩随之大斥,婢子即吓破胆,端案之手上抬,晃而跪倒在地,连连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吾方才实乃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李未枈偏着头侧着目,神诡秘地盯着眼前婢子,“你手中拿着什么?” “回,回小姐,是六小姐吩咐送往各府的拜帖!” “拜帖?”其两眼上挑,竟不知其中所以,“何故送拜帖啊?”李未柔见那婢子半晌说不出话来,思之如今这府内,恐怕唯有她柳轩之人,不知几日后,将举行少公子之成冠盛礼。李未柔眉间两宽,顾向李未枈道,“妹妹岂是忘了,每年中冬十一,正是小二爷之生辰...” “大哥生辰?”李未枈犹有疑,却道,“其生辰岂非每年皆有,怎么今时如此....” 言之,悟之,李未枈未说完之隆重二字,正是其心内顾虑。 原来,其今时办的,是成冠之礼。话说成冠并不异奇,然年过弱冠年之公爵子,便将有袭爵之封,故改称少公爷。李未枈猛然抬首,正与李未柔两两对望,心中不由一颤,此,不禁令其思之一人之死,胸中早已愤概难平。 “你手中何物,拿来吾瞧瞧!”李未枈之厉声,却令婢子左右踌躇,“怎么,你手中的,是何稀奇宝贝,吾还看不得了?”李未枈俯观,那婢长跪不起,神色为难道,“并非婢子不允您看,只是这拜帖,本是六小姐所遣,吾等实在不敢轻易打开主之物!” 言罢,未闻其等复,先闻其等笑,“噢?那便是这东西,只能主子看罢?” “你这婢,平日里狗仗人势惯了,认不得大小主了?她是小姐,吾等便成你奴婢了?”李未枈一副面目可憎模样,恼而直窥其道,那婢慌于解释,欲起而复又被阻,“站住!吾小姐未让你起,你怎敢起?” “主子们且饶了吾罢!吾奉六小姐之命,途中已是耽搁时辰,此拜帖,定是要速速送至小姐跟前的!”李未枈凝其卑躬屈膝,仍是未有善罢甘休之意,即刻便示意顺哩上前去夺,那案上之物随而被掀,婢子躲闪不及,观之那一行身后奴人暗中一个巧推,直将其绊倒在地,棕案故而倾覆,其上拜帖愈是四分五散,倾撒而下... 正当顺哩踏步而屈身,抬脚便要踹向那婢,远闻人群身后,密丛之外,扬声即来,“任君之随,谁敢造次?” 顺哩随之其主而回旋,神将投注其一行,立于那面之首,正是李沐和,其等不时心头一惊,醉心言忽止,便见那面粲然跪倒一片,皆不由恭敬地尊声,却知李未柔,李未枈二人立而无动,身静而不屈,“大小姐,三小姐,为何不行礼?” 她一行款款而至之时,那簇拥于密丛中之柳轩奴仆,皆长眼跪着挪开,彼时醉心神极冷地瞥向其等,仰首问询,却料李未枈复来,“行礼?吾等为何要行礼?” 醉心察其等蛮横,欲将理论,便被李沐和相阻,却闻其缓谓,“阿姊们,为何要对小小婢子百般刁难?” “可非是吾小姐对那婢刁难,而是那婢活该!胆敢...”顺哩反驳未罢,便闻响亮一声巴掌打在其脸,随即面红耳赤,遂见醉心扬言,“吾瞧你是学不会说话了?” 醉心之厉举,犹如定靶之箭,犹令当场收声敛容,无人敢驳,且观顺哩面上余温未消,便委而复说道,“回,回任君,非是吾小姐对那婢刁难,而,而是那婢,挡了吾等去处,冲撞了二位小姐!...” 李沐和久观事态,已然知晓全貌,却不想其等如此擅于狡辩,遂而默然抬手,言道,“既是你等弄翻的拜帖,那便请站出来,将其拾起!” 他等面面为觑,心内虽是慌不择路,面上隐显坦然,个个岿然不动,却时时暗窥于李沐和,观其神无幻恙,抬起之指尖已然指向何处,众人神随之其所指而移....正当落在方才绊倒那婢之原凶身,可感风之骤息,亦如其等起伏,“你。” 李沐和直指其,笃目而视,那神浅淡而冷,令人意念无尽发苦,直觉寒毛肃立,那奴遂将朝地一磕,痛哭大呼,“任君恕罪!任君恕罪!吾大错!大错矣!”乱语不休,皆是舍命央求。 “还不快去!”醉心一个抬脚,复将踹向那柳轩之奴,见只见其主李未柔二人冷眼逼视,亦觉此正是在以其等之道,还至其等之身,不免心犹忿恨。 可观那柳轩奴怔怔回旋,正与其方才迫害之婢迎面相逢,那婢含泪而解怀,复被召起,柳轩之奴遂以为就此脱身,便抹泪消声,半屈而前去拾拜帖... 岂料闻之醉心一声大斥,“站住!吾任君未让你起,你怎敢起?” 第92章 诡者施其行 “你可还好?”李沐和伸手去扶那婢,却觉此人面生,不由听闻醉心问询,“你是何人?怎么从前犹未见过你?” “回姑娘,吾方才遣至合阁不久...”醉心凝那婢应是年长其等,面容姣好,倒像是个外族人,又觉其三分眼熟,似乎见过,“你姓甚名谁?谁遣你来合阁的?” “是府中管事的阿婆...”瞧其行举谨慎,像是被方才一幕吓到,此刻格外小心,便知李沐和缓颜道,“阿姊像是从前不在吾府?”那婢闻其语温和,便觉眉头松解半分,方敢抬头以视,“回任君,吾,吾前日方才入澧园...” 醉心有所悟,且平易道,“你不必如此紧张,任君心善,你跟了咱主,今后必定是有好处的!”虽如此说,那婢却仍是唯唯诺诺,遂闻李沐和问询,“不知阿姊姓名?” “吾,吾还没未有姓名...”正将醉心心中疑虑吐露之时,李沐和即将其拦阻,一行虽对其异奇,却不免心生怜惜,岂料身为低贱之奴,生来,便是无有姓名的。醉心了然其中之深意,遂而笑道,“无碍!今后身为任君之随,即算无有姓名,亦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怎将此间缓和,却难知那婢面仍沉色,似犹不敢轻举,倒料得弄巧成拙,醉心不禁冷汗,要不说巧言令色是门蛮活,自己当真是无用施行!李沐和回旋,观此刻深林密丛之中纷扰休止,竟有一派祥和,遂见其娓娓而谓,“今日此事,阿姊并无过错,不必自扰!恰逢初秋风静,倒令吾像起那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偶觉秋似阿姊,虽生于寒日,心却可胜春,吾等相识阿姊,便如逢秋,遂将唤阿姊逢秋可好?” 两两对望,故见那婢宛然而浅笑,愁容方化成悦然,“吾觉甚好,多谢任君。” 醉心隐隐觉喜,遂观李沐和将行礼之逢秋召起,然说,“吾等今后还需出行,你复将此拜帖送归合阁,待任君回府便查,有劳了。”逢秋遂复躬身以应,便将端案背道而去,其一行渐渐步过中廊,行出澧园,却见府门前两架马车横驻,不知动向,醉心便冲门俾打听,方闻之回说,正是隆平侯府张信携其女张臻来此罢,言之,不时听闻路过百姓啧啧议论,醉心观那一行有了动静。却迟迟不下马车,复问询道,“为何在此府门之前?”便知门俾小声嘀咕道,“回主子,这已是连连两日了!这张侯府方丧了正室,便抢着要入吾府,想来是来求与小四爷联姻之事,公爷定是怕犯了忌讳,便避而不见的!” 避而不见。 只怕是如今整个京都,对他张侯府皆是唯恐避之不及罢!“从前门可罗雀,且说是圣上跟前红人,如今人皆鄙夷,当真半分令人唏嘘!” “唏嘘?只怕你是糊了双眼蒙了心智,他张侯纵容妾室将正妻活活打死,可谓是丧心病狂,有违天道!这样之人,有何可为其唏嘘之理?” “言之有理,只是那张侯妻,虽出生爵府闺秀,却亦是跋扈之名肖久在外,恐怕是遭张侯摒弃,故而心生杀计,或是借她人之手而除后快,亦未可知啊!” “如他这般卖主求荣之人,有何阴谋是其想不出的?即算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亦难能不是其咎由自取?” 门前百姓交头接耳,皆面面相觑,只知李沐和一行方要步出李府门楣,便观场中其士笑着冲张侯府之马车一面打趣,“我说张侯爷,如今是今非昔比!既然人家国公不待见您,您又何必自讨苦吃呢?快快回去罢!” “是啊!您再心急,亦还得顾忌自个儿侯爷身份不是?”百姓们随声附和,趣笑晏晏,皆不由纷纷议论,“国公家的少公子,为何要娶一个奴婢出身,杀人凶手之女?只怕是为妾,皆会大失颜面啊!” 岂料不仅所赴国公府被拒之门外,又令众人耻笑,身居马车之中的张臻难忍理论之心,却被其父张信训斥而示意,“你若今日沉不住气,他日,便再难入之国公府!” 张臻望着张信笃绝之颜色,犹不禁压制心中愤概,其始终未忘,今日他等为何而来,又为何而求。其母因罪而下放牢狱,今时是生是死,却音信全无,若是今日不遂愿,他日,怎能扬眉吐气? 成者拥其志,诡者施其行。 张臻思之,不由缓舒口气,却感马车之外纷乱休止,四下忽而一番静谧,二人正张耳去细听,恍然便被动静吓着,唯闻外头声声高呼,“拜见任君!”“任君千岁!”...彼时李沐和一行已至高檐之下,近在其等马车之前,且见醉心环视周遭,扬声,“来者何人?”一时张信二人方才缓神,急于掀帘而出,低眉顺目地俯首在李府门前,且观为首之张信挽手作揖,回笑道,“吾张信,见过任君!”复见其后,张臻屈身行礼,“民女张臻,见过任君!” 她一行俯视眼前张侯府之人,一个死了正妻失了爱妾,又险些丢了官帽,却还能云淡风轻,强颜欢笑,一个因大闹花楼,不惜毁自己名声与李末值清白而达成所愿,如今更是卑躬屈膝,只为联姻存续,嫁入人府,当真是为达目的穷尽心力誓不罢休! “不知张侯,为何要将马车停驻府门,拦了吾任君出行去路?” “姑娘此话言重,吾等怎敢,拦任君去路....”张信复之醉心,眼观四下寂清一片,且冥冥道,“实则,实则是吾等有事与国公相谈,还望令尊,可准允吾等入府一叙!” 她一行不犹意趣,李家今日若是放他等入府,有违民意常理,若不放他等入府,又似乎是不将他这等背靠皇帝之臣放在眼中,今后亦在朝中左右维谷,他张信之心,只怕早已是路人皆知。 此间岿然无声,李沐和眉目渐沉,且闻醉心回说,“张侯爷,方才百姓俨说,今时不同往日!吾家小四爷与您家小姐既当初奉的圣命,那其等之姻亲是否存续,必然亦当由圣裁!您等不惜二次登门,岂不叫吾家主子为难?又是何苦呢?” 张家二人阶下抬望,自觉进退不适,心中常有意忿,却不禁叹之,昔日以圣意相逼两家联姻,今时却是自食其果。怎料如此冷言,令在场百姓闻之亦是汗颜,张信却仍是面不改色,和颜好气道,“吾家岂敢令国公府为难,今日任君在此,吾家自知犯了大错,还望任君与国公通融,既往昔结下儿女亲事,必然是有缘,何况你我李张两家,同朝为官,本应往来密切,何故因此题外之事伤了和气呢?”其言方休,复闻其父张臻随之,“是矣,吾家虽因家宅之事闹些是非,因此被外人嗤笑,皆因吾等统管不善!未能约束好府人,方才酿成大祸,然吾家与贵府联姻之事,乃是圣上钦定!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已成定局,何来收回之理?” 已成定局。张臻此言,似有点醒众人之意,不由百姓纷说,李家府人顿有所悟,遂见在场语塞,竟亦是无言以对。张臻稍又行步上前,拂袖行礼而低下,“还望任君明鉴!” 李沐和远望无物,移目将神投注于张臻,遂谓,“那便扰张侯与小姐,请了圣旨前来,言之一切如旧,吾家,必不推辞。” 循规蹈矩,实乃常理。 张家二人睽睽而睁目,猛地观阶上任君,刹时而感背脊发凉,心内惊异,唯闻李沐和与醉心静语,国公府随从便就此恭送,“烦请张侯爷归府罢!”且见张臻颔首无措,张信愧色拘谨道,“那便请任君先行!”遂即吩咐府人将自家马车遣散,见任君一行步上车辇,扬长而去。 朝散,李甄与沐昕为伴而归都察院,都察院头目御史陈尹,前来相迎,一行于廊间闲庭信步,“今日不知国公到此,当真蓬荜生辉!” 李甄笑谈,“御史何止言于此?如今这都察院与刑部大理寺共称,贵为三法司!御史大人是这都察院官首,沐亚元更是当今朝中新贵!得见你二人,吾李甄方才三生有幸呐!”其语尚未止,已闻陈尹连连言拒,“诶?不敢当!不敢当!国公大驾!吾等岂敢妄名?” 遂观其复言,三人缓步而行,“近来瞿家子欲行不轨之事波及国公之府,其大罪,必然是罪无可恕!却因建文余党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又恰逢此事,太过凑巧....”陈尹语境犹深,却见李甄神中微恙,“宫中,方才死了许多人,任君又在滁州遇险,此事,必然大有蹊跷!” “有何蹊跷?”李甄遂问,沐昕观之暗忖,心内必然已对此事之圣意了然半分,若要将建文余党一案妥善,此事必然乃推波助澜之机,“国公虽与瞿家交好,又难能不将任君清白放在眼中?”敢知长廊之尽头,那声方才入耳,遂见其等回旋,李甄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