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老河湾》 第1章 老河湾 早已驾鹤西去的老阴阳先生说过,我的家乡老河湾面山背水,格局主凶;而他又辩称,中国人讲究阴阳调和、相互转化,虽以背山面水格局为吉,但凡事皆有例外。据九运和飞星排盘谶言,这种背水面山的格局亦能藏龙卧虎,主飞黄腾达。因此,老河湾也可称得上是一处风水宝地。 所谓山,其实是矗立在村前的两座大土堌堆,后人称其为“落凤山”。俩堌堆的面积虽不算大,但坡坡相连,绵延也有一里多长;最高处也有七八丈高。坡上树木郁郁葱葱,绿草如茵,仿佛一道翠绿的屏障,默默守护着老河湾。 水是指村后的黄河故道。高高的大堤在村后绕了半圈,然后蜿蜒向东延伸。村庄则安然座落在这老河湾中。河里的一湾清水虽然已不再有昔日奔腾汹涌的气势,但两岸蒹葭苍苍,烟斜雾横,鸥鹭翔集,尽显黄河湿地的迷人风光。 据说,李刘两家先祖携儿挈女途经此地时,恰逢正午时分雷电交加,风狂雨骤,忽见风雨雷电中一金凤凰飞入前“山”的丛林中,便认定这老河湾是块风水宝地,于是便掘土安灶建起了村落,并因凤凰曾栖息此地,取名便叫落凤庄。然长期以来,落凤庄这一名称并未得到认可,理由是到底落没落凤凰,后人也无从考证。再后来,老河湾的后辈人中出了一位贤人,曾质疑过庄名,捻须而曰,这落凤庄中的“落”字用得不好,有衰落、败落的意思,虽喜占一个“凤”字,但毕竟是“落凤”,终归不好,不如将“落”字改为“回”字,而“回凤”的说法又觉不妥,好像凤凰原来就在这里栖息,中间飞离了,后来又飞了回来,是二次回落。既然不能改“落”字,那就改“凤”字吧,不如将“凤”字改为“龙”字,干脆就叫“回龙湾”吧,而“回龙湾”的叫法又与古老的传说不符,因此越改越不被人认可了。倒是老河湾这一土得掉渣的庄名,被后人叫得朗朗上口。于是,后人干脆将落凤庄改称为老河湾。进入新社会,万象更新,有人便提议,将庄名改成龙凤庄,但龙凤皆归“四旧”,应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老河湾应有一个崭新的名字,于是又追逐新潮改庄名为红新村。 数百年来,庄名从落凤庄到回龙湾,再到红新村的几番更改,终因地理书上称用龙凤二字作庄名略显高大上,草民难以担当;而红新村这一庄名,官家虽已备案并使用数年,但新潮过后,也未能叫起来。老阴阳先生说,凡河湾沼泽处,皆能聚水敛气,主富贵腾达,还是叫老河湾为好,此名虽土,但好听好记,四邻八乡也都认可,故一直沿用至今。 据李氏族谱记载,老河湾的李姓系中华诸李姓之一支。自明洪武三年移民至此,数百年来,男耕女织,勤俭持家,承继仁爱仗义之遗风,代代相传,颇受上苍之垂爱。相传,这里曾出过一品娘娘,如今却寻不到任何痕迹。据老辈人讲,这位娘娘因犯天朝王法,殃及故土,举家被抄前,将龙袍凤衣及无数金银珠宝藏匿于故乡某水井中,至今下落不明。 如今的老河湾是一个不过五百人的普通小村庄。这里的人大多以种地为生,祖祖辈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平淡而踏实。老阴阳先生在世时曾说,夜观天象,此地能出一斗谷子九升米的官员,只需在村东头盖三间河神庙。可惜老先生走得早,庙未建成,官星也就移了位。否则,老河湾真要出许多大官了。遗憾的是,如今这地方出的最大官是刘现魁——地委书记,远在我国的大东北;其次便是李汉魁的大儿子崇德,曾上过几天高级小学,沾了有文化的光,在部队入党提干,如今是某集团军的团长。 再其次就是现魁的大哥刘现成,是老河湾的生产队长。这生产队长一职,虽不入官品,但在村里也是最高长官了,可惜他命运不济,早年外出当兵,南征北战,却未谋得一个像样的前程,甚至连媳妇也差点没娶上,好歹半路上捡回一个被遗弃的少妇做了老婆。这老婆的肚皮虽一直都没闲着,但人丁却不旺,接连生了俩丫头,只有大丫头活了下来,取名晓梅。晓梅下面夭折了一个妹妹。后来两三年,老婆害了一场病,肚皮就再没了动静,可他心里一直期盼着老婆能给他生个儿子延续香火。晓梅六岁那年,老婆的肚皮终于又有了动静,给他生了个儿子。刘现成欢喜异常,又害怕养不活,便给儿子起了乳名叫留柱,又按族谱排字序,大名就叫刘晓军。晓军三岁那年,老婆又生了一个闺女叫晓敏。 1974年,老河湾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从开春到麦子黄梢,老天爷就没下过一场透雨,土地干得直冒烟,麦子也干得半死不活。全村人都忙着抗旱保苗,几乎将老河里的水都舀干,才勉强有了一点收成。等割完麦子打完场之后,老天依旧没有丝毫改变,眼看夏庄稼就要旱死,村里的老妈妈们慌了神,冒着被大队游街批斗的风险,匆匆忙忙烧香磕头,虔诚拜祭龙王爷,又是清扫坑塘,又是祭祖,却仍然没有求下一场透雨来。直到农历六月二十九,老天爷才终于开恩下了一场透雨,然而却淹没了全村一半的庄稼。大雨过后,村里又爆发了流行瘟疫,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全村的鸡鸭鹅崽,连同小猪崽子全部死亡,这资本主义的小尾巴轻而易举地就被割掉了,老妈妈们心疼得痛哭流涕,哀叹不已。 到了秋庄稼收获季节,连绵的秋雨一下就是二十多天。二十多天的秋雨如果就这么一直下下去,这即将收割的秋庄稼备不住要烂在地里,这日子过得实在让人揪心。农民的日子本来就苦,实在经不住老天爷再这么折腾下去了。 第2章 崇高和德福 连绵的秋雨一下就是二十多天,临近中秋才放晴,秋庄稼已到收获季节,所以中秋节前后老河湾格外繁忙。妇女们大多忙着收,拾花摘豆、掰玉米;男人们则忙着种,灭茬运粪、犁耙地。 中秋节傍晚,运粪的社员运粪回来,纷纷仰头望着蓝莹莹的天空,七嘴八舌地议论道:“哎,这老天爷总算开了眼,再下下去,真要愁死人了,八月十五想见月老娘,门儿都没有,这八月节过得也就没啥意思了。” 农历八月十五是中国民间的传统节日,起源于古人对月亮的崇拜,由上古时代的秋夕祭月演变而来。自古便有祭月赏月、圆月喝酒、走亲访友等习俗,以明月寄托思乡团圆、祈求丰收之情,故而八月十五若不见月亮,自然大煞风景,难怪乡亲们发出如此感慨。 “谢天谢地,这下可好了。” “是啊,这老天爷也通人性,总算能圆月了。” “嗯,晚上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了,好好痛快一回。” 这些忙活了大半年的庄稼汉们,平常很少改善生活,难得队里在八月十五晚上有聚餐,虽下酒菜肴单一,仅是猪肉炖粉条;酒亦不好,只是一喝就上头的地瓜烧,然而对他们而言,却极具诱惑力。他们聚在一处,边喝酒吃肉,边欣赏明月,心中自是十分惬意。若逢阴雨连绵天气,这聚餐便也没了意思。 “哎哎,你们也别光想着喝酒吃肉,也得想想地里的庄稼,这到手的庄稼收不回家来可就麻烦大了。”领工的生产队副队长王永进虽非队里一把手,但毕竟身为生产队领导,自然比一般社员考虑得多些。他心焦不已,唯恐到手的粮食无法收进囤里。 “永进叔,你怕啥,只要天晴好了,还愁庄稼收不回,我看咱们也不用忙,饭要一口一口吃,活要一点一点干,秋活不紧,晚一天半晌去干也误不了事。” 跟喝酒吃肉相比,地里的庄稼暂且还不是他们关心的主要问题,众多社员都是这么想的。俗话说,秋忙不算忙,麦忙跑断肠。秋天的活再忙也比不上麦忙,故而秋庄稼早天晚天收回家,目前尚非他们急于考虑之事,他们急于考虑的是,晚上能否痛快地聚在一起喝酒吃肉,潇洒一回。苦难的生活经历已使他们的心理状态有些麻木,迫切需要刺激一下。 这时,王永进也看看天说:“天晴得好,只要再有半月二十天不下雨,这到手的庄稼便不会烂在地里了。” “哪能烂在地里?天气预报说了,最近一个月都是好晴天。” “天气预报?你拉倒吧!”王永进脸上露出不屑神色,笑道,“如今这最不靠谱的就是这天气预报了,尤其咱县的天气预报,两年前气象站搬家,不也赶在雨里吗?他们赶在雨里搬家不要紧,人人都有工资拿,不愁吃不愁喝,要是咱穷老百姓再赶上半月二十天的阴雨天,我们的庄稼就全完了,到时全村老少都得去掂要饭棍,要饭啥滋味,你们品尝过吗?你们不急,我心里急啊!” 王永进深深体会过缺粮挨饿的滋味,如今想起小时候跟着娘外出要饭时的屈辱,仿若昨日,念念不忘。 “永进叔,你说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哪里吃过那种苦啊?” “没粮食吃,吃苦就在眼下,你小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好了,好了,大过节的,都说点好听的话吧!” “那好,那就说说恁嫂子吧!” 众人听了便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谁知大家正在说笑谈论,忽听后面有人高声喊叫道:“喂喂喂,前面的社员同志们,求求你们,别再装车了,没看见天快黑了吗?” 装车的社员听了喊声,一个个都直起腰来,眼睛齐刷刷向后看去,却未听出是谁在喊,正要低头装车,又听得后面喊了一声:“哎哎,你们听到没有,谁要是再装车,我就把车给废了,你们信不信?永进叔,永进叔,赶快发话下晌吧!” 社员们这才听明白,喊话的这位是李崇高,众人不由得心中暗喜,希望这头没上套的犟驴能遂了大家的心愿。崇高是汉魁的小儿子,崇德的三弟。这家伙虽说长得白面书生一般,却有个驴脾气,动不动就爱尥蹶子。这不,他驾着一辆大架子车累死累活拉了一下午粪,临下晌又尥起了蹶子。王永进却不理会他,只管吆喝着装车,因他知道,这家伙又要惹事生非了。 “那好,你们谁愿拉谁拉,反正我不拉了。”崇高见大家没人理他,心生烦恼,赌气将地排车耸进粪坑里。地排车在粪坑里翻了一个底朝天,两个车轱辘还在慢悠悠地旋转着。 王永进抬头看了看翻在坑里的地排车,心中自然愤怒,可他是慢牵牛的脾气,一般不会轻易流露自己的情绪。他暂时忍住了满腹的愤怒,只是白了崇高一眼。他了解崇高的性格,知道这头犟驴又犯了毛病,若此时去斥责他,必然会引火烧身,自寻烦恼,他才不会去触这个霉头。他定了定神,慢慢站直了身体,扶着铁锨把,默默注视着翻在粪坑里的地排车,心想,哼,看你小子还能弄出啥幺蛾子。大家伙见领工的队长是如此态度,也都扶着铁锨,静静站立着。 崇高自知此时的王永进不会待见他,自感无趣,抬眼就盯上了习惯性往兜里伸手摸烟的发小赵德福。这赵德福外号叫“鬼难拿”,为人处世格外圆滑,自己兜里的香烟一般很难与他人分享,看见崇高盯着他,连忙将手从兜里抽了出来。他本想摸摸兜里还有没有香烟,若有,便摸出一支抽两口,解解乏。当看到崇高盯上了他,自然也就停止了行动。 崇高见状连忙凑到他跟前说:“哎哎,我说德福哥,你这哥哥当的可不咋地啊,给自家兄弟还耍小心眼,想方设法给咱换了一辆大架子车,这车笨得很,害得兄弟浑身衣服都湿透了,来来来,快给抽一口,也算将功补过吧!” “嘿嘿,我还没烟抽嘞!”德福听了,连忙用手捂住衣兜,生怕崇高伸手给他抢了去。他知道崇高这家伙的德行,如若不给,他会毫不犹豫地抱住他抢的;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高跟崇高相比,自然甘拜下风;他更知道,在这小小的老河湾也只有他崇高才敢跟自己这么动粗。 “兄弟俺知道,你兜里揣了半盒‘大前门’,赶快拿出来,如果不拿,兄弟我就抢了!”崇高说着抱住德福,要翻他的衣兜,一边翻,一边笑道,“哎呀,你捂那么紧干啥,赶快拿出来吧!” “哎哎哎,你是想当土匪啊?赶快松开手,我让你翻,你翻也没用,那是咱供销社的大主任前几天给的,早就吸完了,你瞧瞧,啥也没有了。”德福说着将衣兜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只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便笑着对崇高说:“你瞅瞅,瞅瞅,真的啥也没有了。” 崇高抢过烟盒连忙撕开,里面果然空空如也,便生气将烟盒扔进粪坑,而后垂头丧气地对德福说:“我靠,你可真是个‘鬼难拿’,一点没叫亏你,连个破烟盒都当成宝贝。” “我说老三啊,”德福听了,嘿嘿一笑,“你小子是不是真想抽烟了?” “废话,要有,就赶紧拿出来,兄弟累了一下午,抽两口解解乏,不过分吧?”崇高讪笑着说道。他知道再搜身已无可能,除非德福自己拿出来。德福听了笑着说:“抽烟,可以啊,那得跟哥比比再说,你若赢了,得,哥给你买盒一模一样的,保准让你抽个过瘾。” “呸!我还不了解你,大概你没这么大方吧!”崇高慢慢松开德福的衣兜,吐了口唾沫,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摆摆手说道,“没有就算了,瞧你那小气劲儿,咱也不比了,就是我赢了,也难见你买盒烟给咱。再说,咱俩干得再多,队里也不见得给咱多开工分啊,累得要死,还比个屁嘞!” 崇高心里自然清楚,这是德福给他使的阴招。若是答应了,自己就会为了一盒烟而去出力流汗,让人小瞧不说,还得连累大伙跟着自己再往地里跑一趟,都干了一下午活谁不累啊;若是不答应,在场的人就会认为自己怯了,同样被人小瞧。德福见崇高断然拒绝了,却嘿嘿笑着说:“你认怂了吧!哎,大家瞧瞧,都瞧瞧,这李老三认怂了,老三,要说你还有啥能耐,不就会把地排车耸进粪坑嘛!” 听了德福的讥笑,崇高的驴脾气一下子就被激了上来,涨红着脸说:“比就比,哪个还怕你不成,大家伙在场都当个证见,看看到底谁是怂包蛋,装车,装车,都给装满了!” 社员们早已累得筋骨酸软,湿透的衣裤经小风一吹,凉飕飕的,实在不想再干下去了,见崇高的驴脾气被德福给激发了出来,都满眼怨毒地瞪着德福,因为他俩的争强好胜,免不了要殃及众人再往地里跑一趟,谁能乐意?可满腹怨气只能窝在心里,没人敢当场发泄出来,只好将目光转移到二人的好友李照怀身上,很希望他能出面劝一劝,以终止这场天怒人怨,且又毫无意义的比赛。 第3章 德福输了 照怀跟德福、崇高二位哥哥是莫逆之交,显然明白大家的意思,却没把握能阻止得了这场比赛,只得硬着头皮走到二人面前。 “哎呀,恁俩比啥比,天快黑了,早下晌得了,大家伙都是这意思,难道你们没看出来,还让大伙活不活,你们俩倒是有蛮力,可大家伙谁能受得了。今儿晚上过八月十五,队里早已备好了酒和月饼,谁不想早点回家喝酒吃月饼啊!” 照怀说过这番话,又将目光转向副队长王永进这边,希望他能出面说句话,以打消二人比赛的念头。在场的社员也都希望王永进能出面制止一下这场比赛,以便能够尽快下晌回家,也都七嘴八舌地参与进来,纷纷说道:“照怀说得对,永进叔,你看,天都快黑了,别让他们俩比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王永进听了,抬头看了照怀一眼,表情冷漠,扶着铁锨把,默默关注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末了,终于一咧嘴,嘿嘿笑了,阴阳怪气地说道:“比呀,咋不比啊?咱老河湾俩能人开展劳动竞赛,这可是好事,大家伙应该全力支持才对,不过,要是比,我要给他俩再加点赌注,区区一盒烟算什么,要赌咱就赌个大的,大家伙都听着啊,也给当个证家,他们俩谁要赌赢了,叔就给谁再买一盒烟,外加一瓶老白干和二斤月饼,可咱丑话也说在前面,谁要是输了,剩下的活,他一个人必须干完,不许反悔,大家说行不行啊?” 社员们见队长如此态度,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自认倒霉。王永进自有自己的算计,他也知道,德福和崇高二位,不管是谁赢了,自己都得往里搭东西,面上看起来是吃了点亏,但赌输的如果加加班,就能将剩下的两车粪运到地里去,既不耽误犁地,又能腾出手去干其他农活。如今地里墒情好,必须要确保小麦能够适时播种,作为主抓生产的副队长,他要全面考虑,一盒烟,一瓶酒,二斤月饼又算得了啥呢?况且,这些东西末了还是队里出,自己一分钱也不用往外拿。 “好了好了,大家快动手,别站着了,快给他们装车吧!谁想结对子比赛,也可以提出来,大家一块比,谁赢了,奖励不变。我就不信了,剩下的这几车粪还运不到地里去。”王永进挥着手说。社员们听了都摇摇头,表示不愿结对子比赛。 “好嘞!”赵德福听永进叔如此说,立刻摩拳擦掌地架起了车子,笑着说道,“老三,咱们俩再比一比,谁输了,加班干活;不管谁赢了,咱都等着永进叔给咱添酒加月饼,你看行不行?” “那好,咱们一言为定,谁怕谁啊!”崇高说着将汗褂一脱缠在腰里,露出满身健壮的肌肉,拽出了翻在粪坑里的地排车,架好了车把,等待装车。在场的社员看了看他俩,又看了看装车的王永进,心里虽说极不痛快,但还是拿起了铁锨。照怀没好气地说道:“给他们换一样的车子,装满,给他们都装满了。” “好好好,装满,装满!”装车的社员吆喝着给他们装了尖尖的两车粪土。两人架着地排车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摆开了架势。跟车的社员也都做好了准备,只等王永进一声令下。 王永进煞有介事地在一旁举起手,然后用力一挥,高声喊道:“预备——开始!” 两辆地排车开始缓缓启动,又立刻快速向前冲去。在社员们的阵阵加油声中,晚霞逐渐褪去橘红的颜色,天色渐暗,夜幕缓缓降临,大地与村庄全笼罩在灰蒙蒙的暮霭之中。东方的天空悄然发生了变化,隐隐升起一轮淡黄的圆月,宛如一块紧紧贴附在灰色天幕上的黄面烧饼,掩映在村庄与树林之间。晚露浸润着无垠的原野,喧嚣了一天的庄稼地也逐渐沉寂下来。隐匿了一天的小昆虫此刻也大胆现身,在小路两旁的庄稼地里不停发出隐隐幽幽的鸣叫声。 两辆地排车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在夜幕的笼罩之下向地里狂奔而去。赵德福刚迈入地里,便如同被抽去了浑身的筋骨一般,软绵绵地瘫倒在地,费尽力气也难以重新站起身来,而崇高则弓着腰,气喘如牛,一边粗重呼吸,一边略带嘲讽地说道:“德福哥,这一回,你总算是认输了吧!” “兄弟,你,你啥也别说了,这一回确实是哥输了,等有了空,哥请你喝酒,咱们喝个痛快,这样总行了吧?”德福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断断续续地回应道。崇高听到德福认了输,心中却没有丝毫赢了的喜悦,反而对德福哥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于是忍不住高声咒骂起了王永进。德福也愤愤然说道:“骂得好,兄弟,咱们可真是被他给坑惨了!” “德福哥,咱们走,回家去找他要月饼,灌他酒去。”崇高说着话,便弯下腰,将瘫倒在地上的赵德福扶了起来。德福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说:“对对对,咱决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这时,跟车的社员早已将那些粪土卸得干干净净,扛着铁锨,朝着来时的方向大步流星地往回走去。几乎没有一个人去理睬这两位开展劳动竞赛的积极分子。这二人的心里对其中的缘由可谓是一清二楚,他们也并不打算去过多地计较。 队长女儿晓梅卸完车后却没走,站在他们身旁,瞧着二位狼狈不堪的样子,嘴角浮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她是一个美丽大方的农村姑娘,肌肤犹如凝脂一般,白中透红,即便历经田野中骄阳的炙烤,仍旧温婉似玉。一头乌黑且闪耀着光泽的短发,烘托着那张圆圆的面庞,柳眉杏眼,找不出一点儿瑕疵,一颦一笑之间都展露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风韵,仿若仙子降临凡间,清新雅致,超凡脱俗。 灵动的眼眸转动之时,嘴角带着些许调皮地笑道:“德福哥,恁俩纯属活该,瞧见了没,你们得罪人了,大家谁都不乐意理睬你们,你们净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德福看了一眼模样俊俏的晓梅,接着嘿嘿笑着说道:“晓梅妹妹,你来讲讲他们这些男男女女究竟是什么人啊?在我眼里,他们无非就是一堆烂梨坏瓜罢了。他们不搭理咱俩倒也无妨,只要有你这般貌美的妹子陪伴着我们就足够了,哎,我说老三,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崇高清楚晓梅是因为心疼自己才不肯离开的,他的目光和心思早已完全集中在她身上。看着她嘴角边那一抹浅浅的微笑,听着她低声的埋怨,他的内心犹如被熨斗熨过一般舒适,以至于两眼发直,灵魂似乎都飘到晓梅身上去了,根本无暇去理会德福说了些什么。 德福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晓梅痴痴地傻笑,心中暗自欢喜,笑着提醒道:“哎,你在想些什么啊?” “嘿嘿,我什么都没想。”崇高听了回过神来,笑着回答说,“德福哥,你还夸赞她呢,人家可把咱俩当作傻瓜了。” “你们俩就是傻瓜,我可没有冤枉你们哟!”晓梅边走边抿着嘴笑道,“真是两个蠢货。” “好妹妹,你说话可得留点神啊!恁福哥可是结过婚的人了,是不是傻瓜或者二百五都无所谓了,但崇高可不能是傻瓜啊,他若是傻瓜,坏了名声,哪家的姑娘还愿意嫁给他呀!”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二百五的话可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坏了他的名声,你不负责谁负责啊?他要是找不到媳妇,难道你愿意嫁给一个傻瓜吗?” “呸呸呸,再乱说,我一铁锨拍死你!”晓梅举起铁锨,作势要拍赵德福。德福笑着伸过头去说:“来呀,你拍吧!” “妹妹怎舍得呢?可你这当哥的也没说一句正经话啊,你说给我听又有何用。放心吧,人家肯定不会打光棍的。”晓梅笑着说道。德福也笑着说:“这话就不好说了,你看,一个傻瓜还嚣张什么呢,对人家秀梅不冷不热的。哥觉得秀梅挺可怜的。” “这话你应该去讲给秀梅听,他就是变成了傻瓜,人家也不会嫌弃他的啊!”晓梅抿嘴笑道。德福笑着说道:“妹子说得没错,人家秀梅不会嫌弃他,要么,早将他一脚给踹开了。” 崇高眼见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心中自然明白,德福哥这些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而晓梅也在借此试探他的态度。故而,他看了晓梅一眼,嘴角含着笑说道:“哎哎哎,恁俩还有完没完,总揪着傻瓜这个话题不放,有意思吗?难道我堂堂一个男子汉真的是傻瓜不成?” “老三,你是不是傻瓜你心里知道,你要是不乐意听,哥就不说了。”赵德福听了崇高的话,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又对晓梅说:“好妹子,咱们快走吧,俺俩还得去找王永进那家伙要月饼吃呢!” 第4章 农家小院 静谧的老河湾,波光粼粼,蒹葭苍苍,岸柳参差摇曳,落日的余晖染红了一线天,须臾便消逝了。鸡鸭归巢,牛羊入圈,街巷中传来古老的童谣声: 月姥娘,两半子, 锅里煮的豆馅子。 月姥娘,明晃晃, 小孩哭着叫亲娘…… 在古老的童谣声里,天色逐渐模糊了树影,大地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宁静的小村庄渐渐变得朦胧不清了。月亮缓缓升了起来,倒映在水面上,泛起的是一片细碎的月影。 汉魁是一个老实本分、循规蹈矩,且颇为顾惜脸面的庄稼人,育有三子一女。长子崇德在部队入党提干,成为一名军官;次子崇孝前两年当了民师,这两个儿子均已成家立业,生活美满幸福,令全村人羡慕。即便如此,他却无丝毫满足之感。暂且不论女儿云秀,光是三子崇高的婚事便令他操碎了心。原来,他早就作主替崇高与本村王永才的女儿秀梅订下娃娃亲,可三子却不认账,执意要自己找对象,听闻他已跟队长的女儿晓梅好上了。这怎么行呢?那岂不是得让自己厚着脸皮去向人家永才道歉嘛!这着实让他放心不下,若是降不住崇高这头倔驴,跟王永才这一辈的交情也就到头了,唉,真是令人发愁啊! 汉魁边走边寻思着。刚进村,云秀就跑过来迎接他了,这倒是罕见。他疑惑地问了一句:“秀,你来干啥?” “接你,娘怕你回家晚了。”云秀说,“今天是八月十五……” “哦,哦,”汉魁沉吟片刻,“爹光知道干活,差点给忘了。” “爹,俺给你拿吧!”云秀听了,抢过爹的镢头扛在肩上。一同行路的几个老头见状,感叹着说:“汉魁啊,还是养闺女贴心啊!” “嗯,是比儿子省心多了。”汉魁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心里似乎也有了一丝得意之色。艰难的生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儿女还算孝顺,对未来也从未失望过。 爷俩回到家,云秀娘早已搬出小桌和凳子,沏好一壶热茶。汉魁换了衣服,坐在凳子上抽烟喝茶。云秀连忙跑进屋里,拿了一把蒲扇出来。他想接过蒲扇自己扇几下,云秀却不给,非要给他扇,爷俩互不相让。云秀娘用围裙擦着手说:“孩子愿意给你扇扇凉,你就遂了她心愿嘛!” “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人,用不着这么伺候。”汉魁得了凉风,歇了一阵,浑身舒服多了,突然想起了崇高,连忙问道,“崇高呢?咋还没回来?” “许是又要加班了。”云秀娘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天壮劳力老是加班干活,你歇你的,甭管他。” “屁!过十五还加啥班,队长早就说过,过十五要早下晌,不加班的。”汉魁气哼哼说道,一边又骂儿子,“这头犟驴,准是又给老子惹事了。” 他知道他这小儿子自幼不安分,上学之际就没少给他惹麻烦,隔三差五便有老师登门造访,要么言称崇高与同学打架斗殴,要么就是往人家女生桌洞里放癞蛤蟆,致使他频繁给人家赔礼道歉;辍学之后又不老实做事,下地割草,也常常有队里的看青人找上门来,声称毁坏了庄稼;前几天,又将大队长给揍了一顿,至今未了结。 “你呀,就是不盼他好。”云秀娘笑道。汉魁脖子一扭,叹口气说:“唉,我倒是天天都盼着他好,可这心哪一天不悬着啊?” “娘,俺出去找找他。”云秀见爹放心不下三哥,连忙跑出去。云秀娘在后面嘱咐道:“秀儿,你快去快回啊!” 第5章 崇高回家了 云秀出去不久,崇高便光着膀子,斜披着汗褂回到家中。一进门,便将汗褂甩在晾衣绳上,匆忙跑进厨房,扒着水缸,咕咚咕咚猛灌了一气,随后抹抹嘴巴,长长舒了口气道:“哎哟——真是渴死我了。” “凉水喝病了。”娘心疼他。云秀见三哥喝水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哥,你这哪是喝水,这是饮驴啊!” “大胆,敢将三哥跟驴相比,想遭打啊!”崇高瞪了妹妹一眼,伸出手掌,比划着靠近云秀,“死丫头,看我——” “嘻嘻嘻——”灵巧的云秀喜笑着跑到院子外面去了。汉魁坐在桌前,又点上一袋烟,这第一口抽得厉害,接着便是剧烈地咳嗽,差点就背过气去。 “你呀,”云秀娘给他捶捶背,轻声埋怨道,“你痨伤,少抽几口吧,说你就是不听话,咳死你可没人心疼。” “心疼?我死了,你们就心静了。”汉魁回头瞪了老伴一眼。云秀娘扫兴地进了里屋,隔着窗棂说道:“懒得理你,不听劝,跟三儿一样,死犟筋。” 崇高擦把汗,将毛巾甩在晾衣绳上,一屁股坐在汉魁旁边,顺手拿起蒲扇,呼呼啦啦扇了几下。汉魁渐渐缓过劲来,将头转向了崇高,慢悠悠问道:“你,你怎么才下晌啊?” “一点儿熊粪,王永进这王八蛋非让拉完不可,还有德福那熊货可着劲逼我,非得跟我比比力气,这不就来晚了嘛!”崇高说着生气地将蒲扇放在矮桌上。汉魁听了,哪里容得下儿子张口就骂人啊,立刻就瞪着眼教训道:“你骂恁永进叔干啥?他是你的长辈,又是一个好人,你呀你,咋跟德福是一个德行,就会耍横充楞,干活就干活,比试啥嘞?” “啥熊长辈,就会变着法坑人,骂他是轻的,我还想揍他嘞!”崇高不服气,将脖子一拧。汉魁看了,有点生气:“你看你能耐的,以后你少给老子惹点事好吗?也跟你二哥学着点。” “谁惹俺,俺揍谁,老虎屁股俺也敢戳一戳。”崇高又拧了一下头。汉魁气得胡子直撅耸:“你,你真是楞子种,一头不服管教的犟驴。” “爹啊,二哥那一套俺学不来。哎,娘,咋没见二哥,这院子是谁扫的?” “恁二哥早就来了,那不,正在收拾羊圈嘞!”云秀娘说着往羊圈那边指指。崇高抬头看看羊圈那边,果然看见二哥的身影,沉吟道:“哦,原来二哥早就来了。” 崇孝打扫完羊圈,脸上布满了汗珠,掂着铁锨向崇高这边走来,放下铁锨,又要拿扫帚。娘见了,说道:“崇孝,你也累一天啦,别扫了,快坐下歇歇吧!” “娘,俺不累。”崇孝笑笑说。娘嗔怪道:“忙了一天,哪能说不累,快坐下歇歇吧!” “二哥,你回家就不能干点别的吗?”崇高见父母都宠着二哥,便冲二哥说,“咱这破院子,你今天扫了,明天不还得脏嘛!我看你是闲得腻歪了,家里哪能跟你们学校相比,整天扫得像牛舔似的。” “老三,家里是不能跟学校相比,可干净总没错吧,要是平时脏些也就算了,可今天过节,院子里也不能太脏了,你天天干地里活,没空拾掇,我替你扫一扫怎么了?又累不着。”崇孝憨厚地笑笑。崇高没好气地说:“你呀,就是闲不住,也不嫌累,你这一扫,不是明显嫌我懒嘛!二哥,爹娘都记着你的好,可咱干了一天活,倒不落爹娘的好了。” “哥也知道你累,哪敢嫌你懒啊!”崇孝满脸笑容地说道,一点也不气恼。汉魁喝了两杯热茶,浑身汗津津的,正没好心气,便接过话茬怼了崇高一句:“你呀,也是五大三粗的人了,还好意思说,你说说,这二年你出过几回羊粪?扫过几回院子?烧过几回锅?打过几桶水?浇过几次菜园?还有……” 汉魁为了教训儿子,还想再罗列一些儿子的不是,可想来想去,却一时再也想不起来了,只好说了一句:“这不都是恁二哥干的嘛!” “没错,俺是没干过多少家里活,可地里活没少干啊!二哥他是老师,就像人家说的那样,像啥蜡烛、春蚕,还有蜜蜂、园丁啥的,能不勤快嘛?再说,二哥是你将他弄进学校当老师的,这活多轻巧,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也不用下地流汗出力,不该给家里做点贡献嘛,要是摊上我,也能天天将你侍候得舒舒服服,才不会挨你骂嘞!”崇高狡黠地笑笑,戏谑地说出一番赞美老师的话,还连带着编排了老子一通不是。汉魁越听越生气,擦了一把汗,怼了崇高一句:“好你兔崽子,你还有话说,你就是一只煮熟的鸭子——嘴硬。初中没毕业,教书那活也是你干的吗?” “瞧你说的,”崇高立刻又回怼过来,“初中没毕业能怨我吗?是你做主让俺退了学,要是俺也能上到初中毕业,说不定也能上高中,上大学嘞!” “呸,你现在倒怨上老子了,你上初中那会儿,奖状没领家来一张,老师倒没少领家里来,哪一次不是老子给人家说一大车好话,才将人家打发走,现在你却后悔了,知道后悔,当初就好好上啊!”一说到崇高上学,汉魁气就不打一处来。云秀娘听了连忙催道:“哎呦,恁爷俩这是说些啥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了还有啥用,晚上队里吃大伙,都敲了两遍铃了,你们爷仨歇歇也赶紧走吧,千万别去晚了。” “吃啥狗屁大伙?”崇高心中憋气,有话还没说出来,怼了娘一句,但又觉得不该对娘说这话,马上变了笑脸说,“亲娘哎,放心吧,晚不了,就是晚了,也没啥好后悔的,年年都是一个样,有啥新鲜的?不就是几片猪头肉嘛,咱还不稀罕,等队长讲完话咱再去,省得听了心烦。” “瞧你说的,你一年半载能吃上几回猪头肉?哪次见了肉,你不像馋猫一样,碗比狗舔得都干净,不说你也就罢了。”母亲笑着嗔怪道。崇孝也趁机说道:“老三,我看这已经不错了,别的村……” “二哥你呀,”崇高没等崇孝说完,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实在太容易满足了,看啥事都觉得好,在你眼里没坏人,也没坏事,绝对是是非不分,好孬不辨,孩子跟着你上学,算是白瞎了。” 崇高说着起身离开了家。汉魁和崇孝也紧随其后离开家向饲养院走去。 第6章 俩亲家 汉魁慢悠悠进了饲养院,站在院门口环顾四周,只见不大的院子里,乱哄哄坐了两片人,一片是男人,另一片则是女人和孩子,且两片人界限分明,中间隔了一个两三米宽的过道,几个孩子在过道上跑来跑去。无论男的还是女的,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各类盛菜的器具。 崇孝和崇高一进饲养院,就被坐在男子堆里的德福和崇建招手喊了过去。崇高和崇孝跳过几个人,走到崇建跟前,看见一处铺着麦秸的空地方,低头笑着问道:“哎,崇建,此地有人坐吗?” “嘿嘿嘿——”崇建却笑而不答。旁边的照怀连忙笑着说道:“有人啊,此地本是德福与大嫂子一块坐过的,不信,你摸摸,两人屁股坐过的地方尚热乎着呢,可大嫂见恁哥俩一来就吓跑了。” “你,你这小子胡说八道,看我不揍你,我啥时候跟大嫂子坐一起了。”德福抬手捶了一下照怀,“就你小子话多。” “那俺与二哥就谢谢德福和大嫂了。”崇高说着就要落座。崇建笑着说道:“谢个屁嘞!德福哥方才不小心,将一碗热水泼在了上面。” “如此缺德啊!”崇高听了立刻直起身。崇孝跑出去寻了几块半截砖过来,又拽了几把麦秸垫上,二人这才坐了下来。 汉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而后沿着保管室的墙根向男人堆里走去,却未找到落座的好地方,最终只得在一个墙旮旯里将就着坐了下来。旁边的几个老头见汉魁坐下,互相点了一锅烟,一边拉呱,一边悠闲地抽了起来。 王永才下晌较晚,一走进饲养院就四处张望,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这个人身材高大且较为瘦削,剃着一个光头,穿着黑色的老式单裤,裤脚挽起到了腿弯处,袒露着胸膛,横披着一件白色的老棉布汗褂,光脚趿拉着一双破烂的布鞋。 几个平时喜欢与他开玩笑的年轻人一见到他,就嘻嘻哈哈地冲着他笑,笑着喊他“座山雕”。这是因为早些年,大队宣传队排演过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而他在该戏中曾扮演过匪首“座山雕”,所以才得了这个不雅的外号。 “座山雕,还没寻着宝座啊!”年轻人笑着喊道。王永才骂道:“扒灰羔子,没老没少。” “胡彪拜见三爷!”这时,又有人高声喊道,“给三爷献图来了。” “龟孙,去你奶奶的!”王永才笑着骂着四处瞅着地方。几个年轻人感觉似乎还不过瘾,又嬉皮笑脸地说了一段对白: 莫哈莫哈! 正晌午说话,谁也没有家。 脸红什么? 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蜡。 …… “一群小王八蛋。”王永才少不了又骂了几句。正在这时,汉魁抽烟呛了一口,高声咳嗽起来。王永才熟悉他的声音,仿佛寻到了最终目标,便顺着汉魁的高声咳嗽寻了过来。一走到他跟前就说道:“哎呀,亲家,原来你早来了。” “早,早就来了。”汉魁咳嗽着,喘息着,算是做了回答。王永才磕磕夹在鞋里的泥土,然后去抓碎麦秸,准备坐下跟亲家套套近乎。他闺女秀梅早就跟汉魁的三儿子崇高定了娃娃亲,只是尚未换帖圆房,仅此而已,但两家关系相处得已非同寻常。 汉魁这人脾气有些古怪,始终不喜欢听“亲家”这个称呼,认为两家孩子还未正式完婚,叫亲家为时尚早,而王永才此人就喜欢黏黏糊糊,却乐此不疲,照喊不误。其实“亲家”这一称呼在农村只要是定了亲的,双方家长互相叫叫也无妨,以示亲近,无可厚非,可汉魁偏偏就不喜欢听,也许是另有苦衷吧! “奶奶的,就凑合着坐吧!”王永才一边骂着,一边抓一把碎麦秸铺在地上,紧接着就准备盘腿坐下。汉魁担心他又像往常那样亲家长亲家短地胡乱叫他,想要堵住他的嘴巴,于是便主动地跟他搭起话来:“哎,你怎么才过来啊?” “说起来真他娘的气死人,本来只剩下两垄地了,我本想干完之后再下晌回家,可是那该死的大黑叫驴一点都不安分,总是不停地尥蹶子,快要把我给气死了,急得我出了一身的臭汗,卸了牲口就朝着家里赶,想着去换件衣服再过来,又担心来晚了,慌里慌张的我,连裤子都没顾得上换,就匆匆忙忙跑了过来,可仍旧是来晚了一些,倘若不是亲家占了点地方,我恐怕是连个坐下的地方都没有了。” “不晚,队长还没讲话嘞!” “我以为你们早就开始了。” “嘿嘿,你不来,谁敢开始呀?”汉魁嘿嘿笑道。王永才听了自然明白,他亲爱的汉魁哥也在揶揄他曾演过匪首“座山雕”,便尴尬地笑着说:“亲家,瞧你说的,为了我,你们也不至于吧!” “快坐下吧,队长快要讲话了。”汉魁敦促王永才坐下。王永才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问道:“怎么?他还没讲话?” “嗯,还没嘞!” “唉——”王永才长叹道,“队长呀年年都要讲话,可年年都要出点事,今年不知又要出啥幺蛾子。” “不会吧!吃顿饭能出啥幺蛾子,你可别翻老黄历了。”汉魁说完就不怎么理会王永才了,害怕他再多喊几句亲家。 第7章 队长发脾气了 院子的西南角,两口大杀猪锅里冒着滚滚热气,散发出八角、白芷炖肉的浓香。一口大锅里炖着猪头肉和杂碎;另一口大锅里炖着崇印从食品站买回来的好猪肉。两种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弥漫着整个饲养院。 生产队每年都要杀两头大肥猪,将肉分到各家各户过节,剩下的猪头肉和杂碎晚上聚餐用。队长怕猪头肉和杂碎不够,又吩咐崇印去公社食品站买来了四五十斤猪肉添在锅里。社员劳累半年多了,队长也想让他们解解馋,放松一下,好好过一个八月十五。 聚餐尚未开始,队长则站在保管室前的老槐树下,点上一支烟,吸完后又点上了一支,看着喧闹的人群,习惯性地咳嗽两声。副队长王永进知道队长要讲话了,大声吆喝道:“坐好了坐好了,大家都坐好了,咱们听现成哥讲两句吧!” 听了王永进的吆喝声,场面渐渐安静下来。队长刘现成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大家都吵吵好几天了,都想着盼着今晚能好好聚一聚,这没啥说的,老规矩,一年一回,图的就是热闹。可热闹归热闹,咱们千万别耽误明天干活。三秋大忙季节,时间紧,农活多,节气也不等人。咱们要趁天气好抢收抢种。全队几百口人明年能不能吃饱饭,就看这半月二十天了。其他粮食都还好说,眼下红薯是咱们的主粮,要趁天好赶紧捯出来切片晒干。若是连红薯都捯不出来,再赶雨里,咱们明年都得去喝西北风。这个,你们心里不急,我心里急,谁让我是队长呢。咱将丑话先说在头嘞,谁要是喝酒误了事,老子轻饶不了他。” 现成说着挠了挠头上花白的头发,又干咳了几声。从他咳嗽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已有些苍老了。虽然刚过了五十岁,但模样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他当过兵,打过仗,也负过伤,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再加上他辈分也不低,又是一队之长,社员们都怕他;再说六七十年代,社员只要犯点小错,大队就有权抓人整人,老百姓也都被整怕了,做事都小心翼翼,对刘现成更是多了几分忌惮。另外,他后面又有公社、大队撑腰,这使他队长当得有恃无恐,张口骂人也就成了常态。 这时,坐在麦秸垛旁边的赵虎子突然小声说道:“哪能喝醉了?就是想喝醉,也没那么多酒啊!” “就是,抠抠腚眼,舔舔手指头的主儿,啥时候大方过?” …… 几句牢骚怪话飘过来,钻进了队长的耳朵里。刘现成虽然听不清说话的是谁,但耳朵却听得真切,这分明是嫌他队长小气,连酒都难以管够。他万没想到,自己操心费力搞这次聚会,不但没落好,反落了一身不是,心中不免有些生气,开口骂道:“是哪个兔崽子?你站出来说话,躲在暗处瞎嚷嚷什么,难道这酒肉非得供你一个人吃喝不成?要都给你吃了,撑不死你,吃饭挑大碗,干活白瞪眼,屙屎撒尿都要跑到自家自留地里去,你这种人还想多喝,呸,你娘的洗脚水多,去喝你娘的洗脚水吧!” “哈哈哈!”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片哄笑声。男女社员笑过之后,就有老人家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大伙儿都别着急打岔,节外生枝,听咱队长将话讲完嘛!” 单单是一两个愣头青说几句牢骚怪话,现成倒没真恼,可联想到自己当队长的种种难处,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娘的,有些人一听说有好吃好喝的,个个来得比兔子还快,一听敲铃喊下地干活,个个就成了缩头乌龟。咱今天就把丑话撂在这儿,停会儿盛肉分月饼,劳力少的一律靠边站,劳力多的优先。” 谁知队长这番话一出口,女人堆里就有人小声骂道:“呸,娘那脚,年年都这样糟蹋咱,早知道还不如不来嘞!” “嫂子,俺家虽说孩子小,劳力少,可咱也没少下地干活呀,可队长总是大会小会的数落咱。”有的妇女感到十分委屈。有的妇女干脆拍拍屁股走人:“走走走,去他娘的,咱不吃这下眼饭了。” 坐在女人堆里的郝俊秀是个泼辣货,丈夫赵德刚是个在外地开火车的,属于干部职工家属一类,带着两个缠手的孩子,又没人照顾,当然很少下地干活。听了队长的话高声喊着儿子:“春发,春发,奶奶的,你死哪去啦?” “妈,啥事?”儿子春发才七八岁,正坐在人群里玩耍,冷不丁听妈喊他,不知啥事,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郝俊秀见了儿子,便开口骂道:“去你奶奶的,走,跟妈回家!” “妈,我想吃猪肉粉条。”春发有点不愿走。郝俊秀恼了,又接着骂道:“吃你奶奶的头,狗熊玩意儿,真是没出息的吃货啊!” 郝俊秀见儿子不肯走,自己又不便久留,只好赌气走了。谁知刚走了出饲养院的大门,突然看见自家的大黄狗跟在后面,正摇着尾巴讨好她。她正没处发泄,便飞起一脚踹到大黄狗身上,随即开口骂道:“去你娘的,摇啥尾巴,你跟着老娘,恐怕连根骨头也啃不上了!” 那大黄狗被踹得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凄厉地惨叫着夹起尾巴跑一边去了。 凄厉的狗叫声打破了饲养院的宁静。王永进两次起身维持秩序,然而人们全然不把他当回事,依旧吵吵嚷嚷。他只得将目光投向刘现成。刘现成心里清楚,这是在向自己求援,其实他也听到了几句骂人的脏话,早已憋了一肚子火,这火被王永进的一个回头动作点燃,即刻如火山喷发般爆发:“哪个杂种?快给老子闭嘴,从现在起,我看谁敢再吭一声!” 饲养院顿时又安静下来。社员们都傻乎乎地望着暴怒的队长,凝重的气氛令人喘不过气来。恰在这时,坐在墙角落的李汉魁却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两声。他患有痨病,有时憋得急了,喘不上气,咳嗽两声也是常有的事。这要是搁在过去,没什么大不了,队长也能原谅,可眼下不同往日,队长正在气头上。在他看来,这时咳嗽就是故意捣乱,心想,好你个李汉魁,竟敢跟我叫板,咱们走着瞧,将来有你好看的,可他只是心里憋气,并未当场发泄出来。 可这汉魁坐在偏远的墙旮旯里,并不理解队长心中窝着多大的火,咳嗽几声后,喘气顺了,却像没事人一样,又小声嘀咕道:“瞧你说的,哥眼下手头有点紧,兄弟别急,再等一等,等等再说嘛!” “哥,俺的亲哥啊,孩子们的婚姻可是大事,你可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要误大事了。”王永才已经注意到现场气氛的凝重,从喉咙里哼出蚊子般的声音,“你没钱,我可以给你借嘛!哎,汉魁哥,这事咱以后再说吧,你看,现在的情况可不妙啊,队长好像发火了。” “切,好好的,他发哪门子火啊?”汉魁一门心思都在两家亲事上,根本没把王永才的提醒当回事,憋在肚里的话又怕王永才听不明白,便提高一点声音说道,“瞧你说的,哪能让你去借钱给我办事啊,哥还要不要这张老脸?” 第8章 崇高发飙 二人嘀嘀咕咕的说话声虽然很小,但还是飘飘悠悠地钻进了刘现成的耳朵里。在他看来,这就是有人故意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再也无法忍受,一股怒火猛然迸发出来,面对着全场人立刻厉声喝道:“谁?谁在说话?有种的,你站起来说!” 场面顿时静得可怕,大家都屏息敛气地等待着,等待着有没有人敢站出来。现成这回是真的恼了,又恶狠狠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两遍。王永才用胳膊轻轻捣捣汉魁,低声说:“汉魁哥,别说话,队长发火了。” 汉魁此时如果装聋作哑,事情也许就过去了,可他人实在,听了队长的话,就咳嗽着慢慢站了起来。现成见汉魁非但没被自己的气势镇住,居然还敢站出来,心想,好啊李汉魁,事到如今,你还敢站出来跟我叫板,看来,不杀杀你的锐气,我这队长还真不好当了。想到这里,便厉声喝道:“汉魁哥,你也太不像话了,存心捣乱是不是,都一大把年纪了,还顾不顾老脸?” 他尽管心中十分恼火,但说出去的话还是极有分寸的,将“不要脸”说成了“还顾不顾老脸”,其实他真想把“不要脸”三个字吐露出来,又怕汉魁受不了。 汉魁心想,自己已然站了出来,认个错,说句软话,事情也许就过去了。谁知他咳嗽刚停,还没等他开口道歉,队长就紧接着滔滔不绝地往下呵斥道:“捣乱也不看看时候,你好好想一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伙都高高兴兴过节,你捣哪门子乱?” “队长,你心中有气,也不应该往咱身上撒呀,全村老少爷们都一眼现在,咱说几句闲话也摊不着逮捕法办,干嘛这么大呼小叫啊!”汉魁慢慢缓过劲来,想跟队长解释几句。现成却认为他这是故意在跟自己顶嘴,便口无遮拦地吼道:“逮捕法办老子办不到,可这两锅菜,老子还当得了家,老子不发话,看谁敢动动筷子,不信你试试。” 一般来讲,在公众场合骂人,只要不针对具体人,谁也不会硬往自己身上扯,没有拾骂拾咒的,但一旦有了具体对象,这骂人的话就要掂量掂量了。现成或许是真的生气了,骂人的话也就没了顾忌。 “现成叔,请你放尊重些,在老少爷们面前,别总是一口一个老子的,这么说不好。你看看在坐的老少爷们,有你的平辈,也有你的长辈,你咋能在他们面前做大,也敢称老子;再说,你是队长,官大得很,有能耐不让大伙吃肉喝酒,可你想过没有,既然炖了两锅菜,如果不让吃,也就白瞎了,不如现在将锅给砸了,断了大伙念想,也免得恁老人家生气,我看,还是砸了吧!” 站起来说话的是李崇高。这小子本来没听队长讲话,却捂着耳朵装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其实,他的心思早跑到晓梅身上去了。年年聚会,队长都要发一通牢骚,这些似乎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可他万万没想到,今年这次聚会队长会对老爸发了雷霆之怒,当然,他心里也明白队长发火的原因,谁让老爸不识火色而扰乱场子呢?本来他是碍着晓梅的面,不愿意站出来参与此事的,可他听不得队长骂他老爸不要脸,更见不得队长那飞扬跋扈的气势将老爸给压下去,而且是守着自己和二哥,以及李家一大帮人给压下去的,这自然很没面,他必须要站出来替老爸出头。 晓梅虽然在他心目中占着一定地位,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儿女情长是应该放在第二位的。想到这里,他慢悠悠站起来,手里抓起两块半截砖,边说边向两口大锅走去。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场面顿时紧张起来。 第9章 激烈交锋 王永进看着崇高手里提着两块半截砖朝锅边冲去,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他知道这小子又要犯浑,便高声斥责道:“崇高,你混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永进叔,我要砸锅,我一定得把这锅给砸了!”崇高吼道。王永进听了骂道:“你个浑球!崇印,快拦住他!” 崇印听了立刻冲了上去,抱住了崇高。崇高手里挥舞着半截砖挣扎着吼道:“崇印哥,你抱我干什么?放开我!” “崇印,你放开他,老子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竟敢不把大伙放在眼里!”现成敞开嗓门吆喝道,想引起众怒。崇高愣一下,立刻明白队长的意图,却不上当,比他吼得更响亮:“你队长也太欺负人了,觉得俺爹老实好欺负,有种你就冲我来,这事跟大伙有什么关系?” “你要敢打架,老子难道还怕你不成?”现成边说边离开老槐树,指着崇高大喊大叫道,“你老李家人再多,老子也不怕!” 半路杀出了程咬金,令现成始料未及。他本想借队长的威望镇住崇高,可崇高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他知道崇高之所以有恃无恐,是仗着李家人多,便在情急之下说出了李家人多的话。崇高听他说出这话,紧紧咬住不松嘴:“哼,亏你是一队之长,竟说出这种话来?不管人多人少,都不该欺负人。我们李家人虽说人多,但没欺负过人,就凭你说的这句话,俺得跟你好好理论。” 崇高说着要推开众人往队长跟前凑。现成见崇高又要推开众人跟自己理论,怕丢了面子,立刻跳起脚吼道:“你们都别拦他,放他过来,反了他了,老子难道怕跟一个毛头小子理论不成?” “你这是倚老卖老,公报私仇!”崇高虽被众人拉住,却毫不退让,也跳着脚高声吼了起来。现成听崇高说出“公报私仇”四个字,立刻抓住不放,厉声喝问:“你小子把话讲明白,老子怎个公报私仇了?” “俺二哥当了民师,你怀恨在心,一直在找茬。”崇高指着现成说道。现成尽管表现得声色俱厉,内心深处也多少有那么点公报私仇的意思,却被崇高一语道破,但在众人面前哪能认输,只得壮着胆子吼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一派胡言!” 崇高听了这句骂人的话,若是平日,笑笑也就过去了,可在这场合下,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立刻想挣开众人向队长冲去。现成见状,哪能屈服,又吼道:“你们别拦他,让他放马过来吧!” 汉魁见这状况,心里倒害怕起来。他知道儿子脾气,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要是他一拳挥出,把队长打翻,事情就麻烦了。想到这,他也不管是非对错,连自己所受的委屈也抛到脑后,断然喝道:“你,你狗日的疯了,你给老子站住!” 崇高听了一愣,突然站住。汉魁则带着几分埋怨又可怜的语气,低声哀求道,“我的小祖宗,你还让爹活不活啊!” “姓刘的难道都死绝了吗?”恰在这时,现成却高声喊了一嗓子。原来,他见汉魁出面压服儿子了,料定崇高再也翻不出大的浪花,这才来了劲,吆喝自家人站出来给自己助威,想挽回自己失去的尊严。儿子和侄子们早已在人群中站定,准备介入,可看见李家人只有崇高一个人闹腾,其他人都按兵不动,只好等待观望,寻求介入的契机,可听了现成这一声吆喝,立刻脱去汗褂向崇高凑了过来。 众人没想到,汉魁在往下压事,队长倒成了挑事的了,心想,这难道是要打群架的节奏吗?一个个都在静观其变。现成的子侄们边走边喊叫道:“没死完,还有几个喘气的嘞!” “你们几个要干啥?”晓梅见势不妙,立刻跑向前去阻拦哥哥弟弟们。众人也跑向前去阻拦。晓军用力甩开她胳膊,斥责道:“你,滚开!” “崇高,你混蛋,你是大混蛋!”晓梅被弟弟甩了一个趔趄,哭着骂崇高几句。人群里,李家也有人给崇高壮胆说:“老三别怕,还有我们哥几个在,咱姓李的也没死完啊!” “混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时,王永进断喝一声,“现成哥,这架咱可千万不能打啊!” 现成见儿子和侄子们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心里虽然叫好,觉得解气,但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他知道李家人多,真干起来,自己这边占不到任何便宜。身为一队之长,自己反倒落得个鼓动家族群殴的不是,很难全身而退。听到王永进的提醒,脑子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立刻喝退了儿子和侄子们。 汉魁见两家人马上就要打群架,眼前一黑,胸口憋得喘不上气来,闭着眼睛就跟死了一样。崇孝和云秀连忙跑过去抱住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前胸和后背,云秀则大哭着喊道:“爹,你醒醒啊!” “你还在这里愣着干啥?”这时,王永才悄悄挤进人群拉住崇高胳膊低声说,“你真想把你爹给气死啊?走吧走吧,事大事小,一走就了。” 崇高见王永才突然冒了出来,心里很不爽,心想,你这时候倒会出来装好人,要不是你,俺爹也不会受这窝囊气,但嘴上却说:“叔,你说今天这事怨谁?” “哎呀,走吧走吧!”王永才推着崇高往外走,又回头吩咐崇孝说,“崇孝,崇高闹也闹了,人也走了,你赶快把你爹扶起来吧,有事咱明天再说,行不行?” “咳咳咳——”汉魁终于缓过劲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王永进见汉魁慢慢缓过劲来,崇高也走得远了,这才吆喝道:“大家各就各位,安静一下,让队长把该讲的话讲完吧!” 现成听了,又带着八分怒气讲了几句,算是结束了这次讲话。王永进见队长讲完了话,就高声喊道:“老少爷们,赶快排队盛菜,领月饼吧!” 满院的社员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到王永进招呼,便一哄而起,排队来到两口大锅前拿碗盛菜。一时间盆碗叮当,人声嘈杂,整个饲养院乱成了一锅粥。 第10章 德福献殷勤 崇高离去后,现成又发了一通火,骂了几句街,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为自己挽回些面子,而后又有几位有威望的老人前来劝慰一番,气总算顺了,呆呆地站在老槐树下看着乱哄哄的场面,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心想:“你小子狂吧,咱走着瞧,总有一天,咱新账老账一起算。” 汉魁哪知道队长心思,心中虽憋气,但听了众人劝说,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本想拍拍屁股走人,可转念一想,如果就这么走了,啥也领不回去,想到孙子孙女们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回肉,自己再苦也不能苦孩子,生气归生气,那一碗猪肉炖粉条,他实在舍不得放弃,待他排队领了月饼和猪肉粉条后,这才气冲冲地回了家。 汉魁走后,现成站在老槐树下,看着乱哄哄的场面,也懒得去管那些不守规矩的社员。王永进连喊带骂维持着混乱的秩序。不久,一切归于安静。两大锅猪肉粉条和码放在案板上的月饼便空空如也。妇女们端着菜碗慢慢离开,男人们则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打地摊喝酒。 一场风波过后,崇高离开了饲养院,二人拉粪比赛的结果只有德福一人说了算。他前往保管员赵红升那里领月饼,称自己比赛赢了,永进叔答应过的。赵红升询问了王永进,王永进表示确有此事,多给二斤也罢。赵德福领了四斤月饼交给媳妇王彩云,又去王永进那里讨烟吸。王永进正与几个社员喝得热火朝天,见德福没眼色,骂道:“你小子不长眼睛啊,老子现在哪给你弄烟去,明天给你买一盒不行吗?” 赵德福挨了骂也不再纠缠,却趁赵红升转头跟人说话间,又顺了二斤月饼偷偷塞给媳妇,然后端着碗去打菜了。他打了一碗菜,又去崇印发酒的地方倒了半碗酒,端着向老槐树这边走来,凑到队长跟前。 现成看着村民一个个只顾自己吃喝,却没人理会他,正在生闷气,看着德福端碗过来,心想,还是这小子会来事,老子平时没白疼他,掐灭了一支烟,又点上了一支。德福将酒碗和菜碗放在地上,笑着说:“叔,你别生气了,我来陪你喝两口。” “德福,你他娘的刚才跑哪去了?咋不站出来替叔说句公道话?” “我早就想站出来了,可一想不行。” “咋?” “我怕抢了您的风头。现成叔,刚才您那一声狮子吼,全村四角都跟着颤,崇高当时就怂了,难道您没看出来吗?” “你他娘的,净给老子说好听话。”现成骂了一句,尽管知道德福是在恭维他,心里却舒坦了很多。他知道德福和崇高的关系,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他是绝对不会插手管闲事的,谁让他叫“鬼难拿”啊!德福听了,笑道:“现成叔,您别生气了,崇高吓跑了,您等着,我去给您盛份菜,弄碗酒喝喝。” “喝屁嘞!老子现在恨不得将两口锅给砸得稀碎!”现成气愤愤地说。德福听了笑笑说道:“哎,叔大人有大量,咋还在生气啊?别跟崇高那小子一般见识。” “你他娘的说得轻巧,老子又不是圣贤,不生气才怪,你小子替叔说句公道话,你说叔今天错哪儿啦?瞧他那架势,还真敢将叔给打一顿不成?”现成显然还想为自己挣回点面子。德福笑着说:“您老人家哪有错呀?要说有错,也是崇高那小子的错,不敬老人哪行?要说他敢打你,我不相信。现成叔,您大概还不知道吧,崇高这小子私底下说过,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他怕你。不光他现在不敢碰你一指头,就是他将来发达了,也不敢碰你一指头。” “你瞧他那架势,也备不住给老子来那么一拳,可老子也不是被吓大的,想当年老子枪林弹雨都经过了,难道还怕他不成?再说,叔好赖也是生产队长,他小子要是打了队长,恐怕吃不了兜着走。”现成好像重新拾回了自信。德福大拇指一竖,说道:“对对对,叔说的一点儿也没错,这才说到点子上,他打了队长是要蹲班房嘞!到时候,小麻绳一捆,拉起来就走,汉魁叔后悔了,说不定寻你求情嘞!” “你他娘的,你要真是这么想的,老子心里也就舒坦多了,那好,你给叔将菜盛过来吧,咱爷们今天要喝个痛快。”现成笑着掐灭烟头说,“不用他小子能,老子早晚要收拾他,也让他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别别别,叔,千万别,你是一队之长,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要带着气喝酒,我还不给你喝了。”德福说着端了菜碗转身就要走。现成一把将他拉住说:“哎哎哎,你小子将碗放下,放下,老子现在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德福害怕队长带着气喝酒,酒后再去骂大街惹事,又紧接着问了一句。现成明白德福的意思,肯定地说:“不生气了,老子是一队之长,喝醉了再去骂大街,招人笑话。” “那好,你等着吧!”德福说着将自己的菜碗放在地上。现成刚才听了德福的几句恭维话,内心的气愤和失落不仅没有了,而且还有点得意洋洋的味道。他舒展开眉头吩咐道:“德福,你永进叔那里还留了一些猪头肉,你将他叫来。” “你是说,就我们爷仨?”德福问道。现成却说:“你再多留几个人嘛,留谁不留谁,你小子自己做主。” “好嘞,我去去就来。”德福说着就走了。现成则蹲在老槐树下看着男女社员一一离去。德福暗中留下的人又慢慢聚拢过来。 德福留下的几人大多是队长的心腹,又是酒场精英,这些一年也难得喝上几回酒的庄稼汉,论酒量,可谓深不见底。若是酒足够多,让他们放开酒量喝,半斤八两是小菜一碟,只可惜当时,酒太金贵了,他们从来也没有达到过量。这些人即使刚才已经喝了不少,或者有了醉意,但见了瓶装白酒,以及肥嫩软香的猪头肉和一大盆鲜嫩可口的凉拌黄瓜,复又胃口大开,变得粗犷豪放起来。一圈下来,一瓶酒便见底了。 现成喝了几口酒,精神为之一振,平时的矜持与威严尽皆收起,主动在众人中间寻觅猜拳对手,他那手指着实有些痒痒了。在老河湾的男人们中,过去会猜拳行令的寥寥无几,但凡跟队长喝过几回酒的人,也都学会了猜拳行令。年轻人听了队长的提议,都跃跃欲试,因为他们早就跟队长学过,且水平并不在队长之下。现成见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便笑着逐一应对,吆五喝六地行起了酒令: “一心敬啊!爷俩好啊!” “三星照啊!四季财啊!”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 “巧了!巧了!八仙到啊!” …… 德福毕竟是队长跟前的红人,与队长饮酒的机会多,也深得队长的真传,甚至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待到他与队长划拳时,出手既凌厉,又善于揣测对方心思。现成输了两拳后,只得认下,喝过几口酒,便已有了醉意,出手也开始变得迟钝,但仍伸着手与德福比划。众人见状,一同跟着起哄,叫喊道: “德福拳法好!” “哎呀,现成叔咋又输了?” “输了可不能耍赖,喝,喝吧!” “喝什么喝?你们也太不公道了,分明是德福耍赖,他那根手指根本就没伸直,这可不能算数啊!”现成极力辩解道,却架不住周围人起哄架秧子,还是喝下了酒,但放下酒碗骂道,“德福,这回真是你狗日的输了,别耍赖,赶快陪老子喝一杯!” “叔,你,你饶我一回吧!”德福被骂了一通,嬉笑着胡乱抿了一口,然后又央求道,“好叔叔,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醉了就回家睡觉,怕啥,难道是怕彩云不让你上床吗?”现成嘿嘿笑着。酒酣耳热之际,身为叔公的他,开了句玩笑。德福听了,这才想起媳妇的嘱咐,便笑着说:“算了算了,我还是走吧,叔说的没错,喝醉了,彩云真不让俺上床嘞!” “哎哎,你小子,说你咳嗽,你倒喘上了。”王永进笑着说。崇印拍拍他,笑着问道:“德福,有这几个人在,你能走吗?” “崇印哥,你别激我,我真走了。”赵德福说着站起身,故意趔趄一下。现成则用手指着他骂道:“德福,你不能走,谁走,谁就是孬熊!” “叔,你骂啥都行,我真的走了,得罪你没啥事,得罪彩云我可惹不起。”德福心里记着彩云的嘱咐,边走边低声嘀咕道,“酒是不能再喝了,喝醉了要挨彩云骂的,也啥事儿都干不成了。” 第11章 父子对决 再说崇高已然离开饲养院,于家中待了许久。待老爸归来,二人便接上了火。崇高埋怨道:“爹,你说你开会时,瞎嚷嚷啥,就不能少说两句嘛!” 汉魁听了,刚平息的怒火又被儿子点燃起来。他岂能容得崇高对自己说三道四,便将月饼和菜碗放置桌上,拍着桌子吼道:“说话咋了?又非天皇老子,就不许旁人说话了?我多说几句也不犯法,又不是我先挑的事,他凭啥先挑我的毛病?” “爹,恁俩也真是,一见面就谈婚事,难道就不能说点别的吗?好好的一个八月十五,被恁俩搅得乱七八糟。如果两家真打起架来,你觉得脸上好看啊?”崇高回怼了几句。汉魁气愤地说:“你凭良心说,是老子搅的局吗?老子也想好好过八月十五,可他为啥骂我不要脸啊?” “恁俩啊,是在最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了嘛!”崇高埋怨道。汉魁听了,无奈地说:“你这可冤枉爹了,又不是我先起的头,是恁永才叔没话找话说,非要说你们结婚的事,爹又不能不答话。” “八字没一撇,结啥婚,他也不怕操心累死了。”崇高小声嘟囔道。汉魁一听便来了气,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啥叫八字没一撇,我看那一撇就在你小子身上。人家秀梅哪点对不住你了?给你做鞋做袜,织毛衣毛裤,你还嫌不够啊,整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看人家对你百般好,你就是不依好,不领情。” “俺的亲爹啊,俺可没说她不好,俺听你的话还不行吗?可这次确实怨你,说话也得小点声,说那么大声干啥,生怕别人不知道啊,你难道没听见吗?妇女那边骂骂咧咧走了好几个人,队长心里正窝着火,你这是打铁不识火色,专往枪口上撞呗!” “老子说话不假,可声比蚊子还小。”汉魁硬着头皮反驳道。崇高说道:“你还不承认,连我离那么远都听得清楚,我看这事就怨你,你不想想,人家讲话,你不好好听也就罢了,反而小声嘀咕,能不怨你吗?” “好好好,就算怨我吧,那他也不该骂人啊!爹都这么大年纪了,骂爹不要脸,这般难听的话,爹哪能受得了啊?”汉魁也是满腹委屈。崇高说道:“爹,你年纪是不小了,全村人谁不尊敬你,可今天这事,你有错在先,人家骂你在后,这跟你年纪大小有啥关系啊?” “好你个兔崽子,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竟敢教训老子,这事难道你没错吗?你小子如果不跟着瞎胡闹,爹认个错也许就过去了,这下倒好,弄得佛反盈天的。”汉魁埋怨道。崇高拧着脖子说:“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当时气得气都喘不上来,我能不管吗?这倒好,我反倒管出毛病来了,那好,以后你的事,我就不管了,但是,我的事你以后也少管,什么结婚不结婚的,以后少说。” “哦,老子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句话才是你今天最想说的,不让我管你的事了,也就是说,啥事儿都由着你的性子来,行啊小子,现在都不把爹当回事了,是不是?想悔婚了是不是?小子哎,爹现在就把话撂这儿了,只要我没死,就等着看你咋把他家闺女娶进门!”汉魁指着崇高说道。崇高跺着脚说:“哎呀,爹,你咋又乱说呢?今日这事跟他家闺女有啥关系?你是不是气糊涂了。咱们盆是盆,罐是罐,今日这事,就是他要报复你,我说过,这跟二哥当老师有关,难道你心里没数吗?” “瞎扯淡,这跟恁二哥当民师有啥关系?恁二哥那可是大队挑中的,老子可没走后门啊!再说了,这事儿早就过去了,难道他心里还记挂着?”汉魁不以为然地说道。崇高偏偏往这方面引导,心平气和地说:“爹,这事你别不信,人家闺女可说过,当时也想当老师嘞!” “得得得,你啥也别说了,老子也不想跟你掰扯这些破事儿,啥事儿老子心里都有数,不过,你给老子听好了,不管咋说,你都得把秀梅娶过门,他家那闺女再好,你也别惦记了,爹的主意早已拿定了。”汉魁语气坚定地说道。崇高也把脖子一扭,毫不退让地说道:“爹,反正现在是新社会,你爱咋咋地吧!” “你,你想气死爹呀,我早就跟人家说好了,要是你不愿意,让爹这老脸往哪儿搁啊!”汉魁听了,急得又拍了桌子。崇高又不温不火地撂下一句:“爹,那咱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你你你,逆子,你真想气死爹啊!”汉魁气得咬牙切齿,指着崇高骂道。云秀娘不知饲养院到底发生了啥事,见父子俩一见面就吵吵嚷嚷,也插不上嘴。后来听出了点眉目,连忙劝道:“恁俩都少说两句吧,跟斗架公鸡似的,一见面就叨叨,还把晓梅、秀梅俩闺女都扯上了,让外人听见多不好啊!” “娘,你不知道,刚才俺三哥差点儿跟队长打起来。”云秀早已进了院子,小声对娘说道。娘听了急忙问道:“出门还好好的,打啥架啊?到底因为啥啊?” “你问俺爹,都是他惹得事儿。”云秀也在埋怨老爸。汉魁听了,瞪了瞪眼,但没说话。娘又问崇高:“三儿,你别闷着,你给娘说实话,到底是咋回事?” “娘,你就别问了,要问你问俺爹。”崇高说着把脖子一扭,转身走了。谁知一出门,就跟二哥撞了个满怀。崇高见了二哥,讥讽道:“你还是不是咱爹的儿子?眼见爹受人欺负,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好人你们当,我倒落了一身不是。” “老三,你别挖苦二哥,说实话,二哥当时也生气,你没见崇建他们都想动手帮你了,二哥怕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崇孝拉拉崇高说道,“你听二哥一句劝,这么闹僵了不好,将来两家人见面咋说话啊,还有晓梅……” “还说啥屁话,人都让我给得罪完了。”崇高气愤愤说道。停了片刻,又心平气和地说:“哥,我想去跟她解释一下。” “也好。”崇孝点点头。这时,母亲追了出来。崇孝劝道:“娘,你放心,崇高没事,咱不管他了。” “崇孝说的没错,咱甭管他,他要走就让他走远些,有能耐就一辈子别回来,难道谁还怕他不成?”汉魁怒气犹在,在院里又吼了一句。母亲赶忙推了他一下,道:“人都走老远了,你别嚷叫了,快去歇息吧!” “养这么个儿子,你就别想消停,不过,这混球倒是有种,能替老子顶事了。”汉魁说着走进屋里,又回头对崇孝说:“崇孝,在这点上,你可不如你三弟。” “你这老东西,这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母亲指着汉魁的背影笑着说道。崇孝也笑着说:“娘,这话你咋听不出来?爹这是在夸崇高,责怪我呢!” 第12章 劝劝亲家 王永才走出了饲养院,月亮又一次从云层里跳了出来。明亮的月光下,老河湾格外安静。他在大街上走走停停,磨蹭了好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去见一见汉魁哥,于是便趿拉着鞋子,穿过俩胡同到了汉魁家。 汉魁家的院子不大,四边垒着一人高的土围墙。那围墙因长时间的风吹雨淋,早已变得高低不平。院里有三间堂屋,土坯墙,上面盖着秫秸和瓦片,墙皮有好些地方都已剥落,露出里面的土坯。那屋檐经过多次修补,秫秸疙瘩早已沤得不成样子。两间东屋,一间当了厨房,另一间成了杂物间。门楼跟一般的农家小院没啥差别,都是俩砖垛撑着一个草苫的顶棚,上面没瓦。两扇木门破破烂烂的,胡乱钉着几块木板。正对着院门是迎门墙,墙上长满了杂草,只有两间西屋是近两年才盖的,稍微有点新气象。 “汉魁哥,开门!”王永才轻轻地喊了一嗓子。崇孝听见喊声,马上出来开门,一看是王永才,赶忙笑着说:“哟,是永才叔啊,快进来说话。” “你爹呢?”王永才一边往院里走,一边问道。崇孝说:“刚跟崇高吵了几句,这会儿正在屋里头生闷气哩!” “他爷俩又吵啥呢?”王永才问道。崇孝说:“因为饲养院那点事儿。” “崇孝,说起来这事怨我。”王永才说道。崇孝笑着说:“这事哪能怨您呐?要怪就怪崇高年轻气盛,不懂事。他若不闹后面那一出,也不会闹到如今这步田地。” 王永才听了,并未答话,径直朝堂屋走去。汉魁刚想脱衣上床,听永才过来,连忙出屋相迎。云秀娘也随着一同出来,众星捧月般将王永才迎进屋里。王永才坐下后,开口劝道:“汉魁哥,今晚的事就算过去了,您别往心里去,也犯不着跟他生气,他哪一年不都这么闹腾一番,被办难看的,也不止您一人。” “永才兄弟啊,哥今晚可是丢大人了,光说不生气,谁能受得了啊!”汉魁说着递给王永才一支纸烟,自己却拿出烟袋,点上了一袋烟。谁知刚吸了一口,便大声咳嗽起来。王永才劝道:“这算啥丢人?都是眼前的几个爷们儿,谁还会笑话您不成?哥,您身体不好,这烟就别抽了。” “兄弟,我,我没事,崇孝,给恁叔倒,倒碗水。”汉魁咳嗽着吩咐道。崇孝连忙去倒水,不一会儿就将茶水端了上来,笑着说道:“叔,您喝水,我没找到茶叶,就搁点红糖,您尝尝甜不,不甜再放些。” “喝啥糖水,有碗白开水喝就行了。”王永才双手接过水碗。一看到水,他才感到自己着实有些口渴了,不管水热不热,先是抿了一口,随后感叹道,“唉,这叫啥事儿啊!崇孝,你看这事,闹得鸡飞狗跳的,想起来就气人嘞!你也知道,恁爹和我自幼要好,好不容易坐到一起,难免话多,谁知队长的一席话竟得罪了那么多人,结果俺俩反倒撞在枪口上了。” “叔,事情都过去了,好歹没出啥大事,您也别放心上。”崇孝笑着劝道。王永才喝了两口水,突然自豪地说:“真打起来,咱也不怕,如今你们都长大了,谁还敢欺负咱,你也看到了,崇建、崇仁、崇义、崇礼、崇智、崇信、崇光、崇亮等十几个,不都站出来了嘛,幸亏队长识时务,要不然,指不定闹成啥样呐!” “兄弟,这话你快别说了,崇高脾气不好,今晚他要是动手打了人,这事情岂能善罢甘休?”汉魁慢悠悠说道。王永才没听明白汉魁的意思,问道:“那又能怎样?” “这不明摆着嘛,若打伤了人,崇高得蹲班房嘞,咱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又没啥深仇大恨,也犯不着打架。”汉魁又进一步说道。王永才又问:“哥,那要是他打伤了崇高呢?” “那就更不得了,崇高这孩子气性大,吃不了这眼前亏的,那不得跟他们拼命,要是一股火压不住打死一个,咱们如何收场?崇高这辈子就算完了,秀梅可咋办呢?”汉魁又接着说道。王永才听了,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说:“对对对,哥想得周全,这事就算了,咱新鞋不踩臭狗屎,迟早会有一顶绿帽子戴在他头上的,到时候……” “兄弟啊,咱一码归一码,两码事可不能混为一谈。”汉魁听了,立刻打断王永才的话,笑着说道,“他戴不戴绿帽子跟咱有啥关系?这话咱可不能乱说,如此乱说是糟践人嘞!这几年,你也知道,除了他之外,他媳妇,他闺女,包括他儿子,都还是不错的,咱们嘴下积点德吧!” “哥,有些事全村人谁不知道,就你不信,要不,你去问崇高好了。”王永才激动地想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汉魁瞪了王永才一眼,显然不认可他的说法,反问道:“问他干啥?他就是个楞子种,难道村里的一些事都是他往外传播的?要是他传的,这儿子我不要也罢了。” “崇高这孩子我了解,他也是听人说的。”王永才连忙摆了摆手说。他知道汉魁哥的脾气,这事他如果真去问崇高,自己反而引火烧身了。汉魁接着说:“兄弟啊,别人咋说咱管不了,可这没根据的话咱可不能乱说,崇高这孩子,你不清楚吗?” “太清楚了,不然……”王永才笑了笑,没敢再往下说。汉魁见状,似乎知道他要说啥,连忙岔开话题,吩咐道:“崇孝啊,你跟恁娘去炒俩菜,陪恁叔喝两盅,这八月节咱爷们也得过啊!” “要得,恁俩说说话,我去去就来。”崇孝说着便和母亲忙着炒菜去了。王永才虚让了一番,然后笑道:“也好,我也想跟哥喝两盅,也算是给你顺气了。” “兄弟啊,哥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哥这些年,力没少出,可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连三间房也盖不起来,真是白活了,啥也别说了,等来年秋后,说啥也要给崇高盖三间新房,将秀梅娶过来。” “汉魁哥,你这话可说到兄弟心坎里去了,你说咋办就咋办吧,我听你的,反正得办,早办早心净嘛!”王永才高兴地说,“在饲养院开会时,我就说了,汉魁哥是个明白人,说不定心里比我还着急嘞!” “好兄弟,你既然将话说到这份上,哥也就不瞒你了,你不知道,哥天天夜里都睡不着,愁啊!”汉魁伤感起来。王永才说:“哥,啥也别说了,我理解你的难处。” 二人说话间,云秀娘将炒好的菜端了上来,然后坐在他们旁边说道:“兄弟啊,不怕你笑话,俺家穷,是俺俩对不起孩子,要钱没钱,要房没房的,就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给秀梅买过,你哥寻思着,等盖好了新房,队里分了棉花,就给孩子准备铺盖,再给孩子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 “老嫂子,你说哪儿去了,操持两身也就够穿了。”王永才笑着说道。汉魁也觉着这些年亏欠秀梅实在太多太多了,似乎很悲壮地说道:“好兄弟,你放心,等秀梅过了门,我们决不会亏待孩子,哥说到做到。” 月亮渐渐西移,月光愈发明亮。王永才喝了几盅老白干,感觉头重脚轻,眼见天色已晚,便踉跄着站起身说:“哥,话也说了,酒也喝了,你的心意我也领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该走了。” “也好,崇孝啊,送送恁叔。”汉魁勉强起身,吩咐崇孝道。 第13章 树林里 崇高从家里出来,在大街上徘徊了一下,听见饲养院传出的嘈杂声,心中不由泛起些许凄凉。他见许多妇女从饲养院端着碗回家,却不知晓梅是在饲养院还是在家。如果在饲养院,他是决然不会入内的;思来想去只得朝她家走去。她家的后面栽着十几棵苹果树,苹果树下可以藏身。这种守株待兔式的等人方法虽然有些笨,却很有效。果然没等多时,便见晓梅和晓敏说笑着从胡同口走了出来。他赶紧学了几声猫叫,这是他与晓梅过去约会时所留的联络暗号。 “姐,这是谁家的猫,叫得这么难听啊!”晓敏笑道。她被这几声猫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晓梅心领神会,笑着说:“是只野猫,别理它,走,咱们回家吧!” “喵——喵——”崇高见姐妹俩就要进院,紧接着又叫了两声。这两声叫得有些走调,已不像猫叫了。晓梅唯恐露馅,赶忙将菜碗交给妹妹说:“晓敏,你回家,我得将它赶走,叫得这么瘆人。” “姐,我跟你一起去吧!”晓敏说道。晓梅说:“也好,你将菜碗送回家,再拿根长棍子过来。” “好,等我拿棍子打死它。”晓敏答应着端了菜碗进了院。妹妹一走,晓梅赶忙跑进屋后林子里吆喝道:“去去去,哪来的野猫,瞎叫唤啥,等会儿拿了棍子打死你,快滚吧!” “姐,野猫呢?”晓敏很快拿了一根长竹竿出来。晓梅说道:“跑了,被姐赶走了。” “喵呜,喵呜——”崇高这次叫得比刚才响亮许多,却更不像猫叫了。晓梅气得弯腰捡起一块砖头朝树林里扔去。砖头不知碰在了哪棵苹果树上,反弹回来,扑通一声落地。母亲齐桂兰听到动静,连忙跑过来问道:“恁俩咋不回家,在这里干啥啊?” “妈,有野猫。”晓敏回应道。齐桂兰笑着说:“我当是啥事,原来是在赶只野猫啊!这几天,不知谁家的猫在叫春,天天来此,也不是头一次了,你们赶它干啥,快别赶了,赶快回家睡觉去吧!” “这野猫叫的烦人。”晓梅笑着说,“打死了才好。” “算了算了,赶快回家睡觉去吧!你爸呢?” “喝酒嘞!” “哎哟,晓梅,你快回去看看吧!”齐桂兰听了,有些担心地说道,“你爸他血压高,千万别让他喝多了。” “那好吧,我去饲养院看看,妈,你们快回家吧!”晓梅连忙说道,又将长竹竿递给了小妹。 母亲的吩咐正合晓梅心意,她答应着踏上了门前的一条蚰蜒小路。这条小路穿过一片树林,而后拐进一个小胡同便可通往饲养院了。 树林在河堤和村庄之间,约六七十亩,树木生长得密密麻麻。据老年人讲,原先此处是一片白花花的盐碱地,寸草不生,更不要说种树了。解放后,人们经过引水沉碱治理,栽种了大片红柳和白蜡条。红柳和白蜡条割掉,可以编筐、囤之类器物,倒也未辜负这片土地。后来人们又尝试着栽种一些杨树、柳树、桑树和榆树,以及桃、杏、梨等果木树,于是这里便成了一片树林。 树林里高树低树错落有致,俯仰生姿。 春二月间,杏花争奇斗艳,宛如天边那片灿烂的云霞,香气笼罩着村庄。麦子黄梢时节,河湾集的大街小巷都有老河湾的麦黄杏售卖,个大核小,瞧上一眼便令人馋涎欲滴。阳春三月间,粉红的桃花与洁白的梨花又开满枝头,蜜蜂起舞,蝴蝶翻飞,又是一番热闹景象。孩子们在树林间嬉戏玩耍,那情景着实令人迷恋。 秋天的树林更具趣味。苹果、梨压弯枝头;柿子树上挂着青黄色的柿子,远远望去犹如一盏盏小灯笼。老河湾的核桃纹子枣非常闻名,一片片细碎的枣叶间隐藏着一颗颗珍珠玛瑙,瞧上一眼便令人流连忘返。 树林北边紧靠黄河故道。堤外是几千亩的水洼地,核心区域长满了一丛丛芦苇和蒲草,是明代万历年间黄河北大堤决口后所遗留的浅滩湿地。其间数百年来,面积虽有所缩减,但北面村庄稀少,洼地面积广阔,成为老河湾周边独特的自然景观。 夏天,黄河大堤是人们乘凉的好去处。人站在堤上,迎徐徐清风,观水波澹澹;聊天下南北,听趣闻轶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精神生活匮乏的农民大多能在此获得心灵的慰藉。当然,这河堤内外亦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月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印下一片斑驳的树影。晓梅在树林中穿行,重重心事萦绕心间。她爱崇高,却又恨他,爱与恨交织在一起,她也说不清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抑或是因爱生恨,爱之愈切,恨之愈深吧!心想,好你个李崇高,今日竟敢对俺爹龇牙咧嘴,等俺见了你,定要你好看。她如此想着,行至一棵大枣树前,浓密的树叶遮住了月亮的光辉。忽然,一个人影冷不丁从枣树后闪现出来,拉了她一把。 “啊!”晓梅下意识惊叫一声。这时,背后有人嘿嘿笑道:“是我。” “娘啊,吓死俺了。”晓梅捂着胸口蹲下,抬头望见了一张熟悉的男人脸,而后站起,伸出拳头在那男人的胸脯上使劲地捶打着,一边捶打,一边骂,“你混蛋,你混蛋,你是大混蛋!” “是是是,我混蛋,我混蛋。”男人笑着纹丝不动,任凭晓梅捶打。晓梅边捶边说道:“你三更半夜拦人家女的,耍流氓啊!” “我原以为今晚见不到你了,那野猫可真是功不可没啊!” “呸呸呸!”晓梅没好气地啐道,“李崇高,俺今日算是认清你了,平素说得千般好,事到临头现原形,你竟连俺爹都不放在眼里,俺没法跟你相处了。” “你听我说嘛!”崇高笑着拉她一把。晓梅猛然扭了下身子:“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要不是有人拦着,你还真敢打他啊!” “这都怨我,没能压住火气,要不,你打我几下,出出气吧!”崇高说着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晓梅甩掉他的手说道:“你,你少来这一套!” “你想想,我就算再缺心眼儿,也不敢打我未来的岳父啊!” “谁答应嫁给你了?瞧你当时那架势,厉害得很嘞!” “那是障眼法,故意做给俺爹看的,你爹骂了俺爹,我要不意思一下,这不孝的恶名不就背上了,俺爹回家不得将我给骂死。” “嗯,好像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那你二哥咋没站出来替你爹出头啊!” “瞧你说的,俺二哥蔫儿不拉叽的,他敢吗?再说,他是老师,要是站出来跟你爹闹,影响多不好啊!”崇高嬉笑着说。晓梅慨叹道:“唉,啥也别说了,碰上你这个半吊子,是俺命不好,有眼无珠,看错人了。” “哎哎,你说的不对,有眼无珠,那是屁眼。”崇高笑着说。晓梅听了,噗嗤一声笑道:“去你的,谁有心思跟你开玩笑啊!反正这事你做得过头了,你爹倒是心满意足了,可俺爹怎么办啊?” “俺爹也不满意,一回家他就将我赶了出来,我现在是无家可归了。”崇高可怜兮兮地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也不能全怪我呀,是你爹挑的头,你想,他要是不在会上讲那么多伤人的话,也不会得罪那么多人,没有那么多人指桑骂槐发牢骚,你爹也不会生那么大的气,你爹不生气,俺爹也就不会撞到你爹的枪口上,俺爹不撞到你爹枪口上,不就啥事都没有了嘛!” “你绕啥绕,绕得我头都晕了,那照你这么说,这事全赖俺爹了?”晓梅眯着眼问道。崇高连忙笑着说:“不敢不敢,反正嘛,我跟你爹这么一闹腾,咱俩的事就变得捕风捉影了,以后但凡有人说咱俩咋咋咋的,谁还能相信啊,这就叫做‘苦肉计’,你不懂,总之一句话,这事是你爹挑的头。” “你爹挑的头。”晓梅顶了一句。崇高回道:“真真是你爹挑的头!” “你爹挑的头。”晓梅又顶一句。崇高又回道:“就是你爹挑的头嘛!” “俺爹挑的头,咋了?”晓梅突然变得刁蛮起来。崇高笑道:“好好好,我的姑奶奶,是俺爹挑的头总行了吧!” “本来就是嘛!谁让恁爹开会时乱说话,扰乱了会场秩序。”晓梅笑着说道,“不过,现在仔细想来吧,这事也怨俺爹,喝酒就喝酒,讲那么多得罪人的话有啥用,除了得罪人,还是得罪人,有什么好,要是将那些二百五半吊子都给得罪了,他们以后还不得报复他啊!” “好啊你,拐弯抹角骂人嘞,你骂我二百五也就罢了,连俺爹也给骂了,看我不收拾你。”崇高说着就要去拍晓梅。晓梅躲闪着说:“你别老是动手动脚的,俺可禁不住你那一巴掌,熊掌似的。” “好啊,你,你还敢骂人。”崇高说着扬起了他那“熊掌”。晓梅笑着说:“别闹了,别闹了,俺有事问你,你爹是不是又逼你成亲了?” “这还用说嘛,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晚你也看到了,俺爹和她爹坐到一起就没二话。”崇高十分反感地说。晓梅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咋办?死心塌地地娶你呗,还能咋办?”崇高说。晓梅又问道:“秀梅咋办?” “我管她咋办,别问了,我心里烦着嘞!” “你这没良心的,人家秀梅对你那可是一片真心啊!” “我对你也是一片真心啊!”崇高笑着说道,“说实在的,我是有些可怜她,可咱国家婚姻法早就规定了,中国男人不能娶俩老婆啊!” “咱国家的婚姻法要是规定可以娶俩媳妇,你是不是想将俺俩都娶了?”晓梅笑着问道。崇高说:“要是允许,那也备不住。” “你想得美!”晓梅嗔道,“崇高,我看咱们还是算了吧!” “你说的这是真心话吗?是不是在试探我?现在的事可由不得你了,逼急了我,我就来硬的,现在就将你给办了。”崇高说着抱住晓梅。晓梅骂道:“你,你混蛋!” “我就混蛋了。”崇高就喜欢她这娇羞的模样,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美。晓梅在崇高宽大的胸怀里挣扎着说:“哎呀,你放下,我喊人了。” “你喊,你喊啊!”崇高却很执着,忙将嘴唇凑了上去。晓梅推着他的脸说:“哎呀,你流氓,哎呀,你放开我,我还得去饲养院一趟。” 第14章 往事悠悠 静谧的夜晚,圆圆的月亮高悬空中,宛如一块剔透的美玉。刘现成离开饲养院,却无心观赏这美妙的景致,只觉得口干舌燥,面色赤红,醉醺醺地朝家里走去。 在老河湾,姓刘的人家为数不多,人丁也不兴旺。人们常言,九刘一石八张。老河湾的刘姓并不繁杂,绝对是同一祖先。明洪武年间,李、刘两家先祖先后迁居于此,歃血为盟结为兄弟,渊源颇深。为防止后代子孙生变,两家先祖立下三条规约:祠堂与林地共用;凡是水井、碾台、石磨等公用之物,均安置在村子中央;辈分按照谱上的字对应排序,同辈人允许通婚。 数百年来,随着张、王、赵三姓的相继迁入,且又相互通婚,这辈分的排序也就有些混乱了。比如,按照辈分,李汉魁这一辈,若从祖上论起比刘现成还要高出一辈,但年代太过久远,也就无从考究了。况且,各姓之间关系复杂,究竟从哪里论起为好,恐怕没人能梳理清楚,到了年轻一代就更加模糊不清了。几个相熟的人见面开几句过分的玩笑,甚至晚辈被长辈骂几句,也就没人过分计较了,而这符合伦常的国骂有时不但不伤感情,反而使人显得更加亲近,因此,人们对刘现成动不动就爱骂人的毛病,也就不再计较了。 现成的父亲刘照功当年可是老河湾赫赫有名的人物,是个血气方刚的汉子。他曾与人合伙做药材生意,因生意伙伴偷偷抽大烟导致赔了个血本无归。为了还债,不惜卖牛卖地,被逼无奈,便带着老婆孩子去了关东。 刘照功在关东下煤窑时,刘现成也只有八九岁。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闯关东的山东人有的又转回关内。刘照功没有回来,但他为了保住刘家的血脉,托人将刘现成带回交给爷爷奶奶,那一年他十一岁。七七事变后,蒋介石炸开了黄河大堤。老河湾变成了一片汪洋。现成一家又颠沛流离,生活得越来越艰难。十六七岁的他吃不饱饭,瞒着爷爷奶奶偷偷跑去当了兵。四五年,日本人投降,现成回过一次老河湾,那时的他已经当上了军官。谁知在淮海大战中,他所在的部队在陈官庄被包围,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冰天雪地里,他受不了饥寒交迫,便趁着夜色掩护,带领十几个弟兄跑到共军这边来了。为此,他挨了“国军”一枪,同时也换来了优待,随后便参加了解放军。 全国解放后,他转业复员,带着老婆回到老河湾。轰轰烈烈的运动开始时,他因当过“国军”,险些被揪出批斗。一个偶然机会,他结识了当年的民兵连长张永福,不久二人便称兄道弟,暗中交往,从此便有了张永福和齐桂兰有一腿的传言。其实,这也多亏了张永福,有了他的这层关系保护,现成倒也活得顺风顺水。不仅如此,张永福当上大队长后,又极力推荐他当了老河湾的生产队长,自然而然,张永福也在现成那里获得了不少好处。 现成晃晃悠悠地走在大街上,脑子里尽管晕乎得很,但在他的潜意识之中依然对崇高耿耿于怀,很想趁着酒劲再骂一次大街,但又想到崇高也并非等闲之辈,恐怕再生出事端,而且自己作为一队之长,酒后骂街,招人嘲笑,胡乱想了想,只好作罢。回到家里,老婆给他泡了一壶热茶。他端着茶问道:“晓梅呢?” “到饲养院找你了,难道你没见她?” “见倒是见了,我让她回来了。” “这么说,她又去串门了。” “嗯,天不早了,你快去寻寻她,她也该回来了。”现成说着,茶还没喝完,便躺在床上呼呼睡着了。 第15章 有惊无险 晓梅自饲养院出来后,沿原路返回。崇高仍在树林中等她,二人刚碰面,崇高又猴急起来,对她动手动脚。晓梅挣扎着,正值纠缠不清之际,忽听有人哼着小曲朝这边走来。晓梅连忙挣脱崇高的怀抱,猫腰钻进旁边的苇草垛里。崇高见状,岂敢怠慢,也慌里慌张地随晓梅钻了进去,弄得苇草沙沙作响。 这哼曲而来的并非他人,而是秀梅的父亲王永才。他在汉魁家喝了几盅小酒,辞别出来,一泡尿早已憋得难受,便急匆匆拐进村后的小树林解决。一边撒尿,一边哼道: 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总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 一泡尿撒完,浑身舒服多了。忽听苇草垛那边有动静,以为是野狗出来觅食,便走过来呵斥道:“谁家的狗,半夜不回家看家,跑这苇草垛里折腾啥嘞?” 他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扒拉着挑了几根粗壮的芦苇掂着走了。崇高和晓梅吓得丝毫不敢动弹。待王永才走远,崇高才敢钻出来说道:“你看见了吧!她爹就这德行,老是干这偷鸡摸狗的事。” “他这人啊,爱占小便宜,下地回家从没空手过,哎,等你娶了秀梅,摊上这样的老丈人,日子一定能过得好。”晓梅挖苦他。崇高笑着说道:“哎呀,你咋又来了。说实话,就这一点,现成叔比他强上百倍,他老人家绝对不会干这事,所以说,我选恁爹做老丈人,而就不选他。” “就他这德行,谁还能看得起他,你以后再不能拿他跟俺爹比了,再比,就是侮辱俺和俺爹了。”晓梅仿佛受了侮辱似的。崇高笑着说:“我可没那意思,恁爹就是比她爹强嘛!” “呦呦,嘴上抹蜜了吧!”晓梅撇着嘴说。崇高道:“恁爹就是比她爹强嘛!” “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你这是讨好俺。” “没错,我就是要讨好你。” “得得,算你会说话,不管你讨不讨好俺,这次俺都原谅你了。” “那还等什么?”崇高说着又想与晓梅亲热。晓梅拨开他的手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是铁了心,你怕啥?”崇高分明感受到晓梅态度的坚决,却不敢胡来。晓梅坚守着自己的底线,嗔道:“在你跟她没有扯清关系之前,休想碰俺。” 话音刚落,忽听得母亲领着妹妹沿小路寻了过来。路过俩人所在的苇草垛时,晓敏还埋怨道:“俺姐也真是,半夜也不回家,爹都回去了,也不见她人影。” “你姐许是去了恁崇高哥家吧!” “刚吵了架,还能去吗?” “你姐人缘好,八成又去他家圆场去了,咱去他家寻寻。”娘俩说着转回头向崇高家走去。晓梅见状,急忙说:“坏了坏了,她们去了寻不到我,我回家咋说啊?” “谢天谢地,你赶快跑回家,我自有办法。” “我停会儿见了俺妈,该咋说啊?” “你就说你去找我了,快走吧!”说完,二人急急分了手。崇高如兔子一般钻进另一条小胡同。晓梅怀里也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齐桂兰领着晓敏说着话拐进崇高家住的小胡同,刚走到门前,外门就开了,紧接着崇高就走了出来,仿佛是要锁外门的样子,一见母女俩,问道:“婶子,你们咋来了?” “崇高,你见晓梅了吗?” “见了见了,走一会儿了,咋?她没回家。” “没有啊!” “许是你们走错路了,她早就走了。” “哎哟,回家就好,婶真是担心死了。” “她一个大活人,能有啥事?” “没事就好,哎,崇高,婶问你,你跟恁叔今天是咋回事?” “婶子,你就别问了,这事怨我冲动,不该对俺叔发脾气,我这驴脾气,您老人家也知道,刚才我跟晓梅都赔过不是了。” “娘那脚,我说你臭小子,脾气再大也不敢打恁叔啊!”齐桂兰笑着说,“只要晓梅回了家,婶就走了,我一猜,她一准来你家了。” “婶真是活神仙啊!” “自己闺女嘛!好了,婶走了。” “婶,你慢走!明天我去你家给叔赔不是,慢走,慢走啊!”崇高退进院里正要关门。汉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婶子,咋这么快就走了,不到家里坐一坐了。” “哎呦,哥还没歇啊!我过来寻晓梅。”齐桂兰见了李汉魁,连忙笑道。汉魁迟疑了一下说道:“哦,晓梅还没回家啊!” “刚才问了崇高,说已经回了。”齐桂兰依然笑着说。汉魁点头道:“嗯,回去就好,晓梅这孩子懂事……” “哎呀,汉魁哥,事情都过去了,你别生气,我也给你赔个不是。”齐桂兰没等汉魁说完就急忙劝慰他说。汉魁听了有点懵圈了,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崇高慌忙替父亲说道:“婶,俺爹今儿也喝了酒,有些迷糊了,说话也说不利索,您别介意啊!” “事情算是过去了,汉魁哥,你千万别介意啊!”齐桂兰知道汉魁还在生气,就给丈夫打了个圆场。汉魁却说:“不,不对呀,他婶子,晓梅是个好孩子,再说,这孩子也给我赔不着不是呀,我也有错,队长开社员会我也不该说话啊!” “哎呀,爹,你真啰嗦,咱两家啥事不好说啊!”崇高眼看着自己的花招就要被拆穿,连忙阻止道,“爹,你看月亮都偏西了,赶紧去睡吧!” “汉魁哥,崇高说的是,时候不早了,俺也该走了。”齐桂兰说着领晓敏走了。汉魁看着她俩走远了,才问道:“哎,你说实话,晓梅多咱来过咱家?” “爹,她来是来了,半夜三更的,我没让她进院,她说几句话就走了,说是给你赔不是的,我说有啥事明天再说,她就走了。”崇高说着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下懒腰,便向自己住的西屋走去。 听了儿子的说法,汉魁半信半疑,他也确实难辨真假,只是冷眼看着儿子的背影说道:“哼,你也不用打老子的马虎眼,老子知道你满肚子花花肠子,懒得拆穿你罢了。” 第16章 刨根问底 晓梅回到家里,心里依然惴惴不安。妈和妹妹自然不在家,爸和弟弟已经鼾声如雷了。她不敢就此睡了,只能坐等妈和晓敏回来。不一会儿,妈和晓敏回来了。母亲等晓敏去睡了,才悄悄问道:“我让你去找你爹,你去哪了?” “我能去哪?看到爹在饲养院里生气,喝闷酒,心疼,就去崇高家去骂他了。”晓梅回应说。齐桂兰疑惑道:“骂崇高?” “嗯,明明是他爹的错,他倒厉害了。” “听你妹说,崇高要打你爸。” “打俺爸?吓死他吧!”晓梅笑着说道,接着又埋怨起来,“这事也怨俺爸,每次开会都讲一些伤人的话,这回偏挑汉魁大爷的毛病,崇高能不急嘛!” “你见着崇高了?” “见了!”晓梅说。齐桂兰问道:“你见到他爹了?” 晓梅听了迟疑了一下。心想,这事既然是假的,崇高也不可能让他爹知道,便笑着说:“没见着他爹,我将崇高数落一顿就回来了。” “这就对上了,我还以为崇高说的是瞎话,正担心你不会说话,落下先去赔礼道歉的名声,你爸要是知道了,不生气才怪嘞!算了,反正不是去赔礼道歉就行,你这回做得对,像崇高这样的浑小子,让他吃点亏也好,唉,你爸呀,也是死犟劲,老是跟他爹过不去,真拿他没办法。” “妈,咱两家过去你来我往的,这几年两家咋跟仇人似的,一见面就翻脸啊!” “还不是因为你呀,前几年你爸想让你高中毕业后去当老师,为你寻个出路,都跟大队说得差不多了,可偏偏让崇孝顶了去,你爸哪能咽下这口气啊!” “当啥破老师,俺不稀罕。” “傻孩子,这好歹也是一条出路呀,爸妈可不想让你打一辈子牛腿,唉,这当不成就不当呗,可你爸又是一个要面子的人,咽不下这口气,就给崇高他爹记上仇了。” “这也犯不着跟他爹记仇啊!” “你哪里知道,崇高他爹跟万支书是表兄弟,你爸怀疑他爹走了后门,可这也只是怀疑,没有真凭实据。” “妈,即使是这样,那我也不一定能当上啊!” “唉,你懂啥,这本来是说好了的,人家答应给办,可没办成啊!” “我说他跟永才叔悄悄说话,俺爸只对崇高他爹发火,却不说永才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哦,对了,吵架时,崇高好像也说了这么一句这话。” “你爸也是,吃饭就吃饭,说那些伤人的话干啥,依我看,他这队长也快要当到头了,你想,他跟崇高以后还能有好嘛!” “唉,谁知道会遇到这样一个愣头青。” “其实崇高这孩子也不错,就是脾气不大好,秀梅以后嫁过去,肯定也免不了受窝囊气。” “妈,我困了。”晓梅听妈妈说到秀梅,不想再听她唠叨了。齐桂兰说:“你们小辈人不要去管老辈人的事,明天见了该说话还是要说话的。” “妈,今天算是过去了,明天就开始不理他了。”晓梅说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17章 听墙根 王永才扛着几根芦苇回到家里,心中十分得意。秀梅娘见他半吊子一般,坐在屋里嘿嘿傻笑,便问道:“你喝点猫尿高兴啥嘞?” “她娘,汉魁哥答应了。” “答应啥了?” “办喜事啊!” “原来是这事啊!你呀,愁闺女嫁不出去咋的?” “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以前也这么想过,怕落下这名声,才没逼他,可他老是不提这回事,眼瞅着孩子都大了,再不提害怕夜长梦多,要是崇高突然提出不愿意,就会耽误咱秀梅的终身大事,今天我实在憋不住了,才将话说了出来。汉魁哥这人啊,咋就一根筋,还是说没钱,再等等,其实等啥啊!” “你咋说?” “我说,你没钱,我可以借给你啊!” “你呀,真是犯贱!”秀梅娘倚着门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显然对李汉魁的不长不短早就不满了。王永才却很得意地说:“你娘们家的懂个屁,只要崇高跟咱秀梅成了亲,这村里人就谁也不敢瞧不起咱们了,这地里的活他们小两口干就是了,你也不用整天下地干重活了。” “想得美,那头骡子你能套得住?” “套不住也得套嘛!” “反正俺心里不踏实,听人说他跟队长家的闺女整天眉来眼去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咱秀梅身上,你还整天亲家长亲家短的,丢不丢人啊!” “所以嘛,所以这事要尽快了断,不然,夜长梦多,耽误咱闺女不说,咱这老脸往哪搁呀,现在他爹都答应了,我想,他也蹦跶不到哪里去。” “俺不信你能降住那头犟驴。” “不信是吗?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走着瞧啥,死马当活马医呗!” “哎,你睡吧,我到后院去看看爹,他感冒了。”王永才心里兴奋,抬腿就往外走去。秀梅娘撇着嘴说:“你真是一个大孝子,也不看看都啥时候了。” “反正睡不着,还是去一趟心里踏实。” “你去,你去吧!我可睡了,再不给你留门了。” “嗯,好,你自个睡吧,我不回来了。”王永才说着就走出了屋门。秀梅娘在后面嘱咐道:“你跟秀梅说,明天要早起,家里还有很多活等她干嘞!” “知道,你就安心睡吧!”王永才答应着走远了。 且说德福假装喝醉了酒,早早从饲养院出来,一心只想着回家与媳妇睡觉。回到家时,媳妇彩云穿着短衣短裤给他开了外门,笑道:“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你了。”德福说着关了外门,见媳妇穿着兜底的短衣短裤,露出雪白的胳膊和大腿,心头猛地一颤,一把将媳妇拉进怀里,意欲成就好事。彩云羞羞答答,挣扎着说:“哎呀,你猴急什么,在这里不行,让人看见又要取笑咱们了。” “庄稼不收,年年种。”德福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嘴里嘟囔着便抱起彩云朝屋里走去…… 片刻的欢愉后,双方都得到了满足。彩云笑着对他说:“你呀,不够朋友,只顾自己吃喝玩乐,一点也没把崇高的事放在心上。” “哎呀,你看我,只顾自己了,倒是把他给忘了。” “汉魁叔是过来寻过他的,这老爷子,嘴里说了儿子很多不是,但又怕他出去惹事生非。崇高也是,既然跟晓梅好上了,就该对她爹容忍一些。” “要不,现在我去看看他,这家伙是一根筋,别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这么晚了,他也许睡了吧!” “不晚,这才几点啊?你洗洗睡吧,我去见见他,也算关心他了。”德福说着穿上了衣服,心里虽说舍不得彩云,但又不想对不起崇高,一路上思考着见了他该如何说话才好,去崇高家须穿过一个小胡同,两边住着十几户人家。此时,大多数人家已关门闭户进屋休息,唯有月光照在院子里,显得格外安静。 路过堂叔家的厨屋时,听见里面有哗啦哗啦的落水声,似乎有人在洗澡,心想,这会是谁呢?难道是喜英妹子?不可能吧!因为家里房子不宽敞,喜英妹子一直在奶奶家居住,这么晚了绝不可能回家洗浴;堂弟德稳是个“夜游神”,夜晚也常常不回家住,这中秋之夜更是不知到哪里借宿去了;西勤叔此时应该还在饲养院喝酒。他是一个贪杯之人,喝不到最后是不会离场的。这洗澡的一定是堂婶孙秀花了。这孙秀花比他年长十岁,个子不高,人却长得漂亮,自己对她暧昧已久,却不敢越雷池半步。今夜若能有幸瞧上她一眼,也了却自己一桩心事了。当这个念头闪现时,德福自己倒给吓了一跳。孙秀花毕竟是长辈,亵渎长辈是要遭天谴的,但他毕竟是喝了酒的,大脑兴奋异常,做事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况且孙秀花又不是自己的亲婶子,看一眼又何妨?于是便借着酒劲翻身跳进了院子里。院里落了一地白花花的月光,紧挨着厨房的是一片丝瓜秧和梅豆架,正好可供隐身。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院里一片静寂,唯有哗哗的落水声。那水声果然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德福想借着月光往里瞧瞧,可窗户稍高了一点,够不着,他便猫腰摸了几块砖头垫在脚下,扒着窗棂往里瞅,屋里有些暗淡,啥也看不分明。这时,里面的人咳嗽了一声,德福听了,只觉得心跳陡然加快,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一般。他忐忑不安地借着射入屋里的几缕月光,朦朦胧胧望见小婶子扭动着小巧玲珑的身躯…… 这一切令他想入非非,觉得自己嗓子眼发干,咽了几口唾沫,浑身战栗起来,脚下一晃悠,砖头倒了,哗啦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响声,瞬间打破了夜晚的寂静,也惊动了屋里的洗澡人。德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慌乱得不知所措,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哪个小兔崽子,敢偷看老娘洗澡啊!”骂声很快从屋里传了出来。谁知骂声刚停,人就裹着一床被单跑了出来。德福见状,想要爬起来拔腿就跑,可脚脖却被丝瓜秧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栽了个狗吃屎,等他再要爬起来时,小婶子已站在他面前了。小婶子个头虽不高,却有一副玲珑的身段,为人处世颇为刁钻,是村里有名的小辣椒,在老河湾她可没怕过谁啊! “兔崽子,原来是你呀,咋就不学好呢,看老娘咋个收拾你。”孙秀花见是侄子赵德福,也不敢大声嚷嚷,随手便拧住他的一只耳朵。德福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婶儿婶儿,你轻点,我是路过,不是有意的。” “呸,路过?路过咋就跳进院子里来了,还垫了一摞砖?”孙秀花吐了德福一脸唾沫。德福舔舔嘴唇说:“我看屋里没亮光,又听得厨屋里有动静,担心进小偷,才跳进来看看。” “呸,你个鳖孙,恐怕没那么好心吧!”孙秀花又吐了德福一脸唾沫。德福哀求道:“婶儿,你别嚷嚷,放我走吧!” 第18章 猫戏老鼠 “放你走?没那么容易。”孙秀花说着松开手,裹了裹床单蹲了下来,点着德福的额头说,“兔崽子,婶儿没想到,你平时装得正经,原来你是这种人,跟张留根是一个德行,说,你偷看婶儿几次了?不说,婶儿饶不了你,大不了将你送到队长那里听候他的发落。” “别别别,婶儿,我喝了酒,头脑发热,是一次糊涂,才跳进来的,其实也没啥别的意思,婶儿,是我错了,看在你平时对我好的情分上,你就饶了我吧,千万 别声张,要让队长知道,我就完了。”德福磕头作揖压低声音哀求着,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堂婶看。孙秀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将裹着的被单往上拉拉,又低声骂道:“好你个兔崽子,婶儿知道你心里是咋想的,你们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婶儿平时白疼你了,连婶儿都惦记上了,真是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咋就不学好呢?” “婶儿,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当牛做马也都认了,你让我走吧!停一会儿叔回来,我跟他说什么好啊!”德福几乎快要哭了。孙秀花见平时能说会道的赵德福落得如此狼狈,偏要玩一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笑道:“你小子也有的怕啊?” 德福见小婶子笑了,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他着实害怕她破口大骂,给自己一个难堪,然后再交给队长处理。孙秀花这娘们在女人堆里是条汉子,心里想啥说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点也不藏着掖着。而今眼目下,她似乎并不想将此事搞得沸反盈天,而她又意欲何为呢? 孙秀花见了德福的怂样儿,心里似乎很得意,便将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趁机问了出来,也不枉德福给她这个机会,因为有些话平日里是不大好意思问的。 “鳖孙德福,人家都说你挺爷们儿的,我看你银样镴枪头,啥也不是,结婚二年,彩云咋一点动静也没有?” 德福没想到此时此地,堂婶竟问起了这事,真是令他啼笑皆非,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但又不能不搭话,只好低声说了一句:“婶儿,你问这干什么?” “你他娘的,二楞子满世界嚷嚷,说你不愧是爷们儿,你也别不好意思说,婶儿又不是外人,你是爷们儿,咋跟彩云结婚二年没有孩子呢?莫不是彩云不能生养?” “婶儿,这,我哪知道?”德福见堂婶老是揪住这个问题不放,又说道。“婶儿,这事你得去问彩云。” “问她干什么?你是不是爷们儿,婶儿想知道。” “婶儿,这你也好意思?”德福没想到孙秀花执意如此,迅速将身体蜷成了一团。孙秀花笑骂道:“你个鳖孙,婶儿又不是老虎,瞧你吓得那熊样?” “婶儿,你能不能不这样跟俺说话,俺怕叔回来……”德福的意思是劝堂婶穿好衣服跟自己好好说话。孙秀花想想也是,是不能这样跟一个男人说话,但又鄙视德福的行为,啐道:“呸!你这是自找的,半夜三更,你跳墙过来想干什么?老娘不怕,你怕什么?刚才的二虎劲跑哪去了?你在这儿趴着别动,待我穿上衣服再来问你话,你要敢跑,我就到大街上去吆唤你,说你半夜三更过来骚扰我,反正丢人现眼的又不是我一个。” 德福没想到偶尔的一次听墙根却听出了大麻烦,只好自认倒霉,却不知堂婶要问他什么话,只好耐心等待,有时真想爬起来一跑了之,又怕孙秀花真跑到大街上去吆唤他。他知道这娘们生性泼辣,说到做到,她要是真这么做了,那就在全村丢人丢大发了。 孙秀花从屋里穿着短衣短裤出来,正想将德福拉起来问话,没料到西勤回来了,外门被敲得咚咚响:“他娘,开门!” “坏了坏了。”孙秀花慌忙嘱咐德福说,“恁叔来了,你在这里可千万别乱动,这不是闹着玩的。” 德福听了,急忙躲进茂密的丝瓜秧里。孙秀花这才朝门口走去,边走边喊道:“哎哎,来了来了,你喝几口猫尿叫唤啥啊!” “好好的,插门干啥?害怕人偷你不成。”赵西勤进了院,上下打量着媳妇,问道,“你在干嘛呢?” “我能干嘛,身上脏兮兮的,刚洗了澡,不知是谁家的狸猫,跑到咱家墙头上叫得难听,刚让我撵走。”孙秀花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镇定地说。赵西勤晃晃悠悠朝丝瓜秧走去,嘴里还低声骂道:“日他奶奶的,是谁家的猫,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德福躲在丝瓜秧后面,吓得浑身直哆嗦,心咚咚直跳。 第19章 德福的箴言 孙秀花见此情形,心中不禁骇然,赶忙上前拉住丈夫的胳膊说道:“哎呀,你瞅啥瞅?早就被我给打跑了。你这么晚才回家,又跑到哪里去喝猫尿了?” “嘿嘿,咱队长这回开了恩,高看了咱一眼,吩咐德福留下咱多喝了几口,酒是不错,瓶装的,我喝的有点多,难受。”西勤说着打了一个酒嗝,一股浓烈的酒气随之喷了出来。孙秀花急忙捂住嘴巴,拉着他说道:“哎呦,行了行了,瞧你那熊样,酒气熏天的,见了酒比见了娘都亲,别说话了,赶紧进屋去睡觉吧!” 孙秀花将西勤拉进屋里,“哐”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德福听到关门声,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暗自钦佩孙秀花的镇定和从容。然而,这小子有点邪性,解除了危险却没马上走,又趴在窗户下偷听了一会儿。 屋里,赵西勤一边脱着衣服,一边问道:“喜英还没回家吗?” “早就去她奶奶家了。” “德稳呢?” “谁知又到哪里流荡去了。哎呀,你浑身都是酒气。”孙秀花笑着说道。德福在屋外听得真切,心中暗自思忖道:小叔啊小叔,你来的真不是时候。他强忍着内心的躁动,从院子里悄悄跳墙出来,沿着狭窄的胡同继续往前走去。当路过王喜凤家门口时,他又听到了喜凤在院里发出的嬉笑之声。那笑声仿佛带着某种诱惑,让德福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以滋润那干涩的喉咙。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心中暗自嘀咕道:哼,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脸蛋长得好看些,屁股大点儿嘛,皮肤还没俺堂婶一般白呢! 他这明显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狐狸心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早对她垂涎三尺。他跟喜凤同岁,上小学时是一个班,而且还是同桌。喜凤的学习比他强百倍,年年都被评为“三好学生”,可他不行,整点别的是一把好手,可一看书本就头疼,作业和考试都是抄袭喜凤的。喜凤除了学习好以外,人也长得漂亮;再加上她家庭条件比较好,穿衣十分光鲜。德福对她很是着迷,经常在放学路上追着她献殷勤。后来德福又怨恨她,因为喜凤没嫁给他,却嫁给了同村的民办教师张显民,可她心强命不强,头胎却生了一个憨儿子。这让他心里很不服气,更加看不起张显民了,心想,要是喜凤当初嫁给我,我肯定能让她生一个聪明儿子。 “哼,早晚的事,你等着瞧吧!”德福嘴里嘟嘟囔囔往前走。这时,张显民恰巧出来关外门,看着德福的背影问道:“这谁啊,嘴里叽里咕噜地说啥呢?” “哟,是显民哥啊,我是德福,刚喝了酒回家。”德福立马转过身,脸上堆满了笑容。张显民敷衍道:“德福兄弟啊,不来家坐坐了。” “不了不了,兄弟还有事。”德福说着摆摆手,又往崇高家去了。 崇高折腾了半宿,正想洗洗脚上床睡觉,肚子里突然咕咕叫了两声,这才想起自己从下午到现在还米粒未进,连忙跑到堂屋拿来一个馍和半斤月饼,正准备填饱肚子,这时德福就来敲门了。崇高给他打开了外门,走进了西屋。德福一坐到床上,就嘿嘿笑起来。崇高奇怪地问:“你吃了蜜蜂屎了,傻笑啥呢?这都几点了,你还不睡,是不是又去串门了?” “串门倒没有,只是心里放不下你,过来看看,刚才我笑你发飙,大水冲了龙王庙,差点打了老丈人。” “你胡说,谁是我老丈人?” “队长啊,将来你要是娶了晓梅,他不成了你老丈人嘛!” “去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哎,你咋才过来?” “队长今天似乎很高兴,一开始是陪着社员喝,等社员都走了,又留下几个人接着喝,这不,一直喝到现在才散场。” “哎呦,你是队长眼里的红人,私下里没少出卖我吧!” “那哪能啊,咱这张破嘴,啥都敢说,就是不敢将你和晓梅的事说出去。恁俩演的是‘地道战’,躲在暗处,秘密进行;我这演的可是‘地雷战’啊,一不小心踩上了就被炸得粉身碎骨。” “知道就好,你带的酒在哪?我还等着你请客嘞!” “菜呢?”德福反问道。崇高说:“哪能少了,这不是嘛!” 崇高说着还真端出两个菜来,半盘鸡蛋炒韭菜,半碗凉拌黄瓜。德福笑着看了看说道:“哎呦,你还真有菜啊!” “你的酒呢?” “嘿嘿,没顾上回家,忘拿了。” “你真是小气鬼,不愧是‘鬼难拿’,嘴上抹石灰白说说,不用问,那月饼也让彩云给捎回家去了吧,幸亏兄弟还留了一手。”崇高说着从床底下摸出了一瓶老白干。德福连忙说:“好兄弟,赶明儿再请你吧!快倒上,哎哟,太好了。” 崇高拿来酒盅和筷子,倒上酒,二人一对一喝了起来。德福本来就没喝多,是假装喝醉才离开饲养院的,如今啥事都干完了,又见了轻易喝不到的老白干,哪里还顾得上推让,便接二连三地猛喝了起来,几盅烈性酒下肚,话也就多了。 德福这家伙嘴碎,开篇先说了几句崇高走后饲养院发生的事,又说到晓梅,说到如何劝说队长,队长消气,接着往外说开去,说着说着就把不住门了。村里出的丑事,但凡是他所知道的,全都抖搂出来。虽然没将自己跟堂婶暧昧和暗恋喜凤的事说出来,但他却说出了一件令崇高听了吃惊的事情。 “兄弟,哥给你说件事,你听了保证感兴趣。”德福笑道。崇高急忙问:“啥事?” “嘿嘿,还是不说为好。”关键时刻德福却卖起了关子。崇高劈手夺过德福手中的酒盅说:“你说不说?不说就别喝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老三啊,你可,可要小心了,村,村里有人在打秀梅的歪主意……”德福已经喝迷糊了,断断续续说着,等崇高再套他话时,这家伙已经睡得像死猪一样了。 崇高听了德福没说完的话,心里想道:这德福酒后吐真言,不可不信,那打秀梅主意的人究竟是谁呢? 第20章 顶雷 第二天,现成照例起得很早,天不亮便拽着铃绳吆喝。一阵吆喝过后,社员们才揉着眼睛出来,一个个伸腰打哈欠,无精打采的。等人来得差不多了,王永进便开始分派活。 崇高睡得晚,迷迷糊糊起来,也是不住地打哈欠流泪。他的活跟昨天一样,仍然是往地里运粪。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王永进有意安排,这回跟他一辆车的竟然是晓梅和秀梅。他便笑着对王永进说:“永进叔,我给你提个意见行不?” “有啥意见,你尽管提。”王永进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很爽快地答应道。崇高笑着说:“永进叔,拉粪这活也太轻巧了,能不能给我换个重一点的?” “你想干啥活?随便挑吧!”王永进听了,意识到这小子又要出幺蛾子,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崇高笑笑说:“我想去拾棉花,拾棉花可累人了,腰里绑着一个包袱,又低头弯腰的,比拉粪累多了,不知让去不?” “呸!你这小子,壮实得像头牛,居然要跟妇女们去拾棉花,这不是让张飞去绣花嘛!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王永进断然回绝。崇高听了却毫不生气,依旧笑容满面地说:“永进叔,不让我去拾棉花也行,那谁昨晚喝的酒多,就派谁去拉车好了,我昨晚可是滴酒没沾啊!” “你这小子,”王永进想了想昨晚的事,随后骂道,“你没喝上酒也怨老子啊!你呀,快去给老子拉车去,别再整啥幺蛾子了。” “叔,你这叫不讲理啊!”崇高顶了一句。德福从人群中站出来说:“你还说话不算话,昨天答应我们的一盒烟,我们还没抽上嘞!” “你小子算了吧,得了便宜还卖乖,月饼你可没少吃,回家问问恁媳妇,叔也懒得揭穿你。”王永进气得束手无策,朝队长那边望了一眼,意思是向队长求援。 “德福,你他娘的别再啰嗦了,影响了出工,看我怎么收拾你。”现成见崇高和德福一味地胡搅蛮缠,便低声骂了德福一句,却单单将崇高给择了出来。社员们悟透了队长话里的玄机,便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崇高,而后又转向了队长。现成见状,又厉声说道:“大家都听好了,谁要是不想干,立马滚蛋,老子可不稀罕惹事生非的社员。” 崇高听了,随手将地排车交给了德福,转身要走,却被德福一把给拉住了。王永进见状,立刻吼道:“大家都还等啥啊,听队长的话,赶紧下地干活吧!” 社员们见势不妙,便吵吵嚷嚷地散了。德福见众人都走光了,便凑近崇高悄悄对他说:“哎,老三,别傻站着了,咱们也走吧!” 崇高内心极不舒服,本想宣泄一下不满情绪,然而见德福如此说了,才极不情愿地跑到粪堆旁,驾起了一辆破旧的地排车。这时候,其他的几辆车已然装好了粪土陆续离开了。晓梅的心中窝着一团火,只顾绷着脸装车,但每装一锨粪土,锨头都会将车帮撞击得砰砰作响,似乎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情绪。王秀梅在一旁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德福在旁边斜着眼睛注视着他俩,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哎哎哎,你好好装行不行,小心将车胎给砸破了。”崇高不解,终于忍不住劝说道。晓梅狠狠瞪了他一眼,干脆直接将铁锨砸在车胎上。那破车胎也很配合,不早不晚,偏偏就在铁锨落下的一瞬间,“砰”地一声放炮了。 周边的人猛然回头看着晓梅这边。崇高听了,急忙放下车把,劈手将晓梅手里的铁锨攥在手中,暗示她去驾车子。晓梅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去扶住了车把。 “你们还想不想干?咹,拿车胎出啥气?”听到车胎放气声,王永进气急败坏地跑过来质问道,“这是谁干的?” “我干的!”崇高将铁锨插在粪堆上,毫不犹豫,且硬梆梆回答道。王永进气得直喘粗气,厉声问:“这是因为啥?” “啥也不因为,一不小心碰上了!”崇高笑着说。王永进盯着他,喝问道:“你不是驾车的吗?咋改成装车的了?” “驾车轻松,我早就不想驾车了,可恁老人家总是让我驾车,将这么轻松的活派给我,不是照顾我嘛!永进叔,我早就不想干了,驾够了,这车谁爱驾谁驾,我还就不驾了。” “你小子——”王永进气得摆着手说,“你们老李家一贯本分,咋就出了你这个另类!” “叔,我今天也就另类了。” “你混蛋,你,你这是破坏生产,我要到队长那里去告你!”王永进听了,突然气得暴跳如雷。 “叔,是我不小心……”晓梅低着头,哼哼唧唧说。王永进看了晓梅一眼,一时难以判断真假,接着吼道:“这到底是谁干的?秀梅,你说!” “我眼里进了沙子,啥也没看见。”秀梅红着脸,自然不敢指证晓梅。王永进气得没法,又转向赵德福吼道:“德福,你离这辆车最近,你说,是谁铲的!” “嘿嘿,铲就铲了呗!一个破车胎,补了那么多补丁,老是跑气,我早就想铲了换新的了,可就是一直没腾出空来。”赵德福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王永进听了,脸都气歪了,一把夺过秀梅手里的铁锨,递到德福手里,骂道:“好你个浑小子,还敢说风凉话,你不是没空吗?给,现在你可有空,将那边的车胎也给老子铲了,不铲就算不得爷们儿。” “我可真铲了,”德福说着就要接王永进手里的铁锨,“这是叔让我铲的,铲破了可不能怨我。” “混蛋!”王永进又骂道。他了解德福脾气,害怕这小子也犯浑,再将另一辆车胎给铲了,又骂道,“恁俩浑小子,地里的活这么忙,还跟老子捣乱,你们听好了,今天寻不到人,谁也跑不了,德福你说,到底是谁干的?” 德福看了一眼崇高。崇高明白德福的意思,便笑着说道:“永进叔,这不关德福的事,事是我干的,胎是我铲的,要打要罚,我认了,大不了蹲监坐牢。” “叔,是我……”晓梅又想说话,却被崇高瞪了一眼。德福连忙说:“要坐牢,哥算一个,陪你。” “你们俩,”王永进气得将铁锨一把掼在地上骂道,“恁俩浑小子!” 这时,往地里运粪的几辆车已经回来了,众人围着瘪气的车胎议论纷纷。王永进终于缓过劲来,似乎寻到了发泄对象,猛吼道:“看啥,看啥,都装车去,没见过车胎放炮吗?都快给老子装车去!” 王永进吼过之后,便将崇高这辆车上的人分到别的车上去了。他虽然憋着一肚子火,但始终没弄明白到底是谁铲的,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将这件事告给队长。 吃过早饭,他去了队长家里,还没等他开口,现成便问道:“早晨拉粪,我听说崇高那小子又炸翅了。” “我正想给你说这事嘞,但又不敢肯定是他铲的,咱毕竟没亲眼看到嘛!” “你呀,遇事就是好婆婆妈妈的,连他自己都承认了,咱还犹豫啥,给他定个破坏生产的罪名报给大队。” “可,可晓梅说……” “你相信晓梅能干这事吗?” “那倒不至于,可是……” “别可是了。”现成连忙打断他的话说,“听我的话,你去大队一趟,见到大队长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发个话,派俩人过来,将这小子弄到大队呆两天。” “现成哥,一条破车胎,至于这样吗?”王永进笑着问道。现成说道:“铲破一条破车胎事不大,可故意铲破车胎,破坏生产的事就大了,老子想借此机会教训教训他这刺头。” 第21章 烫手的热山芋 崇高被两名民兵带到大队时,张永福正在处理一起私藏棉花的事件。一姑娘站在他面前,眼睛哭得通红,旁边站着一个老头,看样子像是姑娘的父亲,一个劲给张永福递烟赔笑脸。 张永福阴沉着脸,不停地抽烟,整个办公室烟雾弥漫。崇高推开门就想进去。张永福黑着脸说:“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崇高听了,慢慢退了出来,站在门旁。只听张永福对老头呵斥道:“你闺女藏的棉花虽不多,但性质很严重,看在她认错态度较好,你又认罚的份上,大队就不准备开会批斗她了,但你要记住,明天一定要将罚款交上来,亲手交给我。” “大队长好人,大队长开恩,记住了记住了,明天一定给您送来。”老头点头哈腰又递上一支烟说,“一定送来一定送来。” “好了,你们走吧!”张永福听了,这才发了话。老头千恩万谢领着姑娘出了门。 “进来吧!”张永福又对外喊了一声。崇高推门进来,与姑娘打了个照面,彼此对视了一眼。崇高心想,这女子清秀俊美,面目和善,怎会偷棉花呢?这般想着,走进了办公室。 所谓的办公室,实则与杂物间比也差不了多少。共有两间房,套间之中摆放着一张床,仅仅能够望见床头部分,内里有些黑暗,其余物品再难以看清;外间则置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用作办公之地。墙角之处竖立着几十杆彩旗,地面上则堆积着宣传队所使用的乐器、服装以及道具之类的物品,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潮气。办公桌的对面放置着一条长凳,是为来人预备的。 “说吧,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张永福见崇高进来,瞪了他一眼问道。崇高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条凳上,满不在乎地说:“什么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你是领导,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你这小子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犯了错误,竟然还敢坐在这里装大爷,你给老子立刻站起来!”张永福见崇高如此若无其事地坐在条凳上,心中十分不满,忍不住用力捶了一下桌子。崇高慢悠悠地从条凳上站起身来,稳住心神,满脸鄙夷地说:“吼什么吼?这点破事还远远摊不上杀头,你就看着办吧!” “杀头,老子可没有这权力。”面对着眼前的崇高,张永福原本心中尚且还有一些顾忌,然而目睹着崇高如此嚣张的态度,霎时无名之火便熊熊地燃烧了起来,“可老子具备权力召开大会去批斗你,你信还是不信,老子明天就开大会批斗你!” “你随便!”崇高扭着头,目光直直地看着屋顶。张永福气恼得又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你,你也实在是太过猖狂了!若是治不服你,我就不再姓张了!” “你愿意姓啥就姓啥,这个我可管不着,”崇高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身为大队领导,反正不可以公报私仇。” 张永福听完,先是站立起来,接着又坐了下去,气得不断地拍着桌子。就在这个时候,民兵连长张思林推开门走了进来。张永福仿佛遇见了救星一般,表情平静然而又十分肯定地说道:“思林,你来得甚是恰好,赶快给这小子找寻个地方,让他好好地反省反省。” 张思林听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迟疑了一下。张永福心想,你这侄子怎么搞的,老子这回遇到困难了,到了需要用到你的时候,你这家伙真的是没有眼力劲儿,好歹也给叔叔找个台阶下啊!他看见张思林反应如此迟钝,便提高了说话的声音,生气地讲道:“老子所说的话,难道你没有听见吗?赶快将他带出去关起来反省,除一除他浑身的暴戾之气。” 张思林没意料到永福叔会发火,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张永福摆了摆手,示意他尽快将崇高带出去关禁闭。 圆圆的月亮缓缓升上了半空,宛如流水般的月光穿过窗棂映照在地面上,周围的一切都安静得出奇。崇高坐在漆黑狭小的屋子里,一边听着老鼠激烈地打架,一边思索着心事。他在想,家中的人此刻正在做什么呢?父亲或许正在一边咳嗽着,一边责骂自己惹事生非,埋怨自己不争气,急得在原地团团转;娘正坐在门前擦拭着眼泪,不住地唉声叹气;二哥正在为这件事四处恳请他人帮忙;接着又想到了赵德福,这个家伙遇到事情很容易当叛徒,也许他已经将真相告诉了晓梅她父亲,倘若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就完蛋了,只期望他能够守口如瓶;又转念想到了秀梅,她会如何看待这件事呢?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太过直白了,说实话,秀梅对他还是心存感情的,是自己辜负了她。然而,他想得最多的仍旧是晓梅,她既美丽又任性。想着想着,自己却不由自主地哑然失笑了起来。仅仅是为了一条破旧的车胎,是啊,不就是一条破车胎嘛! 崇高正在屋里胡思乱想着,屋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站岗的民兵吆喝道:“谁?干什么的?” “哎哟,二位辛苦,抽烟抽烟。”崇高听出是王永才的声音,心想,不该来的还是来了。王永才一边递烟,一边自我介绍:“我叫王永才,以前在大队宣传队干过,不怕二位笑话,我还演过‘座山雕’呢。” “噢,原来是土匪头子‘座山雕’啊,见过,见过,哎,你不是被杨子荣开枪打死了吗?”民兵嘻嘻哈哈说道。站在王永才背后的人说:“你咋说话呢?你们怎么随便关人呢?” 崇高听出这是二哥的声音。民兵连忙说:“原来是李老师啊,我是陈庆生,你的学生,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是庆生啊,咋不记得,现在你小子出息了,当上民兵了。”崇孝笑道。庆生笑着说:“嘿嘿,毕业后没事干,瞎胡混,老师,你是为他来的吧?” “庆生,关在屋里的是我兄弟。” “老师,你这兄弟可了不得,敢跟大队长顶嘴,听说明天要开大会批斗,再不行就往公社送。” “怎么会这样呢?还有办法挽救吗?”崇孝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庆生往前院指指说:“老师,支书不在家,这事还得去寻大队长,我们做不了主。” “不瞒你说,我们已经见过大队长了,他还在气头上,求了半天也没用,不知支书什么时候能回来?” “听说是去大寨参观了,十天半月说不准。” “这事还真麻烦了。” “永才叔,二哥,你们回吧!开大会批斗算个屁,也少不了几根汗毛。”崇高在屋里发了话。崇孝斥责道:“你就是嘴硬,吃亏也不长记性。” “崇高,你没事吧?这是你娘跟秀梅刚给你包的包子,快趁热吃了吧!”王永才说着将包子递了进去。崇高接过包子,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顿时起了一层水雾。 第22章 遇见高人 批判李崇高,只是张永福的一时气话,实际上在秋收大忙时节,他怎会因一个人一件小事召开全大队的批斗大会呢?往公社送的想法倒是有过,但又怕公社领导笑话他无能,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深思熟虑后,最终决定罚款赔偿损失,并将其纳入“黑五类”管理,强制进行劳动改造。 劳动改造的地点是敬老院后面的那几十亩地。这些地是大队留给敬老院老人们的口粮田,平时只有两三个工人在管理;农忙时,工人们忙不过来,便将全大队的“黑五类”集中起来干几天农活,美其名曰进行劳动改造。 张思林将崇高交与监工后便回去了。崇高抬眼望去,只见地里的棒子秸已大半被砍倒在地,一辆马拉的胶轮大车正在往外运送;二十几个被称为“黑五类”的人正在默默干活。女的掰棒子,男的砍棒子秸。 监工简单交代几句后便去忙自己的事了。崇高攥起镢头二话没说,一口气砍了十几步远,那棒子秸就像醉汉一样在他身后纷纷倒下。他有的是力气,又想给所有的“黑五类”们打个样儿,砍棒子秸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他直起身看看,发现所有的“黑五类”都在偷偷看他,脸上表情怪怪的,却无人敢上前与他搭话。旁边的一位老人暗中伸出大拇指,意在夸奖他有股子力气。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慈眉善目,个子不高,看上去却很结实。砍棒子秸的动作也很利索,一看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二人似乎较上了劲,撇开了所有的人,几乎是在同时砍到了地头。崇高尽管年轻力壮,但砍棒子秸也并不像吃一碟小菜那么简单,到了地头便有些喘气不匀了,而那老头却不咳不喘,崇高内心感到十分愕然。老头丢下镢头反而夸奖他说:“你这年轻人,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哪庄的?” “老河湾的。”崇高笑着回答道。老头问:“认识赵红春不?” “一个村的,当然认识。” “你们咋称呼?” “我喊他二爷。” “那好,你就喊我七爷吧!”老头毫不客气地说。崇高知道遇见了高手,毫不犹豫地喊道:“七爷,您老好身体啊!” “好小子,咱爷俩也算是有缘分。实话跟你说吧,恁七爷我啊,当过土匪,也当过‘国军’,享受过荣华富贵,也蹲过大狱。这些事儿啊,七爷以后再慢慢跟你细说。你先给七爷说说看,究竟是因为啥来这里呢?” 崇高在真人面前怎敢说假话?于是便将整件事情完完整整地给老头讲述了一遍。老头听了哈哈笑道:“哈哈,好小子,七爷我果真没看走眼,你小子讲义气,够朋友,七爷佩服你!” “七爷过奖了。”崇高笑道。爷俩惺惺相惜,边干边聊,才小半天时间,崇高就知道这老头叫李子成,外号“七老闷”,练就一身好武艺,当过“国军”,打过日本,也跟解放军交过手,刑满释放后,被当作“黑五类”强制劳动改造,家是李堂村的,论亲戚辈分,崇高确实该称他爷。 崇高白天在大队跟“黑五类”们一起干活;夜晚听读报,了解国家大事,然后再回家睡觉。一连几天,他的生活过得倒也悠然自得、十分惬意,然而这样的结果,却是他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几次三番托人去现成家给崇高说情,一心想要将他从大队弄回来。 现成出了一口恶气,觉得再坚持下去并无多大意义,反倒跟汉魁结成死对头,倒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所以,现成在汉魁的一再请求下,派遣王永进去大队,准备将崇高领回来。理由是:像崇高这么一个壮劳力,不能就这样白白地为敬老院干活,让他回生产队,同样也能够监督他进行劳动改造。 张永福认为,崇高跟一帮社会渣滓混在一起,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侮辱了,惩罚的目的已然达到,也为自己挽回了面子,便准备对其教导一番后放他回去,可谁知崇高这家伙竟然犯起了驴脾气,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跟永进走,反而哀求张永福让他留下来继续进行劳动改造,搞得张永福哭笑不得,却不知这小子心里是咋想的。崇高态度十分诚恳地哀求道:“大队长,你行行好,就留下我吧!我还没有改造好,需要继续劳动改造,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你他娘的,说什么风凉话,老子对你已经够宽大的了,让你回去还不行吗?永进,回去之后给这小子多派重活。” “大队长,重活我能干,但回去不行,因为我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相差很远,我要紧紧围绕在大队长周围,想天天聆听大队长教诲,将来能做个好人。” “哎呦呦,你小子劳动改造了几天,学会给老子灌迷魂汤了,嘴巴也学甜了,告诉你小子,这不好使,惩罚你劳动改造是支部的决定,解除你的劳动改造也是支部做出的决定,由不得你不从。”张永福十分严肃地强调了支部的权威性,当然也是他自己的权威性。王永进感到莫名其妙,问道:“哎,小子,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啊?好人堆里你不去,专往坏人堆里钻。” “叔,我不会演戏,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真心话?跟这帮‘黑五类’混在一起?全大队社员咋看你?算了吧你,快跟叔回去吧!” “永进叔,你就让我在这里好好改造呗!”崇高反过来又求王永进。张永福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极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永进,啥也别说了,老子改变主意了,你回去给现成哥说,就说崇高这小子还没改造好,需要继续在这里改造。” 王永进气得没法,只好回去向队长复命去了。崇高又回到了七爷身边。七爷笑着问他:“臭小子,你咋不回去呢?” “我就不回去,气死他们。”崇高笑着说,“都是干农活,在哪里干不是一样,我感到在这里干活比在生产队舒心多了。” “臭小子,你这想法错了,在这里干活是劳动改造,陪着我们这些人,你不嫌寒碜吗?况且是不给工分的,这个,你懂不懂?” “我懂又能怎样?走了就不能跟您学本事了。” “你小子咋一根筋呢?走了就不认识七爷了?只要七爷不死,即使你走了,也照样跟七爷学本事,晚上你去七爷家里,但不能让外人知道。” “也行,等这里的棒子秸砍完了,种上麦子,我再离开。” “恐怕由不得你。” “怎见得?” “你爹比你急。” “他急也白搭。” “白搭?嘿嘿,那咱爷俩就走着瞧吧!”二人打了赌。崇高嘿嘿笑道:“七爷,愿赌服输,您老就走着瞧呗!” 谁知没过几天,万支书从大寨参观回来。汉魁亲自跑到大队,连呟(juan)带骂将儿子弄了回去。打赌结果是,崇高输了。 第23章 大队长来了 中秋过后,天气愈发转凉。霜降过后,早晚出门非得穿上夹袄不可。庄稼人种下小麦,收好晚茬地瓜,转瞬间便已立冬。当第一股寒流袭来,田野与村庄就显得格外空旷与凄清。光秃秃的树木在寒风中呼啸,刚钻出地面的麦苗在风沙中颤抖。风裹挟着飞扬的尘土与树叶,横扫整个老河湾。 大街上空荡荡的。张永福骑着自行车过来时,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他一进现成家外门就搓着双手骂道:“奶奶的,真冷啊!” 他四十五六岁的样子,高高的个子,颧骨突出,深眼窝,里面嵌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留着大背头;上身穿一件绿军衣,袖口处已磨得开了线,领口紧紧勒住脖子,顶着个大脑袋,活像一个捣蒜用的蒜臼把子;黑色单裤有些短,露出了破了边的毛线裤,上面还沾了些泥点子,脚穿一双绿色胶鞋,前面已经开了胶。 现成正忙着修猪圈,沾了两手黄泥巴,见他这副模样,笑道:“这么冷的天,你也不肯在家闲着啊!” “你不也没闲着嘛!”张永福拢了拢凌乱的头发。现成放下泥抹子,笑道:“天冷了,这猪圈四面透风,不修不行了。” “修,也得选个好天嘛!”张永福笑道。现成说:“要不是天冷,我也懒得动手。” “喊俩人过来修修不就行了。” “我不愿欠人情。” “你呀,不会当领导。” “你说得没错,哥得向你学习。”现成洗了手,递给他一支烟说,“整治崇高这小子,哥还得谢谢你嘞!” “这小子是刺头,不治治也不行,劳动改造了几天,老实了,要不是老万回来发了话,老子还想再扣他两天。” 二人说着进了屋。一进屋,张永福就解开了风纪扣,首先将脖子解放出来。他在屋里四处看看,问道:“嫂子呢?” “和晓梅一起捯萝卜去了。”现成倒上水,递给了张永福。张永福接过茶杯,双手攥着,笑着说:“这大冷天,你也舍得,不怕冻着她们。” “没事儿,农村老娘们儿哪有那么娇贵。” “瞧你说的,嫂子那可不是一般的农村老娘们,明理懂事,又知冷知热,你这辈子娶了她,那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啊!” “说她干啥?快说说你来有啥事吧!”现成马上转移了话题。张永福看着院里旋转的树叶,自言自语道:“现成哥,这鬼天气,说冷就冷了,这天气让你上河工,你会咋想?” “还问我咋想,你这,你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 “现成哥,兄弟我可不是开玩笑,我就是专门为这件事而来的。” “真有河工任务啊!”现成听了,暗吃一惊,沉默片刻,笑着说,“哥就知道,你一来准没好事。” “咋?怕了?”张永福见现成如此态度,显得很不满意,马上强调,“这可是上级安排的任务,你怕了也不行。” “我不是怕,我是想,天这么冷,活可不好干啊!” “我来时,只以为社员有情绪,看来你也有情绪嘛!” “瞧你说的,我能有啥情绪啊?坚决按上级要求办呗,就是有天大的困难也不在话下,说吧,啥时候走?” “这个,我也说不准,老万去公社开会去了。这次河工任务,县革委是给地区立了军令状的,耽误了工期谁也不好交代啊!” “放心,误不了事的。” “那就好,到时候还有细致安排,你要给全大队带个好头。” “这是自然。” “这样我就放心了。天冷,有酒没有,弄两盅喝喝,暖暖身子。” “瞧你说的,你来了,哪能没酒?就是缺个炒菜的。”现成说着跑到里屋,掂出两瓶酒,一瓶却是半瓶。他指着酒瓶说,“哎,你看,这还是上次你喝剩下的,哥一直没舍得喝。” “哪个上回?”张永福笑着问道。时间一长,他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一回了。现成笑着说:“崇高过来那次,你不是喝多了吗?” “哦,你说的是那一次啊!”张永福听了脸猛地一红。现成又笑着说:“上次你来没喝好,这次,咱们要好好喝一喝。” 二人正在闲谈。齐桂兰和晓梅拉着半车胡萝卜回了家。张永福见了,马上掐了烟头跑出去,一边帮齐桂兰卸萝卜,一边笑着说:“嫂子,恁俩是不是有点傻,这大冷天的捯啥萝卜。” “害怕冻地里。” “也瞅个好天啊!” “好天孬天不都一样,反正指望不上别人,咱就这命,像一头拉磨驴,啥时也没卸过套。”齐桂兰没好气地说。现成见状,便笑着吩咐道:“好了好了,别唠叨了,卸了车快去炒菜吧,炒菜暖和。” 齐桂兰卸下萝卜,洗洗手进了厨房。晓梅也跟着进厨房去了。二人忙活了几袋烟工夫,菜就炒好了。 “嫂子,你也过来喝两盅暖暖身子吧!”张永福笑着招呼道。齐桂兰知道张永福酒后无德,便笑着说:“你们快喝吧,嫂子戒酒了。” “咋就戒酒了?你不是挺能喝的吗?都将我灌醉过。” “算了算了,别跟老娘们瞎磨叽了,她不喝,咱喝咱的。”现成说着给张永福倒上酒,递了筷子。张永福笑着说:“没有漂亮嫂子陪着喝,那还有什么劲?” “哎哎,你可千万别提漂亮二字,都徐娘半老了,还漂亮个屁嘞!” “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想当年……” “得得得,这酒你还喝不喝?”现成立刻打断了张永福。张永福听了,端起酒盅抿了一口,笑道:“想当年,嫂子确实漂亮。常言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嘛!” “孩子在家,你就少说两句吧!”现成笑道。但张永福说得一点没错,想当年齐桂兰长得确实很漂亮,也确实陪着张永福喝过酒。那是轰轰烈烈的运动刚开始不久,张永福是民兵连长,怂恿手下非要揪住齐桂兰是“国军”军官太太这一点批斗她。现成心里自然十分害怕,他想,自己挨批斗也就算了,哪能让自己的女人再挨批斗,因为汉魁与支书万志和有亲戚,所以经常借汉魁之手给大队领导送点东西,当然,有时也单独请张永福来家喝场酒。酒酣耳热之际,张永福便免不了说些挑逗的话。只是有一次,张永福喝醉了,醉眼迷离,看着齐桂兰那张漂亮的脸蛋,便心猿意马起来,趁现成上厕所的机会上前搂住她,欲行不轨。 “她爹!她爹!”齐桂兰又羞又气,压低声音喊着现成。怎知现成正在茅房里扶着墙犯迷糊,根本没听见。张永福见现成过不来,愈发肆意妄为起来,两人在屋里撕扯起来。齐桂兰挣脱不了张永福,气得浑身颤抖,眼泪都出来了,又不敢大声嚷嚷。恰在这时,崇高过来找晓梅有事,看见张永福对齐桂兰动手动脚,低声呵斥道:“畜生,你想干什么?” “嘿嘿,开开玩笑,咋,咋了?”张永福咧着嘴一笑。崇高一听怒火中烧,上前就是一巴掌,接着低声骂道:“畜生,回家玩你娘,玩你姐,玩你妹去!” “你,你小子敢打我?吃,吃了熊,熊心,豹,豹子胆。”张永福挨了打,捂着半张脸低声喝道。崇高看着张永福那丑陋的模样,心一横,反手又是一巴掌:“打的就是你,让你也长长记性!” “你,你,你等着!”张永福捂着脸,踉跄着往外走了。崇高顺手拿起了一根顶门棍:“我等着你,你不来,你就是那婊子养的,龟孙王八蛋一个!” 齐桂兰当着晚辈丢了脸,慌忙躲进里间。现成好不容易从茅房里挪出来,没见到张永福,便醉眼朦胧地问崇高:“你,你咋来了?大队长呢?再,再喝两盅,我肯定能把他拿下!” 崇高见现成叔醉成这副模样,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齐桂兰受了如此委屈,但又害怕邻居知道,只能小声哭泣道:“嗯嗯,都是你交的好朋友。” “咋了?”现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问道。齐桂兰当然不能实话实说,急忙掩饰道:“这狗熊,一出门就尿,嗯嗯……” “嗨,我当啥呢!这,这狗日的就是这毛病。”现成嘿嘿傻笑着说,“他哪次不是这样呀,走不到茅房就尿,这有啥稀奇的,哎,崇高咋来了?不,不会是把张永福拉去喝,喝酒了吧!” “瞧你那熊样,这狗日的去喝尿了!”齐桂兰转身回了里屋,嘴里却破天荒地骂了一句脏话。 第24章 秀梅过来了 老河湾的河工动员会是在饲养院里召开的。那天,因刚刮了一夜北风,天气异常寒冷。崇高早早进了饲养院,寻了个背风的地方坐好。他跟所有的社员一样,并不知道要开什么会议。 现成敲过两遍铃后,村里的男人们差不多都来了。他站在饲养院中间的空地上,大声喊道:“大家静一静,别再说话了,今天天冷,把大家叫来,主要是安排今年上河工的事……” “奶奶哟,这么冷的天还要去挖河呀,还让人活不活了?”现成的话尚未说完,院子里便炸开了锅,众人纷纷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不是说没河工了么,咋又下来了?” “咱社员就是这苦命,哪年清闲过,不是修路就是挖河。” “挖河挖河,狗屁,咱们河工没少上,可旱天咱那河里谁见来过一滴水,哪年夏天不淹半拉子庄稼。” “要是能把咱村北的河挖一挖就好了。” “你做梦去吧,那好事哪能摊到咱身上。” …… “好了,好了,都别议论了,给老子把嘴闭上!”现成见场面乱糟糟的,众人皆怨声载道,不得不加强了说话的语气。场面顿时安静下来。现成接着说道:“今年原本没有河工任务的,可昨天公社突然来通知说,情况有变。我也不知有什么变化,可不管咋说,反正大家现在只得去挖河了。此次河工,时间紧,任务重,大家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现成的话还未讲完,下方又是一片小声议论声:“癞狗遮不了汤锅,挖吧,累死算屌球,累死了,大家一块过周年,也还不错。” “去你的吧,我才不想死嘞!” “哎哎,你要是死了,恁媳妇就过来跟我过,我向你保证,夏有单,冬有棉,晚上绝对不会让她空被窝。” “你他娘的想得美,跟你娘去睡吧!” “咱们都不去,看他们能把咱们咋着?” “哪个兔崽子在发牢骚?瞎嚷嚷有个屁用,能免了差事吗?若惹急了我,看我不告到公社整死你们!”现成咳嗽着大声吼道。副队长王永进也骂道:“都少他娘的乱嚷嚷了,快让队长把话说完,这么冷的天,没人在这听你们闲扯羊毛蛋。” “好了,好了,快听队长说说挖哪里的河吧!” “小清河,离我们不远,一天时间就能走到。大家散会后赶快回去准备一下,后天就出发。凡是青壮年都要主动报名参加,千万别让队里点你的名去,只要是队里点名的人,你不去也得去,到时候别说我没给你打招呼,我就说这些,想好了的就到崇印那里去报名。” 壮劳力们人人心里都明白,此次河工是躲不过去了,只得乖乖到崇印那里去报名。 出发前的那天晚上,汉魁一家人正帮崇高收拾行装,秀梅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红布包包。云秀喜欢秀梅,慌忙跑出堂屋,抱住她的胳膊问道:“秀梅姐,你是来找我三哥的吧?” “咋说话呢,没事一边去。”母亲笑着说,“秀梅来了。” “大娘,我做了这个,不知合不合适。”秀梅说着将布包包递给云秀娘。云秀娘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副垫肩和两双棉布袜子,顿时喜上眉梢道,“哎呀,还是俺秀梅想得周到,你说,大娘咋就没想到这些,崇高,你快过来试试。” 崇高看着羞羞答答的秀梅,感念之情油然而生,忙接过母亲手里的垫肩和袜子,问道:“你啥时做的?知道我要上河工啊!” “听俺爹说你报上名了,我就开始做,忙了一天一夜才做好,针脚粗,别让外人看见了笑话俺。”秀梅笑笑说。母亲拍拍袜子笑着说道:“好孩子,看你这针脚做得多细密,多瓷实,做得太好了,崇高少不了明天就说,这是秀梅给我做的,要他那些狐朋狗友都眼馋死。” “大娘,这可使不得,只要自己穿上暖和就行了,又不是拿给外人看的。”秀梅小声说,“天冷,罩在里面不让人看见最好。” “切,你越是这样说,我越将袜筒翻在外面,有意让他们看见,谁要是问,我就说是你给俺做的。”崇高想起德福说过的话,便嘻嘻笑道,“也给你扬扬名,将来少不了有人求你做袜子,岂不更好。” “又说傻话了,这是秀梅的一片心意,你要知道好歹,领这份情。”汉魁见儿子说话不着四六,敲打了他一句。崇高马上又认真地说:“爹,你又在训我,我这不是在夸她嘛!” “要是真夸,你就好好对人家秀梅好。”母亲笑着说。崇高笑道:“谢谢你,秀梅妹子,我可没啥送你的。” “谢啥呢?保重你自己就行了。”秀梅低了头。崇高说道:“好吧,等我回来再好好谢你。” “他爹,你去烧锅,咱们做晚饭去。云秀,去喊你二哥。”母亲说罢给老伴使了个眼色,汉魁立刻明白,笑着说:“三儿,明天你就要走了,恐怕十天半月也回不来,咱们全家一起吃顿团圆饭吧,秀梅啊,你千万不能走。” “不用了,不用了。”秀梅嘴里说着,却并没有马上走的意思。崇高说:“也没啥好饭,别走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等父母和云秀离开后,崇高才轻声说道:“秀梅,我真心谢谢你。” “是感谢这两双袜子吗?” “那倒不是,我谢你那天没有当场拆穿我,不知你当时是咋想的?” “你心甘情愿代人受过,我还能咋想啊!” “我怕你当场拆穿我,心里担心死了。” “连你都这样护着她,俺才怕得罪队长千金嘞!” “她发火,主要是针对我,你也知道那天晚上吵架的事,她能不恨我吗?” “俺又不是三岁小孩,你的心思,俺看得出来,俺对你咋样你心里也明白。” “明白着嘞!” “要是这事是俺做的,你会怎样?” “你怎么会这么做啊?她使小性子,发脾气,你绝不会,要是你这么做了,我肯定也会这么做的。现在我引火烧身,许多人都知道我是为她顶了雷,目的是讨好队长。” “可队长不知道,他要知道了,肯定也会感谢你的。” “你错了,他若知晓,非但不会感激我,反而会怀疑我别有用心。” “那队长便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你不要挖苦我。” “俺哪敢,俺说的都是实话,你去河工上,干活要惜点力。” “嗯,记下了。” 二人正交谈着。崇孝和云秀都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俩孩子。母亲已将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爷仨还喝了酒。饭后,崇高去送秀梅,二人又在树林里谈了一会儿,方才回来歇息。 第25章 上河工 动员会过后,男人们忙碌起来,将地排车全部集中,修补轮胎、打气、更换车帮与车板;将铁锨打磨得锃光瓦亮,钢锹换上新把手,接着搓麻绳、捆铺盖和麦秸、杆草(谷子的秸秆),将烟叶捻碎装进油腻腻的布袋里;队里开始筹备粮食、油、大白菜、胡萝卜、辣椒、葱姜和大蒜头,以及烧饭锅、烧柴、笼屉;搭窝棚的棍棒,拉车用的绳索等等,犹如一次集体大逃荒,只是没带女人和孩子。 出发那天,全村男女老少几乎都出来相送。十几辆地排车排成一字长龙,头几辆还插着红旗,吃的、住的、穿的、用的尽在车上。清一色的男子汉,大家前呼后应,浩浩荡荡出了村。直至过了中午,才抵达工地。到了工地,觅了个好地方,卸车搭窝棚,然后铺上麦秸、杆草,将铺盖铺在上面。炊事班忙着埋锅做饭。 沿河两边的空地上,搭建了许多窝棚,大小车辆还在不断涌来,人如蚂蚁行雨般向河两边聚拢。夕阳快要落山,苍黄的天底下,铁锨泛着冷森森的光,红旗猎猎插遍沟沟坎坎;黄沙阵阵弥漫半拉天空。那场面犹如冷兵器时代的古战场,着实令人震撼。 现成带领民工搭好窝棚,草草吃了午饭,趁民工们休息的片刻工夫到工地上转了一转。只见宽宽的河底,几台抽水机正在往外抽水,许多人忙着围堰捕鱼。冷飕飕的空气中弥漫着黑渍泥的咸腥味。许多民工站在河岸上看到活蹦乱跳的鱼儿翻着白肚皮,嗷嗷叫地指手画脚,恨不得挽起裤腿下去帮忙。 公社指挥部的窝棚搭在离河岸不远的地方,清一色的绿帆布棚。前面停了一辆绿色吉普车。现成判断,主任、副主任等公社主要领导肯定也都过来了,看来这次河工的意义非同一般。 指挥部前面的俩高音喇叭,正播放着现代京剧《红灯记》中李玉和的经典唱段《浑身是胆雄赳赳》: 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 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 …… 民工们听着革命样板戏,如临大敌,大有李玉和杯酒斗鸠山的慷慨悲壮,早将恋家的思绪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次日一大早,公社召开了动员会,领导们讲述了这次河工的重要意义。散会后现成便领来了任务。队里一共分了一百多米的工段,虽多了些,但河底没水,比有水的生产队早开工了一天。 开工那天,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急着干活,盼着早一天回家。这些在家干惯了重活的庄稼汉们一干起活来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牢骚怨言早已抛到爪哇国里去了。但见工地上车轮滚滚,铁锨翻飞,大家铆足劲,喊着劳动号子,有几个青皮后生还脱光了膀子拉着地排车疯跑。 崇高、德福和照怀三人分在一辆车上。德福驾车,崇高和照怀装土。他们运了几车泥土,累得气喘吁吁。德福架着空车回来说:“奶奶,这么干太累人了,咱们寻点乐子放松放松吧!” 这家伙到哪里嘴都不闲着。他要寻乐子,便将目标锁定了李照怀。他踢了照怀一脚说:“三老歪,你小子别光撅着腚干活,咱们说说恁嫂子呗!” “你个熊货,长着两条驴腿,见人就踢啊!”照怀正在低头装车,冷不防挨了德福一脚,心中懊恼,回头骂道。德福听了却不恼,嬉皮笑脸地说:“照怀,恁哥一年半载不回家,恁嫂子独守空房多寂寞,你也瞅准去一趟,别让这只母猫晚上老是叫春了。” “你咋不去?”照怀虽爱说话,但嘴笨,知道自己斗嘴斗不过德福,情急之中回了这么一句,又一想不对,连忙纠正说,“去睡恁嫂子。” “哈哈哈,等照玉哥回来,要知道你小子这么说话,还不活劈了你。”德福反而抓住这句话不放了。照怀无言以对,又低头装车。原来,照怀有个哥哥叫李照玉,是煤矿工人,在外地工作,虽然月月给家里寄钱,但人却不常回来。媳妇在家一天忙到晚,又是急性子,说话免不了粗声大气的,所以德福说她是“猫叫春”。 “我说德福哥啊!你别老拿照怀寻开心,你也得小心点啊!”崇高见照怀不是德福的对手,嘿嘿一笑,适时点拨了一下。照怀得了崇高启发,停止挖土,扶着铁锨说:“德福,你也不是啥好人,大伙谁不知道,那年德刚哥不在家,你小子便钻了空子,谁知刚扑上去,就被恁侄子撞见,劈头挨了一磨棍。” 原来,赵德福这人好占小便宜。有一次,他为一棵树跟嫂子家干了一仗,被小侄子揍了一棍。他见照怀揭他的短,嘴一撇说:“吆吆吆,你小子也不咋地,还跟嫂子争过茅坑嘞!” “你,你欠揍!”照怀听了,脸红得像只大公鸡,举起铁锨要拍德福。德福一边躲闪,一边说:“大家都知道,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你……”照怀一时语塞。民工们看到照怀窘态,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在偏僻的老河湾,一家人大都合用一个茅厕。一次照怀内急,没咳嗽声就闯了进去。谁知嫂子正在小解,叔嫂相遇,尴尬万分。本来这事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可他嫂子满嘴跑火车,讲给了别的媳妇听,别的媳妇又讲给自己男人听,那男人便将这件事传了出去。 “哎哎哎,你们别光顾开玩笑,快干活,看,公社领导来了。”崇高低声提醒了一句。民工们听了,都低头干活,再没人嘻嘻哈哈说笑了。 崇高所说的领导是陈光明。他原本是公社的一名办事员,前两年挖河时领过工,与民工们一同吃喝、居住、干活,毫无架子,民工们都对他很钦佩。 那年也是一个初冬的清晨,天气异常寒冷,河底的淤泥冰冷刺骨。挖河的民工们都站在岸上观望,无人情愿下河挖泥。陈光明担心延误工期,咬咬牙卷起棉裤腿,赤脚跳进了泥水中。民工们最钦佩能干的干部,眼见当领导的都如此拼命,谁还能继续佯装孬种呢?于是纷纷卷起裤腿跳下河去。这一幕,恰巧被地区巡视的大领导瞧见了,大为感动,当场表示,这小伙应当成为干部培养的后备力量。没过多久,陈光明就获得了提拔重用,当上了公社的办公室主任。短短两年过后,他又摇身一变,成为公社革委会副主任了。 陈副主任在工地上指指点点,陪同的张永福频频点头。德福小声对照怀说:“你瞧张永福那德行,跟电影里的二鬼子差不多。” “嗯,你说的还真有点像啊!”照怀看看大队长穿着黑色高筒胶靴,点头哈腰的模样,便笑着点头道。这时,陈光明走到德福面前,抢过他手里的铁锨说:“这河工比起前两年要好干多了,回想当年那泥水可真难撅啊!” “陈主任,当初您真是了不起。”张永福不失时机地拍了一下马屁,而后高声吆喝道:“老河湾的民工们都听好了,我们大家一定要好好干,要学习陈主任当年那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拼搏精神,争取早日完成任务,早点回家。” “对,早点回家抱老婆!”德福跟着喊了一句。现成听了,笑着骂道:“你这熊货还有没有别的话,就只知道回家干那事儿啊!” 陈光明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听到的民工们也都哄笑了起来。 第26章 打架 陈光明离开后,民工们又恢复了常态。自然,女人永远是他们百谈不厌的话题。此时,众人们已不再关注照怀和德福的嫂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低头干活的崇高。德福似乎领会了大家的意思,笑问道:“哎,老三,你咋不说话啊?你也说两句嘛!” “咱能说啥呀,肚里也没什么新鲜故事。”崇高听了抬起头。德福提醒他说:“你曾在宣传队呆过,难道没听说过一点新鲜事?” “没有。”崇高摇摇头说。德福又进一步提醒道:“听说有人钻过棒子地。” “钻棒子地?没听说过。”崇高依然摇头说道,又接着问了一句,“你是听谁说的?” “有有有,咋没有?”照怀忙不迭地插话说。众人连忙扭头看着他。因为他也在宣传队待过,是一个吹横笛的,因为吹笛时歪着头,且排行老三,便得了一个“三老歪”的外号。这家伙忒没城府,一听说到了宣传队,唯恐他人不知他也呆过似的,为证明自己也非等闲之辈,又忙不迭地补充道,“有这回事,我是亲眼见过的。” “德福哥,你听见了吗?人家照怀才是当事人,这事你得去问他。”崇高阴阳怪气地笑道,迅速将矛头转向了照怀。照怀自知话说得快了,立刻反驳道:“你咋不说你是当事人啊!那是二娃和白妮俩人的事,跟我毛钱关系也没有。” “二娃和白妮?你说的不对,人家是两口子,能光明正大地办事,还用得着钻棒子地啊!”有的民工随即跟着起哄。照怀急于撇清自己,说道:“他们现在是两口子,可那时却是孤男寡女。” 德福原本想在崇高身上找些乐子,可照怀偏偏不识趣,横插了一杠子。他怕偏离了主题,便抛开照怀直接问崇高:“崇高,听说你揍了大队长,这是真的吗?” “你听谁说的?我哪敢揍大队长啊!” “不对吧!那天,我下晌路过队长家,见大队长捂着脸出来。” “捂着脸就是我揍的啊!你嫂子前两天牙疼,跑到俺家去讨偏方,也是捂着脸,难道也是我揍的啊?” “揍就揍了,难道他不该揍吗?崇高这是为咱老百姓出口气。”民工中开始有人给崇高叫好了。照怀听了,又神秘兮兮地说:“他特别喜欢漂亮女人,曾半夜三更留在大队,谁知能干些啥?” “干啥?哼!”旁边有人哼了一声。众人都明白这哼声里所蕴含的意思。站在人堆里的赵西勤笑道:“哎哎哎,你们再要胡说八道,我就去大队举报你们。” “哎吆歪,咱们咋把他给忘了,西勤叔跟大队长是连襟嘞!”旁边人听了,马上笑着说,“咱们还是说说别的吧!” 德福碍着西勤叔的面子,没再往下说别的,恰在这时,西勤偏偏被崇印给叫去买菜去了。西勤一走,德福便没了顾忌,又谈起了崇高的事,笑着问道:“老三,你为啥揍大队长?” “这件事我知道,因为大队长喝醉了酒,要耍流氓。”旁边的一个民工说道。站在旁边的赵虎子也搭话说:“说不定大队长看上了人家闺女,才有了心事。” 赵虎子是个半吊子,突然间插了这么一句,却不知崇高跟晓梅的关系。崇高一听赵虎子说的是晓梅,顿时怒火中烧,攥着铁锨瞪了赵虎子一眼。 “老三,你白瞪我干啥?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赵虎子理直气壮地问道,似乎这天下事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崇高忍住怒火说道:“虎子兄弟,嘴上积点德好吗?” “哎哎,你咋不识好歹啊,咱这是向着你说话,你咋给护上了,难道你不生他的气了?”赵虎子转而笑道,想跟崇高结成统一战线。崇高哪容得他这般糟践晓梅,只气得两眼冒火,牙关紧咬:“你闭嘴,再说,小心挨揍。” “切,我看谁敢揍我?”赵虎子满不在乎地说,“我就这么说了。” “你狗日的,”崇高低声骂道,“难道你真想挨揍啊!” “你嘴巴放干净些,咋能骂人呢?我又不是说恁家人,你发哪门子邪火啊?”赵虎子说着扔掉烟头。崇高将铁锨一撂说:“我就骂你了,有种你过来!” “呸,还有人抢着戴绿帽子,别以为我怕你!”赵虎子说着也扔了铁锨,径直往崇高眼前凑去。崇高被他这话一激,不由分说,出手就是一拳,直封对方面门:“去你狗日的,欠揍!” 赵虎子没想到崇高会突然出手,没来得及趔开身,面门上便挨了一拳,鼻血瞬间滴滴答答。他咬牙擦了一下鼻子,向崇高猛扑过来。崇高急忙闪身,腾出正面,然后伸腿一扫,出手一推,顺势拧住赵虎子胳膊将他摁在地上,举起拳头照他脊背又是一拳,骂道:“你狗日的嘴贱!” “你狗日的,有种就打死俺吧!”赵虎子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哪还有还手之力,只能高声叫骂。赵家人一个个将铁锨攥在手里,静观其变。李家人见赵家人蠢蠢欲动,也将铁锨把攥在手里。 刘家人虽不多,却有明显的倾向性,都想伸手给崇高帮忙。三股势力在愤怒中沉默着,犹如三堆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崇高,快将人放开!”王永进大声吼道,“反了你们了,想打架先摸摸自己有几个脑袋!” “老三,你若再犯浑,咱俩就过过招,立生死状!”德福见状,虎着脸说,迅速将崇高拉起,也算是给赵家人挣了面子。崇高松开赵虎子,站起身说道:“德福哥,你公道,你嘱咐这小子以后管好自己的嘴!” 赵虎子爬起来,顺手拿起一把铁锨,挣扎着要跟崇高拼命。德福劈手夺过铁锨扔在地上,呵斥道:“你懂个屁嘞!” “裤裆里露屌,你算啥玩意儿?早跟他穿上了一条裤子。”赵虎子吼了一声。德福听了,也想动手揍他。这时,现成得到消息,急匆匆跑过来,拨开众人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骂:“是哪个狗日的在打架,不想活了是吗?” “你们快将打人的带走,反了他们了!”随后赶来的张永福领着两位戴红袖章的基干民兵,边走边吼道。崇高见状,毫不惧怕地喊道:“大队长,打人的是我,将我带走好了。” 张永福听了,连忙摆摆手。两位小伙子只好将崇高给带走了。 第27章 投鼠忌器 指挥部内,张永福沉着脸,端坐在椅子上,地上散落着一堆烟头,棚内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崇高站在他对面,却不看他,仰头望向棚顶,手指攥得咯咯响。二人尚未正式交锋,气氛显得沉闷而凝重。这时,现成气冲冲走进了指挥部。 “老张,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你问得如何了?”现成一进来就发问。张永福冷着脸说道:“现成哥,人是你们的人,事是你们的事,还是你来问吧!” 现成听了有点愕然,并不想接手。张永福只好说道:“要不,你先问着,我去工地再调查一下,若是赵虎子伤势严重,就送公安处理,不过你要小心些,这小子犹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张永福说着便走了出去。现成感到莫名其妙,心想,这并非张永福的处事风格,今天是怎么了?既然大队长将这块“热红芋”甩给了自己,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坐下,却不敢来硬的,便小声问道: “你说吧,为啥要打赵虎子?” “叔,您刚才进来就说已调查清楚了,那还问我什么?” “哎,这你就不懂了。调查归调查,你说是你说,这是两码事。叔想听听,你是咋说的,你要跟叔说实话,不然送到公社,你的麻烦就大了。” “送公社也得说理。” “你打人还有理了?” “那小子当众说大队长坏话。” “怎么说的?给叔说说。” “说大队长跟谁谁谁家的老婆睡觉,说他相中的闺女媳妇谁也跑不了,还说他调戏女知青,还说——” “得得得,打住打住。”现成听了,吓了一跳,连忙阻止崇高继续说下去,又扭头四下看看。崇高傻傻问道:“叔,咋不,不让说了?” “有些话你跟叔说说也就算了,千万别在大队长面前胡说。”现成低声劝道。崇高问道:“叔,我该不该揍赵虎子?” “叔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可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败坏的那女子跟我有点亲戚。” “噢,原来是这样啊!” “叔,即使送到公社,我也这么说,你看行吗?”崇高这句话问得有些故意。现成听了,愣了一下,但又马上说:“我看,不送也就罢了。赵虎子只要不耍赖,一切都好办,叔给你兜着就是了。” “赵虎子敢耍赖,我敢跟他当面对质。” “对什么对?你还嫌闹得不够啊!有些话私下说说可以,但上不得台面,这事要是细细追究起来也很麻烦,但你要记住,千万保密,这不是一件小事。” “叔别吓唬我,有这么严重吗?” “看看,这个你又不懂了,想想看,赵虎子说大队长跟谁谁谁睡了,又糟蹋过谁谁谁家闺女媳妇,你能寻到下家吗?即使寻到了下家,人家女方要是不承认怎么办?这就叫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没有下家,那就是诬陷,诬陷是要吃官司的,大队长能跟他算完吗?” 崇高也被队长说得有些后怕了。张永福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到指挥部,看见崇高还没走,便黑着脸说道:“你小子怎么还没走?打算让老子管饭咋地?” “你不来俺哪敢走啊!”崇高倒是沉着冷静,不卑不亢。张永福坐卧不安,仿佛听到了对自己不利的风声,摆摆手说:“走吧走吧,回工地去好好干活,别净给老河湾人脸上抹黑。” 崇高脖子一拧,走出了指挥部。现成没想到张永福会这么处理崇高,心里倒是挺满意的,嘴上却说:“老张,你,你咋就这么让他走了呢?” “咋?你还想管他吃饭呀?算了算了,好歹没啥恶果,刚才我去问了一下,民工们都说赵虎子嘴上缺德,是该揍。赵虎子也自认倒霉,也没啥要求,我们跟一个楞子较什么劲呀,这事就是捅到公社,有啥好处?为防他们再掐,你给他派一个别的活,不就完了嘛!” “也行,只是便宜了这小子。”现成说着出了指挥部,回到工地上寻到崇高,吩咐道:“你别在这干了,跟恁照劲爷去做饭吧!” “嘿嘿,咱就这出力的命,干啥都行,做饭,活也不轻。”崇高得了便宜还卖乖。现成说:“别忘叔给你说过的话,这事给谁也别说。” “记住了。”崇高心满意足地进了伙房,去跟刘照劲打了下手。民工们吃饭时都对他挤眉弄眼。德福笑道:“你们不用挤眉弄眼,有本事也去找人打架啊,人家李老三可不是一般的人。” “咋就不一般了?不也是俩肩膀扛一个脑袋啊!”有人笑道。德福说:“队长可是人家亲戚嘞,啥事都向着他。” “哎哎,你小点声!”照怀用胳膊捣捣德福,给他使眼色说,“你那熊嘴咋像老娘们的棉裤腰,那么容易往外咧咧嘞!” 第28章 窝棚里的笑声 民工们白天做工,夜间入睡,不知不觉半个多月过去了。孰料临近结工时,天公却不作美,竟下起雨夹雪来。民工们无法出工,只得呆在窝棚里睡觉打牌,不睡觉又不打牌的便聚在窝棚里闲聊,讲笑话。几个窝棚中不时传出阵阵哈哈哈的爆笑声。 德福是出了名的段子手,再好笑的段子,别人听了或许会笑得前仰后合,他却一点不笑,只顾静静讲述。他不知从何处得来诸多奇闻轶事。那时精神生活贫瘠,年轻人都喜爱听男女之间的故事。晚饭后,窝棚里就聚拢了不少人听他讲。德福也乐此不彼,只要有人起个头,他便卷上一支纸烟,稍作思考便娓娓道来。 “俺姨家那庄上有户人家,两口子十分能干,昼夜不停地造人,接二连三地生了几个小孩。孩子多,日子又过得穷苦,一家人挤在一张大床上睡觉。穷是穷,但那事却一次也不少。转眼间,孩子都大了,最小的也有四五岁了,而大人却从不在意,每晚依旧行那私密之事。 “一天傍晚,左邻右舍都坐在他家门口拉家常,孩子们在门前嬉戏,玩累了,便一同钻进大人怀里撒娇。小不点更是过分,粘着爸爸不松手。邻居们看了小不点的动作都心知肚明,一同哄笑起来。小不点似乎受到欣赏和鼓励,越发兴奋,大声说道,这都是跟俺娘学的。 “那媳妇也坐在跟前,听了小儿子的话,羞得满脸通红,抬手要打孩子。旁边有位大嫂拉住她说,你打孩子干啥,屋子小,谁家不都一样?女人羞笑着说,孩子多了确实不方便。 “夜里,两口子又干了起来,大床摇晃得厉害,小不点被摇晃醒了,揉着眼睛骂道,是哪个狗日的?半夜摇晃俺家的床干啥?女人听了兴致全无,男人爬过来就是两巴掌,小不点哇啦一声大哭起来。姐姐坐起来,拍着两手笑着说,弟弟挨打不多,俺早就知道,可没敢说,又对爹娘说,你们可不要打俺屁股啊,俺一次都没说过。两口子听了,顿时傻眼了。” “没劲,没劲。”照怀听了,连忙摇摇头说道。众人笑道:“瞧你能的,要不,你给大家讲个带劲的!” “好,听我给你们讲个带劲的。”照怀往前坐坐说,“要说咱农村老娘们开放,那可有的说,咱河湾镇张二扁家……” “去去去,河湾镇有没有张二扁啊!”众人起哄道。照怀说:“管他有没有,故事带劲就行呗!张二扁家前年娶了儿媳妇,啧啧,别提多水灵了。这媳妇在做姑娘时很是本分,相亲时连头都不敢抬一抬。谁知结婚后,过了男人的手,就变得有些闷骚了。那一年,她男人也去了河工,婆婆就过来跟她作伴。她嫌婆婆身上有狐臭,说,娘,我一个人不害怕,你就别来了。婆婆一片好心,却不知根底,依然天天来陪,媳妇一气去了娘家。那天也巧,媳妇前脚走,后脚就来了姥娘。天色傍晚时,婆婆对公公说,儿媳妇回了娘家,你就在她房间里睡一宿吧!俺娘俩难得相聚,也好在一起说说话。 “谁知那天晚上儿媳妇突然回来了。回到家时已是半夜,又困又累,便摸黑躺在了床上,下面会发生啥事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哎呀,受不了,我要出去尿尿。”王秀全说着出去了,半天才回来。德福笑道:“这么长时间,你小子是不是偷偷去解决了?” 众人听了,全都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忽然听得窝棚外面吵吵嚷嚷。 第29章 羊肉汤 民工们在窝棚里正笑得开心,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慌忙跑出了窝棚,只见附近的潘家集民工拿着铁锨,嗷嗷叫往县工程指挥部冲。 “咋回事?咋回事?”德福问照怀。照怀笑着说:“你问我?我问谁?咱俩知道的一般多,要不,你去打听打听。” “好吧!”德福是个爱看热闹的人,说完便跑得没影了。没过多久,便气喘吁吁地回来,说潘家集的民工闹事,是因为他们大队一个民工的老婆在家里被干部强奸了,媳妇上吊了。 “哎呀,这可不是小事啊!”大家说着也跑过去了。崇高正在窝棚里睡觉,也被吵醒了,起来一看没人了,赶紧钻出窝棚,追赶上德福和照怀。 指挥部前,民工们吵吵闹闹,纷纷喊出心中的怨气:“我们在这里出力流汗,老婆在家却遭人欺负,你们当领导的,只管让我们出力干活,我们的事你们却不管不问,这活我们不干了,回家保护老婆去!” 县里负责监工的是革委会副主任秦月如,他站在联椅上喊,嗓子都快喊哑了。周围站着很多干部,还有持枪的民兵和警察,几百名民工把指挥部围得水泄不通。秦月如哑着嗓子喊道:“民工同志们,请大家静一静好吗?听我说几句。大家出于义愤,想讨回公道,这心情我能理解。请大家相信党,相信政府,一定能给大家一个公道!这件事的主犯还在潜逃,公安局正在全力追捕,等他落网后,政府一定会严惩。希望大家稳定情绪,圆满完成这次河工任务,尽早回家与家人团聚。” 民工们听说罪犯还没抓到,顿时义愤填膺,立刻打断秦副主任的讲话,高喊道:“秦主任,这件事处理不好,我们没法下河干活!” 德福混在人群里,跟着民工一起高喊,那架势,好像被欺负的是他老婆,而且叫得比潘家集民工还响亮:“媳妇被人欺负了,是男人谁受得了啊!老子不干了,回家保护老婆去!” 民工们听了,有人说卷铺盖回家;有人说回家保护老婆去;有人干脆说把指挥部给砸了。潘家集的民工经过如此煽动,顿时愤怒起来,喊着要冲击指挥部。崇高和德福也跟着喊了起来。一瞬间几百把铁锨举过头顶,犹如闪电划过长空,滚滚闷雷响过,狂风暴雨眼看就要把指挥部淹没。 “砰砰!”警察朝着空中开了两枪。两声枪响,民工们瞬间安静下来,沉默背后是蠢蠢欲动的怒火,这怒火仿佛随时能把指挥部化为灰烬。 秦月如厉声问谁开枪,说枪是用来对付阶级敌人的,岂能用来对付阶级兄弟。秦主任这句话,算是一种态度,让民工们意识到,县里至少在当下还不想对他们采取过激手段,毕竟眼前最重要的是把工程圆满完成。民工们似乎摸到了领导的软肋,更加肆无忌惮地骂起公安:“啥狗屁人民公安,拿枪吓唬谁?干脆拿机枪把我们都突突了吧!” 夜幕降临,拿枪的警察、持械的民兵和手持铁锨的民工,立刻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状态,暴力冲突一触即发。 张永福和现成站在外围,心惊胆战。突然,他们想到了自己的民工,连忙派人去四处联络。恰好照怀从他们面前匆匆而过。现成急忙喊住他,吩咐他去找崇高和德福,别让这俩浑小子再惹事。 这时,一辆吉普车开着昏黄的车灯,沿着泥泞的小路向工地疾驰而来,鸣着喇叭在人群外面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领导,披着军大衣。人们见状,立刻闪开一条缝。领导走到秦月如面前握手,然后站在联椅上,用带着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大声说道: “同志们,大家辛苦了!我叫李崇德,专门负责治安工作。我这次来给大家带来一个好消息,罪犯已经被抓获了,正在加紧审讯。请同志们放心,对犯罪分子,我们绝不心慈手软,一定要还给大家一个公道。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所有参战的民工同志们致敬!这几天天气不好,请同志们回去休息,争取早日完成任务,回家与家人团聚。我的话讲完了,谢谢大家!” 民工们听了,立刻齐声高呼起来,随后便一哄而散了。 潘家集民工围攻县指挥部时,崇高和德福心里清楚,再这么闹下去可没什么好果子吃,便悄悄溜出了人群,但二人并没回到自己窝棚,而是拐上了一条羊肠小路,直奔公社指挥部去了,因为德福鼻子灵敏,早就闻到一股羊膻味是从那里飘了过来的。 公社副主任陈光明接到县工程指挥部的通知后,便领着公社的其他干部都到闹事现场去维持秩序了,指挥部只留一个做饭的老头看家。锅里炖着一锅羊肉汤,案板上切好了葱和芫荽。羊肉汤香气扑鼻,红汤诱人。崇高拿起勺子在锅里搅了搅,笑着对做饭的老头说:“老人家,你的羊肉汤做得不错啊!” “我说哥们,咱下辈子也得好好托生托生,砸锅卖铁也得当领导。你瞧瞧,这当领导有多好啊!不出力不干活,站在台子上讲讲话就行了。”德福笑着说。崇高放下勺子问:“老人家,这羊肉汤是招待上级领导的吧?” “哪是招待上级领导的呀?这是公社干部们的晚饭。陈主任说,这几天大家工作辛苦,晚上要犒劳一下大家。”老头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冷冷地说道。显然,他是不欢迎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德福笑着说:“老人家好手段啊!看得我直流口水,俺哥俩弄碗尝尝行吗?老三,别乱搅和了,快弄碗尝尝!” 德福说着就去拿碗筷。老头连忙摁住碗筷说:“哎哎哎,你们是哪大队的?咋这么没规矩?” “老人家,您别管俺是哪大队的,反正都是挖河的民工,领导也讲过,咱们都是一家人嘛!啥叫规矩?肚子饿了要吃饭,这就是规矩,麻烦您老行个方便吧!”德福笑着推了一下老头,拿了碗就要去锅里舀羊肉汤。老头气得满脸通红,连忙伸手盖上锅盖。 “您老人家要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识趣啊!”崇高马上不高兴了,“这么大的河工,民工们都在风里雨里吃苦受累,干部们却喝羊肉汤,您老人家信不信,我要是把这事给捅出去,会造成啥影响?” “哎哎,我说兄弟呀,你别吓唬老人家,谁都不容易,老人家也是怕担责任嘛!这个咱能理解,不就是一碗羊肉汤嘛,值得您老人家这么计较呀。要是让民工们都过来瞅瞅,这儿可就热闹喽!眼下民工们不正在闹事嘛,这么一来,可就不好了呀!”德福边说边掀开锅盖,舀了一碗羊肉汤,笑着说道,“您老人家可千万别生气,我这兄弟脾气不太好,老人家,馍在哪儿呢?” “在,在笼屉里。”老头知道这俩家伙不好惹,不情愿地指了指笼屉,说,“你们俩喝了赶紧走,千万别让领导给撞见了。” “老人家放心,领导这会儿都忙得很,哪有工夫回来吃饭呀?现在民工是大爷,就是领导来了也没啥好怕的,你没听见北面的民工正闹得凶嘛!”德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老头听了,说话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轻声问道:“哎,小伙子,北面出啥事儿呀?” “啥事?出大事了,一个民工的媳妇被大队干部给糟蹋了,想不开了上吊。” “死了?” “死没死,俺俩却不知道,看闹得这阵势,许是死了吧!” “这可是大事啊!” “可不是嘛!” “刚才我还听见放枪了。” “民工们要砸指挥部,警察也就开了枪,俺哥俩一看事不妙,才跑您这儿躲事端的,老人家,你将来见了领导可不能乱说话啊!” “哎,说了这老半天,恁俩到底是哪大队的?” “哎呀,您老人家咋又打听起来了?大爷,俺俩不管是哪大队的,反正都是挖河的民工,民工的日子苦啊,出力流汗不说,每天吃那清水煮白菜,领导可真会享福啊,啧啧啧,这浑炖的羊肉汤,俺当民工的得多咱才能喝上一回啊。俺俩嘴碎,要是出去这么一宣扬,您老说,咱公社的领导是不是在全县就出大名了?”崇高说话,明显带着威胁的语气,意思也很明显——您老人家要是不识相,俺俩就把这事给捅出去,出了啥事,倒霉的可不是俺俩,这事你要仔细掂量掂量啊! “那是那是!”老头点头如捣蒜,似乎明白其中的利害,笑着说道,“小伙子,刚才不是大爷小气,大爷是怕领导撞见了不好说话,现在领导都不在,恁俩就赶快喝吧,要是没吃饱就再去舀一碗。” “饱了饱了,谢谢大爷!”德福拍拍肚子说。二人喝过羊肉汤,又从笼屉里拿了两个白面馒头揣进怀里,道声谢后,就溜之大吉了。 第30章 夜半杀狗 再说照怀听了队长的吩咐,急匆匆去寻崇高和德福,可四处寻了一遍,也没看见二人踪影,只好扫兴回到窝棚。结果一回来,就瞧见崇高和德福正在窝棚里呼呼大睡。他一把掀开二人的被子,笑着说道:“你们俩家伙,刚才喊得比谁都响亮,这会儿怎么就蔫了?潘家集的人正四处打听你们,要给你们奖赏嘞!” “少扯犊子!”德福睡眼惺忪地打了个饱嗝,一股羊膻味直扑照怀面门,“还领啥赏啊,你小子不去举报我们,我们就算烧高香了。” “那也备不住,恁俩说实话,是在哪里喝的羊肉汤?”照怀小声问道。德福看了崇高一眼,笑着说:“这个,你问老三好了。” “好你个‘鬼难拿’!”崇高一下子坐起身来,斥责道,“你小子腚沟里咋就夹不住一个热屁呢?这事你咋问起我来了,主意可是你出的啊!” “哎哎,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让你喝一顿免费羊肉汤就算不错了,你好像还不太领情。早知如此,还不如喊上照怀一起去,让你小子眼馋死。” “好好好,你们不说也行,我这就去向队长和大队长检举,说你们鼓动潘家集民工闹事,要砸县工程指挥部,上级要是调查到我,可别怪兄弟不讲义气。”照怀说着就要往外走。崇高知道照怀爱打小报告,万一他跟队长说漏了嘴,再传到张永福耳朵里,指不定会出啥幺蛾子,连忙说道:“别别别,别啊!” 德福见崇高极力阻止照怀,便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照怀听了很是羡慕,笑着说道:“你们俩没一个是好东西,都不够哥们。” “三老歪,你要这么说,那就有点不够意思了,俺俩怎么没想着你,来时还给你揣了俩好面馍。”德福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俩白面馒头,在照怀眼前晃了晃说,“你吃不吃?要不吃就扔出去喂狗了。” “这还差不多。”照怀说着伸手就要去抢。德福说:“哎哎,你急啥,说说那边的情况再吃也不迟。” “照怀,你快说说,后来是怎么收场的?”崇高问道。照怀笑着说:“眼看民工们就要砸指挥部,忽然又来了一个县领导,说犯人已经被公安抓到了,正在审讯,大家一听就散了呗!哎,那领导说自己叫李崇德,该不会是你家大哥吧!” “胡扯,我大哥在东北,咋会来这鬼地方?”崇高笑道。德福也说:“全国重名重姓的多了去了,再说口音也不对,这咋可能啊?哎,老三,要真是大哥回来就好了。” “管他谁谁谁,睡觉,睡觉。”照怀说着蒙上了被子,“你们难道不困吗?赶快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嘞!” 三人说着正要脱衣睡觉,忽听得外面有人高声吆喝,且声音由远及近。德福哪能睡得着,连忙出来窝棚看稀奇,原来是张永福领着各队队长过来查夜了。 他站在蒙蒙细雨中,晃动着手电筒说道:“咱河湾大队的民工都听好了,以后做事都要小心点,公社刚开完会,说要严整民工纪律。陈主任讲话说,咱公社的民工自打进工地以来,有的半夜不睡觉,聚众赌博;有的寻衅滋事,酗酒打架;更有甚者是说些下流话,调戏当地妇女;就在刚才,竟然有俩民工跑到公社指挥部,将做饭的王师傅咋呼一顿,且大吃大喝起来,无组织无纪律。这些事咱们大队有没有?要是有,大家要互相监督,敢于揭发;要是没有,要引以为戒。” “真是秃子打伞——无法无天了!”现成接着说道,“公社马上就要抓典型了,咱队的民工都要注意点,谁也不能给咱老河湾脸上抹黑,一旦发现坏人坏事,要敢于检举揭发,一定要记住了!” “大队长,我要检举揭发。”照怀坐在被窝里,举着手小声说道。崇高听了,伸手将他按了下去,一边捂上被子,一边说:“老实点,你检举个屁嘞!” 张永福哪里知道窝棚里发生的情况,又说了几句狠话才转身离开。二人走后,德福回到窝棚里,崇高给他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将照怀的裤腰带给解开,将脑袋摁进他裤裆里。照怀猝不及防,弯腰如虾米一般,挣扎着嚎叫不已。 “你举报个屁嘞,叫你小子当叛徒王连举。”德福笑道。崇高笑着说:“你想在鸠山面前出卖我们啊!” “放开,快放开,哎哟,快憋死我了。”照怀挣扎着扯掉裤腰带,才将脑袋解放出来。三人说笑打闹了一番,见旁边的人都呼呼大睡了,这才脱衣睡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雨彻底停了。天还没亮,现成就吩咐照劲叔赶紧烧锅做饭。民工们吃了饭就去工地了。德福因为晚上喝了羊肉汤,吃坏了肚子,一大早肚里就叽里咕噜乱叫,才拉了一车土就憋不住,要去茅房解决。 茅房是用秫秸编成的箔遮挡起来的,三片箔围成一个,沿着沟一溜排开好几个,旁边还卧着几条饿得精瘦的狗。这些狗应该是家养的,但主人家尚且都吃不饱饭,自然就没多余的粮食喂它们,它们几乎都变成野狗了,逮啥吃啥。这民工们拉的屎也就成了它们的美餐。 黑白两只狗看着德福进了茅房,也不害怕,一直在厕所旁边徘徊。白狗似乎更加迫切些,不等德福蹲下就窜了过来,蹲在德福面前,摇着尾巴。黑狗见白狗抢了先,哪敢怠慢,急匆匆跑过来驱赶白狗。两只狗就在德福面前咬起架来。 “哎,老三,”德福从茅厕回来,悄悄对崇高说,“有件事你敢干不?” “啥事?说出来听听。”崇高问道。德福趴在他耳边比划着说了一通。崇高笑着说道:“干,咋不敢干?” 月牙高悬在西天,夜色愈发深沉了。窝棚中鼾声四起,远处不时传来狗凄烈的厮咬声。三道人影从窝棚中走出,趁着浓雾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远处,有几束手电筒的光胡乱照射着,似乎是巡夜的人,但大雾弥漫,确实照不了多远。 “娘的,这群巡夜狗,白天折腾一天,也该去睡觉了。” “就是装装样子,一会儿就去睡了。” “家伙都带好了?” “带好了。” “要打头,下手要狠。” “放心,家伙顺手,一下一个,准没错。” “那好,我去装解手,你们趁机下手。” 三个黑影说着就悄悄向茅房那边靠了过去。一个去假装解手,另外两个则躲在茅房旁边。两只狗似乎饿极了,试探着走进茅房。只听“砰砰”两声闷响,两条狗还来不及叫唤就应声倒地。 “狗气性大,别活过来了。” “快走!” 二人迅速提起狗的两条后腿,提到远处僻静的小树林里,急忙挖坑埋好,然后盖上一堆枯树叶,又悄悄回到窝棚里。 窝棚里鼾声依旧。 第31章 酒肉入肠泯恩怨 次日,德福的肚子闹腾得更厉害了,便向队长请假说要到附近集市上去买药。现成见他一天五六趟地往茅房跑,干活也没点儿气力,只得批准了。临走时吩咐他捎些菜回来,也不枉他去集上这一回。 德福到了集市上,哪有闲心四处闲逛。第一要务是去卫生院买药,然后再去菜市场买菜。初冬时节,菜市场也颇为冷清,只有几家卖大白菜和辣萝卜的。他买了几棵大白菜和一些辣萝卜,又买了一大包煮肉调料,特意吩咐摊主多抓些花椒,因为没有这些去腥的佐料下锅,难以祛除狗腥味。等这些东西全都置办齐备,又跑到供销社铁货门市部买了一把剔骨尖刀。 傍晚时分,天又起了大雾。民工们吃过晚饭,不敢喝酒打牌,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天,便都脱衣睡觉了。 厨房里,照劲收拾好碗筷,刷了大锅,却不能放心去睡,因为大盆里早已和好了发面,他要加班做馍。这已经习以为常了,晚上不熬到十一点是不能睡觉的。 这天,崇高吃过晚饭没走,留下来给照劲爷帮忙。他在伙房曾帮过几天厨,似乎能体会照劲爷的辛苦,常常留下给他帮帮忙。照劲也巴不得他能留下来,一个人做馍做到深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寂寞。 二人刚刚将发面做成了馍馍上了笼。这时,德福和照怀就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崇高见二人进了窝棚,马上问道:“哎,弄好了吗?” “弄好了。”德福回答道。崇高又问:“处理干净了,没人看见吧?” “放心,神不知鬼不觉的。” “好,你是高手,留不下痕迹就好。” “照劲爷,今儿给您改善生活。”崇高笑道。照劲正埋头烧锅,听了崇高的话,抬头看时,只见德福和照怀两裤腿湿漉漉的,手里抬着一个大布袋,外面还渗出了点点血迹。 “你们这是?”照劲疑惑地问道。照怀说:“狗肉。” “哪里弄得?” “照劲爷,你别问这么多了,快将笼屉抬下来。”德福笑道。照劲意识到这是他们打来的野狗,也懒得细问,只得跟崇高一起抬下笼屉。德福将狗肉放在案子上卸成了大大小小的十几块,就想立刻下锅。 “哎呀,你洗干净了没有?”崇高看着血肉模糊的狗肉,不肯让他往锅里放。德福笑道:“放心,干净得很,杂碎啥的都没要,早用河水洗干净了,先煮一滚,第一水咱不要。” “煮出味来咋办?”照劲有些担心。崇高说:“三爷,这个你放心,咱这伙房离窝棚远,今天又是大雾天,刮的是西北风,五十步以内啥也看不见,再说,谁半夜起来闻味啊!哎呀,赶快将口袋烧掉!” 照劲顾虑全无。德福等水开了将肉捞出,倒掉了第一水,又重新添上烧开,然后加葱姜佐料,不一会儿便有了佐料的香味飘了出来。约莫过了个把钟头,馍熟了,狗肉也烂了。德福将狗肉捞出,又用油炒了,在锅里焖了十几分钟,然后盛到盆子里。崇高跑出去看看,回来后,四人便大口吃起来。正吃得津津有味,外面突然有人幽幽说道:“狗肉蘸花椒,越吃越上膘。这吃狗肉要不喝点酒,那哪行啊!” 四人听了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只见队长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掂了两瓶酒走了进来。德福笑问道:“叔还没睡啊!” “你小子糊弄鬼啊!装病请假,白天我见你买菜回来,兜里揣把尖刀,就知道你小子肚里没生好屁,一定有花花事要办,天一黑,老子就盯上你了。” “啥也瞒不过叔,叔真是活神仙啊!”德福说着将屁股下的木墩让给了队长,自己则搬了两块砖头坐下。现成一坐下,就将酒瓶盖拧开。照怀连忙递给他一只碗。崇高立刻抢过他手里的酒瓶,笑着说:“现成叔,你也太不讲究了,我们小字辈哪能让您亲自倒酒啊,叔,你将酒瓶给我吧!” “嘿嘿,就你小子吧,还算有点良心!”现成说着将酒瓶递给了崇高。照怀见队长这么夸崇高,感到十分愕然。德福笑着说:“队长叔,即使你不来,我也会亲自去请你的,信不信?刚才我跟照劲爷还说到你,说你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们小孩子一般见识的。” “放你娘的臭狗屁,我要是不来,你们仨小子恐怕连根骨头都不会给老子留下,事后还得老子给你们擦屁股。”现成笑骂着,“你们今日吃了狗肉,小心天明有苦主找上门来,准备好赔钱吧!” “叔啊!常言讲,王庄吃狗有谁算谁。有您在,我们哪会怕个啥嘞,给,这条狗腿归您了,又肥又香。”德福说着将一条狗腿递到现成手里。 现成一边啃着狗腿,一边说道:“这几日下雨,民工们都有些心浮气躁,好些工地上都出了事。张大队长担心,多次嘱咐我要管好咱队的社员。其实,我不担心别的,就担心你们这几个臭小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果然,就去打狗还吃起狗肉来了。” “叔,您这么说可就不地道了,俺仨不打狗,您哪能吃上香喷喷的狗肉啊!” “你这话倒是不假,可你小子办事不利索,打扫战场不彻底,地上还有狗血没清理干净,还不是老子给你们清理的。想当年,老子在部队……” “得得得,又讲你那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了,叔,您也整点新鲜的呗。”德福打断了现成的话。照怀则说:“德福哥,别打岔,让叔说下去嘛!” “想当年老子在部队,我们连长就好这一口,嘴馋了,就派勤务兵去买狗,兵荒马乱的,上哪去买啊?买不到,夜里就去偷,手里拿着药苗子,嘿嘿,一逮一个准。” “药苗子?啥是药苗子?”德福听了,顿时来了兴趣。现成笑道:“咋?你小子还想去偷狗啊?别给老子惹事了,而且,现在这东西集市上也没人卖了。” “唉!”德福叹了一口气,然后笑着夸下海口:“叔,要是有的卖,我天天请您吃狗肉。” “摆摊卖狗肉的人家或许有配方,不过,人家一般不会轻易外传的。”照劲在一旁插话道。德福听了,顿时来了精神,傻笑着说道:“嘿嘿,原来如此啊!” 两瓶酒很快就见底了。队长突然严肃起来,嘱咐道:“恁仨给老子听好了,在咱们拔营之前,这种事仅此一回,不可再干了。俗话说得好,得意不可再往,记住了。” “记住了!”三人点头答应。德福问:“叔,咱啥时候拔营?” “要是抓紧点,也就这两三天。天不早了,你们赶紧收拾干净睡觉,天明要是有人闻出啥味来,问这问那,你们都一律装聋作哑,别像以前那样,啥事都爱先搭话。这次给老子记死了,不多言,言多必有失,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去睡吧!” 现成说完起身走了。 第32章 发扬风格 现成估计得果然没错。两天后,队里的任务已接近尾声,民工们在工地上只是修修补补而已,甚至已经做好了回家的准备,只要队长发话就能立即开拔。恰在这时,张永福过来了。 “现成哥,你出来一下。”这家伙一见现成喊得格外亲切。现成正在窝棚里收拾被褥,听到喊声走了出来,心想,夜猫子进宅,准没好事。二人避开民工,走到一处小土岗上。张永福递给他一支烟。现成接过烟闻闻,然后点上,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因为这家伙向来不会主动给人递烟,除非他有事求你。 “啥事?说吧!”现成喷了一口烟雾问道。张永福笑眯眯地往前凑了凑说:“现成哥,今年的河工我还想扛面红旗回去,你得帮兄弟一把啊!” “噢,你说吧,哥该咋帮你?”此时的现成显得十分慷慨。其实他心里明白,遇到张永福这样的主,自己不慷慨也是不行的。张永福往前挪动几步说:“李堂村还得四五天才能完工,我想让他们加快进度,只有他们提前了,才不会拖全大队的后腿,你们可否过去支援一下。” “这不好吧,我们也很累,我怕民工们闹情绪。”现成犹豫了一下。张永福又连忙递给他一支烟说:“哎呀,算我求你了。” “嘿嘿,帮,倒是可以,可有些话,我不好意思说啊!”现成笑道。张永福见现成松了口,立刻拍着胸口说:“啥话你也别说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干的,除了管饭,还有补助,每人每天一块钱行吗?” “一块钱?你这是何苦呢?”现成笑道,其实他早已摸准了张永福的脉搏。张永福笑道:“嘿嘿,不瞒你说,李堂村赶不上进度,这面红旗我怕没希望了。” “行,我回去动员一下再答复你,你可说话算话啊!” “这你放心,一口唾沫一个钉,另外……”张永福附在现成耳边说,“这下,你总满意了吧!” “你呀,真是小瞧哥了,那我们就发扬一下风格吧!为了你,哥答应了。” “那好,咱就这么说定了,我去给李堂的队长回个话。”张永福说着,高兴得屁颠屁颠地走了。现成在张永福走后,立刻将德福喊了过来,问道:“小子,有件好事你干不干?” “嘿嘿,是吃狗肉吗?”德福笑着问道。现成骂道:“你他娘的,就知道吃,一点儿正经事都没有,好了,老子不给你说了。” 现成骂着转身便走。他知道德福脾气,有些事,你越不给他说,他越是膈应。德福果然如此,见队长转身要走,连忙拉住他说:“哎哎哎,叔,你别走别走啊,说,有啥好事?” “娘的,叔跟你还能有外嘛,附耳过来……”现成说着骂着附在德福耳边嘀咕了一会儿,问道:“干不干?” “嘿,这确实是件好事,干,咋不干嘞!” “那你去串通一下,叔等你信儿。” 次日清晨,现成将民工召集起来。民工们个个笑容满面,以为开了会马上就能拔营回家了。现成站在民工们面前说:“咱们的活干完了,大家都出了不少力,不过,李堂村拖了全大队的后腿,希望咱们过去支援一下。” 民工们一听,立刻炸了锅,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干脆直接骂起娘来:“他娘的,同时开的工,凭啥让我们去帮他们,不干,坚决不干!” “哎哎哎,别嚷嚷。”德福笑着问,“现成叔,总不能让咱白干吧?” “人家说了,只管饭。”现成回答道。众民工议论纷纷:“原来只管吃饭啊,哪怕一天补助两毛三毛也好啊,在家干活一天还能挣两毛多嘞!”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吵吵。”德福劝住了众人,又笑着对现成说,“叔,这李堂村副业搞得很好啊,有果园、油坊和粉坊,富得流油,咋还这么抠呢?” “这样吧,我也不勉强大家,愿意干的留下,散会后到崇印那里报名;不愿意干的回家。现在把结余算一下,崇印,你把账目公布公布吧,将剩下的东西分发给大伙,天冷,赶快吃饭拆窝棚回家。” 崇印掏出账本,将每人应得的钱粮公布了一遍,然后与永进叔一起带着民工去分东西了。现成将德福留下问道:“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没问题,我串通的人都报名了,一共有十九人。” “算你小子会办事,行,你去告诉恁永进叔,挑几个大点的窝棚别拆,吩咐留下人将铺盖搬进去,我现在就去李堂村工地看看,你要记住,这事千万别说漏嘴了。” “是,您放心去吧,我去传达您的指示。”德福说着敬了个礼,然后屁颠屁颠地笑着跑开了。现成看着德福近乎疯狂的背影,轻轻摇摇头笑了。 现成来到李堂村工地时,张永福和李堂村的队长李广跃正蹲在河堤上发愁。二人见他过来,仿佛见了救星一般。现成暗笑道,张永福这家伙为了荣誉真是煞费心机,幸亏自己也非等闲之辈,等给他露一手,也不枉他此番相求。 “哎呀,你可算来了。”张永福热情相迎,笑道,“你一来,就有办法了。” “瞧你说的,我能有啥好办法,还不是都听你指挥。”现成笑着摆摆手。此时他要给张永福留足面子。张永福听了,脸上乐开了花,笑道:“你才是有办法的人,我也要听你指挥。” 李广跃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看上去精明干练,但如今却浑身脏兮兮的,满面倦容。他紧握着现成的手说:“谢谢现成叔能过来支援,谢谢,真是太感谢了!” “广跃,你别客气。”现成听广跃喊他叔,心安理得,毕竟在李堂村,按亲戚辈分论,广跃确实该称他一辈。二人握了手,现成笑道:“我们也是刚完工,民工们尽管很累,可一说支援你们,没二话,都乐意来,兄弟村队嘛!” 现成客气了一下,但也说了民工的累。如此说,也是给对方一个暗示。即:我来帮你,你就别嫌我们捞好处了。三人打了几句哈哈,马上步入了正题。现成问道:“你们这里啥情况?” “现成叔,你看这河底。”广跃指了指河底说。其实,无需他指引,现成早已看在眼里了。他发现这是一处河叉,工作面不算大。当初为清淤,暂将大河的水抽到小河沟里,可土坝却打得不牢固,水不断往大河里渗,再加上下了几天小雨,原先挖出的河底已变得水汪汪的,全是淤泥,足有一尺多深,民工们根本无法下去干活,抽水机又抽不得泥糊涂,故而耽误了工程进度。 “嗯,这活确实不好干,”现成点点头说,“不过,别急,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总会有办法的。” “哎呦,我的现成叔啊,我能不急吗?两夜都没睡好觉了。眼看你们完工走人,心里就更着急了,大队长还想扛面红旗回去,我们可不能拖后腿啊!” “这也好办。”现成很快就有了主意。张永福听了,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喜过望,又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好办?” “嗯,好办,一切听我安排就是了。” “要得,一切听您吩咐。” “那好,我的人吃过饭就过来,你们也去吃饭吧,啥事等吃过饭再说。” 第33章 德福惹事 现成吃过早饭,吩咐王永进领着回家的民工拆窝棚走人;自己则带着留下的民工直奔李堂村工地。李堂村的民工早已站在河堤上等他们了。 他见了张永福和李广跃,拿着小棍站在堤上面比划着说:“我是这么想的,首先要加固好东边这条拦河坝,确保它不再往河底渗水,然后将河底一分为二,在此处打一条围堰,将南面这片淤泥隔离出来,等清理出去后,再在此地挖一个蓄水池,无需太大,有一间屋子大小即可,如此一来,既可储存坝下渗过来的河水,又能将北边河底的淤泥汇聚到这里……” “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干北边这一大片了,等北边验收合格了,再去干南边这一小片,最后用围堰的土填上蓄水池。”广跃听了恍然大悟。现成又比划着说:“若大家齐心协力,天黑之前就能将南边这片泥糊涂灌进蓄水池抬走,明天一早就可以拾掇北面了,如此干下去,不出三天定能完工。” “好!”张永福兴奋地一拍大腿说。广跃问道:“现成叔,这河底没土,围堰如何打呀,总不能将堤上的土再弄回来吧!” “这好办,派几个人下去打上几根木桩,捆上几块木板一拦就行了。”现成笑着说道。张永福又问:“这些烂泥巴咋弄出去啊?” “派人买十几个铁桶就得了。”现成扔掉手里的小棍说,“我们的人负责下河去打堰,你们派人准备木桩和木板。” “这木桩和木板哪里弄去?”广跃听了又犯了难。现成低头沉思片刻,说道:“要不,将你们的地排车拆了,车架一横也能抵挡一气。” “好,这办法好。”广跃拍手叫好,立刻吩咐民工将地排车拆了。现成又问:“你们准备长筒胶靴没有?” “前几天买了几双,恐怕不够。” “这好办,去买水桶时再买几双也就是了,最好是高一点的,广跃,这事你赶快派人去办。”张永福吩咐道,又问现成,“现成哥,你还有啥要求,一并说出来,让他们一起办也就是了。” 现成守着广跃,只是笑笑,没再说话。张永福心里明白,笑着说道:“哦,我明白了,这事我安排人去办。现成哥,这里就交给你了,上午我和广跃好好请你一顿。” 广跃心里着急,二话没说便将任务逐一分派下去。干活的民工留下,剩下的回窝棚休息,养精蓄锐。一切安排妥当,民工们便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老河湾留下的民工,都是精壮劳力,他们有的加固土坝;有的清淤;有的挖掘蓄水池。五毛钱的补助极具诱惑力。当时生产队的一个工(10分)还合不到三毛钱,也就是说,即便是一个壮劳力,在家干一天农活也挣不到三毛钱,所以现成不敢公开补助的数目,但这些留下的人,个个心里都有数。 德福这家伙鬼点子多,见别人干得起劲,自己却装得无精打采。崇高见状,关心地问道:“德福哥,瞧你有气无力的样子,肚子好点没?” “哎哟,哥真是服了你了,你要不提这一嘴,哥倒忘了,经你一说,我反倒想去茅房了,哎哟哟,不行了,我得去趟茅房。”德福说完便将铁锨一扔,捂着肚子向茅房跑去。照怀看着他的背影喊道:“德福哥,你别硬撑了,不行就回家吧!” 回家?鬼才想回家嘞!回了家,你每天给我补助五毛钱啊!德福心里想着,暗自得意,渐渐跑远了。崇高笑着对照怀说:“他哪是肚子不好?准是去茅房解决去了。” “哈哈哈,这是想媳妇了。”众人笑道。现成正在指挥民工打堰,听到这边的说笑声,吆喝道:“干啥嘞干啥嘞,一个个都像吃了蜜蜂屎似的,快给老子干活,这边要是打好了堰,你们那边却连个坑都挖不好,小心老子不让你们吃饭。” 赵德福离开工地,偏不在就近如厕,宁愿跑得远些,而去远处如厕,须穿过一片小树林,那边也有一排茅房,茅房外面就是当地老百姓的耕地。 河两边的地大多种上了麦子,眼下已是一片青黄。麦地之间偶尔也夹杂着一两块白地,是留的春地。靠近茅房的这块地就是留的春地。这地里原来种的是红薯,红薯捯过后,常有人过来翻地捡漏。此刻就有俩十七八的姑娘在捯地捡漏。她们一边用抓钩扒土,一边弯腰捡拾扒出来的东西。赵德福蹲在茅房里,却拉不出什么东西,自感无趣,只隐隐听见俩姑娘边捯地,边埋怨道:“扒拉了这老半天,净是红薯根子,连个红薯毛也没见着。” “能扒出这些红薯根也就不错了。” “回家一准挨骂。” “挨骂?挨谁骂?” “俺娘呗!” “嘻嘻,这穷日子过得,谁不挨骂呀,等你寻了婆家,就不会挨爹娘骂了。” “我才不想出嫁嘞,有啥好?” “没羞没羞,你也就嘴上说说吧!” “哎,你是不是想女婿了?” “谁想他了,总共才见过一次面,现在连他啥样都记不清了,才不想他嘞!” …… 俩姑娘毫无顾忌地说着悄悄话,却不知有人正在茅房偷听。待走近茅房时,俩姑娘听到茅房里有男人的咳嗽声,吓得花容失色,拔腿就跑。德福见状,索性走出茅房,提着裤子朝俩姑娘奔跑的方向说了几句骚情话。 张永福在大队各生产队工地上转了一圈,发现大多都快完工了,又回到李堂村这边来,看到蓄水池早已挖好,现成正指挥着民工往池里流淌泥水,抬泥水的民工正用水桶往堤上抬,心里感到十分满意。现成见他过来,笑着说道:“你看,这么一来,我们很快就能往下开挖了。” “我早就说过嘛,还是你有办法。”张永福笑着说,“酒肉我都准备好了,要好好犒赏你这位大功臣。” “哈哈,啥功臣不功臣的,有口饭吃就行了。”现成笑道。张永福也高兴得合不拢嘴。二人正在说笑间,忽见附近村里急匆匆跑出一群人,手里还都掂着家伙,嗷嗷叫直奔工地这边来了。民工们见状,惊讶道:“这是出啥事了。” “哎哎,现成哥,你看你看,咋直冲我们这边儿来了,我们与当地百姓也没啥瓜葛啊!”张永福满腹疑惑,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现成更是一头雾水,连忙说道:“哎呀,不好,你看他们那气冲冲的样子,一准是冲我们这边来的。” “这他娘的就奇怪了。”二人心里嘀咕道,但很快,一伙人就骂骂咧咧地来到李堂村工地上。领头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下巴长着络腮胡子,一到工地就吆喝道:“停下停下,都他娘的给老子停下,你们是哪里来的民工?谁是领头的?” 张永福见他来势汹汹,惊得目瞪口呆,只得掐了烟头站起来问道:“老乡别骂,出啥事了?” “你是这里的领导?”络腮胡子气冲冲问道。守着自己这么多民工,张永福也不想丢份子,便硬气地回道:“不错,有啥话就跟我说好了!” “好,有领导出面就好,俺也不是那不讲理之人,实话告诉你,你领的这些民工里有人耍流氓。” “哎,这位老乡,无凭无据的,你这话又从何说起?咋就一口咬定是我们这里的民工呢?”张永福质问道。络腮胡子吆喝道:“我姑娘说,调戏她的民工就是往你们这边跑的,不是你的民工又是哪里的?” “这位老乡,你说这话我就不大爱听了,凡事跳不过一个‘理’字,如果小偷偷了东西,跑进你家躲藏,那就是你家的人了?” 络腮胡子被张永福怼得一时语塞。另一个黑瘦之人说道:“反正就是朝你们这边跑的,不会错,快把人交出来!” “哎,老乡,你们认识这人吗?” “我们不认识,但俺闺女认识。” “你闺女呢?” “俺闺女没来。” “那就不好办了。我这里这么多民工,我哪知道是谁啊?要是你能找出来,不用你说,我定会严肃处理,现在你连人都不认识,让我如何处理?” “那好,后面的,去,回家将我姑娘叫过来!”络腮胡子回头招呼一声,便有人回村去了。现成见络腮胡子行事虽有些莽撞,却也是实诚之人,便上前递了一支烟,笑容可掬地说:“老乡啊,你要是知道是谁就好了,来来来,消消气,抽支烟等你姑娘过来指认。” “你们这里谁去了茅房,一查便知道了。”络腮胡子接过烟,气消了一些。张永福说:“这里民工这么多,上厕所的又不止一个两个,往哪查去?” “你看,去树林那边厕所的,恐怕没几个吧!”络腮胡子指指树林外边的那一排厕所。张永福抬头看看说:“那也行,你们要是有耐心,容我去查查。” “哎哎,”现成笑着劝慰道,“我看这么办,不如等你姑娘来了再说吧!” “也行,不过,你们这里的人都听好了,在我姑娘没有到来之前,你们谁也不许离开,要是我姑娘认出了是谁,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络腮胡子对着民工吆喝道。有的民工回道:“放心,我们不会走。” “对对对,是得给我们大家一个明确的说法。”民工们纷纷起哄。络腮胡子将眼一瞪说:“咋?你们敢说认不出吗?好,要是认不出,咱们两不相犯。” “那不行,我们不能背这黑锅!”民工们嚷嚷一片。张永福立刻怒斥道:“你们闭嘴,跟着瞎嚷嚷啥?” “好了好了,大家都耐心等等,等姑娘来了,只管认人就是了。”现成又不失时机地给众人散了烟。众人吸了烟,许久也不见村里来人,络腮胡子开始有些急躁了,高声骂道:“妈的,咋还不来?再派一个去看看。” 半晌,村里有人跑了过来。络腮胡子一照面便劈头问道:“这是咋回事?” “咱姑娘……”来人附在络腮胡子耳边嘀咕了一阵,“情况就是这样。” “妈拉巴子的,这到底是咋回事?走,回家。”络腮胡子气愤地骂道,然后转身向村里走去。众人见领头的走了,也都悻悻地跟了去。 张永福见众人走得远了,才掐着腰破口大骂道:“是哪个狗熊惹的事,待我调查出来,老子要活劈了他。” 赵德福吓得半死,低头坐在田埂上默不作声。崇高早已猜到是他了,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待众人走后,才舒了一口气。休息时,二人躲到僻静处,崇高悄悄问道:“德福哥,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嗯!”德福轻轻点了头,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崇高听了,笑着责备道:“你呀,真没出息。” “哎呀,你别取笑哥了,快替哥想辙啊!”德福央求道。崇高又笑着说:“你也别担心,其实这根本不是事。” “怎见得?”德福急忙问道。崇高说:“你想想看,她们又没看清你的脸,她们说是你,你承认啊,依我看,她们是不敢来指认的,怕就怕张永福真的调查,那就纸包不住火了,现在看来,他也不想让事态扩大,只是虚晃一枪罢了。” “嗯,这就好。”德福听了崇高的分析,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第34章 天降大任 上午吃饭时,张永福跟现成、广跃等三人喝酒,问道:“哎,现成哥,你说那伙人还来不来?” “嘿嘿,”现成笑道,“还来个屁嘞,恐怕永远也不会来了。” “怎见得?”广跃问道。现成笑着说:“这不明摆着嘛!姑娘脸皮薄不愿来呗!我看那络腮胡子也有点二杆子,无凭无据的,又没问清楚是非黑白,就来河工闹事,这不是自讨没趣嘛!好在这帮家伙还没学会胡搅蛮缠,不然,我们的麻烦就大了,这事要是搁在我身上,非得闹到公社指挥部不可,就是闹到县指挥部也说不定,到时候说不清道不明的,这黑锅咱就背上了,我们老河湾的民工可就臭名远扬了,红旗,咱还咋扛?” “嘿嘿,我也看出这领头的家伙有点二,遇事毫无章法。闺女回家一哭,心里就装不下了,甚至连咋回事都没问清楚,你说二不二?常言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连这道理都不懂,还敢来跟我们计较,不是猪八戒照镜子,自讨没趣吗?”张永福笑道。现成笑着说:“这厮遇事毫无章法,而你却处理得有条不紊,哥真心佩服你,几句话就把这厮给打发了,有礼有节,既维护了咱老河湾的面子,又保护了自己的民工,跟着你这样的领导干事,吃不了亏。” “嘿嘿,枪口顶在咱脑门上了,不上也不行啊!哎,现成哥,你估计这事是谁干的呢?”张永福尽管领着将这事给平下了,但心里依然存在着大大的疑问。他这人整人整习惯了,似乎也不想放弃这次机会。现成嘿嘿笑着说:“这事我咋估计?许是外大队干的,她们没看清,赖在咱大队头上了。” “我看不像。”张永福若有所思。现成提醒道:“咋?你还想将屎盆子硬往自己头上扣啊,你这先进红旗还扛不扛啊?兄弟,这事就是咱的民工干的,你也得咬死牙不能承认啊!” “哎呀,我咋将这大事给忘了,幸亏有哥提醒,兄弟敬你了!”张永福说着端起酒盅,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唇说,“对对对,哥说得太对了,我们要一口咬定这不是咱们民工干的,广跃啊,你要给你们队的民工强调一下,就说我们的民工从来不去那边茅房解手,现成哥,你回去也……” “这个你放心吧,只要咱们赶快完工,赶快拔营,他们真要再来闹事,恐怕连人影也见不到了,到时候咱红旗照扛,先进照当,你说是不是?”现成笑道。 “对着嘞,咱们只要能扛回去这面红旗,嘿嘿……”张永福有些洋洋自得,嘿嘿笑道。下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究竟他想说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现成笑道:“这是后话,但愿平安无事,明天咱们就要清理北面的淤泥了,需要有人下到泥水里去。” “现成叔,你说咋办就咋办,我们都听你的。”广跃立刻表了态。张永福也说:“你就发话吧!谁不听,老子就拾掇他!” 次日,三人用罢餐食来到工地,民工们早已站立在工地等候他们了。现成瞧了瞧河底的淤泥,旋即对广跃说道:“你瞧,当下南面的淤泥已然清理干净,若要将北面的淤泥全部弄到南面去,铁锨恐怕是派不上用场了,唯有绑上长板子去刮,且需有人下到泥中去扶板子。” 广跃犹豫了一下。现成见他露出为难之色,没等他再开口,就面向自己的民工高声喊道:“德福,德福在不在?” “在!”德福听到喊声吃了一惊,赶忙跑了过来。现成见了他,便一脸郑重地吩咐道:“德福,叔要交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你敢不敢接受?”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德福挺胸抬头,激昂地答道。 第35章 德福也是拼了 德福一脚踏进淤泥里,扶起一块长板子。两岸的民工拽着绳索,喊着号子奋力向前牵拉,浑黄的泥浆哗啦啦漫过围堰,迅速填满了南面的蓄水池。负责清理的民工又迅速将泥浆用桶抬出。德福虽穿着长筒胶靴,却行动不便,屡次陷在淤泥中难以拔出,人也险些跌倒,便索性甩掉胶靴,光脚站在刺骨的泥水中。 陈光明带人前来检查进展情况,见到河底这一幕,立刻被德福“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所感动,回忆起当年自己跳进冰冷泥水中的情景,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他问身旁的张永福:“这是你们哪个生产队的民工?” “老河湾的,是过来支援的。”张永福如实禀报。陈光明听了更加惊奇,问道:“过来支援的?你是说,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嗯,已经完成了。”张永福点点头说。陈光明又问:“这生产队长是谁?” “队长叫刘现成,噢,你看,就是那位——”张永福指了指正在河底指挥推泥的现成。陈光明吩咐道:“那好,你请他过来一下。” “哎,刘队长,现成哥!”张永福大声呼喊道,“你过来一下,公社的陈主任想见见你。” 现成听见,朝岸上望了一眼,见果真是公社领导莅临,赶忙爬上河堤。陈光明没待他上岸,便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说:“刘队长,你们辛苦了,祝贺你们队提前完成任务,又发扬风格前来支援兄弟生产队。” “领导辛苦,谢谢您的夸奖。”现成笑着回答。陈光明问道:“听老张说,这办法是你想出来的?” “嘿嘿,笨办法,不值一提。”现成突然变得谦逊起来。陈光明连声说道:“不不不,往年河工上也会出现类似情况,着实让人头疼!你们的经验很值得推广,若是遇此情况的村队都积极开动脑筋,按你们的办法去做,进度便会大大加快,再者,你们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确实令人钦佩,我要号召全公社民工向你们学习。” 陈光明说完,即刻回头对通讯员说:“小赵,你赶快去广播通知一下,让各大队派两名干部马上到这里来,我要在这里开一个现场会。” 通讯员应声而去。陈光明又对张永福说:“老张,你们大队干得不错,能够千方百计战胜困难,团结协作完成任务,我要通报表扬你们!” 张永福听了喜不自禁,立刻高声喊道:“民工同志们,陈主任表扬我们了,大家一定要好好干,一定要保质保量完成这次河工任务。” 赵德福两腿沾满泥巴,站在冰冷的泥水中,浑身冻得直哆嗦,咬着牙大声喊道:“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干!” 张永福听了,感到非常满意。没过多久,各大队干部陆续到来,看到河底民工的状况,人人感叹。陈光明见干部们来得差不多了,便大声讲道:“同志们,我们整日高喊‘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啥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啊?你们看河底就知道了,这就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倘若我们每个大队、每个生产队,乃至每个挖河的民工,都有这般冲天干劲,都有这种不怕吃苦、不怕牺牲的精神,任何困难都难不倒我们,我们必定能够提前完成这次河工任务。 “刚才我到各大队查看了一番,有的大队,有的生产队,活儿比这里好干许多,却磨磨蹭蹭,进度缓慢,回去要好好反省一下。现今这里的民工,有一部分是老河湾生产队的,他们已经圆满完成了工程任务,又发扬风格前来支援,此刻站在泥水里的这位民工,就是他们的人,他们的任务为何完成得如此之快啊?就是因为有如此优秀的民工和这般出色的领导。 “我们面对工作中的困难,不要老是讲客观原因,要从思想上查找根源;不要老是强调民工懒惰,我们要转变工作作风,为民工做好表率,带个好头。现在大家回去动员一下,要加班加点,争取早日完成任务。” …… 陈光明简单地开了一个现场会后便扬长而去。众人才刚刚散去,德福便瘫倒在泥水中。民工们七手八脚将他抬上了河堤。现成心急如焚地喊道:“快去,快去弄把火给他烤烤!” “叔,我的两条腿不能动弹了。”浑身泥水的德福捶着腿说道。现成眼含热泪安慰道:“好孩子,这没事,这是冻僵了,暖和一下就好了。” 现成领着民工回家那天上午,天昏沉沉的,寒冷的西北风吹得树枝嗖嗖作响,路面上尘土飞扬。但这丝毫未影响民工们回家的情绪。德福盖着两床棉被躺在地排车上,享受着大队长、队长给予的特殊待遇。 崇高和照怀轮换拉着他,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艰难前行。对崇高而言,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所以处处照顾德福,免得他再吃苦;但对照怀来说,则是另一回事了。这小子的心胸远没崇高那么宽广。他对德福心怀嫉妒,认为他惹是生非,不该享受这种待遇,于是路上遇到沟沟坎坎从不绕行,故意让车子颠簸,给德福惩罚,以发泄不满。德福已明显感觉到来自照怀的恶意,说道:“三老歪,你小子能不能好好看着路走,故意玩我啊!” “你老哥也别太得意了,你这是因祸得福,要是人家姑娘过来相认,恐怕你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照怀终于忍不住满腹怨气,出声了。德福笑着说道:“你小子有能耐,也去来这么一回啊!” “这缺德事,咱干不出来。”照怀撇着嘴说。德福转而笑问崇高:“老三,这事三老歪干不了,你能干不?” “我也干不了,我怕队长知道了,会往死里整我。” “哎,老三,你说现成叔知道这事是我干的不?” “当然知道了,要不,咱队那么多民工,偏偏只喊你的名字啊,就因为你屁股不干净,这差事好派呗!” “那我要是硬顶着不干呢?”德福反问道。崇高说:“你不会不干的,你那点小心思,我猜得透,你不就想寻机会好好表现吗?” “嘿嘿,你真是哥肚里的蛔虫,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可事到临头又想退缩。当现成叔一喊我的名字,我就知道我完蛋了,他要派苦差给我,心想,癞狗免不了汤锅,干脆破上了。” “真不愧是‘鬼难拿’,心里啥都想到了。” “去去去,叫啥‘鬼难拿’?这不让队长给拿住了。” “拿得好啊!”崇高笑道,“给你小子拿出了福气。” “屁福气,差点没被冻死。”德福苦笑着说,“不过,得了这待遇,哥冻死也算心安了些。” “你老哥是心安了,却害得俺哥俩轮番侍候你,不光给你烧热水擦身子按摩,还替你洗衣服,连带烘干,就差没搂你睡觉了。”照怀埋怨道,“你不仅风光了,而且得了那么多奖金,你得给我们点补偿才行。” “你想得美,河工上发给你的十块钱,也够你小子花上一个冬天了,千万别琢磨我手里的这点奖金,那是我玩命换来的,回去得给恁嫂子买件新衣服穿,这回可是要苦了她了。” “这才算办了件人事,嫂子夜里保证会好好侍候你,给你摆一个好翘。”崇高笑着说,“你是没看出来,这回你不但给咱队长壮了脸,也给大队长壮了脸,你看他上台领奖时的神采,像是吃了蜜蜂屎似的,这没的说,咱走着看吧,说不定张永福还会提拔你当干部嘞!” “屌,这干部咱不当也罢,差点没被干部玩死,哎,老三,大队长要是提拔我当了干部,我就让给你当,够意思吧!” “我才不当嘞!”崇高说,“当干部有啥好?” “你懂个屁!”德福笑骂道,“这里面,学问大着嘞!” “啥学问?你小子说出来,叔也听听。”现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德福唬了一跳说:“叔,你啥时来的?偷听我们说话,幸亏我们没说你坏话,要不然,再解释也解释不清啊!嘿嘿——” “你嘿嘿啥?是不是记恨老子派了你这苦差,对我这当干部的不满意啊!你小子别不识好歹,你以为你做的那点破事,大家都不知道啊!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只是碍于情面,不说破罢了。张大队长要是认真查下去,你小子能瞒得住吗?老子这是护着你,想让你一俊遮百丑,你小子好像还不领情啊!” “叔,好叔叔,俺哪能埋怨您啊!您想,要是没有您,嘿嘿,我这脸上哪有这么多光彩啊!”德福笑道。现成说:“知道就好,你刚才说当干部有好处,有什么好处?老子让你出头露脸,还不是为了保你,叔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腆着脸给那络腮胡子点烟说好话,这老面算是丢尽了,难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处吗?” “叔,您别说了,我懂。”德福笑道。现成虎着脸说:“你懂个屁!要是真懂,河工上的这些破事,回家就烂在肚里,知道吗?还有恁俩,恁仨既然是好兄弟,就应该给德福保守这个秘密。” “那别人说,俺俩可管不了,一旦有人说出去,叔别怀疑是俺俩说的就行了。”照怀笑道。现成说:“管好你们自己的嘴就行了,别的人,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彩云最信任恁俩,恁俩要是不说;别人说,彩云也未必会相信。” 崇高只管拉车默默前行,听了队长的一番说辞,表面看来是在训斥德福,又似乎话里有话,心下猜思道,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猫腻不成?嗯,抽空得问问德福,这家伙嘴上缺少把门的。 德福被队长抢白了几句,再加上浑身酸冷,蜷窝在车厢内慢慢睡着了。几十里的土路,大家走走停停,走了一整天才回到老河湾。 第36章 小礼物 崇高自河工回家后,秀梅第二天就过来看他。汉魁老两口特别高兴,把秀梅迎进了门。秀梅见到崇高就问:“你啥时候回来的?” “晚上,回来的时候都七点多了。”崇高挠挠头说,“走了一天,回来就睡了,几天没洗头了,你看,乱糟糟的,脏死了。” “我现在去烧水,给你洗洗吧!”秀梅说着就往厨房走去。崇高洗完头,换上干净衣服,然后对秀梅说:“谢谢你的袜子和垫肩,我也没给你买啥东西,就给你买了个发卡,你试试,好看不?” 崇高边说边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块手帕,打开后,拿出一对漂亮的发卡。这发卡是玉白色的,上面各自镶着一只蝴蝶。秀梅接过来一看,非常开心,拢了拢头发戴上,越发显得清丽俊美。 “好看,好看!”崇高娘看了赞不绝口,不知道她是赞人还是赞发卡。秀梅脸红红的对崇高说:“谢谢你,心里还想着俺。” “哪能不想你啊,累的时候想,一想就不累了。”崇高笑道。崇高娘一听这话,赶紧找个借口走了。秀梅说:“河工确实累人,俺爹说过。” 二人正说着话,晓梅从外面走进院子,听到他们聊得有趣,转身就想走。崇高看见她,喊道:“你这人,来了怎么又要走啊!” “早知道秀梅在这,我就不来了。”晓梅笑着说,“一个一个来,这里永远不会冷清,要是一下子都来了,热闹是热闹,可热闹过后就冷清了。” “晓梅姐,快进来坐。”秀梅连忙把晓梅拉进屋里。晓梅笑着问:“你们俩说啥悄悄话呢?” “没说啥悄悄话,这不,他给我买了一对发卡,刚戴上,晓梅姐,你看,好看不?” “好看好看,可美了,都超过喜儿了。”晓梅笑着脱口而出。秀梅红着脸轻轻拍了她一下,说:“晓梅姐,你说啥呢!” “喜儿那是扎的红头绳,可不是发卡。”崇高笑着说。晓梅笑着说道:“反正都是上头的东西,管它是头绳还是发卡,可人家喜儿是一根独辫,秀梅却是短发。” “晓梅姐,你再拿俺开玩笑,我可要生气了。” “好了好了,我们别闹了,哎,崇高,你给我买东西了没?” “这个,没有。”崇高笑着说。晓梅听了,似乎有点醋意,半真半假地说道:“你呀,真没良心,眼里只有秀梅,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 晓梅说着又要走。秀梅连忙拉住她说:“姐,等明天赶集,再给你买一副送去,也不迟。” “谁还真心要他送我东西啊!我就是说说罢了。”晓梅笑道。崇高听了,心里跟明镜似的,笑着说:“人家好东西多着呢,才不稀罕。” 晓梅听了没再说话,只是笑笑。这时候,秀梅娘过来找秀梅,说她二姨来了,让她赶快回家。秀梅听了,赶紧跟她娘走了。晓梅也要走,崇高笑着说:“她走了,你就别走了。” “那我更得走了,免得人家走后不放心。”晓梅说着也转身走了。 秀梅回到家里,二姨乐呵呵地从堂屋跑出来迎接她,一把抓住她的手,笑着说:“哎哟,我的乖乖,秀梅呀,二姨可想死你了!” “二姨,您咋这时候过来了?”秀梅笑着问。二姨笑眯眯说道:“二姨是来供销社检查工作的,顺便过来看看恁妈。秀梅,你是越来越好看了,就是这手有点粗糙,现在城里的姑娘,哪个不爱惜自己的手啊!” “二姨,俺生在农村,哪能跟城里人比?” “哪能不比呀?你跟二姨进了城,可就不比她们差了。”二姨说着,目光落在秀梅头上的发卡上,惊奇地问道:“哎哟,你这发卡是从哪儿买的呀?有点俗气了,现在的姑娘谁还戴这样式的啊!” “这是崇高哥从河工上给俺捎回来的。”秀梅抬手取下发卡,递给了二姨,“二姨您看,它不漂亮吗?” “崇高是谁呀?为啥给你买发卡呀?”二姨的心思并不在发卡上,只顾笑着询问来历。秀梅娘连忙解释说:“俺两家是邻居,秀梅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昨天刚从河工上回来,送点小东西很正常嘛!” “嗯,姐说得是,邻里之间常有的事儿。来,给我看看。”二姨说着接过发卡看了几眼,然后笑着说,“这发卡最多也就一块钱一对,秀梅啊,你看二姨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这可是二姨当年戴过的,很值钱的。” 二姨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副晶莹剔透的玉镯,拉住秀梅,轻轻戴在她的腕上,柔声问道:“怎么样呀?这可是正宗的和田玉,你喜欢,二姨就送给你了。” “二姨,俺是农村人,整天都要下地干活,戴这东西不方便,您还是自己戴吧!” 秀梅娘见秀梅这么说,知道二妹不太了解秀梅的性子,言语中不自觉地带出了城里人的优越和傲气,还贬低了秀梅收下的礼物,赶忙打起圆场。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呢?那对发卡虽然不错,可这玉镯也是你二姨的一片心意啊,就这么拒绝了,你二姨心里得多不好受啊!” “对不起二姨,反正这镯子我不能要。” “你这孩子,唉,真是的。”秀梅娘叹了口气。二姨则笑着说:“孩子是不是嫌我戴过了不喜欢呀?没关系,下次来,咱再买副新的。秀梅呀,你喜欢什么,尽管跟二姨说,二姨给你买。” “二姨,我啥都不想要您的,您的心意俺领了。”秀梅笑着给二姨一个台阶下。二姨说道:“秀梅呀,二姨想带你去城里,你去不去呀?” “二姨,俺不去,俺就是在家种地的命。”秀梅低头委婉地拒绝了。秀梅娘听了有些不高兴,指着秀梅骂道:“傻孩子,跟你爹一样,种地能有啥出息呀?跟你二姨去城里,吃香喝辣的,可比在农村强百倍哟!” “秀梅呀,你娘说得有道理,乖乖听话,点点头,二姨今天就能带你走,先去门市部当几天售货员,以后有了好工作,恁姨夫再给你安排,好不好呀?” “二姨,你们别费心了,俺哪儿都不想去,还是觉着在家好。”秀梅低着头嗫嚅着说道。二姨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也没有过分强求,只是说道:“好孩子,二姨也不强迫你,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二姨。” “想啥想,二妹,闺女的家我当了。”秀梅娘干脆替秀梅答应下来。 “要去你去,我不去!”秀梅说着甩门出去了,只听见二姨在背后责备道:“大姐呀,你这是干什么啊,孩子刚到家,又气走了,得给她一个思考的过程啊!” “哼,等她想好了,啥都晚了。”秀梅娘骂道,“这次姐是铁了心,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来,更不能由着她爹,眼下,这爷俩可是一个鼻孔出气。” 第37章 不尽人意 再说德福回到家里,媳妇王彩云欢天喜地,连忙下厨做了一碗葱花面,还特地将俩笨鸡蛋卧在碗里。德福草草吃了面,昏昏欲睡,始终没打起精神头。常言说,久别胜新婚,王彩云渴望爱的滋润。谁知半夜夫妻同床,却不尽人意。大约过了三四天,德福老打不起精神,彩云问他原因,他只说有点累。 过了半个月,王彩云感觉德福好像变了一个人,终于忍不住去寻崇高了,询问德福在河工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崇高听了彩云的询问,感到十分吃惊,心里埋怨道,德福啊德福,你小子真他娘的嘴贱,咋这么快就给媳妇说了呢?但又转念一想,不对呀,这种事德福哥是绝对不会跟媳妇实话实说的,怕是另有缘故吧! “嫂子,你想知道啥呢?德福哥不是好好的嘛!”崇高不动声色地问道。彩云瞪了他一眼说:“好个屁嘞!他好像大病了一场,恁仨走时都是好好的,可回来后你跟照怀没啥变化,他却变成现在这个熊样了,恁俩是不是有啥事瞒着嫂子?” “我们能瞒你啥啊,是不是德福哥欺负你了?” “他要是能欺负俺,也就算了,你德福哥,他,他废了。” “废,废了?啥意思啊!”崇高疑惑道。王彩云以为他在装糊涂,嗔道:“瞧你那傻样,这还不明白,不跟你说了,俺去找现成叔问问。” “哎哎,嫂子嫂子,你将话说明白再走啊!” “你个青瓜蛋子,啥玩意儿不懂,嫂子走了。”王彩云说着离开崇高家,谁知刚走出胡同口,恰巧撞见了照怀。照怀见她慌里慌张的样子,一把将她袄袖拉住问道:“哎哎,别走啊嫂子,这几天过瘾吗?一晚上几回?” “呸,你个青瓜蛋子,啥几回?” “德福哥还没喂饱你,一大早就来寻崇高讨面糊糊喝。” “呸,好你三老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拉拉扯扯像啥样子?”王彩云甩掉照怀的手,径直走去。照怀在后面嘿嘿笑道:“哎,嫂子,德福哥这回可是了不得了,全公社都出了名了。” “你说啥?出啥名?”王彩云停住了脚步。照怀笑着说:“你别光看德福哥领了奖状,还有奖金嘞!他光奖金就领了一百多块,还说给你买身新衣服穿,难道他回来没告给你啊?” “没有啊!”王彩云睁大了双眼。照怀说:“快去问问吧,别让他给了相好的,到那时,你哭鼻子也摸不着庙门了。” 王彩云听了,匆匆回到家里,急忙去翻德福衣兜,果然掏出一卷钞票,点了点,总共才十几块钱,心想,不对呀,这跟三老歪说的数,也差得太多了。她急忙摇着德福胳膊问道:“哎哎,你醒醒,你醒醒,听说你在河工上得了奖金,多少钱?” “哎呀,你又来了,”德福浑身慵懒,迷迷糊糊问道,“啥奖金?听谁说的?” “好啊赵德福,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敢跟我不说实话,我这就问队长去。” “回来!”德福突然警醒,一把拉住她说,“问啥问?你千万不能去。” “那你给我说实话。”王彩云不依不饶。德福说:“我答应过队长,不能说的。” “你说不说?” “唉,我确实不能说啊!” “不说是吧,那你等着,我这就去问队长。” “哎呀,你回来!”德福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可他越是这样,彩云越是怀疑,缠住他不放。德福被缠得没法,只好将藏在枕头里的钱掏了出来交给彩云,说道:“这是全部奖金,都给你吧!” “你咋不放在一块呢?”王彩云说着点了点,总共是一百一十八块六毛九。德福笑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道理你懂,我怕放一块一起给弄丢了。” “呸,是不是给相好的留的?” “天地良心,我敢对天发誓。”德福说着举起右手。彩云将手扳了下来说:“谅你也不敢,等着,我给你做饭去。” 二人吃过早饭,王彩云装作串门,还是忍不住去了队长家。齐桂兰正在院里晾晒衣服,看她进来,笑问道:“彩云,吃饭了吗?” “婶,叔在家吗?”彩云也不麻缠,一上来就问。齐桂兰笑道:“没在,昨天接大队通知,吃过饭就到大队开会去了。” “入了冬也不让好好歇几天,这当干部也真忙啊!” “他们这些人,每天不都是无事忙嘛,你寻恁叔有啥事吗?” “告状,他赵德福欺负人。” “咋?德福回来才几天,被窝还没暖热,小两口就吵架了?” “他藏私房钱。” “他穷的叮当响,哪来的私房钱?” “婶,你不知道。”彩云说着便将寻崇高,见照怀,德福藏钱的事原原本本给齐桂兰说了一遍。齐桂兰笑道:“哎哟哟,照你这么说,德福倒成了咱们村的大财主了。” “婶,钱是小事,他外面可能还有别的女人。” “哎哟,我的儿,这可不能乱说,你听谁说的?” “那他为啥要藏私房钱呢?” “男人嘛,你就不允许他有点零花钱吗?” “可,可他对俺不好。”彩云吞吞吐吐说。齐桂兰见她说话这般模样,料想其中必有隐情,便放下手里的衣服招呼她进屋,问道:“他咋对你不好了?” “他,他不是男人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彩云便不再隐瞒,将夫妻间的那点事全给齐桂兰说了。齐桂兰想了想说道:“哎呀,他这不是外面有人,而是中毛病了。” “上了次河工,咋就中了毛病了。”彩云疑惑道。齐桂兰笑着问:“你来寻恁叔是不是就为问这件事。” “嗯,他说在河工上下过凉水,我想问问叔,这到底是咋回事。” “哎呦,这就对了,他这是受了寒凉。” “婶,这咋办啊?” “你别急,婶倒知道一个土法子,不知管不管用,你试试看。”齐桂兰说着便附在她耳边秘密授了一单方。彩云听了,脸腾地一下红了。 “别不好意思,你回去试试,真不行就去看医生,开几服中药吃吃。你们年轻,以后还得要孩子,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放心,德福这小子要是敢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叔和婶一定给你做主。” 彩云听了齐桂兰的话,悬着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第38章 崇高的馊主意 德福在家里干等着,一直等到太阳偏西了,才见媳妇回来。回来后,彩云也不搭理他,直接钻进厨房烧水。等水烧开了,舀进水桶提进屋,关上门,又生了一堆火,催德福脱袜子泡脚。德福惊奇地问:“你这是犯了哪门子邪,好端端的为啥要泡脚啊?” “我去河湾集了,见了一位老中医,老中医说,你这是中了风寒,侵入了骨髓。他开了几副中药,嘱咐说,睡觉前让你泡泡脚,擦擦身子,然后再盖上被子发发汗。” “你咋想起去河湾集了?” “我去找队长了,没见着,桂兰婶给我说了一个单方,让我抓几副中药试试,她还说……” “还说啥?” “等你泡了脚,我再告诉你。” “你呀,害得我到处找,我还以为你回娘家了。”德福笑道。彩云说:“你上河工这一个多月,我寂寞死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真想回娘家去住,一个人在家太没意思了,没想到你回来却变成这副熊样子。” “嘿嘿,让你受委屈了。”德福笑着把脚放进桶里,泡了一会儿,就觉得两条小腿麻酥酥的,浑身燥热难耐,额上还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大概泡了有半个多时辰,彩云就把他的脚擦干净,扶他上床躺下,然后盖上被子。 到了傍晚时分,德福醒了,吃了晚饭。彩云又烧好了泡脚水,帮他泡了一次,然后扶他躺下,自己脱衣上床,两口子少不了一番温柔体贴,可德福依然毫无反应。 第二天,王彩云早早做好了早饭,侍候德福吃了,便提了二斤白面要回娘家。德福挣扎着起来说:“我也去。” “我去去就来,给你讨个方子治病,你去也没用,在家好好等我回来。”彩云耐心地劝说道。德福低了头,羞愧交加。彩云走后不久,崇高走了进来,瞧见德福呆呆痴痴地坐在床上,问道:“嫂子呢?” “走娘家去了。”德福抬起头说。崇高笑道:“咋?刚相聚就分开,两口子没吵架吧?” “唉,这事怨我。”德福开始自责。崇高笑问道:“咋?真的吵架了?” “比他娘的吵一架还窝囊。”德福捶着被子气愤愤地说。崇高看到老伙计憋屈的样子,心真的好疼:“说说看,咋回事,看看兄弟能不能给你开开心。” “你说,早知这样,当初我逞啥能啊?”德福遂将原因给崇高说了一遍。崇高听了笑道:“嫂子也真是,哥不行,还有兄弟呀,咋不言语一声,兄弟我能行。” “不,不要取笑哥了。”德福低了头,一脸无奈。崇高笑着问道:“咱村有没有你的老相好,家花没有野花香,你不如想想她。”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没谁跟你开玩笑,我这是正儿八经地给你治病嘞!” 德福想了想,突然想到了王喜凤,便摇摇头傻笑了。崇高知道他开始想了,笑道:“如果有这个人,你就大胆去想吧!” 按照崇高的提示,德福心里想着王喜凤。崇高见他目光呆滞,知道他在想了,也不敢打扰。德福突然笑道:“你小子也是老手了,老实说,你这么想过晓梅不?想过秀梅不?” “呸呸呸,你这人咋能这样啊?我这是好心帮你治病,你倒好,反过来倒埋汰起我来了。”崇高呸了德福一脸,接着问道:“有感觉吗?” “没有。”德福摇摇头。崇高笑着说道:“嫂子回了家,恁俩睡在一起再试试,保证有效果。” “馊主意,那我还对得起她吗?” “你这熊样就对得起她了?说不定这么做能治好你的病,嫂子得了趣味,反而更喜欢你了。” “呸,原来你小子连这也懂啊!”德福讥讽道。崇高笑着说:“哎哎哎,这可不是小事,关乎子孙后代,你应该找队长说道说道,这应该算作工伤吧!” “唉,你让我咋开这个口啊?”说到找队长,德福倒是真犯了难。崇高拍拍他肩膀说:“伙计,你平时的爽快劲都跑哪里去了,不如干脆点,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看他咋说。” “看来,也只能这么做了,那好,晚上我就去找他。”继而又摇摇头说,“不行不行,这么一来,河工上的那些烂事全村也都知道了。” “唉,你好糊涂,这事你就是不说,全村人早晚也会知道的,你不如趁热打铁,解解燃眉之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第39章 意外惊喜 傍晚时分,德福裹着一件绿大衣悄悄走到队长家大门口,欲进不进的样子,呆愣愣望着那两扇木门。这两扇木门,他以前曾不知多少次毫不犹豫地推开过,现在却有点害怕了,心里犯着嘀咕:还是走吧,别自讨没趣。 他在门外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这时,齐桂兰出厨房倒水,听到几声狗叫声,觉得门外可能有人,打开门一看,果然瞧见德福站在门外,便笑骂道:“德福,你这孩子,鬼鬼祟祟的,都到了家门口,咋不进来啊?” “婶儿,我听了一会儿,觉得家里来了客人,就不进去了。”德福讪笑着回答。齐桂兰说:“哎呀,哪有什么客人啊?是你现玉叔从集上回来了,快进来吧!” “哦,是现玉叔回来了。”德福听了,只好跟着齐桂兰进了门。现成和现玉正在堂屋围着火炉拉话,见德福来了,连忙喊他进屋。德福坐下笑着问道:“这么冷的天,你这个大主任咋回来了?” “瞧你小子说的,天冷,叔就不能回家看看了?你小子有段时间没赶集了吧,一段时间不见,还真有点想你。” “我的叔哎,我哪顾得上赶集啊?我这不刚从河工上回来嘛!” “对对对,你现成叔刚才还在夸你,说你在河工上表现得特别突出,给咱老河湾长了脸,连公社领导都对你赞不绝口,你小子这回可出大名了。” “哎哎哎,叔,别提了,那可真是坑死人不待偿命的,现在我一想起来就后怕,夜里老做噩梦。”德福叹口气说道。现成听德福说出“坑死人”三个字,心里就不痛快了,冷笑道:“谁坑你了?你小子那是自愿的,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事都做了,你怕啥,如今你先进有了,模范也有了,大队、公社,连县里都给你发奖金和慰问金了,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叔,你别生气,其实我挺满足的,多亏您照顾。其实、其实我今天就不该来,都是你那不争气的侄媳妇给逼的。”德福听了队长这番话,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窘得满脸通红,差点没给自己一耳光。现成转而又笑着说:“德福,你啥也别说了,你的事我知道了,恁婶都跟我说了,你这毛病,抓紧时间治就是了。” “治什么毛病?”现玉笑着问道。现成笑着说:“德福在河工上受了点风寒,身子虚弱,也没啥大碍。” “噢,有病就得赶快治,耽误不得。”现玉笑道。现成不想再谈这事,转脸又催了一声:“哎,老齐,你菜炒好了吗?” “来了来了。”晓梅答应着将菜端了过来,笑着说,“现玉叔,都是些家常菜,你就凑合着吃吧,下一个菜一会儿就好。” 德福见上了菜,浑身觉得不自在,站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现成知道他的心思,笑着说:“你没事,坐下喝就是了,别跟叔玩虚二套。” “坐下坐下。”现玉也吩咐道,“老子难得回来一趟,你怎能说走就走啊!” “嘿嘿!”德福只好干笑两声,才又坐下。这时,现成走进里间拿酒。齐桂兰端着菜走了进来。现玉凑近盘子闻了闻菜味说:“嫂子的手艺又有长进了,瞅时间你也教教俺家爱霞这一手。” “爱霞才不用学嘞!”齐桂兰笑道,“恁家有客还用得着炒菜?往食堂打一个电话就全齐了。哪像在俺家,啥都不凑手,你就凑合着用吧!” “嘿嘿,瞧你说的,食堂也不是专为我家开的啊!”现玉笑着说。现成从里间里拿出两瓶酒,一瓶地瓜烧,一瓶西凤,然后笑着说:“这瓶西凤酒,是前两年现魁回来带过来的,我一直没舍得喝,今天咱们都喝了,省得永福过来又胡乱翻找。” “叔,给我吧,我倒酒。”德福说着接过酒,打开瓶盖,一股酒香立刻从瓶口飘了出来。德福倒上酒,小心地说:“现成叔,这是好酒,你让现玉叔多喝点,我少喝点行不?” “小子,你这是沾了你现玉叔的光,要不是他来,你休想喝上这两瓶酒,你小子啥时候喝酒这么孬种过?”现成骂道。德福笑着说:“那是当然了,现玉叔是咱供销社的大主任嘛,这光,侄子沾得亲切,不沾白不沾,跟您说实话,要不是现玉叔在这,我早走了。” “你他娘的,说的这叫啥屁话,难道叔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啊?”现成听了,笑着骂道。他知道德福这话没恶意,就是话赶话而已。德福连忙笑着说:“哪里哪里,我哪敢不待见您啊,您永远都是对的。” “你他娘的,嘴上说得好听,听你这话,不就是在讽刺挖苦叔嘛,叔哪能永远正确呢?就拿河工上这件事来说吧,叔压根就不该派你去干这活,应该派你去公社指挥部去喝羊肉汤,完了再揣俩白面馍馍回去,然后装装病,再去打两条狗吃肉,寂寞时再喊俩姑娘陪你……嗯,你说是不是应该这样啊?” “叔,你误会了。”德福听了队长的话,知道河工上的事他全都知道了,就没了兴致,自己笑了笑。现玉听不懂他俩说的话,只得笑着说:“恁俩嘀咕啥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你们也别瞎嘀咕了,咱们还是喝酒吧!这西凤酒跟茅台的口感差不多,都是浓香型的,度数高。” “叔,你家里有茅台吗?”德福问道,“瞅时间能不能让咱也尝尝。” “没有没有,”现玉笑着说,“酒是真没有,叔一年半载也喝不上一回。” “得得得,你小子能喝上西凤酒就不错了,还想喝茅台,想得美,那茅台酒也是咱老百姓喝的吗?你做梦吧!”现成笑道。德福也嘿嘿笑着说:“咱不是随便问问嘛!哪还真的想喝了,如今这西凤酒能喝上一口,我已知足了,来,侄子敬您一杯!” 几杯烈酒下肚,德福就觉得头晕脑胀,嚷着要走。现成见状,也不执意挽留,笑骂道:“你他娘的还想喝茅台,就这点酒量啊!” 德福走了之后,齐桂兰和晓梅也在厨房忙完了,过来陪着一块儿说话。现玉看到晓梅,就问道:“嫂子,晓梅这孩子也该定亲了吧。” “唉!”齐桂兰叹口气说,“咱是农村的孩子,高不成低不就的,上哪儿去找好人家呀?晓梅要是能在你那儿找点事儿干就好了。”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正好我们要在河西安一个供销点,门市部快要盖好了,过了年就开门营业,让晓梅去那儿当个临时工吧!” “你说啥?当个临时工,你,你这不是开玩笑吧!”现成听了,从他的问话语气上判断,似乎很不满意。现玉见他这样的反应,感到非常困惑:“怎么?你不愿意让孩子去吗?” “愿意愿意,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现成激动地站起来,搓着两只手说道,“老齐,你听到了吗?哎呀,啥也别说了,好兄弟,咱们再喝一杯吧!” 说完,一饮而尽。齐桂兰听了更是高兴得不得了,似乎说话都显得多余了,连连跟现玉碰杯,也一饮而尽。她喝了酒,两眼满是泪花,不知道是因为酒太烈,还是她真的很想大哭一场。这些年,她苦苦支撑着,不就是想让闺女有个好的归宿吗?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现玉叔,俺也敬你一杯!”晓梅心里也很高兴,连忙把酒杯端到现玉跟前。现玉接过两杯酒,看看齐桂兰,又看看刘现成,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成心里清楚他的意思,劝说道:“好兄弟,这两杯酒,你一定得喝,一定得喝!” “那好,我喝。”现玉喝了酒,放下酒杯对晓梅说,“你先在河西干着,等有了机会,叔再把你调回河湾镇,虽说现在是临时工,但也不是没有前途,说不定将来还有转正的机会,不过,这事要保密哦。” “这是自然。”现成点头应道,然后吩咐道,“老齐,去,再去弄俩菜,俺哥俩今天要多喝两杯。” “那好,你们喝着等着,我这就去。”齐桂兰听了连忙往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晓梅,走,帮忙烧锅去。” “哎,嫂子,这就够了。”现玉想要阻拦她们。现成说:“咱们别管,就让她们去忙活吧,想不到,兄弟你这次来,给哥办了一件惊天的好事。” 是啊!这在当时的情况下,能离开黄土地进入供销社,那是多少人家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第40章 妯娌俩 一夜北风,天空中布满了铅灰色的阴云,细碎的小冰粒洒落在大地上沙沙作响。人们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用手和衣袖承接着这大自然的恩赐。这些晶莹的小颗粒,是雪花的使者,是雪花的孪生姐妹。她们的到来,才让人们真正迎来了寒冷的冬天。这些霰体开始时很少也很小,并不起眼。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好似一瞬间化成大片鹅毛雪花,飘飘洒洒,铺天盖地。刹那间,大地和村庄变得一片混沌,全被卷入这搅天风雪中了。 这风雪将村庄变成粉妆玉砌的世界。在这世界里,男人们若没要紧事务要处理,大多会聚在一起打牌或去生产队牛屋烤火。女人们则呆在家里纺花织布,飞针走线,操持一家人过年穿的衣服;也有相好的姑娘媳妇聚在一起,一边做针线拉家常;一边望着门外的飞雪,享受着大自然恩赐的欢乐和幸福。 再说彩云从娘家回来,带回十几副中药,德福吃了半月不见效,两口子急得扼腕棘手,毫无良策。德福得的本是虚寒之病,天一冷就更难医治了,便足不出户,只坐在火炉旁编草鞋。彩云耐不住寂寞,吃过早饭就到嫂子这边来了。 郝俊秀正在收拾碗筷,见彩云踏着积雪而来,却没拿针线活,知道她过来有事,可能又是为德福的事而来,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彩云被嫂子笑得有点莫名其妙,问道:“嫂子,你笑啥嘞?” “嫂子笑这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男人,竟如此费尽心思地折腾。哎,德福现在怎么样了?”郝俊秀笑着问道。彩云无精打采地说:“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 “你呀,活该受这份洋罪!” “嫂子,你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办法总是有的,只是你心太急了。” “不急才怪嘞,花那么多钱,也不见效。他在河工上领的那几个奖金,也快花得差不多了。再这么花下去,谁家能受得了啊!” “花完就去找队长要,这事他不能不管,这毛病毕竟是在河工上落下的。” “我去找过队长,可见到他又不好意思说,只能跟桂兰婶子说了。” “你呀,就是抹不开面,你等着,等嫂子洗完碗,我领你去找他。”郝俊秀说着洗完碗,擦了手,拉着彩云要走。彩云推开她说:“哎呀,现在去不行。” “你呀,都到这时候了,你还顾忌啥?走吧!”嫂子说着又要拉她。彩云扭扭捏捏不肯去。妯娌俩正在厨房拉拉扯扯之际,照怀娘踏着厚厚的积雪,从门口歪歪扭扭走了进来,边走边骂道:“郝俊秀,你个懒虫,院里积这么多雪,也不扫扫,滑倒摔坏了老娘你得付医药费。” “哎哟,你老人家是铁打的筋骨,钢铸的身板,哪能说摔就摔坏了。”郝俊秀笑着说道,然后又拉拉彩云,问道,“你去不去,你要是不去,可别怪嫂子以后不管你们的事。” “现在不去。”彩云笑道。照怀娘说:“哎哟,你们妯娌俩这是干啥嘞,咋还拉拉扯扯上了手了。” “哪有什么事啊?不瞒您说,德福兄弟这一身毛病一直好不了,我们正商量着怎么治病呢!”郝俊秀心直口快,不顾彩云暗示,还是把德福有病的事说了出去。照怀娘听了,连连摇头说:“别瞎说了,德福这孩子壮得像头牛,哪来的毛病?” “婶子,此一时彼一时,人这一世谁也免不了三灾八难。”郝俊秀笑着说。照怀娘笑道:“德福这孩子跟别人不一样,婶子是知道的,他从小就没得过啥毛病,也很少见他吃过一片药。” “婶子,他得的是……”郝俊秀见照怀娘啰哩啰嗦,只好附在她耳边把德福的病说了出去。照怀娘如梦方醒,惊讶道:“哎呀,这可是大事啊,我说他结婚这两年咋没孩子,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哦,对了,俺照怀河工上回来说,德福这回在河工上是出了大力的,大队公社都表扬了他,听说还发不少奖金嘞!” “婶子,休要再提啥奖金了。”郝俊秀气愤说道,“那几个钱都让德福兄弟吃汤药了,就这,恐怕还不够呢!” “不够就去找队长要,无论咋说,这也是为公家事落下的毛病啊!”照怀娘笑着说道。郝俊秀说:“谁说不是啊,俺跟彩云正商量这事呢,我拉彩云去找队长,她还不好意思去。” “你呀,也不能这么做,你们都是年轻媳妇,说这事咋好意思出口,不如让德福这孩子去,他一个大老爷们啥话都能说,怕啥嘞!”照怀娘笑道。郝俊秀笑着说:“婶子说的何尝不是,不瞒婶子说,俺那兄弟,别看他平时挤眉弄眼,能说会道的,也是银样镴枪头,一遇到正经事就抹不开面了。这不,他去了两次,压根就没好意思提要钱治病的事。” “德福这孩子实诚,禁不住别人的激将法。照怀说,河工上那么多民工,没一个愿意跳进那冰凉的泥水里,可咱队长只喊了他一声,他就跳了下去,看看,这不落下毛病了。”照怀娘口无遮拦,无意间说出了河工上的一些细节。郝俊秀和彩云听了都大吃一惊:“啊!原来如此啊!” “咋?感情恁妯娌俩不知道啊!”照怀娘觉得自己说多了,忘了儿子嘱咐的话,连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你看婶子这张破嘴,婶子也是听他们说的,真实情况,你们问问德福就知道了。” “这个挨千刀的,这么不要命了,心里哪有俺啊,不行,俺得回去。”彩云一脸怒气地说着,抬脚就打算往门外走。郝俊秀连忙一把将她拉住,朝照怀娘使了个眼色。照怀娘心领神会,赶忙笑着说道:“侄媳妇,你也不用这么着急忙慌地去找德福,这么做反倒是婶子的不是了。病都出来了,治病要紧,你这时候去吵吵他,能有啥好处,反倒会让他病情更重啊。男人都好面子,咱们做女人的可得给足他们面子,他们才会有好心情,心情一好,说不定病马上就好了。德福不愿跟你说这些,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也别太勉强了哈。哦,对了,婶子倒是听说过一个单方,说不定对德福的病有用处呢!” “哎呀婶子,光听你在这唠叨了,啥偏方啊?你快说啊!”郝俊秀笑着推了推照怀娘,急切地说道,“婶子,说不定彩云得了你这偏方,小两口晚上亲热一回,明年就能抱上大胖小子了,到时候少不了请你喝喜酒。” “你这泼辣货,嘴比刀子还利哩!要是喝喜酒,也少不了你一份哈。好了,你们妯娌俩聊吧,婶子走了。”照怀娘说着就转身要走。郝俊秀赶紧一把拉住她,说道:“哎哟,你看你,这偏方还没说咋就要走啊!” “哎哟,你瞧俺这记性。”照怀娘说着又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接着说道,“听老一辈人讲,阴阳相克,寒病得用火来祛,这虚寒病就得用火熥,把汗出透了才行。你听俺的,侄媳妇回家不如给德福盘一条火炕,在炕上捂他个半月二十天的,出出汗也许就好了。” “呸!你这叫啥偏方啊?骗鬼吧!这法子要是管用,德福的病早就好了。你问问彩云,她烧了多少锅热水,一垛劈柴都快烧没了,也没见好。”郝俊秀又用力推了照怀娘一把。照怀娘摆摆手,无奈地说:“那婶子我就没招了,你们妯娌俩聊,俺还有事,走了。” 郝俊秀看着照怀娘歪歪扭扭地走远了,这才回头对彩云说道:“这婶子整天神神叨叨的,说话也没个准,也不知道她来咱家干啥,说了这么一堆废话。彩云,你可别信她胡咧咧,赶明儿嫂子陪你,咱们还是去大医院看看吧!” 只见彩云皱着眉头,一脸思索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嫂子,这婶子的话虽说不大靠谱,但她说的也有点道理。俺原来只知道给他用热水洗,用药水泡,却没想到还能用火熥。这么做也行,反正冬天也离不了火炕。俺这就回家去找照怀和崇高他们,给俺盘火炕去。” 说完,彩云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嫂子家。郝俊秀喊着喊着,彩云已经走远了。她看着彩云的背影不禁暗自笑道:“这人,是不是魔怔了。” 第41章 盘火炕 崇高吃过早饭,放下碗筷便到处去找油布,准备出去串门。汉魁瞧着满天的阴云和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边咳嗽一边说:“崇高,你先别忙着出去玩,去把院里的雪再扫一扫吧!” “好几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母亲望着天说道。崇高也望着天说:“吃饭那会儿刚扫过一次,只一顿饭工夫又下了这么厚,扫了不还得扫嘛!” “那你干脆就别出去了,在家里等着扫雪吧!”汉魁边说边取下挂在墙上的一顶破草帽。母亲问道:“你留崇高扫雪,你要去哪儿啊?” “我能去哪里?牛屋烤火呗!”汉魁说着拍拍草帽上的尘土戴上。母亲连忙从床头扒拉出一个破包袱,扔给他说:“这么大的雪,你戴个破草帽管啥用啊!” 汉魁接过包袱披上,踏着积雪出去了。崇高扫完雪,休息了片刻,也披了片破油布离开了家。他出了门来到大街上茫然四顾。街上空无一人,整个老河湾全笼罩在茫茫的白雪之中,天地一片混沌。他在大街上站了一会儿,便想去德福哥家,但又怕彩云嫂子那热切的目光。 崇高进了德福家外门,跺掉靴上的雪花。彩云不在家,德福正窝在家里低头编着草鞋,听见跺脚声,又见崇高进来,笑着问道:“你咋没上牌场啊?” “牌场?没有,没了你‘鬼难拿’,哪还有啥热闹的牌场啊?”崇高笑道。德福一边编着草鞋,一边说:“照你这么说,没了我赵德福,你们就活不下去了。” “瞧你说的,没了你赵德福,大家照样活得好,可你这不还没死嘛!”崇高说着要夺德福手里的草鞋,“好了好了,编啥编?赶快喊俩人过来打牌吧!” “你小子是不是又犯牌瘾了?”德福编着没松手。崇高笑着说:“裤裆里撒盐,咸(闲)得蛋疼,下雪天不打牌能去干啥呀,你人缘好,快去喊吧!” “这大冷的天,你不知道我有怕冷的毛病啊!”德福说着摁住旁边的桌棱慢慢站了起来,一边站一边叫道:“哎哟哟,腰疼,腿也坐麻了。” 他说着离开火盆,挪到门口只一站,顿感一股凉气侵入骨髓,心里却胆怯了,哆哆嗦嗦说:“哎呀,不行不行,哥实在受不了寒气,要不,还是你出去喊人吧!你的人缘也不错嘛!” “好好好,我去,我去行了吧!”崇高说着走出了屋门。没待多大会儿,照怀和崇印二人就过来了。四人铺上桌布打起牌来。 再说彩云在嫂子家听了照怀娘一番话,便急匆匆赶回家,看见德福跟崇高他们正在打牌,便两手一拍,笑道:“哎哟哟,真是太凑巧了,想谁来谁。” “哎,彩云嫂子,你到底是想谁啊?”照怀笑着问道。彩云坐下说:“想你‘三老歪’,行了吧?” “难道你就不想我吗?”崇高也笑着问道。彩云神情专注地看了崇高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想你,嫂子心里哪能少了你,好兄弟,你们快别打牌了,快帮嫂子盘条火炕出来。” “盘火炕?”四人听了都吃了一惊,疑惑道,“盘,盘啥炕啊?” “哎呀,你德福哥不是怕冷嘛,我寻思咱们也学学东北人,盘条火炕出来,睡着暖和。”彩云用手比划着,终于将话给说明白了。崇高问道:“嫂子,你是说现在就要盘吗?” “对对对,现在就盘,越快越好。”彩云说着兴奋地收了牌布,撤了桌子。崇高装好了骨牌,笑道:“你可拉倒吧,这冰天雪地的,哪里取土?哪里去搬砖?哪里去寻盘炕的材料啊?” “你真是无事忙,好端端的盘啥炕啊!”德福笑着说道。彩云说:“去,一边呆着去,俺不是为你好嘛!咱们盘上火炕,睡上去才暖和,也许你的病就会好起来。我早已合计好了,土,咱就在屋里挖,挖了再垫;砖,拆了东面那墙,也就够了,咱家又有现成的铺板。” “啊!拆墙?东面那面墙垒着鸡窝,拆了,春天鸡上哪嬎蛋去,不行不行。”德福听了连连摇头。彩云脸一沉,骂道:“好你赵德福,你在河工上装傻充愣逞英雄,落下这身毛病,我王彩云想方设法给你治,你倒好,一点也不领情,要是治不好病,咱们就散伙,俺跟你离婚,不过了。” “哎呀,嫂子,你误会德福哥了,他哪是那种人?他是说,要盘炕也得将料备齐才能行,你刚才说的,我们都听到了,既然啥都有,那就按嫂子的意思去办,咱们这就动手,照怀,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去挪东西,腾地方啊!”崇高见彩云决心已定,连忙出来打圆场。照怀也笑着说道:“嫂子,俺兄弟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哎,崇印哥,你是老大哥,你听不听?” “听,咋不听嘞!”崇印也笑着说道,“正好我以前干过几天泥水活,恁俩给我打下手,我操瓦刀,保证到晚上德福兄弟就能睡上暖烘烘的热炕头。” “嫂子你看,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嘛!”崇高将两手一摊,笑着说。彩云笑道:“你们啊,只管好好给嫂子干活,嫂子给你们做好吃的,酒肉管够!” “嫂子,光做这些好吃的不行,还得给我们包饺子,肉馅的。”照怀笑着说道。彩云听了,知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呸了他一脸唾沫说:“想吃肉饺子,恁家大嫂子那里有,将来还有恁媳妇给你包。” “好你‘三老歪’,你小子正经一点儿好不好。”崇高笑着斥责道,“当着咱德福哥的面,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那我也得知道哪壶开了啊!”照怀笑道。崇印笑着说:“腾地儿、搬砖、挖土和泥、垒火炕,这几壶早就开了,你小子快去提啊!” “好嘞!”照怀答应着跑进里间,开始动手挪地方。好在家里贫穷,该挪的东西也不多,一间屋子很快就挪了出来。彩云见他们忙活起来,便笑着说道:“你们干吧,我去代销点给你们买酒买菜去了。” 第42章 雪中梅花 彩云撑着一把油布伞出了家门,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望着漫天飞雪,想找个伴儿一起去。忽见秀梅披着一个红包袱,站在崇孝哥家的门楼下,似乎在等什么人,她连忙喊道:“秀梅,秀梅妹子,快过来,你站那儿等谁呢?” “二嫂,你这是要去干啥?”秀梅小心地走到彩云跟前。彩云打量了秀梅一眼,只见她围着条毛线织的大红围巾,穿着件蓝底碎花对襟小袄,俊俏的脸蛋被冻得微红,齐耳的短发上落着几片晶莹的雪花,便忍不住笑着打趣道:“妹子长得俊,站在这儿当模特儿呢!” “二嫂,你别取笑我了,我等翠菊嫂子开门,去她家纳鞋底。”秀梅被彩云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想转身回去。彩云赶上前一步说:“我说呢,这大冷天的,你也不会站在大街上卖俏啊,哎哎,你别走啊,嫂子有事求你。” “啥事?说吧!”秀梅回转身,一边跺着脚上的雪一边问道。彩云说:“崇高、照怀他们几个正在俺家给嫂子盘火炕,嫂子上午得管他们饭吃,想让你陪我去大队代销点买点东西,你去不去?” “下这么大雪,代销点还开门吗?”秀梅看看天说道。其实她真不想去,但又不好意思拒绝,说得很委婉。彩云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咱们这儿啊,越是雪雨天,代销点越不关门。” “那为啥?”秀梅不解。彩云笑着说:“不懂了吧!你想想,雪雨天,老爷们儿在家没事,总爱喝点酒啥的,少不了买烟买酒,这买卖能少得了。俺娘家哥就是开代销点的,一到雪雨天比好天还得忙上十倍,嫂子没出嫁时,经常这时候去给他帮忙。” “哦,原来是这样啊!”秀梅似乎明白了。彩云又问道:“哎,你去不去?” 秀梅有点犹豫不决。这时,崇孝媳妇开了门,看见二人站在风雪中说话,便笑着招呼道:“喂,恁俩大傻瓜,站在那儿不冷吗?还不快过来说话。” 二人听了,看看自己,身上已落了一层雪。只得嬉笑着跑到崇孝家门楼下。张翠菊笑着问道:“你们俩有啥事,嘀嘀咕咕的,说出来嫂子也听听。” “嫂子啊,啥事也没有,”彩云笑着说,“这不崇高给俺家盘火炕嘛,我想让妹子陪俺去大队一趟,买点烟酒和好吃的回来给他们做饭吃,不想一个人去,想让秀梅妹子陪着俺去。” “我说老二家的,你也真是,”张翠菊一听是这事,笑着说道,“盘火炕你也瞅个好天呀,你看这雪下的,路也不好走。秀梅,既然恁二嫂求你,你就跟她跑一趟呗!” “谢天谢地,嫂子既然都说了,秀梅妹子,你还磨蹭啥,走吧!”彩云不管秀梅愿不愿意,拉着她便走。秀梅无奈,只好将手里的鞋底交给翠菊嫂说:“我们一会儿就回来,恁在家等着我啊!” 说完,二人踏上小路,直奔大队方向,很快就消失在漫天风雪中了。彩云她们刚走了,郝俊秀就过来串门,看着渐行渐远的王彩云,问道:“哎,翠菊,俺老二家这是干啥去了?风风火火的,还拉着秀梅。” “恁老二家真是神经病,这大雪天非要盘啥火炕,这不,拉着秀梅去代销点买酒买菜去了。”张翠菊笑着说道。郝俊秀听了,笑得弯了腰:“哎哟,笑死我了,哎哟,肚子疼,哎哟……” “瞧你,别光顾哎哟,快说话呀,难道你也神经病了,好好的,笑啥?”张翠菊不解其意。郝俊秀便笑着将妯娌俩说话、照怀娘串门、说偏方之事一一给张翠菊说了。张翠菊听了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笑过之后,一同进了院门。院子里落满了积雪,张翠菊没顾得扫,郝俊秀一边跳跃着踩踏脚窝,一边骂道:“张翠菊,你这懒虫,也不扫扫,嫂子连下脚的地儿也没有,人往哪儿走啊!” “我想等雪停了再扫,省回事,你等等,等我扫了,你再过来。”张翠菊笑着跑到前面拿扫帚去了。郝俊秀一步跨进门说:“别扫了,人都过来了,再扫还有屁用,你省省吧!” “嫂子,你在屋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猪还没喂嘞!”张翠菊说着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郝俊秀指指当门的老式座钟说:“说你懒,一点也不亏,谁家才喂猪啊,也不看看几点了。” 张翠菊抬眼一看,老式座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时候确实不早了。她安排好郝俊秀,连忙出去喂猪了。待她喂猪回来,二人这才正儿八经坐下,拿起了针线活。张翠菊开口也没离了王彩云:“哎哟,你说王彩云咋这么二,居然相信照怀娘的话,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咱这弟妹也是被逼疯了,守着自己男人就像守活寡,能不着急嘛!”郝俊秀嘿嘿笑着说。张翠菊笑道:“也难怪,她跟德福结婚二年没孩子,原来是德福那玩意儿不行啊!” “彩云原来没说过俺家老二有这毛病啊!” “这两口子的事,她咋能说得出口。” “你说的不对,要是原来不好意思说,那现在咋就好意思了。” “你是说另有隐情。” “我想是的,德福在河工上肯定有事没跟彩云说。听照怀娘说,老二在河工上曾跳进凉水里冰过,回家来就不行了。” “那是受了寒凉。” “所以彩云急着给男人盘火炕发汗啊!” “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张翠菊听了,又哈哈大笑起来。郝俊秀说道:“瞧你笑得放肆,浪气冲天,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哪知道我们缺少男人的苦处啊?” “哎呦,说着说着,原来你们是同命相怜啊!”张翠菊笑道。郝俊秀听了,也毫不避讳,笑道:“这种事,谁笑话谁啊,跟吃饭一样,饿了,谁也撑不住,你守着崇孝在家,自然不知道寂寞了。” “哎哟,恁俩笑啥呢?这么热闹,老远就听到了。”外面又有三四个姑娘媳妇踏着积雪过来,前面的还没进屋就吵吵道,“原来只你们俩呀,俺以为满屋子都是人嘞,啥喜事让你们这么开心,说出来听听,也让咱们跟着乐呵乐呵。” 二人连忙起身让座。张翠菊笑着说:“哪有什么喜事啊,我们俩说闲话,说到有趣时自然就笑了。” 第43章 打趣秀梅 姑娘媳妇们正在崇孝家有说有笑地拉着家常,这时秀梅推开门走了进来。张翠菊见了就问:“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东西买好就来了,就是路太难走,快冻死我了。”秀梅解开红布包袱,抖落掉身上的雪花,跺着脚说道。郝俊秀笑着说:“你咋没跟彩云回家呀,崇高可在她家帮忙垒炕呢!” “是啊妹子,你咋没去帮忙啊?”翠菊也问,“彩云不是让你去帮忙做饭吗?” “晚点儿再过去,天还早呢!”秀梅笑着跟翠菊要了鞋底,“嫂子,俺的鞋底呢?” “噢,在这儿呢,连针带线都在这儿。”张翠菊说着把鞋底递给秀梅。旁边的一位老嫂子眼疾手快,一把将鞋底夺过去,仔细瞧了瞧,问道:“秀梅你说,这是给谁纳的呀?这针脚布得多细密,又好看,又厚实,穿几年都坏不了。” “你这笨蛋,咋明知故问,这当然是给李老三纳的啊!”旁边的一个老嫂子笑着说道。秀梅听了,红着脸一把将鞋底夺了回去,又用力拍了一下老嫂子说:“俺乐意给谁做,就给谁做,你管得着嘛!” “哎哟哟,瞧你说的,你乐意不乐意那是你的事,俺们可管不着。”老嫂子笑着挖苦道,“可那李老三要是不乐意了,你肯定得没戏。” “别拿俺妹子穷开心了,赶紧干手里的活吧!”张翠菊笑着拍了一下老嫂子。老嫂子撇撇嘴说:“哎哟哟,老二家的,一揸没有四指近,还是一家亲啊,这就护上了。” “那当然了,四指还没二指近呢!”张翠菊笑着说,“往后谁再敢当俺面欺负俺秀梅妹子,俺就跟谁急。” “哎哟哟,这可真是现世报,”郝俊秀拍手笑道,“大家看看,人家秀梅还没过门儿呢,这二嫂子就护上了,往后指不定还要护成啥样呢!” “瞧你这张破嘴,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张翠菊笑道,“不能再说了,再说,秀梅妹子可要生气了,再不搭理你们了。” “搭理不搭理我们不要紧,要是不搭理你这二嫂子,你可别寻死觅活啊!”郝俊秀说着轻轻推了张翠菊一把。张翠菊反手捶了一下郝俊秀,笑道:“你呀,说什么死呀活的,多不吉利啊!” “哎哟,你下手这么重,小心我捶死你。”郝俊秀咧着嘴揉着膀子。张翠菊笑着岔开了话题,说道:“老嫂子,好嫂子,你们别拿秀梅妹子寻开心了好不好?咱说点别的吧!” “说别的也行,那你得让我捶回来。”郝俊秀偏偏不依不饶。老嫂子笑着说:“德刚家的,人家翠菊都服软了,你见好就收吧!要是这一拳是她兄弟崇高打的,可比这疼多了。” “对对,崇高下手重,听说上次他打大队长,一巴掌下去,张永福脸上可是起了五个手指印呢!”旁边的一个嫂子插话道。郝俊秀正在揉着肩膀,一听谈到崇高揍大队长一事,立刻放下手说:“听德福兄弟说,大队长那天肿了半边脸,天黑了才走的,队长喝醉了,不知道发生了啥事,还扬言要整治崇高呢!” “老婆被人欺负了,自己反倒责备打抱不平的人,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啊!”张翠菊讥讽道。一个媳妇接着讽刺道:“平时在村里吆五喝六的,可见了大队的官连个屁都不敢放,也太没骨气了吧!” “咱队长当年在外当兵,当的可不是咱自己队伍上的兵啊!在轰轰烈烈的运动中有人就想整他,后来不知怎的跟张永福扯上了关系,才逃过一劫。”老嫂子打开了话匣子,“你们听说没,张永福早就喜欢上了晓梅,想娶晓梅做儿媳妇,不知提没提。” “大娘,你这是听谁说的?”一个姑娘问道,“嫁给她儿子,晓梅能愿意?” “说不准,也许队长乐意,晓梅不乐意,大娘只是听说,也说不准。” “说不准就别瞎说,晓梅肯定不答应。”张翠菊笑着说,“听秀花婶子说过,她永福哥这几年跟疯了一样,一天到晚泡在大队里,从来不顾家,她姐在家里里外外一个人忙活,日子过得紧巴,家也操持得乱七八糟,崇孝去过,一句话,又脏又乱又差,跟猪窝差不多。” “哎呀,嫂子咋把这茬给忘了,原来他跟孙秀花还是亲戚嘞,不说不说了,嫂子不敢说了。”老嫂子摆着手说道,“万一哪一句说漏了嘴,那大队长可不好惹,要是被弄到大队关一夜,那下场可就惨了。” “老嫂子,你这老眉咔嚓眼的,人家大队长不稀罕。”郝俊秀笑道。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德刚家的,有些话你少胡咧咧,大队长听你这么说,可不得了。”老嫂子突然忌惮起来。她怕隔墙有耳,这些话传到孙秀花耳朵里去。 “你怕啥,这儿又没外人,她咋能知道啊!”郝俊秀说道,“这些年,他确实没干啥好事儿。” “他烂事多了去了,谁能说得清啊!哎哎,听老辈人讲,他有个姐姐,是上吊死的。” “这没错,俺爷爷也说过这事。” “他姐姐……” “哎呀呀,咱们咋又扯到他姐身上去了。”张翠菊立刻拦住大家的话头。郝俊秀明白张翠菊的意思,立刻笑着说:“咱们扯远了,咱们不管队长啥样,晓梅妹子人还是不错的,以后还要做人呢,我看桂兰婶也不是那种人,都是乡里乡亲的,咱别背后说人坏话,背后说人坏话不好。” 第44章 婆婆过来寻靴样儿 雪花漫天飘飞,跟棉絮一样大,院里刚扫过的地面又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张翠菊出去小便回来,跺着脚上的雪说:“外面的雪是越下越大,我脊梁骨冻得发凉,你们冷不冷?” “废话,你这屋里跟冰窖似的,能不冷吗?”老嫂子骂道。张翠菊说:“冷,我去抱些棉柴,咱们烤烤吧!” “早就该这样了,快去抱,多抱点,别心疼你家棉柴。”郝俊秀笑着催道。张翠菊笑着打开门,却见婆婆拄着一根木棍走了过来。原来崇高母亲想给崇高做一双棉靴,恰巧没找到靴样,就到崇孝家这边来了。 “娘,你咋来了?” “想给你兄弟做双棉靴,可靴样不知道放哪儿了。” “婶子来了,快进来暖和。”屋里人一听是崇高母亲来了,都连忙站起身问候。崇高母亲笑着问道:“德刚家的,你们说啥笑话呢?这么热闹,老远就听见了,说出来也让婶高兴高兴。” “婶子,没说啥,”郝俊秀笑着说,“大家就是在逗秀梅妹子玩呢!” “哎哟,秀梅也在这里啊,在哪里呢?我咋没看见啊!”崇高母亲进了屋,一边说一边左瞧右看。秀梅有点害羞,从里间站起来,喊了声:“大娘。” “还叫大娘,快改口吧!”郝俊秀戳了一下秀梅。崇高母亲没接话,只顾着跟秀梅说话,几句问候的话说完之后,便对张翠菊说:“崇孝家的,你把崇孝的靴样拿给我看看,我看看中不中。” “我找找看。”张翠菊说着就去找靴样。郝俊秀说道:“大婶子,以后给崇高做鞋做靴啥的就不用你了,有人会给他做的。” “瞧你说的,要是有,那就好了,我也省心了。”崇高母亲一时没听明白郝俊秀的意思。郝俊秀用手指了指秀梅说:“婶子,你看,这不就是嘛,快了。” “啊,啊——哈哈,你看我……”崇高母亲立刻明白了,开心地笑起来。大家也都笑起来,只有秀梅没有笑,把头深深埋进衣领和围巾里。母亲从儿媳手里接过靴样起身拉开门说:“不打搅你们了,你们说话吧,我走了。” “娘,小心路滑。”张翠菊招呼一声。崇高母亲边走边说:“没事,没事。” “大娘,要不,让秀梅妹子扶您回去吧!”郝俊秀对秀梅努努嘴。秀梅立刻心领神会,连忙站起身。母亲回头对秀梅说:“秀梅,不用不用,你们几个说话吧!” “这做老人的真不容易,年纪再大也得为儿女操心,我家孩子多,也顾不上照管老三,想想这,俺家老三也该结婚成家了。”张翠菊叹道。郝俊秀连忙笑着说:“说得是啊,干脆年前就把老三的事给办了得了,大家也好讨杯喜酒喝,欢欢喜喜过大年。” “秀梅,你乐意不?”老嫂子又点了秀梅一下。秀梅羞羞答答扬起鞋底,要打老嫂子:“你呀,再说,真要打你了。” “哟哟哟,俺妹子脸红了。”老嫂子躲闪着笑道,“再也不敢说了。” 恰在这时,崇孝领着孩子披着一身雪花从学校回来。大家一看学生放学了,还要回家给孩子们做午饭,不敢再耽误了,才各自回家。 秀梅出了崇孝家的门,把彩云托付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正要回家,抬头看见妹妹秀春放学回来,脸冻得通红,心疼地握着她的手,问道:“妹,冷吗?” “冷,冻死了。”秀春跺着脚。秀梅连忙将自己的围巾围在妹妹脖子上,领着妹妹要走。这时,彩云站在自家门前喊道:“秀梅妹妹,你,你别走啊!你不是答应嫂子过来帮忙嘛,咋不过来了?快过来吧,帮帮嫂子。” “嫂子,你咋还没忙好啊!”秀梅似乎有点不乐意去。彩云笑道:“嫂子刚才帮忙搬了几块砖,这才耽误了,谁知天这么快就上午了,怕扫了你们的兴,才没敢喊你,刚才听得你们乱嚷嚷散了场,才敢出来喊你,好妹妹,嫂子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你帮帮嫂子吧,哪怕是给嫂子烧烧锅也行啊!” “秀春,回家给咱娘说,姐有事,吃饭不要等我了。”秀梅听了实在推辞不了,只好打发走妹妹,去了德福哥家。 第45章 差点露馅 秀梅过来时,崇印等人已砌好了炕墙与烟火道。照怀正蹲着身在墙上凿洞,以打通与灶火间的连接;崇印则比比划划尝试着安装炕梁与铺板;德福打下手;崇高早已和好了一滩泥,正悠闲地坐在板凳上抽烟。德福见秀梅来了,笑着跟她打了招呼。 “德福哥,听说你生病了,得的是啥病啊?”秀梅一见德福便笑着问道。德福笑着说:“妹子,不要听人胡说,哥哪有病啊?” “秀梅,快过来!”彩云没等秀梅再往下问话连忙喊道。秀梅答应着进了厨房,见彩云已备好了一案板菜,正待下锅炒,立刻坐在灶前问道:“嫂子,现在烧锅吗?” “烧,烧吧!又烧锅又炒菜,嫂子确实忙不过来。”彩云赶忙说。秀梅掏了掏锅底灰,拿把柴草放入灶洞里,却找不到火柴,问道:“嫂子,火柴放哪儿呢?” “不在锅台上么?”彩云说道。秀梅笑着说:“哪有啊?锅台上是一空盒。” 彩云听了,这才想起火柴早已用完了,去代销点时又忘了买了,便朝堂屋里喊了一声:“哎,堂屋里的,谁有火柴,赶紧送过来啊!” 德福三人各自忙碌着,只有崇高清闲,听到喊声连忙跑过来,将手中的火柴递到秀梅手中。秀梅接过火柴,划了几下,却未能划着。崇高便帮她点着柴草,放入灶膛。彩云看着二人情形,“噗”地一声笑出了声。她这一笑不要紧,反倒令崇高心生好奇,笑着问道:“二嫂,你笑啥呢?” “我是笑树上有一对小鸟正在烧火做饭哩!”王彩云抿嘴笑道。崇高听了往外瞅瞅,笑着问道:“在哪儿呢?我咋没看见啊?” “你个傻帽!”彩云笑着指指秀梅。崇高恍然大悟,咧着嘴笑着走开了。秀梅只顾专注引火烧锅,对二人的话似乎充耳不闻,火焰映红了她那美丽的脸庞。 崇高回到堂屋,崇印恰巧砌上最后一块砖,朝着彩云喊道:“砌好了,让秀梅妹子大火烧吧,把火烧得越旺越好。” “秀梅,大火烧吧,把炕烧得热热的,去去潮湿气。”彩云笑着吩咐道。秀梅笑着说:“二嫂,你这主意真不错,做饭取暖两不耽误,改天俺家也得盘一个。” “行,等恁家盘火炕时,嫂子也过去帮忙,别忘了叫上崇高他们几个过去啊!”彩云笑说,“好妹妹,快把盘子递给我吧!” 秀梅顺手取了盘子递给彩云。彩云盛好菜肴端进堂屋。崇高他们几个忙活完正在清理场地。新盘的火炕在灶火的熏烤下,四处升腾着蒸汽。德福抚摸着热乎乎的铺板,笑着说道:“嘿嘿,还真他娘的管用,挺暖和啊!” “德福哥,好好疼老婆吧!”崇高笑道,“瞧嫂子为你考虑得多周全,往后在大街上遇见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别再走不动道了,也别再给人家唱情歌了。” “你是不是找打啊?嘴上留点德吧!哥啥时看到她们就迈不开步了,还唱情歌,哥这嗓音跟公鸭一般,岂能唱情歌?若是这般嘎嘎嘎地唱,人全吓跑的。”德福笑着模仿了几声鸭子叫。崇高笑着说:“河工上的事,我就不提了。” “老三,河工上啥事?”彩云恰巧一脚跨入门里,笑着问道,“你德福哥在河工上又出啥洋相了,说出来嫂子听听。” 崇高见彩云过来,吓得扭头伸了伸舌头。崇印用手指指他。照怀说:“嫂子,他不说,兄弟给你说,河工上是这么个情况……” “三老歪!”德福低声呵了一声。哪料想,人家照怀根本不尿他这一壶,继续往下说道:“俺福哥在河工上看上一位姓王的姑娘,小名叫小花,皮肤雪白,胖乎乎的,浑身上下都是花儿……” “三老歪!”崇高听了想上前捂照怀的嘴。照怀扭头笑着躲闪。彩云见状反而坐下不走了,说道:“老三,你休要阻拦,再阻拦,小心嫂子赶你出去,照怀好兄弟,你慢慢说,到底是咋回事?” 照怀得了彩云应允,便笑着说道:“有天上午,德福哥去解手,碰见小花正在红薯地里玩,一眼就看上了,走上前去要给人家唱歌,那姑娘害羞,吓得是扭头就跑。德福哥就在后面追,一面追还一面喊,哎哎哎,你别跑啊,听哥给你唱首歌,谁知歌还没唱完,姑娘的家人就跑过来说,你小子若真心喜欢小花,就托媒人来说,明媒正娶娶回家,哪能这样骚情她啊?说完便将姑娘领了回去。后来,经我和崇高去村里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德福哥喜欢的是王家的一头小母猪。” 照怀说到这里便止住了。崇高回味片刻,幡然醒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揪住彩云的花棉袄说:“嫂子,你可听明白了,俺德福哥喜欢的可是王家的一头小母猪啊,还浑身上下都是花儿。” “好你三老歪,想不到你这笨嘴笨舌的傻熊样,还会编故事消遣嫂子嘞!”彩云听了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跑过去捶了照怀一下,“嫂子算是明白了,咱这里就数你最坏,连骂人都不带脏字啊!” 崇印也听明白了,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第46章 队长有约 冬天天短,吃完午饭就已经是半下午了。雪虽然比之前下得小了些,可大片的乌云聚拢过来,天更加阴暗了。大黄狗又叫了起来,原来是秀梅娘过来了,她站在德福家门外喊:“秀梅,秀梅,你咋又在你二嫂家蹭饭吃啊!” “哎哟,是婶子来了。”彩云听到喊声,连忙笑着出了屋。秀梅娘笑道:“天快黑了,我来叫秀梅回家,家里的老母羊好像快要下崽了。” “婶,外面冷,快进屋说话。”彩云说着把秀梅娘拉进屋里。秀梅娘进到屋,看到一屋子人,笑道:“哎哟喂,这么多人啊,比俺家热闹,也暖和,哎哟,我说咋这么暖和,原来有火炕啊,啥时候盘的?” “崇高他们几个帮忙盘的,刚盘好。”彩云笑道,“秀梅妹子是过来帮忙的,可不是来蹭饭吃的!” 崇高见秀梅娘进来,忙站起来打招呼。秀梅娘说:“崇高啊,你们几个赶明儿也给婶盘条火炕吧,婶偎在上面做针线活,就不手冷了。” “行,婶啥时候盘,你吱一声就行了。”崇高笑着应承道。秀梅娘跟众人说了几句闲话,才对秀梅说:“秀梅,快跟我回家,老母羊咩咩叫,好像快下崽了。” “婶,这母羊下崽的事,叫俺妹子也不顶用,得找永才叔才是。”彩云笑道。秀梅娘说:“这流荡鬼,哪里去找他?吃过早饭就出去了,到现在也不着家,我想让秀梅去找找他。” “原来是这样啊,那好,秀梅妹子,那你得赶快出去找找了,不然晚了可就耽误事了。”彩云笑着说道。秀梅听了,连忙收拾好鞋底跟娘回去了。崇高等人继续打牌。临近傍晚,德福家的大黄狗又叫了起来,伴随着狗的汪汪叫声,晓梅走进了院子,一进院就看到屋里一大帮人,有的打牌,有的看,她也不进屋,只在院子里笑道:“哎哟,这么多人,好热闹啊!” “哎呀,晓梅妹妹,这么大雪,你咋跑过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彩云听见狗叫声出来,看见了晓梅,连忙拉她进屋暖和。晓梅笑道:“嫂子,俺不进去了,俺来找德福哥,他在家吗?你让他出来一下。” 彩云进屋去喊德福。德福听了,连忙将牌递给一个看牌的,跑出屋问道:“妹子有啥事?说吧!” “德福哥,俺爹让你晚上去俺家一趟,他说有事。”晓梅看看屋里的人,小声对德福说。德福问道:“崇高、照怀都在这里,现成叔只叫我一个人去吗?” “噢,照怀也在这里啊,那好,你喊上他,省得我去他家了。” “喊不喊崇高?” “俺爹没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喊他。”晓梅说罢转身走了。晓梅走后,德福回到屋里,彩云问道:“晓梅喊你啥事?” “也没说啥事,只说现成叔喊我晚上去他家里一趟。”德福笑着说。彩云听了猜思道,队长这时候叫德福去他家里干什么呢?难道是为了他的病吗?要是这样的话,我得教给他咋说才是。德福也在猜思晚上邀请他的缘故,也无心打牌了。崇高见德福老是出错牌,干脆将牌一撒说:“德福哥,你还有心思打牌吗?跟你搭对门咱俩老是输,不打了,不打了。” “不打就不打,我也不想打了。”德福笑着说。崇印听了,也撂下牌说:“出来一天了,我也该回家了。” “崇印哥,你小心点,路上雪滑。”彩云看着崇印的背影说道。崇印说声没事,便走出了德福家的外门。 打牌的散了场,几个看牌的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也都作鸟兽散了。德福见众人都走了,这才回头对崇高和照怀说:“恁俩坐下,哥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 “啥事?快说!”崇高坐下问道。德福说:“你们帮哥合计合计,队长这会儿喊我过去到底是啥意思?”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俺俩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咋能知道?”崇高笑着说道。德福说:“我怕的就是去了没有准备,再被他给忽悠了。” “是啊是啊,崇高,俺也是这个意思,怕的是你德福哥对付不了,你们就帮他想想呗!”彩云笑道,“要不,你们都去得了,也好有个照应。” “我才不去嘞!你瞧刚才她那做派,眼里只有德福哥,哪有俺哥俩啊!”崇高说着似乎有点生气。德福听了,笑道:“你原来是在生晓梅的气啊,我忘了告诉你们,晓梅刚才说了,现成叔让我们都过去。” “呸,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刚才你咋不说?”崇高质问道。德福说:“刚才不是崇印哥在这嘛,我咋好意思守着他给你们说这话呢?” “你说的当真?” “哪个骗你不成。” “那好,去就去呗!”崇高笑着说道。德福笑着说:“哎,这就对了嘛!” 队长住在村子西北角。院子不大,布局得还算规整。三间堂屋,东西两边各两间厢房。挨着西厢房的是猪圈,西南角是茅房;东厢房南侧有一小块空地,平时能种点蔬菜啥的。堂屋门两边有两棵柿子树,现在叶子都落光了,光溜溜的树枝在风雪里摇曳。门楼和堂屋之间有道影壁墙,能挡住看往堂屋的视线。 黄昏时候,现成站在院子里,傻愣愣地看着满院飞雪,纷乱的雪花落他一身,也铺满了院子。他冬天怕冷,不大喜欢出去串门。 照怀是应队长之邀而到的第一人,或许是受宠若惊的缘故,心中难免惶恐不安。从小到大,他都未曾受过队长如此礼遇。来之前,他娘认为他空手去不合适,却又不知带什么东西好,花钱买酒又舍不得,想了许久,才让照怀拎十几个鸡蛋过来。其实他娘也明白,队长家并不缺这十几个鸡蛋,可对照怀来说,这却是必须要做的。 照怀将鸡蛋小心放在桌子上,现成看也没看一眼。齐桂兰笑着说:“照怀,你他娘的来就来呗,还拎啥鸡蛋,你这鸡蛋是恁娘不知要攒多久才攒的,怕是自己都舍不得吃一个,你却拿来了,走的时候再拎回去吧!” “好婶子,俺家里穷,实在没啥东西孝敬您,俺娘就让俺给您带来十几个鸡蛋,您别笑话俺。”照怀笑着说。齐桂兰笑骂道:“娘那脚,你跟婶子还客气啥?” “照怀,你可有些日子没来叔这儿了,是不是我哪儿得罪你了?”现成笑着说。照怀说道:“叔,你说的这是啥话,俺不是忙嘛!” “忙你娘的大头鬼,人家有老婆孩子的忙,你光棍一个,忙啥?是不是忙着做梦娶媳妇啊!”齐桂兰笑着骂道。照怀挨了骂,心里却挺舒服,笑着说:“婶,咱是一边做梦;一边准备娶媳妇,比他们有老婆孩子的忙多了。” “你他娘的净想好事。”现成笑骂道,“照怀,你小子也老大不小了,按理说,也该娶媳妇了,有没有提亲的啊?” “咱家里穷,谁肯给咱提亲啊!” “瞧你说的,穷也得娶妻生子嘛!” “叔,您老别消遣俺了,敢问叫俺来有啥事,你老尽管吩咐。”照怀问道。齐桂兰笑着说:“啥事没有,恁叔这是吃饱撑的。” “恁婶说得对,叔就是吃饱撑的。”现成笑道,“这人啊,吃饱睡,起来就吃,容易生病,这大雪天的,心里闷得慌,想跟你们年轻人聚聚,说说话,热闹热闹。” “叔早说啊,要是早说了,俺能把全村的年轻人都叫过来,陪您热闹热闹。”照怀笑道。现成说:“去你娘的吧,叫那么多人过来,想吃大户啊!” “叔,这就难办了,没人时,你嫌清净;人多了,你又嫌乱,俺到底咋做才合您的心意啊!”照怀笑着说。现成笑骂道:“你他娘的一根筋啊,叔啥也不用你做,你过来陪叔说说话就行了,叔问你,你这一天都干了些啥呀,是不是光顾打牌了?” “打啥牌啊!德福哥不是中风寒了嘛,嫂子非得给他盘条火炕不可,这不,忙了一天,吃过饭又打了一会儿牌。”照怀如实说道。现成听了,望着门外沉吟道:“嗯,德福这病是得好好暖暖了,叔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如若不然,这是叔的罪过啊!” “叔,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这事咋能怨您啊,想想他在河工上办的那些事,你不护他谁护他,如果不让他将功折罪,大队长一旦查出他的那些烂事,他的下场将会比这更悲惨。”照怀笑着宽慰道。现成叹口气说:“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第47章 德福喝醉了 这时,晓远和秀全手里拎着两瓶酒结伴而来。照怀见了,心里想道,幸亏来时带了鸡蛋,不然又被队长小瞧了。 “俺俩买酒去了。”秀全进门笑着说。现成笑道:“买啥酒啊,叔这里还有两瓶陈年老窖,够你们喝的。” 现成说着从里间掂出两瓶酒,酒瓶上布满了灰尘,看来有些年头了。照怀见了,说道:“叔果然陈实,这酒不知放了多少年,快给我,我去擦擦灰尘。” “嘿嘿,要不是你们过来,这两瓶酒还不知要存放到啥时候,今儿趁下雪咱爷们喝了它。”现成说着将酒瓶递给了照怀。照怀接了,跑出去擦掉灰尘,然后放在桌上。现成吩咐道:“秀全,你将瓶盖打开,叔尝尝。” 秀全听了开了酒瓶,一股浓浓的酒香飘散开来。晓远小心给他倒上,现成抿了一口说道:“嗯,还是老味儿,哎,你们都尝尝。想当年,老子上战场打鬼子,喝的就是这种酒,这种酒,酒性烈,喝了壮胆啊!” 众后生听了,也都拿起酒盅抿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都说这酒劲大。晓梅过来送菜,见他们都喝上了,笑着说:“哎哟,人还没到齐呢,你们咋就喝上了?” “晓梅姐,叔让俺仨先尝尝。”秀全笑着回答。现成问道:“晓梅,你是怎么通知的?德福这小子咋还没来,你到门口去看看。” 晓梅答应着出去了。这时,德福和崇高共披着一件白布单推开门进了院子。德福裹着绿大衣,一进门就嚷嚷道:“好啊你们,我不来你们就开始了!” “德福,你个混球咋才来?”现成听了笑着骂道,没想到崇高也来了,又笑着对崇高说:“崇高,叔通知得早,你们咋现在才来,干啥去了?” “听说您老请我们,哪敢空手来,这不,我去买了烟和几罐罐头。”崇高说着把烟和罐头都摆在了桌子上。现成见了朝厨房喊道:“晓梅,快过来,把崇高带来的罐头打开,再凑俩菜。” 晓梅进屋,看了崇高一眼,抿嘴一笑,心里不知道是满意还是讥讽。齐桂兰听崇高来了,满心欢喜,特意从厨房跑过来说了几句话。 现成见菜上得差不多了,就吩咐开始。德福听了,端起酒盅抿了一口,等他拿筷子要夹菜时,照怀拨开他的筷子说:“你饿死鬼托生的啊,叔还没动筷呢!” “他老人家还用动筷,好酒好菜吃得多了去了。”德福嘴里嚼着菜说。现成笑着骂道:“就让这混球吃吧,反正也没啥好菜。” “大家都吃,咱们先吃后喝。”德福边吃边说。现成笑着拿起筷子,说道:“对对对,这小子说得对,咱们先垫垫肚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德福渐渐有了醉意,双手将酒盅端到现成面前说:“叔,我敬你一盅,河工上你指挥得当,我们队提前完成了任务,还发扬风格帮了李堂村,大队公社都表扬我们,这给了咱多大的面子啊!” “嘿嘿,你小子贡献最大,没给咱老河湾丢脸,这酒,叔喝得痛快。”现成说着接过酒盅一饮而尽,然后抹了一下嘴说,“你们几个年轻人,都是河工上出了大力的,咱们现在喝的就算是庆功酒,都喝,都该喝。” “叔说得好!”德福说完又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盅翻了个底朝天,说道,“叔,滴一滴,罚三盅,你看看,侄子我实诚不实诚。” “德福哥,你悠着点,这酒性烈,你身体还没恢复呢。”崇高劝道。德福却不以为然地说:“咱这,小毛病,没事。” 这时,齐桂兰送菜过来,看了现成一眼,笑着说道:“哎呀,你行了,少让德福喝点,这小子上午刚喝了,等他喝晕了又该胡说八道了。” “婶,瞧你说的,我哪能喝晕了。”德福笑道。现成摆摆手说:“德福这孩子我知道,干活是把好手,喝酒也是把好手,去去去,忙你的去吧!” “哎,晓远,”齐桂兰边走边说,“你看着点,别让恁叔喝多了,你们也都悠着点啊,别见酒不要命了。” “婶,你放心,喝不多,你去忙吧!”德福说着又端起了酒盅,“叔,不瞒你老人家说,河工上那点苦算啥,比起你当年,那可差远了,你是爬冰卧雪从死人堆里过来的人,见过大世面,德福佩服您,来,咱爷俩再走一个。” “哎,德福哥,德福哥,你坐下,你坐下。”崇高见德福喝得满头大汗,知道他身子虚,不宜再饮,忙去夺他的酒盅说,“你歇一会儿,我跟叔喝一个,行吗?” “没,没事。”德福一把推开崇高,“崇高,你小子服不服?” “服?”崇高被问得一愣,心想,你小子问得也太突然了,你是要我服你,还是服队长啊,德福呀德福,你可在这儿别出洋相了,你媳妇彩云还在家等你消息呢! “服,服不服咱现成叔?”德福又追加了一句。崇高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服服服,太服了。” “服就走,走一个,别忘了,八月十五,你,你还欠叔一个道歉……”谁知德福话没说完便从板凳上滑了下去,嘴里还嘟囔着:“现,现成叔,崇,崇高其实挺后,后悔的。” 众人连忙将他拉起来扶到床上。齐桂兰和晓梅听了都跑过来,一边埋怨,一边给他喂水。德福喝了几口水,干呕了几下,然后哗啦一下全吐了出来。齐桂兰连忙给他捶着背说:“吐,吐出来就好了。” 晓梅拿过来扫帚和锅底灰清理污秽。现成则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崇高见此情景,马上说道:“叔,我送他回家吧!” “崇高,你回去跟彩云说,就说我说的,德福的事,队里会负责到底,往后有啥困难尽管提出来,叔没二话,一切照办。”现成连忙吩咐道,“晓军,你快去将地排车拉过来,把他送回家去。” “晓军回来,这冰天雪地的,哪里去弄地排车,我背他回去就行了。”崇高说着弯腰搭起德福的两条胳膊把他扛走了。 第48章 意外收获 “这德福,才喝了几盅啊,咋就醉了。”晓远在崇高把德福扛走后说道。现成叹了口气说:“他呀,最近身子虚,是在河工上落下的毛病。仔细想想,叔还真有点对不住他,但不这么做,又怕大队长整他。” “叔说得对,他差点惹出大乱子,是叔给了他将功补过的机会,您对他已经够意思了,彩云听了你刚才说的话,也不会怪罪你的。”照怀笑着安慰道。秀全也笑着说:“也怪他喝得太急了。” “行了,不说他了。”现成说着又端起酒盅抿了一口说,“今儿多亏有崇高在,不然,你们几个谁能扛得动他啊?” “爸,”晓军疑惑地问道,“你不是没让喊崇高嘛,他咋也来了?” “瞎说,咋没让喊他?”现成瞪了儿子一眼,“是你小子听错了,恁崇高哥虽说脾气不好,但从事上看,这小子够朋友,讲义气,是个人物,你们知道在老河湾,叔佩服的人,可没几个,这小子算一个。” “叔说得没错,崇高这家伙从表面上看是跟您作对,跟咱老刘家不和,可心里向着咱呢。就拿河工上的事来说吧,赵虎子那家伙嘴贱,胡咧咧……”晓远看看堂叔却没敢往下说。现成却听得真切,追问道:“噢,难道他揍赵虎子跟咱刘家有关?” “哎,这哪跟哪啊!”照怀在下面踢了晓远一脚。晓远心领神会:“嘿嘿,跟咱刘家没啥关系,那是赵虎子骂了大队长。” “噢,叔咋越听越糊涂了,他骂大队长跟崇高有啥关系?你们都没跟叔说实话,照怀,你说是吗?”现成问道。照怀笑着说:“是是是,我们是没跟您说实话,赵虎子这小子嘴贱,不光骂了大队长,还说了您的许多不是,说你巴结大队长,这几年不该对他那么好,还说大队长要在咱老河湾选儿媳妇。” “选儿媳,选谁?”现成听了更加警觉了,连忙逼问道。照怀却慢悠悠说:“叔想想,既然是崇高揍了他,当然说的是秀梅了。” “这就怪了,大队长是咋知道秀梅的?” “哎,秀花婶子不是在咱村嘛!” “嗯,这就对了,妈的,敢在背后嚼舌根,该揍,晓远,你咋没出手揍他?”现成斥责道。晓远咕哝着说:“我,我不是怕给叔惹麻烦嘛!” “崇高咋就不怕?你呀,就是缺少男子汉气魄,男人嘛,没点血性哪行?老是瞻前顾后的,这在战场上叫临阵怯战,是得不到长官赏识的,到死也就是个大头兵,那些立功受奖的,哪一个是孬种?不都是冲锋陷阵拼杀出来的。这方面,你们几个跟崇高相比差远了,这小子有血性,遇见不平事,该出手时就出手,从不计后果,还敢作敢当。” 现成竟然当着众后生的面把崇高夸奖了一番,这是晓远他们没预料到的。其实从铲车胎那件事开始,他对崇高就有了非同寻常的看法,闯荡江湖几十年,他啥人情世故不懂啊! “对对对,叔说得太对了,这家伙就是敢做敢当,就是不关他的事,只要是为别人好,他也敢承当。上次铲车胎的事,本来就不是他干的嘛,他却一口应承下来,结果被弄到大队劳动改造,谁料到这小子不但没有怨言,反而说叔做了件好事。”照怀竟附和着现成说了崇高的许多好处,这也是现成意想不到的,饶有兴趣地说:“哦,你是说弄他去劳动改造,他也没怨恨叔,他是这么说的吗?说出来听听。” “他说,感谢您给他这次锻炼的机会,还说在大队劳动改造时,遇见了高人。”照怀口无遮拦,不知不觉中了队长的圈套。现成听了一脸惊愕:“高人?什么高人?” “武术高人。”照怀说,“你没见这家伙身体这么壮实,都是练武术练的。” “练武术?跟谁练武术?”现成继续追问道。照怀说:“这个他倒没说。” “哦,”现成见照怀不肯往下说,也没再追问,只是随便说道,“这锻炼身体也不是啥坏事,你们都可以跟他拜师去学,这也符合上级精神,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嘛!哎,照怀,你刚才咋说车胎不是崇高铲的,难道永进冤枉了他,那车胎到底是谁铲的呀?” “叔,这个,我真不知道。”照怀感觉自己说的太多了,再不肯往下说了。现成讳莫如深地笑笑说:“嘿嘿,你小子不说吧,行啊,你不说老子也知道,就看你对叔是不是真心。” “叔,我哪敢对您老不忠啊?”照怀急忙表白道。现成笑着说:“有忠心就好,叔相信你!我看,崇高也不会来了,咱们也散了吧!” 第49章 路遇王永才 再说德福被崇高背回家,又遭彩云一顿责骂。崇高劝慰彩云一番,也将队长的话给她说了。彩云这才消停下来。 崇高出了德福家门,想再回去,但转念一想,回去也无趣,不如回家睡觉。转身往回走时,忽见一人影跌跌撞撞而来,走近一看,原来是王永才,浑身沾满积雪,满嘴散发着浓烈的酒气问他:“你,你是谁?” “我,崇高。”崇高应了一声。王永才停住脚步:“哦,是崇高,你,你站在这里干啥嘞?” “没干啥,叔,秀梅找到你了吗?” “秀梅找我干啥?” “你家母羊要下崽了。” “不,不是有她娘吗?” “婶不知咋处理,满世界寻你,你去哪里了?” “嘿嘿,我,我到梁葛庄打牌去了。”王永才笑着说,“打,打完牌又喝了酒,才回来晚了,她,她们哪能找到我啊!” “坏了坏了,不知家里的羊现在怎么样了,叔,你快回家看看吧!”崇高说着转身要走。王永才一把将他抓住,说道:“崇高,叔求你送我回家吧,也好给她娘俩一个交代。” “你呀,咋还跑外村打牌去了,弄得浑身是雪,不知跌了几个跟头。”崇高被永才拽了一下,差点摔倒,“叔,你咋喝成这样?回家婶子准吵吵你。” “嘿嘿,”王永才笑道,“所以让你送送叔。” “你要这么说,那咱走呗!”崇高搀扶着王永才,磕磕碰碰地走到家门外,咚咚咚敲门。门开了,秀梅见是崇高扶着爸回来,没好气地说道:“你看你,咋灌他喝这么多酒啊?” “你少啰嗦,快扶他进屋,外面太冷了,他冻得快走不动了。”崇高哪有心思计较秀梅的态度,几乎是提携着王永才走进家门。 “这家没有他,让他滚吧!”秀梅娘听见王永才回来,吼叫着从堂屋里出来,抬头却看见了崇高,立刻放低了声音说,“崇高,你管他干啥,死老头子,咋不让他死在外面。” “婶,你消消气,我也是在大街上遇见他,看他跌跌撞撞站不稳,才送他回来,秀梅,你还愣着干啥,快去拽些棉柴给他烤烤,别将他给冻坏了。” 秀梅觉得刚才误会了崇高,有些歉意,听得崇高吩咐,连忙跑到棉柴垛拽了些棉柴回屋,又拿把碎麦秸点上。崇高将王永才送进屋里。王永才烤了一笼火,才渐渐缓过劲来,又被秀梅娘骂了几句。崇高笑着问:“婶,羊现在咋样了?” “还能咋样?没法子,只好将她爷给叫了过来。”秀梅娘说着掀开了草帘。崇高看到羊圈里三只羊羔正跪着吃奶,笑道:“好啊,这不很好嘛!” “好在没有出事,如今有了这三只羊羔,不愁来年没羊肉吃,还能卖钱花,这回要是老母羊出了事,婶子跟这赌博鬼没完,你这死鬼,不知去哪浪去了,全村找不见你人影。”秀梅娘指点着数落王永才。永才烤了火,渐渐缓过劲来,酒也醒了大半,嘿嘿笑道:“梁葛庄打牌去了,你看,这回赢了。” “赢个屁,输钱的时候你咋不显摆?”秀梅娘说着一把将王永才手里的一叠钞票给夺了过去,点也没点便揣进怀里。王永才说:“哎哎,你给我留点啊!” “留个屁!”秀梅娘一边呵斥王永才,一边又转脸对崇高说,“孩子,婶让你见笑了,恁叔就是这么一个人,打牌赢了穷显摆;输了鳖气不吭,蒙头睡觉,死人一般,谁叫也不醒,这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钱要搁在他身上,免不了他再去赌,要是再赌输了,哪里去买后悔药去,还是我给他收着保险。” 秀梅娘怀揣着一叠钱,似乎不再生丈夫的气了,又对崇高说:“哎呀,你看,婶子只顾着生气,也忘了给你倒水了。” “婶,我不渴,你给叔整点吧!” “他不配,哎,秀梅,你看暖壶里还有没有水,要是没有,去烧一壶吧,给崇高倒碗热水喝,放点糖。” “婶,别让秀梅忙活了,天不早了,我该走了。”崇高本就看不惯秀梅娘见钱眼开的小气劲,让他喝水似乎是在赶他走。他也知趣,但临走时还是劝了一句,“婶,往后别让叔再去赌博了。” “谁管得了他,他爹不管,婶才懒得管,崇高,你慢走啊!秀梅,去送送崇高,顺便将外门关了。”秀梅娘一边吩咐秀梅送崇高,一边掀开草栅往外看,待崇高走远了才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 第50章 大清早来了耳报神 次日清晨,天空依旧弥漫着零星的雪花。崇高还在被窝里躺着睡懒觉,照怀却急急火火地跑了进来。崇高半眯着眼,问道:“几点了?还下雪吗?” “下着呢,一直下,不过一阵紧,一阵松。”照怀看看闹钟说道,“现在都八点半了,你也该起来了,快起来,我有事跟你说。” “才八点半啊,我还以为十点了呢!”崇高睁开眼,“啥事?说吧!” “也没啥急事,得等你起来再说。” “你搞啥鬼啊,没啥急事,你火烧屁股似的跑来干啥,难怪人家说你是无事忙,‘搅和乱’,你消停些行不行?”崇高边穿衣服边说。照怀笑道:“哎哎哎,我问你,昨晚你咋没回去啊?” “你还腆着脸问?昨晚你们哪个够意思,害得我一个人扛着德福哥回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又被彩云数落了一顿。” “哥哥哎,你别发牢骚了,知道不?就因为你独自送德福哥回家,队长对你赞不绝口,直夸你有力气、有骨气,也将我和晓远数落了一顿,说跟你相比,俺俩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好你三老歪,一大早跑过来当传话筒啊,就为这点破事?早知这样,我还不如不起来呢,你走吧,我还想再睡会儿。”崇高说着又躺了下去。照怀连忙拉起他说:“哎呀,这事还小吗?我想了一夜,觉得队长是真心夸你,说你有血性,像男子汉,当时晓梅也在场,可惜你没听到,你就后悔去吧!” “去去去,你三老歪做白日梦吧,满嘴跑火车,说的都是胡话吧!” “啥胡话啊?我也跟他说了,你替别人顶雷的事。” “啥?”崇高听了斥责道,“这事,你也敢跟他说啊?” “说了,咋了?” “你屁股咋夹不住热屁啊!” “老三,你别急,事是说了,但没说你到底替谁顶的雷。” “哦,那我就放心了。这事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他知道我就完了。” “嘿嘿,你看我有那么傻吗?” “你呀,就是不明白,难道我稀罕去喝这场酒吗?我怕的就是你们中他的圈套,什么话都往外说,只可惜德福哥喝醉了,我要在场也不会让你胡咧咧,队长是多精明的人啊,有些事他早晚会知道的,包括河工上打架的原因。” “这个你不用担心,原因晓远已经说出来了。” “咋说的?” “晓远说,赵虎子挨打不光是骂了大队长,还说了队长许多不是,说队长不该对他那么好,还说大队长要在咱老河湾挑选儿媳妇,说是相中了秀梅……” “这事怎么能随便乱说啊?” “这咋叫乱说啊?要是我们不这么说,怎能消除队长对你的怀疑?你想,你跟队长有过节,单单说赵虎子因骂大队长而挨揍,队长能信吗?只好将秀梅姐给捎带上了,这么说才合情合理啊!” “唉,好端端的扯上她干啥?你们还说了啥?” “还说了你跟‘七老闷’偷偷学武术的事。” “这也不该说,说了就说了吧,队长听了啥态度?” “队长说,练武是件好事,符合上级的号召,还鼓励我和晓远等几个都跟你去拜师学学,增强增强体质没啥不好,别像德福那样,身体禁不住折腾。” “你呀,坏事就坏在你这张破嘴上,缺个把门的,不过,也没啥大不了的,说就说了吧!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挺欣赏你这张破嘴的,昨天在德福哥家,你编的那故事还是挺精彩的,把崇印哥和我都给装进去了,哎,你这编故事的本事是跟谁学的啊!” “我也是急中生智,不编故事,嫂子能放过德福吗?放不过德福,再追问下去,德福哥在河工上的那些丑事,不就全暴露了。” “你呀,正经事办不好,搞歪门邪道倒是有一套,也不枉叫你‘三老歪’这个外号了,怪不得德福哥喜欢你,给你敬了酒。” “哎,德福哥回家没挨骂吧?” “骂了,吵死了!王彩云那泼货岂能饶了德福,一见德福那醉醺醺的熊样,就夹七夹八骂了起来,好在德福是个醉鬼,不然两口子非打起来不可。” “也就是你了,如果我们几个跟过去,那不得被骂出来。” “嘿嘿,原来你们几个是不敢去见王彩云啊!” “除了你,谁敢惹她啊!” “她有啥可怕的,走,去她家看看。”崇高说着下了床,收拾好床铺,又胡乱洗刷了一下,“走,看看德福起床没有,看看昨天那炕修得怎么样。” “哎哎,你急啥?你还没吃早饭,哎呀,你等等我,哎——”照怀紧跟着崇高出了家门。崇高回头看看他说:“吃啥饭,不饿,你快点啊!” 二人出了胡同口,踏着积雪朝德福家走去,远远地看见彩云端着一馍筐出来,便高声喊道:“哎,二嫂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德福一睁眼就吵嚷着要喝豆腐汤,我去给他买点豆腐。”彩云笑着回答。崇高听彩云说话的语气颇为和缓,便低头轻声对着照怀说:“照怀你看,嫂子早上起来气色挺好啊,两口子平安无事,肯定没吵架。” “嗯,她气色确实不错,说不定那好事办成了。”照怀嘿嘿笑着,“走,咱们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二人说笑着向彩云走去。彩云见他俩嘀嘀咕咕,还嬉皮笑脸地过来,就知道他们没憋什么好屁,没等他俩开口,便抿嘴笑道:“哎,恁俩大清早要去干啥?” “找你去啊!” “找我?” “嗯,找你。” “找我干啥嘞?” “找你问问,嫂子晚上睡得咋样,心情可好?” “多谢二位关心,嫂子昨晚心情不错,有自己男人搂着睡,反正比你们俩光棍儿钻凉被窝舒服多了。” “舒服就好,嫂子要是不舒服了,俺俩可以代劳。”照怀笑着说。彩云笑道:“不劳兄弟费心,嫂子即使要人代劳,也轮不到你,你还是省省吧!” 彩云笑着说完,神情暧昧地看着崇高。崇高笑道:“照怀,现在知道,你在嫂子心目中有几斤几两了吧!” “郎有情,妾无意,啥事儿也办不成喽!”照怀故作失望地摇摇头说。彩云瞪了他一眼,笑道:“你说谁是妾?你才是呢,你这嘴就吐不出好话来,好了好了,不跟恁俩啰嗦了,你们到家里去吧,嫂子买了豆腐就回来。” “我等着你,正好,我也还没吃早饭呢,哎,你好歹也披件斗篷去,这天看样子又要下雪了。”崇高嘱咐道。彩云边走边说:“披它干啥,雪不伤人,你们到家去,我去去就回。” 彩云说罢,扭着身子走了。二人看着彩云走远,才说笑着进了德福家门。 第51章 买豆腐 老河湾是中国典型的农村,多数人以种地为生,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全村仅有三户经商人家,其一家编席打篓,户主姓刘,名照泰,是队长本家叔叔,此手艺是祖传的,声名远扬。每逢入冬,便领着全家人赶着编席打篓,待开春拿去集市售卖,换钱贴补家用。 镟锭子兼营张箩底的那家,家主名叫李汉益,是汉魁胞弟,崇高亲叔叔。走村串巷镟锭子、张箩底,一年也不少挣。 开豆腐坊的一家姓赵,也是祖传生意,到赵老七时,将生意转给了上门女婿王永河打理,自己则安享清闲。冬季农村很少有好菜,豆腐就成了居家美食,故而,王家豆腐生意红火,令全村人艳羡。 彩云走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之上,冒着鹅毛般的大雪,后悔没听崇高的话,披件包袱出门。如今,鹅毛般的雪片击打着她的脸,落得满头皆是,渐渐化成水滴,沿头发丝滴落脖颈,凉凉的。她只得用馍筐罩住头顶,迎着风雪踉跄前行,行至老篾匠刘照泰家门口时,顾不得雪深路滑,一个箭步跨到门楼之下,跺跺靴上的积雪。 照泰闺女云兰听见跺脚声,拉开堂屋门往外一看,见跺脚之人竟是德福媳妇,以为她是来串门的,便笑着喊道:“哎,彩云,到家门口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吧!” “不了不了,这雪下得可真大啊!”王彩云笑着大声说,“俺去前街七爷家买点豆腐,路过,马上走。” “哎哟,雪下得正紧,快进来暖和一会儿,等雪小了,再去也不迟。”云兰说着踏雪而出,生拉硬拽,将彩云拖进屋去。彩云再三推辞不得,只好随之入内。 屋内生着炉火,火炉旁边围着几个孩子,正眼巴巴地望着照泰这位老篾匠。彩云知晓,老篾匠必定又在讲故事了。只见照泰爷端坐在刚起头的苇席之上,熟练地编织着苇皮子,苇皮子在他手中跳跃着,新席的面积也在一点点扩大。他抬头看了彩云一眼,笑道:“彩云来了。” “照泰爷,你忙你的,德福昨晚上又喝醉了,一醒来就嚷着要吃豆腐,我去前街七爷家买豆腐去。”彩云笑着说道。照泰一边编席,一边说道:“喝酒好啊,爷爷也想喝酒,可惜出不去啊!” “你这死老头子,你去呀,又没谁拦着你,彩云,快到这边来坐。”云兰娘说着拍拍一草蹲,为彩云腾出地方。彩云过去,挨着云兰娘坐下,笑着说:“大奶奶,我坐不住的,还要去买豆腐嘞!” “天还早,买豆腐急啥嘞!要不,大奶奶派个孩子替你去买,咱娘俩难得见面,正好趁机说说话,哎,小二,你去给恁二嫂买豆腐去。”云兰娘看了看正在听故事的孩子们,指着年龄稍大的“二拧劲”吩咐道。“二拧劲”正听得入迷,满心不愿,说道:“我不去,好爷爷,你快点讲啊!” “不愿去是吗?那好,”云兰娘对老伴说,“老头子,你别讲了,歇一歇,等小二买豆腐回来再讲。” “去吧,回来再听。”小伙伴也跟着催促。“二拧劲”接过馍筐说:“也行,可我回来,爷一定得给我讲个最吓人的。” “你就放心去吧,你不回来,爷啥也不讲,他们几个也得去院里扫了雪以后再接着听。”老篾匠笑着说道。“二拧劲”听了,这才极不情愿地走出屋门。彩云连忙撵出去说:“哎,二兄弟,给你钱。” “二拧劲”接过钱,回头又嘱咐道:“照泰爷,我不回,你可不许讲啊!” “你这小子,爷记住了,不回不讲。”刘照泰应道,“路滑,你小子当心,别滑倒了。” “知道了。”“二拧劲”应着披上包袱,将馍筐顶于头顶,冒着漫天风雪,很快便消失在照泰家门外。 天寒地冻时节,赵家的豆腐坊却热气蒸腾。灶膛内柴火熊熊,大锅中豆浆雪白,王永河站在大锅旁边,手持木勺撇着泡沫。老婆和儿子正用力推着一盘石磨,随着石磨转动,那白生生的豆沫便顺着石磨边沿的小木槽流到下面的水缸里。 王永河将烧好的石膏碾成粉末,以一碗清水调成石膏浆,冲入豆浆后,再用勺子轻轻搅匀。数分钟后,豆浆便凝结成了豆花。 “爹,今日还做这么多?”金海看着满缸的豆腐花问道。王永河已在竹篦上铺好白布,边舀着豆花边说:“这是给敬老院做的,还差得远,你呀,别总想着出去玩。” “谁想出去玩了,我是担心做太多卖不出去,谁知道敬老院要这么多啊!”金海推着石磨嘟囔道。妹妹慧敏笑着说:“哥啊,你今日哪也别去,好好在家待着吧,俺喜英姐快来了,你答应过要教她做豆腐的。” “去去去,别瞎掺和,你懂啥,是咱爹答应教她,哪里轮得到我来当师傅。”金海嗔了妹妹一句。母亲抿嘴笑道:“你呀,别不知好歹,人家跟你爹学手艺,还不是全为了你,你可别冷了人家的心。” “娘,你乱说啥啊!”金海被娘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王永河包好豆花,正要往盖板上压石头,见赵德亮过来,连忙招呼道:“德亮,你小子来得正好,快帮叔将这石头压上去,叔老了,快要搬不动了。” 赵德亮暗恋着金海的妹妹慧敏,此刻终于得到在她面前表现的机会,听了永河的招呼,连忙捋起胳膊跑过去,弯腰将石头抱起,说道:“叔,您老闪开,看我的。” “哎,小心闪了腰。”王永河看着身强体壮的德亮,心中甚是喜爱。德亮毫不费力地将石头压在盖板上,然后拍拍手,笑着说:“永河叔,往后这上杠子压石头的重活就交给我吧!” “唉,如今叔老了,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像刚才这块大石头,叔一搬就搬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怯过,人老了,就不中用了。”王永河坐在矮凳上点上一锅烟说道。德亮见状,连忙掏出一盒纸烟,抽出一颗递给他说:“永河叔,收起你的旱烟,抽洋烟吧!” “算了,叔知道你这是好烟,花了不少钱买的吧,可叔抽不惯这玩意儿,一点劲也没有。”王永河推让了一番。喜英一把将纸烟夺了过去,笑着对德亮说:“德亮,你跟叔学手艺也太抠了吧,一支烟就想将师傅给打发了。” “哎哎哎,喜英姐,你也是过来学艺的,咋连半盒烟也没拿啊?永河叔也没说你啥嘛,你咋能嫌多了少了,你到底是他啥人啊?”德亮笑着问道。喜英看了看金海,脸不由得一红,赌气将烟塞在永河的围裙兜里说:“二叔,这是徒弟孝敬你的,装好了,不要白不要,白要谁不要。” “你这孩子,我咋能要他的烟啊?”永河说着又将烟递到德亮手里。德亮尴尬地接过烟说:“二叔,喜英姐说得没错,这真是俺孝敬你的,你拿着,别客气。” “你呀,买点啥不好,就知道买烟,吸烟有啥好,爹,你别抽了,屋里一股老烟叶味,呛死人了。”慧敏用手扇着飘散的烟雾说。永河马上在鞋底磕了磕烟窝说:“好好好,咱听闺女的,不抽了。” 德亮听了慧敏的话,也将烟揣进兜里。金海推着石磨喊道:“哎哎,德亮,你别揣起来呀,哥想抽一支,还没顾上抽嘞!” “抽啥抽?好好推你的磨吧!你要是在这里再抽烟,我们可都走了,你一个人去干吧!”慧敏说着拉了喜英要走。金海见了,笑道:“哎哎,你们别走啊,这锅豆子还没磨完嘞,爹,你看,你别让她们走啊!” “婶,你歇歇,我来帮金海哥推吧!”德亮说着接过金海娘手里的磨棍。金海呲着牙,用眼白瞪他。德亮心实,疑惑地问道:“哥,我又做错啥事了?” “你呀,心眼太实,又没眼力劲,不能让她们走啊,她们一走,这么多活,你干得了吗?”金海突然变了笑脸说。德亮心里这才突然明白,原来金海心里是舍不得让喜英走,自己也觉得慧敏一走,心里空落落的,确实没了趣味,便将磨棍一放说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哥,你等着,我去将她们喊过来吧!” “德亮,你回来,回来!”王永河急忙喊住了德亮,很宽容地说,“她们想走就走吧,让她们多玩一会儿,咱爷仨接着干,恁俩将这豆子磨完后,我再去泡点豆子,他娘,你去烧锅吧!” “你这死老头子,也是老糊涂了,脑子比这豆浆还浑,哪能让喜英她们走啊!”金海娘给老伴儿使了眼色,“我问你,喜英干啥来了?” “她干啥来了?”永河一脸茫然。金海娘叹道:“哎哟,你这人啊,倒是健忘,你当初答应喜英啥来着,咋就让她走了呐,人家还以为你没诚意,故意支开人家的。” “哎呀,瞧你说的,我哪是这么想的啊?我是想让她们去说说话,反倒忘了教喜英学做豆腐这一茬了,也罢,既然答应教人家,就不能反悔,还是你想得周全。” “你呀,往后要是再这么不长脑子,八辈子也别指望娶上儿媳妇。”金海娘小声嘟囔了一句。王永河笑道:“嘿嘿,要是她真能成了咱家儿媳妇,这手艺也算没白教,他娘,还是你去将她们喊过来吧!” “我不去,要去你去。”金海娘口中这么说着,心里却不踏实,还是朝堂屋喊了一声,“哎,慧敏呀,你们咋就走了,快让恁喜英姐过来,恁爹还要教她烧石膏、点豆腐嘞!” “哎,就来就来!”慧敏应了一声。金海和德亮心中暗喜,不一会儿,几个姑娘便叽叽喳喳地又回到了豆腐坊。 第52章 二拧劲发飙 且说“二拧劲”一路顶着馍筐而来,一进赵家门就高声吆喝着要买豆腐。喜英见是自家兄弟,以为又是来占便宜的,便没好气地问道:“你咋又来了?” “姐,这回俺可不是来蹭饭吃的,别把人看扁了,告诉你,你睁大眼睛瞧好了,俺今天带了钱,是来买豆腐的,馍筐就是证明。”“二拧劲”说着将馍筐和钱在喜英面前晃了晃,又瞪了她一眼,接着将馍筐递给王永河说,“二叔,快给俺称五毛钱豆腐,俺有急事,等不得。” “买豆腐,咱家里不是刚买了豆腐吗?”喜英心中疑惑,拦住王永河说:“二叔等等,我问清楚了再称也不迟,哎,兄弟说实话,给谁买豆腐?” “凭啥告诉你,就不给你说。”“二拧劲”犯起犟来,头一扭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赵喜英抬手要打自家兄弟。“二拧劲”偏偏不躲不闪,反倒将头伸过来道:“你打,给你打,你打啊!” “哎呀,你们姐弟俩,这是干嘛呢,不就是买点豆腐嘛,给,二小,拿去,叔不要钱了,快拿去吧!”王永河称好豆腐放在馍筐里。“二拧劲”端着就要走,却被喜英一把抓住,问道:“钱呢?” “二叔说不要了,不给。”“二拧劲”挣扎着要走。喜英抓住他胳膊不放。谁知“二拧劲”一心想着听照泰爷爷讲故事,心急火燎,趴在姐姐手背上就咬了一口。喜英“哎哟”一声连忙将手抽了回来。 “二拧劲”咬了姐姐毫无惧色,扔了钱便走,头也不回。永河见喜英受了委屈,沉着脸说:“这孩子太不懂事了,怎能张嘴就咬人啊!” 金海娘和几个姑娘连忙跑过来查看喜英的伤口,见出了血渍,皆惊得目瞪口呆:“这孩子是怎么了?下嘴这么狠。” “都是俺娘给惯的。”喜英红了眼圈说道。王金海忍不住骂了一句:“这熊玩意儿真是属疯狗的,咬人,欠揍啊!” “瞎说啥,快给喜英上点白术粉包上,快去啊!”王永河瞪了儿子一眼。喜英忍住眼泪说:“二叔,没,没事,俺这兄弟就是这么拧劲。” “叔知道,这孩子从小就有点二虎,心硬,别往心里去,大了就好了。”王永河安慰了喜英几句,又回豆腐坊去做豆腐了。 且说“二拧劲”回到照泰家后,忙把装着豆腐的馍筐递给彩云。彩云接过馍筐,道了声谢,便告辞走了。“二拧劲”只顾着听鬼故事,根本没提咬人的事。谁知他刚听了一段惊悚的,心情还没缓过劲来,他爹赵西勤就气冲冲推门进来,二话不说,抓住他就是“啪”地一巴掌。这家伙挨了打,心里清楚,愣是一声没吭。没等西勤扬手再打第二巴掌,他就像泥鳅一样,从西勤腋下钻出去跑了。 天黑后,赵西勤又来一趟寻儿子。云兰娘问明缘由后,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又想到他娘是个出了名的泼辣货,一旦找不到孩子也就麻烦了,后悔指派“二拧劲”去替彩云买豆腐,继而又把怨气全撒在老头子身上,嗔怪道:“死老头子,就你嘴贱,胡咧咧啥鬼呀怪的,要不招惹这些孩子,哪能出这事啊!” “也怨我,要不是我把彩云拉过来说话就好了。”云兰也很后悔。照泰将眼珠子一瞪说:“你们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得罪人不说,也寻不到孩子。如今找人要紧,你们在家吧,我得去西勤家问问,看孩子找到没有。” 照泰说着放下手中的活计出了家门,淹没在初夜的风雪中了。他心想,这冰天雪地的,一个孩子能去哪儿,大不了,去生产队牛屋凑合一夜。饲养员照勋哥也不止一次跟他说过,“二拧劲”这几个孩子,夜里经常在牛屋听人讲故事,天晚了,就埋在麦秸窝里凑合一宿。 赵西勤知道儿子经常夜不归宿,他跟照泰的想法一样,也以为德稳会在牛屋里凑合一夜,可他去了几次,将牛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儿子踪影,又派人将村里的柴禾垛搜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一家人这才慌了手脚,却没将事情报给队长,而是报到德福这里来了。 德福因崇高和照怀上午没走,三人吃着炒豆腐,又喝了二斤多白酒。听西勤叔和秀花婶过来,才挣扎着从炕上坐起来,问道:“叔,婶,你们咋来了?” “哎呀德福,你快起来吧,出大事了。”赵西勤说得有些着急。德福又问:“出啥事了?” “恁二弟不见了。” “好端端的,咋就不见了?” “唉,这事怨我。”赵西勤正要说明原委。孙秀花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高声惊叫起来:“哎呦彩云,你家啥时候垒了这条火炕啊!” “昨天刚盘的,婶婶你看,墙皮还没干透嘞!”彩云拍拍炕墙说。孙秀花啧啧称赞道:“嗯,冬天还是睡火炕好,这多暖和啊!” “婶儿,这睡上去是真暖和,不信你摸摸。”彩云笑道。孙秀花听了,将手伸进褥子底下摸了摸,笑着说:“哎哟,热乎得很啊,不错不错,赶明儿俺家也要盘一个。怪不得我一进门,就看见东边那面墙没有了,原来是垒了火炕了。彩云,你拆了鸡窝,开春鸡去哪里嬎蛋啊?” “嬎啥蛋,白养了几只老母鸡。”德福无意间插了一句,可彩云听了,感觉有些刺耳,脸立刻沉了下来,冷笑道:“母鸡不下蛋,明天我就杀吃了,省得你看了闹心。人家的老母鸡倒是能下蛋,说不定还能借窝下蛋嘞!” “你看你,咱俩干啥来了?说正事,别跟着瞎搅和,还寻不寻儿子?”赵西勤觉得老婆扯得太远了,也听出了彩云话里有话。孙秀花受了丈夫和彩云的抢白,心里极不舒服,笑道:“彩云,这有孩子还不如没孩子,你看你和德福多省心。生儿子有啥用,整天能气死你。” “哎哟哟,我的好婶子,你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挖苦俺不能生养是吗?”彩云听了秀花婶的话,冷笑道,“你问恁家侄子,他有没有这本事。老爷们不下种儿,再好的庄稼地也长不出庄稼来。” “哎哎,彩云,咱们说正事嘞,你看恁俩,一句接一句的,瞎说啥啊。叔,你接着说吧!”德福听了,有些不耐烦,害怕彩云再说出一些不中听的话来,臊了叔公。赵西勤已经被臊得面红耳热,听了德福的话,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连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德福听了,感觉这事好像与媳妇有关,便笑着责备道:“彩云啊,你买豆腐就买豆腐,跑到老篾匠家干啥去了?这大雪天,也不该让二兄弟替你去买啊,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彩云刚听了秀花婶的话,本来气就不顺,又想起在照泰爷家听来的一些闲话,哪容得德福对她说三道四,便当着西勤两口子的面跟德福吵了起来。 第53章 风波再起 再说老篾匠出了家门,先去了生产队牛屋,又到现成家说了此事,然后才转到西勤这边来了,却没见着西勤两口子。家里只有喜英在抹泪。金海和慧敏兄妹俩劝她,听金海说西勤去了德福家,又转到德福这边来了,还没进门就听到德福家传出吵闹声。 “好你赵德福,敢说我没事找事,你那才叫没事找事嘞!你说说,你在河工上都干了些啥事。全村几十个男劳力,也不差你一个,你逞啥能啊?冰天雪地的,你下到冰凉的水里,如今落了这身毛病,谁管了?倒是我王彩云为你操碎了心,给你烧热水;给你盘火炕;给你买豆腐;一日三餐侍候着你,现在反倒不落好了。德稳好歹也是咱自家兄弟,俺让他去买豆腐咋了?他咬喜英的手关我啥事,我又没让他去咬他姐的手,你朝我发哪门子火啊?” “你要是不让他去买豆腐,兴许就不会出这事儿了。”德福笑着说。他这时不想跟彩云斗气。彩云冷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未卜先知啊?早知道会出这种事儿,他就是给我磕八个响头,我也不会让他去买豆腐,谁晓得他会干出这种事来。如今叔和婶都在,我也得说你们两句,俺那二兄弟,你们俩也该好好管管了,偷鸡摸狗溜墙根,就没有他不敢干的,还有咱们家喜英,管得也太宽了,买豆腐就买豆腐,管他给谁家买干啥?反正都是花钱买,又不是白跟人家要。” “彩云,你说这话,婶可不爱听了,婶这人虽说家里穷,但人穷志不短,孩子大人从没拿过别人家的折针断线,喜英也是怕德稳去蹭脸皮,这才多问了几句,哪晓得德稳是替你去买豆腐,要是知道,才不会问这闲事。咱家德稳身上是有些坏毛病,这个,婶比你清楚,我的孩子,就是上房揭瓦,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管好自己的事也就行了,少在这儿装正经,编排这个那个的不是,恁叔和恁婶虽说想事不周全,但也是你的长辈,希望你能放尊重点儿。” “婶,俺能喊你声婶,就是给你面子了,说啥正经不正经的,臊得慌,谁干了啥事儿,谁心里最清楚,自己生养的孩子没管好,就别再哇啦哇啦说别人不是了,一个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咱不掀老底也就罢了。” “彩云,你把话说清楚,婶有啥老底可掀?婶从来没办过那些屙不下来的事,就是养儿子不受人待见,也比有的女人强,连只老母鸡都不如,老母鸡还能下个蛋嘞!”孙秀花不愧是毒舌妇,竟然说出如此刺激人的话。她这话果然戳到了彩云痛处。彩云不听则已,一听就气冲脑门,像豹子一样向孙秀花扑来:“孙秀花,俺跟你拼了!” 赵西勤见状慌了手脚,连忙骂道:“德福,你个狗东西还在炕上端坐着,还不快下来,要出大乱子了。” “蠢货,还管不了你了!”德福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伸手抓住彩云衣襟,劈脸就是一巴掌,“妈的,疯了你,没大没小的!” “赵德福,你个老驴日的,恁老赵家合起伙来欺负人,俺不活了。”彩云哭骂着一头向德福撞去,这一撞却撞在了炕沿上。赵西勤见状,哪还顾得上老婆的感受,猛踹了她一脚,高声骂道:“你个狗东西,真是个惹事的精,老子领你过来是商量事的,不是过来吵架的,还不快滚蛋!” 孙秀花被丈夫踹了一脚,正要撒泼打滚闹一闹,但看到赵西勤真的动了气,这才骂着悻悻而去。彩云见孙秀花骂骂咧咧地走了,哪能轻易放过,爬起来在后面骂道:“孙秀花,你个婊子养的,有种你别走啊!” “你这熊娘们,人都走了,你还瞎叫唤啥?”德福高声呵斥道。彩云听了又转身扑向德福,骂道:“你个老驴日的,打死俺吧!” 照泰听到这里,进退两难,只得将西勤喊了出来。西勤沉着脸出来,摇摇头对着照泰说:“照泰叔,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逆子,搅得家里神鬼不安啊!” “西勤,咱有啥事慢慢说,赶快回家劝劝喜英她娘,让她别再闹了,这么闹下去没好,除了让人家看笑话。”照泰只得劝道。西勤说:“知道了,照泰叔。” 西勤走后,照泰也叹着气回了家。德福家吵吵嚷嚷,早就引来了街坊四邻,大家见孙秀花走了,这才敢进来,见彩云坐在地上涕泪交加,大骂赵德福。众媳妇七手八脚将她扶到炕上,百般劝解。 彩云受了委屈,哪能善罢甘休,哭闹着收拾东西要回娘家,众人一边劝解,一边骂德福,折腾了大半夜,才消停下来。第二天天没亮,彩云早已收拾妥当,见德福已然熟睡,便携了包袱,偷偷离开了家。 第54章 太尴尬了 再说崇高陪着德福两口子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一大早就不放心,早早起床跑到德福这儿来了。他进院子,见堂屋门虚掩着,德福正在炕上酣睡,却不见彩云踪影,又去茅厕旁喊了几声,也没听见动静,就知道出了事,也顾不得去喊别人,连忙关上屋门顺着出村的脚印去追,好在雪地上有脚印,追了二里多地,才在梁葛庄西头一处机井房内发现了彩云。只见她怀里抱着包袱,正对着黑咕隆咚的井口发呆。 崇高不敢贸然惊动她,悄悄从后面绕过去。彩云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心一横,弯腰低头就往黑洞洞的井口栽去。崇高见状,飞身过去一把抓住她胳膊,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井口旁。彩云在崇高怀里极力挣扎着,哭着说:“兄弟,你放开我,让我去死吧!” “嫂子,你咋这么傻,你死了,德福哥咋办?快起来吧!”崇高说道,用力推开了彩云,然后吩咐道,“嫂子,咱们起来说话。” 彩云爬起来,拉了崇高一把,等崇高站起来,又扑上去抱住他,将脸贴在他那厚实的胸脯上,像受了委屈的妹妹跟哥哥诉苦一般,嘤嘤地哭。 “嫂子,嫂子!”崇高被王彩云这一异常的举动吓坏了,这分明不是一般的委屈倾诉,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真情流露。崇高实在无法接受她这种异常的情感,拍着她肩膀说:“哎哎哎,嫂子,你站好了,咱们有话好好说,行吗?” “不嘛!好兄弟,你让嫂子借你这块地儿歇一歇,嫂子累了。”彩云说的有些痴迷妄语,似乎忘记了她所忍受的所有痛苦和忧伤。崇高也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俏丽女人在自己怀里缠绵悱恻的模样,既心疼又怜惜,却不知所措。他张开双臂,不敢触碰彩云的身体,脑子里浮现出德福病恹恹的身影,心中猛然一惊,轻声喊道:“哎,嫂子,你看有人来了。” “来就来吧,我啥也不怕了。”彩云闭着眼,喃喃说道,“崇高,嫂子终于想明白了,孙秀花算啥东西,没孩子有啥耻辱,统统滚蛋,嫂子这就知足了。” 恰在这时,秀梅一下子闯了进来。她见了此情此景,便扭头就走,一口气跑回村子里,累得气喘吁吁,站在村口歇息了好久才慢慢平复下来。随后而来的人见了秀梅,问道:“秀梅,人呢?” “人寻到了,没事,跟崇高哥在一起,现在也许是回娘家了吧!”秀梅说道。众人说:“没事就好,咱回去给德福报声平安吧!” 原来崇高走后,德福被关门声惊醒,发现不见了彩云,觉得事情严重了,便要挨门挨户去喊人,恰巧遇见了秀梅,就把彩云离家出走的事告诉了她。秀梅二话没说就顺着脚印追赶崇高去了,却看到了她不该看到的一幕。这一幕让她骇然,她没想到彩云嫂子能抱着崇高哭诉,难道他们俩……她不敢往下想了,但她心里明白,这件事万万不能告诉德福哥,当然更不能告诉老河湾的任何人。内心的苦楚和纠结让她有些麻木了。 回家路过豆腐坊时,又被二婶叫住,禁不住二婶硬劝,少不了到二叔家去坐坐。慧敏、春梅等姑娘看见秀梅进来,欢喜异常,连忙招呼道:“哎哟秀梅姐,你呆在家里干啥啊,二婶不叫你,你才不会来嘞!” “谁知二叔家这么热闹,要不,早就来了。”秀梅笑着应付道,却不敢说实话。二婶笑着说:“秀梅来了,上午你们谁也不许走,婶子请你们吃麻辣豆腐,如何?” “好啊,好啊,好久没吃娘做的麻辣豆腐了。”慧敏天真地拍手笑道。二婶瞧着慧敏笑着说:“要不是恁秀梅姐过来,你哪有这口福啊!” “俺可管不了这些,只要有好吃好喝的就行了。”众姑娘说笑着进了豆腐坊。豆腐房里,王永河正忙着做豆腐,见侄女秀梅过来,心中十分欢喜,便吩咐慧敏道:“慧敏啊,你秀梅姐来了,你们姊妹几个去堂屋说话吧,这里活不多,用不着你们了。” 慧敏早就不想干了,听了吩咐,连忙领着姑娘们去了堂屋。姑娘们在慧敏房间里说说笑笑。秀梅摇着一架纺车问道:“妹,你夜里还纺花啊?” “有时熬夜纺一纺,娘说春天里要织花布,让我赶紧将线纺出来,不要耽误春天织布。”慧敏笑着让大家坐下。秀梅空摇了几下纺车,突然灵光一闪说:“咱们不如凑一块纺花吧,晚上也热闹些。” “好呀好呀,”慧敏连声说道,“秀梅姐,我早就想这样了,就是不知大家乐不乐意,你既然提出来了,我问问她们乐不乐意。” “乐意,咋不乐意?明天咱们就将纺车和铺盖都搬过来。”春梅举着双手,乐不可支地说,“咱们白天跟二叔学做豆腐,晚上一起纺棉花,岂不两全其美?” “对呀对呀,咱们再把玉梅、喜梅、雪英她们几个喊过来,七八个人凑在一起才热闹嘞!”慧敏又点了几个闺蜜的名字。秀梅看看屋里说:“慧敏,咋没见喜英姐啊?” “她啊,还没来。”慧敏笑着说,“‘二拧劲’没寻到,她心情不好呗!” “昨天一家人寻了一夜,现在许是寻到了吧!”春梅笑着说。慧敏道:“喜英姐那里好说,你们放心吧,咱们这里定好了,我再去给她说,保准一说就成,这么热闹的场合咋能少得了她啊!” “妹妹,这人一多,你这地方就小得多了,咋能放开七八架纺车呢?哪还有住的地方?”秀梅看了看屋子,笑着说道。慧敏说:“姐,这有啥难的,前面院里还有两间柴草房,我现在就求哥给咱腾出来,两间屋子就不小了,哥,哥哥,你过来一下。” 慧敏说着将金海给喊了过来。金海进屋听妹妹这么说,笑着满口答应道:“这事你就交给哥吧,保你们满意。” 第55章 暗中赔情 媳妇回了娘家,家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傍晚时分,德福喝了几口热酒,晚饭也没吃便躺下睡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家里的大黄狗突然兴奋地汪汪大叫起来。他被狗叫声惊醒,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因为他给自己定了一个规矩,只要夜里狗叫得厉害,就得起床看看,肯定是有情况。 他摸索着打开屋门往院里瞅瞅,也没发现有啥动静,便呵斥大黄狗说:“你个狗东西,胡乱叫啥,再乱叫打扰老子睡觉,老子就骟了你。” 大黄狗似乎受了委屈,呜呜叫了几声,便躲进狗窝里卧着去了。德福骂完狗刚要转身回屋,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幽灵一般的声音:“德福啊~~你别走啊~~你别关门啊~~我有话要问你啊!” 德福听了,吓得头皮有点发麻,心想,难道天下还真有鬼不成?因为张留根说过,身体虚弱的男人一个人在家住,半夜会有女鬼找上门的。 “谁,谁啊?”德福战战兢兢问了一句,没人回答,却见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从门旁急闪而至。德福连忙关上了屋门,大声喊道:“娘啊,有鬼啊,大黄儿,快过来啊!” “啊呸,你这狗熊玩意儿,咋这么不禁逗啊?快开门,是我,我是恁秀花婶儿。”门外突然有人骂了起来。德福听了,才摸着胸脯喘口粗气说:“哎哟,俺的亲娘啊,秀花婶儿,你搞什么鬼?快要吓死我了。” “你他娘的,你不是有名的‘赵大胆’吗?看来也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孙秀花笑着扯下被单说。德福问道:“哎呀婶儿,三更半夜的,你装神弄鬼的过来干啥啊?” “你他娘的,三更半夜兴你去婶儿家听墙根,就不兴婶儿来你家说正事了?” “哎呀,婶儿,你咋还提那一回啊!”德福笑道。孙秀花说:“你不提,我也可以不提,但婶儿心里给你记着账嘞,哪一天你小子要炸翅了,小心婶儿众人面前揭你的短儿。” “哎呀婶儿,咱有事说事,你扯那么远干什么?你说你来干啥吧!”德福不想再提那丢人的事。孙秀花说:“你嫌丢人,婶儿也光荣不到哪里去,过去的事咱先不提,还是说说眼前的事吧!德福,那天婶儿跟彩云吵过架回家,就被恁叔骂了个狗血喷头,现在想想也后悔,不该跟彩云吵架,婶儿这是来给你赔不是来了。” 孙秀花说着进了屋。德福说:“彩云已经回娘家了,你给我赔啥不是?” “婶知道彩云走了,她要不走,婶还不来赔不是嘞!”孙秀花一进屋便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笑道,“德福,你小子忘了,婶儿可没忘,那天晚上婶儿不是还有话要问你嘛!” “哎呀,这事过去几个月了,我早忘了,你咋还想着呢?” “这么重要的事,婶儿咋能忘了?”孙秀花笑道。德福问:“有啥要紧话要问,能让你惦记这么久啊?” “德福,那晚婶儿想问你的是,你跟崇高是铁哥们,你对他是十分了解的,听说他跟秀梅的婚事要黄,是不是真的?” “原来你是问这事啊?” “是啊是啊!恁喜英妹子也老大不小了,我想托你给他们牵牵线。”孙秀花笑道。德福听了说道:“婶儿,崇高那是头犟驴,你看上他什么了?你看那天晚上,差点没把队长给打了。” “哎!你还别说,婶儿恰恰就是看上他这一点,婶儿要是有了这样的女婿,什么时候也吃不了亏,你看恁叔那窝囊样儿,三脚跺不出一个热屁,婶儿真是跟他过够了。” “婶儿,这事还真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全村喜欢崇高的姑娘还真不少,但都碍于秀梅的面子,没谁敢提这一嘴,其实崇高心里早就有人了。” “早就有人了?是谁?” “婶儿,是谁,我还真不能给你说,你也别逼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到时候知道,黄花菜都凉了,今天你必须给老娘一个准信儿,不然,我将你跳墙看我洗澡的事说给恁叔听,看你咋个面对他?”孙秀花威胁道。德福听了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孙秀花会用这事来威胁他。其实,即使她说给西勤叔听,也吓唬不住他,因为西勤叔并没当场抓住他,是不会相信的,但打不住黄鼠狼,也会惹一身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关键是会传到彩云耳朵里,彩云对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夜风吹着雪花从天空飘落下来,打得树叶沙沙响。德福此时的心情也跟那飘落的雪花似的,在风雪中飘摇不定。他在孙秀花的威逼下,似乎已无路可退了。若将晓梅给说出来,老河湾定会平地卷起一场风波。他知道堂婶的为人处事风格,是有名的小广播,很多事一经她知道,几乎等于整个老河湾的人全都知道了,而赵德福也绝非等闲之辈,是有名的“鬼难拿”,只见他眼睛骨碌碌一转,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婶儿,只要你能保证将彩云给叫回来,我就给你说是谁。” “那好,婶儿答应你,不光能将彩云给叫回来,还能讨来药方治你的病,你说吧!是谁?” “是晓梅!” “啊呸!你少拿晓梅糊弄我。”孙秀花听了,反而喷了德福一脸唾沫说,“谁都有可能,唯有晓梅不可能,崇高就是再二虎,碍着晓梅的面子,也不能去揍她爹啊!” “婶儿,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德福摆出一副死猪不怕热水烫的嘴脸。孙秀花突然笑道:“算了算了,这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我只是想解开八月十五的一个疙瘩,现在喜英心里也有了主儿,过去的事咱不提了。” “你这人不是没事找事吗?大雪天,半夜三更的,你跑来就是为这事啊?” “婶儿当时是想跟李家攀亲戚,想求你帮帮忙,现在不用了,婶儿就是要看看你跟婶儿说不说实话。” “婶儿,只要彩云能回来,以前的事就别再提了。” “行,婶儿先把彩云给叫回来,再帮你治好病,就当啥事没发生过。”孙秀花说着开门走了。德福没想到在这鸡飞狗跳的时候,孙秀花竟为几个月前的一句问话主动找上门来,乃苦笑着摇摇头说:“这娘们颇有心机,真的不好惹啊!” 这时,大黄狗又汪汪叫了起来。孙秀花胆怯,返回屋里说:“德福,你狗日的送送我啊!” “自己咋来咋走,送啥送啊!”德福笑道。孙秀花说:“老娘长腿,你家大黄狗也长腿,追着我咬咋办?” “大黄,过来!”德福唤了一声大黄狗,目送着孙秀花出了院门。 孙秀花离开德福家时,隐约瞅见有俩人影躲在墙角,鬼鬼祟祟的。她悄没声地走过去,把他俩堵住。这才瞧清楚,一个是外号叫“夜猫子”的张留根,另一个见她转头就想跑,她一把抓住那人衣袖,仔细一瞅竟是自己儿子,又惊又喜,抬手“啪”地就给了一巴掌,张口就骂:“你个狗东西,老驴操的,跑哪儿浪去了?一天一夜,害得一家人满大街找你,咋不去死啊!” “二拧劲”一声不吭,也不反抗。孙秀花手一松,他就溜得没影儿了。张留根见“二拧劲”跑了,自己得了空,便凑到孙秀花面前笑着说:“嫂子,德福媳妇不在家吧!” “滚!老娘看见你就恶心。”孙秀花骂着继续往前走。张留根嬉皮笑脸地说:“嫂子,这两天辛苦你了,‘二拧劲’一直在我那儿,咋撵都撵不走。” “好你个张留根,竟敢窝藏我儿!我要去大队告你,他姨夫可是大队长,你晓得的。” “别别别,别啊,嫂子你听我说。你这儿子不愧是‘二拧劲’,他要挟我说,要是我告诉你们他在我这儿,他就揭发我,我,我不敢啊!” “呸,你不干坏事,他揭发你啥啊?”孙秀花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张留根嘿嘿笑着说:“兄弟我是有些行为不检点,做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我是怕德稳揭发,所以就没敢告诉你们。” “哎,留根,嫂子问你,你都干过哪些坏事啊?说了,嫂子替你保密,你不说也行,反正俺家德稳向着我,不向你。” “嘿嘿,”张留根犹豫一下,心里想着,有些事是我跟德稳一起干的,说出来也无妨,便嘿嘿笑着说,“嫂子,你难道不知道兄弟我喜欢听墙根吗?恁家德稳也喜欢。嫂子过去那些事,德稳小儿虽说不清楚,可俺还是知道一点儿的。” “天杀的,你不得好死,干这缺德事!俺的事,你知道就行了,可对外人不能胡乱说!哎,你都知道些啥啊?别在这里诈我。”孙秀花担心张留根使诈,想探探他的底。张留根也不含糊,马上笑着说:“嫂子,八月十五那天晚上,你跟德福在丝瓜秧下头……” “哎哟,你个狗东西,”孙秀花听了,突然加快了脚步,辩解道,“那是他德福不怀好意,嫂子可没敢胡来啊!” “嘿嘿,”张留根冷笑道,“都开始上手了,还敢说没胡来?西勤哥那晚要是再晚来一两袋烟工夫儿,恁俩的好事也许就做成了。” “再敢胡说,小心嫂子去告你!俺家德稳原先多好的孩子,都被你勾引坏了,嫂子还没跟你算账嘞!”孙秀花一边吓唬他,一边骂道,“你这狗东西,走不走?不走,嫂子可要喊人了,哎——” “别喊别喊,嫂子,算你厉害。”张留根边说边往后退,谁知脚底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孙秀花见状,笑得嘎嘎响,拍着手骂道:“哈哈,你个该死的狗东西,老天爷真是开了眼了!” 第56章 恨由心生 孙秀花回到家里,发现西勤没在家,闺女喜英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德稳躺在被窝里。她担心喜英再出事,急忙喊醒儿子:“哎哎,你快醒醒,恁姐呢?” “谁知死哪去了。”德稳其实并没真睡,翻翻身没好气地说。孙秀花立刻揪住他耳朵问道:“快说,恁姐去哪了?” “哎哟,去奶奶家了。”德稳疼得龇牙咧嘴,揉着耳朵说了一句。原来他从外面回来后,喜英又数落他几句,姐弟俩吵了起来,喜英一气之下去了奶奶家。 “恁俩啊,一点也不让娘省心。” “你放心,你那宝贝闺女死不了,看你心疼的。” “混账东西,难道娘不心疼你啊!” “心疼不心疼,咱暂且不说,你去德福家干啥去了?” “你还有脸问?挨爹一巴掌,你瞎跑啥,害得老娘到处寻你。”孙秀花理直气壮地说,“娘去他家寻你啊!” “你往后少去他家,他也不是啥好东西,害得嫂子差点跳了井。” “哎哟,我的小娇娇儿,别说人家了,你说你是好孩子吗?娘要不是寻你,才不去他家嘞!小娇娇儿,你往后别跟留根混在一起了,跟他哪能学好,恁姨夫要是知道你跟他搅和在一起,还不撕了你的皮。” “他知道又能如何?全大队谁不骂他,也就咱家说他好,你跟俺姨也许不知道,留根给我说过,姨夫干了不少坏事……” “你小孩家懂个屁嘞!因为恁姨夫是大队长,咱一家才没人敢欺负,现在人都不喜欢老实人。听娘的话,等你长大了,也要去当官,看哪个敢说咱一个不字?”孙秀花打断儿子的话,又说了一通上不得台面的话。德稳听了,突然咧了咧嘴,笑道:“娘,当官就是好,有人递烟;有人送酒;还有人陪着睡觉。” “知道就好。”孙秀花拧了他一把,笑道:“这都是张留根教给你的吗?” “嗯,他还说……”“二拧劲”欲言又止,原来赵西勤回来了。 “他还说啥?你这个不成器的狗东西,老子非捶死你不可。”赵西勤一见儿子举手就要打。孙秀花忙拦住他说:“儿子刚回来,你还想将他打跑吗?别没事找事,喝了二两猴尿,发啥酒疯啊!” “我,我,唉!”赵西勤怕老婆,叹口气就不敢作声了,扬起的手也慢慢落下,但怒气没出,只好骂了一句,“你这不争气的狗东西,一天一夜躲到哪里去了?” “他能去哪里,跟张留根混了一天一夜。”孙秀花笑着说道,“走吧走吧,让孩子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上学嘞!” “害得老子一天一夜不得安生。”赵西勤气愤愤说。孙秀花笑道:“这都是‘夜猫子’教他干的,他将孩子藏起来,不让他回家,说是要故意气气你。” “这狗日的,老子早晚得治治他。”赵西勤反过来又骂张留根。孙秀花笑着说:“他爹,孩子寻到了,你也别生气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在谁家喝的酒?” “赵老七家。永河这人还真不含糊,答应教咱喜英学磨豆腐,这不就教了嘛!” “这你就满意了,人家那是看你的面子吗?人家那是看上咱家喜英了。” “好,看上喜英好啊!你瞧人家赵老七,家里光粮食就有两三囤,还喂着两头大肥猪,过得好着嘞!” “嗯,他家是过得不错,不知人家乐意不?咱喜英乐意不?” “咋不乐意嘞?永河一直都在夸咱喜英心灵手巧,一教就会,还听金海说,她们几个姑娘家想在永河家一起熬夜纺棉花,你瞧人家小日子过得多滋润。” “那就好。” “喜英呢?” “跟儿子拌了几句嘴,去后院奶奶家睡去了。” “咱家德稳也要好好管管了。” “养不教父之过,这是你儿子,你不管谁管。”孙秀花撇着嘴说道。赵西勤往床上一躺说:“儿子是你生的,你也有份,儿子听你的,你不能撒手不管。” “瞧你说的,俺儿子俺哪能不管,俺不光要管好自己儿子,还要管管张留根这个夜猫子,不行的话,咱就给他来个半夜捉猫,狠狠教训他一顿。” “好主意!”赵西勤高兴得直拍大腿,“不过,这事我干不了,要跟崇高这帮年轻人商量一下,这帮人年轻,手脚干净麻利快,一逮一个准。” “嗯,是得求他们帮帮咱,老娘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孙秀花气愤愤地说。赵西勤点点头,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 第57章 甜言蜜语 彩云在娘家住了三四天,却不见德福过来接她,心里十分煎熬。既担心家里的猪羊无人照管,又担心德福身体,还怕他招惹别的女人。又住两天后,终于住不下去了,拾掇东西要走。母亲拦住她说:“你要是自己回去,是很没面子的,最好再等等,说不定德福会来接你的,再说,路刚刚开化,也不好走,待路好走了再走也不迟。” “娘,我看他是没指望了,要来,他早就来了,不行,我说啥也得回去,你别拦我了,家里还有几个饿物等着喂嘞,要过年了,再不能让他给糟蹋了。” “说的也是,去年的那只山羊不是让他给打牌输了,你要是真放心不下,那就回去吧,明天早走,路上也好走些。等将来路好走了,娘再领着恁哥恁兄弟,去给你出这口恶气。”彩云娘说道。彩云说:“娘,你们咋出气,是将德福打一顿吗?算了,我也有错,这事算是过去了。” “家里有人吗?”娘俩正在说话,门外突然传来孙秀花的声音。彩云娘往外看了一眼,问道:“谁呀?” “哎哟,我的老姐姐,”孙秀花听了,忙笑着问道,“你身体可好啊?” 待彩云往外看时,只见孙秀花提着一兜礼物已经到了屋门前了。她没料到孙秀花会亲自过来请她,一时不知咋办才好,一转身躲到里间里去了。 原来这孙秀花和彩云娘是一个娘家,虽不大走动,但也不是没有来往。彩云娘知道这次彩云回娘家是跟这个娘家姐妹有关系,但她们吵嘴归吵嘴,毕竟都是嘴上功夫,谁也没有真正动手,抬手不打笑脸人,只好笑着迎了出来:“哎呀,我的老天爷,这不是秀花妹子嘛,好妹妹,你咋过来了,这冰天雪地的,难为你了。” “姐姐说哪里话,妹妹是来给你赔不是的,只因俺家孩子德稳不懂事,跑出去一天一夜寻不见,妹妹心里着急啊,这说话也就没了轻重,跟彩云拌了几句嘴,你老姐姐可别生气啊!” “瞧你说的,恁娘俩拌句嘴那不是常有的事,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小事一桩,快进来坐下说话,外面冷得很啊!” “好好好,咱姐俩坐下说话。”孙秀花说着进屋坐下,解下头上的围巾,“老姐姐啊,其实妹妹跟彩云心里倒是没啥的,还不是话赶话,嫌她没孩子嘛!” 彩云躲在里间听得真切,心里暗暗骂道,呸,嘴上说得蜜瓜甜,却不知心里是咋想的,这没孩子能怨我一个人嘛,你咋不怀疑你侄子,单单怀疑俺不能生育。 “老姐姐,他们结婚两年多了,彩云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跟他们一起结婚的,孩子都抱出来了,就是他们小两口不急,我这个当婶的也急啊!老姐姐,难道你不急着抱外孙吗?如今,我讨来个方子,一准能治好德福的病,这不,得了方子我就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人家说,这方子治好的人可多了。” 孙秀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彩云娘见了喜上眉梢,喊道:“彩云,你快出来见见恁婶,她来接你来了,还讨来了给德福治病的药方。” 彩云听了孙秀花说的一番话,心里的怨气早已消了一半,又听得她讨来了给德福治病的药方,这是最紧要的,便一切怨恨都烟消云散了,连忙答应着出来给孙秀花赔礼道歉。孙秀花见彩云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彩云,我的小乖乖,这事都怨婶子,你别生气了。” “婶,哪个还真生你的气啊!” “哈哈,这才是我的好侄媳妇。” “好了好了,恁婶子都给你赔不是了,你就跟恁婶回去吧!”彩云娘劝道。彩云红着脸说道:“娘,谁真生婶子气了,这事也怨我,不该赌气回娘家,婶子,俺惹您生气了。” “哎呀,你跟婶子还客气啥,走走走,现在就跟婶子回去,回家按方子给德福治病去,你不知道,德福这几天生活过得像鬼一样,天天跟一帮人打牌喝酒,赢钱输钱婶不知道,可老是这么耗下去,身子不垮才怪嘞!恁家那些猪啊羊啊,整天饿得嗷嗷叫,婶子帮忙喂过两次,可这居家过日子还是离不了你操心。” “婶,俺也担心他料理不好,恁家侄子扯扯闲皮还行,心眼也不坏,可真正让他领家过日子,绝不是好手。” “说的是啊!”孙秀花笑道。彩云娘说:“好了好了,快拾掇拾掇跟你婶走吧!不是娘不留你,你看恁家那摊子事,哪一件不得你去操心,你婶虽说跟着帮衬不少,可也不是长法啊!” 彩云听了娘的话,便跟孙秀花回到了老河湾。 第58章 私下策划 崇高听说彩云被孙秀花从娘家接了回来,也没像往常那样过去看望一眼,一是怕羞臊了彩云;二是担心她把握不住自己,再将机井房里的事给泄露出来。机井房一幕太令他尴尬了,他还没来得及给秀梅做任何解释。他有时想想,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去跟她解释啥,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又不想伤害她。他有时也想,要是晓梅遇见他跟彩云抱在一起,又会有何感想。 傍晚时分,他无所事事,正躺在床上看书,忽听得母亲跟赵西勤打招呼,那赵西勤跟母亲说了几句闲话,就询问自己在不在。这使崇高深感意外,因为赵西勤是最看不惯他作为的人,平时也不大愿意来他家串门,这一次应该算是一个例外。 “在西屋床上躺着嘞!”母亲笑着说。赵西勤听了,便辞了母亲走进了西屋。崇高见他推门进来,笑着说:“西勤叔,你倒是稀客啊!” “你倒清闲,天不黑就上床了,咋没出去打牌啊?”赵西勤笑道。崇高折折身笑着说:“我怕冷,没出去,叔,你有事吗?” “嘿嘿,也没啥事,想过来跟你说几句话。”赵西勤说着坐在凳子上,点了烟嘿嘿傻笑道。崇高说:“叔,有啥事你就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恁喜英妹子和秀梅都搬到恁永河叔家纺花去了。” “是吗?这事我不知道,去就去呗,凑在一起纺纺花,说说笑笑的,热闹。” “昨天傍晚,秀梅跟喜英结伴回家吃饭,碰见了张留根。” “碰见就碰见呗,这有啥,都在一个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碰见他也不是啥稀奇事。” “是不稀罕,唉,这事咋说呐!”赵西勤叹道,“叔是说张留根这个人,你也知道他是啥人吧!” “他是啥人,我还真不了解,家离得远,平时又很少在一起干活,再说,他爹是经常挨批斗的老地主,没谁看得起,也没谁乐意跟他打交道,张留根即便见了我,也从不打招呼,都是躲着走,说实在的,我压根也没将他当回事儿。” “嗯,他这是怕你。” “我揍过他。叔,你也知道,去年夏天,他在堤北河里洗澡,大白天竟敢光着屁股跑出来穿衣服,毫不避讳人。” “哦,你说这,叔倒想起来了,当时叔就在河堤上放羊,不远处还有几个女孩子在放羊,有你家云秀,还有春梅。” “这狗日的,大白天敢如此张狂,我不揍他才怪嘞!” “是他娘的该打,你知道吗?他现在又有了新的外号了。” “啥外号?” “夜猫子。” “我还真不知道,叔给说说看。” “这家伙冬天或许好些,夏天绝对是‘夜不收’,溜墙根,趴窗户……前天晚上俺家喜英在胡同口碰见他,他竟笑嘻嘻地跟恁喜英妹子开玩笑,说她裤子上有朵梅花快要掉下来了,要她回家缝一缝。” “这也没啥啊!” “是啊,喜英听了,连忙看看裤子,也没见裤子上有啥梅花呀,突然想起自己的内裤。这时,张留根却嘿嘿地笑着走了,边走边说秀梅穿的秋裤是蓝色的,你看,这是不是又偷看了熬夜纺花的几个姑娘了,别人咱管不了,喜英和秀梅可不能受这委屈。” “噢,这狗日的犯贱,是得寻人治治他了。” “好,叔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西勤笑着说道。谁知他的话音刚落,王金海就推门进来了,不一会儿,赵德亮也跑了过来。 崇高心想,今天这是咋了,接二连三地过来一些平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他一边忙着掀被子下床,一边说道:“你们几个快坐下,西勤叔,麻烦你老人家跑一趟,将德福和照怀都喊来,就说我这里有事要跟他们商量。” 西勤听了心里明白,点点头就出去了。金海和德亮二人坐在床边,跟崇高说了几句闲话,便入了正题。原来他们也是为了张留根而来的,看来这“夜猫子”确实是犯了众怒了。 第59章 围炉夜话 再说豆腐坊这边,金海跟德亮早就将柴草房给拾掇出来,墙壁上贴了报纸,里面摆了七八架纺车,有的姑娘干脆将铺盖也搬了过来,叽叽喳喳,兴奋得像一群小鸟。夜里天冷,王永河担心冻着她们,又吩咐金海在屋里燃起了一个木炭火炉。 傍晚时分,天空阴云密布,北风旋起,待到掌灯时分,鹅毛大片的雪花又飘飘洒洒而至。姑娘们吃过晚饭走进王永河家。王永河刚干完了一歇活,正坐在屋里抽烟,姑娘们走过来跟他搭话:“叔,你看,又下雪了。” “嗯,下雪好啊!这是咱们老河湾下的第二场雪了,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一个好年成,你们赶快过去吧,慧敏早将炉火烧旺了。” “叔,你别撵我们走啊!我们求求你,没事你也过去呗!”喜英笑着说,“我们都喜欢听你讲故事,几个人光摇车纺线也没啥意思,你去讲讲呗!” “叔那会讲啥故事啊,以前讲的那些,都是叔在牛屋里听你红春爷爷讲的,你们早就听过了,不稀罕了,我也翻了箱底,你们别难为叔了,去吧,去吧!” “不,就不,”春梅拉住永河袖子说,“喜英姐求你,你难道薄她的面子吗?” “你这丫头,嘴就是厉害,好好好,叔去还不行嘛!”永河笑着磕了磕烟灰说,“二叔今天就给你们讲个鬼故事,吓吓你们,让你们半夜睡不着觉。” “我们不怕,只要你给讲就行了。”姑娘们嘻嘻哈哈拉着王永河走进了那两间柴草屋。慧敏见爹进来,高兴地说:“爹,你又给俺讲故事来了,真是太好了。” 姑娘们说说笑笑坐在蒲团上摇起了纺车,一时间七八架纺车嗡嗡嗡作响。永河围着火炉坐下,点上一袋烟,笑着讲道:“从前有个老员外,家财万贯,却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姑娘,这姑娘小时候长得天仙一般,可到了出嫁年龄,却寻不到一个如意郎君,急得一家人是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这是为啥?” “为啥?因为这小姐不知怎的得了一种怪病。” “哎呀,啥怪病,要命吗?”春梅急着问道。喜英连忙笑着说:“别打岔,你好好听就是了。” “这病怪就怪在小姐虽然浑身长满了疥疮,无一是处,整天淌血流脓的,却散发着幽幽香气,一家人忙着求医问药,可老不见好,父母便张榜寻医,并许下诺言,如有人治好了女儿的怪病,不论嫁鸡嫁狗,愿结为婚姻,且以十两黄金重谢。” “二叔,这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来历吧!”秀梅笑着问道。永河吸了一口烟说:“这个,二叔不知道,故事就是这么讲的嘛!” “秀梅姐别打岔,仔细听啊!”慧敏听得入迷,停了纺车。秀梅笑着说道:“听你的吧,别忘了纺线。” “张贴榜文那天,人山人海的,人人争相观看,却没一个敢揭榜文的。七七四十九天过后,来了一位邋里邋遢的老头儿,手里托一活蹦乱跳的金蟾,浑身金黄星星的,自称是他孙子,老头说,我要是治好小姐的病,希望员外能将小姐许配给它,众人听了十分愕然。家院听了立刻报与员外,员外听了,甚是好奇,立刻将老人请到家中,好生款待,每日三开桌,每桌山珍海味齐全,又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小姐的病果然痊愈了,又恢复了美如天仙的容貌,那老员外一家欢喜异常,却不食言,选了吉日良辰给小姐完了婚。” “爹,那小姐真的嫁给一只癞蛤蟆吗?”慧敏有些不相信。王永河笑了笑说道:“这是讲故事呗,世上哪有这种事啊!” “哎呀,别打岔,听叔讲啊,后来咋样了?”喜英急忙问道。永河抽了一口烟,笑着说:“洞房花烛之夜,小姐暗自流泪,哀叹自己命苦,想人家洞房花烛之夜,有如意郎君陪伴,自己却跟一只癞蛤蟆同床共枕,免不了伤心痛绝,老员外两口却劝她说,闺女,这就是缘分,你就认了吧!那蛤蟆见小姐哭哭涕涕,整天以泪洗面,于心不忍,便开口说了人话。” “哎呀!”秀梅听了惊叫一声。众姑娘看着秀梅都笑了。永河继续说道:“小姐听见癞蛤蟆说了人话,也吓了一跳,但又一想,自己已是死过一回之人,蛤蟆能说人话又有何妨。只听那金蛤蟆说,夫人休要伤心,我知道你心里所想,不就是嫌弃我是一只癞蛤蟆嘛,这有啥难,你等着,我给你变一变也就是了,说完蹦蹦跶跶离去,工夫不大便有一白面书生推门进来,施礼说,小生这厢有礼了,夫人请看,你还中意不?小姐见了书生满心欢喜,二人便做了夫妻。白天,那书生就变回蛤蟆;晚上又变回了书生。” “叔,这蛤蟆不这么变来变去就好了。”春梅笑着说。喜梅拍着脸打趣她:“这是你心里想的是吧,没羞没羞。” “春梅说的是,这时间长了,小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便偷偷跟踪察看,只见那金蟾蹦蹦跶跶到门楼屋檐下,脱了那蛤蟆皮,变成那书生,将皮塞进墙缝里。第二天,小姐便给丫鬟说了,丫鬟待蛤蟆变过之后,便抱起那蛤蟆皮往村外跑,扔到村外的一口水井里,书生就再也没有变回去,跟小姐做了长久夫妻,还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老员外一家又是欢喜异常。老员外过世后,夫妻俩恩恩爱爱,家业也越来越大了。不知过了多少年,天大旱,村外水井也旱得没了水,众人便忙着掏井,那书生便蹲在井旁不言不语观看,井下人忽然掏得一金黄星星的蛤蟆皮,拉上来你争我夺,手递手观看,书生马上挤了上去,说道,我看看,我看看,说着夺过蛤蟆皮往身上一披,一流火星飞上了天。” “唉,这书生也太绝情了,撇下小姐跟儿女咋办?”秀梅叹道。喜英说:“也许他们的缘分就这么多,强求也是无益的。” “哎,对了,忘了给你们说了。”王永河接着补充道,“这书生披了蛤蟆皮上天之后,当然不能就此罢了,晚上托梦给小姐说,他原本是天上一瑶池童子,只因不经意间摘了瑶池中的莲蓬子,触犯了天条,被贬到下界变成了一只癞蛤蟆,蜗居于员外家旁边一坑塘中。某日突遇杀身之祸,眼看性命不保,是这家小姐救了它一命,它便眷念小姐心慈,员外无嗣,遂报恩至此,待儿女成家之时定会再来,永结百年之好。” “啊呀,谢天谢地,到那时,他们一家人也就可以团圆了,谢天谢地。”秀梅听得入了迷,忘情地拍手笑道,原来是听了故事,想起自己的遭遇,不免伤感而又欣喜。喜英见她如此,笑着说:“二叔,你看秀梅姐,这是听得入了迷了。” 第60章 这是谁干的? 王永河讲了一个故事,姑娘们没听过瘾,哪能放过,又缠着他讲了一个,还要缠着他再讲时,永河笑着说:“天不早了,明天再给你们讲,晚上睡觉一定要插好房门,开扇窗户,千万别煤气中毒了。” 王永河说着走出了房门,但他万万没想到,窗户台下还有一位不速之客也听了他讲的精彩故事。这位不速之客就是张留根。 贫穷的老河湾只有一户姓张的地主,名字叫敬业,家业也不算大,解放前也就三十多亩薄地,也没雇过长工,只在农忙时临时请几个亲戚过来帮忙。解放初划成分时,按政策顶多划为富农,而张永福却说,张敬业有三十多亩好地和成套的牲口,又跟大地主钱百万是亲戚,虽说一直没雇长工,但也有剥削行为,说不定还参与过钱百万的罪恶勾当,坚持将他划成地主,在他眼里,凡是跟钱百万沾亲带故的,没有一个是好人。 张敬业这个人当时要是识相点,给张永福说句软话或许能改成富农,但他却受人唆使走了反路,带着老婆孩子去大队大闹了一番,结果张永福一恼,就板上钉了钉。他家也就成了老河湾唯一的一家地主了。 张敬业膝下有俩闺女和一个儿子,这儿子便是张留根,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没娶上媳妇。当时除了他的长相之外,也没谁家闺女愿意嫁给地主的儿子做媳妇,而张留根却跟所有的年轻人一样,青春的萌动和欲火的煎熬使他难以安分,晚上也就免不了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自从那天见了秀梅等姑娘往王永河家搬纺车和铺盖,张留根心里就惦记上了他家的那两间柴草房。柴草房在前院,中间隔了三间豆腐坊。当初为了急着腾房子,金海和德亮只好将屋里的柴草挪出来堆放在窗户旁边,只在周围围了一圈棒子秸。这棒子秸恰好就成了人的隐身之所。 张留根趁买豆腐之机早就看到了这一点,隔三差五,便翻墙进院,藏在棒子秸后面隔着窗户往里看。那房屋本来就矮小,隔了窗户往里看,便一览无余了。姑娘们只顾在屋里纺花说笑,谁能在意外面有听客,因此,他也就听去了村里许多男女之间的奇闻趣事。姑娘们脱衣睡觉时,也毫不顾忌,秀梅和喜英的内裤就是在这时被他看了去的。 王永河走后,雪已经不下了,天上布满了灿烂的星斗。几个姑娘出去小解,回来时说道:“三星已经正南,咱们也该睡了。” 姑娘们说笑着起身拉床铺被,屋里的灯很快就熄灭了。冬天的夜静谧而又安详,远处传来几声汪汪汪的狗叫声。这时,只见院墙缺口处两团穿了夜行服的人影翻身跳进院里,沿着墙根,悄没声地直奔柴草垛而去。 早已躲在豆腐房里的德福悄悄问旁边的金海道:“哎,这是咋回事?你是不是早就安排好了,进去的好像不是我们的人,他们咋知道留根躲在那里。” “我哪知道?这又不是我安排的。”金海小声说道,“留根一跳进俺家,我就去通知你们了,难道还有人在暗中盯着他?” “那也备不住,哎,我问你,永河叔知道这件事吗?是不是他安排的?” “俺爹肯定不知道这事,我嘱咐过喜英,这事一定不要跟俺爹说。” “噢,那就奇怪了,谁比我们还麻溜,提前行动了。” “我去看看。”金海说着就要出去。德福一把拉住他说:“这么做不好,你这是给永河叔惹麻烦,咱们看看再说,哎,你看。” 二人说着抬头望去,只见那俩人影飞快地从柴草里拽出一个人,套上袋子,悄默声地抬到院墙边,扔了出去,接着就听到一阵拳打脚踢声,但很快就结束了,一切又归于平静。 “走,咱们出去看看。”德福说着拉了金海一把跑出了豆腐坊。崇高和照怀也从隐蔽处出来,走到院墙外面,看见一条破麻袋横在雪地里,却不见了刚才那俩人了。 崇高害怕将人冻死,正想弯腰去解麻袋时,德福连忙扯扯他的衣角,又指指村头方向,原来村头方向已经有人拿着手电筒朝这边走来了。 第61章 莫名其妙 清晨,王永河像往常一样起得早。他打开豆腐坊门,走进坊里,搬开镇压石,把压好的豆腐搬到独轮车上,盖上棉铺体,接着就推着车走街串巷卖豆腐去了。街上融化的雪水冻结成冰,独轮车压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豆腐啊,卖豆腐!”清脆的吆喝声在老河湾上空回荡。这天,孙秀花也起了个大早,听到王永河的吆喝声,赶忙端着馍筐出来,“哎呀,这冰天雪地的,哥你还出去卖豆腐啊!” “你也起得早啊,没办法,有几个老主顾等着吃我的豆腐呢!”王永河笑着停下车子,然后掀开包布,切开一溜雪白的豆腐说,“弟妹,你是头一个买主,不要钱了,你要多少,哥给你捡。” “瞧你说的,大早晨的俺哪能不给钱啊!哥,夜里你家没出啥事吧?”孙秀花似乎不急着称豆腐,而是笑眯眯地站着,盯住王永河问。王永河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大妹子,你,你咋这么问?昨晚我家没出啥事啊!” “你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害得他们白等了半夜。” “哎呀,你说啥啊,哥咋越听越糊涂了。” “哎呀,昨天晚上那么大动静,感情你啥都不知道啊!” “我知道啥啊!你看你,头上一句,脚上一句的。” “算了算了,俺啥也不问了,你赶快给俺称豆腐吧!”孙秀花笑着说道,“其实也没啥,要不是喜英在你们家纺花,我才不管这闲事嘞!” 孙秀花越是这么说,王永河越是疑惑。他边称豆腐边寻思,昨晚家里到底发生了啥事啊,回去一定得问问金海,这小子肯定知道一二。 “哎哟,你看你,给称多了。” “吃去吧,又不是啥好东西。” “钱!”孙秀花说着将两角钱扔在包布上。王永河捡起来说道:“说不要钱就不要钱,再说给钱,以后就不卖给你了。” 孙秀花见王永河说得诚恳,也就没再坚持强让。回头说道:“永河哥,现在不要也行,晚上让喜英将钱给你捎回家去。” “你要再这么说,哥真要生气了。”王永河说着推着独轮车走了。孙秀花端着半筐豆腐呆呆地站在门外,望着王永河渐去渐远的背影,心想,这王永河真是个头脑精明的生意人,说话滴水不漏。明明是他请人收拾了张留根,却一问三不知,最后还跟没事人一样去卖豆腐了。以后要是真和他做了儿女亲家,西勤哪是他的对手啊!怪不得人家日子过得好,原来这么沉得住气。西勤跟他相比,那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啊! “娘,你一大早站在门口发啥呆啊?”喜英从豆腐坊回家,看着站在家门口端着馍筐发呆的娘笑着问道。孙秀花听了喜英的问话,这才回过神来,笑着问:“喜英,昨天晚上,你们纺花时,金海家里没出啥事吧?” “娘,你这是咋了?咋一见面就这么问啊!”喜英被问得莫名其妙,“俺昨天晚上一边听永河叔讲故事,一边纺花,一直纺到半夜才去睡觉,家里没发生啥事啊!” “没事就好,走,帮娘烧锅做饭去,娘刚买了豆腐,咱们今天喝豆腐鸡蛋汤,吃了饭,娘还得领恁彩云嫂子去大队一趟。” “娘,这冰天雪地的,你去大队干啥?” “给你姨夫说点事。” “啥事?” “是恁彩云嫂子的事,娘不告诉你,免得你见人乱说。”孙秀花说着走进院子,又进厨房做早饭去了。喜英心想,娘天天神神道道的,金海家昨晚到底发生了啥事?娘陪彩云嫂子去大队要干啥呢?弄得她是一头雾水。 第62章 羊棚塌了 吃过早饭,孙秀花赶紧收拾好碗筷,跟西勤打声招呼,便带着彩云去了大队。她俩来到大队的时候,张永福正站在大队院子里,吆五喝六地指挥着十几个拿着笤帚和铁锨的人。 这些人三三两两地站在院子里,在等待大队长分配任务。他们是吃过早饭,匆匆从各村赶过来的“黑五类”。因为河湾大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年只要一下雪,全大队的“黑五类”们都要去大队集合,任务就是扫雪。每到这个时候,张永福好像又恢复了轰轰烈烈运动刚开始时的那股精气神。 “李子成,李子成来了吗?”张永福瞅着众人高声喊道。孙秀花一看这阵势,哪敢贸然进院,只好躲在大门外等候。这时候,站在外围抽烟的“七老闷”连忙拎着扫帚跑过来,边跑边说:“来了来了,大队长有什么吩咐?” “去,你去点点名,看看人来齐了没有?”张永福高声吩咐道。“七老闷”看看众人,又认真点了一下人头,然后笑着说:“报告大队长,刚才点过了,就差老河湾的张敬业一人,其余人全部到齐,听从大队长分派任务。” “他妈的,张敬业是怎么回事?派人去门外看看,在没在路上。”张永福大声呵斥道。谁知他话音刚落,张敬业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说:“报,报告,老河湾的张敬业报到,听候大队长发落。” “你是咋回事?快说!”张永福厉声喝道。张敬业结结巴巴地回答说:“报,报告大队长,儿子昨晚受了重伤,俺一大早就去请医买药,所,所以来晚了。” “妈的,好端端的,咋就受了重伤?”张永福骂道,“是不是做坏事被人民群众给专政了?” “不不不,是他自己不小心滑倒,摔,摔断了腿。” “你给我听好了,不管啥理由,以后再不许这样了,否则,我要治你怠慢劳动改造之罪,舞台前的旗杆你看见了吗?别以为老子不敢将你给吊上去。大家都听好了,你们当中的某些人,千万别瞎折腾。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守规矩听指挥,这是你们的本分,谁也不能自由散漫了。” 张永福训斥完毕,又分派了任务,等李子成领着一帮人去干活了,他才跟梁明一起回到了办公室。这时,孙秀花领着彩云才敢走进大队院。 张永福见妻妹领着一年轻媳妇进院,心想,她好事不来,来了肯定没好事,但躲是躲不过去的。他知道这位妻妹难缠,只好硬着头皮接招了。谁知,孙秀花一进门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说:“永福哥,现在你得闲了,俺来找你有事要说。” “啥事?坐下说吧!”张永福说着看了看梁明,梁明很知趣地走开了。孙秀花连忙将彩云推到张永福面前说:“永福哥,这是俺侄媳妇王彩云,德福媳妇。” “哦,德福媳妇。”张永福抬头看看王彩云。彩云此时已是满脸绯红,在大队长面前表现得局促不安起来。张永福见状笑道:“恁家德福可是了不起啊,全大队挖河的积极分子,公社领导给他亲手戴过大红花嘞!” “哎呀,知道知道,咋不知道啊,在河工上多亏永福哥给照应着,德福才有这么大面子,彩云心里老感谢你了。” “感谢我干啥?那是他应得的荣誉,我大队长脸上也有光嘛!” “永福哥,不知为啥,德福从河工上回来身体就不行了,如今虚得很,花了不少钱也不见效,大队奖给他的奖金全都给花没了,你看他这算不算工伤?” “这个嘛——”张永福沉吟了一下,却没急于回答妻妹提出的问题,而是笑眯眯问道,“他是不是得了啥病?” “哎呀,这病说出来不怕哥笑话,他的‘那个’不行了,哎呀,这话连妹子说出来都感到脸红。” “多长时间了?” “从河工上回来就,就不行。” “咋不早说呢?” “这种事侄媳妇年轻咋好意思开口?开始时,她也不好意思给我说,我见她老是在家里熬中药,就问她,她才给我说了,我说,不怕,有俺永福哥在大队,这点医药费还不好办,就,就领她来了。” “你们队长知道吗?” “知道知道,他早就知道了。”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张永福想了想,已经明白了妻妹的意图,原来她是领侄媳妇卖面子打秋风来了,也没细考虑,便将梁明给喊了过来。 “啥事?”梁明过来问道。张永福笑着说:“这二位是老河湾的,这个是卫国他二姨,这个是赵德福媳妇,德福因上河工得了病,应该算作工伤。如今病得不轻,暂时失去了生育能力。万支书不在,支部也没法研究决定,现在我做一回主,你预支给她一点钱,让她去给德福治病,以后的事等支部研究后再说。” “你是大队长,你的话就是圣旨。”梁明笑着问道,“大队长,你说的这一点是多少啊?总该有个具体数吧!” “哦,”张永福听了,觉得梁会计说得有道理,看看妻妹,又看看彩云说道:“多的话,我也没这权力;少的话,又拿不出手,那就预支一百吧!” “谢天谢地!”孙秀花听了,高兴得眉开眼笑。因为她知道这一百块钱在当时能抵得上一个壮劳力一年的工分收入。梁明笑着说:“你们呀,谢天谢地可不好使,得谢谢大队长这座真神。” “哦,对对,谢谢永福哥,谢谢梁会计,彩云,快谢啊!”孙秀花说着拉了一下彩云,彩云笑着说:“哎呀,谢谢大队长,哦,谢谢姨夫。” 孙秀花领彩云走后,梁明又过来,坐在火炉旁笑道:“永福哥,你真厉害,啥叫暂时失去生育能力,挺会用词啊!” “嘿嘿,德福在河工上受了风寒,那方面不行了,不行就生不了孩子,所以叫失去生育能力;但也说不定调理好了,能行了,又恢复了生育能力,所以现在叫暂时失去生育能力嘛,你这小屁孩,啥都不懂。” “我咋不懂?这个,我看过书,书上叫‘间歇性性功能障碍’,不是啥大病。” “去去去,老子没认识几个字,没看过书,少跟老子整这些洋名词。” “我看那小媳妇长得不错,不如你给代劳了,也省得她四处求医问药了。” “去你大爷的,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张永福笑骂道。梁明笑着跑到门外说:“这方面你又不是不行。” “你小子找打吧?”张永福说着要拿起火钳子去追打。这时,小儿子卫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进屋就喊道:“爸,你快回家吧,咱家的羊棚塌了!” “啥?羊棚塌了?你娘呢?”张永福听了这消息,立刻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杯子里的水溅到炭火里,噗噗两下,冒起两团白烟。梁明急忙催道:“永福哥,你赶快回家看看吧!卫东过来,别急,慢慢跟叔说,砸着人了吗?” “俺娘的头被砸到了,出了血。”卫东哭着说。张永福一听砸到了自己老婆,哪敢耽搁,连忙喊道:“子成,赶快派俩人跟我回家!” 李子成听到喊声,连忙吩咐正在旁边扫雪的张敬业说:“敬业,你喊俩人跟大队长回家去看看吧!” 张敬业听了吩咐,喊上俩身强力壮的人跟张永福匆忙地向家里跑去。 第63章 各怀心腹事 张永福这人热衷政治,却不太会过日子。这几年,他家全靠媳妇一个人操持,日子过得比普通人家还差些。院子里空荡荡的,就三间土坯房,还是他爹留给他的。东边墙边随便搭了间厨房,还跟羊圈连在一起。羊圈里不光养着两只羊,还喂着一头半大不小的猪,顶棚已经被雪压塌了。 张永福匆忙赶回家时,孙秀英头上包着布条,正坐在屋里流泪。一见张永福就破口大骂起来。张永福被老婆骂得臊眉耷眼,觉得在“黑五类”面前丢了面子,却又不敢发作,自我解嘲说:“你们听听,受了伤还骂人,这伤得不重嘛!” “大队长,”张敬业听了女人骂声,知道张永福在外风光,其实也怕老婆,却不敢笑话他,便小心翼翼地说,“大队长,我看还是将人送卫生院吧,好好检查检查,也就放心了。” “别急,我看没啥大碍。”张永福说着进了屋。孙秀英听了这话,又骂道:“你个狗熊玩意儿,还算人吗?心里巴不得我死啊!我死了,你才好过呢,好领着你那些姐呀妹的过,多快活啊!” 张永福被骂得一肚子火,却把气撒在俩“五类分子”身上,骂道:“妈的,你们还愣着干啥?快去扒棚子,猪羊还压在下面呢!” “快扒快扒!”张敬业吆喝道。没多大会儿,草棚便被扒拉开了,只见猪被砸断了后腿,嗷嗷嘶叫;一只母羊却被压死了。 张永福看着尖叫的瘸猪和死挺挺的母羊,心烦意乱。这时,万志和领着梁明匆匆赶了过来。张永福见支书带人过来,脸上好像有了光彩,连忙给万志和递烟表示敬意,说道:“哎呀,你咋也跑过来了?” “弟妹伤得重不重,要不要送公社卫生院?”万志和一进门就询问道。张永福笑着说道:“我看人没大碍,就是受了点轻伤,包一包就好了。” “嗯,那就好。”万志和点点头,又查看了孙秀英的伤情,说道,“永福,你看这么办行不行?你把死羊送到敬老院去吧,让魏志勇给称称重量,算算多少钱,回头去找梁明报销。” “万支书,这不合适吧!”张永福心里虽满意,但嘴上却说。万志和笑着说:“这有啥不合适的,快过年了,给老人们改善改善生活嘛!老张,啥也别说了,你赶快派人送过去吧!” 万志和说完,又安慰了孙秀英几句,便领着梁明离开了张永福家。张永福得了支书的指示,连忙吩咐张敬业等人将羊抬进了敬老院。 第二天,现成听说永福媳妇被羊棚砸伤了,连忙提了礼物过来看望。张永福心里自然感激,两人坐下没说几句话,又见西勤、秀花和德福、彩云踏着积雪过来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永福哥,俺姐好点儿没?”孙秀花一进门便问。张永福听了,连忙说:“刚刚睡下,已经不碍事了,就是头还有点疼,你们咋听说了?” “俺村老地主回家就给俺说了。”孙秀花说着看见了现成,连忙笑道,“哎哟,现成哥啥时来的?也不叫我们一声。” “永福家里出了事,我能不来嘛!”现成嘿嘿笑着说,“我也是刚坐下。” “姐,你好点吗?”孙秀花说着进了里屋。孙秀英包着头躺在床上,看见妹妹、妹夫都来了,连忙欠欠身说道:“没啥事了,你们还跑来看啥,下了这么大雪,路不好走吧!” “咋回事?咋就砸着了?”孙秀花问道。孙秀英说:“吃过饭,我想用刷锅水饮饮羊,谁知那猪抢着喝,一屁股碰倒了顶柱子,这不就把我给砸底下了嘛!” “哎呀,幸亏是草棚,要不然就麻烦大了。姐,这是德福,俺侄儿,这是侄媳妇彩云。”孙秀花说着将德福和彩云两口子推到床前。德福、彩云给孙秀英问了好。孙秀英说:“麻烦你们惦记着,姨也没啥大事,你们快坐吧,坐吧!” “姐,听俺村老地主说,你头被羊棚砸破了,我担心死了,连忙叫上德福和彩云陪我过来看看,来,让我看看,砸得重不重。”孙秀花说着上前揭开姐的包头巾,“哎哟哟,脸都砸肿了,你咋这么不小心啊!” “兄弟,你坐啊!”孙秀英招呼了一下赵西勤。西勤和德福听了老老实实坐下。孙秀花却笑着指派道:“哎呀,恁俩别坐了,快去将院子打扫一下,别的忙咱帮不了,这点小忙咱还是能帮得上的。” “说的也是。”赵西勤听了点头出去了。张永福笑道:“恁俩歇着吧,等我有空了再扫。你看,这一下雪,大队的事,家里的事,反倒更多了,一点闲空也没有。” “就你忙,地球离了你就不转了,管人你还管上瘾了。”孙秀英在里间没好气地搭话道。张永福笑着说:“瞧你说的,每年安排这些‘五类分子’扫雪是大队分给我的工作,你让别人去干也不合适啊!” “老弟,大队这些活你可以让年轻人多干一点,比如会计小梁,比你年轻,脑瓜子也活,你可以让他去干啊!”现成笑着说。张永福摇摇头说:“小梁?那更不行了,他的工作一般人干不了,一到年终就忙得焦头烂额,搞决算预算,头都弄大了,谁也替不了他。这不,刚有点闲空,又让他去公社开会去了,这是昨天万支书给我说的。” “哎哟,现成哥,你不知道。”孙秀花抢着告状说,“这帮人有多难管,年轻人怕是镇不住的。就拿咱村的老地主一家来说吧,老地主倒是挺老实的,可他那儿子就不咋样了,偷鸡摸狗,溜墙根,永福哥,这家伙你可得给咱好好管管,不然要出大事的,这龟孙时不时还对俺说些风骚话,俺都不好意思跟你学。” “哎,张敬业说他儿子受伤了,咋回事儿啊?” “被人打了呗!” “哎哎,说点别的行不,说他干啥?别给咱哥添麻烦了。”赵西勤嫌老婆嘴碎,给她使了个眼色。孙秀花哪听得进去西勤的劝告,将张留根听墙根被人逮住揍一顿的事儿跟张永福说了。 “哦,还有这事儿啊。”张永福听了,吃了一惊,“这可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大队得管管,不能让那些地富反坏右瞎折腾了,现成哥,人是你们村的人,事是你们村的事,你可不能不管不问啊!” “嘿嘿,我回去问问,弄清情况再说,一旦调查清楚,我将张留根送到大队部,要杀要剐,全听你大队长处置。”现成笑着说。张永福明知这是妻妹有意在他这儿告张留根的黑状,想把皮球踢给现成,而现成却又机智地将皮球给踢了回来。 “算了算了,咱闲话少叙,眼下,咱们说说吃饭的事儿,说好了,我下厨去做,显显我的手艺。”张永福笑道。德福两口子一听大队长要安排吃饭,连忙跑过来说:“姨夫,我看吃饭就免了吧!” “那可不行,咱们是实在亲戚,恁现成叔又不是外人,吃顿饭有啥不好意思的,再说走,姨夫可就生气了。” “就是就是。”孙秀花给德福使了个眼色,说道,“现成叔,你们想吃啥,我跟彩云给你们做,不劳姐夫大驾,彩云,走,跟婶做饭去。” “我带了罐头,开开就能吃。”现成说着指指大包小包的东西。他知道张永福家里从不备菜,特意买了午餐肉和鱼罐头,还捎来了两瓶洋河大曲。孙秀花看了笑道:“原来现成哥一来就没打算走啊!” “哈哈,算你说对了,哥来,一来是看恁姐,二来就是找恁永福哥喝酒的。” “是啊是啊,在咱老河湾,谁不知恁俩好啊,你们等着,我去将罐头打开。”孙秀花说着拿出两听罐头。孙秀英在里间吩咐道:“二妹,你再去炒几个鸡蛋,葱姜大料都在草囤子里,油盐案板上有,粉条在柜子上,白菜在当门床底下。” “哎呀,姐,你就安心养病吧,这些事你交给我办就好了,彩云,走,帮婶拿到厨房去。” “婶,”彩云跟着孙秀花来到厨房,“婶,我们真留下吃饭,多不好意思啊!”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有婶在你别管,该吃吃该喝喝,吃好喝好才能办成大事,赶快收拾锅,孩子就要放学了,先把他们打发走。” 日头快要正南的时候,张永福的俩儿子也都回来了。孙秀花很快将饭菜收拾妥当端了上去。卫国和卫东则留在厨房吃饭,一袋烟工夫,兄弟俩吃吃便上学走了。 堂屋里,张永福领着喝得正酣。现成摆出一副千盅不倒的架势。赵西勤则喝得面红耳赤,快有点把持不住了,被孙秀花训了一次又一次。德福则一直推脱说身体虚,不能喝酒,张永福也不勉强,倒是现成边骂边劝道:“德福,你小子当真变孬种了,一点都不敢喝了?” “不是不敢,医生说,要忌烟酒,不然,吃的药全白费了。”德福笑着说。现成骂道:“他奶奶的,想不到俺村能吃能喝的‘鬼难拿’,也会落到这步田地,等他娘的治好了病,老子请你喝八天六下午,叔说话算话!” “叔,那是往后的事了,眼下还是你老给出出主意吧!”彩云揉着红红的眼睛从里间出来。孙秀花也跟着出来说:“是啊是啊,现成哥,你看彩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小两口过不下去吧!” 现成一下子明白了孙秀花的意思,心想,好你个孙秀花,挺有心计,原来留德福和彩云吃饭,是编好的套等我钻啊,那好,就算我上了套,也得把大队长给拉上不是,便笑着说道:“哎,对了,我说大队长,这小子的病应该算是工伤吧!” “那还用说,这当然算是工伤了。”张永福张口就给了肯定的回答,这是现成没想到的。张永福笑着说道,“咱们都得负点责任,大队这边我负责了,小队那边你也得负责啊!” “没问题,大队这边你只要给签字报销医药费,我小队这边给他加工分,一天加二分咋样?德福,你小子也别太贪了。”现成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张永福已经给过彩云一百块钱了。 “那就一言为定了,咱们喝酒喝酒!”张永福说着看了孙秀花一眼,端着酒杯一饮而尽。孙秀花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说:“德福、彩云,还不快谢谢恁现成叔啊!” 德福、彩云连忙端酒致谢。现成喝了酒,笑着说道:“恁两口这么谢我就对了,德福,你还有好事嘞!” “叔,我还有啥好事?”德福笑着问道。现成却没急着回答他,而是端起酒盅喝了一口酒,然后才笑着说:“今年咱村给大队报先进模范社员,叔准备给你报一个,这好事,你小子没想到吧!你小子只要好好跟叔干,哪有你的亏吃?你可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啥事都瞒着叔,把叔用布袋给装了。” “哎呀,现成叔,你看你说哪儿去了。”德福笑道,却低头暗喜。张永福也趁机笑道:“你现成叔心里想着你,你一定要好好干,这几天大队要开总结会,等你站在台上领奖时,也是挺光荣的嘛!” “这么晚了,还开总结会?”现成惊讶地问道。张永福点头说:“嗯,支部已经研究过了,这几天正忙着准备,哦,对了,现成哥,明天大队要开总结大会的预备会,全体生产队长都要参加,你可别忘了。” “放心,这么重要的会议,忘不了。”现成笑着点头答应道。 第64章 队长会 现成来到大队时,不大的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只剩下最前排的俩座位尚无人落坐。他便走上前去挨着梁明坐下,然后抽出一支烟递给梁明,自己也抽了一支。梁明接过烟并没点燃,只是用鼻子闻了闻,原因是显而易见的,因为两间会议室里已经烟雾缭绕了。十几位“大烟筒”都在一起冒烟。妇女主任杨玉香怕呛,早已躲到会议室外面去了,迟迟不愿进来。 梁明实在看不过,才起身将北面的一扇窗户打开,一股凉风的吹入,才使屋里的空气变得清爽了一些。这时,万志和与张永福从门口走进来,坐上了前台。杨玉香也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门口。 张永福一坐下,便敲着桌子说:“哎哎哎,开会期间大家尽量少抽点烟,瞧这屋里烟雾缭绕的,呛死人了。” 众人听了,顿时安静下来,几个“大烟筒”依然在不停地喷云吐雾,想在正式开会前将烟屁股扔掉。好在张永福只是提醒了一句,并没有强行制止。万志和看了看会场,咳嗽着扇了扇眼前的烟雾,开门见山地说: “今天这个会,主要商量开总结发奖大会的事,这也是咱大队年前的最后一项工作了。本打算早点开的,可公社突然来了河工任务,等河工完了后,又下了两场大雪,场地出不来,路也不好走,所以一直拖到现在。眼下算算时间,年前也没几天了,不能一拖再拖了,所以才把大家召集过来,具体要商量的事情,让老张给大家说说吧!” “好的!”张永福听了,赶忙翻开眼前的小本子,轻咳一声说道,“我要说的其实很简单,只给大家讲三件事。第一件是把各村队一年的生产情况汇报一下,然后将先进人物和典型事迹报上来;第二件是有关组建宣传队的事;第三是传达公社有关计划生育工作的会议精神,哎,学校的周校长来了吗?” “来了来了。”校长周正德答应道。张永福笑着说:“那好,请你把大家的意见记一下,咱们现在开始议一议第一件事吧!” “大队长,各生产队的生产情况都跟去年差不多,粮食亩产量的具体数字谁也记不起来,也就不必一一汇报了吧,瞎耽误工夫,等我们回去统计好了,再给你汇报,行不行?”坐在前面的几位生产队长提议道。张永福考虑了一下说:“那也行,那就不再逐一汇报了,但各生产队要把先进人物和典型事迹报一报,让周校长记一记。” “报啥报?大队也没事先通知,来时也没准备啊!”生产队长们听了,在下面嘀嘀咕咕,场面显得有些混乱。张永福敲敲桌子说:“大家别吵吵,哎,闫队长,你别在下面瞎吵吵,有话站出来说嘛!” “嘿嘿,也没啥说的,心里一点谱也没有。”听了大队长的点名,会场里站出一位吵吵最凶的队长。这队长叫闫聚财,是梁葛庄的生产队长。此人披着一件破军大衣,光头戴着一顶棉绒帽,浓眉大眼,满脸横肉,一站起来就嚷道:“大队长,通信员通知开会时也没说报名单啊,俺村的劳模还没选出来嘞!” “我说闫队长,你这队长是咋当的?村里有几个表现好的社员你还不清楚吗?”张永福有点不满意了。闫聚财说:“大队长,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俺村的社员个顶个的优秀,我一时也说不出谁更加优秀些,你能多给几个表彰名额就好了。” “你想得美,多给你,我们咋办?”众队长跟着起哄。闫聚财脱了棉绒帽,拨拉着光秃秃的脑袋说:“那,要报还是你们先报吧,我得坐下好好想想了。” “刚才吵吵的数你最凶,原来你是瞎吵吵啊!”张永福见状,也无可奈何,只好又点了现成:“现成哥,你是老队长了,还是你来说说吧!” “嘿嘿,”现成笑着站起来,“你看你们一个个的,被大队长给惯出毛病来了,工作落后不说,关键时候还掉链子,这哪能算上轿算扎耳朵眼呢?俺村的模范早就选出来了,我给周校长报一报,这第一个吧,就是‘二肥’。” “嗨呀,这二肥谁不知道啊,是你们村的老模范了,二百五一个,干起活来就他娘的不知道歇歇,通过通过。”闫聚财笑着起哄道。周正德十分认真地将‘二肥’二字写在小本子上,接着问道:“刘队长,这‘二肥’恐怕不是他的真名吧!” “当然不是,这是他小名,他的大名叫李照江。”现成说出了二肥的大名。周正德连忙在本子上抹掉‘二肥’二字,写上李照江三个字,又接着问道:“他的主要事迹是什么呢?” “这个,大家刚才都说过了,这家伙能吃苦,脏活累活都能干,干起活来就不知道歇一歇。有一年夏天,天热,他一个人加班将牛圈的粪全给出完,又给牛圈垫上了一层新土……” “好了好了,他的事迹都知道,现成叔别啰嗦,赶紧说下一个吧!”李堂村的李广跃笑着催促道。现成对李广跃在河工上就熟悉,知道他是个急性子,看来,他是有些等不及了,又笑着说道:“这第二个嘛,就是赵德福,这赵德福……” “赵德福?不行不行,这小子作风有问题。在河工上调戏妇女,差点出大事,民工们差不多都知道,要不是大队长给罩着,这小子早就进去了,报他当劳动模范,不行不行!”闫聚财第一个站起来反对。现成也站起来说:“哎,我说老闫,这是俺老河湾在报劳模,你操哪门子闲心?赵德福在河工上调戏妇女,是你听别人说的,还是亲眼看见了?可他大冷天跳进泥浆里刮泥,民工们是有目共睹的,公社还开了现场会,如今这小子得了病,到现在还没好,难道不应该当劳模吗?” “哎,刘队长,你说得没错,这小子的确下到泥浆里去挖泥了,可公社、大队也没亏待他啊,又是表扬又是奖励,已经够他的了,这好事总不能让他一个人都捞完吧!” “你这是在嫉妒他,而且还有狗拿耗子的嫌疑。” “好了好了,赵德福的这些情况大家都是知道的,我也看到了,按理说是该给他个劳模当当,我没意见。”张永福马上表了态,接着又对周正德说道:“周校长,时间关系,散了会,你再向刘队长详细了解赵德福的事迹,咱们接着说。” 闫聚财见大队长表了态,也就无话可说了,只好坐下,小声对旁边的生产队长嘀咕道:“你们看到了吧,老河湾啥时候都有大队长给撑腰,大队长要是对我们也像对刘队长那样,我给大队长磕仨响头。” “闫聚财,你小子嘴里嘟囔些啥?说出来大家听听。”张永福显然听到了闫聚财的嘟囔声。坐在闫聚财旁边的李广跃立刻笑着说:“大队长,闫队长刚才说了,说你要是对他们梁葛庄好一点,他可以跪下给你磕仨响头。” “哈哈,你小子先磕了,老子才会对你好,磕,不磕你就是孬熊!”张永福听了笑着骂道。闫聚财不敢回应,也不想在队长们面前丢人,便拍了一下广跃的后背说:“你小子喜欢当叛徒,这就将恁闫哥给卖了。” 现成站着还想说点什么。万志和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说:“既然大家都还没准备好,那就放一放,讨论下去也是浪费时间,等散了会,各生产队将名单和事迹报给周校长得了。我看这么办吧,开会的时间就定在腊月初二,还有十几天的准备时间,梁会计负责买奖品;讲话稿就麻烦周校长代劳了,再麻烦周校长通知崇孝写写会标和标语口号啥的,笔墨纸张梁明负责买,尽量将声势造得大一些,鼓足干劲嘛!” “万支书,奖品还买铁锨锄头吗?也太老套了,不如换换别的。”闫聚财又提出了奖品问题。万志和说:“这个大家可以讨论,但别花钱太多,大队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再说,花多了群众也有意见。” 张永福见万志和抢了自己风头,心中有些不快,扔掉烟头说道:“老万,咱们是不是改改过去的老规矩,获奖的生产队长干脆奖给一辆洋车子;先进个人不管买啥奖品都要有咱生产队长一份,大家也忙一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不能眼巴巴看着社员领奖品,队长狗舔磨盘打圈子转嘛!” “拥护!大队长英明!”众队长听了一起鼓了掌。万志和心里虽不情愿,但又不好马上拒绝,只好说道:“这可有难度,自行车供销社要凭票买,还得托人才行,到时候买不来不耽误事吗?” “万支书请放心,洋车子我负责买,就是磕头作揖我也干了,要是买不来,我的刘字倒着写。”现成站起来拍着胸脯说。万志和被逼上梁山,只得勉强点头同意了:“好吧,就这么办吧,奖品人人有份,大家回去,嘴上可要有个把门的。” 第一个议题结束,会议继续进行。张永福接着又谈了下一个议题。他笑着说:“公社为了进一步开展好‘破四旧、立四新’活动,活跃春节期间群众的文化生活,过一个具有革命化的春节,要求各大队将宣传队重新组织起来,咱们大队是管书记在会上特别点名的,说咱们的宣传队以往的活动开展得不错,这次要带一个好头。他说他还要亲自过来检查,看来不搞是不行了。” “搞,咋不搞呢?我们大队有很好的基础,不用费大劲,只要组织一下就行了,俺村的二娃和白妮两口子早就心里痒痒得坐不住了,一到晚上,就跑到牛屋给老头们唱样板戏。” “对对对,俺村的俩年轻人也是喉咙痒痒,每天早晨一起来,就在村头的大坑边放声歌唱:朝霞映在阳澄湖上……” “大队长,管书记说到做到,要是我们不搞,万一他过来检查,咋办?” “春节期间热闹热闹有啥不好,总比让社员喝酒打架玩牌有意义。” “对对,搞,一定得搞。” …… 队长们议论纷纷,大都主张搞起来,反对意见很少。万志和见意见比较统一,又当即拍了板:“好吧,那就搞起来,老张就负责搞吧!散会后,大家都别忘了通知,女队员只要没嫁到外大队的也一并通知,让原来的宣传队员尽快到大队集合,具体时间由老张确定。” “那就明天上午吧!”张永福说,“越快越好,看能不能赶在开总结会之前,先排练出几个文艺节目来,咱们也搞一个开门红,顺便也给宣传队成立宣传一下。” 会议开到这里,万志和让大家休息一下,换一换新鲜空气。待队长们解手回来,张永福又说了第三个议题,就是计划生育问题,对这一问题大多数队长是第一次听说,所以反响强烈。 “啥叫计划生育?”队长们听了感到陌生而又新奇。张永福对此也知之甚少,但他比在座的各位早几天知道,同时也听了管书记念的上级文件,便大声回答道:“就是让女人有计划地生孩子。” “哈哈哈,管书记啥都管,连女人生孩子也要管,这管书记管得也忒宽了吧!”众人听了立刻哄笑起来。张永福笑道:“这不是管书记管不管的事,而是中央国务院让他管的,咱也没办法,咱听上级的,上级让咱管,咱就管呗!” “哈哈哈,那咱咋管呀?总不能把女人那地方给堵住吧!”闫聚财笑着说道。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万志和也跟着笑道:“上级文件是说,孩子该生的时候还是要生的,我们自然不能制止,但可以指导她们按计划生,生多生少,都得有计划,不可多生,也不可不生啊!” “哎哎哎,万支书,你干脆爽快点,说说到底该咋办吧?”闫聚财笑着追问道。万志和笑着说:“你别急,咱听听上级精神再说,老张,你给大家讲讲吧!” “文件长,我就不念了,文件总共规定了三点措施:一是实行晚婚晚育;二是采取避孕措施;三是对超生怀孕的做引流产手术……”张永福说过主要措施后,又逐一进行了详细的解释。万志和听后,又做了具体安排。他说:“大家回去后,要认真传达文件精神,讲清楚意义,然后进行摸底排查,尽快将各村的情况报上来。” “报给谁?”现成问道。万志和说:“报给玉香吧!” “别别别,万支书,我看还是报给梁明吧!”妇女主任杨玉香听了,连忙摆手推脱道。梁明一听,即刻瞪了杨玉香一眼:“你还是算了吧,你是妇女主任,又是女的,这女人生孩子的事你不管谁管?这事,可不是大老爷们该管的,那些妇女难缠,我咋好意思开口,哎哎,反正不是我能管的事啊!” “哎,我说,这是大队安排的工作,恁俩就别推来推去了,梁明管男的,玉香管女的,需要配合时,你们就商量着办。”张永福见两人互相踢皮球,没好气地说道。两人顿时都不作声了。万志和见状,笑道:“那好,咱们现在散会,可大家都别走啊,上午大队长请你们喝羊肉汤。” 队长们听了,连忙向张永福致谢。张永福笑着说:“哎哎,你们别谢我,要谢就谢万支书,这都是他安排的。” “谢谁都一样,反正有羊肉汤喝就行。”队长们个个喜笑颜开,说笑着一同向敬老院走去。原来,张永福家砸死的那只母羊被抬到敬老院后,当晚就被剥了皮,羊瘦,总共才剥了三十多斤肉。万志和觉得少,嘱咐梁明又买了一只。如今,两只羊的肉都煮在敬老院的那口大锅里。 第65章 八面玲珑 当队长们来到敬老院时,羊肉汤已熬制完成,案板上摆放着数十只大碗,两位大厨正往碗里放羊肉,并撒上了芫荽和葱丝,已有数人站在案板旁等候,其中就有剃头匠“三老黑”,手里掂着一个破瓷盆。张永福见状,讥讽道:“三老黑,你这是什么德行,怎不将恁家的大黑锅给掂来啊?” “嘿嘿,人多,孩子们都眼巴巴地盼着,大队长放心,我掏钱。”“三老黑”毫不羞愧地说道。张永福笑道:“老万你看,要是早点实行计划生育,这“三老黑”也不至于有这么多孩子呀,还是计划生育好啊!” “对对对,你真会联系实际啊,这‘计划生育好’还真是伟人说的。”万志和笑着说道。司务长见支书和大队长要进伙房,连忙向他们招招手。 现成瞧见后,即刻心领神会,知道魏司务长那里必有名堂,便一声不吭地随支书和大队长走了过去。司务长叫魏志勇,是一名刚复员转业的军人,在部队一未入党,二未提干,当了三年“火头军”便归来了,与现成有点老骨头亲,便递烟倒茶不敢怠慢。现成进了屋也不客气,蹲下身就忙着去翻魏司务长的床底下。 “没好酒,几位领导凑合着喝吧!”魏志勇说着从床底下摸出两瓶地瓜烧。现成显然不甚满意,连忙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吩咐道:“老表,去,到前面代销点买瓶好的来,地瓜烧还是你自己留着慢慢喝吧!” “算了算了,有口酒喝也就不错了。”万志和笑着阻止道。魏志勇笑着说:“俺老表说得对,这地瓜烧确实上不得台面,要想喝好一点的,我去买就是了,哪能让老表掏腰包?” “你掏钱算啥?用公款买酒,我们可不敢喝,你也说不清,快拿着,还是用我的钱去买吧!”现成说着硬将钱塞到魏志勇手里。魏志勇犹犹豫豫。张永福笑着说:“你这人,老表让你拿,你就拿着,还磨蹭啥,千万别薄了恁老表的面子,他请我和老万喝酒是他的造化,你去买就是了,别啰嗦了。” “好嘞!”魏志勇答应着高高兴兴地去了。他刚走,炊事员便端上两盆菜,一盆是凉拌羊杂;另一盆是麻辣羊血。张永福见了忙说:“大家快坐下,菜不错,咱们快落座吧!” 众人落座不久,魏志勇也买酒回来了。几个人推杯换盏,一瓶“兰陵二曲”很快见了底。魏志勇正要打开第二瓶时,周正德推门走了进来。原来他吃过饭后,突然想起还有一些事没问清楚,便寻支书到司务处来了。 万志和刚喝了几盅酒,脸颊染上了潮红,见周校长进屋,马上吩咐魏志勇给他支了个座儿,接着问道:“老周,你跑哪儿去了?我在人群里寻你几回,也没瞧见你,赶快喝两盅,祛祛寒气。” “我已经吃过饭了,羊肉汤确实做得不错。”周校长笑着说。张永福劝道:“越是吃了饭越能喝点,别推辞了,这是刘队长买的酒,你不喝是看不起他了。” “坐下坐下,好歹喝点。”现成也劝道。周校长少不了坐下,抿了一小口酒,笑着说道:“正好你们二位领导都在,我想知道一下大队下步工作的打算,我好动笔写,晚了恐怕要误事啊!” “算了吧你,凭你的笔杆子,写这,还不是小菜一碟!”张永福笑着说。周正德笑道:“瞧你说的,这写东西嘛,就像女人生孩子,肚里得有啊!” “好吧,我说你记,你知道,我的文化水平不高,写长了,我也念不下来,下步工作打算简单列几条就行了。这一嘛,你就写,明年大队继续组织大兵团作战,积极建造高产稳产的‘大寨田’,划出生产方,将鸡零狗碎的小地块合成大地块;这二嘛,你就写,大队计划买一台拖拉机,实行机耕机作,尽快实现农业机械化;第三,农闲时再将各村的桥梁和道路整修一下;最重要的是第四点,下步咱要加大对生产方面的奖励,凡是粮食产量过‘长江’跨‘纲要’的生产队,大队一律重奖;第五嘛,要搞好晚婚晚育和计划生育工作,让群众明白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别的,你想着写就是了,不行就去问梁明,这小子那里有具体的数据和纲纲条条,支部都研究过了。” “我这就去问他。”周正德心里总算有了轮廓,便告辞出来。周校长走后,万志和对自行车的事有点不放心,问道:“现成,你真能弄到自行车吗?” “放心,这没问题,我敢打保票!”现成笑道。张永福笑着说:“老万,这件事你放心吧!现成哥的堂弟现玉是供销社主任,错不了事。” “嗯,那我放心了!”万志和点点头说。离开敬老院,现成心里有事,又跟着张永福去了办公室。张永福不无担心地问道:“现成哥,洋车子的事你能不能办成?” “说实话,哥心里也没底,看看再说。”现成笑道。张永福笑着说:“那你为啥急着拍了胸脯呢?真办不成,你咋给老万交代?” “我是怕这事黄了,不过,哥还是有点把握的,因为现玉曾跟我说过,他县里有硬关系,能搞得到。”现成笑道。张永福笑着说:“还是你脑子来得快,如果没有你当时的及时表态,说不定这事还真黄了。” “永福老弟,哥这次能不能骑上自行车,你是关键人物,家里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跟哥提。”现成笑道。张永福也笑着说:“我当然不能白帮你,你瞅空帮我将张留根这小子给收拾收拾,也算给他姨一个交代。” “你放心好了,我回去就安排人值班巡逻,能抓个现行直接给你送过来,一切听候你发落。” “这办法不错,还是你这当过兵的人有主意,务必得在全大队加以推广,倘若各村都组织起来,那坏分子必然不敢肆意妄为。”张永福笑着说。现成笑道:“冬季治安问题这次会议应该安排安排的,咋就没纳入议事日程呢?” “此事另当别论,眼下开总结会最当紧。”张永福笑道。现成突然明白了,大队治安工作是张永福的职责范畴,便笑着说:“哥明白了,你的一亩三分地,哪能允许他人指手画脚?” “现成哥,你觉得闫聚财这小子如何?”张永福冷不防地问道。现成一时未能参悟透他的意图,不敢贸然答话。张永福说道:“这小子缺心眼儿,不识时务,他所在的那个村被他搞得乌烟瘴气的,我都还没来得及去收拾他。” “他的事我并不关心,我只在意德福的事。”现成笑着说道。张永福回应道:“德福的事已然有了定论,大队同意再给他一些补偿,如此也了却了咱们一桩心事,他不会再去找你的麻烦了,你还惧怕什么?” “哎呀,我哪是惧怕德福两口子啊,我是惧怕你那小姨子,难缠得很嘞!” “她怎的难缠了?” “唉,甭说了,女人当家,墙倒屋塌。”现成知道不能再说其他的,也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张永福笑道:“瞧你说的,新社会新国家,这妇女如今能顶半边天,就是放手让西勤去当家,她也未必就能过得有多好。” “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现成早就知道张永福对这个妻妹颇为赏识,往后的事情怎么发展还真不好说,便马上转变态度说,“秀花是挺能干的,如果好好培养,将来当个妇女主任之类的也不在话下,你看今天,杨玉香对工作推三阻四的,也就是万支书能够容忍她,也得亏她有马文立这么一个好姐夫。” “杨玉香平时干工作还是可以的,也并非事事都如此推三阻四,你不要一棒子将她打死啊!我这个小姨子,虽然办事风风火火,但让她去干正经事未必能比得上人家杨玉香。我倒是十分赏识德福媳妇王彩云,是个好苗子,你得好好培养培养啊!”张永福笑着说道。现成笑着回应:“我也看出她能行,等有了合适机会,往你这儿推荐推荐,你看行不行?” 张永福自然听出了现成的言外之意。他纵然贪色,却不敢胡来,对这位肤白貌美且尚未生育过的外甥媳妇多少还是有所忌惮的,便笑着点点头说:“嗯,等以后有了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第66章 渊源很深 入冬后,生产队的牛屋里老是烟火不断,烟雾隔着窗户和草苫子飘到屋外,老远都能瞧见。要是掀开草苫子进去,里面虽说又臊又臭,但挺暖和,不大的三间房里常常挤满了人。人来来去去的,火堆似乎就没熄灭过。 一进牛屋,当门靠北墙打着一地铺,是饲养员睡觉的地方。西间房用秫秸栅栏隔出了俩半间,一半放麦草;另一半喂着牲口。剩下的东间房喂着牛马,也有驴骡。 饲养员刘照勋是队长的本家叔叔,也是供销社主任刘现玉的爹。晚饭后,他刚给牲口添完一遍草料,李汉魁就过来了,接着是刘景东、王景瑞和赵红春三个老头。刘景东是老河湾的老绝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冬天没地方去,是牛屋的常客;王景瑞是永才和永河的爹,自从戒掉大烟瘾后,身体一直病恹恹的,没缓过劲儿来,瘦得一阵风就能将他给吹倒。 赵红春是老赵家的元老级人物。年轻时可没啥出彩的,可谓吊儿郎当,常跟二流子混在一起,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曾跟人合伙偷了头牛,被苦主追到家里,他爹一气之下,把他赶出了家门。从那以后,在老河湾便没了踪影。他在外漂泊了十几年,当过兵;贩过烟土;走过私盐;跟土匪郑三炮也有点瓜葛。 解放后,政府要搞清算,郑三炮被拉去枪毙了。赵红春吓得要命,好在他帮过共产党,政府就将他的功过相抵,没再清算他。轰轰烈烈的运动开始时,张永福想发现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就去找现成。现成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这个人你可动不得,你要斗争他得向上级请示。” “难道你想袒护一个土匪恶霸吗?”张永福笑着问道。现成说:“这个人可对革命有功,他救过共产党的人。” “这不是胡扯嘛!”张永福打死也不信。现成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他救的那个共产党就是我弟弟。” “真的假的?”张永福半信半疑。现成就把来龙去脉给他讲了一遍,这才打消了他斗争赵红春的念头。现成又对他说:“镇压反革命时,也有人想动他,但被工作队的梁队长给阻止了,说他对革命有贡献,他的事迹档案如今存在县档案馆里,档案里还有弟弟从东北发过来的证明公函。” 原来,刘现成有个弟弟叫刘现魁。日本鬼子投降那年,刘现魁在学校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了东北某校“学运”的主要领导人,后来被国民党军警追捕,经组织安排,连夜回老河湾躲避,这事却被土匪郑三炮知道了,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将他给绑架了,还让人传话过来,要二百元现大洋。爷爷刘景禄吓得要死,赶紧变卖家产,托人去寻赵红春。赵红春觉得事不宜迟,接了现大洋就去求郑三炮了。 郑三炮嫌钱少,一把将银元扔在地上,非说要往县里送。赵红春说:“三爷,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小户人家计较,老刘家我清楚,穷得叮当响,这八十块现大洋还是他爷变卖家当,东挪西借来的,再多,就拿不出来了。再说,你老人家能得一个是一个,把人送到县上,县里的那些人你也清楚,一个比一个黑,要是他们趁机再敲你一笔竹杠,你就人财两空了,咱们逮不住黄鼠狼,反惹一身骚,三爷你是明白人,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郑三炮心想,眼下共产党在各地正闹得凶,县里的官员们正竭力搜刮民财,准备开溜。要是真把共党要犯送到县上去,说不定会被那些黑心官员反咬一口,再狠狠敲他一笔,到时候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琢磨了半天说道:“好吧,三爷就给你这个面,八十就八十吧!” 就这样,赵红春把刘现魁给赎了回来,救了他一命。 第67章 牛屋里的鬼故事 照勋见来的人愈发多了,又抱了些干麦秸丢到火堆上,原本快熄灭的火堆一下又冒出了浓浓白烟。赵红春等几个老头伸出干枯瘦弱的手,凑近火堆只顾着烤火,还没来得及开口拉呱。一个年轻人似乎早就憋不住了,神神秘秘地说:“哎哎,老几位,你们说怪不怪,前几天我去河湾镇赶集,正巧碰上俺舅家老表,好久不见了,俺俩就喝上了,可我酒量不行,喝了几盅就醉了,很晚才回来,一心只想往家赶,便趁着酒劲抄了近路,走了钱家老林那地界儿,可走了一整夜也没走出来,等到天蒙蒙亮睁眼一看,哎哟哟,俺的亲娘呀,可吓死个人了,只见每个坟子周围都布满了俺的脚印,都快成明晃晃的小路了,老几位说说,我这是不是遇见鬼了?” “敢情,你小子还真是憨大胆,钱家林那条路你也敢走,那里可邪乎得很嘞!”刘景东惊讶道。赵红春冷笑着说:“这条路白天也没人敢走,大大小小十几个坟头摆在那,看着就吓人。” 钱家林这片坟场,松柏树间矗立着十几个坟头,松柏郁郁葱葱,有条蚰蜒小路从旁边经过,直通河湾镇。相传这里是老河湾最“邪乎”的地方,大白天也少有人走。尤其是正午时分,周围的秫秫地也没人敢进。村里妇女哄孩子时,只要说,别哭了,再哭,就把你扔到钱家林去。小孩子立马就不敢再哭了。年轻人带来的消息立刻引起了大家极大的兴趣,人堆里马上就有人好奇地问道:“哎,你见到的鬼是啥样子?红的绿的,还是紫花的?” “我没看清楚,反正黑漆漆一团,拦住了我的去路。”年轻人胡乱描述着。王景瑞插了一句:“小子哎,那是你看花眼了,人要是见了真鬼哪能活到现在?” “哎哟哟,我的景瑞爷,信不信由你啊,反正我是看见一团黑柱状的东西挡在我面前晃悠,没有头,当时我还以为是一棵小柏树。可定睛一看又不像,当时我就吓出一身冷汗,汗毛都竖起来了。”年轻人说得更详细了。沉默了好久的赵红春一锤定音:“小子,你这是遇见鬼打墙了。” “听老辈人讲,钱家林最邪乎,还成过鬼市。”王景瑞谈起鬼来,兴致勃勃。另一个年轻人问道:“景瑞爷,钱家林就是地主钱百万家的老林吗?” “那可不,那地方邪乎得很,还成过鬼市嘞!”王景瑞神神秘秘说道。年轻人紧接着问:“景瑞爷,啥是鬼市?你赶过鬼市吗?” “爷没赶过,但蔡家馍店的‘蔡五更’赶过。” “蔡五更?这么奇怪的名字。” “这名字不奇怪,这人姓蔡,自己开了家蒸馍店,每天赶集卖馍起得早,五更天就出门了,所以人送外号‘蔡五更’。有一天他起得早,五更头上就挑了一担白馍去赶河湾集,走了不知道多久,觉得自己到了集上,随便找个地方放下担子开始做生意。买馍的人倒是不少,但看不清脸面,他们也不问价,给了钱,拿了馍就走,馍卖完了,蔡五更却收了一大把钱。鸡一叫,狗一咬,天色大亮。他仔细一看,这哪是河湾集啊?这不是钱家林吗?再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哎哟我的娘哎,只见每个坟头上都摆着三五个白面馍馍,自己手里却攥着一把烧纸钱,回家就大病了一场。从此,他再也不敢起早去卖馍了。”王景瑞讲了个鬼故事。赵红春又接着说道:“张永福的大姐吊死以后,就埋在钱家林边上,从那时候起,这片林地也就邪乎起来了,大白天就能听见有女人嗯嗯地哭。” “红春爷,你听见过吗?” “那倒没有,可我在钱家林见过白幌子,像人一样站着,在你面前不远不近地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屋里人说到这儿的时候,现成正好从大队开会回来,路过牛屋时,听到里面有人聊天,便忍不住靠过来,却没急着掀帘子进屋,而是站在窗户外偷听。 “红春爷,张永福是不是有个大姐啊?她为啥上吊死的呀?”年轻人听了,更好奇了。赵红春慢吞吞地说:“这可就说来话长咯。” “二爷,你讲讲呗!” “那二爷就跟你们讲讲。这张永福也是一个苦出身,他爹张忠实是地主钱百万家的长工,一辈子都给人家干活,最后累得吐血,死在庄稼地里。埋他爹的时候欠了钱家的钱,还不起,他娘就把大姐给抵债了。他大姐叫香妮,当时也就十四五岁,长得漂亮秀气,没多久就被钱百万的大儿子钱大贵给盯上了,几次三番地想糟蹋她。那年夏天,老地主领着一家人进了城,留下钱大贵一个人看家。钱大贵就把香妮给玷污了。香妮受了侮辱,又羞又气,当晚就在房梁上拴根绳子吊死了。钱大贵逼人致死,解放后被政府给镇压了,但张永福一想到姐姐惨死就恨得咬牙切齿。” “他斗了大贵家的,那也算是报仇雪恨了!”王景瑞说道。年轻人问:“咋斗的呢?” “咋斗?就是变着花样折磨人呗!”王景瑞不想再说下去。赵红春接着说:“钱大贵逼死他大姐,这可是血海深仇啊!” “后来呢?”年轻人继续问道。赵红春说:“后来,后来就斗死了嘛!” “斗,斗死了啊!”年轻人听了很是惊讶。 “小子,你也别大惊小怪的,那时候斗死个人也算不了什么啊!”王景瑞叹道。赵红春接着说:“张永福的斗争精神很快就被公社领导看中了,不久便从民兵连长提拔他当了大队队长,比支书说话还算话嘞!” “万支书能乐意吗?” “当然不乐意了。他当了大队长之后,仗着有管书记撑腰,连万支书都不放在眼里了,敢当面顶撞万志和,说他是老‘右倾’,是地主富农的保护伞。在当时那个形势下,万支书也是有苦说不出。再后来,出了些事,张永福也就收敛了一些。” “原来他是这么个人,那咱队长还像敬神一样敬他干啥?”年轻人笑着问。赵红春听了,叹口气说:“这里面的道道,你们年轻人就不懂了,大队长大权在握,咱队长也害怕,所以……” “所以就巴结他。”几个年轻人笑道。赵红春说:“唉,这哪能叫巴结啊?当时的形势对恁现成叔极为不利,你们小字辈哪能知道其中的厉害啊?” 现成站在外面,心里暗想道:你们几个乳臭未干小子,懂个屁嘞!要不是老子抓住大队长把柄,哪能这么容易过关呢? “哎哎,打住打住,咱说这些干啥,还是说说钱家林里那女鬼吧!”刘景东是队长的本家爷爷,跟队长家亲近,听见大家七嘴八舌说现成的家事,害怕隔墙有耳,便想把话题重新转到女鬼身上。王景瑞知道刘景东的用意,连忙接过话头说:“你们景东爷说得对,咱还是接着说鬼吧,俺觉得鬼也有好坏之分,好鬼不害人,只有恶鬼和怨鬼才四处游荡,说不定哪天显个形,让我们活人碰上。身体壮实的人,鬼会躲着走,身子弱的人才会鬼上身嘞!” “景瑞爷,像你这身子骨,怕是经常鬼上身吧?”一年轻人突然笑着问王景瑞。王景瑞骂道:“去你奶奶的,你就不能盼老子好点!” 满屋的人都哄笑起来。现成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想起过去那些难堪的岁月,有点黯然神伤,心里埋怨赵红春当着晚辈说太多了,还是景东爷懂事,跟自己更亲近啊! 第68章 汉魁的心事 崇高长得浓眉大眼,天生一副唱戏的好模样,又有一副好嗓子。从小就爱跟着广播瞎哼哼,还真哼会了不少唱段。地里干活时,偶尔吼上两嗓子,也能吼得字正腔圆,赢得众人喝彩;有时也会吼得走调,被大家嘲笑一番,说他像磨碛子压住狗耳朵,叫得不是人腔。 大队刚成立宣传队时,张永福着急物色宣传队员,队长刘现成苦于完成不了张永福交给他的光荣任务,就把刚高中毕业的女儿晓梅和辍学在家的崇高拉到大队去凑数,结果瞎猫碰上死耗子,两人居然都被导演马焕荣选中了。队长顺利交了差,晓梅和崇高也就成了宣传队的队员。 第二天天还没亮,现成就来敲崇高家那扇破木门了。汉魁开了门,一听大队又要组建宣传队,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立刻没了笑容。现成见汉魁这态度,心里顿时不痛快,眼一瞪说:“你咋了,难道不想让他去吗?” “他呀,去也是去凑热闹,白拿队里工分。可怜见的,前几年在宣传队也没见他演过啥戏,白搭功夫,还不如留在队里干活挣工分。” “你咋这么说?不去哪行啊!张永福这人你是领教过的,他的安排,谁敢不从?要是不去应付一下,他会给你扣帽子的,汉魁哥是聪明人,你想想,有些帽子你戴得起吗?我说你呀,总是小事清醒,大事糊涂。” “我是说……”汉魁迟疑了一下,谁知刚说出三个字,想解释一下,就立马被现成给打断了,“汉魁哥,你啥也别说了,这又不是啥坏事,生产队开工分,大队还有额外补助,别人想去还去不成嘞!说句私心话,要没好处,我能让俺家晓梅去嘛!” “崇高和晓梅,他们……”汉魁口误,差点将天机给泄露出来。现成哪还容汉魁说话,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啥也别说了,吃过早饭你一定要让崇高去啊!现在,我马上回家安排晓梅过来喊他,让他们一起去,免得你再横遮竖挡不让他去。” 现成边说边走出了汉魁家院门。汉魁在后面说不让晓梅来之类的话,现成也装作没听见,气得汉魁将自家那扇破木门关得山响。这一切都被躲在西屋的崇高听了去,心中暗喜。 晓梅吃过早饭,特意打扮了一番,走进了崇高家门。崇高正在吃饭,崇高母亲指着小板凳让她坐下:“闺女,你坐下等等他吧,恁家吃饭早呀,天冷,俺也没敢起早,你看,耽误正事了。” “没有。大娘,天冷,谁也不愿早起,可俺爹老是催,天不明就让俺娘起来给做饭吃,要不是天冷,谁乐意吃啊,你说,这去宣传队有啥好呀?”晓梅一坐下就将满腹怨言吐露了出来。汉魁只管坐着抽烟,听她二人说话,本来没打算插嘴,可听了晓梅说的话,仿佛遇到了知音,急忙说道:“闺女说的何尝不是,冷呵呵的,没有在家暖和,我看,你们告个假,就别去了。” “那咋行呢?爹,这可是大队下达的政治任务,不去不行啊,难道你想让现成叔挨批斗啊,张永福那家伙是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咱才不去触那个霉头。”崇高赶快将话头给抢了过去。汉魁知道儿子喜欢跟晓梅在一起,瞪了他一眼说:“老子还不是怕你惹事嘛!” “大爷放心,能惹啥事,不能够的,再说,还有我嘞!”晓梅笑着说。汉魁看了晓梅一眼,心想,老子怕的就是有你,没有你,老子心里倒还清净些。崇高吃过饭便和晓梅一起出了门走了。汉魁看着两个人的热乎劲,心里生气,便对崇高母亲说:“看见了吧,这小子非得给老子弄出事来不可。” “你不能耐大嘛,去管啊,有能耐将儿子给拉回来,要不,去跟队长说说也行,他可是恁儿子,你咋就不当他家了?”崇高母亲笑着说道。汉魁瞪了老伴一眼说:“真是妇人之见,弄出事来你那老脸就光彩,还知道笑嘞!” “那我也不能去哭呀,你是当家人,就算你说得都是理,行了吗?”崇高母亲说着端碗出去了。恰在这时,王永才走了进来,一进门就问:“汉魁哥,崇高和晓梅这是干啥去了?我看见他们挺高兴的,说说笑笑,并着肩膀走了。” “还能去干啥啊,去大队呗!”汉魁本来最忌惮这事让王永才知道,可偏偏王永才就碰上了,真是冤家路窄。王永才惊讶道:“咋?大队又成立宣传队了,这不是要咱老命嘛!” “唉,这日子没法过了。”汉魁叹道,心里突然明白了,儿子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王永才的监视之下,儿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进这一点,足以证明。事到如今,他也只有唉声叹气的份了。 “哥,咱一了百了。”王永才说,“我看,还是让崇高和秀梅赶紧成亲吧,这么下去一准没好,这一路来一路走的,俺家秀梅看着心里可堵得难受嘞!” “唉,我刚才敲打敲打了崇高,估计他现在还不敢咋地,再说,现成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同意的。”汉魁又叹了口气说。王永才不无担忧地说道:“哥说这话,俺一百个相信,可等生米成了熟饭,咱也就没有回天之力了,八月十五晚上,俺亲眼看见他们……” “行行行,永才,你别说了,咱这就办,开春盖房,收拾了办喜事。”汉魁打断他的话说。王永才说道:“哥,你这话都说几回了,可哪见过啥动静,兄弟我心里可没底啊,哥,这事你不如跟现成哥点透,也让他心里明白明白。” “不行不行,这事咋能给他说呢?那家伙听说还不闹翻天,不行不行。”汉魁将手摆成了摇曳的荷叶。王永才叹口气说:“唉,怕就怕夜长梦多啊!” 第69章 宣传队 崇高和晓梅来到大队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了二十多个男男女女,大多是过去的老队友,还有几个是生面孔,只有一个既不是老队友,也不是生人,那就是王彩云了。彩云见他俩进院,赶紧朝他们招招手。晓梅跑过来问道:“二嫂子,你咋也来了,是不是为德福哥的事?” “哈哈,妹子,想不到吧,我是来参加的。”彩云笑着说,“嫂子我在娘家也是宣传队的,还演过李铁梅呢,这次能来挺稀奇的,不知谁知道我的底细,现成叔一大早就通知我了。” “二嫂,兄弟向来眼拙,还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演过李铁梅,你可比刘长瑜秀气多了。”崇高笑道,“晓梅你看,二嫂子是不是比刘长瑜秀气。” “嗯,不错,二嫂子的扮相肯定好看,比刘长瑜还好看。” “去你的吧,恁俩合伙哄嫂子开心!”彩云笑着打断晓梅,“太好了,以后咱们就一路来一路走了。” “二嫂,你不说我倒忘了,咱村应该还有一个,你看见照怀没?”崇高问道,“按说这小子也该来了,是不是没接到通知啊?” “来了来了,我刚才还看见他了。”彩云说着扭头四下瞅瞅,“哎哎,你们看,那不是照怀吗?刚从茅房里出来,正四下瞅嘞!这三老歪够邪性的,除了喜欢上茅房,别的啥也不喜欢吧!” “这小子整天没别的事,不是吃就是拉,哎——”崇高摆了摆手,照怀看见,立马跑到彩云这边来了。四人聚在一起,刚嘻嘻哈哈说了几句玩笑话,会议室那边就开始喊人开会了,他们便跟着众人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张永福坐在台前,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然后导演马焕荣就开始安排工作任务了。 马焕荣有五十多岁,身材不高,有点微胖,戴一顶蓝色平绒鸭舌帽,这在农村还是很少见的。脸庞光洁白皙,戴着一副眼镜,很有文人气质,无论是做编剧还是当导演都是行家。他执导的《三世仇》和《万人恨》两出戏,在全公社拿过大奖。这两部戏也被人们称为“苦戏”,在当地引起过强烈反响。在忆苦思甜运动中,起到了良好的教育作用。所以,张永福请马焕荣做导演,大家都心服口服。 河湾大队宣传队本来就像一锅炒好的菜,只要再回锅热一热就行了。原来的台柱子没多大变化,而且各有所长,虽然有几个已经结婚成家,但大都没离开河湾大队,还从外大队娶回来像王彩云这么强的女演员,所以临时凑合几出节目应该算是小事一桩。 马焕荣站起来,习惯性地推了推挂在鼻尖上的眼镜,说道:“同志们,刚才听了大队长的讲话,我很受鼓舞,也深感责任重大。但是,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一定能把宣传队办好。当前的主要任务是排练节目,争取在总结大会上演出。时间紧,任务重,咱们又刚组队,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和困难。我考虑了一下,征得大队长同意,现在要求每个队员自报一个节目在总结会上演出。” “报告导演,乐队的可以报吗?”会场里有人举手问道。马焕荣看看举手的队员说道:“无论能不能上台,只要有节目,都要报一个,以防万一嘛!别到时候抓瞎,像你老冯,不报一个节目能行吗?” “明白了。”被称作老冯的人应声坐下。马焕荣又说:“大家可以单独,也可以合作,然后列出一个单子进行筛选。我对老队员的情况比较了解,比如李照怀的笛子独奏《百鸟朝凤》;高照田的唢呐独奏《庆丰收》;李崇高的京剧《打虎上山》;赵二娃和白云玉的《兄妹开荒》;张海山、王庆祝、谢玉莲三人的《智斗》;晓梅她们的集体舞和腰鼓表演等等,这都是我们的经典节目,也许这一两年没有演出了,有些生疏,但我相信,不出三五天就会熟悉。现在大家分头行动,乐队的师傅们去收拾家伙事,由老冯负责;演员散会后选择要报的节目,由谢玉莲和刘晓梅负责登记记录。” 最后,张永福又强调了几句纪律才宣布散会。散会后,队员们却没离开,都等着报节目,只有老冯喊了一句:“乐队的跟我走,去办公室搬东西。” “晓梅,快到前面来记录一下。各位队友们,请大家将想好的节目报到晓梅这边来吧!”谢玉莲叫了一下晓梅,又对眼前的队友喊了一声。队员们听了顿时骚动起来。这时,赵二娃站起来说:“俺俩就报《兄妹开荒》,晓梅,你给记上吧!” “嘻嘻——”老队员听了,嗤嗤窃笑道,“二娃哥,你们两口子这回再练,也练不到棒子地里去了。” 二娃媳妇听了,却面不改色心不跳,沉着镇定又似笑非笑地说:“这回不劳众位费心了,如今家里有大床,且铺盖齐整,睡着舒服,诸位如不嫌埋汰,俺俩可以给你们在家里表演一番,如何?” “谁到家里去看?在这里,就在这里表演表演吧!哈哈哈——”会议室里传出阵阵戏谑的笑声。 第70章 苹果园 崇高悄悄从会议室溜出来,看看四周,冰天雪地的,没啥可去的地方,只好走到阅报栏下等着。不一会儿,照怀也从会议室出来了,跑到崇高跟前问道:“崇高,你咋还站在这儿呢,快去报节目吧!” “报啥节目?导演不都点明了嘛!你是《百鸟朝凤》,我是《打虎上山》,你进去报给她得了,我在这里等着你。” “难道你不进去了?” “一个人能办成的事,何必麻烦俩人呢?” 照怀听了,只好屁颠屁颠地又回了会议室。晓梅正在埋头登记着,彩云站在一旁作陪,也不说走,也不报节目。谢玉莲见照怀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笑着问:“照怀,你报啥节目?” “导演不是说过了《百鸟朝凤》嘛,写上得了。”晓梅听了做好记录,然后抬头问道:“他报啥节目?” “谁?”照怀故意问道。晓梅瞪他一眼:“你说谁?” “噢,你说崇高啊,他报《打虎上山》,也是导演点的嘛,不唱哪行。晓梅,你报啥节目?”照怀随便问一句。晓梅没理睬他,又对旁边人喊道:“哎,下一个。” 照怀从会议室出来,又跟崇高站在了一起。没过多久,队员们一一报好了节目,没处去,站在院里干瞪眼。马焕荣看出了端倪,连忙跑去跟张永福说:“大队长,这大队院太小了,是不是选一个比较僻静而又宽敞点的地方,这锣鼓家伙一响,影响领导办公不说,也不方便队员们排练啊!” “老马,咱俩想一块去了,地方我早已给你们选好了,去苹果园排练。那里既有伙房,又有空房子,队员白天不走或是晚上加班,吃饭也方便,排练房和休息室我也安排人去拾掇了,很快就能腾出来,这么一来,排练、吃饭、休息都有地方了。” “这可太好了!”马焕荣听了高兴地说,“还是大队长想得周到。” “工作嘛,要做到前头才行,老马,这宣传队我可交给你了,到时候交不了差,我可拿你是问啊!” 马焕荣听了当即表了态,然后回会议室去寻谢玉莲,查看节目情况。张永福回到办公室,见老冯几个人正往外搬东西,弄得灰头土脸,家伙事摆了一地。老冯见张永福过来,笑着说:“永福哥,这家伙事还能用吗?你看看,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得赶紧操持一些新的啊!” “操持新的?你说的多轻巧,你以为我不想操持吗?可是,钱呢?要不,你老冯拿出千八百的做做贡献,我做主,大队给你封功授奖。” “大队长,我,我哪有钱啊!”老冯讪笑道。张永福说:“噢,你没钱是吧?哥也知道你兜里没钱,因为你的钱都花在那上面了。你没钱,大队也没钱,没钱咋办?没钱就不办事了?我告诉你,即使不换新的,你也得用这堆破铜烂铁,给哥哥敲打出那些美妙动听的音乐来。” 张永福突然劈头盖脸地怼了老冯一顿,老冯被怼得面红耳赤,连连点头道:“永福哥,一句话的事,你生哪门子气啊!我记住以后不再提这一嘴就是了。” “记住了?” “记住了。” “记住就好。” 张永福说完便离开办公室去了厕所。谁知他刚走,乐队的老陈就笑着对老冯说:“老冯兄弟,你这人啊,也太不识火色了。你这是啥?你这是守着瘸子说腿短,绝户面前谝屌能,不是自寻烦恼嘛!其实,人家大队长在那方面也没少用功,可人家是高手啊,一般不用花钱。你没听人说嘛!皇帝玩女人是游龙戏凤;当官的玩女人是作风不正;有钱的玩女人是随便弄;平头百姓玩女人才是流氓成性,得游街示众。你是平头百姓,玩女人自然是流氓成性了,被怼两句也就顺理成章了。” “嘿嘿,我只是说说罢了,谁知大队长认真起来,那脸比狗脸变得都快,弄得兄弟措手不及,让弟兄们见笑了。” 老冯叫冯继宽,家住李堂村,原是县豫剧团的头把弦,可他恃才放旷,在剧团乱搞男女关系,被县剧团开除,遣送到老家劳动改造。若论吹拉弹唱本领,方圆十几里那可是首屈一指,无人能及。常言道,人怪有点钱,马怪有点膘。回家乡后,老毛病依旧不改,又被群众检举揭发了,虽查无实据,但名声受损。大队宣传队刚成立时,因他有音乐方面的技能,又与张永福是拐弯抹角的老表,才让他进了宣传队。 冯继宽被老表怼了几句,虽然心里有点不痛快,但活还是要干的,开始进入沉默状态,一声不吭地领着众人整理乐器和服装道具。马焕荣拿着节目单从会议室出来,看到满院子乱七八糟的物品,吩咐道:“老冯,你派人寻辆地排车过来,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拉到苹果园去,下午咱们要到苹果园去排练。” 冯继宽听了,马上吩咐分管乐器的陈金良说:“老陈,你快去敬老院找辆地排车过来,将这些东西装车运到苹果园去,咱们到了苹果园再细细整理吧!” 陈金良答应着,喊了陈海一声便走了。队员们听了安排才知道,真正的排练场地并不在这里,而在西面的苹果园。崇高笑着对照怀说:“苹果园好,又僻静又敞亮,省得天天看领导脸色了。” 这时,马焕荣过来召集大家说:“哎哎哎,大队长说了,咱们现在除乐队的留下加班运东西外,其他的可以回家了,下午两点苹果园集合,都早去,别迟到了。” 听了领导发话,队员们渐渐散去。到了下午,崇高喊了照怀早早过来,看到搬东西的还在吃饭,便到排练房去看了看。 所谓苹果园,栽种的也不全是苹果树。这里原是大地主钱百万家的后花园。钱百万被政府镇压后,他的家人四处逃散,这花园就收归大队集体所有。原来只种些桃树和杏树,收归公有后,大队又陆续栽上苹果、梨、葡萄等一些果木树,但以苹果树居多,逐渐发展成为百亩果园。园的周边是两丈多高的土围子,土围子两边挖着壕沟,上面栽着荆棘和刺槐,荆棘和刺槐的枝条相互交叉着,织成了一道树墙。夏天,刺槐和荆棘长出了绿叶,远远望去,整个果园就像一座绿色的城堡。园里原有几间高低错落的老屋,是钱家看园人的住所,后来经过翻修和扩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前后连片的院落。 崇高从排练房出来,爬上了土围子,站在高高的土围子上,百亩果园尽收眼底。望着眼前白雪皑皑、莽莽苍苍的阔大景象,禁不住热血沸腾,一时豪情万丈,铆足劲吼了一嗓子:穿林海,过雪原…… 第71章 赶集路上 农历的一四六九是河湾镇的大集。十一月十九这天,现成吃过早饭,碗一推就直奔河湾镇去了。他要去见现玉,赶快将自行车的事情给定下来,因刚下了一场大雪,路不好走,他没敢骑车,空手掂一提包,还摔了两跤,只好专挑有雪的地方走了,走一段路还要歇一歇。 德福自从吃了孙秀花讨来的中药,身体状况渐渐有了好转,心情也舒畅多了。媳妇彩云吃过早饭去了宣传队,临走时嘱咐他去赶个集,赶紧将家里编好的那十几双草鞋给卖了,顺便买点油盐酱醋回来。他走出村头,上了通往河湾集的大路,老远就看见队长掂着包站在路边休息,赶集的社员不断地给他打招呼。他赶紧跑了几步,不一会儿就到了队长跟前,问道:“叔,你也去赶集啊,咋不走了?” “这路,真他娘的太难走。”现成骂道,“年纪不饶人啊,像你小子这么快地跑过来,老子不定要摔几个跟头嘞!” “叔,咱们慢慢走吧!” “那好,咱们慢慢走吧!”现成说着跟德福一前一后往前走。德福接过来队长手里的提包问道:“叔,你赶集有啥事啊?” “没啥事,随便转转。” “没啥事赶啥集呀,我要不是为了卖这十几双草鞋,才不来赶集嘞,你八成是想现玉叔了,到他那里去喝酒吧!” “看你说的,叔没事就不能去赶个集吗?哎,说到喝酒,叔还想问一问,那天你咋就喝醉了,败了老子的兴头,老子还打算问你一些事情,你小子是不是故意装醉啊!” “叔,瞧你说的,我哪敢故意装醉啊?那天喝醉酒起码有三个原因,听我给您老说说,一,我身体有病,这个,叔是知道的;二,上午喝了酒,有底,嘿嘿,叔也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不能重场;三,叔的酒好,劲大,乖乖,六十二度,跟喝酒精也差不了多少啊!” “哈哈,就你小子有屁放,不愧叫做‘鬼难拿’,好,叔就信你一次。” “叔,这咋叫放屁啊!咱说的可都是实情,没有半句瞎话,所以说,叔有啥话现在问也不迟,叔,啥事?你问吧!” “还问屌球啊!照怀他们都说了,哎,德福,叔对你不错吧?” “不错,有好事老想着我。” “知道就好,这次报劳模,叔可是据理力争,闫聚财那小子可不服气,站起来说了你的好多不是,被叔怼得是面红耳赤,直挠光头啊!” “叔知道,我跟他有些不对付。他在庄上是一个净干坏事的主,叔,你可要小心点啊!”德福说着将扛的草鞋换了一个肩膀。现成看着德福肩上的草鞋笑道:“德福,你小子现在好勤快,冬天也不舍得闲着,编了这么多草鞋,还好卖吗?” “一准好卖,这东西穿着暖和,又能踏泥,下雪天必备。”德福笑着说,“叔,要是卖不完,我给你留一双,保准你穿着满意。” “卖不完才给叔啊,叔不稀罕。” “哎呀,你看我笨嘴笨舌的,不会说话,要不,现在就给叔解下一双。”德福说着就要停下来解草鞋。现成笑道:“算了算了,你还是去卖几个钱吧,买几副中药治好你的病,哎,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吃了秀花婶子讨来的中药,感觉浑身有劲多了,也不太怕冷了,所以才敢出来赶集,搁以前我哪敢出门啊!”德福笑道,“现成叔,碰巧了,我问你个事。” “啥事?你问吧!” “彩云去宣传队,是你通知的吗?” “没错,是我通知的啊!” “是谁让你通知的?” “没有谁啊,你忘了,看恁秀英姨那天,是彩云自己说的,她说以后有啥好事叔别忘了给她说一声,她要好好表现表现自己,将来有出息啥的,我想,这进宣传队也是好事啊,就跟她说了,谁知恁媳妇一听,乐坏了,高兴地说,叔,进宣传队当演员那是小菜一碟,我一问才知道,原来她在娘家当姑娘时就是宣传队的队员了,我还后悔这两年没发现她这个人才,咋?彩云进宣传队难道你还有啥想法吗?” “嘿嘿,我能有啥想法?支持叔的工作呗!我就是想知道,连我这当家人都不知道的事,谁这么摸她的底啊!”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嘞!” “嘿嘿,原来她嫁到我们老河湾之前是个唱戏的,还演过李铁梅,那可是《红灯记》的主角,除了刻意隐瞒,这也隐藏得太深了吧!” “那是恁爹娘马虎,没仔细打听清楚,再说,唱戏的咋了?主角又咋了?我看你小子这意思,当时要知道她是个唱戏的,还不想娶她嘞!恁晓梅妹妹也是一个唱戏的,怎么?你认为唱戏的就应该比别人矮三分啊!告诉你小子,现在是新社会,不同于旧社会了,过去卖唱的是下三滥,现在是宣传伟人思想,是正经事,可不敢一样看待啊!” “叔,我可没往这方面想啊!” “这个事,你别胡思乱想了,叔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回家问问恁家彩云不就知道了,好了,到集上了,你去卖你的草鞋,我去赶我的闲集,咱们就此各奔东西吧!” 二人说着分了手。德福来到汉益镟锭子摊前,将十几双草鞋放下说:“汉益叔,这草鞋,你帮忙给卖了吧!” “放那吧!”汉益镟着锭子问道,“多少钱一双?” “叔,一块五一双,卖多了归你。”德福笑着说。汉益笑骂道:“你小子说的这是啥话,叔要是卖少了,是不是还得往上垫啊!” “那哪能啊!”德福说笑着走了。 第72章 德福卖羊 德福辞别了汉益,走到狗肉摊前,询问药苗子的事情。那卖狗肉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摇摇头说从没见过那玩意。他求药心切,但方法有点二,试想,人家就是有药苗子,也是不会轻易拿给他的。他很扫兴地离开狗肉摊,又转到羊市这边来了,想问问羊价,却意外瞅见了崇高。 崇高牵着一只羊正往羊市这边挤。集上人多,那山羊不肯往前走,德福赶忙过去帮他往前赶,一边赶一边问道:“老三,你不去宣传队排戏,咋牵羊来赶集了,是不是被撵回来了?” “撵回来才好嘞!”崇高被羊气了一路,哪有啥好心情。德福笑道:“咋?哥看你有情绪啊,你能有啥情绪,有心上人陪着,有工分挣着,还不知足啊,你要回来,我也让俺家彩云回来。” “你是怕人将嫂子领跑了吧!” “那也备不住,哎,你说,我跟她结婚这么长时间,咋不知道她是宣传队的啊,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兄弟,你跟她整天在一起,帮哥打听打听。” “你这叫浪人心多,嫂子哪点对不住你了,你却无端怀疑她。” “这事有点蹊跷,可怪不得哥哥多心,我们结婚没孩子,我以前是怀疑过自己有问题,现在突然间感到,是不是问题出在她身上。” “去医院查查不就知道了。”崇高笑着说。德福一拍大腿:“哎,对对对,是得查查了,要是我的原因,我认倒霉,要是她的原因,那可得说道说道了,哎,你医院里有熟人吗?” “哎呀,好了好了,烦不烦人,该干啥干啥去,别耽误我卖羊。” “哎,这事咱以后说也行,可你还没回我话啊!” “啥话?” “你是不是被撵回来了?” “哎哟,你真是麻烦,导演派我赶集买红布,我就顺便将羊给牵了过来。” “哎,恁俩光站着说话,哪像是卖羊的,你这羊卖不卖?”买羊的看看崇高牵的羊问道。德福说:“卖,你给个价吧!” “二十五,卖不卖?”买羊的掐掐羊身,伸出几个手指头比划着说。德福也很在行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说道:“四十,一个子也不能少了。” “宰人啊!”买羊的听了扭头便走了。崇高笑道:“你,你也太狠了吧!” “老三,要说这唱戏吧,你比哥强,可论这做买卖,你就是外行了,走走走,兄弟帮你卖羊去。”德福说着拉了崇高往里走。崇高笑着说:“好好好,我正发愁嘞!” “哎哎哎!”德福接过羊绳高声喊道,“看一看,瞧一瞧,老河湾的青山羊,膘肥体壮,要买快点来啊!” “这羊不错,咋卖的?”说起来也怪,德福这么可着嗓门一吆唤,还真的又有人过来问价了。德福笑着应道:“就这只,你说给多少钱吧?” “三十五咋样?”有人开始出价了。德福摇摇头,又伸出四根手指头说:“这个数,咋样?” “四十,太贵了,不值不值。”几个人摇着头走了。崇高悄悄对德福说:“你瞎比划啥,三十五也就不少了,俺爹的底价是三十。” “哎呀,你咋不早说啊!既然汉魁叔有底价,你就别管了,我给你卖,保证给你卖个好价钱。”德福比刚才吆喝得更起劲了,“老河湾的青山羊,膘肥体壮,要买快来买啊!” 在德福的吆喝声中,供销社做饭的老姜头走了过来。他用手掐掐羊脊骨,又抱一抱说:“说个准话,到底多少钱?” “三十八你牵走,不能再少了。”德福笑道。老姜头毕竟是行家,识货,也不含糊,说道:“三十五,我也不少给你,中,我就牵走,不中拉倒。” “好嘞!三十五就三十五吧,我看大爷也是个爽快人,我就是赔钱,也要卖给您老人家了,不过,三十五就是有点亏了。”德福很不情愿地说。老姜头没再说啥,付了羊钱,牵着走了。 德福将钱数数,递到崇高手里,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望了一眼,突然看见孙秀花也来赶集了,连忙跑过去搭讪。这时,汉魁提着破布袋从人缝里挤了过来。 “羊呢?”汉魁问。崇高答道:“卖了。” “卖多少?”汉魁又问。崇高答道:“三十五。” “你瞎说吧!”汉魁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儿子。崇高将钱递给他说:“给,你数数看。” 汉魁接过钱,数了数,连忙揣在怀里,离开羊市向街里走去。崇高跟在后面四处张望,想寻一下德福,可德福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爷俩走进布匹门市部,汉魁跑去给云秀扯了几尺做衣服的花布,又给老伴买了一双棉靴。这几年家里困难,手里攥着钱也不敢胡乱花。他出了门市部,犹豫了再三,才跑到食品门市部称了四五斤肥羊肉。办完这些,崇高已经扯好了红布,正准备回家,汉魁又嘱咐道:“爹等着你,你去给秀梅买条围巾吧!” “买啥围巾?人家不稀罕,就你事多。”崇高有些不乐意。汉魁瞪了他一眼说:“人家有,是人家的,你快去吧,我在恁叔那里等你。” 崇高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拗不过父亲,后来想了想,也还是去了。等他买了围巾回来,父子俩的事情也算办完了,才告别了汉益,一路返回了老河湾。 再说现成与德福分手后,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悠了一圈。临近中午时,才来到熟食摊前,买了二斤烧牛肉和一包猪杂碎,又在烟酒门市部买了四瓶好酒,提着东西向供销社家属院走去。现玉没在家,只有老婆徐爱霞一个人在拾掇家务,见现成进来,笑着说:“现成哥来了。” “现玉呢?” “他帮集去了,你坐,我去叫他。”爱霞说着出去了。现成吸了两支烟,现玉才回来,后面还跟着张永福。现成见他进来,笑道:“真是想谁来谁,你咋也来赶集了?” “我是来开会的,想给儿子买双棉靴,谁知刚买了要走,正好碰见了现玉,说你老哥在家等着,就一起过来了。”张永福笑着说道。现玉说:“也是巧了,我刚要出门市部,一抬眼就看见了永福哥,就将他给拉了来,正好咱仨聚一聚。” “哈哈,你来的正好,咱们一起说说话。”现成听了哈哈大笑。现玉吩咐道:“爱霞,你出去一下,到食堂要俩菜,告诉小黄和小吴,要整好一点的,别弄些破白菜烂帮子的。” “好嘞,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爱霞应声出去。 “爱霞,你回来,还要啥菜啊,你看哥已经买了,这是烧牛肉,这是猪杂碎,足够了。”现成说着将买来的东西摆在桌子上。爱霞已经走远了。现玉笑着说道:“再整两个热乎的,等爱霞回来,再将这烧牛肉炖上白菜才好吃,正好,兄弟这里还有两瓶好酒一直没舍得喝,咱仨喝了,也断了那帮酒鬼的念想。” 现玉说着便从里间拎出两瓶白酒,一瓶杏花村,一瓶西凤。张永福接过酒瓶仔细看了看包装,然后拧开瓶盖,给三人倒上,没等徐爱霞要菜回来,一瓶杏花村就见了底。 现成心里有事,不敢放开喝,也不想让永福跟着掺和自行车的事,便趁现玉去厕所的机会跟了出来。现玉问道:“哥,你有事?” “嘿嘿,”现成笑道,“是有点事。” “哥,啥事?你说吧!” “给哥弄几辆自行车呗!” “自行车啊,这事好办,仓库里恐怕还有,你牵走一辆就是了。” “不是,不是一辆,是,是五辆。”刘现成说着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辆,哥,你想投机倒把啊?”刘现玉有些不解。 “那哪能啊!”现成笑着说,“咱大队年前不是要开总结会嘛,发奖用,万支书让我来问问,看能不能弄几辆。” “老万行啊!快成大财主了,用自行车发奖啊!高端大气,有魄力,兄弟佩服。不过,这事有点难办。”现玉笑道。现成听了,有点着急:“哎呀兄弟,不行啊,哥是拍了胸脯的,你可不能让哥丢人啊!” “嘿嘿,确实不好办。” “不好办也得办啊,我可是给万支书打了包票的。” “别急,”现玉想了想说,“也就是哥你了,别的谁来也不好使,我给县社的哥们打个电话,问问,走,咱回去就打电话。” 二人回到屋里,现玉跑到里间拿起电话:“喂,你好,是张主任吗?……哦,对对对,我是河湾镇的刘现玉……对不起,对不起,下次去县城开会,一定去你那里讨杯酒喝……噢,是这么回事,我想求你办点事……噢,是这么回事,我老家的大队要开总结会,要发大奖,想奖给先进生产队长一辆自行车……对对,你给弄几辆自行车行吗?拜托了……三辆,要不,两辆也行……好好好,谢谢主任,改日再登门拜访!” “现成哥,你的事,成了。”现玉放下电话,高兴地说。现成笑着说道:“谢天谢地,哥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嘿嘿,咱们喝酒,喝酒!” “我就知道你们俩叽叽咕咕,是为自行车的事,还瞒我干啥?”张永福笑道。现成说:“瞒你干啥,我是怕当着你大队长的面,现玉兄弟给一口回绝了,你面上也不好看啊,所以就单独给兄弟说,即使丢人了,也是我丢人,与你无关,你应该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才是啊!” “我知道你老哥会说话,也会办事,好,兄弟我奖给你们哥俩两杯。”张永福说笑着倒满了两杯酒。现成笑道:“你呀,还说我会说话,你也差不到哪里去,你这是奖我们吗?分明是罚我们,也罢,奖也好,罚也罢,我都喝!” 现成心里高兴,说着端起一杯酒。现玉也端起酒杯笑着说:“怎么?办成事还罚兄弟酒啊!不过,这酒兄弟喝,喝得舒服,痛快,来,咱们共同干。” 二人喝过罚酒,张永福少不了赔了两杯,接着话就多了起来,脸一沉对现玉说:“现玉兄弟,你我哥们一场,得在供销社给我安排一个孩子,哪怕是临时工也行,咱也不图啥,就是想给孩子寻个出路。” “永福哥,现在不行,等来年吧,等来年收棉花时,我一定给你安排。”现玉笑着说。现成帮衬着说:“永福别急,到时候现玉给你想着就是了。” “说话算话?”张永福端着酒站起来,“那就好,那咱们一言为定,到时候我再寻你,你可不能不认账啊!” 第73章 被冤枉了 再说德福帮崇高卖了羊在人群中突然瞅见了孙秀花,赶忙跑过去拍了她一下。孙秀花吓了一跳,骂道:“哎哟,德福,你这混球,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吓死老娘了。” “婶子买的啥?我帮你拿着。”德福笑着问。孙秀花把篮子递给德福说:“你帮婶子拿也不多,现在吃了药,身子好些没有?” “好多了,要不好,哪能过来赶集啊!婶儿,你还想买点啥?” “想买点萝卜,哎,你这红萝卜多少钱一斤?”孙秀花来到红萝卜摊前。卖萝卜的老头瞅了孙秀花一眼,说道:“五分钱一斤” “婶儿,这红萝卜咱家就有,你何必花钱买啊?”德福嘿嘿笑着说。孙秀花见德福说话嬉皮笑脸的,显然是误会了他的话,骂道:“你家有,你媳妇吃着方便呗!” 德福听了,知道堂婶没往好处想,又嘿嘿笑道:“她能吃,婶儿也能吃啊!” “鳖孙,吃你个头!”孙秀花笑着骂了一句。卖萝卜的老头看看他俩,也笑道:“俺的也不错,你还是买点吧!” “白活这么大岁数,老不正经。”孙秀花嘟囔了一句起身便走。德福跟在她后面依然唠唠叨叨:“婶儿,恁家的红萝卜是不是吃完了?” “滚,再说话,就离我远点!”孙秀花又笑着骂了一句。德福笑道:“婶儿,你难道这么讨厌我吗?” “你个软蛋!”孙秀花笑着瞟了德福一眼。德福低头窃笑道:“婶儿,你还想着那事儿啊!” “害得老娘白忙活一场。”孙秀花眯缝着眼皮俏骂了一句,拐到另一个卖萝卜摊前问价去了。德福看了孙秀花的神态,知道这娘们贼心没死,心里暗暗想道,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满意的,你等着就是了。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背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吆喝:“抓小偷,别让他跑了。” 德福急转身,看见对面跑来一精瘦的年轻人,撞了孙秀花一下,自己一伸手却没有抓住,接着又向北面跑去了。不大会儿,几个彪形大汉押着小偷走过来,一直走到孙秀花跟前。孙秀花正在往篮里装萝卜,众人呼啦一下围住了她。小偷张口喊了一声:“二姐,快拿出来吧!” “拿啥拿?谁是你二姐?”孙秀花一脸茫然。小偷用手指指她的棉袄口袋说:“二姐,你还是拿出来吧!” “拿啥拿?”孙秀花疑惑道。小偷说:“二姐,钱,我给你了,你掏掏看。” “谁是你二姐,我,我可不认识你。”孙秀花说着掏了一下自己的腰包,果然掏出一个油腻腻的小布包来。旁边一老头见了,一把夺了过去,死死搂在怀里,哭着说:“这就是俺的钱,这就是俺的钱,俺老伴住院,这可是她的救命钱啊,你们真是坏了天大的良心。” “老少爷们,我,我不认识他啊!”孙秀花窘得满面通红。众人哪里肯信,叫嚷着打断她的话:“啥不认识,你们就是一伙的,快送派出所。” 两个人上前扭住孙秀花。德福见势不妙,急忙拦住众人说:“各位各位,大家听我说,听我解释,这是俺家婶子,我们是老河湾的,是赶集的,供销社的刘主任,你们知道吧,那是俺村的,不信你们就叫他过来。” “你少啰嗦,你也是一伙的,拿了拿了,你们到派出所再说清楚吧!”众人一起嚷嚷着,押了小偷和德福、孙秀花一起向派出所走去。 派出所审了半日,终于把事情给弄清楚了,扣押了小偷,将德福和孙秀花给放了出来。孙秀花走出派出所,看看天已经半下午了,说道:“德福,婶子紧张了半天,现在感到饿了。” “饿了咱也得回家去吃饭啊,天快黑了,家里人肯定等得着急,怀疑我把你给领跑了。”德福有气无力地说。孙秀花哪里顾得上跟他开玩笑,骂道:“日他祖奶奶,老娘平白无故被冤枉了一回,早知道还不来赶集了,德福,走,咱不管家里人急不急,填饱肚皮再说,婶子要好好谢你,领你去下馆子。” “婶,听你这一说,我也有些更饿了。”德福听了笑着说。二人肩并肩进了供销社饭店,每人要了一碗肉丝面。孙秀花问道:“你喝点酒吗?” “想喝是想喝,就是没带钱,买草鞋的钱还在汉益叔手里。”德福又笑笑说。孙秀花笑骂道:“德福,老娘算是服了你了,你他娘的还是不是男人?出门在外连一分钱也不带,好好好,婶子今天就破费了,请你喝酒,管够,还陪你喝,你等着,我去买。” 孙秀花说完便去要了一盘杂烩菜,掂了半斤二锅头过来,很豪爽地放在德福面前说道:“给,打开,喝吧!” “好嘞!”德福答应着摆了两个茶杯,倒上酒,二人便推杯换盏喝了起来。半斤二锅头很快就见底了。孙秀花正喝在兴头上,哪里肯罢休,又吩咐服务员送来了半斤。德福见她喝得粉脸通红,煞是好看,不禁夸赞道:“婶子好酒量,真是女中豪杰,德福佩服,嘿嘿……” “娘那脚,你现在说得好听,婶子就是被你狗日的给骗了的,唉,现在还说这干啥呀,你小子自打一开始就没真心对待过俺,跟俺真好过,还打野食吃。” “婶,你别乱说,谁打野食了?” “那你说说,前年看电影是咋回事?” “啥咋回事,根本就没啥事,那是闫聚财那狗日的猜疑我,冤枉我,婶儿,派出所都给俺平反昭雪了,你还问这事干啥?吃饱撑的。” “屁,就你?婶还不相信,快给婶说说,到底是咋回事?” “那就说呗,反正我心里没事,也不怕鬼叫门。”德福吐了口唾沫说道。孙秀花花眼迷离地盯着德福:“你说,婶子听着,婶子来评判评判,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次看电影,我有意坐在王喜凤身边,就喜欢闻她身上的味道。嘿嘿,她身上的气味总是很特别,不像有的女人,腋窝里老是冒出一股难闻的汗酸味。” “你闻闻,婶子有没有那汗酸味。”孙秀花说着扬起了胳膊,“哎,闻闻,你仔细闻闻。” “哎呀,你这是干啥,隔着棉袄,啥味也闻不到。”德福扳下她的胳膊。孙秀花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异味,笑着说:“那我把棉袄脱了,你再闻闻。” “哎哎,你还听不听我的事?不听拉倒。” “听,快说吧!” “当时放的电影是京剧《龙江颂》,我觉得没啥看头,心里老是打喜凤的主意,总盼着停电灭灯可以趁乱摸一把,谁知天遂人愿,机会说来就来了,发电机突然熄火,全场一片漆黑,我就伸手摸了一把,谁知摸错人了,摸的肯定不是喜凤。” “你小子肯定摸过她,不然咋知道?” “嘿嘿,摸倒是摸过,她的屁股倒是挺软乎的,可那次她毫无反应,倒是旁边的一女子回头瞪了我一眼,骂声流氓。” “喜凤有啥好?就是个狐狸精,把你迷成这样。” “谁知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大黄狗叫得吓人,一伙人拿着棍棒、绳子直冲进俺家院子,嘴里喊着,把这个流氓给绑了!我迷迷糊糊就被几个壮汉五花大绑起来,我看到队长也在人群里,就喊,现成叔,快救救我!” “他咋办?” “现成叔绷着脸说,德福,你咋就不学好呢?好端端地把人家姑娘给糟蹋了。我一听就糊涂了,大声喊道,我糟蹋谁家姑娘了?你们不能随便冤枉好人啊!我挣扎着叫骂着,但有啥用。他们吵吵着说,要送我去派出所。这时,一个光头对我吼道,你小子竟然敢祸害俺闫聚财的闺女,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瞪着血红的眼睛为自己争辩说,我没祸害恁闺女。光头一捋袖子,你他娘的还嘴硬,上去就给了我一巴掌说,走,给我带走,去派出所再说。我便被推搡着离了家。” “你就这么被带走了?” 第74章 麦秸垛 “这时,红春爷跑进来,高声喊道,你们不能随便抓人,这还有没有王法?光头一见有人出头,连忙问现成叔,刘队长,他是谁啊?现成叔说,他是德福的二爷,光头才将脸转向二爷说,我是梁葛庄的闫聚财,恁家孩子祸害了俺家闺女,你给评评理吧!二爷说,你凭啥说俺家孩子祸害了恁家孩子?有证据吗?闫聚财冷笑了一声说,哼,证据?这要啥证据?俺家闺女一口咬定就是他干的,二爷一听也急了。” “他不是挺有办法吗?这回咋没招了。” “不是没招,是有招,只见二爷跑到队长跟前说,现成啊,你不能让他们将德福给带走啊,若带走了,咱老河湾丢人啊,现成叔一听,突然回过味来,是啊,闫聚财竟敢当着他的面在老河湾抓人,老河湾颜面何在?队长颜面何在?自己的社员出了事队长要是不管不问,将来谁还将他这个队长放在眼里?想到这里,他突然大喊一声,老河湾有种的男爷们都给老子站出来!” “咋?要打架。” “我想也是。正在这时,派出所的吉普车开了过来,警察一下车就吼道,干什么干什么,是谁让你们绑的人啊?是我,怎么着?闫聚财还嘴硬。混蛋,胡闹台,王所长骂道,快解了,谁他妈给你们绑人的权力?闫聚财摆摆手将我给放了。原来真正的强奸犯被逮着了,是大王庄的二憨子,放电影的那天晚上,他就蹲在咱村后的桥头上,专等独行的女子,结果将闫聚财的闺女拖进路边的棒子地里。婶,事情就是这么回事,这也是全部经过了。” “哎,婶子我就纳了闷了,你说这闫聚财咋就认定是你小子干的?”孙秀花笑着问道。德福笑着说:“这闺女长得俊,我,我骚情过她,没想到她给记住了。” “好你个狗日的,活该。”孙秀花笑骂道,“说说,你是咋骚情她的?” “她长得好看,这没的说,很多坏小子早就盯上她了,我想浑水摸鱼,有一天看电影,她就站在喜凤旁边,我就偷摸了她一下。”德福低头笑道。孙秀花说:“原来是这样啊,你小子运气好,要是派出所逮不到二憨子,你这黑锅就背定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德福笑道,“婶,这都是没结婚前,青瓜蛋子常干的事,幸亏都没想着真那个她,不然这事就大了去了。” “哎,你说,这闺女是不是真被强奸了?”孙秀花又笑着问。德福笑道:“那谁知道啊,不过,这二憨子进去,很快就被放了出来。婶,这事我本该烂在肚里,谁也不能说的,如今婶子你问,我也就如实说了,婶千万要给我保密啊,千万别让彩云知道也就是了。” “放心,婶子记下了,年轻时谁不犯点错,婶子原谅你了。”孙秀花说着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好了,酒足饭饱,咱们也该走了。” 二人结了账,一前一后出了饭店门,走上了回家的小路。 冬天天短,二人出了集,天就黑了,还起了大雾,几乎对面看不见人脸。孙秀花喝了二三两白酒,被凉风一吹,渐渐有些支持不住,腿脚像踩上了棉花团,软儿吧唧的不听使唤,一路上吐了几次,才舒服些。路面上还有未融尽的积雪,踩上去滑溜溜的,没走一半路,二人都拧磨出了一身汗,感觉湿溻溻,凉飕飕的,想寻个地方歇歇,暖和暖和再走。 快到村西头时,突然看见队里的麦秸垛,孙秀花大喜过望,有气无力地说道:“德福啊,婶子实在走不动了,咱去麦秸垛拽把麦秸烤烤火,歇歇再走吧!” “也好,麦秸垛早被人掏了一个洞,里面正好能容下两个人,咱不妨过去拽把麦秸烤烤火,再进洞暖和暖和。”德福哆嗦着说道。这时,孙秀花突然用肩膀碰了一下德福小声说道:“哎,德福,你看,那里有人了。” 德福抬头望去,只见浓雾里有一团火在麦秸垛前亮了起来。二人顿生好奇,却不敢直接往前走了,只好拐向麦秸垛后面的一条生产路,待他们靠近麦秸垛时,火光也渐渐熄灭了。二人便趁着酒劲,蹑手蹑脚靠了过去,隐约听见有人在麦秸洞里嘀嘀咕咕: “你哆嗦啥?” “等你等得浑身发冷。” “不是已经烤了火嘛!” “除了冷,还有点儿害怕。” “你怕啥?” “怕被人撞见呗!” “没事,这地方隐蔽,又有大雾,谁能到这儿来,吃饱撑得吧!” “哎呀,你的手冰凉!” 一阵麦秸细细地声响之后,接着便是男人浓重的喘息声。孙秀花听到这里,悄悄拉了拉德福的衣襟说:“德福,咱赶快走吧!别坏了人家的好事。” “婶儿,别说话,这西洋景哪里寻去?”德福听了有些不情愿,小声嘱咐道。孙秀花听了,也不再说话,二人又静静听了一会儿。这时,麦秸窝里传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德福再也听不下去了,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且低声喝道:“干什么呢?别动!” 孙秀花赶紧跑上前去,揪住那男子头发,但很快又松了手,拉了德福连忙向村里跑去。 第75章 吃饺子 汉魁买回来的几斤羊肉,熬了盆羊肉汤,又留下一块,打算剁了吃顿饺子。早饭过后,母亲刷了碗筷就跑到崇孝家里去喊崇孝媳妇。秀梅因在崇孝家做针线活,也被翠菊生拉硬拽过来。翠菊说:“早晚是一家人,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帮着包包,一家人一起吃顿饺子。” 秀梅推辞不得,只得跟了过来。母亲早已将羊肉洗好,放在案板上,正在扫雪扒窖里的萝卜。翠菊和秀梅洗了手,便忙活起来。翠菊剁肉,秀梅则剥葱洗姜打下手。母亲见秀梅做事干净利索,心里越发喜欢,笑着说:“秀梅,你来的正好,你不来,大娘也得打发人去喊你。” 秀梅听了,心里热乎乎的,连忙接过母亲手里的萝卜筐,挽起手臂,将萝卜放进清水里洗净,然后放进礅窑里捣碎,又用刀剁好炒熟。 翠菊剁好了羊肉,又掺上细碎的萝卜拌匀,然后放上食盐、味精、五香粉和葱姜之类,再点上香油,一盆饺子馅就做好了。母亲和好面,又醒了醒,娘仨便围着案板包起了饺子。母亲擀皮,翠菊和秀梅二人包。 秀梅不愧是家里地里的一把好手,包的饺子小巧玲珑,大小匀称,还在饺子边上捏了一排花边。翠菊看了秀梅包的饺子,不停地夸她:“妹子包的饺子就是好看,我咋就包不成呢?” “饺子包得好看不好看不要紧,只要下到锅里不烂,就算包得好了,这肉馅的也比菜馅的好包。”秀梅边包边说。翠菊学着秀梅的样子包了几个饺子说:“妹子包的饺子下到锅里,肯定烂不了,个儿小,不易烂,我兄弟有福,从小就寻了一个会包饺子的好媳妇,恁俩结婚后,嫂子隔三差五会去恁家吃你包的饺子。” “嫂子!你说啥呢?”秀梅红着脸用胳膊肘捣了一下翠菊。翠菊笑着说道:“哎哟哟,害羞了不是,害啥羞啊,早晚的事,嫂子早盼着有这么一天了,俺那兄弟,面寒心热,为了你,不将那地主羔子给揍了嘛!” “那贱种也该打,半夜三更偷看人家睡觉。”秀梅说道。母亲只顾擀面皮儿,也不答话,心里的乐都挂在嘴角了。翠菊见老婆婆只顾低头擀皮,也不搭话,觉得无趣,只好笑着问:“娘,你咋不说话呢?” “你们说,娘听着嘞!” “你说这叫啥事?好端端的,大队偏偏叫崇孝去结扎。” “你说啥?”母亲听了,吃了一惊,“结扎?你们不是不适合结扎吗?” “俺有毛病,又不能上环,他们便打起了崇孝的主意,说他是老师,跟一般群众不一样,要起模范带头作用。” “崇孝答应了?”母亲问道。翠菊说:“那倒没有,我是担心大队开除他,所以还在犹豫,娘,要是大队将崇孝给开除了,这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唉,上面咋管起这事来了?”母亲叹道,“几百朝年了,谁管过这事?” “谁说不是呢?据说这男女结婚的年龄也要推迟,不到年龄不给办结婚证,这么一来,崇高和秀梅的婚事又要再等二年了,这事还不是最当紧的,最当紧的是,崇孝的事已被逼到眼前了。” “这事还是等您爹回来再商议吧!”母亲说道。翠菊说:“那也只能这样了,俺爹跟支书是老表,也只有他出面了。” 晌午头上,汉魁回了家。崇孝、云秀和孩子们也都放学回来了。崇高是最后一个回家的人,看到秀梅,也不知说啥好。翠菊责备道:“老三,秀梅在,你也不招呼一声?” “招呼啥,都是自家人,用不着客气。”崇高笑道,“我去剥蒜,弄调料。” 秀梅抬头看了崇高一眼,一句“自家人”说得她心里热乎乎的,心想,难道我错怪他了,那机井房的一幕到底是咋回事?难道是彩云一厢情愿?怪不得他一直不肯给我解释,想到这里,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吃饭的时候,俩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崇高问道:“秀梅,下第二场雪那天晚上,你们当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啥事?” “光顾纺花听故事了,谁还注意外面啊?”秀梅抿嘴一笑说。翠菊说道:“留根这次被你们打得可不轻,现在还不能下床走路。” “崇高,外面有人传着说,这事是你和德福几个人干的,是不是真的啊?”崇孝问道。崇高瞪了一眼说:“二哥,这事,嫂子说说就算了,难道你也怀疑是我们干的?” “除暴安良,这是正义之举,全村里也就你们几个能做得出来,别人,可干不了这事。”崇孝笑着说。崇高放下筷子,摆手笑道:“得得得,你别跟我拽文了,什么除暴安良?这义举我们是想干,是因为喜英、秀梅受了委屈,可这好名声怕是落不到我们头上,那天我们是有所行动,可等我们动手时,人家早就把事干完了。” 秀梅起初也怀疑这事是崇高带着人干的,原来他这么在意自己,心里甜滋滋的,可后来听姑娘们表功,把另外两个人给供了出来,才知道这事确实跟崇高他们没关系,刚刚听了崇高的自证清白,抿嘴笑了。 “也好,爹就担心你惹事。”汉魁插了一句。崇孝说:“爹,这事要是真是崇高兄弟惹的,那也惹得值了,说明俺兄弟有正义感。” “你也别夸他,他只要不惹事,爹就算烧高香了。”汉魁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崇孝,说说你的事吧,现在是啥情况?” “这是张永福那帮人定的土规矩,为的是争当先进模范。实际上,公社也没催得那么紧,学校的几个民师,也有生三胎四胎的,找找熟人也就过去了,不行我就去寻表姑父,把困难说说,我想,像我这种情况,大队也不敢乱来。”崇孝笑着说道。崇高忍不住骂道:“张永福这狗东西,绝对不是啥好鸟儿,说不定这馊主意就是他出的,还不是为了多收点东西嘛!” “小子,这事算你看得准,快过年了,他图的就是这个。”汉魁又笑着说道。崇高见自己当着秀梅的面受了爹的夸奖,有点得意洋洋。他深知,爹的笑脸如金,是不会随便夸奖人的,便趁得意骂道:“过年了,这狗日的少不了搬弄是非,找几个人揍他一顿算了。” “又说混账话,这几年你除了揍人还会干些啥?”汉魁见崇高一说话就是揍人耍横的,免不了用话怼他,还想再多说两句,看看秀梅就没再说。崇高却不管爹那一套,愤愤说道:“他就是欠揍。” “唉呀,咱有啥法子啊,刀柄在人家手里攥着呢,要是你大哥在家就好了!”母亲叹了一口气。崇孝说:“算了,我的事你们就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翠菊听了崇孝刚才的话,心里稍微宽慰些,给秀梅拨了几个饺子说:“这些事年前也许就过去了,再有事,年后再说。” “哎呀,嫂子,我已经吃饱了。”秀梅推让着。崇高劝道:“嫂子疼你,你就多吃几个呗,你看嫂子,就不知道给我拨几个。” “呸,你都吃两碗了,还想要人拨。”翠菊笑道。秀梅说:“我拨给你吧!” “恁看恁俩,别拨来拨去的了,锅里又不是没有。”母亲看了嗔怪道。汉魁看到崇高和秀梅这般光景,心里的那块疙瘩似乎变得小多了。 第76章 委屈 离开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宣传队员们正在加紧排练节目。张永福在苹果园里坐镇指挥,且吩咐伙房的老杨头每晚给队员们做加班饭,光羊肉汤都喝过好几回了。 苹果园进了宣传队,给老杨头增加了负担,每天要多做二十几人的饭菜。好在张永福说过,宣传队员的加班生活费由大队出。杨老头听了很高兴,做饭也就不再抠抠索索了,几乎天天都做好吃的。快过年了,工人和知青大都回了家,只留俩值班的,听说苹果园进了宣传队,伙食又不错,小伙子大都抢着过来值班。张永福也将夜吃地点从敬老院转移到了苹果园。支部晚上加班开会,也安排在了苹果园。几位离家远的宣传队员为了赶时间排练,也将铺盖搬到了苹果园。 杨老头喜欢热闹,也喜欢听戏。他每天收拾好厨房,就搬着小马扎坐在排练场,一边给演员们烧水泡茶,一边烤火看排练,一陪就是大半夜。轮流值班的工人和知青也会过来观看排练。有了观众的欣赏,队员们排练得格外卖力,很多节目排练得已经相当成熟了。对此,张永福非常满意。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一切顺利,却没料到,正在排练的紧要关头,舞蹈队的一名女队员突然感冒了,且转成了伤寒,住进了医院。舞蹈队得重新选派队员加入排练,临时加入新人排练舞蹈,难度很大。马焕荣急得抓耳挠腮,怕不好交差,赶紧将情况汇报给了张永福。张永福也感冒得厉害,听了汇报嗡声嗡气地说:“嗯,换就换吧,也没得选择,这个节目表达了对伟人的热爱,绝不能拿掉。” 马焕荣没法,只好将能进舞蹈队的演员过了一遍,最后盯上了彩云,因为她身材苗条,不胖不瘦,适合跳舞;而且她的独唱节目《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在初筛选时唱得不理想,只是碍于情面没被拿掉。他考虑再三,决定跟彩云谈谈,试图动员她放弃独唱节目,加入舞蹈队暂时替补生病的队员,等生病的队员回来后,再做进一步调整。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张永福,张永福表示可以,还说彩云的工作如果做不通,他可以亲自出马劝说,毕竟有亲戚关系,好说话。马焕荣听了,便把彩云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彩云听了导演的意思,表示难以接受。马焕荣只好采取怀柔政策,笑着劝道:“彩云,你要以大局为重,叔临时换你确实不合适,但叔也是没办法啊,希望你能理解叔的难处。” “焕荣叔,为啥是我,而不是别人呢?”彩云笑着问道。马焕荣也笑着说:“这个嘛,叔给你解释下,主要是你身体条件好,符合舞蹈演员的要求;现在正缺人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其他人都有合作伙伴,独唱演员不多,我总不能让崇高、照怀跟一帮女孩子去跳舞吧!” “哎呦,俺的叔哎,就俺这身材,还苗条?叔,您不是开玩笑吧!”彩云捂着嘴笑道,“再说,俺一点舞蹈基础都没有,上台不得闹笑话嘛!” “彩云,叔这么跟你说吧,这个决定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我是征求过大队长意见的。他说暂时就这么走着,等如玉出了医院再调回来;他还说他了解你的人品,你不救场谁救场?” 这时,晓梅过来跟导演说事,听说彩云要进舞蹈队,异常兴奋。马焕荣见晓梅这态度,就让晓梅去劝彩云。晓梅说:“二嫂,进舞蹈队有啥不好,都在一个宣传队,演啥节目不都一样?就你这好身材,舞蹈队里哪个能比?你可别小看了自己,快过来吧,咱们一起排练,比你单打独斗强多了。” 彩云听了晓梅这番话,心里虽然不大乐意,但也没再说啥,只好勉强答应了。一天的排练结束后,崇高等几个人晚上结伴回村。路上,彩云很生气地说:“一个小妮子生病,拿掉俺的节目,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嘛!” “二嫂子,你别生气了,答都答应了,凑合凑合也就过去了。”晓梅笑着劝道。彩云心事重重地说:“好妹妹,你也是老队员了,这舞蹈能随便凑合吗?一个动作跳错了或跳得不一致,会被下面人鼓掌倒彩的,再说俺这身材,胳膊腿跟杠子一样,哪是跳舞的材料啊?” “二嫂,你可别这么说啊!”照怀笑道,“我早就一个个瞧过了,舞蹈队的那些女队员,论长相和身材,有的还不如嫂子呢!嫂子要是上了妆,可比那些女队员好看一千倍,说不定你在舞蹈队更有发展前途。你看看舞蹈队的那些个女队员,一个个膀大腰圆的,哪一个也比不上嫂子身材苗条?” “三老歪,你小子说话可得想好了再说,别指桑骂槐的,舞蹈队的那些女队员要是听了你这话,准骂死你。”崇高笑着说道。照怀说:“她们敢骂我,我敢当面喊她们大水桶。” “照怀,俺也是舞蹈队的,你喊一个试试。”晓梅笑着威胁道。照怀自觉说漏了嘴,赶忙给晓梅道歉:“哎哟,我的好姐姐,是弟弟考虑不周,没留意姐姐在旁边,该打该打,我再重新说一遍就是了,姐姐,你听好了,舞蹈队那帮女的,除了俺晓梅姐姐和那个生病的,剩下的都是膀大腰圆的大水桶。” “好你个三老歪,变得也太快了吧!”晓梅听了,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崇高笑着问道:“哎,你咋单独把那个得病的挑出来说啊!” “那女孩杨柳细腰,樱桃小口,身材和长相都不错啊!”照怀问道,“哎,晓梅姐姐,她叫啥来着?” “闫如玉,梁葛庄闫聚财的小女儿,长得确实不错。”晓梅笑着回答。崇高又笑着说:“哎,照怀,我看出来了,你小子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不然,那么多女孩,你咋偏偏夸她身材好呢?” “我是喜欢她,你看她,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头发还是自然卷,一笑一个酒窝,能不让人喜欢嘛!”照怀笑着说,“晓梅姐,等她病好了,你行行好,给哥介绍介绍,如何?” “好你个三老歪,进宣传队不好好排节目,却来找对象来了,忘了大队长三令五申的规矩了,赶明儿我告诉大队长,看他咋着收拾你?”崇高笑道。照怀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笑着说:“你小子还有脸说人家,想想你自己吧,只是兄弟我信守诺言,不揭穿你罢了。” “哎,二嫂,你咋不说话了?”晓梅见彩云只顾低头走路,也不再搭话,便笑着问道。彩云说:“不行妹子,俺想来想去,还得让俺秀花婶子去寻大队长,得把这事给推了,我还是不能进舞蹈队。” “你呀,何苦呢?”晓梅劝道,“舞蹈队有啥不好?” “我那独唱,虽说不是新节目,但唱好了也是个表现的机会,嫂子还是有信心能唱好的,可进舞蹈队凑人数,没啥出息,演出时又站不到前排位置,观众谁还在乎你,不行,嫂子咽不下这口气。” “嫂子说得对,兄弟支持你,咱得争取争取,别以为咱好欺负。”照怀又不失时机地给晓梅唱了反调。崇高在一旁嗤嗤笑道:“照怀你小子真是没治了,刚才你还让晓梅给你做媒人,现在却不顺着她说话,往后你就别指望晓梅帮你了,再说,顺着晓梅说有啥不好,将来二嫂进了舞蹈队,你不又多了个保媒拉纤的嘛,二嫂能说会道的,保起媒来,还不知要比晓梅强多少倍。” “谁愿意给他做媒,他就该打一辈子光棍,活该。”晓梅听了这番话,明白崇高是站在她的立场上,点拨照怀少生事端。可转念一想,也不能让彩云感觉到她跟崇高合起伙来干涉她的选择,又笑着说:“二嫂,你刚才说的也有道理,像我,一直待在舞蹈队是没啥出息,不如人家那独唱的露脸,可咱没那能耐,怨不得别人。” 晓梅这番话明着是说给彩云听的,暗中却讽刺了崇高,一石二鸟。聪明的崇高怎能听不出来,只是宽容地笑笑说:“我那独唱算啥,哪敢跟二嫂相比啊?” 自从进了宣传队,晓梅还真没给过崇高好脸色。彩云也听出了晓梅话里有话,连忙笑着为自己刚才的话做了解释:“妹妹别生气,嫂子性子直,有啥说啥,也没啥别的意思,我是想,现在让我进舞蹈队,很多动作都得重新学,那得耗费多大精力,到时候演出出了问题,还不得自己担着,再想爬起来,也就难了。” “好了好了,快到家了,这事还是二嫂自己拿主意吧!我的意思是找找秀花婶子也未尝不可,毕竟她跟大队长是实在亲戚,有些话好说。”崇高见晓梅、彩云二人表面上和和气气,话里却暗藏玄机,害怕越说越多,伤了和气,便趁机打了个圆场。到了村头四人便各自散了。 第77章 冤家路窄 彩云进了村,却没立刻回自己家,而是直接走进秀花婶家里。孙秀花正围着火炉纳鞋底,见彩云捂得严严实实进来,知她刚从宣传队回来,忙笑道:“哎呦,咱们的‘李铁梅’回来了,今儿咋回来这么晚啊?” “婶子,别提‘李铁梅’了,气死我了。”彩云一坐下来就气呼呼说道。孙秀花听了很是诧异:“哎呀,你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啊!” “婶儿,本来我这‘李铁梅’唱得好好的,导演非要将我的节目拿掉,让我进舞蹈队去替换一个生病住院的小妮子,婶儿,你看我这身材是那跳舞的材料吗?” “哎呦,你可别说,就你这身材,别说是跳舞,就是当人样子都呱呱叫,好端端的,那姑娘咋就不跳了?” “她感冒了,后来又转成了伤寒,住进了医院。” “这是啥时候的事啊?” “也就是前两天吧!”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姓闫,叫闫如玉,是梁葛庄队长闫聚财的小闺女。” “你说是谁?”孙秀花听了,猛吃了一惊。彩云见她吃惊的样子,又重复了一句:“闫如玉,闫聚财的闺女。” “唉,这真是冤家路窄啊!”孙秀花感叹道。彩云听了好生疑惑,立刻追问道:“婶儿,你说啥冤家路窄的?俺听不懂,难道俺跟她有仇有怨吗?” “你倒是跟她无冤无仇,可咱家德福就不同了。”孙秀花笑着说道。听秀花婶说到了德福,彩云突然警觉起来,疑惑道:“难道德福跟她有仇?” “唉,这说来话长,都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你还没过门,那些破事其实也没啥,都是些误会,婶子干脆全给你说了吧!”孙秀花笑着,便将德福跟闫聚财的恩恩怨怨一五一十地给彩云说了。 彩云回到家里,揪着德福耳朵将他给拽了起来。德福睡得正熟,被揪得呲牙咧嘴,光膀子猛地坐起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彩云脸色通红,额头发汗,吐气也不匀,心里不由得暗吃一惊。 “哪个不要命的?敢欺负俺赵德福老婆,走,咱跟他拼命去。”德福说着就要穿衣下炕。彩云一把将他按倒在炕上,盖上被子说:“拼啥拼?你给我老实躺着,我有话要问你。” “哎哟,你这是干啥啊?揪得我耳朵生疼,还不让我起来。”德福只好揉着耳朵,龇牙咧嘴说道。彩云气呼呼地问:“我问你,你背着我都干了些啥事儿?” “你这娘们,进屋就莫名其妙的,我干的事儿多了去了,你要问哪一件啊?回来咋跟吃了枪药似的。”德福被彩云这一惊一乍的,弄得睡意全无。彩云问道:“你那天赶集,回来那么晚,还喝得醉醺醺的,到底发生了啥事儿?” “哎哟,我不是跟你都说了嘛,秀花婶子被小偷冤枉了,我们去派出所说明情况,等吃过饭,天就快黑了。”德福挠着头皮说。彩云打断他:“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你们吃饭时,你跟秀花婶子说了啥话?” “没说啥话啊!我们就说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德福装模作样地想着,突然笑着说,“噢,对了,婶子还问我,那药吃了以后效果咋样?我跟她说,有效果,但不明显,彩云不满意。” “去你的,别打岔,我问你,你跟梁葛庄的闫聚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彩云少不了提醒了一下。德福佯装不知,蒙上头说:“闫聚财是谁?我,我不认识,难道你认识他?” “好啊!你要祸害人家闺女,人家都找上家门来了,咋现在就忘了?”彩云掀开被子,拧了他一下。德福突然灵机一动,拍了下脑门说:“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咋把这冤家给忘了,哎哎,这事全村人都知道,派出所早就还我清白了。” “反正你挑逗过人家女子。” “这话你听谁说的?” “别装了,婶子都跟我说了。” “这熊娘们,这也敢胡说八道,我得找她去。”德福说着又要坐起来。彩云按住他说:“你急啥?我问你,这到底是咋回事?害得我在宣传队也不得安生,冤家路窄这句话,咋就应验到我身上了。” “你在说啥呢?我一句也听不懂。” “宣传队有个舞蹈队员生病了,就是闫聚财的闺女,她那个节目演不了了,导演却拿掉我的节目,动员我去顶替她,凭啥?我的节目好好的,凭啥让我去顶替她,我越想越委屈。”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看你整的,一进屋又是揪耳朵,又是拧大腿的,急得额头冒汗,两腮发红,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我还以为你在路上被流氓‘那个’了嘞!” “你胡说啥,打死你,我打死你。”彩云用力捶打德福。德福缩进被子里笑道:“好了好了,你别打了,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明天我去见大队长,见导演,给你换回来不就得了。” “换啥换?我回村时求过秀花婶子了,连她都不肯去,你的脸才有多大?”彩云哭丧着脸说。德福叹道:“唉,你说的也是,大队长和导演也未必听我的。你们宣传队的事,我也不大懂,不过我想,这事跟闫聚财闺女没啥关系,是秀花婶子想多了,你们那个导演也不是故意的,顶多就是觉得你是个外来户,单独让你上台表演不太放心,才这么做的,可我觉得还是跳舞好啊,十几个人一起跳,看得人眼花缭乱的,谁还盯着哪一个人看啊?比如我,我看舞蹈就不看哪一个人,我看的是个热闹,热热闹闹也就行了。你想,台下这群土包子,谁能看出啥门道来,又不是专业剧团,难道谁还会去欣赏你的舞蹈水平啊?你想,演出时,就算有一个人动作做得不一样,也能掩盖过去,丢不了啥人的,导演也许就是这么考虑的,这是在保护你呢。独唱是露脸,也能显摆,可一旦要是唱砸了,那丢人可就丢大了,你说是不是?” “好好唱,咋能唱砸了?想不到你这人傻儿巴叽的,却说得蛮有道理,俺现在不生气了,明天就去舞蹈队报到,反正跳好跳坏,怨不得我了。” “哎,这就对了,你这么想就对了嘛!” “睡觉睡觉,累死我了。”彩云说着脱衣上炕。德福笑着说:“哎哎,你的话倒是问完了,我的话一句还没问呢!” “去你的,你还有啥话,问吧!” “哎,现成叔咋知道你以前在宣传队待过?” “你咋老是打听这件事情?是不是怀疑我的过去?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嘛,是我脑子一热,自己跟现成叔说的。那天一早,现成叔给崇高下通知,汉魁大爷不想让崇高去宣传队,怕他跟晓梅搅和在一起,影响秀梅。现成叔从崇高家出来,正好碰见了我,我问他起这么早去干啥,他给我说大队要重建宣传队,给崇高下通知,还开玩笑问我敢不敢去,意思有点看不起我,我就告诉他,我原来也在宣传队待过,不知道去行不行,现成叔听了有些吃惊,详细问过,便满口答应,还给我写了条子,让我转交给姨夫,姨夫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我就这么进了宣传队。” “彩云,你原来在宣传队待过和现在进宣传队都不是啥丢人的事,可这件事你为啥要刻意对我隐瞒啊?是不是你做姑娘时,在宣传队有过相好的,后来人家远走高飞把你给甩了。” “呸!好你个赵德福,你咋胡思乱想呢?” “彩云,咱俩结婚两年多,我咋一点都没看出来你会唱戏,平时你就是随便哼哼几声,我也能知道你在宣传队待过啊,可你一次也没有过,这很不正常,不得不让我起疑心啊!” “好你个赵德福,原来你一直在怀疑我啊,好像我有啥见不得人的事瞒着你,这日子没法过了。”彩云听了德福的这番话,生气地蒙上头,不再理他了。德福见她如此,料定其中必有缘故,只能以后慢慢询问她了。 第78章 总结会 开总结会那天是个大晴天。一大早,张永福就指挥着梁明等一伙人收拾会场。崇孝领着高年级的学生早就把大队院里里外外都贴上了红绿标语。 大会主席台搭在院子西墙边,面向正东方,上方盖着绿色布顶棚,正中挂着伟人画像,上面横幅上写着“河湾大队总结表模发奖大会”等几个黑体大字。主席台中间摆了一排桌子,上面蒙了台布,桌子上的扩音机正在播放革命歌曲。主席台旁边放着五辆崭新的自行车,披红戴花,格外显眼。台下是用檩条钉成的一排排座位,上面的积雪早已被“黑五类”们打扫得干干净净。 吃过早饭,社员们都急急忙忙往大队赶,因为有文艺演出,平时不怎么参加会议的老太太也都过来了,大队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民兵连长张思林拿着麦克风一遍又一遍地维持着会场秩序。张永福见张思林镇不住场面,便接过麦克风,耐着性子说了几句狠话:“喂喂喂,大家都坐好了啊,别在会场里乱吵吵,谁要再吵吵就他娘的给老子滚出去!” 会场很快安静下来。张永福跟马焕荣说了几句话,宣传队就开始演出了。一阵锣鼓声后,晓梅脚步轻盈地走上前台,报的第一个节目是女声小合唱《东方红》。只见十二名穿着绿军装的女孩上场,放声歌唱《东方红》。 这首《东方红》是老河湾宣传队永远放在首位的保留节目。舞台上的演员们刚唱了两句,下面就有社员跟着唱起来,台上的歌声渐渐被台下的歌声压了下去。张永福很不满意,又拍着桌子骂起娘来。 照怀吹的《百鸟朝凤》、二娃白妮演的《兄妹开荒》、晓梅、彩云等跳的集体舞《社员都是向阳花》等,都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轮到崇高清唱京剧《打虎上山》时,一开始唱得气势磅礴,掌声不断;后半截却忘词了,被社员嘘下了场,气得张永福脸色铁青,拍着桌子直骂娘。回到后台,又被导演骂了一顿。崇高是驴脾气,哪受得了这,扬起手要揍马焕荣,急忙被众人拉开。崇高也索性撂挑子不干了,没等会议结束就溜之大吉了。 上午十点多,会议正式开始。 现成和德福坐在最前排,有说有笑,看样子心情不错。这时,民兵连长张思林跑过来,蹲在现成面前说道:“刘队长,出事了,你们生产队的李崇高跟宣传队的导演马焕荣发生了激烈的矛盾冲突,谁也管不了。” 现成心想,崇高现在是大队宣传队的人了,暂时不归自己管,大队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跟自己说这些还有啥用啊?张思林却认为,上次砸车胎之事,永福叔处理得不疼不痒,这次也未必能镇得住这头犟驴,这才跑过来求刘队长。现成听了笑着说:“思林啊,这事求我还不如去求他爹,他爹是个明白人,要面子,绝不会护犊子的。” “你可是一队之长啊!” “他现在归大队管,我管,是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 “刘队长,孩子哭了找娘,这事你也不能不管啊!” “这事我一定得管,可现在正在开会啊,咋去管?你看,万支书马上就要开始讲话了,还是等散了会再说吧!”现成笑着说道。张思林说:“这样也好,只有你,才能降得住这头犟驴。” “他现在在哪儿?” “正在我办公室里反省嘞!” “好,散了会,我马上过去,你回去将他看好了。”现成笑道。张思林听了,这才走出了会场,进了他的办公室。此时,支书万志和正拿着一叠讲话稿,很娴熟地接过麦克风,扶扶老花镜,双手做了个往下按的手势,下面的掌声才渐渐平息下来。他把麦克风往自己跟前挪了挪,慢声慢语地开始了他的主题报告。 会议一直开到上午十二点才结束。会议结束后,现成急忙去了张思林的民兵连办公室,可张思林却悄悄告诉他,崇高早已不知去向了,正在派民兵四处搜寻,甚至派人去了老河湾。 现成听了虽然惊愕不已,但获奖的兴奋并未受到丝毫影响,端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架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推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往家走去。德福则抱着自己的奖品,一边艳羡队长的自行车,一边敦促他回村请客。 “现成叔,你得了这么大的奖,回村一定得请大伙儿好好吃一顿啊!” “这没问题,你是想吃猪肉啊,还是想吃羊肉啊?这个,随你去安排,另外烟酒糖茶也算老子的,你看行不行?”现成笑着满口答应道,“只要你狗日的不给老子惹是生非,想吃想喝,你尽管提出来,叔满足你,说吧,你想吃啥吧?” “哎哎哎,大家伙一眼现在,都当个证家啊!这话可是咱队长亲口说的,可不许他抵赖。”德福趁机鼓动说,“社员同志们,咱啥也别说了,下午我负责买羊,晚上到队长家打‘平伙’,喝羊肉汤,谁要不去就是看不起咱队长喽!” 第79章 买羊 所谓打“平伙”,就是大家一起出钱吃顿饭。平,就是参与的人平均出钱;伙,就是合伙吃顿饭,改善一下生活,这是老河湾的老习俗了。几个人兑钱买一只羊或者一头猪,坐在一块解解馋,打打牙祭。冬天一般是买羊,羊宰杀好后,将骨头剔掉,羊肉按份额每人分一份带回家,剩下的羊头、羊骨、羊下水等一起煮了喝顿羊肉汤。好在当时活羊不贵,一只羊才几十块钱,十几个人凑一起完全消费得起。 德福主动承担了买羊的任务,可为了买羊费了不少脑筋,一连问了好几家,不是羊小,就是价钱不合适,正和晓远坐在碾盘上急得抓耳挠腮时,崇孝从学校回来了,一见面就笑着问道:“德福兄弟,大冷天的,恁俩坐在碾盘上是给碾盘加热的吗?” “哎哟,我的崇孝哥,俺俩等你半天了,你可回来了,抽烟抽烟。”德福见了崇孝就像见了救星一样,连忙把“一毛找”递了上去,说道,“崇孝哥,晚上队长家几个人要打‘平伙’,但是买不到羊,可把俺俩急死了,恁家的羊卖不卖啊?” “这事你得问恁嫂子,羊是她喂的,我可做不了主。”崇孝笑着说。德福笑道:“嫂子说了,得等你回来拿主意,她说,你才是一家之主,她说她听你的,你说卖就卖,绝不犹豫。” “噢,那好吧,咱们回家,听听恁嫂子的意见。”崇孝说着便领二位往家里走。翠菊看见三人进了院,抿嘴笑着问:“德福兄弟,这么说,你真买不到羊了?” “哎哟,我的好嫂子,谁有头发装秃子啊?兄弟我能跟你说瞎话嘛,队长那里催得紧,说晚上现玉叔也过来热闹热闹,如果弄不到羊,我没法交差啊,你就行行好吧!” “好吧,羊,你可以牵走,钱不管多少随你算,可到时候别忘了给嫂子送碗羊肉汤喝就行了,俺也是喂了一年羊嘞!” “哎呀,你真是我的好嫂子,价钱上我保证让你满意,到时候,我一定将羊肉汤亲自给你端过来,我看,不如让崇孝哥也算一股,分了羊肉你们也好包顿饺子吃,孩子嘴馋了。” “行是行,只要他愿意,就入一股,可羊是羊,入股是入股,咱们得屙屎尿泡两分开,不能弄混了,千万别像上次,你们吃完喝完了,羊钱却没敛起来,这次不同,我还想用钱给孩子们扯布做衣服穿嘞!” “那哪能啊!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德福拍了拍胸脯,又伸出四指比划着说,“这一次要是我敛不起钱来,我就是四条腿的王八。” “算了算了,你别赌咒发誓了,嫂子也不是全为了你,俺心疼孩子,又怕恁崇孝哥在爷们面前撑不起面来,你也别比划了,羊,你牵走吧!”翠菊笑着说。德福临走时看看崇孝,问道:“你说话呀,是去还是不去呢?” 崇孝笑笑,似乎有难言之隐。德福突然明白了,原来他去队长家有顾虑,便笑着责备道:“崇孝哥,亏你还是当老师的,那点小过节咋还想不开呢?你想想,八月十五都过去几个月了,你还惦记这事,疙瘩不解,永远不开,这一点你不如恁老三。” “俺家老三,他是咋做的?” “嘿嘿,他早就在队长家喝过酒了,不信,你问晓远。” “真的?” “骗你是小狗,走吧!”德福笑着催他。崇孝说:“你快去杀羊,我拿瓶酒随后就到。” “拿瓶酒?嗯,不错,那俺俩走了。”德福说着跟晓远一起牵了羊走了。 第80章 德福显手艺 隆冬的夜晚,寒冷刺骨,可队长家的小院里却是热气腾腾。 天黑前,德福杀了羊,砍下羊头,剔了骨头,冲净内脏,接着按股份把脱骨羊肉分割好,又将羊头、羊血、羊下水和羊骨头等洗净入锅。晓远则坐在灶窝里烧锅。待水烧开后,德福打了脏沫子,放入佐料,一股特殊的香味马上就从锅里散发出来,压住了羊肉的腥膻味。 照怀和晓梅从宣传队回来后,现成立刻喊照怀去烧锅,又把晓远喊出去,让他去河湾镇请他现玉叔。晓远慌慌张张地骑上洋车子出去了。 “照怀,你咋才来?”德福翻动着锅里的羊骨头问道,“崇高去哪了?” “开了一下午会,崇高也不知跑哪去了。” “你说,他能去哪?” “我哪知道啊?这事好像有点麻烦!节目演砸了,屁大点儿事,马焕荣却感觉跟大队长没法交代,一气之下骂了崇高一句,崇高的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抓住马焕荣要揍他,被众人拉开。张永福也是非常恼火,扬言要开除他,唉,崇高这回是一脚踢在钢板上了,在劫难逃。”照怀叹着气说道。德福笑着说:“我看未必,久在河边站,哪能不湿鞋?老三这是一时失误,没啥大事。即使被开除了,也会被请回去的,宣传队离不开这台柱子;也会动摇军心,哎,老三要是回来了,你们几个会不会回来?反正恁嫂子彩云是一定要回来的。” “回不回来,我们也说了不算,得看堂屋里的意思。”照怀说着向堂屋里指指,又接着埋怨道,“崇高也是,认个错不就完了吗?” “他这驴脾气,你是知道的,别说是真骂他了,就是说他句难听话,他也受不了啊!”德福笑着又回到了原话题,“哎,要是张永福真把崇高给开了,恁仨真愿意在宣传队里待吗?” “哎呀,这不是俺仨愿不愿意待的问题,俺仨要是提出都不干,要挟大队长,大队长更不能跟崇高算完了,反而增加了老三的罪过。” “照你这么说,咱一点忙也帮不上了。” “咱能帮啥忙啊?也就别跟着添乱了。” “哎,你说大队长还真能把崇高给开除了?” “他啥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有点悬。前两天,他给我们开会说,年后全公社要进行一次文艺汇演,看来这又是一场运动啊!” “现在将他开了也好,免得他以后惹更大的麻烦。老三这人,受不得半点委屈,岂能是那甘受‘胯下之辱’之人。”德福说了一句文言词。照怀感到新奇,笑问道:“德福哥,啥是‘胯下之辱’啊?” “嘿嘿,红春爷讲的淮阴侯韩信的故事。韩信年轻时,受一无赖欺负,无赖递给他一把刀子说,要么你将我杀死,要么你从我胯下钻过去。胯,就是裤裆。韩信无奈,便从无赖胯下钻了过去。” “那韩信也太没男子汉气魄了,拿刀杀了那无赖不就得了。” “切,你咋跟崇高是一个脾气,这么沉不住气呢?韩信要是杀了那无赖,哪有后来的淮阴侯韩信,早就被官府查办,成了刀下之鬼了。” “你是说,崇高缺乏忍性,这事要是忍了,也许将来会有大出息。” “哎,你总算开窍了,照怀,你们宣传队人多嘴杂,听彩云说,很多都是大队长的亲信,你们说话也免不了有照顾不周的时候,得罪人是肯定的。”德福笑着说,“崇高在那里更是免不了,说不定啥时候再得罪了大队长,大队长还不往死里整他,现在开了也免得后患,开了好,我认为还是开了好啊!” “你说得对,如今这宣传队又有了他新的眼线,那个闫如玉,噢,就是嫂子替补的那个女演员,绝不是啥好鸟儿,上杆子巴结大队长,只要一见他,就围着他叔长叔短的喊着,听了让人恶心死了。” “哎,听恁嫂子说,你不是挺喜欢她的吗?咋又背后说她坏话啊!” “嘿嘿,这妮子长得是不错,可我后来听说,大队长答应给她安排当民师,也就不喜欢她了。” “这是为啥啊?”德福笑着问道。照怀也笑着说:“这么好的一个安排,她一个小女子凭啥?还不是凭脸蛋长得好看?大队长又是一个喜欢偷腥的猫,他们还能干净得了。” “嘿嘿,想不到你三老歪傻儿巴叽的,还能看出这门道,哥小瞧你了。”德福说着又拨拉了一下锅里的羊骨头。照怀停止了拉风箱,又站起来看看锅里,笑着问道:“德福哥,煮得差不多了吧?” “嗯,差不多了,你小点火,等我将辣椒捞出来。”德福说着伸手拿起了铁笊篱捞起了红辣椒。这时,晓远走进来。照怀停了风箱问道:“现玉叔来了吗?” “来了。”晓远说,“差不多都来了,显民哥有事,刚才过来说一声,将羊肉给掂走了,喜凤嫂子停会儿过来端羊肉汤,只是崇孝哥还没来,现在就差他了,德福哥,他不都答应来了嘛,咋不见他人影啊?” “答应了一定会来的。”德福哐哐剁着羊油说,“秀全,你过来,将白菜切了洗干净,还有葱、芫荽。” “哎!”王秀全应声道,“福哥,味道不错啊!” “味道好,你就喝三碗五碗的解解馋。” “哈哈,你想撑死我啊!”王秀全笑着将白菜携了出去。白菜如凝脂一般,是从生产队大窖里扒出来的最好的白菜。秀全问道:“德福哥,这么好的白菜,干干净净,难道还用洗啊?” “洗,那也得洗洗,你要嫌水凉,就倒点热水,洗了白菜再洗碗,哎哟,说到了洗碗,我差点忘了,婶,婶,恁家的碗够不够?”德福马上喊道。齐桂兰说:“晓梅,你将咱存放的那些碗拿出来洗洗,看够不够。德福,你小子真牛,几个人被你指使得团团转啊!” “婶说的不对,我可没敢指使晓梅妹妹。你们要是不想团团转也行,那可别怪我使坏。常言说得好,要吃烂肉别得罪掂刀的。”德福笑着说。烧锅的照怀马上纠正道:“哎哎哎,德福哥,你才说得不对,要吃烂肉,别得罪我这烧锅的。” “你这小子该打,”德福扬了扬手说,“这点功劳你也跟哥哥抢啊!” “哈哈哈……”厨房里传来了欢乐的笑声。 第81章 崇孝来了 崇孝提着两瓶酒快步走进来时,羊肉已经烩在锅里。这也是中秋节过后,他第一次踏入队长家门。齐桂兰见了,特别高兴,表现出极大的热情,笑着说:“哎呀崇孝,你可来了,快进屋坐,恁叔刚才还夸你呢,说你脾气好,有文采,那字写得跟书上印的差不多。” “哪里哪里,叔过奖了,婶子别听叔瞎说啊!”崇孝谦虚了一番。现成听见崇孝来了,连忙从堂屋跑出来,哈哈笑着说:“崇孝,真不错,那字写得就是好,走,快进屋说话,恁现玉叔也从集上赶回来了。” “噢,现玉叔也回来了。”崇孝说着提了酒,跟着现成进了堂屋。堂屋里坐着赵红春、王永进、赵红升和现玉等几位老河湾的头面人物。他便一一打了招呼,又跟现玉叔握了握手,然后坐下。众人说话间,德福很快将酒菜准备好,连同现玉捎来的驴肉、猪杂碎,摆了满满一桌子,紧接着大家各自就位,开始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齐桂兰和晓梅正在支鏊子烙饼,王喜凤端着一个小瓷盆走了过来。德福连忙从堂屋出来说:“嫂子别急,还得再等一会儿,等婶子把饼烙好了,我再给你盛羊肉汤。” “不急不急,俺跟婶子说说话也好,晓梅妹子,你烧火,我来翻吧!”王喜凤说着从晓梅手里接过翻饼的板子。齐桂兰问道:“喜凤,孩子都睡了?” “没睡,都在家等着喝羊肉汤嘞!我那傻儿子见显民带回的生羊肉闻了五六遍,看着让人心酸,可怜得很,这孩子一年到头也难得见点荤腥。春天,前院的三老奶奶过周年,熊孩子看着吃饭桌就是不走,原来是贪图桌子上那点剩饭剩菜,所以显民回家跟我说,婶子家要打‘平伙’,我就催他过来,就算有了钱不还账,也要兑钱参加,好歹也让老的小的吃顿肉,解解馋,唉,要不是他爷爷得这病,俺家也不会穷成这样啊!” “喜凤,婶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当初你嫁给显民,全村人谁不羡慕,说你掉进福窝里了,公公是退休工人,能打能跳,显民又是民办教师,家里底子也厚,可谁能料到你公公会得这毛病,不死不活的,真是把你给拖累了。” “哎,婶,我也认命了,现在一心只想把孩子养大,我不吃不喝都行,得对得起孩子。”喜凤唉声叹气地说。齐桂兰听了朝堂屋喊道:“德福,你过来!” “婶,啥事?”德福走进厨房问道。齐桂兰吩咐说:“德福,你去给嫂子多盛点羊肉,她家孩子多。” “好嘞!”德福连忙掀开盆盖,给喜凤舀了一大勺炖好的羊杂碎。齐桂兰说:“喜凤,你拿上几个饼走吧,孩子还在家等着你。回家给孩子切上白菜炖炖,好让孩子解解馋,你就别等了。” “谢谢婶!”王喜凤两眼红红的,端着碗离开了队长家。 “婶,你说这喜凤真是命苦,刚过上几年好日子,公公就病倒了,半身不遂,显民哥借了一屁股外债,如今连烟也戒了。”德福看着“初恋”离去的背影,突然生出怜悯之心,“婶,咱得帮帮她啊!” “帮是一定要帮的,以后看她有了难处,咱们都上前。”齐桂兰笑着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可别帮出毛病来了。” “瞧婶说的,我们上学时候的那点事,婶还记着呐!” “你小子难道就忘了?真没良心。” “德福,饼好了吗?要不,就上汤吧!”现成在堂屋里喊道。德福回答道:“好了好了,你们稍等一下,马上就盛,过来俩人端碗吧!” 晓远过来摆上碗,德福加肉,照怀盛汤,十几碗羊汤很快就端了上去。众人喝酒吃菜已经半饱,又吃了饼,喝了羊肉汤,浑身热乎乎的,直夸德福羊肉汤做得地道。 喝过羊汤,众人离去。现成派晓远送现玉回家休息,单独将崇孝留下,把崇高的事情一一说了。崇孝没想到事情变得如此严重,紧张地问道:“叔,你有啥好办法吗?” “叔也没办法,单单把崇高从宣传队开出去倒没啥,关键是马焕荣不依不饶,非得要大队批斗他不可,明天你还是去大队部探探口风再说吧!” 第82章 练武 崇高忘词下了舞台后,被导演狠狠训了一顿,这还不算,导演竟然还骂了脏话,崇高气得揪着导演要揍他。马焕荣被气得暴跳如雷。张永福正在主持会议,只派思林把这事告知现成。崇高感觉情况不妙,进了张思林的民兵连办公室后,便趁解手的机会,溜之大吉了。 大队院后面是敬老院,西南角有几间饲养室,喂牲口的宝瑞大爷跟崇高同村,他正在给牲口添草料,忽听到“噗通”一声,抬头一看原来是崇高,只见崇高两手沾满泥巴从地上站起来。 “哎,崇高,你咋跳墙出来了?”宝瑞笑着问。崇高一边洗手一边说:“大门看得紧,出不来,大爷,要是有人找我,就说没看见。” “你这孩子,肯定是出事了。” “没事,就是跑出来躲躲。” “你小子,八成又惹事了吧!” “跟导演干了一仗,大爷,他说几句也就算了,可他骂人,我就想揍他。” “你这臭脾气,啥时候能改,停一会儿去道个歉,也就过去了。” “节目没演好,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他凭啥骂我?” “你呀,老是惹事,开会前恁爹还来我这里坐过,说现在最头疼的就是你。” “嘿嘿,大爷,俺爹还说啥?”崇高嬉笑着问道。宝瑞说:“说啥?他说本来就不想让你进宣传队,都是队长逼的,要是知道你出了这档子事,指不定急成啥样呢,不是大爷不留你,你吃完饭赶快回家吧,免得他为你担心。” “大爷,这宣传队我是真不想待了,要是这次他们真能把我开了,我就算是烧高香了。”崇高笑着说。宝瑞笑着问道:“小子,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崇高听了,忙作了个揖说,“大爷,恁侄子我一口唾沫一颗钉,说话算话。” “那好,那你就死磕下去,没准就把你给开了。”宝瑞笑笑说。崇高笑道:“宝瑞大爷,别的我都不怕,就怕他们开大会批斗我。” “开大会批斗你?你小子太高看自己了,你还不够格吧!好了好了,我去打饭,你吃过饭要是不想走,就好好睡一觉,天黑了我再叫你,不过记住一定要回家。” “知道了。”崇高说着又钻进了宝瑞大爷的被窝里。 天黑透后,他才悄悄离开饲养室,踏着满天星光往家走,却没听宝瑞的话回家,而是中途拐上了一条通向李堂村的小路,步伐坚定地向李堂村走去。 李堂村有他的好友王春耕,因为他和王春耕都是“七老闷”的“徒弟”。王春耕住在李堂村西头,独门独院。院里有春天才盖的三间瓦房,是家里人留给他结婚用的,现在是他和崇高学艺习武的地方。 王春耕见了崇高,笑话他唱戏忘了词。崇高笑道:“春耕哥,一下台就被导演一顿臭骂,气得我差点动手,你知道我这一拳下去,会是啥后果,不把他肋巴骨打断几根才怪呢,所以当时我牢记七爷教诲,也就忍了,但张永福不乐意啊,要将我关禁闭,写检查,这不,我就跳墙偷着跑出来,跑到你这儿避难来了。” “避难?哈哈哈,你小子还真把这当回事儿了,依哥看,他要真把你给开除了才好呢,这几天你加班加点排练节目,都没时间来,可耽误好几趟拳了,你看,这一趟拳你会吗?”王春耕说着打了一趟新拳。崇高看了艳羡不已,笑着说道:“春耕哥,你快教教我。” “七爷在,我哪敢教你?”王春耕收了把式。崇高问道:“七爷还来不来?” “天冷,七爷昨天就没来。”春耕说,“今天也许不来了。” “谁说我不来了。”“七老闷”说着一脚踏进门里。王春耕笑道:“七爷,没谁说你不来,我正跟崇高兄弟说你教的新招式呢!” “嗯,很好,这就叫‘磨勤锻,拳勤练’,‘师傅领进门,习艺在个人’。崇高这几天脱功了,快将学过的几趟拳打上几遍,春耕陪着,就算热热身吧!”“七老闷”说着脱了外套,“天冷,七爷也陪你们练练,哎,小六子咋没来?” “小六子这几天跑肚拉稀,浑身不得劲。”春耕笑着说。“七老闷”骂道:“啥他奶奶的跑肚拉稀,这龟孙吃不了苦,天一冷就不想练了,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这话对他来说,哼,没用。” 崇高脱掉厚重的棉衣,只穿秋衣秋裤。爷仨一字排开,拉开架势,哼哼哈哈打了几趟大红拳。几趟拳下来,春耕和崇高都热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而“七老闷”则屏息敛气,淡定收身。 “你们披上棉袄歇歇,听七爷再啰嗦几句。”“七老闷”说着点了一支烟,坐在凳子上,“咱这大红拳法,从秦朝时就有了,历经了两千多年,满清时期,在我们这一带最为流行,当年义和团杀洋鬼子,用的就是咱这大红拳法,咱这拳法,套路多,出拳灵活多变,主要是腿法凌厉,刁打巧击,一招制敌,是近战防身的最实用拳法。七爷当年就是靠它干掉过无数日本鬼子。你们要牢牢记住,与高手过招,切忌迟疑犹豫,选点要准,出手要快,击打要狠,声东而不击西,三虚一实,让对手防不胜防。” “七爷,啥是三虚一实?”春耕问道。“七老闷”说:“一般来讲,咱们习武之人过招,都希望摸清对方路数,一两个虚招,高手很快就能看出门道,思考化解之招,而三虚一实就是讲究用三次或多次虚假的招数,扰乱对方判断,一实就是……” “一实就是选准点,出手快,一招制敌。”崇高抢着说道。“七老闷”笑着说:“对对,你小子悟性高,七爷没看错。一招制敌适合对付穷凶极恶的对手,不适合平时好勇斗狠的一般恶人,所以说,你们年轻人学武,一定要修身养性,不可为逞一时之快,轻易出手伤人,记住了。” “记住了。”崇高点头应道。“七老闷”说:“你这小子记住就行了,响鼓不用重锤敲,你悟性是高,但脾气太张扬了,以后干啥事都得三思而后行,别耍横充愣,更别在外头张扬。春耕脾气内敛,我放心,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给你说,明白不?” “明白,我肯定牢记。” “行,那七爷再把前几天教给春耕的那两趟拳打给你看看,这两趟拳主要讲究的是刁钻巧打,一击制敌。来,你好好看着,七爷给你比划比划。” “七老闷”说完,将外套脱了,以灵活的身手辗转腾挪,快速打了一趟组合拳。崇高只看得眼花缭乱,心里暗暗称奇。等他比划时,一招一式都有七爷精心指点,打了四五个来回,便渐渐熟悉了套路,也慢慢领悟到其中的奥妙。不知不觉快到午夜,这才停手。 从春耕家出来,崇高感觉浑身舒畅,忘词的烦恼也没了。他沿着小路往回走,嘴里又哼起了《打虎上山》的唱段。这一回,他哼得淋漓尽致,却没忘词,不禁笑着说:“他娘的,这机灵劲儿上午都跑哪儿去了,害得我丢人现眼,还东躲西藏的。” 路上的积雪结了冰,踩上去咔嚓咔嚓响。路过梁葛庄村东头时,只听见村里狗叫得乱哄哄的,人声嘈杂。不一会儿,从胡同里走出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崇高心想,梁葛庄这是出啥事儿了啊,就慢慢停下脚步看。朦胧的夜色下,几个戴红袖章的民兵押着一群人朝崇高这边走过来,这群人双手提着裤子走走停停,民兵们还用脚踹着他们,低声喝道:“快点,快点,都走快点!” 两名穿制服的警察手里拿着短枪在后面断后,突然看到崇高,厉声喝问:“谁?干什么的?” “我,找医生看病的。”崇高高声回答。警察问:“这么晚了,谁有病?” “俺爹,痨病。” “你是哪村的?” “老河湾的。” “喂喂喂,你们停下,刚才谁说是老河湾的?”警察喝问道,“谁?快出来!” “别问了,带走算了。”一警察说,“说不定是漏网的,带回去问问清楚。” “你们干啥的?”崇高反问道。一警察喝道:“你没看见我们这一身制服吗?我们是公社派出所的,要不然你跟我们走一趟,大晚上不回家,非奸即盗,要么就是这帮赌鬼在外围设的眼线。” “俺不是,俺爹还在家病着呢!”崇高笑着回答,“警察同志,俺从来不打牌,也从来不赌博,连老千有几个窟窿眼都不知道。” “你小子油嘴滑舌的,少废话,走,到所里再证明你的清白吧!” “报,报告!”突然有人站出来说,“我,我是老河湾的。他叫崇高,是我未来的女婿。崇高,我是恁永才叔啊,快回村想办法救救我啊!” “闭嘴!”警察喝退王永才,然后对崇高说:“他说的是真的吗?” “没错,千真万确。”崇高回答。警察说:“那行,便宜你小子了,以后跟人说话客气点,赶紧走吧!” 第83章 派出所 王永才等一伙人被押到派出所,关进了一间黑屋子里。王治安穿着警服,一脸严肃地走进来,下令说:“开灯,把腰带还给他们。” 两名警察听了,赶忙拉亮电灯,将腰带递给了这帮人。众人接过腰带,慌忙把棉裤腰扎上。这时,伙房师傅抬来一大桶热气腾腾的开水,放在地上,又在地上摆了七八个瓷碗。 王治安又换上笑脸说:“各位听好了,聚众赌博是违法行为,怎么处理你们那是明天的事,但派出所也是讲人性的,不能把你们冻坏了,夜里天冷,大家又走了一路,出了一身冷汗,小心冻感冒了,所以所里特意安排伙房给大家熬了一锅姜汤,大家赶快趁热喝了驱驱寒气。” 众人听了,心里暗自高兴,没想到进派出所还有这等待遇,一个个喜笑颜开,毫不客气,争先恐后,每人都喝了一大碗。王治安见大家把一桶姜汤都喝了下去,又看到他们一个个嬉皮笑脸地求自己放他们一马,露出了赌博鬼惯用的狡猾手段。谁知他脸色又是一变,突然拍了桌子,厉声呵斥道:“聚众赌博,严重败坏社会风气,你们耍什么花招啊?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来人,将他们一个个都给我绑了。” 话音刚落,外面跑进来四五个警察,手里拿着细麻绳,将王永才等几人逐一反绑起来。几个人顿时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窘态,吓得大眼瞪小眼。王治安走后,灯被拉灭,铁门也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王永才背着手蹲在地上,心中懊悔不已,后悔自己当初不听崇高劝告,又进了赌博场,又将希望寄托在崇高身上,希望他回村想办法来救自己。 冬天的夜,阴冷而又漫长。几个人关在禁闭室里备受煎熬。站久了腰疼;蹲久了腿疼,砖铺地冰凉,坐又坐不得,脱了靴垫在屁股下吧,脚又冻得跟被猫咬似的。 “他娘的,谁这么缺德?敢到公社举报咱们。”黑暗中有人小声骂道,“要是没人举报,公社怎会知道咱们推牌?还抓得这么准,咱们养的那些眼线难道是一群猪吗?” “哎呀,聚财哥,你别骂了,咱们放的眼线早就被公安一个个收拾了,只是没跟我们关在一起。” “这更说明有人举报了,等我出去得好好查查,哎,明天谁也别说我是队长啊,谁说了,老子绝不轻饶他。” “哎呀,谁会说你是队长啊?明天把你往大街上一拉,逛上那么一圈,你还能瞒得住吗?” “唉,这回,哥是彻底栽了。”闫聚财垂头丧气地说。这时突然有人问:“哎,聚财哥,你想尿尿吗?” “早就憋不住了,只是老子没敢吭声,你们感觉如何?”闫聚财问道,“哎,谁给老子解一下绳子?” “解啥解?那都是他娘的细麻绳,系的又是死疙瘩。”又一人回答道。闫聚财彻底无望了,骂道:“娘的,只能尿裤裆里了。” 两碗姜汤水通过肠胃的吸收排空,慢慢变成了滴滴液体向膀胱流动积聚。他们想通过不断地调整姿势极力忍耐,却都不再吭声。王永才实在憋不住了,往外喊了两声,外面却无人应答。 “永才,你别喊了,喊破天也没用,谁让咱们是一群笨蛋啊?你没看出人家使的这是阴招,喝啥姜汤红糖水,纯粹是想让咱们尿裤子。”闫聚财骂道,“快,快过来,我试着帮你解一下,看能不能解开。” “解啥解?我早就没憋住,一泡尿尿裤裆里了。”众人听了都小声笑起来。王永才一笑没忍住,一泡热尿全尿在棉裤上了,谁知热乎劲刚过去,裤裆里渐渐变得冰凉,每个人都在暗夜中冻得瑟瑟发抖。 第二天一大早,现成领着永河和崇高就过来了。他们在现玉家吃了早饭,才到派出所来。现玉先进去见了王治安,王治安又派人将王永才叫了过来。王永才穿着湿溻溻的棉裤,走路有些喇叭腿。现玉问:“哎,永才哥,你的腿怎么啦?没人打你吧?” “没有没有,派出所如今从不打人了。”王治安捂住嘴抢着回答。王永才苦着脸说道:“谁也没打我,我尿急,尿在棉裤里了。” “哎呀,你怎么不喊一声啊,我们夜里有人值班的。”王治安笑着说道。王永才心想,装啥好人,这不都是你故意安排的嘛!现玉见状,赶紧出去吩咐崇高去门市部买条棉裤。崇高去了不大一会儿,便买来一条棉裤给王永才换上,然后才跟王治安进了里屋说事。不一会儿,现玉出来,现成问:“谈的咋样?” “王所长说了,当场抓他时,他正在看牌,应该算是从犯,倒是答应不再让他去游街了,可放人还是要交些罚款的,你们来带钱没有?”现玉笑着问道。崇高连忙问:“能罚多少?” “他没明说,但从他的话音看,少说也得百八十的。”现玉说道。崇高摸摸上衣褡子说:“叔,俺来时,俺爹让俺捎来了五十,但不够啊!” “崇高,哪能让你花钱?我身上带着嘞!”王永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五张“大团结”递给现玉。现成说:“我看,咱别着急凑钱,让现玉去跟张所长说说看嘛!” “我就给他五十,递上去要是不行,我就去给他磨,这王所长以前用过我,以后说不定也会用我,我还是有点面子的。”现玉边说边拿了钱,又进了派出所。没多久,就把王永才领了出来。王永才见了现成哥,羞得简直无地自容。现成斥责说:“永才,你这老毛病得改改了,一家老小听了崇高报信,急得一晚上都没合眼啊!” “哥,谢谢你们,我改了,再也不赌了,现玉兄弟,哥改日再感谢你。” “改了就好,还说什么谢啊!好了,你上街吃点东西,快跟现成哥回家吧,免得家里人着急。这是五十元钱,张所长不好意思要,你收好了。我有事,就先走开了。”现玉说着把五十元钱递给了王永河,然后离开了公社大院。王永才没脸在街上吃饭,只好跟着现成、崇高他们灰溜溜地回了老河湾。 第84章 大哥来信了 王永才回家后,免不了一家人的埋怨和数落,自觉没趣,走进房间便蒙头大睡。秀梅娘对现成很是感激,又跟崇高说了几句客气话,大家就散了。 上午,照怀从苹果园回来,匆忙跑到崇高家里,告诉他被宣传队开除的消息。汉魁听了却很高兴。崇高听后笑笑说:“被开就被开了呗,没啥大不了的。” “有啊,咋没有?大队长说了,要交给生产队处理,以后也不再给工分,宣传队也不会再用你了。”照怀笑着说道。崇高挠挠头说:“开了就开了呗,这也没啥,反正宣传队也不能待一辈子,早晚得散伙,我还以为要开大会批斗我呢!” “说是说了,可不见你人影,咋批斗啊?派人找你吧,又怕麻烦,只好作罢。大队长说交生产队处理,你可得想想怎么对付队长。” “照怀你啊,说你笨吧,你比谁都聪明;说你聪明吧,你比谁都笨。说是让生产队处理,那就是虚晃一枪,给马焕荣留个面子,你以为生产队真会处理我啊?不发工分也在情理之中,就算处理了呗!这事也就过去了,不说了,不说了。哎,你跟我说说,你们开完会后,现在正在排练啥,排练得好吗?” “好个屁嘞!那闫如玉病好回来,又进了舞蹈队,把彩云嫂子挤出来了。彩云倒没啥意见,还挺高兴的,可导演又新安排她一个节目,偏偏跟二娃搭档演两口子,二娃那人你知道的,总爱占女演员便宜。彩云不想干,正在跟导演闹别扭。那闫如玉除了模样好看些,其实啥也不会,在舞蹈队就是凑人数而已,好话又容不得人说半句。上午排练舞蹈时,她踩了晓梅的脚,还跟晓梅吵了几句,害得晓梅也不想在宣传队干了,导演正在做她俩思想工作呢!” “嘿嘿,没想到我被开除了,你们宣传队出了这么多事。”崇高显得有些得意。汉魁嗔怪道:“狗黑子跳舞,瞧你那熊样,被开除了还高兴,一点也不嫌害臊,不过,开除了也好,省得以后再惹事了。” “切,”照怀撇嘴说,“你以为都是为了你啊,才不是嘞!大家都担心演员演节目备不住会出点啥差错,一出差错就往外开人,以后谁还能在宣传队待得住啊,走人是早晚的事,晚走还不如早走嘞!” “放心,你们不行,没有咱这坏脾气,不敢跟导演对着干。即使演出出点差错,顶多被导演骂几句也就过去了,哪像我啊?就是不肯认输,其实他说几句也就过去了,可他不该骂娘。”崇高说着看了一眼汉魁,意思是说,爹,我揍导演是有理由的,可照怀偏偏不识趣,笑道:“你呀,真是老王倒啃脚,我只听见他骂了你熊货,咋没听见他骂娘啊!” “你当时正站在台上歪着脖子吹笛嘞,哪有心思关注后台?”崇高守着爹想马虎过去。照怀却是一根筋:“说啥呢?我那时已经下台了嘛!” “算了算了,咱不说这些了,你还有啥事吗?没事快走,我可不留你吃饭了。”崇高笑着下了逐客令。 “哎哎,你别急着赶我走啊!我还真有事,你家有人来信了。”照怀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崇高。崇高接过一看,是牛皮纸信封,潮乎乎的,下面地址印着“中共双雄县革命委员会”几个红字,心里疑惑着翻来覆去地看着信封。 “是不是邮错了?”汉魁问道。崇高说:“哪能有错啊?这上面明明写的是你的名字,你看。” “没错,是大爷的名字,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照怀说道。汉魁也说:“要是没啥错,那就拆开吧!” “好,拆开看看。”崇高说着拆开信封,抽出一张信纸来,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道:“敬爱的父母亲大人:你们好!” “哎,好像是大哥来的信。”崇高接着念道,“全家都好吗?很长时间没给你们写信了,我现在已从部队转到了地方,被安排到县革委会工作,具体工作还没安排好,最近一段时间回来,忙着办手续、搬家、接手新工作。离家近了,也顾不上回家看望二老——爹,俺哥转业到咱县里工作了——望爹娘见谅。” “这可太好了。”照怀也跟着高兴起来。汉魁舒展开皱眉,笑着说:“照怀,你别打岔,让他快将信念完吧!” “今年过春节我们全家一定回去看您二老,和家人一起过年——爹,俺哥快回来过年了——很多话信上不便说,见面为盼,我这里一切安好,爹娘不必挂念。此致革命的敬礼,儿子崇德拜上,1974年11月29日。爹,这封信是一个月前写的,却晚来了一个多月,照怀,这是谁交给你的?” “大队长啊!”照怀笑着问道,“咋了?” “这狗日的,信被他整整压了一个多月啊,我得去跟他理论理论。” “哎,别去了,大队长交代说,这封信原来是裹在报纸堆里的,他这个人识不了几个字,不大看报纸,就给忘了。这次宣传队往外搬锣鼓家伙,他也趁机收拾了一下办公室,才给翻了出来。他要是给扔了,谁也不知道,可他一看是县革委会的来信,不敢胡来,便将我喊去转给了我,让我给捎了过来。” “气死我了。”崇高愤愤然。汉魁却说:“算了算了,这是事也不能怪他,只要恁大哥一家没事就好,看看还写了些啥,你嫂子也回来吗?你大哥是不是在部队犯了啥错误?” “这,信上没说,爹,瞧你说的,咋就犯了错误了?犯了错误还咋能安排到县革委工作呢?”崇高笑着说。照怀也说道:“大爷,你别担心,崇德哥那么好,哪能会犯错误?不会的。” “要不就是恁哥身体出了啥毛病,再不能在部队待了,才转业回来的。”汉魁依然放心不下。崇高说:“爹,要不,咱明天就进城一趟,去见见他。” “瞧你说的,去一趟县城哪有那么容易啊!算了算了,反正快过年了,恁哥早晚得回来,不急,我去跟你娘说说这事,让她也高兴高兴。”汉魁说着进了屋,跟老伴说儿子要回来之事。 崇高娘听了自然高兴,要留照怀吃饭。照怀笑着出去了。 第85章 照功返乡 过了腊八,转眼就到了小年。过了小年,农村就更有了过年的样子了。学生放了寒假,大街上突然多了许多孩子,他们常玩游戏,扯着嗓子唱道:“腊八祭灶,年下来到;姑娘戴花,小子放炮。” 推铁环的跑上了村头的大路;打尜的将人罚出了村庄;玩陀螺的将陀螺抽得嗡嗡作响;玩火枪的将麻雀吓得在枝头乱窜;踢毽子和投沙包的女孩子,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纯真笑声充满大街小巷。 放鞭炮是孩子们过年的最大乐趣。农村过年没有鞭炮声会大煞风景。孩子们永远是放鞭炮的主角。小火鞭他们绑在棍子上挑着放;大炮仗则栽到地上,先将捻子剥开,再向大人要来烟头,小心翼翼地去戳炮捻子,旁边的人不停吓唬他们,往往点几次都点不着,点着后就赶紧跑开,捂住耳朵远远观看。那炮捻子突然冒出一股白烟,接着就是一声爆响,大人孩子们就在这爆竹声中获得无穷乐趣。 过了小年,家家户户开始置办年货。日子虽然清贫,但猪羊肉不能少。大家通常跑去公社食品站称几斤猪肉,拿回来挂在钩子上舍不得吃,留着招待客人。队里有时也杀猪,家家户户都能分上几斤,也挂在钩子上。老河湾是老黄河滩区,水草丰美,所以家家户户都养羊,过年杀一只,就不用去食品站买羊肉了。 崇孝虽说放了寒假,可他比任何时候都忙,因为他得给全村乡亲写春联。过去农村文化人少,就是有几个识字的中学生,也拿不动毛笔。听老一辈人讲,早些年过年写春联,得跑去外村找私塾先生帮忙,自然得带点薄礼当酬劳。自从崇孝拿起毛笔后,老河湾人就把一张张红纸送到他家。 腊月二十六这天,崇孝正在家里给晓远写对联,儿子急匆匆跑过来说,队长家来了许多人。晓远听了,连忙卷起对联说:“二哥,八成是照功爷回来了,说是一早到,谁知道等了这么久,看来,我得走了。” “哎哎,你等会儿,墨汁干了再拿走啊!”崇孝吆喝道。晓远笑着说:“崇孝哥,等不及了,一大早叔就给我安排好活了。” 当晓远匆匆赶到家时,刘照功等一干人早已进屋落座。现成见晓远过来,连忙吩咐他去堂屋端茶倒水。晓远从没见过这位本家爷爷,便趁端茶倒水的机会打量了一番,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坐在众人中间,谈笑风生。 几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壮汉如今变成了白发苍苍的小老头儿,着实令人感叹。几十年过去了,年轻时的几位伙伴都还健在,听说他回来,刘景东、王景瑞、李汉魁等几个旧时相好都跑过来看他,坐了满满一屋子。大家见面后,彼此嘘寒问暖,倾诉离别之情。 “汉魁啊,你也老喽!”照功拉着汉魁的手,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深情地说道,“当年我和你爹,还有景瑞哥,那可是铁打的相好,仨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一块吃,一块住,一块做药材生意,可就是你景瑞叔不争气,吸上了大烟,结果把好好的一个家给败坏了,想起来就后悔呀,你说我当时咋就没发现他吸大烟呢?” “唉,”坐在旁边的王景瑞长叹一口气说,“哥,别说了,当时都怨我,连累了大家受苦,害得你几十年在外漂泊,想起来老后悔了。” “是哥对不住了,你看,咱们刚见面,就说这些伤心事,算了,不说了,我们几个能活着就是福,只可惜了德贵哥,多好的一个人啊,咋说走就走了。” “五八年给饿的呗!”刘景东随口说道。汉魁解释说:“俺爹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要省下粮食给孩子们吃,自己却没熬过来,唉,那时比现在穷多了,吃饭成问题。” “汉魁,别难过,后来的事老三都写信告诉我了,你们也不易啊,几十年了,我这把老骨头也快不行了,能活着见到你们,心里也就知足了。今天你们谁也不能走,咱们爷几个聚一聚,吃顿饭,现成,你去安排一下吧!” “早就安排好了,只是红春叔还没过来。”现成笑着说。照功说:“噢,那得等等他,等他来了,咱们老几个也就凑齐了。” 厨房里,刘家的媳妇们正忙着烧锅炒菜,再加上买来的几个现成的,不一会儿就摆了满满一桌子。这时,赵红春匆匆赶来。一进门就嚷嚷道:“我刚从闺女家回来,听说你回来了,就急急忙忙往这跑,这不,还是来晚了。” “不晚不晚,还没开始嘞!”刘照劲笑着说。照功见了赵红春,心情格外激动,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让到上首就座:“红春啊,你来了,就要坐上座。” “照功哥,使不得,”赵红春谦让道,“你是哥,你才应该坐上座。” “你上座,老弟啊,当年要不是你鼎力相助,将现魁从郑三炮手里赎回来,恐怕他早就没了,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你不上座谁敢上座啊,这么多年,我还没当面谢谢你嘞!” 赵红春见照功执意如此,只好谦让一番坐下,笑着说:“老哥哥,别说啥恩人不恩人的,兄弟不爱听,那都是咱现魁福大命大造化大,好好好,你老哥别说了,俺听你的就是了,要不然大家都得埋怨俺,俺知道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忘了,你还老想着这事放不下。” “瞧你说的,这种救命的恩情咋能忘了?”照功朗声说道。赵红春笑着说:“你每年都打发现魁给我邮东西,以后可不许这么做了。” “这是应该的,来来来,大家别说了,喝酒喝酒,几十年来,我做梦都想和你们几个喝几盅,今天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一定得喝个痛快,其实,我也喝不了几年了。”刘照功端起酒盅黯然神伤。赵红春笑着说:“哪里哪里,我看你身子骨还硬朗,再活几十年,没问题。” “唉,不瞒老弟说,挖煤的能有几个是好身子,不死在矿井里也就是万幸了,还敢想有什么好身子?你们不知道,我带过的几班弟兄和徒弟,像我这么好好活着的没有几个了,来来来,咱们这第一盅酒都干了,干了。” 众人听了吩咐,举盅一饮而尽。这时,崇孝的儿子李建急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喊道:“爷爷,爷爷,俺爸叫你赶快回家,咱家来人了。” 第86章 大哥回来了 汉魁听了,心里“咯噔”一下,琢磨着,家里是不是又出啥事儿了?心里正这么想着,只好跟众老友道别,拉着李建离开了现成家。等他穿过大街,走到胡同口时,就瞧见两辆绿色吉普车停在自家门口,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知道派出所下乡抓人,用的就是这绿色吉普车,心里就犯嘀咕,难道崇高这孩子又惹祸了?想到这,便松开孙子的手,赶紧迈开步子往家里走去。 等进了自家小院,看见崇高正蹲在地上刷盘子洗碗,这才松了口气。崇孝见老爸回来,兴奋地告诉他:“爹,俺大哥回来了。” “恁大哥回来了?哎哟,可吓死我了,我看见这吉普车心里就发怵,还以为恁三弟又惹事了,派出所过来抓他嘞!”汉魁嘿嘿笑着说。崇高听了,瞪了老爸一眼说:“哎呀,爹,你说啥呢?咋不盼我好啊?” “爹说你,你还不乐意啊!”汉魁笑道。崇建听了,也笑着说:“大爷,你就放心吧,俺德哥如今在县里管着那些公安嘞,以后咱也不用怕他们了。” “瞧你说的,那也不能仗着这个去犯法啊!”汉魁嗔怪了崇建一句。崇高也嘿嘿笑着说:“爹,崇建说得对,只要咱们不犯法就不用怕公安了。” 崇德正在屋里说话,听见父亲回家,赶忙迎出来,将汉魁搀到屋里。汉魁见屋里正坐着几位领导模样的陌生人,就想退出去。屋里人见了,连忙站起来给他让座。崇德笑着介绍道:“爹,你别紧张,这几位是公社和县里来的领导。这位是咱公社的副社长马文立;这位是公社的武装部长刘海奇;这位是送我回家的县武装部政委孙乐武,也是我的老战友。” 听了崇德的介绍,几位领导又重新跟汉魁握了手。汉魁是头一回跟公社一级的领导握手,将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崔月华笑着问道:“爸,您老的身体还好吧?” “好好,好着呢!”汉魁摸着孙女的头说,“赟赟,想不想爷爷啊?” “想,想爷爷。”李赟偎在他怀里说,“我和哥哥都很想爷爷噢!” “恁哥呢?”汉魁问。孙女答道:“跟建哥哥出去玩了。” “你咋没去啊?”汉魁笑道。李赟天真地说:“外面可冷了。” “领导喝水,快喝水吧!”汉魁怕冷落了领导,笑着说,“家里穷,让三位领导见笑了。” “大爷啊,这里可没有领导,都是你的晚辈,您老别客气。”孙乐武笑着说道。汉魁笑着说:“这可使不得,不能乱了礼数。” “爸,我给您写的信,您收到了吗?”崇德问道。汉魁连忙说:“收到了,刚知道你回咱县没几天,信在大队压了一个多月,要是早收到,也就不挂念你们了。” “爹,你别生气。”崔月华笑着解释道,“我们本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时间太紧了,所以就没回家看您。” “瞧你说的,爹生啥气啊,高兴还来不及嘞!你们没事就好,崇孝,你别在这儿坐着了,赶快帮你娘做饭去。”汉魁吩咐道。马文立和刘海奇连忙起身,笑着阻止道:“大爷,您老就别操心了,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众人说话间,公社食堂的老师傅提着提盒过来。崇高一见连忙躲进了厨房。翠菊笑着问道:“哎,老三,送菜的来了,快去堂屋忙活,躲厨房干啥啊?” “嫂子,这送菜的老师傅我认识。”崇高笑着说。翠菊笑道:“这就怪了,越是认识越应该出去打声招呼啊!” “崇高,快拿俩盘子过来。”崇孝在堂屋喊了一声。翠菊笑着说:“崇高快去,恁哥喊你嘞!” “崇建,你去,哎哟,我肚子疼。”崇高说着捂着肚子,跑到茅房去了。待送菜老师傅坐车走后,翠菊才细问缘由,崇高便将在河工上和德福一起跑到公社指挥部吓唬老师傅,偷喝羊肉汤的事说了一遍。翠菊和崇建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第87章 忆苦思甜 大年三十早上,天空飘起了零星雪花。现成吃过早饭跑到崇印家,告诉他要开一个队委会。崇印听了,连忙将成员们召集在一起。现成见人都到齐了,说道:“今天是腊月三十,队里有几件事得安排一下。按照公社和大队的要求,咱们商量一下,怎么过好这个年吧?” “哪一年不都是这么要求嘛!咱们该咋过咋过,顶多不烧香磕头。”王永进磕了磕烟锅里的烟灰说道。妇女队长张彩华也笑着说:“永进叔说得对,咱们去年咋过今年就咋过呗!” “崇印,该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了吗?”现成问道。崇印说:“早就安排好了,几家困难户都发了救济粮;军烈属也发了慰问金;五保户也按规定发了救济款。棉绒子、棉油、布票、购粮证和年终结算的余粮款等,早就一一发了下去。” “这些事办好了就行,咱们再想想,还有什么事没办?”现成听了崇印家珍般的汇报,很是满意。彩华想了想说:“西头德强家的刚坐了月子,我还没顾得上给她去送红糖,要是现在不送,那就等过了年再送了。” “送,现在就送去,别让德强背后说咱看不起他,你散会后就去买了送去吧!”现成说道。王永进说:“金寡妇那里,我已经派人去问过了,她还算满意,又按照你的吩咐,给她送去了二斤多猪肉。” “嗯,那就好,她情况特殊,咱们对她要有所照顾,不然,她又要到公社民政那里去告我们。”现成笑着说。崇印笑道:“她脑子有毛病,这几年好多了。” “可怜这么一个好人,如今变成这个样子。”赵红升笑道。现成叹口气说:“唉,世事难料啊!” “叔,你给讲讲呗!”彩华笑道。崇印笑着说:“彩华,也不看啥时候,咱还是想想怎么过这个春节吧!” “唉,这是公社管书记新提出的要求,张永福再三强调,不能马虎。”现成又叹口气说。保管员赵红升笑道:“怎么过?依我看,咱满大街都贴上红红绿绿的标语,家家户户都挂上红旗,开个忆苦思甜会,也就行了。” “嗯,红升爷说得对,等咱们打扫好街道,再让崇孝写些宣传标语贴到靠街的墙上树上,然后煮一锅忆苦思甜饭,开一个短会也就行了。”崇印点头笑道。王永进也笑着说:“哎,你们看,咱大街也不用扫了。” “对呀,永进叔说得对啊!”彩华拍手笑道,“真是老天爷帮忙,这雪一下,大街也就不用扫了。你们看,才下这么一小会儿,就下了这么厚一层,要是不下雪,光是扫大街就得费老劲了。” “嗯,那就这么办吧!”现成说道,“街道可以不扫了,但宣传标语一定要贴。彩华,你去代销点买红糖的时候,把笔墨纸张也买来,送到崇孝那里,告诉他写好后帮忙贴上;红升叔,你和照勋叔去煮忆苦思甜饭;我和永进再到各家各户去转转,看看伟人像贴了没,红旗挂了没,这可是最要紧的,特别是那几个‘老顽固’家里,今年可千万不能再让他们摆上神龛,把祖先的牌位拿出来敬奉了,至于诉不诉苦,大队长也没过分强调,我看就算了。” 现成说完,干部们分头行动起来。半天过后,老河湾的大街小巷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各家各户都挂上了红旗,门上差不多也都贴上了鲜红的春联。 雪越下越大,天地连成一片。晌午头上,社员们披着包袱,戴着草帽,打着雨伞来参加忆苦思甜会。漫天风雪中,饲养院的两口大铁锅正呼呼冒着热气,融化了好多周围飘落的雪花。 没有程序,没有仪式,只有队长简短的几句讲话。队长话讲完,社员便拿着各自的饭碗,准备去舀忆苦思甜饭了。这时,人群里突然有人大放悲声,接着是歇斯底里地大喊:“孩她爹啊,我那可怜的闺女啊!” 人群听到哭声一阵骚动。社员都知道,这是金寡妇又想起她男人和她女儿了。她丈夫是周围几个村的农会主席,四六年被地主还乡团给杀了,女儿也被钱大贵给糟蹋了。 正好这时,张永福带着大队的检查组过来了。现成立刻回过神,突然神情严肃地大声喊道:“哎哎,社员们请让让,请金玉兰同志到前面来。” “嘿嘿嘿!”几个小青年听队长喊金寡妇同志,忍不住偷笑起来。现成听了马上骂道:“严肃点,都他娘的给老子严肃点!” 金寡妇听了立刻走到人群中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又讲起了她不知道讲过多少遍的悲惨故事:“那还乡团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啊,大冬天也不让人穿衣服啊,嗯嗯,孩儿他爹冻得浑身哆嗦,不停地叫骂,宁死也不说谁是党员干部,这些豺狼虎豹就把他按在铡刀下,活生生地给铡死了啊!我那苦命的闺女,才十六岁啊,也被钱大贵给祸害了啊,俺那闺女脸皮薄,夜里也上吊死了。”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德福听到这里,心情激动起来,恰到好处地振臂高呼了一声。社员们也纷纷举手高呼道:“砸碎万恶的旧社会!” 张永福看到这里,立刻想起自己的姐姐,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他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尽量不让它流出来。现成见状,说道:“大队长,你讲两句吧!” 张永福听了也不推辞,又接着控诉了地主钱百万一家的其他罪行,俨然成了老河湾忆苦思甜会请来的诉苦人。一时间大家情绪激昂,又跟着喊了几句口号,将忆苦思甜会推向了高潮。 离开饲养院,现成又领着检查组成员在村里转了一圈,张永福感到非常满意。临走时说:“现成哥,你们村这次忆苦思甜会开得很好,希望其他村队也能像你们一样,都能过一个有革命意义的春节。” “瞧你说的,说得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现成听了满心欢喜,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检查组。检查组一走,社员们再也忍受不住寒冷,没等队长发话,将一锅烂汤饭舀得干干净净。 第88章 贴春联放鞭炮 崇高在饲养院里喝了几口烂汤饭,趁解手时搅了搅喉咙,兜底给吐了出来。等他回到家时,母亲和嫂子早已把饺子包好了,妹妹云秀正在烧锅等着下饺子,整个厨房里热气腾腾。 大哥一家在老家过年,家里比以往热闹了许多。堂屋经大哥一番收拾,变得比以前宽敞整洁多了。门口贴了毛主席像,桌上放着各种过年用的东西,八仙桌前生了一堆红红的木炭火,老屋里暖洋洋的。 仨侄子在西屋里打着扑克牌,俩侄女在一旁观看,几个孩子吵吵闹闹,时不时传出阵阵笑声。大哥正跟父亲一起清扫院里的积雪。他们已经把地面清扫了出来,正往大门外延伸。崇高见了,赶忙去拿扫帚。汉魁看了他一眼说:“你别扫雪了,赶紧把对子贴上吧,天不早了,该贴了。” 汉魁说完直起身子,舒展开脸上的皱纹,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崇高听了父亲的安排,放下扫帚说:“这么早贴对子干啥,又没人跟咱要账了。” “嗨,叫你贴你就贴,哪那么多废话?”汉魁瞪了崇高一眼。崇高讨了个没趣,只好去熬浆糊贴春联了。这时,崇孝端着半盆浆糊过来,笑着说:“老三,你别忙了,我这儿有打好的糨子。” “二哥真是及时雨啊!等等,我去拿对子过来,你帮忙贴上得了。”崇高说着就到堂屋去拿对联。哥俩一起,在迎门墙上贴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又在梨树上贴了个红双喜,有着“福星高照,双喜临门”的意思。 汉魁心里高兴,扫完雪后,又站在院子里四处看看,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要把任何一处角落的“敌人”都消灭干净。等自己满意了,就朝西屋喊道:“小建,快出来,去西屋拿几挂鞭炮出来,陪恁俩哥哥放放,热闹热闹。” “哥,哥,别打牌了,咱们放炮去!”李建听到爷爷喊声,将扑克牌一扔,拉着文军、文革就往外跑,后面跟着俩妹妹。 “外面冷,你们小心点,别冻着,别弄湿了新靴。”崇高母亲听到汉魁喊孩子们出来放鞭炮,连忙从厨房里出来嘱咐道,“你老头子没事干了吗?喊小孩子放啥鞭炮,可别伤着手了。” “嘿嘿,你看你,大过年的说这话不吉利。”汉魁手里拿着一盘鞭炮,却不知道交给谁好了,最后只好笑着朝屋里喊道,“三儿,还是你来放吧!” “爹,我刚贴完对子,让我歇歇抽口烟嘛!”崇高听了,连忙笑着从屋里出来。汉魁说:“歇啥歇?快给孩子们放了,热闹热闹,这些鞭炮,是我特意跑到夏庄何老六家买的,这何老六手艺可厉害了,试试响不响。” 崇高找了根绳子把鞭炮挂到高高的梨树枝上,红红的一挂鞭炮快垂到地面了。焾子刚一点着,便冒出一股股青烟,呲出耀眼的火花,瞬间咚咚咚地响了起来,火红的鞭炮纸屑伴随着晶莹的雪花从空中飘然而下。孩子们立刻用手捂住耳朵,边蹦边喊:“放炮了,放炮了!” 第89章 队长家过年 夜幕降临了,远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老河湾家家户户红烛高照,烟雾缭绕,仿佛诸神正在尽情享受跪拜者们供奉的牲礼和香烟,又好像已经在享受美味的过程中做出了郑重承诺,一定要保佑虔诚的老河湾人将来万事如意。 现成家过年是从不烧香的,也不摆供,更不行跪拜之礼。通常在堂屋正中间贴一张毛主席像,上方贴“福”字,下方贴“春”字。桌子正中间摆一尊毛主席的石膏像,两边分别放着两摞不同版本的《毛泽东选集》。在红烛的照耀下,房间显得简洁明快。与往年不同的是,父亲回来了,又在毛主席石膏像旁边摆了个神龛,里面放了列祖列宗的牌位。 忆苦思甜结束后,现成回家吃了饭。饭后,照功、照劲等领着子侄们上了林。齐桂兰早已将屋里屋外收拾干净,又进厨房去收拾酒菜了。现成上林回来后,刚把酒盅和酒壶洗刷干净,三叔和几个亲近的人就过来了,手里还端着菜拿着酒。现成热情地将他们让进屋里,吩咐晓军沏茶倒水,连忙招呼齐桂兰、晓梅烧锅炒菜。 众人坐下不久,齐桂兰便端上了两盘炒菜。众兄弟见了,连称她是炒菜高手,笑着说道:“就看大嫂子炒菜这手艺,我们也得多喝几盅啊!” “哎哟,瞧你们几个说的,早知道你们这么说,刚才还不如不好好炒嘞,那不就省酒了,干脆,咱啥也别省了,我再给加点香油吧!”齐桂兰听了,说笑着拿了香油瓶进来。众兄弟又笑着说:“嫂子,这香油就免了吧!” “哪能免了?提味全靠它嘞!”齐桂兰说着给所有的菜都点上了香油。现成见酒菜已齐备,便吩咐大家入座。照功坐了首位,依次是照劲、照勤、照泰,以下按长幼辈分一一落座,给晓军留了下首,负责端菜倒酒搞服务。八九个爷们坐了满满一桌子。齐桂兰又在厨屋招呼道:“你们别急,剩下的菜马上就好了。” “恁娘仨也别忙活了,大过年的,嘴都不馋,整那么多菜干啥啊!”照劲连忙对着厨房说道。现成笑着说:“三叔,你别管她们,咱喝咱的,来来来,咱都端起来,一年了,难得这么相聚。”现成说着端起酒盅招呼大家喝酒。照功却笑着说:“哎哎,我说现成,大年下,咱这第一盅酒啊,谁也不喝,咱得敬祖宗,这是老规矩,别看现在时兴破四旧,可这传承千载的中华文化绝不能丢,中国人为啥这么团结?说白了,就是因为我们都有同一条根,这往远处说,我们是轩辕黄帝的子孙;这往近处说,我们来自山西洪洞大槐树老鸹窝,再往近处说,咱刘家可是一条根啊!” “对对对,哥说得太对了,这酒,咱谁也不能先喝,咱要先敬列祖列宗,要说保佑咱嘛,诸神自然也能做到,但保佑的人家太多了,一时也忙不过来,还是咱自己的祖宗保佑咱真心实意,哥,你就代表吧!”照泰点头说道。照功听了,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将三盅白酒洒在地上。 敬过祖宗,众人重又落座。晚辈们受了刚才的洗礼,似乎懂了敬老的规矩,纷纷端着酒敬了各位尊者两杯。照功喝了敬酒,满心欢喜,又跟照劲、照勤、照泰等对喝了两盅。 众晚辈正吵吵着要对喝时,门突然“吱哇”一声打开了,只见现玉手里拎着两瓶酒和一大包东西,带着满身雪花挤了进来,一进门就笑着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哎吆喂,下这么大雪,你咋跑回来了?”现成见现玉过来,惊奇不已,连忙起身说道。现玉拍拍身上的雪笑着说:“哥说的没错,路上不能骑车,咱一家人可不就这么跑回来了。” “你呀,明天再来不行嘛!”现成笑道。现玉笑着说:“明天来咋行,大爷回家过年,就是下再大的雪我也得回来陪陪他,再说,我平时也很少回家,过年再不回来,也对不起父母啊!” “说得好,这才叫孝顺。”照功笑着说。现成问道:“哎,刚才听你说,你们一家人都回来了?” “回来了,都回来了。”现玉说着坐下。没待现成继续往下问,齐桂兰端着一盘菜进来,问道:“那爱霞和孩子们呢?” “在家陪你婶说话嘞!”现玉笑道。齐桂兰笑着责备道:“你这人啊,咋不让她也过来呀,晓军,快去叫恁婶子。” 现玉没能拦住,就拿起晓军放下的酒壶给照功倒上,说:“大爷,刚才在家里,俺爹说他放心不下那些牲口,就不过来了,嘱咐我给您端两盅酒。” 照功笑着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我看这端酒就免了吧!”现玉笑着回答:“那怎么行啊?您老不轻易回来过年,今年赶上了,哪能错过啊?” 照功少不得又喝了两盅敬酒,然后笑呵呵坐下。现玉又敬了照劲、照勤和照泰三位叔公,又跟几个堂兄弟和堂侄喝了几盅。这一轮下来,他额头上渐渐沁出了汗珠。晓军回来后,爱霞也带着俩孩子过来了。一进厨房就笑着对齐桂兰说:“我本来打算明天一早再过来给大嫂拜年,没想到现在就过来了。” “咱们是一家人,还讲究啥早晚啊?”齐桂兰笑着回答。爱霞说:“那好,我这就给您拜年了,大嫂,新年好!” “好好好,也祝你们新年好!”齐桂兰也笑着回答。爱霞又笑着吩咐俩孩子:“你们俩,快快快,也给大娘拜年吧!” 俩孩子听了妈妈的话,正要给齐桂兰磕头。齐桂兰一把将他们拉住,说:“俺的小宝贝,这可不行,别听你们妈妈的话,等一会儿再拜也不迟,大娘的压岁钱还没准备好呢!” “哈哈哈,那就等啥时候准备好啥时候拜吧!”爱霞笑着说。齐桂兰笑着说:“好好好,你看你,这就太客气了,咱们啥关系呀,你对晓梅那么照顾,我还没当面谢谢你呢!” “婶婶,您快坐下,我给您倒杯热酒喝。”晓梅给爱霞搬了个凳子,又要去给她温酒。爱霞连忙拦住,笑着说:“你别倒了,婶婶不喝酒。” 齐桂兰趁机抓了些瓜子和糖块递给孩子们,又连忙跑到堂屋里间,包了两个红包出来。爱霞见了,推辞了好几次,坚决不肯收,最后齐桂兰还是把红包强行塞进孩子们的衣兜里,然后笑着说:“你别再推了,快陪嫂子喝两口,暖暖身子。” 堂屋里,现成正领着大家喝得高兴。王秀全提着酒过来,接着又来了几个提着酒串门的人。照劲见来的人多了,就喝了口酒站起来说:“你们喝,我得走了。” “三叔,你干啥去?”现成问。照劲回答:“我去陪陪你照勋叔。” “也好,等一会儿我也过去,你把酒和菜带上吧!”现成吩咐道,“晓梅,你三爷要去饲养室,你把准备好的酒菜拿过来,让他给恁照勋爷捎过去。” “哎,来了来了。”晓梅答应着跑出了厨房,将盛好的几样菜递到三爷手里。照劲说:“嘿,还热乎着呢,那我赶紧去,别凉了,你们喝吧!” “路上滑,你小心点。”照功嘱咐道。照劲回头说:“放心,我知道。” 照劲走后,现成嘱咐晓军和晓远他们几个,也提着酒出去串门了。 第90章 汉魁家 再说崇高家,早就灯火通明,鞭竹声声,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天没全黑时,崇孝弟兄俩已经在厨房里忙活着了。因为大哥在家过年,父亲特意安排了酒场。母亲烧火,弟兄俩把蒸笼上好,将要蒸的几道菜装碗配料放进蒸笼里,又把芹菜、辣椒等择好洗净,放在筐里控水,再把藕、土豆等削皮、切片、焯水,放在水盆里,还将炒菜用的葱、姜、蒜、芫荽等调料准备好。 上林回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大片的雪花从空中肆意飘洒,阵阵爆竹声中,天地间充满了欢乐祥和的节日气氛。 德福端着调好的羊肝白菜芽,提着酒朝崇高家走去。半路上遇见照怀,两人说说笑笑一起进了崇高的家门。德福把菜碗放进厨房的案板上。崇高笑着说:“德福哥,你咋还是老规矩啊?还带了菜来,今年可不同以往,好酒好菜管够你,你看,咱二哥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蒸、炒、拌、炸,啥都有。” “哎哟,二哥,你咋还上了蒸笼了啊?”德福走上前去掀开笼盖笑着说。母亲笑着说道:“德福,你快盖上,天冷,这么吃着热乎,其实也没啥好菜。” “嘿嘿,大娘,这还不够啊,我看够了,往年咱过除夕,啥时候吃过这蒸菜啊,还不是沾了崇德哥的光。”德福笑着出了厨房。崇德见了连忙笑着迎出来,递上烟说:“德福、照怀兄弟,快进屋暖和暖和。” 德福、照怀接过烟进了堂屋,坐下烤火。谁知他们一支烟还没抽完,家里又来了崇印、崇建、崇仁、崇义等李家的几个近亲,汉益和永才不久也过来了,还有豆腐坊的王金海、赵德亮二人,十几个人坐了满满两桌。 月华和翠菊被挤到西屋去了,几个孩子在西屋里叽叽喳喳,十分热闹。汉魁家好几年没这么热闹了,高兴得眉开眼笑,连忙吩咐崇孝上菜。崇建、崇仁跑进厨房问道:“崇孝哥,菜快做好了吗?人差不多都来齐了。” “马上就好,你们把蒸好的端上去吧,还有炒菜和几个凉菜一会儿就做好了。”崇孝说着掀开了锅盖,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崇建笑着说:“哎哟,闻着真香啊,瞧二哥这手艺,比梁葛庄的老焗匠做得还入味,兄弟看看,做的都是啥好吃的,嘿,这个我知道,是蒸肉,这是蒸鱼,这是白酥鸡,这个?这个是蒸黄花菜,哦,这是蒸虾米白菜,哎,这是蒸的啥啊?味道这么鲜美。” “这是蒸三鲜,用海米、蘑菇、木耳、玉兰片加上些里脊肉做的。”崇孝笑道。崇仁笑着说:“哎哟,俺的二哥哎,光听这菜名就让兄弟流了一地哈喇子啊!” “兄弟,赶明儿你也可以买这些东西,崇孝哥也在你家做一桌,哥几个都去吃,好不好?”崇建笑道。崇仁说:“你还是饶了兄弟吧,这得花多少钱啊?” “兄弟,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大过年的,猪羊鸡肉你家总该有吧,白菜你家总该有吧,白面、鸡蛋你家总该有点吧,葱姜油盐就更不用说了,你再买点竹笋、干菜也就行了。”崇孝一一说道。崇仁连忙摆摆手说:“二哥二哥,你别再说了,兄弟知道你手段厉害,赶快上菜吧!” 崇建和崇仁很快将菜上齐,大家按照长幼顺序坐好,高高兴兴围坐在一起。汉魁很激动,端起酒盅说了开场白:“永才兄弟知道,我平时是滴酒不沾的,家里也很少设酒局,可今天心里高兴,破例陪大家喝两盅吧!” “哥,你要不能喝,也就算了,大家也知道你不能喝酒。”汉益劝道。汉魁端了端酒盅又放下,笑着说:“我喝不多,就陪你们喝一点,也就两盅吧!” “我的好大爷,您老既然高兴,就破破例呗,试试到底能晕到哪里去?”德福笑着说。汉益瞪了德福一眼说:“恁大爷身体不好,你别跟着瞎起哄了,等一会儿,你多喝些就是了。” “哈哈,没事,没事,顶多晕到床上去。”汉魁说完喝了一盅,呛得他不停地咳嗽起来。崇印说:“叔,要不,你就别喝了。” “不服不行啊,咱,咱跟酒没缘分,崇德,你们哥仨陪着大伙喝吧,爹降不住这东西,吃点菜还行。”汉魁咳嗽着说道。崇德端着酒盅站起来说:“叔,兄弟,俺爹确实不能喝,我替他敬大家两盅。这几年我不在家,家里事让你们多费心了,往后有啥事麻烦招呼一声,千万别外道了。” “那哪能啊?往后有事少不了麻烦你,要早知道你在咱县里当领导,王治安那小子休想冻老子一夜。”王永才笑着说。崇德笑道:“永才叔,王所长他们做得是有点过分了,你老也要注意,别再去赌了。” “嘿嘿,说实在的,叔也不想去赌,可一听见骨牌响手就痒痒,好,叔听你的,往后再不进赌场了,叔也得给你长长脸,总不能老是跟派出所打交道,麻烦你去捞吧!妈的,想不到王治安那小子,身为国家公职人员敢给咱使阴招。”王永才骂道。德福笑着说:“哎哟,俺的叔啊,你就知足吧,王所长确实待你不薄,赌博犯了错,到派出所还给你熬姜汤红糖水喝,你说这么好的事,俺德福咋就摊不上一次啊?上次跟秀花婶去派出所说明冤屈,还被王治安给咋呼了一顿,硬说俺俩跟小偷是一伙的。” “你他娘的,少在这里说风凉话,要是有一天你小子进去了,王所长也会这么优待你的,少不了也将你整得尿一裤子,看你还胡说不?”王永才骂道。德福笑着说:“嘿嘿,谁愿意去他那鬼地方,你放心,咱压根就不会喝那姜汤红糖水,贪嘴的事咱可不干嘞!” “哎哎,这大过年的,你们说的这叫啥话呀,说啥进去不进去的,不说了,咱们都说点吉利话。汉益,崇德替我走了一圈,你再替哥走一圈吧!”汉魁歇了一会儿,渐渐缓过气来。 第91章 酒场上 汉益听了哥的吩咐,端起酒盅走了一圈。王永才见了,也跟着走了一圈。崇孝、崇高接着又走了一圈。走了四圈酒,二斤多白酒见底,大家的话才多了起来。轮到德福走酒时,照怀从桌上拿了个大酒盅,说:“福哥,你酒量大,得用大盅走一圈。” “哎,我说‘三老歪’,他们走圈都用小的,凭啥我非得用大的,你是不是想灌醉我啊?”德福笑着去抢酒盅。照怀闪身躲开,给他倒满。汉益笑道:“你酒量大,可得多喝点,再说,在座的谁有你功劳大?去河工的那么多人,谁得了奖励回来?不就你一个嘛!” “得得得,汉益叔,您别说了。”德福摆着手笑道,“您这是只看贼吃啥,不看贼挨打。全村那么多男劳力去挖河,谁跳进泥水里还得了一身病回来啊?” “福哥,公社、大队也没少给你奖励啊,你想想,站在台上领奖那多光荣啊!”照怀笑着将大酒盅递给德福说。德福颤抖着手,接过酒盅啐道:“呸,奖给我的钱早让我买药吃了,就这还不够嘞,又搭进去不少,也没治好病,你看你看,到现在我这手拿着东西还发抖嘞!” “德福,你他娘的快喝吧!别瞎晃悠了,瞧你晃悠的,酒都洒没了。”汉益笑着骂道。德福放下酒盅,笑着说:“汉益叔,大过年的,你别骂人行不?” “德福,不想喝就不喝,别把身子喝坏了,也别糟践了酒。”王永才笑道。崇高笑着说:“永才叔别拦他,这家伙病早好了,能喝,哎哎,照怀,给德福哥满上。” “好了好了,再倒就流出来了。”德福极力挡住照怀说。崇高见酒盅满了,笑着说道:“福哥,这酒虽说没公社的羊肉汤好喝,但万万不能不喝啊,你看,大家都等着你喝嘞!” “老三,喝就喝,你别提羊肉汤行不行?”德福喝了酒,抹了一下嘴巴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出来也不怕丢人。” “嘿嘿,这羊肉汤说起来有故事,河工上,他跟崇高跑到公社指挥部,将做饭的老头儿吓唬一顿,每人喝了人家两碗羊肉汤。”照怀笑着说。德福说道:“呸,你小子也不咋地,我们回来一说,你不也馋得直流口水嘛!” “怎么回事?你们说清楚点。”崇德笑着问道。崇高笑着说:“哥,这也不是啥丢人的事,我给你说说吧!河工上潘家集民工闹事,我们跑去看热闹,德福哥当时喊得比谁都响,等民工火气一上来,他便溜之大吉了,跑进公社指挥部喝了两碗羊肉汤,还给照怀顺了俩馒头回来。” “嘿嘿,那老头儿做的羊肉汤确实不错,可惜我喝坏了肚子。”德福嘿嘿笑道。崇印笑着说:“要不,你咋叫‘鬼难拿’啊?这才叫机灵,我们倒好,一大帮人傻乎乎站在风里雨里,挺着脖子听县领导讲道理,恁俩倒是吃饱喝足,在窝棚里呼呼大睡,我们淋了一身湿,啥也没捞着。” “噢,潘家集民工在河工上闹事,这事儿是我处理的。”崇德笑着说,“难道当时你们也在现场啊!” “当然在现场啊!”照怀笑着说,“噢,我想起来了,后来过来的那位县领导说他叫也李崇德,哥几个原以为是重名重姓的,谁也没往你身上想,原来真是你啊!” “没错,就是我,我当时就在现场。”崇德笑着说。德福笑道:“哎呀呀,我的德哥,崇高俺俩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别说喝公社的两碗羊肉汤,就是将锅给端回来也没人敢阻拦啊,老三,你说是不是?” “揍那赵虎子你也不怕了。”照怀多喝了几盅酒,接着也将河工上崇高暴揍赵虎子的事给抖漏了出来。汉魁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哪肯轻易放过,盯着崇高问道:“难道你在河工上又跟人打架了?三儿,你说说,为啥要打人家赵虎子啊?” “嘿嘿,大爷,那是他们闹着玩的,啥事也没有,德福,你那破嘴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给卖了。”照怀狠狠瞪了德福一眼。德福却大大咧咧地反问道:“这事儿,上河工的人谁不知道,我咋就不能说了呀?” 崇印在下面踢了他一脚,德福这才闭了嘴。汉魁见他们一个个遮遮掩掩的,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是说道:“他这哥儿仨,崇德、崇孝我放心,就是这小三儿不听话,没少让我操心啊,唉,你说他,整天打这个揍那个的,可没少惹事,春天揍了张永福,河工上又揍人家赵虎子,你说你明天还想揍谁?” “爹,我教训的人都是该教训的,你是不知道,张永福人坏;赵虎子嘴损,没一个好东西。”崇高被父亲嗔怪了几句,心中愤愤不平。汉魁说:“全村那么多人,就你计较这些啊!” “我就是看不惯他背后嚼舌根,哥,你说,这是不是伸张正义?”崇高理直气壮地说道。崇德笑着说:“三弟,你这倔脾气一点没变,也该收收性子了。” “嘿嘿,大哥,你别光听他们瞎咧咧,兄弟我可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人发火,也够俩人瞧的,咱不能憋屈着过日子,看见不顺眼的,兄弟我就想站出来主持公道,爹,你不知道河工上赵虎子说得有多难听,就差没指名道姓了,好多人都想揍他,我就抢先了一步。”崇高争辩道。汉魁气哼哼地说:“关你屁事?还有脸说自己是老实人,睡觉打梦拳,你老实得了嘛,你要是老实人,天底下就没有老实人了。再说大队开大会,你要揍马焕荣那件事吧,要不是恁二哥去求支书和大队长,你小子早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你呀,以后让家里人省省心吧!” 汉魁说完后站起身来要走。崇高笑着说:“爹,您的话我记心里了,可您别这就走啊!” “我咋能这就走呢?你们喝着,我去西屋给孩子们发压岁钱。”汉魁边走边说。崇高说:“爹,也替我发一发,我这当叔的也该发呀!” “好好好,爹也替你发了。”汉魁说着进了西屋。西屋里也摆了满满一桌子,娘几个有说有笑,好不热闹。汉魁推门进去,儿媳们连忙站起来让座,崇高母亲笑着说:“你爹又不是外人,他来了,你们不用客气,坐下吧,都快坐下。” 汉魁坐在崇高床上,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拿出五张两元的,一一递到文军、文革等五个孩子手里。崔月华笑着说:“爹,您这钱自己留着花吧,不用发了,他们小孩子也不会花钱。” “哪能不发呢?过年了,多少是点心意,文军、文革和赟赟三个孩子第一次在家过年,不能免,拿着吧!”汉魁说道。母亲也笑着说:“拿着吧,明天买糖吃。” “还不快给爷爷敬酒。”翠菊指使说。五个孩子一起站起来,要给爷爷敬酒。汉魁看着挺高兴的,接过来说道:“爷爷不能喝酒,让奶奶替爷爷喝吧!” “哎哎,奶奶也不能喝酒,就用水代替吧!”母亲喝了口水。孩子们这才高兴地坐下。汉魁见了,站起身说:“你们多吃点,我走了。” “爹,您别走啊,我们还没给您敬酒呢!”翠菊笑着说。汉魁摆摆手说:“你们别敬酒了,赶快趁热吃菜吧!” 汉魁给孙子发完压岁钱回到堂屋,正好赶上崇高给王永才敬酒,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些。王永才百般推辞说:“叔已经喝不少了,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这才喝到哪啊?崇高端的酒你一定得喝!”德福鼓动王永才。照怀也帮忙说:“对对,一定得喝,一定得喝,你不喝不行。” “好好,我喝,我就拗不过你们俩。”王永才推不掉,只好又喝了几盅,话也多了起来,叹道:“人活一辈子真是不容易啊!想当初,我爷爷在世的时候,那可是方圆百里的名医啊,像梁葛庄葛存益葛二瞎子那样的医生给他提鞋,他都不一定要呢!” “永才叔,那你当初咋就没学医啊?”崇德问道。王永才说:“说起来惭愧,为这事我没少挨爷爷的打,还有我爹,也教训过我。” “景瑞爷都那样了,还敢打你?”德福嘿嘿一笑。王永才态度很认真地说:“谁说不是呢,他不好好的,抽大烟,还一本正经地管教我,我哪听他的啊!” “哈哈,永才叔,看来你怨言还不少啊!”照怀拍拍王永才的肩膀说。王永才迷迷糊糊的,突然想起八月十五晚上的那些事,说道:“崇高,你说八月十五那叫啥事,我和你爹不就多说几句话嘛!却弄了一肚子气,可我们也没说啥呀,只说给你和秀梅盖房子结婚。” “哦,哦,喝酒喝酒,你喝酒啊!”德福为了避开话题,连连劝道。王永才也不推辞,喝过两盅酒又骂起队长:“咱队长太不是东西了,不如他爹照功叔实诚。这些,汉魁哥比我清楚,你问问他,是不是这么回事?” 汉魁见王永才已经喝醉了,急忙拦住他的话头:“永才老弟,过年了,我也没给秀梅买啥东西,只买了一条围巾,别嫌少,是我的一点心意,等会儿,你走时给秀梅捎回去。” “买,买啥东西,你,你又破费了,我得走了,明天还得早起呢!”王永才接过顺手将围巾揣进怀里。汉魁见王永才要走,忙吩咐道:“崇高,你去送送你叔。” “不,不用了,你们接着喝吧,哎哟!”王永才边说边踩着积雪走出了门。谁知刚出门就脚下一滑,一屁股蹲在地上。崇高赶紧上前将他拉了起来,扶着送回了家。 崇高回来时,众人也都散了。他本来想留德福和照怀再玩几把牌的,没想到德福早已和照怀出去了,他自觉无趣,回到西屋里洗洗脚就睡了。 第92章 打牌 纷纷扬扬的大雪不停地下着,雪片砸得人睁不开眼。地上的积雪快有一尺厚了,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德福和照怀从崇高家出来,哪舍得回去睡觉,就又朝红春二爷家走去。他们知道那儿肯定有牌场。 赵红春年纪大些,比较怕冷,再加上辈分高,除夕夜从来没有出去串门的习惯,就邀了村中几个老牌友在家里喝酒打牌,凑凑热闹。德福过来时,他们已经散了酒场,正在吆五喝六,稀里哗啦地打牌。 他们本来会打麻将,可麻将在当时是稀罕物件,农村根本没有,骨牌倒是有,但也是自己做的——选上好的竹竿,劈成大小相同的三十二片,用磨刀石一一磨平,然后钻上眼,涂上色,一副骨牌就制作完成了。 德福这家伙从小就喜欢玩骨牌,尤其喜欢“推”,对打牌则不感兴趣。推骨牌跟一般玩牌不一样,其实有点“赌”的成分,虽然赌注可大可小,但点子背的话,一方下来也会有百八十的输赢,一般人是不敢沾边的,也玩不起,但推骨牌热闹,人越多就越热闹,尤其是除夕之夜。 老河湾是穷乡僻壤,春节一般少不了三五处牌场,一般是先“打”后“推”,格外热闹。赵红春几个人正在打牌。德福一进门就嚷嚷道:“散了散了,打啥牌?二爷,俺想推两把,热闹热闹。” “你们俩小子,咋才来?去哪里喝酒了?”赵红春拨弄着牌问道。德福说:“在汉魁叔家,才散了场。” “你们汉魁叔家不是不设酒场吗?今年咋就设了酒场?” “崇德哥回来了,也就设了酒场,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还上了蒸笼,有好多菜,我都叫不上名字。” “噢,去的都是哪些人?” “除了李家亲近的人,还请了我和照怀,永才叔等十几个人。” “哦,原来是这样,你小子没喝多吧?” “哪能?” “那好,你小子推吧!”赵红春说着撒了牌开始开场。德福笑着说:“哎哎,你们别起来啊,光推没代咋行?我一个人也玩不转啊,你们快坐下,咱们不玩大的,消磨消磨时间总行吧,天亮还早着呢!” 众人都知道德福这家伙有钱,都想赢俩花花,谁也没离开,听了德福的话,又都坐下了。 “福哥,你还真推啊,小心派出所过来抓走你,王治安也用姜汤红糖水招呼你,到时候你也尿一棉裤。”照怀开着玩笑说道。德福笑着码好牌说:“你个三老歪也不用吓唬我,那王治安也许早就回家过年去了,大年三十是官赌,老辈就有这规矩。眼下,崇德哥回来了,专管王治安这些人,我也就不用怕他了,再说,在二爷这里玩牌,啥时候出过事,只要有咱二爷在,你怕个屌球?” “德福说的没错,在二爷家打牌,人都放心,一般不会出事,即便有人多事去告诉队长,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边一个看牌的人说道。赵红春心中得意,嘴上却说:“你小子给我戴了一身木瓜花子,是不是想让二爷给你们做靠山啊,那好吧,你们尽情玩,出了事二爷给你们兜着。” 赵红春说笑着坐了偏门。德福坐了庄家,照怀跟着帮堆,几个人下了赌注,就热热闹闹地推了起来。德福掷骰子开了牌,起了一张“板四”,一张“杂五”,合起来是一个九点,得意地将牌往桌面上“啪”地一放,立刻吆喝道:“亮牌了,亮牌了,你们赶快亮牌吧!” “哎哎,你小子别得意太早了,等二爷摸了牌再说。”赵红春捋了一下牌,将一张“天牌”放在桌子上,又捋出一张“血八”也“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笑着说道,“你小子看仔细了,二爷是啥牌。” “哎哟,俺的亲娘哎,二爷的一个‘天罡’把俺的‘板子九’给压了,唉,这第一把就晦气。”德福用手拍拍自己的牌,生气地说,“九点都有人压,真是出师不利,不推了,不推了。” “哎哎,你小子别急呀,开局没你的点,急也没用,别急别急,常言说,老鼠拉铁锨,大头在后边。”赵红春收了钱笑着说,“这一方你得推下来啊!” 德福听了,只得收了牌,又开出第二把,睁大眼睛看着众人下赌注,照怀又一一交代明白,才开始掷了骰子。那骰子在桌上咕噜噜转了几圈后停下,一个是一点,一个是四点,合起来是一个“五自首”,庄家起牌。德福便伸手起了牌,将其中一张递给了照怀,另一张则攥在自己手里,一边捋一边叫道:“断断断……他娘的,又是一张‘板子四’,照怀,你呢?” “七七八八不要九,要九搁里头。”照怀一边捋牌,一边给德福叫牌,可捋到底一看,却是一张“尿窑”,两人合起来只起了一个六点,吃一门赔两门。第三把他们只起了一个四点,“杂九”配白“杂五”,赔通。照怀看不下去了,劝道:“德福哥,你点子真背,起来,我单独替你摸一把。” 德福打过骰子,借照怀的手起了一把,自己在一旁观看,张着嘴,瞪着眼,神色十分紧张。照怀摸出了一个“杂八”递给德福,又捋出了一张“老千”,将牌猛地一拍,激动地喊道:“奶奶的,天罡!” 众人唏嘘不已,因想捞本,就在末方上加大了赌注,却被德福一个“天罡”全吃通了。德福接着开了第二局,头一把起了一个七点,其余的三家都不过五点,又通吃了三家。 德福一连推了几把,有输有赢,最后大获全胜,便揭了老堆,照例给了照怀五块钱的赏钱。输钱的都想捞捞,又轮番推了十几局。德福跟着代了几把,不知不觉已经五更天了。 当老河湾噼里啪啦响起第一挂大鞭时,远远近近的村庄陆续响起了鞭炮声,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93章 拜年 五更天的时候,人们就起床了,穿好新衣,重新点上红烛,摆上花糕、糕点、炸菜等贡品,然后烧水洗脸煮饺子。饺子下锅时,开始放鞭炮。千家万户的鞭炮声一阵比一阵紧密,一家的鞭炮响完,没等人喘口气,另一家的鞭炮就接着“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中间还夹杂着单个的炮声,这儿“咚”一声,那儿“啪”一下,整个村庄就像激烈的战场,到处是枪炮声,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 放过一挂大鞭后,饺子也下了锅。等孩子们起床,饺子也就熟了。母亲盛好一碗端到八仙桌上,祈祷一番,一家人就围着饭桌吃团圆饭。崇高端上两盘剩菜,在火上热了半壶白酒,招呼大哥说:“哥,咱俩喝点,暖暖身子。” “老三,早上我不喝酒。”崇德笑着说,“你想喝就自己喝点吧!” “嗨,饺子酒,饺子酒,越喝越有,咋不喝嘞?来,兄弟给你倒上。”崇高说着就给崇德倒了一盅热酒。崇德喝了半口说:“哥喝一盅就够了,剩下的,你慢慢喝。等会儿出门拜年,我怕别人闻出酒味。” “哎,你真是穷讲究。”崇高笑道。母亲说:“大过年的,不许说穷字。” “是是是。”崇高点头笑道。这时,崇孝端着一碗饺子过来。母亲说:“我们也是刚端上来,你还送啥。” “二哥来得正好,快来陪我喝两盅。”崇高笑道。崇孝把饺子碗放下,边走边笑着说:“我是不能再喝了,昨晚喝的酒还没醒呢,等会儿还要出门拜年,我得回去了,你嫂子他们还在家等着我呢!” 崇高只好自己喝了几盅酒,也端起了饺子碗。一家人吃过五更饭,汉魁就打发崇德兄弟仨出去拜年了,这也是老河湾过年必须要走的程序。哥仨听了吩咐,赶忙起身到李家前后和村里的几个长辈家转了一圈,又去王永才家给秀梅爷爷奶奶磕了头,从王家出来就直奔队长家去了。 兄弟三人进了刘家小院,拜了拜刘家祖宗牌位,又给照功爷磕了头。等这一切程序走完,现成满脸笑容,又是递烟,又是倒茶,客套了一番。 齐桂兰和晓梅刚好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看到崇德哥仨都来了,满心欢喜。崇高连忙出来去见晓梅。晓梅站在院里,打扮得漂漂亮亮。崇高见了,心里甜丝丝的,心中暗想,我这未来的媳妇真是万里挑一,谁也别想抢去。晓梅似乎有些不高兴,冲崇高埋怨道:“你这一走,倒是心静了,俺这大过年的,还得去大队排练节目,准备演出。” “嘿嘿,你这不是扯嘛!你看下这么大雪,你们还能演吗?你们即使能演,可谁去看呢?”崇高笑道。晓梅说:“张永福说过,能演不能演都得过去,反正在家呆着也没事,不如出去散散心,你就陪我去吧,我有几句要紧话给你说,在村东头的柳树林里等你,你可不许去晚了啊,去晚了天就亮了。” “天亮怕啥?我们又不干啥坏事。”崇高开了一句玩笑。晓梅假装生气道:“你故意气人是吗?你想让全村人都知道我和你天不亮就跑到一起,要传到秀梅耳朵里,以后你就听好吧,保证那唾沫星子能淹死你。” “是是是,你说的极是。”崇高连连点头。晓梅指了一下他:“你呀……” 二人嘀咕了几句,崇高很快就回到了堂屋,现成递给他一支烟。照功看见相貌堂堂的崇高进来,疑惑地问道:“这,这是?” “爹,这是汉魁哥家的小儿子,名字叫崇高,这不是他哥仨一起来的嘛!”现成笑着说,“你上次来,他还小,你看现在。” “我的乖乖,汉魁真有福,养了仨好儿子,干啥嘞?”照功又笑着问道。崇高笑着说:“爷爷,咱农民一个,还能干啥?修理地球呗!” “你小子真会说笑话,爷爷喜欢你这脾气。”照功笑道。现成也笑着说:“眼下跟晓梅一样,也在大队宣传队。” “原来也是唱戏的,不错不错,啥时候恁俩能唱一出二人转给爷爷听听。”照功哈哈笑道。崇高见队长故意隐瞒了他被宣传队开除这件事,也不想扫老人家的兴头,笑着说道:“照功爷,您要喜欢东北二人转,等俺俩学会了,再给您表演,行不行啊?” “哈哈,爷等着。”照功笑道。崇德笑着说:“爷,咱这里哪有二人转?他们唱的都是样板戏。” “噢,原来如此啊?爷在东北住习惯了,家乡的风俗早忘没了,崇德啊,你现在干啥工作啊?听说你在部队都当上团长了。”照功笑问道。崇德也笑着说:“照功爷,我已经转业了,刚回到咱县工作。” “嗯,是有出息了,爷羡慕恁爹啊!”照功点点头说,“咱们两家从老辈就没错过,我和恁爷爷,还有恁景瑞爷是老相好了,恁爹和恁现成叔也从小就在一块长大,恁爹年龄大点,恁现成叔小时候经常吃住在恁家,好得如同一家人,老一辈人这么好,你们小字辈的以后还要好上加好才是,千万可不能错事。” “爷,这个你放心,以前咋样还咋样,绝不会错事,我爹也经常给我们说过去的事情,咱们两家的关系我心里清楚,你老放心就是了。”崇德笑着说。现成笑道:“崇德现在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了,当上了咱县的革委会副主任了,只是他在外面这几年,我们爷们没见过面,彼此有些生分了,以后就好了,他在我们县工作,能经常回家看看,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那是,那是,一定的,一定的。”崇德连忙说。照功感慨道:“唉,要是你现魁叔也在咱家乡工作就好了,也能为咱家乡做点事情,可他离家远,咱也指望不上,这都怨我,当初不该领一家人跑那么远。”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你要不闯关东,咱家说不定会变成啥样嘞!”现成笑道。照功点点头说:“说的也是,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愿意闯关东啊?” “爷,这都过去了,现在生活好多了,以后生活有啥困难,用着我的地方,我定当尽力而为。”崇德笑道。现成说:“好,有你这话,叔就知足了,孩子都回来了?” “回来了。”崇德回答。现成笑道:“回来好啊!” “现成叔,爷爷,你们坐,我们再出去转转,咱们有空再说话。”崇德笑着从现成家出来。临走时,现成拉着他说:“崇德,除夕晚上叔家里事多,没能过去,你晚上没事就到叔这里坐坐,咱爷俩喝点,拉拉家常。” “叔,是我失礼了,三十晚上没能过来看你,那好,今天晚上我一定来。”崇德笑着很爽快地答应了。 第94章 雪中约会 天色微明时,鞭炮声变得稀稀拉拉。漫天飞雪中,崇高站在村头的柳树丛里,肩头落了一层雪花。晓梅则穿着一双黑色高筒牛皮靴,打着一把黄色油布伞姗姗来迟。崇高见了不禁埋怨道:“你不是说好了等我嘛,结果你反倒来晚了,你摸摸我的手,都冻得冰凉了。” “滚,谁摸你的手,我的手也是冰凉的。”晓梅拨开崇高的手。崇高笑着说:“你的手也冰凉啊,我给你暖暖。” “滚,谁要你暖,这点苦都受不了,将来……”晓梅欲言又止。崇高嘿嘿笑道:“嘿嘿,将来怎么样?” “滚,咱们没将来。”晓梅笑着说。崇高笑道:“没将来?那就现在吧!” “呸,你敢碰我试试。”晓梅退后一步说。崇高说着往前靠靠:“你以为我不敢啊?” “哎呀,你别闹了。”晓梅笑着说,“过年你给我买的啥礼物?” “你给我买了吗?”崇高反问道。晓梅笑着说:“你难道也要我礼物啊?” “你心里没我,可我心里有你。”崇高说着从大衣里掏出一条花围巾在晓梅眼前晃了晃,“你看,这是什么?” “围巾!”晓梅见了眼睛一亮。崇高笑着说:“快过来,我给你围上。” “你少来这一套,谁用你围,快拿来给我。”晓梅伸手去抢。崇高抓住围巾两头一甩,套在晓梅脖子上轻轻一拉。晓梅在雪地里站不稳,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向崇高怀里倒了过来。崇高也没站稳,二人便一起倒在雪地里。崇高趁机搂住晓梅亲了一口。晓梅手里的油布伞在雪地上打了一个旋,一下子盖住了他们。 “哎呀,你松开手啊!”晓梅挣脱开崇高的怀抱,从雪地里爬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用脚踢着崇高。崇高躺在雪地上,闭着眼,回味着刚才那甜蜜的一刻,低声唱道:“望飞雪,满天舞,巍巍丛山披银装,好一派北国风光……” “好好好,你唱,你唱吧!”晓梅说着转身要走。崇高一下子立起身说:“你别走啊,我这唱,比少剑波如何?” “你也就会唱这一句吧!”晓梅撇撇嘴说。崇高笑着说道:“只这一句,就把我心中的情抒发出来了,你还想听哪句,我给你唱,噢,还有一句,奶奶,你听我说,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哈哈哈,你真傻,这里哪有什么奶奶,我可不敢应的。”晓梅笑得弯了腰。崇高听了,举手要捶晓梅,晓梅笑着躲开了。崇高又接着唱道:“这个女人不寻常……” “好了好了,别闹了,我笑岔气了。”晓梅笑着拍着胸口说。崇高笑道:“我给你买了这条围巾,花光了所有积蓄,大过年的,连双袜子也没买,你也不可怜可怜我,你看,我这袜子,露着脚趾头。” “好好好,袜子我给你买,总行了吧!”晓梅笑道。崇高扶着大柳树脱掉大头靴整理好靴垫,问道:“哎,你这时候急着约我出来,到底有啥事啊?” “咱们边走边说吧!”晓梅说着转身从柳树丛里出来,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大队方向走去。崇高说:“你走在后面,我给你前面探路。” 崇高说罢,便踏着厚厚的积雪往前走,晓梅则踩着他的脚窝紧紧跟在后面。崇高走了一段路回头看看她说:“你行吗?要不,我猪八戒背媳妇,背你一程。” “谁是你媳妇?”晓梅嗔怪道。崇高笑着说:“你是我媳妇,我媳妇就是你,这辈子咱们生同床,死同穴,永不变心了。” “你再贫嘴,我可回去了。”晓梅说着要往回走。崇高笑着喊道:“哎哎哎,你别走呀,你不是有话要说嘛,还没说,咋就走了。” “你少胡说八道。” “嘿嘿,”崇高笑道,“哎,啥话?说吧!” “说了也没意思。”晓梅说道。崇高回头走到晓梅身旁笑着说:“你要真不说,我也不去了,这鬼天气,演了节目,谁来看啊!” “你回来!”晓梅看到崇高真的要走,立刻跺着脚喊道,“你混蛋,你回来,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听不听?” “啥好消息?”崇高笑着停住脚步。晓梅见他停住脚,紧走几步凑到他跟前,踢着地上的积雪低头说:“过了年,我可能不去宣传队了。” “你去哪里?” “去河西。” “河西?河西在哪?远不远?”崇高着急地连连问道。晓梅说:“你难道连河西也不知道吗?” “哦,是河西村啊,行,你去我也去。”崇高笑着说。晓梅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笨蛋,我不是去河西做宣传演出,我是要去河西上班。” “上班?上啥班啊?”崇高还是听不太明白。晓梅说道:“现玉叔说,供销社在河西设了个点儿,想让我去那儿当售货员。” “哦,我知道了。”崇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晓梅年后要走了,笑道:“你这是要高升了,那我得给你道喜啊,你这一当售货员,就成职工了,咱这小老百姓还能跟你说上话不?” “去你的,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别跟我说风凉话!”晓梅笑着推了崇高一下。崇高笑着说:“你这一走,到时候再找个小白脸谈对象,我不是白跟你好一场嘛!” “你想啥呢,就是个临时工,说不准哪天就回来了。”晓梅说。崇高说:“那你跟我说这个干啥?又不是生离死别,咱早晚还能见到的。” “我就是怕见不到你,会想你的。”晓梅低头小声说道。崇高点点头说:“嗯,我也会想你的,哎,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 “快说,啥想法?” “我以后赶集买东西,就不去河湾镇了,专门去河西,你看行不?” “唉——”晓梅像瘪了的皮球一样,说:“我还以为是啥好办法呢,原来是这馊主意啊,你隔着河湾集去河西买东西,亏你想得出来,那就这么说好了,拉拉勾吧!” 两人在冰天雪地中拉了勾。晓梅拉完勾抬头一看,立刻惊叫道:“哎呀不好,你看村头那俩,不是照怀和彩云嫂子嘛,走,咱们赶紧走吧!” 第95章 大队长的大年三十 再说大年三十那天,张永福解散检查组回到家,发现家里冷清得很,哪有一点过年的氛围呀?大儿子卫国撅着屁股在扫雪,小儿子卫东蹲在屋门口抹眼泪。谁知,他前脚刚迈进屋门,就有个东西飞过来,低头一看,原来是把笤帚疙瘩,不用说,这是媳妇扔过来的。他耐着性子捡起来放到门后面。 “你咋不死在外头啊?”老婆孙秀英一见他,便破口大骂起来。别看张永福在外面吆五喝六,可一回家老虎就变成猫了,听了老婆一顿臭骂,勉强笑了笑说:“咱不是工作忙嘛!” “忙个屁嘞!你睁开狗眼看看,这十里八村,哪个像你?平时死外边也就算了,大年三十也不着家,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孙秀英又骂道。张永福被媳妇骂得两眼冒火,却不敢耍性子,只好默默收拾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大件挪挪,小件归拢归拢,又大声喊儿子。 “哎,干啥?”卫国听了,连忙扔了笤帚跑过来。张永福一见儿子那木讷的样子就来气,把媳妇骂他的火气全发在儿子身上,骂道:“妈的,你也算是半个高中生了,啥都想不起来干,你说养你们俩有啥用?过年了,也不把对联贴门上。” “贴啥贴?对联,对联早就让猪给嚼了。”卫国小声嘟囔道。张永福听了,惊讶地问道:“嚼,嚼了?你他娘的咋这么不小心,放哪儿了?” “这可怨不得儿子,对子是你放在饲料缸上的,被猪拱下来嚼了。”孙秀英心疼儿子,把责任直接推给了张永福。张永福听了,无奈地说:“咋这么不小心?还不赶快买红纸找人去写。” “这个时候,找谁去写?”卫国小声嘟囔着。张永福听了,骂道:“妈的,你好歹也是初中毕业生,连对联都不会写,丢不丢人?快去,买来红纸再说吧!” 卫国听了,马上出去买红纸了。张永福又看看小儿子,骂道:“你他娘的,蹲在那儿哭啥,谁欺负你了?快起来把地扫一扫!” 卫东怕张永福,也不再抹眼泪,连忙去扫地了。孙秀英骂了几句,又哭了几声,心里舒服多了,跑去厨房和面包饺子。光顾自己生闷气了,上午吃的饺子一个也没包。按照当地的风俗,大年三十这顿饺子是必须要吃的,美其名曰:拾元宝。 卫国没买来红纸,却拿了两幅写好的对联和“春”“福”字回来了。好在家里房屋不多,这些已经足够了。 “咋回事?有人给你写好了。” “代销点早关门了,回来时碰见永民叔,捡了两幅送给了我。” “那别愣着了,赶紧去贴吧!”张永福吩咐说,心里十分感激张永民。卫国又告诉他说:“爸,永民叔说了,他晚上要过来喝酒。” “哦,来就来吧!”张永福说着用干净毛巾擦了擦主席画像,又把脱落的边沿用图钉钉好。等他安放好主席的石膏像和几本“红宝书”,擦干净桌子板凳,天也就半下午了。这时,他那穷家破烂才有了点要过年的新气象。 他把家里的一切都收拾好,没顾上吸口烟,便洗了手,过来帮媳妇包饺子。孙秀英没搭理他。他便腆着脸过来搭讪道:“孩子的衣服都做好了吗?过年可不能出去让人家看咱笑话。” “你咋还有脸问?都像你,咱一家人不得光着腚去喝西北风啊!”孙秀英白了他一眼。张永福见媳妇终于理会他了,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嘿嘿笑着说:“他娘,我虽有些不着调,可家里不是有你嘛,有你在,我怕啥?你在咱心里那可是大能人嘞,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大过年的你也别生气了,可话又说回来,没有我,你在村里能活得这么体面嘛!” “体面?哼,你认为人家那是看得起你,那是怕得罪你?那是怕挨你整。别看你在村里威风八面的,背地里人家指不定骂你祖奶奶八辈,你要是下了台,说不定比臭狗屎还臭。”孙秀英指着他鼻子数落道。张永福笑着说:“背地里人家骂不骂,那是他们的事,这我管不了,但是,只要我还在台上一天,他们就谁也不敢炸翅。” “瞧你能耐的,人家万志和咋不冲在前头?我看啊,就你那几个心眼儿,哄哄俺娘仨还行,在外面可就不好使了。”孙秀英说道。张永福被媳妇怼得无话可说,就冲着外面喊道:“卫国,饺子快包好了,赶紧去烧锅吧!” “哎,等我放了这俩炮仗再去。”卫国和弟弟在院里放了俩二脚蹬,又放了一挂小鞭炮。院里顿时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引来几个邻居小孩过来捡哑炮。 放过了鞭炮,卫国又蹲在了灶窝里烧锅,待水开了,孙秀英过来下饺子,一家人很快就吃上了饭。孙秀英刷好锅,洗好碗,又忙着调制萝卜馅,和面包素馅饺子,准备五更的年夜饭。张永福一边剥葱洗姜,一边笑着对孙秀英说:“哎,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啥事?”孙秀英问道,“好事还是坏事?好事现在说;坏事过了明天再说。” “大年下的,当然是好事了。”张永福笑道。孙秀英和着面说:“要是好事,你就说吧!” “过了年,我不想让卫国去上学了,让他去供销社当临时工,供销社主任已经答应了,只是没跟你商量。”张永福笑着说。孙秀英听了,也有点喜出望外,笑道:“给我商量有啥用?你是孩他爹,你说了算,只要学校能给咱发高中毕业证,那还犹豫啥,去就是了,这事你办的还像一个当爹的样子。” “瞧你说的,当爹的哪敢不把儿子的前途放在心上?就是你,只要听我的话,我都能把你弄到大队当妇女主任,你信不信?”张永福见媳妇笑了,便得意洋洋地说。孙秀英说道:“你说这我相信,那杨玉香能当上妇女主任,也是你给弄的吧,是不是看她脸蛋长得好看才给办的?” “那倒不是,但我也是点了头的,可绝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大队完全是看在她姐夫的面上给办的。”张永福笑着说。孙秀花茫然问道:“你别骗我,她哪有这么好的姐夫,她姐夫是谁?” “公社的马文立马副主任啊,你认识不?那就是她大姐夫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当不当官,里面的门道还不少嘞!”孙秀英笑道。张永福说:“所以嘛,你守着外人,能给我留点面子就留点面子,不要见了我跟女子说话就疑神疑鬼,我好歹也是一个三千多人大队的大队长,认识的人多,你别老是怀疑我在外面跟谁谁好,说不定就冤枉我了,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往后在外人面前,也别再奶奶娘的骂我了,只要咱表现积极,把大队工作做好了,说不定有一天也能进公社当个帮办啥的,也让你脸上更有光。” “呸,做梦娶媳妇,想得美,别的咱也不敢高攀,只要你在外面不沾花惹草,我就放心了。” “这几年,你对我还不了解吗?咱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吗?别老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就说下乡的那几位女知青吧,个个都有恋爱对象,夏天晚上还钻了棒子地,要是弄几个大肚子出来,我这大队长咋向公社领导交代?所以我盯她们盯得紧些,免不了有些闲话,这一切万支书是知道的,他也再三叮嘱我,要小心这些女孩子的作风问题和思想动向,要常跟她们谈谈心。”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以后顾点脸面也就是了,我是担心你犯错误,孩子大了,也该顾些脸面了。” “你别总是疑神疑鬼的,我敢对毛主席他老人家发誓,我张永福绝对不是那吃里扒外的人,要是那种人,天打五雷轰。”张永福使出了浑身解数指天发誓。孙秀英撇撇嘴说:“是不是那种人,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大年下,就不用赌咒发誓了,你是啥样人俺心里有数。” “好了好了,咱们赶快包饺子吧,晚上还有酒场,我得去弄几个菜去。”张永福说着便走出了厨房。孙秀英说:“晚上别喝多了,早点睡觉,五更早起。” “误不了睡觉,晚上包你满意。”张永福笑道。孙秀英也笑着说:“要不是你这一点对俺好,跟你过,也就没啥意思了。” 晚上,远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堂兄弟和侄子们一起过来喝酒了。张永民也提着酒过来了。张永福一喝起酒,早把媳妇的话抛到了脑后,结果又喝大了,五更里也没起来吃饺子。 天大亮时,他才从睡梦中惊醒,想起宣传队演出的事,慌慌张张披衣下床,连声说道:“糟糕糟糕,我得去大队看看了。” “你这人,急啥嘞!”孙秀英好心劝道,“吃几个饺子再去也不迟。” “来不及了。”张永福说着便匆忙往大队跑去。从大队回来,他脸色气得发青,嘴里不停骂道:“这帮龟孙儿,竟敢这么骗老子?一个都没去,简直反了天了。” “哎呀,你别生气了!”孙秀英劝道,“大年初一,雪又下这么大,宣传队就算能演出,哪个去看啊?” “初一咋了?过去口号是咋喊的,你忘了吗?”张永福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了她一眼。孙秀英笑道:“哪能忘了?干到腊月二十九,吃过饺子再动手嘛,可这些都是老皇历了,你不要老是拿过去来说事情,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算了,等见了面也不会放过他们。”张永福说着脱靴上床。孙秀英却站在床前不走。张永福仰脸问道:“你是不是也上床睡一觉?” “起得早,真有点困了。”孙秀英说着打了个哈欠。张永福说:“那就上床睡一会儿吧!” 孙秀英听了连忙关了房门。两口子在大年初一便轰轰烈烈地干了一场,一直睡到正上午才起来。 第96章 乱了套 初二这天,张敬业的二女儿回门,老两口忙着接待新姑爷。大队长却派人传过话来,让张敬业去大队扫雪。他得知后,在屋里唉声叹气。老伴气坏了,开口就骂:“造孽啊这是,都怪恁爹那死鬼,好好一家人,买那么多地干啥呀,别人都饿不死,就饿死你们了?现在他两腿一蹬走了,可把咱给害苦了,好端端的一家人,眨眼成地主还得挨批斗,受这窝囊气。” 老伴一骂,张敬业有点受不了,小声安慰她。儿子留根瘸着腿走过来,听到娘在骂爷爷,也气不打一处来。这三十多岁的男人,至今还打着光棍,一进门就说:“娘骂得对,这事都怨俺爷,现在看,他真不是啥好东西。” 张敬业听儿子骂爷爷不是东西,气得暴跳如雷,拿起旁边的擀面杖要揍他。留根夺过擀面杖扔出去,正好砸在门外的暖水瓶上,只听“砰”地一声,暖水瓶就报废了。现成过来理事,一进门就听到暖水瓶的破碎声,哈哈笑道:“恁爷俩这是干啥呢?大过年的,砸暖水瓶玩,听个响呗,不过,这也不错,岁岁(碎碎)平安嘛!” “哎哟,我的大兄弟,你可来了,你要不来,爷俩敢把这穷家给拆了!”留根娘见了现成,就像见了救星,连忙跑过来拉住他。现成见她哭得伤心,连忙劝慰道:“大嫂子,你别哭,快说说咋回事啊?” “大兄弟啊,家里离不开他爹,可大队偏偏通知他去扫雪,这可咋办呀?”留根娘抹着眼泪说。现成进屋,张敬业勉强露出笑容说:“大队的事重要,去就去吧!” “你别急,我想想办法,”现成低头想想说,“我看这样吧,让留根替你去大队扫雪吧!” “不行不行,”张敬业连忙摇头,“兄弟,这事万不行啊,一是他腿脚不灵便;二是他不着调,我怕他再给老子惹出啥事来。” “那咋办啊?”现成想了一会儿,又说道,“我看这么办吧,大队长那里我去给你说,你呀,照常扛着笤帚去,可千万记住,别去晚了,我随后就到,咱请了假回来,说不定新姑爷还来不了嘞!” “大兄弟啊,你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留根娘听了,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初二早上,张永福吃了早饭就到了大队,刚坐在办公室里,就看到张敬业扛着笤帚进了大队院。不久,现成也赶了过来,手里提着两瓶“高粱大曲”。张永福见了,笑着问道:“现成哥,你咋来了?我可没通知你来扫雪啊!” “给你送两瓶酒尝尝。”现成说着把酒递给了张永福。张永福接了看看酒瓶,笑着说:“好啊!‘高粱大曲’,好酒,亏你老哥还想着我。” “不过,这酒你可不能白喝,得答应我一件事。”现成掏出烟递给张永福一支,自己点上,吐了一口浓烟说。张永福笑问道:“啥事?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上忙,也不白喝你这两瓶酒。” “其实也没啥大事,就是想求你给张敬业请半天假,他家今天有新客。”现成说出了缘由。张永福说:“张敬业不是来了吗?还请假干啥啊?” “这家伙胆小,怕我的面子不够大,请不下假来,所以就来了。”现成笑道。张永福显然听出了话外音,笑道:“你呀,不是我说你,你这是小瞧我了,这酒是张敬业给你的吧,要是的话,你马上拿走,我不喝地主家的酒,这假嘛,也不能请给他。” “哎哎,永福兄弟,你别误会啊,这两瓶酒确实是哥捎给你的,跟老地主没毛钱关系,是俺家老爷子从东北捎过来的,真正的东北高粱酒,他知道咱俩关系好,点名让你尝一尝,你可别多心啊!” “哈哈,你呀,我咋说你啊!”张永福突然大笑起来,“老地主的家事你也这么上心啊?至于嘛,行行行,你把他领回去吧,这人情我给你,行了吧!” “本来嘛,这事我也懒得管,可他偏偏请我去当执事,他家主人不在,我找谁支应啊!酒是我给你的,可这烟是老地主给的。” 现成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两盒“大前门”扔在桌子上,说道:“你要不要?不要,我给捎回去。” 现成说着又伸手想把烟收回去。张永福连忙笑着说:“哎哎,你别拿走啊,我要我要,我要还不行吗?兜里正愁没烟抽嘞!” “你呀,”现成只好又把烟递到张永福手里,笑着说道,“我估计你也舍不得这两盒烟,哎,我还有件事跟你说。” “啥事?你说吧!”张永福又点上一支烟问道。现成笑着说:“哥跟你说实话,过完年,我打算不让晓梅在宣传队干了。” “噢,那你让她干啥去?”张永福问道。现成说:“哥在供销社给她寻了一个临时工,过完年就要去河西当售货员了,这宣传队恐怕是待不成了。” “原来如此啊!现成哥,说来也巧了,兄弟我也跟你说实话吧,年前我又去现玉老弟那里喝了一次酒,他也答应我了,说供销社在河西安了个点,年后就让卫国去河西供销点上班了,这不就跟晓梅在一起了吗?” “卫国也去河西?”现成听了,心里暗自吃惊,嘴上却笑着说,“好啊,这也太好了。哎,这孩子不是在公社上高中吗?你咋不让他上了?” “唉,”张永福叹口气说,“我看他上学也没啥出息,不就是拿高中毕业证嘛,这好办,等毕业时,我跟校长说一声,办个高中毕业证也不算太难。” “嘿嘿,感情这学校是你家的呀,你说得倒轻松,学校能那么爽快地给你办?”现成笑着问。张永福说:“不瞒老哥说,这校长是俺姑家的老表,卫国上高中就是他给办成的,不然的话,就凭卫国那点儿能耐,门儿都没有。” “哈哈,那就好,那就一起去河西吧!晓梅的事,哥算是给你打过招呼了。” “现成哥,我看这么办,晓梅啥时候接到通知就啥时候走,我也不会阻拦她。但现在她不能走,得正常过来排练节目。我给马焕荣说说不给她安排任务就是了。等到走的时候,说走就走,这样影响也小些,你看行不行?”张永福笑着说。现成说:“我们队一下子走了两个人,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我再叫崇高回来?” “他啊,就不用回来了,他那刺儿头,谁能管得了啊?”张永福一口回绝了。现成却笑着说:“好兄弟,你不知道啊,他哥崇德从部队转业回来了,现在是咱双雄县的革委会副主任,咱不如趁这机会给个面子,以后见了也好说话啊!” “哦,还有这样的事?”张永福听了,惊讶地说,“也好,我跟马焕荣说一声就是了,你回去就通知他回来吧!” “那好,我回去通知他回来。”现成说着站起身,“我得回去了,估计新客人快来了,敬业,快过来谢谢大队长。” 张敬业听了,连忙跑过来谢过张永福,跟现成一起回去了。 第97章 闹新客 再说留根娘在家等得焦急万分,看着敬业跟队长一起回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见到二人就笑着说:“俺的亲娘啊,恁们俩可算回来了,快把俺急死了,焗匠早就过来了,跟俺要这要那的,我也不知道老头子把东西放哪儿了,忙得是晕头转向,你们一来就好了。” “唉,有咱兄弟在,没有办不成的事。”张敬业感觉特别荣幸。现成笑着说道:“这就是小菜一碟,姑娘没来吧?” “没有没有,谢天谢地!”留根娘朝着天上拱拱手说道。敬业陪着现成进了屋,浑身轻松地说:“唉,这下二妮来了,咱也不怕了。” “来了来了!”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小孩子们高声喊道。张敬业连忙拿了几盒烟递给现成说:“兄弟,你快去照应照应吧!” 现成接过烟,喊来了陪客的崇印、崇孝和晓远,只见一长溜五辆自行车过来了,上面载着十几个笆斗子。二妮下了车走在最前面,先进了家。德福见了新女婿,领着一帮小孩一拥而上,又是摘帽,又是脱靴,把他架到饲养院里戏耍。 “崇孝,晓远,你们俩跑过去看看,告诉他们别乱,千万别把人弄伤了。”现成喊道。崇孝和晓远跑过去,看见德福他们已经把新女婿抬上了驴背,被折腾得狼狈不堪。崇孝连忙喊道:“放下来,赶快放下来!” 姑娘媳妇围成了一圈,嘻嘻哈哈地看新女婿出丑。张敬业连忙拿着糖块跑过来,德福他们放开新郎,却抱着帽子和棉靴离开了,走远处了才喊道:“哎——想要帽子和靴得拿果子和钱来赎啊!” 张敬业给新姑爷穿上儿子的棉靴。等到吃饭时,孩子们又过来,一边往桌上扔雪球,一边喊“老鳖一”。现成见乱得太过头了,就高声骂了几句,众人才渐渐散去。 吃过饭,张敬业忙着安排人去要帽子和棉靴,这时,“二拧劲”他们正等着张家人拿钱来赎。德福因为张敬业没请他陪客,心里本来就憋了一口气,就动了歪脑筋,想看看老地主的笑话。吃过午饭就到孙秀花家,撺掇“二拧劲”等一帮小孩子往棉靴里填雪蛋蛋,又在帽子上缝三撮兔毛,还再三嘱咐孩子们,不见兔子不撒鹰。 “就这么办,”“二拧劲”点头说道,“这回得让老地主出点血,你先到街上去看看,看他们有没有找我们。” 德福走在街上,只见留根瘸着腿四处打听“二拧劲”的下落,站在街上的妇女们嘻嘻哈哈的,谁也不肯告诉他。待见了德福,递了烟,笑着问道:“德福老弟,你知道‘二拧劲’那帮小孩在哪儿吗?” “你找他们干啥?”德福故意问道。留根说:“这帮小孩儿抢走了妹夫的帽子和棉靴,不知道藏哪儿了,眼看天要黑了,人家还等着走呢!” “你过来,弟给你说句实话吧!”德福看看周围的人,说道,“你个傻家伙,咋不懂规矩啊,糖呢?红包呢?嘴上抹石灰白说说,那帮小子岂肯上当?” “糖和甜果子早就准备好了,你给说说去吧!”留根说着又递了烟。德福接了烟说道:“留根哥,你妹夫这一家也太小气了吧,包几个红包过来,一块五毛的不就完事了嘛!” “他们没准备,再说,咱老河湾也不兴这么闹法的。”留根有些为难。德福笑着说:你家跟别的人家不一样,难道这一点你不明白吗?” “我得回去跟俺爹商量商量。” “天不早了,你快去吧!”两人正说着话,张敬业跑了过来。德福一见他转身就走。张敬业在后面急忙喊道:“哎,德福,你别走啊!” “啥事?”德福转过身,明知故问。张敬业急得满头大汗:“靴,靴,快把棉靴还给人家。” “我哪里见了?帽子和棉靴都在‘二拧劲’等一帮小孩手上。”德福笑道。张敬业急忙问道:“‘二拧劲’在哪?” “他们一帮人早在家里等你去赎了,走,我可以领你去见他们,带糖果了吗?” “带了带了,你看,这两褡子都是。”张敬业说着拍拍俩衣兜。德福笑着说道:“这回,指定能要回来,咱们快点去吧!” “二拧劲”等一帮小孩在家里傻傻等着,等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见人来赎,眼看天就要黑了,似乎有点沉不住气,便想出去看看,探个究竟,谁知刚要出门便碰见了德福和张敬业。 “二小二小,好孩子,快把棉靴和帽子交给大爷吧,大爷这里有糖。”张敬业一见“二拧劲”就急忙笑着说道。“二拧劲”却说:“那不行,俺德福哥早就说过了,不见兔子不撒鹰。” “我操,这么快就将福哥给卖了。”德福笑着骂道,“你小子胡说八道,这张臭嘴,哥啥时候说了?” “好孩子,”张敬业顾不得计较这些,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糖块说,“好孩子,糖大爷家有的是,要是不够,咱再回去拿。” “哼,你真小气,几块糖就想把俺们打发了。”“二拧劲”小声嘟囔着,抓把糖块全撒在雪地里,又伸出手说道:“钱呢?赶快拿钱来赎吧!” “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张敬业忍不住大声呵斥道,弯腰捡拾着糖块。“二拧劲”一听张敬业说他不懂事,接着就来了一句狠话:“哼,那也比你老地主抠腚舔手指强。” “你——”张敬业听了,气得浑身直哆嗦,抬手要扇“二拧劲”。孙秀花和赵西勤出来骂道:“狗日的,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赶快还给人家!” “老地主,大坏蛋。”“二拧劲”一面哭,一面跑进屋里,将棉靴和帽子一股脑儿全抱出来,扔在雪地上。张敬业知道孙秀花是张永福的小姨子,屁都不敢放一个,忍气吞声地弯腰捡起棉靴和帽子,脸却憋成了紫茄子。 第98章 转机 现成帮张敬业送走新女婿后,得了闲空,正坐在堂屋里说话。崇孝和晓远说说笑笑走了进来,询问他还有没有事要做。现成看到了崇孝,这才想起崇高的事,便笑着对崇孝说:“崇孝别走,叔跟你说个事儿。” “叔,啥事儿?你说吧!” “大队长想让崇高回宣传队,要你去通知一声。” “通知可以,不过崇高愿不愿意回去,我可不好说。” “崇孝你看,大队长都发话了,嘱咐叔通知崇高回去,他要是不回去,叔可不好交差啊!” “现成叔,崇高那脾气你也知道,他要是耍起了小性子,这事可真不好办。我看这样,晚上我叫上照怀,一起去德福家喝酒,顺便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怎么说。你也知道他跟德福和照怀关系好,我再私下串通下德福和照怀,大家一起劝劝他,这事说不定能成嘞!” “也好,那叔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现成说完,二人便走出了张敬业的家门。崇孝出来并没回家,而是赶紧去找德福了。他在牛屋找到德福后,告诉他晚上去他家喝酒的事。德福因没陪上新女婿,心情不畅,正巴不得找酒场呢,听崇孝这么说,便喜滋滋地回家准备去了。 崇孝又跑到照怀家里,跟照怀说了这事,照怀心领神会,自然也是满心欢喜。崇孝笑着说:“你去通知崇高,我回家拿两瓶酒再过去。” “好嘞!”照怀听了,立刻去找崇高了。崇孝拎了两瓶酒来到德福家里,看到两口子正在厨房忙活。彩云低头烧锅。德福正忙着在案板上切菜,一见崇孝过来,连忙把炒菜勺子递给他说:“二哥,菜我都切好了,你来炒,你炒得好吃。” 崇孝知道他又要耍滑偷懒,看看案板上切好的几道菜,笑着说:“你搞得还挺丰盛啊!你炒你炒,你炒得也不错嘛!我就不下手了,还是你炒吧!” “哎呀,你别客气,快点吧!”德福说着便把勺子硬塞进崇孝的手里。崇孝接过勺子,在锅里加了油盐,依次放入药料、葱姜和肉丝,就炒了起来,浓浓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 崇高和照怀一起进门的时候,大黄狗摇着尾巴热烈欢迎。照怀一进院就闻到扑鼻的香气,以为是德福掌勺,笑着嚷嚷道:“德福哥,菜炒得好香啊,一闻味就感觉饿得不行了。” “你们来得正好,赶快去收拾桌子,温酒去吧!”崇孝笑道。照怀这才看清炒菜的不是德福,而是崇孝,又笑道:“哎呀,原来是‘二焗匠’啊!” “什么‘二焗匠’?明明是‘大焗匠’嘛!咱老河湾若论炒菜手艺,非咱崇孝哥莫属。”彩云一边烧火,一边夸崇孝,又对照怀说,“三老歪,你要是真饿了,就去吃两个凉蒸馍垫垫吧!” “凉蒸馍不好吃,要吃就吃你的热蒸馍。”照怀笑道。崇高也笑着说:“有蒸馍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 “哼,嫂子这是想用蒸馍给我垫了底,这么多好吃的菜就留着明天她跟德福哥热一热再吃,我才不上她这个当呢!”照怀笑着说。彩云也笑骂道:“滚你的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爱吃不吃,好心当成驴肝肺。” “照怀,你别耍嘴皮子了,赶快把盘子递给我。”崇孝吩咐道。照怀小心递了盘子。崇孝盛好菜递给他。照怀接过盘子闻了闻,说:“好香啊,我尝尝。” “哎呀,你别用手捏啊!少不了你吃的,快把这俩菜端到堂屋去。崇高,你去端来火盆,扒点火去温酒吧!”崇孝喊道。崇高连忙端着火盆跑进厨房,扒了半盆木炭火去温酒了。 崇孝手脚麻利,没多大工夫,三个热菜就炒好了。德福又拌了三个凉菜,正好三热三凉六个菜。菜上完,酒也温好了。四人围坐在一起,立刻推杯换盏喝了起来。彩云忙完厨房的事,也拿个板凳坐下,陪着他们说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崇孝就进入了正题,笑着问道:“照怀,你们一天到晚都忙啥呢?总不见你人影,老地主家里新女婿上门,你也不过去凑凑热闹,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啊!” “我还能忙啥?”照怀反问道,然后又气呼呼地说,“张永福那熊货,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年前就安排好了,说是宣传队初一有演出,结果一下雪,初一没演成。初二,马焕荣又安排我们去苹果园扫雪。这不,一吃过早饭,就去了苹果园,直到见了你才刚回来,哪有闲工夫去跟新女婿玩耍?” “照怀说得没错,”彩云也气呼呼地说,“总共也没去几个人,却被马焕荣训了半上午话。这下好了,没去的听不见,去的倒灌了一耳朵。” “晓梅没去吗?”崇高随便问了一句。彩云说:“去了,但是去晚了,也怪俺俩没喊她,大队长去得更晚,倒是没说啥,可马焕荣却不依不饶,批评了她几句。这个马焕荣对咱老河湾人特别苛刻,也不知道为啥。” “哼,为啥?还不是因为老三上次要揍他,他明着不敢来,却暗中给咱穿小鞋,还有那个闫如玉,也不知道为啥,她也迟到了,马焕荣只问了几句原因,就过去了,单单对晓梅变了脸色。”照怀和彩云一唱一和,“要是有咱老三在,他哪敢这样对她啊!可惜老三再也进不了宣传队了。” 德福听他们说到闫如玉,开口骂道:“他妈的,这小妮子,也不是啥好鸟儿,赶明儿我瞅准了,要敲打敲打她,让她好夹着尾巴做人,再也抬不起头来。” “福哥,瞧你能耐的,你咋个警告她啊?除非你搞大她的肚子,她才会抬不起头来。”照怀撇着嘴说。彩云听了骂道:“好你个三老歪,没叫屈你,净出些馊主意,你咋不把她肚子给搞大啊?干这缺德事,你咋老想着俺家德福啊!” “哈哈哈,你小子终于露馅了吧!原来你是个大色狼,心里一直想搞这个小狐狸精啊!可惜你晚了些,怕是有人早就把她给搞了,只是现在肚子还没大起来罢了。”德福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说。众人听了,惊得大眼瞪小眼,却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些啥秘密。崇高想搞清楚,笑着问:“哎,德福哥,你说得云里雾里的,话里有话,能不能将话说得清楚点儿啊?” “我说的难道还不够清楚吗?她是惹我们讨厌,我早就想说她两句了,但是,有些人却不讨厌她,反而把她当成了香饽饽,恨不得得空咬她几口。”德福喝了口酒就搪塞过去了。彩云也听出了德福话里有话,只是当场不方便继续问他罢了。崇孝听了,笑着说:“我看你们宣传队,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也够复杂的,要是再这么发展下去,肯定长久不了。” “崇孝哥,只要咱老三能归队,那就不是兔子尾巴了,那就会变成老虎尾巴,横扫导演马焕荣。”照怀笑着说,“宣传队少了老三,我们就像没了主心骨,队里还有两三个小姑娘似乎也暗恋老三,自从崇高被开除出宣传队,她们就闹情绪,整天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她们说,出一次差错就被开除,以后谁还能在宣传队呆下去啊?” “去去去,你们把我当啥人了?是老天爷啊,还是孙悟空啊?我就是想保护你们,也不能就这么厚着脸皮去吧!”崇高笑着说。崇孝趁机问道:“老三,要是大队长亲自点名让你去,你去不去?” “他点名让我去?拉倒吧,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崇高摇摇头笑着说。崇孝一拍大腿说:“得,这太阳还真就从西边出来了。今天在留根家吃席,现成叔跟我说,大队长又想让你回去了,还说,当时太想成功,对你的处理重了些,马焕荣也很内疚,眼下要排练《智取威虎山》,缺人手,他想亲自过来跟你谈,但又拉不下脸。” “二哥,你说的这,是真的吗?”崇高听了难以相信,“难道他马焕荣真的不跟我计较了?” “千真万确,老三,你是人才啊!”崇孝笑着说,“你说,去,还是不去?” “二哥,你别逗了,说句心里话,我是真不想去。”崇高笑着说。德福劝道:“老三,你别死要面子了,就算不为你着想,也得为你嫂子和晓梅她们想想啊,她们不能总这么受气啊!” “你也太抬举兄弟了。”崇高朗声笑道,“我呢,心里话是不想去的,但看到照怀和彩云嫂子她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也就豁出去了,去就去,谁怕谁啊?但也得给咱个台阶下啊!不然,我咋去?要是去了,再被撵回来,那就丢大人了。” “咋?你是不是想让马焕荣雇一顶八抬大轿来抬你去啊!眼下,他正在筹备排练《智取威虎山》全本戏,正缺一个杨子荣,这不就厚着脸皮求你来了,放心,你去了绝对是香饽饽,谁还敢撵你啊?” “噢,这是用到咱了。” “你说你敢不敢去吧?” “咱也不能不识好歹啊!去,咋不去?明天咱们一起去,大不了认个错,也就过去了。”崇高笑道。德福笑着翘起大拇指,比划了一下,然后端起酒盅说:“老三是条汉子,有胸怀,有度量,是好样的,哥打心眼里佩服你,敬你一个。” “好,那咱兄弟就一言为定!”照怀听了,高兴地端起了酒盅,站起来朗声说,“来来来,咱哥们为老三喝个酒吧!哎,老三,这场合,这情景,你不想唱两句吗?” “好,那兄弟就献丑了。”崇高端着酒盅叫了板,紧接着便唱了起来:“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好,唱得好,不过,这是《红灯记》里的选段,跟你将来的角色不相符,你要是再唱两句《智取威虎山》里的选段,那就更精彩了。”彩云拍手笑道。崇高听了,随即又唱道:“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好,好!”四人齐声叫好。崇孝见崇高爽快答应,高兴得眉开眼笑。在德福和照怀的怂恿下,他一连喝了三大盅。崇高见他们三人挤眉弄眼,疑惑道:“你们这是合起伙来哄我吧,口径咋这么一致啊!好啊!你们用布袋把兄弟装起来了,不行不行,兄弟要罚你们酒喝。” “哎哎,崇高兄弟,这酒可不多了,我们全喝了,你喝啥啊?来来来,咱们弟兄四个一起喝吧!”德福劝道。崇高说:“好,那咱们就一起喝吧!” 四人推杯换盏,喝得红头酱脸,晕晕乎乎的,三斤酒见底才散了。 第二天一大早,崇孝就把这消息报告给队长。现成听了也很高兴,直夸崇孝这事办得好,又嘱咐晓梅走时别忘了喊崇高一声。 第99章 重返宣传队 崇高虽说答应回宣传队,但不想让爹知道。他怕照怀去家里喊他,吃过饭就早早溜出来,在村头等着。没一会儿,照怀和彩云来了,晓梅也来了,四人说说笑笑一起往苹果园走去。 四人进了苹果园,看到队员们差不多都到了,正在排练场闲聊。队员们见崇高回来了,都高兴地跟他打招呼。微胖的冯继宽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半握起右手,笑着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膛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冯继宽那腔调、那做派,太像电影《闪闪的红星》里的胡汉三了。崇高便戏谑地说道:“你们一个个的,谁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啊呸!”谢玉莲笑道,“谁拿你的,吃你的,你跟谁要去,我们可没见你大小黑白,装啥大尾巴狼啊!” “哎哟,好你个谢玉莲,你想见他大小黑白,那还不容易,海山、庆祝,过来,给崇高脱了,让恁玉莲嫂子也见识见识。”冯继宽笑着指挥海山和庆祝向崇高的裤腰抓了过去。崇高笑着抓紧裤腰带,弯着腰说:“好了好了,哥们,咱别闹了,冯哥,导演在不在?” “呶,正在办公室跟‘卷毛’同志谈话嘞!”冯继宽说着朝办公室努努嘴,一脸坏笑地说,“刚才还问你呢,你赶快过去吧!可别着急推门,撞见不好的事就不好了。” 崇高听了,走到办公室跟前,想敲敲门进去,却又停住了手。只听得马焕荣在屋里说:“如玉,叔跟你说实话,根据你的扮相、嗓音,演小常宝没问题,可你没有演唱基础,演这个角色就有点为难了,既然大队长说让你演,你就好好演吧!在这出戏里,小常宝有两段唱腔,你唱好了,这角色也就算演成功了。” “叔,那就这么办吧,我好好学就是了。” “那就好,你回去吧!崇高要是来了,你让他过来一下。” “叔,他不是被开除了,咋又回来了?他,他可不是啥省油的灯。” “如玉,他这盏灯到底省不省油,叔心里比你更清楚,眼下,咱们宣传队正缺人手嘛!”马焕荣笑着说,“这是大队长特意安排的,你小孩子家别多嘴多舌,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去吧!” 崇高听了,心想,好你个小妮子,还真不简单,敢拿我当垫背讨好导演,我这灯咋就不省油了?你才是不省油的灯嘞!哼,等我过了这道坎,倒是要好好问问你。 闫如玉急匆匆拉开门,差点跟崇高撞个满怀,崇高连忙躲闪了一下。她猛然抬头看了一眼崇高,表情极为复杂。崇高没理她,急着推门进去了。马焕荣见了崇高立刻站起来笑道:“哎呀崇高,你终于过来了,这就好,我以为你跟我较劲,再也不回来了。” “导演,真是对不起您,我,我知道错了。”崇高上来就给马焕荣道歉。马焕荣笑道:“我也有错嘛!求功心切,对你好像急躁了点,事过之后也挺内疚的,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聊聊,可事情太多了,一忙起来就把这事给忘了,算了,算了,都过去了,眼下宣传队正准备排练《智取威虎山》全剧,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可不能耍滑头啊!” “我这连一个唱段都唱不好的人,算啥人才啊,导演,你也别太高抬我了。”崇高不无讥讽地说。马焕荣笑道:“你别这么说嘛!我后来想想,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求功心切嘛!这次排练《智取威虎山》,我相信你一定能把杨子荣这一角色演好。” “好吧!那我就试试,不过,有些唱段我过去只是跟着广播瞎哼哼,还得现学现唱跟上板眼才行。”崇高笑道。马焕荣也笑着说:“这就好,只要你有这个态度,就没有学不会的,那,咱们去开会吧!” 二人从办公室出来,脸上都带着微笑,众队员见了都暗暗称奇。大家坐在会议室里听马焕荣开会,安排角色。为了排练好《智取威虎山》,马焕荣重新分配了角色,把原来准备扮演杨子荣的张海山换成了参谋长,崇高则扮演杨子荣,王庆祝扮演李勇奇,彩云扮演勇奇娘,照怀扮演常猎户,如玉则扮演小常宝。赵二娃和李洪山分别扮演了“座山雕”和栾平。晓梅则没被安排任何角色,众人感到十分奇怪。崇高心里自然明白马焕荣这么安排的原因。 回家的路上,彩云为晓梅鸣不平,说马焕荣的不是。晓梅听了只是笑笑,啥话也没说。彩云问道:“妹子,你难道不生气吗?” “嫂子,我生气有啥用?”晓梅敷衍了一句。崇高见状,连忙岔开了话题,跟照怀开起玩笑说:“照怀,这下可遂了你的心愿了。” “遂啥心愿?”照怀不解地问道。崇高笑着说:“你看,你演了猎户老常,‘卷毛’演了小常宝,你们俩这不就成了一家人了,难道不是遂了你的心愿吗?” “哈哈哈,崇高说得没错,”彩云拍手笑道,“你们俩确实成了一家人了,只不过差了辈分,你如今当了爹,也就不能跟她‘那个’了。” “二嫂子,你说的‘那个’是啥意思?”照怀笑着问道。彩云也笑着说:“你个笨蛋,随你想去,要是真想不起来了,回家去问你大嫂子。” “啊呸!我放着眼前的二嫂子不问,凭啥回家麻烦大嫂子?”照怀说着上前要捉彩云。彩云一甩胳膊,笑着跑到前面去了。 第100章 花围巾 正月初六这天,天气格外晴朗。早饭后,齐桂兰将全家人铺盖全都抱出来晒,又想趁天气好将晓梅的床单被罩全都洗了,也好让她带着干净铺盖去上班。 她走进女儿房间,将床单被罩、枕巾枕套一股脑儿扯下来。扯下枕套时,意外发现了一条围巾。这是一条红底黄花的花围巾。这条围巾她从来没见晓梅围过,感觉十分好奇。因为她心里清楚,晓梅平时无论买什么东西都喜欢在她面前显摆,可这次买了围巾咋还藏起来呢?大冬天的,她宁愿围旧围巾,也不舍得围这条新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是因为围巾颜色不好看?要是嫌颜色不好看,那她为啥又要买呢?嗯,这肯定不是一条普通的围巾,肯定是闺女有心事瞒着自己。想到这儿,她便把围巾给收藏了起来,等晓梅回来再好好问问她。 这天中午,队员们在苹果园里背台词的背台词,排节目的排节目,只有晓梅没什么事可干。她看了一会儿别人的排练,下班时间没到便跟导演请假提前回来了。早上起得早,早饭也没吃好就去了苹果园,所以一回家就嚷嚷着让母亲去做饭。 “呦,闺女,今儿咋回来这么早啊?”齐桂兰一边晾衣服,一边问道。晓梅说:“反正在那儿也没事干,成了多余的人。” 晓梅说着走进自己的房间,突然发现母亲动了她的枕头,心里猛地一紧,撅着嘴喊道:“妈,你咋乱动人家东西啊?枕套里有一条围巾你放哪儿了?” “啥围巾?妈没见着啊,你再好好找找,是不是压哪儿了?”齐桂兰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晓梅翻了翻箱子,又翻了翻枕头,只好对母亲说:“妈,是在枕套里装着的,长长的,红色的,人造毛的,上面还绣着几朵小梅花呢。” “哎哟,你瞧我这记性,堂屋椅子上倒有一条,我随手放上去的,你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条。”齐桂兰笑着说。晓梅连忙跑到堂屋,只见椅子上果然有一条花围巾,正是她要找的那条,便责备道:“妈,你以后别乱动人家东西好不好?” “瞧你说的,这咋叫乱动啊?不是为了给你洗枕套嘛,翻出来了就随手放在椅子上了,你啥时候买的啊?一个冬天也没见你围过它。”齐桂兰笑道。晓梅脸上顿时泛起了红晕,笑着说:“妈,你别问这么多了,快去做饭吧!” “你不给妈说,妈就不做饭。”齐桂兰见晓梅态度暧昧,故意绷着脸说。晓梅见妈妈如此态度,笑着说道:“不就是一条围巾嘛!放心,它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是一个同学送给我的。” “同学?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齐桂兰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晓梅说:“当然是女同学了,她要去外地投亲,临走时送一条围巾给我做纪念。” “噢,那你也该送人家礼物才是啊!”齐桂兰笑道。晓梅说:“当然送了。” “死丫头,这围巾又不是啥金贵的东西,你冬天不围啥时候围啊?放在枕头里能一变俩啊?”齐桂兰笑着嗔怪道。晓梅笑着说:“妈,你别疑神疑鬼的,这围巾绝对是俺同学送的。” “死丫头,最好是男同学送的,你心里有事,手里可要拿稳啊!”齐桂兰一边往外走,一边意味深长地说。晓梅笑道:“妈,我帮你烧锅还不行吗?” “你呀,是不是心里有愧才讨好妈?走吧!”齐桂兰说笑着进了厨房。娘俩做好了午饭。老爷子也从外面背着手回来了,看见晓梅和晓敏忙着拾掇吃饭桌,却没看见儿子和孙子,便问道:“晓梅,恁爸和恁弟呢?” “晓军去参加同学聚会,他爸又被大队会计梁明请去喝酒了。”齐桂兰笑道。照功说:“又是出去喝酒。” “爷爷,要不,你也喝点?”晓梅说着将菜摆上了桌。照功看了看她端过来的几个菜:一碗蒸猪肉,一碗蒸羊肉,外加一个肉丝炒芹菜,还有一个凉拌藕,也动了喝酒的念头,说道:“那好吧,爷也也喝点。” “我去温酒。”晓敏说着连忙跑进里间拎出半瓶酒来。照功笑着说:“晓敏,温不温都行,喝点凉酒也没啥,酒是喝着凉,喝到胃里就热了。” “俺爸说过,喝热酒发散得快,不伤身体。”晓梅接过晓敏手里的酒壶,一边温酒一边说。照功听了笑道:“恁爹也知道喝酒伤身啊,五十多岁的人了,我看他这几天是一场接一场地喝,哪有醒酒的空啊?老是这么喝,那肠胃哪能受得了呀,他昨天准是又喝醉了吧!” “醉了,吐了一地,一夜也没缓过劲来,爹,你也给管管啊!”齐桂兰听了公公的话,笑着说。照功叹口气道:“唉,这酒啊,是好东西,但也不能用过量,像他这么天天喝,是万不行的,这事我得管管。” “爷爷,你说他听。”晓梅笑道。照功端起酒盅抿了一口酒说:“要说这酒啊,确实是奇怪的东西,能成事,也能坏事。你滴酒不沾吧,人家会说你没有外场,白活一辈子;少喝点吧,人家又说你不豪爽;喝多了吧,既伤身体,又言行无状,掀桌子,砸板凳,醉倒在路边街头,美好名声扫地,被人戏称为‘酒晕子’。” “爷爷说得太好了。”晓梅笑道。齐桂兰也笑着说:“爹,咱可不能让他成了‘酒晕子’呀,他是队长,得顾点名声。” “好吧,咱们吃饭,等他回来我说说他。” “爹,您再喝点儿吧!” “够了够了。”照功说着收了酒盅。齐桂兰马上吩咐道:“晓梅,走,跟妈端汤去!” “哎,别忘了放点醋啊!”照功吩咐道。晓梅说:“爷爷,海米鸡蛋汤能放醋吗?” “哈哈,我以为又是杂菜汤呢!”照功笑道,“恁妈又变新花样了,喝这种汤喝的是鲜气,放了醋反倒不鲜了。” 晓梅说着将汤盆端了过来,且浇上了香油,然后拿起勺子尝了尝咸淡,谁知刚一搭嘴,便吐了出来,说道:“哎哟,俺的亲娘哎,这是把卖盐的给打死了吧?你尝尝,这汤咸死了!” “咸,咸吗?我没放多少盐啊,把勺子拿来,妈尝尝。”齐桂兰说着接过晓梅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勺尝了尝,不好意思笑道:“哎哟,盐放多了,都是因为想你的事,妈做饭的时候走神了。” “俺的亲娘哎,这汤咸淡,你咋怪我呀?”晓梅问道。齐桂兰比画了一下,做了个围围巾的动作,笑道:“是那条围巾惹的祸,不怪你怪谁呀?” “妈,你咋没完没了了。” “嗯,咸是咸了点儿,不过,味道还是蛮地道的,喝这种海货熬的汤,如果量小的话,也就不用放盐了,这东西本来就是咸的,晓梅,把暖壶拿来。”照功吩咐道。晓梅拿起暖壶往汤里倒了点儿热水,然后尝尝说:“这样好多了。” 四人坐下来吃饭。照功一边吃一边问:“晓梅,你们宣传队现在在排练啥戏呢?爷爷啥时候过去看看,有没有二人转啊?” “爷爷,除了样板戏,我们还能演啥戏啊?你说的二人转,我们别说演了,就是听也没听过啊!”晓梅笑着说。照功笑道:“瞧你说的,这样板戏也得有个名吧!” “崇高他们正在排练《智取威虎山》,导演也没给俺安排啥角色,俺就一天到晚在那里混着玩呗!”晓梅边吃边说。照功问道:“噢,这是怎么回事?” “爹,晓梅过几天要去供销社上班了,现玉兄弟给她安排了个临时工。”齐桂兰笑着解释道。照功放下筷子说:“感情是这么回事啊,那就别去了,回来陪爷爷呗!” “爷爷,你不懂,大队领导说了,只要我不走,就在宣传队呆着,哪里也别去,接到通知再离开,这么做影响会小点儿,领导担心我走了,会影响其他人的情绪,其实我也没那么大影响力,只是有几个要好的小姐妹舍不得我走。” “噢,现在爷爷懂了,领导是怕你走了,你的那些小姐妹也要走?” “那倒不至于,可心里肯定不舒服。” “汉魁家小三儿,叫啥来着?噢,叫崇高,他演哪一角啊?” “他演杨子荣。” “噢,那可是主角,这小子了不起,不过,爷爷看惯了二人转和老戏,这样板戏也不错,可我也听不大懂。” “爷爷,你老说老戏老戏的,啥是老戏啊?”晓梅笑问道。照功一时语塞,觉得这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晓梅又笑着问道:“爷爷,那老戏一定很好听吧?” “也不是很好听……”照功正想仔细说说。突然看见赵红春领着仨老头过来,才住了口。齐桂兰知道他们几个又要打纸牌了,连忙收拾好桌子,给他们腾出了地方。 第101章 护花使者 崇高归队后,晓梅几个有了主心骨,导演也十分器重他,他便在宣传队混得风生水起,可宣传队也不是一片净土,队员们之间有时也会因为一点小事而产生矛盾。崇高归队后不久,便卷入了一场风波。这场风波的缘起却跟晓梅没啥关系,而是由闫如玉和张梅俩姑娘之间的矛盾引起的。 闫如玉是舞蹈队的队员,面容娇俏,皮肤白皙,一头乌黑发亮的自然卷发,舞蹈队的女队员私下里都喊她“卷毛”。她一颦一笑间,嘴角边会露出俩浅浅的酒窝;身材高挑,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可这一妙不可言的美人坯子,却是嫉妒心极强之人,喜欢跟人比高低,因此与人相处不太合群。时间一长,男队员也在背后喊她“卷毛”,甚至还传言说,她的卷发也不是天生的,而是她自己用卷发钳烫出来的。她的舞技一般般,但凭着天生丽质,深得导演和张永福的欣赏,模仿能力也强,所以才进了舞蹈队,也有人说,她进舞蹈队是为了跟张梅比高低。 张梅也是一个面容娇俏的女孩,化了妆后更是光彩照人,更重要的是,她身体轻盈,跳舞很有“范儿”;而且她性格热情奔放,在什么场合都不怯场,慢慢成了舞蹈队的“台柱子”,这自然就引起了闫如玉的嫉妒。张梅跟晓梅关系很好,舞蹈队的几个女孩子几乎天天都围着她俩转,讨厌闫如玉。闫如玉自然心生怨恨,曾私下里不止一次地扬言要找人教训一下张梅,警告她凡事要收敛一些。 马焕荣早就知道闫如玉和张梅的对立,知道她们迟早会翻脸,一旦翻脸,不仅会影响她俩的关系,而且会影响宣传队的内部团结,所以决定将闫如玉调出舞蹈队,调到《智取威虎山》剧组。本来进剧组是闫如玉梦寐以求的事,可马导演的这一决定反而坚定了她报复张梅的决心。她总觉得自己离开舞蹈队就是张梅在暗中捣的鬼。 转眼到了元宵节,公社决定搞一次文艺汇演。汇演期间,全公社的文艺宣传队都要集中到河湾镇轮换演出。演出的地点自然是河湾镇大戏院。 轮到河湾队演出的那天晚上,舞蹈队的女演员们正在化妆室里化妆。张梅领着俩队友出去拿演出服了。谁知张梅刚走,化妆室就进来一高一矮俩戴红袖章的陌生男子,一进屋便问一女演员:“哎,你们这里哪一个是张梅?” “哪一个张梅?”女队员问道。矮个男子说:“河湾宣传队的。” “噢,我是胜利大队的,不认识。”女队员说着便走开了。两位男子嘀咕道:“妈的,不信找不到她,走,咱们到里面去找找,即使钻了老鼠洞咱也得将她给揪出来。” 女队员们听了二人的嘀咕,意识到要出事,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两位男子仗着自己戴红袖章,有恃无恐,便硬往女化妆间里闯,时不时凑近女演员去看她们满是油彩的妆容。彩云实在看不下去了。 “哎哎哎,这是女子化妆室,这里没有叫张梅的,你们赶快出去吧!”彩云一边往外赶他们,一边说道。两人在全场扫描了一下,矮个子男子突然瞧见角落里晓梅正弓着身子趴在联椅上休息,模样很像是张梅,立刻走过去问道:“哎,小姐姐,你就是张梅吧?” “哎哎哎,你们想干啥啊?她不是张梅,张梅刚出去了。”彩云连忙跑到俩男子跟前说。高个男子理也没理彩云,伸手摸了一下晓梅的脸,捻着沾了油彩的手指说道:“别装了,你就是张梅,错不了。” “流氓!”晓梅站起来怒骂道,“早给你说了,我不是张梅!” “你他娘的神气啥?”高个男子听了骂声,用力推了晓梅两下。这时,照怀正好从女化妆室门前路过,见此情景,连忙过来问道:“咋回事?” “有人耍流氓!”晓梅带着哭腔说道。照怀听了,慌忙说:“我去喊民兵!”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认错人了,误会误会,我们走,嘿嘿,我们马上就走。”矮个男子见势不妙,立刻拉着高个男子跑了出去。张梅拿着演出服进门,听说此事,也感觉莫名其妙,马上说:“我去给导演说吧!” 这时,刚卸了妆的崇高兴冲冲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看女演员们的表情,再看看趴在联椅上低头抹泪的晓梅,一下子愣住了,急忙问:“喂喂,你们这儿出啥事了?” “崇高,有人耍流氓,晓梅被人家欺负了。”彩云连忙说道。崇高听了,顿时无名火起,开口骂道:“是哪个狗娘养的?活得不耐烦了,晓梅,走,这节目咱不演了,领着我寻他狗日的去!” “哎哎,崇高,我跟你去吧,晓梅还有节目,咱不能耽误正事啊!”照怀了解崇高的脾气,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极力劝道。众人也极力劝说。崇高这才松开了拉晓梅的衣袖,想了想说:“也行,照怀,你还记得这俩狗日的模样吗?” “这没问题,扒了皮我也认得,我是担心他们早跑了,去了也白搭。” “跑?你不是说他们戴红袖章嘛!” “这没错,是戴着红袖章的。” “这就好办了,他们跑不了,走,咱寻他狗日的算账去!” 崇高骂骂咧咧跟着照怀在乱糟糟的座位中逐排逐座寻找骚扰晓梅的俩男子。崇高一边找一边低声问:“这到底是咋回事?刚才听彩云嫂子说,他们寻的是张梅,咋就欺负到晓梅头上了?” “老三,我刚才琢磨了一下,咱们宣传队除了‘卷毛’跟张梅有矛盾外,其他人跟张梅关系都挺不错的,可能是‘卷毛’找人想报复张梅,结果认错人了。你想想啊,晓梅无论是个头、发型和模样,都跟张梅差不多,尤其是化了妆之后,看起来二人就差不多了。”照怀小声说道。崇高一下子反应过来,说:“对对对,我看十有八九是这么回事,这‘卷毛’真是惹祸的精啊,可这回捅了马蜂窝,我看她咋着收场?咱找到那俩小子揍一顿再说。” “哎,你可别打出事来啊!” “他们活该,欺负女演员,就是告到公社咱也有理,这就是耍流氓,破坏公社的文艺汇演。” “对对对,这就是理由。”两人一边说,一边在观众席后面寻找。照怀突然拉了一下崇高的胳膊说:“哎,老三,你看那个……” “哪个?在哪儿呢?”崇高赶紧顺着照怀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照怀指着说:“哎呀,就是那个上身穿绿军装,坐在椅子靠背上的那个,从这边数,第八个。” “第八个?”崇高仔细看了看。照怀又进一步说:“呶,手里还在摆弄红袖章的那家伙。” “你确定?” “确定,就是他!” “那好,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会会他,我不行了你再过去。”崇高说着便一个人从人缝里挤了过去,瞪着眼看了看那男子。那男子因为坐在椅子上看不见舞台,正弓着身子坐在椅子的靠背上,手里摆弄着红袖章。 “喂,伙计。”崇高用手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膀问道,“刚才是你跑到女化妆室,欺负我们的女队员吗?” “你是谁?去去去,别他娘的多管闲事,影响我看小妮儿跳舞。”那男子满不在乎地翻了翻眼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崇高又逼问了一句:“好汉做事好汉当,说,是不是你小子干的?” “是我,你怎么着吧?”男子瞪了瞪眼,整了整衣领,想从椅子上跳下来。崇高见状,怒火腾地一下燃烧起来,攥紧拳头,没等那男子反应过来,重重一拳便打在他鼻梁上,只听咣当噗通一声,那男子连同椅子一起仰面向后倒去。后面看演出的群众迅速后退。男子这一跤摔得可真够实在的,只听他“哎哟”了几声便没了声息。 周围看演出的群众“唰”地一下全都扭过头来。刚才那矮个子见此情景,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却不敢上前阻拦,只好悄悄地离场搬救兵去了。崇高挥舞着拳头,一边打一边骂道:“调戏女演员,罪该万死!破坏公社文艺汇演,罪该万死!” 这时,照怀连忙挤了进来,拉了一下崇高,也帮着骂道:“耍流氓,破坏公社文艺汇演,真是该打,真是罪该万死!” 众人听了崇高和照怀的低声叫骂,竟无一人敢站出来替那男子求情。那男子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后脑勺,蜷着身子,半天没动静。崇高又朝他屁股上踹了两脚,吐了几口唾沫,骂了几句,便跟照怀一起向场外走去。人群在短暂的骚乱之后,一切又渐渐恢复了平静。几个戴红袖章的人过来把挨揍的男子扶了出去。这时,舞台上晓梅等舞蹈队的女孩子们正在跳着欢快的舞蹈《喜洋洋》。 第102章 报到 过了农历的二月二,春节才算真正过完了。晓梅也终于等来了去河西上班的正式通知。一大早,父女俩吃了饭,然后骑着自行车出发了。一路上,现成再三嘱咐晓梅一些出门在外的话。 向阳的积雪已经融化得干干净净,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沟坎的背阴处偶尔还能看到一点零星的积雪。二人来到现玉家,现玉刚吃了早饭,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看见父女二人进来,笑着说:“你们来得好早啊!” “吃过饭就赶过来了,怕来晚了。”现成笑着说。晓梅进了屋把两条香烟放在茶几上。现玉见了,笑着说:“哥,你这是把我当外人了。” “这是老头从东北带回来的,我给你留了两条,你别太在意了,我能喝你的酒,你就能抽我的烟,都是一家人,啥也别说了。” “你呀,”现玉坐下来说道,“自家人,客气啥啊!” “闺女交给你,哥也放心,哥坐一会儿就走。” “哥,你也别着急走,停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去河西吧,这次为了造声势,正式开业前请来了公社领导和一些村队干部去参观指导,你也当一回代表去指导指导嘛!” “今天不开业啊?” “开业还要等两天,今天让晓梅上班,主要是让她过来帮忙上货,熟悉熟悉商品的价格,也算是正式上班了。” “噢,一切听你安排吧!”现成笑着说。现玉又将晓梅喊过来问道:“晓梅,河西这个供销点比较大,有日用百货、布匹鞋帽、果蔬杂品、烟酒糖茶等几个门市部,你想干哪个门市部呢?” “叔让干啥就干啥呗!”晓梅笑着说。徐爱霞忙完厨房的事,一进屋就听见晓梅说的话,笑着说:“好闺女,咱不干日用百货,太麻烦,婶以前是干烟酒的,你就干烟酒得了。” “你以为干烟酒糖茶就不麻烦了?”现玉反问了一句。徐爱霞笑着说:“反正比干百货强,我怕孩子伺候不了那些农村妇女。” “那也好,那就让晓梅干烟酒吧,哥,你在家等一会儿,我出去一趟。”现玉说着就起了身。爱霞连忙问道:“你干啥去呀?” “我去开个短会,安排一下,你陪哥和晓梅说说话,出发的时候,我再派人过来喊他们。”现玉说着披上了外套。现成笑着说:“你别管我们,忙你的去吧!” 现玉走后,爱霞拉着晓梅进了里屋,现成则坐在沙发上吸烟喝茶。这时,张永福提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他儿子张卫国。现成见了,忙笑道:“老弟,你咋来这么晚呀?” “唉,别提了,一大早就忙着给孩子收拾东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鼓捣了一早上就过去了,这不,最后就收拾了一堆破烂过来,等暖和了再给孩子置办吧!”张永福笑道,“卫国,快进来,这是恁大爷,你难道不认识了?” “大,大爷。”张卫国进了屋,一点也没他爹的做派,只嗫喏着喊了声大爷,就再也不吭声了。现成看看卫国,笑着问:“卫国,恁爹不让你上学了,你乐意吗?” “乐,乐意。”卫国哼哼了一声。张永福见状,笑骂道:“你他娘的,说话扭扭捏捏,咋跟个娘们似的,一点也不敞亮。” “哎哎,老张,你这就不对了呀,孩子刚出学校门,在这里干几年临时工,多接触接触社会上的人,也就变得敞亮了,说不定以后比你还敞亮呢!”现成笑道。张永福也笑着说:“这古人说得好啊,百无一用是书生,再读几年书,这孩子可就读傻了。” “哎,你老弟说这话,听起来文绉绉的,是从哪里学来的呀?”现成笑问道。张永福说:“俺村的老民师张永民就是这么说的,那家伙有私塾底子,特别爱看书,说话满口文词,三十晚上在我那喝酒,就是这么说的,可惜我只记住了这么一句,觉得他说的还有点道理,所以今天就用上了。” “噢,原来你是受了高人指点啊,我看啊,就凭你那两下子,也说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嗯,这话倒是有点道理,这孩子啊,出了学校门,就是半瓶醋,是得在社会上历练历练,不然,出了学校门就成傻子了,啥也不会了。” 现成说这话的意图很明显,一是讽刺张永福的无知和浅薄,二是讥讽他儿子的木讷和拘谨,但张永福在高兴之余,却啥也没听出来,依然自我感觉良好,笑着说:“所以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嘛!” 张永福背老人家的语录还是挺顺溜的,这也是他的看家本领,不然他也到不了现在的这个位置。现成听了,却嘿嘿笑道:“你呀,你这是让孩子到农村去吗?” “嘿嘿,反正也没离开农村嘛!”张永福笑道。现成还想再怼他两句,却听到外面有人喊道:“喂,要去河西的快出来上车吧!” “听,现玉派人来喊咱们了,走吧!”现成听了,连忙和永福拿好行李,离开了现玉家,上了供销社的大卡车。 卡车上放着两排联椅,上面坐着的几位供销社领导,他们都认识。二人上了车,又是握手,又是递烟地寒暄了一番,大卡车便轰隆隆地一路向河西开去了。 第103章 河西村 河西村坐落在黄河故道西边,是一个人口过千的大村落,通往县城的一条公路穿村而过。过了黄河大桥,便能看见两排红色砖瓦房分布在街道两边,与河西村融为一体,那就是河西供销点了。烟酒门市部是临街的五间门面房,里外装修得格外漂亮,后面是仓库和职工宿舍。 现成扛着行李,领着晓梅进了门市部。这时,一个年轻女子抬头看了看,愣了一下,接着便急忙走出柜台,惊讶地问道:“哎呀呀,现成叔,怎么是您老人家啊?” “你,你是——”现成听了,也愣了一下。女子笑着说:“叔,您咋忘了,咱们都是老河湾的啊!” “哎哟,对不起呀,瞧叔这记性,”现成突然想起来了,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着说,“你是守成的儿媳妇吧,叫,叫啥来着?” “岳桂贤。”女子笑着说。现成连忙说:“对对对,是叫桂贤啊,晓梅的同学,你跟志安结婚的时候,我去恁家喝喜酒,被守成灌得是烂醉如泥,吐得是一塌糊涂,这一晃都两三年了吧,叔只知道你在外地上班,你啥时候调回来的啊?” “叔,为了离家近点,我调回来快半年了。”岳桂贤笑着说,“叔,我帮您把行李拿进去吧!” 晓梅跟岳桂贤是高中同学,其实呀,她第一眼就把岳桂贤给认出来了,但岳桂贤只顾跟父亲说话,她也插不上嘴,而且,她刚一见岳桂贤,也不知喊她啥好。若按同学关系喊,直呼其名就行了,可她又觉得不太合适;若是按村里辈分喊嫂子,也觉得不太妥当,最后只好改口喊姐了。 “哦,桂贤姐,我来拿吧!”晓梅听了桂贤要帮父亲拿行李的话,赶紧拎起了行李包,笑着喊了声桂贤姐。桂贤笑着说:“晓梅,你以后就这么喊我吧,我觉得喊姐比喊啥都亲切。” “也好,桂贤姐。”晓梅笑着说。现成也笑着说:“反正喊啥都差不了辈分。” 这时,一个留着大背头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的,便问道:“桂贤姐,原来你们认识啊?” “何止认识,我们都是老河湾的。”岳桂贤笑着说。年轻人笑道:“哎哟,这供销社快成你们老河湾的了。” “瞧你说的,眼馋了不是,哎,晓梅,这是郑经理,我们门市部的头儿。”岳桂贤笑着介绍道。现成听了,连忙握住年轻人的手说:“哎呀,郑经理,你好你好!” “叔,看您年纪,跟俺爹也差不了多少,我喊您一声叔吧,叔,您千万别喊我什么经理,我叫郑红雨,家是咱河湾镇北街的。”年轻人笑着说,“桂贤姐,你别光顾着说话了,我去开会,你快给这妹子安排一下住处吧!” “那好,叔,咱们走吧!”桂贤说着高高兴兴领父女二人来到了后院。后院本来就不大,还搭了一个大棚,棚底下堆放着一摞摞的白酒。岳桂贤来到后排的职工宿舍,打开了一个单人房间。说是单人间,可房间里也就只有一半空间能住人,另一半则堆满了成捆的白酒。 晓梅把行李放在单人床上,心想,地方这么小,房间里满是酒气,能住人嘛?岳桂贤似乎看出了晓梅的心思,连忙笑着说:“晓梅妹子,这房间你就凑合着住吧,以后再调。” “那就将就着住下吧!”现成显然对这么一间小房间也不太满意,说道,“等我见了恁叔再说,要么换一个房间;要么将这些酒挪出去。” 父亲走后,晓梅来到前面门市部。岳桂贤又把她带到另一位女职工面前,笑着给她介绍道:“晓梅,这是咱桂花姐,是我们共同的老大姐,咱供销社袁主任的妹妹,以后你有啥难处跟她说就行了,桂花姐,这是晓梅,俺一个村的,请多多关照啊!” “哎哟桂贤,你太客气了,瞧这妹子长得可真俊,姐也没理由不精心照顾啊!”袁桂花握着晓梅的手笑道。郑红雨也笑着说:“哎,桂贤姐,你怎么这么偏心啊,你把我也给妹子介绍介绍呗!” “你郑大经理,我就不用介绍了吧,刚才已经介绍过了。”岳桂贤又笑着说,“我和晓梅是高中同学,现在又是一个村的,你也许不知道吧,咱供销社主任那可是她叔,比亲叔还亲的叔嘞!” “哎哟,你咋不早说啊?”郑红雨听了,吃了一惊,笑着对晓梅说,“对不起啊妹子,你住的房间,我马上派人给你腾出来。” “有的人啊,一见真神,比孙猴子变得都快,就是藏不住尾巴。”袁桂花听了,抿嘴笑道。岳桂贤也笑着说:“桂花姐说得没错,有的人就长着一对鹁鸽眼,早晚让老鹰给啄了去,变成瞎子。” “哈哈,那我就戴上眼镜,让它啄不着,好了好了,玩笑话咱们以后再说,你们三个先忙着,住房的事等我开会回来马上收拾。”郑红雨说着走出了门市部。岳桂贤看着他的背影喊道:“哎,头儿,吃饭的时候,可别忘了喊我们一声啊!” “知道了,哪能少了你啊?”郑红雨回了一句。郑红雨走了之后,晓梅这才仔细地看了看门市部。她看到大部分商品都已经摆上了货架,还贴上了标签呢。地上还放着一些没开箱的烟酒。门市部除了卖烟酒,还卖奶粉、糖果、茶叶等生活用品。岳桂贤一边往货架上摆货,一边笑着说道:“晓梅妹子,俺婆家虽说在老河湾,可恁志安哥在部队,俺也没去住过几天,一个村的姐妹反倒生疏了。” “桂贤姐,生疏倒没有,可俺也快有一年没见你进村了,挺想你的。”晓梅小心翼翼地说。桂贤笑道:“哎哟哟,小嘴还挺甜的,这些都是谁教给你的啊?上学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会说话啊!” “那能有啥办法?咱就是一个农民呗,心里咋想就咋说,这还用人教吗?” “你说的话,不是真的吧!” “信不信由你。” “哎,听说,恁叔都当地委书记了,正厅级干部,叔没去找找他?” “那又能咋的?他远在东北,跟咱也沾不上啥光啊,再说了,就算能沾点光,俺也不想去那儿,将来,将来——”晓梅一下子不知道咋说才好。岳桂贤听了,一下子就明白了,晓梅原来是不想在东北安家落户呀,又笑着问:“你结婚了没?” “结啥婚呀?连对象也没有。”晓梅被问得脸都红了。桂贤笑着说:“你看你,没有就没有呗,脸红啥啊,姐是说,像你这么好看的妹子,媒人不得把门槛都踏破啊?” “姐,俺说的是真的。”晓梅笑着说。桂贤问:“那你连个相好的都没有吗?” “没,没有。”晓梅突然想到了崇高,但这个人是不能说出来的。岳桂贤倒是挺热心的,赶忙说:“没有也没关系,等咱门市部正式营业了,姐好好给你介绍一个,咱们供销社可有不少好小伙呢。” “哎,我说岳桂贤啊,你这人咋这样呢?刚见面就给妹子介绍对象啊!”袁桂花听了,抿嘴笑了,“晓梅,快过来,咱不跟她说了,姐给你说说这商品价格吧!” “哎!”晓梅连忙答应着,又对岳桂贤说:“桂贤姐,我去了。” “去吧去吧,好好跟咱桂花姐学学,她可是咱供销社的老模范了,干供销这么多年,一点差错都没出过。”岳桂贤有点嫉妒地说。袁桂花听出了桂贤的弦外之音,笑着说:“瞧你那张破嘴,也太快了吧,恨不得一见到生人,就把家里的存款折放哪儿都告诉人家。” “桂花姐,晓梅又不是外人,说说也无妨嘛,你的先进事迹,她应该知道一些,好跟你学学,你要是不好意思,那以后我慢慢给她介绍吧!” 晓梅听俩人斗嘴,觉得挺有意思的,心想,自己刚到这儿,还是别掺和了。想到这儿,她赶紧走到袁桂花身边。袁桂花初次跟晓梅相识,还是挺喜欢她的,开始认真地给她介绍商品的价格。 第104章 出名了 一声隐隐的春雷响过之后,老河湾的春天终于来临了!远远望去,老河岸边那两排高大的垂杨柳,树冠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抹上了一层薄薄的绿色,像是巧手绘制出的一幅水粉画。广袤的原野上,一片片麦田像一块块绿色的绒毯纵横交错,绿油油的麦苗亮着光泽。老河底的冰雪早已融化,河水清澈透明,淙淙流淌。 阳春三月,苹果园里春暖花开,香气四溢,蜜蜂蝴蝶翩翩起舞。粉红色的杏花飘落之后,桃树、梨树、苹果树的枝条又渐次绽放出绚丽的色彩。 春暖花开时节,河湾宣传队排练的《智取威虎山》在全县的文艺汇演中取得了巨大成功。公社领导很荣幸地登上了领奖台,河湾公社一下子在全县出了名。扮演杨子荣的李崇高,给县剧团的领导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领导们都说他很有发展前途,不管是扮相还是唱念做打,几乎达到了专业演员的水平。汇演结束后,公社领导慰问了剧组的全体演职人员,并决定在公社大戏院公演三天。 崇高一时间成了河湾大队乃至全公社家喻户晓的人物,连一向对他抱有成见的闫如玉也频频给他暗送秋波。其实,崇高比较欣赏的还是舞蹈队的张梅。这丫头长得淳朴可爱,招人喜欢。 自从晓梅离开宣传队后,崇高心里充满了落寞和惆怅,恰好在这时,张梅很合时宜地闯进了他的生活。她十分仰慕崇高的才气和正气,还佩服他出色的表演给宣传队争得了荣誉。 张梅的存在暂时填补了因晓梅离开而留在崇高内心深处的那片空白。崇高和张梅的密切交往引起了闫如玉的嫉妒。两位漂亮女孩的暗中较劲,倒让崇高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春风得意的笑容一次次爬上了他的脸庞。这或许也是他演出成功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吧! 全县文艺汇演的意外成功,极大地鼓舞了张永福和马焕荣的革命热情。他们想趁热打铁,坚决要把《红色娘子军》搬上大队舞台。 有一天,崇高正在桃花园里咿咿呀呀地练腔。张梅急匆匆地跑过来喊道:“哥,导演正在寻你,喊我们一起赶快过去。” “哦!”崇高听张梅喊得这么亲切,连“崇高”二字都省了,心房微微一颤,就停了练腔轻轻应了一声。心想,当初晓梅也不曾这么喊过他,一种甜丝丝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他凝视着亭亭玉立,又浑身充满青春活力的张梅,笑着问道:“导演喊我们过去,知道是啥事吗?” “导演没说,只说喊你过去一下。”张梅说着嗅了嗅枝头上的几朵桃花,笑着催促道,“快走吧,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嗯,走,去看看。”崇高说着跟张梅一前一后走出了桃花园。这时,闫如玉突然从对面的梨花园里走了出来,三人不期而遇。张梅笑道:“呦,是如玉啊?你啥时候躲进梨花园的呀?吓了我一跳。” “我刚才追着一只蝴蝶,不知不觉就过来了,听得桃花园中有人嘀嘀咕咕说话,原来是恁俩啊!”闫如玉笑盈盈地问道,“张梅姐,你跟崇高哥哥在桃花园里偷偷摸摸嘀咕啥呢?” “瞧你说的,咋能说俺俩偷偷摸摸的呢?俺俩又能嘀咕些啥啊?是导演派她过来喊我回去的。”崇高听如玉说得连讽带刺,连忙笑着解释。张梅笑道:“哎哟,我的好妹妹啊,你的眼睛真尖,啥事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啊,啥时学会盯梢人的呀?藏在梨花园中不出来,幸亏我们没说你坏话,要不然那还了得,晚上姐就更不敢出门了,我跟崇高哥是在桃花园里说点事,可这事只对妹妹你保密,请你多包涵了。” “瞧姐姐说的这是啥话,妹妹哪里敢盯你们的梢啊?再说,你们在桃花园里又没干啥丢人的事,我是碰巧路过,随便问问,张梅姐,你别多心,好了,不跟你们说了,我得去大队一趟。”闫如玉说着踏上畦埂快速离去。那畦埂高高低低的,张梅见她歪歪扭扭地往前走,便在背后笑道:“哎,妹妹慢点走,要走正道,小心崴了脚,再摔个四仰八叉。” “哎呀,你嘴上积点德吧,人都走远了。”崇高笑着说道。张梅冲她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啊呸!什么玩意儿啊!” “你跟她较什么劲?”崇高劝道。张梅说:“你听她刚才说的那是人话吗?好像我们在一起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自己办事上不得台面,倒管上别人闲事了。” “她那是吃了你的醋了。”崇高一脸坏笑道。张梅笑着啐道:“呸,什么醋不醋的呀?我可没别的意思,你也别想歪了,你要是喜欢她,赶明儿将她约出来,花前月下地谈一谈,也免得她打翻了醋坛子,大家都不好看。” “得了吧你,我约她,那不得闹翻了天啊?你瞧瞧咱们队的那些老爷们儿,哪一位不像色狼一样盯着她,我还是省省吧!她上次虽说吃了哑巴亏,但心里备不住记恨我一辈子,后来听说挨揍的那哥们是她姨表哥,说不定有朝一日再来报复我,现在她对我眉来眼去的,说不定就是使得美人计,我才不上这个当嘞!”崇高笑道。张梅笑着说:“你知道就好,她那姨表哥也不是什么好鸟儿,明着吃了亏,暗中说不定想算计你,你要小心才是,如玉这妮子心性高,极力巴结导演和大队长,想出名都想疯了,一旦她出了名,还能将谁放在眼里呀?你看她刚才那股神气劲,我以为大队长是她大舅嘞!” “你看你刚才伶牙俐齿的,让人招架不住,不过,哥喜欢。”崇高笑道。张梅撇撇嘴说:“只可惜,晓梅姐走了,她那才叫真正的伶牙俐齿,过去在舞蹈队,有时将闫如玉怼得那叫一个狠,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有你说的这么厉害吗?我咋没看出来啊!”崇高笑道。张梅笑着说:“你骗人吧,难道你不了解晓梅姐的脾气?” “你瞧瞧你,真是傻丫头。”崇高笑着推开了导演的办公室门。马焕荣正坐在办公室里翻看着剧本,见他们俩进来了,笑着说:“你们俩咋才来?不知道我着急吗?” “对不起导演,刚才过来的时候碰到了闫如玉,说了几句话,就给耽搁了。”张梅笑着说道。马焕荣问:“她又干啥去了?” “说是去大队了,八成又去见大队长了。”崇高笑着说。张梅问:“导演,她跟大队长有亲戚吗?” “唉,她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好了好了,咱不说她了,说正事。”马焕荣叹了口气,然后合上剧本说,“崇高,咱们宣传队现在可是不得了,刚才支书和大队长过来说,公社来电话了,要咱们做好迎接县领导过来考察的工作,你可得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啊!” “嘿嘿,我就不明白了,领导过来考察宣传队跟我有啥关系,应该做好充分思想准备的是你,而不是我。”崇高笑着说。马焕荣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咋不开窍呢?县领导能过来考察,对你可是件好事,现在你可是出了名的人,你是没听见,刚才支书把你夸得跟一朵花似的,说咱们这次文艺汇演得的这面锦旗,你的功劳最大,含金量也最高,因为这是县委县政府的奖励,不可小觑。” “大队部挂了那么多锦旗,咱得的这一面,我还真没看出有啥特别的。”崇高笑着说。马焕荣神情庄重地说道:“你小子可别小瞧了这面锦旗,它不仅代表着我们宣传队的成绩,更重要的是,它标志着我们大队的宣传工作,嘿,一不小心,已经走到了全县的前列,你不是老说咱们的服装道具破,锣鼓家伙老旧嘛,这下好了,如今咱们有了这面锦旗,就可以鸟枪换炮了!” “怎见得?”崇高听了半信半疑。马焕荣笑着说道:“现在咱们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风调雨顺啊,刚才支书和大队长都说了,公社文化站已经答应拨给我们一部分经费,让我们换换行头。县剧团也准备支援我们一下,把我们这里当做全县的一个样板来抓,估计县剧团的艺术指导们这两天也会过来,还要在我们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帮我们排练新节目。” “你是说,我们这次在全县的文艺汇演动静闹大了。”崇高听了这些,情绪渐渐被马焕荣的热情鼓励给调动起来了。马焕荣得意地说:“嗯,你说得没错,这也是苍天有眼啊,我这个导演差点没把你这个人才给埋没了,现在你是咋想的?是不是还想离开宣传队呀?” “嘿嘿,现在倒是没想过。”崇高笑着看了张梅一眼,挠着头皮说。马焕荣激动地站起来,踱步到他和张梅面前说:“没想过就对了,你小子就是现在想走,也没那么容易了,告诉你们,咱们宣传队又要有大动作了。” “导演,有啥大动作呀?”张梅见导演这么激动,很期待地问道。马焕荣又踱回到办公桌前,轻轻地拍了拍办公桌上的《红色娘子军》剧本说:“呶,咱们要排练《红色娘子军》,准备让你扮演吴琼花,崇高扮演洪常青,有没有兴趣呀?” “太好了,导演,你说的是真的吗?”张梅高兴地跳起来。马焕荣笑道:“当然是真的,我啥时候骗过你们啊?” “那可太好了。”崇高听了,也异常兴奋。马焕荣拿起剧本说:“现在我把剧本交给恁俩,从现在开始背台词,练唱腔,其他的,你们啥也别管了,快回去准备吧!” 第105章 妥协 闫如玉去了大队部,一番梨花带雨,可把张永福给心疼坏了,马上答应去苹果园问问情况。他来到苹果园时,宣传队的队员们尚未来到,只有几个男女知青蹲在厨房门前吃饭,一看是大队长来了,赶紧站起来跟他打招呼。女知青们更是殷勤,放下饭碗忙着给他端茶倒水,这让张永福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就跟熨斗熨过似的。他明白,这种尊重和恭维背后,藏着一个大家都知道但又不能随便说的秘密。 原来,国家取消高考后,一直到七十年代初,全国的大中专院校只能招收从基层推荐上来的工农兵学员。知青们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无论是参军上学,还是招工,都得按分配指标由基层单位层层推荐。这对知青来说,大小队干部也就成了香饽饽,所以这些知青对张永福热情有加,也就不奇怪了。 张永福坐在小板凳上点了一支烟。这时,一个留着齐耳短发、脸蛋圆圆的姑娘笑着过来给他倒水。张永福看看圆脸姑娘,感觉有点陌生,笑着问道:“哎,同学,你是新来的吧?” “是啊,是啊,大队长,你忘了呀,俺来的那天,刚下了场大雨,还是您给办的手续呢,是俺哥送俺来的,俺哥是个瘦高个,穿一身运动服,您还说他是一个搞体育的好材料,大队长,你喝水。”姑娘笑着说了一通。张永福接过水杯,吹吹茶叶末,抿了一小口,放在旁边的小桌上,然后拍拍自己的脑门子说:“对呀对呀,我想起来了,有这么回事,当时你躲在门外,手里拎着一网兜东西,噘着嘴,好像还有点不高兴。” “是啊,俺刚来,想家呗!”姑娘笑着说。张永福笑道:“这也难怪啊,你年纪轻轻就离开父母,说不想家那是假的,不过呢,你能来咱们这儿插队锻炼,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已经很了不起啦!不过呢,咱们这儿生活苦点,可越苦越能锻炼人啊!” “是啊是啊,叔,您说得太好了,给俺写几句话,鼓励鼓励呗!”姑娘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小本子,递到张永福面前。张永福笑着说道:“孩子,叔可没认识几个字,写不好,你还是别难为叔了吧!” “叔,您就给写几句呗!”姑娘娇滴滴地扭着身子,又撒娇了一次,还把本子硬往张永福跟前递。张永福犹犹豫豫的,只好接过本子,想了想,最后歪歪扭扭地写了“扎根农村,好好锻炼”八个字,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女知青见了,也都纷纷拿出自己的日记本请大队长签字。张永福只好草草给女知青写了字,感觉江郎才尽时,这才摆脱了这帮女知青的纠缠,逃跑似的离开了,来到宣传队排练场时,队员们也差不多都到齐了。马焕荣好像知道他早就来了,还特意泡了一壶龙井茶,没等他开口说话,就笑着说:“大队长,我知道你是为啥事来的。” “噢,你是能掐会算的诸葛亮啊!那你说说看,我是为啥而来?”张永福坐在椅子上,品着龙井茶笑着问道。马焕荣说:“如玉又去你那儿告我状了吧!” “嗯,这事还真让你给说对了,她在我那儿哭哭啼啼,说你欺负她,还说她的‘小常宝’演得不错,你为啥不让她再演主角了。”张永福笑着说。马焕荣说:“这孩子要是这么说,可就有点不懂事了,我已经给她解释得明明白白了,她当时也是点头同意了的,咋还去你那儿告我状啊?这件事,我也是经过反复考虑后才做出的决定,说实话她演女主角确实不合适。” “那她为什么就不能演主角呢?”张永福反问道。马焕荣笑着说:“演吴琼花她气质不行,你看她身体柔弱,又细皮嫩肉的,当时让她演‘小常宝’是看在你大队长的面子上迁就她,现在要让她演饱受欺凌和侮辱的倔强女性吴琼花,从气质上她就说不过去,让她演南霸天家的小丫鬟还差不多,而张梅就不同了,虽说个子矮了那么一点点,但气质绝对符合演吴琼花的性格要求,倔强而又有斗志。” “哈哈,你要知道,吴琼花也是南霸天家的使唤丫头,张梅能演,如玉怎么就不能演呢?我看你是喜欢上张梅这小妮儿了?”张永福狡黠地笑笑说。马焕荣却很坦然地说:“是的,张梅的扮相确实要比如玉好一些,为了咱宣传队将来的发展考虑,张梅比如玉更加适合演吴琼花。” “噢,是吗?那你打算让如玉扮演啥角色啊?” “让她演女兵或者丫鬟更合适一些,要不,让我再想想,给她安排一个露脸的角儿也就是了。” “那好吧,咱们要以大局为重,宣传队的事你安排,我不干涉,但有一点,别让她离开剧组就行,这丫头比她爹难缠,我有点招架不住嘞!” “这没问题,我让她满意也就是了,哎,你等等啊,我去去就来。”马焕荣说着起身开门。张永福问道:“哎哎,天快黑了,你去干什么啊?” “你既然来了,也别慌着走,我出去安排一下,让老杨头炒俩菜给咱送过来?”马焕荣笑道。张永福也吩咐说:“你顺便将如玉给我叫过来,我要跟她谈谈,总得有个交代吧!” “我看她走了没有,要是她走了,这事明天说也不迟嘛!”马焕荣答应着出去了。 第106章 知心话 马焕荣离开后不久,闫如玉便推门而入。张永福见了如玉,笑着说道:“如玉,我以为你早走了。” “叔没给明确回话,我哪能一走了之?”闫如玉说完,便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联椅上。张永福笑道:“你这孩子,咋就一根筋呢?马导演说了,说你长得细皮嫩肉,演配角还行,演主角你气质不够,听叔的话,这次你就别争了。” “叔,我也不是非要和她争演这个角色,就是看不惯她平时的做派,哼,就因为她舞跳得好,导演和大家都喜欢她,她就天天趾高气扬的,现在还和崇高打得火热,我一看她就来气。”闫如玉噘着嘴说,“反正我看不惯她,早晚要跟她干一仗。” “如玉啊,你还年轻,做事情不要太张扬了,也不要树敌太多,树敌太多反而会引火烧身的。上次被崇高暴打的那个人是你亲戚吧,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报复人也不选个好时候,要是恁表哥真把张梅给打伤了,那汇报演出怎么办?公社追究责任谁来承担后果,这些你想过吗?” “反正有你在,俺啥也不怕,你要不帮俺,俺这脸也就不要了。”闫如玉说着瞪大了眼睛,话语中隐含着要挟的意味。张永福知道她这是在跟自己使小性子,但也不能任由她这么矫情,于是马上变了脸色,冷笑道:“如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帮你?我不是一直在帮你吗?关键是你心高气傲,跟人尿不到一个壶里。自古以来能成大事的,首先要沉得住气,不能因小失大,你这争强好胜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不就是一个角色嘛,分什么主角配角?就算给了你主角,演好了又能怎么样呢?你难道想在宣传队干一辈子吗?难道你不想进大队当领导或当民师了?能为自己将来谋一条出路才是正经,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闫如玉没想到自己的几句抱怨话,竟然让大队长动了怒气,心想,现在可不能得罪这尊大神,要是因这点小事跟他闹僵了,以前的所有付出就全白费了。想到这里,她立刻没了底气,像一只可怜的小兔子,可怜巴巴地望着张永福,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嘟囔道:“叔,你别生气,俺知道俺不该说那话,但俺咽不下这口气。” 张永福见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可怜兮兮地认了错,马上变换了语气,和颜悦色地说:“如玉啊,你要给大家留一个好印象嘛,叔以后也好替你说话。安排你进大队或是当民师都可以,但你这么闹下去可不好,别动不动就去大队找我,当着别人的面,也别说我是你的后台之类的,影响多不好啊?马导演跟我关系很好,你是知道的,要是换了别人,人家会往好的方面想吗?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嗯,叔,我明白了,不争了,不管导演怎么安排,我都无条件服从。”闫如玉点头说道。张永福说:“这就好,我没事了,你快回家吧!” 闫如玉听了刚想起身,马焕荣便提着酒和一大包驴肉推门进来。他将酒和驴肉放在办公桌上,笑着说:“大队长,你看,刚出锅的,现在还热乎着呢,哎,如玉,这么晚了,你这是要走吗?” “嗯,回家。”闫如玉点头笑道。马焕荣连忙摆摆手说:“坐下坐下,天黑了,你一个女孩家单独走夜路不安全,叔也不放心,等大队长喝了酒,你们一起作伴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等他也行,可俺不能喝酒,你们也不能喝多了。”闫如玉笑道。张永福说:“行行行,你不喝也行,你就陪我们说说话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闫如玉也不好再推辞,只好搬了条凳子坐下,其实她看着桌上的热驴肉,也不想走了。这时,老杨头又送来了俩热俩凉四盘菜。闫如玉连忙帮忙把菜摆上桌。马焕荣和张永福这才打开酒瓶,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回家时,张永福已经喝得头昏脑胀,推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往前走。马焕荣嘱咐如玉扶着他点。 闺女的事安排妥当后,现成又要考虑儿子的前途问题了。他打算让晓军陪爷爷一起回东北,也好去沾沾现魁的光,可时间长了又担心违反大队规定,被扣上“流窜犯”的罪名。所以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去大队开张证明信比较稳妥,于是便早早吃了饭,骑着洋车子去了大队。 谁知他刚一上路,便看见会计梁明正和一女孩肩并肩地往前走,二人还你一下我一下地相互捶打着。现成故意摇了摇车铃。女孩听到清脆的铃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便匆匆离开了。现成紧蹬了几下脚踏板,追上了梁明,停下来笑着问道:“哎,兄弟,刚才跟你一起走的那丫头是谁?咋一听铃声就急匆匆走了,是不是你的相好啊?” “你想啥呢?那是俺村的二俊,去宣传队排练节目,正好跟我一路走。”梁明笑着回答。现成哪里肯信,又小声问道:“哎,不是相好,走那么快干啥,躲瘟神啊?” “你呀,咋一见我跟漂亮女孩在一起,就往那方面想呢?”梁明笑着说,“咱虽然年轻,但这老猫吃咸鱼的事儿,可跟咱沾不上边,哎,你这是干啥去啊?” “也没啥大事,去大队开张证明信。”现成说着递给梁明一支烟。梁明接了烟点上问道:“开啥证明信啊?” “俺家老头不是从东北回来了嘛,再过几天就要走了,我怕他年纪大了,路上也没个照应,想让晓军去送送他。”现成笑着说道。梁明笑着说:“哎呀,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还开啥证明信?招呼也不用打,直接去不就行了。” “老弟啊,你也知道,这二年大队正抓‘流窜犯’,咱是一队之长,不想让人抓住把柄啊!”现成笑道。梁明笑着说:“你真是只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可这事儿我办不了,得支书和大队长说了算。” “瞧你那胆小的样儿,我也没说求你啊,支书在家吗?我想去求求老万。”现成扔掉烟头说。梁明笑着说:“这还真不巧,万支书去县里开会了,昨天刚走,大队长倒是在家,要不,你去找他吧!” “那好吧,我去见见他。”现成笑着说。梁明也笑着说:“实在不好意思,不瞒哥说,这证明信好开,公章也在我这里,但你必须跟大队长说一声,不是兄弟不帮你,这越级越权的事儿,兄弟我可干不了。” “没关系,我能理解。”现成说着就要骑车走。梁明赶紧追上去说:“现成哥,你跟大队长关系不一般,求他应该没问题,只要他点头,你让我开几张我就开几张。” “那是以前,现在可不好说了。”现成摇摇头说。梁明不明白,瞪着两眼问道:“这以前和现在有啥区别呀?” “啥区别?你给卫国提亲的事儿,总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现成笑着说。梁明恍然大悟,说道:“我咋把这事儿给忘了,不错,提亲的事确实是老张托我给你说的,不过,这成不成也没啥,老张要是计较,那咱们这几年的交情不就完了嘛!” “你呀,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你也替哥想想,我拒绝的可不是一般的事儿,而是让他最没面子的大事。交情,啥是交情?要是论交情,我就得答应这事儿,现在倒好,我成了看不起他的人了,这能不得罪他吗?你说没问题,我看这问题大了去了。”现成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梁明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笑道:“现成哥,要不,你就答应这事儿吧!” “瞧你说的,这儿女的婚姻大事也不是我一人做主,孩子不乐意,我也没办法,这事以后再说吧,我去求大队长,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吧!”现成说着上了自行车,沿着大路向大队部骑去。 第107章 上面来人了 现成骑着自行车进了大队院,院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几只小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他支好自行车,走到大队长办公室门前,却发现门是反锁着的。他推了推,没有动静,又隔着窗户往里瞧瞧,却啥也看不见,也不敢喊,怕惊了大队长的美梦,只好站在那里点了一支烟。 这时,梁明也抄近路走了过来。现成马上迎了上去。梁明问道:“大队长没在办公室吗?” “在,睡得正香。”现成笑着说道。梁明不太相信,走过去推了推门,又跑到窗户边听了听,只听到里面一高一低的呼噜声,便笑着说道:“果然还在睡觉啊,昨天肯定又喝大了,走,到我办公室去等等他吧!” 梁明说着便拉现成进了财务室。谁知他俩刚刚坐定,连烟也没顾上点,一辆吉普车便“嘎”地一声停在院子里。车上下来两男两女四个人。现成见了,慌忙站起来说:“梁会计,他们开的是吉普车,肯定是上级领导来了。” “哎呀,不错,是公社领导,其中一个我认识,是公社的马文立马副主任,其余的三人我就一个也不认识了。”梁明吃了一惊,然后跺着脚说,“坏了坏了,可能是县剧团的领导过来了,昨天已经来过电话了,现成哥,支书没在家,大队长在屋里睡觉,这可咋办啊?” “哎呀,不好,他们要把大队长给堵在屋里,那就不好看了。”现成听了,也跟着梁明着急,连忙说,“你小子的机灵劲哪去了?赶快出去应付一下,赶快将领导接到你这里来嘛!” 梁明少不得出门去应酬。情况果然如现成所说,马文立一行人一下车果然直奔张永福的办公室去了。梁明连忙跑出来,伸出手喊道:“哎呀呀,原来是马副主任啊,你好你好,各位领导好!” “小梁,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老万和张永福都干啥去了?昨天不是给你们打过电话了嘛!”马文立显然对这么冷清的接待场面不满意。梁明连忙笑着说:“哎呀,马副主任,你是知道的,万支书去县里开会了,昨天刚走的,大队长倒是在家,刚才给我说了一声,说要好好招待县领导,已经去后院安排伙食去了,马副主任,要不,请各位领导到我屋里坐坐,喝杯茶,我这就派人去喊他。” “早饭就不用准备了,我们已经在公社吃过了,你快将大队长喊来,我们一起去宣传队,有重要事情要安排。” 马文立说罢便领着其他三个人进了梁明的财务室。现成见了连忙站起来打招呼。梁明给他使了眼色。现成心领神会,一面给领导让座,一面笑着说:“领导们请坐,我马上去喊大队长。” 现成说完便急匆匆出了梁明的财务室,直奔大队长的办公室去了。情急之中,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毫不犹豫地砰砰拍着门喊道:“大队长,快开门,公社来人了。” 几声喊过之后,张永福这才揉着眼睛开了门,不耐烦地说道:“哎呀,有啥要紧事啊?一大早吵得人睡不安宁。” “哎呀,你别睡安宁了,看看外面,日头快烧屁股了。”现成进屋,指指墙上的挂钟说,“你看几点了。” “哦,快九点了。”张永福看看墙上的钟表,表针差一点就要指向九点了,这才睡眼惺忪地说道:“昨天晚上喝多了,你来有啥事啊?” “我的事停会儿再说,你快点吧,公社的马副主任来了。”现成说着往套间里瞟了一眼。张永福听了大吃一惊,连忙舀水洗把脸整理了一番。拾掇完毕锁了门,正要去会计室。现成说:“刚才我跟梁明替你打了马虎眼,说你一大早到敬老院给领导安排早饭去了,你过去见了领导也要这么说,不然就露馅了。” “知道了,现成哥,你一大早就过来有啥事吗?快说吧!”张永福催道。现成笑着说:“你给开张证明信呗!” “开证明信?梁明开就是了,不用找我开。”张永福笑道。现成笑着说:“没你的话他不敢给开啊!” “你开证明信干啥?” “晓军要送老爷子回东北,不跟你说一声,我觉着不好吧!” “屁大点事儿,你让梁明开就是了。”张永福说着进了梁明的会计室,没待多大会儿,便坐着吉普车走了。 张永福走后,梁明开好证明信,又盖上了大队公章。现成看着鲜红的大印心满意足地笑了。他将证明信仔细叠好放在衣兜里,然后小声问道:“梁明,刚才我看见老张屋里好像睡着个女人。” “你老哥是不是看花眼了?他屋里咋会有女人啊,就是老猫吃咸鱼,也不能领到这儿来吃啊!”梁明笑道。现成说:“哥没看错,屋里确实有一双女子平绒黑布鞋。” “说不定是卫国他娘的,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咋能看花眼?明明有女人的东西在他屋里。” “这种事也难说,兴趣一来,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梁明笑道,“你也跟他学着点,我看,你也能行啊!” “这个,哥学不来,你年轻力壮的,也备不住打点野食吃。”现成笑着拍拍梁明的肩膀说,“大队长曾说过,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你小子现在也是小有权力的人了,你看,大队的钱你管着,公章你拿着,计划生育你也负责……说不定啥时候嘴馋了,也来那么一口,不然那二俊见了我躲啥呀,是不是心虚了。” “瞧你说的,她是俺旁门侄女。”梁明笑道。现成也笑着说:“干这事,还论啥辈分啊!” 第108章 暗藏玄机 现成走后,梁明又来到大队长门前,想瞧瞧大队长屋里是不是真的会金屋藏娇。恰在这时候,宣传队的冯继宽匆匆忙忙跑过来说:“梁会计,大队长让你赶紧去集上买菜,准备午饭,今天上午他要招待县里来的几位领导。” “知道了。”梁明答应着心里却犯了嘀咕,这本来都是说好了的事情,大队长为什么还要派人过来传话,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他喊住冯继宽问道:“哎,老冯,是不是大队长派你过来的啊?” “那倒不是,我来买药,大队长让我顺便给你捎个话。”冯继宽说着转身往卫生室去了。梁明也懒得理他,去借葛存益的洋车子准备上集。冯继宽又笑着对他说:“梁会计,我这几天拉肚子,是专门来卫生室包药的。” 梁明心想,你他娘的给我说这话有啥用,我管你拉不拉肚子,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挺奇怪的。他满腹狐疑地锁了门,骑上自行车去河湾集买菜去了。 冯继宽见梁明走得远了,这才向大队长办公室走去。过了一会儿,闫如玉从办公室出来,慌慌张张地走出了大队院。冯继宽追上她说:“你走这么快干啥?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啥话?说吧!”闫如玉停下脚步问道。冯继宽说:“有些话你要想好了再说。” “冯叔,今天的事你最好闭上嘴。”闫如玉寒着脸嘱咐道,“昨天晚上大队长喝醉了,我送他回大队部,其实俺俩啥事也没有。” “这个你放心,要不信任我,大队长也不会派我过来开门啊!”冯继宽说着一脸垂涎之色。闫如玉啐道:“呸,你也不是啥好东西!” “如玉,这没办法,叔见了你,魂都没有了。” “呸,小心我跟大队长说,将你给开了。” “别别别,希望你在大队长面前替叔多美言几句。”冯继宽腆着脸说道。二人编好理由,才一前一后进了苹果园。 张永福见如玉平安归来,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兴致勃勃陪着马文立一行听汇报、开会、讲话,又跟队员们进行了座谈。县剧团的领导感到非常满意,不仅同意支援一些乐器,换换行头,而且答应尽快派人过来帮助排练新的节目,一伙人一直忙到中午才罢。 王彩云从宣传队回来,德福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厨房里烟雾缭绕的,看见媳妇回来,连忙招呼她过来烧锅。彩云说:“你让我喘口气行不行?” “忙啥呢?累成这样。”德福笑着问道。彩云说:“县剧团来了两位领导,你那当大队长的好姨夫,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又是开会,又是座谈,又是表决心,一上午接二连三的,连口水也没顾上喝。” “不对吧,上午我去大队卫生室拿药,看见大队长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冯继宽和闫如玉都去过他的办公室,他咋能在苹果园一上午呢?” “难道你看见大队长了?” “那倒没有。” “就是嘛,一上午大队长就没离开过宣传队。” “可我看见你们宣传队的老冯和闫如玉,从他屋里鬼鬼祟祟出来,难道他们有大队长屋里的钥匙?” “我哪知道?反正大队长没在屋里。” “那他们俩咋会进他的办公室呢?” “你没看错吧!” “我哪能看错了,确实是闫如玉和老冯,二人出了办公室一个比一个走得快,我还以为大队长在屋里办公嘞!” “这就奇怪了,闫如玉去苹果园是晚了一些,可大老冯一大早就去了啊,他俩咋可能同时出现在大队长的办公室呢?” “是不是大队长派他们去的?” “不可能。” “咋不可能?” “你想啊,刚才你不是说县里来人了?” “对啊!” “是不是要开会?” “没错啊!” “那怎么可能再将人派出去,而且一派就是两个人,做啥事需要俩人一起去啊!” “对啊,我也觉得蹊跷。” “媳妇,你看会不会是这样的——”德福附在彩云耳边嘀咕了几句。彩云却啥也没听明白,便大声说:“哎呀,就咱俩,你大声点,我听不见。” “耳朵塞驴毛了?”德福笑道,“可能是大队长晚上跟闫如玉在一起,大队长早上有急事走得慌张,便将闫如玉给锁屋里了,自己又在苹果园脱不开身,才派老冯去给她开门的。” “你是说昨天晚上,大队长跟闫如玉?”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 “哪天晚上?” “就是秀花婶被冤枉的那天晚上。” “咋不记得?你那天回来的很晚,浑身冻得冰凉。” “那天晚上,俺俩在麦秸窝里看到他俩在一起——”德福又附在彩云耳边嘀咕了几句。彩云问:“天那么黑,你咋断定是他俩啊?” “秀花婶知道,不信,你去问她。”德福笑道。彩云瞪了一下眼说:“有你在,我问她干啥?你说实话,你们去麦秸垛干啥?” “天冷,我们想拽把麦秸烤烤,哎呀,你咋又来了?早知你这么小心眼,不如啥都不给你说,反正我跟秀花婶没事。” “你跟她没事,你骗个鬼吧!” “你啊,谁的醋都吃,一边歇着去,柴火都出来了,也不用烧了。”德福说着便轻轻拉起了彩云。 彩云吃完午饭,准备去苹果园排练,正好碰见秀梅过来了。她知道秀梅过来肯定是有事儿,便笑着问:“妹子,你有啥事?” “嫂子,”秀梅有点不好意思,“你帮我给他带个话,晚上我想见见他。” “你想见他直接去苹果园找他,干嘛这么偷偷摸摸的,让我给传话?他又不是吃人的老虎,能把你给吃了?”彩云笑道。秀梅红着脸说:“还是你帮我传话吧,我晚上怕见不着他,这几天总是见不到他,我也不好意思去他家问。” “这几天他天天晚上加班,都不回家住了,你当然见不着他了。那好吧,我去了给他说一声,让他回来找你,哎,你们在哪里见啊?” “你给他说我在老地方等他,他就知道了,二嫂子,你可千万别忘了啊!”秀梅说得十分恳切,好像有啥急事要跟崇高商量似的。彩云笑着说:“放心吧妹子,嫂子肯定忘不了。” 彩云到了苹果园,跟几个女演员聊了一会儿。等队员们都到齐了,大家才开始排练节目。休息的时候,彩云才想起来秀梅交代的事儿,可到处都找不到崇高,问了跟他一起演戏的演员,都说没看见。有个女演员笑着说:“他呀,正跟张梅一起背台词,嫌这里太吵了,躲到那边的桃树林里去了,你去桃树林里找找看吧!” 彩云听了女演员的话到桃树林里,果然在东南角的一个护园窝棚里看到了崇高,正跟张梅坐在一起背台词。彩云笑着说:“哎哟哟,恁俩躲得可真严实啊,找你们老半天了,听到你们的笑声才找过来的,笑这么开心,说啥高兴事儿呢?” 张梅听到彩云来了,吓了一跳,脸红红的走到远处去背台词了。崇高笑着说:“嫂子来了,这地方安静,没人打扰,是背台词的好地方。” “你说得对,这里不光是背台词的好地方,也是两个人说悄悄话的好地方,怪不得你们笑得这么开心。”彩云笑着说。崇高看了看远处的张梅说:“嫂子,你看你,乱说啥啊!” “你们都不怕,我怕啥?老三,我可警告你,别招惹太多人,小心你吃不消,晓梅刚走,你就招惹上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在等着你,我看你咋办?我来找你是给秀梅捎个话,她晚上约你,地点是老地方,嫂子通知完了,我走了。” “哎哎,你这是干啥啊,真的假的呀?”崇高追着彩云问。彩云回头说:“信不信随你,反正我跟你说了。” “这人,风风火火的。”崇高嘟囔着。张梅见彩云走了,连忙跑过来问:“彩云姐过来找你有啥事儿啊?” “没啥大事儿,家里人让我今天晚上回家一趟。”崇高说道。张梅惊讶地说:“咋这么巧呀?我们不是说好了晚上要加班对台词嘛!” “哦,明天再对也行啊!”崇高挺不好意思地说道。张梅低着头说:“你一走,我跟谁对台词去,要不,我也休息一晚上吧,你去跟导演说说,我也想回家一次。” “这没问题,下班的时候我跟导演说说,哎,你家离这儿那么远,你咋回去?” “咱是受苦的命,跑着回去呗!”张梅无奈地叹了口气。崇高说:“要不,我送你吧,咱们现在就走,我把你送到家再回家,天黑不了,路上还能对对台词,两不耽误。” 张梅看了看天边那一片桃花般灿烂的云霞,一种幸福感顿时涌上心头,她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嘴角边还出现了俩浅浅的酒窝,甜甜地说:“天快黑了,咱们得赶紧走了,也许天黑之前,你还能赶回来,别耽误了家里的事儿。” “那还等啥,走呗!”崇高说完,俩人便出了桃花林,沿着林间小路往导演办公室走去。马焕荣因上午又陪领导喝了酒,趴在办公桌上迷糊了一会儿,被叫醒后,听了二人的理由,想了想说:“这几天你们吃住都在苹果园,也挺辛苦的,就放你们一马,回家一趟吧,不过,明天一早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谢谢导演!”张梅道了一声谢,笑着跟崇高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第109章 去,还是不去? 天边的云霞慢慢褪去了绚丽的色彩,天色也渐渐暗淡了下来。崇高骑着自行车载着张梅一路向东而去。张梅坐在后座上,心里甜丝丝的。二人边走边对台词,不知不觉中天便黑了。下了公路有一段坑坑洼洼的土路,张梅坐不稳便揪着崇高衣服,后来索性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后背上,如此亲密的举动,使崇高吓了一跳,差点将车子骑到沟里去。他赶紧调整好状态,回头嘱咐道:“哎哎哎,你坐稳了,别乱动,摔伤了我可不负责啊!” “摔就摔,谁要你负责?”张梅把头从他背上移开,呢喃道,“崇高哥,要是你真能对俺负责一辈子就好了。” “负责一辈子?你这是讹上我了。” “俺就想讹上你。” “好了好了,快到恁庄头了,熟人看见笑话你。” “到村头了?停下停下。”张梅听了慌忙叫停,然后跳下车。崇高急忙调转车头往回骑,张梅又在后面嘱咐道:“天黑,你路上慢点骑。” “知道了。”崇高答应着一路向家飞奔,回到老河湾时,天已经全黑了,家也没顾上回,便去了那“老地方”。那“老地方”是村后小树林。秀梅早已在那里等他了。 “你,等急了吧!” “我也是刚到,宣传队咋这么忙?老见不着你人影。” “晚上也不让回来,烦死人了,你有啥事吗?” “俺二姨想让俺去城里当保姆,俺想问问你,是去还是不去?” “给工资吗?” “给,一月三十。” “这是好事啊,叔和婶是啥意思?” “俺娘催俺去,可俺爹不同意,他让俺跟你商量。” “这是你的家事,跟我商量啥?” “唉,俺找错人了,原来你一直把俺当外人啊?”秀梅叹口气说着就要往回走。崇高连忙拉住她衣袖说:“哎呀,你别走啊!说说你是啥想法?” “俺不想去。”秀梅站住说。崇高问:“为啥呢?” “为了你,俺不想离你太远了。”秀梅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崇高听了心房微微颤动了一下,看着秀梅楚楚可怜的模样,真想抱住她,好好安慰她一番,但爱情不是占有,更不是施舍。说实话,他压根就没把秀梅当情人看。在他眼里,秀梅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可他没想到这个小妹妹竟如此痴情。 “你,你咋不说话了?”秀梅见崇高站了许久不说话,傻乎乎问道。崇高的眼眶里有点湿润,叹口气说:“唉,你让我说啥好啊!我看这是好事,二姨也是为你好,想给你在城里寻个出路。” “你要这么说,俺还是不去了。” “你这是何苦呢?” “那你啥意思?”秀梅反问道。崇高笑着说:“我是说城里比农村好。” “城里人心眼多,像俺二姨,明一套暗一套的,每次来俺家都夸城里好,实际上是鼓动俺去城里给她家当保姆。” “那你更得去了,难道二姨也会害你不成?说不定能在城里给你安个家,总比在农村受罪强。” “你这是啥意思?”秀梅质问道,“俺可是真心对你的。” “这我心里明白,我也是真心为你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是不想让你在农村受苦一辈子。你看看咱村里的人,哪一个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我可不想这么活着,我想活得更有尊严一点,难道你不想这样吗?” “你说的这些话俺懂,俺只是不想离开家,也不想离开你。” “我有啥好?既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又一次次伤害你。”崇高说得很真诚。秀梅听了,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忍不住哽咽着说:“你,你别说了……” “你,你咋哭了?”崇高惊诧地问道。秀梅抹抹眼睛说:“俺没事,有你这句话俺也知足了。” “秀梅,我看你还是去吧!咱俩又不是生离死别,放心,我等你回来,不然,婶又该怪我了,说我拉你后腿,哪天走?我去送你。”崇高笑道。秀梅想想也是,如若不去,娘一定会把账记在崇高头上,对他也就更加记恨了。 第110章 布匹门市部里的年轻人 一开春,天气逐渐暖和起来,老百姓又得把棉衣换成单衣了,布匹门市部也变得格外繁忙。赶上大集,柜台前总挤满吵吵嚷嚷的农村妇女。她们不惜伸出玉臂,高举着手里皱巴巴的钱和布票,三尺五尺地叫喊着让售货员撕布。每逢这时,张卫国就显得笨手笨脚,舌头也不灵便了。 他一边撕布,一边收钱,忙的是满头大汗,也免不了被人责备道:“哎哎哎,你看你,俺可是交了钱的,你咋撕给她了,快给俺撕呀,哎呀,你快点啊!” “哎哎哎,你这位同志,是不是新来的?你看你,会不会撕布?你看看,你给撕斜了,这边长,这边短,也不够宽啊,不行不行,这块布俺不要了。”一位中年妇女把一块花布递了过来。张卫国又给递了回去说:“你看看,咋不够?我都量过两遍了,一点也不少。” “你看你看,俺明明是买的五尺布,你这一头给撕了五尺,而这头却给撕成了四尺半。”那妇女抖搂着花布说。张卫国听了,心里越发着急,又量了一遍说:“看看,这明明是五尺嘛,一点也不少啊!” “那你再量量这头,看看是不是四尺半?”妇女不依不饶。张卫国扯了另一头又量一量,果然短了二寸。那妇女却得理不饶人,将花布往柜台上一扔,嚷嚷道:“你说咋办吧,俺打算给孩子做件花褂子,这下却没了袖,俺不要了,你快给俺退钱吧!” “同志,你给人家撕斜了,快给人家退钱吧!”旁边的妇女等得不耐烦了,也帮着中年妇女说话。张卫国难堪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嘟囔着说:“不能退,我可以给你补上。” “补上?咋补?你少撕俺半尺,再补给俺半尺,这块布料褂子是不成了,要补,你也得给俺再撕一块,这块布就算你的了。”中年妇女听了,马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张卫国显然不能同意这一补偿方法,毫无底气地说:“那,那可不行。” 二人吵吵嚷嚷各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帮集的副主任袁贵民听到吵吵声连忙挤了进来。那妇女连忙将布料递到他手里说:“袁主任,你看这小同志给俺撕的布,这一头少得快半尺了。” “别急别急,有话慢慢说嘛!”袁主任展开布看看,果然撕斜了,马上笑着说,“卫国,你还等什么啊?快给人家重新撕啊!” “你这小同志,看看人家领导多明白事理,态度又好,不像你,以后你可要多学着点。”那妇女一边夸袁主任,一边数落张卫国。张卫国眼泪汪汪的只好重新撕了布。那妇女笑着说:“你看你这小同志,早这么做不就得了,看你指定是新来的,没经验,俺也就不跟你太计较了。” 那妇女嘟嘟囔囔说完,收好布料笑眯眯地走了。袁主任走到柜台里面,悄悄对卫国说:“卫国啊,你可要注意了,干撕布这一行,你要多跟老职工学着点儿,别学生气太重了,这三尺柜台也不是好站的,你要学会跟任何人打交道,特别是跟斤斤计较的农村妇女打交道。” “袁主任,我知道了,那这块布料咋办?”张卫国拿起柜台上撕斜的布,红着脸问道。袁主任笑着说:“你这孩子,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这块布你就拿回家去吧,反正春天你家也要买布料做衣服,说不定恁娘见了,还会夸奖你几句,钱嘛,就从你工资里扣。” 张卫国赔了布,又被袁主任抢白了几句,但也无可奈何。说来也巧,没过几天,他又接二连三地给人算错账。袁贵民再也忍不下去了,只好将他叫到经理办公室说:“卫国,我看这活你干不了,你干脆回去吧!” “回去?回,回哪去?”张卫国傻乎乎地问道。袁副主任寒着脸说:“哪来的回哪去,你小子压根就不是干卖布的这块材料,还是回家去吧,回去跟你爸说,这工作你干不了,要么去见见主任,给你换换工作吧!” 张卫国回到家里,满腹冤屈,又不敢跟张永福说,只能趴在床上暗自流眼泪。孙秀英见儿子回来,又看见桌上的一卷花布,喜得是眉开眼笑,拿着花布夸奖说:“嗯,不错不错,儿子知道给娘买布料了,哎呀儿子,这布料咋撕斜了,你们那里的售货员会不会撕布啊!” “妈,这布料是我撕的,我干不了撕布这活。”卫国听了,窘得满脸通红。张永福不以为然地说:“不会撕就慢慢学嘛,谁他娘的也不是一下生就会撕布啊!” “爸,”张卫国哭着对张永福说,“我,我不能在河西干了。” “你说啥?你个小兔崽子,你说不干就不干了!”张永福骂道。张卫国眼泪汪汪地说:“爸,我真的不会撕布,袁主任将我给撵回来了,你,你去见见现玉大爷,给我换换工作吧!” “你个笨蛋!”张永福又骂道,“说,你能干啥?” “我,我也不知道。”张卫国可怜巴巴地说。张永福气愤愤说道:“娘的,一点也不让老子省心。” “他爹,你骂他有啥用,赶快去找主任吧!孩子都被人家撵回来了,明天哪还有脸去上班?”孙秀英说道。张永福自然也不想让儿子丢掉这份工作,连夜骑车去老河湾见刘现成了。 第111章 未雨绸缪 半夜里,现成从河湾集回来,一进屋就唉声叹气。齐桂兰问他话,也懒得说,越是不说,齐桂兰便越发好奇,心想,这好端端的出去,回来咋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跟现玉闹别扭了。 “你一回来就唉声叹气的,是不是遇到啥不开心的事,你倒是说话啊!”齐桂兰追问道,“是不是酒场上跟现玉兄弟吵嘴了?” “那倒没有,你想哪儿去了?” “那你叹啥气啊!” “这事不说也罢,说了让人心烦,你说,张永福那呆头呆脑的儿子,被安排到布匹门市部上班,可他不会撕布,让袁副主任给撵回家了。本来这事跟咱没有毛钱关系,可谁料到,河西那么多门市部,张永福偏偏让儿子跟晓梅调到一块去,你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嘛,结果现玉兄弟竟然答应了,你看这事弄的。”现成摇摇头说。齐桂兰听了笑着说道:“你是说,卫国跟晓梅调到一个门市部去了,你为这事唉声叹气啊,我看啊,俩孩子调到一起上班,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懂个屁嘞!你也知道,张永福这人坏心眼多,河西那么多地方,非要现玉将他儿子安排到烟酒门市部,你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咱得防着点儿啊!”现成说道。齐桂兰不解地问:“你这是啥意思啊?” “还啥意思?这不明摆着是让卫国往咱晓梅身边凑嘛!晓梅这孩子实诚,万一中了他的算计就麻烦了。上次在梁明家喝酒,梁明就给咱晓梅提过亲了,说的就是这个呆头呆脑的张卫国。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哟,这可使不得,谁知张永福这人贼心不死,这事绝对不行,不行不行!”齐桂兰听了,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现成笑着说:“你看你看,你也不同意吧!酒场上,我用脚踢了现玉两下,可他愣是没反应过来,结果还是答应了。” “你呀,总爱玩这些虚头巴脑的小动作,有话咋不跟兄弟明着说啊!” “咋明说?三个人一起喝酒,守着张永福我能这么说吗?总不能说卫国不能进烟酒门市部吧!现在想想,他邀我去现玉那里喝酒,本来就是一个圈套。” “我早说过,这张永福鬼点子多,你偏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这话你也能说得出口,当初不是为了这个家嘛,咱不跟他好好来往,日子能过安生吗?现在他还在台上,想甩他也没那么容易。” “嗯,是得想个办法了。”齐桂兰问道,“你说咋办吧?” “我哪有什么好办法?晓军刚走,咱也不能现在去得罪张永福,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给闺女找对象,放出风去再说,最好能让张永福死了这条心。”现成说道。齐桂兰叹口气说:“唉,你说得轻巧,这一把两抓,哪里去寻?” “哪个还让你真的去寻了?你经常去田翠花家坐坐,串串门,让全村人都知道咱晓梅要找对象了就行,咱要的就是这效果。此话一旦传到张永福耳朵里,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现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齐桂兰笑道:“亏你想得出,咋会想到田翠花呢?你知道她是啥人,别坏了咱晓梅的名声,再说,孩子乐意这么做吗?这么吵得一村人都知道了,以后谁还敢来提亲,这不生生将咱闺女给耽误了。” “我要你去,你就去得了,这有啥好不好的?你想想看,你不去,我去就更不合适了,这可不是大老爷们办的事,为咱闺女你就舍一回脸吧!”现成想想,还真抹不开脸面。齐桂兰只好笑着说:“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你去了千万不要马上提这事,得先绕一绕,将田翠花绕晕了再说,别让她一上来就看出你的来意。”现成嘱咐道。齐桂兰笑着说:“俺不会你那弯弯绕,要不,还是你去吧!” “哎呀,你咋又绕回来了?”现成嗔道。齐桂兰笑着说:“你看你,啥都婆婆妈妈的,好像我不会办事似的,你那弯弯绕,绕别人还行,绕我就不好使了。” “好好好,咱不绕了,行吗?”现成听了这话,反而嘿嘿笑了。 第112章 串门 齐桂兰吃过早饭,拿了针线活去了田翠花家。 田翠花也是刚吃了早饭,见齐桂兰走进门,有点喜出望外,一溜小跑过去,抓住她的手说:“哎呀呀,我的大嫂子,你稀客呀稀客,是哪股风将你给吹来了?一大早就听见枝头喜鹊叫,感觉是个好兆头,今天一定有贵客临门,你看,这不就应验了嘛!” “瞧你说的,俺是哪门子贵客啊?是不是嫌嫂子来得少了,故意消遣俺。听人说你这里自打过春节就人来人往的,非常热闹,嫂子在家闷得慌,也过来凑凑热闹,顺便打听打听行市,给俺家晓远也寻一个。”齐桂兰笑着坐下。田翠花笑道:“瞧你这婶子当的,真是天下难寻了,他亲娘都不急,你倒给急上了” “唉,俺家那嫂子,你也知道,哪是一个操心理事的人?儿子该成家了,她还没事人一般,还不是俺这个当婶子的给孩子张罗啊!”齐桂兰笑道。田翠花也笑着说:“说得也是,自从现斌哥死后,她家的事不都是你和现成哥操心啊,哎,恁家晓梅也该找对象了,要不,我也给她操操心。” “你呀,三句话不离本行,那好啊,晓梅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说的倒不少,可高不成低不就的,快愁死我了。”齐桂兰笑道。田翠花说:“咱家晓梅不光人好看,如今又有了出息,成了供销社职工,我这次得好好给她寻一个,寻一个吃国粮的。” “瞧你说的,她是临时工,干不了一年半载就回来了,兔子尾巴长不了,咱也不难说话,只要孩子老实本分,有份正经事做,会领家过日子就行了,说成了,嫂子亏待不了你。”齐桂兰笑着说道。田翠花心想,这队长夫人平时是不大跟她来往的,今天突然过来,到底是为了晓远还是为了晓梅啊,真是猜不透她心思,但又不能不接茬,听了齐桂兰的话,只得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好嫂子,好茬得容我慢慢打听,急不得啊!” “不急不急,嫂子哪里急了?你眼下还是给晓远寻一个合适的吧,他那家里,如今就缺一个操心主事的媳妇,等他结了婚,我也就心静了。”齐桂兰笑着说。田翠花笑了笑说:“行,那咱就将晓梅的事放放,容我慢慢打听,优先考虑晓远吧!” 二人正说得热火,崇建娘掂了只鞋底走了进来。田翠花笑着对齐桂兰说:“大嫂子你看,又来一个求我说媒的,一天不知要来几回,门槛都快被她踏破了,他家崇建,也老大不小了,她心里着急,这不,又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咋都想到一块去了?”齐桂兰笑道,“看来你这媒婆还是少不了的,将来老天爷叙功,你少不得长命百岁。” “瞧你说的。”田翠花听了,脸上乐得开了花。崇建娘听见齐桂兰在这里又说又笑的,感到十分稀罕,一进门就嚷嚷道:“恁俩笑得这么开心,有啥好事?说出来俺也高兴高兴。” “嫂子来了,俺俩说闲话,正说给晓远寻对象的事嘞!”齐桂兰笑道。崇建娘笑着说道:“晓远慌啥,上面还有一个姐,晓梅倒是该做亲家了。” “是呀是呀,我正作难,这高不成低不就的,上哪儿寻去?”齐桂兰笑道。田翠花给崇建娘搬了条凳子。崇建娘一坐下就唠唠叨叨:“俺家崇建也是老大不小了,也该做亲家,可这孩子老是说不着急,他不着急,俺着急,俺还急着抱孙子嘞!” “巧了,昨天我去大队卫生室抓药,跟葛存益聊了几句,他家大闺女红云也到了要安家的年龄,给你家崇建说说,你看行不?”田翠花说道。崇建娘说:“葛医生的闺女俺见过,长得是不错,又是医生,若论家庭和条件咱们是比不上人家。” “嗨,这是她爹托咱说的,要是崇建乐意,咱就远见个面儿,相看相看,你看咋样啊?”田翠花笑着说道。崇建娘也笑着说:“这葛存益吧,虽说是医生,但看病却是个‘二把刀’,名声也不大好。” “哎呀,你看你,还挑挑拣拣的,咱娶的是他家闺女,又不是娶他,管那么多干啥玩意儿?行,明天我就去说;不行,咱再找嘛!”田翠花倒是很热心。崇建娘连忙笑着说:“好啊,那好啊,回家俺跟俺当家的商量商量。” “对对对,这给孩子安家是得想清楚了才行。”齐桂兰旁边插了一句话。崇建娘笑着说:“还是他桂兰婶说得对,这可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可不敢马虎,哎,翠花,你给晓梅寻到好人家了吗?” “哪有这么快?这不凑在一起说闲话嘛!”齐桂兰笑笑。崇建娘说道:“咱晓梅那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得瞅准了才能安家。” “那还用你说,桂兰嫂子相不中的,哪肯轻易吐口啊!”田翠花笑着说。 三人正说着闲话,门外又进来了照怀娘、孙秀花等几个串门的,家中都有未婚的儿女,一坐下就免不了议论些儿女的婚姻大事。齐桂兰陪着听了不少新闻。就像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晓梅开始寻对象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第113章 稀奇事 孙秀花走出田翠花家外门时,正好看见彩云从宣传队回来,便笑着跟了去。彩云笑着问道:“婶儿,看你们从田翠花家出来,一个个喜笑颜开的,有啥喜事这么高兴啊?” “没啥喜事,但有一件稀奇事。”孙秀花笑着说道。彩云问:“啥稀奇事?” “婶告诉你,轻易不串门的队长夫人,今天也到田翠花家串门来了,无意中说出了晓梅的婚事,我看八成是托田翠花给晓梅寻婆家了。” “噢,这倒是稀奇事,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事,晓梅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说说这事了。”彩云笑道,“我得给崇高兄弟说说,也让他知道知道,也好有个思想准备。” “你给崇高说啥?晓梅寻婆家关他屁事。”孙秀花笑着问。彩云笑着说:“我的好婶子啊,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崇高跟晓梅都相好几年了。” “噢,还有这事,婶儿咋不知道呢?”孙秀花听了,吃了一惊,然后笑道,“我倒是想给恁秀英姨家的卫国说说,现在看来,得瞒着这个李老三了,不然,这小子非得跟老娘玩命不可,亏你说出这事,看来,婶儿喜欢串门子不光是毛病,也有好处嘞!” “你说啥?你想将晓梅介绍给秀英姨家的卫国?” “是啊是啊!你看,他俩现在都在供销社上班,又都在河西,两家老人的关系又不一般,这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小心崇高知道捶死你。” “哎呀,我不是给你说说嘛,你可不能给崇高胡说啊!” “放心,我不会说的,但纸包不住火,崇高早晚有一天会知道的。” “知道也没关系,我让田翠花去说,出了事也落不到我头上。” “切,要真出了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出了事,老娘我也不怕,他李老三总不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吧!他跟秀梅定过娃娃亲的,这事全村人谁不知道,现如今都长大了,也该谈婚论嫁了,他总不能霸着晓梅不让人家寻婆家吧!” “婶儿还不知道吧!” “知道啥?” “秀梅马上就要去城里她姨家去当保姆了,其实,也不是当啥保姆,是她二姨相中了秀梅,想让秀梅嫁给她有毛病的儿子。” “她儿子啥毛病?” “羊角风呗!” “你这是听谁说的?婶咋一点也不知道啊!” “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明眼人谁看不明白啊!” “那崇高是啥意思?” “啥意思?他巴不得这样,不就是为了晓梅嘛,如果晓梅这边再出了事故,他就是秃子烂屌两头不落了,非得给人拼命不可,我劝婶子还是考虑好了再说吧,千万别引火烧身,弄一身不是不说,还要受人报复。”彩云笑着说。孙秀花沉默了半晌,说道:“婶儿是得想好了再做打算,崇高是属狗脸的,只要一呲牙,翻脸就不认人了!” “婶儿,我憋好几天了,正好你在,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啥事?你问吧!” “年前,德福跟您喝酒回家那天晚上,你们在路上遇见啥事了吗?” “能遇见啥事啊?就是俺俩喝酒喝多了,冻得半死,回家晚一些,这都是倒霉给催的,小偷给闹的啊!” “不对吧!”彩云笑道,“难道你们没去麦秸垛?” “去倒是去了。” “难道你们没碰见一对男女在麦秸窝里吗?” “麦秸窝?麦秸窝怎么了?这都是德福回来跟你说的吧!” “没错,是他说的,难道他说了瞎话?” “德福这孩子,咋能胡说八道啊!不错,那天俺俩是喝了一些酒,天冷去了麦秸垛烤火,多咱也没碰到过这种事啊!彩云,你也不动动脑筋,冰天雪地,谁去那里去干那事啊!咱家德福不是因受凉才得的病嘛!德福那嘴你也知道,满嘴跑火车,哪句真哪句假,连婶儿都分不清,你咋就信了?” “开始时我也不信,可他说你也知道是谁和谁,这不就问问你嘛!”彩云笑道。孙秀花听了,却骂道:“这熊玩意儿,说的全是屁话,婶儿哪里知道谁和谁啊?等婶儿见了德福,非撕烂他的嘴不可!” 二人正在嘀嘀咕咕说话,德福从外面回来,后面还跟着照怀。孙秀花给彩云使了眼色。德福见了她俩,笑着说道:“婶儿也在啊!彩云,你咋还不去做饭,下午不去宣传队了?” 彩云听了,转身进了厨房。孙秀花看了看彩云,用手点点德福,也转身走了。德福和照怀在院子里呆呆站了片刻,却不知她俩唱的这是哪一出,懵得是大眼瞪小眼。 第114章 卫国变得勤快了 张卫国调到烟酒门市部,感觉比在布匹门市部轻松多了。这里所卖的烟酒糖茶等都是明码标价,也没人讨价还价;而且过来买烟酒的大多是男士,少费了不少口舌;账也好算,按商品价格和数量简单相加或相乘就行了。 人也变得勤快了。起床后,首先顺着门前的公路跑上几千米,然后再回宿舍洗脸刷牙。早饭后,门市部开门,他便忙着扫地擦玻璃、摆放商品,然后主动去茶坊给同事们打开水。 郑红雨很喜欢喝水,天天茶杯不离手,是供销社有名的“茶葫芦”。自卫国来了之后,他的水杯就没空过。袁桂花和岳桂贤见了,笑着打趣道:“我们的郑大经理,人家卫国快成你的勤务员了。” “天地良心,卫国也给你们倒过水啊,怎么就成我的勤务员了?”郑红雨听了笑着说。卫国听了,憨厚地笑笑。岳桂贤笑道:“卫国兄弟,姐看你呆头呆脑的,咋这么会拍领导马屁啊?” “俺的姐姐哎,瞧你说的,倒杯水就是拍马屁啊?照你这么说,卫国没来之前,我也没少拍你屁股啊!”郑红雨笑道。岳桂贤也笑着说:“去你的吧,你拍谁屁股呢?我是说拍马屁讨好人,你咋这么讨人嫌?好没正经。” “对对对,是拍马屁,再说,谁敢拍你屁股啊?你那屁股,肉嘟嘟的,要是拍岔劈了,会尥蹶子踢人的。”郑红雨笑着喝了口水说。这时,卫国偏偏说道:“桂贤姐,要不,你也把水杯拿过来吧!” “哈哈哈,这才叫现世报嘞!桂贤姐,你看你看,这说着说着,卫国这不就拍上你了嘛!”郑红雨听了,端着水杯哈哈大笑起来。岳桂贤嗔怪道:“卫国,你呀,真是个傻帽,姐可不敢喝你倒的水了。” 张卫国听了,脸红了一下,提着水壶不知所措。袁桂花看了卫国的窘态,笑着走过来,将水杯放在柜台上,笑道:“卫国,你别听他俩胡咧咧,给,快给姐倒上一杯吧!” “哎!”卫国答应着提暖水瓶过去,给袁桂花倒上水,又想给晓梅倒,可看看晓梅没有水杯,便笑问道:“晓梅姐,你的水杯呢?” “我没水杯。”晓梅笑道。卫国说:“晓梅姐,你也买个水杯呗,你看,二位姐姐都有,就你没有,要不,我去给你买一个吧!” “这可使不得。”晓梅笑着说。岳桂贤笑道:“晓梅,要不,你去买个吧,这一天到晚跟顾客磨嘴皮子,不喝点水哪行啊?” “嗯,是得去买个了,要不,我这就去买吧!”晓梅说笑着走出了门市部。她怕憨头憨脑的卫国当真买了水杯送给她,这情是要还的。况且,母亲在家时一再叮嘱她,出门在外要多长个心眼,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天上不会掉馅饼,处处要留神小心。 晓梅买水杯回来,看见一辆送货车停在门市部前面,知道又要卸货了。每次卸货大家都要忙活半天,又脏又累。袁桂花和岳桂贤早已换上罩衣,看见晓梅过来,笑道:“晓梅,要卸货了,你快去换件衣服吧!” 门市部卸货,原来只有郑红雨一个男人扛大梁,现在多了个张卫国,三位女同胞感觉轻松多了,一车货很快就卸完了。送货的老师傅当着郑红雨的面夸奖卫国说:“小郑啊,你们门市部刚来的这位小伙子,有力气,干活实在,一个人能顶两个人干活,往后你们再卸货就不用犯难了。” “陈师傅说得没错,我这小兄弟,人敦实,力气也大,往后你再给我们送货,多给送些吧,我保证一会儿工夫给你卸得一干二净。”郑红雨笑道。陈师傅哈哈笑着说:“瞧你说的,只要你郑经理敢开送货单,我老陈头就敢把县社的仓库给你搬过来,你信不信?好了,你们忙,我走了。” 陈师傅开车走后,岳桂贤洗了条毛巾递给卫国说:“给,擦把汗吧,看你热的,浑身衣服都湿透了,往后干活悠着点,别累坏了。” “嘿嘿,姐,我不累,我去洗洗吧!”卫国听着有人夸奖,有人心疼,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笑着接过毛巾出了门市部。卫国走后,袁桂花莞尔一笑说:“晓梅妹妹,你看恁桂贤姐还真会关心人,真把卫国当自家兄弟了,你也跟她学着点,关心关心人家卫国也未尝不可。” “桂花姐,你是不知道,俺桂贤姐天生一副好心肠,我们在上中学时,班里同学谁要是有点头疼脑热的,她总上前,所以年年被评为班里的‘三好’学生,我哪能跟她比啊?”晓梅笑着说道。郑红雨也笑着说:“卫国一来,咱们都省了不少力气,桂贤姐关心他也是应该的,咱都得关心关心他才是啊!” “晓梅你看,连咱们经理都说要关心他,咱们和卫国是一个大队的,就更应该关心才是。”岳桂贤笑着说。晓梅笑道:“桂贤姐,有你关心就行了,我和桂花姐就暂时不关心他了。” 卫国洗了脸,换了衣服过来,拿了暖水瓶又要给大家倒水。这时,晓梅突然想起自己买的水杯,说道:“哎呀,不好,桂花姐,俺的水杯放哪了?” “瞧你这记性,你好像回宿舍换衣服时拿回去了。”袁桂花提醒道。晓梅想想,笑着说:“对对对,好像是放在宿舍里了,我得回去看看有没有。卫国,你等等,回来再给姐倒水吧!” 第115章 看看晓梅 晓梅回宿舍取水杯时,崇高骑着自行车从大路上拐过来了。他停好车,提着个包进了门市部。卫国见有顾客来,赶忙迎上去笑着问:“哎,同志,你想买点儿啥?” “噢,我想找个人,晓梅在不在?”崇高放下包问道。岳桂贤眼尖,一眼认出演过杨子荣的这位“名人”,马上笑着迎上去:“哎哟,这不是崇高兄弟嘛!” 崇高听了一惊,疑惑地看着岳桂贤,心想,眼前这位年轻小媳妇咋会认识我呢?岳桂贤笑道:“你呀,都成咱村的名人了。” “你,你是?”崇高一脸懵逼。岳桂贤撩了下头发说:“兄弟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不认识嫂子了?你志安哥,你总该认识吧!” “哎呀,我想起来了,你是志安嫂子,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崇高笑道,“真没想到是你,嫂子咋在这儿上班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兄弟失礼了。” “哎哟,你呀,哪儿学来的这套?还跟嫂子客气起来。你志安哥不在家,嫂子也不常回村住,这不就生疏了。” “嫂子,这不叫生疏,是你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兄弟我都不敢认了。”崇高开了一句玩笑,一下子缓解了刚才的尴尬。岳桂贤笑着说:“桂花姐,这是志安的发小,俺一个村的,就喜欢跟人开玩笑,让你见笑了。” 袁桂花第一次见崇高,就被他身上那种特有的气质征服了,心想,怪不得岳桂贤见他这么热情,果然是个人见人爱的家伙。她想起崇高是特意来寻晓梅的,便笑着对崇高说:“哎,对了,你是来寻晓梅的,晓梅呢?晓梅,你快过来,有人想见你。” 晓梅听了喊声,拿着水杯连忙跑出来,没想到是崇高,心里惊喜,但没表现出过分热情,只是不冷不热地问:“你,你咋来了?” “我去城里送秀梅了。”崇高笑着说,“回来路过这儿,顺便来看看你。” “送秀梅?”晓梅有点意外,“秀梅到城里干啥去了?” “你不知道啊?” “瞧你说的,我咋知道?” “噢,是这么回事,秀梅进城给她二姨家当保姆去了。” “这是啥时候的事?” “最近这几天才确定的,秀梅原来不想去,可她娘乐意,不想让她在农村受罪,秀梅禁不住她娘和她二姨的劝说,最后还是决定去了,说是去试试,不行再回来。” “这倒是新鲜事啊!”晓梅抿嘴笑着说。崇高笑道:“这有什么新鲜的?女攀高门嘛,谁不想离开咱这一亩三分地啊!” “去你的,你这不是拐弯抹角说我嘛!”晓梅嗔道。崇高笑着说:“瞧你说的,我哪敢说你啊?怨我嘴笨,说话照顾不周全,踩着你大小姐的柴火捆了,给你道歉还不行嘛!” “你就是嘴笨!”晓梅也笑着说,“你咋能轻易放她走啊?她可是你从小就定下的对象,到了城里,指不定是谁的呢!要是飞了,你就后悔去吧,哭都没处找庙门。” “爱谁谁的,我也管不了那么多。飞了一只小白鸽,说不定有只凤凰在等着我,我哭啥呢?”崇高没想到晓梅会当众说这些,心里有点不爽,但又一想,这也许正是她的聪明之处,她是想当众厘清和自己的关系,免得袁桂花和岳桂贤误会,真是个聪明的女子。自己也不含糊,把她比作凤凰,她应该能明白自己的小心思。 “二位姐姐,你们看,天底下哪有这么心胸宽广的男人?媳妇跟人跑了,他倒无所谓。”晓梅笑着说道。岳桂贤笑着说:“兄弟,晓梅说得对,你咋能这么无所谓啊?” “你看恁俩,快坐下说话。”袁桂花弄不清两人啥关系,见二人一见面就斗嘴,便笑着说道。岳桂贤也笑着说:“你看你看,崇高兄弟进来这么半天了,嫂子我也没想起给他搬把椅子坐下,晓梅,快去后院搬把椅子,咱们坐下好说话啊!” “谢谢嫂子,我这就走,宣传队还有事等着我。”崇高笑着谢了岳桂贤,然后从包里掏出瓜子和糖块,对晓梅说:“喏,宣传队的人都很想念你,这是张梅和你那些小姐妹让我给你买的,她们听说我要去县城,嘱咐我给你买点东西带过来,你收下,有空你也去宣传队看看,张梅想死你了。” 晓梅看看柜台上崇高掏出的大包小包的瓜子和糖块,觉得特有面子,连忙招呼袁桂花和岳桂贤过来品尝,然后抿嘴笑着问:“张梅还好吧?” “好,好着呢!”崇高答道,“天天在桃树林里背台词,可忙了。” “背啥台词?” “噢,忘说了,宣传队正在排练《红色娘子军》,张梅演吴琼花,我演洪常青,还有‘卷毛’,都在一个剧组里,特别是‘卷毛’……” “好啊!这么多漂亮女孩都围着你转,难怪你对秀梅这么不上心?”晓梅笑着打断了崇高。崇高本来想说“卷毛”也变化很大的话,却被打断,只好说:“瞧你说的,我咋不上心了?这不亲自送她去城里了嘛!” “这还差不多。”晓梅又抿嘴笑了笑说,“你千万别把人家给忘了就行了。” 晓梅说这话是一语双关,这句话也只有崇高能听懂。其实,她早就知道张梅一直暗恋着崇高,顺便提醒他一下,免得他走错了路。 “哪能忘了?好了,我走了。”崇高说着走出了门市部。晓梅和岳桂贤将他送到了门外。晓梅说:“别忘了替我向她们问好啊!” “记住了!”崇高跨上自行车,骑上了通往河湾集的大路。 第116章 原子弹和氢弹 崇高从河西回来时,天快黑了。他顾不得回家,也没跟秀梅家里人说一声,便急匆匆回了苹果园。张梅等他等得焦急,早站在高高的围墙上,手里拿着剧本,心不在焉地背着台词。自从上次崇高送她回家后,她对崇高的爱慕似乎越来越深了。 崇高摇着车铃过来。张梅喜出望外,快步跑下了土围子,一口气跑到崇高面前,娇喘着说:“哎哟,崇高哥,你可回来了,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说好晚上跟弦练腔,我能不回来吗?你台词背熟了?”崇高问道。张梅说:“我没问题,你背得怎么样了?” “我更没问题,回来路上背了好几遍,可以说滚瓜烂熟。”两人说着向苹果园里走去。宣传队的人大多都回家了,排练场外停着四五辆洋车子,“娘子军”剧组的七八个人站在那儿,像是在等人。马焕荣在办公室里急得团团转,看见崇高过来,喊道:“崇高,哎哟,你急死人了。” “啥事这么急?”崇高笑着问。马焕荣推着洋车子说:“哎哟,早知道有这事,我说啥都不给你假。快走,咱得马上去公社一趟,大队长接了公社的电话通知,说晚上让咱过去一趟,说是县剧团派来的指导老师来了,想见见咱们,就差你了。” “那咱现在就走吧!”崇高说道。马焕荣听了,骑上自行车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剧组的主要演员们。张梅坐了崇高的车子一溜烟朝公社奔去。 马焕荣领着队员到公社大院时,天已经黑透了。公社大院墙壁上的几盏电灯,发出昏黄的光。众人停好了自行车,急匆匆进了会议室。会议室布置好了,公社领导和文化站的人也都到了。一男一女两位打扮时髦的城里人,正坐在圆桌旁交头接耳说话。 马文立跟马焕荣握了手,接着介绍了两位城里客人,原来他们就是县剧团派来的指导老师。男的叫袁志丹,女的叫秦兰,都是县剧团演过《红色娘子军》的主要演员。 崇高听了马主任的介绍,心想,这男老师名字真逗,干脆叫他“原子弹”得了。女老师的名字和“氢弹”谐音,感谢县剧团给宣传队派来两位重量级人物。不过,这位女老师皮肤白皙,模样俊俏,身材匀称,挺好看的,不像“氢弹”级的人物啊! 崇高正胡思乱想,男老师微笑着站起来说:“同志们,刚才马主任介绍了我,大家听了是不是觉得好笑?同志们别猜了,我的外号就叫‘原子弹’,这个外号从美国在日本扔下第一颗原子弹时就有了,到现在整整三十年了,所以我今年正好三十岁。我现在受领导指派来到咱河湾公社,希望能和大家共度一段美好时光,大家也别欺生,谁敢欺生我也不怕,因为我是原子弹。”袁老师说着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 他风趣幽默的讲话赢得了大家的掌声和笑声。在座的都觉得这位新来的指导老师有学识、有魅力,平易近人。轮到秦老师讲话时,她很平静地站了起来,优雅地拢了拢乌黑的短发,微笑着说:“诸位,我跟袁老师不一样,我不是原子弹,没那么大威力,但我是带着真诚的心来的,希望能和大家友好相处,争取带领大家将‘娘子军’这出戏演好。” 崇高显然被这两位老师的气质和讲话感染了,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说:“秦老师,你不是‘原子弹’,你是‘氢弹’,你的威力肯定比袁老师大。” 秦兰没想到半路杀出了程咬金,心想,这毛头小伙子怎么如此放肆,竟敢当众这么说自己,心里有点不爽,脸一下子沉了下来。马焕荣呵斥道:“崇高,你胡扯什么?坐下,好好听老师讲话。” “嗯,知道了。”崇高点头坐下,偷偷吐了下舌头。张梅坐在后面,偷笑道:“崇高哥,这回你踩上地雷了。” 马文立见状,虽然对崇高的随意插话有些不满,但考虑到他是崇德的弟弟,也没再斥责他。为了缓解尴尬气氛,他及时站起来说:“从现在开始,两位老师就住在你们那里了,明天就搬过去,希望你们尊重两位老师,认真接受他们的指导,保质保量完成公社交给你们的艰巨任务,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众队员齐声回答道。马文立说:“好,下面的活动听两位老师安排。” 马文立和文化站的人走后,马焕荣给两位老师介绍了自己的队员。两位老师听了崇高和张梅的演唱基本功,表示基本满意。大家临走时,秦兰留下崇高说:“你,最好把你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匪气去掉。” “嗯,知道了。”崇高听了,又点点头。回来路上,马焕荣又狠狠批评了他。崇高笑道:“导演,秦老师长得实在漂亮,谁知道心胸这么狭隘,一句玩笑话惹得她生那么大气。” “你呀,开玩笑也不分场合,活该挨骂。”谢玉莲笑着说,“你以为是在你家床头上跟家人拉家常啊。她是你老师,是来指导你把戏唱好的,你以后可得小心点。” “我看秦老师人挺不错的。”张梅也笑着说,“她很有涵养,没有当场发火,咱玉莲姐说得对呀,她是咱们的指导老师,要是没点儿威严,以后咋指导咱们啊?” “切,她那还叫有涵养?连句玩笑话都听不了,我看呐,还是袁老师有涵养,自己都承认外号就叫‘原子弹’,一点儿也不避讳,这得多大胸怀啊!实际上,生活中越是被刻意隐藏的东西,往往会被人一点儿不剩地挖掘出来,然后无限放大;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的东西,反而让人们觉得稀松平常了。” 崇高说出了自己在生活中的一些真实感受。其实,这是人类的好奇心理在作祟。好奇心理就是人类对于弄不明白的事物,一定要搞清楚的内在需求。心理学研究显示,人类这种强烈的内在需求,就算明知会让自己受到某种伤害,也还是会为了满足这一心理需求,坚决去探求最终结果。张梅听了,笑着竖起大拇指说:“哎呦,俺的哥哎,你还能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真是服了你了。” “好了好了。”马焕荣看看自己叽叽喳喳的队员,然后笑着斥责道,“你们也别在这儿高谈阔论了,明天两位老师来了,大家都要放尊敬些,能帮忙的就帮忙,能谅解的就谅解,一定得热情,咱们还得跟人家学东西呢!不尊重可不行。崇高,你明天得给秦老师郑重道歉,知道不?” “知道了。”崇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张梅在后面掐了他一下说:“你,这是啥态度?诚恳点。” “知道了!”崇高突然大声喊了一嗓子,然后猛踩了一下脚踏板,自行车迅速往前冲去,差点儿把张梅晃下去。众人听了,笑着说:“喊那么大声干啥?都快赶上野狼叫了。”崇高听到“野狼叫”三个字,立马又来了一嗓子:“擒栾平,逮胡彪,活捉野狼嚎……” 第117章 郑重道歉 第二天吃完早饭,县里来的两位新老师带着铺盖被送了过来。马焕荣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催崇高去给秦老师郑重道歉。崇高来到秦老师房前,呆呆地站着,就像根木头桩子,看着一个个女孩子进进出出。秦兰也不理他,只顾领着几个女队员收拾房间。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秦兰才问:“哎,你,你有啥事吗?” “报告秦老师,学员李崇高奉导演之命前来向您道歉,昨天晚上开会不该开玩笑说您是‘氢弹’,请求您的原谅!”崇高说完两脚一并,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秦兰听了“噗嗤”一声笑了,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心想,这小伙子真逗,连道歉都是学部队那一套,不知跟谁学的。满屋子的女孩子猛地一愣,然后也都跟着笑了起来。闫如玉笑着说:“崇高哥,你这是干啥啊?一惊一乍的,这是跟谁学的?很有军人的范儿,是不是演杨子荣演的?” “报告如玉小妹,我这是郑重道歉,是执行导演的命令。” “好了好了,秦老师已经原谅你了,赶快走吧!” “不走,秦老师还没亲口说原谅我嘞!”崇高一直站在那儿。秦兰笑着说:“好了好了,意思意思也就得了,谁还真生你的气?” “秦老师,您真不生我的气了?”崇高听了,点头哈腰地凑到秦兰跟前问道。秦兰红了一下脸,笑着说:“不生了,滚吧!” “那我可走了,我走了。”崇高说着后退两步,突然站直身子又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扭头就走,谁知跟端水进门的张梅撞了个满怀,一盆清水全洒在他身上,水顺着裤子直往下流。张梅笑道:“哎呀,你看你——” “没关系没关系,晒晒,一会儿就干了。”崇高笑着掸了掸裤子走了。闫如玉笑着对秦兰说:“秦老师,您看看这位,是我们这儿的刺儿头,有一次演出出了事故,导演说了他几句,他差点儿没把导演给揍了。” “真是傻得可爱。”秦兰笑着问,“你们喜欢他吗?” “怎么说啊?有时喜欢;有时烦;有时还恨他恨得牙根疼。”张梅笑着说。秦兰看看张梅问道:“你跟他搭档还行吧?” “马马虎虎吧!”张梅笑着回答,“秦老师,您来了,得好好治治他。” “嗯,是个好苗子,是得好好治治了。”秦兰点头说道。闫如玉说:“秦老师出手果然不凡,这不就把这刺儿头给治服了,秦老师,您真厉害。” “秦老师,您真了不起。” “秦老师——” “哎哎哎,同学们注意了,别一口一个老师的,我听了心里很不舒服,我看这么办吧,以后你们谁也不许喊我老师,喊我秦姐好不好?其实我也比你们大不了几岁。”秦兰谦虚地说道。闫如玉哭丧着脸说:“那哪行啊?叫你秦姐,我们可不敢,导演不得把我们一个个给骂死啊。” “傻丫头,那就私下里叫呗,不让导演知道不就行了。”秦兰笑道,“好了,一切都收拾好了,谢谢你们帮忙。” “秦老师,您太客气了。”张梅笑道。秦兰眉头一皱说:“刚说了,你还叫?” “哦,秦姐,您太客气了,好,那你休息吧,我们走了。”张梅等几个女孩子说着离开了秦兰的房间,笑着走了。 崇高穿着湿哒哒的裤子来到袁志丹的住处。照怀和几个男演员正帮忙打扫房间。袁志丹看了笑道:“哎,你这是咋搞的?被人家用水泼出来了。” “袁老师,我又经历了一次风雨的洗礼。”崇高笑着说。袁志丹哈哈笑道:“这个秦兰,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走,领我去见她,我要替你讨回公道。” “哎哎哎,袁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秦老师已经原谅我了。” “那你这是咋搞的?” “嘿嘿,回来时匆忙,跟张梅撞了一下,她端的一盆水全淋我身上了。” “你呀,活该有这一劫,以后少招惹她,她可是我们剧团里有名的冷美人,最讨厌别人给她起外号了,你小子算是运气好的,要是我,哼,当场就翻脸了。” “嘿嘿,我说啥来着,‘原子弹’毕竟没有‘氢弹’的威力大嘛!”崇高又开了句玩笑。照怀一脸懵逼地问道:“哎哎,老三,啥原子弹氢弹的?我咋一句也没听懂啊!” “去去去,扫你的地去吧!”崇高笑道,“有你啥事?跟着瞎掺和啥啊!” 照怀被崇高嗔了一句,于心不甘,还想说点什么,却看见导演马焕荣朝这边走了过来,立刻噤声。马焕荣看到崇高湿哒哒的裤子,仔细询问一番,听说没什么事,也就放心了。袁志丹笑着问道:“马导,有什么指示?” “袁老师,我们这儿条件有限,二位多担待了。你们收拾好房间之后,咱们开个会吧!我已经请示过支书和大队长了,上午他们都过来,给你们二位老师接接风,已经派炊事员买菜做准备了,大家坐在一起聚聚,彼此认识认识,以后好开展工作。” “马导,你们也太客气了,也好,恭敬不如从命,你看着安排吧!”袁志丹说笑着走进了排练场。不久,秦兰也过来了。 马焕荣主持召开了一个全体会。会议结束以后,支书和大队长也过来了,跟二位老师握手寒暄了一番,炊事员接着端上了菜。宣传队的全体队员借着二位老师的光,喝了酒,吃了一顿团圆饭。 第118章 汉魁进城 春节过后,汉魁咳嗽得愈发厉害了。崇孝和崇高不止一次劝他去城里看看。崇德也捎信来说,月华已在医院联系好了呼吸道专家,让他抽时间去一趟。禁不住儿女们一再催促,他决定去县城一趟,一是去看病;二是跟崇德说说盖房的事。 老河湾离县城有六十多里,且全是土路,也没通公交车。崇德原打算给公社武装部长刘海奇打个电话,请他派辆吉普车送父亲过来,但考虑到公车私用影响不好,只好作罢了。汉魁也不想麻烦人,本想让崇高骑车载他过去,可一连几天见不着他人影,只好麻烦崇孝了。他觉得让崇孝去也行,爷仨能坐下来商量商量崇高的事,比崇高在跟前说话更方便些。 爷俩第一次骑车进县城,找不到崇德家门,跑到县政府办公室一问,才知道崇德到下面公社调研去了,只好直接去了县人民医院。崔月华领他在医院做了个全面检查,又去专家门诊看了看,拿了几剂中药。 傍晚时分,崇德从下面调研回来,爷仨总算见了面。崇德说:“爹,这两天实在太忙,顾不上照顾你。” 汉魁很体谅儿子的难处,笑着说:“你忙你的,不用为我操心,我的病本来就不是啥大事,公家的事才是大事。” “咱爹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情况如何?”崇德关切地问道。月华说:“专家看了检查结果,说咱爸的病没大碍,只是严重的气管炎,他又不忌烟,是长期操劳积累下来的老毛病了,专家开了药,说这种病春天是高发期,希望他多注意休息,好好调养会慢慢好起来的。” “你看,我早就说过了,我没大毛病,你们就是不信,看看,果真没啥事吧!”汉魁笑着说道。崇德听说爹的病没大碍,也就放心了,说:“爹,医生让你多休息,你既然来了,就在城里多住几天吧!” “我哪住得下去啊?崇孝还要尽快赶回去,学校有一群孩子在等着他,咱不能耽误孩子们的课是不是?我来时就不想让崇孝载我来,怕他耽误课,想让崇高载我来,可他最近忙得几天几夜都不回家,也不知他一天到晚忙些啥,爹也懒得理他。前几天好不容易请了一天假送秀梅进城,可回去后,家也没回,又到苹果园去排练了。”汉魁说着埋怨道。崇孝笑着说:“爹,我跟你说过了,三弟现在有出息,听说正在排练《红色娘子军》,忙得很嘞!” “这也叫有出息啊?终归是唱戏的,没啥意思。这要是搁在以前,谁能看得起?恁现成叔是聪明人,他咋不把晓梅留在宣传队,却去合作社上班去了。”汉魁拿晓梅跟崇高相比,意在告诉崇孝,崇高干的这件事没出息。崇德听了,笑着劝道:“爹,现在是新社会了,我看这么做也不错。他能专心去干一件事,不惹你生气,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嘛!” “这倒也是,他比以前懂事多了。这次秀梅来城里给她二姨家当保姆,是他主动提出来送秀梅的,我和恁永才叔心里倒是挺满意的。” “爹,他的事,你就少操点心吧,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打算。”崇德劝道。崇孝也说道:“是啊,爹。” “我可不管他咋打算?爹也得把自己责任尽到,眼下得给他盖房子了。”汉魁说出了自己的烦心事。爷仨说话间,月华将晚饭端了上来。崇德从里间拿出了一瓶“西凤”酒,笑着问道:“爹,你喝点酒吧!” “酒啊,爹怕是不能喝了,你们喝吧,我吃口饭就行了。”汉魁说着把饭碗挪到跟前。月华笑着说:“医生说,不让咱爸吸烟喝酒,你是故意的吧?” “那就忌了吧!崇孝,来,咱弟兄俩喝一点儿吧!”崇德说着打开酒瓶,摆上两个酒盅倒上,“爹,那你就吃饭吧!” “孩子们呢?咋不过来吃饭啊!”汉魁问道。月华朝里间喊了一声:“哎,文军文革,你们也过来陪爷爷吃饭吧,吃过饭再写作业。” 三个孩子从里间出来。月华一边给孩子们盛饭,一边问崇德:“你现在一天天不着家,回来后一脸疲倦,孩子的功课也顾不上辅导,你到底在忙啥呢?” “能忙啥?外出调研呗!下面存在的问题太多了,简直忙不过来。我去下面转了几个地方,发现很多公社和村队干部都不按政策办事,滥用权力,把老百姓给整怕了,害惨了,有的公社还像以前那样,随便抓人打人,弄得是民怨沸腾,不知道咱公社是不是也这样,抽空我得过去看看。”崇德不无忧虑地说。 “你也不用看,都是一个样。咱大队的张永福,就是个喜欢捆人的主儿,动不动就抓人打人。”汉魁说到张永福,气就不打一处来。崇德笑着说:“张永福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喜欢跟风,你还记得吗?我参军那年,他就是民兵连长了,一晃十多年过去,他现在是不是越来越脱离群众了?” “爹咋能忘了?要不是支书保你,你这参军就不好说了。”汉魁摇摇头说。 “哥,现在的国家形势是不是又要变化了?”崇孝试探着问道。崇德没有直接回答崇孝的问题,叹了一口气说:“唉,总会好起来的,这几年我在部队,没想到地方上会是这么个情况,老百姓满腹怨气,年前河工上就是个例子。” “唉,你们说的这些,都是国家大事,爹管不了,爹操心的是你弟弟崇高,如今他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爹想今年年底就给他把事办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给他盖房子。” “爹,房子是一定要盖的,你也不用着急上火,房子的事,我们想办法。”崇德劝道。崇孝说:“是啊,爹,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办吧!” “你们手头也不富裕,爹这儿倒是攒了点钱,再把咱家那几棵柳树卖了,也就差不多了。”汉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崇德说:“爹,你放心,钱的事,我去想法子。” “爹,啥时候动工你跟我说一声,”崇孝说道,“我回去把那头猪卖了,要是不够的话,再卖几只羊。”汉魁听了,心里热乎乎的,说道:“现在手里的钱也够买砖瓦了,春天先把地基打好,然后拉土添一茬,夏天再添二茬、三茬,秋天也就可以上顶了,就是上顶时还差点梁檩,现在倒不着急,眼下,我最担心的是崇高。” “崇高有啥好担心的?”崇德问道。汉魁说:“你这兄弟心气高,对这门亲事一直不满意,我怕他反悔;恁永才叔虽说一直催我,但秀梅她娘的态度一直不明确,私下还跟别人说过,成不成还不一定呢!你们看,这说的是啥话啊?” “爸,你是怕崇高打一辈子光棍吗?”月华笑着说,“我看,凭着三弟那身材,那长相和那气质,不知道有多少好姑娘在等着他呢!” “唉,话虽这么说,但上哪儿找去啊?”汉魁叹了口气说。月华问道:“那秀梅是啥态度?” “她的态度有啥用?就说秀梅这次进城吧,开始她是不愿意来的,但禁不住她娘和她二姨的劝说,不也来了嘛!明面上说是去当保姆,谁知道她娘还有啥别的打算,秀梅一个闺女家,哪能做得了她娘的主呢?” “爹,你也别太为难了,房子咱们要盖,婚事咱也不能太着急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崇孝笑着说。崇德说道:“对对对,二弟说得对,婚事是不能强求,成与不成得看崇高和秀梅二人的态度,他俩要是不乐意,就算结了婚,也过不到头,到时候,您老就更加烦心了。” “唉,你们俩也知道,爹这人好面子,有名无实的,两家人好了这么多年,恁永才叔整天亲家亲家地叫着,要是散了,不得被全村人笑话嘛!” “儿孙自有儿孙福,爹,这事你得看开点。”崇孝劝道。“爹也是这么想的,但总是放心不下,好了,不说了,咱们吃饭吧!” 汉魁说着端起了饭碗。文军趁机在他碗里放了两片肉,激动得他差点掉下泪来。他忙忙碌碌了大半辈子,为了儿女经历过无数的孤独和无助,没想到自己的辛苦付出,终于有了回报。儿子们不说,就连小孙子也如此这般的疼爱他,能不使他感动嘛! 第119章 瞒天过海 从城里回来后,汉魁心里就有了数,很快买来砖瓦和石灰,还请人砸了夯、垒了地基,就差拉土打墙了。他请人拉土那天,照怀不知动了那根神经,大清早就跑到苹果园把崇高拉到一边说:“你家汉魁叔今天请人拉土,你也该回家帮帮忙,你真要把老头儿给累死啊!” “我也知道俺爹累,也想回家帮帮他,可我请了两次假,导演都说过几天就要彩排了,县剧团的领导还要过来审查节目,嘱咐我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崇高苦笑着回答道。照怀笑道:“你呀,我算看明白你了,这盖房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该不会是故意躲避吧!” “天地良心,那是俺亲爹,就是你不心疼,俺还心疼嘞!我咋不想回去帮他啊?我只是想,我一走,这排练可咋办啊?”崇高被照怀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回怼了几句。照怀挖苦道:“瞧你说的,这地球离了你就不转啦?你请不下假来是吧?我给你去请,行不?” “谢天谢地,我这是遇到贵人了,你要是能请下假来,我请你喝酒!”崇高笑着给照怀拱手作揖。照怀理都没理,径直朝导演办公室走去。 吃过早饭,袁志丹和秦兰早早坐在排练场里等着剧组的演员。这时,张梅和谢玉莲走了过来。袁志丹问道:“崇高呢?今天排练‘就义’这场戏,他得早到才行。” “他早饭是在这吃的,肯定走不远,我去找找他。”张梅说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说,“有人看见他跟照怀一起回村了。” “回村了?”秦兰听了,吃了一惊,生气地问道,“怎么说走就走,连个招呼也不打?导演知道这事吗?” “一大早,他俩就在墙旮旯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啥。”谢玉莲回道。秦兰怒气冲冲,把剧本一摔说:“我问的是导演知不知道?” “应该知道吧?”谢玉莲不太确定。秦兰责备道:“什么叫应该知道?你快去找导演,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谢玉莲刚要出屋去找,马焕荣就过来了。秦兰只好缓和了一下语气问道:“导演,崇高是咋回事?” “啥咋回事?”马焕荣被问得一头雾水。秦兰无奈地说:“你瞧瞧,一大帮人都在等他一个,他倒好,大大咧咧地一甩手走了。” “我只准了照怀一个人的假,他说他娘生病了,需要马上去公社卫生院,崇高也没给我请假啊!”马焕荣突然想了起来,“前两天,他倒是给我请过两次假,可我没准给他啊!” “他请假干什么?” “他说家里要拉土盖房,想回家帮一天忙。” “这下好了,该慷慨就义的人没了,下面的戏没法排了。”袁志丹啥时候都忘不了幽默一把。秦兰嗔道:“老袁,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风凉话,再过几天,县里和团里的领导都要过来看彩排,到时候我们没法向他们交代啊,现在你看,剧组的演员都到了,乐队的师傅也都来了,怎么办?” 袁志丹了解秦兰,知道她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她要干的事就一定要干好,不能有半点瑕疵。这回领导派她过来,就是过来监督他的,因为他办事喜欢得过且过。 “那咋办?”袁志丹接着问了一句。马焕荣听了,气得骂道:“妈的,真是关键时候掉链子,你们等着,我到他家去一趟,这也太随便了吧!” 马焕荣骑车来到老河湾时,崇高正和照怀拉着车子干得起劲,看见马焕荣过来,连忙躲进王永河家里。马焕荣气得七窍生烟,高声喊道:“崇高,照怀,你俩快给老子滚出来!” 汉魁不知道发生了啥事,连忙走到马焕荣跟前问道:“老弟,崇高是我儿子,你为啥生这么大气啊?” “这俩臭小子,欺上瞒下,耽误了宣传队的大事。” “老弟,别生气,慢慢说。” “老哥,你给评评理。早上,照怀这小子给我请假说,他娘病了,必须马上送公社卫生院,我一想,这老娘病了,是得有人照顾,好歹他只是个吹笛子的,离了他也不大紧要,就准了他的假,谁知这小子竟敢骗我!你家崇高做得更绝,连声招呼也不打就私自跑回来了,无组织无纪律,如今他可是主角,宣传队的一帮人都在园里等着他排练节目,他倒好,回家给你拉上土了。” 汉魁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听了马焕荣的话,气得是浑身哆嗦,马上把崇高喊出来骂道:“你小子这叫办的啥事?老子不缺你一个人,爹跟你说实话,这盖房子拉土,老子就没指望你,你回来瞎显摆啥孝顺?还不给老子滚回去!” 崇高被骂得臊眉耷眼,怏怏走了。照怀没等汉魁往回撵,也灰溜溜地跟着崇高进了苹果园。众人见崇高和照怀回来了,立刻各就各位,开始排练。秦兰心里虽说气,但也没再说什么,可在排练时,崇高却一直不在状态,走了十几遍场,秦兰都不满意。崇高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秦老师,”袁志丹看出崇高要尥蹶子,暗示秦兰说,“秦老师,我看上午咱就排练到这儿吧!” 秦兰没明白袁志丹的意思,坚持说:“那怎么行?洪常青在这场戏里要表现出慷慨激昂的英雄气概,唱腔和念白要充满激情,要表现出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不能像崇高这样,只念了一遍台词,唱得连一点激情都带不出来,要不,你再给他示范一次吧!” “袁老师,你别示范了,都示范八回了,这角色我演不了,还是你来演吧,我不是演这角色的料。”崇高说着甩手走出了排练场。全场人都眼巴巴看着秦兰。秦兰感到十分尴尬,望着他的背影说:“哎哎哎,你,你怎么能这样啊?” “秦老师,”袁志丹嘿嘿一笑说,“我看,上午咱们就到这儿吧!” “袁志丹,这个时候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秦兰勃然大怒,把一肚子火气发在了袁志丹身上。袁志丹没想到秦兰会对自己发这么大火,气哼哼地坐在位子上。秦兰气冲冲地走出排练场。这时的崇高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第120章 一物降一物 再说晓梅,自从见过崇高后,心里就一直记挂着宣传队的那帮小姐妹。为了答谢她们,她特意买了些糖果和瓜子请假过来。张梅她们见晓梅来了都挺高兴,围着她问东问西。晓梅笑着说:“谢谢你们还记着我,还托崇高给我带了那么多好吃的。” “啊?我们啥时候给你带东西了?”张梅一脸疑惑。晓梅笑着说:“半个月前,崇高去城里,路过河西那次,带了好多瓜子和糖块,你们不记得啦?” “哎呀呀,对了对了。”谢玉莲连忙接话,笑着说,“你忘啦,崇高请假说要去城里,我们问他经不经过河西,他说经过,你就说让他去看看晓梅姐嘛!”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张梅也笑着说,“谁知道他还真去了。” “这个崇高,做了这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谢玉莲嘀咕道。晓梅笑着问:“听他说,你们这回要排练《红色娘子军》,排练得怎么样啦?” “唉,别提了,崇高哥出事了。”张梅听晓梅问到崇高,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晓梅惊讶地问:“哦,他又出啥事了?” “唉,都是倒霉催的,他家要拉土盖房子,他想回家帮一天忙,可请了两次假导演都没批准。本来这也没啥,不准就不准呗!可偏偏照怀多事,私下说崇高不孝顺。崇高脸上挂不住,就偷偷跑回家去了。”谢玉莲说道。张梅说:“回来后,指导老师说他不在状态,这不,跟老师闹翻了,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他呀,还是那个驴脾气,这时候撂挑子,不是故意为难人嘛?”晓梅笑着说。闫如玉说:“谁说不是啊,马上就要彩排了,县剧团领导还要过来审查节目,真拿他没办法。” “现在是啥情况?”晓梅笑着问道。谢玉莲笑着说:“马导和袁指导正在跟他谈话呢,秦老师那边气还没消呢!” “晓梅姐,你能帮忙去劝劝他吗?他听你的。”闫如玉说。晓梅笑着说道:“瞧你说的,他凭啥听我的呀?我现在是局外人,哪插得了手啊!” 几个小姐妹正说着话,彩云走了进来。闫如玉一见彩云,就找借口走开了。彩云见到晓梅马上抓住她的手说:“哎呀呀,我的好妹妹,你咋有空过来看我们了?是不是听说崇高出了事,才过来的?” “我咋知道他出不出事啊?我是专门过来看望你们的。”晓梅急忙撇清和崇高的关系。彩云笑道:“哎哟哟,那真是太巧了,你反正来了,去劝劝他吧,赶快把这事平息下来,也算帮崇高一把,不然,大队长那边知道了,他这事也就麻烦大了,这犟驴就听你的。” “你咋跟如玉一个说法啊?她刚才也是这么说的。”谢玉莲笑道。彩云笑笑,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玉莲姐,你咋又把我跟她扯一起了?” “啥叫扯一起?姐说的可是实话。”谢玉莲笑道。彩云撇撇嘴说:“她呀,哪有好心?巴不得崇高出点事,上次崇高替你出了气,揍了她姨表哥,这疙瘩到现在还没解开呢!” “嫂子,你让我咋帮他呀?”晓梅听了彩云的一番话,倒找到了帮崇高的理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彩云说:“劝他跟秦老师赔礼道歉,这事也许就过去了。” “那,那我去试试吧!”晓梅说着拿了一包水果糖往导演办公室走去。导演办公室里,马焕荣和袁志丹正在苦口婆心地做崇高的思想工作。这时,晓梅推门走了进去。马焕荣看见晓梅进来,立刻笑脸相迎:“哎呀,晓梅,稀客稀客,你咋过来了?” “过来看看你。”晓梅说着把水果糖放在导演的办公桌上,笑道,“马叔,一点小意思,别嫌弃啊!” “哎哟,你来就来了,买啥东西啊?”马焕荣脸上笑开了花。袁志丹看到一个漂亮姑娘突然推门进来,感到十分意外,两眼打量着晓梅。马焕荣马上笑着给他介绍道:“袁老师,这是我们宣传队原来的队员,现在去供销社上班了。晓梅,这是咱们县剧团来的指导老师,袁老师。” “袁老师,你好!”晓梅很礼貌地向袁志丹点了点头。崇高没想到晓梅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显得特别尴尬,想跟晓梅搭话,可晓梅好像没看见他似的,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 “晓梅,你坐。”马焕荣搬来一条凳子。晓梅落了座,笑着问道:“马叔,你们这会儿在忙啥呢?” “正在排练《红色娘子军》呢,‘洪常青’闹情绪,撂挑子不干了。”马焕荣朝着崇高努努嘴。晓梅看着崇高笑道:“你演过杨子荣,那可是在全公社都出了名的,马叔为培养你,可花了不少心血,出了点名就想耍大牌,为难人啊?” “谁耍大牌了?”崇高反驳了一句,又突然说道,“袁老师,马导演,你们别做我工作了,我这就去给秦老师道歉,在全体队员会上做检讨。” 袁志丹和马焕荣听了,惊得目瞪口呆。晓梅笑着说:“自从你去河西,跟我说咱宣传队在排练新剧,我们门市部的几个人都盼着看你演出呢!特别是袁桂花,隔三岔五就要问我一次,咱的戏啥时候上演。” “看看,你都成名人了。”马焕荣笑着说,“快去给秦老师道歉吧!” 第121章 建艺校 麦收前,公社在戏院开了个干部会。会后,全体村队干部和群众看了场《红色娘子军》的演出。演出完,管书记把万支书和张永福留下,商量下一步工作。 两人进了管书记办公室,管书记忙着沏茶倒水。三人落座后,他十分感慨地说:“真没想到,你们一个小小的大队宣传队,居然能排出这么精彩的节目,之前真是小瞧你们了。” “都是上级领导有方。”张永福笑着说。管书记笑道:“哎哎,别把成绩都推到领导身上,主要是你们工作做得好。上次你们在全县文艺汇演中,取得了全县瞩目的好成绩,看来没辜负上级领导和全公社人民群众的期望。” “管书记,你别夸我们了,有工作安排,就直接下指示吧!”万志和明白,没事管书记不会留下他们。管书记认真地说:“是啊!我留下你们,是有事要商量。” “管书记,你太客气了,有啥事直接说就是,不用商量。”张永福笑着说。万志和也笑着说道:“是啊!管书记,你有啥安排就直接下指示吧,我们坚决执行。” “哎哎哎,你们先别忙着表态,听我说完!”管书记笑道,“现在,全国上下刮起了一股风,为了抵制这股风的影响,县革委按照上级指示,要求全县人民积极行动起来,唱好样板戏。” “对,越是这种情况,我们越得把样板戏学好唱好。”张永福坚定地说。管书记接着说:“前几天,县革委专门开了个会,决定在全县大唱样板戏的同时,再建一两所专门培养这类人才的艺术学校,简称‘五七艺校’。根据县革委会了解的情况,咱们公社被列为全县重点建设对象。公社研究认为,你们那有条件和基础,就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决心和信心办起这所学校。” “管书记,你是说,要在我们大队苹果园办一所艺术学校?”万志和问。管书记点头说:“嗯,办一所艺术学校,主要培养学唱样板戏的人才,借此让样板戏在群众中生根发芽,遍地开花,做到田间地头能演,人人都能唱。” “这是好事啊!”张永福有些坐不住了。管书记笑着说:“永福,你别光高兴,要静下心好好想想,这所学校怎么办才好?有哪些困难?” “管书记,要说困难,有一些,比如老师、教室、办公室、宿舍、伙房等等,都不够啊!”万志和摆出一堆困难。张永福说:“没老师就请,没房子就盖呗!” “对,永福说得对,老师的问题好解决,县里会给咱派几个,你们宣传队的演员也能抽调几个。”管书记就是欣赏张永福这敢打敢冲的工作精神。万志和却很老道,也很务实,连忙摆着手说:“不行不行,都是些土包子,怎么能当老师呢?” “这不是最主要的,目前最主要的是校舍问题,我考虑了下,你们把现有的房屋腾腾,不够的咱就盖,公社可以拨给你们一些建设资金,你们再自筹一些,反正你们大队树木多,梁檩的问题也就基本解决了。” “那好吧,我们回去开个支部会,再研究研究。”万志和最后表了态。管书记嘱咐道:“这事你们回去抓紧落实,我还等着给县革委会汇报呢!” “放心,俺俩回去马上操办这事。”万志和说着离开了管书记的办公室。两人回去的路上,张永福情绪高涨,感觉又一个运动就要到来了。 第122章 旧事重提 现成在公社开过会,又观看了文艺演出,很晚才从集上回来。第二天起得晚,吃过饭路过碾台时,几个老头正坐在碾台上闲扯。王景瑞看见他过来,笑着问道:“现成,听说你去公社开会了,这次开会上头又有啥新精神?” “新精神不多,但这次会议强调,在抓革命促生产同时,要保证社员的口粮,允许社员保留一点自留地,家庭副业也要搞上去,鼓励社员大养其猪,鸡鸭鹅的喂养数量也有所增加,红春叔,这算不算新精神啊?” “嗯,这确实是新精神,放宽了政策,那鸡鸭鹅是不是可以随便养啊?” “差不多吧!” “嗯,这对咱农民来说是件好事。汉魁啊,你又能光明正大地种菜园了。” “唉,这政策说变就变,谁能摸得准?”汉魁听了苦笑一下。赵红春笑道:“咱现在可不比从前了,别说政策不变,就是变了你怕啥,有崇德在,难道还怕谁再薅你的瓜菜不成?” “瞧你说的,国家政策又不是他定的,如今我老了,哪还有那心思?”汉魁摇摇头说。赵红春笑道:“你咋灰心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嘞!” 现成听了他俩的话,心里有点不爽,冷笑着说道:“这人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说得准呢?” 原来前几年,汉魁家人口多,为了补贴口粮,一直在自留地里种瓜种菜。有些社员见他得了好处,也都跟着学。现成见社员都只顾经营自己的自留地,怠慢了生产队里的农活,一气之下便报给了大队。张永福听了,二话不说,强行收回了社员的大部分自留地,又把汉魁当典型批斗了一番。汉魁感到十分委屈,为自己申辩几句,结果又被叫到大队,办了三天学习班,菜园里的瓜菜自然也被大队派来的民兵铲得一干二净。 “各位,天不早了,咱们也该去干点活了。”赵红春见现成脸上有阴影,觉得话题扯远了,便拍拍屁股说。汉魁早就想走,听了赵红春的话,也拍了拍屁股准备离开。这时,云秀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说:“爹,快回家!” “家里出啥事了?”汉魁惊讶地问。云秀说:“回家你就知道了,快走吧!” 汉魁回到家里,见崇孝坐在屋里发呆。媳妇翠菊在一旁责备他:“就你能耐,给公社的人拍啥桌子啊!” “谁知道一点小事,他竟然当真了,那浑小子难道不该打吗?大不了这民师我不干了。”崇孝生气地说。翠菊说道:“新鞋不踩臭狗屎,你咋就忘了?” “咋回事?”汉魁一进门就急忙问。翠菊哭丧着脸说:“他给公社教育组的章校长顶嘴了,人家要开除他。” “嗨,一个都不让人省心啊!”汉魁叹道。崇孝说:“爹,你也别生气,大不了我不干了。” “混账话!就是不干,也得说清楚,不能这么不明不白被开除,快给我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啊?”汉魁坐下来问道。崇孝说:“我班有个学生叫张卫东,犯浑,扯人家女生的松紧裤,我把他拉到办公室扇了一巴掌。现在学校正在批‘师道尊严’,这小子给学校提意见,说老师打学生,恰巧教育组章校长过来检查工作,一听有这事,非要拿我当典型上报,我不服,跟他吵了几句,也拍了桌子,他气不过,说我当老师不合格,要求大队辞退我。” “那张卫东是谁家孩子?” “张永福的二儿子。”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小孩子不学好,该打!”汉魁沉吟了一下说,“不怕,我去见万支书,周校长那里你去说,大不了让你哥回来一趟,我就不信了,还找不到说理的地方了,小孩子不管咋能成才?” “爹,周校长那里没事。”崇孝说,“这事就别麻烦大哥了。” “糊涂,你以为我想麻烦你大哥啊!”汉魁说着离开家,向大队走去。 第123章 调调工作 大队会议室里,万志和跟支委们正在开会,研究办学校的事,支委们各抒己见,讨论得异常热烈。汉魁见支书在开会,不敢贸然喊他,便去饲养室找宝瑞哥拿主意。宝瑞听了后笑着说:“这没啥大问题,我去把支书喊过来,你跟他讲讲就是了。” 大概顿饭工夫,宝瑞才把万志和喊来,讲了崇孝的事。万志和笑着说:“刚才管书记来电话,也是说崇孝的事。” “啥?”汉魁听了非常吃惊,连忙问道,“这么快就报到书记那里去了?” “那肯定啊,章校长气得够呛,管书记开始也非常生气,但后来却推给大队看着处理,他说民师是大队选的,去留应该由大队决定,他和章校长说好了,教育组只等大队的处理结果。” “兄弟啊,你可不能真把崇孝辞退啊!”汉魁又转而恳求万志和。万志和见状,哈哈大笑说:“放心,辞退崇孝这么好的老师,我怎么舍得呢?不过,崇孝这次做得确实有点过分,没给章校长留面子,人家毕竟是教育组领导,咋下台啊?” “那怎么办?”汉魁问道。万志和说:“这事很明显,管书记让大队处理,其实是给咱崇德留了个面子,估计章校长也知道内情,大队怎么处理那是后面的事,我看,不如让崇孝去教育组一趟,交个检查,给人家赔个不是,让人家有个台阶下再说嘛,老哥呀,你是明白人,你说这么办行不行?” “嘿嘿,只要不是辞退,让他去干啥都行,我是他爹,就是让我去给人家赔礼道歉都行。”汉魁听了满心欢喜。万志和笑道:“你不用去,明天我去公社给管书记汇报工作,你回去让崇孝先把检查写好,我领他去就行了,说不定坏事能变好事呢!” “要是能变成好事,哥就感激不尽了。” “老哥哥不用谢,兄弟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说吧,不管啥事,哥都答应。” “你先别忙着答应,还是征求一下崇孝的意见。” “到底啥事?” “我想给他的工作调动一下,暂时让他离开学校。” “离开学校?你这还是要辞退他啊?” “你想哪儿去了?公社要在苹果园新建一所艺术学校,县里已经批下来了,马上就要动工兴建,我和支部研究了一下,并且征得了周校长的同意,想派崇孝去负责建筑工地,将来学校一旦建成,就让他留在那里任教,正好发挥他写字好的特长,再给他明确个负责人当当,你看行不行?” “这有啥行不行的?这是大队和学校领导决定的事,只要你们大家都信得过他,哥没啥意见。” “那好,你回去给崇孝说一声,明天一早到大队来,有些具体事情,我还要给他单独交代,也好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只要不辞退他,让他干啥都行。”汉魁反复强调这句话。万志和非常理解老表的这种心情,笑着把他打发走了。 回到家后,汉魁把大队的处理意见告诉了崇孝,崇孝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对于工作变动的事,崇孝自然乐意接受,第二天就去上任了。 第124章 麦收季节 麦子成熟的时候,宣传队放了假。苹果园里,除了看园子的知青,其他人都被分到附近生产队,去支援麦收了。宣传队放假后,袁志丹打算回城,就去问秦兰走不走。秦兰笑着说:“我不回去了,想在这儿参加麦收劳动,在这广阔天地放飞下自我,也算一种解脱吧!” 袁志丹问:“你这是何苦呢?收麦又热又累又脏,你能受得了吗?”秦兰说:“参加麦收劳动是没在城里舒服,但也比待在家里听人唠叨强。你知道,我早就听够那些重复了一千遍的话了。” 袁志丹说:“我看,你还是回城吧,那儿有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你也该回去看看他们。你打算冷战到什么时候呢?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你别管,反正我不想回去。”秦兰执拗地说。袁志丹无奈道:“那好吧,我今天就回去了,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家里人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没什么话好说了,你回去给俺爸带个好吧!”秦兰笑道。袁志丹听了也无话可说了。 袁志丹走后,秦兰去了知青点,问一个男知青:“你好,请问你们这儿有谁去老河湾吗?” “她去老河湾。”男知青指着一名正在洗衣服的漂亮姑娘说。秦兰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留着齐耳剪发头、脸蛋圆圆的漂亮姑娘正往铁丝上搭湿衣服,她连忙走过去说:“你好,我叫秦兰,是城里来的老师,这次放假不回去了,想跟你一起去老河湾帮生产队收麦,你看行不?” “你是宣传队的秦老师吧,我认识你。”女知青奇怪地看看她,笑着说道,“秦老师,你这是自己找苦吃。我们这些知青,一到麦收,不是请假就是装病,谁也不愿出这份苦力,你倒主动送上门去啊!” “反正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是图个新鲜。”秦兰笑着说。女知青笑道:“难得秦老师有这份好心情,那好,我叫付晓云,也是从城里过来插队落户的,你就叫我晓云吧,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秦老师,你请坐!” 晓云说着把秦兰让进屋里。秦兰进屋瞧了瞧,觉得整个房间布置得挺有诗意,看来这姑娘有抱负和追求。 “晓云,收麦真有那么累吗?”秦兰问。晓云说:“那当然,我第一年来这儿参加麦收,那时也跟你一样好奇,谁知一到麦田里,很快就后悔了。站在地头放眼望去,似火的骄阳下,眼前是一片金黄色的麦浪,一眼望不到头。” “麦浪?这不挺有诗意的嘛!”秦兰笑着说道。晓云撇撇嘴说:“什么诗意?满是悔意。一开始,我们几个女知青还能硬撑着跟社员往前割,可没割几垄麦子,手上就磨起了水泡,渐渐就落在后面了,那水泡疼得人受不了。” “水泡不是能变成老茧吗?那可是你们插队落户的最好见证,标志着你们劳动的光荣。”秦兰笑着说。晓云又撇嘴说:“成绩和光荣代替不了切肤的疼痛。那水泡破了之后,很快露出如同婴儿皮肤般的嫩肉。我们只好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开始诅咒这可恶的麦田。” “诅咒麦田?晓云,这是你当时的真实感受吗?”秦兰感到不可思议。 “秦老师——” “别喊我老师,喊我秦姐吧!” “好,秦姐,谁知道写在纸上、又铭刻在心里的那些豪言壮语,瞬间被眼前大片的麦田给击碎了。有时割到地头,抬头望一望那长满绿树的河堤,特别是那河堤上的杨柳树荫,倒成了我们的渴望和梦想。” “哦,晓云,没想到你对麦收的体会这么深刻啊!”秦兰觉得晓云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她也能理解一个十七八岁刚出校门的女孩子对农村生活的切身感受,毕竟农村不是让人享乐的地方。城里人似乎对农村人永远充满了偏见。 “秦姐,你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是不是想带着新奇的目光,站在杨柳树下观赏麦收的热闹景象,而非真心置身其中。但生活不是游戏,不能随时开始,随时结束。生活是实实在在的过程。每个人面对生活,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那就是,我还没准备好,你怎么就开始了呢?” “晓云,姐比你年长两岁,也许与你对生活的理解有所不同。生活虽然不是游戏和欣赏,但一个人活在世上,酸甜苦辣都要品尝品尝。我没体验过真正的苦与累,想去体验一下。没有艰难困苦的经历,不能算是完美的人生。” “现实点吧,我的好姐姐,咱们都是城里人,何必受这份洋罪呢?要不是迫不得已,我早就回城了。”晓云笑着说。秦兰笑道:“晓云,姐不知道你家里是什么情况,反正姐家庭优越,从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这样反而让姐觉得很不舒服,因为这种生活是父母给的,不是我自己创造的,我想过自己创造的生活。” “哎哟,我的姐,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俺的家庭哪能跟你相比呢?俺爸是工厂的普通工人,俺妈是中学的历史老师。家里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是老末,可能因为妈是老师的缘故吧,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高中毕业本来是要考大学的,可偏偏赶上了上山下乡,这一下乡,不知啥时候才能返城。我的青春,我的理想全葬送在这无谓的劳动锻炼中了。我本来就喜欢抄抄写写,想将来能当一个作家,现在看来,我啥都没有了,好像被时代的列车抛弃了,不知啥时候才能重新搭上这列车。要是有可能,我会不择手段的。” “晓云,你不能说啥都没有吧!你有理想,有抱负,有能力,可以把现在的生活感受写出来呀,写成诗歌、写成小说,要不写成剧本也行啊!” “秦姐,这些我从来都没想过啊!” “你有理想,有目标,也有追求,但这些不是靠等来实现的,要付出行动。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要从一点一滴做起。” “秦姐,谢谢你的提醒,到时候你要帮我啊!”晓云兴奋地说。秦兰笑着说:“没问题,那我们就一起到农村去锻炼吧,一起去感受农村火热的生活。鲁迅说过,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秦姐,你说咱俩这算不算缘分?你仿佛是我生命中的指路明灯。”晓云无限感慨道。秦兰笑着说:“明灯谈不上,只是比你年长两岁。” 这两位姑娘平时没什么交往,但彼此倾心的一番谈话,十分投缘,很快就成了知心朋友。 第125章 崇高请客 麦收时节的老河湾处处都是繁忙的景象。王永进领着人在收拾打麦场。地面已被汉魁使唤着牲口轧得平平整整。保管员赵红升把杈子、扫帚、扬场锨等工具全都拾掇了出来,点数、修理。几个妇女正坐在保管室里缝补着布单和口袋。家家户户都在磨刀,准备割麦用的铲杆和镰刀。 开镰后的第二天,秦兰跟着晓云来到了老河湾。她是第一次参加这么热火朝天的麦收劳动,感觉既激动又新奇。虽然早就做好了吃苦受累的思想准备,但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心里还是有点发怵。 现成看着两位戴着草帽、拿着镰刀过来的女知青,着实费了一番脑筋。他知道这些娇气的女孩子来这意思意思还可以,真要安排她们去地里割麦,恐怕用不了半天就能把她们累趴下。 他挠着头皮想了半天,还是找不到合适的活安排给她们。这时,崇高拉着车子从旁边经过,突然看到秦兰那张俊俏的脸,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由得停下车子问道:“秦老师,你不是知青,咋没回城啊?” “瞧你说的,我不是知青,就不能来帮你们收麦吗?”秦兰笑着说。崇高笑道:“瞧你那身子,哪能受得了这炎炎烈日?我看,你就跟我的车吧,这样我还能时不时地照顾照顾你,毕竟你是我的老师啊!” “对对对,你们二位就跟车吧,一人跟一辆。”现成趁机说道,接着又把晓远喊了过来,指指晓云说,“哎,晓远,这位女同学就跟你的车吧!” “好吧!”晓远抬头看看模样俊俏的晓云,很爽快地答应下来。晓云免去了割麦之苦,自然求之不得,便跟着晓远专管往场里运麦了。 秦兰跟着崇高拉了一上午麦子,活虽说不太累,但也感受到了农民的辛苦。二人拉完最后一趟麦子,快到吃中午饭时,崇高放下车子说道:“秦老师,上午恁俩就别回苹果园了,我请客,你来了这么长时间,我也该请请你了,尽尽地主之谊嘛!” “那好啊,你给老师添了那么多麻烦,请请老师,也是应该的。”秦兰笑着说,也不推辞,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崇高笑着问道:“秦老师,你咋这么傻?好好的回城也就是了,咋决定留下来了?” “咱们在宣传队共事也有一个多月了,也算是熟人了,不瞒你说,我的家庭确实不同于一般家庭,父母都是机关干部,且掌握着一定的权力,我要是想回城是谁也挡不住的,可我不想回去。” “你父母难道是在县革委工作,咱们县也就那里的人最有权力了。” “差不多吧!” “噢,这么说,你父母一定跟俺哥在一起工作了。” “你哥?” “对呀,俺哥叫李崇德。” “哎哟,这也太巧了吧,你是说,那个军转干部是你哥?主管政法工作。听爸说,他在部队负伤,且立功受了奖,才转业到地方工作,是地委和军分区特别关照的军转干部,所以一转业就被安排进了县革委会,如今是县革委会副主任了。”秦兰十分惊讶地说道。崇高笑着说:“没错,错了包换。” “哎哟,这世界也太小了,没想到老河湾是李副主任的家乡,我见过你哥,他去俺家吃过饭,部队军人作风,人嘛,也很正派。”秦兰努力回忆着说道。崇高笑道:“俺哥跟我是一娘生的,我也很正派啊!” “你呀,那也叫正派啊?标准磨人精一个,排练‘娘子军’时,你可没少给我添麻烦。”秦兰听了崇高的话,感觉突然跟他拉近了距离。崇高笑着说:“谁让你要求我那么完美啊?” “不错,我是一个精致的完美主义者,难道做人做事完美一点不好吗?”秦兰笑着问道。崇高笑着说:“你倒是完美了,可把我给害惨了,一言不合就给我吊脸子,我还得迁就你不是,那次,一个小动作你让我练了多少次,我记得,整整三十二次,我不迁就你,行吗?” “你?还迁就我?去你的吧!哪一次不是马导演求着你去给我道歉,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以你的心思,才不理我嘞!”秦兰笑着数落道。二人正在说笑,晓云过来了。秦兰笑着说:“晓云,今天咱们就不回去吃饭了,姐寻到请客的了。” “那可太好了,姐,是谁呀?”晓云听了,兴奋地问道。秦兰笑着说道:“你别问了,咱们走吧!” 三人嬉笑着来到崇高家里,崇高娘似乎早有准备,已经做好了饭菜,连忙招呼二位姑娘坐下,说道:“闺女,咱农村也没啥好吃的,二位就将就着吃点吧!” 秦兰看了看桌子,只见上面已整整齐齐摆上了六道菜,一盘凉拌青笋,一盘腌咸鸡蛋,一盘炒豆腐,一盘蒸笋叶,一盘绿豆芽,还有一盘是煎腊肉。 “你怎么搞的?”她看着崇高笑问道,“大娘怎么会整这么多菜?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吧!” “当然,不是我安排,你们能吃上这六盘菜嘛,一见到你们,我就有了请你们吃饭的打算,还记得我回家那趟吗?就是专门给你们安排伙食的,咋样?你还算满意吧!” “满意,太满意了,你咋知道我爱吃蒸菜和凉拌绿豆芽啊?”秦兰问道。崇高笑着说:“我哪里会知道你爱吃这些?瞎猫碰上死耗子呗!别问了,快坐下吃吧!” 三人刚刚坐下,晓远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崇高笑道:“晓远,你也过来吃吧!” “崇高哥,你们咋这么快就吃上了?” “这有啥不对的嘛?” “叔派我来喊她们。”晓远指着秦兰和晓云说。崇高笑着说道:“你回去替她们谢谢现成叔,告诉他,二位现在已经在俺家吃上了,我请客,明天再去叔家里去吃吧,也算是生产队的意思。” “那好吧,明天叔请她们,后天俺也请请她们。”晓远说完,看看晓云。晓云拍手笑道:“秦姐,我这是沾了你的光啊!” “哎,没大没小的,你咋敢喊老师姐啊?”崇高笑着责备道。秦兰说:“是我让她这么喊的,你也喊姐吧,别老是喊老师老师的,把人都给喊老了。” “是,老师!”崇高用拿筷子的手敬了一个军礼。晓云见状“噗嗤”一声笑了,说道:“哥,你真逗啊!” 第126章 雷阵雨 晓远回到家,把情况告诉了现成。现成笑着说:“叔没想到,崇高这小子还挺会讨好人,抢了叔的风头。那行,你告诉那两位姑娘,明天中午,我请客,也让你婶子好好准备准备。” 第二天上班后,晓远把队长的话告诉了秦兰和晓云。秦兰笑着说:“这刘队长太客气了。你看我们俩,这家吃完吃那家,都不好意思了。行吧,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就谢谢刘队长了。” “晓远,叔没说让我陪着吗?”崇高笑着问。晓远说:“没说,你想来就来呗,反正叔也不能赶你走嘛!” “我可没那么厚脸皮,两位美女就只能你来陪了。”崇高笑着说。秦兰笑道:“谁要你陪?你陪着吃反倒不自在了。” 上午干完活,晓远带着秦兰和晓云来到队长家。现成笑着说:“二位辛苦了,怎么样?还可以吧!” “还行,谢谢叔叔照顾,一点儿也不累。”晓云笑着说。现成笑道:“哎,说不累是假的,干农活哪有不累的?我们都习惯了,你们刚干会有些不适应,不过适应了就好了。哎,你们来了,崇高这小子咋没来啊?” “他倒是想来,但又不好意思来。”晓远说。现成说:“这孩子,跟叔还客气起来了。去去去,晓远,你赶紧把他给老子叫过来!” “叔,不用叫,我这不就来了嘛!”崇高说着一脚踏进了门。秦兰笑着说:“幸亏我们没说你坏话,不然你听到了,心里还不得记恨我们嘛!” “昨天我刚请了你们,你们感谢还来不及,哪有那么多坏话说我啊?”崇高笑着说道。秦兰说:“晓云你看,咱这是不是吃人家嘴短啊?” “崇高,叔得说你两句,老子还没说请人家,你咋就先请了呢?”现成笑着说。崇高说:“叔,你不知道,这位秦老师,是我们宣传队的指导老师呢!” “你说啥?宣传队的老师,她不是知青啊!”现成疑惑道。晓云说:“叔,她是县剧团派来的指导老师,专门帮咱大队宣传队排练节目的。” “哎哟喂,你们,你们咋不早说呢?秦老师,你,你,哎呀,那你来我们这儿受这罪干啥啊?不行不行,明天你别来了,赶紧回城里去吧。”现成劝道。秦兰笑着说:“刘叔啊,我来是我自愿的,您别赶我走啊,我想在老河湾体验一下农村的生活。” “那有啥好体验的,你爸你妈知道吗?”现成笑着问。崇高插话道:“现成叔,她爸——” “我爸在县文化馆工作,我喜欢写写画画,真心实意来农村体验生活,叔,你就让我在生产队多待几天吧!”秦兰赶紧把话抢过来。现成笑着说:“看你这孩子,咱这农村生活有啥好体验的?就你们这些知识分子事儿多。好了,叔啥也不说了,咱们进屋吃饭吧!” 屋里,齐桂兰早已摆好了饭菜。秦兰和晓云也不再客气,拿起馍馍就吃。崇高和晓远则陪着现成叔喝了几盅酒。 谁知几位刚吃完饭,还没走出队长家门,西北角的乌云就铺天盖地压过来,渐渐遮住了太阳,隆隆的雷声也越来越近了。 现成见状哪敢耽搁?顾不得再送两位姑娘,急急忙忙跑到饲养院大槐树下,拽住了铃绳。社员们听到铃声,急匆匆向打麦场跑去。秦兰和晓云不知所措,也跟着众人往打麦场跑。崇高见了,边跑边对秦兰喊道:“秦老师,你们俩都没带换的衣服,就别去场院了,赶快去我家躲躲,雨马上就来了。” 秦兰听了,连忙拉着晓云向崇高家跑去,谁知二人刚进家门,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冒起一股股白烟。崇高娘笑着说:“好闺女,你们跑来的真是时候,好歹没赶上雨啊!” 第127章 雨后初霁 一场雷阵雨过后,空气变得格外清新。树叶被雨水冲刷得翠绿透亮。屋檐上滴答着水滴。院子里留下了七八处大小不等的小水坑。天空中散落的零星小雨点,静静落入院里的水坑中,画出一个又一个小圆圈。 崇高从打麦场急匆匆跑回家,浑身淋得像落汤鸡。秦兰和晓云见了,笑着说:“哎哟,你浑身都湿透了,快去换件衣服吧!” “老天爷也是,淋湿了再晒干,你说它这是图的啥呢?”崇高笑着说道。晓云笑着问:“崇高哥,场里的麦子没淋湿吧?” “好在人多力量大,麦子全都上了大垛,盖上了塑料纸。幸亏昨天晚上听了天气预报,早做了准备,上午起落后就没再摊场,问题不大。” “你快去换衣服吧!可别着凉了。”母亲笑着催道。崇高脱下湿褂子,扔到一边问秦兰和晓云:“恁俩没淋雨吧?” “没有,但只差那么一点儿,好在听你的话没去场里帮忙,要不然,现在就跟你一样狼狈了。”秦兰笑着说。崇高也笑着说:“你们稍等一下,我去换换衣服。娘,我昨天的脏衣服你洗了吗?” “洗了洗了,在西屋绳上挂着嘞!”母亲笑着回答。崇高进了西屋,换好衣服出来说:“幸亏恁俩没去场院帮忙,要不然,俺家可没有恁俩能替换的衣服,也只能去借晓梅的了。” “哎哎,为啥非要去借晓梅的啊?别人家的难道不行吗?”秦兰笑着问道。崇高笑着说:“俺们村,也就数她的衣服还算好些,你们穿着也合身,别人家的衣服,破衣烂衫,哪有适合恁俩穿的呢?” “瞧你说的,你们这么大一个村庄,难道就没一家合适的吗?”秦兰笑道。崇高笑着说:“跟恁俩年龄相仿的姑娘倒是不少,但借衣服得看人,同样一件衣服穿在不同人身上,效果可大不一样。常言说,好船配好帆,好马配好鞍。漂亮女孩穿啥衣服都是好看的。” “你到底是在夸衣服,还是在夸人啊?晓梅是个漂亮姑娘,所以她穿过的衣服一定漂亮,只有她的衣服我们才配穿,你是这意思吧?”秦兰笑着问。崇高嘿嘿笑着说:“嘿嘿,差不多吧!” “上午在队长家吃饭时,我看了晓梅的照片,长得果然漂亮。哎,她跟你到底是啥关系?你怎么还怕她啊?”秦兰好奇地问道。崇高看看坐在一旁的母亲说:“我怕她干啥呢?” “上次苹果园的事,你忘了吗?” “嘿嘿,一个村住着,也没啥特殊关系。上次去给你道歉,那是我给马导演和袁老师一个面子,咋能说是怕她呢?其实,我是不想在她面前丢份子。” “哎呦,你也怕丢份子啊!”秦兰抿嘴笑了笑。晓云笑着说:“听晓远说,崇高哥平时可厉害了,原来也有害怕的人啊?” “哎哎哎,晓云妹子,你说啥呢?哥哥我刚才的话,你没听明白啊?”崇高笑着责怪道。母亲笑着说:“你呀,少在俩姑娘面前吹胡子瞪眼的,她俩是多好的姑娘啊!” 崇高母亲跟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也喜欢既漂亮又懂事的姑娘。崇高深知母亲的心思,连忙岔开话题,对秦兰说:“秦老师,队长让我给你们捎个信,他说,明天你们休息一天,就不用来了。” “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我们没去场里帮忙盖麦子,队长生气了?”晓云问道。崇高说:“你想哪儿去了?队长说了,明天不割麦,也不打场,趁地湿,得赶紧犁地栽红薯,你们还来干啥啊!” “我想学学栽红薯。”秦兰笑着说。崇高笑道:“没啥好学的,回去我和晓云一起教给你吧!” “秦兰姐,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晓云说道。秦兰说:“那好吧,我们也该回去洗洗了,干了半天活,浑身上下黏糊糊的。” 二人从崇高家出来,雨过天晴了。落日的余晖洒在大地上,西边的天空出现了一道美丽的彩虹。清新湿润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麦草清香。她们漫步在通往苹果园的林荫路上,聆听着布谷鸟的声声鸣叫,感觉生活是那么充实而又美好。 第128章 喜从天降 秦兰和晓云走后,崇高感觉在家待着有些寂寞,便出了家门散心,第一站是去村后的杏树林转了一圈,摘了几个麦黄杏,边吃边走进了德福家。 德福两口子,一个在洗衣服,一个在做晚饭。彩云看见崇高过来,笑着问道:“老三,你吃的啥呀,这么香甜。” “杏,刚去杏树林摘的,可酸了。”崇高咧着嘴说。彩云擦了擦手说:“兄弟,给我尝尝,嫂子这几天就想吃酸的。” “就这三个了。”崇高说着将剩下的三个杏递给了彩云,笑着说:“这杏啊,外面看着黄,其实里面可酸了!” “哎,”彩云吃着杏问,“秦老师走了没?” “早走了,不走还住这儿啊?” “哎,你是不是喜欢上秦老师了?” “当然喜欢了,美女谁不喜欢?哎,酸不酸?”崇高想岔开话题。彩云偏偏揪住不放,笑道:“酸啥?一点不酸,哎,你以前不是挺讨厌她嘛!” “我啥时候讨厌她了?那都是在宣传队排练节目的事,跟个人交往有啥关系?你看人家一个城里人,该走的时候没走,还留下来帮咱收麦,我为啥非要讨厌人家呢?哪像你,一直不搭理人家。二嫂,不是我说你,你也该请人家来家里坐坐啊!” 彩云扔了杏核,边晾衣服边说:“瞧你说的,好像嫂子没一点人情味似的,我也想请她,可我这一天到晚在地里忙,哪有时间待客啊?这样吧,等她明天再来,嫂子请请她,行吗?” “这还差不多,那我明天跟她们说一声吧?”崇高说着打了个响指。彩云笑道:“说吧说吧,说好了告诉我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 “好,就这么说定了。”崇高离开彩云,又朝厨房方向问道,“德福哥,你做啥好吃的,咋这么香啊?” “咱能有啥好吃的?恁嫂子想吃煎饼了,我就给她摊几个。”德福笑着说。崇高笑道:“好啊,你真是个好丈夫,兄弟我也想吃煎饼了,你多摊几个吧。哎,福哥,要不你再弄俩菜,我回家拿瓶酒,咱哥俩今天喝两盅。” “没问题,家里还有几根黄瓜,我拍一拍,再炒几个鸡蛋就行了。”德福一听喝酒满口答应。彩云笑着说:“缸里不是还有咸鸡蛋嘛!” “嫂子,咸鸡蛋你留着招待客人吧,俺俩,用不着这么多菜。”崇高说着就回去拿酒了。德福在后面喊:“喂,老三,家里酒要是多,你就再多捎一瓶。” “去你的,哪有你这么说话的!”彩云笑着嗔怪。德福说:“这有啥?他家酒多得是,上次崇德哥回来,带来的酒还没喝完嘞!” 崇高再回到德福家时,照怀这家伙不知道啥时候也过来了。看见崇高手里的酒,馋得直流口水。德福已经炒好了鸡蛋,正在拍黄瓜。彩云洗好衣服,趁着月明地儿把猪喂了。德福对她说:“媳妇,我们喝酒,你趁热吃几口煎饼,垫垫吧!” “你这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好,你们喝酒,我就先吃了。”彩云走进厨房,拿起一个煎饼卷起来咬了一口。谁知这一口煎饼还没咽下去,就感觉胃里往上翻,但又吐不出来,几次三番地干呕。德福关心地问:“哎,媳妇,你咋了?” “恶心,但又吐不出来。”彩云拍着胸脯说。崇高笑道:“哎哎,彩云嫂子,刚才还好好的,咋说病就病了?” “崇高兄弟,”彩云说,“你把翠菊嫂子喊过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她又不是医生,叫她干啥?有病明天去医院看呗!”崇高不太明白。彩云笑着骂道:“你个混球,懂个啥?快去啊!” “好好好,我去我去。”崇高说着出去了,不大一会儿将二嫂喊了过来。张翠菊背着仨老爷们问了彩云一些话,然后笑嘻嘻走进厨房对德福说道:“德福兄弟,嫂子看彩云八成是有了。” “有,有了,有啥了?”德福茫然地问。翠菊笑着说:“你要当爹了!” “你说啥?”德福听了翠菊嫂子的话,激动地把刀往案板上一拍,把翠菊吓了一大跳。翠菊笑着说:“德福兄弟,你这是干啥呢,吓我一跳。” “哎哟,我的好嫂子,真的假的,我这是有后了?”德福缓过劲问道。翠菊指指彩云肚子笑着说:“这儿,八九不离十了。” “哈哈——我赵德福有后了!我赵德福有后了啊!”德福听了,忽地大哭起来。众人一脸惊诧,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强烈。是啊!这时在座的人都没法理解德福的心情。自从那回河工回来,谁都不明白德福承受着多大压力。彩云要是真怀上孩子,那可是多大的惊喜啊!这也是他盼了好久的最好结果,他咋能不激动呢?德福发泄完情绪,抹了把鼻涕对崇高说:“崇高兄弟,加菜加菜,咱得好好庆祝一下。” 翠菊嘴快,德福媳妇有喜的消息很快被她传了出去,立马引来许多人,德福娘、大嫂子、还有孙秀花、媒婆田翠花等都过来了。人一多,就把崇高等几个喝酒的老爷们挤到厨房去了。 次日一早,德福就把彩云怀孕的事告诉了队长。现成听了也特别高兴,笑着说:“德福,你听好了,从今天起,队里就不再给彩云安排啥活了,让她去‘育红班’帮忙带孩子,好让她静养静养。” “谢,谢谢叔!”德福道了谢。原来他告诉现成叔是想给彩云请假,没想到队长会这么安排,请假的话就不用说了,只得说:“叔,我想今天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看是不是真怀上了。要是真怀了,再去‘育红班’也不迟。” “好,查查也好,你们去吧,这次算公差,工分照给。”现成很爽快地说。德福走后,齐桂兰笑着说:“你这人,咋能这么说话?许诺得那么满干啥,将来要是查出是假怀孕,看你还能不能收回说过的话。” “你呀,糊涂,德福的毛病是上河工落下的,彩云一直怀不上,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咋想?咱不能总背这黑锅,她现在怀上了,就说明德福已经没毛病了,咱也不欠他啥了。”现成舒了一口气说。齐桂兰笑道:“你呀,咋就断定是德福的病治好了呢?” “病好不好,那是他俩口子的事,彼此心里清楚。再说,就算德福的病没好,他不说出来,也没人再说咱的不是了。” “说不定就是在宽咱的心嘞!” “哎哟,你也不想想,要是彩云要宽咱的心,为啥早不说,晚不说,偏要这时候说出来呢?彩云是咱晚辈,有些话你可千万别乱说啊!”现成笑着说。齐桂兰笑道:“你看你,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哪怀疑彩云有外遇了?其实宽不宽咱的心都无所谓,就盼着她真能怀上德福的孩子,咱村小夫妻就他俩没孩子了。” “啥事别往歪了想。”现成笑道,“去,炒俩菜,今儿我要整二两喝喝。” 第129章 爸爸来了 社员们趁地湿,栽了一整天红薯。第二天,又开始紧张地麦收劳动了。 秦兰和晓云再回到老河湾时,德福和彩云已从医院回来,检查确定彩云怀孕了。崇高对秦兰说:“秦老师,有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儿。” “啥喜事?瞧把你给乐的。”秦兰笑着问道。崇高笑着说:“彩云嫂子今天要请你们吃饭。” “咋又要吃饭?你们是不是把俺俩当吃货了。”秦兰笑着说。崇高说道:“都在一个锅里吃过饭,这也是应该的。彩云早有这意思,可天天泡在地里,没工夫请你,现在不一样了,彩云嫂子有了闲空,能好好招待你了。” “哦,她好像有喜事啊?咋回事啊?”秦兰问道。崇高笑着说:“是喜事,她怀孕了,队长让她静养,去‘育红班’帮忙照看孩子,这不就有空了嘛!” “啥时候的事?”秦兰听了很惊喜。崇高说:“两口子昨天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她怀上了,他俩要个孩子可真是不容易啊!” “嗯,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事啊,得好好庆贺庆贺,晓云,咱下次来要带些红糖和鸡蛋给彩云姐补补身子,争取让她生个健康的小宝宝。”秦兰嘱咐道。晓云笑着说:“姐说的,也是我想说的。” 这天中午,天气非常炎热,社员们在场里干得热火朝天。这时,场院旁边突然开来两辆吉普车。现成正和社员在场里挑麦秸,见这阵势,心里有点紧张。 头辆车下来的是书记管政。他认识管书记,赶忙迎上去。两人握手后,管书记带他走向后一辆车。后辆车先下来的是秀梅,一身城里人的打扮。现成和场里的社员都很吃惊。现成问:“秀梅,你咋坐领导的车回来了?” “叔,我是顺路。”秀梅笑着说。王永才见闺女坐吉普车回来,觉得很有面子,赶紧跑过来接过秀梅手里的包。接着下车的是位身材魁梧、体态微胖的领导。管政赶紧介绍:“这是咱们县的秦书记。” “秦书记好,欢迎领导来指导工作。”现成听了,赶忙上前一步,握住秦书记的手说。管政赶紧介绍:“秦书记,这是我们老河湾生产队的队长。” “噢,队长同志,你们这儿干得不错呀,社员的生产热情很高嘛!”秦月如握住现成的手说。现成从没跟这么大的领导握过手,有点受宠若惊,赶忙说:“我们绝不辜负领导的信任和期望。” “社员同志们,秦书记来看望大家了!”管政大声说。打麦场上的社员立刻鼓起掌来。秦月如向社员摆摆手说:“社员同志们,你们辛苦了!” “领导辛苦!”社员们又是一阵掌声。秦兰和崇高拉着一车麦子,老远就看见两辆吉普车停在场边,走近又听到社员们的掌声,说:“崇高,你看,上面来领导了。” 两人拉车进了麦场。秦兰这才看清,来的领导竟然是自己爸爸。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秦月如看到自己女儿,笑着说:“兰兰,爸就知道,你肯定在这儿。” 社员们听了,全都傻眼了,接着又是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 第130章 惊喜之余 下晌后,秦兰和晓云去了彩云家。彩云早就做好了饭菜,见秦兰来了就笑着说:“秦老师,真没想到你是县委书记的女儿,这几天彩云姐慢待你了。” “你可别这么说,书记的女儿也是人,也要参加生产劳动啊!彩云姐,我得恭喜你啊,希望你早生贵子,平平安安。”秦兰笑着回答。崇高说:“大家一听秦老师喊书记爸爸,全都愣住了,连见过大场面的咱队长,都惊得一愣一愣的。” “哎,你那未来的老丈人可是出尽了风头。”晓远笑着说,“秀梅一下吉普车,全体社员同志们也都惊住了,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秀梅能坐着县委书记的专车回家,可风光了!” “怎么?秀梅是你未婚妻呀,哎呀,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你有未婚妻。”这下秦兰吃惊了。崇高笑道:“那是老一辈定下的,现在实行婚姻自主,人家喜不喜欢我还不一定嘞!” “哎呀,秦老师,我跟你说,崇高从小和秀梅定的是娃娃亲,如今都长大了,两家老人都盼着他们早点成家,你可别听他瞎胡扯,啥喜不喜欢的?人家秀梅是真心的,就是这位对人家不冷不热的。”彩云笑着说道。秦兰笑着说:“看来,崇高还挺有女人缘啊!” “嫂子,当着秦老师的面,你乱说啥啊?要不是看你怀着身孕,德福哥把你当宝贝似的,我都能捶哭你。”崇高笑着开了句玩笑,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几个人正嘻嘻哈哈说笑,队长提着一兜东西跑过来,笑着对秦兰说:“秦老师,你看你,咋能把叔装进口袋里呢?今天秦书记不来,打死叔也想不到,你是县委书记的女儿,你可真给咱老河湾人长脸了。” “叔,你别这么说,这都是些平常的事,你别总放在心上,我爸是书记,跟我在这学做农民没啥区别,以后,咱该咋样就咋样,可不能搞特殊,不然,明天我就去别的生产队当农民去。”秦兰笑道。现成慌忙摆手说:“别别别,秦老师,叔没别的意思,就怕委屈了你,那好,东西你收下,你们吃饭,我走了。” “叔,要不你也在这吃点。”彩云客气了一下。现成说道:“你们吃,你们吃,你婶在家里都做好了。” “叔,这兜东西我不能要。”秦兰追上现成说。现成转身笑道:“哦,这是秦书记临走时给你留下的,他本打算当面交给你,但当着那么多社员群众的面,不好意思拿出来,嘱咐我转交你,你收好了。” 队长走后,秦兰打开提兜,只见里面有饼干、糖果、面包之类的,还有她从小最爱吃的巧克力,心里不禁有些酸酸的,心想还是爸爸好,能支持理解女儿。她笑着把东西拿出来分给大家吃。崇高笑着说:“这是你爸专门给你买的,我们就不吃了吧!” “我爸是书记,书记买的东西,就当是领导慰问,吃,咋不吃?”秦兰说笑着把一包巧克力塞到晓云手里。晓云接过巧克力,眼睛红红地说:“秦姐,你爸真好,我来这快两年了,我爸一次都没来看过我,要是我爸也能像你爸这样,能来看看我,那该多好啊!” “哎哎哎,晓云,你千万别怨老爸了,依我看,你爸比俺爹强多了,他能让你生在城里,长在城里,成了城里的姑娘,哪像我们?你看德福、晓远,还有彩云嫂子,哪个不是一出生就在农村?你说,当初我们投胎时,咋没选个好爹?跟谁说理去啊!”崇高笑着说。彩云也笑着说:“是啊,是啊,是不是咱们当初投胎时,都没顾得多想,一头就栽下来了啊!” “瞧你说的,人这一生,目标和理想可以选择,从事的职业可以选择,甚至找什么样的对象都能选择,唯独这爸妈,哪能随便选啊?其实,天下父母都一样,都是疼爱孩子的,只是我们没有好好去感受罢了,晓云,别伤感了,明天你请假回城一趟,见见父母,好好感受一下吧!”秦兰劝道。崇高笑着问道:“秦老师,你家庭条件这么好,为啥还要这么折磨自己啊?” “这哪能叫折磨啊?人各有志,我想趁年轻,多经历些艰难困苦,然后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秦兰说道。崇高笑着问:“那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啊?” “靠自己努力,靠自己奋斗,心安理得地生活。”秦兰笑着说道。崇高说:“我好像明白了,你是想靠自己的努力实现人生价值,不过,这可要吃很多苦啊。” “所以,我才留下来参加麦收啊!”秦兰笑道。彩云笑着说:“崇高,你们说的这些,嫂子听不太懂,嫂子想要的生活很简单,就是只要你德福哥对我好,不在外面随便碰女人,我就满足了。” “嫂子你呀,这是典型的小女人心态,希望靠别人呵护生活,晓云,你想要的生活是啥呀?”秦兰笑着问道。晓云笑着说:“我呀,天天过得糊里糊涂的,还没想过这些复杂的问题,只想着尽快结束现在的这种生活,去过一种新的生活,最好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将来能上大学。” “你这是只要结果不要过程的心态,其实,结果重要,过程比结果更重要,结果源于过程,自己的路要是没一步步走好,那结果往往不如人意,甚至个人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所以凡事不能太急功近利了。”秦兰笑着说。晓云听了,点头说道:“秦兰姐,你说得太对了,我这些想法确实有点急了,总想一步迈进大学的殿堂。” “哎呀,咱别光说话了,赶快吃饭吧!”晓远笑着催促道。崇高说:“哎,不急这个,德福哥还没回来呢,我出去看看。” 崇高说着就打算出去看看。这时候,德福拎着两条不大不小的活鱼过来了,身上全是泥巴。彩云笑道:“你这是干啥去了?浑身弄得跟泥猪似的。” “嘿嘿——下晌后,我去堤北摸鱼了,呐,就摸了这两条,给你炖汤喝,你看,不小吧,为了这俩家伙,我可费老劲了。听崇孝哥说,吃鱼,将来生出的小孩聪明。” 德福说着把鱼放进水桶里。崇高笑着说:“嫂子,你看见了吧,德福哥这是真心疼你,知道你怀了孩子,专门去摸鱼给你补身子。” “哼,谁知道他是疼我,还是疼肚里的孩子,你没听他刚才说嘛,吃鱼将来生的小孩聪明。”彩云幸福地笑了。崇高笑着说:“嫂子,你就知足吧!就算是为了孩子,那也是进了你的嘴,又没进狗嘴。” “老三,你是不是想挨打?”德福笑道。崇高笑着说:“瞧你们夫妻俩,一唱一和的,现在倒是一条心了,因为你没到,嫂子连饭都不让开,现在你来了,咱们开始吃饭吧!” “天地良心,”彩云笑着拍了一下手,“秦老师和晓云在这作证,我啥时候不让开饭了?” “哎呀,我是说家里有客人,你们等我干啥,赶紧吃吧,我去洗把脸,换件衣服就来,别让城里来的两位美女笑话咱脏兮兮的,上不得台面。”德福说着赶忙去洗脸换衣服了。崇高笑着说道:“你呀,可真麻烦!” 德福洗了脸,换了干净衣服,大家才开始上桌吃饭,还喝了酒。 第131章 秀梅的心事 崇高装上最后一车麦子时,太阳落下了地平线,天色已然进入黄昏。微风吹拂着老河湾,月亮慢慢从东方爬上来,如水的月光洒在金黄色的麦穗上,几颗明亮的星星在浩瀚的夜空中俏皮地眨着眼睛。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麦香。林荫路上树影斑驳,老河湾里蛙声如潮。 崇高心里惦记着秀梅,回家洗了洗,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提了半篮子麦黄杏,朝秀梅家走去。 王永才正坐在院子里抽着烟。秀梅娘俩在厨房里忙着做晚饭。王永才见崇高提着篮子过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兴奋地说道:“哎呀,你来就来呗,还带啥东西啊!” “叔,这是在自家杏树上摘的,拿过来给您和婶尝尝。”崇高说着把篮子放在院子里的吃饭桌上。王永才再无话可说了,连忙朝厨房里喊道:“秀梅啊,你看,您崇高哥过来看你了。” “哎,知道了。”秀梅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崇高没等秀梅出来,便走进了厨房,笑着问道:“婶,做啥好吃的呢?” “婶儿能做啥好吃的啊?家常便饭呗!”秀梅娘见崇高进来,头也没抬,只礼貌性地回了一句。崇高在厨房里站了一会儿,觉得没啥意思,便走了出来。这时,秀梅娘只好说:“秀梅,崇高来了,你出去跟他说句话吧!” 秀梅听了,从灶窝里站起来,走出了厨房门。王永才似乎一直沉浸在兴奋之中,笑着说:“崇高,秀梅这次是坐县委书记的车回来的,把全村人都给羡慕死了,叔脸上感觉特有面,有一个当领导的亲戚就是好啊!” “是啊是啊,谁也没想到,秦老师的老爸原来是县委书记,秀梅这次还能坐他的车回来。”崇高一边敷衍王永才,一边笑着问秀梅,“秀梅,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啥咋回事?俺二姨夫不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嘛!当然知道秦书记要来咱公社下乡查看的消息,便安排我搭了他的顺风车。本来说好的,一到河湾集我就下车,可秦书记也是一副热心肠,笑着对我说,要不,第一站就去你们村吧,也顺便将你送到家,所以我就跟着过来了。”秀梅笑着说。崇高笑着问道:“这一个多月在城里还适应吧?” “还行吧,反正也没啥事,就是在姨家做做饭,看看家啥的,无聊死了,我真不想在那儿干了。”秀梅说道。这时,秀梅娘突然从厨房里跑出来说:“秀梅,你咋还说这话啊?忘了恁二姨跟你说过的话了?你要在城里好好干,说不定以后恁二姨还要给你在城里安排工作嘞!” 崇高听出秀梅娘这话是有意说给他听的,只好笑着说:“秀梅,我看,你就听婶的话,安心在城里干吧,将来能在城里找个好工作,总比在农村强,咱村里不知多少人羡慕你嘞!” “听听,听听,人家崇高就是比你懂事,还有恁这好爹,老是拖你后腿,娘都懒得理他,咱也不知道进城有啥不好?真是奇了怪了,恁爷俩没一个懂事的,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这棵树也不一定是好树啊!”秀梅娘说着又进了厨房。王永才听了,怕惹恼了崇高,笑着说:“你看你,说着说着咋又扯上我了?好好好,闺女是你生的,你当家行了吧!” “崇高哥,咱们走,懒得听她唠叨,烦死人了。”秀梅听娘说的话不中听,怕崇高听不下去,边走边对崇高说。秀梅娘在后面说道:“哎,你要去哪儿?饭快做好了,你不吃了?” “吃啥吃,不吃了。”秀梅说着出了门。崇高见状,连忙将篮子里的麦黄杏倒在桌子上,提了篮子快步跟上去说:“秀梅,你还是吃了饭再走吧,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千万别惹婶生气。” “走吧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娘算白养你这么大,一回家就惹老娘生气。”秀梅娘在背后骂道。王永才叹口气说:“你一个人吃吧,我也不想吃了。” “你干啥去?”秀梅娘问道。王永才边走边说:“那你就别管了,你一个人在家多清静啊!” “王永才,你个挨千刀的!”秀梅娘听了,在厨房里跳着脚骂道,将舀饭勺摔得啪啪响,出了厨房门,又把崇高送来的麦黄杏给扒拉了一地,气急败坏地说,“滚,你们都滚,滚得越远越好!” 崇高跟着秀梅嘀嘀咕咕向村后走去。他知道秀梅领他去的地方一定是他们约会的“老地方”。进了小树林,秀梅说:“崇高哥,俺娘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我又不是不知道婶的脾气,哪能往心里去呢?” “崇高哥,跟你说句实话,我真不想回城里去。” “难道你真的不待见城里人?”崇高笑着问。秀梅说:“不是城里人不好,是俺二姨心眼忒多,明面上是请俺去给她当保姆,可她啥活都不让俺干,一个多月快把我给闲死了。” “你呀,真是受罪的命,连福都不会享。”崇高笑道。秀梅说:“享啥福啊?我看是去受罪,像小鸟一样被关进笼子里。” “那你也出去逛逛啊!”崇高笑着说。秀梅说道:“逛啥逛?总共巴掌大的一个县城,逛不了几回就烦了,再也不想出去了。有时候出去逛商店,俺二姨总让俺那姨哥陪着我,俺那姨哥也不是啥好人,总想拉俺的手,烦死了。” “你是说,他拉你的手,啥时候?”崇高问道。秀梅说:“有两次是在坐洋车子的时候,还有一次是在电影院门口买了票进门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对我不怀好意。” “嗨,这有啥?那是恁表哥怕你走丢了。”崇高笑道。秀梅低着头说:“反正我不想去了,你,你说实话,你喜欢过我吗?” “喜欢,咋不喜欢?”崇高笑着说。秀梅突然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说:“你要喜欢俺,赶快把俺娶了吧,俺会好好跟你过日子的,咱们要是结了婚,俺娘和俺姨也就没啥事了。” “俺爹这不正在给咱盖房子呢嘛,等快过年的时候,咱就把事儿办了。你看,我一个大老爷们都不着急,你急啥急?”崇高笑着说。秀梅说:“去,一边去,你不知道俺的心思。” “好了好了,你再等等,说不定俺爹今年六月六会托人去你家要‘好’嘞!”崇高笑着说。秀梅低头说:“要是能这样,俺心里也就踏实了,俺就是担心俺娘不给,又让大爷失望了。” “那咱也等得起,一次不行,俺就去要两次,两次不行,咱就去第三次,事不过三嘛!”崇高笑道。秀梅说:“俺娘的心思,俺咋能猜透呢?俺是担心……” “秀梅,你还是回去吃点饭吧!”秀梅娘不知啥时候悄悄跟过来了,在树林外突然插了这么一句,打断了秀梅的话。崇高吓了一跳,顿时心生厌恶,说道:“秀梅,我看你还是回去吃点饭吧,饿坏了,婶子会心疼的!” “娘,你咋能这么做啊?”秀梅气呼呼地说道。秀梅娘笑笑说:“秀梅,听娘的话回家吧,娘这不担心你嘛!” “担心啥呀?”秀梅气得直跺脚,“俺的亲娘哎,俺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知道啥事儿该做,啥事儿不该做,你咋能跟踪俺啊?还能不能给俺点自由?你要不改这毛病,明天俺就不去城里了,天天守着你,行不?” “秀梅,是娘错了,不该跟踪你们,但你也不能不去城里啊,好了,好了,娘回家给你赔不是了,行不?”秀梅娘说着就走远了。秀梅回头对崇高说道:“崇高哥,你别生气,俺娘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秀梅,哥不生气,幸亏咱没干啥出格的事,要是咱俩真做了出格的事,被你娘看见了,那可真丢死人了。”崇高笑笑说。秀梅听了,慢慢解开上衣衬衫的纽扣,大大方方说道:“崇高哥,你要是真想做,就把俺给做了吧,俺愿意。” “秀梅,快把扣子扣好,你把哥当成啥人了,不该做的事,哥坚决不做,咱都要放尊重些。”崇高严肃地说。秀梅哀怨地说:“哥,你可别后悔,过两天俺可要回城里去了,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了。” “秀梅,你咋能说这样的话?回去多保重,城里人心眼多。”崇高嘱咐道。秀梅明白崇高话里的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两人说着就走出了小树林。 第132章 捶牤牛 歌曰: 六月六看谷秀,生产队捶牤牛。 捶了牤牛就得遛,遛了村前遛村后, 只遛得饲养员——后脚露脚跟,前脚露趾头…… 这歌谣分明是告诉人们,谷子出齐苗的时候,是捶牤牛的最好时候。牤牛只有捶了才能变成犍牛,而捶了的牤牛是要不停地遛的,且遛牛也很辛苦,得磨破几双鞋。 老河湾捶牤牛是在生产队的饲养院里进行的。饲养员刘照勋把牤牛牵出来交给了现成,自己躲得远远的。现成把牤牛拴在大槐树上。那牤牛或许知道灾难要来了,哞哞直叫,还尥了下蹶子,一蹄子踢到现成的屁股上,差点把他踢倒。 “你这老牛,不老实,等会儿有你好受的。”现成揉着被踢疼的屁股骂了一句,又对其他人喊道,“哎,你们几个快过来,都躲那么远干啥嘞!” 崇印、德福、崇高、赵虎子等七八个精壮男人听了,连忙扔掉烟头围了过来。兽医吩咐道:“大伙儿先把它挤靠在树上,小心别让它伤着了,伤着可比害眼厉害。” 众人听了,七手八脚将牤牛挤在老槐树身上,然后拢住嘴巴,将四蹄撂倒在地。西珠和崇印赶忙抬来一磨碛子压住牛脖子,其他人摁住它的四蹄。牤牛瞪着眼,凄厉地哞哞叫着,激烈挣扎。兽医做好一切准备后,伸手拽住牛卵,用白布缠上,垫在特制的小木凳上,接着掏出小木槌,敲了第一下。这一下疼得牤牛痛不欲生,惨叫着仰头踢蹬着被捆绑的四蹄。 “德福,你这狗日的,酒没少喝,力气小得跟娘们儿似的,给我压紧一点啊!”现成急得踹了德福一脚,吼道。德福此时看着白布裹的牛蛋,似乎想到了自己的蛋蛋,怯生生说道:“叔,我怕,不敢看。” “你他娘的,不敢看就闭上眼。崇高,你力气大,快去换下德福这狗日的,把牛头给我摁好了。”现成吩咐崇高换下了德福,又咋呼了一声赵虎子。赵虎子听了,胆怯地说道:“叔,我也不忍,蛋疼。” “呸!你们一个个的,平时那股张狂劲都跑哪儿去了?都滚开,看老子的。”现成骂着松开牛尾,交给了崇印,自己一屁股骑在牛头上。那兽医任凭牤牛挣扎,却不动声色,一槌一槌地敲下去,仿佛在敲打一块木头或石头。那牤牛似乎没了哞叫的力气,呼呼喘着粗气,疼红了眼睛,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半个时辰慢慢过去,痛苦的过程终于结束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搬掉磨碛子,解开绳索。那牤牛蛋肿得跟紫茄子一般,牤牛也一声声哞哞叫唤,仿佛在向苍天控诉着人类的罪恶。刘照勋悄悄过来,将它牵走遛去了。 德福从惊悸中缓过劲来,恢复了生气和活力,笑道:“现成叔,这是牲口,要是捶人早就疼死了,现在咱腿裆里还颤颤嘞!” “瞧你那熊样儿,刚才就跟捶你似的,吓得浑身筛糠,没出息。”西珠骂道。德福笑着挖苦道:“俺的珠大爷,你也不咋地,连只牛腿也摁不住,裤裆里的那俩玩意儿也颤颤了吧!” “滚滚滚,臭小子,一到关键时刻你就掉链子,哪像个男人?”现成笑着骂道。崇印忍不住发了一句感慨:“人类啊,也太残忍了吧!” “哎,崇印,你怎么说这是残忍啊?”兽医收拾好捶牛工具,洗了手,坐在凳子上抽着烟,慢悠悠说道,“常言说,牤牛捶了是老犍,死孩子没有活孩子欢,这都是大实话。牤牛如若没有经历过这一痛苦挣扎的过程,怎么才能成为大老犍呢?如果成不了老犍,它的力气也就发挥不出来,使唤它也就不老实了。弓脊驴,凹腰马,使唤老犍不用打,农村人说的这些牲口温顺出活,老人、妇女、孩子都能使唤。” “非得这么捶吗?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德福笑着问道。兽医说:“用刀开口将蛋蛋拿出来也行,但不好照护,伤口容易感染发炎危及牲口性命,只有将里面蛋蛋捶碎,又不伤及外蛋皮才安全,牵着遛半个月也就好了。” 第133章 要好 六月六除了捶牤牛,也是未婚男方向女方要“好”的日子。崇印在饲养院帮兽医捶完了牤牛,便来到了汉魁家。赵红春早在那里等着他了。他来了之后,赵红春便笑着对他说:“崇印,咱爷俩这次去,要有个思想准备,估计事情不一定顺利,永才这人好说话,秀梅娘那一关不见得好过。” “无论行不行,咱也得去了才能知道,好在是一个村的,总不至于将咱爷俩给撵出来吧!”崇印笑着说。赵红春说:“那倒不至于,行不行,咱都得去啊!” “咱去要‘好’表明咱的态度,至于要来要不来那就是天意了。”汉魁心里七上八下,叹口气说道,“我估计差不多吧,一次不行,咱就要两次,这都是老规矩了,第一次总不是那么顺当,人家留一下女儿也在情理之中。” “那好,我就去露一露这张老脸,给不给面再说吧!”赵红春说着跟崇印一起向王永才家走去。二人见了王永才,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王永才笑道:“您老来了,啥都好说,好说,快请屋里喝茶。” “永才,咱们光喝茶不行,老子还想喝口酒再走嘞!”赵红春笑着说。王永才听了笑道:“酒?有有有,管够,管够!” “那快将秀梅娘叫过来吧,说说秀梅的属相和生辰八字,我们要喝酒,也得先将正事给办了!”赵红春笑着吩咐道。王永才朝里屋喊了一声:“她娘,红春叔来了,快将秀梅的八字给叔说一下。” “哎哟,叔说来就来了,也不是侄媳妇薄二叔的老面,这秀梅的生辰八字还不能这么快就给您。”秀梅娘说着从屋里出来。崇印笑着说:“婶子,你们两家早就定了娃娃亲,如今崇高和秀梅都这么大了,该成家了不是,要不,咱们走走老规矩,俺跟红春爷出去,再来要一次。” “崇印,还走那形式干啥?婶子不是不给,如今秀梅在城里,这家俺也不能全给当了,得她自己说了算,要不,俺明天让她回来一趟。”秀梅娘笑道。王永才说:“这家我当了,秀梅也没意见,快将秀梅的八字给红春叔吧!” “她爹,这家啊,俺不能全让你当了,俺是她娘,这闺女的事儿得俺说了算,给啥给?”秀梅娘说话的口气好像不咋友好了。赵红春好像已经嗅到火药味了,要是再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下去,这两口子非干架不可,就笑着说:“好好好,你们两口子再商量商量,闺女回来也行,崇印,咱们走吧!” 哪晓得赵红春和崇印二人刚出门,就迎面开来一辆吉普车。吉普车在永才家门口停下来。车刚停稳,秀梅就提着包袱匆匆下来了。崇印笑着说:“二爷,瞧这架势,这王家行情见长啊,跟以前可不一样了,不到一个月,秀梅两次都是坐吉普车回来的,这次带她回来的不知道又是哪位领导?” “哎呀,这人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永才家的好运好像说来就来了,你听秀梅娘刚才那说话的口气,显然没把咱俩放在眼里了。”赵红春叹着气说道。崇印突然说:“二爷,你看,那不是秀梅她二姨吗?” 赵红春仔细看了看,只见一个穿着时髦的城里女子从车上下来,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王永才的家门。赵红春点头说:“嗯,是她二姨,真像个女干部,连走路都目中无人的,看都不看我们一眼,你说,她这个时候回来有啥事儿?” “走亲戚呗!秀梅的这个二姨呀,就是秀梅娘的靠山,要不,她那说话的底气从哪儿来啊?”崇印笑着说。赵红春笑着说:“崇印,这可不是啥好兆头,咱们赶紧回去跟你汉魁大爷回话吧,我看,这门亲事,悬了。” “二爷,咱别急,现在还不能跟汉魁大爷回去说这事,得看看情况再说,按规矩咱们还得去一次。”崇印笑着说道。赵红春说:“说得对,好事多磨,那好,咱俩先到大堤上走走,等会儿见机行事。” 第134章 退亲 再说王永才送走赵红春和崇印后,转头就跟秀梅娘吵起来了,骂她不识趣。谁知道两口子正吵着,突然看见秀梅提着包袱回来了。秀梅娘先是一惊,接着又看到二妹子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顿时由惊转喜,笑着问道:“妹子,你咋这时候过来了?” “唉,大姐,出事了,咱们还是进屋里说话吧!”秀梅二姨脸上布满阴云,叹了口气说道。秀梅娘连忙将她请进屋里,急忙问道:“二妹,你这是咋了?脸色咋这么难看啊?” “大姐,妹子对不起你啊!”秀梅二姨说着眼眶湿润了。秀梅娘连忙问道:“你这到底是咋了?咋还哭了?有啥事,给姐好好说说。” “姐,秀梅出事了。”秀梅二姨说。秀梅娘问道:“出啥事了?秀梅进家门,连娘都不喊,一句话也不说,进到里间就蒙头大睡了,这到底咋回事?” “唉,反正事情已经出了,我也瞒不住,也不瞒你了,你那不成器的外甥做了对不起秀梅的事了,我的脸算是丢尽了。” “到底咋了?你别哭啊!” “昨天下午,我跟他爸去上班,我那儿子,把秀梅给……嗨,没想到,他会干出这么丢人的事。”秀梅二姨哭着说道。秀梅娘听了,吃了一惊,急急问道:“他把秀梅到底怎么了?” “嗨,我下班回来,秀梅见了我就哭,说她姨哥把她摁到床上要……嗨,说出来不好听啊!我一听就急了,连忙给儿子一巴掌,儿子却跪着对我说,说他没有强迫她,只是抱着亲了她,然后去脱她裤子……” “啊!他把秀梅……” “他说没有,因为他当时就抽过去了。” “真抽过去了?” “他是这么说的,秀梅哭了一夜,寻死觅活的,非要回来,我也劝了她一夜。” “二妹,你们咋能这么做啊?” “大姐,啥也别说了,你看这事怎么办吧?”秀梅二姨用手绢擦着眼泪说。秀梅娘听了,吼道:“秀梅,你出来,给娘说清楚,这到底是咋回事?” 王永才听了媳妇这一吼,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压住的火气终于迸发出来,反手给了她一巴掌,开口骂道:“你个败家娘们,都是你干的好事,还有脸在这里嗷嚎,你怕别人不知道吗?” “好你个王永才,竟敢打我,现在老娘还顾不得跟你计较,等这事办完了再说,秀梅,你给娘出来!”秀梅娘强忍着怒火,捂着半边脸说。秀梅听了,少不了哭着从里间出来说道:“娘,俺再也不去城里了,表哥他不是人。” “二妹,咱们是实在亲戚,姐也就不说难听的了,都是为了孩子,这名声总是不大好吧,要是秀梅没有受到啥伤害,这事也就过去了;要是秀梅真的受到了伤害,咱们也该有个了断。” “大姐你说,条件你尽管提。” “现在我们问问秀梅,秀梅,你跟娘说实话,你哥到底把你怎么了?” “我在厨房洗碗,他从后面抱住亲我,然后向卧室拉……” “后来呢?” “后来他就抽过去了,俺还给他喂了药。” “作孽啊!”秀梅娘舒了一口气说,“二妹,这事就算过去了,前后压严,谁也不要再提,你答应给孩子安排工作的事,也别忘了。” “大姐,这件事是妹妹对不起你,对不起秀梅,没想到孩子会做出这种事,让秀梅受委屈了。” “二妹,这话你也别说了,说以后吧!” “秀梅啊,你先在家住几天,平静平静心情,过几天我再来接你,昨天我跟恁姨夫都商量好了,准备将你安排到纱厂去,转正,当一名正式工人。” “那就好,姐可等你信了。”秀梅娘说道。秀梅二姨点头说道:“大姐,这事本来已经说好了的,就在这几天办好,妹妹办事你就放心吧!” “二妹,司机还在外面等你,大姐就不留你吃饭了。”秀梅娘说着将秀梅二姨送出了外门。 再说赵红春和崇印站在大堤上,远远看见秀梅二姨走了,这才又第二次返回来。这次,王永才倒没上次热情了,他将一切事都推给了秀梅娘。 秀梅娘看见二人又过来了,脸色阴沉,只冷冷说道:“二叔,我刚才问了孩子,她说不急,等等再说吧!” “永才家的,秀梅在哪里?二爷要亲自问问她。”赵红春说道。秀梅娘向里间喊了一声:“秀梅,恁红春二爷要问你话嘞,你给二爷说吧!” “二爷,俺娘说的话就是俺的意思,你回去跟他家说,这婚事就算了吧!”秀梅在里间说道。崇印说:“妹妹,你总得给哥一个理由吧!” “哥,这理由,俺已经跟崇高说过了。”秀梅说道。秀梅娘说:“二叔,你们都听到了,不是俺嫌贫爱富,她俩不合适,你们就请回吧!” “永才,难道这,这事就这么完了?”赵红春非常失望地问道。王永才对红春、崇印二位操心人拱拱手,哭着说:“二叔,是俺对不起汉魁哥,俺给他赔不是了,话,恁俩就给他捎回去吧!” 赵红春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只好扫兴出了永才外门,可没走多远,就听见永才两口子干起仗来。 崇印想回去劝架。赵红春拉拉他的衣角说:“咱千万别去,咱要不去,他俩一会儿就消停了;咱要去了,他俩会干得更凶。” 第135章 秀梅喝药了 崇高跟秀梅退了亲,汉魁心里虽然觉得挺憋屈,但对秀梅却没一丝一毫的怨言,只把崇高给臭骂了一顿,觉得这结果都是他平时慢待秀梅造成的。这时的崇高也没跟父亲做任何解释,因为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尽管这个结果是他期待的最好结果,只是让他没料到的是,这一结果来的竟然这么突然,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他与秀梅的关系就画上了句号。这件事在小小的老河湾掀起了轩然大波,不过,村民们在茶余饭后议论了一阵也就过去了。岁月如常,依旧静静流淌。 这天天气闷热,汉魁套着生产队的大黑叫驴耘了一下午地,胡乱吃了口晚饭便夹着一条半截席来到河堤上。这时的河堤上已经坐满了乘凉的人。秀梅爷爷王景瑞正端坐在众人中间讲“三国”。 王景瑞早年家境殷实,正儿八经的上过私塾,可因为贪玩,书没读好,但私塾先生的一部《三国志》却被他顺了去,翻得稀烂,因此,他肚里装了许多“三国”故事。后来只要跟人闲聊,动不动就讲“三国”。 他身边早已围了一圈人,正津津有味地听他讲。他慢悠悠说道:“诸位,要说三国里的英雄好汉,关二爷可算是万里挑一。他英勇善战,单刀赴会过江东,无人能敌;过五关斩六将,忠心事主;华容道捉放曹不忘旧恩,义气千秋;保二驾皇嫂进出曹营毫发无损,完璧归赵;刮骨疗毒面不改色,镇定自若。身居曹营十二年,身不卸甲,马不离鞍,保着二驾皇嫂,人在曹营,心在汉,可谓忠心耿耿。曹操给他上马金下马银,他都不为所动,可一旦打听到有大哥刘备的消息,就向曹操提出,要离开曹营去投奔。那曹操也是个爱才惜将之人,从来都没想过要加害于他。” “景瑞爷,过五关斩六将是咋回事?”有人问道。王景瑞笑着说:“关二爷被曹操生擒后,受过曹操上马金下马银的优厚待遇,也不是毫无报答,他斩颜良,诛文丑,立下大功。立功后便拜辞曹操,护送二驾嫂子前往河北寻兄长刘备。从许昌出发,沿途经过东岭关、洛阳、汜水关、荥阳和滑州等五处关口,斩杀了把关拦路的孔秀、孟坦、韩福、卞喜、王植和秦琪六员大将,这才终于过了黄河。” “景瑞爷,关二爷英雄盖世,后来是怎么死的呢?”有人明知故问,意在引导他继续讲下去。至于关二爷夜走麦城的故事,王景瑞讲过何止百遍,然而,只要听到有人再度提起,他便又侃侃而谈:“建安二十四年,关二爷统率三军进攻樊城,水淹七军,军威大振。曹操曾商议迁都,以避其锋芒。十月,江东大将吕蒙乘关二爷与樊城守将曹仁对峙之际,突袭荆州,攻占了关二爷的大本营江陵。关二爷两面受敌,赶忙从樊城撤军西还,屯驻在麦城。吕蒙采取分化瓦解的离间之计,致使关二爷将士无心再战,逐渐离散。关二爷孤立无援,坚守麦城。孙权又派人劝降,关二爷假意投降,扮作兵士,夜间出走麦城……” “哎哎哎,景瑞哥,你咋又讲三国了,这破故事你都讲了几百遍了,大家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不新鲜了,还是听我讲个新鲜的吧!”王景瑞正讲得津津有味,赵红春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故事。 “姜子牙到此,诸神退位。你讲,你讲吧!”王景瑞笑着说。赵红春说着挨近他坐下,却不讲“三国”,只笑着说:“承让了,讲就讲,哪个还怕了不成?” “闲话少叙,你讲啊!”王景瑞笑着催道。赵红春吐了口痰说:“从前有一班唱花鼓戏的,夜里不小心,鼓被人偷走了,小偷留下纸条说,鼓就埋在庄头地里。领班的看了纸条,出去一瞧,乖乖,庄头是老大的一片庄稼地啊,哪里去寻?” “哪里去寻啊?”旁边有人重复了一句。赵红春说道:“班主哪有啥好办法啊?戏班里倒有聪明人,给他出主意说,班主,我看,咱们要是一点一处去寻,哪得寻到猴年马月?班主说,那依你咋办?我看不如到村里借耧去耩,将地给耩一遍,说不定就寻着了。班主一听,对呀,这办法好,便派人去借耧。耧,借来了,大家拉着耧,一垄一垄地耩啊,耩啊,可他们将整片庄头地全耩了一遍,却连个鼓毛也没有耩到。” “这下麻烦了。”旁边的人说道。赵红春说:“戏班拉弦的是个瞎子,这时正憋了一泡尿没处洒,急急忙忙跑到了地头,解开裤子就洒尿。谁知刚洒了一半就听到嘭嘭嘭的鼓响,瞎子一高兴就大声喊了起来,哎哎,快来人啊,班主,鼓寻到了。班主跑过去一看,果真是戏班里被偷走的那鼓。班主高兴地将鼓扒拉出来,举着鼓笑道,他奶奶的腿儿,耩鼓耩鼓(讲古讲古),这是谁出的馊主意?耩了十几亩地,还没瞎子的一泡尿管用。”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大堤上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王景瑞也跟着大伙笑了起来,笑后转念一想,不对,这小二不是在变着法子骂讲故事的人吗?对,他就是在骂我屌都不如。想到这里,他便脱了鞋,扬起鞋底骂道:“你个扒灰羔子,原来借讲故事之名,肚里没憋好屎啊!” “哎哎,景瑞哥,你别打人啊!”赵红春用手挡着笑道。王景瑞放下鞋底,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说:“呸,不打你,我解不了气。” “景瑞哥,你别生气哈!”赵红春笑着说。王景瑞说道:“你这变着花样骂人,我能不生气嘛!” 王景瑞说着习惯性地摸了下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这时候,赵红春才看清,他的头上冒着青光。 “哎,景瑞哥,你啥时候剃的头啊?” “上午‘孬孩’来咱庄剃头,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啊,我刚从闺女家喝喜酒回来,没赶上。” “那你得单独去找他剃了。” “我看你这头剃得锃亮,刮脸了没?” “那当然刮了,剃头哪有不刮脸的呀!” “那老哥你可就占大便宜了。” “瞧你说的,咱冤大头一个,能占啥便宜呢?” “哎,我说景瑞哥,你这么说话可不对。大伙看看,别人刮脸都不带刮头,可你连脸带头是一起刮呀,跟别人花一样多的钱,却比别人刮得多啊!咋能说没占便宜呢?你说,你额头上没头发的地方到底刮没刮?那到底是归头还是归脸?” “归头,当然归头了。”王景瑞边说边用手摸了摸光光的头皮。赵红春听了,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对对对,归头归头,你说归头就归头吧!” “景瑞爷,要是只收刮脸的钱,你可就占大便宜了。”堤上有人跟着说道。赵红春又重复了一遍:“哎哎哎,恁景瑞爷说归头(龟头)就归头(龟头)呗!” “你个坏家伙,原来又在变着法骂人啊!”王景瑞听赵红春老是说龟头龟脸的,突然反应过来,又脱下鞋向赵红春砸去。 大堤上又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汉魁坐在半截凉席上,也跟着大家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咳嗽着喘不上气来。刚缓过劲来,就听得大堤下面有人吵闹,正想问出了什么事,就听到秀梅娘带着哭腔高声问道:“哎哎,你们谁看见秀梅她爹没有?” “没有。”大堤上有人应道。秀梅娘又问:“她爷在吗?” “景瑞爷在这呢。” “快喊他回家。” 汉魁和永才两家虽然退了亲,但没有大吵大闹撕破脸,因为汉魁特别要面子,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表面上没表现出来。他听秀梅娘说话带着哭腔,就知道出事了,急忙问道:“大妹子,家里出啥事了,这么急啊?” “汉魁哥,”秀梅娘这才哭着说道,“您快下来吧,秀梅喝农药了!” 众人听了秀梅娘的话,哪敢耽搁?连忙跑到永才家里,只见秀梅躺在小软床上浑身抽搐,满嘴白沫。秀梅奶奶嚎啕大哭。汉魁见状大声喊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啥?还不快送医院,赶紧的啊!” “永才,你们快去喊永才啊,这该死的,又跑哪去了?”王景瑞急得团团转,哭着骂道。赵红春急得也是直跺脚,高声喊道:“崇印,你快去喊队长,快去啊!德福,照怀,西珠,还有你们几个,赶紧把地排车拉过来,送秀梅去医院啊!” 德福、照怀等几个听了,不敢耽搁,急忙推来了地排车,把秀梅抬上去,直奔公社卫生院。秀梅娘在后面哭着喊着:“秀梅,我的好孩子啊!你这是不要娘了啊!” 第136章 暗中牵挂 这天晚上,晓梅也从河西回来了,帮母亲做好了晚饭,却放在锅里没吃。这几天,正在浇地的柴油机突然坏了,现成便请了师傅过来忙着修理。她们是在等师傅过来吃饭。 现成带着师傅回来,洗了手刚坐下,崇印就匆匆忙忙地闯进来。现成见了他,笑着说:“你来得正好,快陪师傅喝两杯。” “叔,出大事了。”崇印哪有心情坐下来喝酒,一见面就着急忙慌地说道。现成听了,赶紧问:“出啥大事了?” “秀梅想不开,喝了‘敌敌畏’,已经送公社卫生院抢救了。”崇印回答道。现成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站起来问道:“这,这是咋回事?有,有危险吗?” “浑身抽搐,情况不太好,红春二爷让我过来告诉您一声,咱们要不要去卫生院看看?”崇印说道。现成连忙说:“去去去,咱这就去,快点,多带点钱,晓远,你陪师傅吃饭,师傅,对不住了,我不能陪你了。” 现成说着拿起衣服,和崇印慌慌张张地出了门。晓远愣愣地站在院子里,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他想哭几声,但又找不到哭的理由,只好对着现成和崇印的背影说:“你们先去,吃了饭我也赶过去。” 齐桂兰给师傅端上饭菜,回屋对晓梅说:“唉,娘没想到,秀梅平时那么温顺的孩子,遇到事咋就想不开呢,这也难怪,她和崇高散了,是受了打击,但也不能去寻死啊!” “妈,你咋能这么想呀?咋能从这方面找原因呢?要是秀梅有个三长两短,那崇高一家在咱村还咋做人啊?”晓梅立刻说道。齐桂兰想了想,笑笑说:“这不是话赶话嘛,你说的也是,这事也不能全怪老李家,人家老李家派人去要好,秀梅娘咬着牙就是不给。自从秀梅进了城,她娘就有点作妖了,后来不知为啥,连秀梅这孩子也咬着牙就是不同意这门亲事,娘看秀梅也不是那嫌贫爱富的闺女,后来咋会变成这样了呢?” “那谁知道?”晓梅敷衍了一句。齐桂兰出了厨房门,望着满天的星斗说:“老天保佑,但愿秀梅没啥事就好了。” 晓远陪师傅喝了酒,又吃了晚饭,送走师傅,跟婶子告了别,就一路向公社卫生院跑去。满天星光璀璨,偶尔有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晓远想,人的生命就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但愿秀梅不是那颗流星,这次能够转危为安。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对秀梅有了一些眷恋。 他来到卫生院,看到秀梅昏迷着正在打点滴。崇高站在病床前,表情凝重地看着输液器,那一滴滴液体就像炸弹一样轰炸着他的心灵,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他才是背后的主角。简单询问之后,晓远把他叫了出去,两人走到病房走廊的尽头。崇高疑惑地问道:“你,有啥事吗?” “我想揍你!”晓远直接说道,“平时我还挺佩服你的,可在秀梅这件事上,你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我哪里过分了?” “你做的事,你心里清楚,你为啥跟她退婚?” “晓远,你要搞清楚了,是她要退亲,不是我。” “她这是心里憋屈,才喝的农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晓远,你要这么说,那就太不公平了。”崇高笑了笑。晓远见崇高发笑,更加生气地说:“事到如今,你怎么能笑得出来,你还敢说‘公平’二字?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听说你在宣传队里挺花的,跟几个女孩子都眉来眼去的。” “你冤枉我了。” “你还敢喊冤枉?呸,我看,你就是欠揍!”晓远说着就出了一拳,打在了崇高的鼻子上。崇高似乎麻木了,轻轻拭去鼻孔里的鲜血,然后笑笑说:“兄弟,你这一拳打得好……” 护士急忙跑进病房说,刚才来的两个年轻人好像在外面打架。现成听了,急忙跟崇印一起跑出病房,却看见崇高和晓远勾肩搭背走了过来。现成黑着脸问道:“你们俩咋回事?还嫌闹得不够乱吗?都闹出人命来了。” “叔,俺俩没事。”崇高和晓远笑笑说。崇印说道:“没事就好,你们要是在这里惹事生非,回家我可饶不了你们。” “崇印哥,我们哪敢啊!”四人说着进了病房。秀梅依然昏睡,脸色苍白。崇高问道:“婶,她醒过来没?” “睁了一下眼,又迷糊过去了。”秀梅娘擦擦眼泪说。晓远问道:“婶儿,这到底是咋回事?” “这不她二姨在城里给她安排了个工作,再三催她去上班,可这孩子恋家不舍,就是不肯去。你也知道,婶儿是急性子人,就唠叨了她几句,她倒也没说啥。临睡时,她问我,娘,咱家的‘敌敌畏’放哪儿了?快拿出来喷喷,蚊子太多,咬得睡不着。我就告诉她地方,谁知她拿起瓶子,二话不说就喝了一口啊!”秀梅娘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崇印劝道说:“幸亏不是原液,不然就麻烦大了。婶儿,事已至此,你也别太难过了。” “他婶儿,事情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现成劝道,“我看孩子静养几天也就好了,我们回去,崇高和晓远留下,夜里也好有个照应。” “崇高和晓远也回去吧,我跟她娘轮流着照看就行了。”王永才说道。崇高执意要留下,说:“叔,你别说了,我们就留下吧,你跟婶儿快去那边病床上躺一会儿吧!” 半夜里,秀梅醒来,看见了崇高,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又昏睡过去了。 第137章 进城汇演 秀梅住了几天院,没多久就被二姨接到城里去上班了。崇孝在学校建设尚未完工之时,又被派到地区去培训了,校建工作只能由张永福接手。七一前夕,崇高跟着宣传队进了城,参加了全县的文艺汇演。汇演期间,秦兰做东,请崇高和张梅吃了一顿饭。 三人来到县城最好的一家国营饭店,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秦兰点了四个可口的炒菜,还拿了一瓶葡萄酒和一瓶老白干。崇高笑着说:“谢谢秦老师的盛情款待,这瓶白酒归我,葡萄酒你们俩看着办吧!” “在老河湾,你请了我和晓云,现在她不在,我就只好做东请张梅和你了。”秦兰笑着说道。张梅说:“秦老师,你很有个性,跟其他人真不一样,别人一放假就往城里跑,你却留下来到农村去,反其道而行,学生我佩服。” “哎,咱们之前可说好了,不许叫秦老师的,你叫了,得罚你一杯。”秦兰笑着说道。张梅端起酒杯说:“秦姐,这酒罚得亲切,我喝我喝,哎,崇高哥怎么能喊你秦老师,我就不行了?” “你和他不一样,他总是给姐惹麻烦,你可从来也没有过,姐得用老师的名义镇住他,不然,他还不反了天呀?”秦兰笑着说道。张梅喝了酒说:“姐,你对他偏心。” “她偏心我?才不是呢。她教训我时可从没客气过,这也叫偏心?”崇高笑道。秦兰说:“你们俩别老拿我说事,只要把节目演好了,我再请一次。” “有你这顿饭,没说的,保证给你拿面,哎,张梅,你别光顾着吃菜,也给秦老师表个态嘛!”崇高笑着说。张梅放下筷子,嚼着菜说:“这没问题,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只要秦姐天天请客,我,没问题。” “瞧你这鬼丫头,光知道吃了。”秦兰笑道。崇高说:“张梅,你放心,今晚秦老师请了,明晚袁老师也跑不了,哎,袁老师可没秦兰这么大方啊!” “哎,崇高,你咋又没大没小,直呼起秦姐的大名啊?”张梅说着在下面踢了崇高一脚。崇高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喝了几口酒,连礼数都忘了,哎,你咋敢直呼哥的大名啊,以前你哥呀哥呀地喊着,多亲切,哥听了心里也舒服,你以后还得那么喊,不许喊哥大名了。” “张梅,你瞧瞧,人家都听成瘾了。”秦兰听了嗤嗤笑起来。张梅笑着说道:“秦姐,喊哥是给他面,他还当真了,从今晚开始我就不喊他哥了。” “那你喊我啥?”崇高笑着问道。张梅笑着说:“喊你大坏蛋。” “你——”崇高比划了一下拳头。张梅举着手说:“好了好了,我投降我投降!” 三人正说笑,门外进来几位个子高高的年轻人,腰上还扎着军用武装带。领头的又黑又瘦。他们在秦兰旁边的桌子坐下来,刚落座就招呼服务员上酒上菜。菜上齐后,饭店经理笑着走过来,问:“诸位,你们还要点什么?尽管吩咐。” “什么诸位诸位的?你是不是把我们哥几个当‘猪’给喂了?”一个歪戴着绿军帽、满脸横肉的年轻人斜着脸问道。经理马上陪着笑脸说:“不敢不敢,你们哥几位慢用。” “哎哎哎,你别慌着走啊,哥们还有话没说完呢!” “噢,有事你说话。” “你看旁边这位,有两个美女陪着,去,也给哥们喊两位过来,陪陪我们。” “对不起哥几位,我们是国营饭店,没有这种服务。”经理笑着说。旁边那个黑瘦的青年拉了拉耍横的青年说:“哎,老四,咱们喝酒吃饭,别再惹事了,上次惹的事还没处理完呢!” “妈的,”被叫做老四的青年骂道,“两位大美女陪他一个人喝酒,还他妈的又说又笑的,艳福不浅啊,老子看了就来气,你瞧,旁边那位,长得多好看,看得心里直痒痒,咱们交的那几位,跟人家相比,简直就是豆腐渣上船,不算货了。” “哎哎,老四,别眼馋,快点喝酒吧!”一个胖胖的青年站起来劝道。老四夺过胖青年的酒杯,一口气闷下,说:“妈的,你小子过得滋润,上面有当官的老子罩着,家里有漂亮的小保姆陪着,哎,你家那位农村来的小保姆,滋味如何?” “哈哈,什么滋味如何?这小子笨蛋,小保姆都被脱了裤子撂到床上了,可他枪还没掏出来,人就他娘的抽过去了。”旁边的一个青年讥笑着说道。另一个青年则笑着说:“想不到他爸,一个堂堂的革委办主任,咋生了他这个不中用的儿子,下面那玩意还没吐,上面倒吐了一床单……” “哈哈哈!”几个年轻人都笑了起来。 “讨厌!”秦兰听了,站起来说道,“崇高,咱们走吧!” “哎哎,美女,你慌什么?别走啊!”老四站起来要抓秦兰的手。秦兰甩了一下胳膊,怒斥道:“你,你想干什么?” “我们啥也不想干,这么漂亮的妹子,哥几个咋舍得让你走哇!”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站在秦兰面前拦住她。其他几个也都站起来,走到秦兰跟前。崇高慢慢站起来,整理下衣服说道:“哥几个,对待女同志,你们是不是得文明点儿啊?” “哟呵,想当护花使者啊?老子看见你就来气,凭啥你有俩美妞陪着,就凭你脸长得像冬瓜么?你谁啊?敢在老子面前装大尾巴狼?”老四边说边抓住崇高衣领,“像你这样的小白脸,老子一个能打你三个,要不要,咱就试试?” “请你松手!”崇高小声说道。声音不大,但挺有威慑力。老四听了,觉得丢了面子,咬着牙说:“他妈的,你敢再说一遍?” “请你松手!”崇高又重复了一句。这句更有力度。旁边一个青年说:“老四,这小子太嚣张了,揍他!” 老四慢慢松开崇高衣领,随手一拳打在崇高脸上。张梅惊叫一声。崇高则表现得神情自若,揉揉脸颊说:“哥们儿,这样总行了吧,我们,可以走了吗?” “走,没那么容易吧!”老四说着又是一拳。崇高还是平静地说:“这样总可以了吧!” “哟呵,这小子原来是个胆小鬼,还挺能抗揍,你不是想当护花使者吗?给老子还手啊,怂了吧,哥几个,手痒了吧,过来过过手瘾。”老四吆喝道。话刚说完,其余青年听了,立刻摩拳擦掌,一起向崇高围了过来。秦兰喊了声:“小心!” 老四接着还想再来一拳。崇高见状,冷笑一声,顺手抓住老四拳头往外一推,然后在腹部紧跟上一脚,就把他踹到对面桌子底下去了。胖青年见状,飞起一脚过来。崇高顺势,双手抓住他脚一拧,再一推,就把他扔到桌子上,稀里哗啦,餐具碎了一地。瘦猴见同伴吃亏,抄起板凳就朝崇高砸过来。崇高转身一个飞踢,把他连人带板凳一起踹出三四米远。旁边一个见势不妙想溜,被崇高一把掐住脖子给掐了回来。那家伙立刻吓得浑身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胡乱喊叫着,拱手作揖求饶道:“哥们儿,手下留情。” “起来,都他娘的起来!”崇高整理下衣服,大声吼了一声,“去!把账给人家结了再滚!” “啊!啊!”黑瘦青年听了,连连点头,胆战心惊地付了账,领着众兄弟一溜烟跑了。饭店经理从屋里拍着手出来,说道:“兄弟好身手!”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崇高抱抱拳说道。秦兰看看一地碎片,连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赔钱。” “赔什么钱?这帮兔崽子,早就该打,你们赶紧走吧!”经理好意说道,“这帮兔崽子背后都有靠山,你们是惹不起的。” 三人谢过经理,执意赔了钱,出了饭店门。外面街上早已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了。 第138章 请客 参加汇演的节目演出完毕后,多数队员业已打道回府,获奖节目的演员须等到开了总结表彰会后才能回去。表彰会前,马焕荣怕崇高再惹事,便把他关在旅店里,一步都不许离开。自从崇高在县城暴打了几个街痞流氓后,马焕荣是真有点后怕了。 崇高呆在旅店里,实在太寂寞,除了睡觉就是打扑克。好在有张梅、谢玉莲等几位女演员陪着玩,才勉强憋了两天。实在无聊时,他才试着给大哥打了个电话。崇德好不容易接了电话,直到傍晚时分才开车过来看他。 崇高见了哥哥,忙把导演介绍给他。马焕荣第一次见崇德,和他握手寒暄之后,感觉崇德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憨厚朴实的外表难以掩盖军人的果敢,柔中带刚又很有亲和力。崇德进房间一落座就问崇高:“你啥时候来的?咋现在才想起给我打电话啊?” “哥,我们已经来了五六天了,导演说演出忙,与演出无关的事,等演出结束后再去办,所以现在才给你打了电话。”崇高笑着回答道。马焕荣感觉崇德有点责备弟弟的意思,忙出面打圆场说:“噢,我是这么要求的,我们这次来了二十多位演员,锅碗瓢盆也都带来了,好不容易在一完小安排住下,又都忙着排练节目,准备演出,等一切都安顿好了,也快演出了。” “噢,原来是这样啊?这也难怪,公事为重嘛!”崇德笑着问道,“你们的节目演了吗?” “昨天刚刚演完了所有的参演节目,大多数人连带着伙房都撤回了,我仅留了崇高等几位获奖的去参加表彰会,崇高也是查了你办公室电话,这才打给你的。”马焕荣进一步解释着。崇高笑着说:“哥,我早就想要过去看你了,可一直没能抽出空来,倘若不是在旅店待得寂寞,也不会想起来给你打电话啊!” “我就说嘛!自己兄弟好不容易来一趟县城,在城里待了五六天,最后连哥的家门都不进,这也不太合乎情理吧!”崇德笑着说,“那行吧,晚上我请你们几位吃饭,走吧,咱们现在就去招待所。” “主任,吃饭就免了吧!”马焕荣客气了一句。崇德拉着他的手说:“你们也难得来一次,哪能免了?走走走,还有谁?一起叫上。” “哥,还有两位指导老师,没住在这儿。”崇高笑着说。崇德问道:“噢,那他们住哪呢?” “他们就住在你们大院里。”崇高笑着说。崇德听了恍然大悟:“噢,你是说秦兰和袁志丹吧,那好,我们到地方再给他俩打电话。” 崇德说着把马焕荣等几位带到了政府招待所。县政府招待所规模不大,是座四层小楼,坐落在府前大街上,这条大街因在政府前而得名。这座楼在七十年代初的双雄县城里,除了电厂那高高的烟囱,就数它最高了,是双雄县的地标性建筑,也是双雄县最高档的饭店和招待所,比现在的国贸大厦和澳洲大酒店都要早得多。 吃饭时,秦兰和袁志丹都过来了,大家欢聚一堂。崇德笑着说道:“秦兰,这俩月都没见你进出大院上下班,原来你去当辅导老师了?” “何止是当辅导老师啊?我在你们村还当过几天农民嘞!”秦兰笑着说道。崇德笑着说:“哈哈哈,凭你的个性,我相信,这事,你一定能干得出来。” 马焕荣坐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有点受宠若惊。他没想到在双雄县城还能受到如此高规格的招待。张梅和谢玉莲也是第一次围坐在圆桌上吃饭,感觉既陌生又新奇。 饭菜上来后,崇德热情地请马焕荣坐在主位上。马焕荣推让了几次才坐下。崇高给他倒上酒。崇德笑着端起酒杯说:“志丹和秦兰我都认识,崇高是我兄弟,马导演等几位是老家来的乡亲,理应好好照应,只是晚了点,别客气,大家吃好喝好。” “谢谢,谢谢,你,太客气了。”马焕荣笑着端起了酒杯。大家也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秦兰笑着说:“在老河湾,崇高一提到你,我就挺惊讶的,真没想到啊,小小的老河湾竟是你的家乡,是不是这世界太小了?” “我也没想到啊,你,一个县委书记的女儿,会光顾我们小小的老河湾,秦书记回来一说,我倒是挺佩服你的。”崇德笑着说。袁志丹笑道:“李主任,秦兰的脾气,你也知道,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儿,她追求的生活就是要丰富多彩,她这一丰富多彩不打紧,就把大家联系在一起了,这就是缘分。” “是啊是啊,为了大家相聚的缘分,咱们再干一杯!”崇德喝了酒,然后问道,“崇高,哥知道你好玩,这几天没在城里四处转转啊!” “嗨,导演怕我出去惹事,整天将我关在旅店里看着我,我也出不去啊!”崇高笑道。崇德笑着问:“导演也知道你好惹事啊,看来你没少给他惹事,这几天在县城没惹事吧?” “咱哪敢在城里惹事啊?就是一不小心揍了几个小流氓。”崇高笑着说。崇德吃惊地问道:“给哥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秦兰连忙将崇高打架的起因和结果跟崇德说了。崇德笑着问道:“秦兰,崇高跟人打架时,你是不是感觉特有底气啊?” “当时嘛,我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挺气人,要不是崇高跟着,那帮小痞子不知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饭店的人又不敢招惹他们。这事,我回家跟我爸一说,我爸不光夸崇高有正义感,还说对待这帮小混混,就得重拳出击,不过他也说了,打架不对,得交给公安局去处理。”秦兰笑道。崇德笑着说:“你爸说得对,但有时候情况紧急,比如当时,崇高要是不跟着,你怎么办?” “没有崇高,兴许就没这事儿了!要说办法嘛,我只好给我爸打电话了。”秦兰笑着说。崇德又笑着问道:“你爸要是不及时派人过来,你会不会跟他们说,你爸是县委书记啊?” “我肯定不会说的。”秦兰笑着讲。崇德问:“为啥呀?” “这些街边的小混混,我要是说我爸是县委书记,他们就敢说他爸是地委书记、省委书记,甚至是中央某部委的领导,你信不信?”秦兰笑着继续说。崇德感慨着说:“是啊是啊,他们肯定会这么讲的,这几年有些孩子被耽误了,学坏了,啥都不会,就只会打砸抢了,这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是整整一代人的问题啊。” “听饭店经理讲,这帮人背后都有后台,谁是他们的后台?说白了,就是他们的爹妈呗!”秦兰笑着说。袁志丹也笑着讲:“如今是个拼爹的时代,现在社会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一肚子好文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是啊,目前社会上确实存在着以权谋私、拉关系走后门的不正之风,但也不能以偏概全,绝大多数干部子弟还是好的,甚至是挺不错的,你们俩不就干得挺好嘛!”崇德笑着说,“要是他们都像你们俩这么优秀,我这个管政法的,也能省不少心呢,我办公室那部电话,一天到晚嘟嘟嘟地响个不停,不是有人打来求情,就是下面打过来询问处理意见的,唉,真是应付得够够的!” “我说呢,给你打电话,打了两三回才打进去,老是占线。”崇高笑着说。秦兰突然有了灵感,笑着说道:“马导,我们不就是搞宣传的嘛,能不能编个剧本出来?把这些不正之风搬到舞台上去演,一是响应上级号召推陈出新;二是教育教育某些人呗!” “嗯,这主意是不错,咱们可以写出来试一试,不过,咱们搞文艺宣传工作的也不容易,头上悬着一把剑,脚下踩着地雷,一个不小心就会犯方针路线错误。”马焕荣笑着说。崇德笑道:“是啊,你们搞文艺宣传,演的节目,既得符合上级要求,又得让群众满意,实在不容易,但凡事要多动脑,讲究下策略嘛,前段时间不是批拉关系走后门吗?你们回去,能不能在这方面做做文章?” “我们可以回去试试。”秦兰笑着说。马焕荣心里有点疑虑,勉强笑着说:“试试可以,但不能跟上面的精神相违背,我看这么着吧,我们先把剧本写出来,请领导审查后再上演。” “也好,我可以请宣传部和文化局的那几位秀才给你们把把关。”崇德说着拿起了筷子。大家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饭。 第139章 推荐指标 苹果园花果飘香的季节,校建工程也差不多完工了。张永福正在监督泥水匠们拆掉脚手架、清理施工场地。万志和从公社开完会回来,路过苹果园,想把会议精神跟张永福说一下。张永福看见万支书过来,笑着说:“老万,你老哥可算来了,这一个多月可把我累惨了,白天累就不说了,特别是到了晚上,蚊子咬得我睡不着,那蚊子都是大花脚的,拍死一只就一摊血啊!” “嘿嘿,当初我说给你派个人打下手,替替你,你说啥都不要,要不,我现在给你派个人过来咋样?”万志和嘿嘿笑着说。张永福因为当时在万志和面前拍过胸脯,说啥也不想让支书看他笑话,就笑着说:“都快结束了,你现在派人过来有啥用?反正我也熬过来了,你不如给我弄顶蚊帐撑上,也好挡挡晚上的蚊子,这儿的大花脚蚊子实在太多了,能咬死个人。” “嘿嘿,这好办,明天我嘱咐梁明给你买几瓶酒送来,再买顶蚊帐。喝酒喝醉了睡得快、睡得香,蚊帐也能挡挡蚊子,这样你就能睡安稳了。”万志和笑着说。张永福笑道:“嗯,这办法不错。” 万志和走后,梁明第二天晚上才送来酒和蚊帐,而且还顺便带来一条烟和一大包烧牛肉。张永福见了,高兴得眉开眼笑。梁明一边帮他挂蚊帐,一边说:“永福哥,这酒和蚊帐是公家给你买的,这烟和烧牛肉可是我自己掏腰包买的,没花公家一分钱啊!” “这我不管,只要有吃有喝就行。常言说,无功不受禄,你这么破费,八成是有事求哥吧!”张永福嘿嘿笑道。梁明笑着打开烧牛肉说:“哥真是火眼金睛,一下就把我的小心思看穿了,兄弟我确实有事求你。” “你呀,说吧,啥事?今儿要天许半个。”张永福笑着捏起一块烧牛肉说。梁明笑着说:“你瞧你急的,等你喝了酒再说也不迟嘛!” “哥是急脾气,喜欢直来直去,快说,啥事?”张永福说着又打开酒问道。梁明只好低声说:“哥,听说今年的推荐名额下来了,是真的吗?” “噢,你小子消息还挺灵通啊!是万志和跟你说的吧?”张永福笑道,“没错,万支书昨天开会回来说是下来了,不过狼多肉少,支部得开会研究,你小子难道也有想法啊?” “能不能给我留一个?”梁明笑着说,“去年我发扬了风格,将指标让出去了,至于让给谁,我就不便多说了吧!今年,你不能再让我等了,永福哥,你看,我都二十五六了,不再年轻了。” “放心,这事哥心里有数,到时候会替你说话的。”张永福笑道。梁明端起酒,笑着说:“那我敬哥哥一杯。” “你别敬我,前院的那些知青都眼巴巴盼一年了,这事可不能急了,总得走个程序吧!”张永福笑着说。梁明听了,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信封塞给张永福说:“永福哥,一点小意思,请收下。” “你这是干啥?这,哥不能收。”张永福推辞道。梁明说:“哥帮我操心,少不了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也不能让你白忙活啊!” “咱们俩,这,就免了吧!”张永福又推让了几下。梁明有点急了,忙说:“永福哥,你要是再这么推三阻四的,就是看不起兄弟了。” “那好吧,哥先收着,要是用不上,哥再还给你。”张永福接过信封,塞进自己裤兜里,然后说:“今年的推荐方法跟往年差不多,基层推荐,上级审批,推荐指标也比去年多一些,比例大概是一比三,特别强调要考试,只要考试成绩达不到要求,就一律不予上报,不知道这一关,你能不能过得去?” “考试?没问题,哥只要能把指标给我弄到手,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梁明很有信心地说。张永福笑道:“这么有信心啊!” 两人喝了一瓶多,张永福是越喝越起劲了,梁明却不胜酒力,百般推脱。张永福把他摁在座位上,怕他跑了,说:“哎,你可不能走,哥正喝在兴头上,这半醉半醒的最难受,喝,不把这瓶酒喝完,你小子说啥也不能走。” “哥,我哪能走啊?我出去解个手,回来咱俩接着喝,不醉不归。”梁明耸耸肩,笑着挣脱开张永福的手。谁料,他一出门就推着自行车一溜烟跑了。张永福见了,在后面高声骂道:“梁明,你小子别跑啊,说话不算数的家伙。” 第140章 不速之客 梁明走后,张永福只能自己吃喝。这时,付晓云提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她可能在外面已等了很久了,见梁会计走了才敢进来。张永福正在自斟自饮,见一个漂亮姑娘拿着东西进来,愣了一下,感觉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低声问道:“你是谁?” “叔,你别见怪,俺,俺是前院知青点的知青。”晓云见张永福吃惊的样子有点紧张。张永福醉眼朦胧,上下打量着这位年轻貌美的不速之客,然后将目光定格在她那鼓鼓的胸脯上,疑惑地问道:“你,你是那个,付、付啥来着?” “是啊是啊,叔,俺是付晓云,前院的知青,难道你忘了?那天早上你还给俺题过字嘞!”付晓云笑眯眯地提醒道。张永福使劲拍拍脑袋想了想,突然想了起来,笑着说道:“噢,我想起来了,你,付晓云,前院的知青,来来来,快坐下,正好过来陪叔喝两杯。梁明这小子真他娘的不够意思,一不小心就让他给溜了。” “叔,俺可不是过来陪您喝酒的。”晓云笑着说。张永福酒兴正浓,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她问道:“你不来喝酒,那你来干什么?” “俺,俺来……”晓云小心翼翼坐下,一时语塞,结结巴巴说,“叔,俺是来劝你别再喝了,再喝就喝醉了,俺还有事要求你嘞!” “胡扯!咋就喝醉了?叔这酒量,半斤八两可别想把老子给放倒了。跟老子比,梁明那小子的酒量差得那可不是一星半点儿,有啥要紧事?喝了酒以后咱再说。”张永福说着哆哆嗦嗦拿起了酒瓶。付晓云见状,连忙夺过酒瓶给他倒了半杯。她曾听知青们私下议论过,大队长特能喝酒,半斤八两确实不算事。张永福见晓云只给倒了半杯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眯着眼问道:“叔哪能这么快就醉了?你、你这时候过来,难道不是来陪叔喝酒的吗?” “叔,俺妈为了感谢您,从城里给您捎了点东西过来。”晓云笑着说。张永福嘿嘿笑道:“你妈咋知道我的?是不是你、你说的;再说了,我也没特殊照顾过你啊,你这孩子,快把东西拿回去吧,叔现在啥也不稀罕,叔就想让你陪叔喝两杯。” “叔,这烟这酒,是俺妈特意托人买的,在城里也不容易买到啊!”晓云说着将一包东西放在办公桌上。张永福抽出一条香烟看了看,又闻了闻,说:“闺女,这烟挺贵的,你妈是不是有啥事求叔办啊,你说吧,看叔能不能帮上你?” “叔,那俺就说了。”晓云笑道。张永福笑着说:“说吧说吧!” “叔,俺听说推荐指标下来了?” “你听谁说的?” “知青点的人早就知道了,俺才是刚听说的,叔,是不是真的啊?” “你呀,挺有心计啊,刚听说就来给叔送、送东西?就是现买,一时半会也买不来这么多紧俏货啊!” “叔,其实俺妈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晓云笑着说。张永福笑道:“你们这些城里人啊!不是叔说你们,你们哪一个想在农村长呆下去啊?一听有机会啊,就想方设法走人,你妈是不是早就给你想好了?” “叔,这可是知青人人都关心的大事,谁不四处打听消息啊?跟叔说实话,俺都苦苦等了一年多了!”晓云笑道。张永福笑着说:“你跟叔说了实话,叔也不瞒你,指标是下来了,不过,叔一个人说了不算,得大队研究确定,但有一点,只要你听话,叔可以给你、给你努力争取一个。” “俺当然听叔话了。”晓云说道,“啥时候都听您的。” “当真听话?”张永福笑着问道。晓云说:“当真听话。” “那好,你把这杯酒喝下去。”张永福说着拧开瓶盖,倒满了一杯酒。晓云笑着摆手道:“不不不,叔别开玩笑,俺,俺不会喝酒。” “晓云,这推荐上大学可是大事,叔哪能跟你开玩笑?你看你,口口声声说听叔的话,叔让你喝杯酒,你还推三阻四的,叔凭啥相信你说的话啊?来来来,不就是一杯酒嘛,你喝了,叔才相信你。” “叔,俺真不会喝酒。”晓云摆摆手笑着说。张永福笑道:“瞧你说的,叔也不是天生就、就会喝酒啊,不会就学呗,来,把酒喝了。” “叔,你再劝,俺可走了。”晓云说着便要起身走。张永福连忙笑着说道:“别别别,别呀,不喝酒也行,叔也不难为你,有件事,你要肯做,叔也信你。” “那好,啥事?你说吧,除了喝酒,俺什么事都答应你。”晓云笑道。张永福嘿嘿笑着说:“瞧你这孩子,叔还没说啥事,你就答应这么快,你可要想好了,别等叔说出来你再不答应。” “叔,俺只要能做得到,保证答应。”晓云笑着说道。张永福说:“那,叔可就说了。” “说吧!” “答应?” “保证答应。” “那好,你给我做女儿好吗?”张永福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晓云听了,脸“腾”地一下红了。她没想到,大队长竟会对她提出如此要求,原来她以为大队长提出的要求远比这更难以让她接受。其实,张永福也不是没想过提出其他过分的要求,但他目前是似醉非醉状态,即使提出来,也未必能如愿以偿,毕竟眼前付晓云的知青身份不同于村姑闫如玉,况且又在这人多嘴杂的苹果园,他确实不敢造次,倒不如放长线钓大鱼,试着水往下蹚,从长计议,认下这个干女儿,以后交往起来也能掩人耳目,帮她也就顺理成章了,但不知她能不能接受。 付晓云傻愣了半晌,看着张永福那黑黢黢而又十分期待的脸,想一口拒绝,但又不想使所求之事半途而废,只好强忍羞愤笑道,“叔,您是不是真的喝多了?才胡乱说出这醉酒的话,俺怎么能高攀得起呢?再说,这事要是传出去,对你影响也不好啊!” “你这孩子,半夜三更跑到叔这里来送礼,拉拢腐蚀干部,张口就要推荐名额,你不怕落影响,叔还怕什么呢?此事外人不知道便罢,一旦知道传出去,叔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的名声可就完了;即使别人不知道此事,叔也可以将此事说给支书听,拿你邀功请赏,叔领赏,你受罚,叔得到的岂能是你送的这些东西可比?你想想,你送给叔的这些东西是不是少了点?如果叔将这事说出去,后果你是非常清楚的,你非但不能推荐上大学,说不定你这一辈子也完了。” 晓云听了这番话,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心想,这人说的也太可怕了,只好服软,急忙拉住张永福的手说:“好叔叔,我陪您喝酒还不行吗?” “这,这就对了嘛!快,快坐下!”张永福说着将晓云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嘿嘿笑道:“叔就喜欢有人陪叔喝酒,特别是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喝酒怎么了?宣传队的那些女演员,哪一个没陪叔喝过酒呢?” 晓云没想到,张永福竟然能说出这话来。她又一次误解了张永福的话,其实陪着喝酒与陪着喝酒后再去干别的事情是两码事。面对大队长这根恩威并施的老油条,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一个既能保护自己,又不至于闹翻脸的完美办法,以化解眼前的危机。这时,她突然看到了桌上放着的那瓶酒,这瓶曾让她望而生畏的酒,现在却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心想,只有把眼前的大队长给灌醉了,自己以后才有活路。想好之后,她灿然一笑,连忙起身倒了一杯酒,端到张永福眼前说:“爸,这杯酒算是女儿认下了你,孝敬您的,您一定得喝完啊!” “好好好!”张永福一听晓云喊了爸,连说三声好,心里像熨斗熨过一样舒坦,笑着接过酒杯说,“这第一杯酒,爸喝,这第二杯酒嘛,你可得陪爸喝啊!” “好好好!”晓云听了,也连说三声好,然后莞尔一笑说,“第二杯,俺陪爸喝!” “哎,这就对了嘛!放心,你的事,爸操心给你办了。”张永福说完,非常痛快地喝了一杯酒。他见晓云喊了爸,居然开始以干爸自居了,连忙吩咐晓云倒上酒说,“哎哎哎,好女儿,爸喝了,这下该你喝了吧!” “您看着,俺喝!”晓云听了,只好倒了小半杯,端起来一口喝下,嗓子像着了火一样,呛得她弯腰直咳嗽。张永福似乎很喜欢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嘿嘿笑着说:“哎哎,你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再喝一杯,你的事准能成。” “爸,你饶了俺吧!” “哎呀,难道你不想上大学了?” “噢,爸,您答应了俺,俺再喝。” “好,爸答应你,你喝吧!”晓云听了,只好又喝了一口,只觉得脸发烫,喉咙火辣辣地疼。张永福见状,笑着说:“你呀,啥都不懂,喝酒就是爸对你的考验,你还差得远呢!” “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晓云摇摇头说。张永福笑道:“醉了好呀,醉了啥事都能办成了。” “你好坏啊,是不是故意想将俺灌醉啊?不行,酒不能再喝了,俺得走了。”晓云撒娇卖痴,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走,可走到了门口,却又关了门退回来说:“爸,你酒量大,你得再喝两杯,俺才能再陪你喝。” “喝,你看着。”张永福说着倒了酒,连着喝了两杯。晓云又给他倒上一杯,笑着说:“我再敬您一杯,喝了这杯酒,一切都听您的。” “好,痛快!”张永福说着又喝了一杯。晓云红着脸说:“爸,你心里怎么想的俺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但在没看到您的诚意之前,俺是不会轻易答应你什么的。” “好闺女,你要看爸的诚意?那好办,明天我就派你到、到下面生产队去锻炼,爸也好替你说话啊!” “那,那好吧!”晓云微微一笑。这迷人的一笑让张永福一时手足无措,不经意间将手拍在晓云柔软的大腿上。晓云轻轻挪开他的手,然后扶他躺在床上。张永福早已喝得晕头转向,头一挨枕头就呼呼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永福醒来,脑袋昏沉沉的,完全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他喝断片了。晓云过来时一直抹眼泪。张永福也不知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怕晓云出去乱说坏了名声,只好答应了她的要求。 第141章 夜访门市部 宣传队从县里汇演回来后,公社又安排了十几场巡回演出。时值盛夏,七月流火的季节。农民收工后吃过晚饭,大都热得睡不着,所以演出时,过来听戏的特别多,大人小孩坐了一大片。 在河西巡演的那天下午,张梅非拉着崇高陪她去见晓梅,崇高也有段时间没见晓梅了,二人便一同去了晓梅所在的门市部。演出结束后,崇高难得这次单独与晓梅相处的机会,连忙卸了妆,洗了脸,简单收拾一下,便请假又去找晓梅了。 门市部早已关门,他只好喊晓梅开了后院的大门。晓梅心里虽然也渴望见到崇高长叙一番,但见了他,嘴上却冷冷问道:“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干什么啊?” “想你了。”崇高笑着说。这时,远处的天空闪了一下,紧接着就是沉闷的滚滚雷声。一场风雨似乎正在远处酝酿,也许不会用太长时间,大片的乌云就会翻滚而至,覆盖整个河西村,整个河西村也会淹没在重重的风雨之中。晓梅也看着远处的天空说:“崇高,天马上要下雨了,你现在骑车赶回家,还来得及,再晚一会儿,恐怕你就走不了了。” “走不了就不走了,守着自家人,我怕啥?”崇高笑着说。晓梅听了吃了一惊,问道:“不走?你住哪里?谁是你家人?” “你是我家人,睡你床上,难道不行吗?” “滚!”晓梅嗔了他一句。崇高听了,却不急不恼,嘿嘿笑着说:“我跟你有话要说,你别忙着赶我走啊!” “你真是个癞皮狗!”晓梅见他一副无赖的模样,也没办法,只得说道,“有话快点说,说了快滚吧!” “哎,你是内行,咱的戏演得怎么样?请你给提提意见呗!”崇高笑着说道。晓梅见他过来也没啥正经事,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又因她发现张梅正暗恋着他,也想趁机敲打敲打他,免得他走错了路,便抿嘴笑道:“要说这意见嘛,我倒是有一些看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请讲,我洗耳恭听。”崇高笑着说。晓梅笑着点评道:“你在《红色娘子军》这部戏里,看张梅的眼神,不,是看‘吴琼花’的眼神,是不是应该放尊重一些?给我的印象起码是色眯眯的,让我感觉党代表‘洪常青’好像不是在给‘吴琼花’指路,而是另有所图。” “瞧你说的,我能图什么呢?这都是县剧团的老师指导的,说二人的表演要表现出同志间的阶级友爱。”崇高笑道。晓梅笑着说:“其实,你根本就没入戏,将阶级感情和个人私情交织在一起,你给观众演了个另类的‘洪常青’,特别是你看了‘吴琼花’满身的伤痕之后,所表现出的疼爱、怜悯、悲愤之情远远超出了剧情本身,表现出你看到自己心上人被人欺负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也只有当事人心里才明白。” “你是不是想说,我是在跟戏里的‘吴琼花’谈恋爱呢?” “那倒不至于,可现实中就不好说了。” “你到底是在说戏,还是在说现实?” “你别忙着打岔,我还没说完嘞!” “噢,你说下去吧!” “那‘吴琼花’再次见到你之后,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依恋,也远远超出了阶级的情义,似乎有一种终生非你莫嫁的归属感。在‘吴琼花’为了报私仇,要击毙‘南霸天’的那场戏里,你对‘吴琼花’打乱整个计划所犯错误的处理,似乎有隐忍的态度含在里面,弄得人家‘连长’非常尴尬,还有——” “得得得,天啊!”崇高笑着喊了一声,“这醋坛子要是被打翻了,那酸味是不是会直冲云霄啊!你这番细致入微的评论,都快赶上文化局的那些秀才了,我在县城演出时,都没得到过这么高的评价啊!那几位秀才还说我演的感情不到位,希望能再投入一些,谢谢‘刘评’给我这么高的评价,谢谢,谢谢!” “哎,‘刘评’是谁啊?我咋没听说过啊?”晓梅傻乎乎问道。崇高笑着说:“傻帽,‘刘评’就是刘评论员,就是你啊!哎,要是你演‘吴琼花’,或许我的情绪会更好一些,可惜了,你如今是桃源中人,无论魏晋了。” “去去去,你这是从哪儿学的洋词,什么细致入微?什么桃源中人,无论魏晋?俺是越来越听不懂了。”晓梅嗔道。崇高笑着说:“故作谦虚吧,你是堂堂的高中生,咋会听不懂呢?桃源中人是指——” “得得得,你少给我上大课,有事说事,没事赶快走人,我也累了一天,想快点睡觉嘞!”晓梅笑着摆摆手说。崇高凑到晓梅跟前,笑着轻轻问道:“哎,要不要我陪你睡啊!” “你滚!”晓梅说着踢了崇高一脚。崇高摸摸大腿笑着说:“好了好了,咱们也别闹了,说点正经事吧!” “你有什么正经事?”晓梅问道。崇高笑着说:“我把这次去城里汇演的见闻和感受给领导汇报一下,希望领导能耐心听一听,有些事或许你会感兴趣的,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那好,你说吧,说了快点滚吧!”晓梅说着坐在床上。崇高也嬉皮笑脸地挨她坐下,将饭店吃饭、流氓滋事、暴揍流氓、导演禁闭、哥哥请客等情况一一给晓梅说了一遍,喜得晓梅是咯咯直笑。 “哎,你说了这么老半天了,咋没说到纱厂去看看秀梅啊?”晓梅笑着问道。崇高笑着说:“在饭店跟流氓打过架之后,紧接着就是演出,演出之后,导演又把我们关在旅店里了,哪有时间外出去看她啊?” “这么说,你也想过去见见她?”晓梅笑道。崇高说:“哪能不想去啊?自从家里退亲之后,我跟她就没正式见过面,好多事憋在心里,都没顾上去问她,她就喝农药住院了,在医院里也不能问她这些事啊?所以趁这次进城真想过去问问她,可一直都没时间过去,不过,这次进城,我倒意外了解了一些情况,看来,她咬牙退亲,确实是有原因的。” “哦,是什么原因?”晓梅觉得很有意思。崇高说:“那天,几个小混混到饭店吃饭,言谈中倒是透露了一些信息,他们说的县委办主任的儿子,可能是秀梅她二姨家的表哥,可能对秀梅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么说,秀梅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你才坚决退婚的?”晓梅说道。崇高说:“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那你更应该理解秀梅了,哎,秀梅跟你退了亲,你有什么打算吗?”晓梅笑着问道。崇高说:“我能有啥打算?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呗!我跟秀梅的事情已经翻篇了,梦中情人又不肯靠过来,你说,我能咋办?” “你有梦中情人?” “有啊!” “她是谁啊?” “你啊!” “滚!事到如今,你千万别把我再扯进来,村里人要是听说咱俩的事,是我夹在你们中间捣乱,背后还不把我骂死啊?”晓梅笑道。崇高笑着说:“听彩云嫂子说,秀花婶想把你介绍给张卫国,有没有这回事?” “秀花婶倒是托田翠花到我家说过,可俺妈不同意,我也不同意啊!” “谢天谢地,你可千万不能同意啊!你要是同意了,我才真是鸡飞蛋打,啥也没落着啊!” “你不是有张梅嘛!下午恁俩过来,她对你那可真是情深意切啊,我听她喊你的腔调都变了,哥啊哥的,让人听了,真真肉麻死了。”晓梅笑着说道。崇高笑着说:“你看你,咋还吃她的醋啊,张梅可是你的好姐妹,对你也情深意切啊,再说,她也不知道咱俩的事啊!” “呸,一点也不害臊,咱俩有啥事啊?”晓梅啐道。崇高说:“好好好,你说没事就没事吧!” 第142章 岳桂贤来了 二人说到这里,岳桂贤推门走了进来。一见崇高就惊喜地说道:“哎哟,这不是崇高兄弟嘛,早知道是你来了,嫂子早就过来了。” “嘿嘿,桂贤嫂,我是来向你们征求意见的,你对兄弟的演出有啥意见啊?”崇高笑着问道。岳桂贤明知崇高不是这个意思,这只是他说的一个借口而已,其实,她早已看出二人的微妙关系,却不点破,抿嘴笑道:“嫂子看戏是外行,哪能说出啥意见?要说给你提意见,还得是晓梅妹子,她才是懂戏的行家里手,大概她已将意见给你说过了吧!” “她说是她的,你也说说你的意见。”崇高笑着说。岳桂贤却不接她的话茬,只抿嘴笑道:“刚才我听见晓梅屋里有人说话,以为是家里给晓梅介绍的对象来了。” “桂贤姐,你瞎说啥啊?我哪里有过相亲对象?”晓梅听了,嫌她嘴快,立刻红着脸嗔道。岳桂贤则毫不在意,又笑着说:“桂兰婶上次专门带媒人过来,难道不是给你说对象的吗?媒人还说有俩好小伙儿,一个是公社的通讯员;另一个是粮所的会计,家都是城里的,任你在他俩中间挑选呢!” “哎呀,桂贤姐,这哪跟哪啊?”晓梅急赤白脸地跺着脚说,“哎呀,桂贤姐,你胡说些啥啊?” “吆吆吆,你看你,脸皮薄了不是?崇高又不是外人,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啥不好意思的啊?”岳桂贤笑着说。崇高听了,则嬉皮笑脸地说道:“是啊是啊,桂贤嫂子说得对,这有啥可害羞的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看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寻婆家了,你们门市部的张卫国,我看就不错,咋还去寻外人操心啊?” “去你的,我们说话,有你啥事?你愿呆就呆,不愿呆就滚!”晓梅说着又踢了崇高一脚。崇高揉着腿笑道:“你看你,我好心好意过来看你,到目前为止,你都踢我两脚了,我这腿也是肉长的,踢多了也疼啊,哎哟,哎哟——” “崇高,打是亲骂是爱,她咋舍得踢疼你?你也太矫情了吧!”岳桂贤抿嘴笑着说道。晓梅故作生气地说:“桂贤姐,你又胡说啥啊?” “哎哟,瞧我这张破嘴,确实该打。”岳桂贤笑着拍拍嘴说。崇高朝她伸了一下舌头,说道:“桂贤嫂,你们说话,天不早了,我,我也该回家了。” “回家?你们不在河西住啊?” “演出一结束,他们拾掇拾掇早就走了。” “哎呀,这可使不得,天这么黑,回家的路又这么远,刚才还打了几声雷,你咋走呀?依我看,你就住这儿得了。”岳桂贤笑着说道。晓梅说:“桂贤姐,你瞎说,他咋能住这儿?” “不行不行,桂贤嫂,我住这儿不合适吧!”崇高嘿嘿笑道。岳桂贤听了,笑着说道:“你看恁俩,都想哪儿去了?恁俩就是想在一起凑合一夜,恁姐也不能这么同意你们啊!” “桂贤姐,那你让他睡哪儿啊?”晓梅满脸疑惑地看看岳桂贤。岳桂贤笑着说:“晓梅,你是不是傻啊?咱经理和卫国不是都回家了吗?让崇高兄弟住他俩的哪一间房不行啊?这住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哪好意思去住人家房间?桂贤姐,我看,我还是走吧!”崇高说着从凳子上站起来,起身要走。岳桂贤连忙拦住他,笑着说:“哎呀,红雨和卫国俩男的都回家了,只留俺俩女的看家,你住下,俺俩才睡得安稳嘛!再说,这黑灯瞎火的,天眼看就要下雨了,你走了,一旦淋在半道上,我们咋能放心啊?” “既然桂贤姐执意要留你住下,你就住下吧,也好给俺姊妹俩壮壮胆,家里有了男人给壮壮胆,感觉就是不一样啊!”晓梅抿嘴笑笑,却笑得很暧昧。崇高虽然没理解她说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但心里却巴不得能跟她多呆一会儿,便假装犹豫了一下,才笑着说:“桂贤嫂子,那我就打扰了。” “哎,兄弟,你吃饭没有啊?”岳桂贤笑着问道。崇高笑着说:“嫂子,我吃是吃了,可经你这一问,我又感觉饿了。” “晓梅,你去给他弄点吃的,我那里还有两瓶罐头,我这就去拿。”岳桂贤说着出去了。晓梅点着崇高的额头笑道:“你就作吧,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本来就不是外人嘛!”崇高笑着说道。晓梅低声说:“你呀,守着她说张卫国干啥?有些事你还不知道,以后可别跟她说啥,也别听她胡说了。” “难道他俩有事?” “别问了,千万记住,等我去将菜热了。” “哎,有酒吗?”崇高问道。晓梅笑着说:“你呀,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晓梅说着出去,将热好的菜端了过来,又从外面拎回一瓶酒。岳桂贤拿来了午餐肉和鱼罐头。崇高便毫不客气地又吃又喝起来。 第143章 三挖五敛 巡演结束后,宣传队停止了一切活动。崇高回到村里,正赶上村里轰轰烈烈的积肥运动。街道,包括庭院里的“老年土”成了宝贝。据说用这些“老年土”上地很壮。一时间,全村被挖得坑坑洼洼,一片狼藉。 吃过早饭,崇高跟德福在队长家搞“三挖五敛”。队长家干净,有的地方还铺了青砖。德福笑着说:“老三,我看,咱俩拉两车算了,你看这土,挖出来黄灿灿的,跟大田地里的土也差不了多少,要是挖深了,现成叔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不乐意。” “谁家的土壮?我看,要数村东头王根柱家的土壮,他家的土那才叫好肥料,黑乎乎的,跟猪圈里的差不多。”崇高笑道。德福说:“昨天,他也洋洋自得地说,他家的土是全村独一无二的好土。” “懒人自有懒福,想不到邋遢人也有自豪的时候。”崇高笑道。德福吐了一口唾沫说:“啊呸,他家那院子就跟猪圈没二,猪拱羊踩的,连堂屋当门都是鸡屎狗粑粑。他那媳妇更让人见了恶心,时常犯羊角风,一犯病那叫一个脏啊!” “哎,你还别说,他家的院子要是被挖得深了些,他心里倒是很自豪的,像现成叔家的这土,社员是谁也看不上眼的,咱就别让他在社员面前丢人了。”德福笑着说。崇高笑道:“现在啊,谁家院里的土要是被社员们看不上眼,那就像做了错事一般,顿时抬不起头来,咱俩千万不能让现成叔丢这份子啊,咱可说好了,只拉四车,多一车咱也不拉。” 二人商议已定。恰在这时,张永福领着付晓云走进了队长家。晓云的自行车后座上还捆着简单的铺盖,脸被晒得白里透红,笑着给崇高和德福打招呼。德福和崇高不知晓云带着铺盖过来干啥,笑问道:“晓云,你带着铺盖过来干啥?” “劳动锻炼呗!”晓云支好车子笑道。崇高笑着说:“你难道真想扎根农村,干一辈子啊?” “咱就这命,听领导安排呗!”晓云看了张永福一眼。张永福瞪了晓云一眼说:“少说怪话,你发什么牢骚?” 晓云听了,不再说话。张永福则对崇高和德福说:“哎哎哎,恁俩停一下,谁去把队长给我喊来?” “我去我去。”德福听了,感觉是趟美差,没待崇高说话,便举着手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现成过来,看到张永福和晓云,而且还带着铺盖,感到很意外,忙问道:“大队长,你这是?” “噢,现成哥,这是下乡知青付晓云,大队重点培养对象,派到你们队加强劳动锻炼,你给安排一下吧!”张永福笑着说。现成笑道:“噢,晓云这孩子我认识,麦收时来过队里,这孩子能吃苦,咋还要住下来锻炼啊?” “这是支部研究决定的,凡下乡知青都要参加‘三挖五敛’,不光她,其他人也都下去了,我将她交给你,你要好好给培养培养。”张永福笑着说。现成心想,什么锻炼培养,这明摆着是来镀金的,难道晓云跟大队长有啥特殊关系?他还要亲自送过来。想到这里,便哈哈笑着说:“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她要在老河湾住上一个多月,伙食费你甭管,到时候大队一并跟你结算。”张永福考虑得很周全。现成假装生气道:“你要这么说,那让孩子去别村锻炼吧,啥算不算的?都是家常便饭,只是多双筷子多只碗,只要孩子不嫌弃就行了。” “晓云啊,你要好好听队长话,别怕吃苦受累。”张永福嘱咐晓云说。晓云听了连连点头。张永福安顿好了晓云,又看看被挖得乱七八糟的院子说:“现成哥,你感觉如何?这积肥运动还行吧!” “唉,开始有点难度,说牢骚怪话的社员也不少,也有不让挖的,可咱农民心里也都明白,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后来也都通了,挖就挖吧,化肥那么少,再不搞点土杂肥,拿啥上地啊?” “嗯,说的是啊!这些垫脚土、水坑泥、锅底灰、人粪尿,上多了肯定能壮地,要不,咋叫先进经验啊!至于化肥,以后再来了尿素啥的,我再多分给你们一点。”张永福笑道。现成笑着说:“你净开空头支票,这么多年了,你说是说了,可谁见过你多给咱一粒化肥,如今,你们早就穿上尼龙裤了,瞧瞧,哥这不才穿上嘛!” “哈哈,别生气别生气,你要是喜欢,兄弟给你再弄一个化肥袋子也就是了。”张永福笑道。现成提提裤腿说:“哥也只是说说而已,现在不稀罕了,你看,哥穿的难道不是尼龙裤吗?还用你给弄啊!” “哈哈哈——”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说来也可笑。当时的农村种地,主要靠的是土杂肥。公社分给的几袋化肥,宝贝疙瘩一般,都被队长上到菜地里去了。化肥上完后,那些化肥袋子也就成了好东西,撕开洗净能做裤子穿,布料质地软滑,穿上极其舒坦,一般社员也捞不到。当地社员中也流传着这么一段顺口溜: 大干部,小干部, 一元钱买条尼龙裤; 前面看是日本产, 后面印的是尿素。 化肥紧俏的时候,土杂肥也就成了庄稼人的宝贝。在“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的年代,社员们为了创丰收,夺高产,积极响应上级号召,大力营造土杂肥,充分挖掘自身资源,变废为宝,将多年来无人问津的老年土、锅底灰、水坑泥、人粪尿等都拉到地里肥田。这一年,公社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先进经验,号召各村搞起了“三挖五敛”,将屋里院里的土挖至数寸乃至尺余,这就是所谓的“积肥运动”。 晓云既然是来老河湾镀金的,就应该去干最脏最累的活。现成想了想,笑着对晓云说:“闺女,你既然来了,就跟张敬业去收人粪尿吧!” “现成哥,你有没有搞错?张敬业可是地主,这下乡知识青年只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你弄一个老地主跟着瞎掺合啥呀?这收人粪尿,是人家姑娘干的活吗?不行不行,你还是派她去干点别的活吧!”张永福连忙制止道。现成笑着说:“大队长,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人要是想表现突出啊,不干点特殊的事情能行吗?我们为啥要学习董存瑞啊?就因为他关键时刻能举炸药包啊!我们为啥要学习黄继光啊?就因为他关键时刻能用胸口去堵敌人的机枪眼啊!” “嗯,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张永福点头称道。现成笑着说:“你想想,你有的,人家也有;你会的,人家也会,那还有啥稀奇的?咱要想好好培养晓云,那就让她去做特殊的事,做别人做不到的事,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嗯,是这个道理。”张永福点头说道。现成接着说:“下乡女知青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积极与广大社员群众融为一体,不怕脏,不怕累,担着挑子走门串户收人粪尿,这事要是传到公社,那该有多大的震撼力?将来你也好替她说话啊!” “嘿嘿,有点意思。”张永福听了嘿嘿笑了。晓云听了队长的一番话,马上笑着说道:“叔,没说的,这活我干了。” “好,那你就好好干吧!”现成笑着说道。崇高和德福听了,捂着嘴偷笑。张永福走后,现成吩咐道:“德福,你去把老地主给喊过来,我要给他交代一下。” 半袋烟工夫,张敬业过来了。现成便将晓云交代给他,嘱咐了一番。张敬业看到队里给这么漂亮的女生派这脏活,却不知姑娘犯了什么错误,要这么惩罚她,说道:“姑娘,以后你记账,我收粪。” 收人粪尿这活最脏。生产队让张敬业干,是对他进行劳动改造。这活本来是带有惩罚性质的,但由于各家各户的人粪尿还要算工分,而重量都由这老地主一人说了算,老地主好像掌握了某种“权力”,就因为这,当时的老河湾又有了新的顺口溜: 巴结支书去上学, 巴结队长派轻活, 巴结保管压秤砣, 巴结会计笔杆挪, 巴结老地主一勺顶两勺。 张敬业将称重记账的差事交给了晓云,无疑是放弃了这种“权力”,这一点晓云还真不知道。她跟张敬业担着粪桶每到一家,主人家都对他们笑脸相迎,生怕得罪他们故意扣减自家人粪尿的斤两。 晓云做梦也没想到,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她这个小小的女知青,却因为收人粪尿受到了尊重。晓云收完了人粪尿,有时也跟着村里的评级小组丈量粪堆。那时,家家户户也都积攒土杂肥,然后交到生产队换工分。 每家的土杂肥都要堆在粪坑边上,请评级小组评估级别,根据土里面含有柴草和家畜粪蛋的多少,以及沤制成色等,评出一二三四级。最好的土杂肥被评为一级,最差的为四级。 现成有个本家大爷叫刘照坤,却不知哪一级是最高的,认为数字越大,级别也就越高。当他的粪堆被评为一级时,他便大闹评级组,说:“别人家的粪堆像黄土,还被评三级四级的,俺家的粪堆黑黝黝,才被评为一级,你们这些人公道不公道?你们得给俺改成四级!” “刘爷爷,”晓云劝他说,“你这一级肥是最好的等级啊!” “闺女骗人,四级才是最好的嘞!”无论怎么说,刘照坤就是不相信。众人都笑着说:“好好好,那就给他改成四级吧!” “改过来就好,改过来就好。”刘照坤看着晓云动了动手里的钢笔,这才高兴得合不拢嘴。晓云虽然动了笔,却依然按一级给他记了工分,还私下里对刘照坤说:“刘爷爷,你好糊涂,一级才是最好的肥啊!” 事情过了很久,刘照坤这才明白过来,又去找晓云,缠着她非要再给改过来。晓云笑着拿出账本说:“刘爷爷你看,当时就没改,是按一级肥给恁家记的工分,记的是一级工分。” “好,好,你这闺女心眼好啊!”刘照坤虽不识字,但一竖还是认识的,连忙竖起大拇指夸奖她。村里人听说此事,一直都在笑话他,也就不大正经喊他名了,干脆喊他“刘四级”。 第144章 干爸干妈 落日的余晖燃烧起一片橘红色的晚霞,霞光将整个老河湾照得瑰丽如画。晓云喜欢站在蜿蜒曲折的黄河大堤上,站在黄昏的烟霞暮霭里,面对一望无际的绿油油庄稼,一遍又一遍地吟诵着普希金的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 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 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 云霞散去,夜幕降临。齐桂兰早已做好了晚饭,可左等右等不见晓云爷俩回来,心想,他们平时也不这样啊!待现成回家后,已然没见晓云。齐桂兰问道:“晓云咋没跟你一块回来?” “晓云没回来吗?”现成听了有点诧异。齐桂兰说:“要不,你出去找找她吧!” “那好,我出去看看。”谁知现成答应着出门没走多远,便碰见了崇高,晓云低头跟在他后面。晓云见了现成,也没说话,便急匆匆走进院子。晓云一走,崇高这才对现成说:“叔,晓云出事了。” “出事了?”现成听了吃了一惊,急忙问道,“出啥事了?” “她回家时被人拉进了棒子地。” “啊!咋、咋会出这事?谁干的?” “不知道,我洗澡回来路过堤下沿的棒子地,听她喊救命马上跑过去,可拉她的人已经跑远了。” “她没受到伤害吗?” “那倒没有,只是吓坏了。” “哎哟,吓死我了。晓云没事就好,不然,我没法向大队长交代啊!”现成抚摸着胸脯喘了口粗气。崇高低声说:“叔,我看这事不能声张,您和婶子回去要好好安慰安慰她。” “哎,叔知道了,这回幸亏遇见了你,不然,叔就麻烦大了,谢谢你啊!”现成说道。崇高边走边说:“叔,不用谢,这事搁谁身上也都会这么做,关键晓云是知青,咱要慎重处理这件事,能抓住是谁最好,抓不住,咱老河湾也不能丢这份子。” “嗯,你慢走。”现成说着进了家门,将此事告诉了齐桂兰。齐桂兰听了,连忙走进房间去劝慰晓云:“孩子,让你受委屈了,这个挨千刀的,逮住他,恁叔一定给你出这口气。” “姨啊!”晓云哭着抱住齐桂兰。齐桂兰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晓云抱着她哭时,跟晓梅抱着她哭有相似的感觉。母爱在瞬间得到了升腾,她轻轻拍了拍晓云的后背说:“孩子别哭,以后你也别喊俺姨了,将俺当成恁亲妈吧!” “妈?”晓云泪眼婆娑,抬头看着眼前这位慈祥的母亲,突然又用力抱住齐桂兰啜泣起来,“妈妈,你是我的亲妈妈啊!” 现成看到这一幕,他那心尖尖也好像被人轻轻地攥了一把,悄悄推门进来说:“孩子,别难过,我也认你这个女儿,有爸妈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爸妈在上,女儿晓云给您二老磕头了。”晓云听了,“噗通”跪在地上,给现成和齐桂兰磕了仨头。现成将她扶起来,低声问道:“闺女,这事你想咋办?是报案,还是私了?” “俺听爸妈的。”晓云平静下来说。现成说:“那好,既然你认了我做爸,你的事就是爸的事了,听爸给你说道说道,这报案嘛,公安要过来调查,到时候闹得全村人都知道了,反而不好;不报案吧,连个伸冤的机会也没有,只得打掉门牙往肚里咽,那就太委屈你了。你看是报案,还是不报案呢?” “哎哟,你有啥想法就说出来嘛,别再难为孩子了。”齐桂兰说道。现成说:“依爸看,这案咱不报,明天咱该干啥干啥,全当没这回事儿;你想,你现在正是被推荐的关键时期,哪里的学校肯招收一个出过这事的女生啊?尽管没啥,可到时候你能说得清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得从长计议。” “晓云,恁爸说得对,这口气咱咽下,等你领到推荐指标远走高飞了,啥事也就没有了。”齐桂兰劝道。晓云点点头说:“嗯,俺听爸妈的,别报案了。” “崇高那里,你放心吧,这些话也是他说的,你这次多亏他了,好了孩子,你好好休息吧,熬过这段时间,啥事也没有了。”现成说道,“孩子,收人粪尿这活你要不愿干,爸明天给你换别的活。” “爸,你别换了,我不嫌弃。”晓云坚定地说道。齐桂兰说:“那好,你就安心睡觉吧,这事千万别往心里搁。” 现成老两口安抚好晓云后回到自己屋里。齐桂兰生气地说道:“你说,咱们村咋会出这事?是哪个缺德玩意儿干的?难道就这么算了?” “那还能咋着?这事咱要前后压严,不能声张,一是为孩子前途;二是为我。你想想,这事要是被上面知道了,我还有脸再当这个队长啊?唉——”现成说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崇高这孩子遇事有主见,过去我是小瞧他了。” “大兄弟,大兄弟在家吗?”晓远娘慌慌张张跑过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齐桂兰连忙迎了出去,笑道:“哎呦,大嫂子,你这么慌张跑过来,出啥事了?” “气死我了!晓远这孩子在外面跟人打架了,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晓远娘坐下喘着粗气说。现成笑着问道:“跟谁打架啊?” “问他他也不说,浑身上下弄得跟泥母猪似的。” “你别生气,回家叫他过来一趟,我问问他。”现成听了说道。晓远娘说:“也只有你管他,兄弟,他听你的。你等着,我去将他叫过来,你可得好好问问他,别总是给老娘惹事。” 晓远娘唠唠叨叨出去了,不大一会儿,晓远低着头过来。现成见了他问道:“你是怎么回事?” “留根耍流氓,欺负女知青。”晓远气呼呼说道。现成问:“你说的是晓云吧!” “嗯,是她。张留根把她往棒子地里拉。” “你咋不去救她?”现成觉得这事有点奇怪。晓远说:“我那时候离得远,来不及跑过去,看见崇高跑过去了,也就放心了。” “你咋知道是留根呢?” “我盯这小子好几天了。晓云喜欢下晌后上大堤看风景,我见留根老是在棒子地边转悠,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你这是盯张留根,还是盯晓云啊?” “我喜欢晓云,有意暗中保护她。” “这么说,叔得夸你了。”现成笑着说,“秀梅喝农药住院,你揍了崇高,行,叔知道你是替秀梅打抱不平;现在你又保护晓云,叔就搞不懂了,你到底是喜欢秀梅,还是喜欢晓云呢?” “俩都喜欢。”晓远嘟囔着说。齐桂兰说:“你这孩子,咋说话呢?” “好小子,你有血性,有正义感,是条好汉,但你要记住,这事别再提了。叔正式跟你说,晓云现在是恁婶的干闺女,你保护她,那也是应该的,但为了你妹的名誉和前途,你一不能伤害她;二不能让别人伤害她,记住了没?” “记住了,叔,那留根咋办?” “啥咋办?这小子也快作死到头了,早晚得进去吃牢饭。咱们现在为了晓云,暂时不能把他怎么样,以后总有机会收拾他,这事他绝对不敢在村里乱讲,咱要将这事前后压住,就只当啥都没发生过,明白叔啥意思不?” “嗯,明白了。” “好,你回去跟恁娘说,也让她管住自己的嘴。” 第145章 见义勇为 进入三伏天,天气那叫一个热,人们都盼着能下一场大雨,解解暑气。可这一场大雨过后,家家户户那些坑坑洼洼里,却积满了浑浊的雨水。老河湾的大街小巷,简直跟江南水乡一样了。 村东头王根柱家的院子里,因为“老年土”特别肥沃,被多挖了几层。偌大的院子雨后变成了一个“人工湖”,除了墙根能走人,院子中心是一尺多深的水坑。王根柱有力气,但人邋遢,媳妇常年有病,几个孩子还小,日子过得比较糟。他每天一大早,不等队长敲铃,就早早出工去了。媳妇一个人在家照顾孩子。 他这媳妇,不但脑子不好使,还有羊角风,还时常犯病。王根柱走后,她沿着墙边去上厕所,谁知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一跤平常也许还好,可偏赶上“三挖五敛”,这一跤摔下去,就摔到“人工湖”里去了。她被冰凉的雨水一刺激,突然犯了羊角风,顿时四肢挺直,双手握拳,然后浑身不停地抽搐起来,嘴里还吐出了白沫。 晓云一个人挑着粪挑子来到王根柱家时,根柱媳妇正蜷卧在泥水里,一动不动,只有半张脸露出水面。晓云以为她死了,连忙撂下挑子蹚水跑过去,探了探鼻息,发现尚有一口气,便高声喊道:“有人吗?快来救人啊!” 张敬业听到喊声,慌慌张张跑过来时,晓云浑身湿漉漉的,已经将根柱媳妇抱进屋里,正按着胸脯给她做人工呼吸。张敬业见状,急忙说:“晓云,她有药,快给她吃了。” 男女劳力都下地干活去了,村里就剩几位老头老太太。大家都经历过这种事,七手八脚帮忙,给她喂了药,很快就把根柱媳妇给救过来了。根柱得到消息从地里回家,跪下就给大爷大娘们叩头。 “根柱,要不是这闺女在,你媳妇就没了。”一帮老头老太太指着晓云说。王根柱哪敢怠慢,连忙领着孩子给晓云跪下。王根柱流着泪磕着头说:“好妹子,你可是俺王根柱家的大恩人啊!” “哥,你别这样,妹子承受不住啊!”晓云哪肯受如此大礼,急忙将王根柱扶了起来。张敬业提醒王根柱说:“根柱,这事你得去见队长,一定要给这闺女记上一大功。” 众人渐渐散去了。王根柱给媳妇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安顿她休息,然后去见队长了。刘现成没在家。齐桂兰见了,笑问道:“根柱,你有啥事啊?” 王根柱便哭着把这事给齐桂兰说了一遍。齐桂兰笑道:“我说晓云浑身湿漉漉地回来,换上衣服又出去了,原来是因为这事啊!” “婶,这不是小事啊,要不是这位妹子,俺媳妇的命就没了,要是那样,俺一家老小还咋活啊!”王根柱说道,“现成叔一定得给晓云妹子记一功啊!” “那好,婶儿忘不了,等恁叔回来,我一定告给他。”齐桂兰说笑着将根柱打发走了。晚上,现成回家,才知道这件事。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现成对晓云说:“孩子,你知道吗?你这次岂止是救了根柱媳妇一条命,你是救了根柱全家啊!这王根柱家里特别穷,好不容易娶了媳妇,虽说有毛病,但一家人热热火火能往前过,要是这根柱媳妇死了,他们一家人还真没法往前过,如今你救了他媳妇,是不是救了他全家啊?当然,你也救了爸啊!” “爸,你说这话,女儿听不懂了。”晓云笑道。现成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你想,根柱家咋会有水啊?这是不是‘三挖五敛’惹得祸吗?” “爸,这‘三挖五敛’也没错啊!”晓云笑着说道。齐桂兰笑着说:“这‘三挖五敛’是上级号召的,当然没有错了,而错就错在因为它淹死了人,要是根柱媳妇被淹死了,他非得跟你爸拼命不可,你信不信?” “是啊是啊,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现成笑着说道,“不过,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跟大队好好汇报汇报,得让大队好好宣传宣传你,将来分配推荐指标时,看谁敢说个不字?” “爸,我明白了。”晓云笑着说道,“女儿平时听惯了别人的指责和呵斥,乍一听到恩人、感谢、表扬之类的词,还挺不好意思的。” “哈哈,”现成爽朗笑道,“晓云,你等着吧,这些好词儿,好话儿,将来有你听的,保你听够,不过,不管谁问你,你都不能说出咱们是啥关系,晓远既然知道了,他那里我去说。” “嗯嗯。”齐桂兰和晓云听了,频频点头。现成说:“明天我去大队汇报。” 第146章 大力宣传 次日早饭后,现成骑车去了大队,支书和大队长正巧都在。他便把晓云救人的事向他们做了汇报。万志和听后特别感动,说道:“这姑娘身为下乡知青,不怕脏累,挑着担子收人粪尿,还见义勇为,这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成果。这种先进人物和事迹我们得大力宣传,树立典型。你等着,我得给管书记打电话说一下。” 万志和说着马上拨通了管书记的电话,将晓云的事迹做了汇报,放下电话说:“现成,管书记对这件事非常重视,让我们赶紧写材料报上去,而且越快越好。” “写材料那是秀才们的事,我可不行。”现成挠挠头说。张永福觉得送晓云去老河湾锻炼是自己的主意,现在晓云在老河湾做出了成绩,自己也该有份功劳,难得有表现机会,就笑着说:“现成哥,我看这么办,你赶紧回去让晓云把自己所有事迹写出来交给大队,然后大队再请周校长帮忙给润色一下,这材料就成了。” “好,那就按永福的办法办吧!”万志和笑着说道。现成从大队回来,把支书和大队长的意思跟晓云交代了,很快,晓云就把自己的事迹写了出来。 说来也巧,正好这时候秦兰也过来了。秦兰看了看晓云写的材料,笑道:“好啊晓云,这段时间,你在老河湾干得真不错啊!” “姐,你别逗我了。”晓云笑道。崇高听说秦兰来了,也过来看她。秦兰看见被晒得黑不溜秋的崇高,笑着说:“哟,你这变化也太大了,跟一个月前的归国华侨‘洪常青’简直判若两人。” “秦老师,你别拿我开玩笑,你来老河湾干啥呀?”崇高笑着问道。秦兰听了也笑着说:“你大哥请我们吃饭时,我不是答应要写一出戏吗?写不下去了,下来找找灵感回去再写,也顺便过来看看晓云,当然也看看你了。” “哎,秦老师,晓云的事迹,你也可以写写啊!”崇高笑道。秦兰说:“对对,看来我这次没白来,那好,咱们商量商量怎么写吧!” 秦兰在老河湾待了三天便走了。她走后没过多久,公社文化站的领导便陪着两位扛采访包的年轻人来到了老河湾。现成一问,原来他们是县广播站的新闻记者。他们看了看晓云提供的事迹材料,又采访了几位知情老人,觉得事迹挺感人的,要带回去加工润色。这两位记者走后,现成说:“晓云,你这事可不得了,动静闹大了。” 现成说得没错,没过几天,县广播站便报道了关于晓云事迹的长篇通讯。晓云的名字一下子在双雄大地传遍了。 入秋后,汉魁的房子得接三茬,算来算去,手头还是有点紧张,便打发崇高去县城找崇德借钱。崇高骑车到了县城,进了县革委大院,在看门老头的指引下,直接进了大哥的办公室。这时,崇德正和一位年轻军官说话,看见崇高推门进来,惊奇地问:“老三,你咋过来了?” “爹让我过来找你借钱。”崇高擦把汗说。崇德问:“爹身体还好吧?” “吃了专家配的药,好多了,他嘱咐走时再带几副回去。”崇高笑着说。崇德笑了笑说:“那好,我给恁嫂子打电话,再包几副药回来。哎,崇高,你看这位是谁?” 崇高听了,这才打量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的年轻军官,感觉有点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那军人立马站起来问:“崇德哥,这难道是老三吗?” “不像吗?”崇德笑问道,又点头肯定说,“嗯,没错,是老三。” “哎呀呀,长这么高了,我‘招飞’走的时候,他还没多大,没想到长这么高,路上相见肯定不敢认。”军人热情地站起来。崇高握住他的手说:“哎呀,是志安哥?你变化也不小啊?又白又胖,路上遇见是万不敢认的,啥时候回来的?” “刚到,先在这儿报个到,还没来得及回家。”王志安笑着说。崇高问:“咋?你回家探亲,还得在这儿报到啊?” “是啊,你志安哥在空军服役,开的是战斗机,按照部队的要求,县武装部有责任保证他的安全。”崇德笑着说。王志安笑道:“老三,我没想到,崇德哥如今在这里工作了;更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志安哥,你这次回来是接家属还是出公差啊?”崇高问道。王志安笑着说:“咋说呢?公私都有吧!” “你志安哥这次回来,是负责‘招飞’工作的,顺便把你桂贤嫂带到部队去。”崇德笑着说,“他已经完全符合带家属随军的条件,两地分居太不方便了。” “真是太好了。”崇高笑道,“那就在家多住几天,我可想死你了。” “我也想家里人啊!”王志安笑道。崇德看了看手表说:“下班了,走,咱们回家吃饭去,边吃边聊。” “崇德哥,我就不去打扰了吧?招待所还有俩同事。”王志安笑道。崇德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弟,你这就见外了吧,小时候咱们还睡过一张床嘞!” “哈哈,忘不了忘不了,哪能忘了?”志安笑道。崇德收拾好文件,跟办公室值班秘书交代说:“你去通知一下从部队过来的两位同志,说王队不回去吃饭了。” 秘书出去打电话。崇德拉住志安的手说:“走,咱回家吃饭去,你难得回来,哥得陪你好好喝几杯。” 三人到了家里,崔月华早就下班做好了饭菜,原来崇德早就跟媳妇打过电话了。发小相聚,免不了推杯换盏,聊叙别后之情。饭后,崇高从哥那里拿了钱,又拿上了药要走。王志安拉住他说:“老三,哥带的行李不多,带上我一起走吧!” “那哪行啊?我给公社武装部的刘海奇打了电话,可那边电话一直占线,别急,我再去打打试试,总不能让你就这么回家吧,这么回家也不安全啊!”崇德说着又进了卧室。王志安阻止道:“哥,我换了便服,应该没事的,还是跟崇高兄弟一起走吧,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这,这咋行啊!”崇德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接不上线。志安说:“崇德哥,几年没回家,我一路上也能多看几眼家乡风景,你就放心吧!” “这破电话,在部队我都敢砸了。那好吧,路上你们小心点,改天我派车去接你回来,部队的同志,我会安排好的。”崇德勉强同意了。志安在里间换了一身便装,和崇高一起离开了县城,轮换着蹬着自行车沿着双河公路向老家骑去。 第147章 巧遇 天气异常闷热,公路两边的高粱和玉米快要成熟了,不停地向外散发着甜腻腻的气味。几十里的路程对俩年轻人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大概过了一个钟头,河西村就出现在眼前了。崇高心想,到了河西村,一定得歇歇再走。这时,西北的天空正在酝酿着一场风雨,乌云慢慢向河西压了过来。 “志安哥,咱们得快点,天要下雨了,你坐好了。”崇高抬头看看天说。王志安说道:“兄弟,你让我骑一段,咱们得在下雨之前赶到前面的村庄。” “不用,你坐好了。”崇高说完一阵猛蹬,车子像发疯一样向河西村冲去。雨说来就来了。天空黑得跟锅底似的,地上刮起一阵风,眨眼间,雨水哗哗就浇下来了,大地和村庄全被裹在风雨里了。崇高使出最后一把劲儿,将自行车骑进了门市部。 晓梅正跟袁桂花聊天,见崇高骑车进了门市部,浑身淋得像只落汤鸡,车座上还坐着一个人,立马走出柜台,笑着埋怨:“你就不能早点回来吗?偏赶在雨里,瞧,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啥时下雨啊?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你的新自行车?”崇高边擦雨水边开玩笑说。袁桂花笑道:“晓梅,赶紧带他们去后面换衣服吧!” “咱这儿哪有男的衣服啊?”晓梅笑道,一时没想起来去穿谁的。袁桂花说:“红雨和卫国的,他俩不都能穿嘛!” “那好,咱们走吧!”晓梅说着领崇高去了后院,拿了红雨和卫国的衣服给他们换上。崇高换好干净衣服,才笑着说:“晓梅,忘给你介绍了,这是咱志安哥。” “志安哥?”晓梅这才仔细瞧了瞧王志安,立马笑道,“哎呀,真是志安哥啊,这变化也太大了,志安哥,你咋没穿军装啊?” “喏,在这睡大觉呢,要是穿了军装,你才认不出来呢!”王志安指指地上的大提包,笑着说。晓梅埋怨道:“崇高,恁哥可是县里正儿八经的领导,咋不派辆小车送你们回来啊?” “嗨,谁说不是呢?可公社的那部破电话老是打不通,气得俺大哥差点没把电话给摔了。”崇高笑道。王志安笑着说:“我跟老三一路骑车回来挺好的,老天爷还让咱洗了个凉水澡。” “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去去就来。”晓梅说着出去了,很快把岳桂贤喊了过来。岳桂贤不知道发生了啥情况,一脸迷糊,到了门前却不肯进屋,笑着问:“晓梅,你急急忙忙把我拉来,到底啥事啊?” “哎呀,你进来就知道了。”晓梅笑着说,“桂贤姐,你看这是谁来了?” 岳桂贤进了屋,看见崇高正跟一男子说话,愣了一下。王志安看见岳桂贤,两眼立刻放出奇异的光彩,向前走一步伸出双手,做出要握手的动作,惊讶地问:“哎呀,桂贤,怎么会是你啊?” “志安!”岳桂贤迟疑了一下,马上惊叫了一声。两口子显然没握手,而是直接改成拥抱了。崇高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心想,啥时候能这么熊抱一下晓梅就好了。 “哎哎,你俩意思意思就行了,别太腻歪了,旁边还站着俩外人呢!”崇高嘿嘿笑道。王志安放开岳桂贤,有点脸红。崇高见俩人突然分开了,拨拉着湿头发说:“没事没事,恁俩继续亲热,就把俺俩当空气得了。” “兄弟,不怕你笑话,等你娶了老婆就明白了。”王志安笑笑说。崇高一脸坏笑地说道:“志安哥,我是没娶媳妇,我要娶了媳妇,四五年不见,我非得亲死她不可。” “呸,瞧你那熊样,真没出息。”晓梅笑着瞪了他一眼,但这一眼对崇高来说,却瞪得挺暖心。志安笑道:“老三,你赶紧找吧,也该娶媳妇了。” “志安哥,你以为我这次进城是为啥啊?不是吃饱撑的,逛着玩去了,是去大哥那拿钱,要盖房娶媳妇嘞!你看,这是啥?”崇高说着就去掏裤兜,“哎呀坏了,哥给的钱没了。” “哎,钱是不是在这呢?”晓梅说着掂起地上的湿裤子。崇高连忙夺过裤子掏出一叠钱:“哎呀,你看,钱,还有俺爹的药,这下全淋湿了,这可咋办啊?” “用卫生纸浸一浸,摊在桌子上,一会儿就干了。”晓梅说着接过药和钱,裹上卫生纸,然后摊在桌子上。 傍晚时分,风停了,雨也停了,空中现出万道霞光。崇高等四人说说笑笑结伴回了老河湾。 第148章 该来的真来了 晓云和晓敏正跟娘在屋里说话,看见晓梅姐推着沾满泥巴的自行车进了家门,赶紧跑出屋去接车子,笑问道:“姐,你咋这时候回来了?你看你这车子弄得都是泥。” “崇高进城路过河西时,车子突然没气了,是骑我的车子去的,这不,我得把他给送回来啊!”晓梅笑着说。晓云抿嘴笑道:“姐,我觉得崇高哥挺有意思的,车子怎么说没气就没气了?是不是他故意放的啊!” “胡说,小心姐揍你!”晓梅的脸一下子红了。晓云笑着说:“姐,我看他挺在乎你的,在别人面前挺硬气,可一见你就怂了。” “再说,看我——”晓梅笑着举起了拳头。晓云笑着躲了一下。这时,齐桂兰从屋里走出来,笑着问道:“恁姊妹俩在院里嘀咕啥呢?要说话也要到屋去说,外面的潮气太重了。” “妈,我帮姐把洋车子擦擦。”晓云笑着说。晓梅低声嘱咐道:“哎,千万别在咱妈面前胡乱说啊!” “姐,我记住了。”晓云说着去端水。姐妹俩很快便把自行车擦拭干净。齐桂兰埋怨道:“路这么难走,你是咋骑过来的啊?等路好了再回来不行啊?” “妈,志安哥回来了,是跟崇高一块从县城回来的,他俩都淋成了落汤鸡,在河西等雨停了才回来的。”晓梅赶紧岔开话题。齐桂兰听了,笑着说道:“志安这孩子也有四五年没回来了吧,这么说,他见到桂贤了?” “当然见到了,我们是一起回来的。” “崇高进城干啥去了?” “给他哥要钱盖房子呗!”晓梅说道。齐桂兰说:“是啊,崇高也该成个家了。秀梅跟他眼看就要结婚了,却散了,真可惜,希望他能找一个更好的。” “妈,你放心,崇高哥不会打光棍的,晓梅姐,你说是吗?”晓云抿嘴笑道。齐桂兰叹口气说:“唉,但愿如此吧,明天我让田翠花给他好好找一个。” “妈,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有爹有娘的,你操的哪门子心?听说宣传队的张梅对他死缠烂打的,要不,你去给说说。”晓梅笑道。齐桂兰倒是挺感兴趣,问道:“你说的张梅是哪个村的?妈去说也不是不可能,你等妈的消息,等妈打听好了,派田翠花去说。” “妈,晓梅姐说得对,这心你就甭操了,崇高哥说不定心里早就有人了,你要把张梅介绍给他,说不定有人会暗自伤心嘞!”晓云笑道。齐桂兰笑着说:“不可能吧,咱村有秀梅在,我没听说他跟谁好过啊!” “妈,那也说不定是灯下黑,你没注意到啊!”晓云抿嘴笑道。晓梅暗中踢了她一脚,然后把话题一转,说:“妈,我饿了。” “嗯,天不早了,走,咱们煎煎饼去,也算是犒劳犒劳你们,等恁爸开会回来,咱也能马上吃晚饭。”齐桂兰笑着说。三个人说着进了厨房,一边说着话,一边洗了手开始切葱姜、和面、烧锅。 这时,现成也推着沾满泥巴的自行车进了院子。他放下车子便向厨房走去,一进厨房就兴奋地说:“哎,晓云,有好事了!” “爸,有啥好事啊?”晓梅抬起头问道。现成马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说:“你妹妹晓云的推荐指标下来了,这是一张基本情况登记表,支书说让她赶紧连夜填填,明天要报到大队去。” “哎呀,这可真是好事,晓云,你终于熬出头了!”齐桂兰笑道。现成看着低头烧锅的晓云说:“晓云,你咋不说话啊?快过去填表吧,明天还得报上去呐!” “谢谢爸!”晓云说着揉了揉眼睛。现成见她眼睛红红的,问道:“孩子,你咋哭了?应该高兴才对啊!” “没哭,我这是高兴的。”晓云接过表格说道。现成又说:“听支书说,今年推荐知青上大学,得进行文化课考试,文化课分数不过关的可不行,孩子,你文化课应该没问题吧,有没有信心?” “爸,考试我没问题。高中毕业后,我一直都在盼着这一天,所以高中课本我一直都带在身边,每天晚上下晌回来我都会翻一翻。”晓云笑着说。现成说道:“那可太好了,我看这样吧,明天你就不用去干活了,在家好好复习功课,争取考个好成绩。” “爸,我觉得咱不能这么做。”晓梅笑着说。现成问:“为啥呀?” “这样做影响不好,村里人咋看她?其他知青知道了,又会咋看她?她现在可是全县知青学习的榜样啊!”晓梅笑着说道。现成听了恍然大悟,连连说道:“对对对,你说得太对了,爸不能给恁妹妹开这个绿灯,要是有人告她,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所以说,晓云妹妹要表现得更积极,干活也得更卖力才行,也不能让外人知道咱们之间的特殊关系。”晓梅笑着说。现成听了晓梅的话,更是一百个赞成,说道:“闺女呀,你比爹厉害多了,爹光顾着高兴了,没想这么多,是不是有点得意忘形了?你说得对,咱是当队长的,也得堵一堵别人的嘴啊!” “爸,妈,你们别担心,我一边干活一边复习,没问题。”晓云笑着说道。现成笑着说:“那好,那咱就这么办吧,低调做人没有错。” 第149章 借书 这天晚上,月亮又大又亮,星星也不少,崇高在家闲得无聊,就又跑到德福家串门去了。德福两口子正在吃晚饭,看到崇高过来,连忙给他拉了个板凳坐下。谁知刚坐下没多久,汉魁便走过来问道:“德福,崇高在吗?” “在在在。”德福连忙说道。崇高听了,也站起来问:“爹,有啥事啊?” “家里来了一位姑娘,你快过去看看吧!”汉魁说道。崇高连忙跟爹回去了,回家一看,原来是张梅,便笑着问道:“你咋这时过来了?” “想跟你借本书看看。” “你大老远跑过来就为借本书啊?我可没啥书给你看,只有一本《艳阳天》,你要看,拿去好了。” “你不是说有《野火春风斗古城》和《铁道游击队》吗?” “哎呀呀,你呀你,咋还当真了呢?那都是我跟你吹牛时说的,其实我根本就没见过这两本书。” “没这两本,有《艳阳天》也行。”张梅笑着说。崇高听了,便将她领到自己住的西屋里,从床席底下翻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递给张梅。张梅拍拍书上的尘土说:“这本书,你看过了?” “嗯,看过了。”崇高说道。张梅笑着说:“我有《林海雪原》,你看不看?” “看,咋不看啊?”崇高急忙说。张梅笑道:“那好,跟我去拿吧!” 张梅说着走了出去,打开挂在自行车把上的挎包,掏出一本书递给崇高说道:“给你,别弄坏了,看完咱们再换回来,要是二哥那里有《野火春风斗古城》和《铁道游击队》,你给我借一借,下次换书的时候我带走。” “好吧,我尽量办到。”崇高笑着说道。张梅说:“那好,我走了。” 张梅说着推了自行车要走。汉魁看得真切,笑着对张梅说:“闺女,天黑,你一个人走,大爷不放心。崇高,你去送送人家。” “哎,张梅,我去送送你吧!”崇高说着跑回家,将书扔在床上,然后牵着张梅的自行车跟她一起走了。张梅走后,崇高娘笑着对汉魁说:“这姑娘长得真好看啊!” “喜欢了是不?”汉魁笑道。这可是自打退亲后,崇高娘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开心的笑。崇高娘笑着说:“你这死老头子,傻笑啥,是不是相中人家姑娘了?” “哎,这人算不如天算,世事难料啊!”汉魁摇摇头,讳莫如深地说道。崇高娘笑道:“你这是打啥闷葫芦呢?难道你也看出来这姑娘喜欢咱家崇高啦?” “你说呢,要是不喜欢,大晚上的,谁会来你家借本破书啊,吃饱了撑的啊!”汉魁说着进了家门。崇高娘跟在他后面说:“要是这么回事,那就好啦,这闺女长得真俊啊,她是哪个村的呀?” “哪能远了呀?她不就是跟崇高搭班子唱戏的那个姑娘嘛,只可惜了,又是个唱戏的。”汉魁似乎觉得有点美中不足。崇高娘笑着说:“算了吧你,就算找个唱戏的,也比咱崇高打光棍强啊!” “你说得对,我的儿子个顶个棒,哪能打光棍啊!”汉魁笑着说。崇高娘笑道:“别给脸不要脸,你家儿子好,人家咋看不上呢?” “去去去,咋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汉魁笑道,“现在咱啥也别说,等咱把新房盖起来,就托田翠花打听打听这姑娘是哪村的,家里都是些啥人,说实话,我还真相中了她,有模有样的,还挺会说话,一口一个大爷,听着让人心里舒服。” “你呀,脱裤子放屁,这还用麻烦田翠花啊,崇高回来一问不就知道了嘛。”崇高娘笑着说道。汉魁说:“这话我问不合适,你去问吧!” “行行行,我问,我问,一到关键时候你就往后缩。”崇高娘笑道。他们俩在家等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崇高才回来。 “你咋才回来呀?”汉魁问,“送到家了?” “嗯,送到家了。”崇高回答道。云秀说:“哥,你身上咋有股雪花膏味呀?” “哪有啊?”崇高嗅嗅袖子,又搓搓脸说。母亲笑了笑,问道:“这姑娘是哪个村的呀?” “咱大队张庄户的。”崇高随口说了一句。崇高娘笑着说道:“这姑娘还挺有意思的啊,大老远跑过来借本书,难道没别的意思吗?” “能有啥意思呀?她就是爱看书,这方面比我强。”崇高笑道。汉魁说:“你也知道有人比你强啊!” “可她也太有意思了,大晚上跑过来跟我借书,还是奔俺二哥那两本小说来的,还说看完了再来换,嘿嘿,她真有意思。”崇高笑着摇摇头。云秀笑着说:“哥,张梅姐是不是看上你了呀?” “嘿嘿,这哪能呢呀?在宣传队的时候,她跟你一样,我就只把她当妹妹看,啥事都让着她。”崇高笑着说。汉魁就说:“现在咱跟王家把亲给退了,不管脸上挂不挂得住,爹也认了,可你也该找媳妇了,我看这姑娘就挺不错的,要是人家有那个意思,你可别爱答不理的,好好跟人家相处。” “爹,你想哪儿去了呀?秀梅的事虽然过去了,但我心里一直觉得亏欠她啥,现在想想,她也没啥对不起我的地方,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啊。”崇高挺惋惜地说。崇高娘抹着眼泪说:“我的儿啊,你能这么想,还算有良心。” “早干啥去了呀?现在说啥都晚了。”汉魁瞪了崇高一眼。崇高说:“爹,只要咱没娶,她没嫁,就不算晚,就算晚了,也得当面问清楚,咱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全村人笑话,也不能因为她一个人不愿意,就把亲给咱退了啊,退亲,她总得给咱说个理由吧!” “这婚姻自主是国家规定的,咱有啥办法呀?要是她爹娘不愿意,咱还能托中间人去说说和,可现在是她死活都不同意,咱也就没办法了。” “爹,这事我觉得没那么简单,秀梅为啥喝农药啊?到底遇到啥事了啊?这些咱都没弄明白,咋就断定是她不愿意啊?难道就没想过是她娘和她二姨在搞鬼吗?” “唉,别管是谁在搞鬼了,反正这门亲事算是彻底完了,就算她家让人过来再续前缘,爹也不一定会同意呢!” “爹,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说得倒轻巧,你的事,爹娘能不操心吗?你要是打了光棍,爹可没脸见人了,你还是赶紧找一个吧,省得我们心里着急。” “咋能打光棍呢?你们就放心吧,喜欢我的姑娘多了去了,你跟娘就在家好好等着管她们饭吧!” “你这熊孩子,就知道哄你娘开心,哎,你干啥去呀?”崇高娘在后面问道。崇高回头笑着说:“回去洗脚,睡觉呗!” 第150章 通知书 晓云填好了推荐表,去公社报了到,没过多久就参加了文化课考试。等考试成绩出来后,公社又组织人进行了一番内查外调,这一下子就过去了半个多月。晓云觉得自己表现得挺突出的,考试成绩也不错,她觉得自己被选上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左等右等都没什么动静,她心里也开始着急起来了。 现成也因为这事一直牵肠挂肚的,想来想去,他决定去大队问问情况。他见到了万支书,万志和说:“公社早就调查过材料了,还对晓云的情况专门进行了研究,大家都觉得晓云积极参加生产劳动,思想觉悟高,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成绩也很突出,而且她还是全县知青的学习榜样呢。调查组通过走访调查,给的意见是同意上报。至于到底批没批,我就不清楚了,你等等啊,我给管书记打个电话问问。” 万志和说着就拨通了管书记的电话。管书记在电话里说:“推荐知青的所有材料早就报到县知青办了,现在就等着县革委研究决定呢,等县里审查通过后,结果会马上通知我们的。”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万志和放下电话笑着说道。现成心里着急也没办法,只好笑着说:“那再等等吧!” 从大队回来后,现成心里总是不踏实,根据他的经验,这事不能就这么在家里干等着,得去县里问问才行。想来想去,他突然想到了崇德,然后对齐桂兰说:“你看,我是不是应该去城里跑一趟?去见一见崇德呢?” “为了孩子,你就辛苦一趟吧,崇德毕竟是领导,门路比咱们广,知道的也比咱们多,等打听清楚了,成不成的,咱们心里也能踏实点。”齐桂兰说道。现成说:“我再考虑考虑,这算不算是走后门啊?” “你呀,咋这么婆婆妈妈的呢?看在晓云那仨头磕在地上的份上,你也得尽心尽力啊!”齐桂兰笑着说道。现成听了也不敢再怠慢,笑着说:“那我这就去见汉魁哥。” 现成见到了李汉魁,说明了来意。汉魁听了也很热心,觉得这是件大事,就决定让崇高陪他去一趟县城。 第二天,两人骑车进城去见崇德。崇德问明了缘由,笑着说:“这件事县革委已经研究过了,但还没最后确定下来呢。” “晓云是啥情况啊?”现成问道。崇德说:“因为她是全县树立的知青典型,研究的时候,大家对她进行了重点讨论,意见还是比较一致的,都觉得她本人表现不错,文化课考试成绩也很突出,符合又红又专的要求,主要是她的政审出了点问题,意见没有完全统一。” “政审能有什么问题啊?”现成问道。崇德说:“政审材料我也看了,她出身工人家庭,祖父和父亲是工人,这没问题,而问题出在她母亲身上。她母亲是中学的历史老师,五七年曾有过右派言论,差一点就被打成右派,鉴定结论是尚未完全改造好的知识分子。” “崇德,叔是农民,不懂政治,这差一点没被打成,那不就是没被打成嘛!咋能还按右派对待呢?”现成疑惑地问道。崇德笑着说:“叔啊,这件事政策性很强,谁也不敢保证绝对没问题,大家都害怕犯错误啊!如今虽说不那么强调血统论了,但还是让人心有余悸啊!” “那咋办啊?”现成听了,心里凉了半截。崇德说:“没办法,只能等秦书记发话了。” “秦书记啥态度啊?”现成问道。崇德笑着说:“秦书记也没轻易表态,说要请示地区才能最后决定。现在他不在家,去地区开会了,估计得一两天才能回来,要不,你再等等吧!” “哥,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县城,想见见秦兰。”崇高笑着说。崇德说:“嗯,你见见她也许有好处,我把地址写给你们,你们去见她吧!” 现成和崇高按照崇德提供的家庭住址,很快就见到了秦兰。秦兰正趴在屋里写剧本呢,见了现成和崇高很是惊喜,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之后,崇高就把晓云的事情跟她说了。秦兰笑着说道:“我试试吧!” 从县城回来后,现成安慰了晓云一番。晓云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只好在老河湾耐心地等着,心里抱着希望,但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三挖五敛”之后,现成安排给各家各户的院子里回填新土,社员们又紧张忙碌了七八天。 一天傍晚,张永福骑着自行车过来了,还没等把自行车停稳,就说:“现成哥,晓云的通知书下来了。” “你说啥?”现成还没反应过来。张永福就扬着手里的一个牛皮信封说:“晓云被大学录取了,这是录取通知书。” “太好了!”现成听了,一拍大腿站起来说,“快拿过来!” 晓敏听了,连忙跑出屋,伸手从张永福手里夺过信封,交到晓云手里,晓云又把信封交给现成。现成拿了信封反复看了看,然后拆开,抽出一张公文纸,只见上面写着: 付晓云同学: 你已被我校录取为第x届工农兵大学生,望你接通 知后,按照下列要求准备入学…… 现成看了一遍,又念了一遍,然后笑着递给晓云。晓云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通知书,早已泪眼模糊了。齐桂兰笑道:“你这孩子,哭啥嘞?” “哭吧!这孩子为了拿到这张通知书,真是受了不少委屈,也付出了很多努力呢,哭出来心里也许能舒服些呀。现成意味深长地说,“现在是该笑的时候,也是该哭的时候,有人说笑比哭好看,但其实哭也是一种笑呀,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笑呢。” “是啊,没有经历过苦,哪能尝到甜呢。”张永福笑着说道,“当初我派她来这里吃苦锻炼,就是为了她能有今天,我相信,她的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美好。” “晓云,你永福叔说得对,他可是为你操了不少心呢,你还不谢谢叔。”齐桂兰笑着说道。晓云给张永福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叔!” “哈哈,”张永福笑着指指现成和齐桂兰说,“谢我是应该的,不过你最该谢的是他俩,还有他们一家人呢。” “谢我们,那就免了吧,我们现在可是一家人了呀。”齐桂兰笑道。张永福也笑着说:“那好啊,那我们更得喝酒庆祝庆祝了,哎,你家有酒没有呀?” “酒啊,早就准备好了,你们快屋里坐吧,晓云,晓敏,走,咱们去炒菜。”齐桂兰说着就出了门。晓云和晓敏听了,连忙跟齐桂兰进了厨房。 张永福进屋坐好。现成给他递了一支烟,又倒上一杯水,然后问道:“晓云的事有了着落,梁明的事怎么样了呀?” “他啊,早走了,被他爹弄到煤矿当工人去了,这小子没考上大学,心里憋屈得很呢。”张永福笑道。现成听了,话题一转,问道:“梁明一走,那会计的位置不是空出来了吗?” “是空出来了,我和老万正在发愁呢!” “嗯,能再找到像梁明这么精明的人可不容易啊!” “哎,你去不去呀?” “我去不行,但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 “那好啊,说说看是谁呀?”张永福笑道。现成说:“你看俺家晓远怎么样呀?” “晓远,什么文化程度呀?”张永福问道。现成自豪地说:“这没什么好说的,是响当当的初中毕业呢!” “现成哥,兄弟跟你说实话,我本来打算推荐推荐俺家侄子思聪的,可这小子,连小学都没毕业,干不了这活儿呀,那好,我回去跟老万说说,看行不行呀?” “兄弟,你要是能把这件事再给哥办成了,哥一定重重有赏。”现成笑着说。张永福笑道:“你别忙着谢我呀,兄弟我也有事儿求你呢。” “啥事呀?说吧!”现成大方地问道。张永福说:“我想把卫国从河西调回来。” “调回来?为啥呀?”现成听了心里暗喜。张永福说道:“这河西太偏远了,姑娘也少,想找个对象都难,我想,调回来之后,河湾女职工多,找对象也好找些呀!” “你呀,老谋深算,好,我跟现玉去说,把卫国调回来,这没问题。”现成笑着大包大揽。张永福现在说:“现成哥,依我看,你把晓梅也一起调回来得了,河湾集离咱家近啊!” “哦,不行不行,这事哥就是想干也不能干呀。”现成笑道,“我不能耽误卫国的调动呀,你想啊,一个门市部一下子调出两个人,你让现玉从哪里找人去补缺呀,他要是一犯难,得,你们俩谁也别走了,这不就耽误卫国的事了嘛!” “那不是还有三个人吗?”张永福笑道。现成说:“你有所不知呀,俺村那个岳桂贤马上就要随军走了,她要再一走,这人手不就更缺了嘛,不行不行,晓梅暂时还不能离开那里,等卫国的事办好了,再说也不迟呀。” “你说得对,那就先把卫国给办回来吧!”张永福笑道。二人在轻描淡写中达成了协议,各得其所。 晓云把菜端了上来,又给二位倒了酒。二人便推杯换盏喝了起来。齐桂兰忙完了厨房的事也坐下来说话。晓云也给她敬了酒。现成笑道:“晓云,明天你回趟家吧,好好准备准备,也让你父母为你的事高兴高兴,你大概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吧!” “叔,这不忙,我明天还有些事儿没处理完呢,等处理完了再走也不迟呀。”晓云笑着说道。此时,张永福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摆着手说:“晓云,你是我们河湾大队送走的第一位工农兵大学生,是我们河湾大队的光荣呀,以前叔对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也别计较呀,叔给你赔不是了。” “叔,你这是说哪里话呀?要是没有你们的教育和培养,就没有我的今天呀,我感恩还来不及,哪敢有什么计较啊?”晓云明白张永福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好笑道。齐桂兰说:“晓云,我看你明天还是回家一趟吧,看看你妈。” “俺亲妈哪有您好?妈,说实话,俺真不愿意离开你和老河湾。”晓云说着说着又哭了。齐桂兰笑着说:“你瞧你这孩子,咱又不是生离死别呀,以后你放寒暑假了,就到妈这里来玩呀,妈这里有‘山’也有水,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呢,你来了这俩月,没顾得上去落凤山吧?” “嗯,明天我想去那里看一看。”晓云擦了擦眼泪说。晓敏笑道:“晓云姐,明天不行呀,后天俺陪你去吧!” “后天你不上学了?” “后天是星期天,你忘了?” “哦,后天是星期天啊!”晓云想了想,笑道,“那说好了,后天咱们一起去落凤山吧!” 第二天是河湾镇的大集,晓云没有出工,她邀请崇高赶了一趟河湾集,买来酒和菜,又跑到河西把晓梅叫来,晚上请队长一家和崇高、晓远、德福等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第151章 落凤山 为了去看落凤山,晓云把回城的日子又往后推了一天。崇高、德福和晓敏陪着她来到“山”前。她在这里插队落户两年多了,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不是她没有时间,也不是她不想来,而是怕,怕给自己带来政治性影响。在那个政治敏感性极高的年代,喜欢游山玩水的这种爱好,实在不是革命有志青年所追求的时尚。导师列宁说的“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这句话,恐怕早就被人们抛到脑后去了。那时候,只要有人随便给你戴上具有“小资情调”的帽子,那可就够你喝一壶的了。 晓云来到落凤山前,只见俩土堌堆连在一起,东西绵延大概有一里多长,最高处约有七八丈高,坡上坡下,树木葱茏,绿草如茵,就像一道翠绿的屏障守护着老河湾。四人沿着山坡的羊肠小道往上走,登上最高处后,俯瞰老河湾和周围的茫茫大地,心情一下子就变得豁然开朗起来。晓云突然有了“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胸怀和气度,站在平原高处确实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晓云,我们村里人叫它‘山’,其实是有渊源的,具体是啥渊源,我就说不太清楚了。”崇高介绍说,“听老辈人讲,这落凤山原本比现在大多了,因为村民们不断在这里挖土,才让它的面积大大缩小了,你看那断壁,就是挖土留下的滑落痕迹。以前上面长满了柏树和桑树,现在只剩下这几十棵了。前几年,县文物局来人在这里立了一块石碑,从那以后,便没人再敢在这里随便挖‘山’取土了。” “两位哥哥,这可不是两个普通的土堌堆,而是一处古文化遗址,是远古先民居住的地方,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至少也可在秦汉之前。”晓云望着落凤山滔滔不绝地说着。德福笑着说:“妹子说得不对啊,嗯,说得不对,他们完全可以像我们现在这样生活在平地啊,干嘛非得住在这么高的地方?” “德福哥,”晓云笑道,“你们这里地处古黄河边上,先民们为了躲避黄河水季节性泛滥,自然要择高而居了。当然,这么高的土堌堆也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经过漫长的时间,一层又一层地堆积起来的。不信,你们看那滑落的断壁,就是证据。” 崇高和德福顺着晓云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对面断壁上的土质呈现出好几层不同的颜色。晓云说:“从断壁上能看出至少有三个层次,上面那层是四米多的黄沙土,这应该是离我们现在生活的年代最近的,中间那层是五米多的黄褐土,相比第一层,年代要久远得多,最下面露出的部分是灰沙土,这应该是先民们更早的生活遗存。再往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层,每一层都有不同的文化积淀,下面很有可能存在陶器之类的遗物。” “妹子,你说得太对了,我还在这里捡到过一些破瓦碎片。”德福笑着说。崇高很惊叹晓云丰富的历史知识,笑道:“你这个未来的大学生,我们可更不敢小瞧你了,懂得真多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呀?我妈是中学历史老师,对中国古代史很有研究,她的办公桌上就有一本关于我们双雄县的考古资料书,我曾经仔细翻阅过,还看了很多远古人类生活用的陶器图片。我们双雄县也不止你们这里一处有堌堆,应该还有两三处,比如青堌堆、莘冢堌堆和梁堌堆等等,咱们这里的落凤山应该叫双堌堆吧!” “嗯,应该是这么叫的,你看,这不是有两座堌堆嘛!”德福笑着说道。崇高笑着说:“我们从小就叫它落凤山,还真不知它曾叫过双堌堆。” “双堌堆是它学名吧!落凤山的叫法只是源于一个故事而已。”晓云笑道。德福笑着说:“晓云,说到这里,德福哥给你讲个故事听,这故事是我爷爷讲给我听的。我爷爷说,以前啊,这落凤山上有个洞,洞里面有很多桌椅板凳,村民们谁家要是办红白大事,就到这洞里来取,要多少就有多少,好像永远也取不尽。用完后,只要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就算是有些缺胳膊少腿的,等下一家再用时,也能保证全部完好无损。可时间一长啊,人们就不大讲究信用了,觉得反正没人管,有时候就送得不及时,有时候送来的数量也不够,突然有一天,这洞就塌了,再也找不到了,大家都在骂那些不讲信用的人,坏了大家的好事。” “是啊,虽然这只是个故事,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可真深刻啊,人活一世,一定要讲诚信啊!”晓云笑着感慨道。晓敏听得入了迷,缠着德福再给她讲一个。崇高笑道:“那好,崇高哥就再给你讲一个吧,也是关于这落凤山的故事。说啊,以前有户人家就住在这落凤山上,家园不大,只有几间茅草屋,膝下生一女儿,取名叫玉莲。这玉莲的名字虽然好听,可长得奇丑无比,天天鼻涕邋遢的,满脸都是麻子,头上生了恶疮,天天流脓流血,哎哟,那真是人见人躲,连猪狗都离她远远的。眼看着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谁愿娶她啊?夫妻俩愁得要死。” “崇高,你这也太恶心人了吧,哪有这样的事啊?”德福笑道。晓敏笑着说:“德福哥,你别打岔,崇高哥,你接着讲啊!” “别打岔别打岔,你们往下听嘛!”崇高说道,“有一天,咱们这一带突然爆发了一场残酷的战争,仗打完之后,一个身披铠甲的年轻士兵躲进了落凤山,浑身是血,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玉莲这时挎着馍蓝去地里给父母送饭,士兵看见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哀求她,大姐,你能给我口吃的吗?玉莲听了,吓了一大跳,但看到士兵那快要断气的凄惨模样,立刻动了善心,将一个菜窝窝递给了他,那士兵接过去,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再要的时候,玉莲又给了他一个。父母看到玉莲时,发现没了她的馍馍,一问玉莲才知道这件事,夫妻俩连忙把士兵抬回了家,给他疗伤治病。几个月后,这年轻士兵恢复了健康,他一点也不嫌弃玉莲长得丑,还向夫妻俩提出要娶玉莲为妻,夫妻俩高兴得不得了。” “这小伙子可真行啊,为了报恩,竟然娶了奇丑无比的女人。”德福笑道。晓云则笑着说:“啥是丑?啥是美啊?我觉得这小伙子做得对,晓敏,你说是不是啊?” “是呀是呀,崇高哥,那后来呢?”晓敏着急问道。崇高听了,笑着说:“到了洞房花烛夜的时候,玉莲觉得自己太丑了,配不上小伙,就不肯和他同床共枕。小伙再三恳求,可玉莲坚心如铁。小伙心想,我可是真心实意要娶你为结发妻的,我是看你乐善好施,心地善良,你咋还嫌弃起我来了,一怒之下,照着玉莲脸上就是一巴掌,谁料想这一巴掌下去,竟然打掉了玉莲脸上的一件东西。小伙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个黄金做的面罩。他心里一惊,暗自琢磨,那妻子头上的脓疮该不会也是假的吧?接着他又一巴掌打下去,打在了玉莲头上,更奇怪的是,又有一件东西被他打了下来。小伙捡起来一看,是一个金头盔。此时再回头看自己的丑妻时,已经变成了美若天仙的大美女了。不久,一群士兵将茅草屋团团围住,见了小伙立刻跪地山呼太子殿下!” “这么说,这个玉莲后来成了娘娘啊?”德福问道。崇高笑着说:“那肯定啊,原来这年轻士兵是当朝太子,打仗受伤后,才躲进了这落凤山。后来,皇帝得胜回朝,路过此地,便将太子和玉莲以及玉莲的父母一起带进了皇宫。老皇帝驾崩后,太子登基做了皇上,玉莲也便成了母仪天下的娘娘了。” 崇高说到这儿,感慨万千。晓云早已泪流满面了。晓敏惊讶道:“晓云姐姐,你咋哭了啊?” “妹妹啊,这故事太感人了呀。”晓云哭着说道,“姐姐忍不住呀。” “晓敏呀,恁晓云姐姐就跟这玉莲一样,苦尽甘来,所以才哭了呀。”崇高笑着说道。德福笑着说:“那我回家也得揍彩云两巴掌,就算打不出一个大美女来,能打出一个金面罩和一个金头盔也挺值的啊!” “哈哈哈——”晓云听了,马上弯腰大笑起来。 第152章 情未了 崇高回到村时,一进胡同口就瞅见自家门口停了辆吉普车,他知道大哥回来了。家里那叫一个热闹,堂屋里坐着好几位大小队干部。厨屋里,母亲在烧锅,翠菊嫂子和晓梅妈正忙着炒菜。崇高心想,桂兰婶咋也在这儿,真稀罕,他得进去跟她打个招呼。 “哎呀,老三,”张翠菊瞅见崇高过来,笑着问,“老三啊,你跑哪去了?天都黑透了,也不见你人影,咱爹说要去敲铃,让人满世界找你嘞!” “我跟德福哥一起陪晓云去看落凤山了。晓云第一次上落凤山,高兴坏了,又是蹦又是跳的,玩得可开心了,天黑了还不舍得离开。”崇高笑着说。张翠菊笑道:“你们可真有兴致,俩土堌堆有啥好看的。” “哎,你咋这么说呢?别看就俩土堌堆,可有讲究,你知道它叫啥不?晓云说,它叫双堌堆,是一处文化遗址,是咱们祖先生活居住的地方,至少在商周时期就有了,可千万不能小瞧它啊!”崇高笑着说。张翠菊笑道:“没想到,俩土堌堆还有这么多门道嘞!” “我跟德福哥还给晓云讲了老辈人传下来的故事,晓云听了,都感动哭了。”崇高笑着又把故事讲了一遍。齐桂兰笑道:“你这故事,戳到她心窝里去了,能不哭吗?崇高,晓敏回家了吗?” “早跟晓云一起回家了,俩人好像没玩够。”崇高说道。齐桂兰笑着说:“这丫头整天疯疯癫癫的,哪有玩够的时候啊?” “哎,老三,”张翠菊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就等着挨咱爹收拾吧!” “唉,咱爹爱咋收拾就咋收拾吧,又不是没收拾过。”崇高说笑着端了两道菜进了堂屋门,跟支书、大队长和现成叔打了招呼。崇德笑着说:“爹,你看,崇高这不回来了嘛!” “一下午都没出工干活,看恁现成叔咋着教训你?”汉魁白了崇高一眼说。现成听了,笑着问:“崇高,你干啥去了?下午咋没见你人影呢?” “叔,您老健忘啊?是您答应过的,允许我和德福、晓敏,一起陪晓云去看落凤山的啊!”崇高坐下说。现成笑道:“对对对,是有这回事,叔给忘了。” “叔,你这是不是选择性遗忘啊?”崇高笑着问。现成笑着说:“叔咋会选择性遗忘呢?这两天队里的事太多了,脑子里哪能装得下这等小事啊?晓云上落凤山玩得还开心吗?” “开心,太开心了,她后悔没早点过去看看,这走了走了,才发现咱们这老河湾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的,她真有点不舍得走了。”崇高笑着说。崇德忍不住问:“你们说的晓云是那个被推荐上大学的女知青吗?” “是的是的,哥,我没想到,她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懂得可真不少,说起咱们的落凤山,那是一套一套的,她要不上大学,真是可惜了。”崇高笑道。崇德笑着说:“这姑娘文化课考得非常好,门门几乎都是满分,可政审时出了点问题,县革委研究她的情况时,可费了一番心思,秦书记也觉得她是又红又专的人才,最后请示了地区领导才批准的。” “这姑娘的上学之路还真是坎坷,她表现得那么好,谁知道政审出了问题呢。”万志和笑着说,然后又对崇高说,“崇高,眼下苹果园里的新学校已经建好了,马上就要开学,大队研究了一下,准备派魏志勇去管后勤,你去接他那摊子,你愿意去吗?” “我,去给那帮老头老太太当伙夫头?不行不行,我可干不了啊!”崇高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万志和笑着说:“你咋就干不了呢?我看,你也不比小魏差呀!” “那帮老头老太太可太难侍候了,再说,我走了,宣传队不也缺人啊!”崇高笑着说。张永福说:“宣传队现在暂时停了活动,要是有新的宣传演出任务,你再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嘛!” “那我得好好想想再说吧!”崇高笑着说。汉魁瞪着眼说道:“想啥想?这比唱戏强多了,爹替你应承了。” “爹,你别这么主观好不好?”崇高笑道。崇德说:“爹,你让他考虑考虑吧!” “那好吧,给你三天时间,想好了,马上去大队报到,办理交接手续。”万志和笑着说。崇高说:“那好,三天之内,我给叔叔大爷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恰在这时,母亲招招手将崇高给喊了出去。崇高不知是啥事,急忙走进厨房,笑着问道:“娘,是不是还要上菜啊!” “崇高,张梅又来了。”母亲笑道。崇高笑着说:“噢,她来得正好,我正有事给她商量。” “她是你啥人呀?还跟她商量商量。”张翠菊笑着问。崇高附在嫂子耳边笑道:“嫂子,是咱爹相中了,催我跟她好好相处嘞!” “难道你一点也没动过心?”张翠菊笑着问道。崇高笑着说:“我哪敢动心呀?我心里早已有人了,等时机成熟了我再告诉你,我走了。” 崇高说着走出了家门,此时张梅正站在外门口等他,见了他说:“你咋这么老半天才出来啊?急死我了。” “家里有客人,出来晚了,对不起啊!”崇高笑道,“这么快就看完啦?” “书倒是没看完,还在看呢,我也不是来还书的,我见你有事。”张梅笑着问,“我给你的那本《林海雪原》,你看了吗?” “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还没顾得上看呢!”崇高笑道。张梅似乎有点失望,沉着脸说:“你呀,咋没顾得上看呢?” “天天在地里干活,累得骨头都散架了,哪有心情看书呀?脑袋一沾枕头就迷糊过去了。”崇高笑着说。张梅低头说道:“我在那本书里给你夹了一张纸条,等你看了纸条一切就都明白了。” “你呀,净整些古灵精怪的事儿,咋不暗示我一下啊?那好吧,我现在就回去拿来看。”崇高说着要回家拿书。张梅说:“我人都来了,等我走了,你再看也不迟呀,你送送我,有些话咱们路上说吧!” “好嘞,我回家去给俺爹说一声,只要说去送你,他心里肯定乐意。”崇高笑着进了家门,没一会儿就牵了一辆自行车出来,说:“哎,咱们走吧!” 明月高悬,凉风习习,小路上洒满了细碎的树影。他俩推着车出了村庄,沿着村头的小路往前走。小路两边是密密麻麻的高粱地。 “张梅,我咋觉得你情绪不高啊!”崇高笑着说,“有啥话,你就说吧!” “崇高哥,你说,你喜不喜欢我?”张梅突然问道。崇高愣了一下,说:“你咋突然问这个问题啊?我喜不喜欢你,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我就像喜欢俺亲妹妹那样喜欢你,可喜欢了。” “不是那种喜欢,我要你亲口说出来,你爱我。”张梅不再害羞,而是大胆地看着崇高。崇高挠挠头,说:“这我咋能说出口啊?要是你说的喜欢是一般的那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我喜欢你,但你要的喜欢要是爱情,那我还不能马上回答你,因为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 “你说的是晓梅姐吧?”张梅问道。崇高点点头,说:“她比你先到,我们已经处了好几年了,我爱她。” “嗨,我早就知道咱俩没缘分,只能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了,哥,我就要走了,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说不定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我会想你的,你会想我吗?” “你要去哪啊?”崇高惊讶地问道。张梅说:“去新疆,全家都去,俺爸都安排好了,过了八月十五全家都走,今晚特地来跟你告别,你那本《艳阳天》就留给我作纪念吧,我那本《林海雪原》也送给你了。” “张梅,哥对不起你,如果没有晓梅,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我爱你。”崇高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张梅的手。张梅眼里闪着泪光,动情地说:“崇高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因为我经历过爱,也品尝过爱一个人的滋味,但你要记住,在那遥远的地方,还有你的一个妹妹在想你。” “张梅,你别恨哥哥。”崇高忍不住流泪了。张梅把自行车支起来绕过来,突然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脯上说:“哥,你抱抱我好吗?我会想你的,你给我留点纪念好吗?” 崇高听了,没有拒绝,连忙放下自行车,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二人相互拥抱着躲进了旁边的高粱地里…… 送走张梅后,崇高像丢了魂似的,骑车急匆匆跑回家,顾不上擦汗,就赶紧去找那本《林海雪原》,从里面翻出了一张纸条,上面一行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 崇高哥,我爱你,请原谅我表达得如此直白!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 爱情?如果这就是爱情的话,那爱情真的是一种极其神奇的力量,我不 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晚上过来,借书换书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 因是想见见你,我想你。我的生活可能要发生一些变化,具体是什么变 化,我也不知道,下次见面再说吧! 崇高读完纸条,默默把《林海雪原》贴在胸前,心里默念道:“对不起,张梅,我的好妹妹,祝你好运!” 第153章 门市部新来了年轻人 大概过了八月十五,张梅确实走了。崇高觉得留在宣传队也没啥意思了,就决定去大队敬老院当司务长。汉魁听了特别高兴,赶紧催他去大队报到。晓远的事,张永福也给办好了,顺利接了梁明的会计工作。当然,卫国也被调出了河西,回到了河湾镇。 张卫国调出后,岳桂贤也很快办好了随军手续,跟着王志安走了。烟酒门市部一下子少了两个人,袁桂花和晓梅感觉比以前忙多了。 一天上午,袁桂花和晓梅从仓库往外搬烟酒,这些活原来都是张卫国一人干的,可他一走,她们只好自己动手了。袁桂花一边搬烟酒,一边说:“晓梅,卫国这人虽说木讷,但干活挺有力气的,一个人能顶咱俩,可他这一走,姐心里还真挺想他的呢!” “嗯,他干那些脏活累活确实挺能干的,有他在,咱俩能轻松不少啊!”晓梅笑着说道。袁桂花笑着说:“晓梅你说,卫国在这里干得好好的,为啥非要调走啊,难道调到河湾集上,活就比这里好干,工资就比这里拿得多?” “俺听说,他爹调他回集上是为了给他找媳妇,集上的女职工多嘛!” “咱们这里也不少啊!” “姐,你想说啥?” “你这是在装啥糊涂呢?别人不知道,难不成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啥呀?”晓梅问道。袁桂花抿嘴一笑说:“我看你呀,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精得很嘞!” “哎呀,你可别这么说,跟你比起来,我还差得远。”晓梅抿嘴一笑说。这时候突然看见郑红雨提着个手提箱进了门市部,晓梅立刻招呼道:“红雨哥,你咋才来呀?你看看俺俩,都累坏了。” 袁桂花往外一看,只见郑红雨领着个年轻小伙走进了门市部,一放下手提箱就向她俩招手。两人只得放下手里的烟酒,回到门市部。郑红雨介绍说:“桂花姐,这是刚从地区供销学校分过来的陈志新,安排在咱们门市部,以后大家就是同事啦。” 小伙子听了连忙取下身上的背包,笑嘻嘻地给她俩鞠了一躬说:“二位姐姐好,我叫陈志新,耳东陈,志向远大的志,除旧布新的新,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还请二位姐姐多多关照啊!” 袁桂花听了咯咯笑道:“哎呀呀,小兄弟,你还挺有意思的呀,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吧,咋说话跟个日本鬼子似的呢?” “桂花姐,你是不是抗日电影看多了呀,这哪跟哪呀?”郑红雨白了她一眼,然后领着小伙子进了后院。晓梅看着小伙子的背影笑道:“桂花姐,这小伙挺有意思的,你咋那么说人家呀?” “姐看这小伙挺幽默的,也想给他幽默一把,可他倒好,不接茬,还被郑红雨这小子给抢白了一句,还白了我一眼。”袁桂花笑着说道,“这哪行呀?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吧?等姐找着机会,一定得还回去!” “好姐姐,你就别闹了,咱还是先把货上完了,再去幽默吧!”晓梅笑着出了门市部,打算继续去装货。袁桂花跟上去说:“晓梅,我知道你眼光厉害,你说说看,这位流里流气的小伙是哪家的公子哥呀?郑红雨还亲自给他提行李箱嘞!” “你可别把我当猴耍了,我才不是啥火眼金睛,倒是你看得清楚,比如卫国调出门市部的真正原因,你肯定知道。” “你呀,咋又绕回来了?刚才你是不是故意套我话,想验证你的猜测呀?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桂贤对卫国的那份感情,已经超出姐弟的范围了。” “你瞎说啥呢?我咋没看出来。”晓梅笑道,“桂花姐,她可是军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卫国才要调走啊,没想到桂贤也调走了,晓梅,要是你跟崇高也像他们这么做,肯定啥事都没有。” “桂花姐,你又乱说了。”晓梅听了,气得脸都红了。袁桂花笑着说:“哎呀,你害啥羞啊?” “桂花姐,俺不理你了,俺去洗衣服了。”晓梅说着转身离开了仓库。袁桂花见晓梅走了,自讨没趣,回到门市部,笑着在后面喊道:“哎,晓梅,把姐的外罩也给洗了呀!” 郑红雨安排好陈志新后,回到门市部。袁桂花哪能轻易放过他,一见面就问道:“红雨,这新来的陈志新是你啥亲戚,你咋像二小一样帮他提行李啊?” “你说啥呢?是不是我刚才说你抗日电影看多了,你生气了?人家是新来的,你咋一上来就说人家像日本鬼子呀?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晓梅脸红红的,你是不是又说过头话了,你这张破嘴啊!” “晓梅脸皮薄,刚才我就是给他开了个小玩笑而已。” “哎哟,我的姐呀,你呀,我真是服了你了。” “我看刚来的这小子挺幽默的,也想给他幽默一把,不行吗?” “行行行,不跟你说了,上午咱们一起吃个饭,给小陈接风。” “哎,是公家报销,还是自己掏腰包啊?” “自己掏腰包?你掏吗?”郑红雨说着走出了门市部。 第154章 司务长 崇高当上了司务长,一上任就想搞出点新花样来,想方设法改善老人们的伙食。在征求老人们的意见后,增加了饭菜的花色品种。早饭一般是咸饭、小菜加鸡蛋;午饭有荤素两样菜,另有白汤;晚饭则更加丰富多彩,除了汤饭之外,时不时还会煎煎饼、烙大饼、炸油条、蒸花卷和包包子等。 老人们吃得倒是满意了,可俩炊事员却不乐意,觉得这么干下去太紧张,没有过去清闲自在了。这俩炊事员都是张永福的亲侄子,一个叫张思永,长着满脸络腮胡子,院里人都喊他大胡子;一个叫张思民,个子矮小,院里人都喊他小个子。二人仗着有大队长在背后撑腰,根本没把崇高放在眼里。 崇高刚接手时,二人干得还不错,不显山不露水的,可到了月底便出了幺蛾子。俩人进司务处去找崇高,大胡子一进门就说:“李司务长,这到月底了,咱们也该算算账了,看看这个月伙房能结余多少?” “你说什么?”崇高听了十分愕然,笑着说,“这个月不但没有结余,而且还亏了十几块钱,还得找大队长签字报销嘞!” “报销不报销的,那是你的事,难道魏志勇恁俩交账时没告诉你,有吃结余这一说吗?”大胡子笑道。小个子张思民也帮腔说:“魏志勇这小子也忒不是玩意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难道他给忘了?” “账你们可以随便算!这是账本,你们自己看吧,这个月伙房不但没有结余,反而亏了。”崇高笑着将账本放在桌子上。大胡子笑着说道:“李司务长,俺兄弟俩都不识字,看了也是白看,俺俩只觉得从早忙到晚,一心为老人们改善伙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是连点好处也没捞到,是不是有点亏了?” “哎,思永哥,亏不亏这话咱可不能说,都是为人民服务嘛!”小个子在一旁讥讽道。大胡子说:“李司务长,没有就算了,咱走着瞧吧!” “哎,胡子哥,你这话是啥意思?”崇高知道这俩炊事员一来就没憋啥好屁,沉着脸质问道。大胡子笑着说:“噢,没啥意思,告辞了。” 二位炊事员说着便走了。崇高愣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后来见了魏志勇才知道,原来他当司务长时,为了激励俩炊事员的积极性,每到月底会请他俩喝场酒,也会分点米面油之类让他俩拿回家,说是福利或结余。崇高是新手,不知道这些猫腻,魏志勇当时交接时也没告诉他。 此后,俩炊事员做饭也就懈怠了。老人们吃饭时发现,饭不是咸了就是淡了;馍也馏不热;鸡蛋也没煮熟,很多老人吃不下,倒掉了不少。崇高知道这是他俩故意捣鬼以示抗议。 上午炒菜时,也炒得半生不熟,有一锅菜似乎没放油盐。老人们吃不下去,嘴里嘟嘟囔囔。崇高治不住他俩,便去跟张永福说,说啥也不干了。张永福过来将俩侄给臭骂了一顿。 一个烟雨蒙蒙的早晨,一帮老头老太太气冲冲跑到司务处说:“李司务长,你还管不管他俩,你要管不住,俺可去找万支书了。” 原来俩炊事员竟然把一只老鼠煮在锅里给老人们吃。崇高听了很吃惊,但又不相信会发生这事。一位姓耿的老头带着他去看,锅里确实有一只煮掉毛的老鼠。俩炊事员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一帮老头老太太有的捣地,有的叫骂,有的恶心干哕。崇高也不知该怎么处理,只好到前院去找张永福。恰巧张永福过来了,嘴里骂骂咧咧,后面跟着俩臊眉耷眼的炊事员。原来厨房出事后,俩炊事员就去找他叔了。张永福当着所有老人的面把俩侄骂得狗血喷头。 “不想干就赶紧滚蛋,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永福大声质问道。大胡子一脸苦相,低声说:“我们怕早上起晚了耽误事,走的时候就把水添满了,还把馍放进笼屉里盖上了,谁知道晚上进了老鼠啊。” “恁俩是眼睛瞎了吗?” “开锅抬笼时,满屋子蒸气,而且下锅的又是青白菜,根本就看不清啊。” “我早就说过,锅里的水不能过夜,你们俩就是不听。”崇高说道,“赶紧把锅刷干净,多刷几遍,重新做。” 俩炊事员听了,连忙系上围裙开始刷锅。一帮老头老太太心里很不爽,七嘴八舌地说:“用这口大锅做的饭,还能吃吗?”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吧!”张永福走到耿大爷跟前小声说了几句,然后挥挥手大声说道,“俗话说,一把水为净,水一冲就干净了,多刷几遍锅就行了。他俩也不是故意的,谁能不犯错啊?犯了错能改就行,大家耐心等一下,都散了吧!” “算了算了,大队长说得对,多刷几遍就干净了,我以前在部队行军打仗紧急的时候,脸盆、脚盆、和面盆就只有一个,萝卜白菜一锅烩,也就没这么多讲究了。”姓耿的大爷摆摆手说,“这几年咱们老几位吃住都在这里,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过去我们有点头疼脑热的,不都是他俩给我们烧汤燎水啊?有时候还端到床前,亲自喂我们,这些我们也不能忘了,就原谅他俩这一回吧!” “好了好了,我们就给大队长这个面子,下不为例。”另一老头也摆摆手说。其他老人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都默默走了。 “唉!”崇高轻轻叹了口气,气鼓鼓回到司务处。张永福见状,也跟了过来,笑着说:“崇高,这件事你别往心里去,他俩都是我侄子,要是再犯事,你不用跟我说,直接收拾他们,就是开除他们,我没二话。” “永福叔,这司务长还真不好当啊!要不是您过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崇高换上笑脸说。张永福道:“好了好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崇高回到家把敬老院发生的事告诉了汉魁,又一次说不想干了。汉魁听了之后,想了一会儿,笑着说:“爹知道伙房那地方不好干,谁去管都不容易,一个人很难让所有人都满意,咸了淡了的,怎么可能都合大家的心意呢?炊事员也不好当,只要他们不是故意捣乱,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勺子碰锅沿这种事,你也别太较真了,常言说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手里的鹌鹑要是抓太紧了,容易死;手里的权力要是抓得太死了,也容易得罪人。你刚当上司务长,对伙房的事还不太了解,万事开头难嘛!但做啥事都要多动动脑筋,要学会灵活变通,别一条道走到黑,等你找到方法了,可能就好了。” “爹,张永福也是这么说的。”崇高笑着说。汉魁笑着说:“张永福这人虽狠,但也挺会变通的。他以前为啥不这么做呢?这是看在支书和恁哥的面子上,不然,你也当不上司务长。好好的,有啥事跟原来的司务长学着点就行了,爹相信你一定能比他干得更好。” “咋学啊?”崇高说,“现在每月就那么点钱粮,米面油不说,大队还要求老人们每天多少得吃点肉,上哪儿去挤买酒的钱啊?炊事员要是再分点东西拿回家,哪还有什么结余啊?上个月伙食费亏了十几块,我也没地方找去啊!” “你这死脑筋,说你啥好啊,你咋就不能多几个心眼呢?俗话说得好,菜不够,面来凑。你就不能把面变成菜吗?煎煎饼、烙油饼、炸丸子、擀面条,这不就把面变成菜了吗?多吃这些面食,自然就少买些菜了,还愁省不出买肉的钱吗?”汉魁笑着说。崇高听了,眼前一亮,笑着说:“爹,还是您有办法,那我回去试一试。” “哎,这就对了嘛!手头宽裕了,想买瓶酒喝喝,那不就是小事一桩吗?你把人稳住了,饭也做好了,老人满意了,你不也省心了吗?” “白天哪有时间喝酒啊?” “白天当然不能喝,影响也不好,那晚上总可以吧?” “晚上倒是有时间,可他俩回家住,熬夜时间长了,早上起不来,耽误事啊!” “那他俩要是能搬到敬老院去住,不就有时间了吗?” “哎,对对对,他俩要是能住在敬老院里,早上也不会因为起晚耽误事了,嗯,我回去就按您说的办,找他俩喝顿酒,商量商量他俩搬过来住的事。” “哎,这就对了。”汉魁笑着说,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第155章 冬闲时节 冬天夜晚很长,鸡叫了两遍后,汉魁就再也睡不着了,他索性披上棉袄,偎在被窝里抽烟。自跟王家退亲后,他心里一直很纠结,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一切都能用一个“缘”字来解释。他慢慢意识到,似乎冥冥之中上天对人世间的所有事情早就有了安排,不是人力能改变的。 鸡叫三遍后,汉魁再也坐不住了,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衣服,走出了堂屋门。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西边的天空还挂着一轮黄黄的圆月。那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在院子里,在地上映出了斑驳的树影。 村里响起了第一遍清脆的铃声,铃声一停,现成就用那破锣似的嗓子开始满大街吆喝了。他知道队长的脾气,吆喝三遍就会开始骂人。当汉魁走到大街上的“请示台”前时,已经有人在那里吵吵嚷嚷了。照怀看见他,跟他打了声招呼:“汉魁大爷,您起得真早啊!” “年纪大了睡不着,照怀,你也起得不晚啊!”汉魁咳嗽着说道。汉益看见哥哥过来了,也凑过来,两人一起挖了一锅烟。王永才站在一旁沉默不语,要是以前,这种热闹他肯定也会凑上去的,大不了三个人一起挖一锅烟。自从两家退了亲,关系就变得生分多了。 德福起得晚,队长吆喝第三遍的时候,他一边扣扣子,一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嘴里还嘟囔着:“起这么早,出啥事了?” 社员们一看见德福,立刻哄堂大笑起来。原来,德福穿着彩云的一条花棉裤跑出来了,他自己还浑然不知,看见大家笑,他也跟着傻笑,活像一只呆头鹅。照怀最喜欢捉弄德福了,哪能错过这个机会,他走上前去拍拍德福的肩膀,问道:“德福哥,你说实话,昨天晚上你干啥去了?” “除了睡觉还能干嘛呀?”德福一脸茫然。照怀又笑着问:“那你是不是钻进大嫂子的热被窝了呀?要不然,你怎么会穿上她的花棉裤呢。” “哎呀!”德福低头一看,惊叫一声,拔腿就跑。照怀在后面喊道:“哎,德福,你家在西边,你咋往东跑呢?” 德福哪还顾得上回头答话,两条穿着花棉裤的腿跑得飞快,大家看了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一向稳重的队长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赶紧用咳嗽掩饰过去;照怀则指着德福的背影,跺着脚说不出话来;西珠紧紧抓住崇印的胳膊,用手直拍他的后脊背。崇印边笑边说:“哎呀,我的珠大爷,你、你轻点儿,别把我的棉袄袖子给扯下来了。” 赵二虎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抱着肚子在原地蹦来蹦去。汉魁刚吸了一口旱烟还没吐出来,这一笑就呛得他弯下腰好半天缓不过劲来。汉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儿地问:“你们笑啥呢?你们笑啥呢?” 天空渐渐亮了起来,星星渐渐消失了踪影,月亮也收起了最后那一丝清辉,像一片薄薄的玉片贴在遥远的西天。这时,东方的鱼肚白变成了淡红色、浅红色、深红色,太阳露出了半张脸,大地上的一切都被抹上了一层绚丽的胭脂红。 德福换了棉裤回来,大家也都缓过神来了。现成站在“请示台”前,看着吵吵嚷嚷的人群,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别吵了,说正事了!” “现成叔,啥正事呀?”德福问道。现成看看他,又想起他穿着花棉裤跑回家的狼狈样,嘴一咧想笑,但忍住了,说道:“你小子给我听好了,大家也都听好了。” “您快说吧!”德福催道。现成笑着说:“这么早把大家喊起来,是要安排挖沟修路的事。现在是冬天,地里没活干了,但也不能闲着。老少爷们都知道,这几年公社对冬闲时间抓得很紧,今年也一样,还是不能闲着。昨天,公社和大队都布置了挖沟修路的任务。” 现成说完,崇印开始点名。点完名后,王永进又分配了任务。大家领了任务后,扛着铁锨去了工地,“请示台”前一下子就变得空荡荡的了。 第156章 商量商量 汉魁吃完早饭,正准备扛着铁锨出门去修路呢。这时候,现成和张永福有说有笑地朝他走了过来。汉魁赶紧放下铁锨问道:“你们俩吃过饭了没?” “早就吃过啦。”现成笑着回答道。张永福则说:“汉魁哥,你别急着去上工,俺俩有事儿要跟你说呢。” 汉魁听了,放下铁锨,心里想,该来的还是来了,想躲也躲不掉啊。现成见他不说话,笑着问:“汉魁哥,咱们是回家去说呢,还是就在这儿说呀?” “外面冷,咱回家说吧!”汉魁退回院里,然后进屋拿了盒“大前门”出来,笑着说:“这是上次崇德从县里回来留下的,哥抽不惯,你们俩抽吧!” 张永福接了烟点上,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现成接过烟却没着急抽,一直放在鼻子那儿闻。汉魁知道他俩来,肯定不是专门为了抽烟的,便笑着问道:“你们来到底有啥事儿啊?” “嘿嘿,现成哥,你说吧!”张永福笑了笑。现成想了想说:“汉魁哥,公社要修的那条河沟啊,可能要经过恁家的那片老林,当然,俺爷爷的坟也在石灰线里面。” “原来是这事儿啊,我早就知道你们俩来肯定是为了这事儿。” “你知道啊?”张永福笑了。汉魁笑着说:“石灰线都划好几天了,全村人谁不知道啊?划线的时候,我还亲自跑去看了看呢,想躲也躲不开啊。” “汉魁哥,那你觉得咋办呢?” “咋办?能咋办?迁呗!”“汉魁哥,你要是能这么想,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村里其他几户人家可都看着你们两家呢!” “两位兄弟,不瞒你们俩说啊,自从石灰线浇上以后,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事儿,想来想去,可不能让你们俩为难啊。你们俩为崇高操心安排去敬老院的事儿,我还没感谢你们呢,永福兄弟又替崇高平了那么多事儿,我可不能忘啊。” “汉魁哥,那些都是小事儿,应该做的。”张永福没想到汉魁已经知道了敬老院的事儿。汉魁说:“挖沟修路是好事儿,我没啥说的,可这动土迁坟也不是小事儿啊,再说了,就算要迁,也得有地方迁啊!” “汉魁哥,既然你同意迁,那生产队的大田地你随便选,生产队绝对不阻拦。”现成笑道。张永福也笑着说:“你看这样行不?”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汉魁沉吟了一下说,“这几年虽然不搞封建迷信了,但选林地也不能马虎啊,要选,咱也得请地理先生看看不是,你们俩容我前前后后再商量商量,族人们也得有个思想准备啊。” “汉魁哥……”现成欲言又止。张永福笑着说:“我看行,汉魁哥,给老人选个好的安身之所是大事儿,我不反对,只要你不声张,选好林地后跟现成哥说一声,他也好派人去帮忙。” “那好吧!我得跟前后左右的爷们商量一下,这祖坟也不是俺一家的。”汉魁点头应承下来。现成没想到汉魁的工作这么好做;更没想到张永福一改过去的强硬作风,竟然答应汉魁请先生选林地,这在过去,他可不敢同意啊,是不是崇德在县里当领导起作用了,他也不知道。 “行,你抓紧办,别耽误开工。”张永福说着起身要走。现成笑道:“汉魁哥啥事都想得明明白白,兄弟佩服,那好吧,我也得回家去安排安排了。” 第157章 迁坟 张永福和现成走了之后,汉魁没再去修路,而是坐在屋里闷头抽烟,想了半天也没拿定啥主意,只好等晚上跟崇孝商量商量。 到了傍晚时分,崇孝从学校回来了,瞅见父亲蹲在门口抽烟,就知道他有事儿在等自己,于是问道:“爹,你有啥事儿呀?咱屋里说吧!” 汉魁进了屋,就把迁坟这事儿跟崇孝说了。崇孝就问:“非得迁吗?” “我都已经答应了。”汉魁无奈地说。崇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爹,你既然答应了人家,那就迁呗,这也没啥难的呀!咱该咋办就咋办呗!” “是啊,我也这么想的,可选林地得请风水先生去看看,这是老规矩。虽说这是‘四旧’,但一点儿也不能马虎,要是以后出啥问题,后悔可就晚啦。” “看就看呗,这也没啥啊!” “我琢磨着,咱村的‘刘半仙’不行,爹不信他那一套鬼八卦,我想请梁葛庄的葛老先生过来看看,这老先生名气大,看得好。” “请就请呗!” “可他因为看林挨过批斗,一般人请不动他。” “爹,你让俺叔和红春二爷去请,肯定一请就到,葛老先生肯定没二话。” “爹也是这么想的,另外,还得做两口棺材匣子,时间这么紧,不知道木匠有没有空啊?” “爹,这你别犯愁,咱一件一件地办,你让汉益叔去请地理先生选好林地,咱再请木匠做匣子,办完这两件事儿,再定迁坟的日子也不迟。” “那好,咱就先请葛老先生看林,我这就去见俺叔和俺红春二爷,让他俩去一趟梁葛庄。” “明天去不行吗?” “这都是晚上办的事儿,白天太显眼,爹不想给葛老先生惹麻烦,要是葛老先生答应了,五更天还得去地里转呢,不容易,我得去给他买点礼物。” “我去买礼物吧!” “不用了,你去见俺二木匠叔,给他打声招呼吧,让他也好有个准备,最好是明天能过来做匣子,要抓紧点儿,就这么办吧,我去了。”汉魁说着就起身往外走。崇孝把父亲送出了家门。谁知他刚出门,汉益就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两瓶酒。汉魁就问:“你也知道了?” “这事儿我能不知道吗?队长也见过我了。” “我刚给崇孝合计好了,正要去见你,咱商量商量。” “商量也还是这么办,反正这事儿咱也抗不过去,先选好林地再说。这不,我把请葛老先生看林的礼物都准备好了,等红春叔一到,我们就去梁葛庄,只要俺俩一去,量他也不敢不给咱面子。” “红春叔咋知道的?” “我知道这事儿后,马上就去见他了,这事儿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操心啊!” “那好吧,恁俩去梁葛庄;我回家去找板材;崇孝去见二木匠叔,明天最好能动手做匣子。” 赵红春过来后,又仔细合计了一番,才去了梁葛庄。等他们走了以后,崇孝又去了二木匠家。 半夜里,汉益从梁葛庄回来,说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五更天选林。五更头上,汉魁和汉益早早起了床,领着葛老先生在大田地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把林地选在了落凤山前的高地上。 “汉益,”葛老先生说,“这是一处上好的林地。” “二爷,你给选个日子吧!”汉魁说道。葛老先生闭目掐指一算说道:“十六是吉日,寅时是良辰,不可错过了。” 十六那天,李家的众男丁四更(丑时)就进祖林祭拜、破土,请出了骨殖;五更(寅时)就移棺到新林地入土。赵红春、王景瑞等街坊邻居都来帮忙,一帮人一直忙到天色微明才结束。 崇高回到敬老院,正赶上伙房开饭。他刚从伙房打了饭菜回到司务处,二哥便走了过来。崇高见了,说道:“二哥,你在这里吃吧!” “不了,我还要回去给学生上课,这是你的一封信。”崇孝说着将一封信递给了崇高,崇高接过来看看,只见信封上的地址是新疆某地,立刻明白这是张梅从新疆给他寄来的。崇孝问道:“你哪有新疆那么远的关系?” “是张梅,我原来宣传队的同事,八月十五过后,全家迁到了新疆,如今也有两三个月了吧!”崇高笑着将信放在桌上。崇孝笑着问道:“是给你借书的那位姑娘吧?” “嗯,是她。”崇高一边吃饭,一边说,“我们关系挺好的,走之前还书,我们还聊了很长时间。” “恁俩关系是不错,她是不是有知心话要对你说啊?”崇孝笑道。崇高笑着说:“二哥,你别往那方面想,咋可能啊?” “那好,你吃饭吧,我回去了。”崇孝说着笑笑走了。崇高待二哥走后,才急忙将信封拆开。他拆了信,掉出一张照片,是张梅的单身照。照片上张梅照得很漂亮。崇高忍不住亲了一下,嘿嘿笑了,然后展开信,只见上面几行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 崇高: 你好!原谅我不再喊你哥了,我认为我们已经超越了哥妹 的界限,直呼你名字,你大概不反对吧,我想你,离别你已经两 月有余,这种思念一刻也没停止过,尽管你的心里一直装着晓梅 姐。自从那天夜晚分手后,我的心似乎留在了那片高粱地里,再 没回到我身边。给你邮了一张照片,留作纪念,希望你别把我给 忘了。到了新疆建设兵团,爸爸很快就给我安排了工作,并给我 介绍了对象,是个司机,这个司机救过我爸的命,原来这一切都 是他们设计好的。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可惜新郎不是你,而是一 个刚见面不久的陌生男子,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请你祝福我 吧! 此致 敬礼 你的妹妹 1975年x月x日 崇高看了一遍,又念了一遍,不禁热泪盈眶。他匆匆将信和照片藏好,草草吃了早饭,然后骑车去河湾集买菜了,顺便也给张梅买件结婚礼品邮寄过去。 第158章 牛屋失火 一入冬,生产队牛屋又热闹起来,一天到晚人来人往,烟火不断。可谁能料到,半夜时分竟失了火。照勋被浓烟呛醒后,仅穿一条短裤跑出去敲铃,同时高声呼喊:“失火了,失火了,牛屋失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清脆的铃声和急切的吆喝声打破了老河湾的宁静。人们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手里拿着水桶和脸盆,慌慌张张地朝着饲养院跑去。火苗已经窜上了房顶,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整个饲养院里响个不停。不一会儿,西间屋顶便被烧出一个碾盘大的窟窿,烈火映红了半边天。两三头挣脱了缰绳的牲口在院子里乱蹦乱跳。 “他娘的,都还愣着干啥,快搬梯子上房啊,上房!”现成扯着嗓子叫骂着、呼喊着、指挥着。王永进吆喝着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人搬来车架子,倒竖着靠在墙上,嘴里不停地喊着:“扶稳了,千万要扶稳了,快上啊,脚别蹬滑了!” “快把水递上去,快点啊!”现成看到房顶上有人了,连忙喊道。照勋哭喊着想往屋里跑:“我的牛啊!我的牛啊!” “叔,你别去,危险,你不要命了?”现成一把抓住照勋的胳膊。照勋哭着甩开胳膊,喊道:“现成啊!屋里还有没跑出来的牲口啊!” “叔,进不去了!”现成拉着照勋叔的胳膊,带着哭腔说。王永进喊道:“快把抓钩递上去,扒开秫秸,断了火道!” 黎明时分,火终于被扑灭了,饲养室变得一片狼藉。三头牛和一头驴被烧得惨不忍睹,皮开肉绽的。现成累了大半夜,脸上满是愁云,正疲惫地坐在地上,望着那烧塌了半边的牛屋发呆。 天大亮后,万志和和张永福得到消息,带着大队干部过来了。张永福看到被烧得不成样子的牲口,立刻绷紧了阶级斗争这根弦,悄悄对万志和说:“老万,我觉得,咱们得赶紧去派出所报案,一定要查明火灾原因,看看是不是阶级敌人伺机报复,故意破坏农业生产。” “嗯,也好,那就派人去派出所报案吧!一定要弄清楚失火的原因。”万志和马上点头同意了张永福的意见。张永福听了,立刻吩咐张思林说:“思林,你赶紧骑车去派出所报案吧!” 张思林应声而去。派出所接到报案后,所长张治安骑着偏斗三轮摩托,带着两名警员很快赶了过来。他们走进饲养院,看到一片混乱的景象,神情十分严肃,马上拉起了警戒线,布置警力开始进行现场勘查工作,又是拍照,又是清理,忙活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吃午饭的时候,张治安说:“现场破坏得很严重,很难确定失火的具体位置,但从柴草间以及屋顶燃烧的程度来看,柴草间应该是最早起火的地方。” “张所长的判断跟饲养员的说法比较吻合。”警察李清江分析说,“起火的原因可能有以下几种情况:一是灰烬复燃;二是有人乱扔烟头;三是人为纵火,但我觉得人为纵火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冰天雪地的,院墙上没有攀爬的痕迹,而且,谁会大半夜跳进院子,跑到饲养室放把火啊!” “嗯,清江同志分析得很有道理,我觉得死灰复燃的可能性比较大,从饲养员提供的情况看,这牛屋是村里人们聚集的地方,整天人来人往,烟火不断,也有可能有火星蹦进了柴草间,时间一长,便引燃了柴草,造成了火灾。当然,这只是猜测,具体原因我们还要继续调查。如果真的查不出什么原因,就定性为责任事故。昨天晚上凡是过来烤火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负责任;要是查出烤火的人中有地富反坏分子,那一定要追查到底。”张治安严肃地说。张永福说道:“对对对,咱们一定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不能这么快就排除阶级敌人破坏的可能性。” “那请派出所的同志继续调查吧!现成,你的意见呢?”万志和看着现成问道。现成哭丧着脸说:“调查肯定是要调查的,不管派出所的同志得出什么结论,我们生产队都认可。你们调查你们的,我们积极配合。我现在就是心疼我那些被烧死的牲口,这对生产队的损失太大了,万支书,过了年的春耕生产我们村该怎么办啊?” “哎,现成哥,这个,你不用担心,就算查不出失火原因,那些过来烤火的人也得把损失给你补上。”张永福阴着脸说。现成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进进出出牛屋,要调查谁啊?” “那更好,王庄吃狗,有谁算谁。要是查不出原因,也好办,饲养员也要负主要责任嘛!”张永福问道,“现成哥,饲养员是谁啊?” 现成听张永福这么说,心里很是不爽,心想,好你张永福,你想找个垫背的,随便糊弄一下就结案,这也太草率了吧!你知道饲养员是谁吗?竟然在这里乱发表意见?饲养员正是现玉的父亲,他老人家虽然和你没什么关系,可他儿子是你的恩人,你总不能恩将仇报吧!面对张永福的这一问,现成也犯了难。说出来是谁吧,恐怕张永福不好再说话;不说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总不能连自己生产队的饲养员是谁都不知道吧?张永福啊张永福,你怎么能提出这么个问题啊?派出所的人还没得出具体结论,你就说出这样的处理意见,也太没城府了吧! “是俺叔,也是现玉的父亲。”现成想了想,才慢慢说道,然后不经意看了张永福一眼。张永福听了,心里一凛,立刻改变了说话的语气,说道:“哦,原来是现玉的父亲啊!我的意思是查查一天到底有哪些人来过这里,等一切都查清楚了,再做最后的处理,大家觉得怎么样?” 张治安见张永福变脸比翻书还快,觉得他特别可笑,说道:“在事故原因还没调查清楚之前,咱们先别谈追究责任的事,等把事情弄清楚了,责任自然就清楚了。” “我同意张所长的说法,不管是谁的责任,都得等调查清楚了再说。”现成听出张治安那番话是在敲打张永福,又顺势补了一刀。张永福听了后,脸涨得通红,说:“对对对,咱们听张所长的,得先把事情调查清楚了再说。” “万支书,”现成接着说,“你刚才说得对,要不,咱们一边调查失火原因;一边处理牲口的事吧!” “对对对,现成哥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为了挽回刚才的失误,张永福赶紧表示支持现成的观点。万志和说:“一下子烧死这么多牲口,谁看到心里都不好受,要是能抓住坏人当然好,按国法处理就行了。我觉得,破案主要靠公安的同志,咱们主要是想办法尽量减少因此造成的损失。” “万支书,牲口都烧成这样了,就算卖肉也卖不了几个钱,再说,谁会要啊?”干部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崇印想了想,说道:“要不,咱们派人跟公社食品站联系一下吧!” “这倒是个办法,不知道谁去联系比较合适?”张永福说。现成仔细想了想,叹口气说:“唉,我看,还是我去集上找找现玉吧!他跟食品站的张站长关系不错,熟人好说话;另外,也给崇德打个电话,让他也帮忙想想办法。” “那好,我这就回去给崇德打电话。”万志和听了,连忙起身带人回了大队部。张治安说:“那好,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忙我们的,咱们分头行动吧!” 万志和回到大队部,立刻给崇德办公室打了电话。崇德接了电话,马上又给罐头厂联系了一下。罐头厂长接了电话,当天就派卡车把死牛和死驴全拉走了。 第159章 善后 再说现成午饭后去河湾集见到现玉说明情况。现玉听后,急忙骑车去了食品站,见到站长张理魁说了困难。可张理魁却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两手一摊,表示自己也没办法。后来,现玉好说歹说,站长才勉强答应要一头毛驴。派人过来拉驴时,县罐头厂的工人已经把牲口全部装上了车。食品站的人连一根驴毛都没拉回去。张理魁见他们空手而归,连忙问司机老陈:“驴呢?” “站长,驴肉咱们是吃不成了,全让县罐头厂来的人给拉走了。”老陈垂头丧气地说。张理魁听了,连忙问:“县罐头厂怎么知道老河湾烧死了牲口?” “听老河湾的群众说,是崇德帮的忙。” “崇德是哪路神仙?” “我的好站长啊!你竟然连崇德是谁都不知道?你这站长当得可真不咋地。” “你别挖苦我了,快说说情况。”张理魁笑道。老陈笑着说:“你呀,总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打转转,消息太闭塞了!我告诉你,崇德姓李,是咱县革委会副主任,老家就在老河湾。” “老陈,这,我确实不知道啊!” “崇德是谁,你可能不知道,但现玉是谁,你总该知道吧!” “他,我当然知道了。” “他可没少帮咱们的忙。上次你侄子结婚,那自行车可是人家特批的啊!” “说来惭愧,老陈,你别说了。” “站长,这事本来我们是能帮上忙的,咱们是食品站嘛!跟周边的几个食品站联系一下,解决几头大牲口是没问题的,可你是怎么做的呢?” “唉,是我一时疏忽。”张理魁叹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 “你呀,”老陈笑着说,“我们总是把支援农业生产挂在嘴上,却没落实到具体行动上。现在老河湾烧死了耕牛,影响了年后的春耕生产,我们理应出手相助,既落了人情,又得了一个支援农业生产的好名声,说不定人家队长还会给咱们送一面锦旗嘞!现在你看,这人情没落下,还得罪了一个供销社主任,以后再求人家办事可就难了。” “老陈,你别光说风凉话了,告诉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也好办,要是咱们手头宽裕的话,能不能通过现玉去支援一下呢?” “嗯,这是个不错的办法,我再考虑考虑。”张理魁听了点点头。老陈见他畏首畏尾的样子,心想,你还考虑个啥呀,等你考虑好了,黄花菜都凉了。 张治安在老河湾查了两三天,啥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查到,最后只好将责任推到照勋等几个烤火的老头身上,且做了处罚决定。决定公布后,景瑞、红春、汉魁等十几个老头大喊冤枉。 现成将烧死的牲口卖了,算算账,开春也能买一两头耕牛了,心里稍微好受点。可听到派出所的处理意见后,又开始犯了愁。表面上虽表示接受,但内心却另有打算,好在张治安只是强调要赔偿损失,没做拘留等其他处罚。 张治安走后,现成松了口气。可第二天一早,没想到照勋叔过来跟他说要辞掉饲养员的工作,其他几个上了处罚名单的人也都过来喊冤。现成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啥好办法来说服他们,态度又不能太强硬,只能好言好语地将他们打发走了。 “唉,我看这事,你去跟现玉兄弟商量商量吧!”齐桂兰看到大家走后,叹口气说道。现成想了想说:“这样也好,既然这件事跟照勋叔有关系,去听听现玉兄弟的意见也没啥问题。” 现成见到现玉,说明了情况。现玉听了,笑着说:“哥,事已至此,张所长开的罚单,现在不能说不执行,但这些人家里都不富裕,确实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你得跟他们讲清楚,缓缓是可以的,但不能一笔勾销,这也是为他们好,得压住他们的声音才行。” “兄弟啊,现在这事都不算事,最要命的是没钱买牛啊!” “哎呀,你不说钱的事,我倒给忘了,前天食品站的老张特意跑过来,送了四百块钱,说是支援,其实是借给你买牲口用的,以后有了一定要还,但这情咱得领,你得做面锦旗送过去,好好表达一下咱们的谢意。” “噢,有这事?这老张也真是的,平白无故给咱送啥钱啊!” “这老张啊,可能觉得没帮上咱啥忙,心里过意不去呗!” “放心吧,咱一定得好好谢谢人家。” “嗯,这就看你的了。”现玉笑着说,“这四百块钱,你拿去,不够的话,供销社也可以支援一点,实在不行,你进城去见见崇德。” “好,这办法好,明天我派人去见见他。” “派人可不能派他家人去。” “那为啥?” “要是派他家的人去了,那就成了私事,崇德反而不好说话了,得公事公办,公对公,这样谁也说不出啥来。” “你是说,我要亲自去?”现成问道。现玉说:“对,你要亲自去,你可以以生产队的名义去,把困难说出来,但绝对不要提汉魁哥被罚款的事,我想,崇德是不会让你空手而归的。” 现成听了,心想,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便舒心地笑了,说:“你呀,简直跟诸葛亮一样了。” “至于恁叔干不干饲养员这事,我的意见是,他不想干也就算了,也算是引咎辞职吧,在老少爷们面前你也好说话。” 二人商量好后。现成从河湾集上回来,把那十几个被处罚的老人都叫到了一起,说了些好听的话,最后统一了口径,又把照勋叔留下嘱咐了几句,然后去了王永才家。 第160章 行情见长 照勋叔说啥也不干饲养员,倒让现成犯了难。他将全村老人过了一遍筛子,合适干的倒是不少,但大都不是自己人,担心靠不住,再出幺蛾子,最后挑来挑去,才挑到了王永才。王永才虽说不是自己人,但是永进的堂兄弟,用起来也比较顺手;再说,不是自己人也可以想办法变成自己人,他一向很会算计,这一点他完全能做得到。他去永才家的主要目的,也是把喂牲口的这差事派给他。 他走到永才家外门口时,忽听得院里传出摔盘子打碗的声音。自从跟李家解除婚约后,王永才的脾气似乎变大了,吼道:“你个混账东西,把卖盐的打死了吗?想咸死我啊?跟你说了多少回了,炒菜的时候要少放盐,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耳朵里是不是塞驴毛了?” “你有本事,你把这家给砸了啊,老娘我也不想过了,摔盘子打碗算什么本事?你不是嫌饭菜咸吗?谁家不咸啊,你去谁家吃吧,老娘不伺候了!”秀梅娘嘟囔着就要往外走。王永才吼道:“要滚就滚远点,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心烦,老娘我心里就好受啊!”秀梅娘哭着说。王永才说:“哭,哭,你还有脸哭,你个没脑子的蠢货,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啊?再哭,我——” 王永才说着扬起了手。秀梅娘见状,骂道:“王永才,你个狗日的,还敢打老娘不成?你不打死我,你就是大闺女养活的!” 秀梅娘扯开嗓子大骂起来。王永才听了,恼羞成怒,赶上前去伸手就是一耳光,嚷道:“你个混账东西,再骂一句试试?” “永才!”现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想进也退不了,见王永才真的动了手,这才吼了一声,“永才,你想干啥?” 秀梅娘见队长来了,好像有了底气,满腹委屈一下子全爆发出来,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王永才见队长来了,只得放下手,气哼哼蹲在院子里,手哆哆嗦嗦点上一支烟。 邻居们听到王家的吵闹声,越聚越多。秀梅娘更是骂个不停。现成担心永才下不了台,再干出什么蠢事来,赶紧走到他跟前,拉拉他,低声说道:“永才,跟我走,哥有话跟你说!” 现成的话虽然音量不大,但对王永才很有威慑力。王永才只好扔掉烟头,慢吞吞地站起来,跟着现成出去了。一路上俩人谁也没说话,直到进了队长家门,现成才开始训斥道:“永才,你别嫌哥说话难听,这段时间你真活得不像个男人,秀梅的事过去这么久了,村里人差不多快忘了,你咋还一直放在心上呢?” 王永才听了这话,心里暗吃一惊,心想,听现成哥的话音,不仅仅是说秀梅跟崇高退婚这件事,难道秀梅在城里发生的事,他也知道了?想到这,他试探着问道:“现成哥,秀梅的事,你也知道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全村人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吗?” “唉,都怪她娘,还有她二姨。” “你也是是非不分,白活这么大岁数。” “哥,你骂吧,骂完,我心里也许会好受点。” “你好受个屁!闺女进城有了工作,这是好事,你怎么还揪着不放啊?” “我嫌丢人。” “丢啥人?退就退了,这有啥可丢人的?” “唉,我听哥的。”王永才叹一口气,暗自庆幸现成并不知道城里发生的事。现成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永才,景瑞叔的事,你也别太操心了,哥心里有数,不就是罚点钱嘛!” “唉,现成哥,兄弟我真是事事不顺啊!”永才叹着气说。现成问:“秀梅在城里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说出来,哥帮你想办法解决。” “其、其实也没什么事。”王永才欲言又止。现成说:“你呀,没什么事,发什么脾气啊?” “哥,这都是倒霉催的,我感觉自己走了狗屎运。” “你心胸放宽点,说不定很快就会交上好运嘞!” “好运?唉,兄弟我想都不敢想。”永才苦笑着摇摇头说。现成笑道:“现在就有一件好事,不知道你想不想干?” “哥,有事你就说。”王永才大方地说道。现成叹着气说:“这次牛屋失火,照勋叔被吓得够呛,说啥也不想再喂牲口了,我在全村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也知道,这几头牛可是我们队的半个家业,我可不能随便交给不靠谱的人去喂啊,想来想去,也就想到你了。” “哥,你是说让我去喂牲口?” “嗯,你觉得你能行吗?” “我哪敢接照勋叔的班啊?” “永才,哥给你说句实话吧!哥也不想换人,自己人毕竟比外人可靠些,可照勋叔说啥也不干了,而且眼睛和耳朵也不好使,万一再出点啥事,哥也不好给老少爷们交代啊!你就干吧!” “哥,你看我能行吗?”永才反问道。现成说:“能行,这个活倒是有几个人争着抢着想要干,可我信不过他们,你就干吧,我也把你当成自己人了。” “按说,哥让我干这个差事,是哥抬举我,我很感激,可是我担心干不好,辜负了哥的一番好意啊。”王永才笑着说。现成猜到了他的心思,笑着说:“好了好了,你别再推辞了,我看你也没吃饭吧,要不,咱哥俩喝两杯?” “这,这不是给你添麻烦嘛!”王永才一听说喝酒,也想喝两杯,解解忧愁,便讪笑着说,“我咋好意思呢?”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我正好也想跟你聊聊家常,哎,老齐,快去炒俩菜。” “哎,你们等着吧!”齐桂兰听了,答应着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将四碟菜端了上来。王永才见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现成哥,以前我经常去汉魁哥家喝酒,跟你这里走动得比较少,现在想想,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了。” “瞧你说的,以前你们是儿女亲家,自然走得近些,哥能理解。”现成笑着说,“现在两家虽不是儿女亲家,但也别觉得难为情,以前咋样还咋样,外甥打灯笼——照旧(照舅)嘛!” “唉,这都是打破的盆子,即使修好了,还能是原音吗?”王永才苦笑着说。现成问道:“秀梅跟崇高退亲了,那以后安家的事,你是咋打算的呀?” “哥,不瞒你说,秀梅她二姨是想让她在城里安家,可秀梅不愿意。” “在城里安家不好吗?” “哎呀,这事儿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那你说说呗。” “一开始的时候,秀梅她二姨是想让秀梅给她儿子当媳妇,两家姨娘做亲家,可她那儿子有毛病啊。” “啥毛病啊?” “羊角风啊!经常隔三岔五就犯病,还治不好,所以她二姨就想方设法给秀梅安排了工作,想把她留在城里,可秀梅坚决不同意。她娘也犯糊涂,跟她二姨一起合起伙来压秀梅,我怕孩子受不了,再走了绝路,上次她喝农药,可把我吓坏了。” “嗯,这事儿确实不能勉强,勉强了会出大事的。”现成听了心里暗喜,“那你打算咋办啊?” “我能有啥办法呀?” “哎,要是我跟你做儿女亲家,你觉得咋样啊?”现成笑着问道。王永才说:“哥你别开玩笑了,秀梅哪能配得上你家晓军啊?再说了,秀梅也比晓军年纪大啊!” “我说的不是晓军。” “那是谁啊?” “晓远咋样啊?” “晓远?”王永才这才明白,原来现成是想把秀梅介绍给侄子晓远,想了一会儿说道:“按说,晓远这孩子挺不错的,现在还在大队当会计呢。” “永才,你知道吗?晓远这孩子其实挺喜欢秀梅的,上次秀梅住院,晓远以为是崇高欺负了她,结果把崇高给揍了,你难道没看出来吗?”现成笑着问道。王永才说:“那倒没注意。” “晓远这孩子从小没爹,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心眼实在。咱那大嫂你也知道,实在人,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秀梅进门就当家,不会受委屈的,他俩要是成了亲,咱们不就成一家人了。” “哥,我没啥说的,不过,不怕哥笑话,这事我还不能马上答应你,我得回去跟她娘商量商量。” “这是应该的,那好,你回去问问弟妹,成不成没关系,哥等你消息。”现成笑着说。齐桂兰问道:“永才兄弟,秀梅在城里安排的工作还好吧?” “嫂子,说句实在话,我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可她上次回家说,不想在那厂里干了,每天三班倒,比干庄稼活还累人。” “不想干就别干了,何必勉强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她娘不同意,说她二姨好不容易在城里给她安排了工作,好歹也是国家正式工,咋能说不干就不干呢?她娘那人你也知道,总是犯糊涂,一心觉得城里比乡下好,我能有啥办法?” “她娘想的也对,女攀高门嘛!城里是比咱农村好。” “呸,她那是犯糊涂,没认清好赖人,城里人别看穿得光鲜,可有坏心眼的人多得很,咱农村人可斗不过他们,秀梅这半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想起来真他娘的让人生气。” 现成听了,觉得永才话里有话,正想往下追问时,王永河过来说王景瑞病了。王永才听了,连忙喝完杯中酒,放下酒杯,跟着兄弟回家去了。 第161章 耿志军 崇高给张梅买了结婚礼物,并打包邮寄了过去,总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后来又听说王永才当了饲养员,继而又想到了秀梅,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腊月。 初二这天,天气阴沉沉的。崇高正和俩炊事员在司务处对账。一个留着短发,围着围巾,脸蛋白净的姑娘轻轻敲了敲门板。三人听到动静一起向门外望去,看见她正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瞅着他们。崇高笑着问:“你、你有啥事呀?” “请问,你们这儿谁是领导?”姑娘似笑非笑地问道。崇高笑着说:“这儿是敬老院,没有领导,大队领导都在前院,你要见领导,就去前院吧!” “不好意思啊,我是说,你们这儿谁是领导啊?”姑娘笑了笑说。崇高笑道:“我是这儿的司务长,只管老人生活方面的事,有事你就说吧!” “那好,我问你,要是你们这儿有老人生病了,你管不管啊?”姑娘似笑非笑地问道。崇高一听,赶紧站起来,心想,这姑娘好像不是来找领导的,而是来找茬的,赶紧笑着说:“管啊,当然管了。” “那好,我姥爷就住在你们敬老院,我刚才去看了看他,他好像生病了,烧得挺厉害,你知道吗?”姑娘略带责备地问道。崇高听了,暗自吃了一惊,连忙问:“恁姥爷是谁啊?” “俺姥爷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儿的老人病了,你这个当司务长的知不知道啊?”姑娘好像有点生气了。不过,她生气的样子也挺可爱的。崇高故意逗她说:“瞧你说的,这儿的老人多了去了,我得知道恁姥爷是哪位啊?” “哦,对不起啊,他叫耿志军,是个老荣军。”姑娘笑了笑说。崇高发现,她笑的时候比生气的时候更加可爱。崇高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来耿志军是谁。小个子炊事员赶紧提醒道:“头儿,她说的是的耿大爷。” “哎哟,同志,你看你费这劲干啥,直接说耿大爷病了,不就得了嘛!”崇高大大咧咧地说道。姑娘含笑嗔道:“瞧你说的,别忘了,我是他外甥女,咋能直接叫他耿大爷呢?” “哎,老张,恁俩这是咋回事啊?”崇高笑着问俩炊事员,“耿大爷病了,恁俩咋不告诉我一声啊?” “他感冒两天了,有点低烧,葛医生已经给他开了退烧药,俺俩也给他做了病号饭送过去了。”大胡子说道。崇高问:“送的啥饭?老人家吃了没有?” “熬了一碗白面疙瘩汤,打了俩荷包蛋,是我看着耿大爷吃完的,他好像没啥大碍了。”炊事员笑着说。崇高点点头,笑道:“嗯,同志,你都听见了,职责所在,这种事我们当然得管,走,咱们马上过去看看,不行就送医院。” 三人说着一起去了后院。耿老爷子靠着被子,半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白毛巾,见崇高进来了,笑道:“崇高,大爷只是受了点风寒,没啥大事,你咋也过来了?” “您好点没?能吃饭吗?”崇高问道。耿志军笑着说:“好多了,咋不能吃啊?早上吃了俩荷包蛋嘞!” “能吃饭就好,要是撑不住,咱就赶紧去卫生院输液。”崇高笑着说,“大爷您别生气,是我们照顾得不够周全。” “生哪门子气啊!胡子和小个子尽心尽力,照顾得挺好啊!”耿志军听了,笑着坐起来,好像意识到这是外甥女来了,就责备道:“冬梅啊,你是怎么搞的?我一个孤老头子没那么金贵,他们把我当自个亲人一样对待,姥爷已经很知足了,你别听老听恁妈的话,老给人家添麻烦。崇高啊,她叫韩冬梅,是我的外甥女,说话要是有啥不妥的地方,你要多担待点啊!” “姥爷,我也没说他们不好呀,只是我来的时候俺妈嘱咐过我,不光要看看你,还要见见你所在敬老院的领导。”韩冬梅笑着说。耿志军笑道:“你妈是不是管人管出毛病来了?上次蒋志达过来看我,被我骂了出去,他还一口一个阶级斗争胡说,说要小心阶级敌人谋害我,我一听就来气,这儿都是好人,哪有什么阶级敌人啊?” “对不起对不起啊!”崇高听了耿大爷的这番话,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觉得这老爷子有点不一般,可不能怠慢了,就笑着对韩冬梅说,“我叫李崇高,有啥事你说话就行了,你看,我们没照顾好恁姥爷,是我们的失职,你多体谅体谅啊!” “谁要你道歉了。”韩冬梅笑着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也别当真啊!” “崇高啊,你别跟她说好话,自打你来了敬老院,我们这帮老头老太太心里面都有数,都记着你的好呢,外甥女过来看我,她不了解情况,你别往心里去啊!”耿志军咳嗽着说道。崇高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耿大爷,您睡得床冷不冷呀?要不,再给您添条新被子吧?” “不冷不冷,暖和着呢!”耿志军连忙说道,“这天一冷啊,谁也免不了有点感冒发烧的,没啥事,大爷能扛过去。当年在朝鲜战场上,雪地里一趴就是大半夜,也没感冒发烧过,现在老啦,不行啦,不过这点小毛病算啥呀,大爷能扛得过去,你们忙你们的去,别为我操心。冬梅啊,回去告诉你妈,别老惦记着我,你也看到啦,我在这儿挺好的。” “姥爷,”冬梅说,“我现在来这儿工作了,在艺校当辅导老师,以后会经常过来看你的。” “是不是你妈又搞特殊了?”耿志军笑着问道。冬梅笑着说:“俺是到农村来支教的,哪用得着她搞特殊啊?” “你看你看,说着说着就瞧不起农村了,你啊,这特权思想可得好好改造改造,好了好了,快走吧!”耿志军笑着说,“不是姥爷赶你走,你有工作要干呢,回去把工作干好就行了,别在姥爷身上浪费时间了。” “哎,我知道了。”韩冬梅说着退出了房间。崇高连忙跟耿老告别,也跟着冬梅出去了,笑着说:“对不起啊韩老师,我刚才是逗你玩呢,你别生气啊!” “谁生你气了?”韩冬梅笑着说,“你以后别喊我老师了,就叫我冬梅吧!” “哎,韩——”崇高本来又要喊声韩老师,但因为冬梅刚交代过,他就只好改了称呼,笑着说,“冬梅,你姥爷交给我们,你就放心吧!” 崇高送走韩冬梅后,回到司务处,赶紧问大胡子:“哎,这耿大爷是咋回事啊?咋突然冒出个这么漂亮的外甥女来呀?” “崇高,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大胡子笑着说。崇高故意板着脸说:“胡子哥,你能不能正经点儿啊?我问你话嘞!” “你来得晚,这有啥好奇怪的?这耿大爷莫名其妙的亲戚多了去了。去年春天从城里过来一位干部,二人没说几句话,就被耿老头一顿臭骂给骂走了;今年夏天,又来了个女干部,把小魏教训了一通,支书和大队长还陪着笑脸嘞!”大胡子笑着说,“咱们这儿的人,只知道他是个老荣军,抗美援朝的时候,被美国飞机扔下的炸弹嘣瞎了一只眼,腿也炸断了,别的情况咱就不知道了。” “哎,像耿老这么个革命功臣,咋说也该去地区疗养院疗养啊,咋能住在咱这敬老院呢?” “我只知道他家是咱大队张庄户的,家里也没啥人了,从县城回来就住进了咱这敬老院,别的,我就啥也不知道了。” “真是个谜一样的老人啊!” “谁说不是呢?但这老头可倔了,去年年关,上面派人来,死活要接他去地区疗养院,他说啥也不去,还好好地骂人家是败家子,只会糟蹋国家钱财,咱们这儿的人都很敬重他,可很少有人去招惹他。” “嘿,这还挺有意思的。”崇高笑道,“这事支书和大队长知道吗?” “当然知道,哪一次上面来人,不都是二位接待的嘛,但支书和大队长到底知道多少秘密,我就不知道了。”大胡子笑着说,“不过,在你没来之前,支书和大队长跟我说过好多次,让我好好侍候他,别惹他生气,所以上次锅里煮了死老鼠,俺俩心里可害怕了,赶紧去见大队长了。” “这情况,恁俩早跟我说就好了,你们不厚道啊!”崇高笑着责备道。俩炊事员笑着说:“你也没问啊,俺俩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去去去,我知道啥呀?现在咱兄弟仨在一个锅里吃饭,像这么个革命功臣,咱们得好好侍候着,我看这么办吧,从明天开始,恁俩在耿老的一日三餐上多费点儿心,尽量照顾好他的生活。”崇高笑着嘱咐道。大胡子笑着问:“你是说要单独给他一个人做饭吗?” “他不是生病了吗?”崇高笑道。小个子摆摆手说:“别别别,我和我哥可不敢这么做,院里这么多老头老太太,谁没个头疼脑热的呀?这老头最恨搞特殊了,他要知道我俩单独给他做病号饭,还不得把俺俩给骂死啊!” “这老爷子还真是不一样啊!放着条件好的疗养院不去,偏要住咱这条件差的敬老院,真是不可思议啊!”崇高笑着摇摇头说。大胡子笑道:“你不知道,发生在这耿老头身上不可思议的事多了去了,不过,这老人家脾气虽倔,但对院里的其他老人从没发过脾气,大家也都信服他,敬重他。” “嗯,照你这么说,我对这位老人家更应该另眼相看了。”崇高听了,不由得对老人肃然起敬。大胡子说:“咱们这儿的大小干部,谁敢不敬他呀?就连万支书也要看他脸色说话,时不时过来跟他拉拉家常。” 崇高听了,感慨不已。他真没想到,在这静静流淌的岁月里,在老河湾,竟有这么一位充满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 第162章 唱老戏 牛屋失火后,王永才按照队长的指示,再也不敢在牛屋里烤火了,牛屋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几个老头没地方聊天,觉得特别无聊。就在这时候,村里来了一伙说书唱戏的。领班的是老张和老裴,他们和赵红春一接触,聊得特别投机。赵红春等几个老人便撺掇队长将这些人留下来,准备在老河湾唱十几天的戏。 冬天白天短,眨眼的工夫天就黑了。社员们吃完晚饭,没事干,就搬着小板凳跑到碾台旁的场地去听坠子书。一般都是垫戏唱完,才开始正式唱。那个时候,唱样板戏的高潮已经过去了,但谁也不敢公开唱老戏。唱老戏是“四旧”,是违法的。 结果一部《智取威虎山》才唱了三四晚上,老人们就听烦了,吵着要开一部老戏唱唱。说书的人没办法,只好开了一部《小八义》。没想到老河湾唱《小八义》的消息不胫而走,只唱了三晚上就吸引来了四邻八乡的社员,说书场一下子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第五天晚上,说书的人唱得正起劲儿,社员们听得也特别入神,全场上千人,鸦雀无声。谁知道第一歇唱完,第二歇刚开始的时候,场内的灯光突然晃了几下,说唱声也戛然而止。说书的人被两个戴大盖帽的警察控制住了,弦子和鼓也被人拿走了。 场子里面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外圈的人正听戏听得入迷,不知道场子中心发生了什么事,便吵吵着骂了起来:“哎哎哎,前面的,你们站起来干啥?哎,唱戏的,你他娘的咋不唱了?快唱啊!” “唱啥唱?警察来了,要砸场子抓人了!”从场子里面挤出来的人说道。听入迷的场外人高声骂道:“哪里来的一帮狗杂种?趁黑揍他们狗日的!” “打!打!”场子外面群情激昂,一片喊打声。场子里面的人也被鼓动起来,将警察围在中间。所长张治安正在念红头文件,不知道谁把灯给熄灭了,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这时,“砰”的一声枪响了。 “警察开枪了,快跑啊!”人们听到枪声,都嗷嗷叫着四处逃散。一时间,戏场子乱成了一锅粥。黑暗中,人们把警察团团围住,一顿拳打脚踢。说书的人很快就被解救出来,立刻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中。老河湾鸡飞狗跳,吵吵闹闹了大半夜,好心的社员冒着危险,连夜将说书的一伙人送到了村外。 张治安和其他警察当场被打了一顿,个个是鼻青脸肿。第二天,他们又气势汹汹地来到了老河湾。现成晚上喝醉了酒,还没等起床,就被张永福从床上给拽了起来。张治安一见现成,气就不打一处来,黑着脸质问道:“刘队长,你们村公开唱老戏,你知道吗?” “啥?唱老戏,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现成穿着衣服,摇着头肯定地说道,“他们唱的不是《智取威虎山》吗?前两天我听了,现在应该唱到杨子荣打入威虎山,准备里应外合,利用百鸡宴,端掉座山雕的老窝。这《智取威虎山》啥时候成老戏了?你听谁说的,我咋一点都不知道啊?” “你这队长当得,别装糊涂了,你替他们打什么埋伏?才唱了四五天,杨子荣就上了威虎山,你糊弄鬼啊?你要想清楚了,包庇坏人是跟坏人同罪的。”张治安见他说的驴头不对马嘴,开始有点恼火了。现成处变不惊,心想,反正我不在现场,跟群殴警察八竿子打不着,你爱咋咋地,嘴上却说:“不敢不敢,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们去调查,我要是听过一句老戏,你咋处理我都行。” “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张治安黑着脸问道。现成说:“喝酒啊,在供销社喝酒啊,不信,你派人去调查现玉。” “哎呀,现成哥,你们村出大事了,你咋跟没事人似的?昨天晚上,你的社员把张所长给打了。”张永福虎着脸说。谁知现成一听这话,立刻破口大骂起来:“是哪个狗日的不想活了?敢打警察,反了他了,抓住是谁,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走,现在咱就抓人去,走啊!” “抓什么抓?”张治安有些不耐烦。现成说:“抓坏人啊!” “谁是坏人,你分得清吗?”张治安反问道。现成问:“那咋办?” “咋办?”张永福说,“要调查清楚再说。” “这没问题,我派人去安排饭,咱吃了早饭再调查也不迟。” “那好,你去安排吧!”张治安说,“组织者要控制起来,我要亲自提问。” “放心,他们一个也跑不了。”现成说着出了屋。崇印等几个干部早已等候在门外了,见现成出来,急忙围上来问:“咋办?” “派出所要调查。崇印,你赶快去集上买些包子、油茶回来;红升叔,你去通知红春叔,告诉他是怎么回事,最好能到家里来一趟;永进,你去嘱咐社员,告诉他们,见了警察知道啥说啥,可不敢乱说,去吧!”现成一一吩咐完毕,又回到家里。 大家吃完饭之后,几个警察就去调查群众了。而张治安则在自己家里等着第一位组织者。赵红春早就听了红升的交代,不敢有一丝怠慢,吃完饭很快就过来了,心里也早就想好了办法。 张治安看到他来了,马上就把纸和笔准备好了。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呢,赵红春就笑着说:“张所长,你也别问了,这唱老戏是我出的主意,和别人没毛钱关系。” “你,你是谁啊?” “我姓赵,叫赵红春,今年六十二了,是老河湾的社员,一个农民。” “那好吧,你详细说说经过吧!” “张所长,事情是这样的——”赵红春不敢有丝毫怠慢,便把留戏班、唱老戏的整个过程都说了一遍。张治安问:“就你这把年纪,也不可能动手打警察啊,可有人打警察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呢?” “我当时坐在碾台上,那时候黑乎乎的,我怕被人踩着,就没敢动。”赵红春实话实说。张治安又问:“那你能说出几个寻衅滋事的人吗?” “这,我哪能说得出来啊?当时灯灭了,场面乱糟糟的,我啥也看不清啊,可能是本村人,也可能是戏班的人,还可能是外村的人,我真说不准。” “那戏班的人是谁偷偷送走的?” “我哪知道啊?” “这么说,你是打算死硬到底了?” “张所长,你啥也别问了,我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那好,要是你执意这么说,那就签字画押吧!” “我不识字,按个手印行不行啊?” 赵红春说着就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指头。张治安捏着他的食指在问讯记录上按了好几下。几天后,一辆警车开进了村子。赵红春被宣布逮捕,随后就被一根麻绳捆着押上了警车,被送进了县城。 第163章 捞人 赵红春被绑走后,汉魁等几个老头心里很过意不去,凑了一部分钱,想让现成想办法救他。现成心里明白,这事儿,去也是徒劳,但还是答应亲自去城里跑一趟。他十分清楚,红春叔这么做,一是为了大家;二也是为了保他刘现成。 现成进城见到崇德。崇德听了事情的经过后,想了想说道:“现成叔,这事儿挺难办啊,先等等吧,等过了这阵风头,再想办法。二爷犯的不是刑事案,就是硬判,期限也不会太长,是可以取保候审或者缓期执行的,我问问情况再说吧!” “那好,那就等你消息了。”现成说完,有些失望地从县革委大院出来。回来的时候路过河西,正巧碰到现玉在河西检查工作。现玉看到他,笑着问道:“哥,你咋有空来河西了?” “进城了,顺便来看看晓梅。” “你进城干啥去了?” “唉,红春叔被抓进去了。” “抓进去了?他犯啥事儿了啊?” “鼓动唱老戏。” “咋会这样啊?” “他也是一时糊涂,光鼓动唱老戏还好说点儿,关键是那天晚上,有人动手打了警察。张所长追究责任,红春叔一个人把事儿全揽了下来。”现成说道。现玉问:“二叔现在关在哪儿呢?” “关在看守所。” “崇德咋说?” “他也没说囫囵话,只说等等,我想,他会有办法的。” “嗯,这个时候他不方便出面,毕竟唱老戏违法,打警察那可是袭警,也是违法的事儿,再说,张治安吃了哑巴亏,哪能轻易罢休啊?” “你看,二叔能判几年啊?” “判几年?那倒不至于。鼓动唱老戏,这是一般性治安案件,顶多在拘留所多关几天;打警察,是犯罪,要严重得多,那就不是拘留这么简单了。” “可他没打警察啊?” “这也许是他免于刑事处罚的一个理由,我看,只要崇德肯出面帮忙,蹲个十天半月的也许就能出来了。” “谢天谢地,但愿如此吧!”现成笑道。现玉笑着说:“看好不如凑巧,你好不容易来河西一趟,吃了饭再走吧!” “那好,哥今天不走了,喝杯酒再走。”现成见现玉留得真诚,也没推辞,只好留下吃了顿饭。大家吃饭的时候,现成第一次喝上了茅台酒。酒酣耳热之际,现玉把现成叫出来方便,悄悄问道:“哥,刚才给你倒酒的那个小伙子,你觉得如何?” “不错呀,能说会道的,嘴巴也甜。” “他家是城里的,父母都是领导,给咱晓梅说说行不行?” “你是她叔,你觉得行就行,还来问我干啥?” “你是当爹的,我哪敢做主啊!” “瞧你说的,咱哥俩还能说啥?” “那好,闺女的事儿,我让爱霞给提提。” “那就这么办吧!”现成笑道。从河西回来后,他又在现玉家喝了几杯浓茶,顺便跟爱霞说了晓梅的事儿,这才起身回老河湾。齐桂兰见他回来,连忙抱来棉柴给他烤了一笼火。 “事儿办得咋样了?崇德是咋说?” “没说办,也没说不办。” “唉,这事儿是有点难办啊!” “等等吧,崇德说不急。” “你走后,二婶来过两次,哭着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还给你捎来了两条烟,我说不要,她不肯,非要搁这儿。” “你咋收她烟啊?” “哎呀,你不收,她死活不走,我能有啥办法?” “你明天给她送回去,这烟咱不能收,这次红春叔是替咱们顶雷,说真的,要不是他站出来,我这队长还真不好收场,说不定还会牵扯到更多的人。” “行,俺听你的,明天给她送回去。你走后,村里的老几位也来过,想去城里看看红春叔;还想替二叔承担一些责任,过来问你啥意思?我说,你已经去县城了,让他们在家等消息,汉魁哥说,不行的话,他要亲自去一趟。” “这不是给添乱吗?这帮人进城,万万不行,谁也不能去了,红春叔一个人进去就已经够麻烦的了,这么多人过去起哄,反而让事情更难办,汉魁哥过去,其实是在逼崇德犯错误啊!” “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等等吧,这件事儿崇德是不会不管的,可当领导也有当领导的难处,他完全可以打个电话把二叔给放了,可放了的话,派出所那边咋交代?张治安能善罢甘休吗?所以说,这事儿不能急了。” “永才陪景瑞大爷过来,临走时跟我说,秀梅对晓远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 “这段时间事儿太多了,哪有心思考虑这事儿啊?等等再说吧!” “他爹,晓军来信了。”齐桂兰笑道。现成听了说道:“快拿来我看看!” 齐桂兰听了,跑进里间拿出一封信来。现成颤抖着手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道: 亲爱的爸妈: 你们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给你们写信了,家里的 一切都还好吗?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们不要挂念。我 已经上班了,叔叔工作忙,没时间给你们写信。姑姑一 家又换了一个新林区,我们也不经常见面,但一切都好。 今年春节,我又不能回去过年了,家里如果需要钱来信 告诉我一声。上次姐姐来信问我对象的事儿,我还真没 考虑过,我得等姐姐有了对象以后再考虑,不着急。现 在姐姐找对象了吗?要是有,一定得告诉我一声,说实 在的,我想家了。见信如面,顺祝父母身体健康! 此致 敬礼 儿子晓军亲笔 1975年x月 现成看完信,又给齐桂兰念了一遍,才把信叠好递给她。齐桂兰听了来信,心里又高兴又忧愁,高兴的是儿子长大了,而且有了工作;忧愁的是儿子信中提到的晓梅婚事,不由得皱起眉头唉了一声。 “好好的,你又叹啥气啊?” “晓梅的事儿咋办?愁死人了!” “你不是不急嘛?” “以前是不急,可现在急啊!” “现在咋了?” “你没看晓军信上说嘛,他要等姐姐嫁了才肯处对象,他年龄小不急,但晓梅可老大不小了,该说这事儿了,眼看着咱村姑娘,一个个欢天喜地做了亲家,你心里难道不急啊?” “急顶屁用?哎,你不说,我倒忘了,今天在河西吃饭,现玉倒是给我说了一个小伙子,给我倒酒,叔喊得很亲切,我看不错,现玉想让爱霞给晓梅说说。” “小伙是啥情况?” “跟晓梅在一个单位上班,家在城里,父母都是干部。”现成说着说着就困了。齐桂兰说:“那别犹豫了,赶快托兄弟去说吧!” “嗯,去说吧!”现成说着渐渐迷糊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