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生》 第1章 长生 大秦十五年,祖龙崩。 日坠于西山,太阳不复升起,永夜降临。 三百年后…… 无尽黑暗笼罩群山,唯有漫天纷飞的白雪,让大地勉强出现一抹光亮。 东郡,小石村。 大河冰封八百里,岸边竹林一片。 少年衣衫单薄,赤足踩在厚厚积雪中,虽身材瘦小,面带饥色,那黑色布条覆盖下的浑浊瞎眼中,却弥漫着和年龄不符的坚毅和成熟。 “哞~” 一头浑身青色皮毛的小牛儿,静静趴在少年脚下,牛尾巴一摇一摆,无聊地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人之初,性本善!” 一旁竹林小院中,随风传来一道苍老的威严声音。 “人之初,性本善!” 稀稀拉拉的稚嫩童声,随后响起。 “性相近,习相远!” 课舍中,王老夫子手捧略带温热的炎竹简,目光掠过小院中的漫天飞雪,落在院外的放牛少年身上,苍老眸中闪过一丝赞赏。 哪怕火牛这种永夜降临,天地异变之后诞生的特殊畜牲,能够不间断地对外散发热浪,温暖附近之人。 但那小牛毕竟年幼,浑身散发的热浪极为微弱,只能让院外这少年不至于被冻死罢了。 这少年一身单薄衣衫,虽冻得瑟瑟发抖,却能坚持旁听讲义,每日一站便是两个时辰,日日如此,无惧雨雪风霜,从不懈怠。 如此数日一晃而过,王老夫子想不留意院外少年都很难,这也让王老夫子对少年的观感极好。 “性相近,习相远!” 然而四周零星的懒散读书声,却让王老夫子原本的好心情,瞬间变得糟糕起来。 “满屋乡绅富家子,论好学和勤勉,竟都不如院外,那替马家放牛的奴才?” 眼见课舍内一众少年,或打着哈欠,或昏昏欲睡,或偷偷挤眉弄眼,王老夫子微微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失望。 其实,自从三年前,王老夫子返乡归老,应附近耄老、乡绅之邀,各地富户踊跃出资,成立这方圆百里,唯一的一座竹林私塾开始。 王老夫子便已知晓,眼前满屋这些乡绅富家子,从各乡赶来此地念书识字,都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是被背后各家大人怂恿,以期能获得自己青睐,拜入门下。 只是,王老夫子虽清贫,却也是饱读诗书的“士”,更有“秀才”文位加身,本就是一个心高气傲、眼光绝顶之人。 就连集镇那些大人物的子弟,王老夫子都尚且看不上。 试问,他又怎么可能,收一群心术不正的乡野村夫,当成真正的弟子? “若那院外少年不是奴籍,或许……” 再次望向院外,那迎风傲雪而立的瞎眼放牛少年,王老夫子不禁哑然失笑,只道这念头太过于荒谬。 一日为奴,终生为奴! 大秦历经三百年前的末日动荡,陷入永无止境的永夜凛冬之后,这天下看似岌岌可危,诸侯割据,一派乱世气象。 但王老夫子和一位老友,多年来通过书信交流,却很清楚,这,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哪怕时至今日,大秦依旧兵锋锐利,威慑天下一切敌! 而以秦律之严苛,院外那瞎眼少年,他若想要挣脱祖祖辈辈的枷锁,摆脱奴籍,成为“良家子”?此事,绝无可能! 奴才,甚至不如路边一条野狗值钱!稍有不慎,动辄被主家打骂。便是被杀也不会有人在意,命薄如草,注定庸碌一生。 “慕嫣儿那小女娃,倒也算是天赋卓绝,论勤勉也仅次于院外那少年,更是出身不凡,只可惜是个女儿身……” 王老夫子的目光,很快落在屋内靠窗角落里,那唯一认真聆听自己讲义的美少女身上,不禁有些惋惜。 “夫子今天心绪不宁,似有心事,莫不是因为院外那瞎眼少年,他似乎叫做——周长生?” 冰雪聪慧的慕嫣儿,很快察觉到了王老夫子的异样,忍不住好奇地望向窗外。 周长生所在的周家,世代都是马家村马家的种地奴才,生活艰难。 据说,周长生数日前,进山采药补贴家用,恰巧遇到马村长的宝贝小孙子马有才打猎遇险,险些被一头小野牛撞下悬崖。 少年周长生临危不惧,当场驯服小野牛,将马有才救下。 并因此获得了老村长欣赏,不再需要如同祖辈般辛苦种地为生,每日只需牵着牛,驮着马有才,往返私塾便可。 “这少年有勇有谋,颇有几分运道,更为难得的是,他还有一颗上进好学之心。和这满屋庸碌乡绅富家子相比,如鹤立鸡群,也难怪夫子,会对他另眼相看。” “只是……夫子如此心烦意乱,莫不是想将那三年一届的‘举荐’名额,赠与这少年?” 慕嫣儿一念及此,顿时哑然失笑,只觉自己这个想法太过于荒谬。 王老夫子身为“秀才”,每隔三年,便可‘举荐’一名适龄学子,前往三百里外的集镇,参加三年一届的“童生试”。 院外那少年,虽可圈可点,却只是奴籍,身世卑贱如草,并不具备“应试”的资格。 除非马家愿意主动解除奴籍,让周长生成为“良家子”。 否则,类似奴才参加科举这种事,自大秦立国八百年来,闻所未闻! “夫子,院外大雪已停,地热上浮于表,午时已至,日将落,正是归家之时!” 忽而,一个满脸横肉的魁梧少年,朗声而道。 永夜三百年,午时雪停称“日落”,此时,也是众少年最为期待的“下学”之时。 也唯有此时,众少年之中的“小霸王”马有才,这才敢壮着胆,尝试挑衅王老夫子的威严。 闻言,王老夫子顿时皱眉,虽不悦,却终究懒得训斥这群朽木不可雕的废物孩童,面无表情地随意摆摆手,“今日讲义到此为止,尔等自行去罢!” 言罢,王老夫子长袖一拂,转身就走,径直朝后院而去。 顿时,那些原本昏昏欲睡的众少年,如那笼中鸟脱困,纷纷欢呼雀跃,竞相冲出私塾,被自家仆从,驮于火牛之上,各自散去。 “周长生,你真要将你家祖祖辈辈,传承三百年的三亩良田,通通卖与我马家,只为换回你的奴籍?你——真不后悔?” 慕嫣儿最后一个走出私塾,刚踏出小院,便听到“小霸王”马有才的兴奋声音。 慕嫣儿顿时止步,好奇地望向不远处的瞎眼少年。 “大丈夫一言既出,岂有反悔之理?” 周长生傲立于雪地间,无惧主家少爷马有才那带着威胁的霸道语气,淡淡而道。 “好,好得很!” 马有才眉开眼笑,语气虽缓和了不少,却依旧显得霸道,“周长生,既然你决心已定,那本少成全你便是!” “不过本少丑话说在前头,一旦滴血画押,你小子便是反悔去闹,那亦是无用。” 周长生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接过契约,咬破拇指,滴血画押,再将契约递给马有才。 “够爽快!” 马有才彻底放下心来,将怀中一张泛黄的契约摸出,随手扔给周长生,撒腿转身就跑,唯恐周长生反悔。 “马少,你之前不是还答应过这小子,会给他一千钱补偿的吗?你就这样走了,万一周长生他不服气,跑去集镇上的衙门,敲锣鸣冤,那可如何是好?” 马有才身边,同村富家子,兼狗腿子的刘武,等走远之后,这才压低声音,目带担忧。 “区区一个卑贱的狗奴才,本少能如约将奴籍归还于他,这本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周长生他还敢要钱?我呸!” “若是这狗奴才咽不下这口气,他真有那本事,尽管去集镇告本少就是!本少会怕自家区区一条狗?” 马有才不屑地嗤笑着。 集镇距离马家村足足三百里,沿途有凶险大河冰封,有猛兽横行山林,有山贼杀人不眨眼,更有可能存在妖魔,若无集镇定期下来的吕家商队护卫,就连马有才也不敢去集镇。 周长生家贫,还是个瞎子,在马家村生存都很困难,根本出不起跟随吕家商队去集镇的银两,马有才自然不担心周长生去衙门告状。 “马少,你数日前上山狩猎,那头成色不错的青皮小火牛,却被那死瞎子捡了个便宜,你就真甘心?这牛儿若是拉到集镇去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一旁,马有才另外一个狗腿子,同村恶霸少年吴灰,忽然说道。 “不甘心又能如何?那小子如今是‘良家子’,已非昔日奴籍,难道你想让马少违背秦律,强抢不成?” 刘武冷笑。 “这小子虽收回奴籍,但他这不是,还没去集镇,更换户籍嘛?” “一个月后,私塾结业,吕家商队也刚好会从集镇那边过来,周长生肯定想去集镇更换户籍,却苦于没有盘缠。” “介时,本少只需花点小钱,就能低价买了周长生那牛儿,如果他再一个‘不小心’,被野兽在半路给吃了,这钱不还能收回来?” 马有才戏谑的笑着,眼中满是狰狞。 “马少,还是您高明!” “哈哈,那死瞎子真以为,他驯服了野牛、救了马少,从此就能平步青云?我呸!他却不知道——奴才,终究只能是奴才!” 两个狗腿子簇拥着马有才,大笑着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雪地之间。 三人却没看到的是,远方竹林院外,那迎风傲立的少年周长生,在他那被黑色布条遮盖的浑浊瞎眼中,陡然爆发出璀璨厉芒! 第2章 画中仙 “马家这对爷孙,果然是一丘之貉!” “老村长先是假惺惺地以报恩之名,暗中行那夺走我周家祖宅之恶事,进而欺我年幼,逼迫我不得不贱卖祖传良田。” “如今他们爷孙得偿所愿,却依旧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欺人太甚!” 紧紧攥着手中的奴籍契约,周长生只觉浑身冰凉,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最大恶意。 无人知道的是,周长生这个不过十岁的瞎眼少年,早在数日前上山采药之时,便因为饥寒交迫而昏迷倒地,陷入濒死。 生死之间,周长生却惊讶地发现,一个来自“现代”的成熟老教授灵魂,正疯狂地争夺着他这具身躯的控制权。 凭借强大的精神意志力,和宁死不屈的决绝之心,周长生最终成功控制这具瘦弱身躯。 而那个现代老教授,则是在不甘之中,彻底烟消云散。 而后,在周长生的脑海中,便多了一段不属于他的现代记忆。 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有庞大铁鸟浮空凌云,有连绵铁蛇于铁轨呼啸,更有成百上千的高楼大厦冲天而起。 凡其种种,看得少年周长生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一颗年幼而单纯的小小心灵,顿时遭受剧烈冲击。 待到周长生南柯一梦,于梦中体验人生百态,历经老教授的完整一生,再次睁开眼之时。 他已彻底融合了这个和他同名同姓的,来自211名校的,现代老教授的完整记忆。 而此时,距离周长生昏迷倒地,不过弹指一瞬罢了。 弹指一瞬六十载,斩断昔日旧枷锁! 两世轮回落凡尘,今日方知我是我! 此时的周长生,虽依旧是年幼少年,贫寒而瘦弱,一颗心却历经现代悠悠六十载岁月历练。 早已非昔日那个,浑浑噩噩的无知乡下小儿,所能堪比。 而后,周长生继续进山采药。 却偶遇老村长孙子马有才,试图狩猎野生小牛而遇险,小牛发疯拼命,准备同归于尽的惊险一幕。 周长生一眼便认出,这是一个月前,他上次上山采药之时,用草药所救的,那头坠崖重伤的小牛。 小牛自然也认出了周长生,这才放过了马有才。 而后,关于周长生驯服野生小火牛,侥幸救下马有才,获得老村长欣赏等一系列故事,在老村长的有心散播下,开始在马家村广泛流传。 “纵使我得了那位老教授的六十载记忆,心智成熟,奈何我这身躯瘦弱而无肉,手无缚鸡之力,还是个瞎子。” “哪怕明知道马有才,一个月后要杀我,我却依旧没有任何应对之策,徒之奈何,奈何!” 茫茫雪地之间,周长生长吁了一口冰冷浊气,心中沉甸甸一片。 他有心反抗这命运之不公,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逃? 此去集镇三百里,不说沿途凶险,就说这一路冰雪和寒风,周长生如何抵挡? 可若是不逃,自己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能否活一个月都是问题,如何逃? “你就是周长生?” 一道略带冷意的声音,陡然在周长生耳边响起。 “您是……?” 周长生从沉思中惊醒,抬头望向眼前一身黑衣劲装的中年壮汉,顿时一愣。 “我是谁不重要,你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啪! 将手中沉甸甸绣花荷包扔给周长生,壮汉冷声而道,“此乃一千钱,乃是我家小姐所赐,你且收好。” “你家小姐?” 周长生这才发现,原来在不远处的雪地上,有一位身姿窈窕的美少女,正望向这边。 四周冰雪茫茫,这少女却衣衫单薄,长发披肩,一身绿裙随风轻轻舞动,竟美如那画中仙人。 这显然不是寒碜,而是少女腰间佩戴着极为贵重的“炎玉”暖身,这才无惧风雪冰寒。 眼见周长生看过来,慕嫣儿微微颔首,矜持而淡雅,裙摆流转间,转身飘然离去。 对慕嫣儿而言,随手资助一个有上进心的奋进少年,不过是些许小钱,一时之善念而已。 此事无伤大雅,无足轻重,自然也无须挂在心头。 “多谢小姐仗义资助,但这一千钱,我却不能要。” 慕嫣儿刚转身走了没几步,耳畔,却忽然传来少年的坚定声音。 慕嫣儿一愣,止步转身,望向周长生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冷意。 也是,一个世代为奴为仆的卑贱奴才,哪怕今夕脱困,终究免不了小人心态。 似此等小人物,一朝撞了大运,侥幸得遇贵人垂青,自然会打蛇竹棍上,贪得无厌! “你这卑贱的狗奴才,我家小姐不过是看你可怜,随便赏你一根骨狗骨头而已,你别给脸不要脸!” 壮汉察言观色,怒声喝斥道。 “古人云,无功不受禄!” “我周长生虽出身卑微,却也算知书达理,知晓,读书人不应低眉下气,不应食‘嗟来之食’的道理,这钱我不能要,也不会要。” 周长生不卑不亢,无惧壮汉凌厉目光,对着慕嫣儿遥遥行礼,声音虽不大,语气却一片坚决。 “嗟来之食?有点意思。” 少女哑然一笑,不禁高看了少年几分。 沉吟片刻,少女那仿若空谷幽兰般的悦耳声音,顿时随风轻轻传来: “周长生,你也无须多想,这一千钱,并非施舍于你的嗟来之食,权当我借你,便是。” “你若真有心,他日若能乘风起,勿忘今日,切记与人为善,便可。” “福叔,我们走。” “是,小姐!”壮汉将荷包掷于地,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周长生,转身就走。 主仆二人很快消失在茫茫雪海。 周长生顿时心生感动,始知少女一片赤子善心,而并非瞧不起他。 但犹豫了一瞬,周长生还是弯腰捡起地上荷包,起身追去。 然而刚走没几步,瞎眼少年那瘦弱的身躯,却忽然撞在一位高大巍峨的儒服威严老人身上,险些跌倒在雪地之中。 “学生周长生,见过夫子。” 待“看清”来人之后,周长生赶紧起身,执弟子大礼。 “学生?” 王老夫子勃然色变,怒声而喝道,“好大胆的狗奴才,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称老夫学生?” 砰!砰!砰! 似乎因为太生气,王老夫子手中戒尺高高举起,重重在少年脑袋敲了三下,拂袖愤然而去。 “以本公子之才学,尚且不能入夫子法眼,区区一介卑贱放牛奴,竟也妄想拜入夫子门下?可笑,可笑!” 远处竹林下方,一位衣着华贵的锦衣少年,冷眼旁观着,眼中不禁满是嘲讽。 “公子您何等身份,又何必和一个狗奴才一般见识?” “一月之后的结业终试,公子您定可一鸣惊人,位列魁首,力压慕嫣儿,从而让夫子刮目相看,将那‘举荐’名额授予于您,” 一旁,青衣小厮讨好媚笑,望向周长生的目光满是轻蔑。 “若非族中‘举荐’名额暂缺,似这等穷乡僻壤之地,本少爷光想想都觉得很恶心,又怎么可能来此读书?” “不过那慕嫣儿,倒是生得颇为美丽,实为意外之喜。若能博得这小美人一笑,本公子倒也不虚此行。” “也罢,本公子暂且再忍耐一月便是,反正那‘’举荐’名额,舍我其谁!” 锦衣少年一声冷哼,手中折扇一摇,竟扇出阵阵热风,颇为奇异。 而这一切,周长生浑然不知。 眼见天地茫茫,白雪皑皑,那少女早已了无踪迹。 周长生将装有千钱的绣花荷包,重新悬挂于腰间,静静站在竹林小院外,纹丝不动,似等待那小牛归来,又似另有深意。 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浓,天空如墨,已是傍晚“黄昏”之时。 鹅毛大雪,纷飞而至。 黄昏乃是一日中最为寒冷之时,漫天大雪会一直持续到第二日午时“日落”,三百年来周而复始,从不间断。 此时,小牛依旧迟迟未归,踪迹全无。 没有了这唯一的御寒手段,周长生自是冷得瑟瑟发抖,痛不欲生。 但一想到某种可能,周长生却并未畏惧,反而心中一片火热,无惧漫天冰雪,依旧迎风傲雪而立,一动不动。 雪越来越大,彻底覆盖少年一双赤足,渐而齐膝,再而没腰,及至大雪淹没少年脖颈之际,天地已是银白一片,万念俱灰。 周长生只觉浑身气闷难忍,如坠冰川寒潭,冷得痛入骨髓。但他依旧目光坚毅,不为所动,咬牙默默坚持着。 因为周长生明白,他想要挣脱命运的枷锁,逆天改命,此乃唯一的通天机缘。 绝不能放弃! 又过盏茶功夫,眼看大雪就要淹没唇鼻,周长生的意识也开始模糊,几近窒息。 然而就在这生死之间,天地悠悠,却忽而传来一声苍老的悠长叹息,“汝之将死,可曾后悔?” “回夫子,学生无悔!只因——朝闻道,夕可死矣!” 周长生大口喘着气,用尽浑身最后的气力,虚弱地说完这句话之后,顿时双目发黑,旋即坠入无尽黑暗。 第3章 天人 “朝闻道,夕可死矣?” 竹林深处,那一袭儒服黑袍的威严老人,负手傲立于这茫茫雪地之间,轻声低语。 他望着远方那因饥寒交迫,从而陷入窒息昏迷的少年,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柔和。 王老夫子也没想到,周长生这个祖祖辈辈,世代为奴为仆的瞎眼放牛少年,居然真能听懂他日落之时,一时兴起,随口一句话中,所蕴含的玄机。 更为难得的是,这瞎眼少年竟无惧生死,咬牙在漫天大雪中坚持下来,从日落等到入夜,虽死而无怨! 周长生临死昏迷前,那一句“朝闻道,夕可死矣!”,更是如石破天惊,让王老夫子顿时惊为天人,只觉隐藏心中多年的某个郁结一扫而空,如醍醐灌顶。 这让本就对少年很欣赏的王老夫子,豁然开朗,心中某个犹豫不决的想法,也渐渐趋于坚定。 “痴儿,还不速速醒来,更待何时?” 却见王老夫子大手一挥,手中那七寸戒尺迎风而涨,竟长过三尺,如一把芭蕉大蒲扇。 只是轻轻一扇,竟,卷起漫天热浪! 只一瞬,便将这满地冰雪融化,化为漫天白雾,也让瞎眼少年浑身温暖,从昏迷中渐渐苏醒过来。 而此时,那三尺戒尺,这才随风徐徐缩小,再度化为七寸小戒尺,被王老夫子轻轻握在手中,黝黑而无光,平平而无奇。 王老夫子以为周长生是瞎子,根本看不到这一幕,故而并未刻意回避和遮掩。 王老夫子却不知,早在数日前,当周长生再遇小牛,四下无人之际,小牛忽而将藏于舌下的一颗小黑石吐出,示意周长生吃掉。 虽不解、困惑,但出于对小牛的信任,周长生还是将小黑石当场吞下。 那小黑石刚入口,便化为一缕黑芒消失不见,顿时让周长生遐想连篇,只觉此等天授奇石,定会有奇异之事发生。 奈何数日一晃而过,这小黑石却如泥牛入海,再无任何波澜。 时至今日,周长生早已忘记此事。 然而就在刚才,周长生迎风傲雪许久,无法借助小牛温暖,眼看就要冻死此地之际。 那丹田内,却忽而黑芒大盛,化为磅礴热浪,一瞬间充斥四肢百骸。 周长生这才知晓,原来数日前吞下的小黑石,竟一直隐于丹田,及至今日,这才不知因何缘故,再次显形而出。 这小黑石绽放的黑芒,沿着周长生背后督脉一路而上,直冲头顶百会穴,旋即沿眉心任脉而下,分散至双眸,两耳、鼻、唇,进而沿着咽喉一路往下,及至肚脐,最终归于丹田。 如此周而往复,这黑芒竟自成循环,在周长生体内生生不息,让周长生不惧冰寒的同时,双眸竟也产生了微弱的光感。 短暂适应之后,周长生顿时震惊地发现,哪怕隔着黑色布条,他那一双浑浊的瞎眼,竟依旧能清晰“看”到方圆百步内的一切场景,甚至还能看到那雪花呈六芒星状,细致入微,极为玄妙。 甚至于,这方圆一里的任何风吹草动,周长生哪怕看不见,却也能清晰感应到,并同步在脑海中勾勒成画卷,除了这画卷的颜色,唯有黑白二色之外,竟和亲眼所见并无差异。 故而,王老夫子以戒尺为扇,一扇遮天化雪,如仙如神的一幕,自然被周长生“清晰”所见。 顿时,周长生惊为天人,这才始知,此方天地之广阔,人间之浩瀚,绝非他所能理解,所能想象。 但周长生已非昔日浑噩无知的山野小儿,脑海中有着一位老教授超越时代的知识。 周长生顿时明白,王老夫子这是深藏不露,宁愿低调教书,甘于清贫,也不愿秘密被人发现。 一念及此,周长生强压心中震撼,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以免暴露自身惊天之秘,徒增变数。 “学生周长生,拜见夫子。” 砰! 周长生快步向前,毕恭毕敬地跪地磕头,执弟子大礼。 “周长生,你莫不是觉得,你凭借卖惨和装可怜,便可博得老夫垂青,收入门下?若人人都如此,那岂不是很可笑?” 王老夫子虽欣慰满意,却不知周长生是能否真懂自己心中所想,顿时板脸,冷笑而道。 “日落黄昏之时,夫子您曾于学生头顶,连敲三下,这不就是示意学生,夜半三更来此,拜师?” 周长生壮胆抬起头,朗声而道,“便是学生猜错,这数日以来,夫子您默许学生立于私塾院外,旁听您的讲义;此对学生而言,恩同再造;便是夫子您不愿收学生为弟子,学生也会一辈子尊您为师,永世不忘!” “孺子可教也!”王老夫子彻底放下心来,不禁抚掌,畅快大笑,“长生,你且起来罢!” “明日‘日出’之时,你若能准备好‘束脩(xiu)之礼’,老夫虽不至于正式收你为徒,却可允你入课舍,就近聆听老夫讲义。” “长生,不知你,意下如何?” “诺!”周长生慌忙执弟子礼,倒头激动再拜,却忽觉这天地静寂,雪落簌簌,再无任何回应声。 周长生又等了许久,小心翼翼抬起头,四周白雪茫茫,哪还有王老夫子的身影? “夫子您且放心,明日,弟子定日出而至,奉上束脩之礼!” 虽然心知王老夫子已然走远,但周长生却仍旧朝着竹林小院拜了又拜,这才转身离去。 同时,周长生对于那已经随风而逝,险些占据自己身躯的老教授,心中原本的怨念,荡然无存。 唯剩感激。 因为周长生很清楚,若非那老教授的记忆中,关于“孙悟空拜师”的故事。 否则,他今日断然不会知晓,王老夫子戒尺敲头三下的深意,也就谈不上拜师的机缘。 “夫子,您既如此看好小师弟,何不赐下炎玉?” “以小师弟如此脆弱之身躯,只凭他自身之力,别说准备束脩之礼,他想熬过这凛冬雪夜,完好无损地活到明日,这恐怕都是个未知之数。” 小院雪地之中,一个驼背跛脚的青年,怜悯望着周长生的远去瘦弱单薄背影,扫雪的枯手略微一顿,犹豫些许,还是咬牙壮胆而道。 若是周长生或慕嫣儿在此,定然会大吃一惊。 实乃是,眼前这青年,竟是竹林私塾平平无奇一仆从,从不在人前发一言,让人疑为哑巴。 可此人,竟能力压慕嫣儿,甚至碾压那锦衣少年,率先成为王老夫子的正式弟子? “国忠,为师不愿重蹈覆辙,让你当年的经历重演一遍。” 王老夫子望向驼背跛脚青年,目带惋惜。 谁又曾想到,于这山野私塾小院内,默默无闻的扫地杂役,当年也曾玉树临风,鲜衣怒马,一日看尽神都花? 俱往矣! 闻言,青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旋即憨厚而笑道,“夫子您无须自责,斯人已逝,往事如风,过往之事不可追矣。” “弟子毕竟大难不死,能追随夫子您身边,日夜聆听您之教诲,倒也是因祸得福,不枉此生!” “只是……小师弟毕竟年幼,若他真冻死于荒野,岂不可惜?” 虽说这话太过于放肆,但对周长生非常欣赏的驼背跛脚青年,还是忍不住壮着胆,再次劝道。 王老夫子久久不语。 一直到坡脚青年心生惶恐,忐忑不安之际。 王老夫子的淡漠声音,这才于这永夜彻骨的飞雪中,轻声响起: “国忠,为师年事已高,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再也见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苦。” “长生的确是个好孩子,心善而勇武,知进退而懂藏拙,更难得有一颗勤学而无畏之心。” “但,这条路乃是他自己所选,何去何从,是生是死,想必,他自有决断。” “若是他今夜,真死于这凛冬雪夜,那也只能是他和为师无缘,与人无尤。” “且,身为我王浩然的弟子,若是连这区区挫折都过不去,日后,他又可以面对那些人?” 说到最后,王老夫子似乎回忆到了什么,苍老眸中恨意一闪而逝,旋即一脸平静。 天地同寂,唯有那彻骨冰寒,融于黑夜,雪落无声,皑皑白雪之上,唯有,一轮狰狞血月! 第4章 此生不负 永夜凛冬,大雪遮天。 那瞎眼少年一身单薄粗布麻衣,赤足立于竹下凉棚,举目四顾茫茫雪海,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夫子并未解释‘束脩之礼’的意思,难道他老人家只是一时心生怜悯,以言语安慰,暗示我知难而退,切莫白费力气?” “罢了,何须多想。只要我真能做到,夫子自会一诺千金,不至于失信于我。” “只是这天色已晚,我又无家可归,这雪海茫茫,试问我又上哪去寻那‘束脩之礼’?” 通过那位现代老教授的庞大记忆,周长生自是明白,所谓的“束脩之礼”,乃是指,学生与教师初见面时,所需要奉上的见面礼,通常以“十条干肉”为惯例。 可自三百年前祖龙崩,太阳不复升起,天地永夜,凛冬开始。 这三百年间,家禽牲畜大范围灭绝,寻常百姓根本吃不起肉。 如马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也唯有逢年过节,方才能勉强吃一顿肉。 十条干肉,倘若马家举一族之力,倒也能勉强凑出,但也需要提前数日筹措。 周长生心情越发沉重,只觉康庄大道劲近在眼前,他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眸~” 一头青色的小牛,不知道从何方归来,亲昵用牛角蹭着周长生的衣角,似在安慰和鼓励。 “小青啊小青,夫子让我准备束脩之礼,可这一夕之间,不过短短四个时辰,试问我上哪去寻得十条肉干?” “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长生愿待你如‘兄长’,供养于你,此生不负!” 周长生郑重对小牛执‘兄长大礼’,旋即摇头苦笑,暗道自己这是病急乱投医,纯属无理取闹。 这小牛儿虽能听懂人言,聪慧而神秘,却终究年幼,若非自己相救,它早就跌落悬崖而死,自身都尚且难保,如何相助? 然而让周长生愕然的是,当他礼毕起身的那一刻,小牛却欣慰地点点头,它望向周长生的目光,竟真如一位仁慈兄长望向幼弟,欣慰而满意。 “这……” 周长生喉结滚动,顿时骇然,忙不迭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 那小牛儿却已是扭头转身,前蹄弯曲,匍匐牛身,牛尾一甩一甩,仿佛在招手示意周长生上来。 “小青绝非普通火牛,恐怕来头不小,莫非它这是要带着我,去寻束脩之礼?” 虽觉此事太荒谬,但一想到丹田内,那牛儿所赠的逆天小黑石,周长生顿时怀着一丝期冀,翻身骑牛而上。 这牛儿虽年幼,气力却不小,背驮周长生如无物,四蹄如飞,距离马家村越来越远。 眼见这天空漆黑如墨,鹅雪滂沱,耳畔又是寒风呼啸,远方群山隐约有未知凶兽嘶吼声传来。 饶是身怀两世记忆,周长生终究少年心性,不禁目带忧色。 但几度张嘴,周长生却最终一言不发,只是拳头攥紧,眼神渐渐坚定。 一头初生的小牛儿,都尚且能悍不畏死,我周长生而为人,立于这天地之间,岂有畏惧之理?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小牛儿忽然止步。 四周狂风骤止,滚滚寒意沿着江水,扑面而来。 饶是丹田内有一块不断散发热浪的神秘小黑石,周长生却依旧冷得直哆嗦,吐气成白雾,痛不欲生。 一条波澜壮阔的冰封大河,跃然眼前。 此河名“流沙”,源头不知何方,自大山而出,流经马家村,一路蔓延到三百里外的集镇。 据说,此河最终可达八百里外的郡城,故而又名——八百里流沙河。 这是出身卑微的瞎眼少年,第一次远离马家村,近距离观察村民口中闻风色变,避之如虎的神秘大河。 却见这大河浩浩荡荡,两岸宽过三里,河面冰雪堆积成山,群山起伏,如一座庞大冰原,美丽而森寒。 凭借神秘小黑石赋予的感应,周长生能模糊感应到,于这大河之上,于那起伏如波纹般的冰山沟壑之中,隐隐弥漫着一道道恐怖的危险气息,让人心悸。 “村中三老曾言,永夜之后天地异变,太阳消失三百年,凛冬飞雪天灾不断,我大秦虽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但对于那山间的飞禽走兽而言,却无异于黄金盛世。” “只是没想到,这昔日村民赖以捕鱼为生的八百里流沙大河,却也因永夜凛冬,渐成凶兽乐园,危险异常。” “也难怪除了吕家商队之外,方圆百里十里八乡之间,根本无人能独自前往三百里外集镇,原来如此。” “可若是这河中野兽,忽而冲入村中,那岂不是……” 一念及此,周长生顿时失笑,只觉自己杞人忧天,太过于患得患失。 若真如此,河中野兽早就冲入马家村。可这数年来,何曾出现过此事? 况且,自己就连小命都只有一月时限,能活几天都是大问题,哪还管得了其他? “哞~” 小牛儿驻足岸边片刻,似休息喘气,忽而一步踏出,快步朝着大河深处而去。 “这……” 周长生眼皮子狂跳,心中危机大盛,有心提醒,却又想起,这牛儿聪慧而神秘,又岂能不知这大河凶险? 虽心中忐忑担忧,但事已至此,周长生只能咬咬牙,骑着牛儿继续前行。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远方凶狠兽吼声不断,可这牛儿一路走来,那些兽吼反而渐渐弱了下来。 及至牛儿走到大河深处,驻足而停之时。 四周寒风凛冽,大雪簌簌,一时间,竟是天地同寂,再无任何异响。 “看来小青之神秘,恐怕超乎我之想象。” 周长生暗自松了口气,正想开口询问牛儿,接下来该当如何。 这牛儿却忽然浑身一抖,让周长生跌落于地。 “小青,你……” 踏! 少年话音未落,顿觉耳畔轰鸣,脚下冰面蛛网龟裂。 这大河厚厚的冰面,竟被牛儿一蹄踏碎,让措手不及的周长生,一瞬间跌落大河。 “坏了,我虽有那老教授的游泳记忆,此世却并不会游泳,这可如何是好?” 少年脸色大变,拼命挣扎。 整个人却不受控制,一路快速下沉。正焦急间,忽而迎来那牛儿的鼓励目光。 “不对,小青决计不可能害我,它将我扔到大河之中,定有深意!” 周长生冷静下来,不再徒劳挣扎。顿时惊讶地发现,他于这河水之中许久,竟丝毫没有窒息之感,反而“如鱼得水”,竟和在地面毫无差异。 “难道是那小黑石?” 周长生急忙“内视”,果见那丹田之内的神秘小黑石,正绽放着更强烈的黑芒,在四肢百骸自成循环。暖他的同时,竟也能让他踏水而行,水不湿衣。 “这小黑石究竟是什么东西,莫不是和夫子手中的戒尺一样,乃是仙家手段?” 周长生啧啧称奇,玩心顿起。初时手脚笨拙,待适应之后,行走于这大河之中,竟如履平地,健步如飞,心中隐隐生出“龙王巡海”的豪迈之感。 然而周长生还没来得及高兴,忽觉一阵虚脱之感袭来。 周长生大惊失色,这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丹田内那小黑石竟黑芒渐渐黯淡,如风中烛火摇曳,最多只能再坚持半炷香时间,便会彻底熄灭。 “哞~” 小牛儿略带责备的不满之音,似兄长训斥年幼胞弟,骤然响彻周长生耳畔。 说来也是奇怪,这牛儿某明明不会说话,但周长生竟清晰地听懂了,这是牛儿催促不要浪费时间,赶紧上前去捡鱼儿。 “鱼儿不应是捕捞,或垂钓而得?竟也能……随意拾取?” 周长生疑惑皱眉,举目四望,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已至大河水下深处,一处暗礁岩石之上。 四周河水温暖,河底隐隐有地热顺水而上,竟一点都不寒冷。 岩石漂浮于河水深处,绿藻郁郁。各色鱼儿成群结队,自岩石裂缝游弋而过,丝毫无惧周长生。 然而周长生却怀疑,此乃鱼群三百年未遇天敌,未被人捕捞,以至于失去警觉,不知人心险恶罢了。 “我大秦百姓食不果腹,饥寒交迫,这些昔年只能任人鱼肉的鱼儿,却能在永夜凛冬之下,活得无忧无虑,宛若置身于世外桃源。” 周长生不禁感慨,暗道自己活得还不如一条鱼。 但他也顾不得多想,顿觉丹田内黑芒消散速度越来越快,四周水压渐渐增大,以至于呼吸都有些微弱。 周长生心中一凛,始知时间紧迫,赶紧弯腰,探手于那水中轻轻一抓。 竟真如小牛所言,成群结队的鱼儿欢快而至,任凭周长生随意捡取挑选,毫不反抗。 一条、两条…… 周长生也不贪心,只捡取了十二条小鱼儿,转身就要上浮离开,却忽觉有人暗中窥探,极为诡异。 “谁!” 周长生大惊失色,猛然怒喝,戒备望向四周。 然而这大河深处,水流滔滔,除了鱼儿绿藻之外,哪还有什么人影? “莫非是我太过于紧张,以至于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也对,似此等大河深处,便是武夫也会窒息而死,若非牛哥所赠的神秘小黑石相助,我亦是无法来此,怎么可能有其他人?” 周长生哑然失笑,微微摇头,提着小鱼儿就要上浮,耳畔,却忽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声响: “救……救我!” 第5章 祸国 “救……救我!” 于这死寂的大河深处,听着那不知何方传来的虚弱求救之声,瞎眼少年顿时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没有任何多想,周长生一跃而起,整个人如大鸟上浮,一路飞快朝着水面而去。 “救……救我!” 然而,无论瞎眼少年如何远离,那求救声却依旧萦绕耳畔,挥之不去。 周长生眼神坚定,不为所动,继续上浮。 岸边。 那浑身皮毛青色的小牛儿,驻足而立,如一尊上古神灵,正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冰层河底。 从少年所在水域到冰面,距离不知几何,绝非肉眼所能见。 但这小牛儿却仿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眼神灵动而深邃。 “眼见”瞎眼少年只抓小鱼儿十二条,并不贪墨,小牛儿微微颔首,眼中满是赞许。 但眼见周长生,明明能听到求救声,却不为所动,反而一心逃走。 小牛儿眼中一黯,顿觉失望。 然而下一刻,大河深处,那正在快速上浮中的瞎眼少年,却猛然止步,眼中挣扎。 “慕小姐都尚且能不嫌弃我出身卑微,以千钱相赠,不求回报,唯愿我牢记‘与人为善’的道理。” “可为何事到临头,我却反而见死不救?这岂是君子所为?” 咬咬牙,瞎眼少年不进反退,转身朝着河底游去。 冰面之上,小牛儿眼睛一亮,满脸欣慰。 哗啦! 瞎眼少年一路下潜,只觉浑身温热开始消散,丹田内小黑石绽放的黑芒也开始变得黯淡。 周长生顿时明白,一旦这些黑芒彻底消失,他恐怕无法继续水下呼吸,会活生生冻死在这无尽河底。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虽有心救你,奈何有心无力,只能下潜至此,抱歉!” 又下潜了片刻,早已疲惫不堪的周长生,眼见这大河无边无际,根本无法到达河底,只能一声叹息,准备上浮离去,却忽而止步,猛然望向一旁。 此处水域死气沉沉,黝黑而无光,伸手难见五指,亦无鱼群游弋,诡异而死寂。 然而在周长生身边不远处,在那遍布黑藻的水下暗礁裂缝内,却诡异躺着一个闭目沉睡的美丽女子。 若非周长生凭借小黑石,能“感应”方圆一里之物,仅凭肉眼,便是“武夫”来此,恐怕也难以察觉。 眼前这女子,年芳二九,衣无寸缕,姣好身段完美呈现,成熟而妩媚。 只看得少年口干舌燥,喉结一阵滚动。 甚至于,只是短短几息工夫,少年便呼吸急促,双目泛红,恨不能将这女子搂于怀中,肆意欢喜。 然而就当周长生意识迷离,几近疯狂之际,那丹田内的小黑石,骤然间黑芒大盛,爆发出一缕清凉黑气。 周长生豁然清醒,顿时汗流浃背,赶紧“闭目”低头,不敢再看这如“红颜祸水”的妖娆女子,转身正欲离去,却再次止步。 “不行,此女虽诡异邪魅,却并非妖魔。看样子,她恐怕是不慎失足,意外跌落于大河冰面的裂缝,最终坠入河底。” “我既已来此,若是弃之不理,此事虽无人知晓,我心却终究难安,罢了!” 只犹豫了一瞬,少年终究还是心中不忍,赶紧快步冲到暗礁之中,一把将那女子抱起,飞快上浮而起。 不过盏茶功夫,周长生便已立于冰面之上。 耳闻怀中残留的女子淡淡体香,周长生不禁心神荡漾,颇有几分依依不舍。 但旋即,少年便抛开心中漪念,对着躺在地上,仿佛陷入沉睡的狐媚佳人,郑重其事地一揖倒地,朗声而道: “姐姐你肌如白雪,肤如凝脂,美艳不可方物,一张脸颊更是狐媚娇艳,我也不知道你芳名为何,权且冒昧称呼你一声‘白狐姐’好了。” “白狐姐,我今日绝非有心冒犯于你,实乃是你如今身无寸布,若是被他人看到,实属不雅,得罪了!” 言罢,周长生将自身仅存的单薄衣衫褪去,轻轻替女子穿上。 期间,二人难免有肢体接触,少年本就血气方刚,自是心神荡漾,险些不能自已。 好在丹田的神秘小黑石,也不知是何缘由,源源不断绽放清凉黑气,这才让少年不至于化身禽兽,行那不堪之事。 “传说前商末年,有‘祸国殃民,惑乱天下’的红颜祸水,我本不信女子能如此魅惑,如今看到白狐姐,我这才始知,古人诚不欺我也。” 眼见眼前这位佳人,在穿上自己一身寒酸的粗布麻衣之后,更显婀娜多姿,妖娆中竟平添了几分端庄,越发楚楚动人。 周长生只看了一眼,顿时腹部灼热,慌忙移开眼神,不敢再看。 好在有小牛儿驮着白狐脸女子,这离开的一路上,周长生被漫天夜风飞雪一吹,一颗躁动之心这才渐渐平静。 待赤足走到大河岸边之时,周长生眼神已是一片清澈,哪怕不经意望向牛背上的白狐脸女子,却也只是报以欣赏目光,不复疯狂。 倒不是周长生无欲无求,实乃是这一路上,瞎眼少年为了抵挡白狐脸女子的诱惑,一直在琢磨丹田内的小黑石,对于如何运用清凉黑气稳定心神,已有初步心得,并初见成效。 更何况,周长生如今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生死皆在马有才一念之间,他哪还有心情风花雪月? 又走了许久,待走到马家村的村头之时,望着那被置于高处的“坠龙石”,瞎眼少年不禁苦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自三百年前祖龙陨落,太阳不复升起,永夜凛冬,无尽大雪覆盖天下之后。 有隐世高贤,名“羊尚”,无意间发现,这天下虽陷入永夜黑暗,各地却诞生了一种神秘的矿石,可持续稳定地散发大范围热浪,持续时间极为持久。 秦王大悦,令三军大肆开采,打磨成型之后,分发各地,以御严寒。 因有传说称,此石,乃是祖龙陨落之后,万里龙躯分崩离析,散落天下而成型。 故而,为了让后人,不忘祖龙虽陨,却仍旧庇护大秦万民之功,秦王提笔挥墨,命其名为“坠龙石”。 马家村这块坠龙石,虽不能如集镇那块三年不灭,覆盖全镇;却也能勉强持续一年,足以覆盖马家村大部分百姓的屋舍;亦能确保村民晚上入睡之时,不至于被冷死、冻死。 而这坠龙石最为玄妙之处,便是每日天黑之后,都会自行御敌于外。 若是此时,有胆大野兽试图趁着夜色,偷入村落,一旦走到村口,就会瞬间被天火焚身,化为焦炭,惨不忍睹。 这便是马家横行乡里,人怒天怨,却无人敢反抗的原因。 这也是老村长为何敢鲸吞周长生祖宅,其孙马有才敢明抢周长生良田,无惧去集镇告状的原因。 而如今,这被置于村头高处的坠龙石,更是如一把悬梁大刀,让周长生只能止步,无法向前。 “这坠龙石明明散发热浪,可在村外却依旧冰天雪地,一片彻骨冰寒,也不知道我那小黑石,和这坠龙石,究竟是不是同一种矿石,究竟孰强孰弱?” 瞎眼少年牵着小牛儿,赤足立于雪地,无言看了一眼村头高处的坠龙石,头也不回地牵牛而去。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瞎眼少年冷得瑟瑟发抖,只觉丹田内小黑石黑芒黯淡,黑气全无,心中不禁一紧。 周长生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走到了大河岸边的一片炎竹林内。 竹林深处,课舍小院一座,雅致而威严。 虽然周长生很清楚,倘若能踏入这私塾小院,他自然无须担心风雪饥寒。 然而周长生更清楚,王老夫子虽清贫,他老人家身为“秀才”,曾被朝廷赐予单独坠龙石一块。 此坠龙石,被王老夫子悬挂于私塾大门的门楣之上,白日温暖课舍,夜间无惧虎豹豺狼。 谁敢趁夜靠近,定然是灰飞烟灭,尸骨无存的凄惨结局,绝无幸免! “牛哥啊牛哥,小弟如今虽准备好了拜师所用的小鱼儿,可那村中‘坠龙石’已然落下,我根本不回去,夫子的私塾我也进不去。” “而这夜间飞雪越下越大,恐怕等不到明日天亮,我和白狐姐便会冻死于这村外荒野,不知道兄长你可有良策?” 眼见这雪越下越大,瞎眼少年也颇为无奈,只能苦笑着望向小牛儿,执礼而拜道。 不过周长生也心知肚明,这小牛儿虽神秘,诸多厉害,却也不可能打破坠龙石的威慑,这话说了也是徒劳,毫无用处。 却不曾想,小牛儿听了少年之言后,竟微微颔首,牛眼中满是傲然,转身就走,示意少年跟上。 “牛哥怎么带着我,又朝着那大河而去?” 眼见小牛儿托着白狐脸女子,健步如飞,竟再次朝着大河方向而去,周长生顿生疑虑。 但事已至此,周长生退无可退,只能咬牙跟着小牛儿身后,一路向前。 这一次,小牛儿走到河边之时,倒是没有过河,而是沿着岸边疾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当瞎眼少年饥寒交迫,头晕目眩,几欲晕厥在此之时。 小牛儿猛然止步,牛尾一甩一甩,如一位仁慈兄长,伸手替年弟指路。 “这是……” 周长生缓了口气,循尾望向前方,顿时瞪大眼睛。 第6章 河神 一座阴气森森的残破河神庙,如黑夜猛兽般匍匐在大河岸边,渗人而恐怖。 “族中三老曾言,三百年前太阳还未消失之时,大河沿途村落众多,两岸百姓皆以捕鱼为生,修建庙宇供奉河神,河神也屡屡显灵,庇护两岸百姓。” “可自永夜降临之后,大河冰封八百里,沿途再无村落,这河神庙也渐渐荒废,最终竟沦为野兽乐园,时不时发生野兽下山,埋伏于河神庙中,偷袭吞噬过往行人之事。” 耳听远方隐约兽吼,再看看眼前的破败古庙,瞎眼少年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哞~” 眼见少年止步不前,走在前方带路的小牛儿,顿时止步而停,牛头望向少年,目带催促。 “有牛哥在,此庙定无危险。” “即便是真有危险,我若不进此庙,要不了多久,我亦会冻死于这永夜飞雪之中,退无可退,也罢!” 瞎眼少年不再犹豫,咬牙跟着小牛儿,快步踏入这荒野古庙。 古庙不大,却也不小,四处碎石散落,檐梁柱窗蛛网密布,地面尘埃遍地,明显早已多年无人来此。 少年复又往行了数步,脚下忽被什么东西所绊,险些跌倒。 少年定睛一看,顿时骇然。 原来这地面厚厚的尘埃之中,那遍地的碎石,哪里是什么碎石,竟都是人骨! 人骨遍地,惨不忍睹! 期间,亦有不少野兽骸骨,或因时间太长,皆是破碎不堪,骨头上大多有刀斧劈砍痕迹,或厮杀搏斗痕迹,触目惊心! 显然,此庙也曾有过不少过往行人夜宿,却皆被野兽所害,沦为白骨。 “我如今囊中羞涩,在马家村已无立锥之地,又得罪了那马家爷孙。” “这古庙虽荒废阴森,却能为我提供一个遮风避雪之地,无需担忧夜间被人残杀,暂居此地倒也算不错。” 瞎眼少年很快克服心中恐惧,走走停停,凭借脑海中,源于那位现代老教授的丰富知识,很快确定此地的白骨,最近也是惨死于两百年前。 也就是说,从两百年前开始,古庙已是彻底荒废,就连山间野兽也不会前来,非常安全。 周长生不再畏惧,捡起那深埋尘埃中的破旧扫帚,开始仔细打扫。 一番忙碌之后,望着虽依旧破败,却干净不少的神像下方墙角,少年这才面带笑容。 于这天地之间,我周长生,总算是有一个“家”了。 “可惜我此身太过于年幼,且又营养不良,孱弱而无力,想要打扫整个庙宇,绝非一日之功,不过此事倒也不急。” 擦了擦额头热汗,早已是体力耗尽的少年,将扫帚置于门后,这才望向牛背上驮着的白狐女子。 说来也是奇怪,这白狐女坠河不知几何,明明呼吸心跳全无,却仿佛只是睡着,丝毫没有任何死去之人的征兆。 “白狐姐,我也不知你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但我既然救了你,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你国色天香,狐媚而娇艳,恐会被人觊觎,飞来横祸,得罪!” 言罢,少年取来些许黑泥,融于雪水,涂抹于白狐女脸、手、腿。 其间,那惊人的完美触感,不禁让少年面红耳赤,热血沸腾,心中蠢蠢欲动。 但凭借惊人的自制力,外加丹田内小黑石散发的清凉黑气,最终,少年还是勉强战胜了心中邪念,并没行那不堪之事。 待到周长生起身之时,那安静躺在地面草堆中的白狐脸女子,早已是浑身脏兮兮,再也看不出任何美丽妖娆,平庸如尘,和一般村妇再无区别。 周长生这才松了口气,暗道,就算有人看到白狐脸女子,那也决计不会再引人注目。 不过少年并没就此放松警惕。 透过两世记忆,周长生已知人心之险恶,犹在野兽的威胁之上! 便是这无人荒野破庙,那也需小心谨慎,决计不可大意。 “白狐姐,想必你也是尊贵高洁之人,今夜委屈你一下,暂且休息于这干净之地,待到明日雪停之时,我再为你伐木造榻,抱歉。” 虽明知白狐脸女子不可能听到,但少年还是郑重行礼,这才转身藏于那破败神像后方,蜷缩身躯而睡。 倒不是周长生自觉命贱,作践自己。 实乃是,这神像虽破败不堪,石材用料却极好。 这神像后方的裂缝极为温暖,刚好容纳少年的瘦弱身躯,严丝合缝,非常完美。 周长生藏于此地,既是躲避夜间风寒,也是防止夜间野兽来袭,他可以迅速生出感应,出奇制胜。 至于那因为闲得无聊,早已溜出古庙,不知去往何方的小牛儿,少年倒也不担心。 小牛儿本就是天地异变后的特殊火牛,本就不惧严寒,喜欢在野外玩耍。 它既让周长生夜宿古庙,自然不会走远,应是就在附近,明早自会相见。 “待到明日天亮,我只需奉上束脩之礼,夫子定会收我为徒,只要好好读书,我不信我一辈子都是命卑如尘,终有一日……” 少年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很快便陷入沉睡,对外界再无任何知觉。 然而就当少年睡梦正酣之际,却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 “有人在吗?” “管他有人没人,此乃河神庙,踹门便是!” 砰! 伴随着一阵激烈的踹门声,木头门闩不堪重负,轰然落地。 三个皮肤黝黑的村汉,卷起一股冷风飞雪,瑟瑟发抖走了进来。 这三人,一高一瘦一胖,高个儿背着弓箭,瘦子手持长矛,胖子背着炎竹编制而成的背篓,背篓中满是山野小动物尸体,阵阵腥味弥漫四方。 显然,这三位应该是某个大村落的猎户,他们这是刚上山采药归来,路过于此,无奈入庙休息。 “曹,终于有个歇脚地了,这地方虽破败,却胜在暖和,看这样子,竟还被人打扫过,不错不错。” “咦,那地方,居然有躺着个娘们!” 瘦子和胖子扫了一眼四周,顿时看到了神像下方的白狐脸女人,顿时呼吸急促,眼中满是灼热。 被惊醒的石像后方少年,顿时拳头攥紧,眼中满是紧张。 虽说白狐脸女子一身粗布麻衣,浑身脏兮兮,被少年精心伪装过,显得粗鄙不堪。 但这女子无论如何伪装,终究是身材曼妙,气质不俗。虽无法入贵人之眼,但仍旧可能引发这三个粗鄙村汉的觊觎。 果不其然! 这矮胖二人本就是光棍,从未尝过女人滋味,眼见白狐脸女人睡姿动人,四下又无旁人,顿时蠢蠢欲动,双目渐渐狰狞。 然而二人想要行那不轨之事,靠近白狐脸女人之时,却被那高个儿给拦住。 “这荒野破庙本就邪乎,如今却诡异出现了一个女人,此事恐怕有问题,你们不怕死,老子却不想死!” 这! 矮胖二人对视一眼,虽有些不信邪,却似乎有些忌惮高个儿,只能悻悻然作罢。 三人于那靠窗之处,随意胡乱打扫了几下,也不觉地脏,纷纷坐地。 胖子从背篓中取出一只野鸡,取下腰间砍刀,娴熟开膛破肚,以树枝串起。 瘦子则是灼灼望向高个儿,欲言又止。 “也罢,反正这次将猎物卖到集镇,就算我三分均分,获利也不少,今晚咱们兄弟开个荤,倒也无碍。” 高个儿略微犹豫,咬牙摸出怀中一颗指甲盖大小,黝黑无光的不起眼小石头,肉痛地递给瘦子。 瘦子顿时大喜,猛然将小石头砸于地,只听见“啪”的一声惊响,地面树枝顿时被点燃。 顿时,一抹微弱的火光点亮黑暗,散发出阵阵热浪,驱散四周寒气。 “原来这就是炎火石,果是玄奇。” 少年藏于神像之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不禁啧啧称奇。 炎火石是永夜时代的特产,据说,是用制作“坠龙石”的边角料打磨而成,点燃后不会被飞雪寒风所灭,乃是此世最寻常的点火之物。 只是对周长生而言,炎火石依旧高不可攀,只从村中三老处听闻过,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忽而一阵烤鸡香味随风而来,少年顿时喉结滚动,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不禁苦笑。 周长生虽夜狩小鱼儿十二条,却苦于没有生火之物,也无刀刃剖鱼,只能将鱼儿藏于古庙外的冻土积雪之下,如今仍旧是饥肠辘辘。 本来,若是睡着忘记此事,倒也无碍。 偏偏这三个猎户炙烤肥美野鸡,少年在懵懂记事起,此身从未吃过一次肉,自是心中焦灼,难受非常。 “谁!” 那一直站着警戒的高个儿,忽而拉弓上弦,凌厉大喝,眼中杀机凌然。 矮子迅速捡起地上长矛,胖子亦是目光森然,死死攥紧手中染血的砍刀。 “坏了,我因太饿而吞口水,如此细微的声音,竟也被那高个儿猎户听到,莫非我今日会命丧于此?” 眼见那高个儿,执弓箭,一步步走向神像这边,瞎眼少年顿时额头冒汗,有些不知所措。 这年头胆敢夜行于荒野的猎户,大多是凶狠之辈,手中甚至可能沾染过人命。 那矮子胖子也非善类,高个儿虽略微好点,却又岂会放过区区一个瞎眼少年? 周长生虽两世记忆,身怀小黑石,可他手无缚鸡之力,身瘦体弱,如何抗衡手握弓箭的成年壮汉? 只片刻,高个儿就走到了神像下方,并脚踏石阶,准备绕到神像后方查探。 周长生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咬牙准备拼命。 然而就在此时。 “踏!” 一阵诡异而急促的脚步声,却自破庙大门外响起,飞快而来! 第7章 白衣 “都说河神庙诡异,可你们偏生不听,非要来鬼地方夜宿避雪,现在好了?” “敢于深夜来此地,要么是猛兽下山觅食,要么就是……妖!怪!” 听着大门外的急促脚步声,矮胖二人勃然色变,目带惊恐。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也让高个儿停下脚步,额头冒汗,弓箭对准大门外,双腿却是在不断颤抖。 反而那藏身神像后方的瞎眼少年,却暗自松了口气,明白他和白狐脸女子暂时是安全了。 只是透过丹田内的神秘小黑石,当周长生“看”到破庙之外的场景之后,一颗心却再次悬了起来。 破庙外,飞雪漫天。 一群身披黑甲,头戴黑色头盔的骑士,护卫着一名白衣少女,跨马奔腾而来。 那少女白衣素雪,头戴斗笠,斗笠下方白纱遮面,让人看不清楚真容。 漫天飞雪纷纷坠落,竟无一片雪花能落在少女身上,瞬间气化蒸发,化为漫天白雾。 “村中三老曾言,这世间有‘宗师’,飞雪落而不沾身,莫非这位姐姐是——宗师?” 周长生心中震惊,好奇地打量着少女,奈何这少女脸上白纱虽薄,哪怕“近距离”观察,却依旧看不清楚她的真容。 但这少女气质极为高贵,浑身仿若弥漫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凛冽冷意,四周骑士皆是目不斜视,便是有人不经意望向少女,那也是目带敬畏。 周长生顿时明白,此女于他而言,犹如那高高在上仙女,高不可攀。 “嗯?” 少女忽而皱眉,美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何人窥探本小姐,滚出来!” 滚出来! 锵!锵!锵!锵!锵! 五名黑甲骑士迅速将少女围在中间,同时拔出森然长刀,戒备望向四周。 “间隔一里之遥,如此漫长距离,这位姐姐竟也能心生感应,察觉到我在窥探?不愧是宗师!” 周长生心中震撼,慌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奇怪,刚才明明有人窥探,为何这目光却消失不见,难道只是错觉?” 少女驻马而立片刻,却见四周鹅雪纷飞,寒风凛冽,除此之外再无声响,少女不禁困惑。 “报!启禀大小姐,前方是一座荒废多年的破败河神庙,已有三位猎户夜宿,外加一位独行村妇昏睡。” 踏! 一骑自破庙方向而来,那骑士迅速翻身下马,半跪于地,抱拳恭声而道。 “报!启禀大小姐,方圆十里荒无人烟,后方十里外有一座村落,但坠龙石已经高悬村头,是否强攻?” 又有一骑自马家村飞向飞奔而来,马背上的骑士翻身跪地,同样抱拳恭声而道。 “报!启禀大小姐……” 陆续又有两骑跨马而来,三位骑士纷纷跪地,纷纷汇报。 “大小姐,区区小村而已,我这就去斩了那坠龙石,让村长和三老恭迎您入村下榻。” 九名骑士中,那护卫在少女身后,长得极为魁梧,足足两米高的骑士,顿时朗声而道,目带杀意。 “不可。” 少女冷声而喝,“此时已是深夜,若是那样做,我白家和那些土匪山贼,又有何异?传我令,就近于那河神庙夜宿,且待明日清晨,再行入村整顿。” “诺!”九名骑士纷纷行礼,护卫着白衣少女,很快降临荒野破庙内。 那十匹烈马,则被随意拴在庙外空地上,并无人看守,也无人在意此事。 这些都是能夜行数百里的良驹炎马,虽无法如火牛般对外散发热浪,却亦能无惧冰雪,且生性凶悍,便是野兽来袭,马群亦是无惧。 “你们三个,滚一边去!” 探路骑士率先入庙,凶狠瞪了一眼三个猎户,语气霸道而冰冷,一只手更是攥在腰间刀柄之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矮胖二人慌忙起身离开,高个儿也是心神颤抖,哆嗦着放下手中弓箭。 别看这群骑士无人携带弓箭,然而三个猎户却都心知肚明,就高个儿那破弓箭,打点山间野兔野鸡尚可,就连虎狼熊豹都射不死,又岂能射穿这些骑士身穿的厚厚精铁黑甲? 如今乃是乱世,或许郡城和集镇之人畏惧秦律,无人敢当街杀人。 可类似这等荒野破庙之地,真要惹毛了这群夜行骑士,死了那也是白死! “你三人无须多虑,我等并非歹人,只是凑巧路过,暂居夜宿于此。” “这河神庙我也不强占,阿大,给他们点钱,让他们离开。” 斗笠遮面的白衣少女,声音虽淡漠,却弥漫着威严,让人不容置疑。 “诺!” 为首骑士恭敬点头,转身狰狞望向三个猎户,厌恶将一锭白银掷于地,厉声喝道,“遇到我家大小姐,算你们三个运气好,还不快滚!” 矮胖二人顿时瑟瑟发抖,就要捡起银子逃走。 那高个儿略微犹豫,还是咬牙而道,“我们不要银子,我们只要一块炎火石,能不借助木柴点燃一宿便可。否则我们出去也会被冻死,横竖都是一个‘死’字,那还不如你们直接杀了我们!” 说完,高个儿瑟瑟发抖,显然害怕至极,却又不得不说这话,毕竟关乎小命。 “找死!” 锵! 为首骑士勃然大怒,猛然拔刀,就要砍死高个儿。 那白衣少女摆摆手拦住,冷声喝道,“阿大,给他们炎火石,让他们走。” “诺!” 为首骑士虽心有不甘,却只能悻悻然摸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狠狠扔于地。 “地上那些银子,你等也可一并拿走。”白衣少女语气冷漠,隐隐有些不耐。 “多谢小姐,多谢大小姐!” 砰砰砰! 三个猎户大喜,纷纷跪地磕头,捡起银子和石头,撒腿就跑,唯恐少女后悔。 很快三人来到破庙外,自行寻了一处遮雪屋檐蹲着。 高个儿将石头使劲扔于地,顿时,石头化为沸腾火焰,对外不断散发磅礴热浪。 和之前那块指甲盖小石头相比,这拳头大小的石头,宛若漫天星火,让人沉醉。 三人只觉浑身毛孔打开,舒服得不行,再也不觉半丝寒意。 “只可惜了那只炙烤野鸡,还有那一背篓的猎物。” “知足吧你,能遇到这样好说话的贵人,我们没死都已很难得,还想个啥?” 矮胖二人对视苦笑,都不禁有些抑郁。 “都小声点,切莫惊扰了那贵人。” “待到明日天明之后,我等立刻赶赴集镇,将这块剩余的炎火石卖掉,那绝对比我们此行狩猎更丰厚。” 高个儿说完,倒地就睡,就连弓箭都扔到一旁墙角,哪还有半点戒备之意? “行了,赶紧睡吧。有贵人在此,又有那么多气血旺盛的骑士汇聚,寻常野兽决计不敢过来,便是真有妖魔,那也会知难而退,无碍!” 眼见胖子瑟瑟发抖,目带忧色,瘦子忍不住一声嘲讽,同样倒地就睡。 胖子虽依旧担忧,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躺地闭目,努力让自己入睡。 破庙内。 眼见三个猎户如此知趣离开,白衣少女收回目光,不再关注,目光这才落在神像下方,那仿佛躺着沉睡的白狐脸女子身上。 刹那间,藏于神像后方的周长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禁为白狐脸女子而担忧。 “呔!你这村妇装什么睡,还不速速起身离去!非要让爷爷我动手不成?” 探路骑士察言观色,立刻快步走向白狐脸女子,就要一脚踹过去。 “岂有此理!” 瞎眼少年犹豫了一瞬,终究是心善难忍,咬牙就要冲出救人。 “阿九,回来!” 白衣少女忽而大喝道,“这女人绝非村妇,虽非宗师,却极为诡异,不要节外生枝。” “诺!” 探路骑士只能悻悻然退到白衣少女身后。 “老九,莫要不服气,我且问你,似此等荒无人烟的破败河神庙,哪家村妇敢孤身一人夜宿荒野,无惧旁人?” 眼见探路骑士心中不服,为首骑士冷笑道。 “大小姐,属下一时大意,险些招惹祸事,请您责罚!” 探路骑士面红耳赤跪地,羞愧难当。 “阿九,这不怪你。” “我白家‘飞云骑’虽训练有素,却终究未上过战场,未斩杀过妖魔,也极少行走于荒野之地。有所疏漏在所难免。” 白衣少女扶起探路骑士,又望向其他骑士道,“你等皆是我白家精锐,切不可因一时大意而饮恨荒野。倘若真遇到不可匹敌之生死险境,你等自行逃生便可,保命要紧,无须管我。” “誓死保护大小姐!”众骑士同时抱拳跪地而拜,无不心中感动,望向少女的目光满是激动。 “这就是所谓的‘御下之术’吧,这位姐姐年纪不大,却好生厉害!” 藏于神像后方的瞎眼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敬佩的同时,也不禁心生警惕。 虽说这少女本心不坏,但其人却极度心高气傲,而且对待底层人的态度非常冷漠,似不耻而鄙夷,根本没当成“人”来看。 她之所以放走那三个猎户,不让为首骑士碰白狐脸女子,都只是不愿多事而已,而绝非“仁慈”。 倘若让少女知晓,周长生隐藏暗中窥探于她,恐怕周长生都来不及解释,就会被那些骑士当场剁成肉酱。 也可能少女不会在意此事,但周长生不愿去赌,毕竟小命只有一条。 不得不说,这些“飞云骑”的确训练有素,他们在为首骑士的指挥下,三个一组,一组清扫破庙尘埃和白骨,一组生火造饭,一组立门窗楚警戒,配合极为默契。 只用了极短时间,整个破庙焕然一新,一簇篝火拔地而起。 哪怕躲在远处神像裂缝中的周长生,依旧能感觉到热浪滚滚,浑身一片温暖。 “炎火石本就珍贵,可这位白大小姐,却用了上百颗拳头大的炎火石,只为生火造饭取暖,这也未免太过于奢侈。” “眼见”那少女跪坐于炎羊皮铺就而成的“塌”上,四周摆满各种精美的青铜器皿,形形色色的山珍野味在列,甚至还有餐后果脯雕刻成花。 瞎眼少年不禁瞠目结舌,感慨万千,暗道,所谓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莫过于此。 这一幕,也越发让少年明白,少女和他地位差距之大,如天敌云泥,二人绝无任何共同语言,也决计不要见面为好。 否则,后果难料! “大小姐,我等先行离开,在外替您戒备。” 为首骑士恭声行礼,带着众骑士离开破庙,并将大门关上。 顿时,偌大的破庙内,唯剩下白衣少女一人。 “哪怕强如那些骑士,却依旧是奴仆身份,就连吃饭都尚且需主人先吃,武功哪怕再高,依旧难得自由,若是惹得主人不悦,顷刻间,那便是族灭身死之祸……” 摸了摸怀中的泛黄契约,瞎眼少年越发庆幸自己收回了奴籍,“永不为奴”的信念也越发坚定。 然而下一刻,周长生便瞪大眼睛,看到了此生之中,最为震撼的一幕。 第8章 妖魔 无尽黑夜,飞雪漫天。 于那冰封大河之畔,孤零零的破败河神庙一座。 距离河神庙一里处,一棵飞雪压枝的枯死老榕树下方。 三个猎户正围着炎火石烤火。 眼见四周白雪茫茫,到处都是冰天雪地,三人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本来三人已睡着入梦,却被那探路骑士一脚踹醒,蛮横地轰出院外,还不给任何理由。 “入他直娘!” 矮胖二人骂骂咧咧,却只敢低声细语。 “行了,都别抱怨了,那位小姐乃是了不得的贵人,极有可能来自郡城某个豪门大族,绝非咱们所能招惹。” “你们难道没看到,所有骑士都走了出来,根本无人敢和贵人同屋,若是不想死,那就都闭嘴!” 高个儿猎户压低声音,狠狠瞪了一眼矮胖二人,旋即翻身而睡,鼾声渐起。 “唉!” 矮胖二人对视一眼,无奈叹了口气,只能蜷缩成一团,围着火堆,背靠老榕树而睡。 河神庙,小院内。 九个黑甲骑士化整为零,二人一组,分四组,于这漆黑院落中来回巡逻,警惕而戒备。 那身高二米的为首骑士,如一尊门神,巍峨矗立在院外大门口,一手捉刀,目如苍鹰般锐利,随时准备雷霆斩杀一切来犯之敌。 小庙内,沸腾的篝火之上,是一口榫卯结构,临时拼接而成的厚实木桶。 按照周长生的推测,便是容纳三五人同时沐浴,那恐怕也毫无问题。 大量冰雪被众骑士从院外各处寻来,堆于木桶之中,被这沸腾篝火持续烘烤,渐渐融化为雪水。 值此之际,木桶内早已是温水沸腾,阵阵白雾热浪弥漫屋内,扩散四方。 “这一路辗转奔波八百里,一路皆是雨雪风霜,至今方才有了一个短暂落地歇息之所,倒也是不容易。” 于这四下无人,天地黑寂之际,白衣少女轻轻取下斗笠,随手置于一旁。 顿时,那张被面纱遮盖的脸,清晰出现在瞎眼少年的面前。 “好美!” 饶是见过慕嫣儿和白狐脸女子的美丽,乍一看眼前这少女的容颜,周长生也不禁眼睛一亮,惊为天人。 慕嫣儿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心善而聪慧,美则美矣,终究只是芳龄十岁,并未长开,只能称一声“小美人”。 白狐脸女子则是成熟而妖媚,让男人几乎不能自已,陷入疯狂,当得起一句“祸国殃民,红颜祸水”。 而眼前的白衣少女,却是年芳二八,正值女儿家最美好的十六岁芳龄,韶华正好,既有少女家的清纯,又有几分成年女子的端庄和成熟,身材极为修长。 “媚而不妖,熟而不成,高雅间多了几分妩媚,清冷而自信,如一匹孤傲野马,任谁也无法驯服。” 这句评价刚在少年脑海中浮现,他便瞪大眼睛,愣愣地望向前方,仿若陷入魔怔一般。 眼前,篝火沸腾,白雾袅袅。 那少女取下斗笠之后,垂云秀发轻轻一甩,素手流转之间,一袭白衣飘然落地。 “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人?好美!” 咕噜噜! 少年慕艾,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似周长生这等乡村少年,何曾见过如此美丽的风景? 一时间,周长生眼睛都看直了,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虽说于那大河冰面之下,少年也曾领略过白狐脸女子的成熟妖媚。 可那时,周长生体力耗尽,正是精疲力竭之际,拼命上浮求生,又哪里有心情欣赏美景? 此时此地此景,乃是周长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仔细地观察一位美丽的妙龄少女。 少年越看越惊叹,始知造物之神奇,天地之绚丽,果非凡人所能想象,所能揣度。 “谁!” 那正准备沐浴的少女,忽而心生警惕,顿时俏脸生寒,眸中杀机浮现。 “糟了!” 少年勃然色变,面红耳赤,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虽说此乃无心之举,可别人女儿家冰清玉洁,且又身份尊贵,若是知晓此事,岂能善罢甘休? 沙沙沙! 一只人脸大的黑色老鼠,忽而从房梁之上窜下来,似被满屋美食所吸引,目带贪婪。 虽屋内有人,但这老鼠却丝毫不惧,反而张嘴咧牙,目带凶狠,竟一跃而起,张开血淋淋的大口,恶狠狠的朝着少女脖间咬去。 “区区炎鼠,弑人而食,竟也能身大如斯?该死!” 锵! 周长生只觉眼睛一花,一道白色匹练如白龙惊鸿,瞬间将那老鼠贯穿半空。 “吱!” 这老鼠凄厉惨叫,庞大身躯竟在半空中轰然爆裂,而后化为滚滚火球。 待到火球落地之时,满地黑灰,哪里还有半点老鼠身影? 竟是尸骨无存,灰飞烟灭之结局! “这就是宗师的力量吗?好强!” 少年蜷缩在神像裂缝之中,大气也不敢喘,一动不动,震撼莫名。 同时,少年也不禁有些庆幸。 显然,若是周长生被少女发现,那一抹划破黑夜的凌空剑气,定然也会贯穿周长生的身躯,让其瞬间毙命当场。 “原来是一只贼鼠窥探于我,只是为何我老是有一种感觉,于这破庙之中,似还有人凝望着我?” 少女白衣而立,三千青丝垂于肩,冷艳脸上满是寒霜。 她蛾眉紧皱,目光逐一划过四方,最终落在前方的破败神像之上。 周长生顿时头皮发麻,明白少女只需上前几步,便可发现他藏于神像后方。 那后果无法想象! 然而却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那少女只是略微迟疑,便毫不犹豫地朝着神像走来,一只脚已然踏上石阶,眼看就要绕到神像后方。 周长生额头冒汗,咬咬牙,心中一横,就打算主动站出来,而不是等着被少女捉拿。 “啊!” 远方,一声凄厉的惨叫,忽而划破夜空。 “敌袭!敌袭!列队!列队!保护大小姐!” 锵!锵!锵!锵!锵! 拔刀之声不绝于耳,众骑士的怒吼声雷霆般响起,并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突如其来的惊变,顿时让少女止步,不再向前。 她目光不经意扫向神像后方,眼见那位置狭而极窄,根本无法容纳藏人,顿时心中一松,不禁轻声笑道,“或是我多虑了,如此小庙,焉能藏人?” “也不知道是何方宵小,竟敢夜袭河神庙,若是那人所派,今夜,本小姐不介意大开杀戒,一个不留!” 说到最后,回头快步走到大门口的少女,早已是脸若冰霜,杀机沸腾。 不过当推门而出,脚踏院内皑皑白雪之时,少女早已是斗笠薄纱遮面,高冷而骄傲,脸上再无任何表情。 “大小姐,是那三个猎户出事了,我已派阿七去探查,往返不过两里之距,马上就会有结果,请您稍等片刻。” 为首骑士匆匆而来,半跪于地而道,神色煌煌,似担忧被少女训斥。 “阿大,你做得不错,无须自责。” 少女微微颔首,声刚落,正待再言其他,却忽而皱眉,猛然望向远方。 “啊!” 凄厉惨叫声再次响起。 然而这一次,却并非那胖猎户的惨叫,而是三个猎户中,那颇有胆色的矮子猎户。 “不要吃我,不要,不!” 啊啊啊! 不等众人醒悟过来,又一声惨叫响起,凄厉而悲惨,并夹杂着号啕恸哭之声。 “是阿七!” “快快快,救人去!” 众骑士勃然大怒,纷纷举刀就冲,想要冲出院外去救人,却被一道魁梧身影给拦住。 “莫非尔等都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等食白君之禄,自当为大小姐赴死,他人生死——何足道哉!” 为首骑士冷声大喝道,“都退出去,随我誓死守护大小姐!” “誓死守护大小姐!”众骑士这才如梦初醒,纷纷退后,将少女保护于中间,戒备望向四周。 “尔等无须感伤,阿七之死,吾亦心痛。” “阿大阻拦尔等出去,此乃明智之举,而非无情。” “须知,尔等虽披甲持刀,骁勇善战,但若是面对那山间魑魅魍魉,亦或是妖魔,尔等可有把握对抗?” 眼见众骑士心有戚戚,目带悲愤,似愤愤不平,白衣少女略微犹豫,还是冷声而道。 “这世间莫非真有妖魔?还被我凑巧给遇到了?” 小庙内,瞎眼少年心中一紧。 虽说此世有神通存在,有不可思议之伟力。 但这“妖魔”二字,对于一名山野之地的乡下少年而言,却还是太过于遥远,太过于——恐怖! “大小姐,难道院外就不能是野兽,一定是妖魔?”为首骑士有些不信,试探问道。 众骑士也是半信半疑,目带困惑。 和周长生一样,众骑士对“妖魔”二字,也只听客栈内的说书先生提过一嘴儿,从未曾亲眼所见,心中自是不信。 “诸位须要明白,我等久居郡城,而郡城有昼夜不灭的火柱冲天而起,映照天地,四周野兽自是不敢靠近。” “又有大秦铁骑,驻扎于城外军营,气血冲天,杀戮凝聚成滚滚红云,便是真有妖魔过境,焉敢放肆?” “但此乃荒野之地,远离郡城,便是距离集镇也足足三百里之遥,滋生妖魔实属正常。” 顿了顿,眼见众骑士目带畏惧,白衣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也能理解。 沉吟片刻,少女再次说道,“尔等其实也无须太过担心,便是那庙外雪地之间,真隐藏有什么妖魔,充其量,那也不过区区小妖小魔,实力不济,只敢隐于黑夜暗中偷袭,决计不敢冲入这庙宇之中。” “但话虽如此,为免节外生枝,今夜还是不要出庙为好,待到明日天明之时,派人去寻回阿七尸身便是。” “阿七是因我而死,待到回归郡城之时,我定会厚葬阿七,妥善照顾他的家人,绝不食言。” 誓死追随大小姐! 轰! 众骑士纷纷半跪而拜,目带激动。 少女微微颔首,白衣流转间,人已然走远。 “将小院的大门用石狮子封锁,于这院中布下陷阱,今夜谁也不许闭眼,所有人化整为零,隐于院中各处,以火为号,切不可大意。” 为首骑士目带凌厉,阴森森喝道,“谁敢再出岔子,绝不轻饶!” “诺!”众骑士赶紧拜道,四散而去,各自开始准备。 很快,破败小院飞雪簌簌,黑寂无声,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儿。 然而透过丹田内的神秘小黑石,周长生却“清晰”地看到,这些骑士或隐藏于树巅,或蹲在陷阱后方,或匍匐于屋顶,无不全神戒备,杀气腾腾。 “这白家只是郡城的豪门大族,兵锋之盛便能如此,听说我大秦以武立国,以兵横压天下,不知道真正的大秦兵卒,又精锐到了何等地步?” 于这黑暗肃杀之际,瞎眼少年不禁热血沸腾,丝毫没了畏惧,忽觉此大争之世,端是精彩而绚丽。 好男儿,就当走出这山野之地,踏遍九州,快意而活,不负此生! “啊!” 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忽而划破夜空,响彻整个河神小庙,震动全场。 这诡异的黑夜惊变,也让少年从热血中惊醒,定睛一看,顿时浑身寒芒一根根直竖而起,惊骇莫名! 第9章 惊变 黑夜森森,寒风猎猎。 破庙小院中。 众骑士目带戒备,脚踏厚厚积雪,小心翼翼地靠近院脚的一棵大树。 滴答! 滴答!滴答! 潺潺鲜血自茂密的叶缝中而落,汇聚成溪,坠于雪中,殷红一片。 “五哥,五哥!” 探路骑士颤声呼唤,树间却毫无回应,唯剩簌簌雪落,让人压抑。 “别喊了,老五便是不死,失血如此之多,那也是生不如死,不若给他一个痛快。” 声落。 “锵!” 为首骑士一刀斩出,一道烈火顿时出鞘凌空,精准将大树拦腰斩成两截。 “轰!” 大树坠下,枝叶散落,碎叶铺满雪地。 于那枝繁叶茂之间,一个已然死透的黑甲骑士,清晰出现在众人眼前。 “大哥,五哥死了,浑身伤痕全无,也无野兽撕咬过的痕迹,莫非真如大小姐所言,此乃妖……妖魔所为?” 嗡! 全场骑士瑟瑟发抖,无不惊慌。 “刚才阿五惨叫之时,我仿若看到一道白芒,一闪而逝,那莫非就是所谓的……妖魔?” 庙内神像后方,瞎眼少年顿时皱眉,隐隐感觉不对劲,一时间,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大小姐来了。” 小院中,不知何人一声惊呼,众骑士大惊失色,纷纷劝阻,那少女却微微摆手,俯身仔细观察黑甲骑士的尸身。 须臾之后,少女盈盈而身,面无表情说道,“尔等切勿触碰阿五尸身,我怀疑妖魔就在附近,切不可大意。” “阿大,将阿五以火焚之,切莫留下后患。” “余者随我入庙,无所谓的牺牲大可不必,待到明日天明,再言其他。” 诺! 众骑士早就吓破了胆儿,赶紧簇拥着少女离去。 “老五你放心,待到天明之后,我便请小姐从郡城调兵,平了这山野鸟庙,将那妖魔头颅呈于你坟前,血祭于你!” 轰! 为首骑士从怀中摸出一枚炎火石,猛然掷于地,顿时火焰冲天而起,将黑甲骑士融化成灰。 飞雪落下,只是短短十几瞬工夫,漫天黑灰便已被覆盖,再无任何痕迹。 庙内。 瞎眼少年忽然心生警兆,感觉有什么东西,正迅速朝着为首骑士靠近。 “小心!” 周长生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正要惊呼预警,忽而惊醒,慌忙捂着嘴,额头已是冷汗一片。 那为首骑士固然危险,可周长生却很清楚,一旦他真惊呼,这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他会先死在前面。 那白衣少女虽不似恶人,却心冷面冰,行事决策干净利落,可谓是杀伐果断,一点都不脱离带水。 周长生根本无法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庙内,且还全场看到了少女宽衣沐浴的那一幕。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按理说,鱼肉不应怜悯刀俎,可若是见死而不救,我心又岂能安?” “更何况,慕小姐千钱相赠,便是希望我‘与人为善’,此虽滴水之恩,焉能不报?” 眼见院中骑士已是命悬一线,周长生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就要起身大吼示警,却忽而瞳孔一缩。 却原来,瞎眼少年情绪激动之际,那丹田内的黑芒,竟滔天而起,贯穿少年头顶,一路漂浮透体而出,径直朝着远方而去。 说来也是神奇,这黑雾如此浓郁,堂而皇之掠过众人身畔,庙内众骑士却视若无睹,仿佛看不见一般。 就连那疑似“宗师之境”的白衣少女,也只是隐隐感觉不对劲,一时间却不知源头为何。 这黑芒浩浩荡荡,如黑龙飞天,一路滚滚向前,只是一瞬之间,便已出现在小院雪地之中。 “什么东西!” 正前行的为首骑士,忽而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直挺挺倒地,他顿时茫然。 这地面白雪一片,哪有什么东西? 等等! 不对劲! 为首骑士正要起身,忽而目力所及之处,于那雪地之上,竟然出现了一串飞雪所化的字迹,“不要回头,快跑!危险!” 什么! 嗡! 为首骑士顿时骇然,顾不得疑惑和多想,慌忙起身就跑,步若奔雷。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工夫,为首骑士便已冲入庙内,并迅速将大门合拢。 顿时,那股自焚烧老五尸身开始,便萦绕在为首骑士心头的诡异恐怖感觉,荡然无存。 “阿大,怎么回事?” 察觉到不对劲的白衣少女,顿时喝道。 “大小姐,方才我感觉有死亡威胁,关键时刻,有高人将我绊倒,于那雪地之间,凝聚字迹来示警,我这才逃过一劫。” “若是因此惊扰了大小姐,您尽管责罚便是,阿大无悔,无怨!” 砰! 为首骑士慌忙跪地,解释道。 “那倒不必。” 白衣少女摆摆手,又问了几句,摸清具体情况之后,顿时目带凝重而道,“阿大,你这是遇到宗师了。” 宗师? 嘶! 倒吸冷气声不绝于耳,所有骑士肃然起敬,无不目带骇然。 “大小姐,我听闻宗师如龙,每一位宗师都极为尊崇,地位堪比‘进士’,便是入了神都那金銮殿,见大王亦无须下跪,是为人杰。” “可如此荒野破庙,怎么会存在宗师强者?” 为首骑士不禁疑惑。 “宗师高高在上,如天上神龙,似此等前辈高人所思所想,定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 白衣少女微微摇头,叹道,“看来这大河之畔的破败河神庙,本就是这位不愿意现身的前辈宗师隐居之所,倒是我等雀占鸠巢,反而让这位前辈看笑话了。” 顿了顿,少女作揖执礼,恭声再道,“前辈,今夜我等无意冒犯,奈何被困飞雪,只能暂且夜宿于此,明早便启程离去,还请您见谅。” “小女子名白素,知晓前辈您清风亮节,不喜被人打扰,也不屑谢恩图报。” “但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日前辈驱走妖魔,护我白家之恩,白素铭记于心,绝不相忘。” “他日,前辈若有闲暇,前往郡城的话,我东郡白氏,定有重谢!” 言罢,少女一揖倒地,毕恭毕敬。 然而四周死寂,窗外飞雪簌簌,少女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少女顿时美眸一黯,旋即自嘲一笑,暗道,我虽白氏嫡女,可那宗师高高在上,超脱凡尘,又岂会在意? 少女不再多想,只觉紧绷之心舒缓不少,简单就食之后,很快便卧于羊毛地毯之上,睡了过去。 “那位前辈宅心仁厚,虽不愿现身,却心存善意,定会护我等周全,都且去睡罢。” 为首骑士沉吟片刻,沉声而道,“但为防万一,今夜由吾执夜,若有动静,且听吾扬天一喝,汝等定要醒来,切莫耽搁。” 诺! 众骑士纷纷行礼而拜,目带感激和敬佩,四散而开,将少女护卫中间,又匆匆吃了几口干粮,随后闭目打盹,陆续陷入沉睡。 “我不过是情急之下,无意间催动了丹田内小黑石散发的黑芒,这才能隔空在那雪地之间刻字,我啥时候成了……宗师?” 神像后方,眼见众人不再警惕,反而放松而睡。瞎眼少年愕然的同时,不禁越发焦急。 哪怕能隔空查看方圆一里的动静,但事到如今,周长生依旧看不到妖魔位于何方,是何模样。 倘若妖魔再次来袭,就周产生这点微末道行,甚至无法控制黑芒拍死一只老鼠,如何能守护众人? 雪越来越大,庙外凛冬黑夜,庙内却是篝火沸腾,温暖得让瞎眼少年也是眼皮子直打架,昏昏欲睡。 “啊!” 忽而一声凄厉惨叫,如惊雷骤起,划破这漫天夜空,顿时让少年惊醒。 “阿八出事了!” “八哥,你这是怎么了?八哥,八哥!” 众骑士赫然惊醒,纷纷拔刀起身,顿时浑身寒毛竖起,倒吸冷气。 一个黑甲骑士倒地挣扎,面容扭曲成各种狰狞形状,喉中发出各种凄厉兽吼。 足足持续了十几息,黑甲骑士不堪重负,整个人“轰”地爆裂成血雾。 地面唯剩黑甲一具,那叫“阿八”的骑士,竟连血肉和骨头都全无,被炸得尸骨无存! 夹杂腥味的血飞溅四方,溅落众骑士身上,众人都不禁喉结滚动,心中泛起了一丝寒气。 “大哥,这门栓并没松动痕迹,院中陷阱也并未触发,八哥怎么会无端端地惨死,莫非真是……妖?” 探路骑士声音发颤,瑟瑟发抖。一旁众人也是勃然色变,无不惊惧。 “尔等无须惊慌,此非妖,不过是一只略微狡猾的野兽罢了。” 白衣少女随手弹开手心溅起的血迹,淡然而道,“阿八之所以会死,乃是他在进庙之前,便已沾染此兽蕴含的毒液,这毒液并不算多,以至于此刻,方才发作罢了。” 原来如此! 众骑士恍然大悟,无不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妖,这些本就训练有素,披坚执锐的骑士,自是无所畏惧。 “原来是蕴含毒液的野兽?可为何这所谓的毒液,我闻着不但没事儿,反而感觉……很舒服?” 神像后方的裂缝中,瞎眼少年鼻子嗅了嗅,闻着庙内无处不在的淡淡的血腥味,不但不觉得腥臊,反而觉得芳香扑鼻,妙不可言,少年顿时大惊失色。 “尔等无须担忧,此兽虽蕴含剧毒,却决计不敢入庙,庙乃是宗师隐居之地,我等人多势众,只要夜间戒备不眠,无碍!” 白衣少女这话一出,众骑士越发释然,一个个握紧大刀,戒备望向四周。 声音落下。 “咚!” 大门外,却陡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声声如雷,震得众人勃然色变。 就连白衣少女斗笠薄纱遮盖的俏脸上,也不禁出现了一抹紧张和凝重。 第10章 妖魔 “谁!” 带头骑士攥紧手中大刀,强压心中惊恐,猛然怒喝。 众骑士亦是紧握大刀,一个个如临大敌。 白衣少女则摸向腰间荷包,取出一张黄纸藏于手心,目带戒备。 “原来这位白小姐并非宗师,她之所以能感应我最初的窥探,不过是身怀宝物。” 神像后方的瞎眼少年,结合今夜发生的一切,顿时恍然大悟。 说来也是,若这少女真是宗师,便是真有妖魔现身,她又何须如此戒备? 只是,让周长奇怪的是,这方圆一里之地,明明他一直看在眼里,并未看到任何东西靠近。 可自己只是打了一下盹,间隔不过一瞬,破庙门外为何会响起敲门声? 这究竟是何人如此厉害,竟能一瞬一里,瞬息而至? 怀着几分好奇和疑惑,周长生催动丹田内的小黑石,尝试望向大门外,顿时瞪大眼睛。 一股寒气沿着周长生的后背脊梁骨冲霄而起,冷得他额头冒汗,喉结都不禁滚动起来。 大门外。 一条体型庞大的白蟒蛇,正起身直立,用蛇尾急促地敲动大门。 “说,你……究竟是谁!若再不言,休怪某大刀无情!” 眼见门外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却无人应答,带路骑士越发烦躁,猛然一声怒吼。 “救命啊,有吃人妖魔追我,求求你们开开门,救救我!” 一阵悦耳好听的声音,隔着大门随风飘入庙宇之内,只听得众骑士精神一震。 “一条蛇儿,竟也能口吐人言?还伪装成妙龄女子,情绪语气皆是惟妙惟肖,这这这!” 瞎眼少年心中大骇,就要忍不住出声提醒,却忽而冷静下来。 “就算我出言提醒,恐怕白小姐也不会信我,反而会误会我是登徒浪子,将我一剑斩之。” “且那妖蛇既敢敲门,那它便自信能杀死庙内所有人,便是我此刻提醒,那亦是无用。” 少年自嘲一笑,不禁心情沉重,有些戚戚然。 因为少年已然知晓,无论他是否出手相助,庙内这群骑士和白家小姐,都会命丧蛇腹,绝无幸免。 反而,若是周长生躲在神像裂缝中不出现,却能平添几分生机,倒不至于会死。 可这种见死而不能救,虽有心而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无辜之辈,即将被那妖蛇残害的凄惨一幕,这让周长生心中憋屈而悲愤,却又无可奈何。 “阿九,不要开门,小心有诈!” 眼见带路骑士就要开门,为首骑士沉声喝道。 带路骑士赶紧松手。 “求求你们救救我,奴家丈夫今日下葬,半路忽有鼠妖作祟,吃了所有送葬族人,我因小解而侥幸逃过一劫,见此地有火光,这才壮胆逃过来,救救我,救我!” 大门外,白蟒蛇尖起嗓子,哭声凄厉,只听得众骑士心中戚戚,无不动容。 “大哥,还是开门吧,我们那么多人,难道还怕一个村妇不成?”阿九忍不住说道。 “不行,大小姐安全第一!” 阿大蛮横拒绝。 “无妨。” 白衣少女略微沉吟,冷冷而道,“阿九,开门!” “可是大小姐,若门外是妖魔,那可如何是好?” 阿大赶紧劝道。 “妖魔若能化形为人,唯有大妖方能做到。” “大妖堪比宗师,若真是大妖降临,根本不会敲门,顷刻间便可灭杀我等,无须如此麻烦。” 白衣少女摆摆手,不耐而道,“反而,若是任凭这村妇一直敲门,则有可能惊动附近真正隐藏的大妖,那就麻烦了。” “诺!”阿九赶紧去开门。 门外女人时跌跌撞撞,一头扎进阿九怀中。 阿九赶紧抱紧,顿觉软玉温香,慌忙将村妇推开,整个人已是面红耳赤,羞臊难当。 所有骑士无不眼睛一亮,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眼前这村妇,虽是一身白,披麻戴着孝,却生得极为俊俏,那地方更是极其伟岸,让人眼睛几乎无法挪开,心生疯狂。 尤其是,她以白手绢遮面,捂脸垂首低泣,那伟岸也随之如波纹般涟漪不断,更是看得众骑士胆战心惊,无不猛吞口水,呼吸急促。 瞎眼少年甚至怀疑,若非白衣少女震慑全场,这些骑士恐怕都会撕下道貌岸然的伪装,化身豺狼! 不过此间少年的关注点,却不在此。他死死地“盯着”这村妇,心中越发冰寒。 于周长生而言,这村妇可一点都不美丽,反而是一条狰狞白蟒,正嘲讽玩弄众人于股掌之间,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先生赐予的护身符篆,并无任何异象,看来这村妇并非妖魔,倒是我多虑了。” 于无人察觉之际,白衣少女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符篆,眼见这符篆黯淡无光,平平无奇,少女顿时暗自松了口气。 说来也是,此间河神庙破败数百年,早就荒无人烟,便是曾有妖魔作乱,恐怕也遁去多年,决计不会落魄盘桓于此。 一只蕴含剧毒的荒野凶兽,若真能化形为妖,又何须假扮村妇,诈开此门? “多谢恩公相救,多谢小姐仗义。” 砰! 村妇缓了口气后,哭着跪地就拜,砰砰磕头,以至于额头血迹潺潺,却依旧在跪。 阿九心生不忍,想要扶起,那村妇却依旧磕头跪拜不止,不断说着感谢之语。 “行了,这位大姐,你且起来罢。” “我等只不过是路过于此,明日一早便会离去,你若不嫌弃,自行寻一处歇息便可,无须多礼。” 白衣少女微微摆手,转身走到远方神像下方,盘腿而坐,闭目吐纳,似陷入沉睡,又似在修炼一门高深功法,不再多发一言。 那村妇这才感恩起身,复行几步,顿时四肢无力,脚下踉跄,就要跌倒。 阿九心生怜悯,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那村妇搀扶到一处墙角坐下,并贴心地打扫四周,又留下些许干粮之后,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四周骑士顿时哄笑,都低声调侃起阿九,阿九面红耳赤地解释着,众骑士却笑得更欢快了。 也正是这么一打岔,原本肃杀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众骑士都打起精神,尽量显得体面一些,以免在那俊俏村妇面前落了下乘。 只是这长夜漫漫,时间一长,众骑士陆续入睡,就连阿大也是昏昏欲睡,眼皮子不断打架。 “大哥,下半夜我来值守罢,你且先歇息片刻,白日我等还要赶路,切不可耽搁了大小姐此行要办的大事儿。” 一直辗转难眠,脑海中满是村妇体香的阿九,见状赶紧走过来,试探问道。 “如此也可。”阿大点点头,目带凝重,“不过老九,虽说那村妇非妖魔,却依需小心戒备,切不可大意,若有变故,记得怒吼为号。” “诺。”阿九点点头,表示会注意。 阿大倒头就睡,很快鼾声大作,显然是累及。 阿九开始执夜,手握刀柄,目光在庙内来来回回,时不时偷偷瞅一眼那角落里蜷缩而睡的村妇。 眼看这村妇身影曼妙,睡姿动人,阿九越看越欢喜,心中不禁蠢蠢欲动。 又过了许久,就当阿九眼皮子打架,昏昏欲睡之际,忽然鼻尖一阵体香。 阿九大惊失色,猛然睁开眼,却见一张俊俏白脸,正对着他狐媚而笑。 “阿九哥,奴家想要小急,可这庙内多有不便,奴家的脚也崴了,你能不能搭把手,扶我去庙外小急。” “这……” “阿九哥,奴家快憋不住了,求求你帮帮忙。奴家一个妇道人家都不在乎,你又何须如此?奴家保证不说此事,谁又能知晓?” “也罢,介时我闭目,不看便是,走!” 阿九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终究抵挡不住诱惑,安慰自己这是做好事,赶紧将村妇背起,轻手轻脚地朝着庙外走去。 “完了!” 神像后方,一直提心吊胆,精神紧绷的瞎眼少年,顿时心中焦急,赶紧催动丹田内的小黑石。 刹那间,一缕黑气渗体而出,于这夜空中弥漫而出,瞬间将已经打开门,正要跨门槛而出的阿九绊倒在地。 “糟了!” 眼见后背村妇摔倒在地,滚落于门外,阿九大惊失色,慌忙起身,就要说话,顿时骇得魂飞魄散。 一条长过两米的巨大白蟒,浑身黑气弥漫,正躺在地上翻滚,沿着石阶滚落于院中雪地。 “阿九哥,你摔得奴家好生疼,还不赶紧过来搀扶奴家。” 那白蟒三角尖瓣的蛇头高高扬起,蛇脸上变幻出妩媚风情,对着阿九直抛媚眼,语气娇柔。 然而阿九却再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喉结滚动,双腿哆嗦,忽然一声怒吼,“蛇……妖蛇!” 什么! 轰! 众骑士骤然惊醒,纷纷捉刀起身,待看到门外大蛇之后,无不头皮发麻,骇得魂飞魄散。 “阿九哥,诸位大哥,你们这是怎么了?奴家哪里是什么蛇,你们莫不是喝醉了?” 村妇一脸茫然,眼中泛红,说着说着便已开始哭泣,于这风雪之中,倍显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然而此刻,所有骑士却都手脚冰凉,无不生出一股彻骨寒气。 “小小妖孽,安敢放肆!” 一道冰冷肃杀之语,骤然响彻庙内。 声音刚落! “锵!” 一道火芒划破夜空,自大堂而出,一箭精准击中那村妇的眉心。 顷刻间,这村妇便化为沸腾烈火,倒地不断挣扎,惨叫连连。 “原来小黑石催生的黑气,我只需加大力度,便可让这些黑气显化而成,让普通人也看到,只是颇为耗神,对我消耗太大。” 望着那迎风而立,垂腰长发随风而舞,手握炎阳短弩的白衣少女,周长生顿时松了口气,不禁目带笑意。 其实从头到尾,那白蟒都伪装的极好,并未展露任何破绽。 然而那白蟒却不知道,周长生凝聚黑气,以黑气缠绕村妇身后,化为庞大蛇尾,一摇一摆,极为瘆人,这才引起了阿九和众骑士的警觉。 而后少女一箭破空,精准将村妇斩杀,让白芒化为烈火,让一切尘埃落定。 瞎眼少年顿觉浑身虚脱,精神萎靡,这才意识到,原来这黑气化形不可轻易催动,否则后果难料。 然而就当众人欢呼雀跃,以觉危机已逝,无不崇拜望向少女之际。 阿九却一声惊呼,“白蟒没死,它……它来了!” 什么! 轰隆隆! 众人闻言大孩,慌忙望向门外,却只看到一道遮天黑影,黑影之大,竟将整个神庙天空给遮盖。 于这无尽黑暗之中,却又有一双幽绿目光,目大如窗,正隔着一扇大门,冷冷地盯着庙内众人。 眼神,嗜血而森然! 第11章 蛇中仙 黑夜飞雪之间,那巨蟒立于庙外小院内,身长不知几何,仿若遮天蔽日。 众骑士口干舌燥,两股战战,无不骇得魂飞魄散,只觉手中大刀渺小如尘,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尔等卑微蝼蚁,竟敢以火焚吾,害得吾这一身漂亮白磷,化为丑陋黑鳞,尔等——通通该死!” 吼! 门外白蟒似是怒极,猛然一声怒吼。 吼声震天撼地,只震得庙内地面龟裂,就连那神像也是轰然坍塌,落地化为满地齑粉。 众骑士越发惊骇,两股战战,根本提不起反抗勇气。 就连白衣少女也是头皮发麻,顿觉棘手。 于那无人看到之地,瞎眼少年却是目瞪口呆。 于周长生而言,这白蟒大则大矣,却也就和为首骑士身高无异,且浑身一片焦黑,明显是被白衣少女刚才那一记弩箭所重创。 如此一条奄奄一息的蛇儿,却还敢在大门外装神弄鬼,耀武扬威,竟也能吓得一众披坚执锐的强大骑士,胆战心惊? 这,岂不是很可笑? 偏生那看似聪明冷静的白衣少女,居然也目带戒备和忌惮,似被那白蟒给震慑。 这,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耳畔忽而传来几个骑士的窃窃私语,隐隐有诸如“神像坍塌、大地龟裂”之语。 “神像明明完好无损,大地亦是平整无暇,何来坍塌龟裂住一说?” 少年越发愕然,忽而心中一动,想到不久前,他曾催动丹田内黑气,凝聚成蛇尾,从而迷惑众骑士,让众骑士豁然惊醒,始知村妇乃是妖蛇假扮那一幕。 少年顿时豁然开朗,暗道,原来这蛇儿虽是妖,却并不甚强,绝非什么大妖。 它甚至畏惧这一屋骑士,亦会被弓箭所伤,只能辅以迷幻妖术,从而狐假虎威,让人忌惮。 须知这些骑士虽强,身披精铁铠甲,但他们一旦斗志瓦解,心生惶恐,自然生不出抗拒之心,只能任人屠戮,便人再多,那亦是无用。 “可为何,这妖蛇的幻术对我无用,莫非是小黑石之功?” 扫了一眼丹田内的小黑石,周长生越发感慨,始知牛哥所赐之厚,绝非他所能想象。 “蛇仙大人,可否饶过我家大小姐一命,您不就是想食人,我等自愿让您就食,只求您能放过我家大小姐。” 阿大忽而跪地磕头,凄然而道。 “我等皆愿自缚跪地,绝不反抗!还请蛇仙大人开恩,饶我家大小姐一命!” 砰!砰!砰!砰!砰!砰! 众骑士纷纷跪地磕头,无不哭声戚戚,语气却一片坚定。 “我白素,何德何能,尔等何以至此。” 白衣少女眼睛赤红,伤感扫了一眼众骑士,猛然抬起头,愤然望向屋外妖蛇,冷声喝斥道: “那妖孽,我白家乃是郡城大族,便是今日你真能得逞,但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待到雪停天明之际,我白家‘飞云骑’三千铁骑,定会马踏此间,火烧河神庙,将方圆百里屠尽,寸草不生,鸡犬不留!” 桀桀桀桀桀! 闻言,白蟒纵声大笑,不屑而道,“只要将尔等全部吞食,所谓山高皇帝远,便是你白家如何了得,就连消息都收不到,如何替汝等报仇?” 这! 白衣少女顿时语塞,心中顿时惶惶,表面上却一片镇定,傲然冷声喝道: “不错,的确可如此!但我白家世代为秦王牧马,已为大秦牧马八百载,深得当今大王信任。” “我乃白家这一代的继承人,若是我身殒,我祖父便是寻不到凶手,也会恳请大王追凶。” “大王坐镇神都,身侧有宗师立于金銮殿,一旦大王下令,以我大秦宗师之神通,抓尔等区区小妖,又有何难!” 吃区区几个凡人罢了,竟也如此麻烦? 庙外飞雪漫天,白蟒默然无语,脸色不断变幻。 虽说庙内少女声色俱厉,这话半真半假,并不见得为真。 但这白蟒本就聪慧,虽修为不高,却狡猾异常,善于声东击西,迷惑骗人之术,这才能在永夜三百年间逐步变强,活到了今日。 它本就是惜命之妖,深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明知少女可能以言讹诈,却又不得不防。 权衡利弊之后,白蟒顿时冷笑大喝道,“你这小丫头,也无须用这等不入流的话术,诳骗于吾。” “念在昔年吾大道未成之时,也曾和你白家先祖有过善缘,今日,吾便饶你一命。” “不过你今日以火箭烧吾,是为不敬!你这些手下,就当成赔罪之礼,吾勉强笑纳便是!你,可有异议?” 这! 闻言,白衣少女顿时犹豫。 “先生赐予的护身符篆虽强,却只能庇护我不被妖魔所害,根本救不了大家,这可如何是好?” 虽明知如此是最好结局,白衣少女却终究心生不忍,一时间举棋不定,竟有些迷茫。 然而就在这顷刻之间,白衣少女却惊讶地发现,在她脚下的篝火灰烬,居然随风化为一串字迹。 却原来,那躲在神像后方的瞎眼少年,终究见不得无辜之人被害,这才不惜透支精神,再次催动黑气,凝聚而成,化为字迹。 “真相,竟是……如此?” 白衣少女看完周长生的提示字迹之后,顿时大惊失色,心中不禁泛起滔天怒气。 不过这少女见多识广,本就不是普通人,她表面上依旧冷若冰霜,并没让妖蛇看出任何端倪。 “蛇仙前辈,你的条件我答应,但这些骑士跟随我多年,如今他们即将赴死,可否容我交代最后几句?” 待到少女抬头之时,俏脸上忽而出现了一抹戚戚然,眸中带泪,颤声而道。 “倒也不无不可,但只能十息功夫,一!” 白蟒顿时大喜,故作高深莫测,冷声而道,并开始计数。 众骑士目带绝望,无不步履沉重,红着眼走到少女身边,纷纷跪地而道,就要留下遗言,却被少女以眼神制止。 众骑士本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一看此景,顿觉蹊跷,纷纷循着少女的目光,低头一看,待到看清楚地上字迹之后,众骑士无不震动。 “好了,尔等放心去罢!尔等家人,我白家自会妥善照顾,绝不辜负!” 眼见阿九目带激动,似乎想说话,白衣少女赶紧大喝,拂袖转身,只留给众人一道孤傲决绝的绝美背影。 “诺!” 众骑士这才惊醒,纷纷痛哭,转身朝着大门外走去。 “这荒野之地的,鸟不拉屎鸡不生蛋,足足两百年没人影儿出现,今日居然一次来了如此多的血肉,不错,不错!” “待到吃光他们所有人之后,我定能修为大进,有资格‘入府’拜‘山君’,前途无量!” 白蟒越想越激动,张开血淋淋的森然大口,就要将这些走出庙宇的骑士一口吞噬。 然而就在此时,所有骑士刚走到门槛之处,却忽而集体止步,纷纷摸出怀中炎火石,用尽全身所有气力,奋力掷于白蟒那张开的血盆大口。 轰! 顷刻间,地动山摇,雷鸣声起! 于这黑夜白雪之间,一道璀璨火柱冲天而起,映照方圆数十里。 这巨大的动静,也让十里外的马家村的村民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 却并无人敢开窗窥探,所有村民蜷缩被窝之中,无不目带惊恐,瑟瑟发抖。 唯有胆大如马有才这样的恶少,仗着家族人多势众,恶奴遍地,这才壮着胆打开窗。 远方那火光如龙似蛟,冲霄足足十几息,这才渐渐弱了下去。 “那,究竟是什么?” 马有才一脸疑惑,却百思不得其解,只疑神灵震怒,不禁越想越害怕,赶紧将木窗合拢。 大河岸边,竹林一片。 竹林深处,课舍清幽。 私塾后院,一位儒服老者负手而立,任凭漫天飞雪坠落,却无一片雪花能落在老者周身,竟仿佛直接消失了一般。 就连老者身后,那位驼背跛脚,面容枯槁的青年杂役,浑身竟也是热浪蒸腾,将四周坠落的飞雪直瞬间气化,化为漫天白雾,冉冉而起,仿若仙家中人。 一老一少远眺远方,皆久久不语。 一直到火光渐渐弱了下去,远方雷鸣之声全无,儒服老者这才淡淡而道,“国忠,你怎么看?” “夫子,以学生之见,想必十里外的河神庙出事了。不出意外的话,乃是那条被您饶过一命的小蛇儿再次作恶,不慎踢到了铁板,恐已是凶多吉少。” 跛脚青年恭声而道,“学生这就前往河神庙探查一番,若是那蛇儿未死,学生便替天行道,斩了那蛇儿便是。” 那白衣少女和众骑士胆战心惊,被忽悠得晕头转向,一直到周长生提醒,这才群策群力,以大量炎火石活生生烧死的强大白蟒。 落在这跛脚青年口中,却仿佛微不足道,随意吹口气,便可灭杀一般。 “那倒也不用。” 王老夫子淡淡而道,“那妖孽实力不足,却妄图窥探大道,如今命丧破庙,纯属咎由自取,且去睡罢!” 诺! 跛脚青年也不惊讶,再次恭敬而拜,转身而去。 “呵!替天行道?” 一直到青年走远,王老夫子抬头仰望苍天,苍老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国忠啊国忠,你可知,若非‘替天行道’这四个字,为师又何至于……” 哗! 一阵狂风拂过竹林小院,天地死寂,雪落无声,哪里还有王老夫子的踪影? “今夜极冷,天寒地冻,雪又如此大,也不知道小师弟他,能否活着熬到明日,唉!” 竹林私塾一间破旧柴房内,跛脚青年望着窗外漫天飞雪,脑海中浮现出少年周长生的瘦弱身影,不禁一声轻叹,目带忧色。 但青年也知,他虽能救周长生,却会因此而交恶夫子,让那瞎眼少年错失拜师机缘。 “朝闻道,夕可死矣,小师弟道心如斯,我便是相救,他恐也不会领情,反而会责怪我断他道途,罢了,罢了!” 犹豫了片刻,青年忽而颓然而叹,不禁心中有些戚戚然。 十里外。 破庙之内。 望着那被大火焚烧而死,倒地再无动静的白蟒,众骑士长吁了口气,脸上浮现出难得笑意。 神像后方的瞎眼少年,也不禁如释重负,明白危机解除,他再也不用担忧被那白蟒所噬。 然而下一刻,眼见那白衣少女大步流星,竟飞快朝着神像而来。 意识自己踪迹外泄,已被少女发现的少年,顿时额头冒汗,一颗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第12章 定风波 夜半三更,大雪滂沱。 彻骨寒风中,一具两米白蟒浑身弥漫着阵阵黑烟,凄惨的横尸破庙小院中,再无任何动静。 庙内篝火沸腾,一片温暖。 那少女一身白衣,快步而行,及至神像下方之时,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停了下来。 “前辈,小女子白素,今夜得蒙您庇护,这才侥幸击杀妖蛇,逃出生天。” “此恩,白素铭记于心,永世不忘!还请前辈,受小女子一拜。” 砰! 在瞎眼少年提心吊胆,只疑自己踪迹外泄之际,少女忽而恭敬屈身,盈盈一拜。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我等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轰! 劫后余生的六位骑士,纷纷倒头就拜,毕恭毕敬,感激莫名。 “我都没亲自出手,只是以黑气凝聚字迹示警,这些人居然仍旧误会我是宗师,这是为何?” 瞎眼少年藏于神像后方,眼见众骑士和少女皆是发自内心感激,不禁有些困惑。 难道真如那名现代老教授所言,这世间有些人,你对他态度越冷漠,他就会越发感恩,越发的觉得理所当然,并脑补出各种理由,也就是所谓的——脑残粉? 眼见四下无声,风雪簌簌,少女顿时略微失望,却也知以她的身份,能被宗师相救已是幸运。奢求宗师主动相见,此事,绝无可能! “前辈,我知道您就在附近,亦能听到我等之语,我也知您乃是世外高人,不会稀罕这凡尘金银俗物。” 少女迅速调整好心态,取下腰间玉佩,依依不舍的摩挲了几下,复而小心翼翼的放置于地,这才起身,恭声解释道: “此玉佩名‘定风波’,乃是一位云游四海的道家宗师,昔年赠与我祖父,祖父复而赐于小女子,长期佩戴能清心养目,抵御严寒风雪,更有心魔不生,诸邪避退。” “当然,我知此物,对前辈您而言,依旧微不足道。但此乃小女子一片心意,还请前辈收下,便是前辈无用,赐予麾下晚辈,那亦是不错。” “将来,前辈若有子侄、弟子、或后辈,若是下山游历求学,持此玉佩,可调动我白家任何仆从。持玉者,等同于我祖父,也就是白家老祖亲临!” 言罢,少女对着神像拜了又拜,旋即转身而道,“阿大,去收拾一下,准备离去。” “这……”为首骑士顿时一愣,目带迟疑。 “妖蛇已诛,天将明,雪渐弱,这大河岸边再无风险。” “我等立刻启程,待到‘日出’之时,刚好能走到附近村落歇脚。” “且去准备罢!切记轻言轻语,莫要惊扰了前辈清修。” 少女摆摆手,语气虽平淡,却威仪自成,让人无从置疑。 为首骑士这才恍然大悟,赶紧走出庙外,指挥众骑士开始做离去前的准备。 盏茶之后,众骑士护卫着白衣少女离开破庙,翻身上马,准备离去。 “大小姐,那妖蛇虽死,但一身蛇皮极为坚固,若是扛回去制成黑甲,定然坚固非凡,咱们何不……” 阿九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咬牙说道。 “那妖蛇乃是前辈所斩,我等亦被前辈所救,倘若还将战利品拿走,这岂是君子所为?” 白衣少女驻马而立,冷声而道,“阿九,我知你还想说,那位前辈贵为宗师,并不在乎区区一介妖蛇。” “但我白家牧马八百载,历经商、周、秦三朝而不倒,世代累受王恩,何也?无外乎一个‘忠’字,无外乎一个‘信’字。” “阿九你要切记,不是我白家之物,哪怕无前辈宗师在此,亦不能自取,速去探路罢!” 言罢,那少女白衣飘飘,率先纵马奔腾,四周骑士赶紧跟上。 阿九心悦诚服,敬佩的望向少女背影,旋即挥鞭策马,如那黑夜中滚滚烈火流星,后发先至,迅速消失在茫茫雪海,径直到前方探路而去。 一行人很快远去,最终消失不见。 瞎眼少年却没大意,又多了许久,一直待到天空“微微发亮”,这才小心翼翼的,从神像后方走了出来。 弯腰拾起地上玉佩,轻轻捧于手中,少年顿时惊讶发现,他那浑浊无神的双眸,顿时出现了一抹模糊的光亮。 少年这才明白,这玉佩,虽比不得丹田内的小黑石,却也绝非寻常之物,定是珍贵非凡,非同小可。 说来也是,能被郡城白家视为信物,持玉佩者如白家老祖亲临,似此等玉佩,又岂能是凡物? “此玉佩竟能和小黑石相辅相成,修复我的瞎眼,让我有重获光明的可能,我若不随时佩带,反倒是辜负了白小姐的一片谢意。” 沉吟片刻,少年也不墨迹,大大方方将玉佩悬挂于腰间,顿觉浑身温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寒意。 而当少年走到庙外之时,四周虽狂风呼啸,却无任何狂风落于少年周身。 就仿佛这四周狂风,一旦吹到少年身边,都会被“定”住一般,根本无法向前。 就连那纷纷扬扬落下的鹅毛分飞雪,竟也悬浮于少年头顶,一动不动。 “此玉名‘定风波’,难不成,还真能‘定风’和‘止波’?” 少年顿时惊讶,隐隐觉得不对劲,复而又行了几步,反复探索,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此玉佩和夫子的戒尺一样,都是仙家之物,唯有我用丹田内的黑气催动,这玉佩方才能‘定风’。” “倘若我所猜不错的话,若是我行于大河之间,只需催动黑气,灌注入此玉佩中,亦能‘止波’。” 一念及此,少年顿时蠢蠢欲动,忽而苦笑道,“日落永夜三百年,大河也冰封了三百年,便是这玉佩真能‘止波’,我亦无施展之地,可惜了。” 话虽如此,少年却也是心满意足,明白仅凭借这“定风”之神通,便足矣胜过金银无数,让此玉佩价值连城,堪比无价之宝。 “只是短暂‘定风’片刻,我这丹田内的黑气,竟然减少了如此之巨?” 眼见丹田内那颗小黑石光芒暗淡,隐隐有不堪重负趋势,少年慌忙收回黑气。 顿时,漫天飞雪簌簌而落,四周狂风依旧。但即便如此,这玉佩依旧让少年浑身温暖,并未感觉丝毫寒意。 便是这一身衣衫,亦未被飞雪侵湿,光洁而无尘,端是玄奇。 “哞~” 那头浑身青色皮毛儿的小牛儿,不知昨夜何处玩耍,此刻终于归来。 周长生心知这牛儿神秘莫测,绝非他所能想象,虽心中好奇疑惑,却也知趣没问。 少年抱拳感激而道,“牛哥,承蒙您赠与小黑石,长生方才能苟活至今,有了拜师夫子大机缘。” “无论今日是否拜师成功,长生都会遵循承诺,此生以‘兄长’之礼供养,此生不负!” 言罢,少年复而又拜。 小牛儿将牛尾一甩一甩,嘴角似噙起笑意,牛眼中欣慰一闪而逝。 少年自不会知晓,昨夜除了那妖蛇之外,于这破庙方圆三里之地,尚有实力强横的炎阳妖鼠一只。 那妖蛇不过修行三百年,而这妖鼠却足足修行了五百年,徒子徒孙成千上万,是为河神庙方圆五里的真正霸主。 周长生昨夜看到的遍地白骨,皆是被这妖鼠所食,却是和那妖蛇毫无关系。 昨夜,那被白衣少女一剑斩杀的人脸大老鼠,便是这妖鼠的徒子徒孙,这亦是那人脸大老鼠嚣张跋扈,无惧少女,张口就要食人的依仗。 人脸大老鼠陨后,那妖鼠新生感应,勃然大怒,立刻唤来群鼠,准备吞噬庙内所有人。 却不曾想,这妖鼠刚集结完毕,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一窝端,稀里糊涂毙命,所有徒子徒孙也陨落当场。 做完此事之后,小牛儿掉头离开,匍匐在三里外,静静的“看”着庙内动静。 换句话说,昨夜便是少年遇险,小牛儿决计不会坐视不理,亦不会坐视少年被那蛇妖所食。 不过这些话,小牛儿无法口吐人言,自然无法告诉周长生,也没告诉的必要。 可即便如此,周长生依旧一诺千金,得志而不忘本,得宝而不骄狂,这让小牛儿颇为欣慰。 再想到,昨夜少年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有勇有谋,心善而不愚蠢,虽靠了几分运气,却屡次化险为夷,甚至还救了庙内所有人,堪称奇迹。 顿时,小牛儿望向少年的目光越发柔和,牛眼中一阵恍惚,仿佛在少年的身上,依稀看到了某位故人的身影。 待到小牛儿想要看清楚,这究竟哪一位故人之时,脑海中却一片混沌,根本啥也看不清楚。 小牛儿顿时苦笑,始知自身受伤太过于严重,以至于昔日记忆自我封印,无法得见。 或许,唯有一步步恢复实力,待到他日风云际会之时,何以自己会坠崖昏迷,险些死去之谜,或能揭晓罢! 于这破庙雪地之间,少年屈身拜了又拜,一口气对着小牛儿三拜之后,这才起身,目光落在雪地上的白蟒尸身上。 “这白蟒若非大意,嚣张张开大口,也不至于被数百颗炎火石入口,郁闷爆炸而亡。” “那阿九所言不差,此蛇虽死,一身蛇皮却毫发无损,若是能制成鳞甲,贴身而穿,他日,就算我被马有才偷袭,也至于毫无反抗之力。” 周长生蠢蠢欲动,旋即苦笑而叹道,“可惜村中并无铁匠,我亦不会打铁,牛哥啊牛哥,不知道——你可有良策?” 周长生自不会觉得小牛儿会打铁,那根本不可能,然而这话一出,小牛儿却认真点点头。 那灵动的眼神,似在告诉周长生,你且去那竹林私塾拜师便是。待你日落归来之际,鳞甲定然制作成功,决计不让你失望。 “这……真能行?” 少年顿时目瞪口呆,揉了揉眼睛,只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第13章 生死 “牛哥,你真能将这刀剑都砍不坏,数百颗炎火石都炸不开的白蟒蛇皮,打造成一幅坚固鳞甲?” 少年顿了顿,不可思议地征询问道。 “哞~” 小牛儿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一副不过尔尔,不屑一顾的表情。 这! 少年震惊莫名,只觉此事太过于荒谬,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但复而想到这牛儿的玄奇和神秘,少年顿时心中升起一抹期待,赶紧抱拳而道: “既如此,那长生便谢过兄长,待到日落之时,长生定然归来,只是那位白狐姐姐……” 少年话音未落,小牛儿不耐烦地用尾巴指了指小院大门外,示意周长生赶紧去私塾,切莫耽搁时间,诸事有他便可,无碍! 周长生虽心中疑惑颇多,不知小牛儿如何打造鳞甲,却也聪慧地没多问。 周长生再次行礼,拜谢小牛儿之后,复而走到庙内神像下方。 说来也是奇怪,昨夜大战不断,惊险纷呈,这躺在地上的白狐脸女子,却依旧一动不动,气色并没任何变化,仿佛陷入永久沉睡,无法苏醒一般。 但少年早已今非昔比,已知这天地玄奇,有妖魔林立,有仙家遁世,亦有宗师立于朝堂。 对于地上女子的诡异和神秘,少年虽依旧好奇,却也能平淡相待。 “白狐姐,小弟唯有这一身粗布麻衣,勉强遮身,今日我要去十里外竹林私塾,拜夫子为师,若是身无寸布而去,实属不妥,得罪了!” 言罢,少年闭目,娴熟将白狐脸女子身上的布衣褪去,复而自行穿上。 虽说小牛在一旁,但为避免出岔子,少年想了想,还是寻来些许篝火灰烬,将此女子全身抹黑。 其间,二人不免触碰,少年虽心志坚定,又有“定风波”清醒头脑,却依旧口干舌燥,再次被白狐女的美艳而震撼。 好在很快涂黑结束,少年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将白狐女,藏于神像后方的裂缝中。 沉吟片刻,少年又寻来些许碎石,于这神像裂缝外一番伪装,确定不会被人发现之后,这才放心而去。 走出河神庙之后,少年赤足行走于这冰天雪地之间,却丝毫不觉严寒,反而精神奕奕,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 又走了片刻,周长生已走到大河之畔。 此地距离马家村,不过区区五里之地。 此时,天穹虽依旧一片黑漆,却并非夜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黑”,而是能勉强辨物的“暗灰”。比之夜间而言,明显“明亮”了不少。 此,便是所谓的“日出”,也是一天之初,清晨之始。 远方竹林若隐若现,前方岸边有一块不起眼大石。 少年快步向前,绕到大石后方,以河神庙拾取的破瓦片为铲,于这地面厚厚积雪之中,一阵挖掘。 很快,十二条冻鱼干,便被少年从雪中挖出。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取出白衣少女离去之前,那些骑士扔来炸死白蟒的炎火石残块。 又将背着的干草和树枝取下,堆积于地,旋即将手中炎火石残块,猛然掷于地。 顿时,篝火沸腾而起,浓烟滚滚。 少年本就自幼父母双亡,于这乱世挣扎求生,虽面黄肌瘦,却也练就出一身生存技巧。 只是片刻间,少年便将冻鱼干炙烤成熏鱼,阵阵鱼香随风弥漫四方,极为诱人。 少年强忍此间诱惑,复而取下腰间竹叶小包,轻轻铺开,一层白色粉末,顿时跃然在目。 若是白素在此,则一定会很惊讶。 因为少年手中竹叶包裹之物,竟是昨夜她和那群骑士匆匆离开之时,不慎落于地上尘埃中的些许精盐。 须知如今乃是乱世,盐巴本就是稀罕之物,寻常百姓粗盐都吃不起。 便是马有才这样的村长之家,那也没奢侈到以精盐为食。 但少年融合两世记忆,脑海中拥有那位现代老教授的六十年人生经验,知晓在那未知神秘之地,有名“天朝”的凡人国度,人人都能吃得起精盐,更有八大菜系,美食无数。 按照记忆中的“熏鱼”之法,少年很快熏好十条小鱼干,以树枝串起,置于风中散味。 而后,少年又拿起地上最后两条小鱼儿,以老教授最喜的“渝州烤鱼”之法,很快那鱼香便弥漫四方。 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少年刚拿起一串烤鱼,忽然心生警兆,猛然扑倒在地。 “嗖!” 一支竹箭破空而来,落在少年身前,箭尖破碎冰面,箭身晃动不停,触目惊心! 少年顿时额头冒汗,暗道,若不是小黑石黑气扩散四肢百骸,不断改造自己肉身。 否则刚才那一箭,定会射中后背,虽不至于死,却也决计会脱一层皮,受伤匪浅。 少年勃然大怒,猛然起身,顿看两匹枣红烈马,自远方快速而来。 “你这腌臜贱奴,竟也敢躲开我家公子之箭?该死!” 啪! 马背上的青衣小厮,察言观色,眼见一旁主子目带不悦,猛然马鞭一甩,恶狠狠地抽向少年。 此鞭乃牛筋所造,快若奔雷,一旦落下,少年定然会皮开肉绽,绝无幸免之礼。 一旁那马背上,那锦衣少年一脸淡漠,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瞎眼少年,脸色冷漠。 就仿佛轻易小厮哪怕打死周长生,那也不过是捏死一只蝼蚁,微不足道,无须在意。 “欺人太甚!” 瞎眼少年心有万千怒火沸腾,眼见这一鞭无法躲开,只能咬牙探手一抓,竟活生生将这牛鞭给攥在手心。 眼见手心并无痛感,少年一愣,却也没多想,猛然一抓,顿时,那青衣小厮便跌落马背,落地惨叫挣扎,狼狈不堪。 “我之气力,何时变得如此巨大?” “那一鞭如此迅猛,我竟未受伤,这是何故?” 周长生顿时愣在原地,隐隐感觉此乃小黑石之功,却依旧感觉不可思议。 “狗奴才,我杀了你!” 青衣小厮从雪地上狼狈爬起来,眼见主人神色阴冷,这小厮顿时双目通红,猛然将马背上挂着的大刀握于手中,一刀凶狠朝着周长生砍去。 锦衣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神色间的凶狠和嘲讽,一闪而逝。 周长生有种预感,他如今虽体质强横,力大无穷,但若真徒手去接刀刃,定然会——死! 第14章 莫欺少年穷 难道我周长生今日,注定会命丧于此? 面对青衣小厮这迎面而来的森然一刀,瞎眼少年心有不甘,心一横,咬咬牙,就要不顾一切,舍命一搏。 “嗖!” 关键时刻,一箭自远方而来,精准落在青衣小厮的手腕处。 顿时,那青衣小厮惨叫跪地,大刀跌落一旁,满手是血,痛苦不堪。 “区区一介奴才,狗都不如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竟也敢当众杀人?” 一个魁梧壮汉握弓踏雪而来,一脚踹向那青衣小厮,眼神凶狠。 “多谢福叔相救。” 周长生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对壮汉行礼,目带感激。 “小子,你也无须谢我,若非我家小姐开口,似你这等迂腐头铁之辈,俺可不会救!” 壮汉不耐烦摆摆手,一脚将青衣小厮踹飞三米外,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少年这才看到,原来于几十米之外,有一位绿裙少女,正于河边雪地之间,盈盈而来。 眼见周长生看过来,少女微微颔首示意,优雅而温婉,却并未多言,转而望向那马背上的锦衣少年。 “慕嫣儿,这死瞎子偷我鱼干,又偷精盐,还跑到此地偷偷炙烤!你真要为了区区一介奴才,就和本公子,和我王家为敌?” 锦衣少年怒声喝道。 王公子身份尊贵,本就是心高气傲之辈。 他之所以屈尊降贵,来此乡野之地就学,不过为了图谋王老夫子手中的“举荐”名额罢了。 私心里,王公子根本看不起方圆百里的任何人,皆视之为“粗鄙之徒”。 哪怕他对慕嫣儿颇为心动,却也不想丢了面子,沦为他人笑柄。 眼见王公子语带威胁,瞎眼少年再次变得忐忑起来。 虽说有小黑石逆天改命,周长生自信未来他不会比人差,但此刻,他却依旧卑微如尘土。 慕嫣儿虽心善,难道真会为了自己这区区一介乡野小子,胆敢得罪身份尊贵的王公子? 周长生心中没底儿! “王虎,你也勿须给自己脸上贴金,说到底,你不过是王家主一介私生子,你还代表不了王家。” 初晨的寒风飞雪中,少女平静开口,声音虽不大,侮辱却极强。 只听得王公子脸色大变,有种惊天秘密被人揭晓的慌乱。 他望向周长生的目光,不禁越发地痛恨。 “另外,王公子你怕是有所误会,周长生也并非奴才。他以祖传良田为凭,已于马有才手中,取回自身奴籍。” “从昨日起,周长生便已是我大秦,一名堂堂正正的‘良家子’,此事,我乃亲眼所见。” 绿裙少女吐气如兰,淡然再道,“依秦律,奴才胆敢杀害良家子,无论缘由,其主,必被重罚!” 这话柔和了些许,对锦衣少年的称呼,也从“王虎”改称为“王公子”。 然而少女这轻描淡写之语,落在王公子耳中,却如春雷轰鸣。 震的他脸色再变,望向瞎眼少年的目光中,顿时充满了不可思议。 显然,王公子实在无法理解,周长生这个狗都不如的卑贱奴才,居然真舍得卖掉赖以为生的祖传良田,只为换回奴籍,成为良家子。 难道这瞎眼少年就不知道,民以田为天,倘若失去了良田,那等同于失去了生命? 简直是不可理喻! “王公子,科举在即,想必你也不希望,因为区区一介乡野平民,以至于害了自己声誉,被主考官所恶,从而无缘那‘童生试’罢。” “不若给我慕嫣儿一个薄面,此事,就此作罢,可好?” “又或者,我帮你斩了这个以下犯上的恶奴,替你王家永绝后患,何如?” 少女语气越发柔和,柔声轻语间,人已走到周长生不远处。 她驻足而立,淡淡望向马背上的锦衣少年,虽不再发一言,却自有阵阵威仪升腾而起,霸气而坚决。 一旁,那魁梧壮汉一手握于刀柄处,阴森望向不远处的青衣小厮。大有一言不合,就直接将青衣小厮一刀斩杀的趋势。 “好,本公子今日,就给慕小姐你这个面子!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但若这小子再敢冒犯于我,本公子定不轻饶!” 哼! 王公子脸色变了再变,一番权衡利弊之后,马鞭一挥,恶狠狠地喝道,“王丙,我们走!” 驾! 王公子头也不回,跨马而去。 “公子,等等我!” 青衣小厮飞快从雪地间爬起,忍痛一跃翻身上马,急急如丧家之犬。 主仆二人很快走远,消失于这茫茫雪海。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长生无以为报,日后定当‘与人为善’,绝不负小姐厚望。” 瞎眼少年鼓起勇气,壮胆走到绿裙少女身旁,一揖到地,毕恭毕敬。 说来也是奇怪,无论是面对娇媚狐艳的白狐脸女子,还是那冷若冰霜的绝美白衣少女白素,周长生都从未胆怯过。 反倒是,面对眼前这和自己年龄相仿,尚未彻底长开的绿裙少女,周长生却反而有些患得患失,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让少女轻看于他。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也无须介怀。” “只是,那王虎虽被我短暂喝退,却终究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周长生,你日后定要小心谨慎,切莫被比人所害。” 顿了顿,慕嫣儿似乎觉得话太重,复又笑道,“但你也无须太过于担忧。” “只要你不主动去招惹王虎,让他抓不到把柄,至少在科举之前,以他的身份和自负,倒也不至于主动对你出手。” “他王家乃是郡城大族,王虎身为王家子,哪怕只是王家之主的私生子,想必也是要点脸的。” 言罢,少女莲步轻移,绿裙飘飘,等少年领悟过来,少女已然走远。 周长生这才回过神来,不解为何他面少女说话之时,会莫名发呆而失神,赶紧抓起一物,快步追了过去。 “周长生,你还想作甚?” 锵! 护卫在少女的魁梧壮汉,猛然拔刀,凶神恶煞,不爽盯向瞎眼少年。 “慕小姐,你先以千钱相借,今日又再救我一命,长生不知‘他日’是否真能‘乘风起’,却也知晓‘知恩当图报’的道理。” “这烤鱼,乃是以小火炙烤,辅以精盐,炙烤之时又加入了些许山椒和乡野小料,虽不值一提,却也算味道不错,还望小姐能喜欢。” 瞎眼少年期待将手中烤鱼奉上,既希望少女喜欢,又唯恐被拒绝,一时间竟患得患失,拘束难安。 慕嫣儿没说话,只是微微皱眉,静静看着烤鱼,若有若思,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呔!你这混账东西!如此粗鄙之物,焉能入我家小姐之口?况且那山椒,不过是用来喂养牛马牲畜的辅料罢了,尔敢!” 壮汉雷霆震怒,碗大拳头就要揍向那少年。 “福叔!” 雪地之间,少女忽而一声冷喝,语带不悦。 “小姐!” 壮汉无奈收拳,目带愤愤,心有不甘。 “周长生,这烤鱼,我便收下了。” “但我也无须你相赠,你以一千钱卖与我,便可。” 少女素手流转,轻轻接过烤鱼,嫣然一笑道,“从此之后,你不再欠我钱,你我两清,便是。” 言罢,少女转身就走,不再多言。 周长生心中温热,莫名感动。 一时间,这少年,愣愣望着绿裙少女远去的绝美靓影,竟有些看痴了。 “小子,你如今便真是良家子,此生也不过碌碌无为,一辈子都无法跨过冰封大河,到达彼岸。” “我家小姐超凡脱俗,身份之尊贵,绝非你这等凡夫俗子所能想象,所能理解。” “我劝你,最好不要对我家小姐,有任何的歪心思!否则……哼!” 壮汉故意落后几步,凶狠地瞪了一眼周长生,压低声音,威胁一番之后,未免被少女看出端倪,这才赶紧转身就走。 “福叔,你无须担心,长生有自知之明,不会做那不可为之事。” 少年这才醒悟过来,始知自己死死盯着女儿家看,那也未免太过于失礼,不禁小脸一红,旋即对着壮汉,朗声而道: “福叔,但有一句话,长生还是想告诉你,那便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莫欺少年穷? 呵! 壮汉顿时一愣,随后哑然失笑。 这话虽豪迈,让人热血,但你周长生贫寒如斯,又无身家背景,便是给你三十年,三百年,你小子和我家小姐的差距,那也是天地云泥,如夏虫语冰,不可同日而语。 壮汉却不知,于那远方雪地之间,绿裙少女那颗淡然之心,顿生波澜。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倒是颇有意思的一介少年人,若是被祖父知晓,他老人家定然会欣赏。” “只可惜,这少年虽为‘良家子’,却是个瞎子,此生决计不会被任何先生收为弟子,他就连‘入私塾课舍读书’的资格都不可能有,可惜,可惜!” 少女轻声咀嚼少年此言,低头望向手中烤鱼,虽不甚在意,眸中却不禁多了几分柔和。 第15章 神异 慕嫣儿本就是聪慧的女子,就连王老夫子都赞不绝口。 她又岂能看不出,瞎眼少年早已是饥肠辘辘。 以这少年身躯之瘦弱,便是两条烤鱼全部入腹,那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果腹。 虽如此,少年却依旧毫不犹豫,将两条烤鱼中的一条奉上,只为讨得自己欢喜。 再加上少年和王虎对峙的勇武和胆色,以及这句“莫欺少年穷”,慕嫣儿不禁又对少年平添了几分好感。 暗道,此少年,倒也算可圈可点,胜过这世间,庸碌男儿无数。 只是,可惜了! 微微摇了摇头,慕嫣儿莲步轻移间,准备将手中烤鱼扔掉。 倒不是少女想浪费,而是慕氏家规森严。 若是贸然就食外人之物,一旦此事被慕老知晓,少女倒是无碍,那壮汉定会被重罚,下场凄惨。 但也不知道为何,这鱼儿竟异香扑鼻,只勾得少女心痒难耐,一时间竟唇舌生津,喉结也不禁微微滚动。 “这毕竟是那少年一番心意,我若一口不尝,倒也说不过去,要不……就一口?” 略微犹豫,少女朱唇微张,举止优雅,轻轻地咬了那么一小口。 顿时,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味,沿着喉间而下,直入心扉。 少女不禁眼睛一亮,犹豫了一瞬,暗道,不若再来一口,嗯,就一小口? 第二口、第三口……及至壮汉追过来之际,一只烤鱼连骨带刺,竟然少女全部吃尽。 “我曾随祖父走遍九州,尝尽天下奇珍,可这平平无奇的小鱼儿,竟也能如此美味?这……” 少女顿觉不可思议,不禁有种回头去寻那少年,再索要一条烤鱼的冲动。 但以女儿家之矜持,以及二人身份地位之巨大差距,终究让少女压下心中涟漪,脸色平静淡雅,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倒不是少女以身份高低来区分待人,而是她深知,以她之身份,倘若和少年走得太近,势必为少年招来祸事,反而不美。 “真是奇了怪了,为何在小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烤鱼味?” “可,以小姐之尊贵身份,如此粗鄙不堪的乡野之食,又岂能入得尊口?” 壮汉鼻子嗅了嗅,时不时望向少女,目带疑惑。 少女快步向前,目不斜视,假装没看到后方的壮汉表情,耳根子不禁微微一红。 好在前方便是竹林,不断有富家子骑牛而来,纷纷给绿裙少女打招呼,这才转移了壮汉的目光,让少女略微松了口气。 此时已是“日出”天明,天空虽灰暗,但这些来自十里八乡,皆骑着火牛的富家子,都有仆从负责一手牵牛,一手提着内嵌炎火石边角料打造而成的灯笼,让四周竹林火芒闪烁,一片光明。 一行人浩浩荡荡,很快来到竹林私塾。 刚踏入课舍前方的小院内,少女便敏锐感觉到,四周气氛热烈,众少年三五成群,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慕小姐,你是不是很好奇,大家都在议论什么?” 一位肥胖圆木桶的马脸少年,察言观色,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脸殷勤。 “喔?” 少女绿裙飘飘,亭亭玉立于雪地之间,不动声色,似好奇,又似兴趣乏乏, 一时间,以马有才之机灵,竟也捉摸不透少女心中所想,不禁越发心痒难耐。 但马有才也知少女并非马家村人,身份尊贵,绝非他轻易拿捏的寻常村姑。 马有才只能强压心中邪火,越发殷勤的笑道,“慕小姐您有所不知,昨日‘日落’下学之后,小生孤身入黑山,猎得‘火狐’一只,剥皮抽筋,取其皮,令府中下人,连夜制成‘狐裘’一件,打算今日赠与夫子,以为‘拜师’之礼。” “那狐裘极为神异,于这灰暗天色之间,竟能熠熠生辉,绽放火芒,可映照方圆十步光明,同窗们皆啧啧称奇,争相观摩。” 说着说着,马有才不禁有些得意,搓着手,笑着指了指前方,“慕小姐若想观摩,可随我来。喂,慕……慕小姐,您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曹!” 马有才本以为少女会好奇,却不曾想,绿裙少女只是和他擦肩而过,卷起淡淡香风,渐而远去。 马有才顿时一脸阴沉,压低声音,自言自语而道,“这贱人!若非爷爷让我不要招惹你慕家,本少早就将你按在雪地正法,又何须如此麻烦?曹!” “马少,你若想睡这丫头,又何须如此麻烦?且看我等兄弟手段便是!” 吴灰和刘武走了过来,吴灰得意笑道。 “这……不太好吧?” 望着少女的绿裙倩影,马有才吞了吞口水,虽心动,却略微有些迟疑。 “马少,难道您不想成为慕家的乘龙快婿,日后吃绝户,让你马家更进一步?” 刘武嘿嘿笑道。 “真……能成?” 马有才压低声音,有些心虚。 “放心吧马少,能成!就算不成,死的也是周长生,您也可提前谋得那青皮小火牛,岂不快哉?” 吴灰再道。 “成!” 马有才心一横,咬牙而道。 片刻后。 慕嫣儿端坐课舍靠窗位置,忽觉一道猥琐目光袭来。 循着望去,却见马有才眼神闪烁,少女顿时皱眉,隐隐感觉不对劲,却也没多想。 慕家历来低调,慕老数年前落叶归根,归隐于大河对岸,自建“白云山庄”一座,自给自足,抚琴下棋,读书为乐,平日里和十里八乡并无交集。 但以慕家之底蕴之深,那些村中三老和村长虽不甚清楚,却也知慕家不能得罪,无不严令族中子孙不得招惹。 马家村的老村长虽昏庸无能,却也是聪明之人,其孙马有才虽顽劣不堪,却也不是笨人,应不至于不知好歹才是。 少女收回目光,也没太过在意,目光不经意流转间落于窗外,顿时一怔。 竹林私塾,小院之外。 那少年一身粗布麻衣,虽瘦弱体虚,却昂首笔直而立,浑身散发着一股自信卓然的气势。 就仿佛,这黑布遮眼的瞎眼寒门少年,并非贫穷卑微,而是一位傲立风雪的贵公子,风度翩翩,卓尔不群。 一时间,少女眼神恍惚,竟有些看呆了。 “那贱奴,本公子饶他一命,他竟还敢追到私塾,该死,该死!” 最后方座位上,王公子一身锦衣,眼见那绿裙少女直勾勾盯着窗外少年发呆,不禁心中邪火直冒,怒不可遏。 “夫子来了!” 靠大门位置,有人忽而一声惊呼。 顷刻间,原本喧嚣的课舍一片死寂。 所有富家子正襟危坐,纷纷低头看着桌上竹简,再无一人敢多言。 院外孤身而立风雪的周长生,亦是精神振奋,忐忑而期待。 第16章 狐裘 “蛇鼠富贵而立于庙宇,君子贫贱而报国无门,没想到这些远离神都的乡野富家子,竟也是如斯……” 王老夫子冷脸踏入课舍,扫了一眼满屋纯粹是混日子,不学无术的众富家子,不禁愈发失望。 唯有目光扫过慕嫣儿之时,王老夫子的目光这才略微一缓,却亦是目带惋惜。 大秦并无女子为官先例,女子亦不可参加科举,秦律森严,任谁也无法逾越。 至于那位王虎王公子,此子倒是学问颇为不俗,只可惜心术不正,不知敬畏,且心高气傲,王老夫子自是不喜。 倒是那瞎眼少年…… 一念及此,王老夫子似心有所感,目光落于窗外,果见那少年迎风傲雪而立,亦如往昔。 “此子已非奴籍,竟仍旧立于窗外听吾之讲义,求学之心倒是不易。” 王老夫子不禁越发感慨,回头望向满屋富家子的目光,厌恶之色一闪而逝。 虽如此,但王老夫子也知晓,他若真想归于平凡,大隐隐于世,自是要适应如此光景,断然不可意气用事。 抛开心中杂念,王老夫子缓了缓,拿起略带温热的炎竹简,准备开始授课。 “夫子,学生昨日孤身入黑山,猎得火狐一只,令人制作成狐裘一件,请您笑纳。” 马有才忽而起身,快步上前,恭敬而拜道。 立刻有一位黝黑村汉,一身灰衣,仆从打扮,手捧狐裘,快步入私塾小院,跪于课舍大门外,垂首高举双手,奉上手中狐裘。 霎时间,耀眼火芒点亮小院,驱散四周严寒,晃得众富家子无不眼热,目带艳羡。 须知三百年前祖龙陨,永夜降临之后,天地凛冬飞雪,狩猎本就不易。 那黑山是方圆百里最凶险之地,火狐这玩意虽不甚厉害,却快若闪电,狡猾非凡,捕猎极为不易。 马有才能孤身入黑山,一人猎得火狐,这自是让人惊叹。 火狐以其皮最为珍贵,制作成狐裘,则价值不凡,且可遇而不可求,非金银所能轻易买到。 此物不但珍贵,且极为雅致,能平添读书人的风雅,最适合儒者,马有才这样做,可谓是投其所好,定难让人拒绝。 却不料,王老夫子只是随意扫了一眼门外狐裘,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嘲讽,“马有才,你真确定,是你孤身入黑山,猎得此狐?” 被王老夫子凌厉的目光盯着,马有才心中顿时发虚,有种浑身秘密被看穿的恐怖感觉。 但一想到离家之前,爷爷老村长交代之言,马有才顿时鼓足勇气,咬牙说道,“回夫子,事情的真相,便是如此。” “笑话!”王老夫子顿时冷笑道,“这狐皮如此之大,至少已有百年之龄,最低修为亦能堪比‘武夫’!就你这一身肥肉,猎区区一只年幼火牛都尚且不能,焉能猎杀‘武夫’火狐?还不速速说出实情!” 轰! 王老夫子最后一言,如春雷骤响,直震得马有才脑耳轰鸣,心神颤抖。 马有才额头冒汗,慌忙说道,“回……回夫子,这火狐的确不是学生一人所猎,乃我祖父召集村中诸多猎户,辅以家中精壮仆从若干,于那黑山边缘设下陷阱,蹲守数日,方才猎得。” “夫……夫子,学生虽骗了您,却亦是赤诚之心,学生是真想将狐裘送给您御寒,还请夫子赎……赎罪。” 赎罪? 王老夫子眼中寒意更盛,忽而冷声喝道,“马有才,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晓,你究竟惹出了多大的祸事!跪下!” 砰! 马有才顿时一阵哆嗦,畏惧得直挺挺跪地,却也是一脸发懵,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锦衣狐裘,诸侯之服也。” 于这全场死寂之中,有少女温玉般的柔声,轻轻响起: “我大秦虽一统天下,但前朝大周天子尚在,祖龙陨后三百年,这天下名义上的共主,却依旧是大周天子。而非秦王。” “依周制,狐裘和锦衣一样,只能诸侯穿戴,虽我大秦早已不遵周制,默许锦衣泛滥。” “然这狐裘之物,却仍是禁忌之物,唯有官职加身者,方可穿戴。” 缓了缓,少女复而再道,“马有才,夫子并未为官,你却让他穿戴狐裘,此事都不需传到郡城。” “只需有人带话去集镇,大秦武卒顷刻而至,都不需问缘由,当场便可斩杀夫子,你——其心可诛!” 啊? 这!这!这! 马有才脸色大变,这才始知,缘何从一开始,少女便对狐裘毫无兴趣。 他不禁心中大恨,怨少女不提前示警。 但此刻,马有才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唯有不断磕头泣泪,请求王老夫子原谅。 “罢了,所谓‘不知者无罪’,马有才,念你初犯,且不知情,此事就此作罢。” “但这狐裘,老夫却不能收,但此事绝不可轻饶,从今日起,你不可再入老夫这私塾一步,且去罢!” 王老夫子言罢,儒袍长袖一甩,冷声而喝道。 顿时,马有才只觉一股冷风袭来,迫得他不断后退。待到风止之时,他人竟已然到了小院之外。 一旁,那手捧狐裘的马家仆从,亦是一脸惊恐,茫然无措,不知那冷风从何处而来,竟将他也吹出私塾之外。 “夫子,我爷爷是村长,你这私塾虽在大河岸边竹林内,可这一块地却是我马家村所有。” “你若识相,立刻让我入私塾就读!否则,我爷爷收回这块地,将你轰出……” 竹林私塾外,马有才很快回过神来,顿时恼羞成怒,忍不住一声怒吼。 “聒噪!” 一声怒喝声猛然响起。 漫天寒风飞雪之中,一位驼背跛脚,一身灰色布衣的青年,手握扫雪竹扫帚,不知从何处而来,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已然立于马有才的面前。 砰! 跛脚青年只是随意一扫,马有才顿时一声惨叫,一条腿竟被那竹扫帚,给活生生打断。 “滚!” 哗啦! 跛脚青年再次一扫,马有才和小厮二人,顿觉四周狂风漫天,吹得主仆二人凌空而起。 待到二人落地之时,马有才被小厮扶起,这才骇然发现,他竟已远离竹林,站在了马家村的村口。 “少……少爷,这……这莫非是妖……妖术?” 小厮语气颤抖,目带惊恐。 “这世间还有什么妖术?便是有,那也决计逃不过坠龙石那凌空一斩。” “真是没想到,原来王老夫子深藏不露,乃是道法高人,那跛脚仆从也决计不简单。” 强忍断腿之痛,马有才目带阴沉,“这梁子,本少记住了!他日若有机会,本少定会找回场子,决计不会如此算了!” 话虽如此,但一旁的马家小厮却很清楚,马有才这不过是声色俱厉,放几句假大空的狠话罢了。 那王老夫子麾下的一介跛脚仆从,就能催动道法,一扫帚卷起狂风,堪称恐怖。 马家虽横行马家村,但终究只是凡人,焉能抗拒? “你别以为本少说空话,我大哥自幼被爷爷送去集镇,已是习武多年,大哥他天赋绝伦,上次书信中便曾言,他已修炼至‘武夫’,正闭关,尝试冲击‘武师’。” “便是那王家主仆真有道法加身,那也不过是装神弄鬼,决计不可能多厉害。” “他日,一旦我大哥归来,那跛脚的狗奴才,本少,定杀之!” 说到最后,马有才眼中已是凶芒一片。 …… 竹林私塾内。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富家子都瑟瑟发抖。 这才始知,王老夫子平日里看似与人和善,实则锋芒内敛,绝非什么慈善温和之辈。 那跛脚青年一扫帚卷起飞雪,扫走马有才主仆的那一幕,因为位于院外,课舍内并无人看到。 唯有慕嫣儿微微皱眉,似心有所感,却最终一言不发,淡雅平静依旧。 但却又有一人,清晰见证了这一幕。 这便是,周长生! 第17章 杜康 瞎眼少年立于小院之外,仿佛“看不到”跛脚青年大发神威的那一幕,脸色一片淡然。 沙沙沙! 跛脚青年继续扫雪,仿佛刚才那一扫,只是微不足道,并不算什么。 毕竟周长生只是一个“瞎子”,跛脚青年自也无须刻意避开,他浑然不觉自身之不凡,已然清晰落在周长生的眼中。 “那少年,你如今已是自由身,不去寻一门谋生之技,何苦在此旁听受罪?” 扫雪路过周长生面前之时,跛脚青年犹豫片刻,还是劝了一句。 “师兄此言差矣,男儿若是不读书,焉能有出头之日?” “且我今日来此,却不是为了旁听,而是想奉上束脩之礼。” 周长生并未因跛脚青年是仆从身份而小觑,赶紧行礼,恭声而道: “奈何夫子并未召见,我亦无法踏入私塾。若是可能的话,还请师兄帮个忙,代我替夫子问一声安,多谢。” 竟是如此? 跛脚青年扫雪的动作一顿,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愕然: “周长生,那你可知道,若是我替你问安,一旦你所言为假,夫子定然动怒!介时你之下场,恐怕会被那马有才更凄惨,你果真要如此?” “还请师兄成全。”周长生再拜,语气坚决。 “既如此,你且随我入私塾便是。我虽只是这竹林私塾一介平平无奇的仆从,却也跟随夫子多年,带你入内倒也无碍。只是最终结果如何,我却无法保证。” 跛脚青年犹豫片刻,虽心知这瞎眼少年,决计不可能准备好束脩之礼,却终究是于心不忍,严肃而道。 “多谢师兄指点,无论后果如何,我亦无悔。”周长生三拜,语气越发之坚。 跛脚青年不再多言,领周长生入私塾。 “夫子正在讲义,你暂且立于这小院中,若是夫子召唤于你,你可便可入课舍。” “但在此之前,你切莫发出任何声响,若是因此惊扰夫子讲义,后果自负!” 跛脚青年指了指前方课舍,又交代了几句,也不等周长生回答,径直提着扫帚,踏雪远去。 周长生目带感激,对着跛脚青年的背影拜了又拜,这才轻轻前行数百步,迎风踏雪,静静立于课舍窗前。 “他怎么来了?” 察觉到有人靠近,慕嫣儿疑惑望向窗外,顿见那少年笔直而立,慕嫣儿越发惊讶。 但慕嫣儿也没多想,收回目光,低头望向桌上竹简,准备认真聆听王老夫子讲义。 其实王老夫子所讲之言,慕嫣儿在家之时,便已提前学过。 但说来也是奇怪,同样的讲义,从王老夫子口中讲出,和从祖父慕老口中讲出,意境感觉却又截然不同,每次都能给少女全新的感悟。 于此之际,后排角落里。 一位锦衣少年忽然起身,取下腰间酒葫芦,快步走于讲义台前。 “禀夫子,昨日学生家中一仆从,自郡城而来,为学生带来我父所赐下的‘杜康’一壶,学生不敢享用,愿献于夫子。” 锦衣少年屈身行大礼,双手高高将酒葫芦举起,朗声而道。 什么! 竟是……杜康? 嗡! 刹那间,全场一片沸腾! “我听闻,杜康乃是酒中极品,只盛产于万里之外的东洲大周,我大秦并无此酿造之术。” “据说此酒价比黄金,被‘神都’那些达官贵人所追捧,却仍旧是有价无市,就连大王也无法日日饮此美酒。” “放眼我整个东郡,也唯有郡城几个豪门大族的家主,方才有可能弄到此酒!” “听说王公子乃是郡城王家的家主之子,如今看来,恐怕这位王公子,还是王家最得宠之子,若非如此,焉能得此佳酿?” 听着四周议论之声,王公子低头行礼之间,眸中不禁越发得意。 暗道,有如此美酒佳酿,何愁夫子不对自己,另眼相待? 果不其然! 众目睽睽之下,王老夫子也不避讳,径直接过锦衣少年手中的酒葫芦,并当众打开木塞子。 刹那间,一股清冽酒香弥漫四方,闻者无不陶醉,心生“飘飘欲仙”之感。 课舍中,唯有靠窗那少女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倒不是此酒为假,也非此酒不香。 实乃是,少女虽年幼,却也随其祖父云游九州,所到之处,皆有锦衣之人奉上杜康,盛情款待。 这时日一长,此酒便是再美味,少女自也是兴趣乏乏。 且王公子此酒,比之少女昔日所闻,酒香逊色不知几何,少女越发提不起任何兴致。 “成了!” 王公子心中狂喜。 此酒自不是王家之主所赠,而是王公子自己花钱所买,花费甚巨,让王公子颇为肉痛。 但若能以此酒为敲门砖,获得王老夫子的欣赏,这钱倒也算花得值! 然而让王公子疑惑的是,打开木塞之后,王老夫子只是轻轻嗅了一下,旋即放下酒葫芦,目光从众富家子身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窗外。 窗外? 王公子循迹望去,顿见那少年一身粗布麻衣,身形瘦弱,双目裹着黑色布条,正迎风赤足踩在雪地之中。 漫天大雪簌簌而落,落在那少年身上,少年却丝毫不理会,而是笔直如苍松,迎风傲立。 “该死,这小子还真是阴魂不散,竟跑到了此地?” 王公子顿时脸色难看,眸中满是阴戾。 后方,吴灰和刘武这两个马有才的狗腿子,二人察言观色,顿时眼睛一亮,明白讨好王公子,进而傍大腿的机会来了。 “狗奴才,谁让你入私塾的?滚出去!” 砰! 吴灰猛然一拳砸在课桌上,腾身而起,指着窗外那瞎眼少年,就是一声怒喝。 周长生充耳不闻,静静而立。 “死瞎子,莫非你耳朵也聋了不成?滚出去!” 砰! 刘武勃然大怒,猛然冲向门外,准备将那瞎眼少年赶走。 “放肆!” 一声怒喝如惊雷骤响,顿时震得刘武脑耳轰鸣,不禁一声惨叫,整个人直挺挺跪地。 “夫子授课讲义之时,未经允许不可喧哗,不可擅自行走,若敢违背者,当驱逐出竹林私塾,永不许再入。” 于这全场死寂之时,慕嫣儿悦耳而淡然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这话虽轻柔,落在刘武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夫……夫子,学生错了,真错了!” 砰砰砰! 刘武慌忙跪地磕头,一脸惶恐。 “老夫没你这样的学生,你且去罢!” 王老夫子看也不看刘武一眼,冷声而道。 此番,王老夫子并没施展“神通”,但这话却威严凛冽,骇得刘武只能垂首而泣,灰溜溜离去。 吴灰正暗自庆幸,陡然发现王老夫子的冰冷目光,已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吴灰顿时苦涩,明白大劫难逃,只能无奈走出课舍。 “周长生,你最好莫要再回马家村,否则,哼!” 路过门外瞎眼少年处之时,吴灰脚步放缓,压低声音,凶狠抛下这句话后,绝尘而去。 课舍内一片死寂,所有富家子噤若寒蝉,皆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触王老夫子霉头。 便是锦衣少年王公子,亦是压力倍增,小心翼翼地试探而道,“夫子,这杜康……” “这杜康的确是好酒,老夫甚是满意。”王老夫子淡淡开口。 “成了!” 王公子狂喜,仿佛看到了夫子收徒,赐予他科举“举荐”资格那一幕。 “但此酒虽好,却是以粮食酿造。” “想我大秦,天灾人祸三百年,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那寻常百姓三口之家,全家只能无奈共用一件衣衫,若能一日一餐,这便已胜过大多数人。若能每餐陈谷薄粥者,那更是极为难得的余年之家。” “至于用粮食酿酒,这本就是奢侈至极。老夫虽无力阻拦,但,似此等骄奢靡靡之物,老夫却也决计不会同流合污,自甘堕落!” 言及此处,王老夫子顿了顿,摆手冷声而道,“王虎,你的心意老夫心领了,但这杜康酒,老夫却是不能收,也不会收,你且坐下罢。” 这! 王公子顿时傻眼,心中不禁泛起滔天怒气。 本公子耗费巨资,托人从郡城购得此杜康,你这天杀的老匹夫,竟敢不给本公子这个面子? 可恶,可恨! 虽心有万千愤懑,但王公子却不傻,表面上装出恭敬之态,转身返回座位,不再发一言。 王老夫子眼角闪过一丝厌恶,心中冷笑,却也懒得和一个小辈斤斤计较,自然也没任何言语。 “老夫并非迂腐之人,尔等还有谁要送礼,且一次呈上来罢!” “若真能讨得老夫欢喜,老夫定有赏赐。但若是让老夫心生所恶,那自然也会有惩罚!” 扫了一眼满屋众富家子,眼看不少人蠢蠢欲动,王老夫子顿时冷声而道。 全场死寂。 那些原本准备了礼物,也想趁机奉上者,无不偃旗息鼓,纷纷绝了送礼的心思。 就连马有才和王公子都接连折戟,谁还敢送礼? 马有才甚至被驱除出竹林私塾,彻底失去了一个月后“结业”的资格,以后都无法以王老夫子的弟子自居。 这些来自十里八乡的富家子,虽都是来混日子,却也都想熬到“结业”,混个“夫子弟子”的金皮,谁还敢冒这个险? “既然无人送礼,那今日讲义,就此开始……” 王老夫子捻了捻山羊白须,拿起桌上温热竹简,就要开始授课。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略微紧张的拘束之音,却骤然在窗外脆生生响起: “禀夫子,学生周长生,有礼要送。” 声落! 啪! 王老夫子双手猛地一抖,手中那紧握的竹简,竟惊的滑落在地…… 第18章 浩然正气 “周长生,你放肆!” 砰! 不等王老夫子开口,王公子猛然一拳砸桌上,腾身而起,激动地指着课舍门外那雪中傲立的瞎眼少年,暴怒而喝道: “你不过区区一介放牛奴,靠贱卖祖传田地和祖宅,这才勉强换回奴籍,恢复了自由身。” “如今你一贫如洗,就连身上衣服都是马家不要扔的,脚下一双鞋子都没,你拿什么送夫子?” 全场死寂。 有鉴于之前马有才、刘武和吴灰三人的教训,满屋富家子自然不敢再多言。 但他们眼见屋外少年衣衫破烂,一双赤足被冰雪冻得通红,都不禁目带鄙夷。 说来也是奇怪,对于王公子“咆哮课舍”的无礼行径,这一次王老夫子却出奇地漠然不语,并没阻拦的意思。 这也让王公子精神一振,语气越发凌厉,“周长生,你可不要告诉本公子,你要将那十条不知从偷来的小鱼干,赠给夫子当礼物,偷来之物岂能送礼?” 这该死的狗奴才,竟还是个偷儿? 众富家子无不震怒。 议论声喧嚣而起! 诸如“奴才就是奴才”、“贱奴非人哉”等恶毒之语,竟汇聚成滚滚洪流,不断传入门外那瞎眼少年之耳。 若周长生真是一位浑浑噩噩,从未离开过马家村,什么也不懂的乡野奴才,他自然会措手不及,害怕畏惧。 然而历经两世记忆的融合,周长生对于这些幼童恶毒之语,自然是心无波澜,反而觉得好笑,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临危而无惧,这少年倒是心智坚韧,勇气可嘉。” “只是,区区十条小鱼干而已,便不是偷盗所得,夫子恐怕也看不上,可惜……” 靠窗位置,慕嫣儿静静凝望那窗外瞎眼少年,越看越惋惜,忽觉心中似堵着什么东西,极为难受。 于这课舍之巅,王老夫子闭目不语,似在沉思什么。 一直到全场鸦雀无声,飞雪簌簌而落之时。 王老夫子这才缓缓睁开眼,冷冷望向那门外少年道,“周长生,你可还有话可说?” “禀夫子,学生无话可说。” 少年不卑不亢,将背后的竹叶背篓取下,置于门槛之处,复而又拜,转身便走,竟丝毫没有解释之意。 众富家子翘首以盼,果看那门外竹篓中,装着十条炙烤熏干的小鱼儿,不禁心中越发鄙夷,只觉周长生此乃做贼心虚,不敢解释,落荒而逃尔尔。 “那少年,你既要送夫子束脩之理,为何一言不发离去,被人构陷,却不做任何解释?” 那驼着背的跛脚青年,一身灰衣仆从打扮,不知从何处而来,立于瞎眼少年身前,手握扫帚,厉声而喝道。颇有几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之感。 “回师兄,我周长生身份低微,于这马家村亦无亲友,纵然我百般解释,这满屋富家子也无人会信,我亦无须对他们解释,因为他们信与不信,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周长生执礼而道,其声朗朗,自信昂扬。 “周长生,你这鱼儿就是偷的,你一个破落户,岂能凭一己之力,钓得如此鱼儿?” 屋内,王公子冷笑喝道,“今日,你若不能自证清白,你休想走出私塾大门!本公子亲自送你去集镇衙门,让你牢底坐穿!” 众富家子顿时目光戏谑,望向瞎眼少年的目光,如同望向一只街头杂耍卖艺的滑稽猴子。 慕嫣儿黛眉紧皱,眸中也不禁多了几分忧色。 跛脚青年虎目中怒意浮现,就要发作。 却陡然发现,夫子微微摇头,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且看戏便可。 “原来夫子竟用如此之法,用以考验小师弟?这是否也太残忍了一些?” 跛脚青年顿时哑然,望向瞎眼少年的目光中,不禁越发担忧。 一个出身卑微的寒门少年,焉能斗得过,王虎这来自郡城豪门大族的贵公子? 别说慕嫣儿和跛脚少年,都觉得此事无解。 就连王老夫子也是心中迟疑,担忧门外那少年心态崩溃,一辈子郁郁寡欢,人生尽毁。 然而就当王老夫子,犹豫着是否开口,帮忙衬托一二之际。 那门外迎风傲雪而立的少年,却忽而大笑而道,“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我周长生虽非君子,却亦绝非小人,似那等偷窃苟且之事,我还不屑于为之!” 声若洪钟,掷地有声! 屋内中阔少都是眼睛一花,只觉一股凛冽正气,自那少年周身冲霄而起,横扫四面八方, 那小院内的漫天飞雪,竟一瞬间被这煌煌正气冲散,化为无形。 众富家子不禁骇然,无不揉了揉眼睛,定睛在看。 却见那院内依旧是飞雪漫天,并无任何异象出现。 众人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只当自己这是眼花,产生了错觉。 “难道真是错觉?” 靠窗之处,慕嫣儿目带疑惑。 少女隐约感觉刚才那一瞬,似有人遮掩天机,强行抹去了周长生爆发正气的那一瞬。 但旋即,慕嫣儿便不禁哑然一笑,只觉自己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须知这一方天地,虽有修行者存在,但能遮掩天机者,那须是“天师”,方才能够做到。 究竟何谓是“天师”,其实慕嫣儿也不太懂。 但她却曾听祖父慕老偶然提及,这世间有三种人,皆是立于当世绝巅,一曰武道大宗师,一曰道家天师,一曰妖王。 方今天下共计九州,大秦独占四大州。 东洲为大周占据,西洲为佛国,南州为魔域,中州为鬼蜮。 而北州,则为妖族圣地。 北州独占九州之一,却唯有妖王一人,名“白枭”,至高无上,统帅天下妖族,举世无双! 能和妖王比肩者的天师,放眼天下九州,也唯有那立于神都金銮殿上,替秦王“威慑天下一切敌”的“张天师”一人而已。 倘若九州再出天师,那定是名动天下的绝巅高人,又岂能屈尊于这荒野之地,甘于清贫,默默教书为生? “定是我想多了?夫子虽深不可测,却决计不可能是天师。” 慕嫣儿不再多想,再次望向窗外院中,不禁越发为少年担忧。 慕嫣儿却未看到,那原本应该立于周长生前方的跛脚少年,此刻,早已了无踪迹。 “浩然正气,这可是浩然正气啊!” “夫子这次捡到宝了,小师弟一身浩然正气,此乃天生道体,若能踏入修行,定能一日千里,此等体质,已然不逊色于大师兄当年!” 于那竹林后院雪地之间,跛脚青年面红耳赤,激动难耐,想要冲入前院长啸,却忽而发现,四周有莫名禁制之力,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我明白了,夫子这是不想让大师兄当年之事重演,故意封锁一切,将我支开,避免我因激动而泄密。” 跛脚青年很快冷静下来,不再急躁,耐心立于原地,静静地等待着。 因为跛脚青年已然明白,前院那瞎眼少年,面对屈辱而不骄不躁,傲然爆发浩然正气的那一瞬,他便已然多了一名师弟。 …… 前院,课舍之外,小院雪地中。 眼见周长生一句“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说得大气磅礴,卓尔不群。 又见慕嫣儿一直盯着那瞎眼少年,目不转睛。 王公子心中妒火沸腾,不禁恼羞成怒,“周长生,你亦无须用圣人之言来故弄玄虚,本公子还是那句话,今日你若不能自证清白,那你便是偷鱼贼!” “周长生,你可有自辩之言?”王老夫子威严苍老之语,骤然随风响起。 众人纷纷闭嘴,王公子也不敢再说话,所有人都望向周长生。 “回夫子,学生是否偷鱼,夫子您心明如镜,想必已有决断,无论我解释与否,这并不重要。” “只要夫子您信学生,那学生便未偷鱼,若是夫子您不信,便是学生拿出证据,亦是无用。” 周长生此番却未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言罢,少年复而又道,“若是夫子颠倒黑白,这十条鱼干我亦不会收回,权当买个教训便是!这师,我周长生,不拜也罢!” 言罢,少年忽觉心中豁然开朗,不禁一声大笑,转身就走,竟丝毫未有留念之意。 少年自然想拜师,但他更自知身份低微,多言无异,自辩亦是无用,与其被人羞辱,何不一走了之? 虽如此做,未来前途堪忧。 但吾辈大好男儿,行于这天地之间,若是心中郁郁,活的窝囊苟且,那还算何男儿大丈夫? “坏了,煮沸的小师弟,竟要飞走了?这这这!” 后院,跛脚青年勃然色变,急忙想冲出去,却被困原地,动无可动,只能干急眼。 王老夫子脸色也不禁难看,眸中隐有怒火浮现。 “夫子,其实这件事,并非无解。” 于这剑拔弩张,一发不可收拾之际,有淡雅柔和之音,忽如春风拂面,轻轻而起。 “喔?” 王老夫子望向靠窗那绿裙少女,微微皱眉。 “于那三百里外的集镇上,科举考场之外,有夫子庙一座,有圣人立于庙堂之间,可辨是非,可分善恶。” “究竟是王虎陷害周长生,还是周长生说谎,是非曲直,只需让这二人走一遭夫子庙,一切自见分晓。” 什么! 慕嫣儿这话一出,王公子勃然色变。 众富家子面面相觑,都不禁有些茫然,不解慕嫣儿这话究竟是何意。 “圣人故去之后,各地皆修建夫子庙,供奉圣人泥塑雕像,日夜顶礼膜拜。” “历经五百余年香火熏陶,这些雕像渐渐化为神灵,皆蕴含圣人一缕意志,天下万物善恶是非,圣人皆可一言决断,从未出过岔子。” 王老夫子略微解释之后,复而望向门外那即将愤然归去的少年,“周长生,你可敢去集镇一趟,于那孔庙圣人雕像面前,和王虎对质一二?” “有何不敢?”周长生止步回头,傲然而道。 “但你要想清楚,圣人裁决一旦出现,胆敢欺瞒圣人者,轻则缺胳膊断腿,重则当场毙命,更甚者九族尽灭,断子绝孙!” 说到最后,王老夫子的目光,早已是杀气腾腾。 “我非盗贼,有何惧之?”少年大笑,自信卓然。 “既如此,王虎,那你且随周长生去一趟集镇,老夫一并前往,以为见证。” 王老夫子回头望向王公子。 “我我我……” 王公子汗流浃背,语气颤抖,就连双腿都开始剧烈哆嗦,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第19章 圣人之威 王虎虽是郡城王家的家主之子,却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虽读书颇有见地,也知晓各地存在夫子庙。 但夫子庙中的圣人雕像,竟能“显圣分辨善恶”,这却超乎王虎之想象。 倘若和周长生当堂对质,被圣人震怒所斩,那可如何是好? 王虎越想越害怕,两股战战,不禁惊恐万分。 见此,众富家子一片哗然。 事到如今,任谁都能看出,王公子纯属无理取闹,刻意诋毁,誓要将那瞎眼少年钉上耻辱柱,背负一生骂名。 虽然众富家子也看不上周长生,但似王虎此等小人行径,却实在是令人作呕,堪称无耻! “王虎,怎么,难道你真是构陷周长生,不敢和他去集镇夫子庙,当堂对质?” 王老夫子眯着眼,眼中顿生寒意,“还是说,老夫休书一封给汝父,让汝父来此走一遭?” “夫子,我……”王虎两股战战,有心放狠话,却实在不敢。 圣人之威,谁敢放肆? “罢了,无须多言!” 不等王虎解释,王老夫子忽而拂袖白手,冷声而道,“此事究竟善恶对错如何,想必在场诸位心中,都已有决断。” “王虎,你若不想走孔庙圣裁,那就立刻去给周长生跪地道歉,若他不肯原谅,那老夫亲自绑你去集镇!” 什么! 让本公子给那狗奴才下跪? 这,怎么可能! 王虎勃然大怒,就要怒喝,却陡然迎来王老夫子寒意森然的凌厉目光。 王虎顿时骇然,始知王老夫子并未开玩笑。 他只能咬牙屈辱走到周长生面前,直挺挺跪了下来。 “王公子,我知你心怀怨恨,并非真心道歉,你亦无须委屈自己,故作姿态,假惺惺道歉。” 不等王虎开口,瞎眼少年摆摆手,冷声而道,“今日你辱我在前,险毁我名声,其心可诛!无论你如何道歉,我亦不可能会原谅!” “他日我若能乘风起,似尔等蝇营狗苟无耻之徒,我定手握三尺剑斩尽,现如今,你可以——滚了!” 什么! 区区贱奴,焉能辱我? 王公子羞怒交加,眸中杀机浮现,却陡然迎来那道凌厉至极的森然目光。 王公子顿时惊醒,始终王老夫子亦非良善之辈。他虽有所倚仗,但倘若真敢放肆,那定无法活着走出这竹林私塾。 “也不知这老东西究竟有何依仗,竟让我父也颇为忌惮,叮嘱我切不可得罪,可恨!” 强压心中愤懑,王公子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要离开。耳畔,却忽而响起一道冰冷声音,“谁让你走了?” “夫子……?”王公子顿时脸色难看,疑惑转身望向王老夫子。 “王虎,你身为王家子,却嫉贤妒能,诬陷无辜,为人暴虐。似你这等品德败坏之徒,不配再在老夫这竹林私塾就读,你且去罢!” 王老夫子,冷冷而道。 什么! 本公子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而来,强忍这乡野腌臜之辈,于此间求学半载,如今眼见“结业”在即,你这老东西,竟要将本公子扫地出门? 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王公子心中怒火沸腾,再也无法遏心中所想,顿时怒而喝道,“王浩然,你真要为了这区区狗奴才,与我郡城王家为敌?” 课舍靠窗处,有绿裙少女嘴角微微上扬,美眸中闪过一丝戏谑,仿佛望向一只可笑滑稽的猴子。 就连慕嫣儿最为孺慕推崇的祖父慕老,也尚且对王老夫子尊敬不已,亲自送她到竹林私塾就读。 区区一介王家私生子,竟也敢欺王老夫子“无权无势”? “老夫虽无官职在身,却亦是朝廷册封的‘秀才’,你这‘童生’都尚且不是的小娃娃,区区一介布衣白丁,竟也敢直呼吾名,当众羞辱于吾?” 王老夫子顿觉好笑,不耐地摆摆手,“国忠,掌嘴一百,扔出去!” 诺! 后院,发现束缚之力已然解开的跛脚青年,顿时大喜,化为一阵狂风而来,一扫帚便将王虎打翻在地,骑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巴子。 啪!啪!啪! 大雪漫天,王虎这尊贵的贵公子,初时还奋力挣扎,叫骂不断。 及至十耳光之后,王虎不再叫骂,唯剩哭泣哀嚎,凄厉求饶声不断。 跛脚青年视若无睹,一巴掌又一巴掌,直打得王虎鬼哭狼嚎,痛不欲生。 这一百巴掌只打到一半,王虎便已是口吐白沫,双腿一瞪,昏迷倒地。 但跛脚青年依旧没停手的意思,耳光声越发响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跛脚青年这才起身而道,“禀夫子,一百耳光全数完毕,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学生这就送这厮离去。” 这跛脚青年看似瘦弱,竟一只手便将王虎扛于肩头,一瘸一拐,渐渐消失于茫茫雪地。 全场死寂,大雪簌簌。 课舍内虽温暖如春,然而众富家子却心中冰寒,瑟瑟发抖,皆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周长生无所畏惧,只是微微皱眉,望向跛脚青年远去背影,若有若思的想到,“这跛脚驼背的青年扫地仆从,竟以‘学生’自称,难不成……” 再想到这青年数次出现,都对自己表达善意,如一位同门善心师兄。 周长生顿时豁然开朗,隐隐明白了什么,却不禁越发困惑,不明白为何夫子这等神仙人物,会收一个平平无奇的跛脚青年为徒。 不过此人能被夫子收为弟子,想必定有过人之处。以后,自己更当尊敬,决计不可小觑。 至于愤然拂袖,一走了之? 那,自是不可能! 周长生如果只是一介浑浑噩噩的寒门少年,自是早就悲愤憋屈,暴怒离去。 但在融合那位现代老教授六十年的丰富人生阅历之后,少年却比任何人都明白,于刚才那等危机困境,他每一个言谈举止,都必须谨慎无错。 否则,稍有不慎,那便是——万劫不复! “我虽并非真要含怒离去,可若我赌错了,夫子若是真生气,我也决计无法洗脱嫌疑,从而拜师成功。” “但人之一生,本就充满艰难坎坷,若是事事都想要十全十美,算无疑算,那却是不太可能。” 瞎眼少年迎风傲立雪地,一言不发,不再多想,静静地等待着。 果不其然! 待到跛脚青年扛着王虎走远,那黑服儒袍的巍峨老者,便已走出课舍,立于石阶之上,负手而笑道: “周长生,你可愿就学于老夫这竹林私塾,成为课舍一学子?” 什么! “夫子竟真要收此子为徒?” “这,这这这!” 全场皆惊,众富家子无不震动。 “我于今晨还曾言,这少年定然无法入课舍求学,却不曾想,倒是我眼拙了。” 慕嫣儿亭亭玉立于窗前,隔空凝视雪地中的那瞎眼少年,虽被打脸,却亦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俏脸上不禁绝美笑容浮现。 “慕小姐淡雅心善,今日若非她仗义执言,纵然我有源于那现代老教授的破敌之策,却也决计无法如此简单逢凶化吉,转危为安,顺利获得拜师夫子的通天机缘。” 瞎眼少年那黑色布条包裹的浑浊双眸中,不禁满是感激,发誓他日若真能乘风起,定好好报答这温柔绝美的绿裙少女,此生不渝! 不过周长生也知晓,此刻多想亦是无用。他只能按捺心中莫名情愫,快步上前数步。 “学生周长生,拜见夫子!” 砰! 周长生执“拜师大礼”,就要给王夫子下跪磕头。 却忽觉四周狂风骤起,此风之大,竟让他根本无法跪下去,只能被迫再次起身。 有了昨日王老夫子“一尺凌天”的天地异象,周长生哪里还不明白,这定是夫子催动仙家手段,暗中卷起狂风,于这悄无声息之中,不让他下跪罢了。 少年顿时心中一沉,暗道今日拜师,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果不其然! 于这清晨寒风飞雪之间,王老夫子也不绕弯子,直言而道: “周长生,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竹林私塾的芸芸一学子,你可随他们一样,称老夫为‘夫子’,亦可在此地以‘学生’自称。” “但想成为老夫的真正学生,尔等都须在一个月后顺利‘结业’,如此,尔等日后走出这马家村,无论去何方,都可以自称出自老夫门下,而无须藏着掖着。” 多谢夫子! 众富家子无不大喜,纷纷起身行礼而拜,无不感激涕零。 众人就读于此,无非就是想混个名头,如今能得偿所愿,他们岂能不喜? 至于王老夫子手中的科举“举荐”名额,众富家子并不知晓,知晓也不敢奢望。那已非他们所能想,所能企及。 “尔等切莫太乐观,一个月后的结业之试,难度之大,虽不如‘童生试’,却也绝非那些不认真就学,成日瞎混之辈所能通过。” “尤其是你周长生,你今日刚就学,落下功课不知几何,想要补上已是急难,你倘若想通过结业之试,那就必须付出比常人十倍之努力。” 言罢,王老夫子伸出戒尺,并以戒尺指了指后方,“王虎四人的座位,你可任选其一,且去罢。” 顿时,众富家子一阵搔动,无不目带羡慕。 须知这课舍之中,虽富家子众多,却以王虎为尊,其次便是马有才。 就连吴灰和刘武,也因马有才的原因,座位皆是极好,让人垂涎。 周长生区区一介奴才,却能咸鱼翻身,入座这最好的四个位置之一,谁人不羡慕? 然而面对这唾手可得的绝佳选择,瞎眼少年却一动不动,而是犹豫了几息,这才在王老夫子隐隐有些不悦之时,鼓足勇气,朗声执礼而道: “禀夫子,学生不想坐那四个蝇营狗苟之徒之座,学生想坐于此处!” 言罢,周长生走到慕嫣儿面前,径直站在和这绿裙少女同桌的座位旁。 嗡! 全场沸腾! 就连那素手执笔,正准备写字的慕嫣儿,也不禁一呆,绝美脸上满是呆滞。 第20章 玉不琢,不成器 “这放牛的狗奴才,他莫不是疯了不成,当真以为他摆脱奴籍,成了‘良家子’,就能获得慕小姐的另眼相待?可笑!” “便是往昔王公子这等尊贵之人,慕小姐也从不加以颜色,冷眼相待,就凭他周长生?他凭什么!” 众富家目瞪口呆,皆是无语望向慕嫣儿身侧站着的瞎眼少年,只觉此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纯属痴人说梦! 然而周长生却无视满屋富家子的鄙夷,再次朗声再道,“禀夫子,学生初入课舍,终究是课业薄弱,虽有夫子提点,终究却是不便。” “若能入座于慕小姐身侧,学生便可每日请教,如此一月之后,学生自有把握‘结业’,而非浑浑噩噩,一片茫然。” 原来如此! 闻言,原本有些不悦,只疑这瞎眼少年想要攀龙附凤的王老夫子,顿时捻了捻山羊白须,苍老眸中闪过一丝欣慰。 历经连续数日考验,周长生无论人品、胆识、气运,和那份尊师重道之心,都让王老夫子颇为满意,隐隐动了收徒之心。 尤其是,周长生和王虎对峙之时,浑身竟有“正气”爆发,更是让王老夫子颇为激动,明白捡到宝了。 但一想到昔年大弟子往事,王老夫子顿时叹息。暗道,即便周长生资质不俗,如一块璞玉,他却决计不能重蹈覆辙,让当年之事重现。 故而,王老夫子这才一直冷漠,故意疏远周长生,并未流露出任何亲近之意。 及至如今,周长生面对美人而波澜不惊,一心只为就学,这更是让王老夫子越发满意。 但表面上,王老夫子却依旧冷着脸,淡漠而道,“周长生,你不过旁听数日,不过第一日就学,竟也敢妄言一月结业?” “这满屋已就学半载的学子,他们能在一月后结业者,十人中尚且不会超过三人,你当他们都是酒囊饭袋,全是废物不成?” 这话自是故意挑拨,乃是断了周长生的退路,让他自绝于课舍,退无可退。 果不其然! 王老夫子这话一出,全场富家子都醒悟过来,望向周长生的目光,无不充满厌恶和冰冷。 “夫子这是要将小师弟逼上绝路,倘若一个月后小师弟无法结业,后果不堪设想。” 小院雪地之中,早已返回竹林私塾,正低头默默扫雪的跛脚青年,不禁手中一顿,苦笑而无言。 “夫子放心,一月之后,倘若学生不能结业,学生自行离开私塾,此生绝不以夫子的弟子而自居,绝不后悔!” 少年朗声而道,自然而卓然。 “好好好,周长生,你既有如此决心,老夫也不管你是盲目自信,还是真有那本事,你要换座,老夫应允你便是。” “只是慕嫣儿终究是女儿家,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你若真想坐于她身侧,还需她点头应允,倘若不然,便是老夫答应,那亦是无用。” 眼见瞎眼少年求学之心决绝,王老夫子越发欣慰,却依旧冷声而道,并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靠窗入座的绿裙少女,眼中忧色一闪而逝。 那大河对岸“白云山庄”之主慕邕,慕老爷子,其人身份究竟为何,十里八乡并无人知晓。 但慕嫣儿这不过弱冠之龄的小女娃,言谈举止皆是不俗,便是气质卓越,便是郡城那些豪门大族嫡女,那亦是无法相提并论。 再加上大河凶险,便是“武夫”亦不敢独行涉险,可慕嫣儿却能每日轻松往返,身侧更是有实力深不可测的壮汉慕福护卫。 凡其种种,王老夫子虽未去过白云山庄,亦未见过那位深居简出的慕老爷子,却也不愚,对其身份已有大概推测。 故而,王老夫子比任何人都清楚,别说王虎那等郡城王家的私生子,即便是王家嫡子亲临,慕嫣儿也决计不会看上眼。 似此等天之骄女,哪怕家教涵养卓绝,那也是心气极高之辈,焉能和区区一介放牛奴才同桌? 众富家子也是目带戏谑,准备看瞎眼少年的笑话。 却不曾想,王老夫子话音刚落,绿裙少女微微一笑,淡雅而道,“可!” 言罢,少女执笔低头,于那宣纸上轻轻写字,不再关注身旁动静。 可这话,却如一颗石子猛掷于水,顿时波澜四起,震得全场富家子无不瞠目结舌,久久无语。 便是王老夫子也是一愣,忍不住望了望那绿裙少女,又瞅了瞅那瞎眼少年,顿时目带古怪。 却见那少女云淡风轻,低头写字不语,而那少年竟亦是平静入座,波澜不惊。 “倒也算一对金童玉女,只可惜以慕嫣儿的身份,便是周长生真拜入老夫麾下,这二人也决计没有任何可能……” 王老夫子忽觉可惜,旋即哑然失笑,暗道自己想太多,徒增烦恼。 且不说其他,单说这一月之后,周长生能不能顺利结业,这都无异于天方夜谭,根本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 “玉不琢,不成器。” 王老夫子不再多想,手捧竹简,开始今日讲义。 “玉不琢,不成器。” 整齐嘹亮的读书声,顿时郎朗而起,传遍四方。 马有才那三个最大的混子已被驱逐,尊贵如王公子也被掌掴赶走,众富家子已知王老夫子之威仪,自是无人再敢混日子。 况且一月之后的结业之试,倘若真能顺利通过,便能镀金身扯虎皮。虽说希望渺茫,好歹也是个盼头,众富家子自是勤勉努力,再无人敢懈怠分毫。 “人不学,不知义!” 琅琅读书声之中,那瞎眼少年却一言不发,而是取出屉中空白竹简,捉刀为笔,开始刻字。 一旁,同桌少女亦未诵读,依旧在执笔练字。 对此,王老夫子却未阻拦,四周富家子亦是无动于衷,仿若司空见惯。 王老夫子授课和寻常夫子不同,他虽治学严谨,课间却并不会严苛学生一定要如何。 便是你不愿跟读,只要你不喧哗干扰纪律,无论你想课间作甚,王老夫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到。 虽如此,满堂也唯有慕嫣儿敢一心两用,无惧王老夫子威严。 但别人女儿家聪慧过人,每月例考皆是第一,半年来从未输过。 可你周长生不过区区放牛奴才出身,就学仅仅第一日,竟也敢如此放肆? 众富家子嘴中不言,心中却对周长生越发鄙夷。 即便心知周长生这是担忧记不住讲义,捉刀刻字来记录自己的讲义,王老夫子仍是眸中怒气闪过,颇为不悦。 但此乃周长生的自我选择,王老夫子也懒得多言,索性眼不见为净,不再关注那瞎眼少年,低头自顾自讲学,渐渐沉浸于经典的世界之中。 待到少年手中腰酸手麻,累得不行,放下手中刻刀,暂缓歇气之际。 周长生这才惊觉,四周死寂无声,竟已是空无一人。 “日已落,雪亦停,今日授课早已结束,距今已有半个时辰,夫子入后院休息去了,诸学子也早已归家。” 忽有一道悦耳声音,轻柔于少年耳畔响起。 少年一愣,这才惊觉,原来那绿裙绝美的少女,依旧端坐在自己身侧,并未曾离去。 “我之所以迟迟未走,乃是今日福叔有事耽搁,仍需半个时辰,方才会来接我归家。” 似乎知晓少年心中疑惑,少女微微一笑,淡雅而道。 “周长生,你虽第一日入学,学业薄弱,却也勿要妄自菲薄。便是你一月后无法结业,却也仍需勤勉努力。读书即便不能科举,多学点东西,那也能让你终身受益。” “我既应允与你同桌,便会对你负责。从今日起,每日下学之后,我都会多停留一个时辰,于此课舍内,帮你温习功课。” “但凡你有任何学业上的疑惑,都可随意请教。但凡我会的,都会锦囊相授,绝不藏私。” 顿了顿,少女复而又道,绝美脸上满是严肃。 “多谢慕小姐,长生定当勤勉,绝不让您失望。” 瞎眼少年心中一热,目带感激,感激行礼道。 “你我既是同窗,周长生,日后,你可直呼我名,无须如此拘束。”少女柔声笑道。 “话虽如此,但长生亏欠小姐太多,若是直呼其名,却是不妥。”周长生摇摇头,严肃而道。 少女一愣,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执笔继续练字。 周长生沉吟片刻,将桌上竹简置于一侧,又从屉中再次取出一卷空白竹简,低头继续捉刀刻字。 慕嫣儿做梦都不会知晓的是,其实王老夫子的讲义,周长生早就学会,并无疑惑。 说来也是,这瞎眼少年虽平平无奇,脑海内却有着两个世界的庞大记忆。 今世门阀林立,经典被权贵所垄断,能读书识字者凤毛麟角,能掌握一本完整经典者,那更是寥寥无几。 可这一本“三字经”,于周长生而言,不过是那位现代老教授庞大的国学知识中,沧海一粟米而已,微不足道,毫无难度。 这便是周长生“口出狂言”,自信能一月后通过结业之试的秘密,一个无法对任何人说的秘密。 周长生自请入座于少女身侧,不过是想图个清净,不被那些富家子所打扰。 却不曾想,绿裙少女竟如此心善,甘愿每日多停留一个时辰,只为替这区区他身份卑微的穷小子补习课业。 这就尴尬了。 难不成让周长生告诉少女,我已全会,汝请自离去? 那未免也太伤人! 距离少女归家尚有半个时辰之久,如此一位曼妙绝美的少女在侧,活色生香,少年自是口干舌燥,心跳加速,有些拘束不安。 索性趁着这四下宁静,课舍温暖之际,好好整理一番脑海中的庞大记忆,顺便思索下未来之路。 少年初时还被身侧少女所撩,有些心猿意马,伴随着刻字的继续,少年顿觉经典之浩瀚,不知不觉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再也心留意身边外物。 又过了许久,待到少女落笔起身之时,这才惊觉,窗外竟是天色发黑,大雪纷飞。 不知不觉间,竟已是日落黄昏,黑夜将至之时。 “福叔究竟是怎么回事,缘何此时,竟还未至私塾,莫不是路上出事了?” 少女黛眉微皱,美眸中闪过一抹忧色,旋即哑然失笑。 以慕福之勇武,区区乡野之地,便是猛兽下山,那也无需畏惧分毫。 福叔定是被什么突发之事所耽搁,这才迟迟未至。 又等了片刻,眼见天黑如墨,慕福仍旧踪迹全无,祖父亦未重新派人过来。 少女不禁越发担忧,明白再不离开,一旦这竹林私塾门楣处的坠龙石开启,那她唯有留宿于此,再也无法离开。 可自己一介女儿家,未经祖父应许,岂能孤身夜宿在外,这成何体统? 便是夫子不介意,可这等穷乡恶水之地,若是因自己之蛊,导致夫子清誉受损,被人诋毁,那就殊为不妙。 一念及此,少女不再犹豫,莲步轻移,盈盈走出课舍。 刚踏入小院雪地,慕嫣儿这才想起,自己并无携带雨伞,不禁仰天望雪苦笑,颇为无言。 然而就在此刻,一把雨伞不经意而至,轻轻为少女遮风挡雨、 随即,一位少年之语,于这绿裙少女的耳畔,轻轻响起: “慕小姐,不若让我送你归家,可好?” 第21章 人定胜天 “你送我归家?” 绿裙少女于这风雪之中盈盈转身,上下打量着眼前衣衫单薄的寒门少年,不禁微微皱眉。 “慕小姐无须担心,长生虽体弱,却无惧这严寒飞雪,毕竟如此多年,我早已习惯。” “若是小姐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这雨伞可赠予小姐,我远远跟着便可。” 言罢,周长生将要将从河神庙捡到的雨伞递给少女,自己一个人去后方淋雪,却被少女所拦。 二人的手不经意间触碰一起,都不禁脸色微红,慌忙分开,那伞顿时落地。 周长生赶紧捡起雨伞,就要再次递给少女。 少女却微微摇头,“周长生,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家住在大河对岸,这大河冰封且凶险,以你之实力,是决计无法过去的。” “我虽是女儿家,区区飞雪而已,却也无惧,且我有炎玉护身,你也无须担忧,告辞。” 言罢,少女盈盈行了个礼,转身傲雪迎风而去,很快走远。 “我虽有牛哥相助,亦有小黑石逆天改命,但于慕小姐这等珍贵之人而言,却依旧卑微如尘,尚无资格与之同行。” 呆呆望着绿裙少女雪地中渐渐消失的绝美靓影,周长生不禁苦笑。 其实瞎眼少年很清楚,慕嫣儿并未瞧不起他,但也并未对他刮目相看。 此虽人之常情,可为何自己心中,却是莫名失落? “遭遇这么点打击,就失去了向上之心,身为夫子弟子,岂能如此?” 忽而一道轻笑声,自后方随风传来。 “长生,见过国忠师兄。” 周长生回头一看,眼见是那跛脚青年提着扫帚,正扫雪而来,赶紧行礼道。 “我不过是夫子院中平平无奇一仆从而已,并非什么师兄,无须如此多礼。” 跛脚青年随意摆摆手,低头继续扫雪,随口而道,“倒是你这小子,好不容易有机缘拜入夫子门下,却不知珍惜。这才刚遇到些许挫折,便已是如此气馁,这是甚么道理?” “师兄,小弟并非气馁,实乃是……” “行了行了,我不过一介奴才,你也无需于我解释,我虽平平无奇,却也曾有过少年时,也知晓少年慕艾的道理。” 不等周长生说完,跛脚青年不耐烦打断,复而再道,“周长生,你若心怀凌云志,那便莫要心中胆怯,自叹不如他人,更不可能犹犹豫豫。” “吾辈男儿大丈夫,当断则断,当追责追!” “你若真喜欢谁,尽管大胆去追便是!便是最终真失败,那也不过是你和那丫头无缘,无需抱怨。” “可若你都不肯去试试,你又怎知女儿家心中,究竟如何心思?” “若你因此而后悔,心存遗憾,甚至道心种魔,此生修为停滞不前,郁郁而寡欢,那你又有什么资格,继续给夫子当弟子?” 可是…… 少年又要解释,跛脚青年已是不耐,厉声喝道: “似此天寒地冻,大雪漫天,黑夜无尽,而那丫头却是孤身一人,毫无野外生存经验,周长生,你小子就真能放心?” “你就真确定她不会迷路,不会跌落野外陷阱,亦或是遭遇莫名危险?你心真能安?”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周长生顿时浑身一震,这才想起,昨夜去那条冰封大河之时,四周的确危险重重,若非牛哥在侧,他恐怕也很难安然归来。 周长生顿时惶惶,心忧少女出事,再也顾不得和跛脚青年斗嘴,急匆匆转身离去。 “不愧是身怀浩然正气的小师弟,他若真能逆袭成功,抱得美人归,那我不就多了一个小师妹?嘿嘿。” 跛脚青年冷酷脸色一扫而空,顿时眉开眼笑,颇为自得,感觉做了大好事。 却不料,跛脚青年刚要转身离去,忽觉天地黑暗,一时间,他竟无法行动自如了。 甚至于,以他之修为,竟在这区区飞雪寒风之中,开始冷得直打哆嗦。 “夫子,学生无错,学生不服!” 跛脚青年顿时郁闷,不服气而道。 “你还无错?” 王老夫子的气笑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响彻小院: “那丫头身怀上品炎玉,莫说武夫无法近身,便是武师亦无可奈何,她能有何危险?” “可那慕福迟迟未至,那丫头如此年幼,从未孤身一人过,那大河凶兽颇多,这岂不是很危险?” 跛脚青年依旧不服气,壮胆再道。 “少贫嘴!那大河虽凶险,但从私塾至白云山庄,此乃固定路线,沿途凶险早被慕家反复犁平,何来凶险之说?” “反倒是你这小子,没事乱点什么鸳鸯谱?” “那慕嫣儿身份颇为特殊,便是长生他日真能登顶,这二人也绝无在一起的可能。” “国忠,为师今日暂且小小惩罚于你,他日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王老夫子的声音如天上云雾而散,落于这飞雪之间,了无痕迹。 跛脚青年冷得瑟瑟发抖,却依旧红着脖子,不服气再道,“夫子您放心,学生不会再次干涉那丫头和小师弟。” “但学生不信这二人不能走在一起,我不管那丫头是何身份,学生相信一句话——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呵! 于那竹林后院一间书房内,正提笔写字的王老夫子,握着毛笔的手猛然一顿,苍老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复杂。 “国忠啊国忠,若真能‘人定胜天’,何以‘殷商’会亡?何以祖龙会陨?” 王老夫子无声而叹,这话却并非对那跛脚青年而说,只是自言自语。 说到最后,王老夫子浑身肃杀之气一闪而逝,眸中似有淡淡悲哀流转,转瞬即逝。 …… 大河岸边,绿衣如画。 有少女绝色,立于这雪地之间,举目四顾间,眸中不禁生出一丝茫茫然。 虽说,慕嫣儿每日都会自大河对岸而来,往返已有半载,对这条路并不陌生。 但那都是日落雪停之际出行,每次都有慕福开道,少女从未留意过雪地之间的细微变化。 可真正孤身一人归家之时,少女这才发现,她还是将此事想得太过于简单。 值此大雪漫天,黑夜遮天之际,雪地四处白茫茫一片,根本无迹可寻,就连一条路都看不到,若非熟悉路线,根本是寸步难行。 可事已至此,便是少女此刻回头,想要沿途返回,那也绝无可能,方向早已迷失。 便是少女未曾迷路,马家村和竹林私塾的坠龙石,那也早已启动,阻拦外界一切敌。 “罢了,虽不是原路归家,但这大河我走了如此多次,又有祖父赐下的炎玉护身,我只需小心谨慎,倒也问题不大。” 略微犹豫片刻,眼见这天色越来越黑,风雪越来越大,少女不再犹豫,一步踏于冰面,快步向前。 远方,雪地之间。 少年快步奔腾,眼见前方大河茫茫,白雪皑皑,隐隐有一抹绿衣飘飘,顿时大喜。 “所幸来得不算太晚,慕小姐没出事就好。” 强压心中欢喜,少年加快脚步,悄无声息地跟在绿裙少女身后,静静守护。 有丹田内的小黑石绽放黑气,方圆一里之内任何场景,周长生都能尽收眼底,自是不担心被少女发现。 只是走着走着,瞎眼少年却忽然眼皮子一跳,心中忽然生出警兆。 “不对劲,这大河往昔凶兽如云,潜伏于河面冰山各处,时不时怒吼咆哮,给我极为危险的感觉,缘何今夜却天地同寂,这一路都未任何兽吼传出,这绝对不合理!” 复又前行数百步,眼见这大河冰雪茫茫,冰山如波涛起伏,少年顿时眼皮子狂跳,老是感觉要出事。 若是牛儿在此,于这四周无声死寂,少年倒也不会多虑。 可牛儿远在河神庙,周长生虽身怀宝物,却亦是头脑清醒,并不觉得凭他那点微末道行,就真能震慑住这条八百里大河的所有凶兽,那无异于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可这越往前走,四下越发死寂,那股让周长生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也就越发之剧。 行至大河靠近中心位置之时,就连前方那快步而行的绿裙少女,亦是眼皮子狂跳,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就算福叔有事不来接我归来,此时已是深夜,祖父如此疼爱于我,不可能无动于衷,不会不再派人去私塾,难道……祖父出事了?” 一念及此,慕嫣儿勃然色变,心中顿时慌乱,就要再次加快脚步,却忽而被人从后方拦腰抱住。 “周长生,放开我!你究竟想要作甚?” 少女回头一看,却见那瞎眼少年,竟将自己横腰抱起,一路“猴急”地原路返回。 少女顿时骇得花容失色,拼命挣扎。 但那少年却不闻不闻,也不说话,反而将慕嫣儿抱得更紧,跑得也越发之快,目中隐隐夹杂着丝丝疯狂。 “登徒浪子,尔敢!” 少女羞怒交加,猛然取下腰间玉佩,就要催动,却忽闻后方惊天巨响。 少女回眸望去,顿时瞪大眼睛,看到了她此生之中,最不可思议的恐怖一幕。 第22章 蛟龙! 大河冰封八百里,三百年间飞雪漫天,从未间断。 于这茫茫冰面,一座座冰山如星罗密布,高低起伏不断。 因无人敢踏入此河,三百年间永夜黑暗,此河渐成凶兽乐园。 根本无人能知晓,在这成百上千的冰山之中,究竟隐藏了多少凶兽,究竟有多厉害。 然而就在慕嫣儿羞怒交加,手握炎玉,就要给那瞎眼少年雷霆一击,以教训这“登徒浪子”之际。 咔嚓! 后方不远处,平静的冰面骤然龟裂。 “轰!” 刚才慕嫣儿站立之处,一座冰山轰然坍塌,化为漫天碎冰,如漫天暴雨般飞溅四方。 这碎冰溅于少女之际,少女手中炎玉顿时热浪冲霄而起,将四周碎冰驱散,化为白雾。 然而少女却并未在意,而是愣愣望向后方,满眼震撼。 一条长过十米,浑身锋利鳞甲密布的黑色蛟龙,竟破开冰层而出,鳞片大如人脸,眸中闪烁着莫名幽火,狰狞而森然。 “难怪今夜大河无任何兽吼,原来是有蛟龙出世,骇得所有凶兽都逃了。” 周长生虽未回头,却依旧能清晰“看到”后方的恐怖场景,心中不禁越发焦躁,脚下步伐越来越快。 这蛟龙一击无果,眼见偷袭无效,庞大身躯竟下浮至冰河下方,瞬间没了声息。 慕嫣儿这才松了口气,望向那抱着自己狂奔的瞎眼少年,顿时目带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周长生,今日若非你相救,,我绝无幸免之理,此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长吁一口冷气,慕嫣儿虽感觉羞涩,难以启齿,却还是正色而道。 “慕小姐无须如此,我以千钱相赠,更是两次救我,我这才救了你一次,是我永世不忘慕小姐的救命之恩才对。” 瞎眼少年笑了笑,忽然色变,“不好!” 言罢,少年猛然将少女扔掷于前方。 砰! 少女骤然摔倒在地,顿时浑身疼痛,正气恼之间,还来不及喝斥,便听到耳畔,陡然传来“轰”的一声惊天巨响。 后方,一条长过十米的黑色蛟龙,一瞬间冲破冰面,那龙头上的恐怖独角,竟已将那少年凌空顶起。 “慕小姐,快逃!去找夫子!快快快!” 那少年仰天怒吼,一只手紧握蛟龙独角,一只手疯狂挥拳,一拳又一拳,重重锤在蛟龙那最脆弱的龙眼之内。 吼! 蛟龙原本丝毫不在意头顶卑微如尘土的小小少年,却不慎龙眼受伤,顿时仰天悲悯,疯狂挣扎,试图将这瞎眼少年扔掷于地。 奈何这少年心志坚定,丝毫不惧身体剧痛,依旧抡起拳头,一拳又一拳,拳拳精准砸在那蛟龙的龙眼之上。 蛟龙越发疼痛,不禁怒火沸腾,竟不再理会慕嫣儿,猛然下沉于冰面之下,试图将瞎眼少年给淹死。 去不曾料,哪怕是坠入大河之中,那少年虽是眼瞎,拳头就仿若长了眼睛似的,拳拳到肉,只打得那蛟龙悲鸣哀嚎,越发疯狂地旋转龙身。 于那冰面之上。 慕嫣儿呆呆站在原地,眼见后方冰面不断破碎,又见那蛟龙翻江倒海,咆哮悲鸣声不断。 少女顿时眸中泛红,猛然攥紧拳头,“周长生,今日之恩,我慕嫣儿绝不相忘!” “你且等我,我这就去寻祖父来救你,只要你尚有一息,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定然保你性命!” 言罢,少女猛吸一口浊气,强忍心中对蛟龙的愤恨,紧攥手中玉佩,猛然投掷于地。 说来也是玄奇,这被王老夫子称之为“上品”的炎玉,落地之后,竟瞬间破碎,化为齑粉。 但旋即,这玉佩落地之处,那些齑粉却忽而冲霄而起,化为一道冲霄火柱。 这火柱之大,竟比昨日那白家“飞云骑”投掷数百颗炎火石,一瞬间形成的那冲霄火柱,竟还要璀璨数倍! 只是一瞬间,这火柱便化为煌煌如烈日,映照天地,冲霄化为漫天红云,仿若将这整个天穹都给点燃。 莫要说要方圆十里,便是大河两岸,方圆百里之内,一切村落之中,都可清晰可见。 只是奇怪的是,这火柱形成的红云,虽璀璨而震撼,却并无太大威力,似乎只是范围广,声势浩大,仅此而已。 可就在同一瞬间,于那大河对岸,竹林私塾内。 那被王老夫子惩罚,困于前院雪地,正哆嗦着,冷得瑟瑟发抖的跛脚青年。 他却忽而发现,那原本禁锢他,让他无法动弹的莫名伟力,竟于一瞬间消失不见。 跛脚青年正疑惑,便见远方火柱冲霄,红云漫天,顿时大惊失色,“穿云箭?这……这怎么可能!”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马家村,马家大宅内,有少女白衣飘飘,迎风傲雪而立,抬头望向远方天穹,不禁骇然。 “白小姐,不知这穿云箭,究竟是何意?”老村长提着炎火石灯笼,急匆匆赶过来,闻言顿时一愣,不禁目带疑惑。 一旁,同样被惊醒的马有才,也不禁竖起耳朵,乖乖立于爷爷老村长身后,压根不看那白衣少女,目带敬畏。 白素自郡城而来,昨夜清晨出发,至马家村之时,正是日出天亮,天色发黑之时,并未被多少人看到。 及至马有才日落归家之后,这才知晓,有郡城豪门大族来的嫡系大小姐,正短暂居于马家大院。 而他这个马家少东家,却只能平日里横行乡里,不可一世的老村长爷爷一起,乖乖让出自家大院,住到一旁仆从居住的简陋小院中。 因为白素行事低调,隐藏了身份,这让不知天高地厚的马有才,本是有些不满。 一直到无意间,马有才看到那六位骑士浑身肃杀之气弥漫,皆是披坚执锐,个个骑着宝马良驹之时。 马有才这才知晓,原来他这个乡村首富之子,和村外真正的大族的区别,究竟有多大。 那六位飞云骑之中,随便其中一人随身之物的价值之巨,就足以买下整个马家! 便是马家恶奴众多,但若真打起来,随便一个骑士一人一刀,便可将整个马家杀个干干净净,寸草不生,一个不留! 是以,对于这位神秘强大的白大小姐,马有才心生恐惧,自是畏畏缩缩,断然不敢多言。 只是,这夜空中的火柱红云,堪称璀璨绚丽,让马有才瞠目结舌,心生畏惧的同时,也不禁好奇不已,想知道这“穿云箭”,究竟是何意。 “狗奴才,大胆!你算什么东西,竟也敢站着和我家大小姐说话?跪下!” 不等白素开口,一旁,魁梧如山的带头骑士阿大,顿时大怒,怒声而喝道。 老村长慌忙跪地,瑟瑟发抖。马有才也不笨,慌忙跟着跪地,心中不禁惶恐。 “阿大,不要吓着老人家。” 白素瞪了一眼阿大,赶紧扶起老村长,温和笑道。“穿云箭乃是我大秦军中机密,此事,原本不是你所能知晓,知晓亦是无用。” “不过今日机缘际会,既然穿云箭已然出现,那火云距离此处不会超过十里,你马家村亦是波及范围之内,你身为村长,提前知晓此事,那倒也无妨。” 顿了顿,白素复而再道,“所谓穿云箭,原理颇为复杂,我便是解释,你亦无法理解。” “你只需要知晓,穿云箭等同于我大秦虎符,一旦催动,可调动一郡兵马。” “此箭一旦凌空,目力所及范围内,无论是何人,无论实力如何,都必须无条件立刻赶往,不得有误。” “当然,若是实力不足,似马家村这些普通村民者,他们目不识丁,秦律都不甚清楚,自然也不能苛求。” “但我白家世受王恩,我祖父亦是大王最信任之人,我若没看到也罢了,可如今我已看到穿云箭,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言罢,白素望向带头骑士,“阿大,速速备马!” 诺! 带头骑士也不废话,抱拳恭声行礼,转身就走。 不过片刻之间,白素便翻身上马,带着六骑绝尘而去,消失于这茫茫夜空飞雪之间。 “爷爷,那我们……” 一直到白素一行人走远,马有才这才颤巍巍起身,目带惶恐,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有才,你切莫心生侥幸,觉得此乃建功立业的绝佳机会,愚蠢!” “你小子也不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你兄长如此殚精竭虑,为你猎狐制裘,可你竟还将此事搞砸!” “事败之后,你竟还敢恼羞成怒,以言语来威胁王浩然,以至于被驱逐出竹林私塾,还被活生生打断一条腿!” “似你这等废物,便是给你机缘,你能把握得住?你又有何本事去把握?你以为你是你兄长?” 哼! 老村长越说越生气,不禁冷笑道,“老老实实地去睡觉,那大河之处有穿云箭升起,这定是有贵人遇难,就连白大小姐都如此紧张,似此等神仙打架的事儿,我们这些区区乡野之民,又怎么可能掺和的了?还不滚去休息,愣在这做甚?傻缺玩意儿!滚!” 马有才面红耳赤,只能悻悻然而去。 …… 竹林私塾内。 跛脚青年刚接触禁锢,耳边,便响起一道威严之音,“国忠,执帚斩妖,速去速回,切莫高调。” 诺! “唰!” 跛脚青年恭声行礼,手中凭空多了一把扫帚,其声还在原地随风飘荡,人却已凭空消失在院落之中。 …… 大河对岸。白云山庄。 一位白袍加身,鹤发童颜,飘然若仙的儒雅老者,正傲立于山庄庭院之间。 阵阵黑芒遮天盖地,竟将这偌大的白云边山庄,和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于这黑芒飞雪之间,天穹之上,隐隐有一双幽绿赤红的恐怖双眸,居高临下,正冷冷地俯瞰着下方的白云山庄。 第23章 屠龙少年 “大胆妖孽,老夫饶你小命,你竟还敢来此放肆?” 白袍老者临危不惧,傲然抬头,冷冷望向那天穹之上的恐怖双眸。 “慕老头,你只需交出那物,吾等自会退去。” “吾亦可对你保证,不但不会伤及你白云山庄任何一人,吾王所赐之巨,定会让你满意。” 于这天地之间,忽有雷霆威严之音骤响。其声浩荡磅礴,竟丝毫没有妖邪之气,反而显得正大光明,煌煌如大日。 “可笑!” 白袍老者顿时气急,怒而反笑,“妖孽,你家大王无论派人来多少次,老夫也唯有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识相的立刻滚蛋,否则,休怪老夫不客气!” 呵! 九霄之上,那伟岸双眸之中,顿时闪过一丝嘲讽,“慕老头,你老了,早已不复当年之勇。且当年你受伤如此严重,想必至今仍旧未愈,你凭何觉得,你仍能与吾一战?” “若是在神都,有大秦王气护身,吾或许忌你三分,可此地不过是穷乡僻壤,民风彪恶,方圆百里并无多少读书人,你便是拼命,又能调动多少文气?” 声落。 轰! 远方,忽有火柱红芒冲霄凌天,其声势之浩大,竟一瞬间驱散漫天黑雾,让整个天穹都映照得变得一片火红。 白云山庄内的众仆人,这才惊骇地看到,那天空中的恐怖双眼,竟是是一双遮天白狐的冰冷双眸。 这白狐后方三尾,每一尾连绵数里,尾间黑雾弥漫,竟如遮天乌云,极为骇人。 然而见此,白袍老者却视若无睹,而是大手一挥,手中已然多了一块烧焦的烧火棍。 这烧火棍平平无奇,但落于那白狐之眼,白狐勃然色变,怒声而道,“慕老头,尔敢!” “有何不敢?”白袍老者目带杀机,冷声怒喝,“妖孽,原来你故意拖延时间,将老夫困在此地,实则暗中派人去害我家嫣儿!” “老夫今日便是玉石俱焚,毁了这方圆百里,亦要将你诛杀于此!” “尔等蝇营狗苟宵小之辈,今日一个也休想活着逃回北州!且看老夫的手段便是!” 言罢,白袍老者手中烧火棍,猛然凌空一抛,就要发飙。 “今日暂且饶吾一命,他日吾再临之时,昔日汝偷袭之恩,吾必奉还之!” 哗啦! 一阵狂风遮天而过,这天地悠悠,飞雪簌簌,四周空荡荡一片,哪里还有什么白狐临空,黑雾遮日? 啪! 而那被掷于半空的烧火棍,依旧是平平无奇,轻飘飘被白袍老者握在手中,并无任何异象出现。 这一幕,落在已然走远的白狐眼中。 白狐这才如梦初醒,知晓自己再次这该死的鸡贼老头所戏耍,不禁眸中怒气冲天,杀机凌然。 不过这白狐能被妖王白枭器重,委以重任,孤身冒险入大秦,自不是愚笨冲动之辈。 白狐一眼就看出,那大河之上的天穹,有火云映照百里,浩浩荡荡。 此火云虽无甚攻击力,白狐却忽而心生警兆。 只觉这黑夜之中,正有一轮“煌煌大日”,以奔雷之速,飞快从大河竹林那一边而来,只需盏茶工夫,便会降临此地。 白狐哪里还不明白,此乃有人族儒道强者降临,且看这杀机凌然之势,一旦双方碰上,那决计不会是甚么好事儿。 “吾王十年谋划,吾更不惜以身入局,虽险些身殒,却亦诓得那慕老头入彀。” “今日谋划步步为营,眼看就要成功,该死,为何这穷乡僻壤之地,竟会出现如此厉害的儒者?” 白狐脸色顿时不太好看,眸中怒火沸腾。 若只是这飞奔而来的儒者,那也就罢了。 此人虽强,却是跛脚,且非常年轻,若真打起来,胜负不过五五之数。 真正让白狐忌惮的,乃是在那大河对岸,于那竹林之中,有一股极为恐怖的气息,让白狐心神颤抖,眼皮子狂跳个不停。 虽这感觉一闪而逝,待到白狐再次望向竹林之际,那恐怖感觉业已消失不见。 但白狐却不敢赌,她很清楚,能培养出跛脚儒者如此高手者,那幕后之人定然非同小可。 更何况,她上次虽以身为饵,却被那慕老头识破。 那该死的老头,竟将计就计,将白狐忽悠得晕头转向,乖乖喝下毒酒,以至于失去意识,被冰封于那未知莫名之处。 幸得自己意识即将沉沦,浑浑噩噩之际,有一位瞎眼少年不期而至,将她救出那暗无天日之地。 只是……那少年也是气人!不过区区一件粗布麻衣罢了,他竟反复给自己换来换去,一会儿他自己穿,一个给自己穿,简直是不可理喻! 更甚者,那少年今日出门之前,竟将自己这狐族圣女,以炭火黑灰抹于全身,置于到那破庙神像后方的裂缝中。 这!这!这! 白狐越想越生气,但她虽非人族,却也并非绝情之辈,明白那瞎眼少年是救人心切,并非故意。 只是这些事情,未免也实在太过于羞人! 所幸那少年是个瞎子,无法辨物,不知美丑,根本看不见自己。 且那少年出身卑微,注定一生碌碌无为,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这穷乡僻壤,倒也无须担心此间事情外泄。 “吾狐族虽是妖,却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绝非那些儒者般迂腐虚伪。” “那少年,你既有恩于吾,归去之前,吾本该报答于你。” “只可惜,这慕家竟得秦王厚赐,有那穿云箭护身,我之行踪已然外泄,若是能及时离开,必有大祸临头。” “罢了,他日若有机会,待我再次归来寻那慕老头报仇之际,再赐汝通天机缘便是!” 白狐立于黑夜乌云之上,任凭四周白雪簌簌,淡淡扫了一眼远方河神庙方向,不禁目带感慨,转身便欲归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白狐不经意间低头,目光透过厚厚冰面,顿时骇然。 于那大河深渊,黯淡无光之处。 那少年鲜血横流,虽早已失去意识,却仍旧疯狂挥拳,一拳又一拳,精准而快速地轰击在那蛟龙的左眼处。 这修行三百年的蛟龙,浑身鳞甲刀枪不入,无惧风霜雨雪,无惧火焰,可谓是无懈可击,毫无破绽。 可这蛟龙,竟被区区一介村夫凡人,活生生以拳头轰击,直打得龙血四溢,惨叫不断。 若只是如此,那也就罢了。 偏偏这少年不依不饶,无论蛟龙如何疯狂轰击沿途礁石,却仍旧不肯松手放弃。 以至于,那少年虽被礁石砸得浑身伤痕,那蛟龙却亦是不好受,竟浑身亦是血迹斑斑,大小伤口无数,触目惊心。 “这少年只是凡人,不过区区肉体凡胎,仅靠赤手空拳,竟也能屠龙?” 这!这!这! 白狐目瞪口呆,只觉这实在太假,便是亲眼所见,她也无法接受,无法理解。 等等! 是他! 嗡! 白狐浑身一震,忽而惊醒,这才想起,这不就是那救了舍命救了自己的英勇少年郎? “小黑,住手!” 白狐猛然怒喝,以妖族特有传音之术,只一瞬,暴怒声便响彻那黑蛟的脑海。 却原来,此并非蛟龙,只不过是于那北州之地,区区一条修炼三百年的黑色大蛇罢了。 此蛇本就是千年寿元,身长五米,力能绞杀猛虎,极为勇武。 后天地异变,妖族崛起。此蛇得天独厚,实力迅速膨胀,最终化为十米巨蛇,头生独角,浑身鳞甲,威震一方,无人能敌。 一直到妖王“白枭”君临湖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松驯服此蛇,此蛇这才乖乖服软,成了北州妖国麾下的一员悍将。 此番,这黑蛇奉妖王白枭之命,随狐族圣女一同潜入大秦,本欲建功立业,讨得妖王欢心,尝试化蛟。 却不曾想,于这山穷水恶之地,那不过区区一介凡人瞎子少年,竟也能重创于吾? 这黑蛇奉越想越生气,心中不禁愤懑。 好不容易熬到周长生力竭昏迷,黑蛇正要痛下杀手。耳畔,却忽而传来白狐的怒吼。 黑蛇顿时心有不甘,暗道,那白狐虽强,肉身却藏在那河神庙中,如今只不过是一缕残魂出窍罢了,十分实力根本施展不出三分。 此白狐,也就狐假虎威,以狐媚幻化之术,震慑忽悠那白云山庄的慕老头而已。 不若趁此千载难逢之际,先将这该死的瞎眼少年斩杀。便是白狐愤怒,事后问责,那也无非训斥自己几句,这又有什么大不了? 一念及此,那黑蛇就要不顾一切,拼死将周长生给挫骨扬灰。 却不曾想,就在此时,只见那白狐嘴唇微动,似在念诵莫名咒语。 顿时,黑蛇却脑袋炸裂,顿时凄厉惨叫,只能乖乖放开周长生,不敢再有异动。 “该死,吾王竟赐下降妖咒给这狐媚子,让其控制于吾,可恶,可恶!” 黑蛇心中大恨,却心知无法反抗,只能不甘心而道:“白大姐,这死瞎子险些害死吾,你却要护他一命,这是何意?” “此子于我有恩,我不可见死不救!”白狐冷笑道: “那慕家已发出穿云箭,大秦兵卒顷刻将至,你若不想死,立刻将此子交给我,你自行遁水先走,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什么! “大秦兵卒?” 嗡! 便是强如黑蛇者,一听“大秦兵卒”这四个字,亦是勃然色变,瑟瑟发抖,眼中满是惊惧。 若是单独一个大秦兵卒,那自是无人畏惧。 然则大秦以“军功”立国八百年,老秦人皆悍不畏死,人人尚武,勇武惊人。 大秦兵卒一旦凝聚成战阵,其兵锋之盛,一旦数量达到十万之巨,便是强如那妖王者,亦决计不会脑残的单独抗衡,只会望风而走,决计不会心生抵挡之心。 这就是天下虽乱,大秦却仍旧能独霸九州之足足四大洲,雄踞天下,无惧佛国、魔域、妖族之底气! 但见那白狐淡然不动,黑蛇顿时目带疑惑,“白大姐,大秦兵卒势不可挡,你缘何不和我一起走?” 和你一起走? 白狐顿时冷笑,不耐烦催促道:“那穿云箭是因你而起,大秦宗师精通推衍,你莫不是觉得,就你那点破修为,只依仗肉身之利,便可逃脱大秦宗师的算计?” 眼见黑蛇欲言又止,白狐越发不耐,厉声喝道:“切莫再废话,已有儒家高手降临,你若再不走,悔之莫及!” 言罢,白狐已落于地,身影竟穿越冰面而过,仿若无形无色。 只须臾间,白狐便已降临水下深渊,化为一位婀娜狐媚的妖娆女子,立于黑蟒身侧,倍显娇小,越发楚楚动人。 黑蟒却无心欣赏这惊心动魄的美丽,任凭白狐女将少年抱起,顿时松了口气,急匆匆就要离开。 却不曾想,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第24章 宗师之威! 大河冰封,白雪茫茫。 冰面之下,于那暗无天日之处。 那黑蛇正欲遁水逃离,忽觉眼睛一花,便见一道璀璨金芒如摧枯拉朽,一瞬间震碎冰面,如煌煌巨剑,径直斩向自己。 “儒家正气,宗师之境!” “不!不对,此人绝非宗师,而是凭借儒器之利!” “可区区一介凡人之躯,凭何能催动儒器,爆发儒家正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黑蛇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再多想,知晓那金芒一旦落下,它定然会毙命当场。 逃! 黑蛇不敢怠慢,庞大蛇躯如黑龙过江,掀起惊涛骇浪,疯狂朝着大河深渊遁去。 却不曾想,就在此关键之时,黑蛇却忽而脑袋剧痛,不禁一声凄厉惨叫,庞大身躯也在原地停顿了一瞬。 “锵!” 那金芒煌煌如大日,只一瞬,便已从远方破空碎冰而来,轻松刺穿这黑蛇浑身厚厚鳞甲,狠狠洞穿其心脏。 无尽剧痛袭来,黑蛇惨叫连连,意识终于恢复,低头一看,顿时骇然。 一把平平无奇的扫帚,非金非铁,黯淡无光,就这样随意刺穿黑蛇的心脏,波澜不起。 “这……怎么可能!” “这扫帚竟并非儒器,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把乡村竹扫帚,就这破玩意儿,竟也能……杀吾?” “可就算是这扫帚真厉害,为何吾会忽然定格原地,头痛欲裂?” 生死之间,黑蛇福至心灵,一瞬间想通了一切,勃然大怒: “吾明白了,定是那狐媚贱人,暗中念诵咒语,配合那儒者偷袭于吾!” “都说姐儿爱俏,那该死的狐媚子,竟看上区区一介凡人少年,还特么是个瞎子,吾死得好冤!” “贱人,吾便是死,也决计不会放过你,吾要让你——陪葬!” 黑蛇疯狂挣扎,滔天悲鸣,眼中忽而闪过一丝狠辣,旋即七寸尽碎,彻底没了生息。 而后,那扫帚冲天而起,一路破空而去。 最终,扫帚轻飘飘落入大河岸边,一位驼背跛脚的灰衣青年杂役的手中。 整个过程轻描淡写,便是立于冰面上的慕嫣儿,却亦是无所察觉。 值此之际,那急匆匆从白云山庄赶来的白袍老者,倒是心有所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但他心忧孙女心切,自是无暇理会其他。 “小姐,抱歉,我半路被一头黑蛇妖重创,昏迷不醒,险些沉入河底。” 砰! 魁梧壮汉紧随白袍老者身后,快步向前,跪地砰砰磕头,诚惶诚恐。 那绿裙少女却无动于衷,呆呆望着不远处的冰面,久久不语,仿若失魂落魄。 “小姐,小……” 壮汉顿时目带忧色,正说话间,却陡然迎来一道凌厉而苍老的威严目光。 壮汉赫然惊醒,慌忙闭嘴,轻手轻脚地退后数步,这才屈身恭敬而道,“老爷,我……” “事发突然,你已尽力,无须自责。”白袍老者微微摆手,“嫣儿心情不好,你且退下,勿要多言。” 诺! 壮汉俯身再拜,就要离开,耳畔,却再次传来老者杀气腾腾的冰冷之语: “今日白狐来袭之事,消息不可外泄,便是嫣儿也不可知晓。” 诺! 壮汉转身恭敬再拜,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寒气。 虽然老者并未明言,但壮汉却不愚笨,他哪里不知道,老者这是借他之手,准备大开杀戒了。 今日白狐偷袭白云山庄,此事极为诡异。 那北州妖孽,竟能对慕家爷孙的情况了如指掌,玩了一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 若说无人里应外合,这自是不可能。 “老爷与人为善,素来随和,对下人也极为尊重友善,从不因身份尊卑而轻辱他人。” “可这些狗奴才却忘了,世间人畏威而不畏德,老爷能被诸国共尊,又岂是只靠这一身通天学问?” 壮汉行走之间,望向白云山庄的目光,顿时一片狰狞。 …… 大河之上,冰天雪地。 白素携飞云六骑,循着穿云箭火光而来。 刚至大河岸边,便看到一道驼背跛脚的灰衣青年仆从,只不是随意一站,竟如那巍峨山岳而立,仿若截断所有过往大道。 “该死的奴才,好狗不挡道!滚一边去,莫要耽搁爷爷赶路!” 啪! 探路骑士走在最前方,眼见前路被这跛脚仆从所拦,顿时大怒,恶狠狠就是一鞭。 跛脚青年微微皱眉,眸中杀机骤起。 “住手!” 关键时刻,白素猛然娇喝道。 “大小姐!” 探路骑士一愣,心有不甘地收回牛鞭。 “跪下,给这位先生道歉!” 白素再喝。 啊? 让我给区区一介乡野奴才道歉? 探路骑士傻眼了,心中颇为不服,但见白素目带冷冽,他只能翻身下马,跪地道歉道,“先生,吾不该胡乱挥鞭,请赎罪。” “你这小丫头好生无趣,某这一生斩妖不斩人,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杀人,你却不给某这个机会。” 跛脚青年一扫他在竹林私塾的低调卑微,竟看也不看探路骑士,而是似笑非笑地望向那马背上的白衣少女。 “先生乃是隐士高贤,您既已斩妖,我等自不打扰,告辞。” 驾! 言罢,白素转身挥鞭,径直跨马而去。 这? 众骑士无不哑然,却不敢多问,赶紧随着白衣少女,奔腾而去。 “倒是个挺聪明的小丫头,若是有缘,给我那小师弟当个暖房丫鬟,倒也是不错。” 冷眼望着远去的白衣倩影,跛脚青年微微一笑,忽而叹了口气道: “某原本以为,那慕嫣儿和小师弟是金玉良缘,如今看来,果如夫子所言,是某眼拙矣!” “小师弟啊小师弟,非师兄不帮你,实乃那白云山庄慕家,竟和那北州妖国颇有渊源!” “慕嫣儿美则美矣,然夫子一生最恨妖魔,也最厌恶人族和妖魔往来。便是师兄肯帮你,你和那慕嫣儿,此生也注定无缘在一起,可惜,可惜!” 言罢,跛脚青年忽而失笑,又道,“不过一群稚龄少男少女罢了,恐怕连男女之情是啥都不懂,我这又何须着急?” 哗! 一阵狂风吹过,大河岸边飞雪簌簌,黑夜漫天,哪里还有那跛脚青年的身影? …… 三里外,岸边。 白素驻马而立,略微犹豫。 “大小姐,您可还是想去那穿云箭腾空之地,查探一二?” 为首骑士察言观色,顿时笑道,“刚才那跛脚杂役虽强,但他并无杀人之心,只是暂缓阻拦我们片刻罢了。” “如今那大河之上的火柱已然消失,恐怖气息全无,想必大战已结束。” “我等沿河而上,绕路迂回过去,便是再碰到那高人,想必他亦不会再阻拦。” 原来那人,竟是高人? 一旁,带路骑士心中一凛,顿时脸色发白,浑身不禁泛起了丝丝寒意。 “阿大,你所言极是,我白家世受王恩,若是没看到也就罢了,可若是遇穿云箭而不去,便是无人知晓,我心亦难安。” 白素仿若想通了什么,忽而笑道,“至于阿九,你也无须害怕,那位前辈乃是隐士高人,强则强矣,却绝非滥杀无辜之人,他不过吓唬于你,给你开个玩笑罢了。” 驾! 言罢,白素一骑当先,身后六骑赶紧跟上。 主仆一行人快若奔雷,及至大河中间之时,四周已是一片死寂,竟再无任何人影儿。 就连那原本破碎的冰面,也在漫天飞雪之中被填平,再也看不出丝毫痕迹。 “大小姐,这……” 带头骑士皱起眉头,欲言又止,却被白素以眼神所拦,暗示其不用说出口,复而又道: “此间事已了,传我令,立刻返回马家村休整,明日一早,我等去办那件事,不得有误。” 诺! 众骑士纷纷屈身行礼,一个个神色都变得兴奋起来。 …… 白云山庄。 和马家村一入夜便会黑灯瞎火不同的是,此地无论是否入夜,处处悬挂着昼夜不灭的炎火石灯笼。 便是偶有灯笼熄灭,亦有仆迅速而来,摸出拳头大的炎火石更换。 庄园内鸟语花香,此地宛若一处世外桃源,仿佛从未遭受过永夜影响。 一处明亮温暖的闺房内。 墙角香炉袅袅,金色木质墙壁上高悬若干字画,商周古董随意散落各处。 少女一袭绿裙,亭亭玉立于书桌之前,执笔缓缓写字,一言不发,面无波澜。 就仿佛那大河黑蛇和少年,少女早已忘却,不再在乎。 闺房外,走廊之上。 白袍老者负手而立,透窗望向屋内少女,苍老眸中满是忧色。 “老爷无须担心,我已派遣人手,沿河四处打探,若有那少年消息,定会及时禀告。” 壮汉慕福恭声行礼而道,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那少年受伤如此严重,恐已是凶多吉少。” “阿福,你去一趟马家村,给那少年家人丰厚奖赏,莫要让人心寒。”慕老叹息道。 “回老爷,那少年自幼父母双亡,早已无家人。”壮汉苦笑道。 “竟是如此?” 慕老一愣,旋即叹道,“那便去寻他的父母亲族,赏以重赐。” 这! 壮汉闻言越发苦笑,“老爷,这少年并无父母亲族,一家皆死尽,便是这少年,也是给那马家为奴为仆。” “一直到数日前,这少年上山采药,偶救马有才那小子,却被马家爷孙霸占了祖宅,黑吃了祖传良田,还被驱逐出马家村……” 壮汉言简意赅,很快便将周长生的事迹说出。 慕老久久不语。 一直到壮汉诚惶诚恐,忐忑不安之际,慕老这才感慨万千而道: “这少年倒也难得,颇对老夫胃口,若是不死,老夫倒是可以提点一二,只是……可惜了。” 顿了顿,慕老目光渐渐凌厉,“阿福,明日一早,你且走一趟马家村,将那少年身后事办好,切莫让人心寒。” 诺! 壮汉屈身行礼,转身而去。 却无人看到的是,于那闺房之内,少女纸笔挥墨之间,宣纸上轻轻写了一行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 白素跨马奔腾,行于大河冰面之间,前方冰面忽而破碎,似有什么东西要上来。 “保护大小姐!” 众骑士无不色变,纷纷拔刀跨马,戒备地望向前方。 “哗!” 须臾间,一道黑影浮出水面,被狂风吹到冰面上,复又滚动数步,最终没了生息。 白素驻马而立,俯身一看,顿时愕然。 这黑影,竟是一位血迹斑斑,昏迷不醒,以黑色布条包裹眼睛,一看就是瞎子的瘦弱少年! 第25章 高人弟子 “晦气!” 望着这突然浮出水面,被风浪冲到冰面的瞎眼少年,探路骑士顿时无语,翻身下马,就要一脚将这少年踹飞。 马背上,白素微微皱眉,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却并未多言,任凭探路骑士行动。 从郡城到马家村,这一路八百里,沿途白骨累累,百里无鸡鸣,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 初时,白素还心生怜悯,怒而杀人,只为救那些无辜百姓。 及至远离郡城三百里,眼见那些被救助的村民,竟忘恩负义,欲偷袭杀人夺财。 白素这才知晓,于这乱世永夜,礼乐彻底崩坏,哪还有什么道德可言? 本以为此乃个例,然则这一路策马八百里,眼见周遭种种乱象惨剧,白素一颗越发冰寒。 况且,那少年早死透,若不掷于河中,一旦雪落之时,定会有野兽寻血迹而来,将那少年尸身吃个干干净净。 这也算是做好事。 “死瞎子,好狗不拦路,滚吧你!” 探路骑士猛然飞起一脚,却未看到预料中少年凌空飞起的那一幕,反而脚下剧痛,如踢到铁板,顿时惨叫起来。 “阿九,你小子究竟行不行,不行让吾来!” 有骑士调侃道,一语双关。 众骑士轰然而笑,都觉得有趣。 “妈的,我还真不信了!” 探路骑士换了一只脚,一脚踹向那昏迷少年的脸上,却复而惨叫更甚。 整个人也凌空倒飞而起,轰隆落于冰面,砸出漫天碎冰。 全场哗然! “这小子有问题,结阵,护卫大小姐!” 锵! 带头骑士一声怒喝,众骑士纷纷将白素守护中间,一个个目带戒备。 “大哥,这小子也不知道咋回事,吾这皮靴如此坚固,竟也破碎。” 探路骑士涨红脸爬起来,顿觉没面子,猛然拔出腰间大刀,对准那少年脑袋。 “小子,吾不管你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你若再装死,老子劈死你!” 锵! 这叫阿九的探路骑士,竟连话都未说完,一刀便已凶狠斩下,丝毫没有讲究武德之意。 众骑士一脸淡漠,见怪不怪。 唯有马背上的白衣少女,却忽而皱眉,开始仔细观察那昏迷不醒的瞎眼少年。 忽而,白衣少女瞳孔一缩,俏脸大变,猛然一声怒喝,“住手!” 声未落,刀已至! 这一刀划破夜空,快如闪电,卷起一簇烈火,恶狠狠落在那少年的脸上。 “糟了!” 白素勃然变色。 “咦,那不是大小姐的玉佩‘定风波’吗?” “这玉佩不是被大小姐于那河神庙中,赠于那位救了吾等的神秘宗师前辈吗?” “这玉佩怎会在这少年身上,难道……?” 带头骑士也看到了异常之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某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带头骑士顿时骇然,情急之下,猛然将手中大刀掷出,精准地刺到骑士阿九的手腕处。 “啊!” 阿九吃痛,猛然跪地,不断挣扎。 然而此时此刻,却无人留意阿九。 所有人都愣愣望向前方,呼吸渐渐急促。 却原来,阿九那一刀落下,那少年不但毫发无伤,竟还将大刀震碎。 “此乃为白家精心打造的精铁好刀,竟然砍不破那少年的脑袋?” “这少年莫非是……妖?” 众骑士无不震动,一个个眼中都出现了慌乱。 本来,“妖”之一物,对这些来自郡城的精锐骑士而言,只是传说而已,缥缈而虚无。 但就在昨夜,于那河神庙之中,历经白蛇之祸,死了足足三个骑士之后。 这六位劫后余生的骑士,自然都对“妖”畏之如虎,唯恐再次惹祸。 “你等无须担忧,此乃昨夜救吾等那位宗师前辈的弟子,绝非什么妖魔。” 带头骑士翻身下马,也不理睬骑士阿九,尝试扶起倒地晕迷的瞎眼少年。 然而这手刚接触那少年,带头骑士便一声惨叫,猴急般跳起来,哀嚎不断。 众骑士定睛一看,顿时惊悚。 带头骑士武道修为精深,虽是措手不及,竟也被这少年灼烧,烫得手都掉了一层皮! 若非他见势不妙,当机立断,迅速抛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阿大,怎么回事?” 白素皱眉道。 “大小姐,此子颇为怪异,浑身如火,根本无法触碰。” 带头骑士苦笑道,“吾等虽携带有疗伤药,恐怕也无法替他疗伤。” “为今之计,要么去寻那跛脚前辈,要么去寻那宗师前辈,除此之外,恐再无良策。” 这! 白素顿时犯难。 暗道,那跛脚前辈来去无踪,如此夜半三更之际,吾能去哪寻找? 至于那神秘宗师,虽对白家并无恶意,却亦是踪迹全无,根本无法联络。 等等! 有了! 白素福至心灵,忽而眼睛一亮,“阿大,你将这少年躺着的冰面切开,将冰面驮于马背试试。” 诺! 虽心中发毛,但带头骑士还是依言而行,以大刀切开冰面,将冰面驮于骑士阿九那匹良驹马背上。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吾?” 阿九一脸郁郁,以白布自行包扎手腕,望向马背上少年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阴沉。 “大小姐,吾观这小子极为可疑,极有可能是妖族细作。他多半是误入河神庙,于那神像下方,侥幸捡到了您的玉佩。” “您若将这小子送入河神庙,那前辈宗师一旦发怒,责罚吾等,后果不堪设想!” 阿九壮胆而道。 这话一出,不等白素开口,带头骑士顿时冷笑道,“老九,不要用你的无知,来挑衅大小姐的底线!” “那玉佩乃是吾白家祖物,蕴含莫名道法伟力,虽吾等凡人无法催动,却天生是妖魔克星,若此子真为妖魔,岂能得玉?” 可是…… 阿九正要再言,却见白衣少女已是不耐,只能乖乖闭嘴。 “臭小子,今日你害吾丢了面子,还被大哥险些斩了一臂,你最好不要有问题,否则,切莫怪吾不客气!哼!” 阿九低头牵马,眼中阴戾一闪而逝。 …… 风雪交加,夜色如墨。 于那马家村十里之外的破败河神庙中。 那浑身青色皮毛的小牛儿,早已不知去向。 庙中残留着昨夜的篝火,依旧随风弥漫着淡淡的温热,依稀能看到零星的火花。 然而神像后方的裂缝中,早已苏醒的白狐脸女子,妩媚俏脸上却满是寒意。 “那该死的黑蛇,竟提前算计于吾。” “难怪吾第一次潜入白云山庄,会被那慕老头当场逮住。如今看来,定是那黑蛇暗中作祟,欲借助慕老头之手,将吾斩杀于大秦,好教它独吞好处,坐享功劳!” 白狐女越想越震怒,恨得直咬牙。 至于害死黑蛇救瞎眼少年这件事,白狐女并未觉得不妥。 北州妖国本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便是狐族内部,那亦是竞争残酷,动辄生死。 蛇族和狐族本就关系不睦,便是同殿为臣,暗中龌龊事儿亦是不少。 牺牲一个对狐族带有敌意的蛇族潜力天骄,顺带报答周长生的救命之恩,这买卖非常划算, 便是重来一次,白狐女亦会如此。 只是,身为堂堂狐族圣女,竟被自己一直瞧不起,视之为“莽夫”的区区黑蛇所算计,这是白狐女决计无法接受的。 所幸那黑蛇已死,似此丢脸事儿,倒也无须担忧外泄。 “吾不惜耗费巨大代价,灵魂出窍于白云山庄,以狐族媚术迷惑那慕老头。所为的,乃是为那黑蛇制造机会,暗中掳走那小丫头,从而让慕老头投鼠忌器,只能乖乖交出那物。” “如今黑蛇已陨,吾之灵魂也被重创。以吾如今之虚弱,只能困守于此神像裂缝之中,根本无法动弹,亦无法出声呼救。” “而那少年亦重创坠落大河深渊之中,恐已是凶多吉少。” “难道吾堂堂三尾妖狐,未来狐族之希望,却注定要困死、饿死于此?” 白狐女越想越惊悚,不禁悲从心生,狐媚眸中满是绝望。 “哗啦!” 大门忽而被人推开,猛烈的夜风夹杂着飞雪而来,整个庙内顿时一片冰寒。 然而这白狐女却一扫颓然,顿时浑身一震,变得激动起来。 “太好了!终于有人来了!” “吾虽无法动弹,却能勉强催动狐族媚术,虽无甚大用,但用以控制区区一个凡夫俗子,亦是不难!” 白狐女怀着兴奋,催动神识扩散四周,待“看清”庙内众人之时,白狐女顿时脸色难看。 眼前这些骑士,无不魁梧高大,人人披坚执锐,每一个浑身都散发着炽烈如火焰般的旺盛阳气。 若是白狐女巅峰之时,自是无所谓。 奈何她如今正值虚弱之际,眼前这些黑甲骑士,却如一簇簇旺盛火焰,烤得白狐女额头冒汗,不禁瑟瑟发抖,难受不已。 那年芳十六的白衣少女,更是让白狐女眼睛刺痛,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该死,这小小的山野之地,先是慕老儿这等强者,又是执扫帚的跛脚儒家高手,现如今,随便来个小丫头,竟也如此厉害,能威胁到吾?” 白狐女脸色越发不好看,不甘心的目光掠过众骑士和白素,最终落在地上的冰块上。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血迹斑斑,浑身生机全无的瞎眼少年,顿时清晰出现在白狐女的面前…… 第26章 机缘 “是他!” 白狐女浑身一震,狐媚脸上满是欢喜。 但旋即,白狐女用神识一扫,不禁脸色大变: “该死,那黑蛇不但诅咒于吾,它那恶心的黑蛇血,竟还故意将这少年污浊,若是不能及时处理,这少年必死无疑!” 顿时,白狐女羞愧交加,既恨那黑蛇狡诈无耻,死了也要害人;又为她连累了周长生而羞愧不已。 “那少年,你救吾一命,却要因吾而死。吾狐族知恩图报,只要你一息尚存,吾决计不会让你死!” 白狐女心中焦急,恨不得立刻冲到前方救人,却因神魂受损太严重,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心中干焦急。 “前辈,您将‘定风波’赐予此少年,想必,他应该是您的弟子。” “这少年重伤在身,小女子实在不知如何救治,只能将他放置于此。” “所谓‘救人如救火’,白素便不耽搁前辈救人,这就告辞。” 白衣少女走到神像下方,屈身而拜,恭声说完这句话后,带着众骑士转身就走。 又前行了数步,及至门槛处之时,少女停下脚步,复而恭声再道: “前辈,小女子就在庙外等候,若是您需要人打下手,尽管吩咐便是,白素明日一早,再行离开。” 言罢,少女执礼复而再拜,让人留下三个沉重木箱之后,这才飘然远去。 “大小姐,难道我们今夜,真要夜宿这漫天风雪之中?” 远离河神庙三里处之际,探路骑士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老九,这是你所能问的?” “那蛇妖已被前辈所斩,这方圆数里安全无碍,你还不速去搭建帐篷,废什么话!” 眼见白衣少女似有不悦,带头骑士赶紧喝斥道。 “诺!” 探路骑士悻悻然行礼,赶紧去搭建帐篷。 不过盏茶功夫,一大六小七个帐篷,便已矗立于大河岸边。 帐篷内篝火升腾而起,璀璨火芒点亮夜空,阵阵热浪席卷四方。 白素优雅端坐于居中大帐篷内,却无心入眠,索性取出一卷竹简研读。 …… 十里外,大河岸边,竹林一片。 竹林私塾,后院。 跛脚青年跪于后院门槛之前,却不入内,亦不多言,就这样默默跪着,似在等着什么。 也不知多了多久,书房内练字结束的王老夫子,轻轻推开房门,眼看那青年跪于茫茫白雪之间,不禁冷声而喝道,“国忠,你这是作甚!” “禀夫子,弟子遵您之令,已于大河深渊斩了那妖蛇。可那三尾白狐亦是可恨,缘何夫子不让弟子乘胜追击?” “缘何,夫子又要眼睁睁看着那白狐带走小师弟,而让吾无动于衷?弟子——不服!” 说到最后,跛脚青年已是面红耳赤,瑟瑟发抖,似对夫子畏惧至极,却亦不愿违背本心。 “那黑蛇自入我大秦之后,吞噬无辜百姓一百零八人,让汝斩之,可得功德,可为民除害。” “但那白狐却从未害过人,还助你斩杀妖蛇,只是其一。” “其二,这白狐于长生而言,乃是一段机缘。不过具体如何,此乃天机,你果真要听?” 这! 跛脚青年一愣,随后狂喜,赶紧摇头道: “既是天机,自无外泄之理,否则天地易数,天机顷刻间便会颠覆,弟子岂能因为一己之私,坏了小师弟的机缘?” 言罢,跛脚青年这才起身,羞愧执礼道,“夫子,学生不该误会于您,学生知道错了。” “既已知错,那便罚你去刻录启蒙三卷,且去罢!” 王老夫子随手一挥,跛脚青年眼睛一花,顿觉耳边风声呼啸,待到风止之际,他人已回归柴房内。 桌上,空白竹简三卷,刻刀一枚,炎火烛光莹莹晃动。 “我都这岁数了,缘何夫子还让我刻录,幼童用来启蒙的那三卷?这也未免过于……幼稚?” 跛脚青年哑然无语,忽而一拍脑袋,由衷而叹道: “我明白了,夫子知晓小师弟刚就学,基础太过于薄弱,担忧小师弟跟不上学业。但夫子却不便厚此薄彼,当众赐下启蒙三卷。” “故而,夫子便以惩罚为名义,让我录制竹简之后,自行想办法转赠与小师弟!” “夫子嘴里说不心疼小师弟,实则处处为小师弟着想。” “不愧是夫子,学生佩服,佩服!” 咳! 于那后院书房之内,正执觞浅饮的儒服老人,似听到了什么,顿时喉咙一呛,颇为无语。 “国忠啊国忠,为师虽未骗你,然则对长生而言,那白狐虽是个机缘,却也充满颇多变数。” “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今夜究竟是福是祸,其实为师也无法知晓。” “长生,但愿你能浴火重生,脱胎换骨,若不能成,那你便会万劫不复,唉!” 眼见窗外黑夜大雪,王老夫子微微一叹,神色渐渐变得平静,不再关注此事。 对王老夫子而言,周长生的确是个不错的“种子”,可堪培养。 但若是周长生抗不过此劫,王老夫子虽会惋惜,却也决计不会出手相救。 若连如此区区“小劫”都抗不过,等未来“大劫”降临,试问周长生又如何扛? …… 河神庙内,大雪簌簌,天地同寂。 于那屋内墙角处,是三个沉重的檀木箱子。 一箱药材,一箱炎火石,最后一箱,则堆满了各种肉脯干货。 神像后方裂缝中,白狐女以神识为感应,“看清楚”三个木箱中的东西之后,顿时口干舌燥,眼神炽烈。 “狐族圣女”这名头,看似威风凛凛,然而白狐女却心知肚明,这名头,也就唬唬不懂的人而已。 倒不是这名头无用,而是永夜三百年,大雪也下了三百年,就连大秦各郡尚且民生艰难,哀鸿遍地。 北州本就是贫寒之地,物资匮乏。境内不但崇山峻岭无数,更是瘴气蚁鼠无数,根本没多少良田可耕作。更无法如南洲魔族般,能依靠草原放牧牛马,喝烈酒取暖。 便是妖王白枭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却亦是独木难支,阻力重重,亦很难在数年内改变北州的贫瘠现状。 “区区一个大秦东郡白家的大小姐,出手竟也能如此阔绰,这三箱货物若是带回北州,定能所赚不菲。” “如此看来,以大秦物资之丰饶,便是妖魔二族联手,恐怕亦难以抗衡大秦。更何况自古以来,妖魔亦是不对付。唉,天地何其宠幸人族也!” 白狐女越想越抑郁,不禁颓然而叹道。 尤其是,那些美味肉脯近在眼前,自己只需食之一二,便可恢复些许力气,催动些许神通,从而行动自如。 可这不过区区数步之近,却如咫尺天涯,让白狐女可望而不可及,只能颓然兴叹。 又过了片刻,白狐女鼻子不断嗅了又嗅,实在难忍肉脯诱惑,不禁肚子咕咕直叫,越发的饥肠辘辘,心烦意燥。 “纵观整个狐族,我恐怕是第一个被活生生饿死,困死,憋屈而死的圣女罢?” 伴随着时间推移,本就虚弱重伤的白狐女,意识渐渐模糊,不禁悲从心,却又无可奈何。 眼看白狐女就要陷入无尽黑暗。 “咦,我不是被那黑蛇同归于尽,坠落大河深渊的吗?我怎会在此?” 少年缓缓“睁开眼”,茫然望向四周,顿觉视野模糊,脑袋发胀,浑身没有丝毫气力。 “那少年受伤如此严重,便是我全盛时期,亦无把握治好,这才过了多久,他竟能自行苏醒?” 白狐女一脸震惊,旋即狂喜,“如此也好,他既已苏醒,我便有救了。” 等等! 不对,不对! 这瞎眼少年受伤如此严重,他好不容易苏醒,定会先休息疗伤,短时间内,又岂会想到自己这“无关紧要”之辈? 可以自己之伤势,决计活不过明日清晨! 这,这可如何是好? 白狐女不禁越发焦急,慌忙放出神识,尝试引起少年注意。 奈何白狐女实在是受伤太严重,且又饿得头昏眼花,她哪里还有甚么气力? “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白狐女顿时苦涩,眸中带泪,憋屈到了极致,明白自己即香消玉殒。 “罢了,罢了!我又何必多想?既然我没死,那黑蛇定是死了!” “如此看来,应是有高人救了我。是夫子,还是慕小姐的祖父?” 神像下方,瞎眼少年坐在地上歇气,沉思片刻,却怎么想都不对。 若是夫子或慕家救人,断然不会将自己孤身扔于此地,这并不合理。 等等! 少年很快“看”到一旁的木箱子,眼见这三个箱子上,皆以刀为刻,篆有醒目的“白”字。 又见窗外三里处,竟有火光盈盈,一大六小七个帐篷星罗密布。 那六小帐篷内,各有披甲骑士一名。 那大帐篷内,更是有一袭白衣绝美的少女,正端坐火光之间,手捧竹简,优雅而读。 少年顿时恍然大悟,不禁感慨,“我昨夜不惜消耗精神,于那雪地刻字示警,救了白小姐。” “没想到,不过区区一日,我竟也被白小姐所救!世间之事,还真是因果循环,善恶终有报。” “所幸,我一直牢记慕嫣儿小姐所言,做人当‘心存善念’,否则,我如今恐怕早已命丧黄泉矣。” 等等! 少年忽而浑身一震,整个人腾身而起,于那窗前而立,静静“远眺”远方,顿时骇然。 “不过区区一夜之间,我之目力,竟从区区一里之地,一跃飞天,跨步到‘三里之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反复确定不是做梦之后,少年顿时狂喜,赶紧内视,却不禁大惊失色。 却原来,那丹田内的小黑石,竟被一簇诡异黑气所缠绕。 小黑石本身亦是爆发出一簇黑气,和这诡异黑气争斗,却明显不敌,自身黑气越来越微弱。 周长生两世记忆,又不是傻,他一瞬间便看出,一旦那诡异黑气获胜,那他就会——死! 第27章 无双 “这诡异黑气究竟从何而来,竟连牛哥给的小黑石都不是其对手,让我命悬一线,生死之间?” 眼连丹田内诡异黑气越来越浓郁,瞎眼少年不禁色变。 正疑惑间,那诡异黑气竟忽而变幻,化为一条浑身鳞甲密布的黑蛇虚影。 这黑蛇虚影面孔狰狞,似未察觉少年窥探。它盘旋于少年丹田之上,自言自语而道: “那恶心的黑蛇,肉身腥臭而腐朽,且潜力有限。本座本想耗费代价,助其化蛇为蛟,进而化蛟为龙。如此,本座便可夺舍这蛟龙,从而真正苏醒。” “却不曾想,这该死的瞎眼少年,竟敢斩了那黑蛇,坏了本座好事!可恶!” “幸好本座早有后手,早已将自身神魂隐于龙血精元之中,又将这一滴龙血精元藏于那黑蛇血中。” “如今黑蛇虽亡,本座却因祸得福,竟于这区区一介凡人少年的丹田内,窥得如此惊天宝物!” “若能得此宝物,本座也算因祸得福,桀桀桀!” 听着这阴森苍老之语,周长生这才知晓,原来那黑蛇并未死透,幕后竟另有黑手! “咦,你不过区区凡人少年,从未走上修行之路,竟能如此快挣脱本座的拘禁?” 似觉周长生已恢复神智,那声音顿时一愣,旋即大笑道: “倒是本座眼拙了,你这小娃娃,虽只是区区乡野一介浑浑噩噩之徒,但你能得如此宝物认主,想必你亦有过人之处。” “既然这宝物极为坚固,短时间内无法侵蚀。那不若本座直接夺舍于你,取你之记忆看看,一切自见分晓。” 言罢,那原本锁死丹田小黑石的诡异黑气,竟一瞬间离开丹田。如一条黑色蛟龙,沿着督脉一路而上,过心肺,入咽喉,直冲瞎眼少年的脑海。 顿时,少年脑袋“轰”的一声巨响。 便觉自己脑海内,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自己,和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蛟龙,正激烈地缠斗在一起。 如一位婴孩赤手空拳,和那持刀魁梧壮汉搏斗,究竟胜负如何,这自是毫无悬念。 不过须臾间,小人便败下阵来,被那黑色蛟龙张开血淋淋的大口,猛然一口给吞下。 无尽剧痛传遍全身,痛入骨髓,让瞎眼少年意识模糊,隐隐有沦陷之趋势。 周长生很清楚,他一旦闭眼,此身躯便会便宜那孽畜,赶紧咬牙,苦苦挣扎坚持着,丝毫未有放弃之意。 “你这瞎子小儿,不过区区肉体凡胎,精神意志竟比那修炼三百年的黑蛇儿还要强?” 苍老声音再次响起,不禁有些惊讶,旋即语带凶狠: “本想先夺舍你这肉身,再读你之记忆,可你小子既不知好歹,也罢,本座便多耗费些精气神,强行读取便是!” 言罢,瞎眼少年顿时脑袋轰隆,如被那九霄雷霆轰击,顿时痛得惨叫连连。 但周长生却依旧不放弃,仍死死坚持着。 然而不论少年如何反抗,他脑海中的记忆,都如“流水”一般,飞快地飞逝,汇入那神秘未知之地。 “父母双亡,世代为奴,放牛为生?” “你这小娃娃,倒是好运道,随意救了一头小牛儿,竟能得青牛吐石相赠?” “夜半三更拜师夫子,得美人赠与千钱,竟还能被那白家大小姐误解,以为你这小娃娃是宗师高人?赠与‘定风波’玉佩?” “大河下方,那狐族圣女如此妩媚绝色,你小子竟暴殄天物,不为所动?废物!” 飞快掠夺着少年的记忆,那人越看越不是滋味。 只觉自己修道无尽岁月,人生阅历之精彩,竟还不如这区区一介放牛瞎眼的奴才? 倘若此子今日不死,一旦成长起来,那还了得? 一念及此,那人不禁有些恐惧,越发加快对瞎眼少年记忆的掠夺,却忽而浑身一震。 一个庞大而神秘的现代世界,顿时呈现在那人的眼前。 那不可思议之世界,有铁鸟腾空,铁蛇蜿蜒于铁轨。 又有高楼冲天而起,更有名“大学”之高等学府,亦有名为“数学”之恐怖学问。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这……什么玩意? 那人顿时愕然,粗略计算一番,竟震惊发现,此数学题字虽少,却蕴含深意,仿若包容大道,绝非短时间内所能算计出来。 那人本就喜数术,当下也不觉畏惧,反而见猎心喜,一番冥思苦想,却越想,越头晕目眩。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那少年的磅礴记忆,忽如惊涛骇浪,顿时滚滚而来。 源源不断的数学题,竟如那磅礴江水,浩浩荡荡,不断冲击那人的脑海。 初时,那人还颇为不服,尝试一心数用,想要破开一二。 及至这题目成百上千,竟隐隐有成千上万趋势之时。 那人脑袋嗡隆,顿时痛不欲生,急忙想要强行切断这少年记忆,却根本无法切断。 无尽题海滚滚如海,骇的那人痛头晕目,眩不欲生。 忽而“啊”的一声凄厉惨叫,那人竟神魂分崩离析,生机飞速流逝。 “该死,这区区一介乡下小儿,脑海内为何如此多的算题?” “何以每道题都如此艰难,本座竟连一道题也解不开?本座——死不瞑目!” 吼! 瞎眼少年正惶惶不安间,脑海中,陡然传来一道凄厉而不甘心的怒吼。 周长生顿时惊讶地发现,那萦绕自身的诡异黑气,竟在一瞬间没了动静。 “莫不是那人想要掠过我脑海中,那些源于那位现代老教授的记忆,最终被绕了进去,不堪重负而死?” 虽不知真相如何,但瞎眼少年并不笨,很快猜测到了真相。 那位老教授生于现代,生前乃是“学霸”,其一生都在大学执教,潜心钻研“国学”和“数学”一生,又兼修诸多学问,其知识储备之浩瀚,便是如今,周长生亦未全部吸收,只得沧海一粟尔尔。 倒不是周长生不愿吸收,实乃是那些学问太过于浩瀚,高深莫测,绝非周长生如今所能理解。 却不曾想,那人竟头铁的尝试破解算数题,且还一心数用,他若不死,那才是奇怪! “说起来,这位于我同名同姓的老教授,已是第二次大恩于我,那些源于现代的繁杂记忆,看似无用,如今看来,却是妙不可言。” 回忆起上次拜师夫子的经过,周长生不禁越发感慨,越发重视这些珍贵的记忆。 虽感慨万千,但周长生亦非多愁善感之辈。 稍作休息后便起身,周长生径直走到那装有肉脯的木箱处,取出肉脯,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待到箱内空空之时,周长生摸了摸仅是半饱的肚子,不禁愕然。 “这木箱子沉重无匹,那些肉脯至少有数百斤,我全部食之,竟只能半饱?这!” 周长生大惊失色,不禁退后一步,却再次震惊。 那脚下坚固石料铺就的地板,竟在瞎眼少年一踏之下,赫然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缝。 “我竟仿似力大无穷,随意跺脚便可震碎石料,若是一拳全力挥出,那又得多强?” 略微适应自身变化之后,周长生不禁跃跃欲试,却终究放弃了这个打算。 那白素就在三里外扎营夜宿,若是动静太大,唐突了这位救命佳人,那自是不太好。 周长生复而坐下,略微内视之后,顿时发现,那丹田内小黑石对外吐出的黑气,竟和之前所有不同,多了一丝莫名韵味。 但具体多了什么,一时间,周长生却不得要领。 但周长生却能肯定,这神秘小黑石的变化,定和那险些吞噬自己的诡异黑气有关系。 “那老教授当初欲夺舍我而亡,那人亦是如此,难道这修炼一途,唯有强大的精神意志,方为关键?” 周长生不禁好奇,隐觉触摸到某个玄奇之境,却模糊看不清,只能暂且作罢。 “如今我气力过人,于这乱世之中,倒也算了有了几分自保之力。” “只是不知以后每日每餐,我是否仍需食一箱肉脯,若日日如此,那却是个大麻烦。”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周长生有些头疼,却也天生乐观,很快便将所有烦恼抛之脑后,望向另外两个箱子。 左侧箱子内,其上为药材,中间以隔板为划分。其下,竟是以羊皮包裹,亦蜡密封的衣衫数件。 周长生将衣衫取出,顿时惊讶地发现,这些衣衫皆和他体型类似,非常合身。 不仅如此,这些衣衫风格各异。无论是书生装束,亦或者富家子打扮,亦或者低调如仆从打扮,皆配备了对应饰物。 “这位白小姐不过年芳十六,心思却极为缜密,考虑倒也周全。”少年不禁大喜,立刻换上一身儒服白衣。 “啧啧啧,好一个俊俏小哥哥!” 神像后方,原本饿得饥肠辘辘的白狐女,顿时眼睛一亮,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啊呸呸呸! 这少年如此年幼,都尚未张开,我竟馋他身体? 白狐女很快醒悟过来,不禁面红耳赤,赶紧低头。 待到心中波澜不起,白狐女这才复而抬头,目光不经意落在少年身上之时,顿时又是一呆,不禁瞪大眼睛。 却原来不知何时,那少年竟已换上一身黑色锦衣,腰间挂玉,虽脸带些许污垢,却仍难掩其一身“卓尔不群”的潇洒贵气。 “天啦,好生俊俏的小哥哥,他莫不是秦王遗落民间的庶出王子,否则,何以能高贵如斯?” 白狐女心中欢喜,狐媚眸中熠熠生辉,不禁心中蠢蠢欲动,心猿意马。 不过让白狐女失望的是,少年先是白衣,复而锦衣,最终却换上了一身色泽暗淡,平平无奇的粗布麻衣,并一副颇为满意之色。 白狐女不禁气恼。暗道,周长生你个村夫马奴,果是区区一介愚昧俗子,根本不懂何谓高雅。 “白衣虽潇洒,锦衣亦是贵不可言,但我周长生身世卑微,弱小如风中一浮萍,若无对应底气和实力,我却没必要靠衣衫来强行镀金,粉饰于己。” 白狐女心中骂骂咧咧之间,忽闻少年自言自语,顿时浑身一震,心中泛起莫名涟漪。 她这才始知,原来这少年并非迂腐,实乃藏慧于拙,早已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人生至理。 “枉我修行如此经年,对这天地大道之理解,竟还不如区区一稚龄少年?” 白狐女正郁闷间,忽而耳边急促脚步声响起,她顿时大惊失色,正要挣扎,却忽然一喜。 却原来,那少年更衣之后,竟一拍脑袋: “坏了,白狐姐被我藏于神像后方裂缝,距今已是数个时辰,若是她因闷气而死,那可如何是好?” 言罢,周长生急匆匆朝着神像而来。 “呜呜呜,太好了,小哥哥终于想起了吾,吾不至于成为狐族第一个饿死荒野的圣女矣!” 白狐女感动得热泪盈眶,忽有“守得天开见月明”之感,顿时激动难耐。 然而就在周长生开始清理碎石,准备于那神像裂缝之中,将白狐女“救出”之际。 一股玄之又玄的恐怖危机感,却骤然浮于白狐女的心中。待到她意识到什么之后,顿时眼皮子狂跳,勃然色变! 第28章 化狐 漆黑大河夜,风雪河神庙。 于那破损的神像后方,白狐女正激动着,却忽而惊恐发现,她浑身正不断缩小。 “完了完了,那少年就要将吾挖出,救吾脱困。于此关键之际,吾竟因神魂受损太严重,且因久未进食而虚脱,开始自我返祖化狐?” 白狐女脸色难看,忍不住想要骂一句“入汝娘!”,顿时急得团团转,却亦无可奈何。 妖族修行至大妖境方可化形为人。但白狐一族颇为特殊,并不需要宗师之境,辅以特定秘法,便可化形为人。 配合狐媚幻术,以此女之聪慧狡诈,即是遇到道家宗师,她亦是无惧,可与之一战。 但只要一日不入宗师境,此“化形为人”之法,便不能算得上真本事,存在诸多限制,亦有诸多隐患。 一旦重伤危及自身,化形之法便会消失。待到自身伤势恢复得七七八八,方能复而“化形为人”。 “不要,不要!” “吾不要化形为狐,吾更不要在那少年面前化狐,不!” 白狐女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身不断缩小,再缩小。 待到周长生挪开所有遮掩之物,弯腰蹲下,探手置于神像裂缝,尝试将白狐女拉出之际。 周长生却忽觉手中空空无也,竟没抓住任何之物。 周长生顿时愣住,复而又抓,却仍旧空无一物,不禁愕然,以“感应”一扫,顿时目瞪口呆。 一只黑白斑纹的小狸猫,正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看不见吾,看不见,看不见!” 白狐女以手捂脸,心中默默祈祷,却忽而浑身一空,整个人便已被周长生拎于手中。 “吾于这少年的心中,乃是一位完美无瑕的大姐姐,貌美惊人,宛若仙女。” “可如今,吾却返祖为狐,本体让他看了个干干净净,这可如何是好?” 白狐女顿时面如死灰,郁闷难当,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周长生并不知白狐女心中所想,他将那狸猫抱出神像,轻轻置于地,又以炎火石点燃篝火,复而举起猫儿,于火光之间一番仔细端详。 眼见这猫儿一脸惊惧,浑身伤痕,早已是命若悬丝,生死一线,周长生勃然大怒道: “好一个歹毒的妖女,吾不顾生死,于那大河深渊相救,她不告而别也就罢了,竟还虐杀这只无辜的山间狸猫!” “若是再让吾遇此女,定掷头其于粪坑,以臭石扔砸之!” 什么! 本姑娘是,狸……狸猫? 白狐女目瞪口呆,旋即怒不可遏。 吾乃堂堂狐族圣女,北州狐族的未来希望,亦是妖王所倚重的谋臣女官,你这少年莫不是瞎子,竟认狐狸为狸猫? 汝可礼貌否? 况且,你这该死的混账小子,竟也敢口出狂言,将吾头掷于茅坑,以石扔之? 可恶! 白狐女顿时怒极,忍不住龇牙咧嘴,仰天怒吼。 却因太过于饥饿虚弱,使得动作极为滑稽而可爱,嘴里亦发不出任何声响。 “你这猫儿虽可怜,却亦颇为可爱机灵,观你肚中空空,想来亦是饿极。” 摸了摸狸猫毛茸茸的可爱小耳朵,周长生起身数步,很快归来,将刚才吃剩的肉骨头掷于地,笑道,“你遇到了吾,倒也算运气不错,此乃上好肉脯,且吃罢。” 什么! 你这哪里是什么肉脯,分明就是狗骨头! 本姑娘金枝玉叶,你竟让吾如犬般吃骨头,还是汝吃剩的骨头? 白狐女心中怒火沸腾,顿时抓狂。暗道,本姑娘士可杀,不可辱也! “唉,我却是忘了,你这猫儿重伤在身,又被那歹毒妖女所害,以致无法动弹。” 眼见狸猫一动不动,似因疼痛而发抖,周长生顿时心生怜悯,赶紧弯下腰,将地上肉骨头捡起,轻轻递于狸猫的唇边。 “本姑娘头可断,血可流,绝无可能食狗骨头,吾——宁死不屈!” 白狐女气得发抖,心中狂骂。耳畔,却忽而听到“咕噜”的肚子抗议声音,以及自己猛吞唾沫的嘴馋声。 白狐女顿时傻眼了,隐隐感觉不妙,还来不及细想,嘴唇便情不自禁张开。 周长生笑着将骨头往前一送。 顿时,咀嚼声起。 白狐女本就是重伤之躯,早已饥饿难耐,如今鼻嗅肉香,顿时脑袋一片空白,再也顾不得多想,疯狂开始啃食。 也不知多久,待到白狐女心满意足,只觉酣畅淋漓,神清气爽之际。耳畔,却忽而传来一语,“可还香否?” 真香! 白狐女下意识颔首,却忽而醒悟,始知自己竟吃了骨头,且还吃了不少。 白狐顿时恼羞成怒,猛然一跃而起,想要抓少年的脸,以示报复。 但一跃而起至半空,白狐女复又想到,如今她重伤未愈,且又返祖为狐,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于这荒野之地自保。 唯有依赖于这少年,方可护自身之安全! 若是将这瞎眼少年的脸抓花,少年一怒之下,将自己抛于荒郊野岭,亦或是烤来吃了,那可如何是好? 白狐女本就是聪慧狡猾之辈,自幼便懂得察言观色,知晓如何讨得狐族长辈欢心。 及至年龄略大,白狐女更知自身国色天香,并巧妙利用这一点,游刃有余于诸多大妖之间。这才被妖王白枭看中,破例提拔为女官,从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虽然伴随着身份的提升,白狐女凭借智谋和媚术,早已无须刻意取悦他人,一身气质渐渐高冷霸气。 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白狐女又不傻,知晓她若是不能讨得少年欢心,恐怕就会沦为“流浪猫”,下场极为凄惨。 一念及此,这“狸猫”顿时“乖巧”跃入周长生怀中,并亲昵地用毛茸茸的猫脑袋蹭周长生的手。 “倒是个聪慧猫儿,难怪被那妖女残害,却能侥幸不死。” 捏了捏狸猫黑白相间的小猫耳朵,周长生颇为感慨,复而笑道,“你既能遇到我,那便是于我有缘。” “我周长生虽清贫落魄,但要养你这区区山野流浪猫儿,倒也是不太难。” “猫儿啊猫儿,你若是肯跟我走,那我叫你一声‘小黑’,你若是答应,我便带你走,如何?” 言罢,周长生顿时哑然失笑。暗道,自己竟以牛哥来参照此猫儿,这岂不是强猫所难? 却不曾想,周长生此言刚出。耳畔,便听到一声轻柔之音,“喵呜!” 这猫儿,竟如此聪慧? 周长生顿时大喜,不禁将猫儿高高举起,笑道,“都说雌猫更聪慧,古人诚不欺我也!” 可恶的瞎眼小子,你那贼兮兮的眼睛,究竟在看哪? 周长生却未察觉的是,那狸猫愤愤不平,眸中羞恼交加,恨不得一爪子抓花周长生的脸。 但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狸猫并非不知。 为了活下去和恢复伤势,这猫儿只能耷拉着小脑袋,不再搭理这少年。 周长生只当这猫儿受伤太重,以至于精神萎靡,倒也没太在意。 “所幸昨日白小姐离开之际,并未将木桶取走,此地如此多的炎火石,倒是便宜这猫儿了。” 周长生推开庙门,徒手举起木桶,行于院内之间,待到桶中装满积雪,这才复而返回庙内,并将门闩横上。 不过盏茶工夫,雪水便于木桶中化为温水。 周长生循着脑海中那位老教授的记忆,从箱中取出若干药材,逐一置于木桶。 很快药香四溢,周长生不再犹豫,一跃跳入木桶,顿觉浑身舒坦,周身伤口也在快速愈合。 “中医之道果是博大精深,我能得这位老教授记忆,当是幸运至极。” 周长生不禁感慨。 于此之际,那趴在篝火旁草地上昏昏欲睡的猫儿,鼻子轻轻嗅了嗅,也不禁被这药材异香给熏醒。 猫儿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眸,抬头一看,顿时瞠目结舌,慌忙以手捂脸,羞不自已。 但只是两三息之后,猫儿又偷偷将爪子挪出轻微缝隙,狐媚眸子上下打量着那木桶中的少年,黑白猫耳渐渐发红,就连呼吸也略微急促起来。 “没想到小哥哥看似一身瘦弱,待到沐浴之际,身形竟如此完美,简直是……” 猫儿正想入非非,冷不丁被人一把抓起。 猫儿正挣扎。耳畔,却传来周长生的笑骂声,“小黑你别闹,你被那妖女所害,以至于一身伤痕,这药浴能止外伤,于你有益。” 啊? 这猫儿闻言顿时骇然,如晴天霹雳,不禁挣扎得更厉害了。 但那少年瘦虽瘦,竟力大无穷,只一瞬,便将猫儿按于木桶。 “呜呜呜,吾堂堂妖族圣女,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竟被这该死的瞎眼少年所迫,苍天啊!” 猫儿木然漂浮于木桶药浴之中,顿时生无可恋,欲哭无泪,心情糟糕到了极致。 等等! 这少年是瞎子,他并不能看到本姑娘,那本姑娘还担心个啥? 猫儿本就不笨,今日只是被少年给气着,这才心情反反复复。 如今她冷静下来,顿时暗自松了口气,心情渐渐平复。 说来也是奇怪,这少年明明食不果腹,穷困潦倒。 但他手法竟出神入化,让猫儿飘飘欲仙,欲罢不能。 及至周长生沐浴结束,将猫儿抱出木桶之时,猫儿依旧在咂嘴回味,满眼不舍。 等等! 本姑娘是狐不是猫,本姑娘不要! 决计不可有第二次! 绝不! “小黑,若是你喜欢,下次吾再帮你,你若是答应,可否应吾一声?” 少年忽然开口。 “喵呜!” 猫儿几乎是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眯着眼,卖萌般的喵喵叫道。 啊呜呜! 声落,猫儿顿时崩溃,羞恼无语地将头伏于地,压根不敢再看周长生一眼。 尤其是,一想到未来数日,自己竟仍需卖萌装傻,继续假扮一只猫,朝夕和这瞎眼少年在一起。 啊啊啊,天呐! 猫儿狐媚眼睛顿时一黑,颇有一种“天塌”之感。 然而下一刻,猫儿骤然起身,浑身寒毛一根根直竖而起,猛然望向后方,呜呜惊悚尖叫,狐媚眸中满是戒备。 “都说猫能看到诡异,这河神庙荒废两百年,其间有妖魔出没,噬人为乐,以至于此地白骨遍地,怨气冲天。” “虽吾和白小姐都曾清扫此地,但这无尽白骨凝聚的怨气,决计不可能如此简单散去。” “于这夜半三更之际,难不成有诡异出现?” 咕噜噜! 眼见猫儿叫声凄厉而恐怖,周长生顿觉惊悚,慌忙腾身而起,拳头紧握,戒备地循声望去。 第29章 河神 风雪夜,破庙中。 眼见猫儿如临大敌,戒备地望向前方的破败河神雕像。 周长生“看”了又看,却并未看出任何诡异之处,顿时松了口气。 “小黑,乖,别闹。” 周长生走上前,一把将这黑白相间的可爱狸猫儿抱在怀中,轻轻地揉着猫脑袋,安抚道。 “喵了个呜!本姑娘没有闹!” “你小子莫非眼瞎了不成,这神像马上就要复活了,快跑,跑啊!” 被瞎眼少年抱在怀中的狸猫儿,顿时拼命挣扎,试图挣脱少年的“魔爪”。 奈何周长生的经脉,刚被那夺舍失败的神秘存在所改造过一次,宛若脱胎换骨,浑身力大无穷。无论猫儿如何挣扎,那都毫无意义。 猫儿顿时急了,喵呜叫个不停,疯狂示警。 奈何这白狐女所化的狸猫,因为伤势太重,暂时丧失了口吐人言的能力。 周长生只当猫儿这是吃得太饱,肚子胀的难受,赶紧帮忙揉猫儿肚子。 然而猫儿却叫声越发凄厉,周长生顿时皱眉。暗道,莫不是这猫儿肚子吃坏了,想要拉肚子? “小黑你莫急,这庙内我们要居住许久,你若拉在此地并非不可,却是不美。” 周长生抱起猫儿,转身准备去院外,却忽而站立不稳,险些跌倒大地。 周长生这才察觉到,不知道从何时起,这脚下的大地,竟开始轻微地震动! …… 河神庙三里外。 冰封大河的河畔。 六顶小帐篷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白素所在的大帐篷。 炎火石绽放的热浪自各个帐篷而出,融化四周地面积雪。 大帐篷内。 白素捧着温热竹简,正沉浸于浩瀚经典之中,忽而眼皮子狂跳,心中泛起一股非常不好的危机感。 不等白素有任何动作,白素便惊讶地发现,脚下大地开始轻微震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素心中越发不安,赶紧走出帐篷。 六个小帐篷内的白家骑士,纷纷披坚执锐而出,眼中同样是惊疑不定。 “是那边河面在动!” 骑士阿九,忽然惊呼。 众骑士循声望去,顿时骇然。 那平静了数百年的冰封大河,竟在一瞬间剧烈震动,大片冰面如蛛网般龟裂。 阵阵黑气自大河冰面裂缝而出,迅速弥漫四方,将整个河面浸染得一片阴森,极为恐怖。 此乃夜半三更,正是一天中最为漆黑之际,故而这些黑气并不显眼,白素和众骑士都未曾察觉到。 然而从那大河中传来的恐怖气息,却依旧让众人胆战心惊,越发感觉有不好的大事情即将发生。 “嗡!” 白素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忽而轻微地震动起来。 “张先生暂借于我的‘凌云’,竟自行预警了?” 白素大惊失色。 张先生是儒道高人,享誉整个东郡,他以儒气加持的符篆极为珍贵,在郡城虽一篆难求,白素此行却携带了不少,用以护身所用。 而腰间这块叫“凌云”的玉佩,则是张先生随身佩戴多年的炎玉。 此玉佩内蕴滔天儒气,诸邪避退。若非某些特殊原因,张先生也不舍得暂借给白素。 白素离开郡城前,张先生曾千叮万嘱,告诫白素不要太过于依赖此玉佩。 一旦此玉佩主动预警,则意味着附近出现了“不可敌”的恐怖存在,根本无法防御得住,若不及时逃离,必死无疑! “大小姐,这地方太危险了,我们必须离开离开!” 带头骑士忽然凝重说道。 “大哥,如今天色已晚,马家村的坠龙石已经落下,咱们纵然赶过来,亦是无用。” 一旁,骑士阿九强忍害怕,苦涩说道。 众骑士心中都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那大河也是动静剧烈。 不过片刻工夫,一座靠近岸边的冰山,竟“轰”的一声坍塌,化为漫天碎冰。 阵阵寒气夹杂着碎冰随风而来,哪怕有炎火石御寒,众骑士心中依旧一片冰寒。 “那大河极为诡异,恐有妖孽即将出世,若真如此,众人方圆百里都会遭殃,十里外的马家村定会寸草不生。” “以我们的马匹速度,于此夜半三更之际,天亮前也无法逃出方圆百里,逃无可逃!” 感受着腰间玉佩震动越演越烈,白素犹豫了一下,也不藏着掖着,顿时苦笑叹道。 “什么!” 众骑士大惊失色,无不目带惊惧。 昨夜那突然出现的白蛇,便能将众骑士戏耍得团团转,更是残忍杀害了三位骑士,让所有幸存骑士都出现了心理阴影。 如今这大河的动静如此剧烈,一旦真有妖孽出世,那还了得? “大家无须惊慌,河神庙有那位前辈坐镇,只要咱们立刻去河神庙,便是这妖孽再强大,前辈亦能斩之!” 白素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上马,纵马朝着三里外的破庙奔腾而去。 对啊! 那位隐居河神庙的前辈是宗师,昨夜斩杀那白蛇如斩鸡子,只要到了河神庙,那大河中便是真有妖孽,又有何惧? 众骑士纷纷纵马奔腾,只觉这马儿跑得实在是太慢。 …… 河神庙中。 周长生抱着猫儿,正准备出门,忽觉背后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背。 “谁!” 周长生顿时大惊失色,猛然回头大喝。 然而这四周静悄悄一片,除了窗外鹅毛大雪落下的簌簌之声,哪里还有其他声音? “难道,是我听错了?” 周长生自言自语,抱着怀中猫儿,继续朝着大门口走去。 话虽如此,但在暗地里,周长生却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将丹田内的黑气外溢,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刚肯定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探于我。但小黑石中的黑气加持于我的双眸,我却依旧‘看’不到究竟是谁。” “倘若我将所有黑气外溢四周,形成一张‘黑网’,说不定能接触到那东西……” 周长生也不确定这样做是否有用,但万一呢? 刹那间,黑气弥漫四面八方,如一张无形蛛网隐藏于黑暗,遍布庙内每一个角落。 蚯蚓、老鼠、蟑螂、赤足子……周长生惊讶的发现,原来在这永夜凛冬末世,地底世界竟存在如此多的生灵。 不过这些生灵都产生了变异,和永夜之前诞生的生灵,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物种。 很快,这些黑气绵延到那残破不堪的河神雕像上。 这神像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竟在一瞬间,猛然睁开了双眸。 眸中幽绿,嗜血森然! “慕小姐曾言,圣人故去之后,各地皆修有夫子庙,历经五百年香火熏陶,这些雕像渐成神灵,蕴含圣人意志,可分善恶,可辨是非,非常灵验。” “那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这座昔日也曾香火鼎盛过的河神庙,也因曾经香火鼎盛的原因,从而蕴含出一缕河神意志?” 感受着强烈的死亡威胁,周长生不动声色,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脑海飞快旋转。 可问题是,此河神庙已荒废了两百年,两百年间从未有人来过,何以自己来此不过两夜,这河神竟能突然“复活”? 难道两百年前的香火,至今仍未消散,好巧不巧,偏偏被自己遇到? 周长生不禁越发疑惑。 等等! 周长生忽而脑海中灵光一闪,那用黑色布条包裹的浑浊双眸中,骤然爆发出一丝璀璨亮芒。 一瞬间,整个河神庙内的任何风吹草动,无不清晰地落在了周长生的脑海中。 虽然这画面依旧是黑白二色,并不生动。 但透过这些黑白画面,周长生的“目光”,不断扫过那些被清理出来的白骨,眼神渐渐凝重。 却原来这些白骨,无论是人还是野兽,无论如何惨死,这都不过只是表象。 于那成百上千的白骨后颈处,竟都出现了一个肉眼难见,微乎其微的裂缝。 那竟是被蛇咬过的痕迹! “原来一切的是非因果,皆因我怒斗黑蛇而起。” 周长生表面上不动声色,控制那已覆盖整个破庙的外溢黑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后方的神像。 说来也是奇怪,这神像本是残破不堪,就连头颅也不翼而飞,也断了一只手。 然而此刻,透过黑气的不断勾勒,周长生却震惊发现,这神像压根不是破碎,而是完整的。 这是一个蛇头人身的怪物,它有着粗如树木般的宽大双手,双腿却化为长长尾巴。 这怪物头颅呈倒三角状,浑身黑色鳞甲密布,左眼不断滴血,血液阴森而黝黑。 “慕小姐遇险之时,我一直挥拳锤击那黑蛇的左眼,而这怪物也是左眼受伤。” “难不成这怪物,乃是那黑蛇所化?” “难道……所谓的流沙河神,竟是一条妖蛇?” 周长生心中虽震惊万分,表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任何异样,以免被那怪物看出端倪。 一步、两步…… 不过顷刻之间,周长生的脚步,便已走到了破庙的大门口。 “老教授的记忆中,曾提及但凡这山野走兽,都有‘领域’的概念,只要不踏入其领域,或是离开其领域,这走兽便不会主动追击。” “我身后那怪物无论是什么,既然它一直没去马家村噬人,这说明它也受限于‘领域’范围,并不能轻易离开此地,而且这个领域范围绝对不会很大。” “只要这一步踏出,我便以最快速度和白小姐汇合,以白家那些良驹之速,赶到马家村,那不过片刻工夫而已……” 一念及此,周长生不再犹豫,猛然拉动门闩,准备破门而出。 然而下一刻,周长生却愣住了。 这平时很宽松,轻轻一拉就解锁的木门,竟无论周长生如何使劲拉动门闩,都依旧纹丝不动。 “啪!” 忽然,后方篝火无风熄灭,整个庙内顿时一片黑暗。 踏踏踏! 于这死寂无声之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忽而从后方响起,一步步走向周长生,急促而恐怖! 第30章 蛇妖 “糟糕,如此关键时刻,我丹田内的黑气竟已耗竭?” 于这黑夜压抑的破庙中,听着后方急促的恐怖脚步声,周长生顿时浑身寒毛直竖,顿时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周长生之所以能“看”到周围场景,于脑海中观想出远方的黑白画面,都需要以自身的“精神气”当燃料。 可就在刚才,周长生尝试黑气蔓延四周,化为一张黑网,虽成功勾勒出蛇头人身蛇尾怪物的存在,却也精气神燃烧飞快。 如今周长生精气神耗尽,他丹田内的小黑石失去了燃料,自然彻底熄火。 无论周长生如何努力,他都无法看到身后,究竟有什么恐怖东西在靠近! 说来也是奇怪,那原本上蹿下跳,疯狂给周长生示警,一直暴躁不安的狸猫儿。此刻,它却乖乖趴在周长生的怀中,仿佛陷入了沉睡。 就仿佛于这压抑的漆黑之中,有一股无形而神秘的恐怖力量,让这猫儿不堪重负,精气神耗尽,不得不沉睡而保护自己。 踏踏踏! 一步、两步…… 不过顷刻间,那后方的急促脚步声便戛然而止,停在了距离周长生的背后。 死亡的危机凛冽而来,四周空气都仿佛在这一瞬间凝聚。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难道我周长生今夜,注定会死在此地?” 生死关头,周长生明知不是妖孽对手,却退无可退,咬牙就要拼命。 踏踏踏! 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忽而打破这死寂飞雪夜,并夹杂着阵阵烈马的嘶吼。 “前辈,大河中异变不断,似有妖孽即将出世,我等迫于无奈,只能来此。” “还请前辈行个方便,看在小女子救您那瞎眼弟子的份上,让我等入庙一避。” 大门外,一道恭敬柔和的女声轻轻响起。 “是白素小姐!” 周长生大惊失色,就要高声提醒,却立刻震惊发现,于这黑暗之中,有恐怖的禁锢之力突然出现,不但将他禁锢在原地,也让他无法开口说话了。 静! 全场死寂! 白素被六位黑甲骑士簇拥着,静静地站在大门外,然而庙内却毫无回应。 感受着脚下大地震动越来越剧烈,耳闻远方大河不断有冰山坍塌的轰鸣之音,白素忍不住攥紧拳头。 众骑士人心惶惶,心中害怕极了,却又不敢动。 “不对,不对!” “那黑蛇有勇无谋,险些被我这肉体凡胎锤爆一只眼,却不知如何挣脱。” “而那昨夜被白素小姐斩杀的白蛇,虽实力不如黑蛇,却极为狡猾,工于心计……” 于这生死关头,眼见退无可退,进无可进,周长生反而冷静下来,头脑开始飞快旋转。 结合两世的记忆,周长生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难道,昨夜那白蛇只是小辈,此乃杀了小的,老的赶过来复仇?” 是了! 定是如此! 若非如此原因,早在自己今夜昏迷之时,那妖孽便可杀了自己,又何须等到现在? 这妖孽是以自己为饵,打算将白素小姐一网打尽! 一念及此,周长生越发焦急。暗道,一旦白素身殒,以这妖孽之凶残,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自己! “事已至此,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若……” 想通一切之后,周长生却愈发冷静,趁机开始恢复精气神,心中有了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决定。 “大小姐,看来那位前辈并未在此,但这庙宇倘若真是前辈隐居之地,定是存在某种只针对妖孽的限制。” “那大河动静如此巨大,妖孽恐怕即将出世,若是我们再不进去,恐小命危矣!” 又过了几息工夫,眼见庙内仍无人回应,骑士阿九有些不耐烦了,壮着胆,试探地问道。 “前辈,非小女子想打扰您弟子养病,实乃局势危急,只能得罪了。” 感受着腰间玉佩预警的颤动越演越烈,白素犹豫了一瞬,顿时咬牙喝道,“破门!” 砰! 阿九猛然一脚踹出,那周长生根本无法取出的门闩,竟轻飘飘地落地。 大门轰然开启! 猛烈的夜风夹杂着漫天飞雪,如决堤江水般,一瞬间疯狂汇入庙内。 啪! 阿九率先踏入屋内,眼见四周黑漆漆一片,赶紧将一块炎火石掷于地。 顿时,微弱的火芒点亮全场。 白素腰间原本剧烈震动的玉佩,竟在白素踏入庙内的一瞬间安静,再无任何动静。 “安全了!” 呼! 白素顿时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她心中依旧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挥之不去。 “或是我今日休息不好,心绪不宁,以至于有些患得患失了罢。” 白素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议论声。 “咦,这地上的篝火怎么熄了?” “那瞎眼少年竟也不见了,此地竟空无一人?” 众骑士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纷纷拔刀,戒备望向四周,将白素保护中间。 这一打岔,也让白素顾不得多想,赶紧望向四周,果见庙内空荡荡一片,再无任何人影儿。 “我明明就在门后方,为何白小姐他们看不到我?” 眼见白素明明就在眼前不远处,却对自己视而不见,周长生顿时心中一凛,一股寒气沿着尾椎骨扶摇而上,直冲脑海。 须知,昨夜那白蛇虽狡猾,幻化之术却并不高明,周长生一眼便能识破。 便是白素和那些骑士,一旦克服心中恐惧,被周长生提醒后,亦能看穿白蛇的假把戏! 可今夜的蛇妖,不但更狡猾,幻化之术更是出神入化,竟能让人过而不见,堪称匪夷所思。 “不行,我必须多恢复一点精气神,我只有一击的机会,必须把握好时机,在此之前,我绝不可轻举妄动!” 趁机勉强恢复了些许精气神,已能勉强“看”到方圆一米距离的周长生,却并没急着黑气外放,而是任凭那神秘之力禁锢自身,继续疯狂恢复调整。 “大小姐,看来我果然没猜错,那死瞎子绝非前辈弟子,而是附近村落某个大户人家的奴才,因惹怒了主家,被打瞎了双眼,不得不狼狈而逃。” “那死瞎子不知大河凶险,估摸是一个不小心脚下打滑,踩到了某个大河冰面裂缝而跌落,却又运气极好,从另外一个裂缝浮出水面。” “恰好此时我们路过,大小姐您又太过于心善,产生了误解……” 骑士阿九本就不爽周长生,他和众骑士一番搜寻之后,眼见周长生踪迹全无,顿时兴奋起来,阴阳怪气地说起了周长生的坏话。 白素皱眉不语,似在思索什么。 “大小姐,阿九虽只是猜测,但那少年的确可疑。” 带头骑士指了指前方,沉声说道,“大小姐您送的三个大木箱子,那箱药材和那箱炎火石都有用过的痕迹,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那箱肉脯竟不翼而飞,那箱药材下方的衣衫之中,却唯独少了一件寻常百姓穿的粗布麻衣。” 我明白了! 阿九眼睛一亮,赶紧说道,“这说明,那死瞎子苏醒之后,先是以药材药浴疗伤,又换了一身衣衫,再将所有肉脯打包带走。” “大小姐,如此行径,绝非君子所为!也绝不可能是宗师弟子能做出的事情。” “唯有一种解释,那死瞎子就是个逃走的奴仆,他担心穿锦衣和儒服会穿帮,被人看出端倪,故而只敢穿粗布麻衣!” 众骑士纷纷点头,都觉得有道理。 “难怪宗师前辈并未有任何回应,原来那少年是个骗子?” 带头骑士冷笑道,“幸亏这小子跑得足够快,若是再让某遇到,某定教他知晓,某手中刀之锋利!” 众骑士一个个目带怒火,死死攥紧手中大刀,都有种被周长生戏耍忽悠之感。 白素一袭白衣胜雪,婀娜袅袅立于原地,仍是一言不发,隐隐觉得那少年并非骗子,此事有些蹊跷。 可若那少年真是宗师弟子,为何要不告而别,还穿粗布麻衣,只带走最不值钱的肉脯? 白素不禁陷入沉思。 “大小姐,我有点肚子痛,可否出去方便一下?” 六位黑甲骑士中,一位骑士忽然捂着肚子走出来,额头冒汗,一脸痛苦。 “阿三,外面如此危险,随时有妖孽出世,你还敢出去?给我憋回去!” 带头骑士顿时大怒。 “算了,阿三恐怕无法坚持,你且去那神像后方解决便是,此乃非常时期,以后注意便是,且去罢!” 眼见阿三头冒汗,快要坚持不住,白素心中虽不悦,却仍旧温言而道。 阿三顿时目带感激,涨红着脸,羞愧地冲到高台上的神像后方,迅速蹲下。 众骑士对白素不禁越发敬佩和感恩,簇拥着这位白衣少女远离神像。 却无人看到的是,又恢复了些许精气神的周长生,开始尝试将黑气再次外放。 这一次周长生学乖了,并没大范围释放黑气,也从未想过以黑气笼罩全场。 周长生只是分出一缕微乎其微,如头发丝般的黑气,精准地落于白素脚下,并化为一行字迹。 此刻,白素似心有所感,不经意地低头一看,顿时看到了地上的字迹——“逃!” 第31章 公子 “逃?” 望着脚下这突兀出现的字迹,白素顿时一愣,随后浑身寒毛直竖,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气。 身为郡城白家的大小姐,白素能力极强,不但精通御下之术,更是有过目不忘之能。 她一眼便已看出,此乃昨夜白蛇作祟之际,那位隐藏在河神庙附近的宗师前辈的预警字迹。 “原来前辈一直就在附近,可前辈让我逃走,为何张先生给的玉佩‘凌云’却毫无动静?” “难道那妖孽并非在大河,而是在这……庙内?” 白素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她一瞬间便猜测到了真相,顿时惊悚,正要开口说话。 “啊!” 后方,惨叫声骤然响起,如平地生惊雷,一瞬撕裂这漫天黑夜飞雪,响彻天穹。 “是老三!” “不好,三哥出事了!” 众骑士无不色变,纷纷攥紧手中大刀,就要冲向神像。耳畔,却陡然都传来白素的怒喝声,“逃!” 唰! 众骑士本就训练有素,立刻明白出了大事。虽心有不甘,当下却也是毫不犹豫,纷纷听令而逃。 然而周长生却愕然发现,那位被他好心提醒逃走的白衣少女,不但没有率先逃走,而是不退反进,毫不犹豫地冲向前方的河神雕像。 “大!小!姐!” 众骑士睚眦欲裂,无不眼睛通红,既感动,更多是却是羞愧和悲愤。 堂堂白家贵女,却为掩护一群家仆而牺牲,这样的主子,谁能不感动? “尔等无须管我,我自有自保之道,速速逃走,不得有误!” 白素健步如飞,很快出现在神像附近,却并未继续冲向前,而是玉手一挥。 刹那间,白芒如雨。 又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已能直接“望向”四周的周长生,顿时震惊地“看”到,这每一道白芒,竟都是一张黄纸。 这名为“符篆”的黄纸,明显极为珍贵,每一张黄纸落地之后,都会化为一道璀璨光柱。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很快,九道光柱冲天而起,耀眼的白芒编织交错,化为一座滔天囚笼,将那破损神像牢牢包围其中。 “这位白素小姐虽并无修为加身,却能临危不乱,将那本是用于防御自身的符篆,反其道而行,全部抛出化为囚笼,将那蛇妖给困住,为逃走争取时间,并同时能得到一批誓死追随的死忠手下,厉害,厉害!” 周长生看得热血沸腾,叹为观止,不禁对着白衣少女肃然起敬。 暗道,他虽身怀两世记忆,人生阅历惊人。 但论到为人处世和临危斗敌的手段,他依旧还很肤浅,仍有很长的路需要走。 不过如今不是感慨之时,既然白素如此果断干脆地困住蛇妖,周长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周长生就要尝试催动黑气,准备震碎那禁锢自身的神秘力量,却忽然心中一凛,猛然停了下来。 不对,不对劲! 都说狡兔三窟,这蛇妖比狡兔更为狡猾,又岂能没有任何后手? “若这蛇妖真被困,那我身上的禁锢之力应该消失才对,而不是到如今,却依旧稳如磐石……” “不好,此乃蛇妖‘示敌以弱’的诡计,它如此做,便是要看看白素小姐是否存在底牌,以小心谨慎为上。” “如今白素小姐手段尽出,再无任何对敌手段,而那所谓的前辈宗师也并无存在,妖蛇肯定知晓此事。” 白素小姐,危矣! 周长生刚想到此处,便听到神像后方,陡然传来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惨叫。 “是大小姐!” “不好,大小姐和阿三一样,也出事了!” “保护大小姐!” “妖孽,老子和你拼了!” “啊!” 无名骑士骇然,纷纷转身回头,却见四周空荡荡一片,哪里还有白素的踪影? 就连那惨叫声也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静! 全场死一般沉寂! 众骑士口干舌燥,都感觉到了恐惧,都有种想要拔腿逃走的冲动。 “大小姐若是出事,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倘若真敢背主而逃,依秦律,无论我们逃到何方,都会被白家追杀,至死方休。”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有小心思,大小姐肯定就在神像下方,大家一起合力砍了这破神像,便是大小姐真出事,那也必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眼见众人惊惧,带头骑士目阴森,猛然冲上前,举刀就砍。 “咔嚓!” 那神像竟应声而裂,被这把锋利的大刀,活生生地斩下一根手指。 “大小姐对我等不薄,大家一起上!” 锵! 骑士阿九一声怒吼,举刀就冲,却故意落后一步,任凭众骑士率先冲上前。 “砍!” 锵!锵!锵!锵! 众骑士鼓足勇气,对着神像一顿劈砍。 却无人看到的是,阿九脚下抹油,早己不见了踪影。 阿九趁乱摸到大门口,蹑手蹑脚,尝试拉开门闩,却震惊地发现,和刚才周长生一样,无论他如何用力,这门闩都纹丝不动,根本拉不开。 阿九顿时额头冒汗,心中满是恐惧。 不过他当的目光,落在一旁三个大箱子之时,阿九顿时眼睛一亮,飞快跑到那个被周长生吃光肉脯的空箱子藏身,并将盖子轻轻合拢。 阿九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他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大门后的瞎眼少年周长生,一点不落地看在了眼里。 阿九更不会知道,在神像下方不远处,一袭白衣胜雪,有位不施粉黛,却高雅绝美的少女,正冷冷地看着他藏身的木箱子,眼中闪过一丝伤心和厌恶。 不过白素却无心计较此事,而是将目光望向后方的神像,眼中顿时一片复杂。 阿大等四个白家骑士就在附近,却对白素视而不见,这明显有问题。 结合刚才神像之中,那莫名出现的惨叫声,竟和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白素心中顿时泛起了寒气。 事到如今,以白素之聪慧,她哪里还不明白,这庙内的妖孽不但实力高深莫测,精通幻化之术,竟还如此小心谨慎,可谓是狡猾到了极点。 除非那位隐于暗中的“宗师前辈”出手,否则今日,自己一行人——必死无疑! 可那位前辈,既然昨夜和昨夜,都只肯刻字隔空示警,显然,前辈并未有亲自出手的打算。 “吾命休矣!” 白素嘴角发苦,只能眼睁睁看着四个手下疯狂乱砍,却根本无力阻拦。 盏茶功夫,弹指而过。 然而那四位骑士,依旧疯狂劈砍,丝毫未有停手之意。 大门后方,周长生遍体生寒,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哪怕存在某个杀手锏,但此刻,周长生却忽然有些担忧。暗道,就算那杀手锏出现,以这妖蛇展现出的狡猾和恐怖实力,自己恐怕也很难成功。 可事已至此,除了舍命一搏之外,周长生再无他法! “拼了!” 周长生猛然发力,却震惊发现,那被他视为“杀手锏”的玉佩,竟被一层淡淡的黑芒所笼罩,根本无法和他建立任何感应。 啪嗒! 那周长生和阿九都无法拉开的门闩,竟诡异地落在地上,声音虽不大,于这死寂风雪黑夜之中,却显得格外响亮。 吱~呀! 大门被人轻轻从庙外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这脚步声……是他!” 周长生浑身寒毛直竖,顿觉死亡的威胁如山岳江海,呼啸汹涌袭来。 这脚步声,和刚才禁锢周长生,悄无声息出现在周长生的背后,骗得白素一行人进入的那个脚步声,竟如出一辙! 可是,刚才脚步声明明在屋内,为何这人却从外面进来? 这,究竟是为何? 周长生心中危机感大作,疯狂催动丹田内小黑石中的黑气,却依旧无法和腰间玉佩建立联系。 “小兄弟,你腰间这玉佩颇有古风道韵,想必出自某位上古道家先贤之手,倒也不俗。” “只可惜,永夜凛冬三百年,那些源于先秦年间的诸多道法和道家宝物,十成力量发挥不出一成,这玉佩便是昔日威力不俗,现如今,却亦是毫无作用。” 似乎知道周长生想做什么,一道温润如玉的柔和笑声,随着漫天飞雪,随风轻轻灌入周长生的耳中。 一位白衣儒服,手握羽扇,儒雅而潇洒的俊朗公子哥儿,风度翩翩地从庙外走了进来。 说来也是奇怪,伴随着这人踏入河神庙,那远方大河的剧烈动静,竟一瞬间戛然而止。 就连这庙内原本轻微震动的大地,也温顺如猫儿,波澜不起,恢复如初。 而只看了这跨门而入的白衣公子一眼,白素顿时双眸迷离,面若桃花,一颗心不争气地跳动起来。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股红芒骤然爆发,将白素全身笼罩。这红芒冰冷而璀璨,瞬间让白素惊醒,再次恢复意识。 白素顿时汗流浃背,再也不敢看白衣公子的眼睛,眼中满是惊骇。 “你这小丫头倒是不俗,竟能得一位儒家宗师赐下儒器。” 白衣公子望向白素,顿时有些惊讶,随后笑道,“若是这位儒家宗师亲临,本君或许会忌惮三分。” “只可惜,你这小丫头并非读书人,身无儒气,并不能催动无主儒器,充其量,你也只能让它主动护主,十成力量根本发挥不出一成。” 言罢,也不见白衣公子任何动作,白素顿时惊骇发现,她腰间的玉佩“凌云”,竟凌空飞起,化为一道红芒,被白衣公子一把攥在了手中。 这玉佩顿时激烈颤动,周身红芒大盛,似不甘心被擒。 “你这孽畜,竟敢不尊本君?” 白衣公子猛然发力,眼见玉佩周身出现了裂缝,却依旧不肯屈服,白衣公子也不禁恼了: “怎么,你不过区区一个进士境儒器,又是无主之躯,威力撑死也就区区秀才境罢了,你竟也敢放肆?” 哼! 白衣公子大手一挥,手心骤然黑气冲天而起,如一条狰狞黑蛇。蛇身一层层盘桓,很快便将玉佩牢牢缠绕。 任凭这玉佩如何挣扎,却根本无法挣脱黑蛇! “怎么,以为本君无法用你,你就能逃过一劫?” “不久后山君‘开府’,不但群山诸妖汇聚,便是你人族亦会有儒者出现。” “介时,本君将你卖给某个人族儒者便是,本君不亏!” 什么! 听着不远处白衣公子的自言自语,周长生眼皮子狂跳,心中泛起滔天凉气。 人族和妖族竟有勾结,还在那什么山君“开府”之时,汇聚一堂,彼此交易? 不过周长生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发现那白衣公子把玩着玉佩“凌云”,冰冷眸光忽而一转,阴森森地落在他的身上。 凌冽的杀机如江海沸腾,一瞬间将周长生笼罩! 第33章 请前辈斩妖! “吾命休矣!” 被白缘君掐住脖子,双腿离地悬空的周长生,呼吸越来越微弱,却根本无法反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缘君手心力量越来越大,将自己脖子掐得几乎断裂。 “你这小娃娃,虽只是个瞎子,但却心智过人,有勇有谋,随机应变亦是可圈可点。” “不用担心,本君不会杀你,反而会赐你一场机缘造化。” “待本君捏碎你这孱弱肉身之后,会在大河深渊之中,为你寻一具合适的黑斑蛇族肉身,将你的残魂打入其中,让你成为吾黑斑蛇族的一员。” 白缘君白衣猎猎,手中力量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将周长生掐死在原地。 “啪!” 然而就当周长生濒死的瞬间,白缘君的肩头,却忽然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谁!” 白缘君大惊失色,猛然回头。 后方神像角落,那白衣少女一动不动。 沿着石梯往上数步,则是四个提刀疯狂砍着神像的骑士。 除此之外,哪还有什么人影? “装神弄鬼!” 白缘君目光一冷,不再理会,转身望向周长生,手中发力,就要活生生掐死周长生。 “啪!” 清脆的拍击肩膀声,于这死寂的破庙中再次响起。 这响声之大,就连白素也是清晰可闻。 白素先是一愣,不明白这飞雪黑夜之中,缘何会突兀出现拍击掌声。 但旋即,白素仿佛想到了什么,顿时一脸惊喜,“是前辈,前辈来了!” 什么! 白缘君瞳孔一缩,脸色顿时大变。 以白缘君的高深道行,它之所以迟迟未出现,而是隐藏在暗中戏耍众人,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忌惮白素口中,那位神秘莫测的“宗师前辈”。 昨夜白蛇离奇而死,表面上是白蛇轻敌张开嘴,被白家众骑士趁机扔炎火石到嘴里,活生生被炸死。 但白缘君今夜降临之后,透过各种蛛丝马迹,却震惊地发现,昨夜有人在庙内小院雪地中雕刻字迹。 虽然那字迹已被风雪磨平,但白缘君却依旧能肯定,那是有人以神识外放,隔空远距离刻字。 白缘君也能神识外放,但让他如此精准地控制神识,在远距离刻字的话,白缘君自问做不到。 这才是白缘君心怀疑虑,反复地试探周长生和白素,一直确定没危险之后,这才敢嚣张走出的真正原因。 刚才的一番对话,白缘君每一句都蕴含深意,将白素和周长生耍得团团转,成功套出了它想知道的一切。 既然那所谓的“宗师前辈”乃是子虚乌有,那白缘君还需忌惮什么? 可如今,白缘君要杀周长生,于这关键时刻,那宗师前辈竟诡异地出现了? 白缘君不动声色,心中却一阵悸动,额头隐隐有冷汗出现。 不过白缘君掩饰得很好,白素并未看出任何端倪。 却无人知道的是,透过小黑石的黑气,周长生却能看到,眼前这条五米巨蟒,额头上是密集的汗珠子。 “我不惜透支精气神,凝聚出一缕黑气,本是想于那背后偷袭白缘君,却不曾想,此举竟误打误撞,让白缘君和白素小姐产生了误会……” 周长生不动声色,心中本是低沉苦涩。但眼见白缘君居然如此畏惧,周长生顿时心中一动。 哗啦! 刹那间,一缕头发丝般的虚弱黑气,如绳索一般,一层一层地环绕,死死掐住了白缘君的脖子。 “放肆!” 轰! 白缘君浑身邪气大盛,五米巨蟒顿时疯狂挣扎,试图挣脱脖子上面的束缚。 却不曾想,无论白缘君如何挣扎,那黑气绳索依旧纹丝不动,依旧在一步步地收紧力量。 “汝乃何人,装神弄鬼算甚本领,可敢出来和本君一战?” “滚出来!” 轰隆隆! 在白素目瞪口呆之中,眼前的白衣儒雅公子潇洒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条黑斑白点的巨蟒。 这巨蟒疯狂在地上挣扎,庞大蛇身轰裂大地,飞溅起裂缝无数。一时间竟地动山摇! 而这恐怖的一幕,也让正疯狂劈砍神像的四位骑士,眼神中红芒消散,纷纷恢复了神智。 “我们这是作甚?” “曹,我们砍了大半天,怎么这神像还是毫发无损,竟连一根手指头都未曾斩落?” “难道我们如昨夜遇到白蛇那般,中了某个妖孽的……幻术?” 嗡! 众骑士无不骇然。 而当众骑士看到后方的大地上,正有一条巨蟒疯狂挣扎,如翻江倒海之时,众骑士无不浑身一震,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 不等众人醒悟过来,又一声凄厉惨叫忽而响起。 众人这才看到,原来那巨蟒满是黑色鳞甲的一尾巴扫过,一个木箱从中被斩成两半。 木箱之中,一具黑甲竟也被从中腰斩! 腥臭的血迹沿着木箱洒落大地,浸染地缝,看得众人无不惊惧,心生寒气。 却无人同情那被巨蟒挣扎波及,而意外横死的骑士阿九。 事到如今,谁还看不出,阿九临阵脱逃,一个人抛弃了所有人,选择藏在木箱中,试图瞒天过海,苟且偷生。 此人,死有余辜! 众骑士顿觉解气,不再关注阿九,而是目光死死地盯着巨蟒,一个个目带紧张。 任谁都知道,一旦巨蟒脱困,那接下来死的人,就是在场所有人,任谁也逃不掉! “多谢前辈出手,这妖孽残害无辜,似有无辜,还请前辈——斩妖!” 眼见巨蟒疯狂倒地挣扎,似无法挣脱脖间束缚,白素顿时大喜,慌忙跪地抱拳,朗声而道,“请前辈斩妖!” “请前辈斩妖!” 轰! 劫后余生的四位白家骑士,慌忙跟着主子白素一起跪地,纷纷抱拳,一个个神色激动。 “前辈,饶命!” 饶命啊! 那巨蟒忽而停止挣扎,复而化形为人,幻化为白衣公子,跪地砰砰磕头,目带惶惶。 静! 全场死一般沉寂! 于这夜黑风高之地,除了大门外的漫天飞雪,再无其他声音。 白缘君不禁越发心慌,额头汗水潺潺,双腿都在剧烈哆嗦。 大门口。 瞎眼少年周长生默然无语,一时间也是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白缘君既能口吐人言,又能化形为人,明显是一名大妖,等同于我人族宗师。” “如此强者于我而言,如同天上神灵,可白缘君却胆小如鼠,稍有挫折便吓得两股战战,这也未免——太怂?” 周长生百思不得其解,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觉得荒唐。 “前……前辈,小人本是黑山密林中,于一处无名水潭,所诞生的一条普通黑斑水蛇,平平无奇,只因误食一味山间灵草,这才误打误撞,稀里糊涂地开启了神智。” “那黑山凶险莫测,大妖如云,小人唯恐被吃,只能下山远遁,来此流沙大河,潜入河底深渊,隐居修行五百年。” “于这五百年来,小人一心修行,从未曾杀过一人,便是那些被野兽残害的人族尸身,小人也会收敛埋葬,就当积功德做善事。” “永夜之前,大河沿岸村落众多,都是小人暗中庇护,村民们供奉以香火,此乃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取所需罢了,小人何错之有?” “便是那白蛇作祟,小人也打算惩戒,后白蛇被前辈您的弟子所斩,小人也认了,绝无加害前辈弟子之心。” “至于那伥鬼之说,不过是小人开个玩笑,哈哈,玩笑玩笑!” 白缘君越说越害怕,说到“玩笑”二字之时,尝试笑着缓和气氛,却笑得比更还难看,不禁心中越发害怕。 全场依旧死寂,并无任何人回应。 白缘君顿时心中一沉,暗道,莫非那人族宗师前辈,也如自己一般恶趣味,喜欢隐藏于黑暗之中,玩那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这!这! 白缘君瑟瑟发抖,只觉脖子上的禁锢之力越来越严重,仿若随时都会雷霆一击,将它活生生掐死在原地。 也不怪白缘君胆小,实乃是,这巨蟒本就多疑狡诈。 它误以为,那位前辈隐藏于暗中,眼见历练弟子出事而大怒,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想用同样的办法来戏耍于它。 虽然周长生不知白缘君心中具体如何所想,却知机会难得,绝不可错过。 “请前辈斩妖!” 神像下方,白素心中忐忑不安,再次抱拳屈身,朗声而道。 “请前辈斩妖!” 众骑士亦是心中惶惶,无不激动怒吼。 白缘君越发害怕。 “汝虽妖孽,五百年来却从未残害过人,殊为不易。” 哗啦! 一阵狂风夹杂着飞雪而来,雪花落入庙中地面,化为一串苍劲有力的苍老字迹。 “这不是昨夜的字迹吗?” 白素瞳孔一缩,忍不住望向周长生。 却见周长生静静地躺在地上,似陷入昏迷,一动不动,白素顿时畅然。暗道,原来那白缘君是诓骗诈人。 说来也是,这瞎眼少年如此瘦弱,只是凡人一个,他又怎么可能隔空刻字? 不过这少年即将被白缘君给掐死之际,那位隐藏暗中的前辈却突然出现,以莫名伟力隔空掐住白缘君的脖子,令人叹为观止,不得不服。 白素顿时明白,那倒地昏迷的瞎眼少年,她并没有猜测,他就是——宗师弟子! 而这位宗师前辈,和白素推测的一样,因为某些原因,并不想出公开现在世人面前。 “念汝修行不易,且曾救人有功,今日,老夫便不杀汝!” 地上的字迹忽然无风诡异散去,那些雪花竟重新演化为一连串的字迹: “但从今日起,汝滚回大河深渊修行沉睡,未经老夫允许,一百年内不得上岸,否则——杀无赦!滚!” 第34章 周公子 “滚!” 望着地上雪花凝聚而成“滚”字,白缘君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心中不禁越发惊惧: “这位神秘前辈,竟能轻松地隔空以神识刻字,并能瞬间抹去原本的字迹,随心所欲地更改为全新的字迹?而且从头到尾,我竟感应不到任何道法波动?” 如此神通手段,又岂是宗师所能做到? 便是宗师之上的“真君”,能做到这一点者,那亦是凤毛麟角,寥寥无几。 唯有真君之上的大真君,才能随心所欲地用神识隔空控制,随意抹去并修改! “这岂不是说,这位前辈最少也是个真君,甚至极有可能是大真君?” 一念及此,白缘君头皮发麻,顿时害怕极了。 本来,对于这位“前辈”一直不站出来,只是隔空刻字,白缘君仍心中存有忧虑。 暗道,莫非那前辈有伤在身,被封印在这附近某个秘境,根本无法脱困,无法于此斩杀自己。 可周长生连续两次刻字,这举重若轻的潇洒和神秘,却让白缘君清晰意识到,哪怕“前辈”真被困秘境,那也绝非它所能想象。 一个疑似大真君,最低真君起步的道家强者,便是一百个,不,一万个白缘君,那也决计不是对手,卑微如蝼蚁。 须知这一方天地,妖王、天师、魔主和大儒,这都是并列的当时绝巅强者。每一位都能名动四海,威震天下。 于道家修行者而言,天师为绝巅,其下为大真君,再往下为真君,而后继续往下,那才是宗师。 宗师等同于大妖,在道家也称“真人”,这个境界,便是凡人眼中的所谓“绝巅”,世人敬畏,威震天下。 但宗师对于天师而言,如凡人对于宗师,无异于萤火对于皓月,丝毫没有可比性。 白缘君身为大妖,修为堪比宗师,它很清楚,于这天下九州名山大泽之间,些许真君和大真君避世隐居,这并非不可能。 只是让白缘君做梦都想到的是,于这八百里流沙大河,竟隐藏有一位真君或大真君。 这也实在太过于恐怖! “幸亏我这五百年从未作恶食人,一心修道,时不时还救人助人,否则,吾恐怕等不到今日,五百年前便已陨落!” 白缘君越想害怕,慌忙跪地砰砰磕头,颤声恭敬而道: “前辈您请放心,小人这就返回流沙大河的河底深渊,一百年内,若无前辈召唤,小人决计不敢浮出水面,小人这就滚,这就滚!” 骨碌碌! 在白素和众骑士震撼的目光中,那原本不可一世的白缘君,此刻却卑微如尘,竟直挺挺躺在地上,一路打滚着离开河神庙。 一直到滚到河神庙外三里处,白缘君这才风度全无,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急急如桑家之犬,夹着蛇尾落荒而逃。 一口气逃到大河之中,白缘君凌空一跃,顿时化为遮天巨蟒,“轰”的一声砸碎冰面,径直朝着大河深渊而去。 “莫要说是一百年,便是两百年,三百年,吾亦决计不会浮出水面!” 奔逃之间,白缘君心中发下了神圣而庄严的誓言。 河神庙内。 篝火沸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长生昏昏沉沉之间,忽闻一阵诱人黄粱米香,缓缓睁开眼,顿时看到一张白衣绝美的笑脸。 “公子您醒了。” 白素优雅屈身,轻轻将瞎眼少年扶起,眸中满是温柔: “公子,刚才您昏迷之时,小女子粗通医术,斗胆为您以药浴治更衣,为您治好了一身外伤。” “就是不知公子您可否还有内伤,是否需要用师门丹药进一步治疗?” 啥? 师门丹药? 周长生顿时愣住了。 我不过是区区一个马家村的放牛奴才,这才刚摆脱奴籍,就连“良家子”的户籍都尚未去集镇更换,这师门从何说起? “公子无须担忧,您是前辈高徒,我知道您是奉师命下山历练,需要身份保密,此事小女子自会保密,绝不会说出去。” 似知晓周长生“心中所想”,白素妩媚一笑,俏脸上满是“我懂”的笑意。 你懂? 不! 你啥都不懂! 望着眼前妩媚多情的婀娜少女,周长生张了张嘴,最终化为无声沉默。 周长生很清楚,白素此女出身高贵,且心高气傲,倘若让她知晓真相,她定会恼羞成怒。 虽以白素的品德来看,她怒归怒,却也不至于杀了周长生。 但白素身边那四位骑士,一旦知晓周长生只是个寒门穷小子,并无任何倚仗。 那他们定会震怒,寻个机会将周长生给斩了,以免今日消息外泄。 毕竟对白家这样的郡城豪门大族而言,杀个平民和杀一只鸡,毫无区别。 “就算白素小姐和众骑士不怀疑于我,倘若我说出真相,那白缘君本就多疑,万一此间对话被听去,后果不堪设想!” 周长生正想着,忽然肚子“咕咕”直叫,周长生这才惊觉,原来自己早已是饥肠辘辘,腹中空空。 “那丹田内的小黑石虽神秘强大,可对精神气的消耗也实在太大。” 周长生微微感慨着,目光不知不觉落在篝火上方的陶釜中。 却见这釜中黄粱米浮于粥面,粥中隐约可见大块肉粒,阵阵肉香夹杂着米香扑鼻而来。 周长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忽觉白衣少女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周长生不禁老脸一红,有些尴尬。 “看来这位公子,定是那位宗师前辈的衣钵传人,若非如此,以公子身份之尊贵,又何须自幼吃苦,穷困潦倒于荒野山间?” 白素不动声色,心中却越发欢喜。 那位“前辈”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无踪,喜怒无常,根本不是白素所能接触得到。 但眼前这位少年,却明显自幼吃尽苦头,保持着乡下人家的淳朴和善良。 此子值得结交! “我知公子遵师命入红尘,正在历练修行,知道公子您和前辈一样志存高远,一心修道,并不在意凡尘金银。” “故而小女子不敢用俗物回赠,唯亲手熬黄粱米粥一釜,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白素素手流转,接过带头骑士递过来的陶瓷小婉,亲自为周长生舀了一碗,双手奉上。 周长生明白他这个“前辈弟子”的人设已成,无论如何解释都没用,索性也不再多想,落落大方地接过白素递过来的碗,低头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白素也不打扰,盈盈起身,走到门外迎风俏立。 一想到能和那位前辈间接建立友谊,白素顿觉心情舒畅,绝美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笑意。 “小姐,这位公子吃相如此粗鄙不堪,我怎么觉得,似乎他不像是前辈弟子?” 带头骑士跟了出来,犹豫片刻,还是压低声音,说出了心中疑惑。 “阿大,你可还记得当初,你第一次用三彩陶瓷碗就食那一次?” 白素笑而不答,话锋忽而一转。 “属下便是再过二十年,三十年,亦是记得当年,属下刚加入白家,有幸成为‘飞云骑’的那一天,大小姐您力排众议,赐下三彩陶瓷碗的那一幕。” 带头骑士点点头,望向白衣少女的目光中,不禁满是感激和感慨,却也满是疑惑,不解白素此刻提及此事,想要作甚? “阿大,你仔细看那位公子,他丝毫没在意手中的三彩陶瓷碗,而是一心喝粥。” “这说明,这位公子出身不凡,极为高贵。于他而言,那珍贵的三彩陶瓷碗,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俗物,根本不值得一提。” “至于公子狼吞虎咽,那不过是‘大丈夫不拘小节’罢了,此乃真君子也!” 白素笑道。 “原来如此!” 带头骑士恍然大悟,隔窗望向屋内喝粥的瞎眼少年,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敬畏。 “咦,我此番精气神耗费昏迷,再度苏醒之后,竟然听力也和视觉同步,能听到很远地方的细微声音?莫非是小黑石吞噬了白缘君邪气的原因?” 听着屋外白家主仆的对话声,周长生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变得极为古怪。 我就喝个黄粱米粥而已,这也能高贵? 罢了,罢了! 这误会已成,越解释越没法解释,为今之计,唯有将“高人弟子”人设继续下去,唉。 既然白家主仆都如此认为,周长生索性放开了肚子,一碗又一碗地喝粥。 然而这速度终究是太慢,略微犹豫了一下,周长生猛然起身,一把将篝火上大釜抱起,双手高举过头顶,咕噜噜就是一顿海饮。 “此釜虽是陶瓷打造,却也极为沉重,且那釜中黄粱米粥乃是六人饭量,光粥就沉重近百斤,公子竟能徒手举起?” “你们莫要忘了,这釜周身被炭火持续炙烤,早已是灼热不堪,可公子却毫发无伤……” 众骑士顿时震惊万分,望向周长生的目光,无不充满敬畏。 “砰!” 很快,周长生将釜放下,这才发现,釜中早已是空空无也,竟连一粒黄粱米都不曾留下。 周长生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尴尬说道,“抱歉,一时不慎,竟将这一釜饮尽。” “正巧我也未吃饱,诸位稍等片刻,我去捕些鱼儿过来,还请白素小姐再煮一釜米粥,多谢。” 言罢,周长生对白衣少女执了个读书人礼节,转身大步流星,很快消失在这茫茫雪地之间。 静! 全场死寂! 四位骑士大眼瞪大小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骇。 “一釜百斤米粥都未吃饱,还要再煮一釜?” “我听说咱们楚州的都城“郢都”,有名为“项鸿”的贵公子,其人天生神力,力能举鼎,一日能食千斤鼎食,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人云亦云,如今看来,此事多半为真!” “咱们这位公子若是成长起来,日食两千斤我都信!” 议论声中,白素望向带头骑士,笑道,“阿大,如何?” “大小姐所言极是,那位公子身份的确尊贵,仅凭这举釜饮粥之豪横,若说他非宗师弟子,那还有谁能是?” 带头骑士叹为观止,不禁感慨叹道,“不愧是宗师弟子,我阿大——服了!” 众人却不知,已走到庙外三里处的周长生,将众人的话一点不漏,清晰地听到了耳中。 周长生顿时老脸通红,颇为无语,只能讪笑一声,摇摇头,继续快步前行。 又走了没几步,后方河神庙内的声音,顿时烟消云散,再无任何声息。 周长生复而退后几步,白素和众骑士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此反复几次,周长生终于确定,他如今的听觉范围,和视觉所能“看”到的最大极限范围,如出一辙! 虽不知道为何如此,但周长生倒也乐观,也没多想,不再考虑此事,开始一路朝着冰封大河奔腾而去。 然而周长生还没走几步,却心中一咯噔,忽而心生警兆。 “不好!” 周长生勃然色变,还没来得及任何动作,脚下雪地猛然坍塌,一只阴气森森的血手,自那积雪地缝而出,一瞬间便将周长生的左腿给死死攥住! 第35章 吾必斩之 “谁!” 被人在这风雪夜间诡异抓住左脚,周长生顿时骇然,猛然一声怒吼,就要一脚狠狠踩踏而下。 然而很快,周长生便愕然发现,这突兀撕裂大地,一把抓住他左脚的血手,竟毫无气力,显得极为虚弱。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长生那黑色布条包裹的双眼中,顿时黑气闪烁,瞬间“看”清楚了雪地下方的玄机。 却原来这厚厚的积雪下方,乃是一个猎户狩猎用的陷阱,因夜间河边大雪漫天,这陷阱早已被淹没。 一个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壮汉,试图挖开厚厚积雪逃到地面,却最终功亏一篑,只能将一只手伸出地缝。 他一只手卡在雪地之中,整个人既不爬能上来,也无法退下去,可谓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退无可退,已是濒死边缘。 但这壮汉并不笨,他虽被积雪卡住手,却知晓他抓住的,乃是一个人的脚。 原本绝望之中的壮汉,顿时激动怒吼,“救……救我。” 只是因为重伤在身,又饥寒交迫了一宿,壮汉声音虚弱不堪,就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更何况是他人? 壮汉顿时一脸绝望。暗道,好不容易来了个人,却听不到自己声音。难道天要亡我?我高耀真要惨死在此? 壮汉却不知道的是,周长生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已“看”到厚厚积雪下方的场景。 “此人,不就是昨夜白素小姐来河神庙之前,那三个猎户之中的高个儿?” 周长生顿时一愣。 那矮胖两个猎户心术不正,疑似被白蛇所害,周长生早已知晓。 只是周长生却未曾想到,此事都过了一天一夜,高个儿猎户居然侥幸不死。 “这人倒是聪明,他多半见势不妙,当机立断,跳入自己提前挖的狩猎陷阱中躲避。” “不过他却没想到,今夜不过区区数个时辰,大雪便已覆盖陷阱上方,足足有两三米厚,让他被迫困在地底。” “如此看来,这位大叔既能徒手挖通积雪,倒也算有毅力恒心之人。” “也罢,念在昨夜你来河神庙之时,劝阻矮胖二人不得触碰白狐姐的份上,我便救你一命。” 略微沉吟之后,周长生不再犹豫,立刻蹲下来,徒手开始刨雪。 不过短短两日两夜,周长生便已历经白蛇、黑蛇,以及白缘君之战,虽依旧实力卑微,但和他之前相比,实力却早已今非昔比。 周长生很清楚,相比听觉和视觉而言,他如今力大无穷,身体非常坚固,这才是他如今最大的优势和底牌。 果不其然! 周长生徒手挖这坚固雪地,削坚冰如软泥,丝毫不觉得手疼,亦未觉得任何冰冷。 待到挖雪半米之时,周长生早已是大汗淋漓,索性将粗布上衣扔一旁,越发加快了挖掘速度。 片刻后。 大河岸边,那早已枯萎不知多少年的老榕树下方。 高耀呆呆望着地上沸腾的篝火,不禁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我的乖乖! 这可不是什么木头被点燃,竟是一颗晶莹透亮的炎火石! 昨夜高耀和其他两个猎户一起,被带头骑士赶出河神庙之时。 高耀曾厚着脸皮,壮胆从那位叫白素的贵小姐手中,成功要到了一块拳头大的炎火石。 但昨夜那块炎火石只是边角料毛坯,看似很大,实则质量极差,也就让普通人羡慕眼热罢了。 可眼前那这颗炎火石,虽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并非毛坯,而是真正的炎火石! “这位公子看似粗布麻衣,可他用如此珍贵之物,却只为点火取暖,他的身份定然非同小可。” “我原本还想以昨夜那块炎火石报答,如今看来,幸亏我没拿出来,否则,未免太丢人。” 高耀正发愁地想着,忽然鼻子嗅了嗅,顿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香。 “这……这竟是百年人参?而且还是深山老林的那种老参,堪比黄金!” 高耀浑身一震,不禁骇然地望过去,却见那少年正用树枝串起一株灰不溜秋的人参,正在篝火上炙烤。 眼见高耀看过来,少年顺手将手中烤串递出,笑道,“高大叔,此乃我今夜疗伤所剩下的边角料,望你莫要嫌弃,凑合吃吧,对内伤和外伤的治疗效果都不错。” 什么! 嗡! 一听这话,高耀顿时口干舌燥,骇得一魂出窍,二魄升天,被周长生震得几乎当初吓晕在地。 如此珍贵的人参,便是高家村以采药为生,举一族之力,一年都挖不倒一两颗! 可这少年倒好,竟称此乃“边角料”,还如此随意大方地扔给偶遇的路人享用? “公子,这人参太过于贵重,我……我不能要,也用不起。” 高耀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良心难安,咬牙摇摇头,赶紧推辞道。 “人参再贵亦有价,人命再卑亦无价,若是高大叔你不愿吃药,那我扔了便是。” 周长生微微颔首,暗道自己救的是个实诚人,倒也救得不亏。立刻做出一副要扔烤串的派头。 高耀脸色大变,慌忙一跃而起,将周长生扔出的烤串接住,放在嘴边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不愧是百年老参,真好吃,这药力真是霸道,不过几个呼吸工夫,我竟感觉到了温暖和饱腹,而且伤势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高耀一脸不可思议。 周长生默默地看着,嘴角微微噙起,浑浊眼中藏着的笑意一闪而逝。 高耀并不知道的是,周长生炙烤之时,心中忽然一动,将一股黑气渗透到了那人参之中。 眼见不过片刻之间,高个儿猎户已是精神奕奕,伤势好了个七七八八,周长生顿时兴奋不已。 “难怪我每次受伤昏迷之后,都会好得如此之快,如今看来,白素小姐的药浴只是辅助,真正的原因,乃是我丹田内小黑石散发的黑气。” 周长生这才知晓,牛哥送他的小黑石是何等珍贵,何等的逆天! “也不知道牛哥如今身在何方,莫不是给我打造那具白蛇鳞甲去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只青色皮毛的小牛儿,周长生微微一叹,明白那牛儿实力绝对不俗,绝非他如今所能想象。 只是牛哥如此厉害,为何当初会坠落山崖昏迷,反而被当时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所救? 周长生有些想不明白,索性不去再想,起身而道,“高大叔,既然你已好得差不多,请你在此稍等片刻,我且去大河捕些许鱼儿,很快便回。” 顿了顿,周长生又补充道,“你也无须担忧,那白蛇昨夜已被斩杀,此地不会再有凶兽妖孽出现。” 言罢,周长生心知此行耽搁太久,转身快步朝着大河而去。 然而刚走了几步,高耀却气喘吁吁地追过来,“公子若是不嫌弃,不若带着小人通行,小人家里虽世代采药为生,对狩猎捕鱼亦是不俗。” “无论山间飞禽走兽,亦或是河中鱼儿,小人不敢说自己多厉害,至少在这方圆百里的各个村落,小人说自己捕鱼第二,决计不敢有人敢说第一。” 言罢,高耀昂首而立,眼中满是傲然。 “既如此,那高大叔你便跟着我罢。” 眼见高耀背着昨夜那个大背篓,周长生暗道若是自己孤身一人捕鱼,便是捕得再多,徒手也拿不走多少,可若是让高耀跟着,这背篓却能装不少鱼儿。 周长生不再磨叽,和高耀一前一后,二人很快来到大河岸边。 前方天穹如墨,大河茫茫,飞雪飘飘。 成百上千的大小冰山,或坍塌或破碎,或奄奄一息,只看得周长生触目惊心。 “若非机缘巧合,凑巧被误认为‘宗师前辈弟子’,否则,便是能催动‘定风波’玉佩,便是我精气神恢复巅峰,那也绝不可能是那白缘君的对手。” 周长生心中不禁泛起了几分寒气,始知“宗师之威”,绝非他如今所能想象,所能企及。 但这也刺激得少年人热血沸腾。暗道,他日我若为宗师,亦能如斯! “公子且慢!” 眼见周长生居然一步踏出,想要直接踏入冰面,高耀勃然色变,慌忙一把将周长生拉住。 “公子,此地刚历经动荡,冰面各处坍塌破碎,极有可能存在浮冰暗礁,稍有不慎便会坠落河中。” 高耀严肃说道,“小人承蒙公子救命之恩,公子若是信得过小人,请公子在此等候一个时辰,小人定能捕得至少十条鱼儿过来,以报公子救命之恩!” 一个时辰,仅得鱼儿十条? 望着一脸骄傲的高耀,周长生目瞪口呆,顿时无语。 须知此时距离天亮不足两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十条鱼儿,那还不够周长生一个人塞牙缝,这岂能行? 可这高个儿猎户盛情难却,一脸期待地望过来,一时间,周长生竟不知如何开口拒绝。 不过下一刻,周长生忽而笑道,“高大叔,你有伤在身,此番无须出手。你且退后百步,在岸边稍等片刻,等着帮我捡鱼便可。” 啊? 高耀目瞪口呆,“公子你莫不是开玩笑?这大河冰封三百年,越靠近岸边的冰层越厚,根本无法人力破开,至少你我二人短时间是不能的,这……” 高耀正说着,忽觉脚下大地剧烈震动,前方大河更是裂缝不断,大块冰层支离破碎。 一股恐怖而强大的死亡气息,自河底滚滚而来。 “妖……” 高耀顿时骇然,一个不慎跌倒之后,慌忙爬起来,撒腿就要跑路。耳畔,却传来那少年的笑声,“高大叔无需惊慌,是友,非敌。” 啊? 高耀顿时一愣,忍不住回头,顿时看到了他此生之中,最为震撼的一幕。 轰! 大河寒冰破碎,一条额头隆起如独角,有短小双爪、短小双足,浑身黑色鳞甲的“黑龙”,自河底破冰而出,一跃腾空而起。 “龙!黑龙!” “不不不,这……这是河神,是河神大人显灵了!” 砰! 高耀直挺挺跪地,慌忙砰砰磕头,浑身瑟瑟发抖,心中满是慌乱。 高耀祖上其实是附近村落的渔民,永夜之后迁徙到黑山附近,家族世代以采药为生。 但在高家村祖祠之中,是供奉有流沙河神画像的,故而高耀一眼就看出,眼前这“黑龙”,那就是——流沙河神! 然而当高耀偷偷地抬起头,壮胆望向前方之时,高耀却不禁瞪大眼睛,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却见那破冰腾空的“黑龙”,龙背上竟托满了密密麻麻的鱼儿! 哗啦! 这“黑龙”浑身一抖,漫天鱼儿密布如雨,雨点急促,纷纷扬扬,无数鱼儿洒落岸边。 “轰!” “黑龙”很快坠落于冰面裂缝之中,庞大身躯迅速沉下,哗啦水浪滔天而起。 不过顷刻之间,这“黑龙”便已踪迹全无,沸腾冰面也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漫天飞雪簌簌而落,最多天明之计,这些冰面裂缝就会被积雪填满,再无任何踪迹可循。 然而高耀的一颗心,却并未变得平静,反而猛然激烈跳动,双腿都在哆嗦着不停。 “高大叔,你若是不帮我捡鱼儿,便是到了天亮,我亦无法捡完。” 少年人温和的笑声随风而来,轻轻灌入高耀的耳中。 高耀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提着竹篓跑过来,和周长生一起拾捡岸边仍在活蹦乱跳的鱼儿。 一直到鱼儿即将装满背篓,高耀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公子,您认识……河神?” 河神? 蹲在地上捡鱼的周长生,头也不抬,随口地说道,“那并非什么河神,不过区区一条妖蛇罢了。” “不过高大叔你亦无须担心,若无我之命令,未来一百年内,这妖孽决计不敢浮出水面,更不敢为祸人族。否则,吾必诛之!” 吾必诛之! 这最后一句“吾必诛之”,周长生心中一动,尝试将黑气汇聚到嗓间,对着那大河就是一声怒喝。 这声音于高耀而言,只是略微大声而已。 然而这一句“吾必诛之”,落在大河下方的巨蟒耳中,却无异于雷霆轰隆。 只震得这巨蟒心中惊骇,急急如丧家之犬,一直下潜到河底深渊,巨蟒仍是心跳加速,惶惶不安。 “公子只是告诫我不要擅离大河,但只要我不主动搞事情,以公子之心善,我未尝没有机缘可得。” 片刻后,巨蟒化为一位白衣公子,白缘君擦了擦额间冷汗,忽然心中一动。 那叫高耀的高个儿猎户,昨夜白缘君便已看到,只是懒得理睬罢了。 周长生对一个过往路人都能如此心善,自己虽是妖,却从未作恶过。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让公子认可我,只要公子指点我一二,我定受益匪浅,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 一念及此,白缘君顿时激动难耐,眸中满是璀璨光芒。 …… 大河岸边。 周长生拾起地上最后一条鱼儿,起身正要背起背篓,却忽然心中一凛,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危机感。 第36章 一诺百年 “莫非是那白缘君看穿我装腔作势,身后并无宗师倚仗,它终于醒悟过来,暴怒之下,打算弄死我?” 感受着心中那股强烈的危机越演越烈,周长生不禁嘴角发苦,已然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不过周长生很清楚,哪怕他已今非昔比,和宗师境界的白缘君对抗,依旧无异于螳臂当车,势必会被一瞬击杀,绝无任何侥幸之理。 然而周长生等了大半天,四周冰面却仍是静悄悄一片,飞雪簌簌,并无任何异样出现。 “难道我是想错了?” 周长生一愣,尝试用黑气“看”向方圆三里,却根本没看到任何异样之物。 但周长生那心中那股莫名的危机感,却仍旧挥之不去,反而愈演愈烈! “公子,您今日救了小人,小人无以为报,唯有献上此物,或对公子您有用。” 于这黑夜寒风之中,高耀却是心中火热,跪在周长生面前,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一物。 霎时间,周长生毛骨悚然,心中警兆大盛,忍不住退后几步。 见此,高耀顿时一愣,随后醒悟过来,不禁苦笑道,“公子,您别看这东西不起眼,此乃我高家祖传之物。” “我祖父曾言,我高家的祖上,本是这八百里流沙大河岸边,一个不起眼小村落之中的放牛奴才。” 放牛奴才? 闻言,周长生一愣,目带古怪。 事到如今,周长生哪里还不明白,眼前这叫高耀的猎户,看似忠厚老实,实则是个聪明绝顶,善于投机之辈。 也是,若这高耀真是老实人,那他早被矮胖两个猎户给算计而死,又怎么可能在白蛇之祸中,侥幸活到最后? “原来此人见我挥斥方遒,视那‘河神’如无物,他这才动了小心思,想要献宝于我,以为晋身之资?” 周长生虽年少,却身怀两世记忆,一眼便猜透了高耀的心思,无语的同时,也不禁有些好笑。 若是让高耀知晓,周长生啥也不是,只是区区一介寒门穷小子,压根给不了他什么好处,不知高耀他又会如何感想? 不过对于高耀献宝般拿出的破瓦片,周长生还是产生了浓郁的兴趣。 这破瓦片黝黑无光,仅有指甲盖大小,平平无奇,便是随意扔到地上,那也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但周长生却已能肯定,那带给他极为恐怖威胁的东西,就是眼前这破瓦片。 “公子明鉴,我高家祖先虽是放牛奴才,运气却还算不错,于这大河岸边,捡到了一片破瓦片。”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捡到这瓦片之后,祖先便百病不生,力大无穷,无惧永夜冰寒。哪怕是黑夜凛冬,亦敢孤身行走于荒野之地,夜能视物。” “祖先虽不知此乃何物,却知这瓦片珍贵,常年贴身携带,渐成高家村第一勇士,也让我家成了村中第一富户,世代担任村长一职。” “此瓦片秘密太大,祖先为防招来杀身之祸,严禁子孙后辈外传,且只传给历代族长继承者。” 顿了顿,高耀犹豫了一下,复而苦笑道,“不过此物也不知怎么回事,我高家传承了三百年,传承到我这里之时,却失去了效果,既无法御寒,亦不能让人力大无穷。” “可即便如此,常年携带此物,却亦能健康无恙,百病不生,亦能让我比寻常村汉气力更大,更为魁梧。” “公子,小人知您宅心仁厚,绝非卸磨杀驴,翻脸无情之辈,故而,这才壮胆将此物献给公子。” “还请公子收下瓦片,切莫要拒绝。” 砰! 言罢,高耀砰砰磕头,语气一片真诚。 周长生默然不语,并没急着回答,而是将丹田内的黑气渗透而出,尝试窥探这瓦片的秘密。 让周长生惊讶的是,这无往而不利,就连白缘君都无法察觉的黑气,竟在触碰到瓦片的瞬间,烟消云散! “这究竟是何物,竟能吞噬我的黑气?” 周长生呼吸急促,强压激动,一颗心顿时激烈的跳动起来。 周长生并未觉得瓦片会比小黑石更逆天,但这瓦片的价值,绝对超越了“定风波”玉佩,甚至比白素腰间那块“凌云”玉佩更厉害! 但,这究竟是何物? 周长生不禁有些困惑,却也知晓,那高耀这村夫,亦是无用。 略微沉吟了片刻,周长生还是接过了高耀手中的瓦片。 “嗡!” 这瓦片刚一入手,周长生顿时手中一沉,手中瓦片顿时跌落在地。 “轰!” 大地龟裂,碎冰飞溅。 这不过区区指甲盖大小的破瓦片,只是随手一扔,竟堪比那巨蟒一跃击碎冰面,凶猛出河的威能? 周长生不禁愕然,呼吸越发急促。 “祖先曾言,这瓦片多半的是仙家宝物,若是给修行人使用,道法若是越高,则这瓦片会越重。” “这三百年来,我高家村也曾出过一位修行人先祖,却只能让瓦片重过半斤,猛然掷于地,那也不过让冰面出现轻微小坑罢了。” “可公子您随手一扔,竟如摧枯拉朽,公子您的道法之高,小人莫说没见过,便是听也没听过。” 高耀双目放光,不禁激动而道,“小人高耀,愿为公子家奴,誓死追随公子!” 砰砰砰! 高耀疯狂磕头。 “高大叔你起来罢,男儿膝下有黄金,上不用跪天,下不用跪地,只需归父母君师便可,余者皆可不跪。” 周长生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暗中控制黑气化为无形之手,强行将高耀从地上拉了起来。 于周长生而言,黑气隔空控制非常鸡肋,并没什么威力,只能用来吓唬人而已。 但这黑气威力再小,扶起一个毫无防备的乡野村汉,却亦是不难。 被这无形之手凌空扶起,顿时骇得高耀倒吸冷气,始知眼前少年虽是瞎眼,道法之高,绝非他所能想象。 高耀顿时收起小心思,诚惶诚恐,眼中惊慌。 “高大叔,我虽不会收你为奴,但这瓦片于我而言,的确有些用处。” “我也不白拿你的瓦片,从今日起,你每年来此地一次,只需高喊‘请公子斩妖’三声,便会天降鱼群,鱼群中也可能存在河底某些金银等宝物。” “你只可一人来此,也可多人来此,但绝不可超过十人。这些鱼儿无论你是去集镇贩卖,亦或是留着一家人自己吃,那都无妨。” “此约定时限为一百年,不知高大叔你——意下如何?” 沉吟片刻,周长生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这话说得非常平和,但周长生却没看高耀,而是望向大河冰面,以黑气辅之。 其实周长生也不确定,那已经走远的白缘君,究竟能否听到这句话。 但根据周长生的推测,白缘君听到的可能,那还是极大的。 果不其然! 周长生这话刚落,脑海内,便传来白缘君的恭敬声音,“公子请放心,此后一百年内,小人定如约回馈那猎户,绝不违背。” “善!”周长生微微颔首,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笑容。 倒不是白缘君的应诺让周长生高兴,而是周长生透过反复摸索,已经明白,他那丹田内小黑石所蕴含的黑气,居然能“隔空传音”,宛若神话。 “这黑气能看破虚妄,让我听力过人,亦能让我隔空传音,却没什么威力可言。否则,我即便以一人之力,亦可横穿大河,去那三百里外的集镇,可惜……” 周长生略微有些失望,旋即哑然失笑。暗道,自己身怀逆天宝物而如此贪心,这心态可不好。 “奉公子命令,汝未来百年内,每年今日,可如约来此地,吾会赐予你一户百口之家,一年都吃不完的鱼儿。” 下一刻,在高耀的耳畔,骤然响起一道威严而宏大的声音。 高耀的脑海中,则是一个脚踏祥云,白衣胜雪的巍峨公子形象。 “是了,这就是我高家世代供奉的流沙河神的容貌!堂堂八百里大河之神,竟只是公子的仆从,这这这!” 高耀浑身颤抖,激动莫名,亦惊惧莫名,只觉自己知晓了一个不该知晓的惊天之秘。 “汝亦无须害怕,公子乃是世外高人,奉师令下山历练修行,公子宅心仁厚,他既已下令,吾便不会加害于你。” “但今日之事,倘若你胆敢泄露分毫,打扰了公子的清修,吾必灭你高家村九族,寸草不生,鸡犬不留!” 白缘君告诫凌厉的声音,再次响彻高耀的脑海。 “河神大人放心,小人定为公子保密,便是死,也决计不敢外泄公子的秘密分毫!” 高耀赶紧在心恭敬说道,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喘。 “凡人无知愚昧,你的誓言于吾而言,毫无意义。” “你且交出一滴精血,献于公子,至此以后,你的生死,皆在公子一念之间。” “但公子心善仁慈,若是吾传授此法于公子,公子决计不会接受。这血誓之法,吾现在便传授于你,你且记好了。” 白缘君声音刚落,高耀还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顿觉双目迷离,脑海中已经多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公子,小人愿发下血誓,绝不外泄今日一切,若为此誓,小人和后代祖孙的生死,皆在公子一念之间!” 砰! 在周长生愕然的目光,高耀直挺挺跪地,毫不犹豫的咬破拇指,嘴里念念有词,将一滴血高高捧起,置于周长生的面前。 周长生尝试用黑气却触碰这一滴血,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血誓”如何发誓,有何作用的所有记忆。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周长生也不为何如何,却也没深究,而是眼睛一亮。 “原来这并非普通的血,而是以拇指为引,以秘法引出心头血,一旦我收起这一滴血,无论高耀逃到天涯海角,我只一个念头,便可引爆此心头血,将高耀瞬间杀死。” “发下这血誓之后,高耀也无法违背承诺,否则,一旦他说出不该说的话,他瞬间变会爆体而亡,绝无任何侥幸之理。” 了解血誓的来龙去脉之后,周长生沉吟片刻,也不婆婆妈妈,直接收起了高耀的心头血。 霎时间,周长生便感觉他和高耀之间,建立了眸中玄之又玄的特殊感应。 “以此血誓为凭,若是高耀在方圆百里之内,我便可感应他的存在,倒是神奇。” “不过此血誓也未免太过于霸道歹毒,若无必要,我还是不要对别人使用为好。” 周长生感慨的同时,心中也不禁泛起了危机感。 倘若白缘君日后知晓真相,知晓自己并非宗师弟子,暴怒之下,以此血誓为凭,强行让自己认主,沦为其麾下伥鬼,那可如何是好? 时不待我,必须努力变强! 大河深渊。 白缘君眼见高耀发下血誓,顿时心中一松,儒雅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血誓之法极为歹毒,那位前辈乃是仙家大人物,自然不会,也不屑于传授此法给公子。” “但道法本就无善恶之分,以公子的仁善,他定不会轻易使用此法。” “但公子不用此法,和不会此法,这却是两码事。” “我为公子解决高耀以后可能违背承诺的后患,公子乃是聪明之人,定不会相忘。” “日后,我再多做几件让公子开心之事,说不定公子一高兴,就会传授我大道!” 白缘君越想越兴奋,心中如灌了蜜般甜蜜。 白缘君却不知道,对于它和血誓之间的联系,周长生压根不知晓,自然也谈不上回报。 哗啦! 一阵冰冷河风迎面而来,夹杂着夜间冰雪,瞬间让高耀恢复清醒。 “我刚才似乎发现了血誓,但这血誓如何发的,我竟记不起了?” 高耀有些茫然,却很快心中升起了一股危机感。 因为高耀很快骇然发现,眼前的少年,竟让他心生大恐怖,仿佛少年一个念头,就能让自己瞬间死去。 高耀自然不会以为刚才是做梦,他心知血誓已经生效,对周长生越发的敬畏,心中也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有此血誓为凭,高耀没法外泄秘密,他和周长生之间的关系,虽不如主仆般亲密,却也比普通朋友更为牢靠,这不也算因祸得福? 高耀不再有后顾之忧,忽而周长生面前,拜了又拜,眼中满是激动泪水: “公子您不知晓,我高家村虽是这方圆百里的大村落,却也生活艰难,食不果腹。” “这些年大雪封山,采药极为凶险,小人没有办法,只能一边采药一边狩猎,这才勉强能活下去。” “今日公子赐予小人造化,等同于救了我高家村全族,小人这次回去之后,便会在家中为公子竖长生牌位供奉,就是不知道公子您,高姓大名?” 周长生闻言一愣,这才想起,从他救高药之后,高药一直称他为“公子”,他并未说出名。 “高大叔,你赠我这瓦片,我却仅回赠了些许小鱼儿,说起来,其实是我占了便宜,这长生牌位,大可不必。” 周长生摆摆手,笑道,“我姓周,名——长生!” “公子果是仙家中人,这名字中竟也有‘长生’二字。” 高耀浑身一震,望向周长生的目光,不禁越发敬畏。 …… 残破的河神庙内。 那原本被白缘君化为巨蟒,倒地挣扎撞碎的墙壁、地面,早已被带头骑士带着众骑士重新修缮。 就连那被虽未被砍坏,本就残破的河神雕像,也被祖上是木匠出身的骑士阿六,拿着雕刀一刀一刀,非常小心翼翼的修复。 整个河神庙焕然一新,地面篝火沸腾,有美酒,有美人,亦有众人心中的温暖。 只是让众人颇为疑惑的是,当阿六雕琢最后一刀之后,这重新修复的神像,怎么一点都和白缘君不类似? 这神像的容貌,怎么好像……周长生? 第37章 雷霆 “大小姐,我们虽是那位宗师前辈所救。但说到底,若非我们侥幸先救了公子,公子又知恩图报,不顾重伤之躯挺身而出,悍不畏死地和那蛇妖对抗。否则,便是那位前辈真在附近,亦绝无救我们的可能。” 眼见白素和众骑士都看过来,阿六犹豫了一下,还是壮胆咬牙说道: “那位前辈道法高深,乃是仙家大人物,我们是否报答他,前辈并不会在意。” “故而属下斗胆改刻神像,便是觉得那蛇妖不配享受香火,属下希望能为公子建立庙宇,让公子亦能享受香火供奉。” “相信这件事,便是那位前辈知晓,亦不会怪责于我。便是怪责,属下亦愿一力承担所有责任,决计不会连累大小姐。” 原来如此。 众骑士恍然大悟。 “老六,做得不错!” “公子乃是仙家传人,金银俗物自是看不上。但咱们为公子建庙立神像,让公子日夜享受香火,这主意的确不错。” 带头骑士拍了拍阿六的肩膀,竖起大拇指。 河神庙附近的大道,之所以两百年来,无人问津。并非百姓不想走这条路,而是因为此路太过于凶险,有野兽横行,更有妖孽作祟! 如今白缘君这幕后大妖,都已被周长生震退,未经周长生允许,一百年内不得浮出大河半步! 如此一来,这大河沿岸自然安全了不少,随着时间流逝,自然而然会人气旺盛。 再加上众骑士为周长生歌功颂德,这河神庙的香火,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众骑士越想越觉得不错,都觉得阿六做了件大好事。 然而一听这话,原本优雅平静的白素,却不禁勃然色变,忍不住一声怒喝,“荒唐!” 啊? 众骑士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 “阿六,你可知道,你这样为公子建立神像,不但不是帮公子,反而是欲置公子于死地?” 白素怒不可遏,激动地指着阿六。 “啊?” 阿六大惊失色,口干舌燥,隐隐感觉闯了大祸。 “尔等须要明白,但凡这天下九州之内,一切香火神祇,都是被那大周天子所管辖!” “若无大周天子的册封,任谁也不能私自建立神庙,谁敢如此,那谁便是——邪神诡祠!” 白素语气越发凌厉,一张绝美俏脸因为生气,以至于显得有些扭曲。 “大小姐,那大周天子远在东洲,而我大秦自祖龙称‘皇帝’起,便不再是大周臣子。” “便是我大秦如今坐镇神都的那位大王,亦是雄才大略,和那大周天子平起平坐。” “便是此事真传到大周,他大周的天子,凭何介入我大秦国事?大王焉能同意?” 带头骑士试探问道。 “阿大,阿六不懂事也就罢了,他家里世代为石雕匠工,不通笔墨。可你家世代耕读,祖上也曾出过秀才,你岂也跟着糊涂?” 白素怒声喝道,“但凡你多几本书,你便不会说出如此幼稚之语!” 这…… 带头骑士顿时语塞,一脸讪笑,尴尬不已。 好在白素也没藏着掖着,她缓了缓,尽量让自己情绪稳定之后,立刻给众人解释说道: “大周和我大秦,虽相隔数万里,那大周天子也有名无实,的确无法管辖我大秦境内事宜。” “但在那大周皇庭之中,却有一位实力深不可测,被诸子百家共尊的‘典藏使’。” 典藏使? 众骑士都是一愣,有些茫然。 “大小姐,难道区区一位大周典藏使,身为臣子,难道比那大周天子还厉害?” 带头骑士试探问道。 “这位典藏使虽是大周臣子,却并非这一代大周天子的臣子,而是大周开国之君的臣子!” 白素冷笑道。 什么! 轰! 一听这话,众骑士无不骇然。 “大……大小姐,大周立国已有一千一百一十五年,难道那位大周典藏使,竟能寿过千年?这……这岂不是神仙?” 阿六一脸不可思议。 “其实我亦不知晓此事真伪,但听祖父言,大王对那位典藏使极为推崇。大王曾言,便是这一代的大周天子,见了典藏使,那也得执弟子礼,称一声‘先生’。” 白素眼中满是敬畏,感慨而道,“传说,千年之前,春秋之时,有诸子百家并列于世,各家皆有圣人出世。在那个诸圣辈出的辉煌时代,又以儒家孔圣最为耀眼。” “但大王曾言,孔圣年轻之时,尚为领悟大道之际,曾于典藏使麾下学习修道,称典藏使为‘先生’。” 我的老天爷! 轰隆隆! 白素这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顿时震动全场。 所有骑士都不禁倒吸冷气。 “大……大小姐,即便那位典藏堪比神仙,可他远在大周皇庭万里之外,我在这荒野之地为公子立庙供奉神像,他应该不可能知晓吧?” 阿六更是吓得脸都白了,语气哆嗦。 “若真是如此,那我又何须担忧?又何须呵斥于你?” 白素冷笑道,“自大周立国开始,天下九州之内,一旦有邪神诡庙出现,典藏使就一定能知晓,千年来从未例外。” “虽然无人知晓为何如此,但一旦邪神诡庙出现,天雷顷刻间就会降临,将那诡庙击成碎末!” “至于这位‘邪神’,无论身处何方,亦会被天雷轰顶而死,千年来从无例外!” 什么! 为公子建立神庙的后果,竟如此严重? 众骑士脸色大变。 阿六更是如一摊烂泥般跌倒在地,整个人都傻了,眼中满是惊惧。 “阿六你还愣着做啥?还不赶紧去将神像还原!你想害死公子不成?” 带头骑士一脚踹过来,眼中满是怒火。 众骑士无不暴怒地望向阿六。 “是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阿六如梦初醒,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攥紧雕刀,飞快朝着前方的神像跑去。 “轰!” 就在这一瞬间,原本漫天飞雪的漆黑夜空,骤然传来了沉闷的雷音。 踏踏踏!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起。 坏了! 是公子回来了! 白素勃然色变,眼中顿时满是焦急,忍不住一声怒吼,“公子,切莫进庙,快逃!” 逃! 吼! 白素再无半点大家闺秀的优雅,惊惶失措,猛然对着大门外就是一声怒吼。 …… 河神庙外。 瞎眼少年周长生背着满是鱼儿的大背篓,顿觉天空雷霆大作,不禁一愣。 “村中三老讲过,三百年前永夜尚未降临,雷霆一旦出现,则代表苍天震怒。” “可我自记事起到如今,却从见过天生雷霆,便是三老也未见过,可如今……” 周长生眼皮子狂跳,心中骤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危机感。 这仿佛这雷霆自苍天而生,乃是因周长生而起,乃是因周长生而怒? 这是何等道理? 定是自己想多了! 抛开心中的荒谬念头,周长生暗道,这雷霆好生诡异,还是尽快入庙为好。 然而周长生一脚踏入庙内,顿时浑身寒毛直竖,便看到那天空中的一道人腰粗的雷霆,径直撕裂漫天黑夜,自天穹而落,直挺挺朝着自己头顶劈来。 “公子,切莫进庙,快逃!” 逃! 与此同时,白素焦急的怒吼声,随着夜风和飞雪而来,清晰传入周长生的耳中。 “不好!” 虽不明白为何如此,但周长生却也不笨,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转身就跑,试图逃出这破败的河神庙。 然而让周长生惊骇的是,无论他如何挪移,那雷霆仿佛有眼睛一般,竟改变方向,弯曲自天穹而落,一瞬间便劈在了头顶。 “不!” 刚不顾众骑士劝阻,推开庙门冲向院中雪地的白素,眼见周长生被雷劈头顶的这一幕,顿时眼睛一黑,脚下踉跄,整个人直挺挺跌倒在地。 “公子,死了?” “怎会如此!” 众骑士无不色变,都有些无法接受。 “是我害了公子,是我害了公子啊!” 砰! 骑士阿六跪在地上,哆嗦着往前爬,一边爬一边哭,眼中满是悔恨和悲痛。 然而下一刻,众人便是瞪大眼睛,看到了他们此生之中,最为震撼的一幕。 “轰!” 漫天雷霆落下,精准劈在周长生的脑袋上,却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毫发无损的瞎眼少年,只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公子,您……没事?” 已经爬到周长生面前的阿六,顿时目瞪口呆,颤抖着问道。 “阿六,我能有什么事?” 周长生从震惊中醒悟过来,不动声色地扶起阿六,笑道,“对了,刚才白素小姐让我快逃,不要进庙,这是为何?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 阿六顿时一愣,扫了一眼周长生那包裹眼睛的黑色布条,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少年是个啥也看不见的瞎子。 “公子,刚才……” 阿六是实诚人,自不敢对救命恩公胡言乱语,当下,他就要毫不犹豫地说出真相。却陡然发现,白素目带不悦,正冷冷地看着他,阿六心中一凛,赶紧闭嘴。 “公子,这雷霆好生诡异,来得极为迅速,且只出现在这河神庙的天穹。我以为这又是什么妖孽来袭,故而让公子快逃。如今看来,却是小女子疑神疑鬼,多虑了。” 白素强压心中震撼,温柔笑道。言罢,又对阿六喝道,“阿六,还不赶紧帮公子接背篓,愣在原地作甚?” “诺!”阿六赶紧去帮周长生接背篓,周长生却退后一步,阿六顿时一愣。 “我这背篓太重,还是让我自己来罢。”周长生笑道。 “公子您不用担心,小人家世代石雕匠工,打小小人就帮家里扛各种沉重石头,这力气没的说,天生就能堪比两三个同龄人。” 阿六不以为然,热情上前帮周长生,刚接过背篓,却忽觉得双手一沉。 “坏了,这竹篓缘何如此沉重?公子只是单手拎起,我竟双手亦无法抱起?” 眼见这竹篓入手之后,竟直挺挺下坠,眼看就要砸到双脚,阿六勃然色变。 好在关键时刻,周长生徒手一抓,单手将竹篓再度拎起,这才避免了阿六受伤的惨剧出现。 阿六顿时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阿六,你这是没吃饭?让你帮公子拿竹篓,你竟如此废物?嗯?” 带头骑士怒骂这不走过来,一把接过背篓,顿觉双手一沉,顿时色变。 好在骑士阿二和阿四就在一旁,见势不妙,二人赶紧冲过来帮忙。 然而让二人震惊的是,二人和带头骑士一起发力,那竹篓竟依旧在下坠。 好在关键时刻,阿六醒悟过来,慌忙冲过来帮忙。 如此,合四位骑士之力,这才勉强抬起竹篓,却依旧非常吃力,摇摇欲坠。 “还是我自己来罢。” 周长生笑着单手拎起背篓,就这样轻松地朝着庙内走去。 静! 四周静悄悄一片,唯有四位骑士急促的呼吸声。 “公子仅凭这肉身之力,竟能如此恐怖?” “这!” “便是楚州项鸿天生神力,力能举鼎,如公子这般年岁,那也绝不可能比公子更强!” “公子,不愧是宗师弟子啊!” 敬畏地望着周长生的背影,四位骑士心中都满是震撼和敬畏。 “阿六,刚才之事切莫再提。” 白素莲步轻移,婀娜袅袅走过来,压低声音,冷冷而道,“尔等都须知晓,大周典藏使乃是不传之秘,尔等本是无权知晓,便是意外知晓,亦不可胡言乱语。” “否则,刚才之言若是外泄,便是我祖父出面,亦无法保全尔等,尔等势必——九族尽灭!” 说到最后,白素的话已是霸气十足,冰冷冷一片。 众骑士无不胆寒,纷纷承诺不会乱说。 “可是大小姐,刚才那天雷明明劈中了公子,缘何公子毫发无损,那天雷也一瞬间消失不见?” 阿六试探问道。 “我亦不知。” 白素摇摇头,眼中同样满是困惑。 “大小姐,您说非大周典藏使认可,天下九州皆不可建立神庙,亦不能偷享香火,否则典藏使震怒,天雷顷刻而至,摧毁诡异神庙,击杀香火邪神。” “可如今公子毫发无损,那天雷亦散去,那阿六为公子雕刻的神像,是留着还是抹去?” 带头骑士征询问道。 “既然公子无碍,为免再生变故,那神像还是莫要再动为好,以免再生变故。” 白素沉吟片刻,这才叹道,“但愿此事不会给公子带来危险,否则我终生难安。” “如今之策,唯有等回国郡城之后,我去问问祖父,以祖父之能,或能解决这个祸患。” 顿了顿,白素反而笑道,“或许此事问题不大,毕竟那位宗师前辈就在附近,倘若此事真不可为,前辈早就阻拦阿六雕刻神像,而不是放任不管。或是我多虑。” 原来如此! 众骑士恍然大悟,都不禁松了口气。 “大周典藏使?怒而天降雷霆?” “诡异神庙,香火邪神?” 神庙内,周长生凭借过人的听觉,听到庙外小院雪地中的对话声,顿时无语。 原来刚才那一声雷霆,居然是无妄之灾? 白素和众骑士不知道的是,其实刚才那一道雷霆来势汹汹,就是奔着击杀周长生而来。 然而就当周长生都以为,自己要被天雷劈的魂飞魄散之时。 那丹田内的神秘小黑石,竟忽而黑气弥漫,一瞬间便将所有雷霆吞噬的干干净净。 这才是周长生毫发无损,啥事儿没有的真正原因。 “原来牛哥赠我的这块小黑石,不但能吞噬白缘君的邪气,亦能吞噬雷霆,这也未免太过于……霸道?” 周长生放下鱼篓,内视于丹田,顿时瞪大眼睛,眼中满是震撼。 第38章 流沙 丹田内,那原本黝黑无光,看似平平无奇的小黑石,周身竟多了一层淡淡的雷芒。 当周长生内视丹田之时,他顿时震惊地发现,这雷芒竟凝聚成一个小人儿的形状。 这小人,竟是缩小版的周长生! 所不同的是,这雷霆所化的小人儿,眼睛上并未包裹黑色布条,但双眸却是闭着的,并未睁开眼。 “那大周典藏降下雷霆,原本是想震碎河神庙,劈死我这未经大周天子册封的‘邪神’,可为何这雷霆被小黑石吞噬后,反而化为我的样子?” 周长生目瞪口呆,仔细观察,不禁再次瞪大眼睛。 却原来,这和周长生一模一样的雷霆小人儿,眉心竟多了一道散发淡淡黑芒的铭文。 “奇怪,这铭文怎么类似高大叔给我的那个……破瓦片?” 周长生心中大惊,从内视中收回心神,探手一摸,却愕然发现,高耀给的破瓦片竟已消失不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怀着疑惑,周长生再次内视,仔细观察雷霆小人眉心的铭文。 这铭文的下方,雕刻着一条气势磅礴,波澜壮阔的大河,浪花滔滔,气象万千。 “这河流,怎么有些类似——流沙大河?” 周长生怀着疑惑,从下继续往上看。 于这条大河之上,有类似花鸟的神秘篆体文字,按理说,此文字周长生看不懂才对。 可也不知为何,周长生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此文字,乃是“流沙”这两个字。 “还真是流沙大河?” 周长生一颗心怦怦直跳,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个大胆而疯狂的推测。 这“流沙”二字的左右,更有一排竖着的两排神秘花鸟篆体,从左往右,依次是“受命于天,何伯神令”这八个字。 “流沙,受命于天,何伯神令?” 咕噜噜! 饶是周长生身怀两世记忆,已非昔日浑浑噩噩的乡野少年,见此,也忍不住口干舌燥,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结合白素之语,周长生哪里还不明白,高耀送给他的破瓦片,竟是这八百里流沙大河的河神令牌! 不! 此乃,河伯令! “大周一千一百十七年,东郡流沙河‘神令’,自行择主成功。” “汝只需将滴血认主,将名字铭刻于神令,汝便是这流沙河之神,管辖流沙河八百里水路。” “介时,汝之名讳,将同步浮现于大周典藏阁,记录于‘神榜’,是为大周天子公开册封的‘正神’,可享香火祭祀,可得香火成神的修行之法。” 忽而,一道浩大而威严的苍老之音,陡然间响彻周长生的脑海。 下一刻,周长生眼睛一花,整个人已退出内视丹田,手中莫名多了一支黝黑无光的毛笔。 就连那消失不见的破瓦片,也出现在周长生手中,却不再是指甲盖大小,而是仿若一整张宣纸。 说来也是奇怪,于这神庙中的动静,白素和众骑士仿佛看不到,听不到一般,仍在小院雪地中闲聊着,似乎将周长生暂时“忘”了, 周长生无心理睬周围之事,握着毛笔呼吸急促,一颗心怦怦直跳,正要签下自己名字,却忽而手中一顿。 “那位险些吞噬我的老教授,他与现代之中,曾研究过一部名为《封神榜》的古书。” “老教授经过多年分析和研究,认为所谓的香火成神,不过是受制于人,受制于天,弊端颇多,而并非真正超脱的天地大道。” 回忆着脑海中莫名出现的一段记忆,周长生顿时犹豫不决。 虽说那名为“现代”的时代,以“科学”为尊,并无修行之法,亦和此世截然不同。 但周长生却隐隐觉得,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教授,研究或许为真。 “我虽不知老教授研究真伪,却知自己乃是秦人,而非大周臣民。” “倘若我真签下自己名字,那我便会被大周天子所知晓,更会落入那位神秘强大的典藏使的眼中。” “这何伯神令虽好,倘若我小黑石的秘密败露,那我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就连牛哥也会被我连累而死。” 眼中一番挣扎,周长生正纠结着。耳畔,却忽而传来一道恭敬之语,“恭喜公子扛过天雷,获得典藏使认可,成为这八百里流沙大河的香火正神。” 这声音……是白缘君? 正一筹莫展的周长生,一听这话,顿时心中一动,正想说话,这才发现,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如何联系白缘君。 似乎知晓周长生心中所想,白缘君恭敬声音再次响起,“公子若要和小人传音对话,小人这里刚好有一套简陋的传音之法” “此法,虽不如日后前辈传授给公子的师门秘法,却亦能让公子提前适应一下,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言罢,白缘君缓了缓,将一套如何远距离远音的秘法,一五一十的详细说出。 这套秘法其实不难,说是秘法,倒不如说是一种道法运用的技巧。 传音范围视修行者的修为高低而定,白缘君觉得周长生是高人弟子,虽年纪不大,修为定然不低。 且这河神庙就在大河岸边,白缘君蛰伏于大河深渊,离此地亦不是太远。 “我只是一个运气好的普通人,因意外救了牛哥而得小黑石,我哪有什么道法?” 周长生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禁苦涩。 周长生很清楚,若是他迟迟不回应白缘君,以这巨蟒之狡猾聪明,恐怕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知晓周长生身后并无师门,亦无什么宗师师父为依仗。 介时,白缘君一怒之下,周长生和白素,甚至整个方圆百里的人,都会死! “冷静,冷静!切莫露怯!” “我不能连累白素小姐,更不能让慕嫣儿小姐因我而被残害,冷静,冷静!” 周长生心中焦急,却只能强装镇定,飞快思索此事如何解决,一时间却无甚良策。 “公子,公子?” 白缘君的声音很快再次响起,响彻周长生的脑海。 这声音虽恭敬,但周长生却依旧敏锐地感觉到,这声音中似乎多了一丝疑虑。 周长生心中再次一沉,明白时不待我,倘若不能立刻学会传音入密之法,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会修道,亦无道法,可这秘法须以道法为引子,哪怕有人立刻教我修道,我亦不可能立刻修炼出道法。那我可否以其他取代道法?” 危机关头,周长生忽而福至心灵,尝试将黑气臆想成道法,复而催动白缘君的道法,试探的在心中默念了一句,“白缘君,可能听到吾之言语?” 大河深渊,巨蟒盘桓。 忽闻脑海中骤然响彻的声音,巨蟒浑身一震,蛇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当年‘山君’降临大河,顺手抓水中鱼虾做事采药,怜吾修行不易,又因吾办事利索,一时心中大悦,这才随手传了吾这传音秘法。” “吾得此传音秘法,参悟足足一百年,这才能勉强传音一里,复而又过了一百年,吾这才能方圆数里。” “可公子仅仅初学而已,不过三个呼吸工夫,竟能传音到此,这!这!这!” 巨蟒浑身剧震,越想越惊骇。 本来白缘君故意又缓了片刻,本意是给周长生一个缓冲时间,让周长生能好好的思索这秘法。 而后,白缘君打算卖周长生一个人情,将他修炼秘法数百年的心得说出,让周长生能少走弯路,更快的修行成功。 可周长生一瞬间就能传音数里,其声浩瀚清晰,直贯大河深渊,这是何等逆天的修行天赋? “难怪那位前辈一直没教公子传音秘法,原来前辈是知晓公子天赋绝世,这是故意嗮着公子,让公子遁入凡尘吃苦历练。” “以公子此等天赋,无论学什么,恐怕都是一学就会。只是吾数百年的修行,居然比不过公子三个呼吸,真是蛇比人气死蛇,唉!” 白缘君心中苦涩,憋屈不已,亦抑郁不已。 不过一想到,周长生不过区区一介羸弱少年,却能扛下天雷而不死,反而获得典藏使认可,成为大周天子亲自册封的“正神”,白缘君这才释然。 “吾得蒙‘山君’指点,五百年间不断救人行善,这才于这荒野之地建立神庙,得享香火,却终究是黑暗中的老鼠,只是邪神诡庙罢了。” “若非这三百年永夜凛冬,天地异变,而那位典藏使似乎在闭关修书,否则,吾岂能苟活到如今?” 一念及此,白缘君顿时心中火热,赶紧说道,“公……公子,小人能听到,能听到。” 周长生心中藏这事,一时间也未多想,并未听出白缘君声音中的忐忑和激动。 眼见传音成功,周长生顿时大喜,尝试催动丹田内的黑气,复而又传音道: “白缘君,你且速来河神庙见我,我赐你大机缘!但你需切记,你悄然而来,切莫惊旁人!” 公子果然懂吾! 白缘君越发欢喜,忙不迭的承诺道,“公子放心,小人这就来,绝不会轻饶任何人。” 呼啦! 声未落,于那大河的岸边,已然多了一位白衣胜雪,儒雅潇洒的公子哥。 这公子踏雪无痕,只不过弹指间,便已然踏入河神庙,出现在周长生的面前。 白素和众骑士只觉一阵冷风吹过,顿时失去了意识,定格原地,一动不动。 周长生顿时皱眉,征询望向白缘君。 周长生并未发怒,只是随意一瞅,想要知道缘由。 然而周长生这随意的目光,落在白缘君的眼中,却如雷霆轰顶,顿时骇得白缘君浑身寒毛直竖,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白缘君自然不知,此乃周长生丹田内的小黑石,刚吞噬了雷霆。从而让周长生浑身多了几分类似“雷神”的气质。 须知这天雷一物,天生便是阳刚光明,天生便是天下一切阴秽脏物的克星。 白缘君无论修为如何高强,终究也是“上不了台面的脏东西”,对于雷霆,它有着天生的畏惧。 “公……公子饶命,饶命!” 砰! “生死关头”,白缘君直挺挺跪地,脸上再无潇洒儒雅,砰砰磕头,目带哀求: “公子,我……我说,我全部都说。” “其实,早在数年前,我便已经苏醒。这数年来,我暗中偷偷吃过几头马家村的耕牛……” “但公子请您放心,小人绝对没吃过人,五百年来一直暗中助人,虽是贪图香火,却也是积功德行善,小人是好妖,请……请公子饶命,饶命啊!” 砰砰砰! 周长生目瞪口呆之中,白缘君一边磕头一边哭,哭声凄厉,哪里还有半分大妖的强横? “白缘君,我不是这意思,我子所以寻你来此,也并非要杀你,我是想……” 攥紧手中的毛笔,周长生就要说出自己的打算。 然而不等周长生说完,白缘君顿时“秒懂”,立刻急匆匆地抢先说道: “公……公子,我懂,我全部都懂!” “公子您放心,小人这就如您所愿,如您所愿!” 不! 你不懂! 周长生一脸无语,就要打断白缘君。 然而下一刻,但看清楚白缘君的动作之后,周长生却愣住了。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第39章 河伯 “小人白缘,愿尊公子为主,永生永世,绝不背叛!” 神庙内,白缘君直挺挺跪地,咬破手指,乖乖将一滴心头血双手奉上。 “白缘君,你这是何意?” 周长生目瞪口呆,愕然问道。 “公……公子,小人这五百年来,虽从未食人,却亦间接放任那些野兽食人害人,小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求获得公子原谅,只求公子收为仆从。” “小人愿以余生追随公子,将功赎罪,弥补昔日过错,还请公子成全!” 咚! 白缘君重重磕头,匍匐于地。或似因为太害怕,以至于其声音都夹杂着些许颤抖。 “我唤这白缘君来此,本是想问他关于香火成神之事,不料这蛇妖竟产生了误会,误以为我要斩它?” 周长生默然无语,沉吟片刻,最终没有解释。 别看着妖蛇相貌堂堂,一副心善慈悲之状,说话也是软声细语,可谓是言听计从。 然而周长生心中雪亮,明白一旦他只是普通寒门穷小子,而非宗师高人弟子的真相被揭穿,那他定会被白缘君追杀他天涯海角,死了也会被炼为伥鬼,下场极为凄惨。 “我一直担忧白缘君知晓真相之后,如何处理我的问题,如今这蛇妖产生误会,愿意臣服于我,倒是刚好能解决此后患。” 权衡利弊之后,周长生不再犹豫,立刻收起眼前心头血。 霎时间,周长生便清晰地感觉到,他和白缘君之间,产生了一股莫名的玄妙关系。 就仿佛,周长生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瞬间杀死白缘君! 若仅仅如此,那也就罢了。 真正让周长生震惊的是,白缘君这五百年的记忆,他竟亦能清晰得见。 “血誓之法果然霸道,无论是高大叔还是这白缘君,一旦发下血誓,生死皆在我的掌控之中。” “不过此法竟还有修为限制,倘若这妖蛇修为境界高于我,便可挣脱此血誓,反噬于我。” 彻底了解“血誓”的秘密之后,周长生不动声色,心中却泛起了一丝寒意。 周长生并不觉得他修为能高过白缘君,但这次滴血认主却很成功,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丹田内那块小黑石的神秘,远超周长生的想象! 这也让周长生越发坚定,绝不可香火成神,以免留下后患的想法。 “公子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如此年幼,竟能轻松收服我……” 感受着自己生死被周长生所控制,白缘君在敬畏的同时,心中也隐隐升起了一丝兴奋。 本来,白缘君刻意接近周长生,甚至不惜滴血认主,就是想透过周长生结交那位前辈。 可如今白缘君这才知晓,原来就算那位前辈不出手,以周长生的本事,谈笑间亦可随手将他给斩之! 此乃好事! 这意味着,白缘君不需要接触那位前辈,就能从周长生这里获得天大机缘。 毕竟这天地之间,还有什么关系,能比主仆关系更为牢固? 但很快,白缘君便额头冒汗,痛苦倒地挣扎,喉咙中满是凄厉惨叫声。 “这白缘君堂堂大妖,居然如此不中用?” 周长生从沉思中惊醒,顿时皱眉。 血誓签订之后,周长生虽能读取白缘君的记忆,但这也会让白缘君承受极为巨大的精神压力。 周长生有种预感,一旦他继续强行读取记忆,白缘君不死也会被废掉。 好不容易有了个趁手的手下,周长生自然不愿如此废弃。 “白缘君,你既认我为主,我亦不亏待于你,这东西,便赐予你罢!” 周长生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选择相信小黑石能镇得住白缘君,随手将一物扔到白缘君的脚下。 与此同时,白缘君顿觉脑海中那股剧痛消失不见。他刚松了口气,正想说感激之语,目光不经意落在地上,顿时如雷轰顶,整身躯都在剧烈颤抖。 “公……公子,您竟然要将如此珍贵的香火神令,赐予小人?” 白缘君哆嗦着捧起地上的黝黑令牌,语气激动。 “不过区区‘河伯’神位罢了,所辖范围不过八百里,这又算什么珍贵?” “只要你一心行善,他日,我赐你龙君神令,又有何难?” 回忆着老教授记忆中的御下之道,周长生故作高深莫测,淡然而道。 龙君神令周长生自是没有,但这话大饼谁不会? 配合眼前这一枚“河伯”香火神令,周长生不信白缘君不上钩。 果不其然! 一听周长生此话,白缘君越发激动,慌忙五体投地,佩服而拜道: “主人放心,小神定生生死死忠心不二,绝不背叛!” 白缘君本是黑山一条平平无奇的黑斑蟒蛇,意外开启灵智之后,一直浑浑噩噩,从未想过自己亦有被册封为“正神”的一日。 这可是“正神”啊。 有了此河伯神令,日后无论是哪家高人降临,亦无法用“斩妖除魔”为借口,更不能对白缘君刀剑相向。 胆敢忤逆一位大周天子亲自册封的“正神”,那位坐镇大周皇庭的典藏使,顷刻间便会降临天雷,轰杀一切敌! 便是这神令本身,那也是一件难得的仙家宝物,无论是用来防身,还是用来对阵斩敌,那都绝非散修杂鱼所能相比! “白缘君,你且去罢,待到炼化神令,成就香火正神,再来见吾便是!” 周长生摆摆手,高人弟子风范越发娴熟。 “诺!” 哗啦! 白缘君毕恭毕敬地给周长生磕了三个响头之后,这才化为一条黑风巨蟒,顷刻而散。 透过血誓,周长生“清晰”地看到,白缘君已至一处大河深渊。 那邪气弥漫的深渊地步,竟有一处山谷。谷中有山洞。洞口初时狭窄,复行数百步,竟豁然开朗。 又复行片刻,四周河水竟消失不见。前方,竟是一片桃花纷飞的岸边。 哗啦! 巨蟒一跃而起,待到落于岸边之际,已化为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这大河深渊之中,竟存在如此世外桃源,难怪白缘君修行了五百年,竟能躲过永夜凛冬浩劫,到如今都活得滋润。” 周长生默默地“看”着,一时间竟有些羡慕。 自三百年前太阳消失之后,大秦便陷入无尽黑暗,周长生更是从未见过太阳为何模样。 当然,从那位现代老教授的记忆中,周长生是看到过太阳的。但那终究是他人记忆,而并非自身经历。 可白缘君居住的大河深渊洞府,岸边竟有地火沸腾,将整个洞府都点得一片明亮,宛若白昼。 如此良辰美景,却被一条蛇妖所霸占,这自然让周长生羡慕不已。 不过羡慕归羡慕,让周长生长居于大河深渊,他却是一百个不乐意。 一则,那白缘君工于心计,本就是聪明绝顶之辈。 哪怕周长生手握血誓,但未免徒增变数,周长生自然不能和白缘君接触的太多,太靠近。 二则,人和妖,终究是不同。 倘若周长生经常出入大河深渊,难免沾染那四周邪气,若是因此而被夫子所恶,那自是得不偿失。 “夫子之道,方为大道!” “我若能学得夫子本事之皮毛,便是不用手段,无须任何误会,我亦能无惧大妖!” 周长生一边想着,一边认真观察白缘君的闭关。 …… 大河深渊。 白缘君一袭白衣,盘腿端坐在岸边桃树下,小心翼翼地拿出河伯神令。 让周长生颇为意外的是,白缘君的手中并无出现毛笔,那河伯神令仍旧是指甲盖大小,并未幻化出一整张宣纸大小。 “难道我能让香火神令化出毛笔和变化,乃是因为我丹田内的小黑石?” 周长生正疑惑着,洞府中白缘君,毫不犹豫的咬破拇指,以血为墨,汇聚道法为无形毛笔,小心翼翼的在神令上,铭刻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画,极为吃力。 也不知多了多久,当白缘君刻下最后一画之后,他顿时如一摊烂泥般倒在地上,气喘吁吁,整个人虚脱到了极致。 但白缘君擦了擦额头汗水,却并不觉疲倦,迅速的从地上爬起来,兴奋而紧张的望向神令。 “哗啦!” 忽而,地上写有“白缘君”名字的神令浮空而起,一瞬间没入白缘君的眉心。 下一刻,周长生清晰地“看到”,在白缘君的眉心,多了一个神秘而复杂的铭文。 然而神秘铭文的形状,却并非周长生看过的神令样子,而是一个白芒闪烁的小人,正盘腿而坐,双手结印。 这小人面容模糊不清,但周长生只看了一眼,顿时心中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熟悉感。 尤其是,当周长生仔细观察,发现这小人闭着双目之时,周长生的心中,顿时泛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暗道,难不成这白缘君成为香火神灵之后,他那眉心凝聚的小人铭文,乃是我自己? 这,怎么可能! 周长生正疑惑着,脑海中,赫然响起一道苍老而宏大的声音: “大周一千一百一十七年,东郡流沙河‘神令’归位,则‘白缘君’为主。” “即日起,白缘君为流沙河香火正神,开庙建祠,配享香火,以告天下!” 其声浩荡,只一瞬,便响彻方圆百里,清晰的周围每一个生灵的脑海。 “那白缘君竟成神了?” 庙外大院中,白素踩着厚厚的积雪,正和众骑士交代着,脑海中,却忽而听到这道苍老宏大声音,顿时愕然。 “兄弟们,你们也听到了?” “这这这!” 众骑士本以为是幻觉,但眼见在场众人皆是如此,不禁震撼莫名。 “尔等无须惊慌,无论白缘君昔日为何物,但它既能获得典藏使认可,被大周天子册封为河伯,那他享受香火的同时,也须庇护这大河沿岸百姓,而决计不会加害于人。” 白素率先从震惊中苏醒,顿时欣喜而道,“如此也好,从今日起,我等行走于这大河两岸,再无须担忧被妖魔所害,更无须担忧山间野兽来此择食。” “便是遇到危险,我们迅速来此岸边,亦能被这白缘君庇护,而无须惊扰那位宗师前辈。” 竟有如此好处? 众骑士顿时大喜过望,纷纷走进庙中。 “咦,我明明将神像雕刻成公子的容貌,缘何这神像的样子,又变回了白缘君?” 刚踏入门槛,远远地瞅了一眼前方的神像,骑士阿六顿时目瞪口呆。 言罢,阿六赶紧捂着嘴,偷偷地望向周长生。 眼见周长生这瞎眼的少年,正迎风傲立在窗前,似在沉思什么,并未听到这话,阿六这才松了口气。 “公子虽看不见,却是前辈弟子,切莫胡言乱语!”带头骑士瞪了一眼阿六,凶狠说道。 阿六忙不迭地点头,诚惶诚恐。 “大小姐您快看,这白缘君的神像眉心,缘何多了一个印记?只是这印记模糊不清,宛若一簇白芒,只能模糊看到,那印记似一个人影儿。” 骑士阿二忽然惊呼,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还真有个人影儿!” 阿六也不禁惊呼。 “我怎么感觉这人影儿的样子,好像是……公子?”阿四小声嘀咕着。 “你们不用胡乱猜测,乃是香火神灵的神印,唯有大周天子册封的正神,才能拥有此神印。” “这神印中的人影儿并不固定,一般来说,那是指代对应正神的靠山。” 靠山? 闻言,众骑士都愣住了。 周长生不动声色,却也偷偷将黑气蔓延过来,仔细偷听白素的话。 “好教尔等知晓,香火正神虽强,但因享受的香火数量不同,以及地域不同,同样的神位,实力差距如天地云泥,无法统一而论。” “如这流沙大河附近,有凶兽如云的黑山,那黑山深处定有大妖,哪怕白缘君已是正神,但倘若他想入黑山深处,恐怕也很难是黑山大妖的对手。” “但白缘君身为正神,却可以寻找更强的正神当靠山,如此一来,便是黑山之中真有大妖,亦决计不敢轻举妄动。” 原来如此! 众骑士恍然大悟,望向前方神像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敬畏。 白缘君本就恐怖,可在他的身后,竟还站着一位更强的正神当靠山? “大小姐,那白缘君修炼了五百年都没成神,缘何今日能成神?” 阿六忽然问道。 “难道是因为公子?” 阿二心中一动。 “还真有这种可能!” 白素略微沉吟,望向远方靠窗的周长生,不禁满是敬畏,“原来公子的师尊,乃是一位正神。” “那白缘君是河伯神位,而能成为一方大河的正神靠山者,至少也是四海龙君那个级数。” “这岂不是说,公子的师尊,乃是四海龙君之一?” “我东郡濒临东海,那这岂不是意味着,公子的师尊,乃是——龙海龙君?” 咕噜噜! 饶是见多识广如白素者,分析出这个可能之后,亦不禁浑身一震,眸中满是骇然。 “我只有一位儒家夫子,并未有什么道家师尊,白素小姐竟说我师尊是龙海龙君?” 虽然白素最后几句话,说的极为轻声,附近骑士都未听到,但周长生岂能听不到? 周长生顿时一脸古怪,无语到了极点。 本来,这高人弟子的身份,就让周长生很无言。 现如今,这连东海龙君都扯上了? 还能不能更扯一点? 不过此事周长生亦无法解释,除了暂时默认之外,再无他法。 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道宣布白缘君成神的宏大浩瀚之音,以河神庙为中心,沿着流沙大河两岸,如滚滚江水,不断往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最终,这方圆八百里河域范围内,所有生灵的脑海中,都响彻了这道宏大之音。 而在这宏大之音结束,从所有人脑海消失的一瞬间。 周长生眼睛一花,四周一片黑暗,整个人竟天旋地转,瞬间从原地消失不见。 待到周长生适应四周的“光线”,再度“睁开眼”,看清楚四周一切之时。 周长生顿时浑身一震,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第40章 神通 “咦,我明明人还在河神庙之中,怎么‘我’反而离开了我自己,不断朝着天空漂浮?” 眼见自己脱体而出,越飞越高,竟直接飞出了河神庙,周长生顿时愣住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 周长生很快意识到什么,顿时大惊,感觉匪夷所思。 一个道法都不会的凡人,还是个瞎子,居然能灵魂出窍? 这怎么可能! 等等! 我的眼睛? 周长生脚踏虚空,低头俯瞰四方,忽然意识到什么,慌忙摸向自己双眸。 这原本浑浊无光的眼神,竟灵动而有神,这方圆百里的一草一木,周长生竟都可清晰可见,而无需借助小黑石散发的黑气。 “我竟不再是瞎子了,竟能直接视物,还能一目百里?这这这!” 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之后,周长生顿时惊呆了。 甚至周长生隐隐有种预感,哪怕是百里之外,其实他也看到更远距离,只是那会耗费庞大的精气神,得不偿失罢了。 等等! 这方圆百里四面八方,那分布大河两岸的各处村落之中,那些对着河神庙方向跪地,嘴里念着“河伯显灵”,对白缘君遥遥而顶礼膜拜的村民脑袋上,缘何都出现了一个光点? 而且这些光点,竟都浮空而起,化为漫天流星,纷纷朝着自己汇聚而来?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长生正疑惑间,整个人便已经被成百上千的光点包围。 这些光点,一个个如久旱遇甘露,刚靠近周长生,顿时欢呼雀跃,纷纷没入周长生的四肢百骸内。 下一刻,于那河神庙中的周长生本尊的丹田内,成百上千的光点骤然出现。 只不过这些光点,刚想靠近在丹田内的雷芒小人儿,顿时被一簇黑气所淹没。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吞噬了所有光点的小黑石,又“吐”出一簇白芒。 这白芒如涓涓溪流,没入丹田内雷芒小人儿的眉心,瞬间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感觉,出现在周长生的心头。 “看来这些光点,应该就是所谓的香火!” 周长生福至心灵,略微一番沉吟,顿时明白了一切。 原来,百姓们顶礼膜拜,发自内心地崇拜神灵,便可为神灵提供所谓的“香火”。 “看来白素小姐说得不错,香火神灵的强弱,取决于香火的多寡。” “只是,我已将河伯神令赐予白缘君,缘何百姓们对白缘君顶礼膜拜产生的香火,反而被我所享有?” 周长生越发困惑。 其实周长生有个推测,他怀疑,这些香火之所以不给白缘君,恐怕还是因为小黑石太过于神秘和强大。 有极大的可能,乃是小黑石改造了那河伯神令,让自己成了白缘君的“靠山”。 这也就能解释,缘何白缘君成为香火正神之后,眉心出现的小人儿,和自己丹田内的雷芒小人儿如出一辙,一模一样的原因。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这岂不是意味着,我不需要大周天子册封,便可借白缘君得香火?” “这是否也意味着,香火神灵能使用的手段,我亦可通过这丹田内的雷芒小人儿催动?” 一念及此,周长生蠢蠢欲动,眼见这天空狂风弥漫,顿时福至心灵,淡然而道,“定!” 霎时间,狂风静止。 “果然有用!” 周长生大喜,居高临下,望向那远方大河,忽然一声大喝,“定!” “哗啦!” 于那大河冰层之下,一群游弋在绿藻群中的小鱼儿,忽而惊恐的发现,四周水波定化为无形水墙,让它们进退两难,只能困守原地,一动不动。 “有趣,有趣!” 周长生越发兴奋,顿时玩心大起,就要再次尝试这定风止波的神通,却忽然浑身疲倦,眼皮子开始打架,视野中满是漆黑。 “不好!” 周长生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动作,整个人便“轰”的一声,直挺挺从虚空坠落。 “老二,你不知道懂医术吗?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缘何会突然晕倒,迟迟不醒?” 周长生朦朦胧胧之间,耳畔,忽然响起带头骑士的焦急声音。 “大哥,公子脉象平稳,身子骨并无碍,但他却迟迟不醒,我亦不知为何。” 阿二满头热汗,亦是一脸费解,诚惶诚恐。 “先生这是精气神耗尽,极度虚脱的征兆,非寻常把脉针灸所能治愈。” “阿二,你去寻些许养精蓄锐的药材,我为先生沐浴更衣,让他好好休养休养。” 白素犹豫了一下,忽而冷声开口。说话之间,耳根子已是一片通红。 “诺!” 阿二也不废话,起身就要去准备。 “还来?” 周长生本想装睡免得尴尬,一听白素居然要伺候他沐浴,顿时骇然,慌忙睁开眼。 只是周长生这才发现,自己双眸依旧浑浊无光,根本无法直接看清四周场景。 “我只是随意定风止波,竟精神气耗尽虚弱,险些枯竭而死?” 周长生一番内视,眼见自身情况非常糟糕,顿时大惊失色。 尤其是当周长生无意间发现,他腰间悬挂的玉佩“定风波”,亦是黯淡无光,奄奄一息之时。 周长生这才知晓,原来他之所以能定风止波,虽是用了香火之力,却亦是这玉佩之功。 否则,仅凭周长生自身,那自是无法做到! “原来我依旧只是一个普通人,并未掌握任何神通,只是靠玉佩之利?” 周长生顿时有些失望,抑郁难当。 不过周长生本就是少年人,很快便调整好情绪,不再多想,而是将“目光”望向白素。 “公子您醒了,太好了,不知道您可否感觉有何处不舒服?”白素一脸开心,柔声笑道。 “我刚才练功略有所得,一时间沉迷于修炼,却不曾想用力过猛,让白素小姐担忧了,抱歉。” 周长生赶紧起身行礼,目带歉意。 白素此女虽高冷,亦漠视寻常百姓生命,但若是她能认可你,视你为友,那态度却是截然不同。 虽然周长生心知肚明,知晓白素对他如此温柔,源于“前辈弟子”的误会。 但无论如何说,白素能如此关心自己,这亦让周长生很是感动。 二人虽注定不是一路人,但若能结个善缘,那亦是不错。 “公子是高人弟子,按理说不缺俗物,但我观前辈行事,恐怕是刻意让公子您吃苦,于这人间历练。” “前辈此心意虽好,然前辈久居东海,却不知我东郡本就是苦寒边荒之地,又历经三百年永夜凛冬,这环境更是恶劣不堪。便是阿大这样的习武之人,稍有不慎,亦会感染风寒,伤筋动骨。” 白素缓了缓,转身望向带头骑士,“阿大,去将那三箱药材,给公子搬进来。” 闻言,带头骑士一愣,似有些肉痛,却还是很快点点头,带着众骑士去庙外搬箱子。 “公子前途无量,他日或为龙海龙宫的乘龙快婿,小女子虽是凡人,却亦想一睹龙宫风采。” “若真有那一日,望公子通知小女子,小女子定准备礼物,为公子贺!” 趁着四下无人,白素压低声音,对着周长生盈盈而拜道。 “看来这误会越来越大了,先是龙君师父,如今又是龙君女婿?那我岂不是以后还会迎娶龙女?” 周长生越发好笑,却知他绝不可露怯,否则后果之严重,尤胜于那白缘君! 毕竟白缘君虽狡猾聪慧,却已滴血认周长生为主,便是知晓周长生没有师傅靠山,却亦只能吹胡子瞪眼睛,拿周长生无可奈何。 白家乃是东郡豪门大族,白素一旦知晓被骗,那她对周长生态度,决计不会比路边野狗好多少。 一念及此,周长生亦不敢大意,慌忙行礼道,“白素小姐请放心,若真有那一日,我定邀请小姐共赴东海,绝不食言!” 是啊,我只是邀请你去东海,却并未说邀请你去龙宫,这自是不算食言。 白素虽聪慧,却因先入为主的固有印象,早已对周长生心存敬畏,自不会怀疑这话有问题,不由心中激动,兴奋不已。 那东海濒临东郡,即便不能结交龙君那样称雄东海的尊贵正神,但那些能去龙宫赴宴者,又岂能是凡人? 白素自信以她的交际手腕,只要给她去龙宫赴宴的机会,她就一定能长袖善舞,借机结交某些重要宾客。 有了这一层关系,介时,无论白家想更进一步,亦或是寻一条海外退路,那都是极为不错。 白素顿时心情大好,指了指众骑士搬进来的三大箱子,笑道:“我亦不敢欺瞒公子,其实小女子自郡城来此,便是想借道去郢都,将这批药材贩卖掉。” “公子您别看这批药材,在我东郡不值几个钱,但若是运到郢都,却是价比黄金。” 价比黄金? 周长生顿时大惊,快步走到箱子前,假装弯腰拿起药材,放在鼻处嗅,实则用黑气弥漫箱子,仔细观察。 说来也是奇怪,那位老教授的记忆中,所知晓的各种药材资料,和此世如出一辙,并未有太大差异。 故而周长生一眼便认出,这三个箱子中装的药材,压根不是“不值钱”,而是非常值钱! 这些药材,竟都是固本培元,能滋养精气神的珍贵药材! 等等! 周长生忽而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白素小姐,若是我未记错的话,从东郡到郢都,需先从东郡前往神都,再从神都西侧城门走‘秦直道’,如此一路前行三千里,方有可能到达郢都。” “我于此地成长多年,却不知此地究竟何处有小道,竟可一路直达郢都?” 周长生虽是马家村的放牛奴才,浑浑噩噩,自幼便没离开过村子,毫无见识。 然而就在白缘君认主之时,周长生却从白缘君的记忆中,提取了很多白缘君的记忆。 其实白缘君亦未去过神都,更未去过郢都。 白缘君这五百年来,一直都在大河深渊修行,不问世事,稳若一条老狗。 然而这五百年来,不断有过往客商或游侠儿路过,白缘君偷听这些人的对话,时间一长,自然对大秦,对整个九州,都有一个大概而模糊的认识。 这些珍贵的记忆,亦让周长生对天下大势和各地地形,都有了大概了解。 故而周长生对于白素之言,自然是困惑不已。 “公子不愧是高人弟子,您虽被前辈扔于红尘历练,对读书却从研学却从未懈怠,小女子佩服。” 白素望向周长生的目光越发敬佩,略微犹豫,还是笑着解释道,“公子您和前辈久居东海,不知此秘辛,倒也不足为奇。” “其实我东郡和郢都之间,只相隔了一座黑山,并不算太遥远。” “只是这黑山自古以来,便是凶兽横行,瘴气如云,毒蛇众多,且山间迷雾重重,便是修行高人亦是寸步难行。” “三百年前永夜降临,天地异变,这黑山更是妖物层出不穷,更有大妖横空出世。” “这黑山的大妖之中,以‘山君’为尊,而这位山君虽是妖,却一心读书修儒,以读书人自居。” “一百多年,山君一时兴起,曾化形为人,也不知如何用秘法遮盖了妖族气息,偷偷跑到郡城历练游学,并和我祖父成了好友。” 说到这里,白素顿了顿,偷偷望向眼前的瞎眼少年,唯恐少年心中不悦。 但眼见少年一脸淡然,波澜不惊,似对人族和妖族结交并不排斥,白素这才放下心来。 “公子老师是龙君,那东海龙君虽是天间正神,可见大王而不跪,亦无须对大王俯首称臣,却是龙非人,严格来说,龙君亦是妖族。” “公子自幼”耳濡目染,见惯东海各路妖物,定然也知晓人族和妖族虽是敌,却亦有合作之理,他又岂会在意此事? 白素越想越放心,一些原本藏着掖着,不方便于人明言的道理,此刻,倒是对周长生直言不讳。 至于那四位骑士,则是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才知晓,原来白家竟和这黑山之主有交情,而且还是莫逆之交! 虽心中惊慌,但众骑士却亦知晓,白素之所以不避讳他们,乃是历经几度生死之后,白素早已将他们四人引为心腹,说话自是无须避讳。 众骑士顿时感激涕零,心中热乎乎一片,心中暗道,此生定要誓死追随大小姐,绝不背叛! “依白素小姐之意,莫非这黑山之中,真有通往郢都的密道?”周长生不动声色,试探地问道。 “的确是一条密道,但此密道若无山君应允,便是宗师降临,那亦是无法走过。” “其实我白家和山君虽有交情,但终究人和妖殊途,自祖父肩负我白家重任以来,已和山君百年未曾有来往。” “但山君当年在郡城求学之时,多被我祖父照顾,故而山君离开前,特留下信物。持此信物,便如山君亲临,入那黑山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并不会被妖孽所阻。” 顿了顿,白素指了指周长生腰间,俏皮的眨了眨眼,“公子,其实山君信物,便是我赠给您的玉佩‘定风波’。” “这玉佩本是我白家祖宗传下来之物,据说源于某位道家先贤,但先祖并不识货,少年时赠予山君。后山君得道之后,又在此玉佩上加持了他的道法,复而将此玉佩回赠我祖父。以为信物。” “当初,小女子之所以此物,乃是某位道家宗师赠予祖父,乃是不希望公子您多心。亦是希望此物能庇公子平安,能不被这黑山区域的药物所惊扰。” 竟是如此? 周长生顿时大惊失色,下意识就要将腰间玉佩扔掉。却忽而想起,倘若他真如此做,定会引起白素怀疑,此事不妥! 只是,一想到这玉佩,竟是那黑山之主的信物,周长生顿觉忐忑,隐隐感觉要出事。 “咚!” 于这黑夜寒风雪夜,大门外,猛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敲门声。 伴随着这声音的响起,众骑士顿时寒毛直竖,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 白素腰间的玉佩“凌云”,亦是一瞬间红芒大盛,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 “不好,有大妖来袭,公子快走!” 白素勃然色变,说出了这句让周长生瞳孔一缩,心中不禁泛起寒气的恐怖之语。 第41章 夜叉 黝黑无光的死寂之夜,于这河神庙之外,陡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轰!轰!轰!” 透过屋内沸腾的篝火光影,众人看到一道庞大如山的恐怖身影,正一步一步,徐徐而来。 “我的乖乖,这……这究竟是什么怪物,竟身高如山丘,还有三个脑袋?” 咕噜噜! 骑士阿六双腿哆嗦,眼中满是惊骇。 其他骑士亦是两股战战,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在郡城,这四位白家骑士都很骄傲自负,以“精锐”自居,从未想过这天地之大,竟存在妖魔鬼怪。 可此行流沙大河,于这荒郊野岭的破败河神庙内,居然连续出现白蛇、白缘君,居然竟出现了三头巨妖? 这也未免太过于恐怖! 轰! 这三头巨妖每前行一步,都会让大地震动如惊涛骇浪,就连四周门窗都在摇摇欲坠,仿佛整座河神庙随时都会坍塌一般。 “不行,决计不可让那怪物进入神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周长生尝试将黑气蔓延到河神庙之外,却忽觉一股恐怖死亡威胁,勃然色变。 须知,哪怕是面对白缘君这等大妖,周长生以黑气弥漫,白缘君都毫无察觉。 可那自远方缓缓而来的三头巨妖,却让周长生心生警兆,不得不强行收回了黑气。 可按照这个趋势,那三头巨妖最多复而前行十数步,这河神庙定会不堪重负而崩塌,绝无任何侥幸之理。 “要不让白缘君过来?” “不行,不行!” “若是我连这等事情都无法解决,白缘君定会怀疑我的真正身份和实力,得不偿失!” 危急关头,周长生反而冷静下来,大脑飞快选择,开始思索对策。 而且周长生隐隐觉得,以庙外这三头巨妖的恐怖实力,便是白缘君如今位列正神,那也最多不会被弄死,决计没有打得过的可能。 当然,倘若给白缘君数百年时间积累香火,未来谁强谁弱,那还真不好说。 可事到如今,如之奈何? 周长生心中焦急,却苦无良策,忽觉这黑漆夜空,竟在一瞬间白芒大盛,宛若白昼。 周长生一愣,闭目“望向”天穹,顿见这无垠夜空之中,竟有成千上万的光点,如繁星璀璨,浩浩荡荡。 “白缘君不过是刚成为河伯,怎会如此多的香火汇聚?” 周长生顿时愣住了,百思不得其解,正愕然间,却见那漫天光点化为暴雨,纷纷扬扬而落,一瞬间便将周长生浑身笼罩。 只不过这光点虽多,周长生丹田内的小黑石则越强。 这小黑石,竟以快若奔雷之速,源源不断地吞噬光点,并在吞噬的同时,不断吐出更为璀璨的光点。而这些全新的光点,则被周长生丹田内的雷霆小人儿所吸收。 周长生很快便发现,那自天穹而落的光点,看似白茫茫一片,实则这白光之中,却蕴含了肉眼无法看到,甚至神识都无法感应到的“污秽邪气”。 而这些蕴含脏东西的光点,被那小黑石吞噬后再度吐出,却纯洁无瑕,浩浩荡荡,再无任何瑕疵。 “老教授虽不会修行,却国学精湛,他区区一介凡人,仅凭些许古籍,竟推断出香火蕴含诡异,厉害!” 周长生本就是聪慧之人,一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玄机。 显然,此乃香火中的诡异之物,被小黑石给彻底吸收,而周长生得到的香火,那才是最干净,无任何副作用的香火! 而且周长生还发现,小黑石吐出的纯净香火,并非全部被他丹田内的雷霆小人儿所吸收。 在这香火中转的过程中,约莫有百分之一的纯净香火外溢,重新沸腾于天穹,最终落入大河深渊的白缘君洞府之中。 透过血誓,周长生一瞬间便察觉到,这纯净香火落入白缘君眉心的小人儿印记之时,白缘君明显很享受,其浑身实力竟然提升了些许。 “也就是说,白缘君虽是河伯,却等同于替我打工,一百份香火之中,他不过只能得到一份?” 彻底了解一切之后,周长生顿时哑然,望向白缘君的目光,不禁夹杂了几分怜悯。 不过周长生仔细一想,却也明白,说到底,其实白缘君并不吃亏。 毕竟这香火纯净而浩瀚,虽量少却质优,若无小黑石,恐怕那远在东海的龙君,亦决计享受不到如此天大好处。 “白缘君误打误撞跟了我,倒是算因祸得福,以此蛇妖之智,相信很快便能体会到其中玄妙,从而彻底对我死心塌地,决计不会心生背叛。” 周长生暗中松了口气。暗道,有此利益羁绊,便是日后自己真正身份外泄,倒也无须太过于担忧。 “轰!” 大地忽而开始剧烈震动,庙内地面裂缝不断,四周窗户也开始出现触目惊心的恐怖裂缝。 那三头巨妖巍峨如山岳的狰狞身影,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走到河神庙的小院大门口。 却见这三头巨妖猛然抬脚,就要一脚踹碎庙门,强势霸道破门而入,众人顿时瑟瑟发抖,心中满是惊恐。 然而于这生死之间,周长生这一身粗布麻衣的瞎眼少年,却赫然而道,“定!” 声音落下。 无论是四位骑士,还是白素本人,都惊骇地发现,自己都无法动弹了。 就连四周正急促龟裂的大地裂缝、墙壁裂缝,以及窗户裂缝,竟也一瞬间被定格原地。 窗外的飞雪、狂风,竟也在周长生轻描淡写的一声“定”之中,如按下暂停按键,瞬间而定。 “公子好生厉害,那院外妖孽,竟也被定住了?” “不愧是高人弟子,公子好生厉害!” “这下有救了!” “公子威武” 四位骑士虽无法动弹,却能借助屋内篝火光影,看到那三头巨妖一动不动,依旧保持着一只脚定格半空,四人顿时大喜。 “不愧是龙君弟子,难怪公子当初敢怒斥白缘君,让其一百年不得浮出水面。” “原来公子所依仗者,并非那位暗中的前辈高人,而是公子自身啊!” 白素叹为观止,只觉热血沸腾,心中似有莫名情愫悄然升起。 “门外听好了,吾无论你究竟为何,但你若再敢上前一步,踏入此庙,打扰吾之雅兴,吾必诛之!” 虽内心中慌乱惶恐,但周长生却强装镇定,猛然一声怒喝。 这怒喝蕴含了周长生浑身所能调动的所有黑气,如音爆海啸,顿时震动门外三头巨妖震耳欲聋,眼冒金星,仿若看到有神雷自九霄而落,煌煌如天剑,就将它头顶三颗狗头全部斩尽。 这三头巨妖顿时骇然,忽觉那莫名禁锢自己的神秘伟力消失。 它却只当周长生是世外高人不屑杀它,而决计不会想到,周长生这其实是香火耗尽,再也无力为继。 屋内,篝火沸腾。 众骑士和白素都目带激动,纷纷在解禁之后望向周长生,眼中满是崇拜。 然而周长生却心中苦涩,满是忐忑。 却根本无人知道,周长生如今再无任何破敌手段,就连“看”向屋外都虚弱无力。 此时,随便一个骑士出手,都能瞬杀周长生! “都说妖孽愚笨,越是体型大越愚不可及,也不知道我这一次能否赌对?” 周长生七上八下,正紧张之际。 门外,那三头巨妖忽而收回巨脚,轻轻退后数步,复而匍匐在地。 “小妖名‘夜叉’,承蒙山君抬爱,负责黑山附近的巡查之责。” “五百年前,白缘君不过是小妖那座山头的一条小蛇儿,小妖经常捉于手中戏弄、玩耍。” “后这蛇儿偷偷逃走,又机缘不错,为山君采药,山君大悦之下,让小妖不要为难这蛇儿,小妖自不敢忤逆。” “却不曾想今夜,小妖最看不起的腌臜小蛇儿,居然逆袭成神,小妖心中不忿,今夜又喝了点猴儿酒,故而来此耍酒疯,试图打探情况。” “却不曾想原来前辈在此,小妖不慎打扰前辈雅兴,还请前辈看在山君面子,莫要和小妖计较,小妖诚惶诚恐,不胜感激。” 咚! 言罢,三头巨妖庞大头颅重重点地,似在给周长生磕头认错,语言虽诚恳,却亦夹杂了几分傲气。 显然,于这三头巨妖而言,“山君”便是此地的天,至高无上,任谁也无须畏惧。 “你这妖孽好生无礼,擅闯此地暂且不说,竟还敢口出狂言,以山君来压吾?” “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此乃何物?” 周长生取下腰间玉佩,高高举于头顶,冷声而喝道。 周长生很清楚,门外那三头巨妖修为强横,实力远在白缘君之上,倘若有心,不可能看不到屋内场景。 果不其然! 三头巨妖闻言望向屋内,顿时瞳孔一缩,三个头颅眼中都满是惊骇。 “这玉佩竟蕴含山君的气息,有‘见令如见山君’的精神意志弥漫而出,这……怎么可能!’” “原来前辈是山君挚友,前辈饶命,饶命啊!” 呜哇! 这三头巨妖虽体壮如山,却越想越害怕,说到最后,已是哭声如雷,泪水如溪流。只听得屋内众人胆战心惊,一颗心复而悬起,感觉到莫名恐怖。 “汝既是山君麾下,念汝初犯,吾给山君一个面子,今日,便不可你一般见识,滚!” 滚! 轰! 这最后一个“滚”字,周长生用好不容易恢复的些许黑气,猛然就是一声怒吼。 其实这一语的威力并不大,但气势却极为骇人。 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三头巨妖顿觉恐怖,只当周长生实力高深莫测,它慌忙起身撒腿就跑,急急如丧家之犬,眨眼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那带给众人恐怖死亡威胁的感觉,顿时烟消雾散。 众人这才暗自松了口气,纷纷屈身给周长生行礼,无不感激涕零。 唯有白素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眼见天空已“微微发亮”,白素让众骑士立刻去收拾行李,准备回马家村。 待到众人离开,四下无人之际,白素这才凝重说道,“公子您身份尊贵,大可无须为了我等区区凡人而犯险。” “那山君乃是黑山之主,很快便会知晓此间缘由,本来,以山君和祖父之能,便是我白家将玉佩转赠于人,那亦无甚大碍,山君并不会在意。” “可公子您来自东海,身怀龙族‘定风止波’的神通,而我祖父曾言,山君此生最恨龙族,亦对东海修行者极为仇恨。故而,此事倒是小女子将公子您拖累了。” “未免夜长梦多,以小女子之见,公子您不妨立刻回东海,我祖父终究和山君有交情,即便山君真来了,我亦是无忧。” 说到最后,白素已是面红耳赤,羞愧难当,有些不敢看周长生的眼睛。 “白素小姐无须担,便是那山君真暴怒来袭,我亦有两侧对付,无须去东海。” 事已至此,周长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装出一副高人弟子风采,淡然而笑道。 周长生只是出身于马家村的放牛奴才,他哪有什么龙君师父,又如何去东海? 且不说周长生压根不知如何去龙海,便是知道,去了又能如何? 白素能将周长生这冒牌货当成龙君弟子,那龙海龙宫的臣民,却决计不会是傻。 但周长生也并未骗白素,便是山君真来了,周长生还真不用畏惧。 一则,周长生并非来自东海,而是本地土生土长,也非龙君弟子,山君便是仇视东海厌恶龙族,那亦和自己毫无关系。 二则,则是——王老夫子! “夫子于那大河竹林河畔开私塾,却从未被白缘君刁难过,山君也从未出现过。以夫子之能,只要我一直待在私塾附近,我不信山君能奈我何!” 周长生暗暗想到。 此乃周长生的最大底牌,但他却不好告诉白素,他曾见识过夫子的恐怖神通。 “既然公子如此自信,那小女子亦不再多言。” “只是山君并非大周天子册封的正神,而是黑山众妖之主,都说妖孽狡诈无情,公子您务必小心,切莫掉以轻心。” 眼见周长生不似开玩笑,而是一脸自信,白素这才放心下来,却依旧担忧而道。 周长生故作镇定,笑着和白素敷衍了几句,便看到带头骑士走了进来。 “大小姐,一切妥当,天将明,可以出发了。” “善!” 白素微微颔首,盈盈对着周长生一拜,眼见周长生并无离开之意,这才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 “白素小姐国色天香,出身高贵,聪慧而温和,若为他人正房,定是一位能将家族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贤惠主母。” “只可惜我这种出身卑微之人,注定和白素小姐如飞鸟和游鱼,或许互相欣赏,却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望着茫茫雪地中袅袅远去的绝美白衣靓影,周长生心中忽然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周长生便洒脱而笑道,“我如今身无一物,只是冒牌货高人弟子,一无修为二无自保之力,只能靠香火和小黑石勉强狐假虎威,就连自身难保都做不到,我又岂能去考虑风花雪月?” 言罢,周长生扫了一眼屋内三个装满药材的大木箱子,心中忽然一动。 与此同时,白缘君的脑海中,顿时有威严浩大的声音响起。 “公子要在河神庙暂住一段时日,让我将东西藏好,太好了!” 白缘君刚成为正神,正愁如何报答周长生,进一步打好关系,一听这传音,顿时欣喜若狂。 至于周长生让白缘君代为照顾一只狸猫儿,白缘君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小事一桩。 “自我融合那老教授的记忆,距今不过短短三日两夜,我却经历了如此多的事儿。” “此番去私塾,我定要好好跟着夫子学本领,唯有自己变强,我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周长生孤身走出河神庙,望着这天地茫茫,白雪皑皑,感觉肩头沉甸甸压力的同时,心中也不禁升起了一股热血豪情。 一段老教授最喜欢的诗词,也不禁周长生的脑海中浮现——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第42章 隐士 天空昏暗依旧,但和夜间相比,却明显多了一抹“光亮”。 配合地上积雪,倒是能让人勉强见到周围之物。 天,“亮”了。 周长生走出河神庙,立于庙门石阶上远眺,却见远方大河岸边竹林中,隐隐有微弱红光闪烁。 周长生顿时明白,此乃夫子早起打坐养气,收起坠龙石,令人高悬炎火石灯笼于客舍走廊上,为学子指路,免得迷失方向的缘故。 “也不知道夫子的修为究竟有多高,但至少比白缘君和那三头夜叉更强,应是和那山君一个层次。” 周长生目带孺慕,不禁好奇想到。 通过和白素的闲聊,周长生已知晓,那黑山之君,一百年前游历郡城之时,其实只是小妖境界,而并非化形大妖。 山君身上似有某个特殊宝物,既能遮盖妖族气息,让其以人形而行走于人族领地,多年来却从未被人看出破绽。 在郡城读书多年,山君于一卷古籍中悟出大道,这才化形成功,却因在化形之时妖气外泄,凑巧被郡城一位儒道强者感应到,不得不仓皇而逃,再也不敢去郡城。 “山君一百年前成为大妖,等同于我人族宗师,如今一百年一晃而过,那山君坐拥偌大黑山,山内天材地宝无数,此妖修为之高,恐怕已至真君境。” 周长生如此一想,不禁心中一凛,暗道,若那山君为道家真君,这岂不是意味着,夫子亦是如此? 可若是夫子修为如此高强,缘何要隐姓埋名,低调隐居于马家村这荒郊野岭? 难道以夫子之本事,还需要忌惮什么,不得不隐居? 周长生正想着,忽然心中一动,猛然望向河神庙的后方。 河神庙往前十里是竹林私塾,往后复行几十里,则是连绵无尽的黑色山脉,是名——黑山! 于此天亮之际,一头青色的小牛儿,牛尾巴一摇一晃,四蹄踩着厚厚积雪,正徐徐朝着河神庙方向走来。 说来也是奇怪,这牛儿明明不快不慢,但周长生只是一愣神功夫,这牛儿便已行至河神庙的后方不远处。 “看来牛哥的本事,恐怕亦非白缘君所能堪比,只是为何牛哥不能化形,亦无法口吐人言?” 周长生早已知晓牛儿不凡,倒也没太多惊讶,只是心中颇多疑惑。 而这牛儿似乎也并未藏拙之意,它复行往前不过数步,仅仅几个呼吸功夫,便已出现在周长生的面前。 “牛哥,早。” 周长生不敢怠慢,郑重地给牛儿行礼,如幼弟见兄长。毕恭毕敬。 “哞~” 牛儿似满意周长生的态度,又似欣赏周长生得了奇遇而不忘初心,牛眸中满是欣赏。 说来也是奇怪,牛儿明明一言不发,但它只看了一眼周长生,周长生顿时看懂了牛儿想要表达的意思。 “兄长可是让小弟跟着,去那黑山一趟?” 周长生顿时为难,试探问道,“可是兄长,今天乃是小弟正式去私塾上课的第一日,若是迟到恐为不妥,此事可否稍缓?” 昨日周长生是奉上十条小鱼干当束脩之礼,虽也入客舍听讲义,却非正式上课。 今日,才是周长生去拜见夫子的第一日,亦是最为隆重之日! 哞! 然而面周长生的恳请,牛儿微微摇头,前蹄忽而弯曲,以眼神而示意不会耽搁太久。 “既然兄长坚持,那长生自当从命,有劳兄长带路。” 周长生略微犹豫,终究还是选择相信牛儿,翻身骑在牛儿身上。 “哞~” 牛儿起身前行,看似走得很慢,然而周长生却震惊发现,牛儿每一步踏出,竟是往前行走了百步之遥! “兄长,莫非此乃传说中的缩地成寸秘法?可否教教小弟?” 眼见四周雪景飞逝,自己耳边却是清风徐徐,毫无任何狂风响起,周长生顿时敬佩得五体投地,忍不住兴奋问道。 “哞~” 牛儿微微摇头,虽没望向周长生,但这牛鸣之中蕴含的意思,周长生却一瞬间听懂。 “原来此乃兄长的种族天赋,非同族不能掌握,且兄长亦不知如何将此法传授于他人?” “既如此,那倒是小弟唐突了。” 周长生顿觉可惜,并不觉得牛儿不愿意教他。 若是牛儿真要藏拙,那逆天至极的小黑石,牛儿就不可能赠给周长生。 一步、两步……牛儿步步百步,只不过走了片刻,便停在了一处深山水潭前。 周长生这才惊觉,他骑着牛儿一路而来,他别说看到妖孽,竟连一只野兽都未看到。 而这深山水潭,也不知究竟位于黑山何方,周长生这时不时上山采药的马家村本地人,别说来过,听都从未听闻过此地。 举目四望,鸟语花香,遍地桃花。 有小鹿在水潭边俯首浅饮,有脱兔也草地上一晃而过,更有傻狍子竖起毛茸茸的尖耳,双爪抱着桃花叔树,好奇的盯着周长生看了又看。 “莫非这地方,便是牛哥出生之所?” 周长生好奇地打量着四方,顿时震惊发现,这地方的桃花都绽放着淡淡的光芒,居然一点都不漆黑,宛若三百年前传说中的“白昼”。 于那山谷悬崖上方,更是有一簇巨大白芒,如银河般倾洒而下,将整个山谷点亮。 “不对,不对!” “太阳早已坠落三百年,这悬崖头顶垂落而下的巨大白芒,决计不可能是太阳,恐怕是什么天材地宝。” 周长生尝试抬头望向悬崖上方,却忽觉双目刺痛,慌忙收回目光,眼角竟隐隐有血迹出现,周长生顿时骇然。 须知以周长生如今的实力,虽攻击不足,却能一目看尽方圆三里,配合香火更是能看到方圆百里场景,极为神异。 可于此之地,周长生却震惊发现,他只能看到方圆三百步,除此之外,目力再无寸进。 别说是头顶的璀璨光束,便是这水潭四周的山崖峭壁和一草一木,周长生都无法看透。 这地方有大问题! 周长生正想着,牛儿已开始缓慢前行。此番牛儿走得极为缓缓,一步便是一步,而非一步百步。 复行数百步,穿过一片桃花林,牛儿忽而止步,身躯弯曲,示意周长生下来。 周长生一跃而下,脚踏大地,顿觉大地一片温热,似有地火自地下世界弥漫而出。 但奇怪的是,这地面并未出现火焰红芒,亦无蒸腾热浪冉冉升起,而是云淡风轻,极为平静。 这让周长生对此地越发好奇。 暗道,永夜凛冬三百年,没想到马家村后方的黑山境内,竟还有如此桃花山谷,宛若世外桃源,若是能居于此地,那定是极美。 “好你个牛儿,自从你无意间闯入老夫隐居之所,时不时来偷嘴蹭吃蹭喝,那也就罢了。老夫念你修行不易,聪慧而不贪心,这才未和你一般见识。” “可你竟得寸进尺,还敢带着外人来此?” 一道略带恼怒的苍老之音,忽而从前方随风而来。 周长生一愣,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在桃花水潭不远处,有一个茅草小院。 院落不大,却收拾得极为整洁。小院菜地遍布,种满各种奇花异草。 若非周长生有两世记忆,否则这些花草,他别说见过,恐怕连听也未曾听过。 周长生正准备望向老人,忽觉一道凌厉而恐怖的眼神,一瞬间将他牢牢锁定。 这股气息并不强烈,亦未蕴含杀机,但带给周长生的精神压力之大,竟犹在那三头夜叉之上! “原来牛哥答应为我锻造鳞甲,是因为它认识此地隐居的前辈高人,牛哥打算让前辈为我锻造鳞甲?可这位前辈似乎脾气不太好,对我亦有成见,这可如何是好?” 周长生心中一凛,明白眼前须眉花白的老人极不简单,绝对是一位宗师,而且还是宗师中出类拔萃者! 若非如此,在这妖孽横行,凶兽遍地的黑山,老人孤身一人,又如何能安然隐居? “哞~” 牛儿丝毫没搭理怒气冲冲走出小院的老人,而是回头扫了一眼周长生,眼中意味深长。 “小子周长生,见过王前辈。” 周长心领神会,心中发苦,却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对着老人执晚辈大礼,恭声而道。 “你……” 老人这才收回愤怒望向牛儿的目光,以审视眼神望向周长生,冷着脸就要喝斥。 然而真正看清楚周长生容貌之后,老人却是一愣,旋即鼻子嗅了嗅,顿时色变,一副恶心呕吐状,竟掩面捂鼻,撒腿就跑。 “牛哥,难道我浑身有臭味不成?为何前辈见了我,就如同见了瘟神一般,转身就走?” 周长生顿时愕然,忍不住征询望向牛儿。 其实周长生并未说话,但他眼中蕴含的征询,牛儿却一眼看懂,牛儿顿时摇摇头,亦是有些纳闷。 不过很快,一人一牛便愣住了。 原来那老人走进小院内,径直抡起炎竹扫帚,大步流星走向周长生,眼中满是煞气。 “大胆妖孽,竟敢来我桃花潭放肆,看剑!” 老人一声怒吼,以扫帚为剑,“一剑”径直刺向周长生,忽而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倒在地。 周长生赶紧上前,一把将老人扶起,关切而道,“前辈,您没事吧?” “让开!” 老人一把推开周长生,怒气冲冲,“老人堂堂真君,能有什么事?若非看你小人修行不易,且极为聪慧,老夫早就一剑斩了你,又岂能留你到现在?” 啊? 周长生愣住了。 这话缘何如此耳熟? 等等! 刚才前辈训斥牛哥,似乎也是这句话? “莫非这位前辈的脑子……有问题?” 打量着眼前气喘吁吁,累得不行的老人,周长生一脸古怪,忍不住望向牛儿。 牛儿眨了眨眼睛,暗示周长生不要关注这些,务必要讨好老人,哄得他开心就行。 “这位前辈自称真君,可他刚才给我的那恐怖眼神,却也就比那三头夜叉高上一线,决计不可能是真正的真君。” “莫非这位前辈,乃是一位隐居于此的宗师高人,只是因为年老体衰,故而修为境界还在,但这一身战力,却早已化为泡影,故而会气喘吁吁?” “罢了,我又何须多想?既然牛哥让我哄这位前辈开心,牛哥自不会害我。” 周长生不再胡思乱想,开始思索如何哄老人开心。 这位王前辈隐居黑山,定然是有本事之人,但脾气决计不会太好,想要讨得这样的怪人开心,殊为不易。 不过周长生的脑海中,存在整整六十年的现代记忆,那位现代老教授也并不算迂腐,乃是个猴儿般的人精,对于人情世故如炉火纯青,给了周长生极大的启发。 “小子,老夫不管你是什么人,来此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总之一句话,你给老夫从哪来回哪去,以后,切莫再和这偷菜偷肉偷酒喝的贼牛来桃花潭,否则,老夫一剑劈死你!” 老人略作休息,缓过一口气之后,顿时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周长生和牛儿滚蛋。 牛儿罕见的老脸一红,颇为尴尬,斜着眼偷偷望向周长生。 眼见周长生正盯着前方小院苦思,牛儿这才松了口气,望向老人的目光中,不爽一闪而逝。 不过当老人望向牛儿之时,牛儿却吐着舌头,一脸憨厚无辜地笑着,牛尾一摇一甩,丝毫看不出霸气威严。 若是周长生看到这一幕,定会知道牛儿在演戏,哄着老人开心而已。 不过此刻的周长生,却无心想其他,而是在整理那位现代老教授的庞大记忆,考虑究竟如何快速获得老人认可,并哄得老人开心。 有了! 忽而,周长生福至心灵,顿时眼睛一亮,笑道,“前辈,若是小子所猜不差的话,您应是一位喜爱美食,超凡脱俗的绝世高人,可对否?” 嗯? 一听这话,正要一扫帚抡向周长生的老人,顿时一愣,随后冷笑道,“小辈,你何须说这些无用之语?要滚就滚,别碍老夫眼睛!” 话虽如此,周长生却敏锐察觉到,老人语气虽冰冷,却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显然,对于美食之道,老人颇有心得,极为自信。 但于这老人而言,周长生只是个巧言令色的取巧之辈,不过是误打误撞,并算不得什么。 然而老人刚转身要关闭院门,来一个关门闭户。 后方,那瞎眼少年却复而笑道,“前辈院中种植如此多的辣椒,想必是喜欢吃辣,可对否?” 嗯? 老人脚步一缓,愕然回头,不可思议地望向周长生,“小子,你缘何知道老夫能吃辣?” 成了! 周长生看似不动声色,那黑色布条包裹的浑浊双眸中,却有莫名光芒在闪烁。 第43章 朝闻道 璀璨的白芒自山谷一线天坠落而下,倾洒在桃花满地的清幽山谷。 干草和树枝堆积而成的篝火上,夹杂辣椒和各种香料的烤鱼,随着周长生的翻滚,顿时滋滋冒油。 一旁,一老一牛瞪大眼睛,无不喉结滚动,就连呼吸都是一片灼热。 周长生虽眼睛裹着黑色布条,看似看不见,实则将老人和牛儿的反应都看在眼中。 “看来无论是今世还是现代,渝州烤鱼的魅力,任谁也无法拒绝。” 周长生顿时感慨万千,明白他不负牛哥所托,已经将老人的兴趣成功勾起。 也是。 就连慕嫣儿这样尊贵的大小姐,亦不能拒绝渝州烤鱼的魅力,更何况他人? 果不其然!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无论周长生烤多少鱼儿,都会被老人和牛儿哄抢一空。 “这位前辈看似是平平无奇,但那么多鱼儿吃到肚里,他却依旧肚子空空,真厉害!” 周长生望着院中堆积如山的鱼骨,不禁有些咋舌。 自从救慕嫣儿而怒斗黑蛇,意外吞噬那神秘存在后,周长生亦是食量惊人,常人难极。 可和这归隐黑山桃花潭的老人一比,周长生却发现,自己那点食量,简直不值一提。 甚至周长生怀疑,便是弄九头牛两头虎,老人亦能一口吞之,而决计不会腹胀分毫。 “你这牛儿好生可恶,时不时来偷吃蹭喝也就罢了,你给老夫抓来的鱼儿,竟还自己吃了如此多?” 眼见鱼儿全无,老人勃然大怒,忍不住瞪了一眼牛儿,骂骂咧咧地道。 “眸~” 牛儿鼻孔哼哼,不屑的翻了翻白眼,一幅“若非吾抓鱼,还找来这少年,你岂能吃到这等美味”的高傲。 “罢了,罢了!你不过区区一介牲畜,老夫懒得和你一般见识!” 老人一声冷哼,不再理睬牛儿,而是望向周长生,“小子,老夫也不白吃你的鱼儿,说罢,你是想练何等武功。” 啊? 一听这话,周长生愣住了,忍不住望向牛儿。 虽然周长生是瞎子,但那小黑石是牛儿所赠。以牛儿展现出的神异,周长生怀疑,别人看不出他的端倪,牛儿却不见得看不出。 果不其然! 牛儿一瞬间就感应到了周长生的目光,微微颔首,牛眸中满是鼓励。 “原来牛哥让我来此,并非为了打造鳞甲,而是为了找这位王前辈习武?” 周长生顿时大喜,慌忙上前就要跪地磕头,却被老人一把扶起。 周长生顿时心中一凛,暗道,他如今力大无穷,一拳一脚都能震碎石头,却被老人随手扶起,这气力得多大? “你小子从未习武,又如此瘦弱,气力竟如此大?” 老人也是一愣,望向周长生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欣赏。 不过一想到某些往事,老人目光再次坚定,冷声而道,“小子,老夫曾立下誓言,此生不会再收徒,原因你亦无须问,问了老夫也不会说。” “但既然你既力气不俗,也罢,老夫便破例一次,帮你摸摸骨,看看你根骨究竟如何,究竟适合练什么武功。” 周长生赶紧拜谢,这才走上前,任凭老人摸骨。 周长生有种错觉,就仿佛自己四肢百骸的一切动静,老人都能清晰的“看”到。 而在老人摸骨到丹田处之时,那丹田内的小黑石,竟诡异地消失不见,再也看不到。 但周长生却可以肯定,小黑石就在丹田内,从未挪移过位置。 “你这小子根骨绝佳,天生便是练武的好料子,只可惜丹田是个筛子,只进不存,天生注定无法成为宗师,可惜……” 老人忽而叹道,望向周长生的目光,顿时少了几分期待,多了几分失望,更多的是却是惋惜。 “前辈,此乃何意?” 周长生口干舌燥,心中顿时变得不安。 “好教你这小子知晓,于此世间修行,虽是诸子百家并列,但真正的大道,却唯有儒家、佛家、道家三者。” “而老夫之道,却并非这三道,而是——武道!” 说到这里,老人那苍老眸中,骤然爆发出一抹傲然,“武道自武夫为起始,其上为武师,再上为大武师。” “大武师等同于道家大道士,等同于儒家举人,亦等同于妖族的小妖境界。” “大武师再往上,则为宗师!” “宗师此境界,道家称‘真人’,儒家称‘进士’,妖族称‘大妖’。” 眼见周长生恭敬听着,老人满意点点头,复而解释道,“宗师之上,自还有境界。” “不过于这人间众生而言,宗师便是绝巅,是为修行终点。而那宗师之上的境界,非个人努力所能企及。若你小子真踏入宗师境,自会明白其中玄机。” 言及此处,老人复而叹道,“你小子根骨极佳,力大无穷,若是能成就宗师,那定是宗师无敌,堪比那郢都项鸿。” “那项鸿天生神力,力能举鼎,二十岁便踏入宗师境,横扫同阶,打遍楚地无敌手。” “若是你丹田不是筛子般破烂不堪,无法存储真气,否则你的习武天资之高,犹在那项鸿之上!” 言罢,老人又苦笑而道,“也罢,你虽注定一辈子庸碌无为,既然吃了你小子烤鱼,老夫绝不可食言而肥。” 顿了顿,老人指了指后方左侧茅屋,“小子,你去藏书室挑选一卷武技,以一个时辰为限,你能记多少便是多少。” “多谢前辈。”周长生强压心中忐忑,快步走到茅屋内。 这茅屋极为简陋,却满是书架,每一个书架上都堆满了各种竹简,看的周长生眼花缭乱。 “这位前辈看似清贫,藏书之丰,恐怕连郡城很多世家大族都无法媲美,果乃高人也。” 周长生感慨的同时,亦不敢怠慢,赶紧开始寻找适合自己的武技。 然而历经大半个时辰的翻阅,周长生却愕然发现,这些所谓的“武技”,大多和行兵布阵有关,而并非单纯的武技。 “莫非这位前辈,曾是一位征战沙场的老将,因在沙场受伤严重,退役之后看破红尘,厌倦厮杀,故而隐居黑山这无人之地。” 周长生顿时有些好奇,旋即叹道,“虽然此地武技众多,但即便是那些个人武技,同样是为沙场厮杀而设计,难道前辈是希望我以后从戎,征战沙场?” 虽然老人并未明说,但周长生何等聪慧之人,他哪里听不出老人的话里话外,都传递了一个消息——武道并非大道。 老人将“儒佛道”并列,称之为“大道”,却未将武道并列,这便可窥得一斑。 而这茅屋内的众多武技,更是让周长生清晰意识到,于这老人而言,武道只是为战场杀伐而生,而并非个人争强斗狠。 这,显然不是周长生想追求的大道。 “如此看来,夫子那戒尺定是儒家宝物,我若能学得夫子本领之皮毛,这天下九州,我又何处去不得?” “可于夫子而言,我如今连记名弟子都算不上,想要获得夫子认可,学得真正的儒道,这绝非短时间所能做到。” 略微沉吟,周长生便已明白,在夫子传道之前,他还是得学一门武技傍身。 不求杀敌,只为自保。 带着这个目的,周长生重新开始寻找武技,却惊觉时间飞逝,按照这等龟速,一个时辰连挑选到合适武技都是大问题,学习武技更无任何可能。 “看来这位王前辈,从一开始就不看好我习武,他只是不想违背诺言,这才以一个时辰为限。” “王前辈的意思,应是让我于门口那一排竹简之中,随意挑选一本研读,学得些许武技傍身,日后通过从戎打仗来进阶?” 周长生很快悟透一切,却并不反感,反而发自内心地感激老人。 于一位平平无奇的乡村少年而言,能成为一名“武夫”,再去从戎的话,至少也能当个“伍长”。 大秦以“军功”而立国,如今天下纷乱,诸侯争霸,虽对百姓而言是乱世,但对兵卒而言,却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璀璨盛世。 老人和周长生不过一面之缘,便让周长生前途无量,这的确是天大恩赐。 不过周长生有小黑石为依仗,又有牛哥指点,更曾见过两个世界之璀璨,亦有大妖巨蟒为奴仆,少年心中早就凌云壮志,又怎可能以“武夫”为终点? “不行,如此速度决计不行,我得想个办法,加速查阅这些竹简。” 扫了一眼四周密密麻麻的竹简,周长生心中一动,黑气顿时自丹田内的小黑石弥漫而出,顷刻间便已将整个茅屋笼罩。 “此法虽能看到整个茅屋的所有动静,却无法看清楚每一卷竹简内的文字,这可如何是好?” 周长生顿时皱眉,正焦躁间,忽然“目光”落在一处。 这是一本尘埃密布的残破竹简,和另外一块垫桌石头一起,随意搁在墙角书架的下方。 若非周长生能以黑气窥探四周,否则,哪怕久居此地读书,他也决计想不到,这东西竟是一本竹简。 无人能知晓的是,周长生脑海中“看”到的竹简,无一不是平平无奇,黯淡无光。 唯有这垫桌的残破竹简,却绽放出璀璨光芒,将周长生脑海中的黑暗驱散,将整个茅屋点亮的如同白昼。 强压心中激动,周长生假装一卷一卷的竹简阅读着,缓慢地靠近墙角,并“一个不慎”将手中竹简跌落在地。 “咦,这是何物?” 周长生以“瞎子”之躯,假装遁地摸索,很快摸到一物,顿时“好奇”的拍掉尘埃,仔细的摩挲。 透过白缘君脑海中的庞大记忆,周长生早已知晓,这世间读书人无数,其中眼瞎之辈虽不多,却也并非没有。 竹简都是以雕刀刻字,一些厉害的读书人,即便不用眼,随手一抹,亦可知晓竹简中的内容。 这也是老人明知道周长生是瞎子,却也一脸无所谓,示意周长生来此茅屋“读书”的缘由。 此刻,周长生将一位瞎子摸书演绎的栩栩如生,“看”的院中无聊趴着的牛儿目瞪口呆,牛眼中满是古怪。 那小黑石是牛儿所赠,周长生的秘密牛儿自然知晓。 甚至周长生收白缘君为仆,机智喝退三头夜叉,被白素误会为龙君弟子,这些牛儿也是暗中守护,只是周长生不知道罢了。 可牛儿还是未想到,周长生居然如此谨慎,如此的小心,如此的聪慧。 虽知晓老人看不到茅屋内的动静,但对于周长生的态度,牛儿还是很欣慰,脑海中不禁又想到了一位故人。 若是那人亦能如此,而不是大大咧咧,当年决计不会沦落如斯,可惜,可叹! 茅屋内。 周长生手捧这“意外捡到”的竹简,顿时口干舌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44章 问鼎长生 “化龙诀:横练肉身之术,修炼可改变根骨,集大成者,亦可炼出龙筋龙骨,化而为龙,必成真君!” 只看了这竹简一眼,周长生便呼吸急促,被震的险些手抖。 而当逐字逐句看完手中竹简的内容之后,周长生更是激动莫名。 “此功,最适合于水中修行,若能长久水中闭气,潜入大江大河或海底深渊修行,是为最佳。” 就它了! 周长生不再犹豫,赶紧将武技内容牢记在心,确定无误之后,这才将竹简放回远处,转身离开茅屋。 “你小子不错,也算有自知之明。” 眼见周长生不足一个时辰,居然提前离开茅屋,老人顿时目带欣慰,心中亦越发叹息。 周长生根骨绝佳,其天赋之高,老人生平未见,惊艳不已。 但一想到周长生的丹田如筛子,无论如何习武,最终都无法凝聚真气,无法成就宗师,老人不禁又唏嘘不已。 其实老人并未周长生,以周长生的情况,别说成就宗师,就算成为一名武师,难度亦是普通习武人十倍之上! 换句话说,在老人眼中,能成为最底层的“武夫”,这便是周长生的极限。 相信这一点,周长生于茅屋看了那么多竹简,应已了然于胸,再无疑虑。 “小子,让老夫猜猜,你可是选了一卷针对肉身横练的武技?” 眼见周长生一脸平静,并无沮丧伤心,老人越发欣赏,不禁笑着问道。 “果然瞒不过前辈法眼,小子选的武技,的确是一本横练武技,无须凝聚真气。” 周长生亦笑道。 “既如此,那日后你好生修炼,但有疑惑,你大可来桃花潭寻老夫解惑。” 老人也不问周长生选了什么武技,捻了捻白须,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叮嘱道,“老夫知你见猎心喜,就不耽搁你习武了。你且去罢。” “诺!”周长生赶紧行礼,待起身之时,老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周长生也未多想,翻身骑着牛儿,刚离开小院,耳畔,却忽而有老人声音响起,“对了小子,下次来此,记得多带鱼儿,切记,切记!” 周长生却黑气横扫四周,却惊讶地发现,他这无往不利的黑气,居然无法渗透到茅屋小院内。 就仿佛在这天地之间,存在一种无形的神秘伟力,将黑气所阻拦。 周长生不禁望向牛儿。 青色小牛微微翻了翻白眼,以眼神示意,让周长生的脑海中出现了两个字——“阵法”。 “原来这平平无奇的茅屋小院,竟有高明阵法护卫,难怪此地并无妖孽,宛若世外桃源。” 周长生不禁心生羡慕,暗道,也不知道何时,我才能学得阵法。 但很快,周长生便调整好心态,骑着牛儿准备出谷。 路过那水潭之时,牛儿忽然止步,疑惑地望向水潭,似察觉到什么。 周长生心中一动,黑气弥漫向前,顿时眼睛一亮。 于那水潭深处,竟有一朵荷花隐藏水中。这荷花极为美丽,如一个可爱小女孩,正随波逐流,仿佛戏水嬉戏。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长生愕然发现,这漂亮荷花似能察觉他的窥探,竟荷叶微微招展,似在给他打招呼、扮了个笑脸。 周长生正想进一步确定是否为幻觉,牛儿已是一步百步,距离水潭越来越远。 反正闲着亦是闲着,周长生干脆在牛背上盘腿而坐,开始修炼“化龙诀”。 与此同时,桃花潭,小院内。 老人走进茅屋,扫了一眼四周竹简,目光忽而落在墙角,顿时脸色大变。 “那小子竟触碰过这卷竹简,难道他竟修炼了化龙诀?” 老人越想越额头冒汗,转身就欲却追周长生,却忽而止步,哑然一笑道,“倒是我糊涂了,这化龙诀虽强,却唯有龙族血脉才能修炼,那小子便是看到亦是无用。” 老人本就见多识广,阅历过人,他很快便循着各种蛛丝马迹,推断出周长生只是“不慎”将手中某本竹简跌倒在地,“一个不小心”触碰到了化龙诀而已。 既是误会,那老人自不会多想,很快便将此事给忘记。 “说起来,此子虽无法成为宗师,武师亦是遥遥无期,但若得老夫指点一二,他成为武夫倒不是不可能。” “以此子的烤鱼秘法,将来他若从戎,在火头军之中,倒也未尝不能出人头地。” 一想到周长生那“出神入化”的烤鱼手法,老人不禁吞了吞口水,忽觉饥肠辘辘,饿得不行。 …… 牛背上。 周长生猛然睁开眼,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咦,这化龙诀不是极难练成吗?便是武道天赋卓绝者,都需以各种特殊药材配合,非三年五载而决计不可能入门的吗?” “可我只是稍微运转了一次化龙诀,我竟直接……入门了?” 周长生一脸呆滞。 若非浑身皮肉都坚固了不少,否则周长生甚至怀疑,这一切只是错觉。 周长生正准备一鼓作气,尝试继续修行之时,却忽觉四周波澜不惊,风声戛然而止。 一座郁郁葱葱,散发着温热的炎竹林,顿时出现在周长生的眼前。 “牛哥,谢了。” 周长生翻身跳下牛背,对着牛儿行礼,发自内心的感激。 虽说牛儿是报恩,但这数日来,牛儿为周长生所作所为,却让周长生不再平庸,真正踏上了修行大道,有了“问鼎长生”的可能。 于周长生而言,牛儿不但是兄长,更是大道引路人,对于这牛儿,周长生自是尊敬不已。 “哞~” 牛儿欣慰颔首,牛尾巴轻抚周长生额头,转身便走,很快便消失在这茫茫冰天雪地之中。 “好好修行读书,勿要多想,吾在河神庙等你归家。” 这便是牛儿离开前,眼神中所蕴含的深意。 “我周长生于这乱世人间,终于有‘家’了么?” 周长生愣愣站在茫茫雪地,一时间竟心中温暖,眼中隐隐有水雾出现。 “这小子大难不死,居然都不到白云山庄打个招呼,害得大小姐你白担心一宿,着实可恶!” 忽而一道粗犷冷声响起,将周长生从感慨中打断。 周长生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远方雪地上,一袭绿裙如画,有位佳人正婀娜而来。 说话之人,乃是和绿裙少女并肩骑马而行的魁梧壮汉慕福。此刻,这汉子正一脸不善的望向周长生。 “福叔,周长生毕竟救吾一命,乃是我之恩公,以后见了他,你须称‘公子’,而不可如昔日那般恶劣。” 马背上,慕嫣儿微微皱眉,语气之中略带不悦。 “是是是,大小姐您心善慈悲,我都听您的。” “说起来那小子运气真是好,若非老爷及时赶到,将那黑蛇震慑惊走,否则那小子必死无疑!” 壮汉赶紧点头称是,但他在言语之间,明显对周长生颇为不屑。 “君子不可在背后言论他人,福叔,请慎言。” 慕嫣儿微微摇头,不再理会壮汉,猛然跨马加速,竟直接人马合一,如一道狂风闪电,很快便来到周长生的面前。 这马本是快若奔雷,却一瞬间风平浪静,并未让周长生感觉到任何风声。 这一手御马之术,顿时看得周长生叹为观止。暗道,看来这少女身份之尊贵,恐怕不逊色于白素。 白素御马之术也厉害,但白家世代驯马,白家子弟马术厉害自不足为奇。 但慕家诗书传家,那位慕老爷子既能无惧黑蛇,恐怕亦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儒家宗师。 慕嫣儿如此尊贵,却心善而温和,待人接物从不以身份高低,一视同仁,这的确难得。 就是不知,如此一位好女孩儿,未来会花落谁家? 周长生正想着,慕嫣儿忽而笑道,“周长生,无论如何说,昨夜若非是你拖延时间,我祖父亦无法及时赶到,此恩我慕嫣儿铭记于心,福叔!” 驾! 壮汉跨马而来,如狂风过境,眼看就要撞上周长生,却在一瞬间提起缰绳,那马前蹄顿时凌空而起,马身于半空转向。 待到马儿落地之时,马首已是和周长生擦肩而过,堪的凶险万分,却亦彰显出慕福的卓绝骑术。 “这不是王前辈藏书武技之中,‘回马枪’的武技吗?” 周长生心中一凛,顿时讶然。 ‘回马枪’属于沙场武技,乃是骑兵快速冲锋之际,忽然回马就是一枪,快若奔雷,劲过千斤,便是面对寻常妖魔,亦可一枪杀之! 只是,若是周长生没记错的话,大秦以兵卒为主,骑兵乃是军中精锐。 寻常骑兵都是手持长戟冲锋,骑兵中能持枪冲锋者,唯有一人尔,那便是——军中主帅! 当然,根据那位现代老教授的记忆,周长生也知晓,除了军中主帅之外,一些特种骑兵亦会用枪。 但观慕福这一招“回马枪”,明显已到了“手中无枪,人枪合一”的“大成”境界。 故而周长生推测,慕福为帅的可能更大。 “没想到慕家区区一个仆从,竟都是一军主帅,也不知道那位慕老,究竟是何等风光霁月的大人物。” 一时间,对于那位大河对岸建庄隐居的慕家老爷子,周长生不禁产生了一丝悠然神往。 “这小子居然能临危而不惧,倒是颇有胆色,可惜是个瞎子……” 马背上,慕福微微一愣,望向周长生的目光中,难得多了一抹欣赏。 不过一想到周长生的身份,再看看眼前少年那黑色布条包裹的浑浊眼睛,慕福顿时微微一叹,忽觉可惜。 若是周长生不是瞎子,稍微打磨一番,扔到军中锻炼几年,若是不死,倒也未尝不能出人头地。 “小子,你救了大小姐小姐赠你千金,你且收好了!” 慕福居高临下,也不下马,随手将一个沉重包裹扔向周长生。 周长生却并未如想象中接包裹,甚至看也不看一眼,而是对慕嫣儿执礼而道: “昨日我只是偶然路过大河,虽有心救小姐,却亦是有心无力,反而被那黑蛇拖入大河险些溺死。” “若非慕前辈及时赶到,我早已死去多死,而决计不可能站在此处,还能和小姐谈笑风生。” “故而这回赠之礼,那自是大可不必,若真要计较,无外乎是两相抵消,互不相欠罢了。” 言罢,周长生再次执礼,取下雅间荷包,轻轻放在地上,转身飘然而去。 “放肆!” 慕福勃然大怒,长鞭一甩,就要跨马追向周长生,忽觉一道冰冷目光正冷冷笼罩自己,慕福顿时冷汗,始知少女动了真怒,赶紧乖乖闭嘴,绝口不再提去追周长生。 “福叔,你我刚才闲聊之际,距此有多远?” 慕嫣儿淡淡开口。 “约莫三百丈。” 慕福一愣,还是如实而道。 “于此飞雪寒风之际,又是野外雪地,若是想听清你我之语,修为几何?” 慕嫣儿再道。 “至少武师境,亦或是儒家‘秀才’境,方能风中听声,清晰可见。” 慕福越发疑惑,不明白慕嫣儿为何说这个,但还是如实而道。 “那周长生,修为如何?” 慕嫣儿问道。 “大小姐您开什么玩笑,那瞎眼少年三日之前,仍旧是世代为奴的放牛小娃娃,他连读书识字都只能靠私塾偷听,脚下连一双普通木屐都穿不起,他焉能有修为?” 慕福顿时笑了,只是笑着笑着,慕福却忽而笑不出来了。 前方雪地上。 那已然走远的少年,脚下竟踩着一双厚厚木屐? 这木屐看似平平无奇,然而慕福何等眼力,他一眼便看出,那木屐编造手法极为特殊,竟是郡城木屐世家“鲁家”的独门手法。 似此等木屐,便是郡城亦有价无市,极为罕见,便是千金求购,亦是有价无市,求而不得。 “那瞎眼奴才一双木屐的价值,竟比小姐所赠千金更多,这……怎么可能?” 慕福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顿时傻眼了,眼中满是茫然。 等等! 那小子辞别之际,他所说的那些话,不就是自己和大小姐闲聊之时,用来吐槽和嘲讽那小子之言? 这岂不是说,自己在三百丈外,于那狂风之中的话,那小子竟能清晰可闻? “大小姐,我不信那小子是武师,此事定有蹊跷!” 慕福有些不甘心地说道。 “福叔,你切莫对周长生太过于偏见,此子颇为不凡,心智毅力皆是人中翘楚,他虽是放牛奴才出身,但真要论起来,我大秦第一位开国之君,于那八百年前,不依旧是当时大周天子的牧马之奴?” 慕嫣儿翻身下马,捡起地上周长生留下的荷包,却见她昔日所赠的一千钱,竟一文不少,少女顿时有些怅然而道:“福叔,今日,嫣儿便送你一句话,你且记好了。” “请大小姐指点。”慕福赶紧行礼。 慕嫣儿于这飞雪狂风而立,失神望向那远去的少年背影,忍不住轻轻呢喃: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第45章 惊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耳闻慕嫣儿之语,慕福顿时愣住,呆呆站在原地许久,这才猛然惊醒,顿时面红耳赤,不服气地说道: “大小姐,并非我看不起周长生,而是他只是目不识丁,区区一介穷乡僻壤的放牛奴才,我不信他能说出如此豪迈之语!” 呵! 慕嫣儿闻言一笑,淡淡而道,“福叔您虽武艺非凡,却也未免太小觑他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此言,我已询过祖父,他老人家周游列国,踏遍九州之地,也曾孤身入大周皇庭,和那位典藏使坐而论道。” “以我祖父的广阔见识和渊博学识,却从未听闻过此言,福叔你是否仍觉得,此言仍是周长生道听途说,拾前人之牙慧?” 驾! 言罢,慕嫣儿不再搭理慕福,冷脸跨马而去,很快便和慕福拉开距离。 慕福下意识的跨马就要追赶,却忽而发现,慕嫣儿径直追着周长生而去。 慕福顿时老脸通红,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追过去,只是放缓了脚步,骑着马缓缓跟随。 “周长生,福叔并非有意针对你,他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望你勿要在意。” 慕嫣儿翻身下马,也不牵马,就这样和周长生并肩而行,柔声而道。 说来也是玄奇,那马儿极为聪慧,竟故意放缓马蹄,吊在二人身后十步,不快不慢,宛若散步。 周长生不禁暗赞。暗道,这马儿比之白素的那匹马,竟更为的聪慧,也不知究竟是何良驹。 不过一想到牛哥,周长生不禁释然。 无论这些马儿如何厉害聪慧,和牛哥一比,自是弱小如微尘,不值一提。 “慕小姐您多虑了,我并非怪责福叔,而是一直牢记小姐那句‘与人为善’这句话,唯此而已。” 周长生不卑不亢,坦言笑道。 眼见周长生坦坦荡荡,竟不似作伪,慕嫣儿顿时一愣,望向眼前瞎眼少年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异样。 于这九州豪杰才俊,慕嫣儿跟随祖父行万里路,早已见识不知多少。 可如周长生这般“奇特”少年,慕嫣儿还真是第一次见。 “难道这少年真能逆势崛起,如我大秦开国之君那般,以区区一介奴才之躯,最终闯出偌大功业?” 慕嫣儿越想越出神,等醒悟过来之时,周长生早已走远,消失在茫茫竹海。 “大小姐您身份何等尊贵,不惜屈尊降贵,主动结交那小子,可周长生却对您不理不睬,着实可恨!” 慕福跨马而来,眼见少女仍旧立于雪地发呆,不禁眼中满是恼怒,愤愤而不平。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我并未觉得周长生此举有何不妥。” 慕嫣儿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福叔,烦恼您立刻回一趟白云山庄,将一封信交予我祖父。” 言罢,慕嫣儿于马背上包裹中取出纸笔,就在这雪地上铺开羊皮纸,运笔如飞,很快便写好一封信,并用蜡密封,郑重交给慕福。 “诺!” 慕福虽心中好奇,却亦不敢多问,赶紧双手接过信,却并未急着离开。 一直将慕嫣儿送到竹林私塾的大门口,眼见少女踏入院中客舍,慕福这才转身而去。 而就在慕嫣儿踏入客舍,约莫半炷香工夫之前。 周长生刚穿过竹林,走到私塾大门口,便看到一位跛脚驼背的青年仆从,正低头扫雪。 此时已是“日出”,院落大门口高悬着一对炎火石大红灯笼,将院外四周点亮。 四周不断有骑着炎牛而来的富家子,任凭自家奴才牵着炎牛,一个个趴在牛背上打盹补瞌睡,皆是无精打采状。 对此,周长生倒也不觉奇怪。 毕竟除了马有才和他那两个狗腿子之外,其他私塾学子都来自方圆百里内的村落。 有些富家子住的村落极远,半夜就得出发,疲倦自是不可避免。 及至私塾不远处,在各家仆从反复提醒下,这些富家子这才揉了揉眼睛,不情不愿的跳下牛背,一个个精神懒散的朝着私塾大门口而来。 不过周长生却发现,其中竟有一位胖少年,非但不觉疲倦,反而精神奕奕,眼中满是期待。 这胖少年和当初王公子一样,皆是一袭锦衣,且皮肤白皙,一看就不是附近村落的富家乡绅子,而应是来自三百里外的集镇某个大家族,甚至有可能来自于郡城。 按理说,如此一位贵公子,这些富家子应该一哄而上拍马屁,而不是视若无睹。 不但如此,周长生还惊讶地发现,一些和胖少年擦肩而过的富家子,虽表面上表现出恭敬。 然而一转身,这些富家子便对这胖少年指指点点,嘴里说着“傻子”之类的话。 “这胖少年看似憨厚老实,却决计不是傻子,这些人也真是过分。” 周长生有些无言,却明白此事与他无关,他亦无从介入,只能心中鄙视。 “师兄。” 路过坡脚青年之时,周长生慌忙停下脚步,毕恭毕敬地执兄长大礼。 “我不过是这私塾区区一介杂役仆从,你却是夫子的弟子,高高在上,地位尊崇。” “如今天明人多,你如此称呼我,那些富家子难免会轻视于你,耻于你为伍,下次切记莫要如此。” 跛脚青年继续扫地,头也不抬,语气一片冷漠。 就仿佛昨夜青年以扫帚为剑,一剑凌空斩黑蛇,并为周长生而和夫子对抗,都只是南柯一梦,仿佛从未存在一般。 周长生虽不知道这些事,却亦知眼前青年对他很热心,亦是这青年指点他去追慕嫣儿,从而避免少女被黑蛇吞噬的危险。 周长生复而再拜,笑道,“师兄能有幸追随夫子多年,此乃任何学子都求之不得的机缘。” “师兄您既能得到夫子认可,耳濡目染多年,相信师兄的学识之渊博,绝非我等学子所能媲美。” 顿了顿,周长生又说道,“我周长生求学于此,我只为学得真本领,只要夫子不赶走我,余者平庸之辈如何看我,我并不在意。” 言罢,周长生再次执礼而拜,和跛脚青年擦肩而过,飘然而去。 “这小子不过一宿而已,竟仿若脱胎换骨,精气神都天翻地覆的剧变?” 跛脚青年握着扫帚的手一顿,眼中顿时闪过一抹讶色。 不过一想到昨夜夫子曾言,若是周长生能平安度过雪夜,便可得大造化,跛脚青年顿时释然。 “小师弟,我虽不知你究竟得了何等造化,但你既身怀浩然正气,又能转危为安,那夫子定然会对你刮目相看,你的未来,为兄真是期待啊!” 跛脚青年冷眼看着那些和他擦肩而过,却对他不理不睬的富家子,不禁有些感慨。 周长生不知跛脚青年的修为和身份,却亦能如此尊重,如此少年虽是瞎眼,谁又能轻言他的未来? …… 周长生踏入课舍。 原本喧嚣的众学子,讨论声。嬉戏声、打闹声,竟同一时间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齐刷刷望向周长生。 众人目光中怜悯、嘲讽、不屑……凡其种种,皆一点不落的被周长生尽收眼底。 周长生面无表情,从容走到自己靠窗的位置坐下,摸出屉中竹简,低头开始预习今日夫子要讲解的功课。 对于众人的表情,周长生自是疑惑,却也知无论他如何询问,亦决计不会有人告诉他真相。 既来之,则安之! 这三日来,周长生奇遇不断,妖魔见了不少,如今更是化龙诀加身。 如此实力虽依旧不如何,但于这荒野孤村,倘若真有富家子胡作非为,周长生却亦是无惧。 “周长生,你得罪了马少,害得马少三人被夫子驱逐,你莫不是真觉得,你随便在村外躲了一宿不回村,此事就这样算了?” 一位肥头大耳的光头富家子,忽而趾高气扬高气扬的走过来,居高临下,厌恶的望向周长生。 周长生默然无语,低头继续看竹简,丝毫没有搭理这光头之意。 “死瞎子,不过侥幸捡了王公子遗落的鱼干,撞大运被夫子收为弟子,居然还如此拽?曹!” 眼见周长生居然无视自己,光头气地踹了一脚周长生的课桌,转身就走。 周长生因未料到光头会如此放肆,桌上竹简顿时落地,正要弯腰捡起,竹简却已被人捡起奉上。 “多谢。” 眼见是那位憨厚的胖少年,周长生赶紧起身行礼。 人以真心待我,我自待人于真心! “你叫周长生对吧,我叫鲁伟,来自郡城鲁家,说起来,其实应是我感谢你才对。” 胖少年憨厚一笑,并未嫌弃周长生是个瞎子,也未因周长生一身粗布麻衣而目带鄙夷,而是认真地说道。 “鲁公子,你我只是第一次相见,缘何你要谢我?” 周长生顿时一愣。 “唉唉唉,我算哪门子公子,在鲁家大家都叫我鲁小胖,我脑子不好使,在郡城经常被同窗欺负,其中,那王虎最喜欢捉弄我,经常将我打哭。” “不过这次好了,因你之缘由,那王虎被夫子驱逐,我则顶替他的名额,捡了个便宜,侥幸拜入夫子门下,成了弟子。” 说到这里,鲁胖子不禁一脸兴奋,凑过来压低声音,“长生哥,等今日下学你别走,我请你吃烤鱼。对了,别叫我公子,叫我小胖,小笨笨都行。” 这! 呆呆望着眼前自来熟的胖少年,周长生忽然有些理解,为何四周富家子轻视此人的缘由。 如此一个没有心机,什么话都藏不住,将自己劣势全部坦荡说出的人,哪怕来自郡城,却一看就好欺负,那些富家子一看鲁胖子在鲁家混得不行,自然不会巴结。 不过如此一位赤诚少年,周长生反而觉得挺不错,值得结交。 “先不说了,夫子快来了,我先去恶补下今日所学功课,哥,回头聊。” 不等周长生答应,鲁胖子已经走到后方,那原本王虎坐的位置,拿出昔日王虎的竹简开始翻阅。 “这鲁伟不但为人憨厚老实,怎么记忆力亦如此差劲,那么简单的几句话,他反复背了许久,竟一边背一边忘掉?” 凭借过人的听觉,周长生顿时惊呆了。 周长生也终能理解,为何堂堂郡城大族的公子哥,却被家族弄到马家村这穷乡僻壤来读书的缘由。 显然,于鲁家而言,鲁伟能否出人头地,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将鲁伟这愚不可及,让鲁家贻笑大方的蠢材滚蛋,能郡城有多远滚多远,这才是关键。 “这小胖子出身虽尊贵,却过得如此窝囊,反而不如我这乡下穷小子……” 周长生微微感慨,却也知此事他无能为力,低头继续看竹简,却忽闻耳边香风袭来。 一个好看的绣花荷包,已然出现在周长生的手中。 “周长生,这一千钱是我借你的,你已用烤鱼偿还,咱们两不相欠,你不可再还给我。” 耳畔,佳人软语,似撒娇,却隐隐有几分嗔怒。 “慕小姐您说的是,倒是我失礼了。” 眼见慕嫣儿坚持,大有“你不答应,我不罢休”的趋势,周长生只能苦笑着收起荷包,复而悬于自己腰间。 见此,慕嫣儿这才松了口气,绝美小脸上笑意浮现,“对了,今日下学之后,随我去一趟白云山庄吧。” “我慕家有恩必报,祖父已知你救我之事,今晚他特意设宴款待于你,你可切莫要再拒绝。” 这…… 周长生顿时愣住了。 怎么小胖子邀请自己下学别走,慕嫣儿亦是如此? 若是慕嫣儿再以千金相赠,周长生自然不会要。 但对于那位大河对岸的慕老爷子,周长生是打心眼里好奇,也很想见一见。 故而沉吟片刻,周长生点点头,“既是慕前辈相邀,晚辈若是拒绝,那自是无礼。” “只是……我已答应鲁伟,下学后赴他之宴,这时间上恐怕……” 周长生刚说到这里,慕嫣儿顿时笑道,“此事不难,你且看便是。” 言罢,慕嫣儿回头望向最后一排,淡然而道,“小胖。” “慕姐姐,您找我?”小胖子赶紧屁颠屁颠跑过来,一脸憨厚地笑着。 “我祖父今晚宴请周长生,你和周长生之约改日再说,可好?”慕嫣儿淡然再道。 “没事的姐,我都听您的。”小胖子挠了挠后脑勺,对着周长生憨厚笑道,“哥,回头你记得请我吃烤鱼,时间你来定,别忘了啊。我回去温习功课了,回头聊。” 这? 愣愣望着理直气壮远去的鲁伟,周长生惊呆了。 不应是你请我吃烤鱼吗?缘何一眨眼工夫,成了我请你? “小胖天赋极高,自幼便是神童,三岁被写千字,七岁便能作诗,且孝顺父母,体恤下人,被鲁爷爷当成鲁家未来继承人来培养。” “只可惜七岁那年,小胖‘意外’溺水,险些淹死,虽被救起,却变得愚不可及,脑子出了大问题。” “鲁爷爷遍访名医,我祖父亦去问诊过,却无法医治,可惜。” 似知晓周长生的困惑,慕嫣儿微微一笑道,“周长生,小胖既认可你,望你日后好好待他,切莫欺他愚钝。” “慕小姐说笑了,人以诚待我,我自待人以诚,何来欺辱一说?”周长生亦笑道。 “夫子来了!” 有富家子一声怪叫,众少年顿时一片安静,纷纷拿起竹简读书。 很快,一位黑袍儒服的威严老者,手握七寸戒尺,施施然的走进课舍。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除了王老夫子之外,他身后还跟着三位气势不凡的年轻人。 这其中一位年轻人,身材高大而修长,容貌和小胖子颇有几分类似,看得周长生一愣,忍不住“看”向后方,果见小胖子脸色大变,眼中敬畏。 “这三位是来自集镇的鲁达,兰飞,王洪,他们将取代马有才、刘武、吴灰三人名额。” 王老夫子负手而立,对着三人微微颔首。 三位青年赶紧给王老夫子行礼,而后旁若无人,趾高气扬的坐到原本属于马有才那三人的座位上。 这其中,看到慕嫣儿的清秀绝美之时,三位贵公子都是眼睛一亮,目带灼热。 而当发现慕嫣儿的同桌,居然一位粗布麻衣的瞎眼乡村少年之时,三人眼中都是一冷,妒火一闪而逝。 “我本想安安静静地低调就学,这还真是无妄之灾。” 周长生不动声色,低头继续看着竹简,眼中满是无语。 眼见所有学子就绪,王老夫子扫了一眼四周,威严声音响彻全场:“因某些特殊原因,一月之后的结业之试,提前至——今日!” 什么! 嗡!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第46章 圣人之言 “我入学不过一日,居然就遇到了结业之试?” 眼见王老夫子目带严肃,并不似开玩笑,周长生顿时苦笑,只觉这一切来得实在太快。 不过周长生早已融合两世结义,对于此世的各种蒙学经典,本就牢记于心,他自是无所畏惧。 然而周长生无惧,那些来自附近各个村落的富家子,短暂震惊之后,无不沸腾。 “夫子,学生不服!” “都说‘君子一诺千金’,夫子您既已承诺一月之后结业之试,那就断然没有提前之道理!” 那曾喝斥周长生,和马有才关系不错的光头胖少年,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腾身而起。 “吾非君子,汝可满意?” 王老夫子也不生气,淡淡而道。 噗! 慕嫣儿顿时一乐,忍不住想笑,忽而感觉场合不对,赶紧以袖掩口,低头不语。 “原来您是这样的夫子……” 眼见王老夫子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周长生亦是目瞪口呆,忽觉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夫子。 “可是……就算您非君子,夫子您身为人师,亦不可……如此!” 光头少年涨红小脸,支支吾吾的小半天,最终蹦出这句话来。 “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吾于汝而言,莫非这三者都未曾做到?” 王老夫子反问道。 “做到倒是做到,可是……” 光头少年面红耳赤,急着就要反驳,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不禁羞恼交加,越发忐忑害怕。 “罢了,念汝初犯,吾今日便与你计较,若是谁再敢咆哮课堂,马有才、王虎之流,便是尔等前车之鉴。” 王老夫子的语气之中,陡然多了一丝冰冷。 光头少年面红耳赤,只能悻悻然坐下,眼中虽依旧愤愤,终究没有继续对抗夫子的勇气。 “尔等莫要心中不服,尔等究竟为何来此求学,每日又是如何混日子,老夫都了然于心。” “莫要说一月之后结业,便是再给尔等一年半载,和今日提前结业,那亦毫无区别。” “既如此,那缘何不可提前结义?而是在此光阴虚度?” “且今日提前结业,于尔等而言,是好非坏,具体缘由为何,鲁达,兰飞、王洪,你三人来解释。” 冷冷扫了一眼全屋富家子,王老夫子的目光,最终落在今日新就学的三位贵公子身上。 三位贵公子应声而起,彼此对视一眼,那容貌和小胖子颇有几分相似,极为高傲的贵公子鲁达,率先而道: “我鲁家乃是集镇大族,位列郡城鲁氏分支,而我则是鲁氏在集镇这一脉的少主。” “今日提前结业之试,我亦不瞒诸位,此乃我对夫子建议,但此建议并非刻意刁难诸位,而是为诸位着想。” 顿了顿,鲁达微微昂首,神色倨傲,继续解释道,“今日结业之试,在座五十五位学子,无论最终成绩如何,我鲁家都会为各位提供一次修缮自家院落的机缘。” 声落! 全场沸腾! 周长生敏锐感觉到,在场除了小胖子一脸茫然,慕嫣儿无动于衷之外,其他富家子无不呼吸急促,眼中满是激动。 “鲁家擅长于木工,精于建筑,小可修平民百姓院落,大可谓国筑宏伟巨城。” “我东郡的郡城,除了城墙和战营之外,城中一切建筑,皆是鲁家所造。” 似知晓周长生心中疑惑,慕嫣儿的柔和温语,忽而在周长生的耳边响起。 “集镇鲁家虽只是郡城鲁氏的分脉,但因为集镇濒临黑山,而黑山百年树龄的树木如云,故而集镇鲁家被主家所倚重,是为鲁氏重要分支。” 慕嫣儿轻声又说了一句。 “原来如此。” 周长生恍然大悟。 “周长生,你的祖宅和家传良田,我祖父已让福叔为你赎回,地契在此。” 周长生还未说话,桌上便多了两张泛黄地契,一张是房契,一张则是田契。 “对了,你周家的良田,马有才转租给了马家,也就是那小光头的家族,我祖父又从他家里再赎回。但据福叔所言,马光似颇为不满,他不敢对付吾,却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不过你亦无须担心,若是马光胆敢放肆,你大可告知于吾,吾必罚之。” 眼见周长生沉默不语,少女只当周长生心中担忧,不禁笑着多说了一句。 “马光不足为虑,我只是在想,慕小姐如此厚恩,我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报。” 周长生心中温暖,不禁苦笑道。 其实周长生很清楚,眼前的绝色少女,只是心善,知恩必报,并未对他产生男女之情。 可这少女如此完美无瑕,宛若这黑暗末世中的一道白月光,彻底将周长生心中点亮。 少年慕艾,身侧又是如此佳人,要说周长生不心动,那自是假的。 只是,少女如此高雅尊贵,周长生区区一介寒门穷小子,他还真不知如何报答。 “我仍是那句话,周长生,他日你若真能乘风起,切记‘与人为善’便可。” “嗯,当然了,若是你真要报答,等你宴请小胖之时,顺带也宴请我也可。” 慕嫣儿嫣然一笑,低头继续看竹简,以免周长生尴尬。 “原来慕小姐想吃烤鱼,如此也好,我如今除了渝州烤鱼,也未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 周长生心中越发温暖,却亦知“大恩不言谢”,索性亦低头看竹简,不再多言。 只是这份恩情,周长生却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在下兰飞,我兰家位列集镇第一家族,这其实并未甚么好说的,只是我师乃集镇第一名儒孙正气,孙先生。” “此番我奉师命来马家村,便是要在结业之试夺得魁首,拜入王夫子麾下,以期获得王夫子手中的‘举荐’资格。” 三位贵公子之中,那一身白衣儒服,颇有几分书生风流的俊朗共公子哥,儒雅之音顿时响彻全场。 只是这声音虽平和,所蕴含的自信和狂傲,却听得众富家子胆战心惊,忍不住望向王老夫子。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王老夫子面无表情,并未动怒,让人看出心中所想。 “方才鲁公子已赐予尔等机缘,我便不重复了,但凡今日参与结业之试者,无论最终成绩为何,我兰家都提供一个仆从名额,且此名额允许转赠于人。” 兰飞负手而立,傲然而道。 嗡! 全场轰动! 马光更是激动而道,“兰公子,此话当真?” “王夫子在此,本公子岂会食言而肥?况且本公子乃是兰家少主,安排区区几十个奴才入族,这还需要征询族老意见?” 兰飞冷笑道。 “多谢兰公子。” “太好了!” 众富家子无不激动。 “其实这方圆百里内的村落,都会将族内精锐子弟重点培养,决计不可能送到此地读书。” “便是他们真能运气好,获得夫子手中的‘举荐’资格,亦不过是为族内兄长做嫁衣罢了。” “如今能有机缘去集镇第一家族为奴,于他们而言,自是天大的造化。” 慕嫣儿柔和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这一次,慕嫣儿并未望向周长生,依旧在俯首看竹简,从表面上,仿佛一言不发。 “此乃腹语,并不需要直接开口,不过是一种简单的发声技巧,区区小道耳,人人皆可掌握。” 眼见周长生疑惑望向自己,慕嫣儿腹部微微开合,复而再道,“周长生,你若想学,我教你便是。” 顿了顿,慕嫣儿便将如何用腹语发声的技巧,详细告诉了周长生。 言罢,慕嫣儿哑然一笑。暗道,这腹语虽没甚技巧,纯粹熟能生巧,却亦需数年苦练。 周长生虽聪慧,疑似藏有大秘密,然则他想学会腹语,没有三年五载却是不可能。 “原来这就是腹语,真是有趣,慕小姐,授业之恩我定铭记于心,来日必报。” 一道少年人的认真声音,忽而在慕嫣儿的耳边轻轻响起。 “你竟学会腹语了?” 慕嫣儿目瞪口呆,望向少年的目光,不禁有些骇然。 便是以慕嫣儿的聪慧,亦是用了三天,这才勉强掌握了腹语。 可周长生不过几个呼吸工夫,不但学会了腹语,竟还能“传音入密”,将声音凝而不散,防止其他人听到? 这天赋是不是也太强了一些? “额,慕小姐您不是曾言,腹语不过是区区小道尔,极为简单,人人皆可掌握,莫非我学的哪里出了岔子?还请小姐指点迷津。” 周长生顿时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道。 “……” 慕嫣儿忽然不想说话,忽而能理解,缘何她随祖父云游九州之际,那些公子哥儿一旦和她切磋学识,都会如斗败公鸡般沮丧,那滋味竟是如斯? 不过很快,慕嫣儿便再次笑了笑,望向延同桌瞎眼少年的目光中,不禁又多了几分欣赏。 窗外飞雪簌簌,远方竹林摇曳,屋内炎火温热,那少年虽一袭布衣,却笔直而坐,认真低头地看着竹简。 一时间,慕嫣儿有种错觉,就仿佛眼前的少年并非瞎眼,而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这一幕,落在一直偷偷观察少女,心存倾慕的兰飞、鲁达眼中,二位贵公子脸色都不太好看,眼中恼怒一闪而逝。 “吾名王洪,暂居集镇,于集镇并无亲属家眷,不过孤身一人尔。” 三位贵公子之中,最低调的王洪说话了。 王洪虽是一袭锦衣,皮肤却极为黝黑,且他气势极为高冷,隐隐弥漫出一股生人勿近之意,一看就不好相处。 就连鲁达和兰飞二位贵公子,亦不知不觉远离王洪,眸中隐隐有鄙夷之色一闪而逝。 显然,于这三位贵公子之中,王洪身份地位皆是最低。 结合王洪说他在集镇没人脉关系之言,又见王洪没提及任何好处,众富家子眼中不禁满是失望。 似觉不给好处也不妥,王洪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这才朗声而道: “吾虽非习武人,却亦会些许武技,虽无法传授尔等,但若是尔等吃得苦,想要强身健体,吾倒是可以传授尔等些许基础招式。” 切! 一听这话,全场嘘声一片。 不少富家子望向王洪的目光,隐隐多了几分鄙夷。 “在场都是养尊处优的富家乡绅子,想让他们习武强身,他们自是看不上。” 慕嫣儿悦耳声音,轻轻在周长生耳边响起。 周长生微微颔首,心中却对王洪生出了几分兴趣。 因为在王洪的身上,周长生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一股源于沙场的肃杀之气。 “王洪于这三位贵公子之中,绝对是最厉害的一位,他的父辈亲眷之中,定有征战沙场的老兵。” 周长生越想越好奇,忽然心中一动。暗道,那位王前辈的藏书室内,遍地都是沙场武技,自己亦记忆了不少。若是能跟着王洪学些武道招式,那似乎也不错? 不过此事倒也不急,且行且看便是。 “鲁达、兰飞、王洪的承诺,尔等若是有兴趣,可于今日课后私下联络。你三位且入座罢。” 夫子威严而苍老的声音响起。 “诺!” 三人赶紧行礼,坐到马有才、刘武和吴灰原本的位置上。 “今日结业之试,为公平起见,老夫会传授尔等一个时辰的‘道’,尔等能记多少便是多少,一切全凭造化。” 嗡! 夫子这话一出,全场沸腾! 原本精神涣散的众富家子,无不激动的挺直后背,一个二个激动的望向夫子。 兰飞、鲁达这二位贵公子,亦是眼睛一亮,赶紧竖起耳朵。 王洪则是一愣,有些惊讶,却未表现得太激动,额是一副兴趣乏乏的样子。 周长生静静地低头看着竹简,却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暗道,那王洪果然深藏不露,定是将士家族出身无疑,且出身决计不会太低。 自古以来,兵家和儒家便不是一路人,王洪对夫子的“道”不感兴趣,这自然不难理解。 “周长生,夫子的‘道’从不传给外人,非弟子不授,我祖父让我来此求学,便是为求夫子的‘道’而来。” “可惜夫子不收女弟子,我原本以为,我应是无缘此‘道’,却不曾想,今日还有如此机缘。” 慕嫣儿开心的声音,忽而在周长生耳边响起,“此‘道’博大精深,此乃通天机缘,且不可大意。” “多谢小姐提点。”周长生心中一凛,赶紧坐直,竖起耳朵,做倾听状。 眼见众少年都全神贯注,夫子捻了捻白须,正色而道: “老夫一生所学繁杂,虽以‘儒’为本,却亦博览群书,诸子百家皆有涉猎。” “今日,尔等听吾传‘道’,究竟能参悟出什么,一切全靠个人机缘和造化,每人皆不会相同。” “无论尔等参悟出什么,有何所得,都不外传于第二人,若是尔等没有异议,便在此竹简签字画押。” “须提醒尔等的是,此竹简乃是圣庙所得,若是尔等胆敢违诺,圣人伟力顷刻而至,定教尔等挫骨扬灰,决计未有生还之礼。” “若是尔等不愿签此竹简,可去院外等候,一个时辰后再入课堂。” 夫子言罢,全程并无一位少年离开,夫子这才大袖一甩,一卷竹简顿时落到坐在最前排的一位少年身上。 那少年目光闪烁,暗道,我便是签了这竹简,日后将今日心得写下,然后“不小心”让族中兄长捡到,那不就行了? 一念及此,少年顿时美滋滋的咬破拇指,使劲按在竹简上。 “汝心怀邪念,动机不纯,既签圣约,却想忤逆,诛!” 一道莫名伟岸而威严之音,骤然响彻课舍内每一个人的耳畔。 声落。 “轰!” 那少年就连惨叫都未能发出,整个人便化为滔天烈火,瞬间气化,唯有些许黑色灰烬随风缓缓落地。 全场死寂! 所有少年眼中都满是惊骇,他们这才知晓,原来夫子并未开玩笑,这一切竟是真的! “圣约顾名思义,乃是圣人之约,上至君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谁若违背皆是一死,且谁也别想报仇,否则,圣人一怒雷霆降落,尔等九族都会灰飞烟灭,绝无幸免之理!” 眼见众少年一时间竟犹豫不决,无人敢去接竹简,兰飞一袭白衣傲然而起,上前拿起竹简,毫不犹豫地咬破拇指,按下手印。 这一次波澜不起,并未有任何威严伟岸声音响起,众少年这才松了口气,纷纷按下手印,并将竹简传给身后之人。 很快,竹简便到了慕嫣儿手中,慕嫣儿正要咬破手指,耳畔,却忽然传来夫子之语,“汝乃女子,无须如此。” “诺!”慕嫣儿赶紧起身执弟子礼,毕恭毕敬,秋水眸中失落一闪而逝,颇为沮丧。 慕嫣儿本就冰雪聪明,她哪里不明白,夫子这是暗指,无论她天赋多高,哪怕成为今日结业之试的魁首,亦决计不可能被夫子收为夫子。 虽沮丧,但慕嫣儿却知道,自圣人创儒道以来,自古列国皆是如此,非人力所能抗衡。 慕嫣儿很快平静下来,素手流转,将竹简双手捧起,郑重递给周长生。 周长生并未急着画押,而是仔细看了看竹简上的文字,顿时瞪大眼睛,呼吸急促,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绝非圣人之言,这竟是……” 第47章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夫子所给这一卷圣约竹简,缘何这文字,竟和河伯神令上的神文一样?” 手捧竹简之后,只扫了一眼,周长生顿时一愣,感觉到了不对劲。 香火成神乃是道家修行手段,缘何会和儒家扯上关联? “难道那些立于圣庙的儒家圣人先贤,都如夫子一般,亦是诸子百家同修,对道家参悟颇多,故而这所谓的圣人誓约,也可用道家神文来书写?” 怀着疑惑,周长生仔细开始阅读,瞳孔再次一缩。 却原来这竹简上的内容,通篇乃是儒家行文遣字,和道家并未有任何关系。 但这竹简的最末尾,却写了这样一行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分明是八个字,第一个字却空着留白,也不知道是特意不写,亦或是遗漏。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难道是这八个字?” 周长生不动声色,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三百年前祖龙陨,而后永夜降临,人间飞雪不断,整个天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下自此大乱,各州诸侯蠢蠢欲动,虽并未彻底和大秦决裂,却已是事实上的裂土封疆,如同自成一国。 其他州究竟如何,周长生并不知晓。 但周长生身为东郡子弟,却知晓,一旦翻过马家村附近的连绵黑山,穿越那妖孽横行的崇山峻岭,便可到达大秦四州之一的——楚州。 楚州古称楚国,乃是前朝大周天子赐予“楚国公”的封地,后祖龙灭楚而一统天下,削爵为侯,称“楚侯”。并将楚国改为“楚州”。 奈何祖龙英年早逝,大秦自此动荡,及至当今秦王“秦高王”继位,默许楚国自治,恢复“楚侯”爵为“楚国公”,又辅以各种手段,这才让楚州再度稳定下来。 但即便如此,楚人复国之心此起彼伏,楚州民间更是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歌谣广为流传。 于这三百年间,楚地诋毁祖龙的传闻层出不穷,民间更有“祖龙得罪苍天”的传说。 “楚地民间传说三百年前,祖龙自称‘皇帝’而惹怒苍天,天降烈火陨石于东郡,陨石上书‘祖龙死而地分’,祖龙便是在那一年而崩,传国玉玺自此不知所踪。” “缘何夫子让我们签下的所谓圣约,却以祖龙的传国玉玺上的那八个字来结尾?” “难道祖龙未死?亦或是传国玉玺并未消失,就在夫子手中?那夫子和祖龙又是何等关系?” 周长生口干舌燥,一颗心怦怦狂跳,只觉接触到了某个惊天之秘,骇得几乎将手中竹简抖落在地。 几乎在一瞬间,周长生便敏锐感觉到,夫子苍老的目光,缓缓看了过来。 “周长生双目失明,不能辨物,何人帮他一把?”夫子淡淡开口道。 全场沉默,无人回应。 慕嫣儿顿时皱眉,犹豫了一下,毅然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握住周长生的手腕。 耳闻伊人芳香,周长生的心中顿生涟漪,慌忙催动丹田内的小黑石,以黑气为引,这才再度恢复平静。 “多谢小姐。” 周长生轻声而道。 “不过举手之劳,你我乃是同窗,无须如此客气。” 眼见少年从容有礼,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慕嫣儿这才松了口气,柔声而道。 “兰少,不过是区区一介乡野之地的野花罢了,你若喜欢,我让于你便是。但回头我欲对付鲁伟,你可得帮我遮掩一二。” 和兰飞一桌的鲁达,眼见兰飞目带妒火,不禁笑道。 “成交!” 兰飞微微颔首,望向周长生的目光,不禁越发阴戾。 虽然这二人声音很低,但王洪却清晰听到。 闻言,王洪不禁皱眉,抬头扫了一眼靠窗的瞎眼少年周长生,眼中不禁生出一丝怜悯。 被两位来自集镇的贵公子嫉恨,很显然,周长生这出身平凡的乡野农家子弟,日后注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虽不耻兰飞和鲁达的小人行径,但一想到出发之前,父亲心中的告诫之言。 王洪微微叹了口气,明白他必须低调,切不可继续惹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周长生在慕嫣儿的手把手帮助下,咬破手指,将血迹按于竹简上。 “嗡!” 刹那间,一条黑色巨龙自竹简而出,化为一道黑芒,飞快没入周长生的丹田内。 这龙气既入丹田,竟沿着丹田层层缠绕,将周长生的丹田缠绕的结结实实,如一个黑龙囚笼。 但这囚笼成形的瞬间,周长生的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仿佛,只要他心生邪念,试图忤逆圣人竹简上的要求,那这黑龙就会瞬间发力,音爆自身丹田。 “难怪圣人誓约不可忤逆,原因竟是在此?” “只是……缘何我有种感觉,只要我催动小黑石,便可瞬间吞噬这些黑龙之气?” 周长生不禁困惑。 其实周长生不喜这种被人束缚,生死不由人的感觉,很想催动小黑石吞噬。 但倘若真如此,夫子是否会发觉? 若是夫子发现自己身怀小黑石,虽说夫子是君子,但万一呢? 脑海中那源于现代老教授记忆,让周长生明白,人品这东西,还是莫要去赌为妙。 且这小黑石涉及牛哥,即便夫子不会染指小黑石,但毕竟人和妖殊途,倘若因此而连累牛哥,那自是不行。 “夫子倘若要害我,无论我如何反抗,那亦是无用。” “且我不信夫子耗费心神,拿出如此珍贵竹简,只是为了加害我等学子。” 一念及此,周长生放弃了吞噬黑龙之气的打算,假装啥也不知道,将竹简递给后方之人。 不过这一次,周长生长了个心眼儿,认真地“看”向后方,果见这少年签下圣人誓约之后,一道黑龙之气弥漫而出,直接没入其丹田之中。 强忍以黑气窥这少年丹田的冲动,周长生一路“看”下去,果见所有少年都是如此。 周长生这才放下心来,明白夫子决计不会有害人之心。 但周长生还是下定决心,一旦这黑龙之气有问题,那他还是以小黑石吞噬,以绝后患。 很快,所有少年都签下圣人誓约,坐在最后一排的小胖子鲁伟,憨厚笑着将竹简双手捧起,送到夫子面前。 “尔等既已签下圣约,那老夫自不会食言,这便传授大道,尔等且听好了!” 随手将竹简纳于宽大袖中,夫子亦不赘言,猛然一声大喝,“道!” 声落。 嗡! 满屋少年皆是浑身一震,双目开始迷离,竟纷纷倒在桌上酣睡,无一例外。 周长生只觉一股巨大困意袭来,还没醒悟怎么回事,眼前便是一黑,整个人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48章 赳赳老秦 也不知道究竟多了多久,周长生模糊地睁开眼,顿时被窗外璀璨的阳光晃得有些刺痛。 待到周长生适应四周光线之后,他睁开眼望向窗外,却见私塾院内桃花纷纷,地面绿草如茵,缤纷蝴蝶迎风而舞,五彩而绚丽。 天穹之上雄鹰展翅而过,竹林私塾外的大河气象万千,滚滚江水奔腾而过。 两岸满是撒网捕鱼的渔民,江面沉舟侧畔千帆过,一路飘向三百里外的集镇。 “长生哥,想什么呢?今日乃是结业终试,若能夺得魁首,便可拜入夫子门下,加油喔。” 同桌的绿裙少女用胳膊肘子轻轻地碰了碰周长生,压低声音,音如黄莺,婉转温柔。 “结业终试?” 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周长生沐浴在璀璨的阳光中,隐隐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间却根本说不上来。 “终试期间切莫喧哗,若有胆敢徇私舞弊者,当场驱逐出竹林私塾!” 一道浑厚响亮的青年声音响彻全场,周长生闻言抬起头,这才看到,讲台上站着一白袍儒服的潇洒青年。 青年叫卫国忠,乃是夫子的三弟子,平时代替夫子执教于课舍,负责给众学子授业。 至于夫子,平日极少来私塾,但每月至少会来一次,为众学子解惑。 卫国忠潇洒而倜傥,风度翩翩,乃是风流君子,奈何众学子之中,唯有慕嫣儿一个女子。 且慕嫣儿和周长生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可谓是两小无猜,感情甚笃。 慕嫣儿一心都在周长生身上,且年纪太小,自不会对卫国忠有其他想法。 而这卫国忠,虽在集镇有风流公子的名声,却对众学子极为严苛,动辄训斥罚抄,是以众学子都对卫国忠极为畏惧。 此番结业忠试,卫国忠亲自监考,自是无人敢放肆。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为何我老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周长生不再和慕嫣儿说话,提起毛笔在砚台上蘸墨,铺开黄纸试卷,开始认真答题。 周长生本是马家村放牛奴,父母双亡,过得极为艰难,却坚持日日在私塾外偷听卫国忠的讲义。 某一次上山采药,眼见慕嫣儿被一头发疯的青牛所害,险些跌倒悬崖。 周长生鼓足勇气,一脚将那小牛儿踹下悬崖,拉着慕嫣儿就跑,成功将少女拯救。 少女感恩戴德,以一千钱所赠,周长生却笑而拒绝,不留姓名,飘然而去。 某一日,周长生拿着渔网去捕鱼,遇到慕嫣儿被黑蛇所袭,周长生怒而出手,以拳头猛砸黑蛇眼睛,竟将黑蛇活生生砸晕打死,再次救下少女。 少女让家仆慕福以千金奉上,周长生再次大笑而去,深藏功与名。 又一日,慕嫣儿去私塾十里外的河神庙上香祈福,又有白蛇于房梁而下。 恰好周长生昨夜采药下山,因天色太晚,刚好于那神像后方入睡。被少女惊呼声惊醒之后,周长生以锄头砍死白蛇,三救少女。 虽说这一次,周长生亦是飘然而去,不受任何好处,却被慕福暗中跟踪,确定了身份。 少女祖父慕老听闻周长生之事,感慨少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遂让慕福去马家,买下少年奴籍契约焚毁,让周长生成了良家子。 就连周家的祖宅和祖传灵田,都被马家慑于慕老威势,乖乖归还于周长生。 自此周长生成了自由身,被慕老推荐,通过卫国忠的考验,成功就读于竹林私塾。 如此一晃数年,周长生已是十四岁,慕嫣儿十二岁,二人同窗三载,自是无话不说,亲密无间。 周长生眼见慕嫣儿的美丽而善良,聪慧而温柔,不禁感慨万千,心藏爱慕。却亦知晓自身出自卑微,故而绝口不提男女之事。 而慕嫣儿则对周长生始于感激,三载同窗,慕嫣儿更是对周长生的人品、才气,敬佩的五体投地,心生爱慕。 然则身为女儿家,慕嫣儿虽早慧,有些事情却难以启齿。不过二人终究年幼,此事倒也不急。 慕嫣儿只盼周长生今日能一鸣惊人,获得魁首,从而拜入夫子麾下,成为正式弟子。 果不其然! 今日之试,周长生不负佳人所托,毫无悬念的夺魁,顺利拜入夫子麾下。 夫子惊觉周长生天赋过人,老怀大慰,遂倾囊相授三月,拿出“举荐”资格,催促周长生赶紧上路,提前去集镇,为不久后的“童生试”做准备。 周长生囊中羞涩,正苦于如何上路,“恰逢”慕嫣儿要去集镇买布匹,邀请周长生“顺道”同行。 周长生心知少女这是知晓他没盘缠,故而如此运作,让周长生尊严得以保全。 这一路上,少女更是嘘寒问暖,时不时奉上好酒好肉,只言自己吃不完,扔了可惜。 周长生心生感激,发誓此番科举定要夺魁,日后定要“登天子堂”。风光迎娶少女。 一月之后,童生试放榜,周长生高中魁首,震动集镇三百里,时人皆称“神童”。 返回马家村之后,周长生跟随夫子闭门苦读数月。 其间少女红袖添香,日日陪伴,解决周长生一切后顾之忧,让他能专心学业。 数月后,少女更是“凑巧”要去郡城寻访一位闺中好友,邀请周长生通行。 周长生心怀感激,欣然答应,沿途自是被少女无微不至地照顾。 这一路上,少女更是偷偷拿出祖父慕老珍藏的经典,以看不懂请教为名义,让周长生受益匪浅,眼界豁然开朗。学识更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及至郡城,周长生不负少女期待,一鸣惊人,秋闱高中,位列魁首,跻身为秀才。 于这郡城之地,周长生虽举目无亲,却被少女以“闺蜜欲寻一位教书先生解惑”为理由,盛情难却之下,周长生随少女来到郡城白家,成为白家大小姐白素的教书先生。 在白家数月,周长生过得极为清闲,只需偶尔给白素解惑,平日里便在白家藏书阁博览群书,眼界、学识越发广阔。 其间,因慕嫣儿之故,周长生更是有幸结识了郡城第一名儒——张先生。 张先生对周长生极为欣赏,虽遗憾无法马上收为弟子,却亦是为周长生倾囊解惑,让周长生受益匪浅。 不久后乡试开考,张先生为主考官,周长生一飞冲天,位列魁首,称“解元”,亦称“东郡第一举人”。 至此,周长生名动千里,正式拜入张先生门下,日夜聆听教诲,儒法竟隐隐有圆满之趋势。 在此期间,眼见闺蜜白素对周长生颇有好感,慕嫣儿思虑再三,毅然抛开女儿加之矜持,将心事挑明。 周长生感慨万千,亦将心中爱慕倾诉,二人自此定情,却亦是“止乎于礼,发乎于情”,从未逾越那最后一步。 数月后,周长生入大秦都城“咸阳”赶考,慕嫣儿亲自作陪。 与此同时,张先生为周长生和慕嫣儿之事,亲赴马家村,成功说服了夫子。 夫子又和张先生一起,连袂去了一趟白云山庄,帮周长生做媒成功,获得了穆老的首肯。 至此,二人再无顾虑,慕嫣儿亦以“未婚妻”的身份,和周长生关系终能公开。 及至咸阳,周长生这才知晓,原来大秦是如此繁华威武,堪称天下第一城池,不禁眼界大开,对那位雄才大略的秦王“祖”敬佩不已,悠然神往。 因周长生名声早就传来,咸阳各家争先相邀,席间贵女作陪,名士无数。 慕嫣儿虽心怀忧虑,却从未流露任何不满,因为她相信周长生的人品。 周长生君子坦坦荡荡,果是洁身自好,无论对方何等高贵美貌,亦或是权势滔天,都不为所动。 及至春闱会考,周长生力压大秦各州举人,称“贡士”,因位列魁首第一,又称“会元”。 自此,周长生名动天下,秦王“祖”坐于明堂,亦知周长生之名,提前召见入宫。 周长生虽是一介布衣,却面对君王而无惧,慷慨而言,陈述利弊,秦王“祖”龙颜大悦,欲破例封官,却被周长生所拒。 周长生言,他定能殿试高中,位列“状元”,介时再行封官,自无人能有异议。 眼见周长生如此自信,惊天诱惑而无动于衷,秦王“祖”越发高兴,点头应允。 及至殿试开考,秦王“祖”坐于龙榻,众贡士挥汗如雨,奋笔疾书之际,周长生却已提前交卷。 秦王“祖”当场阅卷,惊为天人。 而后众贡士交卷,秦王“祖”食之无味,令人将所有考卷糊名,传于百官点评。 百官虽不知周长生究竟是何卷,却都欣赏同一卷宗,及至名字揭晓,果是那周长生无疑。 至此,周长生三元及第,位列新科状元,一日看尽咸阳花,为世人所追捧。 秦王“祖”欲留周长生在朝为官,周长生却婉拒,称“天下未定,好男儿志在沙场”,恳请大王将其外派到边关为将。 虽不舍,但秦王“祖”最终同意此事,周长生孤身远边关,练兵铸城牧民,兵将百姓无不拜服。 时南蛮入侵,周长生以寡敌众,率三千兵卒,大败十万南蛮,斩蛮主,南州收服。 复而北夷作乱,北夷公主刺杀周长生,却被周长生所擒,复而被周长生折服,和周长生一起入北州,见北夷女帝。 女帝设下鸿门宴,欲斩周长生,然席间周长生慷慨而谈,舌战群夷,群夷皆哑口无言,无不拜服。 女帝更是心服口服,主动入神都负荆请罪,跪于金銮殿前,对秦王“祖”称“下臣”。 自从北州收服,而后周长生征战数年,助秦王“祖”横压九州,一统天下。 此时,周长生不过四十岁,正值盛年,世人皆知周长生之威名,而不知秦王“祖”之威名。 亲信长辈皆劝秦王斩长生,秦王不以为意,反而对周长生越发信任,力更是排众议,拜周长生为“相国”,尊周长生为“相父”。 至此,周长生和秦王“君贤臣明”,周长生提各种治国良策,秦王压制朝堂一切不服,周长生大刀阔斧的改造大秦,成果卓越。 鉴于前朝大周和前前朝大商,皆是大肆拜神修庙,导致国力虚空,民不聊生。在周长生建议下,秦王下令毁庙禁神。 又鉴于前两朝活人祭祀邪风盛行,在周长生建议下,秦王严禁活人祭祀,以陶俑取而代之。 穷二十年之力,大秦国富民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皆尊秦王而不信神灵。 天下拜神者奋起反叛,秦王派周长生平乱,汇聚天下拜神者于咸阳,扔于大坑之中,投以拜神经书为燃料,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于思想和肉身上彻底断绝了拜神持续的根基。 眼见大秦国力鼎盛,历朝历代皆无法比拟,周长生不禁感慨,盛赞秦王“德兼三皇、功盖五帝”,秦王大悦,自此称“皇帝”,彻底废弃前朝“天子”的称谓,彻底和神灵体系划清界限。 而后,秦王封禅泰山,却并非祭祀苍天,而是祭祀大周和大商之前的殷商纣王。 秦王以“皇帝”之尊,封殷商纣王为“天地之间最后一位人王”,怒斥大周和大商为尊天奉神而让百姓受难。 话音刚落,天穹撕裂,仙人降临,强迫秦王尊天奉神,否则便会降临天罚。 秦王不从,而后天火落于东郡,赤地千里,百姓死亡无数,秦王恸哭,落下血泪。 为天下万民,秦王只能屈服,却被仙人羞辱,被迫跪地,又被仙人幻化为黑龙,被迫托着仙人巡游九州,以威慑天下万民。 天下万民无不恸哭,誓死不尊天不奉神,无数百姓纷纷自刎而死,秦王越发悲愤,却亦无可奈何。 然关键时刻,周长生却发现,万民怒火竟化为力量,让秦王所化黑龙不断变强。 周长生召集百官于朝堂,百官皆愿伐天,周长生复而写下“伐天檄文”,以告天下。 百官率先自刎,复而咸阳百万百姓自刎,祖龙身躯千里,怒而斩仙人于天穹,万民欢呼。 然此举却触怒苍天,无数仙人撕裂天穹而来,秦王不忍百姓涂炭,孤身一人化龙破空而去,于天外大战群仙,却渐渐不敌。 万民不忍吾王陨落,亦不愿臣服于天,纷纷自刎化为力量,竟让秦王化为万里巨龙。 如此大战数日,眼见仙人太多,自知无法击杀所有仙人的秦王,设计将仙人引到指定位置,忽而自爆万里龙身,和所有仙人同归于尽。 临死之前,秦王以龙躯补天,将天门封死,至此仙人无法下凡,伐天彻底成功。 周长生悲痛万分,却知事已至此,他必须辅佐新王上位,梳理这被打的支离破碎的旧山河,如此,方能不负祖龙所托。 然下一刻,不等九州万民欢呼,天空大日便彻底消失,而后,有伟岸之音响彻九州,“天门虽断,大日仍在,若不奉天尊神,则大日永不升起,尔等皆死于飞雪凛冬,永无生机!” 万民怒骂,誓死不从。周长生亦不可能屈服,毅然扶新王上位,并亲自挑选人才,开始寻求生机。 奈何人力终有久穷时,天空常年飞雪,大地冰封,无数百姓冻死于野,食不果腹。 虽无人屈服,却又有妖魔并起,奉天尊神,大肆食人,。如此三百年后,人族尽灭,妖魔击碎天门封锁,恭迎仙人降临。 昔日繁华的咸阳被彻底夷为平地,一座尊神都城拔地而起,称“神都”。 妖魔汇聚于神都,将周长生这最后一个人族绑于高台,焚烧以祭天。 周长生意识模糊,即将身死的最后一刻,仙人立于天穹,嘲讽而道: “若是人生可以重来,周长生,汝当如何抉择?” 第49章 玉碎瓦全 “若是人生可以重来,本相名义上假装奉天尊神,暗地里则积蓄实力,团结天下豪杰英雄,待到有足够实力之时,再来个天翻地覆,弑神灭天,还我人族九州于清明!” 于这生死存亡之际,已是垂垂老矣的周长生,面对神都妖魔遍地而无惧,纵声大笑,傲然抬头望向天穹之上的仙人。 “可笑!” 仙人立于白云之巅,俯瞰篝火上即将被焚烧的周长生,不屑冷笑道,“人族命如蝼蚁,便是时光可以倒流,便是真如你所言,你人族亦绝无可能伐天弑神成功。祖龙无论多强,依旧会陨落——蝼蚁,终究只能是蝼蚁!” 周长生默然不语,一直到仙人狂笑够了,不再多言。 周长生这才淡然而道:“祖龙虽陨,不敌尔等仙人,却为我人族而战死,虽死犹荣!死后龙躯更是以补天门,为我人族迎来无神时代。” “若是人生真能重来,哪怕天地永夜,凛冬无尽,但只要未有妖魔作祟,三百年间,我人族定能东山再起,传承不灭。” “只要人族不死,哪怕只剩最后一人,我人族亦要——伐天弑神,永不屈服!” 言罢! “轰!” 无尽烈火冲天而起,焚烧周长生的经脉和经脉,但周长生却大笑不止,傲然站着而逝。 “汝此一生,可有遗憾?” 生死之间,有伟岸苍老之音,骤然在周长生的耳畔响起。 “吾这一生为国为民,不负先王,不负今王,不负天下,亦不负万民百姓,却唯独辜负了一人。” 感受着生机的流逝,周长生并未畏惧,而是叹息而道,“吾之结发妻子名慕嫣儿,嫣儿本是大家闺秀,却从未嫌弃我这寒门穷小子,多年来不离不弃,助吾连中三元,高中状元。” “吾金榜题名,春风得意,毅然远赴边疆为将,嫣儿亦无怨无悔,默默盘起长发,换上粗布麻衣,随吾远赴边疆,同甘共苦。” “吾在外代表征战,南征蛮族,北伐夷族,二十年间纵横天下,终结五百年战乱,但吾妻却一直颠沛流离,从未曾有过一天富贵生活,尝尽人间疾苦,却从无怨言。” “好不容易天下太平,先王却伐天被囚化而黑龙。吾临危受命,于咸阳金銮殿召集百官,写檄文而伐天,嫣儿率先自刎,以为天下先。百官无不敬佩,纷纷自刎。先王龙躯万里戮群仙,补天门,却最终战死。” “吾恨不能随吾妻自刎而去,却背负国仇家恨,只能以此残躯苟活于世,辅幼主登基为王,复行伐天大业。” “奈何三百年凌云壮志,一千二百个春秋雨雪,最终却是如梦亦如电,如那镜中花,水中月,不过只是大梦一场。” 言及此处,周长生白发如雪,扬天叹道,“若是人生真能重来,吾亦要伐天,但决计不会让嫣儿香消玉殒,死在吾的身前。” 轰! 无尽大火淹没天地,也将周长生彻底淹没。 …… “周长生,周长生?” 周长生模糊之间,耳边,忽有一道柔声温语响起。 “我不是被妖魔焚烧于神都,仙人亲自点火,我不应该是元神俱灭,灰飞烟灭了吗?缘何我还……活着?” 周长生缓缓睁开眼,却见四周客舍空空无也,炎火石灯笼高悬房梁之上,窗外漫天飞雪,天穹一片黑漆。 于那竹林私塾之外,大河冰封八百里,岸边积雪厚厚,两岸百里无人烟,依稀残留着三百年前的渔村残骸。 借助灯笼烛影,周长生望向墙壁,惊觉自己身材瘦弱,根本不是那个哪怕老了,依旧是身材伟岸的大秦相国。 周长生顿时意识到,原来他不过是大梦一场,梦回三百年前罢了。 只是,缘何那梦境之中的一幕幕,却如一幅幅水墨丹青画卷,不断在脑海中出现,清晰可见。 “周长生,你业已昏迷三天,你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寻夫子为你把脉。” 眼见瞎眼少年苏醒,绿裙少女不禁松了口气,婀娜袅袅起身,转身就要离去,却忽被周长生一把握住如玉小手。 “嫣儿,谢谢。” 周长生语带哽咽,望向少女的目光满是怜惜和内疚。 言罢。 眼见少女俏脸涨红,目带羞恼,周长生这才醒悟,始终此乃现世而非梦境。慌忙收手。 慕嫣儿也未喝斥,只是走得更快了,很快便消失于茫茫雪地之间,只残留一缕芳香随风而来。 “梦中我是浑浑噩噩的无知小子,一直因身份而自卑,虽和嫣儿在一起多年,自卑之心却从未消失过,这亦是我发愤图强,试图去边疆以军功快速崛起之缘由。” “可周长生啊周长生,你纵然武功威震天下,文治天下归心,便是周公亦无法相比,可你却终究负了结发妻子啊。” 周长生闭目许久,一颗激荡之心这才缓缓平复,但周长生哪怕再次睁开眼,眼中亦是感慨万千。 既已苏醒,周长生冷静下来,仔细斟酌,已知晓那所谓的梦境,根本不符合现世历史,纯属臆想。 可始皇帝化身万里巨龙,以身补天,为人族延续生机之壮举,周长生却隐隐觉得,这或许不是臆想,而是——为真! 只是那梦中诸多人或事,凡其种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究竟何谓真何谓假,一时间,周长生忽有“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之感,根本无法分辨虚实。 但有一点周长生却已确定,那梦中的一袭绿裙,便是他此生的挚爱,是他值得用一世去守护的白月光。 “我和嫣儿相濡以沫,夫妻情深,在梦中几十年朝夕相处,但在现世之中,嫣儿却只是对我心有些许好感,并不反感我,对我有几分好奇,仅此而已。” “今生今世,我是追求嫣儿为妻,还是选择放手,以免现世亦会辜负于她?” 一时间,周长生有些迷茫。 慕嫣儿是绝世罕见的好女孩儿,周长生既已认清本心,自不愿意放弃。 但于慕嫣儿而言,她和周长生走在一起,究竟是福是祸。是否会害了她,周长生却举棋不定,颇为踌躇。 “周长生,你乃男儿大丈夫,若是对那丫头有意思,当追则追,何以优柔寡断?” 忽有冷笑声响起,周长生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一位布衣驼背,跺脚的青年奴仆,手握扫帚,正于窗外打扫走廊处的积雪。 “长生见过卫师兄。” 周长生赶紧起身,执兄长大礼,毕恭毕敬,眼中满是感恩。 于那梦境之中,周长生虽是夫子学生,然而事实上,却是卫国忠代师授业。 周长生在梦中读书考取功名,除了慕嫣儿之外,便是卫国忠的支持最大。 甚至周长生远赴边疆为将,初时举步艰难,亦是卫国忠带着众师兄弟奔腾千里而来,也“投奔”为幌子,帮周长生训练兵卒,发展民生。 周长生征战天下,卫国忠亦是一直追随,帮周长生稳定大后方,让周长生能安心征战,从不担忧粮草后勤。 及至天下大定,周长生入咸阳为相国,被天下质疑,百官刁难之际,卫国忠也从未离开过,反而一直是周长生最坚定支持和追随者。 而后伐天三百年,卫国忠面对仙人招揽而无视,面对妖魔威胁而无惧,最终全族被妖魔吞噬。 最终,妖魔以卫国忠为威胁,试图强迫周长生屈服,卫国忠大笑咬舌自尽,以免周长生一世英名尽毁。 于周长生而言,卫国忠既是仁慈兄长,亦是良师益友,更是数百年间除了慕嫣儿和祖龙之外,最值得信任之人。 如今能再见卫国忠,周长生自然高兴,却又莫名难过。 昔日那位风流潇洒,名满咸阳的儒家贵公子,那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卫大公子,如今却驼背跛脚,哪里还有半点潇洒可言? 周长生已知晓夫子之神通广大,又历经梦中数百年,如今梦醒,自然也知晓,眼前这跛脚青年绝非私塾仆从,而是夫子最得意的三弟子。 只是夫子的大弟子和二弟子是谁,哪怕是梦中数百年,周长生亦一无所知。 周长生猜测,他所历经的梦境,恐怕是被篡改过的,很多天机被刻意遮掩。 但即便如此,结合跛脚青年对自己的多次提点,周长生对这位梦中挚友兄长,自是恭敬不已,亦感慨不已。 “难道这小子知晓我斩了黑蛇救他,不对,这绝对不可能,此事除了夫子之外,就连那白素小丫头都不知晓,周长生他一个还未正式修行的眼瞎少年,他决计不可能知晓。” 眼见周长生情绪不对,卫国忠顿时皱眉,却又觉得自己多想。 “三日前夫子传道,而你小子昏迷三日,莫非于那梦境之中,你……见过我?” 卫国忠忽而心中一动,试探问道。 周长生顿时沉默,目带犹豫,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原来如此,难怪。” 卫国忠却未多想,而是如释重负,不禁抚掌大笑道,“夫子言出法随,虽能一语而让人‘得道’。” “然而夫子曾周游列国,布道天下,但可惜,真正能因夫子一语而得道者,也唯有大师兄一人而已。” “没想到时隔多年,于这区区荒山野岭无名村落,竟又有你这瞎眼奴才,因夫子一语而得道,妙哉,奇哉,大善,大善!” 言罢,卫国忠抚掌大笑,颇为欣慰。 只是周长生却隐隐觉得,卫国忠这笑中有泪,其泪如血,其声如泣。笑声虽欣慰畅快,却亦是充满忧虑和追忆。 “看来我那位大师兄,定是一位惊天动地的盖世男儿,只可惜于那梦境之中,夫子一生都在私塾闭关修书,除了卫师兄之外,我从未见过大师兄和二师兄的蛛丝马迹。” 周长生一念及此,不禁哑然失笑。暗道,我如今连夫子的记名弟子都不是,何必多想? “小师弟,嗯,虽然你还未拜入夫子麾下,当不起这称谓,但为兄看好你,私下里,你可称我一声‘三师兄’。” 似乎解开了某个心结,又似乎真心欣赏周长生,亦有可能是周长生“梦中悟道”的缘由,无论缘由为何,总之大笑之后,卫国忠对周长生的态度,明显变得亲近不少。 “长生见过三师兄。” 周长生执大礼,复而再拜。 “行了行了,你这小子好是好,却也太过于无趣,也太严苛于礼法。和大师兄简直是两个不同极致。” “那儒家虽重视礼仪,孔圣再世之时,更是以恢复前朝大周的‘礼乐仁和’为终生梦想。” “但夫子这一脉,却是诸子百家同修,只不过以儒为外相罢了。” 顿了顿,卫国忠压低声音,“小师弟,你别看夫子素来严肃,不苟言笑,实则暗地里,夫子他……哎哟喂,痛!” 卫国忠正要多言,忽而捂着脑袋哀嚎,周长生这才发现,地上多了一个黝黑无光,看似平平无奇的七寸戒尺。, 第50章 善! “行了小师弟,先不说了,夫子马上来了,他不让我说,我亦无法告知于你。” “为兄提前祝你前程似锦,早日拜入夫子麾下。待到你获得夫子认可之时,于你心中诸多困惑,为兄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告辞!” 言罢,卫国忠提着扫帚,奔腾如飞,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哪里还有半分跛脚腿脚不便的样子? 那奔腾看似狼狈,却隐约可见几分昔日潇洒儒雅,看得周长生眼睛一红,心中颇有几分心酸。 于这现世之中,卫国忠这位昔日潇洒儒家贵公子,缘何如今会打落尘埃,过得如此憋屈落魄? 以夫子之能,又缘何甘心隐居马家村,当一个闲散先生,教书为乐? 夫子今日明明在传道,缘何自己会重返三百年前,梦回大秦祖龙时代的“圣人誓约竹简”,那竹简中的“?命于天,既寿永昌”,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倘若那梦中大部分事件为真,祖龙得传国玉玺之后,定不愿受命于天,故而削‘受’字,改为‘命于天’,亦不是不可能。” 周长生一念及此,不禁心中狂跳,顿觉口干舌燥,震撼莫名。 梦中数百年或许为虚幻,然而这现世之中,祖龙竟妄图“命于天”,这是何等的慷慨激烈? 倘若祖龙真能成功,那不就是“人定胜天”,那不就是人族命令苍天,而非苍天奴役人族? “我如今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寒门小子,身无半点修为,于这天下家国大事,又岂是我如今所能涉猎?” “罢了,无论梦境现世究竟真相为何,待到拥有足够实力,一切真相我自会知晓。” 一念及此,周长生一颗心渐渐趋于平静。 待到一袭黑袍儒服的夫子,和绿裙少女慕嫣儿踏入课舍之际,周长生早已是目光清澈,波澜不惊。 这一幕,看的夫子微微颔首,望向周长生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惊讶和欣赏。 “学生周长生,拜见夫子。” 砰! 周长生也不废话,直挺挺上前跪地,毕恭毕敬地磕头。 “孺子可教也。” 这一次,夫子并未拒绝,也未解释,只是轻轻捻了捻白须,苍老脸颊上笑容更甚,“长生,你可愿拜入老夫麾下?” 嗡! 虽心知这一幕终究会降临,但这一幕真正降临,周长生还是激动不已,慌忙再拜,“学生……愿意!” “善!” 夫子笑意更甚,不禁感慨而道,“周长生,你不过区区一介山野荒村放牛奴才,又是瞎眼,却能一心向上,奋发图强,每日无惧风霜雨雪,坚持在私塾院外偷听老夫讲义,此为其一。” “嫣儿这丫头下学之时,孤身一人于那大河遇险,你能奋不顾身,以拳砸那黑蛇,且只砸蛇眼,勇猛而机智,此为其二。” 原来夫子知晓那日我出事,亦知晓嫣儿小姐被我所救? 听到这里,周长生心中一凛,只觉夫子望向他的目光,仿若能看透他所有秘密。 不过周长生却不信夫子能看透自己丹田内的小黑石,毕竟那小黑石太过于神秘,堪称逆天。 “流沙河畔有白蛇作祟,残害过往客商,周长生,你和那白素不过萍水相逢,却能预警于她,机智利用白蛇张嘴的契机,让白家众骑士合力掷炎火石于蛇口,让此妖蛇灰飞烟灭,此为大机智、大决心、大毅力,亦是大气运!此为其三!” 顿了顿,夫子复而说道,“按理说,你能连过三关,拜入老夫麾下,亦算是水到渠成,再无悬念。” “但老夫还是想看看你的极限为何,故而,今日老夫借那鲁达、兰飞和王洪之契机,当众传道。老夫便是想看看,你周长生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此话一出,周长生顿时眼睛一红,感激跪拜道,“原来夫子您早已知晓一切,于暗中庇护弟子,长生感激涕零,只恨自己身无本领,无法报答夫子。” “此言差矣!”夫子大袖一挥,一股无名伟力顿时凭空而起,让周长生无法跪下去。 “周长生,老夫的确看好你,但无论是你大河斗黑蛇,亦或是河神庙斩白蛇,亦或是你于雪夜去寻那束脩之礼,无论你是否出事,老夫决计不会出手,只会任你自生自灭。” 言及此处,夫子语气渐冷,“好叫你小子知晓,入我王浩然门下,无论是记名弟子,亦或是正式弟子,亦或是亲传弟子,亦或是衣钵传人,老夫都只教授本领,决计不会介入尔等机缘和危机。” “尔等生死福祸皆靠自身,且入老夫门下,于外人面前,决计不可外泄是老夫真正弟子此事,只可称寻常学生。” “若是没有任何异议,周长生,从今日起,你便是老夫第四位弟子,但只能先当记名弟子,不知你——可愿意?” 咚! 夫子这话刚落,周长生毫不犹豫地跪地磕头,砰砰砰连续三下,丝毫没有任何迟疑。 虽心知周长生一定会如此抉择,但夫子依旧很是欣慰,就要说话,却见香风袭来,有一位绿裙少女双手奉茶,婀娜而来。 “你这丫头,今日明明是周长生拜师老夫,缘何你要准备两碗拜师茶?” 夫子顿时皱眉,冷声喝道。 “夫子您今日所言皆是绝密,决计不可对外人而言,可夫子您却并未避讳嫣儿。” “嫣儿便已知晓,夫子您这是借叮嘱周长生之口,想要让嫣儿一并拜师。” “嫣儿虽是女子,此生注定无缘科举,却亦愿追随夫子修道,虽历经百世千劫,嫣儿——无怨,无悔!” 咚! 慕嫣儿乖巧而笑,和周长生并肩而跪,高高举起手中木案,秋水眸中满是期待。 “你这丫头倒是聪慧,可惜,你若是男儿身,老夫这一身衣钵,亦算是后继有人,可惜,可惜!” 夫子复而大笑,脸上冰冷全无,欣赏望向绿裙少女,既欣慰,亦惋惜。 “夫子您此言差矣,嫣儿虽是女儿家,但将来定会婚嫁,定会有子嗣。嫣儿若能学得夫子大道之皮毛,将来传于子孙后代,夫子您的大道不就能代代相传,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言及此处,慕嫣儿不禁俏脸一红,偷偷扫了一眼周长生,却见周长生亦是偷偷望向她。 少年少女都是心中一慌,赶紧分开目光,却复而再次对视一眼,慌忙又是分开,心中皆有莫名涟漪轻轻回荡。 “难道他【她】于那梦境之中,亦是看到了我?” 慕嫣儿和周长生的心中,同时出了这个疑惑。 夫子并未理会二人心所想,却见夫子凌空一点,两个茶杯中的茶水竟凌空而起,化为两股茶龙,同时没入夫子的嘴里。 至此,拜师奉茶,礼成! 周长生和慕嫣儿再次三拜,这才起身,恭敬立于一旁,静静等待,皆紧张和激动。 “长生,嫣儿,从今日起,你二人,便是老夫的弟子,虽名为记名弟子,实际上,记名不记名,这只是一个形式,除了不能学到老夫压箱底的大道之外,余者尔等皆可学。” 夫子亦不废话,微笑而道,“不过为师虽以儒为外显,却亦是诸子百家同修。但为师情况特殊,并不适合其他人。你二人只能选一家为道,一旦选择便不可后悔,你二人可有选择?” 说到最后,夫子已是目带严肃,现场气氛一片凝重。 第51章 诸子百家 “夫子诸子百家同修,却是以儒为本,我只能选择一家为道,那我究竟该如何抉择?” 周长生立于夫子身前,一时间竟有一种入宝山,得见群宝而茫然之感。 “夫子,请问诸子百家,何谓第一?” 慕嫣儿亦是皱眉,沉吟片刻,试探问道。 “百家皆是大道,并无强弱之分,如那盲人摸象,不过是各有侧重尔。” 夫子淡淡而道。 “那嫣儿再请问夫子,不知道您的百家之术,以何为第一?” 慕嫣儿俏皮一笑,试探问道。 “术无第一,人无完人。” 夫子再道。 “额……” 慕嫣儿小脸一僵,顿时皱眉,似有些沮丧。 “小师妹你一心想修儒,你这样做,不过是为小师弟探夫子的话罢了。” 课舍窗外,那跛脚青年去而复返,他手握扫帚而立,笑着说完这句话后,撒腿就跑,眨眼跑了个无影无踪。 “那是你们的三师兄,卫国忠。日后为师之道,将由他来代授。若是卫国忠无法解开尔等心中所惑,每月为师会替尔等解惑一次。” 夫子面无表情,淡然而道。 声落。 嗡! 周长生浑身一震,眼皮子狂跳。 “三师兄代师授课,夫子一月解惑一次,这……这不就和我于梦境之中,如出一辙?” 周长生心中顿时响起了惊涛骇浪。暗道,难道那梦境之事,终究会变梦境成真? 可那是祖龙时代的旧事,距今已有五百年之久,难不成这时光还能倒流不成?那怎么可能! “长生,切莫为梦境困扰。” 夫子似有所觉,望向周长生,道,“三日前,为师那一声‘道’,便是蕴含诸子百家之气机,能助尔等入梦悟道,见识各种不可思议之奇景。” “虽然为师不知你于梦境之中,究竟参悟到了什么,为师也不知你究竟历经了什么。” “但为师今日,便赠你与嫣儿一句话——但凭本心,便可。” 但凭本心么? 周长生闭目不语,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在那梦境五百年中,和秦王“祖”亦师亦臣亦友的一幕幕。 仙人登天穹,天火焚东郡,赤地千里人烟灭,妖魔并起,乱世凛冬,人族陨灭。 往事如风,一幕一幕。 虽心知此乃梦境,但周长生一一回忆,却依旧或喜、或悲,各种情绪难以明言。 及至回忆起结发妻子慕嫣儿,为自己默默付出了一生,却最终为了成就自己伐天大业,敢为天下先,率先自刎于金銮殿那一幕,周长生已是泪流满面。 周长生忽觉有香风袭来,正轻轻为自己拭泪。耳畔,更是有柔声文语响起,“小师兄,逝者如斯夫,往事不可追。既已梦醒,便是梦中有遗憾,于这现世努力弥补,岂不快哉?” 周长生默然不语,一直到心思平复,这才郑重给眼前婀娜袅袅的绿裙少女行了个大礼,“小师妹之言,如醍醐灌顶,长生定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叫什么小师妹,你是小师弟,以后,叫嫣儿不就行了?”卫国忠忽而脑袋从窗外冒了出来。 此句尚未说完,卫国忠撒腿便跑,却忽觉莫名伟力袭来,竟将他一把擒拿至课舍内。 感受到自己无法动弹,被无形力量禁锢原地,卫国忠不禁苦笑,只能乖乖闭嘴。 “嫣儿,你可有选择?” 周长生抱拳而道。 嫣……嫣儿? 慕嫣儿顿时一愣,旋即心中泛起不可名状之微妙涟漪。 于那梦境之中,慕嫣儿和周长生结为夫妻,历经了很多人和事,虽此梦境和周长生的梦境截然不同,却亦是波澜壮阔,可歌可泣。 尤其是一想到最后,周长生为保护自己,竟和天下群雄,漫天为敌,最终不惜自爆而死,慕嫣儿望向眼前瞎眼是少年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温柔。 慕嫣儿并未告诉周长生,于那梦境之中,夫君周长生对她的称呼,便是如此相敬如宾,淡然而温馨。 “小师兄,我慕家世代修儒,家祖父更是在儒道上见解颇深,故而我之道,自然是——儒道。” 慕嫣儿对着夫子执大礼,恭敬而道,“弟子的道,乃是儒道,还请夫子成全。” 夫子并未当场应允,而是微微皱眉,缓了缓,这才说道,“嫣儿,你祖父的儒道犹在为师的儒道之上,你若是修儒,又何须来此?” “回夫子,祖父曾言,夫子的儒道并非弱于他,而是夫子精通百家,对百家一视同仁罢了。” “夫子以自身精力百分之中分出一分,却亦能于儒道上直追祖父,祖父认为,他不如您也。” 慕嫣儿笑着说道,“且儒家提倡君子六艺,光是这其中一艺,寻常人终其一生,便已是很难精通。” “嫣儿别无他求,但求于这音律之上,倘若能侥幸小成,嫣儿便已知足。” 原来如此! 一听此言,卫国忠不禁大笑道,“我听闻慕老爷子有一名琴,名‘焦尾’,此琴拨动可声贯天地,引来九霄凤凰,只可惜凤凰绝迹天地三百年,此琴已成绝响。” “看来,慕老是想让小师妹你,能将慕家这一门引凤求凰绝学续上……” 卫国忠正说得起劲,忽觉不知从何时起,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卫国忠顿时明白,这是夫子以伟力将他禁言,卫国忠顿时乖闭嘴,不敢再多言。 “焦尾琴?” 周长生一愣,隐隐觉得此琴名字莫名耳熟,一时间没太大印象。 “嫣儿,你既欲学琴,续你慕家之焦尾,为师这里有一本荀圣所著的《乐论》,此乃圣人经典之章,便是为师,亦只是简单狩猎,并未深究。” “若你真要学此《乐论》,为师虽能引你入门,但此《乐论》你究竟能学到何等境界,这为师亦无法保证。” 顿了顿,夫子目带严肃,“嫣儿你天赋卓绝,若是不学《乐论》,而是学传统儒术,将来你的成就,恐不会低于你祖父。” “但若是你要学《乐论》,你若无法窥破荀圣大道,未来成就恐怕极为有限。” 周长生默然不语,却已知晓,夫子并不赞成慕嫣儿学《乐论》,这虽是儒家圣人之术,却极为艰难,前途难料。 然则夫子此话一出,慕嫣儿毫不犹豫的拜道,“请夫子成全。” “罢了,既你决心已定,老夫再多言亦是无用,且你祖父让你来此,拜入为师门下,恐怕也是为此《乐论》而来。” 夫子有些不悦,却亦未表现出来,只是仰天叹道,“只可惜嫣儿你如此天赋,将来若是成就有限,为师便是误人子弟,可惜,可惜!” “夫子,我相信嫣儿一定能参透《乐论》,领悟荀圣大道,倘若不能,我便助之。”周长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朗声而道。 “勇气可嘉,只是……罢了,就如此罢!” 夫子闻言无语而笑,但眼见周长生一脸坚决,夫子也不想打击少年人的热情决心,顿时大袖一甩,一卷竹简顿时凌空而起,轻飘飘落于慕嫣儿的手中。 “此非荀圣亲手所书的《乐论》,乃是吾于大周皇庭的典藏阁所抄录。” “嫣儿,若你能参透此书,为师便带你去大周皇庭典藏阁,若你能获得姬无涯的认可,便可看到荀圣亲笔所雕刻的《乐论》竹简,从而更进一步,得大机缘。” 夫子摆摆手,慕嫣儿再拜,乖巧捧着竹简,退后了数步,不再多言。 周长生敏锐感觉到,一道慈祥而期待的目光,正落于自身。 周长生轻吐浊气,不再犹豫,感激拿上钱行礼,朗声而道,“禀夫子,学生的道,乃是……” 第52章 周长生的道 竹林私塾,窗外飞雪。 于那客舍之内,夫子立于前,期待望向瞎眼少年。 那少年亦并未犹豫,立刻执礼而道,“禀夫子,学生出身贫寒,并不知诸子百家有何区别,学生只想学一术,无论此术源于何家,弟子亦不在乎。” 喔? 夫子闻言一愣,随后饶有兴趣而道,“长生,不知你想学之术,究竟为何?” 周长生略微犹豫,最终还是抬起头,朗声而道,“弟子只求——屠龙术!” 声落。 啪! 卫国忠手中扫帚惊得落地,就连夫子亦是勃然色变。 慕嫣儿亦是一愣,望向周长生的目光,若有若思。 静! 全场死一般沉寂! 夫子一言不发,众弟子亦是不敢多言,现场气氛竟隐隐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汝可知晓,可谓屠龙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夫子威严苍老之音响起,声音之中隐隐夹杂着几分凌厉和怒意。 周长生额头冒汗,顿觉这天地之间,似有无形高山碾压而来,让他想要跪地屈服。 但周长生却咬牙坚持,毫不畏惧,执弟子礼,朗声而道,“仙人不仁,上天斩仙!妖魔作乱,入地斩妖魔!天子若无道,吾便——人间斩天子!” “此,便是吾所理解之——屠龙术!” 言罢,周长生顿觉浑身威压更甚,碾压得他后背佝偻,双膝弯曲,整个人眼看就要跪在地上。 “大胆孽徒,竟敢口出狂言!” “汝不忠君,不敬天,不奉神,汝——可知罪?” 夫子手中七寸戒尺凌空而起,竟迎风而涨,瞬间化为三寸,黑压压如乌云,高悬于周长生头顶,如黑日当空,杀机绽放。 “小师弟,赶紧跪地给夫子认个错,切莫逞口舌之能!” 卫国忠忽觉自己能说话了,不禁大惊失色,赶紧劝道。 “吾,无错!” 周长生大汗淋漓,浑身剧痛,这话刚出口,顿觉浑身如背负万斤大山,便是灵魂都痛不欲生。 但周长生却咬牙坚持,拳头攥紧,朗声而道,“莫说仙人、妖魔、天子,便是天地不仁,视吾等人族为刍狗,吾亦敢斩天戮地!” 言罢。 周长生顿觉无尽杀机弥漫全身,那头顶如山戒尺黑芒大作,瞬间将其笼罩。 “跪地认错,否则,死!” 夫子冰冷声音,骤然响彻周长生的耳畔。 “吾一心求道,若不能学得屠龙术,终究不过是天地之间一蜉蝣,朝生,暮既死!” “若是这大道不能握于吾手掌之间,便是诸子百家无一不精,无一不晓,亦不过是碌碌无为的废物罢了,吾若不能求得屠龙术,宁愿早死,亦不愿窝囊一生,苟活于世!” 周长生纵声大笑,笑着笑着,却顿觉眼前一黑,那如山戒尺轰隆落下,将周长生肉身砸了个稀巴烂。 而后一缕白芒冲霄而起,脱离周长生的肉身,化为模糊小人儿,被夫子虚空一抓,便轻轻抓在手中。 “周长生,如今你肉身已毁,唯剩一缕残魂,若你肯认错低头,老夫可传你无上儒术,虽无法让你超凡入圣,却亦可你成为一代大儒,名传四海,青史留名。” “若你不答应,老夫只需轻轻一捏,你便会元神俱灭,彻底烟消云散,你之抉择——何如?” 夫子眼中杀气腾腾,说话之间,手中猛然发力,周长生顿觉灵魂开始破碎,痛到极致。 然周长生却依旧无惧,大笑而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吾虽生如蜉蝣,但若是连伐天弑神的勇气都无,与其坐等天倾仙人至,与其坐等人族绝灭,妖魔为尊,那不若现在就死了算了,亦算是眼不见为净!” 声落! 轰! 周长生顿觉无尽痛苦袭来,但他却咬牙坚持着,丝毫没有放弃之意。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周长生终是承受不住这无尽痛苦,眼前一黑,陷入无尽黑暗。 又不知过了多久。 迷糊之间,周长生耳边,忽有少女轻轻低语,“三师兄,小师兄已昏迷半月,他果真无碍?” “我说小师妹,你这个问题已问了我半个月,每日从日出问到日落,我都回答了你不下于一百次。” 卫国忠颇为无奈地望向眼前执着的绿裙少女,苦笑而道,“小师弟虽惹怒夫子,夫子以戒尺敲其头,但夫子何等伟力,自是知晓分寸,决计不会打坏小师弟。” “那……缘何小师兄昏迷至今,仍未苏醒?”慕嫣儿仍是担心,忐忑而道。 “或是夫子于梦中传道,让小师弟勿要头铁,学那什么商贾之术?” 说到此处,卫国忠无语而道,“夫子通晓诸子百家,可小师弟倒好,居然要学那吕氏商贾之术,这岂不是临渊羡鱼,舍本求末?” “小师妹你亦无须担忧,小师弟身体孱弱,夫子让小师弟多睡几日,此也算温养身子,乃是好事。” 卫国忠最后这句话,其实只是推测,半真半假,纯属应付慕嫣儿。 然而听闻此话之后,周长生内视一番,顿时惊讶地发现,他身子骨虽仍旧瘦弱,却并不是面黄肌瘦,而是晶莹如玉,宛若神来之笔。 “我于大河救嫣儿斩黑蛇之后,被黑蛇内的神秘存在险些夺舍,我反过来夺舍之后,从此便力大无穷。” “夫子竟帮我脱胎换骨,让那神秘存在残留的一滴血,彻底融入我的四肢百骸了?” 周长生顿时眼睛一热,始知夫子半月前的凶狠,不过是考验于他罢了。 至于卫国忠和慕嫣儿的对话,更是让周长生明白,夫子对他出手,和他一番对话,这二人都不知晓。 甚至,就连二人都曾听到“屠龙术”这三个字,竟也一并遗忘,仿佛从未发生过此事一般。 夫子神通之广大,不禁让周长生悠然神往。 略微适应全新的身躯之后,周长生不再装睡,施施然而起身,慕嫣儿顿时大喜。 但旋即,慕嫣儿便恢复平静,盈盈执礼道,“小师兄,夫子交代,若是你苏醒,单独去后院见他一趟。” “嫣儿觉得,小师兄你届时切莫胡言乱语,以免夫子动怒。” “有劳小师妹半月照顾,多谢。”强压心中感动,周长生对少女点点头,又回头望向卫国忠,复而执礼道,“三师兄之恩,长生铭记于心,日后必报。” “行了你这小子,都说过你莫要太迂腐遵礼,礼乐仁和早就崩怀,于这乱世之中,唯有凶狠才能长生,老实人注定活不长,切莫辜负了你这‘长生’的好名字。” 卫国忠笑骂了一句,摆摆手,示意周长生赶紧去后院。 周长生再次对二人执礼一拜,这才转身朝着后院而去。 无论是现世还是梦境,在周长生的印象中,夫子都一直待在后院,据说是在“修书”。 哪怕梦境中祖龙陨落,人族毁灭,夫子都未走出过后院一步,就连周长生于梦中宰执天下,亦不知夫子最终是死是生。 此乃周长生第一次踏入后院,周长生原本以为,这后院占地不大,应并不宽敞太对。 然则当周长生踏入后院的瞬间,他顿时揉了揉眼睛,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这哪里是什么后院,这分明就是一处辽阔的山谷,谷内百花盛开,鸟语花香。 虽不如王前辈的桃花潭那般,有白芒自谷顶一线天垂天而落。但此地的百花却是熠熠生辉,争奇斗艳,将整个山谷照耀得极为明亮。 “咦,此地的百花虽美,却皆有淡淡药香,药力似都以治疗内伤和外伤为主,难道夫子早年受了极为严重的伤势,这才隐居于此?” 凭借两世记忆,周长生很快认出了不少花草,顿时心中疑虑。 以夫子如今的神通,若是他是重伤之躯,那夫子巅峰之时,又是何等伟岸? 周长生根本无法想象。 此山谷虽美,却并无桃花,周长生沿着一块块“药田”继续前行,顿觉前方豁然开朗。 前方,竟是一个先秦风格的村落! 阡陌交通,鸡犬互闻!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良田、美池、桑竹……周长生继续前行,顿时看得眼花缭乱,心中不禁有种“梦回五百年”之感。 尤其是,当一群白发老者,粗布麻衣,扛着锄头说笑而过之时,周长生更是目瞪口呆。 “此地百姓的衣着打扮,都和今世截然不同,便是和五百年前秦王‘祖’那个年代,亦是毫无相似,反而类似先秦时代……” 周长生继续前行,眼见过往百姓皆对目带笑意,丝毫没有马家村百姓的麻木不仁,不禁啧啧称奇。 不但如此,此地百姓无论男女老幼,皆是精神奕奕,身强体健,竟连一个瘦弱之人都未有。 这些百姓和周长生擦肩而过,虽对周长生这外来人很诧异,却并未有人大呼小叫,亦未有人对周长生质疑或者鄙夷。 “小哥,拿着。” 一老妪挽着竹篮食盒路过,犹豫了一下,还是拦住周长生,将一块肉馍奉上。 “竟是……猪肉馅儿?” 周长生下意识地啃了一口,顿时瞳孔一缩,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须知,自三百年前太阳夏消失之后,天地异变,凛冬黑夜,世间万物亦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永夜之前的农作物、牲畜、瓜果等等,皆是历经优胜劣汰,早已看不到永夜之前的光景。 可这肉馍,无论面饼还是肉馅,竟都是永夜之前,方才存在的猪肉和谷物,这……这怎么可能! “唉,这孩子瘦成这样,看来我秦国已是危机四伏,顷刻间便会有灭国之危。” 老妪眼见周长生默然不语,不禁目带怜悯,唏嘘而叹道。 “大娘,不知今年是何年?” 周长生心中一凛,强忍心中震撼,试探问道。 “吾亦不知今年为何年,只知晓吾等为逃避战乱,追随夫子来此避世而居之时,国君为‘渠梁公’。” “那少年,不知道我大秦如今国君为何,是‘渠梁公’,还是其后人子孙?” 老妪好奇地问道。 “渠梁公?这不是秦王‘祖’的天祖父吗?从渠梁公到秦王‘祖’,那已近两百年。” “从秦王‘祖’到永夜三百年后,那已是五百年间,这岂不是说,这个村子是七百年前,便已搬迁至此?” 嘶! 周长生不动声色,心中却不禁泛起惊涛骇浪。 第53章 神话 七百年前的古人,明明只是普通百姓村民,身无道法修为,缘何能七百年而不死? 这究竟只是另外一场梦境,还是真实? 一时间,周长生忽觉自己无法分辨梦境和现世,亦无法分辨眼前老妪是真是假。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这人间本就是虚幻交错,我但求问心无愧,又何须理会这真假如何?” 一念及此,周长生豁然开朗,抛下心中忧虑,对老妪执长辈礼节,笑着解释道: “好叫大娘您知晓,小子姓周名长生,乃是这山谷外附近,马家村一介放牛奴,得蒙夫子厚爱,这才摆脱奴籍,拜入夫子麾下。亦是夫子让小子来此寻他。” “至于如今国君为何,小子才疏识浅,从未离开过马家村方圆十里,着实不知。” 此乃实话,周长生说的君子坦荡荡,老妪顿时有些失望,却亦未多想。 “原来小先生您是夫子弟子,倒是老身唐突了,二狗,二狗!” 老妪顿时目带尊敬,回头一声大喝,一黄发小儿,立刻骑着大黑狗而来。 老妪将事情一说,黄发小儿肃然起敬,赶紧跳下大黑狗跪地,恭敬磕头,“二狗见过小先生。” 言罢,黄发小儿偷偷看了一眼周长生,忽而一巴掌拍向一旁同样偷看周长生的大黑狗的狗头,喝斥道,“大黑,还愣着作甚,此乃夫子弟子,还不赶紧磕头!” 汪! 大黑狗顿时目带恭敬,乖乖匍匐在地磕头,看得周长生目瞪口呆,越发觉得此地神秘莫测。 这大黑狗分明就是一条寻常田园犬,毫无任何出奇之处,偏偏聪慧如小儿,端的不可思议。 “小先生,老身要去给老汉儿田间送饭,就不耽搁您了。” “二狗,立刻带小先生去见夫子,切莫耽误!” 老妪笑着和周长生拜了拜,转身就走。 黄发小儿翻身骑着大黑狗,在前方带路,初时谨慎敬畏,但周长生两世记忆,随口哄了几句,小儿顿时放开拘束,渐渐变得兴奋,骑狗来回奔走,乐不可支。 和这小儿一路闲聊,周长生这才知晓,原来此村名“竹林村”,村民皆是春秋年间,秦国各地因战乱而失去亲人的遗孤,被云游四海的夫子收留,汇聚在一起,并带到了此地,避世隐居。 于此地究竟多少年,小儿亦是不知,或是因年幼而无法表达清晰。 不过周长生却已知晓,此村的村民皆是日出而耕,日落而息,以种植谷物和药草为生,并圈养牛羊鸡犬等家禽,自给自足,从未和外界有过任何接触,亦无时间和年月观念。 不过这些年来,却有三位自称“夫子弟子”的年轻人来过,前两人小儿并未见过,只是听祖母闲聊而已。 “小先生,那第三个来找夫子的年轻人,好像叫卫什么忠,挺好看的一个叔叔,‘白衣如雪,儒雅风流’。嘻嘻,这八个字是我偷听别人说的。” 小儿说到此处,周长生顿觉呼吸急促,望向小儿的目光,亦不禁多了几分敬畏。 显然,若是小儿所言为真,那这小儿绝非只有几岁,而是存活了至少数百年的古人。 可缘何几百年过去,这小儿依旧毫无变化,周长生却有些无法理解,索性不再多想。 前方,村落到了。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老秦村落,朴素而原始,茅屋、黄土墙、绿竹栅栏……看得周长生不禁有种梦回七百年前的错觉。 眼见夫子弟子降临,路过村民无不敬畏,热情地邀请周长生去各自家里坐坐。 却有村老冷着脸而来,驱散众村民,热情领着周长生来到这村落之中,唯一一座石头堆积而成,外观呈椭圆状的大屋子前。 “夫子平时里,每日都会在此地修书,小先生,你在门外等候便可,夫子若有闲暇,自会召唤。” 村老叮嘱了几句之后,便转身离开。 就连想陪着周长生的黄二狗,亦被村老一把抱起离开,大黑狗则被村老一脚踹走。 霎时间,天地同寂,风声不起,唯有一道威严不朽之音,于周长生耳边轻轻响起: “若是人生可以重来,周长生,汝当——如何抉择?” 语出。 轰! 周长生如雷轰顶,整个人天旋地转,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这不是我于梦境五百年,最后被妖魔绑于高台焚烧,仙人临空点火,于我生死之间,最后一刻所听到的声音?” “这绝非夫子的声音,却出现在夫子的门外,这声音……究竟是何人?” 周长生正胡思乱想,一位黑袍儒服的老者,顿时从白石圆顶大屋中走出。 老者似有心事,并未察觉周长生就在附近,他负手而立,仰望苍天,眉头紧皱,似在思索某个难题。 周长生也不着急,垂首恭敬而立,也不知多久,一轮巨大黑影笼罩群山,天空渐渐黯淡。 周长生顿时惊讶,不禁抬头仰望,却见那远山之巅,有日如饼,赤红如火,正徐徐落下。 “这地方难道和马家村并非一个世界,否则,缘何永夜三百年后,仍旧有大日落下?” 周长生嘴巴开合,瞪大眼睛,震撼莫名。 初入马家村之时,周长生以为这山谷的光亮,乃是源于地热和百花盛开绽放的光芒。 可如今周长生这才知晓,原来那百花光芒,不过是折射太阳光罢了。 “王前辈于黑山之中,有莫名白芒垂天而落,但那却绝非太阳,而如今我所看到的,却和那位现代老教授记忆中的太阳,如出一辙,并无区别。” “难道这是七百年前的先秦太阳?” 周长生一颗心怦怦直跳,顿觉口干舌燥。 今日于这竹林村中所见所闻,如梦亦如幻,真假难辨,让周长生遭受到了巨大冲击。 而此时,黑袍老者这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眼见周长生一脸惊呆状,老人顿觉莞尔,不禁笑道,“此是日,却非日。” 是日,非日? 周长生心中一动,忽而内视,却见丹田内小黑石历历在目,并未消失。 “原来此非梦,乃是现世。” 周长生恍然大悟。 于那梦境之中,周长生历经五百年修儒,位列大秦相国,宰执天下,执百官之牛耳,掌天下之兵锋,虽非秦王,却已将江山神器玩握于股掌之间,也算梦境中人族第一强者。 当然,祖龙因伐天而龙腾九霄,龙身连绵万里,以一人之力和群仙大战,那却非周相国所能比,但那时祖龙已是“非人哉”,自不可一概而论。 周长生可以确定的是,若是在梦境之中,他丹田内便无小黑石,亦无香火神令催生而出的雷霆小人儿。 可如今,丹田内不但有小黑石,亦有雷霆小人儿! 不过,周长生尝试感应白缘君,却生不出任何回应,周长生便已明白,这竹林村和外面世界虽不同,却绝对是现世,而非什么梦境。 “小黑石能让我目及三里,那‘太阳’距离不知何等遥远,也不知我能否看到?” 虽不抱希冀,但周长生还是尝试催动小黑石,将黑气弥漫于双目,猛然望向远方群山。 一只连绵数里,金光闪烁的乌鸦,正托起一轮红日,徐徐落下…… 第54章 金乌 “神话中才存在的托日金乌?这……怎么可能!” 周长生顿时大惊失色。 于此方世界,周长生并未听过金乌托日之说。 但在那位现代老教授的记忆中,于那遥远现代,却有“金乌驮日”的上古传说。 传说东海有神树,叶如桑,树长二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故名——扶桑! 传说,扶桑树高万丈,树颠有天鸡栖息,筑巢于上。鸡生双足,每日一只天鸡腾空而起,是为“日出”,及至天鸡落下归巢,是为“日落”。 因天鸡有十只,循环腾空复而落下,故而天有十日,却从未十日当空过,而是十日轮值,循环往复,永无尽头。 但此乃现代传说,于这大秦之世,焉能出现? 可眼前这一幕,却果真是金乌托日而起,托日而落,这又如何解释? “永夜之前,秦王‘祖’横扫六合八荒,一统天下,结束春秋战国五百年乱世,称‘皇帝’。” 似知晓周长生心中所想,那黑服儒袍的老者,负手望向远方徐徐落日,忍不住感慨而道: “秦王‘祖’年幼之时,为赵国质子,亲眼目睹赵人奉天尊神各种乱象。又眼见那赵王,每逢家国大事,竟不思重用贤臣,反而听信小人谗言,事事祭天以祈福,动辄人头滚滚,百姓荼毒。少年‘祖’自是对神灵心生厌恶。” “不久后,秦赵交恶,赵王于神庙祭天问卦,卦象显示杀‘祖’可绝后患,赵王遂对‘祖’心生杀机。” “有卫国大商人吕刻舟,觉‘祖’有大志,便以奇货可居为由,以一半家产收买赵王近臣,‘祖’这才得以逃出赵国。” “而后几年,‘祖’一路被赵王追杀,辗转于列国之间,眼见诸王竟和赵王如出一辙,皆是尊天奉神,以至于大兴土木,民不聊生,‘祖’对神灵越发厌恶。” 说到这里,老人不禁再次感慨而道,“历经艰辛,‘祖’终归于大秦,眼见大秦虽贫瘠,却民风彪悍,人人皆尊秦王而不尊神灵,各地皆是生机勃勃,‘祖’不禁为之一振,越发坚定‘人间无神’之决心。” 顿了顿,老人眼中不禁满是嘲讽,“于那列国而言,秦国不过是蛮夷,番外之邦,天下读书人皆汇聚于齐,汇聚于稷下学宫,却无任何读书人愿意赴秦为官。” “却无人知晓,也正是因为老秦人不尊神,不奉天,只务实,于那乱世贫困之中挣扎,这才得以团结在一起,为日后秦国一统天下而奠下基础。” “‘祖’入咸阳,封为太子,待到先王薨,‘祖’以弱冠之躯登基为王,立刻拜吕刻舟为相国,称‘相父’。” “秦祖王的近臣和亲信、家眷,皆认为吕刻舟居心不良,乃是狼子野心,劝说秦祖王杀吕刻舟以绝后患,秦祖王不从,反而越发信任吕刻舟。” 这! 听到此处,周长生虽默然不语,心中却不禁掀起惊涛骇浪。 夫子如今口中所言,不就是自己在梦中五百年内,前一百年的遭遇? “难道于那梦境之中,我历经的乃是吕刻舟的人生经历?可嫣儿亦在其中,这又如何解释?” 周长生越觉事情扑朔迷离,梦境现世交错变幻,真假交织混杂,根本无从分辨。 老人并知晓周长生心中所想,亦或是知晓而未在意,老人顿了顿,复而再道: “这吕刻舟虽是卫国商贾出身,却精通诸子百家,无一不精,无一不晓,堪称全才。” “但此人却志不再修行,而在于匡扶天下,他被秦祖王所信仰而依赖,顿时放开手脚,不但于大秦境内大肆灭神毁庙,更是汇聚秦地所有邪神道士于咸阳,以邪术竹简为燃料,一把大火以烧之。” “至此大秦再无神学存在之土壤,吕刻舟以军功调动百姓奋发杀敌之心,以商贾手段富国,以兵家练兵卒,以法家为国策,更是以儒家而怀柔,并以墨家之术修筑城池……诸子百家凡其种种,但凡于国于民有利,吕刻舟来者不拒,故而被后人称之为——杂家之祖。” 原来如此! 周长生点点头,忍不住问道,“夫子,不知这位吕相国,最终命运如何?” 言罢,周长生心中忐忑,既希望接下来夫子所言,和他梦境中一致,却亦不希望一致。 “吕刻舟是为大秦一代贤相,为秦祖王一统天下奠定基础,亦是他提议秦祖王称‘皇帝’,是名‘始皇帝’。” “也是吕刻舟提议,让始皇帝于那泰山封禅,却不祭天,而是册封殷商纣王为——天地之间最后一位人王。” 言至此处,老人不禁叹道,“此事惹怒上天,天穹撕裂,仙人降临,以天火罚秦,陨石落于东郡,赤地千里,百姓死亡无数。” “始皇帝勃然大怒,欲伐天,却被吕刻舟以‘时机未到,伐天必亡族’而拒。” “吕刻舟自述自己一生仅有小小功德六十四,却有大错三千,于泰山之巅自刎而死,名为以谢天下,实则是为了平息仙人怒火,避免大秦倾覆。” 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斯? 周长生仍是默然不语,心中却忽悠莫名怒火冲霄而起,双目亦是一片赤红,拳头攥紧。 “此事的确憋屈,想那始皇帝雄才大略,乃是自开天辟地第一位皇帝,如此羞辱,他岂能忍?” “始皇帝默然不语,冷眼看着仙人离去,从未说过尊天奉神之言,那不过是仙人以为立威成功的臆想罢了。” “及至仙人归去,始皇帝这才发现,吕刻舟早就预料有此一日,以为始皇帝留下伐天三策。” “始皇帝遵循吕刻舟之言,开科举以招纳天下才俊,但这科举却并非只考儒家,而是诸子百家皆考。” “靠此科举为凭,不过数年之间,始皇帝明面上并未继续毁神庙,暗中却汇聚诸子百家才俊,群策群力,最终定下‘金人伐天’之策。” 说到这里,老人忽然失笑道,“唉,这人老了,便是话太多,你这乡野小娃娃啥也不懂,从未踏出过马家村方圆十里,老夫于你说这些,岂不是对牛弹琴,痴人说梦?” “夫子所言甚是,弟子愚钝,对于您刚才所言,并不是太懂。”周长生赶紧拜道。 周长生自然明白,夫子并未将祖龙旧事说完,留有悬念。但他亦知此事不能多问。 否则,一旦让夫子知晓,他这区区乡村瞎眼小子,竟于梦中五百年,历经吕刻舟的前半生,以及人族永夜的三百年,夫子定会心生疑虑,此为不妙。 “弟子?” 老人微微失神,不禁愕然望向眼前的瞎眼少年,似在沉思,片刻之后,这才笑道,“原来是长生,抱歉,老夫今日修书许久,以至于心不在焉,竟一时间未将你认出。” 周长生青涩一笑,也不在意,却有些狐疑,只觉今日的夫子,和平日夫子截然不同,竟似判若两人,极为蹊跷。 不过透过小黑石的气息,周长生却能肯定,眼前此人就是夫子无疑,而绝非别人夺舍。 好在周长生这怪异之感并未存在多久,当老人恢复“清醒”之后,整个人气质大变,再次恢复到周长生印象中的那个夫子形象。 “长生,始皇帝不愿尊天奉神,虽曾铸十二金人伐天,却最终失败,以至于太阳消失,永夜降临,天地间飞雪凛冬三百年。” 夫子捻了捻白须,衣衫烈烈,感慨而道,“虽万民齐心,皆不怪责始皇帝,但始皇帝终是心中难安。” “却不曾想,这吕刻舟亦是奇才,竟早就预料到今日,并创下‘金乌托日’的奇思妙想。” 夫子越发感慨,目带敬佩,“此法以上古神话为凭,待到永夜降临之后,天地大变之际,采集天地间应运而生的各种天材地宝,寻合适飞禽喂之,如此天长日久,自能催生出类似神话中的‘金乌’,虽不如真正金乌,却亦非寻找妖魔所能比拟。” 竟是如此? 周长生顿觉好奇,忍不住壮胆问道,“夫子,那这金乌后辈所托之物,莫非也并非太阳,而是——炎火石?” “孺子可教也!”夫子闻言一愣,忍不住高看了周长生几分,犹豫了一下,这才复而解释道,“不过那并非寻常炎阳石,而是祖龙陨落之后,万里龙身坠落的一片龙鳞。” 祖龙? 强忍心中狂跳,周长生尽量让自己平静,试探而道,“夫子,祖龙是何物?” “祖龙便是始皇帝。”夫子并未留意少年异样,语带悲伤,“祖龙铸十二金人伐天失败,仙人震怒,将始皇帝幻化为黑龙,脚踏龙首以游九州,以此来威慑天下万民。” “六国无不畏惧,作壁上观。然老秦人却无所畏惧,皆不愿臣服于天,更不愿看到始皇帝因他们而被仙人所迫,纷纷自刎。百万老秦人自此绝灭。” “却无人想到,始皇帝因此而得道,汇聚百万老秦人信仰之力,此信仰非香火,亦非殷商纣王的人王之力,而是一种玄之又玄,无人能理解的力量。” “凭此力量,祖龙化身万里神龙,诛仙人,复而杀上九天,再行伐天之举。一时间仙尸如雨,从九霄不停坠落。” “只可惜,人力终有久穷时,最终祖龙力竭重伤,不得不自爆而杀尽群仙,并以龙尸封印天门,隔绝仙凡,为我人族迎来三百年苟延残喘之生机。” 顿了顿,夫子语气越发悲伤,“其实于这人间而言,自祖龙陨落,太阳消失开始,人族就注定活不过三百年,妖魔亦会应运而生,奉天迎神,将人族杀尽,取而代之。” “但吕刻舟早就预料到这一点,留下的三个锦囊妙计中的最后一个,便是让祖龙牺牲自身,将龙躯自爆,分散于九州各地,以为养料,引导永夜时代的天地变故,让此变故利于人族,而非利于妖魔。” 原来一切的一切,竟是如此? 周长生震撼莫名,亦是悲愤交加,感慨莫名。 虽然于这现世的历史,和周长生梦中差异颇大,但祖龙不愧是天地之间第一位皇帝,的确是雄才大略,让人敬佩。 “于那梦境之中,我为大秦相国,却不能带领大秦走向辉煌,反而伐天失败而害死嫣儿,导致人族尽灭。” “好在于这现世之中,吕刻舟为大秦定下三策,终究为人族迎来一线末日生机。” “只要我人族不灭,大秦不灭,伐天弑神,指日可待!” 周长生拳头攥紧,咬牙切齿,忽觉一道目光似笑非笑,正饶有兴趣地望向他。 周长生顿时大惊失色,慌忙恢复平静,却心知自身的异样,决计逃不过夫子的法眼,不禁头皮发麻,心中忐忑。 第55章 结发授长生 然而让周长生意外的是,夫子却并未多问,亦未有让他说出心中秘密的意思。 夫子轻抚瞎眼少年的头顶,慈祥笑道,“长生,看来你于那梦境悟道三日,应是梦回数百年前,与那始皇帝有了交集,也知晓了一些过往之秘。” “若非如此,为师亦不会让你入竹林村,和你说这些话。” 啊? 闻言,周长生一愣,心中不禁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夫子,莫非除了学生之外,还有其他人能梦回先秦?” “诸子百家,本就是直指三千大道的高深学问,为师之道,其实和那吕刻舟一样,亦是杂家。” “我杂家严格来说,并不算诸子百家,甚至被诸子排斥,为百家所不齿。” 言至此处,夫子不禁冷笑道,“但那些迂腐之人却不知晓,想要伐天弑神,单凭一家之言并无甚作用。唯有汇聚百家大道,群策群力,方能摸着石头过河,或能为人间寻一条出路。” “那……请问夫子,我人间出路,究竟为何?”周长生执大礼,颤声而道。 “吾亦不知。”夫子摇摇头,眼中不禁迷茫,“长生,你既拜入老夫麾下,你亦有伐天弑神之志,更是接触到了先秦秘辛,那有些话,为师亦不用隐瞒于你。” “其实这些年来,为师之所以隐居马家村,于这竹林寒舍归隐,便是因这竹林村,其实并非真正的村落,而你眼见的这些村民,亦并非此世村民,而是存在于先秦。” 啊? 虽早有猜测,周长生还是不禁一愣,“夫子,这些人若存在于先秦,缘何能七百年而不死,缘何那二狗一直是纯真无邪的稚童?” “这便是此间最玄妙之处。”夫子捻须而笑道,“当年祖龙陨落,万里龙身破碎,一部分龙身封印天门,其他龙身则是散落九州,以泽万民,为我人族延续生机,为日后再次伐天奠定根基。” 原来如此! 周长生福至心灵,顿时说道,“夫子,莫非这竹林村,乃是祖龙散落的龙身之一?” 善! 似很满意周长生的聪慧,夫子微微颔首,道,“此竹林村,乃是祖龙一根龙须坠落于马家村外,依托于八百里流沙大河,历经永夜天地异变,以自然伟力逐步成型。” “于此之地,无岁月更迭之说,亦无地域宽窄之说,此间村民,乃是祖龙生前一缕执念幻化而成。” 顿了顿,夫子又道,“但此说法亦不准确,毕竟祖龙以身化龙,背负百万老秦人守护家国,誓死报效祖龙,不甘为仙人奴才的执念。” “故而这竹林村,你可以理解为,此乃部分先秦子民的执念,依托于祖龙这一根龙须,最终演化而成。” 一切真相,竟是如斯? 至此,周长生豁然开朗,只觉一切迷雾散尽,心中却愈发震撼,越发感觉不可思议。 祖龙身躯万里,仅是一根龙须,竟能演化为没有时间和空间概念的山谷? 那祖龙巅峰之时,又是何等伟力? “难怪祖龙能以一人斩群仙,便是陨落亦能封印天人,让天永隔,为我人族续命三百年,真乃人皇也!” 周长生叹为观止,对于那位始皇帝,不禁敬佩得五体投地,既热血沸腾,亦是悲哀莫名。 “长生,无须伤感,天门已断,仙人即便是让太阳消失,欲置我人族于死地,却因为祖龙之故,绝无得逞之可能。” “如今我人族虽日益艰难,却于这永夜乱世三百年,以儒、道、佛三家并起,于这天地异变之大争之世,催生出高手无数。” “时至今日,我人族的大儒,道家的天师,甚至妖王、魔主,这些人间绝巅强者,都已有了不逊色于当年那位害死吕刻舟的仙人之威能。” “这九州之地的妖魔,虽和我人族为敌,却亦逐渐被同化,亦能接受伐天弑神的观念,便是天门有朝一日破碎,妖魔亦决计不可能和仙人为奴,而会死战到底。” “故而,只要我人族奋起,终有一日,祖龙伐天之梦,不复为梦,终将成为现实!” 说到此处,夫子眼中光芒璀璨如星河,仿若映照诸天,看得周长生不禁热血沸腾,忽悠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之感。 “长生,你在课舍曾言,你欲学屠龙之术,为师以为,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故而布下幻象,先斩你肉身,再斩你灵魂,没想到你这区区瞎眼放牛奴,竟真能能熬过来,无惧生死。” 夫子望向周长生,感慨而道,“既是风云际会,那今日,为师便传你屠龙之术,又有何妨!” “请夫子成全!”周长生慌忙跪地磕头,激动莫名。 这一次,夫子倒是没用莫名伟力托起周长生,而是坦然接受这一拜。 待到周长生拜了又拜,再次起身之际,夫子这才严肃而道,“长生,其实在你之前,你大师兄、二师兄和三师兄,皆曾梦回先秦,与那始皇帝有过交集,亦都曾眼见仙人之威。这才和为师有了师徒之谊。” “这屠龙之术,虽非最强大道,却是人间最强,但为师却从未授予你那三位师兄,你可知道为何?” 这? 周长生顿时愣住,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恭敬而道,“弟子愚钝无知,还请夫子指点迷津。” “倒不是为师不愿教授你那三位师兄,长生,恕为师直言,为师弟子为人,以嫣儿天赋位列第一,却以你天赋最差。” “你别看为师对你三师兄冷眼相向,实则于为师心中,你三师兄不但天赋比你高,为人处世亦是圆滑,更适合修炼屠龙术,于他这种人,亦更适合于这乱世崛起。” “至于你大师兄,那更是惊才绝艳,堪称万古一出的绝世天骄,你与你大师兄相比,更是如萤火比之皓月,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拟之处。” “至于你二师兄……此人不谈也罢,但他亦比你天赋远胜百倍,但这三人,为师缺一个不选,唯独选你,缘何?” 说到此处,不等周长生回答,夫子捻了捻白须,犹豫了一下,这才感慨而道: “概因为,你的名字之中,有这‘’长生”二字,你这名字——吉利!” 啊? 原来夫子收我为弟子,欲传授我屠龙之术,竟是因为我名字取得好? 眼见夫子一脸严肃,不似开玩笑,周长生顿是目瞪口呆,傻眼了。 第56章 天地赌一掷 “长生,勿要多想,为师不过是和你开一个玩笑罢了。” “你这少年人,虽天赋和你三位师兄无法比拟,但却胜在心智坚韧,有一颗无所畏惧之心,此乃为师最看好你的一点。” 眼见眼前的瞎眼少年一脸呆滞,夫子笑着拍了拍少年肩头,指了指后方圆顶石头大屋, “当年祖龙开科举,诸子百家人才辈出,汇聚于咸阳,祖龙亦是仿效大周皇庭,于那咸阳王宫之内,设置了一处珍藏诸子百家之术的典藏阁,名——黑水台。” “世人皆知黑水台之威名,却无人知晓,这黑水台被祖龙藏于一根龙须之中。” “后祖龙伐天而陨,此龙须化为竹林村,不但寄托了祖龙和部分老秦人的执念,亦是黑水台真正所在。” 顿了顿,夫子复而解释道,“长生,你别看那些村民平庸,事实上,他们皆是那些守护黑水台的大秦将士的家眷。” “他们的父辈、家人,皆是为我大秦力战而死,誓死助祖龙伐天,他们每一个人都值得尊敬,哪怕,他们只是一缕执念。” 言罢,也不等周长生回答,夫子摆摆手,拂袖而去,转瞬便没了踪影,也不知究竟去往何方。 周长生不再犹豫,踏入圆顶石头大屋,顿时眼睛一花,整个世界一片明亮。 “果和我预料这样,这石头大屋看似不大,实则内成空间。” 眼见此屋内比马家村还大,周长生虽早有预料,却依旧啧啧称奇,颇为震撼。 和此石头屋相比,那位黑山桃花潭隐居的王前辈的藏书室,自然是不够看,如沧海一粟,微不足道。 “虽说此地无时间概念,但我却亦不能浪光阴虚度。” 有了王前辈藏书室的经验,这一次周长生也不废话,直接催动丹田内的小黑石,将黑气朝着四面八方弥漫。 一炷香弹指而过,周长生顿时震惊发现,以黑气扩散之迅速,此藏书阁依旧是无边无际,仿若没有尽头。 “如此也不是办法,看来,得如同寻得化龙诀那般,我只需关注此屋内有微光之术,余者皆可弃。” 周长生不禁为黑水台藏书之丰而震撼,不过一想到,此地藏有祖龙从九州各地收集的诸子百家经典,周长生顿时畅然。 诸子百家,光是其中一家学说,穷普通人一生之力,那也是决计无法读完的。 想要通晓百家,百家全部参透,那自是不可能。 “那吕刻舟一代奇才,以百家之术治理大秦,虽成就颇丰,却亦无法伐天弑神,我于这现世之中,亦无必要通晓百家。” 周长生凭借脱胎换骨之后的强大肉身,奔腾如风,一路走,一路散发黑气。 如此也不知走了多少岁月,周长生亦发现了不少绽放微光的竹简,他只是粗略细看,确定无用之后,随手记忆于脑海,复而继续前行。 与此同时,竹林村入口处。 一位白衣胜雪,风姿潇洒的儒雅青年,手握折扇,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三叔你来啦,好久不见,可有给二狗带好吃的来?” 骑着大黑狗的黄毛小儿兴冲冲而来,从狗背上一跃而下,脏兮兮的手径直抱住青年大腿。 青年也不嫌脏,那白衣依旧无瑕,并无任何污垢,他笑着取下腰间咸鱼,还未解释,咸鱼便已被小儿一把夺走。 那咸鱼虽是小鱼干,却亦比嘴大数倍,然而小儿竟将咸鱼一口吞下,干净利落。 一旁大黑狗眼巴巴地看着,口水猛吞,眼见小儿不理会,只能讨好地对着青年摇尾乞怜。 “大黑,不许吃三叔的鱼干,那是我吃的,和你没关系,一边玩去!” 砰! 小儿一脚踹飞大黑狗,那大黑狗竟凌空冲霄于云端,复而轰隆落地,在地上砸出大坑。 然而这大黑狗却并未受伤,仿若没事儿般爬起来,夹着尾巴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狂吠,似对小主人不满。 “大黑夜间守护村落,你可不要如此。” 卫国忠好笑地抱起小儿,大手一挥,一条鱼干顿时凌空而起,精准落在跑到远方大黑狗嘴里。 大黑狗顿时大喜,叼着鱼儿撒腿就跑,眨眼跑了个无影无踪。 “三叔,你这鱼儿也太好吃了,教教二狗呗。” 小儿一脸撒娇,目带期待。 “这……” 卫国忠顿时一愣,有些尴尬。 他总不可能说,此乃周长生给夫子拜师用的束脩之礼,因自己知晓夫子没时间吃鱼,故而自己壮胆“顺”来,用来此做人情? 好在就在此时,大地忽然轻微震动,阵阵地热腾空而起,顿时吸引了小儿的注意力。 “三叔,地龙要翻身了,快跑,快跑!” 小儿有些惊慌,挣扎着想要跳下来,却被卫国忠一把抱起,三步化为两步,眨眼间便踏入了村落之内。 那些原本周长生眼中和善闲散的村民,一个个惊慌失措,纷纷钻进自家,关门闭户,决计不敢看外界之事。 小儿亦被老妪抱走,回自家躲避。 对此,卫国忠却并未理会,而是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石头圆顶大屋,先是一愣,随后眼中泛起怒气。 “国忠,你是不是责怪为师,不应让长生入黑水台?” 夫子一身黑袍儒服,悄然出现在后方。夫子似知晓卫国忠心中所想,淡然而道。 “学生不敢!” 卫国忠赶紧执礼,恭声而道。 “若是不敢,何以目带怨气?” 夫子这话一出,卫国忠脸色大变,就要解释,夫子却摆摆手,再道, “国忠,当年你入黑水台选择功法,历九死而一生,虽不死,却亦是心魔滋生。” “而后数百年,你以风流为名,行走于天下,看似不羁潇洒,实则内心苦不堪言。” “但那只是你定力不够,无法面对诱惑罢了。你做不到之事,长生或能做到。” 这? 闻言,卫国忠沉默许久,这才苦涩而道,“夫子,弟子虽是愚笨,定力不足。但大师兄那等绝世天骄,最终仍是如此。难道小师弟还能堪比大师兄不成?” “你大师兄震古烁今,前无古人可比,后亦无来者可追,长生自无法比拟。”夫子傲然而道。 “大师兄都尚且如此,小师弟若是无法抵御诱惑,滋生心魔,他又从未修行过一日,这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卫国忠鼓足勇气,怒声而道,“夫子,您这是欲置小师弟于死地,而非赐他机缘!” “然也!”夫子也不否认,大笑而道,“长生曾言,朝闻道,夕可死矣。” “长生之道,和你三人截然不同,他要学屠龙之术,此乃人间最强之术,想要习得,岂能不历经生死?” “可是夫子,若是小师弟因此而死,那岂不是罪过?”卫国忠一脸不忿。 “罪过?” 仿若听到人间最可笑之事,夫子顿时目光一冷,淡淡而道,“于这大争乱世,有伐天弑神之心,却无必死决心,那还悟什么道,修什么行?” 这…… 卫国忠顿时沉默,正要反驳,大地忽然开始剧烈震动。 于这鸟语花香之地,竟是裂缝不断,阵阵黑气冲霄而起,让竹林村显得一片邪气森然,哪里还有半分世外桃源之气象? 而这所谓的竹林村,那村落竟消失不见,化为一片孤坟。 不远处一处孤坟,有竹片置于地,上书“二狗”字迹。 若是周长生在此,则一定能看出,此乃二狗家门匾上,黄发小儿恶作剧练字的随手涂鸦。 而最不可思议者,乃是周长生踏入的圆顶石头大屋,这哪里是什么大秦藏书阁? 这分明就是一颗以椭圆石头雕琢而成的巨大坟墓! 坟墓染满黑血,显得极为狰狞。 而伴随着这大地的剧烈震动,于这片坟地各处裂缝之中,无尽邪气滔天而起,疯狂汇聚成龙形,疯狂朝着石头大墓而去。 见此一幕,卫国忠勃然色变,“不好,小师弟——危矣!” 言罢,卫国忠不再犹豫,疯狂朝着石头大墓而去,手中赫然多了一道流光璀璨的长剑。 只是此剑虽耀眼,于那流光之中,却似一把扫帚? “国忠,你这样做只是徒劳,墓门早已经关闭,长生若是不能寻得屠龙之术,此门决计无法开启。” 夫子冷漠之语,随风滚滚而来。 “夫子您可以视小师弟为棋子,以天地为棋局,以人间为棋子,甚至以自身,以弟子为棋子。” “但于弟子而言,小师弟就是小师弟,而绝非什么棋子!” “今日,便是弟子徒劳,亦要试一试!” “当年大师兄之死,弟子不愿再次看到!” 言罢! 锵! 一剑化为长虹,瞬间斩在那黝黑大墓上,大墓却毫发无损,但卫国忠却丝毫不放弃,一剑又一剑,状若疯狂。 夫子立于远方,冷眼看着,默然不语。 只是无人知晓的是,于夫子复杂目光之中,欣慰之色一闪而逝。 “长生,这天地之间,哪有什么屠龙之术,若真有,你大师兄便不至于陨落。” “但你小子乃是大气运之人,身负大机缘,虽黑水台无屠龙术,但以你之气运机缘,或许,还真能——无中生有!” 眼见这大地震动越发激烈,夫子随手一挥,这大地震动竟戛然而止,所有地缝亦是消失不见,仿若从未存在过一般。 便是那些黑烟邪气,亦是荡然无存。 整个竹林村依旧是鸟语花香,宛若人间仙境。 然而就在这瞬间。 正于那大屋内寻找合适书籍的周长生,忽觉双目刺痛,便看到远方的书架上,一卷竹简正绽放出比骄阳还璀璨的光芒,霞光万丈,熠熠生辉! 第57章 化龙 “此竹简究竟为何物,光芒竟如此璀璨?” 周长生眼睛不禁一亮,内心中竟生出亲切之感。 虽来此黑水台藏书阁之后,周长生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岁月,但他却已知晓,此地藏书无穷无尽,便是百年时光,那也决计看不到尽头。 “或许前方藏书如海,令有更高明之术,但于我如今实力而言,却没必要耗费百年光阴去寻觅书籍。” “如此大好时光,我若是用来修行眼前竹简,定能如虎添翼,实力大增。” “介时,小黑石绽放的黑气覆盖范围,定能增幅数倍,不可同日而语。” 一念及此,周长生不再犹豫,直接朝着那光亮之处而去。 及至走到那光芒之处,周长生忽觉大恐怖,慌忙退后一步,却已是来不及。 那伪装成竹简的流光,竟化为一道道蛇形邪气,成百上千,于那虚空之中交错,瞬间没入周长生的四肢百骸各处。 周长生顿时骇然,就要反抗,却顿时一愣。 却原来这些邪气虽恐怖,没入周长生经脉之中,却不断被小黑石吞噬之后,又吐出一缕缕精纯莫名的神秘力量,源源不断的没入丹田内的雷霆小人儿之中。 而伴随着这些神秘力量的出现,这小人儿虽容貌仍旧和周长生相仿,身躯却渐渐化为长蛇儿形状。 及至所有蛇形邪气被小黑石吞噬殆尽,周长生丹田内的小人儿,已化为一条蛇身人首的奇特存在。 这小人儿的头顶,更是两簇雷芒闪烁,宛若隆起之角,看得周长生目瞪口呆。 “我怎么觉得这不是蛇,而是即将化蛟的蛟蛇?” 当这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脑海之时,周长生心中一动,开始催动“化龙诀”。 这化龙诀,自周长生从桃花潭王前辈处得到后,不过片刻之间,便已修行到“小成”之境。 后因私塾拜师夫子,复而梦境五百年,又来此竹林村寻道,以至于周长生并未继续修行此功。 但此刻,周长生福至心灵,尝试修炼化龙诀,竟惊觉此功如一马平川,不过须臾之间,他便已修行到了“大成”之境。 “那化龙诀的竹简记载,化龙诀想要大成,便是天赋绝伦者,亦需要一甲子岁月。” “我在此间修行不过弹指间,难道我武道上的天赋更高,堪称绝世?” 当这个念头浮现心头之时,瞬间便被周长生给否定。 周长生有自知之明,他很清楚,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乡村少年,并无任何过人天赋。 之所以自身能一路奇遇不断,那不过是运气好,救了牛哥的小黑石,这才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 “咦,缘何这蛇身人首,头生雷霆双角的小人儿,将给我一种‘活’过来,仿佛有血有肉之感?” 周长生心中一动,那小人瞬间在丹田之中消失不见,仿佛并不存在一般。 但周长生“内视”之下,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小人并非消失,而是化为神秘力量,分别扩散到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甚至,周长生还能“看”到,他的额头上,竟然出现了雷霆般的双角。 他的身躯仿佛消失不见,化为一条五米长蛇,浑身鳞甲密布。 “我怎么变成了黑蛇?这不是那条我以拳锤爆眼睛,险些害了嫣儿的黑蛇?” 周长生顿时震惊莫名,慌乱之间,整个人又恢复正常。丹田内,那雷霆小人儿依旧存在。 周长生平静下来,沉吟片刻,尝试着再次催动化龙诀,那小人儿果然消失不见。 如此反复数次,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周长生终能娴熟切换两种状态,瞬息而至,瞬息而去,非常自然。 “我原本以为,这化龙诀中的‘化龙’二字,不过是一个比喻。如今看来,此功竟并非简单的外炼筋骨皮武技,而是一门可以化龙的神通?” 周长生再次化为蛇身人首,不禁有些兴奋。 恐怕那位王前辈也不会想到,此功竟如此了得,堪称逆天! 不过周长生也知晓,若非那黑蛇伏诛之后,黑蛇丹田内的莫名残魂想吞噬自身,却反过来被吞噬,他便是修行了化龙诀,也决计不会有“化龙”的可能。 “那神秘存在曾言,它借助黑蛇之身,打算化为而蛟,进而化龙。难道那吞噬我的残魂,乃是——龙?” 周长生越想越觉有可能,若非如此,那神秘存在陨落之后,所遗留的一滴血,缘何能改造周长生的四肢百骸,让周长生脱胎换骨,力大无穷? 只是,刚才那带给自己莫名危机,又被小黑石吞噬,化为自身小人养料的和蛇形黑气,那又是何物? “那蛇形黑气化为黑色鳞片,让我从外表看起来,竟和那日黑蛇如出一辙。” “但仅以防御而论,我这肉身应该比那黑蛇更坚固,但若是打起来,我却只能发挥出一身蛮力,根本无法堪比黑蛇。” 虽有些遗憾,但周长生并未沮丧,毕竟能将这化龙诀修炼成“大成”,借助一滴龙血和蛇形邪气“化龙”,周长生已很知足。 周长生不再多想,摇身一变,蛇身消失不见,再次化为人形。 但周长生刚走了没几步,却又惊觉天地之间有大恐怖,慌忙再度“化龙”,那大恐怖顿时消失不见。 “原来前方这光芒所在,天生排斥人身,却唯独不排斥龙身,倒是有点意思。” 周长生兴趣大起,控制蛇身快速游走,其速快若奔雷,竟隐隐能堪比牛哥一步百步,堪称玄妙。 可即便如此,周长生亦是走了极为漫长的岁月,待走到那光芒面前之时,周长生早已是筋疲力尽,气喘如牛。 “幸得此地没有时间概念,若非如此,于竹林村之外,我光是寻得此光芒,恐怕就需要耗费数月之功。” 周长生立于原地休息,待到精神气恢复到巅峰,这才缓慢游走向前,来到这光芒面前。 这光芒极为微弱,呈现一根龙须状,却并非真正龙须,而只是黑色邪气汇聚而成。 眼见周长生靠近,这邪气顿时光芒大盛,试图吞噬周长生,自然毫无意外被小黑石给吞噬、炼化。 说来也是玄奇,这“龙须”明明不大,周长生却炼化了足足数日,这才勉强炼化了一小半。 不过周长生也不气馁,反正此地无岁月,自己也不着急。 周长生却不知晓,于他炼化“龙须”之际,于那石头大屋之外,却是发生了惊天巨变。 于那竹林村内,待到邪气散尽,地缝愈合,一切恢复如初之际,又不知道多了多少个春秋,亦不知道多少个日生日落,一切恢复寻常,再无波澜。 每日清晨,村民都三五成群,扛着锄头去村外耕作,妇人们织布。喂猪,做饭,送饭。 三五稚童四处嬉戏打闹,黄发小儿却不屑于这些同龄人为伍,骑着大黑狗到处溜达。 忽一日,天空忽然暗淡,远方一座大山忽然坍塌,却无任何动静,就这样突兀消失。 黄发小儿顿时大惊失色,吓得骑狗就跑,却见群山不断坍塌,小儿不禁越发骇然。 及至小儿回到村内,四周群山荡然无存,那些原本山岳矗立之地,却出现了一尊巍峨如山的巨人。 小儿揉了揉眼睛,细细一看,却见那些山峰皆在,只是山峰形状化为巨人罢了。 这些石头巨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浑身镀金,虽神态容貌各异,却都炯炯有神,不怒而威,仿佛一个个随时可以征战天下的精锐兵卒。 “一个、两个……十二个……” “这些山峰明明不止十二个,缘何我只看到了十二个金人,不行,我得再数数,免得三叔说我数术不好……” 小儿正模糊数着,冷不丁被人提起,小儿顿时大怒,就要让大黑狗咬人。 待看清楚是卫国忠提起自己之后,小儿顿时哭丧着小脸,“三叔你没事提起我作甚,我都五岁了,不小了!” “小屁孩一个,没事装什么深沉?来来来,给三叔说说,你在数什么” 卫国忠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手举小儿,一手举大黑狗,如举哑铃般锻炼身体,一副玩世不恭痞子状,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儒雅? 小黑狗一脸无语,小儿却觉有趣,任凭卫国忠举高举低,指着远方群山道,“三叔你看那边?” 那边? 卫国忠一愣,望向远方群山,却并未看出任何端倪,不禁望向小儿。 “十二金人啊,你快看呢。” “什么金人不金人,那山不就那样,我看那么多年,早就看吐了。” 卫国忠又问了几句,眼见问不出任何端倪,随手将小儿放地上,一脚将大黑狗当蹴鞠踹飞。 “汪!” 大黑狗凄厉惨叫声,竟直接凌空飞起,轰隆落在一座大山之上,砸出个大坑。 但很快,大黑狗便没事儿般爬起来,一路嗷嗷叫着爬下山,很快便回到小儿身边,却再度被卫国忠提着耳朵举起。 大黑狗急眼大叫,卫国忠似能听懂,纷纷点头,然后失望地将大黑狗扔一旁。 “大黑已经查探过没问题,二狗却说他看到了十二金人,难道只是个巧合?” 卫国忠望向村落中心的椭圆石头大屋,眼中不禁满是忧色。 虽说竹林村中无岁月,但卫国忠每日观察金乌托日,却都会在自家黄土墙上用雕刀划出一横。 如今这黄土墙壁上纵横交错,已再无划横竖之地,可周长生却如泥牛入海,根本没任何音讯,卫国忠岂能不担忧? “当年大师兄在黑水台悟道,耗时五百年,那已是惊天动地,就连夫子都惊为天人。” “二师兄悟道三百年,于我悟道之时,我亦不过悟道一百年,而小师弟悟道至今,早已超过五百年,他究竟是道消身殒,还是仍在悟道?” 卫国忠越想越着急,恨不能剑斩石头大屋,冲进去看个究竟,却知那石头大屋非人力所能攻破,只能干急眼。 如此有过数年,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小儿都会骑着狗惊呼,说他看到群山化为十二金人。 但每一次,哪怕卫国忠和小儿一起蹲着远眺群山,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出现。 但小儿一口咬定他未看错,一来二去,卫国忠不禁半信半疑,隐隐感觉此事蹊跷,似和周长生悟道有关联,却又不能确定。 卫国忠倒是想找夫子问问情况,奈何夫子也不知道人在何方,根本无从寻找。 且按照此方天地的规则,若是有人入黑水台悟道,只要此人不出来,那就得等此人死了,此方天地才允许离开。 故而卫国忠肯定夫子就在竹林村,但此村本就是虚幻,乃是执念所化,卫国忠自然无从寻找。 山中无岁月,光阴度若闲。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那藏书阁内的龙须状态邪气,终被周长生彻底炼化,化为虚无。 一卷散发出远古洪荒气息的苍老竹简,顿时清晰出现在周长生的面前。 虽看不懂这竹简上的文字,但只看一眼,周长生还是懂了这文字上的意思。 而只看了两个字,周长生便浑身一震,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第58章 连山 周长生眼前这竹简上的文字,和河伯神令、圣人誓约竹简,都是以同一种文字所写而成。似花而非花,似鸟而非鸟,似篆体而非篆体,非常玄奇而神秘。 但周长生只看了一眼,便看懂了这竹简上,起首两个字的意思——连山! “竟是——连山?” 这,怎么可能! 周长生口干舌燥,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倘若周长生只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平庸乡村少年,他自然不会知晓“连山”究竟是何意。 便是在此大争之世,概因经典被各大世家门阀所执掌,故而“连山”究竟为何,知晓者恐怕亦不多见。 但周长生融合两世记忆,他哪里能不知晓,“连山”究竟意味着什么。 “传说《易》本是三卷,《周易》不过是前朝大周流传的下卷罢了。” “在大周之前,有殷商之朝,尊地归藏,有中卷《易》,名《归藏》。” “而在大周、殷商之前,于这天地之间第一个王朝大夏,更是有《易》的上卷,名——《连山》!” 周长生越想越激动,震撼莫名。 易经三卷之说,一直都是传说,世人只知“周易”之玄奇,却无人知晓《归葬》和《连山》之玄妙。 “那位现代老教授研究已经多年,他认为,易经三卷以时间为序,历经夏、商、周三朝,自上而下,玄妙之处不断被削弱,自《周易》横空出世,比之上卷《连山》,已是大学经典和幼儿启蒙区别,如同天地。” “没想到,我于这大秦黑水台藏书阁中,竟还能寻得源于夏朝的上卷易经《连山》,莫非这就是夫子暗示我寻觅的屠龙之术?” 强压心中的激动和兴奋,周长生低头望向竹简,却见这竹简上文字密密麻麻,洋洋洒洒数万字,周长生越发激动。 然而一晃又过了数日,周长生放下手中竹简,眼中却满是无语。 “这《连山》上的字迹都是神文,字虽多,却都是一片模糊,仿若被一层光影遮盖,让人知道那是字,却一个字也看不清楚,便是我用黑气亦是无用……” 周长生越想越苦笑,有种眼见绝色佳人入怀,却苦于白发老矣的悲哀。 不过这《连山》上的正文,周长生倒是数出来了,合计洋洋洒洒八万言,堪称宏伟巨著。 “等等,我何不以那位现代老教授的研究,从而倒推这部《连山》,说不定能有所得呢?” 周长生苦思数日,忽而心中一动,顿时开始回忆那属于老教授的记忆。 那险些夺舍周长生的老教授,穿越而来却被周长生的强大意志力所震慑,从而魂飞魄散,将他现代行走六十年的庞大研究留给了周长生。 此人虽生于现代,却亦是博览群书,精通于国学,诸子百家都有涉猎,更懂得很多周长生闻所未闻的高深学问。 周长生昔日朝不保夕,于这永夜凛苦苦挣扎求生,自然没心思去研究这些学问。 既然这竹林村中无岁月,周长生无须担忧光阴流逝,自然不缺时间,能静下心来参悟。 一年、两年……弹指间,百年一晃而过。 这一日,卫国忠无聊地捧着手中的竹简,忽觉天地间有磅礴伟力袭来。 卫国忠赶紧起身,屈身恭敬而道,“夫子。” 声落。 原本空无一人的前方,顿时清风拂过,一袭黑袍儒服的巍峨身影,不知从何处而来,瞬息而至,静静立于卫国忠面前。 “于此方世界静心研学六百年,却从未觉得厌烦,反而修为精进不少,竟能提前三息功夫,察觉到为师降临,国忠,你很不错。” 夫子微微颔首,目带笑意。 “夫子您说笑了,小师弟在黑水台悟道,我在竹林村无法离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倘若不研学,那就得去种地,这不得更无聊,那还不如看书呢。” 卫国忠本想傲然承认自己努力,但和夫子威严目光对视之后,卫国忠顿时心虚改口,根本提不起任何说谎的心思。 言罢,卫国忠顿时目带敬畏。暗道,夫子于此六百年,修为竟也精进不少,这也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 别人不知夫子神通究竟如何,身为追随夫子多年的三弟子,卫国忠岂能不知? 也正是如此,卫国忠不禁越发震撼。 “勿要多想,为师这点修为不算什么,不过是研究易经数术六百年,略有心得罢了。” 夫子语气淡淡,忽而叹道,“说起来,为师能修为更进一步,还是因长生之因。” 啊? 卫国忠顿时一愣,“夫子,您这话是何意?小师弟于黑水台悟道,缘何能影响于您?” “这黑水台和竹林村本就是一体,同属祖龙身躯之一,相辅相成,不分彼此。” 夫子沉吟片刻,这才解释说道,“前五百年还无妨,于这一百年来,此界地脉不断流转,群山隐有化为金人之气象,为师坐于群山之上,俯瞰群山演变,结合周易数术,这才有了颇多心得,从而修为精进。” 竟是如此? 卫国忠一脸不可思议,“夫子,难道您的意思是说,小师弟是在那黑水台中,参悟周易?” “绝无可能!”夫子一口否决,“前朝大周,尊天奉神,周文王推衍易经数术,演绎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此为周易之始。” “文王乃一代圣贤,虽尊神,却不惧神。及至武王伐纣之时,周易这才被武王麾下的部分修行者恶意曲解,从而演化为天神为上。” “至纣王被戮,天地之间最后一位人王自此消失,自大周武王开始,大周历代国君,皆对苍天俯首为奴,称‘天子’。” “为师研究周易,一是修为足够精深,定力亦足够精深,亦能分辨周易之中的真伪,不会被其中的神学所惑。” “长生刚踏入修行,手无缚鸡之力,亦从未接触过诸子百家经典,他看似未有分辨真伪之能,却亦能看出周易中,所蕴含的神权至上核心。” “长生看似与人为善,实则内心刚烈,他为‘伐天弑神尚’而无惧生死,便是他真看到周易,亦绝不可能参悟百年。” 夫子这话一出,卫国忠顿时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不对劲,“夫子,若是小师弟不是看周易,那缘何您能于那易经数术之上,百年便可突破?” “这亦是为师疑惑之处”夫子微微皱眉,“不过黑水台藏尽天下百家之术,其中不乏诸圣修行心得,只是这黑水台如那书山无崖,学海无尽,便是以为师之能,终其一生,亦无法看尽所有经典。” “也不知道长生于那黑水台之中,究竟寻得何等经典,怪哉,奇哉!” 夫子正疑惑不解,忽然心生警兆,不禁掐指一算,顿时勃然色变,“不好,长生,危矣!” 第59章 诸经之首 什么! “小师弟有危险?” 眼见夫子不似开玩笑,卫国忠勃然色变,一步踏出,残影顿生,音爆声起。 只是须臾之间,卫国忠白衣烈烈,人便已来到竹林村那石头大屋大门口。 夫子早已立于此间,负手而立,静静望向眼前大屋,忽然一声长叹: “国忠,你去山里砍些翠竹过来,村里恐怕需要再盖新房了。” 什么! 轰! 卫国忠如雷轰顶,“夫子,这……这决计不可能,我不信小师弟会死!” 竹林村本就是祖龙和老秦兵卒的执念所化,本就非真实存在,而这里的所谓房舍,都不过是一座座孤坟罢了。 说为盖房,自是立新坟之意。 夫子一语决断,断定周长生必死无疑,卫国忠自然是无法接受。 “非为师想长生出事,而是那大夏连山,竟主动吸引长生,难怪于这一百年内,为师能在易经数术上有所突破,难怪这竹林村地脉沸腾,群山移位,山林间隐有金人显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言辞此处,夫子眼中不禁满是羞愧。 暗道,若非自己一心见猎心喜,推衍这群山连绵之势。周长生便是被大周连山所惑,亦决计不可能如此快出事。 只是事已至此,多说亦是无用。 “大夏连山?夫子,此乃何意?” 卫国忠一脸愕然。 “自盘古开天之后,太元圣母自天地之间应运而生,太元圣母和盘古通气结精,生天皇氏!” “天皇氏兄弟十二人,每人寿元一万八千载,统帅人族,合著《连山》,此乃易经之起始。” “后天皇生地皇,地皇生人皇,再往后的子孙后裔之中,有伏羲、神农和五帝。” “这其中,又以神农对《连山》参悟最精神,故而神农氏,亦称之为——连山氏!” “又因夏商二朝之前的大夏王朝,以《连山》为定国之术,故而《连山》此经书,又被称之为——大夏连山。” 竟是如此? 卫国忠如闻天言,不禁大惊失色,“夫子,这《连山》如此博大精深,小师弟沉迷其中,又岂能脱困?” “正是如此。”夫子颓然而叹道,“《连山》为易经上卷,高深莫测,也唯有夏朝之时,禹王后人能勉强参悟,却只参悟了皮毛。” “及至前前朝大商之时,《连山》便已彻底失传,商人收集大夏流传的《连山》著作,汇聚整理,这便有了易经中卷《归藏》。” “及至前朝大周,《归藏》亦是失传,周人收敛商朝遗泽,汇聚整理成书,而后周文王以此为凭,写下参悟心得,这便是为师参悟六百年的易经下卷——周易!” 顿了顿,夫子再叹,“周易仅是易经下卷,于那《连山》而言,周易不过是沧海一粟,为师却仍只参悟了皮毛罢了。” “长生此子天赋不高,却胜在坚韧,这孩子不懂《连山》之奥义,贸然参悟,却忽觉参悟不透,少年人定会激发好胜之心。” “如此一晃百年弹指而过,长生早已是沉迷其中,便是想脱身而出,那亦决计不可能。” 唉! 言罢,夫子眼神越发忧伤。暗道,难道这就是天命? 老夫这一生自负不弱于任何人,缘何所收的三个弟子,皆不得善终? 便是这刚收不到外界一日的小弟子周长生,竟也避免不了这等命运? 呜呼! 哀哉! 夫子一时间意尽阑珊,拂袖边走,不愿留此伤心。 然而刚走没几步,卫国忠却忽然惊呼道,“夫……夫子,门……门开了!” “国忠,此等玩笑,岂能开得?” 夫子勃然大怒,抬手戒尺就要掷出,耳畔,却忽闻脚步声于后方响起。 “难道……” 夫子大惊失色,猛然回头。 后方那石头大屋,不知何时起,竟已是石头开启。 那少年粗布麻衣,眼睛上包裹着黑色布条,虽看似清贫,却给人一种卓尔不群,公子世无双之感。 尤其是,少年人明明是瞎眼,眼神却仿若能渗透黑色布条,熠熠生辉,宛若那大日浮空,让人刺目。 好在这异象一闪而逝,待到少年走到夫子面前之时,已是风声不起,波澜不惊,再无任何奇异之处。 但无论是夫子还是卫国忠,望向少年的目光之中,都不禁多了一抹敬重。 卫国忠想要说话,忽觉莫名伟力垂天而落,将他禁锢原地,亦让他再也无法说出一言。 卫国忠顿时苦笑,明白这是夫子不想让自己多嘴。 对此,卫国忠虽无语,却亦能理解夫子心中所忧,故而他并未任何不满,反而故作平静,静静地望向周长生。 周长生并未察觉二人异样。 此时,周长生还在沉思刚才那一幕。 就在刚才,周长生结合那位现代老教授对易经的研究,得出了欲学《连山》,当学神农氏,当研究夏朝相关历史的心得。 周长生更是从老教授的研究中,看到了这样一句话——‘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连不绝! 虽然对于这句话,周长生并未能理解,而只是茫然的随口念了出来。 却不曾想,此言一出,那《连山》竹简,竟化为一道流光,径直没入周长生的经脉之中。 而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这被誉为“人族文明之起源”,古往今来“诸经之首”的《连山》,竟被周长生丹田内的小黑石一口吞噬。 周长生大惊失色,正要反抗,却见小黑石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复而吐出八万言,字字珠玑。 此八万言,被小黑石掷于周长生丹田内的雷霆小人儿身上,让小人儿被八万言环绕,熠熠生辉,越发不凡。 “《连山》竟被小黑石给吃了,并吐出了八万言?且这八万言不再字迹模糊,竟能清晰可见?” 周长生顿时大喜,就要仔细查看这八万字为何,却忽觉眼神刺痛,痛不欲生。 周长生慌忙收回内视,决计不敢再看那《连山》八万言。 说来也是,《连山》乃是天皇氏所著的旷世奇经,而天皇氏之父为盘古,其母为太元圣母,如此一本经典,又岂是周长生这无知小儿所能轻易窥探? 虽无法看到这八万言,但周长生却并不气馁,毕竟这已是自己的东西。 周长生自信凭借小黑石和牛哥的帮助,只要他跟随夫子一路修行下去,终究有一天,他一定能看清楚那八万言究竟为何。 而待到周长生恢复清醒之时,他顿时惊讶地发现,他的精气神耗尽之后,竟出现了大幅度的增幅。 周长生顿时大喜,不断查看八万言中的第一言,如此反反复复,一直到精气神增幅微乎其微,周长生这才停了下来。 至此,周长生已然知晓,于这黑水台藏书阁之中,哪怕他继续修行无数年,那亦是闭门造车,毫无意义。 当是离开时! 周长生本就是少年人,倒也不觉烦恼,施施然离开黑水台,推开大门,再次出现在夫子和卫国忠面前。 眼前这二人目光各异,周长生顿时一愣,小心翼翼地问道: “夫子,学生无能,并未在黑水台寻得屠龙之术,只寻得一卷易经《连山》,此经书化为流光,没入弟子丹田,弟子本是无心毁书,奈何……” 言罢,周长生越发忐忑,脸带尴尬,一时间竟有些拘束难安。 毕竟如此珍贵之书,却被自己“弄丢”,如此惨烈损失,夫子若是勃然大怒,那该如何是好? 然而周长生低头羞愧之时,他却不知晓,此刻夫子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第60章 墨攻 “《连山》,此乃古往今来第一经书,位列诸经之首,乃是三易之始。” “此书被祖龙藏于黑水台,便是老夫都尚未不能得见,长生此子如此年幼,却被《连山》选为继承人?” 夫子立于圆顶石头大屋之侧,手捻白须而不语,望向周眼前瞎眼少年的目光,如望天人。 须知祖龙横扫六合八荒,一统天下九州之后,汇聚天下之书于黑水台。 诸子百家书籍浩瀚如江海,能入选黑水台者,无一不是书中精品,经典中的经典! 但无论百家哪一家的“经”,都是记载圣人所言。如那香火神庙中的神像,积年累月之中,历经无数信徒的香火,便会香火成神,诞生神智。 虽此神智,大多只能算通灵,根本无法化而为人,亦无法开口说话。 但这等通灵经典,却会择主而栖,若是“无缘之人”,终其一生,也难得见。 《连山》既是诸经之首,三易之始,这通灵奇异之处,自然不言而喻。 便是以如今夫子之神通,若是无法获得《连山》认可,便是竹简置于身前,那也以平平无奇,决计让人看不出任何异样之处。 可周长生何等何能,竟能被《连山》所认可,这莫非就是所谓的——气运? 夫子顿时无法淡定,强压心中震撼,沉声喝道,“长生,你且过来。” “诺!” 周长生心怀忐忑,赶紧走过来。 夫子掀起袖口,按住周长生的手腕,闭目把脉。 刹那间,有无名威力自夫子指尖而出,只一息功夫,便已渗透周长生的四肢百骸。 周长生顿时敏锐察觉到,自己浑身的一切秘密,都清晰地被夫子所“看”到。 此伟力极为奇异,非儒非道非佛,却让周长生清晰感受到了儒释道三家的气息。 但周长生可以肯定,夫子这莫名的伟力,绝非儒释道三家,而是另外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恐怖力量。 但让周长生震惊的是,当夫子伟力降临自身丹田之际,小黑石却蠢蠢欲动,流露出兴奋之意。 周长生忽然生出预感,若是夫子这种伟力足够多,一旦被小黑石吞噬,小黑石将会完成某种重要的蜕变。 但问题是,小黑石乃是周长生的最大秘密,此乃牛哥所赠,周长生岂敢去赌? “这小黑石决计不能让夫子‘看’到,也不知道是否有办法,让其暂时消失?” 周长生正焦急,忽然丹田流光一闪,小黑石连同那雷霆小人儿,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能这样?” 周长生一愣,正愕然间,耳畔,夫子冰冷声音响起,“长生,你且看那边。” 啊? 周长生望向前方,却见一群马贼忽然冲入村落,纵马执刀,见人就砍。 一时间人头滚滚,杀戮滔天。 “岂有此理!” 周长生勃然大怒,就要上前,却被卫国忠按住肩头: “小师弟,这竹林村中的村民,都不过是祖龙和部分老秦人生前的执念罢了,他们又不是真人,你又何必在意?” 声音刚落。 一只骑着大黑狗的黄毛小儿,哭着嚎着朝着这边而来,一边跑一边哭,“三叔,长生哥哥,救我。” “三师兄,让开!”周长生怒发冲冠,猛然推开卫国忠,就要冲向前方救人,却再次被卫国忠给按住。 “小师弟你别冲动,那些马匪并非真正马匪,而是邪气所化,一旦你沾染,轻则丧失神志,重则永久沉沦于此,也会化为马匪之中的一员!” 卫国忠一脸严肃。 “让开!” 轰! 眼见不断有村民倒下,周长生怒发冲冠,浑身似有莫名威力冲霄而起,竟一瞬间将卫国忠弹开到一旁。 周长生瞪红眼睛,大步流星冲向前方,无惧马匪手中大刀,猛然一拳砸在马背上。 马儿一声悲鸣,轰隆倒地。 马匪措手不及之间,周长生一脚踹破前腹,惨叫而死。 “我……杀人了?” 周长生口干舌燥,心跳加速,脑袋有些嗡隆。 但眼见四周不断有村民倒下,又见又有马匪一刀凶狠而来,周长生顾不得多想,又是一拳快速砸出。 “轰!” 这一拳,竟让马儿化为血雾。 血如暴雨,纷纷扬扬。 周长生却懒不得理睬,趁着那麻匪落地,又一脚强势踩踏而出,而后又冲向其他马匪。 一个、两个……周长生渐渐忘记了心中害怕和忐忑,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救人! 也不知道多了多久,周长生拳间一松,这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何时,四周早无任何马匪。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被马匪弄死的村民,烈火遍地,血流成河。 整个村落被付之一炬,滚滚黑烟蒸腾而上,烈火仿若染红群山。 那些侥幸不死的村民,一个个跪在自己的家人面前恸哭。 就连那个天真无邪的黄毛小儿,也是抱着自己的大黑狗尸体哭泣,痛不欲生。 “二狗……” 周长生走过去,想要安慰小儿。 “畜生!” 一个老妪忽然跳出来,激动指着周长生,“你这个魔头,你杀了那么多马匪,等马王下山,一定会屠了我们所有人!” “本来我们村只需要死几个人,马匪只是想打秋风,可如今死了那么多人,这都是你的错,你这孽畜,我……我打死你!”有村老颤颠颠走过来,举起拐杖猛然打下周长生,一边打一边哭。 四周村民无不愤怒地围了过来。 这些面对马匪畏惧害怕的胆小村民,此刻,一个个却眼睛通红,疯狂地提着锄头打周长生。 鸡蛋、菜叶子……各种永夜时代的珍贵食材,被这些村民不要钱般扔向周长生。 到最后,忽然有村汉偷偷来到周长生身后,一菜刀疯狂砍破周长生的脑袋。 周长生顿觉撕心裂肺之痛,而后眼睛一花,四周村民消失不见,大地烈火荡然无存。 村落依旧是那个村落,并未有任何焚毁的痕迹,地上亦是干干净净,哪里还有什么尸体? 眼前,唯有一身黑袍儒服的威严老者,正负手而立,静静地望向周长生。 “夫子……” 周长生心情难过,步履沉重,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事到如今,周长生哪里还不明白,刚才只是一场梦,并非真正存在。 可那梦却如此真实,让周长生现在想起来,亦是不好受。 “小师弟,其实你刚才历经的,是梦,亦非梦。” 卫国忠忽觉自身禁锢伟力消失,立刻走了过来,解释说道,“竹林村和此地的村民,都是执念所化。” “这里具现而出的每一个村民,都代表了一个或多个昔日老秦人的生活经历。” “你刚才历经的,不过是这岁月长河之中,某一个早就逝去的片段罢了。” 原来如此。 周长生略微好受了一点,却忍不住叹道: “自古兴亡,皆是百姓最苦,若是我大秦只注重兵强马壮,而忽略百姓生存之道,迟早有一天,大秦必亡!” 这话一出,周长生立刻发现,夫子眉头微皱,卫国忠则是色变。 周长生这才意识到,他脑海记忆中的“秦历经二世而亡”,乃是那位老教授记忆中的历史,而非此世界。 周长生顿时惶惶不安,担忧言多必失,被夫子看出端倪。 不过周长生明显是多虑,夫子并未执着于此问题,而是叹息道,“长生,若是梦回七百年前,你若遇到马匪入侵,又当如何?” 这…… 周长生略微沉吟,很想说会形象仗义,诛杀马匪。脑海中,却又想起他杀了马匪之后,却被幸存的村民围攻致死的心酸一幕。 “我若杀马匪救村民,则村民会杀了我,视我为魔头。” “可若是我不杀马匪,村民则全部会死。” 周长生顿时陷入纠结。 “夫子,小师弟终究年幼,不过二七十四之龄,让他如今考虑这些,是否太过于早了?” 卫国忠于心不忍,试探问道。 “我大秦最艰难之时,男子二六便可加冠,是为成年,可娶妻、纳妾、生子,亦需手握戈戟,披甲上战场,为国而战,虽死无憾。” “此世虽是天下一统,看似天下和谐,实则如烈火烹油,只需要一个微末火星,天下必定大乱。” 夫子仰天而叹道,“长生若是连如此小事,都尚且无法做出正确抉择,那他就没资格继承老夫衣钵,不如一辈子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山村罢了。” 继承衣钵? 这! 闻言,卫国忠眼皮子狂跳,口干舌燥,望向周长生的目光,不禁骇然。 须知,夫子虽有经天纬地之才,收徒却极为严苛。 及至今日,夫子所收的正式弟子,连卫国忠在内,也不过寥寥三人而已。 可周长生这记名弟子,居然被夫子钦点为“衣钵传承弟子”? 这,怎么可能! “便是大师兄绝世天骄,也未曾传承夫子衣钵,长生缘何能被夫子如此看重?” 卫国忠正沉思。 前方,那原本迷茫纠结的周长生,那黑色布条包裹着的浑浊眸子,犹豫之色渐渐一扫而空,变得再次明亮。 “长生,可有答案?” 夫子微笑开口,苍老眸中似期待,也似担心听到不好的答案,眼神极为复杂。 “禀夫子,学生已有答案。” 周长生长长吐出心中浊气,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埃,复而朗声而道: “若是马匪再次降临,学生唯有一念——杀!” 杀? 卫国忠浑身一震,望向周长生的目光,顿时满是惋惜。 因为卫国忠已然知晓,周长生如此回答,注定无法被父子看中,已和“衣钵传承”失之交臂,痛失滔天大机缘。 若是梦境重来,周长生居然还要杀马匪,复而被愤怒的村民乱刀砍死? 何其迂腐,何其可笑! 夫子默然不语,脸色微微一沉。 现场气氛,莫名诡异。 然而周长生却仿若没察觉夫子的不快,继续说道: “学生于那第一个梦境之中,杀的并不够彻底,以至于村民们心生恐惧,故而用学生以泄愤。” “那些村民虽窝囊怕事,也实属可恶。但若无马匪作祟,他们亦是忠良之人,决计不会丧心病狂。” “反而那些马匪,便是给他们再多机会,他们亦会举起屠刀,杀戮为乐。” 言及此处,周长生的语气,渐渐铿锵,“墨圣曾言——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 “此言,学生则理解为——两害相形,则取其轻!两利相形,则取其重!” 说到最后,周长生眼中,已是傲气凌然: “故,学生会斩草除根,不但要杀祸害竹林村的马匪,更要一鼓作气,去山林之间,将那所有马匪——斩!杀!殆!尽!” 第61章 固所愿也 周长生一鼓作气,将心中所想一口说尽,顿觉扬眉吐气,快意不少。 “夫子,这,便是学生的——道!” 周长生再次执礼而拜,刚欲起身,却忽觉天地之间,有莫名伟力而至,如泰山压顶,碾压得无法起身。 “荒谬!” 周长生耳畔,夫子怒喝声骤然响起,“墨圣乃墨家之祖,以‘非攻’而名动百家,为诸子所认可。” “可你这瞎眼的小子,竟胆敢篡改圣人之言,以‘攻’来取代‘非攻’,何其可恶,可恶!” 轰! 伴随着夫子的喝斥,天地灰暗,大地震动,远方群山裂缝不断,仿若随时坍塌。 “小师弟别说了,赶紧给夫子认错!” 卫国额头冒汗,疯狂给周长生滴眼神。 “吾无错,谈何道歉?” 周长生无惧,朗声大笑道,“墨圣言必称‘非攻’,乃是指,倘若敌人‘侵略如火’,贸然开战,则必导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可倘若敌人冥顽不灵,不可理喻,无论如何教化亦是无用,那不若一并杀尽,斩草除根!” “如此,便可以杀之杀,以战止战!此,才是真正的——非攻之道!” 顿了顿,周长生再道,“倘若夫子认为学生有错,有罪。那祖龙伐六国,伏尸百万,却换来天下一统,五百年春秋战国杀戮终结,请问夫子,此——又何解?” 这…… 夫子默然。 “夫子,若是杀一人可救万人,那此人是杀,还是——不杀?”周长生朗声再问。 “够了!” 卫国忠暴怒呵斥,“小师弟,你岂能如此质问夫子?立刻跪下道歉!” 卫国忠自然不是生周长生的气。 事实上,对于周长生所言,卫国忠听得酣畅淋漓,只觉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可夫子此生最恨杀戮,若是周长生因此而得罪夫子,从而被驱逐出师门,实为不智,不值! “吾无错,便是夫子驱逐弟子,以神通镇压甚至杀之,吾亦是如此回答!” 周长生大笑,丝毫不畏惧。 “善!” 夫子忽然开口。 啊? 卫国忠瞪大眼睛,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只怀疑耳朵出了问题。 “国忠,你这是何等眼神?” 捻了捻白须,夫子淡然而道,“为师的确痛恨杀戮,人认同墨圣‘非攻’之说。” “但长生所言亦是有理,倘若能杀一人而活万人,何乐而不为之?” 言罢,夫子大笑,望向周长生的目光满是欣赏,“长生,难怪你能被大夏连山认可,你很不错。” “夫子,您不怪学生?”周长生一愣。 周长生融合两世记忆,早已非浑浑噩噩的懵懂无知少年,他从一开始,就只知道夫子这是再考验他。 周长生亦清楚,夫子哪怕动怒,却决计不至于杀他。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夫子惩戒周长生,将他驱逐出师门罢了。 当然,倘若结果真是如此,周长生亦会难过,失落。 但如今,夫子不但不怪责,居然还认同自己的观点? 周长生顿觉不可思议。 “好叫你这小子知晓,为师虽通晓诸子百家,却并非认同所有圣人的所有观念和作为。” “便是你刚才所言,为师也只是部分赞同,而非完全赞同,但即便如此,难怪为师连区区容人之量都无?” 眼见周长生目瞪口呆之状,夫子不禁好笑,喝斥而道。 “夫子,学生……” 周长生顿时羞愧难当,赶紧执礼。 “无须如此!” 夫子摆摆手,面容忽而一肃,“长生,你可愿继承为师衣钵,成为传人?” 砰! 周长生没有丝毫犹豫,直挺挺跪地,毕恭毕敬磕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善!”夫子抚掌大笑,也未用那无形威力,双手亲自扶起少年,目带欣慰。 卫国忠赶紧去准备拜师茶水,却被夫子摆手拒绝,“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 卫国忠眼皮子一跳,眼中顿生忧虑。 “国忠,勿要多想。” “为师并未仍要考验长生,实乃为师之‘道’极为特殊,以长生如今瘦弱之躯,根本无法承受罢了。” 似知晓卫国忠心中所想,夫子解释了一句,旋即望向周长生,目带严肃: “长生,想必你也很好奇,缘何以为师之能,却自甘隐居这荒山孤存,自甘清贫?” “请夫子解惑。”周长生赶紧执礼,竖起耳朵,心中满是好奇。 “非为师不愿谈及,实乃时机未到,倘若贸然说出,为师倒是无妨,你这道行微末的毛头小孩子,顷刻间就会大祸临头,灰飞烟灭。” 说到最后,夫子已是目带凝重,严肃至极。 周长生心中一凛。 暗道,以夫子之能,竟都如此慎重,究竟是何等缘由,才让夫子自甘清贫,隐居于此? 虽心中疑惑万千,但周长生亦是知晓,此事不可再问,问以无用,反而大祸。 “为师之道,非儒、非道,亦非佛,更非诸子百家,但有兼具佛道儒,蕴含诸子百家。” 扫了一眼卫国忠,夫子望向周长生,目光渐渐严肃,“你那三位师兄,为师倒也不是敝帚自珍,不愿传授他们为师之道。” “实乃是,他们三人虽都天赋过人,各有所长,却都缺乏一种东西,便是为师贸然传授,他们也无福享受,注定道消身殒,” “而你周长生,和你三位师兄相比,虽天赋平庸,不过中人之姿,亦是出身卑微,但你所拥有之长,却是他们终其一生不可得之物。” “长生,你可知道,为师所言,究竟为何?” 捻了捻白须,夫子期待望向周长生,却又略带忐忑。 于夫子而言,收瞎眼放牛奴才周长生为徒,这本就一个意外,一个计划之内的“变数”。 哪怕事到如今,夫子其实对周长生,亦并未报以太大期待。 但即便如此,周长生这一路走来,却让夫子惊喜颇多,惊讶亦是不少。 夫子顿时明白,周长生这个“变数”,或能以小博大,敲动那一潭死水,从而完成“蝼蚁撼巨象”之壮举。 但这前提是,周长生必须对自身,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这,亦是夫子对周长生的最后考验! 若是周长生想不通原因为何,那夫子即便真手周长生当“衣钵弟子”,亦决计不可能传授真正的“大道”。 “看来此问题,便是夫子对我的最终考验。” 周长生大脑飞快旋转,一时间竟有些茫然,并不知晓夫子为何如此器重于他。 但结合前世那位现代老教授的庞大记忆,周长生心中隐约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