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共谁同》 第1章 春夜不安 过了惊蛰,春雷萌动,几场雨后,天气已开始转暖。白日还为皇后举办盛大千秋宴的皇宫,到了夜里也归于平静。零星的几处宫殿还亮着光,偶有虫鸣打破寂静,山雨欲来,这看似宁静的夜晚反倒使人焦躁不安。 坤宁宫寝殿,熏炉里燃着皇后亲手调的香料,混着淡淡的艾草味很是好闻。皇后正为皇帝按着头,看着愁眉不展的夫君,想起宴会结束后江都公主那一番折腾,她轻笑了一声:“陛下,说起来阿馒和言恭的婚事真是极为合适,只盼他们二人能长久和美,不辜负您一片慈爱之心才好。 皇帝轻叹一声,“如果不是常宁没了,言恭应是朕的女婿,江都倒是会选。” 皇后一顿,原本皇帝是想指婚常宁公主和曹国公长孙的,谁知常宁去年得了急症。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皇后谨慎道,“总归阿馒也是自家人,虽说身子不好,以后怕是不利……但性子温和,极为孝顺又素来乖巧,与言恭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皇帝轻轻唔了一声,皇后也不再多言。成婚多年,她了解自己的夫君也敬爱他,虽说阿馒那孩子……无论如何,这桩婚事板上钉钉,明天与赐婚旨意一块儿到的还有加封阿馒为郡主的旨意,那孩子身子不好,本就没有福气,能为皇室为自己的弟弟的前程出一份力,也算是不枉她父母的养育之恩了。 夜深,雷声滚滚,闷了半日的雨倾盆般落下,让人提起的心也落了下来。 曹国公府上,门房紧闭的花厅里气氛凝重,下人全都打发得远远的不准靠近,门外全是国公心腹。众人焦虑万分又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曹国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都这副样子做甚,言恭的婚事本就一拖再拖,如今倒好了,省得你们选来选去麻烦。只是听说那丫头身子不好。”说到这儿,国公爷也说不下去了。 一旁的国公夫人万氏瞪了一眼国公爷,“我早就看上了佳儿,你这老头子一直找借口推脱。现在指个病秧子来,铄儿一房本就只有言恭一个独苗……”说到此处,万老夫人眼中全是恨意,“自家孙子的婚事都做不得主,早知如此,当初先皇去了就该回乡下种田去,好过现在,惹得那位看我们一家不顺眼!” 国公爷立刻呵斥老妻,“住嘴,你老糊涂了不成,口无遮拦做甚。” 长孙的婚事宫里那位一早就有了想法,自己也想尽力周旋,盼此事能有转圜,谁知江都公主突然就求了赐婚旨意。想到老妻的担忧,心下微叹。 “你也莫要着急,等婚事定下,总能看看那丫头,究竟是不是如传言所说还未可知。” 坐在下首的世子夫人吴氏看世子一言不发,心中焦急,一时没忍住立刻接到,“父亲,京中大大小小的宴会长公主鲜少带穆大小姐出席,只说在家静养,可见那丫头身子骨是真不好,媳妇听说能不能撑过三年都不一定呢。且还有传言……” 话还没说完,二老爷出声打断长嫂,“都什么时候了,一家老小的命说不定都保不住,三年后撑不住的指不定是谁呢。”一句话让花厅里又陷入了沉默。 众人都知道,曹国公手里的兵权迟早是要收回的。国公爷也曾上书,想要辞了大都督的差事只管国子监。无奈皇帝不允,现在又突然要赐婚,帝王心思难测。 站在父母身后的郑言恭看了一眼父母,走到厅中,望着国公道,“祖父,孙儿倒觉得这桩婚事无甚不好的。” 用眼神阻止急欲开口的母亲,郑言恭接着说,“我知长辈在担忧什么,现如今我们一家已在风口浪尖,不过是孙儿的婚事。江都公主圣眷正浓,两家结亲与我们也有利。倘若穆家小姐身子真有那么不好,将来二弟三弟的孩儿过继给我一个……总归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才是。” 二老爷夫妇对望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沉默不语的世子看着自己的儿子,赞同道,“我儿说得好,一家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父亲母亲,莫要担忧,说不得穆家丫头不似传言,只是公主府规矩多不让女儿家外出呢。”一旁的吴氏拧了丈夫胳膊一把,世子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国公爷看着长子这一房三人的眉眼动作,再看向低头不语的老二两口子,爽朗大笑。 “说得是,一家人平安才好!转眼言恭都要成亲了,我也是老骨头了,不若上书乞骸骨,回乡开个书院,乐得清闲自在。” 众人一惊,齐齐望向老国公。自先皇驾崩,曹国公被新皇紧急召回京城。国公的爵位本就是一品,新皇再封他为大都督兼领国子监事。曹国公文韬武略,师从名师名将,通晓经义,文采斐然,引来众多学子拜服,在民间的名声也极好。加之战功显赫,在军中声望极高。一时风光无量,国公府的访客也是络绎不绝。曹国公却谢绝了众人的结交讨好,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 十七年以来,眼看皇帝残害旧臣,重用锦衣卫,再设立东厂。国公先后数次上奏,劝谏皇帝莫要再起战事,也不要诛杀功臣,以免朝廷内外人人自危。更是直谏不可过于依赖宦官,以防宦官权势过大。然而这些奏章,都被束之高阁。 三年前,皇帝接连诛杀多位老臣,灭其族,国公冒死苦谏,也终于惹恼了皇帝。京中众人都等着看国公府的好戏,没想到皇帝气头一过,只是训斥了国公,罚俸一年,命其在府中思过三月。皆言曹国公深受先皇和当今两代陛下信任,荣宠不衰,只有国公府中的人知道,一家人经历了三年前那一遭,已如惊弓之鸟。 这些年来,国公爷不曾断过要向上劝谏的决心,在云谲波诡的朝堂做一些收效甚微的努力,现在突然说要乞骸骨。这个关头退下来,不是摆明了向圣上服软,那赏赐恩宠还不如流水一般全进了大房。二夫人赵氏悄悄扁了扁嘴,酸溜溜地道,“还是言恭得你祖父看重,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万老夫人咳嗽几声,“老二媳妇,言恭成婚接下来就该言谨,言慎了。自己挑儿媳多上上心,没得整天闲着闲出一身毛病来。”这话既是说二夫人也是在敲打吴氏。也不看看什么时候,还来逞口舌惹得人烦心。 话头一打断,众人也转了心思。窗外的雨来得快去得也急,国公爷摸摸肚子,“今日大家也累了,皇后娘娘的千秋宴,菜品也太精致了些,叫人煮点宵夜,你们愿意在这儿吃的就留下,不吃的就早些歇息吧,明日还有得忙呢。”众人哪还有心思留下吃宵夜,纷纷告退各回各院了。 假作没看见母亲欲言又止,郑言恭随父亲回前院。今日他也措手不及,宫中的消息传来时,他刚从祖父书房回自己院子,下人一来通传,又匆匆赶去花厅。 路过花园时,世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越发明显甚至还有回音,有些瘆人,把正发着呆闷头往前的郑言恭都吓了一跳。 “父亲,夜里凉要多穿些。” 世子爷揉揉鼻子,摆摆手,“定是你母亲在念叨我,我去看看她,你自己先回房休息吧。” 说完转头往秋华院走去,郑言恭摇摇头,说不得自己成婚以后也会是父亲这个样子,甭管外人看着如何,心里总是最念着妻子的。妻子吗?不知道穆家大小姐会是什么样的妻子。 郑言恭慢慢往自己院中走去,在他没看到的花园一角,名为“杯莫停”的石亭中,一个石凳隐隐发出绿色荧光,引来不少的虫子,光芒闪烁了几下,花园再次陷入黑暗,一切便都真正安静下来。 第2章 备嫁 翌日,江都公主府接到两份圣旨,册封穆家大小姐穆芙芮为南安郡主,赐婚曹国公长孙郑言恭,由钦天监测算的大吉之日,将婚礼日期定在9月。 公主府上下一片喜气,人人脸上都是笑容,除了蔚秀居。 蔚秀居的正房里,穆芙芮正听丫鬟南山细细说着公主的安排。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但今日之前她对自己的婚事竟是一点不知,眼下只有半年时间就要离家了。在天使宣读完圣旨离去后,母亲只交代她好好备嫁,旁的一概不用多管。六礼要走一遍,时间有些紧,但那都是公主要操心的事。待嫁的穆芙芮反而没什么事好做,嫁衣找的江南绣娘做,盖头也是房里最善女红的丫头美意做好,她再添两针图个意头罢了。嫁妆更是早就备好的,甚至因着册封的赏赐和赐婚,比原本的还多出三成。自己这个闲人,只需要养好身子等着出门那日。 南山看着自家小姐坐在窗边发呆,风吹乱了她额边的碎发,她也不在意头发遮挡了视线,顺从的闭上眼,一派恬静,抚慰了南山原本愤愤的不平。走上前去将窗户关上,不让穆芙芮吹冷风,又想着说些什么趣事儿逗主子开心,总在屋里关着也憋闷。 “小姐,听说未来姑爷长得很好看,比王侍郎都好看呢!” 南山活泼,总能给穆芙芮死气沉沉的日子带来一些些热闹。王侍郎好看也是她听人说的,作为自己这个在家静养的主子的大丫鬟,她自然也没什么机会见外男,遑论美男子了。穆芙芮睁开眼笑出声,点了点南山的头。 “你这丫头,郑家大少爷和王侍郎你见过哪一个,怎的就知谁更好看了。” 看着主子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南山更卖力的逗趣儿,“我自是知道的,我们郡主长得跟天上的仙女儿一样,定是要那最好看的仙男才能配得上。” 这下不光是穆芙芮,连一旁的美意、延年两个丫头也笑作一团,房里热热闹闹的,刚才那股子郁气一下就消失无踪了。 送走宣旨的太监,国公府上众人也没有了昨日的颓丧。总归说好了一家人一起,什么难关来了闯过去就得了。这半年有得忙,长孙的婚礼总要办得风风光光的,各人接到自己被分派的任务就散开忙去了。 郑言恭跟着曹国公去了书房,等下人摆好茶水退下后,祖孙俩对望,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昨日得到消息以后一直掩盖的担忧。 三年前,祖父苦谏,凭功勋和血亲,整个公府虽不至抄家灭族,但也做好一家老小回乡避世的准备。也就是那时,祖父将手下的人全都交给了自己,一同交给他的还有整个国公府,没有给作为世子的父亲。 “祖父……” “不必多说,老头子挡太多人的道了,回乡养老也不是一时兴起。你父亲持中守正,是对的。言恭你,自小心思就极重。开阔些,背负太多反而走不长远。” 听着这交代,明白祖父是已做好决定不能更改了,只得低头称是。 “我告老还乡,陛下也会有些补偿。你父亲和二叔能在自己位置上好好待着就行。你可有想法?” 郑言恭一直扮演着纨绔子弟,或者说前十几年是个真纨绔,近三年才是扮演纨绔。故而一直没有正经事儿做,只做个不必点卯的都事,整天招猫逗狗。眼看要成家了,无论如何现在应该、也可以有份正经差事了。只稍微想了一下,郑言恭问道:“祖父以为六科给事中如何?” 老国公看着孙子,摸着下巴,半晌才道,“也好,也好。” 正事说完,郑言恭就从祖父书房告退。一下又觉无事可做。想起同样无事可做的弟弟们,他拿出长兄派头说要考校功课,在二婶满意的笑容下把弟弟们带回了自己书房好好考校一番。 婚礼一应事项说是世子夫人和二夫人一起管理,其实还是二夫人管得更多一些。倒不是因为她要争抢这个风头,这些年国公府的大小宴会都是她一手操办,颇得京中各家夫人太太们的赞誉,越过世子夫人来管这婚礼宴席也就理所应当。好在做决定前,二夫人都会询问大嫂的意见,两人倒也和和气气的。 国公府请了荣国公做媒人,而公主府请了广平侯。两家都对婚事极为上心,自然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聘礼一看就知,国公府是拿出了满满诚意求娶郡主的。 荣国公从公主府来曹国公府上回话时,意味深长地对郑言恭说了一句,“好好对那孩子,有这机缘要珍惜才是。”众人只以为是在说皇帝赐婚的恩典,郑言恭点头应是,恭恭敬敬地送荣国公离开。 过了中秋,天气就凉了下来。穆芙芮最近几日有些不好,江都公主亲自在床前照顾了她三日,天天“阿馒,阿馒”地叫着,让穆芙芮有些恍惚,好像回到小时候母亲每日守着自己的日子。 小时候,她生病就哭着找母亲撒娇。已经好多年没再哭过,不知是不是婚期在即,未知的新生活带来的恐惧把这几年的眼泪都吓出来了,眼泪不停从眼底冒出来,本来生着病脸色不好,这一哭脸色立刻涨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公主看着突然就情绪失控,哭得气都喘不上的女儿,忙喊人来给她顺气。心里更是焦急,又有些怨女儿,不自觉的脸上就露出一丝不耐来。 穆芙芮一直看着母亲,敏锐地察觉到母亲的情绪后,用力呼吸让自己平稳下来。脸上还挂着泪,却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母亲别急,女儿没事,只是有些舍不得母亲。” 一番安抚后,看着慢慢睡着的女儿,给她把脸上的泪擦干,公主又有一些自责。多坐了一会儿,交代好下人好好照顾小姐,自己带人回自己院去了。 一行人回到自己院中,公主坐下喝了一口茶。“给阿馒的陪房,把于川一家添上,于川家的正好做她房里的管事嬷嬷,李嬷嬷既身子不好,就留在府里养老。其他的还是按先前说好的,她房里三个丫头想带就随她都带上吧。” 袁嬷嬷点头称是,犹豫地说道,“三个丫头年龄都大了,二等的现在开始教起来,过两年倒是能补上。之前老奴看小姐身子好些了一直没说。那边是独子,房里人是不是……” “就铃兰吧,本就是给她备着的人。你再好好教教她,别去国公府丢了我的脸面。” 这时下人通报少爷来了。 “母亲,看看儿子给您带了什么回来。” 人还没到,声音就传进来。穆定康兴冲冲地跑进来,怀里抱着一只猫,通体雪白,毛发微微卷曲。毫无杂色,非常漂亮。公主忙接过猫,喜欢地紧。小时候她也养过一只猫,名为雪眉,后来跑丢了,她伤心难过很久。成婚以后,跟驸马情义正浓时想不起这些,后来女儿身体不好,这些小东西难免打扰她静养。 没想到儿子今天突然抱回来一只猫,公主佯装不喜,“又去哪儿胡闹了,抱回来做甚。你姐姐沾染不得,咳嗽起来又得好一番折腾。” 穆定康气还没喘匀,接过下人端来的茶一口饮尽,满脸笑嘻嘻的。 “姐姐下个月就要嫁去国公府了,碍不着她。吴二家里的猫下崽子,早两个月我就说好给我留一只最好看的,让他家的下人训好,今日碰巧去他家就给抱回来了。这几天母亲劳累,有这猫儿陪着您也高兴些。” 丫鬟们都欢喜的围着公主怀里的猫儿看。袁嬷嬷也站在旁边笑着看公主和小少爷。刚才在小姐院里一个个的都大气不敢出,脸上也挂着该有的担心和焦虑,现在少爷抱只猫儿回来,大家又开心起来,果然小少爷才是公主的解忧果。 “母亲,我还要去找阿寿陪我练练摔跤,过几日要师傅要考教,我得让张四郎输得心服口服。这次考教若是赢了,您答应的匕首可得说话算话。” 公主将猫放在膝上,拿出手帕正要给儿子擦汗,穆定康就迫不及待要走,嘱咐还没说出口,儿子早跑得没了踪影。 袁嬷嬷看着在公主腿上,已经开始打瞌睡的猫儿,问道,“公主快给这小东西起个名儿。” “康儿真是胡闹,他自己想养,却丢给我,让他自己取。” 公主再揉了揉小猫儿的肚子,听见这小东西发出呼噜声,喜爱得不行。将猫儿放塌上,看它伸完懒腰好奇的四处闻闻,每当要走到塌边就拧住它后颈把它拉回里面。 又交代丹朱,叫几个丫鬟给猫儿做窝,还有脖子上要挂的小铃铛,众人都欢欢喜喜的去准备。 公主这边,满屋子的人热热闹闹的。前院的书房里,幕僚们努力思考着驸马能从这场联姻里得到什么。而蔚秀居这边,一根针掉地上都能砸个窟窿出来。 第3章 出嫁 转眼就至亲迎前日,公主府送到曹国公府上的嫁妆令人咂舌,随嫁妆来铺床的嬷嬷和丫鬟个个都很有规矩。二太太又是欢喜又是愁,担心自己未来的儿媳嫁妆差得太多,被人嗤笑。二老爷只一句话就驱散了她的担忧,“你有两个儿媳,加起来怎么也多些。”想起自己两个宝贝儿子,二太太又高高兴兴的去检查明日宴席有没有遗漏了。 九月初一,宜嫁娶。一早天微亮,世子便将儿子的婚事告于宗庙。临到要出发去亲迎的吉时了,世子与世子夫人坐在正厅当中,郑言恭立于父母面前。世子夫人看着儿子一身喜服,面如白玉,高鼻薄唇,和世子一般无二的杏仁眼亮晶晶的。想起他小时候就是这般,想要什么,眼睛总是亮晶晶的看着自己,从不开口要,得不到也不哭闹,听话懂事。吴氏眼眶湿润,转过头拿手帕按按眼角。 有赞礼唱:鞠躬,拜兴、拜兴、平身。郑言恭一一照做,接过递来的酒,洒少量于地上,再饮尽杯中余酒。 世子道,“厘尔内治。往求尔匹。” 郑言恭答,“敢不奉命。” 再对父母三拜,郑言恭便出家门往公主府迎亲去了。世子夫妇皆眼中含泪,看着儿子背影,世子握了握夫人的手,“走吧,父亲母亲还等着。” 傧相是郑言恭自小一起长大的礼部尚书的孙子李庭竹,和忠诚伯的幼子常祖望。两人早于郑言恭成婚,平时没少打趣他。 “惟寅,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哥几个好久没喝个痛快了,这回你不会再躲了吧。” 自从三年前曹国公府上经历了那一遭,郑言恭便不再如之前一般成日和几个狐朋狗友去外面招摇了,十次邀约也只去一两回。常祖旺虽是个纨绔,但为人耿直,对江湖那套兄弟义气很是遵从,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必是有自己的苦衷。不过很是怀念从前的逍遥时光,便想趁机灌醉郑言恭,借此重温。 “忠明,你可不能耽误惟寅的好事,今日他小登科,你将他灌得识不得回房的路可不行。” 李庭竹就是拦着两人胡闹的角色。这个人看着一本正经,却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但他又总是能守着底线。所以三人自小一起长大,虽胡作非为也没惹出过什么祸事来。 郑言恭笑笑,“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三人骑马领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往公主府去了。 公主府这边也热闹得很,穆驸马在前面招待男宾,公主只觉得上一次见他这么高兴还是女儿刚出生,怎么女儿出嫁他就没一点不舍。 穆芙芮一大早就被南山拉起床,人还没醒,一屋子的嬷嬷丫鬟给她沐浴更衣梳洗打扮,人人面带喜气又训练有素,仿佛为这一天练习了千百遍一样。一层又一层的喜服穿在身上,穆芙芮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捆在被子里动弹不得。 梳头的全福嬷嬷是从前公主身边的王嬷嬷,前几年在公主的准允下被儿子接回家养老去了。王嬷嬷父母都是高寿,且儿女双全,不仅很有福气,长得也一脸福相,好些年没见了,这次是专程为了送小姐出嫁回来的。 王嬷嬷一边梳头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穆芙芮只觉得入耳的是幼时嬷嬷唱的催眠的童谣,一时又有些恍惚,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不知道郑言恭长什么样,凶不凶。 头上一重,穆芙芮才回过神,看着自己脑袋上的凤冠足有六七寸,想到今天一整天自己都要这么顶着,穆芙芮只觉得脖子已经开始疼了。 收拾打扮完毕,大半天都过去了。延年端来一碗燕窝粥和几碟点心,穆芙芮早就饿了,也不敢多吃,喝完一碗粥就放下碗等着人来补口脂。一切停当,嬷嬷们退出去,看着三个大丫鬟一脸喜色盯着自己,穆芙芮才真正有了自己今日就要嫁人的感觉。 于川家的姓张,张妈妈三日前正式接管穆芙芮房里管事妈妈一职。张妈妈严肃又认真,三个丫头从前在好说话的李嬷嬷面前活泼爱笑,自张妈妈一来,都小心翼翼的,怕挨张妈妈的板子。现在虽然都笑嘻嘻的看着自家天仙小姐,但手上的活可是一点不敢懈怠。 外面突然喧闹起来,迎亲的来了,有堵门要新郎官做催妆诗的,各种打趣的,礼炮声和人声嘈杂汇合在一起,蔚秀居这边只能听到热闹看不到。 穆芙芮紧张得手上都是汗,跟着指引前去拜别祖宗父母,公主今日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停不下来,女儿能平安到今日她也是费尽心思的,哪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要是郑家小子真是那烂泥,她也不会将阿馒儿嫁过去的。 而穆驸马今日就不一样了,嘴角就没放下过,这人心里有了成算,自然看什么都顺眼极了。 听完父母嘱咐与告诫,穆芙芮轻轻应了一声,眼睛就红了,公主为她盖上盖头,看不见忙碌的众人穆芙芮的心稍稍安定下来一点。 在媒人的催促下和郑言恭各持红绸的一头,一起走出了这座她自出生起生活了十七年的公主府。 上了花轿,迎亲队伍绕城一圈,接受围观百姓的祝福,花轿在国公府门前停下,郑言恭扶着穆芙芮下轿,两人一起走进大门。 因为有盖头遮挡,穆芙芮一路被牵着入府只能看到脚下。从进国公府开始,穆芙芮就有点心慌,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落下了,像缺失了一块,不立刻补好自己就喘不过气。旁边的郑言恭感觉到她的紧张,只以为她是担心一会儿冗长的礼节,轻轻出声道,“别怕,有我。” 穆芙芮被他突然地出声吓了一跳,还好盖头将她的惊吓也都盖住了。接下来就是跟着指引完成跪拜,终于宣布礼成,穆芙芮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险些扛不住。 上首的长辈说了几句祝福,穆芙芮就被郑言恭牵着去了新房。 从前郑言恭住在前院,按习惯一切从简,娶了媳妇自然不能只按自己的喜好。国公夫人做主将涵碧轩给了郑言恭,府上除了国公爷夫妇住的正院,连跟世子夫妇住的秋华院相比,涵碧轩也差不了多少。二夫人将涵碧轩打理得吴氏都挑不出一点错来,此刻新房站了不少人,看热闹的自然也将这房里的摆设看得清楚,看完摆设就等着看传闻病弱的新娘子。 郑言恭拿着一杆喜秤挑开了穆芙芮的盖头,突然出现的光亮有些晃眼,待穆芙芮适应片刻往面前的人看去,众人都盯着穆芙芮,厚重的妆容也挡不住她的美貌。只见她面如冠玉,细润如脂。唇色朱樱一点,嘴角微微上扬。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似明星点点。那双漂亮的眼睛只看了郑言恭一眼,就收回目光微微低下头。 郑言恭看到她耳朵红红的,只觉得她像兔子一样,忍不住想去捏她的耳朵,看看她会不会像兔子一样急得蹬腿儿。 看热闹的人倒是把新娘子的样子看得清楚,都夸新娘子真漂亮,心里却在感叹,莫不是红颜多薄命。虽然今日的妆容掩盖了本来的气色,端看那厚重喜服都撑不起来的瘦弱身子,也不知还能熬个几年。 喝完合衾酒,看着两人被剪的头发被红绳捆在一起收入匣中,旁边喜婆念完一串吉祥话后,郑言恭和看热闹的人群就都离开去前面宴席了。 穆芙芮这才松口气,忙问南山可曾落下什么要紧的东西。南山一头雾水,“小姐,没有什么落下的呀,嫁妆昨日送来咱们的人也守着呢,今日也没甚要紧物什,奴婢和延年美意清点了又清点,不会出错的。” 延年从外面走进来手上拿着食盒说是姑爷让人送来的,美意帮着她一起将食盒里的吃食摆出来,是一碗清汤面,另几道爽口小菜。 “小姐定是饿了才觉得落下了东西,趁张妈妈去理事不会来说不合规矩,快吃些填填肚子,姑爷真是体贴小姐。不对,今后不能叫小姐了,要称大奶奶。” 南山学着张妈妈的语气神态,逗得延年美意笑得直追着她打。穆芙芮虽然也笑了,但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几个丫鬟服侍她用了小半碗面就吃不下了,越发心慌,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膛了。几个丫鬟也开始着急,赶忙找来张妈妈。又是端茶又是顺着胸口,几番折腾下来,几人累得不行,穆芙芮却仍然不舒服得很。 正当几人犹豫要不要去找郎中,一声惊雷将房中众人吓了一跳。美意更是吓得惊呼出声,转头看小姐,却见穆芙芮已经吓晕在床上,众人立刻慌作一团。三个大丫鬟只一开始呆滞了片刻,立马快速又默契的行动起来。 南山不管不顾遣人速去请郎中来,延年美意两人一个去打水来给小姐擦脸,一个将凤冠取下,将被子掀开,不管掉落满地的桂圆红枣,扶着小姐躺好,盖好被子。南山拿出时刻备好急救的药丸给穆芙芮喂下,安置好了穆芙芮,全然不顾旁边的张妈妈一口一个“大喜之日不合规矩。” 做好一切,三人像母鸡护崽一样,除了大夫谁也不能靠近自家小姐。张妈妈差点破口大骂,想到这是在国公府,可不能让外人看到他们院里是这般情景,只能立刻吩咐其他下人守好院子,别让人靠近,有人来看新娘子只叫请去前面宴席处热闹。 只是派人出府请郎中这事怎么瞒得住,很快还是有人知道了。穆芙芮与郑言恭成亲当日,还没洞房就晕倒了,不知道是不是要办完喜事办白事。 第4章 新生 当天夜里,穆芙芮发起了高热,郎中来了只摇头,延年美意急得大哭,南山遣人回公主府传信请宫里太医来。回过头将延年美意训斥一通,又喊来在外面理事的张妈妈,让她去跟国公府的人知会一声。自家小姐这样,洞房是绝对不可能了,还要在新婚当日看诊喝药,总得好好去说说。 国公府送走了客人,男人们在前院老国公书房等消息,一众女眷守在涵碧轩。万老夫人拉着脸,连劝慰都没人敢上前说一句。吴氏哭自己儿子命苦娶了这么个媳妇,姑太太郑芝玉给大嫂拍着背以示安慰,二太太安排完宴席收尾工作赶过来,只觉得房里的气氛压得她喘不过气。招人送来热茶将冷掉的茶水点心换下。她试着问了一句,“母亲,今日您也累了,这儿有我们看着,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万老夫人哼了一声,“真是晦气。” 听彩书说花园亭子里还炸了只石凳,万老夫人心说娶这么个病秧子进门就是祸害。那一套石桌石凳还是当年先皇赐下这宅子的时候就有的,比自己还先进这府里呢,她一进门连凳子都炸了,真是闻所未闻,炸雷还有炸了石凳的。 吴氏一听,好不容易缓下来的哭声又续上了。郑芝玉忙道,“母亲,说不得是那石凳有灵性,帮那孩子躲过一劫,这说明咱们家有神灵保佑,言恭媳妇定能逢凶化吉的。” 郑芝玉作为万老夫人的心头肉,最是知道自己的母亲,她自小看着万老夫人笃信神佛,大事小事都要请高人来算上一算,今日这石凳离奇炸了,不好好开解母亲,怕是连言恭日后都要被母亲嫌弃晦气了。 女儿一番话提醒了万老夫人,“彩书,你快去,请李高人来,今日这事定有蹊跷!” 二太太眼见老夫人越说越激动,忙劝,“母亲,明日一早我就遣人去请李高人,夜已经深了,小妹说得有道理,定是那石凳承了言恭媳妇的劫难,您回去休息,保管明日一早言恭媳妇就活蹦乱跳的。” 二太太也没想到,她只是为了劝婆母早些回房休息说这么一句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竟成了真的。 第二日天刚亮,穆芙芮就退烧了,醒来以后面色红润,哪儿还看得出昨日那一番惊险。守了一夜的吴太医把完脉都不敢相信,左手换右手把了好几次。 穆芙芮自小就是吴太医看诊,没人比他更清楚穆芙芮的身子是个什么情况。昨夜眼看就要不行的人,以为终是支撑不住要去了,哪料烧一场睡一觉起来,不仅脉搏与常人无异,甚至还要更有力一些。这哪是常年久病之人的脉搏,让她立刻去扛米袋跑上几圈也没问题啊。 告诉一屋子的人穆芙芮已然大好了,守了一夜的吴氏和二太太却愣怔着没有说话。众人看着睡了一觉就容光焕发的穆芙芮,又是喜又是疑,张妈妈在一旁悄声说“莫不是回光返照吧。” 南山猛地回头恶狠狠瞪着张妈妈像要生吞了她,吓得张妈妈后退一步,忙说自己不是那意思。但她也确实说出了吴氏几人的担忧,除了穆芙芮的三个大丫鬟恨恨的盯着张妈妈,也没人去训责她,只看着吴太医希望他给个准信。 吴太医起身腾出位置,让一旁国公府的府医也把一把脉。昨晚这位郎中也是第一个说穆芙芮快不行了的人。把完脉后又看了穆芙芮的舌头和眼睛,询问穆芙芮可有什么不适,穆芙芮摇头。郎中对世子夫人点头,“确如吴太医所说。”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让人立刻去老太太院里和各院传话。昨晚等到大半夜,二太太劝众人回房休息,言恭在前院书房等消息,自己陪吴氏就在涵碧轩厢房将就着守了一晚,现在太医和郎中都这么说了,自是虚惊一场。 郑芝玉昨晚没和姑爷孩子们一起回府,也在府里自己的旧居睡了一晚,起床洗漱,简单用过早膳后去万老夫人院里,看见李高人已经与母亲说了好半会儿话了,也不插嘴,默默坐在一边。听了半截子话也听明白了,李高人定是也知道言恭媳妇已经转危为安,说法倒与郑芝玉昨晚说的差不多。 国公府福泽深厚,郡主嫁进来,这一劫便将她接下来的命数改了。至于那个石凳,改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气运,老天可是不许的,那石凳便替郡主受了这一劫,从此国公府和郡主便都会逢凶化吉。 万老夫人自是被李高人说得眉开眼笑,眼看着要开始问高人郑言恭夫妻啥时候能生白白胖胖的曾孙了,郑芝玉忙拦下,“母亲,天机不可泄露,问多了可不好。” 李高人见有梯子还不立刻顺着下了,点头作高深样,收了厚厚的谢礼高高兴兴的走了。 郑言恭回到涵碧轩,看到已无大碍的穆芙芮,嘱咐丫鬟好好照料,今日的拜亲礼他已跟长辈们请示往后延延。穆芙芮刚退烧,自是还需调养些日子。 叫来原本管他院子里大小事的丫鬟闻诗,吩咐把他库房里的药材补品都清点清点,请教太医哪些得用的让小厨房都给穆芙芮做上。又叫闻诗管好院里原本的下人,以后都听大奶奶安排。 送走了长辈和太医,郑言恭回房看到的就是满满一桌子菜,和吃得顾不上和他打招呼,只敷衍点了下头的穆芙芮。 看着穆芙芮大快朵颐,郑言恭明明吃过早食的肚子感觉又空了,喊人再添一副碗筷,也不说话,和穆芙芮一起吃了这顿早膳太晚,午膳又太早的大餐。 两人只掀盖头时见过一面,昨晚洞房不成又经历了穆芙芮的生死难关,今日再见就有些尴尬。好在食不言寝不语,美食总是让人高兴的。两人吃饭都没有让人伺候,郑言恭是习惯自己动手,穆芙芮是嫌延年动作太慢。郑言恭吃好了,给穆芙芮盛了一碗三鲜汤,有些担忧地看着穆芙芮大口大口的吃着猪蹄儿,烧鹅,羊肉水晶饺子。 “你昨日刚起了高热,太医可有说什么忌口的。” 穆芙芮忙着吃,摆摆手,旁边的延年答道,“太医说小姐…” 南山咳了一声,延年忙改口,“太医说大奶奶大好了,倒是没有忌口,只……多加调养即可。” 郑言恭听明白了,虽是好了,毕竟病弱了这么多年,油腻荤腥也不可多食,须得一步一步慢慢调养。看来是丫鬟们不敢反对,这才在这个时辰上了这么多大鱼大肉,院子里单开的小厨房倒是方便了她。示意下人把菜都撤下去,看着一脸不满盯着自己的穆芙芮。 “不可多食,于身体无益。” 穆芙芮擦干净嘴和手,看着下人收好桌子,重新端来茶水,喝了一口南山递过来的蜜水,然后吩咐下人都出去,转过头看着郑言恭。 “你说得有理,我虽然大好了,也不可乱来。只是我这身子仍然要养一段时间,你去前院睡。” 郑言恭正喝着丫鬟上的蜜水,还在琢磨是什么味道,也太甜了些,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话,感到莫名其妙又有些气恼。 “我只是来看看你身子怎么样了,没别的意思,既然如此便依你所言。闻诗原是我身边的大丫头,府里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其他人你看着安排吧。” 说完这句话,郑言恭气冲冲的走了。守在外面的南山三人对视一眼,还没弄清楚状况,里面穆芙芮又唤人进去。 穆芙芮让三人接着饭前的话头继续,像考校功课一样问她们有什么好玩儿的好吃的,谁说得少了还要受罚——给穆芙芮剥瓜子。三个丫鬟只以为主子是死里逃生,现在身子好了自然贪玩贪吃,都绞尽脑汁给穆芙芮出主意。主仆四人正说得高兴,张妈妈领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进来了。 四人停下说笑,三个大丫鬟一看那女子立刻进入戒备状态,张妈妈很熟悉三人这样子,昨晚小姐晕倒她们也这样,瞪了三人一眼,拉过身边的人给主子行礼。 “奴婢铃兰,给郡主请安。” 第5章 荒唐 穆芙芮打量着面前站着的自称铃兰的女子,搜寻着脑中的记忆,发现没有关于这个女子的画面。 昨日那一道惊雷吓晕了穆芙芮也劈碎了石凳,醒来以后穆芙芮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她被“夺舍”了。现在穆芙芮的身体里是那只石凳中的精灵。 是的,精灵。“石中的那个东西”这么称呼自己。不过现在,她就是穆芙芮了。 自她从石头中苏醒以来,便记得自己是要报恩的。一开始只有自己,听不见也看不见,全然不知石头外面发生了什么。过了不知道多久,慢慢的,很多事都记不清了,自己受了何人的恩惠,报的是什么恩全都想不起来。 又经历漫长的孤独,稍稍能感知外界,就“听”山中精怪说些如何修道怎样成仙的事情。石头精灵便觉得自己肯定也是要修仙的精怪,毕竟“同类”都这么说,成仙必定是大好事儿,那报恩一定就是自己的修行。只要一朝恩怨了,何愁不能上青天。 于是一心成仙的石头就等着精怪们口中的“机缘”到来。由于只能微弱地感知外界,石头精无法和“一起修炼”的道友们交流,常常是“听”它们说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后来仿佛是被人从山里带到什么地方,对着石头一阵敲敲打打,再被运到现在这座府里。 这座宅子起初的主人不是现在的曹国公,穆芙芮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觉得外界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了,花了一些时间她也能“听懂”人话了。 第一次“见”到曹国公时,他还不是曹国公。那时的曹国公是另一个人,他的独子郑云起还是个毛头小子。石头精变成了石凳精,在亭子里一直“安分守己”,直到昨晚被雷劈了。 夺舍这具肉身以后,石凳脑子里倒是有作为穆芙芮的记忆。突然从石凳变成人,除了能听到,还能说能看能尝到味道,更不提长了两条能带她“挪地方”的腿。石凳对自己被雷劈感到非常满意。想起山中道友说的夺舍有多么的难,只觉得自己定是天赋异禀,有大机缘大气运加身的。从此她就是凡人穆芙芮——即将修得正果成仙的石凳精。 志得意满的穆芙芮,看看三个丫鬟对面前这个女子的态度,她自然明白过来面前站着的应该不是南山跟她强调的“咱自己人”,那就是南山说的那个给郑言恭备着的人了。 “什么事?” 张妈妈和铃兰看到主子这么冷淡,刚进门时的兴奋转为不安。想起袁嬷嬷的交代,张妈妈硬着头皮行了一个礼。 “小姐,铃兰是公主派来伺候您和姑爷的。人带来给您看看,安排什么差事合适?” 称呼穆芙芮“小姐”而非她一直纠正南山几个应该改口的“大奶奶”,是想提醒穆芙芮,她是公主府的小姐,这是公主的意思,铃兰自是有用处的。谁知道,面前这位可不管这么多,既然是这人公主母亲送来伺候的,那就是她的丫鬟了。 “知道了,那铃兰留下,你下去吧。” 这个张妈妈要是留在这儿,南山几个就浑身不对劲儿,先把她打发了,再看看这个铃兰会些什么新鲜玩意儿,一看就跟南山几个呆呆傻傻的丫头不一样,一脸机灵劲儿。 张妈妈磨磨蹭蹭的,昨晚自己没表现好,几个大丫鬟对自己有了成见,今日定是在大奶奶面前说了不少坏话。公主派自己来国公府帮衬大奶奶,可不能刚进府就得罪了主子。正想再说几句好话讨主子开心,可面前几人大有一副,“你不走我们就不说话了”的样子,只得讪讪地退下。 铃兰一看张妈妈走了,反而松了口气。南山延年美意三人是郡主身边的“老人儿”,自己怎么都越不过她们,只要有什么她们做不到做不了的事儿自己能给郡主办好,自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这个张妈妈已经不讨郡主喜欢了,可不能跟她绑在一块儿。还没等铃兰说话,南山先开口了。 “都会些什么,大奶奶不问,你自己没长嘴吗?” 作为小姐身边第一大丫鬟,别看南山平时主要负责听小姐差遣还有逗小姐开心这两大重任,关键时刻南山可是很可靠的,所以延年美意都是以小姐为主,跟着南山动。南山这一开口,三个丫鬟像三座大山一样竖在那儿直盯得铃兰怯怯的。 眼看穆芙芮坐着喝茶也没阻止,铃兰伏低身子,“奴婢自小学乐理,习舞技,大奶奶要是想看,奴婢给您露两手看看?几位姐姐自是大奶奶身边得用之人,铃兰只求留在您和大公子身边,当个玩意儿解解闷儿。” 穆芙芮身边从小跟着的三个丫鬟就是她的玩伴,平时对几个丫鬟也不曾打骂,一起长大的情谊自是不同。现在来了一个直说自己就是个解闷的玩意儿的,面前的三个丫鬟倒不知道接什么了。 听她说完,穆芙芮起了兴致,自己现在“修炼”成人了,修炼之路必是进了一大步。虽然是雷劈的自己没做什么,那也是自己的好机缘,可不得好好庆祝一番。立刻让南山几个收拾好吃的喝的,带着铃兰兴致勃勃的去院子里的小花园,那儿有一小片空地,说是给郑言恭练武的,练武练舞都一样。 等到了地方,穆芙芮坐在延年给她搬来的椅子上,手里吃着美意剥的瓜子,旁边南山还准备了满满一食盒药膳点心。示意铃兰可以开始她的表演了。 只见铃兰手里拿着只笛子,轻步上前行了一礼,这一礼行得和她平时的样子还不一样,只觉得身段特别软,看得穆芙芮津津有味。接着笛声响起,铃兰竟然能一边吹笛一边随着自己的笛声起舞。主仆四人都看呆了,南山睁大了眼,想看清楚铃兰是怎么做到动作那么大还能保持气息吹准音调的,一时看铃兰像看从前公主府请的杂耍班子一样,觉得她身怀绝技,佩服佩服。 穆芙芮更是着迷,瓜子吃完再拿的时候发现美意也看呆了,都停下了剥瓜子的动作。只有延年,她一脸严肃,倒不像在看歌舞。发现主子看着自己,附耳对穆芙芮说道,“主子,她会武功,看这个步法,轻功在我之上。” 穆芙芮对“主子”这个称呼比较满意,比什么大奶奶、小姐、郡主的听着顺耳,恍惚记得从前住在这地方的,有好几个叫”大奶奶“的下场都不怎么好。 听延年这么一说,穆芙芮便对这丫头更好奇了。 身边的三个丫鬟,南山会算账还懂一些的医理,美意擅长女红,书画也略通,延年是武婢,但对外只作管穆芙芮吃食的,做得一手好菜。从三个丫鬟来看也知道公主对自己女儿还是很上心的。现在这个铃兰,会歌舞不奇怪,还会武功。如果按南山跟她猜测的,铃兰只是公主送来帮她给郑言恭生孩子的,那找个会武的就有些奇怪了。 这边穆芙芮主仆几人热热闹闹的看着歌舞,国公府其他几个主子收到下人传来的这消息都目瞪口呆。 送走李高人后,万老夫人和郑芝玉母女俩说起了私房话。听郑芝玉抱怨婆母事多,丈夫又是个只知道差事顾不得家里的呆子。万老夫人心疼自己的闺女,正心儿啊肝儿的疼着,翻箱倒柜搜罗出好些东西让闺女带走。 听到下人传来的,大奶奶在涵碧轩练武场看丫鬟跳舞玩乐,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喊人传话,让吴氏去管管自己儿媳。礼都还没成呢,洞房不说,想着她大病一场慢慢来,拜亲和庙见都没完成。长辈体恤,她却只知玩乐,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吴氏接到婆婆的指令,立刻赶去涵碧轩,走到练武场还没开口,穆芙芮看到她,立刻喊人再搬一张椅子来。别以为她没看见,穆芙芮身边的那个叫南山的丫头,在看到她走进院子的时候立刻附耳说了几句什么,想来是告诉她自己是谁。昨日盖着盖头连人都没认呢,看她怎么说,新婚第二日就做出这般荒唐的事,吴氏气得胸口都不舒服了。 只见穆芙芮笑着迎上来,笑得还很好看。 “母亲来了,快来坐,我这新得的丫鬟倒有些趣儿。从前身子实在弱了些,也不曾这般玩乐过,竟不知歌舞还能这么好看。” 穆芙芮这么说,倒让吴氏责备的话没法立时说出口了。儿媳昨日的惊险自己也是亲眼看见的,今日一早太医也说她大好了,自己的儿子不用对着个病秧子过一辈子自然是极好的。这孩子从前也吃了不少苦,现在身子见好,不过是在自己院子看看歌舞,也不碍着谁。想到自己从嫁给世子就小心谨慎伺候公婆,闺中的玩乐都不敢在碰,现在自己的儿媳刚进门,婆母立刻要将她也束缚起来,吴氏突然升起一股叛逆的念头。 坐在穆芙芮之前坐的椅子上,几个丫鬟倒也有眼力见儿,吃的喝的递到手边,舞确实跳得不错,虽说笛子吹得一般,但边跳边吹看着也新奇,不知不觉的婆媳俩就沉浸在铃兰的表演中,吴氏看得入迷,连一旁的尹嬷嬷一直给她使眼色都看不见。 第6章 认错 铃兰跳得卖力,看客们也热情,慢慢的人越来越多,涵碧轩的下人能来看热闹的都来了。还有叫好的,拍手的,倒真像在瓦子里看杂耍一样。 起初铃兰还有些不安,公主派自己来郡主身边可不是这么个用处。但穆芙芮越看越高兴,铃兰咬着牙丢掉那点羞耻感,想着今天一定要赢取郡主的欢心,除了边吹笛子边跳舞,甚至还表演了戏法。 她的确得到了穆芙芮的认可——铃兰真是个有趣的宝贝啊。 还是吴氏,回过神看见满院子的下人,立刻清醒过来,自己是来教训儿媳的,怎地跟她一起胡闹了。喊尹嬷嬷将下人都打发回各处做好自己的差事,再叫上穆芙芮准备好好教教她。 世子夫人带着儿媳进了涵碧轩的小花厅,南山带几个丫鬟送来茶水,穆芙芮没等婆婆开口,自己坐在了左下首。喝了一口延年秘制饮子,美滋滋的,只觉得这般的日子,即便没有成仙,就这么过也不错。 吴氏看着儿媳这么不讲规矩,心里嘀咕公主府的教养怎么会把长女教成这个样子。南山几个其实心里也有些纳闷,虽说主子昨晚经历了一番生死,醒来可能是大彻大悟不拘小节,但这会不会有点过于随心所欲了。 但南山几个调整得很快,只要是主子想做的,她们三个就是主子的手主子的脚,穆芙芮想摘星她们就上天,想捞月她们就下河,保管让主子满载而归。 穆芙芮正笑眯眯地盯着新得的宝贝铃兰看,哪管其他几人在想什么。铃兰看着穆芙芮对自己满意得很的样子,心中升起浓浓的自豪,越发谄媚地对着穆芙芮笑。 吴氏看着主仆二人“深情对视”,对自己这个儿媳真是,无从下手。咳嗽一声,提醒她注意场合,别随便被丫鬟的美色迷了心智。 “穆氏……言恭媳妇……芙芮……” “母亲可叫我阿馒,馒头的馒。” 吴氏还没习惯做人婆母,想拿出婆母的范儿,谁知称呼上就犯了难。叫穆氏太生疏,万老夫人就叫她吴氏,她觉得不太亲近。但穆芙芮的名字又有些拗口,阿馒倒是好听。于是从善如流,“阿馒,你可知今日你做错了。” 穆芙芮“啊”了一声,吴氏听着越发觉得媳妇不像话。刚想厉声唬住她,就看穆芙芮站起身,一脸认真,“母亲,媳妇不知,请母亲教我。” 吴氏一时不知从哪儿教起,顿了顿,“且让你修养几日,待你回门后,每日巳初到我院中来跟着我理事。去换身衣裳,然后去祖母院子里问安。” 也不好明说要她跟着自己学规矩,这是打公主府的脸,学着管家理事听着倒叫人挑不出错了。 看穆芙芮乖巧的样子,吴氏缓下语气。儿媳长得好看,现在身体也好了,有些事慢慢教也没啥。自己在这府里成日无聊的紧,以后有儿媳陪着,再有几个小孙孙……   南山几个眼看着刚才有些恼怒的世子夫人眨眼又亲和了,刚放下心来,就听世子夫人开始教训她们几个。 “你们几个,没有规劝主子,高烧今早刚退正是要好好将养身子的时候,却用些玩乐招得她在院子里吹冷风。” 这些丫鬟都是公主府带来的,吴氏还没想好怎么罚她们,张妈妈走上前福了一礼,“夫人您说得对,是奴婢的错,没有约束好这几个丫头,请夫人允准,按公主府的规矩,这几个丫头都是要挨打受罚的,奴婢这就好好罚她们让她们长长记性。” 说着就叫几个婆子把南山、延年、美意连着穆芙芮新宠铃兰,一起拉到院里站成一排,一个一个的打起了手板。 吴氏皱着眉听着动静,原本她只是想训斥丫头们几句,刚进门就罚儿媳贴身丫鬟,这也是伤了儿媳脸面,这公主府来的张妈妈怎么这般行事。 四个丫头没有哭闹,打完手板便各归各位,如果不是看见南山的手微微发抖,吴氏都要以为刚才是公主府的人做戏给她看的。特别是那个叫美意的眼睛红红的,脸却白,额头上都是汗。 几人伺候穆芙芮回房换好衣裳再出来,都面色如常了。穆芙芮身上穿的是一件大红茶花穿蝶缂丝小袄,下着琥珀色马面裙,头上簪一支蝴蝶步摇,吴氏点点头,“祖母最是心软,昨日也被吓着了,你今日胡闹惹得祖母说你几句也是应该的。记着,不可顶嘴。” 乖巧点头应下,只带了张妈妈和延年跟着,穆芙芮朝南山看了看,跟着吴氏去万老夫人院里。 下人通传世子夫人和大奶奶来了,万老夫人叫下人把东西都收拾下去,再把世子夫人爱喝的茶水点心都端来。等吴氏请安落座后,万老夫人才看向穆芙芮。 吴氏看了呆呆站着的穆芙芮,有些疑惑,刚才还乖巧机灵的人儿,怎么到了万老夫人面前又这么木讷。想要开口看见郑芝玉给她使眼神儿,只得闭口不言。 穆芙芮面色红润,眼睛清亮,万老夫人打量了她几眼又有些满意。随即又暗骂自己真是老糊涂,这孙媳如此不成体统,只不过是身体比原本以为的要好上一些,自己就心软了。板着脸想晾一晾穆芙芮,就让她这么站着。 穆芙芮此刻在想什么呢。她进屋看了一眼万老夫人,认真行了一礼,心里却在嘀咕,原来万老夫人是长这个样子。 万氏进门时上头就一个老曹国公,整个后院儿她说了算,直到今天都没人敢违逆她。还在石凳里时,自己最烦这丫头了。有段时间万氏养了只臭狗,每回她去花园玩儿都带着。臭狗又回回都要撒泡尿在石凳边,这丫头也只是嘴上说笑,让人用水冲洗一下石凳,也不让人好好教教那臭狗,气得石凳骂万氏是臭丫头养臭狗。 如今这臭丫头成了自己长辈,见了还要行礼问安。且穆芙芮要想在这府里逍遥快活,早日报恩成仙,还得把她恭维好了。吴氏好哄,又温柔和气,自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是看着万老夫人板着张臭脸,穆芙芮就是没办法像在吴氏面前一样装得乖巧听话。 屋子里落针可闻,张妈妈急得不行。穆芙芮站着不说话,恨不得自己能替了她张嘴。南山跟她主子一个德行,一个像尊石像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另一个就跟木头似的,也不知道原先的李嬷嬷究竟是怎么教这几个丫头的,既不知规劝主子也不懂怎么帮主子讨长辈欢心。 张妈妈眼珠子一转,趁坐着的长辈们低头喝茶没看她们的空档,悄悄踢了穆芙芮的膝盖窝,穆芙芮不防,咚地一声膝盖硬生生地磕在地上。虽然有地衣也磕得不轻,可以想见明日定是有淤青。 她这一跪,张妈妈南山跟着跪下,万老夫人被这主仆三人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吴氏见状立刻开口。 “阿馒可是知错了,祖母最是疼惜小辈,好好认错,下次可不能再这么荒唐了。” 穆芙芮心里大骂张妈妈,自作主张打南山她们几个手板的账还没算呢,居然还敢踢她。回去再收拾她,眼下先把臭丫头安抚好再说。 “祖母,阿馒知错。我原本该一早给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敬茶,长辈体恤,容我休养一日。想到昨日死里逃生,太医又说我如今大好了,便想将从前不曾见过,听过,玩过的都见识一遍。想是国公府有神灵保佑,才让阿馒灾病全无。一时得意忘形,失了规矩体统。请祖母责罚,阿馒定会改正。 这府里大多都是自己“看着”长起来的小屁孩儿,什么德行,有什么丢人的事儿,石凳知道不少。自然也知道,万臭丫头最信神佛那套,自己这么说算是说到了她心坎上。 万老夫人听她这么说,想起昨夜的惊险,又是心疼她从前吃的苦,又是气她刚好就折腾。再听她说府里有神灵庇佑,哪儿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既是受了神恩,那可得好好琢磨琢磨,可不能白白受了,削减了全家的气运。 便罚穆芙芮每日抄写经书,听吴氏说她往后每日上午要去学理事,那就下午到她这儿来,烧香拜佛的,得捉住这丫头把自己得的恩典还干净了。 还吩咐彩书,将李高人送来的西王母神像给穆芙芮带回去供奉。要不是穆芙芮大病初愈,万老夫人还想拉着她一块儿吃素,还是吴氏悄悄跟她说要调养好穆芙芮的身子早日开枝散叶,这才作罢。 又是一通说教,总算揭过这茬。万老夫人让人安排好明日行拜亲礼,放穆芙芮回自己院里反省。又叫来二太太,让准备准备下个月初一去庙里拜拜。连郑芝玉也没放过,约好了到时候一起去,总归是郑家子孙,福泽深厚定是有她一份的。 穆芙芮忍着双膝的疼痛,告退回涵碧轩。进门以后将四个大丫鬟并张妈妈一起叫到房里,石凳不发威,当她是那破木板凳儿吗。 第7章 铃兰的用处 张妈妈只觉得是自己帮穆芙芮度过了危机,心里有些暗暗得意,凭这几个丫头平日里几句好话哄得大奶奶欢心,毕竟年纪小没经验,遇事儿还得靠她。 穆芙芮看着张妈妈一脸得意,又想起先前思考的那个问题。公主将隐瞒自己武功的铃兰和张妈妈这么个蠢妇送来到底是有什么意图。 “张妈妈,母亲送你和铃兰来是做什么的。” 想不出来就直接问,穆芙芮一想到自己报恩的事还没有头绪,这么多弯弯绕绕,还要应付这一家子丫头小子的,火气蹭蹭的就上来了,说出来的话难免带了以往的穆芙芮没有的狠厉。 张妈妈被喝住,又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穆芙芮,不知道这小祖宗又是怎么了。一旁的铃兰心里一突,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大奶奶的话奴婢听不懂,奴婢一家是公主给您的陪房,自是伺候您的。铃兰也是一样,听您差遣为您排忧解难自是奴婢们的职责。” 穆芙芮冷哼,“你今日又是打南山她们手板又是踢我膝盖,我看,母亲是送来了一个打手,专门在我这院子里作威作福。” “南山,你去写封信给母亲,就说她的女儿嫁到人家,没被婆家磋磨,倒被自家的下人欺负了。” 既然管不了这蠢货,就送回去,穆芙芮可不是那好糊弄的,至少现在的穆芙芮是不行了。 南山果然作势要去写信,吓得张妈妈立刻跪下,又哭又求的,直呼不敢,也不在意在几个小丫头面前丢脸了,抱着穆芙芮的腿,只保证再也不敢替大奶奶做主了。 穆芙芮不耐烦跟她拉扯,让她下去收拾干净,这事儿容后再说。 张妈妈走了,穆芙芮才问南山几个手怎么样了,延年自小习武,手上厚厚一层茧,她的手自是没事。南山的手有些红肿,也不影响。 只美意,平日里做的就是些细活儿,三个丫头里她年龄又最小,对她最是照顾。这次张妈妈也是下了狠手,美意的手肿的厉害,手指弯曲都有些吃力,看得穆芙芮都有些心疼。平时瓜子松仁什么的美意剥得最干净了,这下可得休息好些天了。 再去看铃兰,一双手比美意也好不了多少。美意还知道哭哭啼啼跟穆芙芮撒娇,铃兰只规矩站着,生怕跟张妈妈一样要被赶回公主府。 穆芙芮冷冷的看着铃兰,难得的在她脸上出现了严肃认真的表情。 “母亲派你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铃兰仍然装傻,只一口一个是来伺候穆芙芮和大姑爷的。 穆芙芮不耐与她废话,“你不说我可以待回门自己问母亲。想来也不会害我,但我身边不养闲人。说说吧,你究竟会些什么。” 眼看不说几句实话就要被送回去,穆芙芮并不是如府里之前说得一般好糊弄的人,也不知道是谁给的消息,将穆芙芮描述得像个“呆呆傻傻”的木头美人,有机会回去得跟师父好好说说这事儿。 铃兰跪下,挺直腰背,“回主子,除了上午给您逗乐的那些雕虫小技,奴婢会些三脚猫功夫,公主派奴婢来只说听您差遣,护您周全,并不曾有别的。” 南山几个看她一改先前柔柔怯怯的样子,延年问道,“你师父是谁,张王鲁孙之中的谁?” 穆芙芮转过头看延年,这里面还有什么门道? 铃兰恭敬道,“鲁池,我晚延年姐姐3年出师。” 延年点点头,对穆芙芮解释一番。公主府里有四个武师傅,分别负责教导不同的技能。延年跟着的是擅长护卫的张师傅,公主府的暗卫都是他教出来的。铃兰说的鲁池,负责的是收集消息的,擅长暗查。另外两个,一个是武功最高的王七里,一个是擅机关术的孙奇。 穆芙芮来了兴趣,公主府竟藏有这些高手。铃兰来国公府难道是要刺探什么军机,公主又要收集国公府的什么消息。这么看来,张妈妈那个蠢妇和铃兰又不像是一伙儿的。 不管做什么,倒是方便了穆芙芮。恩人到底是谁,这府里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既然有这么个可用之才,也不能浪费了。 示意南山扶铃兰起来,“既然这样,母亲派你做什么我不管,我这里有差事给你,我的事你也要给我办好,不可懈怠。” 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穆芙芮摸了摸膝盖,痛得“嘶”一声,南山忙去拿药酒来给她揉。 “这院子里的外人都给我清干净。” 听穆芙芮提到这个,南山将院子里的情况细细说给穆芙芮。 目前涵碧轩除了南山四个大丫鬟,还有四个从公主府带来的二等丫鬟。南山一并教着。另外还有大少爷原本的人,为首的是闻诗。 “南山你去,把这院子的事摸透以后,就将她调去前院照顾大少爷。其他人得用的留下好好教,不得用的丢给大少爷。”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主子这是不和姑爷住一起吗?这哪是夫妻相处的样子。穆芙芮却还没交代完,“美意好好养伤。延年还是跟之前一样,好吃好喝的不能少,厨房那边你看着我放心。” “铃兰,你就先让我看看你的本事,这府里的大小事我都要知道,哪怕谁院子里多了只老鼠你都给我查清楚了。母亲让你做的事我暂时不管,我的事要快。” 铃兰领了命还有些懵,上午还在想怎么讨郡主欢心做个嘴甜受宠的丫头,怎么这一会儿直接就委以重任了,这是接纳相信她了还是在考验她啊,铃兰疑惑。 美意补了一句,“那张妈妈呢?” 看着南山小心翼翼的揉着已经发红的膝盖,穆芙芮气呼呼的,“回门的时候带回去交给母亲处置。” 三个丫鬟现在加上铃兰都有些高兴,延年一看差不多该吃午膳了,拉了南山去帮忙,美意留下陪穆芙芮,铃兰也留下了,看了看穆芙芮的脸色,铃兰靠近说,“主子,昨天府乱了一阵儿,咳,当然您逢凶化吉,我是相信您吉人自有天相的。就是习惯使然,发现些事儿。” 铃兰不自觉地就开始跟着南山几个称呼穆芙芮为“主子”了,穆芙芮一看,这丫头上道,这么快就能用上了,忙问是什么事儿。 铃兰看着穆芙芮和美意凑过来一脸好奇眼睛发亮盯着自己,心有些软乎乎的感觉,也学着她们把脑袋凑过去,“昨日有人往老夫人院子里放了东西,我没能靠近查探是什么。那人今日又来了,跟在那个李高人身边。” 美意瞪她,“今日来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都跟我们在一起。” 铃兰抬起下巴,搞怪地说,“我有千只眼万只耳你信不信。” 两人开始斗嘴,穆芙芮没阻止她们,想了想,叫美意把老夫人送来的西王母像拿来看看。看美意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把神像捧来,穆芙芮有些无奈。一样是石头,有的石头只能做个石凳儿,有的石头就能雕刻成这神像被供奉起来,真是石比石气死石。 这神像是汉白玉雕刻而成,高一尺半,雕工极好,王母面容栩栩如生。但穆芙芮拿到手上就知道这神像不对劲,都是石头,谁还不知道谁啊。正待细查,突然心慌起来,眼泪也忍不住流出来。美意和铃兰见了慌起来,忙问这是怎么了。 穆芙芮让她们把神像拿走,调整呼吸。用手抹掉眼泪,按着胸口说没事,心里想的却是必须早点报恩脱了这凡人身躯,做人也太苦了点。刚才那感觉是伤心难过吗? “美意,你好好看看那神像,有些蹊跷。” 美意最是细心,对着桌上的神像拜了三拜,也顾不得对神佛不敬了,从上到下挨着把神像摸了一遍,最后摸到神像的左脚,美意觉得有些松动,轻轻一转,竟把整个底座给拧下来了。里面果然藏了东西,忙拿给穆芙芮看。 穆芙芮接过东西又开始心慌流泪,干脆让铃兰来看。铃兰拿到手一看,是用牛皮紧紧包裹的几封书信,展开其中一封准备给穆芙芮读,刚看个开头就瞪大了双眼。 看她这个样子,美意拿了另一封准备自己读给主子听,看了几行也皱紧了眉头。穆芙芮见不得她们这模样,正要自己拿过来看,铃兰跪在地上,严肃道,“主子,这信是假的,有人栽赃国公府。” 穆芙芮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先说清楚信上都是什么内容,你又怎知是假的。”   铃兰理了理头绪,恭敬道,“信是鞑靼科尔沁的人写给国公的,说......说感谢国公的相助。还许了高位和财帛。” 美意点点头,“我手里这封应该是9年前写的,信上说,国公送去的图于他们助益颇多,已设好埋伏定能叫淇国公有去无回。” 淇国公,京中的人都知道,那是皇帝一手提拔的人,和曹国公不对付,两人甚至在朝堂大打出手。9年前皇帝派淇国公领十万大军征讨鞑靼,不到半年,大军只余不到三万残兵。传回来的消息只说淇国公轻敌,孤军深入,结果中了埋伏,有去无回。如果美意手上这封信被皇帝知道,无论真相究竟如何,这国公府都难逃一劫。 铃兰看穆芙芮不说话,重重磕了一个头,“主子,这神像是那个李婆子送来的。” 这一句倒提醒了穆芙芮,臭丫头今日拿出来这神像的时候的确说了是托李高人请来的。这神像的不对之处,若不是自己,常人难以发现。那铃兰所说的,昨日又送去的东西是什么。自己碰着这东西就心慌流泪,难道恩人是臭丫头? 穆芙芮立刻摇头,如果恩人是这府里的人,为何在这几十年里自己一点反应都没有。为今之计,得先查清楚这东西的来历,李高人到底是谁,背后又是谁。 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铃兰,穆芙芮觉得公主还是不错,给她的人都是好用的,管他铃兰本来的任务是什么,到了她手里就得给她干活儿。 “这件事你去查,且小心些,别事情没查出来,被人逮住了。还有,母亲的事我不问,我的事你也不许跟母亲说,否则我可不要你。” 美意在旁边点头如捣蒜,她们三个就是穆芙芮的人,公主来了也不好使。如果这个铃兰不能跟她们一条心,她要告诉南山延年,好吃的好玩儿的统统没铃兰的份儿。 保险起见东西没有塞回神像,几人一阵忙活,最后美意将信缝在新给穆芙芮做的银鼠短袄里。原本穆芙芮身子弱这些衣裳要早早地准备,现在穆芙芮身强体壮,这衣服倒不着急穿了,用来藏信正正好。 直到吃完午膳,穆芙芮都还在仔细琢磨这府里的人,想了一圈儿,越想越觉得恩人是跟国公府有关的府外的人。难道会是李高人背后的人?那自己是不是得帮着恩人把曹国公一家给解决了。看来成仙路上的考验很多,这逍遥快活的日子也不长了。 一想到这儿,穆芙芮也不午休了,除了铃兰,叫来三个心腹大丫鬟,她要打牌,可以赢钱那种。 第8章 做梦 到了吃晚膳的时辰,南山询问穆芙芮是否要请大少爷回来和她一起吃晚饭。穆芙芮直说不用,自己一个人美滋滋地吃完了延年准备的丰盛晚餐。 美意将明日拜亲礼要用的针线和礼物拿出来给穆芙芮过目,收拾妥当,三个丫鬟支支吾吾互相拉扯,最后还是南山,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您为何不准姑爷回房里休息,吴太医也说您大好了。” 穆芙芮正在玩儿一个九连环,她觉得有趣,吃完晚膳就开始研究了。听到南山问她的话,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挨着把三个丫鬟打量了一遍,柔声道,“我从前过的什么日子你们三个最是清楚,如今我想过得快活些,以后我还会做很多你们不理解的事,只是因为我想,没有别的原因。明白了吗?” 从前的穆芙芮身子柔弱,连掉片叶子都要哭一场,说不准哪天一个风寒就能丢了小命。那时候,南山,延年,美意三人,只要是穆芙芮想要的想做的都要为她拿到做到,更莫说现在穆芙芮已经好了,三人只有更高兴地为主子办事的。 延年最是认死理,既然穆芙芮这么说了她第一个站出来,“只要是主子的意愿,延年保管姑爷进不了这房门半步。” 南山美意虽然还有些不明白,但延年说的对,只要是主子的意愿,她们哪有不从的。又是一番表忠心,南山就提醒穆芙芮该歇息了,既然姑爷不回来,那早些伺候主子梳洗,明日的拜亲礼得早起。 前院的郑言恭正听着面前的人汇报近日府里的动向。 陆飞呈上一张画像,“这人除了跟在李高人身边进府见老夫人以外,还偷摸来过两次,第一次只是四处逛,昨晚再来,趁乱往老夫人卧房放了这个包裹。今日进府,未见有什么举动。” 郑言恭冷哼一声,昨晚陆飞前来汇报此事时他正前往涵碧轩,半路得知此事立刻来了前院书房。那包裹里是一把镶了蓝宝石的弯刀,这把弯刀并不是普通的兵器,因为弯刀的主人正是鞑靼科尔沁部首领。 “祖父已经知晓此事,会严加防范,祖母的院子你们暂时不必多管,李道姑那儿盯紧了,不管是她还是她身边的人一个不可放过。除了祖父祖母的院子,世子的院子,二老爷的院子,还有涵碧轩,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看紧了。” 郑言恭捏紧了拳头,“昨日那人现在关在何处?” 陆飞躬身,“回少主,关在别院的地牢,兄弟们已经审问了,但那人骨头有点硬,暂时还没有进展。” “骨头硬就一寸一寸给我敲碎了,动作快些。” 看着少主冷肃的面容,陆飞不再多言,领命退下。 小厮颂歌进来给郑言恭换上一杯热饮子,迟疑地问,“爷,您今晚是回后院还是?” 郑言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味道有些寡淡,想起穆芙芮的丫鬟做的蜜水,甜是甜了些,但喝完一口又忍不住多喝几口,改日要叫人去问问是怎么做的。听到颂歌的询问他想起白日穆芙芮说的那话,又有些生气,“回什么回,爷想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滚滚滚。” 说完还不解气,站起来推着颂歌出去,到门口了还朝颂歌屁股踢了一脚。颂歌摸摸并不疼的屁股,好奇大少爷这是怎么了,白日听到大奶奶平安的消息还很高兴,怎么夜里还不愿意回后院。这洞房连着两日不成,大奶奶怕是要被府里的碎嘴子编排死了。 “呸呸呸。可不能想这些不吉利的。” 颂歌边走边拍自己的嘴,既然大少爷不回后院,那肯定又是在书房睡了,早知道就不把东西都收拾回后院了,现在还得回去拿东西重新铺床打理,也不知道闻诗睡了没。 想到回后院拿东西还可以见到闻诗,颂歌又高兴起来,刚才还在担忧主子不回后院会有闲话,现在只感谢主子不回去他能得这个机会去见闻诗姐姐一面。立时脚步都轻快起来,往涵碧轩去了。 涵碧轩里倒座房,闻诗探着正房的动静,一看大少爷还没回来就熄灯了,气得躲房里张着嘴无声的大骂,不敢骂穆芙芮就骂她身边那四个丫鬟。 骂南山跟个老母鸡一样护她那个主子,谁要是靠近她能给人啄个窟窿。美意就是个哈巴狗儿,要是有尾巴,对着她主子那尾巴能摇成花儿。那个延年,长了张有福气的圆脸却是个苦瓜相,除了对着她主子笑一下,看旁的人跟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还有那个铃兰,小妖精一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对着穆芙芮谄媚那副样子,看着就来气。 翻来覆去闻诗也骂不出新花样,扯着帕子气得快冒烟了,这时门被敲响了,正在气头上,闻诗大声吼道,“干什么,谁啊,没看见人正房都熄灯啦!” 颂歌被吓一跳,畏畏缩缩的小声答,“闻诗姐姐,是我,颂歌,大少爷要在书房睡,我回来拿东西。” 闻诗一听这话,跑到门边“哗”的一下拉开门,“你一个人拿不完,我跟你一块儿去。” 说完风风火火的开始收拾东西,有些大少爷惯用的在正房,闻诗让颂歌拿着收拾好的包袱等着,她去正房门口轻声问,“南山妹妹在吗,我是闻诗。” 今晚是南山和延年值夜,刚吹了灯还没睡着,听见外面的声响,南山让延年守好主子。她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看到是闻诗,走出门外回身拉好门,“闻诗姐姐,这么晚了有何事?大奶奶已经歇息了。” 闻诗看她出来还把门带上,气不打一处来,忍着性子笑道,“妹妹,我知道大奶奶已经歇息了,是大少爷差人来,说是不回后院了,要歇在书房,有些大少爷惯用的物什收在正房这边了,我来拿。” 见南山要开口拒绝,闻诗立刻又说,“大少爷的东西都是我亲手收拾的,我熟悉,很快就能收拾好,不会打扰到大奶奶歇息的。” 南山想了想,点点头,“姐姐稍等片刻,我跟大奶奶说一声,即刻就来给姐姐掌灯。” 说完转身推开门进去又给关上了,只把闻诗气得在心里大骂几百遍南山是护崽老母鸡。 南山走到床边轻声跟穆芙芮说了闻诗来拿大少爷的东西去前院,穆芙芮翻了个身面朝里侧,“让她进来吧,你们把灯给她多点两盏,别回头落下东西又来一趟。” 延年听吩咐去点灯,南山去给闻诗开门。闻诗进来对着幔帐遮住的穆芙芮行了一礼,南山小声道,“姐姐不必多礼了,大奶奶睡了,赶快把东西拿了好去伺候大少爷早些歇息,明日拜亲礼要早起呢。” 闻诗气得笑都笑不出来,快步走到衣柜边,将大少爷的被褥和明日要换洗的衣物都拿出来用包裹布包好,大包小包的拿起来有些吃力。延年见状正准备帮她拿,就见闻诗将大包裹用力一甩,甩到背上再在胸前紧紧打个结,两个小包裹一手挎一个,跟南山延年点点头就走了。 南山对着她的背影竖起了大拇指,跟延年对视一笑,送闻诗出门,送到门边了,还没说姐姐慢走,闻诗只给她留下一个大大的背影。南山关好门回去跟延年悄声说,“她在气什么啊,主子都睡了我还给她开门呢。” 延年手指在嘴边嘘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躺下盖好薄被,“管她呢,睡吧,主子都睡着了。” 南山扁扁嘴,将灯都灭了,和延年一起守着穆芙芮,安心的睡了。 穆芙芮的确睡着了,此刻正在梦里。她身在一个道观,不远处有位看不见面容的妇人,看着有些年纪了。背对着她,坐在一棵大榕树下的蒲团上,轻声念着什么。穆芙芮只觉得听着她的声音自己很平静,仿佛有什么躁动的不甘被安抚了下来,慢慢地,女子和道观都不见了,她沉沉睡去,没再做梦。 第9章 拜亲 第二日一大早,不等南山催促,穆芙芮自己就早早醒来,隐约记得昨晚梦里有一个妇人,心里有些怀疑那妇人与恩人有关,努力回忆想记住梦里的道观,来日寻去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南山一看主子已经醒来,松了一口气。从前在公主府穆芙芮就早起困难。那时候有身子弱的缘故,有时也是躲懒。现在可没这个借口能用了,和美意一起伺候穆芙芮梳洗打扮,延年早就在小厨房给主子做好了早点,等穆芙芮穿戴好,早膳也已经摆好了。 舀了一勺小米粥,还没喂进嘴里,丫鬟通传说闻诗来了。穆芙芮只顿了一下,将粥送到嘴里,满意极了,又去尝延年做的酱菜。闻诗进来行了礼,看见穆芙芮已经开始用早膳了,昨晚的火气又冒出来,说出口的话就有些不恭敬。 “大奶奶,大少爷派人来传话,请您跟他一起用早膳,然后一起去花厅。您怎么不等大少爷自己就先用上了。” 穆芙芮微微抬眼,“他自来他的,添福碗筷就是了。美意,告诉延年再给姑爷添道菜,我想吃蒸猪蹄。” 闻诗一听穆芙芮嘴上说给大少爷加菜,却点的她自己想吃的,更是火冒三丈,不敢对着穆芙芮发,只能咬着牙,努力挤出笑来,“大奶奶,大少爷早膳多是吃些爽口小菜,猪蹄会不会油腻了些。” 穆芙芮摆摆手,“没事,桌上还有别的,素的都给他留着,你快去喊他来吃吧。” 南山看闻诗眼睛都气红了,还不忘给穆芙芮福了一礼才告退。一边给穆芙芮夹菜,一边问道,“主子,闻诗怎么那么容易生气啊,也不知道她在气什么。看到她就想起从前,您在院子里捡的那只麻雀,您还记得吗?不吃不喝气性大把自己饿死那只。” 南山几个自小也是学规矩的,只不过跟在穆芙芮身边久了,什么事都以穆芙芮为先,公主府也与一般宅院不同,渐渐地就不将那些个宅院里的男尊女卑放在心上,自然也没觉得穆芙芮做的有什么不对。闻诗这般倒让她们几个觉得有些不解了。 穆芙芮大概知道,闻诗气成那样倒不全是觉得她没把丈夫放在眼里的缘故。 闻诗小时候被赌鬼亲爹卖进窑子,那时候郑言恭整日跟几个狐朋狗友四处招摇。一次有个平日就以浪荡闻名的纨绔说要带郑言恭几个玩儿点新鲜的,带他们去下三滥汇聚的瓦舍。正巧遇到逃跑被抓的闻诗在街上被鞭子抽得满地打滚。 郑言恭看她挨打于心不忍,花了五两把她买下来。她爹卖了她只得二两,窑子的人自是愿意得很,这小妮子桀骜不驯,要调教还得花好几年,现在白赚三两还能再去买个更好的。 郑言恭将人带回国公府交给了二太太,刚开始大家都叫她五两,等她学好规矩再到郑言恭院子里,郑言恭给改了名儿叫闻诗。这些还是几个眼红闻诗能进郑言恭院子当差的小丫鬟说的,当时她们正打扫亭子。片刻前大少爷在此处赏花品茗,闻诗就在一旁为大少爷烹茶。 闻诗把郑言恭当救命恩人,这事穆芙芮熟,要是有人对她恩人不好耽误了她成仙,别说忍着气说笑了,她能把那人敲碎一把扬了。 但现在的穆芙芮是谁啊,这府里别说郑言恭三兄弟是穆芙芮看着出生长起来的,就是曹国公那也是小辈儿。让她一个老祖宗去迁就讨好小屁孩儿,那不可能。 穆芙芮喝了小半碗粥郑言恭才到,坐下也没说话,美意摆好碗筷正要给他布菜,闻诗挤开她。也不说话,给郑言恭盛粥夹菜,还真的就夹素菜,刚上的蒸肘子碰都没碰。 郑言恭看穆芙芮吃肘子吃得香,也犯了馋虫,可闻诗像没看见他的示意一样一个劲儿的给他夹素菜。又不好开口说想吃肘子,硬绷着脸三两下没滋没味的吃完了早膳。 终于穆芙芮心满意足,接过南山递来的茶水漱口。再整理整理仪容,就跟着郑言恭先去祠堂拜见郑家的祖宗,随后去花厅了。 到了花厅,所有人都到齐了,只等小两口。端坐在上的曹国公老两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曹国公乐得笑开了花,万老夫人拉长着脸像苦瓜。 侍女在曹国公夫妇面前放上蒲团,郑言恭当先跪下,穆芙芮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挤出得体的笑容跟着跪下。南山双手托着托盘,上面放着两双鞋和一个抹额,当然都是出嫁前美意做好,穆芙芮收两针做个样子。穆芙芮先拿起鞋奉给曹国公,嘴里称祖父万安,心里想的都是这小子以前被他爹揍得满园子跑的场景。 曹国公笑着收下,看她一双眼睛干净明亮,满口称赞,让下人递给穆芙芮一串佛珠。 “好孩子,这是当年我随先帝讨伐乱军平定江南后,在灵隐寺得来的佛珠,愿你从今往后都无病无灾逢凶化吉。” 当今陛下与先帝笃信佛教不同,最是信奉三清。近些年的赏赐也多是三清神像之类的道教之物。这佛珠跟了曹国公几十年,他自己都说这佛珠是护身符,数次佑他脱险。现在赠予穆芙芮,可见他是很喜欢这个长孙媳妇的。 穆芙芮虽然对这佛珠没什么兴趣,但是看曹国公一脸慈爱又是真的关心她,不礼尚往来也说不过去。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露出了关切之态,但是说出来的话让听到的几人都惊掉了下巴。 “祖父,您的痔疮可好些了,切不可讳疾忌医,特别是出血的时候,您......\" 话还没说完,万老夫人“啪”的一声将桌子拍得将茶盏都震落在地,随即手指着穆芙芮,张了嘴却连话都说不出来。曹国公更是一脸不敢置信,随即脸色涨红。郑言恭张大了嘴,盯着穆芙芮,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除了曹国公夫妇和郑言恭,旁人没听见她说了啥,见万老夫人生气的样子,一屋子的亲眷都瞪大了眼睛盯着穆芙芮。 曹国公此刻内心的震惊无以言表,自己有痔疮这事连老妻都不知晓,这丫头刚嫁进来两日怎会知道。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老脸要丢尽了,先渡过眼前再说。 “咳咳,言恭媳妇。” 穆芙芮立刻接话道,“祖父叫我阿馒就好,馒头的馒。” 曹国公本来对穆芙芮还有些气,看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只有关心和孺慕,长长叹了口气,“阿馒,不可再胡言,好好给你祖母行礼,叔叔婶婶们还等着你拜见。” 习惯性的去摸手腕上的佛珠,摸空了才想起来刚给了这孩子。捏了捏手腕,重新将双手置于膝上,努力平复情绪假作什么都没发生。 “言恭,阿馒她,你多教教,看得出来是个好孩子,你二人要互敬互爱互相扶持。” 郑言恭将刚才的震惊和对穆芙芮的疑问咽回去,拉着穆芙芮再给国公爷磕了个头,“祖父,阿馒今日无状,孙儿会好好教她的。请祖父,请祖父保重身体。” 穆芙芮磕完头还要说话,郑言恭见状拉着她侧身又向万老夫人行礼,生怕她继续说些吓死人的话出来。 这一次郑言恭可想错了,在穆芙芮看来,得是她看着合眼缘喜欢的人,她才会好意提醒,臭丫头可没这个福气。恭敬地递上鞋和抹额,心里还怪美意多给这臭丫头做了抹额。然后面带微笑,等着这臭丫头发难。 万老夫人看曹国公将此事揭过,看了眼屋子里的人,也知道此时不是发作的时机。但看见穆芙芮又气不打一处来,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想接她的针线,示意旁边站着的方嬷嬷。 方嬷嬷笑眯眯的双手接过,又将事先备好的一副红宝石头面给穆芙芮,万老夫人继续拉长着脸不说话。二人再行一礼起身,穆芙芮站好以后还不忘对曹国公笑,只是那笑容看着倒像是长辈对小辈的安抚,十分无礼,胆大妄为。 吴氏不知道儿媳又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惹得婆婆眼里的火气都要烧到她身上了。恨不能立刻将穆芙芮拎过来好好训斥一番。眼下不行,等日后穆芙芮到她院子里学理事的时候,定要好好修理修理这丫头。咬咬牙忍住怒气,对郑言恭两口子招招手。 第10章 国公府 郑言恭自10岁起就由曹国公亲自教导,也曾随父亲在军营历练。但打仗带兵并不是随便学学就能会的。如祖父那般,未及弱冠第一次上战场就能立下不小战功的,古往今来都屈指可数。可世子夫妇对这个宝贝儿子都满意得不行,世子更是觉得自己儿子文武双全,孝顺懂事长得又好看,没有一处他不喜欢的。 看着儿子儿媳给他跪下磕头,儿媳奉上自己做的鞋,郑世子笑得跟曹国公那是一模一样,刚才发生的事他像是完全忘记了,嘴里的“好”字就没停下过。回给穆芙芮一幅字画,看郑言恭的反应,应该是好东西。 郑世子又是交代郑言恭要好好对新妇,又是嘱咐穆芙芮要爱惜身体,眼看要开始他那副家和万事兴的长篇大论了,吴氏赶忙跟南山使眼色。 南山对主子这个婆母还是很尊敬的,看她对自己示意,忙端上穆芙芮给吴氏准备的鞋。穆芙芮也快速又不失礼节地转向世子夫人,连郑言恭都慢她一步。 吴氏给穆芙芮的是一对羊脂玉手镯,成色极佳。穆芙芮看了一眼就喜欢得很,都是石头,这一对镯子就比臭丫头给的那个神像招她待见。 拜见了公公婆婆,接下来就是其他亲戚了。今日在场的除了有二老爷一家,还有曹国公的堂弟一家。 兵荒马乱的年头,亲人死了大半。曹国公的母族当年只有先皇,郑家这边也只有大伯一家活了下来。 二太太笑着朝穆芙芮招手,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她。笑得很真切,她的打量也并不让穆芙芮感到不快。 “阿馒长得真好看,一看就招人喜欢得紧。” 穆芙芮乖巧地笑着对二老爷和二太太恭敬福了一礼。奉上针线,得到的回礼是一副珍珠头面,几匹时兴的缎子。 二房的两个弟弟过来给穆芙芮见礼,穆芙芮给兄弟二人各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虽是双生,两人长得却不像。郑言谨长了一双和赵氏如出一辙的杏眼,十几岁的儿郎却长了一张娃娃脸。郑言慎更像二老爷,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不笑的时候有些冷漠。 这边刚结束,话还没说完,一个满头金钗的妇人立刻将穆芙芮挽住。“言恭媳妇,我是你三婶。“ “三婶。”穆芙芮轻轻抽回胳膊,福了一礼。 妇人自来熟的又去拉穆芙芮的手,“哎哎,真是乖孩子。快随我来拜见你堂祖父。” 一个五十多岁有些胖的老人坐在曹国公左下首,刚才穆芙芮进门时他旁边坐着的老妇人还啧了一声,不过没人搭腔。现在穆芙芮正式来拜见他俩,老妇人像总算逮着机会了一般,皱着眉头嘴角向下,严厉冰冷地对着穆芙芮。 “言恭媳妇,不是我说你,今日这一大家子长辈都到了,你个小辈还要我们等你,管你是公主府出身,到了郑家就是郑家媳妇。我这嫂嫂性子也太好了些,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绵软。” 世子一听这话,眉毛都竖起了,“堂婶也知道这是我家的媳妇,少管别人家的闲事。宝升弟弟的乱子可理清了?您还有这闲工夫操心我家的事。” 旁边坐着的郑宝升脸色涨红,他的妻子小邓氏也拉长着脸,飞快地瞪了世子一眼。 穆芙芮听到老妇人的声音心里便有数了,她是曹国公的堂弟媳邓氏。说起来这邓氏以前也常来国公府,倒是她夫君,曹国公的堂弟郑云更,来的次数不多,却次次引起乱子。 一屋子人,郑云更这一房站的满满当当的,邓氏每回都要拿子嗣说事儿,还要暗讽万老夫人善妒。说起自己给郑云更纳了多少个姨娘,更是洋洋自得。绝口不提郑云更虽然纳的妾多,却只有郑宝升一个嫡出儿子,其他的姨娘生的全是女儿,还都嫁得远远地。 穆芙芮心里有数以后便不再跟这家人多牵扯,得体地跟郑云更老两口行礼,再和郑宝升夫妻见礼。奉上自己的针线,得到的回礼拢共只有两匹妆花缎子,和一串碧玺珠子。妆花缎子都是好多年前的样式了,就是公主府的下人都不会穿这样的料子。 郑宝升儿女倒是多,三子三女,不过只有长子和次女是嫡出。曹国公府上没有庶出子女,即便是世子夫妻只得一个郑言恭,世子也没纳妾,这在京中很是少见。 穆芙芮挨着送出见面礼,根本记不住谁是谁,只其中一个小女孩儿,瘦得可怜,要不是也开口喊嫂嫂,穆芙芮只当她是哪个妹妹的丫鬟。 见完了所有长辈亲戚,穆芙芮脸都笑僵了。 二太太招呼众人去准备好酒席的水榭,穆芙芮跟在郑言恭身边走在最后。等前面的人走得远一些,郑言恭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穆芙芮。 “祖父......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看着郑言恭怀疑地盯着自己,穆芙芮故作深沉道,“久病成医,我除了知道祖父有痔疮,还知道父亲肠胃不好,你一吃桃就会不停地去更衣。还有言慎。\" 听到穆芙芮说的话,郑言恭更是惊讶,眼看她越发不忌讳,要将这府里众人的隐私都喊出来,郑言恭忙捂住她的嘴。“好了好了,你快别说了。我问你,祖父的......可严重?要找太医来诊治吗?” 穆芙芮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我不会治。” 郑言恭还要再问,前面有人来催促,便不再多说,带着穆芙芮往水榭去,心里默默盘算怎么劝祖父放下面子,找太医来瞧瞧。还有自己这新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水榭被屏风一分为二,男女分席而坐。穆芙芮正准备坐在吴氏旁边,方嬷嬷跟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便有洗手的盆和布巾奉上。南山帮穆芙芮净了手,小丫鬟又递了一双筷子到穆芙芮手上。 穆芙芮疑惑地看向那丫鬟,小丫鬟低着头小声道,“请大奶奶伺候婆母用膳。“ 吴氏也是一头雾水,国公府没有媳妇伺候婆母用膳的习惯。正准备喊穆芙芮坐下,万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明白这是婆母要给穆芙芮立规矩,想想穆芙芮的确有些不成体统,便没开口。 跟着美意和南山,不知道怎么帮主子躲过去,听到小丫鬟的话只为主子着急。要知道穆芙芮从小体弱,能多吃几口饭都要她们三个求着哄着。别说伺候婆母吃饭,她自己吃饭都得三个大丫鬟精心服侍,也就是病好以后才省心些,她哪儿会伺候别人用膳。 穆芙芮看到万老夫人和吴氏的眼神交流,明白这是臭丫头在找她麻烦,心里骂了一万遍臭丫头,面上不动声色接过筷子给吴氏布菜。只不过穆芙芮真不会伺候人用膳,随意夹几道菜还全是吴氏不爱吃的。 略略动了几筷子,吴氏推说今日没什么胃口就不吃了。 等到众人吃完散去,穆芙芮才回到涵碧轩用膳,美意提前让人给延年递了消息。传话的是国公府的丫鬟,美意不好细说,只让丫鬟告诉延年,多准备几道穆芙芮爱吃的菜。 穆芙芮一声不吭吃完饭才消了气。正巧铃兰回来了,今日她借着熟悉府里的由头四处转了转,除了这府里各人的情况还探听到不少消息。 第11章 往事 穆芙芮招来四个丫头一起坐下,起初铃兰还有些拘束,南山抓了一大把瓜子给她,自己也开始咔吧咔吧嗑起来。看穆芙芮好像习以为常地吃蜜饯,铃兰也放松下来,开始说书先生一样跟几人细细地讲这国公府的情况。 铃兰今日探听到的主要是国公府后宅的事情。如今府中的中馈,仍由万老夫人掌管,只分了部分事务给两个儿媳。世子夫人分管了针线房和花木,二太太不仅管着一些国公府的产业,还分管了厨房和采买。连郑言恭年初的冠礼,都是二太太一手操办。 对于二太太领着油水这么多的肥差,府中上下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日后国公府是世子和世子夫人的,但整个公府都知道,世子夫人吴氏素来不爱管事,管花木是因为她喜欢,针线房也是万老夫人硬塞给她的。 而二太太那是个富得流油的散财仙子,自己嫁妆就多得用不完了,国公府的产业在她手里赚得盆满钵满,每每有了收获府里上下都能得不少好处。也就是万老夫人,一边享受儿媳赚来的金银,又一边嫌弃儿媳满身铜臭。多亏赵氏生了郑言谨和郑言慎两兄弟,万老夫人对她才有了点好脸色。 就凭这一点,二太太在世子夫人面前是非常骄傲的。她也是真心喜爱大房独苗郑言恭,虽然跟世子夫人有些小龃龉,不妨碍二太太对全家上下都尽心尽力的贴心周到。其实要说,世子夫人和二太太也没什么矛盾,源头还要从当年二太太嫁进国公府之前说起。 曹国公给儿子娶妻并不看重家世,本就没有与高官和世家大族联姻的打算。 世子夫人吴清溪,娘家是耕读之家,祖上前朝也曾出过大官。父亲是前朝的举人,因家境贫寒并未继续考会试,只在老家做个教书先生,供天资更高的弟弟读书,也就是吴氏的叔父吴文林。后来吴文林也不负大哥的期望,中了进士娶妻做官,将大哥一家也安排进了京中生活。 因为叔叔婶婶多年无所出,便把吴氏带在身边,即使后来有了儿子,对她也是极为看重。当年吴文林还是礼部员外郎,婶婶杨氏在京中参加宴会都带着侄女吴氏,知书达理的吴氏就这么入了万老夫人的眼。 吴氏教养自然是很好的,跟世子成亲以来也颇受公婆看重。虽然婚后只得一子,公婆也没责怪过她。 相比之下,二太太就没那么顺心了。当年是二老爷自己去向爹娘提出想要娶赵氏为妻。赵父只是个县丞,二老爷被先帝派往江南,协同钦差查办贪官污吏。赵父被牵扯其中,身陷牢狱之灾。 赵月作为长女,一面为父伸冤,四处奔走打点,还要照顾家中母亲和幼弟。二老爷被赵氏女打动,帮忙疏通。赵父也确实是被胡乱攀扯的,钦差结案后,还了赵父清白,从牢狱出来仍回原职。 一家老小对二老爷很是感激,赵月也芳心暗许。本以为是不可高攀的京中贵人,谁想二老爷与赵氏也表明心意,要回家求父母同意,娶赵氏为妻。国公夫妇本来想为小儿子求娶一位知书达理如世子夫人那般的女子,拗不过小儿子在家撒泼打滚,同意了亲事。 万老夫人将儿子叫来仔仔细细盘问赵家底细,又派人去江南打听,待消息传回来就更不满意了。二太太的外祖父是江南乡绅,家资不菲。她母亲作为独女,大半家产都作了嫁妆带去了赵家,自然又有不少被传给了长女赵月。 二太太自小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老夫人却觉得二儿媳妇财大气粗生活奢靡,又不如大儿媳温婉大气,没少踩着一个捧另一个。不敢对长辈有怨言,但自小要强的赵氏总想能压过大嫂,证明自己。 所以这些年来,“能拿钱砸的都用钱摆平,摆不平说明钱不够多。”一直是她的行事准则。她在赚钱这件事上也确实很有天分和手段,本来就丰厚的嫁妆在她的打理下早就不知道扩充了多少。 虽然大手大脚用出去很多,但有了国公府这座靠山加上自己的用心经营,可以说二太太赵氏是整个国公府最有钱主儿。平日里给公婆的孝敬自不必说,有了好看时兴的首饰衣料也是大手一挥,妯娌小姑子人人有份。 郑言恭对自己二婶也是很喜爱的。三岁那年,郑言恭在府里中了毒,老夫人大怒,在府里清查下人,大力整顿一番,最后也没能查出幕后黑手。郑言恭中的毒也不简单,短短两天眼睛就几乎不能视物。 正值先帝病重,国公爷还在边关。世子和二老爷派人四处求医问药,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游历大夫诊出,他所中之毒来自西域,且解药难寻。世子夫人慌乱中也病倒了,是二太太一边悉心照料,一边动用娘家的关系花费巨资从西域商人那儿换来解药,救了郑言恭一命。所以,尽管二太太总是想跟世子夫人争个高低,有时也确实嘴上不饶人气得世子夫人吃不下饭,也没人因此讨厌她。 穆芙芮并三个大丫鬟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很多事穆芙芮从前也多少知道一些,但经过铃兰绘声绘色说书一样讲出来,还补充不少从前不知道的精彩细节,她更觉得有趣了。 南山听完问了一句,“那世子和二老爷关系好吗?” 铃兰点点头,“世子很疼爱二老爷的,今天来的堂祖一家,大奶奶见到了吧。” 见穆芙芮和另外三个丫鬟一脸嫌弃,铃兰得到了回答,接着讲故事。 “当年国公爷在北边巡防,正遇上鞑靼来犯,那群孙子烧杀抢虐打完就跑。没多久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国公爷带了一队人马追敌军失了踪迹。足有两三个月都没消息,当时都道国公爷没了。” 铃兰愤愤不平接着说,“堂祖一家上门来,刚开始还装模作样说是来看望嫂嫂和孩子,后来竟然劝说老夫人改嫁。” 南山和美意睁圆了双眼,催促铃兰快接着说。 这段穆芙芮知道,国公府当时闹得很大。郑云更一家劝说无果,居然找了个万老夫人娘家隔了老远的表哥诬陷他们通奸。还说老二郑钟不是国公爷的孩子,是奸生子。 世子当时还不到十岁,看着堂叔一家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半天等不来外祖家撑腰,便冲进房拿了刀剑要劈死郑云更。 赶走了郑云更一家,世子立刻进宫求见皇帝,先皇非常疼爱曹国公这个外甥,对郑铄这个侄孙也非常喜爱。郑铄在老皇帝面前涕泪横流,直言堂叔一家是为了夺家产要逼死他们母子三人。 正值老皇帝忧心外甥遭遇不测心疼不已之时,一听这事,立刻命人将郑云更一家打入大牢。 万幸曹国公一队人马平安无恙回了军营还活擒了敌军首领。回奏说遇到了沙尘暴,迷路了一阵,靠喝马血吃马肉挨了过来。老皇帝更是心疼了,立刻召曹国公回京。 曹国公回京以后听说此事,想到郑家只有自己和堂弟两支了,便为堂弟一家求情。万老夫人听闻,便带着年幼的二老爷回了娘家。 世子跪在曹国公面前将他们母子三人在家受到的欺辱一一道尽,直言从今往后,父亲不在家他就要当家做主保护母亲和幼弟。他没办法更改父亲的决定,便也追着万氏去了外祖家。 当时曹国公守着边关,除了皇帝召见很少能回家和妻儿团聚。在那样的情况下,有人污蔑万氏私通还质疑儿子是别人的,这谣言对二老爷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 曹国公便不顾他人看法,也住进了岳家,死皮赖脸跟妻子赔小心,承诺往后轻易不让堂弟一家登门,只当做认识的亲戚。又帮两个小舅子好好走动了一番,谋了好差事,补偿了岳家不少,便有了好多帮手跟着一起劝万氏。 哄回了妻子,小心供着,不久万氏又被诊出有了身孕。 铃兰讲到这儿的时候,南山小声嘀咕道,“老夫人这身子怀得也太容易了吧,难怪被人怀疑呢。” 美意赞同得直点头,穆芙芮轻轻戳了两人的脸,有些气鼓鼓的,“曹国公把这一大家子扔在这宅子里,一年到头才回来几天,就出那么点力,媳妇孩子都有了,还给他守着家,到头来还要被怀疑儿子是不是自己的。呵,我怎么就没是个男的呢。” 南山不愿意细究自己主子那句“就出那么点力”是什么意思,歪着脑袋疑惑道,“主子,你不怀疑吗?” 穆芙芮拿起一个橘子在手里抛了抛,“臭,咳咳,老夫人不是那样的人。” 第12章 各路人马 穆芙芮这么一说,几人也不好就万老夫人的易孕体质展开讨论。南山催促铃兰接着说,穆芙芮接过美意剥好的橘子,吃了一瓣有些酸,吸溜着口水,“这些事你们几个得空自己慢慢听去,铃兰,说点有用的,就是你会跟我母亲讲的那种。” 铃兰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祖宗怎么老把这话挂嘴边,小心翼翼看了穆芙芮脸色,发现她不是在刁难自己,看起来像真的是那个意思。整理了脑中的想法,才开始慢慢说“正经”消息。 “往老夫人院里放东西的事府里也有人知道了,应该是大少爷的人。” 延年补充道,“我随主子在涵碧轩,前院不曾去过,不过我们涵碧轩是有暗卫守着的,应该也是大少爷的人。” 铃兰点头,“那边有些动作,以防万一,我没近前打探,不过国公爷那边也有动静。” 穆芙芮饶有兴致地看着铃兰,示意她继续。 “国公爷派了一队人马去北境,我们的人远远地跟上了。” “我们的人?”穆芙芮皱了皱眉头,随即又轻笑,“这么多人吗,有趣。” 铃兰生怕这祖宗又开始阴阳怪气,立马接着说,“府外还有人盯着府里的动静,应该是锦衣卫,国公爷派出的人避开了耳目,不是从府里出去的。” 延年听明白了,跟穆芙芮解释,“主子,宫里那位盯着国公府呢,国公爷应该在府外还有人手。” 穆芙芮点点头,“明日回门,美意和延年留在涵碧轩,南山和铃兰跟我回去。管他谁的人,我的地盘,别让人轻易来去。” 延年称是,四个三等丫鬟里有三个是有些拳脚功夫的。其中有个叫延维的,非说跟延年一个姓要认她当姐姐。延年都懒得说她不姓延,名字也是公主给改的。不过那丫头底子不错,可以用起来。 看延年不说话应该是在盘算怎么守住院子了,穆芙芮有些乏,便准备小憩一会儿。刚要躺下,万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彩书来了,请穆芙芮到万老夫人院里听训。 穆芙芮鼻孔都要喷火了,刚想跟南山配合说身子不舒服。彩书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也不进房门,就在门口高声道,“老夫人说,大奶奶要是身子不舒服,那就请太医来诊治,明日回门也先跟亲家府上告罪一声,等您好了再回。” 这下病也没办法装了,麻利收拾妥当,南山铃兰跟着完全不掩饰自己情绪的穆芙芮去了万老夫人院里。 等她们都走了,美意找出药膏将昨日挨打还有些红肿没消的手仔细抹一遍,拿着药瓶想去找延年。站在一旁,看延年跟几个小丫头交代任务,她慢慢发起了呆,美意觉得这短短两三日发生的事比过去在主子身边十来年都多。 延年闻见药膏味儿,回头看见美意拿着的药瓶,摆摆手,“我不用,那几个婆子打我跟猫抓似的,你看,我没事儿。” 美意抓着延年的手认真摸了摸,确认没有肿,便将药瓶收好,留给南山和铃兰休息的时候抹。 “延年姐姐,你觉不觉得主子病好以后有些不同了?” 美意捏着手指状似无意接着说,“主子现在说话都有些听不明白了,还经常做些出格的事儿,还有那个铃兰。” “美意。” 延年打断美意的话,面带冷意,看了她一眼,又缓和下来。 “主子没变。你忘了吗?你小时候老是哭,李嬷嬷叫你学针线你也哭,南山多吃了一块果子你也哭,天天喊想你爹娘了。主子带着我们三个翻墙、钻狗洞,偷跑出府去见你爹娘,这事不出格吗?回公主府被公主责罚,主子为了保我们三个的小命两天两夜不吃不喝。” 想起不少往事,延年有些鼻酸。 “她没变,有些事以前主子身子弱做不得,现在既然都好了,那主子要做什么我就听什么。” 延年又轻轻掐了美意胳膊一把,“你刚来的时候还老跟南山打架,她那时让着你个小瘦猴儿。你为了跟南山赌气还把针藏她被褥里,我都想揍你了,她却说主子喜欢你,好好教教,你长大懂事就好了。现在来个铃兰,你又老毛病犯了?” 美意嘟着嘴,“我没有,主子有用的人我怎么会。还有,小时候的事别再说啦,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胡思乱想了,我给主子做条裙子去,二太太给的料子有一匹可称我们主子啦。” 说完蹦蹦跳跳走了,留下延年站在那儿,笑着摇摇头,看向院子西南方向,那儿有人在盯着她们。她继续往旁边看,装作在远眺,然后走向小厨房给穆芙芮熬汤去了。 穆芙芮带着南山铃兰到了万老夫人院里,彩书却不带她们进门,只说进去通报就再没出来。南山附在穆芙芮耳边,“主子,要不您站一会儿就装晕倒吧。那就不是病得起不来不能回门啦。” 铃兰像看傻子一样看南山,这后宅的手段多着呢,躲得过今天还能躲得过往后几十年? 穆芙芮看不见她俩的表情,她往院子里打量了一圈,直接走到西边回廊,大大咧咧地坐在美人靠上。南山和铃兰紧跟着穆芙芮,一声不吭,南山甚至从怀里拿出来零嘴,看得铃兰瞠目结舌。 万老夫人此刻其实在午休,当然也是她午休前刻意叫彩书把穆芙芮唤来的。想着让这丫头在院里好好站站,磨一磨性子,也治治她那张嘴。谁知等她睡醒了,听到彩书的回禀却是,穆芙芮在院里回廊好好坐着,还吃了自带的零嘴。 立刻将穆芙芮喊进屋来,也不跟她说话,让彩书领着穆芙芮去早就备好的桌子前坐下。 “大奶奶,您今日出言不逊,冒犯长辈,老夫人念在您刚进门又是初犯,只罚您抄闺训,望您能克己守礼。” 穆芙芮端正坐好,手却没有要拿笔的意思,“抄多少遍,晚膳是和祖母一起用吗?” 这边消息传到郑言恭耳中时,他正差人四处收集治疗痔疮的良医和药方,听说祖母罚穆芙芮站着,她却自顾自坐在回廊下,郑言恭也颇感头疼。不过明日回门,要是祖母做得过了也不好看。想了想郑言恭就准备去救一救穆芙芮,今日过后她要是还这么无法无天,那就谁也保不了她。 刚走到半路,吴氏派人将他拦下。跟着来人去了秋华院,下人说吴氏在厢房,郑言恭刚进房门,便听到吴氏笑着问他,“你可是要去帮阿馒,那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去了反而会害了她,说不得今日晚膳她也别想吃了。” 吴氏正在缝衣服,看颜色和样式应该是给郑言恭做的,这么多年,吴氏每隔一段时间总要给郑言恭亲手缝制点什么,有时候是衣裳有时候是鞋子,还有扇套荷包,每件吴氏缝制的东西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缝一个小小的元宝。 郑言恭幼时圆圆滚滚甚是可爱,吴氏宝贝得不得了,只觉自己儿子招人喜爱得紧,便想给他起个小名叫元宝。万老夫人说这名字跟郑言恭五行不合,给她否了,她就悄悄地喊。后来想出这么个办法,便也不再喊郑言恭元宝了。每件她亲手缝制的针线都日日陪着儿子,她的元宝也健康长大了。 第13章 经书 厢房有些晒,不过有了窗纱的遮挡,光线倒正好,也不刺眼,很适合做针线。 郑言恭在吴氏对面坐下,“母亲何出此言,我是去帮她怎么会害她连晚膳都没得吃。” 吴氏手上不紧不慢的走针,时不时还拿起来在郑言恭身上比划,“她今日无状惹得你祖母生气,不该罚吗?你祖母本来只是想让她规规矩矩站上片刻张长教训,你去拦,不是助长她。” 虽然不知道穆芙芮说了什么惹得婆母气成那样,打听不到就算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看到郑言恭张嘴欲反驳,吴氏挥挥手。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是要宠得她无法无天,但是你得知道,今日若你帮了她,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你能次次帮她吗?何况祖母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无非是规矩严苛些,对小辈还是很疼爱的。” 郑言恭被吴氏那句“宠得她无法无天”说得有些莫名的羞臊,两人的关系现在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那晚揭盖头时,他明明从穆芙芮眼里看到了满意和害羞,再想想现在的穆芙芮,他看走眼了? 不过母亲说得有道理,那他就不管了,祖父的身体究竟如何还得他来想办法呢,事有轻重缓急,穆芙芮那边她就自求多福吧。 穆芙芮这边,南山铃兰已经开始磨墨铺纸准备伺候她抄书了,她却缓步走到万老夫人面前,“祖母,阿馒自知今日出言无状冒犯尊长,您罚我抄书是为了我好,阿馒都知道。” 万老夫人看着她,这话还中听,正要点头,穆芙芮又接着说,“抄书不如抄经,还能平心静气。且我这身子是神灵保佑才得以痊愈,阿馒感念在心。明日回门跟我母亲说,国公府上下待我极好,我又得神灵如此庇佑,阿馒愿意斋戒十五日,每日抄写经书。祈求神灵保佑国公府上下安康,祖父、祖母长命百岁,父亲母亲还有二叔二婶都身体康健无病无灾,还有......\" 万老夫人听她这话很有道理,正准备应允,方嬷嬷悄悄扯她衣角,指指自己的嘴,万老夫人才反应过来,今日罚的是她出口冒犯尊长,怎么又扯到神灵保佑上去了。这丫头,果然不是个省心的。 不过她明日要回门,听她话里话外都在提她那公主母亲。今日就先放过她,待她从公主府回来,往后有的是机会好好教。但今日若是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过,以后就管不住这丫头了,万老夫人叹了口气。 “罢了,明日回门我也不多留你。彩书,你把我枕头旁边的经书拿来,让大奶奶在这儿念给我听。你自己也多养养性子,别成日跟个猴儿一样在这府里无法无天的。” 最后一句是说穆芙芮,万老夫人觉得自己也是心软,都是儿孙债啊。 穆芙芮本来以为搬出公主能脱身,一看这臭丫头还要折腾,越发觉得要是这肉身是个男子该多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当女人也太累了。 彩书捧了一本书过来,看得出来应是万老夫人常翻看的,穆芙芮恭恭敬敬抬起双手去接,谁知碰到经书后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来了,穆芙芮弓着身子大口呼吸,眼泪啪嗒啪嗒打在地上。吓得万老夫人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忙问这是怎么了,喊人快去请郎中。 南山铃兰见状扶穆芙芮在一旁的官帽椅坐下,将随身携带的清心丸给穆芙芮服下,穆芙芮悄悄捏了捏南山的胳膊。南山明白主子没事,便放下心来,转身向万老夫人规矩行了礼,“回老夫人话,大奶奶虽然痊愈了,但从前身子弱,有些血液亏损,不过不碍事,慢慢调养就没事了。” 万老夫人看着南山,“你懂医术?”然后朝彩书示意,把去请郎中的小丫鬟先喊回来。 方嬷嬷扶万老夫人重新坐下,穆芙芮也缓过来了,只是还没什么力气,轻声回道,“阿馒自小体弱,南山跟着公主府的郎中学了些调理身子的手段,并不会什么诊治,不过是自小服侍我便比旁人清楚我的病症罢了。” 说完还是勉力支撑,站起来跟万老夫人福了福身子,“祖母,阿馒今日有些不适求祖母疼惜,不知这经书可否借给阿馒,改日阿馒抄好了再给祖母送回来。” 万老夫人刚才看她那难受样有些担忧,一本经书随她拿走好了,改日再请李高人进府求一本就是。将刚回来的彩书指派去送穆芙芮回涵碧轩,还让人收拾了好多补品药材也一并送去让南山选了给穆芙芮补身子。 等彩书从涵碧轩回来,万老夫人又唉声叹气的。“本以为这孩子真是大好了,今日一看还是太弱了些,她也是可怜人。” 叹了一会儿又捶大腿,“更可怜的是我的言恭,多好的孩子,摊上这么个媳妇。” 方嬷嬷和彩书又只好上前宽慰,这时候也没人想得起来,原本今日穆芙芮在这儿是要伺候到老夫人直到入睡的。 这边主仆几人打发走彩书后,照常围坐一圈。延年和美意看穆芙芮好好地出去,回来却是满脸惨白被半抱半扶,还以为万老夫人对穆芙芮用了大刑,延年刀都差点抽出来。还是南山看她双眼通红,将穆芙芮交给铃兰美意,立刻解释穆芙芮只是血虚,然后捏延年的胳膊示意她冷静。彩书看延年杀气腾腾的样子被吓到了,穆芙芮刚被扶到床边,彩书立刻说万老夫人担忧,自己要快些回去安老夫人的心,话没说完就溜了。 等穆芙芮躺好,南山铃兰一人一句把刚才的事细细说了,四人围在穆芙芮床前,一脸担忧。 穆芙芮让铃兰将经书取出来,“我没事,这经书应该和上次sc的神像一样,有问题。” 几人一听这话,轮着翻看一遍,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美意拿着经书对着光线一页一页看,有些想不通,“东西都送到老夫人院里,还全是这些老夫人惯用的物什,这么明显的栽赃,有用吗?” 铃兰眉头紧皱,“有用,就算是明显栽赃,宫里那位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端看他用不用这些所谓的罪证。另外也可以说,是国公为了避人耳目,故意用这种方法瞒天过海。” 南山拿过经书仔细摸纸张,突然想到不对劲的地方,“主子,你咋知道这经书一定有问题呀?” 穆芙芮被她突然这么一问有些心虚,面上不显,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高深莫测一些,“我也不知道,就是醒来以后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一听这话,几人哪儿还管什么经书,七嘴八舌地问穆芙芮,要她仔细说说,连延年都睁大眼睛满脸好奇盯着她等回答。 铃兰觑着其他几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小时候,村里有个娘子,也是大病一场人差点没了,醒来以后开了天眼,说自己是仙女转世,能帮人测吉凶,还能跟死人对话,连看天气都很准。” 另外三人听完眼睛放光立刻看向穆芙芮向她求证,美意快人一步,“主子,快看看明日天气好不好,奴婢把被子拿出来晒晒。” 穆芙芮心想铃兰说的怕不是狐狸精上身吧,狐狸最会骗人了,自己咋没那些个本事。再看看四个丫鬟满脸期待,穆芙芮果断摇头,“没有,我不会,别胡说。” 四人虽然努力隐藏,穆芙芮还是从她们脸上看到了失望,“好好看看这经书有什么蹊跷,我睡会儿觉,延年,晚膳我想吃八宝鸭。” 第14章 别院 睡着的穆芙芮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一样的道观,一样是在榕树下,那妇人好像在哭。低低的啜泣声传来,穆芙芮的心像被人紧紧抓住,没办法呼吸。她想走近一些去看看那女子是谁,双腿却抬不起来,五脏六腑都开始剧痛。 守在一旁的南山很快发现穆芙芮不对劲,喊她也没反应,一边掐穆芙芮人中一边唤延年美意。三人合力将穆芙芮扶起来,延年看穆芙芮嘴唇紧闭,像是在忍受疼痛,甚至忘记呼吸。连忙捏开穆芙芮的嘴,南山看明白以后配合延年按压穴道。 穆芙芮大口喘着气醒来,满头大汗。摸摸心口,心脏不疼了,但她还是难受得很。美意忙去打水来给她擦脸。南山一边把脉一边问,“主子,可是梦魇?” 穆芙芮没有力气说话,只摇摇头,“经书有什么问题?” “我们没看出来,铃兰拿走了。我本来想拦着,让她等您醒来同意再说,她说时间紧迫,您会同意的。主子,什么时间啊?” 南山和延年对望一眼,心知美意这是怕主子只器重铃兰,又开始没分寸了。南山拧着美意的耳朵,“怎么什么都要问,你最近是不是活儿太少,让你去找闻诗问的事儿找了吗?这院子上上下下一堆事儿呢,你个不省心的。” 穆芙芮的确会同意铃兰拿走经书,明日回门要从公主那儿知道更多消息,她也好多问题要问呢。看铃兰的样子,不像是要来帮她,倒像是要来帮曹国公。还是要跟公主母亲好好周旋,铃兰对自己的防备心不重,自己也要想想怎么在这一团乱麻中得到自己想要的。 今日她碰到经书的反应和上次神像一样,还有那个梦。现在没有头绪,也没有人手,只能先从公主那儿下手。呼吸慢慢平顺下来,感觉好多了,穆芙芮交代铃兰回来立刻来见她,然后吩咐打水,她要沐浴。 盯着涵碧轩的人自然将他们看到的情况汇报给了郑言恭,当然他们不知道穆芙芮是自己一摸经书就晕了,还吓到老夫人这事儿,所以汇报给郑言恭的消息便成了:老夫人罚大奶奶抄书,大奶奶吓得晕倒了,被扶回涵碧轩时脸色惨白,不过没请郎中,说是又好了。 郑言恭听完只觉疑惑,以前怎么不觉得传来的消息连事情都说不清楚。先让人传信给母亲,穆芙芮没事,免得她担心。又叫人把闻诗喊来,等人到了,郑言恭还没问出口,闻诗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看到的全说出来了。 郑言恭无奈地指指她,“我喊你来是关心大奶奶身体的,你怎么像个细作在监视她一般。” 闻诗瞪着无辜的双眼,“奴婢不敢。少爷,您真不回院里吗?要不您把我也带前院来听差是c!吧,我在那儿也不招人待见。” 闻言郑言恭叹了口气,闻诗自小跟着他,视他为兄长,现在跟穆芙芮这奇怪尴尬的处境,一时半会儿他也不会回涵碧轩住,放一个闻诗在那儿的确会让她在那院子难做。“你将院子里的事都交给大奶奶的人,不要有错漏,办好以后,自己跟大奶奶说吧。” 闻诗得了准儿,高兴得笑开了花,心情也好了,还主动问起明日回门自己要不要准备什么。 “二婶和母亲应该都准备好了,只你将我上个月交给你的那幅画找出来给颂歌。” 郑言恭顿了顿,“问问大奶奶,如果她想在娘家住几日,我去跟祖母和母亲说说。” 闻诗凑近小声问道,“少爷,您是不是不喜欢大奶奶。” 郑言恭看她一副自己发现了什么秘密洋洋自得的样子,用手指把她脑袋顶得离自己远一些,“胡说八道什么,你个姑娘家家,整天喜欢不喜欢的,害不害臊,明年就给你找人家,快些打发了别再来烦我。” 闻诗一脸不服气,“本来就是,要不您怎么不回院里睡,还让大奶奶自己在娘家多住几日,这不就是不想看到她吗?” 郑言恭闻言一愣,“胡说,我几时说过不想看到她了。” 闻诗点点头,自家大少爷常常自以为体贴,有时候是想太多给人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就比如去年,府里有管事妈妈想为自己儿子求娶闻诗,闻诗没看上那人,死活不愿意,还说出了就在大少爷身边服侍一辈子这话。 郑言恭便专门找到闻诗谈话,劝她找一个真心待她能相守一生的良人。把闻诗说得云里雾里,等明白过来郑言恭误会自己是想给他做妾,急忙解释,越解释越乱,最后急得大哭一场,喊着“我才不给你做妾”才让郑言恭相信了她。 倒不是她觉得做大少爷的妾委屈了,实在是郑言恭在她眼里还是小时候遇到的那个神仙一样的救命恩人。自己怎么能和神仙在一起呢?看看话本里的牛郎,偷仙女衣服硬要跟仙女成亲,最后什么下场。又要自己带一儿一女,还一年才见一次,太惨了。 而现在,大少爷自以为是的体贴又成了让新入门的大奶奶回娘家多住几日。忍着要叹出口的气,闻诗想了想,给郑言恭出了个主意。等颂歌回来看到主仆二人一脸认真在商讨什么,正要上前听听。哪知闻诗看见他就住了口,然后向郑言恭告退回后院了。 离开前看了颂歌一眼,摇了摇头,颂歌更摸不着头脑。只得去缠着大少爷打探他俩又要做什么好玩儿的事儿不带他,这事儿从小发生了无数次了,他熟悉这感觉。 闻诗脚步轻快回到涵碧轩,听说穆芙芮这个时辰在沐浴,扁了扁嘴,拉住跟前的小丫鬟,“美意在不在呀,我找她有事儿,妹妹去帮我找找她吧。” 说着解下荷包,从里面拿出一颗窝丝糖给那小丫头。看她蹦蹦跳跳喊人去了,自己则坐到廊下,也拿了一颗糖吃着慢慢等。美意听到小丫鬟传话,跟穆芙芮请示以后走到院里找闻诗。 “闻诗姐姐,你找我吗? 闻诗拍拍手,将手里的碎屑拍干净,站起身向美意招招手,“美意妹妹,我要去前院听大少爷差遣了,涵碧轩里一应事项得跟你说说,账本和库房钥匙早先已经交给南山了,其他的事她让我告诉你。” 美意忙打断闻诗,“姐姐稍等,我去拿纸笔记下来。” 说完转身跑了,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张纸一支炭笔,将闻诗说的话仔仔细细写下来。时不时还追问几句,就跟审案录证词似的。闻诗答得干脆。“你也别着急,有什么落下的差人去前院问我一声就得了。大奶奶这会儿好些了吗?” 美意忙着写字,检查有没有遗漏,头都没抬,“大奶奶没事,姐姐,你刚刚说的这个远山别院是大少爷的私产?” 第15章 私矿 曹国公没有分家,按理郑言恭是不能有私产的,只远山别院不同,是先皇在世时赐给曹国公长孙的。闻诗简单解释了两句,状似无意地又接着说道,“远山别院后面的山上有不少野味,还有热汤子,最适合调养身体了。往年差不多这两三个月大少爷都要去住些日子。” 美意一听还有温泉,顿时也来了兴致,从闻诗那儿认真记下来别院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准备去穆芙芮面前好好说说。没准能说动主子去住几天,到时候她们这几个大丫鬟不就能跟着一块儿去玩儿了吗。 美意悄悄打着算盘,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这副样子落在闻诗眼里。闻诗心里得意,还得是她出马,大少爷和大奶奶在别院好好相处几天,小夫妻肯定能处出感情来,大少爷那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想到这儿,闻诗觉得还有些东西要准备,便跟美意说有问题差人去前院找她,然后匆匆走了。 美意将记好的几页纸拿回房收好,回到穆芙芮身边,先将闻诗说的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捡要紧的说了,眼珠子一转,跟南山几个使眼色,然后将别院的事也说给穆芙芮听。“主子,别院后面的山上有野味,院里还有从山上引入的温泉。” 南山延年接收到美意的暗示,觉得穆芙芮的身体能去调养当然最好,忙跟着附和。延年甚至列出了好几道滋补又好吃的野味的做法,穆芙芮听着意动,又放心不下报恩的事,推说自己刚进门,这事再斟酌斟酌。 这时,铃兰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包袱。将其他人都打发了,一主四仆又围坐在一起。铃兰将包袱打开,上面是借口给穆芙芮买的胭脂手帕,底下是那本经书。 “可是发现什么了,这经书有什么问题?” 铃兰将经书交到穆芙芮手里,“主子,这不是那本,这是我找人做的假的,原来那本也不是经书,是账册。” 南山奇道,“什么账册,我们都看了,里面明明是《清静经》,哪儿有账目。” 穆芙芮翻看着手里的经书,这么短时间内做得这么像,连页脚常翻动的痕迹都做出来了。“是纸张有什么问题吗?” 铃兰点头,“那纸张比一般的纸要厚,我当时便有些猜测,后来想起来有一种纸经过处理后,用特殊药水写的字只在浸湿以后才会显现出来,便拿着那本经书去找了我师兄。果然是纸张的问题,上面记了大大小小好几十处房产田地还有三个私矿,其中两处是铁矿。” 南山急忙问,“私矿?被发现可是要砍头的。” 穆芙芮抬头看着铃兰,“都是国公爷名下?” 铃兰一脸严肃,摇摇头。“在二夫人名下,但府里大半的产业本就是二夫人打理,这是不想做得太明显反而一看就是栽赃了。来不及誊抄和恢复到原样,便做了这本假的,账本上的东西会有人去查。主子,我想今日先行一步回公主府。” 穆芙芮放下手里的经书,手指敲着桌面。看来公主对国公府没有恶意,不然把自己女儿送来就为了安插人手不合常理。看铃兰行事,虽然在发现这些事后表现得是担忧和对曹国公的信任,却只急于将事情汇报给公主。不知道背后要害国公府的人布局了多久,自己一进府就发现这么多,难道曹国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铃兰应该还有别的目的,就是真正让公主将她安插在国公府要查的事情。如果恩人是李高人背后的人,那自己的目标和公主的目标可能会冲突。贸然出手怕是会出岔子,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保证自己能帮恩人达成心愿。 “不急这一天,明日一早我们就回去,这府里眼睛多着呢,小心为妙。” 铃兰虽然着急,也只能听穆芙芮的,好在换经书的时候她已经将大致经过告诉师兄了。等一日的确没有大碍,便不再多说。还有自己已经被穆芙芮拆穿的事,来之前公主只说必要时让郡主配合行事,自己一时慌乱,漏了些底给郡主,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责罚。好在刚进国公府就有发现,自己也能将功抵过。 铃兰想得出了神,南山美意两人没什么主意,延年谨慎道,“主子,这次回去要不要再从家里带几个丫头。” 院里那四个少了些,就三个好好教教勉强能看,还有一个拖后腿的。延年想找机会回去问师父要些熟手,进院立刻就能用上。 穆芙芮这才发现她的三个心腹丫鬟如临大敌,跟明日就要上战场打仗一般。“这是做什么,一本账册而已,这勋爵人家有几家经得住细查的。你们只需记得,你们的主子是我,我做什么就跟着我做什么,主子我得道,你们也跟着升天。” 南山点点头,又摇头,“主子,我听您的,但是我还小,不想升天。” “没出息。”穆芙芮说完南山让她们都先退下,只留延年一人。 “今后不从公主府要人了,你手里三个会点拳脚的用上,不用个个都跟你一样,机灵忠心能守住院子就行。另外几个原本这院子里的也养起来,还是那句话,我不养闲人,能教多少教多少,重要的是忠心,忠于我穆芙芮,明白了吗?” “主子,公主府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穆芙芮摇摇头,“延年,如果有一天你要在我和我母亲之中选一个,你选谁?” 延年一听这话,从凳子上站起来,双膝下跪,“师门的规矩,从公主将奴婢给主子那刻开始,奴婢就只是主子您的奴婢。主子这些年待我们几个如姐妹一般,我只听您的。” 穆芙芮没有立刻让延年起来,审视了她一会儿,“南山心里藏不住事儿,美意有些小孩脾气,铃兰你也知道,她是给母亲办事的人。” 深深叹了口气,穆芙芮才拉起延年。“从前我虽日子安稳,但活得很累,很多事想做却做不了。如今我想好好为自己挣一挣。” 延年只以为穆芙芮是说公主偏心幼子,在与公主赌气。不过现今主子嫁人了,从娘家要人的确不妥,是应该开始自己培养得力的人了。“主子放心,奴婢明白了。” 看着一脸坚毅的延年,穆芙芮满意地点点头,“晚上做点清淡易克化的,你们几个这几日也辛苦,让南山拿二两银子好好置办一桌,今晚给你们四个放假,好好松快松快。” 等延年也退下,穆芙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整理这几日的发现。想得入神打起了瞌睡。 万老夫人等到彩书回来,只说穆芙芮回涵碧轩时站都站不稳,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神志都不清了。心里念叨着果然是“病秧子”,嘴上喊着快去请郎中。人还没走出正院,涵碧轩又差人来说穆芙芮已经没事了。 万老夫人就琢磨,还是得叫李高人来看看,刚传话叫去请李高人得空进府来一趟,国公爷回了正院。 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等国公爷从正院离开,万老夫人就命人收拾东西,说要回娘家住几日。彩书以为是因为穆芙芮,国公爷和老夫人吵了架气得老夫人要回娘家,还想再劝劝,万老夫人只让她快些去收拾,自己则开始打坐不让人再打扰。 第16章 回门 到了回门这日,世子夫人和二太太果然给穆芙芮准备了一大车回门礼。 南山扶着主子上马车后,正要跟着上去,郑言恭在背后咳嗽一声,“你去后面那辆,我有话跟大奶奶说。” 穆芙芮在车里听见,有些嫌弃地瘪了瘪嘴,“南山,你去后面和铃兰一起吧,我这儿不用伺候。” 听到主子发话南山才退下来往后一辆马车走去,时不时还回头看郑言恭两眼,眼里有些掩盖不住的戒备。送郑言恭出门的闻诗在后面看见了,气得跺脚,心里骂个不停,南山这老母鸡的架势又摆出来了,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收拾她一顿。 穆芙芮回门的马车离开不久,万老夫人回娘家的马车也静静地离开了国公府。 车里的穆芙芮不像失去鸡妈妈保护的小鸡崽,刚坐下的郑言恭反倒像个误入狐狸洞的小羊崽。看着强装镇定的郑言恭,穆芙芮突然来了兴致想逗逗这小屁孩儿,“夫君,可是哪里不适,为何不骑马来车里窝着。” 郑言恭是世子夫妻独子,生他时吴氏受了很多苦,后来也一直没动静,小时候难免娇惯些。郑言恭又是国公府第一个孩子,全家都宠着,长到过了7岁还常在后院打转。后来国公爷看不下去,才把他接到身边亲自教导。懂事后,郑言恭最忌讳别人说他娇气,穆芙芮就是知道这点故意气他。 郑言恭也奇怪为何每次跟穆芙芮独处总有些手足无措,明明揭盖头那会儿这丫头看着乖巧青涩,现在却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妪一般看他就像看小孩子。但面上不显,既然进了这车里,话还是要说完。 “远山别院是先皇赐给我的,每年这时节我都会去那儿,咳,去那儿闭门修习。你身子刚好,那儿倒是个修养的好去处,如果你想去,我会跟祖母和母亲请示。” 穆芙芮对别院很是好奇,心里又记挂着神像和账本的事,只当这是她修炼之路的考验,刚想回绝,看郑言恭期待的样子,便说要考虑一下。然后就闭目养神开始琢磨怎么从公主那儿套取更多消息。 郑言恭有些郁闷,自己都这么让步了,穆芙芮怎么就油盐不进呢,还要考虑一下,这丫头不识好歹。或许是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得找时间跟君待和忠明讨教这哄妻秘法。 马车里安安静静的,行了大半个时辰,到了公主府。 曹国公府就在皇城边上,先皇当初赐给上一任曹国公时就说了,住得近,外甥也好时常进宫陪陪他。 公主府离得稍远一些,当年出嫁时,江都公主还是郡主。那时她作为太子长女,刚为突然病逝的父亲守完三年孝,又值先皇病重,四叔监国,婚事办得仓促。成亲一年后,新皇登基,对江都郡主这个侄女很是宠爱,于是便有了公主封号,赐了公主府。 公主府门前热闹得很,驸马笑得见牙不见眼,穆定康站在父母身后,有些好奇地打量郑言恭。公主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看见穆芙芮下车便上前拉住她的手。 “阿馒,我听人回来说你如今大好了?快跟母亲说说,可是真的?嗯,面色红润,气色也好,太好了太好了。” 穆驸马笑呵呵的,“快进门,站在门口做甚,孩子们都累了。言恭,待会儿你随我到书房,我近日得了一柄宝剑,你来看看是不是货真价实。” 在穆芙芮记忆里,父母这么热情激动的画面很少见,原本以为今日回门就是走过场,重点是怎么从公主那儿知道更多她想知道的事。现在看大家都这么高兴,不知不觉中她也有些激动,仿佛这儿真的是她的家,这些人是为她的到来而欢喜。 众人一路说说笑笑进了公主府,待公主与驸马坐好,郑言恭和穆芙芮一起毕恭毕敬地敬茶行礼。穆驸马赠给郑言恭一本兵书,郑言恭表现得很高兴。 至于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喜欢那就不知道了。美意跟穆芙芮说过,闻诗着重强调郑言恭调她去前院书房,就是去管少爷的各种孤本典籍,满满几屋子的书呢。穆驸马平日都不爱动弹,骑射功夫也早就懈怠了,为了见女婿,又是送兵书又是买宝剑的,有些刻意。 公主送给郑言恭的是一个玉佩和一条马鞭,鞭子看起来不甚起眼,但看郑言恭向公主的道谢比对着穆驸马要真挚些。 下人清点好回门礼,郑言恭从颂歌手里接过一个匣子,双手郑重地递给公主,“岳母,不久前偶然遇到,想来您会喜欢,便自作主张买回来重新装裱。” 江都公主有些疑惑,打开匣子看是一幅字画。袁嬷嬷上前和丫鬟一起慢慢展开画轴,等公主看清那幅画以后,没有众人以为的欢喜,只淡淡说了一句女婿有心了,便叫人收下去了。 驸马看了以后也没有硬凑上来评价,只催促郑言恭快些随他去书房赏宝剑。只有穆芙芮注意到,公主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她的手,一直在抖。在袁嬷嬷吩咐好下人转身回来的瞬间,公主将手藏进袖子,然后让穆芙芮跟着她回蔚秀居说些母女间的体己话。 蔚秀居还是老样子,穆芙芮对里面的摆设既熟悉又陌生。今日跟着她回门的是南山和铃兰,公主将袁嬷嬷打发下去,屋里只留了南山伺候,门外的铃兰被袁嬷嬷使眼色叫去说话了。 等袁嬷嬷退下,公主便问穆芙芮,“国公府上下待你可好?回来传信的只说你大好了,怎么个好法一问三不知。你站起来转两圈我看看,气色倒是真的好。” “国公府待我都好,您看我现在也没有哪儿疼哪儿痒的,吴太医的话您还不信?我转十圈儿都没问题。” 拉住果真要开始转圈的穆芙芮,公主爱怜地摸摸她的头,想起来从她进门就没看见张妈妈,“于川家的怎么回事?” “母亲,我不喜欢张妈妈,还是把李嬷嬷给我好不好。” 看穆芙芮顾左右而言他,公主转而问南山,“你来说。” 南山看了穆芙芮一眼,然后走到公主面前跪下,“回公主,张妈妈随郡主进国公府才两日就给郡主丢人了。” 先说出那张妈妈的罪行,看公主的反应,主子想要把张妈妈踢走应该不难。南山谨记在国公府和主子及姐妹几个想好的词儿,不紧不慢添油加醋,将张妈妈说得是一无是处。着重说了张妈妈当着世子夫人的面,擅自做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穆芙芮身边四个大丫鬟的板子,以及穆芙芮现在都还有淤青的膝盖。 看公主的眉毛皱得要竖起了,穆芙芮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母亲也没料到她离了公主府会这样,还是我不中用。于川管着我好几家铺子,如果我自己处罚了张妈妈,难免这一家人会生出怨怼之心。母亲就将这家人收回去,重新给我找陪房,对国公府就说于川一家您调去管江南的铺子了,反正您从前也是这个打算。” 公主看看主仆俩一唱一和的样子,“罢了,于川一家我会处置,李嬷嬷前段时间病了才给你换的于川家的,她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让人知会她一声,收拾收拾随你去国公府吧。” 穆芙芮得逞,示意南山起来,“我想吃家里的核桃酥,南山你去厨房吩咐一声。” 等屋子里只有母女二人,穆芙芮才压低声音说话,“母亲,铃兰去国公府到底是做什么呀?” 第17章 外祖父 房里落针可闻,母女俩就这么对视着,看穆芙芮一副问不出来便不罢休的样子,她究竟知道了多少,铃兰传话回来竟没提这事。想起这个女儿一旦犟起来,不得到她想要的能给自己憋出病来。公主想着先糊弄过去,叹了口气,“还不是怕你受委屈,万一他们家有什么会连累你的,我不得早点打算把你接回来。” “母亲,我十七岁不是七岁。您要是不说我自己想办法查,到时候惊动了曹国公您怎么收场。” “你敢!”公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忙哄穆芙芮,“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阿馒,母亲不会害你。你听话,倘若真有什么危险,母亲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如今你健健康康的,好好跟言恭过日子,他也是个好孩子,母亲会护好你们的。” 穆芙芮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公主,倔强又坚定。 “我那个乖巧听话的阿馒怎么出嫁几日就变了,你翅膀硬了不听母亲的话是吧。行啊,你直接去曹国公那儿说好了。你从小身子不好,我日日夜夜照顾,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现在嫁人了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穆芙芮有些不耐烦,这具肉身关于这个母亲的印象大都是温柔美好的样子,还有些记忆片段是母亲偏疼弟弟,自己有些不受控制想要亲近她。可今日是要寻些有用的线索,不是在这儿纠缠或是被拿捏的。 “母亲,您不必说这些,阿馒不是要阻止您做什么。我只是想知道您让铃兰去做什么,有我配合不是更好吗?” 公主抓住穆芙芮的手,再次郑重嘱咐道,“你不准节外生枝做什么,倘若日后有什么变故,我也会提前安排好,阿馒听话。” 穆芙芮抽回手,“那郑言恭送的画有什么问题,这个您不说我问他还是能问到的。” 江都公主听她提起那幅画,眼底浮起一丝哀伤,起伏的胸膛和努力平静的语气都充满了悲痛,“那是你外祖父的画作,亲外祖父。” 穆芙芮听明白了,是先太子,江都公主的父亲。之所以要强调亲外祖父,是因为如今穆定康嘴里的外祖父并不是指先太子,而是当今陛下。 穆定康出生时,穆驸马沉浸在自己仕途受阻,郁郁不得志中。对公主和孩子都不管不问,连刚出生的儿子他都没多看几眼。穆定康满月不久,公主就抱着孩子进宫找皇后诉苦,连女儿都没管,全交给下人。 在宫里一住就是一个月。自然那一个月里,皇帝和皇后常常能看见穆定康。小孩子长得很快,亲眼看着这孩子一天天的变化,帝后心里对这孩子也非常喜爱。 后来公主进宫也常带着儿子,小时候的穆定康就非常机灵。那时他还在学说话正是认人的时候,公主带他进宫参加家宴,皇帝久未见他便喊人将他抱去。穆定康也不怕皇帝,把手里的果子往皇帝嘴里喂,喊着,“外祖父,吃果果。” 逗得皇帝哈哈大笑,也没纠正他,公主高兴得笑开了花,连驸马近日让她受的气都消散了。 那以后穆定康便称皇帝为外祖父,其他正经的皇帝外孙都没他这待遇。穆芙芮进宫面圣机会少,与帝后没有那么亲近,自然也还是称陛下。 公主努力将情绪隐藏,摸摸穆芙芮的头,“言恭有心了,那幅画是从前你外祖父化名太平居士所作,他的墨宝留下来的极少,我也只有两三件。” “那袁嬷嬷是谁的人?” 公主愣住,穆芙芮接着说,“您别瞒我了,从前我身子不济,您安排什么我听话就是。现如今我好了,往后日子还长,您真要我不明不白过下去吗?” 或是想起父亲,公主的心防有所松懈,看着女儿,想起她小小一个人儿在病中挣扎的样子,如今再看,她是真长大了。 “袁嬷嬷是皇后的人,于川一家也是,原本将于川一家送给你做陪房就是准备过段时间找个错处或是想办法打发了的,只没想到于川家的才短短几日就给你丢了人。” 穆芙芮没有接话,看着公主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公主却问她,“你与言恭可还好?他待你究竟如何,你可心悦于他?” “怎么,若我说不好,母亲要帮我和离不成?那您将我嫁过去,还把铃兰安插入国公府不是白费尽心机了吗?” 许是是这具肉身残留的意识影响,穆芙芮心底突然涌出一股委屈。公主大概以为自己的女儿快死了,死前还得利用一番。国公府如铁桶一般,想来不用这个手段她的人根本探查不到想要的消息。如今才来问女儿好不好,真是可笑。 与女儿跳脱的对话让公主有些来不及思考周全,一时不慎问出那话就有些后悔,如今得好好修复母女关系,“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这么说我不是要往我心上扎刀子吗?言恭是好孩子,我也是找人细细查过的,从前他浪荡行事不过是装装样子,如今你嫁去国公府,有些事应该也知晓了。再说,若他真是个混账东西,我怎舍得。” 见她又要开始细数自己为了女儿如何如何辛劳,穆芙芮立刻认错。 “是我的错,不该顶撞母亲,您放心,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国公府上下待我也好。女儿如今长大了,只希望母亲不要瞒着我。毕竟我要在国公府过下半辈子,您真没想过,如果出事儿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不要说都给我安排好了,病了这十几年,我受够了只能接受一切,现在我要自己做主。” 母女俩就这么僵持着,半晌,公主叹了口气,“罢了,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容我好好想想。” 穆芙芮还要说话,袁嬷嬷进来打断二人,“公主,于川求见,他家那个也哭着喊着要见您。” 江都公主已经收起刚才的情绪,面上也看不出破绽,就好似刚才母女俩只闲话家常一般,拍拍穆芙芮的手,“好了好了,知道你过得好母亲就高兴,你不喜欢那于川家的母亲也依你,只要我的阿馒开心,母亲就什么都依你。你先休息一会儿养养神,一会儿母亲来接你去用午膳,都是你爱吃的。” 说完带着袁嬷嬷走了,南山端了热茶和核桃酥回来。穆芙芮便在蔚秀居转悠,心里思忖着接下来要怎么做。没一会儿,下人禀报,少爷来了。 第18章 穆定康 穆芙芮面对这个弟弟心情有些复杂,尽管自己对这一家人是没什么感情的,或许是受原身影响,有时候会有些莫名其妙地情绪出现,这也让石墩儿有些新奇又烦恼。偏偏这个弟弟是现在的穆芙芮最不想见的人,因为她能感知到羡慕、嫉妒,想要亲近又排斥的,很复杂又难懂的心情。 公主和穆驸马感情最浓时,生下了穆芙芮。临产之际,公主突然想吃馒头,穆驸马立刻让厨房蒸了一锅。平时少食的公主在吃下3个大白馒头后,生下了可爱的长女,故穆芙芮小名阿馒。谁知阿馒出生后体弱多病,宫里的太医,民间的郎中全都束手无策。公主急得寺庙道观一齐拜,求神拜佛发愿一生茹素,只求自己的女儿能康健。 就这么拉拉扯扯17年,穆芙芮数次险些没命,也总是能渡过劫难。公主和驸马也在女儿的数次惊险带来的疲累和怨怼中渐渐生了嫌隙。而穆定康,就是在夫妻二人感情彻底破裂前怀上的,两人的关系也一度因为再次怀孕得到缓解。 儿子出生后,因担心穆定康像女儿一样身体不好,公主都是亲力亲为,将宝贝儿子看得极重。虽然同样记挂病弱的长女,时至今日也仍然吃素,但终究无法两边顾及。看着身体康健,聪明乖巧的儿子一天天长大,渐渐地,丈夫和女儿也不再能分散她的心力,公主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儿子了。 在书房看着自己的父亲努力跟姐夫套近乎的样子,穆定康有些不高兴。还有那郑言恭,父亲说什么都一直笑嘻嘻的,一看就是惯会做样子讨好长辈的,就跟张四郎一样烦人得很。想着阿姐嫁人了还是有些不舍,便跟父亲告退,说想来看看姐姐。 走到蔚秀居门口又有些后悔,不知道见到穆芙芮要说些什么。一旁的小厮阿寿看他犹疑不定的样子也不出声,站在他身后等着。 穆定康记得,小时候自己是很喜欢跟着姐姐的,尽管她那时身体很不好,动不动就病得只能躺着,但是每次去找她,她都会给自己好吃的好玩儿的。是什么时候就变了呢,好像是那次他给姐姐摘花,结果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 其实树不高,姐姐也不准他爬树的,还叫了延年来护着他。脚滑摔下去立时就被接住了,只是手有些擦伤。母亲知道后,不仅罚了跟着的所有下人对姐姐也是一阵数落。那之后他再去找姐姐玩儿,就常常是还没见到人就被打发了。等年纪大些开始去学堂念书,有了同龄玩伴,他也就想不起来要去找姐姐玩儿了,反正她身子不好,动不动就要静养。 回想着小时候的种种,不知不觉就进了蔚秀居。甫一见到穆芙芮,穆定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开口就道,“阿姐,你要记得你是有弟弟撑腰的,受了委屈定要回家来说。” 穆芙芮听完这话,觉得这母子俩真是有趣,怎么就都觉得她会受委屈呢。原身是什么逆来顺受的好脾气吗,最亲的家人还不如丫鬟了解自己,也挺可怜的。 弟弟出生后母亲就不大管她了,那个父亲更不必说。原本的穆芙芮曾试着和弟弟亲近,但很多事不是努力了就能做到的,如今的穆芙芮可不会费那个劲去强求什么亲情。 “我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你怎么过来了。” 穆定康本来鼓起勇气要说的话一下被堵住说不出口了,转而改口道,“昨日在武场,我把张四郎打趴下了,武师傅也夸我。我跟母亲说好了,外祖父赏的那把匕首要奖励给我的,母亲人呢?” “应该是回栖梧苑了。” 旁边南山都无语了,这姐弟俩一个比一个不会聊天。 穆定康也找不出话说了,只得说要去找母亲,便匆匆地来又快快地离开。 穆芙芮的蔚秀居离栖梧苑很远。原本穆芙芮是跟着公主住东厢房的,后来大夫说要静养,加上穆定康也需要照看,穆芙芮就让出了东厢房给弟弟,搬去了府里最安静的蔚秀居。 穆定康几年前就搬到了自己的院子,同样离蔚秀居很远。本来找母亲只是借口,想了想,左右无事,便改道去栖梧苑了。 还没跨进栖梧苑,便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哭喊声,真是没规矩。穆定康皱着眉进去,看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跪在院里,嘴里说的都是自己是为了郡主好,可话里的意思全是暗指穆芙芮约束不好下人,在国公府行事荒唐。 穆定康不说话,示意下人搬张椅子坐母亲旁边,他想看看这女人还要说些什么。 公主看见穆定康肃着脸在她旁边坐下,挑了挑眉,见他一副要在这儿看着她处理这事儿的样子,便没说什么,转而看着站在一旁的于川。 “原以为你夫妻二人都是老实的,没想到竟都是些欺主的玩意儿。” 袁嬷嬷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边不说话,于川悄悄看了她几眼,跪在了张妈妈旁边,“公主的话奴才听不明白,我这婆娘的确有些错处,可心是向着公主向着郡主的。奴才更是不必说,自永继三年跟了您,如今也有十五个年头了。郡主不喜奴才一家,奴才只求回公主府为您做牛做马,盼公主不要误会了奴才的忠心。” 话刚落音,一本账册就扔在了他面前,“这就是你的忠心吗,账目上少那三千两银子去哪儿了,难道不是都进了你在西郊那宅子吗?” 听见公主说西郊的宅子,袁嬷嬷和于川都有些慌神,袁嬷嬷强装镇定,厉声道,“狗奴才,竟然拿主子的钱财给自己买宅子,我看你是一家老小的命都不想要了。” 公主端起茶喝了一口,看了看袁嬷嬷,转头对一边的家令吩咐道,“这两人各打二十大板,连着他两个儿子一起打发远些,也让这府里的人都好好看看,背主是什么下场。还有西郊那宅子,他一个奴才贱籍怎么买下的,去查,我倒要看看谁给他行的这方便,宅子先留下来找几个人看着,一个个的不省心。” 王家令得了吩咐,命人将哭天抢地的于川两口子押下去,院子里终于清静了。 “你不是在你父亲书房,怎么过来了。” “母亲,昨日武师傅夸我了,我来向您讨要那把外祖父赏的匕首,您可不能赖账。” 看母亲利落的处理好这一家奴才,穆定康有些好奇,但没追问“打发远些”是什么意思。处置几个下人而已,快些解决了,别耽误他讨那把匕首,改天带出去馋馋张四郎几个。 母子俩一起回正房,看见穆定康坐不住的样子,公主瞪儿子一眼,“像什么样子,你给我坐好了。” 穆定康只得规矩坐好,只一双眼睛满是期盼,眼巴巴地等着。 袁嬷嬷一看,就示意丫鬟桃儿去把匕首取来,公主早就备好了,快些哄好这小祖宗,今日郡主回门,可别这时候来添乱。 看见桃儿捧过来一个匣子,穆定康是一刻也坐不住了,忙起身接过来,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笑眯眯地看着母亲,“母亲,孩儿...” 公主挥挥手,“今日你阿姐回门,一会儿就该用午膳了,你如今大了,母亲不与你啰嗦,规矩些。” 穆定康嘴角放不下来,向母亲恭敬一礼,“是,孩儿回院子修整片刻便去陪姐夫。” 话音没落,人又跑没了。 袁嬷嬷有话想说,巴不得穆定康快些离去,公主一看她的表情,跟刚才穆定康急切的样子也没甚差别。这袁嬷嬷,近来有些沉不住气啊,难道是张长史那边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动作了? 第19章 计划出行 一家人一起享用精心准备的午膳,郑言恭由驸马和张长史等公主府属官陪同,穆定康在一旁当木头桩子。这边公主和穆芙芮母女俩单独一桌,中间一道屏风相隔,只遮住了人影儿,挡不住驸马的爽朗笑声。 郑言恭有意哄着驸马高兴,直说得驸马看他比亲儿子都顺眼,待到酒足饭饱,驸马还想留小夫妻俩用晚膳,郑言恭无所谓,正想询问穆芙芮,公主却催促他们早些回国公府。 “知道你们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离得不远,早些回去侍奉长辈。日子还长,阿馒被我养得有些娇气,言恭你多担待,有什么不对的你只管遣人来告诉我,我收拾她。” 最后一句是对着郑言恭说的,也是提醒。女儿现在身子好了,有些事就跟之前想的不同了,可不能被婆家磋磨。说起来公主要喊曹国公一声伯伯,只是先太子和几个兄弟跟曹国公这位表兄都不太亲近,之前来往得少不代表不知道。万老夫人和吴氏是什么样的人公主心里有数,女儿吃不了大亏。 郑言恭听出了公主言下之意,“您言重了,阿馒天真可爱,家里上下都很喜爱她。” 一旁的穆芙芮心不在焉,今日回门本以为能问出点什么,结果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这事急又不能莽撞,手头能用的人不够,还有好些事要去查,得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种需要智慧的时候穆芙芮就愁上了,原身加上自己这个老石头墩子俩脑子都不够用。不对,她一个石头哪儿来的脑子,还是怪原身不争气。公主这儿需要找个时间再来探探,分明有什么大事,她还没找到恩人是谁,这事得快。 一阵客气后,公主府众人将小夫妻俩送到门外,母女俩倒没有依依不舍。一个想着支开袁嬷嬷,看看铃兰探查到什么消息,一个想着快些回去,好好将今日发现的线索梳理出来,下次再对上公主可不能这么容易就放过了。 驸马跟女婿表达了好一阵不舍后转头看这母女俩,表情神态都如出一辙,恍惚了一瞬,想起来跟公主刚成婚的日子。 郑言恭看大家都心事重重的样子,便不再跟岳父多言,扶着穆芙芮,依旧跟着坐进了马车,一行人又整整齐齐地回国公府去了。 回到国公府刚坐下喝口茶,世子夫人又派人来传话,让夫妻俩收拾好去见她。两人又马不停蹄往世子夫人院子里去。 吴氏听见下人通传大少爷大奶奶来了,放下手中的书,抬眼望去,儿子媳妇一前一后进屋,一对璧人赏心悦目,心下欢喜,忙让丫鬟们将准备好的茶水糕点拿上来。 “往宫中递的牌子娘娘看到了,明日你们进宫谢恩。” 夫妻俩称是,穆芙芮将丫鬟送来的糕点挑挑拣拣尝了两块,没有延年做得好吃。看郑言恭母子俩寒暄得差不多了,跟着郑言恭告退回涵碧轩。 郑言恭本想直接去前院,穆芙芮先前那番话他还在气头上。成婚前他也派人打探过穆芙芮的事,知道她确实身体不好,这么多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江都公主有些想法,跟她也没关系。祖父说得对,陛下赐婚,无论被指的是谁,都是棋子。相对而言,穆芙芮反而是最无辜的那个。 看着穆芙芮和她两个丫鬟说说笑笑往涵碧轩去,郑言恭一声不吭地跟着回了后院。 回到涵碧轩,丫鬟们端来延年做的蜜饮,穆芙芮看郑言恭好像很喜欢喝。 “夫君可是有事要交代?” 郑言恭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要交代给她的,这涵碧轩他没事还不能来了?又抹不开面子硬说自己也要回后院住,只得拿出门时说的去别院的事来。 “你可想好了,要是去别院,就吩咐下人收拾好,明日进宫谢恩,后日我们就可启程。” “还没求得长辈同意呢,母亲说了每日上午去她那儿学管家,下午我还要去祖母那儿抄书,这时候......” 郑言恭听她这么说,心想她肯定是愿意去的,祖母和母亲那儿好说,他去好好求求情。自己新婚燕尔的,总这么分院住着算什么。 “我去和祖母、母亲说,你快些收拾,今晚也早些安置。” 说着将蜜饮一口饮尽,真就带着颂歌走了。 南山和铃兰对视一眼,主子没吩咐收拾,她们就不动,铃兰不想在这关头离开国公府。 “主子,我能留下来守院子吗?” 穆芙芮也没心情这时候去游玩,“我们不去,事情多着呢,哪儿有闲功夫陪着他瞎折腾。” 于是涵碧轩这边没人收拾行李,前院闻诗却是得了吩咐风风火火准备着,一边儿人多但主仆几人闲得磨牙,一边儿人手不够忙得脚不沾地。 万老夫人回靖安侯府还没回来,吴氏倒是同意郑言恭带上穆芙芮去别院,小夫妻俩单独住上一段时日,她的乖孙不就来了。转头就跟尹嬷嬷念叨,叫府医去给穆芙芮好好诊脉,毕竟病了那么些年,需要什么补品药膳的,吩咐人准备好一块儿带去别院。 穆芙芮当晚睡了个好觉,尽管寻找恩人的事毫无头绪,石凳儿也不会有什么困扰。郑言恭就没睡成了,见完吴氏,国公爷将他喊到书房。 “靖安侯府也发现了些东西。” 郑言恭忙肃正面容,最近接二连三出现的事情太多,不像是巧合。 曹国公面带怒气,手掌重重拍在书桌上,“那年完颜巴泰带了三万兵马围攻开原,辽东总兵马森带兵前往。开原卫新置,天气寒冷又粮饷不继,很快马林就向朝廷请求支援,先皇便命我领两万虎贲军前去。” 虎贲军是曹国公跟着先皇开疆拓土之时组建,起初只有不到三千,随着胜仗越打越多,虎贲军有了十数万将士,由曹国公领着镇守北境。 等虎贲军将围守的敌军击退,曹国公见到的就是只剩一口气的马森、断粮多日拿着一堆破烂兵器死守城池的辽东兵,和数不尽的尸骨。城中更是一片惨象,每每回忆起当时所见,曹国公恨不能将蠹虫挫骨扬灰。 “你表叔时任兵备佥事,刚好就在辽东。” 听到这话,郑言恭猜测,表叔万思可一直不得重用是否和当年的事有关。故去的靖安侯也是在先皇起事之初就跟随的老人之一,如今的靖安侯是万氏的弟弟。眼见后继无人,万老夫人没少为此操心,逼着曹国公为娘家谋划。 “当年先皇派御史清查,那一堆残次兵器查来查去杀了不少人,你表叔只得了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被夺了差事,这还是老靖安侯进宫求情的缘故。” 曹国公顿了顿接着说,“靖安侯府有个管事,从前是跟在你表叔身边的,为了个妓子打死了人,被打死儿子那家报了顺天府,你大舅公得了消息先将人扣住,然后派管家把那管事平日行事自查一遍。本只是谨慎行事,谁知这管事手里竟有不少产业。顺着往细追究,居然查出来你表叔当年在辽东贪墨。那些产业来历蹊跷,转了好几道手,查来查去已经查不出什么了,靖安侯父子俩这才慌了神,都已经两个月了,竟拖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叫万思可来问,他赌咒发誓说有人栽赃。我也觉得这事蹊跷得很,已经派人去查,顺天府那儿也先拖住了,明日怕是要带着你表叔进宫一趟。” 许多年前的事现在又翻出来,如果这背后是有人要针对已经日落西山的靖安侯府......难道是冲着曹国公府来的?郑言恭想起府中近日一桩桩一件件,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第20章 进宫谢恩 祖孙俩在书房商讨,直至晚膳都来请了三回,方才停歇。 万老夫人在靖安侯府用了晚膳,赶在宵禁前回了国公府。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原本还想多住几日,听了弟弟的话,担忧娘家出事哪儿还待得住。回来能守着曹国公督促他给侄子想想办法,这么一番折腾,回到国公府就有些头痛。请来府医诊脉开药,一众儿孙都来关切,万老夫人没留儿媳侍疾,只交代穆芙芮明日进宫谨言慎行别冲撞了贵人,然后叫一屋子人都各回各院去,人多吵得她头更痛。 回到涵碧轩,南山和美意检查了进宫要穿戴的衣裳和首饰。明日只能带一个丫鬟进宫,美意本来想跟着去,老石头墩儿考虑到这是她第一次去皇宫,还是南山稳妥一些。就给美意布置了活计,叫她给万老夫人做一双鞋。她得多往臭丫头院子里去,两次有发现都跟那儿有关,只能忍气吞声去伺候那丫头。 一夜好眠,穆芙芮醒来神清气爽,美意和延年看她气色越来越好都很高兴。李嬷嬷昨日跟着回了国公府,今日一早就来穆芙芮身边,看到她直抹眼泪,“小姐现在康健,真是老天有眼了,国公府的风水真好,他们拜的什么,老奴也去请一尊回来,日日为小姐祈福。” 南山连着当值,昨晚美意就换了她守夜。穆芙芮起床,南山拉着铃兰也早早来候着,人一多就更热闹,每个人脸上都乐呵呵的。李嬷嬷还当铃兰是公主给郑言恭准备的,从前小姐身子不好就算了,现在既已好了,她看着在穆芙芮面前笑得一脸谄媚的铃兰就有些不顺眼。 三个大丫鬟都是李嬷嬷看着长大的,南山四岁开始就当玩伴跟在穆芙芮身边。那时候穆芙芮身边的丫鬟都是公主指派的,两个孩子差不多大,日日黏在一起。南山小时候太活泼,李嬷嬷费了不少心思,现在是穆芙芮身边第一得力大丫鬟,李嬷嬷与有荣焉。 延年是穆芙芮九岁那年来的,比穆芙芮大两岁,性子沉稳又能吃苦,李嬷嬷只有心疼她的。美意比延年还晚来两年,也是年纪最小的,还有两个月才十六岁,最让李嬷嬷头疼的就是她,如今看来也已经长大懂事了。 穆芙芮并四个大丫鬟看李嬷嬷看铃兰的样子就知道李嬷嬷不喜欢她,美意最会跟李嬷嬷撒娇,“嬷嬷,我好想你啊,待会儿主子进宫我们煮糖水喝吧,好久没喝嬷嬷煮的糖水了。” 等穆芙芮和南山进宫,美意准备跟李嬷嬷好好说说,铃兰现在给主子办事,虽然不能跟李嬷嬷明说,但主子的事要紧,李嬷嬷虽然不像张妈妈那般严苛,训起人来最喜欢用水磨工夫,耗时得很,可别耽误铃兰给主子办事。不过给嬷嬷上上眼药也不是不行,谁知道铃兰有没有别的心思。 将李嬷嬷交给美意去应对,其他三人就放心了,也一个劲儿说着要喝李嬷嬷煮的糖水,哄得李嬷嬷眉开眼笑立时就去了厨房。 “我跟南山进宫,你们在府里还是做自个儿该做的事,铃兰你一定要小心谨慎,这府里可不是你来去自如的,你前些天探知那些事确认没被发现吗?” 美意接道,“你说你在府里千只眼万只耳的,吹得那么神,别是犯蠢四处打听,要是坏了主子的事,可没有好果子吃。” 铃兰也很郁闷,回去已经被师父训过了。昨日她应付完袁嬷嬷,本来想去师父跟前得句好话,回公主府之前已经让师兄将她近日的收获传回去给师父了,没曾想夸奖一句没有,师父三两句就问得她哑口无言。 她去为主子打听这府里的消息有什么可疑的,新媳妇想要快速摸清婆家底细不是很合理吗?谁知师父听到她这句话直接跳起来打她,说国公府又不是小门小户,府里里外多少眼睛盯着,说着说着还把死去的师姐搬了出来。 本来要跟着穆芙芮来国公府的除了铃兰还有她师姐香兰,自小铃兰就听着她“总是不如香兰”这话,要不是香兰出了事,铃兰只用听她万事妥帖的师姐安排行事。 南山看美意话说得不好听,忙打圆场,“我们都要再仔细些,主子往后可是要在这府里颐养天年的,万事开头难,主子好了我们都会好。” 穆芙芮听着“颐养天年”几个字觉得刺耳,叹了口气,主仆几人聊了会儿闲天,用完早膳穆芙芮就跟着郑言恭往皇宫去了。 郑言恭不能进后宫,夫妻俩得分头拜见帝后。想来穆芙芮也曾进宫多次,还有南山跟着,郑言恭放下心来,目送穆芙芮走远,自己去向皇帝谢恩。 努力对照着记忆不出错,穆芙芮既新奇又兴奋,经过重重检查走到穆芙芮的兴奋都消磨殆尽,终于见到了皇后。 皇后看上去比吴氏年纪大一些,穆芙芮看人不会看什么穿衣打扮,只能看点长得好不好看,面容是和气还是看起来脾气不太好。毕竟老石头墩子这方面没经验,原身又几乎不跟外人接触。规规矩矩行礼问安,穆芙芮微微抬起头让皇后打量她。 皇后见过穆芙芮几次,知道她一年得有大半时间都病得出不了门,剩下的日子也是病恹恹的,想起从前的穆芙芮,对她说话都要忍住说小声些,感觉大声一点能把她震晕过去。今日再见到穆芙芮,倒看不出是久病之人。虽然身板和从前一样瘦弱,但气色很好,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以前的穆芙芮只会让人记住她是个病秧子,根本注意不到她长什么样子。现在她面色红润,特别是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看了就喜欢。皇后笑着开口,“阿馒过来,坐近点儿,好些日子不见你了。言恭待你可还好?” 怎么谁都要问郑言恭对她好不好,不好还能怎样,穆芙芮心里这么想脸上却要努力保持得体的笑容,小心回话。 “回娘娘,阿馒身子好些了,吴太医说以后只吃些药膳保养就行。夫君待我很好,国公府上下也都很好。今日特来谢恩,陛下和娘娘的恩德阿馒铭感五内,惟愿陛下娘娘身体康健。阿馒定不负圣恩,往后在家孝顺长辈,体贴夫君,和他恩爱白头。” 皇后问了一句话,穆芙芮就把今天谢恩该说的重点都说完了。回完话坐在宫女给她放置的秀墩儿上,只放了半个屁股,坐得不是很舒服。穆芙芮专心调整坐姿,保持体态,全然没注意到在场的人表情都僵硬了。 皇后听到穆芙芮今后只用药膳保养,病体痊愈,愣了一下。袁嬷嬷还没来得及将这事报进宫里,因为于川一家被公主三两下收拾了,她正焦头烂额,以至于穆芙芮身子好不好的她都顾不上了。 第21章 给事中 穆芙芮自觉今日任务已达成,接下来只用保持微笑和仪态,皇后问什么答什么就是。 皇后命人取来不少珍贵药材赏赐穆芙芮,嘱咐她以后多进宫来陪她,说着说着就提起穆定康,“康儿也大了,上回见他还是中秋宴,你们姐弟俩一点不像,那孩子调皮,却是个可人疼的。小嘴儿甜得很,每每见他总能逗得陛下和本宫开怀。” 穆芙芮对谈论穆定康没兴趣,只微微提起嘴角,“弟弟平日不是读书就是习武,阿馒倒不常见到他。”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冷淡怕是有些不妥,随即又补充道,“昨日回门,短短几日像是很久没见似的,他还跟我说要给我撑腰呢。” 然后像是说了什么趣事儿一样,拿手帕遮住嘴轻笑起来。皇后果然也跟着笑,“康儿当真这么说?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姐姐了。紫菂,将那枚墨玉竹节玉佩拿出来,另外再添些文房四宝,待会儿你亲自给康儿送去。” 穆芙芮懵了,陪着在这儿说笑的明明是自己,怎么穆定康得到的赏赐比她还多,脸上的笑容都险些挂不住,只得喝口茶掩饰一下。 另一边,郑言恭就顺利多了,皇帝没让他等太久。 今日下朝,曹国公求见,向皇帝表达了自己想要回家养老的请求,这回大都督和国子监事都辞了,连曹国公的位置都请旨传给郑铄,往后就没人做那“死谏”的烦人精了。 虽说皇帝暂时否了,但大家心知肚明这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来回几次就顺理成章了。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差不多都已经被清理,想到往后朝堂上没有这些顽固的老东西,皇帝心情愉悦起来,看郑言恭就格外顺眼。 “言恭啊,成亲了可不能再胡闹了,你往日跟李家小子和忠诚伯那个儿子混得像什么话。你祖父是何等人物,你爹那个人,唉,你可不能不争气了。” 郑言恭知道,外人都议论,有那样的父亲,曹国公世子却是个扶不起的。在那些人口中,他的父亲郑铄是个脾气火爆的主,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激得他火冒三丈,要不是有个厉害的爹,就郑铄那脾气,早不知道被人坑多少回了。不过郑言恭在那些人眼里也不是什么好后生。 “陛下,我想努力也没处使啊,要不您给我个机会好好争气。我这都是成婚的人了,没个正经事儿做自己也觉得丢人。李君待和常忠明现在也老拿这事儿取笑我呢,您给我个能压得住他俩又轻省的差事吧。” 他和李庭竹、常祖旺三人从小就是学堂里的刺头,不是不学无术那种。有祖父亲自教导,郑言恭自小能学到的东西就超过大多数人了。他又不蠢,虽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但比同龄人都要学得多学得精。李庭竹不用说了,世代书香,礼部尚书李安之当年是榜眼,对孙子也是极力培养。只有常祖旺,忠诚伯就是个大老粗,常祖旺是个小老粗。 郑言恭去学堂纯粹是曹国公觉得读书不能闭门造车,得跟不同的人一起读才能开阔眼界,选来选去就选中了李家的族学。李家族学可不是随便能进的,郑言恭是凭自己本事,常祖旺就是他爹大老粗忠诚伯死皮赖脸找李尚书硬塞进去的。 刚开始常祖旺只觉得学堂无聊,看郑言恭和李庭竹在课堂上将夫子问得哑口无言,功课什么的,随便写写还能得夫子们的夸奖。小老粗对两位大哥的敬仰就与日俱增,不知不觉成了两人的小跟班儿。 出了学堂,三人也不是什么好孩子,成日里招猫逗狗,今日跟张家大郎打赌,将他从别人那儿强买来的马还给买主,明日又是跟王家三哥儿争花魁,只为了看看传言中家道中落才沦落风尘的的才女是不是名副其实。结下了梁子自然少不了打个架斗个殴,这三人还都身手不错,基本没吃过亏。 打完又能一笑泯恩仇,转头又跟人一起喝酒听曲儿。事情都不出格,但也让人夸不出一句“青年才俊”。现在郑言恭想要给事中这差使,要不是有曹国公的退让,他还真开不了这口。 皇帝哼一声,“你小子,不学好可不行,由不得你挑挑拣拣,今日下朝你祖父还跟朕告状,说你这个不成器的一点不让他省心。你就到朕眼皮子底下待着,你祖父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气他,朕亲自来管教你。回去等着吧,刚成亲,再让你松快几日,等有了正事儿可不能这么没个正行。” 郑言恭苦笑点头称是,正欲告退,皇帝又说,“好好待阿馒,她自小吃的苦不少,是个可怜孩子,可不准混账欺负了她。带上赏赐,滚出去吧。” 郑言恭先一步出宫,在宫门口马车里等穆芙芮,等不多时,穆芙芮也出来了,夫妻俩带着帝后的赏赐回府。 穆芙芮没心情跟郑言恭闲聊,郑言恭心里记挂着忠诚伯府的事又不确定自己的官职是不是给事中,自然也没话说,回府的马车一路都很安静。 到了国公府,穆芙芮回涵碧轩将赏赐都交给南山入小库房,郑言恭去了曹国公的书房。 “祖父,陛下准您休致了吗?” 曹国公示意郑言恭坐下,“折子递上去了,压着没准,应是要虎贲军的兵符一起交上去。” 郑言恭坐不住了,虎贲军是曹国公府的保命符,祖父这些年不是不知道上谏的折子很可能给家人招来祸患,但他不愿见舅舅创下的基业和从前的老臣被皇帝如此对待,手里捏着虎贲军,总还有些底气在。如果要收走虎贲军,那这一家人的命可就真真是在刀尖下悬着了。 “你的官职是刑科左给事中,填的是张真的空,他升任刑科都给事中。张真为人正直但不迂腐,你上任后多跟他交流。” 郑言恭点头应是,“我知道他,永继12年的进士,戚夫子曾拿他的文章给我们看过,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祖父,虎贲军真要交上去吗?靖安侯府的事怎么样了。” 曹国公叹了口气,“当年先皇曾说过,以后要你父亲接过虎贲军,那时我推拒说他年轻还要再历练。后来,唉,我也对不起你父亲,那么有天赋的孩子。” 郑铄实际上并不是只靠父亲的草包,但曹国公府太招人眼了,“咱们家往后怕是不能再走这条路了,幸而如今边境太平,不然拼着我这把老骨头。” 曹国公没再就虎贲军的话题继续下去,转而说起了靖安侯府,“今日上朝前,靖安侯查出点眉目,我要出门几天,府里你要守好了,暂时别让外人进府。” 第22章 密旨 穆芙芮回涵碧轩就想睡觉,进宫一趟太累了。做人也累,不仅有万氏、吴氏要应付,那皇宫里的人还能要她小命。还是快些将恩报了,别贪恋这凡间短暂的享乐,早日脱了这肉体凡胎得好。 刚坐下还没喝两口茶,万老夫人又喊她过去。 万老夫人今日仍有些不适,但她不放心穆芙芮,这关头可别再闯什么祸出来添乱了。等看到穆芙芮全须全尾的回来,除了有些疲惫没什么不同。这丫头只要不说话就气不着人,万老夫人放下一半的心,再让穆芙芮将今日进宫以后事无巨细全说一遍。 “祖母,您是说从进宫起全要讲一遍吗?” 真是要被这臭丫头折腾死了,不是还病着吗,躺着都不让人省心。穆芙芮此刻无比希望万老夫人不舒服的是嘴不是头。 “那你说说你跟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可有说些不着调的胡话。” 万老夫人不问清楚一颗心就不能全放下,于是在她的逼问下,穆芙芮将皇后问了什么,自己怎么答的都说了一遍,自然是将不妥当的地方适当修改过再转述的。听起来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万老夫人这才放了心,也不多留穆芙芮,招招手让她哪儿来回哪儿去。 吴氏没有叫穆芙芮去秋华院问话,只遣人来问问穆芙芮进宫可还顺利,有没有出什么岔子。来人得了穆芙芮的回话还传达了吴氏要穆芙芮好好休息的嘱托,说完就走了。穆芙芮这才终于能躺下睡会儿觉,睡前不忘嘱咐延年给她熬个老鸭汤。 涵碧轩的小厨房本来是有厨娘的,手艺也不错,但自打穆芙芮住进来,每顿饭总要点几道延年亲手做的菜,渐渐地,厨娘成了延年的帮手,该得的赏钱也没少,只觉得给大奶奶做事真是轻松又快活。 睡了一觉起来用午膳,正喝汤,铃兰来了。“主子,奴婢想回公主府一趟。” 铃兰现在也不敢什么事都告诉穆芙芮,上次回去被师兄拧着耳朵教训过了,公主不希望女儿牵涉其中,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让穆芙芮知道太多。 穆芙芮偏偏又什么都想知道,“回去干什么,你现在是我的人,动不动回娘家像什么话。还是你发现了什么要跟母亲讲,先说来我听听。” 铃兰是拿穆芙芮没一点办法的。曹国公出府了,府里留下个跟曹国公很像的替身。对外说受了风寒要在家休养几日,也不要儿孙去看望,关起门来和万氏老夫妻俩都开始养病,正院的药味儿老远就能闻到。 涵碧轩得了消息,穆芙芮还在睡觉,虽说不让人去探望,但作为孙媳还是要有些表示的。铃兰自告奋勇送药材过去,南山挑了些今日刚得的赏赐交给她。 要不是这样,铃兰也发现不了端倪。连忙将消息传递给在府外的师兄,也不知道他们跟上没有,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不问问师父她有些不敢随意行动,不然先等师兄消息好了。 “就是有些想师父师兄了,过阵儿再回去也行,我听主子安排。” 铃兰的师兄石竹没有跟上曹国公。曹国公是扮作送柴薪的老头儿出府的,这还多亏赵氏。她吩咐管事,有年迈的老人维持生计,卖些自家种的菜蔬或是别的府里用得上的,都按市价多两成收了。好的新鲜的就给主子们用,次一些的给下人用,实在不好的就喂鸡鸭或是干脆不要,只当发善心做好事了。 凡是进出国公府的人锦衣卫都要跟着查验,有锦衣卫在前面,公主府的人不敢靠太近,只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锦衣卫跟着卖柴的老头儿,回了一片普通老百姓住的地方,见没什么可疑就走了。 石竹也准备带着师弟撤,等他收到铃兰传来的消息说曹国公留下替身出府了,才反应过来那老头是曹国公假扮的,再去追,哪儿还找得到人。 卖柴老头儿七拐八绕,换了一身行头,再将面容稍作伪装就成了一个普通不起眼的商人。带几车货物和伙计骑马赶路出了城,在南门外二十里的一处宅子里,曹国公见到几个多年未见的下属。 “将军,自三年前周氏死了以后,那位一直在守孝,平日都没什么问题,前不久有贼人翻墙进了那宅子,本来这种事兄弟们谨慎是不管的,结果那贼子竟起了歹心,偷完东西还要杀人。听到打斗我们才进去,贼人被打死了,宅子里的却是个假货,见被我们发现那人便立刻自尽。事关重大,属下立刻赶回来告知您,属下无能,不知道那位是何时离开的。” 曹国公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了些猜测,难道府里近日发生的事和那位有关?还有靖安侯府,他对靖安侯府的恶意又是从何而来。看着面前跪着请罪的男子,曹国公只觉无力。 “十三啊,你今年多少岁了。” 跪着的男子听见曹国公喊他的小名,眼睛有些湿润,“回将军,上个月满的五十。” “二十一年了啊。”曹国公按了按自己的膝盖,看来这两天京中会有雨。“你们赶路也辛苦,先下去休息吧。其他人也都退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别来打扰我。” “是。” 房中的人鱼贯而出,这间屋子被太阳照得亮堂堂的,但曹国公知道,他的膝盖疼了就是要下雨了,即使今日艳阳高照,不出两日也会有大雨来袭。 一如二十一年前那个夜晚,先皇病中在塌前给他密旨的时候一样,屋外的雨打在窗棂上,他的心跳也如鼓一般随着雨滴的声音梆梆作响。看着眼前充满阳光的屋子,那晚感受到的凉意穿过了这二十一年围裹了他全身。 “云起啊,朕撑不住了,大郎没了,老二老三都没了,朕的儿子有三个都走在朕前头啊。” 看着形容枯槁的舅舅,已经年过四十的曹国公趴在了舅舅身上也哭了起来,“舅舅,您节哀啊,您要保重龙体,您,您,呜呜呜呜呜。” 舅甥俩好好哭了一场,老皇帝哭过后更虚弱了,喘着气,连说话都像是要用尽力气一般。 “这些日子老四监国,做得也不能说不好。但他那个人,杀伐太重,今后你多劝着些。” 曹国公忙应下,握着舅舅的手,生怕他多说几句话就不行了。 “还有一事,舅舅交给你。” 这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蔡德海抱了一个已经睡着的娃娃过来,老皇帝朝他点点头,蔡德海将怀里的孩子交给曹国公。曹国公手忙脚乱接过,他不太会抱孩子,怕抱得不舒服将孩子吵醒,不过这孩子睡得倒是沉,一点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这是大郎的儿子,你将他带走,隐姓埋名带得远远地,别让他回来了,就做个富贵闲人安稳一生。” 说完这句话虚弱的皇帝突然大力按住曹国公的肩膀,眼睛里都是坚毅,如多年前在战场上交给自己外甥重要任务时一样,曹国公不坚决地保证自己一定会完成舅舅的嘱托,这手就会一直按着。 “老四不会容下这个孩子,大郎是太子,这孩子会威胁到他的位置,我要给大郎留下血脉,我的大郎是多好的孩子啊。” 这时的皇帝更像是一个普通的,惋惜自己死去的儿子的父亲。 一旁的蔡德海又捧来一个匣子,老皇帝盯着自己的外甥,“这是朕交给你的最后一道密旨。” 第23章 陈明义 肩膀上传来的压力让跪着的曹国公直不起身子,在呜咽声中,曹国公先是抱着怀里的皇孙重重的磕了头,再单手接过匣子,“臣遵旨。” 老皇帝听到回答以后卸了力,重新瘫软回榻上,“走吧,都走吧,走得远远地。” 蔡德海扶起曹国公,“国公爷,您跟咱家来,走密道出城,夜长梦多,速速离开。您多保重。” 回忆到此处,曹国公又湿了眼眶,他没有辜负先皇的嘱托,当年秘密将皇孙带到边关,给皇孙找了个死去丈夫又无亲故的女人扮作他母亲,将他们安置在离军营三十里外的一处民宅。那女人是经过筛选也仔细考验过的。母子俩改名换姓,装作行商的外宅。对外称男人姓陈,女人为周氏,而皇孙,曹国公给他取名陈明义。 在陈明义10岁之前,曹国公常常乔装打扮去看望母子二人。他扮演了父亲的角色,亲自给陈明义开蒙,教他读书写字,还请了护院教他习武。 直到新皇登基第二年,宫里有人向皇帝告密,当年宫里病死的小皇孙是假的,真的已经被先皇藏起来了。皇帝随即派锦衣卫四处暗访寻找,自然也怀疑到曹国公身上。为了陈明义的安全,曹国公便将母子俩送到了江南,只当做死了丈夫的寡妇带着年幼的儿子,因被夫家亲戚觊觎家产不得已远走他乡。 此后曹国公便不再见陈明义,派了心腹装作乡邻保护母子俩,又给周氏人手、田地和钱财,按照先皇的嘱托,让陈明义今后能做一个富贵闲人。 年幼的陈明义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恐惧,他不知为何,慈爱的父亲突然就消失了。母亲说父亲死了,然后带着他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家里变得富裕了,但他很想爹爹。想爹爹再给他讲故事,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夸他聪慧。 母亲送他去学堂,同学都笑话他是个没爹的孩子,但读书写字没人能比得过他。他们越是笑话他,他越要发奋,将所有嘲笑他的人都踩在脚下。只是每到合家欢聚的日子,陈明义总不免想起父亲,那个儒雅博学的男人是他一直追寻的榜样。 此刻京中的陈宅里,年轻的主人正坐在书房听人禀报近日的收获,听着听着走了神。三年前母亲去世前告诉他,父亲没死,她也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她也不知道父亲是谁,只记得当时他们在北关的宅子附近常有行伍之人出没,那些人像是在保护他们母子俩。她前头死了的男人就是打仗没的,她不会认错。 陈明义脑子里一会儿闪现幼时北关的老宅里父亲将他放在肩上在院子里跑跳的景象,一会儿又想起初到江南时自己被别的小孩儿扔石头骂没爹的野种,最后出现的画面是母亲去世后。当他终于发现周围的邻居都不对劲,偷偷命小厮假扮自己,带着府里所有的银票仓皇出逃。 他想跑到北关,跑回幼时的家,再去找父亲,问问他,问问父亲为何不要自己了,是他不够听话吗?还是他不够用功读书?江南到北关路途遥远,他独自上路,又无路引,很快钱财就被人骗光了,还将他卖到了京城。正当他心中焦虑不知如何是好时,万没想到在京城见到了他苦苦追寻的人。 呵,多么可笑,他还猜测自己的父亲或是个小小的军官,定是有难言之隐或是为了他们母子安全将他们送到了江南那等富庶之地。没曾想那个男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曹国公。当时他被骗子卖给人牙子,牙行的人领着他去高门大户,路上听到人议论曹国公上谏惹怒了陛下,被陛下申斥命人将他押送回府禁足。出于对曹国公的敬仰与好奇,陈明义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瞬时如遭雷劈。 幼时有些模糊的身影与马上的人重合,尽管那人不像当年那般意气风发,腰背也弯了一些,只沉着脸在禁军的簇拥下骑着马往前走,但那张脸,那身形,那就是他的爹爹啊。 说话的人见家主双拳捏紧置于桌上,面色阴沉得很,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忙跪了下来。 这人的动作打断了陈明义的思绪,他挥挥手让人退下,而后拿起笔开始专心写字。自从得知父亲死了,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每当心绪不宁时他就写字,写到手腕酸软无力方才停笔。可笑的是,这也是那个人教的,他说,“心无旁骛,笔墨皆得其真。” 此时还有一人也在写字,国公府前院的静心斋书房里,郑言恭将近日发生的事一一写在纸上。李道姑身边的人将科尔沁部的弯刀放到祖母院子里,一把弯刀说明不了什么,曹国公缴获的战利品里有不少这种东西。但李道姑从前拿进府里的东西怕是都要细查一遍。 刚才陆飞来报,抓到的那人松了口,招供说他叫钱三儿,是彩书的表哥,平日里走街串巷,挑个担子卖些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最近一两个月他隔三差五给彩书送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有女人爱用的胭脂水粉,一些外面时兴的手帕钗环,或是寻常吃食,彩书都高高兴兴收下了。那日钱三儿被抓是因为他叫彩书偷几件万老夫人房里的首饰。 两个月前有人给了钱三儿一笔钱,交代他一件事。眼看送给彩书的东西越来越多,银子也越来越少。为了那人说好的事成之后还另有三百两白银,他骗彩书说自己遇到贵人愿意出钱给他做首饰生意,但他没见过几件好东西,求彩书偷偷将万老夫人房里的贵重首饰借出来几日,他寻人描个样子立刻还回去。 彩书转头就将她表哥卖了,只说是个可疑的人,缠着自己要对老夫人不利,也不问要怎么处置,将人卖给府里的管事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管事抓住人交给了陆飞,起初钱三儿什么都不肯招。金主说过,如果他敢说出自己,不仅钱没了,还要结果了他全家。想着家里年迈的父母,钱三儿也硬抗了一阵儿,只说自己就是来看表妹的,后来骨头被敲断好几根,疼得他受不了才开始招供。 金主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京城口音,是他主动找到钱三儿家里说有一笔买卖要谈,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24章 计划落空 郑言恭也理不出头绪,想起来跟穆芙芮说好的明日就要去别院,他捏了捏眉头。祖父不在,他也不能离开家,只能去涵碧轩解释一下了。出声喊人去涵碧轩说一声,晚膳他回后院跟穆芙芮一起用。 涵碧轩这边,美意正和穆芙芮看,做给万老夫人的鞋要用什么花样子,听到来人传话,穆芙芮挥挥手,头也不抬继续和美意说话。一旁的延年默默转身去小厨房吩咐,给大少爷加两道他爱吃的菜,至于加什么菜,她不知道,她也不管。 李嬷嬷见小主子对大少爷这么不上心,有些担忧,“大奶奶,您跟大少爷就这么分房住着怎么成啊。” 穆芙芮都懒得再说什么了,谁问一句她都要解释是要累死她吗。美意看主子有些不高兴,忙对李嬷嬷说道,“嬷嬷,主子身子还得再养养,大少爷也是同意的,嬷嬷就别操那个心了。过两天我得空了也给嬷嬷做双鞋,天气冷了正好穿。” 李嬷嬷见自己提这事不招待见,也就不再多说,但心里的担忧挥之不去,轻轻叹了口气,准备去外面看看那几个小丫头在做什么。等她出了房门,美意悄声跟穆芙芮说好话,“主子,嬷嬷年纪大了,她也是担心您,您别往心里去。” 穆芙芮平静地看了美意一眼,“就选这个吧,做快些,别的有的没的少管。” 老石头墩子刚做人没几天,新鲜劲虽然还没过,已经开始有些烦了。这些肉体凡胎短短几十年就会消散,于她不过是须臾。报恩的事还没影儿,每日就跟这些人纠缠,偏偏她还得借这身体行事。而且做人以后觉得时间都变慢了,越发希望快些将尘缘了却。 等到郑言恭回涵碧轩就得不了穆芙芮什么好脸了,两个人安静的吃完,郑言恭以为穆芙芮是猜到他们不能去别院所以不高兴,小心解释道,“祖父祖母都身体不适,我们暂时去不了别院。不过等过一阵儿,天气再冷些泡温泉最合适不过了。到时候我带你进山亲手打些野味,还可以捉几只兔子养着玩儿。” 穆芙芮正觉烦闷,也懒得逗这小子玩儿,只平淡地回了句,“但凭夫君做主,我也没想去别院,长辈身体有恙,我们怎可自己去逍遥快活。” 看她脸上没有一丝喜色,郑言恭有些愧疚,祖父是出门去了,这个不能告诉她。祖母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是担心娘家出事。两人关系一直亲近不起来,本以为可以借着去别院培养一下夫妻感情。 “你也别净吃这些荤腥油腻。不是说可以多吃药膳吗,我看延年做得挺合你口味,缺什么只管开库房取。你早些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丢下这句话,郑言恭就逃走了。祖父对他的教养只专注于学识、品性和修养。至于夫妻相处之道,郑言恭仅就家里的长辈为例,也是一知半解,毕竟穆芙芮和他从前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 接下来三天,穆芙芮上午到吴氏那儿学管家理事,陪着吴氏用午膳,下午就回涵碧轩待着。万老夫人虽然头不疼了,也不要人去打扰。穆芙芮打着送鞋的幌子,去万老夫人那儿寻机会见李高人的算盘落空了。 于是今日回来就和南山,美意,还有延年关起门在房里悄悄商议。没有带铃兰,因为穆芙芮发现她回门以后对自己隐瞒更多了。也不可能带李嬷嬷,她帮不了什么忙,而且不如南山几个听话。 既然前两次发现都是和李高人送进府的东西有关,穆芙芮觉得与其浪费时间去万臭丫头那儿看她脸色,不如直接见见这个人,想办法知道她背后究竟是何人。目前手里就三个人能用,严格说起来南山美意还是凑数的,出府是不可能了,得想个法子将李高人请到涵碧轩来。 于是主仆四人就策划了一场看上去有些离奇的生病,法子是美意先提出来的。李高人说穆芙芮病体痊愈都是国公府福泽深厚,那突然再病一场请李高人来看看就顺理成章了。何况还有南山在,小小的用点手段对她们来说不难。 延年适时补充,涵碧轩周围有国公府的人守着,虽然距离没有近到能看清听清里面在做什么说什么,但若有什么动静瞒不过去。她得确保穆芙芮安全,可分身乏术,这样一来就没人能挟制李高人和她身边那个可疑的人了,所以铃兰得在场。 美意扁了扁嘴,正要开口,被南山戳了头,“主子的安危要紧,你闭嘴,都听主子安排。” 穆芙芮也想扁嘴,得快些想办法让自己多几个人可用,如今也只能将就用着铃兰了。于是又将铃兰叫来,如此这般将计划告知她,最后延年拉着铃兰两人再仔细商议,一定要在确保主子安全的情况下,将要请来的两人控制住。 穆芙芮几人还在涵碧轩密谋,那边曹国公悄悄地回了府。这两天他把于十三叫到跟前,将过去这些年陈明义在江南的过往都细细问了一遍,又派人悄悄去找陈明义的下落。已经过了两三年,很多痕迹都消失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派去北边的人还没回来,他要查证的事也没证实。曹国公有些猜测,但又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南来北往需要时间,无奈他只能先回国公府,毕竟还有不少人盯着他,可不能这时候被发现陈明义的存在。 回到国公府沐浴洗漱一番,装作病愈的样子。将郑言恭叫到跟前,“把李道姑和她身边那人弄进府来,做隐蔽些,只说你祖母要留她多住几日。另外盯着她住处的人手也别撤,我准备叫陆寻回来,之后你专心守着家里,其他的事先别管。” 郑言恭直觉不对。三年前祖父将人手交给他,起初的生疏不免使他心生怯意。祖父只说不进则退,不练则废。即便是最近这一年,他不时会有些遗漏需要提醒,祖父也不曾收回人手,亲自教导他每一件事的细枝末节。 这几日祖父在外面分明是发现了什么,却突然让他别管,还要将陆飞他爹叫回来。陆叔不是去北边儿了吗?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要将陆叔也叫回来。想要再问问祖父,但看曹国公已经决定,此事毋庸置疑,郑言恭就此作罢,恭敬告退,吩咐陆飞将李道姑请进府。 他不知道的是,涵碧轩那边还在紧锣密鼓地计划穆芙芮突然病倒的戏码。为此南山特意调制了药丸,准备今夜睡前给穆芙芮服下。只需睡一觉,明日穆芙芮便会起高热,脉象会是气分不足,阳虚气衰。除非是神医,不然诊不出蹊跷来。 到时候南山就把脉象说得玄乎一些,她们再顺势提出请李高人来看看,万老夫人肯定会同意的。主仆几人自以为都安排好了,兴奋激动等着用完晚膳就开始实施计划,结果铃兰匆匆跑进来,“主子,不好啦,李高人他们进府啦。” 第25章 纸条 房里除了穆芙芮和三个心腹大丫鬟,还有李嬷嬷。李嬷嬷虽然从美意那儿得知,公主给小主子铃兰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但看铃兰还是有些不喜欢,当然也有美意给她上眼药的原因在。 “嚷嚷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什么主子不好啦,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南山赶忙朝美意使眼色,美意会意,上前拉着李嬷嬷往她房里走,“嬷嬷别理她,让南山收拾她,您跟我来,看看我给您做的鞋合不合脚。” 李嬷嬷一边被拉着走出门,一边问美意,“我的脚多大,你都做了多少双了还能有错吗?” 等李嬷嬷和美意走远,铃兰也知道自己冒失了,扭捏着凑到穆芙芮跟前,“主子,李高人进府了,二门的说老夫人请进府的,要住几天。您还吃那药丸子吗?” 南山将美意离开前没剥完的橘子接着剥好放到穆芙芮手里,一边擦手一边说,“你也是个蠢的,人都进府了,要喊过来不是更方便了吗?延年,你说的什么张王鲁孙的也不是个个都厉害吧,铃兰的师父是不是也这么蠢。” 南山几个自小被李嬷嬷教导,对说话的忌讳也同李嬷嬷一样。从她会说话开始,穆芙芮的名字就不能和“不行了”、“不好了”连在一起。虽然主子要装病,但她亲手调的丸子,吃完发场热只会让主子身体更强健,连脉象都是做的气虚的样子而已。铃兰冒冒失失的,不仅不会说话,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坏了主子的事儿,不骂她两句气不过,此刻南山也有些不喜铃兰。 听到南山居然敢说师父蠢,铃兰立马要冲过去打南山,延年将她拦下。穆芙芮看着铃兰红着双眼不服气的样子,“不想被人说你蠢就别尽干些蠢事儿。” 转头又说南山,“别跟美意那丫头一样惹些口舌之争出来,你要是也这样,我就把你们全都送回公主府。” 这当然是吓唬南山的,穆芙芮本就没几个人可用,更离不开体贴的南山。可她不知道这句话果真将南山吓到了,红了眼急得忙要跪下认错,延年铃兰也跟着跪下,穆芙芮更觉心烦,“将那丸子给我,都别跪着了,我累了,洗漱安置吧。” 今晚该南山和延年当值,铃兰只能退下,回到她的房间。四个大丫鬟和李嬷嬷是各有一间独立的小房间的,美意就住她隔壁,听见李嬷嬷和美意亲亲热热的说笑声,铃兰在房里走来走去。想起南山说的话,心里越发气不过。 外面的师兄弟们也派人守着李高人挂单的道观了,但一直没有收获。曹国公出府几天,回来就把李高人招来,肯定是发现什么了。如果是关押起来,那穆芙芮就见不到李高人,自然也问不出东西。 不知道国公府的人能不能撬开那两人的嘴,自己得想办法提醒他们信和账册的事,东西都不在自己手上,只需要告诉曹国公的人有这么两样东西的存在,可是怎么告诉他们又不暴露自己呢? 铃兰越走越快,小小的房间只能绕着圈走,没一会儿就将自己绕晕了。倒在床上,想起小时候,爹娘和哥哥都还活着,自己也还是爹娘的宝贝女儿。家里肉铺的生意很好,日子一直过得不错,如果不是鞑靼突然出现。 铃兰坐起来,当年若不是曹国公带人救下她,哪儿还能活到现在。自己小心一些,只写个纸条悄悄扔到曹国公书房?不行,曹国公书房太危险了,还是扔到万老夫人院子里。想好了铃兰就当真拿炭笔出来,用左手歪歪扭扭写下了“有人陷害国公,科尔沁书信,出卖淇国公,私矿”。不能写太多以免暴露自己,不过这几个字提醒得已经很明显了。 等到夜深人静,铃兰换了身夜行衣,她的轻功是师父的弟子中最好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选她和师姐一起进国公府。沿着墙根儿翻身上房顶,一路谨慎小心来到万老夫人院子附近。 这一片有很多暗卫,铃兰观察了很多天,已经知道哪几个暗处有人。屏住呼吸小心避开,铃兰将纸条放在荷包里挂在此刻被阴影覆盖的房檐上。她不敢用什么石头暗器扔进去,那样虽然能引起暗卫注意立马发现纸条,也能立马就发现她。等天亮一些,这个荷包会很显眼,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回去。 挂好荷包再谨慎地回涵碧轩,铃兰心里轻松了很多。自己的任务是隐藏身份,发现蹊跷就将消息传给府外的师兄,自己不准插手任何事,也不准告诉郡主。没有师姐的才智,她也不揽那活儿,就这一次,提醒一下曹国公算是救命之恩的利息好啦。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起床,铃兰藏好夜行衣,开心地睡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铃兰挂的荷包就被发现了,陆飞打开,只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立刻去找郑言恭。还在外面喊颂歌,郑言恭就醒了。这几天睡得不好,听到陆飞的声音翻身起床,披了件衣裳就往外走。 “少主,有人将这个挂到老夫人院里的房檐上,兄弟们没看到人,刚发现的,应该是昨晚丑时进的院子。” 郑言恭接过荷包看了看,是街上卖的随处可见的普通样式。解开绳子,里面有一张纸条,字写得不好,要么是本就不会写几个字,要么就不是用的惯常写字的那只手。等看清字条上的字,郑言恭心头一跳,将纸张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没有别的线索,又递给陆飞。 “尽快撬开那两人的嘴,上面说的信和私矿一定要问清楚了。报给祖父,问问淇国公的事他有没有什么头绪,对方肯定是钻了什么空子。” 说到此处,郑言恭顿了顿。他怀疑纸条许是圈套,背后之人想要引他们远离真相,送纸条的人必须揪出来。 “能在丑时避过那么多暗卫从外面进府不可能,这个人在府里,给我查。关押李道姑两人的院子也多派些人手,一定给我守好了,这么多人守着还叫人摸到了老夫人院里,你们的眼睛都是瞎的不成。” 陆飞有些为兄弟们捏把汗,“少主,您是知道的,兄弟们可没有那偷懒耍滑的。这人轻功定是极好,不然那一院子的人怎么能发现不了。府里什么时候出过这种岔子,也就是大奶奶进门以后,她那个丫鬟铃兰喜欢在府里到处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飞本意可不敢拿穆芙芮身边的人说事,铃兰到处打听他们是知道的,无非就是问些府里各院的小事,打听打听主子们的喜好或是私密。这都是新媳妇嫁进门的正常之举,之前他们已经注意到了,防范着不让铃兰去到不该去的地方。 郑言恭想得多些,他也怀疑上了穆芙芮身边的人。铃兰虽说是穆芙芮的丫鬟,也是公主府的人,难道是公主发现了什么?那又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提醒呢。穆芙芮身边的四个丫鬟,他之前没太在意,事情确实是穆芙芮进府前后开始出现的,这纸条到底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圈套,看来得去试试涵碧轩的人了。 第26章 大聪明陆飞 穆芙芮还不知道铃兰一番操作让涵碧轩被盯上了,昨晚睡前她吃下了药丸,今早果然发起了高热。除了李嬷嬷有些着急,其他四人有条不紊按计划行事。美意提出请李高人过来时,李嬷嬷第一个同意,她将穆芙芮抱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给她换敷额头的帕子,还一边轻抚她的背。 穆芙芮觉得这样根本不舒服,她就想好好躺着,再一口气吃几个冰冰凉凉的橘子。只不过头晕乎乎的,她没力气反抗,只能被李嬷嬷抱着。 美意去向老夫人请示,延年、铃兰在一旁给南山搭手,几人也发现李嬷嬷抱着穆芙芮有些不方便。而且待会儿那两人要来,李嬷嬷不能在这儿。 “嬷嬷,大奶奶有我们三个看着,您去小厨房吩咐厨娘熬鸡汤吧,延年力气大得在这儿帮我,厨房有您盯着我们才放心。” 李嬷嬷还有些舍不得让穆芙芮离开视线,延年又补一句,“再去给西王母神像上几炷香,那也是李高人送来的。” 听完这话李嬷嬷将穆芙芮小心放回枕头上,嘴里念叨着“满天神佛保佑”离开正房。 几人松了一口气,南山给穆芙芮轻按穴位减轻她的眩晕感,然后附到她耳边轻声说:“主子,都准备好了,您再忍忍,一会儿我就给您吃解药。” 穆芙芮睁开眼睛努力保持清醒,等着美意将李高人带来。谁知左等右等,没等来李高人,先等来了郑言恭。 “怎么突然起了高热,可遣人去请府医了?” 见没人回答,郑言恭示意颂歌立刻去请府医来,又转头看向南山,“你不是懂些医术,怎么回事?” 南山福了一礼,“回大少爷,大奶奶昨夜睡前都好好的,早上起床才起高热,也不像是风寒,只是有些气虚。” 李嬷嬷听说郑言恭来了,又从小厨房赶来,听南山说完,立马补充道:“大少爷,大奶奶从前在家,如果是像今日这般,那前一天必是会浑身酸痛的,这次真的是突然就这样了。您看能不能请李高人过来给大奶奶看看呀?” 听到她们说要请李道姑来,郑言恭的怀疑又加深了一些。昨日刚把人弄进来,今日穆芙芮就起了高热,未免太巧了些。郑言恭没说话,将李嬷嬷和三个大丫鬟挨个儿打量,视线最后落在铃兰身上。 这时躺着的穆芙芮小声哼唧了一下,郑言恭坐在床边看她,一张小脸被烧得有些红,伸手将额头的帕子取下,南山上前接过,换了新浸过凉水的帕子递过去。郑言恭将帕子轻轻放在穆芙芮的额头上,摸了摸她的脸,很烫。 “府医怎么来得这样慢,再派人去催。” 顿了顿,他想起穆芙芮之前好得也的确有些说不清,子不语怪力乱神,先看看府医怎么说。 房里没人说话,除了郑言恭每隔一小会儿给穆芙芮更换额头的帕子,也没人动,都安静站着。等府医赶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给穆芙芮诊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眼珠,得出的结论和南山说的一样,只是气虚,开了些益气、归脾的温和药材,嘱咐穆芙芮不可劳累,别吹凉风。 李嬷嬷跟着府医去取药,她担心得紧,非得要亲自守着煎药,三个大丫鬟紧紧守着穆芙芮。 郑言恭听完府医的话放下心来,眼前三个大丫鬟对自己有明显的戒心和防备。这时美意从外面回来,看见郑言恭愣了一下,恭敬福了一礼,站到铃兰身边。现在是四个人盯着他了,房里又陷入沉默之中。 郑言恭故意晾了几人一会儿,给穆芙芮换张帕子,再掖了掖被角,让南山几个好生照顾大奶奶,他晚些时候再来,说完就离开了。 他一走,几人忙问美意怎么回事,“我去老夫人院里请李高人,彩书让我等着她去请示,然后就将我丢在院子里站着。我等了一会儿见没人理我,再去问,她说李高人正在给老夫人讲经,不能被打扰。好说歹说帮我通报一声都不让,我就回来了。” “恐怕李高人已经被关起来了,我们晚了一步。” 延年说完看向铃兰,“刚才大少爷是不是盯着你看,你露马脚了?” 这话一出,铃兰心里打鼓,“什么盯着我看,明明是盯着你吧。” 南山听到李高人恐怕来不了,便扶起穆芙芮给她喂下解药。这药也要花一点时间才能将热退下去,早点吃下去也能少受点罪。穆芙芮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听到李高人可能已经被关起来了,心想自己这罪不是白受了,气呼呼的闭上眼接着睡。 郑言恭回到前院,将陆飞喊来,“大奶奶的几个丫鬟,想办法试探一下。还有,查一下她们跟府外有没有来往,仔细一些。” 陆飞领命退下,心想,少主说试探一下,那就是怀疑送纸条的是大奶奶的那几个丫鬟了。轻功要看的是步法,身手要试探也不难,人的习惯想要隐瞒是不容易的,特别是危急时刻。陆飞用他聪明的小脑袋想到一个点子,他得好好合计合计。 郑言恭手指敲着桌面,他将穆芙芮进府后的表现在脑中回想了一遍,有些犹豫穆芙芮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今日这病来得太巧,直接问肯定是不行的,既然李道姑已经关起来,也叫陆飞去试探涵碧轩的丫鬟,那就再等等好了。郑言恭缓缓吐出一口气,但愿是他想多了。 涵碧轩里,穆芙芮还没醒过来,几个丫鬟并一个啰嗦的李嬷嬷都守着她。万老夫人院里来了个小丫鬟,喊美意跟着她去老夫人院里,几人还以为是请李道姑的事儿又有了希望,没多问,美意匆匆忙忙跟着走了。 过了一会儿,闻诗来喊南山,说是涵碧轩有笔账目核对出了问题,要跟她再对对账。南山不想这时候离开穆芙芮身边,闻诗只说就一点小问题,很快就能解决,将南山也叫走了。 这时延年才发现不对劲,给铃兰使了眼色,走到屋外招来延维几个小丫头,“都警醒些,别被人招远了,有人喊你们记得进来说一声。” 谁知这句话刚说完,后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延年立时想往那边跑,意识到四周都有国公府的暗卫,应该不会有人能闯进来,她生生忍住了,先回主子身边要紧。脚还没跨进房门,“砰”的一声紧挨正房的隔间着火了。 隔间是专门用来存放穆芙芮不当季的衣裳被子和美意日常没做完的布料。火势很快就大了,延年顾不得其他,冲进房内。铃兰正和李嬷嬷用被子将穆芙芮包好,想要把她抱出去,延年过去一把将穆芙芮扛在肩头就往房门外冲。 外面小丫鬟们已经敲锣打鼓喊着“走水了”,铃兰看延年将穆芙芮带走,转身扶起李嬷嬷也跟着往外跑。这时一个蒙面男子从窗户跳进来,挡住了出门的路,挥刀向延年肩上砍去。 穆芙芮本来已经醒了,此刻延年要护着她,腾不出手对付蒙面男子,躲闪间穆芙芮被摇晃得又晕了过去。铃兰见延年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趁隙将李嬷嬷推出门外,上去帮延年拖住蒙面人。 二对一,蒙面人败下阵来,转身就逃。屋内已经浓烟密布,延年铃兰跑出屋子后,都有些晕眩。这时救火的人才提着桶进涵碧轩扑火,郑言恭也带人赶了过来。火势很快被控制下来,还好只烧了隔间。 看着已经被熏得乌黑的正房,和不省人事的穆芙芮,郑言恭恨不得将陆飞捉来,用他的脸去擦每一处被熏黑的地方。 第27章 你是谁 涵碧轩暂时不能住了,穆芙芮被安排在离秋华院不远的清韵阁。这里比涵碧轩小不少,好在环境清幽,院里种了不少菊花,正是菊花开的日子。不过此时穆芙芮还没醒,醒了也无心欣赏。 南山和美意听到涵碧轩着火也立马赶了过来。主仆几人已经明白过来她们这是被设计了。府里给的说法是,前院进了贼人,被发现以后逃到后院,恰巧就进了涵碧轩。又是恰巧身上有火折子,想点一把火趁乱挟持个人质逃出去。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假话了,什么贼人被发现了往后院跑,大白天的身上带火折子。还有看到穆芙芮就砍,哪儿像是挟持人质的样子。 铃兰和延年对视一眼,她俩的身手也暴露了。今日这一出恐怕是为了查出送纸条的人,此刻铃兰有些担心自己擅自行动是不是给主子带来了大麻烦,她果然如南山所说是个蠢货。 几人垂头丧气守在穆芙芮身边,李嬷嬷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南山将她交给小丫鬟们去照顾。 郑言恭看着面色已经明显比早上好很多的穆芙芮,想起来这儿之前陆飞的回话。铃兰和延年都会武功,铃兰应是擅长轻功,延年的身手更好,都不是普通武婢。郑言恭面上的关切转为冷漠。 “你们护主不力,从现在起片刻不得离开清韵阁,直到大奶奶身体康健,请示老夫人和世子夫人以后再行商议。” 这不就是将她们关起来了,几人心里着急起来,但看穆芙芮还没醒,郑言恭又一改往日温和的样子,只得乖顺应是,先把郑言恭这个麻烦送走再说。 穆芙芮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醒来以后脑袋还是有些晕,南山一边给她按头一边将目前的境况一一道来。从前在公主府,她们哪儿用得着面对这样棘手的事情,最大的难题就是怎么让穆芙芮不生病。如今这般,几个丫鬟是真的无计可施,只能听穆芙芮差遣了。 老石头墩子也很郁闷,自己这病白折腾不说,现在延年和铃兰还引起了郑言恭的注意,虽说她们还什么都没做,但如今是什么都做不了。越发懊悔自己怎么进了女人的躯壳,小小的后院就能被困住,跟从前她被困在亭子里比也好不了多少。 现在没办法将李高人身后之人找到,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自己的恩人。如果是,那李高人他们被抓,自己是不是要想办法救他们;如果不是,接下来又该怎么得到更多的线索把恩人找出来。五颗脑袋都暂时想不出办法来,个个愁眉苦脸,不发一言。 另一边,陆飞也苦着一张脸。少主将他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天知道他想了多久才想出来这办法。去喊美意的小丫鬟是老夫人院子里的暗卫,虽然年纪小,身手灵活人又机灵,已经试过了,美意不会武功。 闻诗叫到前院的南山,是他亲自试的。装作有重要消息要立即禀报少主,他直愣愣的朝南山冲过去,将人撞了个倒仰,看着南山红着眼睛揉她磕在地上的手肘,陆飞还蛮不好意思的。 派去点火的是周武,是个老实人,功夫也好。去之前交代过他,小心一些,别真伤到大奶奶了。只烧了一个隔间,也没人受伤,周武回来还给他看自己挨的延年那一脚,当胸一个大脚印,他硬生生挨的。陆飞觉得自己这次算无遗策,圆满完成任务,不明不白挨了骂,也不敢问哪儿做得不好,觑着郑言恭的脸色,低着头躬身退下。 曹国公将郑言恭叫去询问此事,郑言恭只说自己有些猜测还没证实,会尽快将人揪出来。跟祖父回完话,等到父亲和二叔下值回来又去应对一遍。对父亲和二叔只说府里进了探子,最近会加强防卫。兄弟俩听完一脸严肃,各回各院去确保防备周密。 万老夫人也差人去看穆芙芮,吴氏和赵氏亲自到了清韵阁。赵氏送来不少东西,穆芙芮虽是暂住清韵阁,一应物什都很齐全。府里已经派人清扫了被烧掉的隔间,也会尽快重新粉刷正房。吴氏离得近,跟穆芙芮说以后会常来看她,这给穆芙芮再添了一件让她头疼的事。 当晚郑言恭来了清韵阁,还带了不少换洗衣物和常用的物件,一副今后也要在这儿过夜的样子。几个大丫鬟如临大敌,反倒是穆芙芮表现得毫不在意,好像郑言恭跟她一起睡一张床不过是多添一床被子的事。她现在头痛的事多着呢,虱子多了不怕痒。 主仆几人的反应郑言恭看在眼里,吩咐她们准备好热水以后,也不说话,坐在一边看起了他带的书。等热水备好,郑言恭放下手中的书,径直走向旁边的浴房。 穆芙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琢磨起来,要找到恩人很难,不管是不是要害国公府的人,自己都得知道更多,小屁孩儿看起来是知道不少事情的,自己应该怎么办。这时她脑中突然有个声音说出了“美人计”三个字。 老石头墩子咧开嘴一笑,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南山几个天天夸她好看,就目前见过的人来说,穆芙芮长得应该还不错,那就去试试吧。然后四个大丫鬟就看见自己的主子,也不喊头晕了,也不一脸愁绪了,笑得有些吓人,跟着大少爷往浴房走去。 今夜是南山和延年守夜,她们的轮值已经乱了,端看当晚谁守着主子更合适,有时候除了铃兰,三个大丫鬟都要挤在穆芙芮身边。美意有些不想走,被南山推出房门,又不想跟铃兰一路,转头看李嬷嬷去了。 穆芙芮进浴房的时候,郑言恭刚脱完裤子,转身看到穆芙芮,他愣在了原地。穆芙芮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老石头墩子只是上下扫了一眼,心想:原来长得不一样啊。随即露出天真甜美的笑容,随手拿起一边放着的篦子晃了晃。 “夫君,我来给你洗头好不好呀。” 郑言恭强装镇定,转过身略有些僵硬地跨进浴桶,没有拒绝默许了。浴桶周围的水汽让人有些看不清,耳朵却变灵敏了,听见身后的人走过来,郑言恭的心跳突然变快。 穆芙芮走过来,尝试将他的头发解开。她手有些重,解了半天不仅没解开,还把郑言恭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看着手里的几根断发,穆芙芮悄悄在背后扔掉,然后一鼓作气用力将郑言恭脑袋上的玩意儿扯下来。 看着被穆芙芮扯烂的扎巾,郑言恭摸了摸自己被折磨的头皮,刚才那一点点旖旎荡然无存。眼看她又要上手,郑言恭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带着一丝不满和怒气,郑言恭脱口而出,“你究竟是谁。” 第28章 我是你祖宗 郑言恭从浴盆伸出手来抓穆芙芮的手腕,将水泼了不少在她身上,吓得她轻喊出声。门外的南山和延年听到动静想要进来,被郑言恭呵退。延年听他声音不对准备往里冲,穆芙芮出声安抚,“我没事,水洒了而已,你们不用进来。” 刚坐起来那会儿不觉得,此刻郑言恭扭着身子抓着穆芙芮,打湿的上半身在空气里冷得更快,不禁打了个寒战。穆芙芮抽出手,将他按回去。 “你还是好好泡着吧,说些什么胡话,什么我是谁,刚成亲几天就不认得自己的夫人了。” 穆芙芮心里想的却是:我是你祖宗。 郑言恭被冻这么一下也清醒过来,刚才考虑欠佳竟把心里话问出来,可话已经出口,之后再问,怕只能得到一堆提前想好的谎言。既然要试探,索性就一试到底。 “我们成亲也有好几天了,还没圆房,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原以为穆芙芮会像之前那般借口身子不好拒绝他,到时候就问她为何嫁过来却不愿意做他郑言恭真正的妻子,难道嫁过来还有别的目的。谁知穆芙芮想也没想就说:“好啊。” 老石头墩子对这些事没什么想法,之前不想跟郑言恭睡一起不过是觉得小屁孩儿麻烦。现在既然要对他用美人计,虽然不知道圆房是要做什么,两人睡到一起相处的时间多了,总能多打探些消息吧。 南山提过一嘴,公主给她准备了什么避火图,好像就是画的夫妻房事。之前穆芙芮身子那样,也没人指望她生孩子,公主只象征性的给了图却没有给她细讲。现在只能自己拿来好好研究一下了。 看穆芙芮答应得这么快,丝毫不见扭捏之态,郑言恭便觉得这是两人之间的较量,“好就好,我马上洗好了,头发不用你管,你也去准备准备。” 穆芙芮将手里的篦子扔到浴盆里就真的听话往外走,见到南山就开口要避火图。 南山瞪大双眼,说:“主子,您要避火图是,是要跟大少爷圆房啦?您不是说。” 穆芙芮催她,“快去给我拿来,我要看,快点儿,等着用呢。” “没了啊,那图收在放被子的箱子底下,您之前不是那什么,我想着您也不用,就给放那口大箱子底下了。烧了,没了。” 南山双手一摊,穆芙芮将她的手拍落。坐到梳妆台前,“那给我上妆,头发也重新梳一下。” 于是等郑言恭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在他面前的就是盛装打扮的穆芙芮,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过于隆重了。 郑言恭将擦头的布巾递给穆芙芮,示意她给自己擦头发,然后吩咐丫鬟去厨房置一桌宵夜送来,还特意吩咐了拿几壶果酒。 南山和延年想阻止,穆芙芮跟她们轻轻摇头示意她们别着急。郑言恭想灌醉她,她也可以把郑言恭撂倒啊。 很快,穆芙芮就懵了。她没喝过酒,原身也是滴酒不沾,郑言恭让人拿来的还是果酒,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五六杯下肚,后劲一上来穆芙芮脑子都转不动了。南山、延年在一旁干着急,被郑言恭一句他俩要歇息,不要她们守夜就打发了。 延年本来不愿意走,南山还是硬拉着她退下。人家夫妻要洞房,穆芙芮也不抗拒,她们做丫鬟的总不能拦着吧。 看着眼神已经迷离的穆芙芮,郑言恭笑了,刚才这小狐狸还想灌他。将她脑袋上的钗环取下,将人抱到床上,确保她躺的姿势是舒适的,郑言恭收起笑意,凑到穆芙芮耳边轻声说:“你是谁,来国公府有什么目的。” 穆芙芮耳朵痒痒的,侧过身子,面朝郑言恭,用一只胳膊撑着头,眼睛有些睁不开,看着眼前有些模糊的男人,她呵呵傻笑起来。 “我是你祖宗,小屁孩儿,你还穿开裆裤在花园里跑的时候,祖宗我就在国公府了。不对,你爹穿开裆裤的时候我也在。” 说完又笑起来,郑言恭以为她这是在故意胡说气他。耐住性子,再问她,“那纸条是不是你派人送去祖母院子的?” “什么纸条,我给那臭丫头送纸条干什么。当年她养那臭狗老是尿我身上,我烦都烦死她了,给她写什么纸条。” 听到穆芙芮说万老夫人是臭丫头,郑言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等!养狗? 郑言恭愣住了。祖母的确养过狗,但那时候母亲都还没过门。自己还是从前听祖母说起过,后来那只狗死了,祖母伤心难过很久再也不愿意养这些猫猫狗狗的,说她忍受不了这短命的小生灵离自己而去。穆芙芮怎么知道的,还说什么尿在她身上?是在说醉话吧。 “什么尿在你身上,那时候都没你呢,你才多少岁?” 穆芙芮弯起嘴角,用手戳郑言恭的脸颊,“都说我是你祖宗了,活太久,忘了多少岁咯。你们姓郑的来之前,我还见过姓罗的,姓李的,还有一家住的时间不长,还不知道姓什么就搬走了。可能还有一些,记不清了。” 郑言恭不敢相信,姓罗的他知道,是前朝早年的宰相,他也是无意之间听祖父提起过。这宅子住的大多是饱学之士,让他一定要好好做学问,别浪费了这块地方的文气。 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些,嫁过来之前要把婆家的宅子都往前查三代吗?心里已经翻起惊涛巨浪,面上努力波澜不惊,“哼,公主还给你查了些什么,我竟不知,堂堂公主府,对别人家宅子里的住过些什么人都这么上心。” 眼前的男人虚张声势的样子,只让穆芙芮觉得好笑,“你小的时候把你祖父的剑偷出来玩儿,不小心把你母亲最喜欢的一树梅花劈掉一大枝。怕被发现受责罚,你就把还不懂事的言谨喊来,教他砍着玩儿,然后把一切都推到他身上,因为你知道世子夫人不会生言谨的气,却会罚你抄书,可有这事?” “你你你你。” 这事连言谨都不记得了,事后他因为愧疚言谨被二婶婶骂了一顿,还悄悄把自己新得的一套小泥人都送给弟弟了。这种事可不是能打听出来的,指着穆芙芮,说话都开始结巴。 穆芙芮将他的手拍开,郑言恭吓得跳开几步远,眼前这个难道真是妖孽。努力冷静下来,郑言恭比刚才小心得多,又问道:“你是什么变的,你怎么证明你不是人。” 穆芙芮慢慢撑起身子面向他坐起来,再将腿盘好,不紧不慢说道:“不会说话,什么什么变的,那叫本源,或者你们话本里说的原形。花园里那只被雷劈的石凳儿记得吗?你祖宗我就是石中精灵,因为机缘夺舍了这具肉身。我要证明什么,爱信不信。” 郑言恭怀疑穆芙芮还是喝多了,但那些事她怎么知道的又解释不清,抓耳挠腮脑子里一团乱麻。 “你还圆不圆房了,不圆我睡了,困死我了。” 说完穆芙芮歪头一倒就呼呼大睡,留下凌乱的郑言恭坐在凳子上发了一夜的呆。 第29章 捉妖 第二天早上,四个丫鬟都一早就来伺候主子梳洗,连李嬷嬷都欢天喜地的来了。 进屋后,看到坐在凳子上发呆的郑言恭,和还在床上呼呼大睡,衣裳完整的穆芙芮,众人一头雾水。这是又没圆房?大少爷难道不行? 看到人进来,郑言恭一言不发地走了。回到前院的住处梳洗,然后招来陆飞,“清韵阁,再加派些人手。” 顿了顿,他看着路飞的眼睛,“你说,这世上当真有鬼神吗?” 陆飞嘴一咧,“有啊,我小时候还见过跳大神的,可好看了。还有那引魂上身的,能跟死人说话。再有就是狐狸精,兔子精,蛤蟆精,山野妖怪的可多了,少主您没听过吗? “那不都是些志怪故事里讲来骗小孩儿的吗?” 郑言恭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也没听说过石凳儿能成精啊。” 陆飞将头探过来,“少主您说啥?” 郑言恭清清嗓子,努力保持严肃,“你去找些道士和尚什么的,会捉妖的,悄悄进府别被人发现,我有用。” “啊?” 郑言恭没好气拍了路飞的头,“叫你去就去,废话什么。记得找有真本事的,别招些江湖骗子进来。” 陆飞带着一脑袋的困惑退下去,挠着后脑勺不知道去哪儿找有本事的道士和尚,府里有啥妖怪,没听说过啊。” 颂歌正端着闻诗吩咐他给少爷送的参茶走过来,看陆飞苦着一张脸,关切道:“飞哥,你咋啦?又被少爷骂啦?” “去去去,臭小子知道什么,什么叫又被骂了。” 看颂歌要走,又喊住他,“等一下,回来。我记得你是京里出生长大的吧?我问你,要是我要找和尚道士捉妖怪,去哪儿找?” “哪儿有妖怪?长啥样儿啊?吓人不吓人?你亲眼见着啦?” “废什么话,问你什么答什么就是。” 颂歌想了想,“你等会儿,我把少爷的参茶送进去,待会儿凉了闻诗姐姐要骂人的。” 陆飞点点头,去一边的廊下靠在柱子上等颂歌。不一会儿,颂歌就出来了。 “飞哥,人戏里都演了,捉妖是道长的活儿,和尚念经是超度。得拿桃木剑的道长,几道灵符咻咻咻一贴,桃木剑歘歘歘刺中要害,妖怪就飞灰湮灭了。你找的是哪种?” 看颂歌手脚比划着好像是那么个意思,陆飞也不确定,转身将颂歌的话又问了郑言恭一遍。郑言恭想起揭盖头时那个兔子一样的小姑娘。如果真的是石凳儿成精,前后的变化也是那道雷之后发生的事,那么那个耳朵红红的穆芙芮才是跟他拜堂的人吧。 “道士,找来以后先带过来我问几句话。这事要快!” 陆飞又去问颂歌道士要去哪儿请,颂歌说了太清观和玄妙观两处,然后陆飞就出门去了。当天下午,一行人扮作给涵碧轩粉刷的工匠进了府。 穆芙芮这边,早上郑言恭走后,南山几个将她叫醒。脑袋昏昏沉沉的,昨夜喝的酒后劲太大了,脑子里一团浆糊。问她昨夜发生了什么她也记不清了,隐约记得郑言恭说了什么纸条,后来还问了些什么就答不上来了。 几人都担忧穆芙芮喝醉以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按理来说,他们发现的东西告诉大少爷也没什么坏处,又不是她们要害国公府。但是主子好像没想插手这事,这就让她们有些做贼心虚。而且看郑言恭今早的样子,分明是知道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因着昨日的事,变相被禁足,穆芙芮上午不用去吴氏那儿听训,惴惴不安地等郑言恭发作。等到用完午膳,才等来郑言恭,和一群道士。 清韵阁的人都莫名其妙,大少爷这是中了什么邪。让道长先在院子里布置法坛,郑言恭将屋内的人赶出去,跟穆芙芮面对面坐着,摸了摸胸前道长给的护身符,郑言恭努力平复心跳。 “我要把你从她身上驱除,我问过了,可以简单的驱除也可以让你灰飞烟灭,识相的就自己离开,不要再为祸人间。否则,天罗地网,世上再无你容身之处。” 穆芙芮怔住了,道士对她有用吗?她不知道啊。难道自己还没报恩飞升就要被打死啦?欲哭无泪,自己昨夜都说了些什么啊。 “我,我,我,你要是打死我,她也活不了!” 灵机一动,穆芙芮掐住自己的脖子,“这身子已经是我的了,强行驱除只会让她陪着我香消玉殒。” 郑言恭心道:道长说的果然没错,妖邪都奸诈的很,肯定会拿肉身要挟,还好道长给了他灵符,只需要贴在穆芙芮身上,就能保证她伤不到身体。 悄悄将藏在袖子里的符纸捏在手里,郑言恭深吸一口气,“那你就看看外面,道长已经设好法坛了,就算你不出来,我们也能将你困在这里。” 穆芙芮当真往窗外看去,郑言恭当机立断冲过去将符纸拍到她头顶上。百会穴这种重要的地方,贴这儿肯定效果更好。郑言恭正要出声喊外面道长开始做法,就见那符纸从穆芙芮头顶滑落,飘飘荡荡掉在了地上。 两人面面相觑,场面有些尴尬。郑言恭心想,这下完了,自己肯定激怒这妖怪了,离她这么近,是不是一口就能将他吃掉啊。早知道自己不冒险进来了,穆芙芮已经被妖怪附身了,还想着全须全尾的救一救,现在好了,自己也搭进去了。 穆芙芮看到郑言恭冲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完了,头顶很痛,肯定是符纸开始起效了。山中的道友也没说道士能灭了他们,但是南山给她讲的话本子里面是提过的,捉妖道长都可怕得很。 两人都开始在心里做死前的最后准备,谁知什么都没发生。还是郑言恭反应快,冲出门去喊道长快些开始。 南山几人看郑言恭带了一群道士进来就傻眼了,但看他自己一个人进去,也没听到穆芙芮呼救,她们都愣在原地看着。现在郑言恭冲出来喊道长快些开始做法,到底是谁中邪了?主子吗?但看道士只是在院里,延年便先不动,继续盯着院中人的一举一动,谁要是敢进去,她就一脚踢飞。 美意悄悄将其他几人拉到一边,“之前主子说她睡了一觉起来就不同了,是不是惹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啊,难道是妖邪上身?是不是大少爷发现了什么,这是要给主子做法吧。”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主子连我们小时候的事都能说出来,什么妖怪还能知过去通未来。” 南山说到后面声音也小了,难道真有这样的妖怪?于是几个丫鬟也不敢贸然进房里,站在一边看道士做法,心想就试这么一次,要是自己想错了,往后再也不乱猜疑主子了。 第30章 徒弟 房里的穆芙芮一动也不敢动,外面道士口中念念有词,整个院落热热闹闹的,隔着窗户看不真切,像是有人在喷火。 郑言恭派人将清韵阁四周的人驱散,远远地守着不让人靠近。跟长辈和府中的人说的是穆芙芮昨日受了惊吓,请了道士来做法事收惊。他这么说也就没人来看了。只有万老夫人,虔诚地在神像前跪了一下午。求的是穆芙芮安康,国公府上下都平安无灾。 穆芙芮紧闭双眼,耳边全是闹哄哄的道士念的咒语。她蹲在地上,将身子缩成一团,等着自己“现出原形”。等了又等,等到她都要睡着了,什么都没发生。连刚才被郑言恭贴符纸的头顶都没感觉了。 她尝试慢慢站起身,也没什么变化。外面的道士还在叽里哇啦吵个不停,穆芙芮心想:我道行不浅嘛,也是,活了这么久,哪儿是几个小道士能对付得了的。于是她理了理衣服,走到门边,给自己鼓鼓劲儿,掀开帘子,走出了房门。 郑言恭和几个道士都傻眼了。郑言恭傻眼是看穆芙芮好端端的走出来什么事儿都没有。道士们想的却是,现在人都走出来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这几个道士是陆飞去玄妙观请来的,因为太清观远一些,一来一回要两日,少主又催得急,自然就将近的请了回来。他不知道的是,玄妙观之所以有些名头,全因平日里给香客赠药,还定期免费看诊。而颂歌虽是京里出生长大的,整日跟着郑言恭在外面瞎晃悠,能听说的道观也就是回家那几天,听周围的街坊提的那么几嘴,还没听全。 他快马加鞭赶到道观,不由分说让观主喊几个道长跟他回府捉妖,给了一大笔银钱,不让人多问,交代回来也不能多说,看着又凶神恶煞不好惹。玄妙观的道长们只好将平日里做的功课画的符纸、连同做法事的一应物什全都带上。等知道自己要去的是国公府,几人更不敢说话了。 郑言恭见了他们,只说要捉的是个石凳儿精,附在常年体弱的病人身上,问他们将人困在屋子里能不能做法驱除。 都病弱了,还困在屋子里,想来就是府里有贵人久病不愈,想要做场法事求个平安。这个他们会,平日的功课学的也确实有些驱除邪祟保人平安的符纸,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就应下了差事。毕竟观主都收人那么大一笔香油钱,人也已经到这儿了,还能怎么办,就做一场法事呗。 还得是最会来事的大师兄忘尘,临去前交给这位少爷两张符纸。一张平安符说是能保他不被邪祟伤身,一张定身符可将妖邪身法定在原地,他们在屋外设下天罗地网,保管妖怪无处可逃。旁边几个师弟向大师兄投去崇拜的目光,原来观里真的有秘法,是不是再过几年他们也能学到了。 他们哪儿知道,忘尘是看陆飞豪气,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够观中好几个月的开销了。如若能得贵人看重,以后观里施医赠药也不会缺药材。至于那两张符,他都没细看,随手从包里摸出来的,反正符纸无非就是那几样。 此刻看见精神抖擞的穆芙芮,忘尘慌了,嘴里的咒语都乱了起来,心里也乱了:不是说要做法事的是久病之人吗?这看着不像啊,现在怎么办。几个师弟看师兄还在挥舞桃木剑,也继续按师父教的步法配合师兄施法。 穆芙芮跳出来还是有些怕的,等了两息还是没反应,就走到道士们面前。延年终于忍不住了,她就说,主子怎么会是妖怪,都站道士脸上了,哪儿有什么邪祟。几步上前奔到穆芙芮身边,南山几个紧随其后。 忘尘停下挥舞的桃木剑,有些不确定,难道面前这个女子不是先前所指的病弱之人?悄悄觑了眼不远处的郑言恭,看反应应该就是此人无误。郑言恭也不确定,难道那石凳儿精已经驱除了,面前的是原来的穆芙芮。 他走上前去,小心问: “道长,这是?” 忘尘领着师弟们做了一套像模像样的收场动作,转过身对着郑言恭点点头,“邪祟已除,居士尽可放心了。” 穆芙芮听他说这话,越发觉得自己道行高深。以防万一,先将这些人打发了,就怕他们有话本子里写的那些厉害法器,到时候自己应付不来就不好了,等他们走了再收拾郑言恭。于是她没有出声,看着郑言恭微微一笑。 郑言恭总觉得哪里不对,但道长都这么说了,也就没怀疑,让陆飞将人好好送回去,再添了一百两银子。几个道士欢欢喜喜地跟着陆飞走了。郑言恭转过头,穆芙芮站在那儿,平静地看着下人打扫院子里满地烧过的符纸灰,好像这场热闹跟她无关。吩咐小丫鬟将嬷嬷扶回房休息,她还跟几个大丫鬟聊起了天。 郑言恭心里咯噔一声,看着穆芙芮,“你。” 穆芙芮忍不住笑,”夫君,你跟我进来一下,南山、美意你们两个守着门,不准听我们说什么,也不准别人靠近。延年、铃兰,房顶上和那些看不见的人都给我赶远些。” 郑言恭不确定这是原本的穆芙芮知道发生了什么要悄悄跟他说,还是那个石凳儿精压根儿没被驱除。道长们还没走远,要不要把人请回来。犹豫中不自觉地跟着穆芙芮进了房,看她将门关上,郑言恭惊出一身冷汗。这石凳儿精要是没驱除,那几个道士就不行,怀里的符纸说不定也没用。自己怎么就跟着进来了,难道是这妖怪对他施了什么法术。 穆芙芮关好门,回头看见脸色有些苍白的郑言恭,居然哈哈哈笑起来。 “看吧,你请的道士都没用的,祖宗我可不是几个毛头小子能对付的。” 说完走到刚才她坐的位置坐下来,让郑言恭也坐下,“得了这副躯壳是我的机缘,天命不可违。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不会害你们。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娃娃,怪舍不得的。” 郑言恭努力让自己不害怕面前的“人”,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居然是:石凳儿能用什么法术,变成石头砸死人吗?听到穆芙芮说不会害他们,他大着胆子问:“那你,那您想要什么供奉呢?” 穆芙芮看着郑言恭,终究只是二十出头的小子,不过对她来说还有点用,现在两人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找到李高人背后的人。那就将他收为己用好了。于是,道行高深的石凳儿精将自己的来历渲染了一番,又将报恩的事也说了,总共也就几句话的事,说完问郑言恭:“你可要做我的徒弟?” 第31章 师徒异心 郑言恭听完穆芙芮讲的“故事”,觉得跟志怪杂谈里写的有些像又有些不同,他被眼前发生的事冲昏了头脑,暂时想不出有哪里不对。现在石凳儿要他拜师,想了想,只要对他和家人无碍,石凳儿又只是要找自己的恩人了却尘缘,于国于家都不会有什么损害,得先稳住这妖怪。。 各有心思的两人都没有想过拜师要行什么大礼有什么仪式,只口头这么约定了。穆芙芮也不要郑言恭喊她师父,那不是把她辈分喊低了,干脆就喊阿馒,她喜欢这个名字。 “我以后喊你什么。” “惟寅,我的字,这样外人也不会怀疑。” 郑言恭没说的是,天地君亲师,不喊她师父更好,自己心里也没将她认作真正的师父。除了师父,称他的字是最好的选择,他可不敢答应穆芙芮再喊夫君了。 两人将师徒名分定下以后,唤门外的四个大丫鬟进来。几人进来恭恭敬敬地行礼,美意悄悄抬眼看坐着的两人,感觉房内的气氛有些怪异。穆芙芮本来想让她们几个像平日里一般围着桌子坐下,但看对面坐着的郑言恭,她有些嫌弃,于是只能让几个丫鬟站着。 “将我们进府以来发现的事都告诉大少爷。” 铃兰听到这话不敢相信地看着穆芙芮,主子这是被那几个道士使了什么失心咒吗。 穆芙芮没错过她的表情,先示意美意去取信,她记得那件银鼠短袄是单独收在正房的,没有被烧,搬过来的时候还特意带着。 “还有那几封信,美意你去拿来。 然后面容平静看着铃兰,对她说道:“母亲让你查什么你不说没关系,过两日我和大少爷亲自回府问。账册的事先告诉他,你不说我带他回公主府问母亲也是一样的。” 郑言恭挑眉看了眼穆芙芮再转头看铃兰,江都公主真的安插人手跟着自己女儿进了国公府,要查什么? 铃兰顶不住压力,脑子飞快转了转,账册的事告诉大少爷没事,关乎国公府安危,纸条那几个字不清不楚的,多说一些他们也好防备。她进府是找人的,这个不能说。至于其他的,主子自己跟大少爷说的,不是她泄露出去的,怪不到她头上。等会儿想办法给师兄递个消息,剩下的只能由公主处理了。 美意刚好也将短袄取来了,当着郑言恭的面小心拆开,双手捧着递给他。郑言恭立刻接过挨着看了一遍,看完恨不得将信全部撕碎。听美意将那日怎么发现老夫人给的神像里藏的这些信,他恨不能将此刻还在受审的李道姑千刀万剐。 等听到铃兰说那本账册以及其上的内容,郑言恭如坠冰窟,有人要将国公府置于死地。曹国公是跟着先皇打江山、亲封的大都督。有他在军中的威望、手握精锐之师虎贲军、和他分散四处已经成为将领的的老部下,再私藏铁矿和这么多随时可以变成粮草军资的钱财,不管那个位置坐的是谁都不可能放过曹国公府。 他猛地站起来,“我要立刻将此事告知祖父。” 穆芙芮缓缓道,“公主府的人已经去查了,先看看消息传回来怎么说。现在最紧要的是找到李高人背后之人,否则不知这人究竟还做了多少手脚,难道你要一个一个慢慢发现再补救?” 让曹国公知道了一切,万一李高人背后之人真是她恩公,他们将人杀了自己不就全完了。穆芙芮想明白了,报恩之路漫漫,她一没人手,二出不了这小小的后宅。利用郑言恭是她一步险招,也是她唯一的出路。到时候若恩人真是那背后之人,她就舍了这肉身,去皇帝面前告御状好了。这也是曹国公一家的命数,她无能为力。 “你现在查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郑言恭有些犹豫,这一屋子的丫鬟,其中还有个公主派来的细作,说给穆芙芮就算了,这么多人都要听? “关乎国公府的存亡,你先将无关之人遣散。” 穆芙芮两只胳膊放在桌上,单手撑着头,也不说话,盯着郑言恭看。郑言恭面对几个丫鬟端端正正坐着,本来看上去挺威严的。现在他侧过头跟穆芙芮对视,不知道为什么,南山几个觉得大少爷看上去有些色厉内荏。 现在不宜与穆芙芮正面起冲突,郑言恭想了想,灵机一动先问铃兰:“纸条是你送的?” 穆芙芮想起来了,昨晚郑言恭也问过她这个,“什么纸条?” 铃兰见状不对立刻跪下,心想:怕什么来什么,真是闯了大祸了。要是主子知道了回去告诉公主和师父,这下自己全完了。嘴上立刻认错:“主子,奴婢错了。” 在场的人大概都明白了,铃兰背着穆芙芮私自给郑言恭传了纸条,写了什么还没问,美意先发作:“我就说你不是个好东西,居然敢背叛主子,延年姐姐快点将她捆起来,好好审问还做没做什么缺德事儿。” 延年和南山也很生气,延年听了美意的话果然去找绳子要将铃兰捆起来听候主子发落。南山是担忧,铃兰纸条写了什么,有没有不利主子不利公主府的事。 穆芙芮没看铃兰,还是盯着郑言恭道:“纸条上写的什么。” 跪着的铃兰看延年几个的样子,怕郑言恭再说出什么,气得主子要叫延年把她当场打杀了,赶忙往前爬了几步抱着穆芙芮的腿,“主子,我就想提醒国公账册和信的事。我本是云中郡人,当年是国公带兵赶走了鞑靼,救了我的性命。我只是想报答他的恩情,提醒他们要小心防备奸诈小人,并没有想背叛您背叛公主。” 听完铃兰的话,穆芙芮扶额叹息: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人有恩要报。延年看穆芙芮没发话,找来的绳子拿在手里站到一边,所有人都等着穆芙芮的反应。 穆芙芮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郑言恭,“李高人那儿审出什么了吗?” 见郑言恭摇头,她接着说:“审出来了立即来告诉我,你再安排一下,我要见见她们。记住,先别惊动你祖父。还有,我要出入自由。” 说完就示意郑言恭他可以走了,等郑言恭一走,穆芙芮叫铃兰起来,“你能想办法跟你师兄联系上吗?” 铃兰还没缓过来,傻傻的点头,穆芙芮立马吩咐她,“告诉我母亲,郑言恭已经知道你是她的人,让她想个说法,估计这两日我们会回去见她一面,到时候怎么应付郑言恭让她先把话想圆了。另外,我们府外有多少人,从现在开始,这府里进出的所有人全都盯紧了,不管是多不起眼的人,一个都别放过。快去!” 铃兰将主子的话在脑子里顺了一遍,领命退下,师父早就预想过她会遇到的各种境况,跟师兄的联络方法也不是非要见面,她需要一点时间,主子交代的任务都很紧急,不能耽误。 先铃兰一步出门的郑言恭此刻两条腿跑得飞快,连自小被教导的礼仪都顾不上,眼看要跑到暗卫守着的地方了,不能让府里的人看出端倪,才重新回到从容不迫的大少爷该有的样子。 见到陆飞示意他靠近一些,郑言恭小声吩咐道:“守清韵阁的人明面上的全撤,暗处的再小心一些,那个铃兰轻功了得,送纸条的是她,盯紧了。从现在开始,清韵阁跟外界联系你们都不要阻止,但是要跟着他们的人,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我现在要去见祖父,今日起我在府里的动向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说我一直待在自己书房,记住了吗?” 见路飞转身要走,郑言恭喊住他,附在他耳边好像深怕被人听见似的,小声说:“再派人去太清观,就说过几日我要带被妖邪附体的人去驱邪,飞灰湮灭,不计代价。” 第32章 难题 在去见祖父的路上,郑言恭试图将脑中纷乱的思绪整理。穆芙芮会不会什么妖法暂时不能确定,不过玄妙观的道士虽没能降服她,就当时她的反应来看,分明是害怕的。在那种情形下,也没见她使什么法术出来。要么她没那些本事,要么有别的原因限制了她,所以她不能随意使用妖法。玄妙观不行就去太清观试试,要是还不行,将她困在观里,对外只说身子不好要去观里住上几日。 江都公主派了人来,想查的又是什么。近来没有战事,边关虽有些小纷争,也不至于要专门安插人手到国公府窥探什么军机。且看那个铃兰,如果是为了抓祖父的把柄,那他们发现的那些东西就足够了。国公府还有什么值得公主大费周章要将女儿嫁过来探知的呢? 还有祖父,出府那几日定是发现了什么,却要瞒着他。等陆叔一回来,想将他排除在外就更容易了。祖父将人交给自己都三年了,到现在也没能将人心收拢。这也是祖父的考验,没人能帮忙。陆飞还是年轻了一些,虽然一直跟着自己,却缺少历练。忠心有余,能力不足。 等到了曹国公的书房,郑言恭已经想清楚了,将发生的事和整理过后的想法一一禀报,等着祖父的回应。 曹国公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不愧是祖孙俩,他此刻心里在想的是:世上竟真有妖怪吗?怪不得她知晓老夫有痔疮。石凳儿精还有些什么法术,变成石头将人砸死吗?给她的那串佛珠就一点用都没有吗? 郑言恭见曹国公出了神,唤了两声祖父。曹国公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将她送出府也好,正值多事之秋,即使太清观将妖邪除尽,也先让她在那儿养着。她带来的人也全都一并送去,公主要是不同意。” 曹国公敲了敲桌子,“去太清观之前,你带着她回娘家一趟,看看公主对送那丫鬟进府窥探有什么解释。去的时候恭敬些,别失了礼数。关于发生在阿馒身上的奇事,既然公主府的人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你也不用告诉他们,免得节外生枝。妖邪现世,还是在国公府,要是有心人挑拨,这可也是国公府的祸患。” 看着眼前的长孙,曹国公有些担忧,将国公府交给他的决定真的对吗?自己要是没了,这孩子能不能撑起这个家。心里这么想,说出来的话却全是鼓励,“你做得很好,这两日你的任命就会下来,事情多也要桩桩件件都做好,莫要急,祖父会将事情都解决的。” 郑言恭应下,犹豫再三,还是没将心底的话问出口,祖父不让他知晓的事肯定有自己的考量,这时候要证明自身给祖父看,才有资格参与更多。想起那石凳儿精说的祖父身体有恙,派去寻的名医也还没有着落,只温声劝祖父保重身体,并再三保证自己会尽力将每件事都做好为祖父分忧,说完才离开。 等郑言恭走后,曹国公对空无一人的房间说:“派人去云中郡查查铃兰所说是否属实。还有,我记得先太子手底下有几个人,其中有个王七里,当年是贴身保护他的。先太子故去这些人去了哪里,想办法查,可以从公主府入手。” 曹国公吩咐完,暗处走出来一个人,领命退下,房里重新归于寂静。曹国公大概能猜到公主要查的是什么。先太子的人既然给了江都公主,看来先太子妃临终前将皇孙被调包的事也告诉了她。过了这么多年,终于查到他身上了吗。皇帝是否知道此事,江都公主要找幼弟的目的是什么。 最近他得更加谨慎,陈明义还没找到,危机四伏,若府里近来发现的一切真是那孩子所为,国公府遇到的就真是生死存亡的关头。 世子下值回家,二老爷郑钟派人请他去秋阑院用膳。兄弟俩久违的单独一起用晚膳。二老爷给哥哥倒了一杯酒,“大哥,你觉不觉得府里最近有些不对,言恭跟在父亲身边,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世子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回桌上,示意弟弟再倒一杯,“你也发现了,言恭没跟我说,你知道的,我这个儿子心里最会藏事儿,他祖父要是交代他别说,你就是将他吊起来打都不会吐露一个字。” 二老爷再给哥哥倒了一杯,见世子喝完还要,他将酒壶拿走不让他贪杯。 “父亲已经上书请辞,你的爵位传下来我们兄弟是不是就要分开了。你那指挥佥事是不是也要升一升。弟弟我这个宣武将军当得也没甚意思,混日子罢了。两个侄儿以后就拜托大哥多照顾了。” 弟弟从小就是这样,说起事来没完没了,自己就算不搭腔,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自说自话。父亲请辞,皇帝也不会允许父亲离开京城。世子也知道自己的脾性不是能继承公府的最佳选择,不过父亲选的是他唯一的儿子,那也是他的骄傲,至于弟弟一家。 “父亲母亲都还在,你要跟我分开去哪里,又说混账话。言谨、言慎是我的亲侄儿,还用你说这许多废话。你也别来试探我,父亲做的决定,做儿子的只有听命的。府里发生的事你要是想知道,咱们兄弟直接去问父亲好了,臭小子在这儿跟你大哥耍什么心眼儿。” 说着世子像小时候一样拍了弟弟的后脑勺,二老爷也不恼,嘿嘿一笑:“大哥,我这不是想跟你撒撒娇吗。妹妹嫁人了,我这又当弟又当妹的。” “去去去,多大的人了,还没个正行。快些吃,吃完我们一起去见父亲,我知道你一个人不敢去。” 等见到曹国公,郑钟果然像那锯嘴的葫芦,只知道跟在大哥身边当应声虫。家里的人除了父亲,他谁都不怕,有时候长嫂说些不着边的话他也敢顶撞几句,母亲和兄嫂也都让着他。这辈子他唯一一次跟父亲对着来,就是当年要娶赵氏为妻,那一次用尽了他面对父亲的勇气。 曹国公对两个儿子都是亏欠的,自己久不在家,长子小小年纪就要承担保护母亲,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又因着皇帝忌惮,虽有天赋,也只能做个碌碌无为的庸人。次子上有兄长,下有最受父母疼爱的幼妹,得到的关注就最少。有什么事儿都推着他哥在前,自己躲在后面。 想到国公府现在的处境,自己要是出了事,这一大家子人就真的面临灭顶之灾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国公爷命人守好书房,将两个儿子叫来跟前,将近日府中之事和二十一年前先皇的密旨告诉了他们,只有关于穆芙芮被石凳儿精上身的部分没说。 郑钟被吓得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弹,世子忍住要从嘴里蹦出来的心脏,说话声有些颤抖:“您怀疑背后之人是,是那位,可是为何啊?您不是救了他吗,为何他竟恩将仇报,要让我们一家陷入如此境地。” 曹国公摇摇头,又叹了口气,“三年前他只身进京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有这手段做这许多也不是我所了解的他能办到的,我担心这其中还有异族人的手段。如今我大胤兵强马壮,如若有人想我们从内乱起来呢?” 父子三人陷入沉思,最大的难题,是宫里那位,本就不信任他们啊。 第33章 制衡 穆芙芮还不知道,她新收的乖徒儿已经准备不计代价的将她打得灰飞烟灭了,此刻她在清韵阁等铃兰回来。今日这一出三个心腹大丫鬟对她也有了些怀疑,如果不能让这几个丫鬟对她死心塌地,恐怕往后的日子她寸步难行。 “你们三个坐下,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三个丫鬟依言坐下,只是少了些往日的活泼与轻松。穆芙芮将三人与自己相识以来能想得起来的种种过往细数开来,说得她将桌上的茶水都喝干了。见三人虽有些动容却没说话,穆芙芮接着问:“今日大少爷找了一帮道士来对付我,你们猜是为何。” 美意壮着胆子,有些试探的问道:“主子,您是不是被狐狸精上身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您是我们主子吗?也不是,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问了。” 说出口的话没有办法表达出内心的困惑,美意急得抓住南山的衣袖让她来说。南山将袖子从美意手里抽出来,仔细斟酌道:“您还是您吗?” 美意斜了南山一眼,这问的是什么话,还不如她呢。穆芙芮却听懂了南山的意思,“我还是我。之前跟你们说我那晚醒来后有些不同了,没有骗你们。我大概是想起了些前世的事情,这也是因缘际会不可言说的奇遇,昨晚喝醉了被大少爷套了话去,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遭。” 说是前世也不算骗人,现在的穆芙芮既然开始了新生,那过往作为石凳儿所经历的种种当然是前世。见面前的三人还没买账,穆芙芮没好气的说:“我要是狐狸精,今日那些道士做法我怎么没事。再者说,我要真是妖怪,随便挥挥手用点妖法不就行了,还用得着像如今这般,跟你们待在这破地方大眼瞪小眼啊。” 这句话倒是有点道理,三人明显松了口气,穆芙芮心里却是郁闷至极。夺舍以后她也尝试过自己会不会什么法术,答案是没有。难道她还能变成石头将人砸死吗? 美意这时又问:“您前世怎么了?” 于是穆芙芮真假参半,又将自己要报恩的事告诉三人,不过跟告诉郑言恭不同的是,她将自己怀疑恩公可能是李高人背后之人这事也一并说了。 延年听完,有些担忧,“现在的局面太乱了,公主要铃兰进国公府查的是什么我们不知道;李高人背后之人是谁我们不知道;国公爷和大少爷手里有什么线索我们也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那就谁都可以瞒着您,哄骗您。” 南山又指出了关键:“公主不受您挟制,李高人背后之人您抓不到,国公府更是您控制不了的。” 四人一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美意忽的想起铃兰那个叛徒,咬牙切齿道:“还有铃兰,您怎么交给她那么重要的事去办,万一她又去大少爷那儿递什么纸条呢。” 提起铃兰,几人都有些不高兴,延年想了想还是说:“既然公主派了铃兰,她应该还是可信的,递纸条的事先不论,您要和大少爷回公主府,是有什么谋划吗?” 老石头墩子想着,自己脑子不够用,这儿加起来算四个半脑子,一起想办法比自己绞尽脑汁好,于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你们说的都对,母亲和国公府哪一个我都掌控不了,但我没人可用,也出不去这宅子。所以让他们两方互相制衡,我要在这其中用他们的人手找自己要找的人。” 公主要找的东西在国公府,所以她嫁过来了。国公府现在面临的隐患被公主知晓了,通过她透露的消息。这两方目前看起来不会联手,那她身在其中就能找出一线生机,虽然只有一线。至于郑言恭会不会告诉公主她女儿被妖怪上身了,穆芙芮不是很担心,她又不是对原身一无所知。一个得了上天庇佑身体康健的女儿和一个新得的与她不同心的女婿,公主信谁,不用多想都知道答案。 四个半脑子加在一起暂时想不出什么新的东西出来,于是便决定见机行事。末了,穆芙芮说了一句:“我只有你们三个了”,将三人的心紧紧捏了一下。当晚穆芙芮睡下以后,三人一起悄悄到没人的地方,延年确保周围也没有国公府的人守着,三个脑袋紧紧靠在一起。 美意问两人:“我有些害怕,主子说的什么前世今生的,你们信吗?” 南山问她:“不信能怎么办,你知道要是被人知道主子这番际遇会发生什么吗?” 美意摇摇头,延年忍住心里的难过,声音有些艰涩:“会烧死她。” 美意捂住嘴,眼泪喷涌而出,“那不行!就算真的是妖精上身,那也是主子的身体,不能被烧死,那得多痛啊。” 三人都无声哭了起来,哭她们苦命的小姐。哭过后,南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说她就是主子,我们小时候的事她也都记得,那我们就把她当主子。说不得以后,她的恩怨了了,还能变回我们的小姐。” 三人默契地达成了一致,暂时将内心的恐惧和悲伤埋进心底,穆芙芮说得对,“小姐只有她们三个了”。 美意胆子小,又对“要是有人发现端倪穆芙芮会被烧死”的可能惶恐不安,于是这夜又是延年和南山值夜,铃兰第二天早上天都快亮了才回来。 铃兰自知回公主府她要面临的恐怕是非常可怕的惩罚。想着或许有将功赎过的机会,如果回公主府之前她能说服穆芙芮,那纸条的事说不定能瞒过去。只不过这么一来,以后她就要听穆芙芮的差遣了,谁让她有要命的把柄在人手上。 穆芙芮也知道,经过纸条的事,铃兰要想活命今后只能听自己的。别的不说,公主府既然有专门负责训练收集情报的鲁池,那他应该知道,铃兰这种背主的行为无疑会给公主招来很严重的后果。尽管铃兰说她只是为了报恩出言提醒并不曾有背叛公主的心思,但是谁会相信这种人呢。 她会,因为没得选。另外三个丫鬟没有铃兰手上的本事,即使是个半吊子,她也只能先收为己用。 顶着另外三人审视的目光,铃兰将自己已经将消息传给师兄的事一一说给穆芙芮听。穆芙芮告诫铃兰,今后看她的表现,要是不满意就将她所作所为告知公主再将她送回去,得到了铃兰涕泪横流的一番表忠心。安排好这些,穆芙芮交给南山一个差事。 李嬷嬷又病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被安排照顾她的小丫鬟今早才来报给南山。穆芙芮想着有一个李嬷嬷在房里多有不便,且也没有仆人在主人院子里养病的,便拿了银钱出来,让南山找人将李嬷嬷安置在国公府后面那一片下人居住的排屋。当然是选了好一些的地方,还有个单独的小院子,配了两个外面买的小丫鬟照顾,让李嬷嬷安心养病,以后想穆芙芮了就进府看她。 南山还没回来,郑言恭遣人来传话,让穆芙芮准备准备,他已经提前派人去公主府打招呼了,今日小夫妻俩要去娘家用午膳。 第34章 小旗 公主收到铃兰传回来的消息有些措手不及,当初铃兰和香兰本应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同随穆芙芮去国公府。谁知香兰无意间发现了张长史是皇帝的人,要不是她死前留下来的信息被鲁池他们发现,连香兰怎么死的都没人知道。 公主也知道剩一个只会听命行事的铃兰跟去有些不稳妥,但穆芙芮出嫁前生那场病让她没有时间再等下去。加上鲁池老了,没精力再在短时间之内养出第二个香兰。明明反复交代铃兰:隐藏自身,发现蹊跷交给石竹他们去查。没想到就是这么点小事她都做不好,还被发现了。 传回来的消息有限,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现在自己要编一个说得过去的幌子,就得真话掺着假话说。曹国公要是真的经手了阿弟的事,那不管她说出的理由是什么,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好在阿馒提到她将发现账册和信件的事告诉了郑言恭,告诉他公主府无意拿此事要挟曹国公。还有那些派出去查探的人手,已经过去十多日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回,到时候也可以拿来向国公府展现她的善意。 从收到铃兰的消息到国公府来人传话女儿女婿要回来用午膳,公主只有不到两个时辰来思考怎么应对,所以她不是很高兴刚嫁出去的女儿又回来了。应该说,整个公主府最高兴的还数驸马爷穆承廷。 穆承廷的祖父穆朗当年也是跟着先皇打江山的功臣。后来先皇登基,封穆朗为长兴侯。穆承廷能尚主,还是先太子在世时给定下的。 那时的穆承廷是祖父最得意的孙子。他的父亲文不成武不就,在他小时候刚显露一点聪慧时,就将他送到祖父身边亲自教导。年幼的穆承廷也不负长辈的期望,不管是骑射还是兵法在同龄人中都是佼佼者。待到他年满十四就得了荫职,在京卫指挥司任经历。 本来礼部的榜文发下来,祖父只是将他报上去试试,没想到当时还是江都郡主的楚知宜一眼相中了他。 作为先太子长女,江都郡主极得先皇与先太子夫妇宠爱,很快就给二人定下了亲事,他也由从七品的经历升为从五品镇抚。后来先太子病逝,郡主守孝三年后他们才成婚。等当今陛下登基次年,郡主被封为公主,他们的女儿出生在了公主府。 多少年过去了,他还在镇抚的位置上熬着。先太子没了,他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公主明明和她四叔很是亲近,却没有为他的仕途做丝毫的打算。曹国公权柄太盛但年纪大了,若自己能在其中充当说客,还愁得不到皇帝的赏识? 夫妻俩没有交谈,一个坐在正厅的上座喝着茶,面上看不出来慌乱,心里却将自己准备的说辞捋了一遍又一遍。一个在正厅门口踱步,脸上乐开了花,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日后的飞黄腾达。 穆定康拖着不情愿的步子走到正厅,穆驸马少见的用笑容开启父子俩一天的对话:“康儿,近日读书可有进益?骑射可有懈怠?你是我唯一的儿子,父亲对你的期望很大,你可不能辜负母亲和父亲的教导。” 坐在厅里的公主和站在厅外的穆定康母子俩听到穆驸马这番话都有些想翻白眼,他教导穆定康什么,平日里话都少说,三句里有两句是莫名其妙的斥责。穆定康不想被父亲逮住机会又开始啰里吧嗦,只恭敬应是,然后走到公主面前向母亲请安问候。 穆定康在公主下首坐下,丫鬟送了茶来,他尝了一口,命人换一杯再浓些的来。昨晚温书到半夜,本以为今日能稍微起得晚一些,谁知一大早母亲就派人将他叫起来。姐姐回门才过去几日,这么快又回娘家国公府的长辈也没意见吗。 厅中沉默不言的人再添一个,好在没让他们等太久,下人来报郡主和仪宾到了。 这次用膳没有其他人作陪,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温馨和睦地用完午膳。驸马刚想把郑言恭带到自己书房去培养感情,公主先一步开口:“阿馒从前用的药方和药膳方子我都收得好好的,你们俩随我去取,我另还有些新得的丸药很合阿馒用,正好一并带回去。” 今日夫妻俩来公主府的借口是穆芙芮前两日生的那场高热,郑言恭看重新婚妻子要亲自来取也很合理。于是在穆驸马不舍的目光中夫妻俩跟着公主走了。转头看见儿子还在跟前,穆驸马拉长着脸,“还不回去用功,浪费这大好光阴今后有苦给你受的。” 说完自己也走了,只留下穆定康一个站在原地,有气无处发泄。 栖梧苑里有公主的书房,平日她也会在这里作画品茗。墙上挂的大都是她自己的画作,只书桌正对的墙上挂着的是穆芙芮回门那天郑言恭送给她那一幅。她只说女婿的一番孝心,就挂着吧。下人就将画挂在了那个位置,每每她从书桌后抬起头就能看见。 袁嬷嬷满脸堆着笑,一个劲儿的说好话,夸夫妻俩般配,又说公主听闻郡主又病了很是担忧。什么话都让她说尽了,公主却默不作声看着。等袁嬷嬷意识到自己话有些多了,又陪着笑小心看公主脸色。自从于川一家被赶出府,她在公主府就少了帮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公主对她有些防范,今日她是一定要在场的。 铃兰知道今日没她说话的份,也最好不用她说话。来之前穆芙芮交代过,让她将袁嬷嬷引开。袁嬷嬷是皇后的人,今日的话哪怕一个字都不能让皇后知道。 于是铃兰使劲儿给袁嬷嬷使眼色,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果然,袁嬷嬷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公主只是让人将药方拿出来给夫妻俩看,不时说些穆芙芮小时候的趣事,没甚可疑,就找了个借口寻铃兰去了。 袁嬷嬷一走,在场的人一改方才轻松谈笑的氛围。穆芙芮要的是两方制衡,她不会先开口。公主只需要应对郑言恭,急于开口于自己不利。 郑言恭本来也想绷着,看眼前面容相似的母女用差不多的表情沉默着等他发难,他轻咳了一声,只能打破沉默,礼貌恭敬地问道:“殿下可是对国公府有什么不满,还请您告知小婿。” 江都公主挑了挑眉,这就不叫岳母改称殿下了。 “这话从何说起,你们的婚事还是本宫向陛下请来的,对你这个女婿本宫自是满意的。” 郑言恭心想:我这个岳母还真是会打机锋,问的是对国公府的不满,答的却是对自己很满意。今日来还要拿到那本账册,几人在房里时间不宜过长,宫里的眼线在这公主府恐怕不比国公府外的少。于是他直接问道:“那您将铃兰安插到国公府是为何?” 公主关切地看了穆芙芮一眼,“不过是担忧本宫捧在手心的女儿在婆家过得不好,什么安插人手,顶多是个耳报神罢了。” 穆芙芮侧过头给坐在身边的郑言恭以眼神鼓励,她巴不得这两人能打起来才好,谁知公主画风一转,从桌子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匣子,“铃兰上回倒是送了本账册回来,里面的东西我看了很是为你们忧心,于是派人去查了。账册你待会儿带回去给你祖父吧。” 郑言恭不明所以双手接过来,公主却突然叹了口气说:“康儿那孩子,不像我也不像驸马。” 像他外祖父。 想起父亲,公主眼睛有些湿润。努力稳住心神,将泪意隐去,一副商量的口吻对郑言恭一字一句道:“玉不琢不成器,在这京里只会让他沉迷于享乐,过几年将他送去虎贲军里当个小旗怎么样。” 第35章 出城 郑言恭心知,公主的儿子不可能从低做起,穆定康也不可能甘心只做个从七品小旗。目前北关虽无战事,平日里鞑靼也多有侵扰试探。且他们的可汗已经年迈,新旧更替必是要起战事的。边关乃是苦寒之地,缺医少药也是常事,在那儿并不能保证安然无恙。将幼子送去冒着生命危险只为做个小旗? 原来公主意在虎贲军。 “我会将您的意思转告祖父。您这边关于账册的事有什么消息也请派人告知。” 虽然国公府会自己派人去查,但多一路消息来源也不是坏事。今日公主说的不一定就全是真话,肯定还有隐瞒。但有些事,立场不同也就不必多言。 想起来送石凳儿精去太清观的事,郑言恭看了一眼穆芙芮,开口说道:“小婿不日就要领职当差,想趁这几日天气还不冷,带阿馒去别院住些时日。前两日她还起了高热,可病去如抽丝,那里环境清幽最宜养病。” 看郑言恭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好似之前那个拿着符纸恨不能一掌拍死自己的人不是他。要不是来的路上,郑言恭说要将李高人他们转移到府外去,自己也要在外面才能见到人,穆芙芮都差点信了他真要带自己去养病。 公主对他们要出城养病不置可否,只看着郑言恭,“哦?要领什么差事?” 穆芙芮有些为原身难过,母亲将她嫁去国公府不见得只是为弟弟谋划,但一定不是为了被推出去的女儿。说到现在,她更关心女婿要领什么官职,连她的高热都没真心问上一句:可好全了? “刑科左给事中。”郑言恭恭敬答道。 公主有些意外,“你竟要做文臣?” 郑言恭只笑笑不说话,公主也就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估计袁嬷嬷快回来了,唤门外的丫鬟们进来,装作一切还如之前的样子。郑言恭转而给公主讲些最近京中的趣事儿,逗得公主开怀大笑,两人不像是岳母和女婿,倒像是亲母子一般,将穆芙芮这个女儿晾在一边显得有些多余。 不多会儿袁嬷嬷进屋来,面色如常。刚才铃兰那丫头说,姑爷和小姐现在正是情浓,几次三番试探都没有将她收入房中的意思。 袁嬷嬷心里鄙夷:想爬主子的床做姨娘,哼,还不是要来求我。不过铃兰进了国公府也有些用处,待会儿我就在公主耳边吹吹风。待她靠着我做了姨娘,一个没家没族的丫鬟想要在国公府站稳脚跟儿,还得来求着自己,到时候不就能把她捏在手心里。 在公主府待了半日,郑言恭和穆芙芮还是没留下用晚膳,穆驸马也错失一次和女婿亲近的机会。回到国公府,郑言恭将穆芙芮送到清韵阁。告诉穆芙芮,明日不仅要带南山她们四个大丫鬟,连四个小丫鬟也一并带上。因为别院要关押李高人,所以原本留在那儿的下人都换做了乔装的暗卫。又不知道他们要在那儿待几天,所以伺候穆芙芮的人最好全都带上。 南山几个不疑有他,风风火火开始收拾行李。好在刚从涵碧轩搬过来,很多箱笼都还没打开。 当晚主仆五人又脑袋挨着脑袋围坐一桌,穆芙芮有个疑问:为什么公主和郑言恭都不提铃兰回公主府的事儿。原本她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将铃兰留下,谁知两人后来只顾着聊天儿,像没这回事儿似的。 铃兰也慌,她现在是穆芙芮的人了,但公主不发话,她的小命到底在谁手里,还能不能保得住啊?难道公主的意思是将他交给曹国公处理,生死随意?穆芙芮也有些担心,过了一晚上,郑言恭像是适应了,现在也不怕她了。要是曹国公以铃兰是细作的理由要把她弄死,公主不会反对,穆芙芮的反对没人在意。 实际情况跟她们想的完全不一样。公主没提这茬是因为她觉得细作都放在明处了,那跟废了有什么区别。铃兰以后只是穆芙芮身边的普通丫鬟罢了,不值得她拿出来单说。而郑言恭不提是因为,明日就把她们主仆打包一块儿关太清观去,连府外那几个公主府的人他们都摸清了,国公府哪儿还有什么细作。 铃兰担惊受怕在穆芙芮身边守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坐在出府的马车上都在怀疑,待会儿会不会有伪装成强盗的人来把她做掉,坐在车里都时刻警醒将自己躲在四周有遮挡的角落。 美意跟铃兰简直是两个极端,她虽然也为主子操心,但能出来玩儿还是很高兴的。在城里不敢,出了城门不远就掀开帘子,一双手扒着车窗,脑袋放在手背上四处张望,外面的一切都让她新奇。要不是延年拉着,她怕是要将半个身子都伸出去。 郑言恭今日没有再跟穆芙芮坐马车,车里就她和南山两人。不管是原身还是现在的穆芙芮,都不曾坐车出城玩儿。所以不止铃兰,穆芙芮和南山也好不到哪儿去。主仆俩一人占一边的窗户,偶尔有新奇好玩儿的还叫对方来自己这边一起看。 虽然午膳只能席地而坐简单吃些干粮,如厕很不方便,主仆几人也全都当做是极为有趣的经历。远山别院究竟在什么山主仆几人压根儿没问,只顾着游山玩水,一路欢声笑语,直至太阳西斜,马车方才停下。只不过她们到达的是太清观,而不是什么远山别院。 此刻马车前已经有数十道士严阵以待,南山跳下马车先是一愣,转身给穆芙芮掀开帘子时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有些担心又有些期待。 看见外面的场景,穆芙芮的心情跟南山的竟意外的一致,她也有些怕又隐隐有些期待。只不过南山怕的是自家小姐会不会也因此受到伤害,老石头墩子怕的是自己别被打死了。南山期待的是要真能驱除妖邪将小姐还给她们就好了,老石头墩子期待的是自己究竟有多强。 南山被人拉走,穆芙芮没有阻止顺势坐在了车辕上,道士们列阵将她团团围住,齐齐发声,念起了咒语。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注1) 注1:金光神咒,道教课经中的八大神咒之一。 第36章 福缘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穆芙芮在车辕上坐着,双腿悬空来回摇晃,将眼前的热闹当做在看变戏法的一般,看得津津有味。 见金光咒无效,道士们又开始变换阵法。一个道士左手摇铃右手结印,口中念着穆芙芮听不懂的咒语,穆芙芮对他手里的法铃有些兴趣,没注意到身后还有好几个道士向她靠近。 延年有些不放心想要到穆芙芮身边去,美意死死拉住她。周围道士们低沉的咒语声和压抑的气氛直压得她们都有些喘不过气,可看穆芙芮,哪有什么反应。要是这些道士没轻重,伤了主子怎么办。 挣脱美意的双手,趁国公府的人正死死盯着穆芙芮,没有防备,延年在道士要碰到穆芙芮之前冲过去,将她推进车内。 穆芙芮猝不及防被推进车里,摔了个倒仰,脑袋磕到车板上,虽然有软毛毯垫着,也将她磕得不轻。揉着脑袋坐起来,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延年,有些不合时宜的高兴,穆芙芮心想:这是不是叫感动。她轻轻拍拍延年的肩,看了看做法被打断已经停止动作的道士们、有些担忧又有些害怕她的其他丫鬟和国公府的人,最后目光落在所有道士身后。 那里站着一个老道,身形挺拔而瘦长,一袭深色宽袍随风摆动,要不是那满头的白发,远远看着只当他是个年轻人。穆芙芮越过延年跳下车,直直地往老道走去,道士们没有阻挡,纷纷往两边散开,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谁知走近一看,这老头儿长得像个老树根,布满皱纹的脸跟树皮似的,哪儿还有一点仙风道骨、超脱尘世的仙人之姿。 穆芙芮忍住心里的失望,对老头儿笑笑,“将我请来却只在门外耍,来都来了,不如进去坐坐?” 老头儿将手中拂尘一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领着穆芙芮进太清观。 从马车停下发现她们到的不是别院,直至跟着老道主动走进太清观,穆芙芮全程都没有看她的好徒儿郑言恭一眼。 进了山门,太清观前还有一条长长的阶梯,穆芙芮没有扶延年伸过来的手,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满是虔诚。先她一步的老道将这些看在眼里,见穆芙芮对观内很感兴趣,老道还引着她将观内大殿都走了一遍。穆芙芮主动给正殿的三清上了香,没有求什么。 最后老道带着穆芙芮去了他的静室,门口两个小道童拦住其余人,让他们一律在屋外等候。两人在房内谈了很久,又或者只是等待让郑言恭觉得时间很长。延年没有跟南山和美意解释刚才自己出手的原因,现在也没人有那个心思在这里争论,所有人都盯着静室的门。等门终于打开了,老道只让郑言恭一个人进去。 三人坐定,老道亲自煮茶给二人。郑言恭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杯子沾了下嘴就开口询问:“张真人,内子身上那不干净的东西可祛了?” 穆芙芮慢慢将杯中茶水饮尽,太苦了,还是延年的蜜饮好喝。听到郑言恭的话,将杯子重重放回桌上。 刚才她跟老道什么都没透露,有了郑言恭和几个丫鬟的前车之鉴,她现在可不敢再轻易说出口了。多说多错,不说不错,这一次她学会了闭嘴。 张真人见她嘴唇紧闭不想跟自己交谈的样子,并没有问她什么问题,转而介绍起今日山门前的法阵来。说到被延年打断的北斗七星阵,张真人住了口,转而问穆芙芮:“福主既已来到此处,便是有缘,不如在这儿住上几日。” 穆芙芮正听得聚精会神,想要多了解一些道士们的本事,这个老树根就不讲了,还将她那逆徒喊了进来。怎么看郑言恭怎么不顺眼,居然还敢说她是脏东西。 饶是老石头墩子见得多了脾气好,被他哄骗到此处的火气也压不住了。腾地起身,左看右看想要找个趁手的东西打死这个不孝徒,郑言恭见她如此连忙躲到张真人身后。 张真人一句话打断了两人:“女福主身上并无妖邪。” 穆芙芮乐了,自己果真非同凡响。 郑言恭在张真人背后探出身子,用下巴指指穆芙芮问道:“那她这样子,还有说石凳儿精夺舍什么的,难道是疯了说胡话不成?” 张真人摇摇头,再说了一遍,“女福主身上没有妖邪只有福缘。” 郑言恭沉默了,仔细想来,除了穆芙芮自己说的那些奇事,的确没见过她有什么怪异之处。她有个手段颇多的公主母亲,那些事机缘巧合下得知也不是不可能。妖,总有妖性吧,之前守着涵碧轩的暗卫也没来报过她吃人喝血之类的。什么都没有,只有她那一张胡说八道的嘴。那是不是不该找道士该找郎中? 穆芙芮对张真人说的“福缘”有些好奇,这老树根莫不是看出什么来了?重新坐回去,问老树根再要一杯茶。看来由不得她选,得在这儿住一段日子了,她得喝习惯这苦味。不过李高人还是要见,被骗的事待会儿找郑言恭算账。 于是一行人就在太清观住下了。郑言恭对张真人说的话半信半疑,将陆飞喊来,“这个太清观果真厉害吗?张真人是这儿最厉害的?” 陆飞点点头,“张真人是太清观的高功法师。” 说完又拿手挡住嘴,神秘兮兮地说:“据说他已经一百多岁了,您瞅瞅他上山时气定神闲的样子,像个老神仙一样。” 陆飞不知道少主为何一口咬定大奶奶是妖怪。上回玄妙观就没捉到什么妖怪,刚才在山门前,那好些道士那么大的阵仗,念那什么咒语连他都有些头疼,大奶奶跟没事儿人一样。 “那你去找郎中,看癔症的,找到了领到这儿来,大奶奶就在此处养病。” 陆飞领命,又问了一句:“那两人呢?也关这儿?不太合适吧。” 郑言恭也没有骗穆芙芮,李高人他们的确从国公府转移了,就被藏在从国公府出来的车队里。他们一行人是去别院养病小住,带了好多行李,马车都十好几辆,藏两个不能动弹的人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去别院的路上,一时兴起去太清观看看也没什么可疑的。只不过得防着跟在后面的锦衣卫,毕竟山门前那阵仗可瞒不了人。 “此处去别院坐车也不过一两个时辰,明日我们还是去别院。你找郎中时不要宣扬,也不用刻意隐瞒。” 陆飞会意,走之前不小心随口说了一句话让郑言恭当夜有些睡不着,他说:“大奶奶脾气还挺好的,折腾来折腾去,也没喊累。” 第37章 无感 当天的晚膳是太清观的素斋,味道很好,只不过除了穆芙芮以外都没什么胃口。看几个丫鬟小心翼翼的样子,穆芙芮觉得待在屋子里和她们一处没什么意思,用完素斋便不叫人跟着,自己去观里随便转转。 太清观有专门的客舍,穆芙芮住在了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房檐挂了几盏灯笼,铃兰刚点上,天已经开始黑了。走出客院,不远处有一棵看起来很老的银杏树,穆芙芮走近几步,蹲在地上捡了几颗白果玩儿。 “不臭吗?” 一个男声传来,有些陌生,穆芙芮转头向声音来源看去,昏暗的光线使男人的脸有些看不清。这是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又不像是这观里的道士。他捂着鼻子慢慢朝穆芙芮走过来,“宏远又偷懒,这白果一日不捡就臭得很,你居然还捏在手里玩儿。” 穆芙芮没回答,也没站起来,还拿出手帕继续捡白果。男人不仅不觉得被怠慢,也跟着蹲下来,打量穆芙芮几眼,随即饶有兴致地说:“今日在山门前你好威风啊。” 见穆芙芮微微扬起嘴角,他也笑了,“我就说你不可能是妖邪,应该是仙子才对。仙子,我是姚相新,你也可以叫我守静。” 听到声音的延年追出来,穆芙芮有些无奈。延年现在像惊弓之鸟,稍有动静就怕她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将她当做瓷瓶一般看着。 穆芙芮只得站起来,微微跟姚相新欠了欠身,将手里的白果给延年,然后回客院去了。 看着穆芙芮的背影,姚相新摸了摸下巴,心里乐开了花:原来叔祖说的保了一桩有趣的媒是这个意思。待会儿要好好赏清风那小子,多亏他提议来这太清观,要不然他可遇不到这么有意思的人。 穆芙芮回到客房,房里随即又是长久的沉默。铃兰不明白,穆芙芮也说过自己有些奇遇,以防万一做两场法事而已,为何南山几个会是这个样子。不过,她可管不了那么多,小命捏在谁手里,她就听谁的。既然南山几个要跟主子离心,那正好给了她成为穆芙芮身边第一狗腿子的机会。 “主子,我们要在这里住几天啊。对了,师兄给了我几个人,就在山脚守着,以防您有什么差遣。” 美意见不得铃兰谄媚的嘴脸,扯扯南山的袖子。南山也没了主意,明明下定决心今后也同往常一样,可她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自己是最早跟着穆芙芮一起长大的,如果现在这个已经不是她的小姐了,那她若无其事对小姐来说不是背叛吗? 穆芙芮想了想,“分一个人盯着大少爷,他们明天应该会走,看看他们去了哪儿。” 等铃兰走了,穆芙芮就说要睡觉了,主仆几人安安静静的,全无往日的热闹与亲近。 第二天早上,郑言恭来了穆芙芮的院子,昨晚他睡得不好。一想到穆芙芮如果真是得了癔症,自己对她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加上陆飞说的那句话,让他生出些愧疚来。 穆芙芮发现自己实际上没有什么可以让这徒弟听话的手段,除了一开始自己装模作样唬住了他那两天,现在浑身心眼儿的郑言恭反倒是有大把手段让她动弹不得。 于是穆芙芮决定开门见山,可又没什么底气,语气就不由软了下来,“信件和账册都是我发现的,让我见一见李高人说不得还有意外收获呢。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都被你困在这儿了,还怕什么?” “再说了,公主府也在查此事,我知道得多些也能帮上忙不是?” 穆芙芮不得不再把公主搬出来给自己增加一点谈判的筹码。殊不知郑言恭在心里嘀咕:你那母亲知道得多了才是麻烦呢。不想应承穆芙芮的请求,可看着那一双清澈的眼睛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郑言恭像小时候哄弟弟们一样,对穆芙芮温声道:“我已命人去请擅癔症的大夫,今日我要离开,你在此处好好养病,过些日子我就来接你。” 说完就想走,穆芙芮叫住他,“神像和经书放在老夫人身边那么久你们都没发现异常,但是我能,因为我能感知到哪些东西有问题。你硬要说我是犯了癔症也行,我就见见那两人,不说话总行了吧。” 于是郑言恭临行前,穆芙芮得到了一个隔着马车“感知”的机会。因为不知道四周有没有人盯着他们,穆芙芮假装送郑言恭离开。远远看到那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穆芙芮让旁边的延年准备好随时扶住她。要是哭得晕倒了,那就是舍不得与夫君分离的戏码。 郑言恭从几辆马车前头迎过来,两人刚好停在青布马车旁。穆芙芮假作体力不支扶在车壁上,一点反应都没有,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感觉。眼看郑言恭要叫她回去了,她一把掀开车帘,里面是些被子细软,郑言恭小声说:“你这是作甚,那两人被灌了迷药藏在被褥里,你掀开不是引人怀疑吗?” 穆芙芮将手伸进被褥,果然摸到一条胳膊,试了试还是没感觉。假意捏捏被褥,嘱咐道:“夫君,天气渐凉,我看看被褥够不够暖和,你可要保重身体,过些日子我好了早些来接我啊。” 穆芙芮若是不亲自确认,就不能确定郑言恭是不是又在骗她。真让她问话她也不知道怎么问,现在都摸了胳膊还是没感觉,难道恩人不是那人?穆芙芮松了口气,不是最好,不然自己现在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连自己都被困住了,还提什么报恩。 随即她又开始担心接下来要怎么办,到底自己会流泪的原因是什么,又是对什么样的物件或者人会有感知。仅凭这个判断万一错了怎么办?如果不是那人,还能有谁跟那些东西有关,难道还是国公府里的人? 满脑子疑问的穆芙芮不用催促自己往太清观走去,郑言恭看着她爬上那条长长的阶梯,转身上马,带着一群人走了。 不远处的林子里,有人一直盯着刚刚山门前的一切。正是从国公府就跟着郑言恭一行人出来的锦衣卫。 “头儿,车里兄弟们昨夜都看过了,只是些细软被褥和日常使的些器具药材之类的。刚有消息说他们昨天派出去的人是悄悄找郎中去了,指明要擅长瞧癔症的,给谁看啊?他们家大少爷吗?” 王副千户看着说话的下属,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妈是不是蠢,昨天那一出你瞎啊。这不摆明是刚进门的那个脑子出问题了吗。” 这时,又一个锦衣卫上前来回话:“头儿,问了,说是他们家新进门的大奶奶中了邪在家胡说八道,姓郑那小子偷偷带她媳妇来驱邪呢。啧啧啧,还打什么去别院住些时日的幌子。头儿,要不咱给他传出去吧。娶了个病秧子,还是个中了邪的,看那姓郑的以后还有没有脸在京中混。再敢惹咱们二爷,就把这些给他传得人尽皆知。” 王副千户有些意动,他是家中庶长子,能得这个千户不容易。虽然是副的,那也是从五品。要不是嫡母和二弟对他好,就凭他那个不靠谱的爹,怕是早就被丢去五城兵马司了,哪儿会有现在风光。郑言恭那个小王八蛋,居然敢欺负到他弟弟头上。 “行,让兄弟们传出去,就说曹国公府新进门的大奶奶得了癔症,郑言恭说是带去别院休养,实则将人关在太清观。嘱咐一声,别让人发现是咱们放出的风声。” 第38章 论道 穆芙芮心里有事儿但没人可以商量,从前还有三个心腹大丫鬟,现在南山和美意跟她别扭着,延年是个不爱说话的,铃兰那就是个没脑子的马屁精。明明已经不在那个小小的后院,她也可以在太清山到处闲逛,不被宅门关住的穆芙芮却觉得重新回到了那个小小的亭子里,自己也还是那个孤独的石凳儿。 送走郑言恭,穆芙芮在客房里百无聊赖地躺了一整天,用过晚膳后就直接睡了。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醒了,看着旁边椅子上还没醒的南山,鼻子有些酸酸的。轻手轻脚胡乱穿上衣服走出房门,刚走到院子里,延年也出来了。给穆芙芮拿来一件披风,帮她将衣服穿好,把披风也系上,两人一起往后山去了。 其实穆芙芮起身南山就醒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听到旁边房间的门也开了,猜到是延年跟着,南山稍稍放心,看了眼睡得很沉的美意,她也闭上眼睛。 “再过五日,不,三日。三日后我就不再这样了。”南山小声地跟自己说。 穆芙芮和延年走了没多久,天开始蒙蒙亮。“延年我们走快些,我想看日出。” 看她比前两日精神头好些,延年也为她高兴,答应了一声,拉着她加快脚步往山上爬。可是穆芙芮很快就爬不动了,本来这身子就孱弱了十七年,爬山又是极耗费体力的事,等她们爬到山顶,太阳早就挂得高高的了。 穆芙芮摆着手,弯着腰喘气,然后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我走不动了,快让我坐下歇会儿。” 延年笑笑,挨着穆芙芮也坐下,后面还有个国公府的人远远跟着,四下无人,她暂时不用担心安全与否。身边的人将头靠在她背上,“延年,我这两天很不开心,你知道一个人的感觉吗?没有人跟你说话,没有人关心你,身边明明很多人来来去去,你却觉得自己是这天地间一根飘不起来的羽毛。” 延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穆芙芮,她九岁之前只知道练功习武,九岁之后只知道为了保护小姐而习武。在公主府时,每日她有三个时辰要去师父跟前练功。说是练功,其实就是被师父和师兄师姐们打。直到去年,她能跟师兄打得有来有回还偶有小胜,师父才放心她跟着小姐出嫁。 南山跟小姐的感情和她和美意都不同,也是旁人无法劝说的,只能给她一些时间慢慢接受了。 穆芙芮也没想着延年会回答她,只是爬山太累随口抱怨几句而已。正想叫延年扶她起来四处逛逛,延年突然警觉,将她从背上顶开,站到她身前。 “少爷,您不是说要吸收日月精华在这儿打坐晒太阳吗?怎么这么快就要下山了,咱带来的水和吃的都还有一大半,您心疼心疼小的,吃完了再走吧。” 前方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穆芙芮从延年背后探出头看见两个人,其中一个有些眼熟。 姚相新一想到太清观里还有个有趣的人,哪儿还能在山顶上坐得住,都来了多少回了,哪儿有仙子好看。正想着怎么跟穆芙芮搭上话,看见穆芙芮主仆,这不是巧了吗。 “仙子,好巧啊,你们也来看风景吗?这里视野不够开阔,不如再往前走几步。” 延年没有放下戒心,穆芙芮就隔着她跟姚相新打招呼,“本来想看日出,我腿脚慢了些。” 姚相新邀请穆芙芮去他过来那边坐坐,“那边有个草棚子,还挺干净的,能将这一片的景色尽收眼底,仙子要不要去看看。” 延年跟穆芙芮轻轻摇头,虽说光天化日,他们也没有逾矩的行为,但穆芙芮现在的身份跟陌生男子一起看风景,还是不合适的,更何况后面还跟着个会给郑言恭通风报信的呢。穆芙芮也没兴趣跟姚相新一起坐坐,这人看她时像在看一个新奇的物件儿,她不喜欢。 “我们要下山了,就不打扰你们欣赏风景的兴致了。延年,我们走吧。” 穆芙芮说完又挽着延年的胳膊准备下山,被这人捣乱,刚走上来没一会儿又要下山,穆芙芮心里直呼倒霉。 “仙子,你神魂刚全不久,最是容易疲累,小弟这儿还有些吃食茶水,不如歇歇再下山。” 主仆俩停下脚步,穆芙芮对自己的机缘一直很好奇,老树根说她不是妖邪,而是福缘,面前这人又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说她神魂刚全,难道他懂这些?穆芙芮果然被勾起了兴趣,“那就去坐坐吧,烦请带路。” 以为姚相新说有个草棚是玩笑话,没想到真的是个茅草棚子。棚里只有一张竹桌,地上铺了几张旧竹席,看着像是常有人打扫的样子,的确很干净。 清风很高兴,将背上的竹篓取下来,熟练地将糕点和杯具摆放好,然后取出一个坛子,去旁边煮茶。 “那坛水是今夏收集的荷叶露水,用来煎茶最是好喝。” 穆芙芮不想跟他绕弯子聊这些,直截了当地问:“你刚才说神魂刚全是什么意思?” 姚相新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道家讲人有三魂七魄,三魂是胎光、爽灵、幽精,七魄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这三魂七魄......” 穆芙芮打断他,“你只说我的神魂,别说那些晦涩难懂的。” 姚相新点点头,想了想怎么简单解释,穆芙芮对他的懂事很满意。 “人死后,一魂归天,一魂入地,一魂守尸。七魄则会随肉体死亡而消散。你自小体弱多病乃是缺了一魂所致,如今这一魂入体,你自然就容光焕发啦。” 穆芙芮心想:按这人的说法,是她这个石中精灵补全了原身缺的一魂。所以自己这个山野石胎修成的一丝灵精,好不容易形成的阴神,就这么被吸收了?怪不得她不懂什么法术,使不出任何变幻。真真是倒了大霉,怪不得老树根说她不是妖邪,呸,什么福缘,是原身的福缘,老石头墩子的劫难。 打定主意要去找老树根再聊聊,穆芙芮正要告辞,想起刚才姚相新的话,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自小体弱多病的?你认识我?” 姚相新哈哈一笑:“我不常在京中住,对京中的闺秀都不了解,但我与仙子有缘。你和郑家大郎的婚事,曹国公请的还是我叔祖荣国公做媒人呢。” 在别院的郑言恭第二天也收到了消息,“少主,大奶奶在太清观每日就是闲逛,找张真人,呃,论道。还有荣国公府上的那个姚大少爷,说是也去见了大奶奶几次,没有逾矩,也只是,论道。” 郑言恭抬起头,“就是荣国公那个自小养在身边的侄孙?果真跟荣国公一般,也是个道士吗?” 陆飞答道:“倒是没有受戒,不过平日里都是一副道士打扮,也不常住在京中,早半个月就在太清观住着了。” 郑言恭对此不置一词,想到穆芙芮的癔症,“郎中找着了吗?让你们找郎中总是找不着,之前瞧痔疮的就说还没找到,现在擅癔症的也找不到。怎么,这郎中你们是要上天入地寻啊。” 李道姑招了,她身边那人一年半之前主动找到她,名叫静真,说是慕名而来要拜她为师,给了李道姑很多金银,于是李道姑常常将她带在身边出入各家。 李道姑显然也是被利用的,知道的太少,问不出什么有用的。静真被关起来以后就一直不吃不喝一心求死。继续下去,郑言恭担心,若背后之人找不到静真发现自己做的那些已经被国公府知道了,再换别的路子做出更多不利国公府的举动。急于没有新的发现,故而找郎中这种小事都办不好让他颇为火大。 其实给曹国公找的郎中也有好几个,他不愿意让太医诊治,外面找来的几乎都被他骂庸医赶走了。偶有他觉得还行的,开的药又常常不听医嘱按时服用。再有就是各种偏方,只试过一个塞蒜。不过曹国公将下人一脚踹飞,说什么都不让人碰他的屁股了。 第39章 圈套 郑言恭已经回到国公府,不知道皇帝与中书省经历了怎样一番争执,他的任命终于下达了,确实如曹国公说的,刑科左给事中。 而曹国公的请辞也在三请三拒后被批准了,但曹国公请传爵位给郑世子的请求被驳回了。皇帝没有允许曹国公离开京城的意思,只说大胤离不开他,可不上朝参政,但偶尔会有传召询问政事。奇怪的是,皇帝没有再提虎贲军的事,这也让曹国公一家松了口气,不管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今日是郑言恭当值的头一日,吴氏和赵氏都有些激动,家里孙辈第一个孩子得到的关注总是多些。于是等郑言恭回府,就看到一家人都等着他回来,每个人脸上都是关心和期待。 郑言恭被万氏拉着手,还没说几句话,二老爷回来了,脸上虽也挂着笑,可那笑容下面是掩饰不住的焦虑。他上前关心郑言恭几句,转头向曹国公说道:“父亲,大哥,我有事想跟你们说。” 吴氏和赵氏不知道府里最近的风波,和言谨、言慎两兄弟围着郑言恭问长问短。万氏有些担忧地看着丈夫和儿子离开的背影,想起娘家的事也没解决,头又痛起来。吴氏发现婆母不适,忙上前关切道:“母亲可是头又疼了?” 万氏摆摆手,“只是有些乏了,人老了是这样的。” 赵氏想起来万氏疼爱的娘家侄孙女,那孩子最能逗得婆母开心,便提议接到府中住些日子陪陪万老夫人。万氏欣然同意,命人即刻去请,最好明日就能将人接进府来。吴氏想起独自在外养病的穆芙芮,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 穆芙芮在太清观过得还行,自从上次听到姚相新说她是一魂补全肉身,穆芙芮有些迷茫,时不时地去找老树根聊天,或是四处闲逛。偶尔姚相新也来找她,只不过来三回有两回都被南山几个挡住了。 延年将姚相新说的话告诉南山和美意,两人也稍稍释怀了一些,重新尝试亲近穆芙芮,这让穆芙芮的日子稍微愉快了一些。除了报恩没有丝毫进展和不能吃肉以外,她觉得在太清观一直住着也没什么。直到郑言恭找的擅癔症的郎中被人送到她面前。 送来的许多人中,有一个看着就像是江湖骗子的郎中说她脑子里长虫了,给她开了好多颗很苦的药丸子,气得穆芙芮叫延年把他打一顿再赶出去。其他郎中经过诊治都说,她除了有些气虚以外并没有癔症。只开了很多苦药,且每多来一个郎中都要确认一遍方子对症,然后劝穆芙芮继续服用。不知道郑言恭是故意要折磨穆芙芮,还是不相信这些郎中的医术,只让人继续不停地找更多郎中来,穆芙芮只觉得日子都是苦的。 被苦药包围的还有曹国公,下人端来一碗刚才他找借口推脱没喝的药,在儿子面前只能苦着脸一口气灌下去。郑世子看父亲这样觉得有些好笑,想悄悄跟弟弟分享父亲的窘态,发现二老爷也苦着一张脸。 “老二,你要说的是何事,怎地一张脸拉得这样长。” 二老爷站在一旁的椅子边,示意父亲和大哥都快坐下,等尊长都坐好他才落座。双手按着自己的膝盖,有些懊恼又有些像是被气着了,“我被人下了圈套。”说完捶着双腿,着急起来。 曹国公见小儿子还没将事说清楚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呵斥他:“你给我站起来一五一十说清楚。” “对,弟弟,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父亲和哥哥给你兜着。” 郑钟也是儿子都快要议亲的人了,若是寻常也不会如此。原是他今日发现自己被人骗着得了好大一笔钱财,加上得知最近有人要陷害国公府,便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于是赶紧回家告诉父亲和哥哥。 “赵氏嫁庄有一间古玩店,生意还不错,我平时也多去逛逛,在那儿认识了一个自称江南来的人。” 二老爷郑钟生平最大的爱好,莫过于收藏和赏玩各种奇异石头。那些石头或普通无奇,或古拙苍劲,但在他眼中,每一块都有着别样的灵气,仿佛是大地的一份精魂凝聚而成。 二太太的珍宝阁就常常为东家搜寻各种奇珍异宝。这日郑钟闲逛刚好走到附近,就顺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宝贝。刚好遇到一个人正跟掌柜推销他的石头,郑钟一眼就相中了那块奇石。 这块奇石并非普通岩石,而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天然宝石。其表面纹理错落有致,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蓝光,犹如天上的星辰点缀在石面,璀璨夺目。郑言恭忙上去询价,一来二去,两人竟在珍宝阁聊了起来。 郑钟介绍起自己对奇石的痴迷,那人则点头赞同,表示自己也是奇石的狂热收藏者。他们对石头的品味和独特见解一拍即合,交谈间不觉渐入佳境,两人仿佛是一对相知甚深的老友。 “他说自己原籍苏州,姓程名志书。因为家中出了变故不得已将自己的收藏出卖。” 程志书将那颗石头低价卖给郑钟,说是因为他也是懂石爱石之人。郑钟得一知己,便想为好友家中之事出力,或是救济他一笔银钱周转,反正自己不缺钱。谁知程志书反倒生起气来,怪他将自己当作利用好友为自己谋求好处之人。 无奈郑钟只能作罢,便托程志书为自己寻些奇石,再以此名目给他分些辛苦钱,帮助好友渡过眼前的困境。 谁知那程志书真的为他搜寻到不少,有时候还能捡漏,用极低的价格收来品相上乘的奇石。他觉得蹊跷,好友只说是卖石头的人不懂,奇石本就无价,是人给它打上的价钱,在懂的人手上才能值钱。 “前些日兵部的施郎中乔迁宴,我想着从前他对我多有照拂,便去珍宝阁取了一块程志书刚寻来的一块祥云灵璧石做贺礼。谁知今日施郎中找到我,问我是不是有什么难事有求于他。” 郑钟一头雾水,细问之下才知道,那块灵璧石上个月在徽州被人以八百两银子拍下,施郎中家刚好有人见过,告诉了他。久等郑钟不见他来找自己,施郎中这才坐不住了,问郑钟是不是有事,要不然送那么贵重的石头给他是何意。 郑钟对好友很信任,虽有时候觉得程志书收的石头也太便宜了些,只当是好友门路多,眼光好又有本事的缘故。他当时拿那块灵璧石程志书说的是不到八十两。当时他还夸程志书,以那块石头的造型,少说也应该三四百两,没想到是八百两! 想到这一两年以来程志书给他寻来的满屋子的石头,和告诉他的那些石头的价格,惊得他立刻要去找程志书,走到一半想起近日家中发生的事,立刻命车夫改道回家来了。 “是不是那位搞的鬼,我是不是要把那些石头都还给程志书才行。那许多,搬都要搬很久。”郑钟有些舍不得又不敢不舍得。 曹国公想起来那本账册,忙取出来翻看,来回翻看了好半晌,曹国公叫人进来,“去查这个程志书,籍贯、家世,特别是最近三年。他三年前在哪儿,做什么,事无巨细全都查,也要派人盯着他平日跟谁走动。” “父亲,您发现什么了?是那位吗?”郑钟有些激动,他很怕因为自己的贪婪和疏忽大意给家里招来祸事。 曹国公摇摇头,“不确定,不过你发现的及时,这很好,这个程志书说不定能带我们找到他。” 郑世子也宽慰弟弟,“没事,露出尾巴来就好,你别担心。” 郑钟哇的一声哭出来,心里的重担交给父亲和哥哥顿时轻松一半。 曹国公看着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小儿子,叹了一口气,“别哭了,你以为就没你的事儿了吗?将赵氏的嫁妆和府里的产业全都清查一遍。要快!” 第40章 疯癫 公主府今日终于收到了前去湖南查探那几处铁矿的人传回的消息。之前公主一直疑惑,仅凭一本账册就说那些私矿和产业是在赵氏掌握下会不会太牵强了,看完厚厚一封信,再听面前回来的人说的话,她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铁矿在大胤是不允许私自开采和售卖的,这几处私矿不仅私自开采,还将附近百姓的田产低价收购,使得他们流离失所,只得被捉去当苦力。此外,还将开采的铁矿悄悄贩卖给鞑靼和女真,这可是通敌的大罪。 而贩卖得来的钱财再去赵氏名下其中几家店铺以高出市价数倍的价格大量采购。此外还有分布各处的良田,共计上千亩,也不是直接记在赵氏名下,而是以各种名义抵押给她。这些全都是赵氏手下一个姓臻的大掌柜经手的。公主怀疑赵氏知不知道这个臻掌柜做了什么,还是说,那个商贾家的外孙女只看到财源滚滚进了她的口袋。 “你去找石竹,将这些告诉郡主,由她来决定告诉国公府多少。” 公主想到女儿在国公府的处境,这些对国公府有帮助的消息由阿馒说出来比她去说好一些。想到这儿,她将鲁池喊来,“以后石竹就给阿馒了。至于阿弟的下落,将喜林找回来吧。不是说人都离开北边儿很多年了吗,守在那儿也不见得能找到。如果那真是阿弟,肯定是被曹国公藏到别的地方去了。铃兰、石竹摆在明面上,都已经没用了,以后他们的主子就是阿馒。” 鲁池领命退下,公主看着桌面发了会儿呆。抬起头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画,那是她小时候和母亲一起过乞巧节时父亲为她们画的。画里有温婉娴雅的母亲,和虔诚跪拜的年幼的自己。当时她吵着要父亲将他也画上去,就画他在一旁为母女俩作画的场景,父亲却不愿意。父亲说他已然在画中了,母亲望着的方向就是他。 窗外明月高悬,银辉倾泻。从窗户望去,院中那棵桂花树枝头上,还残留的花瓣摇曳欲坠,只余微弱的香气在夜风中飘荡。袁嬷嬷端了热茶进来,将窗户关上,“殿下,已经是深秋了。” “唔,知道了,你家小子的病可瞧好了?缺什么药材只管从府里拿。” 袁嬷嬷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向公主道谢,然后有些欲言又止,公主斜着眼睛看她,“你这老货,跟着我也十多年了,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就是,这副样子做甚。” 袁嬷嬷点着头,一边想一边说道:“姑爷做了那前途远大的刑科左给事中,本是大喜事,可近来有些风言风语的,老奴听了气得不行。又怕说给您听了气着您,但若是不让您知道,老奴又怕这样传下去对郡主不利。” “什么风言风语,说来听听。” 公主话音还没落,穆定康冲了进来,“母亲,他们说姐姐得了疯病被关起来了,可是真的?咱们快些去救她吧。” 明日起学堂要放五天假,同学们便说好今日下学后要一起去集贤楼尝尝新出的几道菜。张四郎从到学堂开始就一直跟人说悄悄话,时不时还看穆定康两眼。穆定康只当他又有什么坏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反正自己不怕,就没理他。 谁知到了集贤楼,那几人声音越说越大,穆定康听见“曹国公”、“大奶奶疯了”、“关在道观”几个字才察觉不对,上前问张四郎几个在人背后说什么浑话。张四郎便当众羞辱他:“你不知道你姐姐是个疯子,被你那姐夫关到太清观去了吗?我说穆二,你要不要请太医看看,说不得你也有疯病呢哈哈哈哈。” 穆定康听到张四郎的话,顾不得打架,立时就想往曹国公府去。被阿寿拦住,好说歹说他才同意先回来找母亲。 袁嬷嬷也直点头,“少爷说得是,老奴刚才想说的也是这事。今日我家那口子去药铺抓药,竟在街上听见有人议论此事。说是,说是因着娶了咱们郡主,陛下补偿姑爷,直接就给了六科给事中这样的官职。” 袁嬷嬷看了眼公主的脸色,接着说:“有人说姑爷虽过了会试,可那给事中历来得是过了殿试的正经进士,考中庶吉士且观政两年后才能当的,要不是为了补偿他,怎会如此不合规矩。现在官职既已到手,姑爷就借郡主犯了病的由头将人送到太清观,还每天找道士给小姐驱邪,将小姐逼疯了。” 穆定康将桌子拍的震天响,“岂有此理!我去把郑惟寅抓到外祖父面前告他的状,让外祖父将他的官儿给撤了。” 公主却觉得此事有些不对,石竹能跟铃兰联系上,阿馒也没说自己被关起来了。之前郑言恭的确说的是去别院养病,后来石竹回来禀报阿馒在太清观住下了,他还给了铃兰几个人守着。公主也遣人去问过,得到的回应是:郡主觉得太清观内住着很舒心,便决定在观内休养。 这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普通百姓哪儿会关心做六科给事中还要进士考庶吉士这种事。现在谣言传成这样,是有人故意散播的。 “你急什么,还要去陛下面前告状,我看你是脑子让驴踢了。你平日里跟张四郎不是最不对付吗,怎么他说什么都信。” “那嬷嬷也说姐姐被逼疯了啊。”穆定康还是很着急,母亲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总要先问问清楚,你这样直接打上门去,万一是误会,以后你姐姐在婆家怎么做人。”公主说完穆定康又叫来王家令,“你寻些药材补品,明日一早亲自去曹国公府走一趟,问问京中近来的谣言怎么回事,让他们家也小心着些,别被有心人挑拨了咱们两家的关系。” 王家令一走,公主又对穆定康说:“你以后是要行军打仗做将军的,就你这性子,敌军三两下就将你骗得团团转。那你不如趁早歇了那份心,省得陛下和娘娘还要担心你被人活捉了去。” 袁嬷嬷站在一边没说话,那句“有心人挑拨”听着可不像是好话。 公主看穆定康气呼呼的样子,又对他说道:“你不是说学堂要放几天假吗?这么担心你姐姐,自己去太清观瞧瞧不就行了。” 穆定康眼睛一亮,“可以吗母亲,您当真让我去找姐姐?” 见公主点头,穆定康叫上阿寿就走了。他要给姐姐带些什么好,吃的用的母亲肯定会叫人准备,那他就带点好玩儿的去吧,观里肯定无聊,拿去给姐姐解闷儿也好。于是第二天,穆定康去街上搜罗了不少他觉得好玩儿的好看的,准备给穆芙芮带去。 吴氏见了王家令,叫人去街上打听,果真听到关于穆芙芮得了疯病被郑言恭送到道观关起来的谣言。叫来郑言恭询问怎么回事,“不是说阿馒只是去别院静养,而且她得了疯病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郑言恭刚刚接到穆芙芮有要紧事要见他的消息,正好母亲问起,便说都是些谣言,自己明日就去太清观看穆芙芮。 第41章 死穴 穆芙芮见了石竹和他带来的人,听到说母亲将石竹和铃兰几个都给她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等听完那个叫六儿的男人讲完他们的发现,再将那几页纸细细看了一遍,穆芙芮觉得公主母亲真是她的福星,正愁找不到理由将郑言恭叫过来,她回国公府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铃兰比穆芙芮还高兴,自己的小命应该是保住了,而且以后师兄也跟她一样听主子的差遣,那她有什么事就可以找师兄商量了。正跟石竹挤眉弄眼笑呢,穆芙芮叫她:“铃兰,你去外面看看,让国公府的人传句话,就说我有很重要的事儿要跟大少爷说,让他尽快来见我。” 第二天下午,穆芙芮就见到了郑言恭,和路上刚巧遇到他,便一路同行的穆定康。 看见穆芙芮虽然气色很不错,但院子里都是药味儿,穆定康心想:姐姐不会真的有癔症吧。挤开郑言恭走到穆芙芮面前,看着只比自己高一点点的姐姐,穆定康关切地说道:“阿姐,你还好吗?你头疼不疼,在这儿住得习惯吗?要不你跟我回家吧,家里住着肯定比这儿好。什么破道观,我怎么没看出来这儿能养病。” 不愧是姐弟俩,心里有事儿时总要一口气说完。说最后一句时,穆定康瞟了眼郑言恭。自己来这儿一路上都没给郑言恭好脸色,看来还是轻了,应该先打他一顿再说。将姐姐丢在这里养病好意思说比国公府好,他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姐姐在这儿只能喝苦药吃白水煮菜叶子。 穆芙芮不知道京中关于她已经疯癫了的传言,不明白穆定康怎么来了,还对郑言恭这么不满。先让郑言恭回房间等着,还不忘吩咐丫鬟准备茶水。再把穆定康拉到一边问他:“你怎么来了,我在这儿挺好的啊。” 穆定康上下打量了姐姐,然后将京城里关于她的传言都说了,“我担心你被关起来,想去国公府要说法,母亲说别是误会,就让我自己来看看你。你果真没事,也没被关起来?那你跟我回家吗?” 听到满京城将她说成是得了疯病,穆芙芮咬牙切齿道:“我没得什么癔症,多少郎中来看了,我那是气虚。”穆芙芮这下明白了,郑言恭为什么一波又一波地送郎中来,想把她说成是疯子一直困在外面?可是传的人尽皆知,他们国公府的脸面也不要了? “今日回去来不及,你先在这里住下,等回去告诉母亲我没事,很快就回国公府了。南山、美意,你俩跟着少爷一起去,将他安顿好,山里凉别病了。” 穆芙芮安排好弟弟,回到房间,郑言恭正在看她昨日和几个丫鬟一起用草编的蚂蚱。这是美意给观里小道士几颗糖,小道士不好白吃,就教了美意怎么编,她再回来教给穆芙芮几个。 铃兰还会做泥人儿,虽然做得没有街上卖的精巧,教穆芙芮几人也足够了。刚好后山泥巴多,主仆几人玩儿了好几天。窗台上还放着前几日她们一起做的各种动物。穆芙芮那个做得最好,她捏了一条惟妙惟肖的狗,不用说,她只认识一条狗,并且深深地记在脑子里。 “看起来你在这儿过得还不错。”郑言恭听见穆芙芮的脚步声,转过身面对她站着,手里拿着草蚂蚱,面上还带着笑。 穆芙芮看见他那张脸就来气,“我一个得了疯病的,还在意什么过得好不好的。”说完走过去从郑言恭手里抢回草蚂蚱。 郑言恭空举着的手有些尴尬,又去拿桌上的书,“你竟对这书感兴趣,《抱朴子》我记得家里有全篇,下回都给你带过来。” 穆芙芮又将书抢过来,瞪着郑言恭等他给一个关于她被传得了疯病的解释。 “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儿要说,我还专门请的假。” 郑言恭眉头微皱,神色间有些许无奈。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有耐心了,流言是怎么传出去的猜都能猜到,除了锦衣卫那帮人还有谁会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过穆芙芮被传成要被关起来的疯子确实有些令人头疼。 穆芙芮将东西都放好,自顾自坐下,仰着下巴对郑言恭说道:“账册的事有些眉目,待会儿让你见一个人。我要回国公府,明天一早。” 今日临出发,吴氏也交代过郑言恭,穆芙芮自己一个人在道观住着很是不妥,让他将人接回去。郎中的回话他不是不信,一个两个说她没有癔症可能是误诊,找来的所有郎中都说没有,那应该没错。除了那个骗子,已经让路飞送到官府去了。虽然张真人也说她身上没有妖邪,可之前那一番反常让人始终心存疑虑。 “我不相信你。将你接回家中,我怎知你不会害我的家人,害我?” 穆芙芮心想: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害你们,万一恩人是国公府的死对头,那我就是恩人手里的刀,注定要扎进你的胸膛。 突然灵光一闪。穆芙芮垂下头,手指不经意间在茶盏边轻拨,神色间流露出难言的纠结,望向郑言恭,叹了口气,语调略显沉闷:“那我就将自己的死穴告诉你,你知道怎么杀死我,是不是就可以相信我了。” 郑言恭将信将疑,“你会告诉我你的死穴?我怎知你是不是骗我的。” 穆芙芮继续说道:“谁会拿这个骗人,这可是关乎生死的大事,你要是不信就去问老树根,问张真人好了。” 穆芙芮在太清观这些日子没少去找张真人玩儿,有时问些关于精怪修道之事,有时问些姚相新讲的三魂七魄,偶尔还好奇道士捉妖是怎么捉的,知己知彼嘛。 郑言恭不说话,就这么看着穆芙芮,像是要将她看穿直看到她的心里,好知道她有没有胡说。看穆芙芮一副赌咒发誓的样子,郑言恭说:“好,你说,我自会去问张真人。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就接你回去,但不是明日。”见穆芙芮要反对,郑言恭又接着说:“总得做些准备,你刚才不是生气京中谣言吗,难道你真想被人说是得了疯病被关在这儿的?” 穆芙芮不想,于是双方达成一致。穆芙芮故作神秘叫郑言恭离近一点,然后用手遮住嘴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我最怕黑狗血,但不是普通的黑狗血。得是活了十年以上的黑狗,狗越老我越怕,且狗血里要掺三滴童子尿。然后须得分别在日出之时和月升之初将此血放在国公府花园的西南角,吸收日月精华。只要拿这个黑狗血泼我,就能将我的三魂七魄都打散,永世不得超生。” 郑言恭听得眉头紧皱,怎么听起来像江湖骗子的招数。 第42章 危机 “放在西南角怎么吸收日月精华?”郑言恭看着穆芙芮,越发觉得这女子又在骗人。 穆芙芮丝毫不见慌乱,扁了扁嘴嫌弃的说道:“你以为吸收日月精华是直接晒太阳照月光才行啊,黑狗血加童子尿能吸纳精华入内,我们修道之事你不懂。” 见郑言恭还不信,穆芙芮就要拉着他去找张真人,“那你去问老树根,他虽然不知道我的死穴,但是你问问他,黑狗血和童子尿是不是能驱邪镇妖。” 穆芙芮有信心老树根会说:此两物确有驱邪镇妖之效。因为这就是老树根跟她说的。到时候郑言恭找他求证自己也一同前去,给他施加些压力。如果老树根敢跟郑言恭拆穿自己刚才说的那些,那穆芙芮就要留在这太清观烦死他。 郑言恭将此事暂时记在心里,留待见到张真人求证,转而关心起账册的事,“账册的事有什么发现?” 穆芙芮走到门外,将石竹和六儿叫进来,让六儿把跟她说的话再给郑言恭说一遍,但那封厚厚的信她没拿出来。 郑言恭听完没有怀疑二夫人,问题一定是出在那个姓臻的掌柜身上。事情比他们以为的还要棘手。私自采矿,不仅侵夺田产奴役百姓,竟还将卖铁矿给鞑靼和女真。 “我得立刻回府,过两日安排好了就来接你。这个人我得带回去,放心,只问他湖南的事,之后还好好的给你送回来。”说完郑言恭就带着六儿急匆匆的走了,连跟张真人求证黑狗血的事都忘了。 穆芙芮知道他急着回去跟曹国公商议,真就乖巧等着人来接她。将消息都告诉郑言恭也是穆芙芮的试探。倘若背后之人真是恩人,曹国公出手,说不定她能有些感应。拿到六儿带回来的信,她没有任何之前两次出现过的那种心悸流泪的反应。既然不能准确找到恩人,那先排除一个人选试试吧。 当天夜里,郑言恭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了国公府。六儿连着赶路好几天了,身体有些吃不消。曹国公听六儿说完,让人先带他下去休息,之后说不定还有事要询问。等人走了,曹国公将昨日郑钟的事告诉郑言恭,“事情都对上了,看来这个程志书和臻掌柜听命的应是同一人。我已经让你二叔二婶带人将家里所有人的生意都细查一遍,需得些日子。铁矿的事太大,容我好好想想。” 想起这些都是穆芙芮告诉郑言恭的,曹国公又说:“你之前说太清观张真人辨清阿馒身上没有邪祟。她在那观里、在三清跟前儿都没事,又不是得了癔症,或许真是有她的机缘,也多亏她我们才这么快发现祸事。近来的谣言要尽快解决,你现在又领着差事,一来一回耽搁时间,过些日子还是把她接回来吧。” 曹国公嘱咐郑言恭一定要将这个给事中做好,不能给人留下话柄。将来要是干不好被人参了再丢了这官职,那就枉费之前的谋划了。等郑言恭离开,曹国公对着角落站着的人说:“你们没找到王七里,其他人也应该在江都府上。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查到这么多事,可不是她一个公主能养出来的人。让人去跟老二媳妇说一声,将那个臻掌柜喊到京中来,找个由头,别惊动了人。” 顿了顿,曹国公接着说:“找到甄掌柜的亲朋好友,一个都不放过,先就地看管。那几处铁矿派人去想办法先停工,别惊动官府。将百姓都好好安置,但也别让他们随意就离了那地儿。还有,你亲自去传话给于十三,让他带着他的人在京中找找,那孩子怕是在京里。” 接下来几日,曹国公府上下一心,暗中将府中的产业和几个夫人媳妇的嫁妆都仔细盘查,当然没包括穆芙芮,因为她还眼巴巴等着郑言恭去接她呢。 这期间她不忘去张真人那儿威胁他一番,也不让他撒谎,就是郑言恭要问起黑狗血童子尿是不是能驱邪除祟,他如实回答就是。既然这些都是张真人告诉穆芙芮的,要是假话,那也是他一开始就撒谎了。所以应付郑言恭那几句不能算是诳语,顶多减损一点老树根的功德,他多做点好事,或是去抓几只别妖就补回来了。 等了又等,终于等到国公府来人通知穆芙芮,明日大少爷亲自来接大奶奶回府。 京中的流言如果不是有心人推动,三五天就会被新的流言替代。只不过处理不好的话,有些标签会被钉在身上。为了给穆芙芮正名,万老夫人头也不疼了,带着两个儿媳参加了几场宴会。 在长平侯老夫人的寿宴上,有人注意到靖安侯府的小姐一直跟在万老夫人身边。如花似玉的姑娘自然有人来打听婚事,万佳只做害羞的样子跟在姑祖母身边。便有人猜测,靖安侯府这是要再嫁个女儿去曹国公府上亲上加亲了。在一起坐着的夫人们不好当面向万老夫人打听穆芙芮“得了疯病”的事,只好夸赞起在场的万佳贤良淑德,将来定能嫁个好夫婿。万老夫人却拉着吏部尚书的夫人周氏主动说起穆芙芮的事。 “我前阵子头疼病犯了,你也知道这人上了岁数,隔三差五的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不爽利的。还得是我那孙媳,她为了给我老婆子祛病消灾,自请去太清观斋戒。你看看我,果然就好多了,要不然今日我这老姐姐七十大寿的寿宴我不定来得了。定是我孙媳孝感上天,过两日就接她回来,这么好的孩子我可要好好疼才是。” 万老夫人只需告诉这周夫人一人,不出三日,京中富贵人家的后宅就会传遍。前阵子,周氏的死对头李夫人被传了不孝公婆的丑闻。放在一起对比谈论,万老夫人给穆芙芮宣扬的美名,正好可以被周氏用来让李夫人的丑事再被翻出来说一阵子。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万老夫人特意说下次京中有宴会要叫穆芙芮也出来走动走动,“那孩子现在身体好着呢,往后见到了,你们这些长辈可要多照顾着些。”吴氏和赵氏也使了不少力,在宴席中将穆芙芮夸出花儿来。穆芙芮总算再次扬名,这一次是好话:穆芙芮不仅没疯,还很讨国公府的长辈喜欢。 穆芙芮高兴地将她即将回府的好消息分享给她的好道友张真人,然后在他那儿又“借”了几本书。穆芙芮还是想知道,石凳儿精明明该夺舍,怎么会填补原身残魂的窟窿,将自己变成普通的凡人。 姚相新很关注穆芙芮,所以这边一开始打包收拾行李,他就“碰巧”找来了。“仙子,你要走了吗?”趁南山几个在忙着收拾顾不上赶人,姚相新终于逮着机会,跟穆芙芮说上了话。 穆芙芮手里正拿着那本从张真人处借来的《抱朴子》在读,姚相新见她不想理会自己,凑过去看了几行字,“你还在研究这个啊,要不你拜我为师得了,我教你啊。” 姚相新打的一手好算盘,如果跟穆芙芮有了师徒名分,以后也能有机会见到。不然她一回国公府,自己怎么能去人家后宅见女眷呢。他一心想跟穆芙芮攀上关系,没有想过自己收一个有夫之妇当徒弟本来就不合适。 看着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要做自己师父的小子,老石头墩子“嘁”了一声。“我只收徒,不拜师。你能教什么,我直接问老树根不就得了。” 姚相新已经习惯穆芙芮将张真人那么厉害的法师喊老树根了,想了想她说的也有道理。眼珠子一转,在院子里当着那么多丫鬟的面,给穆芙芮跪下,“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说完砰砰砰三个响头。 院中随即一静,本来繁忙奔走的丫鬟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儿,连国公府的暗卫和正盯梢的锦衣卫也愣住了,所有人都看着院中怪异的场景。此刻他们都不知道,危险正在悄悄靠近,陈明义找了杀手,目标是郑言恭和穆芙芮。 第43章 我是您的开山大弟子 在国公府的人忙着盘查府中产业,万氏婆媳四处为穆芙芮正名这几天,陈明义孤独地度过了他二十六岁的生辰。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天是他的生日,或许爹爹知道但忘记了。从前母亲还在世时会亲手给他煮一碗长寿面,自母亲去世后,他便没再过过生辰。因为他也不确定,十月初九是不是也跟“陈”一样是假的。 陈明义说不清自己是希望被曹国公找到还是不想被找到,当初置办京中的住处时那人问他牌匾挂什么,陈明义脱口而出“陈家”。尽管他已经知道这个“陈”是假的,爹爹连姓都不愿意给他。可没有这个“陈家”他活着的二十多年算什么呢? 匆匆而来的管家刘忠打断了陈明义的思绪,“爷,静真已经好些日子没来消息了。今日我去平常见面的香烛铺,一问才发现,她这些日子既没留口信儿也没见人影儿。” 陈明义不在意地问:“是不是别的事儿耽误了,过几日再看看。” 管家摇摇头面带疑虑接着说:“程志书那儿也有些不对劲儿,珍宝阁这几天在悄悄查账。这不年不节的,赵氏怎地突然想起这茬。还有臻启光,赵氏写信让他提前进京来。离年关还有两个月,就算是清账也早了些。这好些事都有些不对,是不是被那边发现了?” 陈明义听到这话才警觉起来,“最近先不要跟志书和臻启光联系,香烛铺也别去了,所有跟那边有关的事一定要谨慎,别被人抓住了。” 刘忠应是,陈明义接着说:“湖南那边有消息立刻拿给我,也派人去那边看看。还有......”陈明义目光冷厉地注视着刘忠,一字一句说道:“京中的事不必一字一句都告诉那人,你要搞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如果你不做人想要当条狗,我也成全你。” 冰凉的寒意令刘忠浑身一颤,低头应是,但心中的不安仍未散去,原来自己偷偷给那位写过信的事被主子知道了。陈明义不再看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刘忠双腿打颤退了下去。 看见这不忠的狗东西被自己一句话就吓到,陈明义嗤笑一声,心里盘算着得找人将刘忠换了。想到爹爹有可能已经发现端倪了,他有些隐隐的兴奋和期待。不如在曹国公府抄家灭门前,先给爹爹和他那个正妻送份大礼?听说曹国公府的长孙刚做了前途远大的左给事中,也是爹爹亲自教导的吗?那就拿他开刀好了。 “来人。”等西吉进来,陈明义吩咐:“花钱请些江湖中人,杀手,越多越好。重金买曹国公府长孙和长孙媳的人头。以防万一,这件事结束前你先别回来,找个地方等我消息。” 西吉问他:“还是老规矩?我不在您身边安全吗?” 陈明义对西吉很有耐心,安抚他道:“对,老规矩,没看到我的暗号你就别出现。还有别人守着我,你不在我身边我才安全。” 西吉领命,拿着厚厚的银票去黑市。这地方他熟,他就是在这儿长大的。两年多前是陈明义将他带离了此地,给了他新生。 “小吉,吉爷,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这一条街的铺子全是卖殡葬用品的,黑市就隐藏其中。寻常人嫌晦气不会来这儿闲逛,来这儿买东西的人也不希望常来。所以这条街没什么人气,冷清之下就更显得阴森了。主动跟西吉打招呼的是纸扎铺的老板安泰,西吉小时候没少被他欺负。 “回来看看叔,你忙吧,我先走了。” 见西吉对自己态度冷淡,安泰伸手拉他,被西吉防备的躲开,安泰呵呵笑着讨好地说:“别啊,咱兄弟多难才见一面,上家里坐坐?” 西吉不耐与安泰多纠缠,只得敷衍道:“等我见了叔再找你,有事儿。” 一听这话,安泰更不愿意放西吉走了,“是不是有活儿,你别把兄弟撇下啊。你嫂子马上要生了,家里五个娃呢,再来一个,兄弟就养不起了。到时候只能送两个到叔那儿去。你知道的,跟着叔可不像在家里,你几个侄子,唉。” 西吉听了这话有些心软,“你不用守着铺子吗?那你收拾收拾也到叔那儿去找我。” “哎,这破铺子也没什么人来,有什么好守着的。”安泰扯着嗓子对隔壁店铺喊:“老王,你帮我盯着点儿,我跟吉爷去叔那儿一趟。”说完安泰想搂着西吉的肩,手都伸一半了,被西吉给瞪回去了。 走到这条街的尽头,西吉看到了那个让他无数次尝试逃离却总是失败的地方。破旧的牌匾上写着“黄箓斋”。西吉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自己主动回到这个地方。长三下短三下敲了门,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条缝,门板后冒出一颗小脑袋,“节哀,请问贵家是悬白、正祭,还是送灵?乐师几何?” 西吉说:“不用许多人,只请师父吟诵四十八天,第四十九日敲一天丧鼓即可。” 小童听完,将门打开,看到西吉和他身后探头探脑的安泰。安泰推他,“叔在不在,快去告诉他老人家,小吉回来了,给咱找了活儿。” 穆芙芮在太清观收拾行李准备回国公府这日,西吉在黑市找的杀手也准备好要取夫妻俩的性命了。只待郑言恭接上穆芙芮,他们回府的路上就会遇到截杀。 但此时此刻,跪在地上的姚相新才是穆芙芮的劫难。有了郑言恭这个逆徒的示范在先,穆芙芮对徒弟可没有什么好期待的。自己随口一句搪塞,这人就当真跪下磕头。比当初郑言恭诚心得多,额头都磕红了。 “你先起来。我有什么可教给你的,传道、授业、解惑,我一个都做不来。况且你不是立志要寻仙访道游遍名山吗?我一个内宅女子,成日里围着那小小的后院打转,尚不如你能做自己的主。你莫要想不开,认的什么糊涂师傅去当那蠢笨无知的徒弟。” 穆芙芮也没想到,劝着劝着怎么开始自贬起来。她其实是有些羡慕姚相新的,当初夺舍的要是姚相新这般的男子该多好。 “您不就是仙子吗?”姚相新还要再争取,穆芙芮打断他。 “强扭的瓜不甜,强拜的师你以后也见不到面。我是不是仙子另说,但广阔天地任你逍遥自在,何必执着于这等小事。”说着说着,穆芙芮竟觉得自己真有些世外高人的气质。 “头我也磕了,师父也已经喊了,您不管怎么说,就是我的师父了,我可是您的开山大弟子。师父要走,那我也得赶紧去收拾,徒儿护送您回府。” 说完也不等穆芙芮开口,高高兴兴自说自话的就走了。 第44章 刺客 第二日用过午膳不久,郑言恭就到了。夫妻俩去张真人和观主处致谢,留下不少香火钱,或者是穆芙芮说的伙食费。穆芙芮甚至让南山以自己的名义再多出了一百两,谁知道她什么时候还要再来找她的道友老树根聊聊修道之事呢。 穆芙芮不会骑马,当日赶路应该是赶不上城门关闭前回去了。虽然迫切想回国公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于是只能再休整一日,明日一早再出发。 今日吴氏早早就催促郑言恭启程往太清观来,路上简单吃了点干粮。穆芙芮看在他是为了来接自己的份上,吩咐延年给他煮了一碗面。在太清观住了没两天,穆芙芮就吃腻了观里的斋饭。延年找道士借了小泥炉,做不了什么精致的吃食,偶尔给穆芙芮煮点面条或是熬个糖水解解馋。 院外传来姚相新的声音,人还没进来,扯着嗓子在外面就喊:“师父,咱什么时候走啊?”走进来看到郑言恭,自来熟的道:“哦,师丈也在啊。延年姐姐,烦请你给我也来一碗,中午没吃饱。”说完给穆芙芮行了一礼,坐在郑言恭对面等着延年给他煮面。 看延年果然听吩咐去煮面,郑言恭放下筷子,擦完嘴。看着穆芙芮的丫鬟们跟姚相新都很熟的样子,他扬了扬眉,“这位是?” 刚才姚相新叫穆芙芮师父,唤自己为师丈,这是又收徒了?郑言恭一脸兴味地看着穆芙芮。房间另一边,坐在榻上的穆芙芮看到姚相新来了就头疼,她甚至能从郑言恭脸上读出他想说的话:收徒是你的兴趣? 姚相新站起来,向郑言恭一拱手,自我介绍到:“师丈,我是师父的开山大弟子,姚相新。”说完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跑去找穆芙芮,“师父,您还没给我取名呢。咱们师门叫什么?” 郑言恭让人将他没吃完的面撤下去,看着跟他年龄差不多却像个小孩一样在房里上窜下跳的姚相新,“你是荣国公府的少爷吧,为何会将内子认作师父。你叔祖知道吗?” 姚相新摸摸后脑勺,“原来师丈知道我。叔祖不管我的,我和师父有师徒缘分,已经写信回去告知叔祖了,他既没回信反对,那就是同意的。” 穆芙芮扶额叹气。昨日才拜的师,你就算真写了信,回信也没这么快的。看郑言恭对此事也不赞同的样子,穆芙芮就没开口,交给真正的大徒弟去处理吧。 可无论郑言恭怎么暗示姚相新,他拜穆芙芮为师这事不合规矩,甚至都说出“不合礼数,于名声不好”这种话了,姚相新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无奈只能等姚相新吃完面将人请出去,明日一早就出发,难道日后他还敢上门求见。即使他真不要脸敢上门,万老夫人和吴氏也不会允许的。要是胆敢无礼,就去找荣国公管教好他的侄孙。 等姚相新走后,郑言恭将祖母和母亲二婶婶为穆芙芮正名的事讲给她听。南山几个松了口气,主子要是有那样的名声,今后怎好在京中女眷中行走。穆芙芮只是不希望自己被当成疯子,有没有什么贤名她不是很在乎。 当晚夫妻俩还是各睡一间房,穆芙芮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早早就醒了,催促所有人快些洗漱装车,她终于要回国公府了。在外面住久了还怪想家的,穆芙芮甚至觉得国公府是她的家才对,别说才在那儿住二十来年的郑言恭,府里任何人都没她在那儿时间长。 天刚亮他们就出发了,没有人通知姚相新。 和来时一样,穆芙芮和南山坐一辆马车,美意、延年和铃兰坐后一辆。只不过车里的氛围没之前那样自在。虽然南山和美意跟从前一样会在穆芙芮面前说笑,终究是不一样了。 一行人直到中午才停下来,找了处空地烧火做饭。说是午饭,不过是将带的干粮烤热,再烧点热水将就一顿。延年还特意给穆芙芮带了红薯,烤得香香的将其他人馋虫都勾起来了。 穆芙芮吃了一个,让延年把剩下的几个跟南山她们分了一起吃。郑言恭啃着手里没滋没味的饼,心想延年这种又能护主又会做吃食的丫头真好。再看看盯着人家手里烤红薯流口水的陆飞,叹了叹气喝口热水接着啃饼。 就在这时,旁边的树林里发出了沙沙声,国公府的人立时戒备,延年和铃兰、石竹也护在穆芙芮身边。一支箭从林中直奔郑言恭面门而来,被陆飞挡住。郑言恭也抽出佩剑,“保护好大奶奶。” 那支箭像是信号,树林里突然涌现出十数名男子。他们有的手持寒光闪闪的刀剑,有的拿着砍柴的柴刀,甚至还有举着农具的。个个都面容阴冷,盯着郑言恭和穆芙芮。 “少主,这刺客怎么,像是临时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啊。”陆飞有些疑惑,这些人是要劫财?干这行的不打听打听清楚他们是谁吗,马车上的标志那么明显,什么贼人敢惹曹国公府啊?要是专奔少主来的,怎么也该找些真正的高手吧。带着疑问上前喊话:“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谁知没人理陆飞,也没人说强盗的开场白。有人大声怒喝一声,霎时间所有刺客都冲了过来,国公府的护卫也拔刀相迎,两方人马打斗起来。 延年看清场中局势后稍稍松了口气,“主子,我们这边快二十个人,还全是好手,对方人少,都是些散兵游勇,不用担心。” 果然不多时,那些刺客就被压制了,众人正要放下心来,只听树林中又一队身影迅速逼近。郑言恭面色微变,“不好,恐怕对方不止这些人,刚才的只是为了试探和消耗我们的体力。将女眷都先送走,我们断后。装行李那几辆车都不要了,所有人,撤。” 如果来人是为财,将东西撇下他们也好脱身。穆芙芮被延年塞进车里,延年紧随其后跟了进去,铃兰驾车走在前面。美意和南山和四个小丫鬟坐在后一辆马车,由石竹驾车跟在她们后面。 陆飞请郑言恭骑马跟着穆芙芮她们一起先走,郑言恭一剑刺入一个强盗的咽喉,“他们没马,我们都上马一起走,能甩开他们。” 见郑言恭坚持,陆飞只得下令所有人上马甩开强盗。这时,前方传来撞击声,穆芙芮他们的马车被绊马索拦住,马车也翻了,石竹虽然提前减速,但躲避不及,两辆车撞在一起也翻了车。郑言恭只觉心跳漏了一拍,狂奔过去。 车里的穆芙芮被延年及时护住了头,但腿受伤了,站都站不起来。铃兰将两人从车里拉出来。万幸后面车里的人也没事,只是都受了伤。还没来得及查看伤势,马路两边又冲出来数十人。 郑言恭摆脱刺客纠缠,来到穆芙芮身边,见她受伤流血有些担心她的伤势。但此时顾不上那些了,因为强盗一波又一波,且身手也越来越好,他们的人明显坚持不住了。显然这些人不是为财,是专门来刺杀他们的刺客。 感到自己也有些体力不支,郑言恭一边和延年几个抵挡刺客,一边想对方是谁,自己怎样才能带着穆芙芮脱身。突然发现此处有些眼熟,他来过这儿。附近有一个木屋在地势较高处,是给猎户歇脚的,用来防守在里面抵挡一阵儿不成问题。不远处还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一处京郊大营,小时候曾跟父亲在那儿历练过,离此处不到二十里。 于是郑言恭靠近延年,悄声将木屋和京郊大营的事告诉她,并将自己的小印给延年作为信物,让她先带穆芙芮走,去京郊大营喊人来。南山几个要是一起目标太大,就先往那处木屋去。自己拦住这些人,没有穆芙芮,他自己好脱身,随后就去寻她们。 延年看了眼石竹,南山和美意一点武功都不会,延维三个小丫鬟也不是刺客的对手只能勉强自保,穆芙芮还受了伤,这么多人一起走谁都走不了。当机立断,将郑言恭的计划告诉石竹和铃兰,她们分头跑,延年和铃兰护着穆芙芮去搬救兵。石竹和延维三个带着南山美意去木屋暂避。 几人正要分开,后方又追上来一个刺客,这人跟前面那些人都不一样。动作犹如疾风骤雨,快到几乎无法捕捉,每一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轻盈而又迅猛。这人,就是安泰。 第45章 第一大丫鬟 延年从一个刺客手中夺过刀,迎上安泰。手被剧烈地一震,刀差一点脱手而出。郑言恭随即也一起向安泰冲去,他看得出来,不解决安泰,没有人能躲过这帮刺客的眼睛离开。 没想到安泰不仅身形矫健,他每一次挥刀,都带着一股无法抵挡的巨力,延年被他一脚踢开,重重摔在地上。安泰招招致命,铃兰和石竹等人也在和别的刺客缠斗。郑言恭眼看就要支撑不住,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姚相新来了。 马上的姚相新没有减速,直直地朝安泰冲去,将两人分开。安泰身形一晃躲过了,一道寒光闪过,姚相新跳下马,手中的长剑与安泰的刀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一改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姚相新脚步敏捷身法灵活,剑招变幻莫测。两人都是出手极快,让人难以捕捉到他们的动作。 郑言恭见姚相新不落下风,游刃有余地对付安泰。便悄悄对延年使眼色,他去吸引其他刺客的注意,让她们趁这个机会先走。延年接收到郑言恭的信号,示意铃兰扶起穆芙芮,打斗间悄悄往那条小路的方向挪去。 穆芙芮腿疼得厉害,稍微一动就疼得要晕过去。铃兰只好将她背在背上,可这样一来她就腾不出手来对付刺客了。背着人,铃兰的轻功也不好使,就她那点三脚猫功夫这时候真是不顶用。 南山看见穆芙芮被铃兰背着,延年小心护着二人悄悄往前走。心想只要小姐没事,她就放心了。向四周看去,石竹和延年教的三个小丫鬟都受伤了,美意吓得一脸惨白,紧紧抱着另一个也不会武功的小丫鬟。再远一些,国公府的人和刺客都有些疲累,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分出胜负了吧。 突然,南山看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刺客站在高处,手里还拿着弩,怎么会有弩在刺客手里!她顺着刺客瞄准的方向看去,发现弩箭瞄准的正是穆芙芮!南山大喊一声“小姐”,爆发出一股力量猛地朝铃兰背上的穆芙芮跑去。 铃兰听到呼喊背着穆芙芮蹲下,南山扑到穆芙芮背上。“咻”地一声,弩箭入体,南山轰然倒地。 在南山喊小姐时,延年就注意到她的动作了,可刺客也发现了想要离开的她们,忙追过去拦住延年。被眼前的刺客缠住,延年无法脱身。等她再去关注旁边,就看到南山中箭倒下了。 “南山!” 穆芙芮愣住了,刚才有人趴在她背上,随即感到一股冲力,然后就是那人突然倒在地上的声音。听到延年喊南山,她不敢回头,颤抖着声音问铃兰:“是,是南山吗?铃兰,是南山吗?” 铃兰将穆芙芮放下,转过头一看,声音里都是悲伤,“主子,是南山,她中箭了。” 穆芙芮慢慢转过头,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南山。手足无措地抱起虚弱的南山,眼前的人慢慢变得模糊。穆芙芮不停地用力眨眼,想将眼泪挤出去,泪水全都打在了南山的脸上。南山没有管自己脸上的泪水,还想伸手去擦穆芙芮的眼泪。 “小姐,别哭,您一哭就容易喘不上气,又该起高热了。” 穆芙芮想用手去捂南山渗血的胸口,那支箭已经穿透南山了,箭头深黑,就像从南山的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再深一些,连着穆芙芮也会被伤到。 “你别说话,痛不痛?你不是随身都带药了吗?快些拿出来啊,哪一个是这时候吃的。”说完就去解南山的荷包,解了好半天都解不开,急得大哭起来。 延年终于将眼前的刺客解决掉,过来用刀将荷包的绳子割断,药丸倒出来,她们却不知道哪一颗能喂给南山。 南山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了,对延年说道:“我荷包里都是小姐平日吃的药,可没有治刀伤剑伤的,别找了。”然后努力挤出笑容,望着穆芙芮。 “小姐,南山可能要离开您了。不过您别难过,我没有做过什么坏事,阎王爷肯定不会打我,说不定还会让我下辈子投个好胎。就是可惜,我不能给您讲地府是什么样子了。” 说完以后南山又一脸的忧伤,知道不是慢慢告别的时候,她大力的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希望姚少爷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您还是小姐,不然我的小姐就太苦了。她没有看过铃兰的拿手好戏,没有吃过延年做的水晶猪蹄,没有坐过马车出城,没有见过这许多的好看的好玩儿的......” 南山喷出一口血,溅到穆芙芮衣服上,血点晕开就像一朵朵梅花。“罢了,你们快走吧,不要管我。快走吧,小姐。南山永远是小姐身边第一的大丫鬟......” 南山在穆芙芮怀里没了气息,延年忍住悲痛要铃兰背上穆芙芮走。郑言恭过来将她们这边的刺客挡住,给她们争取时间。穆芙芮只觉得耳边突然有尖锐的声音,刺得她听不到周围的人在说什么。“这就是难过吗?”老石头墩子想。 在铃兰背上,穆芙芮努力扭过头,看见美意终于冲到南山身边,她也在哭吗?在喊什么?美意不跟着她们走吗?南山呢?要把她丢在这里吗? 穆芙芮晕了过去。 两拨人马还在继续打斗,地上躺了很多人,美意抱着南山的身体,一个劲儿地喊她快醒醒。石竹没办法只能一掌将她劈晕扛在肩上,然后带上其他四个小丫鬟往木屋跑去。陆飞也终于赶到郑言恭身边,看到地上南山的尸体,他愣了一下,没说话,只下手更狠了。 郑言恭喊了声:“留个活口”,但手却忍不住剑剑刺中刺客的要害。他不曾上过战场,从前遇到的也都是不见血光的暗地里的阴谋手段。今日在自己眼前,国公府的护卫、穆芙芮的丫鬟,一个个从太清观出发前还鲜活的生命,现在都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他有种怒气在胸膛里乱窜的感觉,撞得他想大吼。 安泰的攻势愈发狂暴,姚相新渐渐有些吃力。听到南山喊小姐时,姚相新有了一瞬的慌乱,安泰趁机伤了他的左臂。疼痛刺激到姚相新,他突然暴起,剑锋犹如破空的疾风,将安泰的武器击飞。 躲在不远处的锦衣卫们就这么冷默地看着一切,王副千户没有让手下去帮忙的意思。看刺客们不断地消耗国公府的人手,他甚至想过要不要趁机杀了郑言恭。最终他只决定袖手旁观,这已经是他的仁慈了。就是不知道那个被荣国公府少爷控制住的刺客是谁派来的,“找人查一查那个人。”王副千户对手下说道,“还有,姚少爷的功夫竟这般好,真是深藏不露啊,有意思,将这个消息告诉指挥使。” 第46章 师弟 安泰被姚相新控制住以后,剩下的刺客攻势渐渐减弱,有几个趁乱逃走了,那个拿着弩箭的也早就不见了踪影。陆飞上前捏住安泰的下巴,朝他嘴里塞下一颗药,让他暂时浑身无力没办法逃走,还不忘将他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没什么发现。 国公府的护卫只剩下两人,还都受了伤。郑言恭吩咐先就地休整,将伤口上药包扎。清风从石头后面出来,他不会武功,只能躲起来不拖少爷后腿。发现他家少爷手臂也受了伤,吱哇乱叫,被姚相新一个爆栗才住了嘴。然后哭唧唧地去国公府的护卫那儿讨了药回来给少爷止血。 “少爷,您就一个人,还不管不顾冲上去,多危险啊,还受了伤。万一您打不过,今天交代在这儿,小的可怎么办呢?”清风啰嗦的很,直念得姚相新头疼。 “闭嘴,那可是我师父和师丈,作为我师父的开山大弟子。” 姚相新还没说完,郑言恭出声:“你不是。” 姚相新“啊”了一声,“师丈您说什么,您不是我师丈吗?” 郑言恭在姚相新旁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他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一场,不免有了些亲近之意。 “你不是你师父的开山大弟子,我才是。你是老二。” 穆芙芮在铃兰的背上昏迷不醒,这让铃兰很快就背不动她了。听动静发现没人追上来,铃兰喊住延年,“这样不行,主子的腿受伤了,我们这样走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到大营,你找一处跟主子藏起来,我一个人快一些。” 延年看着穆芙芮,她的状态不是很好,怕是要起高热,荒郊野岭也没药,铃兰说的没错。于是两人交换,延年带穆芙芮在附近躲避,小印交给铃兰去请人。 铃兰走后,延年背着穆芙芮不知道去哪儿。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还没有脱离危险没时间给她难过。担心有追兵,延年将穆芙芮带离小路,在一处浓密的灌木丛里小心地将穆芙芮藏进去。为了不刮伤主子的脸,她将外衣脱下来,将穆芙芮的脸包住,只留出她呼吸的缝隙。 仔细检查,确认没有蛇虫鼠蚁,延年坐在灌木丛前,一边想接下来怎么办,一边警戒四周。 从前师父也没教过她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她从小学的只有怎么对敌,现在应该去哪儿。不敢往回走,不知道还有没有更多刺客蛰伏着要杀他们。往前走也不行,不知道这条路上有什么,她一个人顾不过来怕会伤了主子。离这儿最近的那处木屋呢?随即延年又否决了,万一石竹他们没有能躲过刺客的追杀,自己一个人带着主子过去不是送上门吗? 慢慢地延年也昏了过去,她一心扑在穆芙芮身上,没有注意到自己小腹中了一刀,已经流了很多血了。等延年再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她想看看主子,还没起身,又晕了过去。 在灌木丛里的穆芙芮被冷醒了。扯开脸上的衣服,发现自己周围一片漆黑。想坐起来,脸被刮了才意识到自己在灌木丛里。将衣服拿起来重新包住头,一点一点挪了出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想喊,想起来今天发生的事不敢出声,抱住膝盖紧紧缩成一团。 将头上的衣服取下来抱在怀里。这件衣服是谁的,延年还是铃兰,太黑了看不清。将她藏在这里面她们俩人呢?是去搬救兵了还是被刺客追上来不得已才将自己藏好,然后自己引着刺客去别处。延年和铃兰也死了吗? “凡人真是没用,挨了一箭就死了,死了就没了,变成鬼我现在也看不到。南山,你要是在这儿我非打你不可。你怎么那么傻,你都知道我可能不是你的小姐,你还来帮我挡箭。真是笨死了,我可是大妖怪,中箭了又有什么。” 穆芙芮小声地说话,像是在跟自己说,又像是在跟南山的鬼魂说。“人死了不是还有一魂要在世间游荡守着身体吗?你肯定不放心你的小姐吧,你跟来了吗?你看看,我不是她,你是不是后悔死了。但你拿我也没办法,因为你已经死了。”穆芙芮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有些头晕,摸摸额头好像又发烧了。 “你要是真在这儿,去看看延年好不好,那丫头也是个傻的。你去告诉她,要是她甩开刺客了就自己跑远一点,别回来找我,我就是个累赘。呜呜呜呜,南山,延年,美意,你们在哪儿啊?”说着说着穆芙芮放声大哭起来。 “阿馒,是你吗?你在哪儿?” 穆芙芮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郑言恭怎么会在这儿,不会他也死了吧。“我在这儿,郑言恭。” 郑言恭循着声音走过来,穆芙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见他反而哭得更大声了,“你也死啦?想不到南山没来看我,反倒是你先来,你是要索我的命还是啥,呜呜呜呜呜,我也太倒霉了,还没报恩得道成仙就要死了。” 郑言恭举着火把走上前,看见穆芙芮狼狈的样子,温声哄道,“我没死,你也不会死。延年呢?” 穆芙芮借着火光才看清,郑言恭没事,只是头发乱糟糟的,跟他平日一副世家公子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衣服,是延年的,上面还有很多血。 “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儿了,延年和铃兰都不在。” 郑言恭将火把递给穆芙芮,小心避开她腿上的伤,将她背起来,告诉她已经没事了。 “后来还来了一批人,还好你们走得早。铃兰轻功好,很快就将人带来救我们了,来得很及时。我派人去木屋将美意她们和南山一起先送回去,然后和铃兰一起来找你们,沿着小路都快到军营了都没见你们踪影,天又黑了,就分头来找你们。” 穆芙芮觉得被郑言恭背着很安全,这条路走起来摇摇晃晃的她有些想睡觉,但没找到延年她又着急起来,“延年将我藏在灌木丛里,她自己却不见了,是不是被刺客抓走了,快去救她呀!” 郑言恭出声安抚她,“放心,军营的人和师弟他们都在找人,也已经遣人回国公府喊人了,这么多人肯定能找到延年的。” 没走多久,他们俩到了木屋,之前约好了,如果郑言恭先找到人就在木屋处等其他人来接他们。 穆芙芮烧得厉害,腿上的伤口不及时处理怕是会留下残疾。郑言恭跟穆芙芮说清楚缘由得到她的允许后伸手摸她受伤的小腿,“断了,不及时接上以后会变成瘸子。” “那你快给我接啊,我忍住。”穆芙芮举起袖子自己咬住。 郑言恭抱歉地摇摇头,“我不会,如果是脱臼我还能上手,断了我怕给你接得不好,到时候要打断重接。” “什么?那你别碰我。等你师弟他们找到我们吧。”穆芙芮可不想被打断腿再来一次,有些好奇随意问了一句,“你哪个师弟啊?你还有别的师父吗,教什么的?” “姚守静啊,我二师弟,不就是你徒弟吗?” 第47章 拉下水 穆芙芮没料到她都没想收的徒弟,就这么被大徒弟给她认下了,在太清观时他不是极力反对吗。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延年还没找到,美意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南山。想到南山,穆芙芮又失落起来。郑言恭将烧热的水倒了一碗递给她,“这处木屋是山里的猎户用的,虽然东西齐全但都很简陋,你将就喝一口。” 穆芙芮的确有些口渴,水很烫,只能小口小口嘬。喝着喝着又想起延年做的蜜饮,也不知道延年有没有事,眼泪吧嗒吧嗒滴在碗里。 郑言恭不知道怎么安慰穆芙芮,今天国公府也失去了很多忠心的护卫,此刻他感同身受,便陪着穆芙芮一起默默伤心。 等姚相新找来木屋,穆芙芮已经哭得太累睡着了,郑言恭坐在她旁边打盹,听见声音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看清来人,剑先刺了出去。 “师兄,是我。”姚相新对自己不是师父的开山大弟子虽然有些遗憾,但郑言恭若是师兄,以后要去找他就更方便了,从师丈改口师兄一点犹豫都没有。 将剑收回来装回剑鞘,郑言恭问道:“找到延年了吗?她跟阿馒路上分开了,不知道是为了引开刺客还是被抓走了。” 姚相新摇摇头,“今日太晚了,山上还有野兽,找人很难,只能等天亮再加派些人手。” 也只能如此了。 很快国公府的人赶来,将郑言恭夫妻接上。回去时城门已经关了,他们拿出曹国公府的印信,从开了一条缝的城门进了城。姚相新在岔路跟他们分了手,清风已经先一步回荣国公府了,他也得回去跟叔祖报一声平安,顺便将今日之事告知。 曹国公和两个儿子在大门处等着。先回来的丫鬟们都受了伤,南山也没了,还有那几车护卫的尸体看得人触目惊心。刺客既是奔着郑言恭夫妻俩去的,不知道他俩受了多重的伤。等见到郑言恭无事众人松了口气,再看到受伤的穆芙芮,忙吩咐将人送回涵碧轩,万老夫人和两个儿媳在二门处也等得着急。 万幸二人都没有伤及性命,就是听说穆芙芮是亲眼看着南山没的,当场晕了过去。 “是个忠心的好孩子。”看着已经被府医接好腿,喝完药沉沉睡去的穆芙芮,万老夫人摸了摸她的额头,想起那个叫南山的丫鬟,叹了口气。“买一副好棺木,寻个好地方好好将人安葬了吧。” 吴氏应下,走近看穆芙芮的腿,又不敢上手摸,有些心疼地说道:“还好没耽搁太久,好好养着不会留下残疾。这孩子此番离家真是吃了不少苦。”吴氏心里暗下决心,今后要好好护住穆芙芮,再不叫她受苦了。 站在一旁的万佳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表嫂。之前姑祖母有意让大表哥娶她,虽然她对大表哥也没那方面的心思,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嫁给大表哥,她以后在婆家肯定能过得很顺心,自然也就觉得没甚不好。 后来陛下赐婚,虽然没外人知道姑祖母曾经动过那心思,但表哥婚礼母亲还是让她就待在家里,没让她到国公府来观礼。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表嫂,脸色不是很好,但还挺好看的。 二夫人将涵碧轩的事都一一安排好了。那几个丫鬟都有伤,又受了惊吓,不适合在主子跟前伺候。于是二夫人将自己院里的大丫鬟妙可派来先管着这院子,又在府里调了些人过来照料穆芙芮,仔细交代好妙可后才来看穆芙芮。吴氏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婆母都没有弟妹想得周到,拉住赵氏的手:“多亏了你,我真是。” 赵氏拍拍她的手,摇摇头,看穆芙芮小脸儿还像花猫一样,让妙可带人给她简单擦拭一下,小心别碰到伤处,然后请万老夫人和吴氏都先回自己院子歇息,明日再来看穆芙芮。 郑言恭在曹国公的书房由陆寻亲自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将今日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讲给祖父听,然后问陆寻:“陆叔,那个带回来的刺客有交待什么吗?” 陆寻将擦过血的纱布都收在一处,喂给郑言恭一颗药丸,回答道:“还没,不过我在他身上闻到一股味道,大概能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已经托了我江湖上的兄弟去传话,看看那边能不能给什么线索。” 郑言恭问:“什么味道?” 陆寻重新站到曹国公身边,见曹国公没有阻止,便回答了:“香烛纸钱的味儿。我想起一个地方,名叫黄箓斋。明面上的营生是专做丧葬器乐吹打的,实则是专干杀人越货情报贩卖的黑市。” 曹国公没想到还会有江湖中人牵涉进来,这些事让郑言恭多知道一些也好,看来以后除了暗箭,还得防着点今日这般的青天白日大路上的刺杀。 “言恭今后出门,随身要多跟两个人。” 郑言恭想拒绝,曹国公语重心长地说:“不可以身犯险,你的伤可需要告假几日?恐怕陛下会来问询,想好怎么说了吗?” 事情有些复杂,不能直接将实话都告诉皇帝,那就会把铁矿和民田的事都牵扯出来。可郑言恭作为曹国公长孙,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如今又是朝廷命官,光天化日就在京郊遇到刺杀。天子脚下,刺杀之事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且锦衣卫一定已经将此事告知皇帝了,想到那些鼠辈居然就在暗处看着,郑言恭捏紧了拳头。要不是姚相新赶来,自己说不定已经命丧于刺客之手。 “祖父,还有一事。荣国公的侄孙姚相新此次救了孙儿一命,还受了伤。之前不曾听过姚相新有什么过人之处,只知他与荣国公一样修身养性,不在意世俗之事,一心修道。今日观他与刺客交手,功夫远胜于我。” 曹国公冷哼一声,“你以为姚正阳那厮真是什么跳脱俗世的方外之人?那他做什么荣国公,求陛下给他封个什么天师不是更好。老东西精着呢,他那侄孙是亲自在族中千挑万选的,怎么可能就做个小道士。” 摸了摸胡须,曹国公哈哈笑起来,“既然他荣国公家的少爷今日也被刺客伤了,那就不是我们一家之事了。来人,我要去荣国公府一趟。” 宵禁于曹国公来说形同虚设,到了荣国公府,陆寻去敲门。里面的人听说是曹国公,一边派人进去通报,一边给曹国公开门,将人恭恭敬敬请进府去。 这边祖孙俩还在书房,听姚相新将今日的事一一讲来,荣国公还没听完,就有下人来报曹国公上门了。 “那老奸贼,定是打着把咱们拉下水的主意。他知道你受了伤,这是来找我商议怎么跟陛下上报今日刺杀之事。”都是千年的狐狸,荣国公一听曹国公来了就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只是自家孩子的确牵涉其中,不得不去周旋。 第48章 串供 曹国公被引到正厅坐下,下人立马奉上茶水,请他稍等,荣国公即刻就来。曹国公不耐烦等人,抓住一个小厮问道:“你们家老爷在何处?书房吗?那你带路,老夫去书房见他就是。” 吓得小厮求饶,直呼不敢。荣国公刚到正厅门口,看见曹国公将自家小厮吓到了,忙走过去问:“你这是做什么,有何事这么急,都宵禁了你还要过来。” 请曹国公落座,自己去主位坐好,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刮了茶沫子,慢慢喝起茶来。“这茶不错,你也尝尝。” 曹国公见荣国公装模作样的样子,哈哈一笑,将小厮放开,也坐下来喝茶。半晌,两人都不开口说话。姚相新在厅外探头探脑,里面坐的可是他师兄的祖父,他得前来拜见一下。 “相信,你进来。”荣国公将姚相新喊进正厅。“这是曹国公,你也要唤一声郑祖父。北望,这就是我那侄孙,姚相新。” 姚相新快步走到曹国公面前,跪下磕了头,唤了声郑祖父。曹国公从身上取下一个玉佩交于他,“好孩子,上一次见你还小,那时你叔祖刚将你带到身边,一转眼都这么大了,这是郑家祖父给你的见面礼,收下吧。” 姚相新没有推拒,开心的收下了,然后站到荣国公身后。 曹国公很满意,看了眼姚相新,又看着荣国公,“正阳,老夫今日来是找你商议商议,几个孩子从太清观游玩回来,遇到刺客的事。” 来了,我就知道,荣国公心想。定是他家跟人结了仇,被仇家买凶杀上门来了。还怕被陛下知道,那就是不可对人言的仇了? 心里这么想荣国公就问出来了:“你这老小子,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情债,人家要杀你最器重的孙子。不对,你的情债该是找铄儿或者钟儿他们,难道是铄儿那孩子?” 荣国公不知道,他随口问的一句离被误会的“真相”如此接近。 “去去去,你这假牛鼻子,满口说的都是什么诳语。”曹国公顿了顿,坐直身子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笑,还没说话荣国公先开了口。 “你笑得我瘆得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说清楚,我可不帮你兜着。” 曹国公慢悠悠地说:“当年你可是答应过,来日我有需要你就帮我。” 荣国公表情微变,叫姚相新和下人都出去。等厅中只剩二人,荣国公沉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你竟要提出当年的诺言来。事情很严重吗?” 曹国公摇摇头,“朝中的老家伙们没剩两个了,我谨慎一些不行吗?陛下北伐之心不死,我这把老骨头就不敢散。正阳啊,你好好看看,如今的朝廷已经是陛下的一言堂了。” 荣国公不信,手指着曹国公,“你这个老东西嘴硬得很,我问言恭夫妻俩遇刺的事,你提朝廷做什么。你我老友,何须如此。北望,我只再问一次,可是有什么事?” 曹国公望着荣国公的眼睛,仍是摇头。“无事,我只是想安分守己。老夫这些年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如今言恭刚做官,我不想节外生枝。” “这可不像你,你能忍下这口气?”荣国公嗤笑了几声。 曹国公嘿嘿笑着,“还得是你这个假牛鼻子会看人,相面相得不错,你再给我看看手相,看看我还有几年可活。” “不用看,你这祸害活得肯定长。”荣国公不再逼问,摆摆手让曹国公回府去,“弄一份那个跟相新交手的刺客的供词,就说他是奔着相新去的。别的明日你我一同在陛下面前说,见机行事,我们话说得太一致反而引得陛下猜疑。回吧,宵禁还到处跑,你出去的时候别给我笑嘻嘻的。” 曹国公站起来,跟荣国公道谢,整理整理衣襟准备离开,走之前状似无意地说,“言恭说相新那孩子身手远在他之上,你教的?” 荣国公没答他的问题,瞪了曹国公一眼,“你走不走。” 守着的锦衣卫有些困,怎么曹国公宵禁了还要来找荣光国公,正在犹豫要不要冒险进荣国公府探听一下,就看到曹国公骂骂咧咧从里面出来,嘴里喊着:“你这假牛鼻子,让老子等了你半天,话都没说完就把人赶出来了,你等着,明日我就去陛下那儿告你。” 回到曹国公府,陆寻去找人写荣国公说的供词。然后命人从抓回来的刺客里找了个和安泰体型差不多的,换上安泰的衣服。用手指画了押,再用烧红的铁烙将脸烫得看不出来,做出受刑的样子。最后再把人打死,放在那儿等着锦衣卫来察看。 第二日,荣国公和曹国公一前一后去找皇帝。早朝刚散,荣国公就跟着去了御书房,刚说了没几句,曹国公也进宫来了。皇帝看了看荣国公,“正好,你们俩当面对质一起说来听听,朕来给二位评判。” 曹国公进来行了礼,皇帝命人给两位老臣赐座,刚坐下,曹国公就委屈上了,“陛下,您可得给臣评理。” 皇帝“哦”了一声,“二位开口说的第一句都一样。看来说的是同一件事,但都觉着自己受了委屈?都说说,曹国公先说吧。” 曹国公欠身应是,“前些日子,阿馒去太清观给内人祈福,孩子久不在家,家里都惦念,昨日言恭就去太清观接阿馒回府。谁知回来路上居然遇到了刺客,什么话都没说,上来就砍人,两个孩子都受了伤。还好言恭小时候去过那片熟知地形,派人去京郊大营请了援兵才保住了小命。” 曹国公一副后怕的样子,“铄儿就言恭一个孩子,他要是出点事,只怕臣那老妻也要随他去了。” 皇帝已经听过锦衣卫的汇报,此刻也不得不装作刚知道的样子。“言恭和阿馒都受伤了?严不严重,可请了太医去诊治?” 曹国公还没说话,荣国公又喊上了,“陛下,臣那侄孙您是知道的,臣没有妻儿,死后就指着这个侄孙给臣摔盆呢。早一个月他就说去太清观住些日子,昨日回来,竟说路上遇到刺杀,手臂上好大一个伤口,深可见骨。陛下,老臣就得这一个跟在身边伺候的侄孙啊。” 皇帝只好又关心姚相新伤势,问了有没有请太医。 见皇帝被荣国公带偏了,曹国公立马又呈上一张供词,“陛下,言恭和阿馒这是无妄之灾,是替人受过啊。” 皇帝从内官手里接过供词,看完以后又让荣国公看。荣国公看完吹胡子瞪眼,生气地说:“简直是胡说八道,相新怎么会惹上江湖中人,还是买凶杀人。” 曹国公跟他呛上,“你那侄孙我可是听说了,一年里有七八个月都在外面晃荡。他惹不到江湖上的人,我言恭和阿馒去哪儿惹。” 荣国公又将问题丢回给曹国公,“你那孙儿是什么好郎君吗?成日跟着李安之的孙子和忠诚伯幼子到处惹是生非。再说了,我可是听相新回来说,刺客先是奔着你孙子孙媳去的,他是后到的。” 皇帝暗中点头,锦衣卫传回来的消息也是这么说的,先前两拨刺客目标是郑言恭夫妻俩,姚相新中途加入,后来才混战在一起。可曹国公说得也有理,锦衣卫虽然盯着很多朝廷大员,可盯着曹国公府的人数是最多的,郑言恭的确没有跟江湖中人接触过。反倒是姚相新,不仅一身不为人知的好武艺,平日里四处游玩,不认识几个江湖中人反倒奇怪了。 第49章 张大胡子 曹国公“呸”了一声,“我孙儿平日里就算不着调,那也只是跟几个同学起了龃龉。少年郎嘛,你不曾年轻过?何至于重金买凶?所以我说他们是受了无妄之灾,刺客都没说话,问都没问清楚,只看见他们从太清观出来的,又是国公府规制的马车。江湖上的那些个下九流定是没看清府中的标志,以为是你荣国公府的车马。要不然,这个画押的身手最好的为何就盯着你侄孙还砍了他一刀?” 荣国公站起来指着曹国公骂,骂完喊他将画押的刺客叫出来当面对质。曹国公双手一摊,“你以为那些人那么容易就招了,我府中就那么几个好手,都是军中退下来的,人虽然残了,手段可还在。刺客画完押没抗住,没了。” “好你个糟老头子,昨晚你来找我,我就说你没安好心,今日要来陛下面前分说,你转头就将人弄死了。” “你这假牛鼻子别污蔑人,白纸黑字写着呢。叫你那侄孙来问清楚,是不是他惹了什么人。哼,问清楚了叫他提上礼盒去给我家孩子赔礼道歉去!” 两人就这么在皇帝面前吵了起来,吵得皇帝头疼,只得喊人将两人分开。不得已又宣姚相新进宫询问。 荣国公跟姚相新在家里已经想好了怎么说,皇帝疑心重肯定会找人去查,所以半真半假地说,锦衣卫不见得能把手伸得那么长,真去把所有人都抓回来,毕竟姚相新都“记不清”了。 到皇帝跟前,姚相新毕恭毕敬跪下行礼。荣国公嘱咐他,“陛下问什么就答什么,也别怕,谁也别想把脏水往你身上泼。”姚相新应是。曹国公在一边直哼哼。 皇帝打量着姚相新,看上去就是个瘦弱的少年郎而已,面带慈祥地关心他,“听说你受伤了,伤得可重?” “回陛下,小民无大碍。” 皇帝听到他自称“小民”才想起,对荣国公说道:“荣国公没为这个将来给你摔盆的孩子请封世子?” 荣国起身一拜,“陛下,臣一心向道,哪儿来的世子继承,这爵位是您的赏赐,待我死后理应交还。我这侄孙实乃我的弟子,没有弟子来承爵的道理。” 皇帝对此不置可否,转而询问起关于刺客的事,“你来瞧瞧这供词,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 姚相新双手接过内官递来的供词,一目十行读完。他紧皱着眉头,眼皮微垂,作出一副回忆的样子。也没人催促,就这么等着。姚相新不敢演太久,装作恍然大悟。 “回秉陛下,小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平日我不常在荣国公府居住,喜欢四处拜访名山道观,或是去寻个风水好的乡野。自然也没少去鱼龙混杂,咳咳,就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正可谓无我无畏,无欲则刚,修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荣国公,你这侄孙果然如你一样,还真像你的弟子。” 荣国公只得起身点头称是,然后小声斥责姚相新,“问你刺杀的事,不可失仪。” 姚相新缩缩脖子,接着说,“三个月前,小民在永平府认识了张大胡子,这人是平凡阁的阁主。因小民的外家也姓张,跟张大胡子又聊得来,就以兄弟相称。” 姚相新说的是他回京住进太清观之前的事,这个张大胡子虽然叫大胡子,其人却是个小矮子,比姚相新还要瘦弱,那一脸的络腮胡显得有些滑稽。但这个人讲义气也有本事,做这一阁之主带领着手底下的弟兄们,在永平府也是小有名气。平日里做些押镖运货、替人要账之类的事。 姚相新功夫不错,为人也还算耿直,既认了张大胡子这个兄弟,就跟着他们做了不少事,还帮他们解决了几个来找茬的人。一来二去,他发现张大胡子有些不太对劲。 皇帝听得有趣,便猜测地问道:“难道这个张大胡子表面是正义之人,背地里还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姚相新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是那样,我甩甩手走了就是。” 原来这张大胡子是个女子,上一任阁主身体有些隐疾,求医问药多年,也只得她一个女儿,妻子也因为生女难产去世了。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血落入他人之手,张大胡子自小就是被当做儿子和下一任阁主培养的。待到老阁主去世,张大胡子也是花了一番功夫才让平凡阁的人听从她这个新阁主。 要不是姚相新跟她喝酒出了事,她的女儿身是看不出来的。说到这儿姚相新满脸涨红,耳朵和脖子都红得发亮。 原是两人喝醉以后,姚相新发现她一裤裆的血,以为兄弟有痔疮,扒了人裤子要给她止血。扒开以后姚相新愣在原地,张大胡子感到下身的凉意也清醒过来。立时要拿刀杀了姚相新灭口,打又打不过他,只能坐下来商议。 姚相新赌咒发誓不会将张大胡子的秘密说出去,张大胡子却不敢相信他。于是张大胡子提出,姚相新嫁给她,对外就说是平凡阁的副阁主,等她生下儿子将来就继承平凡阁。 “她以为我是个无家可归的江湖游侠儿,便以平凡阁为聘礼,我只能将自己的身份告知。没想张大胡子说,那就只与她生个儿子,反正只有我知道她是女儿身,也不用担心我觊觎她的位置了。怎么说都说不通,小民只能先假意应承,第二日趁夜就逃了,后来听说,她下了追杀令。”只不过这个追杀令悬赏的银两比西吉在黑市出的少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饶是昨晚已经听过一次的荣国公也还是再一次被震惊。 曹国公以为这是荣国公和姚相新为了打掩护编出来的一段离奇的经历,一时不知道怎么接。皇帝只觉得这些江湖中人也太不知礼数了,看姚相新臊得都要将头埋进胸里,不免有些好笑。 “所以京郊的刺客是张大胡子派来杀你的?”皇帝心里已经有数了,荣国公这个侄孙倒是个有意思的。 姚相新回道:“小民猜想,他们应该是打听到我在何处。看到国公府规制的车马,又是一男一女年轻夫妻俩从太清观出来,便将郑家大哥认作了我。” 皇帝终于抬手示意他平身,姚相新谢恩,然后站到荣国公身后去。 曹国公这才接上话,“陛下,您听听,真相大白啊,言恭和阿馒可不就是替人受过。”又对荣国公说:“假牛鼻子,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荣国公气得牙痒痒,真相如何你曹国公心里没数?蹬鼻子上脸的在这儿还得意上了。气都憋进心里,面上都是歉意,“今日我就带相新上府给言恭夫妻俩赔礼道歉,请曹国公莫要跟小辈计较,他也受了伤,得了应得的惩罚。” 皇帝于是又在中间当和事佬,给两家都赏赐了不少宫里上好的伤药,又让荣国公出面帮姚相新将此事处理好,天子脚下刺杀官员或是勋爵子弟都不是小事。念在张大胡子是一时激愤,又是江湖中人,皇帝没有追究。 两位国公就这么被“劝和”了,带着赏赐千恩万谢出了宫。皇帝还是派了锦衣卫去永平府查这个张大胡子,得到的回禀基本对得上姚相新说的,就不再过问此次刺杀之事了。 第50章 安慰 隔日,荣国公领着姚相新提着四色礼盒到曹国公府赔礼。 郑言恭本来没有请假,毕竟刚上任不久还在熟悉中,且好些同僚觉得他是靠祖辈功绩得来的官职,对他多有不满。郑言恭想要做些事出来证明自己并不是草包,结果皇帝直接以他受伤为由让他在家中休养。 荣国公祖孙上门时,郑言恭刚从涵碧轩出来。 穆芙芮的状态不是很好。郑言恭刚找到她时,穆芙芮还知道担心自己的腿会不会变成瘸子。在涵碧轩睡了一觉醒来以后,看见熟悉的房间,身边却只有一个铃兰,穆芙芮就有些不对劲了。 延年还没找到,美意一直发着高烧还在昏迷中。铃兰守在穆芙芮身边,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就这么躺在床上发呆,吃药吃饭都乖乖配合,就是不说话。 曹国公祖孙俩在正厅招待了荣国公和姚相新,下人将礼盒拿下去,曹国公还打趣道:“来就来嘛,带什么东西这么见外。” 要不是荣国公养气功夫好,又在小辈面前,不然还真想跟曹国公打一架,就像他们当年在云中郡那样。 曹国公让郑言恭带着姚相新去他书房玩儿,说他们小孩子家家自玩儿自己的去,他要和荣国公下棋聊天,留他们在家里吃了午膳再走。 到了郑言恭书房,闻诗将茶水点心都摆好,交代颂歌仔细当差,然后就退下了,脸色不是很好。 姚相新问道:“师兄,你这丫鬟这是?” 郑言恭摇摇头,“毕竟和南山相识一场,人没了都不好受。” “师父怎么样了?” 郑言恭虽然坦诚了自己才是穆芙芮开山大弟子的身份,也能接受姚相新这个师弟。可这个便宜师弟一口一个师父,语气还极为恭敬,郑言恭有些别扭,他可喊不出口。 “有些不好,延年还没找到。” 姚相新想了想那一片山林,要找人的确很难。特别是延年要是已经遭遇不测,掉到哪个坑洞里,派出去的人手就算扯开嗓子喊也找不到人。想起那一片是猎户平日里打猎的地方,便问道:“去附近的人家找过了吗?会不会是被人救走了?” 延年身上的伤都被处理过了,身体底子好,今日醒来就没有前两日那样严重,勉强能站起来了。她的确是被进山打猎的王猎户救了,那丛灌木附近刚好有王猎户给兔子下的陷阱,他去收货时发现了晕倒在地的延年。猎户的妻子葛大嫂悉心照料她,可延年惦记主子,刚能站起来就想去找穆芙芮。 没走几步就摔倒了,腹部的伤又渗出了血。葛大嫂将她又扶回床上躺着,看出她很着急,问她家在哪儿可要给谁报信。 昏睡了大半日,昨日下午她才醒来,告诉王猎户夫妻,自己和家人遇到强盗,她和其他人走散了。请求王猎户带她去发现自己的地方找穆芙芮。王猎户没让她动,自己去找了,回来说灌木丛里没人。 延年不知道是国公府的人救走了主子还是刺客发现她了,忙问地上可有发现血迹。刺客没有要留活口的意思,如果发现穆芙芮应该会立刻杀了她。得到没有的回答后她松了一口气,准备再休息一晚上就回国公府看看。 王猎户今日一早又出门了,山里的人没什么好药材,只能给她找些自己认识的草药敷敷伤口。葛大嫂还在劝她再养两天,王猎户从外面回来了。将妻子叫出去,两人在外面小声说话。延年有些紧张,担心是刺客找来了。不一会儿葛大嫂进来,问延年:“当家的说山里有很多人在找人,已经找到这儿附近了。看着像是官宦人家的护卫。妹子,他们找的可是你?” 延年只对他们说是一家人外出归来,没告诉他们自己是曹国公府的丫鬟。听见这话,也不确定是不是主子还没回国公府,那自己就要立刻出去寻她,忙跟葛大嫂说:“大嫂,你快帮我问问王大哥,知不知道那些人找的是谁,可有喊什么名字?” “好像是燕念还是言念的。”葛大嫂问延年:”是你吗?” 延年忙点头,“是我的家人,麻烦王大哥带我去找他们,定有重谢。” 王猎户牵出家里的驴,将延年驮上,找到了国公府的人。陆飞看到延年松了口气,再找不到她,大奶奶怕是要伤还没养好又生出病来。 陆飞给王猎户二十两银子酬谢,将延年扶上备好的马车。注意到她腹部有伤,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拿出一颗药丸递给她,“止血的,也可以缓解疼痛,回府就请府医给你看伤。” 看着路飞的荷包,延年想到了南山,忍住泪意问他,“大奶奶怎么样了?美意她们都回去了吗?”然后接过药丸就咽下,路飞手里的水壶都还没来得及给她。 “大奶奶左腿断了,不过已经接好了。就是担心你,已经两日不曾说过话了。美意她们都回去了,也都在养伤。”顿了顿,陆飞还是说道:“府里给南山买了上好的棺木,选了处好地方,但大奶奶不让人动她。只吩咐铃兰给她换好了衣裳,将人安置在她从前的房间,停满七日再下葬。” 延年没说话,知道主子和美意都还好,又听到南山的消息,她终于哭了出来。陆飞放下帘子,亲自驾车带着延年和护卫们回府。 穆芙芮今日起床问过一句“找到人了吗?”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又跟前两日一样了。昨日公主和穆定康来看她,她也是这个样子,不说话躺着发呆,只吃饭和吃药动一下。 刚喝完药,穆芙芮正在想,如果买凶刺杀他们的人和要害国公府的人是同一人,如果这个人就是她要报恩的人,他杀了南山,自己还要如他的愿吗? 真是可笑,穆芙芮心想,自己苦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机缘,现在因为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丫鬟就动摇了。肯定是原身的感情作祟,不过老石头墩子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难过,非常非常的难过。 铃兰突然跑进来大喊:“主子,找到啦,延年没事,找到她啦。” 穆芙芮听到这话,才有了一丝力气,要铃兰赶紧扶她起来,她要去看延年。 “您别动,府医可交代了,您这腿要是乱动,接好的骨头错了位,以后就变瘸子啦。延年受了些伤,已经请府医在诊治了,您等一会儿她就回来了。” 铃兰将穆芙芮按回床上,不让她起身,穆芙芮没她力气大,只好让铃兰搬张小床来,“就放在我旁边,给她铺软和一点,之后我要看着她养伤。” 铃兰不一会儿就带人搬了一张罗汉床到穆芙芮的床边,妙可进来本来是想劝穆芙芮的。见她比前两日有精神头了,也愿意说话了,就帮着她们把一旁窗户下的圈椅和桌子挪走,将罗汉床移到那儿去。这样穆芙芮既能看见延年,又不挡着丫鬟们伺候她吃饭喝药。 延年的伤口有些深,万幸没有伤到脏腑,不然流那么多血她早就没了。也幸好她的身体底子好,府医用羊肠线将她的伤口缝好,又开了不少药,陆飞找人将她送回涵碧轩。 见到穆芙芮,延年就不再哭了,她不想引得主子伤心难过,只一双眼睛又肿又红。穆芙芮心疼极了,躺在床上一会儿要人给延年加被子,一会儿要人将给美意几个炖的补汤给她端一碗来。 延年知道主子这是怕她像南山一样死掉,没有阻止,所有穆芙芮的吩咐她都照单全收,被子太厚晚上热出了汗她也不说。第二天换药,铃兰发现汗水将伤口的纱布都浸湿了,伤口红肿得厉害。 穆芙芮先是数落延年,又立马怪起了自己。延年惊破天荒的撒起了娇,要穆芙芮给她讲故事。穆芙芮只得喊人去给她买些新出的话本子,让铃兰读给她们听,铃兰最会讲故事了。 第51章 找不到 延年找回来当晚,穆芙芮将那封六儿带回来的信交给了郑言恭,之后的事她没有再问过。她需要一点时间等待,如果曹国公出手自己没有感应,接下来需要继续寻找恩人;如果有感应,她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做。 又过了两日,美意终于好了,只是人瘦了一大圈儿,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儿。她这个样子出现在穆芙芮面前,又引得大家难过好一阵儿。延年今日已经不愿意躺着养伤了,只答应穆芙芮不去干重活儿。她怕再不活动活动,没病都要躺出病。 延年找回来以后劝解穆芙芮,将南山的棺木移去了义庄。穆芙芮虽然同意了,但是命铃兰将南山的房间封起来,不让人收拾,东西也都原封不动。国公府的丫鬟们虽然没说什么,但私下表达不满的人很多。都盼着自己能有机会到大奶奶身边贴身伺候,那一间房被死人的东西占着,之后谁去住都会嫌晦气,她们有怨气也是人之常情。国公府的长辈们知道穆芙芮这次受的刺激很大,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没说什么。 南山下葬前一日,美意在南山的房间坐了一整晚,第二日天亮又跟穆芙芮请示,去义庄送送南山。 南山的坟茔在城外不远,穆芙芮没有去,让延年、美意和铃兰带着几个公主府的小丫鬟们一起去送的她。李嬷嬷从知道南山没了以后又病了,穆芙芮托二太太请了府医去给他诊治。府医说李嬷嬷是惊魂未定又遭逢打击,精神损耗太大,于是穆芙芮让延年隔三差五去陪李嬷嬷说说话。 见到平静地躺在棺材里的南山,美意就这么站着,也不说话。除了脸色惨白,南山看着就跟睡着了一样。铃兰给南山换的衣裳还是去年她生辰,穆芙芮给的料子,美意亲手缝制的,南山一直舍不得穿。看着那个曾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妹,几人都默默流着眼泪,送南山最后一程。 回国公府后,美意见到穆芙芮就直挺挺的跪下,“主子,我想回公主府守着蔚秀居,可以吗?” 穆芙芮没回答,静静地看着美意。延年本来觉得美意一直颓丧下去,也不来主子跟前伺候有些不对,但看她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 美意站得有些远,躺在床上的人侧过头看她就有些吃力。像是在跟自己的身体较劲,又像是想要拒绝的心和美意的期盼在较劲,直到感觉到有些眼花了,穆芙芮才叫铃兰将自己扶起来坐着。 “好。”穆芙芮坐起来只说了一个字。 —————— 郑言恭任刑科左给事中已有一月之久,眼见冬至要放三天假,他便去询问自己的上官,是否有差事需要自己假前处理完。 张真对郑言恭的态度和其他人不一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曾私下问过郑言恭,明明可以凭自己的学识考中进士,再入翰林继而堂堂正正做这给事中,有这么一条正路可走,为何要像如今这般投机取巧。 郑言恭没办法说出自己的苦衷是为了家里。他要尽快入局,给国公府增加筹码。便装作吃不得苦的样子,说读书科举太难,他不想再熬两年了。那之后,张真待郑言恭就像是他不存在一样,除了奏章的科抄和注销,其余事务皆不让他参与。 今日郑言恭本来也只是例行问问,没想到张真给了他件处理奏章以外的差事。 “这个案子刑部审理了,大理寺也复核了,你看看,不用冬至前。” 郑言恭接过案宗应是,准备告退,张真又叫住他,“用心些,” “哎,是。下官告退。” 当天郑言恭回家有些晚。自从太清观回来,他每日都到涵碧轩用晚膳,穆芙芮也习惯和他一起吃饭了。看时间到了人还没回来,妙可就叫小丫鬟将饭菜都先拿下去温着。 妙可被穆芙芮留了下来,南山没了,美意回了公主府,她身边只剩一个寡言的延年和聒噪的铃兰。两人都不适应管一个院子大大小小许多事,穆芙芮见妙可行事妥帖,又是个有成算的,就向二夫人要了她。妙可便从二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一跃成为涵碧轩的管事大丫鬟了。还好她没有因此就趾高气扬,穆芙芮暗暗观察后对她比较满意。 等郑言恭更完衣净过手,再坐在饭桌前,穆芙芮都有些饿了,延年先给她盛了一碗汤暖暖胃。郑言恭心里还惦记着案子,皱着眉吃完了这一餐。两人很默契,也不用没话找话说,吃完就各自找各自的事做。 另一边,曹国公坐在书房里,烛光昏黄,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沉重。面前的书桌上放着派去北境的人这些日子查到的所有消息,陈明义居然和满都蒙克搭在了一起。 曹国公对陈明义的感情很复杂。当初他想过将陈明义扮作牺牲将士的遗孤,他以叔伯的身份抚育。也想过干脆自己不出现,只暗中照料。年幼不知事的陈明义从宫里出来被曹国公抱着赶了几天的路,不知道是不是宫里给他吃的迷药伤了脑子,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将曹国公认作“爹爹”。 错过了郑铄几个的成长,那声“爹爹”让曹国公一时心软,就给了陈明义一个看似完整的家。现在曹国公非常的后悔与失望,又自责是自己没将他教好。曾经那个活泼可爱,追着他喊“爹爹”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情。 “于十三那儿有什么发现吗? 陆寻摇摇头,“找到了那位之前的住处,人已经不见了踪迹,在里面发现了和程志书、甄掌柜接头的那个管家的尸体。” 陈明义在接到消息说几个矿山都停止采矿了,不用查他也知道,肯定都是曹国公的手笔。加上刺客不仅没能杀了郑言恭夫妻,还有几个被活捉的。接到西吉的信,陈明义就立刻带人换了地方,临走之前还将刘忠杀了。这样一来,就连满都蒙克也找不到他了。 恐怕鞑靼已经发现这两三年以来卖给他们的铁矿有问题了,满都蒙克肯定在到处找他。当初和他一起被骗进牙行做奴隶的人里有一个叫王砚的,这个人祖传的技法就是寻矿。在满都蒙克给他赎身时,他把王砚也一起带走了。事实证明他没看走眼,王砚不仅帮他买到了两处不为人知的私矿,还搜寻到两处有铁矿的山。 其中有一座矿山产出的铁矿,外表看起来和普通铁矿差不多,实际锻造的时候才发现,打出来的铁器都很脆。他之前卖给鞑靼和女真的铁矿就掺杂了不少从这处矿山产出的有问题的矿石。 还有那些打造的铁器刀剑,要是真上战场就能发现全是样子货,就和当年开原卫的情况一样。只不过当年开原卫的那批是因为贪官污吏克扣军饷导致的,而卖给女真和鞑靼的却是陈明义有意为之。虽他恨曹国公,可他也是大胤男儿,在北境住那几年见识到的鞑靼的残暴他不会忘记。国仇家恨,还是国在前。 要毁了爹爹和他的家是陈明义现在唯一的执念。就算曹国公将这些矿山都关停了,只要这两三年发生过的事有一丝痕迹,他也抹不掉皇帝的疑心,足矣。 坐在新宅院的花园里,陈明义身体有些冷,心里却有一团火。他有些兴奋,那个从矿场死里逃生,进京告御状的人什么时候敲登闻鼓好呢?冬至应该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那就再等等,除夕夜?还是上元节? 第52章 冬至 那日西吉去黄箓斋见了黑市的主人,道上的人都叫他“叔”。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喊的这个“叔”不是因为年纪大,而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称呼,西吉本应是下一任接任者。 拿出怀里的银票,西吉双手奉给坐着的人,“叔,这是定金。”然后又递上一张纸。黄箓斋的规矩:人言耳闻,不可说。重金买凶只需要在纸上写对方的姓名,家门。不问缘由,不问金主身份。当然,难度不同价格也不同,黑市上的生意讲究个你情我愿。西吉给的定金是一千两,事成另有六千两。这些钱足以在京城置办大宅子买田地了。 西吉给了定金,后续的事就不用管了,黄箓斋会自行找到目标,并在合适的时间地点将人解决。见纸条被收入匣中,西吉给叔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开。这个地方让他窒息,多待一刻都难受,安泰追了出来。 “我跟叔说好了算上我一个。你跟我回家坐坐,叫你嫂子炒俩菜,咱兄弟喝两杯。别推脱了,走走走。”西吉被安泰生拉硬拽拉回了家。 安泰家就在纸扎铺后面。前面铺面做生意,中间一个小院子,后面就是安泰一家的住处。院子里有两个小男孩儿在追逐打闹,一旁坐着看起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怀里还抱着一个睡着的小的。安泰在院子里招呼一声,小孩儿们都围了过来。 “这是你们吉叔,跟爹一块儿长大的,喊人。”安泰嗓门儿大,几个孩子也都大声喊吉叔,西吉忙从怀里摸钱,被安泰按住了手。 厨房里走出来一个孕妇,后面跟着个一脸黑灰的小丫头,孕妇忙扯扯小丫头让她也喊人,然后笑着说:“西吉来了,好多年没见你了,快进屋坐。大鸿,去打两斤酒回来。”最后一句是招呼他们的大儿子。 两个小男孩儿欢欢喜喜问娘要钱打酒去,蹦蹦跳跳的离开,安泰在后面还不忘嘱咐一句:“小兔崽子好好走路,要是把酒瓶子摔了酒撒了,看我不收拾你们。” 西吉跟着安泰进了正屋,女人重新进厨房做饭。抱着小孩儿的应该是安泰的大女儿,没有跟着进屋,就在廊下坐着,手里还在不停叠纸元宝。 见西吉在看大女儿,安泰叹了口气说:“大妮儿是最乖巧懂事的,这几个小的都是她帮着她娘带的。兄弟没本事,这几年接的活儿少,你嫂子不让,可这一大家子都要张嘴吃饭。” 西吉没说话,这条街上的人也有不干这行的,过得比安泰家还不如。女人端了两碗红糖水进来,跟着她的小丫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安吉招手叫她过来,将红糖水递给她。 “三儿,这是给你吉叔的,可不能没礼数。赶明儿爹给你们买糖葫芦吃,乖,去找你大姐玩儿。”小丫头听话,乖乖走出去找大妮儿,两个女孩儿一块儿叠纸元宝。 西吉将红糖水放回桌上,从怀里摸了一锭银子放在碗旁边,看了看孕妇,然后说:“安子这次接的活儿是我张的榜,两条,一条三千两。叔那儿的定金好多人分,你们到手估计拿不了多少。安子的身手我知道,这个是单给的定金。” 顿了顿,西吉还是对他们说:“云香,安子,这次要是事成,你们搬家吧,孩子都大了,难道还想他们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吗?”不等他们回答,西吉说完就要离开,云香喊住他。 “这么高的赏银怕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儿。安子要是有去无回,我们娘儿几个怎么办,我又去接活儿吗。小吉,你把安子带去跟着你干不行吗?哪怕钱少,只要还有一条命在。” 看着被云香扯住的衣角,想起来小时候。这个住一条街的姐姐总是领着大家一起玩儿,自己那时候也想跟着,也是这般扯着她的衣角。 然后被她一把甩开。 “跟着我也一样,我们这样的人,去哪儿都是卖命。”安吉只轻轻地把衣服扯回来。 安泰眼见媳妇又不让他接这活儿,忙开口道:“这单干完咱就搬家,也让鸿儿、运儿几个念书。你别在这儿闹,快回厨房炒菜去。”云香泪眼婆娑,拉着小女儿走了。 说完安泰又将桌上的银子拿起来塞回西吉手中,“这钱我不要,要是我能拿下两条,哪怕一条,我们一家以后的日子都不愁了。要是,要是兄弟我没了,小吉。”安泰双膝跪下,“咱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云香和孩子们就托付给你了。”砰砰几个响头后,安泰就这么跪着,头也没抬起来。 “嗯。”西吉答应了。 刺杀当日,西吉用弩射了穆芙芮一箭被南山挡下后就没有再贸然出手。等看见安泰被抓,他就立刻离开了。安泰离开之前朝西吉藏身的那个小坡望了一眼,期盼他能说话算数。 此刻的曹国公府,原本为了应付锦衣卫做的假安泰已经扔到乱葬岗了,王副千户也只是看了几眼,衣裳身型都对得上,便以为是被用刑打死了。真安泰的琵琶骨被铁链穿着,身上的伤会给他用药。每天不停地折磨,安泰全靠西吉那个“嗯”字支撑着。陆寻不会让他死,那他就熬着。也不知道冬至到了没,安泰想着,孩子们今年冬至肯定能吃上肉馅儿的大饺子。 至于陆寻托的人去黄箓斋找叔问,也没问到多少有用的消息。只说对方给了一千两定金,事成之后还有更高的赏银。其他的,黄箓斋的规矩不会问也不知道。 —————— 郑言恭冬至的三天假期大多都在书房,他将那件张真给的案宗的重要信息都背下了,回家将几个关键人都写在纸上。案子很简单,刑部和大理寺都没出纰漏,就是张真喊住他让他用心些,他就真在家用心。 这个案子是去年陕西的秋闱出的。郑言恭也是去年秋闱中的举,所以对这件事也略有耳闻。西安府衙在秋闱张榜后被当地的贡生联名告状,说榜上第四分明是个戏子。戏子中举是何等的丑事,皇帝震怒,立刻派人去查。 御史一查,原来这个戏子的确是个读书人,姓林名季泽,平日里喜好听戏也能跟着唱几句。只因家道中落,长得又秀美,便被人引荐,偶尔在有钱人家后院躲着唱几场。以此来贴补家用和供自己继续读书。林季泽本以为自己化名小杏仙又都扮上了,偷摸着唱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还是被人告了。 郑言恭眼睛停在这场秋闱主考官的名字上,解深。寒门士子中最得皇帝器重的人啊。刑部判了林季泽斩刑,解深流放。张真要自己用心的是什么?读书不易? 直到晚上国公府一家坐在一起吃饭,郑言恭还是心不在焉的。曹国公父子三人心里也都藏着事儿,但是面上都风平浪静,在桌上推杯换盏热热闹闹的。世子还说了郑言恭几句,让他过节不要将差事带到家里。 万氏心里惦记靖安侯府的事,曹国公只说已经在解决了,其他的让她女人家少管。万氏只得相信丈夫,招呼儿媳们欢欢喜喜的过节。万佳坐在穆芙芮旁边,两人小声说着悄悄话。 穆芙芮的腿还没养好,行动多有不便。万氏和吴氏便免了她的请安和学管家抄经书等事,万佳就常往涵碧轩跑。 “表嫂,前些日子你给的那本《青丘小仙》我看完了,后面的呢?”穆芙芮那儿的志怪话本子最多,万佳看了一两次就丢不开手了。家里不让看,她就偷偷去表嫂那儿看。 “还没出呢,过两天让铃兰再去书斋看看有没有。我那儿还有一本《捉妖录》待会儿叫人给你送去。”穆芙芮也很高兴有人跟自己一起看,偶尔还和万佳一起探讨,如果是自己遇到书中人的境况,会怎么选择。 万氏见两人关系好也很高兴,“瞧瞧她们两人,跟亲姐妹似的,要是佳儿以后也在咱家一起住着多好。” 赵氏一听这话,眼珠子一转,言谨和言慎该考虑亲事了,这是要把万佳给她的儿子? 第53章 私生子 冬至假期结束前,国公府所有人的产业都查清了。万幸陈明义经营的时间不长,来不及在更多地方做手脚。不过短短两三年能做这么多已经让曹国公父子捏了一把汗了。 “父亲,臻掌柜也不知道那位能躲在哪儿吗?” 曹国公没说话。静真把自己活活饿死了,刺客根本不知道出钱的金主是谁,程志书只说得出刘忠。而这个臻掌柜,经手的事情最多。赵氏传话给臻掌柜,他借口推脱了两回,给刘忠去信也久久等不到回应。赵氏再派人来催,臻掌柜躲不过只能跟着进京。 一路上对他说是照顾实为看管,想跑都无法,等进了国公府臻掌柜就明白了。从前也不是没来跟赵氏对过账,但带路的明显带他去的和之前不是同一个地方。刚开始臻掌柜还嘴硬,等看见儿子的小虎头帽就什么都招了。 臻掌柜和妻子成婚多年一直没孩子,纳的妾也有三五个了,也都没动静。陈明义给他找了个郎中,没多久他的妻子小妾就陆续传来好消息。有了这个恩惠,再加上陈明义给的钱财实在是不少,臻掌柜也就打着赵氏的名义为陈明义做了不少事。 每回去陈府,臻掌柜都是被蒙着眼睛带进去的,还是无意听见下人说话才知道这家姓陈。于是他留了心眼儿,马车每回去陈家能听见沿途的叫卖,他悄悄记下。本来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曹国公发现了。于是为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他把自己知道的都招了。只不过晚了一步,于十三他们找到那处宅院时,已经人去楼空。 世子给弟弟眼神,示意他坐下,然后开口道:“父亲,若不是机缘巧合叫我们发现这些,那位计划这么缜密,不会没有后手。这事拖不得了。” 父子几人还没想出应对之策,宫里来人传话,皇帝明日要见曹国公。郑言恭平日里处理的最多的就是奏章,最近没发生什么战事,北边也都如常,想不到有什么事皇帝要宣曹国公进宫的,不免有些担忧。 第二日,一家三辈儿都一起出门,进宫上朝去了。朝堂上也一切顺利,大臣们只上奏了些日常,无事就退朝了。下朝后,皇帝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曹国公。 御书房里燃着龙涎香,从前先帝不喜欢这味道,当今陛下却惯常用此香。曹国公行跪拜大礼,皇帝等他拜完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赐座。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皱着眉让人将茶撤下去,然后看着曹国公,声音低沉地问道:“听说曹国公府上近日清账好大的动作,将府中上下所有人的产业都查了一遍。都传到朕的耳朵里了。这是遭了贼了?” “陛下,不过是臣家中些许小事,每年都查的。又是哪个吃饱了撑的敢在您耳边胡说八道。”虽然知道定是锦衣卫发现了告诉给皇帝的,但没人会明说自己被皇帝盯着。曹国公心里也有气,压抑多年的脾气差一点没忍住。 皇帝的目光锐利,审视着曹国公,眼神也逐渐变得严厉,“哦,那你的私生子又是怎么回事?” 曹国公瞬时背后冷汗涔涔,“陛下何出此言?” 皇帝却突然笑起来,“父皇在世时总说表哥是个端方君子,最是守礼。你若喜欢哪个女子为何不纳了,就为了你曹国公府家风严谨的名声?现在弄个私生子出来不是与名声更不利?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来朕听听。” 皇帝突然又变了脸,曹国公却不敢跟着一块儿笑,谨慎道:“您说笑了,当年我母亲去世,父亲领着我找到先帝。要不是看在母亲的面上,父亲怎么可能得封曹国公。臣惶恐,为着不辜负先帝厚爱,在战场上不惜己命。臣父没续娶继室,死前也嘱咐臣不可沉迷于女色。臣承父志,又得贤妻,怎可随意纳妾。” “前些日子锦衣卫抓鞑靼细作,在凉州卫听说件趣事儿。说是曹国公当年在凉州卫,曾和一女子生下私生子。”皇帝就像是真的在讲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一样,只不过眼里满是怀疑。 凉州卫,那就是当年藏陈明义的地方。曹国公跪下,心虚的样子让皇帝疑心更深,没想到他开口说道:“陛下,那是臣酒后失态,您可千万别让内子知道这事。” 看到这位超一品国公这个样子皇帝心里有些高兴,示意内官将曹国公扶起来,又赐了座,一副要听他慢慢道来的样子。 曹国公谢恩坐下,心里还在想是谁放出的消息,陈明义自己还是满都蒙克?嘴里就已经开始编故事了。这故事他编了很多次,版本也好几个,张口就来。 “当年臣还年轻,常年在外征战,妻儿都留在京中蒙先皇照看,每逢佳节也会思念京中的亲人们。一次我领兵击退了鞑靼的多番猛攻,直打得他们逃回草原深处。回城后军中将士和城中百姓都欢喜的很,大摆宴席。臣一时高兴喝多了。” 曹国公做出一副悔恨的样子,接下来无非就是某位倾慕将军已久的女子趁将军喝醉了与将军一夜春风。后来发现怀孕了,将军只得将她养在外面。等孩子出生,他也曾悉心教养,后来女人带着孩子和家中所有钱财跟别的男人跑了。 “您说,要是让人知道了,我这张老脸可怎么办啊。” 皇帝冷不丁的问了一句,“那孩子今年多少岁了?” 曹国公没有犹豫,“算起来上个月初九,满二十六了。” “二十六,还大了两岁吗?”皇帝小声嘀咕着,随即又问:“那如今你也不知道那孩子在哪儿?” 曹国公摇头,“不瞒您说,这些年臣也找过,都这么多年了,哪儿找得到人呢。” 皇帝不死心,又问:“可有什么线索或依凭,朕让锦衣卫也帮着找找,总不好叫你的血脉流落在外。” 曹国公又跪下,“臣家里的小事不劳陛下挂心,等臣找到了人,必定带到您面前来给您请安。只求到时候您帮臣跟内子说说情,惭愧啊。” 皇帝打趣道:“起来吧,当年父皇也曾说过表嫂的性子是急了些,不过要不是她,你的曹国公府未必有现在的光景。” “是,您说的对。不瞒您说,最近家里查账也是因着她。也不知道打哪儿听到些风声,硬说我偷偷养了外室。还通过几个孩子的手转了好几道手将家产悄悄分了不少出去。这不,全家上下都跟着折腾,还闹到您面前来,唉。” “二十一年前你可曾回京?”皇帝像是无意想起什么,随口一问,“当时父皇病得不轻,好像曾召过几个信得过的老臣到榻前说话。” “二十一年前?”曹国公心里直突突,努力平复下来,装作思考后答道:“不曾,那年鞑靼大举进犯,臣不曾离开过云中郡。” 皇帝留曹国公在宫里用过午膳才让他离开,席间也问了很多北境的事,看来休养生息这么多年,皇帝坐不住了。 第54章 急报 公主府的人也听到那个曹国公私生子的传闻了。江都公主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这么多年了,一直找不到阿弟。这一次她有预感,曹国公那个传闻中的私生子很可能就是阿弟。之前喜林只打听到曹国公在北边置办过一处普通民宅,里面似乎是住了一对母子。曹国公会有私生子,江都公主是不信的。她不信,皇帝多半也不信。 “喜林,这个消息在凉州卫传遍了吗?”公主担心皇帝知道了也会怀疑那个孩子是阿弟,要是被锦衣卫先找到人就坏事了。 “倒不是大街上人尽皆知,是一个行商跟边军一起喝醉酒说出来的。属下收到这消息时觉得蹊跷,便让咱们的人留心是哪儿传出来的。是鞑靼那边。”喜林不久前刚被叫回来,接替暴露的铃兰石竹,继续从曹国公府探寻消息。 江都公主沉着脸,和边军喝醉酒说出来,那么多人,锦衣卫遍布天下的耳目怎会不知。“鞑靼那边传出来的?他们这是何意?抹黑曹国公?” 喜林摇头,“再多我们的人就不知道了。” —————— 曹国公的书房里,曹国公跟陆寻面面相觑。 “您就承认了那是您的私生子?皇帝会信吗?” “他不会,所以我们要先他一步找到人然后将人藏好。” “那您要带谁面圣?随便找一个吗?” “当然不能随便找。诶?怎么尽是你小子问我问题。让你们找的人没找到,锦衣卫都听到的消息你们也没提前得知,怎么,都是不中用的,耳聋眼瞎了?” 被曹国公一句话噎住,陆寻低头认错,“属下立马去查是怎么回事。” 出门正巧遇到下值回来的郑言恭。 “陆叔,你这是去哪儿啊?”郑言恭叫住陆寻。 “有点事儿。你来找国公爷吧,他在里面呢。”陆寻惦记北边怎么回事,暂时抽不出时间应付郑言恭。府里的事曹国公已经不让郑言恭插手了,他需要知道的国公爷都会亲自告诉他。 看陆寻愁眉不展地离开,郑言恭也锁紧了眉头。等书房里曹国公叫进,郑言恭快步走过去。 “祖父,陆叔怎么了,家里的事有眉目了?” 曹国公看着长孙,终究是历练不够,有些怀疑将他放在京中到底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你。”刚开口,陆寻回来了。 “主子,急报。” 曹国公忙接过陆寻递来的竹筒,火漆是黑色,最紧急的情况。用刀将漆切开,拧下盖子将里面的牛皮纸拿出来。一目十行看完,曹国公猛地站起来,“备马,我要立刻进宫一趟,如果我要离开京城,近日家里的事就找世子。” 顾不得郑言恭来找他何事,曹国公大步离开。出府上马,一路奔到宫门口。去而复返的曹国公很快就得皇帝召见。 “陛下,北边急报,满都阿鲁台死了。” —————— 一头雾水的郑言恭回到涵碧轩。本来他是想跟祖父请教一下那桩案子,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急军情。进屋时,穆芙芮正盯着延年吃药。这也是刺杀后她最在意的事,凡人太容易死掉了。 “延年的伤怎么样了,还有那几个小丫头,都好了吗?”郑言恭看穆芙芮盯延年吃药比自个儿吃药都认真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延年福了一礼回道:“都好了,是大奶奶关心我们,让吃些补血益气的丸药。” 几人将桌上摆满的各种药丸收走,郑言恭问穆芙芮,“腿还痒吗,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得小心。” “啰里吧嗦的,你刚才想什么呢?”穆芙芮不想听郑言恭废话,便转移话题。 郑言恭想了想,那桩案子也不是什么机密,自己稍微改改名字当故事讲给穆芙芮听好了,就当给她解闷儿。于是他给穆芙芮讲了一个家道中落的读书人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去唱戏,攒够了银钱就继续读书,后来参加春闱结果被告发的故事。不过他做了一点改动,故事里还没放榜戏子就被揭发了,但主考官还是因为识人不明被罢了官。 穆芙芮和几个丫鬟听得入迷,特别是妙可,她还没习惯涵碧轩的氛围。 郑言恭讲完问穆芙芮:“你觉得这个故事里谁错了。” “都没错呀。”穆芙芮不解道:“戏子想要考秋闱,读书上进不是好事吗?考官为朝廷招揽能人不也是好事儿吗?” “可他们一个被流放,一个罢了官。”郑言恭解释道:“他们犯了律法。” “犯了律法就是错了吗?论迹和论心你选哪个?”穆芙芮对原身脑中一些认知有时候也不太理解,想了想用自己最熟悉的事打个比方,“这就跟我们修道一样,最终期望都是同一个得道成仙,可路却有千千万万条。既然有路,选择其中一条走,这本身有什么错呢?” 郑言恭觉得自己有些鸡同鸭讲,但既然开始了就忍不住要继续聊下去,于是又问:“那你觉得他们不应该受罚吗?” 穆芙芮又摇头,“有的人倒霉,选的路子错了,被打得魂飞魄散那也是他自己命运不济。做出那样的选择时就应该做好准备,自己可能要承担不好的结果。这是他的因果。” 郑言恭只觉得聊完脑子里都是穆芙芮的仙道之论,用完晚膳又回自己书房琢磨去了。妙可这些日子发现大少爷和大奶奶一直没有同房,想要跟二夫人说又觉得不对,只能跟自己说是因为大奶奶腿还没好,所以二人暂时分房。 郑言恭走后,穆芙芮下定了决心,刚才几句话她也是跟自己在说。选了一条路,就要准备好承担结果。当晚是铃兰值夜,穆芙芮借口习惯延年在旁边陪着,留下两人。等人都走了,穆芙芮坐在床上招呼她们坐在身边。 “铃兰,明日你叫石竹来见我,他现在过了明路,我得知道母亲给我的人都是什么样的。我们接下来还有得忙。”穆芙芮转头又问延年,“延年,我们院子还有很多人盯着吗?” 延年摇头,“没之前那么多,只西南那棵树上有一个,还有一个不定点。应是护着您的。” 穆芙芮吩咐延年明日晚膳多做点大少爷爱吃的菜,她要跟好徒儿好好聊一聊。然后开开心心的入睡,老石头墩子决定整理好心情,继续寻找恩人。 第55章 夫妻一体 御书房内,曹国公将急报呈奏,请命立刻带兵出征。皇帝还有些犹豫,之前收到的曹国公私生子的传言看来是满都蒙克故意叫人放出来的。如果不是曹国公收到消息,满都阿鲁台死了却秘不发丧,现在君臣之间怕还在互相猜忌。既然满都蒙克确定自己会因为私生子猜忌曹国公,难道那个孩子还有什么问题? 曹国公长跪不起,皇帝带着满心疑虑和猜忌审视着他。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此刻外敌入侵,朝中的确没有比曹国公更合适的人选。 第二日早朝,皇帝当朝宣布满都阿鲁台死讯,满都蒙克继位带领二十万大军朝大胤边境进发。值此危急时刻,钦定曹国公即刻带兵前往边境驻守,着户部将一应粮草备齐送往前线。 万老夫人直到曹国公回府才知道这事。看着满屋下人走来走去忙着给曹国公收拾行李,万老夫人眼睛有些湿润。 “他回来第十九个年头马上二十年了,都习惯他在家当个招人烦的臭老头子了。一大把年纪,这突然又要去,怎么就非得他呢。” 万佳走到万老夫人身后,轻揉她头部几个穴位以缓解头痛。方嬷嬷端了一碗参茶过来,万佳停手,坐到万老夫人身边,看她喝完茶才柔声说道:“姑祖母,您别难过。姑祖父领着虎贲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次也定能得胜归来。” 万老夫人摇摇头,苦笑道:“先前还说要乞骸骨回乡,呵,转头又能上阵杀敌了。罢了,彩书,你去库房把他那件软甲找出来检查一下,仔细些。还有,御寒的衣裳还是要多带两件,他也不年轻了。” 书房里,曹国公府祖孙三代都到齐了。 “这次言慎跟着我,言谨在家好好念书。”曹国公将几个孙子比较一番,言恭已经有了官职,言谨自小不好舞刀弄枪,只有言慎,身子骨比哥哥们都好。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上过战场回来定有长进。以后几兄弟互相扶持,这个家也能走得更远。 郑钟有些担心小儿子,但父亲已经决定就不能更改。他在心里盘算给儿子多带几个可靠的护卫,到时候战场上刀剑无眼,得护着他一条命才行。 郑言慎有些激动,他早就想跟着祖父去战场上杀鞑子了。郑言谨用肩膀撞了撞弟弟,挤眉弄眼的朝他笑。 世子看着两个侄儿觉得真是可爱,想了想,笑着对郑言慎说道:“言慎待会儿来大伯书房,大伯给你找些好东西带去傍身。” 书房里的气氛也稍微轻松一些,只有郑言恭苦着一张脸。祖父此去凶险,暗中陷害国公府的人也不知道找到没有,自己也有一堆事儿感觉力不从心。内忧外患,他实在笑不出来。 等曹国公交代好国公府的一切,其他人都离开了。郑言恭没走,想留下来单独跟祖父说说话。 曹国公将他的佩剑拿出来擦拭保养,看郑言恭没走,招呼他到书桌旁来。将剑交给他来擦,自己又把弓拿出来保养。郑言恭有很多话想说,一时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憋了半天,沮丧地叹了口气,“祖父,从前我总以为自己是聪明人,现在看来,不过是庸人一个。” 曹国公笑他,“那你现在就是庸人自扰。” “祖父,为何您不让我知道谁在陷害您啊?您分明是知道那人是谁了,是孙儿做得不够好吗?”郑言恭没忍住问出了心里一直想问的话,这也是他第一次尝试跟祖父“撒娇”。 曹国公看着郑言恭,语重心长地说:“你总是想得太多,心胸开阔些。不让你知道自有我的道理。如今你有了官职,先将自己该做的事做好。” “是,孙儿知道了。”郑言恭还没说出口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跟祖父告退也离开了。 回到书房,郑言恭还有些闷闷不乐。闻诗见他这样,捅了捅颂歌,用眼神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大少爷怎么这么不高兴。颂歌双手一摊摇摇头,他只是个跑腿儿的小厮,哪儿能知道那么多。不一会儿陆飞也来了,耷拉着脸。刚刚陆寻将儿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现在书房里书房外各有一个郁闷的人。 待到回涵碧轩用晚膳时,郑言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盛情款待。不仅所有的菜都是他爱吃的,连穆芙芮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笑脸相迎。 “你这是?”郑言恭心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穆芙芮眼睛笑得弯弯的,将他拉到桌边坐下,竟还要挽起袖子亲手给他布菜。 “今天的菜都是我亲自吩咐延年做的,全是你爱吃的菜。你最近很是辛苦,多吃点。这汤熬了好几个时辰,我看着她熬的,肯定好喝,你尝尝。” 穆芙芮是不会伺候人的,将碗里堆得满满的,郑言恭都不知道先吃哪个了。菜还没吃进嘴里,又递来一碗汤。 见每道菜都夹了一筷子,连汤都盛了,自己算是忙完了,穆芙芮坐下来准备享用美味佳肴。刚拿起筷子,见郑言恭将她盛的汤都喝了,又准备再盛一碗,被郑言恭阻止。 “你这是怎么了?有何事你说就是,不用如此。”郑言恭怀疑地看着穆芙芮,一副“你不说我就不吃了”的样子,甚至怀疑菜里是不是下毒了。穆芙芮嘿嘿一笑,郑言恭立马放下筷子。 示意妙可几人退下,穆芙芮坐到郑言恭旁边。“那人查到了吗?近来有何发现?祖父有没有出手?”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穆芙芮觉得还是要慢慢来。自己想知道的太多,现在得将面前的小屁孩儿哄好。 郑言恭将身子往旁边偏了一点,穆芙芮身上的味道香香的,笑起来也很可爱,他有些分神。 “干什么?你不是石凳儿精吗?你自己做法算一算不就知道了。还是说你是得了癔症还没好?” 穆芙芮又凑近一些。她现在不能生气,要跟郑言恭好好合作才行。于是努力挤出笑来,好声好气地说:“张真人不是跟你说了,我是有福缘在身,要想有福报,自然是有我要做的事。我又不会害你,害国公府,说不定跟我说说,我还能帮忙呢。” 郑言恭想到祖父将陆叔找回来以后,自己就像手脚被绑住了。穆芙芮手里倒是有几个人,那个石竹领着几个,还有那个六儿,现在好像都跟着她。 “你有什么可以帮我做的?”郑言恭问道:“我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穆芙芮坐直身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可靠,说道:“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我们俩就好比这筷子,合在一起才能夹菜。听说你现在没人可用了?我有人有钱,怎么样,要不要结盟?” 第56章 新发现 “怎么个结盟法?”郑言恭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总算说到点子上了,穆芙芮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竖起三根手指,一根一根数给郑言恭听,”不多。第一,李高人背后之人是谁,你知道多少告诉我多少。第二,我的人能自由出入国公府。当然,内宅不会让外男随便入内,主要是铃兰。这一点你之前虽然也同意,但跟着她的尾巴太多了,我不喜欢。第三,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告诉你。” 郑言恭也没藏着掖着,直言道:“祖父现在不让我插手那件事了,我没骗你,我也不知道,所以第一条我做不到。第二条,跟着铃兰的除了国公府的人还有锦衣卫,说不得铃兰遇着事儿国公府的人还能帮上忙。” “你也不知道?那人是谁祖父知道了吗?他有出手做什么吗?”穆芙芮问道。 郑言恭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我觉得祖父知道是谁,家里清查了产业,那些私矿好像也暂时停产了。那些冲着我们来的刺客应该也是那人所为,是想用我们俩的性命威胁祖父。” 想起陆寻提过的黄箓斋,郑言恭也告诉了穆芙芮,“你叫石竹他们去盯着,说不得也能发现什么。公主那儿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穆芙芮摇头,“女儿差点没命,也只来看了一次,不知道在忙什么。” 一团乱麻,两人都觉得自己面前有一块大石头拦住了去路,也不知道石头后面是什么。郑言恭看着穆芙芮,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两人正愁着,妙可敲门,“大少爷,大奶奶,老夫人那边差人来请二位过去,好像是有什么喜事儿。” 到了万老夫人院里,还没进门就听见曹国公的笑声。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等下人掀开门帘进去,满屋子的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跟长辈们行礼问安,坐在了自己位置上。万老夫人见人都齐了,乐呵呵地说:“这么晚了喊大家来是有一件喜事儿。我想着明日国公爷和言慎就要去边关了,这时候家里有喜事儿吉利。老二你自己来说。” “禀报父亲,母亲,赵氏有喜了。”郑钟红光满面,一旁的赵氏有些羞赧。 曹国公夫妻俩已经提前知道了,此刻再听到还是笑得合不拢嘴。世子也很为弟弟高兴,家里添丁进口是大喜事儿。吴氏也在笑,但心里有些苦涩。赵氏也是三十多的人了,还能再怀上,真好。 郑言恭和穆芙芮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向二老爷夫妻道喜。万老夫人见小儿媳都又怀上了,大儿媳是指望不上了,就把目光放在穆芙芮肚子上。 “阿馒啊,你多去你二婶婶院儿里坐坐,沾沾喜气,下一个就该你跟言恭给郑家添人口了。” 穆芙芮站起来应是,郑言恭有些尴尬,两人还没圆房呢。吴氏给他们打圆场,“言恭和阿馒都还年轻,不急。过两年只怕家里孩子多,母亲您疼都疼不过来。” 大家都乐乐呵呵一团和气,万佳直给穆芙芮使眼色。两人找了借口躲在一边,万佳握着穆芙芮的手,“表嫂,姑祖母好像在给表哥找通房,你快想想办法。” “啊?”穆芙芮还以为万佳是要找她问话本子,怎么还悄悄给她告密来了。 “你院里那个妙可悄悄给二表婶婶说你和表哥一直分房睡,二表婶婶又告诉了姑祖母和大表婶婶。姑祖母这两天还要找你问话,要是你答得不好,就要给表哥塞通房。大表婶婶帮你说好话还被骂了。”万佳把万老夫人卖了个底朝天,她觉得自己跟穆芙芮是好姐妹,自然是要帮她的。 穆芙芮没想到妙可还是要将涵碧轩的事传出去,看来身边的人还是不能马虎了。当晚回到涵碧轩,穆芙芮留了郑言恭过夜,两人就算睡在一张床上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然后将万佳说的事告诉了郑言恭,“我倒是没什么,就是知会你一声。你要是愿意就收进房里,要是不想要就自己想办法推了,我帮不了你。” 郑言恭一个头两个大,怎么没一件事能顺心的。两人在一张床上睡着,谁都没挨着谁,也都没什么别的心思。第二日郑言恭上朝,穆芙芮没起来送他。睡饱了起来用完早膳,让妙可从小库房取了些适宜孕妇用的补品药材,然后去了秋阑院看望二夫人。 赵氏正在吃燕窝,见穆芙芮来了让人给她也端一碗来。穆芙芮客气不要,赵氏又吩咐待会儿给穆芙芮装一些带回去自己炖了来吃。 “二婶婶,我让妙可找了些合您用的补品药材给您送来。妙可拿来给二婶婶瞧瞧。”穆芙芮乖巧地坐下,见一边的炕桌上放着几件针线,看样子是赵氏给肚子里的孩子做的。 刚好赵氏也吃完了,漱了口,见穆芙芮盯着那几件小衣服看,她温柔地笑笑,“还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先随便做几件来玩。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儿,家里全是小子,有个贴心的女儿就好了。”示意丫鬟将装针线的竹篓拿给穆芙芮看。 穆芙芮刚拿到手里,突然开心起来,咯咯咯咯笑个不停。赵氏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然后疑惑道:“你这孩子怎么了,是喜欢这几件小衣裳么,等你有喜了,婶婶亲手给你做。” 穆芙芮将手中的小衣裳放下,心里突突直跳。是对恩人的感应,虽然不是流眼泪,但是她知道这是跟恩人有关的提示。是赵氏还是赵氏的孩子?穆芙芮在心里飞快的想,肯定是孩子!要不然之前赵氏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自己怎么没感觉。 穆芙芮这下真是乐开了花,本来今天过来是要把妙可还给赵氏的。现在看来先留着她,有个熟悉秋阑院的人对她大有用处。还得找借口多来几趟验证自己的猜测,今天能来真是太好了。 在秋阑院用完午膳还赖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回涵碧轩,穆芙芮对赵氏的嘘寒问暖都真情实意了很多。吴氏已经遣人到涵碧轩找她好几次了,穆芙芮听说了又去秋华院看婆母。 吴氏以为穆芙芮是听了万老夫人的话要去赵氏那儿沾喜气,有些吃味儿媳跟弟妹亲近。想起婆母的打算,忍不住劝道:“你把身子调养好,跟言恭好好培养感情,自然会有孩子的。这事急不得,但你也不能不放在心上。你跟言恭你们俩?” 穆芙芮明白这又是一个来点拨她的。现在有了新发现,恩人很可能不是害死南山的幕后之人,她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甭管吴氏说啥都笑着应是。 “母亲,阿馒知道了,您别担心,我们好着呢。” 第57章 为何 郑言恭今日有些紧张。张真交给他那桩案子让他用心看看,如果搞砸了,说不得之后还要继续围着奏章打转。下朝以后他找到张真,既是回复上官,也是求教。张真见他来了,让小吏给他上茶,然后接着做自己的事。 郑言恭等茶端上来,浅尝了一口后,开口道:“大人,下官将林季泽的案宗看完了。” “哦。言恭,你为何要读书?”张真放下笔,并没有问戏子中举的案子。 郑言恭没有犹豫,当即说道:“自然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注一) 张真对此不置一词,又对郑言恭说道:“去见见这两人吧,解深年后流放岭南,林季泽明年秋后问斩。都见过以后再来找我。”说完就端茶送客,不再理会郑言恭了。 直到回到自己办公的书桌前,郑言恭都有一种一脚踩空的感觉。自己这几天翻来覆去看卷宗看证词证据,连张真可能会提的问题、他自己的看法,都仔细斟酌过,现在看来这些仿佛都是徒劳。 涵碧轩的穆芙芮就不同了,她心情大好。既然恩人很可能不是要害国公府的那个人,南山的仇就一定是要报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多去秋阑院跟二夫人接触接触,最好能摸摸她的肚子。 “妙可,你针线上怎么样?”穆芙芮朝铃兰示意换条腿按,然后问妙可道:“还有,二婶婶平常喜欢吃些什么用些什么,你去我的库房挑一些出来,明日我们去看她时一块儿带过去。” 妙可回道:“奴婢原本在二夫人院里就是专做针线上的,后来才跟着妙音姐姐学的认字记账。二夫人吃食上最是精贵,用的也全是上好的。您要是送二夫人,只要是心意真切,她就满意了。” 穆芙芮心想这还真是巧了,走了美意来个妙可。想起那个倔脾气丫头,心里还是一阵失落,穆芙芮的兴致稍微降低了一些,吩咐妙可:“你做几件小衣裳,男孩儿女孩儿的都做,你知道二婶婶的喜好,做精巧些。其他的我再想想,还有,你不用自称奴婢,去吧。” 妙可得了吩咐去库房找适合给婴孩做衣服的料子,铃兰看穆芙芮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主子,妙可不送走啦?还有,涵碧轩还缺一个一等丫鬟,您属意谁呀?” “留她有用,其他的先空着吧。你去告诉延年,别累着了,盯着她些,重活儿千万别碰。不用按了,我想睡一会儿,半个时辰后叫醒我。” 穆芙芮记得前两次感应都做梦了,今天要是再做梦,恩人是二夫人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的机会就更大了。还没躺下呢,万佳又来了。 “表嫂,表嫂。哎呀,大白天的,这才什么时辰呀,你就要睡了。”万佳火急火燎的进来了,将穆芙芮从床上拉起来。 “你轻点儿,我腿还没好全呢。”穆芙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事儿值得你这么急,你要是没事儿打搅我休息,《青丘小仙》新出的一卷你可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了。” 万佳翻了一个白眼,“铃兰,快去给我端一碗延年做的那个蜜饮来。”然后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催促穆芙芮快些从床上起来。“你还睡呢,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放在心上没,姑祖母都开始选人了。” “哦,这事儿啊。我已经告诉你表哥了,由得他自己去应付。”穆芙芮被万佳这一吵也没了睡意,干脆就起床。穿好衣裳坐到万佳旁边,见她眉毛一竖,又要开始讲什么妻妾争宠的例子,穆芙芮捏住她的嘴,“你给我消停点。喏,蜜饮来了,快些把你嘴堵住。” “你真是,等我先喝完再跟你说。”万佳见万老夫人果然开始选起了通房,心里担心穆芙芮,又一路赶过来,渴得一口气将杯中蜜饮喝光了,让铃兰再倒一杯来。见妙可不在房内,她又悄声说道:“那个耳报神你给送走了吗?” 穆芙芮摇摇头,起身去床头拿了一本书过来,“铃兰今日刚买回来的,我都还没看呢。拿走吧,够你看两三天的。” 万佳高兴得叫了一声,接过书来抱在怀里。“嫂嫂你太好啦。我真是日日想夜夜想,就盼着呢。也不知道这个木金子是什么人,要是能认识他就好了,将他请到家里来给我们把后面的故事一口气讲完多好。” 说完又想起自己来涵碧轩是干嘛的,万佳将书交给自己的丫鬟玉红,又去拉穆芙芮的手,对她说道:“表嫂,我知道你嫌我啰嗦。曹国公府没有一般人家的勾心斗角,想来你们公主府也不会有,但我是见过的。我母亲被我父亲那几个姨娘通房折腾得身子都不好了,你和表哥才成婚多久,这事你一定要上心啊。” 穆芙芮不好把自己和郑言恭的关系细细讲给万佳听。见她真是关心自己,也不忍心冷冰冰的拒绝,老石头墩子觉得凡人真是麻烦极了。将万佳好言好语地哄走,自己刚清静没多久,郑言恭回来了。 郑言恭今日只去刑部大牢见了林季泽。向狱卒出示了张真给的手书和自己的腰牌后,他第一次踏进牢房。死刑犯都被关押在牢房最深的单间,里面光线很暗,味道不是很好闻。刚走进去时两边的犯人见到有着官服的人进来,还有喊冤的,扒着牢门朝郑言恭伸手,想抓住他。越往里走就越安静,等郑言恭来到林季泽的牢房前,周围住的犯人都只是抬起头看他一眼,只偶有铁链的响声,让人觉得这里面连空气都重一些。 “林季泽,这位是刑科左给事中郑大人,大人问话,你小子老实交代。”狱卒恶狠狠地将蜷缩在角落的林季泽拎出来,还不忘将牢房中间的条凳用袖子擦了擦,又讨好郑言恭道:“郑大人,您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小的。” 郑言恭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给他,“就是问几句话,辛苦小哥,烦请你在外面等上片刻。”狱卒恭恭敬敬地出去,将门又锁上,往外走了一段儿,给郑言恭问话留够了空间。 林季泽向郑言恭一揖,缓缓起身。他面色苍白,清秀的五官在昏暗的烛光下若隐若现。身子单薄得很,之前应是受了刑有伤未愈,却努力将背挺直。 “学生林季泽见过大人。” “你的功名已经被革了,还自称学生么?”郑言恭问道:“你,后悔吗?” 面前的人分明就是个读书人,郑言恭也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问他后不后悔。林季泽摇摇头,声音既不高亢张扬,也不低沉沙哑,而是恰到好处的柔和,“虽不知您问的是考秋闱还是唱戏,学,小民都不后悔。” 郑言恭想起张真问他的那个问题,于是又问林季泽:“你为何而读书呢?” 林季泽抬起头,看着郑言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开心明目,利于行耳。”(注二) 注一:出自北宋·张载的《横渠四句》 注二:出自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卷三《勉学》 第58章 徒弟来了 因为户部筹集粮饷的事,大军耽误了一天。今日启程,曹国公带领七万将士,一路与后军汇合至三十万大军,直到与满都蒙克带领的察哈尔部对阵。 皇帝带领文武百官为曹国公送行。站在城门上,皇帝俯瞰下去,文武百官整齐的肃立于道路两侧。将士们身着战甲,头戴战盔,手执兵器,目光坚毅。曹国公站在大军最前方,向皇帝单膝跪拜,大军高呼皇帝万岁。皇帝起身,步下城门,将曹国公扶起。 “曹国公,朕等着你凯旋而归。” 曹国公双手抱拳,“臣领旨,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大胤。” “誓死效忠!誓死效忠!誓死效忠!”大军声音响彻云霄。 出征的号角响起,将士们士气高昂,骑兵马蹄嘶鸣,步兵步伐铿锵有力,在满朝文武和百姓殷切的目光中向北进发。 曹国公府的女眷直送到城外。万老夫人手里握着暖炉,吴氏和赵氏一左一右扶着她。穆芙芮和万佳站在后面,两人手挽着手,踮着脚尖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列。等完全看不到前头的曹国公和郑言慎,万老夫人挥挥手让大家回府,点名让穆芙芮跟自己坐一辆车。 万佳捏捏穆芙芮的胳膊,示意她姑祖母肯定是要问关于子嗣或者通房的问题,让她好好表现。穆芙芮扯了扯嘴角,点点头。延年将她抱上了万老夫人的马车,却被方嬷嬷打发去后面坐。 车里四个人稍微有些挤,万佳习惯了照顾万老夫人,坐在旁边一直嘘寒问暖。穆芙芮虽然伤的是腿,但她完全把自己当病人看待,没有一丝要去孝敬万老夫人的意思,反倒是问方嬷嬷要了一块毯子将自己的腿盖得严严实实的。 “阿馒,你这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得仔细养好了,缺什么就问府里要,府里没有祖母给你。”万老夫人先是关心穆芙芮,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这腿要静养,我看言恭近来也是公事繁忙,你也无暇照顾他。” 穆芙芮配合的问道:“祖母您说得对,我看惟寅身边是缺个可心的人照顾,您看谁合适呢?” 万老夫人没想到穆芙芮这么懂事。通房这事其实有些不妥,小两口刚成婚几个月,但穆芙芮的身子总是出现状况,让她生孩子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马月。虽然国公府没有纳妾的先例,但长子这房情况特殊郑铄就郑言恭一个儿子,将来总不能让国公府后继无人吧。 拍了拍穆芙芮的手,万老夫人说道:“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放心,祖母会给你找个忠心可靠的。要是日后有了孩儿,就抱到你房里养着,有祖母给你撑腰,谁也越不过你去。” “全凭祖母做主。”穆芙芮低头浅笑,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完全不理旁边的万佳。还是方嬷嬷发现万佳坐立难安的,关切她怎么了,万佳这才消停没有继续扯穆芙芮的衣服。 昨天郑言恭回涵碧轩心情不是很好,穆芙芮还是提醒他关于万老夫人在选通房的事,并表示自己没办法帮他推脱。郑言恭只说他会自己去跟祖母说,不叫她做这个违逆长辈的妒妇。有了这句话,穆芙芮才不想听万老夫人夫妻纲常那一套,无论说什么她只管答应就是。 回到曹国公府,万佳说延年有道补汤做得特别好,她要去学来孝敬万老夫人,然后跟长辈们屈膝行礼拉着穆芙芮回涵碧轩。 两人还没开始说话,下人通传,大少爷的师弟来拜访,说是跟郑言恭约好了今日上门,按规矩这事儿是要知会穆芙芮的。不一会儿,闻诗来请教穆芙芮怎么招待这位她没听大少爷提起过的师弟。 “是姚相新吗?”穆芙芮问到,“你把他带去小花厅,茶水果子招待着,一会儿大少爷回来自会安排他。” 闻诗恭敬应是,想了想还是说出来:“那位姚少爷还问了您在不在家,说要拜见您。” 万佳好奇地问道:“谁呀?表哥的师弟?拜的哪位师父?没听说过呢。” 穆芙芮清了清清嗓子,故作神秘道:“这位师弟荣国公的侄孙,至于师父是谁我也不知道,肯定是很厉害的人吧。”然后跟闻诗说:“告诉他我腿伤未愈不便见客,请他等惟寅回来。延年,捡几样你做的点心,他爱吃的那几样,包好给闻诗一块儿给他。” 延年听吩咐去拿食盒装点心,之前在太清观她们带的点心有几样姚相新很喜欢,每回都要叫延年拿出来招待他。闻诗一看,连穆芙芮的丫鬟和姚少爷都很熟络的样子,越发好奇了。但她不好直接问,只能等之后跟少爷打听了,拿了延年装好的食盒去招待客人。 姚相新先去拜见了万老夫人几位长辈,然后被安顿在小花厅。他还在期待能不能跟师父见上一面。 自从遇到刺客以后他再也没见过穆芙芮,昨天好不容易让清风在郑言恭回家路上堵着人,说了今日要上门拜访,还特意选在郑言恭下值前,这样说不定能请穆芙芮出来说几句话。结果闻诗一个人回来,连延年几个都没来。 要不是闻诗带来的点心里有延年做的那几道他爱吃的,姚相新甚至怀疑闻诗是不是没有告诉穆芙芮自己来了。吃点心喝茶,直到肚子都饱了才等到郑言恭回府。 “师兄,你可算回来了。”姚相新见到郑言恭立刻扑过去,“怎么我不来找你,你就想不起你二师弟啊。” 郑言恭见他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让他再等一会儿,自己先去更衣。姚相新这次就坐不住了,走来走去,一会儿就要下人去催催。 “你有何事,下次让清风跟门上说一声,或者好好递张帖子,别像昨日一般在街上拦住我,像什么样子。”郑言恭换完衣服再来,看姚相新坐不住的样子,觉得自己既然是师兄,对师弟还是要适当地教导一下。 姚相新没有觉得郑言恭的态度有什么问题,大师兄嘛,情有可原。要是换做他是郑言恭的师兄,他能把师弟玩儿出花儿来。等闻诗将郑言恭的茶端来,他让闻诗先带着其他人下去,连清风也没留。 “没什么事儿,下回我让清风别去路上找你,直接找颂歌算了。师兄,师父怎么样了?我这都多久没见她了,你把师父请出来让我拜见拜见她老人家吧。” 郑言恭说:“出入不是很方便,脚还不能沾地。过些日子她能自己走路了,我们一起去集贤楼聚一聚。”心里想的是,姚相新难道真的觉得穆芙芮能做他的师父?教什么?找个机会要再套套话,这两人分开套。 姚相新不死心,接着问:“今日我来都来了,晚膳就在师兄这儿用了,你把师父请出来一块儿吧。” 郑言恭高声喊闻诗进来后,让她去问穆芙芮,“你去涵碧轩问问大奶奶,就说姚少爷晚膳要在府里用,她要不要来一块儿见见。” “去!”万佳在旁边先帮穆芙芮答应了,她很好奇那个荣国公的侄孙,听说也是个小道士。“表嫂,去吧,我陪着你一起。” 穆芙芮被万佳烦得不行,要是不去,就要一直听她说些妾室和通房有多可恶的话。于是坐着轿椅带着万佳一起去见姚相新。 第59章 情劫 虽然就四个人,但因为有万佳在,还是分了两桌,只中间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屏风遮挡。郑言恭给姚相新和万佳互相引见了一番,万佳更多的是对表哥这位师弟的好奇,姚相新有些不耐烦。就因为师兄这个表妹,他没办法跟穆芙芮单独说话,对万佳就看鼻子不是眼的。 郑言恭倒是觉得表妹在这儿挺好的,免得姚相新不知分寸跟穆芙芮太过亲密。席间郑言恭偶尔和姚相新聊两句近来京中的闲事儿,穆芙芮和万佳在另一桌听着,一顿晚膳就这么平静顺利地用完了。 没有预期的与师父畅聊一番的情景,姚相新心想,都怪那个万佳。眼看到了该告别的时候,见万佳还在悄悄盯着自己看,姚相新突然想捉弄她一下。 “万姑娘,我观你面相,近日怕是有一劫啊。”故作高深,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手上还胡乱掐了几指,姚相新接着说道:“唉,难啊。” 万佳一听这话,忙问:“什么劫,那怎么解啊?” “你既是我师兄的表妹,那就如同我的表妹一样。放心,等等我再算算。”说着口中念念有词姚相新又开始掐算起来。郑言恭觉得姚相新在装神弄鬼,穆芙芮半信半疑。 “是情劫,难啊。”姚相新看了看万佳的脸又摇头,“万姑娘可定亲了?” “并未,很,很麻烦吗?”万佳一听是情劫,又问定亲没有,脑子里面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会遇到哪些让自己经历情劫的可能。 姚相新一脸担忧地说:“最近三个月,万姑娘最好闭门不出,也不要与名字属木的人多来往。” 巧了,郑言恭和穆芙芮两人的名字都属木。他这么一说,夫妻俩已经基本确定这是在骗万佳了。不过姚相新也没说得太离谱,只说不要出门不要跟他俩多来往,两人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就都没做声。 万佳把这话听进了心里,三个月不出门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不能跟表嫂一起玩儿让她稍微有些抵触。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按姚相新说的来,宁可信其有,三个月以后,她一定要去找个厉害的、真正的道长好好看看。 —————— 太清观来了一位阔气的香客,一出手就是一千两。这位香客不是别人,正是于十三、锦衣卫、公主府都在找的陈明义。此刻他正坐在张真人面前,还是那间静室,张真人亲自煮茶。 昨日陈明义也去送曹国公了,只不过他乔装打扮成货郎,一边挑着担子叫卖,一边看热闹。满都蒙克找不到他的踪迹,便将他的存在四处宣扬。不过现在,这两个他要对付的人都顾不上找他麻烦了,于是他便想来这太清观看看。 “不过是太清山上的粗茶,图个趣味。”张真人将茶递到陈明义面前,“善人,请。” 陈明义端起茶,慢慢地品。味道有些涩,但回口又有些带着甘甜的清香。 “很好喝。”陈明义真诚地笑着,然后又觉得自己对一杯茶的感受多了些,便收回表情四处看看。张真人见他并不想交谈,又给他斟了一杯茶,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个时辰。 当晚陈明义歇在太清观,西吉接到暗号趁夜来见他。 “大哥,有个知道我来历的杀手被曹国公府的人捉去了。不过他应该不会招出我来,他的家小都在我手里。”西吉将安泰的事告诉给陈明义,“此外,有人曾去黄箓斋打听过刺杀的事,不过黄箓斋自有规矩在,也打探不到什么去。” “让你去黄箓斋找叔,只是为了给曹国公送点小惊喜,没成就没成。你将那人的家小安顿好就行,别跟他们有太多牵扯。之前叫你读的书读完了吗?”陈明义两年多以前将西吉带回家后,就一直隔三差五布置功课给他,亲自教导,还让西吉认自己为大哥,这两年多以来,西吉一直是他最信任的弟弟。 规规矩矩等着陈明义的抽问,直到陈明义对西吉的表现还算满意,又指点一番,才放过他。然后又说了几本书,让他下次来见自己前都要看完。 “大哥,我还不能回来吗?”西吉以为自己今天就能回陈明义身边,来太清观之前,已经把安泰的家人都安顿好,还给了钱足够他们生活个三五年了。 陈明义转动着手里的佛珠,他记得爹爹手腕上也有一串,说道:“满都蒙克把我的身份宣扬出去了,我准备趁曹国公不在,自己去曹国公府见见那一家子。你就在外面,万一有事你能及时接应。” 西吉愣住,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问道:“我们躲了这么久,为什么你要这时候自己现身?这样一来,满都蒙克也知道你在哪儿,还有之前那些安排。大哥,你到底怎么想的?” “就是想看看他家里是个什么样子。你放心,台州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如若有什么意外,我们就去台州。再不行,咱们出海就是,你不是还没坐过大海船吗?” 西吉知道,自己是劝不动陈明义的,只是忍不住多问两句,“我们之前做的那些,到时候你要怎么解释呢?曹国公府里的人又不是傻子,一桩桩一件件,说不得曹国公还没回来,他们就先把你解决了。毕竟你跟他们又不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 “不是还有满都蒙克吗,我这几年可是被他控制得死死的。也就最近趁他死了爹才逃出来重获自由。”陈明义满不在乎地道:“我又不是要去给人当便宜听话的好儿子的。” —————— 送走姚相新,郑言恭去见了万老夫人。听到他来,万老夫人很高兴,正好跟他说说通房的事,也能看看给他选的这个满不满意。 “言恭,快来。晚膳用得好吗?让他们再给你端一碗鸡汤来?” 郑言恭忙摆手,“祖母,孙儿喝不下了。”坐到万老夫人身边,先是问候祖母今日好不好,然后又说自己近些日子都挺好的。 万老夫人就等着这个话头,一听到这话立刻说道:“阿馒那孩子,虽说从前的病好了,但三天两头的小病不断,这腿又伤了。你现在有了官职,莫说让她照顾你,说不得你还要去照顾她。祖母想着,给你房里找个可心的伺候你,将来要是有了孩儿记到阿馒名下就是,这样也免了她辛苦。” “祖母,跟阿馒成亲前我就说过了,即使以后我们没有自己的孩儿,二弟三弟的孩儿过继给我一个也是一样的。我不喜欢房里有别的人,而且孙儿这才刚成亲多久,现在就收通房,公主那边怎么交代。”郑言恭慢慢地说:“您再给我们三年,不,两年。两年以后再说子嗣的事儿您看成吗?” 万老夫人不好提郑言恭的孩子将来是要袭爵的,不管从言谨还是言慎谁那儿过继儿子,这都会是一个让家里不和的隐患。不过看长孙的态度,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听的,那就先等上一年半载好了。于是万老夫人选好的彩果连郑言恭面都没见着,就被拒绝了。 第60章 解深 郑言恭处理完今日手头上的事,跟张真说了一声,去都察院监看解深。那日见过林季泽以后他心里一直有口气堵着,找不到人倾诉。 都察院监的环境比刑部大牢好一些。解深没有被关押在诏狱,说明皇帝对他还是手下留情了。狱卒领着郑言恭去解深的那间牢房,路过了一间刑狱室,虽然被打扫过,郑言恭还是闻到了血腥味。 “大人,就快到了,您小心脚下。”狱卒提醒道:“咱们陛下圣明,现在这儿关着的就三四个人,解深就在前面那间了。” 郑言恭跟着狱卒走到一间牢房前,此刻高处那扇小小的窗户投射下来一小片方方正正的阳光,解深坐在那一小片光亮中。 狱卒将牢门打开,郑言恭给他一角银子,他却没走。“大人,咱们这儿不能单独跟案犯说话,您见谅。” 郑言恭又递给他一个荷包,来之前张真教过他。“我明白,麻烦你给我们准备一壶茶水,就几句话,我很快就问完。” 狱卒双手接过,捏了捏薄薄的荷包,满意的点头离开,去“准备茶水”了。 解深一直在观察郑言恭,见狱卒走了,他先开口:“戚学林给我看过你的文章,写得很好。”曹国公的长孙,解深丁忧前是见过的。 “戚夫子也给我们讲过您,他对您很是推崇。”戚夫子是李家族学请的先生,学林是他的字。戚夫子有时也会拿学生写的文章给朋友们看,郑言恭算是他比较得意的学生,所以解深看过郑言恭的文章不算奇怪。 “学林的学问很好,就是性子太执拗,不然他做这侍讲学士比我好。”解深笑笑,慢慢从地上起身,坐到凳子上,邀请郑言恭也坐下。 “先生也是这样说您的,性子执拗。可他说,若您不是这样的心性,也做不了文人称赞的解翰林。”郑言恭在解深对面坐下,面前的人有些消瘦,刚才只注意到他一派从容,起身时却动作迟缓。此刻面对面才看见,解深的手受了刑,看他的动作,怕是伤得不轻。 见郑言恭看着自己的右手,解深尝试将胳膊抬起来,试了几下,太痛,便放弃了。 “他们以为废了我的手就不能再写字,呵。”解深不以为意,轻笑了之。 “是谁对您用的刑,陛下只判流放,并未曾下过其他刑罚。”郑言恭问道:“对您用刑是要问什么?不是全都说清楚了。” 解深冷哼一声,语气里尽是不屑,“不过是些宵小之辈,想再泼些脏水给我而已。”顿了顿,解深看着郑言恭,“你现在授了官职了,殿试可中了一甲?” “晚辈并没参加会试,蒙陛下恩赐,现在忝居刑科左给事中。”郑言恭头一次,真正有些羞耻于自己是靠祖父的关系拿到的官职。“本来是想出门游学,下一次春闱再考的。陛下赐婚,有了家室,不好再游手好闲了。” 解深看出了他提到此事的惭愧,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你,张真是不是看你颇不顺眼?我就说上回见到,恭喜他升官的时候,他怎么那个样子,原来他说的后生就是你。” 解深想举手拍拍郑言恭的肩,胳膊无力,加上手脏,不好抹脏他的官服。便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别恼他,他也是为你惋惜。不过你既有这个机遇,抓住就是,难道你不考中进士你的学问就会丢了不成。这世间多得是没有机会的人,你要珍惜。” 郑言恭起身向解深一揖,“晚辈读过的书学过的道理,自不敢忘。今日也是张大人遣晚辈来向您请教,晚辈愚钝,不知上官深意,请前辈不吝赐教。” 解深示意他坐回去,自嘲地笑着说:“我如今没了官职,自不能指教什么为官之道,这个张真比我适合。当初同在翰林院,要论做学问,我跟他谁也不服谁。但他这个人,我却说不出一个不字。他也几次三番拿我做例子教导自家子侄刻苦读书,呵呵,别扭的家伙。每每来我家做客都送我书籍,要是换个人,我都要以为是故意羞臊我。” 提起那时,解深眼里都是怀念。“我家贫,这是众所周知的。小时候喜欢读书,家里没余钱买书来读。我就去别人那儿借,然后自己一本一本的抄。有时候人家不肯多借几天,我还得算着时间尽快抄完。” 解深看着自己的手,因为受了拶刑已经变形,血肉模糊看不出冻疮在哪儿了。“夏天还好,要是冬天,砚里的墨都会冻起来。手上全是冻疮,有时候冻得手都握不住笔。嘿嘿嘿,但我这个人很讲信用,约定是几日就几日归还,也爱惜书。所以虽然我有些烦人,人家也还是愿意借给我。” 郑言恭佩服道:“有听戚夫子说起过,您从前读书很是不易。” “学林家比我家好些,能在新泉书院学习。我那时候在新泉书院给人帮工,悄悄地在一旁偷听。有时候活计太多做不完,学林还会将他抄的讲义给我看,被学院的先生发现了,还罚过他抄书。”解深想起老友眼眶有些湿润。 “这倒是不曾听戚夫子提过,不过他老人家平日里也爱罚学生们抄书。”郑言恭说道。 解深听到这话笑起来,“哈哈哈哈,这个学林。那时有一位闵先生,讲春秋讲得最好,我常常跟学林探讨,遇到我俩都不能解其意时,学林就带着我俩的问题去请教,我便装作他的书童在一旁偷听。” 郑言恭在这间牢狱中,听解深回忆他是怎么刻苦求学的,直到狱卒觉得时间太久,怕人发现,来打断二人请郑言恭离开。 “晚辈今日获益匪浅,一时忘了时间。恐怕还得来叨扰前辈,问问,请教关于林季泽的事。”郑言恭觉得自己有必要多来几次,或者想想办法。流放岭南,罚得太重了。 解深点头,对他说道:“我离开前你只管来,我也好久没和年轻的后生聊过了。” 离开牢房,郑言恭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狱卒,拜托他给解深找个郎中或是送点药,另外添些厚衣厚被,请他给解深在院监的两餐以外再多加一餐好一点的伙食。还说自己会再来,到时候就麻烦狱卒了。狱卒收了钱眉开眼笑将人送走,郎中不行,药还是能办到,别的也都不是难事。 郑言恭出监察院监早就过了下值的时辰,他去了张真家里,将解深受拶刑手可能废了的事告诉张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吩咐的,陛下并没有下此令。” 张真垂着眼,一双拳头捏紧,“判决前我去过,那时还没有。看来是见他被流放,想趁机踩他一脚。读书人,手却不能拿笔,真是歹毒。” “大人,下官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郑言恭看着张真,流刑也是可能丧命的,太重了。 张真抬手止住他要说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事不是你我能左右陛下的,判决已下。我之前已经试过了,牵扯很多。我现在知道他的遭遇,会想办法的。” “是否要查问是谁做的?我之后还会再去几次,免叫那些人以为他们所作所为没人知道。”郑言恭道。 “我知道是谁,会找机会在陛下面前提几句,不过只能让他们不要太过分而已。”张真还没问郑言恭今日有何收获,颂歌着急进来,一脸焦虑。 郑言恭便向张真告退,刚走出张府大门,见家里的小厮丘福也在门口。 “家里发生何事,你怎在此。” 丘福上前附耳在郑言恭耳边说:“大少爷,不好了。家里来了个人,说是咱国公爷在外面的儿子,老夫人已经气得晕倒了。” 第61章 三老爷 曹国公府此时有些乱。陈明义来了,跟门房说,“我是三老爷,你去跟老夫人通报一声,曹国公第三子求见。” 门房一听这疯话,本想赶他走,陆寻很快赶来,将他请进府里。把他带到了世子会客的花厅,还将周围的下人赶得远远地,让手下的暗卫守着。然后遣人立刻去将世子和二老爷请回来。门房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万老夫人和二夫人赵氏,世子夫人吴氏稍慢一步,都到了正院。 “母亲,那人定是说疯话呢,父亲怎么会呢。”赵氏见万老夫人满面怒容,跟万佳使眼色让她快劝劝。 万佳还没开口,吴氏进来,边走边说:“母亲,媳妇怎么听说来了个疯子说是什么三老爷,陆寻还给请进府来了。” 赵氏对这个嫂子真是不知道说啥了,一看万老夫人果然气得脸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 “把陆寻给我喊过来,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自称三老爷。不是要见我吗,他给我把人领哪儿去了!叫他给我滚过来!”万老夫人本来不信,但陆寻是什么人,曹国公的事他知道的比自己这个发妻还多。他亲自把人领进门,那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陆寻等到世子,先把陈明义是谁悄悄说了,然后让世子去会会陈明义。自己只能去万老夫人跟前挨骂。 世子走到门口,有些不安。陈明义大白天的在门房说那番话,锦衣卫肯定知道了,那皇帝也会知道。为今之计,陈明义必须是也只能是曹国公的私生子。不然,整个国公府就完了。想清楚这事,他大步跨进书房,见了他的“三弟”。 二老爷晚一步回府,直往哥哥的书房去。到了花厅门口,他也害怕起来。里面那个可是先太子遗孤,先帝曾动过立他为储君的心思。现在他居然光天化日现身,这一家老小怎么办,他的父亲和儿子还在去打仗的路上,还有一个没出生的孩儿呢。 世子看到门外的弟弟,叫他进来。郑钟看见哥哥,心里稍微安定一点,只是说话止不住颤抖,“哥,我,我,他。” 世子给陈明义介绍,“这是我弟弟,郑钟。刚才说到哪儿了?哦,你说你有父亲的信物?” 二老爷听到哥哥的话,先在哥哥右边坐下,紧张地看着陈明义。见他拿出一个玉佩,还有一本书,兄弟二人走上前。 “这玉佩的确是父亲的,是当年先帝御赐之物,原来在你那儿。”二老爷一眼就认出了那块玉佩,当年父亲说过以后要传给他的。 世子拿起那本薄薄的书册,那是一本小儿启蒙的书,他和弟弟都有,父亲亲自写的,“的确是父亲的笔迹。” “他,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我。”陈明义问道,“你们相信我是他的儿子吗?” 二老爷正要说话,世子抢先开口,“你为何突然出现,你想要什么?” 陈明义轻笑一声,“我要什么,我能要什么,我不过是来找我的爹爹而已。” 世子重新坐回上座,二老爷也跟着坐了回去。 “前些日子,家里发现一些东西。”世子心里清楚,不能轻易就认下陈明义,自己得将戏给圆了。 陈明义直言:“我知道,你们抓到一些人,可能还查到他们多少跟我有关。但不是我做的,我近日才逃出来。是满都蒙克。” 见世子不信,陈明义将三年前满都蒙克怎么发现他,又将他控制起来,想利用他扳倒曹国公的事都说了,只不过这其中他的主意都变成满都蒙克的指使,并且他成了一个被关押的可怜质子。 “三年前我被人骗了,卖给了人牙子。”说着他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烙印。兄弟俩见了心里一颤。“当时我在街上见到爹爹了,他骑着马被很多人围着,我喊他被满都蒙克的人听到了。” 那之后,满都蒙克就将他买下来,然后利用他做了很多陷害国公府的事。当然,这其中他的筹谋和本事都变成听命行事。真假参半地将这三年的事说了大半,基本跟国公府这几个月查到的对上了。 “这么说,你是这几天才逃出来的。怎么逃的,你这些天在哪儿?父亲的人找过你。”世子没有拆穿陈明义话里的漏洞,还试图用提问让他自己将话补圆。 “刘忠就是满都蒙克放在我身边盯着我的人,还有那宅子里的人手也都是他的人。那日不知道为何,他们突然说要搬地方,等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将刘忠杀了,然后扮作搬东西的家丁,悄悄混了出来。” 听起来很离谱,但不是不可能。这时下人来报,万老夫人要见陈明义。世子起身,对陈明义说道:“家母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不过你放心,我会劝解他。你,叫什么名字?” “郑明义。” —————— 穆芙芮有铃兰,自然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门房的事。曹国公居然有私生子?她想跟几个心腹丫鬟坐一起好好说说这事儿。妙可听到这话一脸不敢听主子是非的样子,立刻说要去看看延维几个小丫鬟有没有在偷懒,逃命似的出去了。延年还是一脸平静,铃兰倒是很激动想要跟她好好说说。这时候穆芙芮就很想南山和美意,想之前她们四个人坐一起的日子。这一想,就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 “知道了,等那边闹完了再来告诉我结果吧。”穆芙芮一点都不想跟铃兰讨论曹国公的私德。铃兰只会说曹国公好话,想也知道,她肯定已经帮曹国公编出一大堆身不由己的理由了。 “让石竹他们留意的那个黄箓斋有什么消息吗?”穆芙芮不得不提醒铃兰他们的正经差事还没办好呢,见铃兰摇头,她接着问:“还有之前跟着大少爷去别院的人,还是没能发现什么吗?守在李高人道观的人呢?” 铃兰这下也不敢说什么闲事儿了,觑着穆芙芮的脸色,小心地说:“黄箓斋那地方都是后脑勺都长了眼睛的人,师兄他们好几次都差点被抓到了。其他人守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有。主子,你说那人是不是早就逃走了。” 要是穆芙芮主仆几人知道他们找了这么久的“背后之人”此刻就在国公府内,肯定会吓一跳。 第62章 承认 陆寻跪在院中,任凭万老夫人怎么问,他都是一句“属下不知”,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遇到这种油盐不进的,万老夫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让人先去把那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三老爷”带到她面前来问个究竟。 兄弟俩将人带来,看见跪在院中的陆寻,世子跟二老爷使眼色,让他陪着郑明义在院中等候片刻,自己先进去跟万老夫人好好说说。 万老夫人见长子一人进来,张口就问:“那个人呢?不是说去了你那儿。” “母亲,孩儿已经验看过信物,的确都是出自父亲之手。”世子明白,必须尽快让万老夫人承认此事,但也不能立刻就接受,不然会让皇帝怀疑。只能一边顾着不要把自己亲娘气死,一边将此事敲定。 “你把人带进来我看看。”万老夫人不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是不会罢休的,“什么信物,什么来历,你问清楚不曾。叫进来我亲自问。” 世子走到院中,吩咐下人去将府医请过来,然后对郑明义说道:“母亲要见你。她年纪大了一时无法接受,可能会冲你发脾气,你多担待。” 郑明义点头,“自然,要是将老夫人气出好歹就是我的不是了。” 兄弟二人领着郑明义到了万老夫人面前,二老爷将玉佩和书册递给她看。看到玉佩时万老夫人就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等看到那本书册她直接晕了过去。那本书册还是长子郑铄刚出生时,他们夫妻二人一起编的,曹国公居然给外面的野种也写了一册。 郑明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把人气晕了,世子只能命人先将他带到秋苓院安顿,又拜托赵氏找几个得力的仆人给他送去,然后让吴氏好生照看母亲。自己则带着弟弟和陆寻去了曹国公的书房,他们得把这件事好好周全一番。 郑言恭赶回家时,府医还在给万老夫人施针。万佳和吴氏站在一边看着,穆芙芮扶着赵氏,都守在万老夫人床前。郑言谨规规矩矩站在一边,看到郑言恭回来,立刻将他拉到一边。 “大哥,你可回来了。三叔找上门来把祖母都气晕了。”郑言慎知道的不多,此时他总算找到一个知道的比自己还少的大哥,能将自己内心的震惊都分享给他了。 “什么三叔,你小子跟你大哥胡诌什么,祖母还没醒呢,你还想再气她一回吗?”赵氏走过来拧郑言谨的胳膊,然后悄声对郑言恭说道:“拿出了你祖父的信物,你父亲将人安顿在秋苓院。这里一时半会儿用不着你,去找你父亲和二叔吧。” 吴氏也朝儿子点点头,示意他就按赵氏说的去吧。穆芙芮让延年给二夫人搬来一个秀墩儿挨着吴氏放下,看都没多看郑言恭一眼。昨晚她睡觉做了梦,跟前两个梦不一样的是,虽然还是在一样的道观,一样的女子,这次她离得更近了。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可她听见那女子说话了,那个女子喊她“幼南”。 世子和二老爷将陆寻一起带到曹国公书房商量,只有在这里他们三人才敢将真话说出来。 “遍寻不到的人竟自己找上门来,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二老爷终于逮住机会问了,他有一肚子的问题想不通。 世子眉头紧皱,没有回答弟弟,看着陆寻问道:“他是怎么凭空出现的,找他的人呢?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是怎么躲过满都蒙克和我们的人。” 陆寻摇摇头,谨慎道:“我已经派人通知于十三,那位出现的事瞒不住人,恐怕您得想想怎么跟宫里说。还有江都公主,她也是个麻烦。” “寻哥,父亲走之前没交代吗?”二老爷急得打转,“陛下要是知道了,父亲又不在,完了完了。” 世子呵斥二老爷,让他坐下好好冷静一会儿。“父亲怎么会想到他会自己出现,为今之计得稳住陛下和公主,还有,从现在开始,郑明义就是曹国公府的三老爷。吩咐下去,以后他就是我们三弟了。” 陆寻点点头,“从前国公爷跟他说的那套在陛下那儿可说不过去,军营人多,想凭空捏造一个女人也不行。何况陛下之前召见过国公,询问过关于传言的事。这两套说辞对不上。” 世子想了想,补充道:“不知道那个女人跟他是怎么说的,有没有说自己不是他的生母。”三人陷入了沉默,得编一个万全的故事,不简单。 门口的护卫来报郑言恭在外候着,世子让他进来。郑言恭进来先跟长辈们请安,然后问道:“父亲怎么和二叔到祖父的书房来了,我刚才去您书房没找到人,问了一路才知道你们在这儿。”郑言恭满脑子怀疑,“那是什么人,真是三叔?” 世子点点头,“是你三叔没错,明日我还得跟陛下奏明此事,近日可有什么别的事惹得陛下不快?” “除了战事,暂时没有其他事了。今年也没有雪灾上报,陛下为此还夸奖了不少人。父亲,二叔,那个人身份有问题吗?为何祖父从没提起过。”郑言恭问道,“就凭他拿出几样东西你们就认下了?” 世子瞪了儿子一眼,“怎可议论长辈,我和你二叔心里有数,你去看过祖母吗?” 郑言恭回道:“回府就先去看望过祖母了,还没醒,府医在施针。” “知道了。最近家里事多,你将陆飞带到身边,他腿脚快,有事儿也方便。”世子接着说道:“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去,我与你二叔还有事。” —————— 万老夫人醒来以后头还是疼,要不是曹国公已经走了,她恨不得捶他几拳,问问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自己守着他的儿女守着这个家,他在外头打仗还养起了外室。 万佳觉得自己算是外人,不好随便干涉,只能默不作声照顾姑祖母。心里有些失望,她本以为曹国公和自己家里的那些长辈不一样。吴氏和赵氏也不知道怎么劝解,这事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们也听不进去别人说的随便几句开解的话。刚才看那个人三十岁不到的样子,比郑铄郑钟两兄弟小了不少。世子把人安顿在秋苓院,看来是承认他的身份了,以后要多一个小叔子了。 万老夫人让两个儿媳都回自己院里,还有穆芙芮这个进出要坐轿椅的,在这儿不仅没办法伺候自己,还得带几个人照顾着,人多了她更烦。只吩咐人,让世子忙完了来正院,不管多晚,她等着。 第63章 生母 世子跟二老爷一起商量了好一会儿,吩咐陆寻派暗卫看着点郑明义,最好还是叫于十三来守着。还有他说的逃出来以后的事,也要去考证。然后二老爷去想办法打扫郑明义留下的一些痕迹,世子带着下酒菜和几壶酒到了秋苓院。 “郑明义,呵呵,郑。”已经给自己改姓为郑的陈明义正坐在秋苓院的正房,想到自己住进了爹爹的家里,他有些小时候恶作剧得逞的感觉。 “三老爷,世子爷来了。”丘福在门外敲门,二夫人把他指派给郑明义随身伺候。 郑明义起身将门打开,将世子请进来。二人坐定,下人把酒菜摆好,世子将所有人都遣走。端起酒杯跟郑明义碰杯,然后自己一饮而尽。郑明义也一口喝下,世子再给他斟满。 “三弟,这些年你在外面过得好吗?”世子语气里满是关怀,只不过这关怀落在郑明义耳朵里有些虚伪。 “世子问的是什么?我知道自己身份前还是后呢?”郑明义说道:“没有你想象中的贫苦,我和我娘过得还行。” 见他对自己有些抵触,世子又缓声道:“父亲跟我提起过你,他说你读书读得很好,比我这个大哥还好。” 听到这话郑明义看着世子的眼睛,像是在判断他有没有说谎。世子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娘是怎么跟你说的,她说你是她生的吗?” “你是在套我的话吗?我的生母是谁曹国公也告诉你了?”郑明义说:“她不也是个假货吗?怎么,我的生母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吗?” 世子叹了口气,自己又喝下一杯酒。“二十七年前父亲带兵击退鞑靼,是你母亲带自己的族人多番相助。她是瓦剌人。” 瓦剌和鞑靼之间本就战乱频繁,世子说的瓦剌人相助的事也不是假的,只不过这个女子在那次追击鞑靼的路上中了埋伏,与曹国公也没有什么男女之情。曹国公曾给世子讲过这段,在跟弟弟商量过后,世子觉得这个死无对证的瓦剌女子用来当郑明义的”生母“比较合适。 “中了鞑靼的埋伏,瓦剌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她受了伤,父亲将她悄悄带回凉州,后来就有了你。” 郑明义追问:“为何要悄悄带回凉州。” “她和族人只是为了报仇,鞑靼带人杀了他们的家人。未得到瓦剌首领的允许,私自相助于大胤,怎么能正大光明。而且瓦剌与我们也不是相安无事,带一个外族女子回来,父亲也是万不得已。”世子又喝下一杯酒,郑明义拿过酒壶给他倒满。 “世子是在说笑吗?”郑明义说道:“听起来像是刚编的故事。” 世子摸着酒杯,没有喝,慢慢说道:“她生你时难产去世,父亲伤心难过独自抚养你到两岁,不得已才给你找了个娘亲。这些事我拿不出证据,因为这本就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或许父亲回来,你能从他那儿知道些什么。” “那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立时接受自己是个见不得人的异族女子所生?所以呢?”郑明义有些生气,语气也不太好。自己两岁以前的记忆的确记不清,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岁数有些对不上。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说,父亲不是不想要你。你身边一直有人保护,不然你以为就凭你们孤儿寡母能安稳富足生活这么多年?要不是你私自出逃,你也不会,不会吃这许多苦。”世子拿出兄长的气势,开始说教起来。“还有你那个小厮,被父亲派去保护的人刚发现他就自尽了,要不然他们早些找到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个人不是我原来的小厮,是满都蒙克的人。三年前他找到我,知道我是自己跑出来的,就派了人去江南的宅子里,家里的那些生意他也都安插了人手。所以我没办法悄悄找回家来。”郑明义说道:“所以呢,现在你要怎么处置我,大哥。” “明日我会向陛下禀明此事。父亲不在,我这个大哥做主,择日将你记在族谱上,只是你的生母,怕是不能如实写了。”世子温声说道。 郑明义笑笑,“好啊,大哥。” 兄弟俩谈到夜深,世子喝的醉醺醺的,离开秋苓院还是去了正院见万老夫人。 “母亲,您好些了吗?”世子先用茶水漱了口,才到万老夫人跟前询问。 “他几岁了,生母是谁,你知道多少,一五一十说来。”万老夫人没有跟儿子绕弯儿,直截了当。 世子让方嬷嬷带着彩书和所有人去外面候着,万老夫人冷笑一声,“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常事,你这是做甚,还要帮他遮掩什么。” 方嬷嬷知道老夫人这是在赌气,还是带着人都走了,将门窗关好,自己则守在门外。 “母亲,您还不了解父亲吗,他有苦衷。”世子将对郑明义讲的那番话再对着万老夫人讲了一遍,只不过重点不是两人的情谊而是那女子多番舍命相救曹国公于危机时刻。他觉得救命之恩,也足以说服母亲了。 万老夫人看着自己那懂事的儿子,从前三个子女中数长子最能理解自己的苦楚,现在竟然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要她接受曹国公偷养的私生子。 “呵,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你一口一个三弟,还将秋苓院都给了他。言慎跟你父亲去打个仗回来,自己将来成亲的院子却给了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三叔,你怎么交代。”万老夫人捶了儿子两拳还不解气,恨不能再扇他几巴掌。 “母亲,家里院子还多着呢,再给言慎修一个就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正好秋苓院修整好了,儿子没想那么多。明日我会跟老二和弟媳解释的。”世子没想到母亲不仅没立刻接受,还抓住这些小事不放。 “你给我滚出去,还想上族谱,让你父亲回来自己跟我说。滚。”万老夫人动了气,世子不敢再惹她,将方嬷嬷喊进来,自己只能回秋华院去了。 当晚世子和二老爷都没在自己夫人那儿得什么好脸色。兄弟俩商量了,跟万老夫人和郑明义说的是一套说辞,跟其他人说的就是和曹国公跟皇帝说的那套一样了。这还不如有情有义的异族女子让人心生怜惜呢,吴氏和赵氏见自己的丈夫对一个无情无义跟奸夫跑了的女人生的孩子这么和善,都跟万老夫人站在了一边。 郑明义等世子离开后,原本喝醉的人立刻清醒了过来。他不信什么瓦剌女子生下自己就难产而亡的故事。可郑铄编出这么个故事来,那就说明他的生母身份比异族女子更为隐秘不可被人发现。还有郑铄郑钟两兄弟分明也不信满都蒙克利用自己做的那些陷害曹国公的事,可他们还是做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 “我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生的呢?”郑明义想着这个问题睡着了。 第64章 反应 当晚,皇帝和公主都知道了曹国公的私生子找上门的事。 锦衣卫指挥使丁魁接到属下来报立刻进宫向皇帝报告此事。 “二三十的样子,走着去的曹国公府上。已经在查他是什么时候进的京,需要一点时间。在门房表明身份,被常跟在国公爷身边那个陆寻请进去的。” 皇帝听到陆寻的名字问道:“之前不是说这个陆寻久不在京中,刚回来不久。怎么他没跟着曹国公离开。他现在在做什么你们不知道?” 丁魁答道:“曹国公对这个陆寻最是信任,他们在鞑靼和瓦剌都有人手,前几年好像是这个陆寻在管着。回京以后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只在国公府里做个寻常的护卫头子。” “这样的人怎么会放在国公府里闲着,盯紧了。”皇帝接着说道:“那人跟之前传言的曹国公的私生子是一个人吗?” “从前见过他的人很少,曹国公将人藏得太好,还在找当年凉州卫见过他们母子的人。国公府里的反应探听不到,不过府医被请进去了,好像是曹国公夫人被气晕了。”丁魁有些不敢看皇帝的表情,曹国公府是最难探听的地方,这些年试过不少次,都以失败告终。 皇帝听到这话挥手让人出去,然后问一边的孙敬光,“你觉得这个人,是朕那个好大哥失踪的儿子吗?” 孙敬光笑着答道:“陛下,您忘了,先太子如今唯一的血脉是您厚待的江都公主。”见皇帝沉默,孙敬光又说:“曹国公的外室子,如今就在您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不放心的。” 皇帝挑了挑眉,说道:“说起来,好久没见江都和康儿了。她最近在做什么?不知道她要是听说曹国公突然出现个私生子会是什么反应。” 江都公主的书房里,一盏微弱的灯在桌上亮着,“我不能有任何反应。”江都公主说道:“还不确定是不是阿弟,不能叫人知道我们在找人。喜林,之后一定要更加谨慎,不能出丝毫差错。” 喜林应是,说道:“殿下,您也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您亲家多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公主抚掌,“我是小心过了头,你说得对,现在多了个分我女婿家产的人,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 第二天,世子单独求见了皇帝。 “家母已经病倒了,可那也是父亲的儿子,臣这个做大哥的。唉。”世子愁容满面地说道:“一边是高堂,一边是手足。臣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你先起来。”皇帝笑呵呵的,等世子起身站好,接着说道:“朕之前听你父亲说起过这个孩子,你母亲一时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你为人子又是将来继承曹国公府的世子,这么点事都办不好吗?” 世子恭敬道:“多年前他娘带着他跟人跑了,父亲跟臣提过这么一嘴。始终是父亲的骨血,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找他。臣当时就跟父亲保证过,哪日三弟找回来我会护他周全。谁知道家母这关臣都过不去,还想跟陛下告假几日,在家侍奉母亲。” “准了,过些时日将你三弟带进宫来给朕看看。”皇帝很快将世子打发了,然后跟孙敬光说:“锦衣卫的既然不中用,就叫你的人去,曹国公府里的热闹朕还是要瞧的。东厂这几年做得不错,你没让朕失望。” 孙敬光跪下磕头,“陛下圣恩,奴才怎敢辜负。丁指挥使也不是没用心,只不过他不像奴才日日在您身边,运气上就不如奴才了。”孙敬光嘿嘿一笑,“既然万老夫人不承认这个儿子,您忧心曹国公在北边儿打仗不安心,给曹国公府三老爷几个人撑撑腰,不也能告诉众人,您心里边儿看重老臣吗?” “哈哈哈哈,还是你这老东西懂朕。” —————— 江都公主今日找上门来,说是来看望腿还没好全的女儿的。探望了万老夫人,给她带了不少药材补品。二夫人心里嘀咕:怕是听到了风声,不然来得那么巧,还带了这许多刚巧用得上的东西。 跟吴氏和赵氏寒暄一会儿。听说赵氏有喜了,江都公主又恭喜她,只是那笑容跟吴氏当初知道这消息时差不多。穆芙芮在一边陪着几位长辈聊天,只是她一直黏着二夫人,看起来她们二人更像是一对母女。 “我呀,就一直想要个女儿,阿馒这段日子能来陪着我真是太高兴了。这孩子,腿都还没好利索呢,将来肚子里这个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肯定跟你最亲。”二夫人摸了摸穆芙芮的头,眼里都是爱怜。 一边的亲娘和亲婆母看得颇不是滋味,江都公主借故要跟女儿说些母女俩的悄悄话跟穆芙芮回了涵碧轩。 “你对你那二婶婶倒比你婆母还亲了,你这丫头,亲疏都分不清吗?”江都公主戳了戳穆芙芮的头,恨铁不成钢地道:“我怎么听说曹国公府多了个三老爷,怎么回事?” 穆芙芮揉了揉被公主戳的头,“母亲,您说话也避着些人,我这院儿里现在还有二婶婶给的人呢。” 刚才穆芙芮陪着公主回涵碧轩,妙可还算自觉,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出去了。现在除了延年和铃兰伺候着,就只有袁嬷嬷寸步不离公主身边。 “南山没了,你又把美意送回去了。身边伺候的人不够,你不知道回公主府要啊,居然还让人安插了人手到你院儿里。还不快些打发了,我重新给你寻摸好的。”公主气得很了,又对着铃兰延年发脾气,“你们也都是蠢的,郡主身边怎么能有外人。” “您别说她们,妙可是我自己问二婶婶要的。南山没了我难受得很,美意回去替我守着蔚秀居也是我的主意。都成家了还从娘家要人,说出去多不好。”穆芙芮也犟起来,“二婶婶人很好的,您别那么说她。” 公主一拍桌子,指着穆芙芮要骂,一边的袁嬷嬷又上前去劝道:“殿下,您今日来是关心郡主的,郡主年轻不懂,母女俩好好说就是,您别动怒。”说完又转头对穆芙芮说道:“郡主,殿下是听人说曹国公突然多了个私生子,担心您不知这其中深浅,立马就来看您了。” 袁嬷嬷这是提醒公主别忘了此行的目的,这个三老爷怎么回事,她得好好听清楚了报给皇后娘娘。 “还能有什么,就是祖父当年在凉州那边惹的风流债呗。”穆芙芮现在一心扑在二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身上,曹国公多个儿子少个孙子什么的关她什么事,她又不用跟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叔叔有什么来往。 “你得上心,这国公府以后可是要交到你和言恭手上的,现在多冒出来一个人,你怎么事不关己的样子。”公主表现得完全就是一个担心女儿吃亏的母亲的样子。 穆芙芮还口道:“您说的是什么话,还有公公和婆母呢。一个三叔,还是外面的女人生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那是个什么心肝,万一是个黑心烂肺的。不行,找机会我要会会你这个三叔,你们几个都警醒着些。”公主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就差在穆芙芮脑门写字提醒她多留意郑明义了。 袁嬷嬷在一边旁敲侧击,公主有意引导,最后从穆芙芮这儿知道了,曹国公府的三老爷现在还没被万老夫人承认,但他是确确实实拿出了曹国公的信物,还说了不少亲近之人才知道的曹国公的事。 第65章 头疼 郑明义早上在陌生的地方醒来,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住进了曹国公府。丫鬟听到他的动静进来服侍他梳洗,给他换上了二夫人命人准备的衣裳。 “三老爷,奴婢是云琼,这是云欢,以后就由我们二人服侍您起居。待会儿针线房的人会来为您量体,您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或是不喜欢的尽管吩咐奴婢。”二夫人暂时给秋苓院指了两个大丫鬟,一个小厮,其他打杂看门七七八八凑了十六个人。郑明义进国公府时连个包袱都没有,为了把秋苓院填满着实费了她不少心力。 郑明义看着身上崭新的衣裳,料子是上好的,尺寸稍稍大了点,只是颜色稍稍有点老气。应该是原本为二老爷做的衣裳,不过穿在他身上也很好看。郑明义满意地照照镜子,这身衣裳衬得他温文尔雅又沉稳庄重,云欢有些看呆了。 用完早膳,郑明义有些百无聊赖地喝着茶,漫不经心道:“老夫人可好些了吗?我应该去请个安才是。”郑明义对丘福说:“你去帮我通传,就说我想去看看她老人家。” 丘福弓着身子回道:“老夫人在静养,吩咐说不让任何人打扰,连世子爷和二老爷都不见。” 郑明义嘴角微微翘起,又问道:“哦?是被我气的吗?那我更应该去请罪了。” “您说笑了,老夫人近来身子都有些不爽利。世子爷出门前吩咐过,今日晚膳举办家宴,到时候全家一起给您接风。您要是在房里憋闷,不如小的陪您去花园逛逛?”丘福知道,对待面前这个主儿轻不得重不得,虽然老夫人不愿意认下他,可世子爷对他的态度可不一般,二老爷也嘱咐过一定得小心伺候好了。 郑明义欣然前往,丘福和云琼云欢带着不少东西,伺候三老爷在花园的亭子里坐着煮茶赏景。 穆芙芮带着三个大丫鬟正往秋阑院去,路过花园听见里面有声音,好奇这大冷天的谁没事儿在外面吹凉风,便拐了个弯儿去看个究竟。离得近了能看清亭子里的人了,铃兰挤开妙可在穆芙芮旁边小声说:“主子,那就是新来的三老爷。” 公主走之前吩咐铃兰,尽量不要让穆芙芮和郑明义起冲突,最好是不要往来。铃兰本来有些疑问公主为什么对这个三老爷这么在意,跟石竹一说,又被训了一通。师兄让她听殿下的就是,别的少打听。于是铃兰就乖乖的跟着穆芙芮,专注在二夫人院儿里。 云琼看见穆芙芮一行人,也悄声跟郑明义介绍:“这是大奶奶,前阵子遇到刺客伤了腿。” 郑明义看见穆芙芮的年岁已经大致猜到她的身份了,见她坐着轿椅,看来腿伤得不轻,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等着穆芙芮来拜见。 老石头墩子成人以后就没来这亭子看过了,一来是这儿有什么她是最清楚不过的,看也看腻了。二来她有些隐隐的的排斥,没人能听到自己的感觉她不想再回忆了。延年扶着她下了轿椅,她微微低头,“三叔,阿馒腿脚不便,不能跟您好好见礼,请您见谅。” “无妨,你这是?”郑明义看着穆芙芮带的丫鬟婆子手里都拿着东西,像是要出远门似的,不由好奇。 “哦,我正要去看望二婶婶,路过此处听见声音就来看看,得知是三叔在此赏景就来拜见长辈。我就不打搅您的兴致了,您请便。”说完穆芙芮就要上轿椅离开。 郑明义却叫住了她,“阿馒是你的小名吗?”轻轻笑了笑又说:“是哪个字?蛮蛮鸟吗?”说不清为什么,郑明义觉得这小丫头看着很亲切。心里想着大约是想杀没杀成的缘故? “馒头的馒。”穆芙芮不得不又转过身来面对郑明义,本有些不耐烦,见对方满脸和善又不好顶撞长辈,便笑着说道:“改日再和惟寅一起去拜见您。”说完动作很快,坐上轿椅就带着丫鬟婆子们走了。 到了秋阑院,穆芙芮已经轻车熟路了。妙音看见她来也很高兴,迎了上来,“大奶奶,我们夫人还念叨今日您怎么还没到,给您留的燕窝还在炉上温着,奴婢现在就叫人给您端来。” “是吗?二婶婶想我啦,我这就去见她呀。”涵碧轩的人将东西都给秋阑院的丫鬟们,除了延年跟着进屋,其他人都有自己的去处,或是找丫鬟婆子聊天,或是跟原来住一起的小姐妹一起干活儿,一行人就像本就是这秋阑院的人一般。 —————— 万老夫人今日起床就觉得胸闷气短,万佳一直贴心照料着,没多会儿,郑芝玉赶了回来。 “母亲,外面都传疯了,究竟是怎么回事?”郑芝玉看到躺在床上的万老夫人,红着眼睛问道:“您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大哥呢?嫂子们呢?” “别提那个混账东西。”万老夫人听到女儿问起长子就来气,“他早就知道那对母子的存在,居然跟你父亲一起瞒着我。不仅把人安顿进了秋苓院,现在还要把那个野种写进族谱。” 万佳给姑祖母顺着气,小声跟郑芝玉说道:“表姑姑,您先坐下歇歇,姑祖母刚用完药,府医嘱咐她不可动气。” 郑芝玉闻言只能将自己心里的火气强压下来,跟着万佳一起先开解万老夫人。等不多时,吴氏和赵氏还有赵氏的小尾巴穆芙芮都齐聚在万老夫人的院子里。国公府的女眷都站在一条线上,跟自己的儿子、丈夫表明自己的态度。 世子将公事交接请了几天假,疲惫地回到家。换好衣服,准备回秋华院和吴氏一起用午膳。郑平从外面进书房,跟他说了今日府里的事,“姑奶奶也回来了,咱们夫人和二夫人带着大奶奶全都在老夫人院里。午膳应该是陪着老夫人在正院儿用,还有您吩咐的晚上给三老爷设宴接风。”郑平顿了顿,看着世子又说道:“老夫人说。” “说什么了,你原话说给我听就是,吞吞吐吐做甚。”世子见郑平的样子也来了火气。 “老夫人说,她要和自己的女儿、儿媳、孙媳一起用晚膳,往后您就和您的二弟三弟做你们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去吧。” 第66章 相像 当晚的接风宴只有曹国公府的男人们参加。世子很努力让桌上的氛围更温馨一些,无奈二老爷像个应声虫,郑言恭和郑言谨两兄弟又是晚辈,这顿饭吃得颇有些尴尬。 郑明义并不觉得难过,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国公府被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爹爹晓得了会怎么样。是恨他将家里搅乱还是高兴他回家了呢? 陆寻派人快马加鞭追上了曹国公,将国公府这两日的事都告诉给他。奉上了世子的信,里面说了世子给郑明义编造的生母,这几日他的应对,连郑明义给自己改姓的事都没落下。 曹国公看完信,丢进火炉烧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回去告诉世子,尽快将三老爷记入族谱,在家设宴招待亲朋好友,告诉他们我丢失的幼子找回来了。”想到信上说老妻被气病了,曹国公摸了摸手腕。临行前万老夫人又给他一串佛珠,说是专门请了护国寺的空源大师为其开过光。 “你等等,我再写一封信,你带回去给老夫人。” 郑言慎刚安顿好自己的床铺,来看看祖父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走进曹国公的帐篷,见候着的人有些眼熟,像是家里的护卫,开口问道:“祖父,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曹国公一边将冻僵的手烤热,一边回答:“没事,你三叔找回家了。” “三叔?哪个三叔,堂祖家的三叔?他去哪儿了?“郑言慎挠挠后脑勺,不解道。 “那是你堂叔,这个是你亲三叔。”曹国公想起堂弟一家,又跟候着的人说了一句:“跟世子说,记族谱的事由他亲自主持,通知郑云更父子到场就是。” 郑言慎更听不懂了,还想细问,曹国公黑着脸说道:“就是你祖父我当年在凉州卫失踪的小儿子,你就记着以后你多了个亲三叔就得了。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让你练的枪法呢,耍根棍子都耍不利索,战场上光拿刀剑顶什么用。” 然后又对着来报信的护卫说道:“回去跟世子说,大少爷和二少爷两人以后每日至少一个时辰用来练枪。特别是言谨,文比不过他大哥,武还不及这臭小子。好在他最是听话,让他好好练,我回去要检查的。” 郑言慎不敢再说话,麻溜的出去练枪了。只心里祈祷两个哥哥千万别知道,是因为自己枪法不好被祖父责骂,才累得他们增加了每日的功课。 —————— 回程的路上下了雪,路滑不好走,耽搁了小半天,等万老夫人收到信已经是两天以后了。世子收到曹国公的传话,父子俩的默契让他明白曹国公的意思:郑明义是曹国公三子的身份必须人尽皆知。 万老夫人没有要万佳帮她读信,自己亲手将信拆开。她想要亲眼看看,曹国公会怎么解释这个瞒了她二十多年的私生子。信里只说了自己对那女子并未动情,不过是一时怜悯造成的错误。加上那女子生下郑明义就死了,这么多年了,他早就将人忘得一干二净。又说郑明义的生母不能被外人知道,特别是宫里盯得紧,恳求老妻念在夫妻多年的情分认下这个孩子,待他打完仗归来再负荆请罪。 对于曹国公的解释万老夫人并没有买账,不过郑明义生母的事她还是上了心。毕竟这一家老的小的本就处在风口浪尖,决不能为了个外族女子生的野种拖累了全家。于是万老夫人终于松了口,忍着气和儿子们找人看了个好日子,由世子亲自主持,将郑明义记在了族谱上。生母那一栏将死了的周氏记为通房,郑明义正式成为了曹国公的庶子,曹国公府的三老爷。 没几日,曹国公府广发请帖,邀请亲朋好友一起庆祝,曹国公那个失踪多年的幼子找回来了。宴会当天,京中的权贵高官都来了,谁不想见见那个如清风明月般的曹国公的私生子。皇帝也赏赐了不少东西,和赏赐一起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下人。 郑明义磕头谢恩,宫中来的是个年纪不小的太监,一双眼睛盯着郑明义看了很久,直看得在场的人心里生出疑问。世子将准备好的红封递上,将人送走,众人又重新将目光集中在郑明义身上。 “真是好相貌,虽然长得不像曹国公,可这一身的气度那确实是虎父无犬子啊。”有年轻官员来恭维,不少人都应和着。万老夫人推说身子不适早早地离了席,国公府其他人都忙着招呼客人,连穆芙芮这个腿脚不方便的都坐在夫人们中间陪着聊天。 江都公主今日有些心不在焉,袁嬷嬷问她怎么了,公主说:“你看今日,好大的阵仗,我是担心我的阿馒。她和言恭俩孩子心思单纯,你看那一个,不简单呐。”嘴上这么应付着,心里已经掀起了惊天巨浪。刚才她看见了在门口迎接的郑明义,长得很像她阿弟的亲舅舅。 郑明义并不是先太子妃亲生,而是先太子妃身边一个叫素洁的女官生的。当时那女官于诗书上颇得先太子欣赏。怀孕以后,先太子特别恩赏她的家人进东宫跟她见一面。当时还是十几岁小丫头的江都郡主悄悄去见过,她记得那个叫梁卓的男子长什么样子。那个不久后就被先太子妃找人解决掉的年轻人,还有生下皇孙就死掉的素洁,江都都记得。 刚才宫里来的太监是从前在东宫服侍的,江都认得他只是一个负责洒扫的太监,很可能见过素洁,但梁卓就不是他能见到的了。那时素洁还没被封为选侍,在东宫见家人是不合规矩的,所以是先太子找人安排的偷偷见面,一个洒扫太监不可能知道。想到这儿江都公主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对郑明义是自己阿弟的猜测肯定了八九分。 老太监春生在回宫的路上一直努力回忆,试图将今日见到的郑明义和多年前就死去的那位梁女官的相貌对照。当年他无意间发现老皇帝身边的蔡德海偷偷将小皇孙抱走了,而那个被烧死的孩子并不是真正的小皇孙。将这件事报给孙敬光,他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今日皇帝派他去曹国公府就是去认人的。这么多年了,婴孩长大的变化是认不出的,但看相貌,那人和梁女官并不相像。 皇帝得了这个回话,心里的怀疑却没消除,不像父母的孩子也不是没有,这么多年在外经历了这许多,影响到相貌也不是不可能。此外,这个私生子出现的时机也让他怀疑,鞑靼刚放出曹国公有私生子的消息不久,这个人就找上门了,说不定是鞑靼那边的奸细呢。 “把这个背主的东西解决了吧,没用了。”皇帝对春生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又问孙敬光道:“你送的那两个人可是千挑万选的?” 孙敬光让人来把磕头求饶的春生拉下去,然后躬身回话道:“回陛下,锦山和锦绣兄妹俩是奴才亲自选的,必不叫您失望。” 第67章 燕余双舞轻 自郑明义知道曹国公让世子亲自主持,将他的名字记入族谱,就有些拿不准这一家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么容易就让他“认祖归宗”,那之前这二十多年的躲躲藏藏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郑铄这个人也有些让他琢磨不透。特意交代他,对外只说生母去世才告诉自己生父是谁,然后他为生母守完孝才进京寻父。不仅没有追问他先前对曹国公的陷害,也没了解过他这些年的境况和遭遇,反而急于把这事翻篇。 “主子,您今日饮酒有些多,这是奴婢亲手为您熬的醒酒汤,您尝尝。”锦绣到了秋苓院便将云琼云欢都挤到了一边儿。她是御赐的人,除了主子们,自然是这院儿里地位最高的。 郑明义看着这个皇帝送来的女人,肤白如脂,眉弯如月,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樱桃小嘴边一对小梨涡甚是娇俏。身姿妙曼,丰满的曲线若隐若现。 见郑明义在打量自己,锦绣嘴角微微上扬,一双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将汤放在桌上,上身靠近,贴着郑明义的耳边,轻声问道:“主子看着奴婢做甚,奴婢不好看吗?” “离得太远看不清。”郑明义将人一把拉进怀里,烛光一跃,窗纱上两人的影子交缠。云琼和云欢红着脸将自己准备的醒酒茶端走,今晚三老爷不需要其他人再来打扰了。 门外守着的锦山面无表情,与暗处国公府的人对峙着。风里的欢愉声,将这秋苓院与国公府其他的方分割开来。 世子和二老爷正喝着下人端来的醒酒汤,今日他们扮演了疼爱幼弟的好哥哥,一时高兴被灌了不少酒。陆寻将秋苓院的情况告诉给两人听。 二老爷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越清醒越害怕,喝下一大口浓茶,苦得他直咧嘴。“大哥,这可如何是好啊。贴身伺候的人,那位和咱们又不是一条心。要是那两人发现什么告诉宫里,咱们家就全完了。”说完又问陆寻,“寻哥,想办法把那两人解决了吧?” 陆寻没答他这话,御赐的人想解决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世子沉吟不语,等到二老爷都以为哥哥是不是喝醉睡着了,他才开口道:“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别忘了,他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我现在担心的是之前他做的那些事,要是他倒向宫里。” 陆寻说道:“别的还好说,那两处铁矿牵连太大。还有那许多的百姓和侵占的良田,一旦被皇帝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二老爷腾地站起来,说道:“把实话告诉他吧,咱们家于他有恩,他总不能恩将仇报害死我们吧。” “不行!”世子呵斥道:“你是把脑子喝傻了怎地。且不说他知道后会不会恩将仇报,今日已经将他记入族谱,他以后做什么都是曹国公三子的身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现在怎么办。”二老爷跺着脚,冲着世子喊道。 陆寻出声安慰:“你也别急,事情总能有法子解决的。他现在跟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难道他要将自己也赔进去吗?” “要我说,父亲当初就不该接这密旨,这不是拿全家去赌吗?那位又不可能继承大统,这是烧的哪门子灶啊。” “你给我住口!”世子站起来踹了弟弟一脚,“你给我滚回去把酒醒了,把你那臭嘴闭严实了。平日里有父亲和我给你撑着,你做事说话不经脑子就算了,如今是什么时候。往日我是太纵容你了,明日起,你和言恭言谨一起加练早功。” 二老爷平日壮着胆子也敢对哥哥没大没小,可世子一旦真发起脾气来,他还是很怕长兄的。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要走,到了门口小心翼翼回头问道:“哥哥,我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和儿子侄子一起练早功,我。” “滚!”世子一吼,二老爷脖子一缩就走了。 “寻哥。”世子喊了陆寻一声,“秋苓院以后怕是看不住了。” 陆寻点头,道:“只能把别的地儿守好,但你知道,很难。” 世子转过身看着陆寻,紧闭着嘴巴,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道:“你说,把言恭和言谨也送到父亲那儿去。” “你也喝醉了,回去早些歇息吧。”陆寻拍了拍世子的肩,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弟弟,最近几天心里的负担太重了,他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 郑言恭今日也喝了不少酒,吴氏让颂歌将他送回涵碧轩。穆芙芮看到他来也没说什么,她已经习惯了两人躺在一起,反正也不会做什么。 妙可和铃兰服侍穆芙芮沐浴后,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服侍大少爷。郑言恭看起来跟平日没太大的区别,只有颂歌知道,大少爷已经有些醉了。吩咐丫鬟们将热水备好就离开,郑言恭脱了衣裳自己坐进了浴桶。 穆芙芮在床上一边看话本子一边等郑言恭。今晚她没要丫鬟值夜,有些事她想问问。既然二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恩人,那她就不能让陷害国公府的人如愿,何况还有南山的仇要报。 结果她困得要睡着了,都没等到人出来。只得吊着左腿,蹦蹦跳跳去了浴室。艰难地跳到浴室门口,喊了好几声郑言恭都没人答应,她又往浴桶跳去。哪知地上有水,她穿的又是内室的薄底鞋,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听到响声郑言恭被惊醒,这才发现桶里的水都凉了。赶忙起身又看到坐在一滩水里的穆芙芮,用手遮住下身,“你在这儿干嘛?” “我叫你好半天你不吱声,谁知道你只是睡着了。快点扶我起来,我摔得好疼啊。”穆芙芮胳膊肘撑着地,觉得屁股都摔麻了。 郑言恭出浴桶也不是,坐回凉水也不是,只得说:“你先把眼睛闭上。” “嘁,又不是没看过。快点儿啊。”说完还是把眼睛闭上了,只不过郑言恭一转身她就悄悄睁开一条缝儿,不让她看还偏要看。 郑言恭将身子擦干,胡乱抹了抹头发,穿上里衣,蹲下身将穆芙芮抱起,往床边走去。两人都只穿了里衣,往日各一个被窝不觉得有什么,此刻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郑言恭甚至能感觉到穆芙芮身上传来的体温。还有这柔软的身段,和好闻的香气,让他有些慌神。 只觉血气上涌,耳朵脖子瞬时红了。到了床边将穆芙芮扔上去,自己钻进被窝背对着她。 “喂,你怎么了。”偏偏穆芙芮今日缠人得紧,一双柔荑在背后轻推,他只觉得自己不是被推开而是被拉进了她的温柔陷阱。脑子一热,翻身压在穆芙芮身上。 第68章 耍枪 第二日穆芙芮醒来,郑言恭早就离开了。除了他要完成祖父布置的早课,还有不知道怎么面对穆芙芮的原因。 妙可倒是很高兴,之前告诉二夫人大少爷和大奶奶没同房的事,好像让涵碧轩的人对自己心存芥蒂。现在大少爷和大奶奶夫妻和睦,自己也不会再做那告密的人了,妙可这一整天都乐呵呵的。 穆芙芮起床后只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痛,叫来延年给她涂点药。昨晚郑言恭那样她没有拒绝,她一个妖精,只有郑言恭吃亏的份儿。想起自己是以一阴魂补全原身,担心肉身怀孕,以防万一还是叫延年悄悄做一碗避子汤。 “主子,避子的丸药我们倒是有,从前南山准备的。可,您真要吃?”延年看最近一段时间穆芙芮和郑言恭两人相处挺好的,便多问了一句。 穆芙芮满不在乎地道:“你想什么呢,我可是有大事要做的,怎可损耗自己的身子生什么孩子。”听延年提起南山她才想起昨晚要问的事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吩咐道:“晚上做几道大少爷爱吃的菜,我还有事儿问他,人一回府就请过来。” 铃兰点点头,问穆芙芮的腿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她心里担心昨晚两人一时忘情将骨头再给折腾错了位可就不美了。穆芙芮摇头,“这人也是好笑,都那样儿了还知道护着我的左腿,放心,没事。” 延年从药箱里找到那瓶特殊印记的丸药,从前南山拿着这瓶药跟她和美意说了好几遍,“这瓶药是避子用的,虽然是给铃兰或者姑爷将来的通房妾室备着的,但我没用伤人身子的药材,药性温和,也不会叫她们减了寿数。要是主子需要她们生子,也不用专门调养,停药一个月即可。” 现在铃兰不用吃这药,大少爷也没什么通房妾室,吃这药的却是她们的主子。还好这药不伤身,就是不知道南山要是还在会怎么说。 “延年,我想南山了。”穆芙芮吃下延年递来的丸药,想起从前主仆几人热热闹闹的场景,“你今天回去看看美意吧,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样了。” —————— 二老爷今日一早就在国公府最大的练武场练早功。本来是想偷偷在秋阑院练练就好了,怕吵到怀孕的夫人,只能去府里的武场。不曾想,郑言恭和郑言谨都来了这处。 “父亲,您怎么也要来练枪啊,祖父也罚您了?”郑言谨本来是想和大哥一起的,顺道再跟大哥聊聊他们的新三叔,结果父亲也在,这就不好议论长辈了。 郑言恭跟二叔问安,二老爷瞪了儿子一眼,转头对郑言恭说道:“言恭啊,陪二叔练练?” 叔侄俩一人拿了根白蜡杆在武场中比试起来。郑言谨在一边喝彩叫好,心里更希望大哥能赢,这样父亲肯定觉得没面子,就不会再来监督他们了。可惜他想错了,二老爷平时虽然是个听哥哥话的乖巧弟弟,拿上棍子整个人就不一样了。 “父亲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大哥扛不扛得住啊。”郑言谨小声嘀咕道。 陆寻听到消息也来看热闹,站在郑言谨旁边听他说这么一句,转头问陆飞,“你看二老爷和大少爷之间谁高谁低?” “大少爷的枪法是国公爷亲手教的,功夫扎实,又胜在年轻力壮。可二老爷的枪法看着更像是实战积累的经验,一刀一枪练出来的功夫,儿子看不出。”陆飞有些好奇,二老爷的宣武将军不过是个武散阶的荫官儿,哪儿来的实战。 看出儿子的疑惑,陆寻说道:“从前先皇老是将他派出京外历练,这么多年了,生疏了不少,不然大少爷早就趴下了。你们还是经历得太少,上回刺杀那事儿,不该是那样的结果。”陆寻趁机教训起儿子来,让陆飞拿个趁手的武器,父子俩也打起来。 留一个郑言谨,本来想和大哥对练,现在只能自己在一边耍花枪了。突然一柄剑撞到他的枪头上,吓得郑言谨手上的枪差点脱手。 “小子,接住了,三叔陪你练练。”郑明义出现在这儿让周围的人都停下动作,他像是没看见旁人的反应一般,对郑言谨道:“快让三叔看看,你的功夫如何。”说完用剑一挑,就要朝郑言谨刺去,吓得二老爷当即就要冲过去护着儿子。 陆寻拦住了他,用眼神示意他冷静,郑明义不会在这儿伤郑言谨。二老爷这才收了架势,和其他人一起观看郑明义和郑言谨的“切磋”。 郑言恭仔细观察郑明义的动作,有些像是行军打仗之人惯用的身法,但又不是祖父的风格。郑明义惯用的武器应该不是剑,刚才他是随手从兵器架上取的一柄,心头一动,郑言恭将自己手上的白蜡杆扔向郑明义,“三叔,接着,枪对枪才好看。” 郑明义耳朵一动,听见棍子朝自己投掷而来,正准备挥剑挡开,听见郑言恭的话,他用左手接住棍子,朝他笑了笑,转动手腕将剑抛给一边的锦山,果真拿起棍子跟郑言谨练起来。 郑言谨苦不堪言,这个三叔说是陪着练练,其实就是逗着他玩儿。好几次他都险些丢了枪,三叔又收剑给他机会喘息。借着大哥扔棍子的间隙他终于找准机会前刺,被郑明义用力挥杆一拦,震得他的虎口都麻了。要不是郑家儿郎不准投降,他早就想跪地求饶了。 二老爷见儿子已经抵挡不住,走上前去破开两人,对郑明义说:“三弟,你我兄弟来练练,让他们小孩子一边儿玩儿去。”说完就将枪头低下,挺住用腰力一摆,将郑明义的枪抡开,而后提枪愉步斜进。 陆寻看了一会儿,心想于十三当年教郑明义是用了心的,只是这枪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虎贲军的风格,这还是故去的俞将军当年创的,不知道这是不是国公爷授意。 国公府的女眷还是齐聚万老夫人院儿里。听到下人禀报:早上二老爷、三老爷带着两位少爷在武场练武。万老夫人冷哼一声:“倒是亲亲热热的叔伯兄弟,好个一家人。” 赵氏有些尴尬,等她醒来到婆母院子里,那边都结束了。原本听妙音说二老爷怕打搅夫人美梦才去了府里的武场练武,她还有些甜蜜。现在看婆母的脸色,她也只能跟着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吴氏对这事没放在心上,都已经认下了,名字也已经记入族谱,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就行了。只要别打伤她的儿子,就是要在这府里转着圈儿地舞刀弄枪的她也无所谓,本来就是武将之家,这有什么。比起这个她更在意自己的儿媳跟弟媳越来越亲热了。 “阿馒,你今日看着有些疲惫,待会儿去母亲院子里,我叫人做些滋补的鸡汤给你。”吴氏拉着穆芙芮的手,又去摸她的衣裳够不够厚,“这几日凉得很,你从前身子弱,多穿些别着凉。” 赵氏听到这话,立刻跟妙音说:“我记得今年他们送了上好的银狐皮子,待会儿你送几张去涵碧轩,随阿馒喜欢做什么。” 吴氏憋着一口气,心想这个赵氏又拿银钱收买人心。正想出言刺她几句,赵氏又接着说:“还有那件紫貂披袄,送到老夫人这儿来。那两件银貂袄子正好我和大嫂一人一张,给佳儿也送几张银狐皮子,她们小姐妹一起穿肯定好看。” 这下人人都有份,吃人嘴软,吴氏和万氏都说不出话来。穆芙芮甜甜一笑,“多谢二婶婶啦。” 第69章 松口 明日就是小寒,眼看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除夕,曹国公府上下都忙着准备过年。郑言恭练完早功,简单洗漱一下就出门了。今日不用早朝,他带了些东西去探望解深。 都察院监今日的狱卒不是上次那个,话少了很多,带着郑言恭走到解深的牢房前,将牢门打开,留下一句“有事您叫小的”就走了。 解深的牢房比上次来要明显干净一点,角落的恭桶没有之前的味道那么刺鼻了。陆飞将带来的被褥铺好,又将准备好的羊肉锅子安置好,放下东西守在牢门外面。 “小友今日来带的东西太多了,这几日我已然过得很不错了。”解深的精神也比上次好。手上用了药,虽然还不能拿笔或是做精细的动作,但也已经比之前好了不少。看见郑言恭带着人进来又是铺床又是拿出精心准备的佳肴,还带来了一壶酒,他来了兴致,不用郑言恭招呼就坐下。 “带了金华酒给您御寒。”郑言恭给解深倒上一杯,见他一饮而尽,又满上。“想着您在此处受了寒,今日咱们吃羊肉锅子。” 解深连着喝了两杯,高兴道:“好啊,那真是太好了。” 两人推杯换盏,吃完后,陆飞进来将东西又打包收走。今日郑言恭没有问解深任何案宗相关的事,他们也只是聊些学问上各自的见解,就像两个读书人一起吃了一顿普通的饭。 郑言恭临走前,解深叫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能拜托小友给那孩子也送些吃食被褥吗?也是个可怜的。” 知道他指的是林季泽,郑言恭微微一笑,道:“送过了,也派人给他的家人送去一些钱粮过年。对了,戚夫子将您的家人接到了他家里。” “学林待我真是。”解深提起老友感慨万分,对郑言恭说:“这里不能让人随意进出,只得麻烦小友替我转达,言谢太轻,我,罢了。”说罢又摇头苦笑道:“只苦了我的妻子和两个孩儿。” 听他终于提及自己的妻儿,郑言恭还是没忍住,问他:“您,为何要帮林季泽。” 原本郑言恭心里想着,解深无非就是看林季泽家贫又好学,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忍不住帮忙而已。可聊过两次以后,郑言恭觉得解深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让自己冒风险,他可是皇帝属意的人,不出事的话本可以帮助更多学子。现在不仅自己深陷牢狱,年后还要贬官流放,连家人都受到牵连。 “改天你带着秋露白来看我,那时咱俩再说这事吧。”解深说完去陆飞铺好的被褥上躺下,翻身朝里打起了呼,竟是立刻就睡着了。 郑言恭回到六科廊,刚坐下没多久,皇帝召见他。 “听说你去看过解深好几次,还送了不少东西?”皇帝在看舆图,听见郑言恭下跪行礼,他没有抬头,也没叫他起身,状似不经意的问道:“怎么,他的案子有问题?” 郑言恭答道:“回陛下,臣看案宗有很多不解之处,便去刑部大牢和都察院监,找两名案犯林季泽和解深问了话。送的也不过是些御寒的被褥和简单的吃食,吃人嘴软,这样问话不是简单嘛。您还不知道臣吗,刚上任没多久,也不能总这么混着,不干点正事儿可不行,免叫那些人说您偏疼我。” “你这小子,知道上进是好事。说说吧,问出什么了?”皇帝坐回椅子上,仍没叫郑言恭起身。 “起初臣不解,解深颇得您看中,传言他即将升任少詹事。就算他怜悯那林季泽,又有相帮之心,可拿自己的前途冒险,只为帮这一个学子,这不是傻吗?”郑言恭一边说一边观察皇帝的表情,然后斟酌着接着说道:“两人的供词有一处说辞相悖。林季泽说在秋闱前,解深就知道他有悄悄在一些富户家里唱堂会,起初是禁止他参加考试的。不知为何,后来又派人传话说是让考了。而解深的供词更改过。原本的说法是,他没有派人去传话,不知道为什么,又承认自己允许了林季泽参加考试。” “不是因为收受了贿赂?”皇帝问道。 郑言恭点点头又摇头,“直到御史在他家中查到说不清来历的银票和产业,他方承认。” 皇帝冷哼,“朕从前很欣赏他,到头来他却让朕失望了。” “陛下,林季泽要是有钱财贿赂考官,何至于唱戏养家。”郑言恭膝行几步,离得稍近一些对皇帝说道:“这笔钱的来历也是后来才添上去的,一开始林季泽可没提。” 郑言恭不知道的是,皇帝说的失望并非解深受贿让戏子考秋闱。他还想为解深求情,言真意切道:“大理寺复核时,也查了这笔银钱。林季泽招供是变卖祖产,还有跟富商承诺他日报答借来的。可臣去查了,林季泽家里的祖产早就在他唱戏前就卖了。” “所以呢?你觉得这里面有蹊跷,解深是冤枉的?”皇帝瞧着郑言恭的样子觉得新鲜,“倒是有些样子,知道用心做事,比从前不着调强不少。起来吧。” “所以臣想去问问二人,可案宗清晰明确,两人对供词也无异议。见了人又不知从何问起,所以才跑这么几趟。”郑言恭挠挠后脑勺,做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随即又好奇道:“陛下,臣斗胆。为何主考官两人,另有同考、提调等,您只重罚了解深一人,还是流刑?” “你确实胆大妄为,怎么,觉得朕罚他罚得重了?”皇帝的表情不像是生气,倒像是考教学生一样问道:“那你觉得要怎么罚?” 郑言恭当即跪下磕头道:“臣不敢,陛下英明神武自是有您的考量。” 皇帝哈哈一笑,“起来,朕又没责怪你。”喝了一口茶,皇帝又问:“家中近来可好啊,你那个三叔怎么样?可得你们几个小辈喜欢?” 见皇帝不再谈及解深的事,求情也不是好时机,郑言恭便不再多言,恭敬答道:“三叔很是亲近我和弟弟,可能因为年龄相差不大,与我们很是聊得来。就是祖母近来有些头疼病犯了,家父和二叔有些担忧。”世子交代过郑言恭,皇帝要是问起,不必隐瞒万老夫人对郑明义的不满。 皇帝佯做担忧的样子,说道:“曹国公在前方打仗,后院乱了可不好。今年冬至大宴遇着天象不吉取消了,腊八节宫里要办宴,到时你们一家都进宫来,朕给你们说和说和。” 第70章 交底 郑言恭下值后没有回涵碧轩。铃兰来请他回涵碧轩用晚膳,他推说有公事要忙,就在前院自己一个人用了。闻诗跟颂歌小声嘟囔:“大少爷这是跟大奶奶吵架了吗?” “你俩在那儿说啥呢?”郑言恭见两人完全不避着他,给自己气笑了。 闻诗给他盛了一碗汤,然后问起郑言恭是不是惹穆芙芮生气了,“要不然您怎么不回涵碧轩用晚膳,最近您可是天天陪着大奶奶一起的。” “我的事你知道什么,管到主子头上来了。”郑言恭喝了一口汤,心想还是延年的手艺好。 听少爷说起自己不知道他的事,闻诗想起来上次来的姚相新,问道:“少爷,上回来那个荣国公家的少爷是您师弟啊?之前没听您提起过呢,我还是头一回见他,您哪位师父的弟子啊?” “什么头一回,之前也来过啊。你不是还甩脸子给人上茶吗?”郑言恭指着闻诗说道:“那是我师弟,新收的。下次可不能这么没规矩。” “您收师弟?那您师父呢?奇怪,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他。”闻诗还在努力回忆,好半天想不起来。还是颂歌提醒她才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她还在难过南山没了。想到这儿,她跟郑言恭说道:“少爷,您现在也回涵碧轩住了,要不我回去伺候大奶奶吧。她那儿还缺个大丫鬟,妙可毕竟是二夫人院儿里的。” “可。”郑言恭放下筷子,闻诗将漱口的茶水递上。不用闻诗多解释,也能知道这小丫头的心思。涵碧轩没有往日热闹的场景,闻诗心细,能照顾穆芙芮也好。将前院的活计和差事拾掇拾掇交代给颂歌和其他下人,闻诗也不知道穆芙芮会不会要自己回去,正在门前发呆呢,铃兰来了。 铃兰是来请郑言恭的,说是大奶奶有话要跟大少爷说,请他忙完务必要回涵碧轩。郑言恭想着总是要面对的,只不过他不确定穆芙芮对于两人现在的关系有什么想法。既然来请了两次了,自己再不去就没道理了。 回到涵碧轩,郑言恭一脸郑重的让丫鬟们都先出去,然后走到穆芙芮旁边坐下,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道:“我会对你好,成为你的丈夫,你孩子的父亲。我......”郑言恭刚开口就被穆芙芮打断。 “干什么,我哪儿来的孩子,别咒我。”郑言恭一进屋就说这话,让穆芙芮感到莫名其妙。可看着他突然涨红的脸,穆芙芮便想明白了,摆摆手说道:“你以为我要说的是这事啊,不是。我是想问问杀南山那人有消息了吗?” 自己刚才的话这女人是一点没听啊。郑言恭有些生气,但又不想表现出来只有自己在乎他俩圆房的事,于是清了清嗓子,喝了口蜜饮,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祖父不让我再管此事,不太清楚。”意识到穆芙芮说的是杀害南山的人,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冷漠,他又缓和语气接着说道:“有件事之前你不知道,那人除了对付咱们,还对靖安侯府出手过,你可以派人去查查看。” 穆芙芮刚要骂他之前怎么不说,郑言恭抬手止住她,“自小祖父就悉心教导我,之前也曾将府里的人手交到我手上过,但我没做好。”郑言恭说到此处有些沮丧,随即就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从前只觉得自己有些才智,仗着那点小聪明和朋友们虚度光阴。但自从发现有人要陷害国公府以来,我那点小聪明就不够用了。” “用在跟我耍心眼儿上不是很得心应手吗?”穆芙芮见他这样有些好笑道:“所以呢?” “我在培养自己的人手,以后这个家终究要由我撑起来,我需要一个懂我、支持我的妻子。我在给你交底,我希望我们俩从今以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不是之前,或是当下,你给我的感觉是随时准备翻脸走人。”郑言恭也说不清自己对穆芙芮的感情。揭盖头的时候他是很高兴的,后来发现她的异常更多的是好奇和防备。两人成婚不久,一起经历了生死,他想试试将自己的真心交付,来感化面前的石墩子。 穆芙芮心想,自己要是报完恩能成仙,难道还要放弃机会,留在这儿陪这一大家子耗着?可不就是随时准备翻脸走人吗。可看见郑言恭的那张脸和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决定暂时不讲实话,反正在成仙前她不介意跟郑言恭一起,毕竟他们现在的目标一致了。 “我不一定是懂你、支持你的妻子,但我肯定是跟你一条绳上的。毕竟你是我的开山大弟子,说吧,好徒儿,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穆芙芮将身子往前探,一脸狡黠。 —————— 郑明义今日也没闲着,他知道锦山和锦绣是皇帝派来监视曹国公一家的。那位皇帝也乐得见到曹国公府乱一点点,所以借着万氏可能会苛待他的名头,给他两个人“撑腰”。只不过,他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别的人插手。 “你说你主子要见我,你主子不是宫里那位吗?”看着跪在面前的锦山,郑明义饶有兴致地问道:“还要背着锦绣,怎么,你们俩不是一伙儿的?” 锦山一边调动全身的感官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回道:“锦绣是东厂厂督孙敬光的人,我不是。至于我的主子是谁,您见过就知道了。” —————— 此刻的江都公主府,很久没出现的王七里又出现了。 “李山会将他带来,您身边那个袁嬷嬷太碍事了,解决了吧?”王七里跟另外的张鲁孙三人不一样,江都公主对他更像是对待哥哥。当初也是他领着另外三人,一点一点将先太子原本剩的不多的人手重新召集,又一步一步扩充到如今。 “动袁嬷嬷会惊动皇后,反正现在每晚给她用药也碍不着我们什么事儿。你在三皇子身边这几年还好吗?”公主问道:“如今找着阿弟了,你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王七里注视着公主的眼眸,努力压抑住心中涌动的情感,将视线收回望着窗棂上树枝的倒影。 “殿下。”他声音低沉而温和,轻声说道:“再给我一些时间,即使皇孙会按我们的计划行事,也得有完全的准备才是。” 公主静静听着,她明白王七里说的万全准备。日后要成事,三皇子那里的布局万不可出差错,不然就是为别人做嫁衣。 “七哥,我明白。我只是恨,当年父亲的死。”公主话还没说完,喜林敲门。 “殿下,消息传回来了,那位不愿意见您。” 第71章 进展 靖安侯府今日来人了,来的正是万佳的母亲,靖安侯世子夫人蒋氏。她今日来是为了公公被诬陷贪墨的事,御史知道了管事打死人的事,已经上了折子弹劾靖安侯纵奴行凶。靖安侯现在被命在家思过,要是皇帝追究此事,再继续查下去,那些铺子就瞒不住了。 万老夫人听闻此事,忙派人去将陆寻叫来。曹国公之前让她别操心说自己会处理好,那陆寻肯定知道怎么回事。 陆寻已经得知今日发生在靖安侯府的事,也知道老夫人要问什么,不待万老夫人问就先开了口。 “老夫人莫急,国公爷之前已经派人将相关的人都带回来审问了,只那些人也是被指使的,不知道背后操纵之人的身份。还有当年调查此事的王御史写下的证词,和当年的证据。国公爷临行前吩咐若是此事被揭发,就让靖安侯带着这些证据和供词进宫面圣。属下也是刚得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这就将东西送去给靖安侯。” 万老夫人瞪着陆寻说道:“既有这些东西为何早不拿出来,非要等到御史弹劾。” 蒋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明明手里有东西,非得等事发才拿出来。曹国公之前推三推四不愿跟着公公进宫求情,这是想把自己摘干净吧。心里这么想,面上就带出不满来,万佳在一边发现母亲的表情不太好,悄悄在她身后用手指捅了捅她。 “姑父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深意,姑母,还是先将东西送回去吧。”得到女儿的提醒,蒋氏立刻将情绪隐藏起来,提醒万老夫人正事要紧。 陆寻还是解释道:“这些东西呈到御前也只是自辩,被动的应对实为下策。本来将幕后之人抓住带着所有证据一起面圣是最好的。”陆寻没接着说下去,万老夫人要是知道陷害自己娘家的人多半就是府里的三老爷,大概会闹出不小的风波来。 “那抓到人了吗?”万氏听陆寻的话就知道曹国公应该是有想好要怎么做对弟弟才最好的。 陆寻摇头,说道:“还没有,不过眼下,还是将手里的证据呈到御前,在陛下知晓之前先自证己身为要。” 蒋氏想让郑铄跟着丈夫一起去,有人在一边求情肯定更好。可万老夫人只催陆寻快些将东西送去,丝毫没有要儿子插手的意思。蒋氏只得小心陪着,千恩万谢一个劲儿地说丈夫靖安侯世子有多想姑母,离了姑母姑父的帮衬会有多凄惨,直到用了午膳才走。 —————— 郑明义自从知道锦山背后还有别的人,就对自己的身世更加怀疑。但他现在不能贸然去见那人,对方是敌是友尚不得知,何况还有一个锦绣在侧。 “老爷您看看,这府里的人真是势利。给您送来的饭菜都是些什么啊。今日府里来个靖安侯府的世子夫人,我刚才可瞧见了,那边办的席面可好得很。且不说老夫人的院子,别的几个院儿可都有自己的小厨房,连涵碧轩都不例外,那还是您的晚辈呢,为何单咱们这儿没有。”锦绣瞟了一眼食盒里的饭菜,忿忿不平的对郑明义说道。 云琼和云欢沉默着将饭菜都摆好,一个布菜一个盛汤,两人动作熟练又配合得很好,衬得在一边站着说话的锦绣有些多余。郑明义没理锦绣,他又不是来这儿过日子的,下人多了麻烦得很。 见自己讨了个没趣儿锦绣也不恼,等郑明义吃完丫鬟们将桌上的菜撤走,房里只剩他们二人。锦绣走到郑明义旁边给他擦手,一边笑一边说道:“老爷,您看世子和二老爷都有官职,同样是国公爷的儿子,您是不是也该有个一官半职的。” 见郑明义不说话,她将帕子放下,又柔声说道:“奴婢是陛下给您的人,可见陛下对您是疼爱的,不如您跟陛下诉诉苦,在这个家里除了我和锦山,没人跟您一条心。” “哦,我还能见到皇帝?”郑明义将锦绣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揉搓着她葱段一般的小手,又将脑袋放在她颈侧深吸一口气,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锦绣眼神有些迷离。郑明义长得很好看,他眉宇间隐约流转的书卷气是她从前不曾接触过的。那一双眼睛仿佛一汪清泉,还有那唇角总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直将她带到温柔的陷阱里。 “唔,可,可以吧。您要是想见,我去帮您带话给孙公公。”锦绣的声音越说越小,就在她软着身子等着郑明义进一步的动作时,身边的人放开了她,坐直了身子。 “带话给孙公公?你还要带什么话给他,我的一言一行吗?”郑明义胳膊放在炕桌上单手撑着头,轻笑道:“我有什么好处,绝色美人?金银财宝?还是爵位?” 锦绣弯起嘴角,将身子软软地贴在郑明义身上,轻声说道:“您在这府里可没人拿您当一家人,想要什么都得靠您自己争取。有了宫里相助,您还能不心想事成吗?” “心想事成?”郑明义哈哈大笑起来,锦绣不明白他为何抚掌大笑,跟着他一起笑。门外的丫鬟们听见这笑声,心想锦绣不愧是皇帝赐下的人,能哄得三老爷这般开心。 —————— 昨日郑言恭和穆芙芮彻夜长谈,早朝他都险些起不来。穆芙芮直睡到延年来催她起床用午膳。 闻诗自今日起回到涵碧轩伺候二人,妙可有了危机感,在涵碧轩努力突出自己的存在感。闻诗没有跟她抢活儿干,她早起后在南山房门前站了一会儿。延年从小厨房出来看见了,站在她旁边说道:“主子不让人动这间房,有时候想起来会去里面坐坐。” “南山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意。”闻诗想起那个将自家小姐当眼珠子护着的姑娘,眼里都是怀念。 “嗯,她会说:当然了,我可是小姐身边第一大丫鬟。”两人默默站了一会儿,其他人也都起来干活儿了,才各自散去。 用完午膳,穆芙芮将四个大丫鬟叫到面前,昨晚她和郑言恭算是正儿八经绑在一起了。石竹和六儿几人从今往后也会跟陆飞一起给小两口办事,算是弥补了郑言恭手上没有这方面人手的不足。与之相对的,两人信息共享相互扶持,穆芙芮需要的其他东西也都会交给郑言恭去办。比如,去打听买凶杀人将南山害死的背后之人的线索。 “以后涵碧轩的事你们听闻诗的,妙可平日主要负责陪着我四处走动,延年和铃兰还是照旧。”穆芙芮将四人的活计简单分配了。妙可对于闻诗突然回来抢走自己管涵碧轩的事有些不甘,但一听穆芙芮指明要自己陪着走动又稍微心安了些。 交代好以后穆芙芮立马又准备午睡。自从碰过二夫人给孩子准备的衣服有了感应后,她只做过一次梦。梦里的场景和女子都没变化,只不过那女子没有念经也没有哭泣,而是唱着一首歌谣。她醒来怎么都记不起那首歌谣,想要再做梦,可无论她触碰多少孩子的衣服甚至直接摸二夫人的肚子,都再没做过梦了。 第72章 家和 郑言恭自从跟穆芙芮“谈心”以后,自顾自地觉得他俩现在的关系已经是亲密无间的夫妻了,甚至比一般夫妻还要特别一些,今日心情就格外舒畅。直到下值骑在马上,想到回家就能见到穆芙芮了,他又傻笑起来。陆飞看见他这个样子,试探问道:“少主,您要升官儿啦?” “什么话。”郑言恭收回笑容,对陆飞说道:“石竹和六儿怎么样?” 今早两边的人手被叫到一起,互相认识了一下。郑言恭和穆芙芮只说今后两边合二为一,共同为两位主子办事。 “六儿还行,是个老实肯干的,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那个石竹有点不服管教,问什么都是一句:我只听郡主吩咐,来搪塞我。”陆飞顿了顿又说:“少主,虽说这些人是大奶奶的,可那也是公主府出来的,您就这么把他们和兄弟们硬凑在一起,是不是不妥啊?” 何止是陆飞,连延年和铃兰都觉得这事儿很不妥。等闻诗和妙可离开,她俩也在穆芙芮面前说起了悄悄话。 “主子,师兄说您将兄弟们交给了大少爷,那咱以后都听大少爷的啦?”铃兰伸长了脖子,看着穆芙芮,希望从她嘴里听出一个“不”字儿。 “什么听他的听我的,只不过是一起干活儿,现在双方利益一致而已。交代你们做什么事儿就去做,我也有差事让他去给我办,大家以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了,尽量和和气气的。不过有什么他们觉得有问题的可以让你来告诉我。”穆芙芮想着快些将人打发了好午睡。手里还拿着二夫人给孩子做的肚兜,她借口要学着自己亲手给那孩子做一条,便拿了回来。 延年谨慎开口道:“主子,您有没有想过,如果石竹和外面那几个都变成了大少爷的人,咱们就被困死在这宅子里了。”见铃兰要为她师兄说话,延年又说道:“就算他们忠心,可您的人不该跟国公府的人混在一块儿。” 说这话铃兰倒是使劲儿点头,“对呀,本来师兄是领着师弟们听主子差遣的,现在变成了那个陆飞对他指手画脚的,他算哪......”铃兰止住了话头,这句是石竹原话,她不该在主子面前说嘴。 穆芙芮听出了两人话里的意思。郑言恭只说以后他们二人齐心协力,资源共享,可没说过手下的人还要分出个高低来。虽说她不在乎那些,可手里就这么几个人,要是跟自己离了心,那就真的如延年所说被困死在这后宅了。 “我知道了,你且去告诉石竹几个,我会和大少爷商量出个章程来,绝不叫咱们的人吃亏就是。”老石头墩子扶额,凡人真是麻烦得很。 铃兰得了主子的话,蹦蹦跳跳找师兄去了。延年给穆芙芮更衣伺候她躺好,本来也要离开的,被穆芙芮叫住。 “延年,要是害死南山的人找到了,怎么样才算是给南山报仇?” 延年看着穆芙芮,深吸一口气说道:“自是要杀了的,一命还一命。” 穆芙芮摇摇头,缓声说道:“那杀害她的人是那个放弩箭的还是背后买凶之人呢?命自是要还的,我还要叫他的希望都落空。” 说完她便翻身朝里,准备睡觉了。刚要睡着,吴氏又派人来请,说是请穆芙芮去秋华院一趟。 吴氏忍了很久,终于耐不住性子把穆芙芮招来。等婆子们抬着轿椅进秋华院,穆芙芮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迎。 “大奶奶您可算来了,夫人可就盼着您呢。”吴氏的大丫鬟果儿迎上前来,延年抱着穆芙芮往正屋走,她就凑在旁边说话,“夫人差人给您寻了好些新奇玩意儿,大伙儿就等着您来一起开开眼呢。” 穆芙芮微微对她笑笑,等延年将她放下,吴氏关切道:“怎么不直接坐轿椅进来,这丫头虽然力气大,万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也不得了。” “哪儿能坐轿椅进屋来,您对阿馒已是万分疼惜了。延年力气大,不碍事的。”穆芙芮乖巧笑道。 摆摆手免了穆芙芮行礼问安,吴氏让延年将穆芙芮扶到椅子上坐好,又接着说:“本来想让他们把东西都给你送到涵碧轩去,这几个小丫头都是爱瞧热闹的,非说把你和言恭都喊到秋华院来一起热闹才好。我想着你先挑喜欢的,就让她们先将你带来。” 吴氏坐在穆芙芮身边,示意果儿和花儿将东西都给一一摆开来介绍。穆芙芮这才看到,正屋的桌上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耍货,有成套的小泥人儿,精美的风筝,大大小小的陀螺,还有空竹、风车、弹弓以及还没打开的不知道装着什么的木匣子等。多得穆芙芮看花了眼,不解地问道:“母亲是要送人吗?谁家的小娃娃?” 吴氏让果儿悄悄去打听穆芙芮常往二夫人那儿跑都做些什么,问了一圈儿回来,说是穆芙芮就喜欢拿二夫人给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那些杂耍货看,还有婴孩穿的衣裳,她拿到手里就舍不得放下还开心得不行。 吴氏猜想,要么是从前公主府管教得严,穆芙芮小时候没见过这些,要么就是她将万老夫人说的:多去二婶婶房里沾喜气这话听进去了。不管是哪一种,吴氏都有些心疼她,派人到处搜罗,于是就有了今天这出。 “还能是谁家,当然是我家的小娃娃们。阿馒快去看看喜欢哪个,全都拿回去也成。阿娘已经跟他们说了,往后市面上有什么新奇的都买回来给你。”吴氏爱怜的摸了摸穆芙芮的头。 穆芙芮有些莫名其妙,自己要这么多杂耍货干什么。可吴氏说的话,吴氏的表情,还有头上轻轻的抚摸都让她心里有些软软的。她指了指风筝,果儿立刻递到她面前讨好道:“大奶奶,这风筝可不是外面买的,是夫人亲手为您做的。” 见吴氏温柔的笑着点头,穆芙芮接过风筝。见上面画着一只黑鹰,还有竹笛挂着,很是新奇。从前的穆芙芮还没亲手放过风筝呢,当然老石头墩子也没有。她笑着跟吴氏道谢,“等春日里我腿脚也好了,母亲我们去放风筝吧,阿馒就放这一只。” “好啊,那阿娘再给你做两个别的样式。就再做一个美人风筝,一个彩蝶风筝,到时候三个风筝一起,看看哪个飞得高。”吴氏见穆芙芮喜欢,也高兴起来。 “阿娘教我,我们一起做。”穆芙芮顺着吴氏改口,叫阿娘好像也挺顺口的。 花儿又将泥人儿递过来,对穆芙芮笑道:“大奶奶再看看这几个泥人儿,夫人买了好几套,其他的还在木匣子里,就数这套最好看,十二生肖。” 穆芙芮看着花儿手里的小狗泥塑,忽的想起在太清观时自己捏得那个,那时南山还说她捏的好,求自己往后每年生辰给她捏一个,凑齐十二生肖。想起南山,穆芙芮又不好受起来,没有接花儿手里的小狗,只淡淡说道:“放那儿吧,我要看什么自己选。” 花儿本是见果儿卖了好也想表现一番,没想到穆芙芮没买她的账,脸一下红到耳根。延年知道穆芙芮是为何如此,见场面有些尴尬,延年走上前将花儿手里的小狗拿过来,打圆场道:“夫人您不知道,我们之前在太清观也做了不少泥塑,大奶奶总说她做的小狗比外面卖的还要好,这是见了好看的泥人儿不服气呢。” 吴氏听了这话正要打趣穆芙芮,延年不希望穆芙芮在此时被人一直在耳边说这些惹她难过,便对穆芙芮说道:“大奶奶您看那儿还有空竹,叫铃兰来给夫人和您耍一个看看。”妙可会意,差一同跟来的延维去将铃兰喊过来。 又让花儿帮忙将东西挪一挪腾出一小片地方好施展。花儿见她们帮自己解围,很是感激,麻利的将地方整理好。铃兰很快就到了,延维已经告诉她原委,进屋行了礼便接过花儿递来的空竹,给吴氏和穆芙芮婆媳俩耍了起来。边耍还边唱,一屋子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穆芙芮也调整自己的心情,连不爱说话的延年都开始帮自己打圆场了。她暗暗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得尽快将南山的事了结,不然会入魔的。 郑言恭回涵碧轩没见到人,又来秋华院。见到母亲和妻子亲热和气的场面,他第一次对父亲一直执着的“家和万事兴”有了同样的期盼。 第73章 捷报 靖安侯带着世子以及陆寻送去的证据证词进宫求见皇帝。皇帝虽然没有立即降罪,但靖安侯父子俩都被禁足侯府,靖安侯世子被革了鸿胪寺左少卿之职。另外派了御史和锦衣卫一同去彻查此事,不管是有人栽赃还是靖安侯世子果真贪墨,涉及皇帝看重的军中相关之事,都得有个结果。 陆寻松了口气,自从知道靖安侯府出事也是郑明义的手笔,他们就着手解决并想办法将郑明义与之相关的证据都抹除。一事不烦二主,锦衣卫和御史去查只会查到满都蒙克头上。也不算冤枉,外邦之人的不良居心本就昭然若揭。至于郑明义本人,只能等曹国公解决了外患再回来处理了。 值此关头,曹国公派人传回捷报。两军对阵,曹国公深知与满都蒙克麾下的骑兵正面冲突是极其危险的,鞑靼的铁骑也只有虎贲军能与之一战,可此次虎贲军只来了一个营,不到三千人。 因此曹国公命大军先牢牢守住防线,不让敌军再进一步。等他得到之前安插的人手传回的消息:满都蒙克与完颜阿哈的联盟似乎出现了危机,便知道自己的第一步计策已经奏效。命人传出自己要派人前往女真游说,满都蒙克疑心重,定会赶时间先出击。 实则曹国公就等着他出手,采取避实击虚的策略。他命大军主力隐蔽在一片丘陵地带,派郑言慎带少量兵力吸引敌军的注意力。满都蒙克见状命部下大举前进,试图以其优势的骑兵部队迅速击溃大胤军队。 然而,当鞑靼的骑兵进入埋伏圈时,大胤的火器部队立即行动起来。火炮和火铳的密集射击对鞑靼造成了重大伤害,打乱了他们的冲锋阵型。同时,虎贲军也利用地形优势,从两翼包抄,形成钳形攻势,步军主力随即而上,重创敌军,满都蒙克带军仓皇撤退。 消息传回,皇帝龙颜大悦,大胤朝上下一片欢欣鼓舞。户部要接着为大军筹集粮饷,秦尚书在皇帝面前哭穷不肯走。好在这几年国库充盈,哭完得皇帝几句安慰还得接着干活儿。 再两日就是腊八节了,皇帝要赐百官宴,各勋贵人家也要施粥。宫里由皇后娘娘牵头举办了腊八宴会,邀请各家夫人小姐进宫参加,也是为了募捐。前方打仗,不少流民失所,近来京城周边涌入不少难民。虽然暂时在城外安置了,但天气严寒,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募捐来的钱财不仅能为贫困的百姓捐衣赠粮,还要义诊。 出乎意料的,郑明义也在此次受邀的名单中。大抵是曹国公征战有功,众人都在猜测皇帝是不是要给曹国公的三子也封个荫官儿。 “哼,言谨过几个月也十六了,要蒙荫职也是他先才是。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外室子,休想越过我的孙儿去。”万老夫人听彩书说完外面的传言气得将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上,刚巧碎在了走进来的万佳的脚边,将她吓了一跳。 万老夫人见状,又忙叫方嬷嬷去看看万佳可有伤到,方嬷嬷仔细看了摇头回道:“表小姐无事,老夫人也别气,您的身子要紧,气坏了可不划算。” 万佳规规矩矩给长辈请安,听了几人的对话也能猜到姑祖母在气什么,郑家的家事她不好参言。此番来姑祖母面前是准备请姑祖母让她回家看看的,可看着眼前的母子俩剑拔弩张的样子,她选择先闭嘴。万老夫人示意她先去下首的椅子坐着,然后双目圆瞪接着对着世子发火。 世子无可奈何地对万老夫人说道:“母亲说的是什么话,按长幼,明义是言谨的三叔,哪儿有侄儿越过叔叔的道理。何况只是听了只言片语的传言,您就着急忙慌地派人将我喊回来,我这还当值呢。” “你舅舅和表弟如今被禁足在家,你这个做外甥、做表哥的不帮着他们打点想法子,却帮一个野种说话。你胳膊肘往外拐,眼睛被烂泥糊住了不成。”万老夫人见到万佳又想起了弟弟和侄儿,火气全都撒在儿子身上。 “母亲!”世子打断万老夫人道:“老三是您同意上的族谱,以后都是一家人,您何必说这些话伤了和气。”深吸一口气吐出来,世子又安慰道:“舅舅和予训现在只是禁足家中,说明陛下已经网开一面了,儿子要是再去求情只怕会适得其反。何况真金不怕火炼,待真相水落石出,予训自然官复原职。” “难道就干等着不成?那可是你亲舅舅!佳儿这孝顺孩子日日陪着我,你能眼睁睁看着她祖父和她爹就这么被关在家里?过两日宫里的宴会我还想带着她去呢,现在你让她有什么脸去见人。”万老夫人明白,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能去皇帝跟前哭诉,只能逼着儿子想办法。硬的不行便来了软的,自己儿子她知道,最是心软。 谁知世子这次不准备吃这套。他心里想的是,郑明义如今就在府里,舅舅一家禁足,能置身事外是最好不过的,佳儿能不能进宫去宴会有什么要紧。 “母亲近来身子不适,宫里宴会您就别去了,佳儿在家陪着您好好休养,不然您带着佳儿去别院住些时日吧。” 世子话音刚落,万老夫人浑身颤抖指着他,“你要把我关起来不成,你个不孝子,你你你。” 这下万老夫人是真被世子气着了,一屋子人请府医的,扶老夫人躺下的,已经不用吩咐有序的忙了起来。世子搓了搓额头,觉得自己也想躺下了。万佳等府医给万老夫人扎针的功夫退出来,走到世子身边,轻喊了一声:“表伯。” 世子慈爱地对她笑笑,温声说道:“佳儿,你父亲如今在家不是坏事,表伯真是为了他好。” 万佳虽然不明白为何,但知道世子对外家的事一向是尽心的,点点头说道:“佳儿知道,只是如今家中有事,本想回去照看长辈,可姑祖母又病了。” “你暂时别回去,我会派人打点,靖安侯府不会有事。你回去帮不上忙,安心在府里住着,这点人情表伯还是能为你讨到的。但你也暂时别去外面奔波,过了这段时日,让表婶婶她们在家里给你们办个宴席请小姐妹们来玩儿就是。”世子宽慰了万佳几句,等府医说老夫人无大碍后,他交代几句就走了。还得去郑明义那儿看看,这可马虎不得。 吴氏和赵氏带着腿脚不便的穆芙芮赶到时,只有万佳守在万老夫人身边。见婆母睡着了,几人拉着万佳到外间询问经过,听说是为了郑明义和靖安侯府的事,碍着万佳在场不好说靖安侯府的事,只能一致对外对郑明义不满。 而郑明义这边,锦山正在劝说他趁此机会与江都公主见一面。 第74章 至亲 郑明义摩挲着手里的佛珠,面无表情的看着锦山,冷冷说道:“仅凭你几句话就想我去见你那主子,可笑至极。既是要见,也该拿出点诚意。我可没什么耐心,哪天心情不好了,保不准说出什么话来。我不妨把你卖给孙敬光?除非你主子给我的好处能大过皇帝去。” 锦山不紧不慢单膝跪下,恭敬道:“要见您的,是您的血脉至亲。”这是师父王七里转达的江都公主的意思,郑明义防备心极重,必须要告诉他一些事才能促成见面。 “血脉至亲?怎么,曹国公除了我还有别的外室子?那你找错人了啊,该去找我那好大哥。认一个也是认,认两个也没差嘛。”嘴上这么说,心里有些慌乱。郑明义紧紧捏住佛珠,直到指甲有些疼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跟曹国公无关,属下不敢妄言,您见了那位就知道了。”锦山低着头回答。 郑明义心中满是震惊,跟曹国公无关的血脉至亲,那就是母家的亲人了。这个人是得见一见,但自己也要做好准备,不能以身犯险。 “好,但我对宫里不熟,贸然见面是否太过凶险,到时候如何相见能万无一失?”问这话也是试探,郑明义想知道那人的手是不是连皇宫都能伸得进去。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郑明义同意了见面。刚让锦山退下,下人通传世子来了。 “不知世子前来所为何事?”郑明义还在平复自己的心绪,冷淡疏离地招待了世子。 听到郑明义跟前几日不同,又称自己为世子,郑铄有些不解,面上仍带着笑说道:“三弟,腊八节陛下赐宴,你也在受邀之列,大哥来给你讲讲进宫的规矩礼仪,免得殿前失仪就不好了。不过你也别怕,到时候就跟着大哥和二哥,我们三兄弟坐在一起互相照应。” 郑明义回道:“锦山和锦绣都是宫里出来的,就不劳烦世子了,我会将规矩都学好,不给曹国公丢人。” 见郑明义误会了自己,世子哎一声,“怎会,你是我三弟,我定会护好你。就算有事,大哥也会挡在你前面帮你解决好。”端起茶喝了一口,世子喋喋不休说了好半天,全是对弟弟的关爱,直说得郑明义耳朵疼。 “知道了。”看着眼前一脸热忱的世子,郑明义心里嘀咕,这人装好大哥装上瘾了吧。 —————— 郑言恭今日下值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去他二叔回家的路上等着。二老爷半路被自家大侄子拦着带到了醉仙楼,说是叔侄俩好久没有单独一起喝过酒了,趁今日得了闲要请客。 郑钟觉得侄子有古怪,以往叔侄俩这样偷偷在外面吃饭多是因为他想从侄子那儿套话。或是用带侄子见世面当借口,在外面和朋友们喝得七荤八素还有个帮他求情的,谁让郑言恭是全家人的宝贝。 “稀罕啊,今儿怎么想起请二叔上醉仙楼。无事献殷勤,说吧,什么事儿。”好不容易有机会在侄子面前摆谱儿,郑钟坐在上首点起了酒菜,一点儿没为郑言恭省钱。 “二叔这话说的,没事儿侄儿不能请您吃饭啦?以往都是您带着我出来吃香的喝辣的,有机会侄儿不能孝敬您一回吗?”郑言恭讨好卖乖地说道:“这不是看您最近忙,想着刚巧醉仙楼出了新菜,咱叔侄俩一块儿来尝尝。” 郑钟点点头,说道:“是挺忙的,我只听说醉仙楼有新花样儿,还真没顾得上来呢。” “二叔最近忙什么啊?我看五城兵马司近来也没什么大事儿啊?”郑言恭一边给郑钟倒酒一边问道。 “嗐,不是差事。”想到有关郑明义的事儿老爷子好像没让小辈知道的意思,郑钟闭了嘴,让长随四安去催催菜。 郑言恭见二叔不说也没追问,让陆飞和颂歌带着四安和车夫几人,去给他们置办的另一桌,自去喝酒吃饭,叔侄俩也不用人伺候。等菜上齐,郑言恭一杯又一杯将他二叔灌了个半醉,两人吃得酒足饭饱一起坐着二老爷的马车回了府。 等回了府,郑言恭脸上哪儿还有醉意,陆飞也是清醒的,只一个颂歌已经不省人事。 “颂歌酒量也太差了,还好老黄和王山也不是那能喝的。”陆飞将颂歌交给别人,又吩咐煮醒酒汤给大少爷,两人在小书房坐下。 “怎么样?四安说了些什么?”郑言恭今日是打他二叔一个措手不及,但他没指望从二叔那儿问出什么来,只能从二叔身边的长随下手。四安这人机灵,只是有个毛病,对自己觉得能信任的人是没什么心眼儿的。这点跟二叔很像,但二叔上头有祖父和父亲耳提面命的交代,想套话没那么容易。反正四安是给二叔办事儿的人,即使知道的不多,也能窥一斑而知全貌。 陆飞回道:“说了些事儿,不过咱手里那几个兄弟,要是去查,怕是会被发现。” 郑言恭明白陆飞的意思,他点点头,说道:“知道了,待会儿我去跟大奶奶说,这事儿的确让石竹那几个去最好。” 穆芙芮听了郑言恭的话,想了想问他:“你说,我是师父你是徒弟,咱俩该谁听谁的?” “夫为妻纲,你说呢?”郑言恭回击。 “那勉强算扯平吧,为何石竹就该听陆飞的?”穆芙芮用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把玩着吴氏给的小摆件。没有看郑言恭,慢悠悠地说道:“你说要培养自己的人手,就直接把我的人划归给陆飞管?我敢给,石竹你敢放心用吗?” 又来了,郑言恭觉得这石凳儿精怕不是在狐狸窝里长大的吧。于是耐心解释道:“从前只以为祖父将人手给我,我只要用好他们就行。但那些人既听我的更听祖父的,如果直接用石竹,那跟从前有什么区别,何谈我自己的心腹。” 穆芙芮挑挑眉,“你既知道,那这是何意?” “人不是一两天就能养起来的,我是选了不少好苗子,这是为将来打算。你现在跟我三年前是相同境地,石竹既听你的也更听公主的。咱们得想办法把目前手里的人打乱重组,变成我们的人。陆飞确定跟我一条心,石竹你确定吗?”郑言恭盯着穆芙芮说道。 “行吧,但石竹能不能服陆飞那就是你们的事儿了。我叫铃兰给石竹传话,先让他顺着四安说的那些线索查吧。”穆芙芮只能暂时妥协。 当晚入睡前,穆芙芮躺在床上,努力理清纷乱的思绪。害死南山的人暂时可以交给郑言恭去查,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跟二夫人肚子里的小恩人进行交流。郑言恭洗漱完看见她皱着眉思索的样子,伸出手轻揉她的眉心,“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让你愁成这样?” 穆芙芮想到郑言恭比自己略微聪明那么一点儿,多一个人想办法也行,便将自己近日对着二夫人的肚子有感应的事说了,让郑言恭跟着一起想办法。 “你是说,你的恩人是二婶婶肚子里的那个孩子?”郑言恭狐疑地看着穆芙芮。 “你想想,之前有人要陷害祖父,要是得逞,对你们全家是不是灭顶之灾。那我恩人给我一些提示让我助你们摆脱困境不是应该的。现在恩人托生到二婶婶肚子里,这不是更得告诉我他来了,我得小心伺候着吗?”穆芙芮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郑言恭听完总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又说不出问题在哪儿,面前还在滔滔不绝说话,手舞足蹈的女子让他觉得喜欢,慢慢地入了神,嘴角也不自觉翘了起来。穆芙芮说了好一会儿,见他不仅没反应,脸上还挂着痴笑,伸手想拍他一巴掌,被郑言恭捏住手腕儿。 “不是你们家,是我们家。阿馒,你我已经是一家人了。”郑言恭说道,“虽不知你那个报恩以后得道成仙是不是臆想,不过既是你所想,我便助你。” 穆芙芮听完郑言恭说的话,心下有些感动,歪着头想了一下,上前亲了亲郑言恭的嘴角。 两张傻笑的脸慢慢靠近,长夜漫漫,春宵苦短。 第75章 小聚 穆芙芮第二天睡醒,看见空了一半的床铺,这才想起昨晚郑言恭还没帮她想出什么好办法来。翻过身来,手触到药瓶,随手又塞到枕头底下。昨晚欢好后她很自然的吃了一颗,郑言恭问及吃的是什么,穆芙芮只说是女子养身的药丸而已。 等铃兰进来服侍她起床,穆芙芮对她说道:“明日宫宴见到母亲,我会把石竹的妹妹和你们几个的身家性命都要来。” 江都公主的人和公主府明面上的下人不一样,都有两套身份。一份是对外的,无非都是奴籍或签了契的。当然,这其中的籍契好些也都是公主派人给他们办的。比如铃兰,对外就是被债主卖进公主府的孤女,实则是鲁池在云中郡捡回来的。 其他人的“身家性命”也各不相同,有的是家人在公主府,有的是公主府能给他们所图所想。还有就是如铃兰这般,自小被捡回公主府养大的,有师父的养育之恩要报。穆芙芮只打算留下六个人,郑言恭说得对,不能为自己所用,放在身边也是有后患的。除了石竹、铃兰和六儿,她还留下三个人。这三个人也都是鲁池亲自带出来的,品性也是石竹和铃兰肯定的。人有些少,但不能急。 铃兰自是开心得很,跟在穆芙芮身边可比在公主府好过多了,目前看来也没有性命之忧。现在主子说要接石花儿来,那师兄也能跟主子一条心了。高兴“哎”了一声,等延年来了又蹦蹦跳跳走了。 延年刚将早膳摆好,闻诗和妙可也来了。明日进宫需要准备的不少,要熏衣裳,要挑首饰,几人在房里叽叽喳喳聊的热闹,世子夫人和二夫人派人送的东西前后脚进了涵碧轩。 俩妯娌像是商量好了,一个送头钗另一个就送手镯,一个让人将针线房赶出来的几件新衣送来让穆芙芮试穿,另一个就拿出几双样式新颖的鞋子来。穆芙芮看着摆满桌子的东西挑花了眼,万佳这时候来了。 “明日我不能陪你进宫了,从前你又少参加这类宴会,所以有的事得跟你讲。”万老夫人病了也不让媳妇和孙媳去侍疾,但想到明日是穆芙芮成婚后第一次去宫宴,还是叫万佳来,将京中年纪差不多的闺秀都是什么秉性提前告知穆芙芮,以免她在宫里得罪人或者被人欺负。 “要不是宫里娘娘传话,指名要我进宫去,我这腿刚好一点勉强能走了,我也不想去。还不如在家跟你一起,就在咱们园子里吃热锅子呢。”穆芙芮一听还要记许多别家闺秀,顿时对一桌子新衣裳首饰都失去了兴趣。 万佳拉着她坐下,哄道:“你现在是曹国公府大奶奶,这种场合往后必是少不得的,也不用刻意记什么,你就当听故事,叫铃兰几个也跟着记,久了就自然都记住了。” 延年见万佳真心为主子着想,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去小厨房给万佳做她爱吃的果子。闻诗和妙可听得最认真,听到不解处还时不时问上几句。万佳示意自己的丫鬟玉红,待会儿将自己遗漏的需要丫鬟记着的事儿告诉她俩。直到用了午膳,万佳主仆才离开涵碧轩。 —————— 原本腊八只是皇帝给臣子赐腊八粥,不会有百官宴。因着冬至的大宴取消,又逢曹国公传回来的好消息,皇帝便让人办了这个腊八宴。郑言恭的官阶不够格参加,府里的男丁只有三位老爷在受邀之列,其中郑明义还是皇帝开的特例。 年关将至,郑言恭手头上的事多了起来。上次见解深,说好带着秋露白去看他,一直不得空。正巧明日无事,可以给他送腊八粥去,顺便听听他要告诉自己什么。正想着呢,李庭竹和常祖旺居然结伴找他来了。 “你俩怎么在这儿堵我呢。”郑言恭在马上看着眼前的两个好友不禁发笑。 常祖旺一把将他从马上拉下来,语气不满道:“你这都多久没来找我们了。君待开春要跟着他五叔去游学,我祖父明年要把我扔军营里去。哥几个再不聚聚,下次再一起喝酒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李庭竹笑道:“忠明今日来我家找我,正巧听到五叔说要带着我出去游历,这不就想起你来。我看你这给事中做得也挺辛苦,要不就今晚,集贤楼一叙?” “成,那让颂歌回府说一声,走吧。”郑言恭朝颂歌扬了扬下巴,让他把马牵回去,自己搂着两个好友往集贤楼去了。 到了集贤楼,三人熟门熟路往常去的包间,路过隔壁听到里面传来嬉闹的声音。带路的小二见常祖旺好奇了两眼,解释道:“今日是张家四少爷做东,请了国子监里的同学一起热闹。” “是张太傅家的?”李庭竹问道。 “是,就是张太傅的孙子,行四。”小二恭敬回道,然后又对郑言恭说道:“小郑大人您的小舅子穆少爷也在。” 三人落座,等小二将茶水斟满退下,常祖旺才小声说道:“张太傅的这个行四的孙子是不是那位,为了救太子被一箭穿心的张少詹事的遗腹子?” 郑言恭点点头,“是他,听说张太傅和夫人都将他看得极重,连张侍郎这个长子和长房的几个孙子都越不过他去。” 李庭竹喝了一口茶问道:“你小舅子也在,他跟这张四郎关系不错?” 话音刚落,门被敲响了,几人止住话头,常祖旺示意小厮去开门,门外站着穆定康和张四郎。 “姐夫,听小二说你在隔壁,我来打声招呼。”穆定康有些别扭。上次去太清观接姐姐回家,结果在观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被姐姐打发回公主府了。更可气的是,姐姐回曹国公府路上还遇到了刺杀,这个姐夫没护好姐姐让她受伤断了腿。母亲也不让自己常去看望姐姐,说这样会让她夫家不高兴。因着这许多缘故,他对郑言恭积怨不少。本来不想来的,张四郎几个非要起哄,要他带着来认识认识。 “刚巧今日遇着好友,便一起来集贤楼聚聚。”郑言恭给穆定康介绍了李庭竹和常祖旺,穆定康也不情愿地向他们介绍了张四郎。 张四郎见穆定康一笔带过,只说自己是同学张致,便挤开他自我介绍起来,“几位兄长好,我是张致,张太傅是我祖父。常听长辈提起几位兄长,一直没有机会认识,今日一见。” 穆定康打断他道:“招呼也打了,我们就别打搅兄长们聚会了。”说完扯着张四郎走了。打过招呼就算是将礼数尽到,他可不想和这个姐夫聊什么家常扯什么闲篇。 等门重新关好,常祖旺取笑道:“惟寅,看起来你这个小舅子对你不是很满意啊。” 郑言恭睨了他一眼没接这话,对李庭竹说道:“五叔这次要带你去哪儿?你可要常写信给我。遇到什么奇人奇事,可要一字不落告诉我。” 常祖旺不甘示弱,开口要了一堆东西。李庭竹人还没离开,就被两人嘱咐了老半天,要给他们准备的土仪和各类手札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今日三人只是小酌几杯,约好李庭竹出发前再聚两次喝个痛快,用过饭正要离开,隔壁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像是吵了起来。本来郑言恭也不在意,少年郎嘛,就是这般才对,可这喧闹中他听到一句话让他停住了脚步。 这句话是张四郎的声音,他说:“解深那厮就该砍杀了,谁让他。” 第76章 灰烬 张四郎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李庭竹见郑言恭一脸凝重,轻咳一声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郑言恭摇摇头,示意他有外人在。常祖旺见状,丢给小二一颗碎银子,吩咐再上一壶茶来。小二接过赏钱,忙不迭跑去准备茶水。 “解深的事你们都知道吧,我总觉得他是冤枉的。”对着最信任的好友,郑言恭忍不住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 李庭竹听他说这话,忙手掌朝下压示意他等等,然后让几个小厮随从将门窗守好,别被人偷听到。 等郑言恭说完,李庭竹小声说道:“解深可能是三皇子的人。”见两人不信,他不自在的补充道:“我有次去祖父书房不小心听到的。” “君待,你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偷听。”常祖旺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地看着李庭竹。 郑言恭和李庭竹对视一眼,没有理会常祖旺,但“三皇子的人”意味着什么,两人都明白了。 常祖旺学着他俩的样子也压低声音问道:“你俩又打什么哑谜,解深不是陛下属意给太子的人吗,怎么又是三皇子的人?” 李庭竹拍了拍郑言恭的肩说道:“事关皇储,曹国公府的境况可不允许你牵涉其中。即使戏子中举一案,解深是被冤枉的,可他被害也是因着他自己的选择。反倒是张真,他让你去趟这个浑水做甚。” 常祖旺恍然大悟,又兴奋又害怕,最后将面前两人的头按到一起说道:“惟寅,你可千万别热心肠啊,郑祖父还在前面卖命,宫里暂时动不了你。可满都蒙克刚继位,这一次又吃了瘪,边关暂时要安稳好几年,这时候你可别犯傻。” 李庭竹将自己脑袋拔出来,打趣道:“呦,我们忠明真是大有长进啊,能说出这番话来。” 两位好友一来二去的斗嘴也没能让郑言恭皱起的眉头松下来。解深是三皇子的人,这是他没有料到的。另外,李庭竹说得对,张真故作深沉让他用心去查这件案子,试图将他也搅和进去,张真的用意是什么? 颂歌回国公府报完口信又带着马车来接郑言恭,直到回了涵碧轩,郑言恭才暂时将心中疑虑按下。 “为何你也可以不进宫?”穆芙芮耗费了大半天听万佳介绍的京中闺秀,直听得头疼,要是不用进宫就没这些烦心事儿了。 郑言恭笑道:“四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参加百官宴,我只能得一碗腊八粥。你是郡主,皇后娘娘又特意点了你早点进宫去陪她,怎么躲得过。再说了,二婶婶也要去,你不守着你的小恩公?” 穆芙芮一听这话又觉得这个宫宴她的确该去,便不再纠结安心躺下,等着明天的到来。郑言恭带着满脑子疑虑,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天蒙蒙亮才闭上了眼。 翌日,曹国公府的三位老爷分作一拨,两位夫人并穆芙芮分作一拨,各自去宫里赴宴。穆芙芮本想和二夫人一辆马车,可刚走到二门就被世子夫人拉住了手,只得乖巧地跟在婆母身边。 “阿馒今日好看,这竹青色也很称你。”吴氏满眼喜爱看着儿媳。 “阿娘选得好。还有这一对掩鬓,我昨日看到就觉得喜欢。”穆芙芮笑着说道:“阿娘今日也好看。” 吴氏摸了摸自己的脸,乐呵呵道:“比不得你们小姑娘。你父亲说过阵子在家里给你和佳儿也办个小宴,到时候请你相熟的小姐妹来热闹热闹。” 穆芙芮歪头想了想,原身好像没什么朋友。身子不济,本就鲜少去外面与人相交,哪里来的相熟小姐妹呢。但看吴氏温柔慈爱的样子,她也不好说自己不认识几个闺秀,到时候只邀请万佳的小姐妹一起玩儿好了。 人都走了,府里就剩万老夫人和万佳,还有郑言恭和郑言谨。兄弟俩一起给祖母请安,陪着说了会儿话。郑言谨想跟着大哥一起出门去,被郑言恭给否了。 “我又不是出去玩儿,今儿个腊八,家里人又都进宫了,你在家安心侍奉陪祖母,中午我就回来陪着祖母一起用膳。”郑言恭耐心劝着弟弟,随即又话锋一转说道:“下午我无事,好久没考你功课了,用完午膳大哥就能和你呆一下午。” 郑言谨顿时傻了眼,一溜烟儿逃走了,也不提要跟着大哥出门的话,眨眼就不见了人影。郑言恭狡黠一笑,转身准备出门,一个小吏被门房引进来,面上都是仓皇。郑言恭认出来了,这个小吏名叫汪平,是都察院监的,之前给了些钱让他帮着照看解深。 “小郑大人,解深死了。”汪平一见到郑言恭就扑到他脚边,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什么?你说什么?谁?怎么回事?”郑言恭大惊,可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便对他说:“你跟我来,将事情细细说来。” 陆飞见状,招来手下速去查探怎么回事,郑言恭已经带着人去了他的书房。昨日有了好友的提醒,他本来不欲再插手。但想起和解深的约定,他还是准备如约去见解深最后一面。只是为了把事情搞清楚,不会让自己再被牵扯进去。忽然得知解深的死讯,此刻他却不好立即前往了。 汪平将事情说了。原来今日一早他与另一人交班,想着今儿是腊八节,又得了郑言恭的交代,便准备把自家的腊八粥拿去与解深分着吃。谁知叫了半天解深都没起来,他顿感不妙,将牢门的锁链打开进去一看,解深已经没气儿了。惊慌失措下他大喊来人,等上官带人来查探后,只问了他几句便让他走了。 “尸身已经带走了,小的之前是黄贵当班,他也被关起来了。小郑大人,我是真没想到啊,要是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早点去交班。不,早知道我昨天就去守着他。”汪平怕郑言恭怪罪,扑通一声跪下磕头。 “牢房里可有什么发现?可曾有外人去过?”郑言恭紧盯着汪平,事情太突然,他不信解深会平白无故死了。 汪平哆哆嗦嗦地回道:“小的昨天交班前还去看过他,当时没发现什么异常。今日牢里乱起来,小,小的还没仔细看过便喊了人。好像是有一封信来着,但小的不识字,也没看过。被问了几句话就放小的回家,然后就立刻来告知大人您了。” 郑言恭沉着脸,挥挥手让人将汪平送出去。不多时又有人来报,刑部大牢里的林季泽也死了,自缢而亡。 “这也,太明显了些。”陆飞忍不住说了一句。 郑言恭冷哼一声,“肆无忌惮,不过是有所依仗罢了。” 沉默了半晌,想起那个坚持自称学生的少年,还有那位与自己相谈甚欢的前辈,郑言恭长叹一口气。 “告诉陆叔,派人想办法让林季泽的家人能有生计活下去,做隐蔽些。另外,给戚夫子送一千两银票,请他代为转交给解深的家人。让他不必说出我,就说是从前受过解大人照拂之人。” 陆飞领命离去,郑言恭看见桌上之前整理的戏子中举的案宗,抽出自己写的那几张纸,扔进火盆里,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第77章 相见 穆芙芮跟着婆母和二婶婶一起拜见了皇后。皇后一脸慈爱,跟在场的贵妇们说起自己是如何喜爱江都公主的一双儿女。又招手让穆芙芮到她跟前去,那亲和温柔的笑容,要不是知道袁嬷嬷是皇后安插在江都公主身边的人,并且一直暗中监视公主,穆芙芮都险些以为皇后是真心疼爱自己。 吴氏和赵氏见穆芙芮得皇后喜欢也很高兴,能多得一份帝后的喜爱对曹国公府是有益无害的。江都公主面上也是欣喜,还顺带表达了一番对帝后的孺慕之情。 这场宴会也如愿募捐到不少财物,看着女官记录的厚厚的册子,皇后点点头很是满意。如此一来,京郊的流民能得了资助,她也得了好名声。于是大手一挥,给捐得最多的几位夫人不少赏赐。宫里的赏赐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到时候嫁女儿往嫁妆头一抬那么一放,那可是不得了的体面。 曹国公府上捐得不少但也不是引人注目的那一拨,曹国公带着孙子在前面杀敌呢,就是不捐也没人能说什么。江都公主不仅捐了棉衣,还提出要施粥一个月。施粥一个月可不是小数目,可没人怀疑她在说大话。因为江都公主名下的庆丰粮行可是在整个大胤都数得上号的,分号遍布大江南北,为江都公主赚的盆满钵满。皇后对她多加赞赏,不仅赏赐了江都公主,连带着在场的穆芙芮和不在场的穆定康都得了不少好东西。 等到开席,江都公主更是频频对皇后敬酒,任谁看,都是一副因获帝后偏爱而自得欢喜的样子。穆芙芮挪到母亲身边,将自己想要石竹等人留在公主府的“牵挂”告诉公主。江都摸了摸她的头,笑着答应。旁边的夫人直说公主好福气,女儿乖巧,儿子争气,乐得江都开怀畅饮。 只是江都公主不胜酒力,没一会儿就有些醉了,皇后便让人带她去休息,还对袁嬷嬷使了个眼色。 袁嬷嬷和皇后宫里的人一起伺候江都公主躺下,轻声喊了好几声“殿下”,又仔细听了一会儿平稳的呼吸声,确认江都公主的确是醉了才悄声离开。等人都走了,江都公主才缓缓睁开眼睛。 穆芙芮见江都公主被人扶了下去,正想着自己作为女儿是不是要跟上前去照料,转头又看了看二夫人,犹豫片刻还是准备起身去看看。刚站起来走两步,就被一个丫鬟撞了一下。她腿刚能下地几天,这一撞差点摔倒,要不是闻诗手快稳稳接住她,刚好的腿说不得又要躺个十天半月了。 这边动静不小,周围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到几人身上。闻诗还没出声质问,旁边一位小姐先站了出来。 “丫鬟鲁莽,冲撞了郡主,请郡主莫要怪罪。” 穆芙芮仔细看了看,这位小姐面色惨白,声音有气无力像是极力忍耐不适一般。摆摆手表示自己无事,周遭的人见没有闹起来便没再关注她们。 闻诗也注意到了对方难受的样子,又忍不住想要为穆芙芮出头的心,对那丫鬟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可如此不小心,有什么事需要你走路都不看旁人的。” 丫鬟憋红了脖子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穆芙芮见她嘴笨的样子懒得计较,对那位小姐说道:“你是谁家的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 “家父是太仆寺少卿裴远益,我,我月事来了。”姑娘说着说着竟是要哭出来了。 穆芙芮听她这么说,努力跟脑子里万佳介绍的各家小姐比对,实在想不起这位裴家小姐是哪一位,大概万佳也不认识吧。但看面前的主仆俩慌张的样子,一时心软想着帮帮她。 “可是没有更换的衣裳?闻诗,我记得咱们带了好几套,你带这位裴小姐的丫鬟去取来。” 闻诗不想离了穆芙芮身边,但听大奶奶说要回到世子夫人身边坐着等她,才不情愿的带着那个嘴笨的丫鬟离开。裴小姐朝穆芙芮感激一笑,坐回自己的位置等着。 “你们怎么没有多备一身衣裳,裴少卿府上没有嬷嬷教你吗?”闻诗问道。 嘴笨的丫鬟自从听到穆芙芮交代要拿自己衣裳给自家小姐以后松了口气,也稍稍能平稳说话了,回道:“备了,只不过先前不慎被人泼了一身酒水,刚换上不多时,又......” “你连自家小姐月事何时来都不知道吗?怎可大意只备一套。”闻诗瞪大了眼不解道。 两个丫鬟一路你问我答,闻诗不仅找了套跟裴家小姐衣裙颜色相近的衣裳,连月事带都一并给了嘴笨丫鬟,“都是新的没用过。” 裴家主仆去更衣,穆芙芮等到闻诗回来,主仆二人没有就这件事再说什么。被这么一打断,穆芙芮也没去看江都公主了,就守着婆母和二婶婶直到宴散。 —————— 另一边,郑明义跟着郑铄和郑钟一起觐见了皇帝。出乎意料,皇帝只勉励了他几句,既没有给他什么官职,也没有额外的赏赐,倒是对郑铄郑钟两兄弟格外看重的样子。这让他有些许失落,自己原是不受待见的外室子,如今得以认祖归宗也不过如此了。 锦山一进宫就被人叫走了,应该是孙敬光差人叫走的。那他说的血脉至亲要如何得见。郑明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这点酒对他来说根本喝不醉,等到快宴散他也没见到什么人,还以为锦山骗了自己。 宴会结束得很快,没想到都坐上回国公府的马车了,有人拦住了他们,邀请郑家三兄弟去轻粉楼吃酒。 “是齐家兄长,他父亲是定远侯,我们两家是世交。”郑铄给郑明义介绍道:“齐兄盛情,我们不好推辞,正好三弟你也认识认识。” 郑明义不置可否,既然郑铄都这么说了,加上锦山说的“血脉至亲”也没人影儿,他跟着去看看也无妨。只是他想错了,江都公主原也没想过在皇宫里见他。锦山没否认他们会在宫里相见,也是王七里交代过的。王七里还说:在哪儿见面不能提前让郑明义知道,不知秉性还是防着点好。 郑铄和郑钟两兄弟和他们的齐家兄长推杯换盏喝得尽兴,郑明义在一边无趣,借口更衣自己出了厢房。走了没几步,看见酒楼后园有假山,那些怪石的摆放位置还挺有趣的,一时好奇便想走近瞧瞧。 这时,一直闭口不说话的锦山开口了,“老爷,我家主子就在假山后面等您。” 听闻这话,郑明义脚步一顿,看了看锦山又望了望不远处的假山,下定决心后加快脚步走过去。 第78章 黑暗 穆芙芮和去时一样还坐吴氏的马车一同回府。一行人去万老夫人跟前说了会儿话,体谅她们今日也累了,万老夫人让她们早些回各自的院子休息。穆芙芮将吴氏送到秋华院,转身又去了秋阑院。 “二婶婶,您怎么样,派人去请府医了吗?”刚才在万老夫人跟前,穆芙芮就注意到了二夫人,她的脸色不太好。 妙音正给二夫人揉着手上的穴位,之前府医教过她,如果二夫人不舒服可以按压。一边按一边回道:“已经去请了,许是宫里的菜凉了,夫人从出宫就有些不适。” 穆芙芮担忧地坐在床边,看二夫人紧皱着眉头,只看着她摇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不行,还是去请太医吧。”穆芙芮当机立断吩咐道:“延年,你拿我的帖子去找吴太医,请他荐个擅瞧孕妇的太医,将人速速请回来。” “章太医,章太医就是擅妇人科,对怀孕生产之事也熟悉。”妙音说道:“之前夫人生二少爷三少爷就是章太医来瞧的。” 延年点点头,脚步飞快去找人套马车请太医去了。不多会儿,府医到了,诊了脉扎了针也只是缓解了二夫人的疼痛,可腹部的不适没有消失。他不善此症,对于二夫人腹痛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说不清楚。 这边的动静将府里其他人都惊动了。万老夫人自己也病着没过来,万佳和吴氏前后脚到了秋阑院。郑言恭和郑言谨不便入内就在院中守着,让人快些去找二老爷回来。 穆芙芮握着二夫人的手,不时给她擦擦额头的汗。吴氏走来走去,隔一会儿就要去外面催促,问章太医怎么还没来。万佳请府医给二夫人再想想办法缓解疼痛,说话间发现穆芙芮的脸色也不太对劲。 “阿馒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万佳上前摸了摸穆芙芮的额头,摸了一手的汗,没比二夫人好多少。 万佳的声音不小,吴氏和郑言恭都听到了,郑言恭被弟弟拉住,吴氏快步走到穆芙芮身前,发现她脸色的确不好,忙让府医再给她看看。跟着的闻诗只能在一边看着干着急,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大奶奶的身子真不是一般的弱,也不怪从前南山几个那么紧张。 “我没事,就是吓的,一会儿就好了。”穆芙芮被扶到一边的榻上,二夫人忍着疼痛转头看她,被万佳按回去躺好。 府医诊过脉以后也说穆芙芮无大碍,休息一会儿就行。众人还是焦急地等着章太医。好在章太医终于来了,延年半是扶半是拽把章太医拉到了二夫人床边。 众人都屏息不再说话,安静等着章太医诊脉。章太医诊了脉又看了二夫人的眼珠,还细心询问了府医二夫人近日的脉案,两人讨论了一会儿写下一张方子交给妙音,教了她怎么熬煮。妙音立刻去亲自盯着人熬药。 “二夫人是虚寒之症,只因她素体阳虚,阴寒内生,不能生血行血,胞脉失于温煦,更致气血运行不畅,胞脉受阻,因而发生腹痛。不过暂时无大碍,我开的这道胶艾汤可用。平日也多加小心,不要着凉。另外我还会开几剂贴敷,可助她暖宫止痛。”章太医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都放了心,郑言恭和郑言谨亲自将章太医送出去,吴氏还命人准备了不少谢礼一并带上,赵氏年纪不小了,之后说不得还要请这位太医上门。 府医按照跟章太医商量好的穴位给二夫人行了针,加上服用了章太医开的药,二夫人的脸色终于好转,呼吸平稳地睡着了,穆芙芮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万佳在章太医离开的时候也回了万老夫人身边,她得将二夫人无碍的事告诉姑祖母以免她病中焦虑。 吴氏回秋华院搜罗自己库房能用得上的药材,好些上好的药材是之前她想尝试怀孕时世子给她搜罗的。她是用不上了,本来想留给穆芙芮,但二夫人现在能用得上还是先紧着弟妹吧。 穆芙芮守着二夫人,等她睡得沉了,交代妙音和丫鬟们好生照料,才准备回涵碧轩。 这时二老爷终于赶了回来。由于他们三兄弟是回府的路上临时被人邀请,本来在宫里就喝了一点酒,到了轻粉楼又是杯觥交错,乐不可支,根本没想起来跟家里报个信儿。府中下人一路寻过去时,二老爷已经喝得眼花耳热。 等听清下人说二夫人腹痛难忍,已经请了章太医回府诊治,二老爷酒醒了大半,顾不上叫大哥三弟,连滚带爬往家赶。好在二夫人没事,听妙音说完,二老爷只觉全身的力气耗尽,一头栽倒,竟是醉得不省人事,昏睡过去。 穆芙芮看着下人将二老爷抬走,确认二夫人没有被吵醒,这才和延年妙可一起回涵碧轩。她现在能扶着延年的手自己走了,主仆三人走得很慢。天已经暗下来,妙可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她手很稳,灯笼没有摇摇晃晃的,那一小片光始终在穆芙芮脚下。 “做女人真是命苦,为何不能让男人生孩子。男人个个身强体壮,生个孩子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老天为何要为难女人,真是不公。”穆芙芮盯着脚下的那一小片光亮,只觉四周因着这小小的一片光变得更暗了。 —————— 世子和郑明义晚一步回府,听到下人禀报二夫人已无大碍后各自回住处。世子比弟弟酒量好些,更衣洗漱好以后才睡下。郑明义本就是装醉,回到秋苓院锦绣从锦山手里接过他,云琼和云欢端来热水给他擦拭。 郑明义其实很清醒,但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竟然是先太子的儿子。 锦绣看云琼和云欢不用她帮忙便自己走开了,找到锦山问他:“干爹可有交代什么?” “跟之前一样,别让老爷跟这府里太亲近了。”锦山面无表情低声说道:“你别得意忘形,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干爹让你皮子绷紧一点。” 锦绣撇撇嘴,炫耀着手腕上的镯子,轻浮地说道:“老爷身边就我一个贴身伺候,平日对我也和颜悦色的,我现在就求个姨娘也不过分吧。”说着又将面上的笑容收起来,靠近锦山耳边小声问道:“那香只够用半月了,干爹可有让你再带回来一些?” 锦山点点头,“待会儿我拿给你。” 云琼云欢从屋子里退出来,锦绣朝锦山使了个眼色进屋了。她说的香是孙敬光派他俩进曹国公府前交给她的,无色无味可有毒。如果是病弱之人,不出一年就会一命呜呼,像郑明义这般的青壮也熬不过三五载。锦绣和锦山会按时服用解药,所以她夜里一直给郑明义点那香。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有意无意忘记,不知道是自己对郑明义动了情,还是图他日郑明义飞黄腾达了,自己能真的做他受宠的姨娘。殊不知有毒的香早就被锦山换了,从她进府开始,点的就只是普通的安息香而已。 —————— 江都公主筋疲力尽回到公主府,意料之外的,穆驸马在栖梧苑等她。 “驸马可是有事?本宫今日有些醉了,有什么也明日再说吧。”江都接过丫鬟递来的茶喝了一大口,将泛起的恶心感压下。 穆驸马却没走,一副杞人忧天的样子问道:“公主今日可是向皇后娘娘承诺会施粥一月?” 江都放下茶盏,淡淡地看了穆驸马一眼,说道:“怎么,驸马有何见解?” 第79章 疑惑 “一个月免费施粥,岂不是助长流民游手好闲之心。你可知京郊流民多少,其中青壮年又是多少?让他们不劳而获,你这一月的施舍不是救济是害人。还不如送给曹国公,让前方将士能吃得饱些。”穆驸马稍有些激动,对着江都公主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原本他是想向皇帝进言,曹国公将鞑靼赶回去后,将这批流民,连同各府无耕地的百姓自愿者一起迁去广宁卫,朝廷出一部分银钱资助他们。有了大批百姓在那儿扎根,加上广宁卫的军士,两相对峙也不用担心像这次一样,与鞑靼交战还要防着女真。既解了京郊大批流民会带来的隐患,又能稳固边境,一举两得。 自然,他会请命接下这桩差事,就是在广宁卫任一方官员,吃几年苦也不是不行。谁知奏折还没递上去,公主居然在皇后娘娘的宴会上承诺施粥一月还捐衣施药。有了这一月的好吃懒做,再想将这些人往北边送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 “我已经在皇后娘娘面前许诺了,要不你去陛下和娘娘面前再说说?”江都忍着不适,已经没有耐心与驸马废话,挥挥手让丫鬟把驸马请出去。穆驸马被赶到房门外,原本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公主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气得跺脚,甩袖大步离去,夫妻俩不欢而散。 回到自己的住处,穆驸马越想越气,无处发泄就命人将少爷喊过来,他不能再让儿子跟着公主,学成一个不知民间疾苦,只图沽名钓誉之辈。 穆定康一头雾水被叫到父亲跟前,先是问了他近日的功课,又考教了一番。见他答得尚可,穆驸马又转而数落起他的骑射。 “打仗可不是靠你平日那些花架子能混下去的,不要以为你能赢几个同学就能上战场。明日起,你每日下学回来再练一两个时辰,我会亲自监督你。”穆驸马下定决心要做严父,并且是将严格落到实处的那种。 穆定康一个头两个大,每日卯时不到就要起床,国子监的功课不轻,回家还有一堆功课,每日温书的时间都不够。况且,他也没说要去打仗啊,父亲这是怎么了。穆定康看着一身文士打扮的父亲,好一会儿才想起,母亲说过,父亲当年也是被他的祖父寄予厚望。那时的父亲,学的也是骑射,练的也是刀枪剑戟,心中装的是抛头颅洒热血,去战场上拼搏的志向。 看了看天色已经很晚了,只能明日再向母亲求救。穆定康向穆驸马告退,回到自己的书房,继续拿起书桌上的笔,将今日没完成的字接着写,直到夜深。 —————— 穆芙芮久等郑言恭不回涵碧轩,便自己洗漱先躺下了。今日二夫人经历的这一番凶险让她惊魂未定,不敢想象,如果恩人就这么没了,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又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一瓶避子药,晃了晃还有大半瓶,心里这才安稳一些。 第二日起床也没看见郑言恭,一问才知他一大早就走了,穆芙芮竟是一点不知他回来过,还跟自己躺一起睡了一晚上。 “大奶奶昨日睡得好吗?”闻诗昨日看穆芙芮被吓出一身汗的样子心有余悸。早上来悄悄看了穆芙芮好几回,终于等到她起床了,见她气色不错才放下心来。 “还行,连梦都没做。”穆芙芮疑惑,昨天二夫人腹中胎儿那样凶险,怎么恩人也没给她托个梦。 闻诗笑了笑说:“那就是睡得很好了。延年听说您昨日受了惊吓,今日卯时不到就起来给您炖了补汤药膳,待会儿您多用一些。” 妙可从外面进来,告诉穆芙芮二夫人也恢复得很好。“今日早膳用了不少,喝过药以后又睡了,妙音姐姐说昨夜二夫人也睡得很好。” 这下穆芙芮彻底放下心来,洗漱完先喝了一大碗鸡汤,延年又哄着她吃了不少药膳。万佳过来和她一起看话本子聊天,下人却来说府上收到帖子,是来拜会穆芙芮的。 这可是成婚以来的头一遭,居然有人要来拜会穆芙芮。万佳将脑袋凑近,她要和穆芙芮一起看看,到底是谁要来。 “裴姝?是太仆寺少卿家的?”万佳看了几眼,从穆芙芮手里接过来说道:“好漂亮的字,这花笺像是自己做的,还有香味呢。” 穆芙芮将昨日宴席上的事说了,又叫闻诗来问话。闻诗这才想起昨日那嘴笨的丫鬟告诉她的那些原委,一一讲给两位主子听。 “昨日开席不久,裴家小姐就被人泼了酒水湿了衣裙。小玉,小玉就是那个嘴笨的丫鬟,她说那人分明是故意的,可她家小姐不让她做声,也不准她出去说。”闻诗说起这个不屑道:“我问是谁她也只知道摇头,嘴笨脑子也不灵光。” 穆芙芮问道:“那衣裙脏了她那般惊慌做甚,还险些将我撞倒。” “说是她家小姐来月事比旁人要难受几分,有时还会晕倒。而且算着日子本不该这么快,好像是喝了什么汤药提前了。”闻诗抿了抿嘴说道:“听她那意思,裴小姐被人算计了,连衣裳也只让带一套备用的,像是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 “敢在宫里算计人,那她怎么还不让丫鬟说是谁要害她。”穆芙芮不解道。 万佳拿着那张花笺扇风,她觉得香味很是好闻,听主仆俩这么说,她了然道:“因为裴姝没人撑腰,她母亲前几年病逝了。据说她们府上现在是个姨娘管家,京中没几家夫人小姐愿意与她家来往。” “那她来找我们大奶奶是想做什么?”闻诗问道:“想跟大奶奶套近乎?” 穆芙芮想起那个隐忍的姑娘,心里并无厌恶,“人家来做客难道我们还将人拒之门外,见见不就知道了。” 万佳也点头,将花笺放回桌上,“也是个可怜人,母亲去世,家里没有可靠的主母,大概是家中冷清想要多认识些玩伴吧。” 两人都不反感,便商量了到时候怎么招待裴姝。由万佳写了回帖,还贴心的邀请裴姝六日后再来。这也是老石头墩子除了万佳以外认识的第一位同龄人,她隐隐有些期待。 —————— 郑言恭今日除了公事一直在等张真的反应。解深和林季泽的死疑点重重,自己复核的结果他也没过问,就像解深的案子他从来没见过那般。 手里拿着找人誊抄的解深的遗书,郑言恭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句:我愧对家人,此罪皆由我一人所犯,可怜他们为我所累。只愿友人能照拂一二,来世我再结草衔环报答恩情。 想的出神,过了好一阵儿才被来添茶水的小吏打断:“小郑大人,您的炭盆不够暖和,小的再给您换一个来。” 郑言恭唤住他:“小吴,张大人在吗?” 小吴回道:“大人不在,被陛下召见。” 见郑言恭有心事的样子,小吴又说:“其他几位都给事中也都被陛下宣召了。小郑大人您要是有事找张大人,恐怕要等上一阵。” 郑言恭点点头,示意小吴可以离开了。皇帝将六科都给事中都叫去了,这是有什么要事发生了。 第80章 宴请 今日是邀请裴姝来玩儿的日子,穆芙芮与万佳都起得很早。自从穆芙芮腿伤回国公府,吴氏和万老夫人都免了她的功课和学习。郑言恭也不用她陪着早起,所以每日都饱饱地睡到晨初。今日例外,卯正她就起床了。 万佳是担心穆芙芮不能识人善恶,早早跟万老夫人请示了,她得全程在场盯着。毕竟阿馒成婚前少与人往来,万一那个裴姝是有心攀附要利用她呢。就像上次表哥那个师弟,骗自己说有什么情劫,结果根本就是个信口胡诌的假道士。亏得她信了那姚相新的话,在房里关了好几天。阿馒连那种骗子都信,还劝自己宁可信其有,可见是个心思单纯的,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想到这儿,万佳收回正要踏出房门的脚,转身回房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香囊来。玉红好奇道:“小姐,您拿这个出来干什么呀?” “改日我再央姑祖母,请那位道长进府时再给我一个,这个我给阿馒送去。”万佳也没拿匣子装,就这么揣进袖子里带走了。 等到了涵碧轩,穆芙芮见到她就招呼她快坐下。 “延年今日做的几道点心好看又好吃,你快尝尝。” 万佳净过手,延年端来一小盘点心,里面有几种不同样式的,的确都很好看。拿起梅花样式的尝了一口,万佳点头道:“好吃,不甜不腻。这么小小的一个,多吃一点也不会撑。” 穆芙芮与有荣焉,正伸出手也要吃,闻诗阻止道:“大奶奶,您一早上已经尝了两盘子了,待会儿该积食了。” 闻诗现在紧盯着穆芙芮,凡是于身体无益的都要出言制止。穆芙芮嫌她啰嗦,偶尔还凶她两句。可闻诗就是不让,多说两句就红着眼睛跪倒在地,一哭二闹的惹得穆芙芮要把她再撵回前院。 想找人帮腔,谁知延年也跟着闻诗一起劝,自己一张嘴说不过两张。另外两个大丫鬟倒是不说话,铃兰和妙可平日里都争着巴结穆芙芮,可事关主子的身体,两人不说话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万佳笑眯眯的将盘子里另外几块点心全都吃了,喝了一口茶,再擦擦手,从袖子里摸出香囊来,“你把这个放身上挂着。” 穆芙芮接过香囊问道:“什么呀,你亲手做的?也没比我女红好多少嘛。” 这话一出,万佳当场就想收回香囊来,被穆芙芮抢先一步挂在腰间。万佳瞪了她一眼说道:“我平日要学的东西那么多,也就女红上差了点,你怎么不跟我比看账。你别管绣得好不好,里面可装着防小人的符纸,平日出门都好好带着。大不了,你换个好看的香囊,把这个还给我好了。” “不还,我喜欢,这两条锦鲤还挺别致的。不过我要防谁啊,裴姝?诶,你为什么揣这个在身上,你防谁啊?”穆芙芮疑惑道。 “什么两条锦鲤,那是荷花。你还给我,把里面的符纸拿出来,香囊你给我取下来。”万佳气得脸通红,丫鬟们憋着不敢笑,看着两位主子抢夺那个小小的香囊。 万佳抢不过,穆芙芮将香囊捏得紧紧的,万佳都怕她将里面的符纸揉坏了。不一会儿两人都累了,各自坐回椅子上,万佳只能放弃。 喝了两口茶缓过劲来,万佳才说道:“你从前少与外人往来,她主动结交不知用意,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若是个好的,咱们就与她多吃几盘点心多喝几盏茶,她若对你心怀恶意,就叫这灭小人符将她灭了。” “好好好,无事防小人,有事灭小人。”穆芙芮看万佳手指比剑挥舞的样子只觉好笑,这姑娘话本子看太多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就有下人来报裴姝到了,穆芙芮起身和万佳一起去二门处迎接。 裴姝下了轿子就见二人联袂而来。认出穆芙芮身边的人是靖安侯府大小姐万佳,裴姝笑着走上前,向二人福了一礼,“郡主,万小姐,安好。” 两人回礼,万佳没有喧宾夺主,今日自己只作陪。穆芙芮倒是很自在,将人带到万老夫人面前问好,刚巧吴氏也在。长辈们对这个形容举止都很得体的姑娘都很和气,嘱咐她就当在家一般,今日要玩儿得尽兴。赵氏还在养胎,不便见她,不过差人送了秋阑院自己酿的果酒来,说是不醉人,最适合她们小姑娘自己喝着玩儿。 三人到了提前准备好的小花厅,这处挨着花园,推开一扇窗户就能将园中美景尽收眼底。厅内四角都放了火盆架,其上的碳烧得红红的,室内很是暖和。 丫鬟们鱼贯而入,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点心,还有延年琢磨的新蜜饮。裴姝一直带着得体地的笑容,吃了点心都说好吃,喝了蜜饮就说果然很甜。万佳不知不觉间也是一副她在外面端庄贤淑的样子,穆芙芮只觉得坐在她们俩中间有些别扭。 玉红在一边小声跟小玉说话,“你叫小玉呀,我叫玉红,咱俩名字有一半是一样的呢。” 主子们吃喝暂时不用伺候,丫鬟们三三俩俩的小声聊着天。平日里都不是被主子拘着的小姑娘,不多会儿,丫鬟们这边的气氛倒是一片欢乐,更衬得坐着干吃的三人尴尬了。 穆芙芮想到今日是自己宴请两人,场面这么冷清不免浪费一番准备,便主动开口道:“裴小姐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呢?” 问这话她也不是随便问的。自从得了这身体,老石头墩子觉得日子过得比当石头的时候快好多。每日光是吃喝就耗费不少时辰,还有好多好玩儿的她没见过,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都玩儿一遍。 裴姝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温柔地答道:“平日里不过是做些女红写几个字罢了。家里管得严,大多时日都过得很乏味,也没什么别的趣事儿可以跟郡主和万小姐分享。”说完裴姝面露羞赧,这是她今日第一次有了笑容以外的表情。 万佳一听这话,心想怕不是故意来卖惨博同情的吧,转头去看穆芙芮,只见她点点头,一脸裴姝说得对的样子。还没来得及想她在认同个什么劲儿,穆芙芮已经开口了:“听起来是挺乏味的,那今日我们找些趣事儿做吧。”说着将铃兰唤了过来。 铃兰就等着主子召唤呢,一听到自己名字,脚步飞快上前。妙可都怀疑自己眼花,看见铃兰长狗尾巴了。 穆芙芮吩咐铃兰拿出看家的本事来,一定要让裴小姐今日过得乐趣无穷。不说此生难忘,就一两年以内,想起今日来都能开心吧。 第81章 猜测 这一天直到下午夕阳西沉,穆芙芮才将裴姝送走。万佳挽着穆芙芮的胳膊,笑着看轿子走远了才说:“你还真要去她家玩儿啊。” “去啊,人家都邀请我们了,你不去吗?”穆芙芮转身,拉着万佳往回走。 “刚才铃兰跳舞的时候她在你耳边说的什么悄悄话?”万佳对裴姝还是保持怀疑的态度,偏穆芙芮是个心思单纯的,要是放她一个人去做客,自己还真放不下心来。 穆芙芮回想了一下说道:“我当时专心看铃兰跳舞来着,这丫头跳得越来越好看了。裴姝,好像说感谢我那天在宫里的相助吧,其他的就不记得了。” 事实上,裴姝说了很多,要不然被铃兰的舞姿吸引的万佳,也不会注意到她在穆芙芮耳边说悄悄话。除了表达宫宴当天穆芙芮的帮助,裴姝还说了自己在家的处境,姨娘是怎么克扣自己的,怎么破坏父亲续弦的打算的,以及自己的婚事。姨娘跟父亲吹了枕边风,要是她再不做些什么,大概会被父亲拿去为他的仕途谋好处了。 裴姝也没想到,穆芙芮看铃兰跳舞时还嫌弃她在耳边一直说话聒噪呢。所以除了开头的感谢穆芙芮耐心听了几句,后面她说的穆芙芮全都没听见。 等离开曹国公府上了自家马车,小玉激动地握着裴姝的手说:“小姐,郡主会帮咱们吗?” 裴姝面露愁容,谨慎道:“不知道,时间不够,由不得我慢慢与郡主交心。想来郡主至情至性又善良可亲,不会看着我被推进火坑里。除了她,我也没别的人可以求了。” “是了,那日奴婢冲撞郡主她也没有生气,还帮了您。而且她母亲是江都公主,嫁的又是曹国公府的大少爷,要是她肯帮您,老爷和曹姨娘就不会把您嫁给那个傻子了。” “噤声,不管郡主帮不帮,你都切记不可再说傻子两字。即使婚事没成,孙厂公也不是我们可以得罪的人。他就那一个亲侄儿,要不然父亲也不会想到拿我去换好处。”裴姝想起母亲来,眼中含泪,“说到底还是我命苦,但愿我为自己争这一次能有好结果吧。” —————— 郑言恭下值回府,进门没走几步,陆飞迎上来,“少主,石竹今早刚回来,事情查出点眉目了。” “等等,你去把大奶奶请到我书房,等她到了一起听。”郑言恭见陆飞表情凝重,虽然急,也得遵从之前跟穆芙芮商量好的来。 穆芙芮送走万佳,还在表扬铃兰今日的表现,听陆飞在门外说少爷请大奶奶去前院,不由奇道:“什么事要去前面,他自己回来说不行吗?” 陆飞悄声跟门边传话的延年说石竹回来了,延年会意,跟穆芙芮使了个眼色。心下了然,穆芙芮吩咐闻诗和妙可去库房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能让她带去给裴姝做礼物。另外,做客当天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都预备几套出来给她选。等人离开,穆芙芮带着延年和铃兰去了前院儿。 石竹和六儿都脏兮兮的,特别是六儿身上还有些味道,见二人如此,郑言恭越发担忧他们查到了什么,竟是连简单的梳洗都顾不得了。穆芙芮到了,坐在郑言恭身侧,朝石竹点点头,几人才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将近日探查所获道出。 原来那日从四安嘴里探听到二夫人的铺子里出了内贼,这事他们都知道,二夫人为此还写信回了娘家,让娘家也查查。可四安说那内贼不是贪墨东家的银钱那么简单,而是与人里应外合将不明来路的银钱存入东家的户头,进而污蔑曹国公通敌,这就与一开始穆芙芮发现的账册合上了。除了二夫人的铺子,二老爷身边竟然也有对方安插的人手,这倒是郑言恭夫妻俩不知道的了。 四安说了个地方,是之前关押程志书的地方。当然现在去已经没人了,可六儿最擅长的就是找人。他扮作要饭的,在那一片跟别的叫花子打成一片,认识了一个叫狗蛋儿小孩儿,狗蛋儿得了好处,也不追究六儿的身份,告诉六儿自己曾在某个晚上见到这院子里的人被马车拉走,他见那马车虽不起眼,可车轮很特殊,走起来竟然没有声音。一时好奇跟了上去,发现车上的人是珍宝阁的程掌柜。 “据说那程掌柜对外说是珍宝阁的二掌柜,可四安说珍宝阁从来只有一个二夫人娘家带来的掌柜。那程志书打着珍宝阁的旗号,平日专门给二老爷搜罗奇石。狗蛋儿认识他是因为这程志书曾让他送过两次信给同一个人。”六儿说到这儿有些庆幸,自己的运气也太好了,刚巧遇到狗蛋儿。 程志书的信送给了郑明义之前的管家刘忠,那时接头的香烛铺不安全了,他们便用了这个方法,只不过程志书没注意到自己两次都找的同一个小叫花子。六儿顺着线索找过去又断了,这时陆飞接上了。 “府里的兄弟们得了令,很多事不会告诉我,但对我防备倒是不重,狗蛋儿送信那个地方我问了一下,兄弟们去过,不过当时里面的人搬走了,留下一具尸体。体貌年龄倒是跟狗蛋儿说的对得上。 穆芙芮有些没耐心了,问道:“所以到底是谁啊?” 石竹知道穆芙芮的性子,直接说道:“三老爷,陷害曹国公的和买凶杀人的都是他。这是我们三个查到的消息汇总以后的猜测。”说着递上几张纸,然后抬头看着两位主子说道:“如果不是我们三个机缘巧合查到的消息,又刚好拼凑在一起,换旁人来是查不到的。” 六儿先石竹一步回来,他查到的是程志书那部分消息,跟陆飞的一比对还没有怀疑到郑明义头上。石竹去的地方就多了,他和另外三人分头行动,盯着黄箓斋的人查到了安泰的家小,因为搬家的时机太巧合才刚好盯上的。这家的妇人警惕性很高,他们不敢贸然惊动,家里的几个孩子也警觉,特别是那个最大的女孩儿。后来发现这家的孩子管进出的男人叫吉叔,石竹让人继续盯着这家人,自己亲自跟着这个吉叔。 “这个人姓什么不知道,只知道单名一个吉字。他手里有个人,听口音是湖南来的,像是个矿工。被他安顿在一个暗娼家里,不让那人外出与人来往。”石竹这么一说,在场的人就明白了,这就又跟陷害曹国公的人联系上了。 陆飞接着说道:“盯着那家人的兄弟偷听孩子讲话,俩小屁孩儿说要去找爹。按小孩儿说的,他们的爹使用的兵器,应该就是当日伤了少主那个人。那人还活着,就在府里关着。” 石竹指了指郑言恭拿在手里的纸说:“底下那张,程志书有个结拜大哥,叫王砚。这个人是关键,也是从他身上发现的端倪。” 第82章 证实 在郑言恭和穆芙芮细问他们的三叔有什么问题时,于十三找到了陆寻。 “阿寻,我始终觉得他在国公府不稳妥,万一被他知晓自己的身世,拖整个国公府下水怎么办?” 陆寻将于十三请到一边的凳子坐下,给他斟了一杯茶,劝解道:“十三哥,他现在只是国公爷的三子,又不能继承爵位。退一万步说,当年先皇也只是要他做个富贵闲人,又没留什么诏书。就是他想,拿什么去争呢?” “江都公主手里可有先太子留下的人。”于十三急到,“且她手里有钱,说不得还有私兵。对,还有,先太子一党当年可还有好几个现在还在朝堂上呢。” 陆寻道:“十三哥,你想多了,当今的位置可是坐得稳稳的,哪儿还有什么先太子一党。至于江都公主手里那点儿人手,成不了气候。” “可若是加上国公爷的虎贲军和现在边关的人马呢?”于十三盯着陆寻的眼睛说道:“若是宫里那位觉得,他手里有先太子留下的人手和国公爷手里的兵马呢?” 陆寻沉默了,虽然他们知道先皇的密旨只是让皇孙活下去,远离争权夺位。可宫里那位会信吗? 于十三看陆寻答不上来了,又接着说:“虽然俞将军于我有恩,可他也不是俞将军的亲外孙。当年国公爷将我召去守着他,我很感激能有这个机会还了俞将军的恩情。可如今我是真不懂了,既然如此,那这二十来年又躲什么呢?” 陆寻气道:“十三哥说浑话了,那你大可去江都公主身边,那是俞将军的亲外孙女。” 于十三忙道:“阿寻你别生气,我不是那意思,我这不是着急吗。国公爷当年也是俞将军一手教出来的,说是师徒也不为过,我跟着国公爷不也一样吗。” 陆寻虽然生气,可他也知道,于十三有一点说的没错,皇帝一旦确认郑明义的身份,会放心他与曹国公这么亲密吗。他双拳紧握,暗自下了一个决定,如若真有那一天,曹国公不会反抗,那只能由自己杀了郑明义了。只要郑明义一死,以曹国公的功劳和地位,皇帝也不能轻易动了这一大家子。要是国公爷怪罪,大不了把这条命赔给郑明义就是,不亏。 想通了这一点,陆寻将于十三打发走。不多会儿,陆飞回来了。 陆家父子在曹国公府有自己单独的小院子,虽比不得其他几位正经主子的住处,也算别有一番天地。陆飞找到陆寻,将门窗都检查一遍,确认没人以后才坐到他爹身边,舔着脸问道:“爹,三老爷是不是对国公爷有天大的恨意啊?” 陆寻给了儿子一个爆栗,“臭小子皮又痒了是吧,是不是又想让老子抽你一顿鞭子。” “那他为何要栽赃陷害国公爷啊,还买凶刺杀少主。您别想糊弄我,少主已经知道了。”陆飞一边护着头一边继续说道:“您一回来,国公爷什么都不让少主插手,有什么事儿还瞒着我们,就这我们还是发现了。而且我们还知道些您不知道的事儿。” 陆寻忍住想要抽儿子的手,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慢悠悠说道:“臭小子,在你爹跟前卖什么关子,有屁快放,不然我真抽你信不信。” 陆飞学着他爹的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呼出一口热气说道:“三老爷手底下有个叫吉的,找了个湖南逃出来的矿工,那矿工准备除夕之前告御状。” 陆寻站起来,将陆飞也拎起来,“你们还查到些什么都交代清楚,国公爷在前面打仗,这时候可不能出事。” “哎呀,除了这件事着急一些,少主让我立刻来告诉您,让您早些防备。别的也就是凑巧让我们知道,府里出的乱子都和三老爷有关而已。您快松手,我耳朵要掉了。”陆飞努力从他爹手里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还不忘补上一句:“有个人您之前让兄弟们扫尾的时候漏掉了,王砚。那个吉最近见过王砚几次,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王砚离开了京城。” “你们怎么查到王砚的,可有惊动到他?我留着他有用的,你要是打草惊蛇,老子将你吊起来打。”陆寻问道。 陆飞摇摇头说:“我又不傻,只是远远跟着而已。查到王砚也是巧了,我不是在帮少主张罗人手吗。” 陆飞看了他爹一眼,缩了缩脖子继续说道:“我想着人牙子手里要是有底子干净的小孩儿,收几个徒弟从小养起来,将来给少主的儿子提前备着,懒得叫他吃少主的苦。” 陆寻瞪了儿子一眼,陆飞继续说道:“反正就是巧合,遇到个人牙子,他爹之前也是做这行的,认出我是少主身边的人,又知道咱们府上因为三老爷回来闹了一场,便来跟我套近乎。他说他爹悄悄跟他说过,三老爷是人从他手里买走的,当时三老爷还让买主将王砚一起买下。” 所以石竹提到程志书的结拜大哥叫王砚时,陆飞也吓一跳,甚至以为只是同名。结果他又找那个人牙子打听才知道,王砚和郑明义不同,郑明义是被人骗了落到人牙子手里的,可王砚是自卖己身。当初他差点砸人牙子手里,只因身材瘦小,又干不了体力活儿,做小厮年龄又大了些。加上他长得贼眉鼠眼,右边脸颊还有好大一颗痦子,就这条件很难被买走。要不是郑明义要带他一起走,人牙子是准备将他折价卖给杂耍班的。像王砚这种长相丑陋的人,去了杂耍班多半是要受些折磨供人取乐的。 再跟石竹查到的一对比,就这奇特的长相,他们很难说服自己只是刚巧同名而已。王砚跟郑明义扯上了关系,那个叫吉的人又频繁跟王砚接触,最重要的是,王砚、吉、程志书三人明显是给同一个人办事的,三老爷出现的时机也让人怀疑。所以陆飞今天来找他爹其实也是试探,没想到,他和石竹六儿三人的大胆猜测居然是真的。 陆寻听了儿子说的暗娼住处就离开了,陆飞还刻意等了一会儿,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完,才状似无意的往郑言恭书房晃去。等进了郑言恭的院子,陆飞脚步飞快,里面的人都等着他。 “如何?是三叔吗?”郑言恭问道。 陆飞点点头,“我爹没否认,应该是。” 在场的人听到这话都沉默了。 第83章 难杀 确认背后之人是郑明义后,穆芙芮看着郑言恭,其他人各自退下,只留下两人单独说话。 “南山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我知道。” “就算那个人是你三叔。” “我知道,我只是一时没想明白。” 郑言恭扶着额头,不去看穆芙芮,低声说道:“他既然恨祖父,恨这个家,那为何要回来呢。难道陷害祖父的罪证呈到御前,他就能脱身吗。还有,祖父和父亲二叔他们既然都知道他在背后做的这些事,为何还要将他认回来记入族谱,连祖母气病了都阻止不了。” 呼出一口气,郑言恭抬起头看着穆芙芮说:“阿馒,这事不对劲。他不对劲,祖父和父亲他们的反应不对劲,所有事都不对劲。” “那又怎样,他杀了南山。”穆芙芮冷冷地说道:“你们家的事我管不了。我只用记住,是他杀了我的南山。” “你给我一个月时间,就一个月行吗?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给我一个月,我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月以后,你要做什么,我不拦你。”郑言恭说着,想去握穆芙芮的手,被她躲开了。 穆芙芮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站起身来,低垂着眼皮淡淡看了郑言恭一眼,什么都没说,带着延年和铃兰离开了。 回到涵碧轩,穆芙芮让闻诗将大少爷的东西收拾一下搬回前院,别的什么都没解释,径直走回内室去了。闻诗以为大少爷和大奶奶吵架了,和妙可对视一眼,拉着要跟进内室的铃兰出去,在院子里小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大少爷最近有事要忙,暂时不回后院歇息,你就听大奶奶安排就是。”铃兰说完不等闻诗反应,转身就跑回内室了。闻诗还没来得及拉住铃兰再问,就被妙可喊过去。 “大奶奶催得紧,你就别问了,咱俩快些收拾好给大少爷送去。小夫妻是这样的,过几天就好了。”妙可一边装东西,一边劝闻诗。两人动作也快,几下便收拾好一起送去前院。 内室里,延年坐在穆芙芮床边,铃兰站在她身旁,主仆三人都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穆芙芮才将身子转过来对着她俩,然后胳膊撑着身子坐起来。 “我虽然跟郑言恭放了狠话要给南山报仇,可郑明义不好杀。” 她们见郑明义的次数一个手就数得过来,可不用多想就能知道,郑明义身边肯定有国公府的暗卫,要是想直接下手,就凭穆芙芮手里这几个人是不可能的。而且,皇帝赐给他的那个叫锦山的,也是做护卫用的。即便穆芙芮能找到借口带着延年靠近郑明义,她们也没把握能打得过锦山。 延年想了想说道:“下毒呢?” “怎么下,毒药都没有。”铃兰问道。 延年转身出去,不一会儿拿进来一个匣子,穆芙芮认得,这是南山从前常用的,里面装了各种她研磨好的药粉。延年打开匣子,将里面的药瓶都拿出来,扣掉底板,里面有三个不同颜色小纸包。 “用南山从前做的毒药弄死他,也算是让南山亲手报仇了。”延年指了指三包药粉说道:“白纸包的是让人在睡眠中不知不觉死掉的。黄纸包的是慢性毒,加在饮食中,快则十天半个月,慢则三个月,就会心悸而死。红纸包的是剧毒,吃下去立刻肠穿肚烂活不过一刻钟。” “虽然让他死得痛苦一点更能让我们出了这口气,可我们办不到。”穆芙芮紧盯着红色的药包,巴不得立刻去抓住郑明义,捏开他的嘴给他灌进去。 铃兰小心翼翼地说:“这东西就这么跟其他药摆在一起安全吗?里面有几瓶我还见你给主子用过呢。” 延年想起南山当时指着这三包药粉骄傲的样子,学着南山的口气说道:“这药粉单看气味和颗粒是很难辨认的,甚至可以用来解有的蛇毒,可一旦混入南山调好的另一瓶药粉就会变成毒药。” 听延年一解释,铃兰放下心,见穆芙芮触碰匣子也不紧张了,随即又说道:“那匣子被人发现我们也不怕了,可就算是白色和黄色那两包,咱也没机会接近三老爷啊。那个锦绣将秋苓院看得死死的,连只母蚊子都飞不进去。云琼和云欢的日子都不好过。” 主仆三人都没了法子,只能先想好计策再徐徐图之。 知道凶手离自己这么近却没办法报仇,穆芙芮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晚她让延年睡榻上陪自己,就像刚从太清观回来那几天。 “延年,你明日回去看看美意吧,我有些想她了。” “好。可要我劝她回您身边?” 穆芙芮摇摇头,想起熄灯了延年看不见,又开口说道:“不必了,你带些钱给她,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她有地方去,我会将身契还给她。” “好。” “我把你们几人的身契都还给你们吧,要是我哪日......你们到时候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穆芙芮意识到自己现在牵挂的人越来越多了,这对自己的修行不是好事儿。 没等来延年回应,穆芙芮以为她睡着了,翻身朝里摸着南山留下的匣子努力让自己入睡。延年没睡,直到听见穆芙芮平稳呼吸睡沉后,她轻手轻脚出去,再小心打开南山的房门。 刚踏进去,感到背后有人,延年一个转身擒住对方的脖子。 “姐,是我,延维。”延维努力抠着延年的手,哑着声音说道。 延年听到声音确认是延维才松手,将人一把拉进南山房里,再转身关上门,问道:“大半夜的你不睡干嘛,还想不想长高了。” “我起夜听见南山姐的房间这边有声音,以为是有贼要偷东西就跟过来看看,刚靠近呢你就抓到我了。”延维嘟着嘴揉着脖子说:“姐你咋啦,火气咋这么大。我要是晚点开口是不是这条小命就这么没了。” 延维知道,延年当然不可能偷南山的东西,钥匙本来就在她那儿,根本不需要半夜偷偷摸摸的进。环顾四周,除了窗边有一点点月光能看清靠窗的梳妆台上的摆放,四周黑漆漆的。 延年凭记忆找到桌边,轻轻拉出凳子坐下,延维紧随其后,伸出手摸到凳子也小心拉出来挨着延年坐下。 “延维,你以后想做什么?”延年问道。 “等你和几个姐姐嫁人了,我就是主子身边的大丫鬟了。”延维想到以后自己能成为延年一样的大丫鬟就美滋滋的。 “什么嫁人,我不会成亲。我是说,主子不需要你以后。” “啊?没想过,不过你肯定比我先到那一天,到时候我就跟你学好啦。”延维还沉浸在自己当大丫鬟那天的美梦里,听到延年的问题没有思考就这么脱口而出。 延年没再说话,她想起从前南山说过的话:只要小姐还需要我,我就一直做她身边的第一大丫鬟,嫁人有什么好的,伺候男人不如跟着小姐吃香的喝辣的。你问我要是哪天小姐不要我了?这不可能,小姐肯定要我的,还有你,还有延年,我们三个要一直跟着小姐。她要是不要我们了,那我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开一家医馆,延年在我隔壁开一家药膳馆子,你再开一家裁缝铺子好了,但不能开在我们隔壁,不然布料都是药味儿就卖不出去啦,哈哈哈哈哈。 第84章 生气 第二日,延年将鸡汤煲上,嘱咐厨娘看着火候,然后才回公主府。今日延年回来只说是主子给了一天的假让她自己安排,江都公主没空见她。于是跟王家令打了个招呼,延年就进府了,她先是去看了师父,又跟师兄练了几招,才回蔚秀居看美意。 美意正在给花瓶里的梅花修枝,从前穆芙芮在家就爱在房里摆梅花。当时美意还要抢才能得到这活儿,现在没人跟她抢了,每天想插几瓶都行。听见院子里有人喊,美意放下剪刀走出去。 看见延年时,美意有些恍惚,仿佛她们都还在蔚秀居没有离开过。等延年喊了她好几声,美意才回过神,嘴角微微提起,笑着喊:“延年姐姐,好久不见。” 延年摸了摸美意的头,从前这丫头是不让摸的,可看着眼前这瘦了一大圈儿的姑娘,延年心疼得没忍住。 “我回来看看你,你怎么瘦成这样?”延年的手从头顶放下,摸到美意的肩膀和胳膊,即使穿着冬衣也能感觉到,美意现在瘦得不成样子了。 美意将她的手从胳膊拿下来握在手里,然后牵着她往自己房间去,边走边说:“我现在不爱吃肉改吃素了,从前你们都笑话我脑袋小身子大,现在好了,我身子也小啦。” 进了房间,延年看了一圈儿,这里和穆芙芮出嫁前也大不一样。从前美意是最喜欢装扮房间的,她的房间总是充满了各种颜色,不仅床架上挂满了她自己编的各种络子,连床帐上都绣了她自己想的纹样装饰,一进她房间就觉得热闹。 可眼前的房间,和公主府给所有大丫鬟的房间没什么区别。甚至延年这不爱折腾的性子,从前住蔚秀居时,房间里也比这里装扮的用心些。 见延年站在门口打量房间,美意说道:“懒得弄了,我现在每天事情可多了,要整理小姐从前喜欢的物件儿,要给小姐插花,将小姐的屋子熏得香香的。哦,对了,还有这个。”美意说着将延年拉到凳子边坐下,自己去柜子里拿出一块布来。她将那块布展开,上面绣了很多摊位店铺和行人。 “从前小姐说要将京城最热闹的街市逛一遍,然后回来画一幅画让我绣出来。她说要挂在床对面,每天起床就能逛街。可惜我不会画,也没逛过最热闹的街市,只能想起来一点儿绣一点儿了。”美意指着画上的每一个地方,跟延年介绍她绣的是做什么生意的店铺或摊位。 延年一直安静听着,等美意说得累了,她才开口说道:“主子找到害死南山的背后之人了。” 美意还挂着笑的脸一僵,一双手死死拽住手里的布,嘴角耷拉下来问道:“是谁,她有没有杀了那人为南山报仇。” 延年摇摇头说:“昨日刚知道的,事情有些复杂,那人不是那么好杀的。是曹国公府的三老爷。” 美意一听这话,手上卸了力,这才发现布被她捏皱了,一边试图抚平褶皱一边轻笑道:“是啊,那也是位主子,南山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主子不是这个意思,她会为南山报仇的,只不过这事要从长计议。”延年解释道。 美意突然抬起头,眼睛恨恨的盯着延年,一字一句说道:“南山是为她死的,她又不是真的小姐,怎会真心为南山报仇,不过是哄着你玩儿罢了。” 延年愣住了,美意这个样子是她不曾见过的。 美意将手里的布丢在一边接着说道:“我回来这些日子仔细想过了,延年姐姐你肯定也清楚,你好好回忆一下,我们三个从小和小姐一起长大,那个人是小姐吗?” “她就是。”延年突然大声吼了美意,她心里也害怕美意说的是真的,可那若不是小姐,她要保护的人又去哪儿了呢。她也无数次彻夜难眠,她也反复回忆反复确认,可她觉得那就是小姐,只是有那么一点变化,为什么美意认不出来了呢。 延年气急了,站起来看着美意说道:“南山比我们俩都清楚小姐是什么样,可她还是为了救小姐不惜自己的性命。如果那不是小姐,南山为什么会去救她?你现在这个样子,南山知道了会高兴吗。她视若珍宝拼死救下的主子,你却这般诋毁。” 美意仰着头,望着满面怒容的延年,忽的大哭起来。延年没有像往常一样哄美意,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平静地说道:“昨日刚得知真相,主子已经在想怎么下手了。还专门让我回来看看你,她知道你有心结,告诉你也是让你能迈过去,可她自己也一直被困在南山的离开不愿意放下。你本应该和我一样留在她身边,连着南山那份一起护着她,可是你也离开了。南山的仇我们会报,今日回来只是告诉你一声,你若还是要这样颓丧下去,哪天死了,南山也不会放过你。” 撂下狠话后,延年就离开了公主府,今日她是骑马出门的,回去她不想骑马了,就牵着马朝着国公府的方向走着。郑明义该死,可那个放弩箭的人呢。当时场面太混乱,自己匆匆一眼看不真切,连是男是女都没看清。该不该提醒主子,也不能放过那个杀手呢。 延年就这么走着,走到一条巷子口时,里面忽然有打闹声传来。一个小叫花子突然窜出来,躲在延年身后大喊姐姐救命。追他的人也赶到了,延年一看,这不是六儿吗。将躲在身后的小叫花子一把拎到面前,延年跟六儿打了个招呼问道:“怎么,这小叫花子偷你钱了?” 六儿一看是延年,且小叫花子已经被延年拿下了,乐得拍起手来,“延年大姐,他就是狗蛋儿,大少爷让我将他带回府。我说带他去吃香的喝辣的,这臭小子拔腿就跑,非说我是骗子。” 狗蛋儿一听两人认识,心说自己也太倒霉了。他是看延年的马膘肥体壮的,穿得又齐整,脸却呆呆的,以为是刚出来闯荡江湖的小姐。这种女子最是心软,心里又惦记着能行侠仗义,没想到看走了眼,跟那骗子是一家的。看她的身手,自己这回完了,遇到硬茬了。 延年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孩儿突然泄了气,认命一样不挣扎了也不跑了,将他交给六儿,准备自己也上马回国公府了。谁知那小叫花子死活不愿意跟六儿走,嘴里喊着,要走也只愿意跟着圆脸大姐走,要不然他就要大喊大叫,将官兵都喊来,到时候端了贼窝大家一起死。 六儿想一巴掌将他击晕,这小子就绕着延年躲他,刚到延年腰那么高的小孩儿,六儿也不好伸手去抓。延年将他抓住,对六儿说道:“反正我也要回去,就把他一道带回去了,正好交给闻诗给他洗洗,洗干净了你再带去见大少爷吧。”说着将狗蛋儿扔到马背上趴着,自己翻身上马回国公府去了。 第85章 迷药 延年离开以后,美意又自己狠狠哭了一场。 蔚秀居里除了美意,就只有一个看门的张婆子带着自己的小孙女干点其他杂活儿。平日里祖孙俩不被允许随便进出郡主的房间,美意对两人也爱搭不理的。即使听见她房里传出来的哭声,祖孙俩也不敢进去安慰她。正在院子里张望,背后突然传来的咳嗽声吓了祖孙俩一跳。 “鬼鬼祟祟做什么呢?这是谁哭天抢地的,晦气得很。” 袁嬷嬷知道延年今日回了公主府。江都公主推说自己这几天身子不爽利不愿意见人,等她安排好手上的事跟公主找了个由头过来,延年已经离开了。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来找美意,打听打听延年今日单独回来是不是国公府有什么事。 美意听到外面的声音就不哭了,飞快的洗了一把脸,将自己的头发整理整理,打开门走出去。袁嬷嬷看见美意哭得红肿的双眼忙走过去说:“天爷啊,美意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快告诉嬷嬷,嬷嬷替你收拾那些人。” “嬷嬷我没事,您怎么亲自来了,是殿下有吩咐吗?”美意勉强自己笑了一下。她针线做得好,偶尔公主会叫她绣些手帕鞋面,还以为袁嬷嬷是来传话的。 袁嬷嬷拉着美意的手,轻轻将她眼角的泪痕也擦掉。美意从袁嬷嬷身上闻到一股味道,以前在哪儿闻到过,一时又想不起来。袁嬷嬷瞪了张婆子祖孙一眼,让她们别偷懒干活儿去,然后将美意拉到檐下关切道:“延年今日好像回来了,怎么,你们小姐妹吵架啦?” 美意听到这话,委屈和泪意又涌上来,泪眼婆娑的看着袁嬷嬷。情绪和理智在脑中打架,最后还是忍住了想要向袁嬷嬷哭诉的冲动,摇摇头说道:“好久没见延年姐姐了,她今日回来就有些激动。” “延年有没有说咱们郡主在国公府怎么样呀,国公府的人有没有做什么气着郡主?”袁嬷嬷不死心还是继续问道。 “没有没有,郡主一切都好。”美意摆摆手,听到袁嬷嬷将话题一直往穆芙芮身上引,知道她是想向自己打听什么。顾念延年今日朝她吼的那些话,没将穆芙芮的事告诉袁嬷嬷。 没有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袁嬷嬷寻思得找机会将铃兰喊回来问话。一肚子打算的袁嬷嬷离开以后,美意重新拿起剪刀继续整理自己没修剪完的梅枝。刚将花瓶摆在合适的位置,张婆子的孙女小心翼翼地在门口探头,将门帘顶出一个小包来。 “美意姐姐,你来。”小姑娘声音细细的,有些胆怯又有些期待。 美意拿着修剪下来的梅枝准备交给她去丢掉,走到门边问有什么事。小姑娘从外面将小手伸进来,交给她一个香囊说道:“这是我和婆婆去祈福时观里的道长给的,可好闻了,你要是想娘亲了就闻闻。闻了就睡着了,梦里就能见到娘亲。” 小姑娘的娘去年生病没了,她爹也不管她,所以她以为美意和她一样是想娘想得哭。美意从门帘掀起的一角接过香囊,小姑娘见她收下了欢欢喜喜的跑走了,美意连手里的梅枝都没来得及交给她。手里的香囊很简陋,说是香囊其实就是个小布包而已,布料和绳结都有些起毛了,看来应该是常被拿在手里摩挲。 美意心里暖暖的,拿起香囊闻了一下。想着哪天得空拿自己从前的衣裳改一下,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开始知道臭美了。一边去掀门帘,一边将香囊往怀里揣。掀门帘的手一顿,她想起袁嬷嬷身上的味道是什么了,是南山师父做的迷药。南山从前帮她师父做过,当时自己觉得那味道好闻一时好奇还被南山骂了一道。 袁嬷嬷被谁用了迷药,难道是殿下? —————— 延年将狗蛋儿带回涵碧轩交给闻诗,告诉她这是大少爷要的人,先把他打扫干净才能交人。然后自己回屋把被狗蛋儿抹得脏兮兮的衣裙换下才去见穆芙芮。 狗蛋儿趴在马背上一路颠着回曹国公府。刚开始还吱哇乱叫,到后面就头昏脑涨喊不出来了,等延年将他交给闻诗更是呆愣住说不出话来。闻诗见这孩子七八岁的样子,看着呆呆傻傻的,可硬是不让人扒他那又破又臭的衣裳。无奈只能喊来陆飞,又将这小叫花子交了出去。 陆飞就没有丫鬟们那么温柔了,考虑到大冬天的凉水可能会把这小孩儿冷死,自以为贴心的找人打了热水来,灌了一大桶水将狗蛋儿丢进去。找来胰子用猪毛刷将他全身刷了好几遍,终于干净了又看着怎么梳都梳不开的头发犯难。 狗蛋儿在桶里鬼哭狼嚎,大喊“杀人啦”。看着陆飞刚出去又拿一把剪刀进来,明白是想把自己的头发剪了说什么都不愿意,泼了陆飞一身水。最后是闻诗贴心的送来一罐子头油,她刚才看狗蛋儿的头发就知道最难清洗的部分是那一坨鸡窝。将陆飞劝走,自己温柔地给狗蛋儿用头油润着一点一点将头发梳开。 “姐姐你真好,比那个凶巴巴的圆脸大姐和刚才那个黑熊怪,哦,还有那个叫六儿的臭王八都好。”狗蛋儿讨好闻诗道。 闻诗戳戳狗蛋儿的头说道:“什么凶巴巴,黑熊怪,臭王八的,小孩子不能说这些失礼的话。” 陆飞换好衣裳,又从府里找了一套旧衣裳给狗蛋儿。看着拖了一半在地上的衣裳,陆飞也无能为力,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小的衣裳了。闻诗让他拿来针线,三下五除二简单的改了一下,还是很难看也不合身,不过勉强能穿出去了。 “剩下这几套我拿回去改好了再给你送来,先这样吧。”闻诗将其他衣裳拿走,回涵碧轩去了。 留下狗蛋儿和陆飞大眼瞪小眼。六儿也过来看狗蛋儿,看着被洗刷干净的小叫花子,六儿“嚯”了一声说道:“臭小子长得还挺俊的。” 狗蛋翻了他一个白眼,用小手摸着身上的衣裳,很暖和,心想里面大概是棉花吧。又看了陆飞和六儿一眼,还是不放心他们将自己带到这儿是什么居心,于是问道:“你们把小爷我抓来干什么,你这个臭王八,前几天小爷还帮你呢,你就是这么报答小爷的?” 陆飞一巴掌拍在狗蛋儿后脑勺,“毛都没长齐就小爷小爷的,你信不信我把你裤子扒了打你屁股?” 六儿笑得前俯后仰,狗蛋儿气得跳起来打二人,被陆飞和六儿联合起来逗得他满屋子跑,不一会儿就跑不动了,肚子咕咕叫起来。陆飞一边嘲笑他一边给他找了几个馒头,狗蛋儿不愿意吃。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毒,小爷我可不上当。” 第86章 狗蛋儿 延年回到穆芙芮跟前,只说美意一切都好,只是有些瘦了。至于美意说的那些话,她一个字都没说。 穆芙芮也没多说什么,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让妙可去把她和闻诗选的出门做客的衣裳首饰拿出来,几人一起看看穿哪套合适。铃兰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包东西。 “主子,这是石花儿给您做的鞋。我今日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给李嬷嬷篦头,小丫头懂事得很。”铃兰一边说一边打开包袱,里面是两双素面布鞋,料子不是顶好的,可鞋底纳得很厚,正适合冬天在家穿 穆芙芮看了几眼鞋又看了眼铃兰,笑着说道:“你将我的鞋码告诉她的?” 没等铃兰点头,妙可说道:“肯定是铃兰说的。真是的,还没进门呢,就帮着小姑子来讨好大奶奶。” “你胡说什么,石花儿也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什么小姑子,你不害臊我还知羞呢。”铃兰红了脸作势要去打妙可,房间里都是她俩嬉闹的声音,只有穆芙芮的笑不达眼底。 等人各忙各的去,只有延年留下来陪着穆芙芮烤红薯聊天。 “延年,我们要是也像他那样,花钱雇杀手呢?”穆芙芮问完又自己回答道:“当时若不是我们出了城,那帮刺客也不会杀得了那许多人。他别说出城了,都少出国公府,没机会。” “主子,这事急不得。他毕竟是您的长辈,贸然出手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知道您想尽快为南山报仇,可这事须得想到万全之策才行。”延年劝道。 “我怕我没时间啊。”穆芙芮担心这么耽误下去,万一二夫人肚子里的恩人平安出世她就算报了恩,那算算时间也只有不到五个月了。 —————— 郑言恭回到家,习惯了第一时间往涵碧轩去。走了一段才想起,阿馒应该暂时不想看到自己,于是又掉头回前院儿去了。 颂歌伺候郑言恭更衣,将官服挂好,然后端着盆退下。走了没几步听到一边的厢房里闹哄哄的,还有小孩儿的声音。将手里的盆放下,循着声音走过去,看见陆飞和六儿两个大人抓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往他嘴里塞馒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颂歌不解道。 三人的动作一顿,小孩儿随即吐掉嘴里的馒头大喊:“来人啊,杀人啦,救命啊。” 颂歌吓了一跳,跑上前帮忙,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情急之下拿了一个馒头塞狗蛋儿嘴里。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郑言恭,等他进门,看见的是陆飞和六儿一边一个按住一个小孩儿,中间一个颂歌用馒头塞住小孩儿的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郑言恭也不解道。 狗蛋被颂歌挡住了,看不见门口的郑言恭,不过看面前三人的反应,应该是能当家做主的人来了。于是扭过头躲开颂歌手里的馒头喊到:“曹国公可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居然光天化日将百姓掳走,要是被御史大人们知道了,可就把曹国公的脸都丢尽了。” 郑言恭走进房间,他今日出门前吩咐六儿将狗蛋儿带回来,是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却机灵。要是他愿意,带回来好好培养一番,将来给自己做事也不错。谁知道六儿却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 “放开他吧。”郑言恭挥挥手。 陆飞和六儿依言松开狗蛋儿,没了束缚狗蛋从椅子上一跳,立刻往门边跑去,他看了郑言恭一眼。等跑到门边见真没人拦着自己,狗蛋儿脚步一顿,狐疑地看着房中几人。 “真让我走啊?” 郑言恭坐到刚才狗蛋儿坐的椅子上,笑着看他。 “你是谁,抓我来究竟什么事?我得罪你了?不可能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小爷认识的人多,可以帮着你一起找找。”狗蛋试探道。 “是吗?你认识很多人?”郑言恭问他。 狗蛋儿见他不相信自己,抬头挺胸说道:“那是,百八十个吧。你说说你要找什么人,小爷我叫弟兄们出手,不出十天半个月就能给你找到。” “你就吹吧,还百八十个,十天半个月。”陆飞嗤笑道。 郑言恭没回答狗蛋儿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之前被抓过?” 狗蛋儿对自己被带进国公府的反应很是强烈,像是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一样。按说六儿去找他,告知他有人愿意养他,进的又是曹国公府。既然他对曹国公的认知是为国为民,那他不该这么排斥才对。 听到这个问题,狗蛋儿警觉起来。他故意将自己的脸弄得很脏,身上弄得很臭不是没有原因的。小叫花子很多,京城也有不少人家会给这些没办法干活儿赚钱的小孩儿施舍吃食。可狗蛋儿不一样,他长得很好看。因着他这张可爱好看的脸,去要饭时都能比别的小孩儿要得多些,也有过生不出儿子的人家想要收养他,可狗蛋儿还惦记着自己的亲生爹娘。 小时候的事他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四处乞讨之前是在善堂里生活的。他有一个手帕,据说是他很小被丢在善堂门口时,除了一身衣裳以外唯一的东西。衣裳早就没了,这个手帕因为不值什么钱倒是没人抢。 手帕上面绣着一丛竹子,竹子旁边还绣着一个字。这个字狗蛋儿看了无数遍,虽然他不会认也不会写,可他能照着画下来。他曾找街上替人写信的大叔问过,那个字念君。 还在善堂时,身边的小伙伴们都盼着能被人领走,因为善堂里吃不饱穿不暖。照顾他们的王大娘说,要是有幸被哪个大户人家选走,那就不愁吃穿了。 所以当他六岁时,有一个看起来很有钱的老爷来善堂里选小男孩儿,他很努力地往前挤,靠着自己可爱的脸蛋儿,他也成功被选走了。只不过他没想到,等着他的并不是什么不愁吃穿的好日子。 那个有钱老爷在善堂选了三个小男孩儿一个小女孩儿,刚到家就把他们交给下人。一群面无表情的丫鬟将他们四个扒光了衣服洗干净,寒冬腊月只给他们一身里衣。当天夜里就有一个小男孩被带走,在其他孩子还沉浸在以后能吃饱穿暖的幻想里,甜甜的睡着做美梦时,狗蛋儿悄悄地在那家人的院子里四处查看。 他人小,又披了一条深色床单,沿着墙根儿走也没被人发现。小心翼翼在这幢宅子里四处逛着,直到听见一个没人把守的院子里传来男人的笑声,那声音狗蛋儿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还有趴在窗边偷看到的画面,他也忘不了。 郑言恭看狗蛋儿沉下去的脸,知道自己大概是问到了他不愿提及的回忆,于是换了个问题:“我缺个机灵的小厮,不用伺候我,就像你之前一样,在市井里听听消息找找人就行。你愿意跟着我吗?” “那你能帮我找人吗?我自己找不到,你能吗?”狗蛋儿看着郑言恭问道。 第87章 修丰 狗蛋儿能拿出来的线索只有一块手帕,郑言恭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陆飞和六儿以及颂歌排着队都看了一遍,狗蛋儿从颂歌手里将手帕抢回来揣回怀里。 陆飞问道:“这就是刚才你不让我扔你衣服的原因?你早说里面有东西啊,这手帕是谁的?” “我不知道,大概是我爹的,也可能是我娘绣给我爹的。”狗蛋儿没了刚才的气焰,小手按住胸口揣手帕的地方,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 “那将你知道的,你自小的经历说说吧。这手帕你还得借我用一下,我照着样子画下来,也好叫人去查。”郑言恭说完吩咐颂歌去将纸墨笔砚拿来。 狗蛋儿乖巧地将手帕又拿出来重新递给郑言恭,他记得的不多,很快答道:“我是被人丢在善堂门口的,王大娘说当时我身上的衣裳是好料子。这块手帕当时被塞在我里衣里面,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时,你几岁?”郑言恭一边照着手帕上的竹子画,一边问道。 “一岁左右,这也是王大娘猜的。”狗蛋儿盯着郑言恭简单几笔就把手帕上的竹子和字都分毫不差的画下来了,有些羡慕,问道:“您能再画一张给我吗?” 郑言恭将手里刚画好的递给狗蛋儿,又拿出一张纸,画了一张一样的。见狗蛋儿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郑言恭问道:“想学写字画画吗?” 狗蛋儿点头,想到什么又摇头,随即将头低了下去,说道:“您要帮我找人,那您交代的事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给您办好。旁的事,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读书不是浪费时间,读书明理,没有什么比读书更好的更值得你花时间的。给我办事你也须得识字,他们几个都会的。”郑言恭说道。 见三人都点头,狗蛋儿咧嘴一笑说:“那我学,不过您说得也不对,能填饱肚子活下去才能有力气想做什么是值得的。” 郑言恭笑着看狗蛋儿,温和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以后读书写字你也能知道更多道理。你这个名字?” 狗蛋儿双膝下跪,认真说道:“请您赐名。” 郑言恭思索片刻,在纸上写下“修丰”二字。“你的双亲未找到,我只给你取名好了。至于这两个字念什么是什么意思,须得你自己去学。” 获得新名字的修丰高兴地站起来,双手恭敬地接过自己的新名字,“谢谢少爷。那我啥时候回街上?您需要我留心什么消息?我身上这衣裳可不行,还是麻烦黑大哥将我那旧衣还我吧。” 陆飞见修丰指着自己喊黑大哥,气道:“什么黑大哥,我姓陆,陆飞。” “先不急,今日你进府应该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就算你重新做回小叫花子也会有人怀疑。我也不需要你去街上蹲守,好好想想,你那百八十个朋友可不能疏远了。”郑言恭点到为止,他也要看看修丰能不能如他所想,在市井里收集探听消息可不能是脑子不灵光的傻蛋。 修丰眼珠子一转,觉得他应该明白新主子的意思了,自己只要能一直保持跟原先的朋友们的联系,何苦还去大街上饿肚子吹冷风,只不过以后不一样了,要打听消息得给人些好处。 郑言恭将修丰交给颂歌,让颂歌带着他学些规矩,告诉他一些府里的情况。又将那张画交给陆飞,线索太少了,但既然答应了就要去做。只不过除了石竹和六儿,恐怕还得找陆寻帮忙了。 “六儿,等修丰学两天规矩,你带着他回他原先的住处一趟,让他自己处理。如果还有资质尚可的孩子,先不急着带回来,观察观察合适的以后也可以养起来。另外修丰说的那个善堂,去查一下。”郑言恭交代好这些就回了自己的书房,修丰只是他临时起意想起来让他们带回来的,现在真正急需解决的,是三叔的问题。 —————— 穆芙芮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洞疼得龇牙咧嘴,延年找了药膏给她涂上,清清凉凉的好受不少。 闻诗苦着脸说:“大奶奶,您要给二夫人肚子里的小主子做什么小衣裳只管吩咐我们就是了,何苦将自己的手指折腾成这样。” 下午闻诗将陆飞找来的旧衣拿回涵碧轩,刚巧被站在檐下透气的穆芙芮看见,叫她拿到自己跟前改。看了一会儿觉得有意思,又叫妙可拿来不少适合给婴孩做衣裳的料子来,想亲手给恩人做一套完整的衣裳。 “之前那些都是你们做好了的,我顶多绣几针就不要我做了。上次做那个虎头帽,你俩还悄悄把我绣得不好的地方拆了重绣,以为我不知道啊。这一套得我亲手一针一线做出来,等这套做好了,下一套从裁料子开始我就要自己来。”穆芙芮嘟着嘴说道。 铃兰手里拿着穆芙芮从二夫人那儿借来参考的小衣裳说道:“可您这个做得也不像啊。您看看这针脚和线头,刚出生的孩子皮肤最是娇嫩,这摸着都硌手,贴身穿着不得把皮儿都磨红呀?” “那我不做贴身穿的了,你们重新给我找料子来,我做穿外面的。有什么衣裳是她将来肯定要穿,就算我做得差些也不会伤到她皮肤的?”穆芙芮一边吹着手指,一边问道。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衣裳是穆芙芮说的那样,连藏在里面的都拿不出手,还能好意思穿在外面? 妙可突然拍手将大家吓一跳,她不好意思笑笑,然后对穆芙芮说道:“大奶奶,您给二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做百家被吧,那个只需要将布料缝在一起,而且寓意也好。” “百家被?那是什么?有何寓意?真的只需要缝合布料?”穆芙芮好奇道。 铃兰开口道:“可百家被不是要问别人讨布料吗,咱们府里的小少爷小小姐怎么可以盖这种被子。” 妙可答道:“大奶奶,俗语说: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好养活。咱们当然不用四处讨布料,不过样式可以做成百家被的样式,图个吉利的彩头。我只是想起小时候,家里弟弟出生,我娘给他做了一件百衲衣,果然弟弟从出生就长得很好。我娘常说是她那件衣裳做得好的缘故。” 闻诗帮妙可解释道:“大奶奶,民间是有这样的习俗,有的百衲衣百家被还会父传子子传孙。您不妨先问问二夫人,要是她也喜欢您再做。至于布料,咱们也不去向人家讨要,就多找几位府里长寿有福气的嬷嬷们拿剪刀裁就行。” 穆芙芮觉得闻诗的法子好,再看了一眼自己今日缝得的确拿不出手的小衣裳,决定就算二夫人不喜欢百家被,自己也给恩人缝几床被子好了,总比衣裳简单些。好在第二日她去看二夫人时将百家被的事一说,二夫人很是喜欢,说自己小时候也有一件百衲衣,不过言谨言慎是两兄弟给谁都不成才一直没拿出来。正好穆芙芮这个长嫂再给肚子里这个做一条百家被,那这孩子肯定能平安顺利长大的。 选布料和配线这事儿交给了妙可,收集有福长寿老人剪布料这事就交给了嘴甜的铃兰,皆大欢喜。 第88章 撑腰 今日是去裴姝家做客的日子,穆芙芮一早起来去万老夫人那儿请安,又去看了婆母和二婶婶才回涵碧轩。正用早膳,万佳来了,她俩待会儿一起出门。 “不是说你母亲明日要带着你妹妹来看祖母吗,你怎么还是一脸不高兴。”穆芙芮觉得今日的粥熬得好,让延年再给她盛一碗。 “陛下解了祖父和父亲的禁足,可父亲的官职并没有恢复,明日母亲定是来求姑祖母想法子的。我既希望父亲能官复原职,又希望姑祖母不要再为娘家劳心劳力,她这半年以来身子不太好,偏事情没一件如了她的意。”万佳放下手里的筷子,心里烦闷,连延年做的蒸糕都觉得不香了。 穆芙芮将碗里的粥吃完,还吃了一块蒸糕才满足。她没有接万佳的话,万臭丫头的事她可管不着也不想管。况且,说不定自己也是臭丫头不如意的事情之一。 用完早膳歇息了一会儿,两人整理好衣衫和头发,带着丫鬟和给裴姝准备的礼物出发去裴家。 万佳带的还是玉红,穆芙芮带了铃兰和延年。出门时妙可看铃兰的眼神里都能冒出火星子,等穆芙芮看她时,眼里又都是委屈。穆芙芮只得哄她说二夫人那里自己不放心,让妙可帮自己去看看。想到穆芙芮一向对二夫人的事最是上心,妙可才接受自己被铃兰抢走陪着穆芙芮外出的重要机会。 万佳和穆芙芮以及延年一辆车,玉红和铃兰带着东西坐后一辆。本来穆芙芮觉得她们五个人坐一辆挤挤就得了。可万佳拦下了,不仅分作两辆,还让铃兰去跟车夫说大奶奶要坐郡主规制的马车。 “你今日为何要坐这辆,不是说轻便的小车出门更方便吗?”穆芙芮虽依了万佳,可到了车上还是问道。 “裴姝将你请去不就是为她撑腰的吗,你不把架子摆上,怎么陪她唱这一出戏。”万佳答道。 穆芙芮伸手去探万佳的额头,“哟,你今日怎么了,不是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怎地又愿意我帮她了。” 万佳推开穆芙芮的手说道:“那我又不是真的狠心到明知她日子艰难,还不让你帮她呀。如果她没有害人之心,你顺手能助她一力,做做好事也无妨。不过你别被她牵着鼻子走,我们今日先看看她家究竟是不是外面说的那样。” “我不被她牵着鼻子走,将鼻子给你牵吗。合着出力都是我,你这个狗头军师在后方坐镇啊。”穆芙芮作势要打万佳,两人在车里一路嬉闹。 裴家离曹国公府很远,等到了地方,车里的人都要开始打瞌睡了。 裴姝早早地在门口等着,车刚停稳,曹姨娘走上前来。见着郡主她们是要行礼问安的,平时穆芙芮不端郡主的架子,只不过万佳今日特意换的马车说的那番话她听进去了,所以今日该有的礼节她一个没给免。 见穆芙芮和之前见面的样子稍有不同,裴姝反倒放心了。她要借郡主的势为自己挣一条活路,既然郡主人善愿意借,等她如愿,将来肯定有机会报答郡主的。 穆芙芮对曹姨娘很冷淡。原本她想找机会凑到郡主身边,要是能得了贵人的眼,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可郡主等她行完礼以后只跟裴姝说话,还带了礼物给裴姝,自己却被郡主身边的丫鬟挤到了后面。裴姝不仅没有介绍曹姨娘,带着郡主和靖安侯府大小姐进门以后直接往她自己的住处去。 “郡主,万小姐,家里在花厅为两位贵客备了酒席,二位不如先去花厅歇息用些茶水吧。”曹姨娘眼看再往前就只能去裴姝院子了,追在后面说道。 “我们郡主是裴小姐请来的客人,你这婆子好生没教养,竟敢做你家小姐的主。”铃兰最会狐假虎威,在门口看主子的意思就知道今日自己是要做这仗势欺人的恶仆了。曹姨娘的穿着一看就不是丫鬟婆子,可裴家又没有主母。铃兰故意这么说就是要气曹姨娘,见曹姨娘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铃兰不由得更兴奋了。 万佳怕铃兰演过头,挽着穆芙芮的胳膊悄悄捏了捏她。穆芙芮会意,停下脚步。曹姨娘以为郡主听到自己说的话了,正想上前将郡主带到自己安排的花厅去,却听到穆芙芮冰冷的声音说道:“姝儿,后面吵闹的是谁?” 郡主自然不会说自己的贴身丫鬟吵闹,那说的只能是曹姨娘了。裴姝听见穆芙芮亲切地喊自己“姝儿”,虽然知道是故意喊给曹姨娘听的,也不由心中一暖,轻声说道:“是父亲的姨娘,今日她不知礼数冲撞了郡主,望郡主见谅,我这就将她打发了。” 这下曹姨娘想赖着跟去裴姝的院子都不行了,被当着裴家下人的面哄走,曹姨娘闹了个大红脸,灰溜溜地走了。 到了裴姝的小院儿,这里虽比不得穆芙芮和万佳的院子,可也全然不似之前所想那般简陋。院子里有树,有花草,虽然还没立春,可也看得出来这院中的植物是精心照料的。房里的桌椅家具也都是成套的榆木,按照裴家的情况,能给裴姝这样的的待遇不算亏待了。 看见两人的反应,知道她们是误会了,裴姝状似不经意的说道:“这院子我也刚搬进来没两天,看着也新鲜的很。父亲还说这两天将从前给母亲搭的秋千架从姨娘院儿里搬过来,下次两位来,就可以在院儿里打秋千了。” 穆芙芮和万佳自然不会专门跑到裴家来打什么秋千,不过裴姝说这番话两人心中了然,原来是知道郡主要来才做的样子。万佳没有立时相信裴姝说的,后宅相争的戏码她自小就看,就凭裴姝一面之词也不可信。 今日天气很好,马上要立春了,穆芙芮见屋里暖和,让裴姝叫人把窗户打开。 “郡主真是会选,这间厢房后面就是花园,正好腊梅开得也好,咱们可以一边吃点心一边赏花。”裴姝笑道。 “她就是鼻子灵,一进你的院子就到处找腊梅在哪儿呢。”万佳笑道:“我们就在这处玩儿,也用不了这满屋子下人伺候,人多了就闻不着腊梅香了。” 裴姝顺着这话将曹姨娘派来的下人都打发了,只留下穆芙芮二人带来的人和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 穆芙芮尝了一块糕点,没有延年做的合她的口味,对吃的不感兴趣,自然就对裴姝感兴趣了。 “你上次做的那个花笺怎么做的,今日也教教我们,我学会了拿去送人。” 裴姝一边吩咐丫鬟小翠去将做花笺要用的东西都备好,一边说:“没想到郡主喜欢,不难的,只是染色繁琐一些。” 万佳也跃跃欲试,想起裴姝做的花笺还有香味,便问道:“从前我在家也和母亲一起做过,可你的花笺为何有香味,那是如何做到的?” “是我母亲在世时教我的,郡主和万小姐想学我今日都告诉你们。”裴姝温柔答道。 这种方法说不定是裴姝母亲只传给女儿的独家秘法,自己只是问问,没想到裴姝竟然愿意教,万佳不想平白受了她的好,说道:“别见外了,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和我同岁,当年我俩是同一年办的及笄礼。那我叫你姝儿,你叫我佳儿可好?” 裴姝开心应下,穆芙芮也让裴姝叫自己阿馒就好。三人说说笑笑,裴姝也比之前稍微放松一些。万佳见状问道:“你那姨娘看起来不是个好相与的,可给你气受了?” 穆芙芮还眼巴巴地等着那个叫小翠的丫鬟拿纸来做花笺呢,万佳不住给她使眼色,想装没看到都不行。微微叹了口气,看来今日这不好吃的点心也不是白吃的。 第89章 不详 既然万佳把梯子都搭好了,裴姝也就顺着下了,将曹姨娘撺掇裴少卿将自己的婚事拿去换前途之事说了。只不过巴结对象是孙敬光这事她暂时没说,毕竟自己与郡主交情尚浅,此时就说出来,万一郡主不愿意为自己出头去得罪人就坏事了。 穆芙芮还在想,什么前途能靠女儿的婚事换得来,万佳先发问了:“是你父亲一厢情愿要将你送去,还是对方看中了你,才让你姨娘有了可乘之机?” 裴姝还没开口,端着托盘进来的小翠听见万佳的问题,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竟是在穆芙芮跟前跪下了,看着穆芙芮一边哭求一边说道:“去年小姐做梦,梦见先夫人,思来想去就求老爷允许,小姐想去太清观为先夫人做场法事。曹姨娘推三阻四,拖了一两个月才派两个婆子跟着小姐一起去。谁知小姐在观里被人盯上了,婆子一看对方身份不简单,不仅不帮忙阻拦,还凑上去打听对方的来历,回家就将这事告诉了曹姨娘。曹姨娘知道了就一直劝老爷主动去提亲,还将这桩婚事说成是为了小姐着想,仿佛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我们小姐没有人依靠,自先夫人离世就过得很辛苦,求郡主救救她吧。” 小翠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又有所隐瞒,万佳一听就知道对方恐怕不是那么好应付的,怪不得裴姝这么心急,可她也不愿穆芙芮不明不白被人当枪使,于是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人也不好干预的。” 穆芙芮点点头,凡事自有定数,修道之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说不得裴姝命中该有此劫,自己也不好随便插手。 裴姝没想到小翠会突然跪下说出这番话来,要是打断不让她说下去又有些刻意。再看穆芙芮和万佳的反应,就知道小翠这么说是帮了倒忙,示意小玉将小翠带下去,不要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然后才起身对穆万二人福了一礼说道:“非是我有意隐瞒,此事我也的确想借着郡主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我与郡主相识不久,宫宴有幸得郡主相助已是感激不尽,实不该再劳烦郡主。可我母家已经无人可助我,父亲又是自私自利之人,家中还有个不怀好意心思狠毒的姨娘,世间再无人可依。” 裴姝眼眶湿润,却一直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她又对万佳说道:“万小姐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没错,可我并没有想自己择婿。我母亲去世前三年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日日在她跟前已经看够了。此生我不愿嫁与他人,哪怕是找个道观清苦的过一辈子,也不愿意在后宅痛苦一生。” 万佳说不出话来,正想求助穆芙芮,让她帮着劝劝,女子哪能不嫁人去当什么道姑啊。可转头却看见穆芙芮深以为然的点头,竟是同意裴姝的看法。 “你有此向道之心不错,嫁人有什么好,当神仙才好呢,要不然人家怎么将好日子说成神仙日子。”穆芙芮眼睛亮晶晶的一边点头一边说。 裴姝原本说的决绝,谁知说完以后,穆芙芮的反应是她完全没料到的,好似还赞同她的看法,松了一口气苦笑道:“郡主说笑了,世间成婚的女子也不是都如我母亲那般不如意的。” 这话万佳却不同意,“女子的难不止你母亲那般,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不会有人事事如意。可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与其逃避成婚,不如努力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何苦轻易就说不嫁人当道姑这话。” “当道姑怎么就是逃避了,修道也是需要吃苦的。得道成仙不比在后宅操劳一生快活?”穆芙芮先是答了万佳,转头又看着裴姝。 “那你要我怎么帮你?”既然有相同的志向,说不得以后还是道友,穆芙芮倒不介意帮她一把。 裴姝缓缓说道:“我原就没想过完全托付给让郡主帮我解决这件事,是小翠自作主张。我会向家父禀报,说郡主有意为我争取,参加明年皇子的选妃宴。当然郡主不用这么做,只要在曹姨娘问起时默认即可,这样能拖延一些时日,打消他们之前的打算。在宫宴之前,我会找人将我说成是不祥之人。这样一来,宫宴自是不用去,父亲也不能再将我送人,我再自请出家。” “不可,这样一来,你的名声就全没了。你那姨娘怎会愿意你去参加春日宴,来日你得了好婚事她不怕你报复?再说,你找谁将你说成不详之人,大街上随便拉一个骗子你父亲会信吗?”万佳觉得裴姝的计划很是不妥,也担心穆芙芮真的就不管不顾帮她。 “佳儿真是心软良善之人,还为我考虑名声。可我说过,我不愿嫁人,既然要远离俗世,名声好坏与我何干。找郡主为我撑腰还有个目的。”裴姝不好意思看着穆芙芮说道:“我母亲的嫁妆现在都在曹姨娘手里,得求郡主做我的尚方宝剑,等我将母亲的嫁妆都拿到手,自己给自己修个小观,到时候邀请阿馒和佳儿来玩呀。” “至于我的生辰八字,其实本也不是什么好的。我母亲出嫁时得了外祖四成家产,她只有一个哥哥,在外祖父和外祖母去世以后,舅舅就不认母亲了,还说是母亲克死了双亲。母亲离世后,曹姨娘就曾在父亲跟前说过不止一次,我和我母亲都是克亲之命,这些年父亲对我也没什么感情,要不然我也不会落得如今这地步。到时候就找太清观的张真人,他会助我的。”裴姝说完反而释怀很多,反而是万佳,听她这么说就更同情了。 穆芙芮只听到自己可以做宝剑助人,以后还能多一处玩耍的去处,就已经决定要给裴姝撑腰了,再听到自己的好道友老树根的名号,这个忙不帮就说不过去了,“你告诉我怎么做就行,老树根,不,张真人也是老熟人了,他那张嘴肯定能把你的生辰八字说得谁沾谁倒霉。” 万佳还沉浸在裴姝要自毁名声只求出家的决绝里,一个不注意面前两人仿佛已经敲定此事。 “此事还是太冒险了,万一你爹要弄死你怎么办。或者事情中途出了纰漏,你还是被送人怎么办。对了,你爹要把你送给谁?” 裴姝有些忐忑,试探的说道:“郡主知道孙敬光吗?” “不会吧,那不是个阉人。”万佳惊恐的捂住嘴,还好声音不大。 裴姝摇摇头说:“不是孙厂公,是孙厂公的侄子,据说他大哥一家都死了,只留下这个侄子,是他唯一的亲人。” 万佳刚从听到孙敬光的震惊中出来,又听到裴姝说她爹要将她送给那个傻子,眼睛瞪得老大,不解道:“你爹也是病急乱投医,我还以为是将你送给他哪个死了老婆的上官做续弦,竟是要将你送给孙厂公的傻侄子。” 得益于靖安侯一向以曹国公这个姐夫为靠山,靖安侯府的人对东厂和锦衣卫这种皇帝的鹰犬都是看不顺眼的,所以万佳也对东厂和锦衣卫的人没什么好印象。要是换个人来,还会觉得裴姝能被孙承祖那个傻子看上是她的福气,有了东厂厂公做亲家,她爹肯定官途顺遂。 裴姝也无言以对,只能劝自己,大概是命中亲缘太浅,母亲去得早,父亲也不是好父亲。还好现在郡主愿意帮忙,一扫阴霾。 几人用过午膳,一起学着做花笺,一边做一边商讨怎么将裴姝的计划做得完美一些。万佳不愧是穆芙芮的狗头军师,连说什么话配什么表情都帮她想好了,就等着裴少卿下值回家,演好今日第一场大戏。 第90章 遇到 裴姝估摸着裴少卿该到家了,穆芙芮和万佳就准备告辞回国公府。果然在门口遇到了下值的裴少卿,见到了自然是要拜见郡主的。 “裴少卿免礼,我与姝儿一见如故,今日和表妹在你们家玩儿的很高兴。”穆芙芮照着万佳教的,拉着裴姝的手,满面笑容说道。 裴少卿忙回话,“郡主不嫌弃臣这女儿粗鄙是她的福气,只怕小女招待不周怠慢了贵客。” “怎么会粗鄙,姝儿教养极好,连我们家的长辈们都很喜欢她呢。”穆芙芮说道。 万佳看了一眼面露惊喜的裴少卿,上前挽住穆芙芮的胳膊,撒娇道:“嫂嫂,姝儿与我是同岁呢,年后皇后娘娘的春日宴能不能也带她去啊,到时候我们又能一起玩儿了。” 这下裴少卿的嘴角更是压都压不下去,赶来的曹姨娘听到这话却是脸色一变,说道:“皇后娘娘的春日宴哪儿是裴姝能去的,那不是。” 话没说完裴少卿怒道:“你闭嘴,贵人面前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 裴少卿此刻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要是裴姝能入得了哪位皇子的眼,哪怕是个侧妃,那也是大好事儿。总比将裴姝嫁给孙敬光的傻侄子,被人说巴结阉人好。 “裴少卿这姨娘真是好大的胆子,今日不止一次冲撞本郡主了。”穆芙芮板起了脸,看万佳的眼色,此刻就是她说的见机行事了。 万佳也立刻配合说道:“这要是我们靖安侯府的人,早就赶到庄子上去了。还是说裴少卿家里竟是一个妾室做主,那可千万别被御史知道了。”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裴少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忙向穆芙芮赔礼道歉。最后是裴姝向穆芙芮求情,此事才算揭过。今日点到为止,只让裴少卿知晓裴姝有去参加春日宴的机会即可。 穆万二人向裴姝告别,坐上那架郡主规制的马车趾高气昂地离开了。等马车转弯看不见裴家的大门,穆芙芮和万佳笑作一团。 “你这促狭鬼,平日里在外人面前端的是贤良淑德大家闺秀的架子,刚才那什么样子,我差点憋不住笑出来。”穆芙芮学着万佳当时说话的样子,斜睨着眼睛,故意吊着嗓子说话。 “我父亲有个姨娘,整天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这要是我们乡下,刚才我也不知怎地,就被她上了身,你快别取笑我了,这不都是为了姝儿吗。”万佳去拉穆芙芮,不让她再学自己说话。 延年也在一边偷着笑,被万佳发现,一手一个去挠主仆俩的咯吱窝。笑得没力气了,三人又重新坐好。万佳瘪了瘪嘴说道:“按说裴少卿也是四品,对着你却点头哈腰没一点志气。我不是说他不该对你恭敬,可他也太......” “能想出将自己女儿送给阉人的傻侄子换前途的人,你还盼着他能有什么志气。”穆芙芮不屑道。 “就是可惜了姝儿,我既希望她能如愿,又不想看到她背负那样的名声。”万佳可惜道。 穆芙芮闻了闻自己的手,上面还有刚才做花笺时留下的腊梅香,想到裴姝说的那些话,她说:“哪儿有双全法,只要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失去些名声又如何。何况张真人不会让她名声太难看的,那个老树根,厉害着呢。” 回国公府路上,两人还不忘差人买些街边的吃食。延年将她们爱吃的几样都默默记下,准备哪天有空儿试着自己做出来,免得她们出门机会少,老惦记外面的好吃的。 快到国公府时,万佳叫停了马车,拉着穆芙芮下车,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别的倒还罢了,这家的小馄饨你一定要尝一尝。离得不远,吃完我们走回去正好消食。” “你怎么知道这儿有馄饨好吃,你吃过?”穆芙芮一脸不信说道。 万佳一边往那处馄饨摊走一边说道:“表姑出嫁前那一年上元节,二表叔带着表姑、表哥、言谨言慎和我一起出来玩儿,马车刚出府,表姑就闻到这家馄饨香闹着要吃。结果我们几个一人吃了两碗,等再去看灯时,满大街的好吃的我们愣是吃不下几口了。” 到了摊位前,玉红熟练地拿出手帕擦凳子,铃兰见状将另一条凳子也擦了。穆芙芮坐下,满心期待。万佳大手一挥,让玉红带着延年和铃兰也坐下吃一碗。五个人分作两桌都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馄饨。 穆芙芮吃了两个以后笑得眉眼都弯了,转过身跟延年说到:“延年,你把这个学会,我喜欢。” 延年应下,吃得更慢了,试图尝出馅儿里加了些什么。玉红羡慕地说道:“延年好厉害啊,我们小姐整日惦记你做的那些好吃的,我想学也学不会,真是笨死了。” 铃兰喝了一口汤,舒服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能做好的事呀,延年做的吃食有几个人能比的,你们小姐平日去哪儿都带着你,肯定也是因为你做得好,不必跟别人比。” “那铃兰你也很厉害啊,跳舞乐器都能拿出来帮郡主待客了,我就不会这些。”玉红有些沮丧。 铃兰放下筷子,对着玉红摇了摇手指说道:“那你错了,我们主子喜欢我是因为我嘴甜人也甜,主子见了我就高兴。这一点你倒是可以跟着我学学,要不要拜师啊。” 旁边一桌的穆芙芮和万佳被铃兰逗得大笑,一道男声打断了她们。 “有什么事将你二人乐成这个样子。” 是郑明义,他今日去见了西吉,回国公府路过这家馄饨摊看见穆芙芮也在,便过来了。 穆芙芮转头看见是郑明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延年立刻走到穆芙芮身边候着,铃兰也紧随其后,两人一左一右在穆芙芮身侧低着头将她护在中间。玉红不明所以,还以为这是怕三老爷责怪她们没规矩,也跟着站到了万佳身后。 万佳先起身喊了一声表叔,穆芙芮坐着没动,郑明义先示意万佳坐下,他在穆芙芮对面的凳子坐下来,笑着对穆芙芮说道:“阿馒爱吃这馄饨?” 万佳有些奇怪,穆芙芮怎么突然不笑也不说话了,看了二人一眼,猜测大概是穆芙芮觉得这位表叔气病了祖母,对他有些敌意。此举虽然有她的孝心在,可要是基本的礼数都不做,恐怕被人知道了诟病她的教养,于是缓和气氛说道:“表叔这是从哪里回来,我与嫂嫂今日出门做客,回来路过此处便来尝个新鲜。” “我也是出门做客去了,刚回来。”郑明义也给自己和锦山叫了馄饨,锦山看了他一眼,去旁边另一桌坐下。 “我们已经吃完了,不打扰您吃馄饨了。”穆芙芮站起身草草福了一礼,没等郑明义答应,就带着延年和铃兰朝国公府走了。 万佳只得尴尬地朝郑明义一笑,也福了一礼追穆芙芮去了。 第91章 截胡 “等等我,阿馒,你走慢一点。”万佳一路小跑跟上穆芙芮,好不容易才将人拽住。 回府向长辈们请过安,穆芙芮回到涵碧轩。闻诗和妙可都不在,延年吩咐延维几个守好门,主仆三人径直走回内室。 延年肃着脸说:“馄饨摊那里还有别的人盯着我们,应该是锦衣卫的人。” “我们刚才太明显了,这样会引人怀疑。”铃兰后知后觉说道。 “要是有人问起来,就按佳儿猜的,我是因为看不惯他气病祖母了。”穆芙芮说完紧抿着嘴唇,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闻诗将改好的衣裳送去前院给修丰,回来看见延维几个小丫鬟大白天守在正房门口,问道:“你们几个在门口蹲着干啥,大奶奶回来了吗?” 延年见主子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走出去将门打开,对闻诗说:“主子今日在裴家玩儿得有些累了,刚回来就想躺一会儿,我让她们几个安静些别吵着主子休息。” 闻诗听到延年这么说,将自己的声音压低说道:“你带回来那个小孩儿,现在叫修丰,跟着颂歌学规矩呢。你猜他多少岁了。” “七岁?”延年配合问道。 闻诗伸出手,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十岁,翻过年十一了。之前在街上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上也没几两肉。我改了衣裳拿去让他穿上身再试试,还是宽了四指。颂歌说他一顿能吃五六个大馒头,看着怪可怜的。” “在街上乞讨难道还能过上什么好日子,现在好好吃饭还能长起来。你要是不忍心,咱们院儿里有什么好吃的以后也给他留一份吧。”延年安慰闻诗道。 “哎,行。也不用单独给他留一份,将我那份匀给他就是。”闻诗开心地说,“你做的点心太好吃了,别把他嘴养叼了,小厨房有什么多的剩下来的就成。” 延年摇头道:“哪儿就缺你那口,我会跟厨娘说一声的。” 铃兰走出来问她俩说啥悄悄话呢,闻诗将大少爷从外面捡了个小叫花子回来的事从头到尾说了。延年在她背后给铃兰做口型:狗蛋儿。铃兰会意,知道大少爷应该是觉得这小孩儿机灵,很多人对小叫花子不设防,倒是个探听消息的好苗子。等妙可回来,闻诗又宣传了一遍大少爷的善举,几个大丫鬟立马就凑了一盒子点心吃食,让铃兰送过去了。 也是正巧,铃兰要给石竹传话,主子有事吩咐。到了师兄住的地方,石花儿也刚回来。 “铃姐,你来啦,快进屋里坐。”石花儿放下手中的篮子就拉着铃兰进屋,“我哥去六哥那儿了,他俩好像在抢徒弟。” “什么徒弟,他俩去哪儿找的。”铃兰不确定的问道:“不会是狗蛋儿,不,修丰吧?大少爷让他们带回来那个?” 石花儿从柜子里翻出红糖,给铃兰冲了一杯糖水,看铃兰喝了一口才说:“是他,我哥说那个修丰很聪明,比他小时候都强不少,想要收来当大徒弟。可六哥说是他先发现的人,要收也是他收,两人昨晚就开始争了。” “那我得去帮师兄,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铃兰将糖水一口饮尽,拿起食盒就朝六儿家跑。 六儿不像石竹和另外三个人,都是有家人接过来一起住的。他就一个人,住的地方要小得多。颂歌上午教修丰规矩,下午就由六儿带着他到周边转转,踩踩地盘儿。六儿还在自己隔壁给修丰收拾出一间屋子,晚上两人就一起回家。所以石竹只能在六儿家守着,等他俩回来。 铃兰到的时候六儿和修丰刚好被石竹逮住,两人正在房间里吵呢,修丰坐在门口无聊的扔石子儿玩儿。扔着扔着眼前出现一双女人的鞋,修丰抬起头,就看见一个穿着体面的丫鬟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面前。 “你找谁?六哥现在不空,你等会儿再来吧。”修丰跟来人指了指房里,示意里面正吵架呢,没空招待客人了。 “我不找他,我找你,你是修丰吧。”铃兰挨着修丰坐下,一边说话一边将食盒最上面那层的盖子打开,“石竹是我师兄,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叔,叫师姑也行。” 修丰看见食盒里都是点心,眼睛盯着好吃的,嘴也没停说道:“对,我是修丰。漂亮姐姐,你这食盒里装的什么呀,是给我的吗?” 铃兰用手帕包着,拿了一个糖酥饼递给修丰,谁知他接在手里并不急着吃,而是问道:“之前没见过姐姐呢,姐姐是在哪位夫人身边伺候的,我只知道石大哥有一个妹妹,不知道他还有你这么漂亮的师妹呢。” “放心吃吧,没下毒。我是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铃兰,是从公主府跟过来的。石花儿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六儿看见我都要客客气气的。”铃兰戳了戳修丰的脑袋说道。 “你说谁见了你要客客气气的,你不叫六哥整天六儿啊六儿的,我看你们师兄妹真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六儿和石竹听见外面有说话声就一起出来了,正巧听见铃兰最后那半句。 修丰一看两边果然认识,放心的大口吃着糖酥饼,两三口就没了。他笑眯眯的将手帕还给铃兰,还不忘夸赞几句好吃。 “这一食盒都是给你的,怎么样,我这个师姑好不好?”铃兰将食盒拿在手里轻轻晃晃,企图用吃的贿赂修丰。 石竹一听师妹这话,立刻搭腔道:“怎么样,选我还是选六儿。” 六儿一看,怎么又来一个帮手,正要上前理论,就见修丰朝着铃兰就跪,“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下大家都傻眼了,修丰磕完三个响头以后,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铃兰。石竹和六儿你看我我看你,再看了看面前的修丰,打着给铃兰也比给对方好的心思,默认了此事。 “我?师父?嘿嘿嘿嘿,乖徒儿快起来。”铃兰白捡一个徒弟笑得合不拢嘴。将修丰拉起来,摸了摸浑身上下有什么可给的礼物,最后只摸出一个荷包。本来想从里面拿出自己攒的碎银子,又觉得这样太小气,干脆连着荷包一起给修丰做礼物。还想说几句勉励的话,想半天想不出来,求助看了石竹一眼。 “既然你认了我师妹,那我就是你师伯,她教你也不方便,以后由师伯亲自教你。”石竹心想,这样一来修丰还是跟自己最亲。 “既然你认了我妹子,那我就是你舅舅,她教你也不方便,以后舅舅亲自教你。”六儿一看石竹的表情就知道他打什么算盘,那大家都别放手好了。 铃兰拉着修丰到一边,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徒弟,师父教你第一件事,像今天这种白得的便宜一定要牢牢抓住,他俩教啥你都认真学,本事是自己的,吃不了亏!” 第92章 家书 马上要过小年了,今日收到了曹国公寄回的家书。自从上次击退满都蒙克的骑兵,大胤与鞑靼的交战胜多败少。这时候家书送回来,全家人都很高兴,齐聚一堂等着分享这份喜悦,连郑明义也被世子叫来了。 郑言恭先打开曹国公那封薄一点的,递给祖母,万老夫人摇摇手,让他直接念。信中内容很少,曹国公问了家人是否安好,没有一一提及每个人,只着重询问老妻可还康健。然后夸奖了郑言慎,说他现在勉强有些样子,立了些功,皇帝已经授他为忠显校尉。大家都很为郑言慎高兴,二老爷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最后,曹国公单独问了郑明义,问他可还好,在家一切可还习惯,让他也可给自己写信告知近况。 郑言恭本来不想念出最后一段,可这封信一旦交给祖母保管,曹国公的问候就不会被郑明义知道。郑言恭一边念一边悄悄观察郑明义的表情,企图从这位三叔的脸上找出破绽,来解答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疑问。 可惜,郑明义听到以后只是站起来躬身应是,一派对父亲的孺慕与思念。 万老夫人今日的好心情被曹国公最后那几句话给破坏了,让郑言恭将那信收起来,催促他快些,还有乖孙郑言慎的没看,那可是厚厚的一封。郑言谨站起来,跟万老夫人请求由他来读弟弟的信,得到准允后,迫不及待打开。里面竟是好几封写给不同的人的信,这下也不用念了,各自拿到自己那封,自读自的去。 原本郑言慎只给万老夫人、父母、和两位哥哥写了,可他猜到大家会一起读家书,未免有人尴尬,只得将全家人写了个遍,连郑明义他也写了一封,这又让万老夫人有些不喜。 世子拿到自己那封,打开一看是写给大伯和伯母的,不仅问了两位安好,还向世子请教了不少问题。知道伯母喜欢花草,还捎了点北境的花种回来。世子夫妇俩对这个懂事的侄儿赞不绝口。 二老爷先是听了一圈儿夸奖他儿子的话,然后在二夫人的眼神快要掐死他之前打开了他们那封。信里全是关心母亲是否安泰,肚子里的弟弟或妹妹听不听话,除了开头问了他爹一句好,别的再没提过。二老爷正要骂这个不孝子,就见信末一行小字,郑言慎给二老爷捎了几坛北疆的烈酒。这下二老爷夫妇也满意极了。 郑言恭和郑言谨两人的信其实可以一起看,一边是向大哥哭诉,自己如何被祖父折磨得数次想要偷跑回家。另一边又给他二哥炫耀,自己现在单手就能将两位哥哥推倒,狂妄至极。 万老夫人收到的信里就全是乖孙的关切孝顺了,不仅有书信,还提到派人连家书一起捎了几张他打到的皮货和买给祖母养身的药材。信末恭敬地问候了大嫂和表姐,表示也给她俩准备了礼物,别的实在没话对她俩说了。 郑明义本来想回到自己院子,再看看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儿还能有什么话要写信跟自己说。可满屋子的人都在读信,自己也不好先离开,只得也拆开自己那封读了起来。 郑言慎也同样先对未曾见过的三叔问好,然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自己在练功时吃的苦,最后还提到将来回家想向三叔请教枪法。“听祖父提及,您的红缨枪用得极好,连我父亲都比不上。”郑明义将这句话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自己的枪法是当年曹国公请的护院教的,现在看来那位护院应该也不是一般人。 郑明义读完,心下一软,将信折好收起来。曹国公对自己的确有恩,不仅是将年幼的他带离了当年危机四伏的皇宫。十岁之前,作为爹爹的曹国公对他的教导也是用了心思的。 可长姐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从曹国公将自己偷带出宫那刻开始,就注定会被宫里那位降罪,那将曹国公彻底绑在自己的船上才是对爹爹最大的保护。想清楚这一点,郑明义再望了望这屋子里的人,这些既是曹国公的家人,是爹爹要护着的人,那以后,也是他要护着的家人了。 大家一起读过家书,又热闹的用了午膳,拿着曹国公和郑言慎送回来的礼物,人人都满意的回到各自的住处。 穆芙芮跟万佳说了会儿话才走,她的腿已经全好了,只是养伤这段时间习惯了扶着延年的手慢慢走,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慢悠悠的步子。走到岔路口,就见郑言恭站在那儿,明显是在等她。刚才人多,穆芙芮没有对他甩脸子,此刻在路上遇见,那一张可爱的小脸却满是冰冷无情。 “阿馒,我。”郑言恭已经有两三日没见到穆芙芮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她说话,又被人打断了。 “大少爷,大奶奶,公主派了人来传话,说是想请二位明日回公主府看看。”下人将话带到以后恭敬退下,留下夫妻俩对望。 “想来是父亲母亲想我了,你最近还有事要忙,明日就不用陪我回娘家了。”穆芙芮丢下这句话就要走,被郑言恭拦住。 “阿馒,你别这样。” 妙可和延年退后几步,给两人留下单独说话的地儿,穆芙芮不耐烦道:“你说要一个月时间,怎么这么快就解答你的疑问了?” 郑言恭去拉穆芙芮的手,被躲开以后,满是委屈说道:“一码归一码,三......他的事我会查,不管结果如何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哦,那来日我要杀了他你也同意?”穆芙芮仰着下巴,定定的看着郑言恭问道。 “不是,我说过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你要报仇就非得要杀了他才行吗?”郑言恭还在努力说服穆芙芮不要冲动。 穆芙芮不想再跟这个男人啰嗦了,语气冰冷地说道:“他种的因必然要承受结出的果,一命还一命,有何不可。” 郑言恭说道:“照你这么说,那个弓弩手呢?还有,他的目标是我,那我是不是也该承受恶果?” “你明知我不是这意思,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南山是为了替我挡箭才死的。”穆芙芮怒极,看着眼前的男人恨不得打他一顿,想着想着就当真打了郑言恭一拳。 只不过这一拳在郑言恭看来跟撒娇一样,他握住穆芙芮的手轻声说道:“我怎么会那样想。阿馒,你别生气,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是我急昏了头,我只是怕你不要我了。” 穆芙芮用力将手他的手挣开,一字一句说道:“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会动手。在那之前,我不想看到你。” 第93章 考验 跟郑言恭放了狠话以后,穆芙芮带着怒气回了涵碧轩。她也说不清气的是郑言恭没有坚定的表示会帮自己,还是在气自己其实根本杀不了郑明义。 郑言恭觉得自己已经服软了,连穆芙芮说出要弑亲这种话他都没有立时翻脸,这已经是很离经叛道的支持了。何况他还没想清楚,三叔为什么要杀自己,而且祖父、父亲以及二叔三个人,明知道三叔曾买凶追杀,也知道他和穆芙芮经历了怎样的凶险,为何对这事避而不见。 郑言恭高声将陆飞喊来,问他近日跟着郑明义的人有什么发现。 “三老爷出门次数倒是不多,自从您让兄弟们跟着他以后总共只出府过三回。一回是上月末去轻粉楼听曲儿,一回是他带着锦山去前门大街逛了大半日,还有就是前两日,定远侯府的二老爷请他去集贤楼喝酒,这三次兄弟们都跟着,但不敢离太近。哦,去集贤楼那次,回府前还在路口那家馄饨摊遇上了大奶奶和表小姐,不过没说几句话大奶奶就回府了。锦衣卫那两个人也瞧见了。”陆飞回道。 郑言恭心中了然,阿馒见到三叔就会想起南山的死,所以今日怒气才那么大。想了想说道:“离远一些别被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等他离开再去小心探听。锦衣卫的人只剩两个了?” “是,自从锦山和锦绣进府以后,外面的探子慢慢减少了,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有人进咱们府里了,外面那些草囊饭袋放在那儿也是笑话。”陆飞轻蔑道。 “那几个新来的怎么样?”郑言恭想起修丰,心想那样机灵的孩子要是再多几个就好了。 陆飞回道:“都是好苗子,底子也都不错,可离能干活儿还差的太远。” 两人一站一坐对望一眼都叹了口气,这时陆寻来了。 曹国公的家书很薄,给陆寻那封反倒多好几页,今日陆寻来找郑言恭也是听从曹国公的吩咐。这次打仗,曹国公将郑言慎带在身边,看到这个孙子的成长他也在思考,自己对郑言恭这个长孙的培养是不是有些过于“温和”。 从前都是将什么都掰碎了喂进郑言恭嘴里,连自己手下的人也是直接交给他。听陆寻说起郑言恭在想办法培植自己的人手,曹国公还有些欣慰。可他了解自己的长孙,也明白从头养忠诚的属下有多难。正好,有个陆寻头疼的于十三,他和手底下的人对郑言恭来说正合适,等这些人干不动了,郑言恭养起来的新一批属下刚好接上。 当然,于十三能不能为郑言恭所用就不是曹国公能管的事了,他只负责看戏,通过陆寻这双眼睛。至于于十三知道的那些往事,如果郑言恭有本事能自己问出来,那也随他去了。 陆寻向郑言恭介绍了于十三,说是介绍,其实就说了短短一句话:“这是于十三,从前在虎贲军,国公爷叫我将人交给你。” 然后陆寻就走了,留下书房里的三人面面相觑。 于十三听陆寻说曹国公要自己去郑言恭身边其实很高兴。在国公府这段时间他也算有所了解,国公爷对长孙的培养是很重视的,这是国公府将来的主人。至于为什么没将他派去跟着世子,于十三的理解是,曹国公希望自己能教一教郑言恭。 看着一脸欣慰而非尊敬的于十三,郑言恭明白了,祖父将人给他无非又是一次考验,这次他不会再搞砸了。 —————— 翌日卯正穆芙芮就起床了,给万老夫人请安,看过世子夫人,又去了一趟秋阑院看二夫人,然后简单吃了两块蒸糕,巳时才坐上回娘家的马车。 今天除了闻诗以外,另外三个丫鬟都带上了。本来不想带妙可的,可临出门时她那一双泪汪汪的眼睛让穆芙芮想装没看见都不行。铃兰生怕带了妙可就不带自己,拿上穆芙芮要带的东西就往二门跑。 今日就一辆马车,铃兰和妙可两人都成功上车以后也不斗嘴了,一路上都在逗穆芙芮开心。延年自从上次吼了美意就没见过她了,还在想待会儿要不要哄哄美意,穆芙芮却说待会儿到了就放她去找美意玩儿。 “我还是跟着主子吧,您身边也不能少了人伺候。”延年回道。 铃兰和妙可满脸疑问,主子身边不是还有她们俩吗。穆芙芮看出延年的抗拒,猜测是上次回去跟美意吵架了,便没有再劝。 到了公主府,王家令在门口迎接郡主的车驾,一边将穆芙芮迎进府,一边说道:“郡主,殿下跟驸马为了少爷起了些争执,您待会儿帮着劝劝吧。” “为了少爷?怎么回事?”穆芙芮问道。 王家令欲言又止,穆芙芮也不想费那个劲问了,什么情况一看便知。她被人直接引到了穆定康的院子,公主和驸马都在此处。吩咐延年跟着自己进去,让铃兰和妙可在外面候着,穆芙芮可不想一屋子的人看着父母吵架。 两人坐得远远地,脸上的表情也都不太好,看起来是刚才又闹了不愉快。见到穆芙芮,公主唤了声“阿馒”就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坐下,仿佛这样她就多了个帮手,显得驸马孤立无援。 穆芙芮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也没有要掺和进父母纷争中的意思,向公主和驸马恭敬问安后,看向旁边穆定康的房间,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你这狠心的父亲,他要将你弟弟打死。”公主恨恨地看着驸马说。 穆驸马瞪大双眼看着公主,一脸被冤枉的样子问道:“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那是我亲儿子,我作甚要他的命。” 原是穆定康昨日没有完成穆驸马布置的骑射功课,说自己有些不舒服,想要歇息一天。穆驸马觉得儿子是在偷懒,硬要逼着穆定康扎一个时辰的马步。穆定康不愿意,父子俩吵起来,穆驸马就拿鞭子抽了儿子一顿。 公主冷哼一声又要开口,穆芙芮不想听两人吵嘴,便说自己先去看看弟弟。 穆定康的房间里有一股很浓的药味儿,走近一看,穆定康趴在床上,丫鬟将沾了冷水的手帕按在他额头上,时不时换一张新的。见到穆芙芮进来,丫鬟稍一屈膝,双手动作却不敢停下。 穆芙芮掀开被子一看,穆定康的背上全是腥红的鞭痕,撒的药粉被冒出来的血凝住,显得那一背的伤更触目惊心。 “太医来了吗,怎么说的?” 阿寿抹着眼泪说:“昨日太医就来了,说少爷受的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只是,只是昨日驸马是让少爷脱了衣裳受的鞭子。前些日子少爷就有些风寒,再受这一场,就......\" 穆芙芮看着不敢说下去的阿寿,再听着外面还在争辩的穆驸马的声音,叹了一口气,说道:“让人拿几个火盆来,屋子里稍稍开点窗透气,注意风别对着他吹就行。这床被子重,压到伤口他不仅疼,还容易跟伤口粘连。”穆芙芮一边吩咐阿寿,一边让延年去找轻薄的被子来。 房门外的公主和驸马还在争吵,声音也越来越大。穆芙芮皱起了眉头,有些后悔今日回娘家了,早知道就推说婆家有事。 想着自己一堆难题要解决,还要管这些凡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心里的火气怎么都压不住,走到门口怒道:“父亲母亲要理论也换个地方吧,阿弟还发着烧呢。” 第94章 算盘落空 穆芙芮发了一通火,公主和驸马消停不少。两人不再吵了,一前一后进屋看了穆定康。公主出来时还抹了抹眼泪,驸马也没有再争论谁对谁错。吩咐下人们好生照料,三人去了花厅。 穆芙芮看着丫鬟将茶水摆好就要退下,喊住了人说道:“今日的点心有些什么,给我送一份来。” 今日早膳都是将就用的,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这么着急忙慌往娘家赶了。公主和驸马看女儿刚才还为弟弟跟他们生气,现在又有胃口吃喝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看着穆芙芮慢悠悠的吃着点心喝着茶。 穆驸马看了一会儿也觉肚中饥饿,拿起一块糕点准备吃,江都公主一手将他即将入嘴的糕点打落,骂道:“你还吃得下去,康儿要是有什么好歹,我饶不了你。” 穆芙芮叹了一口气,只想快些将事情解决了离开公主府。向四周望了望,袁嬷嬷可算逮着机会了,向穆芙芮点点头,将花厅里的下人都带了出去。还不忘将门给掩上,像是很贴心给这一家三口单独说话的机会一样。 走没几步,拉住铃兰对其他人说道:“我好久没见着铃兰了,想这丫头得很,带她去说几句话就来。” 妙可福了一礼说道:“嬷嬷只管带铃兰去吧,这儿有我和延年,主子们有什么吩咐我们会办好的。” 看着袁嬷嬷死死拽住铃兰的手离开,妙可对延年说:“这丫头,疼她的人还挺多。” 延年自是清楚袁嬷嬷要做什么,没有接妙可的话,望了望花厅紧闭的门,站在旁边的树下安静候着。 花厅里的氛围很不好,驸马被打落了糕点觉得伤了面子,公主已经开始数落起他这些天的不是了。 “康儿的学业本来就重,你逼着他每日去你跟前苦练,动辄打骂,没有一处让你满意的。你自己是个没本事的,却将气撒在儿子身上。这些时日,康儿每日温书到半夜,本就有些风寒,你昨日居然让他将衣裳扒了抽鞭子。”说到此处,公主将桌子拍得震天响,“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康儿怕当场就被你打死了。” “我那是为了他好。”穆驸马的声音也大了起来,站起身对着公主说:“他骄傲自满,以为跟几个纨绔相比,能不落下风就代表他做得很好。我要是不对他严格管教,来日因着他的自大闯出祸事才是害了他。再说,我也没下重手,还是他身子不够强健。” 公主嗤笑一声说:“你严格管教?这么多年你何曾管教过两个孩儿,你只知道怨天尤人,成日里跟你那几个幕僚琢磨怎么往上爬而已。” 穆驸马反问道:“阿馒就不说了,康儿跟着你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如今我这个做父亲的难道还不能管了吗?” 一直坐着看戏的穆芙芮很想问一句自己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可两人的吵架实在是没什么新意,还不如铃兰学的街上的婆子们吵架有趣。于是她出声阻止二人继续争吵。 “那今日叫我回来是看父亲母亲吵架算旧账的吗?”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言恭呢?”穆驸马总算逮着机会问出这个问题了。 “对,我不是派人去国公府传话让你们夫妻俩一起回来吗?”公主也疑惑道。 穆芙芮忍住气说道:“他最近忙,我想着你们也没事,就自己先回来看看。父亲母亲喊女儿回来不是为了阿弟的伤吗?” 公主斜睨了她一眼说:“你阿弟的伤虽然看着严重,到底没伤着筋骨,太医都说会好的。倒是言恭,听说朝中有人不满他任刑科左给事中,还有御史参他,我们也是担心,就想叫你们来问问。他是在忙这事吗?” “不知道,他的事我一向不问的。”穆芙芮端起茶喝一口,越发后悔今日回来这一趟。 公主和驸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这个油盐不进的女儿的无奈。 “如果没别的事女儿就回国公府了,做人家的媳妇不好整天赖在娘家。父亲母亲与其关心人家的儿子不如多关心关心阿弟吧。”穆芙芮放下茶盏,作势起身要走。 江都公主和穆驸马两人今日想将小两口叫来是各有各的算盘,一个想要搭上曹国公府这艘船,请命去北境做战后安抚的差事。一个欲拉曹国公府上自己的船,想通过郑言恭试试他们的反应。如今主角没来,对着一个万事不管还不耐烦的女儿,两人都只能暂歇了心思。 不过公主对女儿还有一些关心,于是留穆芙芮用午膳,拉着女儿去栖梧苑,驸马被丢在花厅孤零零的。 “还是去蔚秀居吧,有段时间没回来了,母亲陪我去看看。”穆芙芮单独面对公主时努力扮演从前那个乖巧的女儿。 “蔚秀居一直有人打扫着,美意给你守得好好的,公主府永远是阿馒的家。”江都公主温柔地拍拍穆芙芮的手,依了她的要求,母女俩往蔚秀居去了。 美意听说穆芙芮今日要回来,心里一直纠结。她觉得自己没错,南山死了,她的小姐也变了,只剩下这满是回忆的蔚秀居是她要守护的。可延年说的她也觉得有道理,那个人是南山拼了命救下来的。一起长大的三个人,现在只有延年,还一直遵守小时候的承诺。 她站在廊下发呆,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像是有人过来。心里期盼是小姐又怕看见生气的延年,延年要是将自己说的话告诉小姐,她会生气吗? “美意,你怎么这么瘦了?” 穆芙芮和公主手拉着手走进蔚秀居,一眼就看到站在院里朝外张望的美意,可是那个可爱活泼的丫头,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美意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眼泪止不住地流。跑到穆芙芮面前跪下,抱着她的腿大哭起来。 “小姐。” 江都公主皱起了眉,看了袁嬷嬷一眼。 “你这丫头,怎么看见郡主就委屈上了。这府里谁对你不是关爱有加,我也时常来看你。要是你想郡主可以跟公主请示去看她,可不兴用这苦肉计去求主子的疼惜,快些起来别招了郡主的眼泪。”袁嬷嬷去拉美意起身,一边说一边将美意在公主府的情况说明白。 延年从袁嬷嬷手里接过美意,向主子请示先带她下去梳洗,得了允准就带着美意先退下了。 公主又拉着穆芙芮进了屋,母女俩说些关心的日常。妙可第一次来,怕被人说国公府丫鬟不懂规矩,好奇也不敢四处打量。规规矩矩站在穆芙芮身边,引起了公主的注意。 “这丫头之前没见过,倒是个乖巧伶俐的,叫什么名字。” 第95章 母女 妙可被公主点到,顿时紧张起来,面上还是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走到公主面前行礼,回话道:“回殿下,奴婢是妙可。” “是二婶婶给我的人。”穆芙芮知道这位公主母亲虽然往自己身边放了铃兰,可见不得别人也这样做,于是撒娇道:“妙可做事妥帖,又是自小长在国公府的,女儿身边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公主不认可的看了女儿一眼,然后才叫妙可起身,“既然跟在郡主身边,就得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可别做那一心二用的。” 妙可心脏直跳,虽然公主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可她还是感受到了威压。穆芙芮忙补充道:“母亲,二婶婶是将她的身契一并给我的,您别吓着这丫鬟。” 公主闻言这才放过妙可,让下人丫鬟们都退下,母女俩要说些体己话。 “阿馒,你别怪母亲多心,你的嫁妆从前都是南山打理,现在是谁在管着?” 穆芙芮讷讷道:“延年和铃兰都不会,我又不想管那些,现在是妙可和闻诗一道。” 话还没说完,公主拧了女儿胳膊一把,恨铁不成钢道:“你要气死我不成,嫁妆是能轻易交给外人打理的?不成,我还是要再给你寻一个可靠的人才行。” 见女儿老实没顶嘴,公主又问穆芙芮,“你成亲也有段时间了,肚子就一点动静都没有?吴太医不是说你身子好了,调养一番不影响生育吗?” 穆芙芮不敢说自己不想生孩子那话,只搪塞道:“不知道,大概是调养得不够久吧,毕竟病了这么些年。” 公主看着穆芙芮,有意问一下她跟郑明义相处如何,又怕女儿沉不住气泄露了阿弟的身份。只得将话都咽进肚子里,待来日事成,她这一双儿女和阿弟定会是亲近的舅甥。 袁嬷嬷退出去以后又拉着铃兰走了,妙可站在门外候着。不一会儿,延年带着梳洗好的美意来了。 妙可之前没见美意几次,两人只是知道对方的名字。为了缓解尴尬,妙可主动问起美意关于针线上的事。 “大奶奶今日穿的那件褙子是你做的吧,上面的纹样好看,我想给大奶奶再做一件,妹妹能将花样子给我看看吗?” 美意只是笑笑,没说话。延年缓和气氛对妙可说道:“你做的也好看,主子也喜欢。” 妙可只以为美意还在难过,没有追问,三人在院子里聊天,说些今日天气不错的闲话。 袁嬷嬷拉着铃兰到蔚秀居外面的小花园,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 “你是说国公夫人有意给仪宾通房都被他推了?那仪宾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真就全心全意都在郡主一个人身上?” 铃兰知道回公主府会被袁嬷嬷盘问,跟穆芙芮请示过这件事。想也知道,袁嬷嬷要打听的,不会是曹国公府内宅之事这么简单。既然如此,就说些无关紧要的家长里短给她。至于其他的,铃兰一个丫鬟知道什么。听了袁嬷嬷的问话,铃兰眼珠子一转,张口就来。 “是呀,嬷嬷。仪宾平时就喜欢陪着郡主吃吃喝喝,还有跟郡主一起看话本子。我算是看明白了,以后就安心伺候郡主,要是能得了郡主欢心,以后将我配个长得好看一点的小厮也行。” 袁嬷嬷怀疑地看着铃兰,又换了问题,“那国公府那个三老爷呢?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三老爷?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机会见到。”铃兰疑惑地反问道:“什么样算异常?嬷嬷您怎么问起他来?” 袁嬷嬷语重心长地说:“还不是殿下担心他以后抢仪宾的家产,你以后盯着点他,有什么不妥的拿不准的就回来告诉我,任何小事都可以,知道了吗?” 随即又换了一张笑脸,慈爱的看着铃兰,“我没有女儿,瞧着你这丫头喜欢得紧,不如你认我做干娘?” 有了这层关系,以后铃兰得空就有由头回公主府,到时候曹国公府上的事她也能知道不少。就是这丫头现在对做姨娘没指望了,这样的人不好控制,得给她一点念想。 袁嬷嬷想了想又说:“你这丫头生得好,性子也讨人喜欢,要是配给小厮可惜了。你要是做了我的干女儿,将来干娘为你说一门好亲事,到时候我这老脸去郡主面前卖一卖,将你的籍契转了,你的子女也就不用为奴为婢了。” 铃兰做出惊喜的样子,当即就跪下磕了头喊干娘。袁嬷嬷既有用得上她的地方,那好处自然少不了。就像她教徒弟修丰说的那样,白得的便宜可得抓住。至于袁嬷嬷要她做什么,转头卖给主子就是。有了主子在身后撑着,她吃不了亏。 袁嬷嬷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对手镯给铃兰戴上。镯子是鎏金的,里面是铜,铃兰稍微有些失望。 穆芙芮在公主府用过了午膳,又去看了穆定康,确认他的高热退了一些就放心了。离开之前她将美意叫来送自己出府。 “你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是不是病了,有没有请郎中看过?还是谁欺负你了,你,要不还是跟我回国公府?” 美意摇摇头,“主子,我没事,前段时间有些吃不下饭,最近已经养回来一些了,您别担心。我,我就是。” 穆芙芮摸了摸美意的头,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放心,会解决的。你养好身子,得空去看看李嬷嬷,要是想我和延年了也可以去国公府看我们。” 美意抿着嘴,眼睛又红了,看着穆芙芮离开,心里想着自己留在公主府说不定也能帮主子。她要好好吃饭睡觉,将身体养好,连着南山那份一起,好好守着她们的小姐。 回了曹国公府,去万老夫人和吴氏那儿回了话,穆芙芮才回涵碧轩。坐下没多久,万佳带着她妹妹万倩来了。 “我还说刚才去祖母那儿没看到你们姐妹俩,去哪儿玩儿了?”穆芙芮看两人的脸色,好像刚吵过架。 “还不是姐姐,我说要去陪姑祖母,她非要我背完书才行。”万倩气鼓鼓的坐下,跟穆芙芮告状。 万佳倒是一脸平静,“你以为撒泼耍赖要在国公府住几日就可以不做功课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日的功课是你的三倍,做不完母亲还要打手板。” 万倩不服,“母亲才不会打我的手板呢,母亲从来不打我和阿弟,只有姐姐才这么凶。” 万佳没有再说什么,穆芙芮今日听了太多争吵,不想再听这姐妹俩吵嘴了。叫来妙可给万倩拿些她爱吃的点心,带她去玩儿。一听到有好吃的,万倩拉起妙可的手就往外走。 “你这做姐姐的真是操心,连妹妹的功课都要管。”穆芙芮看万佳好像不是很高兴,打趣她道。 “可以选的话谁愿意做姐姐。”万佳用勺子搅拌碗里的甜枣,往日她最喜欢喝的甜羹今日也没胃口。 第96章 姐妹 穆芙芮撑着下巴看着万佳,突然想起婆母给她那一大堆杂耍货,忙招呼铃兰拿出来,大方的喊万佳选一个送她。 “我做你姐姐,妹妹选吧。” “当真吗?我选哪个都行?你舍得吗?” 万佳感受到穆芙芮的贴心,从善如流做起了妹妹选起来。刚看了没几个,万倩跑进来,一眼就看到了万佳手里的九连环,一把抢过去,“姐姐你们在玩什么好玩儿的不带我,这个九连环我喜欢。” 穆芙芮说:“我这儿有些杂耍货,正说送给你姐姐一个呢,你既喜欢也选一个吧。” 万倩甜甜的谢过嫂嫂,就挑选起来,哪个她都想要,姐姐手里的看着都好。 万佳见妹妹这样也没说话,将东西都放回桌上,坐了回去,等着万倩先选。穆芙芮有些不高兴,“你是妹妹,佳儿还没选,你等一会儿。” “姐姐要让着我,从来都是我和阿弟先选呀,她都多大的人了。嫂嫂,这个风筝我喜欢,也给我吧。”万倩理所当然的说道。 穆芙芮面露不悦,看着面前这个六岁的小姑娘,正要说她,万佳先开了口。 “嫂嫂疼爱我们,愿意送是她大方,你怎可无礼多要。你要是喜欢这个九连环就收下,好好跟嫂嫂道谢。” “那你还能要一个呀,你那个给我好不好嘛,姐姐。”万倩不依不饶道。 “就这个九连环还要问嫂嫂同不同意割爱,我就不再选了。你再如此,我要生气了。”万佳肃了脸,看着万倩。 万倩一听这话,将手里的九连环砸在地上,“哇”的一声哭起来,一边喊“姐姐坏”一边要往外走,闹着要去告诉姑祖母,姐姐欺负她。 穆芙芮几个都看傻了眼,万佳让玉红将她拦住,然后对万倩的丫鬟小蝶说道:“她这样跑过去,叫人瞧见了会笑话咱们靖安侯府没规矩,等她冷静下来你同她一起,再将她的东西都收拾好,回家去吧。” 这下万倩老实了,本来就是干嚎,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站在门边不说话。这时要是有人走过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个小姑娘可怜。 “妙可,你将这风筝拿上,带倩儿去外面玩儿。”见万倩站着不动却悄悄观察万佳的反应,穆芙芮又说:“再不去,待会儿天黑了可就没得玩儿了。” 几个丫鬟有心给小姑娘台阶下,妙可上前拉着万倩的手往外走,小蝶说着二小姐放风筝最是厉害的话哄她,其他人也附和说等着看,终于将人带出去了。 “你这妹妹怎地跟你一点也不像,闹得人头疼。”穆芙芮心想,万佳要是这个样子,她是不会跟她来往的。 “倩儿自小被母亲娇宠,有些小性子,嫂嫂你别生她的气。”万佳替妹妹赔着不是。 穆芙芮挑挑眉,“哟,你都喊上嫂嫂了,我要是跟她计较不是成我的不是啦。” 万佳被穆芙芮的样子逗笑,又去挠她的腰。铃兰将擦干净的九连环放回桌上,穆芙芮让万佳接着选。 “真好,公主肯定很疼你,嫁人以后婆家人也都喜欢你。阿馒,你真是我最羡慕的人了。”万佳看着满桌子的杂耍货,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搜罗来这些也能看出世子夫人对儿媳的喜爱。 “那是因为我招人喜欢。”穆芙芮笑嘻嘻的说,“快些选,选完了我们让铃兰讲话本子,今日刚买的。” 万佳最后还是选了那个九连环,穆芙芮让铃兰找一个小匣子给她装好直接交给玉红,别被万倩看见又吵着要抢。桌上的东西刚收起来,有丫鬟来传话,姑奶奶郑芝玉回来了,万老夫人让女眷都去她那儿用晚膳。 这个时候?万佳和穆芙芮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不知道表姑姑回来有什么事,眼看就要小年了,明日我和妹妹也要回靖安侯府去,希望她只是回娘家看看姑祖母。”万佳有些担忧,可别是有什么事,这时候回来娘家找人撑腰了。 郑芝玉回娘家的确是找母亲诉苦的,她在婆家受了不小的委屈。 郑芝玉的婚事是她自己相中的。从小看着母亲为外出打仗的父亲担惊受怕,所以自己到年龄相看时,郑芝玉求着万老夫人,一定要给她找一个文质彬彬的士子做夫婿。 郑芝玉的夫君谢方渺现任吏部郎中,祖上是陈郡谢氏,只不过跟本宗已经很远了。谢方渺的父亲早逝,他母亲王氏带着两个儿子受族里庇护,母子三人相依为命。好在谢方渺争气,中了进士又娶了曹国公的幺女,这些年过得也还算顺利。 郑芝玉是低嫁,进门时小叔谢方澄还在读书,她用娘家的关系将小叔送去了东林书院。可惜谢方澄读书不及哥哥,中了举就再考不上了。有了谢方渺帮忙疏通,他中举后在通政使司做个八品的知事,年初刚升了经历。娶妻生子都是郑芝玉这个嫂嫂一手张罗,就这还是让王氏极为不满。 “还不是小叔没娶她娘家侄女,怪到我头上了,说是我撺掇的小叔跟她绝食拒婚。如今弟妹孩子都生了,她还没忘这茬,整天在家看谁都不顺眼。母亲,您也见过了,我那妯娌是个诗书达理好相处的人,她也能挑那许多错处出来,末了又全算在我头上。” 万老夫人听了女儿的话,气愤地说道:“那施氏是你小叔自己去求娶的他老师的女儿,怎能说是你撺掇的?今日你就带着西西在家住下,等明日,我亲自去谢家问问,她王氏是个什么意思。” 郑芝玉摇摇头,“母亲您去跟她说什么,人家转头又说我们曹国公府仗势欺人了。这次是弟妹刚出月子,她就要人家晨昏定省,我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她就说我没规矩,要把西西接到她身边亲自教养。我,我真是。” 赵氏闻言问道:“小妹,妹夫就没帮着你些?还有你那小叔,事实如何他不清楚吗,公道话都不替你说一句?” 吴氏点头,深以为然,她也说:“要不小妹在家多住些日子吧,平日你那婆母就有些刁钻,要不要把云耀也接回来,两个孩子也好久没来外家玩儿了。要是妹夫不亲自来接,你就在家住着。” 万老夫人垂眸想了一会儿,说道:“做祖母的要接孙女在身边养着也是晚辈的福气,或是她点名要西西在身边尽孝你们做子女的又能说出什么来。不过我最近身子不好,有些想西西和云耀这俩孩子了,你把他们带回来陪我这老婆子些时日吧。” 第97章 乱局 一直坐在母亲身边吃点心的谢云熙听到外祖母说自己身子不好,从凳子上跳下来,将手里的点心往万老夫人嘴里塞,“外祖母,吃果果,西西的果果全给外祖母,您多吃点好得快。” 万老夫人心啊肝儿的搂着外孙女疼得不行,看得吴氏和赵氏两人都眼红起来。女儿就是贴心,招人疼得紧。软软糯糯的谢云熙就这么被外祖母和舅母们挨着亲了个遍。 穆芙芮和万佳带着万倩来时,谢云熙已经开始打瞌睡了。万倩一看见她就尖叫着跑过去,“西西,我好久没见你啦,你怎么才来啊。我明日就要和姐姐回家了,今晚我要跟你睡。” 谢云熙被万倩摇得困意全消,看清面前叽叽喳喳说话的人以后,谢云熙嘟着嘴叉着腰说道:“倩儿表姐,你睡觉抢被子,上次我都着凉了,吃了好久的苦药呢。还有我的布老虎呢?你上次说借回去玩儿几天,有没有带来还给我呀。” 两个小姑娘说话的样子将一屋子的女眷都逗乐了,二夫人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满心期待自己也能生一个可爱的女儿。 之所以老万夫人只让女眷在她院儿里一起用晚膳,就是为了不看见郑明义。世子和二老爷借着看妹妹的由头也赖了下来。听了郑芝玉说完始末,又得了万老夫人的嘱托,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准备除了按照母亲的要求把外甥接回来以外,还得去敲打敲打妹夫谢方渺。 郑明义听说郑芝玉回来了,停下手中的笔问道:“姑奶奶这时候回来,可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云琼看锦绣答不上来,福了一礼答道:“好像是亲家老太太非要将表小姐接到自己身边亲自教养。” “真是不讲理的老太太,哪儿有将人母女分开的道理。”郑明义嗤笑一声。 锦绣看不惯云琼在主子面前得脸,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家生子,认识的人多打听消息方便一些而已。 “要我说,谁家祖母想亲自教养孙女都无可厚非,不知道姑奶奶有什么不愿意的,还要跑回娘家来。” 郑明义抬头睨了锦绣一眼,从她手里拿布巾擦手,擦完将布巾丢回去。 “都出去,我安静看会儿书。” 几个丫鬟依言退出,郑明义手里拿着书却在走神,锦山敲门得到准允后进来。 “爷,殿下有消息送来。” —————— 郑言恭这几日被于十三烦得不行,就算想给他找点事做,于十三也总爱问个究竟。加之跟穆芙芮还一直僵着,整日不是跟同僚打交道就是回家对着陆飞几个,这日子郑言恭过得有些愁苦。 “少主,有人悄悄塞了这个给我。” 陆飞今日出府是因着于十三说他看人的眼光还是不够准,让他每日去市井呆半日,就盯着那几个江湖骗子,看看他们怎么骗人。盯个半日累得不行,回国公府还要绕来绕去,不仅要防着有人注意到他尾随,还要避开府外的眼线。 今日回来,刚要从偏门进府,一个小孩儿跑过来撞他,陆飞正想抓住那莽撞的小孩儿,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东西,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像平常一般进了府。暗中打手势,示意国公府的弟兄去跟着那小孩儿。 郑言恭狐疑地接过,拿在手里先看了看,一个油纸包,但看大小和厚度像是书册。于十三谨慎道:“少主,还是属下来吧,谨防有诈。” 郑言恭将东西交给于十三,只见他拿出汗巾将口鼻掩上,才小心翼翼打开纸包。 里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是一封信和一本薄薄的册子。 又是册子,郑言恭心想,不会又是三叔搞出来的事吧。从于十三手里接过来,他先翻了册子,打开一看眉头就没再松开了。又去拆那封信,看到信上的字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们都先出去,没什么事儿别来打扰我。” 于十三和陆飞对视一眼,恭敬退出去。正巧跟着小孩儿的人回来了,在陆飞耳边小声说了自己看见的人,朝于十三一拱手就离开了。 陆飞正犹豫要不要现在将那人告诉郑言恭,于十三问他,“是谁啊?” “是戚夫子。”陆飞说完又想起于十三不知道戚夫子是谁,解释道:“从前李家族学的夫子,曾教过少主,跟解深是好友。” “既是少主的夫子,他有话怎地不直说?还要偷偷摸摸叫个小孩儿来传。”于十三只觉其中有诈,便让陆飞立即将这事告诉少主,“别是圈套,快去禀报。” 陆飞依言去郑言恭面前,将戚夫子的事告诉了他,“少主,戚夫子明明可以以夫子的身份直接上门,为何偏要这般画蛇添足。就他这点小伎俩,门口那俩锦衣卫都骗不过。” 郑言恭面沉如水,语气冰冷说道:“就是做给锦衣卫看的。呵,你将老于叫来。” —————— 高高的城墙上,年迈的将军在眺望远方。草原的春天要迟一些,与鞑靼的这次交战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祖父,您在看什么?”郑言慎巡视了一圈,走到曹国公身边,寻着祖父的视线也望向前方。 曹国公收回视线,看了眼孙子,关切道:“没什么,你胳膊的伤可好些?” “军医说再养两日就可以洗澡了,回家之前我得好好洗洗,别熏着祖母和我娘。”郑言慎嘿嘿笑着,晒黑的脸显得他一口牙白森森的。 “陛下旨意应该很快就到了,祖父交代你的事别忘了。你这次表现得很好,回家以后也不可骄傲,不可懈怠。还有兵书,这次你也真刀真枪历练了一回,书上写的也要好好参悟。长脑子不是为了好看的,还是要用才行。” 郑言慎抿着嘴,悄悄观察曹国公的脸色,听完祖父的教诲,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祖父,您真的不回京吗?” 曹国公将手放在有些风化的城墙上,语气笃定说道:“祖父老了,留在京里也不过是把无用的老骨头,不若在此处守着我大胤,哪怕是把生锈的老柴刀,能多砍几个进犯的狼崽子,也还有点用处。” “您怎会是生锈的老柴刀,您是宝刀。有您坐镇,管他是什么狼都只能是您刀下的死狗”(对不起狗狗,我爱狗狗。) 曹国公转头看着逗趣的孙子,哈哈一笑,右手重重拍了郑言慎的肩膀,直拍得他站不稳。 郑言慎将力气集中在左边身子,努力抗衡祖父带来的威压,一边暗中较劲,一边问:“陛下会同意吗?” 曹国公右手的力忽的一卸,随手一拉,郑言慎险些摔倒,被曹国公又轻巧一推,他才堪堪站稳。 “会同意的。” 第98章 熟人 当晚万倩还是如愿跟谢云熙一起睡在了万老夫人房中的的暖阁里。郑芝玉本来是要带着谢云熙一起,回她出嫁前住的玉暖阁住的,万老夫人将她留下跟自己睡一晚,被万倩抓住了机会。 “西西,你是不是要在国公府住一阵子,那我回家过个小年又来,你要等等我呀。” 谢云熙给抽回自己的小手,将肩膀处的被子掖一掖,再双手相握放在圆滚滚的肚子上,闭着眼睛答道:“我不知道呀,母亲只说带我来看望外祖母,住几天也没跟我说过。倩儿表姐快睡吧,我眼睛的被子都要盖上啦。” 万倩叽叽喳喳又说了好一会儿,谢云熙已经睡得开始打呼了,她一个人说得没劲才终于安静下来。 里间的万老夫人和郑芝玉还在说话,母女俩的悄悄话氛围比暖阁的两个孩子说得要沉重得多。 “你婆母和你妯娌要斗就任她们斗去,你可别再去充什么好人,回头里外都讨不了好。你那妯娌也不是个蠢的,就你这个心软的去帮她出头,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郑芝玉只得悄悄鼻孔喷气,经过母亲给她这一通分析,她也慢慢觉出味来,“知道了,母亲。那要是方渺明日来接我呢?” 万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掐了女儿一把,“你当你那男人就是个好的,明知道你婆母不讲理,要是他能从中好好劝着,你们婆媳会处成如今这个样子?” 郑芝玉委屈地揉着胳膊,小声撒娇道:“知道了知道了,都听母亲的就是。” 说完又抱着万老夫人的胳膊问道:“那明日当真将云耀也接回来?” 万老夫人重重叹出一口气,“嗯”了一声就不想再理会自己这蠢女儿了。 涵碧轩里,穆芙芮也一口又一口的叹着气,她有些失眠。 “大奶奶,要不您用一碗安神汤吧?”闻诗听到动静,到床边轻声问道。 “不用了,我可能是晚上吃太多积食,有些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穆芙芮跟闻诗一直不太熟。闻诗虽是日日都在穆芙芮跟前听令伺候,但两人都有些不自在。穆芙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居然让闻诗陪自己说话,她们俩能说啥。 这话一出,闻诗也愣了一下,突然的寂静显得更加尴尬。穆芙芮正要改口,闻诗又出了声。 “大奶奶,您跟少爷吵架了吗?” 穆芙芮发了一会儿呆,闻诗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才回道:“嗯,他之前答应我的事现在办不到,我很生气。” 闻诗一听这话,坐起身来,说道:“大少爷怎么这样呢,您生气是应该的。要我说,就该让他天天到您跟前来小心赔不是。但您不能轻易饶过他,怎么也得晾他个十天半个月吧。” 穆芙芮翻了个白眼,没见过拉偏架拉成这样的。想起来黑暗里闻诗看不见,她又冷哼一声。 “要不,您打他一顿出出气?世子有时候就让世子夫人悄悄打他一顿,就连老夫人也不知道。” 穆芙芮懒得跟郑言恭忠诚的丫鬟多说了,翻过身朝里,将被子拉起来盖好,不再理闻诗,紧闭着眼努力不想任何事。 闻诗还想再帮少爷说说情,但穆芙芮显然已经不愿意理她了,只得做罢,叹了口气呼吸渐渐放缓。眼看就要睡着了,门外有声音轻轻地叫她。 “闻诗,睡了吗?” 是延年的声音,闻诗轻轻起身,拉开门问道:“怎么了,大奶奶刚睡着。” “有要事禀报。”延年一边说一边进了内室,穆芙芮本就没睡着,听见声响也坐了起来。 “闻诗,你去给我煮一碗安神汤来。” 将闻诗支走,穆芙芮看着延年点了一盏灯,而后走到床前来。 “主子,石竹他们有事禀报,是关于姚少爷的。” 闻言穆芙芮便起身,延年伺候她将衣服穿好,主仆两人一起在夜色里穿行在国公府中。 从国公府花园的侧门出来到了石竹住的地方,石竹在巷子口候着,见到穆芙芮便上前一步行礼,一边引着穆芙芮往前走,一边小声说道。 “主子,我近来在教手底下几个小的寻踪,就走远了些,在西城门附近。今日快宵禁了就带着他们回府,路上遇见两人被追杀,发现其中一人姚少爷。” 西城那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大都聚集在那一片,石竹带徒弟们去那片学些本事很合适,怎地姚相新会去那儿。延年将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石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穆芙芮闻言加快了脚步,走进房门就看见床上躺了一个人,上前一看果然是姚相新。 “另一人是个姑娘,我让铃兰照顾着,在隔壁房间。”石竹解释道。 穆芙芮见姚相新脸色不太好,询问伤势如何,石竹回道:“不敢惊动外面的眼睛,我们也有些常用的伤药,姚少爷的伤不重,我已经给他上了金疮药也吃了药丸。只是那位姑娘的伤有些重,怕是必须请郎中了。” 穆芙芮和延年又去了隔壁屋子,铃兰正拧着手里的帕子,见到她们正要给穆芙芮行礼,被穆芙芮制止,“她怎样了?” 铃兰有些担忧地说道:“起了高热,师兄的伤药用了没什么起色。” 穆芙芮走近一看,榻上的女子已经烧得面色通红。延年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用这个试试,这是南山从前留下的。” 铃兰接过瓷瓶,倒出来一颗塞进女子嘴里,又喂了点水,看着她咽下,才将人重新放回去躺下,“这么烧下去,即使身上的伤好了怕也会烧成个傻子。” “石竹,去找陆飞,让他想法子躲开眼线将郎中送来。”穆芙芮对着门外说道。 陆飞没让他们久等,不多会儿就带了郎中来,一起来的还有郑言恭。 穆芙芮和郑言恭还没有和好,两人甫一见面有些尴尬,但这时候石竹说姚相新醒了,两人只能暂时忽略情绪,一起去看姚相新。 姚相新身上的伤不重,但是一见到穆芙芮和郑言恭就开始喊痛。 “师父,师兄,疼死我啦。” 穆芙芮虽然没看见他的伤口,但石竹亲自给他上的药,就那么几处小伤都说给她听了,此时见他龇牙咧嘴的样儿,自是知道他是装的。郑言恭倒是没来得及问这么仔细,但看姚相新喊得中气十足,也明白过来了。 “行了,再喊两嗓子你那伤口都要愈合了。说说吧,怎么回事,那女子你认识?” 姚相新闭了嘴,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郑言恭猜测其中有什么他不愿意让旁人知道的私事,让其余人都出去,然后和穆芙芮并排而立,等着姚相新解释。 见面前两人都盯着自己一副不问出来就不罢休的样子,姚相新只得说了实话。 “昂,认识,你们也知道她,算是熟人吧。” 穆芙芮和郑言恭面面相觑,穆芙芮在脑海中又仔细回忆了那张脸,确认不管是自己还是原身都没见过。 穆芙芮瞪着姚相新说道:“胡说,我怎么会知道她是谁。” “师父,她就是张大胡子。” 第99章 真名 “张大胡子?” 穆芙芮和郑言恭同时出声,还是没想起来。姚相新抬眼看了看他俩,就知道这两人已经不记得了,没好气地说道:“上回你们推我去陛下跟前背锅,还是打着她的名号呢。” 他这么一说郑言恭就想起来了,悄声提醒了穆芙芮这个张大胡子是谁。 穆芙芮也反应过来了。依稀记得上回刺杀的事,郑言恭回来跟她说过,最后收场是有这么个人来着。 郑言恭轻咳了一声,从旁边将凳子搬了来,和穆芙芮一人一个挨着坐下。 “追你们的人是谁,可要知会你叔祖一声,让他来接你?” 姚相新摇摇头,想了想说道:“要问张大胡子,那些人的身手分明打不过她。刚才石竹他们一出现,那帮人就跑了。” 顿了顿,姚相新看着郑言恭,一脸哀求说道:“师兄,你去跟我叔祖说,咱师兄弟好久不见,你要留我在你们府上住几天吧。” “住几天倒是无妨,你这是惹祸了?”郑言恭双手环在胸前,一双眼睛盯着姚相新问道。 还没等姚相新回答,陆飞带着郎中来了。石竹住的地方小,郎中一进来屋子就塞满了人。 “已经将伤药给了这位大姐,另开了方子,已经去熬药了。”郎中恭敬的说道。 穆芙芮看向铃兰,见她点了点头,又朝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先去给张大胡子上药。 姚相新坐在床上探着身子问郎中,“为何她像是认不出人,可是脑子已经烧坏了?” 郎中摇摇头说:“应是伤口未及时清理,外邪入侵,加之中了毒,才高烧不退。” “中毒?可有解药?”姚相新一听这话有些着急,忙问道。 郎中见他如此,也不敢再绕弯子,答道:“您放心,不是什么罕见的毒,已经喂了解药,待她喝下老夫刚才开的药,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闻言姚相新就放了心,向郎中道了谢又躺回去。陆飞将郎中带走,郑言恭出言安慰道:“这郎中平日也是专门给府里护卫看诊的,这种伤于他也是常见,既然他说无事你便放心吧。” 既然两人都无大碍,郑言恭便又让人将姚相新抬回国公府,安排他住进了客院。至于张大胡子,穆芙芮对她有些好奇,加之她一个女眷不好跟姚相新住一起,就做主让人将她带回了涵碧轩。 忙活了一晚上,涵碧轩终于安静下来。 翌日一早,整个国公府都忙了起来。穆芙芮送走了万佳姐妹俩,站在她旁边的还有睡眼惺忪被万倩硬拉起来的谢云熙。 “总算走了,倩儿表姐真是个会折腾人的。” 穆芙芮看着好笑,这么小小一个人儿,说话却像个大人。 “西西,你要不要去嫂嫂院子里,我那儿有好多好吃的和好玩儿的。” 没成想,谢云熙拒绝了她。 “嫂嫂,西西太圆了,不能吃。你乖乖的,等西西细一点再去找你玩儿。” 穆芙芮没听明白这小丫头说的是什么话,不过既然她不想去也乐得清闲。摸了摸谢云熙的头,带着延年回涵碧轩了。她院儿里还有个张大胡子呢,可比小丫头好玩儿。 刚走进涵碧轩,就见铃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见着她回来,铃兰迎了上来,说道:“主子,她醒了。” 张大胡子被安排在铃兰房间里方便照顾,这也是铃兰自己要求的。只是没想到,张大胡子醒是醒了,可那一张嘴是真惹人烦。 穆芙芮正要往铃兰房里去,被铃兰出声阻止了。 “主子,那人,那人有些混不吝的。我看,您还是别去瞧她了。” 穆芙芮和延年停下脚步,两人齐刷刷向她看去。 “怎的了?你们吵架了?” 铃兰噘着嘴,看了看自己房间,将穆芙芮迎进正房,才气呼呼地说了出来。 原来那张大胡子醒了以后,一见到铃兰先是一愣,随即便问了一长串问题。铃兰也不知其底细,只说自己是曹国公府大奶奶的丫鬟,姚少爷与自家大少爷相熟,将她托付给了自家主子,主子便指派了自己来照顾她。 张大胡子分明是个姑娘家家,可言语粗俗不堪,一口一个“小美人儿”,又是摸铃兰的手又是捏她脸的,铃兰不堪其扰,将药和早膳送进房以后就在院子里等穆芙芮回来,想着一定要跟主子告状。 穆芙芮一听就更有兴趣了,开口问道:“她可有说自己为何被人追杀?算了,我自己去,你们带点瓜子儿,咱们看看去。” 张大胡子正半躺在床上,心里思忖着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哪儿。不知道兄弟们是不是都安顿好了,等过段时日风平浪静了,再将人找回来,不就是从头再来嘛,自己一定也可以。 正想得入神,就听见有人进了这院子。张大胡子伤得不轻,连起身都困难,只得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不多会儿就听见有人朝自己这间房走来,张大胡子忙躺下,盖好被子,调整呼吸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穆芙芮带着延年和铃兰进了房间,就见床上有一个细长的隆起,只一点头发散在被子外面。 铃兰的被子又恰巧是浅色,乍一看还以为床上那个已经没气儿了,主仆三人面面相觑。 “她这是睡着了?”穆芙芮问道。 铃兰觉得这个人真是不知好歹,怎么说主子也是她的救命恩人,现在恩人就在面前,她居然能心安理得睡大觉。再一想到今早她醒来那一副嘴脸,铃兰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去掀开被子。 “喂,别装了。我主子来看你了,麻溜儿起来回话。” 张大胡子打了个哈欠,装作被吵醒的样子,眼睛睁开一条缝快速的打量面前的三人。 离自己最近这个她认得,就是照顾自己一晚上的姑娘。剩下两个,一个白白嫩嫩的应该就是她家主子,另一个稍落后半个身子,圆圆的脸看起来却不好惹,应该也是个丫鬟。观察结束,张大胡子揉了揉眼睛才慢慢坐起身子。 “小美人儿,你回来啦。是不是想哥哥了,快来让胡子哥哥捏捏你的小脸蛋儿。” 张大胡子低沉的嗓音说出这一句话来,房间里鸦雀无声。她意料中的气急败坏没有出现,反倒让场面尴尬至极。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装作身子虚弱晕过去时,那个白白嫩嫩的小姐开口了。 “张大胡子,是你的真名啊?” 第100章 防备 穆芙芮这句话问出口,铃兰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连延年的嘴角都压不住地往上翘。 张大胡子用拇指摩挲着下巴,努力让自己不被刚才那个问题影响,做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道:“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大胡子就是你哥哥我。” 这下铃兰也看出来她强作镇定的样子,便想捉弄她。 “那你到底是爷还是哥,可我看你都不是。昨日给你换药我可瞧清楚了,明明就是个小姑娘呀。看着干巴巴的,说不得你还比我小,叫声姐姐来听听。” 张大胡子“嘿”一声,作势要去抓铃兰,被铃兰三两步躲开了,还在穆芙芮背后冲她做鬼脸。 气得张大胡子猛地往前一探,结果扯着伤口了,疼得她差点真的晕过去。这下也没人逗她了,铃兰上去扶着她躺下,穆芙芮和延年也关切地看着她。 铃兰轻轻揭开她的里衣一看,果然纱布上都沁出了血。一边埋怨她一边又起身去找干净的纱布和药膏。等清洗过伤口,换好药,铃兰累出一身汗,一边将里衣给张大胡子穿好,一边说道:“你个子不高,长得却结实,看着小小一个怪重的。” 穆芙芮等铃兰忙活完,坐在延年给她搬来的凳子上,挨着床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有些怪异的姑娘。 “我是姚相新的,咳咳,朋友。我夫君是他师兄。是我们的人救了你俩,你可知道是谁要追杀你,可要报官?” 张大胡子朝穆芙芮微微点头,努力忽视身上的疼痛说道:“多谢,这个恩情我欠下了,你放心,等我伤好了会报答你的。” 说完又冷哼一声,“至于报官就不用了,要不是那些狗官,我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听到这话,主仆三人对视一眼,还是铃兰忍不住追问道:“什么狗官,追你们的是官府的人?” 张大胡子摇摇头,“那倒不是。劳驾问一下,贵府是?” “我们是曹国公府,这是府上大奶奶,福瑞郡主。”铃兰仰着头骄傲地说道。 “原来是曹国公府上,失敬失敬。”张大胡子双手抱拳,“我是平凡阁阁主,你们叫我胡子哥就成。” 铃兰蹲在床边盯着张大胡子问道:“你为什么非要装男人,这屋子里谁不知道你分明是女子。” 张大胡子一愣,搓了一把脸说道:“习惯了,要不是为了逃命,我也不会做女儿家打扮,没曾想还是被发现了。” 那边穆芙芮手里已经拿了一把瓜子,做好了要听她娓娓道来的架势,看得张大胡子目瞪口呆,“郡主这是?” 铃兰和延年也一人分了一把瓜子,齐齐搬了凳子围着床边坐下,也不嫌挤,三双眼睛都盯着床上的人。 另一边郑言恭也盯着在床上躺成大字一脸惬意的姚相新,哪儿还看得出这人昨日还被人追得狼狈逃窜。 “休息了一晚上,现在能说了吧?正好今儿我休沐,有什么事儿师兄也能帮你一把。” 姚相新翻了个身,用一只胳膊撑着头,看着郑言恭说道:“叔祖近来不让我再去外面晃悠了,要是让他看见我又一身伤回去,往后我怕是都没机会过逍遥自在的生活了。” 郑言恭斜睨了他一眼说道:“这京里哪家的少爷能有你的日子逍遥自在,你说这话也太招人恨了。既如此,那你怎么会跟张大胡子在一起?” 姚相新回道:“昨日我也是得了信儿寻去的,等我见到她时她已经受了伤,,脑子有些不清醒,跟我没说几句话便像魔怔了似的,连我都砍。我一边儿要对付那帮人,一边儿又要护着她,我这身上的伤全是拜她所赐。” 应是张大胡子中了毒的缘故,想到此处,郑言恭又问:“谁给你传的信儿?” 姚相新挠挠头接着说道:“当时为了拒婚我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她了,所以她是知道如何寻到我的。” “当初我在平凡阁时日不短,跟她关系也密切,要是突然消失了也难免引人怀疑。行走江湖,我可不想让自己的身份人尽皆知。她也明白这点,所以上回我从平凡阁跑了以后,她在永平府放出话来。说我损坏了他们平凡阁的秘宝逃之夭夭了,往后要是再见到我要将我大卸八块。” 郑言恭点点头,要不是有这个巧合,上回三叔做那事儿还真不好在皇帝面前糊弄过去。说来曹国公府也算欠了姚相新和张大胡子一个人情,郑言恭对姚相新真诚的说道:“真是委屈师弟了。” 姚相新心想,自己被石竹所救,带着张大胡子住进了师兄家,还不知道她究竟惹了谁,会不会有仇家寻上门来。于是对郑言恭说道:“师兄,张大胡子是我朋友,此番定是遭逢大难。等她伤好一些能自如行走,我就带她走,不会给曹国公府带来麻烦。” 郑言恭拍拍姚相新的头顶说道:“行了,你安心住着养伤。在国公府没人能伤得了她,至于别的事,你要是解决不了告诉我一声儿。” 两句话说得姚相新心里暖暖的,感动得哎哟两声,“好师兄,我来做客,烦请你领着我先拜会府上长辈,然后将师父她老人家请来看看她可爱的小徒儿。” 郑言恭:...... 张大胡子昏迷中住进涵碧轩,对穆芙芮主仆几人的防备极重,一上午一点话都问不出来。 那边郑言恭已经带着姚相新去一一拜会家中长辈,自是得了一堆“就当在自己家”的嘱咐。 等穆芙芮这边接到下人传话去前院时,师兄弟俩已经在水榭喝茶吃点心了。 “你们俩倒是悠闲自在。”穆芙芮找了个离两人不远的摇椅躺下,一旁伺候的下人将茶水点心也给她端来一份。 姚相新三两步走到穆芙芮面前,俯身行了一礼,“师父,好久不见,您可还安泰?想来您平日事多繁忙,也不召见徒儿到您跟前尽孝。”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搭配他一脸真挚,弄得穆芙芮有些不确定这话是姚相新的真心关切还是在挖苦她。 郑言恭在旁劝慰道:“得了,以后你要是想见你师父,就差人说一声,咱仨在外头找个酒楼就是。” 得了师兄兼师丈的准允,姚相新这才作罢。 穆芙芮让姚相新去一边儿坐着,别挡住了光妨碍她晒太阳。延年担心她晒黑用扇子给她挡住脸,被穆芙芮将扇子拿来直接盖在脸上,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好不惬意。 想起涵碧轩里那个奇怪的姑娘,穆芙芮说道:“守静,张大胡子不信我。她现在又下不来床,整天提心吊胆防备着不利于她养伤。你看看是去见她一面,还是给我个什么信物。” 郑言恭先出声反对:“进内宅还是有些不方便,还是想别的法子吧。” 自从上次吵架,郑言恭都多久没回涵碧轩了,连他都不被允许进入的地方,臭师弟怎么可以去。 姚相新一想也是,曹国公府上还有长辈,自己也不好太过放肆无礼,想了想将当时张大胡子差人送给他那个纸条从怀里摸出来,“师父,您将这个拿给她看。嗯......再说一句,让她穿女装就别用男人的嗓子说话了,难听死了。” “她那声音是装的?”穆芙芮惊道,“我还以为她天生嗓音粗哑呢。” 姚相新瘪了瘪嘴说道:“要不这么多年她怎么没被人发现是个女子呢。也不知道我当时是倒了什么霉居然发现了。” 后面一句姚相新小声嘀咕,他可不想这两人追问他是怎么发现的。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穆芙芮和郑言恭两人异口同声道。 姚相新:...... 第101章 见面礼 明日就是小年了,为了让母亲过个舒心的节日,今儿一早,二老爷就在谢云耀去学堂的路上将人截住了。 “二舅,父亲当真会允许我去外祖家住一段时日吗?”谢云耀一脸怀疑地问道。 二老爷拍了拍外甥的头说道:“你这小子,成日读书都读傻了。二舅这匹马厉害吧,要不要带你去城外跑上一圈儿再回去?” 谢云耀听了有些意动,但想到自己还有好些书没读完,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贪玩的心。 “不成,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昨日母亲带着妹妹回了外祖家,今日您又来接我,应是外祖母要给母亲撑腰不让妹妹去祖母身边吧。” 身后的二舅没回话,谢云耀就当自己是猜对了,于是又说道:“我不好谈论长辈是非,但私心也想妹妹能在母亲身边无忧无虑的长大。既如此,您要接我去外祖家也可以,但说好了,我每日要读书学习,您不能又叫二表哥日日来找我玩耍耽误我的时间了。” 二老爷的嘴角抽了抽。都说外甥肖舅,自己这外甥跟自己一点儿都不像,也不像大哥,小小年岁更像个痴迷学问的老夫子似的。 “唔,知道了。你二表哥最近也用功读书呢,他们国子监的课业也不少,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去找他。” “那我还是去向大表哥请教吧。二舅,现在人少,您能不能让马儿稍微跑快一点。”谢云耀眼睛亮晶晶的,毕竟年纪小,心里那点跃跃欲试还是藏不住。既然决定要跟着二舅去外祖家了,小小放纵一会儿会儿应该也无碍。 二老爷自然会满足外甥这点小小的要求,带着他绕了一截走了人少的路跑了一段,谢云耀高兴得忍不住惊呼,甥舅俩就这么一路欢呼地跑回了曹国公府。 到了外祖家,谢云耀又恢复了端正严肃的样儿,小脸蛋儿红红的,恭恭敬敬给外祖母行了稽首大礼。问过母亲和舅母们安好,又跟兄长们和嫂嫂打招呼。直到该做的礼数一点不落的做完,他才依言坐到外祖母身边。还不忘嘱咐坐在外祖母另一侧的妹妹谢云熙安分些,不可在长辈面前胡闹。 一家子正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下人通传三老爷来了。万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瞬时冷了下来。 “他来干什么,如果是请安的话就请他回去吧。我说过了,他无事不用来我这儿,你将人好生送出去。” 方嬷嬷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将人劝走比较合适,如果真的就这么随便打发个下人去说,怕是会让三老爷的面子挂不住。刚走到门口,就见郑明义已经进来了。 “母亲,听闻姐姐和外甥外甥女都回家来了,我这个小舅舅一直也没给孩子们见面礼。儿子给您请个安,再顺便看看姐姐和外甥们就走。” 郑明义进屋以后自说自话,恭敬给万老夫人行了礼,起身又问郑芝玉好,然后朝两个小的招手。 万老夫人本不想外孙跟这个庶子多接触,可人都到跟前了,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便松了手,让两个孩子去郑明义那儿。 谢云耀对这个小舅舅很是好奇,之前听母亲和嬷嬷说起过,言语间好似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舅舅很是不喜。不过自己作为晚辈自是不能不敬,于是拉着妹妹的手,俯身向郑明义行了一礼。 “云耀见过小舅舅。” 郑明义慈爱的摸了摸谢云耀的头,从锦山手里接过一个匣子递给他。 “小云耀,听说你爱读书?小舅舅也爱读书,我那儿还有些孤本,你以后可常来我院儿中,咱们甥舅一起品鉴。” 谢云耀闻言很是高兴,更真心实意的谢过了郑明义。 “小舅舅,我是西西,但是我不喜欢读书,能不能去你那儿玩儿别的?” 一旁的谢云熙见到哥哥激动的样子,生怕他像在家时一样逼着自己也读书,现在又多了一个爱读书的小舅舅,那折磨就是双份了。 郑明义看着这个可爱的像团子一样的小姑娘,甜得心都要化了,蹲下身来看着她说道:“你就是西西呀,放心,小舅舅那儿除了书还有各种各样好玩儿的,还有好多糖果点心,到时候都给西西。” 说完又从锦山那儿拿了另一个匣子,不过谢云熙看样子是拿不动的,便递给了守在一旁的方嬷嬷。 万老夫人虽然知道郑明义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两个小孩子做什么,可心里还是膈应得很,瞧着孩子离他那么近就忙示意方嬷嬷在一旁盯着。现在郑明义给了俩孩子见面礼,又没说什么惹她不快的话,倒是不好将人赶出去了。 郑明义哄好两个孩子又对郑言恭几个小辈说道:“之前我回家得匆忙来不及准备,你们几个的礼我也都备好了,待会儿就让人给你们送去。” 郑言恭眼里都是探究,穆芙芮只能用面无表情来掩盖她心里的恨意。只有郑言谨,傻呵呵的应是,明晃晃的表达了自己的期待。 万老夫人轻咳了一声,平淡地说道:“你有心了,既然来了,晚上就都来我院子里用膳吧,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午膳我就不留你们了,待会儿吃完我还要午睡一会儿,都散了吧,云耀和西西都要在家住一段时日,你们想亲近他俩也不急这一两日。” 众人便都起身向万老夫人告退,穆芙芮跟二夫人打了个招呼说一会儿去看她,然后挽着婆母的手亲亲热热的走了,多一个眼神都没给郑言恭。 郑言谨看着自家大哥的样子,用胳膊肘撞了撞郑言恭说道:“大哥,嫂子今儿怎么不理你啊?吵架啦?” 郑言恭收回目送母亲和妻子的目光,回头看了看弟弟。 “刚好云耀来了,不如你俩都到我书房来,我一起考考你们近日的学问有没有长进?” 郑言谨一听这话,也不看看戏了,一溜烟儿跑了。谢云耀刚好看到二表哥的背影,心下觉得奇怪,便问道:“大表哥,二表哥怎地了,怎么跑得这样快?” 郑言恭温柔地摸了摸小表弟的头,说道:“没什么,你二表哥想起自己还有书没读完,着急回去温书呢。” 谢云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嗯,二表哥随着年岁渐长终是有些长进了。” 郑言恭:...... 穆芙芮将世子夫人送回秋华院,陪着说了会儿话,又在婆母要开口留她吃午膳前告辞。 然后又带着妙可往秋阑院去,路上妙可跟穆芙芮说起了悄悄话。 “大奶奶,我这段时间都被闻诗姐姐差去清点您的库房了,咱们涵碧轩的事就没帮得上忙。前儿晚上住进铃兰房里那个姑娘好像是病了,铃兰一个人照顾也忙不过来,别再耽搁在您跟前伺候。您看,要不我和铃兰轮流去照顾那个姑娘?” 穆芙芮目不斜视往前走着,语气冰冷说道:“妙可,你可知道为何现在涵碧轩的事我都交给闻诗来管?” “因为她只管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别的都不打听。” 第102章 稀客 在秋阑院陪二夫人用过午膳,又对着自己的小恩人——二夫人的肚子说了好一会儿话,穆芙芮才带着规矩听话的妙可回了涵碧轩。 昨晚她已经将姚相新给的纸条交给张大胡子了,还有那句让她“别姑娘打扮却用男人的嗓子说话”。 张大胡子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果然换了嗓音,别别扭扭地用一副温柔沉稳的女子嗓音请穆芙芮给她一晚上时间,她得适应适应。 现在是第二日下午了,应该已经适应好了吧。心里欢呼雀跃往回赶,进了涵碧轩却没人立马出来迎接她。 延年今日不当值,在郑言恭的练武场教几个小丫鬟功夫。 闻诗虽然将清点库房的事交给妙可,可别的琐事每日都有一大堆等着。遇到穆芙芮这个不爱管事的甩手掌柜,闻诗觉得涵碧轩的活儿比从前大少爷房里多了一倍不止。 铃兰房里隐约传出来些争执声。妙可经过穆芙芮的教训,已经不敢有不该有的好奇心了,低着头乖巧在身后站着,穆芙芮让她自己去做事,抬脚往铃兰房里去了。 等她走近了才听到,房里传来两个声音,主要是铃兰在发火。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郎中都说了你这伤要养,不能下地走动。而且你还中了毒,难道你还想像那晚那样连人都认不出来见人就砍吗?” “我自个儿的身体还能不知道吗,知道你是好心,可我还有要事,也不好在你们府上耽搁。劳烦妹妹给我引个路,我去见见老幺就走。”老幺是姚相新在江湖混时用的名号。 铃兰的声音虽然不大,可蕴含的怒气穆芙芮不用看就知道,此刻她定然是双手叉腰,眉毛倒竖,两个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穆芙芮心想,别给铃兰气坏了。将脚步声加重,屋内声音一静,她抬脚走了进去。 “你要见姚相新吗?可以啊,让人将你抬过去就是。” 张大胡子见穆芙芮都同意了,便示意铃兰带路,“抬就不必了,我伤的是腰腹,腿没事儿。” 穆芙芮坐在凳子上,眼神安抚铃兰,然后又对张大胡子说道:“前儿你是趁着夜色进我这儿的,这府里也不全是信得过的人。我知道你担心姚相新,也不相信我们,晚些时候等没人了,可以送你去见他。” 见张大胡子停下要往外走的脚步,穆芙芮又说:“你的伤可不轻,要是你天天这么折腾,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好,可不就被困在此处了。我这儿也不养闲人,你要是没事儿干,每天给我们几个讲点你那个江湖也行。” 张大胡子心想,现在离晚上也没多久了,就再等等也无妨。这些人要是不安好心,自己一条贱命倒是没什么,可别连累了老幺。 于是又乖巧地回床上躺着,铃兰上前一看,伤口果然又出血了。气得她使劲儿掐了张大胡子的脸,疼得床上的病号直叫唤,连那么重的伤换药时都没现在叫得声儿大。 穆芙芮摇摇头,昨晚她已经见过换药了,今天对此没有兴趣,起身出去,又去看延年她们。 度过了愉快又充实的下午,眼看要用晚膳了,穆芙芮吩咐铃兰,趁着今晚府上的人都在老夫人院儿里用晚膳,天色一黑就将张大胡子抬到姚相新住的客院,至于怎么解释或者遮掩,那就是郑言恭的事儿了。 交代完,穆芙芮带着闻诗往老夫人的正院儿去了。 晚上的人比上午还要齐一些,郑明义也当真被请了来。原因无他,上午人都散了以后,万老夫人和郑芝玉打开郑明义送给两个小外甥的匣子一看,将母子俩都惊了一跳。 他居然给两个孩子一人送了一间铺子,连铺子的地契也一并在里面,地段还都不错。 送给谢云耀的是一间书肆,郑芝玉都知道这家,以前她也陪儿子去买过书。送给谢云熙的则是一间点心铺子,看来郑明义提前打听过两个孩子的喜好。 这大手笔将万老夫人和郑芝玉的心都高高架起。倒不是贪图这点银钱,但是郑明义有这随随便便送人铺子的财力,应该不是冲着曹国公府的家财来的,难道真就只是想要和家人团聚? 除了郑明义以外,今日还有谢方渺这个稀客。 媳妇擅自带着女儿回娘家,谢方渺虽知道其中缘故,可他一个做儿子的,难道还能忤逆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母亲不成。能顶着母亲的怒火,放任郑芝玉回娘家,他觉得这已经是自己能表示的最大的让步了。 谁知道今日,大舅哥居然找人参他。多是些政务上的小纰漏,错也不在他身上,写了自辩折子解释就能化解。可一家人不相互扶持,这么使绊子却是不应该的。 于是世子前脚踏进国公府大门,谢方渺后脚就跟着来了。等拜见了岳母,竟然看见今日应该在学堂的儿子也在此处。这下谢方渺也算明白过来,这回要是不能将母亲和媳妇的矛盾解开,自己的小家怕是要散了。 姚相新一个外人,今日也在受邀之列。总不好整个曹国公府的主子们都在一起吃饭,唯独漏掉他这个客人吧。他也是个自来熟的,一律跟着郑言恭称呼,礼数周到,倒是不招人烦。 人数众多,还是分了男女各一桌,中间也没用屏风遮挡。碍着有外人在,家丑不好外扬。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各怀心思的吃了一顿团圆饭。 等众人酒足饭饱,万老夫人只留了两个儿子并女儿女婿,其他人一一跟她行礼后就退下了。 穆芙芮跟世子夫人一起,送二夫人这个孕妇回秋阑院,依然没搭理郑言恭。妯娌俩也看出来小夫妻俩这是吵架了,可自己也是年轻过来的,知道长辈插手反倒不利于夫妻相处,于是都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道。 郑言恭近日事情多,暂时也顾不上哄穆芙芮,左右媳妇在涵碧轩又跑不了,等手里的事理出个头绪再说吧。 姚相新被郑言恭指给他的小厮朗词领着回了客院。 郎词挨个儿点着房里的灯笼,姚相新将脚上的鞋子一甩,正准备舒舒服服的躺下,就见床上坐了个姑娘。 “不会吧,师兄还给我安排了这个?他难道不知道我是出家人?” 第103章 因果 铃兰找来几个师弟,用穆芙芮从前坐的轿椅将张大胡子抬到姚相新住的客院。虽然抬得平稳,但国公府很大,一路又要躲着人,等到了地方,刚止血不久的伤口又渗出血来,看着还裂开不少。 张大胡子已经能从容应对铃兰的怒火了,两人默契配合,快速地换好药,铃兰塞了一颗药丸进她嘴里,骂骂咧咧头也不回的走了。 药丸应是安神止痛的,吃完有些困。可张大胡子心里总是不安,不敢真的躺下睡着,只得坐在床上闭着眼休息。 于是,听到姚相新鬼喊鬼叫时,张大胡子用力睁开眼睛,看见他安然无恙,终是支持不住,咚的一声倒在床上,睡着了。 朗词这时将卧房的灯都点亮了,姚相新走近一看,见床上的姑娘是张大胡子,先是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想起她身上的伤,正欲叫朗词去叫郎中,却听见床上传来了轻轻的鼾声。 “这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 —————— 万老夫人的两子一女都坐在一边儿,谢方渺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对面。顶着岳母“慈爱”的目光和两个舅哥明显不善的注视,谢方渺抬头看向自己唯一的希望。 “玉儿,你带着孩子回娘家陪岳母住些时日也好,我会时常来看你们。等你想回家了,我再来接你们。” 这话也是给郑芝玉台阶下,有他准允,又时不时上门来看望,郑芝玉回国公府小住就名正言顺。要不然,她带着一双子女住回娘家,外人稍加打听,说不得就传出些郑芝玉忤逆婆母,还企图用娘家权势压人的流言出来。 二老爷冷哼一声,正要出言讥讽,世子瞪了弟弟一眼,二老爷只得将话咽进肚子里。 眼见二舅哥要说话,自己就能辩解一番,结果却被大舅哥阻止了。现在场面又冷了下来,没人说话,安静极了。谢方渺心知今日是躲不过了,只得豁出去,站起身来对万老夫人俯身一礼。 “岳母,您放心,我母亲年纪大了,只不过想西西偶尔去她院儿里小住几日,享受天伦之乐而已。西西肯定还是跟在玉儿身边,女婿跟您保证,没有人能将她们母女骨肉分离。”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王老太太分明是想将谢云熙养在身边,好以此拿捏郑芝玉而已。谢方渺以为自己只要将这件事解决就能得面前几人的好脸色,然而现实还是让他失望了。 万老夫人端起茶盏悠哉悠哉的喝了一口,她的三个子女也随着她的动作如出一辙的喝着茶。 谢方渺:...... 好一会儿过去了,郑芝玉悄悄看了看自家母亲和哥哥们,又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夫君,心下一软。 “你保证,你保证有用么?又不是第一次,也不是一次两次,三天两头的闹,没个安宁。” 世子又瞪了妹妹一眼,这丫头真是沉不住气。不过既然妹妹已经开口,那主动权还得捏在他们家手里才行。 世子双手扶膝,看着妹夫沉声说道:“我也知道,子不言父母之过,非要你做出选择或是说亲家老太太不应该也是强人所难。你在吏部也有些年头了,不若求个外放,带着玉儿和孩子们一起,将来回京也好再往上走走。” 谢方渺现在是五品的吏部郎中,再想往上的确是个坎儿,好多人一生都停留在五品不得寸进,如若能外放几年再回京,加上岳家的帮助,的确于他的前途大有益处。 可要是这样,家里的摊子就要丢给弟弟一人面对了。 郑芝玉和谢方渺成婚多年,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想起自己成婚以来的日子就一天舒心的,不由得气红了眼。 “又不是要你欺师灭祖,只不过带着我和孩子们出去松快几年而已,你就那么见不得我们好吗?要不然就和离吧,往后你自己愿意这么过下去再没人会拦着你了。” 万老夫人见女儿哭了,心疼得一把将女儿抱住,母女俩哀哀戚戚。世子也忙出声安慰,哪儿就到了和离的地步。谢方渺更是立刻跪在岳母面前,一个劲儿跟妻子认错,表示自己愿意带着家人求个外放。 二老爷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他对妹妹实是无语至极。可看着面前齐齐整整的一家人,自己倒显得格格不入了,只能端着早就喝干的茶盏,假装自己此时渴得厉害。 —————— 今日是小年,姚相新不好在曹国公府再打扰,只能暂将张大胡子拜托给穆芙芮和郑言恭,自己得回家看看孤独可怜的叔祖,陪着他老人家过节去。 郑言恭今日起了个大早,正准备练祖父给他布置的枪法功课,被姚相新寻过来。 昨晚张大胡子睡到半夜就醒了,姚相新睡在她的隔壁,一直关注着她的动静,听到声音便去找她问清了她此次的遭遇。 “师兄,说来这事儿你也有责任。” 郑言恭一挑眉,“哦?说来听听。” 原来上回张大胡子背了行刺郑言恭的罪名,由头最后又被姚相新认下了,荣国公就接过了善后的差使。一个小小的江湖门派,荣国公自然不会亲自出手,吩咐手下的人去处理,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 荣国公的命令一层一层传下去,永平府的知府直接派人去将平凡阁封了。里面的人要是反抗就抓进大牢,识时务的就全赶出永平府,永不准再踏入。 张大胡子好不容易带着兄弟们逃出来,原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谁知有人见他们平凡阁落魄了,竟然想趁人之危将他们赶尽杀绝。 郑言恭说道:“不对吧,分明是他们自己有未解的江湖恩怨,我的事顶多害得她要换个地儿重起炉灶而已。” “事情讲究个因果,要不是她背了刺杀师兄的名头,我叔祖就不会吩咐手下的人去摆平这事,平凡阁就不会被官府查抄,他们就不会被赶出永平府,那些人就不可能趁机追杀他们。” 姚相新掰着手指头给他师兄算着,被郑言恭出声打断,“也不对吧,要不是你去招惹她,后面的事就都没了。” “师兄!要不是我和她帮忙,上次的事你们曹国公府瞒得过陛下去?我也不向你打听你们家的事了,可人家给你们帮了忙是事实吧。”姚相新紧盯着郑言恭的脸,像是要盯出个窟窿来。 “我也没说不管她,你这么急做甚?”郑言恭想起自家三叔做出来的事累得人家小姑娘家都没了,心里也有些愧疚。“你说,要我做什么?” 姚相新摇摇头,“倒不是要师兄做什么,我就担心这因果你不了结了会影响我师父的运道而已。” 郑言恭:...... “先让她将伤养好吧,至于以后,先看她有什么打算,我们能帮忙的就搭把手。” “行,你让她安心在我们家呆着,什么时候要离开都行,到时候要银子还是别的,我能办到的都给她想办法。”郑言恭承诺。 姚相新见师兄已经意识到自己欠下的因果,就放心将人交给他,坐上郑言恭差人给他准备的马车和节礼,回荣国公府去了。 第104章 剪窗花 今日小年,要扫尘,祭灶,吃灶糖。一大早谢云耀和谢云熙就吵吵闹闹跟着穆芙芮,要她跟着他们一起剪窗花来贴。 昨晚谢方渺答应会向陛下请旨外放,最后以大家都欢喜满意收场。万老夫人念及女婿外放还不知道会去何处,往后可能好几年都见不到面,就留着女儿和外孙们在家多住些日子。 正好谢方渺回家还有得磨,等他都摆平了将事情都安顿好,郑芝玉再回去当几天乖巧懂事的儿媳。任命一下来就能摆脱那搅家精婆母,这不就事事顺意了吗。 谢方渺跟妻儿依依不舍,赶在宵禁前回了谢家。两个小的只知道谢云熙不用去祖母院儿里住,以后还有好几年母亲说的快快活活的日子,高兴得一早就醒来,想着法儿的满院子找好玩儿的。 正巧穆芙芮去给万老夫人请安,世子夫人就说几个孩子一起去剪窗花来玩,将这俩吵得人头疼的麻烦丢给穆芙芮。正好万老夫人和女儿并两个儿媳凑一桌,清清静静的打牌。 “表嫂,我和妹妹多有打扰,给你添麻烦了。”谢云耀虽然尽力绷着,可心里的雀跃还是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漏了出来。“待会儿我剪得最好的那个,送给表嫂!” 谢云熙自己吃力地爬上罗汉床,左脚蹬右脚将鞋子甩掉,她身边的丫鬟将带来的红纸剪刀等一一摆好。 “嫂嫂,哥哥,快来!别说话了,剪窗花是用剪刀不是嘴巴呀。” 谢云熙太小了,长辈们特意交代了不让她动剪刀,此刻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嫂嫂和哥哥。穆芙芮和谢云耀也依言坐在罗汉床上,拿起剪纸准备剪窗花。 “怎么剪?我不会啊。”穆芙芮向丫鬟们投去求助信号。 从前还在公主府时,剪窗花都是美意和南山几个剪好送到穆芙芮面前,她再挑一个喜欢的让她们贴上。原身都不会剪,老石头墩子更不会了。 闻诗手也笨,装作没看懂的样子,忙说自己去厨房看看延年做的灶糖和糍粑。铃兰倒是跃跃欲试,可她也不会。妙可一看,终于等到自己表现的机会了,自告奋勇上前示范。 “大奶奶,表少爷,表小姐,奴婢给你们剪一个喜鹊登枝。” —————— 张大胡子听着外面热闹的动静有些落寞,从前在家里,这时节弟兄们都会买回来好酒好肉一起热热闹闹的过节。 延维被派来照顾她,端着刚才延年让人送来的灶糖和糍粑,看见坐在床上发呆的张大胡子,笑道:“胡子姐,我回来啦,带了好吃的给你。” 张大胡子有些郁闷的看着延维,“你要么叫我胡子哥,要么......叫我拾茵姐吧。” “拾茵姐?这是你的本名吗?”延维递了一块糖给面前这个,像是刚记起自己是谁的姐姐。 “嗯,太久没人叫了,我都差点忘了。这名儿还是我爹花钱找秀才取的呢。”张大胡子张拾茵,接过延维递来的灶糖放进嘴里。 “挺好听的,比胡子好听。”延维又拿出几张红纸来,“刚才延年姐姐给的,咱们剪来玩吧。” 从前的张大胡子是不玩儿这些的,因为不够爷们儿,既然以后要做张拾茵了...... “我不会,你教教我。” 延维也不会,两人就照着自己想的剪了满桌子奇奇怪怪的“窗花”出来。看了看成果又看了看对方,两个姑娘笑出了声。 “延维,我能托你往外送信儿吗?” 延维撑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可以吧?不过我没怎么出过门,你说了地方我也找不到。” 张拾茵有些失望,又听延维接着说:“不过你可以找石竹哥或者六哥,他们常在外头跑,你要找人送信他们肯定能办好。” “那是谁?是你们大少爷的手下吗?”张拾茵猜测。 延维使劲儿摇头,“不是,他们是主子的人,我也是。我们都是郡主的手下,姑爷的手下是陆飞。” “郡主的手下?” “是呀,石竹哥和六哥很厉害的,不管什么消息都能给主子打探到。”延维与有荣焉地说道,“他们俩现在还带徒弟呢,要不是主子身边缺人,我师父也想让我跟着他们去学几天。” “你师父?” “我师父就是延年,她功夫很厉害的。” “那不是你姐姐?你是跟着你师父姓?” “我师父就是我师父,我本来就姓延。” 延年肯定没想到,她平日只顾着锤炼延维的身体了,忘了捶这丫头的嘴。张拾茵几句话就问出不少事,要不是延维知道的少,怕是要将穆芙芮的老底儿都漏光了。 “延维啊。”张拾茵实在看不下去了,说道:“你怎么问什么答什么,万一我要害你主子怎么办?” “啊?你会吗?”延维立刻警觉起来,“你要害郡主,我立刻告诉我师父,她打人很痛的,把你胳膊和腿都卸了,丢到粪坑里去!” 张拾茵:...... “你这小丫头,我这是善意的提醒,你下回可不能再随便跟人说咱主子的事儿了。” 延维松了口气,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又反应过来,“咱主子?” 张拾茵没理她,自顾自从桌上的窗花里选了一个最满意的,沾了一点浆糊,将这个窗花贴在了床对着的窗户上,“剪得真好看,不愧是我这双巧手。” 第105章 猪崽 谢云耀和谢云熙在涵碧轩玩儿了一上午,又去万老夫人院儿里美美的吃过了午膳,两人欢欢喜喜地拿着自己的成果到处送。家里的长辈一人一个,每个人都选了适合的花样。当然,大多数是妙可剪的,只有一些简单的是谢云耀拿着剪刀稍微动了几下过了个瘾。 吃完午膳,谢云熙就坐不住了,拉着谢云耀往外跑。 “妹妹你别蹦了,哥哥要牵不住你了。”谢云耀本来认真地牵着妹妹仪态从容地走着,可谢云熙太高兴了,一会儿蹦蹦跳跳的,一会儿又要去看路上的风景,谢云耀牵着她的右手都有些发麻了。 “哥哥,我想去那边玩儿。”谢云熙指着不远处的亭子,身子已经朝那个方向奔了。 谢云耀吩咐身边跟着的丫鬟去跟外祖母和母亲说一声,他们在园子里玩儿一会儿再过去,然后吃力地拉着妹妹往亭子去。 兄妹俩走到亭子里坐下,国公府的下人去拿了点心和蜜饮来。 看着满满一碟子各式各样的点心,谢云熙捂住嘴,“西西不吃,都给哥哥吧。” 谢云耀发现妹妹最近对点心都特别抗拒,吃饭也比从前少了很多,妹妹以前看见好吃的都移不开眼,现在这样肯定是有人说了她什么。 “西西,你怎么了,这几样不都是你爱吃的吗?”谢云耀温声问妹妹。 谢云熙摇摇头,原本笑得弯弯的眼睛耷拉下来,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看妹妹哭了,谢云耀急得挠头,身边的丫鬟们也赶忙上前来哄着。 “你们都下去,走远一点,能看到我们就行。”谢云耀想到妹妹可能是有秘密不想让下人们知道,便让丫鬟们都走远一些。 “西西,他们都听不见了,你现在能告诉哥哥了吗?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给哥哥写信。” 谢云熙还不到四岁,自然不会写字。这是谢云耀和妹妹在家玩儿的一种只有兄妹俩知道的游戏——谢云耀背对着谢云熙,她用手指在哥哥背上乱写乱画,然后用嘴巴将自己写的“信”读出来。 谢云熙看了看离他们有些距离的丫鬟们,点了点头,见哥哥背过身去,就开始给谢云耀“写信”。 “哥哥,那天祖母说西西胖得像猪一样,说过年要吃杀猪饭,首先就挑那最肥的猪崽来杀。还有好多好多,西西记不清了,西西不想被宰了吃掉,呜呜呜。” 谢云耀听了这话立刻反驳道:“祖母胡说!西西才不是猪。” 谢云熙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西西已经很久很久没吃点心了,饭饭也只吃一小碗。除了刚来外祖家那天没忍住吃了一点点果果,真的只有一点点,后来外祖母想吃都喂给外祖母了。” “西西,你身上长出来的肉肉不是一日之功,那你想瘦也不急于一时。”谢云耀转过身,看着妹妹认真地说道:“何况西西比旁人可爱一些,自然要更多的肉肉才装得下。” “真的吗?就像大海碗装的馄饨比小碗装得多吗?” “对,西西的可爱是一个大大大海碗才装得下的。” 谢云熙很快就被谢云耀哄开心了。最后她答应哥哥会比这几天多吃一点点,不过还是要比从前少才行,她才不想当肥猪崽。 看着高兴地拿起一块点心小口小口吃着的妹妹,谢云耀的脸却沉了下来。 祖母不仅打着将妹妹养在身边威胁母亲的主意,还这样吓唬一个小孩子。听长辈们的意思,父亲会带着他们一家人去外放,真能这样就好了。可那样的祖母,会同意吗? 旁边的灌木丛后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谢云耀听见喊了声:“是谁?出来!” 不远处的下人们听到都围了过来,有两个胆子大的丫鬟站在灌木丛前,用捡来的树枝捅了捅,感觉到树枝捅到人使劲儿往前一探,传来呼痛声。 另一个丫鬟力气大,将人拎了出来。 面前的人是一个瘦瘦小小的丫头,身上穿的衣服倒不像下人的,不过衣服很旧,上面还有明显是洗过但洗不掉的污渍。 谢云熙看着那个“很细”的小姑娘,再看看自己的肚子,手里的点心立马就不香了。 那小丫头眼巴巴地看着亭子里的好吃的却不敢上前,怯懦地说道:“我,我是跟祖母和母亲来的,我是郑蕊,我爹是郑宝升。” 谢云耀和谢云熙没怎么见过外祖父的堂弟一家,自然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不过姓郑? 一旁国公府的下人倒是一听就知道这小丫头是谁了,当着郑蕊的面将两家的关系一一说给谢云耀听。 “那你就是表妹了,我是谢云耀,这是我妹妹谢云熙,我们的母亲是你父亲的堂妹。” 谢云熙从石凳儿上跳下来,跑到郑蕊面前仔细看了看问道:“你几岁了?我是姐姐还是妹妹,我想要个妹妹。” “还有两个月我就六岁了。”郑蕊回答谢云熙,眼睛还是时不时瞟向桌上的点心。 谢云耀有些不相信,他上个月刚满的六岁,这个豆芽一样的小丫头居然只比自己小几个月。 谢云熙则是满脸的不高兴,“你骗人,你跟我一样高,还比我细,怎么可能跟哥哥一样六岁。” “我就是要六岁了呀。”郑蕊有些委屈,“我只是长得矮而已。” 谢云耀注意到郑蕊一直悄悄看亭子里的点心,便邀请她一起去吃。谢云熙听到哥哥这么说,便去拉郑蕊。 郑蕊有些不敢,但谢云熙的力气大,她挣不脱,就这么被拉到亭子里坐下。 在兄妹俩友善的注视下,郑蕊小心翼翼地拿起刚才谢云熙没吃完的半块点心,被谢云熙一把抢走。 郑蕊被吓了一跳,正要开口认错,手里又被塞了一块完整的点心。 “这块是西西吃过的,小表姐你吃这个,这个好吃!” 谢云熙很快就接受了自己还是当不了姐姐这件事,这个小表姐太细了,得想办法让她多吃一点。 郑蕊再三确认他们是真的让她吃以后,才敢张开嘴一点一点吃掉手里的点心。 真好吃啊,郑蕊心想,刚才应该再吃慢一点的,现在只能悄悄抿嘴,回味一下。 这时候嘴边又递来一块点心,“小表姐,刚才那个是咸口儿的,这个是甜的,你再尝尝这个。” 谢云耀看着自家妹妹想要将一桌子点心都喂给这个瘦弱的小表妹吃,担心她将人喂得积食生病,只得劝道:“待会儿叫人再给蕊表妹装一份回去就成,西西你这样会让蕊表妹肚子疼的,你忘了积食肚子多难受啦?” 闻言谢云熙就不敢再给郑蕊投喂了,郑蕊有些失落,她还可以吃的,要是装回去就吃不到了。 第106章 香露 万老夫人今日高兴,一家人一起热热闹闹的用过了午膳,精神头还好得很,就拉着女儿媳妇儿们接着打牌,至于儿子和孙子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穆芙芮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她更喜欢四处走走。又不好丢下长辈自己躲清闲,只好坐在一边假装帮万老夫人看牌。不一会儿,铃兰来说裴姝送了东西来。 得了这个借口,穆芙芮掩不住的高兴,跟长辈们告退,脚步轻快地回涵碧轩去了。 穆芙芮前脚刚走,邓氏就来了。 万老夫人的好兴致就这么被打断了,面对邓氏,连装都装不出好脸色来。 “弟妹,有什么事儿需要你要亲自上门来的,怎地不差个小辈来就是。这一来一回的,待会儿你家祭灶都要赶不上了。” 邓氏是个脸皮厚的,听见万老夫人这么说,哪怕气急了此刻也只能咽回肚子里,面上仍要做出一副恭敬喜气的样子来。 “嫂子,你这话说的,我不是好久没见着你有些想你了吗。上回见你还是你那庶子认祖归宗时......”见万老夫人的脸因为自己说的话更黑了,邓氏忍住得意话音一转,“我就说这些个庶子庶女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那个人将来惹了你不快或是不孝顺,嫂子你就告诉我,我带着人来帮你一起教训他!” 郑芝玉一听这挑拨离间的话眉头一皱,“堂婶这话好生奇怪,我那三弟有母亲和哥哥们管教着,自是乖巧孝顺的。又不是外面那些黑心的,故意将庶子养坏。咱们家的儿郎个顶个都是好的,您说是吧,嫂子?” 说到最后一句郑芝玉又看着郑宝升的媳妇小邓氏,这婆媳俩本是是姑侄,当年邓氏亲自给儿子挑选的。 邓氏倒没准侄女残害自己的孙子,郑宝升三子三女,只有长子和次女是嫡出。只不过小邓氏为了儿子的将来,故意将庶子教养得文不成武不就的。要是没有邓氏的默许,她也做不到。那几个庶子还都觉得自己蠢笨,嫡母是怕他们辛苦才不逼着他们勤学,平日里在小邓氏面前也很是乖顺。 小邓氏没想到好好儿的说着曹国公府的三老爷,怎么火又烧到到自家身上了。刚想要还嘴,想起今日上门的目的,只得讪讪笑着应是。 世子夫人和二夫人悄悄给小妹竖起了大拇指,她俩对上这对婆媳历来都是头疼的,说理对方装不懂,耍浑她俩又浑不过。 邓氏瞪了儿媳一眼,转头又笑着对万老夫人说道:“嫂子,我今儿来实是有事相求。”说着她又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也不怕侄女和侄媳妇她们都在这儿,听了会笑话,都是一家人,就该互帮互助互相扶持,嫂子你说对吧。”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对她的厚脸皮钦佩不已。 万老夫人心想:这不是来了吗,就知道今儿这日子邓氏上门定是有事儿。正欲快些将她打发了,门外传来喊声。 “祖母,母亲,郑蕊那个小贱人不知道又跑到哪儿去了,你们快派人去帮我找。” 郑蓉气呼呼的跑进了门,见到满屋子都是人,愣了一下。在祖母和母亲快要用眼神掐死她之前,规规矩矩走到万老夫人面前恭敬福了一礼,“堂祖母安好。” 然后又对着一屋子的婶婶姑姑一一行礼问安,做完这一切她才站到自己母亲身后。 万老夫人问道:“蓉儿刚才咋咋呼呼喊什么呢?谁丢了找不到了,那还不赶快叫人去找,彩书。” 郑芝玉最看不惯的就是堂哥的一对庶出子女,没有教养,从不让自己的孩子跟他们见面一起玩儿。想起自己两个可爱的孩子还在花园,就准备起身跟着彩书一起出去看着他们。 邓氏见郑芝玉要走,拦住准备要去寻人的彩书说道:“那死妮子待会儿就回来了,甭理她。嫂子,还是说回刚才的事儿吧。” —————— 花园里,三个小孩已经找到了新的乐趣。 “这花真的能做饼吗?”谢云熙短短胖胖的小手努力地摘着花,一边帮忙拉住花枝的谢云耀和郑蕊有些支撑不住了。 “可以的,我姨娘每年都做给我吃。”郑蕊小脸儿憋得通红,国公府的腊梅树长得真大啊。在家时她和姨娘只敢捡掉在地上不那么脏的花瓣,在这儿还可以直接摘树上的新鲜的,真好。 “西西,够了够了你别把这树都摘秃了,不可贪心。”谢云耀眼看自己要拉不住了,阻止妹妹道。 一旁跟着的丫鬟们见小主子们过足了瘾,拿来罐子将他们摘的腊梅装好。 “我们去嫂嫂院子里做花饼吧,嫂嫂肯定也喜欢。”谢云熙提议。 谢云耀想了想,妹妹提出的人选的确是最为合适的,于是三人又朝涵碧轩去。 穆芙芮正看着裴姝送来的盒子,打开便看到几个琉璃瓶子,里面装的像是花露。 “好香啊,主子,这里面是啥?”铃兰用力吸着鼻子,想要把整个屋子的香味全都吸进自己肚子里。 穆芙芮见里面还有一封信,连忙打开,一目十行看了起来。她脸上带着笑意,铃兰猜想裴小姐定是说了什么好事儿。 穆芙芮看完了信又将信纸折好收起来,“这里面有四瓶香露,有两瓶是佳儿的,我留一瓶,还有一瓶你和延年、闻诗、妙可一人分一点,玩个新鲜。下次让姝儿教我做,以后我们就要多少做多少。” 铃兰高兴地答应,小心翼翼的拿了一瓶出来放在穆芙芮的妆台,留了两瓶在盒子里给万佳,另一瓶她拿在手上有些犹豫,“主子,这琉璃瓶子看着挺贵重的,我去找她们几个分了香露再给您拿回来。” 穆芙芮挥挥手说不用,让她们自己处置。闻诗刚好进来,问清了事情以后还是劝道:“大奶奶,大少爷常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瓶子还是您自己留着吧。知道您疼我们,但瓶子只有一个,虽说咱们院子的人都是好的,也别拿这个个考验人心。” 铃兰觉得闻诗说的很有道理,穆芙芮也没想太多,点点头应下了。 将香露分装在四个普通的小瓷瓶里,一人果然就只得一点点,但四人都很高兴。裴姝做的香露比外面卖的还好闻,大家身上都沾染了那香气,房里都香香的。 谢云耀带着谢云熙和郑蕊一来,三人都吸着小鼻子闻。 “嫂嫂,你这儿好香呀,比花园子里的腊梅还好闻。”谢云熙挨个儿闻房里的姐姐们,发现铃兰身上最香,抱着她的胳膊对穆芙芮说道。 “西西要是喜欢,等表嫂学会怎么做以后也给你做一瓶。”穆芙芮笑道。 说笑着,主仆几人都注意到房里多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第107章 花饼 “这个小豆芽是谁?”穆芙芮总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个小姑娘,一时又真想不起来。 谢云耀看郑蕊躲在自己身后,两只手不停地扯着衣角,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此时的局促不安。 “表嫂,她是郑蕊,是宝升表叔的幺女。”谢云耀按下人告诉他的转告给穆芙芮,说完让出身后的郑蕊,对她说道:“表妹,表嫂人很好的,你别怕。” 谢云熙松开抱着铃兰的手,跑过去拉着郑蕊走到穆芙芮面前,“嫂嫂,小表姐刚才说腊梅花可以做梅花饼,我们摘了好多,你和我们一起做好不好?” 穆芙芮想起来了,拜亲时自己见过郑蕊,当时还以为她是那边儿哪个小姐的丫鬟。 “梅花饼?是吃食还是熏香?”穆芙芮看着郑蕊,面带笑意问道。 郑蕊记得这个堂嫂,上次拜亲她可是让堂祖母气得砸了茶盏的。 “是,是好吃的。”郑蕊声若蚊蝇,要不是穆芙芮离得近,怕是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延年,你会做吗?”穆芙芮也有些兴趣,要是做出来好吃,正好可以给裴姝回礼。 看见主子一脸美滋滋的样子,仿佛已经吃到了美味的梅花饼,延年笑了笑,“大概是跟鲜花饼差不多的做法,蕊小姐再跟我说说吧。” 郑蕊每年都是亲眼看着她姨娘做的,虽然自己人小只能打下手,可具体做法还是能说出来。延年按照她说的去厨房准备,谢云熙和谢云耀跟在她身后也要去。 “延年姐姐,我们也要做,花花都是我们摘的,你不能自己悄悄玩儿。”谢云熙拉住延年的裙摆气鼓鼓的说道。 延年转过身看穆芙芮,见她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表小姐在这儿等等,我将东西准备好再来请几位一起做可以吗?” 得了延年的保证谢云熙才松开手,谢云耀面上冷静心里却高兴,还好妹妹机灵,不然他们就没办法知道梅花饼是怎么做的了。 “云耀也想做?”穆芙芮看着刚才也想跟着延年去厨房的谢云耀问道:“你不是说下午要读书吗?” 穆芙芮一脸狡黠,想要逗逗谢云耀,正等着这小老夫子慌乱呢,就见谢云耀从容不迫地说:“表嫂,读书有其乐,劳作亦有益。” 见表嫂一脸不信,谢云耀摇摇头学着自己的夫子捋着胡须,嘴里念着“时人不识余心乐,将为偷闲学少年”,然后牵着妹妹的手坐在桌边,等着延年准备好做梅花饼的材料。 穆芙芮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这小老夫子怎么和言谨悄悄跟她说的不一样,这不是挺可爱的嘛。 郑蕊站在一边看着,不敢插嘴也不敢动,谢云熙招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凳子,“小表姐,你来挨着我坐。” 下午,涵碧轩里的人都在做梅花饼。后来三个小的摘的花瓣不够,穆芙芮还特意派人再去摘了一罐子回来。 过了两天,世子邀请弟弟们一起去花园赏梅写诗,兄弟三人看着除了顶部以外几乎被薅秃的腊梅树,只得从“咏梅”改为以“春”为题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个下午做出来不少梅花饼,只有延年和厨娘几个做的能送人。穆芙芮和弟弟妹妹们做的那些,多少有些糟蹋食材。 看着一桌子不成样子的饼,只有郑蕊觉得可惜。要是她姨娘,肯定不会浪费这许多。 穆芙芮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带着三个小的往万老夫人院儿里去。吃了一下午梅花饼,晚膳怕是都没胃口了,不过饭后要放烟花,他们还是很期待的。 到了万老夫人院儿里,郑蕊傻眼了。她今日是跟着祖母、母亲还有长姐一起来的,怎么她们都不在这里。 万老夫人看见谢云熙牵着郑蕊愣了一下,“这好像是宝升家的老幺?”万老夫人问身边的方嬷嬷。 方嬷嬷看着郑蕊仔细想了想点点头,“是,老夫人,好像是......蕊小姐。邓老太太怎么将她的孙女都给忘了。” 郑蕊着急的红了眼眶。 今日进了国公府,长姐说不想去听长辈们说话,就硬拉着她去花园玩儿。到了花园,长姐又说想要玩捉迷藏。 郑蓉先躲起来,让郑蕊去找她。郑蕊很快就找到了人,结果郑蓉很生气,骂了身边的丫鬟,怪她们离自己太近没躲好才被抓到。又耍赖说不算,要郑蕊重来。 郑蕊陪她玩儿了好几次都很快就找到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郑蓉身边的丫鬟不敢离小姐太远,太容易被发现了。 早上出门前,郑蕊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郑蓉喊过去陪她玩儿。一听母亲说要来国公府,又不由分说把郑蕊也带上。 郑蕊那会儿饿得实在没力气再折腾,就找了个灌木丛躲进去,假装没找到长姐,自己也能喘口气。后来被谢云耀和谢云熙发现,跟着表哥和表妹玩儿了一整天,想着祖母她们走的时候肯定会派人来找自己。 谁知道,祖母和母亲回家把长姐带走了,将自己丢在国公府,姨娘看到自己没回家肯定很担心吧。 世子夫人见小姑娘悄悄擦眼泪有些心疼,忙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二夫人也在一旁说待会儿吃完饭会派人将她送回去。郑蕊这才止住眼泪,跟伯母和婶婶道谢。 下人们将准备好的祭品摆上供桌,除了灶糖剂饼、黍糕、枣栗、胡桃、炒豆等,连涵碧轩刚送来的梅花饼也摆了一小盘。万老夫人领着子孙们给灶王爷上供、烧香,祈祷来年粮仓丰足,衣食无忧。 祭灶结束就是一家人一起吃晚饭了。 吃饭时郑蕊被安排在穆芙芮旁边,本来谢云熙是想挨着小表姐坐的,可万老夫人要自己两个外孙一左一右挨着自己。 “小表姐,你先自己乖乖吃饭,我去陪外祖母,她没有我看着吃饭就不香的。你要多吃一点,你现在太细了。”谢云熙一脸郑重地嘱咐郑蕊,然后才去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一桌子女眷都被谢云熙逗笑了,也都顺着她的话告诉郑蕊多吃一些。 郑蕊觉得,自己来国公府几次,今天是最开心的一次。 不仅有对她很好的表哥表妹,还有这么多关心她的长辈。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姨娘以外的人对自己这么好,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如果能和姨娘一起在国公府生活就好了。 郑蕊心里这么想着,随即又失落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还是要快点长大,多攒一些钱,以后嫁人了想办法将姨娘接到自己身边。 吃完饭,二夫人要派人送郑蕊回去,还给她装了很多好吃的点心。可谢云熙抱着郑蕊不撒手,非要小表姐和他们一起看烟花,众人无奈只得答应。 第108章 烟花 本来过小年是没有烟花的,可因着谢云耀和谢云熙两个小孩子今年也在国公府,世子就叫人给外甥们准备了。 万老夫人觉得年年都看,已经没什么兴趣了。想起下午被打断的兴致,招呼女儿和儿媳们陪她接着打牌。世子带着两个弟弟去他那儿接着喝酒,小孩子的玩乐就随他们小辈自去,没有长辈也会自在些。 郑言恭作为老大,带着弟弟妹妹们放烟花的差事就落在他头上。也不用他做什么,放烟花都是小厮去,他只要在这儿镇住几个小的不要太闹腾,别伤着自己就行。 穆芙芮对烟花很感兴趣,原身身体弱,看烟花的次数极少,因为公主觉得那声音太大,怕给她吓病了。 颂歌和朗词将烟花点燃,然后迅速跑开。“嘭”的一声,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开。 穆芙芮先是被那响声吓了一跳,随即眼睛里倒映出璀璨闪耀的烟花。忍不住惊叹,正想跟身边的延年分享,转头发现,身边站着的人不知何时变成了郑言恭。 郑言恭握住穆芙芮的手,眼睛却不敢看她。穆芙芮看着他的脸被烟花的亮光染成不同的颜色,只觉得这样看烟花也很好看。 就这一会儿吧,穆芙芮心想,等烟花放完,她就甩开郑言恭的手。 世子准备的烟花不是很多,毕竟之后还有除夕和元宵,烟花很快就放完了。没等穆芙芮甩开郑言恭的手,就被他拉着往前走。 “阿馒,你放过炮仗吗?” “没有。” “那我们快些去,晚了就被言谨他们抢光了。” 穆芙芮一听这话,加快几步反倒跑在郑言恭前面,变成她拉着人往前跑。 接着又是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吵得万老夫人打牌都有些静不下心来。 “下次叫他们只准备烟花就成,炮仗还是少买一点。” 等外面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夫人们以为终于可以清静一会儿了,突然传来谢云熙大哭的声音。吓得郑芝玉立马慌张起来,边往外跑边问怎么了,是不是女儿被炮仗炸伤了。 万老夫人也很着急,在世子夫人的搀扶下,几人紧随郑芝玉之后往外赶去。 郑芝玉慌忙跑到院子里一看,谢云熙并没有受伤,按着砰砰直跳的心脏,缓了缓气才又保持仪态向女儿走去。 “西西,你这是怎么了,你要吓死母亲不成?” 谢云熙哭得跟眼泪不要钱似的,连瞧人都瞧不清了,听见母亲的声音就喊道:“母亲,你快告诉她们,小表姐不走,小表姐就在这儿陪西西玩儿。” 郑芝玉见女儿哭得肝肠寸断的本来很是心疼,听见女儿说的话立刻警觉地瞪着郑蕊。她怀疑这小丫头是个心机深沉的,故意哄得女儿高兴想要跟她一直待在一起。 下午邓氏上门,原本以为又是为着郑宝升的事来的。那个草包文武都拿不出手,曹国公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想办法将他安排去了兵部会同馆做了九品的副使,平日里主要负责接待兵部从外地上京公干的官员。 郑宝升一直觉得自己不应该只做一个小小的会同馆副使,又没胆量上门求堂叔,这么多年邓氏没少为这事上门来烦万老夫人。没想到这次,邓氏带着儿媳孙女上门为的不是她那没用的儿子。 郑宝升的长子郑榆今年十五岁了,之前一直是请了夫子在家教他。郑榆虽然比他爹聪明一些,可在读书上的天分也一般。国子监进不去,郑云更和郑宝升父子俩就商量将郑榆送到东林书院去。 东林书院也是大胤数一数二的书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于是邓氏就把主意打到了郑芝玉的身上。 先前邓氏给郑芝玉下过帖子,也递过拜帖,甚至不顾礼节直接上门,都没能见到郑芝玉。不是说病了没办法出门,就是家中婆母管教严,不好随便邀请娘家人。连面儿都没见到就派身边的婆子将她们打发了,气得邓氏牙痒痒的。 郑芝玉对堂叔一家厌恶至极,连表面上的客套都不想装。没想到这次回娘家小住,被邓氏知道了,居然跑到国公府来找她。 东林书院的施夫子不出意外会是下任院长,邓氏想着郑芝玉的妯娌就是施夫子的女儿,不就是安排她大孙子进学吗,对郑芝玉来说还不是小事一桩。 好不容易逮到人,邓氏死乞白赖地要郑芝玉给她大孙子将此事办妥,郑芝玉虽然烦得不行,也只得暂时答应下来,只说回家后会与妯娌说此事。 于是此刻看见谢云熙如此喜欢郑蕊,郑芝玉就怀疑邓氏是不是故意将孙女落下,让她在自己面前多表现,好成全郑榆。 郑芝玉这一眼看得郑蕊很是畏惧,但想到姨娘在家会担心,她还是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说道:“表......表姑,我......我不回家姨娘会......会担心的,我改......改天再来......陪......陪表妹玩,可以吗?” 听到这话,郑芝玉仔细盯着郑蕊瞧了瞧,看见她虽然惶恐,可眼里都是祈求和坚定,想要回家这事看来不是作假,就是不知道是因为惧怕自己还是真的不想姨娘担心。 万老夫人这时候也走过来了,将谢云熙搂进怀里哄着,嘴里念叨:“好好好,外祖母这就派人去你小表姐家说一声,就说咱们西西喜欢小表姐,请小表姐来陪西西玩儿几天好不好?” 郑蕊听到万老夫人这话就更慌了,要是在这儿住好几天,说不得姨娘连吃的都没有。 郑芝玉将她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想自己也是草木皆兵。自从被婆母威胁要把西西抢走,就觉得谁都会利用西西来拿捏自己。想来这小丫头的姨娘在家也是不受宠的,后宅那些事她也知道,于是收起刚才那副凶狠的样子,露出和善的微笑看着郑蕊。 “好孩子,表姑知道你不回家姨娘会担心,你也会想姨娘。西西妹妹还小,没怎么和年岁差不多的小姐妹一起玩儿过,你可不可以在这儿陪她几天?” 见郑蕊低着头不太愿意的样子,郑芝玉又接着说:“表姑会差人去你家说一声,让你父亲母亲和姨娘不用担心你,也请他们好好照顾你姨娘。等你过些天回家,表姑保管你姨娘还好好的,高高兴兴在家等你,好吗?” 听到这话,郑蕊抬起头看着她,像是在判断郑芝玉有没有说谎骗她。郑芝玉知道小姑娘这个年纪都是爱玩的,能惦记自己姨娘这丫头也是个有良心的。没催她,耐心等着郑蕊的回答。 “我听您的安排,谢谢表姑,谢谢堂祖母。” 第109章 狗洞 卸下负担的郑蕊开开心心和谢云熙玩儿到一块儿,连夜里都要睡在一起。她们俩跟着郑芝玉搬到玉暖阁,只有谢云耀被留在万老夫人院子。 谢云熙觉得郑蕊的睡相很好,比万倩踏实多了,还会给她唱歌哄她睡觉。 过了小年,谢云耀就不再和她们一起疯闹了。虽然暂时不用去学堂,可他每天都给自己安排很多的书读,时不时去大表哥那儿请教。 对此谢云熙毫不在意,因为她给自己找了一个非常满意的新玩伴。郑蕊不像谢云耀时刻要求谢云熙保持规矩礼仪,或是逼她读书。也不像万倩,她们一起玩儿所有事都要听万倩的,谢云熙对于万倩来说完全就是一个大号的布娃娃。 郑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就算两根草都能带着谢云熙玩儿一下午。并且谢云熙提出什么要求,她也会想办法跟她一起尝试。 郑芝玉看了两天发现郑蕊的确是个好孩子,就没再管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愁。 过几天就要除夕了,谢方渺来过一次,脸颊有些红肿。 请外放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但王老太太的反对比想象还要激烈。不过谢方渺这次倒是很坚定,他告诉郑芝玉自己一定能得到母亲的同意,让她就安心在娘家过年,等着他来接他们。 谢云熙看不出来母亲的担忧,一早用过早膳,得了母亲的准允又拉着郑蕊去玩儿。 曹国公府很大,有好些空着的院子,这些院子就成了小姐妹俩每日探险的好去处。今日该谢云熙选目标,她拉着郑蕊先是避开已经去过的院子疯跑了一会儿,后面跟着的丫鬟紧张的跟着,生怕这小祖宗摔倒。 郑蕊见后面几个丫鬟快跟不上了,就慢慢放缓步子,让小表妹跑慢一点。 谢云熙选来选去,找了个门口一大丛迎春花的院子,“蕊表姐,我们去这个,这个花花好看。” 要是没上锁的院子,就代表她们是可以进去的。郑蕊确认了门上没挂锁,又回头朝国公府的丫鬟询问,确认可以进去以后,两个小姑娘吃力的一起推开门。这也是谢云熙的要求,她们探险丫鬟可以跟着,但只能在后面看,不准动手帮她们。 走进这个院子,里有一个池塘,虽然水不是很深,但郑蕊带着谢云熙离池塘远远的。之前她有一个弟弟就是在池塘淹死的,她不能让表妹有危险。 谢云熙不解,想去池塘边看有没有鱼,郑蕊说道:“西西,我们今天玩儿游戏,假装池塘里有妖怪,会吃小孩。我们要找到最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然后编两个花环戴在头上,这样我们就不怕妖怪,可以消灭它们了。” “好呀,好呀,我们用什么编花环呀。”谢云熙高兴地拍手。 跟着的丫鬟们听到郑蕊这么说也松了口气。郑蕊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这两天她们对这个来做客还帮着带表小姐的的蕊小姐很是喜欢。看到蕊小姐说要用门口的迎春花编花环,有丫鬟立刻先一步过去,将挂得高高的花枝往下拉拉,确保两个孩子跳起来能够得着。 最后是谢云熙抱着郑蕊才勉强摘到的。没办法,郑蕊试过去抱表妹,可她的确如西西所说:太细了不可能抱得动西西。好在谢云熙人小力气大,两人摘了不少。 抱着花枝,姐妹俩又开始四处找隐蔽的地方,最后在一处墙角躲起来。这里前面被假山遮挡,后面还有高高的草丛。国公府里不会有蛇,也定时驱虫,小姐妹俩放心的蹲在地上,郑蕊开始教谢云熙编花环。 “蕊表姐,你怎么什么都会呀?”谢云熙手指短,绕花枝老是抓不住,她的花环就缠不牢。所以她每绕几下,郑蕊就要帮她接着绕,再接上新的花枝递给她。 “我姨娘教我的,她会的可多了。”郑蕊每每提起自己的姨娘都一脸骄傲,“我姨娘以前是村里的孩子王,他们村好多小孩都听她的。” 谢云熙不明白孩子王是个什么爵位,不过好多小孩都听表姐她姨娘的,那就应该是很厉害的王吧。 “哇,你姨娘真的好会哦。” 郑蕊“噗呲”笑出声,小表妹夸人的话也很会。想起姨娘又有些担心,郑蕊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不在家,长姐会不会扣下我们房的吃食。” 谢云熙问道:“你长姐为什么要扣你们的吃食。” 两个孩子为了“躲妖怪“,说话声音都小小的。想来丫鬟们也听不到,郑蕊凑到谢云熙耳边说:“我长姐要我和另外一个姐姐每日去给她‘晨昏定省’,陪着她玩儿。如果她玩儿得高兴,我们房就能多分一些吃的。如果她觉得我们做得不够好,就要扣分,扣的分多了就要扣吃食用度。有时候长姐被父亲训斥了就会将我们的分扣光,那一整天我们就没有吃的。” “你长姐是坏人!”谢云熙忿忿不平的说道:“一整天都不给吃的怎么行,那是要饿生病的。” “所以每天吃饭都不能浪费呀,这样就能存一些,防着哪天分被扣光。不过夏天就没办法这样做了,没吃的,姨娘就带着我找各种各样长在园子里的吃的。” “怪不得你这么细。蕊表姐,我告诉你你别生气,我看见你藏起来的点心了。”谢云熙怕被人听见,用小手挡着嘴在郑蕊的耳边说道。 郑蕊的脸霎时间就红了,她是觉得那些点心好吃,想着回去的时候带给姨娘,用表姑差人给她做的新里衣小心包着。 看见蕊表姐红透的脸,谢云熙又说道:“蕊表姐,你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等你回家我会叫我母亲给你装特别特别多点心,每一种都用海碗装!这样你就不用自己舍不得吃,藏柜子里了,那些点心隔夜就不好吃了。” 看着没有嘲笑自己还为自己着想的小表妹,郑蕊心里一暖点点头,“谢谢你,西西。我姨娘肯定会很高兴。”虽然她知道,装再多,点心也不会出现在她和姨娘的小院。 谢云熙蹲久了小胖腿有些麻,没支撑住一屁股坐在地上。郑蕊连忙去拉她,结果也被带着往后倒去,慌乱中只来得及用手护着谢云熙的头。 意料中的后脑勺磕到墙没有发生,她俩坐起身来才发现,刚才那草丛后面居然别有洞天。 原来这儿有个狗洞,她俩现在在另一处院子,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住人。 第110章 百花宴 谢云熙更兴奋了,这不就是真正的探险吗。她拉起郑蕊小声说道:“蕊表姐,我们已经消灭了池塘的妖怪,现在要开始找新的妖怪了。” 郑蕊先是自己站起来,再吃力地将谢云熙也拉起来,轻拍谢云熙的衣裳。还好地上不脏,这两日也没下雨,把尘土拍一拍就干净了。然后才小心检查自己身上的衣裳有没有蹭到泥巴,这身衣裳是表姑叫人用谢云熙还没穿过的新衣裳给她改的,她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可得小心仔细着些。 确认两人都没事,郑蕊从地上捡起自己编得差不多的花环收了尾,确保了花枝不会划到脸,才戴在谢云熙的头上。拉着谢云熙的手,四处看了看。 她们面前有一棵很大的树,姐妹俩手拉着手都抱不过来。谢云熙已经跃跃欲试要开始新的探险了,郑蕊有些拉不住她。劝说表妹从狗洞钻回去怕是不行,这小丫头要是犟起来,像小年那晚那样哭得停不下来就不好了。 看来只能从院子里出去,再去找跟着她们的丫鬟了。就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住人,外面的门有没有被锁上。要是住了人,也不知道会是谁,郑蕊还是有些畏惧和国公府其他人说话的。 “西西,你乖一点,我们出去看看这里有没有人。如果有,要看看住的是哪位长辈,去好好打声招呼,然后出去找丫鬟姐姐们。如果没人,我们就还从这个狗洞钻回去好不好?你要是听话,待会儿我教你抓石子儿。” 谢云熙虽然很想挣开自己被紧紧牵住的手,可她对蕊表姐说的抓石子儿有些兴趣,便乖乖的点了点头,跟着郑蕊往外走去。 树上的暗卫松了口气。如果这两位小姐要在三老爷的院子里探险,真遇到危险了自己是出现还是不出现。 姐妹俩走了一会儿,就看见有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背对着她们,像是在画画。 一边站着伺候的云琼先发现了郑蕊和谢云熙,奇怪地问道:“表小姐,蕊小姐,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两天小姐妹俩满府乱跑,府中的下人都得了嘱托,要是看见俩小的要照看着,别让她们伤着了。可......云琼看着两位小姐来的方向,那边不是院门啊。 “我们刚灭了一个妖怪,来这儿探险。”谢云熙抢答道。 郑明义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也看见了两个小丫头,笑着问道:“哦?西西还消灭妖怪了?那你们探险找到什么宝贝了?” 谢云熙之前没有探险的概念,也不知道什么寻宝,小舅舅的话她有些听不懂,于是看向郑蕊。 “三......三叔,我......我们刚才在隔壁院子,不......不小......不小心摔了一跤,发现了一个......一个狗洞。” 郑蕊结结巴巴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锦绣拿手帕轻掩着嘴巴笑道:“蕊小姐这是怎么了,说话还没有表小姐利索。” 听到锦绣这么说,郑蕊的小脸儿又红了,这次连耳朵都红得透透的。谢云熙见了,叉着腰指着锦绣说道:“你坏,不要你。我要告诉外祖母不准你吃点心。” 锦绣闻言笑得更大声,正要再逗逗谢云熙,被郑明义一个眼神吓退,“滚下去。” 三老爷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锦绣有些懵。云欢站在锦绣身边,刚好能看到三老爷瞪锦绣的眼神,她也吓了一跳。但现在两个小姐在这儿,老爷肯定不希望吓到小孩子,于是便拉着吓懵的锦绣退下了。 郑明义回头对着两个小丫头又是刚才那副温和的面容,蹲下身对谢云熙说道:“西西既然带着蕊儿来了小舅舅的院子,那小舅舅得好好招待你们,作为你们刚才消灭妖怪的奖励。” 谢云熙眉毛和小鼻子都皱成一团了,看着锦绣被拉走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头笑眯眯的对郑明义说:“小舅舅,那我们一起办百花宴吧。” “百花宴?西西想吃花卉做的菜吗?”郑明义想了想,最近开的花倒是多,吩咐下去给俩孩子做一桌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是的,不能真的吃。蕊表姐,你来告诉小舅舅。”谢云熙摇着郑蕊的胳膊,让她跟郑明义解释前几天带着自己玩儿的那个游戏。 几双眼睛都盯着郑蕊,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刚才那个丫鬟说话不好听,三叔凶巴巴的让她滚了,看起来是在维护自己,这个三叔像是个好人。 “三叔,就......就是用花瓣和叶子......玩过家家。” 郑蕊说完觉得三叔肯定不会跟她们一起玩,他都那么大了,又不像姨娘每天有很多时间陪自己。 “好,那我们来办百花宴,邀请......”郑明义回头看了看,“邀请云琼和锦山来吃。” 云琼,锦山:...... “三叔,跟着我们的丫鬟姐姐......还在隔壁院子。”郑蕊小声说道。 说不定她们几个已经发现两人不见了,正着急到处找呢。 “那云琼你去将她们全喊过来,咱们的百花宴要办就办大一点,多请几个人来吃。”郑明义看了云琼一眼示意她去喊人,然后又环顾四周,想找一个适合他们“办宴”的地方。 “好呀好呀,那我们快去买菜吧。”谢云熙已经高兴地蹦起来了,之前玩儿的时候只有她和蕊表姐自己做了自己“吃”,现在人多肯定更好玩儿。 郑明义叫丘福搬来一张八仙桌,将凳子也都摆好。然后就带着谢云熙和郑蕊,到处摘花采叶子。 中午万老夫人和郑芝玉等着俩小丫头吃饭,派去寻她们的人回来传话:三老爷留了两位小姐在秋苓院用午膳。 母女俩对视一眼,不知道谢云熙什么时候和郑明义这么熟了,待会儿等她回来得好好问问。 倒是一旁的谢云耀听见以后说道:“那用完午膳,外祖母和母亲午睡以后我去看看妹妹和表妹吧,可别失了礼数打扰了小舅舅。”他可不是因为对小舅舅的孤本感兴趣才要去的。 第111章 书院 穆芙芮觉得日子有些无聊,最近都没有做有关恩人的梦,南山的仇怎么报也没个头绪。元宵节就是郑言恭之前说的一个月的期限了,也不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那两个小不点儿怎么这两天也不来找我玩儿了?”穆芙芮双手撑着头,靠在窗边,一边看院子里的风景一边问道。 闻诗停下手里拨算盘的手,回道:“听说表小姐和蕊小姐这几天都往三老爷那儿跑。也是奇了,三老爷那么大个人,居然能和两个小姑娘玩儿到一块儿。还有表少爷,虽不是日日都去,也是隔个一两天就去一次的。” 延年听到这话悄悄看了穆芙芮一眼。果然,提起三老爷主子的脸色就不太好。 “大奶奶,拾茵姐姐来了。”听见延维进来传话,穆芙芮阴沉的脸才缓和下来。 姚相新回荣国公府前,将张拾茵暂时托付给了郑言恭和穆芙芮。他回家以后就被荣国公禁了足,只隔三差五派人送信儿来问问。 因着男女大防,郑言恭只时不时差人去问一嘴有没有什么缺的用的要添置。结果张拾茵居然说,她以后要跟在穆芙芮身边。郑言恭见穆芙芮和张拾茵对此事是你情我愿,也就没再插手。 “你还是少下地走动,要是伤口再不快些养好,看铃兰不把你煮了吃。”穆芙芮见张拾茵伤都没好全又四处走动,忍不住说道。 张拾茵在延维的搀扶下慢慢地走进来,朝穆芙芮福了一礼。闻诗将桌上的账册拢一拢,从延维手里接过人,扶张拾茵到凳子边坐下。 对于张拾茵,穆芙芮只说她是给自己干活儿的掌柜。闻诗没有多问是哪间铺子的掌柜,大奶奶的嫁妆铺子她都知道,猜想可能是那间胭脂铺吧。至于一个掌柜怎么会受伤,闻诗更是提都没提,只是遇到了就照顾一下。 妙可暗中观察了闻诗对此事的态度,也悄悄学着她说话做事。其他人更不会多管,张拾茵在涵碧轩里活动就这么自然而然被接受了。 张拾茵坐下以后没说话,穆芙芮明白她这是有事要跟自己私下说,就将闻诗支走。 看闻诗利落的将桌上一堆她看着就头疼的账册抱走,张拾茵笑着对穆芙芮说到:“东家,你手底下个个都是能干的。” 穆芙芮笑着点头,然后叫铃兰进来。 “主子,您找我?”铃兰人还没进来声音就传来了,看见张拾茵也在,对着她“哼”了一声。 “嗯,今儿下午你出去一趟,带上你师兄,去我那间胭脂铺瞧瞧。闻诗查了账,说是生意也不怎么好。” 穆芙芮说完又对张拾茵说道:“等你伤养好以后那间铺子就交给你打理,之前我俩说的话我都记得,你也别忘了。” 张拾茵眼睛一亮,站起身想要跪下,被穆芙芮阻止了,她改为双手抱拳朝她拱手作揖。 “东家放心,您助我重建平凡阁,我们听您差遣二十年。这事儿说定了就是定了,我张大胡子从不食言。” “你以后别再称自己为张大胡子了,怪别扭的。还是说你之后还要恢复男儿打扮?”铃兰问道。 张拾茵也有些苦恼,她这次为了躲避追杀恢复了女儿家的打扮,可弟兄们都以为她是为了活命男扮女装,还都颇为佩服。 穆芙芮想起,郑言恭知道自己和张拾茵的约定以后,提醒她那个问题:张大胡子的女儿身还能不能让她之前的那些弟兄们信服? —————— 郑言恭最近很忙,活了二十年,他从来没像最近这么忙过。 “少主,那位派人传话,说上元节灯会想见您。”陆飞将刚收到的消息报来。 “知道了,老于那边怎么样?之前说今天能回来。” “于叔好像回来了,刚到。这会儿应该是梳洗去了,等会儿就会来见您。” 郑言恭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陆飞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敢打扰退出去将门也关上。 不一会儿,于十三敲门,得到允许后开门进屋。 “少主,属下回来了。” 郑言恭从椅子上起身,亲自走上前扶起半跪的于十三,又指了指外间的两把并立的玫瑰椅,示意他一起过去坐下。 “辛苦了,老于。怎么样?” “幸不辱命。”于十三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叠纸,上面是他用炭笔记录的自己这几天的所见所闻。 “其他地方远一些,我们派去的弟兄还没回来,暂时不知。但从我去探查的保定和真定这两府,还有其他近一些的弟兄们探查回来的情况来看,确如那本册子上所记载。” “这些地方的确都有册子上记录的书院。属下找书院的学生问过,凡是因家贫上不起学的皆免除一切束修,每月还给三斗米,优秀的学子每月还有五贯到十贯不等的奖励。这些也都和册子上的记录合得上。” 郑言恭点点头,问道:“他们可有说书院对他们有什么要求,或者是提过什么条件?” 于十三摇头,“我特意在保定那间书院多呆了两天,跟一个学生细细打听了。他家中只有一个残了的老父和一个八岁的弟弟,三口人全靠书院给的米和每月五贯的奖励过活。我装作寻亲借住他们家,听那个学生说,书院从没提过什么要求,也没说过以后要是考中做了官,须得要支持哪位大人或皇子。” “那去年他们书院有没有中了进士的学子?可有查到?” 于十三指了指郑言恭还没开始看的那叠纸说道:“我去的这两处书院,去年的春闱和秋闱皆有人考中,人数虽不多,排名也算不上靠前,可这些人好像大多都很合得来。” “合得来?”郑言恭挑眉,开始翻看手上的纸张。 “不仅是真定和保定这两家书院的,册子上的书院出来的学生大多都合得来。”于十三说完又讲出了自己的猜测。 “大概是因为都是贫苦出身,又是同一科。特别是春闱取中的进士,不论是留京还是外任的,不论是来自哪个府,或是拜在哪位大人门下,他们之间都有往来。”于十三也拧着眉,这些人像是无形中被一根绳捆在了一起。 郑言恭右手握拳,食指和拇指来回摩挲,“去陕西的人还有几天能回来?” 于十三想了想,答道:“可能也就再晚个两三日。” 这时,陆飞敲门进来禀报:“少主,戚夫子一家和解深的家眷好像打算这两日就要离京,看那样子像是不准备回来了。” “这么急,不等过完年就要走?”郑言恭想了想说道:“到时候派几个人暗中护着。他虽是受好友临终遗愿所托,可也将我拉进了这乱局中,护他们一路算是全了我和他的师生情谊吧。” 第112章 除夕 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郑蕊藏在衣柜里的点心还是被发现了,谢云熙怕她被母亲责骂,小小的身子护在她的身前,把郑蕊母女俩在家的遭遇告诉了郑芝玉。 郑芝玉听完也只有一声叹息,虽然觉得郑蕊和她姨娘可怜,可也没有贸然将手伸到别人家后宅的道理。 只是让丫鬟将点心都扔了,然后承诺之后送郑蕊回家时,会帮她额外藏一份点心。到时候会派个小丫鬟,说是奉了自己的命去看看她姨娘,然后将东西送到她们的小院。 至于送进她们小院的点心能留多少下来,那还真不是郑芝玉一个外人能帮得上忙的了。只能是郑蕊住在国公府期间,尽量对她好一些。 —————— 今日是除夕,朝廷自今日开始封印,至新正七日始开。 一大早祭祀过祖先以后,世子兄弟三人就开始写春联和福字,然后由郑言恭和穆芙芮带着弟弟妹妹们负责张贴。郑明义还给三个小的各画了一幅年画娃娃,乐得他们等不及画干就想拿走。 郑言谨也缠着郑明义,“三叔偏心,为何不给侄儿也画一张。” “你这么高一个,这裁好的纸怕是装不下。”郑明义笑着逗他。 世子数了数,觉得写好的这些也够了,便停下笔,擦了擦手。看着这一家和乐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就是可惜父亲和言慎不在家。 万老夫人此时和她大儿子也是一样的想法。谢云耀和谢云熙兄妹俩最近经常往老三院子里跑,慢慢地她也不是很排斥这个突然出现的庶子了。左不过一个没生母又不跟她儿子抢家产爵位的小子,等将来分家就碍不着自己的眼了。 二老爷是最不喜欢写春联的。父亲在家时他只用在一边伺候笔墨,今年父亲和小儿子在边关,自己也被大哥硬拉来做这苦差事。见世子放下笔,他也立刻停手,将笔一放,自在坐下喝茶。 二夫人见丈夫这副样子也很是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才在参加科考,听见考官敲响停笔的锣就立即停下,如释重负。 “阿馒,今日街上有傩戏,叫言恭带着你出门去看吧?”世子夫人觉得儿媳是家里最需要去看驱傩的,希望她往后能平安顺遂,身体一直这么康健。 “阿娘不去吗?我想跟着您一起去。”穆芙芮问道,“还有二婶婶,咱们一起去多热闹。” 二夫人听了摸着肚子说道:“我就不去了,街上人多,你们年轻人去就成,回来给我讲讲。” “是啊,我们还是姑娘那会儿都看过了,你们去就成。”世子夫人爱怜的摸了摸穆芙芮的头。 一旁的郑芝玉本来想跟着孩子们一起上街看热闹去,两位嫂嫂这么一说,她也不好意思再去了,只得将孩子都托付给郑言恭。 “言恭,三个小的你一定要看住了,他们都听你的话,别让他们在街上淘气,小心拍花子。” 郑明义擦了手过来说道:“阿姐放心,我跟着孩子们一起去。这么多孩子,没有大人跟着还是不放心。” 郑芝玉心想:早知道我也用这理由跟着上街了。 听说晚上能去街上玩儿,孩子们都很高兴,这里面也包含郑言恭和穆芙芮这两个勉强被划分进去的孩子。 用过午膳不久,谢云熙就有些坐不住了,每隔一会儿就要问一遍“到晚上了没”。她看出来母亲被问得不耐烦了,还知道换人问。 等终于熬到郑明义说可以出门了,谢云熙原本已经瞌睡了,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圆圆的,“蕊表姐,快点快点,我们要出门去看戏喽。” 一行人坐着两辆马车出发,到了街上,人渐渐多起来,便下车改为步行。 郑言恭知道穆芙芮不想跟三叔一起,便有意带着她落后几步。郑明义心想小夫妻俩肯定是想单独逛逛,便招呼郑言谨带着三个小的玩儿。慢慢地,出来的一行人分作了两队。 难得出门玩儿,穆芙芮将涵碧轩的丫鬟们全带了出来,连近日身子恢复得还不错的张拾茵都没落下。除了延年不肯离开,还跟在她身边贴身护着,别的她都放她们自己看热闹去了。 陆飞觉得这个圆脸丫头是最没眼力见儿的。他都给她使了好几次眼色,让她给两位主子制造点机会单独说说话,延年愣是装没看到,紧贴着大奶奶一步都不离。 于是这一行四人,就一直沉默地在热闹的街上逛着。 穆芙芮觉得街上的一切都很新鲜,眼睛都快忙不过来了。拉着延年的手东看西瞧,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都要买来看看,还有那些街边挑着卖的小食,每一样她都想尝一尝。 郑言恭跟在她们后面结账,陆飞跟在后面拎东西。还没到看驱傩的地方呢,陆飞两只手已经被占满了。无奈只能费劲打个手势,让暗处跟着的兄弟先将东西拿回去。 另一边的孩子小分队,谢云熙坐在郑明义的肩头,左边云琼抱着郑蕊。谢云耀被锦山抱着跟在郑言谨身边,周围一圈都是国公府的下人,将他们紧紧护在中间。 本来郑蕊和谢云熙一左一右都被郑明义抱着,走了没一会儿,郑蕊担心三叔抱不动她们俩,主动说要下地自己走。云琼便提出由她来抱,虽然在国公府养了几天,可郑蕊还是瘦,云琼抱起来也不是很费力。 “云琼姐姐,我还是自己走吧,你抱着会累的。”郑蕊很喜欢云琼,她们几乎每天都去郑明义那儿玩儿,云琼对她是最温柔的。 “蕊小姐,你个子小小的,要是自己走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云琼温声说道。要不是郑蕊和谢云熙喜欢她,今日也不可能有这机会跟着老爷出来玩儿了。 “那等会儿停下来的时候你就将我放下来歇歇气。”郑蕊坚持道。 这次云琼答应了,她们一起看着街上的热闹,都觉得今天能跟着出来玩儿真是太好了。 “小舅舅,起火啦!谢云熙指着前面高高的火焰说道。 “那是有人在表演喷火,想不想离近一点去看?”郑明义对肩上的小肉丸子说道。 “要看要看。”谢云熙双手双脚都忍不住摇起来,郑明义安抚她坐好,往那处走去。 谢云耀虽然没说话,一直都是郑言谨在他旁边说个不停,可他的小脸今日一直挂着笑,笑得他觉得脸都酸了。 几人吃力地挤到了前排,只见一个魁梧的大汉喝了一口酒,朝着手里的火把一喷,谢云熙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烤化了,“小舅舅,怕,怕。” 接下来,又看了胸口碎大石,以及“过刀山”,在一声又一声的欢呼喝彩声中,云琼突然喊道:“老爷,有人把蕊小姐抢走了。” 第113章 被抢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听到有人抢孩子,立刻慌乱起来。瞬时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呼喊声,男人的怒喝声,一片嘈杂混乱。 郑明义听到云琼的话第一时间将肩上的谢云熙从肩上挪到怀里,嘱咐锦山护好谢云耀和郑言谨。一群人在国公府下人的护卫下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安全的地方,郑明义才厉声问云琼怎么回事。 “蕊小姐担心奴婢一直抱着她会累,就说要自己站着看。奴婢一直将她护得好好的,刚才有一阵儿后面的人往前挤,我一个踉跄,站稳以后就发现蕊小姐不见了,奴婢真的一点声儿都没听见,不知道怎么回事。”云琼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可也知道此时找回郑蕊才是首要的,忍住心慌哆哆嗦嗦地将刚才发生的事说出来。 “蕊儿要是突然被抢定会叫出声来,你站稳才发现应该是她嘴被捂住了。”忍住想要立即掐死云琼的怒火,郑明义知道现在不是处罚她的时候。 看了看吓得小脸惨白的谢云熙和一言不发的谢云耀,郑明义心知俩孩子这是被吓着了,得赶快送他俩回府找郎中看看,压压惊才行。于是吩咐锦山亲自带人送他们回国公府,自己留下来找郑蕊。 “留下一人立即去报官,其他人和锦山一起护送三少爷、表少爷和表小姐回国公府。回府后立即找世子再多带些人手来,别惊动老夫人。” 郑言谨不想走,“三叔,我也留下来帮忙。” 郑明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言谨,你是哥哥,得带着云耀和西西安全回家。” 锦山也有些不放心郑明义独自留下,“主子,我留下来吧。” “不用,我去找言恭,他那儿跟着不少人。还有......”郑明义看了看四周,“应该还有暗中跟着的人,说不定刚才已经有人跟着去追蕊儿了。” 锦山只得听命,接过谢云熙,一手抱一个孩子,带着郑言谨,转身往停马车的方向去。 谢云熙像是被憋得很了突然喘过气儿来,“哇”地一声哭出来。 “小舅舅,蕊表姐,蕊表姐。我要蕊表姐,呜呜啊啊啊,你快救她。” 许是被妹妹的情绪感染到,谢云耀也哭出声来,“小舅舅,我跟妹妹乖乖回家等,您一定要把表妹找回来。” 郑明义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点点头,他一定会将郑蕊找到一起回家的。 郑言恭和穆芙芮正在一处卖豆腐脑儿的摊位边坐着,突然远处的人群开始涌动拥挤。郑言恭眼神示意陆飞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陆飞拉住一个边跑边回头观察的男子。 “大哥,前面怎么了,怎么都跑起来了。” 那男子顺势也进了这个临时支起来的凉棚点了一碗豆腐脑儿。 “前面有人抢孩子,好像有户人家的小姐被抢走了。你说这拍花子怎么胆子越来越大,居然直接抢人。” “抢孩子?”郑言恭和穆芙芮闻言,想起家里也来了三个孩子,立马关切道:“可知道被抢的孩子是哪家的,多大的孩子?” 男子答道:“我没看见,但他们离得近的说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哪家的就不知道了。” “陆飞,走,我们快去找三叔他们。”郑言恭担心是自家的弟弟妹妹们,几人逆着人群往前面走去,心里越来越担心。 这个方向,就是刚才郑明义他们去的方向。 没走多远就碰上了郑明义。 “言恭,蕊儿被人抢走了。我已经派了一人去报官,西西和云耀让锦山护着送回府了,快让人将几个街口都守住。” 闻言郑言恭立即吩咐下去,郑明义这时又说:“刚才蕊儿应该是被人捂住嘴抱走的,你问问跟着我的暗卫有没有人看见了。” 穆芙芮紧紧握住延年的手,她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要是所有的下人包括暗卫都跟着去找郑蕊,郑明义身边就没人了。 郑言恭眼神示意,陆飞打了个手势,隐藏四周的暗卫出现在他们身边。 “刚才你们可有看见蕊小姐的去向?” 暗卫们得到的命令是守着郑明义,刚才倒是看见抱着郑蕊的人离去的方向,但没人敢擅离职守。 “往西南方去了。” 郑明义听到这话,怒道:“你们既然看见了,为何不去追?” “三叔,先找人吧。”郑言恭也明白这些人是不可能离开郑明义身边的,只能先吩咐自己身边的人朝西南方向追去。 “怎么,我跟你一起,身边也没别人了,他们两个还要守着我不成?”见郑言恭只吩咐跟着他的那些人,而这两个说是保护实则监视自己的暗卫没有要去帮忙找人的意思,郑明义不禁恼怒。 眼看三叔的怒火压都压不住了,现如今也的确找人要紧,郑言恭令两人也都去帮忙。 面前的人还是不为所动,连郑言恭的话都不听。 “哼,随你们。”郑明义说完也往西南方去。 郑言恭刚要跟上,发现穆芙芮和延年也跟着,“你们俩去干什么,陆飞,你将大奶奶送回府。” “我和延年也去帮忙找人。”穆芙芮一副别想把她撇下的样子看得郑言恭头大。 “阿馒,这不是胡闹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有多少人,你又不会武功不能自保。乖乖回去陪着母亲和二婶婶好不好,她们肯定急坏了。” 这时,张拾茵带着铃兰几个也找了过来。郑言恭看见了吩咐道:“你们护着大奶奶回府。陆飞,路上小心些。” 见郑言恭不允许她跟去,且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确实是个累赘,穆芙芮便退了一步说道:“延年,铃兰,你俩去帮忙。”说完看了延年随身带着的香囊一眼,然后拉着张拾茵几个跟着陆飞走了。 郑言恭知道延年的身手好,铃兰的轻功和寻踪也都能帮上忙,便同意了,带着她俩追郑明义去。 郑明义一边往西南方跑,一边观察地形,跑了一会儿停下来,正好郑言恭追上来。 “这里七拐八绕,一开始往西南方不一定就一直是这个方向。”郑明义说着心里的火气更大了,跟着他的两个人但凡有一个去追蕊儿,他们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第114章 现身 这时有国公府的护卫来报,官府今日本来就有维护治安的人手巡逻,接到他们的报案,现在已经派人守住了各个路口,暂时没人能随意离开。 铃兰一路跟来也在观察,见他们都停下来了,便说道:“如果是拍花子,抢了孩子就会去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地方或者和同伙接头的地点,这其中无论哪个都不会是人多的去处。现在官兵把守了路口他们逃不出去,那就先找他们可能藏身的地儿。” 郑言恭担心铃兰说的话三叔不重视,便说道:“这丫头会些寻踪的本事。” 闻言郑明义点点头,示意铃兰继续。 铃兰接着说到:“蕊小姐被捂嘴抢走,歹人就算趁乱逃走也是从人群里挤出来的。如果沿路都是商铺,万一蕊小姐呼救或是暴露了,那就会被发现。所以,他们应该是往人少的巷子或是民舍跑。” 郑言恭朝四周望了望,指着右边说道:“那边是一大片民舍。” 延年又指了指左边提醒道:“这边过去就是巷子了。” “那我们分两路。”郑明义说完就朝民舍跑去,延年和铃兰立马跟上。 郑言恭看了一眼跟着三叔离开的两人,心里有了些不好的猜测。想了想吩咐道:你们都去巷子里找不用跟着我,都仔细些,一有发现就放信号。”说完也朝民舍那边去。 郑明义有些奇怪,穆芙芮的丫鬟为何跟着自己不去跟着她们姑爷? 可现在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找到蕊儿要紧。这个叫铃兰的像是有些本事,大概是她觉得在这边的可能性更大。 一行人跑了没多远果然就见到一片居民区。铃兰又说:“刚才说的是如果抢走蕊儿小姐的是拍花子,可若抢走她的不是拍花子,也有可能冲着曹国公府的小主子来的。” 铃兰看了看郑明义,郑明义若有所思,她接着说道:“今日我们出门可不是提前计划好的,要不是世子夫人临时说让大奶奶出来。” 郑明义听懂了,是有人将他们的行踪泄露了。 “对方应该知道我们会立即报官,并且官府的人很快就会把守各个街口。既是临时决定,计划也不可能很周密。今日街上人太多,混乱中要立即离开很难。” 铃兰点头说道:“三老爷说的对,所以附近空置的民舍很可能是他们的藏身之所。” 这么大一片,要是一间间搜过去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何况郑明义身边的两个暗卫根本不会分开,他们这一行实际上也就五个人。 时间越久,郑蕊越危险。郑明义双拳紧握,那孩子听话懂事,如果不快些将人救出来...... 延年一直在悄悄观察,刚才主子离开前的暗示她看懂了。随身的香囊里装着南山调的药粉闻起来就像普通香料,她的银手镯是空心的,里面装的是红色药粉,两种混在一起服下立即肠穿肚烂。 棘手的是这两个暗卫,铃兰最多只能将另外两个跟着的人支走。 郑明义下定了决心,说道:“分开找,先找空置没人住的民舍,一会儿官府的人就会来,不能等了。” 铃兰和延年对视一眼,先假装听令分头散开找人,等会儿再汇合悄悄跟上郑明义。 郑明义带着两个暗卫找了个方向搜寻郑蕊的踪迹,沿途都仔细观察哪些是空置的院子,门口有没有脚印。连着找了三间都一无所获,郑明义有些着急。 看着紧跟着自己的两人,郑明义心中的愤恨此刻无处发泄。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郑明义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从腰间解下来。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做的,那玉佩在他手中扭转几下成了个哨子。哨子一吹响,不过三息,他们四周出现了不下十名黑衣人。 正愁找不到三叔去向的郑言恭听见哨声也往声音来源的地方奔来,看见这么多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衣人也是一惊:三叔身边还藏了这么多人,他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找一个女孩,这么高。”郑明义在自己大腿处比划了比划,想了想又说:“穿的鹅黄色衣裳,不过也可能被人换了,找到可以问问是不是蕊儿。” “是。”黑衣人领命后迅速散开。 晚一步赶来的延年和铃兰刚好看到这一幕,两人对视一眼,又悄然离开,看来今天不是动手的时机。这个三老爷身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为今之计只能先去找蕊小姐,其他事容后再议了。 郑言恭等黑衣人都离开才现身,“三叔,您......” “找蕊儿要紧,其他事找到人回家再说。”郑明义没有多解释,继续朝下一间搜寻。 铃兰和延年既然会合了就没再分开,两人一路小声说着今日的机会难得,又庆幸方才没有来得及出手,不然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出来,她们俩今日怕是回不去见主子了。 一路两人也不忘搜寻郑蕊的踪迹,路过一处民宅前,铃兰停下步子。 “怎么了?这处有古怪?”延年见铃兰没跟上来,回头问道。 “嗯,我们进去看看。”铃兰说完一跃,跳进了院墙里,延年紧随其后。 这处宅子明显有人在住,院子里还有晾着的衣衫,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可今夜是除夕,这家却安静得出奇,这也是铃兰路过时觉得这里有问题的原因。 两人悄悄靠近亮着的堂屋,听见里面有人说话,还有孩子小声的哭泣声。 “求求你们,不要杀我们,我们什么都听你们的。”一个男人在不停地祈求着。 “闭嘴,老实点儿,别出声儿。要是想活命,让你儿子把嘴闭上。”另一个凶狠的男声传来。 延年跟铃兰打手势示意先离开,这里面小孩儿的哭声不是蕊小姐。她们俩要是遇到官兵可以帮忙喊人,但现在不能将时间耗在这里。 铃兰点头,两人正要离开,就听见那个凶狠的男声再次传来:“怎么大哥他们还没来,到底得手没有啊,不就是一个小女娃吗?” 延年脚步一顿,两人会意再次靠近。 这时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回道:“要是小姐没有交到我手上,钱是不会给你们的。” 小姐?难道是指郑蕊?是姑爷堂叔祖家的人? “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我们兄弟接了这活儿就会将人给你们带来。可能是遇到点麻烦,晚一会儿罢了。您也知道,那可是从曹国公府那么多人手里偷回来,这活儿可不是随便谁都敢接的。” 曹国公府!铃兰和延年闻言立刻警惕起来,看来是抢走蕊小姐那人的同伙,可这嬷嬷是谁? “这也太久了,怕就怕惊动了官府,将几个路口一封,我们怎么出去?”女人的声音里有些焦虑。 “嬷嬷放心,我大哥也做了两手准备,要是官兵封了路,就将小姐的衣衫换了扮作个男孩儿。您装作我娘,孩子病愈不会说话,我们一家人要出城去庙里拜神上香。” 第115章 抓错 铃兰示意延年去叫人,自己守在此处,等着抢蕊小姐的那人来。 延年会意,转身离开,没有让里面的人听见一点动静。铃兰则将自己隐在墙根儿暗处,就算现在有人进来也发现不了她。 没走多远,延年就找到了郑明义等人,将自己和铃兰的发现告知。郑言恭立即派人去通知了官府把守路口的人,盘查的时候不能只看带着小女孩的人。几人商量后决定郑言恭带两个几个人去那处民宅守着,郑明义继续带人搜寻那个抢走郑蕊的凶徒。 此时,被抢走的郑蕊被一个身型并不高大的男子扛在肩上,一路东躲西藏,颠簸让郑蕊醒了过来。 刚才她被人用帕子捂住了嘴,随即就晕过去了,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意识到自己现在没和云琼以及三叔他们在一起了,郑蕊挣扎着,正要叫出声,被歹徒从肩上拎下来,对着她恶狠狠说道:“闭嘴!你要是敢出声我就掐死你。” 郑蕊被吓得一动不动,歹徒这才单手将她揽住继续赶路。 “妈的,早知道就问那老婆子多要点钱。官府的人这么快就守住路口了,老子还得绕路去找老二。” 前方有脚步声,吓得歹徒捂住郑蕊的嘴躲到一棵大树后面。等人走过去才看清,是官府的人。 “谢小姐,你听话,我是你祖母派来接你的人。你闻一闻这个手帕,睡一觉起来就能见到你祖母了,好不好。”歹徒压低声音靠近郑蕊说道。 看着离得很近的歹徒,对方说话还有很臭的鼻息喷在自己脸上,郑蕊吓得连呼吸都不会了,小脸憋得通红。可对方说什么?“谢小姐?祖母?” 是西西的祖母叫来的人?他抓错了人? 求生的本能让郑蕊差点脱口说出自己不是谢云熙,可想到面前的这个是坏人,要是他再去抓西西怎么办。那自己又会遭遇什么呢? 不过怔愣了片刻,郑蕊下定了决心,她不能让这个坏人抓西西。 乖巧点头,假装配合地去闻那个手帕,还知道挺起胸膛模仿吸气时的反应。很快,郑蕊软软的倒在了歹徒怀里。 装晕而已,被长姐打晕了那么多次,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既然是要去见西西的祖母,那自己暂时不会有事,三叔他们会找到自己的。郑蕊努力平稳呼吸平复心跳,那歹徒摇了摇她,发现没反应,又将人扛在肩上。 官兵刚从这条路离开,那前面应该暂时不会碰到人。辨别了一下此时所在的方位,歹徒扛着郑蕊凭记忆在巷子里穿行。 郑蕊的头向下垂着,不一会儿人就有些晕乎乎的。刚才她趁歹徒不注意,将腕上的手绳撸了下来。这根手绳是前些天和三叔还有表妹一起编的,一共有三根细的合在一起,代表他们三个。 见歹徒拐了个弯儿,郑蕊悄悄将其中一根手绳扔在地上,隔了十息又扔了第二根...... 郑明义根据延年来报的那间民宅的大致位置,围着那一块儿找人。路过一棵大树时他心里有感觉:蕊儿就在附近。 “仔细一些,墙角和阴暗处也看看。”吩咐身边跟着的人,郑明义细心探查着路上的痕迹。 果然,没走多远脚下踩着了个东西,捡起来拿在手里一摸,像是手绳。郑明义赶忙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绳子,是一样的! 这是郑蕊留下的标记,真是聪明的姑娘。 “往这边,去两个人从上面走。待会儿看见人了,注意保护蕊儿的安全!” “是。”黑衣人接到郑明义的命令,有两个纵身一跃跳到了房顶上,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又走了一会儿,郑明义发现了第二根手绳。再顺着这条路往前,没再发现第三根,并且面前出现了岔路口。 此地离那处宅子不远了,要是抓到歹徒了,言恭那边会放响箭。难道是歹徒发现在那边守着的人,又跑掉了? 郑明义心中焦急,要是歹徒发现已经有人知道他们准备好的藏身地点,会不会伤害郑蕊。这时,耳边传来轻微的衣料摩擦的声音。 几个黑衣人和暗卫也都听见了,瞬间涌向声音传来的墙角处。这家人应该是木匠,墙角堆满了被油纸盖起来的木料。 “别过来!”见行踪暴露,歹徒将郑蕊抱在身前挡住自己,“你们敢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说着就用手捏住郑蕊的脖子,要是有人敢上前,他能立刻要了这孩子的小命。 郑明义看着被掐着脖子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的郑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又被高高提起来。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了看房顶的黑衣人,这个墙角四周杂物太多,这人虽然跑不了,可也没人能悄无声息地接近。 “你将人放了,我能让你有个全尸。”郑明义冷着脸说道。 见四周都被包围了,歹徒心知自己逃不掉,咬咬牙,对郑明义服了个软。 “这位爷,都是误会。我不是要伤谢小姐的性命,不过是她祖母想孙女儿了,托我将谢小姐带到她老人家身边而已。” “谢小姐?”郑明义听完这话,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是谢家的老太婆让你绑她自己的亲孙女?” “是是是,小人不敢撒谎。您看,都是亲戚一场,我不过是收钱办事,问题还是要你们自家人商量着解决。这单子的钱我也不要了,您就当今晚的事儿没发生可行?” 说着,为表诚意,歹徒将手从郑蕊的脖颈处挪开,讨好的说笑着。 这时,郑言恭带着人将民宅里的老妇和另一个歹徒同伙绑了过来。刚才找到人以后就派人去通知了他们,将同伙绑来,好叫这凶徒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跑不掉了。 郑言恭离得远,喊了几声“蕊儿”,没有回应。有些担心耽搁的久了,她会不会出事。走到郑明义身边,悄声说道:“三叔,耽误下去,蕊儿怕是吃不消。” 这也正是郑明义担心的,无奈之下只得对歹徒说道:“你立即将人放了,我可以饶你一命。” “哎,您这样的身份说出来的话小的没有不信的。不过小的贱命一条,怕脏了各位贵人的眼。烦您将我那蠢弟弟还给我,再叫人给小的们准备两匹快马,待我们出了城,自然会放了谢小姐。” 郑明义示意身边人快去准备,同时跟郑言恭叔侄俩眼神交流:房顶上的人一旦有机会就会射杀歹徒。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锦山和陆飞来了,禀告主子们,马匹已经备好。 “马已备好,就在巷口,可以放人了吗?”郑明义冷声道。 “这位爷说笑了,此时城门已关,没有你们曹国公府的面子,我们兄弟俩怎么出得去呢。”歹徒不紧不慢地耗着。 眼看郑蕊一点儿生气都没有了的样子,郑明义咬咬牙,“我亲自送你们出城,你将孩子放回来。” 第116章 找回 郑言恭有些惊讶,三叔愿意用自己换郑蕊? 像是担心歹徒不愿意,郑明义还命人将自己的双手绑起来。 “如何?你们带着个孩子可不好脱身。” 歹徒同意了,“老二,你伺候这位老爷过来。” 国公府的人给老二松了绑,他立刻走到郑明义身边,扣着郑明义的肩膀,警惕的看着四周的黑衣人,一步一步缓慢靠近歹徒。 两人会合以后对视一眼,确认对方都没有受伤后松了一口气,这样逃跑时就不会拖后腿了。 兄弟俩一人挟持一个,背靠背往巷口去。四周的黑衣人、国公府的护卫以及官府闻声赶来的官兵将他们紧紧包围在中间。到了巷口,果然有两匹马已经在那儿等着。 老二先将郑明义驼在马背上,然后自己踩着马镫骑上去,再帮他哥哥警戒着周围人的动静。 见弟弟已经准备好,歹徒将已经昏迷的郑蕊用力往高处一掷,再一个翻身利落上马,随即两人抽打马匹往城门奔去。 郑言恭飞身上前接住郑蕊,一探鼻息,虽然微弱可还有气儿。将人交给延年,吩咐她们立即回府给郑蕊找郎中医治,随后骑上陆飞牵来的马,追着歹徒离开的方向去了。 郑明义趴在马背上费劲的回头,确认郑蕊已经被救下,放下心来。马背上颠得厉害,他有些吃力地取下自己左手戴的金扳指,旋转亮出其中藏着的刀尖,将手上的绳子割断。 等老二发现马背上的人有异样时,就被郑明义用力扯下马去,他自己也跟着摔下了马。 歹徒大哥想着能跑一个是一个,并没有停下,先摆脱追兵再说。前方围堵的人手立刻拉起绊马索,瞬时人仰马翻,两个歹徒都立刻被人捆了起来。 紧跟而来的郑言恭忙上前查看郑明义的伤势,“三叔,您伤到哪里了没?” 锦山将郑明义扶起来,小心地查看主子的胳膊和腿有没有骨头错位。 “我没事。”郑明义的脸上有些擦伤,轻轻活动四肢,发现左边胳膊脱臼了。 “锦山,别按左胳膊。” “立即回府!”郑言恭闻言,立刻招来马车,这时候可不能再骑马颠簸回去了。 —————— 先一步回国公府的穆芙芮几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世子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让陆寻派人去帮忙,然后顶替妹妹的位置陪着万老夫人打牌,让郑芝玉去亲手给他们煮甜汤。 郑芝玉本来还奇怪,大哥今日怎么不和二哥喝酒来陪她们打牌。刚走出正房,就被陆寻叫到一边。 得知郑蕊被当街抢走,谢云耀和谢云熙吓得不轻,郑芝玉慌忙去看两个孩子。 “他们有没有受伤,郎中怎么说?”郑芝玉一边问陆寻,一边往房里走。进屋看见躺在床上的谢云熙和坐在一边发呆的谢云耀,只觉天都要塌了。 郑芝玉猛扑向床边,确认谢云熙还活着,只是有些发热,刚松一口气,又发现儿子呆呆愣愣一句话也不说。 “云耀,我的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母亲。” 谢云耀被郑芝玉摇得头晕,轻声说道:“母亲,我没事,只是有些担心蕊表妹。” 穆芙芮示意闻诗去扶姑奶奶坐下,郑芝玉看着也快要晕过去了。 郑言谨上前说道:“姑姑,西西和云耀都没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郎中已经开了药方,丫鬟也已经去煎药了。” 郑芝玉坐在床边,扶着额头,感受到太阳穴在剧烈的跳动着,“等我缓缓,我喘口气儿,你们细细说来,到底怎么回事?” 郑言谨把街上发生的事一一说了,郑芝玉听完,先是庆幸被抢走的不是谢云耀和谢云熙,随即又担心起郑蕊。那孩子本就可怜,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要是此次她能平安归来,自己定会想法子助她们母女俩在郑家过上好日子。邓氏有求于她,这事虽难也不是不行。 郑芝玉也明白过来大哥为何要瞒着母亲单独将自己叫出来,于是派丫鬟去给万老夫人传话,说谢云熙和谢云耀他们回来了,孩子淘气衣裳弄脏了,自己带着他们收拾一下,换个衣裳再过去守岁。 一屋子的人又都安静的守着,看着谢云耀和谢云熙喝了药,连郑言谨也被郑芝玉盯着喝了一碗。 穆芙芮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她此时心里慌得厉害。今日的机会难得,在国公府外,大家忙着找郑蕊,郑明义身边就不会留太多人手,只要延年将混好的药粉想办法让郑明义吃下去。 穆芙芮在心里模拟延年会用哪些方法,是硬灌进郑明义嘴里还是趁其不备洒到他脸上,或是等无人时将他打晕再喂进去,每一种都让她体会到了大仇得报的快感。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将她身体里的血都煮沸了,她双手颤抖着,呼吸也有些急促。 这时,郑芝玉问郑言谨:“你大哥和三叔都去找人,身边的人够不够,有没有危险?” 郑言谨摇头,安慰郑芝玉道:“姑姑,不说他俩身边跟着暗卫,就算是单独一人,我大哥的身手好着呢。至于三叔,他跟我父亲都能打得有来有回呢。” 是啊,听到这话,穆芙芮身子一僵,又浑身发冷起来。郑明义的身手不差,要是延年没能杀得了他反倒被发现了,那延年和铃兰是不是也有危险。自己莽撞了!想到这儿,穆芙芮“蹭”地站起身,将凳子都踢倒了。 “大嫂,你怎么了?”郑言谨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忙上前关怀道。 “延年和铃兰怎么还没回来。”穆芙芮嘴里念叨着就向门外走去。 郑芝玉见状上前将人拉住,发现穆芙芮手心里全都是汗。 “闻诗,你去将刚才郎中开的那药给你们大奶奶也端一碗来。怎么把她忘了,这也是个不能受惊的主儿。” 闻诗立即去给大奶奶取药,穆芙芮还是要往外走,这时,外面传来一片吵嚷声。 “蕊小姐找到了!” 延年抱着郑蕊,和铃兰出现在眼前,穆芙芮身子一软,郑芝玉紧紧抱住她。 “哎哟,这丫头。”郑芝玉根本抱不动,铃兰快步上前接过穆芙芮。 延年将郑蕊交给别人,看了穆芙芮一眼,向郑芝玉告退,“姑奶奶,我们主子今日受了惊吓,我先将人带回涵碧轩,蕊小姐就拜托您了。” 说完,就打横抱起穆芙芮,带着铃兰回涵碧轩,在门口遇到端药来的闻诗,几人一起离开了。 第117章 幕后 回到涵碧轩,穆芙芮让闻诗和妙可出去,她有话要问铃兰和延年。 闻诗拉着妙可退下,刚关上门,发现延维和另一个小丫头守在门边。 妙可觉得自己不是自小跟在大奶奶身边长大的,自然比不得延年,可在涵碧轩里,这两个小丫头还要守着门,防谁,她和闻诗吗? “你们俩......”妙可刚开了个头,就被闻诗打断了。 “我那儿有些账目没理清,先去忙了。” 妙可见状也只得回自己房间去了。 房里,延年将穆芙芮轻轻放到椅子上,铃兰倒了一杯茶端来。 “主子,咱们出门久了,房里只有冷茶,您将就喝一小口缓缓,我马上去叫人烧热的来。” 穆芙芮摆摆手,“不用,我就喝凉的。”说完咕咚咕咚就将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见到延年和铃兰平安回来,穆芙芮已经放下心来,现在又缓了好一会儿,忙问两人刚才的经历。 延年将事情经过一一说来,铃兰在一旁补充,说完主仆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也是我心急了,本以为只有国公府的人护着,没曾想他还有自己暗中培养的人手。”穆芙芮对延年和铃兰说道:“你们俩今日做得很好,既杀不了他就保全自身。” 延年想起今日那些黑衣人,总让她有些熟悉的感觉,可她又确定自己之前从没见过他们。想了想,还是先别告诉主子,等初二跟着主子回公主府再找师父问问吧。 “主子,蕊小姐的事可能不是拍花子偷孩子那么简单。”铃兰见报仇的事说完了,想起今晚还有一件大事没说。 “什么意思?”穆芙芮疑惑道。 “我跟延年找到那处歹徒藏身的宅子时,听到了那歹徒和一个嬷嬷的对话。”铃兰解释,“歹徒明显就是冲着在咱们国公府的小姐去的,就是不知道是堂叔祖家哪一位想要将蕊小姐绑了去。” “邓老太太走时连郑蕊这号人都能忘了,他们家能有人耗费这周折绑人?”穆芙芮不信。 延年和铃兰也不信,那家长辈虽没一个好的,可郑蕊这个小姑娘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放在眼里,难不成还想将人绑走反过来讹国公府不成。 “不管了,也不是咱们该管的事,左不过明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郑言恭他们估计也快回来了吧。” 穆芙芮虽然巴不得郑明义在外面遇到几个凶徒,将他三刀六个洞捅死,可她也明白这事不太可能。其他事,等郑言恭回来,该她知道的自然就知道了。 将闻诗和妙可唤来伺候穆芙芮重新梳洗一下,延年和铃兰回屋将身上的衣裳都换了,穆芙芮带着闻诗和妙可去了万老夫人院儿里。涵碧轩留下延年和铃兰,将张拾茵和延维几个小丫鬟聚在一起,让她们几个一起守岁。 妙可提着灯笼,闻诗扶着穆芙芮,几人面色如常。刚坐下不久,郑明义和郑言恭就回来了。 下人来报说三老爷给世子买了些酒,请大哥前去一起选两壶来孝敬母亲。在场的除了万老夫人和两个儿媳被蒙在鼓里,其他几人都明白,这是歹徒的事要请世子去商量。 郑言谨眼珠子一转,硬说自己眼看就要十五岁了,也要跟着叔伯一块儿喝酒。逗得万老夫人笑他馋嘴,乐呵呵的让儿子将郑言谨也带上。 穆芙芮也想去,可总不能说她也要去喝酒吧,只得跟万老夫人说自己去看看表弟表妹,带着他们收拾好再来一起守岁。 世子一走,打牌就差一个人了,方嬷嬷顶上,世子夫人看出来丈夫定是有事瞒着,跟弟妹使了个眼色,两人配合方嬷嬷哄得万老夫人刚消下去的兴致又提了起来。 世子到了秋苓院,正遇到郎中在研究郑明义胳膊脱臼的位置,二老爷和郑言恭站一边看着。郑明义被这么多人围观,只好忍着痛,只咬着牙皱着眉,还好郎中手快,很快就将胳膊接回去了。 “三弟,怎么样了?”世子关心道。 “大哥、二哥、言恭、言谨,我没事,你们别围着我了。”郑明义只觉得房子里人多有些憋闷,“带回来那三个人呢?” 郑言恭回道:“已经交给陆叔了,三叔您说他们是王老太太找来的人?” 世子和二老爷闻言满脸疑惑地看着郑明义,“王老太太?” 郑明义轻轻动了动郎中接好的胳膊,还是有些疼痛,不过比刚才能忍受一些了。 坐直了身子,郑明义对世子说道:“是,那歹徒亲口对我说,是祖母想孙女,要接谢小姐回去。” 这话当时郑言恭不在场,回府路上三叔才说出来,当时他就觉得这老太太是不是得了什么疯病。 “岂有此理!”世子的怒气无处发泄,刚好二老爷站在他身边,被世子一巴掌拍在背上。 “大哥,你要打死我吗,我又不是那王老太婆。”二老爷想揉一揉被大哥打的地方又够不着。 “定是妹夫要带着玉儿他们去外任,这老太太眼见阻止不了了,就用这等下作手段将西西绑走。到时候,孩子都丢了,就算方渺外放,她也有理由将玉儿母子扣在家。”世子顷刻间就想明白了王老太太的用意,居然对自己亲孙女下手,何其狠毒。 “父亲,具体怎么回事,等陆叔那边儿问出个究竟,到时候咱们上谢家讨个说法。”郑言恭近来太忙,没多问姑姑的家事,如今听世子一说也明白过来。 “还等什么,三叔都亲耳听见了,还让那死老太婆安心在家守岁不成。”郑言谨撸起袖子,做出一副要出门干架的样子。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看着刚才跟在后面一直竖起耳朵听的郑言谨。 二老爷走过去拍了郑言谨的脑袋,将刚才他大哥发泄的怒气转移给亲儿子。 “你是想让祖母这个年过得不安生不成?” 第118章 失望 穆芙芮去了玉暖阁,谢云耀已经好很多,能面色如常跟她打招呼,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谢云熙刚才有些发烧,喝完药这会儿睡得沉,烧也退下来了。 只有郑蕊,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据说送回来时脸色有些发紫。 “蕊小姐命大,郎中说送回来及时,要是再晚一会儿,醒了怕也会痴傻。”一边伺候的丫鬟轻声说道。 闻诗上前摸了摸郑蕊的额头,“没有起高热,怎么一直昏睡不醒呢?” 丫鬟回道:“郎中说蕊小姐此番受了惊吓,心神不稳,开了安神的方子,最好一觉睡到天亮。” 穆芙芮听了,有些同情郑蕊,“但愿她睡一觉起来就将今晚的事都忘掉吧。” 郑芝玉从隔壁过来,也探了探郑蕊的额头,“没起高热就好。这孩子,刚才回来还醒过,一开口就是问西西有没有事,真是让人......”郑芝玉说着又掉了眼泪。 “姑姑,您别难过,好在神明保佑,我们全都平安回来了。”穆芙芮安慰道。 “说的是,过几天我们得去观里一趟。本来你刚好那会儿母亲就说要去的,这一来二去的耽误了,可不能再怠慢了。”郑芝玉这会儿只觉得万幸,神佛保佑要是真的有用,那她以后也要多拜拜。 不一会儿,下人传话,世子让姑奶奶去一趟。 穆芙芮猜想这是问出来是谁找人去抢走郑蕊了?叫郑芝玉去,那就是跟谢家有关?所以是谢家要绑走郑蕊?穆芙芮觉得乱七八糟的,想不明白,直接去找郑言恭问好了。 闻诗发现大奶奶像是要去找大少爷,心里有些高兴。刚才在街上要是没遇到该死的歹徒抢走蕊小姐的事,说不定大少爷已经将大奶奶哄好了。 “也不知道大少爷有没有受伤,颂歌和朗词那俩笨手笨脚的,怕是照顾不好大少爷。”闻诗想着得让大奶奶心疼心疼。 穆芙芮步子都没停一下,语气平淡的说道:“要不你还是去你们大少爷身边伺候?” 闻诗:...... 穆芙芮去郑言恭的书房扑了个空,朗词说大少爷回来就去了三老爷院子,三老爷受伤了。 穆芙芮听了这话,一颗心脏突突地跳起来。 “三老爷受伤?伤在哪儿了?严不严重?可会伤及性命?” 闻诗心里腹诽,刚才她编瞎话说大少爷受伤都没见大奶奶这么着急。看来大奶奶这次是气急了,不知道大少爷到底骗了大奶奶什么把她气成这样。 朗词被穆芙芮一串问题问懵了,“也......也没多严重吧,好像......就胳膊有点小伤。” 穆芙芮一脸失望,又恢复了冷淡平静。 朗词觉得定是晚上太暗看不清,刚才大奶奶听说三老爷没事怎么脸上会是失望啊,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既然这样,我们也不好去三叔院子里打搅,还是先回祖母院儿里等着吧,反正一会儿都要一起守岁。”穆芙芮又带着闻诗妙可往万老夫人院儿里去。 —————— 世子和弟弟们商量以后,决定这事等初三再说。不是不想让谢家过好这个年,实在是王老太太让人不放心,要不将此事早些了结,怕是连曹国公府都过不好年了。 为了让万老夫人放心,几兄弟商量郑明义再歇息一会儿将脸色缓缓再去万老夫人院儿里守岁。 走出秋苓院,郑言恭说道:“父亲,二叔,我有事要说。” “去我书房。”世子大步往前,二老爷和郑言恭紧随其后。 郑言谨站在原地挠了挠脑袋,他能去一起听听吗。想了想还是作罢,他去看看几个弟弟妹妹们吧。 进了世子的书房,郑言恭吩咐外面的人守好门,然后将门窗关好。 世子见儿子如此谨慎也郑重起来,“发生了何事?” 郑言恭将今日的事细细说来,“跟着三叔的两名暗卫看见那歹徒掳走郑蕊也不去追,连我的让他们帮忙找人都不离三叔一步,父亲,三叔可是有什么问题需要咱们如此防范?” 郑言恭没有直接说出郑明义有国公府不知道的人手的事,他想先试探父亲和二叔,关于三叔关于刺杀自己的事,还有那许许多多奇怪之处。 二老爷没说话,只看了世子一眼,然后就这么坐着,像是这事自己毫不知情跟他无关一样。 见二叔滴水不漏,郑言恭又看着世子。 “什么防范,你三叔刚回来没多久,不过是出于安全考虑,命暗卫不可离了他身边而已。至于郑蕊被掳走,也是这俩暗卫死脑筋了,我告诉你陆叔一声,好好训训他们。”世子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说得多了儿子肯定会发现问题。 郑言恭想了想,今日那些黑衣人的事,说不定此时已经被那俩暗卫报给陆叔了,自己也没必要瞒着,于是也说了出来。 “不下十个,个个身手都很好,这事您之前知道吗?” 世子和二老爷对视一眼,他们不知道。郑明义之前不是被满都蒙克捏在手里帮他做事吗,那这些人是他的还是满都蒙克的,他之前说的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我现在知道了,这事你先别管。我看你最近忙得很,可是差使出了乱子?”世子转移话题,开始关心起儿子来。 这事郑言恭也还没理清,暂时不想让父亲知道,于是摇摇头,“无事,儿子应付得来。” 外面陆寻敲门,那三人招了,都没怎么用刑。 世子看了三人签字画押的供纸,又递给二老爷看,让陆寻把郑芝玉叫来。 二老爷看完又给郑言恭。看着父亲和二叔都气得连话都不想说,面色铁青,郑言恭一目十行看完,只觉这王老太太不配为人母、为人长辈。 “待会儿你姑姑要来,你将这三人招供的事去告诉你三叔一声,他对几个孩子的事都上心。只是待会儿去祖母院子里都藏着些,她最近几个月受的刺激太多了,不好叫她再动怒。” “是,儿子知道了。”郑言恭说完便往秋苓院去。 这晚说好的一家人一起守岁还是没能成,郑芝玉怒急攻心晕过去了,世子只得去跟万老夫人说几个孩子上街有些着凉,妹妹要顾着孩子们,就不到母亲面前,免得过了病气。 郑明义将手上的绷带取了,装作无事,除了郑芝玉和三个小的,剩下的人一起吃了饺子,连烟花都没心情放,就各自回住处了。 第119章 初一 郑言恭终于久违的歇在涵碧轩。毕竟是过年,要是两人闹得过了,家中长辈都来过问,要编出各种理由应对,也很麻烦。 丫鬟们伺候两位主子洗漱后就退下了,郑言恭今晚只能歇在榻上,好在以往他在涵碧轩过夜时也不用丫鬟值夜,便不怕被发现两人没同床。明明已经有过很亲密的时刻,此时两人却有些尴尬。夫妻俩就这么同在一室,又离得远远的。 穆芙芮只一心等着元宵节,也就是郑言恭答应的一个月期限。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觉得有这么个日子可以期盼,好像只要到了那一天,困难就会迎刃而解。而郑言恭只想逃避,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并没有过多交谈。 穆芙芮主动开口问了郑蕊的事,郑言恭就将抓回来的三人招供的内容都讲给她听了。穆芙芮听完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三叔对蕊儿还挺上心的,藏着的人手都露了出来。” 郑言恭想到被刻意安排留下一起找人的延年和铃兰,知道阿馒原本应该是想对三叔做点什么,估计也是因着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才作罢,叹了口气说道:“阿馒,我不瞒你,三叔的事近来我实在是顾不上查,但你信我,这事很复杂。” “那就别说了,我等着元宵节那天。”说完穆芙芮拉起被子盖住头,不再理郑言恭。 —————— 今日是大年初一,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穆芙芮也早早就期待今天,让闻诗准备了不少金银裸子。年前给涵碧轩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做了新衣裳,四个个大丫鬟一人一个银裸子,小丫鬟们有压岁钱和一匣子点心,洒扫和守门的婆子也得了不少好处,整个涵碧轩也都喜气洋洋的。 万老夫人只觉得今日神清气爽,给正院的下人们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年纪小的还多得一串红绳串起来的压岁钱。 其他各院儿的主子都有奖赏。当然,最让下人们羡慕的还是秋阑院,毕竟二夫人是这个家里的散财仙子。 众人都收拾齐整,一齐到正院给万老夫人磕头拜年。 首先是世子夫妻俩,给万老夫人磕完头,世子还说了一串吉祥话,说完还伸出手讨要压岁钱,逗得万老夫人眉开眼笑。 二老爷夫妻俩就不一样了,磕完头直接送了万老夫人一幅西王母画像。这画是绣上去的,工艺精美,栩栩如生,看得万老夫人合不拢嘴。 吴氏面上笑着称赞小叔子一家孝顺,心里对赵氏不满极了:可给她逮着机会显摆了。 郑言恭和穆芙芮带领着弟弟妹妹们齐齐跪了一排,连吉祥话都是齐声说出来的。万老夫人一脸慈爱的让方嬷嬷和彩书给孙辈们送去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都用精致的小荷包装着,里面全是金元宝,每个人的样式都不一样。 注意到郑蕊没来,郑芝玉知道母亲忌讳多,只说郑蕊有点小风寒不碍事,但懂事的提出自己不要大年初一到伯祖母面前过了病气。万老夫人的确觉得晦气,但念在郑蕊有孝心,让方嬷嬷将她的压岁钱交给郑芝玉转交。 然后就是世子夫妇和二老爷夫妇给小辈们发压岁钱,孩子们都领得手软。穆芙芮也很高兴,觉得作为嫂子给出去那几个金裸子也算不得什么。 街上此起彼伏地响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本来说好今日一早就带着三个小的上街放鞭炮,看着恹恹的郑蕊和两张相似的充满担忧的小脸,郑言谨的兴奋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二哥,你带表哥和西西去放鞭炮吧,我没事的,郎中说养两日就好,后天我就能跟你们一起玩儿了。”郑蕊不想因为自己让大家都不能开开心心的过年。 “蕊表妹,鞭炮年年都能放,我们已经玩儿腻了。”谢云耀说着,看了看妹妹。 “对呀对呀,我们就在这里陪你一起玩。”谢云熙附和道。 郑蕊知道兄妹俩说的是假话,怎么会腻了呢,前几天提起还兴奋呢。 郑芝玉进来,看见两个孩子都围着郑蕊,乐呵呵的将万老夫人和其他长辈们给郑蕊的压岁钱放到她的枕头下。然后又拿出一对金项圈儿,给郑蕊套一个,再给谢云熙套一个。 “真好看,就是蕊儿这小脸儿太瘦了,得再多吃点儿。”郑芝玉轻轻捏捏郑蕊的脸。 “西西的肉肉分给蕊表姐!”谢云熙伸出小手摸摸自己脸,然后又去摸郑蕊的,假装自己将肉都分了出去。 郑蕊握住脖子上的项圈儿有点不敢相信,这么贵重的东西,看起来和西西的一模一样。想说自己不敢收,但看着姑姑温柔对着她笑的样子,只觉得心都被填的满满的,便没有拒绝,只看着姑姑和西西笑。 郑言谨在一边看得稀奇,“妹妹们穿一样的衣裳戴一样的项圈儿真可爱,真希望我母亲这次能给我生个妹妹。” 谢云耀听了这话,骄傲地抬起头,这么可爱的妹妹是他的。 见谢云耀和谢云熙的精神好一些了,郑言谨又邀请他俩去放鞭炮,还是被兄妹俩拒绝了,他们都说要陪着郑蕊。 郑芝玉说道:“言谨,今日他们三个不想去放鞭炮也好,就在家乖乖玩儿我也放心些。你自己去玩儿吧,小心些别被鞭炮伤着。” 郑言谨也没了兴致,往年言慎也在,好歹还有个伴儿,他还是回去给弟弟写封信表达一下思念吧。 丫鬟端了药来,郑芝玉本来准备亲自喂郑蕊,郑蕊直接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下去,谢云熙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苦。 “快吃颗蜜饯甜甜嘴。”郑芝玉赶忙喂了一颗早就备好蜜饯到郑蕊嘴里。 郑蕊含着蜜饯,将嘴里的苦味都压下去,笑着说道:“姑姑,我不怕苦的,乖乖喝了药好得快。” 想到郑蕊是替谢云熙承受的这一场无妄之灾,郑芝玉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好孩子,姑姑今日一早就派人送了不少东西给你姨娘,放心吧,以后你们俩都会有好日子的。” 郑蕊听了这话很是高兴,随即又想到按嫡母和长姐的性子,等姑姑派去的人离开东西就会被拿走,真是可惜了姑姑的一片好心。 郑芝玉见她先是欣喜然后又一脸落寞,猜到她所想,看着郑蕊说道:“西西喜欢吃你姨娘教你做的花饼,还有好多别的你说过的点心,西西这个小馋猫闹着都要吃。姑姑只能送了个丫鬟去跟着你姨娘学,什么时候全学会了什么时候回来。”说着朝郑蕊眨眨眼睛。 “西西没闹,等西西细了才能吃点心呢。”谢云熙听不明白,她才不会闹呢,母亲怎么冤枉人。 “哥哥想吃,哥哥闹了。”谢云耀在一边面不改色的说道。 第120章 区别 明日要归宁,二夫人娘家太远,加上怀了身孕,今年只寄了年礼回娘家。 万老夫人娘家只有弟弟,父母不在了本可以不回去,可念着弟弟一家近来不顺,便准备带着郑芝玉回靖安侯府看看。 吴氏早就期盼着这天了,在国公府一年到头规规矩矩的做儿媳妇,回娘家见着亲人才能让她喘口气儿。 只有穆芙芮,比起公主府,她觉得国公府更像她的“娘家”。准确的说,老石头墩子应该去花园的亭子里才算归宁。或者干脆是她有神识时所在的深山里,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儿是哪座山。 “明日归宁,二婶婶肯定都备好了礼,我还给岳父岳母和小弟都另置办了一份,你若是想家,明日咱们也可在公主府歇一晚。”郑言恭沐浴回房,看见穆芙芮手里拿着书,眼睛却盯着烛火发呆。 听到郑言恭说的话,穆芙芮才回过神来,将放在腿上的书又举起来,“不用,明日陪父亲母亲用过午膳就回国公府。”说完眼睛又盯着书页,好半天都没翻一页,显然这是又开始发呆想事情呢。 郑言恭正要开口闲聊,穆芙芮“啪”的一声将书合上,然后往枕边一丢,也不唤丫鬟来,自己将床帐放下,然后躺下睡了。 郑言恭:...... 这一晚夫妻俩还是各睡各的,穆芙芮在床上,郑言恭在榻上,中间不仅隔了好几步远,还有厚厚的床帐。 翌日,子孙们跟万老夫人请安,一家人一起用过早膳,媳妇们就带着自己的丈夫往各自的娘家去了,留下二老爷一家。 “月儿,明年我求求母亲,咱们陪你回江南看望岳父岳母可好?”二老爷环着二夫人的腰,右手轻抚着她的肚子。 “胡闹,还有三四个月我就要生了,明年肚子里这个一岁不到,回去不得折腾死人,呸呸呸,我们一家定会无病无灾,满天神佛保佑。”二太太说完就拧了二老爷胳膊一把,怪他乱说话引得自己也胡说。 二老爷龇牙咧嘴忍着痛让夫人掐,边呼痛边求饶,“是是是,夫人说的是。不过到时候可以将三孩儿放在家中,我们只带言谨言慎回去。” “言慎要回来了?哎哟,我真是想我儿得很呐。”二夫人闻言一喜。 二老爷扶着二夫人回秋阑院,温声说道:“鞑子都打跑了,父亲和言慎可不就是要回来了,你就想想明年回去要给岳父岳母准备些什么......” 郑言谨跟在父母身后,听到明年能去外祖家玩儿就开始乐,听到弟弟言慎要回来了就更乐了,可看着远去的父母像是没注意到自己这个好大儿还在这儿,自顾自地就走了,郑言谨又站在原地苦着脸摇头。 一旁的小厮问道:“少爷,您今日是不是可以松快松快,好好玩儿一天?” “玩玩玩,就知道玩儿,再这么混下去,妹妹一出生,三弟又回来了,我怕是就成了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废物了,回书房看书去!”郑言谨这是第一次有了危机感,甚至考虑自己要不要跟父母说,他也找个外地的书院去。 郑明义既没成家又没有外祖家可去,胳膊还吊着,想来想去,派人将郑蕊接到秋苓院来。 郑蕊今日已经好多了,除了精气神差点,其他并没有什么不适。叔侄俩坐在院子里,一人躺一个摇椅,看着天发呆。 “今儿天气真好。”郑明义看着碧蓝的天空,只觉惬意。 郑蕊心里藏着很多事,她想知道姨娘这几天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她。也想问问三叔,歹徒审问出来的结果是什么,西西还会不会有危险。还有,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 “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郑蕊觉得阳光还是有些刺眼,摸出手帕来盖住眼睛。 郑明义转头看着旁边摇椅上的小姑娘,自己坐着还稍显拥挤的摇椅却称得她小小的一个,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期盼长大,跟谢家两个孩子一点都不像。 “为什么想长大,长大了很麻烦的。”郑明义问道。 “不长大一样有很多麻烦,而且因着人小,连解决麻烦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郑蕊有些丧气的说,“三叔那么厉害,是不会明白的。” 这些日子以来,郑蕊在国公府最喜欢的长辈就是三叔了。三叔不仅陪着她们玩,说话也都是温声细语。还给她们讲故事,也能认真听她说话。这都是她之前没体会过的,原来长辈不止有疾言厉色和凶狠刻薄。 虽然那晚被歹徒掐得有些晕晕乎乎的,可她都记得。三叔愿意用自己换她,是三叔救了自己,还抓住了坏人,三叔很厉害。 “长大了也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并且只能无力的看着。连‘自己还小,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报仇’的借口都没有。” “三叔有仇人吗?”郑蕊将脸上的手帕拿下来,坐起来看着郑明义,小手捂着嘴小声问道,“蕊儿长大了帮您打他。” 郑明义失笑,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声说道:“蕊儿打不过他,三叔现在也打不过,不过三叔在努力了,要不了多久,我会亲手报仇的。” 一旁守着的锦山警惕着四周,主子和蕊小姐说话声音小,那几个暗卫藏身的距离应该听不到,丫鬟们也都被主子撵走了,除了他们三人,没人能听到叔侄俩说了什么。 “蕊儿长大想要做什么?”郑明义不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于是问郑蕊。 “嫁人,攒钱,将姨娘接到身边养老。”郑蕊眼神坚定,就像在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郑明义有些好奇,“为何?” 郑蕊抿了抿嘴,躺回椅背用身体的重量让摇椅动起来,语气里满是期盼的说道:“只有嫁人了才能不被长姐盯着。我再讨好她几年,等她出嫁了,还有二姐,再下个就该我了。成亲后我就做个贤妻良母,将夫君哄得高高兴兴的,然后将姨娘接来跟我一起住。每天都吃得饱饱的,也不用姨娘干活儿了。到时候我就长大了,可以全帮姨娘做了,这辈子就应该没什么烦恼了。” 郑蕊叽叽喳喳说了好半天她想象中嫁人以后的好日子,听得郑明义无奈又心疼。 “那样的日子怎么会是好日子?你想要钱三叔可以给你,你以后想要嫁人可以嫁个真心待你的好人,你想接姨娘一起生活那也不难,可为何你对未来的期盼听起来却很苦呢。” “三叔,您看,这就是区别,您不会懂的,我刚才说的那些已经很难了。我们家跟国公府不一样。” 看着郑蕊用不应该出现在她脸上的豁达和释怀说出这样的话,郑明义只觉胸腔里有一股气冲撞得他想要朝她发火,连带着胃都开始疼起来。 “那你到国公府来,你来做我的女儿。” 第121章 反常 郑明义说出这句话以后愣了一下,郑蕊觉得三叔不过是一时口快而已,便只甜甜的笑着没说话。可她这样的反应更加刺激到郑明义,仿佛这件事不止是改变郑蕊的一生,对自己而言也是一个必须弥补的缺口。 “蕊儿,三叔说的是真的,将你过继给我做我的女儿,如何?” —————— 穆芙芮今日带着铃兰和延年回公主府,主仆三人一辆马车,郑言恭骑着马在前面走着。 到了公主府,穆定康站在门口迎接二人。上次见他还是被穆驸马打得起不来床,这次再见又恢复了少年人的神气,只不过穆芙芮觉得这个便宜弟弟的眼神里有了些说不清的惆怅。遇着这么一对父母,很难过得舒心吧,穆芙芮心想。 “姐姐,姐夫,母亲和父亲早早就盼着你们回来。”穆定康面带微笑,礼节周到的将二人迎进公主府。 “我听说你习武有长进,命人搜罗了些兵器给你,闲时练着玩吧。”郑言恭是参考自己小时候习武的心态,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给穆定康找了些,也能让他在枯燥乏味的锻炼里找到些乐趣。 穆定康闻言对郑言恭拱了拱手,“那就多谢姐夫了。” 穆芙芮在旁边看了两人一眼。之前在太清观还看不顺眼的人,现在一口一个姐夫,今日的言行举止也处处透露着古怪,穆定康这是也被哪个妖精夺舍了? 很快就见到了公主和驸马,郑言恭和穆芙芮二人恭恭敬敬行稽首大礼拜年,也都得了压岁钱。公主还特意给两人都准备了平安符,说是她亲自去庙里求的。 穆驸马今日没有如往常那般拉着郑言恭去他书房讨论政事,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郑言恭将单独准备给每个人的礼物送上,收到的人都很满意。加上穆定康时不时讨好卖乖,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整个花厅都洋溢着新年该有的欢快的气氛。 要不是原身的记忆和自己的记忆合起来都少见这场面,穆芙芮都差点信了他们一直是这样温馨和睦的一家人。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穆芙芮借口要去更衣,在一家人温柔和善的目送下离开了花厅。闲逛了没多远,还是放心不下。 “你们俩去打听打听,近日公主府可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看怎么奇怪。”穆芙芮看着延年和铃兰各自离去找自己的门路打听,她转身往花厅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坐在了园子里的秋千上。 “姐姐怎么自己一个人在外面。” 穆定康的声音突然冒出来,吓了穆芙芮一跳。见了姐姐像兔子受惊一样,他轻笑出声,这一笑倒和以前的样子有些像了。走上前轻轻地推着秋千,穆定康看着一会儿远一会儿近的穆芙芮说道:“姐姐,你觉得现在的日子好吗?” “怎么,怕我在国公府受欺负?刚成亲那会儿不都问过了吗,他们对我都挺好的。”穆芙芮觉得这个秋千有意思,过几天在涵碧轩也搭一个。 穆定康没有再问什么,姐弟俩就这么一个推秋千,一个闭着眼感受着温暖和煦的春风。 花厅里,公主询问着昨日宫里宴会怎么不见女儿参加,“倒是见着亲家了。还有你二叔和二婶婶,你二婶婶什么时候生,到时候我们可得上门祝贺。” “除夕那晚的事岳父岳母应该也听说了,家里都瞒着祖母。不巧今年祖母身体不适告了假,阿馒说她本也不喜宫里宴会,累人得很,便在家陪着祖母。”郑言恭恭敬地答道,“二婶婶应是六月生产,到时候一定宴请岳父岳母。” 穆驸马问道:“是听说你们府上丢了孩子,最后又找着了,孩子没事吧?可是拍花子?抓着人了没?” “是堂叔家的孩子,来我们家做客,找得及时,只是受了点惊吓。拍花子抓到了,过些日子开印就送官府。” 公主端着茶一口一口的喝着,等两人的对话结束,刚好王家令来说可以用午膳了。 四人没有分男女,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和和气气吃完了午膳。一切都像是按照规矩和既定的程序一般,用完午膳,穆芙芮说要走,公主和驸马也没有挽留,夫妻俩又带着一车礼回曹国公府了。 路上铃兰几次想开口,被穆芙芮眼神阻止。延年心里也乱糟糟的,她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郑言恭和穆芙芮是最早回国公府的,二夫人还奇怪他们怎么不在公主府多呆一会儿,穆芙芮说自己这两天睡得不好就回得早些,将公主府的回礼交给妙音就带着丫鬟们回涵碧轩了。 回到正房,穆芙芮说自己要睡会儿午觉,留下延年和铃兰伺候,将其他人都支走,延维守着门。 主仆三人在里间,仔细检查过窗外以后,三颗脑袋凑在了一起。 “怎么回事,你俩问出什么来了?”穆芙芮问两人。 “主子,我先说。”铃兰先开口道,“我师父不在公主府了,现在府里的师兄弟都听喜林的。喜林是我们大师兄,但我以前没见过他,好像很早就去外面帮殿下寻人了。” 穆芙芮听铃兰提起这事,问道:“寻人?说起来,母亲当初派你来是不是也是找什么人?” 铃兰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想到了师父耳提面命的嘱咐,又想他老人家现在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以后自己肯定一直是跟着主子了,咬咬牙,坦白说道:“当初殿下只说让我看看曹国公有没有暗中联络的人,二十多岁,是个男子。” “二十多岁的男子?”穆芙芮只觉脑中有什么闪过,又想不出个所以然,“这事先放一放,你继续说。” 铃兰先是去找她师父鲁池,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人,逮住一个师弟问了才知道,师父两个月前就离开了,去哪儿做什么就一问三不知。不一会儿就来了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自称她大师兄,还说以后要是遇到麻烦可以回公主府找他。 铃兰对这个大师兄一点不熟,当初她被师父收入门下时,这个师兄早就去外面了,只偶尔从师父和师兄师姐们的嘴里听到过,全是夸大师兄能干的。对比自己这个没用的徒弟,铃兰对大师兄喜欢不起来。于是礼貌疏离地告辞,想了想去找了美意。 “我就想着来都来了,就去看看美意,说不定她知道公主府怎么回事。”见穆芙芮和延年对她去找美意表示稀奇,铃兰解释道。 “美意还好吗?”既然提起了,穆芙芮问道。 铃兰点点头又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是好还是不好,身体看着有些弱,可精气神还挺好的。主子,美意让我转告您一句话。” 第122章 贤名 “什么?” “袁嬷嬷要死了。殿下一直在跟国公府的某人见面。”铃兰尽量连美意的语气都学了,因为她不太明白这背后有什么含义,怕自己传达不到位误事。 “袁嬷嬷要死了?她怎么知道?还有后半句,某人是谁?”穆芙芮一头雾水,美意这没头没脑的话她听不明白。 铃兰点头,“我当时也是这么问她的,还没问出来,袁嬷嬷就来找我了。” “袁嬷嬷收我做了干女儿,今日随着您回公主府我也没来得及给她拜年,本想着看过美意就去,谁知道她脱了身先找到我。我悄悄看了好半天,袁嬷嬷看着也不像是要死的人,我还问过她最近身体怎么样,她说很好。” 铃兰说完,穆芙芮和延年对视一眼,越来越听不懂了。 “延年,你那边呢?”听不懂的先放下,穆芙芮又问延年。 “师父收了好几个新弟子,师兄师姐们也出府了。”延年刚才听到铃兰说鲁池离开了就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关联,师兄师姐们是不是跟鲁池去的同一个地方。 “主子,有件事我除夕那晚没说,当时没把握。”延年看着穆芙芮说道,“那晚三老爷身边的黑衣人,我看身手,跟我像是出自同门,可我没见过他们。” 延年今日本就是奔着问师父这个问题去的,找到师父以后直接了当的问她师父,是不是除了他们一起长大的这群徒弟以外还有别的弟子。 “我问那些黑衣人是不是公主府护卫出身,师父没否认,只说那些人不是我们的敌人。” 穆芙芮将两人的话串联在一起,“那我母亲一直见的人是郑明义?她之前让铃兰找的也是郑明义?”这话说出来主仆三人更觉得奇怪了,“他们俩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见面?” 这晚直到夜深,主仆三人都想不明白这事。 —————— 今日曹国公府收到不少拜年帖,府门外的接福袋要不了多久就装满了。 李庭竹和常祖旺约好了今日一起到曹国公府找郑言恭喝酒。 “过几日我就要跟五叔出门了,你们俩可别太想我。”李庭竹刚坐下喝了一口茶,就笑着说道。 “你是怎么跟嫂子说的,这一趟怎么着也得好几个月吧,她能同意?”常祖旺好奇打听,“你用了什么法子哄骗嫂子,说来听听?” 李庭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抬起下巴轻笑一声,“肤浅,夫妻之间怎可用哄的骗的。” 常祖旺“嘁”了一声,“难不成还是因为嫂子日日对着你厌烦了,巴不得你离得远远的?” 说起来不愧是两口子,另一边的水榭里,常祖旺的妻子蔡琴琴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晴姐,你是不是看姐夫不顺眼,就想让他出门呆几个月,眼不见为净?” 蔡琴琴和王晴很早就认识,后来又各自嫁给常祖旺和李庭竹,两家的关系就更好了。不过今日是郑言恭和穆芙芮成婚后,两人第一次到国公府见穆芙芮。 见穆芙芮听了这话也好奇地看着自己,王晴瞋了蔡琴琴一眼,“你这张嘴,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当着郡主的面胡说八道什么呢。” 穆芙芮没说话,笑着请她们多尝尝延年的手艺。 “那你为何同意啊,芸儿都快三岁了,你们不抓紧再怀第二个?”蔡琴琴一边小口吃着桃酥一边问。 “夫君下次春闱想搏个好名次,祖父和公公都说他光是在家念书可不行。刚好五叔回来了,便带着他一道出门游学。”王晴避开蔡琴琴关于子嗣的问题,只说了李庭竹出门游学的原因。 穆芙芮心里羡慕得不行,出门游学听起来就很有趣,这国公府虽大可她已经逛腻了,也不知道外面广阔天地是个什么样子。 “不说他了。郡主,听说你和太仆寺裴少卿的女儿裴姝相熟?”王晴看着穆芙芮问道,“她家近来可有些热闹,也是个厉害的,从前倒是没看出来。” “哦?怎么个厉害法?”穆芙芮虽然收到了裴姝的信,知道一些事,可她还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一时好奇问道。 “这个我知道,我来说。”蔡琴琴放下手中的桃酥,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 “裴姝的母亲还在世时是个善交际的,出手也大方,虽然裴少卿官阶不高,可因着裴夫人,他们家还是与京中好些高门显贵都有往来,当年我跟忠明成婚她还来观礼了。不过,裴夫人几年前过世了,留下的嫁妆可不少......” 裴夫人过世后,裴少卿为妻子守丧一年。一年后裴少卿也想过续弦,可相看了好几回,最后都没成,外面有传言说是他那位妾室搞的鬼。因为家中没有主母,就是由那位妾室管着后宅,自然不希望再来一位夫人压她一头。 后来裴姝年纪渐长,按理来说该由嫡长女掌后宅之事。与各家夫人小姐往来,由裴姝出面自然比一个永远不可能扶正的妾室合规矩。可不知道裴少卿怎么想的,裴家就这么一直由曹姨娘掌着家,连带裴夫人的嫁妆都一并交给她打理。 京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愿意跟裴家打交道,遇着曹姨娘生的一对儿女,也全当看不见。虽然见着裴姝多少会有些同情,可也没人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也就上个月,裴少卿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将曹姨娘撵到了庄子上,家中之事一律交给了长女裴姝打理。还给几家交好的人家写了信,拜托他们的夫人往后多多帮忙照顾提携女儿裴姝。 裴姝也不是娇弱扶不起的,从前与她母亲关系好的几家长辈她都带着礼一一上门拜访,近来颇有些贤名传出来。 “现在夸她的人不少。说她:虽失慈母,然其性坚韧,待人和善,若为主母,必会旺家。”蔡琴琴一口气将自己听来的事说完。 穆芙芮听得津津有味,“夸得这么好啊。” 王晴笑着说:“可不是吗,我之前与裴小姐不熟,也对她好奇得很。若是郡主得闲,能否邀裴小姐出来一起见见?” 蔡琴琴眼珠子一转,立刻问道:“晴姐,你是不是想给你弟弟说媒?” 第123章 上门 王晴笑着回道:“不过是觉得裴小姐的性子很合我意,想要认识结交,你休要胡说。” 蔡琴琴不信,可她也想跟这个近来颇有贤名在外的裴姝认识认识,“不如我们元宵节一起去逛灯会吧,到时候郡主将裴小姐也邀来一起玩。” 穆芙芮意动,“好啊,还有佳儿,到时候也一起,人多热闹。” 三人说定了元宵节那日一起去看灯会,还一起讨论了到时候要穿什么衣裳,以及近来京中流行的妆容和首饰。穆芙芮觉得很有意思,一个小小的钗环都有这么多能聊的,只看着蔡琴琴和王晴说话就等到了该用午膳了。 征询了两位客人的想法,最后三人是在水榭用的午膳,没去和郑言恭几人一起。反正即使坐一个厅里也要分两桌,不如就在水榭,三人还能聊些悄悄话。 不过下人传话时顺便提了一嘴,说是姚相新也来了,跟李庭竹和常祖旺还相处甚欢,王蔡二人闻言跟穆芙芮打听姚相新。 “从前只听说荣国公这个侄孙跟他一样是位乾道,也少与人来往,倒是不知他与惟寅相熟。”王晴说道。 穆芙芮心想,那都是因为自己这个师父,要不然姚相新这个白捡的徒弟跟郑言恭也没什么交集。不过面上不显,只笑着说:“惟寅去年机缘巧合下,拜了位四处云游的得道高人为师,姚少爷晚了一步,是师弟。” 穆芙芮也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这么几句,后来被蔡琴琴传了出去。京中对这位收了两位高门显贵子弟的得道高人都好奇得很,还有人四处打听这位高人的名号和踪迹,因此有了不少假冒的骗子。京兆尹刚开始接到报案,抓了嫌疑人还上门向郑言恭求证,被抓的是不是他那位“高人师父”。后来骗子多了,郑言恭只得对外说,师父闭关了,十年内不会出现。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蔡琴琴听了穆芙芮的话立刻来了兴致,东问西问恨不能亲眼见着这位高人。穆芙芮却是一问三不知了,要再编下去,她怕露馅儿。 郑言恭和姚相新此时还不知道,他俩的师父成了一位四处云游的高人。李庭竹和常祖旺对于两人怎么结识的没有多问,倒是对姚相新的经历感兴趣的很。 特别是常祖旺,恨不能立刻跟姚相新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姚相新走南闯北,自然能看出来李庭竹和常祖旺对什么事感兴趣。江湖游历的小故事是一个接一个,不仅有义薄云天的江湖侠客,还有山川湖海奇事异闻。 四人也约好元宵节再聚到一起给李庭竹饯行,这一天宾主尽欢。 —————— 送走客人,郑言恭和穆芙芮去了秋华院。今日还有一件大事要办:王老太太派人掳走孙女,以此威胁郑芝玉。 “你们别将事情闹得太大,往后小妹还要在谢家生活几十年,要是关系太僵,她也没办法过得舒心。”世子夫人已经知道事情始末,家里现在也就万老夫人不知道了。 “要我说,就该趁此机会分家,让那老太婆跟她小儿子住。大不了我们给小妹重新买个大宅子,买个离家近的。”二夫人跟嫂子的想法不一样,这样的老太婆她见过不少,只要住在一起一天,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二老爷觑了妻子一眼,心里忍不住腹诽:给小妹买大宅子谁出钱,大哥都没发话。自己晚上回来得好好说说月儿这毛病。 世子轻咳一声,“行了,弟妹就不要去了,劳你在家看顾母亲。”然后看了看其他人,“毕竟是长辈的丑事,你们小辈去也不好,就我和清溪还有二弟我们三个去吧。” “大哥,我也去。”郑明义从门外进来,门口的人没有拦他。 “你胳膊还没好,不在家养伤去凑这热闹干啥。”世子看了眼郑明义吊着的胳膊说道。 郑明义看到世子的目光落在胳膊上,当即就将布条摘了,“都好了,不要大动就行。阿姐的事我怎么能不去,而且当晚我在现场,有我在不是更好。” 这话一出,就没人再反对了。 万老夫人只当儿子们是给郑芝玉撑腰,去谢家给那王老太太一个下马威的。三个儿子骑着高头大马,大儿媳和女儿娘儿几个坐着马车,后面还跟着两车二夫人准备的节礼,一队人浩浩荡荡往谢家去了。 自从除夕那晚,身边的王嬷嬷一直没回来,王老太太就有些慌了。大年初一就说自己不舒服,硬是在床上躺了两天,直躺得一把老骨头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了,还是没有消息。 谢方渺和谢方澄兄弟俩不知道母亲是装的,请了郎中来,也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可床上的老太太每天一见到儿子们就哎哟连天,只说自己浑身都疼,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去见他们死去多年的父亲了。急得两人又是请太医又是打听哪儿还有医术高明的大夫。 施氏是个明眼人,婆母分明是在装病。可猜不准老太太这回要作什么妖,她只当不知道,每天在婆母面前孝顺乖巧,伺候得尽心尽力。 眼看整整两天都没见到王嬷嬷,也不见曹国公府的人上门来,王老太太便猜想是不是王嬷嬷在外面遇到什么事耽误了,或是王嬷嬷的儿子找那两个人被抓住了。 小心翼翼跟谢方渺打听,只说做梦梦见谢云熙生病了,想孙女了,啥时候能见着孙女。谢方渺只答西西在外祖家好好的,过两天就回家。 一听这话,王老太太就以为是王嬷嬷卷了钱跑了,谢云熙人还好好的在曹国公府,自己躺了两天白受罪。要是王老太太没有做贼心虚,身边人但凡上街稍一打听就能知道,曹国公府除夕夜确实丢过孩子,后来找回来了。不过这两日她装得太投入,身边人围着她转,便不知道外面的消息罢了。 以至于,当国公府的人将谢家正厅坐得满满的,以为今日自己终于能好好过年的王老太太见着他们时,直接吓晕过去了,这次是真晕。 第124章 怒极 谢方渺和谢方澄手忙脚乱将母亲扶到椅子上坐下,命下人立即去请郎中。谢方渺无奈对世子说道:“大哥,今日招待不周,我母亲这两日病了,过些时日待她老人家好些,我定备好酒席招待大哥二哥和三弟。” 说着竟是要送客了。 按理来说,客人上门,遇着主家老太太病了也的确该自行离开,别给人添麻烦。可今日这王老太太为何见着他们就晕了,国公府来的人心里都明镜似的。 郑芝玉恨恨地看着紧闭双眼的婆母,要不是怀里抱着谢云熙,她怕是要立即上前将人摇醒,问问她为何这么狠毒。 谢方渺见舅兄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正奇怪,转头又见妻子满眼恨意瞪着昏迷不醒的母亲。 “玉儿,你......” 郑芝玉收回目光,看到谢方渺跟王老太太相似的面庞,这一刻连丈夫都有些让她厌烦。想到大哥那晚给自己看的那三份供状,轻飘飘的几页纸,却是将自己成婚以后吞下去的所有委屈顷刻间从肚子里面掏了出来,将她这个人紧紧困于其中。 “不如你去问问你那好母亲,除夕那夜做了什么?” 谢方澄没见过嫂子这样,有些生气。母亲是长辈,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何况现在还病了。正要上前理论,施氏在一旁拉住丈夫的衣袖,冲他摇摇头。 “怎么?他们国公府权势滔天,就能这般蛮不讲理欺辱婆母吗?”谢方澄没有理会妻子的劝阻,站在王老太太身前看着世子说道。 世子被这母子气笑了,大喊一声来人。陆寻带人,将困得结结实实的歹徒二人和王嬷嬷扔到众人面前。 “王嬷嬷,你不是回家探亲了吗?”谢方澄看清地上的人发出疑问。 谢方渺将国公府来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加上母亲见到舅兄后晕倒的反常行为,就有了些猜测。现在又看到母亲身边的嬷嬷被人捆了来,心下便知,母亲怕是做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才惹得舅兄要带着这么多人上门来讨要说法。 “大哥,我母亲现在晕过去了,也没法儿开口。她这几日病得浑浑噩噩的,要是做了什么,我这个儿子帮她承担后果。您看,能不能让她先去休息,找个郎中看看。有什么事我们清醒的人在这里解决,如何?” 看了眼郑芝玉和两个外甥,世子点点头,“罢了,让云耀和西西先回房休息,两个孩子此番受的惊吓不小。” 谢方澄见哥哥给自己使眼色,忍住心中的不满,命人将王老太太就着她坐的椅子抬回正房。准备自己留下来跟兄长共进退,施氏却小声说道:“夫君,婆母身边需要人照料,咱们得去守着她老人家,免得她醒来不见人会害怕。” 谢方澄觉得自己的妻子今日的表现实在是让他不满,这紧要关头,丢下兄长一个人面对,实不是君子所为。 “方澄,你和弟妹去照顾母亲,此处有我。大哥他们是你嫂嫂和侄儿们的血亲,也就是我们的亲人,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去吧。”谢方渺觉得弟弟的性子的确不适合留下,至于施氏,人都是自私的。 陆寻将几张供状放下后离开,厅里的人走了大半,国公府来的人还有世子夫妻、二老爷、郑明义。谢家只一个谢方渺坐在世子对面。而两方之间,还有被捆着的三个人。 世子想喝口茶,发现谢家的下人居然连茶水都没给客人端上来就走了,扁了扁嘴,拿起几张供状说道:“这几张已经签字画押,初七开印后会送到京兆府去,妹夫你可以先看看。” 谢方渺没有走过去接,而是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王嬷嬷。 “王嬷嬷,您跟在母亲身边很多年了,是母亲最信任的人,也是我们兄弟尊敬的老人。”顿了顿,谢方渺语气一变,严厉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你给我一个解释。” 郑明义轻哼一声,看来今日大哥这个好人是做不成了。 王嬷嬷听了谢方渺的话,努力往前挪了几步,对着谢方渺哭道:“大爷,都是老奴不好。大太太对我们老太太不敬,又撺掇着你跟老太太离心,逼得你好好的京官不做去外地。老奴就想......就想将大小姐带到庄子上去住,这样大太太就......就不好跟着你离京......”声音越说越小,后来连王嬷嬷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这时,一边的歹徒兄弟也开了口,“老爷们,大人们,这嬷嬷只说谢家大太太顶撞婆母,要将谢家小姐悄悄带到外面藏起来。小的和弟弟只是混口饭吃,拿钱办事,现在谢小姐你们也找到了,能不能将我们兄弟放了,或是从轻发落啊。” 郑明义看着离自己不远的歹徒二人,没有起身,坐着踢了正一直点头附和他大哥的歹徒老二一脚。 老二不防被这大力一脚踢来,捆着的双手无法及时保持平衡,往前一倒,与正说话的歹徒相撞,两人齐齐倒在地上,断了的腿疼得他立刻就要晕过去。 世子看着两个大声呼痛的歹徒说道:“我劝妹夫还是看看供状,他们打得可不是把西西养在庄子上几天的主意。这俩恶徒的伤也是他们企图挟持我三弟逃出城,被摔下马伤的,可不是言行逼供出来的假话。” 王嬷嬷还想阻止,谢方渺便走到世子身边将几张供纸拿在手上,边看边往自己方才坐的椅子走,走到一半,见到歹徒的供状上写着:王嬷嬷说,最好将谢云熙弄得伤了残了或是傻了最好。 手不住颤抖起来,站在正厅中央将几张供状看完。 王嬷嬷看着谢方渺的脸色越来越差,想起自己当时怕受刑招的那些事,心虚的不敢再看,只哭喊道:“大爷,那都是,都是他们逼我画的押,都不是真的。” 谢方渺将手中的供状紧紧捏住,只觉胸腔中一股怒气马上喷薄而出,上前一脚将王嬷嬷踢翻,还不解气,又将一旁的屏风也推倒。双目赤红,喷出一口鲜血。 第125章 秋露白 世子今日上门可不是打着气死妹夫的打算来的,见谢方渺吐血吓了一跳,正欲叫下人去请郎中,被谢方渺摆摆手阻止了。 “大哥,我无事,只是一时气急。”谢方渺被世子扶到椅子上坐下,“此事实不是我所料,也没想过母亲竟会这般行事,我......我定会给国公府,给玉儿一个交代。” 郑明义眼看世子有些动容,怕他心软,开口说道:“姐夫要如何交代?一边是生养了你的母亲,一边是受尽委屈的妻儿。唔......总不能将老太太打杀了,我们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家,唉......” 二老爷在一旁冷哼一声,“谁不是母亲辛苦生养的孩儿,云耀和西西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成。可怜了我那外甥女,不仅差点小命不保,还险些失去母亲庇佑。哼,再来个什么劳什子表姑后娘,云耀怕也不能平安长大。” 两个歹徒并不知道他们抢错了人,当时天色已晚,王嬷嬷老眼昏花也没看清。二老爷故意这么说,也是提醒谢方渺,王老太太找的人可是下了死手差点掐死“谢小姐”。至于事后还打算将一切都怪罪到国公府和郑芝玉头上,以此逼谢方渺休妻或是和离,然后再让儿子娶了自己的侄女,更是用心狠毒。 谢方渺听到郑明义说的话想要立即反驳,可二老爷说的那些又让他张不开那个嘴。 世子夫人见氛围有些僵持,缓声说道:“妹夫你也别嫌二弟和三弟说话不近人情,你家老太太实在是......”话锋一转,吴氏接着说道:“今日我们上门,主要还是为了小妹和两个孩子以后打算。” 这几句话也是提醒郑家三兄弟,今日来可不是为了为难谢方渺的。 “夫人说的是,我们今日来是为了玉儿和两个孩子。西西和云耀姓谢,是你的亲生孩儿,难不成你还不如我们这些舅舅舅母疼他们?”世子轻拍谢方渺的肩,温声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今日的目的达到了,国公府也不愿将谢方渺逼得太狠。虽然家丑不可外扬,此事要是被外人知道与两家都没有好处,可世子还是留了一手,供状留下,三个罪犯还是带走。 郑芝玉身边的人除了陪嫁的嬷嬷,其他全换成了国公府的人。当初她跟谢方渺成亲带的丫鬟们都陆续出嫁,新添的丫鬟就有谢家的,没想到这次回娘家带着的人里还有细作,将他们母子三人的行踪透露给王老太太,那丫鬟被发现当晚就被杖毙了。 “小妹,这几个丫鬟虽比不得护卫,可都是些身强力壮的。你毕竟在后宅,她们加上那两个婆子也够用了。”世子夫人对送他们离开的郑芝玉嘱咐道:“你大哥在谢家外还给你安排了人手,要是有事他们会第一时间冲进去护着你们母子三人。过两日我们也会再来看你,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别担心。”说着轻拍了郑芝玉的手。 “大嫂,大哥、二哥、三弟。”郑芝玉眼中含泪,心中虽还有委屈,可她有娘家撑腰,将背挺得直直的,“你们放心,我不会再被人欺负了去。” 兄弟三人都上了马,世子对妹妹肯定的点了点头,“你要记住,我们曹国公府的人,轻易不惹事,可要是有人不长眼欺人太甚,谁也不是那泥捏的主儿。” 看着家人们远去,直到最后一辆马车消失不见,郑芝玉拿起手帕擦干还没掉下来的眼泪,才带着丫鬟们转身走进谢家大门。 一行人回到国公府已临近晚膳,世子邀请两个弟弟一起喝酒,兄弟三人就在前院儿待客的花厅坐下。 二老爷常和世子单独吃饭喝酒,兄弟俩有时还会在外面的酒楼邀友人相聚,只不过世子更喜欢参加雅集诗会,二老爷更偏好歌舞划拳掷骰子。 这几日郑明义经常被两位兄长拉来喝酒谈心。要不是他胳膊还没好全,郎中嘱咐要静养,郑明义毫不怀疑世子会带着他和二哥出城跑马,爬山赏花。二老爷甚至问郑明义要不要一起去掏鸟窝,郑明义虽笑着说自己又不是小孩子早就不玩儿那些了,可心里还是有些高兴。 两位兄长是将他看做孩子,想要补偿他,努力让自己体会到自己是这个家里的人,是他们疼爱的弟弟。 今日去谢家将郑芝玉的事处理了,虽还没解决,可事实就摆在那儿,王老太太逃脱不掉。那么现在呢?郑明义心想,大概是两位兄长对自己身边隐藏了人手的事需要个解释吧。 “今儿这酒是我从父亲那儿偷来的,莲花露酿的,秋露白。咱喝完叫人随便灌点别的酒再放回去,免得父亲回来知道了生气。”世子招呼着两个弟弟坐下,倒了三杯酒邀他们同饮,“又是一年了,咱们父母都平安康健,兄弟和睦,孩子们也听话,没什么能比这些更让为兄感到幸福。” 二老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乐开了花,“大哥,好酒啊!父亲回来不会揍我们吧。” 郑明义也尝了一口,他不好酒,也喝的出今日这坛秋露白的确不一般。 “那就叫人换今年新酿的集贤楼的秋露白进去。到时候,要是父亲回来发现了,咱就说是老三要喝,父亲不会揍他。”世子美滋滋的品着酒,眼皮都没抬一下说道:“弟弟就是这么用的。” 郑明义听了只笑,小时候爹爹虽然严厉,却没打骂过自己,总是语重心长地与他讲道理。 “父亲会打骂兄长们吗?”郑明义问道。 “别提了,我小时候不懂事,大哥带着我干坏事被发现了就说自己是兄长,要罚就把我那份也罚在他身上,结果父亲母亲觉得他是个有担当的好兄长,我反而是那个整日不思进取缠着大哥带我出去闯祸的惹事精,抄书挨手板一个不落。”二老爷提起小时候的事就开始控诉世子。 郑明义觉得有趣,催促二老爷接着说。 “后来大些了,我就知道大哥耍的什么花招,想说我也来做个勇于承担的好弟弟。结果他又不出来担责了,说是我一意孤行,他这个做兄长的得在一旁护着我。到头来挨打受训的还是我,三弟你说,气不气?” 郑明义看了一眼哈哈大笑的世子,和提起幼时经历愤愤不平的二老爷,觉得一起长大的兄弟果真是不同的,心里有些羡慕。 二老爷接着说道:“那时候我就盼着母亲快些给我生个弟弟出来,那我也用大哥这招,结果母亲生了玉儿。那丫头,小时候闯的祸比我还多,我不仅要帮大哥遮掩,还要替小妹承担,我真是......” 话锋一转,二老爷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郑明义,“三弟,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第126章 困扰 兄弟三人推杯换盏,喝到半醉,世子突然问郑明义:“三弟,你对父亲母亲,对这个家,可还有恨?” 二老爷正和郑明义猜拳,听到这话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着这个对嫡母刁难毫无怨言的三弟。 对啊,他怎么忘了,这个弟弟并不是真的弟弟,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要是信了自己是私生子,之前藏在暗处对付国公府才是应有的反应。可自从三弟回家,母亲在半个月前对他还是疾言厉色的,除了大哥,这家里并没有人真正欢迎他的到来,可郑明义是怎么应对的? 他好像并没有不甘和恨意,可他心里真如他所表现的样子吗? 郑明义将二老爷的反应看在眼里,刚才还和自己把酒言欢的人,此时眼里多了一丝戒备。 “大哥,我对父亲只有感激。我对母亲,对你和二哥,还有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心相待。明义的刀只朝向敌人,而你们,是我的家人。” “你的敌人?”世子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郑明义却爽朗一笑,“我是说万一,或者将来,我也去边关找父亲,上阵杀敌保我大胤江山。” 现在不是将事情都讲明的时机,世子和郑明义想到一处去了,于是也打着哈哈,招呼弟弟们接着划拳接着喝。 郑明义跟二老爷再划了两拳以后停下了,然后举杯朝世子,“大哥,有件事我想了好几天,想问问你。” “何事?”世子和二老爷都看着郑明义。 “我想将蕊儿过继到我名下,让她做我的女儿,跟着我在国公府生活。” 郑明义说完世子和二老爷都皱了眉,二老爷问道:“可是你还没成亲,将来你议亲时有个过继的女儿,谁家姑娘会愿意。” 郑明义比郑言恭还大几岁,之所以一直没议亲,一是因为万老夫人这个嫡母根本不想管他,其次就是郑铄郑钟俩人知道他的身份,成亲的事怕是要跟父亲商议后才好定下。 “我还不想成亲。将来,蕊儿也不会是我成亲的阻碍。”郑明义回道。 世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知你同情这孩子的遭遇,女儿年纪到了,只需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可也不用过继到你名下,我亲去说,你收蕊儿为义女,教养在国公府,家里自有你嫂子们照料。这样你既能看顾她,又不用担心未来婚事受阻,你看如何?” “对,你二嫂这回多半生个女儿,到时候还有个伴儿。”二老爷觉得大哥的办法很好,附和道。 郑明义想了想,“大哥想的周到,那我想办一个正式的收蕊儿为义女的宴席可以吗?” “当然可以。” 世子没有再问黑衣人的事,问了也不见得能问出实话,不过是暗中多加派人手而已。今日的试探只能到此为止,再多就有点不管不顾了,只是专门给曹国公寄去了家书,信里将家里近来的事都一一写明。 关于郑明义只写了一句,“三弟近来与家中众人相处甚洽,只格外惦念父亲”。 —————— 郑言恭正在听与十三的手下探查回来的消息,其他地方和于十三之前探查的情况差不多。特别是陕西,不仅每个府都有书院,那些家贫的学子每年还有定期的文会,就在西安府举办。 “当时联名举报林季泽的贡生都是这几年陕西的岁贡生,其中牵头的是一个叫杨游的贡生,现在在国子监,他的族叔是大理寺左寺丞杨杰。” 郑言恭问道:“杨杰好像是张太傅的学生?” 于十三点头,“今日收到消息时您正与客人们饮酒,我便顺手查了查这个杨杰,他不仅是张太傅的学生,他娶的还是张太傅夫人的娘家侄女。” 郑言恭沉默不语,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对于十三说道:“老于,你派人去跟着张太傅的孙子张致,他平日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要仔细盯着。” 于十三还要问,郑言恭摇头,“张太傅是朝中最为拥护太子的人,我不是要做什么,只不过是多长个耳朵而已。那个张致年轻气盛,但颇得张太傅喜爱,之前解深的事他或许知道一二,喝点酒就能在外面说漏嘴,咱们只当瞧个乐子。” “好,我派人去。可属下不得不提醒少主一句,曹国公府,只认皇位上的人。”于十三说道。 “那是自然。” —————— 穆芙芮给万佳和裴姝都写了信,邀她们元宵节一起去逛灯会,还将蔡琴琴和王晴两人也在的事也告诉了她们。 万佳是个性子急的,当下看完就回了信,国公府的下人回来就把万佳的答复一并带了回来。 “佳儿定是在家憋坏了。”穆芙芮看完万佳欣然同意的回信笑着说道。 闻诗有些担忧地说道:“大奶奶到时不和大少爷一起吗?元宵节灯会的人比除夕还多,要不要多叫几个护卫跟着?” “不是有延年吗,够了。”穆芙芮随口答道。 延年平日在涵碧轩教几个小丫鬟练功闻诗也瞧见过,但她总觉得扎几个时辰马步和搬沙袋只能练点力气,连带着延年在她眼里也只是力气大一点的壮丫头罢了。 还要再劝,延年端了碗汤进来,闻诗也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说她不行,只好闭嘴,想着赶明儿告诉大少爷,让大少爷再劝劝大奶奶。 今晚是延年值夜,穆芙芮洗漱完躺下,延年陪着她聊天。 “延年你说,美意现在愿不愿意回来了?她都悄悄告诉我们那些话了,应该是想通了吧。” “美意既然能告诉我们有用的消息,那就说明她待在公主府更好,您不必强求她一定要在您身边。” 穆芙芮听完愣了一会儿,自己做人这半年来,好像慢慢地变得很容易被情绪和情感束缚。南山的仇萦绕在她脑中,她深陷其中。美意执意离开,她心里很不好受。还有郑言恭,他没有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看来是这具肉体凡胎带来了不小的影响,穆芙芮心想,修道更要修心,今后可要小心谨慎了。 凡人就要受七情六欲之苦,早日得道才行。 第127章 入编 眼看就要到元宵节了。 过年期间穆芙芮觉得自己长胖了不少,吩咐妙可给她做的新衣裳都放宽两指。 “大奶奶,蕊小姐来了。”延维在门外喊了一声。 两日前郑明义正式收郑蕊为义女,邀请了亲朋好友见证,连江都公主一家也上门祝贺。邓氏和小邓氏原本是不乐意的,世子亲自上门,加上郑芝玉给郑榆入学东林书院的事办妥了,这件事才成。 认亲宴上,郑云更和郑宝升父子俩笑得合不拢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父子俩捡到钱了。只因郑明义给了郑宝升一间铺子,说郑蕊要在自己身边教养,她姨娘就拜托郑宝升护着点,别再克扣和虐待了。 当然,原话说的是:堂兄割爱,蕊儿也挂念家人。她那个姨娘身体不好,平日还要麻烦堂兄堂嫂照料,这间铺子赠予堂兄,只当是她全了姨娘的生恩。 郑宝升也不是不知道妻子小邓氏和女儿郑蓉平日的作为,可郑蕊现在攀上了郑明义这么个金疙瘩,以后让她那姨娘过得松快一些也行。那个女子生了郑蕊以后自己就少去看她了,想着既是能生出郑蕊这么个聪明机灵的,那就多去去,说不定还能生一个聪慧的儿子出来。 郑蕊知道义父给了父亲一间铺子以后心里的感激无以言表,先前姑姑送去的丫鬟也一直在郑家,加上这间铺子和自己在国公府,姨娘往后也有底气。郑蕊想的不多,能吃饱穿暖不用干重活儿就是顶好的日子了。 所以她在国公府,每日去万老夫人跟前晨昏定省,在世子夫人和二夫人面前也乖巧懂事,隔三差五还到涵碧轩找穆芙芮聊天,这家里的每个人她都尽力讨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报答一二。 “蕊儿,来得正好,今日延年新做了豌豆黄,快来尝尝。”穆芙芮让妙可将衣裳都收走,招手让郑蕊快去。 “嫂嫂,每次来你这儿都有好吃的,这才几日我都长胖了。”郑蕊笑眯眯的说道。 “你哪儿胖了,西西都说你太细了,还得多吃点补补。” 提起谢云熙,郑蕊问道:“嫂嫂,西西什么时候会再来啊,我有些想她了。” 穆芙芮将点心碟子推到郑蕊面前,看她拿起一块才说:“下个月姑父就要去浙江任绍兴府知府,姑姑他们估计会晚一个月离京。走之前肯定会来国公府的,你放心。” 说着又补充道:“他们搬得新宅子不是不远吗?你要是想西西了,就上门去看她呀,正好元宵节可以邀她一起上街玩儿。” 郑蕊眼睛一亮,点点头,“我怎么把这事忘了,现在姑父他们分家了,姑姑肯定很忙,我去看西西还能帮着姑姑照看着她。待会儿回去我就问问爹爹。”说完用手帕包起一块豌豆黄,小口小口吃着,“好吃,延年姐姐的手艺可以去开点心铺子了。” 穆芙芮笑说:“延年做的可比外面那些铺子卖的还好吃,别人轻易可吃不到,你多吃点,待会儿带些回去。” 穆芙芮也不是没想过通过郑蕊给郑明义下毒,可延年说难度太大,容易被发现不说还有可能误杀他人。这可是会增加孽债的,穆芙芮只得作罢。不过时不时让郑蕊带点吃的回秋苓院,说不定哪天能想到什么法子,只让郑明义一个人吃下去。 —————— 皇帝突然召见郑铄,郑言恭得到消息时将近来发生的事都想了一遍,没想到什么值得皇帝降罪的,可心里有些不安。 偏偏今日张真派给他一堆琐事,想要打听都脱不开身。好不容易熬到下值了,回家一看,世子还没回来。 二老爷也知道了,叔侄俩在世子的书房等着,陆寻则亲自去宫门口接世子。直等到亥时,才将一脸严肃的世子等回了家。 “父亲。” “大哥。” 郑言恭和二老爷见着人同时开口,脸上是同样的担忧。 “先吃饭,我近日午膳都未用。”世子肃着脸说道。 郑言恭和二叔焦急的等着也无心用膳,闻言三人一起,一人吃了一碗鸡汤面,世子吃完一碗还要了第二碗,将面汤也喝了大半后,才漱了口让下人都收拾了退出去。 “寻哥,父亲可有跟你说过他写了密折请陛下准允虎贲军打散入编左军和后军?” 世子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余三人都震惊了。 “不曾,国公爷传回的消息大多是嘱咐小心谨慎守好家里,还有就是三老爷,这些世子也都知道,并未提起过虎贲军。”陆寻皱着眉头,也想不明白。 “祖父的密折是什么时候呈的,我一点不知。”郑言恭问道。 “陛下说年前,不知为何压到现在。”世子还有很多地方没想明白,此时一边说脑子里一边梳理。 “今日陛下召见,为着就是父亲这折子,不过陛下见我毫不知情倒像是有些满意。”世子说道:“陛下问我对此事有何想法,让我就在武英殿想,想出来再出宫。” 几人闻言面露忧色,等着世子说下去。 “我不知父亲是何意,不过他既提出是将虎贲军入编而不是直接将兵符上交应是有他的考量。便附议将虎贲军入编左军和后军,或是就近将他们编入北境的卫所,被陛下驳回。反复几次,我便说虎贲军入编京军72卫,陛下这才放我回来,让具体章程写个折子再呈上。” 二老爷问道:“编入京军,那兵符若是不交,将来......” “什么将来,脑子转不动就把嘴闭紧了。”世子斥道。 二老爷自己用手捂住嘴,他也是一时心急。 “若您现在写信问祖父,陛下肯定立马就知道了,所以此事,您只能按着陛下的心思写。”郑言恭紧锁着眉头思考着,“您写的,陛下不一定采纳。前不久朝中就有不少人提出军队整编,或许这也是陛下压着祖父密折的原因。” 世子点点头,“只能如此,你祖父既然没有告知我们,定也是这个意思。我就写个章程,只按优化军队来写,别的想法只得暂时摒弃。只是帝心难测,咱们家得再小心一些。” 四人又简单聊了一会儿,就各自散去。郑言恭最后一个走,离开前他问世子:“父亲,咱们家从来只站皇帝那边,当今陛下不是昏庸无道之人。可再往后呢?太子可会是明君?” 第128章 出门 万老夫人这个年过得很舒心。 皇帝下旨恢复了侄儿万予训鸿胪寺左少卿之职,弟弟一家也都无恙。女儿郑芝玉终于摆脱了恶婆婆,谢方渺和弟弟分了家,王老太太跟着幼子谢方澄住在谢家宅子,谢方渺带着女儿住在了离曹国公府不远的新宅子里。 分家只请了谢家的族人和世子兄弟三人见证,对外只说谢方渺即将外任,王老太太年纪大了只能跟着幼子在京生活。既没有闲话传出来,还让女儿一下有了好些年没有婆母压在头上的好日子。 虽然不知道儿子用了什么手段,让王家老太太不仅同意女婿带着女儿外孙们去浙江,还同意分家跟着幼子住,可结果让万老夫人满意的很。 今日郑蕊去看望郑芝玉,回来以后说姑姑高兴得很。新家也很宽敞,虽比不得国公府,甚至也比从前的谢家小一点,可郑芝玉连一草一木都能说出来个一二三,全是她按自己想法安排的。 万老夫人听着郑蕊绘声绘色地说着女儿和外孙们过得有多好,对这个新得的孙女也很是喜欢。 “祖母,姑姑说过两日就回来看您,让你别担心她,她现在每天都过得开心极了。” 万老夫人乐呵呵地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怎能不记挂着她,不过你今天去亲眼看了她们都好,我也放心了。” “方嬷嬷,我记得我有对珠花,还是我做姑娘时戴的,珍珠的,你去拿来给蕊儿。”万老夫人一高兴就大方起来,“明日元宵节,她们小姑娘要去看灯会,蕊儿的衣裳可做好了?” 郑蕊还要推辞,她去看姑姑是真心想去,可不是为了万老夫人的好处,万老夫人说道:“长者赐不可辞。” “多谢祖母,衣裳做好了,大伯母早早就让人送了两套来。”郑蕊开心的说道。 “你们小姑娘就是要穿好看些,就像花儿一样。那些鲜亮的衣裳显得人精神,祖母每天看着也觉得高兴。” “好的祖母,以后我每天像花儿一样来陪您用膳。”郑蕊近来性格活泼了不少,大概是生活里的愁苦都一下子就没了,近来又跟着郑明义读书,嘴皮子都利索了不少。 云琼被郑明义给了郑蕊,平日里也在一旁提点,这时在一旁补充道:“小姐,您今日和表小姐一起给老夫人做的抹额。” 郑蕊忙道:“是呢,祖母,今日我去看西西,正巧遇到姑姑给她找的女红师父教她绣活儿,我们俩一起给您做了个抹额您瞧瞧。” 说着从云琼手里接过抹额双手递给万老夫人。 万老夫人只一看就笑了,“我说怎么西西这么小你姑姑就给她找什么女红师父,合着是知道她自己那双手笨要早点给西西练起来,你们俩倒比她小时候强不少。” 说是抹额,其实两个小丫头拿针都拿不住多久,只勉强看得出个样子,更别说绣个什么花儿了。不过看万老夫人很珍视,让方嬷嬷好好收起来,郑蕊很是高兴。 “等我以后学会了,给祖母裁衣裳穿。” —————— 今日是元宵节,穆芙芮不用去跟婆母学管家,也不用去万老夫人院儿里抄经书。从早上醒来她就在期待晚上的灯会,以及今晚过后,郑言恭给她的答复。只不过最近郑言恭好像很忙,忙到好几天见不到人。 约好了晚上一起在醉仙楼吃饭,然后一起逛灯会,万佳下午就先来找穆芙芮了。 “阿馒,姝儿是直接在醉仙楼等我们吗?我今日用的就是她送的花露,真是太好闻了,我要问问她怎么做的。” 穆芙芮笑着说道:“不是说了下次找机会去她家一起做吗,你急什么,待会儿去醉仙楼就能见到。你妹妹呢,不是说要一起去?” “在姑祖母那儿听说西西要来,拉着蕊儿去接谢宅接人了。”万佳说道,“我看姑祖母很喜欢蕊儿,那丫头倒是个讨喜的。” “嗯,祖母说,比三个孙子和我这个孙媳贴心多了。”穆芙芮笑着说道,心里想的却是万臭丫头才是那个不讨喜的。 “对了,蔡琴琴和王晴怎么想起来跟我们一起逛灯会,她俩可是有一堆好姐妹的。” 万佳提起这个,穆芙芮说道:“上次她们来说是对姝儿感兴趣,想亲近亲近。” “亲近姝儿?哦,也是,姝儿现在名声很好。哎,要是她能想通,别再提什么做道姑就好了。” 穆芙芮斜了万佳一眼,“王晴好像是想给她弟弟相看姝儿,我写信说了这事,姝儿说,过了这个月就会有之前说好的传言,她已经跟张树根儿......张真人说好了。” 万佳想不通,“到底为什么啊,她现在又没了黑心姨娘,她爹也不打算把她送给傻子,名声也不错,找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嫁了不好吗?” 穆芙芮回忆了一下裴姝回信怎么写的,好像说是如果嫁人,孙厂公怕是不会让她如意。毕竟之前孙承祖盯上过她,即使最后没看上,要是孙敬光知道裴姝暗地里做这些都是为了不嫁给自己的宝贝侄儿,那她嫁人说不定是害了人家。 “你觉得嫁人好也不代表人人都觉得好。”穆芙芮没有将裴姝写的那些告诉万佳,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烦扰。 原本以为打趣这一句万佳会跳起来挠自己痒痒,可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万佳双手撑着头,一脸愁容。 “嫁给喜欢的人才好,反正都要操劳,要是喜欢,至少心甘情愿一些。” “你喜欢谁?”穆芙芮凑近问道。 “我没有喜欢的人,不过我母亲开始给我安排相看了。阿馒,等我嫁了人你就不能常见我这张可爱的脸了。” 穆芙芮:...... “好了,别想了,咱们不能早点上街吗?或者先去接上姝儿,我好多话要跟你们聊,只写信根本说不完。还有《青丘小仙》,咱们快去看看最新一卷出了没。” 万佳催促着妙可给穆芙芮梳头打扮,离约定的时间还早,穆芙芮就被她拉出了门。今晚是灯会第一日,街上人多,不早点去醉仙楼,晚了怕是挤都挤不进去了。 第129章 孔雀与白鹤 万佳拉着穆芙芮逛街,还没到用晚膳的时间,两人就吃了不少枣糕。 “阿馒,前面好热闹,我们也去看看。”万佳一到了街上就像是鱼儿跳进了河里,穆芙芮只觉得被她拉住的手像是鱼竿,眼看着这条鱼力气太大,竿子要断了。 延年和铃兰今日一步不离跟着穆芙芮,玉红被挤得七荤八素时她俩顺手一捞也将人护在中间。跟着的两家的护卫四散在周围,人太多,只能是在眼之所及的范围内护着两位主子了。 “呀,孔雀。”万佳挤进人群一看,是个售卖禽兽的商贩。 “贵人可要买一只孔雀回去玩?要是不喜欢孔雀,小的还有白鹤,还有金鱼,您看看,买几条回去看着有趣得很。”商贩一看这二人衣着华丽,身边不仅有丫鬟,那几个护卫应该也是跟着她俩的,便知这是有钱的人家,上前卖力推销。 穆芙芮盯着孔雀和白鹤,小声说道:“关在这笼子里,怪可怜的。” 商贩听了立马说道:“贵人心善,小的抓它们也是为了病重的老母,不若便宜卖给您,您将它们放生了,既是功德,又能让小的拿到钱给老母买药治病。” 穆芙芮觉得有道理,正要让铃兰付钱。万佳伸手拦住,对穆芙芮说道:“这孔雀和白鹤是何处被捉来的你我又不知,买回去放生到何处。要是你前脚放了,后脚又被别人捉了去,或是因你随意放生让它们失了性命怎会是功德。” “若是两位贵人嫌麻烦,小的可以代劳,将这俩禽兽放归到来处。”商贩紧盯着面前两位金主,听见万佳说的话便立马讨好道:“自然,小的会一直跟这俩禽兽说清楚,是贵人救了它们的小命,来日报恩别找错了人。” 今日街角的说书先生就讲了白鹤报恩的故事,要不今日商贩原只打算卖孔雀的。 万佳扁了扁嘴说:“你莫要随意哄骗我们,我只问你,这孔雀和白鹤是你捉的吗?又是在何处捉的,不过是你从猎人手里收来的。”这商贩一看就不是能抓住飞禽的人。 商贩正要辩解,不知道是哪家的顽皮孩子扔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让商贩售卖的动物们焦躁不安,延年和铃兰立刻挡在两位主子前,护卫们也都过来围着她们。 商贩一边叱骂,一边挨个儿检查笼子里的货物。人群有些混乱的散开,不知道是谁悄悄将鸟笼都打开了,商贩急忙去抓鸟关鸟笼。可他一转身,就听见一声鹤鸣,心道不好,再去看,孔雀和白鹤都飞走了。 原本每天只喂一点水和极少的食物,想着元宵要卖个好价钱,这几日就给孔雀和白鹤都吃得饱饱的,没想到竟被人趁乱给放跑了。商贩急得跪在地上,嘴里不住的喊着:“我的钱,我的钱啊。” “玉红,你拿十两银子给他,能帮他减轻一点损失是一点吧。”万佳看着逃跑的孔雀和白鹤本想拍手叫好,可商贩的嘶喊声让她笑不出来。 穆芙芮也让铃兰拿了五十两给商贩,这个功德她没挣到,如若商贩说老母病重是真的,那这钱就给他拿回去给他母亲买药吧。 两人瞧了这个热闹就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心情,便往醉仙楼去,路过一处街角,有个说书的茶摊。不知道刚刚讲了什么段子,引得听众哄堂大笑。 站在最外围的人群里,有个穿着青色直裰的男子转头看了看离去的背影。 “真是个机灵的姑娘。”男子悄声念叨着。 穆芙芮和万佳二人到了醉仙楼,裴姝早就在订好的包间里等她们了。 “佳儿,你不是说要早点来,怎么你和阿馒到的这样晚。”打过招呼以后,裴姝笑着拉着二人的手问道。 “刚才闲逛了一圈儿,姝儿,你快瞧瞧,我今日有什么不同?”万佳举着胳膊转了一圈儿问道。 裴姝倏地眼睛一亮,“你用了我做的花露。” “这么快就发现了,我还当你要猜一会儿。” 穆芙芮走到窗边,发现这个包间的位置能将街景尽收眼底,高兴地让延年将凳子搬到这儿来,她要坐窗边。 “姝儿亲手做的花露,怎么会猜不到。快来这儿看,能看到那边的杂耍呢。”穆芙芮对万裴二人说道。 裴姝走过去,将手里的暖炉塞到穆芙芮手里,“天还有些冷,你一直坐窗边小心着凉。” 三人搬了凳子,坐在两扇窗户旁,一边看街上的热闹,一边聊最近的事,好多在日常的信里都说过了,不过面对面还是有很多话聊。 “姝儿,你当真下定决心不嫁人,要去做道姑吗?”万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直接问了出来。 裴姝噗呲一笑,“我说你数次欲言又止,原是想问这个,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是呀,我现在手里有母亲的嫁妆,亏得曹姨娘是个会经营的,有了这些傍身,下半辈子我也不愁了。” “对了,我母亲嫁妆里有一座小山头,离京不过两三个时辰。上面有一座废弃的道观,已经派人去修缮了,等天气暖和了,咱们一起去看看?” 裴姝提起对自己未来的规划,脸上全是憧憬和期待,穆芙芮看了羡慕极了。这时包间的门被打开了,王晴和蔡琴琴走进来。 “天气暖和了你们要去哪里玩儿,我们可否同去?” 王晴今日穿的是一件浅紫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下面配的是一条月白马面裙。头发梳了个桃心髻,乌黑的发髻上斜斜一枝翡翠簪子,几星乳白珍珠点缀在周围。 再看蔡琴琴,几人愣了一下,她穿的是男装。 “三位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蔡琴琴见穆芙芮三人愣愣的看着自己,朝她们一拱手。 王晴笑着帮蔡琴琴解释道:“她每年灯会出来都是做男儿打扮,说是这样方便。” 三人了然,虽然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蔡琴琴是个女子,可一身直裰的确方便得多,穆芙芮已经决定回去就叫妙可给自己做几身男装,下次出门她也要如此。 万佳本来等着穆芙芮帮裴姝介绍刚进门的二人,转头一看,见她盯着蔡琴琴的衣衫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只得自己来开这个口。 还没等万佳开口,王晴先出了声:“郡主,佳儿,这位就是裴小姐吧。” 第130章 试探 裴姝以前在其他场合是见过王晴和蔡琴琴二人的,不过当时的她去参加宴会也只是打个照面,略坐坐就回家。因为有不少人跟她交谈是想要听她诉说委屈,接受别人的同情或是嘲笑都不是她所愿。 而王、蔡二人总是阳光明媚的,每回见到这两人都是结伴出现,任谁跟她俩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笑意满面。 如今有了阿馒和佳儿这两个好友,裴姝也愿意跟其他人多说说话,去聊聊那些胭脂钗环或是别的让人高兴快乐的小事。 裴姝对王晴点点头,“是,王家姐姐我从前也见过,你叫我姝儿就好。” 王晴觉得这个裴姝性子果真讨喜,一句王家姐姐就将自己与她关系拉近了,倒不必自己费口舌。 “哎,姝儿。”王晴从善如流,“郡主,佳儿,你们怎么来得这样早,天还没黑呢。” 蔡琴琴坐下,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让丫鬟给她换一杯自己喜欢的松萝茶来。然后开口说道:“方才我们来的路上听人说,今日有摊贩在售卖孔雀和白鹤,结果被小孩儿的鞭炮惊着了,白鹤和孔雀都跑掉了,真是可惜没看到。” 穆芙芮和万佳对视一眼,没有将她们的经历说出来,因为她俩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王晴挨着裴姝坐,两人自然而然的聊了起来。几人看时间差不多,点了酒菜,吃着吃着,天色暗了下来,不多时又亮了。 街上的花灯一盏一盏都点上了,不远处还有鳌山,从窗户透进来的光j整个包间照得亮堂堂的。不用看也知道,外面已经热闹一片了。 今日郑言恭和另外三人约在了集贤楼。李庭竹第一个到,郑言恭进包厢时他已经喝了一壶茶了。 “给我践行怎么一个比一个到得晚。”李庭竹不满的看了郑言恭一眼,手却没停,给他倒了一杯茶。 “有点事,处理完了立即来了,忠明和守静还没到?”郑言恭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是龙井,但他现在有些想喝甜甜的蜜饮。“酒菜都点了吗?他俩估计也快了。” 李庭竹点点头,“点好了,等人到齐就上菜。”顿了顿又问:“我说,今儿是你成婚以后第一个元宵灯会吧,待会儿你不用陪弟妹逛灯会,一直跟我们喝酒没事吗?” 郑言恭想起今晚还有好几件棘手的事要办,紧锁着眉头又喝了一大口茶,要不是他端的是茶盏,李庭竹还以为他喝的是酒呢。 “没事。” 见郑言恭不愿多说,李庭竹也没有继续追问,外面的灯陆续亮了起来,常祖旺和姚相新才前后脚到了。 四人对上街看灯没什么兴趣。要不是陪妻子,三人觉得去人挤人逛灯会实在说不上有趣。剩一个姚相新,他逛的各种灯会多了去了,今年又没什么新意,不如跟新结交的朋友们喝酒。 “你这个小道士可以喝酒吗?”常祖旺见姚相新的酒量不浅,怕是连自己都喝不过他,“看样子平时也没少喝。” “我是修道之人又不是和尚,吃肉也没见你问我啊。”姚相新一饮而尽,啧啧了两声,“金华酒香是香,可黄酒还是赶不上烧刀子。” 那边常祖旺和姚相新两人开始拼酒,郑言恭今日话缺少,李庭竹看他一杯接一杯像是不知道自己喝的是酒一样,有些担忧的问道:“惟寅,你今日怎的了。” “无事,就是想着你这一去不知要几个月,有些舍不得。”郑言恭笑道,“哎,你们俩,别光顾着自己喝,咱们今日是为着给君待送行。” 姚相新和常祖旺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都依言朝李庭竹举起酒杯。 “君待,此去别忘了给哥几个写信,祝你乘兴而去满载而归啊。”郑言恭说完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李庭竹笑着也喝了,姚相新和常祖旺纷纷上前,依次敬酒。场面一下又变成李庭竹和姚、常二人拼酒。 郑言恭望着三位好友,笑了笑,“我出去醒醒酒,你们三个也悠着点。”说完走出包厢,往集贤楼后院走去。 从一个隐蔽的小门通过,再走过长长的暗道,就来到集贤楼的东家所在的院子。郑言恭看着前面给自己引路的小厮,除了跟着一个陆飞,外面守着的于十三等人是不知道他进了这处的,要是他今日命丧此处也不会有人知道。 “小郑大人,我们主子就在里面等着您,小的就不进去了,也请这位护卫大哥在门外稍作歇息。”小厮伸手拦住陆飞,笑着对郑言恭说道。 陆飞也发现此处离集贤楼有些距离,担心郑言恭一个人进去有些危险,正准备挥开小厮的手,郑言恭对他摇摇头,然后推开门自己进去了。 郑言恭进门以后,那个小厮又从外面将门关上。郑言恭看着前方不远坐着的人,眼角余光微微打量着这间屋子。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惟寅,来坐。” “参见殿下,臣还是站着吧。”郑言恭没有坐下,而是微微躬身,保持敬重但也疏离。 三皇子楚恪缮没有因郑言恭的冷漠感到冒犯,反而更温和的说道:“今日为何邀惟寅来此处相见想来你也知道,要是一直这么站着说话,岂不是失了我的本心。” 郑言恭没有立即应声坐下,而是稍稍站直了身子,看着三皇子说道:“从前倒是不知,这集贤楼竟是殿下的产业。” “惟寅不必试探,今日只是借此处行个方便。不过这酒是我自己带来的,尝尝?” 郑言恭没有再推拒,依言坐下,只是挨着凳子,不敢坐实。 三皇子笑笑,倒了一杯酒推到郑言恭面前,举杯相邀,二人碰了杯子,将酒饮下。 “惟寅应该已经将那册子上的书院都看了个遍吧,怎样?” 郑言恭回道:“殿下做的是好事,给寒门学子一个好出路。” “解深可惜了,没想到大哥这么早就对他下手。对了,解深的家眷都已经回乡安顿好了,听说你也派了人一路护送,多谢。”三皇子的声音一直很温和,可是听上去却又没一丝感情,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殿下言谢臣不敢当,不过是送我从前的夫子,全了师生一场,顺路就护了解大人的家眷,往后就管不着了。” 三皇子听出了郑言恭语气中要与解深划清界限,侧过头看着郑言恭,又换了话题。 “是啊,世家大族自有自己的族学,丰富的藏书,以及不必为生存担忧的底气去支持子弟求学上进。只要给家贫而真心上进之人提供些许帮助,自然也给了他们以及他们的家族一个好出路。“ “殿下怕是找错了人,我的出生怕是不能感同身受。”郑言恭笑着举杯,敬了三皇子一杯,用他以往的纨绔子弟的做派。 第131章 逃离 两人像是各说各的,但又都能听明白对方话中深意。 三皇子勾起嘴角笑笑,将手中的酒杯端起和郑言恭碰了一下。 “惟寅,倘若你生在普通人家,不用考虑别的只凭心而论,你想做什么?”像是要和郑言恭如普通友人闲聊一般,三皇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没想过,现在就挺好的。长辈康健,兄弟和睦,娇妻在怀,我还有份好差使,呵呵。” “哈哈,听说阿馒如今身子大好了,恭喜啊。说起来,你还得喊我一声舅舅呢。”三皇子打趣道。 郑言恭却没跟着笑,而是口称不敢。 “也是。”三皇子面上的笑容不减,“我这个堂舅可比不上阿馒正经的亲舅舅。”笑容不达眼底,一双桃花眼直直的盯着郑言恭,看得人很不舒服。 “殿下说笑了,阿馒没有亲舅舅。”郑言恭不明白三皇子在说什么,拿起酒壶给两人杯中都斟满了酒。 三皇子接过杯子,没有喝,放在桌上,手指摩挲着杯壁。像是在回忆,他半眯着眼睛,缓声道:“当年我大伯的幼子,在皇祖父驾崩前不久夭折了,这事你知道吧?” 没等郑言恭回答,三皇子接着说道:“算算年纪,要是他还活着,如今该二十四五了。” 郑言恭心中一紧,三皇子为何突然对他提起孝文太子的幼子,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三皇子问道:“你三叔,年纪好像跟我那堂弟年纪也差不多大吧。” “三叔今年二十七了。”郑言恭放在膝上的双拳紧握,将二十七三个字说的很重。 顿了顿,郑言恭站起身对三皇子躬身一礼说道:“殿下,来得匆忙,臣的好友们还等着。今日偶然遇见向您讨了几杯好酒,如今酒也喝了,臣先告退了。” 郑言恭此刻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一派从容镇定,三皇子所说之事是他从没想过的,心里乱成一团,必须找个地方想清楚。 “惟寅,我并无恶意,也无意拿此事威胁于你。只是提醒你一句,父皇知道。” 三皇子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 曹国公自以为将孝文太子的儿子记入郑氏族谱就能让郑明义远离皇位之争,皇帝可不会这么想。任何对皇帝有威胁的人,哪怕只有一点可趁之机,都会被湮灭。 曹国公此次立功,边关大捷,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正因为打了胜仗保了大胤稳定,才是卸磨杀驴的好时机。 曹国公一家,危矣。 “你可以回去告诉世子,这是我的好意。至于其他,我不强求。” 三皇子端起酒杯朝郑言恭扬了扬,一饮而尽,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本也没想见一面就能让郑言恭归顺,跟大哥相比,不,现在的三皇子连亲王都没封。没有显赫的外家倚仗,也没有三公扶持,他连跟太子比的资格都没有。 三皇子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去的郑言恭没有看到,方才还谈笑风生的三皇子只剩一脸落寞。 拉开门,看了守着门的小厮一眼,郑言恭带着陆飞按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 —————— 穆芙芮几人说说笑笑吃饱喝足,便结伴逛灯会。 裴姝本想和穆芙芮万佳一起,可王晴今日一直拉着她不放手。 虽然阿馒已经写信告诉自己王晴可能有意为自己弟弟相看,可人家又没明说,裴姝也就不好拒绝。只当作亲切的姐妹间闲聊,慢慢的,也聊出些共同的兴趣来。 蔡琴琴来之前就知道王晴今日的目的。为了两人不被打扰,蔡琴琴一个劲儿的牵着穆芙芮和万佳往人多热闹的地方扎。 没多久就和王晴两人走散了,万佳有些不高兴。 “你穿的男装,要走要跑都方便,我和阿馒被你这样拉着在人堆里挤,头发都乱了,妆容也花了。你个菜皮,我不跟你一起逛了。” 万佳看着自己出门前精心打扮的头发被挤得快要散了,气得连蔡琴琴小时候的绰号都喊了出来。 蔡琴琴听见万佳在大街上喊她的绰号,也生起气来,“你这个鼻涕鬼,我还不跟你一起逛了呢。明知道今日街上人多,脑袋上戴那么多东西,也不怕叫人偷了去。” 两人越看对方越不顺眼,当下就决定分道扬镳,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走了。 穆芙芮:…… 铃兰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主子,咱们往哪边?” “当然是去追佳儿,不过去之前,我想尝尝那个。”穆芙芮指了指街边卖饼子的小摊。 摊主是个面容和善的老伯,他的孙子在一旁打下手。炸好的油饼金黄酥脆,看得人垂涎三尺。从油锅里捞出来,放在竹篓里稍沥一下油,然后用油纸包好递给顾客。站在旁边的人都能听到,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 铃兰付了钱,主仆三人站在摊前等着这一锅饼子出锅。 延年看得认真,脑子里已经想好回家怎么做给主子吃了。 三人等了一会儿,刚接过被油纸包着的热乎乎的饼子,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大奶奶。” 郑言恭看着手里还举着饼子准备往嘴里送的穆芙芮,心里那股不安和恐惧暂时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冲动,此刻只想带着阿馒逃离。 “你们怎么在这儿啊,也来吃饼吗?”穆芙芮开口问面前的两人,眼睛却是盯着手里的饼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突然,郑言恭上前一步,拉起穆芙芮的手往人潮中挤过去。 延年和铃兰顾不得手中的饼,忙跟上去。初时还能瞧见两人的背影,跟着跟着,就被人流挤散了。 “放心,少主会护住大奶奶的。今日官府巡逻的人很多,不会有不长眼的将主意打到他们身上,咱们先去集贤楼等着吧” 陆飞见延年和铃兰还在四处张望,试图找到早就不知所踪的主子,撇了撇嘴,“灯会人多,铃兰那本事一时半会儿可施展不开。听我的,去集贤楼,说不定少主和大奶奶已经到了。 两人这才听劝,跟着陆飞往集贤楼去。手里的饼子变得软塌塌的,刚出锅时明明还是脆的呢。铃兰苦着一张脸将饼子吃完,心里埋怨起郑言恭,突然发的什么疯,害她们没有吃到那一口酥脆。 穆芙芮更气,刚到手的饼子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就被郑言恭拉着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至于她的饼子,早就被挤没了。 第132章 折扇 郑言恭拉着穆芙芮一直往前,他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仿佛只要紧紧牵着阿馒的手,就有了力气,一起朝那个遥远未知的出口走去。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河边,此处是下游,人要少得多。相较之下,河里从上游飘来的河灯倒是密密麻麻,如星河璀璨。 “好美。”穆芙芮忍不住赞叹,“街上热闹,各式各样的花灯绚烂夺目。可这一河静谧流淌着的星星……” “郑言恭,你还我的饼子。”话说到一半,穆芙芮想起自己一口都没吃着的饼子,气得扯着郑言恭的袖子大喊。 旁边的人听见声音朝二人看来,郑言恭伸手轻轻捂住穆芙芮的嘴。 “阿馒,我想冷静一会儿,你就在这儿不说话,陪陪我好吗?” 穆芙芮正想反问他,要静一静自己呆着不行啊,非要拉着她跑到这儿来,还把饼子挤没了。昏暗的河边,面前的人只有一双眼睛映着背后破碎的河灯,她看不清郑言恭的表情,可话也问不出口了。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看着对方,沉默良久。 穆芙芮站得有些累了,正准备问郑言恭什么时候能回去,手突然又被拉住了。 “阿馒。”郑言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我刚刚知道一件事,和你之前问我的问题也有点关系。” “什么?”穆芙芮有些怀疑郑言恭今日搞这一出是缓兵之计,语气不耐烦的说道。 “三叔,可能是你舅舅。” “我舅舅?我有舅舅吗?我母亲......” 穆芙芮突然想到,如果郑明义是江都公主的弟弟,那美意说的那句话,以及延年发现郑明义身边的黑衣人都是出自公主府,就全都说得通了。 郑言恭感到牵着的手突然一紧,穆芙芮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阿馒你也发现了?” 穆芙芮沉着脸,将美意和延年的发现告诉了郑言恭。 郑言恭发现穆芙芮仅仅是知道一些事,可她没有意识到,如果郑明义真的是孝文太子的幼子,曹国公府将面临什么,三皇子说陛下已经知道了。 “阿馒,今日我去见了三皇子。”郑言恭看着穆芙芮一字一句说道:“他说陛下知道此事。你想一想,一个早该不存于世间且对皇位有威胁的人,祖父却藏了二十多年还记入郑氏族谱。” 穆芙芮在黑暗中找到郑言恭的眼睛,看着他问道:“欺君之罪?” “可大可小,但此事怕是不好善了。”郑言恭眼里满是焦虑,“我之前说过,父亲和二叔的反应都不对,所以他俩应该是知情人。” 穆芙芮有些走神,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如果皇帝想要这一家老小的命,那二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呢?还有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肉身,还没有将恩情的因果了了就被砍头,那她会怎么样,灰飞烟灭? “阿馒,你在听吗?”发现穆芙芮半天都没有回应,郑言恭问道,“你在想什么?” 穆芙芮回过神,语气里满是杀意,“那我们杀了他,问题是不是就能解决了?” —————— 万佳一时冲动选了个跟蔡琴琴相反的方向,气鼓鼓的走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把穆芙芮落下了。 “玉红,快看看阿馒跟上来没有。” 玉红比万佳高一点,可这点身量在人群里根本不够看。回过头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哪儿还有穆芙芮主仆。 “小姐,郡主她们好像没跟上来,是不是跟着忠诚伯府四奶奶走了。” 万佳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阿馒肯定选我不选菜皮。可能是我们走太快她没跟上来,前面有个茶摊,我们去那儿坐着等她们,你眼睛好,盯着点。” 主仆俩在茶摊找了张临街的桌子,玉红仔细将桌椅擦过了才请万佳坐下。点了两杯大碗茶和一盘瓜子儿,茶没动过,万佳只嗑了瓜子。 “我想吃那个。玉红,你去买两个来咱们尝尝,要是好吃待会儿给阿馒她们也买几个。”万佳觉得手里的瓜子没什么味道,看见街对面有卖桂花糕的,便嘴馋了。 玉红依言去买桂花糕,万佳坐在茶摊等。这时,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坐到了万佳对面。 “这里有人了,你去别处坐吧。”万佳不满男子挡住了正排队买桂花糕的玉红,歪着身子,看都没看对方一眼。 “这位小姐,我观你面相,近日怕是有一劫啊。”男子突然出声,看着万佳说道。 万佳一听这话,有些耳熟,再一想,不就是大表哥那个师弟当初作弄自己说的话吗。收回视线,看着对面的男子,“姚相新,又是你?没问了是吧,上回你骗我的账还没算呢。” 男子摇摇头,“您好像认错人了,我不姓姚,我姓白。” “我管你姓什么,再胡说八道,我,我就......”万佳一时没想起来自己能干什么。 男子轻笑了一声,“小姐莫怕,我没有恶意,这个送给你,可保你一次逢凶化吉。”说完起身离开。 玉红终于回来了,将桂花糕的纸包打开放在桌上,“咦”了一声。 “小姐,这是什么?” 万佳看着那个奇怪的男子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听到玉红的声音回过头来看,桌上放着一把折扇。 拿起来打开一看,这把折扇比普通的折扇要小一半不止,扇面上画着连绵起伏的山脉。 “这扇面画得一般,等一下,木金子?”万佳随意看了一眼扇子,递给玉红,手要松开时注意到落款,“是写《青丘小仙》的木金子?” 万佳收回扇子,盯着“木金子”三个字看,刚才那个人是木金子吗?或者这把扇子是木金子画了送人的?万佳此刻恨不能立刻追上去,可朝男子离开的方向看去,哪儿还能找到人呢。 “小姐,这把扇子是谁的啊,要不交给这茶摊的大娘,要是失主找回来也好转交。” 玉红见她家小姐踮起脚张望的样子,以为万佳想要将扇子还给它的主人。 “这是我的扇子,那人说了能帮我挡劫的,我要好好收起来。”万佳将扇子慢慢合上,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 第133章 告状 元宵节一过,京中各家的夫人们又开始准备给皇后娘娘送的生辰礼。皇后的千秋宴后不久,就会有春日宴,很多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盼着那一天。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裴少卿。 “姝儿,献给皇后娘娘的生辰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裴姝正在看母亲嫁妆铺子送来的账册,没想到裴少卿下值就来找她问生辰礼的事。她将手中的账册放下,站起来给裴少卿恭敬福了一礼才说:“父亲,都备好了,待会儿让人送给您过目。您可用过晚膳了?” 裴少卿闻言摇头,裴姝对一旁站着的小玉说道:“让他们摆饭,去请二小姐和三少爷,陪着父亲一起用晚膳。” “姝儿已经用过了吗?”裴少卿问道,“怎的不和我们一道?” “父亲,过两日便是母亲的忌日,这几日女儿都斋戒。您与弟弟妹妹们一起用晚膳吧,厨房备好了您爱吃的酒菜。” 裴姝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任何怨怪裴少卿的意思,即使他身为丈夫将亡妻的忌日都忘的干干净净也没什么大不了。仿佛这一天只是她这个女儿要在意的日子,跟这家里其他人都无关。 “既如此,婳儿和你弟弟也该为嫡母斋戒才是。”裴少卿皱着眉说道:“他们这几日可听你的话?婳儿没有再闹着要见她姨娘了吧?” “斋戒也讲究个诚心,他们还小,不必强求。”裴姝淡然的说道。 裴少卿想了想曹姨娘生的一双儿女,按照他们的秉性,硬要为嫡母斋戒还真说不得会饶了逝者安宁。也怪自己从前不关注家里的事,叫好好的孩子被曹姨娘给教坏了,如今再想要掰正可不容易。 看着裴少卿痛心的表情,裴姝接着说道:“女儿要是离家,这个家里不能没有主母。婳儿还有两年就及笄了,砺儿也还小,需得有长辈好好教导。就是为着他俩,父亲也该考虑一下续弦。” 原本这些话由裴姝这个女儿来说是不合适的,可裴家没有别的长辈,亲族又不在京城。虽家中人口简单,可要打理的井井有条还是得花些心思。要是再不提醒裴少卿几句,裴姝担心,自己就算如愿离开了家,曹姨娘也还有回来的那天,到时候自己怕是还会被她算计。 裴少卿看着长女,心中百感交集。过两日就是生母忌日,女儿居然提醒他续弦。这是不在意亡母还是对他这个父亲已经没了指望。 看着那张明明长得更像自己的脸,裴少卿却好似看到了死去多年的发妻。应该说,是后来那个对他失望从而变得冷漠的妻子。 恭敬和气,看他的眼里却不再有一丝光亮。 “等你母亲忌日过了再说吧,我会留意的。”留下这句话,裴少卿就离开了。 裴姝看了一眼父亲仓皇离去的背影,心中嗤笑。 “裴婳将人都准备好了?”裴姝问了问站在身后的小玉。 “是,一直将人藏在她院儿里,这会儿怕是已经到老爷跟前儿了。”小玉回道。 裴少卿坐在上座,一左一右是裴婳和裴砺。裴砺还需要丫鬟喂饭,看着比之前曹姨娘在家时要乖巧得多。 “砺儿如今倒是大有长进。”裴少卿喝了一口酒,看着儿子笑着说道,“看着结实了不少。” 给裴砺喂饭的丫鬟是裴姝新给他挑的,名叫灵儿。听了裴少卿这话,灵儿笑着说:“大小姐让厨房每日煮了羊奶给少爷喝,这些日子少爷身子强健了不少呢。老爷您看,少爷现在一顿能吃两碗饭了。” 裴砺从前吃饭是曹姨娘和乳母求着他一口一口喂进去的,吃饭的时候手里还必须拿着玩具,小木剑将乳母手里的碗打落都是常有的事。自从曹姨娘被撵到庄子上去,裴姝将他的乳母也赶走了。 刚开始裴砺还哭闹着要姨娘和乳母,裴姝新给他找这个灵儿不仅人如其名机灵得很,还会各种小孩子喜欢玩儿的把戏,渐渐地裴砺也就被她哄好了。裴姝也没苛待他,日常花销都照旧,只吃饭一事规矩立得严。 “哼。”裴婳冷哼一声,“弟弟如今跟个傻子一样被人操控着,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哪儿还有一点以前活泼可爱的样子。” 裴少卿正想反驳,可转头看儿子,听到裴婳那么说他也没反应,只是认真的吃着丫鬟喂进嘴里的饭,想要呵斥女儿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见父亲的反应,裴婳觉得正是揭穿裴姝真面目的好时机,于是扑通一声跪在裴少卿面前。 “父亲,您救救姨娘,可怜可怜我和弟弟吧。” “婳儿,你这是做什么?起来,有话好好说。”裴少卿眉头紧皱,看着跪在地上的裴婳。 “李妈妈,你来说。”裴婳对身后的下人说道。 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从裴婳的丫鬟身后走出来,跪在了裴婳身后。她穿着一身麻布衣裳,上面还有不少补丁,头发干枯,面颊消瘦。 “你是春杏?”裴少卿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认出这个女人,“你怎么这个样子了?” 春杏是曹姨娘身边最得力的,后来嫁给了裴家一个管采买的管事的儿子,两口子就又在曹姨娘手底下干活。曹姨娘被撵到庄子上去时,春杏是一起跟着去了的。 “老爷,您快去救救姨娘吧,她快要被大小姐折磨死了。” 裴姝刚好走到门口,正赶上春杏这句话,“哦?我是怎么折磨曹姨娘的,你说来我也一起听听。” 裴少卿见女儿从容不迫的样子,不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于是让人将裴婳扶起来,让人将桌子都收拾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听春杏说说裴姝对曹姨娘做了什么。 “大姐姐现在掌家,可不要威胁人。父亲,您可得好好管管大姐姐,刻薄庶母的名声要是传出去......” 裴少卿打断裴婳,“混说什么,事情究竟怎么回事?还有,家里的事要是谁敢出去乱传一个字,我饶不了他。” 裴姝安安静静的坐着,什么话都没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裴婳。 裴砺吃完饭,按照大姐给他立的规矩,终于可以说话和随便玩儿了。他先是对着裴婳说道:“二姐,我不是傻子,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规矩。”然后又转过头对裴少卿说:“父亲,砺儿吃完饭可以去玩儿了吗?” 裴少卿想着儿子还小,这些事他也管不着便允了。裴砺对着父亲行了一礼,又跟姐姐们打过招呼就拉着灵儿的手跑出去了。 李妈妈看着问都没问姨娘一句的小少爷,心里有些为曹姨娘心酸。 第134章 谣言 灵儿被裴砺拉着跑了很远。天色有些暗,担心少爷摔着了,灵儿轻轻拽住裴砺。 “少爷,别跑了,刚吃完饭当心伤着脾胃。” 裴砺听劝,果真停下脚步,“灵儿姐姐,我们回去吧,你接着给我讲故事。” “少爷不想知道曹姨娘过得如何了吗?”灵儿试探地问道,“那李妈妈说大小姐对曹姨娘不太好。” “大姐不是坏人。”裴砺只答了这一句就不说话了,拉着灵儿的手回自己住处。 花厅里,裴少卿等人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妈妈,等着看她要怎么当面控诉裴姝。 “老爷,自从姨娘到了庄子上,每日卯初就要起来干活,一日只有两餐,不到亥正不让睡。每日大小姐派去的那几个婆子像盯犯人一样盯着姨娘,几时起、几时歇息、几时吃饭干活,都定得死死的,风雨无阻地折磨姨娘。” 曹姨娘之前管着裴家后宅,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日子。裴姝还请了医婆在庄子上守着,每日吃的虽比不上从前,可也都是医婆专门为她选的适合她体质的食谱。每日累得要死,偏偏一点毛病都没有,连个风寒都没得过。 “大小姐请的医婆还每隔几日就灌药给姨娘,说是补身子的,可奴婢看着姨娘是越发消瘦了。”李妈妈将事实说一半瞒一半,绝口不提曹姨娘现在身子壮得能劈柴挑水。 裴婳适时地呜咽两声,“大姐姐你好狠的心,姨娘从前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待她。” “呵,好一个颠倒黑白,曹姨娘从前在家三不五时请郎中,肝胆湿热至痰瘀阻络。要不是我请去的医婆细心调理,她这会儿怕是已经起不来床了。”裴姝丝毫不见慌乱,轻飘飘的说道。 裴婳立刻反驳道:“真要是你说的那么好,姨娘过得不是苦日子,李妈妈为何要几经波折跑回来,折了半条命。” 裴姝没有生气,脸上挂着笑,“是啊,姨娘过得水深火热,李妈妈你不在她身边伺候,竟然敢私自回京,你好大的胆子。” 裴少卿一直冷冷的看着,几人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他也不是傻的,裴姝那胸有成竹的样子,今日这出怕早就在她意料之内,如此他便等着就是。长女这样他倒是更满意,要是真能嫁进皇家,有这脑子和手段,裴姝的前途不会差。 见裴少卿丝毫没有要相帮的意思,裴婳双手握紧,“李妈妈,你就别帮大姐姐瞒着了,有什么说什么,父亲公正严明会为你做主的。” 得了裴婳的暗示,李妈妈心中有了成算,对着裴少卿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老爷,大小姐分明是在外面养了男人,被姨娘知道了才想要磋磨死姨娘。” 裴婳配合的惊呼一声,“大姐姐,你这是......真是要羞死个人,你个未出阁的女子怎可......怎可......” 裴少卿闻言也惊了一下,可裴姝的镇定让他冷静下来,“你这刁奴休得胡言,坏我姝儿清誉,来人,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慢着。”裴姝出言阻止道,“父亲,这李妈妈嘴里没一句真话,定是受人指使。再则,女儿行的正坐得端,她这么空口白牙污蔑我,如果不将话说清楚可不成,说不得她一路逃回来已经在外面散播谣言了。” 早在李妈妈在曹姨娘的掩护下逃出庄子时裴姝就知道了,她也想看看曹姨娘还能使什么手段。待她知道李妈妈回到城里不先回裴家而是去找了从前几个在曹姨娘手下的管事后,更是容不得这女人再胡作非为了。 裴少卿说要打死自己时,李妈妈心中一紧。接着被裴姝一语道破她回京后做的事,李妈妈心虚得不敢抬头。只听见裴姝厉声质问道:“你说我在外面养了男人,何时何地又是何人?你又是从何得知?” “是......是......”李妈妈结结巴巴,准备好的说辞都不敢说出来,被裴少卿一声暴喝吓得瘫软在地。 “是我儿子发现的,大小姐在京郊的山头修了个道观,里面有好些男子,其中有个叫王珧的,跟大小姐过从甚密,两人常关在一个屋子里好半晌。” 呵,竟是连她的道观都寻去了。裴姝心中嗤笑,面上不显,“父亲,那山头是母亲的嫁妆,我也是无意中发现里面有座荒废的道观,便想着修缮一番,将来可以收容些无处可去的女子,做做善事,没曾想,被曹姨娘这么污蔑。” 裴姝没有解释她和王珧的关系,那只不过是她手底下一个得力的人。 裴少卿想起了什么,问道:“王珧可是王忠的儿子?” “没想到父亲还记得,是,他就是王管事的儿子。女儿掌家以后想起以前母亲手底下几个能干的管事,派人去打听他们现在在做什么。王管事离了咱们家的铺子以后过得不是很好,王珧是他的小儿子,人也机灵,女儿便让他帮着做些杂事。” 裴姝这么一说,裴少卿就心中有数了。曹姨娘之前管着她母亲的嫁妆铺子,应该是将从前的管事都换做了自己的人,裴姝要照拂亡母从前的人也无可厚非。 “那又怎样,大姐姐养个管事的儿子在外面也是事实。”裴婳嗓音尖利,生怕裴少卿被裴姝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哦,就凭一个下人几句话妹妹就要定我的罪?”裴姝依然不咸不淡的应着,“既如此,我这儿也有几个人想见见父亲。” 小玉得了裴姝的示意,出了花厅招呼了几声,几个下人被五花大绑扔在了裴少卿面前。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从前给裴姝母亲做事的,进来先朝裴姝问了安,才对裴少卿行礼。 “姝儿,这是?”裴少卿看着地上的下人和站着的两个,不解道。 “父亲容禀,前儿个元宵灯会我与几个好友去逛街,因着吃了醉仙楼新出的几道菜觉得味道好,便让人去买回来给您和弟弟妹妹们尝尝,结果就听到些关于女儿的传闻......” 这传闻当然也不是碰巧听见的,李妈妈回京以后做了什么裴姝一清二楚。曹姨娘被裴姝关在庄子里没日没夜的干活儿,自己想要往外送信都不成,和李妈妈琢磨了很久才想到趁大年初一庄子上的人也都一心过年才跑出来。 曹姨娘心里对裴少卿还有一丝期盼,想着要是他知道自己过得什么日子定会将她接回去。除此之外,她也要绝了裴姝想嫁进皇家的美梦,要不然即使她回了京城也不会有从前的好日子了。 李妈妈交代几个被裴姝赶走的管事,只要帮着曹姨娘将大小姐拿捏住,以后铺子还给他们管着。于是关于裴姝的谣言就传播开来。 曹姨娘知道,谣言就是要不明不白又好像煞有介事。于是便让李妈妈去传,裴姝生下来就不吉,不仅克死了生母,还沾谁谁倒霉。特别是家中女性亲长,曹姨娘就是被裴姝克得生了重病,不得已才要远离她去庄子上养病。 裴姝听到这个传言时差点笑出声来。 第135章 变化 裴少卿听了裴姝说的话,气得将手边的茶盏砸到李妈妈身上,“来人,给我将这贱人杖毙!” 裴婳有些傻眼,她只知道姨娘在庄子上过得不好,李妈妈还信誓旦旦跟她说裴姝养男人的事。今日明明是揭穿裴姝,趁机说服父亲接姨娘回家。怎么姨娘的人会散播裴姝的谣言,还被裴姝抓住了。 “父......父亲。”裴婳双腿一软,从椅子滑到地上,“父亲,不是这样的,定是,定是这刁奴自作主张。” “二小姐!”李妈妈哭着扑向她,“您救救奴婢,奴婢都是为了姨娘和您啊。” 裴婳将自己的衣服从李妈妈手里抽出来,“父亲您看,真的不关姨娘的事,您难道还不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吗?” “父亲,说起来,曹姨娘还做了不少事。”裴姝朝两位管事示意。 曹姨娘的确是个会做生意的,打理裴姝母亲的嫁妆挣了不少钱,其中多半都流进了她自己的荷包里,拿着这些钱又偷偷出去放印子钱。裴少卿也是刚知道,曹姨娘竟然背着自己藏了这么多钱。莫说这些钱他一分没见着,就单是放印子钱,要是被人告到官府去,他的官生也就完了。 这日直到夜深,裴家才总算清静下来。 看在一双儿女的面上,曹姨娘的命算是保下来了。不过她要削发为尼,送去老家的家庙过下半辈子。李妈妈就没那么好的命了,裴少卿命人将她打死,扔到乱葬岗,她的儿子也被送去了大牢。其他给曹姨娘办事的,被关的关卖的卖,一时之间,裴家上下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至于对裴姝的那些指控,裴少卿一个字都没信。只是吩咐下人去将外面传谣的人都抓起来送到官府去,可收效甚微,裴姝克亲的说法已然传了出去。 对此,裴姝这个当事人一点都没有着急,还安慰起父亲。这又惹得裴少卿对长女愧疚不已,都怪自己这些年纵得曹姨娘无法无天。眼看裴姝傍上了郡主,要是因此害得女儿没了好前程......一时之间,裴少卿四处相托,竟是开始着急给自己再找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 等到穆芙芮再见到裴姝,就发现如今的她和当初在宫宴上见到的那个可怜的女子已经判若两人了。 “姝儿,外面的传言怎么回事,怎么和之前你计划的那些不一样?是张真人那儿出了岔子?”万佳比穆芙芮还着急,见到人就上前握住裴姝的手关切道。 裴姝笑得真心实意,“佳儿,你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穆芙芮稳稳地坐在凳子上,“就是,急什么。姝儿快来,这个醉枣吃着倒新奇。” 三人挨着坐下,裴姝将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了两个好友听。她没有瞒着两人自己一早派人盯着曹姨娘准备将她解决掉的事。 “姝儿,你真是聪明,要是你早几年就出手,也不会容那曹姨娘在你们家作威作福那么些年。”万佳听完说道。 裴姝面露苦笑,“早些年仅凭我自己怎么能做到,要不是有郡主给我撑腰,我拿回了母亲的嫁妆又管着家里的中馈,这些事是从前的我想都不敢想的。”说着朝穆芙芮感激的笑笑,“真是多谢阿馒助我了。” 穆芙芮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万佳看了看两人,迟疑道:“如今外面那些传言你不想法子解决,那下月初的春日宴......” “这几日张真人就会来。至于春日宴......”裴姝冲两人甜甜一笑,“我怕是去不得了。” —————— 自从元宵节穆芙芮跟郑言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两人又“和好如初”。郑言恭每日下值都会陪穆芙芮一起用晚膳,也会宿在涵碧轩。 只不过两人一直就“怎么解决掉郑明义这个麻烦”这事争论不休。 “罢了,明日就是皇后娘娘千秋宴,一早就要进宫,这事咱们得从长计议。”郑言恭明白,两人一时无法达成一致,便劝道。 穆芙芮之前不知道,郑明义这个人背后还能牵扯出这么多事。如果贸然出手,曹国公那儿怎么交代,皇帝又会不会就对国公府放下戒心,桩桩件件郑言恭都给她分析过了。可她只要一想到这么大一个威胁就在身边,心里怎么都不踏实。 “你再这么从长下去,我母亲和你三叔不知道要折腾出什么大事了。” “那是你舅舅。” 穆芙芮:...... 两人不再说话,穆芙芮背对着郑言恭气鼓鼓的睡了,任凭郑言恭怎么哄都没有再理他。 直到第二日在皇后的千秋宴上见到江都公主,穆芙芮才暂时将心里的气闷压下,提起十二分精神。 “母亲。”穆芙芮面上笑容淡淡的,跟公主问安。 江都公主没有注意到穆芙芮的冷淡,见到女儿就上前亲热地握住她的手,然后跟世子夫人和二夫人打招呼,几人说说笑笑坐在了一起。 “老夫人近来可好?”江都公主关切道,“好久都没见着她老人家了,改日我得上门去看看她。” “多谢殿下关心,母亲这一两年身子是有些不爽利,加上妹夫带着妹妹一家人去了京外上任,她有些挂念,不过无碍,过些日子再暖和一些就会出门了。”世子夫人笑着应答道。 二夫人在一旁点头,说道:“还是皇后娘娘宽和,听闻母亲身子不好不便进宫来为娘娘祝寿,还赏赐了不少药材。” 几人又对皇后娘娘的贤德一番夸赞,听得穆芙芮心里对几位长辈这滴水不漏的样子佩服不已。 “阿馒自己去找你那些交好的小姐妹们玩吧。”世子夫人见穆芙芮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样子,温和地说道。 还不等公主出声,穆芙芮站起来对几位长辈福了一礼,逃也似的走了。 “还跟个孩子一样。”江都公主笑着说道,“都被我宠坏了。” 世子夫人和二夫人都笑着夸穆芙芮天真可爱,表示家里都喜欢她这份纯真。 而离开的穆芙芮对一边的延年使了个眼色,两人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今日穆芙芮进宫特意带了延年,自从知道曹国公府所处的境地以后,她总是隐隐不安。 “延年,今日姜嬷嬷没跟在母亲身边。” “主子,是不是......美意说的......” 主仆俩对视一眼,穆芙芮正要再开口。 这时,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 “你就是穆芙芮?” 第136章 迁怒 穆芙芮转过头,一个衣着华贵衣裙的女子,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身边围着好几个年纪差不多的世家小姐,一群人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你是谁?” 穆芙芮刚问出口,就听见方才一样声音从面前站着的几人中传来,“大胆,见着安宁公主居然不行礼问安!” 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女子始终一言不发,俨然是一副等着穆芙芮给她行礼的样子。 “殿下万安。”穆芙芮明白宫里不是自己能大意的地方,简单福了福身子就准备离开这群人。 “慢着,我让你走了吗?” 穆芙芮抬头与女子对视,“殿下还有事?” 安宁公主仪态端方走到穆芙芮面前,上下打量着她,这目光让穆芙芮很不舒服。 两人的身高有些差距,安宁公主比穆芙芮要矮上一截。原本离得近些是想将惟寅哥哥娶的这个女人看清楚,可这样一来自己的气势又弱了下去,于是退了半步。 “从前只是听说你病得厉害,倒不曾见过,如今看来你怕不是装的吧?” “谁说不是呢。”安宁公主的跟班之一附和道,“那么多年都只听闻她病得出不了门,一成婚就能蹦跶了,真是奇事。” 穆芙芮勾起唇角,“是啊,成婚就好了,你们要是蹦跶不起来也都去成婚好了。” 跟着安宁公主的世家小姐们大都在即将议亲的年纪,穆芙芮这么大喇喇说出来,好几个人都羞红了脸。 “你你你你......” “阿馒。”人群后,万佳找了过来,见到安宁公主恭敬福了一礼,“殿下万安。” 安宁公主微微点头,她对万佳的印象还不错。 刚才有些不太愉快的氛围被万佳一打岔,安宁公主就不打算继续为难穆芙芮了。反正今天她只是想看一眼,这个代替姐姐嫁给惟寅哥哥的女人长什么样子,来日方长。 一群人簇拥着安宁公主离开,万佳走到穆芙芮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说道:“我跟着母亲将生辰礼献给皇后娘娘后就来找你了,你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穆芙芮笑笑,“躲清静,懒得去应付那些人。” 万佳不知道穆芙芮说的是她母亲江都公主和那些夫人们之间的寒暄客套,还以为话里指的是安宁公主那些人。于是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能听到两人说话以后才开口说道:“安宁公主是因为她姐姐的事迁怒呢。” “迁怒我?为何?”穆芙芮不解。 “之前,陛下有意将常宁公主指婚给大表哥......”万佳小心翼翼观察穆芙芮的反应,结果她像是局外人一般。那等着她接着说下去的反应,和平时催促铃兰讲故事时一模一样。 “常宁公主的外祖家就挨着曹国公府不远,小时候常去找大表哥玩儿。陛下也是因此,才有了给两人指婚的想法。前年,常宁公主突发恶疾薨逝,这事就不了了之。安宁公主和常宁公主乃是一母同胞,所以你现在嫁给大表哥,还过得这么好,大概是让她想起了姐姐,觉得原本这些都是常宁公主的。” 穆芙芮:??? “主子,有人来了。”延年出声提醒道。 穆芙芮将自己想要说的话暂时咽回肚子里,和万佳一起看着来人。 “郡主。”蔡琴琴像是没看到万佳一样,只跟穆芙芮打招呼。 两人元宵节吵架后一直没和好,蔡琴琴看见穆芙芮和万佳就过来了,走近才想起这茬。 “阿馒,我们去那边,那边花开得好看。”万佳拉着穆芙芮就要走,指着花园说道。本来最近心情好,万佳想将那天的事揭过的,既然蔡琴琴故意气她,那就谁都别理谁好了。 穆芙芮刚听了个有关郑言恭情史的头就被打断,这俩小丫头又闹别扭,她被拉来拉去有些烦了。看了眼四周,发现几步外有设好的桌椅。 “我乏了,就去那儿坐着,你们想去哪儿自己去吧。” 两人闻言,立刻一左一右挨着穆芙芮坐下。 裴姝和王晴今日都没来,她俩要是今日在这儿,万佳和蔡琴琴可能还不会这么针锋相对。现在就一个穆芙芮,谁要是能将人抢到自己这边,那就算赢了。 “阿馒,过两日我们一起去逛街吧。”万佳抢占先机。 蔡琴琴立刻说道:“郡主,听说城里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店里面不仅卖胭脂水粉,还有各种有趣好玩儿的新鲜玩意儿,不如我们叫上晴姐和姝儿一起去看看吧。” 万佳本来就是想说这家胭脂铺,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蔡琴琴截了去,气得鼻孔喷气,“要去也是我和阿馒叫上姝儿一起,你瞎凑什么热闹。”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穆芙芮开口阻止,“好了,那什么胭脂铺叫什么,改日大家都一起去好了。” “玉颜阁。”万佳和蔡琴琴异口同声说道。 穆芙芮和延年对视一眼,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不就是交给张拾茵打理那家吗! —————— 皇后接受了众人的献礼,趁着更衣的空隙,派人把江都公主请了来。 “知宜,今日袁嬷嬷怎么没在你身边伺候?” 江都公主丝毫不见慌乱,脸上是淡淡的担忧,“袁嬷嬷许是年纪大了,近来身子有些不好,我便让她就在公主府歇着,没叫她跟来。” 皇后看着公主,笑着说道:“是吗,她也的确是个不中用的老东西了。当初将她给你也是想着能帮你做些事,既然无用了,便叫她回家,本宫再另给你个年轻能干的女官。” “多谢娘娘关爱,我如今女儿都出嫁了,只有婶婶还将我当做小孩子。张长史和王家令将公主府内外打理得都很好,您就不用再操心我啦。袁嬷嬷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离了她我也舍不得,就让她在我身边养老吧。” 公主不接招,皇后也不恼,“你年岁再长那也是我看着长起来的丫头,哪儿能不为你多想想。既然你舍不得,那就算了。袁嬷嬷也是宫里老人儿了,待会儿我让紫菂带些药材去看看她,也算是奖赏她这么些年跟在你身边尽心服侍。” “袁嬷嬷要是知道娘娘记挂着她,说不得就好起来,下次进宫就能自己来给您磕头谢恩了。” 皇后和公主再闲聊了几句,就继续回到宴席上和大臣家眷说话了。 千秋宴结束后,穆芙芮回到涵碧轩时已经筋疲力尽。 “怎么每回去宫里都这么累,明明也没做什么费力的事儿。”穆芙芮只觉得骨头架子都要散了,闻诗和妙可一左一右给她按摩,铃兰打来一盆热水让她先泡泡脚。 “在宫里要时时刻刻打起精神,虽然不费力但耗费心神。大奶奶,您待会儿再泡个热水澡吧。” 穆芙芮点点头,又想起玉颜阁。 “前几日拾茵不是送了些泡澡的花露和胰子吗,给我用那些。” 第137章 重建 穆芙芮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一身松快。 “明儿叫拾茵回来一趟,那间铺子交给她以后就没管过了,这才多久,怎么突然间就受欢迎了。” 闻诗回忆了一下那间铺子在张拾茵接手前送来的账册,开口道:“大奶奶,那间铺子位置好,进货又是从公主殿下的作坊,里面的胭脂水粉都颇受青睐,以前的生意就不错,想来是拾茵姐姐想到了什么经营的好法子。” “之前她提出想要去我的铺子当掌柜,随口说了几个,她自己选的这间,倒是没想到她还真有两把刷子。”穆芙芮想起张拾茵之前的承诺,有些期待见到她。 “谁有两把刷子?”郑言恭从外面进来,刚好听了个尾巴。 妙可正欲上前帮郑言恭更衣换鞋,被他挥挥手,丫鬟们便都知趣退下了。 “拾茵啊,今儿听佳儿和蔡琴琴说,我交给她打理那间胭脂铺近来颇受欢迎,也不知她做了什么。” 郑言恭想起这事,问道:“不是说她要将之前那帮兄弟重新召到一起,重建平凡阁吗?难道你那胭脂铺只是个幌子。” “明儿将人叫来问问就知道了。”穆芙芮说道,“对了,我今天遇见安宁公主了。” 郑言恭一愣,“怎么了,她欺负你了?” 说完郑言恭观察穆芙芮的反应,她的脸上没有委屈或不高兴,反而是看好戏的样子,像是全然与她无关,忽的就有些生气。 “倒是没有欺负我,不过听说是为了她姐姐迁怒于我。”穆芙芮没看出来郑言恭的情绪起了变化,“你从前跟常宁公主......” “幼时她偶尔来家中和我们兄弟一起玩耍。”郑言恭冷着脸不看穆芙芮,“后来年岁渐长,不便见面,慢慢地就没有往来了。” 穆芙芮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不太记得有常宁公主这号人物。所以应该的确如郑言恭所说,只是偶尔来玩儿一下,不然老石头墩子不会完全没印象。 “哦,这样吗。我还以为你们之前互相有意呢。”穆芙芮耸耸肩,还以为能亲眼见识一下话本子里阴阳两隔痛失爱人的故事呢。 “穆芙芮。”郑言恭突然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不生气吗?” “我为何要生气?” 郑言恭:...... —————— 张拾茵接到穆芙芮要见她的通知,第二日将铺子里的事交代了,就早早地到了国公府。 穆芙芮今日起得晚,妙可正给她梳头,听延维喊着“拾茵姐姐”就知道人已经到了。 “快让拾茵进来。”穆芙芮说道,“用过早膳没,给她也端一份来。” 张拾茵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不过国公府的早饭她还是想吃的,于是从善如流坐到了穆芙芮对面。 妙可盯着张拾茵,毫不掩饰眼里的嫌弃。不过是一个给大奶奶看铺子的掌柜,居然敢跟主子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吃相也一点规矩都没有。 “这位姐姐可是有事?”张拾茵呼噜噜喝着粥,感到有人盯着自己,抬头就看见妙可那不太友善的眼神。 穆芙芮看了妙可一眼,指着一盘饼让闻诗几个拿走,“这里不用这么多人伺候,今日这个酥饼好吃,你们用过了也再去吃两个。” 闻诗知道大奶奶是有话要问张拾茵,端着酥饼拉着妙可退下了。房里只留了穆芙芮和张拾茵两人。 “主子,您叫我来是不是问铺子的事儿?”张拾茵大喇喇地抹了一把嘴,看见对面的穆芙芮吃得斯斯文文的,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坐姿,努力让自己也更文雅一些。 “听说你把铺子经营得红火,连我身边认识的太太小姐们都要拉着我去看看。”穆芙芮没什么胃口,擦了擦嘴。 张拾茵得意地笑了笑,“不过是在店里弄了些夫人小姐们从前不太能见到的玩意儿,图个新奇而已。” 原以为穆芙芮会追问她做了什么,结果穆芙芮转而问了她别的。 “你之前说要把平凡阁的那些人重新集合起来,可是已经将人都收拢了?” 张拾茵挂在脸上的笑容一僵,垂头丧气起来。 “怎么?张阁主做不成了?” “说来话长,成了一半一半吧。”张拾茵无奈地叹了口气。 穆芙芮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怎么说?” 张拾茵得了那间铺子,第一时间就给平凡阁的兄弟们送了信。这也是她跟其他人分开逃命时商量好的,她一旦脱困就会在约好的城墙根画个记号,看到那个记号他们就在悦来茶楼见面。 结果一连等了两天,只来了五六个兄弟。几人辗转找到其他人时,发现余下的兄弟们已经跟着李勇另起炉灶了。 “那个李勇是我父亲一手带出来的,虽然不是徒弟,但是跟徒弟也差不多。”张拾茵提起李勇后槽牙都咬得紧紧的。 “可是因为他们接受不了你女子的身份?”不等张拾茵说,穆芙芮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我是女子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张拾茵想起那些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得知她不是男扮女装,而是如假包换的女子时看她的眼神,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厌恶,或者二者皆有。 “他们重新开了间镖局,做的也都是从前的活计,不过京城不是我们的地盘,进行的不是很顺利。我又从里面说动了四个兄弟,其他的就没再勉强。” 穆芙芮看着她一脸失落,安慰道:“对,勉强来的也不会长久,现在还愿意跟着你的都是忠心的,以后再收新人就是。” 张拾茵提起嘴角微微点头,可她心里还是觉得从前那些兄弟们都散了终究不圆满。 “好了,你那铺子里弄了些什么新花样儿,说说吧。” 问起这个,张拾茵又一扫阴霾,“主子,还是您高瞻远瞩,将铺子旁边那个院子也买了下来,现在咱们铺子每天的客人络绎不绝,那院子改的厢房几乎没有空闲的。” 穆芙芮笑笑,“别拍马屁了,说说吧,这几日可有探听到什么?” 第138章 玉颜阁 胭脂铺交给张拾茵之前,穆芙芮先问了她准备怎么经营这家铺子。毕竟之前的生意还不错,既然张拾茵夸下海口要了这家铺子,总不能赚不到钱还亏损吧。 也没人知道这间胭脂铺是穆芙芮的产业,不过是她嫁妆里一间不起眼的铺子罢了。至于先前的掌柜,穆芙芮让闻诗另买了一处铺子交给她打理。原本店里的人手都可以带走,这样张拾茵也能将她的手下都安排进去。 “主子,您知道之前我们平凡阁是做什么生意的,走南闯北也算有些见识。玉颜阁之前是一间中规中矩的铺子,不过日常来店里的顾客逛一会儿买点胭脂或是头油就走了。” 穆芙芮点点头,她虽然没去逛过,不过去胭脂铺不是挑挑喜欢的东西就走还能干什么,又不是茶楼酒肆。 张拾茵接着说道:“我让兄弟们将铺子旁边那个院子简单改了一下,分了不同的厅,每个厅按照不同的地方特色进行划分。然后找了几个年轻好看的小姑娘,让她们按照不同地方时兴的装扮在各自对应的厅里向顾客推销。” “然后呢,那些客人就能在厢房里安静坐着等你们介绍?”穆芙芮忙问道。 “哪儿能那么简单。”张拾茵笑笑,“您知道,我们平凡阁里都是大老爷们儿,对这些个胭脂啊水粉的也不太懂,这都是悄悄找了一个兄弟的女人来帮忙的,她以前是扬州的,几经辗转到了永平府,后来年老色衰,靠着化得一手好妆容在楼里也还混得不错。我答应帮她赎身,让他们俩成婚,就将人请了来。” “所以玉颜阁负责推销的姑娘们都是由她化的妆?” “是,还都是用的咱自己的东西,按照每个地方女子们的特色专门设计的,我们去找了一些不同地方来的姑娘问过,都夸好看也跟当地时兴的很像,但更精致。” 见穆芙芮听得津津有味,张拾茵接招说道,“除了这个,我们还在每个厅设了说书台,请了女子说当地的一些故事和趣事儿,或是有些地方特色的小曲儿。整个玉颜阁只接待女宾,每个厢房都有一扇大窗,打开能直接看到说书台,关上又自成一间。要是听得不过瘾,还能请到厢房单独为她们讲故事唱曲儿。” “那你这哪儿还是胭脂铺,跟茶楼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有些顾客只是来买胭脂水粉就走,而要进厢房,得在铺子里一次花费十两银子以上,茶水另算。” 穆芙芮点点头,“那你之前说的那些事儿呢,又是如何办到?” 张拾茵搓了搓手,嘿嘿笑道:“那厢房都是兄弟们改过的,每间厢房里都能听到看到。” 穆芙芮想了想,感觉他们平凡阁会的这些伎俩怕是用在了不正经的地方,于是看张拾茵的眼神里就带上了怀疑和鄙视。 张拾茵读懂了她的眼神,忙摆手,“主子,我不瞒您,这个原本我们阁里也没用过几回,毕竟限制条件太多,只在我们自己的地方用了,防的也是有的客人使诈。您知道,之前我们除了走镖也接些别的活计,有时候客人会留宿几日,我们也能探听到些有用的消息。就是偶尔有几个王八蛋用来偷窥人家姑娘,被我知道了也是要处罚的。” “行了,你们以前怎么样我管不着,不过我不希望在我的铺子里有败类做些伤风败俗的事情。”穆芙芮看了不少话本子,每每看见里面那些下流的淫棍和强抢民女的恶霸都恨不得自己跳进书里亲手撕了。 “您放心,现在跟着我的十个,加上那个化妆的李娘子,都是好的。我敢拿项上人头跟您保证!” 穆芙芮的脸色缓和下来,张拾茵才从怀里递出一本册子。 “主子,我们刚开始做这个,兄弟们还不太熟悉,也不知道哪些对您有用,哪些您感兴趣,只能是听到什么都记下来。兄弟们认得字儿也不多,只能按照自己的方法记下来,然后由我再整理汇总。” 穆芙芮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是一户姓王的人家的两个小姐,聊的是怎么捉弄她们看不惯的另一位姓李的姑娘。再往后翻翻,有的记得乱糟糟的,满篇都是错别字,里面好些内容都看不懂。 再看张拾茵一副等着被夸奖的样子...... “我会派两个人去玉颜阁,你们现在记的这些东西太乱了,我让他去教教你们怎么记。至于认字儿这事,能学还是学学吧......” 当天下午,张拾茵还是躲过府外的眼线,又绕了几圈儿才回了玉颜阁。隔了没多久,石竹带着两个徒弟和修丰从旁边那家院子的后门进了铺子。 穆芙芮对张拾茵描绘的玉颜阁很感兴趣,写了信给万佳和裴姝,邀请她们明日一起去逛逛。 万佳和裴姝也在收到信后立刻让送信的小厮回话,表示她们明日定会赴约。 至于那本册子,穆芙芮当晚睡觉前拿来当话本子看,虽然好些看不懂,可家长里短的多看一会儿也叫她看出了些趣味。 郑言恭今日在外面和同僚吃饭,一身酒气回了国公府。在前院梳洗换了衣裳才回涵碧轩。进了内室就看见穆芙芮手里拿着一本书笑得合不拢嘴。 “看的什么,又是你买那些写的神神鬼鬼的话本子?” 郑言恭心里还气着穆芙芮,觉得她对自己一点都不在意。可试探了以后发现她连自己生的什么气都不知道。 “拾茵送来的,他们将那院子改了,能听到厢房里的人说了什么,就记录下来写了这么一本。不过现在还不成样子,我拿来当乐子。”穆芙芮笑着答道,眼睛却没从册子上挪开。 郑言恭看了以后更气了,加上今日饮了不少酒,将册子从穆芙芮手里一把夺过,瞪着穆芙芮问道:“我回来你也不看看我,这破册子有我好看吗?” “你不是天天就在我眼前晃吗,少看一眼多看一眼有什么不同。”穆芙芮不满他将册子拿走,探着身子想拿回来。 郑言恭将册子往对面的榻上扔去,然后搬来凳子坐在床前。 “穆芙芮,你难道真是石头变的,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在乎我。” “你是在耍酒疯吗?” “你喜欢我吗?” “还......行吧。” “证明给我看。” 第139章 冤家路窄 穆芙芮愣愣的看着郑言恭。这人分明有些醉了,可那一双眼睛里却满是清明和认真。想要随便敷衍他几句的话刚到嘴边,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怎么证明呢?” 郑言恭只是话赶话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要怎么证明喜欢,他也不知道。 穆芙芮叹了口气,“你对我又有多喜欢?几个月前还想将我困在太清观,让老树根儿对付我。怎么,现在不怕我是妖怪要将你吃掉了?” 郑言恭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当时形势所迫不得不去将人接回来,路上又遇上了刺杀,两人经历了那一番凶险,事后郑言恭只觉得庆幸,庆幸阿馒能活下来。 要是她那时就被杀了,自己肯定会很难过很伤心,甚至后悔和责怪自己将人送到太清观去。可,这是因为喜欢吗?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掀盖头那惊鸿一瞥?还是日日相见生出来的欢喜? 穆芙芮看着自己随口一问就将郑言恭问得哑口无言,心里嘲笑这小屁孩儿还是嫩了点。喜欢不喜欢的有什么重要的,自己是个石墩儿,虽然受到了这具肉身的影响有了些凡人的七情六欲,可也有限。 这府里的人不过是肉体凡胎,他们那点儿寿数,于她而言不过是短短几十年的时间。至于郑言恭,只是比旁人多了一丁点可爱的小毛头罢了。 “好了好了,我可不是那吃人的妖怪,别怕。而且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嗯......”穆芙芮想了想,说道:“如果必须要选一个人一起生活几十年,我肯定会选你。”只不过排在延年和铃兰后面而已,毕竟这俩小姑娘能做好吃的还能逗趣儿。 郑言恭突然握住穆芙芮的手,“阿馒,我心悦你。虽然成婚以来发生了很多事,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不过我肯定,我的心里满满都是你,从未有过别人。” 穆芙芮听了这话,了然道:“原来你是因为常宁公主的事?我知道了,以后不逗你就是了,快些睡吧。”说完往里挪了挪,给郑言恭腾了位置。 刚才还满心满眼都是穆芙芮,想要深情自述一遍的郑言恭偃旗息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想要好好跟阿馒说说心里话,总是能被她轻易地揭过去。灭了灯,放下床帐,两人肩挨着肩躺下。 郑言恭睁着眼,帐子里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从被子里找到穆芙芮的手十指相扣,“如果安宁找你麻烦,你也别忍着。我们曹国公府还没落魄到一个妃嫔生的公主都能随意欺辱的份儿上。” “嗯,我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泥人儿,只是懒得计较,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而已。” 穆芙芮觉得,只要不是宫里的宴会,自己少有能与安宁公主遇见的机会。没想到,第二日就在玉颜阁碰着了。 “这间厢房我们殿下要了,管里面是谁还能大过公主去,快些将人打发了。”一道女声从门外传来。 负责引路的小丫头一个劲儿的说好话,“殿下,这间有人了,您之前喜欢的扬州厅那间位置最好的厢房一直给您留着......” 厢房内的穆芙芮和万佳、裴姝三人互相看了看对方。外面的人是公主?长公主年岁大了不出来走动,江都公主也不会来玉颜阁。当今陛下一共有四位公主,前年常宁公主薨了,永平和永安两位公主早就嫁到了京外,那就只剩安宁公主了。 裴姝还不知道安宁公主和穆芙芮在宫里遇到的事,起身正欲出去,想当然觉得应该给门外的安宁公主让位,却见穆芙芮和万佳都没动。 “阿馒,佳儿,你们......” 穆芙芮朝铃兰使了个眼色,铃兰点头,打开厢房的门,外面的人一眼就看到了屋内三人。 裴姝赶忙走到门口相迎,“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安宁公主没有理会裴姝,径直走进厢房。这时穆芙芮和万佳像是刚看见她似的,站起来福了一礼,“殿下万安。” 不等安宁叫起,穆芙芮和万佳就站直了身子,只门口的裴姝还曲着腿保持行礼的姿势。 “你们俩还没门口那个礼数周全,我叫起了吗?”安宁走到原本穆芙芮坐的首位,正对着的大厅里的女说书人正在讲今年江西发生的奇事。 张拾茵匆忙赶了过来,刚才她亲自去给郡主选了两个伶俐的姑娘来专门给她们演奏几首新得的小曲儿。这才多会儿功夫,谁能料到就碰上了安宁公主。 “民女给公主殿下请安,殿下万福。”张拾茵进门先对安宁公主笑着说,“殿下,小店最近新排了曲子,您要不要听听?” 说完招手让两个小姑娘进来,然后对穆芙芮说道:“郡主,扬州厅那边还有好几间厢房很不错,您看要不要去那边瞧瞧?” 张拾茵心想:这个安宁公主飞扬跋扈,自家主子没必要跟她硬碰硬,先把主子送走,再重新找几个好的给主子好好表演,绝不会让她今日来玩儿得不尽兴。 “不要。” 安宁公主和穆芙芮同时出声,一个不要奏曲儿的姑娘,一个不愿意挪地方,这下张拾茵有点头大。 穆芙芮没坐安宁公主旁边的位置,而是走到正对着楼下厅内的窗前,延年搬了椅子,让自家主子坐在了中间。这样一来,厅内的热闹尽收眼底。可后面的安宁公主就被挡的严严实实,一点儿都瞧不着了。 万佳悄悄走到门口,将还福着身子的裴姝拉起来,然后两人退到厢房一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是阿馒和公主打擂台,她俩只能在一边看着。张拾茵有些着急,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主子全身而退。 “你敢目无尊卑,以下犯上?来人,掌嘴。”安宁公主并未生气,不过是轻飘飘的吩咐了身边跟着的嬷嬷一句。 得了公主的令,嬷嬷立刻走向窗边,还没近身,延年一脚踹在嬷嬷的肚子上将人踢翻。铃兰也往前一步,两人一左一右护在穆芙芮身前,公主带来的两个护卫见状,一拥而上,却连穆芙芮的衣角都没碰到。 这玉颜阁不让男宾入内,为了彰显安宁公主的尊贵,特例让她带了两个护卫,可就这俩人,完全不是延年和铃兰的对手。 穆芙芮坐在椅子上,连头都没回,像是真的听入了迷。反观自己的人,除了嬷嬷,连护卫都奈何不了两个丫鬟,安宁平静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怒意。 她不相信,这两个丫鬟敢对自己动手。 “穆芙芮,看我今天不收拾了你。” 安宁朝穆芙芮走去,准备将人拽过来赏她几个耳光,刚碰到穆芙芮胳膊,就见原本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人突然“咚”地一声跌落在地,竟是昏迷不醒了。 第140章 晕厥 穆芙芮这一跌倒,厢房里的人都愣住了。 延年和铃兰立马上前查看,万佳和裴姝也围了过来,张拾茵吩咐伺候的人立即去请郎中。 “喂,不是我啊,她自己摔倒的。”安宁公主辩解道。 万佳焦急万分,拉着穆芙芮的手轻声呼喊,可延年怀里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阿馒身子本就刚好没多久,可马虎不得。”看了一眼安宁公主,万佳责备的话还是没敢说出口,“还望公主恕罪,容我们快些将人送回国公府请太医诊治。” “坐我的马车。” 安宁公主也知道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吩咐丫鬟们,“你们几个,帮着将人一起抬下去。” 延年一人就将穆芙芮抱了起来,没跟安宁公主客气,将主子小心地安置在马车里,公主的马车肯定更快。万佳和裴姝只能坐着自家马车跟在后面,一群人往曹国公府赶。 在延年抱起穆芙芮时就得到了主子的暗示,知道她没事,延年和铃兰迅速交换眼色。主仆之间的默契让延年和铃兰瞬间就明白主子的意图,这是要把事情闹大,让安宁公主以后不敢随意招惹郡主。 铃兰在大家着急忙慌将穆芙芮抬上车时悄悄落后几步,等所有人离开了玉颜阁,她才找到张拾茵。 “今日的事立马传出去,就说......” 回到国公府,先一步收到消息的世子夫人和二夫人在门口等着,匆忙间还不忘跟安宁公主行礼问安。 安宁公主挥挥手,让世子夫人和二夫人起身,看着穆芙芮被抬进去了就准备离开。她一个公主能将人送回来已经不错了,再说她又没动手,还不是怪穆芙芮自己身子弱。 目送公主车驾离开,世子夫人和二夫人赶紧往涵碧轩去。 涵碧轩里,延年将穆芙芮轻轻地放在床上,闻诗和妙可帮着脱了鞋袜和外衫。趁着盖被子的间隙,延年将一粒药丸送入穆芙芮嘴里。这药丸是之前南山专门调配的,为的就是装病,没想到今日才用上。 世子夫人心疼得摸了摸穆芙芮的脸,看着她摔倒磕红的额头,忍不住掉眼泪。二夫人早就在收到消息时就将府医请来了,能在太医前先做些什么将人叫醒也是好的。 从国子监下学回来的郑言谨看见公主规制的马车,还以为是江都公主上门来探望嫂嫂了,正欲上前行礼问安,就见车夫马鞭一甩,驾着马车横冲直撞地离开。 郑言谨眉头一皱,等进了国公府的大门问了门房,方才知晓是安宁公主送了晕倒的大嫂回家。 “可派人知会大哥了?” 门房摇头,“世子夫人吩咐,先等太医瞧过了再去请大少爷。” 郑言谨想了想,抬脚往涵碧轩走去。到了涵碧轩外,派人将二夫人请出来。 “你这是刚下学回来?”二夫人看见儿子,先开口说道。 “母亲,大嫂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倒?”郑言谨问。 二夫人这才想起,只听下人跑回来说大奶奶在玉颜阁晕倒了,还没来得及问阿馒究竟是怎么晕倒的,便让人去将延年叫出来问问。 延年看着已经开始起高热的穆芙芮,一旁的府医也没瞧出不对劲来,听说二夫人找自己,就跟着出来了。 世子夫人接过闻诗递来的手帕,亲自给穆芙芮擦汗,见延年被二夫人叫走了,也顾不上她们是要做什么。只一口一个阿馒轻声叫着,又催促府医或是开药或是扎针,快些将人唤醒。 郑言谨见到延年就问道:“今日发生了何事,为何是安宁公主将大嫂送了回来。” 这时,晚一步的万佳和裴姝刚好到了,她们的马车可不敢像公主的马车一样在路上肆无忌惮地跑起来。 “二表舅母,阿馒如何了?” 二夫人先安抚住万佳,“起了高热,不过府医说无性命之忧。” 一旁站着的延年突然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将在场的人看的一愣。 “二夫人,今日主子与表小姐和裴小姐本来在玉颜阁玩儿得好好的,安宁公主看上了我们那间厢房,硬要将我们赶走,还不由分说让丫鬟婆子打郡主。被拦住后,安宁公主就亲自对郡主动手,将人打晕了。” 延年虽然没有落泪,可语气里满是委屈和隐忍,看得人动容,对穆芙芮的心疼又多上一分。 万佳和裴姝对视一眼,延年说的倒也不是假话,可听着又好像哪里不太对。 裴姝想到延年是穆芙芮身边最得信任的丫鬟,心中有了猜测,于是说道:“今日郡主的确是受了无妄之灾,我等人微言轻没有护好郡主。”说完悄悄捏了捏万佳的手。 得了裴姝暗示,万佳也忙点头,“对对对,二表舅母,就是延年说的那样,今日安宁公主太过分了,怎么能打人呢。我们先去看看阿馒,她刚才咚的一声就摔倒了,吓人得很。”说完就拉着裴姝的手,往涵碧轩正房去了。 郑言谨摩挲着下巴,他开始长胡子了,最近想事情都喜欢摸一摸那几根不显眼的胡须,脑子里想的事情已经转了好几个弯儿。 “母亲,您得赶紧派人去知会大哥。还有,大嫂冲撞了安宁公主,可她现在人还昏迷着......”郑言谨看了看自己母亲的肚子,实在不忍心她再劳累,可大伯母又不够机灵,“只能劳烦祖母进宫帮大嫂请罪了。” 二夫人闻言轻斥了儿子,“说的什么胡话,怎么就是你大嫂冲撞了公主,还要你祖母进宫折腾,不过派人知会你大哥是应该的。” 等郑言恭收到传信儿,向张真告了假再赶回国公府时,太医已经开好方子准备离开了。 听了太医说,穆芙芮是受了惊吓,心神不宁以至晕厥继而起了高热,郑言恭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颂歌递上一个红封,恭敬地将太医送出去。 万佳不放心要留下来,将裴姝送出门,又说好了有什么事会派人去告诉她。 郑言恭将母亲和二婶都劝走,又交代奉万老夫人的令前来关心的彩书,“回去告诉祖母一声,大奶奶没事。” 等人都走光了,转头看见郑言谨没跟着二夫人离开,郑言恭问道:“怎么了?” 郑言谨四处望了望,确认无人才将郑言恭拉到一边。 “大哥,边关大捷,鞑靼起码十年内无力再犯,祖父和言慎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咱们家现在风光无限......” 郑言恭看着二弟,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大嫂今日受了委屈不假,可咱们家......要是能劳烦祖母她老人家进宫一趟,为着今日冲撞了公主请罪......”郑言谨还不习惯他大哥这么认真的听自己说话,有些说不下去了。 郑言恭笑笑,拍了拍郑言谨的肩,二弟最近个子蹿高了不少,快赶上自己了。 “我知道了,祖母进宫不合适,还是让我母亲去吧。” 当日曹国公府世子夫人就向宫里递了牌子求见皇后娘娘,而街上也有了今日之事的传闻。 安宁公主仗势欺人,将曹国公府大奶奶打到吐血晕厥。 第141章 请罪 “曹国公世子夫人?”皇后正由宫女给她染指甲,闻言将手抽回来,“什么事要她求见,这可少见了。” 紫菂接过宫女手里的工具,跪在皇后跟前继续小心地涂着丹蔻,“已经去查了,吴氏那人主动要求进宫求见娘娘,的确有些奇怪。陛下刚昭告天下曹国公大败满都蒙克,难道是要趁此机会进宫讨赏?” “哼。”皇后冷笑一声,“要真是为着讨赏,那吴氏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话音未落,皇后身边的大太监伍又进来,向皇后行了大礼后说道:“娘娘,今日安宁公主与福瑞郡主在玉颜阁起了冲突,公主将郡主打晕了又亲自将人送回国公府......”说着伍又斟酌着听来的消息又补充道:“公主今日回宫和往常一样,不像是将此事放在心上一般,倒不知事情究竟如何。” 紫菂说道:“如此看来,吴氏进宫难道是要为郡主讨说法?” 皇后没说话,等紫菂将十个手指悉数包好,她举起手看了看,才幽幽的说道:“明日吴氏进宫时将淑妃也叫来一起,圆的扁的都是她女儿惹出来的事,叫她自己听着,免得到时候又去陛下跟前哭哭唧唧的。” 宫里收了世子夫人的牌子,明日就要进宫见皇后娘娘,可吴氏还没听明白自己此番究竟是为何而去。 “分明是安宁公主打晕了阿馒,言恭你让我明日进宫去赔不是?母亲听不明白,我不是应该去给阿馒讨个公道吗?这事要是你岳母知道,也会去为阿馒讨个说法,为何我们要认错,阿馒何错之有?” 世子端坐着,听了妻子和儿子的对话大概猜到了郑言恭的用意。想到皇帝在早朝上宣布了曹国公的功绩,又将他写的关于虎贲军入京卫的折子拿出来让众臣商讨...... “言恭,不日你祖父就回来了,你预计做到什么程度?” 郑言恭看了看一脸不解的母亲,再看着一脸凝重的父亲,深吸一口气。 “父亲,咱们送祖父祖母回淮安府养老吧。” —————— 穆芙芮醒来时,郑言恭坐在她身边看书。南山的药丸吃下后,那些症状在两个时辰内就会消失。 “醒了?”郑言恭看了看穆芙芮,起身去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来。茶温刚好入口,穆芙芮将一整杯都喝下去了。 郑言恭看着穆芙芮喝完一杯,又去倒了一杯递给她,“再喝一点。” 穆芙芮听话照做,将第二杯也喝完,把空杯子递给郑言恭,然后眼巴巴地望着他说道:“夫君,我被安宁公主打了。” 郑言恭看她努力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虽然知道是装的,可还是忍不住心疼道:“还有哪儿疼吗,可是磕着了?”一边说着一边将穆芙芮的脑袋挨着摸了一遍,又要去撸她的袖子看胳膊。 “哎呀,没有没有,逗你的,我装的。”穆芙芮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笑得一脸灿烂,“我故意将事情闹大,想着一次将她收拾了,省得隔三差五来找我的茬。” “关于此事,我有话要跟你说。”郑言恭有些愧疚,阿馒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让安宁公主栽跟头,现在为了国公府要让她将这口气咽下去,也着实委屈了她。 穆芙芮闻言坐起身来,“何事,你说。” 郑言恭将穆芙芮的手握住,拇指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背,缓声说道:“明日母亲会进宫向皇后娘娘请罪,因为你今日冲撞了安宁公主。” 见穆芙芮脸上并没有不悦只是微微挑眉表示不解,郑言恭继续说道:“祖父不日就要回京,虎贲军会编入京卫,北境起码十年内不会有战乱。还有,三叔......阿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跟我今日冲撞公主有什么关系?”穆芙芮还是没听明白。 “祖父立了大功,可他已经是超一品国公,陛下已是赏无可赏。人还没回来,公主就将你打了。如无意外,我将来应是要继承爵位的,你可是我的妻子,欺辱国公府未来的主母,安宁公主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解决。” 穆芙芮在郑言恭的引导下想明白了,曹国公即将回京,正是要庆贺功臣归来好好犒赏的时候,可安宁公主却肆无忌惮将穆芙芮打了。如果陛下重罚公主,虽能堵住悠悠众口,可皇帝的心思会如何?会觉得曹国公府这是要让天下人盯着他,让他忌惮着不能动弹吗?郑明义的事若真如三皇子所说被皇帝知晓,等着他们一家人的还不知道是什么。 可如果皇帝不重罚安宁公主,只将此事轻轻揭过呢?那就是给其他人一个信号:曹国公府如今兵权也交了,未来也不再被需要了,一个拔了牙的老虎就只剩任人宰割的下场了。 “对了,我让拾茵他们将今日之事传出去,会有影响吗?”穆芙芮想起今日原本只是想将事情闹大,让安宁公主吃个瘪,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现在的局面。 “不会,你做得很好,我已经告诉石竹他们,将传言的重点放在安宁公主是故意针对你,且之前在宫里已经辱骂过你了。只是委屈你,不能痛痛快快去找她的麻烦了。” 看着郑言恭一脸愧疚,穆芙芮笑了笑,“这有什么,我本就是烦她了,只要她以后别再来招惹我就成。对了,试探出皇帝的反应以后呢,你准备怎么做?” “我想先将祖父祖母送回淮安,最好二叔一家也回去。不过言慎也立了功,估计他走不了。” 穆芙芮一听二夫人也要走,下意识就反对,“那不行,一家人怎么能分开,何况皇帝也不一定就能允许祖父离京。” “我们得犯错,不能一点破绽都没有,那样更危险。”郑言恭双手握紧,将穆芙芮的手都捏疼了,听到她喊痛才回过神松开手。 “犯错?你的意思是,让皇帝逮到我们的错处?” 郑言恭点点头,“祖父必不会将三叔交出去,可三叔定是在谋划什么。得想办法将祖父摘出去,再牵制三叔......和岳母。” 穆芙芮听到郑言恭说岳母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在说跟她无关的人一样。不过想到之前回家,穆驸马和江都公主之间那奇怪的气氛,还是将心里的疑虑说了出来,“或许,整个公主府都已经参与其中,我父亲虽与他几个兄弟们关系一般,可若是长兴侯也被他们收拢了呢?” “而且。”穆芙芮看着郑言恭问道:“你确定祖父会听你的?” 第142章 喝茶 “我想跟三皇子再见一面。”郑言恭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若是三皇子将来继承大统,我们一家,甚至三叔,或许都能保全。” 穆芙芮想起之前让铃兰查回来的消息,问道:“一个连亲王都没封的皇子,真能坐到那个位置?” “正是因为他原本是坐不上的,这从龙之功才足够大。” 郑言恭紧锁的眉头落在穆芙芮的眼里,两人心里都明白,这事并不是像嘴上随便说说那么容易做到的。 “你是想以什么身份和三皇子见面?你自己?还是代表曹国公府?恐怕祖父不会允许,就是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穆芙芮没出口的是:如果只是郑言恭自己,三皇子怕是不会放在眼里。可这话说出来就有些伤人了。 不用穆芙芮说,郑言恭只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了。 “祖父和父亲只要不反对,这事就能做。”郑言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总觉得,祖父还有很多事瞒着我们,可关乎一家子性命,我不想稀里糊涂地就这么干等着。” 穆芙芮点点头,他们夫妻俩在这个家多少有些没用。既做不了主,也没办法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管。 “明日母亲进宫不会有事吧?要不,还是我自己去吧。反正今儿太医也来瞧过了,我可是实实在在被安宁害惨了,还有我脑袋上磕这个大包......”穆芙芮伸手去摸,疼得“嘶”一声。 郑言恭忙扶着穆芙芮的头转来转去地看,“在哪儿?要不要抹点药油,很疼吗?” 穆芙芮将披散的头发都顺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靠近发际线的位置有一个肿包。 “刚才怎么没摸着,这是怎么磕的,竟然起了这么大一个包。”郑言恭起身去找药油给穆芙芮涂,被她拉住衣角。 “没什么经验,往旁边倒的时候磕在椅子扶手上,当时痛得我差点装不下去。别抹药啊,要不明天就没了我还怎么装可怜。” 郑言恭被穆芙芮的样子逗笑了,笑过以后还是去找药油来给她抹上。 “你不用担心母亲,她知道该怎么做。而且......她的性子更适合去做这件事。” 穆芙芮等郑言恭抹药油的手停下,追问道:“这是为何?母亲性子很好,她又不喜争辩,要是那安宁胡说八道将母亲欺负了怎么办?” 郑言恭将药油收起来,然后扶着穆芙芮躺下,吹灭了油灯,在被子里找到穆芙芮的手握住,耐心温柔地说道:“母亲只是性子良善不是好欺负,况且明日又不是进宫去吵架。快睡吧,明日我休沐,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两拉手着手,不再说话。可能是今日折腾得实在累了,或者是南山的药丸药效还未散去,穆芙芮很快就睡着了。 黑暗中,郑言恭睁着眼睛,眼神却没有聚焦,只愣愣的望向前方。隐隐的月光让人勉强能看出屋内布局,不远处的架子上放着穆芙芮最喜欢的几个泥娃娃,月光刚好打在架子上。郑言恭侧过头,盯着那架子,听着穆芙芮沉稳绵长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间,他也睡着了。 翌日,郑言恭虽然休沐,可世子夫人今日要进宫,他得送母亲到宫门口。像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做完早课练了会儿枪,洗漱更衣后,郑言恭道秋华院接世子夫人。 “言恭,来得正好,陪母亲用早膳。”世子夫人吩咐妙音给郑言恭盛粥,自己继续细嚼慢咽。母子俩安静的吃完,一起出门。 世子夫人今日按品大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裹在身上不是很舒服,即使坐在马车上也得挺直腰杆用力撑着脖子。 妙音将软枕垫在世子夫人身后,让她坐着能稍微松快一点,“夫人,奴婢出门前已经让她们准备好了药材,等您回府就泡个药浴,这几日您睡得也不好,赶明儿还是请府医重开个调养方子吧。” “不用了,昨日只是担心阿馒才睡的不安稳,等出宫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世子夫人闭目养神,努力将心里那股子烦躁压下去,今日进宫可不是去参加宴会的。 郑言恭骑着马护在马车旁边,车里面的对话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曹国公府离皇城不远,等马车停下,世子夫人从车上下来,脸色比早上被叫醒时还差上一些。 这也是昨日世子和郑言恭嘱咐她这么做的。曹国公领着孙子在北境立了大功,人还在回京的路上,他的长孙媳就被公主殿下打了。作为国公府世子夫人,她今日进宫却不是为着讨公道,而是要替起不来床的儿媳进宫赔罪。 因为君是君臣是臣。 郑言恭目送世子夫人到宫门,留下护卫和妙音等着世子夫人出来,自己带着颂歌回国公府。路过一家新开的点心铺子,郑言恭见还没开门就有不少人在门口排队等着,想起穆芙芮应该会想尝一尝,便让颂歌也去排着。他自己下马,在旁边的茶楼坐下,要了一壶茶。 这时候还早,茶楼也没几个人,连说书的都还没来。郑言恭百无聊赖,吃着花生米,看着小二招待几个为数不多的客人。 有一桌客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一桌有四个男人,个个都很壮实。除了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男子穿着得体以外,其他三人虽然也都穿着绫罗绸缎,可那衣裳分明不是很合身。 郑言恭的打量很快被那几人察觉,他们也毫不客气的回敬了不太友善的审视,那个年轻男子对其他三人说了几句什么,那几个壮汉就收回目光,继续端坐着像木头一样。年轻男子这时端起茶杯,面带微笑朝郑言恭扬了扬。 郑言恭也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男子见他无恶意,也就没有再说什么。这时,常祖旺找到郑言恭。 “惟寅,我可算找到你了。”说完自顾自拿起郑言恭的茶,也不嫌弃,一口喝了个光。 “我先去的国公府,他们说你出门送伯母进宫了。我又追到宫门口,结果又扑了个空。要不是看见颂歌,我就又往国公府寻你去了。” 郑言恭拎起茶壶再给常祖旺倒了一杯,看着他喝了才开口,“寻我做什么,是不是听说了那事?” 第143章 疏离 常祖旺嘴里的茶还没咽下去,只能点头。郑言恭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示意茶楼不是说话的地方。常祖旺会意,将自己的担心都暂时抛在一边。 “待会儿颂歌买了点心给弟妹也带一份回去,我这几日恐怕没时间跟兄弟们喝酒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长进了,没事少出门,也别来烦我。” 常祖旺心想,今日世子夫人定是进宫讨公道去了,此举可能会得罪宫里。郑言恭让他不要管此事,并且两人最近还要保持距离,这是怕连累到朋友。可是他常祖旺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 “让颂歌送去我家就是,我今儿去你那儿吃饭。”常祖旺说完也不顾郑言恭眼神里都是反对,摸出钱放桌上,拉着郑言恭朝外走,当真就要立刻和他一起去曹国公府。 等他们离开了,另一桌四个人才开始小声讨论,说的却不是汉话。 郑言恭和常祖旺骑着马一路回曹国公府,眼看要到了,路上又遇见了熟人。 “师兄,我正好要去找你呢,这么巧就在门口遇见了。”姚相新老远就开始朝郑言恭挥手,让人想看不见都难。 郑言恭叹了口气,无奈只能让人都进府,嘴上嫌弃着,心里却暖得不行。 三人一起去给万老夫人问安,正巧遇到要离开的二夫人,三人一起给二夫人行礼问候。 “都是乖孩子,待会儿留下来用午膳,我让人给你们多备几道酒菜。”二夫人笑着说完又朝郑言恭招招手,两人往旁边走了几步,“祖母有些被气着了,我跟她悄悄说了阿馒没事,但她还是不放心。言恭你知道,祖母年纪大了,总是盼着你快些开枝散叶的......” 郑言恭听懂了二夫人的意思,怕是之前让他收通房的事又要重提了。 “二婶婶,我知道了。您保重身体,现在全家都盼着您肚子里的宝贝,说不定他一出生,祖母就顾不上我和阿馒了。”郑言恭调皮的说着,二夫人被逗笑了,手指虚空点了点他,摇摇头走了。 三人见到万老夫人时,她脸上一点看不出在生气的样子,只笑着对常祖旺和姚相新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自己去玩儿。不过临走时,万老夫人让郑言恭得空来一趟,说是有事儿要交代他。 等三人终于坐下能好好说话了,姚相新抢先开口。 “师兄,师......嫂子她怎么样了?” 常祖旺也一脸关切,不过他觉得兄弟的女人自己太过热切不太合适,没想到姚相新就这么问出口了。 “受了些惊吓,头也磕破了,还下不得床,今日就不便出来跟你们寒暄了。”郑言恭倒不是刻意隐瞒,他也没觉得自己说的是假话,穆芙芮的确磕到了头,也还没起床...... 姚相新听到这话,忙追问:“伤得很重吗?太医怎么说?” 常祖旺这下是真的觉得姚相新没有分寸了,心想他们这些道士即使斩断尘缘,男女大防上没那么讲究,可这是人家的妻子,他一个外男也太关心了。 “咳咳,要是严重,惟寅此刻也不会与你我在这儿喝茶。”常祖旺说完自顾自端起茶喝了一口。 郑言恭知道姚相新的确是担心穆芙芮的身体,便宽慰道:“已无大碍,放心吧,养些日子就好了。”说完微微朝姚相新点了下头,示意他安心。 得了这个暗示,姚相新才终于放心,也端起茶品起来,三人一时谁都没说话。 郑言恭不说话是因为他觉得这些事还是不要把其他人牵连进来的好。越少人知道越好,将来要是曹国公府真面临什么灭顶之灾,这些跟他们关系近的人家也能及时将自己摘出去,说不得关键时刻还能帮上一把。 姚相新没话说是因为他今日来要问的事已经有了答案,只要穆芙芮没事就好。那人身上的机缘大,要是因为哪个刁蛮公主一时任性将她的性命夺去了,未免可惜。 而常祖旺,他不说是因为有姚相新这个外人在。虽说之前一起吃过饭喝过酒,且姚相新这人给他感觉也不错,可兄弟家里的事还是别让其他人知道的好。况且外面的传言那么多,究竟是真是假还不知道。要是那些传言是国公府故意放出去的,这姚相新万一不可靠给泄露出去怎么办。 就在三人犹豫着谁先开口找个话题聊时,下人来传话:三老爷要见大少爷。 常祖旺一直对好兄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三叔很好奇。他们几个相互之间与对方的长辈都相熟,就像李庭竹的五叔,只要他在家,没少带着他们三个一起长见识。就是常祖旺他爹,也指导过郑言恭多次,算是他半个武师傅。郑言恭他二叔就更不用说了,有一段时间带着他们三个去淘石头,三人被当做苦力被郑钟要来喝去。 只有这个三叔郑明义,常祖旺就没说过几句话。 “惟寅,咱三叔有事儿啊?那我陪你一起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常祖旺话音刚落,姚相新接话道:“对对对,咱三叔有什么事儿吩咐一声就是。” 郑言恭扶额,好说歹说才将两人拦住,自己单独去了秋苓院。 郑明义坐在院子里,郑蕊带着云琼和一大堆药材补品正要往涵碧轩去,父女俩商量着,等看望了穆芙芮回来以后,再派人去寻点什么回来给她。 “大哥。”郑蕊见到郑言恭笑着给他行了一个礼,得体大方,全然没有之前怯懦拘谨的样子。 郑言恭摸了摸郑蕊的头,“这是要去看你大嫂嫂吗?她见到你肯定很高兴,这会儿怕是已经憋坏了,快去吧。” 郑蕊闻言带着云琼离开了。郑明义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招呼郑言恭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桌子,郑明义没有急着说话,取了龙井茶叶放入茶壶,注入刚煮好的水,将盖子盖好后等了三息。然后将茶水倒在盂中,再次将沸水注入茶壶。整个过程中他一气呵成,等到茶泡好,倒了一杯给郑言恭,才开口。 “我小时候不是很坐得住,爹爹就会让我给他泡茶,一壶又一壶。”想起幼时的事,郑明义眼里全是怀念和温暖,“喝得他一直去恭房,晚上都睡不着觉。” 郑言恭对于郑明义描述的祖父有些陌生,祖父对父亲和二叔不是很亲近,对自己更像是老师,而对郑明义......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羡慕,甚至嫉妒。 “三叔找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郑明义听出郑言恭语气里的疏离,心中无奈叹息。万老夫人表面上接纳了自己,近来一家人吃饭也派人来喊自己和郑蕊。可他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她对自己的防备比从前更甚。 而大哥郑铄和二哥郑钟,看他们万事哄着,事事商量的态度,怕是已经知道“国公府的三老爷”这个身份只是个幌子。郑明义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们俩恐怕一清二楚。 只有几个小的,作为长辈,郑明义还能费些心思和他们亲近些。言谨没事也会来秋苓院找三叔借几本书扯扯闲篇,等言慎回来也有一份大礼备着。唯独言恭和阿馒小两口,嘴上喊“三叔”比谁都恭敬,可看起来又不是很待见这个长辈。 “阿馒是装被打晕的吧?外面那些传言分明是有人故意散播,我能知道,宫里那位估计也能知道。大嫂进宫应该不是去讨说法,是去请罪吧。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么一来,原本你祖父回京是举国欢庆,现在全天下都等着看,陛下要怎么对待被自己女儿欺辱的功臣家眷。你想得到什么结果呢,那位要是趁机对付咱们家呢?” 郑明义说完,郑言恭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眼望着他。 “三叔,有没有这事,祖父回来陛下都是要对付我们家的,您不清楚吗?” 第144章 热闹 郑言恭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自己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有些事还好办些,可话已出口,还得想办法圆回来。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的呼出来。重新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才又开口说道:“三叔,是言恭无礼了。我只是有些气恼,那安宁公主不是一次两次欺负阿馒了,要是再不想办法让她吃点苦头,为人夫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郑明义既高兴郑言恭对阿馒的心意,又怀疑事情是否如他所说: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故意把事闹大。 “况且。”郑言恭又说:“北境太平了,祖父手里的兵权本就是要上交的,陛下也不会就这么放任我们家手里这么多兵马,虎贲军都是要收回的。” 郑言恭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郑明义的反应,意料之外的,郑明义听到他说的话并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是都要放到京卫吗,呵,骁勇善战的骑兵放到京卫,看来陛下很自信,北境是完全太平了。” 郑言恭闻言心中一紧,想到之前郑明义栽赃的事,难道他和鞑靼真的勾结在一起。 “今日叫你来也不是别的,就是告诉你,我们都是一家人。”郑明义语气很郑重,看着郑言恭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不用拿自己去争一口气,要是你们真被伤着了,家人都会担心会难过,三叔也会。你们只需再忍耐一些时日,以后都会好的。” “三叔。”郑言恭突然喊了一声,“我只希望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当然,也包括你。” 郑言恭很清楚,要是郑明义真的和江都公主有夺位的计划,自己或者说连祖父都阻止不了。但是要拿一家人的性命陪他们一起九死一生折腾一遭,那也是不可能的。哪怕成功了,曹国公一家将比现在还风光。 两人没什么可说的,就这么看着对方,静静对峙着。这时,脚步声传来,锦绣端着一盘水果过来。 “大少爷,这是今日刚到的枇杷,奴婢已经将皮和核都去了,您快尝尝。” 锦绣将一盘子枇杷分装在两个小碗里,一碗放到郑言恭面前,另一碗亲手端着,用竹签叉着喂郑明义。 郑言恭对这个皇帝安插进国公府的女人没什么好感,只微微点头,枇杷却是没有要吃一口的意思。站起身朝郑明义行了一礼,“三叔,阿馒这几日怕是下不来床,就劳烦蕊儿妹妹多去陪她说说话解闷儿了。今日有两个朋友来做客,侄儿先行告退。” 郑明义也没有再挽留,郑言恭就转身离开了。路过锦山的时候郑言恭愣了一下,刚才他和郑明义说话时这人就在这儿。难道锦山不是皇帝的人? 心里将此事记下,郑言恭往常祖旺和姚相新等着的花厅去了。 —————— 世子夫人吴氏今日从进宫门开始,心里就一直不安,昨晚丈夫和儿子将今日要说的要做的都给她计划好了,只需要一步一步照着做就是。 到了坤宁宫,紫菂出来迎吴氏,“世子夫人,今日来的早,淑妃娘娘来给咱们皇后娘娘请安,真是赶巧儿了。” 吴氏心想,果然被言恭说中了,皇后巴不得淑妃以及她的一双儿女都惹事,惹得越大越多就更好了。这样靖王以及支持他们的大臣,就顾不得在朝堂上给太子使绊子了。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参见淑妃娘娘......”吴氏话还没说完,淑妃就上前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清溪,你我之间不必多礼,给皇后行了礼就成。” 吴氏忙将手从淑妃手里抽出来,又恭敬福了一礼,“娘娘亲和,可这礼不能废。” 淑妃进宫前就是京城闺秀中的佼佼者,吴氏一个小官家的侄女可够不上跟她们那群大家小姐一起玩儿。不过是跟世子成婚后才勉强融入这圈子,从前不相熟,更遑论直接以闺名称呼吴氏。 皇后见淑妃热脸贴了吴氏冷屁股,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不显,也不计较淑妃刚才逾矩,只温和的命人赐座。 吴氏没有坐下,而是恭敬向皇后行了跪拜大礼,“皇后娘娘,今日臣妾进宫是为着我那儿媳阿馒请罪来了。” 皇后心想:来了,今日这出好戏正式上演了。 淑妃被吴氏下了面子,勉强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听到吴氏今日进宫是为穆芙芮请罪来的,面色一僵。但她很快就将心底的疑虑掩藏,坐回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吴氏。 “这是做甚,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就是。紫菂,你去把清溪扶起来。”皇后还是保持她一贯的温婉亲和的样子说道。 可无论紫菂怎么劝,跪着的世子夫人都不愿意起身。皇后无奈,只能允许吴氏跪着将她要说的话说完。 吴氏按照郑言恭教她的,只如实将玉颜阁发生了什么说了出来,没有在其中掺杂任何情绪。末了又说穆芙芮如今下不得床,她这个做婆母的只得替她进宫请罪。请求皇后娘娘看在穆芙芮身子本就孱弱,以前少在外走动不擅交际,且无意冲撞公主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 淑妃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慢往口中送,脑子里却转得飞快。 原以为这吴氏仗着曹国公立了功,今日是进宫来为儿媳讨说法闹一回。那自己少不得就要将人哄一哄,别让他们将事情再闹到陛下面前去。要是被太子党抓住机会,到时候不止安宁要受罚,连儿子也要受牵连。 可事情完全不是她所料那般,这吴氏,或者说曹国公府是打的什么主意。淑妃借着喝茶的动作,悄悄看了一眼皇后。她的表情虽然和平日没什么两样,还是装得一副温婉大气的样子,这这么多年的对头了,这就一眼淑妃就知道,皇后在幸灾乐祸。 那么吴氏赔罪,对他们母子肯定不是好事。 就在淑妃想着要回去哄着安宁出宫,亲自去曹国公府赔罪,尽快将此事了了,宫人来通传:江都公主求见。 得,这下更热闹了。 淑妃心里开始着急起来,楚知宜可不是好说话的主儿。又开始怪安宁,先前她说要去为姐姐祈福,让常宁下辈子也投个好人家,结果在外面待了一两年,性子越发野了,竟敢去惹楚知宜的女儿。想到这儿,淑妃又在心里咒骂穆芙芮,本来就是个病秧子,常年在家呆着不出来活动,成了婚反而在外面招摇。要不然也不会叫安宁遇着她沾染上这倒霉事儿。 皇后让江都公主进来,睨了一眼淑妃,看着她藏都藏不住的焦虑,脸上的表情虽极力克制也还是能看得出端倪,精彩极了。 第145章 齐聚 江都公主一收到穆芙芮被安宁公主打晕的消息,就立刻派人去了曹国公府。刚巧铃兰办完事回来遇到,将穆芙芮是装晕的事儿说了。 知道女儿没事,江都公主就放心了。可安宁那丫头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就欺负穆芙芮也是事实,今日进宫,管她吴氏是讨公道还是请罪,自己这个做母亲的肯定是要为女儿要个说法的。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江都公主给皇后行礼问安后像是刚看到淑妃和吴氏一般,“哟,淑妃娘娘也在,亲家母也来了。” 江都公主有帝后的宠爱,哪怕在宫里也是横着走。 皇帝有五子四女。长子长女皆是中宫皇后所出,长女永平早就嫁给西平侯,夫妻俩在云南镇守,太子为长子。淑妃膝下有一子两女,分别是次子靖王和二女儿常宁,以及三女儿安宁。常宁没了以后,皇帝和淑妃很是痛心,便越发宠爱安宁。 从前安宁年纪小,和江都公主照面的机会也不多,两人也只是看见了打个招呼的关系。原本这两位公主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要不是穆芙芮嫁的人是安宁自认该是她姐夫的郑言恭,大概她这辈子会和江都公主说的话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二十句。 皇后乐得见淑妃被江都气着的样子,也不责怪江都作为公主应该向淑妃行礼,只亲热的招招手,让江都公主快些将吴氏扶起来。 “今儿知宜来得早,少见你这么勤快。正巧儿,快些劝劝清溪,有什么话咱们坐着慢慢说。”说完还给江都公主使了使眼色。 江都公主没有立即去扶,而是先问道:“亲家母今日进宫莫不是和我一样,是为阿馒来找皇后娘娘做主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没说话,淑妃更是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世子夫人此刻有些窘迫。虽然儿子事先说过可能会面临这样的窘境,可真到这儿了,她的清高和骄傲又有些接受不了。 皇后最先发现世子夫人的不自在,面带威严让紫菂去扶吴氏起来,这次倒是没被拒绝,世子夫人站起身福了一礼,终是坐在了凳子上。 “好了,人也到齐了,清溪刚才也将事情都说清楚了,淑妃。”皇后话锋一转,看向淑妃说道:“将安宁叫来问问。” 说完也不用淑妃差人,皇后一个眼神,就有宫人去请安宁公主了。 淑妃心知今日女儿是避免不了要来这一趟,只得跟身边的丫鬟耳语几句,让她去门口接应一下,好提前将世子夫人说了什么,这里是个什么情景告知安宁。皇后倒没有阻止,今日人来得齐,她也有事要借机弄清楚。 趁着安宁人还没到,皇后状似无意地问吴氏,“听说当时阿馒身边跟着两个忠心的丫鬟,竟然连跟着安宁的护卫都近不了身,不愧是曹国公府,连丫鬟都比宫里护卫身手好呢。下次进宫让阿馒带来我瞧瞧,她们忠心护主,当赏。” 世子夫人正要开口说延年和铃兰是穆芙芮从公主府带来的陪嫁丫鬟,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儿,“几个力气大些的丫鬟罢了,能得娘娘一声夸赞就是她们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江都公主却是在这时候开口:“婶婶,您忘了,那两个丫头是我给阿馒的陪嫁丫鬟,其中一个还是袁嬷嬷的干女儿呢。就那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有奴才们传话那么夸张,不过是在家时,让家里的护卫教了些防身护主的招式。也就是宫里的护卫看着她们是姑娘,手下留情了而已。” 世子夫人悄悄看了眼江都公主,她觉得阿馒的丫鬟可不是就会些花架子的招式。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件事不好让皇后娘娘知晓,所以只附和着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说起袁嬷嬷,皇后又有些不高兴了。之前让紫菂带着医女去看了,回来只说的确是生病,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不过人也不中用了,连话都说不清楚,眼看着快要咽气儿了,公主给用了上好的药材吊着命。 眼下江都又不愿意再要宫里赏赐的奴才,导致皇后对江都的公主府近来发生了什么都无从得知。这让皇后很是不满,于是说道:“还是你府上的护卫教得用心,赶明儿我也送几个力气大的丫头去你那儿学学,等今年秋猎的时候带在身边。” 皇后这么说,江都公主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笑着应下。 淑妃心里还在担忧待会儿安宁来了要怎么做,全然顾不上听皇后和江都说了什么。这时候恨不得立刻派人去问靖王,可皇后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安宁公主还没到坤宁宫门口就被淑妃身边的大丫鬟易应接到了。 “姐姐,烦您稍等,殿下的头花有些歪了,我给殿下正正,很快就好。”说着易应就将一个荷包塞进了皇后宫里的人手里。 那宫人掂了点荷包很是满意,催促她们手脚快些,就稍稍走了几步,在不远处等着。 易应将皇后宫里的情形说给安宁公主听,然后劝道:“殿下,娘娘派奴婢来是嘱咐您,那曹国公世子夫人看似来请罪的,肯定不安好心。您待会儿可一定要忍耐,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以防她们恶人先告状跑到陛下跟前说您的不是。靖王殿下想要拉拢曹国公府,您可不能这时候将人推远了,送到太子手里。” 安宁公主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还能分不清好歹来?走吧,啰嗦得很。” 一行人很快到了皇后宫里。安宁公主恭恭敬敬地给皇后行礼问安,又一一跟在座其他人问候,仪态端方,温柔娴静,全然没有平日里张扬跋扈的样子。 皇后没有立刻让安宁公主坐下,也没有疾言厉色,语气平静地问道:“今日曹国公府世子夫人进宫来请罪,说是昨日阿馒冲撞了你。可如今她躺着下不得床,是你打的?论起来,阿馒还小你一辈,都是一家人,何至于闹成这样。我也不能只听吴氏一家之言,你也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安宁公主回话道:“回母后,儿臣昨日去玉颜阁,是听闻最近出了一款口脂很是好看。刚好他们店设计了新的妆容搭配,说是江西流行的样式。儿臣想着母妃祖籍江西,叫身边的人学了回宫给母妃瞧瞧。刚好福瑞郡主占着那一间厢房,儿臣身边的人请她们让一让,玉颜阁的老板也说扬州厅还有好位置,可......” 江都公主冷哼一声,“怎么,先来后到的道理你不知道吗,阿馒不让,你就将她打晕在地?” 第146章 即将 江都公主的质问没有让安宁退缩,她转头看着这位堂姐,笑着说道:“上下尊卑的道理本宫还是知道的,堂姐难道没教过福瑞郡主?” 淑妃心中一紧,正要开口帮女儿圆过去,就听见安宁又对世子夫人说道:“我和福瑞郡主并没起什么争执,只是玩闹间不小心拉了她一把。不过疏忽她体弱也是我的不是,今日我会亲自上门探望,恐怕会打搅府上清静。” 见安宁公主服软,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世子夫人起身朝安宁公主福了一礼说道:“怎敢劳烦公主千金之躯,阿馒......” 世子夫人本想说“阿馒无妨”,可江都公主在场,她觉得这话当着人家母亲的面说出来不妥,于是说道:“阿馒身子弱些,将养些时日会好的。” 江都公主那口气还没咽下,斜睨了安宁一眼,转头对皇后说道:“到底不是婶婶您亲自教导长起来的,空有那仗势欺人蛮横无理的架子,却没有身为公主该有的气度和容人的雅量。知道会打搅人家还硬要上门,可别再耽误我阿馒休养。” 眼看安宁要跟江都对上,皇后出声阻止,“好了,安宁愿意去探望也是好的,不过等过几日再说吧,阿馒需要静养,的确不适合上门探望。你......” 皇后话还没说完,有宫人来报,陛下刚下了朝,要见安宁公主。 —————— 曹国公在郑言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原本他也是骑马领军回京,可路上颠簸,多日劳累加之最近又有些上火,他的痔疮变严重了,现在是万万不能骑马了。 “祖父,我们明日就能抵京,等回家您可要好好养些日子。您先前摔下马险些吓死孙儿,您脸上的擦伤又不肯抹药,回去我怎么跟祖母还有大伯父亲他们交代。您真是......” 郑言慎前日亲眼看着祖父从马上摔下来,当时他脑子“嗡”的一声,还是听到祖父的亲卫呼喊军医才醒过神来。 传回京城的都是捷报,可他这次跟在祖父身边,是亲眼看着这个花甲之年,原本应该在家颐养天年的老将军是怎么一天一天消瘦下去的。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祖父怕是还要亲自上阵杀敌。 没想到打完胜仗,祖父却跟他说以后准备镇守北境。还说将来他死了,就一把火烧了,将骨灰撒在边境上。 本以为陛下不会同意,可祖父写了奏折,或许还有密奏,不久后京中就传来消息,让他们祖孙带着虎贲军回京。 路上祖父心事重重,问也问不出个什么,郑言慎只得小心伺候。无奈行军路上条件有限,祖父居然还有很严重的痔疮。天知道行军打仗之人日日骑马,要是有痔疮长久的磨着,得多难受。军医说只能养着,要忌口还要注意休息,偏偏这两件事曹国公都做不到。 曹国公趴在软垫上,懒得抬头,闭着眼哼着北境的歌谣,不想再听小孙子啰里吧嗦翻来覆去那几句话了。 郑言慎还要开口,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这声音和行进的军队截然不同。 “将军,是国公府派来的人。”车旁的亲卫发现来的是熟人,告知车里的两人。 闻言,郑言慎立马钻出了马车,“家里来人了?祖父我去看看来的是谁。” 来的人是陆飞,见到郑言慎双拳一抱,“三少爷,属下有大少爷的信呈交给国公爷。”说着从怀里递出一封信给亲卫。 郑言慎急着去看大哥写了什么,不忘对陆飞关怀道:“你赶路也辛苦,去吃点东西喝点水,休息片刻再听候祖父安排吧。”说完又迅速钻进马车,一进去就见曹国公眉头紧皱,片刻后又松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 “祖父,大哥说什么?”郑言慎不敢直接伸手去拿信,只能伸长了脖子偷瞄。 曹国公将信纸折好收起来,又重新趴回垫子上。 “来的是谁?” “陆飞。” “让他回去吧,就说我知道了。” 郑言慎欲言又止,嘴张张合合好几次。见祖父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只得出去传话。 等陆飞快马加鞭再赶回来,已经是第二日,眼看就要天亮了。城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陆飞下马,打了个哈欠排在入城的队伍里。 “诶,听说今日曹国公就要带着大军凯旋抵京,待会儿可得早点去找个好位置啊。” 队伍里有人在讨论着,听到曹国公几个字,路飞的耳朵不自觉被吸引。挪了挪位置,朝聊得最热闹那群人的方向靠近。 一个大汉说道:“你傻啊,大军又不会进城,肯定是驻扎在京郊大营或是另外扎营。到时候应该只有曹国公和一些立了功的将军会骑着高头大马穿城而过。” “上一次有这大喜事还是我儿子出生那年,也是曹国公打了胜仗归来。天佑我大胤,有了曹国公这样的战神,北境那些鞑子和野人再也不敢来犯我国威了。”另一个年岁稍大的男人抽着旱烟,乐呵呵地说道。 这时,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小声地说道:“你们可知,曹国公在北境保家卫国,可他的家眷却在这京城被人欺辱?” 几人闻言都将脑袋聚拢,打听着怎么回事。他们都是住在城外的,今日或是碰巧或是专门进城凑热闹,对这两日京中的传闻还没有听闻。 货郎忿忿不平的说道:“安宁公主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多次刁难福瑞郡主。福瑞郡主是谁你们知道吗?就是江都公主那个体弱的女儿,如今嫁给了曹国公的长孙。婚后身子眼见好了不少,前日,被安宁公主在玉颜阁打伤,人当场就要不行了。据说现在人还昏迷着,可怜啊,不知道熬不熬得到曹国公回来见这最后一面......” “快要不行了”的穆芙芮此刻还没醒。昨日郑蕊来陪她玩儿了大半日,今日又约好了万佳和裴姝,除了不能出门玩儿,这日子跟从前也没差。哦,还是有一点差别,万老夫人让她暂时不用去请安,也不用抄经书了。 郑言恭一早就醒了,将穆芙芮放在被子外面的胳膊放进被窝里,再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衣裳,将床帐重新放下,外面的一切自有他们男子去应对。 第147章 开始 “陛下,孙厂公在外面候着。” 皇帝点头,示意让孙敬光进来。宫人伺候皇帝穿好鞋,然后一一退下,留孙敬光和皇帝说话。 “陛下。”孙敬光恭敬磕了一个头,得了皇帝的准允才起身,“还好赶上了,您看看。” 皇帝见孙敬光呈上的东西不少,蹙着眉,“长话短说,东西我下朝再看。” “是。陛下,郑明义果然跟满都蒙克勾连,但满都蒙克似乎被他骗了......”孙敬光从郑明义是如何被满都蒙克找到说起,讲到了此次鞑靼进犯,发现军中所用兵器超过半数是不顶用的烂铁。 “你是说,郑明义表面跟满都蒙克勾结在一起,却栽赃曹国公府,诬陷曹国公通敌?”皇帝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盯着孙敬光放在桌上的一堆东西,沉声问道:“曹国公府将这些事都处理好了?那些矿工也全都安顿好了?” 孙敬光点点头,回答道:“矿工都返还了田地,补齐了工钱。死伤的都给了抚恤金,还帮着他们修葺房屋,甚至办了学堂让他们的孩子可以免费入学六年。国公府确实花费了不少心思,也花费了不少银钱。奴才派去查探的人还被那帮子刁民赶走了,人心很齐。要不是那几个小崽子懂事,想着不能辜负圣恩,硬守了这么久,也找不到那个被爹娘赶出家门的赌狗。” “哼,朕竟有些看不明白了。”皇帝突然冷笑道:“他去诬陷曹国公是为何?现在又被认作了庶子写进了族谱,还将他做的那些事给收拾干净。呵呵,你说,朕要是直截了当问曹国公,他会怎么说?” “他将郑明义认作庶子,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已然犯了欺君大罪。若是曹国公仗着此次立功向您坦诚一切,陛下,您会饶恕他吗?” 皇帝没有说话,起身上早朝去了。 今日早朝上,大臣们都很安静。今日曹国公就会回京,很多人都在观望,这超一品的国公又立大功,陛下会如何封赏。 昨日御史奏请陛下严惩安宁公主,下朝后,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安宁公主。据说安宁公主离开时,哭得快晕过去了。对她的惩罚也不轻,让她择日亲自去曹国公府赔罪,罚俸三年,还要被禁足半年不得外出。不仅如此,皇帝还让皇后派了严厉的嬷嬷去重新教安宁公主规矩。 今日曹国公回来,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福瑞郡主本就是个出了名的病秧子,安宁公主即使将人打了,陛下重惩了她,曹国公也该感恩陛下圣恩。 若是曹国公还不满,那御史们也不会答应,立了战功就想以此要挟陛下,或是恃宠生娇,都是不能容忍的。 见臣子没什么要说的,皇帝挥挥手,让散朝。郑言恭在最边上,往旁边让了让,等上官们先走。这时,一个小宫人来传话,陛下在御书房,要见郑言恭。 “小公公可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郑言恭塞了一个随身携带的红封给宫人,见他要推拒,接着说道:“要是公公不便告知,那陛下今日心情如何?哦,我祖父要回来了,万一我惹怒了陛下,祖父回来可是要打我板子的。” 宫人想起那位不怒自威的曹国公,心下了然,收下了郑言恭的红封,笑着说道:“小郑大人说笑了,曹国公何等人物,您作为他的长孙自是一等一的好儿郎。陛下今日可盼着国公爷呢,待会儿还要前去亲迎,您就放心吧。” 郑言恭笑着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心里却在担忧,祖父和二叔一家回乡的事很难,也不知道祖父同不同意。 “陛下,小郑大人到了。”小宫人在御书房门口请示,里面传来皇帝的声音。 “让他进来。” 听起来皇帝心情不错,至少表面上还行。郑言恭整了整衣裳,进了御书房。 “臣给陛下请安,陛下万岁。” 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你小子,行个礼也淘气得很。” 指了指旁边早就准备好的凳子,示意郑言恭坐下。 “阿馒怎么样了?昨日,朕狠狠训了安宁,她也知道自己错了,改日会亲自去给阿馒赔礼。她这性子......”皇帝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一些忧伤,“自从常宁去了,宫里就她一个公主了,我总是多宠着她些。” 郑言恭面上恭敬,心里却飞快的盘算着,皇帝拉家常怎么也拉不到他身上,这是要做什么。郑言恭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行了一个稽首大礼。 “陛下节哀,常宁公主在天上要是知道您为她伤心也会难过的。”略去了安宁公主,郑言恭只顺着皇帝的话说。 皇帝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看着郑言恭说道:“说起来,安宁闹阿馒也是为她姐姐争风吃醋,她觉得你应该是常宁的夫婿。” “陛下说笑了,论起来,公主们比微臣长一辈,微臣不敢。” “朕也是这么告诉安宁的,你祖父是朕的表哥,你和阿馒见了她还要喊一声表姨。只是你祖父那个人,古板得很,非要讲究什么君臣之礼,倒是让朕常常忘了他还是朕的表哥。”皇帝笑着说,“起来吧,待会儿随朕一起去接你祖父。” 郑言恭磕了一下头,“微臣遵命。”然后才起身,坐在了凳子上。 皇帝并不是真的关心穆芙芮的身体怎么样了,本就是一个短命的病秧子,不过是江都想用来跟曹国公拉近关系的棋子。安宁推了就推了,总归没将人打死。倒是这件小事引起御史们弹劾,倒像是有人刻意引导。 皇帝看着郑言恭,这小子从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如今倒是稳重不少。 “陛下。”门口的小宫人打断了皇帝对郑言恭的审视,“太子殿下和靖王殿下求见。” “少见,他们兄弟俩居然一起来了,让他们进来吧。” 郑言恭站起身,等着太子和靖王进来向他们行礼。 “惟寅也在啊。”太子向皇帝行礼问安后说道,“正好。父皇,儿臣组建的马球队还差一员大将,您看,惟寅怎么样?” 靖王这时候开口说道:“兄长,你那球队已经高手如云了,弟弟可缺人得很,你就将惟寅让给弟弟吧。而且忠明也在我那儿,他跟惟寅可是有默契得很,总不好将他二人分开吧。” 眼看两个儿子为了争夺郑言恭开始针锋相对,皇帝笑容不达眼底,看着郑言恭问道:“言恭,朕的两个儿子都属意你,你要去谁那儿呢?” 郑言恭顿时警觉起来,只感觉自己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皇帝这是在试探? “回陛下,微臣久不碰马球了,技艺已经生疏,两位殿下不如另请高明。”说着又一脸讨好卖乖道:“陛下,家中祖母还催着微臣赶快繁衍子孙呢,要是跟两位殿下去打马球,那......” 郑言恭这一番话引得在场几人都笑起来,一旁伺候的宫人也悄悄捂着嘴偷笑。 “是,你父亲只得你一个孩子,你祖母着急也是情理之中。待会儿让太医再去国公府给阿馒好好瞧瞧,早日将身子养好,朕也盼着你们小夫妻早日开枝散叶。” 两位皇子揶揄郑言恭,气氛正好,宫人仓皇的声音传来,“陛下,急报。” “何事?” “曹国公遇刺了。” 第148章 回家 在场几人全都愣住了。虽然这一切是郑言恭安排的,可乍一听到祖父遇刺,他还是担忧极了。 皇帝闻言站起身,“大胆!曹国公可有受伤?人在哪里,立即派太医前去!” “说是国公爷中了一箭,具体伤在何处还不知道。刺客是在虎贲军去扎营离开后,在飞狐坡设的埋伏。传话回来的人先去求援才回来报信,估计国公爷此时已然无虞,在回来的路上了。” 郑言恭双拳紧握,提前告知了祖父他的安排,那些人怎么会让祖父受伤呢。怕是祖父为了这场戏能更真一些,故意受伤的吧。可祖父年纪大了,陆飞回来说他老人家回程坐的是马车,怕是有伤病累得祖父已经骑不了马了。思及此,郑言恭向皇帝请示,“陛下,可否容许微臣先去看看祖父。” “去吧,你带着太医一起去,另外再多带些人去。此事,朕会让锦衣卫查个水落石出。”皇帝准了郑言恭的请求。 靖王忙说道:“父皇,儿臣和惟寅一道吧。” 太子晚了一步,只得看着靖王和郑言恭一起离开,自己和皇帝一起留在宫里等消息。 刚才还热热闹闹打趣说笑的御书房,此刻只有角落的香炉里冒出的香烟还自顾自旋转飞舞着。 “去将丁魁喊来。”皇帝的声音里满含怒气。 “父皇,您请丁指挥使来是要镇抚司追查刺客吗?”太子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引得皇帝更加烦躁。 眼见皇帝要发火,太子又说道:“父皇,这几日京中对于安宁打了福瑞郡主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今日曹国公归京又遇到了刺杀......儿臣以为,曹国公遇刺的案子最好由三司会审。” 皇帝将心中的烦躁压下,看着太子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儿臣担心,会有人说......您卸磨杀驴......” 皇帝冷哼一声,“这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奔着这个结果去的吗?” “悠悠众口......” “你倒是有长进。”皇帝看着长子说道:“大理寺少卿李登是你的人?” 太子忙回话道:“父皇,儿臣只是与李少卿比较聊得来,平日也只是偶有往来。他是您的臣子,儿臣不敢......” 皇帝转了转玉扳指,沉默片刻后道:“来人,宣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 —————— 郑言恭和靖王带着一支皇帝的亲卫往京郊赶去,快马奔至十里亭遇见了曹国公一行。 “大哥!”郑言慎见来人是郑言恭,朝他喊道,“祖父在这里。” 见来的人还有靖王,郑言慎收起见到大哥想要展露的委屈样儿,恭敬行礼后才将曹国公的情况告知,“祖父左肩中了一箭,血暂时止住了,但军医说要尽快回府,将箭头拔出来,再看看伤口情况。要是......要是伤了经脉,恐怕会影响到左臂,怕是......” 郑言恭拍拍三弟的肩,发现郑言慎这回跟着祖父去北境长高了不少,已经快跟自己一样高了。顾不上安慰弟弟,跳上马车去看曹国公。 马车里,曹国公侧躺着身子,军医在一旁照顾着。靖王在郑言恭身后看了一眼,曹国公左肩的确有一支断箭,人也还在昏迷中,看着不太好的样子。 郑言恭退出来对靖王说道:“殿下,祖父怕是不能耽搁的马上回国公府。” “理应如此,王太医呢,你去和军医一起照顾国公,我们立刻赶回曹国公府。”靖王翻身上马,颇有一副要亲自为曹国公开路的架势。 郑言恭和郑言慎两兄弟随即也上马,一行人在皇帝亲卫的护送下火速赶回曹国公府。 城里的百姓还等着迎接凯旋的将士们,谁知传来的消息竟是曹国公遇刺。一时流言纷纷,“飞鸟尽,良弓藏”的言论在京中悄然散开。 曹国公府门前,得到消息的一家人除了还“躺在床上”得穆芙芮以外,全都焦急地等着。 万老夫人没说话,只不停地擦拭眼泪。世子夫人在一旁小声安慰,但不知公公情况,也只能说些吉人自有天相的话来。二夫人近来腿脚都肿得厉害,加上心里着急,站不多时竟晕了过去。 还没等到曹国公回来,众人又着急忙慌的将二夫人送回秋阑院,将人交给世子夫人和府医照看。 “母亲,您就先别哭了。哭得儿子的心都揪起来了。”二老爷实在忍不住,对万老夫人说道。 郑言谨接替伯母扶着万老夫人,他今日特意请了假回来。接到曹国公遇刺的消息他就想立刻出城去接祖父,被伯父按下来了,此时只能陪着长辈们在家里干着急。 “言谨,快扶你祖母回去休息,就在家里等着。”世子转头看见母亲的脸色白得吓人,生怕父亲演这出苦肉计害得母亲出个好歹。 万老夫人本来执意要留下来,被郑言谨和二儿子一左一右架着扶回了正院。郑蕊小小一个,也跟着万老夫人回去了。 门口只剩下了世子和郑明义兄弟俩。 “大哥。”郑明义轻喊了一声,“爹爹他,没事吧。” 世子看了郑明义一眼,想到府外的眼线,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传消息回来的人只说父亲中了一箭,具体如何还要等父亲回来。” 郑明义观察了一下世子的表情,见他虽然焦急担心,但丝毫不见慌乱,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结合阿馒假作被安宁公主打晕和今日曹国公归京遇刺两件事来看,这些应当是世子的安排。只要爹爹安全无恙就好,郑明义松开袖子里藏起来的捏紧的拳头,和世子并排而立,等着曹国公归来。 前方有马蹄声和车轮声传来,兄弟俩伸长了脖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在看到郑言恭和郑言慎兄弟俩以后,世子和郑明义急往前跑几步,又跟着马车往回跑。 “言恭,你祖父如何了?”世子急着问儿子,连靖王也在都没发现。 “父亲,祖父左肩受伤,得立刻拔出来,靖王殿下替陛下来看望。”郑言恭出言提醒到。 世子这才看到靖王,又带着众人要行礼。 “郑世子不必拘礼,还是先将曹国公送回府内医治吧。”靖王挥挥手,命亲卫一同上前帮忙,将曹国公从马车抬出来送进国公府。 人送进正院,万老夫人甫一见到被抬着人事不省的丈夫就急晕了过去。赶来的世子夫人立即将婆母安顿好,让人送国公爷去提前准备好的干净厢房拔箭,安排下人辅助太医几人,又将靖王请到花厅由世子几兄弟陪同着等消息。 操持完一切,她守在婆母身边,也静静等着太医几人。 秋阑院和涵碧轩不断有人来问消息,整个曹国公府都等着那一间厢房的动静。可里面安安静静的,除了偶尔有太医和军医的交谈声以外,曹国公的声音一点儿都没有。 这下,连世子和郑言恭父子俩都捏了一把汗,生怕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曹国公真受了重伤。 好在一个时辰以后,王太医和军医一起出来,宣告曹国公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是那箭贯穿了左肩伤了经脉,往后曹国公拉弓射箭怕是不行了。 得了消息的靖王向世子等人告辞,自己要回宫向皇帝复命。等靖王一走,所有人都去了曹国公所在的厢房,瞬间将本来还宽敞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的。 “父亲。” “爹爹。” “祖父。” 众人都呼唤着,想把曹国公从昏迷中唤醒,哪怕听到太医说人没事了,不见到曹国公应答还是放不下心。 “吵死了,都滚回去,别打扰老子睡觉。” 第149章 转移 刺杀曹国公的刺客全是死士,看准时机,在虎贲军离开后的飞狐坡埋伏着。曹国公一行人虽然不足四十,可全是刀山血海杀出来的个顶个的好手。 原本曹国公只需要在车里安心待着,等外面收拾干净了继续赶路,可偏偏他从车里出来,说自己在车里憋坏了,想活动活动筋骨。这才给了躲在暗处的死士机会,趁其不备射了一箭。幸好曹国公命大,箭射中了左肩,离心脏不远。 见一击不中,又久攻不下,死士们当场吞下早就藏于口中的毒药,没有一个活口。这些死士脸都被药水毁了,身上也没有任何印记,衣裳都是寻常布料,更不说什么物件了。唯一不那么随处可见的,是那把射杀曹国公的弩箭,可查来查去竟然是京卫几年前淘换下来的样式。 初步调查出来的结果不仅不能让皇帝满意,“废物。”皇帝怒骂着垂首站着的官员,“查来查去,还查到了京卫头上,怎么,难道是这京城有人不想曹国公活着回来不成?” 此次三司会审曹国公遇刺案件,因为涉及此案的曹国公和其归来的时机特殊,三司派的人都官职不小。刑部右侍郎何青,大理寺少卿李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汤墨,何青无论是官职还是资历都高于另外两人,此次会审就由他牵头。 “陛下息怒。这些人有备而来,弩箭也极有可能意在栽赃,或是要转移我们的视线。”何青顿了顿,见皇帝没有阻止他继续说道:“还请陛下再宽限些时日。” 一旁站着的李登这时候往前半步,“陛下,微臣怀疑曹国公遇刺之事和鞑靼有关。” 何青和汤墨不约而同抬起头看了李登一眼,李登所说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证据的猜测。当然,现在他们手里没有任何证据,任何猜测都是有可能的,可是就这么禀告给陛下...... 皇帝一言不发,冷眼看着李登,直看得李登冷汗直流,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陛下,眼下可不是慢慢调查刺杀曹国公这个功臣的好时机,如若不能尽快了结此案,恐引得百姓不满。再者......” 何青轻声咳嗽了两声,想要阻止李登这后生的大胆妄言,被皇帝一记眼刀给吓退了。李登见状,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跟着曹国公一同进京送降书的鞑靼使臣,可一点轻伤都没受到。满都蒙克本就对曹国公恨之入骨,这时候派死士来刺杀曹国公,定是为了让我大胤在举国欢庆迎接功臣的大好时机,痛失良将,挫我军士气。” “陛下。”李登再往前半步,“满都蒙克狼子野心,如若放归,后患无穷。” 李登说完,一片寂静。何青连呼吸都放轻了,这后生真是什么都敢张口就说啊。 皇帝没说话,心里已经开始考虑李登说的。鞑靼已经被打退,十年内怕是不会敢再来了。满都蒙克已经是败家之犬,不足为惧。曹国公现在是最得民心的时刻,如果这时候,自己下令为功臣报仇将满都蒙克诛杀,再选一个听话的傀儡接任满都蒙克的位置,不仅能得一个君臣相护的好名声,还能让百姓知道,自己才是这大胤的君主,是护着他们护着将士的帝王。 “陛下,不可。”一直没说话的汤墨见皇帝果然被李登几句话说动,站出来说道:“若是只因为李大人的怀疑就将曹国公遇刺的事安在满都蒙克身上,那真凶岂不是逍遥法外。见此次不成还有人顶罪,难保那人不会再行刺杀,曹国公能侥幸躲过一箭,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汤大人又怎知满都蒙克一定就不是真凶了呢?即便不是,往后曹国公在天子脚下,又有了防备之心,在京城哪里能有歹徒可伤得了他半分。况且这次只是明面上先给百姓们一个交代,没说不继续追查下去。”李登想也不想,就将汤墨的话堵住。 皇帝止住两人,开口道:“此事容朕想想,你们继续追查下去。” 汤墨的话虽然没有打消皇帝的念头,可也让他清醒了过来。民心要用,但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就能拿捏的,还得要锦衣卫和东厂一起,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 三司会审如期举行,审理结果是鞑靼使臣与满都蒙克想法不同,不希望大胤和鞑靼议和,故在入京前派死士刺杀曹国公,以此破坏两国议和且除掉大胤的战神。 结果一出,城中的百姓都愤愤不平。不少学子听完审理当场抗议,请求陛下严惩凶手,还功臣曹国公一个交代。当然,这些都是锦衣卫安排的人刻意引导的结果。除了看不清真相,被牵引着附和着想要给曹国公报仇的百姓以外,还有不少人觉得这其中有蹊跷,但没有人敢说。 “所以皇帝让满都蒙克亲自上京递交降书?” 郑明义手里端着一碗锦绣刚才送来的参汤,勺子在碗里搅了又搅,却没有要喝一口的打算。 “是。鞑靼此次进京的使臣是满都蒙克的义弟阿哈木,人已经关到刑部大牢了。满都蒙克若是不亲自来,他义弟就会被问斩,并且不再接受降书。”锦山回道。 “没了阿哈木,满都蒙克对瓦剌的牵制就少了一大助力,哈哈,有趣。他定是打着让阿哈木前来探虚实的主意,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郑明义随手将已经凉掉的鸡汤倒在桌上的盆栽里,然后说道:“告诉长姐,外患没了,狗皇帝现在腾出手怕是要盯上我了。要做好准备,任何风吹草动,曹国公府的女眷们要按计划,第一时间离开京城。” 说完他起身,准备去探望受伤的曹国公,走到门口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告诉丘福,把那盆栽给我换了,再赏锦绣几匹衣裳料子,她穿得鲜亮些,不比那些花啊草的好看多了。” “是。”锦山回话道,“爷,要小的跟着吗?” “我叫上蕊儿一起,你就在咱们院子等着。” 郑明义领着郑蕊到正院时,正好有客人来看望。 “回三老爷,是荣国公和姚少爷,姚少爷去大少爷书房了,此时是荣国公和咱们国公爷在厢房说话。” 郑蕊拉拉郑明义的袖子,“爹爹,我们先去看看祖母吧。” 郑明义有些犹豫。 曹国公回来以后,他们父子俩还没单独说过话。万老夫人因着曹国公受伤,整日里烧香拜佛,对曹国公关怀备至。可这几日万老夫人对郑明义又像他刚来曹国公府时一样,看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蕊儿,爹爹在这儿等一会儿,你先去陪祖母说说话。”郑明义蹲下身,温和的说道:“祖母这几日忧心祖父的身体,说话可能有些严厉,蕊儿你要多哄着她老人家,知道么?” 郑蕊乖巧地点点头,“蕊儿明白。爹爹,放心,祖母那儿蕊儿能照料好的。”说着又用小手拍了拍郑明义的肩膀,“爹爹,您的爹爹回家啦,蕊儿真为您感到高兴。” 父女俩相视一笑,郑蕊带着云琼去看万老夫人,留郑明义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等。 厢房里,曹国公半倚在床上,荣国公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两个老头儿就这么僵持着,不发一言。 第150章 狸花 “你这倔驴。”荣国公终究是没忍住先开了口,“交了虎贲军,离了京,往后你可就是砧板上的死鱼了。” “你这牛鼻子,不盼着点我好。”曹国公没好气的说道:“你要是来看我的,待会儿让他们办一桌好酒好菜,咱哥俩好好吃一顿。你要是来说些我不爱听的,门在那边,你走。” 荣国公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对站在一旁的陆寻说:“去守着别让人靠近,我有话要跟这倔驴单独说。” 陆寻看了曹国公一眼,见他点点头,就推门出去了,刚好与门外站着的郑明义打了个照面。 吩咐了护卫守好四周,陆寻对郑明义拱了拱手,“三老爷,国公爷要和荣国公叙旧,您待会儿再来吧。” 郑明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秋苓院了。 郑蕊见到万老夫人的时候,她正在张罗找日子去道观。之前好几次说要去,又总是被这啊那的耽误。于是万老夫人觉得,肯定是自己心不诚,惹了神仙不快,这才让家里这阵子烦心事不断。 “留老二媳妇在家,她大着肚子就不去了。老大媳妇、阿馒、再把佳儿带上......”正说呢,看见郑蕊带着云琼进来,万老夫人的脸上很快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恢复到若无其事的样子。 “祖母,蕊儿来陪您啦。” 郑蕊刚才在门口听到万老夫人说的话,猜测她们是要出门,去哪儿没听清。但此时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和平常一样,给万老夫人捶肩捏腿,陪着说些让人高兴的话。 方嬷嬷在一旁瞧着有些心疼。郑蕊一直是这样,小小年纪就乖巧懂事,从来不提什么要求。别说谢云熙这亲亲外孙女了,就连万佳和万倩这俩侄孙女,在万老夫人面前都要撒娇耍赖自在一些。 “老夫人,蕊小姐怕是没去过白云观呢。”方嬷嬷笑着说道,“白云观做的素斋和点心都很好吃,蕊小姐要不要去尝尝。” 万老夫人早就心软,打定主意要带上郑蕊了,再看看这小姑娘,并没有如她预料中的高兴得欢天喜地的跳起来,而是仍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面前捏着腿,手上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停顿。 “祖母,蕊儿就在家陪着二婶婶吧。您去道观是去为祖父祈福,这是正事儿,蕊儿在家等着您,那好吃的点心,以后有机会蕊儿再去。” 看着郑蕊故作不在意的样子,万老夫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明明才六七岁的丫头,最是活泼好动的年纪,整日里来正院陪自己,从来不撒娇耍浑,说什么她都点头,给什么她都高兴。虽然是郑明义认的义女,跟自己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可日日有这么个可心的小孙女在跟前陪着,谁又能狠得下心呢。 “你二婶婶在家好好的,府里这么多下人守着呢,哪里需要你陪。你跟着祖母一起去,为你祖父祈福,怎么能少了你这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万老夫人怜爱的摸了摸郑蕊的头,和蔼的说道。 郑蕊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又很快灭了下来,不待她开口再说,万老夫人捏了捏她没多少肉的小脸颊。 “好了,你才多大的孩子,成日里愁这愁那的,小心变成个小老太婆。” 于是,曹国公府女眷出行一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万老夫人让人去各院通知准备,后日一早,她们就要去白云观。 穆芙芮在家闷了好多天,早就想出门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开心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桌上的茶盏都碰倒了,吓了妙可一跳。 “大奶奶,小心!” 眼见刚端上来的热茶要泼到穆芙芮身上了,闻诗下意识用手去接。等穆芙芮躲开,她一双手都烫红了。 “妙可,快去拿烫伤膏来。”穆芙芮忙吩咐道。 延年听到动静赶来,确认穆芙芮没事后,才看见闻诗被烫红的手。 “我那儿有些药膏,比寻常的效果好些,我去给你拿。” 延年给穆芙芮做吃的,在厨房待的久难免偶尔被热油溅到。从前南山每年都给她做烫伤膏,还剩最后一罐,延年一直舍不得用。 铃兰从外面进来,找到延年,见她手里拿着药罐发呆,问道:“你怎么了?” 延年回过神,摇头说无事,拿着药罐要去交给闻诗,被铃兰拉住了。 “这是给闻诗的?不着急,妙可已经在给她涂烫伤膏了。你看看这个,我刚给主子看了,她让我拿给你。” 铃兰将一方手绢交给延年,上面绣了三只小猫,一只白色波斯猫和一只黑白花猫挨着一起睡觉,另一只单独在角落的狸花猫尾巴被线缠住了,活灵活现很是可爱。铃兰还在夸美意的手巧,可延年看清上面的图样后眉头紧锁,立刻去找穆芙芮。 穆芙芮见到延年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没错,美意遇到麻烦了。 “今儿闻诗别做事了,手也别沾水,妙可你记得帮她涂药。”穆芙芮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对延年说道:“美意送了些她做的里衣和手绢给我,久没穿她做的衣裳了,怪想的,让她再给我做几条裙子。哦,还有鞋子,延年你亲自回去说,那丫头惯会偷懒,要是只派人传个口信儿,我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穿上。” 延年领命离开,闻诗和妙可也做事去了,铃兰这才凑到穆芙芮身边。 “主子,那手绢有什么问题呀?我见到美意时,她分明好好的,气色也比之前好上很多了,您和延年怎么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 穆芙芮没有说,那是还在公主府时,几个小丫头之间的秘密。雪白漂亮的波斯猫代表穆芙芮,那一双蓝色水灵灵的眼睛最难绣,从前的穆芙芮很是喜欢。黑白花的大猫是延年,圆滚滚的橘猫是南山,总是在一边捣乱的狸花猫是美意。自从穆芙芮嫁入国公府,美意也没再绣过四只猫的样式了。 “你回去看了袁嬷嬷,她怎么样了?”穆芙芮压下心中的难过,她觉得自己要时刻压抑住原身的影响,忽略那些情绪,转而问铃兰今日回公主府的见闻。 “吊着一口气不愿意死呢。”铃兰撇了撇嘴,“话也说不出来,我去时,她紧紧抓住我的手,您看我这手腕。” 铃兰将袖子往上撩,就见她左手手腕果然有一圈红痕,一看就是被人大力抓握出来的。 “不是要死了吗,力气还这么大?”穆芙芮将桌上的点心推给铃兰,以示安慰。 铃兰嘿嘿一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接着说道:“感觉她是要跟我说什么,很不甘心的样子。哦,我去的时候,皇后娘娘送去公主府学功夫的武婢也在。” 第151章 福薄的祖孙 “皇后送去的武婢?”穆芙芮又将茶水推到铃兰面前,示意她边吃边说。 “足足四个人呢。”铃兰一边吃喝,一边将她打听到的事告诉穆芙芮。 主仆俩将盘子里的点心都吃完了,铃兰才将今日所见交代完。穆芙芮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放在桌上,手指敲击着桌面。“哒、哒、哒”,规律的敲击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有些突兀,铃兰只觉得像是敲在自己的心脏上。 “主子,有什么问题吗?”铃兰小心翼翼问道。 穆芙芮停下手中的动作,“那四个武婢平日里在公主府走动吗?” 铃兰摇摇头,“除了轮流跟着府里的护卫一起练功,平日里就守着公主殿下,像寻常婢子一般。” 那就是皇后派去监视江都公主的人了,穆芙芮想了想,对铃兰说道:“最近公主府的动向都要及时报给我,小心着些。”顿了顿,又说:“对了,修丰最近怎么样?” 提起自己的徒弟,铃兰得意地说道:“我徒儿很厉害的,那聪明劲儿,我师兄说比我小时候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修丰名义上是铃兰的徒弟,实际上是石竹和六儿在教,可以说是“集众家所长”。穆芙芮见铃兰夸起徒弟眉飞色舞的样子,觉得有趣,就由着她炫耀。等铃兰终于夸完徒弟,穆芙芮才开口。 “让修丰和那群孩子最近盯着点长兴侯府。” —————— 延年到了公主府,准备照例先去给江都公主请安,王家令刚好要出门,遇见问了延年来意,拦下了她。 “殿下此刻在忙,你回来既是要找美意,直接去就是。” 以往延年回来,公主一定会拉着她问东问西,因为穆芙芮的吃食一直是延年照料,除了南山,没人比延年更了解穆芙芮的状况了。今儿公主居然忙得不见她......按下心中疑虑,延年谢过王家令,径直往蔚秀居去。 蔚秀居门口,守门的人换了。从前张婆子带着小孙女守在这处,远远就能看见来人,机灵的小丫头便会立刻进院里通知美意出来迎接。如今,门口是两个延年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我是郡主身边的大丫鬟,郡主命我回来叫美意给她做几身衣裳。” 延年上前简单告知来意,门口的人没有刁难,直接让她进去了。美意听见外面的动静就在院子里等着,见来人是延年,她松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你能看明白。” 延年眼神示意她有人在不远处盯着,美意连忙找补,“久不见郡主,我怕她将我忘了,特意做些新鲜花样的手绢。怎么样,郡主是不是很喜欢?” “主子很满意,这不就让我回来叫你再多给她做两身。我走得有些累了,你倒是拿点茶水招待我啊。主子还想让你给她做两双鞋,我们坐着说。” 美意闻言,乐呵呵的拉着延年的手,去了她的房间。进屋美意就想将门关上,被延年阻止了,朝她轻轻摇摇头。美意只得作罢,两人在桌边挨着坐下。 “门口原先的张婆子和那小丫头呢,我还给那小丫头带糖了呢,怎么不见人。”延年状似无意问道。 美意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努力平复情绪后说道:“张婆子和她孙女手脚不干净,偷了郡主院子里的东西去卖,被抓到还不承认,公主只是吩咐王家令将她们发卖了,谁知道这祖孙俩半夜自己喝了毒药,都是短命福薄的,但愿她们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吧。” 尽管语气里都是不屑,可看见美意的样子,延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张婆子祖孙是被人毒死的,美意现在的处境有些危险。是因为她悄悄跟主子说了公主府的事吗? 延年握住美意的手,略有些着急的说:“国公府的人做的衣裳鞋袜主子都穿不惯,她让我来将你带回去。”见美意要说话,延年手指稍稍用力,接着说道:“主子前几日晕倒了,身边的人也就我俩是自小照顾她的,你在她有人说说话,心情好了,养好身子也快些。” 闻言,美意想起前几日街上传的那些消息,她还以为主子晕倒是假的,外人不知道,她们几个最清楚,穆芙芮的身子已然好了。难道...... “主子还没好吗?可严重吗?郎中怎么说?吴太医呢,他最是知道小姐的身体,他去看了吗?” 一连几个问题,延年都不知道先答哪个。看着美意着急等着回答的样子,延年心下一软,“主子暂时没事了,吴太医也瞧过,郎中每隔一日就会把脉,只是交代主子要静养,不能忧思。你跟我回去吧,这蔚秀居平日里就你一个人,也怪无趣的。” 美意想到门外还有人偷听,现在这样子,自己留在公主府的确帮不上什么忙,点了点头,同意跟延年回国公府,只是离开前,她想先去义庄一趟。 “想着总归一起住了这么些日子,我拿自己的钱给祖孙俩买了两副薄棺,总得将人下葬了,免得她们冤魂不散,影响了贵人们的气运。” 延年见美意没有执拗,愿意跟她回国公府,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不过是陪她走一趟,她骑了马来,耽误不了多少功夫。两人一起去向公主说明情况,谁知还是见不到公主的面。 王家令听说是穆芙芮要美意去国公府,都不用向公主请示就答应了。本来就是郡主的陪嫁丫鬟,回娘家住着有些说不过去。现在美意要走,不仅少一张嘴吃饭,蔚秀居还能锁起来,落得个清静。 王家令满脸慈爱,交代延年和美意要伺候好郡主和仪宾,挥手让两人快走,自己还有一堆事儿要处理。 —————— 穆芙芮在万老夫人院子里听了一个时辰的絮叨,只觉得耳边全是嗡嗡嗡的苍蝇蚊虫围着她打转。眼看万老夫人喝了一口茶又要开始了,下人来报,表小姐到了。 “佳儿来啦。” 穆芙芮可算盼到了救星,朝万老夫人福了一礼,说要去接佳儿,一溜烟儿就跑了。万老夫人还没来得及将嘴里的茶咽下,让她踏实坐着等,人早就跑没影儿了。 “我还以为你要明日才到呢,来得正正好,你......” 穆芙芮乐呵呵的拉着万佳往回走,万佳却着急地说道:“阿馒,姝儿出事了。” 第152章 做客 穆芙芮停下脚步,看着万佳问道:“出了何事,我以为你来是因着后日我们要一起跟着祖母去白云观。事情可严重?我们要立时去裴家吗?” “倒不急于一时,我先去看看姑祖父、跟姑祖母请安,然后咱们细说。”万佳脸上是化不开的担忧,变成她走在前面拉着穆芙芮往正院去了。 等万老夫人交代好后日的事情,万佳借口说要让穆芙芮帮着选后日出行的衣裳,拉着人就往涵碧轩去。惹得万老夫人嘀咕,到底是谁给谁选衣裳。 两人进了涵碧轩,穆芙芮让丫鬟们自去做事,房里只留了铃兰伺候二人吃喝。 “姝儿被关起来了。”万佳刚坐下,就直接说了重点,“她定是知道你最近忙也顾不上,没向你求救。我想着去白云观也可以叫上她一起,叫玉红去给她送信儿,这才知道,她叫她那糊涂爹给关起来了。” 穆芙芮疑惑道:“究竟怎么回事,就因为她不详的谣言?是不是老树根儿,不,张真人没把事儿办好?” 万佳得知裴姝被关起来就来找穆芙芮了,还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现在的。穆芙芮让铃兰马上派人去打听,还不忘给裴姝下了帖子,邀请她后日一起去白云观。不管人能不能被放出来,要让裴少卿知道,裴姝有福瑞郡主护着,不能随意苛待。 —————— 郑言谨这几日下学就往家里跑,平日里不在外面磨蹭个一两个时辰是不会想回家的。今日夫子刚放课,他就自己把包都整理好了,跟着的书童愣是没插上手。 同学见他这样,忙上去拦住他,“郑二郎,今儿你又不去吗?大家都说好了下学去聚贤楼的,就你一个不去多扫兴。” “不去不去,我弟弟回来了,我得回去看他。”郑言谨便往外走边挥手,“过几日再找你们玩儿。” 脚步加快,书童都险些追不上,走到国子监门口,郑言谨不小心踩掉了前面那人的鞋跟儿。那学生冷不丁被人踩住,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跟着的阿寿正要骂哪个不长眼的差点将他们少爷摔了,转头一看是郑言谨。 “康弟,是你啊,真是不好意思,我走得急不小心踩到你了。”郑言谨一看是自家人,乐呵呵的上前扶着穆定康,让阿寿给他们少爷把鞋穿好。 “郑二哥,你这是要去哪儿,怎的这么急?”穆定康一边脚跟用力穿鞋,一边问道。 “我三弟回来了,我得回去听他说说这回在北境的见闻,可有意思了。可惜还有好几日才放假,不然我能从早听到晚。” 穆定康听闻有些意动。之前母亲本来说好,让自己去虎贲军当个小旗历练历练,谁知没多久,就跟鞑靼起了战事。母亲说什么都不让他去北境,历练什么的也就不知道哪天能实现了。加之现在...... 郑言谨看出了穆定康眼中的向往,等阿寿将鞋穿好,拍了拍穆定康的肩说道:“康弟何不跟我一同回家?别看你郑三哥冷着一张脸,讲起北地战事比那茶楼的说书先生也不差的。” 自郑言恭和穆芙芮成婚以后,两家人的走动其实不多。穆定康对郑家三兄都不是很熟悉,而且郑言恭这个姐夫他也不是很满意。可郑言谨的邀请又确实很让他心动...... “走吧走吧,让你的书童回去报个信儿,你跟我回国公府,今儿就在我们家用晚膳。”郑言谨大大咧咧的搭着穆定康的肩,将人拐回家了。 到了曹国公府,穆定康先去探望了曹国公,听了几句勉励和教诲只觉收获颇丰。随即又去拜见了万老夫人,还得了不少见礼。世子和二老爷还没回来,世子夫人和二夫人也正忙着,郑言谨和穆定康舒了一口气,两人相视一笑去找正在养伤的郑言慎。 “二哥,你可算回来了,我在家都要憋死了。”郑言慎听见外面的声音,知道是郑言谨回来了,朝着门口喊着。 穆定康跟着郑言谨进了房间,他觉得自己贸然前来有些不合礼数,多少有些拘谨,偏郑言谨就这么拉着他进了人家内室。 郑言慎的房内摆设很简单,书架上几乎都是兵法谋略一类的书籍,占据更多空间的,则是几把大弓、几杆枪和各类刀剑匕首,只是其中一些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整个房间,就像是在兵器房里摆了床和家具。穆定康心想:原来这才是将军后人住的地方,自己回去也要把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花瓶摆件都收起来。 郑言慎想着跟二哥抱怨几句屁股上的伤有多不方便,不知道自己还得这么一直趴在床上多久。结果刚要开口,就见二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瞬间偃旗息鼓,脸上因伤处难受而扭曲的五官也舒展开来,变得云淡风轻。 “郑三哥,我今日正巧在国子监碰见二哥,就来看看你,你好些了吗?” 郑言慎客气地回答了,不经意间用眼神询问郑言谨,带这个金疙瘩回来干什么。 “康弟也想听你讲边关的事儿,我就把他带回来了。”郑言谨一屁股坐在床尾,还示意穆定康也跟他坐一块儿,“凑近些,你郑三哥有伤,说话费气力,咱们离得近给他省些力。” 穆定康看了看床上的兄弟俩,还是婉拒了。房里伺候的下人很有眼力见的给他搬来了凳子,他有些拘谨的坐下。可这样一来,就是自己面对着两张表情一致的脸了。 “咳......郑三哥,你伤在何处?我家有些伤药效果很好的,是从前跟家里关系很好的神医的方子,我让人送些来。”穆定康开口,想将此刻的尴尬气氛挥散。 郑言慎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伤势怎么回事,可耐不住他的好哥哥没把穆定康当外人。 “嗐,祖父回京那日不是遇着刺杀了吗,你郑三哥想着保护祖父,看见有流箭就飞扑上去挡,结果蹦太高,屁股上挨了一箭。” 郑言慎:...... 第153章 回归 穆芙芮和万佳坐着等消息,还没等回铃兰,下人来传话,说穆小少爷来国公府做客了,现在和二少爷三少爷一起玩儿。 “闻诗,你挑些好吃的果子和不醉人的果酒给他们送去,他们小孩子一起玩儿,我就不过去了。”穆芙芮惦记着裴姝的事儿,对穆定康来找言谨言慎两兄弟玩儿的事儿不甚在意。 万佳看穆芙芮一副成熟大人的样子觉得有趣,而且她可不觉得那三个还是小孩儿。 不说穆定康,万佳之前远远见过几次,那身高腿长都快比自己高了,可不是什么小孩子。再说,二表舅母开始给言谨言慎兄弟俩物色儿媳人选了。而且郑言慎这遭和曹国公去边关还立了功,等姑祖父养好伤,能上朝了,就能带着郑言慎领赏。说不得,这个最小的表弟还能封个小将军。 穆芙芮和万佳用完午膳,还睡了个午觉,铃兰才回来。 “主子,裴小姐没事,只是暂时不能出裴家。”铃兰先将最重要的事说清楚,才开始说事情原委。 穆芙芮之前在皇后娘娘跟寿辰时,给裴姝争取到了参加春日宴的机会。帖子到裴家时,裴少卿很是高兴,给裴姝好些银钱让她多置办些衣裳首饰,还专门找了几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真是费尽心思想要裴姝在春日宴上大放光彩。 不仅如此,裴少卿还托人给自己说亲,想着要是长女出嫁,家里中馈总不能自己来打理。相看了几个,最后和鸿胪寺王署丞的幼妹看对了眼。 这王家姑娘今年二十七了,本来就是父母老来幺女,极得家中父母兄长宠爱。早先家里是打着招赘的心思,结果老两口挑来挑去都遇不着满意的。 王姑娘就这么被耽搁到二十多,这家人才着急起来。想着要是女婿人好,也可以不招赘,结果疼爱王姑娘的父母又接连离世。守孝结束后,王姑娘跟着长兄长嫂生活。直到去年王署丞丁忧结束,带着妻女和妹妹到京候任,王太太才开始给小姑子相看。 要说裴少卿和这王姑娘也是有缘,之前王太太给小姑子选的大多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可王姑娘相看了几个都不满意。要么是觉得男方没读过几本书,有些粗鄙;要么,就是觉得公婆不好伺候。 王太太没少为了小姑子的亲事跟丈夫吵架,本就因为公婆给小姑子留的嫁妆过于丰厚有些不满,还得遵从二老遗愿给小姑子找个她自己满意的夫婿。偏遇上王姑娘心气儿高,挑挑拣拣气死个人。 兄嫂因为自己的亲事吵架,闹得家里不得安宁。王姑娘无奈,想着自己的要求不高,底线不能从人品和家境上往下降,那就从年纪上妥协好了。 于是,鳏夫裴少卿就这么入了王姑娘的眼。 “我悄悄翻墙进了裴小姐的院子,她让我告诉主子和表小姐,后日她去不了白云观,不过下个月,裴少卿大婚,到时候邀请两位去吃喜酒。” 穆芙芮和万佳对视一眼,又继续听铃兰说。 “裴小姐被关起来,的确跟她不祥的传言有关,不过裴少卿是悄悄将人拘在院儿里,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张真人批的裴小姐的命格也并没有传出来。” 张真人当然不能在街上宣扬裴姝不祥,那跟神棍有什么区别。可具体怎么回事,只能等见了裴姝的面才能知道了。 “姝儿没事,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你快跟我说说,白云观有什么好玩儿的。” 穆芙芮知道裴姝能应付得来就不管了,相较之下,白云观更能引起她的兴趣。 “我们可不是去玩儿的。”万佳无奈道,“姑祖母是带着我们去给姑祖父祈福。还有你病愈,她老人家可是一直惦记着让你去观里多磕几个头,感谢神仙庇佑呢。” “我福泽深厚。”穆芙芮瘪了瘪嘴,“磕头也不耽误玩儿啊。” 万佳被穆芙芮作怪的样子逗笑,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万老夫人派人来喊,才意犹未尽离开涵碧轩。 “主子,我们回来了。”门外传来延年的声音。 穆芙芮朝门口望去,就见延年身后跟着有些日子没见的美意。 “回来啦,房间还给你留着,有什么缺的告诉闻诗一声,这两日先不用你当值,缓两天再说吧。” 美意就这么站着,想要看穆芙芮又有些不敢,心里五味杂陈。回忆起从前的日子,又想到自己在南山没了后,执意要离开主子回公主府,想着想着眼泪就一颗一颗直掉。 穆芙芮和延年都没有说话,铃兰想上前安慰,被延年眼神制止了。闻诗和妙可听说美意回来,想要进来瞧瞧,被门口的延维拦下。房间里安静极了,所有人都在等美意。 美意先是默默的掉眼泪,慢慢开始抽泣,最后“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扑到穆芙芮面前抱着她的腿,直到力竭...... —————— 郑家三个男人今日一同进的家门,又一起去看曹国公。 “寻哥,父亲今日如何?”世子见陆寻守在门口,便出声询问。 陆寻摇摇头,示意三人走到一边。 “国公爷无事,只说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不让人进去。”陆寻说完,想了想,又说道:“今日荣国公来过。” 这几日来探望曹国公的人很多,大多都是送了药材和伤药,关怀几句就离开了,能见到曹国公的人屈指可数。 毕竟曹国公要养伤,不可能一直见人,打扰他休息也不利于恢复。 荣国公和曹国公年轻时关系很好,后来两人渐渐来往少了。两人能见面聊几句也很正常,可荣国公离开,曹国公就关起门不见人...... “荣国公可是跟父亲说了什么,两人吵架了?”二老爷问道。 “两位国公爷的脾气你们也知道,见面吵嘴是常有的事。当时三老爷刚好来了,我将人请离后就一直守在门口,倒是没听见什么动静了。” 听陆寻这么说,世子叹了口气,“既然父亲不想人打扰,那我们就先回去。这里就拜托寻哥多看顾了。” “应该的。”陆寻说道。 郑言恭全程安静听着,又跟着父亲和二叔离开。眼看要分开了,世子对郑言恭说道:“我跟你二叔去找你三叔喝酒,你先回去吧。” 然后世子就领着二老爷往秋苓院去了。 第154章 药瓶 郑言恭回到涵碧轩,还没进屋就觉得不对劲。 以往回来,屋子里总能听到几个丫鬟和穆芙芮热热闹闹的说笑声。今日怎么这么安静,连院子里延维几个小的看见他回来都只是无声福了一礼。 带着疑虑,郑言恭加快了脚步。 “大少爷,您回来了。”闻诗见到人,率先出了声,可那表情看着又有些欲言又止。 郑言恭眼神扫过屋内的人,穆芙芮看着倒是与往常没什么区别,铃兰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闻诗和妙可两人有些手足无措。 “摆饭吧。”穆芙芮淡淡地说道。 等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桌,穆芙芮又说今日不用人伺候,让丫鬟们也自去吃她们的。 郑言恭等闻诗和妙可离开,又挥手让不想走的铃兰也出去,然后才挨着穆芙芮坐下,温声问道:“今儿是怎么了,谁惹了你不高兴?” “谁不高兴了,我挺高兴的啊。”穆芙芮觉得莫名其妙,她只是在想事情,“对了,美意回来了。” 闻言,郑言恭说道:“回来就回来,只要你高兴就行。”想到刚才进屋看到的几个大丫鬟,又提醒道:“丫鬟们的差事怎么安排,你要想好了。” 国公府别的女眷身边,大丫鬟都只有两人,哪怕是万老夫人,虽然她的身份要用四个大丫鬟也完全可以。只有穆芙芮,从前在公主府,美意其实算二等,以郡主的身份嫁入国公府后,新加了一个铃兰,才凑齐了四个一等的大丫鬟。 南山没了后,美意也离开了。当时穆芙芮缺人,将妙可从二夫人那儿要了来,又把闻诗从前院调回来,这才将涵碧轩的事安排妥当。 闻诗替的是从前南山的位置,涵碧轩一应事项她打点得很好,穆芙芮现在离不了她。妙可虽然赶不上闻诗,平日里小心思也多,可做事还是很认真细致的。如今美意回来了,就这么把人送回去给二夫人,未免有些过河拆桥...... 穆芙芮一边愁怎么安排几个大丫鬟,一边大口吃着郑言恭给她夹在碗里的肉。大快朵颐的样子,将本来不饿的郑言恭看得都胃口大开。 吃饱喝足,穆芙芮摸了摸鼓鼓的肚子,畅快道:“还是这么吃才香,没她们几个盯着,我多吃两碗也吃得下。” 郑言恭听到穆芙芮这话有些后悔。近来烦心事多,今日和阿馒两人躲房里吃这顿饭,多少有些发泄的情绪在里面,可阿馒的身子可经不起这么胡吃海塞的。想到这儿,他起身找消食的药丸。从前穆芙芮吃多了,延年几个都给她吃一粒,郑言恭记得,是放在床边的匣子里。 找到药匣,里面各色各样的瓶瓶罐罐好几个。郑言恭只记得消食药丸是装在一个绿釉药瓶里,可匣子里有两个绿釉药瓶,一个大一些,一个是短口瓶。于是将两个药瓶都拿出来,或许阿馒知道哪一个装的是消食药丸。 穆芙芮见郑言恭进内室,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吃太多想要去松松腰带。可看见郑言恭手里拿着的药瓶,她心头一跳。 “你拿药做什么?” 郑言恭举起双手,拿着两个相似的瓶子问道:“我不记得哪一个是装的消食的药丸了。” 阿馒作何反应这么大,这药丸难道有什么古怪?郑言恭将此事记在心里,见穆芙芮指了指右手的瓶子,就将药丸倒出来看她服下,然后将两个药瓶放回药匣。 穆芙芮有些心虚,见郑言恭没有追问药丸的事,她松了一口气,转而问道:“近日石竹和六儿他们几个跟着你做什么呢?” 郑言恭吩咐丫鬟们进来把饭菜收下去,然后拉着穆芙芮进了内室,这才小声说道:“祖父遇刺,三司会审给了百姓一个交代,现在上下一心,仇恨都集中在鞑靼和满都蒙克身上......” 之前安宁公主欺辱穆芙芮的事情就这么翻篇了,所以郑言恭现在得想办法将视线重新拉回来。这一次,可不能轻易就被盖过去,所以得花费些时间和心思。 穆芙芮想起之前郑明义栽赃那些书信,问道:“之前那些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吗?皇帝是怎么知道郑明义的身份的?” “不知道,祖父回来那日我已经先将陛下知道三叔身份的事告知他了,其他事还没来得及细说,他这次受的伤是真的挺险的。” 一想到祖父左肩的伤,郑言恭就后怕,祖父怎么想的他现在一无所知。 之前曹国公决意要留在北境,这次回京只是押送战俘和呈送满都蒙克的降书,受赏后就要离开。郑言恭得知皇帝对郑明义的身份已经心知肚明后,觉得祖父还是离开京城,和二叔一家回乡更好,于是有了穆芙芮受辱和曹国公遇刺的事情。 可祖父似乎有别的想法。 “拾茵送回来的消息,你看看。”穆芙芮将一叠册子从一旁堆起来很高的话本子底下抽出来,交给郑言恭,“她和她那几个弟兄还不错,以后玉颜阁和石竹他们再加上你手底下新养起来的那些人,我俩也不愁没人可用了。” 郑言恭点点头,接过那本册子,打开翻了几页,越看越入迷。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没想到秦尚书管户部管得那么好,家里却是乱成一锅粥哈哈哈哈。”穆芙芮一边说一边指着其中几页,“还有这个人,居然给上司送外邦女子,还生了个蓝眼睛的庶子。” “我去书房一趟,这里面好些东西都有用,你要是困就先睡,我最近可能要忙一些。后日和祖母去白云观多带些人,不可大意。” 郑言恭脚步匆匆去了前院,穆芙芮又不高兴了,做女人就是麻烦,就算是自己的人查到的消息,也只能交给郑言恭去用去谋划,而她只能在后院这一方小天地,什么都做不了。 “也不是,我早些将这些凡世因果了解了,自有那逍遥快活的神仙日子去过,到时候还分什么男女。”穆芙芮心念一动,拍着大腿,朝门外喊人,她要抓紧时间好好享乐,以后得道成仙,这些凡人俗物说不定就玩儿不着了。 第155章 位置 穆定康在曹国公府待到用过晚膳,眼见要宵禁了,才不舍的离开。 回到公主府,江都公主和驸马正在下棋,见穆定康今日心情不错,穆驸马问道:“可有见到阿馒,她身子如何了?” “阿姐很好。”穆定康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向父母告退,“孩儿还有书要看,父亲母亲早些休息,孩儿回房了。” 江都公主看了儿子离开的背影一眼,朝身边的丫鬟桃儿使了个眼色。没一会儿,桃儿回来了。 “阿寿说,今日是郑二少爷在国子监门口遇着少爷,说是郑三少爷会讲好些北境趣事儿和上阵经历,然后少爷就跟着郑二少爷去国公府了。阿寿回来报了信儿再去接少爷,三位少爷也没让人伺候,就在郑三少爷的房里呆了一下午。用过晚膳,三人还约好下次国子监放假要一起去郊外骑马,然后少爷就回来了。” 公主和驸马对视一眼,两人心知儿子这是对上阵杀敌的向往。 “还是个孩子,以为抛头颅洒热血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公主摇摇头,对儿子的天真有些担心。 驸马落了一子,轻声说道:“曹国公的儿子们没什么建树,孙子倒是教养的不错。听说郑三郎这次还立了功,还不满十七岁,把咱们的好女婿都要比下去了。” 江都公主冷哼一声,“凭他立了什么功,有本宫在,就越不过咱们女婿去。” “是,殿下就是咱们这一大家子的靠山。”穆驸马笑呵呵的恭维了两句,又试探道:“我那侄儿,你从前也见过,现在跟着他爹在京卫指挥使司做个小经历......” 公主抬眼看了穆驸马一眼,就这一眼,让驸马没说出口的话乖乖的咽回了肚里。 “我知你想帮穆家人再往上挪挪,可还没到时候,他们自有用处。要是......总之别着急,该你们的不会少。” 穆驸马讪讪的笑了笑,不再提兄弟子侄,陪着公主接着下棋。 屋外,两个婢女前来,站在外面说道:“桃儿姐姐,我是阿一,我和阿四来上值了。” 皇后送来的五个武婢取名很是敷衍,按年纪排序,最大的叫阿一,最小的叫阿五。每天轮班,除了去护卫那儿学招式功夫,就轮班在公主身边“伺候”着。 桃儿走到门口,面上笑着,只是笑容不达眼底,说话也不客气,活脱脱一个怕被抢了主子宠爱的奴婢样儿。 “哟,你们倒来得快,阿二和阿三前脚走,你们就立刻来了。就是苦了阿一你,一共五个人,这么轮下来你最辛苦,当值时辰比别的人要长。”一边说,一边侧身让两人进屋。 阿一几个从来不与桃儿或是府里其他下人争辩,逆来顺受,专心在公主身边伺候着。每每说她们几句,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阿一和阿四进屋,见屋里就公主和驸马,两人正在下棋,便安静的站在一边候着。桃儿也不敢在主子面前放肆,将烛芯拨了拨,确保屋子里亮堂堂的,然后也站在一旁,等着主子们吩咐。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抓棋子儿和落子的声音。 —————— 睡了一夜,穆芙芮睁开眼,刚伸了一个懒腰,美意的声音就传来了。 “主子,您醒啦?” 美意将幔帐撩开挂上,又将鞋子摆好,扶着穆芙芮起床,伺候她穿衣。恍惚间,就像从前在公主府蔚秀居那样。 “好好的,你怎么又要哭了。”铃兰打好水进屋,见美意眼睛红红的,忍不住说她。 美意扭过身子,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嗔怪道:“就你多嘴,我那是被风迷了眼。” “怕不是是铃兰昨晚叶子牌赢了美意太多,将她气得大早上就来大奶奶跟前哭穷吧。”闻诗也跟着打趣。 见美意有些不好意思了,穆芙芮笑着说道:“今儿咱们还来,赢了算你的,输了我给你补上。” 洗漱过后,穆芙芮带着闻诗和铃兰去万老夫人那儿请安,走之前跟延年说想吃八宝鸭。有些食材小厨房没有了,延年便去府里大厨房问问。 妙可将今早的活计做完,到正房一看,涵碧轩就剩她和美意还有别的忙着各自差事的小丫鬟和婆子们了。 美意坐在廊下,一边做针线,一边等穆芙芮回来。见妙可来了,喊了声“妙可姐姐”,便接着做手上的活计。 妙可搬来一个凳子,挨着美意坐下,也拿出一个荷包绣着,一边绣一边闲聊。 “美意,你这回来国公府住几天呀?”问完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妥,又找补道:“之前大奶奶老念叨你,说你做的衣裳鞋袜又好看又好穿,我就一直想找机会跟你好好学学。” “往后我再也不离开主子身边了。”美意手上动作不停,笑着答妙可的话,没注意旁边的人听到她说这话,表情不自然的僵了一下,又很快被惊喜的笑容掩盖住。 “是吗?那可太好了。”妙可拉住美意的胳膊摇了摇,“有你在主子身边,她肯定很高兴,你和延年铃兰本来就是大奶奶陪嫁丫鬟,比旁的人都要更贴她的心。” 美意皱了皱眉,觉得胳膊被妙可抓得有些疼,手上还捏着针,她这么摇自己胳膊,万一扎着手,流了血沾到布料上,这已经做了一半的活儿就废了。 “妙可姐姐,你先放开我。”美意脸上的笑容冷淡下来,等抽回胳膊,将针扎到线团上,手里的东西都放回篮子里,才看着妙可。 “我只是想陪在主子身边,不是回来跟你抢一等丫鬟的位置的,你放心。” 经历过这么多事,美意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在主子跟前争宠的小丫头了。她现在只想陪在小姐身边,能为小姐做事,连着南山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妙可被拆穿目的有些尴尬,只得干笑两声,“美意,我不是那意思。你也知道,我从前是二太太院儿里的,也是想着你跟大奶奶的情分一般人比不上,我......” 延年取了食材回来,刚好听见妙可这句话,想到回国公府之前,美意跟她说的那些心里话,走到廊下对二人说道:“涵碧轩的事儿,主子自有安排,我们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事就成了。美意,前儿我看见主子的软底鞋有些旧了,你要是得空先给她做双新的,别的缓缓。” “哎。”美意答了一声,拿着东西回屋去取做鞋的料子。延年朝妙可略一点头,拿着食材回厨房去了。 穆芙芮给万老夫人请安后,一屋子女眷一起用了早膳。 “明儿一早咱们就出发,不用来我这儿了,各自在自己院儿里简单吃点,别耽误了出门的时辰。”万老夫人说道。 “母亲您放心,出行的事我都安排好了,家里您也不用担心,父亲那儿我们会照看好的。”二夫人笑着宽慰万老夫人,“您这次为父亲祈福,有神仙保佑,父亲肯定能早日康复的。” 万老夫人双手合十,“求神仙保佑你们父亲逢凶化吉,以后咱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 第156章 胎动 穆芙芮从万老夫人院子离开,先去看了婆母吴氏,陪着说了会儿话,又去秋阑院看二婶婶赵氏。 “阿馒,来得正好,你看看二婶婶给你准备了什么。”赵氏听见丫鬟说穆芙芮来了,高兴地喊她。 “二婶婶,您又给我准备什么好吃的啦?”穆芙芮笑弯了眼睛,脚步都加快了。 “小馋猫,想吃什么说一声,二婶婶立马吩咐他们去做。”二夫人轻轻拍了拍穆芙芮胳膊,然后指了指塌上几件衣裳,满眼笑意说道:“虽然眼见的天气暖和了,可山里早晚还是冷得很,前儿我让她们清点一下库房,翻出来几匹料子,正适合这时节穿,你快穿上给二婶婶瞧瞧。” 穆芙芮乐得让赵氏开心,跟着妙音去内室,几个丫鬟帮着试了衣裳,每一套穿好都走到赵氏面前转着圈儿给她看。 “二婶婶也给肚子里的妹妹留点儿,别她还没出生了,您就将好看的布料首饰全给我了。”穆芙芮终于将衣裳都试穿完了,坐下来跟赵氏撒娇道。 “以后少不了她的,再说,你这个做嫂嫂的,以后得了好东西能不给她分一点儿?”赵氏说道。 穆芙芮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了,“少不了!等她出生,我所有东西全给她都成!我没有的,只要她想要,上天入地我都给她寻来。” 那可是她的恩人,也是她得道成仙的关键,什么金银俗物,比不上恩人的指甲盖儿。 赵氏被穆芙芮逗得直乐,笑着笑着,“哎哟”一声。 “二婶婶,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要不要喊郎中来?”穆芙芮被赵氏的反应吓了一跳,忙上前关切。 赵氏摇摇头,拉着穆芙芮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没事儿,是你妹妹踢我了,你看。” 穆芙芮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手就这么被赵氏按到了圆鼓鼓的肚皮上。没等多久,果然感觉到了肚皮传来的震动。 “这是她的脚?她在用脚踢肚皮?”这新奇的感受让穆芙芮有些怔愣,随即问出一串有些冒傻气的问题。 “有时候是手。这孩子可比她两个哥哥淘气,我真怕又是一个烦人的小子。”说完二夫人又拍了拍自己的嘴,“呸呸呸,肯定是个闺女,是个软软糯糯贴心的小闺女。” 穆芙芮想着自己梦里那个女子,心想恩人要是投胎多半也是女子吧,随即对二夫人的盼望予以肯定,“嗯,我也觉得是个女孩儿。” 感受了两下肚子里的孩子对她的回应,穆芙芮收回手,还贴心的给二夫人的背后加了个靠枕,然后在挨着她坐下。 “二婶婶,我们去白云观几天,您自个儿在家会不会闷?要不然我这次不去,等您生产了,我们带着妹妹一起出去玩儿。” 二夫人好笑的瞪了穆芙芮一眼,“孩子话。且不说你明日不是去玩儿,是去给祖父祈福的。就说你自己,病了那么些年,如今承了好运,难道不该亲自去观里拜拜神仙?” 然后摸了摸肚子,又说道:“生产于女子来说本就凶险,我年纪不小了,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虽然郎中说胎像很稳,可在家养着更安心些。等孩子出生,我也有至少小半年出不了门,你要是等我们娘儿俩,怕是要在家憋坏了。” 穆芙芮闻言有些担忧地看着二夫人......的肚子。 妙音在一旁见她这个样子,怕她说些不吉利的话出来,忙接话道:“我们夫人是谨慎之人,大奶奶不用担心。郎中都说夫人养得极好,也不是那些没经验的年轻妇人一般,将胎儿养得过大,反倒于生产不利。加之母体本就强健,生二少爷三少爷之时也很顺利,这一胎很是稳妥,定会母女平安的。” “妙音姐姐说的很对,二婶婶定会母女平安。”穆芙芮对妙音说的话很是满意,“那等我从白云观回来,再来陪您。” 想着出门还有事儿要交代,穆芙芮没有多待,陪着二夫人说了会儿话就回了涵碧轩。 闻诗也有很多事要安排,回了涵碧轩就忙她的去了。铃兰跟在穆芙芮身后,奇怪院子里怎么安安静静的,只剩一个正在扫地的小丫鬟。 “怎么回事,延维她们呢,躲哪去偷懒去了?” 小丫鬟叫芳儿,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四周,然后用手挡住嘴,小声说道:“刚才我们去美意姐姐房里找她要些好看的花样子......妙可姐姐发了火,说我们闲的没事儿干......就让延维她们去花房搬几盆花回来......” 穆芙芮走在前面,身后芳儿和铃兰的对话断断续续传进她耳朵里。穆芙芮心想,这就是郑言恭提醒的“丫鬟们的差使分配问题”了吧。 进了屋,穆芙芮坐下不久,铃兰就端了花茶进来,然后把刚才芳儿说的事简单的整理说了出来。 “美意应该没想跟她争,只说延维几个年岁小,自己带着她们一起去花房了。可她这一去,妙可以为她在收买人心,这会儿估计更气了。”铃兰捂着嘴偷笑两声,“芳儿是个机灵的,见着不对就先给自己找了活儿干。延维几个老实的,这会儿正跟美意在花房呢,不过花房里的几个婆子都挺好说话的,应该会帮她们一把。” 穆芙芮心知,院子里的差使要是分配的不好,今日这种事往后不会少。 妙可有自己的小心思,其实也能理解。前面的人走了,位置空出来,自己接替着干得好好的,走的人突然又回来了,还有可能将位置拿回去,任谁也会不甘心。郡主身边一等大丫鬟的位置,那可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 美意跟着穆芙芮多年,从前又是主子跟前得宠的。虽然任性离开了一段时间,可心里一直记挂着主子的安危,还传了不少公主府的消息回来。现在迷途知返,这么多年的情谊可不是旁的人能比得上的。 穆芙芮犯了难,若是这两人都只看重一等丫鬟的月例就好了,偏偏是为着那个“贴身一等大丫鬟”的位置。这凡间俗事真是烦人得紧,穆芙芮巴不得二夫人今天就生产,快些将恩情报了,早日登仙。 想得出神,院子里传来声音,应该是美意她们回来了。 第157章 窝洞 果然如铃兰所料,花房的婆子找了个板车,帮着美意几个将几盆已经结了花苞的牡丹搬回了涵碧轩。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丫鬟和婆子一起,将花摆在合适的位置,力求主子们看见能心情愉悦,来日多给她们一些赏钱。 美意想得很周到,给了两个婆子每人二十个铜板辛苦钱,从前这些都是南山才会想到的。 等婆子们走了,美意才到穆芙芮跟前,“主子,我选的全是淡雅的颜色,都是您喜欢的品种。” 穆芙芮“回忆”了一下,原来的穆芙芮的确偏好些清淡颜色的花儿,倒是和病恹恹的气质很搭。点了点头,指了指身边的凳子,“你回来两天了,坐下说说话吧。” 这是要将公主府发生的事好好详谈了,美意心中了然,依言挨着穆芙芮坐下。 铃兰让延维在门口看着点,又去叫来延年,主仆四个又和从前一样,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只是少了一个南山。 见面前三人都齐刷刷的盯着自己,美意有些局促不安。延年感到不忍,可看了看穆芙芮,还是没说什么。 美意深吸一口气,然后将这几日心中的憋闷和愧疚吐出来,“张婆子祖孙是被我害死的,因为我不小心发现一个秘密......” 穆芙芮平静地看着美意,等着她将话说完。可是美意却有些犹豫,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出来。 “事关我母亲?” 见主子已经猜到,美意点点头,然后开口道:“殿下在府中藏有密道,就在挽清阁......” 挽清阁是公主府的琴房,说是琴房,里面除了各种乐器以外还有几个公主专门养着的乐师。当然,现在知道了,那些乐师怕也不是普通人。 从前穆芙芮还在公主府时,挽清阁也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她体弱,需要一直静养,那些好听的乐声,算是她枯燥无趣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欢喜。 江都公主自不希望女儿折腾身体,只偶尔在穆芙芮精神很不错的时候,带着她一起去挽清阁玩耍。只是公主不会想到,乖巧柔弱的女儿会在几个丫鬟的帮助下,将挽清阁四周的环境摸得一清二楚,几人偷溜进去很多次了。 穆芙芮在脑中搜寻记忆,大概将挽清阁的布局和样子了解了一下,示意美意说下去。 “我听说,小姐出嫁后,挽清阁很是冷清了一段时日,后来殿下得了几首好曲子,让乐师们排了,又常去挽清阁了......” 美意本来没有多在意,挽清阁的乐声有时候还能让她想起从前和小姐在家生活的日子,如果不是那日,公主养的猫跑进了蔚秀居...... 那只穆定康抱回来的猫,最后被江都公主养在身边,取名叫雪球。公主府里就没有雪球没去过的地儿,下人们也习惯了主子的新宠冷不丁的捣乱。 这日雪球在蔚秀居闲逛了一会儿,发现了墙角灌木丛里的刺猬,这可把它高兴坏了,趴在地上看准了时机就往灌木里冲。 这一幕正好被美意看到,心知雪球是盯上了那窝刚搬来不久的刺猬。眼见冬天过去了,刺猬晚上会出来觅食。 张婆子的孙女半夜起来出恭发现,起初还以为是老鼠,追到洞口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一窝刺猬。美意还和小丫头一起喂过几只刺猬,两人都对这几只小家伙很是喜欢。 现在被雪球盯上,美意有些不忍,就准备走过去将雪球抱走。 还没等美意走近,就见这只胖猫已经钻进去了,灌木丛里的枝丫还将它脖子上的小铃铛给勾下来了。刺猬受到惊吓,靠着身子小的便利在灌木里穿梭,雪球则盯紧了刺猬,跟在后面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美意连忙上前,捡起铃铛就去追。要知道,公主睡前是会过问雪球的,下人们都是靠这发声的铃铛来找雪球躲在何处,铃铛要是没了,会有些麻烦。 一路追着雪球,追着追着就看见雪球沿着墙根儿钻出了灌木,跑进了挽清阁。 挽清阁没有院门,本来就在花园旁边,今日公主没来听曲儿,也就没什么人在这处。美意想着,要是没抓到雪球,将这铃铛交给桃儿也行,因为眼见雪球跑进了一处假山,要是它爬到高处,自己是肯定没办法了。 暗处留守的人见美意只是追着猫儿跑进来,也没在意,继续静静守着,主要是防着皇后派来的那五个武婢。 美意追到假山处,就见雪球果然爬到了高处。 刺猬早就钻进洞里跑走了,没等雪球去掏洞,就发觉后面有个两脚兽一直追着它。为了躲这个两脚兽,雪球才一路跑到假山上。 “你这......”美意皱着眉头,看雪球站在高处,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警惕地望着她。 看雪球嚣张的样子,美意突然燃起了斗志,挽起了袖子就往假山上爬,今天她必须抓住这只小胖猫,将铃铛给它挂上! 可雪球像是故意气人,每每眼看离得近了,它就慢条斯理的往假山里面走两步再回头挑衅地看美意两眼,轻巧的样子,让美意觉得自己只要再挪一点点就能抓住它。不知不觉,被哄骗到了假山最高处的一个窝洞里。 而罪魁祸首雪球,尾巴一甩,灵巧的三两下就跳下了假山,只留下它优雅的背影,嘲笑美意的自不量力。 这下美意傻了眼,往下看了一眼,只觉头昏眼花。四周也没什么人,要是大声呼救,被人发现自己被一只猫儿哄骗到假山上下不来,可就有些丢人了。好在这处窝洞不小,她能安稳的坐在里面,就算有人从假山路过,只要她不出声都没人能发现她。 正当美意有些苦中作乐的想,四周的风景尽收眼底,下回可以带上好吃的好喝的在这个窝洞里悠闲地待上一两个时辰,就听见假山下面有重物挪动的声音。 一时好奇,美意没有出声,探出脑袋悄悄看了一眼。 假山底下是可以供人穿行的通道,此刻那个通道的石壁上凭空多出一个裂缝。江都公主身边的丫鬟桃儿从里面出来,然后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以后,在石壁上按了几下,裂缝合上,桃儿离开了。 美意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有一股熟悉的香味,她想了很久,直到回到蔚秀居,夜深了洗漱躺下,才想起来。 那个味道是曹国公府世子夫人自己调配的一款香,之前她还在国公府时,世子夫人就时常调了这香给各院儿都送一些,据说这香能安神助眠。 思及此处,美意立刻坐起身来,桃儿肯定是听命于公主殿下,那她是偷偷去了曹国公府?还是见了国公府什么人? 第158章 背锅 听到美意说的香料,几人朝一旁的香炉望去,那里此刻点的,正是世子夫人做的那味香。 “所以你之前传话回来,说殿下一直在悄悄和国公府的某人相见?”延年出声问道。 美意点点头,又接着说道:“后来我悄悄去看了两次,找了很久都没发现到桃儿是怎么打开的那道裂缝......” 直到前不久,美意听说公主吩咐了乐师们好好准备,隔日她要在挽清阁听曲品茗。 于是当天晚上,美意跟张婆子说自己明日要去看望李嬷嬷。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美意先是出府一趟,还刻意跟门口的小哥闲聊了几句。然后卡着门房换班的时候,悄悄从一处人少的小侧门进府。 这处侧门还是以前延年发现,专门给府里护卫办事用的。白日的门房是个爱喝酒的老头儿,只要是府里的人,给点银子就能收买。直到二更,府里的护卫才会接管这处侧门。从前也算是让穆芙芮几个钻了空子,白日里这处侧门是没人会走的。 美意悄悄进府以后,一路心惊肉跳,躲着人往挽清阁去。熟门熟路找到以前小姐在家时,几人发现的园子里的矮墙,此处平日里没人会来。她悄悄翻过矮墙,忍着惧意爬上假山,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窝洞处等着。 等到日上三竿,又等到肚子都咕咕叫,美意将带在身上的馒头都吃完了,才终于等到公主到了挽清阁。 “皇后娘娘送到公主府的婢女是轮值,那天是阿三和阿五。”美意回忆了一下,接着说,“当时只有殿下一人到假山来,桃儿应该是绊住了阿三和阿五。” 见公主来了,美意屏住呼吸,只觉自己的心跳震天响,生怕被公主或是躲在暗处的护卫发现自己。 好在公主不会想到,几处入口都有护卫守住还能被美意钻了进来,毫无防备的进了假山。 以为自己今日又要无功而返,只能确认公主今日是见了什么人,美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泄气,心里正失落,就听见假山下传来对话。 “虽然阿弟中的毒解了,可你们也不能大意,桃儿还要再去给他扎两次针才行。”公主语气中满是关心。 “是。”一个美意没听过的男声答道,“属下疏忽,没想到锦绣竟然敢给爷下毒,怕是孙敬光那边发现了什么端倪,对我也有所怀疑。” “曹国公明日就回来了,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万不能再有任何差池。至于皇帝那儿......”公主顿了顿接着说道,“锦绣不能死,既然孙敬光怀疑你,那最近你什么都别做,就跟在阿弟身边就是,之后有消息,我让桃儿过去找你们。” “是。殿下,爷身边那个西吉......” “还是用我们自己的人,至于阿弟从前手底下那些人,先放着。”公主打断锦山的话,随即又说道,“这东西你交给阿弟,最近暂时不要来此处,桃儿会去轻粉楼给阿弟施针。警醒着些,越临近那日,越要小心。行了,你回去吧,告诉阿弟不用担心我,在公主府没人能对我出手,别送了。” 美意捂住嘴,等彻底没了声音,公主从假山离开很远,才敢将手拿开。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心如擂鼓。等到天黑了,才小心翼翼按记忆爬下假山,一路沿着墙根儿从矮墙处翻出去,躲着人往蔚秀居去。 黑灯瞎火的,美意没注意到,自己身上挂着的香囊挂在了假山上。那个香囊,是张婆子的小孙女送她的那个...... “所以,那个香囊被发现,殿下以为是那丫头在那儿偷听,就将张婆子祖孙......”铃兰见美意说到此处就说不下去了,一着急,就将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 美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算是默认了铃兰的猜测,气氛一时有些低迷。美意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心谨慎了,她也没想到最后会因为那个香囊害了张婆子祖孙。 当日一大早美意就出了门,没人会专门去那个形同虚设的侧门,找酒蒙子老头儿询问美意是不是悄悄回府过。而美意何时回的公主府,只需说自己回府时门房记岔了也不是不可能。下人进出的小门本来就只查验身份牌,美意何时进的府也好糊弄。 护卫拿着香囊查验时,被另一个院子的小丫头指认是张婆子孙女的香囊,从前好几个一起玩儿的小丫头都见过。守在挽清阁进出通道的人没见过张婆子的孙女进去,里面却平白出现她的香囊,加上公主在挽清阁见的人是万万不能被人知道的。哪怕是一星半点被偷听了去,那也是宁可错杀决不能放过。 有了香囊这个佐证,偷盗的名头就被安上了,张婆子祖孙自然没能再开口为自己辩解...... 没人催促美意,等她缓过气来,才接着说道:“回国公府后,我去针线房领丝线时遇着了那个叫锦绣的丫鬟,又在曹国公回来那日听见了三老爷身边的锦山说话,那声音,和我在假山上听到的分明是同一个人。” 前后一联系,美意就猜到公主一直见的人是郑明义。涉及到公主,而且郑三老爷这个害死南山的人居然是主子的亲舅舅,这其中还有很多美意听不懂想不明白的事,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主子,内心一直犹豫煎熬着。 美意以为自己说出这些,惊得面前的三人说不出话来了,实际上穆芙芮和另外两人只是有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郑明义是江都公主的亲弟弟,是孝文太子的幼子,当年死的那个孩子不过是替身而已。姐弟俩一直暗中见面,商量着不得了的“大事”。这些她们早就从零碎的信息里猜到了大部分,只是美意一直在公主府不知道而已。 穆芙芮此时,正若有所思。 郑明义居然中了毒,虽然已经解了,可锦绣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让他中毒。这么看来,如果借皇帝的手,将人除掉,这件事是不是也能解决。 既然孙敬光是暗中吩咐锦绣下毒,那说明皇帝也不希望这件事被人知晓。没有郑明义这个隐患,曹国公府这一大家子人也就没有被皇帝弄死的借口,毕竟曹国公现在还是大功臣。 只是曹国公可能会护着郑明义,还有郑言恭每每提及此事,都要掰开了揉碎了啰里啰嗦讲的那些弯弯绕绕...... 穆芙芮捏了捏眉心,沉默了片刻,问道:“拾茵那边怎么样了?” 几日前,张拾茵来见穆芙芮时提出了一个想法,她想收养孤儿,从小教导,以后能为她们所用。这样一来,穆芙芮手上得用的人会更多,即使未来郑言恭不愿意借人给她用,她也能靠自己将想做的事儿做成。 张拾茵有一句话触动了穆芙芮,她说:我跟着您是因为您能助我脱离这一时的困局,可以后,您要是想手底下的这些人长期为您所用,而不是一步一步转向郑大少爷,就得好好想想,怎么自己立起来。 “玉颜阁那边她暂时能放开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慈幼局那边已经搭上线了。”铃兰将今日刚得的消息回给穆芙芮。 “嗯,今后玉颜阁的收益拿出一半专门做这事。我的账目前都是闻诗在管,可玉颜阁特殊,就按拾茵说的,找人转几手,让玉颜阁明面上和我半点关系都扯不上,那边的账目以后就由拾茵管。” 玉颜阁现在是穆芙芮所有铺子里最赚钱的一个,已经超出她的预期了,张拾茵不愧是平凡阁的阁主,也没让她失望。 美意听得云里雾里,向延年投去询问的目光。延年小声说待会儿会将这些事都告诉她,美意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主子没有嫌弃她,还将她当做自己人就好。 “主子,明日拾茵会在白云观等着我们。您看,谁跟着您去白云观,谁守在家里呀?” 铃兰满眼期待,心里开始掰起手指头算着,平日都是她负责跟拾茵对接,主子出门肯定能带上自己吧。延年肯定是要跟着的,现在将穆芙芮交给谁她都不放心。只有美意,她刚回来没几天,涵碧轩的人不可能全跟着去,妙可又黏主子得紧,美意大概是要留下来了。 “闻诗和妙可留在涵碧轩,你们三个都跟我去,听说白云观的素斋很好吃,谁知道下回再去是猴年马月,咱都去。” 看出美意的小心翼翼,穆芙芮没有戳穿,只暗暗决定,妙可的位置不变,但其他地方她会私下多补贴美意一点。明日出门玩儿,大家都得开开心心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