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诡异见闻录》 第一章 大人我来了 深夜,溪山县县衙。 匾额歪斜,将落未落。 夜风一吹,匾额随之轻晃发出“吱呀”声。 在深夜里恍若鬼怪的牙齿咀嚼人骨。 一双白皙的手推开了陈旧大门,同一瞬叶沅突然旋身一避,一只黑物从里面飞扑出来,张着的嘴里流着晶亮的口涎,双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因为没咬到人鼻子呼着粗气,转身见到叶沅后腿一蹬又是一扑! 叶沅心跳如擂鼓,心弦绷紧。 这个地方处处都不同寻常,又是深夜。 什么东西这么大还是红眼睛? 叶沅谨慎后退一步,摸到包袱中藏的匕首,随时准备拔出对战。 黑物猛地朝叶沅又是一扑。 这下借着月光叶沅看清楚了是一只大黑狗! 黑狗“呜嗷”一声,作出打算攻击的模样。 被吓了一条的叶沅抬脚一踢,只听得狗“呜嗷”一声便离叶沅一段距离,凶狠的眼神中带了畏惧。 “咳咳咳……” 一道粗粝沙哑的男声响起。 “黑虎你在干什么?被打了?” 叶沅心中冷哼,这老头,刚才放狗咬人怎么不担心咬着人?听见狗惨叫就立马吱声儿了? 真贼! “黑虎?” 叶沅刚松口气,便看得门口探出半张脸来。 叶沅刚松下的心又是一激,好……好丑一张脸,好吓人! 如果不是她有挖坟查尸的经历,换做是一个正常的姑娘得被吓死。 一张脸半是烫伤,半是烧伤,再加上人老了皮肤松弛形成的皱纹,偏偏他一双眼忒有精神,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你足以让你后脊发凉。 大黑狗听见呼唤绕避着叶沅到主人身边,可惜叶沅比他更快,身形一闪就到门口,做出一副害怕又弱不禁风的模样道:“这是衙门养的狗?差点儿咬到我了!好凶猛!” 她说着脚往里面伸却被一根棍子卡在门槛和地面之间,不上不下的甚是尴尬。 “呜嗷……” 大黑狗见自家主人被“恶人”挡着,想冲上来又害怕焦灼的围着转圈。 “小老儿是衙门看门的,敢问这位……公子半夜来衙门所为何事?公子是外乡人吧?若是有冤屈还得去沧州,我们县里如今还没有……” 一张委任状拍到他脸上。 胆小害怕弱不禁风的公子,衙门赴任嫩老爷道:“这不来了吗?” “你……你是?” “叶则,任溪山县令。” 叶沅自己拿起委任书看了看,又装模作样去看了看匾额问老者,“没走错吧?” 老者没说话依旧盯着她,大黑狗趁叶沅看的功夫飞快窜到老者旁边,一人一狗就这么看着她。 怪新鲜的。 “老零头,你的老爷到了,还不快把人家迎进来?” 说话的是个少年。 叶沅正好奇,今夜这小小县衙还能给她多少惊吓? 片刻后出现一个身穿短打的少年,素衣干净利落,嘴里还叼着一根鸡骨头,少年长得很俊秀,但眉宇之间有股英气,这便没让他成了叶沅心中的绣花枕头一类的男子。 见到叶沅,少年吐掉鸡骨头,双手背在脑后叹气,“唉……以后没歇凉的好地方了,老零头,好好活着,小爷先走了!” 少年踏着一地月色而去,背影看着吊儿郎当的,估摸着就是个小混混,真是可惜了那张脸。叶沅收回视线望着老零头和叼着少年吐出鸡骨头的大黑狗,挑眉,勾唇,“让老爷在外面过夜?” 老零头把门一开,一张吓人的脸上挤满了不情不愿的笑:“大人,您请。” 叶沅卸掉胡子眉毛擦去脸上易容所用的东西,面色苍白文弱的书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净细腻的姑娘脸。 她生得一张标准的美人脸,柳眉、凤眼、琼鼻,唇似花瓣一般自带健康红润之色,水眸灵动顾盼之间宛若书中描绘在水一方的完美美人。 美人嘟囔着:“还有三个时辰就天亮了,再易容一遍好麻烦,可是这么睡对脸不好啊……” 叶沅庆幸幸亏自己选择装扮的是个文弱书生不是大汉,不然更麻烦。 是的,她是假扮的叶则。 事情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她哥哥金榜题名后得了丞相青眼,作为丞相敌对派你看上的我就要用尽全力打压。 于是好好一个状元接到的委任状是当一个小小县令,当初家里人只觉得气愤,还不知道溪山县是如此穷山恶水之地,若是知道她娘只怕要被气得心疾发作。 她哥叶则,学识过人,才名远播,但素有美人疾,临出发前被门前惊鸿一瞥的美人儿勾走魂儿,留下仨字儿:我走了。便没了消息。 爹娘关门哭了两三天叶沅推开门,拿过委任状表示这个家,她来扛了! 于是叶小姐变成叶公子雇车慢悠悠赴任了。 为了保险起见她装扮成三十来岁的模样,免得直接女扮男装容易穿帮,好在一路王二并未发现不妥,刚才的老零头也没发现不对,但她仍需要打起精神来应付,毕竟稍不注意全家脑袋都得挪个地儿! 叶沅几乎一夜无眠,鸡叫了两遍就起床易容,确保没有破绽之后开门准备参观下自己办案的官衙,以及见见自己的下属们。 院子里老零头正在吃面,大黑狗一半他一半,一人一狗吃得正欢。 冷不丁黑虎闻到了“恶人”的气味,他立马躲到老零头身后狐假虎威的呜呜呜,老零头眼皮儿都不抬一下道:“老爷吃吗?” 旁边几块砖垒起的灶上锅里还剩下面汤两碗,这也招呼得忒没诚意了。 扇子一打,叶沅问,“衙门的人呢?” 黑虎汪汪两声,叶沅“嘶”一声喝到,“住嘴!” 它老实了。 老零头吃完最后一口面道:“就我和黑虎。” “昨晚上那个少年呢?” “他?” 老零头嗤笑,筷子一指西方,“大概在坑蒙……开诊吧。” 大夫? 叶沅挑眉,倒是没看出来他竟是个大夫? 清瘦文人好似只有拿那把扇子的力气,因长得病弱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叶沅毫不在乎,很快你们都会认识老爷我的! 第二章 病鸡崽 据说衙门是有四个捕快一个捕头的,但因久无县官赴任,上头给的月钱也不知被哪只手给截了,因此他们都解刀归家。 摊子虽小好歹是个衙门,怎么能寒酸至此? 叶沅看看那简易的“灶台”心中升起一股责任感,她既做了这老爷就不能让手底下人过凄惨日子,厨娘得请,捕快也得招两个回来充充门面……只是,她有点儿心疼从小攒到大的压岁钱…… “走吧,去见见之前供职衙门的捕快们。” 带路的老零头一言不发,叶沅也不在意,左看右看的突然止步指着前边儿被团团围住的地方道:“哪里在做什么?” 看起来好热闹。 “哦……”老零头那张骇人的脸上表情有些奇怪,叶沅从中读出了看好戏的信息。 果然,下一刻她听得老零头道:“那就是昨晚的少年人,周解在……看病。” 叶沅扇子合上。 这个坑,她得跳。 她倒是要看看他是真大夫还是假大夫,若是坑蒙拐骗的就拿他当自己上任第一把火! 唔…… 那位置被膀大腰圆的妇人围得水泄不通,依照她现在的人设挤过去不大合适……于是她冲黑虎道:“去。” 黑虎呜呜后腿求救的看向老零头,老零头无语,“老爷不用欺负一条狗吧……” 哪晓得新老爷扇子一抖,忒神清气爽道:“狗都不敢欺负,哪敢再欺负人呢!” 老零头:“……” 这人,真是读书人? 有黑虎开道叶沅顺利坐到周解面前,少年眉眼清俊好似一天之中最清澈的一段晨光。 见是病歪歪县令老爷,周解往椅子上一靠,长腿抬上桌,眼一挑,“老爷之疾,小的看不了,转身左转去回春堂,坐堂老大夫最擅此道。” 原本被挤开的女子们闻言都笑起来,小地方的市井女人们笑起来也不含蓄,在哄堂大笑里叶沅明白那回春堂必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心中薄怒起,手中折扇紧握,努力告诉自己,不要跟一个毛头小子计较,她是父母官,她是老爷…… “唉……” 周解收回长腿猛地凑近叶沅,距离太近,叶沅连他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绕是对自己易容自信叶沅也不由微微后退几分,退了又觉得失了气势,遂轻笑,“周解,对父母官不敬,你该当何罪?” “啥?” “这病鸡崽是县老爷?” “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啊!”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如潮水一般拍岸而起,叶沅勾唇一笑,正欲亮明身份突然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手中木盒落地,周解扭头眉毛倒竖,“小流,你别把我的药摔坏了!” “他就是捕快之一,叫小流。” 老零头突然好心提醒。 叶沅狐疑,但此时正是亮出身份的好时机。 她努力端起县太爷的说话架势对小流道:“小流是吧?衙门捕快?好了,现在快随我回衙门,对了,其他你认识的捕快捕头也都找来,告诉他们,”她斜睨一眼周解故意拔高音量,“老爷我来赴任了,溪山县以后有父母官了!” “哈哈哈哈!” 一道嘲笑声响起,周解捂着肚子捶桌狂笑。 接连戏弄,依然的忍耐也到极限,若不是想着自己病弱男子身份她早就把他一脚踹飞几次了! “小流,哈哈哈!” 周解扭头憋笑问,“她要你回衙门去,你去吗?” “我……我……我……” 看得出来小流有点激动,叶沅哼笑抖开折扇挑衅看周解一眼,看吧,他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想知道,大人,”小流突然壮男跪地,“上一任大人欠的月钱,您……”他星星眼问,“您会补吗?”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周解的狂笑声撕裂这该死的安静。 叶沅咬牙切齿,正要回答就听得围观人群中冒出几句,延迟的案子还审吗?我掉了的鸡鸭还给我找吗?我和钱庄的官司还能赢吗? “各位问得对!现在老爷来了,”周解对叶沅作揖。 少年轻佻的眉眼和丝毫不遮掩的邪气笑容却毫不留情拆穿了他的一肚子坏水。 “各位有什么想问的都问,没断的案子都让老爷给断断,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呀!看我们老爷的身体在这里也不知道能呆几天,这一走怕三年都等不来下一任咯!” 这话将围观人群一激,他们似潮水一般逼近叶沅嘴里嚷嚷着自己的事儿一时吵杂无比,而罪魁祸首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叶沅咬牙,她要是不给他点儿教训就白活这么些年了! 避开一人伸手去抓周解,手都抓住他肩头了,突然周解对她痞坏一笑,他突然就成了一团火焰吓得叶沅手缩回来,居然还有些烫手! 这么几秒的功夫周解已经不见了,叶沅看向小流他也变成小火焰也瞬间消失,只留下短暂急促的惊呼!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在她眼前消失了! 诡异! 不可思议! 江湖骗子! 几个瞬息叶沅已经下了定论,这个周解大夫看病是假,江湖骗子是真。 老道士授她武功的时候同她说过些自己经历的江湖事其中便有这种江湖把戏,但……小东西骗骗眼睛简单这么把活人从眼前弄走,那小子还是有些本事的! 她扭头欲问老零头周解的底细,却对上一张跟发面似的脸,女人抡起袖子一把扯住她领口,叶沅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好似被教训的孩子…… “老爷还没给我们回复呢!” 叶沅环视一周,别说老零头了,连黑虎都没见了! 老滑头! “有辱斯文呐!” 叶沅痛苦捶胸,“速速放开,不然老爷我就自尽了!” 托周解的福,叶沅点着蜡烛熬了一个通宵审案子。 她被百姓们“簇拥”(架着)从街上直接回衙门连衣裳都没换就升堂断案,可衙门里没有师爷也无人写卷宗,老零头说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要不然问问黑虎? 要不是从小教养好叶沅都想揍他一顿! 于是叶老爷卷起袖子一边问案一边写卷宗 第三章 血观音焚城 好容易把街上的人的事处理完了刚伸懒腰就有个小姑娘吃着糖人跑进来了,稚嫩的童音问她,“大老爷,到我了吗?” 叶沅看着小姑娘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闷了片刻问她,“还有几个?” 小姑娘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叶沅差点儿闪了嫩腰,放眼望去人如长龙,其中不乏提灯笼的看上去好似猛兽之眼,叶沅扶额,“这溪山县不过三年没县令就有这么多冤屈?” “大哥哥说的,趁着您在的时候赶紧来,看您的身子骨也撑不了多久,来晚了就又没县老爷了。” 叶沅:“……” 那个什么周解的,这下梁子结大了! 叶沅开始端坐明堂一桩桩问案,她是打定主意要做出一番政绩来的。 她哥哥既然无心仕途她就迎着直上,不说做到丞相尚书的,当个中等官儿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当然她最想要的还是大理寺的官位,一天到晚都跟死人罪犯打交道,多刺激,多新鲜,她这辈子一定要当个被人传颂的好捕快。 叶沅打起精神处理积压几年的案子,终于坐得累了,又碰上了没节操的,上来抱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自己冤屈,这人污了她袍子不说还把她从椅子上拖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劣质酒来喝一口说一句,还问问叶沅要不要。 叶沅:“……” 总之她从官位坐到台阶,到后来直接和人席地而坐在堂中央。 在面对的是三个个满头银丝但说起事来唾沫横飞精神十足的老太太,而她被围在中间为她们决断,丢了的鞋底子究竟是谁拿的案子时她被三个老太太扯着袖子,突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仿佛她是在村口跟人嗑瓜子闲聊的老太太…… 太可怕了。 叶沅吓得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揉揉太阳穴断这桩在老太太眼中很大的案子…… 鸡叫过三遍的时候处理得差不多了,天微微亮的时候她审案的间隙瞄了一眼门口瞅见黑虎嘴里叼着鸡骨头眼神颇倨傲从她面前过了。 叶沅心里一酸,她好像还不如一条狗。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吵杂的惊呼声,围着叶沅的是两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大爷,二女争一夫甚是难断,但三个老年人多年听八卦看热闹的经验告诉他们必定发生大事了。 三人立马没有官司样的友好,你扶我我搀你起来手脚麻利风风火火的出去,累得跟条狗……不,比狗还累的叶沅没看热闹的兴致,往后一倒呈“大”字样。 “出火龙了。” 老零头从门口慢悠悠溜达过留下这么一句话,叶沅懵了片刻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火龙,这是走水了啊! 第四章:观音纵火 风急火燎冲出门只看得院中站满了人,他们眼中写满看热闹的兴奋偶有夹杂几声担忧。 “啊,你们看那是什么!” 一人惊呼叶沅也顺着众人目光看去,浓如墨的夜色下起火之处竟然缓缓生出了一朵火红的莲花! 物若反常必有妖! 叶沅趁没人注意提着气一跃而上屋顶,在这里她目睹了全程。 莲花越来越大渐渐的里面生出一个猩红的光点,那光点越长越高越长越大,最后成了一尊血观音! 与她见过的庙里的观音别无二致,但那浑身浴血的模样只看一眼就觉得邪性,慈目观音也变得诡异阴森起来。并且随着观音出现火势渐大,血观音抬手羊脂玉净瓶中倾泻而下红色火焰宛若红莲业火! 叶沅耳边仿佛听到男女哀嚎求救声。 “还不快去救火!” “老零头!让他们去救火!” 叶沅心狂跳,这么诡异的火,隔着虚空她仿佛感受到那灼人的热浪宛若白日在街上周解弄出来的火焰一般…… 周解? 叶沅眼一沉。 “乡亲们衙门无衙役,咱们老爷请求我们去帮忙灭火,大家快走啊……” 说着他带着黑虎头一个冲入夜幕中,随后一个个百姓也追着他脚步而去,叶沅也提了个木桶直奔起火处…… 心系火灾的叶沅没注意到人潮中一道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狂奔的老零头也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起火处是溪山县最富庶的一处,有最热闹赌场、青楼、酒肆茶楼以及驿馆,可以说是溪山县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今夜这场大火死伤甚多。 叶沅赶到的时候百姓还在救火,她也跟着脚步从水缸提水直奔火场一人却拦住她,叶沅定睛一看正是曾经的衙役小流! “老爷!” “让开,别挡着老爷救火!” 说着叶沅一把推开小流,小流又挡住她。 叶沅眉头一皱,正要发火听得旁边传来男子的嘲弄,“老爷是打算提着空桶救火?” 叶沅回头看到令她震惊的一幕,她自衙门带来的木桶居然没有底! 是什么运气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周解面前打脸? 是八字相克! “喏,老爷既然心系火灾,小小木桶哪能够?” 视线中出现一个大水桶,周解凉凉扇风,“大人天选之人,一桶水不在话下吧?” “废话真多!” 叶沅夺过木桶装水冲刺救火动作一气呵成,白天还是黄土都埋到心口的病鸡仔,现在成了单手提桶的大力士。 这转变连小流也就觉得震惊,同周解咬耳朵,“老……老大,她真的是老爷?” “是啊。” 周解眸光复杂,唇角翘起,“咱们溪山县的大老爷呢。” 这说话的声调听着却叫人觉得奇怪,小流抓头没弄明白就被周解一拍脑袋,“救火去!” 等小流走开周解避开人群,在隐蔽处换上一件从头遮到尾的披风戴上兜帽隐入黑暗中。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现世了,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周解眼神骤然变冷坚定踏入火场。 小流将木桶一扔整个儿瘫软躺在地上,救火时身上有擦伤此时火辣辣的疼。 见叶沅站在门口发呆,小流语气沉重道:“死了十九人,重伤八人,轻伤十二人。” “老爷,”他眼神中似有期待问,“现在怎么办?” 第四章 询问 其实小流对叶沅并没什么好感以及抱什么期望,但她现在好歹是县官,只能寄希望在她身上 俗称:死马当活马医。 一块沾染黑灰的木牌丢到他怀中。 叶沅声音平缓,“小流是吧,将死人活人一起带回衙门,等我归来。” “装什么装……”小流嘀咕,忽的想到什么拔高音量道:“老爷,衙门可没仵作!” 叶沅:“……” 盛夏里饶是火扑灭了,一进入废墟还是觉得热浪袭人,脚下焦炭发似雪地一般发出“吱呀”声。 伪装的周解闻声迅速在地上捡起什么而后从来时路出了火场。 叶沅看了看救火人众多脚步凌乱,酒楼被烧得只剩下小半个壳子,稳固的楼梯倒是保留了一半,三层楼几乎都烧光了。 起火也必有缘由,酒楼又不止历过一个盛夏。 掌柜夫妇一人重伤一人死在大火里,另外死去的十九人伙计占三人,厨子一人,墩子两人,其余便是住店的客人。 叶沅写完最后一笔道:“将酒楼幸存的人都带上来。” 来的不止酒楼伙计,还有隔壁布庄、常乐酒楼的掌柜。 遇仙楼就在走马街最中央处,此番大火起周围店铺皆遭了殃,最厉害的便是一左一右的布庄和酒楼,其余皆是小火没什么大损失。 “老爷,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老爷,我们死里逃生损失惨重啊!” 两人一胖一瘦跪倒在地止不住磕头,两人皆受了些伤,胖一点的胳膊还挂在脖子上配着他哭天喊地的模样有些好笑。 “定是赵元成平时赚黑心钱菩萨这才看不过眼火烧他的酒楼!可怜我们本本分分做老实生意的反倒受了他连累!” “老爷啊,赵元成他的酒都是勾兑的,肉都是死猪死鸭,菜都是烂菜叶子,这是他的报应!” 不用说,这番上赶着泼脏水的肯定是酒楼掌柜了。 他重重磕头,“小的酒楼损失严重,还请大老爷帮小的讨公道让赵元成偿小的损失!” “胡闹!” 清瘦病弱的老爷重重拍下惊堂木,苍白面上涌上怒气,“失火原因未查明,怎可胡言乱语?” “大家伙可都是看见了,观音菩萨显灵啊,火是从玉净瓶里倒出来的!” 胖掌柜双眼睁大,完好的那只手夸张做着动作,一边捅旁边瘦子掌柜,瘦子掌柜立马附和,“老爷明鉴!” 叶沅:“……” 她找了个由头将他们打发走了,正准备询问赵元成时小流道:“抬回来了,烧得面目全非的,掌柜夫人凭着手上扳指认出他。” 赵元成死了。 叶沅摸摸鼻子,她还以为死去的是掌柜夫人,没成想死的是男掌柜。 接下来审问了一番遇仙楼的伙计,伙计们都说不知何时起的火,红莲出现他们都在酒楼忙碌没发现,直到从窗外看见观音倒火火才烧起来。 “像是流水一样卷进酒楼,我们都没地方躲!” 伙计说起来犹在后怕,浑身发颤,一抬头却是目光呆滞,“老爷,真是菩萨显灵吗?” 问完伙计又问住店客人和大堂用餐的食客,他们都言没发现起火,与伙计说得几乎没差。 叶沅叹气,看样子火不是从酒楼里面烧起来的。 不是容易走水的厨房,也不是二三楼住宿客人不小心打翻灯烛,而是真正的从观音玉净瓶里倒出的火焰…… “汪汪汪!” 黑虎在门口冲她叫,叫完了又叼起它的空碗,老零头也拿着碗筷见她看过来,老零头咧嘴一笑,满脸诡异伤疤看起来堪比罗刹。 他问,“老爷吃面吗?” 叶沅挑眉。 吸溜一大口,口腔被酸辣的面条填满逼退原本的寡淡无味,齿舌一下活跃起来。 老零头的面做得挺不错。 呼哧呼哧—— 叶沅抬头,吃面吃得也挺欢,半点儿没有忧愁样,引得叶沅十分羡慕。 两人一狗头对着头围着砖块灶台吃面,吃完最后一口叶沅问,“他们都说是菩萨发怒,你觉得呢?” 老零头喝完面汤,面碗比他脸还干净。 他沉思片刻道:“小的觉得最近极乐寺的香火肯定比三清观盛,其中观音菩萨的香火得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瞅瞅叶沅似觉得她对这个回答不满意,老零头绞尽脑汁最后憋了一句,“平安符肯定得涨价,老爷要不要小的现在去给您抢一个先?” 叶沅:“……” 她无比诚恳的问,“您在衙门以前是供何职?” “看门儿。” 老零头满是伤疤的脸严肃认真道:“上至大门下至茅厕,所有门都归小的管。” 叶沅:“可真不得了!” 老零头:“嗐,能者多劳不是。” 叶沅转身出了衙门去了昨日周解摆摊儿的地方,可惜今日周大夫并未坐诊。 正欲离开时听得两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妈交谈,周大夫在美人桥旁支摊了。 叶沅抬脚跟了上去。 美人桥在溪山县西边儿,桥是一座老石桥,下面清澈溪水流过,两边桥下各立着两个灯笼,旁边杨柳枝条茂盛,清风一吹好似多情美人的裙摆。 周解的摊儿就支在桥下,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小流正忙着收钱。 叶沅抬脚踏上青砖,原本热闹的小摊儿被迅速收了,周解挎着一个大木箱子越过人群飞快离开,那速度跟逃命差不多,偏偏他又别扭的用疾走的形式。 怕被抓吗? 走就不被抓了? 叶沅挑眉跟了上去。 周解一路左拐右拐绕得叶沅都有些发晕,他始终快叶沅一步,好几次她要抓住他的时候却发现手指堪堪擦过他的衣角。 只差一粒米的距离。 如此几次叶沅来了火气,跟周解卯上了,一定要抓住周解! “加油加油!加油!” 耳边传来声音人却没见着,叶沅抬头发现自己自己似很累了,汗水顺着额头滚落视线有些模糊。 她疲倦的停下脚步发现周解也最是停下了脚步,且与她步调一致,现在就在拐角处等着她。 周遭环境早已不是美人桥,她一直和周解在屋巷之内兜圈子。 第五章 抓周解 “加油,加油加油!” 声音再次响起,她借抬手擦汗的功夫偷看周解,发现他面容似被一团雾包裹,看不真切。 再偷看天色发现依旧是刚蒙蒙亮,按理说她已经追了这许久,依照盛夏日升速度算起,此时已该艳阳大照。 不对。 她中计了! “加油加油加油!”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充斥她的耳膜,如此一来她无法靠声音辨位。 “周解”还保持刚才姿势等着她。 叶沅唇一勾,好狡猾的人,她早该发现的,小流一直与他在一起,昨日逃跑也是带上的,怎么今日他就一个人走了? 按照周解的性子木箱肯定是小流背着,可怜她自诩聪明居然着了一个小县城市井少年的道! “周解!” 她扬声大喊,抬头之际拔足狂奔朝周解而去,蓄力一冲过后她突然转身往相反方向跑。 脚迈过一块青砖后听得“加油加油”,这声音无比清晰,叶沅累得双手撑在膝上,弯着腰喘气,汗水湿透了衣裳,脸上的易容面具因出汗过多而变得黏糊,极不舒服。 环视一周大叔大婶一个个眼睛睁得溜溜圆,笑容满脸一个个正鼓掌呢! 幻术! 她中了周解的幻术! “老爷好厉害!” “小的给老爷数了,老爷足足跑了两百一十八圈呢!” 叶沅低头一瞧,她脚下所踩正是一个圆形正中央,而圆形正是被她跑出的痕迹。 “周解!” 叶沅转头望去,眼神中怒意滔天。 “啪嗒!” 周解将木箱子一合上,袋子套在小流肩上一拍他脑袋道:“快跑!” 小流得令一眨眼便消失了。 周解嬉皮笑脸,冲她扬眉,“老爷,好巧,您看着瘦弱,体力不错呢。” 说完他“哧溜”一跃滑,穿过大婶大爷们的包围逃之夭夭,叶沅拔腿便追。 半个时辰后叶沅抓住周解的一片衣角,眼睁睁看着他穿墙而去。 饶是知道他这是幻术,周解可能还藏匿在某处,可叶沅就是发现不了他! 她快气炸了! 这半个时辰周解一直在用幻术戏弄她! 叶沅气得跺脚,将衣角扯了又扯,揉了又揉,最后气得扔在地上狂踩一通后离去。 清风过巷携来几瓣花瓣,如此飞花美景里因年久而脏污的墙壁内走出一人来。 他着清爽的蓝白衣裳,额前刘海衬得愈显俊朗,少年单手支肘,一手捏下巴疑惑道:“二十多岁的男人怎么跟个有气没处撒的小姑娘似的?” 说完他察觉不对飞身翻过墙头,借着乱草遮掩他悄悄一看,好家伙,三十多年的老男人回来了! 居然杀他回马枪!诈他! 这哪里是个老实的读书人,简直是个奸诈小人! 周解在心中给叶沅盖了个奸诈的戳。 没见着人叶沅也不气了,捡起衣角深呼吸几次后用病歪歪的步子走了。 “舍不得呐?还捡回去?” 周解小声嘀咕,一旋身下了墙头。 “要说那观音菩萨倒出红莲业火的时候,天地变色……” “肯定是赵元成背地里作恶……” “可怜死去的伙计和客人们咯!” …… 叶沅穿行过闹市听了满耳朵关于大火的八卦,好些越来越离谱,说得溪山县要面临灭顶之灾了一般。 原来走马街、荣华路、三元街便是溪山县最繁华之处,因昨夜的大火,走马街黑了中间一截,两头尾倒是依旧热闹,人们该吃吃该喝喝该做生意做生意,似全然忘了昨夜的夺命火浪。 受火灾严重的三间铺子被叶沅下令围了起来,此时这一段路好似被尘世遗忘之地,不见一点光亮。 红莲是在遇仙楼门口近处出现的,血观音自红莲中而生倾倒火焰烧毁酒楼。 叶沅估估摸了红莲出现的位置,在那个位置站定了之后看向遇仙楼,此处是两个铺子交接处,亦是街上最显眼的位置。 此处起火可以第一时间吸引人目光。 叶沅思索着走入遇仙楼残骸中,她没有用火折子就借着夏夜里的月光前行。 下午的时候赵掌柜家人来此清点了残存的东西,因此现场更凌乱。叶沅也知估摸是找不出什么东西,但她总觉得火起得蹊跷。 血观音玉净瓶可以是假,倾泻而出的火焰呢?那可是真真切切烧毁了酒楼的火!半空之中能凭空出现火焰?火焰能呈流水状? 是幻术? 叶沅甩甩头不让自己沉浸在虚无猜想中。 正往里走突然她听到极细微的声响,是烧焦的木块被踩碎的声音。 这里还有人! 没有犹豫她踢起一块碎瓷朝声音发出处袭去,里面人慌张躲避弄出一串声响,叶沅已经到了里间。 那人转身就逃,叶沅哪肯放过他,不顾暴露武功的危险直接施展武艺上手擒人。 清瘦的病老爷动起手来那是找找狠辣不留余地,那人似也没想到叶沅武功居然挺不错,一时落了下风,一个瞬息被叶沅一脚踢飞蜷缩在地上半晌没起来。 “胆子不小啊,死了十几个人的地方还敢夜里来。” 叶沅冷笑,“装神弄鬼之徒!” 叶沅蓄力准备给他最后一击,提起袭至那人身前时那人突然起身,握着的手掌突然在叶沅面门处张开,手指顺时针缓慢旋转,叶沅脑中一晕,肩被踢了一脚。 狡诈! 叶沅今日已被周解戏弄哪里还容得了再次失败? 她重重咬唇,铁锈味在嘴里蔓延,疼痛使她清醒的一拳落在那人后肩胛处,用尽全力一拳使那人闷哼一声。 叶沅一怔,声音甚是熟悉。 这下她没有犹豫直接上手卸了他两条胳膊,周解疼得哇哇直叫。 “县老爷杀人啦!” 叶沅给他一巴掌,冷冷道:“闭嘴!” 周解:“……” 周解浑身都蹭满了黑炭,方才逃跑被叶沅踹倒半张脸在地上擦过,于是形成了阴阳脸,此时跪在地上被叶沅居高临下看着,模样甚是滑稽。 “周解。” 叶沅哼笑,哪怕易了容,那小狐狸似的得意之意也从她眼角流露处,“今早不是戏耍本老爷吗?怎么晚上就遭报应了?” 第六章 威胁 “你的幻术不是很厉害吗?嗯?怎么不用了?” “叫本老爷人前失面子,你挺能啊你!” “深更半夜来此案发处,本老爷看案子就是你做的!” “老爷可不能这么说。” 周解原本懒懒散散驼着的身子立马直得堪比标杆,“草民是想……” 周解不好意思道:“进来看看能不能捡漏。留仙楼可是咱们溪山县最大的酒楼,不是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吗?” 叶沅面无表情。 周解干咳一声,放弃挣扎似的又萎了,跟颗晒焉儿的小白菜似的,焉哒哒道:“都说真金不怕火炼,我想着来捡点儿钱花花。” “这不犯法吧?” 叶沅不说话,只一双眼睛告诉他,她不信他的鬼话。 “那……那草民也不是纵火者也不是杀人凶手啊!”周解扯着嗓子道:“你得把我放了,不然就是非法拘禁良民。” “你说不是就不是?” 周解奇怪看她一眼,清清嗓子道:“你不知道吧,我周解是溪山县出了名的鬼难缠。往任县令来此都得先找我吃顿饭。我周解这辈子还没吃过衙门的亏,你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哦?” 叶沅一脸惋惜道:“可惜……我有证据。” “不可能。” 叶沅在周解的注视下缓缓从袖子里拿出上午从他身上扯下的一片衣角…… 周解怒气几乎冲翻天灵盖。 “你这是无中生有冤枉无辜,你你你你你……奸……官!” 周解混了十九年头一次碰见比他还无耻的人! 这人看着斯文瘦弱,实则是只黑心大老虎! 周解被卸了胳膊,两只胳膊跟布娃娃的手似的晃来晃去,看上去就像是在撒娇的小姑娘。 这跟他平时混子似的模样差太远,并且他还是溪山县的混混头子,这么跟着叶沅招摇过市好些小喽啰凑上来问,周解都一脚踹一个。 最后他干脆吹着口哨头望天慢悠悠走,努力装出潇洒夜游的模样,实则心中泪流成河。 杀人诛心。 这老男人好狠毒! 今日屈辱至此,他就算是死也不会开口求饶的! 溪山县大牢。 叶沅拂落拦路的蜘蛛网,受惊的蜘蛛慌不择路逃跑。 一盏烛光显然不足驱散大牢里的黑暗,叶沅点亮墙上的火把终于看了大牢全貌。 真够……破的。 满地灰尘,四处皆是蜘蛛网,也不知多久没用了。 叶沅选了个看起来没那么破旧的牢房对周解挑眉,周解识趣进去。 “怎么不说话了?” 叶沅整好以瑕问,“没话说了?” 她微微弯腰笑着问牢房里的人。 今天吃了苦处的人梗着脖子不说话。 “去遇仙楼做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 周解全当没听见。 叶沅细细凝神看着周解,回想起初见时他变作一团火焰离开,今早他以幻术迷惑她,令她原地转圈,穿墙隐遁…… 血观音纵火一案明显不是寻常案子,眼下身怀幻术的她只知周解一个。 她须得去找周解一趟。 “你在查纵火案。” 叶沅细细注视他,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然而周解吊儿郎当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反而轻笑了一声,不屑撇嘴。 这让叶沅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戏弄的傻子。 “那好,我换个问法,今早你对我用的幻术,还有你的穿墙术是怎么回事?” 周解闻言挑眉,吊儿郎当的面容似注入了活气,嘴角邪魅一勾。 坏了! 叶沅暗道这厮定知她是有求于他了! “想知道?” 果然,周解立马傲起来,叶沅几乎看见了他骄傲摇摆的小尾巴。 “求我啊!” “想不通是吧?”周解嘿嘿笑,“整个溪山县只有我会幻术……” 他走到叶沅面前隔着牢门跟她对视,烛光落在他此时的阴阳脸上有些诡异的味道。 周解眸光幽深,“幻术奥秘无穷,寻常人难窥法门,你只能求我。” 叶沅吭声,虽然他的话挺难听的,但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找周解非是怀疑,只是想收服他助她破案。 可很显然,这货并不笨。 “老爷。” 额头吃痛,却是周解伸指一弹,“想知道火焰怎么来的吗?” 叶沅眸子一亮。 “给我一根麻绳。” 叶沅麻溜找来绳子递给周解,周解小姑娘撒娇式甩了甩手臂,叶沅给他接上胳膊。 活动之后周解笑了声,抓过绳子在牢房内往上一抛,原本软绵的麻绳瞬间如青松立得笔直,周解拽了拽对叶沅道:“看好了。” 叶沅细窥不见任何奥秘,周解却已经宛若猴子爬树一般顺着绳子飞快爬了上去,到了顶端都未停止。 但,人不见了。 用叶沅亲自拿来的普通麻绳,只是随意一抛绳子立如竹,他爬上去消失在牢房里。 叶沅咬牙切齿,可恶! 又被周解戏弄了!她还做了他越狱的筏子! 可人去哪儿了? 叶沅进进出出牢房几次都没发现秘密,只有恢复如初的绳子。 她拿着绳子离开大牢,另一边周解吸溜吃完老零头的酸汤面,心满意足的摸摸黑虎的头而后双手背在脑后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出了衙门大门。 叶沅拿着麻绳路过游廊,院中老零头还在吃面,见她出来了,口中含糊不清问,“老爷,案子破了?周解招供了?” 这么一问叶沅火气又上来了,抬欲将绳子丢给老零头却在抬手时在绳上发现了两处红点。 月光下这红点越开越红好似那画师笔尖的朱砂红,也似那火焰中的零星一点火。 叶沅伸手碰了碰其中一处红点,红点登时化作一点火星消失,只剩被烧的皮肤留下些许痛感。 剩下的一处红点在快速移动,叶沅凑近欲仔细看红点却忽的冲来,叶沅抬手一挡,掌心又是一瞬明显的灼热…… 虫子?火点子成精了? 她需得去找周解一趟。 小流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县老爷亲手抓赌。 但他也只是跟街坊大娘搓麻将而已,打得还小。 他用哀怨的眼神看向叶沅,您不至于亲自来抓我吧? 也太劳累您了呢! 第七章 娇娇啊 “周解在何处?” “老大?” 不关打牌的事儿! 小流精神一瞬又焉儿了,老大可不能出卖,“不……” “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聚众赌博,可以关你三个月。” “什么时候的条例?”小流抓抓头发,“我当捕快的时候没这规矩啊?” 病鸡崽老爷眼神和蔼,嘴角微漾笑意,“刚刚。” 小流:“……” 小流在前面带路,叶沅紧跟在他身后谨防他逃跑。 主子狡猾,手底下的难免心眼子多,她是被周解弄得神经紧张了。 “小的有个问题,”小流诚恳提问,“您怎么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 “老零头啊,他说他不知周解住处,但你一定知道,要找你就来甜水巷。” 叶沅毫不犹豫将老零头卖了。 反正那老头也不是什么老实之辈,明明就知道周解住址却怕担关系而拐弯儿让小流当冤大头。 浑身都是心眼! 叶沅突然觉得自己好似身在一个时时刻刻充满欺骗的地方,衙门里的老头老狗不可信,周解狡诈如狐,她一个娇娇小姑娘也委实太难了些。 若换了叶则来……罢了,他现在也不知道追没追到那位勾他心魂的美人儿。 冤大头悄咪咪骂老零头不做人,委屈巴巴将叶沅带到周解家门口还敲了门。 不等人开门叶沅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小流惊奇望她,这行为也太不读书人了叭!她的委任状莫不是假的叭? “呀,来客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声音满满的欢喜。 一位身穿深紫色衣裳的老夫人疾步而来,满头银丝在太阳下几乎发光。 老夫人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精神头不错。 “奶奶,老大在吗?”小流笑嘻嘻道:“这位……” “知道知道。” 周奶奶不耐烦赶苍蝇似的将小流撵开,笑得和蔼又喜庆对叶沅道:“来找我们娇娇说亲事的吧?走走走进去,娇娇啊还在梳妆呢,老爷喝盏茶稍稍等一会儿……哎呀,小女儿家梳妆费时……” 她说着抬头看向叶沅,有些紧张问,“老爷能等吧?” 叶沅询问的目光看向小流,周解还有个妹妹? 小流则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摘下帽子捂住脸,且默默转过身子蹲下装蘑菇。 叶沅了然,周奶奶口中的娇娇,梳妆打扮的女儿家不会是……周解吧? 落了座周奶奶上了茶,一个劲儿将点心往叶沅面前推。 “老爷是头婚还是想找填房夫人?抑或是给家中后背寻亲事?” 叶沅没想到周奶奶问题来得如此之快,她干咳一声声音不自然道:“头……头婚。” 到底是个小姑娘,哪跟媒婆打过交道? 她遮掩的端起茶盏用茶盖撇去浮沫,这么片刻功夫小流飞快窜过院子熟门熟路跑到周解屋外。 周解正在穿裙子,曳地百花蝶裙子是极艳的朱砂红,动作间耳环擦着他的脸颊有些痒酥酥的,他慢悠悠系着带子,这时窗被敲响了,下一刻小流推开窗,在他视线转过去的时候冒头道:“老大,您快跑吧,病鸡崽来找您麻烦了!” 系蝴蝶结的手一顿,周解眸色复杂,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奶奶在前头跟她说话呢,您翻墙跑她不会发现的!您是不知道啊,她可鸡贼了,跑去甜水巷抓我,还凭空捏造条列要关我,呜呜呜……” “奶奶犯病了。” 周解道:“我不能走。你先走,我能应付。” “她本就是我故意引来的。” 周解拿了月扇打开房门走向花厅。 小流看着一袭朱砂红裙的周解有些佩服,只是老大说得云淡风轻怎么看起来有种视死如归的味道?还有他手里的扇子,总感觉快要被他捏断了呢。 红唇翠眉,宝钗步摇,一袭通身朱砂红的“姑娘”手执月扇而来,行动间扇子上绣比翼鸟好似活了一般。 朱红裙角漫过门槛,叶沅终于忍不住“噗”出茶水。 她笑得几乎弯腰,这一瞬周解戏弄她的仇似也过去了。 周解却是打碎了牙和血吞,咬紧了牙关对着周奶奶挤出温柔大方笑容来。 “老爷,来了来了,这就是我的孙女……” “哦——” 叶沅忍笑温柔道:“这位便是娇娇姑娘?” “咔嚓。” 终究是无辜的月扇扛下所有。 “这位叶老爷想找个温柔贤淑能照顾一家老小的美貌娘子,娇娇啊,你手上可有合适的人选?” 周解:“没有,叶老爷的生意只怕我做不下。” “胡说。” 周奶奶不高兴了,“咋们家往上三代都是官媒,那是朝廷供职的!哪有做不了的媒?” 她努力回忆片刻道:“宋家的小幺女不就正好吗?” “奶奶,”周解道:“宋家幺女已经成亲三年了。” “韩家大姑娘?” “孩子都两个了。” “徐老爷的侄女?” “昨日刚看见挺着个大肚子逛街……” “都成亲了,孩子都有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周奶奶着急了,有些烦躁的揪着衣角,不断的说“怎么就不记得了?娇娇啊,怎么奶奶不记得了?” 忽的,她站起来望向门外,“天都亮了,你爹娘怎么还没回来?” 周解脸色一变,忙将周奶奶扶着如同真正的小姑娘一般温声软语哄她,“他们刚出去,您忘了?娘还熬了排骨粥呢。” “是啊,是啊,”周奶奶一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刚喝了粥又忘了。” “叶老爷还在呢。” “他来干什么啊?” “让我说媒呢。” “哦哦哦!赶紧的坐下谈谈,别让老爷久等了。” 周解扶着周奶奶重新坐下,目光与叶沅的碰上。 与素日狡诈嘲弄不同,叶沅咂摸出几分求帮忙服软的味道。 叶沅了然,周奶奶病了,周解这身女装怕也与此有关。 叶沅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男扮女装的同一个男扮女装的人讨论她要娶一个什么样的姑娘,以及哪家的姑娘适合她。 说得口干舌燥喝光了茶周奶奶终于有些犯困了,周解趁机端来汤药哄着她喝下后扶她去休息。 第八章 可疑火焰虫 周奶奶临走之前叮嘱他,“娇娇,你一定要给叶老爷寻个好姑娘。这么好的男子可不多见了!” 周解颔首。 原本把握不大的叶沅有这一遭觉得有了七八分把握,但她没料到周解能如此翻脸不认人。 在叶沅说出让他相助破案时,他拒绝得十分干脆,还说自己就是普通百姓,查案那是老爷官差的事儿,半点儿没有方才请求的服软样。 “装什么装?” 叶沅也来了气,“你故意在绳子上留下东西,不就是等着我来寻你吗?” “周解,”叶沅抱胸,眼一挑,“承认吧,你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 “老爷错了,”周解双手扬起袖子,朱砂红的袖子像鱼尾。 “草民就对做媒感兴趣,”周解摊手耸肩,“没办法,有家业要继承。” 叶沅觉得她确实跟周解八字犯冲。 但周解手里肯定还握着其他线索,他故意吊着她是什么意思? 爱做媒么…… 叶沅嘴角浮起淡笑,那就让你做个够呗。 周解的生意从来就没有这么好过,虽然七岁之后他就被奶奶当成女孩儿打扮,让他着红妆当媒婆,但街坊邻居都知道他是个男人。 因此,在媒婆一道上周解这么多年就做成过三桩亲事,要他靠做媒过活的话他估计已经轮回数次了。 但最近一两天他家门槛儿都快被踏破了,仿佛他是月老在世,请说媒的人络绎不绝,小流每次开门都要观察一番才敢伸腿儿。 周奶奶对此十分兴奋,催促着周解说媒还要着女装,如此两天周解终于受不了了。 他夜半顶着黑眼圈儿推开了衙门大门。 老零头正翘着二郎腿,一手在腿上打着拍子哼小曲儿。 “她呢?” “老爷在验尸房。” 大半夜的跟尸体待着,她倒不害怕,周解觉得叶沅真是个奇怪的读书人。 门被推开,周解大踏步而入一边道:“我同意了,老爷,我愿意以我有用之躯报效衙门。” “哎呀,岂敢岂敢。您是要做大事儿的人,岂能因为小小案子耽搁呢?” 叶沅目光从尸体上移开抬头似笑非笑问,“媒做得如何?成了几对儿了?” 明明是你派人来捣乱的,他要能做成就有鬼了! 但,周解不能说。 依照眼前人的小肚鸡肠和无耻她很能干出继续派人折磨他的事儿。 “想了想,”周解道:“我不适合做媒。” 叶沅没接话。 周解豁出去了,“求老爷收留~” 验尸房内静悄悄的,哪怕叶沅买了冰块降温盖着白布的尸体也已经生出了些许异味。 她剪了灯芯移了高脚莲花烛台道:“你留在绳子上的是一种虫子对吗?” “是。” “你可看过尸体?” 原本有一肚子吐槽的周解将话咽了回去,干巴巴道:“未曾。” 叶沅颔首,眼神示意他过来。 “你看他们身体上的这些红点。” 随着叶沅手指周解见尸体上都有数个红点。 “这具尸体是最完好的,其余的尸体都已焦黑。” “仵作验尸结果便是被火烧致死,但身上小红点很可疑,是火焰无法造成的。” 叶沅看向周解,“那日你留下的火红虫子攻击我的时候便如同火焰一般炸开,周解你是在遇仙楼发现虫子的?” “是。” 周解道:“这些虫子便是火苗。” 见叶沅依旧没说话,周解继续道:“失火那夜我救火时发现的,当时并不知是何物,后来我发现虫子只要受到撞击、惊吓或是接触到活物便会炸开形成星火。我便觉得遇仙楼失火有疑……” “我这个人吧,好奇心重,常年混迹市井爱听些大侠神捕的故事,最爱的便是纪然破的十二奇案……后来便是与老爷您在遇仙楼碰上了,哪知道老爷看着弱不禁风实则武艺高强。” “那夜看到的玉净瓶中倾倒的火焰是不是就是这种虫子?” 叶沅歪头问,“火焰无法呈现流水状但是虫子可以。” 边说边回想,叶沅都有些起鸡皮疙瘩,如流水一般的会带来火焰的虫子进入遇仙楼…… “老爷聪明绝顶!” 周解张开手掌呈托物势道:“老爷看好了。” 掌心出现一颗莲子顷刻莲子发芽开花,莲花越来越大花蕊中又生出一七层佛塔。塔周围七八个天女或是彩带跳舞或是手持乐器,耳边似还能听见乐曲之声。 叶沅第一次见如此精妙的幻术不由凝神细听,身子也弓着凑近佛塔,周解唇角一扬,佛塔中突然喷出火焰天女被火焰烫着化作一片片花瓣。 叶沅吓了一跳,周解已经手掌并拢,脸上一派高深莫测,“幻术从万物生,也可幻化万物。” “周解,”叶沅道:“此案仰仗你了。” 周解:“只要您别让人上门找我做媒就行,我奶奶这几日都睡不好觉。” 叶沅不好意思道:“改日上门致歉。” 周解潇洒以标志性动作——手枕头而去。 翌日,周解天刚亮边来衙门,老零头却道叶沅已经去走马街了。 周解到的时候叶沅刚从赵元成家出来,赵夫人身受重伤如今卧床养伤,与她交谈的是酒楼管事也就赵夫人的亲弟弟。 “老爷早。” 周解一摸肚子道:“吃面吗?” “摊主,一碗姜鸭面,一碗豌豆面。” 等面的功夫叶沅道:“我排查了两日发现遇仙楼起火这几个行商比较可疑,我已在衙门查到他们入县时候报备的货物,有运送易燃的,有的货物则明显不对季。” 她将单子递给周解,周解一扫道:“等会儿去看看。” “周解,”叶沅手指敲着桌面,“我如此坦诚,你可有其他线索?” 周解不负她所望,目光清澈的单纯摇头。 很好,叶沅笑,很周解。 “这是观音菩萨发怒,高人们都说要在遇仙楼的位置修建观音堂以平菩萨怒气。” “修观音堂好啊,以后又多一个上香的地方。” “邪气只有菩萨才镇得住!” …… 吃面的功夫听了一耳朵的此类话语,总结就是,百姓们纷纷觉得该修建观音堂,以平菩萨怒气,镇压妖邪。 第九章 外邦人 周解饶有兴致的看着遇仙楼残骸道:“这里修观音堂真够奢侈,真够宽大的。” 遇仙楼所处走马街中心位置,可谓是溪山县寸土寸金之地。又是全县最大的酒楼,前楼后院堪比大宅。 修建观音堂,真是想得出来! 一上午的功夫两人走了三个行商,货物都对得上,也并无可疑之处,两人作别约定下午再碰头。 “老爷回来了,快,面好了,快来吃。” 老零头语调轻松麻溜给叶沅挑好面,从到溪山县每顿都是面的叶沅面色发白。 今早周解也是吃面,溪山县的人都这么爱吃面? “不吃了。” 她实在是吃不下了,现在看到面就有些反胃。 老零头顿悟,“老爷是吃腻了?不若修补下厨房,再请个厨娘来做吃食?一月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说的有理。” 叶沅摸出半个角银子丢给老零头,“找工匠将厨房修补好,锅碗瓢盆该买的买。” “厨娘呢?” 老零头星星眼期盼道:“黄家嫂子手艺就不错,以前还开过小饭馆儿!” “老爷看你就是个可塑之才,厨娘一职,必能胜任。” 老零头:“……您也太看得起我了。” 叶沅不理他了,但没想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老零头就来拍门儿了。 二三十个百姓来衙门让她尽快在遇仙楼的位置修建观音堂,不然溪山县人都要死。 如此以讹传讹危言耸听…… 叶沅不带犹豫的转身就跑,老零头拉住她袖子劝到,“老爷好歹升堂见一见,这可是您来此发生的第一桩案子。” 着官服戴上官帽,叶沅听堂下百姓说了一通不修建观音堂回如何如何,他们还将泥瓦匠都找好了,是本地修建过庙宇道观的鲁家泥瓦…… 正被逼着表态呢,赵元成遗孀由一群人抬着来了,另外胖瘦掌柜也来了,于是画面变成了双方对骂。 在利益被触动的时候人总能空前团结,胖掌柜站在了赵夫人这边。 笑话,修建了观音堂按照规矩周围都不许见荤腥他还开什么酒楼?直接关门得了! 眼见双方越吵越厉害,叶沅悄悄离开换了衣裳从后门摸出打算去寻周解。 路过青羊巷瞧见小流倚着老枣树嗑南瓜子儿,时不时的还往一扇门里看,似在等待什么,他穿的是女装。 小流即是周解的尾巴。 叶沅脚拐个弯儿踏入巷中,小流将南瓜子儿往怀里一揣而后整了整衣裳推门入院。 只看得周解打个响指,小流的变成了另一个人。 叶沅到门口的时候一个老妇人正抱着周解和小流哭得不能自已,小流捏着嗓子轻声安慰同周解一起扶着老妇人。 老妇人哭声渐渐细弱,有些提不上气。 “娘,您歇会儿,别累着了。我与小妹都回来,您该高兴。” 老妇人一怔随后擦着泪道:“高兴,高兴,我的……我的心头肉啊!” 叶沅在门口看两人哄着老妇人睡在躺椅上,又与老妇人说了会儿话之后抽身出来留下小流陪伴。 小流见他离开哀怨看他一眼,待到看到叶沅后他干脆、毫无留恋的转过头。 “这就是你要忙的事儿?” 叶沅挑眉,“用幻术让她见儿女?” “钱婆婆不到三十便守了寡,一双儿女十六七岁在县外遇见山匪丢了性命,此后便得了失心疯,记忆一直停留在儿女出门那日。” 周解声音很轻,语调平淡却叫叶沅嗅到悲伤与惆怅。 “大夫说,她可能就这一两日了。” “叶大人是如何看待幻术的?” 周解第一次正经的唤她大人,视线也随之落在她脸上。 叶沅略微想了想道:“奇妙多变,可作刀剑亦可是善法。” 比如周解所用。 如果不是周解会幻术将死的钱婆婆,见不到心心念念的儿女,她会抱憾而死。他们知道这是假的,可对于钱婆婆来说,是真,是生命换不来的儿女归家了。 “是。” 周解收回目光转而看那被风吹动的榆树叶,绿色的叶子沙沙作响。 “幻术可作杀人刀,也可作救人之术。这世上没有生来的恶术,只有作恶的人。” 叶沅敏锐察觉到周解已接纳她,他会用心帮她查案。 因为,他的幻术是善,纵火之人,是恶。 按着名单上的行商逐个查,两人一下午查到最可疑的一个见了他们就跑,叶沅与周解配合追上一查,带的是禁书,全是不许刊印的话本子,与纵火案全然无关。 叶沅丧气的划掉行商名字。 周解见她失了精气神打哈哈道:“恭喜老爷,这才上任数日便破一起贩卖禁书案,老爷今后定然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周解,你该庆幸说瞎话是不用负责的。” 周解耸肩,双手抱住后脑勺,“还有两个,吃碗面再去?” 叶沅脸都绿了。 “不吃了,现在就去。” 因走马街火灾一事诡异吓人行商们都换到了其他街道居住,好些都离走马街远远的。但他们现在要找的域外行商还住在走马街。 “福星客栈。” 叶沅问,“在哪儿?” 周解伸手一指,“遇仙楼左手边第四个客栈是也。” 说着他意味深长道:“这域外商人倒是胆儿大。” 叶沅心念一动,收了单子道:“走。” 到走马街夜色已至,四处灯火已亮起,但因才失火各个商铺的伙计都极小心看护灯烛,各家门口都放着两个水缸。 叶沅亮明了身份掌柜点头哈腰带他们上楼,行商住二楼尽头处。 掌柜敲了门,过了会儿有人来开了门。 偏瘦的中年男子神情不悦,“什么事?” 叶沅开口交涉,周解抱胸摸着下巴眼神游进屋内。 桌边还坐着两个男子,一人稍年轻些看起来二十多岁,一人大约四十岁上下。 见县太爷来了他们没有再交谈,但也没出来见叶沅。 对于周解探究的目光他们似很不高兴,年轻人欲起身被年老的眼神制止。 “大爷们打哪儿来的?汉语说得倒是挺不错的,若非相貌不似中原人还以为诸位是中原人呢。” 第十章 假冒的赤那人 “赤那。” 中年男子道:“二位爷若是问完了,我们要休息了。” “赤那啊……” 周解眼神玩味,“早就听说赤那人从出身身上就会刺上赤那的赤蛇图腾,颜色艳丽,风格与中原大不相同。今日有幸碰见三位大爷。大爷给小的开开眼?” 他吊儿郎当作揖,礼数周到,若非戏谑的眼神暴露他的盘算,可以说得上是诚恳。 “家乡图腾如何能随意给人看?你太无礼了!” “你们县就是这么待客的?这位县令大人难道管教不好下属吗?” “没听他说吗?” 叶沅负手声线压低了更显威严,“给他看。” “你们……” “他们可不敢!” 周解往门框一靠,流里流气,眼神中精光看得人心中一凌。 “赤那的图腾压根不是赤蛇。” 气氛紧绷仿佛被拉到极致的绳子,再稍稍用点力就会绷断。 福星客栈掌柜见情况不对面色发白蹑手蹑脚离开。 “你诈我们?” 年轻人怒极拍桌骤起,眼中杀意顿显。 “自己蠢怪谁?” 掌柜的刚到楼梯口便听到桌椅板凳摔碎的声音,他登时屁沟一紧,再一瞬息听见骨头折断和人惨叫声。 掌柜的捧脸尖叫,风似的刮下楼。 叶沅一人敌三,周解负责守住门窗不让人逃跑。 等屋子毁得差不多了,人也全部用蚊帐撕成的布条捆住了,三人跟大萝卜似的被困在屋子中央。 “再告诉你一件事,”周解蹲到年轻人面前,“赤那国人不会往自己身上刺图腾。” “你!” 年轻人气得气血翻涌一口血喷出,周解险险避开报复似的落下最后一重击,“骗人之前脑子里得装点儿东西。” “杂碎!” “混蛋!” 三人同时咒骂周解。 叶沅:“……” “差不多得了,把人弄回去再说。” 叶沅拍拍身上灰尘。 周解脚已将拐出门儿只留下一句,“我去看看他们的货物找找线索。” 叶沅眯眼看向周解消失的方向。 这人,不老实。 他对观音纵火案一直很关心,既想借用她的身份行方便之路,又怕被她发现自己的行踪目的。 但周解,哪有把老爷当棋子用的说法? 叶沅把掌柜的交上来,命掌柜的叫上店里的伙计把这三人送去衙门。 为了防止路上出意外,叶沅把几人的胳膊腿儿连同下巴一块儿卸了。 伙计们第一次帮衙门办事,各个精神气十足,将三人送往衙门。 叶沅则往里走,推开门打算自此处而下。 但推开门叶沅便发现,此处晒台甚是宽大,叶沅走至最边上便看到被火烧后的遇仙楼。 叶沅蹙眉,这个位置,观火最佳。 脑海中回忆周解试探三个行商他们露出的破绽,叶沅几乎也可以断定。 他们是假扮的外邦人。 为何要假扮外邦人?与遇仙楼的大火又有什么关系? 一道熟悉的人影走入视野中。 叶沅唇角微漾自栏杆一跃而下,轻盈得像是一只雀鸟,悄无声息便顺着墙头落地。 周解已向后院看管马车货物的伙计问清楚了三个外邦商人马车所在。 此时周解已经寻到了那两辆马车。 马车是很寻常的样式,用料做工也符合行商的特点,甚至车帘上的图案也是赤那的墨狐图腾。马车上放着两个大的实木箱子,打开是毛色漂亮的皮子,其中有珍贵的熊皮虎皮。 皮毛拿出之后箱子底部出现了重物积压的痕迹。 周解伸手触碰凑到鼻端轻嗅,香味儿已经变淡了,但是…… 箱子盖上出现了一道人影,周解谨慎的迅速盒上木盖并朝身后袭去,但是却被来人稳稳的抓住手腕。 那双手小而白润,正是时而病歪歪时而武功很高的县老爷。 “这么心虚,你发现了什么?” 叶沅手上微微用力,周解便面色发白。 “用完我就丢开?” “老爷误会了,我就算是查到什么也会告知老爷的。” 叶沅松开手,双眸冷幽幽看着他道:“周解,事关人命,你若有二心,本官绝不容你。” 周解连连点头道:“那老爷便随我一起看吧。” 叶沅打开箱子检查了一下皮子后也发现了箱底的压痕,跟周解一样闻了闻气味后道:“红晶粉。” “你识得这气味?” 周解有些意外。 叶沅没理他打量了一番马车后道:“马车没问题,皮子没问题,但红晶粉没了。” 说着叶沅看到马车角落里有残留的食物碎屑。 她过去捻起一些闻了闻道:“绕金酥,中原点心。” 说完她撩起车帘朝另一辆马车而去。 周解看着叶沅的背影若有所思。 赤那这几年新出产一种香料,可以加入胭脂和香粉中,很得京师姑娘夫人们的喜欢。 那物便是:红晶粉。 这位老爷对于女子之物,似乎很了解? 武功高强,心思细腻,装羸弱。 这位县老爷,可比案子有意思多了。 周解跳下马车。 叶沅在另一辆马车上也看到了同样的木箱子,发现了红晶粉的残余香气,同时还有一个大包袱,里面放了两套赤那女子的服饰,还有男子的衣饰鞋子。 楼上只住了三个赤那男人,并无女子。 叶沅抖开衣裳对比衣裳发现,这些衣裳鞋子一共属于两个男子一个女子,与楼上破绽百出的三人完全对不上。 叶沅将衣裳鞋袜装好,看着空荡荡的箱子陷入沉思。 伪装成赤那商人来此,又倒掉货物,空箱子,他们要带走什么? “老爷发现了什么?” “跟你说我还能叫老爷?” 叶沅对于周解的不老实不高兴,将马鞭随手扔给他道:“把车驾回衙门。” 她自己也驾另一辆车回了衙门。 三个假冒的赤那商人没有关进牢房而是被绑着直挺挺的躺在后院的院中。 黑虎围着三人转来转去,时不时凑上去嗅一嗅,三人将脸别开生怕被狗咬一口。 但三人已经跟送来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脸上的络腮胡,八字胡已经要掉不掉,刻意涂黑的脸兴许是被黑虎舔了,变得白一块儿黑一块儿。 他们是三个中原人。 第十一章 真正的赤那行商 “诶哟,老爷回来了。” 老零头一手拿锅铲一手端着一叠肉饼出来道:“老爷,来试试我的手艺。” 碟中的肉饼看起来色香味十足,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 叶沅没心思吃,周解倒是拿起一块肉饼。 刚出锅的肉饼,烫得周解在手里来回换。 叶沅将衣物放在石桌上对地上的三人道:“可识得此物?” 三人艰难的交换眼神,其中一人道:“这是我们的随行包袱,怎会在你手中?我们就算是假扮赤那人,也没有触碰王法,你为何羁押我们?” “对!你这是犯法的!” “别仗着你是县令,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也敢对我们动手?速速把我们放了,不然你定然会后悔的!” 叶沅不怒反笑,坐在石凳上问,“你们不过是平头百姓,脾气竟比本官这县令还大。我虽是官位微末,但也是寒窗苦读十数年金殿高中的天子门生。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这么跟本官说话?” 叶沅说话音量虽不大,但声音听来十分有气势,竟也十分唬人。 三人不说话了,像是紧闭的蚌壳。 叶沅打开包袱,拿起一件女子的外衫道:“本官竟不知你们随行的还有一位姑娘?那便请你们让这位姑娘出来见一见。” 两人眼珠子齐齐朝一人看去,另一人则心虚的避开了两人的目光。 “说!” 叶沅满面寒霜,“真正的赤那人,在何处?你们又从何处来,为何要抢夺马车,假扮赤那行商?来我溪山县究竟有何图谋?” 她说着重重一拍,石桌随之轻轻一晃。 啃着肉饼的老零头眼睛微眯,这位大人不似个书生倒像是个会舞刀弄棍的。 “大人问你们什么你们最好就招了,不然我们溪山县牢房可有的是刑具可以招呼三位。” 周解吃完肉饼一边擦手一边道:“牢房里成群的老鼠可许久没吃过荤腥了,只需在三位身上撒上些许肉末,老鼠定会倾巢而出。我听说老鼠最喜欢的就是人的手指头脚趾头,然后从肚皮上挖出一个洞再钻进去吃内脏……” 周解说着满眼期待,“只是这件事只是听说,我从来没亲眼见过,三位爷,今夜就给我开开眼?” 三人面色齐齐一白,但虽害怕却也没有谁开口求饶。 叶沅新官上任便碰上观音焚城这等鬼神之说的案子,如今查下去发现还有莫名失踪的异族赤那人。 眼前三人身上定有重要线索。 “周解。” 叶沅道:“将他们送去牢房,老零头将煮肉的水泼在这个人身上,让剩余的两人好好听听咱们衙门的老鼠是如何用刑的。” “你敢!” 叶沅冷笑:“本官有何不管?本官是此地的父母官,自要保一方太平,绝不会允许你们为非作歹!” 周解没想到叶沅竟真要这么做,一时愣神,对上叶沅坚毅的眸光后他弯腰拖起了其中一人。 三人很快送到牢房,老零头的一锅肉汤全部泼在了领头人身上。 另外两人隔开关着,只隔了一堵墙,可以清楚的听到另一边发出的声响。 做完这些周解和老零头回到后院,叶沅却已经不见了。 域外行商要前来中原必要有路引,否则将无法通过城关。 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县衙交由衙门官员勘查路引。 叶沅是在起火的前一夜来到溪山县的,今夜上楼时叶沅留了个心眼儿,问掌柜楼上的人是什么时候入住的。 掌柜回答的时间和叶沅来到溪山县是同一天。 如果行商来衙门勘查路引,那她是在的。 那么只有去邻近的状元县看衙门留存的记录,便可知真正的赤那行商是在何处被替换。 叶沅去租赁了一辆马车星夜赶往状元镇。 状元镇十分太平,几乎是夜不闭户,一路行去叶沅走得十分轻松。 叶沅到县衙的时候赵大人还在挑灯写话本子,先出来见叶沅的则是赵大人的夫人,也是衙门的师爷。 这对组合委实难见。 听说了叶沅来意,验明身份之后赵夫人给叶沅找出了留存记录。 显示确有两男一女来过状元镇勘验路引。 “他们出事了?” 赵夫人合上书页道。 叶沅蹙眉道:“事关案子……” “夫人大人,出事了!” 一个圆滚滚胖得跟金元宝似的捕快满脸惊慌道:“有村民来报,青鳞口发现了三具尸体!” 叶沅紧跟着问,“可是两男一女?” “对!咦,你是何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金饼。” 夫人提醒,“事关命案,不可……” “夫人,”叶沅满脸凝重道:“此案恐需要我们两县并查,犯下这三条人命的歹人,此时应当在我手里。” 赵夫人:“……” 赵大人担忧皱眉,“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怎么就喜欢杀人越货的?” “劳烦赵大人派捕快查一查,状元镇内可有红晶粉出现,发现尸体附近的山林也仔细寻寻。” 稍顿叶沅解释道:“我方才看存档所记,赤那行商运送的商品正是红晶粉。但行至溪山县,红晶粉已不见了。” 赵大人迅速派人去找。 叶沅颇有些羡慕他有捕快可用。 赵大人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意味深长安慰道:“只要县令在,捕快捕头都会来的。” 府衙还有事,县城中人心惶惶,叶沅不敢久留,客气劳烦赵大人有了线索告知她一声。 赵大人也托她好生看管手上抓住的三人。 叶沅漏液赶回溪山县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原本打算径直回衙门,结果路上看到不少百姓朝遇仙楼去,又听的几句什么迎观音。 她心中一紧打马去了遇仙楼。 一尊石观音正在遇仙楼门口,酒楼掌柜等人正与送石观音的拉扯。 “案子不破百姓们心中不安,不知是谁起头募捐了钱从庙里请来了观音,即日便要修建观音堂,这么闹下去,得出人命。” 周解不知何时出现在叶沅身后。 “另外,大人您最好先回衙门,否则在这里你就有断不完的官司以及麻烦。” 第十二章 梵净天 叶沅凝眉看着闹哄哄的人群道:“我是父母官,若怕惹麻烦上身便龟缩避开,如被对得起治下百姓?” 她扬鞭打马朝着遇仙楼门口人群而去! 马蹄声惊得吵得热火朝天的人慌忙退开。 人群退散,叶沅勒马道:“命案未结,此处乃是案发重地,尔等不可聚集在此,否则当以扰乱办案罪论处!” 长乐酒楼的掌柜闻言感动的流下两行热泪。 他胖乎乎圆滚滚的身体像是只蛋一般滚到叶沅的马前道:“大人,小的就是不信慈悲为怀的观音菩萨会杀人,但是他们非要在此处立观音像,非要……” 他抽抽噎噎说话也说得不利索。 叶沅对他微微颔首。 “大人,菩萨发怒非同小可,一定要尽快修建观音堂方能平息菩萨之怒。” “大人,赶紧结案修建观音堂吧!” “大人,我们不想死啊……” ……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绝于耳,叶沅闻言只觉得可笑。 她冷眉呵斥道:“根本是无稽之谈!遇仙楼一案牵涉命案,绝不能潦草结案!本官令你们速速散去,且不可再胡乱散播鬼神之说,否则当有罪论处!” “大人,不是小的散播鬼神之说,而是因为昨夜小的与邻家几处都发生了火灾,同样的火莲在屋子中盛放便起了大火啊!” “又起火了?” 叶沅皱眉。 “是啊,大人,所幸我们发现得早。” “大人,神仙发怒非同小可,求你,为了我们全县的性命,赶紧修建观音堂吧!” 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夫人拄着拐棍上前来道。 她走向叶沅,神情恳切。 走到马前,她伸出苍老的手去握叶沅的衣袖。 一点漂亮的红从她的衣袖中轻盈的跃出。 叶沅满脑子都是昨夜又出火灾,但那三个人尚在牢房中,他们定然还有同伙在外! 她没有注意到那点红飞向了她的衣袖。 “小心!” 周解高声提醒。 叶沅赶紧回神,但老夫人的袖中出现了无数火虫,都宛若得了令一般朝叶沅涌去! 是造成火灾的火虫! 一旦被它们裹挟,她就会被活活烧死! 叶沅欲翻身下马躲避,老妇却轻盈往上一跃紧紧抓住了叶沅的手腕。 “大人,嘿嘿嘿,往哪里去?” 她声线较之方才变得低沉有力。 火虫已经落在了叶沅的衣服上! 她抬手拍火虫,叶沅的衣裳一瞬间燃烧起来! “滚开!” 叶沅一脚踹向老妇人,老妇人轻松躲避开。 周解此时已经赶到,他朝老妇人袭去,老妇人此时腹背受敌,但她并不慌乱,袖中火虫尽数甩出,将叶沅周身包裹。 叶沅被火烧得肌肤似也在发烫。 她迅速脱掉外衫,但手臂已经被烧伤。 她顾不上伤,配合周解抓老妇人。 老妇人腹背受敌终不敌,叶沅最后一击打中她时,老妇人却诡异一笑,衣袍中空,人瞬间消失,衣服里绽放一朵火莲。 火莲越来越大,升腾在半空从莲花里出现一尊血观音。 血观音嘴角含笑,神情诡异,似食人的修罗。 “观音菩萨发怒了!” “菩萨发怒了!” “快跑啊,要死人了!” “大人惹怒菩萨了!” …… 百姓们慌忙四窜。 “周解!” 叶沅扬声。 周解看着空中的血观音,手上不停转换姿势后扬手一挥。 空中的血观音一瞬间变成了含笑的弥勒佛。 弥勒佛嘴里还念着佛经,声音竟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逃跑的众人停下脚步。 周解脱下衣裳将火虫子卷在一处,衣裳瞬间化作飞灰。 他心脏砰砰直跳,寻找叶沅。 叶沅早已不知去哪了。 叶沅在晨曦中追着一道纤细的人影。 那人便是那老妇人。 情况紧急,叶沅要追人只来及让周解使用幻术安抚百姓,她找到了逃跑的施术者! 所谓的观音发怒焚城,就是她干的! 叶沅紧追不舍,逃跑的女子根本甩不掉她。 转过一道街角,叶沅再冲进去便走出来一个手持刀剑的嗜血修罗。 修罗与屋舍一般高大,怒目圆睁对着叶沅便是劈山一般的一剑。 叶沅侧身躲避。 虽知是幻术,但杀机却是真的,且她根本找不到女子的所在。 叶沅狼狈躲避修罗攻击,生死之战中女子出现在叶沅身后。 身后出现第二道影子时,叶沅冒险旋身拼着被伤的危险转身直取女子咽喉之处! 利刃刺穿叶沅肩膀的同时,叶沅的手指扣住了女子的咽喉! “梵净天会回到人间,拯救受苦的芸芸众生,我……将得到永生……咔咔咔……” 女子嘴角流出黑紫的血,肌肤瞬间干瘪下去,不过几吸便变成了一具黑色的骷髅架子! 身后的怒目的修罗剑几乎贴上叶沅的头皮时瞬间消散。 此处归于寂静,仿佛这里的打斗从未出现过。 除了叶沅手里提着的骷髅架子。 “梵净天……” 叶沅有种直觉,她仿佛触碰到了了不得的案子。 “大人,不痛?” 周解的声音响起。 叶沅将手上的骷髅架子放下,刚想要忍痛拔刀时,伤口一痛。 她不禁闷哼一声,一溜的血串落在青石板上在日光下下变成了诡异的暗青色。 周解手里拿着女子刺向叶沅的短剑,认真看了看后道:“这不是中原的兵器。” 叶沅深吸一口气道:“周解,下次动手拔剑之前,可以先说一声。” 这样,真的很痛。 饶是她是一个立志要当第一神捕的老爷,也有点吃不消。 现在被短剑所伤的伤口,还有手腕上被烧伤的地方都在发痛,叶沅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个筛子。 “老爷,出其不意效果才最好,否则你肯定会害怕。” 周解说着擦了擦短剑便想走。 叶沅捂着伤口道:“短剑,骷髅都送回衙门。走僻静点儿的地方,别吓着百姓。” 幸亏那女子选了个僻静的地方用幻术,否则看到幻术的人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子。 “大人包扎包扎伤口?” 周解从怀里抽出一张红娘惯用的红色丝巾,上面绣着并蒂莲和鸳鸯。 还挺喜庆。 第十三章 同伙 “不必了。” 叶沅道:“你留着用吧,娇娇姑娘。” 周解:…… 他就不该可怜她! 叶沅回衙门时老零头正端着碗大口大口的吃面条。 面条看着素白,实则是大骨头棒子熬成的高汤煮的,老零头还加入了去岁山上捡的蘑菇。 肉香和蘑菇香味儿使得十分开胃。 黑虎在旁边啃骨头。 一人一狗都吃得十分欢快。 “老爷回来啦?” 老零头嘴里吃着面条,说话也含糊不清道:“吃面吗?骨头蘑菇面,味道可好了。” 叶沅衣襟是全是血,经过一夜的奔波她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失血过多她声音也懒懒的,透着一股虚弱。 “来一碗吧。” 叶沅又道:“府里可有伤药?” 老零头咽下最后一口面条惊讶道:“您受伤了?小的这就给您拿药去。” 叶沅懒得走动了,就在门槛上坐着等着。 老零头拿来了药叶沅便拿着药回房上药。 等叶沅出来的时候,周解小流都已经在衙门了,正一人捧着一碗面和老零头围观女人的骷髅骨架。 小流胆儿小,距得远了些。 黑虎尾巴也不摇了,跟在老零头身后这里嗅嗅,那里嗅嗅。 叶沅径直走向石桌上那碗面,挑起筷子吃面。 入口居然意外的鲜美。 “老爷,这具骷髅是何处得来的?看着好吓人啊。” 小流说着身子一抖。 叶沅捧着碗喝了口汤道:“明日来衙门上职。” “那……” “补。” 有叶沅这么说,小流立刻欣喜道:“老爷,我今日就可以上职,但听老爷吩咐。” “吃完去牢里看看。” 小流立刻加快速度吃面。 “这具……骷髅老爷打算如何处置?” 衙门没有仵作。 只有叶沅自己来了。 “送到仵作房,我吃完面便去。” “她的死因是咬破了嘴里的毒丸才使得尸体迅速干瘪,颜色黑如墨碳。老爷检查尸体时可要当心,这等毒若是粘染上,定会要命。” 周解说完正好小流放下碗筷,他便随着小流一起去牢房。 “老爷身受重伤,这骷髅小的送去仵作房吧。” 老零头说着用破布裹了骷髅往仵作房而去。 叶沅吃完面正准备去解剖尸体时,一个官差打扮的径直入门来。 “溪山县县令何在?” 满脸苍白的叶沅端着县令架子道:“本官便是,你是何人?来衙门所为何事?” 来人奉上一封手信道:“知州大人手令,请大人过目。” 叶沅接过手信,从袖里拿出一个角银子给他道:“辛苦。” 官差没想到这个衙门看着破破旧旧的,这县令倒是挺阔气。 据说是个金殿高中的状元爷,不知道怎么的竟被下放到这个地方当县令。 看在银子的份儿上,官差行礼道:“多谢大人。” 稍顿,他道:“知州大人性子急,多半是催促大人尽快破案的。此次溪山县的案子传开了,大人可要仔细些尽快结案才是。” 叶沅颔首。 待官差走,叶沅离开展开手信一看。 果然是血观音焚城的事闹开了,知州大人已听闻此事,不少郡县都在谈论此事,知州大人恐引起百姓恐慌,传至京城引来贵人责问,因此限叶沅十日内破案。 十日…… 时间很紧啊。 “那人脚趾被老鼠啃得露出了骨头,但还是不肯招,其余两人也是不肯说。” 叶沅命小流道:“去将溪山县最好的大夫找来。” 小流点头道:“老爷千金贵体,是得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叶沅摇头道:“不,让他验尸。” 大夫来了,左看右看没看到病人,便问叶沅:“大人,敢问病人在何处?” 叶沅指了指白布盖着的骷髅。 “死者中毒了,劳烦大夫了。” 大夫面色一紧道:“大人,我是医治活人的。” “小流,带大夫过去。” 小流“客客气气”请大夫过去。 大夫闭眼一横心过去掀开白布之后便是一声惨叫。 他哭爹喊娘的打死不肯看了。 叶沅拿出半块银子道:“辛苦您了,今后衙门人所有头疼脑热,都会找您医治。” 县令都找他治病,今后医馆的生意必定会越来越好。 大夫牙齿打颤,双腿发软的拿出了自己的银针朝骷髅走去。 趁大夫验骷髅的空隙,叶沅去了一趟牢房。 在外边的两人见了叶沅便是一顿骂。 “两男一女的赤那人,本官找到了。” 两人对此似乎并不惊讶,脸上神情甚至没有分毫变化。 “红晶粉不说带去京城,便是送往州府也能获得很大一笔钱。为何你们要丢弃红晶粉?把箱子空着,是为了装更值钱,更贵重的东西?” 两人表情有了细微变化。 叶沅继续道:“昨夜县中又出现了火灾……” 其中一人看向叶沅。 “是个女子用幻术纵火,她鼓动百姓在遇仙楼上修建观音堂,甚至从庙里将观音像都请了出来。” 叶沅一直注意着两人,见两人此时正屏神细听,故意停顿了较长时间才继续道:“可惜,被本官阻止了。” 两人表情微松。 “她还想杀本官,用的是一种红色的可以招致火灾的虫子,本官也被虫子所伤。可她,也被本官抓了。” “你竟能抓住神使?” “神使?” 叶沅冷笑,“神使又如何?只要胆敢在溪山县作恶,便是梵净天本官也会抓捕归案。一群装神弄鬼之徒!” “你竟然口出狂言对梵净天不敬!” “你们果然是同伙。” 叶沅心头一松。 她原本还担心使用幻术的女子和这三人没有关系,那么就证明,这三人和遇仙楼的纵火案无关。 她就需要将三人移交状元镇县衙。 如今看来,此三人和幻术女子的目标就是遇仙楼! 住在福星客栈可看到遇仙楼的火势,幻术女子纵火之后隐于人群,之后是衙门来人一阵兵荒马乱……现在百姓们被鬼神之说蒙蔽,想要在遇仙楼修建观音堂…… 马车上的空箱子,被火烧的遇仙楼,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你诈我们?” 两人意识到自己被骗,怒瞪叶沅。 第十四章 邪教梵净天 “你们不说,我自会找时间审她。” 叶沅点到即止,抬腿朝里面走。 一墙之隔,被绑着的人脚趾被老鼠啃烂了。 他面色却并不苍白,一张脸十分红润。 脸色好得不正常。 他病了。 “你抓住了神使,一定会被天罚,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你在乎神使?可神使未必会在乎你。” 叶沅淡淡道:“她现在可是任由本官摆布,本官想要她做什么,她就会做什么。” 人都成骷髅架子了,可不就是任由她摆布了? 她想让她把自己当柴禾烧了,她都不会反抗。 “不可能!神使只会忠于梵净天,你休想诓骗我!” 梵净天。 听起来多像邪教。 “你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一丝一毫消息,我们会忠于梵净天,死后魂魄将会见到梵净天,得梵净天赐福,从此得到永生!哈哈哈哈哈!” “我们会忠于梵净天,死后魂魄将会见到梵净天,得梵净天赐福,从此得到永生!” “我们会忠于梵净天,死后魂魄将会见到梵净天,得梵净天赐福,从此得到永生!” 他的声音故意很大,使得一墙之隔的另外两人也跟着说。 叶沅看他双眼已经充血发红,形态已然癫狂了。 问不出什么了。 连同方才对另外两人的攻心之计也毫无作用了。 叶沅离开牢房。 小流和大夫正候在后院等着她。 “大夫可识得是什么毒?” 大夫眉头皱得更紧了,“老夫此生所学还从未见过此毒,但是此毒阴狠毒辣,顷刻之间便可使人变成骷髅架子,毒性猛烈,应该不是我们中原之毒。大人可想办法找寻域外大夫或者是毒师,他们应该认识此毒。” 叶沅自己对毒药所知甚少,所以才想找大夫来碰碰运气。 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 “有劳了,小流送大夫。” 小流称是。 叶沅转身去了溪山县存放档案的地方。 满屋子浓重的灰尘,满是蜘蛛网,叶沅踏入便留下一双小巧的鞋印。 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他们口中提及梵净天,就是幻术女子所在的邪教。 梵净天的神使会幻术,三个男子不会,他们应该只是梵净天的普通弟子或者是信徒。 他们不会幻术,只是听从神使的吩咐行事。 他们选择在溪山县遇仙楼纵火,是遇仙楼有什么特殊之处? 查找县志,说不定能找到关于梵净天的记载。 如果它曾经出现在溪山县的话。 叶沅用手帕当作蒙面巾蒙住脸,在书架上寻找县志。 很快她便在层层厚重的灰尘中寻找到厚厚的县志。 因为时间久远,装裱的县志已经出现了松动脱页,轻轻翻动线便断了,有些书页被虫蛀,字迹也看不清了。 叶沅随手拿起桌上的毛笔,将县志拿到外面翻阅。 一边看一边小心的用毛笔唰去上面的灰尘。 与此同时,停放骷髅架子的房门被人退开。 一个人进入了房间后又轻声合上。 叶沅这一看便看到了中午。 老零头做了四菜一汤。 红烧鱼,凉拌木耳,清炒小菜,一个豆腐丸汤,一份干炒辣椒。 老零头说了,叶沅在衙门里的时候,叶沅不上桌不能开饭。 叶沅只能暂且合上书页先去用午膳。 四人一狗正吃着时,几十个百姓来了衙门,后面跟着十来个工匠。 又是来求叶沅在遇仙楼修建观音堂的。 人太多,七嘴八舌说着叶沅连话都不太听得清。 她扬声道:“派一个人来说,别一起说,我听不清。”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站了出来。 有了今早被偷袭的经验,叶沅与老者保持着距离听他说话。 半个时辰后,叶沅面前的人换成了一对夫妻。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叶沅说得头脑昏沉。 “出火龙了!” 老零头忽然大声道。 众人顺着老零头目光看去,竟是衙门内起火了! 停放尸体的仵作房! 方才乌泱泱围着叶沅的人群散开,嘴里神神叨叨的念叨着:“大人阻拦修建观音堂,菩萨又发怒了。” 叶沅等一行人提水灭火,一连三间屋子眨眼间只剩断壁残垣。 骷髅尸骨被烧了个干净。 “老爷,您可别伤心了,房子没了还能再建,您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小流劝到。 叶沅却道:“周解,没有虫子。” 周解没想到在救火的时候叶沅还能注意到这一点。 “确实没有,是人为纵火。纵火之人混在了刚才的百姓和匠人之中,现在肯定已经趁乱离开了。” “他们想逼我答应修建观音堂。” 叶沅意味深长道:“今早杀我不成,现在又来烧衙门。遇仙楼,观音堂,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小流。” 叶沅道:“你即刻穿上捕快衣裳,挎刀,拿着衙门的烟花信号去遇仙楼废墟上守着。若有人强行进入废墟,你可将其自行抓捕入狱。” 小流领命而去。 百姓已经尽数离开了。 叶沅轻轻叹一口气。 老零头试探着上前道:“老爷,这房子是修还是不修?” 叶沅稚嫩的双肩上肩着全家人的脑袋,走的时候爹娘把不孝子哥哥娶妻的钱全给了叶沅,还有各自的体己钱也给了一部分,再加上叶沅自小到大攒的。 现在的叶老爷是很有钱的。 但,现在不是修房子的时候。 她摇头道:“先不修。” “老爷没钱了?” 老零头颇有些担忧的问。 叶沅不说话。 老零头内心挣扎了片刻后手掌心向上,对叶沅道:“老爷,明日的菜钱……” 叶沅还没成家呢,就先养了一家子人。 这老零头现在天天就跟在她屁股后面要钱。 她把荷包丢给老零头道:“看着买,记个账本,月底算账。” 老零头欢欢喜喜拿着荷包走了,黑虎跟在后面,一人一狗很快消失在叶沅的视线中。 “时候不早了,我回去看看我奶奶。” 周解跨出月亮门便看到老零头正在数叶沅荷包里的钱。 “老爷看来家产颇丰,”老零头一边数钱一边喜滋滋道:“这荷包里居然都有十二两三钱银子!” 第十五章 梵净天信徒 “这么有钱,若是叫她破了案子,一高兴说不定就给我们一些赏钱了。” 周解听着老零头嘀嘀咕咕的念叨,忍不住笑道:“有了老爷之后日子过得就是好,老零头,现在回忆一下是不是感觉以前的日子过得挺惨的?” 老零头深以为然点头。 周解摆摆手转身便走。 “也不知道那遇仙楼有什么宝贝,为了一个酒楼,观音菩萨要放火烧,百姓要修建观音堂,连一般不理闲事只管干活儿的鲁家工匠都来衙门了……唉,莫非地下有什么宝库?” 老零头念叨着将荷包往怀里一揣,摸了摸黑虎的头走了。 周解的脚步一顿。 遇仙楼……有何特殊? 屋子都烧没了,他也夜探过,烧得只剩下锅碗瓢盆儿了。 除了地底下…… 泥土是烧不坏的。 周解思忖着出了府衙。 奶奶在院中的柿子树下翻晒旧衣。 衣服全是他爹娘留下的,衣物只是稍旧了些。 奶奶时不时拿出来看,翻洗,保护得很好。 奶奶哼着歌儿没有看一眼周解。 周解坐在奶奶身边,看着头顶的柿子树道:“奶奶,他们出现了。我一定会找到爹娘的下落,把他们带回家。” 记忆中的怒目金刚,手持法器越过家中院墙,院中金龙与蛟龙缠斗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火虫成莲花朝他裹挟而来,是娘用幻术阻拦下来,将一众火虫绞杀在水雾中。 幻术。 精妙得令人赞叹,令人觉得是神仙仙术的幻术。 他爹娘甚是精通。 这些年溪山县再未出现过幻术,除了这次遇仙楼出事。 他们的目的是遇仙楼。 周解目光一凝,起身帮奶奶将衣物叠放好,收入房中。 夜幕低垂,繁星满天。 周解轻轻推开一道门缝,看到屋中的奶奶已经呼吸均匀安睡,周解才转身出门。 夜风轻吹拂,带来夏日夜里独有的凉爽气息。 周解的行在街道上。 因观音焚城一事,城中百姓人人自危,生怕那降罪的火莲落在自己家中,因此家家户户门户紧闭,连烛光也不曾见半分。 周解快步行至遇仙楼,原本想找小流,但没有看到原本该守在门口的小流。 兴许是回去了? 还是叶老爷又吩咐他办其他差事了? 周解没细想抬脚进入的遇仙楼。 夏日天热,被烧焦的木块,焦炭随着人的走动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解走了几步随手捡起地上的木棍,心中有些懊悔没有带个铁锹之类的东西好挖一挖。 他转了转,找拉个地方打算挖的时候忽然瞥见了一块暗红色的布料。 黑红相间的布料,暗红色。 是衙门的捕快服! 周解凝神注意着周围,同时嘴里嘟囔道:“唉,这么大的酒楼,往日那么富贵,一把观音怒火烧了,竟连一块铜钱也没看到。真是白来一趟……” 说话的同时他的脚步往小流的方向挪动。 昏迷的小流出现在他眼前时,一把带着泥土腥味儿的剑刺向周解! 周解侧身一避,转身却看到了四个身穿鲁家泥瓦工匠衣服的人正满脸阴冷的注视着他。 “果然是混在百姓中进的衙门,今日衙门的那把火也是你们放的?” 方才刺向周解的领头人道:“将死之人,无需多言。” 他暴喝一声率先朝周解袭去! 周解一棍子抵挡,同时脚踹在小流身上。 棍子被剑斩断,小流睁眼便看到周解像只猴子似的在废墟中躲避四人砍杀。 “老大……” 小流起身焦急看着周解被人割破了手臂。 “找老爷,对,找老爷!” 小流走之前把自己的佩刀拔出丢给周解,大声道:“老大,接着!” 说完他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周解刚接住刀便被人重重在刀背上一砍。 练武之人的力气比他大许多,这一刀震得周解糊口发麻。 “你们与梵净天是什么关系?” 周解厉声问,四人俱是微微一愣。 “幻术是吗?” 周解冷笑,双手张开,他的手中便均匀落下无数闪着金光的金粉。 金粉在虚空中化作了金色的小蛇,吐着蛇信子,眼睛却是诡异的红色,一条条蛇虎视眈眈的盯着四人。 “我也会。” “神使便是被你所害!” 领头人道:“若非你,今早那狗县令便已经下了地狱!” 当时他也在。 周解轻轻一挥手,小蛇便似利箭一般射向四人。 “会幻术的是神使,我也会,这样说起来,你们也应当拜拜小爷我才是!” 周解嘲弄道。 “找死!” “杀了他!” 四人的招式越发凌厉,招招都想致周解于死地。 周解武功稀烂,四人的连续攻击,他根本招架不住。 领头人一剑差点儿封喉时,一把短剑挡住了他的剑尖。 他抬头一看,便看进一双冷若寒冰的眸子中。 叶沅抬腿一脚踹在他心口。 “老爷,你可来了。” 周解一见叶沅便泄了力,变成了毫无自保能力的娇弱男子。 他指着手臂的伤口道:“这是因公办差而伤的,您得给我养伤。” 叶沅回他:“滚一边儿去。” “都听老爷的。” 周解麻溜的“滚”到一边。 叶沅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身子虚弱,不欲与他们纠缠,只想着速战速决,因此攻势凌厉。 不过五招,她便斩杀一人,剩余三人见状发了狠与她对战。 “老爷不必留活口了,他们嘴硬得很,不用带回去浪费衙门的粮食了。” 周解手放在嘴边,大声道。 叶沅被她这么一喊,一分心被一人割破胸前的衣裳。 利刃几乎擦着她的肌肤而过,寒意窜上心头。 周解不敢说话了,他捡了两根棍子在手里,凝神看着叶沅对战三人。 想着若是叶沅不敌,他也好冲上去抵挡一二。 总不能两人都交代在这里。 所幸,叶沅的功夫确实高强。 三人被她杀了两个,只剩下一人还被她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月色下,叶沅一脚踢在被点穴的那人身上道:“说,来此处做什么?” 话音刚落,叶沅想起什么似的抬手卸了那人下巴,从他嘴里抖落出来一颗紫色的毒丸。 第十六章 十五年前的军饷 若是她再慢一步,此人又会化作骷髅架子了。 “他们来挖东西。” 周解的声音在身后的房间响起。 叶沅将毒丸撕了一小块破布包着,放入荷包中后跨入只剩半个架子的房间中。 周解正在坑中挖土,一铁锹一铁锹的土往上扬。 叶沅拿起铁锹准备下坑,周解正好抬头看上来。 他眼神忽然变得很不自然的移开,脱下自己的外衫道:“大人有点儿热,劳烦您帮我拿拿衣裳,劳累您了。” 不等叶沅拒绝,他便将外衫往上一抛。 叶沅准备还给他时,一阵风吹来她忽然感到胸口一凉。 方才被割破的衣裳再打斗中裂开了更多,她确实需要一件衣裳挡一挡。 只是,她目光落在小坑中挖土的周解身上。 他是看到了还是真的只是热? 周解再抬头时脸上的汗珠令叶沅信了,他真的只是单纯的觉得热罢了。 正巧这时小流跑回来了。 叶沅让他拿着铁锹下坑和周解一起挖。 叶沅为着行动方便,去另一边穿上了周解的衣裳。 如此挖了一炷香的时间,周解一铲子下去挖到了朽坏的木箱,连同……一锭银元宝。 小流和周解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用力挖出了一铁锹的银元宝! “这这这……这底下都是银子?” 小流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叶沅站在边沿往下一看,泥土和腐烂的木块之下,一锭锭银元宝似在发光。 梵净天的人,是冲着这些银子来的。 小流和周解在下面挖,叶沅在上面接。 一个时辰后,小流满身泥污的瘫坐在地上。 周解叶沅眉头紧锁看着满地的银元宝。 “这些是官银。” 周解道:“老爷,您应该……” “我知道。” 叶沅道:“你和小流去找木箱子马车来,趁着天还没亮将银子运回衙门,回去的时候把老零头找来。” 周解临走之前将一本自己难辩的册子交给叶沅道:“这是放在在箱子里发现的,老爷若是能辨认出来,兴许能知道这些官银来自何处。” 叶沅接过册子。 两人离开后,叶沅看着亮闪闪的官银心里成了一团乱麻。 这银子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她在衙门看了一下午的县志,其中可从未记载过有数目如此庞大的官银进过溪山县。 她粗略估计一下,得有四五十万两银子。 手中的册子湿润,腐朽得似乎她劲儿稍大一点儿就会成为碎片。 叶沅借着月光艰难辨认,字迹实在模糊,零零散散拼凑出来几个字,但也足够震惊叶沅。 这些银子,是军饷,运往南陲。 军饷,南陲…… 叶沅几乎瞬间想到了事关当年天下第一神捕纪然的阴兵夺宝案! 当年运送南陲军饷的官兵在路上被阴兵所杀,此案便由纪然及其亲传弟子赵楷负责。 后来又出了宋问白日飞升案,纪然不信鬼神,执意查案。 后来却不明不白因杀人而入狱,直至死在狱中。 南陲军饷竟在溪山县! 叶沅的心砰砰砰直跳。 纪然是她的生平最佩服,也是最想成为的人。 他没查清楚的案子,落到她的手里了! 她眼眶有些发热,当年纪然下狱,她便不信那般正直,查了无数冤假错案的人会犯下杀人罪。 如果她查清楚了此案,那么纪然身上的污名也洗清了! 她将册子小心用手绢包裹了放在心口处。 略擦了擦眼泪后叶沅才走出去,打算审审还活着的那人。 叶沅给他装上下巴,然而刚装上叶沅还没来得及问,他便咬舌自尽了。 梵净天,真是个可怕的存在,可令人放弃最珍贵的性命。 官银被当夜被秘密送回衙门。 至于三人的尸首运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百姓们无可避免的看到了。 小流担心会引起恐慌。 叶沅摇头淡淡道:“没事,这件事瞒不住的。” 这些人装扮成鲁家泥瓦匠想要混入建造观音堂的队伍中,挖取军饷。 那么原本的鲁家泥瓦匠,多半是凶多吉少。 “你去鲁家泥瓦匠家中走走,看看谁家里有异常。” 尸体大摇大摆的送回衙门,百姓们纷纷猜测,这遇仙楼不详。 挖出了数额庞大的军饷,老零头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出神。 闷了半晌后老零头道:“牢房里的三人,都咬舌自尽了。” 叶沅:…… 全死了? 任务不成便全部自杀? 小流这时候回来道:“大人,鲁家泥瓦匠死了四户,家中老小无一幸免。” 叶沅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周解距离叶沅最近,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大人,案子其实已经明朗了。只是这军饷该如何处置,还请大人好生斟酌。” 阴兵夺宝,当年是许多人亲眼所见,押送军饷的官兵被吓疯了现在还疯疯癫癫的。 此案已经由如今第一神捕赵楷下了定案。 现在军饷在溪山县的酒楼下面挖出来,赵楷定下的此案便要翻篇了。 当年牵涉其中的官员,扯出萝卜带出泥巴,全部都跑不掉。 此案,牵涉甚大。 且,梵净天的人是如何得到军饷在遇仙楼地底下的? 当年的阴兵夺宝,是梵净天的幻术? 所以当年纪然是看出是幻术,执意不以鬼神之说结案。 但他的亲传弟子却坐视了鬼神之说…… 纪然在此案下定语时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叶沅一声叹息道:“让我想想。” “大人,状元镇来信了。” 小流拿出信交给叶沅。 赵大人在信中说已经找到了红晶粉,贼子只想窃取赤那行商的身份前往溪山县。想问叶沅可审问完了,能否将案犯移交状元镇审问? 人死了。 她还得给赵大人解释解释,少不了要一起写一份折子送往大理寺。 叶沅头重脚轻进书房。 一直到中午周解来敲门,叶沅才开门。 她写好了一封信,一份告示。 信是寄往状元镇,说明赤那行商被杀一事。 告示是贴在城中的,说明遇仙楼是人为纵火,案犯乃今早抬出的四个人,因嫉恨遇仙楼掌柜才故弄玄虚做出菩萨倾火。今后再有人妄言鬼神之说,当以罪论处。 第十七章 叶知州 “大人还缺一份。” 周解道:“您需得写一封结案书送至州府,待州府大人允以结案后再写案情送至京城大理寺。” “我如何不知。” 叶沅叹气,“只是军饷我还没想好……你先去办吧。” “邪教梵净天既然现世了,瞒住一次他们也还会在其他地方出现。军饷数目如此之大,大人若不如实上报,难不成还打算将它又埋回去?” 周解看着叶沅紧缩得眉头,语气不知觉的软了些许道:“老爷是担心惹怒上位者给家族招致灾祸?” 叶沅不语。 若是只依她的性子,必定会即刻上报告诉大理寺,赵楷定的鬼神之说阴兵劫宝案,军饷她找着了! 顺着这条线查,还能查纪然杀人一案。 可她原本便是代哥哥来当县令,叶家已然犯了欺君之罪。 上报必将引起朝堂震荡,到时若派高官下来查案,她被发现是顶替的,全家脑袋都得搬家! “让我再想想吧。” “当年阴兵窃宝案闹得沸沸扬扬,南陲为我大唐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魂散异乡,却连一枚铜钱的军饷也没得到,家中亲人也并未得到抚恤银。” “许多百姓,送子去疆场,家中只剩老弱妇孺。” 周解并未说她自私,但叶沅听到这些却觉得脸上发烫。 “我没有打算瞒下来,我只是在想有没有两全之法……” 她下意识解释。 她所读的书,学的道理不会允许她成为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她的性子也不允许她被周解这般揣测本性。 “老爷,这些军饷已迟了许多年了。” 周解抱拳行礼离去。 他走得很快,但却没有半分之前的潇洒吊儿郎当模样,倒由些生气的感觉。 叶沅觉得委屈,她真没想过隐瞒此事。 但她不能拿爹娘的性命铺路。 叶沅在后宅漫无目的走着,老零头叫住她道:“大人该用午膳了。” 叶沅摆摆手道:“你和小流吃吧,我没胃口。” 老爷心里烦。 叶沅不知不觉走到衙门最偏僻的位置,这里墙角生长着一架蔷薇月季花。 正值花期,花朵开得娇艳,香风阵阵沁人心脾。 叶沅在蔷薇架下驻足片刻,坐在架下的竹椅上。 微风拂面,花香绕鼻,似乎回到了家中无忧无虑的时刻。 叶沅不由闭上眼。 “老爷。”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老零头的声音, 叶沅懒洋洋睁开眼,“怎么了?” 老零头坐在不远处的石块上道:“您该结案了。” “人全死了,这样结案会不会被大理寺骂?” 叶沅开玩笑道:“上任第一桩案子就没办好。” “老爷是烦恼军饷?” 老零头嘿嘿笑道:“衙门也该修缮了,溪山县百姓也不富裕,若是老爷将那几十万两银子全部都用在溪山县,老爷的政绩必然出色,不出两年必能高升。到时候还请老爷不要嫌弃小的和黑豹,将我们带上一起去京城看看那别样繁华。” “胡言乱语。” 叶沅重新闭上眼道:“不是老爷我的钱,一个铜板老爷也不会拿。” “老爷自是君子,但是这么多钱许多人可是都会眼馋的。也不知州府的大人是什么性子,此事若是被他知晓,不知会如何处置。” 叶沅怎么听都觉得老零头话里有话。 她掀开眼皮看向老零头问道:“你想说什么?” “上一位县老爷曾向一位知州大人寻求过帮助,先老爷说,那位知州最是刚正不阿。那也是亦庄棘手的案子,但那位大人,接了。先老爷才得以全身而退。大人不如效仿先老爷,也这样试试?” 叶沅有些动心。 但她对那位大人丝毫不了解,也不敢把全家人的脑袋交给他。 “那位大人是谁?” 她试探着问。 “跟您一个姓:琼州,知州,叶大人。” “叶文安?” 叶沅激动得噌的站起来。 叶文安与纪然是挚友,为人最是刚正,虽是文官,但一身傲骨。 当年纪然因杀人之罪下狱之后他长跪宫门,还写了问罪长卷,试图为纪然翻案。 但纪然还是死在了狱中,自此后叶文安便自请离开了京师。 没想到竟去了琼州。 “让我想想……” “老爷不信任您本家人?” “不是。” 叶沅道:“让我想想该怎么写案情。” 老零头闻言笑起来,一张丑陋可怖的脸上竟有几分欣慰。 “那老爷慢慢想,小的去前头守着,若是有百姓找老爷,小的再来通报。” 叶沅摆摆手,示意让他离去。 因为纪然,叶沅信叶文安。 当年纪然曾说过,在叶文安面前,他可以佩刀离手安然入睡。 那是他最信任的人。 所以,阴兵劫宝的军饷一案自他的手中过,他为着纪然也会与京城里上位者周旋。 且,他门生遍天下,在天下文人心中地位举足轻重。 权贵们不敢动他。 难题迎刃而解,叶沅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回了书房。 周解在月亮门前看着叶沅进了书房,他转身去了牢房。 三人的尸首还在,但尸首已经身体发硬了。 周解弯腰在尸首上寻摸着东西,最后在领头那人身上找到一块玉片。 玉片上雕刻着神仙渡人的画面。 梵净天…… 周解将玉片揣入怀中带走。 依照叶沅的性子,等她解决完军饷的难题,必然会来查尸首。 他若不提前一步过来,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叶沅将案情写得详细,军饷的问题着重写。 写完叶沅命小流去驿站找信使,骑最快的马去往琼州。 小流领命而去,叶沅觉得神清气爽。 老零头给她留了饭,叶沅吃完饭后拿了仵作的工具去了牢房。 老零头见状摇着蒲扇笑,“尸体身上倒是热闹,你走了我又去。” 黑豹咬着骨头在他身旁趴下啃。 如老零头所料,叶沅吃过晚膳后让他明日多买点儿菜,晚上大家好好吃一顿。 案子破了周解没再来衙门,叶沅让小流去告诉周解将他奶奶带上,晚上来衙门吃饭。 叶沅晚上给爹娘写了一封信,信中细细说了她来溪山县的事,受苦受伤没说,只说她破了一桩案子,让二老保重身体,如果她哥回来了,劳烦让他在家中装装他妹妹。 她觉得做县令,挺好的。 第十八章 小贩周解 案子破得很快,叶沅相当满意。 只不过,今后如果遇上了事关梵净天的案子,得防备着自杀。 邪教可恶! 叶沅写完吹干墨迹,把信装好,盖上火漆放入怀中,打算出门溜溜,顺带把信送去驿站。 衙门的人手还是太少了,不够用。 小流也不能当成牛一般使。 叶沅换了一身竹青色的衣袍。 她的衣裳料子轻盈透气,夏日穿着比棉麻得凉爽多了。 再搭配上一把洒金小扇,头戴轻盈羽冠,腰间悬玉佩香囊。 叶沅看着镜中的人,真真是个她见了都喜欢的俊俏小郎君呐! 叶小郎君俊俊俏俏潇潇洒洒出门去了。 人都爱热闹。 她张了告示结案了,街上又恢复了热闹。 县上的热闹自然是比不上京城繁华,但也有不少她没见过的本县特有的小东西和吃食。 叶沅左手拿了小玩意儿,右手拿着小食,一路看一路玩儿。 一个小摊上挤满了人,叶沅凑热闹也往里挤。 “别挤啊,我还没买到呢!” “真是的,我家娘子还在等我呢!” “劳烦快一点,我的鞋都快给踩掉了!” …… 诸如此类的声音响起,叶沅更好奇了。 买到东西的人拿了出来,是各式各样可爱的小点心。 点心做成了可爱的小动物模样,憨态可掬的模样叶沅见了也心花怒放。 要买! 她喜欢! 叶沅排了队,一边吃一边等。 等到她时,摊位上坐的人赫然是她熟悉的人。 周解。 他正在做兔子点心,给兔子安眼睛。 有了眼睛的兔子看起来十分灵动。 “周……解?” 周解百忙之中抬头笑盈盈看向叶沅到:“老爷是积食口臭还是失眠多梦?身体虚弱?” “你这是看病还是卖点心?” “都有。” 周解道:“点心都是药材做的。” 叶沅愣住的时候被人催促快点儿,家中小女儿还等着他买回家呢。 “老爷是父母官,就不与百姓争了吧?老爷让让他们?” 叶沅今夜也没事便让开位置。 “小流在家里帮你看奶奶?” “嗯。” 周解道:“他同我说了,明天晚上我会带奶奶来。” 周解将小乌龟递给一个妇人。 铜板放在他面前的小盒子里,里面已有不少铜板了。 周解将摊子下面的小木凳用脚勾出来,对叶沅道:“老爷请坐,下面有个小篮子,里面有泡好的茶。” 叶沅觉得周解挺有意思,遂将篮子找出来,坐下在旁边喝茶。 周解忙了好一阵才忙过。 “摊主,我要一只兔子糕。” “没了,不好意思,下次吧。” “你手里不是还有一只?” 周解低头认真点眼睛道:“这是旁边这位老爷的。” “大男人也喜欢吃兔子糕?” 叶沅有些不好意思,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喝着掩饰尴尬。 “这点心还是大男人做的呢。” 周解说着将兔子糕递给叶沅道:“老爷,您的兔子。” 叶沅接过咬了一口。 妇人看了耸耸肩离开了。 “山楂味儿的?” 周解“嗯”了一声道:“老爷今日破了案子,心情定然大好,吃多了吃点儿山楂消化消化。” 周解洗了手在旁边数铜板儿。 少年在烛光下将铜板一个个收入钱袋中,眉眼认真。 周解其实长得很好看,眉目清俊,是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周解与京师的勋贵子弟们不同,带着一股子野性。 “怎么想到做这种药点心的?” “孩子们许多不愿意吃药,父母心疼,许多问我有没有别的法子。我便想了这个法子,后来发现即便是价格贵一点他们也愿意买这种,而不是买药,便多做些来卖。” “你好聪明。” “是这世上爱孩子的父母多。” 周解意味深长道。 叶沅想了想,自己生病时候父母也是很着急的。 她长这么大,一直都受父母疼爱,宛若掌上明珠。 唇畔漾开一朵笑,叶沅又见周解眉宇之间的落寞之色。 “你的父母……” “失踪了。” 周解正色道:“他们失踪了。” 这么严肃的说失踪,多半有隐情。 叶沅素来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没有深问。 “明日晚上,早点来。” 叶沅笑道:“不必带东西,我都让老零头买了。” “多谢老爷体恤草民。” 周解双手作揖。 叶沅笑了笑,起身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 “点心很好吃,周解你的手艺很好。” 叶沅说完抬脚离开。 月色烛影里,少年慢慢收摊回家。 家中只有患病的奶奶等着他。 她记得周奶奶说过周家往上两代是官媒。 如果她能让周解继续做官媒,他就能每个月多点钱了。 叶沅将此事记在心里。 寻摸到门道后再问问周解的意思。 叶沅在街上晃悠了一会儿才衙门休息。 老零头和黑豹已经休息了。 衙门静悄悄的,叶沅看向被烧毁的屋舍,打算明日把修缮的事提上日程。 第二日叶沅便忙了一整日。 积压的旧案像是永远处理不完一样,她累得腰酸背痛。 早膳是去升堂的路上老零头递给她的一个酸豆角肉包,午膳是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后面老零头递给他的一碗饭,她胡乱扒拉几口,灌了两杯茶水便又开始审案。 屋内天色暗下,老爷自个儿点了蜡烛。 她听到脚步声,声音有气无力道:“说吧,你有何冤情?” “县老爷请我吃饭,又让我饿肚子,算不算很冤?” 少年人的声音清朗的好似山间泉水,夜色下清丽的月光。 叶沅瞬间来了精神。 “什么时辰了?” “吃晚膳的时辰了。” 叶沅摸摸有点饿了的肚子道:“外面还有人等着吗?” “有。” 叶沅耷拉着头。 “被我劝回去了。” 周解道:“老爷走吧,老零头做了许多大菜,都等着您了。” 叶沅将官帽一脱放在案上,呼出一口浊气跟着周解往外走。 叶沅身量到底小,穿着官府显得娇小,宽宽大大的衣裳空落落的。 “你先去,我去换身衣裳。官府娇贵,别弄脏了。” 她解释。 “好。” 叶沅回房换了一身常服才去后院。 第十九章 访查镇县 老零头今晚把饭菜摆在了石桌上。 七八个菜,一个汤。 看着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月朗风清,花香浮动。 如此场景吃饭也是一桩美事。 “老爷,老大带了去岁的桂花酒来,老大酿酒的手艺一绝,您等会儿可要多喝几杯!” 小流见叶沅走来了殷勤的过来迎她。 周奶奶正在吃甜水,见叶沅来了她抬头盯着叶沅看了好一会儿后忽然起身道:“叶老爷的亲事定了吗?”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朝叶沅看过去。 “不回答,便是没定了。” 周奶奶放下瓷勺,皱眉不悦道:“娇娇,你是怎么给叶老爷寻摸亲事的?奶奶不是说了让你给叶老爷找个好姑娘吗?” 已经因做媒遍体鳞伤的周解再次中一刀。 “叶老爷,娇娇办事不力,是我周家的错。” 周奶奶忽然上前,握着叶沅的手,郑重承诺道:“你放心,老身一定给您说一门好亲事,给您找一个能干又美貌的当家主母回来!” 自作自受的叶沅:“……好,辛苦您了。” 周解对着叶沅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叶沅哄着周奶奶落座,属于溪山县衙门的晚宴正式开始。 叶沅倒了酒道:“这次能如此神速破案,多亏了各位尽心。这一杯我敬各位。” 叶沅一饮而尽。 “老爷客气了,这都是小的的分内之事。” 小流客气道。 老零头则道:“这都是大人英明神武,对案子抽丝剥茧,这才能如此快速破案。” 周解自个儿倒了一杯酒喝,没凑两个马屁精的热闹。 叶沅的酒量好,今天晚上又高兴,一杯接一杯的喝得很尽兴。 周解带来的桂花酒,最后只醉了小流。 周奶奶做媒是喝惯了酒的,走的时候脸都没红一点儿。 老零头吃完最后一口酱肘子,指着小流问:“大人,他怎么办?” “三班衙役在衙门不是有住的地方吗?收拾收拾让他住一晚。” 衙役她肯定要有的,衙门里早晚得住人。 叶沅吃饱喝足慢悠悠踱步回房。 接下来叶沅处理了整整半个月案子。 每天天还没亮就起身,星月漫天了才回去,半月的时间里就没见过天亮。 如此辛苦操劳半个月后叶沅终于处理完了积压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案子。 她只庆幸没有积压的重要案件,否则那些苦主得等得多难受。 处理完案子,叶沅神清气爽。 第二日吃饭也香了。 让小流去办招衙役的事,自个儿将衙门堆放文献县志的地方给整理了。 被烧毁的房子在重新修建,叶沅嫌弃衙门里吵便日日出门溜溜。 如此几天逛下来她对于溪山县每个地方都清楚了,许多人都记住了她的脸,一口一个老爷的叫着。 然后回衙门的时候叶沅少不了提着菜篮子,里面装满了瓜果蔬菜,或者是手里提着鸡鸭鱼。 这些东西都是她买的。 看买售卖东西的村民可怜,她买下正好衙门里也要吃。 如此过了小十天,衙门来了三个衙役,叶沅试了试人,觉得还可以便都留下了。 小流则说要告两日假。 小流性子好,人也乖,叶沅没为难他便批了假。 老零头这时提醒她,该去下面的村镇走走了。 早些年都有规矩,县令来的第一年必须要将自己治下的地方都走一遍。 “现在衙门正好无事,老爷何不趁着现在将这件事做完,免得今后火烧眉毛。” 叶沅觉得也是,如若有上头的官员突发奇想来这里,问她治下村镇的事她回答不上来,那才有些丢人呢。 叶沅问:“小流告假了,那三人是新来的,自是要守着衙门熟悉熟悉公务。你随我走一趟?” 老零头闻言立刻捶自己的腿道:“我年纪大了,这老寒腿天气一变就要发疼,走路就更走不了多远了……老爷啊,小的很想陪您去的。您知道,我一直……” “好了,我知道了。” 叶沅抬手阻止了老零头的继续卖惨。 “我自己去,你给我准备一份地……” 话还没说完,老零头就从怀里拿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地图道:“早就给老爷您准备好了,这还是上一任师爷绘制的呢。当年多绘了几份儿,我就把它收起来了,这不,正好就用上了。” 叶沅微笑着接过地图道:“你还挺有远见的。” 老零头也笑,“都是跟老爷学的。” 叶老爷第二日便出门了。 她收拾了个小小的包袱,老零头贴心的给她准备了干粮和雨伞。 叶沅前脚跨出衙门的门槛儿,后脚老零头便对着她的背影道:“老爷您一路好走!” 叶沅:…… 听起来怪怪的。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老零头,后者对她露齿一笑。 一如既往的吓人面容,但却不如之前觉得可怖了。 看习惯了吧。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马给她拴在了门口的枣树上,叶沅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她一扬鞭子,马儿扬起四蹄便朝着前路跑起来。 风轻云淡,正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叶沅没有走最近的地方,她打算绕远路,从尾巴上开始,走成一个圈儿再回到城中。 去的第一个镇子叫南桥镇,风景秀丽,百姓们也勤劳,地里都没有杂草。 叶沅很满意,随便找了一个客栈入住,打算住两日再说。 小二也殷勤得很,掌柜的在打算盘,见她进去抬头看了一眼便低头笑。 一问价格,这种小地方住一晚居然要半两银子! 叶沅觉得掌柜的心黑得可怕。 “都是这个价,客官您不信就出去打听打听,看看我有没有多赚您半个字儿。” 叶沅微微一笑道:“掌柜的做得一手好生意。” 她将银子放下,在心中默默将这家客栈的名字记下。 商人的胆儿也仅次于当兵的胆儿。 她不可当场发作。 等她回了衙门再派人来好好整治整治这种欺负外乡人的风气! 叶沅住店吃了亏,没想到后面在客栈里吃东西喝水都被收了贵价。 她前脚交了银子,后脚就想出去把人打趴下。 对这种冲动,她只能不断告诉自己,你是父母官,你是父母官,像爹一样宽恕他吧。 第二十章 诡异百花村 叶沅将这个地名外加客栈的名字在心中狠狠记下。 等老爷她回到衙门,她一定要找回今日的耻辱! 翌日,叶沅在此地闲逛发现,宰客不止是那个客栈的问题。 宰客应当是这个地方的习俗。 这个地方所有做生意的摊贩,宰人成习惯了。 只要听到她的外地口音价格都是往上翻几倍。 最气人,叶沅差点没忍住动手的一次是,她跟在当地的大娘身后选了一些瓜果。 将瓜果交给老板道:“称一下。” 老板看了一眼叶沅,而后卖出了前一位大娘三倍的价格。 叶沅:“方才那位大娘买不是三文吗?为什么到我这里要九文?” 摊贩理直气壮道:“你看错了,是九文一斤。” 叶沅指着木牌道:“上面是三文。” 然后摊贩很不要脸的拿出笔,当着叶沅的面儿将上面的三文改成了九文。 “看到了吧?是九文还是三文?” 叶沅:…… 叶沅:“你这样做生意是做不长久的。” 摊贩双手叉腰:“你这样的外乡人也不过来我们这里一次,你的生意我没打算做第二次。” 很好。 叶沅的拳头硬了又硬。 到这里短短一晚又半日的时间,把她这辈子对于价格的气都受够了。 叶沅转去买了一个小册子,将这地方所有宰了她的摊位位置和店名都认真记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叶老爷报仇,只在回衙门之后。 宰客,宰老爷。 她要让这些不良商贩赔得心口疼。 叶沅骑着她的马儿哒哒哒离开了这个让她差点儿没忍住打人亮出身份的地方。 但叶沅最后也没想到,最后她还是在这场巡视乡镇的路上亮出了她的县令身份。 叶沅去过一个地方便在地图上将一个地方勾画一下,还会在旁边写下对这个地方的感受。 好在叶老爷接下来去的将军镇,不说民风有多淳朴,至少没有再出现公然宰客的情况。 叶老爷颇受安慰。 在将军镇歇了几日的脚后,叶沅一路游山玩水前往下一个地方。 如此走走停停了五日。 叶沅已经走过了四个小镇,三个村落。 遇到了好人,也顺道抓了几个小毛贼,打趴了几个拦路要钱的山匪。 感觉自己像是个游侠的叶老爷咬了一口馒头之后,看着下一个名字道:“百花村。” 很多地方的名字都是有来历的。 这个百花村在叶沅的幻想中是个有百花盛开的迷人村落。 叶老爷揣着满心期望踏上了去百花村的路。 天擦黑了叶沅才堪堪看到百花村的界碑。 一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灰石,放在一棵歪脖子树下,上面雕刻着:百花村三字。 叶沅朝百花村的方向看了看,山林起伏,绵延不绝,竟是个山林颇多的村子。 远远看去房屋倒是修建得挺紧密的。 叶沅夹紧马腹,催促着马儿往前走。 叶沅不知道她刚进村,方才村口歪脖子属下的戒备后面探出一张诡异的脸来。 那张脸煞白煞白的,双颊是血红色,头发是双丫髻,再出来一点,穿着红衣绿裙,竟是一个纸人! 纸人身子动了动,跟在叶沅的身后进了村。 叶沅感觉似乎有东西在跟着自己,但是她回过头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但来自习武之人的警觉还是令她将袖中的薄刃握在了手心。 这把薄刃是临行前爹娘花重金给她锻造的,削铁如泥,防身再好不过。 叶沅再一次感觉身后有人跟踪时,薄刃往后一刺。 但是叶沅却没有看到人。 她感觉错了。 她回过头被吓了一跳。 面前站了一个佝偻着身体的白发老者。 “公子……” 他的声音也十分苍老,像是来自遥远的幽深枯井。 “你从哪里来,来百花村做什么?” 叶沅清了清嗓子道:“你是何人?这百花村怎么如此安静?此时天刚擦黑,正是农人归家做饭之时,怎么却半点儿炊烟也不见得?” 叶沅说得仔细又在理。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的人,听到叶沅这么说都会觉得百花村有点古怪。 “老朽是百花村的村长。” 老者浑浊的目光却精光逼人,半点儿不似将要入土的人。 “今日是百花村的山神祭,因此村里人早早的便聚在一起热闹,晚膳早早便吃过了,所以公子此时没见到炊烟。” “哦哦,原来如此。” 叶沅点头道:“我还觉得奇怪这里没人做饭呢。” 说着她摸了摸肚子,一派老实单纯不谙世事小少爷的模样道:“我赶了一天的路,正饿得很,想要找个地方吃饭呢。” “我们这里地方小,没有客栈。公子若要住宿和吃饭,还得往前面去,前面有个金牛镇,那镇子晚上可热闹了。公子正好可以去凑凑热闹。” 叶沅故作苦恼道:“我也想去凑凑热闹,可是我连赶了四天的路了,实在是疲惫不堪,还请村长通融通融帮帮忙,让我在这里住一晚吧。” 村长:“公子,不是老朽不帮忙,只是村子破烂不堪,实在是招呼不下……” 叶沅拿出一锭银子。 叶沅:“村长,帮帮忙吧。” “不是银子的事,公子请离开吧。” 银子都不为所动? 这让被宰过的叶沅有些不大适应。 她收回银子,笑眯眯看着村长道:“是我唐突了,村长打搅了,我这便走。” 村长淡淡道:“公子慢走。” 叶沅勒马转身,哒哒哒离开。 村庄看着叶沅的身影逐渐远去,转身佝偻着背缓慢进入幽暗的村子里。 等村长完全消失之后叶沅将马儿拴在了村口的歪脖子树下,自己趁着夜色进了村子。 这个百花村着实古怪。 这个村长也不对劲。 她说这里没有炊烟,他说是早就吃过了。 可就算是早就吃过了,难道村子里就没有孩童? 天性爱玩儿的孩童大人可拘束不住肯定会出来玩儿的。 但一个孩子也没有。 甚至她都快进入村子了,一点儿人声也没有听见。 整个村庄静悄悄的,甚至是犬吠也未曾听见半分。 一个村庄里,不可能没人养狗。 第二十一章 纸人娶亲 总之便是此地有蹊跷。 身为溪山县父母官,叶沅自是不能装作不知拍屁股离开。 叶沅悄悄摸进村子。 看村庄的屋舍,应当住了两百多人。 但一丝杂音也无。 这根本不像是个有活人居住的村子。 叶沅贴着墙根而行。 忽的,一道唢呐声响起。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唢呐的声音似一道利剑劈开了寂夜。 紧接着喇叭,鼓声也随之响起。 叶沅听着乐曲,竟是送亲的乐曲声。 夜晚成亲不足为奇,但为何没有百姓围观?为何村子如此安静? 叶沅循着声音跟着过去,月光照耀下,叶沅映照在墙面的影子后面分明多了一道影子。 叶沅猫着腰走过一排屋子忽然的停下脚步。 她看到地上的两道影子。 不属于她的那道影子在她没动之后也停下来,像是她自己的影子一般。 叶沅心砰砰砰直跳。 不是村长。 村长的背是佝偻着的,他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跟在她的身后。 叶沅眼一闭往前走,不过两步她便忽然旋身,袖中的薄刃滑出,直将跟踪她的“人”头颅斩断! 落地声音轻盈。 没有喷洒的鲜血,也没有惊呼惨叫。 跟踪她的,竟然是个纸人! 纸人如何能行动? 叶沅弯腰查看被斩纸人的躯体。 这时声音在她近处响起。 叶沅将纸人的头颅捡起和躯干放在一处,自己提气,一脚踩在窗沿上借力一越便上了屋顶。 屋顶上视野宽阔,下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下面确实是娶亲的场景。 但是抬着轿子的是纸人! 红衣红裤,大半张脸上都涂红,眼睛是眯着的一条线,嘴唇抿开几乎到了耳根子。 他们脚步轻盈,稳稳当当的抬起喜轿。 喜乐声,喜娘全都有。 风吹起轿帘露出了喜娘的红绣鞋。 纸人……娶亲? 叶沅心狂跳,她握紧了手中薄刃。 幻术尚能说是江湖把戏,可这纸人娶亲却是真真切切出现在她面前的! 十几岁的小姑娘,便是曾解剖死人尸首,跟死人呆在一间屋子里,也顶替兄长当了父母官。 但对于眼前的场景还是觉得瘆人。 手中起了细汗,薄刃也有些滑手。 她将薄刃换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在衣襟上擦了擦。 叶沅已经做好了决定。 跟上前, 她要查清楚这纸人娶亲后的秘密。 纸人抬着喜轿逐渐走远,叶沅小心踩着瓦片跟上去。 瘆人纸人抬着喜轿出了村子往山林而去。 叶沅小心的跟了一路,心中紧张竟然半点儿也不觉得累。 在她跟着纸人上了山道时,走在最后的纸人忽然转头朝后看了一眼。 叶沅欲躲避之前,一双手蒙上了她的眼睛,一手抓着她的肩将她的往后一带! 害怕被诡异纸人发现,叶沅咬紧了牙关半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 “老爷的胆子还挺大。” 一声低笑在她耳畔响起。 周解? 周解放开手。 叶沅转头便看到周解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叶沅不解,百花村这么远,现在又是晚上,周解怎么出现在这山林之中? 他也发现了纸人娶亲? “老爷呢?老爷又因何在此?老零头不在吗?” 叶沅提醒道:“是我先问你的。” “老爷。” 一道怯怯的声音响起。 叶沅探头看去,“小流?” 她出来了近十日了。 小流的假期不是只有两日吗? 合着她不在衙门,小流也没有去衙门? 好,好得很! 小流不敢直视叶沅的目光,极不自然的移开目光道:“老爷,我跟着老大做媒。” 叶沅:“……” “你身为衙门的捕快,你管什么做媒?” 叶沅有点生气,也太玩忽职守了。 她还一直觉得小流是个老实的孩子,没想到竟也会玩忽职守。 “老爷莫生气,这次是情况特殊,所以才叫小流跟着我。下次,老爷若有差遣只管找我便是,我将小流这几日的时间赔上。” 叶沅轻哼一声。 喜乐声音逐渐远去,叶沅眼看着迎亲队伍远去急得起身,但她忘了自己现在是在周解的怀中。 一起身正好撞在周解的下巴上,周解闷哼一声随后后退一步。 山风一吹,后背凉意阵阵。 方才被周解圈在怀中时的温热感仿佛还在身上,叶沅脸微微发红。 “你们赶紧走吧,我在查案。” 叶沅丢下这一句便疾步追娶亲队伍而去。 她在前面走,后面周解和小流便紧跟而上。 “小流没在衙门当值都被老爷看到了,现在若是跟着老爷查案,也算是出公差了。” 周解提醒道:“老爷,前边儿是乱石,小心。” 月色下乱石颜色是白灰色十分明显,她自是看到了。 “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幽幽山林,飘忽的喜乐声回荡在耳边。 叶沅方才没人陪着一时没想到害怕,现在有周解和小流一道了竟有些后怕。 三人不远不近的跟了一路,最后纸人抬着喜轿进入了一个废弃道观。 废旧的道观在夜色中恍若妖精鬼怪居住的地方一般。 叶沅打算跟进去却被周解一把拉住。 “怎么了?” 周解指着方才纸人所进去的地方道:“他们进去的门洞不见了。” “幻术?” 叶沅心中微微一凌道:“是不是和梵净天有关?” “如果真是梵净天,我建议老爷不要打草惊蛇。” 周解道:“上次他们宁肯全部自杀也不肯吐露分毫,就算现在我破解他们的幻术带着老爷进去,老爷抓住了人,得到的也只会是几具尸体。” 稍顿,周解眸光幽深道:“更何况还有这诡异的纸人,轿中的新娘来历还未查清。” “最要紧的是,这幻术我现在解不了。” 小流看着消失的洞门道:“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但那轿中的新娘……” “若是要性命的事,在来的路上她应该已经丢掉性命了。” 叶沅心绪复杂。 她心中记挂着诡异的百花村,略一思忖道:“先回去。” “血观音焚城,道观纸人娶亲。” 叶沅哼笑,眼底一片寒意,“倒像是梵净天能做出来的装神弄鬼之事。” 第二十二章 请吃肉 上山难,下山易。 山风拂面,原本应是极舒适的,但此时叶沅的心情沉重对轻柔的山风恍若未觉。 “纸人的喜轿是从百花村抬出来的,那个村子很古怪,你们可曾听说过百花村?” “我知道。” 小流对叶沅道:“七八十年前百花村原本不是百花村,叫大阳村。村民们生活困苦,后来开始种植花卉制作胭脂日子才好过起来。但是最近几年百花村种植的花朵,没有商人前来收购了,据说是花不如以前好了。” “我方才进入村庄,并未看到村中种植花卉。” 叶沅略思索道:“大概是现在不以此谋生了。” 三人脚步轻快,很快便到山脚下了。 小流方才见到诡异纸人抬着轿子,便吓得走不动路了。 偏偏周解看到之后非要跟上去。 小流小时候就认周解当老大了,从小到大都十分听周解的话。 但面对瘆人的纸人娶亲,小流还是怂了。 哄着眼圈儿快哭了,叫他快走。 周解指着跟在纸人后面的叶沅道:“老爷跟在它们后面。” “这些纸人蹊跷,看起来不似幻术,但纸人如何能承载轿子的重量?老爷孤身前去,恐怕有危险。” 小流撇嘴。 “想想老爷对你的好。” 周解说完抬脚便跟上叶沅的步伐。 小流亲眼看着纸人抬着轿子消失在墙后后,知道纸人是从百花村出来之后,现在远远看去在夜色中静悄悄的百花村都显得有些瘆人。 “老大,我们不是还要去曾家湾吗?与曾家夫妇约定好的日子便是明天早上,今晚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老实人也会害怕。 叶沅心里门儿清。 “老爷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 周解迟疑。 小流不想进入恐怖阴森的百花村,立刻抱着周解的手臂道:“老大,这是您家欠下的恩情,若是不撮合成,奶奶知道会着急得生病的。” 他真诚看向周解,“老爷洪福齐天,自有九天神灵庇佑,不会有事的。” “再说了,我们可以做完媒早点回来,一样能帮上老爷的。” “不错。” 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叶沅闻言忍不住拍手道:“小流思虑周全,没看出来啊,小流,原来你还挺聪明的。” 叶沅笑着,小流却觉得笑容挺瘆人的。 他呵呵干笑两声道:“老爷,洪福齐天。” 叶沅还是笑。 “行,那么我们便先去做媒。” 周解抬眼看向叶沅道:“老爷,你孤身一人在百花村举目无亲,今晚就在村外树上凑合一晚,明日天亮了再进村最为稳妥。” 叶沅颔首,转过身走入夜色中。 男人,是靠不住的。 女人,还是得靠自己。 叶沅刚一转身,周解和小流便与她反方向走了。 叶沅大步走向了百花村。 纸人娶亲未必是天天晚上有的。 今晚夜谈百花村定会有所收获,只需要小心一些便是。 大概是知道了百花村事有蹊跷,叶沅再踏入百花村便觉得寒意森然。 村子没有点灯,她只能挨家挨户的贴墙根行走。 安静得像是一个死村,没有鸡犬声,人夜语声也没有。 有了之前被纸人跟踪的经验,叶沅时刻注意自己身后有没有长尾巴。 她循着记忆去找被她切掉头的纸人。 纸人身上或许能找到线索。 然,她穿过土路藏身在一户房屋身后时,月光下,叶沅看到墙壁上她影子后面出现的佝偻身影。 村长…… “公子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又回来?” 村长的声音低沉,阴冷,跟之前的客气相比差距太大。 叶沅眼一闭,呼出一口浊气后缓缓转身道:“天黑得太快了,我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找不见路,又实在是饿得慌,所以不得已才偷偷摸摸进入村子。” 她不好意思笑了笑,抬起双手作揖告罪道:“还能村长勿怪。” 村长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撑着拐棍,一只手摸着雪白的山羊胡。 村长没回答,但也没生气。 叶沅试探着道:“村长,您看我都进来了,能不能劳烦您帮我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住一晚?我保证,明日天一亮我就离开,绝不会多事!” 叶沅一脸人畜无害的讨好笑。 “百花村不欢迎外乡人。” 村长冷脸冷声道:“公子还是走吧。” “村长……” 叶沅还想争取。 “不过公子腹中饥饿,我倒是可以给公子一点东西果腹。” 月光照在村长身上,他的脸因为角度原因,半明半暗。 这样的角度里,村长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叶沅心中狐疑,但还是道:“那就多谢村长了。” “跟我来吧。” 村长转身住着拐棍慢慢往前走着。 叶沅袖中薄刃划出,紧紧握在手心。 越走越是能闻到一股香味儿。 叶沅是真饿了,肚子不由咕咕叫起来。 在静夜中显得尤为清晰。 “马上就到了。” 村长回头道。 叶沅微微一笑道:“辛苦村长了。” 穿过一条小道便看到了火光,肉香味儿也越发浓烈了。 眼前出现了一口大锅,下面架着柴禾,四五个身材高大的壮汉正在往大锅下面添柴禾。 如果不是锅里煮着肉,叶沅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要把她丢进去煮了。 “来客人了。” 村长意味不明哼笑了一声道:“肉熟了吗?” 一个壮汉拿起锅铲在锅中划拉了几下。 “差不多了。” 村长:“那就给客人拿一块肉吧。” 肉香覆盖下,叶沅嗅见了血腥味儿。 如果不是肉香遮掩,血腥味儿应该很重。 她心中警惕,却大胆的上前一步对壮汉道:“多谢大哥,麻烦给我挑一块大的,赶了一天的路,可是累坏了。” 壮汉勾起嘴角,淡笑了一声,随手捡起一根木棍,用染血的柴刀将木棍削尖之后,便将伸进锅里,叉中一块肉。 一块热气腾腾的肉被他叉中。 很大一块肉,颜色也诱人。 “客人,吃吧,”壮汉道:“不够锅里还有,管够。” 叶沅道了一声谢,伸出一只手接过木棍。 木棍凑近自己时,叶沅看到上面有一个烙印字:徐。 第二十三章 敢杀县令 她的马便是老零头从徐家马铺租赁来的。 他们杀了她的马。 村长又将她带来吃她的马。 这是威慑。 叶沅将肉抬高,实现也随之往上移动。 几个壮汉看似是围在铁锅旁,实则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怎么不吃了?” 村长拄着拐棍颤颤悠悠走到叶沅面前,他苍老的脸上是如同沟壑一般的深深皱纹,宛若村中的百年老树皮。 “公子,你不是很饿吗?这肉不香吗? 村长笑了一声。 几个壮汉也不再伪装,而是直勾勾的朝叶沅看过来。 搅拌锅里马肉的壮汉握紧了的木棍。 危险的气息在逼近叶沅。 神神叨叨,鬼鬼祟祟。 还有可能和梵净天有关系。 叶沅对百花村村民的容忍度到了极限。 她冷哼一声,目光直面村长道:“村口歪脖子书上拴的马,是我的。你们杀了我的马,又请我吃马肉,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村长,你为何要杀我的马?” 几个壮汉听叶沅这么说,纷纷朝叶沅这边走来。 他们在村长的身后站定了和叶沅形成对峙之态。 “老朽早在公子傍晚进村的时候便劝过公子离开,是公子不肯离开。” 村长眼神阴冷,“老朽告诉过公子,我们百花村,不欢迎外乡人。公子却再次进入村子,还在村中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寻觅什么。” 他眼神定定看着叶沅,“公子在村子里找什么?” “村长怕我发现什么,我便在找什么。” 叶沅也冷下脸,“不过一个小小百花村,你能藏得住什么?” “村长,不能让他离开!” 放给给叶沅递肉的壮汉,眼神狠辣盯着叶沅道。 “还想草菅人命?” 叶沅冷笑,眼底一片寒意,“这究竟是百花村,还是土匪窝?” “村长已经劝过你了,今日你就是找死!”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死了你也别怪我们!” “百花村不会出现任何外乡人!” “你必须死!” …… 壮汉们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在叶沅的耳畔。 “村长,就算是我触犯了你们的禁忌,你也无权杀我。你今日杀我,难道就不怕我家人去衙门报案,衙门追查上门吗?” “衙门?” “哈哈哈哈!” “我们溪山县已经多年没有县令了,谁知道还有多久来县令呢?” “你死了化成肥土了都不一定有人来百花村!” “夜深月明,适合杀人埋尸。” 村长转身道:“杀了他。” “看来百花村确实素日里不与人通信,连县令已经来了的消息都不知道。” 村长佝偻的身影一僵。 “本官站在你们面前,你们也不认识。” 叶沅厉声大喝:“谁敢对本官动手?” “胡说!你怎么可能是县令?” “县令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本官遵循旧例,巡游溪山县各村镇,没想到到了尔等的百花村,尔等竟敢谋害本官!” “村长,”叶沅冷声道:“杀一个寻常的过路人,你们说无人知晓。但出事的是本官,你觉得,本官的捕快捕头们,查不到百花村来吗?” 村长闻言终于转身,泛黄的眼珠紧盯着叶沅。 “你真的是县令?” “不若你们随我回衙门验明正身?” 气氛一瞬间凝结,宛若紧绷的弦。 “村长,我们……” 领头壮汉开口,声音中透着杀意。 他们是真敢杀人。 叶沅的眸子微眯。 插着马肉的棍子紧握。 如果他们动手,叶沅想,这跟棍子可以制服其中一人。 必要时,可以伤人,只要不死即可。 “村长!您别犹豫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拼死也会保护百花村!” “闭嘴!” 天人交战的村长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冷声道:“退下!把手里拿的东西扔掉,别吓着县老爷。” “村长!” 壮汉们齐声唤到。 “退下!” 村长上前一步,对叶沅道:“老爷,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老爷勿怪。” 叶沅面上一松,但却并未放松警惕。 “方才你们不识我,不知者不怪。我观你们百花村……” “老爷。” 村长道:“百花村闭村许久,村民们也不喜欢与人交涉。还请老爷,离去。” 稍顿,他道:“百花村,一无罪犯,二无官司,无需老爷费心。将来村中若有事需要去衙门找老爷,我们自会去。” 村长伸手做了一个引路的姿势道:“请老爷离村。” 他身后的几个壮汉齐齐道:“请老爷离村!” 声音浑厚。 几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叶沅,仿佛叶沅若是不答应,他们依然敢杀她。 气氛再次凝结。 叶沅与几人对峙良久后道:“走?好说,但我的马怎么说?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没有马匹可是寸步难行。” 她抬头看天道:“夜色如此浓郁,我一个人委实不敢上路,今晚怕是要麻烦村长给我寻一个住处。” “我们赔不了你马匹,也不会给你找地方住。老爷再是县令,也不能威逼百姓。” 村长道:“此事便是告上州府,也是老爷的错。” 叶沅还欲辩驳,但村长已道:“给老爷备火把,送老爷出村。” 当官的虽然不受待见,但如此被人撵,被人嫌弃的,叶沅没想到这头一遭便是自己遇见。 浓浓夜色中,树影之间似有人影晃动,轻微的声响似炮仗一般在叶沅的脑海中炸开。 对峙下去没有好处。 叶沅退一步道:“给我火把。” 火把很快送到叶沅手中。 手臂粗的木棍,帮着易燃的柴。 倒是能走一段路。 只是终究要隐入黑暗中。 叶沅拿着火把径直出村,村长走得慢,便由几个壮汉跟着叶沅出村。 到了歪脖子树下他们便不再跟着了。 像是有什么规矩一般,他们不出村子。 “老爷不必往回看。” 领头壮汉道:“我们会在此处守着,确保老爷不会回来。” 叶沅没理他们,转身便走。 手中的火把成为壮汉们看叶沅走没走远的参照物。 眼看着跳跃着的火焰逐渐变小直至再也不见,壮汉们又等了许久才转身进村。 第二十四章 喜轿又来了 叶沅将火把丢入水沟中。 哧…… 火把瞬间熄灭。 叶沅皱眉看向远处,百花村究竟有什么秘密? 今晚是不能再去了。 叶沅找了一棵高大的树,飞身而上在粗一些的树枝上睡了。 第二日醒来,叶沅衣服都是潮的。 她叹了口气。 当县令当成她这样的也是少见了。 大概是她泄露了身份,村民们第二天也没有放松警惕。 村口早晚都有人巡视,但叶沅发现,他们从未出过百花村的界碑。 晚上叶沅悄悄靠近村子。 如果今晚上还有纸人娶亲,她就会听见乐器声。 到时候,她躲入轿子,跟着新娘一起进入那废弃道观。 她倒是要看看,里面住着什么妖魔鬼怪! 但叶沅失望了。 直至夜深人静,叶沅都没有再听到迎亲送嫁的声音。 村口守着的人走了之后叶沅趁着夜色悄悄进了村。 村子里一如既往静悄悄的。 村长和村民统统都神出鬼没的,叶沅不敢在村中多逗留。 她摸到一户看起来无人居住的房屋,干脆利落的开门进去。 满是灰尘的房屋根本没办法住人,叶沅却还是谨慎的选择了飞身上房梁, 方才进屋的时候她很谨慎的尽量没有在地面留下脚印。 不然若是有人路过往里面看,就会看到脚印发现有人来过。 而最近来过的外乡人只有她县令大老爷一个。 叶沅摸出自己快走断腿去镇子上买来的干粮。 硬邦邦的饼她艰难的咽下一口又一口。 怕被发现,不敢买气味大的。 叶沅如此在村里蹲守了足足四天也没等到纸人再次娶亲。 或许这里的习俗是一月一次,一年一次?三年一次? 不然村子里哪有那么多姑娘给它娶? 经过四天蹲守,叶沅发现村子里不止晚上诡异,就连白天也是死沉沉的。 村名们劳作是照常劳作,但天只要刚擦黑,外面就见不到任何一个人。 并且白天也没有任何一个年轻姑娘出现。 姑娘都被娶走了? 那百花村得被害了多少个年轻姑娘? 叶沅光是这么想身上都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叶沅睡房梁的第五天,终于有了变化。 天刚擦黑,村子里便敲响了铜锣。 听见声音的叶沅赶紧坐了起来。 死气沉沉的诡异村子,一旦有响动,就关乎纸人娶亲! 她飞身下横梁,大胆开门跃上屋顶。 村民们都聚集在一起。 “村口,村口又出现花轿了!” 一个村民面色煞白道。 “再这么娶下去,我们村子里的姑娘都要被娶完了!” “这不是要断我们村的后吗?” “村子里现在就只剩下三个十五岁的姑娘了,其余的七个,个个都还不到十岁!” “现在要得如此频繁,等这三个姑娘给过了,我们哪里还有姑娘送去成亲?” “太贪心了,就算是我们当年做错了事,他也不至于这么狠毒啊!” “村长,找法师吧,我们不能再纵容那只恶鬼了!” “是啊,村长,他可能一开始就没打算放我们活路!什么娶新娘,只不过是幌子罢了!” “村长!” 村名们围绕着村长说着自己的看法。 村长看向中央矗立的新娘塑像,浑浊的眼睛中满是复杂情绪。 “都是报应。” 叶沅虽然不知道全部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光是从村名的话语中便可知道,纸人娶亲和百花村人当年做的亏心事有关。 在百花村的人眼中,就是恶鬼报仇。 村长重重叹气,叶沅估摸着大概是被村民劝说动了,打算去请法师。 如果是这样,叶沅觉得自己倒是可以现身,告诉他们,她会查清楚此案。 “如果没有姑娘可交了,要么大家一起死,要么,”村长转身看着众人道:“凑钱去买村外的姑娘。” 叶沅准备跳下下去的动作一顿。 买村外的姑娘? 叶沅拳头紧握,这老东西,眼睁睁看着自己村子的姑娘受害不说,人没了,还打算买村外的姑娘去死? 凭什么他们的性命,要用无辜女孩子的性命去换? 叶沅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跳下去揍那老东西一顿。 “也只有这样了。” “那天晚上吃人的罗刹鬼,大家都看到了,多吓人!张铁匠那么大一个壮汉,直接被咬碎成了两截啊!” “是啊,大不了一两银子一个,要是走远一点儿,去那穷苦一些的东西买,兴许还要不了一两银子。” “赔钱货都便宜,哪家不得给儿子娶妻?大多数都巴不得卖呢!” 很好,叶沅一一记下说这些混账话人的脸。 瞧不起女孩子,却又躲在女孩子的罗裙下偷生。 真是不要脸至极! “先抽签吧。” 村长道:“家里还有姑娘的三个站出来,先把新娘选出来,明晚好上花轿。” “村长,非得要送姑娘上花轿吗?” 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壮着胆子道:“我们要不然凑钱请法师吧?这……哪家的姑娘,都是命啊!” “李瘸子,你少胡言乱语!” “就是,村长决定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 “你家的小金铃这次也在其中,难怪你说要找法师,前面那么多次,怎么都没听见你说?” “李瘸子,独生女舍不得是不是?” “我家的姑娘不也嫁那只鬼了吗?我们都舍得,凭什么你不舍得?” “对,我们家家户户都出了,你们也必须出!” …… 眼看要吵起来动手,村长拐棍大力敲打着地面道:“好了,不要吵了!” 村长冷冷瞪一眼李瘸子道:“都是为了村子,抽签吧。谁抽中红签子,谁就把喜服领回家。” 李瘸子流着泪去抽签。 叶沅看着李瘸子泪流满脸,心中却没有什么波澜。 以前他也是这样看着别人家抽签,送走女儿的。 在场的人,都一样。 “是李瘸子哈哈哈!” 与李瘸子一同抽签的其中一人指着李瘸子道:“是他抽中了红签!” 李瘸子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跌坐在地,手中的红签被他紧握在掌心。 “我的小金铃啊……” 李瘸子闭眼流下了眼泪。 第二十五章 往事 “李瘸子,去拿喜服,明天晚上,将新娘送来此处。” 李瘸子握着红签只坐在地上哭。 “你就认命吧,谁家的姑娘不是这样过来的?怎么偏生就你家姑娘金贵去不得?” “赶紧吧。” 一个村民走到李瘸子面前道:“把喜服拿回去的路上别弄脏了,免得惹了那鬼不高兴,到时候全村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放着喜服的木制托盘放在了地上。 “造孽啊,造孽啊!” 李瘸子忽然放声大哭。 围观的人全部都离开,只剩李瘸子在新娘雕像下痛哭。 新娘的裙摆如同水纹散开,似有微风吹动,又似下一刻她便会提着裙摆离开百花村。 “作孽啊,作孽啊!” 李瘸子痛哭出声。 村子中只回荡着李瘸子的痛哭。 哭了好一会儿,李瘸子才缓缓起身,端起木托盘将那殷红如血的喜服端着回家。 叶沅没有丝毫犹豫跟上了李瘸子。 李瘸子的家破得还不如叶沅这几天藏身的地方。 三间破破烂烂的屋子,李瘸子一瘸一拐的捧着木托盘出现在家门口。 趴在窗棂上往外看的少女在看到李瘸子手中那的喜服后,眼中霎时盈满了泪。 “娘,我不要去。” 少女恐惧的哭泣声穿了出来。 这是叶沅来到百花村这些天来第一次听到属于少女的声音。 “不要拿着这个晦气东西进来!我女儿不去送死!” 妇人的哭闹随之传来。 托盘被仍在地上,红色的婚服沾上黄色的灰土。 “别哭了,村里哪家哪护不是这么送姑娘去的?” 李瘸子好言劝说,“谁叫一起作了孽呢!” “我们拿的算什么?一个铜盆,几吊他们落下的铜钱罢了!” 妇人说着又哭起来,“我的小金铃,难道就值那一个破铜盆,几吊铜钱吗?” “当年拿了的人都别想逃过。” 李瘸子叹气,背影似乎越发佝偻了。 “认命吧,这就是我们的命。” 少女闻言扑入母亲的怀中,哭起来。 抽动的双肩,像是被狂风暴雨击打的无助脆弱花茎。 “她们都被恶鬼吃了,我不想被恶鬼吃,娘,你救救我。” 妇人听了这话更似心被刀子剜掉一般,疼得抱着女儿的手都在明显发抖。 “逃吧,娘,我们一起逃吧,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闭嘴!” 李瘸子忽然的怒斥道:“这种话,今后再不许说!” 妇人闭眼道:“没有人能逃过他的掌心,就算是逃跑也会被抓回来,心肝脾肺肾都被吃尽的挂在村口的歪脖子上。小金铃,我们逃不掉。” 少女再次哭起来。 叶沅听这哭声哭得她心烦意乱,她从结满蜘蛛网的横梁上倒挂下去道:“小姑娘,要不然,求求我?老爷我,定能救你。”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坏了三人。 许久未曾出现生人的村长,任何一道陌生的音色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嘘。” 三人抬头,只见一个俊俏至极的年轻公子,自横梁上倒挂下来。 大概是因为长得俊俏,她做这种动作也不显得猥琐,反而似清风朗月一般潇洒自如。 她手指压着唇,双眼含笑道:“我能救你,小丫头,你要不要信我?” 小金铃看着好看的大哥哥,眼神变得坚毅。 “我信。” 妇人和李瘸子连忙把小金铃护在怀中,戒备的看着叶沅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村的?我们村子……” “你们村子不欢迎外乡人,我知道。” 吊着头有点儿难受。 叶沅轻盈落地,坐在木凳上道:“你们村长,已经撵过我一次了。” “你就是县令?” 叶沅笑着对上李瘸子震惊的眸子道:“你应当唤我:老爷。” 叶沅手指轻敲桌面道:“想要你们女儿活命,你们只有一个选择。” 不满灰尘的穷苦屋舍中,她的声音清越得恍若越窗而入的月光。 “告诉我当年百花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自会救你女儿一命。” “村长说了,若是再看见你进村,便要打出去。” 李瘸子道:“外乡人,不能留,不能信!” 他扬起拐杖,做出攻击的姿势。 “滚出去!” 他鼓起勇气凶狠对叶沅道。 叶沅扬唇淡淡一笑。 片刻后屋中响起李瘸子的惨叫声。 李瘸子跪在地上道:“草民拜见老爷。” 叶沅点头道:“你们谁说?” 李瘸子道:“我来吧,她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说不清楚的。” “就让她说。” 叶沅道:“本老爷就喜欢听妇道人家说。” 妇人闻言擦干眼泪,上前欲跪下。 叶沅拦下她道:“坐下,慢慢说。” 跪着的李瘸子想要起身,被叶沅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本来之前看他在新娘雕像下为小金铃争取,她对李瘸子还有几分恻隐之心。 可刚才他竟因为他的胆小懦弱,想要将女儿的性命葬送。 只因为要听那个糊涂村长的话。 这样的男人,还是跪着比较顺眼些。 “此事还要用十五年前说起。” 妇人眼中满是追忆道:“那年我十七岁,村里新来了一个外乡人,叫张梁。” 妇人被拉拽回十五年前的时光。 “张梁生得白净斯文,看着像是个读书人,待人也温和有礼,性子很好……” 张梁是孤身一人来的百花村,刚来百花村便找村长买了三间破败的屋子,自己收拾收拾后便住了进去。 他年轻,性子好,惹得很多姑娘都喜欢他。 百花村的姑娘如同地里种的胭脂花一般美丽娇艳,一个个姑娘似一朵朵花一般盛开在他的屋舍周围。 姑娘们爱他的俊俏,爱他与村里种地汉子们不同的斯文儒雅。 但也有父母嫌弃他贫穷,不许自己女儿与他来往。 张梁被人瞧不起倒也低沉了些日子,后来也照样跟人和谐相处。 但很快,张梁便被挑出毛病来了。 他不是百花村里的人,没有地,也不去镇子上做事赚钱,村民们纷纷猜测,他居心不良,渐渐的一家又一家的开始孤立他。 或许是迫于舆论压力,又或许是自己想要开店了,张梁开了一家纸扎店,连带着贩卖一些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 第二十六章 张梁复仇 “他的生意是村里独一份儿,此前村里想要买纸扎纸钱还要去外村,他开店之后村子里的人渐渐都在他哪里买。” “也就是这之后我们才知道,他家里是世代的纸扎匠人,初来我们村子,原本想开纸扎店,但是怕被嫌晦气便一直没开。” “后来他的生意越来越好,村里的人眼红嫉妒,接连开了三四家纸扎店,还有些在他做的纸人上做手脚坏他的生意,后来张梁便关了门出去做生意。” “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结果四年后他衣锦还乡了,一回来就给村子里的老人小孩儿发红封,大家一打听才知道他做玉石生意赚了不少钱。” “后来日子也过得平顺,知道张梁要娶亲。” “他花了不少钱请媒婆谈了一门亲事,聘礼也给得足,女方家里得了不少钱之后又欺负他是外乡人,一次次让补聘礼,最后干脆带着钱财姑娘跑了。” “张梁没追究,媒婆又给他谈亲事,结果也是人财两空,张梁要去报官被村长拦了下来,说不能坏了百花村的名声,不然那些商户都不来收胭脂花了。” “张梁非要去,被打断了双腿。” 妇人说到此处浑身发颤。 “恶果便是这个时候开始的。” “张梁行动不便,要吃一口东西都难,便花钱让半大的孩子帮他做饭照顾起居,日子久了,村里不知道谁先起了头,去偷他的钱,抢他的东西。” “张梁在屋子里哭,大半夜的哭得叫人害怕心慌。” “最后一次全村人都去了,他的家被抢了个精光,我们……也去了。但是去得晚,只拿了一个铜盆,捡到几吊别人掉落的钱。” “他最后饿死了还是被你们丢出村了?” 不怪叶沅这么猜测,而是从妇人的描述中便可知道,百花村的人确实是恶。 “他……” 妇人似回忆到什么可怕的画面道:“他家的门板被人拆了,半夜被进村的野兽,掏空了内脏,死了。” 叶沅看向跪着的李瘸子。 所以他害怕逃跑是因为有人逃跑会被掏空内脏,他亲眼见过。 这样的死法和张梁的重叠。 所以,百花村的人认定了是张梁的鬼魂复仇。 “那娶妻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四年前。” 妇人道:“四年前村口的歪脖子树下出现了一顶轿子,里面有血写了几行字。让我们准备一个新娘,他明晚来娶,落款是张梁。” “开始我们没当回事,就没有准备新娘,结果第二天村子中心就死了一个姑娘,旁边站着拿刀的纸人,晚上又出现了食人的罗刹恶鬼,他们都说,罗刹恶鬼就是张梁的化身。” 妇人抬头,情绪激动。 “他怨恨骗了他的新娘们,他恨百花村所有的姑娘,所以要用姑娘们的血来平息他的怒火。他要让百花村,绝后。” “新娘雕像……” “是村长带人雕的,说是都是最开始欺骗张梁的姑娘做下的恶事,要让村子里的人都记住。” “四年间,几乎已经送去了村里所有的年轻姑娘……” 妇人跪下道:“我们心生恶念,欺负外乡人是我们的错,老爷,孩子们都是无辜的,求求老爷救救我女儿吧!” 叶沅从袖中拿出一节线道:“你认识这个吗?” 妇人止住哭泣,接过线仔细看了下道:“这是吴家姑娘捻的线,她捻的线比较紧实,而且上面沾染了浆糊。只有吴家姑娘他们家还在做纸扎,日常用得上浆糊。” “多谢。” 叶沅道:“起来吧,我会帮你们也会救你女儿。” 稍顿,她道:“明日你去帮我办一件事。” “老爷请吩咐。” 叶沅道:“你将这段线拿去给吴家姑娘看,告诉她,将想说的写下来,你再将纸带回来给我。” 妇人好奇道:“老爷怎么知道吴家姑娘会写字?” “纸扎店有写花圈,写引路贴的活儿,她的父母自然会教她习字。” 叶沅说着打了个哈欠道:“给老爷收拾下床,累了几天了。” 妇人忙不迭去收拾床铺。 叶沅起身路过张瘸子身边的时候,她冷声道:“想着去通风报信的,不妨掂量掂量衙门刽子手的刀,你的脖子受不受得主。” 小金铃闻言立刻走到李瘸子面前对叶沅道:“老爷您放心,我一定会看好我爹不让他出去半步的。” 叶沅满意点头,对小金铃道:“聪明。” 叶沅睡了几日房梁,躺上床觉得分外舒服,但不好的事,她也不敢睡熟了。 百花村的村名凶狠,不可掉以轻心。 万一妇人和李瘸子半夜下杀手呢? 她可不想窝窝囊囊的死在这里。 叶沅警惕的几乎半夜没睡,第二日妇人出门了,李瘸子想跟着出去被小金铃拦了。 小姑娘搬个椅子坐在门口道:“老爷办完事之前,您都不能出去半步。” 叶沅见状终于放心了。 她去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妇人便已回来了,将吴家姑娘写好的字条交给她后便去做午饭。 她甚至还买了一块肉。 叶沅展开纸一看:吴家姑娘劝她快走。 叶沅看完,吴家姑娘没有什么关于案子的线索有些失望。 但吴家姑娘一片好心,她说她不忍心叫她被村长他们所害,便想用纸人提醒她离开。说被恶鬼索命是百花村人的报应,让她走。 善心与勇气可嘉,但由此可见百花村的人已经彻底信了张梁索命一说。 妇人做了三菜一汤,滋味虽不说多好,但比叶沅啃又干又硬的干粮饼子好多了。 “老爷,请问您想了什么办法?” 妇人鼓足勇气道:“眼看着,这已经过了半天了。” “我替你女儿上花轿。” 叶沅看了一下,她的身量比小金铃高一些,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头低着,弯着腰,又是晚上,瞒过众人应该不成问题。 “您……” 妇人道:“你扮作女子?” 叶沅颔首。 “可是您是千金贵体,若是出了事……” “自有衙门的人来料理,”叶沅冷了眉眼,“这桩案子,一定要查清楚。” 第二十七章 叶沅上花轿 叶沅叮嘱道:“我扮作你姑娘出去的时候,你们夫妻一定要哭得凄惨一些,越是哭得惨,就不会让人怀疑。不然,我被发现了,就还得你女儿去。” “是是是。” 妇人连连点头。 妇人她放心,但李瘸子,叶沅却不大敢信。 妇人一咬牙道:“我去买点儿蒙汗药,让他吃了睡下好了。” 叶沅摇头道:“那让不必这么麻烦。” 李瘸子被叶沅打晕了。 等到傍晚,叶沅拿着喜服装进了房间。 天刚黑,李瘸子家的房门便被敲响了。 妇人哭着打开门,白发苍苍的村长一脸肃容道:“新娘子呢?” 妇人握紧了心口的衣裳,哀求道:“村长,你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她爹都气急攻心晕倒了,现在都起不来……村长……” “这是百花村欠下的债,我们该还。” 村长冷声道:“快把新娘子带出来。” 妇人闭眼,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小金铃,出来吧。” 一身红衣的小金铃缓缓走出,双肩轻微颤动,似在哭泣。 妇人去扶叶沅的时候眼神中满是差异。 这县老爷也装得太像了些。 如果不是她知道不是她女儿,她都快被骗过去了。 叶沅装扮的小金铃上了轿子,四个壮汉将喜轿抬起来朝村中心新娘雕塑而去。 叶沅一坐进轿子里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腐烂气味。 像是放了很久的肉腐败的味道。 难不成……是尸体? 叶沅掀开红盖头,细细打量起轿子来。 轿子外,壮汉抬着轿子走在前面,村长慢慢跟在后面走。 走着走着,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望向这边的妇人。 妇人被村长猛的一盯,一时间竟忘了哭。 她被吓得脸色一白,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哭起来。 村长看得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村长收回目光跟在轿子后面离开了。 锣鼓声过了许久才响起来。 叶沅怕被发现端倪,将盖头盖上之后便不再动了。 后来轿子再次被抬起来这一次叶沅感觉跟之前不一样。 轿子摇摇晃晃被抬起来朝村外走。 纸人来了。 从头到尾没有出现人声。 轿子里叶沅没有发现异常,除了那腐烂的味道不对之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迎亲轿子。 叶沅往盖头缝隙往外看,夜风吹起了轿帘,叶沅看到了月光下的山路。 上山了。 轿子忽的磕在了的石块上,叶沅随之发出一声轻呼。 轿子又被太高。 锣鼓声再次飘荡在夜空中,纸人抬着轿子晃晃悠悠朝山上走去。 叶沅悄悄掀起了红盖头,素嫩的手指轻轻拨开了轿子窗的帘子。 纸人的眼睛就这么对上了叶沅。 叶沅猛地盖上车帘,随后正襟危坐。 竟然还盯着轿子里的新娘。 纸人轿子晃晃悠悠到了道观外停了下来,叶沅借着被风吹起的轿帘看到了道观的墙面。 过了一会儿,一点蓝润之光飘过,墙面消失。 纸人抬着轿子进入了道观。 进入道观之后的瞬间变得静默无声,叶沅微微挑开一点缝隙。 随后她看到纸人的面皮像是被吸干了的皮囊一般轻轻巧巧坠在地上。 一阵穿堂风传来,纸人被吹飞在了空中,五官暴露在叶沅的面子,诡异森冷至极。 一张纸人皮吹来正好糊在窗户帘子上,叶沅放下帘子,盖上盖头,等着那传说中的复仇恶鬼张梁。 叶沅等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百花村的普通姑娘,遇到这种事,胆小害怕的姑娘要么躲在轿子里不敢出去,要么是……哭着跑出去求救命。 叶沅在轿子里试了试捏着嗓子喊救命后,她掀开了轿帘。 入目是荒废的道观,满目萧瑟。 月光自断壁照下,满地枯枝败叶。 “救……救命啊……” 叶沅捏着嗓子,装作害怕发抖的少女。 “爹,娘,你们在哪里啊?” 叶沅惊慌的哭喊着。 新娘红色的绣鞋踏在的满是厚重灰尘的青砖上,留下了一道道脚印, 叶沅哭喊着,颇有章法的在院中搜寻过后朝道观里面去。 三清神像上面布满了蜘蛛网,她一踏入,便有几只肥硕老鼠受惊跑出来,从她的绣花鞋上跑过。 叶沅爆发出了尖叫。 她慌不择路的往内殿去。 叶沅表面慌张,实则心中却在思索,为什么没有“恶鬼”出现? 费尽心思用鬼神之说弄来了新娘,不应该是立刻出现暴露自己的目的? 风吹着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叶沅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她“战战兢兢”唤了几声有人吗? 然后推开了进入内殿的房门。 越走越是幽深潮湿,这个时节木门上竟然还长出了蘑菇。 颜色鲜艳夺目,或是娇小可爱,或是像泡发的木耳一般有大半个手掌那么大。 道观恍若无人,也没有丝毫以前被送来新娘的踪迹。 无处都透着诡异。 叶沅寻到一条幽深的小路,小路朝下延伸,竟是朝地底下去了。 周围静得只能听到叶沅的呼吸声。 叶沅握紧了手中的薄刃,若是出现梵净天的贼子,她必不留手! 惨淡的月光照着叶沅的身影直至她完全消失在月光下。 黑暗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叶沅,而叶沅因为紧张而丝毫未觉。 道观里面潜藏着她不知道的诡异巨兽,只等着合适的时机便将她撕咬吞噬。 小路的尽头是一扇陈旧的木门。 木门上长着颜色诡异的木耳与蘑菇,上面喜欢黏糊湿润环境的动物在木门上蠕动。 叶沅手中的薄刃在婚服的广袖中紧握,素白的手指轻轻推开了木门。 叶沅以为门内可能是凶神恶煞的梵净天教徒,也有可能是幻术做成的修罗落罗刹。 但,都没有。 推开门,是数以千百计的蓝色蝴蝶。 蓝色的蝴蝶宛若海浪一般朝着她奔涌而来。 大扇蝶翼铺展,身体细瘦,一双眼睛红如丹朱。 叶沅被这景象震惊了,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薄刃,以近乎痴迷的眼神看着这场蝴蝶汇聚成的海浪。 第二十八章 幻蝶 叶沅似被眼前的美景给迷住了,薄刃自手中滑落。 在长满青苔的门口,落下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像是落入在来绸缎软垫上。 叶沅缓缓倒下之前,最后骂了一句:卑鄙…… 蝴蝶煽动的蓝色翅膀轻盈的洒下了细微的蓝色粉末。 这些粉末落在了缓缓倒下的叶沅的脸上。 卷而翘的睫毛遮挡下蓝色粉末,但更多的随着她的呼吸进入了她的身体。 叶沅的眼睛缓缓闭上。 她叶沅不说是个老江湖,但也从未如此尚未和对手打照面就被对方放倒了。 人生耻辱。 叶沅想。 随后叶沅的意识消失,陷入了无尽混沌中。 一双手搂住了她的腰身。 她像是一朵红艳极的花,轻盈的落入别人怀中。 “新娘子……” 那人道:“到家了。” 蓝色的蝴蝶围绕着那人,那人抬起手,无数蝴蝶便似的认主一般争先恐后的落在他的手上。 叶沅被抱着进了那扇木门。 门里面,阴暗潮湿,蓝色的蝴蝶成为了这里面唯一的光源。 墙壁上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坑,像是村里凹凸不平的泥地。 但那里面镶嵌的不是石子儿,也不是印度泥块儿,而是穿着嫁衣的骷髅。 有的已经变成了白色的骨头,曾经鲜艳的红色婚服松松垮垮的挂在骷髅架子上。 有的骨头还是黑色,有的尸体还没有完全变成骷髅,只是毫无生气的“挂”在墙上。 蓝色的蝴蝶簇拥着那人走到墙面最里面停下。 他将叶沅放在地上,一手扶着她的腰身,将她放入了墙壁里面。 墙壁上湿润的泥将她嵌入进去,叶沅精致得宛若街上泥匠刃捏出的泥娃娃。 而在叶沅的身边,红色的裙子因为刚才有人走过而微微晃荡,似湖面泛起的涟漪。 再网上,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尸体。 但奇怪的是,她的皮肤偶尔会发出淡蓝色的光。 这光将她肌肤地下的血管清晰的照了出来,令看起来纯洁无害的新娘分外诡异,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诱你进入无间炼狱。 年轻貌美的新娘,这泥墙便成了她的婚房。 “孩子们,快过来。” 他一伸手,那些蝴蝶便又涌过来。 另一只手从怀中拿出瓷瓶,将一种白色的粉末喂入了叶沅的口中。 “孩子们,守着你们弟弟妹妹的母亲。” 蓝色的蝴蝶们纷纷落在叶沅的身上,直至将她完全包裹。 那人缓缓走离了这间屋子。 陈旧的木门合上。 外面是破败萧瑟的道观,里面是在静默时间中失去生命的新娘。 周解到百花村的时候正是午后,他停在歪脖子树下往村子里张望。 小流好奇道:“老大,你看什么呢?” 周解道:“我在想老爷现在在哪里。” “回去了吧。” 小流道:“老爷怎可能在这个地方待五天?” 稍顿,他道:“老爷看着文弱,实则会武。但她挺爱干净的,我听老零头说,老爷的房间都是她自己收拾的,从不肯让老零头碰她的东西。但老爷从来都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所以,百花村这个地方,老爷呆不下去的。” 周解没听小流瞎叨叨,他盯着百花村道:“我有种预感,这次的事很复杂。” 小流心神一激,不安道:“老大,你想做什么?” “我要进村。” 小流拉住周解的手道:“现在?你没听老爷说,百花村不喜欢外乡人进?” “先进去探探情况,认认路。” “可你就这样怕是进不去。” 周解神秘一笑道:“我有办法。” “卖货喽,卖货喽。” 一个年轻的货郎挑着担子进入了百花村。 “针线,篦子,头油,手帕,香粉,胰子,剪刀,鞋底……” “瓜子,腊肉,雄黄……” “什么都有啊,快来买啊。” 小流看着周解一边吆喝一边进入百花村的背影,嘴角直抽抽。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临走的时候老大一眼就看上了这副箩筐。 也明白了为什么要买几样杂七杂八的东西放进去,然后让他挑着走这么远的山路。 老大一开始就打算乔装进去百花村,一边探听消息,一边找老爷。 可是老爷,她真的在白花村里吗? 周解走得吊儿郎当的,声音却清越洪亮。 百花村如同叶沅所说,天一黑就全部到家的话,那么正午时分兴许多数人都还在田地里干活儿。 此时便是进入百花村的好时机。 他脚下加快了速度,很快他便真正进入了百花村。 “针线,篦子,头油,手帕,香粉,胰子,剪刀,鞋底……” 周解又吆喝了一声,他仔细看着窗户,门框。 很快周解便看到窗户上趴着人影,门框边也有小手指出现,但只要他一看过去,那刚冒头的小孩儿便立刻缩了回去。 “风车,陀螺,七巧板,滚轮车,小巧鸭,麻糖,麦芽糖嘞~” 周解故意将这句话喊得大声些。 很快一双怯怯的眼睛出现在了门框。 是一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和周解的目光对上。 周解拿出一块麻糖,对他招手道:“孩子,过来,哥哥给你糖吃。” 百花村闭村太久了,哪怕是他这个假货郎担子里面的东西也对他们诱惑极大。 “很甜的,孩子,快过来。” 周解说着将麻糖放入口中,露出了享受的表情,而后再拿出一块麻糖。 “给你的。” 小男孩儿这次没经受住诱惑,打开门快速跑了出去。 “小福!” 一道焦急的女叫住小男孩儿。 “快回来,村长爷爷怎么说的,你忘了?” 小男孩儿犹豫的时候周解将麻糖放入了小男孩儿的手中。 “回去吧,你娘找你。” 小男孩儿拿着麻糖开开心心回去,紧接着周解给的麻糖便被丢了出来。 “快滚!” 妇人抱着哭泣的小男孩儿道:“我们村里不欢迎外乡人。” 有这么一句话开头,很快更多的房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老人。 “我们不买东西,你赶紧走吧!” “看看嘛,不看看怎么知道你们不需要我的东西?” 第二十九章 线索 回答周解的是一盆脏水。 男人们拿着锄头等农具回来,将周解团团围在中间。 “滚出去,我们村子里不需要货郎,也没有东西要买。” “我……” 周解刚说一个字便直接被打了出去。 周解抓着他的担子不撒手,几个壮汉下手粗鲁,担子里面的货物悉数洒了出来。 带着泥的脚将东西踩坏时,一个妇人走了出来。 她弯腰帮周解将针线七巧板放入担中。 “快走吧,我们不会买你的东西的,年轻人。” 妇人帮他把东西捡起来。 “夫人,你们村子里就没有外乡人来吗?” 周解趁她放东西的机会低声问道。 “外乡人……” 妇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而后东西也不捡了便回了家。 壮汉一人驾着周解一条胳膊将他拖出了村子。 小流是看着周解被丢出来的。 素来狡猾玲珑的老大被丢在泥地里,吃了个狗啃泥。 “以后不许再来百花村,否则,下次就打断你的狗腿!” 壮汉最后狠狠踢了一脚周解的箩筐才转身离去。 “老大,你怎么样?” 躲在树后面的小流见人走了赶紧出来将周解扶起来。 “没事。” 周解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怎么东西都弄坏这么多?” 小流心疼坏了。 要是带回溪山县还能换点儿钱,现在只好把坏的丢了。 “晚上,我再进村一次。” 小流手里的七巧板坠地。 “你看到老爷了?” “没有。” 周解凝重道:“老爷有可能出事了。” 溪山县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县令,况且,新老爷也不讨厌,他不想她有事。 周解和小流离开百花村进入了山林,等到天黑尽了周解才起身。 “老大,我们还是从村口进?” 周解道:“你在这里等我,若是一个时辰后我没出来,你就回衙门报信,让老零头带着黑豹来。” “老大……” 小流听周解这么吩咐,心里也不由紧张起来。 “百花村,这么危险?” 略微思索后小流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留下报信,”周解凝重道:“我猜测老爷可能已经出事了。” 依照叶沅的性子,她不可能四五天都按兵不动,而且今天百花村村民看他的眼神中除了厌恶之外还有警惕不安。 他们已经见过叶沅了。 还有今天的那个妇人…… 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周解不敢再耽误,身形彻底融入月色中下了山。 周解悄悄潜入了百花村。 夜晚的百花村万籁俱静,周解松了口气,一路走来他甚至没有发现狗。 亏他还担心被狗发现。 心中担心着叶沅,周解没有四处搜寻而是径直寻着记忆去了今天看到的那个妇人家的方向。 周解悄无声息的一户一户的找,终于在一家墙根下听到了妇人的声音。 “明日我去山上找点儿草药给你煮了吃。” 妇人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样了。” “老爷身怀武艺,定能平安归来的。” 一道属于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响起。 “老爷救了你,若是她出事……” 妇人道:“我们一家子要一辈子记住她的恩情。” 纸人娶亲。 再听母女两人的对话,周解不难猜到叶沅代替了姑娘上花轿给纸人抬入道观了! 真是……不怕死! 梵净天又岂是良善之辈! 周解心中怒气升腾,他抬手一把推向房门。 但是关着的房门又岂是他能轻易推开的。 他气急了。 倒是里面的人已经被惊扰了。 妇人警惕道:“谁? “谁在外面?” 一道男声响起。 两道声音中都透着紧张。 “我家老爷替你们姑娘上了花轿,你们就不去衙门感谢一番?” 周解压低了声音说话。 “开门。” 他低声呵斥了一声。 里面静默无声。 正在周解的耐心耗尽想要用其他手段破门而入的时候。 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小姑娘。 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秀美端庄。 她怯怯的看向周解。 周解却大步往里面跨,小姑娘连忙转身避开。 小姑娘关门之前警惕的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看到后小心的关上了门。 “官爷。” 周解一进去一家子便跪下了。 男人妇人不停磕头,小姑娘双眼含泪。 “老爷失踪了,州府的大人要派人下来查,若是查到你们百花村,所有人都逃不过牢狱之灾,甚至还有可能……人头落地。” 周解吓唬着一家子。 “官爷,是老爷自己说代替我女儿上花轿的,没有逼她呀。” 妇人跪下不住磕头道:“官爷,老爷说了,她一定会把这个案子查清楚的。我们不知道老爷还没回衙门,官爷,你饶了我们吧。” “不知道?” 周解冷笑。 他将匕首重重的插在桌上,冷眼看着这一家三口。 “你们不可能不知道老爷出事了,若是老爷回了衙门,现在必定已经带着人来百花村查案。而现在五天过去了,衙门的人都没出现便足以证明,老爷出事了。” “而你们却没有去衙门报信。” “怎么?” 他冷笑,“老爷就该给你女儿填命吗?” 周解出身市井,见多了无耻无赖之人。 并不是所有的穷人都可怜,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并非是偏见。 眼前这一家三口,着实可恶! “将你们所知全部告诉我,我若救回老爷,则大家都安全无虞,若是老爷出了半分差错。” 他冷笑,“大家都便去给老爷陪葬!” 他素日或是玩闹嬉笑,或者是认真严肃,从来没有有这般凶狠的眼神。 仿佛是将一张凡人皮囊撕下,露出了里面的罗刹真容。 “说说说说,我们全部都告诉官爷,求官爷一定要将老爷带回来。” 男人一边磕头一边道。 “事情要从那天晚上见到老爷说起……” 周解趁着夜色,打算顺着原路出百花村。 他这次心虚紊乱,差点儿惊动了村里人,引得一个壮汉出来查看了一番。 周解连呼吸都放得轻缓了。 壮汉没发现异常转身离开。 周解快速出村回到山林。 在树上眺望的小流见他回来,迅速滑下树。 第三十章 鬼道观 “老大,怎么样?” “老爷进入道观了。” “鬼道观?” 小流吓白了脸。 “我马上去道观,你在山下守着,若是我今晚没回来,你就回去报信。” 周解说完辨了方向后便朝鬼道观而去。 小流急忙跟上。 “老大,要不然我们先回衙门报信再去道观?” “等不了了。” 周解略一思忖,边走边道:“若真是梵净天在捣鬼,此去肯定是九死一生。你家中尚有牵挂,就不必随去去了。” “老大,你说什么呢。” 小流急了,赶忙追上周解,坚定道:“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孤身涉险。” 周解疏朗的眉目之间是化解不散的凝重。 “我与梵净天有生死之仇,你不必跟着卷进来。” 这话说得小流干脆不理他了。 抬脚直接走到周解前面了。 周解和小流的记忆力都很好,准确无误的找到的废弃的道观。 “入口还是不见了。” 小流看着那颓败的墙壁直抓头。 “老大,怎么办啊?” 他们就算要救老爷,也得进得去门啊。 “有了!” 小流灵机一动道:“我们翻墙吧!这破道观也不知道废弃多久了,肯定有的墙已经倒塌了,总没有这么高。” “不可。” 周解拧眉道:“你以为幻术就只是障眼法?” “不然还有什么玄机?” 小流虽然从小跟周解一起长大,但他悟性不够,即便是周解教他幻术,他也连门都没入。 “幻术暗含阵法,有了阵法配合,才能有可取人性命的杀机,千变万化的妙法。” “你看起来他们只是掩了门,但实则整座道观的外墙,都布了阵法,若是有人没从用了阵法遮掩的门入,而是翻墙,或是用其他办法,那么面对的便是惊醒施术者的杀机。” “那老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破除幻术。” 周解看着那似永不会出现门的墙壁道。 月影西斜。 周解施展幻术,掌心火焰聚成一个小人儿,小人儿逐渐变大最后变成一个身穿铠甲的威猛将军朝的墙壁刺去。 墙壁上顿时出现了一层淡蓝色的光晕。 小流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将军和淡蓝色的光幕呈对峙之态。 像是表演的一幕,实则周解的额头都沁出了细汗。 将军动势看似为威风,实则宝枪刺下去的时候动作十分轻柔,似怕重了一点儿便引得阵法起了反噬。 小流紧张的看着周解破解阵法,铠甲将军,威猛野兽,灵动仙女……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淡金色的幻术消失之后,墙壁上出现了门。 纸人抬着喜轿进去的门,出现在了周解和小流的面前。 “老大,你怎么样?” 小流见周解虚弱的模样立刻上前扶着,关切的问到。 “没事。” 周解抬手擦拭额头上汗水道:“你在这里等我。” “我,我要跟你一起去。” 小流道:“光是在门口都这么危险了,里面还得了?我虽然没用什么大本事,但是至少能跟你有个照应。” “走吧,老大。” 小流认真道:“老爷我可以不管,但是你,刀山火海我也得跟着你去。” 周解被小流的一番话感动到了,他抬手拍了拍小流的肩道:“走吧,我们兄弟俩今日便去会会这梵净天的巢穴,看看它究竟装什么神,扮什么鬼!” 随着小流和周解的踏入,出现的门又消失了。 茫茫夜色中,这座荒废的道观如同鬼魅一般蛰伏在逐渐出现的山岚雾气中。 一进入道观,一张之人皮囊便被风吹着朝小流飞去,正正好的扑在小流的脸上。 在小流尖叫之前,周解抬手捂住了小流的嘴巴。 “纸人而已。” 周解帮他把纸人拿下来。 这纸人和普通纸扎店的纸人是有区别的。 纸扎殿的纸人里面是有筋骨的。 或是木块,或是竹签。 但是这里的纸人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软软一张皮。 “老大,这这这……这也太像是死人皮了。” 小流自己捂着自己的嘴道:“太吓人了。” 周解仔细翻看了手中的纸人。 他发现了什么似的轻笑一声道:“小流,上面有浆糊。” “浆糊?” “是的。” 周解玩味道:“看来梵净天的神仙们,也不是万能的,还是需要人间的法子才能做出迷惑人心的幻术。” “你看看,浆糊粘的位置在这里。” 周解耐心的将浆糊的位置指给小流看。 借着月光色,小流看到周解所指的地方,确实看到了浆糊粘合的痕迹。 低头仔细闻了下,确实有浆糊的味道。 “走,四处找找。” 周解和小流一路摸索寻找,走入了放置三清神像的大殿。 两人仔细搜寻着每一处地方。 终于周解发现了蜿蜒朝下的小道。 因此地潮湿,地面上长满了青苔。 月光下,周解看到台阶上一个小角上青苔被踢翻了。 那一块地方的松软泥土便裸露了出来。 这个地方,有人经过。 其他地方都没什么人迹。 周解冲小流使了个眼神,小流紧跟着他的身后往下走。 越走月光越是惨淡,越走越是觉得阴冷,仿佛在朝地狱走去。 “老大……” 小流禁不住害怕,轻轻唤了一声。 周解转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顺着周解的目光,小流看到了一只淡蓝色的蝴蝶。 蝴蝶轻轻的煽动着翅膀,停留在青苔缝隙中,像是在歇息。 “蓝色的蝴蝶,还会……发光。” 小流声音极轻,似怕惊飞了蝴蝶。 “竹水壶。” 周解向他伸手。 小流解下装水的竹水壶,蹲下身子将里面水倒出来之后悄悄靠近了蓝蝶。 蓝蝶惊觉有人要捉它,煽动翅膀想要逃离,但被眼疾手快的周解一瞬便装入了水壶之中。 “把它保护好。” 周解将水壶递给小流,小流将它紧紧系在身上。 顺着蜿蜒小路,两人最终来到了那扇木门前。 “老大,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扇门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有这种预感就对了。” 周解道:“那就证明我们距离线索和真相,越来越近了。” 第三十一章 她是老爷 周解缓缓推开了木门。 木门潮湿推动丝毫声音都没发出。 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流不由打了个寒颤。 周解已经抬脚往里走了。 入目是湿软的泥墙,嵌入其中的白骨莹润生光,但骨头架子上的嫁衣便将它的身份说明了。 举目望去两面都是死去的新娘。 “老大,这些都是村子里的新娘?” 小流捂着嘴,满目震惊。 这里果然和梵净天有关。 周解一个个看过去,接近最里面的时候看到了蓝色的幻蝶。 蝶翼翻飞,落下的层层的蓝色粉末。 小流抬手去触碰幻蝶。 “这只蝴蝶跟我们刚才在外面抓的蝴蝶一模一样。” 小流手指轻点。 周解发现道:“小心!” 然而已经晚了。 小流面前出现了极美的敦煌神女。 她们自蝴蝶的翅上踏云而出,在小流的四周跳舞。 琵琶乐曲自她们手中的琵琶中淙淙流出,宛如响泉,极为动人。 神女的裙摆宛若仙花一般在他身侧旋转而来。 小流的心智渐松,不由自主的伸手去牵神女的手。 周解眼看着小流痴痴呆呆的笑着,手紧握,似牵着谁的手,嘴里呢呢喃喃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小流!” 周解抬手去掐小流人中,小流却丝毫没有反应。 身处梵净天的地方,随时可能会有梵净天的人进来。 深陷幻蝶的幻境之中,小流也随时会有性命危险。 周解略一思索,目光凝在那幻蝶身上。 手指轻轻触碰幻蝶,周解迅速握住小流的另一只手。 周解的面前也出现了敦煌神女。 神女几乎贴着他的面颊,呵气如兰。 神女脚不沾地在他和小流的身边旋转跳舞,周解尚好,小流的脖子上已经缠绕上了神女的披帛。 披帛随着神女的舞步逐渐收紧。 幻术杀机! 小流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周解抬手朝缠绕小流颈脖的神女袭去。 前一刻还明艳动人的神女,下一刻便成了面容狰狞的妖鬼。 “吃了你,吃了你,我要吃了你。” 凶狠的声音响起,它的嘴瞬间变大,朝周解狰狞咬下。 “《灵宝手札》第二卷,破军,可破幻术杀机。” 周解手像是神仙结印一般,面前凝聚出一把锋利宝剑。 宝剑被一只大手紧握,朝着那妖怪狠狠斩下。 随着宝剑斩下,妖鬼消失。 方才一脸享受之色的小流瞬间俯身剧烈咳嗽起来。 他脸通红,咳得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小流。” “老……老大……” 小流咳出了泪。 “我怎么了?老大。” “你中了幻术。” 周解视线落在幻蝶身上道:“这种蝴蝶可以使人致幻,很危险,不要触碰。” 稍顿他道:“一只蝴蝶便有这般能力,若是有很多只蝴蝶只怕可以使得满城人都陷入幻境杀机之中。” 小流瞬间离幻蝶远了一些。 “老大,这蝴蝶这么厉害,那老爷……” 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周解转身朝里面走去,他的目光迅速滑过新娘,最后停留在被众多幻蝶包裹的墙面前。 幻蝶包裹的形态,就是一个人。 鞋尖崭新干净,是新嫁进来的新娘。 也就是代替村女的叶沅。 “老大,这么多蝴蝶……” 小流紧张的抓着周解的衣裳。 “让开,我要将它们驱逐开。” 幻蝶身上的蓝色粉末就是使人产生幻觉的原因。 要将幻蝶驱散,又不能粘染上致幻的粉末。 周解取下了脖子上的玉葫芦,从小巧的葫芦里面倒出了一粒药丸。 他记得灵宝手札中有驯兽一章,因其中记载的是少见的可以助力幻术的特殊生物,所以他未曾试过是否可行。 但,驯兽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周解默念要诀开始施展驯兽之法。 随着周解驯兽法施展,一只幻蝶离开了原本驻足的地方。 一只两只三只……越来越多的幻蝶离开。 但它们却并未离开,而是煽动翅膀停留在周解的周围。 “老大,小心啊。” 小流紧张提醒。 “你离我远一些。” 周解提醒下小流又离他远了几步。 蝴蝶翅膀煽动,蓝色的粉末轻盈落下。 周解屏住呼吸生怕吸入了致幻粉末,但憋气时间一久他大脑缺氧,险些晕厥。 随着幻蝶离开,里面的人也逐渐显露在周解和小流的面前。 那是一个明艳的美人儿。 妆容虽然粗糙,但难掩她自身的俏丽。 她闭着眼,神情安宁祥和,似乎在做一场美梦。 “惨了,老大,我们没找对。” 小流看到人脸之后便狠狠闭眼,一脸绝望。 “这是新娘,不是老爷。老爷是不是已经遇害在别处了?若是中了毒变成骷髅,也不知道这里哪具骷髅是他。” “不,小流。” 周解眼中的惊艳之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柔与平静。 “她就是老爷。” 小流小心的上前凑近叶沅,仔细辨认之后道:“她确实和老爷长得有点相似,但是我可以很确定,她是个姑娘,怎么可能是我们老爷呢?” “可是我们老爷,本就是个女娇娥。” 周解缓步走向叶沅,小流随后问出了一句令周解僵在原地的话。 “那些蝴蝶那么阴毒,那老爷现在还活着吗?” 周解略微一僵,抬手触碰叶沅的颈脖。 跳动得很微弱。 快撑不住了。 “还活着。” 周解上前欲将叶沅带走。 然而他碰到叶沅,幻蝶们便再次朝着叶沅涌去。 周解迅速施展驯兽术,幻蝶停顿在空中,像是傀儡一般缓慢的煽动着翅膀。 小流愣在原地时,周解已经将叶沅从湿润的泥土中挖出来,抱在了怀中。 “快走。” 叶沅的温度比常人低很多,但,人还是热的。 幻蝶像是温驯的小狗一般跟在周解的身后。 小流走在前头,生怕被发现,心脏剧烈跳动。 脚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时小流松了口气。 随后面前便出现了一道人影。 小流被重重踹下了台阶。 在自己飞起来的那一刻,小流不忘冲后面喊道:“老大,小心!” 周解没有侧身躲避,而是腾出一只手来撑着小流的后背。 第三十二章 梵净天圣女 小流堪堪站稳,那人又朝他袭来。 “老大,救命!” 周解一只手还抱着叶沅,一只手撑着小流后背根本腾不出手来应敌。 他只来得及抓着小流后背衣裳,将他抓着侧身一避。 那人击了一个空,站定了与小流对视。 小流身后的周解走出来,他将叶沅放到小流背上道:“看准时机带她离开。” 生死之间,容不得他们多言。 小流也只能眼圈儿发红重重点头。 周解对面站着面容丑陋的黑袍人。 幻蝶还盘旋在周解的身侧,如同护卫一般保护着主人。 黑袍人眼中闪过怒色,“你对它们做了什么?” “大概是觉得我更像是主人吧。” 周解往前走了两步,一只手背在后面对小流做了个让他准备走的手势。 周解抬手,幻蝶停留在他手上,温顺听话得宛若他养大的一般。 “不肯能!幻蝶是我养大的,它不可能亲近你一个外人!” 黑袍人拿出一截短笛放到唇边。 可奇怪的是,他短笛,却丝毫没有发出声音。 但幻蝶却如同听到召唤一般煽动翅膀离开周解,飞向他。 周解手中并无趁手的兵器,唯有保命的幻术。 “这才是我的好蝶儿。” 黑袍人大笑,目光停留在顾知棠的身上。 “将我好蝶儿的母体留下!” “母体?” 周解蹙眉,急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黑袍人大笑。 “她们都是培育幻蝶的母体,幻蝶从她们的身体里孵化长大,直至飞离母体,成为我最听话的孩子。” “你是梵净天教众?” 周解做了使幻术的起手势。 “你竟知道神教,”黑袍人道:“若你归顺神教,我还可以将你收作我手下弟子。” 周解扬唇一笑道:“好啊,师傅。” 他背后的手一挥,身后的小流似得了令的斥候,背着叶沅飞奔而出。 周解面前同时出现了威风凌凌手持宝剑的将军。 “你竟也会幻术?” 黑袍人没想到周解也会幻术,一时愣在原地。 直至将军手中长剑朝他斩下,黑袍人才急切召唤幻蝶抵挡。 然而对面已经能腾出手来的周解已再次用力驯兽术。 原本很听黑袍人的幻蝶,竟朝着周解聚拢,竟站到了周解的那边,与他成了一派。 “怎么会这样?” 黑袍人愤怒道:“你为何能控制幻蝶?你究竟对它们做了什么?” “连它们都知道弃暗投明,你竟学不会吗?” 周解的将军一剑劈下,黑袍人仓皇躲避,原本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条深深的剑痕。 如此威力,如果方才他没有躲开,现在的他已经命丧当场了! 幻蝶将周解团团护住,周解即便是在奔跑中幻蝶也紧紧跟随。 如果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应该能找到如何使用这些幻蝶。 幻蝶的能力他已然知晓,有它们相助,他的幻术必能大成! “贼子!站住!将幻蝶还给我!” 黑袍人在身后追来! 小流已经不见了,想必已经带着叶沅离开了道观。 周解心中无牵挂,一头扎入道观的荒林中。 荒林里面植被杂乱繁盛,倒是给周解掩映了身形。 黑袍人紧追不舍,飞镖暗器不断,周解险险避开,眼看要出荒林时,迎面一头猛狮出现。 猛狮自从虚空而来,一爪子拍在周解心口。 周解喉咙中涌上一口腥甜,他嘴角溢出鲜血。 幻术! 来人的幻术比黑袍人高明许多。 看来,今天必须要用《灵宝手札》上的幻术了。 《灵宝手札》第一章便是对战。 周解寻着记忆中书中所写施展幻术。 手持法器的大罗金仙,三两下便将金狮撕成碎片。 “你怎么会这种幻术?” 隐匿在树上蒙着脸的白衣女子开口,语气中满是震惊。 周解循声望去,女子眉心一记朱砂,端得是自带妖娆妩媚之感。 但是看向他的眼神却满是戒备与杀意。 “此乃我家传宝术。” 周解朗声道:“姑娘若是想学,叫声:哥哥。我便教姑娘,如何?” “登徒浪子,放肆!” 女子怒斥,拔下头上发簪,劈手一划便是一道灵力剑锋朝周解袭来! 黑袍人瞅准机会朝周解后心袭去! 周解目光落在安静陪伴他的幻蝶身上。 驯兽术。 周解心中一边回忆一边默念关窍,很快幻蝶怔愣片刻便按照他的心意分成两半排列成阵法。 黑袍人没想到周解这么快便学会了驭幻蝶,幻蝶蝶翅轻煽,轻盈的粉末落下,他便陷入了幻蝶织就的梦境中。 另一边蒙面白衣女子的幻术被幻蝶组合成的幻术挡下。 幻蝶被一瞬间被巨大的力量冲飞成漫天的蓝色碎片。 周解抬手捂住口鼻,蓝色粉末落在黑袍人的身上,使得他陷入幻术更深。 周解低头奔逃。 “站住!你这些幻术,是从哪里学的?《灵宝手札》又在何处?” 白衣女子穷追不舍。 原本逃跑的周解不知为何突然停下脚步。 女子追上周解冷笑道:“交出《灵宝手札》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你怎会知道我是从《灵宝手札》上学的幻术,你是梵净天的教主还是长老?” 白衣女子冷哼道:“我乃梵净天圣女,《灵宝手札》乃我教中秘宝,多年前遗落在外,如今落入你手,我势必要拿回《灵宝手札!》” 周解不语,白衣女子冷声道:“你速将《灵宝手札》交还于我!” “既是圣女想要,我自当奉还,但是还请圣女绕我一命。” 周解叹气道:“实不相瞒,《灵宝手札》还是从一个乞丐手中用一碗红烧肉换回来的,却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圣女,您大发慈悲,”周解一脸哀求,“我打不过您,我给您书,您绕我一命可好?” “好。” 圣女道:“我可以饶你一命,但是,你要入我梵净天教,我可封你为神使,凌驾众人之上。但你要对梵净天忠心耿耿,绝不可欺瞒,背叛。” “圣女放心,小的今后一定会忠心耿耿为圣女为教主办事,绝不会有二心!” 第三十三章 牡丹国色 周解抱拳表明忠心。 “《灵宝手札》呢?” 周解往怀中摸,一边摸一边道:“如此重宝,小的一直贴身藏着,圣女,请看。” 期盼已久的至宝要回到手中了,圣女身子不由往前倾。 周解手从怀中抽出,而后张开掌心。 掌心空无一物。 但圣女的视线却没离开周解。 “圣女,信了吗?” 周解的声音变得轻柔温和,又带着些许蛊惑的味道。 圣女的柳眉微蹙,似在思索周解所说。 “圣女,这可是《灵宝手札》啊。你心心念念的梵净天至宝,你马上就得到了它了,难道不高兴吗?” “《灵宝手札》……” “对啊,《灵宝手札》。” 周解循循善诱道:“您想要吗?” 圣女这次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想。” “那小的就交还给圣女。” 周解从怀里拿出啃剩的小半块饼放到圣女的素白的掌心。 “《灵宝手札》……” 圣女痴痴的笑起来。 “对,《灵宝手札》。” 周解的空手在圣女眼前摇晃,而后道:“圣女,看这里。” 圣女的视线当着随着周解的手而动。 “圣女,现在我问你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否则《灵宝手札》会自燃。” “好。” “梵净天教中可关押了一对夫妇,男的叫周旭庭,女的叫孙然然?” 圣女蹙眉,似仔细想了想道:“没有。” 周解垂眸沉思,当年父亲母亲与梵净天的人大战之后次日离家便了无音讯,或许他们乔装混入了梵净天? 改名换姓后,圣女不知道也属实正常。 “那梵净天可曾在溪山镇杀过一对夫妇?” 圣女摇头:“这些事,我素来不管。” 父母的线索是问不出来了。 周解转而问道:“梵净天怎知溪山县遇仙楼下有军饷?” “教主说的。” “教主是谁?” “教主……” 圣女眼神飘忽,“教主,就是教主。” “你们在溪山县可还有据点?” “没有。” 圣女道:“军饷没了,任务失败,他们都自尽了,溪山县也不需要再留人了。” “你们在此处培育数量庞大的幻蝶,在筹谋什么?” 圣女忽的笑起来,“为了,完成梵净天的神谕。” “梵净天的神谕……” 周解意识到梵净天所图谋的事,远比他所猜的更加可怖。 “自缚双手,随我离开。” “好。” 周解手中并绳索,圣女身上也唯有面纱上有带子。 周解想也不想便抬手去解圣女的面纱。 月色下,圣女被面纱遮住的容貌完全显露在周解的面前。 周解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在原地愣住。 月光下,女子高额挺鼻,一双唇红得宛若剥开得石榴籽。 整个人是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令人不自觉被她勾走心神。 周解微微弯腰凑近圣女。 “圣女,醒来!” 一道男声传来,与此同时夺命的箭矢朝周解射去! 周解听的那破空之声,一个侧身,箭矢擦着他的腰身而过。 冰凉的箭矢滑过肌肤便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他被伤着了! 也不知道偷袭那人有没有在箭上下毒! 这是周解下意识想到的。 但他的手更快抓住圣女,一只手扣住的她的咽喉。 “放肆!你胆敢骗我!” 他的催眠术失效了,圣女已经醒转了! “果然是梵净天的圣女,我能催眠圣女这一时半刻已是不易。” “你胆敢摘下我的面纱!” 圣女怒道:“你必须死!” “圣女如此天姿国色,用面纱挡住多可惜。” 周解痞笑道:“如此姿容,应当让人共赏才对。” “放肆!” 这次是射箭的男子怒声道。 男子落在距周解和圣女不远处。 “放开……” “别废话了。” 周解不耐烦道:“你刚才弄伤了我,我很不高兴。你若是惹怒了我,我便与你们的圣女同归于尽!反正我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凡人蝼蚁,可与你们这些人不同,能拉一个垫背,也算是值了。” “你无非是想要活命。” 男子道:“只要你不伤圣女,我可以保证放你离开。” “空口无凭,不如你自断双手经脉?” “不许!” 圣女急声道:“不要听他的,杀了他!” 男子闻言握紧了弓箭,作势要朝周解射出一箭。 “你不是喜欢她吗?你真舍得她死?如此美人,世间少有,若真杀了,可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周解一番话说得十分直白,将圣女和男子说得愣住,随后两人都变得表情不自然了。 周解已看好了逃跑的方向,正准备挟持走时,身后黑袍人忽的从幻蝶的幻境中走出来,暗器瞬间射向周解后心! 周解听到声音转身时,男子挽弓搭箭朝他射来,于此同时圣女挣脱周解挟制,一掌打向周解心口! 这一切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对于武功不好的周解来说可以说是必死之局! 此时一声清叱,一个红衣人凌空而来,脱下外袍将飞镖挡住,又一只手生生接住了男子射来的箭矢。 手发麻。 那人功力深厚。 “老……是你?” 叶沅轻哼道:“随我走。” 叶沅说着抓着周解的肩,踏着叶片凌空而去。 身后男子又接连射出了数支箭矢,朝叶沅和周解袭去。 叶沅游刃有余躲避着,带着周解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老爷醒了?” 周解关切道:“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适?” 叶沅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周解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方向后被叶沅指了一下路。 “老大!” 甫一出道观,躲藏在外面的小流便迫不及待的现身了。 “老大,吓死我了!” 小流朝周解跑去,还张开了双臂拥抱周解。 周解笑道:“多大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你瞧,老爷都没哭。” 周解看向身侧,然而刚才还站在这里的人已经走在前头了。 “老爷,是怎么醒的?” 周解压低声音问。 我把她晃醒的。 小流抽抽嗒嗒道:“我武功不好,进去了也帮不了你,我听你说老爷身手不错,就想着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结果老爷醒了,我就立刻让她去救你。” 第三十四章 恶鬼 “好小流。” 周解道:“你做得很对,今日若非老爷出现,我可能就死在那里了。” 圣女加黑袍人本就难缠了,后来又出现了一个箭术了得的人。 若非叶沅赶到,他今日必定逃不了! 经过生死一线之后周解心中甚是感慨。 “老爷,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们啊。” 周解和小流忙去追叶沅。 叶沅却依旧不声不响的朝前面走。 “老爷醒来,有没有说过话?” 小流回忆了一下道:“没有。” 方才叶沅救他的时候,她也没说话。 幻蝶将她的身体包裹住,幻蝶是从新娘的身体上生出来的。 难道,叶沅不能说话了? 周解心下一沉,加快速度追上叶沅。 他下意识伸手去拉叶沅手腕,又想到什么忙缩回手。 “老爷,你不能说话了?” 周解指了指喉咙。 叶沅还是没说话。 小流也追了上来,与周解一道看着叶沅。 “老爷定然是被他们折腾坏了,老大,我们赶紧带老爷回衙门请大夫吧。” 叶沅闭上眼,眼神中满是不耐。 她含糊的发出一声:让开。 周解和小流没听真切道。 叶沅伸手将他拨开,周解和小流又默契的将路挡住。 叶沅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忽然俯身呕吐起来。 她吐出的不是异物,而是淡蓝色的虫卵。 “老大,老爷成精怪了!” 小流吓得往周解身后一躲。 周解却弯腰看着叶沅吐出的虫卵道:“我知道幻蝶是怎么孵出来的了。” 他声音轻轻发颤,“那些新娘,便是孵化幻蝶的容器。” 他们所看到的漫天幻蝶,如梦似幻,实则全部都是新娘的性命换来的。 叶沅将所有的虫卵吐出之后看了一眼周解便晕了。 周解一把接住叶沅,叶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气息也逐渐弱下去。 “老爷怎么了?老大?” “我们的老爷,冰雪聪明。” “什么?” 小流不明白,为什么老爷晕倒了老大还要夸她聪明? 周解将叶沅稳稳的背在背上,心情愉悦道:“走吧,送老爷下山吃东西。” 饿了五天了,早该饿坏了。 “那那些人我们不管了?” 小流怒道:“他们假借成亲之名,害了那么多姑娘,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打草惊蛇了,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离开了。” 周解背着叶沅边走边道。 小流回头,但见夜色中幽静的道观透出了一点红光。 那红光越来越大,慢慢照亮了夜色。 “走水了!” 将一切焚灭,不就是为了离开吗? 梵净天…… 周解心中冷笑。 终有一日,我会抓住你们,找到父亲父母的下落! 两人走到山脚时,天已经大亮了。 周解看着百花村的界碑,抬脚走了进去。 “老大,他们不喜欢外乡人,我们还带着老爷,万一再给打出来怎么办?” “那是之前,现在,他们不敢了。” 周解背着叶沅径直走向了李瘸子家中。 叶沅需要进食。 他给叶沅把了脉,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只需要吃点儿东西。 “滚出去!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背上的是哪家的姑娘?怎么穿着我们村子做成的喜服?” “难不成他抢了……那个鬼的新娘?” “送去的不是李瘸子家的闺女吗?这相貌不是李瘸子家的闺女,倒像是……前几日来的那个人……” “你站住!” 壮汉突然出手将锄头打向周解。 周解旋身避开,冷眼看着壮汉道:“将你们村长找来,本官爷有话说。” “你……你是衙门的人?” 壮汉闻言冷戾道:“当日就不该放他离开!” “李瘸子夫妇何在?” 周解大声喝道:“还不快将你家姑娘带出来?” 躲在人群之外,鬼鬼祟祟观察情况的妇人不得不应了一声后走出来。 “官爷,您真是厉害,竟将老爷救回来了。” 妇人干笑。 “回去熬点儿粥,再将你的女儿带出来,今日官爷要在这里代老爷升堂问案。” 妇人连连点头。 “站住!” 壮汉冷声道:“你为何听他的?百花村素来只听村长的!你胆敢照着他的吩咐做事,就把你撵出百花村,叫你被恶鬼吞吃内脏而死!” 这便是村长约束村名的方法。 只要出了百花村,他们便会死状凄惨。 “村长何在?” 周解大声道:“出来!” 住着拐棍的村长慢悠悠而来。 “客人想做什么?” 村长道:“百花村不欢迎外乡人,还请客人即刻离去。” 正好停在新娘雕像下,周解便将叶沅轻轻放下后道:“今日官爷便解你们村子的恶鬼娶亲案!” “大言不惭!” “你是想害死我们啊!” “我们不需要你解案!你赶紧走!” “惹怒了它,就要屠村了!” …… 百姓们群情激愤,似乎惧怕极了。 在他们对周解群起而攻之的时候,周解放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幻蝶,再施展自己的幻术。 村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对敲锣打鼓的纸人。 纸人和夜里迎亲的一模一样,抬着喜轿欢欢喜喜进村。 村民将新娘送上去,放下轿帘,纸人又抬着喜轿离开。 “恶鬼迎亲了……” “恶鬼来了……” 百姓们脸上出现了恐惧之色,纷纷往后退。 周解袖子一挥,幻蝶停在他的肩上。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恶鬼张梁娶亲,可张梁已经死了多年,如何能娶那么多个姑娘?你们可曾想过?” “他死了就成了鬼了。” “对!他恨我们,恨村子里的所有漂亮姑娘,他要将姑娘们一个个娶走,再一个个杀死!” “都死了好些姑娘了……” “好后悔啊,当初要是不贪财就好了……” “我的草儿啊,她就是这样被送走的……” 村民们说着竟哭起来。 女儿也是自己的血肉化成的,如何能不心疼? “闭嘴!” 村名阴沉的脸上是压制的怒容。 “你这个外乡人,休要在这里蛊惑人心!来人,将他给我绑了,沉塘!” “村长为何这么生气?竟想要杀我灭口?” “诸位,你们害怕死去的张梁,却不知可真正的恶鬼是你们信任尊敬村长! 第三十五章 真相 “怎么可能是村长?” “定是他胡言乱语,村长为百花村尽心竭力,怎么会会害我们?” “我看他也不像是衙门里的人,倒像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就是,把他撵走,别让他再在这里妖言惑众!” “滚出去!滚出去!” “敢污蔑村长,打死他!” 周解冷笑道:“村长方才不是很能说?现在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了?” “杀了他。” 村长开口便是阴狠的吩咐村民下杀手! “山上的道观青苔台阶上,还有村长拐棍留下的拄痕!” 周解在村民冲上来时使用了之前戏弄叶沅的火焰幻术。 浓浓烈焰将村名们吓得后退。 “妖……妖术……” “他是不是张梁的帮手?” “他是人是鬼?” “村长,敢与我一道去看看吗?” “荒唐!” 村长握紧了拐杖,双眼紧紧盯着周解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须跟你同去自证清白?” “将他杀了!” “住手!我们可是衙门的人!” 小流端着一碗粗粮粥挤入过人群,来到周解和叶沅面前。 他甚至抽空摸出了自己捕快的令牌道:“我乃溪山县捕快,这位……” 他指着叶沅道:“男扮女装的人,则是溪山县的县令,叶大人!” 村民们一时被唬住了。 村长和壮汉眼神对上后,壮汉朝小流一锄头挖去! 周解一脚将锄头踢开,脚趾疼得他脸色发白。 “混账!” 周解道:“县令大人为探查纸人娶亲案,还百花村太平,不惜以身犯险深入虎穴。如今大人就在此处,你们竟敢对官差动手?” “大人与我们,损伤分毫,明日,州府官兵必定踏平此处!” “杀了他!” 村长怒声高喝。 壮汉一拥而上朝周解小流袭去! 要解决百花村的事,必有一场冲突。 周解与小流对视一眼,小流分散壮汉注意。 随后周解施展幻术,壮汉们齐齐坠入幻境之中。 忠心的壮汉是村长最后的依仗。 眼看着壮汉齐齐站着没动,村长急得拐棍重重敲击地面。 下一刻,天色突然暗下来。 村长抬头,但见一个巨大的脚从天而降,几乎要踩着他的头。 村长忙躲避大脚印,但慌乱之下竟摔倒了。 他手忙脚论想要撑着拐杖站起来,但最后都成了徒劳。 脚掌落在他脚边,村长抬起头,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手持法器的怒目金刚。 金刚怒声道:“你可认罪?” 村长看着骇人的威严金刚,低声不断提醒自己:这是假的,这是假的。 那些人也会这种把戏,这个人和他们一样。 假的,家的。 “你可知罪?” 金刚再次发问。 村长想要逃避金刚的目光。 视线中却出现了一只蓝色的蝴蝶,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蝴蝶吸引,跟随着蝴蝶最终,村长的目光对上了怒目金刚的眼睛。 “你可认罪?” “我……” 村长的理智在挣扎。 但最后被金刚逼得低头道:“我……我认罪。” “纸人娶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梁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是怎么认识破道观里的人的?” “快快如实招来!” 村长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张梁,是被我打死的。” “村里人去张梁家抢东西,也是我鼓动的,因为我看上了他的家产,他真聪明啊,做什么都能赚到钱。” “一个外乡人,没有亲戚没有倚靠,我就算是杀了他夺了他的家产,也不会有人上门找麻烦。” “唯一难搞的是去村里的人,”村长“呸”了一声道:“都是闻不得荤腥的狗!不给他们吃点儿碎肉,他们会闹腾。” “所以我特意鼓动几个人先动手,然后我再去拿大头。” “抢张梁钱的时候,一个个人都变成了野狗哈哈哈哈!” “但是我曾经见张梁偷偷擦拭的夜明珠却没找到,后来被我发现后他吃到了肚子里,所以我破开了他的肚子,之后又伪装成野兽进村假象哄骗众人。” “我用那些钱,在城里买了房子,置了几房小妾,时不时便回城中住一住享受享受。” 村长嘿嘿笑,“我一点也不怕被发现,因为我散布了张梁索命的传言,但凡偷偷出村的人,我都雇人将他们杀了,再模仿张梁的死法,挂在树上。” “这样,我在城里的事情,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发现。” “道观里的人,是怎么找上你的?” 村长嘿嘿笑。 金刚手重重在他脑袋上一敲道:“快点说!” “他们想要黄花大闺女,我便与他们做交易。” “送过去一个姑娘,他们便给我十两银子。” “反正村子里这么多姑娘,而且,他们这些人都是我的累赘,都死了,绝后了,我就再无后顾之忧!” “只不过后来,他们知道张梁的事之后给钱就不痛快了,有时候还要我上门讨债。” “你可真是够丧心病狂的。” 周解的声音传来。 村长眼睁睁看着怒目金刚消失,面前站着的正是周解。 “你……你对我用了什么妖术?” 村长慌了。 他环顾四周,看到村民们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愤怒怨恨。 他意识到不对劲,张开手臂大声对村民道:“你们别听他挑拨离间,我为了百花村尽心尽力一辈子了,对你们也是百般好。张梁的事我瞒得严严实实,没告诉官府,你们没被抓,都是我在护着你们啊!” 村长急声道:“这个人很可疑,他装成货郎进来过,你们忘了?” “外乡人的话,信不得啊!” “村长,”周解淡淡道:“刚才你说的话,我们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你就别狡辩了,没意义的。” “而且,”周解走向村长,“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只不过用了一点催眠术,让你说出心底的秘密而已。” 村长面色瞬间惨白。 “你……你这个杀千刀的兔崽子!” “诸位。” 周解道:“还需要我重复一遍村长所说吗?” “原来是你害得我们骨肉分离!” 第三十六章 孝敬 “这些年我们一直以为是我们的贪婪害死了张梁,没想到是被你当枪使!” “这些年你在村里说一不二,我们全部都听你的,你却想要我们的命!” 村长辩驳着,污蔑周解,但已听过他亲口所说的村名哪里还肯再信他? 一个个群情激愤的冲上去打他。 村长的惨叫声很快传出,素日拿着手中,但凡戳一戳地面都要吓得人抖一抖拐棍也被村民踩踏在地。 “闹出人命,都得进衙门牢房蹲着。” 周解大声道:“有罪自有律发惩处,尔等不可私自动手。” 上一个案子叶沅就没有留下个活口,若是村长再被打死了,有得和上一个案子一样了。 那溪山县的县令在大理寺可得出名了。 经手的案子,无一活口。 得被人在背后说是阎罗审案。 村民们虽然当初抢夺了张梁,但终究没下死手,听周解这么说,谁也不敢再打村长。 一把年纪,打死了去填命不值当。 周解喂叶沅喝了一碗糖水,确认她的脉没有之前那般虚弱后,便命村民将牛车驾来。 牛车上铺着柔软的干草,还有一床李瘸子女儿拿来的被子。 周解将叶沅放上去,又让小流上车。 “老大,你不回去?” “村长得押送回去,还得带上几个村民。老爷身子还虚,回去之后让老零头给他找大夫看看,在衙门等我回来。” “那老大你一切小心,”小流跳上马车,“我在衙门等你回来。” 牛车平稳向前行驶,逐渐消失在周解的视线中。 “放心吧,你们虽抢夺了张梁财物,但没出手伤及张梁性命,因此老爷审案时也不会从重发落。” 随着周解说出这句话,村名们同时松了口气。 “官爷,要不明日再走吧?今晚就在村里歇一歇,我们杀鸡杀鸭给您做一桌好菜,再开一坛老酒给您解解乏?” 李瘸子上前一脸谄媚笑道。 “官爷,老爷救了我们的女儿,还险些命都搭上了,老爷回衙门了,我们谢不了,还请您莫要推辞。” “是啊,官爷,留下歇一晚再上路吧。” “官爷……” …… “既然你们有这份心,我便多留一晚。” 周解一指村长道:“我住他家。” 村长号令百花村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被人压着回家。 门一关。 周解径直走向了枣树下躺椅。 村长挨了打,现在走路很缓慢,走一步便疼一下。 “道观那些人,你还知道些什么?” 周解长腿放直,目光看向村长。 “我……知道的不多,我也只去过几次,都是为了拿钱。他们也不许我在道观中停留,平时也没有出过道观,很谨慎。” “那就捡你知道的说。” 周解提醒道:“你所说的话里,最好不好出现一句假话,不然,再有村民泄愤时,我不会阻拦他们。” 村长被打怕了,连忙道:“官爷,我知道了。” 村长想了想道:“那里面一共住了三个人,两个男人还有一个女子,那女子性格狠辣,两个男子全部都听她的。” “他们还称呼她为圣女。” “除了百花村,他们可还在其他村落寻找闺阁女子?” “不清楚。” 村长摇头。 “没了?” 听出周解语气中的不悦,村长努力回忆之后道:“我听他们提过一次长安!他们或许要去长安!官爷,这个消息有用吗?” 村长越发激动道:“或许他们还在长安行鬼神之事!” “长安?” 周解蹙眉。 梵净天的目的是长安? 长安乃京师重地,能人强将无数,他们能隐匿在京师? “官爷?” 村长一瘸一拐走到周解面前,赔着笑脸道:“这些年我除了城里的宅子,几个美貌妾室之外,还有一笔不菲的积攒,官爷,您能不能帮小老儿在老爷面前说几句好话,也好叫小老儿不必受太重刑法?” “你在贿赂我?” 周解似笑非笑看向村长。 “不是贿赂,官爷如同清官大老爷一般清正廉明,小老儿怎么敢贿赂呢?” 村长谄媚笑道:“是孝敬。” “小老儿听闻老爷是新来衙门的,衙门久未住人,想必许多地方也该修葺了,还请官爷成全小老儿一番孝心。” 村长干笑几声道:“那些钱原本就是从张梁那里得来的,不算是来路不正的钱,官爷,您发发善心吧,小老儿这黄土都到脖子的人了,可经不起折腾了。” 面前谄媚讨好的小人,哪里还有之前掌握村民生死大权村长的模样? 周解目光如刀审视村长。 村长被他看得不自在,浑身的骨头都变得僵硬了。 “官爷?” “好啊。” 周解道:“前些日子老爷才同我说,荷包吃紧,如今村长愿意慷慨解囊,老爷想必是很高兴的。” 村长闻言被打得肿胀的脸上露出喜色道:“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他们这几次给的钱小老儿还没来得及送到城里,便先给孝敬官爷了。” 村长说着转身进了屋。 周解没跟上去,在躺椅上躺好了看着微风吹过枣树。 日光透过树叶浮隙落在周解的身上,如同碎金。 梵净天所谋甚大。 长安…… 他们想做什么? 对圣上皇后不利? 区区邪教,岂有这么大的胆子? 村长不一会儿便从屋子里拿出一个破陶罐,从米中掏出来三十两银子。 这三十两银子,足够寻常百姓一家生活四到五年。 在村长这里,便只是三个别人家的女儿。 银锭在日光照耀下,如同月光投入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官爷,这是孝敬您的。” 周解抬手将银子拿走,当着村长的面儿放入了怀中。 村长原本悬着的心瞬间放下。 贪财好啊,贪财好啊。 李瘸子家做好饭菜又赶紧送来,周解吃了肉,喝了一点酒。 下午时,周解回了一趟道观。 道观已经被烧成了废墟。 他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才离开。 当天晚上,周解便带上村长和几个村民离开了百花村。 与此同时,睡在牛车上的叶沅猛地睁开了眼。 第三十七章 斗法 “大人?” 小流喜道:“您终于醒了?” 叶沅看着头顶缓慢移动的星河,张嘴想说话,却俯身干呕起来。 “周……解呢?” 叶沅缓了缓,忍着恶心道。 “老大留在了百花村……” “什么?他一个人留在了百花村?” 叶沅急得撑着起身,却因身体虚弱而眼前发黑。 小流赶紧扶着叶沅,赶紧解释道:“老大,您别担心,老大已经把案子破了,罪魁祸首便是那村长,是他和梵净天的人勾结害那些姑娘性命!我走的时候老大已经让村民都知道了真相。” 他宽慰道:“您别担心,老大说了他会亲自押送村长回衙门,咱们在衙门汇合便行了。” “回去。” “大人……” “回去。” 叶沅急声道:“梵净天的三人都没死,百花村又与他们有见不得人的交易,如今事情戳破……” 叶沅声音渐冷,“他们会放过百花村的人吗?” 被叶沅这么一提醒,小流瞬间明白过来。 他慌忙去拿缰绳,一边道:“我马上掉头。” 牛车掉头,但实在走得太慢。 “有吃的吗?给我拿点儿。” 小流解下身上的包袱道:“里面是老大给您准备的糖饼,竹筒里的水也是满的。” 叶沅一口气吃了五个糖饼,将竹筒里的水喝了个干净。 “我先走一步。” 说完叶沅纵身一跃,脚踏柔草而去。 “老爷……老爷小心啊!” 小流大声喊道。 “老爷从男的变成了女子,武功还这般好……也不知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小流叹息,“老爷,您可得快点儿,老大千万不能出事啊。” 叶沅提气在树林之间纵越,同时整理脑中纷乱的思绪。 百花村的纸人娶亲案,小流说罪魁祸首是村长,叶沅现已将思绪整理清楚了。 但邪教梵净天的庞大远超她的想象。 那蓝色的蝴蝶,有致幻的作用。 她吐出的卵便是蝴蝶的,也不知他们培育了多少这种蝴蝶。 若是他们将要蝴蝶全部放入城镇之中,叶沅不敢想那将是一场多大的灾难。 还有周解,看着聪明,怎么这般粗心大意? 若是梵净天的三人去百花村灭口,依照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岂不是站着被人杀的命? 叶沅心中焦急速度越快。 好在牛车虽平稳却走得很慢,叶沅的轻功很好。 叶沅估计,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她差不多便回到百花村了。 月色下,穿着红衣,戴着红花的姑娘快得几乎跑出了残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沅的视线中出现了淡蓝色的蝴蝶。 灵动的蝴蝶洒下淡蓝色的粉末,轻盈得像是山间的精灵。 “梵净天……” 叶沅轻呼出一口浊气。 吃过蝴蝶的一次亏,她不敢怎么靠近它。 叶沅打算避开蝴蝶时,地面忽然绽放了一朵淡金色的莲花,莲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眨眼花瓣纷飞似暗器刀刃一般射向山林的黑暗之间。 黑暗的山林之间正片地方忽的动了动,并朝的莲花的方向移动。 叶沅这才看清楚,那并不是一片暗色,而是一头黑色的巨兽! 巨兽睁开眼,眼大如灯笼。 “幻术……” 叶沅在心间提醒自己。 但如此巨兽在自己面前已然令她心中感到害怕。 金莲,巨兽…… 周解呢? 叶沅飞身下树枝,正好金莲朝巨兽袭去。 她也就看到了周解。 他手似托莲状,四个村民瑟瑟发抖的躲在他身侧。 方才的金莲就是从他的手中绽放的。 黑色的巨兽被莲花瓣刺伤,发出低吼,有的地方出现了虚影。 周解的金莲花瓣重伤了它。 “周解。” 叶沅落地。 周解侧头,女装的叶沅便闯入他的视线中。 “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等着给你收尸吗?” 叶沅的薄刃遗失在道观中,手中并无兵器。 她朝村长手一伸,村长识趣的将手中拐杖双手奉上。 “老爷的女装扮相好,武功好,轻功也好,来溪山县是屈才了。” 叶沅冷哼道:“少油嘴滑舌……” 话还没说话,黑色的巨兽朝他们袭来! 叶沅拿着拐棍便要冲上去,却被周解抓住手腕。 他轻松化解巨兽的攻势之后,有施展出一捆淡金色绳子将巨兽暂且束住。 周解道:“这是幻术相斗,普通武功,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周解一把将她带到身后道:“看着,他们都想要的幻术,今夜我便施展给老爷看看。” 《灵宝手札》中记载了从古至今的所有幻术,神仙妖魔都可幻化,攻守皆有,驯兽……甚至书中记载有开灵窍的人可驭风,堪比神仙。 父母匆匆将《灵宝手札》放在他枕头下便离开,这些年他一直在苦心修炼《灵宝手札》上的幻术,如今也算是有所成就。 周解口中念念有词,脚下颇有章法的画出一个阵法。 巨兽这时朝周解袭来,周解转身跑出阵法范围。 巨兽入阵法之后,阵法像是活过来一般生长出藤曼将它紧紧缠绕。 巨兽越是挣扎,藤曼缠绕得越紧。 随着缠绕愈紧,巨兽发出痛哭的低吼。 “抓住了。” 叶沅一喜。 周解又凌空唤出一把宝剑,直刺入巨兽的头颅! 巨兽发出痛苦吼叫,与此同时山林中某处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这是人,归我管。” 叶沅留下这句话便拿着拐杖循声而去。 黑袍人躲在树丛中,此时斗法失败被反噬受离开重伤,正单膝跪在地上擦拭嘴角的鲜血。 “《灵宝手札》中的幻术果然厉害,小子,终有一日你落在我手中时,我定然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黑袍人恶狠狠道。 他起身欲走,却听的身后传来少女的笑声。 那笑声满是嘲讽。 “可惜了,你怕是没机会抓住他了。” “是你?” 黑袍人道:“你不是百花村的村女,你究竟是谁?” “等我把你擒住,你自然知道我是谁。” 叶沅说着手持拐棍攻了过去。 黑袍人侧身一避,袖中射出飞镖。 叶沅灵巧躲避的同时拐棍朝他袭去,直刺中他的肩。 第三十八章 烧村 可惜是拐棍并非宝剑,不然这一剑下去可有得黑袍人受的。 如今黑袍人不过闷哼一声。 叶沅不给黑袍人喘息的机会,劈棍又朝黑袍人招式凌厉的攻去。 黑袍人武功不如叶沅便召唤幻蝶,可惜最后仅剩的三只幻蝶都被叶沅劈了个粉碎。 黑袍人武功不敌叶沅,被叶沅打的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叶沅生擒时,黑袍人双手结印,从掌心竟生出一条黑色的手臂来,掌心有一只眼睛正在眨。 眼睛发出“嘿嘿”声。 叶沅被那眼睛看得一阵眩晕。 这时黑袍人趁机逃跑。 叶沅则像是魔怔了一般,抬起手中棍子,朝自己颈脖狠狠割下! 棍子上碎屑将叶沅的脖子摩擦得出现了小伤口,但她还是机械似的继续割脖子。 周解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 叶沅颈脖的鲜血滴落在嫁衣上,竟比嫁衣的颜色更红几分。 “老爷。” 周解抬手重重一拍叶沅。 叶沅却毫无反应。 周解拔下叶沅头上发簪,在她眉心一刺。 鲜血流出,像是一颗饱满的红豆。 叶沅却似一下卸了力,往后连退了两步。 周解伸手扶她。 叶沅“嘶”了一声道:“脖子好痛。” “你方才中了幻术。” 叶沅蹙眉道:“我方才看到了青面獠牙的恶鬼,挥斥手中剑,却怎么也杀不死他们。” 脖子上的伤口证明叶沅方才确实用了狠力。 只不过想要杀死的……是自己。 “那厮人呢?” 叶沅现在恨得黑袍人牙痒痒。 周解指了个方向,叶沅道提气便朝那方向追去。 “你有没有想过,人可能已经跑远了?” 正在气头上的叶沅根本不听他的话,眨眼人已经跑出一里地了。 周解叹气,这位老爷恢复女儿身之后,感觉比之前更莽撞了。 周解叹气之后认命的跟了上去。 黑袍人吓破了胆。 幻蝶原本便只剩几只,幻术比不过周解,打又打不过叶沅,因此一路逃得像是有鬼在追似的。 叶沅自然没找到人。 回去的路上,叶沅看到止血的草药,随手扯了一把,揉碎了胡乱抹了抹自己受伤的脖子。 叶沅无功而返,周解却有大收获。 他扛回来一个人。 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衣衫破破烂烂的,身上还有不少窟窿,头戴着帽子,垂下了黑色的纱幔。 一看便是行走江湖的江湖中人。 “你在哪儿捡的?” 叶沅瞄了一眼地上的男人道:“不要随便捡陌生人回家,你多大人了,这个道理都不懂?” 周解不以为意道:“如果我不救他,他今晚就得被山里的野兽叼走。” 稍顿,周解道:“大人爱民如子,难道也要见死不救?” 叶沅白了他一眼。 周解一边给昏睡的男人把脉一边道:“他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得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叶沅蹲下,看了看男人的手道:“他虎口位置的茧子,证明他擅长使剑。他的武功应该不弱,但这样的人都被人追得连佩剑都没了……” 周解对上叶沅的视线。 那就证明,对方强于这个人很多。 也就是说,他救了这个人很有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电光火石之间,周解迅速抓住叶沅的衣袖道:“老爷,你救救我!” “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了?” 叶沅笑道:“以后,路边的人,捡之前先问问老爷,知道吗?” 士可杀不可辱,但如果对方能救你的命,估计你的骨头也不会那么硬了。 周解毫不犹豫点头。 叶沅起身拍了拍手道:“把他带走。” 周解认命的将自己捡回来的破烂,啊不,昏睡的人背上跟着叶沅一步步下山。 两人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看到远处泛起的火光。 底下的百花村村民也自是看到了。 “是村子,是村子走水了!” “那么大的火,他们能逃出来吗?” “爹,娘!” “虎子啊!” …… 几个人哭成一片。 叶沅和周解觉得遍体生寒。 梵净天不仅仅要灭周解的口,还要杀掉百花村所有人,彻底掩盖道观的秘密! 为了一己私欲,一个秘密,就要用上百条人命去填! “周解,你见过的至恶是什么?” “梵净天。” 周解看着几乎映照了半边天的火光道:“此前对它是恨,现在是恨不得将他们找出来,抽魂断骨,挫骨扬灰!” 百花村村民是在村长的煽动算计之下作恶,但不代表他们可以被梵净天肆意烧死。 “我一定会尽全力追查梵净天,将梵净天所有上位者,绳之于法,教众驱逐,令梵净天消失。” 叶沅眉目之间一派坚定。 “周解,愿为老爷效力。” 叶沅闻言心中有几分感动。 但随后她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女子装扮。 叶老爷轻咳了一声道:“这身女儿妆乃是为了救李瘸子的女儿,并非是我所愿的。” “嗯。” 周解道:“老爷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周解怀疑她还好,叶沅甚至都想好了托辞。 但周解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反倒是叫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女子身份事关全家性命,叶沅不敢马虎。 她走了几步,思索过后道:“你真的相信我?” “这是自然。” 周解背着人走不快,说话倒是清晰。 “老爷心怀百姓,为了拯救无辜女孩,更是扮作女装孤身涉险,此等气魄令我心生敬仰。” 叶沅初初做县令,还接连破了两个案子,爹娘不在身边,她无人可以邀功。 其实心里自然是盼着希望有人多夸夸她。 她闻言嘴角翘起,笑意蔓延至眉梢,一副得意的小女儿之态便显露在周解的面前。 叶家一双儿女的相貌都很好,在长安也是出了名的美丽娘子,俊俏郎君。 山间月色似要更明亮一些,清雅的月光落在叶沅的脸上,使得她脸上的娇俏显露无疑。 原本便如画的眉目之间,因周解刚才破除幻术给她扎出了一点鲜血,此时如同朱砂印记一般在她额头。 周解的心跳忽的乱了,甚至有些不太敢再看叶沅了。 心弦曲乱,自是少年情意生长。 第三十九章 回县衙 “你怎么不说话了?” 叶沅正享受夸奖呢。 周解忽然就不说了,这让她觉得不大过瘾。 低头一看,周解脸有些发红。 “你脸怎么红了?” 周解“啊”了一声,语调有些乱,“没有,老爷看错了。” 周解快步走到叶沅前头去了。 “莫名其妙……” 叶沅耸肩忽然想起要跟周解说的话还没说完,赶紧追上去。 “周解,我穿女装的事,可不许告诉别人,”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还有小流,我知道他最听你的话,所以,你叮嘱叮嘱他,可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说完又欲盖弥彰加一句:“这样有损老爷我的官威。” 耳畔响起一道笑声。 叶沅恼怒上前一步,挡住周解,有些恼怒,“你笑什么?” “老爷,你好像是在心虚。” 周解脸上笑意尚未消散。 叶沅心虚扭身往前走,边走边强调,“这是命令,这是本老爷的命令!” “是,小的遵命。” 周解笑道。 下山时叶沅看到止血的药材,便将药材折了。 两人总算下了山,百花村的村民还跪在地上哭泣,村长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沅将药材揉碎了敷在昏迷的男子身上。 男子还在昏迷中,叶沅给他把脉觉得脉跳得比之前平稳一些了,但一时半会儿估计还醒不了。 “赶路吧,老爷。” 周解也要了一辆牛车,此时伤者便被他放上牛车,走的缓慢的村长坐了一个小角落。 叶沅周解坐在车上驾车,几个村民跟着车走。 百花村被屠村,众人都没兴致攀谈,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和小流相遇了。 小流见了周解先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后才松口气。 “老大,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看完周解小流才看向叶沅,“老爷,您也好好的。” 叶沅颔首,“是,老爷还好好活着。” 见小流还要说什么,周解一把拉过他,打了个哈欠。 “赶了一夜路了,累了,先歇会儿。” 周解跳上牛车,往上一躺便真睡了。 小流的牛车倒是干干净净没人睡。 叶沅走向小牛的牛车,也学着周解的样子闭眼休息。 轻功赶路极损耗内力,叶沅现在已疲倦不堪。 此时闭眼很快便睡着了。 回溪山县走了足足三日。 路上吃喝都是周解和小流操心,叶沅只管吃吃喝喝睡便是。 几个村民走得腿肚子打颤,叶沅睡足了便让他们上马车她跟着走了一段路。 到了溪山县,叶沅有一种亲切熟悉之感,仿佛溪山县真成了她的故乡。 牛车至衙门,看着那整洁一新的匾额,叶沅十分满意。 刚要跨进去,一条大黑狗朝叶沅扑过来。 叶沅敏感的侧身一避。 黑豹原本激动的过来亲近叶沅,结果扑了个空,再看叶沅时便可怜兮兮的“呜呜”了两声。 黑豹身上用绳子一左一右搭了个篮子。 篮子里面放了菜,肉,面粉等食物。 “老爷,您回来啦?” 老零头慢悠悠走到衙门口。 “正好,在渡口刚买的小河虾,小的给老爷炸小河虾吃。” “辣炒吧。” 叶沅道:“多放点儿辣椒。” 出去这段时间,特别是自入百花村到赶路这几天,吃得十分潦草,叶沅觉得嘴里都没味儿。 老零头最大的作用也就是看看们和做饭了。 哦,现在还有个重伤的人需要老零头照料。 “这个人是路上捡的,你带进去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老零头应了一声,走过去一看,脸色微微一变,原本懒散的眸光瞬间变得警惕。 当然,因为他背对着叶沅,叶沅并未看到这一幕。 “走吧,给你找大夫去了。” 老零头把人扶起来往衙门里走, 另外两个捕快,元成和宁福正好来上值。 叶沅大手一挥道:“给老爷升堂!” 一路上叶沅都问过好几次了,再升堂不过走走过场。 因没有师爷,叶沅便让小流暂代师爷之职,但是小流抓了抓头发,为难道:“老爷,字我认得还行,但是写字嘛……” 叶沅眼看又要叹气。 小流赶紧道:“老大的字写得好,老爷,让老大跟着您去堂上吧。” 原本要走的周解听到这句话便知道叶沅不会放他离开了。 “老爷快些便是,我还要回去看奶奶。” 这次离家太久了,也不知道奶奶有没有犯病。 “放心,审过好几次了。” 叶沅圣堂问案,周解在旁边当师爷速记案情。 百花村的案子案情清晰,害死张梁的罪魁祸首便是村长,至于村民只是抢夺财物罪。 且,现在村民只剩下三人,也是可怜。 但叶老爷执法严明,村长判处死刑,秋后问斩,三个村民判了半年的流放之刑。 公道判断,人人信服。 村长除外。 “大人,不是这样的啊!” 村长吓得好一会儿才回神。 一回神便喊冤。 “不是这样是哪样?” 叶沅冷笑,“你见财起意,谋害梁宽性命,又为了一己私欲害了百花村几十名少女命丧邪教梵净天之手。如此邪恶心肠,你若不满秋后处斩,本官便将你即可送至刑场,也好趁早警示众人!” “你……这……” 村长急了,最后看向周解。 “官爷,您说句话啊,官爷!” 周解吹了吹刚写的字,淡淡道:“我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罪有应得吗?哦。” 他看向叶沅,提醒到,“老爷,别忘了查封他在城中的家产,那些可都是不义之财呢!” “说得是。” 叶沅吩咐到,“元成宁福你们跑一趟。” 元成宁福领命而去。 地址方才审案的时候村长已经说过了。 “官爷,您答应了……” “小流,把他带下去,别让他扰了老爷清净。” 周解说完起身将写好的案情交给叶沅。 “老爷,您吩咐的事,我已经做完了,现在,我可以回家了吗?” “你可跟小流说了?” 还惦记着女儿身怕被人知道呢。 周解正色道:“这是自然,老爷的吩咐,莫敢不从。” “很好。” 叶沅满意了,“去吧。” 第四十章 挟持老零头 周解松口气抬腿走。 叶沅又忽然似想起什么道,叫住周解,“周解,那蓝色的蝴蝶,你有捉一两只留着吗?我瞧着那蝴蝶挺有意思的,或许能从它身上查查梵净天的线索。” “未曾。” 周解转身,无奈道:“老爷,当时情况那般紧急,能保住小命儿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什么蝴蝶蚱蜢的?” “也是。” 叶沅若有所思,“若不是你和小流及时赶到,我也成为它们的养料了。” 周解颔首,“老爷洪福齐天,岂能被宵小所伤?” “周解,你不愧是官媒后人,嘴巴确实利索。” 周解笑着作揖,“多谢老爷夸赞。” “我此前已上书,想要复你周家官媒之位,想来回信也该下来了,到时候你每个月能多拿一分钱。” 周解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叶沅会为他考虑。 “愣着做什么?” 叶沅抱胸,“不打算谢谢本老爷?官媒的钱也不少呢,你和你奶奶每月开销也够了,再加上你摆摊攒的钱,日子也能过得富足有余了。将来再娶一个温柔漂亮的妻子,周解,你小子的好日子就在眼前啊。” 叶沅说得激动,眉开眼笑的。 周解听到后面半句便黑了脸,但对上叶沅那张笑脸终是哭笑不得。 “是,那就多谢老爷为小的考量了。” “不妨事。” 叶沅摆手,“你回去吧,等好消息传回来,我再告诉你。” “好。” 周解道:“那小的便告退了。” 话音刚落,衙门内爆发出老零头一声惨叫。 “不好。” 叶沅皱眉道:“是昏迷的男人醒了!” 黑豹的狂吠随之响起,再然后便是它的惨叫。 叶沅转身便往里面跑。 周解心里像是放了一窝兔子狂跳。 “难道我真的惹麻烦上身了?路边受伤的人,真的不能随便捡回家?” 叶沅飞身至捕快歇息的房间,原本昏迷不醒虚弱不堪的人,手里拿着一截筷子长短的木枝闭着老零头的脖子。 老零头腿肚子直打颤。 黑豹蜷缩在地上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老爷,救命啊老爷。” 老零头惊慌得哭了起来。 男子在挟持老零头的时候还把木棍给撇尖了。 虽是木棍,但在一个会武功的人手中,便是杀人的利器。 叶沅毫不怀疑他能用木棍取了老零头的性命。 “你想做什么?” 叶沅冷笑,“这里可是县衙后院,你胆敢在后院行凶,找死吗?” 周解也在这时跨入房中,见到这副场景。 周解深吸一口气,用平稳的语调同男子温和开口,“兄弟,我把你救回来,不是为了叫你杀死我的忘年交的。” “这里是县衙,你要是杀了他,外面几十个捕快是不会放过你的,就算是你武功高强逃离县衙,海捕文书随后即下,你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正法。” 几十个捕快…… 叶沅做梦也不敢想自己手底下能有这么多人。 “他是本官的人,你若伤了他,本官决计不会放过你。” 叶沅瞪着他,冷冷开口。 叶沅周解紧张的瞪着他,小流也很机灵在外面大声道:“里面的恶贼听着,我们众兄弟在外面守着,你若是胆敢伤人,我们必定要你性命!” 如此情景之下,老零头很堕叶沅威风的喊出一句话本子里和戏文里经常出现的话,:“好汉饶命!” 叶沅:“……” 周解:“……” “外面只有一个人。” 这是男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叶沅微愣,听脚步声辨人,只要耳力好,或者是稍微有点内力的人就能做到。 但小流早已在外面,此人能听出来外面的人数只有一个可能。 他能听呼吸声辨别外面有多少人。 内力,深不可测。 叶沅的心随之悬起。 若是他伤人想逃,她必须要将他拿下。 否则此等恶徒必会伤人。 手中没有武器,只有束发的簪子。 用簪子可以当作飞镖射向他的咽喉,他必会侧身躲避。 这时候便能救下老零头,随后她便需要与他近身肉搏了。 叶沅准备随时拔簪子时,男子忽然松开了老零头。 “我无意伤人,这便离开。” 老零头吓得赶紧躲到叶沅和周解的身后,黑豹也呜咽一声跟在老零头的身后。 男子虽这么说着,但手中的木棍却并未放开。 警惕性还挺强。 说不准身份可疑……这样的人,没调查清楚岂能放他离开? 但,看他的样子似乎…… “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没有。” 男子回答得干脆。 “我给你上药的时候发现你头部遭受重创,你是不是一时之间忘了什么?” 男子不说话了。 叶沅心下了然,上前一步,循循善诱,“我乃县令,是整个溪山县百姓信赖的父母官,既然你来到溪山县便是我治下的百姓了,你同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她笑着,明明年纪不大,却透着一股子慈祥怜爱。 “我定会爱护你,如同爱护稚童一般。你可以告诉我,你都记得什么,又忘了什么?” “如果你骗我……” “不会。” 叶沅正色道:“我受圣人熏陶,得天子垂训,怎会口出谎言?你只管信我便是。” “我……” 男子犹豫再三开口道:“我全部都不记得了。” 很好。 叶沅满意了。 不是记得一点又忘记一点,这种扣扣嗖嗖零零碎碎的事儿最麻烦了。 将他留下来,查清楚他的身份。 若是坏人,杀手之流,该治罪治罪。 若是落难的贵人,便又是功劳一件。 她叶沅来当县令,就要做到最好,就要往上爬! “没事。” 叶沅道:“你先住下来,我帮你找大夫治病,你若是想起什么了,也只管告诉我便是。” 她像是哄骗小孩子的怪婆婆,“我,不会害你。” 男子留下来了。 他浑身伤口甚多,大夫请来了,给他看过伤开了药之后便要去沐浴更衣。 叶沅岩本打算将他的衣物偷偷拿走,看看有没有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但想想他高深的内力便作罢了。 刚取得的信任,不能毁了。 第四十一章 去给他搓个澡 再看看周解,叶沅觉得他是个特别合适的人选。 “周解,再去办一件事吧。” 叶沅微微一笑,“去,帮他搓个澡。” 周解:“……” “老爷,我奶奶还在家中等我。” “小流。” 叶沅拍手,小流立刻过来。 “去看看周奶奶,顺带将周奶奶的午膳给做了,买菜花了多少钱回来告诉我。” 周解摇头,转身告诉小流,“买一只老母鸡炖个蘑菇汤等我回家。” 小流喜滋滋应下。 中午可以喝老母鸡汤了! 叶沅将周解推着进了男子暂住的捕快房。 叶沅一边在外面看周解写的案情,一边时不时的朝捕快房看一眼。 等得心痒难耐时,周解抱着衣服出来了。 “怎么样?” 周解将衣服抖了抖,什么东西也没有。 “连钱也没有吗?” 叶沅有点不相信。 “老爷。” 周解语气颇为无奈,“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都死窟窿的躺在地上,肯定是经历过恶斗,说不定遇见的便是劫财的恶匪。他们怎么会放过他身上的钱财呢?” 叶沅半信半疑。 周解便将衣服放下。 “老爷,我先回了。” “把衣服给他送进去。” 叶沅道:“此人身份可疑,现在不能离开溪山县,你好好跟他说说。” 周解的步子一顿,叶沅却已经走了。 到底是什么令叶沅对他如此信任? 周解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半刻钟后,周解站在衙门的大门口。 “你确定你要跟我回去?” 周解侧头看着身旁的男子不确定的问。 “你救了我,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他道:“我虽然失了记忆,但救命之恩,必须要报答,请恩公收留,我愿为恩公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倒是不必。” 周解叹气道:“算了,你留在衙门老爷估计也会想尽办法盘问你,正好爹娘的房间空着,你便随我回家吧。” 男子道:“都听恩公的。” 周解走在前头,手摸了摸放着金饼的地方想,这是你要跟我回去的,这块金饼便当作你的食宿好了。 不过这个人确实身份可疑,身上居然带着一大块金饼。 但,这应该与老爷想查的东西无关。 金银乃身外之物嘛。 在山上掉了也是掉了,现在只不过换了个掉的地方罢了。 与此同时,衙门内。 叶沅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深吸了一口气。 “不生气,不生气。” 叶沅道:“周解有分寸。” “老爷。” 老零头过来道:“吃午膳了。” 小河虾先炸后炒,再加上巴蜀的干辣椒,鲜香麻辣十分开胃。 鱼肉老零头做了个酸菜鱼片儿,花鲢的大头,老零头熬成了奶白色的鱼汤,另外小菜两个。 小流元成宁福三人吃得欢快,叶沅也因为这好滋味儿而暂时忘记烦恼大快朵颐起来。 百花村之人娶亲案子,叶沅再三思索也不知道该如何动笔写结案陈情送往大理寺。 上次的案子便事关梵净天,叶沅在老零头的提醒下告诉了叶知州,也不知道现在那个案子如何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梵净天又用无辜少女孵化可使人致幻的幻蝶。 真是个邪教恶教! 叶沅恨恨的在紫竹笔杆上留下一个牙印。 “不写了。” 叶沅把笔一丢,随后换了身衣裳,拿了把折扇出门上街去了。 此时正时掌灯时分,长街之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看着这般热闹的画面,叶沅的心情叶随之轻快了几分。 叶沅信步而走,很快走到美人桥旁边柳树下。 往日只有几人信步的桥畔柳树旁,现在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许多人。 “诸位父老相亲,这一帖膏药下去,保管你们身上不会再痛。今日只有二十贴,错过便没有了。” 这声音不是周解是谁? 叶沅左右无事,干脆就在桥边看周解做生意。 围观的人似乎对周解很信任,他的二十贴膏药很快就卖完了。 而在人群散去之后,里面围着的人除了周解和小流之外赫然还有那失忆的男子。 “顾寒衣。” 周解唤他,“走,我带你去吃小馄饨,西街张家的小馄饨皮儿薄馅儿大,滋味鲜美,你吃过一次一定会想要吃第二次的。” 周解在旁边数钱,顾寒衣和小流收拾他的小摊儿。 小摊儿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也快。 叶沅正准备过去的时候,忽然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手拿菜刀过来。 他们赤着上身,满脸横肉,手上的菜刀油得反光,裤腿上还有暗红色的血迹。 看样子是屠户。 叶沅猜测。 此时,这些屠户很明显是来找周解的麻烦的。 “周解,你小子居然敢骗我!” 为首的屠户将刀狠狠插在周解的小摊上,薄薄一层木板,瞬间被戳穿。 “我骗你什么了?” 周解面上玩世不恭,一派懒散模样,实则已经悄悄将钱放入钱袋中。 同时他还冲小流和顾寒衣使眼神。 小流垂下眼睑,脚不动声色往外挪。 叶沅心中好笑,看来,他已经开始准备逃跑了。 “我给你的就是壮阳药阿,怎么服用,服用后多久起效用我也都告诉你了。” 周解无奈道:“我的药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有问题的只可能是你自己。王屠户,你的那点东西,可能药都救不了了。” “胡说!我身强体壮怎么可能吃药都没用?” “会不会真的是身体有问题?你家里都一妻三妾了。” “怎么可能?” 王屠户跟周围人吵起来。 “就是现在了。” 叶沅发笑。 果然,下一刻周解小流猫下腰身开始逃跑。 顾寒衣却象是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 周解不得不回过头扯他的袖子,几乎是用气音道:“你愣着做什么?赶紧走阿。” 顾寒衣想了想道:“我似乎没有逃跑的习惯。” “放屁!” 周解拆穿他道:“你要不是逃跑,你怎么可能昏迷在山上?身上还那么多伤?肯定是你打不过人家才逃命的。” “打不过?” 顾寒衣低头若有所思。 他真的跟人打架了? 可他身上为什么连武器都没有? 第四十二章 老爷英明 “快走啊,笨蛋!” 周解将顾寒衣的手猛的一拉,与此同时小流也拔腿飞奔。 王屠户的人发现周解跑了,赶紧提醒王屠户。 “周解,给老子站住!卖假药,老子今天活刮了你!” 傻子才停下来。 周解顾寒衣小流三人狂奔。 屠户这一边则一边追一边砸东西 小流和周解的身手不比顾寒衣,被臭鞋子砸中。 叶沅看着这副兵荒马乱的场面忍不住手拍栏杆,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周解和顾寒衣便不说了。 小流可是她衙门的正经捕快! 一个正正经经的捕快和周解小流厮混在一起,并且还帮着卖假药! 叶沅仿佛看到衙门的匾额在她面前轻轻的裂开了。 她衙门的名声! 叶沅深吸一口气,抬脚施展轻功飞上房顶。 她一定要问清楚周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若是真的卖假药,她定要好好收拾他! 叶沅在踩着瓦片与屋脊狂奔,另一边底下三人被屠户狂追。 但已经不狼狈了。 屠户们砸的东西全部都被顾寒衣挡下,他甚至还有空反击。 “顾寒衣,你牛啊!” 周解边跑便夸。 顾寒衣得了恩人的夸奖,一瞬间战斗力提升。 木头也从一块变成了三四块。 终于三人被追到了巷口。 屠户们累得气喘吁吁,周解和小流一人双手撑着膝盖,一人扒拉着墙直喘息。 “跑……跑不动了吧?” “个二大爷得!” “累……累死老子了!” 屠户累得不行。 “给……给我打死他们仨!” “好……” “……好。” 屠户带来的人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等……等一下……” 周解喘着气艰难道:“王屠户,王哥!” 周解道:“我卖给你的药只能起帮扶的作用,最终还是得靠您自己。所以,您也不能怪我……” “放你他娘的狗屁!” 张屠户气得骂娘,“你收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们,给我打死他!” 屠户们歇了会儿之后便举起刀朝周解等人砍去! 周解抬手欲施展幻术的时候,旁边顾寒衣问道:“要逃吗?” “要!” 周解捂住脸道:“我不想被打死!” 肩被人抓住,随后身子一轻。 周解和小流被顾寒衣抓着轻松翻过死胡同的围墙。 落地之后,周解和小流齐刷刷看向顾寒衣。 “你武功这么好?” 周解知道顾寒衣会武功,但没想到他轻功这么好。 抓着两个成年男人居然还能轻松的越过院墙。 “应该还凑合吧。” 顾寒衣道:“随心而动,粗略估计一下自己会就翻墙过了。” “那你这么厉害都被人快戳成个筛子了,跟你打架的人得多厉害?” 顾寒衣摸了摸身上还在发疼的伤口,眼中露出了迷茫之色。 “我不知道。” 顿了顿他看着周解认真说:“若有一日仇家找上门,我必不会连累恩人。” “好兄弟,够义气。” 周解颇为感动。 顾寒衣此人看起来颇讲义气,且,是个老实呆笨好骗的。 此时此刻周解对他的喜爱感到达了顶峰。 “你也不必叫我恩人了。” 周解道:“我们年纪差不多,你唤我:周解便是。” 说着他想了想道:“你的名字是我奶奶给你取的,寒衣盼人归,千里月明顾看家中亲人。” 他真诚道:“希望你早日恢复记忆回到你家人身边去。” “看不出来,招摇撞骗的周掌柜,竟还有如此真心实意的一面。” “这个声音是……” “老爷,您怎么来了?” 小流震惊的看着从屋顶翩然落下的叶沅。 “你跟着他在外面招摇撞骗,怕被被本老爷碰上?” 叶沅声音严肃道:“周解,你老实招来,是否当街行骗?” “老爷,不是这样的。” 小流着急替周解解释道:“是那王屠户行事过分,老大才故意整治他的!” “那你给他的药就还是假的?你还是当街行骗咯?” 叶沅看向周解道:“随我回衙门说清楚吧。” “老爷!” 小流道:“您别黑白是非不分啊!” 叶沅冷笑,“别的地方我不管,我治下的地方,不能有卖假药之事!” “王屠户虐待他妻子,家中原本有五个姑娘,被他卖到青楼三个,现在还剩下两个不足十岁的。” 周解忽然开口,声音冷峻。 “他嫌弃结发妻子生了三个女儿,便买了三个妾室,结果妾室也生了两个女儿,那一日我碰上他在家中殴打妻子女儿,三个妾室被他扒光衣裳跪在雨中。” “我见不过眼便进去告诉他我有能让他生儿子的神药,那药是我配置的会让身体虚弱的药,他吃了自然没效用。” “我原本是想让他无力打人,没想到他兴许是找人看了我给的药丸,知道不是他想要的药这才来找我的麻烦。” “老大说的都是真的。” 小流哭着道:“那王屠户真不是个好人,老爷,你可别为了那么个渣滓责罚老大啊。” 小流说着跪下求叶沅。 “竟然是这么个糟践女人的混账玩意儿!” 叶沅小声嘀咕,心中已是怒火翻涌。 但…… 老爷的颜面还得顾着。 “周解,你如此行事虽事情虽是事出有因,但你如此行事,实是不该。”叶沅严肃道:“他打人,应当禀告至县衙,本老爷自会为苦主做主,而非似你现在一般私自贩卖假药给他。” 她缓步走向周解道:“你可知,贩卖假药,可是触犯律法的?” 周解便不说话了。 小流眼看又要为他求叶沅。 “行了,起来吧。” 叶沅道:“本老爷既知道此事了,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她走在前头道:“走吧,你们谁认得王屠户家的路,给老爷领领路?” 王屠户知道被周解欺骗,心中定然有一肚子火。 再加上周解三人又逃脱了,回去必然会对妻子妾室女儿发泄一通。 今晚,正好去抓他个现行! 小流万万没想到最后叶沅竟要去抓王屠户。 他喜得急忙站起来,而后一抹眼泪道:“老爷英明!” 第四十三章 都杀了 周解和顾寒衣对视一眼,挤眉弄眼道:“我们老爷确实英明。” 顾寒衣想了想道:“刚才你有另外的选择。” “什么选择?” “把他们……” 顾寒衣眼神一冷:“都杀了。” 周解:“……” 周解深吸一口气道:“兄弟,我很怀疑你以前遭遇了什么不大好的事。” 顾寒衣垂下头。 “兄弟。” 周解轻拍他的肩道:“这世上除了杀人之外还有其他解决事情的办法。” “比如刚才那个屠户,我们若是杀了他就被老爷看到了,然后我们就只有两个选项。” 周解正色道:“其一:我们靠着你超强的武力,逃跑,自此亡命天涯,余生都在追捕中度过。其二:我们被抓住,秋后问斩。” “他只是个欺负女人的混蛋,为了这样的混蛋丢掉性命,不值!” “可他要杀你。” 顾寒衣道:“我就想杀他。” “兄弟,你有这份心我很高兴,但不要再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周解手轻轻一勾顾寒衣的脖子。 “以后都尽量不要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周解侧头看着顾寒衣认真道:“这世上能解气的办法很多,比如,气死人,膈应死他!有能力打压就打压,没能力就变成一颗老鼠屎,恶心他。” 顾寒衣默了又默,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又归于沉默。 “你别觉得丢人,只要有用就行。” “还走不走了?” 叶沅站在前头回头看了过来。 巷子的尽头昏黄的光亮照进来,衬得叶沅的身影越发纤细。 “来了。” 周解匆匆应了一声,手勾着顾寒衣的脖子追叶沅而去。 王屠户的家在溪水旁,溪流绕屋舍,门前还有一棵双手合抱粗细的罗望子树。 此时罗望子树上挂着黄澄澄的,枣子大小的果子。 “这果子看着真好看。” 下一句,她真诚的发问,问周解道:“可以吃吗?” “可以吃,就是滋味有点酸。” 叶沅想了想,又问了个问题。 “它成熟了吗?” “成熟了。” 叶沅下一刻足尖微点上去摘了一颗果子,剥开外衣,放入口中。 “哎,这不……呕……” 叶沅俯身一吐。 “这也太酸了!” 周解和小流早就看了一嘴的口水。 “罗望子树,穷困人家的小孩儿都是拿它当作零嘴吃。但这东西,只能舔表面那一层有甜味儿的,果肉能酸掉牙。” 叶沅接连呸呸了好几口才缓过来。 京师里娇养长大的姑娘,打落地便是锦衣玉食,送到嘴里的都是千挑万选的蜜糖,哪里吃过这等乡野果子? 周解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后递给叶沅道:“刚买的蜜饯。” 叶沅伸手去接,想了想又转手去里面拿了一颗。 “给奶奶带回去。” 周解嘴角微翘。 蜜饯确实是给奶奶买的,他是舍不得给自己买的。 蜜饯的甜味儿驱散了嘴里的酸味儿,叶沅这才感觉似重新活了过来。 “有人来了。” 顾寒衣忽然开口。 三人慌忙找地方躲避。 顾寒衣又道:“不是王屠户。” 三人已经找好了地方藏着。 小流被叶沅一口气提到树上,现在趴着丝毫不敢动弹。 周解藏在了树后。 顾寒衣淡定的在河岸边散步。 过来走过来的是路过一对母女。 十五六岁的少女含羞带怯的朝顾顾寒衣看了好几眼,最后被亲娘捂着眼睛带走了。 “你好厉害,顾寒衣,居然连是不是王屠户都能听出来。” 小流满眼崇拜。 “我听过他的脚步声就记下了。” 顾寒衣看向周解道:“上去吗?” 周解看了看高大的树杈子,很认清现实的点头。 顾寒衣轻轻松松的将周解带上树杈。 树下看着的罗望子树,撑开的双臂宛若巨伞。 此时坐在树杈上看月亮,似乎感觉月亮已近在眼前。 月色清亮得恍若玉盘。 “老爷如果王屠户回来打人,您抓住了打算怎么办?” 此时顾寒衣下意识接话:“杀了。” 周解捂嘴捂得慢了点儿,叶沅小流都已经听到了。 叶沅小流此时齐齐看向顾寒衣。 顾寒衣想起了救命恩人的叮嘱,默默的低下了头。 “他说的是,瞎了。” 周解强行解释。 不要说叶沅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便是小流也低声道:“老大,我们都听清楚了。” 周解叹气。 顾寒衣默默扭过身子。 叶沅看着顾寒衣,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叶沅怀疑:“顾寒衣,你……” “来了。” 周解警惕道。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被小二打扮的人扶着过来。 “那些娘们儿,没有一个是有用的!” 王屠户打了个酒嗝儿,摇摇晃晃的道:“等我,明日……再典个能生儿子的回来,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小二费力的撑着他,嘴上附和道:“是的,王大爷,您明年一定会生一个大胖小子,到时候小的再来讨个喜蛋吃。” “哈哈哈哈哈!” 王屠户一巴掌拍在小二的后脑勺上,小二被他蒲扇一般的手掌打得身子一歪。 小二手上一松,王屠户的身子一歪,直直朝地面摔去。 小二急切伸手去捞,可王屠户的身体他哪里拉的住? 小二连同王屠户齐齐摔倒在地。 “王大爷,您……您没事儿吧。” 王屠户被小二颤颤悠悠扶起来,费尽力气将他扶到了门口。 小二敲门。 过了片刻,一个相貌风流的年轻妇人开门。 见到王屠户她立刻低头道:“老爷。” 一个屠户而已。 竟然叫人称他老爷。 也配? 叶沅心中冷哼,等会儿定叫你好看。 小二将王屠户交到那妇人手中道:“劳烦姨娘看顾,小的便先回酒肆了。” “有劳你了。” 妇人用尽力气扶着王屠户。 木门合上。 叶沅等四人站在的树上,能将院中的场景尽收眼底。 王屠户被扶着走了几步,便给了扶着她的妇人一个耳光。 “糟心的玩意儿!弄死你你也生不出个儿子来!别碰老子!” 妇人被他打得摔倒在地,鬓边的青丝也随之垂落,脸上出现了五个鲜亮的拇指印。 妇人低低泣了一声道:“老爷恕罪。” 她站定了身子,而后跪在王屠户的面前。 “请老爷,赐罚。” 王屠户一脚踹在她心口。 妇人这次躺在地上半晌没能起来。 第四十四章 打 “老爷,这还不下去吗?” 小流看得心里抓痒。 “再等等。” 叶沅开口之前周解道:“还有三人没出现。” 话音刚落,一个头发灰白半掺的妇人跑出来将昏迷的妇人半抱扶在怀中,她小心的探了探妇人的鼻息。 “你这老货!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是让你在祖宗牌位前跪着吗?没有我的命运,你竟然还敢起来?你找死吗?” 王屠户说着上前一脚踹向妇人。 那妇人应该是他的结发妻子。 王屠户的脚没能踹下去。 正堂屋里跑出来两个妇人两个孩子。 她们两人拉住屠户,两人将妇人护在怀中。 “爹爹,不要再打母亲了,她受不住了。” “爹爹,她还在发高热,这一脚下去会死人的!” 两个小女孩苦苦哀求。 王屠户抬手便将两人甩开道:“滚开!丧气玩意儿!” 满院子此起彼伏的哭声。 “老子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养你们有什么用?一个个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他说着看向女儿道:“全都是这些丧气玩意儿!” “该死的周解,竟然敢骗我!亏我还满心欢喜的以为我能得个儿子!天杀的混账东西!下次被我碰到,我必定要扒了他的皮!” 王屠户说着还不解气,随手抄起地上的洗衣棒便朝一个女孩儿的头敲去! 这一棒槌若是落下,那女孩儿必定会没了性命! 一颗红枣,一枚铜钱,同时打向王屠户的手背。 王屠户肥厚的手掌霎时被打穿透。 血雾飞洒在虚空中,似凉凉的雨丝落在女孩白净细腻的脸上。 “啊!” 王屠户迟钝的痛感来临之际发出了一声撕裂黑夜的惨叫。 “快过来,孩子们。” 王屠户正妻让两个女孩儿去她那边。 被踹晕的妇人也被掐人中醒来了。 她们眼神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场景,但眼神中却又隐含着兴奋与快意。 “是谁?是谁伤我?” 王屠户厉声大叫。 叶沅顾寒衣轻盈落在院落中。 “县令,叶则。” 叶沅冷笑,“王屠户,肆意伤人,随本县回衙门。” “我犯了何事?你凭什么将我带走?” 王屠户捏着手腕忍痛道:“不过是打自己的婆娘,您即便是县老爷,也无权管我!” “我不管从前的县官是如何管夫妻之间事的,我也不管你是如何认为的,但在我这里!” 叶沅冷笑,“我不允许有人在我面前打欺凌妻女!” “顾寒衣,被他带走!” “我不服!我不……” 顾寒衣手指一点,屠户直接变成了哑巴。 他长大嘴巴,手指指着自己咽喉,满眼惊恐。 此时他似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妻妾。 从前高高在上,凌驾于她们之上的人,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她们。 她们齐齐别过头,眼角一滴晶莹滑落在地,恍若坠落的星子。 “你们若是愿意,也可以随我回衙门,本官今晚为你们漏夜升堂,审理此案。” “可是老爷。” 妇人眼神空洞,似不敢相信自己能获救。 “老爷……他是我们的夫,夫为妻纲,大人真的能就我们出苦海?” “是啊。” “爹爹,经常打母亲和姨娘们,老爷,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叶沅道:“我也不会让自己今夜白走。” 王屠户捏着手,鲜血还是滴滴答答的流。 叶沅横了他一眼。 王屠户立刻忍痛撕下一块布料,将受伤的地方缠上。 他不敢不走,因为叶沅手里拿着一块铜板一上一下的抛着。 顾寒衣手里拿着一颗枣子一上一下的抛着。 如果他不想手上再破几个洞话,他只能认命的往前走。 女眷在后面缓缓跟上。 叶沅打算先回衙门吓一吓王屠户,这样好省点儿时间出来晚上多睡会儿觉。 “周解,小流,你们俩带着她们慢慢走,我与顾寒衣先回衙门。” 小流下意识应声。 他是衙门捕快,听号令是应该的。 但是周解疑惑的看着顾寒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老爷似乎将他和顾寒衣用着挺顺手的。 他幽幽的响起叶沅说得,给他申请官媒的事。 这样一来,他是不是就属于是她的下属? 以后她使起他来,是不是更理直气壮了? 周解深吸一口气,这位红妆县令,确实很聪明。 王屠户已经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了,他现在帮帮忙把他送入牢房,也是在为自己解决麻烦。 周解安慰好自己。 抬眼却看到顾寒衣直直的朝他走来。 “我陪着恩人,保护恩人。” 小流看了看王屠户血呼呼的手,再看看叶沅。 最终在叶沅极具压迫力的眼神下,走到了叶沅的身后。 “老爷,小的来押送他。” 姿态放得很低,这也证明了,小流看得清楚事向。 叶沅和小流带着王屠户到衙门,叶沅解开了顾寒衣点的哑穴。 王屠户张口便是一句:“冤枉啊,老爷。” 施暴者还有脸喊冤? 叶沅惊堂木一拍道:“但凡是犯了罪被抓到这里来的人,都会喊冤。如果真全部是冤枉的,这个地方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王屠户,你给我从实招来!” “打妻妾儿女,并不是罪!老爷,我不服!” 叶沅冷哼,“不服?小流,那就打到他服为止!” 既然这么喜欢打人,不让他尝尝被打的滋味儿怎么行? 王屠户被小流用棍子打得趴在地上。 结结实实的几棍子下去,王屠户咬得嘴里都出了血。 “大人,您这是滥用私刑。没有律法说不能打她们啊……” “我花了那么多钱,把她们买回家,就是想要她们能帮我生个儿子。没想到,她们竟然如此不中用……” “我只是想要个儿子啊,老爷!” “想要儿子?” 叶沅更是气得脑子发疼,“你这般瞧不起女人,你难道不是女人生的?” “女子在世人的眼中被轻贱,都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 叶沅指着王屠户吩咐小流道:“给我打!打到他认错为止!” 小流哼哧哼哧的又打了十来板子。 衙门的棍棒比较重实,王屠户被打得眼泪直流。 最后受不住了终于喊出那一句:“小的知错了,老爷!” 小流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最后又打了他三棍子才放下板子同叶沅道:“回老爷,他说他知错了!” 第四十五章 结案 叶沅点头。 如叶沅所料,顾寒衣周解带着人到衙门的时候,王屠户已经对打人的事供认不讳了。 画押之后王屠户满怀希冀看向叶沅道:“大人,本朝确实没有律法……” “那是之前。” 叶沅整理案情卷道:“别的地方,我暂且管不了,但是这里,溪山县,我要管。” 她起身看向王屠户:“在我的治下,我不许有虐打女人的事存在。” “另外,”叶沅看向王屠户正妻道:“你可愿与他和离?若是你想和离,本官可以给你做主,叫他与和离,自此你便是自由身。” 妇人和三个妾室对视后,犹豫半晌后道:“大人,民妇……不知。” “怎么了?” 叶沅不解,“他日日苛待你,你为何还不愿与他和离?” “民妇……” 妇人闭眼竟是哭了出来,“民妇在王家,尚有栖身之处,若离了王家,娘家归不得,便要流落街头了!” “大人,民妇也是被爹娘卖的。” “大人,民妇无处可去啊!” “大人,民妇虽恨,但却没办法,只能忍……” 四人的无奈落在王屠户的眼中便是生机。 他赶紧忍痛磕头道:“大人,她们全部都仰着草民活着,若是大人杀了草民,她们全活不下去了!大人,放了草民吧。” 王屠户眼中暗藏的得意侥幸落在叶沅的眼中便是尖刺。 她既管了,就不会半途而废! “你们放心,本官保你们有栖身之处,有活命之法。” 叶沅温和询问,“你们只需要说想不想再与王屠户和离便是,本官保证,你们绝无后顾之忧。” “大姐……” 有个妾室心动了。 四人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一会儿后,王屠户的妻子磕了个头,正色道:“禀老爷,民妇和三位妹妹都想离了王屠户,求大人为民妇们做主!” “好!” 叶沅惊堂木一拍,笑意漫漫似春风吹拂过柳梢,眼角眉梢皆是喜色。 “周解,你写一份和离书……” “她可与我和离,可她们三个可是我花钱买回来的!大人,她们三个是由卖身契的妾室!如何能和离?” 叶沅嗤笑,“没听见本官只吩咐写一份和离书吗?你说有卖身契,只管将卖身契拿出来便是,我自会帮她们赎身。” “谢大人!” 三个妾室齐声道。 王屠户颓败的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他不明白,他只是似往常一般打她们,为什么会被县令看到。 哪家的男人不打女人?为什么老爷非要查他? 女人女孩儿们喜极而泣。 叶沅对王屠户道:“为人夫,为人父,需温柔体贴,慈爱和蔼。你没有一桩事做到了,王屠户,你如今妻离妾散,是你咎由自取。你的两个女儿,我也给你买下,自此她们与你没有任何干系。” 稍顿,她正色道:“若是今后被我知晓你纠缠于他们,我定不饶你们!” “大人,不敢不敢……” 王屠户立刻忍痛磕头。 所有文书字据都过完了,王屠户一瘸一拐的离开衙门。 四个妇人拉着女孩儿再次向叶沅磕头谢拜谢。 厨房老零头在做明日的早膳。 他蒸了满满一屉的芽菜肉包子。 叶沅让他将包子端过来,四个妇人两个女孩儿饿得直吃了近二十个包子。 “就这样,王屠户还觉得自己庇护了她们,觉得她们离了他就会被饿死,真是可笑。” “老爷打算如何安置她们?” 叶沅闻言转向周解道:“你自小在溪山县长大,了解这里的一切,依你之见,她们如何安置最为妥当?” “原来老爷还没想好。” 周解不由发笑,“老爷既还没想好,又如何敢夸下海口帮她们?” 叶沅轻哼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是此地没适合她们做的营生,我便是养她们几年也没什么。” “是是是。” 周解道:“老爷财大气粗。不过嘛,小的还是有个赚钱的营生是她们能做的。” “什么?” “南街的酿酒坊最近开了个小酒楼,掌柜年事已高,家中只有一个十五岁的独女,亲戚们虎视眈眈的等着吃绝户。” 周解语气厌恶道:“现在一个个眼巴巴的日夜守在门口,等着以帮忙打理小酒楼的名义一点点将其蚕食鲸吞。” “她们一共有四人,小女孩姑且不算。如果她们去了,人手正好够。无非也是做一些扫撒,做吃食,洗刷的活计。” 稍顿,周解接着说,“我与那掌柜是忘年交,若是她们愿意去,我去说一声掌柜必会同意。” “如此甚好。” 叶沅喜道:“让她们自食其力,今后便能明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也能叫她们知道,自己也是能养活自己的。” 她喜得踱了几步之后道:“你尽快去问问,我让她们姑且现住在衙门里。” “好。” 周解说着打了个哈欠道:“都快子时了,老爷我与寒衣先回去了。” 周解一提顾寒衣,顾寒衣便来到他的身边最后随他离开。 叶沅今日办成一桩善事,心情愉悦。 老零头两只手都拿着包子,一边囫囵吃着,一边问叶沅:“老爷,吃包子吗?小的还做了酸菜拉肉包。” 叶沅颔首道:“来俩。” 吃饱喝足,叶沅将自己房里置办的两床锦被都给了她们。 今晚将就将就,明日再买。 反正去了酒楼,也是需要这些东西的。 叶沅暂且把百花村的事情抛开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周解来得很早。 他和顾寒衣一人手里拿着一个酱猪蹄。 周解把主题啃得直响,顾寒衣拿着猪蹄不知道是有些无措还是觉得无从下口。 “酒楼掌柜的拿手下酒菜。” 周解一见叶沅便开口道:“老爷尝一尝吗?” 叶沅便知道周解把事办成了。 将几人交给周解带去酒楼,叶沅又回到了书房苦思她的公务。 她细细回忆了百花村案的细节,十分懊悔自己没再回道观中细查。 梵净天盘踞在道观中那么久,或许会留下一些线索。 可惜后来被一把大火给烧了。 那蓝色蝴蝶没能抓一只十分可惜。 梵净天的幻术与周解的幻术不同。 周解是依靠自己能力,而此次百花村的梵净天则依靠外物——蝴蝶。 若是蝴蝶在,还能作为证据之一。 可惜,竟一只也没能留下。 幽静的书房中,叶老爷幽幽长叹。 第四十六章 幻蝶的秘密 与此同时。 一方幽静的四合庭院中。 夏夜的凉风静静的吹拂过树梢,带来一阵清凉。 一道人影走出来,走到一间房外。 房中满头银丝的老人正在安睡,呼吸均匀绵长,显然已经熟睡了。 周解蹑手蹑脚走过去,将雕花大木窗给关上,再放轻脚步离开。 正要关门的时候,安静的房间中发出来一声淡淡的呼唤。 “旭庭……” “然然……” “你们在哪儿啊……” 周解的脚步一顿。 睡梦中的奶奶眼角滑落了一滴晶莹的泪花。 周解的心中微微一震。 “爹,娘……我一定会找到你们,带你们回来见奶奶。” 周解将门关上,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将门窗全部关上之后吹灭了屋中的烛光。 而后将一个半大的木箱子打开,从里面飞出了一只漂亮的蓝色蝴蝶。 蝴蝶轻盈的扇动翅膀,在行动之间有细微的蓝色粉末落下。 “粉末不如之前多了。” 周解敏锐注意到这一点。 “或许和蝴蝶的生命有关……性命有关。” 周解摸着下巴沉思。 幻蝶围绕着他转圈,而后周解伸出手指头,蝴蝶便亲昵的停留在他指尖。 “你们身上的粉末可以使人陷入环境,配合杀阵可以作为杀局。但是你们的性命很短,所以,他们需要大肆的培育新的幻蝶。” 周解回忆梵净天圣女等人对《灵宝手札》的渴求。 还有黑袍人说的,他会《灵宝手札》上的幻术。 是不是说…… 幻蝶也许是出自《灵宝手札》。 可《灵宝手札》不就是在他的手上吗?为什么他这么多年没看到幻蝶的记载? 周解回忆《灵宝手札》的内容。 想了想转身从床下的暗格中把《灵宝手札》拿出来。 “《灵宝手札》中有几页是空白。” 周解原本怀疑是誊抄有误,如今看来空白书页中暗藏乾坤。 摸到火折子,周解点亮蜡烛。 将《灵宝手札》翻到空白那几页之后周解周解将其对着烛光看。 不过是寻常的书页,并无什么特别。 周解以手捻书页,发现这几页书页比其他书页的纸张要厚一些。 曾有西域商人带来无字天书,宣扬无字天书中暗藏长生之法,一时引得权贵趋之若鹜,商人倾尽家财购买。 后长安一王侯买得无字天书之后将其交给报国寺高僧,希望借助高僧之力破解无字天书。 可惜最后被打扫高僧禅房的小沙弥道破玄机。 小沙弥说,无字天书不过是江湖骗术。 将无字天书书页置于火上,或是放入水中,抑或是用特质的药草熏染之后上面的字便会显现。 周解摩挲着手中的书页。 火烧,水浸,草药熏染都有可能损毁书籍。 可《灵宝手札》上可能有关于幻蝶的记载。 梵净天以女子躯体为土壤孵化幻蝶,谋害无辜女子性命。 究竟是《灵宝手札》记载,还是他们自己摸索的旁门左道? 周解看向木箱,里面还有叶沅吐出来的白色虫卵。 若是掌握培育的方式,再将这些虫卵培育出来,那他就能拥有幻蝶。 他一个人势单力薄,若有幻蝶相助,再碰上梵净天与之对战时,幻术的威力能大大增强不说,或许还能以一敌二。 那么就不会再出现道观的狼狈之态了。 心念已定,周解不再迟疑。 他先用了水浸的办法,将一点点纸张浸泡在水中,静静等了一会儿之后书页没有发生变化。 水浸不对。 他移来烛火,将纸张放在烛火之上。 纸张娇贵,他不敢距烛火太近,只能一点一点的细细烤干。 过了大约一刻钟,书页都烤干了。 字迹还是没显现。 “还是不对。” 那草药熏染中所需要的草药又是什么? 去药铺问? 大夫只能给人把脉问诊,书又管不了。 周解叹了口气。 看来,《灵宝手札》上的秘密一时无法破解。 但,虫卵能等他这么久吗? 幻蝶飞了一会儿似乎累了,落在了周解的肩头。 周解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他急忙伸出手指拨弄幻蝶,但往日对他十分亲昵的幻蝶,却半分没有动弹。 幻蝶死了。 没时间了。 这些年来,他本就是孤身一人。 如今来了助力,他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机不可失! 周解将的幻蝶的尸体放入木箱中,关上门离家。 过了半个时辰,周解扛回来了一大包的药材。 他将药材细细碾磨成粉末,再分门别类的用火点燃,再将书页防在烟上熏染。 一夜的时间对于曾经的周解来说很漫长,但这一晚却过得很快,宛若流星瞬间划过天际便至白昼。 奶奶来敲了两次门,都是叫他吃早膳。 第三次周解开了门,接过了奶奶送来的酸菜疙瘩汤。 将疙瘩汤端进去放在桌上,周解看着被他熏染得颜色都变了的书页无助叹气。 “快点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周解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你怎么光是答应不吃啊?” 奶奶急了,“你老是这样,老是这样?我跟你说话,你总是不听!” “旭庭,快吃啊!” 奶奶这么说之后,周解立刻端起疙瘩汤吃。 “好吃。” 周解道:“味道很好。” 周解说着端起碗示意,这时筷子上的一滴汤汁儿落在了桌上的书页上。 已经被烤得发黄的书卷上字迹逐渐浮现。 墨色的字迹宛若娇羞的少女,字迹渐现。 “汤……” 周解皱眉道:“不对,是盐……” 周解筷子在碗中一搅。 熬了一整夜眼睛已经发红。 狂喜涌上眉睫。 周解按耐住激动的情绪,等奶奶慢慢离开之后再迅速跑去厨房将盐罐拿来。 用开水化开之后,周解将纸张铺在水中。 这下,隐匿的字迹完全显露出来。 《幻蝶篇》 “果然《灵宝手札》中有关于幻蝶的记载。” 周解狂喜,一目十行的看着关于幻蝶的记载。 原来用女子至阴的躯体培育幻蝶可缩短幻蝶生长的时间,但还有不伤天和的办法。 以饲主的鲜血喂养,此举可以喂养幻蝶,但数量增长缓慢,且有损饲主。 梵净天的人知道《灵宝手札》中有关于幻蝶的记载,也知道办法,因此他一使出《灵宝手札》中的幻术,梵净天的人便瞬间认出来了。 “饲主鲜血……” 周解毫不犹豫划破手腕,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瞬间将虫卵染红。 第四十七章 割肉引凤凰 等到鲜血浸染透,虫卵整个泡在了周解的鲜血中。 莹润洁白的虫卵,现在呈现晶莹的血玉色。 日光下,虫卵里面出现了蠕动小小虫子,血色逐渐融入虫子的身体,像是一条线将虫子的身体的经络全部展现在周解的眼中。 “幻蝶生长缓慢,虫卵只有这些,需得小心喂养。” 周解将伤口包扎好了之后打开门。 顾寒衣站在他的院子中,一动不动的看着周解。 “你在这里做什么?” 周解不解问。 “你屋子里有血腥气,怕你出事。” 周解现在对顾寒衣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 “你武功高强,对血腥味很敏感……” 他的目光停留在顾寒衣的身上,思索过后最终还是没开口。 “寒衣,我带你出门逛逛吧。” 周解道:“你以后也要住在溪山县,熟悉熟悉溪山县。” 周解带着顾寒衣将周围逛了一圈之后买了菜回家做了午膳。 三人一起痛痛快快吃了午饭。 相比之下,另一边衙门叶沅就不大吃得下饭了。 叶知州微服而来。 叶沅是不认识的。 老零头一眼便认出了叶知州。 “一别数年,大人老了许多。” 叶知州笑了一声道:“是人就会老,我又不是神仙,怎么会长生不老呢?” “正好快吃午膳了,大人一起吃点儿?” “多年没吃你的手艺,还有几分想念。” 叶知州笑着跨入了衙门。 于是叶沅便在饭桌上见到了一位中年美男子。 美男子大约是常年蹙眉,因此眉心有一道很明显的褶痕。 他虽已上了年纪,但依旧斯文俊雅。 “你便是叶县令?” “我是,请问您是……” 叶知州笑了笑道:“军饷案,你交给了我可是给了我好大一个麻烦。” “您是叶知州?” 叶沅满目惊讶。 “正是。” 叶知州道:“来之前未曾告知叶大人,还请叶大人勿怪老夫唐突。” “怎会?” 叶沅道:“知州大人亲临,荣幸之至。” 叶沅第一次接待知州,当下有些手足无措。 “叶大人不必慌张。” 叶知州笑道:“今日是微服而来,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老零头的饭菜做得一如既往的好。” 叶知州深吸一口气道:“如此美味佳肴,若是辜负了,可是大罪过。叶大人,我们先动筷吧。” 叶沅喜欢吃,但是这顿饭吃得她心中忐忑不安。 叶知州啊! 多大的官儿啊! 他亲自来她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小县衙做什么? 多半是与军饷案有关。 百花村的案子尚未想好怎么同叶知州说,如今倒好,叶知州先上门了。 等叶知州吃完饭,先同叶知州说一说百花村的案情。 梵净天盘踞之地必然不止溪山县一处。 兴许,叶知州有点儿线索? 叶沅慢悠悠吃着,目光一直落在叶知州身上。 叶知州一放下筷子,叶沅便道:“大人,下官有一事要禀。” “老夫看你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早就想说了?” 叶沅不好意思一笑道:“大人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说吧,有什么想说的。” 叶知州在叶沅期待的目光下,放下了筷子。 “大人,上次我禀给您的遇仙楼挖出军饷一案,有梵净天教众参与其中。下官在巡视周边城镇时,在百花村遇见了诡异的纸人娶亲。在下官冒死探查之下,下官查清了纸人娶亲乃是梵净天为培育……蝴蝶,谋害无辜少女性命。” “蝴蝶?” 叶知州蹙眉。 “对,蝴蝶。”叶沅凝重道:“那蝴蝶可以使人致幻,使得梵净天的幻术威力倍增,可在幻境中轻易取人性命。” 叶知州思忖,“你是不是打算将此事禀给我?” “正是。” 叶沅正色道:“大人您刚正不阿之名,名传天下。下官想着上一个案子与梵净天有关都给了您,这个案子便也想禀给您。” 稍顿,叶沅道:“您与那位是挚友,军饷一案您必不会推脱。但百花村一案与的遇仙楼案关系甚密,故此属下斗胆想要请大人,将两案并查。” 老零头听到叶沅和叶知州谈正事儿,悄悄将自己碗里装满东西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成精似的黑豹也跟着老零头离开。 “你有难题抛给老夫,殊不知,老夫来也是给你带难题的。” 叶知州凝重道:“叶沅,你虽然未在信中说明什么,但你能将关乎纪然的军饷案交给老夫,说明在你的心里觉得纪然是被冤枉的,将案子交给老夫,信任老夫对他的情谊,这也是老夫今日来找你的缘由。” “大人,可是军饷案有变故?” “你可知最近长安发生了什么事?” “下官不知。” 叶沅老实道:“自从来了溪山县,下官连家书也未曾向家中寄过,家人也未曾给属下来过信件,更无友人自长安来。还请大人告知。” “皇上皇后得了诡异病症,太医们束手无策时,有一名唤留仙上人的道人,凌空而来。说他能召来凤凰治陛下和皇后之病。但需要人的血肉为引,最好是二位至亲。” “人的血肉为引?召来凤凰治病?” 叶沅思蹙眉,“此事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是梵净天的行事手段?” “老夫也是这般怀疑的。” “那凤凰可召来了?” 叶知州嗤笑,“那日可不得了了,四皇子李素节可出尽风头了!” “皇后与陛下至亲之人,不应该是太子吗?” 叶沅思索,“难道那日引来了凤凰,而割肉引凤的人是四皇子?” “正是。” 叶知州叹气,“那日不知为何太子未能前来,眼看着吉时已至。四皇子便用金刀割下血肉,留仙上人再以四皇子的血肉引来了凤凰,当众以金刀剖开凤凰血肉,挖出凤凰之心当即给陛下皇后入药,不过半刻钟,陛下与皇后便病情减轻,已是大好之状!” “四皇子为陛下皇后割肉引凤治病,纯孝之名现怕已是传遍天下。” “正是如此。” 叶知州道:“因引凤入药一事,太子背上不孝之名,被言官上奏弹劾。四皇子声势日大。留仙上人入住摘星楼,听陛下的意思,有意将其封为国师。” “留仙上人的身份可有人查过?” 叶沅担忧道:“若他暗藏祸心,岂不是会祸乱朝纲?” 第四十八章 决断 叶沅满目凝重,“以我看,此次他提出以至亲血肉引来凤凰剖心入药,都极像是对付太子的局!” 叶沅心砰砰直跳。 “太子宽厚仁善之名满朝皆知,如今却被四皇子以孝道绞杀,今后他的处境只怕……” “你所查到的军饷一案,实则便是太子负责押送,为了此案,太子还被问责。” “那大人的意思是?” “老夫远离朝堂数年,如今朝中势力多被四皇子等人把持,皇后本就掌断朝纲,老夫之手难以插入。” “因此,老夫想要请叶大人相助,共查军饷一案。” “军饷失窃,是阴兵夺宝。如今四皇子得宠,是召来凤凰,如此玄妙之事都发生在关键的节点。很难不令人怀疑,这其中是针对太子,乃至我们大唐王朝的阴谋!” 叶沅手脚发麻。 她从前一心只想当捕快,最好成为纪然那样的天下第一大神捕。 陈奸除恶,平不白之冤。 但叶知州所言,要让她卷入太子和四皇子的争斗中。 她记得父亲说过,武皇后野心极大,不会仅仅满足于珠帘之后。 陛下的朱笔早已是武皇后所掌,若有一日,李唐无人时,必是武皇后执掌天下。 并且是从帘幕之后走向帘幕之前。 那时候,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此案干系重大,若是参与其中必会卷入党权纷争,当年纪然,便是在此处遭殃。” 叶知州起身道:“老夫还是数年前路过过溪山县,如今既然来了,便想故地重游一番。” 他看向叶沅,目光温和:“不着急,你好好想想。即便是拒绝老夫也没什么,不过是老夫多费一番周折罢了,不妨事。” 说完似乎怕叶沅心生愧疚,他又道:“你还年轻,朝堂中也确实该留下清流的火种,老夫不会怪你。” 完蛋。 叶沅脑海中只飘荡着这句话。 若是叶知州没有真心实意为她考量的说出这番话,那么她拒绝的时候或许还不会心存愧疚。 可如今,她却是连开口都做不到了。 叶知州已经走远了。 老零头也吃完饭,他甚至连碗都没送过来,直接将大海碗放在了栏杆之上便跟着叶知州离开了。 黑虎摇着尾巴一晃一晃的跟在后面。 叶沅将碗筷收拾端去厨房。 在县衙晃荡了半晌,不知不觉她走到了那一架蔷薇下。 月季蔷薇花开到了颓势,满地的花瓣。 微分一吹,花瓣被吹得拂动,似美人的裙摆低拂而过。 叶沅定定的站了半晌,而后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疯道士师傅说的,以身为棋,看似是棋子被执棋人操纵,谁能知晓棋子也许也已生了灵智,是自愿入局的。 天下大势,她无法左右。 没有本事,也无野心。 但是为天下太平安定,尽自己一份力。 是身为臣子,大唐百姓,应尽之责。 她虽是女子之身,也应有此志。 叶沅做好决断,回书房写好了百花村的折子。 这次,折子送往大理寺。 梵净天的事,也该上报长安。 至于留仙上人是不是梵净天的人,还需要探查。 她现在无法回京,但至少,要让安坐京师的人知道邪教梵净天的存在。 写完这个折子之后,她又细细梳理一遍军饷案。 静思半晌后,叶沅再将军饷案仔细写了,着重写了梵净天和失窃军饷,并说了自己怀疑是当年阴兵截道的军饷,请大理寺诸位理事,彻查。 叶沅将这两份写完后放入怀中。 在溪山县呆的这段日子,叶沅知道哪家驿站的信使送信最快。 心中做好决定,叶沅脚步轻快到了驿站,信使当即便出发。 按理说,她所写的案情应该向上呈送,但她怕惊动了某些人。 说不定这些东西都送不到大理寺便被毁去。 而她也性命堪忧。 找驿站的信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大理寺。 这是现在叶沅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现在,还需要去办一件事。” 叶沅脚步轻快走向了热闹繁华的街市。 出乎意料的。 今晚叶沅在闹市没有看到周解摆摊做生意。 街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但却似少了点儿意思。 叶沅寻着记忆去了周解的家。 顾寒衣提着几包东西扶着周奶奶出门。 叶沅见状快步走过去向周奶奶问好,随后问顾寒衣道:“周解呢?” “在里面。” 叶沅“哦”了一声道:“我进去看看。” “他有事,你在门口等着,不要去打扰他。” 叶沅:“……” 顾寒衣神色严肃。 叶沅微笑着点头道:“好,我不敲门,就在门口等他。” 周奶奶眯着眼睛看着叶沅忽然一拍头道:“王员外,你的续弦我还没给你找到,真是不好意思,我儿媳刚生了个大胖孙子。” 周奶奶幸福的抱怨道:“现在甜甜忙得脚不沾地的,没顾得上。好在您没有怪罪,我一定尽快给您把夫人找到。” 叶沅抿唇微笑道:“没事,我不着急,您慢慢找。” “你人真好啊,我一定给您找个好的。” 叶沅嗯嗯点头。 将周奶奶哄好,再目送她和顾寒衣离开,叶沅才跨入周家大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 叶沅在院中溜达了一下后进入了后院。 后院一共三间房,两间房屋窗户打开,一间房门紧闭。 一看便知道哪间是周解的。 叶沅今日来带着目的来的。 因此她打算按照顾寒衣所说,现在门口等一会儿。 风吹过树梢,院中似新种了一棵柿子树。 半人高的柿子树随着风轻轻摇曳。 微风吹拂,倒是十分惬意舒爽。 但是看天边浓浓的铅色云朵,想来是快下雨了。 自来了溪山县,还没下过雨。 也该下雨了。 叶沅想。 又等了大约一刻钟,周解还没有开门的意思。 叶沅有点坐不住了。 她故意脚步声放重了,还特意踩了一根地面上的枯枝。 “这样能惊扰你了吧?” 叶沅想。 屋内有点东西磕碰的声音,想必是周解在收拾什么东西。 “周解,你在吗?” 叶沅走到他房门口,抬手敲门的时候,门开了。 但周解一开门叶沅便惊得愣在原地。 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是她认识的周解吗? 印象中的周解俊秀,富有活力。 眼前的男人…… 于是叶沅真诚的发问:“请问,你屋子里是藏了吸人精气的妖精吗?” 第四十九章 拒绝 周解:“……” 虫蛹吸血的速度超出他的想象。 原本浸过它们的血不过一晚上便会被吸干。 如此下来,便是身体强壮如他也禁不住放血了。 “老爷找小的有何吩咐?” 叶沅上下再打量周解后道:“你需不需要去医馆?老爷带你去医馆。” “不用。” 周解道:“夜里没睡好罢了。” 叶沅道:“那你出来吧,我有事……” “就在这里说。” 周解坚持道:“我困得很,还想睡会儿。” 周解面色苍白,确实是很缺觉的样子。 “要不,等你好点儿了再说?” 叶沅自问素来是很能体贴下属的。 “老爷。” 周解无奈道:“你有这功夫,你都能说完事儿了。” “我想聘请你当我衙门的捕快!” 稍停,犹豫一下道:“师爷也可以,反正这位位置都空着,你想挑哪个挑哪个。” “不选。” 周解道:“我要在家中照顾奶奶,空怕要辜负老爷好意了。” “为什么?” 叶沅不解道:“你这个年纪了,应当立自己一番事业,而不是整日摆摊当小贩,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大想当媒婆。衙门的月钱虽然不是很高,但也足够你生活,而且出去也十分体面。” “周解,”叶沅道:“我想不出你拒绝的理由。” “我自由自在惯了,天高海阔凭鱼跃,任鸟飞。” 周解道:“实在办不来衙门的差事。” “好吧,我也不勉强你了。” 叶沅有些失落离开。 周解将门关上便用背部靠着门板。 手腕上缠绕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濡湿透了,鲜血凝在尾巴尖儿上,滴落在地。 周解叹气。 难怪梵净天的人要用少女的身体培育幻蝶,用饲主培育幻蝶,真的会弄死自己。 “等会儿让顾寒衣去药铺抓一点补血的药回来。”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死在这几个虫卵身上。 周解回到床上躺着,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昏昏沉沉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 这次是奶奶。 “周解,快起来吃晚膳了。” 这次名字叫对了。 不用装扮成爹或者是女装了。 周解出门之前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想让脸色看起来好点儿。 “奶奶,今晚吃什么……老爷?” 周解看着摆碗筷叶沅,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百花村救过我一命,我还未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叶老爷买了好多东西来,人参灵芝血参,红枣桂圆还买了好大一块肉……周解,你快来谢过老爷。” 周奶奶满脸喜色。 下一句就变成了,“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今后有福气能嫁给叶老爷。哎?叶老爷,你家中没有妻妾吧?” “有。” 叶沅为了切断周奶奶接下来的话头道:“我家中有一美妻,甚是善妒小气,不许我纳妾。” “那真是可惜了。” 周奶奶惋惜道:“昌明街石磨豆子坊掌柜的幺女,年方十六……” “奶奶,先吃饭。” 周解匆匆打断奶奶扶着她入座。 顾寒衣性子冷清,不善言辞一顿晚膳吃得十分沉默。 说话的人只有周解叶沅以及不跟他们在一条对话线上的周奶奶。 今日百日是大日头,晚上便是满天星斗。 周奶奶让顾寒衣将湃在井水里的大西瓜捞起来,切开了留叶沅在院子里吃。 竹编的藤椅,西瓜果子放在石桌上,抬头一条明亮的银河自头顶蜿蜒而过。 偶有一些虫鸣,这便是最是惬意的夏夜。 “老爷今日去而复返……” “实不相瞒,叶知州今日来了。” 叶沅叹气道:“他还带来一个噩耗。” “遇仙楼底下挖出的几十万两银子,他接不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那老爷打算怎么办?” “溪山县的案子自是我断,交给叶知州本就是推脱之举。” 耳畔响起一声轻笑。 叶沅微恼道:“你笑话我?” “不敢。” 周解道:“老爷年轻,阅历不及叶知州,有叶知州在,即便是遇上什么难题他也能斡旋一二。为官之道,并非只有一腔热血,一身清正骨便可。亦要有自保之力,否则只不过是无脑之勇。” 他目光清亮看向叶沅,“老爷做得对,并无不妥,所以无需觉得不好意思。” 叶沅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你如此明白老爷我的难处,老爷便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 “老爷又有什么趣闻?” 周解十分给面子问。 “说起来兴许是与你一道的人。” 叶沅卖了关子。 但成功的将周解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长安有一个留仙上人,他以亲人之血肉召来了九天之上的神鸟凤凰,再以金刀剖开凤凰心脏入药治病。” 叶沅说着故意停下来看向周解,嘴角带笑:“这算不算是一桩奇闻?” “召凤凰,剖心取凤心入药?” 周解若有所思道:“此人幻……” 说着他突然改口道:“倒是有几分意思。” “你知道的,他并不是什么能人,也不没有通天法术。他只是一个幻术师,一个稍厉害一些的幻术师罢了。周解。”叶沅看向周解问道:“你这通身的幻术本事,是从何而来的?你的父母又是因何不在?” 原本轻松惬意的夏夜乘凉氛围,随着叶沅这句话问出口而瞬间如同镜子坠地,碎裂成渣。 周解想像从前一般嬉笑糊弄,但却发现自己连假笑也做不到。 “大人在疑我。” 周解眼神冷若寒潭,“大人怀疑我与梵净天有关系?” 确实有关系。 他的《灵宝手札》便是梵净天的至宝。 但他不能承认。 《灵宝手札》梵净天的人想要就一定会再来找他,他就不用大海捞针似的去找梵净天的人。 他一定能寻觅到爹娘的踪迹! 《灵宝手札》不能交,他的幻术秘密也不能说。 演戏,他最会了。 爹娘失踪之后有心怀不轨的人欺负他们祖孙,抢夺财物,日常欺压更是家常便饭。 奶奶那时候还是正常的,她除了声嘶力竭的大吼,拿着棍棒去打他们其他什么也做不到。 可他们又岂会怕的? 他装死,装恶霸,小小的身板将他们打怕了才保住这方家宅。 那时候周解便想,若是连家都守不住,爹娘回来了该去哪里找他? 家宅,他寸步不让。 第五十章 供职衙门 “周解?” 思绪飘远。 叶沅呼唤了几声周解才回神。 “大人说什么?” “我说。” 叶沅认真道:“我并未疑你,只是好奇你这满身的幻术师从何处。” 叶沅移开视线道:“简单的幻术是江湖术士的把戏,但是精妙的幻术,可以使一个人拜封国师,一旦被封国师便可左右朝局,若是心术不正的人,便会危至江山。” “可大人所说便是在疑我。” 周解开口,叶沅竟听出了几分委屈。 没听出来还好,听出来了便觉得怪怪的。 “不是怀疑你,你远在此处怎么可能跟长安的事有关?” 叶沅道:“我只是……” 叶沅顿了顿,思索道:“有求于你罢了。” 周解:“?” 有她这样求人的吗? 求人之前先吓一吓? 这是什么道理? “我此前并未接触过幻术,到如今知晓会幻术且……” 叶沅斟酌了一下继续道:“信任的会幻术的人,只有你一个,我不找你找谁?” “我已经答应了叶知州查阴兵夺宝案,他们既擅长幻术,我便也需要一个会幻术的高手,否则我便陷入了被动。” “周解,”叶沅认真道:“我此举是为了朝廷,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凉风习习,叶沅和周解目光对上。 屋内,原本去装凉茶的顾寒衣被周奶奶拉住。 “怎么了?” 顾寒衣不解。 周奶奶看着院中的两人道:“别去打扰他们。” 顾寒衣:? 周奶奶:“旭庭和然然在说话,不能去打扰。” 顾寒衣明白了,周奶奶又犯病了。 他谨记着周解的叮嘱,在奶奶犯病的时候只要不关乎性命的事,都可以由着她。 于是他点头道:“是,不能去打扰,那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周奶奶摇头,“我要在这里看着,旭庭害羞,我家然然性子倔,我怕他们说不明白。” 话音刚落周解便起身,不知道跟叶沅说了句什么后,叶沅起身离开。 周奶奶急了,追着叶沅直喊然然,然然。 周解无奈拦住奶奶提醒道:“奶奶,那是个男人,不是我娘。” 顾寒衣和周解一起哄周奶奶回去吃果子。 叶沅满心忧愁的在街上游荡,居然意外碰见了老零头和叶知州。 两个老头儿戴着一条大黑狗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叶沅避开了两人。 没事,周解即便是不来,她也要查清楚案子。 她叶沅可不是没了谁就不行的。 左右百花村的救命之恩,她已经表达了感谢了。 她也不欠周解了。 稍晚一些叶知州回府了。 叶沅告诉了叶知州她的选择。 叶知州欣慰一笑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 “多谢大人夸赞,下官愧不敢当。” “万事小心,如需相助只管告诉老夫,老夫必定会鼎力相助。” 叶沅颔首。 叶沅最近好几日都不想见周解,但第二日官媒的事便出了结果。 周解被任命为溪山县新的官媒了,月钱还挺高。 叶沅让小流跑腿将人命状给周解送去。 周解按着规矩要来衙门按文书手印。 于是昨天有点不大愉快的两人便在衙门碰面了。 叶沅没有刁难周解,写好文书让他签字个按上手印便让他走了。 但是跟他一起来的顾寒衣被叶沅叫住了。 “顾寒衣。” 叶沅道:“你在溪山县属于外乡人,你现在虽失忆,暂住在周解家中,但总要找点儿活计干。” 说到此处,周解心中警铃大作。 正要开口被叶沅一记眼刀给瞪了回去。 叶沅微笑,年纪轻轻的却有着不该有的慈爱目光道:“衙门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武艺高强,便入衙门当个带刀捕快吧,这样既能保护溪山县百姓安全,也能护着你的救命恩人周解,你看如何?” 一点也不好。 周解想让顾寒衣拒绝。 熟料往日对什么都没兴趣的顾寒衣开口问道:“月钱多吗?” “多。” 叶沅道:“放心,如你这般武功高强的能人,我自是不会亏待你的。” “好,我来。” 顾寒衣答应得痛快。 “你来衙门做什么?” 周解眼前一黑,这个人,他怀疑他的身份是杀手之流见不得光的。 他怎么就敢来衙门? 兄弟,失忆之后就不顾性命了? “周解,我不能在你家白吃白喝。而且,在衙门供职,在街坊邻居的眼里,是很光荣的事,以后她们也不敢再看轻你和奶奶了。” 顾寒衣说得绝对是真心话。 周解的小心脏被愧疚裹卷,卷成了春卷儿。 他都想把从顾寒衣身上拿走的金饼还给他了。 但理智还是战胜了愧疚。 他抬手拍了拍顾寒衣的肩道:“我果然没看错你,兄弟。” “周解,你如今是溪山县的官煤,溪山县适龄男女的婚事你需得上心,每个月需要来一次衙门向本官禀明促成了几对儿婚事。” 周解叹气,恭敬行礼道:“谨遵大人之命。” 周解时隔多年,接过母亲得衣钵成为了官媒。 官媒…… 周解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觉得十分亲切,似乎距离母亲近了几分。 叶知州第二日便走了。 叶沅带着元成宁福小流三人回了一趟百花村。 新娘的木雕已经被焚毁,百姓们无一幸免。 叶沅带着人给他们收殓了尸骨,将这笔罪责算在了梵净天的头上。 “百花村原本是个灵秀的好地方,没想到竟出了这种全村被屠之事。” 元成感慨。 “也许过几年这个地方又会有人居住了。” 那时候不会有贪财的村长,觊觎少女的邪教梵净天。 但后者,需要她从现在开始努力。 顾寒衣的武功好,一天之内抓了七个小毛贼,处理了八场打架斗殴,还顺带破了一个失窃的案子。 叶沅幸福的坐在椅上看着顾寒衣。 她以前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早知道顾寒衣这么厉害,顾寒衣第一天来衙门,她就该让他当捕快。 白白让她累了这么久,可恶! 顾寒衣来衙门的目的一是为了名声,二是为了钱。 叶沅的奖励也给得很合他心意。 奖励了银子。 顾寒衣拿过银子妥帖的放入怀中。 叶沅没忍住好奇问他,“为何这么爱钱?” “周解,周奶奶需要花钱。还有,周解病了。” 顾寒衣道:“他需要吃点儿好的补补身子。” 第五十一章 老爷,您的喉结 “他病了?” 叶沅惊讶道:“前些日子看着不是还好好的?” 顾寒衣回答不上来了。 周解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屋子里血腥味儿很重,很明显是在瞒着他们干什么。 他不能说。 “是病了,大概是感染风寒了吧。” 顾寒衣昧着良心撒了个谎。 “病了啊……” 叶沅想了想道:“我最近公务繁忙不大有空去看他。” 叶沅从荷包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道:“这些钱足够买几斤肉了,你帮我买点儿去看看他表表心意。” 顾寒衣谢了叶沅,而后真心实意夸了一句:“谢大人,大人宽厚。” 顾寒衣的目光凝在叶沅身上,把叶沅看得心里直发毛。 “大人。” 顾寒衣认真道:“您今日装扮得不像。” “什么意思?” 叶沅心弦紧绷。 “你的喉结……有些许松动,快掉了。” 叶沅:“……” 她做事素来仔细。 怎么会喉结松动? 叶沅不相信。 顾寒衣是诈她的? 叶沅强忍内心的慌乱道:“你在胡说什么?喉结长在本官的身上怎么会掉?” 顾寒衣闻言摇头,轻轻叹了一声。 依照叶沅看顾寒衣,对顾寒衣的了解来说。 顾寒衣应该是不大说谎的。 也就是说。 他在诈她。 没想到这个人,看起来是个老实的,实则是个奸诈的。 叶沅现在甚至有点儿怀疑,这个人究竟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了。 以后对顾寒衣得警惕些。 需知道,古今中外多少大人物就是败在小人物身上。 她叶沅身上挂着家里几口人命呢! 她是绝对不可能出纰漏的! 但随后发生的事大大打了叶沅的脸。 她的假喉结,“吧嗒”一声落在了书案上。 耳边是顾寒衣“扑哧”的笑声。 原来刚才顾寒衣说的是真的。 她的假喉结真的掉了。 叶沅脸瞬间变得惨白。 再抬头看向顾寒衣时,眼中杀意凌人。 此人不可留。 她并非滥杀无辜的人,但家人的性命,更重要。 所以,哪怕…… “老爷放心,如果属下想拆穿老爷的身份,属下就不会告诉老爷了。” 顾寒衣素日板正的脸上浮现笑意。 “且,老爷可能打不过属下。” “我如何信你?顾寒衣。” 叶沅并没有因为顾寒衣短短这几句话放松警惕。 “我是女扮男装来此,但我有苦衷,顾寒衣,我不可能将我的身家性命放你的唇舌之间。” “老爷不信我?” 叶沅点头,“我无法信你。” “那没办法了,老爷现在只有信属下这一个选择。” 顾寒衣道:“属下现在记忆全无,又是衙门的捕快,受老爷管辖,老爷要属下的性命轻而易举。” “况且,”顾寒衣认真道:“方才属下是真想提醒老爷,衙门里还有老零头在,老爷不怕被他知道?” 叶沅心乱如麻。 确实,她自己是没发现粘贴的喉结已经掉了。 顾寒衣离开后她肯定是要走出去,一走出去肯定就会被老零头发现。 但…… “老爷的真实身份,属下早就知道了。” 顾寒衣再次语破惊天。 叶沅:“……” “女子的身形和男子大不相同,甚至是气息,我可以听出来。所以,老爷的身份属下早就知道了,若要揭发老爷,不会等到今日,也不会提醒老爷。” “如此,老爷能信属下了吗?” 叶沅深吸一口气。 在百花村她就担心自己身份被周解和小流知晓。 现在倒好,身份露成了个筛子了。 顾寒衣抱拳作揖,退下。 留下个手握成拳,微微发抖的叶沅。 疏忽了。 大意了。 以后对顾寒衣,要加倍小心! 叶沅拿了两块临走之前娘给她准备的阿胶去了周解家。 开门的是顾寒衣。 “老爷。” 顾寒衣无奈道:“属下说了,不会说出去的。” 叶沅扬了扬手中两块阿胶道:“我来看看周解,上次见面时我看他面色苍白,似乎是气血不继,特意给他准备了两块上好的阿胶。” 顾寒衣道:“老爷,请进。” 周解见了叶沅也悄悄同叶沅道:“老爷,我是不会去衙门的。” 处理了一天糟心事,还被顾寒衣发现了身份,如今上门又被周解拒绝。 叶沅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是为这事儿来的,我是真心来看你的。” 周解狐疑看她。 叶沅嘴角微抿道:“好了,还有个原因是想来看看顾寒衣,最近顾寒衣在衙门办差很是得力。” 周解颔首,看样子似信了。 县老爷叶沅有些卑微道:“那么,现在可以上桌吃饭了吗?” 周解点头。 叶沅呼出一口浊气。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叶沅自此之后便十分注意顾寒衣。 顾寒衣倒是一切表现入场,甚至两人单独相处时也未曾提过她女扮男装的事。 叶沅暂且松了口气。 如此到了八月桂花香浓时。 点点桂花似星子一般垂挂在树梢之间,微风吹来,便是香散十里。 叶沅望着秋月有些想念亲人了。 对着月亮念了几首思亲的诗后,幽幽叹气。 再在家里呆着她会憋出病的。 叶老爷换了一身竹青色的衣裳,抓住秋日的尾巴拿着把折扇晃晃悠悠出门了。 叶老爷走过青石巷路过石板长街,踏过美人桥,浮浮沉沉的桂子香漂浮在空气中,再看看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叶沅心中生出了自豪感。 这是她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 是她能干! 叶沅心情一好,随手买了一块刚蒸好的桂花糕。 小贩用芭蕉叶给她裹了,双手奉上道:“老爷您拿好,这是今年刚下的头一茬桂花,花香浓郁最是好吃。” 叶沅心情好,当场咬了一口,夸赞道:“味道很好。” 刚准备咬第二口,一个人闯来直接将他手里的桂花糕撞飞! 饶是叶沅有武艺在身也没能抓住她的桂花糕,眼睁睁看着桂花糕落在了地上。 “是谁?” 一句话刚问出。 顾寒衣和周解便出现在她面前。 两人一左一右便将方才撞到叶沅的精瘦男子抓住。 “盗窃孀居寡妇钱财,该打!” 周解抓住窃贼头便给了他一巴掌。 顾寒衣自怀中拿出一条束发带,将盗窃的手一捆。 一抬头看到叶沅道:“老爷,此人交给你还是送回衙门?” 叶沅今晚心情甚好,也没有教训盗贼得打算。 她站在长街中,眉眼一弯道:“送去衙门。” 第五十二章 夜酌 看到周解和顾寒衣。 这俩人没有泄露半点儿她的身份。 顾寒衣又道:“买上点儿吃的,带回去让老零头做。” 周解一个多月不见脸上终于回了血色,看起来倒是像从前模样了。 “老爷今晚是打算让我们陪您小酌?那您可是备好好酒了?” 叶沅笑道:“好酒我多得是,今晚我陪你们喝。” 周解熟知老零头的拿手菜。 负责说买什么东西的是他,付钱的是叶沅,肩上扛着东西的是盗贼。 一路四个人,走得十分和谐。 老零头看着放得满满当当的桌面,沉思了片刻后道:“老爷,小的以为您应当再给小的发一份厨娘的月钱。” 在叶沅开口之前老零头道:“这段日子以来,小的见老爷对于小的做的饭菜,还是很喜欢的,老爷,小的本职是看门……” 老零头挣扎道:“您不该如此对小的……” 鉴于老零头第一次见面就任由黑豹“凶”叶沅。 在叶沅的心里,老零头就是一个奸诈的小老头。 他装可怜在她面前是完全没用的。 “你这是能者多劳。” 叶沅望着老零头微笑。 老零头:“……” 叶沅指点江山道:“香辣猪蹄儿,多做点儿。我去拿两坛酒,等会儿一起喝酒。” 老零头叹气道:“是,遵命。” 老零头撸起袖子在厨房干活儿。 一边焯水一边说自己命苦碰上叶沅这么个主子。 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领一份儿月钱干着两份儿活儿。 从前的县老爷虽然没用点儿,自私点儿,贪财点儿,好弄权势点儿,但也没有叶沅这么剥削人的。 真是惨啊。 “您就别哭惨了。” 周解一边撸袖子一边道:“好歹这个老爷能叫顿顿都吃上肉,从前的老爷能让您吃上肉?” 周解这句话倒是大实话。 叶沅让他每日买菜后找她报账,账是三日一结。 老零头原本就喜吃肉,现在得了这个权力便是每日三餐肉是不断的。 周解说到老零头的心坎儿上了。 老零头忍下这口王八之气道:“说得对,老爷宅心仁厚,对下属是极好的。” 说话有点阴阳怪气。 周解胳膊肘一碰老零头道:“您竟然还跟我生气了,我们是什么关系?多少年的忘年交了,你居然跟我置气?就因为做吃的老爷没给钱?那之前,你不是也隔三岔五给我做吃的?” 老零头叹气道:“多一份月钱可以多喝几回好酒。” 周解闻言立刻开解道:“您想想,您如果把老爷伺候好了,她房里的好酒还怕进不了你的肚子?” 老零头直哼哼,没应话。 “我听老爷说了,今晚她会准备一坛好酒,至少得是十年的花雕酒才算得上是好酒吧?” “十年老花雕?” 老零头酒虫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 “至少吧。” 周解道:“毕竟咱们老爷可是从京城来的贵族子弟。” 老零头当下抄起竹沥勺将锅里的猪蹄给捞起来。 拿起蒜头便开始拍,并安排周解道:“切辣椒,老爷喜欢吃辣味儿的。” 周解笑着应了一声。 周解和老零头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顾寒衣和叶沅在后院对坐。 叶沅夸奖他:“你在衙门十分尽责。” 顾寒衣道:“老爷,就算您不夸我,我也会尽职尽责的。” 叶沅呼出一口浊气,真诚发问道:“顾寒衣,你的性子是不是一直都这么较真儿?” 顾寒衣认真想了想道:“老爷,较真是件好事儿。顾寒衣,在正事儿上不会欺骗您。” 叶沅若有所思,抓住了顾寒衣话里的漏洞道:“那你的意思是,不是正事上就会欺骗我?” 因为周解而欺骗过叶沅的顾寒衣顿时心虚。 顾寒衣低头。 “你是不是已经骗过我了?” 叶沅很怀疑。 顾寒衣沉默不语了。 叶沅问了几遍顾寒衣都不回答之后,叶沅可以确定了。 顾寒衣确实骗了她。 他奶奶的顾寒衣! 他竟然敢骗她! 可叶沅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来,他究竟在哪件事上骗过她。 真是可恶! 算了。 既然纠结已经没用了,不如装作大度,也能博个好感。 叶沅叹气,故作无赖道:“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于你。你现在是衙门的人,我自是信你的。” “顾寒衣,”叶沅关切道:“关于你的过去,你有没有想起点什么来?周解认识的人也多,没有帮你找大夫看看?” “没有。” 顾寒衣道:“我没有想起从前,周解所认识的人中也没有医治失忆症的能手。” “不过无妨,”顾寒衣道:“既然上天让我忘记,说不定是给我与过去斩断的机会,忘了便忘了。能想起来便想起来,若是想不起来,那我就当一辈子的顾寒衣。” 他面上带笑道:“周奶奶给我起的这个名字,我很喜欢。” 顾寒衣和之前的差别有点大。 叶沅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问他:“周解,都带你干了些什么?” 顾寒衣皱眉想了想道:“打架,骂人,气人。” 叶沅:“……” 叶沅想了想周解除了在照顾奶奶和幻术上,基本就没干过正事儿。 于是她真诚向顾寒衣建议道:“顾寒衣,你别一天到晚的跟着周解瞎折腾,好的你可以学,坏的,不能学,知道吗?” 失忆的人重新变回一张白纸,她不能看着顾寒衣被带歪了。 她希望衙门里的捕快都是正直的。 “不。” 顾寒衣道:“和周解在一起很好,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似他这般过我觉得很畅快。” 叶沅无话可说。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静静的吹风看月亮闻桂花香。 老零头和周解端着菜过来时,叶沅卡着点儿似的将二十年的陈酿倒入酒杯中。 尘封了二十年的酒香味儿甚至压过了院中的桂花香。 老零头的口水直流,加快步子走向石桌。 在酒香之中,老零头头一次谄媚的对叶沅道:“老爷,这是您最爱的猪蹄儿,您可要多吃几块啊。” 叶沅闻弦知意道:“我今晚准备了两坛酒,老零头,你可要不醉不归啊。” 老零头当下就想给叶沅磕一个。 周解和老零头的酒量早已互相练出来了,叶沅的酒量尚可。 今晚准备得十分妥当,气氛也很好,唯一的意外是顾寒衣。 第五十三章 重阳 他居然是沾酒就倒! 顾寒衣头重重磕在桌上都没醒。 三人面面相觑。 叶沅问周解,“他住在你家里这么久,没喝过酒?” 周解摇头。 叶沅冲老零头抬了抬下巴,老零头会意将顾寒衣扶进屋里,给他盖了一床薄被后出来继续和叶沅周解喝酒。 老零头和周解边喝酒边聊天,叶沅便听他们的聊天。 聊的内容无非是什么什么东西出来了可以吃了,今年冬天的时候打算去哪座山捡蘑菇等等,全部都是跟吃有关。 叶沅听得打哈欠,一杯一杯的自个儿喝。 她哥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回京城。 他怕是还是不知道自己被任命的地方是溪山县吧? 思绪乱糟糟的飘。 不知不觉叶沅喝多了,眼前的人影开始重叠。 叶沅便抱着酒壶回屋,冷不防的撞到了头。 叶沅踢了一脚柱子,口齿不清的骂了一句。 身后响起一道年轻男人的笑声。 现在衙门里就只剩下一个年轻男人。 周解。 叶老爷醉醺醺回头,指着周解想说什么,但醉意上涌,她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叶老爷晕倒了。 周解颇君子的接住叶老爷。 “老爷?” 叶沅含糊说了句什么。 周解听不清,只好抱着她回了屋。 老爷的房间布置得很清雅,屋内甚至还燃着兰香。 周解将叶沅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便离开了。 叶沅一夜好梦。 第二日醒来对昨晚的记忆仅限于她喝酒晕倒之前。 叶沅大致算了一下,她大约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可得空闲。 大理寺一旦看到她所呈的案子,必然就会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到时候溪山县这个小地方必会有贵人踏足。 她的清净日子也随之到头了。 叶沅空的时候便苦思案子,或者是去看看银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是银子上留下了什么线索估计也早就消失了。 阴兵夺宝的阴兵多半是幻术所化。 在场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并且坚信是阴兵夺宝,可见那人的幻术造诣甚至超过周解。 夺走宝物的是否就是梵净天的? 若是能抓住梵净天的人,或许可以问出点什么。 叶沅这么想,又想起上次在牢房自杀的三人。 邪教害人啊。 这种叫人忠心不二的办法,如果用在正道上,必能造福于社稷黎民。 叶老爷将库房的门关上,便瞅见了顾寒衣在同老零头说什么。 脚步声惊动了顾寒衣。 顾寒衣回头看到叶沅的眼中。 “老爷。” 叶沅颔颔首问到:“怎么了?有事?” “周解请老零头吃饭,老爷一起去吗?” “老零头不在衙门,我吃风吗?” 顾寒衣笑了笑道:“那老爷,现在随我们一道走?” “等一下。” 叶沅道:“老零头,把厨房里准备的菜带上,老爷我不能去白吃。” 老零头做饭素来是每顿必有肉,叶沅带着去也不算是失礼。 叶老爷带着老零头主仆两人一起吃上了周解家第一顿蹭的饭。 但叶沅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衙门也没什么事,天气也逐渐冷起来。 叶沅的食欲不好,也不大爱出门了,整日窝在房间里。 周解倒是经常来找来零头吃饭闲谈,这时候便会顺便给叶老爷带点儿东西。 如此一来二去,几人之间倒是越发熟识。 顾寒衣靠着出色的武艺成为了衙门捕头,叶沅也找到了一个落第秀才当了师爷。 师爷已经七十多岁了,来衙门陪着升了两次堂,回家的时候喝醉了酒骑着小毛驴摔在了地沟里。 幸亏路过的卖炭翁发现了他,不然师爷当晚得冻死在地沟里。 叶沅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带着银子上门探望了师爷,言语委婉的将师爷给辞了。 老零头知她被吓到了,问她为什么不让周解来衙门当师爷? “我早问过了。” 叶沅无奈道:“他不愿意来。” “不愿意?” 老零头若有所思后也跟着摇头道:“那小子是还惦记着查呢。” “查什么?” 叶沅止步扭头问。 “他父母失踪,这些年来周解一直在找寻他父母的踪迹。” “周解的父母便是溪山县人吧,为何我之前翻阅卷宗时未曾见到他父母失踪的报案?” “这便不得而知了。” 老零头含糊道:“或许是年头久了放错了地方,或者是被前几任老爷给弄丢了吧。” 他看着叶沅正色道:“老爷放心,周解绝对没问题,他父母也没问题。” 说完老零头似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严肃认真的对上叶沅的视线半晌没说话。 叶沅:“……好,我信你。” 眨眼便是九月九重阳节。 登高望远,插茱萸。 叶沅命老零头买了许多米粮,给中溪山县年满九十岁的老人送去。 周解让顾寒衣请叶沅去吃饭,叶沅前几日受了风寒变得十分畏寒因此婉拒了周解,让老零头提了一小坛酒送去给他们助助兴。 重阳一整天都阴冷得很,大多数人陪家中老人过了节便回了家。 到了傍晚时分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叶沅听着雨声,将柜子新做的棉被放到床上,直盖了两床被子。 叶沅很快枕着雨声便入眠了。 另一边周解家却是十分热闹。 顾寒衣沾酒即醉今晚便没有喝酒,只帮他们炙羊肉。 一直到深夜,喝得醉醺醺的老零头才跨出周家大门。 “你能回去吗?不能回去跟我挤一挤吧。” 周解担忧道,“以前我也在衙门睡过,别走吧,下着雨呢。” “不行。” 老零头打了个酒嗝道:“老爷在衙门呢,我得回去看门。” “黑豹你不是留在衙门了吗?” “那也不行,我本就是给老爷看门的。” 老零头去意坚决,摆手道:“赶紧进去吧,我要走了。” “路上慢点儿。” 周解递给他一把伞三道:“把伞打上。” 老零头撑开伞,走入了不紧不慢的雨幕之中。 走过了三条长街。 空气中的雨雾便将老零头的醉意给驱散了不少。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下着雨的青石板亮堂堂的,有些地方累了小水洼,偶有门口挂着灯笼的人家,昏黄的烛光倒映在小水洼中,踩上去像是进入了怪异世界。 前面传来了脚步声。 老零头心中疑惑,这么个雨天,还有人跟他一样在外面闲逛? 第五十四章 判官索命 脚步声沉重,还隐隐约约有铁链的声响。 难道是帮人运送货物的货夫? 也不对啊。 哪有晚上送东西的? 且,铁链声音,大晚上的怎么听来都觉得瘆人。 老零头循着声音走过去。 声音是自溪山县有名的富人居住的街道锦荣巷传来的。 老零头只来过一次,因住这里的人大多瞧不起似他这般的穷人,他挨了白眼和羞辱便没有再去过。 听到声音是从锦荣巷传来的,老零头原本的不愿意去。 但铁链的声音越来越大,沉重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 好奇心驱使着老零头走了过去。 富人大多都不疼惜烛,一条巷子门前的灯笼都是亮着的。 老零头即便上了年纪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平整的青石板上雨水流入旁边的水沟,但雨水的颜色在黑夜中显得不大正常。 颜色是铁锈红。 不。 应该是血。 老零头吸了吸鼻子,闻见了空气中漂浮的血腥味儿。 杀……杀人了? 老零头心中大惊。 想拔腿离开,却没想到腿脚发软竟动弹不得! 明明雨声喧闹,但老零头却清晰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个比寻常人身形高大的阴司判官出现在拐角。 他手里拿着铁链,铁链上面生长着倒勾,勾住了一串人头! 鲜血便是从那个地方流出的! 判官的眼睛呈现赤红色,宛若血水朱砂。 老零头现在无比痛恨自己这双不中用的腿!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动弹不得? 他身子抖如筛糠。 这时阴司判官的眼睛对上了老零头的! 老零头浑身的血液冻结在了这一刻。 完了。 老零头想,他的脑袋也要挂在铁链上,跟一根藤上一串串的葫芦似的。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判官朝老零头冲来。 老零头眼看着大块头朝他冲来,两眼一翻晕倒在秋日冰冷的雨水中。 “老零头,老零头,快醒醒,快醒醒。” 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他的老爷。 老零头感动得人还没睁眼,热泪先滚出来了。 “老爷,您也下来了?” 他口齿不清说了一句。 叶沅倒也听清楚了。 “下什么下,你赶紧睁眼,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听声音是老爷生气了。 老零头睁眼,入眼是榕树宽大的树冠。 老爷,顾寒衣,小流,元成,还有许多百姓都围着他。 “我……没死?” 叶沅闻言便知道昨晚老零头大约是吓着了。 她忍住焦灼,耐心道:“你还活着,很安全,别怕。” 老零头闻言松了一大口气,随后后怕的情绪涌上心间道:“老爷,判官上来了!跟庙里的判官一样!我还以为他杀了我呢!” “你昨晚果然看到了。” “小的……” 很好。 知道自称小的了。 看来老零头已经彻底清醒了。 叶沅道:“先别说,你先回衙门再说。” “老爷……好,小的听老爷的。” 老零头起身朝巷内看了一眼,青砖石缝里的红色血液还清晰可见。 也不知昨晚,他杀了多少人。 老零头打了个寒颤。 “元成带老零头回去。” 叶沅沉声吩咐。 “是,老爷。” 元成扶着老零头离开。 叶沅则转身踏入了还残余着鲜血的青石板上。 锦荣巷。 曾经住进这里是体面,如今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锦荣巷中最有钱的黄家,一夜之间,黄老爷连同妻妾孩子三十余人,全部死了。 府中仆妇小厮说昨晚没听到任何声响。 像是在睡梦中被人取走了性命一般,无迹可寻。 不。 不会的。 只要杀了人,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就如同只要你来过这世上,就一定会留下属于你的痕迹。 慢慢找,不着急。 叶沅沿着青石板缓缓朝前头走,青石板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除了哪怕是雨水也没有刷去的血腥味儿。 拐角处跑进来几条野狗。 这里的血腥味儿将它们吸引过来,舔着地面上残余的血水。 一条瘦弱的奔向一团淡粉色的东西,添了一口露出了白花花的软肉。 叶沅仔细辨认,忍不住俯身干呕起来。 那是人的脑花。 瘦弱的野狗护不住脑花,被其余大狗抢吃。 野狗争红了眼。 叶沅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将野狗撵走。 野狗本就是什么都吃。 若是它们尝过人血,吃过人脑花,以后会不会成群结队的将弱小的孩子,老人当作捕猎对象? 叶沅野狗撵走后推开了黄家的大门。 黄家的大门是昂贵的木料,漆成了大红色,推开门有一种仿佛已经几百年的厚重感。 入眼是一整块和田玉雕刻成的福运绵长图案,两侧摆放的花卉也全都是昂贵的品种。 但这些东西叶沅只不过匆匆掠过一眼。 真正吸引叶沅目光的是地上那一串的血迹。 似被拖拽的一条血痕。 像是刚握毛笔的幼童,在宣纸上划下的一笔。 叶沅壮着胆子往里走。 “老爷,小的已将围观百姓都撵走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我要进去看看,你随我进去吧。” 万一需要搭把手什么的。 毕竟这么多血,肯定会有尸体的。 宁福咽了咽口水道:“是,老爷。” 宁福跟着叶沅往里深入。 原本向往的富庶大户家宅,如今却觉得阴风阵阵,连里面的名贵陈设也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 宁福害怕的握紧了佩刀,一步也不敢离开叶沅。 现在这个地方最好不要出现,除了他和老爷之外任何喘气和不喘气的东西。 但在走入第一间房的时候,宁福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出去吧。” 叶沅冷声吩咐。 宁福毫不犹豫丢下叶沅转身便跑。 叶沅看着房间内被扭曲成诡异姿势的尸体,面色苍白。 一个只赤裸着身体的男子被斩断了头颅,悬鲜血流了一夜在地面上凝固成了一滩血豆腐。 他的四肢被扭断,双手双脚被一根绳子捆在一起,身体依靠着这根绳子,悬挂在横梁上腰上压了一块磨盘。 因此肚子也被压破了,场子像是被打坏的蛛丝一般悬挂在虚空中。 怪异的气味直往人的鼻腔里钻。 叶沅蹙眉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没有动手解下尸体。 再往里面走。 是浑身赤裸的女尸。 白花花的肉体,窈窕纤细,但此时成了毫无生气的尸体。 她同样没有头颅。 她是呈跪着的姿势,被砍掉头颅的脖子触着地面,像是在磕头请求谁的原谅。 第五十五章 一串人头 “复仇。” 叶沅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如此残忍的手段,叶沅只想的出来这一个缘由。 外面的雨似下得越发大,如同密鼓重捶敲击在叶沅的耳膜。 县衙。 老零头浑身湿透了,在冰凉的秋雨里泡了一晚上但是居然没得伤寒。 回来换了一身衣裳,刚打开房门便看到等候的叶沅。 “你昨晚看到了什么?” 叶沅沉声问。 老零头整理了下思绪道:“我昨晚从周解家出来后走到锦荣巷附近就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链声……” 说到此处老零头的身子发颤,他感觉到自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然后呢?” “你还看到了什么?” 叶沅观察着老零头的神色,试探问,“你看到了案犯杀人?” 叶沅回忆了下老零头今早说的话,试探着道:“今早你说看到判官,和庙里的一样,你看到了旁观?” “判官……” 老零头面色发白,嘴唇上也没有血色,显然是怕到了极点。 “是,我看到了判官。” “他将人头勾在他的铁链上面,好多个人头,黑乎乎的头发,殷红的血,翻飞的肉被雨冲刷成了白色……” 老零头说着弯腰干呕。 叶沅也觉得脚底发凉。 梵净天…… 又是梵净天! “他的一双眼睛猩红猩红的,他看到了我,朝我冲过来,我就晕倒了。老爷,我当时都以为我死了……” “他好吓人……” “那一串的人头葫芦,密密麻麻吗的啊!” …… 因为恐惧,老零头说话有些乱糟糟的。 叶沅安抚道:“好,我知道了,你别怕了,你活着回来了,你现在很安全,不会有事了,这里是衙门,他不敢进来。” “可是老爷,判官不怕官府,他不是妖怪,他是神灵。” 老零头眼中满是恐惧,“他能进来。” 叶沅叹了口气道:“要进来也是老爷我挡在你面前,你怕什么?死也是我先死,我的脑袋肯定挂在你脑袋前头!” 她越说越坚定,这样倒给了老零头安全感。 老零头眼眶微微泛红看着叶沅。 “好了,你休息吧,今天别做饭了,我让小流去酒楼叫一桌饭菜来。” “小的谢老爷。” 很好,六神归位了。 “去吧。” 叶沅给老零头将门关上,一低头看到黑虎趴在门口。 脚一抬将黑虎撵进去陪老零头去了。 “老爷不好了,出事了!” 小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 “怎么了?出了何事?” 还有比现在黄家的案子更糟糕的事吗? “人,人头……” “说清楚,什么人头?在哪里?” 老零头刚才说了,他看到判官手里拿着铁链,铁链上挂满了人头。 她在黄家走遍了好几个屋子,看到的都是没有头的尸体。 黄家所有主子的人头都被切割下来了! “好大一串人头,挂在了城外的城隍庙里!” “是谁来报的?” “城隍庙的庙祝!今早打开门就看到横梁上挂着一条粗重的铁链,上面串着人头。” “带路!” 叶沅和小流赶到时,城隍庙外围满了百姓。 她心中一沉,若是城隍庙里挤满了百姓,就算是线索也会被破坏。 叶沅心急如焚过去,拨开人群却看到门口被人放了一条横着的长凳,上面放了一把长刀,正是顾寒衣的捕头佩刀。 再往里面看,空空荡荡没有一个百姓。 叶沅心弦一松。 幸亏顾寒衣来得快。 “老爷来了。” “老爷,有人说这里面挂的是黄家三十口的人头,到底是不是啊?” “他们作恶多端,是不是城隍爷夜里去收的性命?” “老爷,跟我们说说吧!” “哎,老爷!” …… “赶紧回去,别在这里等了。” 叶沅匆匆说一句便往里面走。 若是再晚一步只怕她的袖子都要被扯坏。 城隍庙庙祝迎了出来道:“老爷,您可来了,那位官爷非要小的在这里等您。” 庙祝说话都在发抖。 “说说你今日见到那……的事,以及城隍庙平日有没有上锁,你今日来开门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庙祝原本被提及那串人头便害怕,叶沅问了其他问他他的思绪便被引到了看到它之前。 “城隍庙夜里是不上锁的,但小的怕野狗进去吃城隍爷的供品便每天晚上都将门锁带上。” “今早小的还是照着从前的时辰来开门,一切都正常。” “昨天夜里下了很久的雨,树上的枯叶都被打落下来了,小的便先将这里清扫过后再进去给城隍爷扫地。” “刚进去,小的便看到地上滴了很多水,小的还以为是屋顶漏雨了,谁知道……” 庙祝闭眼害怕道:“谁知道小的一抬头就看到了发白的死人头啊!” 庙祝终于还是崩溃大哭。 “你开门时有没有看到门锁被破坏的痕迹?” “没有没有,门锁都是好好的。” “城隍庙素日就你一个人在吗?” “城隍爷不似其他神仙香火旺盛,也没什么人来上香捐香油钱,日子过得清苦,因此一直是小的在此处守着。” “素日可有什么常来城隍庙的人?” “除了几个熟人之外,来的人很少。” “都有谁,说一遍。” “城东的焦家,城北宋家……” 庙祝将人都说了一遍。 叶沅想了想道:“最近几日可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古怪的事?” 庙祝哭丧着脸道:“没有,都没有,小的本本分分勤勤恳恳的伺候城隍老爷,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啊!” “行了,你先回去吧。” 叶沅道:“有事自有捕快来传你去衙门,你别怕,你若没做坏事,自不会牵扯进这案子里。” 庙祝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谢过叶沅往外走。 “哎。” 叶沅叫住他叮嘱道:“这里面的事,不要与人说。” “哎,小的遵命。” 庙祝逃也似的离开了。 叶沅抬脚进入城隍庙正殿。 “老爷来了。” 周解的声音自右手边传来。 叶沅转头看去。 “此地还没有人进来过,老爷放心。” 顾寒衣的声音自左手边传来。 叶沅转头看向顾寒衣。 “我与周解听到消息便赶来,所幸赶上了。” 叶沅颔首,“你们做得很对,不能让百姓进来。”稍顿,叶沅又问,“你们应当已经查过此地了,可有发现什么?” 第五十六章 验头颅 “没有。” 顾寒衣满脸凝重道:“这下面一丝痕迹也无。” 周解走过来道:“除了现在横梁上挂着人头的铁索之外,凶手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地面尚有未干的水渍。 但横梁上已经没有往下滴水了。 按照老零头的说法,头颅从黄家拖拽出来,昨晚又是一直下雨,现在却头发已经滴干了。 说明至少已经挂在上面两个多时辰了。 叶沅抬头朝横梁看去。 入目便是一张睁大的人脸。 胖乎乎的人头,八字胡,一张脸肿胀得像泡涨的馒头。 他的旁边紧挨着另一个女子的人头。 女子头发散乱将脸几乎都遮住了,只露出小半个下巴,下巴上有小伤口,头发上还有泥污。 目光朝旁边看去。 果然是一串人头。 铁链上人头像是结得甚好的葫芦藤。 一个个人头露出的人脸皆是毫无血色,全然是冰冷的死气。 叶沅有些反胃。 从前摸尸体,捡骨头看死人都是一个个,最多不过几个。 但现在眼前的是三十个人头,一串串的。 视觉冲击力太强。 但现在她是老爷。 老爷不能丢人,不能被人笑话胆儿小。 叶沅硬生生把恶心感压下。 “顾寒衣,把铁链放下来。” “遵命。” 顾寒衣轻盈飞身上横梁,将缠绕了几圈儿的铁链解开,他准备伸手放下的时候,手一顿提醒道:“老爷,我若是这边松手,人头就……” 就撞到旁边的柱子上去了! 被拖拽了一路,雨水冲刷了大半夜的人头再被撞一下,不用想都知道脑花肯定会被撞出来! 叶沅:“……” 叶沅深吸一口气道:“你等一下,我上来。” 叶老爷强忍着恶心,飞身上横梁。 好巧不巧,这边铁链上串的最后一颗人头是孩子的人头。 孩子眼睛睁着,走了泥泞路,眼球上粘染上了泥土。 几岁的孩子都没放过。 凶手和黄家不知有多深的仇怨。 叶沅解下铁链。 和顾寒衣一起提着铁链下横梁。 黄家三十口,三十颗人头被轻轻的放在了地上。 “老爷,这要怎么带回衙门?” “周解,你去找个大木箱装头颅。” 叶沅走向头颅道:“顾寒衣,你怕吗?” 顾寒衣摇头,“这些都是死物,只不过看起来瘆人些罢了,并不觉得害怕。” “很好。” 叶沅道:“我要在这里验尸……头颅。” 虽然只是头颅,但也能从中得知一些信息。 叶沅蹲下身子从头到尾看头颅的切口。 周解在城隍庙中寻找一番后没找到大木箱,便去外面寻。 顾寒衣拿了庙祝的纸和笔,绘了头颅的相貌,但却不会写字。 叶沅:“……” 她叹气道:“罢了,你能画就画画,写字的事,交给我。” “此人应是黄老爷,我去的第一个房间便是他的。” 叶沅掠过了他的躯干状态,直接描述他的头颅。 “头颅切口不平整,有些地方有数次砍的痕迹。凶器应该不是锋利的刀,剑之类的东西。” “头颅有被撞击的痕迹留下的青紫,皮肉被割破,其中……有小碎石和沙粒,青紫痕迹是死后造成的。” “第二个头颅,身份不明,头颅切口光滑平整,猜测是妾室。头发散乱,上有泥沙,头皮有被尖锐物体割破,扎入碎石,面上有擦伤痕迹,半张脸……皮肉尽毁,骨头凸出,有轻微磨损。” “第三个头颅,身份不明,切口基本平整,猜测是黄老爷正妻。眼珠被挖,内嵌沙石,耳朵,脸颊被磨掉……” “第四个头颅……” 周解搬来了大木箱,但叶沅和顾寒衣还没将头颅验完了。 叶沅验尸的时候眉头紧蹙,神情凝重。 她脸色发白,应该是被吓到或者是恶心到了。 叶沅在周解对面,顾寒衣便是背对着的周解。 周解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就看到了顾寒衣手上的东西。 他只画画,没有写字。 周解:“……” 叶沅还在一边查验一边说。 整整三十颗头颅,这么说一遍,回头再写,难免有疏漏。 顾寒衣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是不会写字的人啊。 周解轻轻上前从顾寒衣的手中接过笔。 “此人切口平整,左耳上有一颗红痣,门牙掉了两颗……” 周解根据叶沅所说一一记下。 “第三十颗头颅,此头颅为幼子,年龄至多不过七岁,脸上血肉尽数摩去,只剩少量肉块……” “幼子都能下去此等狠手,那人……” “老爷。” 周解道:“凶手下手狠辣,我猜测应是报复,凶手与黄家有积怨。个中缘由尚且清楚,老爷莫要陷入为主。” 叶沅抬头。 长时间看头颅,猛地抬头,外面刺眼的亮光照进来,叶沅一时没看清楚周解。 “怎么是你?” “不是我那是谁?您的总捕头又不识字,难不成您能记住三十颗头颅的所有验尸结果?” 周解将画像最后一笔画好道:“我画人像还不错,之前帮人说媒,双方最开始不见面便是靠着我的画像看心意的。” 叶沅缓缓起身道:“把头颅解下来,放进木箱抬回去。” 头颅一个个被顾寒衣解下放入木箱。 黑色的铁链上特意挂上去的深深尖勾上还勾着血肉和脑花。 叶沅将铁链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顾寒衣将铁链也放入了木箱中。 城隍庙里木棒子有,周解顾寒衣抬着木箱回了衙门。 县城里黄家被灭了门,城外城隍庙里出现了一串头颅。 这等奇事一上午的功夫便传遍了整个溪山县。 大木箱子一抬出去便引得百姓围观。 顾寒衣抬着木箱子目不斜视,周解被看得不自在,小流紧跟着的叶沅。 周解最后施展了一个小小的幻术将百姓迷住后和周解快速将木箱子抬离。 四人回到衙门,元成宁福老零头还在等着叶沅吃饭。 叶沅一连看了三十个头颅,自是没什么胃口。 周解也不大吃得下,小流没进去看人头倒是和顾寒衣一起坐下。 叶沅转过身走出院子,在月亮门前坐下。 她正对着的是装着黄家三十口人的大木箱子。 周解见状走过去道:“老爷,事既已出,我们只需找出真相,抓住案犯便可结案,你无需多想。” 为官之人一生要面对多少桩案子? 如果每一桩案子都全身心投入,只怕还没等到告老还乡便已心力耗尽而死了。 第五十七章 活县志 “周解,昨晚老零头看到了凶手。” 叶沅看着木箱道。 “判官。” 叶沅道:“他说他看到了和庙里一模一样的判官。” 周解道:“判官索命?” “老零头自你家出来后听见锁链声,便去了锦荣巷,他看到双眼猩红的判官拖曳着挂着头颅的铁链自从锦荣巷走出。” 幽深的雨夜,看到这幅画面得把人吓死。 周解瞬间理解了老零头今天有些发白的脸色。 “听起来是凶手假扮成判官索命的故事对不对?” 叶沅摇头道:“老零头说判官朝他冲了过来,他就晕倒了。” “按照老零头的描述,旁观身材高大异于常人。” “且眼睛猩红似有光,有些像鬼神之说。” 叶沅道:“我怀疑,可能与梵净天有关。” 周解目光一沉。 “周解,我不知道你真正拒绝我的原因是什么,但我知道,你对梵净天很感兴趣。” “从遇仙楼,到百花村,你都参与其中,这次的判官索命,你也会有兴趣是吗?” “老爷……” “溪山县只有你一人懂得幻术,我需要你相助。” 叶沅沉声道:“只要是与梵净天有关,你助我,且我所查到的所有线索,并不仅限于此次的案子,还包括我所知的所有关于梵净天的消息,我都会告诉你,但条件是,周解,你要不遗余力的帮我。” “黄家三十口的人头就在我们面前,他们其中有老人,有稚子,也有弱女子……我如果抓不住凶手,我此生都难以安枕。” “好。” 周解道:“我答应你。” 叶沅心头一松道:“谢谢你。” “你歇会儿,我去查查黄老爷家的消息。” “溪山县的活县志就在这里,老爷去番什么老黄历?” 周解笑。 “黄云龙,祖籍溪山县,少时家贫,十七岁外出,五年后归来,在溪山县开了个酿酒坊,三年后干起了贩卖药材的生意,溪山县周边所有城镇山林采药人所采的药材都卖给他,后来他开辟了一个山林专门种植一些可以种植的药材,自此飞黄腾达。” “锦荣巷的宅子便是他做药材生意的第三年买的。” “他可有跟什么人结怨?凶手只杀了黄云龙极其家里人,府中奴仆未曾伤害一丝一毫,很明显的报复。” “黄云龙此人风评不好,因为他经常做一些压价的事,将药材的价格压得很低,然后高价卖给药铺商贩,以此谋利。” “我记得采药人与药农和黄云龙之间曾经发生过几次大冲突,最后死了两个人,但最后黄云龙都花钱了事了。” “死了人?衙门不管吗?” 叶沅震惊道。 “衙门?” 周解似笑非笑道:“老爷,并不是所有来赴任的老爷都如您一般清廉,黄云龙买通了官府,强逼着药农与采药人收下赔偿,甚至还……” 说到此处周解忽的停息下来道:“老爷,这些事,理应您自己去问,那些人都还活着。我说,您虽然会信,但总归不是从受害者口中听得。” “黄云龙此次被杀,是因为报复,这些年他只得罪过药农?采药人?” “我从未出过溪山县,因此溪山县外的事我并不知情,老爷可亲自去问问,或者是派元成宁福去打听打听。” “此案惨烈,想必已经传开了。” 叶沅道:“外面城镇州府若有知道黄云龙的也会站出来谈论,我这便命元成去跑一趟。” 叶沅起身,看着周解道:“可能要辛苦你带我去药农和采药人家去一趟了。” “好,我等老爷吩咐。” 叶沅等他们元成吃完饭后才吩咐他道:“黄云龙做生意会找衙门发放路引,你根据路引去黄云龙做生意去过最多的地方探查探查黄云龙可有跟谁结怨,他在外又跟谁的有过纠葛,这些东西你整理成册回来交给我。” “是,老爷。” 元成领命而去。 “老爷,黄家的三十具无头尸体已经抬回来了,人头也带回来了,要把人头安回去吗?” 砍断的人头怎么安? 只有缝合。 小流的胆子…… 叶沅摇头。 宁福……年纪比小流还小。 顾寒衣…… 不能指望他会。 老零头…… 吓得现在还脸发白呢,更指望不上了。 现在她要赶着去查案……有空闲的时间则是晚上。 晚上缝头颅……也不是不可以。 “等我回衙门再处理。” “您现在要出门?” 叶沅颔首,“去一趟黄家,若有好事者统统驱逐,黄家外面不许人逗留。” 叶沅看向宁福,“你也去,你们互相壮壮胆。” 宁福和小流瞬间感激之情涌上心头,瞬间觉得老爷看起来都更可敬了。 “周解,走吧。” “老爷,为早点回来,还是去租两匹快马吧。” 叶沅颔首。 两人出了衙门直奔租马铺子。 周解挑了两匹枣红色的马儿。 叶沅看着马儿下了决心,一定要养着两匹马在衙门办差用。 叶沅不识的路,周解便走在前头。 一路从闹市穿过,便听了满耳朵的关于黄家的事。 有些百姓在拍手称快道:“黄云龙那恶霸总算是死了,这些年独霸溪山县这一片得药材生意,令许多药材商人生意做不下去远走他乡,还恶意压价,打压药农……如今入了,这一片儿的药材生意可算是活过来了。” “就是就是,黄云龙素日里极尽奢华,平素有什么好东西若是不先送给黄家,那那店主的生意可就别想做了。” “虽说黄云龙可恶,可是他全家的死状也太凄惨了吧?” “是啊是啊,据说全家三十口人的脑袋全部都被砍下来了,连他小儿子都没放过,那孩子也还小啊。” “呸!什么小孩子?” “黄云龙的儿子也不过是个坏坯子!死了正好!” “也不知是谁下的手,哎,希望杀了仇人,这溪山县就太平了吧。” “但愿吧。” …… 如此之类的谈论不绝于耳。 叶沅听了心弦越发绷紧。 黄云龙一家死得虽惨烈,但黄云龙风评不好,仇家也多。 凶手,更是难查了。 周解似也不耐听这些,后来走的都是小路。 两匹快马飞奔,天擦黑的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 叶沅原本还想着晚上回去熬夜缝人头,如今看来今夜能赶回去都不错了。 村子里的屋舍都亮着灯。 星星点点的,倒是看起来挺祥和。 第五十八章 药篓村 “此处名唤药篓村,黄云龙素日来收购药材,便是来此处。所有的采药人都会在黄家来人收购药材的时候将采到的药材送来。” 周解指着山上道:“给黄云龙种植药材的人,终年在山上打理着药田,素日是不下山的,若是老爷有话去问,今夜就得踏着月色爬山了。” “无妨。” 叶沅下马,牵着缰绳道:“我们走吧。” “老爷等一等,我先过去报个名号。” 叶沅闻言奇了道:“你在此地很有名?” “这是药篓村得规矩。” 周解道:“黄云龙为防有人闹事,和被抢生意,便派了人来此驻守,素日是不会放人进去的。” “那你去是抱你的名号,还是我的名号?” “自然是老爷的,我一个溪山县的小混混,哪里比得上老爷的名号好使?” 周解说着叮嘱道:“老爷稍待,我先过去,免得他们对老爷不敬。” 叶沅今日也足够心烦意乱了,不想再听些些污言秽语便在原地等周解。 周解牵着马过去,刚走了几步便被一道厉喝道:“站住!” 周解不止站住了,还抬起双手,放开了缰绳。 “溪山县衙县令在此,尔等速开栅门,恭迎大人入村。” “县令?” 黄云龙的人大笑道:“咱们溪山县已经多久没县令大人了?你说你是你就是?” “我告诉你,本大爷只听黄老爷号令,今日便是天皇老子来了也没用!” 周解早知这些狗腿子会不听。 “黄老爷的号令?” 周解冷笑道:“等你们黄老爷断了的人头来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哪儿来的杂碎,敢咒我们老爷?” “将他打出去!” “来呀,打死他!” …… “你们在这里忠心当狗,主子死了都不知道回去奔丧?” 回答周解的是两把砍过来的刀。 周解慌忙躲避。 叶沅却转身轻巧的将两把刀接下后劈手砍去。 “速速开门,”叶沅道:“我乃溪山县县令叶则,黄云龙已死,你们再把持此地便等同匪乱,本官可奏明朝廷将你们剿杀!” “老爷真死了?” “怎么可能?” “前两月老爷不是才派了周管事过来运送药材?” “可那都是两个月之前的事了。” “下面那个人真的是县令老爷?” “我们自从来了这药篓村就没有回过县里,怎么知道他是真是假?” 叶沅拿出县令令牌道:“本官只给你们三个数,若不开门,一律以匪乱论处!” “一,二……” 吱呀—— 栅栏门打开。 几个人跪在门口道:“小的恭迎大人。” 叶沅收了令牌问道:“你们的管事是谁?将他叫来。” “回大人,小的便是这里的管事,刘大。大人有什么想问的,问小的便是。” 这里光线微弱连人都看不清楚。 叶沅道:“进去,掌灯。你,”她指着刘大吩咐道:“随我进去,其余人去将村子里与黄云龙做药材生意的人叫来。” “无论采药人还是药农,能找来的统统都找来!” “大人。” 刘大见叶沅这阵仗有些被吓到了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老爷怎么突然间就死了?周管事怎么没来呢?即便是老爷死了,周管事也应该来的啊。还有夫人,夫人她……” “你是说,素日这里的生意都是周管事在打理?” “回大人,是的。老爷的生意做得大,他无法事事亲力亲为,大多数生意都是周管事在打理,有时候夫人也会过问一下,这里夫人也是来过的。” 尸体是三十个人。 因为尸体的穿着都不似奴仆,所以叶沅都以为三十具尸体都是黄云龙的家人。 据刘大所说,周管事和黄云龙很是亲近。 那么那三十具尸体中有可能其中一个便是周管事。 “周管事脸上可有什么特征?” 如果周管事的脸没有被磨烂掉的话……以她的记忆力是肯定能记得三十颗人头里有没有他。 刘大仔细回忆道:“周管事的左边脸颊上有一颗黑痣,黑痣上长了一根黑毛。” 第十五个头颅,正是如刘大所说。 黄家人只死了二十九个。 三十个其中一个是周管事! “老爷,周管事,也死了?” 刘大战战兢兢问。 叶沅淡淡“嗯”了一声不悦道:“案子的事,别多嘴。” 刘大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果。 黄老爷死了,周管事也死了。 现在县令老爷又查到了这里,是不是代表他的死期也到了? 刘大走了两步,终究是恐惧占据了身体的主权。 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绝望的问叶沅道:“老爷,小的会不会死?” 走在前头的叶老爷很中肯的道:“如果你做了坏事,就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刘大双眼一逼,这一秒钟将自己这辈子做的恶事都想了一遍。 善恶在他脑子里从未如此分明过。 “只要没伤人命,你就不会死。” 刘大闻言晕倒在地。 叶沅听到栽倒的声音没有回头。 黄云龙做的生意,估计就没有不黑心的。 这背篓村不知道藏了几条人命。 一个小喽啰手里居然都有人命官司在! 叶沅会想黄云龙的样子都觉得恶心。 但,案子是案子,个人喜恶是个人喜恶。 她身为官员,要分清。 背篓村修建了一个有管事来时专门休息的大堂。 管事没来,便是这些喽啰休息的地方。 里面灯火通明,有几个衣着清凉的少女跪伏在地,桌上放着美酒佳肴,地上随意丢弃着骨头酒杯。 可见这些喽啰素日里日子过得十分潇洒肆意。 “将刘大泼醒了给我带上来!” 叶沅冷声吩咐。 “是,老爷。” 周解领命而去。 湿淋淋的刘大很快被带上来。 “老爷,老爷饶命啊!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是黄老爷,黄云龙让我做的!不能怪我啊老爷!” 刘大一进来便磕了好几个响头。 “现在知道错了又有什么用?” 叶沅冷笑,“既怕死,当初作恶的时候就该好好想想该不该!” “黄云龙让你在这里都做了些什么,你如实说。” 刘大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是,小的都告诉您。” “黄云龙想要低价收购药材,但是这里的采药人熟知各种药材的价格,他们不肯低价卖给黄云龙,黄云龙便派我们兄弟过来镇守……不,欺压这里的村民,逼着他们上山去采药。哪怕是采到了百年人参,也不过只给几个铜板了事。” 第五十九章 恶事 “村民们不肯被他如此欺压便反抗。” 刘大说着声音渐低。 叶沅明白了,这厮要说到自己作恶的地方了。 “老爷,小的现在算是弃暗投明吗?” “不算。” 叶沅认真道:“现在黄云龙已经死了,而且是本官找上门的。” 刘大脸色一白,心如死灰状。 “不过,你说的若是有用,又能立功,本官会酌情考虑削减刑罚。” “小的谢老爷!” 刘大接连磕好几个响头。 有了叶沅这句话,刘大宛若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所知道的悉数说出。 “大人,黄云龙他不是人。” 刘大愤愤道:“但凡有不服他的,便命我们兄弟下狠手打,弄出了人命随便给点儿钱当作安葬费便了事。” “村子里漂亮的姑娘也要给他送去,至今村子里还有烈性的姑娘划破了脸蛋,就为了不被黄云龙玷污。” “还有呢。” “山上的药田是怎么回事?” “哦哦,回大人,那是黄云龙为了糊弄药商派人开辟,不,算是强占的。我听这里的村民说,寻常要生长三年才有药效的药物,他命人勤施肥一年便开采卖出去。” 真是越听越觉得不是个东西。 刘大知道现在说越多黄云的不是,便对他越有利,他绞尽脑汁的想黄云龙的罪。 此时村民们来了。 一个个头颅低垂,似乎多这里很恐惧。 “黄云龙派你们守着村口,可是寻常不让他们出去?” 刘大重重点头道:“对,黄云龙怕他们跑了就没人给他采药种药了,因此村里的人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外出了!” 难怪这里的事一直没有外传。 黄云龙将村民当作自己的劳工圈禁在此处。 “老爷,小的还知道……” “行了。” 叶沅侧头看向周解道:“将他带过去仔细盘问,他说的都记下来。” 周解一抬下巴对刘大道:“走吧。” “叫村长进来。” 小喽啰出去恭恭敬敬的把村长请进来。 一个打着赤脚,玩起裤腿,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者进来。 “小老儿拜见老爷。” 他跪下磕头。 “起来,坐着回话。” 叶沅见他手上脚上都有不少伤痕,想必平时多受刘大等人的苦头,便不忍叫他跪着回话。 “小老儿谢老爷。” “我近日来便是给你们做主,你有何冤屈只管同我说,无需顾忌。” 几块木板拼凑成的小凳子抬过去。 叶沅看到刚坐下的村长流出了两行泪。 “老爷,您终于来了。” 村长哽咽道:“您不知道这些年,我们药篓村过的是什么日子……” 村长哭起来。 门外也传来呜咽声。 “你们受苦了。” 叶沅道:“我来溪山县赴任才几月,周边乡镇尚未走完……此次来此,是因黄云龙之死……” “他死了?” 村长愕然。 叶沅颔首道:“是的,他已死。” 村长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哭又笑。 “终于……终于死了……肯定是老天爷看不过,派了鬼差来索他的命!” “鬼差索命?” 叶沅敏锐发现不对道:“你为什么这么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作恶多端的人即便是阳寿未尽,阎罗王也会派鬼差来阳间索命,这是我们背篓村老人世代传下来的话。” 村长解释道:“黄云龙仗着有钱欺压我背篓村人,还有他们……” 村长含泪红着眼指着不远处的刘大道:“他们这些爪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年糟蹋村子里多少好姑娘……” 刘大吓得瞬间跪下直求村长饶命。 叶沅又仔细问了黄云龙做下的恶事,村长悉数回答。 叶沅听完起身出去,对村名们道:“黄云龙的人本官会带回衙门,你们从此……恢复从前的生活。” 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村民怯怯的问:“那他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 叶沅声音温和道;“他已经死了。” 村民爆发了一阵欢呼。 “大人,刘大已经全部都交代了。可以让他带着手下人自己回衙门,您要上山吗?” “不必了。” 叶沅道:“黄云龙所作的恶事村长已经全部告诉我了。” 她目光看向山上,微弱的光亮半明半暗在那隐隐青山之间。 “背篓村的,关于一个名叫黄云龙的噩梦,结束了。” “回衙门。” 叶沅往外走。 村长和村民簇拥着叶沅,殷勤的为她提灯照路。 这是叶沅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簇拥着,但心中却是百味杂陈。 “村长。” 叶沅忽的问:“背篓村这些年,可有什么人离开过吗?” 村长斩钉截铁道:“回老爷,黄云龙将把控着村口的路,村里人便无法外出,从未有人离过村子。” “除了黄云龙的人外,可有人来过的村中?” “没有。” 村长十分笃定。 “好,我知道了。” 叶沅抬脚往前走。 刚才挺村长所言和黄云龙一家之死扯得上关联,还以为那凶手是出自背篓村。 是她太心急了。 叶沅与周解带着人趁着夜色回了衙门。 此时已将近四更天了。 叶沅没有休息,让人把刘大等喽啰压入大牢便直奔停放尸体的地方。 尸体头颅都放在一处。 刚进去顾寒衣便道:“老爷,属下带来一个黄府胆大的小厮,助你辨认躯干。” 小厮机灵上前行礼。 “小的拜见大人。” “你不怕?” 叶沅道:“若是看了晚上做噩梦……” “小的家中便是做纸扎的,家中祖母母亲也一直给人缝制寿衣,小的一直觉得,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小的不怕。” “好。” 叶沅道:“你助我将头颅召回躯干,本官酬你一两银。” 小厮和顾寒衣一直等待,叶沅没想过让他们陪到最后。 便将头颅从箱子里拿出来后,由小厮辨认衣服之后暂且先将头颅放上。 三十颗头颅放一颗,叶沅便问身份。 周解拿出之前记录的册子写上各自的身份。 等头颅都放好之后叶沅给了银子,小厮道谢离开。 “你们都走吧。” 叶沅道:“我慢慢干。” “三十颗头颅,老爷干到天亮也缝合不完。” 周解挽起袖子道:“我照顾奶奶多年,针线倒也做得不错,老爷不如让我试试。” “这可是缝人头,若是被人知道了,或许有人忌讳不会让你说亲事了。” “无妨。” 周解道:“我本来也不爱做媒。” 第六十章 城隍索命 “做媒费口舌,还不如跟着老爷,辨辨人便能有一两银子的进项。” 叶沅:“……” 周解已经穿好针线,开始缝第一个人头。 叶沅穿针引线开始缝人头。 顾寒衣守在门口。 天逐渐亮起来,叶沅和周解已经缝了一半。 缝好最后一颗人头后,叶沅动了动僵硬的脖子。 酸痛感几乎令她觉得脖子将要折断了。 周解放下针线,用胰子洗了手。 老零头此时端来一盆烧着熏烟的艾草。 周解从艾草盆上跨过后道:“老爷,我先回家了。” 叶沅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吃了再走吧。” 老零头道:“锅里蒸着包子呢。” 包子…… 缝了一晚上人头的周解坚定的摇头道:“老零头,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想吃包子,你做了也不必叫我吃。” 老零头往里面扫了一眼,了悟点头道:“昨晚辛苦了。” 周解摆手,阔步离开。 周解出了衙门径直归家。 这天他无论去哪里都会听到有人议论黄云龙满门被斩断头颅的事。 越来越多的人说是被仇家寻上门。 还有人联系到城隍庙,说是城隍老爷晚上动的手。 从前不知道的关于黄云龙做的恶事欺行霸市的事,全部都浮出水面。 从头到尾,还有中间的细枝末节全部都清清楚楚。 无论对方是善是恶,人走茶凉这句话都适用。 周解神色疲倦,披着满身日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另一边,周解离了衙门,叶沅洗了手,跨过了艾草盆。 老零头关切道:“老爷忙活了一夜,吃点儿东西歇会儿吧。” 叶沅摆手道:“吃不下,有热水吗?我想洗个澡。” 不怕尸体是一回事。 爱干净的女儿家又是一回事。 “有。” 老零头道:“知道老爷爱干净,锅里给老爷预备着呢。” 叶沅忙了一天一夜,原本就因为天寒而懒得动弹的身子经昨晚的夜奔,又熬夜缝合尸体,疲倦不堪。 在热水中跑着,叶沅神思逐渐放松。 不知不觉叶沅在浴桶中睡着了。 最后她是被冷醒的。 叶老爷在浴桶中睡着的后果便是发起了高热。 老零头想着她累了一天一夜便没有过去打搅她。 等到吃晚膳的时候,周解来衙门了。 宁福小流顾寒衣老零头围着石桌吃饭。 周解问,“老爷呢?” 四人闻言皆是猛地抬头,而后茫然看向周解。 “老爷还在衙门?我还以为老爷又出门查案了呢。” 这是小流。 “午膳也没见老爷出来吃啊。” 这是宁福。 老零头拿着筷子的手一拍头道:“我以为老爷累着了,就一天都没去看老爷了。老爷这都睡了一天了,别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顾寒衣放下碗,无语的看向老零头,“我们在外面忙了一天,你在衙门一次都没去看过老爷?” 老零头讪讪笑,“我这就去。” 老零头说着放下碗筷就要去叶沅的房间。 “我已经吃过了,我去看吧,你们继续吃。” 周解说着已向叶沅房间方向而去。 “我也去。” 顾寒衣紧跟其上。 周解和顾寒衣的目光对上,怎么看都有一种防备对方的意味。 两人都走得很快,几乎是同步到叶沅的房门外。 “先敲门。”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道。 顾寒衣周解对视一眼。 周解抬手敲门,里面人没回应。 周解又敲了两次。 还是没回应。 “老爷?” 顾寒衣忍不住唤了一声。 屋内还是没人应答。 顾寒衣与周解同时推开门。 屋内陈设雅致,门窗紧闭。 屏风上画着夏日清荷。 “老爷?” “老爷。” 周解与顾寒衣一前一后朝里面去,但没有径直走进去,而是只虚虚探头看了一眼。 但见叶沅躺在床上,面色潮红,似生了病。 “老爷病了。” 周解上前只看了一眼便知叶沅得了伤寒。 “老爷?” 再唤也无人应。 周解本欲给叶沅把脉,想掀被子又停下。 “去找大夫。” 老零头去找了熟识的大夫。 屋子里一下进来好几个人,床上昏睡的叶沅终于醒了。 大夫手已碰到叶沅的被子。 叶沅用尽力气往里一缩。 “我……” 叶沅嗓子沙哑得很,说话几乎是哑音。 “大人,老夫观您应是风邪入体,您让老夫给您把把脉好对阵下药。” “我没事,你写方子便是。” 叶沅这话声音很小,她又摇头。 “大人,您这样讳病忌医……” “开药吧。” 周解道:“大夫您行医多年,必能令大人药到病除。” 叶沅也跟着点头。 大夫无奈叹气道:“早知道便在药馆将药抓来了,这样现在都能熬药了。” 大夫走到书案旁写方子。 方子写完了,大夫回头看拥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得叶沅,眉头紧缩。 “大人,您是为了黄家的案子操劳过度才病倒的吧?” 确实也是如此。 叶沅点头。 大夫神情变得肃然起敬。 “大人,您真是个好官。” 叶沅笑了笑。 老零头拿了药方出去。 周解去给叶沅倒水,顾寒衣转身往外走。 大夫趁着收拾药箱的功夫,压低了声音问叶沅道:“老爷,黄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黄云龙得罪了人,被报复了,还是真的是城隍爷杀人?” 不等叶沅回答。 大夫满脸讶色道:“您是不知道啊!” 叶沅道:“怎么了?” “城隍庙现在香火非常旺盛,相信是城隍爷杀人的,都跑去感谢城隍爷了。现在连上香都要排队了!老夫的夫人从城隍庙路过的时候,看到队都排到外面了。” 叶沅:“……” “老爷,您便告诉我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案子尚且查清,本官不能透露案情,还请大夫见谅。” 大夫满脸失望。 低头收拾东西的时候,大夫道:“老爷,黄家的案子别看他们谈论得热闹,其实县里还是有不少人担心。” “他们怕什么?” “城隍索命。” 叶沅:“……” “没有的事。” 叶沅疲倦靠在枕上道:“大夫出去了与人闲谈时,可要记住本官所说。” 周解将水杯递给叶沅,叶沅喝了一口觉得嗓子终于舒服了一些。 “多谢。” 她的嗓子还是不大好。 送走大夫,周解站在门口道:“老零头把药带回来我会给老爷熬药,老爷先歇会儿。” 第六十一章 地狱图 叶沅轻轻点头。 周解看她这般模样,询问道:“老爷一日水米未进,喝点儿粥?” “不大想吃。” 叶沅恹恹的趴在枕上。 “药熬好了送过来,明日要查案了。” 这时候了还挂着案子。 周解道:“是,听大人吩咐。” 叶沅又闭眼睡过去了。 煎好药之后周解将药送过去时给叶沅带了一碗粥。 叶沅醒来迷迷糊糊喝了药,又被周解喂了几勺粥。 叶沅这天晚上梦见了许多零碎的画面。 有年幼时碰见疯道士,她用一个馒头磕头拜师后便偷偷跟着的他习武学验尸,还学了一身粗浅的医术。 画面一转便是她骨头错位,疯倒是轻飘飘的伸手捏着她的骨头,轻轻松松将她的骨头弄回原位。 而她听到骨头的声音,还没哭出来手腕就又活动了。 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疯道士了。 梦里的叶沅感慨,也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这么一想过后自己又否定。 肯定是活着的,老道士身上一共有两个葫芦。 大葫芦里面装的是烈酒,小葫芦里面装着救命的药丸。 总是脏兮兮的一身,好像什么都会一点。 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好像世上没有东西能困住他。 这样的人无论在何处都能过得好吧。 画面一转,叶沅又回到了黄云龙的卧房。 黄云龙被压出来的肠子,地上凝固的血豆腐。 被斩断头颅的尸体整齐划一的朝她走来。 连黄云龙都伸手把肠子塞回肚子里。 “帮帮我,抓住凶手,我把我的钱都给你。” 他恶狠狠道:“我要让他不得好死下地狱!” 叶沅冷冷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动的身体,淡淡道:“你生前做的恶事都忘了吗?背篓村,哦,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地方,这些事,你都忘了吗黄云龙。” “他们有本事尽管朝我来啊!” 黄云龙脖子扭动,“你是父母官,你要抓住凶手让他伏法!” 脚背,小腿,后背,肩胛,脸颊上都被东西贴擦着。 三十颗头颅疯狂叫着让她抓住凶手给他们报仇! 叶沅淡定的将头颅一脚一个踢开。 “黄云龙,你有罪落得如此下场是应当,但我会做好我分内之事。” 她抬脚离开,推开黄家紧闭的大门离开。 一睁眼,天亮了。 叶沅衣裳湿透了。 发汗了。 想要起身却发现头疼得厉害。 叶沅掀开被子倒水,接连喝了四杯水下去才解了渴。 “老爷,您醒了吗?” 是老零头的声音。 “醒了。” 叶沅嗓子沙哑。 “等一下。” 叶沅脱下湿漉漉的衣裳,换上干净的衣物打开门。 “老爷,您的药煎好了,先吃点儿东西再喝?” 叶沅没什么胃口,但她需要进食了。 “做了什么?” 老零头道:“手擀面!” 顿了顿,补充道:“辣的。” 叶沅来了兴致道:“走吧。” 到了院中石桌一看,情话大斗碗中装着满满的面。 上面铺着一层的碎肉酸豆角,还有红艳艳的辣椒和翠绿的小葱。 香味儿浓郁,原本没有胃口的叶沅肚子也叫起来了。 老零头知道叶沅口味,做得油麻又辣的,叶沅吃过面之后又出了一身汗,却也觉得周身都轻快了不少。 “小的听说胡椒粉也有大夫用作伤寒药用,便放了好些进去。” 叶沅道了谢。 用帕子擦了汗刚起身,顾寒衣便满脸凝重的进来了。 “怎么了?” 叶沅道:“看你这脸色,又出事了?” “城中水井旁的柿子树上挂了好几具尸体,且还挂了一张地狱小鬼行刑图在上面。” “吊了几个?” “八个。” 叶沅:“……” 八个? 这么多。 溪山县怎么总是出现命案? “死者身份查出来了吗?” “我不认识,但小流认识,我过来的时候让人去通知了周解,让小流和宁福守在柿子树下,没让百姓靠近。” “好,我们现在过去。” 老零头叹气,“又死人了。” 他收拾碗筷往厨房走。 走了两步之后他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道:“老爷,尸体可别往衙门领了,屋子已经放不下了。” 叶沅步子一顿。 确实。 仵作验尸的房间放下黄家的三十具尸体已经算是为难得没有落脚处了,如今又来了八具尸体…… 叶沅头皮发麻。 “我送去义庄。” 只有义庄能放了。 “发现尸体的人问了吗?” “是卖咸汤圆的花阿婆。” 顾寒衣道:“现在吓得在家里不肯出门,还没来得及过去问,不过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顿了顿,顾寒衣接着说,“我检查了周围没有遗留可疑的东西,但此案应该和黄家的案子是同一人做的。” “为何如此笃定?” “吊尸体的不是绳子,而是铁链。” 叶沅步子一顿。 “地狱图上面画了地藏王菩萨。” 黄家人的头颅放去了城隍庙,现在挂在水井旁的柿子树上,绘了地狱小鬼行刑图,却又在图上加了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菩萨本来可以成佛,但见地狱受苦鬼魂太多,便立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誓言。” 叶沅道:“菩萨满目慈悲,却让菩萨看着小鬼行刑,看着吊着的尸体。” 凶手究竟想要做什么? 叶沅和顾寒衣赶到时,竟然意外的没有围观百姓。 宁福见叶沅来了,过来行礼道:“大人,尸体已经放下来了,但悬挂的位置已经做过记号了。” “围观百姓你撵走了?” “属下哪有这个本事?” 宁福道:“是周解把他们吓跑了。” “周解?他在哪儿?” 宁福一指柿子树。 周解爬上了高高的柿子树。 这棵柿子树快上百年了,长得又高又大,树冠便似一番天地。 周解在树上寻找着什么的样子,叶沅没打搅周解,走过去看尸体。 “小流,你识得死者?” “是城西开布庄的张掌柜一家。” 小流说着一顿,眼神怯怯道:“老爷,会不会真的是鬼差索命?” 身为官差居然相信鬼神之说? 叶沅今日身体不适,脾气也不大好。 但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 叶沅强压着怒火问:“你为何这么说?” “这张掌柜做生意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 小流说起这个瞬间流畅了。 “客人在殿里看好了布匹,他会偷偷将布匹换成陈年的旧布!等人拿回家发现不对再去找他,他就不承认。” 第六十二章 诡异虫子 “以次充好这些都是他惯用的手段,还偷偷缺少尺寸,对于穷困的客人,他则故意哄抬价格,再将不好的布料哄骗人家买下。” “最让人生气的是前年,溪山县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张掌柜将棉花都买空后哄抬价格,大家为了御寒都出钱买了,但最后他却用芦花混杂在衣物中卖给大家。” “芦花岂有棉花保暖防寒?有一户人家幼子,因为穿着芦花衣物,呼入了芦花死了。” 小流说起来愤怒不已。 “苦主抱着孩子在周掌柜的门口的要个公道,周掌柜叫伙计泼粪,哦,那个伙计也在这里面。” “他做的可恶事……” “好了。” 叶沅道:“我知道了,先把尸体送去义庄。” 叶沅头疼得昏昏沉沉的。 黄云龙,周家,都是作恶多端,为百姓深恶痛绝的人。 如果真是同一个凶手做的,那么黄云龙被仇家报复的猜测就不成立。 小流找板车来运送尸体。 吊着尸体的铁链放在一旁,黑亮的一团像是盘踞着的毒蛇。 叶沅蹲下检查铁链,和城隍庙的一样,做工粗糙。 “铁链除了大小和城隍庙不一样之外,一样的做工粗糙,没有留下印记。” 一般铁匠铺都会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下一个名号。 这个铁链应是特制的。 不是手艺精湛的匠人,甚至有可能是凶手自己做的。 “你在树上找什么?” “脚印。” 周解道:“我来的时候便看过了,树下脚印驳杂,根本没办法辨别哪个是凶手的。但是之前下了雨,地面尚未完全干透,而且是在井水旁,早晚都有人前来打水。” “我便想,既然地面没办法寻找,凶手要将尸体悬挂上树,兴许会上树,穿着有泥印的鞋子上书,树上便会留下痕迹。” “那你看到了?” “树木的躯干上有泥土痕迹,在靠近树的尸体近旁的枝干上。” 一直在旁边听的顾寒衣道:“八具尸体,凶手如果是个身强体壮的男子,应该不需要爬上树。” 顾寒衣拿起铁链,轻轻松松便将铁链抛上了树。 周解走向树身道:“这里有脚蹬的痕迹,树上也找到了脚印,虽然不太完整,但从大小来看,不像是女子的脚印。” 从体力上说,不像男子,但从脚印上看,是男子。 “从黄家到城隍庙走路需要半个时辰,头颅有一路上被拖拽留下的痕迹,有的脸上血肉都被磨掉了。” “如果是个女子,她是否能再杀了人之后再拖拽着人头走半个时辰?” “还有,你们忘了,黄云龙腰上的磨盘。” 叶沅蹙眉道:“即便是小磨盘,但石头的分量可不轻。一个女子想要搬动磨盘,放在吊着的尸体上,除非她是习武之人。” 你一言我一语,刚出口的猜测便又推翻。 “老爷,你看看这些人是死前被吊起来的,还是死后被吊起来的。” 顾寒衣提醒道。 叶沅一拍额头道:“生病了人都变笨了,竟忘了看这个。” 叶沅走过去看尸体道:“他们全部舌头伸出,面部青紫,眼睑闭合,脸上表情痛苦狰狞,正符合上吊之状。” “这里虽然住的人很少,但是足足八个人,就这么被活活吊死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凶手是怎么做到的?” “老爷,属下打听了,周家的铺子距离这里要走一盏茶的时间,这么一段路,八人竟齐齐没有发出声音,倒像是心甘情愿跟着凶手来这里上吊自杀一般。” 这么一说有点令人起鸡皮疙瘩。 叶沅也确实起鸡皮疙瘩了。 “催眠术,幻术。” 周解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愿以死,但却有办法能叫人不挣扎不反抗的赴死。” “催眠术不止可以麻痹人的神智,叫人吐出肺腑之言,也能叫人按照催眠师所说的去做。” 稍顿,周解接着道:“至于幻术,老爷你应当很清楚它的力量。” “若是催眠术和幻术就能解释他们为什么一路来没有求救,催眠术可让人听话跟着走,幻术可以迷惑人,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从周家到这里,被迷惑了神智不求救,那被吊死的时候呢?” 周解紧皱眉头,摸着下巴道:“即便是陷入幻术中,人求生的本能依然会叫人挣扎,八个人,总有人会发出声音。方才百姓们围着的时候,我已经问过了住在这附近的人,他们昨夜除了风声之外没有听见任何其他声音。” 三人都没再开口。 怎会如此? 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叶沅从怀中摸出手帕,垫在手上将死者的下巴掰得更开,舌头拨开。 “周解,寒衣,你们来看。” 死者的咽喉里,有一只墨绿色的虫子。 虫子在吃死者咽喉里的肉。 往下看一点,可以看到被啃噬过的血肉。 “这就是死者不会发出声音的原因。” 说话需要用到的声带被虫子吃掉了。 顾寒衣离开掰开另一个死者的嘴。 墨绿色的虫子从紧闭的嘴巴里飞出来,朝顾寒衣的嘴袭去。 顾寒衣抬手用佩刀将虫子拍到一旁。 虫子背部着地,挣扎了几下后反转过来,迎风震动翅膀,一双眼睛紧盯着顾寒衣。 看那架势似要对他发起攻击。 “这邪性东西还挺凶猛。” 顾寒衣看着虫子若有所思。 “抓住它。” 叶沅当机立断吩咐。 百花村的蓝色蝴蝶没能抓住几只现在都成叶沅的遗憾了。 现在再出现了这种诡异的虫子,定是要抓了。 顾寒衣周解将剩余六人嘴里的虫子全部抓了之后放在捡来的缺了角的陶罐里。 虫子们纷纷振动翅膀,陶罐里一片嗡嗡声。 拿得远了听来,像是风吹的声音一般。 “这就是昨晚住在这附近百姓听到的风声。” 周解抱着罐子凝重道。 百姓们听到风声的时候便是凶手杀人的时候。 凶手何其大胆。 这等同于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杀人! “先把尸体送去义庄。” 地狱图周解早已取下,此时便交给叶沅。 “顾寒衣,你去周掌柜家查看可有线索,周掌柜的邻居也挨个细问,昨日可曾见过什么脸生的人找周掌柜。” 叶沅沉吟片刻,“查查周掌柜可有其他亲人,若有知会他们来一趟衙门。” 第六十三章 左撇子 “是,大人。” 叶沅展开地狱图看。 “此画,画技平平,若是凶手所做,那人绝不会是画师。” 画卷颜色鲜艳,是新作。 但,颜料看起来却与寻常劣质颜料大不相同。 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叶沅凑近画卷仔细闻。 不错,是有香味儿。 像是女子身上的香粉,又像是这画卷颜料常年放在很香的地方浸染上的香。 颜料,画纸…… 叶沅将画卷一收,问周解:“城中最大的颜料铺子在哪里?” “金羊街,谭记铺子,他们家的颜料都是颜料师自从深山中寻来的,便是长安时兴的颜料他们也有售卖,是溪山县最大,颜料最全的地方了。” “过去问问。” 周解带着叶沅往金羊街而去。 谭记还未开门。 周解敲了门,小二取下门板笑脸相迎道:“客官久待了,昨晚掌柜的生辰带着小的们喝了半夜的酒,这才酒醒,故此晚了些。” 到底卖文人东西的地方,小二说话也是温和有礼。 “掌柜的可起了?” “起了,在后院用早膳呢。” “让掌柜的来一下,本官有东西要让他认一认。” 小二闻言惊得愣了一下道:“您是……” “这位是我们的县令大人,速去将掌柜的请来。” 小二忙让开路,恭敬道:“大人您请进,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 叶沅与周解进入店中。 过了片刻,谭掌柜出来了。 是一个偏胖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和蔼的笑。 “不知大人嫁到,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叶沅虚虚一抬手道:“不必多礼,谭掌柜,听闻你店中所售的颜料皆不是凡品,若是将颜料用于画作上,你可能分辨颜料是不是出自你店中?” “若是寻常颜料,用作画作上便难以分辨,但若是店中比较特殊的颜料,小的便能分辨得出。” “你见了画作,可要如实说。” 谭掌柜的忙不迭点头道:“是,老爷,小的一定实话实说。” 叶沅将地狱图交给掌柜。 谭掌柜的弯腰接过后将画作放在了台面上,将它小心展开。 “这……” 越看谭掌柜的脸色便越不好。 “城中出现了命案,这副地狱图便是挂在现场的,否则本官也不会大早上拿着此画上门。” 做生意的有忌讳。 谭掌柜闻言干笑道:“能帮上大人是小的福气。” 谭掌柜拿了个玳瑁镜仔细看画作道:“作画之人用的颜料都是上好的,这些颜料,都是出自小的店里,特别是这一点石青绿,极难得,小的所备的料也不多。” “那你可记得都有谁买去了颜料?” “大人稍待。” 谭掌柜放下戴帽镜走到柜台后,拿出一踏厚厚的账本道:“买名贵颜料的客人小的素来都是单独记着,以防今后来了新的颜料好告诉客人。” 他抬头不好意思笑道:“也是给今后的颜料添个门路。” 叶沅颔首,随口道:“谭掌柜很会做生意。” “要养家糊口嘛,买颜料的都是些文人老爷,最是讲究礼数,自然得多多上心。” 谭掌柜翻阅的时候,一个丫鬟出来送茶。 叶沅往里间看了一眼,但见湖绿色的裙摆一晃,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掀帘往里走。 “老爷请用,这是夫人给您泡的雪山银针。” “多谢你们夫人。” “找到了。” 谭掌柜道:“因为颜料量少,因此四位客人就将其卖完了。” “都有谁买了?” “做药材生意的黄老爷,就是……已经死了的那位。还有孙举人和乔家家大公子说是买来给老夫人画一幅仙姑贺寿图,另外还有就是,永平巷的曹老爷。他是从回乡归隐的正五品官,平素喜欢舞文弄墨。” “好,本官知晓了。” 说着叶沅一顿道:“谭掌柜你素日打交道的都是些文雅人,你可能认出此画是何人所作?” 叶沅是随口一问。 谭掌柜这里还做装裱,卖画纸的生意,万一凶手来过这里呢? “还有,画纸可能看出什么来?” “画纸就是寻常的画纸,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谭掌柜看着地狱图为难道:“大人,并非小的有所隐瞒,而是此画画技拙劣,连学上几月的孩童也比不上,只是画出了个样子。” 叶沅本也没有抱什么希望,闻言也不失望,只是点头道:“好。” “不过从笔触来说,此人可能是用的左手。” “何以见得?” 谭掌柜说起这个自信指着小鬼胡须处道:“大人请看,其余地方倒是不大好看出来,但是此处您看,笔触是往外撇的,如果是用右手的话,这个角度就不会出来这么多……” 说着像是怕叶沅看不懂一样,谭掌柜拿起笔示随手从柜台后拿了一张纸,蘸了墨在宣纸上随手一画道:“大人您看,这是右手画的。” 他换了个方向道:“大人您看,这是左手画的。” 两样笔触放在一起对比差别很轻易便显露出来了。 “果真不同。” “嗳,对咯。” 谭掌柜得意的放下毛笔道:“无论多厉害的画师,只要是左撇子作画始终一些细微地方是与常人不同的,就比如我的夫……” “老爷。” 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 方才叶沅瞧见的湖绿色裙子主人走出来。 “老爷,您该吃药了。” 身姿窈窕的妇人走出来,她面若芙蓉,身姿婀娜,行动之间若弱柳扶风,眸光流转灵动,令人的目光不自觉的停留在她身上。 妇人手里拿着一个圆形的球状盒子。 她打开盒子,里面装着褐色的药丸。 淡淡的药味儿弥漫开来。 见叶沅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妇人福身一笑道:“大人恕罪,我家老爷身子不好,最近都在吃药,一日三次断不可断。” 叶沅点头,“是该按时吃药。” 谭掌柜拿起出一颗药,放入口中,丫鬟送上温水。 谭掌柜的咽下药丸后笑道:“让大人见笑了,我夫人素来心疼我。” 叶沅:“……” 倒也不必恩爱给她看。 周解适时道:“今日多谢谭掌柜了,既然掌柜的身体不适,我们便不打搅了。” 叶沅颔首。 两人离开颜料铺子。 “方才谭掌柜说的都记下了?” 周解点头,“都记下了,三家都不在一个地方,得跑半个城。” 第六十四章 义庄验尸 “那也得跑。” 叶沅凝重道:“凶手短短两三日便犯下两件案子,时间紧迫,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方才谭掌柜说的另外三家去看看是否有可疑之处,颜料若有剩余便将其带回来。” 叶沅怕周解被人刁难,从怀里拿出自己的令牌道:“拿此令牌如本官亲临。” “老爷去义庄?” 叶沅点头,“尸体上说不定还有线索,我去找找。” 尸体总归是要验的。 “老爷尚在病中,小心些。” 尸体总归是死物,说不准有没有病。 叶沅点头道了一句多谢。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转身朝义庄去了。 叶沅一边走一边想,养马已经刻不容缓了。 溪山县的义庄破破烂烂四方漏风。 叶沅看到义庄门口,有个小乞儿端端正正坐在门口,还时不时的抬头张望一下。 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义庄门口能等什么人? 今天能来义庄的都是官府的人! 也不知小流和宁福走没走。 叶沅抬脚走到继续往前走。 小乞儿见了她,连忙起身朝她跑来,手上还抱着个小箱子。 “您是县令大老爷?” “是,你找我做什么?” 小乞儿将小箱子往前一送道:“衙门的老零头爷爷让我给您送来的,说您要验尸没有工具不行。” 老零头今日竟如此贴心。 她今日糊涂了,只想着验尸却忘了工具都没带。 “多谢。” 叶沅接过小木箱道:“明日去衙门领赏钱。” “不用了老爷。” 小乞儿满脸是笑道:“老零头爷爷说了,管我三天饱饭,还给我吃肉。” 叶沅:“……” 很好,老零头是很会安排的,半点儿也不会吃亏。 “好,那你这几天记着要掐着饭点儿去衙门。” 小乞儿扬起笑脸,笑容纯真道:“老爷,您真好。” 看着这样的笑容,便是再多的烦心事也能在这一瞬忘记烦恼。 “快回去吧。” 小乞儿蹦蹦跳跳走了。 叶沅看着他穿着破衣烂衫像只兔子似的在深秋的寒风中蹦蹦跳跳,心中百味杂陈。 回过头,她抱着箱子跨入了义庄。 义庄内小流和宁福都在。 两人大概是刚搬运完尸体正坐着歇息。 “老爷。” “老爷。” 两人站起来朝叶沅走来。 “找个木盆打点水来,我要验尸了。” 宁福应下去找木盆打水。 “老爷,我能做什么呢?” 她缺个写字的。 可满衙门就没有一个能写字的,周解又不肯入衙门。 叶沅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能识文断字的。 “你回衙门当值。” 衙门里现在就剩下个老零头,这怎么行? “是,老爷。” 小流离开义庄。 宁福没找到木盆,只找了个木瓢给叶沅洗了手。 八具尸体。 叶沅开始验尸。 因为有虫子进入他们的咽喉,叶沅将他们的咽喉肚子全部划开检验。 叶沅验尸查得仔细,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 宁福用破砖垒了个位置,之后用断木头枯枝烧了个火堆给叶沅照明。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 一阵脚步声传来,合着顾寒衣冷漠的声音:“跑快点。” 脚步声越发杂乱。 顾寒衣跨入义庄大门,只看了一眼又将摇摇欲坠的门板“啪”的关上。 宁福快步走过去道:“头儿。” 院子里弥漫着血腥味儿,找来了许多野猫站在屋脊上。 此时天已经黑了,猫眼绿油油的,再是不是叫一声。 着实有些瘆人。 宁福原本已觉得害怕,更不敢看叶沅。 叶沅的双手满是血。 好在,现在顾寒衣来了。 宁福都快哭了。 “怎么关门呢?” “不是让我们来认人吗?” “对啊,把门关上了还怎么认啊?” “快点把门打开!” “怎么有那么多野猫叫声?” “听起来怪吓人的,咱们要不然先走吧?这义庄不知道都放过多少尸体了。” …… “不许走。” 顾寒衣冷声道:“在外面给我老实等着。” 顾寒衣这么说过之后,外面安静了。 “头儿,老爷已经……” “我知道。” 顾寒衣走向叶沅。 叶沅道:“给我一盏茶的时间。” “好,不急。他们不敢走。” 他这般笃定,叶沅都想问问为什么了。 但是还有手上这具尸体没验完。 叶沅忙着手上的活儿。 顾寒衣走到第一具尸体尸体面前,将衣裳给他穿上。 顾寒衣依次穿上衣裳后捡起墙角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黑布将他们的身体盖上。 做完这些之后叶沅正好验完最后一具尸体。 叶沅洗了手,血水泼在墙角的。 “让他们进来吧。” 宁福看呆了。 老爷怎么知道头儿带回来的是谁? 还有老爷是打算在这里办案? 一个破破烂烂四处漏风的义庄? 野猫还在屋脊上站着不肯走。 顾寒衣将它们吓跑之后打开门。 门外站着三男四女。 都不年轻了。 是周掌柜的手足。 “进了这里便要守这里的规矩,不可高声喧哗,一切要听大人的。” “大人?” 为首胖乎乎的妇人道:“大人在这里?” 顾寒衣朝叶沅看了一眼,淡淡道:“进来吧。” 七个人争先恐后的往里面挤。 终于一边腐朽损坏得比较严重的门板,落在了地上。 顾寒衣看了下尸体。 今晚义庄必定要留个人了。 原本义庄都会有一个人守庄,但溪山县久没有县令,便没有理会这些事,义庄自然久更荒废了,现在房子没塌完都算好的了。 “我的三弟啊,你怎么就没了呢?” 妇人先用手帕捂着脸便开始哭,同时扑向了第一具尸体。 “她应该是周掌柜的小妾,肚子里还有已经成型的胎儿。” 叶沅面无表情提醒。 身后的男子踮起脚看了一眼道:“大姐,哭错了,这是丽香。” 妇人赶紧站起来像是躲什么脏污东西一般避开丽香。 “叫你们来便是认人,再问你们点关于周掌柜的事。” 叶沅疲倦道:“我不在意你们感情深不深厚,所以,别在我面前哭了。” 妇人尴尬擦擦眼角挤出的两滴泪道:“大人,我看过了,这个确实是我三弟的小妾,名唤丽香。” 说着,她往旁边看了一眼道:“旁边那个是我三弟妹,邹氏,第三个是我三弟,周福贵。” 其他人她随意看了一眼,谄媚对叶沅道:“都没错儿!” 第六十五章 风月楼 “你们呢?” 叶沅朝其余六人看去。 “都看过了?” “大人,都没错。” 六人忙不迭道。 叶沅拿着毛笔蘸了墨道:“说说你们知道的关于周掌柜的事,有何仇家,平时他的性格如何。这些年做生意,与人有没有账上的纠葛拉扯。” 叶沅沉声,“本官要听真话。” 两刻钟后叶沅和顾寒衣宁福走出义庄。 周掌柜的手足想要他的家产,虽然都害怕,但看在结案之后可以分周掌柜钱财的份儿上,七人都主动留下来给周掌柜一家守尸。 叶沅顾寒衣和宁福得以离开。 “宁福,今日你也来了,回家吧。” 宁福作揖道:“谢大人。” 今天跟尸体呆了一天,宁福回家都是用跑的。 “里面那些人所说没什么用,但可以确定,周掌柜和黄云龙一样,不是个好人,百信对他们很是厌恶。” “是的。” 叶沅疲倦道:“今早小流说的那些便已令人愤怒和不齿了。” “大人怎么看这两件案子?” “铁链,就是凶手在告诉我们他的身份,也是在挑衅他们。” “阴司的鬼差办案便是用铁链锁魂,凶手选择用铁链,是在将自己视为阴曹地府的鬼差在向坏人索命。” 顾寒衣声音低沉,“杀黄云龙和周掌柜,不是因为与他们有私怨,只是因为他们是恶人。” “有点儿像是审判恶人。” 叶沅皱眉,“会幻术,身上有吃人血肉的诡异虫子,是个左撇子,还要有力量,成年男子的鞋印子……” 她低声念着这些。 “走,去一趟周老爷铺子。” “好。” 叶沅风寒未愈,又奔波了一天,此时身体已经十分疲倦,迫切的想要躺一躺歇一歇。 可一想到凶手或许还潜伏在城中,随时可能对下一个人动手她便心弦紧绷。 恶人是要惩处,但不是私自用这种方式。 铺子里出了命案,百姓已经对这个地方避而远之了。 但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碎布和碎瓷片,昭示着这里已经有人来过了。 且,人数还不少。 叶沅眉头紧皱。 水井旁人撵走了,可没想到竟还有胆子大的来这里! 抢东西? 百姓还是店里的伙计? 叶沅跨入店铺内,打眼一看,店铺内原本应该摆满货架的布料,装满棉花的背篓竹筐现在已经被洗劫一空,甚至连竹筐都只剩下一个踩坏的。 算盘被丢弃在地,墨汁打翻在柜台上,将黄色的木制柜台染成墨色。 碎布头,穿铜钱用的绳子,茶杯茶壶,尺子……这些都凌乱的被丢弃在地。 “可能是得知周掌柜一家死了,便来哄抢东西。” “周掌柜不做人事,素日里苛待伙计,现在伙计已经将库房搬空了,还有街坊邻居,过路人,都来抢东西。” 周解掀开被拽下来已经遮不住门的门帘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 周解道:“刚到。” 稍顿,周解又开口,“别看了,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八口人,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痕迹,仿佛那虫子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可以叫人心甘情愿的跟凶手走。” 原本的打算现在落空了。 叶沅又问,“三个人,都问完了?” “问完了。” 周解道:“孙举人的颜料用了一半,我看过了,画的画和剩下的颜料对的上。乔家大公子的颜料还没开始用,我在黄云龙长子的书房找到了颜料,尚且有使用痕迹,曹老爷的颜料,赠送给了风月楼的头牌花魁。” “花魁?” “不错。” 周解道:“据说风月楼的头牌花魁是官家小姐落难,最是喜好舞文弄墨,曹老爷赠她珍贵的颜料也是为了博得美人一笑。” 画卷上有女子身上的香味儿,是长年累月被放在香味众的地方所致。 “花魁你去见过了?” 周解摇头,“要见花魁一面,至少得五十两银子,小的可掏不起这个钱。” 还挺贵。 叶沅又问,“晚上去风月楼,能见人吧?” “风月楼做的便是晚上的生意,自然能见。” 周解问:“老爷您现在要去见花魁?” “不然呢?既然前三个都没问题,花魁便是最可疑的,自是要去见。” 叶沅沉声,“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周解和顾寒衣对视一眼。 叶沅却已经抬腿走了。 周解和顾寒衣只好跟上。 风月楼是溪山县最大的青楼。 此时挂满了灯笼,烛光明亮,将风月楼衬得宛若书中说的神仙楼阙。 只是这楼阙却是温柔乡,红颜劫。 几个娇媚的女子穿着妩媚在门口招揽客人。 叶沅和周解顾寒衣三人出现在门口时,原本招揽客人的娇媚女子们怔愣了片刻后互相对视一眼。 也不怪她们没有立刻上前招揽。 主要是现在只有周解一身要干净一点了。 叶沅身上有脏污有血迹,顾寒衣的袍角上也没比叶沅好到那里去。 哪有穿成这样来逛青楼的? “我……” 叶沅刚要开口便被周解拨到一旁道:“二位姐姐,我们想见见妈妈,麻烦二位姐姐帮我们寻一寻。” “哟,一开口就是来找我们妈妈。” 女子一羽毛扇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含情的美目上下打量周解。 “我们妈妈是你说想见就能见到的?” “就是,我看你们也不是来找乐子的,就别来惹我们妈妈心烦了。” 周解冲叶沅摊手。 叶沅不解:“干什么?” “银子啊,老爷,这种地方就是销金窟,不花钱怎么行?” 叶沅干巴巴道:“我没带钱。” 人都病得头晕了,出门哪还记得带银子? 周解看向顾寒衣。 顾寒衣吃住都在周解家自然是没钱的。 这个钱只有周解掏了。 两尊菩萨都给钱了,她们这才娇笑着道:“跟姐姐进来吧。” 摇着羽毛扇的那女子,娇声打听道:“你们三人找妈妈做什么?” “我们想见花魁。” “九娘啊。” 女子愣了片刻回神,笑得花枝乱颤。 “你们这样也想见九娘?哈哈哈。” 女子笑出了泪,“今晚九娘在陪路过的富商,手上戒指都镶嵌这么大的宝石呢!妈妈才不会叫她出来挣你们这三瓜俩枣呢!” 语气不屑,眼神嘲弄。 三瓜俩枣…… 三人齐齐觉得有被侮辱到。 特别是周解,这三瓜俩枣还是他费劲儿摆摊卖点心赚的钱呢。 第六十六章 花魁娘子 “这就不必你们操心了。” 叶沅深吸一口气。 她出身富贵,几时受过这种被人嘲笑没钱的窝囊气? 说话间周解已经看到了风韵犹存的老鸨。 一看到老鸨他便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 老鸨见了他笑道:“这位小爷的嘴儿可真甜啊,来找谁啊?可有相好的?若不然姐姐给你找个贴心的伺候着?” 周解开口便道:“我们想见九娘。” 老鸨一愣,随后温柔笑起来柔声道:“哦,原来你们,是想见九娘啊。” “对。” 周解点头,“我们都是为……” “来人,把这三个杂碎给老娘扔出去!” 老鸨气得不住煽手里的镂花扇子。 “穿得跟乞丐似的,还敢来见花魁!” 龟公得令而来,几人作势要抓三人。 顾寒衣已经准备动手打人了。 叶沅淡淡一拍周解道:“令牌呢?” “什么令牌?” 龟公动手抓叶沅被顾寒衣一脚踹开。 这点动静暂时被丝竹之声掩盖过去。 “本官的令牌!” 叶沅把高音量。 周解一拍脑门,暗自可惜自己的银子。 他从未有过叶沅这种靠山,身上也没带过县令的令牌,刚才一时竟把这件事给忘了。 周解摸出令牌,神气得几乎要拍在老鸨的头上。 “叫九娘出来,县令大人有事要问她。” 九娘在陪大肥羊,老鸨见来了县令,心里虽慌但到底可惜几乎已经入兜的银子。 “大人,九娘就在这风月楼里也不会跑,现在时辰也晚了,不如大人等明天?明天我一定让九娘去衙门回话,您看……” “少废话。” 周解挺会借势,不悦威胁老鸨道:“大人若不是可怜你做生意不容易,哪里还会单独带我们来?” “你若是不识相,来的便是三班捕快,那么你今晚的生意都别想做了!” 这不是周解威胁。 “命案,你耽搁不起,速速叫九娘来见本官。” 叶沅冷声道。 “命案……” 老鸨吓得脸色发白。 “老……老爷,这里人多眼杂,您去房间里等着,草民马上去叫九娘来见你。” 老鸨一边说一边人已经跑到了楼梯口。 话说完便已经挪动步子上楼梯了。 “还是老爷好用。” 周解感慨,手里一边收起令牌往怀里放。 还没放进怀里,半道便被劫了。 那只手却是叶沅。 “过瘾了,该还我了。” 叶沅将令牌放好后跟着老鸨留下来领路的姑娘走。 年轻貌美的姑娘上了茶水点心,谄媚笑道:“大人要不要听听曲子?奴给大人弹曲解解闷儿?” 叶沅摆手道:“下去。” 姑娘“嗳”了一声退下。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九娘来了。 她穿着茜红的衣裙,妆容艳丽,但唇上的口脂已经被亲糊了,衣衫也微微有些凌乱。 走进来的时候她扶了扶鬓发上的金钗,垂下的珍珠流苏一晃一晃的,十分夺目。 “大人,您找奴有何事?” 她虚虚的行了个礼。 “奴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您这大晚上的带着人上门,可将奴吓坏了。” “九娘。” “嗳,大人,奴在。” 她说着妩媚一笑,身子摇摆走向叶沅。 “大人若是想与妾身红帐夜暖共良宵,只管吩咐便是……” “住口。” 叶沅冷声道:“永平巷的曹老爷近来可曾送过你昂贵的颜料?” “曹老爷啊……” 九娘想了想道:“是送过,怎么了?曹老爷……犯事了?” 她摇头蹙眉,故作苦恼道:“不应该啊,曹老爷可是荣休的官老爷,怎么会……” “别打听,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本官问你,那颜料可在?” “还剩下一些。” 九娘道:“曹老爷一送给奴,奴便用它画了一幅山水图,奴原本想着送给曹老爷,好叫他看到图便想起奴,但是曹老爷惧怕家中夫人,不敢收,那图现在还挂在我房里呢。” 话锋一转,“老爷可要品鉴品鉴?” 不过是随口一问。 “好啊。” 叶沅道:“遣人去取吧,顺便将剩下的颜料带来。” “没剩多少了。” 九娘叹息,“前些日子我的丫鬟铃兰打扫屋子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盒子,现在剩下的还不够作一次画呢。” “无妨。” “既然如此,铃兰,听到老爷的吩咐了?去办吧。”九娘扭身吩咐铃兰。 铃兰福礼称是。 等待的间隙里,九娘想方设法的打听曹老爷,似很怕曹老爷犯事她被连累。 “曹老爷瞒着家中夫人来风月楼找你,又费尽心思为你寻找颜料,现在就这般怕被曹老爷连累?” “嗐,瞧老爷说的,竟是要教奴一个青楼女子生真心不成?” 九娘笑得漫不经心,“奴若是没有举家获罪,说不定还真会成为老爷口中重情义的女,可奴来了风月楼,便把真心都舍下了,如今便只剩下满目金银。” “听说你原也是官家小姐?” “回老爷,奴父亲早前是从六品,官职虽小,却为朝廷尽心尽职,可惜……” 九娘脸上闪过暗色:“遭小人陷害,举家获罪,男丁流放,女眷全部充作官妓。” “奴的母亲不堪受辱,被活活打死,奴辗转被送了好几个地方,也曾费尽心思打听父兄的消息,最后却得知他们已经死了……” 提及伤心事,九娘的心绪低落。 “你是风月楼花魁,素日恩客必然不少。开绸缎铺的周老爷可来找过你?” “周老爷出手阔绰,现在奴的房里还有周老爷赠一对儿金鲤鱼手环,素日胭脂,钗环,绫罗绸缎不断,他可是奴的大恩客,奴怎会不记得?”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初三。” 九娘不假思索道。 “何以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那一天是奴的生辰,周老爷来给奴过生辰,给了奴一个羊脂白玉镯,喏……” 她伸出手,挽起衣袖露出白净细腻手腕上的一只上好的羊脂白玉镯。 “他可曾与你说过与谁有过过节?最近遇见了什么古怪的人和事?” “未曾。” 九娘道:“来这风月楼都是来找快活的,谁会谈不高兴的事?” 稍顿,九娘娇娇一笑,“烦心事没有,高兴事周掌柜倒是会同奴说一说,比如哪个月多赚钱钱,又做成了几单大生意,在哪里买了宅子的会与奴说一说。” 第六十七章 九娘可疑 “周掌柜倒是挺信任你。” “不是信任。” 九娘懒懒道:“只是彰显身价好叫奴好好伺候他罢了。” 铃兰一手抱着画卷,一手拿着盒子进来。 “九娘,东西拿来了。” “跟我说做什么?” 九娘淡笑,“是县令大老爷想看,给老爷呈上。” 语气似有不满。 但也无所谓了。 一切都要以查案为主。 顾寒衣距离铃兰最近,因此是顾寒衣去接过画卷与颜料。 画卷往桌上一放,叶沅和周解都看出来了。 画卷笔触细腻,画技高超与柿子树上悬挂的地狱图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画,不是她画的。 颜料盒打开,里面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子。 铃兰福身道:“颜料确实是奴婢打翻了,这是九娘近来最心爱的颜料,但九娘心慈未曾责罚奴婢,奴婢却一直心有不安。” “这么巧?” 叶沅意味不明说了一句。 “老爷说什么巧?” 九娘疑惑问。 叶沅盖上颜料盒子的盖子。 “本官听闻九娘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今日既然来了,便想见识一番,烦请九娘弹奏一曲吧。” 趴在门口听墙根儿的老鸨用力揉着手里的帕子,心中暗骂:个杀千刀的,还真以为她是来查案的,没想到竟是想要白嫖九娘曲子的! 她的九娘一曲可是要及十两银子的! 里面九娘抱着琵琶已经在弹曲子了。 老鸨一个人撑起风月楼自然是有心机手腕在的。 她在门外等着,等曲子将到高潮的时候猛地推门而入打断。 “哎呀……” 老鸨道:“实在是对不住了老爷,那客商催得急,现在就要九娘回去作陪,现在已经在摔东西了,这曲子……”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先走了。” 叶沅起身,画卷和颜料却没打算还给九娘。 “这两样东西本官先带回衙门,等……” “无事。” 九娘打断叶沅,笑吟吟道:“大人若是喜欢留着便是,画嘛,再画便是了。” 她伸出右手,保养得宜的芊芊玉指十分漂亮,“只要手还在,就还能画。” 老鸨原本想要趁曲子在高潮勾着叶沅时冲出来,叶沅想要再听就问她要钱,没想到叶沅居然对九娘的曲子毫不留恋。 老鸨不悦的抓住九娘手道:“回你房里吧,客人在生气,你可得好生安抚着。” “是,九娘遵命。” 九娘带着铃兰离开。 老鸨皮笑肉不笑的将叶沅一行人送出了风月楼。 等到人走远了,老鸨吩咐龟公道:“以后这三人来,给老娘拦下,不许他们踏入风月楼半步!” 龟公自然俯首称是。 “老爷在怀疑九娘?” 走过了长街周解才开口问。 “黄云龙自是不必说,颜料都还完好无损,画作上的颜料自然不可能出自他手中,其余人……似乎没有可怀疑的。” “但是九娘……” 叶沅抬头看向夜空高悬的圆月,“我看她的画作,是想看她的笔法,让她弹奏曲子,是想看她是不是左撇子。” “如果一个人是习惯性的左撇子,那么就算是她在我面前伪装也会露出蛛丝马迹,但是她很自然,弹曲子也没有丝毫破绽。” “可她方才刻意露出右手给老爷看。” 周解接过话头,“这就显得很奇怪,像是知道老爷在看她的手,故意给老爷看,打消老爷疑虑的感觉。”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叶沅道:“这两样东西其实并没有用,九娘肯将它们交给我,证明她不心虚。我之所以将它们带走,是想试试九娘。” “老爷打算夜探风月楼?” “还有铃兰。” 顾寒衣忽然接话,“铃兰是九娘的贴身丫鬟,她的事情,她再清楚不过了。” “寒衣,我们兵分两路,我去盯着九娘,你劫持铃兰,知道该问什么吗?” “知道。” 叶沅放心了,“衙门见。” 顾寒衣点头。 两人同时掉头回风月楼。 周解“嗳”了一声道:“那我呢?你们都走了,我……” “你回家去!” 叶沅道:“明早来衙门。” 叶沅脚步又是一顿,跑回了周解面前。 “老爷想让我一道去?” 周解挑眉问。 “黄家到城隍庙的路,有多少条?” 周解想了想,“一条大路,三条小道。怎么了?” “我病了一日,虚弱事耽误了,你今晚辛苦一下,大路上日日人来人往想必痕迹已经被覆盖了,你粗略走一遍便是,三条小道你仔细走一遍,看有没有拖拽的痕迹。” “你想看凶手是从那里去的城隍庙?” 叶沅目光凝重,“凶手必然还在溪山县,如果对小道都很熟悉的话,凶手应该是溪山县的人。” 既然是溪山县的人,为什么忽然下手杀人? 是受谁的怂恿开始扮演判官索命,还是是凶手的帮凶? “好。” 周解应下,目光在叶沅身上停留忍不住叮嘱道:“老爷一切小心。” 今天就吃了一次药。 叶沅现在身子还是不适,但还得撑着去风月楼。 周解左拐离开,叶沅转身看到顾寒衣还等着她。 她不是孤军奋战。 叶沅想,她现在算不算已经拥有了伙伴? “走吧,寒衣。” “风月楼做得是晚上生意,有机会也要等到后半夜了,老爷无需着急。” 顾寒衣建议,“老爷可以先回衙门吃药,属下先去风月楼盯着。” “一来一回很是麻烦。” 叶沅道:“走吧,万一是九娘,她肯定有办法摆脱客人。若真是她,今夜她多半会有所行动。” 顾寒衣点头。 两人再来来到风月楼。 这次没有从正门入,而是各自施展轻功翻墙而入。 已经来过一次了,叶沅和顾寒衣都记下了九娘房间的位置,因此很顺利的摸到了九娘的房间外。 里面灯火通明,九娘的娇笑声时不时传出来。 身形魁梧的行商将九娘打横一抱,朝着床榻走去。 九娘自觉脱去了外衫,行商覆上她的身体后,纤纤玉指轻轻一拨,床帘垂下遮住满床春光。 叶沅看得面上微微发红,她不好意思收回目光。 房间里实在是太亮了,影子倒映着床帐上,在做什么她看得一清二楚。 叶沅猜测看顾寒衣,顾寒衣则表情淡然,似乎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如同不知道房间里在发生什么一样。 心无旁骛大概就是这样吧。 第六十八章 遇见判官 叶沅深深告诫自己,要多向顾寒衣学学。 要等会儿了。 叶沅刚站直身子时,铃兰下楼了。 她端着九娘吃剩的燕窝盅轻盈下楼。 叶沅跟着顾寒衣起身,走了两步她又停下。 不能离开,万一呢? 万一这是九娘的惑敌之计呢? 顾寒衣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叶沅。 叶沅做了个让他走的手势,顾寒衣轻轻颔首离开。 同时房间里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叶沅:“……” 虽然叶沅刚决定要向顾寒衣学习,但是…… 叶老爷终究还是做不到如顾寒衣一般的淡然。 她默默移了下步子,躲开了。 能看着人就行了,听声儿就不必了。 另一边周解没有去大路而是先去了小道。 叶沅验尸的时候看了,最下面的头颅脸上血肉磨损得很严重,且脸上有被碎石割破肌肤,眼球里有泥沙,头发上裹着泥浆,还有细小的小树枝桠。 这样的路,他心底只想着一条。 周解拿着火把走向那条小道。 这条小道寻常不会有人来,因为这里有一条小河流,只要雨水量足,就会形成小河道,从这里过会打湿鞋袜。 因此这条路逐渐被人抛弃了。 入眼是长得很高的野草,地面上全是碎石子和从山上滚落的山石。 以及,已经干涸,颜色浅淡的血迹。 周解打着火把往前走。 大约走了一刻钟,周解的面色越走越白。 这一路的痕迹,他几乎可以拼凑出凶手拖拽着头颅走的现场。 铁链上一串三十颗头颅,像是一串葫芦似被拖拽着前行。 走得快一点的时候,头颅被迫撞击到石块上,便留下一点血痕。 尖锐的石头滑坡头颅的肌肤,有些地上还残存着点点血肉。 裸露出来的河道两边还有拖拽的痕迹。 这里,就是凶手选择的路。 越走周解脑海中关于死者头颅的模样就越发清晰。 在这样幽深的夜里,荒郊野外,还是凶手拖着三十颗头颅走过的地方,不用寒风吹,周解都觉得浑身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偏偏这时,夜风吹来,灌木丛中还有不知名的鸟类发出声响。 周解神经紧绷,握紧了火把,宛若握着他的救命稻草。 视线中出现了已经倒塌了一半的房屋,另一半没有倒塌的屋子窗户像是山妖的嘴巴,在诱哄着周解走入其中。 周解吞了吞口水。 他鼓足勇气继续往前走。 前面就是城隍庙里。 城隍庙里有城隍爷,说不定还有庙祝,还有人。 出去就好了。 铁链的声音再次响起。 沉重的铁链贴着地面拖拽,声音逐渐清晰。 似乎是从泥地走到了乱石上,摩擦的声音像是屠户在磨刀。 月光下,拿着火把的周解缓缓回头。 他看到了草木从中缓缓朝他走来的猩红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猩红,似有火焰在跳跃。 沉重的铁链声刺激着周解的神经。 铁链是判官的武器,挂满头颅,吊死人…… 现在,又来找他…… 周解拔腿便跑。 周解从未跑得像今夜这般快。 胸腔里的心脏在猛烈的跳动,声音似鼓锤一般敲击在周解的耳膜。 铁链声越来越近。 判官紧追不舍。 “周解。” 判官的声音威严。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别跑了,随我回地府吧。” 判官的铁链,打中了周解的后背。 后背火辣辣的痛感使周解惨叫出声,同时摔倒在地。 判官一步步走向周解,“你的死期,到了。” 判官再次甩动铁链,打向周解…… 这次,是要活活打死人? 这判官,倒是每次给的死法都不一样。 房内的颠鸾倒凤没有持续太久。 叶沅已经上了房顶。 她透过一点虚缝往下看到九娘起身整理凌乱的长发,玲珑有致的身躯只披着一件茜红色纱衣便在屋内行走。 纱衣轻薄,叶沅甚至能看到九娘身体上的暧昧红痕。 九娘挽了个发髻,又去箱笼里翻找了一套灰黑色的衣裙穿上。 大晚上的,长发挽成髻,穿在夜里不显眼的衣裙。 她要出门。 叶沅心中激动,九娘果然有问题! 九娘打开房门径直朝风月楼后院而去。 后院自有龟公守着,九娘给了龟公十两银子。 龟公趁接银子的时候狠狠的揉摸了一把九娘的手。 九娘嗔了一句,“死相。” 龟公被她眼波一横,骨头酥得好似刚炸的麻花。 他大着胆子上前,一把搂着九娘的腰,手迫不及待的在九娘身上游走。 九娘眼神厌恶,,却不敢推开龟公,只能忍耐着娇嗔:“你胆子可真大你,若是被妈妈知道,你这只手都别想要了……” “那你偷偷出去多少次了?要不是是哥哥我守着这里,你给再多的钱,他们敢放你出去吗?嗯?” 龟公将九娘紧紧抱在怀里,低头想要亲吻九娘。 九娘眼底一片寒意。 “好了,再不出去,回来可就晚了,被妈妈发现可有你好果子吃。” 九娘娇声将龟公推开,龟公却不舍不得软玉温香,手又不老实的上下摸了一顿才放开九娘。 “早点回来,若被发现了,我们都别想活了。” “好,谢谢哥哥。” 九娘娇声。 “你白天的时候,给我留个门儿……” 龟公话没说完九娘已经如同滑溜的鱼儿一般跨出了门槛,灰黑色的裙摆轻拂过门槛。 门关上。 叶沅在黑夜里宛若一只灵巧的猫儿,轻盈的跃上院墙。 龟公感觉似有一道黑影掠过,但他也不敢确定,嘟囔了两句之后坐回椅子上喝茶。 九娘出了风月楼便是一路急行,但叶沅跟得毫不费力。 九娘并不会武功,只要她小心一些便不会被发现。 叶沅心砰砰直跳,今晚,便能得到重要线索。 但很快转过街角时候,叶沅便看到了互相搀扶的周解和元成。 元成嘴里吐出一大口鲜血。 周解扶着他焦急大喊:“来人!快开门!” 叶沅步子一顿。 他们……怎么在一起? 九娘已经钻入了巷子,灰黑色的裙摆完美的融入巷子幽暗的光线中。 叶沅咬牙下了屋脊,奔向周解和元成。 “怎么了?” 周解一见叶沅便急声道:“我遇见凶手了!” 叶沅眼睛睁大。 “先带元成找大夫。” “转过拐角便是一间医馆,只是现在……” “扶着他跟上我。” 叶沅不废话,转身朝周解所说的方向奔去。 第六十九章 线索 叶沅用力拍打门板,同时道:“开门,县令在此!” 叶沅中气十足一吼,不过片刻门就开了。 大夫赤着脚,衣服还没穿好,头发也披散着。 “衙门公差受伤了,劳烦大夫给看一看。” 大夫愣了一下,随后赶紧取下门板道:“大人请进。” 同时周解扶着元成已经到了。 元成气息已经变微弱了,大夫一把脉后唤了一声,随后出来个半大的药童。 “切一片老参来,再取引针,烈酒过来。” 大夫开始救治元成。 叶沅和周解退到外间。 “怎么回事?元成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周解没有立刻回答。 大约是被元成的模样吓到了。 “我去了一条小道,发现了那条小道就是凶手拖着黄家人头颅路过的地方。” “我在地上发现了血肉和鲜血,要接近城隍庙的时候,鬼判官出现了。” “我敌不过鬼判官时,元成正好路过救了我,但是我和元成落了下风,元成受了重伤……” “你与凶手交手,可发现了什么端倪?” “我觉得……” 周解道:“她是个女子,与我们之前推测的一样,她是左撇子。” 叶沅蹙眉。 女子,会武功,会幻术。 “你走的既然是小道,便是溪山县人才知道的,那女子对溪山县的地形很熟悉,她便是溪山县人。” “可惜她连同头发也藏入了判官服下,我没有看到她的容貌。” “确实可惜。” 叶沅惋惜摇头。 周解感觉心口一滞,对于没抓住凶手的愧疚感更重了。 “无事。” 叶沅柔声道:“既然她会现身一次,便会现身第二次,我们一定会抓住她的。” “至少,你今晚确定了她是女子。” 说到此处叶沅眉头皱的更紧了。 “既然你今晚遇见了凶手,那九娘出去又是见谁?她与此案……” 原本叶沅怀疑九娘,可周解碰见了凶手,那就可以确定九娘不是凶手。 “花魁出去见谁了?” 周解问。 叶沅摇头,“我正在跟踪她,便看到你和元成,元成又吐血了,我怕他出事便放弃追踪找你们了。” “可惜。” 周解如同叶沅一般叹气。 “不过无事,”周解道:“九娘总归要回风月楼,也不可能只出门一次。但今晚凶手现身了,九娘不可能是凶手。” 叶沅点头。 “寒衣去盘问九娘的丫鬟铃兰了,回去看寒衣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说话间大夫给元成施针出来。 “只要能熬过今晚他的命就保下来了。” 叶沅和周解便留在医馆守元成。 元成到了后半夜发起了高热,大夫拿来退热的药丸给元成服下。 大夫说药丸药性霸道,过了不过半个时辰元成的高热便退了下去。 叶沅和周解这才松口气。 天亮之后,叶沅让小药童去通知元成的家里人。 元成家里人来了之后,叶沅告诉他们,元成治病养伤的银子她全部出,让元成在家里休养至伤好。 叶沅和周解回了衙门,发现顾寒衣已经在衙门了。 老零头做了手擀面,顾寒衣,小流,宁福和老零头正吃得满头大汗。 见叶沅和周解进来,顾寒衣起身道:“老爷昨夜怎么不在风月楼也没回衙门?” “周解碰见了凶手,元成为了救周解被凶手打伤了,我与周解在医馆守了元成一晚。” “凶手?” 老零头惊得嘴里的面条都掉了出来。 “不错。” 周解简单的将昨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么说,”老零头道:“没有什么鬼判官,真正行凶的人是个女子?” “案子尚未明朗,今日所说之事不可外传。” 正说着顾寒衣放下空碗道:“老爷,铃兰,审出来了。” 叶沅简单直接道:“说。” 顾寒衣道:“铃兰是去年三月到九娘的身边伺候的,据她所说,九娘的性子看着温和,但有时候又会把自己单独关在房间里砸东西出气,有时候还会发出瘆人的笑声。” “难不成,是被青楼逼出病来了?” 小流猜测。 “这就不得而知了。” 顾寒衣接着道:“颜料确实是铃兰打翻的,但铃兰说,她是无意的,而且颜料她记得她是收入了颜料盒子里放好的,但是那天却在妆台上出现,她没注意到才失手打翻。” 叶沅和周解眼睛同时睁大。 “九娘素日不喜欢出门,便是老鸨让她出门她也不爱出去,也没什么喜好,素日喜欢看着窗外发呆。” 顾寒衣说完看向叶沅。 叶沅会一意,“不错,你带回来的这些消息都很有用。” 叶沅道:“辛苦你了。” “老零头,还有面吗?” 叶沅坐下道:“给我来一碗。” 老零头把最后一口面咽下,应了一声后钻进厨房。 刚进去便听的周解也道:“给我也来一碗。” 周解和叶沅迅速吃碗面后,叶沅回房睡觉,周解也困意上涌。 但周解的心里记挂着家中奶奶,因此强撑着精神也要回家。 回到家周解找出活血化瘀的药,自己费劲儿的擦着伤口,又口服了一种药。 做完这些周解躺回了床上,迷迷糊糊之间看到奶奶进来了一趟之后又出去,给他把自己房中的被子抱过来给周解盖上。 周解嘴角噙着笑,任由自己陷入睡梦中。 叶沅一天一夜就吃了一次药,醒来的时候头疼不已。 以为自己能强撑过伤寒病痛的叶老爷,扶着额头忍着疼痛让老零头给她熬药。 老零头似早有准备,叶沅让他熬药的时候,老零头便端出来一碗药道:“老爷请用。” 叶沅也没心思问他怎么准备得如此恰当了,端着药碗便一饮而尽。 “周解那小子果然说对了,老爷一醒来肯定会喊头疼,果真如此。” 叶沅擦嘴,奇道:“是周解让你熬的?” “嗳,是的老爷。” 老零头道:“周解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声,我便照着做了,老爷,周解可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好男儿……” “行了。” 平日里叶沅可能会听老零头啰嗦一下,但是现在,叶沅丝毫不想听老零头说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我要出去一趟,若有事,你让宁福来寻我。” “是,老爷。” 老零头应完犹犹豫豫试探着问:“老爷去哪儿?若是有事,宁福去哪里寻老爷?” 第七十章 见过凶手了 叶沅想了想道:“我再去黄家看一眼。” “黄家老爷不是去过了吗?” 老零头嘟囔,“那凶手又不会藏在黄家,老爷去黄家能遇见凶手?凶手哪有这么傻,说不准老爷在四处找凶手的时候,那凶手正在明处看着老爷呢。” 老零头边说边拿着空药碗离开。 叶沅的脚步一顿。 老零头刚才说的话令叶沅的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在查案的时候,凶手正在看着她? 脑海中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正在缓缓组合成一条线。 周解昨晚查的是小道,那小道只有溪山县的人才知道。 昨晚凶手想杀了周解,但凶手灭掉的黄,周两门,他们都是罪大恶极,令百姓怨声载道的人。 可周解不是。 那么,有没有可能,昨晚的判官和灭门的判官不同,不是同一个人? 抑或是,他们无意之间查到了凶手什么,或者是已经接近了凶手,令凶手感觉到危险,因此才对周解下手? 第一个猜测无法印证。 但是第二个猜测,她可以想办法排除一下人选。 脑海中关于黄,周两家案子发生后,她和周解同时见过的人,她一个个筛选。 城隍庙的庙祝,背篓村的村长,村民。 接着便是周家被吊死在柿子树上,她从周解的口中得知了谭家铺子,去见了谭掌柜。 铺子里见到了谭夫人和丫鬟。 之后是风月楼的龟公,老鸨,九娘,铃兰…… 这些人中哪些最可疑? 叶沅首先排除了背篓村的村长和村民,他们常年受黄云龙的压榨,根本不可能有空出村子行凶。 毕竟叶沅和周解到背篓村的时候,还有黄云龙的人守这村子,不许他们外出。 庙祝,上次在城隍庙见过之后便没有再找过他。 谭掌柜十分热情,还是他告诉叶沅,作画的人可能是个左撇子。 他的夫人和夫人的丫鬟……这个姑且不排除。 风月楼的龟公,老鸨,九娘,铃兰。 铃兰同顾寒衣说了九娘的事,且丫鬟不可能轻易出风月楼,也不可能如九娘一般花钱买通守门的龟公。 老鸨经营着风月楼,自是盼着生意兴旺,出人命闹得人心惶惶去青楼的人也会变少。 老鸨和龟公叶沅都排除了。 现在需要盯着的是庙祝,谭夫人,丫鬟,还有九娘。 九娘…… 叶沅眼睛微眯。 九娘做事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她从曹老爷手里得到了颜料,却在铃兰将颜料收好之后又拿出来,铃兰又不慎将颜料打翻,她便将颜料少了的事推脱在铃兰身上。 且铃兰说,她性格其实喜怒无常,时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发脾气。 她不喜欢外出,老鸨让她出去她也不肯出去,却经常看着窗外发呆。 出神也无需一直盯着一个地方出神,叶沅笃定,她在看什么东西,或者是在等什么。 “老零头说得对,我在明处,你在暗处,你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但,”叶沅眸光一深,“我也可以利用这一点,给你编织一个陷阱。” “在这之前,”叶沅道:“我要确认你的身份。” “追捕游戏开始了,判官。” 叶沅还是出了衙门。 另一边,周解也从睡梦中醒来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了。 屋子已经被黑暗笼罩黑漆漆的。 周解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后起身打开木箱子。 里面蓝色的蝴蝶飞了出来,它们亲昵的围绕着的周解,淡蓝色的粉末落在周解的身上。 这些对于寻常人来说是最好的迷药,但是对周解却似丝毫没有作用。 “小东西,又饿了?” 周解熟练割破手指,幻蝶停在周解割破的手指上贪婪的吸取着周解的鲜血。 一边喂养着幻蝶,周解的思绪飘回了昨晚。 他被铁链击中后,判官周身出现了黑红的火焰,火焰围绕着判官周身,临近周解时又变成了手持武器的小鬼。 “受死吧!” 小鬼们齐声对他恶狠狠的道。 周解武功不济,但是幻术不差。 当即用幻术反击。 也就是他的这一反击,使得周解有了喘息的机会,周解才等来了元成相救。 否则昨晚,他就已经死在判官的手下了。 “急了吗?” 周解眸光幽冷,“之前还要装作是索命恶人的地狱判官,现在却连无罪的我都杀……难道,我已经见过你了?” 周解脑中灵光一闪,仔细回忆判官面具下的眼睛,但却始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那样一双眼睛。 主要是有幻术遮挡,周解对那双眼睛看不真切。 周解叹息,心中懊悔这些年只醉心幻术,没有好好学武功。 他已经吃了太多次武功不好的亏了。 幻蝶吃饱喝足了亲昵的停在周解的肩上。 “你们还没有产卵,现在是我的一对独苗苗,可不能出事。” 周解伸手轻轻抚摸幻蝶的翅膀,手上便带了致幻的粉末。 “你们是我的奇兵,在养处更多的你们之前,就算是我去冒险,也不会让你们出事。” 周解将幻蝶放回木箱后,又将木箱放在了床底下。 奶奶又犯病了,对着柿子树叫着周解。 周解看着黑黢黢的庭院便知道奶奶还没吃饭。 顾寒衣也没回来,想必是还在衙门忙。 周解没先去叫奶奶,而是先去厨房做饭。 做好奶奶喜欢的饭菜后周解去叫奶奶进屋吃饭。 “娇娇,你怎么穿着男人的衣裳?好丑啊,不配你,你快去换了。” 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扯周解的衣裳。 周解好言好语哄着奶奶道:“知道了奶奶,吃了饭我就去换。” “这还差不多。” 奶奶认真道:“女孩子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们家可是官媒。” 她语气中满是得意。 “是奉陛下的命给天下人做媒的!是吃皇粮的!” 周解柔声道:“是,奶奶您说的对。” 周解耐心的哄奶奶吃了晚膳。 原以为今晚就这么过去了,但是没想到奶奶拉着周解就要出门去给人说媒。 周解:“……” 他已经哄了许久的奶奶了,无奈道:“奶奶,您看这都天黑了,去给谁说媒啊?我们明天再去吧。” 奶奶的病不是天天犯,哄好现在就行了。 “明天你就又忘了。” 奶奶不高兴的拂开周解的手,委屈道:“我知道你是骗我的!” “怎么会?我不骗奶奶。” 周解耐心哄。 第七十一章 神仙 “你骗了我好多事了。”奶奶委屈得冒了泪花。 周解听到这句话就觉得头皮发麻。 果然,下一刻奶奶就开始哭泣,从他娘小时候的事开始说…… 周解熟门熟路的蹲下,开始听奶奶长达一炷香的念叨。 依照周解的经验,奶奶念叨这些事的时候,他不能打断。 否则便是又是一顿委屈的控诉。 一炷香过后,奶奶终于念完了。 周解再哄她去吃饭。 奶奶满意了,乖乖跟着周解去吃饭。 将奶奶安顿好后,周解刷了碗才出门。 外面月朗风清,空气中漂浮着桂花的香味。 周解朝衙门走去。 去衙门要走过三条街,就算是要抄近路还要走过三个小巷。 周解加快了步子。 原本周解还在想,昌明街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会不会很挤。 但到了昌明街,周解入目所见,居然没人。 甚至有些摊位上的摊主都不在。 原本每天晚上都很热闹的街道,突然成这样便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味道。 “大娘,今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条街就剩你一个人了?” 卖馄饨的摊主炭火还烧着,台面上还有刚包了一小半的馄饨。 卖阳春面的摊主旁边的木桌上还有客人没吃饭的阳春面。 这就足以说明,这条街道,刚才是有人的。 是什么让摊主抛下他赖以生存的摊位离开?让食客放下付钱买的面? “说是来了神仙,他们都去看神仙了。” “神仙?” 周解狐疑,“哪里来的神仙?” “当然是天上来的了。” 大娘善意提醒,“小伙子,你要是想看神仙,可得抓紧了,不然等会儿可没得看了。” 装神弄鬼。 周解心中冷笑,他倒要去看看究竟是谁在那边装神弄鬼。 周解向大娘问清楚方向,快步朝那个方向而去。 人群聚集在城中最宽阔的地方。 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看热闹的百姓。 “神仙保佑我……” “神仙,神仙……” “恶人都该死……” “神仙显灵啊……” “神仙别走啊……” “神仙,您说什么我们都听……” “神仙,我的儿子经常打我,我都快被他打死了……您发发慈悲杀了他吧……呜呜呜……” 哭泣声渐大。 百姓围得太多,周杰根本挤不进去。 他早已明白一个到道理,人越多的失火越不能去挤,否则自己很有可能会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抬眼看,不远处有个高台。 上了高台便能看到下面,可以看到里面的神仙究竟长什么模样。 周解抬脚爬上高台。 站上高台,在上百个人中,周解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叶沅。 他的县老爷穿着水蓝色的衣衫,衬得肌肤白皙得女子身份昭然若揭。 此时她正盯着纱帘里面的“神仙”。 抬架上垂着纱帘,底下没有人抬着,抬架就这般悬浮在虚空中。 纱帘之后的神仙是一站一坐,看上去是一男一女。 看起来,似乎真是神仙样。 “好了,你们都走吧。” 女声透着威严,但又有几分温柔,带着神性,令人很想要相信她说的话。 “只要你们听话,梵净天会保佑在场的所有人。” 梵净天! 果然是他们! 周解不自觉握紧了拳。 “神仙,别走啊……” “神女,留下来吧……” “你们不在,若有恶人欺辱我们怎么办?” …… 百姓们再怎么挽留,原本便悬浮在空中的架子还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走了。 百姓们跟着追了好一段路。 “尔等需谨记梵净天教义,否则死后便会下地狱堕落成妖邪,到那时,便是神女也难救尔等。” “是。” “都听神仙的!” “希望正神临世。” …… 此起彼伏的顺从声响起,百姓们不约而同的跪在地上跪送神仙。 除了叶沅。 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原地,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糟了!” 周解原本以为叶沅在看那两人,没想到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中招了! 周解迅速下了高台,穿过拜服的人群跑向叶沅。 叶沅宛若木头人一般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 “大人!” 周解拔下叶沅束发的银簪轻刺她的虎口。 殷红的血珠涌出,叶沅还是没有反应。 周解心间一紧。 这是……中了什么幻术,竟然这般厉害? 寻常中幻术的人,若是身体受到疼痛刺激,便能醒来 但叶沅,似乎对疼痛都没知觉了。 解幻术的办法,《灵宝手札》上有记载。 需要一处安静的地方,再让幻术师与被施术的人共情,进入被施术者人的幻境中,将幻术破解后才能将人带出来! 这个地方显然不行。 周解将叶沅背着便往衙门去。 衙门是现在他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 只有心无旁骛的投入才能将叶沅带出来。 入幻境带人出来,周解还没试过。 月色下,周解背着叶沅用最快的速度赶去衙门。 背上的叶沅依然保持着睁眼,哪怕周解跑得快也不曾眨眼。 这是周解去衙门速度最快的一次。 老零头正好带着黑虎出来遛,远远看到周解来了,他抬手跟周解打招呼。 往日与他甚是亲热的周解像是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半句话都没跟老零头说。 “黑虎,刚才……” 老零头不大确定的道:“他背上背的是老爷吧?老爷怎么也不理我们呢?” 出门的时候虽然心情沉重,但也没生气啊。 老零头当机立断,带着黑虎转身回了衙门。 周解将叶沅带回了房,小流尾巴似的跟了过去。 “老爷这是怎么了?” 小流皱眉,疑惑问,“怎么成了木头桩子似的?” “小流,守好门口,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啊?好,老大。” 小流虽不知道为什么,但周解的吩咐他素来很听。 小流把门关上,而后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 屋内,周解在叶沅的房间内反找出红线。 “五行阵法配合幻术,牵手以入幻梦。” 周解念着方法,又在心中熟练了几遍之后才开始动用幻术。 摆好五行阵后,周解握上了叶沅的手。 手心相碰,叶沅的手掌心已经不如寻常人的温度,而是有些发冷。 若是掌心彻底冷下去,便是神仙难救了。 周解不敢耽误,闭眼开始试着进入困住叶沅的幻梦中。 与此同时,老零头来到了门外。 第七十二章 陷阱 “老爷是怎么了?” 老零头但又问小流,“周解背着老爷跑什么?” “不知道。” 小流如实道:“老大让我守着门口,谁也不让进。” “我也不能进去?” 老零头指着鼻子,“我可是老爷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黑虎在旁边龇着牙给老零头助威。 “老爷说了不行,就是谁也不能进。” 小流叹气道:“你也不行。” 老零头快气死了,他指着小流怒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公家的人?周解那是公家的人吗?你喊他当老大?个小屁孩儿,还敢把我关在外面!” 不管老零头怎么说,小流就是不让。 “行了,周解既然没叫大夫多半是他能治,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我遛狗去,等我回来再来看老爷。” 小流松了口气,“您慢点儿,晚上仔细路。” “算你有点儿良心。” 老零头轻哼一声离开。 屋内,周解试了几次之后终于进入了困住叶沅的幻梦。 叶沅的幻梦是在一个小镇。 小镇是夜晚,夜晚浓稠如墨,每家门户的门口都点着一盏大红灯笼。 有点瘆人。 梵净天居然把叶沅拉入了这样的幻梦中。 此时此刻的叶沅应该正躲在哪里吧? 不对。 周解再一想,叶沅的胆子很大,她敢解剖尸体,敢触碰头颅,敢一个人再百花村查案,敢装扮成新娘被纸人抬去道观。 她不应该害怕。 那么,叶沅再这样的幻梦中,会做什么? 找地方出去? 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从幻蝶周解知道,梵净天的人其实对于《灵宝手札》上的内容是知道一些的,他们也会一些与《灵宝手札》差不多的幻术。 但也仅仅只是差不多而已。 《灵宝手札》的奥义,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这个幻梦,蕴含杀机。 需得步步谨慎。 周解没有走大路,而是走上石阶,靠着门板而行。 空无一人。 太诡异了。 周解走到第五间商铺门口时,忽然商铺的门打开,一个姑娘哭着跑出来。 “死人了,死人了啊!” “呜呜呜……” 姑娘一边哭一边往大路的前方跑,似乎知道前面有人可以帮她。 “神捕快来啊,死人了啊!” 周解好奇心被勾起来,他倒要看看,这个幻梦究竟是什么东西,这里面的杀人命案又是什么样的场景。 这里危险,但是了解梵净天的好机会。 周跨入门槛往里面走。 这是一家成衣铺,墙上柜台上都是满满当当的成衣,里面养了一只黑猫,见周解进来,“喵”了一声。 声音阴冷,更添诡异感。 鲜血是从里屋流淌出来的,流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何等惨状。 周解给自己做好心里准备后跨过门槛,里面的惨状和黄家头颅被挂在城隍庙的房梁上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尸体被倒挂着像是杀挤压一般的放血,地面上是断裂的四肢,墙上写着:杀人偿命四个大字。 报仇案。 “和现实中还是有区别的。” 周解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多鲜血,却没有血腥味。” “是啊,好奇怪,为什么会没有血腥味?” 周解听到这道声音,惊喜回头。 但见叶沅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威严的似将军铠甲一般的衣服,利落又英气。 这是周解不曾见过的叶沅。 “你在看什么?” 幻梦中的叶沅很神气的道:“见了本神捕,不害怕?” “神捕?” 周解不可置信的看着叶沅,再看了看四周道:“你是这里的神捕大人?” “不错。” 周解深吸一气,指着自己的脸问,“那你认识我吗?” “你?” 叶沅仔细看了看周解,最后坚定摇头道:“不认识。” “很好,”周解小声道:“看来在幻梦中,还可以暂时抹去人的记忆。” 真是够阴毒的! “你是何人,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叶沅皱眉,声音冷硬又威严,“你难道不知这里发生了命案?你与此处主人是何关系?” “脑子倒是挺清楚的。” 周解看叶沅凶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 “你敢笑话本官?” 叶沅怒了。 像是一只炸猫的猫儿。 “好了。” 周解温和道:“我叫周解,听闻神捕大人……办案如神,且从未办过一桩冤案,便特意来此寻神捕大人帮我……寻人。” “寻人?” 叶沅道;“我只接命案,寻人的案子……” “我的……好友,失踪了,若是找不到活人便是命案了,神捕大人,这桩案子,您得接。” “是吗?” 叶沅还有些犹豫。 “难道传言是假的?” 周解疑惑道:“难道神捕大人其实不是什么案子都查,只查自己能查的案子?所以神捕大人的威名其实……有水分?” “胡说!” 叶沅怒道:“找就找!” 她上前一步,逼近周解。 “我可是天下第一神捕叶沅!” “我在此处日日都在办命案,没有案犯能逃过我的掌心!只要有我在,这里将会永世太平!” “原来你叫叶沅。” 周解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叶沅,叶沅…… 名字还挺好听。 但……从叶沅的话中,周解对于这个幻梦能建造起来,并且困住叶沅的原因有了猜测。 “神捕大人最喜欢的是办案?” “不错。” 叶沅道:“天下间就没有我破不了的案子,我少时便想要成为纪然那般的人!现在我做到了!我就是天下第一神捕,再难查的命案在我手中不过一天我便能查清楚!” “大人错了。” 周解摇头,温柔道:“查案是为了天下太平。” “对啊。” 叶沅道:“是为了天下太平,百姓能安心过日子,不必担心凶犯,我正是为此努力。” “可大人以每天都破命案为傲,所以这里每天都在发生命案。” 叶沅闻言皱紧了眉头。 “什么意思?” “你是说,这些命案是因为我才发生的?” 叶沅看向屋内,变态的凶杀现场闯入她的视线中。 “不可能。” 叶沅坚定道:“我只是查案,有人犯案,我才过来,我不是凶手,也没有指使凶手!” 她怒瞪周解,“你休要污蔑我!说!你在此处有何目的!” “案子自然与大人无关,大人不是凶手,也与凶手没关系,但是大人,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 第七十三章 血洗衙门 “什么意思?” 叶沅不解。 “大人与我其实是认识的,但大人中了贼人奸计才陷入……幻境中。” “大人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大神捕,想要带给百姓安定,这没错,但是大人没觉得在这里,命案发生得太频繁了吗?” 周解耐心同叶沅说着。 “一天一桩命案,什么地方会这般发生命案?” “大人在这里,可曾见过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官员?” “这里的一天,是不是也过得很快?” “大人,该醒醒了。” 叶沅的疑心随着周解说而逐渐减轻。 这里的人都叫着她神捕大人,但是她却忘了她是什么时候成为神捕的。 这里确实只有她一个官员,只要有人说出了命案,她就会立刻冲过去。 这里的白天过得很快很快。 她没有进食睡觉,一天又过去了。 这里确实很诡异。 “那我们,在你口中的现实世界,又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周解的微微一顿,旋即看着叶沅笑起来道:“好友,大人。” “好友?” 叶沅蹙眉,行走江湖的人有几个好朋友挺正常。 “那……依照你所说,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说着叶沅又谨慎道:“你需要向我证明,这里是虚假的世界,否则我便会认定你是骗人的。” “这个简单,”周解指着门内惨死的尸体,“大人请看。” 周解上前直直踩入地上的鲜血中。 “你的鞋……” 叶沅说着却发现周解原本应该粘染鲜血的鞋上却没有鲜血。 “怎么会这样……” “屋子里并没有血腥味儿,不是吗?大人。” 叶沅怔怔点头。 周解抬手朝门内一指,原本死状可怖的尸体宛若萤火一般消散在叶沅的眼前。 “这……” 叶沅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难道……她真的陷入了幻境之中? 叶沅做事素来不喜欢拖泥带水,她决定了什么便会做什么。 “怎么出去?” 叶沅只问了这就一句。 “大人随我来。” 周解率先跨出了门槛。 另一边衙门。 小流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守门。 老零头走了过来,步子有些急切。 “还没出来?我进去看看。” 老零头语气中是掩饰不了的焦急与担忧。 “不可以,”小流坚定道:“老零头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老大说了不能进去就不能进去。” “我就进去看一眼,看了马上就出来。” 老零头软了语调。 但却已经伸手去推门了。 “嗳,不可以!” 小流抬手阻拦,手尚未触碰到老零头便似被火灼一般迅速收回手。 “你不是老零头!” 小流惊叫。 老零头推开门时露出了诡异的笑。 “不是,不过你也没必要知道了。” “老零头”旋身,袖子一扬,袖子里扬出了一团雾气直冲小流而去。 “老零头”对自己的本事很自信,袖子一扬之后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小流。 他阔步走向双手紧握对坐的叶沅和周解。 “真的进入幻境了。” “老零头”笑了几声,“《灵宝手札》果真是仙人遗留在人间的仙术,竟如此神奇。” “小子,你独占《灵宝手札》会引得天神震怒,今日便将《灵宝手札》归还本教吧!” “老零头”抬手成掌蓄力,朝着周解的额头袭去! “老大!” 小流惊叫。 “老零头”回头,才看到小流和真正的老零头躺在地上,旁边站着一条黑狗。 黑狗正发出“唔唔”的威胁声。 “周解,你小子还不醒来?” 老零头这一嗓子怒吼声极大,震得人耳膜发痒。 “老零头”趁周解尚未醒来再次袭去。 一只手轻轻巧巧挡住了他手掌的去势。 “装神弄鬼的神棍,我们今日梁子结大了!” 叶沅冷声,劈手朝“老零头”袭去。 “不知道是有多见不得人,竟然还装成我的样子进衙门,怎么?你们也知道我是大人最倚重的人?” 老零头在门外喊。 “老零头”冷笑,“你们想要看我真面目?好!” 他袖子一抬遮住面容,再放下的时候脸上属于老零头的吓人面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俊逸的年轻男子面孔。 百花村上道观射箭的那个男子! “你对幻术的领悟着实惊人,凭着自学竟能学到如此地步,若你愿加入梵净天,本君可保你成为神使。” “你们梵净天就只有这句话好说?” 周解冷笑,“当街对县令施展幻术,好大的胆子!” 雪仙人眸光冷厌,“原本只想杀你一人,夺回《灵宝手札》便可,既然你执迷不悟,你们又都看到本君真实面容了,那今日,”他冷声,充满杀意道:“本君便血洗衙门!” 话音刚落,他身子轻盈扑窗而出。 “这里是衙门,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周解手中蓄势,虚空之中出现一只大手,擒住向雪仙人。 雪仙人做出挽弓搭箭的模样,将箭射向周解的大手。 “叶沅,让开。” 周解急声道。 叶沅迅速退至门外。 落地后叶沅才想起来,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哦,在幻境中她曾自称叶沅。 大意了。 果然,人身处在自己喜欢的环境中就会放松警惕。 大手与箭矢在虚空相碰,瞬间消散如同漫天流萤。 交一次手后,雪仙人轻盈落在墙头。 他自袖中摸出一支短笛吹响。 声音尖锐幽冷,听起便觉诡异。 “小心。” 周解周到叶沅和小流老零头身边道:“这笛声诡异,可能是幻术,你们掐着虎口,能保持清明。” 小流和老零头立刻听话的掐着虎口,叶沅却继续如临大敌的盯着雪仙人。 她要做好随时和雪仙人对打的准备。 下一刻,几道身影跃过院墙落在地上。 “这是人还是鬼啊?” 小流躲到周解身后。 面前站的人一双眼里只看得到眼白,不见一丝眼仁儿,无论是站立,还是行走,姿势都极诡异,像是被折断了骨头。 “之前是人,现在……像是被驯养的兽。” 叶沅凝重道。 在雪仙人的笛声催促之下,几人朝叶沅四人袭来! “退后。” 叶沅拨开周解,挡在四人面前。 “老爷,您拿着。” 老零头拿出别在腰上新买的菜刀叮嘱叶沅,“小心。” 几人冲上来和叶沅打斗在一起。 第七十四章 小杂工县令 这些人行动有些迟缓,但似不怕疼,下手也狠辣因此弥补了动作迟缓上的缺陷。 叶沅与之相斗,虽兵器是一把菜刀,但是稳占上风。 “若不是这些傀儡是新制的,尚未练出来,你岂能斗得过他们?” 雪仙人愤恨道。 “喂。” 雪仙人闻声转向周解,周解手中一团火焰已朝雪仙人袭去! “身怀幻术,便与身怀幻术的人对战。” 周解手中火焰越来越大,“你们不是自诩神仙吗?那今日就让我这凡人试试斩神。” 幻术对战,一时间这方小小的庭院金光大盛。 傀儡围袭叶沅,活脱脱有不死不休之势。 “老爷,你不能手下留情,要把他们给斩得不能动了才算是成。” 老零头在旁边看得着急。 叶沅无奈应了一声。 可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成了傀儡的人,是死是活。 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只是被控制了,那么她将他们杀了,岂不是在杀人? 她得摸一摸他们的脉。 叶沅想去摸脉,手捏着一人的手腕时,另外的傀儡分别朝叶沅的要害袭去! 叶沅躲避,但被她捏着手腕的人,却忽然低头咬她手腕! 叶沅一惊,想要缩回手,但手腕却被反手抓得紧紧的。 危急关头,有人凌空而来。 一把捕快宽刀,挡住傀儡的嘴,将其一弹,随后劈手斩下傀儡的手腕! “顾寒衣,你……” “这些人已经不是活人了。” 顾寒衣道:“老爷若是留情,便是在害自己。” “你确定……” 顾寒衣的回答是转身劈开了另一个傀儡的脑袋。 叶沅:“……” 顾寒衣动手,真是很像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确定不是活人后,叶沅没了顾忌和顾寒衣三两下便将几人放倒。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叶沅想起幻境中周解告诉她,有鲜血但是没有血腥味儿。 周解看着吊儿郎当,实则心思细腻又谨慎。 她看向周解和雪仙人,两人皆笼罩在迷雾之中,不知道两人以幻术相斗谁占上风。 “你的傀儡已经全部被本官斩杀,速速束手就擒吧!” 叶沅想了想后开口道。 迷雾中没人说话。 叶沅看得着急。 “幻术相斗,我们不会幻术,便没办法干涉。” 顾寒衣看向周解所在的方向道:“只能靠周解自己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雪仙人留下一句:“周解,《灵宝手札》乃我梵净天镇教之宝,我一定会拿回来!梵净天的神恩,会普照世人!保佑信徒,不受轮回之苦!” 雪仙人随即消失在墙头。 “周解小子!” 迷雾消散,周解的身影显现。 老零头率先冲去,周解的身子一软倒在老零头的怀中。 “周解,你怎么样?” 叶沅也顾寒衣也过去。 “老大,你没事儿吧?你怎么看起来很不好啊,老大。” 小流着急得快哭了。 “没事,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话音未落,周解便晕倒了,同时他的嘴角沁出了血丝。 “把大夫找来!” 叶沅急声道。 老零头把小流一提道:“速去!” 顾寒衣把周解抱起。 叶沅立刻道:“把他放我床上去。” 顾寒衣略一犹豫,抱着顾寒衣迈入叶沅的房中。 大夫来了一把脉,捻着胡须问道:“这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心脉受损得有些严重。” “心脉受损?” 叶沅心间一紧。 原来幻术相斗,也是在拼性命。 “大夫,该怎么治便怎么治,千万要护住他的性命。” “大人请放心,这位公子虽然是心脉受损,但只要用药得当便不会有性命之危。” 听大夫这么说,叶沅松了口气。 “但现在病人心脉脆弱,最好不要挪动以免加重伤势。” 不过是把房间让给周解罢了。 周解这次救她又击退了梵净天的人,是衙门的功臣。 “让他在这里住下便是,”叶沅又道:“给本官用最好的药。” 大夫称是。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大夫原本便是被小流从床上扯下来的,现在自是要将大夫送回去。 “寒衣,周解不在,你去照看周奶奶,不要告诉她周解重伤之事。” “好。” 顾寒衣离开。 老零头则道:“等会儿还要熬药,我就不睡了,老爷,您歇会儿吧。” 叶沅叹气道:“院子里的尸首该收拾了。” 老零头面色一白。 “不但得收拾,还得将石头原模原样的拼回去,给他们画画像,再帮他们寻找亲人带回去安葬。” 叶沅早想到这点了,在下手时便并未将尸体砍烂。 但顾寒衣可就不同了。 叶沅现在光是想想他砍成两半的脑袋就觉得头突突的疼。 四肢缝上倒还好,可脑袋…… 叶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对老零头道:“你去帮把尸体收拾一下,能分得出来的分在一旁,分不出来的就放在一边。” “老爷,小的害怕……小的的本职就是看门儿,现在还当了厨娘……” “行了。” 叶沅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你去给我熬药,我去收拾尸体。” 叶沅从未想过当县令这般累人,她从前见的官员都是处理公文,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了,居然要抓贼,抓凶手,当仵作,现在手底下人不敢干的活儿都交到了自己手上。 她这哪里是老爷,分明就是一个小杂工县令。 “嗳。” 老零头应得欢快。 “老爷你忙着忙着就歇会儿,病还没好,别又累倒了,小的这就去给您熬药,等您忙完了就有药喝了。” 叶沅:“……” 说得就像是干完活儿喝药是奖励一样。 但,老爷并不需要这种奖励。 叶老爷将手一绑,随后开始收拾院子里的尸体。 她“杀死”的傀儡,一眼可以认出来。 但另外的三个脑袋被砍成两半,四肢被砍断的傀儡必然是顾寒衣的杰作。 叶沅把尸体搬过去,再缝合。 有了跟黄家人缝合的经验,叶沅这次速度快了不少。 脑袋她没办法将骨头完整的合在一起,但是她用绳子给它绑住了,也算是勉强能看了。 “下次要跟寒衣说一声,他是公差,下手不能这么狠辣。” 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正道上的人,倒像是杀手,山匪。 “老爷,您的药熬好了。” 老零头殷勤的捧着药碗站在门口。 第七十五章 不听话的周解 叶沅洗了手后将药一饮而尽。 “周解醒了吗?” “还没,但药已经快熬好了,” 老零头劝道:“大人忙了一夜,歇会儿?” 叶沅闭眼,眼睛已经干涩得厉害了。 “我先去看看周解。” 叶沅跨入门槛的时候周解刚睁眼。 “醒了?” 叶沅心弦一松,笑道:“老零头给你熬的药已经好了,等会儿把药喝了。” 周解神情怔愣。 “梵净天的人虽然逃了,但他们必定会回来找你,毕竟你手里还有他们想要的《灵宝手札》。” 关于周解是怎么得到梵净天的宝贝《灵宝手札》的,叶沅其实很想问。 但现在周解刚醒来,应当需要好好休息,暂且等等吧。 反正……周解又不能离开溪山县。 “大夫说了,你伤势严重,不可随意挪动,衙门里还有空房间,我住其他地方,你就在这里养伤。” 叶沅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疲倦道:“你好生歇息,想吃什么让老零头去买了做。” 末了,又加上一句:“我掏钱。” “周解,你小子可算是醒了!” 老零头踩着叶沅的话音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万褐色的药。 “你晕倒后老爷可急得不行,现在你醒了,老爷终于可以放心了。” 叶沅回头无语的看向老零头。 虽然周解晕倒她确实担心,但也没有急得不行吧? 这老家伙就会夸大其词。 叶沅懒得解释,她起身给老零头让开位置,离开之前最后叮嘱周解道:“好好养病,奶奶我让寒衣回去照看了。” “谢老爷。” 周解看起来倒也高兴。 房间是老零头收拾出来的,叶沅脱衣裳上床倒头就睡,睡下去的时候叶沅才想起一件要紧事。 她没有带衣裳过来,而刚才脱下的穿着缝过尸体的衣服,她不想穿了。 罢了。 醒来穿着再回房去拿衣裳好了。 叶沅迷迷糊糊最后这般想,下一刻便睡着了。 越冷的时节,令人越是不想起床。 但叶沅还是得撑着起床,有百姓来衙门击鼓鸣冤了。 叶沅撑着眼皮处理了三桩事后才得空回房,哦,不,现在是周解的房间找衣服。 叶沅已经想过了,周解多半已经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 这个没所谓,只要没有戳穿窗户纸都没事儿。 她放衣服的箱笼没有在床前,就算是拿她的贴身衣物也不会被周解看到。 她如此谨慎,叶老爷对自己很满意。 等会儿要去风月楼盯九娘,还有梳理出来可疑的几人也要派人去守着。 还有梵净天,他们既然在此处现身,还向百姓宣扬教义,定然还会现身。 邪教,绝不能出现在百姓中! 叶沅一路将要做的事理了一遍。 厨房那边传来了香味儿,闻着像是香菇烧鸡。 叶沅有点流口水。 叶老爷想,吃完晚饭再出门干活儿吧。 叶老爷跨入房门,原本打算直接去拿衣裳,但是想了想还是绕过屏风去看一眼周解。 周解不是衙门的人,虽然他们之间有交易,但昨日若不是他用幻术与梵净天的人对战。 她和顾寒衣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她得谢谢他。 叶老爷打好了腹稿,转过屏风却看到周解又睡着了。 周解从来没这么贪睡过。 看来确实是伤得很重。 叶沅心中顿时更愧疚了。 叶沅拿好衣服准备走的时候瞄了一眼周解,见他还睡着便先回房沐浴换衣。 老零头做好晚膳挨个儿叫人吃饭。 小流宁福早就在了,元成还在家中养伤。 叶沅走到院中一看,没看到周解以为他还不能下地便问老零头,周解的饭菜在哪里?她给送过去。 熟料,老零头一边啃鸡骨头一边道:“他走了。” “走了?” 叶沅急了,“大夫不是说了他不可挪动吗?从衙门回家得走很长一段路,他如何走得?” “是啊。” 老零头嘴里包着菜,声音含糊,“小的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但他执意要走。” “老大走的时候还挺着急,像是有急事。” “我都让寒衣帮他照顾奶奶了,他回去能有什么急事?” “兴许有什么必须他做的事儿吧。” 老零头随意提了一句。 “必须他做的事?别人不可代劳……” 叶老爷的疑心瞬间从心土破土而出。 周解身上有很多秘密。 叶沅心中一动,心中已下决断。 “寒衣不在,元成还在养伤,小流你从明日起来,便去谭家铺子,监视谭掌柜及其夫人和贴身丫鬟,这三人辛苦你了。” 剩下的就是庙祝,还有风月楼的龟公,老鸨,九娘,铃兰…… “宁福,你去盯城隍庙的庙祝。” 风月楼的人最多,交给顾寒衣。 她和周解则灵活变动。 “是,老爷。” “是。” 两人应下。 叶沅颔首,转身便要走。 “嗳,老爷不吃晚膳了?” 老零头吃了一口香菇,声音含糊道:“今晚的香菇烧鸡可好吃了,老爷你最爱的香菇啊。” “不吃了。” 查案可比吃东西重要多了。 周解像是一只滑不溜丢的泥鳅,今晚,她就要看看周解究竟瞒了她些什么。 叶沅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们说,老爷干什么去啊?” 小流好奇发问。 “去查案吧。” 宁福猜测。 老零头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筷子一伸夹起了大鸡腿。 “哟,运气不错啊,只有一个完整的鸡腿都给我找到了。” 宁福和小流叫出声。 老零头笑着,满足的咬下一大口鸡腿肉。 “好吃,好吃。” 叶沅直奔周解家去。 她尚在病中,这几日又一直在劳累奔波。 这么一段路竟走出了一身汗。 “衣服都白换了。” 叶沅咬牙,今晚她定要看看周解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因着是悄悄来的,叶沅没有走正门,而是到了地方便翻墙而入。 此时,在厨房洗碗的顾寒衣手上的动作一顿。 下一刻便放下碗,刀出鞘朝落地的叶沅而来。 “是我!” 叶沅忙开口亮明身份。 “老爷?” 顾寒衣不解问,“老爷来了怎么不走正门?” 像小贼似的翻墙进来。 叶沅稳了稳心神,脸不红心不跳的勇敢的迎着顾寒衣的目光,解释道:“大夫让周解不要挪动,他不听话偏偏要回来,我过来抓他,你别告诉他。” “原来如此。” 顾寒衣若有所思点头。 第七十六章 周解的秘密 既然碰到人了,叶沅便低声问,“周解呢?” “刚回来,一进来便钻进屋里了,不知道在忙什么。” “哦。” 叶沅又问,“周奶奶呢?” “在屋子里做红绸,说是昨日刚做成一桩媒,她要做个大红花送给新人。” 很好,时间掐得刚刚好。 时机,也很好。 “我去看看他,你别过来。” 顾寒衣意味不明的视线落在叶沅身上。 “你……” “他房间里有古怪。” 周解迎着叶沅的目光直接道:“房间里总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你知道些什么?” 叶沅蹙眉,“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为何没告诉我?” “老爷今日不就是为这个而来的吗?” 顾寒衣面带自信之色:“周解素日可不是一个喜欢忍受伤痛的人,今日身受重伤依然要回来,必然是为了他放中的东西。” “我对鲜血的味道很敏感,一点鲜血味儿我都能闻出来。但周解是我恩公,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便没有点破他。” “大人。” 顾寒衣道:“是人就会有自己的秘密。” “那要看是什么秘密了。” 叶沅正色道:“如果周解自己的秘密,我不会深究,但如果和案子有关,我必然要过问。” “我告诉大人不是出卖周解,而是想给大人提个醒,万一屋子里养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大人不至于被吓得大叫,毕竟这大晚上,容易吓着街坊邻居。” 叶沅:“……” “多谢。” 叶沅都想抬脚走了,但终是没忍住回头看着顾寒衣道:“你说,你是原本便这么聪明,善于洞察人心,还是跟着周解变了?” “老爷。” 顾寒衣道:“我刚住到这里的半个月,周解带我吵了不下十场架。” 叶沅:“……” “练练嘴皮子也不错。” 叶沅不再耽误时间,朝周解的房间走去。 周解此人十分警惕,叶沅怕窗户和门边他会发现,便上了屋顶。 屋子里,周解正在打开一个木箱子。 从叶沅的视角,可以将木箱子连同里面的东西都收入眼底。 箱子里面有一个小醋碟,里面有干涸的血迹。 还有……从里面飞出来的蓝色蝴蝶。 蓝色的蝴蝶!!! 叶沅瞬间就要炸了。 百花村道观出现的蝴蝶! 她就是中了蝴蝶的招,陷入幻术差点儿丢了性命! 她深知道蝴蝶诡异,可使人中幻术,还特意问过周解有没有捉住蝴蝶! 她记得很清楚,他说,没!有! 这个死骗子! 叶沅气得很不得现在就冲下去揍他一顿! 就凭他骗她。 叶沅对于周解这次受伤的愧疚感就淡了许多! 周解浑然不知房顶瓦片上趴着个叶沅。 他熟练的用匕首割开手腕给幻蝶喂食。 他出去一天一夜,饿坏了幻蝶。 随着进食,幻蝶的身体逐渐变成了红色。 叶沅见此画面愣住片刻。 这就是梵净天豢养的蝴蝶…… 竟需要人血喂养! 果真是邪教! 孵化蝴蝶需要少女的身躯,喂养需要人的鲜血。 叶沅恨得咬牙。 叶沅轻巧落地。 这次,敲门。 屋里周解大概有些慌乱,过了好一会儿才开门。 “奶奶,怎么了?嗯?大人?” 周解一愣。 “怎么?是我让你很失望?” 叶沅朝屋里看了看道:“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在里面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 周解淡定撒谎,“刚才睡下了,来开门总要穿衣服吧?” “可我怎么闻见了血腥味儿?” 叶沅似笑非笑目光对上了周解。 “你在屋里做什么呢?” “大人闻错了……” “错了?” 叶沅冷笑,手伸出飞快抓住周解刚割的手腕。 “那这是什么?” 叶沅逼问,“周解,你晚上睡不着,割肉玩儿?还是你喜欢喝自己的血?” 被抓了个现行,周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叶沅。 “怎么不继续撒谎了?” 叶沅松开周解手腕。 周解原本紧张的心绪,因叶沅松开手腕而唇畔漾开一朵笑。 叶沅虽然生气,但是松开她手的时候却没有用力甩,反而动作很轻,似怕伤到他。 “大人……” 周解无奈,欲解释。 叶沅却已经错开他,抬脚进屋了。 “要我把你的木箱找出来吗?周解?” 周解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叶沅,什么都看到了? “老爷……都知道?” “你想让我知道的,不想让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叶沅抱胸坐下道:“今晚便同我好好说吧。” “什么时候?” 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叶沅不可能察觉。 就是怕被人发现身上伤口的血腥味儿,他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特意擦上香膏掩盖气味。 叶沅……不该发现的。 “这你就别管了。” 叶沅肃眉道:“你骗了我,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周解:“……” 叶老爷已经坐下了。 看起来大有一种,今晚不给她解释清楚就不会走的架势。 周解无奈关上门,走到叶沅身侧坐下道:“我瞒了老爷。” “幻蝶我在寻找老爷的时候便捉住了,想要自己养来试试,便没有告诉老爷。” 周解心思在心头一转便将谎言想好了。 “大人也知道我醉心幻术,见了可使人致幻的幻蝶自然是爱不释手,还请老爷……” “周解,”叶老爷被他气笑了。 “你就这么喜欢骗我吗?” 叶沅目光审视他,像是将他一层层的伪装剥开,看到他厚颜无耻说谎的心。 “还是你觉得,我叶沅很笨,你随便用一个谎言就能骗过去?” 周解为难道:“老爷,我……” “好,你说你醉心幻术,那我问你,你可是与梵净天有关系?还是你就是梵净天的教徒,甚至你追查梵净天都另有所图?你想当他们的老大?” “老爷。” 周解无奈,“您这猜测也太离谱了。” “那你说,你为什么会幻术,最开始幻术是跟谁学的?以及梵净天的至宝《灵宝手札》为何在你手上?” “你与梵净天,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沅这次认了真,面上也带了几分冷意。 像是审犯人一样。 半点儿没有方才丢他手时的温柔和顾忌。 姑娘可真是善变。 周解心中默默嘀咕。 叶沅见周解不说话,以为他不想说,更觉得他又在编造新的谎言。 她的忍耐已经到了顶点。 第七十七章 坦白 “周解!” 叶沅拍桌,“你到底说不说?要我把你拿到衙门才肯开口吗?” 叶沅怒目,显然是真生气了。 “大人。” 周解温声道:“既然大人已经看到了,大人想问什么便问吧,我会如实告诉大人。” “你与梵净天究竟有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叶沅快给周解气笑了。 “你与梵净天有没有关系你自己都不知道?” 周解给叶沅倒了水,却发现水是冷的。 他将水杯移开后坐下。 “《灵宝手札》是我爹娘留下的,我不知道在百花村道观遇见梵净天的人之前,我不知道《灵宝手札》是梵净天的东西。” “我并未加入梵净天,但是却学了梵净天的《灵宝手札》,所以,我不知道,我与梵净天算不算有关系。” 说着,周解看向叶沅。 “老爷觉得有关系吗?” 叶沅松口气,正色道:“你又没加入梵净天,自然与它是没关系的。” “你爹娘……” “他们在我六岁的时候便失踪了,我最后一次见他们是和梵净天的人对打。” 周解苦笑,“梵净天下手狠辣,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现在想来,我和奶奶还能活着,多半是爹娘将梵净天追来的人都杀了,才保全了我们。” “你爹娘……” 叶沅抓住重点,“会武?” “应该是会的,但在街坊邻居的眼里,他们就只是普通的官媒夫妇,平日里也仅仅是帮人说媒,靠拿朝廷月钱过活。” “官媒是从我奶奶的母亲那一辈开始做的,也可以说是家传。” “我也不知道,我父母这样的普通百姓怎么会会……幻术,还盗来了梵净天的至宝《灵宝手札》。”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他们的消息,我从未离开过溪山县,是因为心中也盼着有朝一日他们会回来。” “遇仙楼一案出现时候,我很激动,我以为可以通过那些会幻术的人,寻找到我父母的线索。可惜,他们全死了。” “百花村道观中,幻蝶是我特意留下想要豢养来为我的幻术助力,也能更了解梵净天。” 周解目光对上叶沅的,“老爷只是查案,不用搅进与梵净天的争斗中。” “梵净天势力极大,老爷是朝堂命官,无需淌这浑水。” “我有私心,但也是为老爷安全着想。”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叶沅气不打一处来,气呼呼道:“周解,你凭什么帮我做决定?梵净天在我地盘上杀了人,我岂能放任他们逍遥法外?” “遇仙楼的掌柜小二,百花村的无辜少女,还有如今的黄家,周家,桩桩件件都是命案!” 叶沅坚定道:“我绝不会放任他们逍遥法外!” 周解苦笑,“是我的错,大人。” “你确实错了。” 叶沅起身,手指指着周解道:“幻蝶如此重要的东西,你私藏,你父母失踪,你也不上报衙门!” 周解被说得低下头。 “最令人愤怒地是,梵净天至宝,《灵宝手札》这种催命的东西,你居然自己存放!” “武功不行,幻术尚可,可梵净天是只与你比拼幻术吗?周解,”叶沅生气道:“你没想过你会死吗?” 这次,说是周解救了叶沅,救了衙门。 但认真来分析可轻易得出结论:叶沅是被周解连累的。 圣女和雪仙人在道观见过叶沅和周解。 知道叶沅和周解关系匪浅,所以在街上宣传梵净天教义的时候,对叶沅下手,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周解来。 给她下幻术,就是为了让周解施展《灵宝手札》上的幻术救她。 等周解救她的时候,再抓周解,易如反掌。 可没想到周解带叶沅去了衙门。 “我知道很危险。” 周解眸光渐暗。 “但我奶奶思念爹娘已经……成了那样了,我这些年无时无刻都在想他们。身为人子,我不可能放任我爹娘下落不明而什么都不做。” “叶沅。” 这是周解第一次认真的唤她的名字:“这世上有除了性命之外,更重要的事。” “我这一生的执念,就是找到爹娘,无论他们……” 说到此处,周解一顿,“是什么模样,我都要将他们带回来。” “或许,你可以信信衙门,信信我。” 周解眸光中叶沅绽开一朵笑道:“我的真实身份你都知道了,我满门性命都在你手,周解,你还不敢信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素来口舌伶俐的人此时却显得笨嘴拙舌。 “我……” 他目光与叶沅的对上,看到叶沅眸中的笑意。 周解忽然觉得,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眨眼时,微微笑起来。 “信你。” 信你。 信叶沅。 叶沅颔首,蛮夷道:“不错,这样才听话嘛。” 她看向床底的位置道:“那幻蝶需要鲜血喂养,你平日多吃些补气血的东西……现在你身受重伤,其余的事以后再说,你先歇着吧。” 周解点头,素来洒脱不羁的少年,此时在烛光之中点头竟显得有几分乖巧。 “那我先走了。” 叶沅挥手。 “老爷……去哪里?” “风月楼。” 叶沅皱眉,“我始终觉得九娘和这两桩案子脱不了干系,如今梵净天的人在城内现身,如果九娘和他们有关系定然会见面。” “梵净天的圣女抓不到,教徒倒是能抓抓的。” 叶沅意味深长一笑。 “老爷小心。” 叶沅摆手转身:“你还是小心自己吧。梵净天……” 她停下脚步,回头认真看向周解,“不对,周解,你得跟我走。” “走?” 周解皱眉,心思转换,很快明白了叶沅的意思。 “去衙门?” “不错。” 叶沅凝重道:“梵净天的人已经知道你我的身份了,又胆大妄为敢在大街上对我下幻术,甚至追到衙门。” “周解,你家的位置,他们也会知道。你现在重伤,你能保护好你奶奶吗?” 周解皱眉。 “寒衣会外出,双拳也难敌四手。” 叶沅下了决定:“带上奶奶去衙门,衙门里有老零头和黑虎整天都在,还有小流,宁福……晚上还有我。寒衣今后也住在衙门,直到这件事结束。”’ 周解一时没说话。 叶沅奇怪看着他,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可能性道:“你不可能打算着把自己当诱饵吧?” 第七十八章 第三件案子 周解:“……” 不能跟老爷多聊,一旦多聊,老爷就能想清楚很多事。 “老爷……” 叶沅冷笑,“周解,你可真是出息得很呢!” 说完,叶沅大声道:“赶紧滚去收拾东西,即刻跟我回衙门!” 她眼一横,周解浑身一哆嗦,嘴巴比手快的应了一声:是,老爷,我马上收拾。 见周解听话,叶沅的怒火灭了大半。 周解要走,顾寒衣和奶奶也要带走。 叶沅出去找顾寒衣。 顾寒衣正在忙着装做好的果脯。 “大人说动了他?” “这是自然。” 叶沅道:“我是老爷,谁敢不听我的话?” 顾寒衣闻言发出一声闷笑。 叶沅微恼道:“你笑什么?顾寒衣,你也得去衙门住,在抓住罪魁祸首,平定梵净天之乱前,你们,都要住在衙门。” “老爷为我们考虑,我们自是感激不尽。” 顾寒衣装好最后一颗果脯,再将盖子盖上。 黄层层的果脯罐子,送到叶沅的手中。 “周解又能剩下日常吃饭的钱了,能遇到老爷,是我等三生有幸。” “老爷,果脯带上吧。” 叶沅:“……” 罢了,就是多两张嘴罢了。 以前周解不就经常去衙门蹭吃蹭喝吗? 一个周奶奶,又能吃多少? 她养得起。 叶沅让顾寒衣将周解和周奶奶带回衙门,为了让周解舒服点儿,她还花钱雇了一辆马车将他们送回去。 叶沅去了风月楼。 这次还是熟门熟路的摸去了九娘的住所。 房间里传来悦耳的琴声,叶沅上了屋顶掀开瓦片往里一看。 九娘正在陪客。 这次的客人是个肥头大耳的壮汉。 与他相比,九娘像是一支弱小娇嫩的花。 壮汉将一袋金子放在桌上,过去打断九娘抚琴。 他搂着九娘笑得开怀。 九娘眼中写满了抗拒,但脸上还是带着笑,依偎进了壮汉的怀中。 叶沅合上瓦片没有再看。 青楼女子,几时又容易过。 叶沅在高处,将下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铃兰端着红木托盘朝这边来了。 她低垂眉眼,一派柔顺听话的模样。 能在九娘身边伺候,铃兰必是个听话识趣的人。 铃兰轻轻敲了门之后推门而入。 屋内的声音变了。 叶沅不想再经历尴尬,跃下屋顶,想去看看老鸨素日是如何行事的。 若是被她发现,这里的姑娘来路不正,正好可以拿了老鸨。 叶沅对于其他地方不大熟悉,但还是顺利到了前厅。 里面是一片艳色。 美人像是潦草的撒了一把草籽,便生根发芽长出来一大片的艳丽花朵。 多得繁杂,多得令人觉得随处可见。 老鸨周旋于各个出手阔绰的客人之间,再偷偷的跟不会讨客人欢心的姑娘提醒。 成了人精儿。 叶沅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更怕错过关键线索便往回走。 这次她摸清楚了地形之后便抄了近道。 走到一半,叶沅看到了灌木丛中躺着一个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走入房中伺候九娘的铃兰! 铃兰在这里。 那进入房间的人,是谁? 叶沅瞬间想起在衙门扮作老零头的雪仙人! 是他! 九娘果然跟梵净天有关系! 叶沅心砰砰直跳,更是懊悔自己怎么没发现刚才的铃兰是易容! 叶沅也顾不上被发现了,施展轻功越上屋顶,直接在屋脊上行走。 很快,叶沅便到了九娘的住所。 她先在外侧耳听里面的声音。 之前九娘伺候客人都是温言娇语。 现在屋内却没有丝毫的声音。 叶沅转到窗下,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她便看到了铃兰和九娘。 原本的壮汉客人呆愣愣的坐着,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事已至此,叶沅不再犹豫,迅速推门而入! 屋内的人没想到会有人突然闯入,“铃兰”和九娘齐齐看过来。 “我们又见面了,雪仙人。” 叶沅冷笑,拔出腰间的匕首,做了一个起手势。 九娘有些害怕的唤了一声:“圣子……” “无碍。” 雪仙人淡淡一笑,铃兰那张秀美的脸上出现了杀意。 “今夜,就你一人对吗?” 雪仙人道:“那就留下吧。” “原本我们没打算对县令下手,但你既然来了,那就与这位,同葬吧。” 叶沅冷笑,“想要我的性命?那就要看你有几斤几两了!” 叶沅率先手握匕首朝雪仙人袭去! 雪仙人抬手便是一个幻术朝叶沅袭来。 叶沅已经吃过两次幻术的亏了,对雪仙人本就十分警惕,这次轻巧的躲过了雪仙人的幻术。 打斗间,叶沅触碰到壮汉的肌肤。 他的肌肤竟已经冰手了! 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杀人,尸体也应该是温热的,为什么温度会如此低? 难道雪仙人有涌了什么古怪的虫子? 叶沅与雪仙人有来有往的,雪仙人接连施展幻术叶沅都避开了,他失了耐心,恼怒道:“你找死!” 九娘见被发现,悄悄开门离开。 “站住!” 叶沅厉喝。 九娘跑得更快了。 叶沅边打边退,想要堵住九娘。 但没想到不过回过头一分心,便中了雪仙人的幻术。 意识到自己将要被控制,叶沅毫不犹豫抬手划破了手腕。 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地毯上,肉体上的疼痛拉回了叶沅的神智。 她紧握拳头,鲜血变得粘腻。 “在我治下犯案,天涯海角,你都得回牢里呆着。” 顾知棠说这时挣着身体,匕首往前一送,锋利的匕首划破了雪仙人的衣襟。 匕首的刃片擦着雪仙人的肌肤而过,铁器的寒凉令雪仙人心弦一紧。 他小看了这个县令。 人聪明,反应迅速,武功高强。 这样的人,不可留! 雪仙人招式变得愈发狠辣,同时幻术施出。 屋子的梁上跳下一只吊睛白额虎,老虎一声吼叫,声势震天! “一只老虎不够,那就来两只,两只不够,那就三只!” 雪仙人手指接连点几下,屋子里就出现了多少只老虎。 它们冲着叶沅露出了獠牙,似要将叶沅生吞在此。 幻术…… 都是幻术。 不是真的。 叶沅额头沁出汗珠,握匕首的手因汗意而湿滑。 不是真的,不要害怕。 注意杀机,杀机可能不是老虎…… 经过几次见幻术,叶沅也看出来了,在幻术中,真正的危险可能不是你中术时所看到的最危险的东西。 第七十九章 两个判官 肉眼看到的东西,可能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机,暗藏在其他地方。 五只老虎同时朝叶沅扑去。 百兽之王的威压使得叶沅心头一颤。 叶沅不敢与之正面对抗,抵抗一只虎后,一个鹞子翻身,踏着虎背跃上房梁。 她刚落在房梁上,房梁瞬间变成了人的手。 一只手抓住叶沅的脚,叶沅回头,房梁竟成了妖怪的模样,生出了五官,她的一只脚被它紧握在手中。 恐惧如同潮水一般在叶沅的身体内蔓延。 幻术,是幻术。 “进来吧,被我吞噬,成为我的一体……让我们化作房梁,在这里陪着屋子共存亡。” 声音邪恶,但落在叶沅的耳中又极俱诱惑力,使叶沅非常想要按照这道声音所说的去做。 叶沅咬破舌尖,匕首狠狠扎在抓她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却丝毫没有痛觉。 反倒是将叶沅往房梁又陷了一步。 叶沅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同时,她的对面,房梁妖迅速变大,几乎将叶沅吞噬。 叶沅眸子一垂,下一刻,她丢出了手中匕首,打翻了燃着五只蜡烛的烛台。 烛台放在帐帘旁边,火舌瞬间将帐帘吞噬。 火势顿起。 梁下的几只老虎被火焰炙烤得瞬间变成了飞灰。 抓住她脚的手也随之一松。 叶沅脚一蹬,借力朝窗户撞去。 撞破窗户,摔在地上。 叶沅鼻间是清新的草木泥土味,原本混沌的脑海瞬间清明。 头脑清晰,没有被幻术迷惑的感觉真好。 假铃兰追出来时,叶沅已经一跃上墙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胆儿可真大,竟妄想要她的性命! 叶沅在屋顶间纵越,一边躲避雪仙人,一边寻找九娘。 九娘能毫不犹豫的离开风月楼,外面必然还有接应她的人。 她的同伙是谁? 梵净天的教徒?还是与她一道作案的人? 黄,周,两家的案子,也是九娘和雪仙人一起做的? 可这两件案子发生之前,雪仙人并没在溪山县出现。 九娘的同伙不是雪仙人。 索命判官,是两个人! 茫茫夜色下,人一旦钻入夜色中,便如同泥牛入海,哪里好寻踪迹? 叶沅只好回了衙门。 周解和周奶奶已经被顾寒衣带回来了。 周奶奶住在叶沅的院子里,周解和顾寒衣住捕快的大通铺。 叶沅从屋顶轻盈落下时,周解正好从月亮门走出来。 “大人?回来了?” 周解观察了片刻道:“看大人这样子,跟人交手了?” “九娘可能是梵净天教众,我和雪仙人交手了。” 一路奔逃到了地方碰见了自己信任的人,叶沅心底也松了口气。 “他用幻术和你对战了?” 周解满脸凝重。 雪仙人虽然没学到《灵宝手札》上的幻术,但是他的幻术已算是强大的。 叶沅的武功虽然不俗,但却不会丝毫幻术,和雪仙人对战,必会落于下风。 提及拜祭,叶沅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不自然道:“是,我输了,逃了……” “咳,”叶沅正色道:“但凡还有你在,或者是我会点儿幻术,我一定能擒住雪仙人!” 幻术她不会,但是比武功,雪仙人未必就是她的对手! 周解深以为然点头,心头又是一松道:“没事就好。” 叶沅不屑道:“虽然我打不过他,但是也不会被他抓住。” “只可惜了九娘,”叶沅叹息,“她被我发现之后便逃了,我逃跑的时候也没找到她的踪迹,这下再找她可就难了……” “无妨,老爷今晚已经确定了九娘就是梵净天教众,既然她的圣子,圣女都来了,她便不会一直躲着。” 周解说着眼神赞许,“大人已经很厉害了。” 这倒是。 案子才发生几日,她就已经追查到了凶手。 叶沅想到此处忽然想起来,风月楼九娘的房间中,还有一具尸体! “坏了!” “老爷怎么了?” “九娘和雪仙人再风月楼杀了人,我只顾着甩掉雪仙人把这件事给忘了!” 叶沅和周解对视一眼。 现在尸首说不定已经被发现了…… 与此同时,风月楼火势正大。 铃兰穿着中衣,身后跟着老鸨和几个龟公正朝九娘的阁楼而去。 “狗东西,打晕你,肯定是打九娘的主意!” “个浪荡子,烂心臭肝的!” 老鸨怒道:“老娘养姑娘不容易,竟还想来白睡觉!” 老鸨盛怒,绣鞋也踏得重,裙摆拂过楼梯。 “妈妈,走水了!九娘的房间走水了!” “啊?” 愤怒转化为惊慌。 “怎么会走水?” “九娘呢?九娘可出来了?” “没人出来!” “快去救火啊!我的摇钱树要是没了,我揭了你们的皮!” 一场火,小半个风月楼化为了灰烬。 花魁九娘在大火中不知所踪。 叶沅准备去风月楼的时候,带回这个消息。 “尸首也没了!” 叶沅心疼道。 “老爷已经见过凶手了,尸首也不是最要紧的了。” 顾寒衣安慰她。 “九娘还有帮手。” 叶沅仔细回忆道:“我与雪仙人交手的时候,我看到旁边放着一副空白的画卷,那幅画卷应该是打算做地狱图的。” “雪仙人自视甚高,不可能画出那般拙劣的画作,因此九娘现在必然逃入了帮手的家中。” “现在,”叶沅道:“全城寻找九娘,九娘和谁在一起,谁就是帮凶,判官案便破了。” “可是。” 顾寒衣提醒叶沅,“现在衙门已经腾不开人手了。” 盯梢的盯梢,养病的养病,现在就只剩下老爷叶沅,捕头顾寒衣。 叶沅:“……” 寻人的话,叶沅左思右想后去找了周解。 “寻人,老爷确实找对了人。” 周解骄傲道:“我在溪山县还是有些势力的。” 叶沅满眼期待道:“你真的是溪山县的混混头子?” “老爷,”周解提醒道:“求人办事不是您这样说话的。” 叶沅干笑。 他道:“老爷准备些麦芽糖,糖人儿。” “做什么?找人需要这些?” “壁人的“势力”都是些孩童,孩子们最是喜欢甜食,大人不给他们吃,他们怎么帮大人干活儿?” 叶沅许久没说话,最后摸出一两银子道:“好好犒劳你的跟班儿们。” 周解接过银子,上下抛动道:“多谢老爷,我一定不会中饱私囊。” 第八十章 自焚 叶沅听周解这么说都不想拆穿他。 眼看已经折腾过了半夜。 叶沅回屋睡觉。 叶沅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仿佛刚闭眼就又被急促的敲门声敲醒了。 “老爷,出事了!” 后半夜下了夜雨。 叶沅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睡得很舒服。 听到敲门声,叶沅将被子蒙过头顶。 “老爷,快起床了!” 老零头急促的呼唤声落在叶沅的耳中宛若魔音一般。 “老爷,梵净天闹出人命了。” 周解的音量不大不小,却足以把想赖床的叶老爷叫起来。 屋内传来东西被绊倒和老爷的吸气声。 几吸后,叶沅打开房门。 “出什么事了?” “自梵净天宣传过教义之后,百姓便被其蛊惑。昌明街上,有百姓自焚,自称要上天,上去服侍神主。” “简直荒唐!” 叶沅满脸愤怒。 “我今早买菜路过那边,顾寒衣去拦着不让自焚,还被百姓们推搡挤开,我和顾寒衣眼睁睁看着那人自焚而死!” 老零头面色发白,“诡异,诡异啊。那人自焚的时候居然没有叫疼,而是大笑,没有满地打滚,而是保持着盘腿的姿势……看起来,真像是要得道升天了一样。” “正是这样做,才使信服梵净天的人越来越多!” 叶沅愤怒道。 “老爷快去看看吧,说不定您的威慑能让他们醒悟过来,为了个邪教丢了性命,不值当啊!” “走,去昌明街。” 这次老零头也跟着去了。 黑虎也摇着尾巴跟在老零头身后。 三人一狗还没到昌明街便看到不少百姓跪在地上。 他们在拜一个浑身是火焰的人。 “又是一个不顾自己性命自焚的人。” 老零头叹息。 自焚的人双腿盘坐,浑身被火焰包裹,全然看不出表情。 “恭送神使……” “神使上天伺候神主。” “莫大荣耀。” “不坠轮回,飞升为仙。” “恭送神使……” …… 此起彼伏的声音不绝于耳。 “你们都起来!” 叶沅愤怒道:“你们看看,你们面前的不是神使,他在自焚!” “自焚以后就是神使了!” “他是上天去伺候神主了!” “伺候神主,是我等福份!” “我也愿去伺候神主!” …… 跪拜的百姓情绪激动道。 “你别以为你是县令便能侮辱神使,辱我神主!” “是啊!你走开!” “不要扰神使升天!” “神使安心升天,我等会守护神使!” …… “梵净天究竟跟你们说了什么?” 叶沅脑海中闪过梵净天做的桩桩件件恶事。 “性命是你们自己的,为何要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 “梵净天是邪教!” “遇仙楼,黄云龙家,周家都是梵净天教众做下的血案!” “判官神使做得对!他们都罪大恶极,早该下地狱了!” “你是县令,为什么不早早拿了黄云龙?那这些年被他强压价格的药农,岂不是早就能解脱了?靠着贩卖药材为生的那些人,早不必生活凄惨!” “你有什么资格说梵净天是邪教?” “官商勾结,包庇恶商的才是邪,惩治恶人的,才是善!” “我们老百姓不管它是官还是神仙妖怪,只要能杀了恶人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的,我们就信谁?” 皮肉被灼烧散发出来的气味传开,叶沅鼻端皆是这种气味。 她再听着这些话语,竟有些作呕。 “时间有世间的律法,此前是我不在,如今我来了,便不会再允许这些事发生!” 叶沅大声道:“你们不要再听梵净天的话,自焚伤害的是自己!人只有一次性命,你们不要为了邪教枉送!” “神主从来没有让我们自焚,自焚是我们自愿的!” 一个中年男子站出来,义愤填膺道:“你莫要抹黑神主!” “我们每日都会有人自焚上去伺候神主,必不会让神主孤单!” 叶沅听了心尖儿发颤。 每天都有人自焚? 梵净天,真是恶极! “爹!” “夫君啊!” 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哭着跑来。 “你怎么自焚了啊!夫君啊!” 妇人哭着几乎晕厥。 小姑娘叫着“爹”,想要靠近自焚的男人又被火焰逼退。 “爹!” 小姑娘和妇人哭得几乎晕厥。 “嫂嫂,陆大哥是上天伺候神使去了,你应当为陆大哥觉得高兴。” “是啊,陆大人成了神使,以后定会在天上照看你们母女俩的!” …… “娘……” 小姑娘依偎进妇人的怀中。 “爹真是是去……” 妇人蒙住小姑娘的嘴,畏惧的看向叶沅。 她认得叶沅。 那是县令老爷。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叶沅冷眼看着跪地的百姓,“为了虚无缥缈不存在的神使,为了你们的梵净天,自焚而死后留下妻子儿女年老的父母……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为了神主,我们可以付出一切!” “大不了,带着全家人一起走!” 那人还没说完,便被叶沅狠狠踹了一脚。 “愚不可及!” 叶沅怒骂一声。 自己犯蠢不够,还要带上家里人? “今日本官将话放在这里,谁要胆敢自焚,胆敢伤及家人,本官……” “耍什么官威?” 男子被踹倒在地,捂着心口不服气道:“我们到了天上,害怕你?” “就是!” “我们都成神使了,难道还怕你?” …… 一些愚不可及的话进入叶沅的耳中。 她愤怒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要揍人了。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 周解轻声道:“别跟他们置气,他们只是被梵净天蒙蔽了。” “老爷,先走吧。” 老零头也道:“老爷,你还得去风月楼一趟,方才你走得急,我出门时碰到了来报案得龟公。” 叶沅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走吧,去风月楼。” 这是叶沅第二次堂堂正正来风月楼。 比起第一次,老鸨这次在她面前哭了起来。 “老爷啊,您可算是来了。” 老鸨桃粉色的帕子遮住脸。 “奴这次可是算是惨重啊!” “奴的风月楼被烧了,九娘也不见了,老爷,您若是不抓住罪魁祸首,奴可就活不下去了啊!” 老鸨见人先是一顿哭。 叶沅被她哭得脑仁疼。 但,叶老爷回忆了下。 火,似乎是她放的。 心虚的叶老爷温和道:“不急,慢慢说。” 第八十一章 牺牲甚大的周解 老鸨听了这温和的言语,当下便朝叶沅挨了过来。 叶沅慌忙躲开,周解一只手从撑着老鸨,笑着提醒道:“姐姐,站稳了。” 老鸨原本挺生气,但是听周解这么唤,顿时心中的怒火消散,还喜得心花怒放,将烦心事都暂且抛掷脑后了。 “诶哟,上次你来,也没怎么看你,没想到竟是这么俊俏的小年轻。” 叶沅:…… 她从未想过周解居然如此能屈能伸。 但,老鸨确实被周解稳住了。 老鸨哭着一手绢一手绢的哭说完了事情经过。 “可怜我十四岁被卖入青楼,在欢场上摸爬打滚了十多年,好不容易开了一家风月楼,我这辈子就指望着风月楼过活了啊,一把火给我烧了,我可怎么活啊!” “要不……” 叶沅试探着道:“趁此机会,把风月楼关了,妈妈你带着家产回乡安享晚年?” “啊?” 老鸨没想到叶沅会这么说,愣在了当场。 “姐姐,这……” “啊……” 老鸨又哭起来,“老爷你这是要奴认命了啊……” 老鸨又哭起来了。 周解一抚额头道:“老爷,你先进去看看,这里交给我。” 闻言叶沅和顾寒衣毫不犹豫进入风月楼,去看被抬出来的烧焦的尸体去了。 身后老鸨哭哭啼啼同周解诉苦。 叶沅听得心烦,加快步子离开。 壮汉的尸体已经被烧成了焦炭,躯体又瘦又小。 叶沅是见过他的尸体的,因此简单看了下尸体便命人送去衙门。 龟公们不想抬尸体。 财大气粗叶老爷摸出银子道:“送去衙门,一人给你们一个红封。” 原本退避三舍的龟公立刻争先恐后上前争抢这活计。 “老爷碰见他们杀人,可看清楚了是用的什么方式?” 顾寒衣已经听叶沅说了昨晚的事情。 “尸体上并没有伤口。” 顾寒衣说着,叶沅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点。 死因。 她进入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九娘和雪仙人在摆弄尸体。 尸体的手脚姿势可以摆弄,但,脸上的笑容是摆弄不出来的。 死者为什么临死之前,会带笑? “尸体得重新好好验一下。” 叶沅沉眉道。 叶沅和顾寒衣离开时,周解还在听老鸨同他说,她之前过得多不容易。 顾寒衣和叶沅对周解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周解:…… 他这么牺牲自己,是为了谁?啊?为了谁啊? 叶沅与顾寒衣离开后,周解也很快脱身。 三人在衙门汇合,还没说上一句话周掌柜的兄弟姐妹们便来了。 在门口说着求见叶沅,让叶沅帮他们主持公道,抓住凶手,再不然就是先把周掌柜剩下的钱财给他们分了云云。 “他们主要是为了财产来的。” 周解一语中的。 “老零头,告诉他们,案子在查,叫他们该办丧事办丧事,等案子结了,再分钱财。” 叶沅觉得自己将周掌柜剩下财产带走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不然现在周掌柜一家子得自己挖坑葬了。 “素来财帛动人心,若非有钱财在,他们想必也不会给周掌柜守灵。” 顾寒衣感慨。 财帛动人心…… 一旁的周解忽然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人在心虚理亏的时候,总会做点儿其他事来掩饰。 “老爷,现在我们怎么办?” “找梵净天的圣子,圣女,九娘,以及她的同伙。” 叶沅道:“我有预感,他们还会有所动作。” 说话间,老零头回来,满目焦急道:“老爷,不好了,又出事了。” “又有人自焚了?” “衙门口围聚了许多百姓,叫嚣着让大人离开溪山县……” “我离开溪山县?” 叶沅觉得甚是讽刺,“那县衙谁来坐镇?他们?” “梵净天的圣子,圣女……” 叶沅:“……” “真是疯了!” 叶沅抬脚便要往前堂去。 路却被挡住了。 顾寒衣和周解,都伸手阻止叶沅。 “老爷,不可。” 顾寒衣道。 “现在出去,群情激愤,他们说不定会对老爷不敬。” 稍顿,周解接着说,“大人虽然武功高强,但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想来也不会下重手,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老爷?” 叶沅觉得周解说得不错。 她是父母官,自然不可能对百姓出手。 “围困衙门说不定也是梵净天的诡计。” 叶沅道:“但如此一来,九娘可能就会浮出水面。” “我与寒衣出去一趟,老零头你带着黑虎在门口守着,若是他们胆敢硬闯,你便动手。” “周解,你好生修养,别跟着四处跑了。” 周解受了伤还要每天割血喂幻蝶,她看了都觉得周解快要把自己折腾死了。 周解确实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便也没坚持跟着去。 叶沅和顾寒衣原本想从后门出去,可没想到后门也堵着人。 为了不被发现,堂堂县令大老爷要出门只好翻了衙门的墙。 落地后,叶沅和顾寒衣兵分两路在城中寻找九娘和圣女,雪仙人的踪迹。 是夜。 叶沅和顾寒衣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衙门。 老零头今天熬了一大锅羊肉汤,汤鲜味美。 叶沅和顾寒衣刚坐下,面前便被放了一碗汤。 浓郁的白色汤汁,里面有大块大块的羊肉,还飘着碧绿的葱花。 叶沅捧着汤碗小心的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羊肉汤下肚,逐渐驱散身体里的寒意。 一桌子人捧着羊肉汤喝的时候,周解扶着周奶奶来了。 周奶奶闻见羊肉汤的香味儿便开了胃口,大半碗很快便下了肚。 “你们有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人?” 周解环视一周后道。 “谁?” 老零头嘴里嚼着羊肉,一边问。 “小流,去哪儿了?” “老爷让他去盯谭夫人和她丫鬟了。” 宁福喝了一口汤后道。 话说完,剩下的人齐齐抬头。 叶沅皱眉,“从衙门离开后,他就没有再回来过?” “没有。” 老零头道:“小的一直在衙门,从未见小流回来。” 叶沅将碗中最后一块肉送入口中,起身道:“我去金羊街,谭记铺子看看。” “我也去。” 周解立刻起身道:“小流一直唤我老大,我要亲眼看到他才放心。” “我也去。” 顾寒衣解释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周解伤还没养好,若是出事,我还能与你们有个照应。” 第八十二章 夫人是左撇子? 现在九娘的帮凶身份不明,万一就是谭夫人或者是丫鬟。 小流若是出事,叶沅和周解就是送上门的第四件案子。 “好。” 叶沅思忖片刻后道:“你暂且不要露面,隐匿身形看我给你消息。” 顾寒衣点头道:“好。” 于是周解和叶沅这两个还没养好身体的病人,和顾寒衣一起又出衙门了。 “年轻人身体就是好。” 老零头给自己添了一碗羊肉汤道:“病着都能四处跑。” 因担心周解,三人走得很快。 但周解走了一段路便觉得心口火灼一般的疼。 察觉到周解不舒服后,叶沅便让周解回去,她见了小流让小流回衙门喝羊肉汤。 周解摇头,拒绝道:“我要亲眼看到小流才放心。” 叶沅无奈,最后和顾寒衣,一人驾着的周解一边才把他带到金羊街。 正是晚膳时分,金羊街都是卖东西的,只有寥寥几家小食店。 一路走过去,成衣,器具,珍品行都开着。 但,谭记颜料铺子门关着。 叶沅和周解对视一眼后,周解忍着心口的疼痛上前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伙计来开门。 “小哥,正是夜里热闹的时候,怎么关着门?不做生意了?” “嗐。” 伙计叹气道:“我们掌柜的病了,夫人一个妇人不会做生意,掌柜的又不放心我们这些小的做生意,便让把铺子关了。” “病了?” 周解道:“前几日我与大人来铺子里看到谭掌柜身体可甚是健朗,怎么突然病了?” “小的也不知啊,是昨天夜里突然发的急症,夫人还让我们赶紧去请大夫来看呢。” 伙计听到周解说,大人。 他疑惑道:“您是?” 周解身后的叶沅站出来道:“县令,叶则。” 她一身素净的蓝衣,洁白的月光落在她身上,恍若披了一身寒雪。 “小二,本官有事要问你们掌柜,引路。” “大……大人?” 伙计惊得舌头打结。 “大人,您请进。” 叶沅和周解跟在小二的身后进了铺子。 不远处,躲在金羊街拐角的顾寒衣,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准确无误的停在了谭记铺子的瓦片上。 走到后堂叶沅便闻见了一股浓重的药味儿。 但药味儿之下,还有股子香粉味儿。 “你们夫人很喜欢香粉?” “回老爷,”伙计道:“夫人对于香粉……像是又爱又恨。”他苦恼的抓抓头发道:“小的也不知道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哦?” 叶沅颇感兴趣,“这算是什么回答?喜欢与不喜欢,差别应是很大的,怎么叫又爱又恨?” 伙计尴尬笑了笑道:“夫人喜欢香粉的时候掌柜的会给夫人买上十几盒,夫人会把香粉全部打开,就放在房间里闻。像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但是夫人还会丢香粉,把香粉像是丢杂物一样丢出去,还不许铺子里闻见一点儿香味儿。” “你这么说,你们夫人确实有些古怪。” “是呢。” 伙计道:“有一次夫人厌恶香粉的时候,小的身上带了一盒给……心上人,结果被夫人闻到了香味儿,当场便抢了小的的香粉丢到了外面臭水沟才算了。” 叶沅眸子一转,若有所思问,“你们夫人,是何出身?家中可有什么亲戚?” 听到叶沅这么问,伙计压低声音道:小的来得晚,本来是不知道的,还是去年在街上碰到之前在铺子里干活儿的伙计才知道的。” “他说什么?” “说夫人是越州青楼花魁娘子出身……” “越州花魁?” “正是。” 伙计凑近叶沅,被周解不动声色往前抬脚一挡。 伙计不明所以看了周解一眼,但现下说的话更要紧,伙计也没顾上周解这奇怪的举动。 “掌柜的去越州给一位大官老爷送颜料的时候,对夫人一见钟情,便花重金给夫人赎身,带回来好好对待。” “要说我们掌柜的对夫人,那是没得说,便是整条街的人男人凑在一起也不如掌柜的对夫人好。只要是夫人喜欢的东西,掌柜的都会买下给夫人,素日里还给夫人洗脚捏肩……诶哟,换做其他男人那里会肯这么疼爱自己夫人?” “你们掌柜的生的什么急症?” “大夫说是脑子里的病,一天大多数时间都在床上浑浑噩噩的睡着,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伙计道:“掌柜的对我们可好了。” “你们夫人,喜欢作画吗?” 周解忽然问。 “夫人不会作画,也从未作过画。” 伙计如实道。 说话间已经到了谭掌柜的房门口。 “大人,这便是掌柜的房间了,小的去敲门。” 周解手一挡道:“我去。” 周解敲门之前和叶沅交换了眼神,周解抬手只敲了一下,叶沅便直接破门而入,直闯向床榻。 屋内床前放着一架鸳鸯屏风。 叶沅进去看到一道身影自屏风上一闪而过。 “谁?” 叶沅疾速至屏风面前,手刚抚上屏风时,面前出现一个妇人。 她手抓住屏风,阻止叶沅越过屏风。 容色颜若桃李,却眉眼冷淡,甚至暗藏杀意。 杀意一闪而过,叶沅却敏锐察觉到。 拿过刀刃的,是不会忘记看错杀意的。 “大人,怎么又来了?” 谭掌柜的夫人,冷声道:“今日不巧,我家老爷病了,恐怕无法助老爷破案了。” 叶沅没回答,视线反而落在谭夫人的手上。 “夫人是左撇子?” 谭夫人眼神有片刻慌乱。 她手微动,叶沅迅速抓住谭夫人的左手。 “夫人在怕什么?” 叶沅目光对上谭夫人的,“难道谭夫人的左手有什么秘密,不敢让人知道?” “大人,”谭夫人不悦道:“你抓疼我了。” 叶沅笑道:“可夫人的手在挣力,夫人明显不是弱女子,力气很大,甚至像是习武之人呢。” “大人说笑了。” 谭夫人道:“我不过是个普通妇人,那里会什么武功。” 说着,她话锋一转道:“大人,我的丈夫在床上躺着,大人当着他的面对我如此无礼,是否有失身份?” “为了破案抓凶手,当不拘小节。” 叶沅松开谭夫人。 谭夫人往后退了一步,和叶沅保持着距离。 叶沅则将谭夫人上下打量,眼神警惕。 第八十三章 挟持 “我方才看到的人影,有披帛在身,夫人的披帛呢?还是刚才的人,并不是夫人?” “自然是我。” 谭夫人道:“我照顾夫君,披帛累赘,刚将它放下。” 稍顿,谭夫人道:“方才大人突然闯入,我衣衫未整只好匆匆躲着整理裙衫后才走出来。” “夫人放箱笼的地方,挺大。” 叶沅目光落入她身后的地方。 披帛正巧从箱盖上滑落。 “女人家多的自然是衣物钗环了,大人是男子,自然不懂这些。” 谭夫人说着走向床榻。 床上的谭掌柜似还在昏迷中,但面色宛若正常人,不似重病,倒像是睡着了。 “谭掌柜的病,大夫怎么说?” 叶沅上前一步。 视线扫过窗外屋檐,见到衣摆一闪而过。 屋外传来细微的声响。 谭夫人望过去,叶沅在上前一步,挡住谭夫人的视线。 “夫人怎么了?” 叶沅似笑非笑,“夫人看起来为何有些紧张?” “大人。” 谭夫人冷声道:“我夫君需要静养,还请大人就此离开,莫要惊扰我夫君。” 她神情冷淡。 逐客令已下。 叶沅和周解却没有走的意思。 站在门口的伙计看到这一幕,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夫人是不愿意见大人的。 可他是大人啊。 他敢不放他近来吗? “葛三,送客!” 伙计刚准备悄悄离开时,听到夫人唤了他一声。 他应了一声,脚却迟迟不敢迈进去。 “夫人这房里,很热闹。” 叶沅说完,门外传来一道女子的惊呼。 听声音正是九娘! 谭夫人面色一变,朝声音来源看去。 叶沅让开身子。 从菱花窗看出去,正好看到,九娘被顾寒衣拿住。 顾寒衣可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他下手重,九娘手腕被捏得仿佛骨头都要碎了,登时便疼出了泪。 谭夫人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 “谭夫人识得她?” 叶沅道:“她是风月楼的花魁,谭夫人是深宅妇人,掌家主母,怎会认识她?” “我与她不相识。” 最后却是九娘先开口。 她忍着疼痛看向叶沅,“奴那晚被你追,慌不择路下躲入这家颜料铺子,这家的掌柜病了,奴便躲在房中,奴还威胁了这位夫人,不许她将奴的事说出去。” “大人。” 九娘道:“人,是奴杀的,你抓奴归案吧。” “你说的是哪个人?” 叶沅幽幽道:“是黄云龙,还是周掌柜?” “风月楼中死在我房中的恩客。” 九娘咬牙道:“他有特殊的癖好,奴忍受不了了,便杀了他。” “你用的什么方式杀的他?” 叶沅冷声追问,“为何死时,他脸上面带笑容?” “毒。” 九娘垂眸道:“在欢场多年,接触的三教九流数不胜数,奴多年前从一位恩客手中得了一瓶名叫:含笑的毒药,毒药服下便是死了也会保持笑容。” “易容成铃兰的男人,你认识。” 不是询问,是笃定的语气。 九娘沉默片刻后道:“回衙门,奴会将一切都告诉大人。” “九娘,你承认得这般痛快,是想护着谁吗?” “没有谁。” 九娘坚定道:“奴出身富贵,却过得颠沛流离,干干净净的身子成了污泥,奴怨恨世上的一切,又怎会,护着旁人?” “是吗?” 叶沅回头,视线落在谭夫人的身上。 “可我看谭夫人看你的眼神,不似被你威胁的样子,倒像是旧相识。” “大人。” 九娘抬头,冷声道:“你若不尽快带奴走,奴可要后悔了。” “寒衣,带她离开。周解,”叶沅又快速吩咐道:“搜谭夫人的箱笼。” “箱笼里俱是女子用物,大人你们都是男子,于礼……” “夫人若是清白的,大人查查又有何惧?” 周解径直走向箱笼。 “官爷说得是,大人既然想看,那便看吧。” 谭夫人忽的松了口。 “只不过那一个樟木箱子里放的是夫君给我新制的冬装,用料精贵,料子娇气,还请官爷下手请一些。” 说着,谭夫人抬脚朝樟木箱子而去。 周解“嗯”了一声。 忽然,谭夫人的手中袖中跑出了几只青黑色的小鬼。 小鬼们手拿武器,朝着叶沅袭去! “大人小心!” 周解仓促间提醒。 但是已经晚了。 耳畔是谭夫人的冷笑声。 周解眼前画面一晃,无数只蝴蝶在他面前煽动翅膀。 不是幻蝶。 周解心中下意识分辨。 而在万千蝴蝶之中,有一只与周掌柜一家人喉间发现的一模一样的虫子,震动翅膀朝他飞来。 周解下意识闭上嘴,但与虫子的眼睛对视的那一刻,像是中了邪一般,他不但没能将嘴闭上,还将嘴张大。 不对。 这样不对。 周解心中一片骇然。 他想要抬手捂住嘴巴,却没想到手脚俱动不了。 虫子进入他的口中。 周解瞬间感觉喉间一紧。 触感细微到他甚至呢个感觉到虫子咬住了他喉间的肉。 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紧紧扣住他的肉 周解发不出一丝声音了。 簪子压上他的肌肤。 刺痛感使得他神经紧绷,呼吸都变得谨慎小心。 “大人,”谭夫人道:“我要带九娘走,烦请大人给个方便。” 小鬼幻术消失。 叶沅对上谭夫人的双眼。 “杀人的判官是你。” “不错。” 谭夫人道:“是我。” “意浓,你胡说什么?” 九娘哭着道:“你别胡说,是我做的,你别乱说话!” “九娘。” 谭夫人平静道:“你我如今,只剩下一条命了,还怕什么?” 稍缓,谭夫人继续道:“你我的性命,早在越州便连在一起了,我不可能看着你深陷牢狱。” “今日,我们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意浓……” 在九娘的哭声里,谭夫人道:“大人,周家人喉咙里的噬声虫,你应该见过了,现在这位官爷的喉咙里也有这种虫子。” 叶沅闻言心中一急,“果然是你!你……” “大人不必着急。” 谭夫人平静道:“虫子吃东西的速度不快,现在最后让官爷没办法说话,但若是大人再耽搁一时半刻,虫子就会吃掉大人的喉咙,那样大人这辈子都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这位官爷这般能言善道,若是不能说话,还真是一件憾事。” 第八十四章 破案 “啊!” 九娘发出一声痛呼。 却是顾寒衣扭动她的手腕,直将她手腕的骨头拗错位了。 “你应该求的人是我,而不是老爷。” 顾寒衣的佩刀出鞘,宽刀,重量也不轻。 顾寒衣随意的将刀放在了九娘的脖上。 铁器冰凉的触感,令九娘浑身战栗。 “别怕,”顾寒衣居然还善意安抚,“我用的是刀背,不是刀刃。但,这只是现在,若是你的好友不放了我的人,我就换成刀刃了。” “意浓。” 九娘哀求道:“你走吧,离开这里,你不要再管我了!” “不可能。” 谭夫人坚定道:“我永远不会抛下你!” “官爷,我意在九娘,你可以不伤她性命,但虫子现在正在吃这位官爷的血肉,我不怕等,只怕这位官爷等不了。” 谭夫人一脚踢在的周解的腿弯,周解便是单膝跪下。 “被虫子啃食的滋味,官爷想想都应该知道不好受,而且,他再痛苦都叫不出声来,你看看,他是不是脸都疼白了。” 谭夫人的发簪已刺出了鲜血。 “换人。” 叶沅下了决断,“我们将九娘给你,你将周解放了。” “还是老爷爽快。” 谭夫人拉着周解起身,顾寒衣收刀归鞘。 人换了。 九娘一拂袖,这间屋子连同庭院瞬间天黑。 面目狰狞的小鬼,白色的骷髅头,手持生死簿的判官在黑色的浓雾中现身。 “寒衣,追!” 九娘不会武,谭夫人若无幻术依仗,避不是顾寒衣的对手。 黑暗中,周解发出一声干呕,呸了一声后施展幻术将黑雾驱散。 叶沅看清楚周解。 地上一滩鲜血中有一只浑身染血在挣扎的虫子,周解唇和下巴上还挂着鲜血。 “老爷……” 周解声音沙哑且小声。 一发声,周解便面露痛苦之色,唇间又溢出鲜血。 “你别说话了,我去帮寒衣,你在这里等我。” 叶沅临走了,从怀中摸出她的手帕递给周解。 叶沅越窗而出。 上了屋脊便看到不远处升腾起的黑雾。 谭夫人! 叶沅脚下速度加快。 梵净天的圣女等人还在城中,若是他们现在此处异常赶来相助。 他们今日多半是要全军覆没了! 必须速战速决! 叶沅站在屋脊上,通过黑雾,偶尔看到顾寒衣在持刀砍着什么。 他在与幻术制造的东西对战。 叶沅没有急于进去,她在屋脊上静静等着,如同蛰伏的猎人。 过了片刻,谭夫人拉着九娘从黑雾中跑出来。 “往哪里走?” 叶沅凌空追去,同时朝谭夫人袭去! 谭夫人的武功并不好,对敌应该也只是靠幻术取胜。 叶沅既知道她这一优势,便没再给她机会。 招招都对谭夫人手上攻去,使得谭夫人没有机会腾出手施展幻术。 叶沅逼得谭夫人招架不及摔倒在地。 “意浓!” 九娘慌忙去扶谭夫人。 叶沅解开发带,上前直接将谭夫人和九娘双手束在一起。 “回衙门有得是时间让你们叙话。” 叶沅牵着谭夫人和九娘往回走,顺带将深陷黑雾中的顾寒衣拉扯出来。 黑雾诡异,没人在里面后便自己消散了。 “有人来了。” 顾寒衣沉声道。 “梵净天的人。” 叶沅面色一沉。 顾寒衣将谭夫人和九娘点了穴道,而后和叶沅就近躲入了一间客栈中。 不过片刻,便有几人前来。 领头的正是梵净天的圣女和圣子雪仙人,身后几人戴着面具,像是随从。 “不见了。” 雪仙人道:“我们来晚了。” “布下的线又被毁了!” 圣女气愤跺脚。 “不急,经过传教,这里已经有许多百姓都加入了我神教,还愁没人为我们办事吗?” 雪仙人安抚道:“神主传信让我们速速回去,今日,该启程了。” “可是好不容易有《灵宝手札》的下落,怎么可以放弃?” 圣女愤愤道:“那鬼衙门邪门儿的很,明明他们都出去了,只剩下一个看门老头儿和一条大黑狗,我们却怎么也进不去,像是撞邪了一样,不然周解早已被我取走人头,《灵宝手札》也早就成我的囊中之物了!” 叶沅和顾寒衣对视一眼。 原来,在他们查案的时候,他们已经去过衙门了。 可为什么连她们都没办法进去? 周解布置了阵法?布置了幻术? “走吧。” 雪仙人道:“她们既然被官府发现了,便是废子,没必要再在此处停留了,耽误了神主的吩咐,才是大罪。” 一行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叶沅和顾寒衣将的两人带回了谭记铺子。 谭掌柜已经醒来了。 谭夫人不肯进去和九娘一起站在门口,背对着屋子。 周解不能说话,但他已经准备了笔墨纸砚,还写了满满一章的话。 不识字的顾寒衣是不能指望的。 叶沅拿起周解写的字看。 周解说,谭掌柜并不是得了急症,而是服下了蒙汗药,才会陷入昏迷。 他刚才已经给他解了蒙汗药,现在已经没事了。 “大人。” 谭掌柜满含期待道:“我夫人,不是凶手,她只是个弱女子,对不对?” 谭掌柜是个老实人,又疼爱妻子。 这样的男人难寻。 他手里拿着一张周解写满了的纸,周解肯定已经将来龙去脉告诉他了。 现在还来问她…… 明知道真相还问……他是真的爱极了他的夫人。 叶沅略思忖后道:“谭掌柜,今夜案子便分明了。” 谭掌柜身子一软,眼泪也跟着落下了。 “我在越走遇见她,就很喜欢,舍不得见她被人欺辱,舍不得看她强颜欢笑。又听说她本是溪山县人,我便决意,不管花多少钱都要为她赎身。” “过了这几年日子,她温柔体贴,就算是偶有一些怪脾气,也从不会对我发……我以为我们能这样过一辈子……” “谭掌柜,你说,谭夫人原本是溪山县人?” 顾寒衣打断谭掌柜的话。 “是,她家在青龙湾……” 话音未落,站在旁边的周解激动的抓着笔便开始写字。 写完之后他举起给叶沅看。 叶沅一看,他说,他发现黄家人头颅从城内拖拽去城隍庙的那条路,就是青龙湾! 周解回忆起,夜色中那已经坍塌了一半的房屋。 那房屋,或许便是谭夫人曾经的家。 第八十五章 傻子和哑巴 所以杀了黄家人之后,她选择从青龙湾过。 那是一条,现在人迹罕至,但她知道的小道。 “大人。” 谭掌柜哽咽道:“我家夫人畏寒,可以让我给她多备一件衣裳吗?” “可以。” 得到顾知棠的允许后,谭掌柜下床从旁边放衣裳的架子上拿下一件簇新的织金披风。 谭掌柜看向门外背对他的夫人,眼中滚下热泪,一步步走向她。 “夫人,”谭掌柜将披风披在她身上,“这是我秋天便去铺子里定的披风,我病倒的那一日才刚做好,你还没上过身。” 谭夫人的身子轻轻一颤。 “夫人,我会去看你的。” 谭掌柜泣不成声。 从始至终,谭夫人没回头看他。 走的时候,谭掌柜命伙计将他的马车牵出来,让叶沅几人乘坐。 “也是托了谭夫人的福了。” 顾寒衣上马车之前道。 叶沅和九娘谭夫人在马车里面,周解和顾寒衣坐在外面。 折腾了大半晚上,叶沅觉得有些疲倦。 她的伤寒断断续续折腾了这么多天,吃药也断断续续的,一直没好,便容易觉得疲倦。 她背靠着车壁闭眼小憩。 顾寒衣的马车架得平稳,叶沅有点昏昏欲睡。 忽然,她想起来,她们忘了来的目的了! 与此同时,马车帘子被周解掀开。 他着急的比划着什么。 “小流!” 周解狂点头。 叶沅转头问谭夫人:“衙门有个捕快来监视你,现在他在哪儿了?” “跑了。” 谭夫人淡淡道:“他发现我藏着了判官衣服时,我也发现了他,原本准备杀他,可没想到,”谭夫人面上闪过恨色,“他身上居然有那么多歪门邪道的保命手段,我追了一段路后便失了他的踪迹。” “他在哪里失踪的?” “错金巷。” 周解闻言放下车帘,抓住顾寒衣鹅手,对他做了个他要下车的手势。 “你现在去找小流?” 顾寒衣问。 周解说不出话来,已经跳下马车。 “等一下,”叶沅掀开车帘,“我跟你一起去。” 她对顾寒衣道:“你把她们二人送去衙门,等我回来审问。” “好。” 顾寒衣驾着马车离开。 叶沅对周解道:“我不知道错金巷在哪里,你带路。” 周解心中感动,但,不敢耽误,指了个方向。 叶沅和周解立刻奔向错金巷。 听名字,错金巷,以为巷子应该挺大,挺好。 但,到了地方后,叶沅入眼便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巷子,里面散发着臭味儿,巷子口便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挤在一起取暖。 周解已经走进去了,叶沅紧跟其后。 两个穿着不错的人走进了乞丐们过夜的地方,引得乞丐们纷纷侧目。 叶沅正盘算着或许可以亮明一下自己的身份时,周解已经找到小流了。 他蜷缩在最角落里,脸上脏兮兮的,身上只剩下一件已经破损的中衣。 周解走近他。 叶沅快走两步,走到小流面前,唤了他一声。 小流抬头,眼神茫然。 “小流?” 叶沅道:“你怎么不回衙门?” “衙门?” 小流疑惑道:“为什么要回衙门?你们……是谁?” 叶沅:“……” 周解满目震惊。 旁边一个年老的乞丐道:“他被发现的时候头受了伤,流了很多血,大概是伤到脑子失忆了。” 周解着急的看小流的头,果然他后脑勺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将头发粘连在一起。 “先把他带回去吧。” 叶沅声音轻柔,“我会给他找大夫医治。” 小流对周解比较信任,抓着周解的手才肯走。 走出错金巷,叶沅便花了点儿钱,让一个路过的小孩儿去医馆告诉大夫去衙门看诊。 是以,三人到衙门时大夫已经等着了。 大夫给小流看诊,周解在旁边陪着。 叶沅则马不停蹄要去审问九娘和谭夫人。 这时,老零头拉住叶沅道:“老爷,拉回来的那俱焦尸,有古怪。您要不要先去验尸?” 尸体上没有伤口。 虽然现在九娘和谭夫人已经归案了,但活人可能会说谎,死人不会。 叶沅点头道:“好,你在这里守着,等大夫给小流看完后,让他再给周解看看。” “周解病了?” “他哑巴了。” 叶沅边走边道。 “出去一趟就哑巴了?” 老零头不解的抓抓头发。 叶沅验尸便验了一炷香时间。 等她出来时,大夫正在写药方子。 “大夫,小流如何?他的头有没有问题?还有周解的喉咙,能恢复吗?” 叶沅担忧问到。 “失忆的那位,脑子里受了伤,吃吃药来看,只要没有太大问题,都能恢复。” 大夫写完最后一味药材后道:“至于喉咙受伤那位,问题要大点儿。” “不会以后都是哑巴了吧?” 叶沅心弦紧绷。 “说不好。” 大夫将药单交给小药童。 “他的喉咙的血肉有所损伤,现在时时刻刻都有火烧灼热之感,且喉咙容易溃烂,素日饮食需得万分小心。” “至于能不能说话,至少得十天后才只能知晓。这十天内,除了老夫开的药之外,他只能吃凉白粥,一点儿冒热气儿的东西都不能吃。记住咯?” “好,我都记下了。” 大夫叹气,“当衙门捕头也不容易,傻的傻,哑的哑……” 叶沅:“……” 之前还没觉得,现在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叶沅想,这次若是小流和周解没事,等他们康复之后,买只羊让老零头炖羊肉汤,做炙羊肉给他们吃。 “老爷,小流浑身都脏兮兮,小的烧了热水给他洗洗,就让他睡了?” 老零头提着木桶问。 “嗯。” 叶沅将大夫对周解饮食的叮嘱告诉了老零头,老零头闻言摇头,“可千万别变成哑巴啊,当媒婆可不能是哑巴。” 对哦。 叶沅痛苦的想起来,周解还是媒婆,要是不能说话了……这个饭碗算是砸了。 她已经不敢想,若是周奶奶知道了,得哭成什么样。 叶沅瞬间觉得头皮发麻。 这时,正好周解掀帘走出来,目光和叶沅的对上。 叶沅怀着愧疚的心情问周解:“有没有……” 大夫说了只能喝凉白粥。 “养伤这段日子,你只能喝凉白粥,你……熬一熬,过段时间给你买羊肉吃。” 周解点头,而后指了指外面的谭夫人和九娘。 第八十六章 审问 “你的意思是,你想跟着去审她们?” 叶沅猜测。 周解点头。 他想知道关于梵净天的消息。 “那你来吧。” 叶沅道:“正好你给我当师爷。” 周解唇角轻勾,浅淡的笑容恰好点亮他的眸子。 叶沅走在前头,没发现周解在笑。 九娘和谭夫人被老零头带到了房间内。 两人没有坐下,而是手牵着手站在一起,像是两根缠绕在一起藤曼。 叶沅和周解进去便坐下。 周解铺纸研磨,拿起狼毫笔准备记案情。 “你们谁先说。” 叶沅开了口,“既然到了此处,你们便没有别的选择了,将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官可以……” 两人犯下了几十条人命的案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脱死刑。 叶沅略停顿后道:“让你们少受折磨。” “折磨?” 谭夫人轻蔑嗤笑,“我与九娘这辈子受的折磨已不少了,还能有什么折磨能吓到我们?” “大人,事已至此,我与意浓都不会有所隐瞒,你也无需再骗我们了。” 九娘与在风月楼里长袖善舞,妩媚多情的模样截然不同。 仿佛此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脊背挺得笔直,宛若一截青竹。 不施粉黛,面容严肃,却比风月楼中看起来更迷人。 “他们都该死,这溪山县,该死的人还有很多,可惜我们来不及一一杀光!” 谭夫人语气阴冷,透着遗憾。 “为何杀黄云龙一家?” 叶沅趁机开始询问案情。 “大人可查过黄云龙的为人?” 谭夫人道:“他低压药材价格,致使诸多药农,采药人甚至不能养家糊口。我亲眼看到采药人带着儿女跪在黄府门前,求他购买药材,而黄云龙给了多少呢?两个铜板……甚至连一碗面都买不到。” 谭夫人冷笑,“他买了他一背篓的药材,其中还有一株几十年的老山参!” “采药人不肯卖,他便强买,没过几日,我便在路边见到活活饿死的采药人一家。” “可黄云龙过着什么日子呢?” 谭夫人讥讽,“出则宝马香车,住的屋舍雕梁画栋,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妻妾成群,儿女绕膝。这样的人,怎么会配过这样的好日子?” “他的妻,管事,无一不是这样的人,正好那日他们都在,我便一起送他们下地狱!” “天地阴阳,各有法则。” 一直安静的九娘道:“判官阎王,是掌管阴司的神灵,我们活着的阳间,有法度,有官府,可若是官府不作为,任由恶人气压穷苦良善的人,那便只有判官临世,代为行法了。” “周掌柜一家呢?” “大人还未回答我,可知道黄云龙的所作所为?” 谭夫人坚持问叶沅。 “本官……” 叶沅不知为何,被谭夫人这般眼神盯着问,竟有些心虚。 “本官刚来溪山县不久,尚未得知黄云龙为人。” “难道黄云龙没拿来金银财宝,奇珍异宝收买大人吗?” “没有。” 叶沅底气十足道:“本官虽然未有什么建树,但也不是贪赃枉法之人,本官敢对天发誓,从未收过黄云龙一枚铜钱。” 大抵是觉得叶沅在这个破破烂烂的衙门撑不了多久,没必要来结交吧。 即便被黄云龙看不起也没什么,这等黑心烂肺的恶人,不相识也好。 “他死活,本官知道了他的所作作为,也去过被他私自封锁的背篓村,救了那里的村民……” “知道背篓村,大人便是没说谎。” 谭夫人语气缓和。 “你们两人是如何潜入黄云龙家,杀了三十个人的?细细说来。” “下药的是我。” 九娘道:“那日,黄云龙花了大价钱向妈妈包了我的夜……” “不对。” 叶沅打断九娘道:“我曾暗中问过老鸨,她说那日你在风月楼接客……” “妈妈做了假,自然不敢说。” 九娘道:“那日,我原本已经顶给了一位客人,可奈何黄云龙在溪山县的势力太大,又给了很多钱,妈妈既怕黄云龙,又贪图钱财,便让我哄着客人熄灯睡下,之后又让其他姐妹替了我伺候那位客人。” “之后,我被马车送到了黄府。” “当天黄云龙一家人连同管事都在家中宴饮,我趁着跳舞的时机将蒙汗药下入酒中,等他们药效发作后,我打开门,让意浓进了院。” “三十个人,我全部没放过。” “那些奴仆呢?” “我以黄云龙赏赐的名义哄得他们喝下酒,他们便对我们杀人之事毫无所觉。” 九娘平静道:“头颅是我和意浓一起砍下,一起勾在铁链上的。” “事后,你将串满头颅的铁链,从青龙湾小道拖拽去了城隍庙,将其挂在了横梁上?” 叶沅望向谭夫人。 “不错。” “你拖着铁链出皇府的时候,老零头看到了,为何你们没有杀他灭口?” “神明审恶,判官索命,没有旁观者,怎么行?我们要杀尽溪山县的恶人,还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到我和九娘身上,鬼神之说是最好的解释。” 谭夫人道:“而且我们要的只是罪大恶极的人,他并非恶人,我们不能杀。” “黄云龙的身上肯定有九娘留下的痕迹,所以你扒光了黄云龙小妾的衣裳,做出当天晚上是小妾在陪伴黄云龙对不对?” “不错。” 谭夫人道:“我不能让九娘陷入危险。” “你是女子,女子的体力本就不如男子,你既然已经砍下了黄云龙的头颅,为何还要费力将石磨搬过去压在黄云龙的腰上?” “他是个黑心肝的,我要让世人看看他的脏心烂肺!” 谭夫人恶狠狠道。 叶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黄云龙是恶人,但谭夫人和九娘行事也确实狠毒,连他的幼子都未曾放过。 归根结底,是她们愤怒黄云龙所为却又没办法,便出此下策。 若是她能早点知道黄云龙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就会避免如今的局面? “杀黄云龙,我们救了很多人。” 九娘坚定道:“我们不后悔。” “周掌柜一家呢?” 这次叶沅不等她们说,便率先道:“本官知道周掌柜夫妇做生意黑心,因此你们便选中他?” “不错。” 九娘道:“因他以芦花作棉花卖,活活冻死了一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