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于查案的女官日常》 第1章 书院名额 《女子封侯拜相,有何不可》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整个京城都笼罩在阴雨蒙蒙中,潮湿的倒春寒犹如沁入骨缝般,冰冷难熬。 床上的少女脸色苍白,用手压在唇边低低咳嗽了几声,随后坐起了身,打量着房间四周。 目光移到了房间内的一角,宋灵淑看到案上那个完好的石屏,才意识到自己重生了,她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宋家。 这时,门吱呀一声响起,一个粉色衣裳的丫鬟推门进来,将一碗药从食盒中取出:“姑娘,该喝药了。” “放桌上吧,我一会就喝。” “药凉了就不好了,夫人叮嘱奴婢,要看着姑娘喝完药。” 宋灵淑秀眉微皱,起身下了床,端起了药悠声道:“你去帮我把夏青叫进来吧。” 丫鬟见宋灵淑正准备喝药,犹豫了一下就出了房间。 宋灵淑用手指沾了一点药汁在唇边,随后打开了窗,将药倒在了窗外的花圃中。 一只绿色小鹦鹉从外面飞进来,顽皮地跳上了桌,想去喝碗里残留的药汁。宋灵淑微笑着将手伸向它的脚下,小鹦鹉歪着脑袋跳到手上。 夏青端着烧好的炭火盆进了屋子,诧异道:“姑娘,你怎么起来了。” “夏青,你去帮我做一件事。” 宋灵淑俯身在夏青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随后夏青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匆匆离开了房间。 炭火盆冒着细小的黑烟,窗外湿冷的微风吹散了这轻微的味道,她都快忘记上一世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父亲获罪,母亲病逝,后来连祖母也走了。她一个人在这个冰冷的宋府煎熬,最后落了一身的病。 宋灵淑端坐在炭火旁,眼神冰冷地看了一眼那个空药碗,许久,冰凉的指尖才传来了暖意。 突然,一个身穿红色短袄的少女推门而入,带起一阵冷风冲入室内。 “姐姐这病还没好呢,五日后便是玉溪书院入学的日子。这要耽搁了,怕有人说我家苛待你。” 宋蓉蓉闻到房间中还有未消散的药味,用手帕掩住口鼻,一副怕被过了病气的模样。 宋灵淑面色苍白,一双眼眸明亮又深邃,冷冷道:“这就不劳妹妹你操心了。” “哎呀,这细看一番,姐姐病的好似越来越厉害了,可惜了,长公主另眼相看,特意给姐姐送了书院的名帖,我是怕姐姐没这个福气,辜负了长公主的一番心意。”宋蓉蓉捂着帕子,轻声嘻笑。 “确实不及妹妹有福气,听说婶婶特意请了苗疆的神医,来给妹妹治印斑,想来这次肯定能祛除。”宋灵淑微笑道。 宋蓉蓉脸色微变,用手捂住用头发遮住的额角,咬牙切齿道:“宋灵淑,是爹爹好心才收留你,你早就该滚出我家。” 见宋蓉蓉不再伪装,宋灵淑唇角勾起,冷目灼灼地看着她:“我倒不知,这宋家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宋家,你的话叔父同意吗。” “如果不是圣上仁慈,姐姐早就成了任人驱使的官奴婢。”宋蓉蓉得意笑了笑:“如今祖母也不在了,还有谁会在意姐姐。” 宋灵淑在衣袖内攥紧了手,指甲嵌入了掌心,面上依然平淡地好似不在意。 “祖母刚过世两个月就想将我赶出宋府,你就不怕全城的人都指责叔父容不下孤女吗?” 这时,一阵冷风又吹来,门外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走了进来,脸上尽是关切:“淑儿,你病的这般严重,怎么不躺在床上。” “躺太久了起来走动走动。”宋灵淑微垂着眼,没有正眼看袁氏。 袁氏有些不耐地悄悄瞪了宋蓉蓉一眼,微笑着对宋灵淑说道:“玉溪书院入学在即,你身体还没好,怕是去不了玉溪书院,不如换成蓉儿去吧。你安心养病,等病好了,来年再入学。” 见袁氏直接开门见山道出了目的,宋灵淑扯了扯嘴角,抬眼看向了袁氏。 “我如今病的重,确实不适合去书院,就由婶婶做主吧。”紧接着话锋一转:“只是这入学名额是长公主定的,婶婶要先去告知长公主府。” 宋灵淑唇角带笑地看着这对母女,德嘉长公主在玉昆池开设女子书院,是为以后设立女官选拔人才,入学名额不是谁想换就能换的。 长公主是因着外祖父的缘故,给她这个孤女也送了名帖。 “我会去告知长公主,你好好休息,药要记得按时喝。”袁氏见宋灵淑没有反对,便也不再说任何关心的话,敷衍两句就要离开。 “本来就该是我的名额,姐姐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去书院,面对京中的闺秀们,怕也是无地自容。”宋蓉蓉临走前还想再嘲讽几句,见袁氏眼神扫过来,闭上了嘴。 宋灵淑目送着这对母女俩离去,讽刺地笑了笑。 前世她还以为袁氏是真的希望她的病快点好起来,就为着她这句虚情的关怀而感动。 一直喝下那些有毒的药把自己喝废了。 三年前,泾江决堤,江州洪水泛滥,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派了户部侍郎宋朝赋去江州抚民赈灾。 宋朝赋押运了十五万两赈灾银,在前往江州的路上被人做了手脚,将一半的银钱换成了石头。 到了江州立刻就有人出来揭发,宋朝赋贪污赈灾款,十五万两赈灾款只余七万。 一夜之间,在江州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中派刑部调查案件,很快就有人呈上物证、人证,并在江州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找到了另一半赈灾银钱。 有人证明是宋朝赋买通驿馆之人,用石头偷换银钱,妄图贪下那一半赈灾银钱。 之后,宋朝赋被押解回京,在途中写下自罪书,自尽身亡。 朝中党派各执己见,有人觉得宋朝赋为人清正,又死的蹊跷,赈灾银钱消失恐有冤情。也有人觉得人证物证俱全,宋朝赋就是畏罪自尽,应该尽快结案,安抚民心。 圣上本想再查此案,但迫于群臣压力,只能匆匆结案,特赦了宋朝赋的家眷。 宋灵淑闭上了眼,无力靠坐在榻上。 她明白,纵使这案件的问题如此明了,也无处伸冤。因为父亲是死于朝堂党争,死于权力的倾轧,以父亲的为人,绝对不会不明不白地自尽。 母亲在父亲下葬后就病倒,不到半年也去世了。宋灵淑埋藏在内心的恨意,几十年都不曾消退。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父亲枉死,她要让那个人体会一下众叛亲离,从高处摔成烂泥是什么感受。 门吱呀打开了,夏青拿着一个布包走了进来,低声道:“姑娘,药渣取回来了。” 宋灵淑拿着药渣仔细翻找了一下,捻起了残渣中的一种红色根须草药。 夏青惊愕道:“姑娘,她们让大夫开了有毒的药,真是太坏了。” “不是药方的问题,是在药包里掺杂了有毒的药草。”宋灵淑双眸冷冽地放下了药包。 这回不会再轻易放过她们。 …… 宋蓉蓉回去后就开始挑选衣物首饰,袁氏见女儿已经开始准备去书院的东西,便想泼点冷水。 “这长公主府的人还没点头呢,你这是着什么急。” “她都能去,我为何不能去?”宋蓉蓉不以为然道:“现在我爹才是户部侍郎,我还有兄长,她宋灵淑有什么。” “你是不是还记着宣平侯世子,我劝你别想了。长公主对他是如珠如宝,他的亲事不是我们家能攀得上的。” 袁氏担心女儿做出什么傻事来,这天子脚下遍地权贵,自己家是什么门第还不知道吗,他的亲事定然是长公主说了算。 转念一起,女儿去玉溪书院多结交一些贵人,也能说门更好的亲事。 “娘你说什么呢。”宋蓉蓉不想听到任何人说她配不上宣平侯世子的话。 去年初冬,宋蓉蓉独自带着婢女去玄都观上香,遇到一个乞丐拦路乞讨,有辆马车停下来,帮她解了围。那人声音清朗凌冽,如清泉沁入人心底。 她掀开帘子就看到了,那公子正从马车下来,身姿颀长,如松挺拔,一身玄衣清贵优雅,当时便已经芳心暗许。 直到她注意到马车上的长公主府纹印,才知道这公子就是京中贵女们都钦慕的宣平侯世子。 宋蓉蓉回来就被袁氏发觉不对,盘问了她身边的婢女,便要让她打消念头。 就凭宣平侯世子的身份,京中贵女没几人能配得上,为什么她们可以说,她就想都不能想。 听说宣平侯世子经常去玉昆池后面的马球场打马球,说不定在书院里也能见到他。 第2章 中毒 次日午时。 宋灵淑刚练完字,宋蓉蓉就带着婢女来了雪松院。 “都病的起不了床了还装用功,真虚伪。”宋蓉蓉刚进门就嗤笑道。 宋灵淑瞥了她一眼,权当她是蝇虫扰人,没有理会。 宋蓉蓉见宋灵淑不搭茬,接着道:“姐姐就是再努力,怕也比不过京中贵女们。” 宋灵淑面带讽刺地看向宋蓉蓉:“婶婶不是去过长公主府吗,难道是长公主看不上妹妹的才学,没同意入学。” “你以为长公主又是看上你的才学了,你也不过是倚靠你外祖父才能入学。毕竟安西大都护是由长公主遥领,送名帖不过是给你外祖父一点面子而已。” 宋灵淑扬唇微笑:“可惜了,妹妹的祖父没有得长公主的青睐,不然怎么会没收到名帖。” 她不觉得靠外祖父入学有什么不好的,能不能靠自己更进一步才是最重要的。 宋蓉蓉气得小脸微红,正想回怼,侧目就瞥见袁氏一脸严肃地进来了。 袁氏理了理袖子,双眸冷厉地瞪了一眼宋蓉蓉,随后面色平静地看向宋灵淑。 “过会儿长公主府的谢长史要带着太医过来,先把你这病养好别耽搁入学,别辜负了长公主的一片好意。蓉儿她还小,去了书院怕也是跟不上其他人的学习。”袁氏说这话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宋灵淑听到袁氏这话,便知她已经去过长公主府。眼神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桌上的那碗药,随后微笑地看向袁氏:“那便有劳婶婶了。” 宋蓉蓉轻声嗤笑道:“听说这次玉溪书院里才女云集,有荣国公府和魏国公府的女儿,还有长公主都夸赞的大理寺卿之女,姐姐是拍马也赶不上,到时别给宋家丢人了才好。” “这就不用妹妹操心了,妹妹还不回去吗?” 袁氏眼神扫过来,宋蓉蓉才肯收声,狠狠地瞪了宋灵淑一眼才跟着袁氏离去。 宋灵淑不在意宋蓉蓉这些不痛不痒的酸话,她进书院还有重要的事。 见两人离开,夏青这才端着药走了进来:“姑娘,药已经煎好了。” 宋灵淑看着桌子两碗药,起身用手沾了一点药到唇边,然后把其中一碗药倒在了窗外。 夏青疑惑不解地问道:“姑娘,我们拿到药渣就可以揭露她们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宋灵淑给鹦鹉喂着小果子,微笑着说道:“现在她们已经换了药,今日就是翻遍宋府也找不到证据了,我们只有药渣并不能证明是她们放的毒草。” “你去把大厨房里的药渣也换成我们买的这份,现在她们应该不会再盯着厨房了。” “好。”夏青将那碗凉透的药也带了下去,随后悄悄地离开了雪松院。 宋蓉蓉这么想去玉溪书院,她便让她永远也进不了。 …… 袁氏其实一早就去了长公主府,长公主如今住宫里,长公主府是由身边最亲近的谢长史打理。 提出更换入学人选时,谢长史便说要请太医去宋府给宋灵淑看病。 “不用麻烦谢长史,灵淑是体弱,受不住春寒,本想让她好好养病。” 袁氏没想到长公主府会关心宋灵淑的病,还要请太医来看,面带尴尬地拒绝道。 她早知道宋蓉蓉给宋灵淑的药加了什么,不敢让其他大夫来瞧。 谢长史正色道:“不麻烦,戚将军为大虞镇守安西大都护府,长公主府本应关照一二,也好让戚将军安心。” 江州事件传来时,戚将军差人便送来信函,请求长公主能关照一下外孙女。 袁氏听谢长史的话里带出了安西大都护府,不敢再拒绝,只得讪笑道:“那只好麻烦谢长史了。” 从不见长公主的人来看过宋灵淑,现在怎么突然关心起了。但无论长公主想做什么,也是她开罪不起的。 “宋夫人慢走,午后我便带太医去宋府。” …… 袁氏回到暖阁便对着宋蓉蓉一顿劈头盖脸地数落:“你不让人先处理药渣,跑到雪松院去干嘛,还怕别人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宋蓉蓉有些心虚地说道:“娘,你说什么药渣,她的药是大夫开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那点事能瞒得过谁?”袁氏皱着眉,厉声道。 “你就是仗着刘大夫是你表姑家的门客,才敢这般放肆,现在长公主府的人要带太医来看,如果被长公主的人知道,你爹不打断你腿。” 宋蓉蓉嘟着嘴没有出声,平时没见她娘亲关心过雪松院。 虽然是她身边的人把药包拿过去的,但厨房的人都知道那药是刘大夫开的,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煎好药送过去,没人会怀疑药包里掺了一味有毒的药。 如果药渣被太医看到,再对比一下药方就会被发现,宋蓉蓉想到这神色有点慌了。 “行了行了,我已经让人把昨天之前的药渣都拿去埋了,今天的药也已经重新换了,再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长公主如今重视起了雪松院那位,府里的长史还拿出大都护府来堵我,我们宋家得罪不起。”袁氏面色微沉,内心只想赶快结束这事。 圣上自去年冬至起一直龙体欠安,太子才六岁,国事都是交由长公主代为打理,现在她就是大虞手握最大权利的女人。 她以前不提起宋灵淑也就罢了,但如今长公主府里的长史又提起了大都护府,她以后都得小心对待,免得被人抓到把柄。 这时,下人来禀报,长公主府的谢长史来了,正在大厅等候。 袁氏语气严厉地嘱咐宋蓉蓉:“你现在不要出去,如果有人来问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提煎药的事。” “我知道了。”宋蓉蓉嘟囔地应下袁氏。 …… 袁氏到了大厅时,便看到谢长史身边站着一个太医,上前微笑道:“有劳谢长史和太医了,我这便带你们去雪松院。” 袁氏带着两人来到雪松院时,宋灵淑正好写完搁笔,立刻起身给谢长史行礼。 谢长史打量了宋灵淑一眼,温声道:“宋姑娘不必多礼,长公主听说你病了,让我带太医来给你看看。” 宋灵淑坐到了榻前,太医上前坐在了另一边,将手指搭在了脉搏处。 太医突然脸色微变,又看了一看宋灵淑的指甲,眉头紧锁,震惊道:“宋姑娘这不像风寒,更像是中了慢性毒。” “什么!我今日刚喝完药。”宋灵淑目光惊恐看向了药碗,又看了看袁氏。 袁氏表面上显得骇然,急忙道:“这怎么可能,药是大夫开的,我们都是照着方子抓的药。” 随后立刻让人去取方子。 丫鬟把方子递给了太医,太医看完方子后,用手沾了一点碗中剩余的药放到了嘴里。 太医神色诧异地看向了袁氏:“宋夫人,能否把药渣拿过来,让我分辩一二。” 袁氏知道今日的药是无毒的,放心地让丫鬟去取药渣,但面上依然保持着惊愕。 太医一脸严肃地在药渣中翻了几下,找出了几根红色的根须,确认了自己的诊断。 “这药方没问题,但这药里加了一味犀草根,误服此药症状像感染风寒,毒性浸入内脏时就无药可治。” 袁氏脸色大变,顿时怔住了,她明明已经把药全换了,那碗药怎么可能还是有毒的。 宋灵淑脸色苍白,面带悲痛道:“婶婶,我已经答应把书院入学名额让给妹妹了,为什么还要给我下毒,难道要逼死我吗。” 谢长史看袁氏神色惊疑,挑了一下眉毛,说道:“宋夫人,玉溪书院的名额是由长公主定好的,断然不可能换人的。” “谢长史,这可能是误会,蓉儿还小,我也没想让她去书院,可能是有人想害淑儿,故意把毒草放在药里。”袁氏惊慌地不知所措,双手绞在一起。 宋灵淑眼圈都红了,控诉地看向袁氏:“我平日极少出门,只有妹妹恨我占了书院的名额。” “那就请宋夫人把煎药的人找过来问问吧。”谢长史一脸严肃地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看向袁氏。 袁氏双眸一沉,见谢长史一定要追究到底,只能转变语气,恼声道:“我现在就去查查,到底是谁这么大胆要下毒害人。” 随后脚步急切地离开了雪松院,她只能先回去想想对策。 第3章 长公主 宋蓉蓉见袁氏冷着脸进了暖阁,诧异道:“娘,长公主府的人走了吗。” “你这回闯祸了,你是不是又偷偷让小圆往药里加了那个毒草。” “你不是说叫人换药了吗,我已经让小圆把买的那些也处理了。”宋蓉蓉嘟着嘴,声音有些委屈。 袁氏蹙眉,冷厉地看向宋蓉蓉,见她不像说谎,又疑心起煎药的人,对着旁边的婆子说道:“把煎药的那丫鬟叫过来。” 丫鬟刚进来就被婆子按住,跪在了地上,仰头看着端坐在上头的袁氏。 急急地辩解道:“不是奴婢做的,奴婢今日也是按照小圆姑娘的吩咐煎药,厨房的其他丫鬟婆子都看着的。” 袁氏又眼神锐利地看向小圆,小圆神色慌张地跪下:“今日的药是夫人身边的姑姑交给奴婢的,奴婢绝对没有再放那个药。” 宋蓉蓉不耐烦地坐到旁边:“娘,长公主府的人怎么还来管咱们府上的事。” “现在太医诊查出了药有毒,谢长史当面就要问责,她还坐在那等着我将人带过去,你说说你……”袁氏用手指点了点宋蓉蓉的额头,又气又无奈。 总之,今天不把下毒草的人带过去,是没办法了结此事。 宋蓉蓉眼珠转了转,俯身在袁氏耳边说道:“谢长史要找下毒之人,我们随便交一个人出去就行了。” 袁氏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宋蓉蓉,又看向了室内的几个丫鬟。 如今也只能如此。 最终,袁氏的目光停在了宋蓉蓉身边的婢女小圆身上,语气和蔼地说道:“小圆,我记得你有个妹妹,过两年就到出嫁的年龄了,我会让人给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另外再给你父母五十两。” 小圆惊恐地看向袁氏,她知道夫人是要让她去担下罪名,眼泪立刻流了下来,泣不成声的匍匐在地上。 “你尽管放心,我会让人把你接回来,到时一并把契书还与你。” …… 袁氏把小圆带到了雪松院后,小圆跪下便不停地哭。 “快说,你为什么要在药里放毒草,枉我宋家对你这么好。”袁氏迫不急待想让小圆尽快点头承认,不耐地催促。 宋灵淑见这母女俩想让无辜的人顶罪,无奈摇了摇头,下床把小圆扶了起来。 “你别怕,你我素日无怨无仇,有长公主府的谢长史在,相信她会秉公处理,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袁氏皱眉,见小圆还不肯开口,语气狠厉道:“蓉儿对你这么好,你母亲病了还让人送药过去,你就是这么回报的吗?” 小圆抬眼看向了袁氏,犹豫间正准备开口。 谢长史暗自冷笑了一声,开口打断道:“按大虞律令,奴婢向主家行下毒之事,无致死判鞭刑六十,杀人者判斩刑。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小圆听了谢长史的话,全身颤抖起来,鞭刑六十就算死不了,也就只能剩口气。 谢长史看着神情恐慌的小圆,紧接着说道:“当然,若此事非你所为,本长史亦能保你无虞。” 袁氏一听谢长史这番话,便知这小圆要坏事了。 宋灵淑见袁氏还想再逼迫小圆,佯装用帕子抹泪,悲声道:“到底是谁要害我,我碍着谁的路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小圆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跪在谢长史身前,不停地磕头。 “是姑娘向刘大夫打听了这种药,叫奴婢去买来放在药包里的,求求谢长史救救奴婢,夫人用奴婢家人逼迫奴婢担罪。” 袁氏勃然变色,用手指着小圆:“你这胆大妄为的奴婢,自己做的事,还敢攀咬主家,给我拖下去打死。” 谢长史见袁氏恼羞成怒,想趁机将小圆拖走,立刻拦在了前面:“宋夫人教女无方,还想让无辜之人顶罪,不怕被全京城的人指责毒害侄女吗?” 袁氏一脸怒容瞬间转变成悲伤,哀声道:“怪我,蓉儿只是太想入玉溪书院了,一时冲昏了头脑,求谢长史在长公主面前求求情。” “长公主自会有公道,这人我带走了,宋夫人还是好好教导贵府千金吧,书院可不敢收品行如此恶劣之人。”谢长史沉着脸看向袁氏。 随后让太医留下了祛除余毒的方子,就带着小圆离开了宋府。 袁氏见此事已经无法挽回,也阴着脸离开了雪松院。 宋灵淑明白,此事就算结束了,不可能把宋蓉蓉关到牢里去。只不过在这以后,她就不用再妄想进玉溪书院了。 “夏青,我们该去买新宅子了。”这回算彻底撕破脸了,没必要再呆在宋家。 夏青欢呼雀跃:“姑娘,我们终于可以出府单过了,再也不用看那管事婆子的脸色。” 宋灵淑还有母亲在京城的陪嫁田产铺子,也不差钱花用,大一点的宅子也买的起。 小鹦鹉从窗外跳上桌子就去叨毛笔,宋灵淑伸手把它捞过来放肩上。在书案上写下了去玉溪书院要提前准备的乐器书籍,还有一些物品名单。 “夏青,你明日出府去买齐名单上的东西,将这些东西包好放在城西铺子里,不用带回来,另外,相看宅子的事就让钟管事负责。” …… 夜晚,宋蓉蓉正跪在堂下低头抽泣。 宋伯惇面色阴沉道:“如今长公主协理朝政,正想愁找不到我的错处,你为了这点小事就敢下毒?” “不过是一些内宅之事,长公主不至于责怪老爷。”袁氏不太懂朝堂局势,觉得长公主最多责罚一下蓉儿,不至于要牵连到朝堂之人。 “如今长公主与齐王殿下水火不容,连为夫都要小心谨慎不敢出头。”宋伯惇眼神冰冷地看了宋蓉蓉一眼,“明日把她送回潞州老家,三年内不得回京。” 袁氏终于慌了,急忙劝道:“老爷,蓉儿快要说亲了,现在送回潞州,往后怎么找好人家。” “怪就怪你太纵容了,送走也好过让全家跟着她丢脸。下一次的诠选在即,远潮能不能补进京兆府的空缺还得长公主的批复。”宋伯惇态度强硬,决定了就不容更改。 “圣上病了数月不上朝,长公主也不过是女子,等齐王殿下登基,爹爹还会怕她吗?”宋蓉蓉撇了撇嘴,一脸不服气。 宋伯惇勃然大怒,甩了宋蓉蓉一巴掌,厉声道:“住口!你想让全家人都死吗,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袁氏急急地捂住宋蓉蓉的嘴:“蓉儿,这话说不得。” “明天一早就把她给我送走,再待下去,我怕我脑袋都保不住了。”宋伯惇气得拂袖而去。 …… 两仪殿内,一个身穿金色暗纹长袍的女人正端坐在案前翻看着奏折,皮肤白皙光润,不显岁月的侵蚀。浓密的头发精心挽起,斜斜插了一支大白玉簪,显得端庄又贵气。 谢长史上前叩拜,将今日在宋府的事向长公主禀报。 “宋家好大的胆,以为有齐王在,我便不敢动他吗?”李岚抚了扶手上的奏折,扔在了桌角。 “兰梓,将那丫鬟带去御史台走一趟。” “属下明白了。”谢长史明白了,这个宋侍郎以后的官员考校,怕是再难通过了。 见谢长史神色还有些踌躇,李岚便猜是她那儿子又有事要求她了。 “他又想干什么。” “世子说要在玉昆池马场举行一场马球大赛,但玉溪书院即将入学,属下不敢擅做主张。” “派人严守书院大门,其他随他去吧。”李岚无奈叹了口气,重新打开了奏折。 李岚少年时与宁安侯薛愈一见倾心,成婚不到三年,薛愈便病逝了。 后来宣平侯来求见父皇,为世子求娶公主。她本来也不喜欢宣平侯世子裴琮,但父皇认为应该找个人来照顾她,裴琮人也不错,便同意了赐婚。 如今才明白,宣平侯与父皇撮合了一对怨偶。裴琮早有倾慕之人,对她冷心冷情。 李岚嫁给裴琮后,生下了裴璟,两人就几乎不再见面,裴琮不是躲着她在喝酒,就是领了差事,去山南东道当观察使。 李岚也不想再回去宣平侯府,便住回了公主府,宣平侯府的老夫人不肯让她把孩子带走,她只好把人留在侯府让老夫人抚养,老夫人对孙儿过于宠溺,跟着一帮二流子皇亲学了一堆坏毛病,整日不干正事。 也是时候给他找门亲事了。 李岚揉了揉眉心,如今齐王一派又步步紧逼,她也是勉力支撑。 刘内侍上前给长公主揉额角,轻声道:“殿下安心,齐王身旁的不过是一窝蛇虫鼠蚁,不值得担心。” “如今这些蛇虫鼠蚁,也能让朝堂动荡。幸好有戚将军镇守庭州,不至于让大虞面临内忧外患。” 李岚想到皇帝的病情越来越凶险,太子尚年幼,齐王在侧虎视眈眈,朝中众臣左右摇摆,她撑着一口气也不会让自己倒下。 绝不会让大虞落到那个冷血无情的人手上。 “把那孩子从宋家接出来,另择居所吧。”至少宋灵淑的事上,李岚还是能决定的。 “奴婢遵命。” 第4章 迁新居 宋灵淑将负责调查赈灾款丢失案的人,全部罗列在了纸上。 当年泾江决堤,圣上大怒,问责南都水司使,刑部查到是南都水司使,贪污了朝廷下拨的修堤款,用了最差的材料修堤,才导致泾江汛期决堤。 南都水司使被带回京城,被判立即处斩,从决堤到赈灾,都涉及了贪污,两桩案件如此相似,结案时也如此匆忙。 宋灵淑明白,有人不想父亲回到京城,迫不及待地想让父亲在途中就把罪名坐实。 南都水司使贪污案,恐怕与赈灾款丢失案相关联,这江州还真是被齐王一手遮天了。 这两桩案子的卷宗,如今被封存在刑部,想要拿到,只有借长公主的名义调取。 她要通过书院考核成为女官,才有机会为父亲翻案,洗清罪名。 上一世外祖父被人陷害,重伤死在了庭州,外祖母受不住打击,没过多久也走了。 当今圣上久病不治,两年后就驾崩了,长公主被幽禁,年仅八岁的太子被群臣架着,给齐王送上了让位诏书。 齐王登基后就下了诏令,让舅舅和三个表兄回京,没想到她等来的,竟是三个表兄扶棺回京。 她不甘心,不甘心再困于后宅,再看着亲人被人构陷,残害,而自己无能为力。 宰相又如何,王爷又如何,手握权利就可以构陷忠良,草菅人命吗? 那我便要你们尝尝跌落尘埃是什么滋味。 …… 宋灵淑连喝了两日的汤药,身体内的余毒很快就祛除了。 谢长史亲自过来告知了长公主的安排。 “宋姑娘觉得如何。” “民女感谢长公主的厚爱,只是我已经在西康坊购入了宅子。” “那好,我会回禀长公主的,你叔父那里我已经去过了,宋姑娘可随时离开。” 宋灵淑送走谢长史后,松了口气,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她们今日便要搬到新宅子里去,这里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夏青收拾好了衣物,装进箱笼之中,还准备了鸟笼,要把小鹦鹉放进笼子里一同带去新家。 小绿飞来飞去不肯进鸟笼里,宋灵淑身手利落地捏住了小绿的翅膀,小绿不停地用嘴叨她的手,还不停叽叽咕咕:“坏,坏,坏坏。” 宋灵淑看见这一幕,眸光里染上了笑意,明媚嫣然,不复之前的面色苍白无神。 “小坏蛋,把你单独留在这里,有坏人要把你抓去拔毛下锅。”夏青把小绿关进笼子里,还不忘威胁它老实点。 宋灵淑看着镜中的少女身着对襟式袄子,下着墨绿紬绫裙,头上戴着一根碧玉簪,斜插上两支珠花钗,素净低调不惹眼。 “夏青,你先把东西放到马车上,我去拜别叔父。”算是感谢这几年来对她的照顾。 宋伯惇坐在堂上,看着宋灵淑磕了三个头,严肃的脸上透出了复杂神色。 “你想出去住便去吧,若遇到什么事,可随时回来,宋府一直是你的家。” “谢谢叔父婶婶这几年的关照,侄女拜别了。” 袁氏表情淡漠,没有说半句话,她的女儿已经被送去了潞州,宋灵淑走了更好,省的她看了心烦。 宋伯惇又让人拿了银票,递到了宋灵淑手上。 “这些银钱你拿着傍身,书院快入学了,你照顾好自己。”宋伯惇带皱纹的眉眼中,透出了对晚辈的关怀。 “谢谢叔父,也望叔父保重。”宋灵淑再次跪下磕了头,往后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宋蓉蓉说的不错,她的爹爹和娘亲不在了,祖母也走了,她在宋府只剩一个人。 宋灵淑在马车上掀起帘子,又看了一眼宋府的牌匾。 感慨两世的物是人非,酸苦无尽,她最终能以这种方式离开宋家,而不是被草草嫁与他人,也算是一种幸事了。 “我们走吧。” …… 西康坊内。 马车停在了一座宅门前,西市铺子里的伙计已经等在门前。 钟管事上前作揖:“东家,宅子已经收拾好了,只是有些家什还未添置齐全。” “辛苦钟管事了,缺的再慢慢添置,不着急。” 宋灵淑看着这座清雅的宅门,门的两侧还栽种了竹子,非常满意地笑了笑。 伙计们开始帮忙搬东西,宋灵淑在院子里四处转了转。 穿过茂林修竹,园中花木扶疏,池水潆洄处是水廊亭阁,假山错落处栽种着菊兰,南厅的廊前是一株古梅,一丛绿芽从残花凋零处冒出。 这个园子太雅致了,宋灵淑不敢相信她能用不算太高的价,买到这样好的宅子。 钟管事见宋灵淑面露惊喜,便向她告知了这宅子的由来。 “这宅子的东面是康王府,这里原本是康王府的西院。后来康王因谋反作乱,被抄家斩首,宅子从官署流出,又被几经转手,把宅子的西院隔开了单独卖出。” 钟管事略带庆幸地说道:“原本这宅子是被宫里的人定下了,后来又愿意将宅子让出来。” “那现如今,东面宅子的主人是谁。” “是工部的沈侍郎。” 宋灵淑再次感叹,这次是捡到便宜了。 黄昏临近,长公主府的人送来了迁居礼。 女史让手下把一套梨木家什抬进了宅子,行礼道:“宋姑娘,长公主命我送来了这套家什,祝贺姑娘迁居之喜。” 宋灵淑喜悦地作揖拜谢:“请女史帮忙转告长公主殿下,民女感谢殿下的赏赐,他日必登门拜谢殿下。” 夏青到了新宅子就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吃过晚食,就不停摆弄着那些家什。 小绿到了新家也高兴地飞到各处跳一跳,又飞回宋灵淑的肩上。 宋灵淑伸手去逗小绿,说道:“夏青,明日和我去趟西市署。” 夏青一听到西市署便明白,姑娘是要去口马行,这宅子里只有她和姑娘两人,她一人确实也顾不上太多事。 按大虞律令,买卖奴婢必须要去西市署立券,如今宅子里只有姑娘一人当家,只能姑娘亲自去了。 夏青笑的眉眼弯弯:“姑娘可要找个好厨娘。” “就属你馋。” 宋灵淑将石屏摆放在了房中,这方石屏还是父亲带回来的。 那时她还小,特别喜爱这纹形似树枝的石屏,闹着就要摆进自己房中。后来在与宋蓉蓉的争吵时,被她推到地上摔碎裂了。 宋灵淑当晚辗转难眠,不知是不是换了新居还不习惯,披上外衣来到廊下。 春深花浓,月光下的万物,如同覆上了一层薄雪。宋灵淑走到老梅树旁,枝干虬曲苍劲,残花已败落,嫩绿的新芽让老树重现生命力。 心底的那丝悲凉,渐渐被轻风拂去。 她会活的更好的。 第5章 西市 次日,宋灵淑吃过早食就带着夏青,坐马车去了西市。 西京有东市、西市、南市三处坊市。东市以酒楼,布行,首饰行为主,附近也是住着皇亲国戚,达官贵人。 与东市相隔一坊的南市乐坊群集,是寻欢作乐之处。西市是普通百姓齐聚的坊市,各种酒肆、食肆、番邦商人都有,也是西京最大的坊市。 宋灵淑到了口马行直奔官署,西市口马行是牛马驴之肆,还有买卖器物和奴婢,大虞对奴婢的买卖极为严格,买卖都需要立券,还要第三人做保人,由官署盖章确认才成立。 犯官家眷被没入奴籍,除了安置在少府监的各官署劳作,还有就是在官署挂名被卖出。 自卖为奴婢的人,以及商人带到西京的胡奴,都在牌肆挂名。 一个穿灰色圆领的少年,突然快步跑到宋灵淑前面,后面一个男人追上来,便抬脚用力踢了过来,少年蹲下抱住头。 宋灵淑见少年的背上被结实地踹了几下,不忍再看下去:“住手。” “姑娘,是要买下这个奴婢吗?”那男人立刻就住手了,谄笑道。 宋灵淑还没回应,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婆子就嗤笑道:“朱老三,你太不要脸了,每次看到有娘子们路过就用这招,咱们西市就属你们无耻。” 宋灵淑看见少年抬头望向她,一双清亮的眼眸被乱发遮住了一半,身躯有些瘦弱,修长的胳膊上有青黑的印子。 那婆子见宋灵淑被朱老三的招数迷惑了,忙说道:“姑娘第一次来这吧,这些胡奴外相不好,牌肆就用这种方式博同情,让你高价买下。” 宋灵淑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她扶起少年,看见少年右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破坏了这副清俊的相貌。 “你叫什么名字。” “你真蠢。”少年见宋灵淑依然和颜悦色,反倒不高兴。 “你是想说我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了?”宋灵淑不在意少年的话,笑了笑又说道:“我刚刚路过时,看到了你在里面,你当时是站在最后面,你是主动出来的吧。” “我是看这条街,就属你最好骗,如果是其他人,他们可是会扒着你不放,要你把他们买走。”少年皱了皱眉,又阴恻恻说道。 宋灵淑漾出一抹笑:“那你愿意被我买走吗?” 少年神色有些惊诧,那男人见宋灵淑要开口买下,立刻谄媚笑道:“当然可以买,姑娘这边来,我们一同去官署立券。” 宋灵淑看着少年,等他的回复:“与其呆这里等别人来挑选,不如跟我回家,我家比这自由多了。” 少年又看了一眼宋灵淑,心想,如果跟着这个人算是非常走运了,比他的那些同伴们都好,至少不用担心被百般虐打。 宋灵淑见少年点了点头,笑着一同去了官署。 在官署里立契书时,宋灵淑才想起,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贺兰延” “我叫宋灵淑,是西京人氏,家住城西西康坊。”宋灵淑想摸摸贺兰延的小脑瓜,贺兰延脑袋一歪躲掉她的手。 在官署立券是由买主、保人及奴婢画押,注明奴婢来源、名字与年龄。然后由官署审核后盖章确认,就算完成了。 宋灵淑立完券之后,便在官署处要了名册,官署的人得知宋灵淑想找一个丫鬟一个厨娘,说这里正巧有一对母女。 “别家只想要一个人,但母女俩都不愿分开,非要在一起才同意走。”官署差伇好像对此颇为头痛,官奴买卖不能强制违背意愿,只能由她们点头才可。 “这妇人身体较差,官署的劳作坊已经做不了,被送到了这里,都在这呆俩月了。” 宋灵淑提出想见见人,差伇就去了后面叫人。 不多时,一个三十岁多岁的妇人带着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出来,麻布衣上缝满了补丁,眼角的那一丝细纹也影响不了,她自带书香馥郁的形姿相貌。 “云娘,见过姑娘。” 宋灵淑上前扶起了云娘:“你的情况,差伇已经和我说了,我宅中缺一个厨娘和一个丫鬟,你们可愿同我回去。” 云娘看了看身旁的小姑娘,小姑娘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云娘带着小姑娘跪下,向宋灵淑行了一礼:“谢谢姑娘,我们愿意。” “奴婢叫苏靖云,这是我的女儿苏青瑶。” “好,以后我就叫你云娘了。” 宋灵淑在回去的路上才想起,苏靖云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十年前,康王谋反,这苏相之女嫁给了康王,两家都被先帝抄了家,康王被皇室除名斩首,府中女眷被没为官奴。 苏靖云当时是名满西京的才女,只是命运弄人,嫁给康王两年就家破人亡,令人唏嘘不矣。 宋灵淑又想到了自己的宅子,正好是当年的康王府西院,这巧合有些让人失笑。 马车驶回了西康坊。 夏青带着三人进了院子,宋灵淑见云娘好似并没有什么反应,便放下了心。 “云娘与青瑶住西边的厢房,贺兰延住北边的耳房,东边住的是夏青的,以后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夏青。” 宋灵淑顿了顿,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情况说明白:“我父母已经故去,如今宅子就只有我,你们也不用太拘束,太多规矩。” 云娘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对着宋灵淑欠了欠身:“多谢姑娘,我一会就去给姑娘做晚食。” 宋灵淑见她依然保持这份礼节,没再说什么,笑着点了点头。 小绿看家里来了这么多人,飞到宋灵淑肩上,好奇歪着头。 贺兰延看见了小鹦鹉,一双眼睛就移不开,宋灵淑让小绿站到手上,递到贺兰延身前。 贺兰延终于想起来要给宋灵淑行个礼:“姑娘,以后我负责做什么。” 夏青打趣他:“先去洗洗,换了这身衣服吧。” 宋灵淑见贺兰延有些郝然地挠了挠头,便开口道:“明日都给你们换几身新衣裳,一会先去打点水洗洗脸。” 贺兰延脸有点红红的,应了一声就接过小鹦鹉跑开了。 晚食时,宋灵淑坚持让所有人一起吃,看着几人说说笑笑,她算是体会到了一点家的温暖。 第6章 将军府 夜晚,宋灵淑刚练完字,准备搁笔去睡觉。 看见有人站在南厅廊下,猜到可能是云娘,便披上衣服去了南厅。 云娘看见宋灵淑过来了,抹了眼泪欠身行礼,宋灵淑把她扶起。 “云娘身子不好,不用再行那套繁文缛节,明日我找大夫来给你瞧瞧吧。” “谢谢姑娘,能遇到姑娘是云娘的福气。”云娘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故地重回,云娘别太感伤了。” “姑娘都知道了。” 宋灵淑点了点头,康王的事当年牵连很多人,直到先帝驾崩,当今圣上登基后,这才没有再追究当年的涉事之人。 云娘笑了笑,双眸明亮地看着梅树说道:“我母亲出生时取名雪梅,外祖母栽种了这株梅树,希望母亲能如傲雪红梅,不畏寒冬,和美一世。后来我母亲嫁入苏家时,便一同将梅树带入了苏家。” “从小我就看着这株梅树花开,花落,在这梅香馥郁中一年一年长大。在出嫁当天,我母亲坚决要把梅树挖出,让我带到了这里。起初,梅树挪根长的并不好,慢慢才开始长叶子,只是再也不开花。” 云娘俯身拾起了残花,一时间感慨万分:“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能再看见这株梅树。故地重逢,花不似人,早已绽放枝头,与雪共眠。” 宋灵淑上前拢了拢云娘的肩,轻声安慰道:“过往之事便让它过去吧。” 躺在床上时,宋灵淑脑中始终想起云娘的事,或许人也似花,早已傲雪绽放,不畏严寒。 次日。 宋灵淑带上夏青和青瑶去了东市,带回了几套成衣,还有几匹布。 宅子里所有人都换上了新衣,云娘把贺兰延的头发梳整齐,少年的脸庞神采飞扬。 宋灵淑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也暖起来。 从医馆请的大夫也过来了,云娘多年旧疾还需慢慢调养。 过午,宋灵淑就带着夏青去了外祖父家。 如今将军府只有外祖母和舅母在,外祖父与舅舅常年镇守庭州。 外祖母如今年迈体弱,身体受不住庭州的严寒酷暑,便由舅母留在西京照料。 许氏笑颜柔和地来迎上来:“淑儿来了,几年不见你了,我回西京后都不见你来府上。” “我也很久不见舅母了,今日特来看望外祖母与舅母。”宋灵淑笑着给许氏作揖赔礼道。 “快别多礼了,去看看你外祖母吧。” 许氏领着宋灵淑穿过厅堂,过了花园,到了里宅。 老太太一脸慈祥地靠坐在床上,眼睛一直望着门口,见宋灵淑进来,面上立刻染上喜色。 “淑儿。” “外祖母。”宋灵淑见外祖母脸上又添了皱纹,身形比以前更为消瘦,泪水流了下来,祖孙俩相拥无言。 老太太又反复打量着宋灵淑,笑着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许氏也一旁抹泪,见老太太脸上显出疲态,扶她躺好。 宋灵淑给外祖母掖好被子,和许氏一同出去了。 “外祖母的身体怎么样了。” “每日用上好的汤药养着,醒半日就精神不济,得知你要来,醒来后就一直等着。”许氏面有哀色,顿了顿又道:“自从你母亲……老太太受不住打击,每日以泪洗面,身体便越来越差了。 宋灵淑眼眶又红了,转移了话题:“外祖父和舅舅在庭州怎么样了。” “如今突厥倒也安分,近两年都无战事,你三表兄接到了调令,下个月就要回京任职了。” 宋灵淑面露惊喜,上一世,三表兄没有回京城,同外祖父和舅舅,一直守在安西大都护府。 “真是太好了,如今三表兄回来,也能帮着舅母。” 许氏笑了笑说道:“是你三表兄比不上哥哥们,被你外祖父说不似武将,更像文士。这不,圣上下了调令,你外祖父就让他回来。” “那三表兄文采定然很好。” “论文采哪比得上京里的学子们,不过武艺稀松,把精力放在书本上。” 宋灵淑上一次见三表兄时是在十岁,如今朝堂之争越来越激烈,有家人在西京任职,也能照应一下庭州的安西大都护府,以免在不知局势的情况下,被齐王安插了人。 宋灵淑一直让许氏讲庭州的事,一直聊到了吃晚食,这才说到了自己迁居的事。 “我如今已经离开宋家,自己买了宅子,舅母一会让人与我一同回去,认认门。” “你离开宋家怎么不来这里,还自己买了宅子,这将军府也是你的家。”许氏面露诧异。 宋灵淑腼腆地低头笑了笑,又抬起头来说道:“我想自立门户。” 许氏出身武将世家,本也不在意那些束缚女子的礼法教条,听见了这话,眼中含着赞许。 “好,舅母为你感到高兴。以后缺了什么,尽管让人找舅母。” “谢谢舅母,我现在也不缺银钱,一切都好。” 许氏高兴地拍了拍宋灵淑的手:“那你往后要常来,老太太看到你也高兴。” 随后得知宋灵淑明日要去玉溪书院,立刻就要去把先皇赐的那套文房四宝取来。 “你舅舅就是个大老粗,这么好的东西在他手上也是糟蹋。” “三表兄也要回来了,留给他用也合适。” “你明日就要入学了,就算是舅母送你的入学礼,这书院学子都是京中官员的女儿,咱们将军府也不比他们差。” 许氏让人把那套文房四宝塞到了夏青手上。 宋灵淑无奈笑笑:“那谢谢舅母,还要辛苦舅母照顾外祖母了。” 许氏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在书院安心,我会好好照顾老太太,在里面遇到什么事让人递消息。” 宋灵淑又去陪了一会外祖母,才告辞离去。 宋灵淑钻进马车,掀开帘子又看向了门口的许氏,许氏笑道朝她摆了摆手。 马车回到了西康坊。 庆姨下了马车给宋灵淑行完礼就回将军府了。 宋灵淑回来后就开始整理几本字帖,为明日入学做准备。 夏青把水送入隔间:“姑娘,水已经备好了,我来整理吧。” 宋灵淑坐浴桶中,闭眼思索着。 眼下书院入学,同窗都是京中重要官员的女儿,她们背后代表着家族,亦与朝堂局势相关。 长公主定下的书院学子名册,想来也有其他的用意在。 宋灵淑叹了口气,上一世没有入玉溪书院,没有时机接触这些人,这回她要好好谋划一番。 她只在家中学堂读过两年,经学倒还好。玉溪书院还有算学、骑射等六艺,她在这方面算马马虎虎,转而又想到自己的诗、赋更差。 宋灵淑小脸一垮,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总体来看也不算差。 第7章 入学 旭日东升,竹枝在风中摇曳。 夏青和贺兰延将东西搬上马车,宋灵淑出门前和云娘说了将军府的事,并叮嘱道:“如果有什么事情,就让贺兰延来玉昆池传消息。” “姑娘放心,宅子和将军府那边,我都会照看好。”云娘眉间带着一丝担忧,和青瑶一起目送着马车走远。 马车一路驶到了城南,玉昆池的北门处。 玉溪书院就在京城最东南边,学子们每日来回也不方便,所以长公主就把玉昆池北殿的楼阁,划为学子们的暂住区域,每五日课时休一日,可归家。 此时北门已经停满了马车,下人们正往里面搬东西。 宋灵淑刚下了马车,看到到花圃边上站着的少女正低头寻找着什么,杏面桃腮的鹅蛋脸上,柳眉微蹙。 “这位姑娘是丢了什么东西吗?”宋灵淑上前温声问道。 陆曦见有人发现了自己的急切,立刻神色稳定下来,恢复了温婉娴雅,行了一个闺阁礼。 “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东西,下人们刚刚粗鲁了些,箱笼掉下来东西洒一地,漏了样小物件没捡回来,这回过头来便不见了,或许是谁捡走。” “我帮你一起再找找吧。” “我也帮你们找吧。”穿着翻领胡服的少女上前,向两人行了个抱拳礼。 “以后大家就是同窗了,我是薛绮,这位姑娘好面生。”薛绮好奇打量着宋灵淑。 宋灵淑第一次见这么英姿飒爽的姑娘,也笑着向她行了抱拳礼:“我叫宋灵淑。” 薛绮正是宁安侯的女儿,薛愈病逝后,宁安侯就交由了弟弟薛少林承袭。 没想到宁安侯的女儿是个这么爽朗的姑娘。 陆曦看着宋灵淑,笑着说道:“京中的闺秀们每年春花宴都会去,我没遇到妹妹真是太可惜了。” 宋灵淑摸了摸鼻子,郝然道:“我身体不太好,这几年都没有去春花宴。” 突然,一辆马车正朝着三人疾奔而来,宋灵淑几人赶忙躲开,马夫拉住缰绳,马车正好挡住了大门。 马车冲向停在旁边另一辆马车,有个丫鬟大声呼喝:“这是荣国公府的马车,还不快闪开 。” 听到这一声骂,另一辆马车的马夫赶忙扯住缰绳,将马车赶到门的另一侧 ,把位置让给了冲过来的马车。 一个身穿红色花鸟纹短袄的少女下了马车,正满脸不耐蹙眉看着荣国公府马车。 丫鬟低声道:“姑娘,姑娘,我们先进去吧,夫人交代了,不要惹事。” 荣国公府的马车下来一个粉蓝衣裳的姑娘,看见红衣少女,嗤笑一声。 一个藕色衣裳的姑娘担忧道:“子柔,子云,你们没事吧。” 范子云目露鄙夷地看着红衣姑娘:“长公主居然同意让你进书院,可真是笑话,半点文墨也不会的草包一个,来这里丢人吗。” “到底是谁上回在春花宴丢尽了脸,怂包。”吴娇撇撇嘴,毫不客气回怼。 吴娇身后的下人们正抬着一架箜篌往门口去,后面几人抬着箱笼。 “我们等等再搬吧,让她先走。”藕色衣裳的姑娘对着身后的丫鬟说道。 范子云听到这话很不乐意。 “好大排场,整条道都让你占了,快让开。”范子云对着身后的人,指了指门口,“你们先搬。” “范子云!我先来的,你要敢这么霸道,我就叫人把你东西扔水里。”吴娇气的小脸通红。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不肯退让。 “两位,可别堵在道上吵嘴了,耽误大家搬东西。”薛绮打断两人争吵。 陆曦也出声劝两人:“谢长史正在前殿等着我们,可别让长史助教们等太久了。” 范子柔提起裙摆走下马车,看了一眼吴娇,说道:“子云,让她先走。” 范子云听见姐姐的话,不再反驳。 吴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薛绮唇角上扬,笑的有点不怀好意,对宋灵淑低声说道:“你不知道,这两人每年都在春花宴斗狠,现在又在同一个书院,可有好戏看了。” 藕色衣裳的姑娘看见了三人,笑着走了过来,“薛姑娘,陆姑娘,你们也来了,这位姑娘是……” 宋灵淑抱拳:“宋灵淑。” 崔媖娘笑容淡了:“宋姑娘好,那你们聊,我先进去了。” 薛绮看向崔媖娘,笑容里含有深意,陆曦面对崔媖娘也是礼貌疏离的态度。宋灵淑看见两人的反应,觉得这个崔媖娘有些不一般。 贺兰延和夏青搬着东西进去了,宋灵淑和两人在花园走道旁找坠子,可惜并没有见到。 陆曦只好先作罢,提醒两人先去北殿。 到了北殿,众人都站在花园中心的空地前等待。 宋灵淑带着贺兰延到旁边叮嘱道:“你回去后,如果有什么消息就来这里找我,要照看好家里。” 贺兰延脸上自信满满:“放心吧,倒是你在这要小心,你这些同窗们都不简单。”宋灵淑笑着摸了摸他的脑瓜,贺兰延脸色一变,撒腿就跑了。 很快宋灵淑就见识了怎么样不简单。 崔媖娘轻轻拂袖,从吴娇身边走过,低头看见吴娇脚下正踩着一个坠子,惊呼出声:“这是谁的坠子掉了。” “吴娇,你是不是偷了别人东西。”范子云立刻出声,吸引了所有人。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吴娇,吴娇有点懵,抬脚看到了坠子:“我会稀罕这个破坠子吗?范子云,是不是你扔在我脚下的。” “我离你这么远,你敢赖我头上?”范子云顿时气得脸微微红,“肯定是你偷偷拿走,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陆曦看见了那个青玉坠,正是她丢的那个。 吴娇眼里几乎喷出火来,一脚把坠子踢了出去。 “哎,吴姑娘等一等。”陆曦来不及叫住吴娇,坠子被踢到前方的石柱上,青玉坠碎成了几块,小珠子散了一地。 吴娇听见这声喊话已经来不及收住脚,见陆曦走过去,将碎了的坠子一块块捡了起来,眼中含着泪水。 “吴姑娘可真是过分,竟这般糟践同窗的心爱之物。”崔媖娘有些怜惜地看着陆曦,蹲下帮她一起捡起。 众人都开始小声交谈起来,吴娇看见陆曦眼中含着泪,顿时心里非常愧疚。 “吴娇,像你这种刁蛮又恶劣的人,应该滚回家去。”范子云嘲笑道。 宋灵淑叹气,把珠子捡回来交给了陆曦。 吴娇皱着脸自责道:“对不起,我刚刚不知道那是你的东西。” 陆曦看吴娇也急的快哭了,说道:“不怪吴姑娘,是刚刚下人不小心弄丢的,你不用自责。” 薛绮见两人的争吵已经波及了其他人,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看崔媖娘和范子云的眼神有些冰冷。 宋灵淑顺着薛绮的目光,也看向崔媖娘。 第8章 分宿 薛绮走到陆曦跟前安慰道:“回头我给你送个新坠子,别难过了。” “算了,只是这个坠子是母亲给我的,所以格外珍重了些。”陆曦收拾好了脸上的落寞表情。 宋灵淑见崔媖娘一直跟在范子云后面,好奇问道:“这两位是哪家的人。” 薛绮看了一眼说说笑笑的两人,道:“范子云你应该能猜到,是荣国公府最小的女儿,那个崔媖娘是礼部侍郎之女。 笑了笑又接着说:“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是吏部尚书的女儿,至于那两人想做什么。” “可能是有人起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薛绮神秘地勾了勾嘴角。 宋灵淑见范子云想和范子柔说话,范子柔皱眉,用略带嫌弃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这对姐妹也有点意思,范子柔竟也不阻止崔媖娘和范子云。 下人搬东西是经过殿前的另一条路,就算是东西落下了,也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这两人到底想干什么,这只是一些小摩擦,顶多让吴娇在学子间名声变差了,长公主也不会随便把人赶走。 宋灵淑想到上一世齐王登基后的事,这个礼部侍郎早已升任为礼部尚书,他应该是齐王的支持者之一,只是现在应该还没摆上明面。 如今的荣国公范郇正是齐王的姨父。 当年宁妃的妹妹嫁给了荣国公次子范郇,后来宁妃的家族也参与了康王谋反,事发后,家眷都被先帝流放到了禹州,宁妃和齐王也被幽禁在宫中。 当时范郇正带着妻子在抚州任刺史,所以没有波及到他,后来他的兄长意外身亡,范郇才被调回西京,继承了国公府。 刚才听薛绮的话,她应该对两家的关系早就清楚了,凭着宁安侯与长公主的关系,意味着长公主也已经知晓两家的事。 巳时刚过,谢长史就带着女史来了殿前,手里正拿着一份名册。 在殿前的闺秀们都安静下来了。 “众学子们,我是长公主府长史,也是玉溪书院的总管,以后你们的衣食住行将由我负责。长公主给学子每人准备了一套四方斋的文房四宝,一会由嬷嬷给你们送到居所,现在请进殿入座。” 所有人进入了殿内落坐,谢长史便开口让众学子轮流上前交名帖,对照名单上的学子姓名进行勾画。 “学生范子柔,见过长史。”范子柔女率先走上前,把名帖放在案前。 随后上来的是一个面容秀丽的少女,头戴珠玉钗环,显得清贵又不张扬:“学生王仁雅,拜见长史。” 宋灵淑知道这位是魏国公的女儿,上一世不知什么原因,魏国公府竟与荣国公府结亲,全京城都在议论,各种猜测都有。 老魏国公在世时,是先皇之师,德高望重,门生遍布大虞,如今的魏国公任门下侍郞同平章事,仅次于宰相。 正是这次的联姻,让原本的保皇派魏国公府,彻底倒向了齐王,还有人高喊齐王是天命所归。 呵,明明是乱臣贼子。 宋灵淑思索着,如果这两家没有联姻,是不是能卸掉齐王的一大助力。 “学生陈知韫,拜见长史。”陈知韫表情平平淡淡,对其他人和事都不怎么关心。 “学生苏秋华,拜见长史。”苏秋华获得了全场最多人的关注,京城才女之名早已传遍,连长公主都夸赞,据说是第一个收到书院名帖的学子。 …… 这些学子大多是京中四品以上重要官员的女儿,有些是镇守京畿重地官员的亲属,宋灵淑低头思索着长公主的用意。 场上只剩最后一个学子没有上前,看众人望向她,紧张地连走路的步伐都有点不稳了。 “卢,卢静嫦,拜见长史。”话中有点露怯,说完就匆匆往回走,差点摔了。 谢长史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 学子们交完名贴后,谢长史对照了一下名单,起身分发铭牌。 “此次一共有二十四名学子入学,现在给大家发分宿铭牌。你们可以自己选择与哪位学子同住。一共有六阁,每阁分东西两间,两人住一间。” 女史端起托盘依次走到众人前面。 宋灵淑正犹豫选哪一阁,薛绮上前举着清风阁的铭牌,微笑着说:“不如我们俩住一间吧。” “好啊,”宋灵淑笑了笑,接过了清风的铭牌。 正好,她也想找个不参与争斗,喜欢清静的同窗一起住。这个 谢长史见所有人都已经拿好铭牌,朝着众学子宣布:“明日辰时在北殿学堂,行正式的拜师礼,学子们要身着青衿服。” 随后女史带着学子们去了居所。 女史在前面给学子们介绍书院格局:“学堂的东面是夫子和助教们居住的的溪林馆,西面是学子们居住的六阁:春华阁秋实阁,清风明月,傲雪凌霜。 六阁中间是食肆,旁边是嬷嬷和丫鬟们居住的地方。非休沐日不能离开书院,如有事外出要向长史报备。” 丫鬟们把姑娘们的东西,放进各自的居所内安置妥当。 宋灵淑一进来就没个正形地趴在左边的床铺上,歪头看见薛绮正摆弄着一把弓,眼睛都亮了。 “这把弓好威风。” “你要不要来试试。” 薛绮拉开弓弦如满月:“这是父亲给我打造的,适合女子使用。” 宋灵淑接过弓箭,右手拉动弓弦,手臂紧绷,渐渐感觉到有些酸涩。 “左手手臂抬平,右手手臂往后抬,这样使力才不伤手臂。”薛绮不断纠正宋灵淑的姿势。 宋灵淑慢慢感觉到拉弓时,全身的重心和力量感都在手臂。 “上骑射课程时,我可要好好跟你学学。”宋灵淑笑着松开手臂,把弓还给薛绮。 薛绮笑的眼睛眯起:“那行啊,我教你骑射,你到时教我策论,我最怕这些。” 一声娇喝声传到了东阁,夹着一个委屈的啜泣声。薛绮脸上的笑消失了,和宋灵淑对视一眼。 宋灵淑内心游离在找乐子和休息之间徘徊,最后看薛绮准备出门也起身跟上。 清风西阁内,卢静嫦正瑟缩在一旁,轻咬下唇不敢再发出声音。 “我都让你先选要睡哪边的床,你还委屈什么。”吴娇知道在选铭牌时其他人有意避开她,但她不知道卢静嫦性格太胆小,说话大点声就如惊弓之鸟。 看见吴娇进来就缩在一旁,吴娇误以为她嫌弃自己,说话语气重了点。 最胆小的和一点就炸的人住在一间,不知道这是什么巧合。 “第一日就对同窗恶语相向,应该叫长公主把你赶出书院。”范子云不知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 吴娇炮仗一样的性子,一听这话就生气回怼:“我又没骂她,这关你什么事了,你跑我们清风阁来做什么。” 范子云身后的崔英娘带点虚假地安抚卢静嫦:“妹妹别怕,她若是欺负你就告诉谢长史,求她给你做主。” 第9章 书院 “以后大家都是同窗了,第一天认识还不熟悉,难免有点小摩擦,不至于要告到谢长史那里去。” 薛绮慢悠悠地走到卢静嫦身边去,打断了这两人的煽风点火, 卢静嫦看见门口围了一群人颤声道:“没有,她没有欺负我……我没事。” 吴娇见她没有顺着那两人的话,语气都放缓了:“刚刚是我太大声了,你先选床铺吧。” 被娇宠长大的少女不懂如何与人相处,才第一天连着两次受到同窗的嘲笑,娇艳的面容透出了无措。 卢静嫦让丫鬟把东西放在右边的床上,房间里的丫鬟开始把东西安置好。 吴娇看见范子云还没走,立刻又怒火高涨:“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 宋灵淑见卢静嫦又抖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卢静嫦不敢和别人交流,就随便选了一个铭牌,没想到是别人特意剩下的,只因吴娇在殿前踢碎了玉坠,态度又跋扈,大家都有意避开她。 宋灵淑为了清风阁以后能清静一点,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吴娇:“吴姑娘,卢姑娘比较胆小,别老吓着她,你也不想闹大了,被谢长史责罚吧。” 吴娇看了一眼卢静嫦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薛绮看着范子云和崔媖娘离去,眼神越来越冰冷,宋灵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现在时机还未到,总有办法让那两人消停的。 次日清早,宋灵淑与薛绮洗梳完穿上青衿服,就去了北殿。 殿中正挂着一幅孔子画像,左侧站着一个白须白发,精神矍铄的老者。 谢长史向老者行了晚辈礼:“郁山长,学子们都已经到了,我们这便开始吧。” 郁山长点了点头:“行盥洗礼” 学子们六人一排依次站好,嬷嬷们把水盆端了上来,众人把手放水里正反清洗一遍。 “我是郁牧白,承蒙长公主邀请,担任玉溪书院掌教,现在开始行礼。” “拜!三叩首!”学子们向孔子画像行三叩首拜师礼。 “希望各位学子们往后能克己勤勉,无怠无荒。” 礼毕后第一堂课是由太学博士讲论语。 宋灵淑认真地听了一遍太学博士的独特见解,如今她更能体会到了书中的意思。 玉溪书院课程不止有论语、礼记、尚书、说文、字林、策论,这些经学时策。还有九章算术、骑射,等君子六艺。 以后书院考核也是和正统科举的题目差不多,经义、策论、诗、赋。不过书院考核不设门槛,评级将由长公主来评定。 看得出长公主是想培养多方面能力的女官。 下午是字林课,博士让众学子抄写一篇。 助教见宋灵淑的字遒美健秀,欣慰地点了点头。转头又看见一张歪歪扭扭的字,有点气结。 第二日是骑射课,所有学子都穿上了更方便的翻领胡服。 宋灵淑上一世骑射只学了一点,后来受身体拖累无法更进一步,这一次要好好把骑射学好。 薛绮第一个利落上马,挥动鞭子跑远。 京中贵女们也有一些人会打马球,骑马对于她们来说不难。 在助教们的不断教授提醒之下,大部分学子都已经骑上了马。 宋灵淑摸了摸了这匹枣红马的头,又牵着它走了一会,见它已经对自己不抗拒了,翻身上马。 枣红马感觉到宋灵淑已经准备好,开始跑起来。宋灵淑捏紧缰绳,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配合枣红马。 薛绮正好骑了一圈,与宋灵淑并行,璨然一笑说道:“宋灵淑,你骑太慢了,驾!” 宋灵淑也大胆地挥了一鞭子,枣红马加速向前急冲而去。 风从耳边呼呼刮过,感觉像在这天地间飞驰。 宋灵淑此刻忘却了一切烦恼,像海中的孤舟,破开了浪花,有了不惧风暴烈日的勇气。 “宋灵淑,身体往前倾,坐稳点别掉下去了。”薛绮见宋灵淑不太熟练,马又跑太快了,开口提醒道。 宋灵淑身体向前倾,学着薛绮的姿势调整稳当。 吴娇骑着马从旁边过去,宋灵淑没想到她马术竟然很好,娇艳的面庞显露出几分英姿飒爽。 连着跑了好几圈马才慢下来,宋灵淑感觉身体非常舒畅,和薛绮慢慢骑回了练习区。 陆曦正骑在马上慢步练习,看她们回来便笑着说:“没想到你们骑术也这般好,可羡慕死我了。”她也恨自己不敢像她那般挥鞭策马。 “你才刚学会骑马,如果跑快了摔下来可就不好了。”宋灵淑忙劝陆曦不用太着急。 范子云看见吴娇骑马回来,很不屑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吴娇的眼睛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瞥了范子云一眼。 下午的箭术是由禁军校尉来教授,学子们都感觉很新鲜。 因为学子们都是姑娘,体力不如男子的好,用的全部是书院提前做的弓箭。 禁军校尉给所有学子展示了几种弓和弩箭,还讲解用什么样的姿势,能更大限度的发出全力而不伤及身体。 宋灵淑开弓一箭打中了外围,侧着看见薛绮一箭正中靶心。 众学子们都向她投来了钦佩的眼神,纷纷拿起箭开始练习。 卢静嫦开弓一箭,箭掉在了半道上,范子云向她投去嫌弃的目光, 崔媖娘看到范子云打中了靶盘的外围,立刻夸赞了起来:“子云这一箭射的好。” 卢静嫦拿弓的手都有点抖,不敢再拿箭,低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吴娇见两人一唱一合,把箭射向范子云的靶子,正中靶心。 “你干什么,你那没有靶子吗。” “看不惯有的人箭术得这么差,还敢这么得意。”眼看范子云和吴娇又要吵起来了。 校尉走过来便喝止两人:“你们两个吵什么,在靶场要守靶场的纪律。” 两人悻悻不再言语。 薛绮纠正宋灵淑的姿势,宋灵淑再射出一箭,差一点就打中了靶心。 “还好有你教我,不过这箭术我还需要多练习。” 薛绮微笑点了点头:“你已经学的很快了,要不了多久就能赶上我了。” 吴娇看卢静嫦还站着那不动,也走过去教她。 “照着我这样,把手往上抬一点,右手抬平,右手用力。”吴娇忍下不耐烦,又再重复了一次。 卢静嫦起初手还有点抖,慢慢就稳下来,聚精会神,松开了右手。 箭射在靶子的外围,但也总算是没有打空,卢静嫦眼睛亮了,看向吴娇露出了笑容。 “谢谢你。” 吴娇挠了挠头,脸上有些不自然:“不用谢,谁让你和我同睡一间房。” 第10章 起火 晚上,夏青取来热水给宋灵淑敷胳膊,缓解因用力过度的胳膊酸痛。 薛绮躺在床上准备入睡了。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杂乱又喧闹的声音,还听到有人高喊走水了。 房里的三个人听见这喊声,愣了一下。 宋灵淑和薛绮出去时,看见西面阁楼处正火光冲天,几个下人们正匆匆往那边跑。 玉昆池的西南边是西殿,不知是谁来了玉昆池,白日便看到马场那边有守卫。 所有人都出来了,看着西殿的火势越来越大,烧到了花园的树林中,浓烟随着风飘了进来。众人走到了花园的池边,避开了烟尘,刺鼻的味道依然钻入了口鼻。 “这也不是天干物燥的季节,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宋灵淑咳了两声,捂住了口鼻。 西殿起火的地方,距离学子住的春华阁只有一墙之隔,火舌已经点着了春华阁的房檐。 “快,火已经烧到学子住的阁楼了,去拿东西汲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去找木盆,木桶。 宋灵淑和夏青拿出了房里的木盆,去花园中汲水,薛绮拿了一只木桶,正提着水往春华阁走去。 起火的阁楼处,一群丫鬟正把水泼向燃烧起的窗台。 火太大了,根本来不及扑灭,不过好在所有人都出来了,宋灵淑又回头看一眼忙碌的人群。 “姑娘,你在哪。”有个丫鬟正慌慌张张地穿行在人群中,脸上焦急万分。 宋灵淑又环视了一圈所有人,心里一跳,好像少了一个人。 “王仁雅呢,你们有见到她吗?”宋灵淑对着人群大喊。 薛绮停了下来,也看一圈,确实没见到人。 众人都四处张望,没有见到王仁雅。 “坏了,王仁雅不是正好住在春华阁吗,谁和她一起住的。”薛绮看向其他人。 丫鬟哭出了声,大喊道:“救救我家姑娘。” 春华阁前面的走廊已经燃烧起来了,很快就要烧到春华阁的门窗了。 众人只能不停地往上泼水,不敢跨过去。 宋灵淑冷静了下来,上一世时,魏国公的婚事为什么会有诸多猜测,可能与书院起火有关系。 但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缘故。 “快,把水泼在廊上。” “来不及,火已经烧到门口了。” 在场的众人都加快了汲水的动作,快步提着水来到楼梯下。 就在这时,几个少年进来了,衣服皱巴巴,脸上是被烟熏火燎的黑印子,全都一脸狼狈。 宋灵淑皱起眉,领头的那人正是荣国公府的世子范裕。 丫鬟见几个公子进来了书院,哭着跑过去求助。 宋灵淑突然心里一动,难道就是因为这次起火,荣国公世子去救下王仁雅,才有了后面的事。 不行,她不想让魏国公府再次成为齐王的助力,范裕想要英雄救美,那她就抢过来。 宋灵淑抢下夏青的水盆,把水倒在自己身上,浇透了全身,用湿透的袖子捂住口鼻,快步冲入了春华阁。 “姑娘!” “宋灵淑,你干什么!” 夏青根本没意料到宋灵淑想做什么,薛绮一脸震惊地看着宋灵淑冲入火海中。 灼热的火焰炽烤着皮肤,热气冲入鼻腔,宋灵淑推动春华阁的门。 门响起咔咔声,推不开。 宋灵淑低头一看,见门锁处竟然被人用木棍卡住,难怪推不开。 学子居住的阁楼房间,门锁并没有钥匙,平常有丫鬟随时进出,所以并不会锁住。 有人用木棍代替钥匙,卡住了锁。 火快烧到门框上,火焰的灼热感越来越强,宋灵淑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用手指把小木棍扣下来,反手将小木棍插入自己的发髻处,推门冲了进去。 春华阁里面窗户紧闭,有个人正无力地扶着床边蜷缩着。 “王仁雅,你怎么样了。” 王仁雅听见有人叫她,抬起了头,脸上被浓烟熏黑了一片,眼睛无力半睁开。 宋灵淑走上前扶起她,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宋灵淑又放下王仁雅,走向窗户边,看看能不能带人从窗户出去。 用力一推,咔咔声又响起,果然窗户也被人从外面卡死了。 宋灵淑将湿透的外衣脱下,撕下两块,绑在王仁雅的口鼻处,另一块给自己绑好。 再把外衣披在王仁雅的背上,蹲下身,背上王仁雅就冲向门口。 火舌已经把门烧着,宋灵淑用手臂将门向后推,灼热的刺痛感从手臂传来。 宋灵淑忍住痛,咬紧牙迈向走廊,火焰的热气熏得眼睛刺痛。 薛绮见宋灵淑背着一个人出来了,将桶里的水泼向走廊处的大火。 火舌稍退了一分,宋灵淑趁机冲出火焰的包围。 “快,给我水。”薛绮将水倒在宋灵淑的身上。那种灼烧的痛感退去,宋灵淑缓了口气,坐在地上。 丫鬟哭着把王仁雅扶到地上坐下,“姑娘,姑娘。” 王仁雅睁开了眼,看见满脸担忧的众人,知道自己被救出来了,便放心晕了过去。 薛绮叫人把王仁雅送去最靠边的凌霜阁,然后过来扶起宋灵淑。 宋灵淑抬头打量了一下刚冲进来的那几个少年,他们正指挥跟随的小厮汲水灭火。 感觉到有目光的注视,范裕转头便看了过来。 宋灵淑见他的目光冰冷中带着不屑,好似并不在意这一次的失败。 好一场精心策划的火灾,门窗都在外面卡死,王仁雅只能等别人来救她。 宋灵淑摸了摸发髻上的木棍,由着薛绮扶着走了。 她会把放火之人揪出来。 谢长史带着金吾卫来了书院,有更多人加入救火,没过多久就把这场火灾熄灭了。 春华阁彻底被烧成了废墟,阁楼靠近西殿的树木都被烧成了灰烬。 凌霜阁内,丫鬟正拿湿帕子给王仁雅擦拭,谢长史检查了一下王仁雅身体,发现没有烧伤的痕迹,终于松了一口气。 刚入学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她不过是回长公主府处理了一点事务,没想到就出事了。 听到有人来报时,只好禀明了巡值的金吾卫,一同前来救火。 薛绮发现宋灵淑胳膊上的衣服被烧焦了一块,宋灵淑被痛的皱起眉,用手捂住了左手胳膊处。 “被烧伤怎么不出声,让我看看。”薛绮焦急地让人去取剪刀。 谢长史见宋灵淑被烧伤了,让女史去取药膏,书院有备着常用的药膏。 第11章 调查 女史匆匆取来了剪刀和药膏 薛绮剪开宋灵淑的袖子,烧伤处露出血红的皮肉,小心用清水清理伤口。 宋灵淑痛的脸都皱在一起,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服。 此时,王仁雅也醒了过来,看见宋灵淑手臂上的伤口,眉头紧蹙,咬着下唇,眼神里都是心疼。 包扎好伤口后,宋灵淑向谢长史行礼,说道:“谢长史,此次火灾乃是人为,学生有证据。” 在场所有人哗然,谢长史脸上震惊:“你说什么!有人故意纵火。” 宋灵淑将发髻中的小木棍取了下来:“就是此物,将春华阁的门从外面卡住门锁。” “如果不是人为故意纵火,为何要卡住门锁,而火刚好烧到春华阁,房中只有王仁雅一人。” 王仁雅听到这话,脸上血色尽失,“有人要我死吗。” “你和谁一起住,晚上怎么只有你一人在房内。”谢长史对王仁雅问道。 王仁雅还没开口,后面的陈知韫走了出来,陈知韫脸上震惊又愕然,快步走到谢长史前面跪下。 “今天晚上快要睡觉时,我发现我的青衿服有一块脏污,出门去找我的婢女,我出门后并没有把门给锁起来。” 王仁雅点了点头:“知韫拿着衣服出门后,是我去把门关上的。” “后来听到有人喊走水,我见知韫还没回来,就着急地穿上衣服出门,发现门打不开了,我喊人也没人应我。” “窗户也打不开,火烧到了房顶。我被烟呛到无法再开口,后来就看见了宋灵淑进来救我。” 宋灵淑低头沉思,这是有人故意趁陈知韫离开春华阁后,再将门卡死。 谢长史皱紧了眉,这不像是巧合,看来此事确有问题。 宋灵淑又想到起火点是在隔壁西殿,如果再拖下去,恐怕那边的人都把证据毁掉了,现在去查应该还能查到一点痕迹。 “谢长史,学生请求协助调查此次火灾,学生是第一个发现门窗被卡死的人,理应把事情调查清楚。” “说说看,你想从哪开始调查。”谢长史看宋灵淑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兴趣和探究。 在宋府时,她见袁氏脸上的错愕和震惊不像假的,给宋灵淑的药放了毒草,还敢企图在太医前面蒙混过关? 袁氏是个久侵内宅的妇人,不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下毒肯定是真的,她带着太医去的那天,那碗药也肯定不是袁氏送来的药。 但她并不纠结宋灵淑的做法,会用点手段保护自己,从宋家脱离出来,是个聪明人。 宋灵淑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说道:“先查西殿起火原因,西殿距离春华阁虽只有一墙之隔,但这个季节火也很难烧过来。” “其次是严查书院所有人员,这里肯定混进了内应。这个内应知晓春华阁的情况,在陈知韫外出后,悄悄将门窗卡死,与起火时间相呼应。” 所有学子听见这番推论后,都在议论纷纷,谢长史听宋灵淑提的调查方向非常合理,挥手示意身边的女史。 “你去告知门监,将北殿,西殿的大门封死,玉昆池内所有人不得离开,有疑问者可事后请奏长公主。” “将所有人带到北殿处等候,任何人都不得私自离开北殿。” 学子们都转移到了北殿,原本在西殿的那群公子们也被带到了北殿。 经过一晚上的兵慌马乱的救火,此时天已渐渐亮了。 谢长史见所有人都到齐了,看见宣平侯世子也在其中,顿时感到头疼。 “昨晚书院起火,疑似人为,本史将诸位请至北殿,请诸位配合长公主府的调查。” 众人都在小声交谈,宣平侯世子裴璟听见这话,脸上很不耐烦。 “不过是意外而已,现在不是没事了吗,又没有人受伤,何必劳师动众。” “世子有所不知,西殿的火烧到书院的春华阁时,春华阁的门窗被人从外面用木棍卡死了,王姑娘被关在里面,险些遇害。” 宋灵淑当面呈上那根木棍,木棍处还有一些被火燎过的痕迹。 裴璟皱了皱眉,这次起火确实是意外,但为什么恰巧遇到了王仁雅被人谋算。 “我想问问世子,当时西殿是如何起火的。” 裴璟摸了摸鼻子,眼睛瞟向别处:“当时大家都喝了酒,也不知怎么的,火烧着了帘子。” 这时一个小厮出声:“世子喝了酒,说要给大家舞剑,不小心撞倒了烛台,火点着了帘子,世子并不是有意的。” 其他公子也出来说道:“ 世子确实是无意的,也没预料到会撞倒烛台。” “我们进不了书院,那个春华阁的门被人锁上,怎会与我们有关。” 场上的人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宋灵淑内心冷笑起来,一番话就把起火的事全部推到裴璟头上,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被人利用了。 如果只是正常起火,根本烧不到书院的春华阁内。 在这次马球赛,裴璟几乎邀请了全京城的贵公子们,但留在西殿的只有十位公子和一众随从。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荣国公是偏向齐王的,而裴璟是长公主的次子,虽然他时常与长公主争吵,为人放荡不羁,又玩世不恭。 但要说他与荣国公世子有交情,肯定是不可能的,这个范裕是以什么理由留下来的。 宋灵淑见范裕正站在人群中,双眸异常平静,一副对周围事情漠不关心,置身事外的样子。 见他看向自己这边,宋灵淑立刻转头。 “世子真的这样吗?”谢长史蹙眉,太过于巧合了,裴璟虽是个纨绔,确实没有理由会去针对王仁雅。 但若只是巧合,也没可能在起火时,刚好有人出现把门卡住。难道是书院有人想谋害王仁雅,借火灾杀人。 宋灵淑上前看向谢长史,说道:“学生请求前往西殿起火处探查。” “好,西殿交由你去探查,我来盘问书院所有人。其余人需在此等候,不得离开。”谢长史对宋灵淑点了点头,又看向了裴璟。 “那我就等着你们的探查结果。”裴璟一脸玩世不恭地坐在了学堂内。 “我和你一起去。”薛绮跟着宋灵淑和夏青去了西殿。 第12章 西殿 三人进入了西殿,看见西殿的顶部已经烧了大半,墙壁与柱墩都被熏黑。 殿内的地板上满是灰烬,还有数不清的脚印,桌案和和凳子都倒在地上,有的被烧成了黑炭。 西殿分中厅和左右两檐房,根据世子说的,起火点应该就是在中厅,火势蔓延到东檐房,一墙之隔就是书院的春华阁。 宋灵淑走到房子的中央,从原本席位的摆放位置来看,西面被烧毁的程度较轻。 而东檐房那边的柱墩焦黑,联壁、窗棂、檐牌、斗栱都被烧毁了。 薛绮看着满地狼藉,不禁说道:“都说宣平侯世子骄奢淫逸,纵情享乐,我看他还很荒唐。” “也不一定,这位世子爷可不只是世人所看到的那样。” “我看你对他这般恣行无度并不反感呀。”薛绮眼神带笑,讶异道。 上一世,宣平侯世子让全京城的人都刮目相看,打了齐王一个措手不及,可惜最后被困死在了玄锋山。 宋灵淑笑了笑说道:“有的人面上温文儒雅,实则内心残暴、阴狠,有的人表面纨绔,但却拥有赤子之心。” 宣平侯世子出身高贵,从小就备受宠爱,更多时候是小孩心性,为人也算得上不错。 宋灵淑跨过断梁,看见西殿的中厅右侧是剑架,还有一架倒地的烛台,烛台上灯油已经烧完了。 “哎呦!” 突然间,夏青脚下一滑,摔倒了在地上。 宋灵淑想走过去扶起夏青,夏青赶忙提醒道:“姑娘,别过来,这里不知道被洒了什么,太滑了。” 夏青想爬起来,双脚却无处着力,最后爬到另一处才站了起来。 殿内的地板是打磨光滑的地砖,灰尘和满地杂乱的杯盏果盘,容易让人忽视地面上的水。 宋灵淑蹲在地上,用手指沾到地上的水,两指捻了一下,有油滑感,这水里有油! 又将指尖放到鼻下闻了闻,顿时眉头紧蹙。 这种油并不是普通的灯油,有雄黄、硫磺、沥青的轻微刺鼻味。 宋灵淑循着这地上的油水一路走,在中厅到东檐房的地方,栽了几处小树丛,叶子已经被大火烤成了焦黄,木栏已经被烧黑。 油水半燃烧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东檐房,东檐房烧毁的最严重,木梁、窗棂都成了黑炭。 地上像是被燃烧过的一般,有油烧尽后的黑印子。 宋灵淑趴在地上闻了一下,又在熏黑的石墩处闻了闻。 果然,这东檐房全被人洒了灯油。 宋灵淑用手指捻了一下灰,继而走向围墙。 西京人都爱竹,达官贵人的宅邸围墙边上大多栽种竹子,竹子与围墙之间有一定距离。 现在竹子全都变成焦黑的竹炭,围墙被熏黑了一大片。 围墙上方散了有部分烧尽的竹炭,这几根竹子是探向书院的春华阁房檐边。 宋灵淑眉心蹙了蹙,正常情况下,园中花木都有人进行养护,不可能任由几根竹子都倒在墙边,而放任不管。 薛绮见她在东檐房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道:“灵淑,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你过来看看。”宋灵淑正在观察竹子的根部。 “这竹子像被人用刀砍过,竹节处有刀口。”宋灵淑将其中一株竹子掰断一截。 薛绮见竹节处确有刀口,又见竹子明显有倒向围墙的痕迹,说道:“这竹子还真是人为砍断的。” “夏青,把你的手帕给我。” 夏青将手帕递给宋灵淑,宋灵淑用手帕把这截竹子包好。又用一块布,沾上那摊油水混合物。 突然间,宋灵淑又想到了什么,回到中厅到东檐房的走廊处。 太怪了,如果只是为了让火烧到东檐房,那为什么偏后面的走廊处,燃烧痕迹也严重。 宋灵淑看见那丛被烧黄的小矮木,跳下去用手翻开。 里面正藏着一架烛台。 宋灵淑思索了一下,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连起来了。 “我们可以回去了,剩下的就是将人找出来。”宋灵淑将烛台拿了上来。 薛绮摸了摸脑袋,有些懊恼道:“我还什么头绪都没有,你就找齐证据了。”转而又摇了摇头,“我果然不适合探查案子,我可真羡慕你。” “你骑射好,我还羡慕你呢。”宋灵淑笑道。 三人一同回到了北殿书院。 谢长史看宋灵淑回来了,起身向三人走来。 “可找到什么线索了。” 宋灵淑拱手道:“学生已经找到了有人故意纵火的证据。”夏青把手帕展开,里面是一截烧尽的竹炭。 “你这算是什么证据,不过是随便捡了一截烧过的木头。”一个灰蓝衣服的少年嗤笑道。 众人看见这块竹炭神色各异。 “灵淑,那你说说看你的发现吧。”谢长史示意宋灵淑讲讲这块木炭的缘由。 “学生进入西殿时,看见西殿宴席摆设在最中间的位置。而那个剑架是在左侧,右侧则是放置了几张桌子。就是说世子在舞剑时,撞倒的烛台是在西殿左侧,不知我说的对不对,世子。” 裴璟带着探究的目光,点了点头。 宋灵淑接着说道:“世子撞倒烛台点燃了帷幔,火势蔓延到了顶部,照常理来看,火势会从中厅向两侧蔓延 ,但西殿的烧毁痕迹却并非如此。” “西殿两侧有左右两侧檐房,西檐房烧毁最轻,主殿只烧了一半顶檐,而靠书院的东檐房却被烧毁最严重,如果起火点是在中厅,那两边檐房烧毁程度应该是差不多的。” “你的推论有一定合理性,但你是不是忽略了风势,有可能风势将火吹向另一边呢。”另一个公子自信地反驳道。 宋灵淑不在意他打断了自己的话,说道:“这位公子说是风势影响,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我在殿内发现了一样东西,能证明有人故意引导火势倒向东檐房。” 夏青取出沾上油水的帕子,呈到谢长史前面。 “西殿的靠近东檐房的地上,我发现了这种油水混合物。并且在东檐房的石墩处和地板上,也有这种油水物的味道,这种油燃烧后依然能留有细微的味道。” “而东檐房的柱子、木梁和窗棂上都出现了异常燃烧,比最初起火处燃烧情况更严重。” “所以,我推测有人将这种油混入酒水中,带入了玉昆池,在宴会期间,趁其他人把注意力放在宴会之时,将油洒到了东檐房的四周,火势快速引燃东檐房。” “等等,你是说有人把油提前洒在了东檐房,那请问宋姑娘,他又是如何能提前知道世子会撞倒烛火,引燃帷幔的。”那个灰蓝衣服的公子质疑道。 “再者你说的这种油水混合物可能只是普通灯油,倒在地上时混合了水。又怎么能肯定是有人提前把这种油放在了酒水中,带进了玉昆池。” 其他公子也都点头赞同。 第13章 灯油 宋灵淑丝毫不慌,观察了一下这两位公子,说道:“那我便给各位解释一下,这种油是何种油,为何混入酒水中,还能快速引燃。” “这种油闻着有刺鼻的味道,是因为里面加了雄黄、硫磺、沥青、松脂还混合了动物油脂,是一种用于供奉的长明灯灯油,此种油能长时间燃烧,且不易熄灭。” “也正是因为此种油燃烧时也有刺鼻味,所以普通灯油并不会使用这种油。而长明灯灯油大量混入酒水中时,油水混合物依然能像保持燃烧。” 谢长史将帕子放在鼻下闻了闻,确实如宋灵淑所说的,有雄黄,硫磺,沥青这些混合的刺鼻味道。 女史将帕子呈到众人面前,几个公子都拿着帕子闻了一下,皱着眉不再说话。 宋灵淑见众人都没有疑问了,紧接着说道:“接下来我便告诉各位,为何我能确定是有人提前洒上了这种油水的。” “因为这场火灾是一定会发生,只因世子意外撞倒了烛台,那人才选择了顺水推舟,暗中助长火势,好置身事外。” “我发现在中厅到东檐房后面的走廊上,也出现了油水燃烧的痕迹。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引燃东檐房,那根本不需要再将油水洒在后面的走廊中。” “而洒在那里的唯一原因,是因为那人就藏在那里,如果没有世子撞倒烛台,那就会出现西殿后廊引发火灾,火势从东檐房烧到了春华阁。” “这是我在廊下的矮树丛中,找到的那个被藏起来的烛台。”夏青将烛台放到了谢长史的前面。 “那人怕火势不够大,无法将火引到春华阁,便将墙边的竹子砍倒,将油水从屋内一直洒到竹子根部。火顺着竹子烧到春华阁的房檐上。” “那截竹子能看出人为砍倒的刀口,而这也就能解释,为何火会如此快就烧到春华阁的缘故。” “那混入长明灯灯油的酒水坛子,肯定还在西殿。学生请求,派人去寻找酒坛。” 谢长史立刻示意女史,“你们几个去西殿搜寻。” 那几个公子脸上闪过凝重,又带有一丝疑问,问道:“谢姑娘的意思是,那个人现在就在我们中间。” “正是,此人在宴会期间一直不在中厅,请各位公子回想一下,当时有谁离开了。” 那几人开始低声交谈起来,裴璟唇角带笑,投来赞赏的目光。 其中一个公子出声:“我们几人刚刚都核对过了,根本没有人离开宴会。” 宋灵淑皱了一下眉,难道这人已经跑了?旋即看向了范裕,只见范裕眼中的冰冷一闪而逝。 这时有一个随从小声说道:“确实有一个人不在宴会,他是因为崴了脚,我便让他去后面休息。” 说着就看向殿中一个穿灰色衣服的小厮。 那人瞬间睁大双眼,难以置信道:“我是因为不小心崴了脚,才靠在后面的廊下休息,我也并没有看到姑娘说的什么烛台。” 宋灵淑见他刚刚往前走了两步,确实有些行动受阻的样子。 这人是唯一不在宴会场上的人,他也是唯一有机会避开众人,去洒下油水的人。 宋灵淑又问那个随从,“你能确定留在西殿的人全都在这里了吗。” 那个随从看了一圈,肯定地说道:“我能确定,世子与公子们进入殿内后,我与其他公子的随从们就去了西殿后厨取酒。” “是我将酒递到他们手上的,然后他就不小心崴了脚,我只好让他在后廊休息,替他把酒送到宴会上。” 宋灵淑沉吟片刻说道:“你当时搬酒的时候还剩下几坛。” “还剩下五坛,世子提前让人从醉香楼订了十五坛酒。” 宋灵淑又看了那个小厮一眼,见他在彷徨中又向前走一步,好像在给众人展示他确实是行动不便,手臂也一直缩着。 等等,他的衣服,如果要大量洒油水,很难不沾上油水的味道。 “你把手臂抬走来。”宋灵淑走到那小厮的跟前。 小厮神情诧异,犹犹豫豫地抬起了手。 宋灵淑看见他手臂内侧的衣服沾上了一块水渍,用手摸了一下,明显能感觉到油滑感,而且能闻到一丝灯油的味道。 “你将鞋子也脱下来。” “姑娘,我,我,真不是我做的。”小厮开始恐慌不安。 那随从将小厮按倒,将他的鞋子脱了下来。 宋灵淑把鞋子翻过来,果然鞋底也沾满了油水的污渍。 “大家可以看看,这个人衣服和鞋子上都沾上了油水,他在抬手大量洒油水时,油水才会沾到他的手臂内侧。” 小厮依然没放弃狡辩,“可能是我不小心蹭到衣服上的,当时救火时大家都着急。” “但只有你是从洒了油水的东檐房出来的,所有也只有你的鞋子沾上油水最多。” 宋灵淑示意随从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来,鞋底果然只有一点油渍,大量的是脏污的灰尘。 其他人也脱下自己的鞋子,鞋底同样如此。 “你故意假装崴了脚,留在了后面。趁机将油水洒在了东檐房内,再把竹子砍倒,将火引入春华阁。” “你和书院的内应是怎么对应上时间的。”宋灵淑还不清楚两边是怎么对应好时间的。 “我不清楚姑娘在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小厮咬死不肯承认。 宋灵淑双手交叉,正想去找谢长史问书院审问的事。 便看到女史提着一个空坛子回来了。 “启禀谢长史,这是在后厨的花丛中找到的空酒坛。里面确实有灯油。” 谢长史与宋灵淑走过去,看见坛子底部还残留着一点点油水混合物。 宋灵淑将手指沾了一点上来,闻了闻确认是灯油的味道。 谢长史神情严肃,对着那小厮说道:“快说,你是跟着哪位公子混进来的。” 场上的其他公子都互相看了看彼此,都对此人感觉很陌生。 宋灵淑看向那名随从,问道:“那你还记得在马球场上时,他是跟着哪位公子的?” 随从思索了好一会,又看了一遍其他公子的小厮随从,说道:“我记得他是跟着荣国公世子进来的。” 场上众人都看向了范裕,范裕俊秀的脸上眉头紧锁,有些气愤不悦道:“那本世子有何理由要害王姑娘,我与王姑娘并不相识。” “宋姑娘一开始就怀疑我,我是否哪里得罪过姑娘。” 谢长史眼神冰冷地看着范裕说道:“范世子这般说辞是在推诿吗,那我只好将人交给大理寺,就请范世子与大理寺解释清楚吧。” “原来范公子留下就是想利用本世子。”裴璟这时才终于出声了,“我道你何时会愿意跟我凑一起了。” 裴璟看着范裕的双眸冷冽,嘴角带着讽刺的笑,随后起身带着随从离开了。 如果找到了那个混在书院里的内应,或许能让范裕无可辩驳。 宋灵淑提议:“谢长史,学生认为书院还有一个内应,起火时,那个内应便将春华阁的门卡住。” 谢长史犹豫一下说道:“我问了所有学子和丫鬟们,并没有发现有嫌疑的人。”顿了一下又说道:“不如让她们几个再与你说一说吧。” 谢长史回头又对女史说道“先把此人带下去看好。” 第14章 春华阁 谢长史和宋灵淑来到了北殿的侧厅,看见陈知韫和王仁雅正在交谈。 “灵淑已经找到了西殿纵火之人,现在你们再和她说一说当时的情况吧。”谢长史对着向二人说道。 陈知韫点了点头,“晚上即将入睡时,我将脱下的衣服挂在衣桁上,看见青衿服衣摆处有一块污渍,这是明日准备好要穿的衣服。” “可能我的丫鬟拿进来时,没注意到这块污渍,我便着急取了衣服出去找她了。” 陈知韫思索了一下又道:“当时廊下已经无人,我到了那边院落时,见她与几个人正在院中说话,就将衣服交给了她。” “那你应该会在起火前就回到了春华阁,但你晚回了,你当时又去了哪。”宋灵淑按距离推算了一下陈知韫回来的时间。 “对,如果没有遇到人,我肯定已经回去了,她当时叫住我,说要向我请教一下春花宴的诗词。” “那个人是谁。”宋灵淑感觉出了一丝奇怪。 “崔媖娘。” 宋灵淑终于把这些疑问联系起来了,如果说谁最有可能和范裕有关系,除了两个什么都不知道妹妹,就只剩下一个爱慕者了。 崔媖娘爱慕荣国公世子,在上一世几乎闹到了人尽皆知,但她并未见过崔媖娘本人,听说这个传闻后就抛之脑后,不再理会。 在入学时薛绮告知她时,她才想起来这么一件事,也就毫不意外崔媖娘为什么会跟着范子云和范子柔姐妹。 但要想揪住崔媖娘可就不易了,崔媖娘应该之前就认识这个丫鬟,起火时又刻意与其他人站在一起,很难找到她与丫鬟认识的证据。 “我还想问你的丫鬟一个问题。”宋灵对陈知韫说道。 陈知韫身边的丫鬟对着宋灵淑行了个礼,“姑娘请说。” “你将那件青衿服送到你家姑娘那里去时,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或者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那丫鬟仔细想了想,有些不太肯定地说道:“我出门后见到了其他几个同住的丫鬟,她们正聚在花圃那边闲聊西京的趣谈,我就想赶快把衣服送到姑娘那里后回来。” “所以走的匆忙,在转角处擦身碰到了一个人,因为没有撞倒人,我也就没在意,不知道这算不算意外。” 宋灵淑顿时了然,“你着急回去,所以也就没看到那衣服上的污渍。” “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和其他丫鬟们都差不多的衣服,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她的襦裙是宝相花织锦,这种织锦在京中比较昂贵,我们这些普通的丫鬟一般是穿不起的。 ” 宋灵淑记下了这个可疑的点。 “后来便听到有人喊走水,我们几个就一起跑去阁楼那边。” 陈知韫也点了点头,“我听到之后也一起去了。” 宋灵淑对于陈知韫离开的原因全部了解到了,转而又看向王仁雅,“你具体说说知韫走后的事。” “知韫出去后,我见门没有关上,便去将门关紧了,随后就躺到了床上,直到听见有人喊话。” “你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声音,比如敲击声,或是什么连续的响声。” 王仁雅一脸思索地想了想,摇了摇头,然后眉头紧锁,“我好像听到有人敲梆子的声音,但很小声,响了三下。” 宋灵淑听了她的话,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陈知韫衣服上的污渍就是那个丫鬟故意蹭上去的。 如果是类似梆子的声音,应该就是用竹片进行敲打,那个小厮用这竹片告知了蹲守在这里的丫鬟。 不知道这个竹片还在不在。 “谢长史,学生要再去春华阁搜查一番,另外,请谢长史派人寻找那个穿宝相花织锦襦裙的丫鬟。” “好,你去吧。” 宋灵淑和夏青到了春华阁时,天上飘起了细雨。 宋灵淑再次看了一眼春华阁的门,门已经被烧得焦黑。绕到阁楼后面,见残破的窗棂下有一根木棍,比门上那根要粗一点。将木棍取下来后,推了一下窗户,木框掉了下来。 窗户后面也是一丛矮树,树叶被火熏成了焦黄,如果蹲在里面,能藏住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 夏青见宋灵淑一直在翻后面的矮树,也跟着一起翻。 宋灵淑从窗后的矮树丛,一起翻到围墙边。那个小厮一定是将油洒完后,才通知了藏在这里的人。 突然间,宋灵淑的手被什么扎到,手指一阵刺痛传来。 小心翼翼扒开上面的叶子,见矮树枝干上长着尖刺,这种矮树叶子呈圆形,京中花匠会种几株这种矮树,用来妆点园林。 宋灵淑又翻了一下其他的矮刺木,在其中一株的枝干尖刺上,看到了一小块布片,花纹正是宝相纹。 果然有收获,宋灵淑将布片取了下来,小心收好。 “走,我们再去西殿找找。” 两人又来到了东檐房,在几排竹子后的矮树丛中搜寻。 “姑娘,这里好像有东西。”夏青扒住了那边的矮树丛。 矮树丛底下的泥土被人翻动过,宋灵淑捡了一根木棍,扒开泥土看见了两块竹片。 抖掉泥土后,这是两片两根宽的竹片,宋灵淑敲击了一下竹片,竹片发出了梆梆声,这种声音确实像是梆子的声音,但比梆子的声更微弱。 这个应该就是王仁雅听到的那个声音了。 宋灵淑带着东西回到了西殿。 谢长史已经将所有丫鬟都聚集在了侧厅,女史去了丫鬟的居所内搜寻。 很快女史便回来了,“回禀谢长史,我们并未发现有任何宝相花织锦的衣裳。” 宋灵淑将手帕中的布片和竹片呈上。 “这块布片就是在春华阁后面,矮刺木丛中发现的。这个竹片便是王仁雅听到的梆子声,是在西殿墙边矮树丛中发现的。” 谢长史的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竟真的有人混进了书院,暗中配合行谋害之事。 女史盘问所有的丫鬟,又和学子们核对过了,“回禀长史,所有丫鬟都是学子带入书院的,而且都是在官署立过券的。” 现在刚入学没多久,很多人都还不熟悉彼此,就算出现一个面生的人,一时之间也察觉不出。 宋灵淑低头思索,如果这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那她能往哪躲,书院大门都被紧闭。 “谢长史,玉昆池内可有什么地方不需要通过大门,就可以离开这里。” 谢长史愣了一下,眼中闪现惊诧,“玉昆池的池水是活水,有一处能潜入水中穿过围墙,离开玉昆池。 宋灵淑与谢长史来到玉昆池的东南角,池水在假山溹回,穿过了一堵高墙下的水渠,流向了外面。 宋灵淑看见有被人为踩踏的花丛,叹了口气,看来这个人真的已经跑了。 第15章 崔媖娘 谢长史脸色阴沉,看着岸边踩塌的花草,还有水边的脚印,说道:“玉昆池水渠位置隐蔽,并不容易被人发觉,只有到过这里的人才知道。” 或许是有人将水渠的事告知了这个丫鬟,崔媖娘很有可能知道这个水渠的存在。 二人返回了侧厅,被绑住的小厮抬头看见两人后,又快速低下了头。 宋灵淑拿出了竹片和布片,见小厮脸上闪过瞬间的震惊。 “这是你埋在墙边的竹片。” “你当时还没洒完油水,便听到中厅传来了动静,听到了裴世子撞倒烛台引起了火灾,你便慌忙间通知了藏在书院的那个丫鬟。” “因你提前了时间,她一时着急才刮破了裙子,而你也在匆忙间不小心沾上了油。” 小厮身体一颤,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宋灵淑紧接着说道:“是你提前将灯油混在酒坛中,再让醉香楼的人一同送进来的吧,我只要去醉香楼一问便知是不是。” “是,是我做的,与世子无关。”小厮闭上了眼,一脸灰败。 宋灵淑见他仍不肯将范世子供出来,叹息地摇了摇头。 “哼,那便送去大理寺吧。”谢长史让人将小厮和所有物证一同带走。 范裕就算不肯承认,此事魏国公府也不会轻易揭过,再想打王仁雅的主意是不可能了。 第三日,女史给宋灵淑带来了谢长史的口信。 在西京南河边上,有人发现了一具女尸,身上穿的正是宝相花织锦的襦裙,身上没有伤口,仵作验尸结果是溺死。 宋灵淑没想明白,这个丫鬟为什么会溺死,是因为她不会泅水吗,按理说玉昆池的水渠深度不至于会溺死人。 现在也没办法找出原因了,这次的纵火案已经交由大理寺进行审理,她倒想看看范裕最后会如何解释。 …… 此事过后,书院恢复了平静。 春深日暖,和煦的春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薛绮正一只手撑在书案上,闭着眼。宋灵淑一边翻着九章算术书本,一边在纸上奋笔疾书。 堂内其他学子有的在写字,有的在低声交谈。 助教坐在学堂的上首,见薛绮已经一动不动很久了,用板子敲了敲 书案。 学子们听见后都正襟危坐,一副认真研读的模样。薛绮依然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如山。 宋灵淑见助教脸都黑了,伸手拉了拉薛绮的袖子。 薛绮脸上带着茫然,如梦初醒般看了过来,宋灵淑示意她往前看。 “你不认真研学,如此懒怠,他日怎过考核。” “咳,学生刚刚是在思考,太过于专注,一时竟没发觉助教的提醒。”薛绮一本正经地狡辩。 吴娇憋笑被呛到了,咳了几下。 助教见底下的学子都在不正经地笑,便说道:“如此认真,那你今日便以春为题作诗一首吧。” 薛绮脸上有些尴尬的笑僵硬在脸上,声音有些干涩道:“学生诗赋不好,恐惹了笑话。” “无妨。”助教回到了案前,大有今日不作出一首诗便不肯放过她的模样。 薛绮满脸的窘态地挠着头,四处张望,想不出从何处开口。 宋灵淑悄悄在纸上写了[杨柳]二字,薛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玉昆池。 薛绮用手比划了两下,自信开口: “剑斩杨柳枝,风断絮飞雪。” “马踏花如泥,箭逐白毛鸭。”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助教手一抖差点把胡子揪下来,瞳孔地震,“你,你简直粗鲁。” 好一个骑马射鸭。 宋灵淑扶额低头笑,看了看玉昆池上那几只闲游的野鸭,倒也勉强算押韵。 就是这又是斩又是踏,破坏了如此春意盎然的美景。 崔媖娘看见吴娇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说道:“妹妹笑的这般大声,想必作的诗一定更好,不如妹妹来一首诗吧。” 范子云不放过嘲讽吴娇的机会,“就她这水平也意思笑别人,写下来都是浪费笔墨。” “那你也来作诗一首吧。”助教看场面有点控制不住了,立刻让下一个缓一缓气氛,对着吴娇说道。 “学生的诗也作的不好,不如让秋华来吧。”吴娇知道自己的水平,不想丢人。 “那秋华学子也作诗一首吧。”助教镇定了下来,说道。 吴娇见自己也逃不掉了,狠狠地瞪了范子云一眼。 苏秋华听到助教点名,悠然起身,思索片刻后开口: “酣晓不觉春已浓,燕归无声入檐下。” “雨润青山氤如墨,桃岸不渡风送归。” 助教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吴娇。 吴娇咬了咬牙,带着恼怒地语气开口: “飞马入学舍,尽踏狼与狈。” “箭穿云中过,专扎青衣客。” “吴娇,你什么意思。”范子云今日刚好穿了件青衣,还骂她狼狈为奸。 “你敢用你那乱七八糟的诗骂我。”范子云愤怒起身。 “谁着急我就骂谁,”吴娇撇撇嘴,得意地坐下。 助教听了这诗,差点没晕过去,对自己错误的决定悔恨不矣。 范子云气得将桌上的笔扔了过去,差点砸到了吴娇的头。 吴娇这回真忍不了,走过去直接把范子云的书案掀了,然后完全不顾其他人的目光,神色淡定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范子云气的全身颤抖:“吴娇!你敢!”完全没想到吴娇敢当着助教的面,掀了她的书案。 助教看到后气得想指着吴娇骂,又不敢骂出口,嘴里只吐出: “你你你,你太过分了。” 这下气氛更糟糕了,学生们都笑的东倒西歪。 “安静!都给我安静。”助教脸都黑成锅底了。 薛绮笑的毫无形象地直拍桌,苏秋华依然保持端正坐姿,笑得肩膀在不停地抖动。 其他人也在低头憋住笑,宋灵淑脸上的笑也有一点收不回来了。 范子柔皱眉看着范子云:“还不快自己收拾好,博士要来了。”她有点不想管这个蠢笨的妹妹了。 范子云见姐姐并不帮着自己,脸上的气愤变为哀伤,嘟着嘴不甘心地将桌子扶起来。 直到下学时,二人没再闹起来。 明日就是书院休沐日,北门停满了马车,都是来接学子归家的。 宋灵淑出门便看到了贺兰延,小个子并不算起眼,正朝着她挥手。 宋灵淑笑的一脸宠溺,想摸摸他的头,贺兰延躲开,将她的东西拿上了马车。 马车驶回了西康坊。 …… 一辆马车停在寺院门前,黄昏时分的寺院人流稀少。 崔媖娘下了马车,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和头发,带着明媚的笑意单独进了寺院内。 穿过回廊,在一座小别院内,一个身穿白衣的公子正站在枫树下,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转过了身。 崔媖娘带着一脸的笑意,给范裕行了个礼,“世子。” 范裕脸上没有了俊秀儒雅之气,眼底尽是狠戾,“是你害死了她。” 崔媖娘娇艳的脸上满是委屈,“我只是好心告诉她哪里可以离开玉昆池,怎知她会淹死,世子可冤枉我了。” “哼,你以为你那点小伎俩能瞒得了我。”范裕上前掐住了崔媖娘的脖子,双眸冰冷。 “世子往后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不过是一个爬床的丫鬟而已,何必动怒呢。” “谁给你的胆子,敢算计我的人”范裕看向崔媖娘的眸子幽深了几分,慢慢收紧了手掌。 “世子想要魏国公府的助力,我愿意帮你,也愿意等,但她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丫鬟,世子要为了她掐死我吗。”崔媖娘眼中蓄着泪水,模样楚楚可怜。 范裕松开了手,面色阴沉:“你平日里撺掇子云,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但我的事你少插手。” “世子明知道我的心意,如今又属意吏部尚书的女儿,难道我就如此让世子看不上眼吗。”崔媖娘的眼泪流了下来,哀怨地看向范裕。 “她的父亲能帮你,我也可以说服父亲帮世子,今年的科举快到了,世子难道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你的父亲会听你的话?”范裕看向崔媖娘的眼中带着深沉的思索。 “他可比我更想要……” 崔媖娘笑的无比娇媚,靠近了范裕的耳旁,接着说道:“我会是世子最好的助力,只有我才是世子的良配。” 第16章 宣乐坊 回到西康坊后,云娘将钟管事送来的信交给了宋灵淑。 宋灵淑之前托了钟管事,去找寻南都水司使杨敬之的女儿。 展开书信,上面说在宣乐坊的一个乐坊中,有一个乐伎杨氏女,年龄上符合要找的那个人,但具体出身不明。 只能明日亲自去打探一下这个杨氏女。 当年江州发生水灾后,南都水司使杨敬之被处斩刑,家眷没为官奴婢,大虞官奴婢大多会被安置在少府监,少数会被卖入教坊司,要想找到人还真有点难。 顺着南都水司使的案子,说不定能抓到江州幕后掌权者的把柄。 如今只有杨敬之的女儿对江州之事最为了解,也只能先把人找到,才能摸到头绪。 宋灵淑将信放下,揉了揉额头。 第二日。 宋灵淑吃过早食,穿上了夏青刚买回来的男装,带上贺兰延就去了宣乐坊。 西京原本并无南市,在高宗时期平王与信王都好奢靡享乐,在宣平坊修建了两间大乐坊以供玩乐,高宗皇帝默许了两人弟弟的荒唐行径。 之后,宣平坊更名为宣乐坊,又修建了更多的乐坊和酒肆。因为与东市仅一坊之隔,所以这一片成了全西京最热闹繁华的地方,京中人都将宣乐坊称为南市,进京赶考之人也多选在此地落脚。 马车穿行在街道,两边的乐坊中轻歌曼舞,有婉约的江南小调,也有铮铮的漠北胡琴。 门口的女子见宋灵淑从马车上下来,热情地迎了上来,“公子,我们乐坊是全西京最大的乐坊,你可真是来对地方了。” 对门的另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听了这话很不屑地撇了她一眼,又满脸堆笑地朝着宋灵淑说道:“公子,我们乐坊的才女们众多,贵人公子们最爱来我们这了。” 宋灵淑没有理会二人,想起钟管事信里说的地方,看一眼右边那块逐乐仙云的牌匾,迈向了那边。 “呸,又抢走我的客人。”那女子有些气恼地瞪了花枝招展的女子一眼 “京中的公子们都对我们家月娘寤寐思服,怪就怪你们家乐伎没月娘出色。”花枝招展的女子乐的合不拢嘴,招了招手后就跟在了宋灵淑的后面。 女子又快步走到了前面,伸手道:“公子请这边上楼吧。” 宋灵淑被请到了二楼的雅间,回头时那女子又不见了,无奈只得坐下等人。 只见房中垂下的帷幔中,影影绰绰显出一个曼妙的身姿。 一名面容秀丽的女子抱着一把琴款款而来,语笑嫣然道:“公子,是想听曲还是想欣赏一下琴娘的绿腰舞呢。” 女子慢慢靠近了宋灵淑,一阵浓烈的脂粉味冲入鼻尖。 “哈啾!”宋灵淑揉了揉鼻子,有些抱歉地看向女子说道:“我想找你打听一个人,你们这可有姓杨的女子吗。” 琴娘妖娆地倚在宋灵淑身旁,嗔笑道:“公子,琴娘让你不满意吗?还要找别的女子。” 贺兰延见琴娘蹭到了宋灵淑的身边,咳了一声后退了一步。 宋灵淑见直接开口很难打听,只得先缓一缓再问,笑着对琴娘说道:“那琴娘给我唱一首你最喜欢的曲子,让本公子听一听。” 琴娘听了这话笑的眉眼弯弯,面若桃花:“呵呵呵,别的公子都要听时下最兴的曲子,怎的偏公子想听琴娘最爱的曲子。” 说着又靠近了宋灵淑,一双眼眸温柔似水,纤纤玉指轻轻握住了琴相。 “时兴的曲子都听腻了,今日就想听点特别的。”宋灵淑轻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道。 第一次穿男装来乐坊,不会这么快穿帮吧,宋灵淑有些不自在,紧张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琴娘似乎明白了宋灵淑的不自在了,不再调戏她,拿着琴走到了房间的中心位置。 “那琴娘就给公子唱一曲,春莺江南的[朝迎花]。”琴娘抱着琵琶坐在了矮凳上。 柔美婉约的女子歌声响起,从暗夜的悲苦凄惘,唱到喜迎朝露的娇媚轻快,风吹起帷幔,发丝贴上女子的脸颊,眼波流转间,有江南女子的秀美静好。 宋灵淑在女子的婉约歌声中,全身都松快下来了。心道,难怪那么多人喜欢来乐坊,确实能让人放松心情。 宋灵淑又瞥了一眼身后的贺兰延,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笑了笑。 宋灵淑倒了杯酒,向琴娘递了过去:“姑娘的唱曲实在优美,令人对江南心驰神往了。” 琴娘接过了宋灵淑递来的酒 ,捂嘴笑得轻快:“琴娘本就是江南人,公子也可去江南走一走,必不会让公子失望。” 随后又想起宋灵淑一开始想向她打听人,便问道:“公子刚刚是想找什么人。” 宋灵淑见她终于肯开口了,说道:“你们这可有一名杨氏女,大约二十岁,是江州人氏。” 琴娘喝了一口酒,眼里带着笑意:“是有一人姓杨,但并非江州人氏,那人是公子的什么人呀。” 宋灵淑听见此言有些失望,但此番来都来了,不如也见一见这个人,说不定她有认识其他杨姓之人。 “能否让帮我引见一下这位姓杨的女子。” 琴娘放下酒杯站了起来,又理了理额头上的碎发,双眼妩媚地看了过来:“那我便去帮公子把人叫来吧,公子在房内稍等。” 说完就迈着婀娜的步伐离开了房间。 宋灵淑在房内等了一柱香,茶都喝了几杯了,还没见琴娘回来。 便想带着贺兰延出去看看,刚推门就听到了一阵喧闹声。 乐坊的下方正有几人在吵吵嚷嚷,几名女子正与那几人说着什么,为首的闾娘子姿态谄媚地劝着一个公子哥。 在楼下的琴娘抬头看见宋灵淑出来了,便上了楼。 琴娘皱眉,带着歉意地说道:“公子,实在不巧,玉娘不知怎的,得罪了那位公子,现在那公子要月娘出来替玉娘赔罪才肯放过她。” 宋灵淑皱眉看着楼下那两个衣着显贵的公子哥,不悦道:“这是何道理,月娘又是何人。” 琴娘秀眉微拧:“月娘是我们乐坊最出色的伶人,在今年探春之宴上拔得了头筹,那位公子几乎天天都来,月娘不想理会这公子,他便拿玉娘来出气。” 这位公子倒是霸道,哪有这样逼迫人的。宋灵淑见此情形,便想下楼去。 第17章 厉玮 琴娘见宋灵淑想下楼掺和这事,忙拉住了她的手臂:“公子可不要得罪这二人,玉娘没有什么事,只是他们一时没有气消,不肯放人。公子可以回房内等候,一会我就会把玉娘带来。” 宋灵淑停了下来,转头好奇问道:“这二人是何身份。” “个子较高的那位公子,是中书厉侍郎之子,叫厉玮,另一个是工部范尚书之子范尧。这厉公子是我们这的常客,范公子倒是第一次来我们乐坊。” 琴娘向宋灵淑介绍了两人的身份,以两人的家世确实不好得罪,但她可不怕这些高官子弟。 范尧的父亲范其是荣国公的庶弟,虽无才能,也靠着齐王混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 而这个厉侍郎位同副相,背后之人也是齐王,只不过这人如今还是齐王安排的一枚暗棋,还未真正浮出水面。 现在两人的公子都敢同时出现,想来齐王这枚暗棋要动了。 宋灵淑走下了楼楼,见厉玮嘴角轻蔑地翘起,对着闾娘子嗤笑了一声。 “怎么你这乐坊的门这么难进的吗?我昨日来时她不见,今日来还是不肯见,本公子有的是钱。如果月娘不见我,我今日便要好好惩罚一下这个小娘子。”厉玮昂首,一脸嚣张跋扈地用手指着玉娘。 “我再去劝劝月娘,公子莫要生气了。”闾娘子在旁边低声下气地劝道。月娘是她乐坊的招牌,她不好直接把人带上去,惹了月娘不高兴。 “我今日特意请了朋友来,这是不肯给我面子了?”厉玮依然不依不饶,说着就想拉着人往楼梯处走去。 范尧在一旁悠然自得,嘴角上翘地看着厉玮揪着玉娘不肯放手。 闾娘子趁厉玮没注意,伸手将玉娘拉回来,厉玮的小厮见闾娘子抢人了,冲上来就想去撕扯玉娘的衣服。 宋灵淑闪身上前挡在小厮前面,向二人作揖道:“两位公子都是风雅之人,何必做辣手催花之事,想必月娘也不喜欢这般不懂怜香惜玉之人。” 小厮不管宋灵淑,就想迈过去扯后面的玉娘。 贺兰延伸手拦住了想绕过宋灵淑的小厮,那小厮的手直接劈在了贺兰延的手臂上。宋灵淑眼中闪过怒气,盯着那个小厮。 “你是何人。”厉玮见有人挡住语气有些恼怒,转头看着宋灵淑,眼眸中带着一丝狠戾之色。 “在下宋陵,我请两位公子喝两杯消消气如何。”宋灵淑忍下怒气,面色恢复了悠然的平静,对着二人揖礼。 厉玮见宋灵淑一派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书生模样,有些像来京中赶考的举子,顿时有些犹豫,没有再让人上前,高官子弟一般不会随意得罪京中赶考的举子。 众人正僵持间,楼上走出来一名姿容绝代的女子,女子漫不经心地将手搭在围栏上。 打断了楼下紧张的气氛,微笑着对厉玮二人说道:“既然两位公子如此抬爱,月娘便给两位公子唱一曲吧。” 厉深有些猥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得逞的笑,对着小厮挥了挥手,带着范尧迈步向楼梯走去,不再理会宋灵淑。 厉玮刚走上楼梯,突然又回过头来对着玉娘和闾娘子说道:“慢着,那位小娘子不给我们哥俩赔个礼吗?” 闾娘子听了这话,松了口气,立刻对着玉娘说道:“快,你上去给两个公子倒杯酒,赔个礼。” “哼!”厉深翘起嘴得意地上楼去了。 琴娘看着那几人,眼底闪过鄙夷,回头对宋灵淑说道:“公子,我去把玉娘换过来吧,你且回房内稍等。” 说完琴娘便去了月娘那边,宋灵淑只好带着贺兰延回到了房内等。 宋灵淑在房内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一个面容秀美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玉娘朝着宋灵淑行了个礼,柔声道:“玉娘见过公子,刚刚多谢公子护住玉娘?” 宋灵淑打量了一下她,相貌来看确实像是江南那边的长相,身形纤细,犹如嫩柳轻摇,给人一种娇柔之美。 “你姓杨?那你是哪里人。” 玉娘如水般的眸子看着宋灵淑:“回公子,玉娘是建州人,从小被人带到了西京。” 她是很小时被人卖到了洛阳,后来又被带到了西京,从小在乐坊中长大,口音也变成是西京的官话。 宋灵淑听了她的话,确认了她不是自己要找的杨敬之的女儿,杨敬之科举入仕后,又被派遣回了自己的家乡江州任职。水灾后,杨敬之被押送回京时,他的家人也一同被带到了西京。 “那玉娘可知这里有没有来自江州的女子。”宋灵淑不死心还想再问问。 玉娘面露好奇之色:“公子要寻的人是来自江州?玉娘并不认识江州人,不过玉娘可以为公子留意一下。” “那好,有劳玉娘了,我没有什么事了。”宋灵淑有些失望,看来杨敬之的女儿可能并不在教坊司,应该是在少府监,看来要托人去少府监打听一下。 玉娘走后,宋灵淑便想离开乐坊归家去。 宋灵淑刚推开门就听到有人在大叫:“杀人了,有人死了。”喊叫声一传出来,乐坊内就有人好奇探头打量。 对面楼上的人正惊慌失措往下跑,琴娘面色苍白,神情恍惚地从那边的门内走出来,看向这边的宋灵淑时,眼神中是害怕和无助。 宋灵淑惊诧地微微张开了嘴,是月娘的那间房。是谁死了?怎么会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宋灵淑迈步从廊桥走向对面楼,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琴娘见宋灵淑正向这边过来,忙跑上前扯住宋灵淑的胳膊,神情惊恐道:“公子,不要过去,不要牵扯进来。” 宋灵淑胳膊被她拽住,转头看向了琴娘,好奇问道:“里面谁死了,发生了什么。” “是厉公子,我们正在喝酒,突然他就像是喝醉了一般,趴在桌子上,我,我想叫他起来,然后他就倒在了地上。” 琴娘松开了手,脸上的惊恐未消,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臂,有些语无伦次了。 宋灵淑有些震惊地挑了一下眉,厉玮死了?这倒底是怎么回事,真有人敢在乐坊下毒? 贺兰延见宋灵淑想过去,出手拦住她,劝道:“公子还是不要管了。” 这些高官子弟死了活该,根本没必要去理会,反正与他们无关,掺和进去说不定还会被人当成替罪羊。 琴娘听了贺兰延的话,也神色忧愁地劝道:“这个厉公子是中书侍郎的儿子,公子还是快走吧,一会官府的人就要来了,琴娘是走不掉了。”琴娘还想再劝宋灵淑离开。 宋灵淑笑着将贺兰延的手按下,看向那边的眼眸中暗藏着一丝冰冷:“无妨,我去看看。” 中书侍郎厉深暗中是齐王的人,如今他的儿子死了乐坊,死的还如此离奇,这其中会不会关系到什么人,她只有查一下这个厉玮的死因,才能知晓一二。 以这厉玮的身份,横死在了乐坊内,乐坊里的所有人恐怕都要被抓进大理寺调查。 到底是有人有意借乐坊杀人,还是无意的。 宋灵淑嗅到了一丝预谋的气息。 第18章 探查 宋灵淑过来时,看见范尧正站在门口发楞。 脸上有明显的惊恐之色,脸色有些苍白难看,他身边的小厮都去报官了,只留了他一个在原地不知所措。 范尧突然回过神来,揪住月娘的胳膊,表情露出了凶狠:“是不是你们下的毒,等大理寺的人来了,把你们全抓起来。” “范公子,发生了什么事。”宋灵淑上前向范尧拱手问道。 “与你何干,无关人等速速离去。”范尧对宋灵淑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宋灵淑不在意范尧的态度,探头看了一眼屋内,假装露出害怕又震惊的神情:“这乐坊里居然会有人下毒,太可怕了。” 月娘皱着眉挣开范尧的手,有些不悦道:“范公子说是月娘下的毒,可月娘当时与厉公子喝了同一壶的酒,怎的月娘无事,偏偏厉公子出事了?” “可能是你趁我们不注意下了毒,这是你的是房间,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范尧脸上的怒气未消,瞪了月娘一眼。 宋灵淑脸上露出了疑惑不解,看着范尧说道:“如果月娘要下毒也不可能在乐坊内,被公子你当场抓住,那她之后要如何脱身?” 范尧听了这些话,更加不耐烦了,“总之乐坊的人都跑不掉,下毒之人肯定就在其中。” 看这情形摆明了下毒者不可能是月娘,甚至可能下毒者已经离开这里了,具体还得进去查验一下尸体才能知道。 宋灵淑有些苦恼要怎么样能在大理寺的人来之前,进去查验一下尸体。 等会大理寺将尸体带走,她就再也查不到厉玮的死因是什么。 而范尧作为此案的目击证人,他的话恐怕也会对琴娘她们不利。如果大理寺没有找出凶手,琴娘她们也少不了一顿酷刑,如果她们知道些什么,厉侍郎有可能会杀人灭口。 宋灵淑思索了一会,对着范尧耐心地分析道: “在下推测,这毒是冲着范公子来的,只是厉公子误中了毒。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是何时被人下了毒的吗?” 范尧听了这话怔住了,觉得莫名其妙,厉玮中毒和他有什么。 “这厉公子是乐坊常客,而范公子你是第一次来,如果凶手的目标是厉公子,那凶手有很多次的机会下毒,为何偏偏这么巧就是这次呢。” 范尧恍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吞咽了一下口水,又心存侥幸道:“或许是在楼下时,厉玮的不依不饶让有些人不满,所以才杀了他。” “我们乐坊哪敢为了这点小事杀人,厉公子经常与小娘子们玩些小游戏,我们这些闾娘子早就见惯贵公子们的小手段。” 闾娘子神色焦急,范公子这是说她们乐坊因为不满厉公子,就下毒杀了他。借她们三个胆也不敢杀高官子弟,这是嫌命长,找死。 范尧此时脊背有些发凉,额头上冒出了汗,他知道齐王与长公主如今势如水火,朝堂局势紧张,谁都清楚范家就是齐王一派的。 父亲告诫过他要小心谨慎,但他听了厉玮的话心痒痒,就想来见见这个探春之宴夺魁的月娘,哪知会亲眼看到厉玮死在自己眼前。 或许真如这人所说,凶手就是冲着他来的,只是厉玮当了自己的替死鬼,不明不白地死了。 宋灵淑看见了范尧难看的脸色,知道有机会了,再添了把火。 “如果凶手是冲着范公子来的,那必然会有下一次,就不知下一次范公子能否再次躲过。” “不如让在下进去看看,或许能帮范公子找到下毒的真凶,等大理寺的人来了,或许凶手早就跑了。” 范尧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对着宋灵淑点了点头,同意了让她进屋。 宋灵淑松了口气,带着贺兰延进入了房间。 屋内地板上落了两个酒杯,桌上的菜也没怎么动过。宋灵淑在房间四周都看了看,小心仔细地避过地上散落的东西。 厉玮正躺在桌子下,凳子没有移动的痕迹,推测厉玮当时没有离座,确实如琴娘所说,毒发时趴在了桌子上。 宋灵淑蹲下来,开始观察死者的情况。厉玮的脸色已经泛起了青白之色,嘴边有白沫。眼珠已经浑浊,眼眶也泛着青紫。 再看了看厉玮的指甲,指甲的半月牙处也开始泛着青紫色,手已经开始僵化。 拔开后衣领,后脊的脖子处出现了很浅的青紫色斑纹。 尸体呈现的确实是中毒的特征。 宋灵淑再将尸体翻回来,又观察了一下头部有没有什么伤口,再次检查了一下手部。 厉玮穿的衣服是时下京中最流行的织锦,衣服上像是被洒上了什么,细细的白点东西,衣服上也有酒渍的痕迹。 身上没有任何外伤,初步推断这个毒应该是从口而入。 宋灵淑看了一眼桌上的摆设,厉玮与范尧的座位隔着一个座,上面摆放了酒杯,推测应该是琴娘的位置。 另外还有一个座位在另一边,距离桌子有点距离,应该是月娘坐在此处抱琴唱曲。 桌上一共有两壶酒,有一壶靠近厉玮这边,另一壶放在月娘与范公子这边。 宋灵淑分别打开了酒壶闻了闻,一样的味道,应该是同一种酒。再根据酒杯的数量来看,房内有五人,或者说是有五人共同出现在房内。 用随身带着的银针试了试酒,全部都没事。每个杯子杯沿也都没有可疑的痕迹。 宋灵淑对身后的贺兰延说道:“阿延,去帮我取五杯清水来。”除了酒本身,还有可能在餐具上下毒,还是要全部检查一遍为好。 没过多久,贺兰延用托盘端了五杯水进了进来。 宋灵淑将每对筷子放入水杯内搅动,再用银针分别试了试,全部无毒。 又将杯子边沿放在水中转了一圈,再次用银针试,还是无毒。 桌上所有食物也都试了一遍,结果同样无毒。 所有能入口的都已经检查了,依然没有找到毒被下在了何处。 宋灵淑又回头查看了房内的摆设和窗户,窗户半开,帷幔被风吹动,轻轻飘起,能完全挡住外面的视线。 打开窗户,外面正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不太可能会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爬窗。 宋灵淑环视着房间,认真思索着。 这个下毒者有可能并不是在房间内下的毒,在外面就下了毒,而这个毒从尸体的表征结果来看,比别的毒更微弱了一些,更像是一种毒性发作较慢的毒。 宋灵淑暂时没有头绪,决定先去问一下出现在房间内的人,这个范尧全程与厉玮在一起,或许他知道些什么。 第19章 中毒原因 范尧见宋灵淑从房间出来了,眼中带着焦急:“宋公子可查到是何人下的毒。” 宋灵淑看了眼门外的几个人,拱手道:“还需要问一下所有出现过在房间内的人,还希望范公子能准确告知在下。” 范尧没多仔细想就说道:“月娘,琴娘,还有那个小娘子,我和厉玮,中间好像还进来两个小丫鬟。” 闾娘子不敢走开,一直在门外等着,听到这话,立刻表态:“我马上把人都叫来,公子尽可询问。” 如果能快些找出凶手最好不过,不然等所有人都被带到大理寺,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范尧让人守在门口,其余人都去了隔壁的房间。琴娘三人都已经来了,还有那两个上酒菜的小丫鬟。 宋灵淑观察了一圈众人的神情,只有月娘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惧色。 “那我便先问范公子,能说说你与厉公子从乐坊进门起,一直到发现厉公子中毒时的发生的事吗。” 范尧见宋灵淑问这般仔细,当下有些不悦地皱了下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照说出来。 “我与厉玮刚下马车时,有个小娘子突然撞了上来,厉玮生气骂了她几句,她直接就跑了,还把他衣服弄脏了。” “进门后闾娘子又说月娘不适,只叫玉娘来给我俩唱曲。厉玮说玉娘唱的不好,我听了也觉得玉娘唱的不怎么样,厉玮当时突然假装非常生气,拉着玉娘说找闾娘子要个说法,然后我们便一同出来了。” 范尧有些狐疑地扫了房间内几人一眼:“闾娘子不给我兄弟面子,非说月娘不见任何人,后面宋公子都看到了。” “进房间后,月娘让人送来了酒,又给我们哥俩敬了杯酒作赔礼。我们便不计较了,后来面玉娘与琴娘也进来了。”范尧不在意地撇了两人一眼。 看向月娘时,范尧表情有些猥琐:“我与厉玮当时喝了好几杯酒,正入迷地听着月娘如含娇细语般的唱曲。再回过神时,就看见厉玮已经倒在了地上。” 范尧此时又回看了琴娘一眼,“是你在厉玮身边,你难道没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琴娘眼神惶恐:”厉公子当时一直在喝酒,还说琴娘比不上月娘,便要罚琴娘几杯。琴娘只好喝了几杯,然后就见厉公子趴在桌子上。” “琴娘不知厉公子怎么了,以为他有些喝多了,就没有打扰他。等月娘一曲终了,琴娘见厉公子还没醒,便想推他一把,哪知,哪知厉公子倒在了地上。” “这酒我与厉公子都喝过,我当时害怕,以为酒有毒,就将酒杯扔在了地上。”琴娘眼神惊慌,害怕地抱住自己的两条胳膊。 宋灵淑听完两人的话,对当时情形有了大概的了解,转而看向了玉娘。 玉娘见几人都看向自己,脸上还带着惊惧,说话声音都有些抖:“我上楼后给厉公子敬了酒,又给厉公子行了礼,厉公子挥了挥手没有再看我,我见琴娘来找我,便出了门。” 宋灵淑点了点,又低头思索了片刻,抬眼看向月娘。 月娘如出水芙蓉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月娘今日有些不适,本不想见客,不过见两位公子闹的厉害,便决定见见两位公子。” “月娘今日可遇到过不同寻常的人。”宋灵淑看向月娘的眼神带着一丝怀疑,她太镇定了,好像已经提前知道厉玮会死一样。 “月娘今日都未曾出楼,并没有见过任何陌生的人。”月娘拧着眉看向宋灵淑,为何突然问她有没有见过其他人,难道是怀疑她将凶手藏了起来。 宋灵淑没再看月娘,决定问问两个丫鬟,“你们把菜肴与酒端上来时,可有遇到什么人吗?” 两个丫鬟同时摇了摇头,闾娘子立刻开口说道:“我们乐坊的菜肴都是自己请的大厨所做,乐坊里每日也都会清查,不会混进来陌生的人。” 宋灵淑再次点了点头。她之所以明知菜肴与酒无毒还要多此一举,便是要观察几人的反应,是否有人认识下毒者,并将此人藏了起来。 也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查验结果,与众人说的时间上是否吻合。 宋灵淑将几人说的话,全部在脑中过了一遍,发现了一个问题,不过还需要再次去查看一下尸体。 范尧眼看要失去耐心了,宋灵淑向他拱手道:“范公子,在下还需要去查验一下厉公子的尸体。” 范尧就算是着急了,也只能忍着,很不耐烦地挥手同意了。 他倒要看看,如果找不出凶手,他倒要看看这个宋公子怎么向他交代。 宋灵淑再次进入房间,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微微叹息。 她在提问过所有人之后,发现除了在乐坊内的人,外面那人也接触过厉玮。如果凶手要混进来下毒,很难避过乐坊之人的耳目。 这种毒的毒发有延后性,所以凶手会选择在外面下毒更方便逃离,而下马车后唯一接触过厉玮的,就只有在门口遇到的那个人。 宋灵淑小心地理了一下厉公子的衣服,能看出衣服上有细微的粉末,还散在了一些在内侧的衣服里,还有一些落在了不易察觉的腰侧。 “阿延,将水杯取来。” 宋灵淑小心地将衣服上的粉末抖入水杯中。 衣服上沾的粉末很难取下,但在腰带的内侧还有一点没有被抖落掉。 银针放入水杯中,慢慢地出现一点点变色。 看来毒死厉玮的就是这种粉末,还真是容易让人忽视。 这种毒性发作慢的毒并不常见,不知这个凶手从何处得来,又为何要杀了厉玮。 宋灵淑回到了隔壁的房间,小心地将托盘上的水杯放在了桌子上。 在几人神色各异中,宋灵淑开口了:“诸位不用担心,我已经查到厉公子的死因了,确实与乐坊之人无关。” 范尧看了眼桌上的水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质疑道:“那宋公子可要如实说,不要故意包庇凶手。” 宋灵淑拱手道:“在下定不会包庇任何人,也不会说虚假的推测。” “根据几位所说,厉公子与范公子进入房间后,月娘,琴娘,玉娘都与厉公子喝过同一壶酒,除了厉公子外并没有其他人中毒。” “我查验了菜肴、酒、酒杯,以及餐具,包括房内所有东西,都是无毒,而中途除了两个丫鬟也都再没人进来过。” “所有查验结果都表明,厉公子中毒的地方很有可能并非在乐坊。”宋灵淑顿了顿,又观察了一下范尧的神色,紧接说道: “而毒死厉公子的是在他衣服上发现的一种粉末,范公子说过,你们进乐坊时,有个人撞到了厉公子身上,而这个人是不是全身看着有点脏,还散发着味道。” 范尧又仔细想了一下,肯定地说道:“对,这小娘子身上穿的衣服脏的有些发黑,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厉玮被她狠狠地撞了一下,被身后的小厮扶住了,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那小娘子连道歉也没有,立刻就跑了,厉玮被熏的捂了捂口鼻,就对那人骂了几句。见已经追不上了,才无奈作罢。” 宋灵淑听完范尧的话,再次确认了,这人可以将粉末洒到厉玮口鼻处,还能让厉玮忽视。 范尧诧异地看着宋灵淑:“你是说毒死厉玮的粉末就是那人洒过来的,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当时厉玮没有事,在乐坊这么久才出事。” 宋灵淑看向范尧,表情认真地解释:“据在下推测,是因为这粉末毒性发作慢,其次是因为你们喝了酒,酒加速了毒性的发作。” “那人身上的味道就是让厉公子忽视的重要原因,厉公子被撞倒后,口鼻吸入粉末,又因难闻的味道传来,使得厉公子立刻捂住了口鼻。” “这散开的粉末就被厉公子忽视了,粉末的味道也被盖过了,厉公子也就完全没意识到。” 范尧对这个推理完全震住了,凶手就这么把毒洒过来了?如果是自己在街上被人撞倒,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往自己身上洒有毒的粉末。 而且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毒粉,还用这么奇怪的方式。 是有人预谋的还是因为什么而杀人?他实在想不出来,只能找到凶手才知道。 第20章 月娘 “那,那个小娘子,那个凶手已经不知道跑哪去了。”范其想到凶手早已了无踪迹,不知道会不会再回过头来害自己,惊慌地有些结巴。 宋灵淑叹息地摇了摇头,“只能交给大理寺去寻找凶手了。” 根据她的查出来的结果,这个凶手手法很生涩,还是一名女子。倒是不太可能与朝堂党争相关,更像是仇杀。 不知道这个厉玮是干了什么事,给自己招来了这等杀身之祸。 众人并没有等太久,大理寺的人终于来了。 “大理寺接到了报案,闾娘子何在。”为首的男子穿着深色服饰,腰上别着一把剑。 闾娘子快步下楼,赶忙招呼:“官人可算来了,快随我上楼来吧。” 知道了凶手与乐坊无关,闾娘子只想快点让大理寺的人带走尸体。 范其听到大理寺的人上来了,快步走出房间。看到来人正是大理寺少卿庄于淳:“庄少卿,你得快快去缉拿凶手。” 庄于淳见是范尚书之子范尧,便拱手道:“卑职要先查验尸体,方能找出凶手。” 范尧有点着急,便跟随着他入了房间,把宋灵淑的推理和查验结果都告知了庄于淳。 庄于淳听完后,检查了厉玮的尸体,还查看房间内的痕迹。觉得这个宋公子的推理也合理,但具体结果还得仵作验尸之后才确定。 大理寺的其他人将厉玮的尸体抬走了,庄于淳想去见一见这个宋公子。 宋灵淑见大理寺的人已经接手案件,当下没有什么事了,与琴娘又聊了几句就决定告辞,出门刚好看见庄于淳从那边的房间内出来。 庄于淳走了过来,对着宋灵淑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宋灵淑瞬间看懂了这笑是什么意思,这位大理寺少卿已经看破了她女子的身份,忙拱手道:“在下宋陵,见过庄少卿。” 庄于淳没有戳破她的身份,“小郎君的推理确实精彩,只是定案还得仵作的验尸报告,小郎君大胆推测,但并未小心求证。”宋灵淑听见了他话里有对晚辈的点拨,有些郝然。 “在下确实还有很多不足之处,感谢庄少卿的提点。”宋灵淑态度谦虚地作揖感谢。 庄于淳满意地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宋灵淑听了庄于淳话里有对自己的肯定,内心是非常开心的。 “阿延,我们归家吧。” 两人正准备下楼时,玉娘面带微笑走了过来,“宋公子,月娘有事请。” 宋灵淑感到有些诧异,月娘怎么突然会找她。 宋灵淑跟随玉娘去了二楼其他的房间,月娘原本的那间房暂时不会再住人。 推门而入,女子正靠窗而坐,面容秀美无双,一双纤纤细手正拿着一本书,如此容貌当得起姿容绝代这一词。 玉娘离去时将门关上了,宋灵淑坐下悠闲地喝了口茶,并不准备先开口。 “你在找江州来的杨氏女?”月娘眸光中带着打量。 宋灵淑一听这话心里便有了猜测,“想必月娘定然认识她。” “我确实认识,只是我要先知道你找她有何事。”月娘说此话时,又看了一眼宋灵淑身后的贺兰延。 宋灵淑笑了笑,“他与我如同家人,你不必有疑虑。” 转而表情又变得认真,“因为泾江决堤,牵涉的南都水司案。” 月娘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与阴狠,片刻又恢复了温柔的眼眸,“你查这个案子做什么。” “因为我怀疑赈灾银的案子,与南都水司案的幕后之人有关联。月娘特意留我,想必已经猜到我是谁了。” 宋灵淑不再特意伪装自己女子的身份,悠然地喝起了茶, “在乐坊谋生的伶人定然能看穿我女子的身份。” 月娘也慵懒地倚靠在榻上,毫不在意地说道:“不错,客人进了乐坊都来寻乐子的,是公子还是小娘子并不重要,没人会去揭穿。” 话已说开,宋灵淑不再迂回:“月娘在来西京有两年了吧,厉公子会带范公子来乐坊,想必月娘早就知晓。放心,你我并非敌对。” “不过很不巧,这个范公子怕是不敢再来了,只能再找机会了。”月娘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范公子的父亲范其,正是三年前朝廷派去江州的都水监使。 大虞的官制分三省六部和九寺六监,都水监又分南北都水司,南都水司主管泾江,汝江,允江三江水系,以及三江水系的支流。 三江水系复杂,水患频发,三江下游正是鱼米之乡的江南道,所以大虞官员对南都水司向来避之不及,在这个位置上出了一点差错,轻则贬官流放,重则性命不保。 三江的防洪堤,朝廷每三年拨款督修一次,而实则是南都水司年年都要抠着那点钱修堤,衙署穷的连俸禄都发不起了。赶上雨水多的年份,官途性命都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这个范其正是三年前朝廷派去江州督修的官员,作为南都水司使的顶头上司,有绝对的话语权。但如果不了解三江水系,又盲目指挥,想也可知会发生什么。 而范其在水灾发生后,不但完全脱身丝毫不受影响,还能借齐王之势升到了工部尚书的位置。 月娘这是想借范尧接近范其。 “那可未必,这个范公子肯定还会来的。”宋灵淑可不觉得范公子这个人胆小,就是不知月娘接近范其是何目的。 月娘饶有兴致地看向宋灵淑:“你能看破厉公子的死因,的确是有才能之人,只是江州的案子不是有才能就能翻案的。” “有滔天的权势压着,城门口的人纵使跪破了天,那喊冤的声音于他们而言,也如同螽斯。”月娘脸上的平淡褪去,浮现出了悲愤的神色,声音变得有些嘶哑。 “可笑,可笑,哈哈哈……”月娘笑得很大声,双眼泛红,眼眸中的恨意如同烈火。 这一番自剖般的话语,让宋灵淑切身明白了她的痛苦与愤怒,表现出来的悠然也快维持不住了,攥紧了手中的杯子。 她又何尝不恨,她又何尝不是家破人亡。 这滔天的权势她就想去掀一掀,是否就看不见清天月明。 月娘平复了脸上的情绪:“你能找到乐坊来,现在也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宋灵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思绪,朝着月娘点了点头。 应该说是南都水司使杨敬之之女,杨珺如。 “我会帮你,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若……就算是我的妄念,我也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杨珺如眼中的泪悄然滑落,眼眸中含着期冀。 “我隐藏了自己的出身,就是为了找机会,如果不能还我父亲的清白,我就先杀了范其,再取齐王的狗命。” 看来杨珺如是想接范其复仇,如果只是杀了范其也太便宜他了,不让他跌落下来尝一尝令人践踏的滋味,这又怎么够呢? “我会尽全力为这两桩案子平反昭雪。”宋灵眼神坚定地看向杨珺如。 第21章 谢礼 宋灵淑走出乐坊时已经是申时。 听完了杨珺如所提到的江州相关细节,现在她可以明确,赈灾银的案子与南都水司案有密切关系,两个案子错综复杂,所涉之人比她想的要多。 想要翻案,必须两起案件同时展开,案件中的证人与证物还得去江州才能找到。 去江州还必须要有一个身份,方能令案件相关之人开口,不然去了也是枉然。 宋灵淑叹了口气,目前她还需等待机会。 她已经和杨珺如约好了,如果再次得到什么消息,就会让人送信给她,在这个范尧身上应该还能问出点什么。 宋灵淑闭目靠坐在马车上,脑中将案件再次仔细分析了一遍。突然想起了在乐坊时,贺兰延为了拦住小厮,被对方用力击打了一下手臂。 “我看看你的手臂怎么样了。”宋灵淑掀起马车上的帘子,将贺兰延的的袖子往上拉,看见手臂上有一块淤青。 “没事,这算什么,过两天就消了。”贺兰延毫不在意地将手臂抽回。 宋灵淑内心感到了一种名为责任的沉重感,她将他们接回了家后,他们让她感受到了家的温馨,她想好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也会尽力让他们都过的更好。 宋灵淑想了片刻,带着笑意地看着贺兰延:“我送你书院吧,你想学文还是学武。” 贺兰延听到这话时,表情有点微愣,没料到宋灵淑会说这个。 宋灵淑又笑了笑,神色认真对着贺兰延说道:“往后你可以去参加科举,也可以去考武举。” “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没想过这样的事。”贺兰延看着前面,有些失神地想着什么。 “那是以前,现在你可以选择了,我会去将你的户籍改了,以后你也可以登科进举。”宋灵淑将他的衣服的袖子整理好。 贺兰延有点呆楞地眨了眨眼:“我想学武。” 他想学武,以后不再受人欺负,他见多了被打成全身是伤的伙伴,被送回了牌肆后,养了几个月才好,还要被人嫌弃。 至于考科举的事,他从来没想过,他只学过一段时间,已经能识字了,但要说去考科举,那就很难比得上那些出身好的人,属于不自量力。 宋灵淑点了点:“好,我给你挑一家武院,再给你寻一个师傅教授武艺。” 贺兰延一路上都翘起嘴角,没有隐藏脸上的喜悦,他是真是很高兴,没想到一念之间做的决定,就遇到了宋灵淑。 他记事起家人就不在了,他也不懂家人之间是如何相处,或许就如同这般吧。 回到西康坊时,宋灵淑见门口停了两辆华贵的马车。 这是有客来访了,不知是何人。京中高官望族的马车上都有专属的家族纹印,而她对于马车的纹印并不熟知。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夏青见宋灵淑二人回来了,神色有些焦急地跑上前来:“姑娘,魏国公夫人来了,等了几个时辰了。” 宋灵淑挑了下眉,脸上表情非常讶异,她今日出门并不知道会有客人上门,所以回来得比较晚了,魏国公夫人竟然会等她这么久。 走进中厅时,看见云娘正和魏国公夫人在闲聊着,王仁雅正坐在一旁。 宋灵淑快步上前拱手道:“小女子外出,不知魏国公夫人大驾光临,让夫人久等了。” 衣着清雅华贵的妇人站起了身,打量了宋灵淑几眼,脸上带着礼貌又端庄地微笑:“无妨,是我没提前送上拜帖,冒然来访了。” “雅儿回家后与我说了书院之事,今日我带雅儿来府上,是特来感谢姑娘对雅儿的救命之恩。” 魏国公夫人说完后就携着王仁雅向宋灵淑鞠了一躬,此举动吓坏了场上众人,魏国公夫人是当朝一品封号的命妇,给一个小女子行礼太折煞。 宋灵淑立刻上前将魏国公夫人扶正,说道:“夫人使不得,小女子只是普通的人,受不得夫人的礼。况且,我与仁雅本就是同窗,理应互相帮忙关照。” 王仁雅又再次给宋灵淑再行了一礼:“那日我心惊,未感谢灵淑的救命之恩,实在惭愧。” 宋灵淑赶忙将王仁雅扶起:“你我本就是同堂砚席,不必感谢。” 王仁雅脸上姿态恬雅,落落大方地回到母亲身旁。 魏国公夫人秀眉舒展,语气中带着感激之情:“姑娘不止救了我女儿,也是对我魏国公府有恩。” 随后脸上神色突然又变得有些担忧:“若非姑娘相救,恐怕我们也看不穿此番谋算,实际是冲着我魏国公府来的。姑娘实则是救了我们魏国公府,也当得起我给姑娘行礼感谢。” 原本夹在两派之间的魏国公府,历经此事才算彻底明了,哪怕再想远离两派纷争,也会有人不肯放过,使用的手段又如此下作,实在令人不齿。 躲过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又会遇到什么。如今的朝廷局势斗争激烈,犹如身处风暴之中,不可能事事都能尽善尽美,魏国公府是该表露一下自己的态度。 宋灵淑以前与这些夫人接触较少,现在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有些不知所措地笑着。 云娘见此,笑着上前对魏国公夫人说道:“夫人请坐下说吧,我家姑娘仁善,见同窗遇难,理应尽全力搭救,夫人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魏国公夫人对着云娘笑着点了点头,又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身边的嬷嬷立刻挥了挥手,几个下人就捧着几个匣子进入了厅中。 “这些谢礼也望姑娘收下,算是我为了感谢姑娘救小女的一片心意。” 宋灵淑见打开的几个小匣子中,珍珠、玉器、金银首饰全都有,还有一箱上好的布匹。神色更不知所措了:“夫人,不用如此大礼。” 魏国公夫人见宋灵淑不敢接,坦然道:“宋姑娘如今自立门户,是急需用钱的时候。我身为母亲自是不希望女儿的清白毁于无耻之人,这只是我私下给姑娘的谢礼。 ” 这点谢礼于魏国公夫人而言真真算不上什么,没什么比自己女儿的清白和前程重要,如果不是有宋灵淑这般聪惠又勇敢的女子,王仁雅怕是免不了受人非议。 魏国公府也会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就算咽不下这口气,也无法指责那人。幸好遇到了宋灵淑,不但救了王仁雅,还当场拆穿了范世子的谋算。这个案子如今交由大理寺负责,而那个小厮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主使,无关旁人。他们暂时还动不了荣国公府,但这仇是结下了。 第22章 游春会 宋灵淑还再想拒绝,云娘在身旁小声劝道:“姑娘收下吧,你就算成全了夫人的一番爱女之心。” 魏国公夫人看着云娘笑了笑:“我与靖云是故交,宋姑娘便听她一言吧。” 云娘依然姿态落落大方,并未有成为奴婢之后,再见到故人的难堪之态。 王仁雅也笑着对宋灵淑说道:“灵淑,你就收下吧。” 宋灵淑只好接下这份谢礼:“夫人对女儿的一片拳拳之心令人敬佩,那我便收下了,夫人请坐吧。” 魏国公夫人看着宋灵淑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坐下。 端起茶喝了几口,魏国公夫人又开口道:“明日是踏青节,宋姑娘可有安排,我想邀你一同去南郊游春会。” 这个提议让宋灵淑有些微愣,今日是她与魏国公夫人的第一次见面,没想到会邀她同行。 “并无别的安排,只是我如今父母皆已不在……怕会扰了夫人的兴致。” 明日是踏青节,朝堂与书院都会休沐三日,全城都会进行踏青仪式,在西京的郊外各处游玩。 每年这个时候王公贵族都会举办游春会,在南湖附近围猎、踏青赏春,还有举行诗会。由各家长辈带着小辈同行,其实也是在为子女相看好人家。 “我今日一见姑娘便喜欢,你与雅儿又年龄相仿,莫怪我唐突,我觉得姑娘像是我女儿那般。”魏国公夫人此时脸上的笑意更为真切了。 宋灵淑见王仁雅殷殷的目光看着她,想立刻让她点头同意。 宋灵淑如今已经从宋家搬出来,独自去南郊的游春会有些尴尬,本想带着家中几人去另处游玩。 但思及自己还未深入了解朝中众官员之间的关系,或许能借游春会窥见一二,也能多结交几位友人。 “谢夫人厚爱,那我便与夫人同行吧。” 魏国公夫人起身笑着拍了拍了宋灵淑的手:“好,明日你与雅儿也有个伴。” 魏国公夫人知道她已经离开了宋家,对女子自立也是很赞赏的,在太祖时期,有位女子想脱离夫家自立。但当时并无此先例,女子非常有胆气,每日跪在了皇宫门前,求圣上应允。皇后殿下知晓此事后,对此女子大为称赞,不但下诏同意了女子自立,还册封了女子为四品乡君,一时之间被传为佳话。 后来大虞律法和户册都明确了女子可自立,很多条例法规都不再对女子身份设限。 王仁雅走上前搭在宋灵淑手上,眼睛里闪着光芒:“灵淑,明日我们一起去参加春猎。” 宋灵淑微笑点了点头,随后两人就在一旁聊起了春猎与诗会。 魏国公夫人看着两人又欣慰地笑着,转头又看向了云娘:“靖云,看到你能遇到灵淑这样的姑娘,我也为你高兴。” 云娘双眸温柔又坚定:“是我之幸,虽说如今圣上不再追究当年之人,但全京城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唯恐被人背后说闲话。” 魏国公夫人眼眶泛红,用帕子轻轻擦去眼泪 ,又露出了笑:“算了,不提了,我改天让人送点药过来,你身体……” 云娘有些惊慌地摇摇头,唯恐魏国公夫人因自己被人牵连:“没有大碍了,就是需要养养,你又何必冒险。” 魏国公夫人叹气道:“你都知当今圣上不再怪罪了,我又怕什么被牵连,更何况你现在名义上是灵淑的人,又有谁会注意到这些。” 云娘抹了把泪,点了点头不再拒绝。 又闲聊过一会后,魏国公夫人就带着王仁雅告辞了。 宋灵淑看着这几匣子珠玉,顿时有点失笑,她救王仁雅时没想过其他的,没料到魏国公夫人会亲自上门感谢,还带上这等厚礼。看来魏国公府此番是真恼恨了荣国公府的手段。 夏青看着几个匣子,眼睛亮闪闪:“姑娘,好多珍珠呀。” 宋灵淑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笑道:“改日让云娘带去首饰铺子,给你们都打几支珍珠钗。” 云娘也走了过来,将另一人匣子打开:“那这个也给姑娘打几支簪子,很适合。” 宋灵淑毫不在意地将匣子将给云娘,“好,云娘决定就好。” 到了晚食时。 宋灵淑提到了送贺兰延去武院的事,还想送苏青瑶去开蒙。 云娘微笑地点了点头:“阿延去武院确实好,青瑶开蒙之事可由我来,如今宅内杂事并不多,我也有空闲。” 宋灵淑又看了一眼夏青:“夏青你要不要也去……” 夏青赶忙打断宋灵淑的话:“哎哟,姑娘你就放过我吧,我已经识字了,就不用再学了,我又不考举人。” 宋灵淑只得无奈笑了笑:“好吧,那改天得给你多做几身衣裳。” 贺兰延眼神亮闪闪,一边吃一边又看了眼宋灵淑:“姑娘,我想要一把剑。” “行,也给你去铁匠铺打一把剑。以后找了师傅也要用到。” 宋灵淑大手一挥给全部人都添置物件。 “云娘还可以随意支取银钱,购买书籍与笔墨,另外换季衣裳还需云娘操心。”宋灵淑夹了块羊肉,细细嚼着。 云娘停下了箸,看着宋灵淑郑重地说道:“姑娘放心,这宅子内的事务我都给姑娘打理好。另外,我也攒下些银钱,青瑶书籍笔墨的花销,便由我自己出吧。” 宋灵淑挑了下眉,笑了一下:“云娘还同我客气,月例的钱云娘就再留着将来再用吧,现在宅中也不缺这点银钱。” 云娘听了笑着起身揖了一礼:“谢谢姑娘。”苏青瑶也起身跟着云娘行了礼,然后又埋头吃饭。 宋灵淑不在意这点小钱,能让身边的人过的好更重要。 “明日我带着夏青去游春会,云娘你们三人也出去走走吧。”宋灵淑想到明日的踏青节自己要去游春会,原本的计划只能变更。 “那明日我便带着他们两个去东郊游玩,姑娘也要小心一些。” 宋灵淑听到这话挑了挑眉,看来这个游春会有点不同异常。 晚食过后,云娘与宋灵淑聊起了游春会。 往年的游春会是由长公主主持,如今长公主在宫中脱不开身,今年便交由荣国公府主持举办。 游春会的春猎和诗会分两天进行,往常是第一天举行诗会,第二天进行春猎,彩头也是每年各不相同。 而今年是第一天进行春猎,据说荣国公府一个月前就在做准备了,将附近的山林都围了起来,还把南郊很多的庄子都买了下来,提供给学子们暂住。 第二日的诗会邀请了国子监祭酒主持,还有几位弘文馆的学士做评选。 弘文馆的学士是由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兼任,对于即将参加春闱的广文馆举子来说,是非常难得的展示机会。其中礼部的进士科评选人也来到了诗会,更是让学子们都兴奋异常,相当于提前让考官们认识自己。 国子学、太学、四门馆的学子们也都在磨拳擦掌,想在诗会上一展才华,扬名西京。 看来今年的游春会一定会竞争激烈,热闹非凡。 担任了河南府府尹的齐王,自去年圣上染病起,就一直呆在洛阳。 这次的游春会,荣国公府搞的这般声势浩大,似有借机笼络人心的想法。 第23章 春猎 芳菲三月,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正是适合踏青的日子。 夏青把东西搬上了马车,宋灵淑穿上了更简便的翻领胡服。 两人刚出了门口,就见魏国公府的马车刚好到了西康坊。 马车上下来一位管事娘子,对着宋灵淑行了一礼:“宋姑娘好,我来接姑娘去南郊,夫人的马车已经先一步去了南郊的庄子。” 宋灵淑有些意外魏国公府会让人来接自己,惊讶地看向管事娘子,揖礼道:“夫人有心了,那便劳烦娘子了。” “姑娘客气了。”管事娘子敛眉笑笑,帮夏青把东西搬上另一辆马车。 马车一路驶出了安化门,此时的南郊人流如织,各家的马车都被拥堵在路上,只能缓慢前行。 宋灵淑掀开帘子,在明媚的春光里,听到人群中传来欢声笑语,远处的湖畔有人正在放风筝。过了明湖,前方就是南郊的山野田园,山腰处还能看到错落的山庄别院。 夏青也钻出脑袋,兴奋地看着外面,“姑娘,好热闹啊,我们一会也去放风筝。” 此次春猎的地方是在南郊的群山之间,现在整片山都被围了起来,不远处还能见到看守的人搭建的棚子,荣国公府果然是大手笔。 没过多久马车就驶到了魏国公府的庄子,宋灵淑跳下马车就踏在了青青绿茵之上。此处坐落在未及山腰处的山林间,能听到清越的鸟鸣声。 庄子门侧有一株高大的山樱树,树上开满了浅粉色的花朵,芳香扑鼻,花瓣飘落在了庄重的门庭之上,别有一番诗意的美感。进入庄子里面,山石间栽种了竹兰,显清雅又显富贵。 宋灵淑跟随管事娘子进入了主厅,魏国公夫人正在和王仁雅交谈,见宋灵淑来了,微笑地看向厅前。 “灵淑你总算来了。”王仁雅也穿上了简便的骑装,兴奋地走过来挽住了宋灵淑的胳膊。 宋灵淑任由她带进主厅,向魏国公夫人行了一礼,“谢夫人的相邀,还派了马车接送。” “不必谢了,刚刚雅儿就说今日也要去参加春猎,我还给你们准备了弓弩。”魏国公夫人笑着让人把弓弩都拿了上来。 宋灵淑取了一把弩,再次谢过了魏国公夫人,王仁雅犹豫了一会,也取了一把弩。 “今日狩猎是在前方山林之中,弩应该更方便一些。”魏国公夫人也赞同用弩。 王仁雅点了点头,对着宋灵淑说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魏国公夫人的内心有些忐忑,对女儿有点担忧,“雅儿,你要小心一些,莫要逞强了。” 宋灵淑看见了魏国公夫人眼里的担忧,说道“夫人放心,我会照看好仁雅的。” “好,你们都小心一些。” 宋灵淑让夏青留下,跟着魏国公夫人一起去芳林院等她们回来。 芳林院在山下那片桃林中,荣国公府给京中夫人们准备了赏花会。桃林的不远处是一片绿茵,旁边就是沣河,姑娘们都可以在那里放风筝。 门口已经备好了两匹马,两人利落骑上马就往后方的猎场去了。 春猎的台子搭在了山下的马场旁边,此时有很多公子姑娘们都到了马场,一片热闹场景。 宋灵淑看到了薛绮正骑着马四处溜达,见她看向门口这边,宋灵淑朝她挥了挥手。 “灵淑,仁雅,你们都来了。”薛绮看到两人,脸上绽开了爽朗的笑容。 宋灵淑和王仁雅也骑进了马场,笑着问道:“你来的挺早的呀,怎么样,今年春猎的彩头公布了吗?” 薛绮示意宋灵淑看向台上被红布遮住的箱子,俏皮地眨了眨眼放低了声音:“是高祖皇帝赏给荣国府的那把震北弓,荣国公府这回是下血本了。” 宋灵淑倒吸了一口气,瞪大了双眼,靠近薛绮低声道:“这把弓意义非凡,荣国公府居然会拿出来当彩头。” 实在不怪她感到震惊,实在是这把弓来历非凡。 高祖时期,靺鞨与高句丽合谋, 大举入侵东北边境,占领了幽州与营州。高祖皇帝当时年迈,几欲亲征未果,最后命范顷与戚昀率军合围,逐一突破防线才获得了大胜,一举夺回了幽州与营州。 高祖皇帝龙颜大悦,命人打造了震北弓与震北剑赐于了范顷与戚昀。以彰显两人威震东北的威名,如今震北剑传到了宋灵淑的外祖父戚无咎手中。 后来先帝在庭州设立安西大都护府,戚无咎就被派往了庭州,镇守大虞的西北部边境。 宋灵淑猜测,此次参与春猎的人里面,肯定有齐王要拉拢的武官。 颇有些耐人寻味的感觉。按上一世的时间算,距离齐王起事,也就只剩两年时间了。 此时,有人敲响了马场上的铜锣,宣布春猎开始。 宋灵淑收回思绪,与两人同时看向台上之人,玄衣老者正在宣布春猎规则。 时间是巳时起至未时结束,规则是以猎物的数量与品类来决胜,第一名的胜者赢得震北弓,第二与第三是白玉扳指和银钱。 马场上的人很快四处散开,没入了林间。薛绮也不落人后,催促着两人:“我们先去那片林子,那里人少。” 三人在林子转悠了半天,终于见到了一只兔子,“灵淑,你往左边包围,仁雅,你往右边去。” 薛绮好不容易见着了一只猎物,此时迫不急待地指挥二人去包围猎物,这只兔子被马蹄声吓的惊慌失措地在林中乱窜。 几支箭同时在林间穿过,刹那间,其中一支弩箭扎进兔子的腹部,兔子倒在地上挣扎翻滚。 “太棒了,还是你的准头好。”宋灵淑唇角上扬,给薛绮贺彩。 “薛绮,你真是太厉害了。” 王仁雅一脸喜悦地下马,把挣扎的兔子拎了起来。 薛绮笑着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这不算什么,一会我们去猎只大个的。” 三人收起猎物,就往后面的林子里去,有人说话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吴娇骑在马上收起了弓弩,另一个少女下了马,带着犹豫与惊惧的步伐走向倒地的猎物。 “我已经把那只兔子打伤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它又不咬人。”吴娇对卢静嫦那怯懦的模样微微皱眉。 “巧了,你们也来了。”薛绮率先骑马进入了两人的视线内。 吴娇见薛绮、宋灵淑与王仁雅也都来了,绽开了笑容向着三人打招呼,“你们也来狩猎了。” 只要没有范子云和崔媖娘刺激她,吴娇还算是好相处的人,并不是嚣张跋扈的姑娘,只是没想到她会邀请卢静嫦一同出来狩猎。 卢静嫦拎起兔子,一脸欢笑地朝三人招了招手。 原本三人的队伍变成了五人,五人一同朝着森林深处而去。 第24章 猎物 一只粟色有白色斑点的鹿,正在林中低头吃着草,突然听到有动静传来,立刻昂起头感知周围。 吴娇与薛绮蹲在最前面,见鹿已经有警觉了,朝着另一边的王仁雅与宋灵淑打手势。两人动作轻缓地移动到另一边,准备来个两方夹击。 两人蹲在一丛高草下,王仁雅感觉自己心跳有点快,紧张动握紧了手中的弩。 四人都举起了弩,准备同时射出,就不知道谁能射中这只鹿。 咻,咻…… 鹿感知到了杀气,后腿使力往前弹跳,避开了三支弩箭。王仁雅刚刚一时紧张没有扣动弩箭,见鹿准备跑了,眼睛微眯,手一抖扣动了弩箭。 “啊” 林中传来一个女子痛苦的叫声。 四人听到声音手一抖,心猛地跳起,这怎么回事?难道射中人了。 宋灵淑扒开前面的草丛,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正半跪在地上,一支弩箭正扎中她的左手手臂处。 王仁雅见此情形,吓的脸色苍白,惊呼出声:“啊,我真的射到人了。” 薛绮二人也过来了,一起将人扶到了树下。女子手捂在伤口处,咬住了下唇强忍住疼痛,脸色变得惨白,一丝乱发垂下了脸庞,隐现了左眼下方的泪痣,显得女子更惹人心疼。 “我帮你把箭取下来。”宋灵淑撕开了女子的衣袖,弩箭扎进了一层皮肉中,血正从伤口处流出。 箭未扎穿手臂,只能从前头取出,还好扎的不算深。 女子痛的闭上眼,闷哼了一声,只见宋灵淑手上正拿着一支带血的弩箭。 “幸好我随身带了伤药。”薛绮将身上的药递到了宋灵淑的手上,包扎好后伤口后,女子抬眼看向了四人。 “谢谢几位姑娘。” 王仁雅有些慌张地摇了摇头,“是我没看清前面有人,对不起。” 宋灵淑帮女子把袖子理好,问道:“你是哪家的丫鬟,怎么独自出现在林中。” “奴婢叫小雪,是荣国公府的人,夫人叫奴婢来寻二姑娘,一时迷了路,不知怎么就到了这。”小雪抿了抿唇,眼中带着迷茫的神情。 吴娇听到她是来寻范子云,脸上有些不快地撇了撇嘴,“你家姑娘能有什么事,有什么好寻的。” 宋灵淑见吴娇一听范子云就想翻脸,对着小雪柔声说道:“林子很危险,你独自一人又没有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遇到流箭飞来。不如这样吧,我们送你出林子,你跟你家夫人如实说就好了,想来也不会怪罪于你。” “如果荣国公夫人怪罪于你,便说是我们让你回去的。”薛绮也劝了一句。 小雪咬着下唇,低着头不说话。 王仁雅见她还在犹豫,急忙说道:“我送你回去吧,我亲自和你家夫人说明原由,是我不小心射伤了你,也应该和你家夫人道个歉。” 随后回头对着三人苦笑,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我就先回芳林院等你们吧,反正今天我是不敢再动弩了。” 宋灵淑三人点了点头,带着小雪回到了后方的林子里。 卢静嫦见几人返回,还带回来了一个受伤的丫鬟,吴娇向她说了刚刚发生的事。 “那我和仁雅一起回去吧,我……反正我也射不中猎物。”卢静嫦表情无辜,立刻向三人表明了自己对狩猎不感兴趣。 吴娇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你是连只兔子都不敢杀,之前的箭都射到了树上。” 卢静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是我胆小,我怕我跟着你们也是拖了你们的后腿。” “行行行,你回去吧,把我那只兔子带回去烤了,等我们回去吃。”吴娇无奈朝她挥了挥手。 “把这只也带回去一起烤了吧,反正以我们的水平要拿名次是不可能的,不如直接烤了吃。”薛绮笑着把自己马背上的那只兔子也递给了卢静嫦。 王仁雅笑的眉眼弯弯:“好,我与静嫦一起烤好兔子肉等你们回来。” 看着王仁雅三人离去后,宋灵淑几人也上了马,往后面的山林中去了。 三人进入到密林深处后,又遇到了几拨人,避开其他人后,来到了一处小溪边。 一只鹿正在溪边喝水,薛绮向二人打了手势。 正准备扣动弩箭时,一行人说说笑笑的声音传来,惊跑了河边的鹿。 吴娇皱起了眉,不悦地看向前方的几人。 范裕骑马走在前方,崔媖娘在侧,范子云在另一侧,后面还跟着几个公子。 崔媖娘正笑语盈盈地看着范裕,眼中的爱慕显露无疑。 范子云发现了在林中的三人,表情夸张地大声惊呼道:“你们不会一只都没猎到吧,太可怜了,白瞎了这满林子的猎物。” 吴娇听了这话牙齿咬的吱咯响:“你们把我们的猎物都吓跑了,还敢说这话。” 崔媖娘笑容明媚,像没看懂几人阴沉的脸色,柔声说道:“刚刚是我们不小心惊扰了你们的猎物,这样吧,不如让世子送你们几只,也必不会让几位同窗白来一趟。” 范裕嘴角微微翘起,眼眸中藏着鄙夷,却故作君子之态,向后面的人挥了挥手:“给他们送几只吧,我荣国公府做东,理应照顾到每一位来参加春猎的人。” 宋灵淑看着几人一唱一和,惺惺作态,立刻出声打断了范裕后面的话:“世子既说我们是客,那便不要搅了客人的兴致,世子的猎物就留给其他人吧。” “给你,你还看不上,小娘子有些高傲自大了。”跟在范裕后面的一个公子闻言出声。 另一个人接着又说了一句:“怕是本事不济,又恐失了脸面,才这般说辞。” 薛绮忍不了这些人了,眼中的怒火即将喷涌而出:“哪只狗在放屁,出来和我比试一番。” 范裕脸上讥讽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他们是男子,与你们比试,对你们来说有失公允,几位不需要猎物就算了吧。” 然后看了眼后面几位公子,立刻说道:“我们去另一边吧,不打扰这几位的‘兴致''了。” 如果不是被宋灵淑按住手,吴娇都想举起弩给他们几箭,真是令人恶心。 三人骑上马去了另一处的林中,终于又遇到了一只鹿,弩箭精准地射中了鹿的脖颈处。 在追另一只猎物时,又遇到了另一群人,为首的那人穿着青衣大麾,正一脸得意洋洋地听着另一个讲话。 看到宋灵淑几人正往这边来,其中一人大声叱喝道:“哎,那几个,你们去别处狩猎,这里已经有人包了。” 宋灵淑闻言皱眉,怎会有如此霸道的人,一出声就要赶人走。 第25章 一较高下 青衣公子举起弓箭,射向了奔跑中的鹿,与此同时薛绮也射出了弩箭,两支箭一前一后同时扎进了鹿的身体。 有人欣喜地大声惊呼道:“厉公子又射中一只,现在是第几只了。” 青衣公子立刻笑着向后面的人挥了挥手:“去把本公子的猎物取回来。” “喂,你怎么射我的鹿,这是我们一直在追赶的猎物。”薛绮经历了之前遇到范裕几人,对参加春猎的人已经完全丧失了耐心。 “这只鹿跑进了我们的包围圈,自然就算是我们的猎物。” “谁射中了就是谁的。” 后面几人立刻嬉笑起来,这个厉公子正是那个厉玮的兄长厉锋。 吴娇也忍不住了,大声对着几人骂道:“明明是我们先射中的,怎么就成你们的猎物了,无耻之徒。” 宋灵淑皱着眉,眼中闪过冰冷:“厉公子的猎物莫非都是靠抢别人的。” “你说什么!”厉锋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变得阴鸷,双眼狠戾地瞪着三人。 “厉公子既然认为自己狩猎能力强,又为何要来抢女子的猎物,”宋灵淑完全不惧他那凶狠的目光,用嘲讽的眼神地看着厉锋,再重复了一遍。 薛绮阴沉着脸,不想再与他们做无谓的争辩:“哼,那就再寻一处地方,一较高下,输的人乖乖奉上所有的猎物。” “比就比,还怕你这几个小娘子不成。”后面几人讥笑地看着三人。 厉锋冷哼一声,用鄙夷的眼神扫了过来:“你们若是输了就给本公子磕三个头,本公子就饶了你们的无礼。” “一言为定。”薛绮看向厉锋的眼神像一把刀子,想着一会要狠狠地挫一挫他的锐气。 随后,一行人骑马进入了前方密林中。 在密林深处的一个峡谷中,一只鹿在溪水边悠闲地喝水,另一只鹿在旁边仰起头警觉四周,没有意识到已经有人靠近。 几人缓慢地在草丛中移动,寻找合适的地方进行猎杀。 厉锋已经准备就绪,不屑地撇了三人一眼小声说道:“本公子让让你们,第一回合简单一点,一人一只,能够射杀鹿的人赢。” “如此简单,你是看不起我们吗。”薛绮也撇了厉锋一眼。 “若是你们连这只都猎不到,就不必再进行下回合的比试了,本公子也不想再继续陪你们玩。”厉锋眼神中露出了戏谑和讥讽,他还要想去多猎杀几只,去争夺围猎的魁首。 两只鹿似乎感觉了有人靠近,都昂起头四周警觉。 众人屏住呼吸,准备好了弩箭,瞄准了溪水边的两只鹿。 “咻,咻……” 两支箭一前一后射出,薛绮的箭先一步扎中了一只鹿的脖颈处,另一鹿感应到了危险,瞬间向前一跃。 随着鹿的移动,厉锋的箭就扎偏了,只扎到了鹿的臀部的一层皮肉中,并没有丧失行动能力。 “咻……”片刻之间,几支箭又同时射出,其中一支箭扎中了这只鹿的脖颈处,也倒在了地上挣扎。 这些都是发生在顷刻间,众人都一时呆愣住没反应过来,厉锋的箭居然射偏了! 薛绮此时毫不客气地用讥讽的语气说道:“厉公子,你可服输,这两只鹿可都是我们射死的,不会想赖账吧。” “刚刚那是意外,下回合你们就没这么走运了。”厉锋脸色阴沉,气的有些咬牙切齿。输在了小娘子的手上,让他觉得耻辱,下回合他一定要让几人见识一下自己真正的实力。 宋灵淑惊讶地忍不住捂住了嘴,她没意料到在几支流箭中,自己的箭正好扎中了鹿的要害,原先她也没多大信心,确实算是走运了。 满脸喜悦地对着厉锋和他身边那几个人,假意客气地拱手道:“承让,承让。” “哈哈,我以为你有厉害。”吴娇大笑了一声,和宋灵淑笑着一起走向小溪,把猎物扛回来。 跟着厉锋的那几人,此时正小声地相互交头接耳。 厉锋气得双眼露出凶狠,瞪了后面几人一眼,打断了几人的交流,咬牙切齿道:“走,去找别的猎物。”随后一甩袖子,先一步骑上马往前而去。 薛绮见他一副急于求胜的模样,感到十分地不屑。早就知道厉家的两个儿子,一个骄傲自大,一个声色犬马,两个都是不堪大用之人。 几人很快就在林中找到了另一处合适的比试点,在树林边缘处有一株较矮的树,树枝上正蹲着一群山雀,雀儿们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相互间啄着蓬松的羽毛。 这次是由薛绮定规则,薛绮对着厉锋低声道:“这次就我和你比,我们比谁射的多,山雀落地才算。” “好,这次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本公子的本事。”厉锋此时表情张扬,信心满满,准备一雪前耻。 做完一番准备后,两人的箭同时射出。 “咻,咻……” 两支箭各射中一只山雀,其他的山雀立刻惊慌四散而逃。 两人又快速换箭,再次出手。 “咻,咻……” 两支箭再次射中山雀,被惊到的山雀开始在林中乱窜。 厉锋立刻跑向另一边,去追击飞到另一棵树的几只山雀。薛绮则留在原地,继续瞄准了刚刚停稳的几只山雀。 此时突然有人出声喊了一句:“厉公子,前面树上有几只。” 宋灵淑立刻恼怒地转头,瞪向了出声的那人,沉声道:“闭嘴,你现在出声就是在扰乱比试。” 吴娇一脸怒气,将手中的弩对准了开口的那人,那人表情僵住,眼中流露出了恐惧,不敢再出声,也不敢再动。 薛绮专心地瞄准了树枝上的山雀,没有理会他人的干扰。 “咻……”一只山雀又掉在了地上。 厉锋追到树下时,想后退一步调整位置,没料到踩中了一块有湿滑青苔的石头。身体一时站立不稳,但他又不想放弃机会,没有适时调整另一只脚,就这样箭被射偏了,厉锋摔倒在了地上。 厉锋愤恨地用力砸了一下地面,狼狈地爬了起来。此时树上的山雀已经感知到了下面的危险气息,当即飞远了。 与此同时,薛绮的最后一箭又射中了最后一只山雀,其他的山雀看着同伴死去,知道林中危险,全都飞出了树林。 这次比试的结果已经一目了然了。 宋灵淑见厉锋这时气得脸都扭曲了,快步走回来,用力扇了刚刚的那个人一巴掌,“谁叫你突然说话,影响了本公子的发挥。” 输了立刻就迁怒旁人,心胸狭隘又无耻,真是一个输不起的人。宋灵淑摇了摇头,迈步去树下捡刚刚落地的山雀。 薛绮故意向他扬了扬自己的弩,笑的非常肆意:“厉公子,你可输的心服口服。” “哼!今日是本公子倒霉,算你们走运。”厉锋将马上的所有猎物都扔在了地上,阴沉着脸骑上马,不再理会其他人。 其他人见此不敢再言语,只得灰溜溜地跟在后面一起走了。 吴娇笑的非常大声:“刚刚是谁说要让我们见识一下的,哈哈哈,怎么走的这般急,我们可以送几只雀给你带回去啊。” 厉锋几人听到这话,挥动了鞭子,很快就消失在了树林中。 “这回我们算是满载而归了。”宋灵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地上一堆的猎物,鹿,山鸡和兔子都有好几只。 薛绮大手一挥:“全部带回去,请大家一起吃。” 三人高兴地将所有猎物挂在了马背上,离开了密林。 第26章 厉锋 三人回到马场,已经快到申时。 马场的台上有人正在清点猎物,几个小厮将清点完的猎物抬了下去。 “我们回来的时间刚刚好。”薛绮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了一个小厮。 三人马背上的猎物都被拿到了台上清点,灰衣的中年男人正拿着笔,在纸上记下每个人带回的猎物数量和种类。 “不知我们这次能不能捞个名次。”宋灵淑好奇地看向了台上,薛绮和吴娇也都看向了台上。 薛绮侧过来轻声对宋灵淑说道:“有那个人在,这第一的名头就不要想了,我刚来马场的时候就看见他了。” 宋灵淑满脸疑惑:“谁啊。” “左金吾卫中郞将,张其驰。”吴娇也围了过来说道。 “我听我爹提起过这个人,圣上登基那年,张其驰以压倒性的优势被钦点为武举状元,武艺十分了得。圣上非常欣赏这个武状元,直接将他钦定为左金吾卫中郞将,据说此人还是个神射手。” 薛绮神秘地瞟了被众人围住的张其驰一眼:“若非圣上如今无法亲理朝政,说不定他已经被调入北衙的羽林军当右将军了。” 此时未时已过,台上的人已经将所有猎物清点完毕。灰衣中年男人敲响了铜锣,手中拿着一张纸,宣布本次春猎的名次: “第一名,张其驰” “第二名,武亦,第三……” 第一名果然是这个张其驰。 身形高大的张其驰,面带笑意地向周围的人拱手,整个人意气风发。在一众人的围拥中迈上了台,灰衣中年人将震北弓取出,双手捧起递给了他。 左右金吾卫翊府是负责警戒和巡察皇城内外的南衙禁军,而左金吾卫翊府主要负责整个西京东面的街铺巡警。 现如今金吾卫的一位将军快到了致仕的年纪,这个素有威名在外,又武艺极佳的中郞将,是最有可能升任为将军的人选。 难道荣国公府就是为了拉拢这人,不惜拿出了震北弓? 她上一世并不了解禁军各卫的将军是何人,或许在那个时候,齐王早就在南衙禁军统领中安插了自己的人。 薛绮不再关注台上的人,忙交代小厮把猎物装上马车送到芳林院。 “走吧,我们先去芳林院找仁雅她们。” 宋灵淑再往台上看了一眼,记下了这个张其驰,往后肯定还会遇上这人。 在芳林院桃林中,王仁雅正与陆曦说说笑笑,卢静嫦在旁听着,眼睛却看着炭火炉上烤着的兔肉。 王仁雅看见三人来了,笑意融融地说道:“我就猜到们快回来了,提前把肉烤上了,现在正好熟了。” “来来来,正好饿了,一会还有很多猎物送来。”宋灵淑也不客气了,直接坐下开始抹上各种香料。 薛绮和吴娇也直爽地坐下,将已经抹好香料的递给了几人。 “这么说你们三个还猎到了很多。”王仁雅眼睛一亮地看了过来。 陆曦也好奇地看向她们,她知道自己骑射都不好,所以没有参与春猎。 薛绮绘声绘色地向几人讲了,后面遇到范裕和厉锋两拨人的事。 “这个厉锋我也见过,确实是个骄傲自负之人。他与我兄长同一年参加科举。我听兄长说此人行事不端,还喜欢欺负同窗,后来他落榜了,现在应该是在广文馆。”王仁雅说完又咬了一口兔子肉。 陆曦点了点头:“我和仁雅在去年的春花宴上就见过此人,那时长公主定了以花为题作诗词,他的诗与另一个人的诗十分相似,他便要与那人争辩,说是那个人窃取了他写的诗。” “后来怎么样了。”宋灵淑对这个厉锋十分好奇,他明明可以凭门荫入仕,为何非要考科举。 王仁雅露出有些鄙夷的笑:“后来长公主看过这两首诗后,说那学子的诗更有魂有骨,当下就赏了那学子一套御赐文房四宝。” “再后来我听我兄长说,那个学子突然就被人打成了重伤,以后都无法参加科举了。” 宋灵淑感到有点震惊,在树林里时,厉锋顶多算骄傲自负的公子哥做派,没想到他会因为输给了别人,就直接断人前程。 薛绮突然又想到什么,大笑道:“你们肯定好奇他为什么非要考科举。” “两年前,厉侍郎还是左散骑常侍,他带着长子厉锋去宫中赴宴,厉锋在圣上面前作了一首诗,圣上夸赞他文采出众,将来定会成为大虞的肱骨良臣,想让他入翊卫,但厉锋突然说自己定要凭科举入仕为圣上效力。” “后来他考进士科落榜,不知道被多少人嘲笑不自量力,他就变得越发地暴虐了,谁敢议论他,他就私下报复谁。” 宋灵淑思索了一会,想起在齐王入西京时,她好像并没有听闻过厉深长子这个人的存在,也或许是她在以前没注意到这个人。 几人吃完后,另外的那些猎物也处理好了,薛绮让人送去给芳林院的夫人们享用。 宋灵淑和陆曦坐在桃林中煮茶,没有去放风筝,直到酉时,所有人一起去芳林院参加宴席。 宋灵淑陪薛绮回了一趟山庄,之后才去芳林院,两人在经过廊桥去主院的路上,宋灵淑不小心遗失了挂在腰间的佩玦。 回过头去寻找时,见佩玦正被一个白色直裾袍衫的男子握在手上。 宋灵淑皱起眉:“公子手上拿的,正是我刚刚掉的佩玦。” 男子抬眼见来人是个姑娘,顿时露出了猥琐的笑,一只手摸了摸佩玦说道:“小娘子有些眼生呀,你说这是你掉的,就一定是你掉的吗,告诉本公子你叫什么名。” 宋灵淑从未遇到过这般轻浮之人,挑了一下眉,话语不急不缓:“佩玦背面有字,能够证明这是我的东西,还望公子把佩玦还于我。” 男子带着奇怪的笑,上下打量着宋灵淑,又将手中的佩玦翻过来,上面刻着一个宋字。 “宋小娘子呀,本公子以前没见过你,府上在哪。”一边说一边慢慢靠近宋灵淑。 宋灵淑后退一大步,用凌厉的眼神审视着这个男子。 这时有个声音打断了男子:“叶烁!你想干什么,又想欠揍了?” 薛绮在另一边寻找,听到宋灵淑说话声,一过来就见到了叶烁。 叶烁听到这熟悉的语气,怔了一下,立刻收起了脸上猥琐的表情,尴尬笑笑给两人行揖礼:“原来是薛姑娘的朋友,是我唐突了,我这就把佩玦还给这位姑娘。” 薛绮皱眉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在这里也敢行那套下三滥的招数,你把这当什么地方了,教坊司吗?” 叶烁眼神有些躲闪,不自然地摸了摸了鼻子:“我以前从未见过这位小娘子,并非有意……” 这时,突然的一句叱喝声,打断了几人的话:“你以为你是靠谁进的太学,本公子这是抬举你。” 声音是从隔壁花园里传来的,三人突然愣住了,宋灵淑和薛绮听出了这是厉锋的声音,他又在干嘛。 隔壁花园中,另一个声音低声哀求着:“厉公子……” 厉锋放缓了声音:“你放心,依靠着本公子,你往后的前程只会越来越好。” 薛绮和宋灵淑表情各异地对视了一眼。叶烁此时也听出了这是厉锋的声音,他和厉锋也算小时候就认识。 叶烁趁两人还在呆愣着,急忙拱手溜了:“薛姑娘,我先去宴会了,告辞告辞。” 花园里的声音也没有再传来,应该是已经走了,两人不再理会这个小插曲。 薛绮在去宴会的路上对宋灵淑说起了这个叶烁:“叶烁和那个厉玮都是好色之徒,被我教训过很多次,下次见到他再敢出言不逊就直接揍他。” 薛绮又紧接着补充道:“打伤了也不用怕,反正他爹也会揍他,他常年耽于酒色,随便来个人都能打过他。” 宋灵淑顿时笑出声:“想必他的家人也很难管教他吧。” “他父亲是千牛卫的右将军叶先,能不能管教好儿子我是不清楚,但打儿子肯定打的狠。”薛绮想起叶烁被他爹打的走路都瘸,还要偷偷出去混。 宋灵淑听到这个名字有些笑不出来了,这个叶将军她在上一世就知道,叶先还同时兼东都留守兵马使,是上一世助齐王攻破皇城的最关键之人,后来被封为护国大将军。 看来齐王早已经在布局了,齐王到底许了什么好处给他,加官进爵? 宋灵淑甩掉了思绪,让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事,和薛绮一起去了宴会厅。 第27章 宴会相争 芳林院主厅。 宴会男女分席,荣国公与几位官员在内厅,各公子和学子们在左厅,夫人和姑娘们在右边的花厅。 此时宴会厅内已经来了很多人,宋灵淑和薛绮来到右花厅时,和王仁雅、吴娇几人坐在一起。 夫人们那桌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打量这边的小辈们。 宋灵淑触及到了几个夫人的目光,顿时感到非常不自在,现在也不好马上就离席,只能让自己忽视那边的目光。 薛绮完全不管夫人们怎么看,拉着几人一杯一杯地喝酒。喝完还不尽兴,又拉着她们去旁边玩投壶。 相比于右花厅这边的欢声笑语,左厅的气氛就有些奇怪。 裴璟独占一边,与同行的几个公子在喝酒。 而另一边以范裕为首,被众星拱月般围着,范裕和张其驰相互交谈,其余人都在不断地恭维着两人。 两边泾渭分明,而其他不在两边的人,就相互间两两交谈。 厉锋低头喝着酒,心里想的是明日的诗会,身边几人看出了厉锋的心事。 “厉公子,明日的诗会你就放心吧,那个薛照素定然比不过你的。” 厉锋一听到这个名字像被刺激到了一样,眼中浮现出了阴鸷和怒火:“谁让你提他的。” “是是是,厉公子,我敬你一杯酒,是我失言了。”灰蓝长袍的男子立刻赔笑。 灰蓝长袍的男子暗自勾起嘴角,眼神微微扫过对面的一个学子。 厉锋低头又喝了一杯酒,语气不屑地说道:“不过是个落榜后在街头卖字的穷书生,试策好又怎么样,还妄想考进士科,哼!” 说完眼神锐利地看向厅中的另一侧,那两个学子相互敬了一杯酒,又开心地交谈起来。 厉锋收回目光,又灌了几杯酒,今日春猎输给了几个姑娘,令他感到耻辱,明日他定要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 灰蓝长袍男子见厉锋又猛灌了几杯酒,脸都点红了,想劝又不敢说话,犹犹豫豫地看着厉锋。 桌上的酒壶已空,丫鬟们正端着几壶酒鱼贯而入,依次给公子们换上了新的酒。 丫鬟低着头躬身给厉锋倒了一杯酒,灰蓝长袍男子借机劝了一句:“厉公子还是少喝点吧。” 这句话让厉锋有些不悦,用袖子将桌上的另一个酒杯扫落在地,酒杯刚好掉在那个丫鬟脚下,丫鬟停滞了一下,然后快步离开了。 厉锋喝得有点昏沉了,眼睛还一直盯着对面的人,刚举起酒杯时,见对面那人正离席往外走。厉锋猛地灌下一杯酒,将杯子砸在桌上,也沉着脸离开了宴会。 灰蓝长袍男子疑惑地目送他离去,捡起地上的杯子。没人察觉到他眼中的疑惑很快就散去了,眼眸里突然闪现狠戾。 范裕看场上已经有好几人离席了,低声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 那人走到宴会中心,扬声道:“范公子邀请诸位学子们一起来玩射覆,彩头是山南居士的[醉仙赋]。 此言一出,宴会上开始沸腾起来。 没过多久,厅中又响起另一个声音:“裴世子也出个彩头,是前朝临水先生的[松山图]。” 裴璟勾起唇角,看向范裕的眼神中带着挑衅。范裕有名家贴本,他也有名家画作。 众学子眼神更亮了,看向两人的眼神又带了一些意味深长,僵持了一整晚的气氛,两个世子终于是要杠上了。 裴璟出声补充道:“我跟范公子玩,猜错的人自罚三杯。” 范裕此时维持着端方君子的姿态,缓缓开口:“若只有你我玩,怎么够尽兴,要玩就大家一起玩。” “这样吧,我与裴公子各出一题,在场的学子谁猜出来,彩头就是谁的。” 裴璟看着范裕眸光微闪:“好,没问题。” 众人都在交头接耳,不与两人聚在一起的学子,此刻都有些沉默,两人背后代表着长公主和齐王,犹豫着要不要参与。 范裕和裴璟带着人离开了宴厅,去准备射覆的物品。 宋灵淑这边也能听到一点对面的交谈,知道对面要玩射覆,薛绮一脸兴奋,大有想参与其中的想法。 “走,我们去看看好戏。” 几人正站在窗外,正好能看到左厅的所有人,好奇看着两方的交锋。 很快范裕便带着人抬上来一个大箱子。 范裕嘴角上扬,带着淡淡的笑看着场内众人:“诸位,谜语提示是:东风融雪水明沙,烂漫芳菲满天涯。但见湖岸无踪影,先闻其香现容颜。” 厅中所有人都在热络讨论起来,这前半句说的应该是春天的花,但后半句又说无踪影,如果是桃花,那明明河岸边上就有桃花,什么花是先闻其香才现容颜的。 薛绮一脸好奇地盯着那个箱子:“灵淑,你说那里面是什么。那什么什么无踪影,又闻其香。” 王仁雅和陆曦也有些不解,宋灵淑笑了笑看向几人轻声说道:“这个范世子说的谜语应该是用来迷惑人的,重要的就是那个箱子。 吴娇和卢静嫦一脸迷惑,薛绮眼神一亮:“你说,那个箱子里装的会不会是很重的东西,我刚刚听到箱子落地的声音有些重。” “有这个可能。”宋灵淑心里有了猜测,这个谜语有外形上的描述,箱子里装的一定是与花有关,但不可能只是花这么简单。 此时,裴璟慢悠悠地回到了厅内,后面的人也抬着一个同样大小的箱子。 裴璟瞟了一眼范裕的那个箱子,自信笑了笑,开口道:“不在五行中,但在此厅内。请各位猜猜这里装了什么。” 场上的众人更迷惑了,这谜语感觉像说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说。 宋灵淑忍不住轻声笑了:“这个裴世子是故意的吧。” 薛绮更好奇了,随后又有些气恼:“怎么两个人都说的不清不楚的,这让人怎么猜。” 场上已经有人跃跃欲试了,一个公子率先出声:“我要猜范世子的箱子,里面是一枝桃花。” “机会只有一次,这位公子猜错了。” 那个公子蒙头喝了三杯酒就回到了座位。 “我要猜,是一盆春兰。” “猜错了。” 这是一盒桃花做的胭脂。” “不对。” “我猜裴世子箱子里的是一件衣服。” “错了” “箱子里的是头发。” “猜错了。” …… 宋灵淑看厅内的人都在乱猜,没有用心去理解。也像是故意猜错,不想卷入两位世子之间。 薛绮听到一个个答案被否定,纠结地皱起了眉。 王仁雅看了眼裴璟的那个箱子,又笑着拍了拍了薛绮的肩:“那个箱子最好猜了,要不你去领了那幅[松山图]。 “可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我对那什么图也没兴趣,我就好奇。” 宋灵淑露出了狡黠的笑:“不在五行中,但在厅内,肯定不是在他身上取下来的东西,也不是从外面带进来的。” “而是一直在厅内。” 王仁雅和陆曦也都笑着点了点头,这个裴璟是真的在随便玩,好像故意要恶心范裕。 薛绮眼睛亮晶晶,吴娇和卢静嫦也满脸期待地看着宋灵淑。 “是空的。” 三人脸上又是惊讶又有些错愕。 薛绮回过味来,发现了奇怪的地方:“他问的是里面装了什么,明明是空的,那又为什么说装了什么,这不对呀。” “春风无形,又无处不在,可不就是空的吗。”此时有微风迎而来,吹起了宋灵淑额角的碎发,笑的眉眼弯弯。 这个裴璟还真挺有意思的。 第28章 宴会游戏 “这也算吗?”薛绮一脸不解地看着宋灵淑。 “没有限定的规则,算的。” 场上已经有大半人猜过了,剩下的人里面,有的人还在纠结谜语,有的人只是微笑着喝酒,并没有参与的意思。 “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不如我们也去也猜吧,也没说其他人不能参与。”薛绮觉得反正是白拿一幅画,其他人不敢说,她们可不怕。 宋灵淑露出了赞同的表情,王仁雅皱了一下眉,有些欲言又止,她不想去见那个范裕。 “那我和薛绮去吧。”宋灵淑想到书院那事,明白王仁雅厌恶那个范裕。 “我大概知道范裕那个箱子里装了什么,我去把他那字帖也拿了。”宋灵淑自信地朝薛绮笑了笑。 薛绮立马抬腿就往东厅走去:“那还等什么,走。” 裴璟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范裕作‘礼贤下士''的戏,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在场的人谁不明白,范裕抱着什么目的,他倒要想看看这块肉能引出多少苍蝇。 薛绮和宋灵淑进入东厅时,所有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听闻世子摆了射覆的游戏,不知道我们可否有幸参与。”薛绮扫了范裕一眼就不再看他,直接对着裴璟问。 裴璟唇角上扬的幅度更大了,他还嫌场上的人太胆小了,看两人的眼神中带着趣味:“当然可以,两位姑娘请吧。” 范裕见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敛下了眼底的厌恶,露出温和的笑容:“本世子当然也同意两位姑娘参与游戏。” 薛绮和宋灵淑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她眼中的意思。 上前一步,气定神闲地开口道:“解落三秋叶,吹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我猜裴世子箱子里装的,正是吹开二月花的春风。” 场上有人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 “春风?” “那就是说里面什么都没有。” “耍我们玩吗?” …… 有的人质疑这个谜底,用受骗的眼神看向裴璟。也有的人正暗暗低头笑着,并不出声。 裴璟看见范裕脸色变的很难看,忍不住大笑了一声,挥了手,让人去打开箱子。 小厮将箱子打开,里面果然什么都没有。 他就是想恶心一下范裕,所以才让人抬着空箱子进来。 “谁说清风就不能入我箱,薛姑娘猜对了,我会让人把画送你府上。”裴璟得意地拍了拍手,又故意看了一眼范裕。 “不知道宋姑娘又是否能猜到,另一个箱子装了什么。” 范裕早知道裴璟是故意的,之前没人敢去揭晓谜底,只等结束后他就让裴璟把他那个箱子抬回去。没料到又碰到了这个宋灵淑和薛绮,上次坏他好事,害他被父亲罚了一顿,这次又想让他难堪。 宋灵淑也察觉到范裕脸上的笑意都消失了,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范世子的箱子装了什么,我也猜到了。” 范裕暗暗咬了咬牙,又不能翻脸让她滚,只能看着宋灵淑慢慢地走向那个箱子。 随着慢慢地走近,能看到箱子并没有关严实,还留着一条缝。 宋灵淑站在箱子跟前,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随后用手背叩了叩箱子,轻笑了一声:“人面桃花相映红。” “桃花姑娘,出来吧。” 箱子的那条缝慢慢地扩大,出来一个头上盖着粉色纱的女子,女子从箱子里站了起来,一脸娇羞地看了一眼众人,然后又低下头。 宋灵淑想伸手将她扶出来,女子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搭上去,自己抬腿从箱子里出来了。 桃花姑娘身穿一身粉衣,发髻处别了几朵粉色的桃花,头顶还有一块粉色的纱。透过朦胧的纱,还能看到姑娘脸上微微的红晕,真的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众人有些静默,被这个桃花姑娘惊艳了,有部分人没有猜到里面会藏了一个人,更是吃惊地直愣愣看着桃花姑娘。 范裕脸上的笑都有点僵硬了,缓了一下才开口:“宋姑娘猜对了,恭喜姑娘,我会让人把山南居士的[醉仙赋]送到姑娘那里。” 宋灵淑看着范裕不自然的假笑,她笑意更甚了:“谢谢世子。” 范裕对着桃花姑娘挥了挥手,然后笑着举起了酒杯,对着众人说道:“希望各位今晚都能尽兴而归。” 完全没有理会场上这两个姑娘的意思,他也想让这两人难堪。 但薛绮感觉不到范裕的的小心思,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向裴璟那边走去。宋灵淑根本不屑这点小场面,也不理会范裕,跟着薛绮一起走。 “两位请坐。”裴璟也没有理会范裕,直接让人腾了两个位置,邀请两人入座。 见宋灵淑与薛绮坐定后,裴璟眼中带有笑意说道:“早看到几位站在外面了。” “两位世子愿意拿出名家字画,我们肯定也有兴趣参与。”宋灵淑不在意地笑了笑。 薛绮揶揄道:“裴世子今晚是白白送我一幅名画。” “不过是一幅画,你们要喜欢的话,往后再送你们几幅就是了。”裴璟毫不在意地挥了一下手,反正也是留在库房里积灰,他又不爱这些东西。 裴璟向两人举杯说道:“上次玉昆池的事,还得多谢宋姑娘。如若不然,我就成了某些人的‘助力’,光想想就能恶心死本世子了。” “世子不必谢。”宋灵淑笑笑,回敬了裴璟。 裴璟与薛绮因长公主的缘故,自小就认识。互相之间能聊得起来,但宋灵淑与裴璟并不相熟,也就没有加入。 聊过一阵后,薛绮和宋灵淑就回到了花厅,直到宴会结束。 …… 北明院。 清晨时分,身 穿褐色衣服的小厮正拿着扫帚清扫花园。 太阳即将升起,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清扫完后,他还要去帮忙筹备诗会的茶水糕点。 北明院四个小院居住着这次来游春会的学子,院子花园的中心是池水山石,四周花木繁盛。 沣河的一条支流流入这片宅院的池中,池水横贯整座院子,南面的是南景院,而北面的是北明院,再汇流回沣河。 一条水桥穿过两个院子之间,将池景一分为二。 小厮将石桥上的杂物清理干净,视线掠过池水时,看到有个什么东西漂在水面之上。 放下扫帚,走近了定睛一看,好像是一个人! “啊……”小厮吓得双腿发软,差点没站稳,不敢确定自己看到的,又趴在桥栏上仔细地看了一遍。 真的是一具尸体! 第29章 水里的尸体 小厮被吓得面色惨白,瘫坐在地上。随后又快速爬起来,往荣国公府庄子那边跑去。 管事知道后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了范裕。 “什么!有人掉水里溺死了?” 范裕面容凝重,眉头紧锁地思索了一会,紧接着说道:“暂时不要告知父亲,我去处理。” 荣国公马上要去迎接国子监祭酒,和几位朝中大臣。现在人死在荣国公给学子们准备的院落中,如果被传出去,对荣国公府也不利,最好能快点处理了。 范裕带着一群人来到了到北明院的水中石桥。此时学子们刚刚起来,见范裕正站在石桥上,几个小厮正在水中捞着什么。 尸体正面浸入了池水中,背朝着上面,看不见尸体的面容。但从尸体的服饰来看,是比较华贵的料子,不像是普通学子能穿的料子。范裕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这个死者可能出身并不普通。 有学子陆续出来,围在了水桥之上,面容惊惧地相互议论着。 因为水桥是悬于水面,无法爬上来,所以将尸体带向了院子东南角的花园里,从那边上岸。 尸体被抬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范裕脸色骤然大变,被吓的后退了一步,这回荣国公府是真不好交代了。 死者正是厉锋。 “什么事这么热闹呢。”裴璟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走近时正好看到尸体被抬上岸。 范裕看见裴璟来了,眉头紧锁表情阴沉,看来这次无法简单处理了。厉锋是厉深的长子,次子的葬礼才刚结束,现在长子又莫名死在了荣国公府的院子里,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找不到凶手也会怪罪于荣国公府。 此时一个灰衣小厮满脸惊恐,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园中,见到尸体的那一刻,整个人如遭雷击,跪倒在了地上:“公子,公子……” 范裕一脸愤怒,用质问语气对着小厮:“你家公子掉水了,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你难道不应该时刻跟着你家公子吗。” 小厮哭的眼泪直流,向范裕磕了头,声音有点嘶哑:“昨晚上公子就没回来,我以为公子又去找其他人了,往常公子就不喜欢我跟着。” 范裕和场上众人都脸色微变,裴璟皱着眉思索了一下:“你说厉锋昨晚就没回去?可他昨晚在宴会上明明很早就离席了。” 有几个学子也点了点头,他们都亲眼看到了厉锋离席。范裕面色凝重,如果只是失足那还好,如果是有人杀了他,那他荣国公府真要难辞其咎。 这水桥是通往另一处庄子和宅院的捷径,很多人会从这里路过,也不排除晚上灯光太暗,失足落水的情况。 范裕立刻让人去大理寺报案,又让人暗中通知了父亲。现在大部分来诗会的学子都已经知道了厉锋死亡的事。 宋灵淑听到这个消息时,愕然地呆愣住了。 厉锋死的有点太突然。转念一想,又觉得他与很多人交恶,被人报复也是有可能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想去看看,她们昨日春猎也遇到了厉锋,说不好等下就有人请。 宋灵淑刚出门就看到薛绮急冲冲来找她:“灵淑,那个厉锋死了,现在范裕要让所有接触过厉锋的人都到那边去。” “娇娇已经回城了,我们俩去看看什么情况。” 宋灵淑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走吧。” 路上时薛绮还是忍不住想问:“灵淑,你说这个厉锋怎么突然死了。” “现在还没见到尸体,不清楚死因。就拿我们昨日遇到的厉锋来看,以他的性子应该会得罪很多人。不过他出身高,不一定有人这么大胆,敢在荣国公府的宅院中公然杀人,或许是意外。” 宋灵淑想到了厉玮的死,兄弟两人死亡时间没相距几天,是否过于巧合了,难道两人都是仇杀? 两人赶到时,宅院的东南花园中,已经来了几个人。和厉锋没有交集的人,都被请去了昨晚的宴会厅处等候。 裴璟坚持不走,说要看看大理寺会如何查厉锋的案子。范裕牙都要咬碎了,无论他怎么摆脸色,说了什么话,裴璟都不肯走,他也无法让人把裴璟赶出去。只能忍下,让他留了下来。 宋灵淑看到厉锋的尸体,骇然地倒吸了一口气,尸体像是被浸泡过很长时间,脸上和手上都有些肿胀,皮肤呈青白色。 叶烁是最晚到的人,看到厉锋的尸体时,吓得腿软差点没站稳,又抬眼看了看宋灵淑和薛绮两人。 裴璟见他的目光是看向了宋灵淑和薛绮,诧异地挑了一下眉毛。他的反应有点奇怪,难道他知道些什么。 范裕也注意到了叶烁的目光,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宋灵淑,只见宋灵淑表情沉静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正常的姑娘敢一直盯着尸体看吗? “叶烁,你昨晚上见过厉锋吗?”范裕随后又将目光移回宋灵淑身上,“还是说,你知道些什么。” 叶烁一时惊愕过度,嗓子有些发干,清了清嗓子说道:“昨天在宴会开始前,我听到了厉锋和别人争吵的声音。” 随后又将目光看向宋灵淑和薛绮:“昨晚上我和她们两个都听到了。” 薛绮点了点头:“昨晚上灵淑的佩玦掉了,我们折回去寻找,就碰到了叶烁,后来就听到厉锋和另一个人的声音。” 薛绮将厉锋和那个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范裕眼中厉色一闪,急忙问道:“那你们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叶烁迷茫地摇了摇头,宋灵淑已经收回了目光,表情冷静:“我们也并不清楚那人是谁。” “那简单,以厉锋的话来讲,是他将那人送入太学,所以这人应该不属于西京五品以上官员的家属。至于他说的抬举……”裴璟顿了顿,又扫了一眼范裕。 范裕看裴璟的表情,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对厉锋也算相熟,早就知道他会窃取他人的诗句,为自己赢得名声。 和厉锋当天接触过的人都在这里了,范裕看向一个时常跟在厉锋身后的人,一个灰蓝色长袍的男子正安静地站在人群后面。 正是昨晚上坐在厉锋身边的那个男子。 “耿英,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第30章 翟云霁 耿英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自己,下意识地想抬起右手搭在左手手臂上,抬到一半又立刻放下来,暗暗捏紧了拳头。眼中惊惧未平,瑟瑟缩缩地走向前面,不敢看向地上的尸体。 “厉公子带进太学的人,应该就只有翟云霁。” 几个太学的学子都露出了惊愕的眼神:“翟云霁?” 范裕挑了一下眉,看向那个白色长袍的学子:“你认识这个翟云霁?” “对,我们是同窗,但他这人生性胆小。” “那可未必,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说不定是他忍受不下去,暗中谋划杀了厉锋。”裴璟对这话不太相信,不经意地瞥了那人一眼。 范裕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具体还要问问这个翟云霁昨天晚上的行踪,抬眼向那几人看过去:“翟云霁没到这里来吗?” 几人都摇了摇头。 范裕侧身对着身边的一个小厮说道:“你去把翟云霁叫过来。”随后又看向那个白衣的学子:“你具体说说这个翟云霁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色长袍的学子微皱了一下眉,思索了一下:“我只知道翟云霁是东都人士,不清楚他是怎么认识厉锋的。翟云霁私下并不会主动去找厉锋,都是厉锋派人来叫他。” “有一次,厉锋带着他去了一个宴会,回来后当着众人的面扇了翟云霁一巴掌,翟云霁不敢还手也没有生气。” “翟云霁在太学时,与我们都相处的很好,有人问过他与厉锋的关系,他只是推说厉锋是他很久以前就认识的朋友。” 这翟云霁是否有求于厉锋,还是有什么把柄在厉锋手上。不然怎么会忍得了厉锋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他。 宋灵淑昨天就看到厉锋当众迁怒身边的人,明白厉锋内里是个嚣张跋扈之人。只是厉锋为何要推举翟云霁进太学,从那人所说的翟云霁来看,厉锋与他并不像是朋友。她们那日听到的声音中,夹带着一种无法挣脱的痛苦,两人的关系并不简单。 裴璟也早就知道了厉锋私下叫人帮他作弊的事,说不定这个厉锋就是这样和翟云霁做交换的 几个太学的学生低声议论起了翟云霁。 很快,小厮就带着翟云霁来了西南角的花园。 翟云霁身着一袭普通的学子长袍,脸上神色焦急紧张,步伐凌乱。 踏进花园时,看到厉锋那张被泡的肿胀的脸时,被吓得踉跄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眼眸中惊恐万分。 “我……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翟云霁抬头对上了范裕审视的眼神。 “本世子还没问呢,你在紧张什么?”范裕看翟云霁惊吓过度的模样分明有些心虚,内心不太相信那个白衣学子说的性情胆小。 翟云霁眼中的惊恐更深了几分,脸色骇然:“我真的没有杀人,我……”翟云霁言语犹豫了几分,没有再接着往下说。 “你昨天是不是单独见过厉锋了,有人在花园中听到了厉锋与另一个人发生争吵,那个人是不是你?” 翟云霁脸色微变:“我昨天确实在宴会前见过厉公子,但我……我只是和厉公子聊了几句,没有争吵?” “我明明听到厉锋说你是靠他进的太学,他是抬举你。”叶烁诧异地看着翟云霁。 范裕眼神凌厉地看向翟云霁:“你最好实话实说。” 翟云霁见众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质问,感到有点悲哀,认命地闭上了眼:“是他要我在诗会上帮他写诗作弊。” “就这样?那你宴会离席时,有没有再见到厉锋。” 翟云霁眼珠子慌乱地转了转,言语间犹豫着:“我戌时出门去找厉公子,路过石桥时就看到了桥下的尸体,我当时很害怕就回去了,不敢再出门。” “真的和我无关,我就是太害怕了,不敢告诉其他人,怕……怕被人知道后,杀了我灭口。”翟云霁缩起来,手有些微微发抖。 “那你当时有没有看见到其他人。” “没有。” 范裕仔细打量了翟云霁的神色,看他也不像说谎,就是不清楚他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到时将人一起交给大理寺,由大理寺去审问。 宋灵淑在这期间一边听着翟云霁说话,一边观察地上的尸体,尸体好像有点不同寻常的地方,她想到了在查验厉玮尸体时,发现的斑纹痕迹。 她想查验一下尸体,确认一下自己看到的痕迹。 “范世子,我能否查验一下尸体,我怀疑厉锋是中毒了,需要确认一下。” 宋灵淑的话让场人众人都愣住了,范裕眼神中带着震惊地看向宋灵淑,厉锋不是溺死的吗? 宋灵淑紧接着解释道:“尸体的皮肤有很淡的紫色斑痕,像中毒的反应。我需要查验一下他的后脖和胸口和背部,才能确认。” “请世子放心,我不会破坏尸体身上的痕迹。” 这里距西京有点距离,大理寺赶来还需要一点时间,现在诗会也快开始了,如果能尽快弄明白厉锋的死因,就能尽快平息众人的猜疑。 范裕思考了一会,面有纠结地点了点头:“那你就验尸吧。” 宋灵淑立刻蹲下身,将尸体的的眼皮扒开,眼下充血,眼眶有些发紫,唇色也发紫。 又将厉锋胸前的衣服扒开,青白的皮肤上,显现出了很淡的紫色斑痕,确实与厉玮尸体上的中毒痕迹很相似。 宋灵淑眉心微蹙,如果两人都是死于同一种毒,就可以确认是谋杀了。 随后,宋灵淑把尸体身上的服理好,将尸体翻了过来。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尸体的后脑居然有一个伤口,因为在水里泡了一晚的原故,发髻已经散乱开,又被湿粘成一片片,露出了头上的一个小口子。 刚刚小厮打捞尸体时,抬上岸就一直是正面摆放,所以没有人发现后脑的伤口。 范裕看到尸体身上的伤口时,已经不相信翟云霁的话了,这伤口明显就是人为的,想着一会还要再问他几句。 宋灵淑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伤口,又扒开后领衣,尸体后脖处的斑痕更明显一点,再往下拉,背上的也显现了淡淡的斑痕。 从尸体表征可以确认厉锋已经毒发,而且和厉玮中的是同一种毒。 第31章 下毒之人 翟云霁看到尸体后脑的伤口时,表情有一瞬间的震惊,随后就呆愣愣,一言不发。 宋灵淑将尸体翻回正面,向众人拱手道:“厉锋确实中了毒,在后脑的那道伤口不深,并不是造成死亡的真正原因。” “后脑被重击有可能会导致晕眩,暂时无法判断是死前受到重击,还是死后被撞击所致。” 范裕表情惊疑不定,对这个结论有些怀疑。 裴璟此时也凑过来,蹲下观察了尸体的面部,神情悠悠然道:“这确实像是中毒了,后脑的伤口有可能凶手故意用来混淆视听的。” “凶手既然知道厉锋已经喝下了毒,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他只需要看着厉锋毒发身亡就行了,何况中毒的症状根本藏不住。”范裕根本不相信裴璟这话,更觉得他是来捣乱的。 宋灵淑神情认真道:“从厉锋尸体症状来看已经毒发,这个我能够确定,世子如果不相信我,一会可以询问大理寺的人,并且厉锋的弟弟厉玮,也是死于这种毒。” 范裕皱起眉看向宋灵淑:“你怎么知道的。” 宋灵淑将乐坊遇到厉玮的事挑着说了个大概。 “世子还是查一查宅院中的丫鬟里面,有没有混进来陌生的人。”宋灵淑刚说完,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人,她在林中见到的那个丫鬟。 如果厉锋真的中了毒,那凶手很有可能混进了荣国公府的这帮丫鬟里,伺机下毒。 范裕蹙眉对着身边一个管事说道:“你去查一查,有没有混进来不明身份的人。” “是。”管事立刻匆忙而去。 宋灵淑思索一会,靠近薛绮小声道:“你还记得我们在林中遇到的那个丫鬟吗?” 薛绮刚刚还在回想宋灵淑说的乐坊之事,表情有点发愣:“你是说那个被仁雅伤到的小丫鬟?” 宋灵淑点了点头:“对,我怀疑她进入林中就是来杀厉锋的,遇到我们时隐藏在草丛中,碰巧被仁雅射伤了手臂,才被我们发现她。你想,荣国公夫人怎么会派一个丫鬟,独自去林中寻找范子云,我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她行迹可疑。” 薛绮满脸疑问:“仁雅当时不是说要带她回去面见荣国公夫人吗,荣国公府的人难道没发现她的身份吗?” “我猜测,仁雅回来后并没有去见荣国公夫人,应该是那丫鬟不想暴露身份,回来的路上求了仁雅,我想让你帮我问问仁雅是不是这样。” “好,没问题,我这就去找她。”薛绮立刻急匆匆离开了花园。 范裕见两人在旁边嘀咕了一阵后,薛绮就离开了,表情有些不悦:“宋姑娘是发现什么了吗?” “我们在林中狩猎时,遇到了一个丫鬟,她独自出现在林中,不小心被仁雅的箭所伤。我们问她时,她说是荣国公夫人派她来寻找范姑娘的。”宋灵淑如实将林中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什么?我母亲不可能派个丫鬟来林中寻我们,这个人长什么样。”范裕瞬间警觉到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混进来杀厉锋的人。 宋灵淑回忆了一下:“我只记得她的左眼下方有泪痣。” 这个特征也算醒目,一会如果没找到人,范裕就让管事按着这个特征再寻一遍。 裴璟假装神色沉重说道:“荣国公府的防卫这般松懈,连凶手混进来都没察觉到,等你现在去找,凶手早就跑了。” “哦对,幸好凶手没有往所有人的酒里下毒,不然小爷我也一命呜呼了。”裴璟表现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范裕脸色阴沉地看了一眼裴璟,没有反驳一句话,他暂时不想与裴璟争辩,他要尽快找到凶手才好对厉侍郎交代。 就在这时,耿英向前走了一步,神情有些恍然:“我想起来了,在宴会上确实有个小丫鬟给厉锋斟了酒。” 范裕双眉一挑:“仔细说说当时情况。” “厉公子当时一直在闷头喝酒,有一个身形瘦小的丫鬟端着酒上来,单独给厉公子斟了一杯酒。我劝他少喝点,他生气地将我的杯子扫落在地,后来他就离席了。” “你还记得那丫鬟长什么样吗?” “她一直低着头,我没注意到她的长相。” “那酒你没喝?” “我不胜酒力,只在刚开始时喝过几杯,后面的那壶酒就只有厉公子喝过。” 范裕脸上尽是失望,昨晚喝剩的酒都已经倒掉,现在想查也查不出下毒的线索。 宋灵淑明白,以这毒的特殊性,毒也不一定下在酒壶里,这个丫鬟就是为了杀厉锋而来的,在倒酒时偷偷下毒也是有可能的。 据这个耿英所说,厉锋是喝过丫鬟的酒后,就离开了宴会厅,毒发时间应该是在一柱香之后。 他脑后的伤口应该就是离开后被磕破的,厉锋离开后又遇到了谁? 此人应该不是下毒的人,那个丫鬟知道厉锋喝下毒酒后,不会再多此一举。能推倒厉锋这样的成年男子,这人的力气肯定也不小。 这时,管事神色匆忙地回到了花园中,“世子,芳林院的一个丫鬟被人打晕了关在厢房内,衣服也被扒了下来,应该就是下毒之人所为,我把她带过来了。” 管事身后的丫鬟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你见到打晕你的人长什么样了吗?” 丫鬟摇了摇头:“奴婢当时正端着果盘去夫人那边,突然感觉到后颈一痛,就失去了知觉。再次醒来时被绑在厢房的凳子上,奴婢的嘴里被塞了布条,出不了声。” 范裕脸色阴沉地看向管事:“排查过所有人了吗?” “属下已经派人将宅院都搜查过了,只在假山下找到了被丢弃的衣服,没有查到可疑的人。” 还真被裴璟说对了,现在才去搜查太晚了,凶手肯定在昨晚确认厉锋死后就离开了。范裕想到很快就要开始的诗会,知道这事彻底掩盖不了了。 范裕觉得还是因为发现得太晚了,如果昨晚就有人来报,也不会让凶手这么轻易就跑了。 随即面带愠怒地看向翟云霁:“如果你昨晚能及时告知本世子,也不至于让凶手逃走。” 翟云霁从呆愣中回过神来,一脸哀伤。 裴璟叹了一口气:“任谁看到池水中漂着尸体都会害怕,范公子又何必再怪他。” 宋灵淑暗中观察着范裕与裴璟,原本还怀疑那个女子或许与两人有关。那人能这么快摸清厉玮与厉锋两兄弟的习惯,杀了两人还能全身而退,如果不是私下跟踪两兄弟已久,就是有一个上位者在暗中协助。 从利益的角度出发,范裕不可能会杀厉深的两个儿子,因为厉深是齐王的暗线。 而裴璟这个人,从目前来看,他留下来就是为了时不时给范裕找麻烦的,真实目的还不清楚。 就在这时,薛绮一脸严肃,匆匆赶了回来。 “你猜对了,那个丫鬟到芳林院门口时,跪下求仁雅,让她不要告诉夫人,怕被赶出去。所以她并没有再去见荣国公夫人。” 宋灵淑神色凝重,这人真是就是为杀两兄弟而来,她到底是谁呢? 她为何能这么轻易就混进来,下手还干净利落,难道这里真的有内应给她传消息。 此刻已经陷入僵局,不知从何查起时,一个声音再次响起。 “我想起了昨晚在宴会之时,厉公子是跟着谁离去的了。” 第32章 薛照素 耿英有些紧张说道:“厉公子昨晚上在喝酒时,就一直盯着对面的薛照素,还说他不过是街头卖字的穷书生。” “后来厉公子见薛照素离席而去,也跟着走了,当时厉公子喝的有点醉,或许与薛照素发生了冲突也不一定。” 范裕一脸惊诧:“这个薛照素是何人,他和厉锋是什么关系。” “薛照素和厉锋一样,都是去年进士科落榜的举子,现在也是广文馆的学生。” “广文馆的博士们夸了薛照素的策论写的好,贬低了厉公子的文章,厉公子就私下让人将薛照素的字画摊砸过几次。薛照素知道是厉公子派人做的,只说让厉公子高抬贵手放过他,两人也多次在馆内起冲突。” “这么说两人早有夙怨,难道下毒之人与薛照素有关系?”范裕顿时感觉有些头疼。 耿英点了点头:“因为厉公子的原因,敢与薛照素往来的人并不多。” 范裕脸色有点差,对着旁边的小厮说道:“你去把这个薛照素找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如果耿英说的话属实,那这个薛照素应该就是最后一个见到厉锋的人。 几人没等多久,小厮就带着一个身穿素青长袍的青年来了。 薛照素的脸上并无慌乱的神色,平静而镇定,走路不急不徐,像是去友人家中做客般闲适。 走到厉锋的尸体跟前时,闪过一瞬间的震惊,很快又恢复平静,对着范裕拱手道:“不知世子找我有何事?” 几人都在观察这个薛照素,他的表现没有任何心虚和恐惧,眉宇间是坦荡自如,不惧众人的打量。 “你昨晚上离席的时候,厉锋是不是去找你了。” “厉公子跟在我身后,在花园时将我拦下来,要我明日不准出现在诗会上,如此无礼的要求,我自然不会答应,与他争辩几句我就离开了。” 范裕听了这话,觉得厉锋有点太过分了。不过这也只是薛照素的一面之词,还不能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随后又带着存疑的目光打量了薛照素一眼:“听说你们在广文馆时就起过冲突。” 薛照素眉头微皱,言语坦荡:“厉公子不过是因他人的几句点评,就怨恨迁怒于我,于我而言,他不过是小人常戚戚,算不得什么冲突。” “那你昨晚回去的路上可有见过其他人。” “我离开宴会厅后除了厉公子之外,没有再见到其他人。” 薛照素的话让众人都陷入了沉默,他的话并没有人能证实,同样他们也找不到证据证明他说谎。 宋灵淑想起尸体头上的伤口,如果依薛照素所说,他没有和厉锋起冲突,那厉锋后脑的伤口就是另一个人推倒所致,现如今是要先找到厉锋在何处受的伤,看看能否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宋灵淑眼中带着疑问地看向了薛照素:“厉公子当时是在何处将你拦下来。” 薛照素指了指池水的对岸:“我从那边的花园路过时,厉公子就追了上来,将我拦住。” 从尸体头上的伤口来看,肯定是在花园的山石上磕破的。 宋灵淑侧身向范裕提议:“范世子,我建议先派人去那边搜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范裕点了点头,对着管事示意:“你带人去那边仔细看看,别错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管事立刻带了几个小厮去了对岸的花园中搜查。 裴裕此时正打量着耿英,眉头蹙起:“射覆游戏之时,我好像并没有看到你在场,你是随厉锋一同离开了吗?” 这话顿时让其他人都侧目看了过来, “两位世子正与其他人交谈,自然不会注意到我这样的普通学子。我也没能猜出正确的物品,无缘得到[醉仙赋]与[松山图],比不得有才华的同窗能得两位世子的青睐。”耿英的这番话听着有些心酸。 “耿公子昨晚是几时离开宴会厅的。”宋灵淑突然的一句话,让众人愣了一下。 耿英顿时有些气恼地看着宋灵淑:“姑娘这是何意,难道姑娘是在怀疑我?” 宋灵淑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好奇:“只是感到奇怪,耿公子好像并不知道昨夜射覆的谜底,似乎是在这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宴会厅。” “我只是喝了几杯酒一时腹痛难忍,暂时离开宴会厅去如厕,正巧错过了两位世子揭晓谜底的时间。” “你去了多久。”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宋灵淑思索一番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从最开始一直都是耿英在引导众人去调查,他也从未说过他自己与厉锋的关系。 最开始是翟云霁,后来又提起了宴会厅上的丫鬟,收到丫鬟已经跑了的消息后,又提到了与厉锋有矛盾的薛照素。 如果耿英在厉锋走之后不久就跟了上去,那他才是最后一个见到厉锋的人。 “只是刚刚想起,你一直跟着厉公子,怎么昨晚在宴会厅没有随他一同离开。” 耿英面有愠色:“姑娘就是在怀疑我,我与厉公子相识已两年,经常一同出游,这个大家都知道。” 宋灵淑了然地笑了笑:“厉公子离开半柱香后,你就离席而去,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又返回了宴会厅。” “我已经讲明,我是去了如厕,姑娘连这个都要怀疑吗?何况薛照素都承认他昨晚与厉锋起了争执,姑娘不去审问薛照素与下毒者是否认识,却独独揪着我不放,这是何道理。” “同样没有人能够证明,你离开宴会厅是去了如厕,厉公子毒发的时候,你也不在宴会厅。何况你俩同一桌,却偏偏这么巧只有厉公子喝下了有毒的酒。” 耿英一脸忿忿不平,声音带着委屈道:“姑娘不信我就罢了,我与厉公子是何关系,找人问问就清楚了,姑娘不必怀疑我有害厉公子之心。” 宋灵淑皱起眉不再说什么,她现在只是怀疑,暂时找不到任何证据。 突然,对岸的一句喊话打断了现场的僵持气氛 “公子,这里发现了一个扳指和一个印章。”管事正站在另一边的花园中。 场上众人都惊愕地望向池岸的另一边。 耿英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随即很快恢复方才不忿的表情,并且悄悄瞥了一眼薛照素。 耿英的一切表情都被宋灵淑看在眼里,包括他偷偷在打量薛照素。 难道他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谁的。 范裕没有耽搁,立刻绕过园中的廊桥,走向东南角的花园,其他人也都陆续跟上。 第33章 证物 两边花园布局相似,只不过在东南角花园的南墙处,有一个靠墙的窄道能够直接抄近路到花园,不用经过廊桥。 管事正与几个小厮守在山石处:“世子,这里发现一枚玉扳指和一枚闲章。” 范裕几人走近,管事扒开旁边的花丛,里面正有一枚玉扳指,旁边的花草都有被压折的痕迹,管事不敢在上面随意踩踏。 “世子,印章在这边。”在半丈远的矮树下,一枚小圆章正半隐没在绿茵之上。 管事将两件东西都拿了出来,交到了范裕的手上。 厉锋身边的小厮瞪大了双眼,骇然惊呼道:“这是我家公子手上的玉扳指。” 范裕看了一眼小厮,随后拿起小圆章端详,上面刻了一个素字,几人也都看清了印章上的字。 薛照素一脸震惊地怔在原地,这是他几天前丢失的印章!他的印章明明是在广文馆内丢失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是你的印章吗?”范裕看到素字立刻就看向了薛照素,见他满脸的惊愕。 薛照素此刻心跳如擂,内心涌现一阵强大的恐慌感,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有人要故意陷害他,印章应该就是那人偷的。众所周知,厉锋在广文馆时就几次与他争吵,借厉锋与他的矛盾,早早便设计好了这个局等着他。 薛照素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拱手道:“这是我的印章。” “但这枚印章在四天前就遗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场上众人都顿感诧异,薛照素之前都表现的问心无愧,现在他的印章与厉锋的玉扳指掉在花园中,说是几天前遗失也很难让人相信吧 “我知道我的话你们不相信,但厉公子之死真的与我无关。” “你丢失印章的事可有人作证?” 薛照素有些绝望地闭上眼:“并无。” 范裕冷冷一笑:“那这就只是你的个人说辞,你的印章与厉锋的扳指同时出现在同一处,足以证明厉锋的死与你脱不开干系。” 范裕的话相当于直接认定了薛照素与厉锋的死有关,其他几人一边打量薛照素,一边低声议论。 裴璟挑眉,反复打量了薛照素一眼,有些难以置信。 宋灵淑没有过多关注薛照素,她一直在观察着耿英的反应,他并没有像众人那般惊讶,只是敛眉垂着眼,他的表现过于平静,似乎他与厉锋的关系并不像他说的那般好。 这印章出现的太突兀了,很像有人故意为之,印章一般不会随身携带,更不用说薛照素当晚只是去参与宴会。 宋灵淑凝思片刻道:“范世子,这印章出现的是否过于刻意,如果是有人刻意丢在这里,用来嫁祸给他人,又该如何解释。” “印章本就是私物,又怎么会轻易遗失被他人捡到,故意扔在南郊的庄子里嫁祸于他,难道此人预知了厉锋会死?所以薛照素的话不可信,本世子看他就是那个与下毒者合谋之人。”范裕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 薛照素双眼放空,一脸悲伤地望着远处,没有再说任何的话。他平日里也很少与人交往,没人会替他做证明,这是针对他早就安排好的局。 宋灵淑眉头紧皱,现在证据已然充分,薛照素出身低微,又没有人能证明他的话。范裕这是想快速结案,不管厉锋最终是不是死于毒性发作,他都要找到一个疑犯,给厉侍郎一个交代。 在范裕的眼中,这个薛照素就是最合适的那个疑犯。 裴璟低声笑了起来:“我说范公子,你这结论未免下得过于早了,仅凭一个印章就敢断言,我觉得这个薛照素不会因为这点矛盾就杀了厉锋。” 范裕不悦地看了过来:“那裴公子对印章又作何解释。” 宋灵淑抬眼看了看薛照素,他的脸上尽是绝望过后的平静,目空无物地想着什么。她也不相信薛照素与厉锋的死有关,如果薛照素与下毒者是合谋关系,那他进花园时,根本不会表现的这般坦然。 “范世子可否让我再探查一下这个花园,或许有其他遗漏之处没有发现。”宋灵淑思考了片刻,还是想看看能否找到其他的线索。 范裕嗤笑:“好,既然你们要质疑本世子的结论,那本世子就看看你们如何找到别的证据。” 其他人都一起退到了花园的空地上,只留了宋灵淑一人在花丛中。 宋灵淑顺着发现玉扳指的地方开始探查,花丛中可以明显看到被压折的花茎,像被一个成年人倒在上面压过的痕迹,但在发现印章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压倒的痕迹。 假如薛照素昨晚与厉锋起了冲突,两人扭打在一起,薛照素的印章不小心掉出来,那这枚印章也应该掉在花丛中,而不是掉在一丈远的矮树下。 宋灵淑记下了这个疑点。埋头开始一寸一寸仔细检查山石,每处都不放过。 厉锋后脑的伤很像是在打斗时被推到山石处磕破的,昨晚没有下雨,应该还能找到痕迹。园中的山石是一种具有观赏性的太湖园林石,大小形状崎岖不一,凹凸不平。 宋灵淑在一处微微凸起的山石处,发现了一点干涸的暗红血迹,山石与掉落玉扳指的花丛有一丈远的距离。暂时无法判断最开始打斗的地方是在哪一处。 这边的花丛被压倒的范围要小一点,像是踩踏的痕迹,再往前就是一条小岔路,检查四周后,没再发现有任何人为痕迹。宋灵淑决定返回掉玉扳指的地方搜查一下。 花丛中往前走十几步是廊桥,左边是及膝的一排矮树,宋灵淑注意到了左边的矮权丛。矮树一丈之外就是花园的水池,被人发现时厉锋的尸体是浮在水中的,如果他当时是在这边与那人打斗,那就最有可能是在这边将尸体扔下水的。 在不远处的众人脸上神色各异,看着宋灵淑摸完花丛摸石头,现在又开始扒拉矮树,搜查的这般仔细了,不知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宋灵淑在内心推测着厉锋的尸体出现在水中的原因,如果厉锋当时已经中毒倒地,那与他打斗之人为何多此一举将他扔下水,难道是为了解恨? 但假如厉锋毒发时还没有彻底失去行动力,那这个人有可能是故意将厉锋推下水的。 矮树丛有拖拽压垮树枝的痕迹。还有一些人为踩过的痕迹,有可能是刚刚荣国公府搜查的人踩过。 矮树的另一边的青草也有踩过的痕迹,顺草地着看看向池水边沿,宋灵淑双眸微微一沉。 池水边沿有一个小斜坡,上面有一个长长的脚泥印滑过。只有在人有意识的情况下才会想止住脚步,不让自己滑下去。 厉锋毒发之时还没完全失去行动力。 第34章 自辩 宋灵淑想起了在乐坊时,琴娘说厉玮死前是因为感到困倦,才趴在了桌子上。 照此推测,这种毒在毒发时,应该是先让人感到困倦无力,然后再慢慢动不了。 厉锋可能刚好在毒发时与那人打斗在一起,那人不清楚厉锋已经中毒,以为他只是喝醉了,所以要将厉锋推下水。 需要再回去验尸,确认一下。 宋灵淑快步回到了东南边的花园,重新开始查验尸体。 之前她看到尸体有中毒症状时,只专注去检查中毒的情况,忽视了对尸体全面的查验。 扒开尸体的眼皮,能看到眼膜处有血点,口鼻处也有泡沫残留,这正是生前水入口鼻处,引起了窒息的典型症状。 厉锋应该是毒发时被推入水中,毒性发作导致无力挣扎,先于毒性而溺水死。 宋灵淑叹了一口气,她查验得不够细致,差点就错过了这个线索。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与厉锋在花园中打斗之人,从西南边花园的线索来分析,这人力气不小。 宋灵淑仔细检查厉锋身上的衣服,衣服已经在水中泡过一晚,没留下什么痕迹,只有几片浮萍的叶子。 此时尸体的身上已经开始显现浅浅的尸斑,指尖泛起青紫色,指甲有断裂。而且只有右手中指和食指的指甲断裂,这太不寻常了。 如果是抓挠了地板和石头上应该是五根手指的指甲都会断裂,不会独独只有两根手指。 宋灵淑眉头一皱,靠近了仔细看指甲断裂的地方,指甲裂开处还夹着一根细细的丝,是衣服上的丝织线。 这个应该在打斗时用力抓挠了较为柔软丝织衣服,衣服被扯破了。 范裕和裴璟几人回到了东南边花园,见宋灵淑又回来验尸,难道她是发现了什么。 薛绮默默地跟在后面看着宋灵淑检查尸体的腿和鞋子,好奇地看了又看,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范裕已经失去耐心了,有些急躁问道:“宋姑娘可发现了什么线索。” 诗会快要开始了,大理寺的人还没来,到时把薛照素和翟云霁交给大理寺就行了,虽然下毒之人跑了,但这两人有嫌疑与下毒之人合谋杀人。 还没等宋灵淑向范裕讲明查验结果,一群人齐齐涌进了花园。 为首的是荣国公范郇,身旁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正是厉锋的父亲厉深,后面跟着大理寺少卿庄于淳。 厉深看到厉锋尸体时,脚步踉跄地向前,满脸悲痛地抱起了厉锋,声音嘶哑凄厉:“锋儿,爹来晚了,到底是谁杀了你。” “是谁!” 荣国公一脸沉痛不知如何劝,站在一旁叹气。 范裕也叹了口气,低声劝:“厉伯父,节哀。” 庄于淳向范裕投来示意的眼神,两人走到了一旁。 “范世子,能否先与我说说尸体发现时的情况。” “尸体是早上被清扫的小厮发现的,立刻就来报……” 范裕将所有接触过厉锋的人都说了一遍,还有宋灵淑的验尸过程和结论。 庄于淳犀利的目光扫过场上众人,最后定在了薛照素的身上,紧接着又看向耿英。 范郇上前劝了几句,厉深收起了脸上的哀戚,站直了身体,眼眸中暗藏着怒火。 庄于淳上前揖礼:“厉侍郎,将令郞的尸体交给在下吧。” 厉深一脸悲痛地合上双眼,点了点头:“就在这里验吧,我要知道我儿的真正死因。” 跟在庄于淳身后的仵作蹲下开始验尸,厉深转过了身不忍看。 宋灵淑眼睛一亮,认真地看着仵作的每一步。 仵作没有破坏尸体外表,很快就查出了死因:“庄少卿,厉侍郎,厉公子是死于毒发时全身麻痹,溺水而亡。” 厉深眼中怒火更盛:“又是毒?” “这种毒与……厉小公子中的毒是同一种。” “到底是谁下的毒,你们大理寺到现在也没查出凶手是谁,现在我大儿又死于这种毒,是不是下一步就轮到老夫了?” 庄少卿与仵作都低着头没有出声。 厉玮那案子的凶手本有了一些眉目,但那人的行踪成迷,身边没有任何认识的人,想找到那人真的太难了,现在已经全城贴上了告示。 厉深瞪着了旁边的范裕一眼:“你们荣国公府的宴会防卫如此松散,凶手混进来杀人了,还能轻易逃脱,不该给老夫一个交代吗?” 范裕有些焦急地看向父亲,范郇上前劝慰厉深:“此事确实是我荣国公府之责,我定会给厉侍郎找出真凶。” “厉伯父,我已经发现了与凶手合谋之人,很快便能抓到下毒之人。”范裕忙补充道。 “是谁?” 范裕将发现扳指和印章的事说了出来。 厉深此刻怒不可遏地上前掐住薛照素的脖颈:“是你将我儿推下水的?老夫今日就要杀了你为我儿报仇。” 薛照素不惧厉深的凶狠,双眼坚定,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厉深:“我没有推厉公子下水,也没有给厉公子下毒,我不认识下毒之人。” “那你的私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你以为你说前几日遗失,老夫就会相信你吗。你在广文馆时就与锋儿有旧怨,怎知你是不是报复。” “我问心无愧,印章在前几日遗失在了广文馆,我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死到临头还不肯承认!我知你是宣州举子,我会让人去将你的父母兄弟都带来上京。” 薛照素震惊地怒视着厉深:“侍郎是要用我的家人来逼我认罪?堂堂中书侍郎竟然想用如此卑鄙无耻,又下三滥的方式,来屈打成招?” “我的锋儿死得冤屈,只得用你全家的命来告慰我儿的在天之灵。” 厉深眼中尽是疯狂,不顾官途也想置眼前之人于死地。 庄于淳快步上前拉住了厉深:“侍郎节哀,此事还需要细细审问。” 薛照素被厉深掐的得脖颈青紫一片,用力咳了几下才缓过来,内心涌起一阵悲凉,又感到无比的愤怒。 “哈哈,侍郎口口声声说要为儿子复仇,却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枉顾律法,竟想利用权势对无辜者屈打成招。” “住口!你不过是一个街头卖画的穷举子,此生能得举人功名就应该知足了,不配来评判老夫。” “此话如此耳熟,你与你儿子都是卑劣之人,可叹如今这世间,竟让小人当道。”薛照素双眼泛红,看向厉深的眼中依然是无畏无惧。 “我自知出身贫寒,但克己奉行君子之德,做人做事问心无愧。倒是侍郎你,可还记得太常寺的楚世宁,八年前宣州时疫,你杀人夺功,靠着楚世宁的时疫方子,升到了户部尚书。” “你怕楚家的人上京告你,怕被朝中政敌知道你杀人夺功之事,竟然偷偷派人去楚家灭门,一家老小十几口人一夜之间全部被毒死。” “侍郎当得是举世无双的奸佞小人。” 此话让场上所有人都震惊,怔在原地看着两人。 厉深双眼幽深地看着薛照素:“你这是在污蔑老夫!” 薛照素不再顾忌,向场上众人跪下揖首,拔高了声音:“宣州举子薛照素,请在场各位代我传话,恳请圣上与长公主彻查八年前宣州时疫之事,还楚家一个公道。” “厉锋非我所杀,我问心无愧,愿配合大理寺进行一切调查。” 薛照素跪得笔直,坚定无畏地看向众人。 厉深脸上的愤怒转变为阴沉狠戾,用手指着薛照素:“杀我儿还敢污蔑老夫,简直欺人太甚,老夫今日就是拼上官途也要让你死。” 厉深拔下了大理寺衙役腰间的刀,庄于淳立刻上前拦住了厉深:“厉侍郎且慢,大理寺已经接管此案,此人生死当由结案后方能决定。” 裴璟也拦在薛照素前面,开口道:“厉侍郎是想枉顾律法,当众用私刑吗?” “薛照素并非推厉公子入水之人。”宋灵淑也站了出来,焦急地拦在前面。 第35章 最后的结果 厉深愤怒地将刀扔在了地上,对着众人厉声道:“好,你们要护着此人,那老夫便要看看,你们如何还我儿公道,否则别怪老夫上书长公主,告几位包庇人犯。” 范裕立刻对着宋灵淑问道:“你说你找到了证据?” 宋灵淑凝重地点了点头,看向众人道:“厉公子的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断裂,指甲断裂处还夹着一根细长的丝,这是与那人打斗时,用力撕扯衣服夹带上的丝线。” 大理寺的仵作将指甲处的那条细细的线取了下来。 “那这就简单了,派人去他的房间搜查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他。”裴璟立刻向庄于淳提议。 范裕皱了下眉说道:“如果他将衣服扔了或藏起来了呢?” 庄于淳看了一眼薛照素和翟云霁,对着大理寺衙役说道:“你们去他们的住处仔细搜查一下。” “还有他的房间也要搜。”宋灵淑指了指站在人群后面的耿英。 耿英一脸震惊地看着宋灵淑,双眸幽深。 庄于淳顺着宋灵淑的目光也看着耿英,耿英垂下双眸,语气有些哀伤:“既然姑娘还是要怀疑我,那便连同我的房间一起搜查,好证明我的清白。” “薛照素说他的印章是在广文馆时丢失的,这几个人里面,除了厉公子之外,你也是在广文馆,而且你最清楚厉公子与其他人的关系。” 宋灵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最让我怀疑你的还是宴会上那壶酒。” “就因为我没有喝那壶酒,姑娘就怀疑我认识下毒者?” “你不但没喝那酒,你还清楚喝下毒酒的毒发时间,你是在厉公子毒发的时间内离席。” 耿英气恼地拔高了声音:“这就是巧合。” “西南边花园有一条窄道可以直接到花园,厉公子从那里抄近道去拦住翟云霁,你也有足够的时间赶到花园,之后再回到宴会厅。” 耿英眼神有些慌张地伸出左手搭在了右手之上。 宋灵淑看着耿英,眼神有点复杂,语气不再咄咄逼人:“那你敢让我看看你的手臂吗?” 耿英冷冷地看着宋灵淑:“你什么意思!” “我在那边的花园的矮树中发现了不少的血迹,厉公子能把袖子抓破,肯定也抓伤了你的手臂。那件衣服你应该没有带回去,因为沾上了血。” 宋灵淑对着庄于淳揖礼道:“庄少卿可以去西南边花园搜查一番,是否有血迹。” 这时,去搜查的衙役回来了。 “启禀少卿,三个人的房间内没有发现任何抓破的衣服,但我们在耿英的房间内发现了包扎过的带血布条。” 庄于淳目光凌厉地看向了耿英,向衙役示意:“将他的袖子拉起来。” 耿英神色不安地想挣扎,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将他的袖子都向上拉,暴露出了右手手臂处包扎的伤口。 “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耿英怒视着众人辩解道。 庄于淳将包扎的布条解开,露出了手臂上血淋淋的两道伤口,像被用力抓挠所致。 耿英愤怒地看着庄于淳,还想挣脱开。 场上所有人看见那两道伤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多用力才会有这么深的伤口。 刚在一旁没有再出声的厉深,此时,眼神冰冷地看着耿英,像在看一个将死的动物:“原来是你害死锋儿,枉费锋儿将你从牢中救出来,求我为你网开一面,你竟然恩将仇报!” “都是因为你这个老匹夫昏庸无能,包庇刘轲,害死我母亲,你们父子俩都是虚伪之徒。” 厉深冷笑一声:“你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狗,当初就不应该放过你,你是不是还认识下毒之人。” “没错,是我将你两个儿子的行踪告诉那人的,很快就到你了,哈哈哈……”耿英被衙役按住,神情癫狂地笑了起来。 厉深双眼凶狠地怒视着耿英:“那人是谁?” 耿英被厉深掐住脖颈,脸憋得通红,带着仇恨的目光地瞪着厉深。 庄于淳将耿英从厉深手中抢下来,沉声道:“厉侍郎,大理寺要将这名疑犯带回去审问,莫让卑职为难。” 厉深眼神如寒冰般看着庄于淳:“此子已经供认不讳,如果你们大理寺这次还找不到下毒者,那就别怪老夫参你这个大理寺少卿渎职。” 庄于淳一脸严肃地对着厉深揖礼:“大理寺必然会全力搜查下毒者踪迹。” 厉深这是把话摆明了,如果还找不到人,他这个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可能就保不住了。 庄于淳向衙役挥了一下手,准备将人带回去审问,同时又看向了薛照素与翟云霁:“两位也要随我去大理寺走一趟。” 翟云霁从刚才起就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耿英,他不敢告诉其他人,他昨晚看见的事。 只是没想到,耿英最终还是被人查到了。 薛照素眉头微皱,看着耿英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同情。 宋灵淑轻咬着下唇,神色复杂地看着几人。 大理寺带着三人回了城,范郇派人护送厉锋的遗体跟着厉深走了,范裕与其他人都去了诗会。 宋灵淑没有心情再去参与诗会,与薛绮回了庄子,又去拜别了魏国公夫人就回了城。 在回去的马车上,宋灵淑思索了良久,觉察出了耿英的不同寻常之处,他好像是有意引导自己去怀疑他。 耿英认罪后,薛照素和翟云霁眼中没有任何恨意,薛照素差点被冤,他对耿英难道没有一丝的愤怒吗? 薛照素在被怀疑时,顺理成章地当众指出厉深在宣州时疫之事。 而且薛照素也是宣州人,就不知他与那个楚家有何关系。 厉玮、厉锋两兄弟之死,充满着诡异的巧合。 估计现在所有学子都在私下讨论厉深,今日薛照素和耿英的那番话,分明就是在说,因厉深杀人夺功,灭人满门,所以有人下毒杀了他的两个儿子为楚家复仇。 八年前,宣州发生时疫,楚世宁与厉深受命前往宣州,半个月后,厉深带人研制出了应对时疫的药方,彻底解决了宣州之殇,而楚世宁不幸染上时疫去世。 回京后,厉深就从户部司郎中直升为户部尚书。 如今来看,当年宣州之事或许真有隐情。 应该很快就会有人上书弹劾厉深,加上科考在即,此案凶犯之一又是举子,在所有学子间已经掀起了波澜。 一定会有人促成调查宣州时疫之事,这个厉深中书侍郎的位置,坐不稳了。 第36章 耿英 大理寺。 薛照素被详细审问后,被告知可以离去了,他犹豫了一下,低声对着庄于淳问道:“庄少卿,我可以去看看耿英吗。” 庄于淳诧异地挑眉,好奇地上下打量了薛照素一眼:“他是此案要犯不得探视,你想问他什么。” “只是在广文馆内的一些事,我想弄明白,还希望少卿通融一下,我只问几句就走。” 庄于淳想到薛照素印章丢失,是被耿英偷走,用来设局嫁祸于他,或许薛照素是想问这个,随即点了点头:“只能呆一刻钟的时间。” 薛照素赶忙谢过庄于淳,跟着衙役去了大理寺狱内。 …… 耿英正闭目靠在牢房冰冷的墙壁上,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侧头看到来人是薛照素,随即又闭上了眼。 “你来干什么。” 薛照素表情复杂,语气有些无奈:“你不需要自己动手,何必要搭上自己。” “不需要你来管我,我想杀他便杀了,你别以为我是为你们。” “你为了这种人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吗?” “我说了不需要你管。” “这是六水居士给的药,你自己注意点,会有人接应你的。”薛照素将一个小药瓶放进了牢房内。 耿英沉默地将药拿走,没有再理会薛照素。 薛照素也不再说什么,叹气离去了。 耿英深吸了一口气,躺在草堆上,他做这些并不后悔。 …… 前一日晚上,戌时。 薛照素刚走到花园时,就察觉到了有人跟着他,回头一看,身后之人正是厉锋。但他暂时不想和厉锋对上,加快了步伐。 厉锋眼眸中闪现阴鸷,三步并做两步赶上了薛照素,在西南边花园里拦住了他:“你跑什么?” 薛照素皱眉拱手道:“不知道范公子有何事?” “我听说你准备了策论,想在明日呈给黄右丞。” “这与公子无关。” “你都穷到在街上卖字画为生了,还想钻营官场之道?”厉锋斜眼打量了薛照素一眼,语气非常不屑。 薛照素面色微沉,不悦道:“我出身低微,卖字画也是正经谋生。这京中举人众多,我不过其中之一,也不曾碍着范公子的路,为何公子几次三番为难我。” “本公子可怜你需卖字画为生,愿意给你一百两,你明日给本公子抄写一篇策文,诗会你就不要去了。” “公子这是在羞辱我吗?这话简直无礼至极。”薛照素气得脸色微红。 厉锋得意地笑了笑:“你若肯将策论交给我,他日你考中了进士,本公子可保你跨过守选,直接入仕。往年考入进士者,守选几年都没机会入仕的不知凡几。” “不必!守选乃是朝廷诠选之制,朝中众臣皆是守选后入仕,此道方为正道,公子之道就留与他人吧。”薛照素不想再理会厉锋,想立刻甩袖离去。 “哼,不识抬举!你不过是宣州出来的穷举子,假清高给谁看。”厉锋眼神鄙夷地上下打量了薛照素一眼。 “公子也同厉侍郎那般,总想将他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着实是言行肖父了。” “你说什么!你也配提我父亲,若非当年我父亲的时疫药方救了宣州,你恐怕早就死了,哪还有机会考科举。” 薛照素讽刺地笑道:“楚世宁与楚家十几口人死的冤,一身好医术倒成为奸佞小人的铺路石。” 薛照素的一句话让厉锋脸色剧变,上前揪住了薛照素的衣领,双眼狠戾:“你是从何处得知的?这是诬蔑。” “公道自在人心,他日定会大白于天下,公子好自为知吧。”薛照素抽回自己的衣服,不再与厉锋争辩,甩袖离去。 厉锋见他要走,想上前扯住他,突然感觉自己脑袋有些昏沉,伸手拉了个空,只能看着薛照素远去。 正想站起身时,一阵晕眩袭来,厉锋撑住山石靠坐在前,只觉得全身乏力。 山石后面的耿英这才缓缓走了出来,看着厉锋无力靠坐在地上,眼神中带着冰冷。 厉锋抬眼看见来人是耿英,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看看你……” 耿英的话里似有他意,但厉锋根本没察觉到,只等耿英走过来扶他。 等了片刻,见耿英还站在原地,双眉一挑厉声道:“还不快扶我一把,废物。” 耿英唇角勾起,过来扶起了厉锋,但很快就松开了手,厉锋一时没站稳,感觉自己眼前一黑,忙伸手扶住了石壁。 他感觉特别困倦,就想这样倒头睡下。 厉锋强撑着让自己清醒过来,再次抬眼看向耿英时,终于注意到了耿英的眼神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眼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恭敬,就这样冷冷地注视着他,厉锋不由地气上心头,想伸手扇耿英一巴掌,但耿英没有如他的意,稍稍后退一些就避开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让你扶本公子都做不好吗?” 耿英眼神冰冷,站在原地看着厉锋:“刚刚薛照素的话我都听到了。” 厉锋警觉,让自己立刻冷静下来,双眼轻蔑地看向耿英:“知道了又如何。” “你的父亲和你一样,都是一个卑劣无能的人。”耿英看着厉锋脸色阴沉可怕,笑容夸张又肆意。 “你猜我把这消息散播出去会怎么样。你还会是高高在上的中书侍郎之子吗?那些人还会捧着你吗?你就是一个废物草包,只会剽窃他人的诗赋。” “你知道他们私下怎么评价你的吗?” 厉锋此刻眼中满是暴虐,不再隐藏:“你不过是我的一条狗,给你脸,你还真把自己当人了?你比翟云霁还不如,我就是把你杀了,也不会有人查到我头上。” 耿英不在意厉锋的威胁,继续说道:“博士骂你是朽木,其实你就是肮脏的烂泥。” 厉锋此时已经被气得双眼发红,扑向耿英,用手掐住耿英的脖子:“我现在杀了你,也没人敢对我怎么样。” 耿英力气更大,很快就挣脱了厉锋的手,用力将他推向石壁。 厉锋后脑传来一阵剧痛,伸手向后脑摸去,手上全是殷红的血,双眼满是怒火地瞪着耿英。 “你感觉到了吧,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因为你中毒了。”耿英笑的阴沉又诡异。 “你很快就要死了!” 第37章 耿英2 厉锋脸色剧变,双手都在颤抖,他刚才只是怀疑自己喝酒喝多了力乏,没有想过自己会中毒。 厉锋双目圆睁地怒视着耿英:“是你?你这个恶毒的小人。” 耿英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双眼炯炯地看着厉锋:“你知道是谁给你下的毒吗?” “是你厉家多行不义必自毙,仇人上门来索命,你厉家要完了。” 厉锋听到这话,眼中尽是杀意,不断想伸手去抓耿英。 耿英用力将他推倒在花丛中,用脚踩住了地上徒劳挣扎的人,眼底闪着近乎疯狂的光,笑的非常开心,像在看一只被割破了喉咙,在地上不断挣扎的家禽。 耿英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其实,是我将你父亲的事透露给薛照素的。等你死后,我还会将这事告知全西京的人,让你父亲身败名裂。” “而你,就会成为真正腐臭的烂泥。” 厉锋此时冷静了下来,抬起下巴,看向耿英的眼眸中带着怜悯:“你是在恨我父亲下令,在堂上打死了你母亲?” “不,这都是因为你是废物,你这个废物永远只是废物,杀了本公子又如何,你当了本公子的狗就一辈子都是我的狗,你也是个卑劣之人,不配来审判本公子。” 耿英被厉锋话里的母亲刺激到双眼泛红,恨不得马上撕碎厉锋:“都是因你们这些人官官相护,徇私枉法,如果不是你父亲任由韦珙包庇刘轲,我母亲也不会宁受堂刑也要告刘轲。” “哈哈哈,平县县令刘轲只不过是河南府少尹韦珙的小舅子,我父亲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人,你找不出证据证明是刘轲过失,才导致粮仓失火,谁信你的一面之词。” “是刘轲仗着关系毁了所有证据,还收买了衙署的官吏,你父亲不细查就定罪,难道这不是他的错吗?” “错了,是因为你的软弱才让刘轲有机会毁掉了证据。” 耿英怒火更盛:“你放屁,现在刘轲已死,你以为你父亲就没问题吗,是你父亲下令让我母亲受刑,我蛰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父亲身败名裂而死。” “如果你敢狠一点,刘轲这种小人怎么敢平白让你父亲顶罪,你劝不了你母亲,当初怎么不直接去杀了刘轲。说白了,你母亲会受刑死,就是因为你的软弱。” 厉锋嘲讽地笑了笑,又道:“哦对,还是本公子去牢中把你救出来,那时我就觉得,你会是本公子的一条好狗。” 耿英此刻收起了疯狂,双眼幽深不见底,平静地将厉锋拉了起来,将他拽向池岸边。 厉锋意识到了耿英想做什么,内心涌起了极度的恐慌,瞪大双眼:“你想干什么。” “我已经等不及了,就让我提前送公子上路吧。”耿英又补充了一句,“必须让我来送公子上路,放心,很快你的父亲也会来陪你。” 厉锋的左手被抓住使不上力,便伸出右手死死地抠住耿英的手臂,全身的力气都使在了右手上,任耿英怎么甩都不松开。 “你能像条狗一样呆在我身边这么久,以前怎么不敢去杀了刘轲。” 耿英使劲将厉锋的手往下拽,袖子都被扯破了,厉锋的指甲直接抠进了肉里,疼的耿英脸上面容扭曲。 瞥见了厉锋脑后的伤口,耿英便用拳头击打着他的后脑。厉锋的力气渐渐小了,双眼无力低垂。 趁机将厉锋推向池中,厉锋止不住脚步,直接面朝下扑进了水中。 耿英冷眼看着水中的人挣扎越来越小,不断想挣出水面未果,又沉入水下,连话都喊不出来了。 最终水中的人再无动静,像漂浮在水中的一个破麻袋。 耿英嘴角上翘,冷冷地注视着水中的尸体。 厉锋终于死了,他往后不用再被他当狗使唤了,他也能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往前走几步后才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又一时没拿稳掉进了矮树丛中,耿英低头寻了片刻后,就起身离去不再寻找。 突然,耿英看到不远处的矮树丛摇晃了一下。 耿英立刻警醒起来,现在没有风,矮树怎么会无端摇晃,难道是有人藏在了那里? 随着他慢慢走近,矮树木还会细微的晃动。 …… 翟云霁没想到,他只是想出来找范裕,竟然会遇到耿英与范裕的争吵,本想先躲着再悄悄离开。 但两人的话让他震惊不已,更没料到耿英会将厉锋推下水。 耿英站在矮树前,看着翟云霁正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望着他的眼中满是恐惧。 “你都看到了?” 翟云霁颤抖着点了点头,随后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着耿英。 “现在厉锋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用你父母的性命来胁迫你,你自由了。” 耿英看向翟云霁的眼神像朋友般亲切,嘴角上扬:“你高兴吗。” 翟云霁咬了咬下唇,声音有些抖:“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那你在怕什么,怕我会杀了你吗,还是怕厉锋会活过来。” “我……我不知道。” 耿英眼中满是怒火:“他平日里那般羞辱你,你难道不想他死吗,难道你同情他?你以为你将来考上进士,入朝为官后,就能摆脱他吗。在他眼里,你永远都是他的狗,你甘心一辈子都让这种卑劣之人踩在你的头上吗。” “厉公子对我有恩。” “他对你的那点恩情,你早还了,明日的诗会你又想众目睽睽之下给他作弊吗? “我不知道。” 耿英的笑容有些扭曲:“你应该要高兴,以后你的人生自由了,没有人再逼迫你做不想做的事。” 耿英这番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的。 翟云霁听懂了耿英的话,看向耿英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丝同情,点了点头道:“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耿公子放心。” …… 大理寺牢狱内。 翟云霁站在外面看着牢里的耿英,眼眶都红了。 耿英瞥了翟云霁一眼:“你是在同情我吗?” 翟云霁偷偷擦了一下眼泪:“我是想来问问你,你需不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这还没判刑,真当我明天就要被砍头了?” 耿英又侧头看见翟云霁低头不语,吐出一口气说道:“好好考你的科举吧,若将来成为一方父母官,能为百姓伸张正义就好。” “我会的。”翟云霁嗫嚅一会,又道:“我会……” 耿英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打断:“别,你就不用卷进来了,你当厉深背后的人是谁,就你怎么可能撼动得了。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自会有人抓住这个机会,将厉深拉下来的。” 耿英背过身去,不再理会翟云霁。 翟云霁站了一会之后,沉默离去。 耿英回头看着翟云霁离去的背影,忍下了眼中的泪水,无声道“你比我幸运,至少你的父母都还在。” 第38章 武院 宋灵淑回到西康坊时,已经是未时。 她一天都还未进食,云娘又给她和夏青做了午膳。 用过午膳后,宋灵淑坐在廊下,看着贺兰延和青瑶在院子里逗小鹦鹉玩,两人年龄较小,还是小孩心性。 “阿延,一会和我出门,我带你去武院,看看能否给你找个好师父。” 贺兰延双眼亮晶晶地跑过来:“好,那我们就走吧。” 宋灵淑笑了笑说道:“我先去取点东西,你将马车备好,一会就走。” 很快夏青就拿着东西出来,宋灵淑带着夏青和贺兰延去了安善坊。 马车先绕道去了城西的铺子,宋灵淑下了马车,将杨珺如的信物交给了钟管事,告知了与杨珺如传递消息的方式。 并嘱咐了钟管事每日派人去打探消息,她要知道朝堂和各大书院,对于厉深在宣州时疫之事是怎么看的。 现在游春会的事应该已经传开了,各方势力还在暗流涌动,这下毒之人背后可能还会有什么动作。 从城西出来,很快就到了安善坊。 西京最出名的武院有五家,其中最大的两家在安善坊,很多武举人都来自这两家武院,同时也招收平民子弟。 大虞武举制与科举类似,要先在武院参与京中的童试,通过后就可直接考兵部主持的武举会试。 宋灵淑在上一世就听闻了,青州武院创立者是青山居士,这位青山居士是教授高祖皇帝的武师。 后来高祖皇帝开创了武举制,青山居士就独自创立了武院,为大虞培养更多的武将人才。高祖皇帝还亲自给牌匾题名,青州武院也连着几年都出了武状元。 一时之间,武院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兴起了一股武学狂潮。 直到先帝登基,武举从每年一次,变更为五年一次,大虞兴文之风更盛,武院也就渐渐少了。 宋灵淑下了马车,仰头看着大门上方的牌匾,青州武院四字气势磅礴,扑面而来的是铁血沙场的勇猛之气。 今日还是踏青节休沐日,从大门口往里面望去,只有寥寥几人在。 站在门口的一个小厮,看见宋灵淑三人愣了一下,诧异问道:“这位姑娘,来我们武院是有何事?” 宋灵淑微笑着礼貌道:“家中有个小弟想习武,今日特来武院,看看能否寻一合适的师父教授武艺。” 小厮上下打量了一眼宋灵淑身旁的贺兰延,贺兰延挺起了胸膛,毫不露怯。 “今日武师们大多都已经休沐,姑娘可以先进来看看。”小厮笑着将宋灵淑三人请了进来。 青州武院不愧是西京最大的武院,里面分了各区的练习场,还设有马场和靶场,今日是休沐日,场内只有寥寥数人在练习。 宋灵淑在各处转了转,回头就见小厮就带着一个身高八尺的男子走了过来。 男子一双眼扫视着宋灵淑,举动颇有些无礼,声音上挑道:“你是来找武师的?” 宋灵淑皱了一下眉,揖礼道:“正是,家中小弟并未学过武艺,此次是想替小弟寻一个师父。” “我看你也是普通人,请得起武师来教授武艺吗,我们武院是西京最大的武院,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进的。” 宋灵淑听到这话有些无语,看向小厮问道:“这位公子是……” “这是我们的武师,今日只有几人在,我便先问了刘武师是否愿意收徒。”小厮擦了把汗解释道。 刘鲁见宋灵淑略过他去问小厮,又上前走了两步,不乐意道:“你这是看不起我吗,我还不想收你这瘦骨嶙峋的弟弟,一副吃不饱饭的样子,还想来武院习武考武举,刀都举不起来吧。” “我还不想拜你这种人为师呢,无礼又粗蛮。”贺兰延气得脸微微红,瞪着眼前的刘鲁。 宋灵淑失笑地摇了摇头,没想到这个刘武师会看不起她这个平民。算了,去另外一家看看吧,这样的人也不配为人师。 小厮见刘鲁一番话说得这般失礼,都不好再劝宋灵淑,只好讪笑着解释道:“姑娘可改日再来,我会替姑娘留意有没有武师愿意收徒。” 宋灵淑笑着看着小厮:“也行,就先留意着吧,我今日就先回去了。”小厮还算有礼貌,不像这里的武师如此傲慢,便没有直接拒绝他。 刘鲁有些傻愣在原地,他没想到宋灵淑对他没有半句的讨好奉承,直接转头就走人,往常那些人都会求着他收徒。 刚走到门口,遇到两个青年正一边说说笑笑地跨进院门,看到三人也呆愣了一下,看向小厮问道:“阿伍,这位姑娘是……” 小厮看见来人眼睛一亮,上前解释:“这位姑娘今日带着家中弟弟,来武院寻武师教授武艺,刚刚……刘鲁拒绝了姑娘。” “怎么,就他那样还嫌弃上别人了。”身量较小那个青年,咧开嘴乐呵道。 身量较高的青年剑眉星目,面相英武不凡,对着宋灵淑说道:“姑娘既然来了我们青州武院,就再留一会吧,我们给你找合适的武师。” 宋灵淑见二人比那个刘武师谦逊知礼节,没犹豫就点了点头:“好,那就麻烦两位了。” “请!” 小个子青年笑得眉宇舒展,走在前头侧身说道:“我叫何松,他是梁之渐,都是武院的人,姑娘想找什么样的武师。” 宋灵淑笑了笑:“我想给家中小弟找一个师父,他之前没有学过武艺,能对他有些耐心就好,不拘是什么样的武师。” 高个的青年打量了一下旁边的贺兰延,见他个子较小,一脸严肃地跟在后面宋灵淑后面,眼睛却好奇地盯着武场。 “小子今年多大了?” 贺兰延听到有人问他话,表情有点呆地仰头看向青年:“今年十二岁。” “先和我去武场试试。” 贺兰延立刻眼睛都亮了,跃跃欲试。 刘鲁见宋灵淑又折了回来,身旁的是何松与梁之渐,挑了一下眉:“你们今日不是去东郊了吗。” “东郊也无甚好玩,就先回武院了。”何松又上下扫了刘鲁一眼,道:“我听阿伍说,你小子还摆上谱了。” 刘鲁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我这不是觉得收徒太浪费时间,想法子拒了吗” “你小子想私下加收束修之事当没人知道吗?”梁渐之眼神犀利地看向刘鲁。 刘鲁触及到了梁之渐的目光,立刻如鹌鹑一般:“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何松看了梁之渐一眼,对着刘鲁离去的背影嗤笑了一声:“哼,这小子就怕你。” 第39章 拜师 梁之渐带着宋灵淑几人来到了武场,要试试贺兰延的力量。 贺兰延铆足了劲向梁之渐挥了一拳,梁之渐单手接下,贺兰延后续乏力,连挥几下都没有让梁之渐的手移动半分。 “身体有点瘦弱,后劲不足,需要时日打磨。”梁之渐毫不客气指出问题。 “之渐,你不会想收徒了吧。”林松本来看到梁之渐亲自下场还觉得新奇,他这个好友收徒很看重眼缘,现在武举会试在即,也没什么时间教授徒弟了。 贺兰延已经气喘吁吁了,眼神中带着坚毅,咬着牙没有放弃,每一次出拳都用尽全力,梁之渐没有喊停就不停下。 梁之渐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对着贺兰延说道:“很好,习武就是要坚持不懈,要专注不分心,你虽体质不及他人,但心性坚定,是可塑之材。” 梁之渐收回了手臂又道:“我想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贺兰延喘着粗气,呆愣了一下,看向宋灵淑。 宋灵淑欣慰地看着贺兰延,又听到梁之渐对贺兰延的肯定,笑容真诚道:“阿延自己决定就好,你可愿意拜他为师。” “师父。”贺兰延一脸喜色地跪下磕头三拜。 宋灵淑侧头示意了夏青一眼,夏青立刻送上了一袋银钱。 “这是我另外给梁公子的拜师礼,阿延还需要你多多关照。” 梁之渐微微皱眉,推开了递银钱的手:“不必了,束修是由武院收取,不必再私下单独给武师。” “这银钱就当是我托梁公子,帮我给阿延打造合适的武器。我对武艺不精通,想来只有武师们才明白哪些适合。” “这……我会帮他打造的,这银钱姑娘就收回去吧。” 梁之渐执意不肯收下,叶松笑嘻嘻地说道:“姑娘就收回去吧,之渐不会收的。” 宋灵淑无奈,不再勉强,回身看着贺兰延笑了:“阿延,自明日起,你就要自己来武院习武了。” 贺兰延笑得眼睛眯起:“我会用功习武的。” 梁之渐满意地点了点头。 …… 回到西康坊时,宋灵淑把银钱交到了贺兰延手上,笑着说道:“你的师父没有收下这银钱,以后打造武器和护甲的花销总不能都让他出。” “这银钱你自己收着,到了该用的时候就自己拿去用,不够了直接再找云娘支取。” 贺兰延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晚上。 宋灵淑在纸上整理了一下游春会遇到的所有人。 圈住了左金吾卫张其驰的名字,还有右卫大将军叶先之子,叶烁。 叶烁去年落榜,今年必定还会再考进士科,他也没有走门荫入仕的路子,门荫入仕是要先进翊卫磨练几年,比科举升迁要慢更多,也更苦更累。 依如今的局势来看,齐王一派的人应该不会放弃科举这条路,就算是在东都守选,也只是更方便齐王将自己的人塞进京畿各部。 而张其驰这个人,从游春会荣国公府对他的态度来看,几乎是能够确定,他在今年内会升任为金吾卫将军。 宋灵淑又圈住了纸上的另一名字。 今年的科举注定不会平静,不知道风波将从何处起。 …… 次日,宋灵淑回到了书院。 薛绮带来了两把精巧的弩,献宝似的拿给了宋灵淑:“灵淑,我父亲打造了两把弩,这把送给你的。” “好精巧。”宋灵淑满脸惊喜地接过弩,仔细端详着。 “走,我们去练练。” 两人来到了靶场,其他学子此刻都还在温习,空旷的靶场只有她们两人。 宋灵淑将箭筒放下,取出一支箭,上弦瞄准。 “咻……”箭射中了靶心,这把弩做工更细致精巧,弩身轻便,也更精准,比之前用过的都要好。 薛绮也连着射出了三箭,全部命中靶心。 “这个果然更好用。”薛绮笑着反复摸了摸弩身。 宋灵淑也爱不释手地摸着弩身:“有这把弩,我这射艺就能精进更快了。” 练习了一番后,薛绮聊起了春猎夺魁首的张其驰,顿了下说道:“我听我父亲说,武举过后,张其驰就会升任金吾卫右将军,据说是几位大臣一同推举,长公主已经下了诏令。” “这么快。”宋灵淑惊讶道。 薛绮点了点头:“待武举殿试后,应该会选一批人进南衙禁军。” 但仔细想想也正常,毕竟荣国公府都拿出了震北弓,张其驰这个右将军之位,肯定是十拿九稳了。 两人回清风阁时,听到花园东侧传来混乱的呼喝与辱骂声。 东侧花园廊下,两名女子正撕打在一起,另一个女子神色焦急地在旁边看着,但并没有靠太近。 只见吴娇和范子云已经撕成一团,两人都在互相拉扯对方的头发,珠钗都掉在了地上。 崔媖娘看到范子云衣裳领子都被扯坏了,脸上神色焦急,她已经叫了丫鬟去请谢长史,这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快赶来。 吴娇下手没个轻重,范子云疼的惨叫了一声,崔媖娘怕两人再打下去,范子云的脸就要被吴娇挠花,犹豫了一下,走上前伸手去拉吴娇的手臂。 吴娇双眼一亮,终于等到崔媖娘主动过来,当即用力推开了范子云,拽住崔媖娘的头发就往下按,另一只手狠狠地扇了她两巴掌。 一边掌?,一边狠狠地瞪着崔媖娘:“我看不上那个卑劣下作的人,你最好少来惹我。” 范子云有点懵,跌坐在了地上,看着吴娇在狠狠地揍崔媖娘。 “娇娇。” 宋灵淑和薛绮看见这一幕也呆愣住了。 吴娇看见了两人也没停下的意思,狠狠地扯住崔媖娘的头发。 宋灵淑赶忙上前拉开两人,薛绮咬着下唇,忍住了笑,一把抱住了吴娇,劝道:“别冲动,差不多就收手吧。” 宋灵淑也忍住了笑,一本正经地劝道:“同窗之间,有何不可调解的矛盾,非要打个你死我活。” 吴娇喘着粗气,瞪着崔媖娘和范子云。她一人力战两人,只是头发散乱了,衣服被扯的皱巴巴的,脸上没有挂彩。 第40章 以一敌二 崔媖娘脸都被搧红了,胸腔不断起伏,低着头忍住了眼泪,随后又昂起头将头发整理好,保持自己的淡然体面。 “你瞎了吗,明明是她在欺负我们,我已经叫人去请谢长史了。”范子云坐在地上嘟着嘴,又生气又委屈地朝着宋灵淑喊道。 “是你先动手的,你挨打是因为你们打不过我,你这个手下败将。”吴娇扬眉朝她哼笑了一声。 宋灵淑有些失笑地挡住在了两人前面:“好了,好了,那就等谢长史来评判对错吧。” 吴娇抚一下散乱的头发,用手指着两人不屑道:“警告你们两个,下次不要再来招惹我,否则我就再把你们两个人脸都打肿。” 崔媖娘一脸委屈地看着吴娇:“我没有对吴姑娘做什么。” 吴娇柳眉上挑,拔高了声音:“你几次三番挑拨陷害,不就是因为荣国公夫人有意结亲,还请了沈夫人来寻我母亲。我告诉你,我看不上范裕。” 崔媖娘双眼泛红,掏出了帕子低头擦着眼泪,脸上的红印子十分显眼。 “怎么回事。”谢长史带着几个女史跨进了花园,后面还跟着一个焦急的小丫鬟。 崔媖娘泪痕满面,楚楚可怜地看着谢长史:“谢长史,吴娇打我们。” “谢长史,吴娇欺负我们。”范子云此刻还坐在地上,委屈地仰起头。 吴娇不顾全身乱糟糟的,朝着两人笑嘻嘻道:“哎哟,打不过就让人去请谢长史了。刚开始时,你不是说要打肿我的脸吗。” 谢长史顿时感到头疼:“你们谁先来说说,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打起来的。” “我与子云在花园中闲聊,吴娇突然就冲过来骂我们。”崔媖娘率先开口。 “是你们把水倒在我的书本上,还敢恶人先告状。” 范子云朝着吴娇怒道:“你说是我们倒的水,可有证据。” “明明有人看着你们将水倒在我的书上,你还想否认?刚刚也是你先动手的。” “子云妹妹不过是和她开个玩笑,哪知她……”崔媖娘面对着谢长史抹了一把眼泪,脸上一片红红的,显得更楚楚可怜了。 吴娇见两人不停地装乖扮可怜,不忿道:“是你们先动手的,这会装什么可怜。” 谢长史揉了揉额头,对这些小打小闹的事烦心,对着三人严厉道:“你们三个回去领罚,今日内将[礼记]、[春秋]、[论语]各抄写五遍。” 范子云瘪着嘴有点不服气,谢长史目光扫过来时,又立刻低下了头。 宋灵淑和薛绮对视了一眼,都有点无语失笑,希望范子云和崔媖娘能消停几日。 酉时。 宋灵淑刚从课堂出来,就见夏青手上拿着一封信过来了。 “姑娘,是钟管事派人送来的信。” 宋灵淑讶异地接过了信,没想到才过一天就有消息了。 快速展开信,信中说,京中几个书院都在谈论宣州时疫之事,有人还写了文章批判。御史台也有人上奏弹劾厉深,历数几大罪证,但并没有提宣州时疫。 这才刚开始,等这件事在学子间闹大,朝中之人就会顺水推舟,再次请奏调查宣州之事。 第二封信是杨珺如的,叶烁与他人在宴会中吹嘘,今年必定能入进士科,还悄悄讨论起今年科举的策论题目。 宋灵淑一脸震惊,她想起了上一世,有人在科举后闹事,说主考官公然作弊,包庇他人代考。但这只是传闻,并没有引起波澜,谈及的人只道这是假的消息。 难道这是真的,真有人作弊。 宋灵淑皱眉思索,叶烁这人浪荡好色,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还需要去查一下。 信的末尾还提到,叶烁要设宴给他的两个洛阳朋友接风洗尘,一个是河南府尹之子萧庆,一个河南府少尹之子韦珙,明日会来乐坊邀请她外出赴宴。 这两人的父亲都是齐王的人,与叶烁相熟也很正常。 宋灵淑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如果他们真的想在科举作弊,那她就要亲自去这个宴会探查一下。 明日可以找个理由告假。 宋灵淑当晚就去找谢长史,谢长史并没有多问什么就同意了。 次日一早,宋灵淑就带着夏青匆匆离开了书院。 马车直接来到了南市乐坊。 闾娘子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看到有一个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跨进了乐坊,欢喜地迎了上来:“公子这么早就来了,乐伶们都还未梳妆呢,公子可以先请到楼上稍候。” “我来找月娘。”宋灵淑悠悠然道。 闾娘子面有犹豫:“这……月娘还未梳妆,公子可以先到楼上等候。” “我与月娘已经约定好了,闾娘子只管去问便知。” 闾娘子无奈,只得快步上楼去了。 很快,一个小丫鬟从楼上下来:“公子,这边请。” 宋灵淑刚踏进房间,杨珺如就立刻将门关上,面有紧张之色:“你这么早就急着来,是因为叶烁谈及的进士考?” “对,叶烁与那两人都是齐王的人,我想知道叶烁是否真的想在考场作弊。你再与我仔细说说,昨天叶烁和他人的交谈。” 杨珺如面有凝重,点了点头:“昨日下午,叶烁与沈公子聊到了此次科举考试的主考官,叶烁说此番是天时地利人和,定能一举上榜。” 宋灵淑眉头紧锁,思索了一下问道:“这个沈公子是何人。” “不知,我是第一次见他。” 这次主考官是礼部侍郎崔盛,科举考题一般是由礼部拟定,再交由中书令复核,这个礼部尚书孙启时也是齐王一派。 科举的进士考的考题有经义题,时务策,诗赋三大类为主,经义取缔了当面问答,只需在纸上书写即可,相邻的考生题目都是错开的,诗、赋的题目也同样如此,只有时务策考题是一致的。 如果发生了考题泄露,最有可能的就是时务策的考题。 同样还会有请人代考的情况出现,如果进考场前有人故意放行,没有仔细查验家状,那就会被蒙混过关。 杨珺如肃然道:“那叶烁还说在常乐坊的秀明园设宴,叫我与琴娘同去作陪。” 宋灵淑思量一番,唇角勾起冷声道:“我想去听听他们会说什么,如果真的是有人暗中联合科举作弊。那我们就掀开这层布,让他们无处遁行。” “那没问题,你可以扮成我的丫鬟与我同去。”杨珺如挑眉一笑。 第41章 秀明园 巳时刚过,一个灰蓝衣裳的男人来了乐坊。 楼下的闾娘子喜笑颜开地上前招呼:“刘管事终于来了,月娘与琴娘已经在楼上等半个时辰了,马上就下来。” 刘管事让小厮将一袋银钱送上:“闾娘子,这是提前说好的,你看够不够。” 闾娘子满脸喜悦地接下银钱,对着男人谄笑道:“叶公子最大方,我们乐坊都知道的。”随后又有些焦急地往楼上看了一眼,“我上去催催。” 宋灵淑已经穿上了乐坊丫鬟的鹅黄短衬配襦裙,又让人去门外通知夏青先回西康坊。 杨珺如妆容秀丽,身穿一袭藕粉羽纱裙,将琴抱在怀里正准备出门。 宋灵淑快步上前,将杨珺如怀里的琴接了过来:“还是我来吧,这样不容易引人注目。” “好,一会你只要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就行了。”杨珺如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拉开了门。 两人刚到楼下,只见琴娘身着粉蓝琵琶襟上衣正准备下楼,朝着两人嫣然一笑。 上了马车后,琴娘双眸含笑地打量着宋灵淑,又看向月娘:“我怎么没见过这姑娘,月娘的身边几时换人了。” 宋灵淑轻咳一声,感到有些尴尬,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 琴娘笑的眉眼弯弯,面若桃花般嫣红:“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上回我见姑娘身穿男装,还以为姑娘是觉得新奇有趣,特来乐坊听曲消遣。” “后来姑娘亲自验尸查清了厉公子的死,我们乐坊才免于被牵连。姑娘真是聪慧过人,胆识也似男子那般,实在令琴娘佩服。” 宋灵淑被琴娘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郝然道:“琴娘知道我是女子,也没当场揭穿我。” 杨珺如趁机向琴娘提到了叶烁之事,琴娘秀眉微皱:“这些高官子弟,真是目无法纪。你们放心,我会在宴会中相助你们。” 宋灵淑暗自松了一口气,有琴娘配合,她也能更方便去探查消息。 …… 马车很快就来到了常乐坊,常乐坊旁边就是西京最大的马球场,很多王公贵族都会在常乐坊买宅子,专门用来聚友宴客。 秀明园的门口已经停了三辆马车,马车上的家族纹印很陌生,可能是那另外两人的马车。 园内松竹错落,花木繁盛,一汪碧池之上是一座华丽的水阁。丫鬟小厮正在忙前忙后地从花园中穿过,此刻宴会厅内已经摆上了各色糕点与茶酒。 “两位姑娘先随我去客房等候,一会就有人来请姑娘。”刘管事将她们带到了后面的客房内就离去了。 宋灵淑怕被叶烁认出来,特意往脸上抹了厚厚的胭脂,现在她的脸显得圆圆的又喜庆,两只眼睛水灵灵,像小鹿般灵动。 杨珺如和琴娘都将琴取了出来,随手弹了一曲。 很快,一个丫鬟就推门而入,对着两人温声道:“公子们都已经到了,请两位姑娘入席。” 杨珺如和琴娘已经习惯这样的宴席,施施然地跟在丫鬟后面,宋灵淑有些紧张,低着头紧跟在杨珺如身后。 穿过廊桥,进入水阁内,厅中两侧坐了四位公子。叶烁正低头与一个青衣男子交谈,见有人进来,都投来了目光。 “月娘与琴娘来了,不如先让她们给你们唱首西京时下最兴的曲子。”叶烁立刻对着另外两人招呼道。 对面的青年抚掌嬉笑,对着琴娘月娘挑了一下眉:“好,那就来一曲让我们俩鉴赏鉴赏,看看跟我们洛阳比哪个更妙。” 琴娘落落大方地莞尔一笑:“那就让月娘抚琴,由我给公子们跳支绿腰舞。” 琴娘对着杨珺如点头示意,两人默契地走到了宴会厅中间。 宴厅内几名琴师坐在后面,随着杨珺如拨动琴弦,琴声四起,琴娘身姿曼妙,在宴会厅中央翩翩起舞。 宋灵淑微垂着头,安静地站在角落里,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场上四个人。 坐在叶烁对面的两人,一个是雅青长袍的男子,另一个身穿白衣的公子。 叶烁刚刚称白衣的公子为萧公子,他应该就是河南府尹萧铎之子,萧庆。那雅青长袍的男子就应该是韦珙了。 一曲唱罢,韦珙起身向叶烁敬酒:“我敬叶兄一杯,此次科举还需要叶兄多提点提点。” 萧庆也起身对着叶烁拱手道:“我二人初入会试,也不知这西京形势,还要劳叶公子提点一二。” “这是应该的,今年春闱我们还得仰仗范世子,今天世子无暇赴宴,由我来为两位接风洗尘。”叶烁也起身,四人一番你来我往的恭维。 四人聊着聊着就提到了今年春闱的主考官,沈珏一脸神秘地对着两人道:“此次的主考官崔侍郎也有意与荣国公府结亲。” 萧庆双眼一亮,讶异道:“这个崔侍郎是不是曾任蒲州别驾的崔盛。” “对,先帝将崔盛调入了礼部,本以为等卢尚书致仕后,崔侍郎就能升任为礼部尚书,哪知当今圣上登基后,提拔了孙启时为礼部尚书。” “当时几个大臣都推举崔盛为礼部尚书,是圣上力排众议另选了孙启时。倒也不是这个孙启时有多大才干,只是因为圣上不看好崔侍郎。” 叶烁目光闪烁地看着几人道:“现下是长公主执政,崔侍郎也未必就不能更上一层楼,这往后的前途只会更好。” 几人又相互间神秘地笑了笑。 “来,我再敬叶公子一杯。”萧庆笑着举起酒杯。 酒过三旬,琴娘与杨珺如两人相互弹唱,声音悦耳如百灵鸟,引得几人连连夸赞。 宴会气氛正浓,叶烁笑声爽朗地吩咐下人,将两边的桌子并在了一起,四人并坐一起称兄道弟。 一曲唱罢,杨珺如与琴娘向几位公子敬酒,推杯换盏间,萧庆忍不住问起了今年科举的考题。 宋灵淑走近,给杨珺如倒酒时,仔细听着几人低声的交谈。 叶烁侧头低声说道:“这几年大虞水患频发,三年前又出现了南都水司贪污案,还有赈灾款丢失案,这江州水患一直令朝中众臣头疼,今年的时策考题,正是要论如何防治三江水患,保三江下流江南道的民生田地。” 第42章 考题 萧庆与韦珙震惊地眨巴着眼,顿时有点懵。 杨珺如靠的近,早已经听到了叶烁的话,攥紧了手里的酒杯,面沉如水。宋灵淑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震惊,随后轻轻碰了一下杨珺如的手臂。 杨珺如收起了眼中的情绪,笑着装作无意地喝了一杯酒。 “这……今年的时策题是不是太难了呀,不了解三江水系,如何能懂防治水患。”韦珙回过神来,吃惊地说道。 “这是长公主定下的考题,原拟定的那个被否决了。” “允江的水位低,就算年年雨水多,也影响不了建州,主要就是泾江与汝江,江州地处汝江支流与泾江的交汇处,除了旱年之外,哪年不是被淹。”萧庆有些唏嘘道。 “就是,这江州就是无解的,如果能治理好的话,高祖时期就已经把这事解决了。” 韦珙整个人显得颓败:“这该如何写,我实在想不出来,叶公子可有什么好的点子。” 叶烁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说是说防治水患,但这山河地势本就如此,又做不了移山填海之事。与其去防水患,不如给江州百姓另寻一地安置。” “移山填海不成,可移民。树挪死,人挪活嘛。” 这番话让几人都像被噎住,江州的大片沃土就此放弃了?如果能这么简单,众多能人不是早解决了,哪会遗留至今。 叶烁看着几人怀疑的眼神,讪笑地摸了摸鼻子:“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别的法子也有,多开凿河渠引流,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这,可行吗?” “哎,没事,我们有时间去想别的法子,长公主不可能真的要举子们想出,彻底解决水患的办法。” 韦珙若有所思,皱了一下眉,说道:“我觉得让江州百姓迁出未必不是一个好办法。” 叶烁立刻投来认同的眼神,笑着道:“要根治水患是不可能的,但要解决江州的困难还是有办法的。” 紧接着,四人又进行了一阵激烈讨论。 宋灵淑低垂着眼眸,听着几人的话,思绪乱飞。 泾江水患影响的不止是江州,而是下游的整个江南道,就算把江州百姓全迁走了,水患依然没有解决,只着眼解决江州之事是治标不治本。 说着说着,几人又推杯换盏喝得正酣。 叶烁对着后面的刘管事挥了下手,低声说了一句,刘管事不急不缓地离去了。 此时宴会厅内除了四人,就只有琴娘、杨珺如和宋灵淑,其他丫鬟小厮都已经退了下去。 很快,刘管事手里拿着四个卷轴进来,交到了叶烁手上。 叶烁瞥了一眼宋灵淑三人,向刘管事示意。 刘管事微笑上前,对着宋灵淑三人说道:“两位姑娘可以随我下去休息一会,我会让人给姑娘们准备吃食。” 琴娘与杨珺如欣然起身,向几人行了一礼就准备退下。 宋灵淑偷偷瞄了一眼那个卷轴,心道:这个难道是经义的考题? 她不敢抬头,怕被叶烁发现,只能低着头跟在杨珺如后面出了门。 刘管事看着三人进了房间就转头回去了。 杨珺如看宋灵淑轻咬着下唇,认真思索的模样,问道:“叶烁说的那考题是不是真的。” 宋灵淑秀眉微皱地点了点头:“这个考题应该是真的,时策的考题向来宽泛,再者,还有几个月就到汛期,长公主是会更重视江州之事。” 顿了一下又说道:“我在想,刚刚管事拿上来的那个卷轴,会不会是经义的考题。如果他们也同样有经义的考题,那可比时策考题提前泄露要严重多了。” 杨珺如惊愕道:“经义考题不是错开发放的吗?” “如果发放考题的人被收买了,给某个考生发放提前准备好的考题,那这就要容易多了。” 琴娘在一旁出声道:“这现在我们也无法得知那个卷轴是什么。” 宋灵淑悄悄打开窗户一角,看到花园中并没有守卫,回头对着二人说道:“我想过去看看。” 杨珺如也走近,往外扫了几眼,沉声道:“我来过几次秀明园,这房间外虽然没有守卫,但靠近水阁那里有人把守,你一个人是没办法靠近的。” “我有个法子,能让姑娘去进入水阁廓道。”琴娘灵机一动,对着二人笑了笑。 水阁三面环水,围栏边有一个窄小的廓道,在窗户下面能听到里面的人谈话。 …… 三人一同出了门,在快到水阁的入口处,看见两个小厮站在过道前把守。 小厮见琴娘与杨珺如神色慌张地过来,伸手将两人拦下:“现在任何人不得进入水阁内。” 琴娘焦急地看着二人道:“我们的东西丢了,两位小哥能不能向刘管事通传一声,让人帮我去寻找。” 小厮面有犹豫,没有去水阁找刘管事,也没有让两人通过。 杨珺如假装抹眼泪,楚楚可怜地看着两人:“这东西很重要,两位小哥能不能帮我们找找,就在这附近,不耽误两位多久。” 小厮看着两位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动摇了:“好吧,那我们帮你找找。” 琴娘嫣然一笑:“有劳两位小哥了。”随后和杨珺如领着两个小厮走了。 宋灵淑从山石后出来,又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然后脚步轻缓地绕去水阁后面的廓道上。 栏杆与墙面之间只有容身一人通过的窄道,宋灵淑慢慢挪到了水阁后面的窗户下。窗户半开着,里面的声音传到了窗外。 “我这份要难记一点,还是叶兄的容易。” “萧兄要觉得那个难,那我的这份换给你,到时你与我调换位置就行。” “哈哈,那我就多谢叶兄了,以后叶兄有什么事只管开口,我定不会推辞。” “多亏了世子,我听闻崔侍郎的千金爱慕世子,那不正好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吗。” “对呀,这崔侍郎往后定能平步青云,我看世子很有眼光。” “待我们兄弟几人高中之后,再隆重宴请崔侍郎一番。” “那是,还要多多感谢叶兄的提点。” “哪里,哪里,我们兄弟几个就应该同舟共济,互相扶持关照。” …… 第43章 考题2 那个卷轴真的是经义的考题! 听几人的交谈,考题和考场都已经提前打点好了。 这个崔盛真是胆大包天,作为主考官竟敢公然泄考题,还安排人给舞弊之人提供便利,真不怕查出来被处斩吗。 齐王一派敢这么明目张胆,藐视律法,是不是觉得齐王已经胜券在握? 宋灵淑脸色阴沉,偷偷瞥了一眼厅内的人。如果舞弊之事泄出去,她倒要看看,这几位公子哥谁还能入仕。 这天下的学子们谁会甘心,寒窗苦读十数年,却被这些高官子弟欺上瞒下,公然舞弊,践踏科举的公平制。 宋灵淑沉思了一会,内心有些纠结,她要怎么样才能瓦解此次不公平的春闱科考。 如果她现在立刻就去禀明长公主,且不说没有实证,就算换了考题,那下一次的考题泄露她就无从得知。 只有掀开这层黑幕,让所有学子和朝中大臣都看到这群人的所作所为,才会生出警惕之心,严防科举作弊。 忽然,不远处的花园中传来了琴娘的声音。宋灵淑收回思绪,慢慢往回退,离开了水阁。 杨珺如看到了宋灵淑退回花园中的身影,回身对着琴娘眨了一下眼睛,琴娘收到提示,夸了两个小厮一番后,两人就告辞离去了。 宋灵淑回来后就一直在踱步思索着,杨珺如和琴娘进来后立刻将门关好。 杨珺如急切地开口问道:“怎么样,那个卷轴是不是经义的考题?” 宋灵淑脸色凝重地点头:“那四个卷轴确实是经义的考题,而且,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是主考官崔盛主动泄题,还安排了人在考场上给他们换题目。” “什么!他们胆子也太大了。”琴娘脸色微变,吃惊地看向两人。 杨珺如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哼!那我们就去揭穿他们。” “如果抓不到证据就不能痛击他们,我们要找个法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作弊。”宋灵淑考量了一番,想找个更好法子披露作弊之人。 杨珺如提议:“我们先去把考题偷偷抄下来。” “他们警惕心重,想偷考题很难。” “我们有时间,叶烁不到宵禁前是不会离开的,我们可以趁他们喝醉了,将考题偷偷抄下来。” “想抄写四份考题可能不够时间。” 琴娘狡黠一笑:“他们不会把考题放在厅内的,我知道叶烁的房间在哪,他们肯定把考题放在那里了。” 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三人立刻静默,对视了一眼。 门外的丫鬟细声道:“我给三位姑娘送膳食。” 琴娘微笑着打开了门,看着两个丫鬟将东西依次摆上了桌,然后离开了。 杨珺如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淡然的神色,温声道:“一会还要去水阁,我们先用晚膳。” 三人吃过晚膳后,又开始商讨出了几种方法,但最好的办法还是要去抄考题。 宋灵淑也觉得将考题泄出去是个好办法,既然他们想在这次春闱作弊,那就让这次进士考成绩彻底失效。既要揭穿他们,也要让所有人重新有一次公平考试的机会。 很快,刘管事就亲自过来了,问候了几句就邀请她们去宴会厅。杨珺如与琴娘收拾了一番后,起身跟着刘管事出了门。 宋灵淑依然抱起琴,低垂着头,默默地跟在后面。 水阁厅内的食物很快又换了一轮,丫鬟端着新的糕点进来,重新换上了酒水。 叶烁正大笑着和三人对饮了一杯,随后又表情神秘地与几人低声细语。 杨珺如和琴娘依次入坐。 叶烁举起杯子看向两人,笑容暧昧道:“我这几个兄弟还未见过月娘的曼妙舞姿,是不是先给哥几个跳一曲。” 杨珺如笑容甜美,起身向着几人敬酒:“承蒙叶公子赏识,那月娘就献丑了。” 厅内的乐师们也已经安坐好,这次换成琴娘抚琴。杨珺如一个键步跳入场上,手臂却轻柔如绿柳般,整个人像春风中摇曳的花朵,下半身肢体却能保持刚中带柔,力道轻柔转换。 杨珺如的舞姿确与普通的伶人不同,刚与柔都能完全融合在一起,让人惊艳不已,叶烁几人都微微张着嘴呆住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场上舞动的少女。 一曲终了,几个公子都起身笑着拊掌,拿起酒杯抢着要与杨珺如喝一杯。 杨珺如落落大方,毫不露怯,与几人都互敬豪饮。 喝过几轮后,叶烁与其他三人又开始谈回了科举,叶烁神秘兮兮地低语了几句。 宋灵淑上前给杨珺如倒酒,侧耳听着几人的交谈。 “那人的字确实不错,我明日就叫人去请。” “抄完能塞进毛笔中?” “叶兄,那这字会不会写太小了,到时我们能看得清吗?” “这个举子就是因为夹带……在考试时被当场发现,但他那份的字写的细小又清晰,很多人都看到了。” 萧庆立刻拱手,低声道:“还是叶兄认识的能人多,先多谢叶兄了。” 叶烁摆了摆手:“不必和兄弟客气,到时哥几个全都备一份,以做万全之策。” 另外三人立刻笑着敬了叶烁一杯酒,不断地互相吹捧。 宋灵淑向杨珺如与琴娘眨了眨眼,两人收到提示,微微点了点头。 杨珺如突然皱起脸,像吃坏了肚子那般,用手捂住了肚子,表情有些痛苦。 琴娘快步走上前,神色焦急地对着四位公子说道:“叶公子,月娘不舒服,我先带她下去休息一会吧。” 几人全都停下了交谈,看向了杨珺如,叶烁脸色微变,问道:“月娘怎么了,我让人去请大夫。” “我有些不适,不能陪几位公子了。”杨珺如说完想起身,又痛得整个人像站不稳,向前踉跄了几步。 叶烁立刻焦急地开口道:“刘管事,马上去请大夫。” 刘管事离开了宴会厅,匆匆而去。 “我先把月娘扶到房间里去吧。”琴娘与宋灵淑一人一边扶住了杨珺如。 “好,你们先回房间里去,大夫很快就来。” 杨珺如皱着脸向几人行礼,愧疚道:“是月娘打扰公子们的雅兴了。” “无妨无妨,改日月娘再给我们兄弟几人多跳上几回,权当赔礼就好。”叶烁笑着挥了挥手。 萧庆笑了笑,对着杨珺如说道:“对,月娘且下去安心休养,我们哥几个今日得见月娘舞姿,已是十分有幸了,不是那等狂放之徒。” 场上几人也都笑着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的不耐。 杨珺如又向几人行了一礼,随后两人就搀扶着杨珺如离开了宴会厅。 第44章 抄考题 三人回到房间后,琴娘立刻回身关上了门。 杨珺如此刻不再伪装,面色平静地坐在榻上,抬眼看向二人有些无奈道:“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了,一会大夫要来,只能灵淑你去抄考题了。” 宋灵淑点了点头:“没事,我一人也能抄写下来。” “一会我和灵淑出去,我带她去叶烁的住处,那卷轴应该放在了他的书房里。”琴娘笑了笑。 杨珺如面有担忧之色,轻声道:“行,那琴娘你要快些回来,如果那刘管事带着大夫过来,看到你不在房间,可能会起疑心。 随后又看向了宋灵淑:“灵淑,你也要小心,如果被人发现,你就说你迷路了,让他们来找我。” “放心,我会小心的。” 宋灵淑和琴娘动作轻缓地打开了门,外面没有任何守卫和丫鬟,两人悄悄进入了花园。 一路从花园中穿过,有两次碰到了丫鬟,幸好两人都小心躲过了。 经过花园的石门处,一座华贵的阁楼出现在了眼前,门前有四人在把守,那四人正懒散地坐在阁楼前的石凳上聊着什么。 刚刚在水阁处没有看到卷轴,应该就是放在了这里,不然也不会派了人严守阁楼。 宋灵淑和琴娘绕到了阁楼的后方,后方是一条窄道和围墙,仰头能看到阁楼上方的窗户微微打开着。 太好了,窗户没关就有机会进去。 宋灵淑对着琴娘低声说道:“上面的窗户能进去,我可以顺着山石爬到围墙上,再爬到阁楼上。” 琴娘看了眼上面的窗户,微皱着眉担忧道:“这很危险啊,万一要是掉下来,摔伤了……” “没事,这不算太高,也有攀爬点。我就怕有人会突然出现在阁楼后面。” 琴娘有些着急地看了一眼上方的窗户,又看了一眼靠近花园后面的过道:“那我在前面的过道处帮你守着。” 宋灵淑思索了片刻,认真道:“这样,你先帮我在前面放风,如果有人过来,你就咳几声提醒我,等我进入阁楼后你就先回月娘那里。” 琴娘立刻点了一下头:“好,你小心一点。” 随后两人分开行动,宋灵淑走向窄道上的山石处。琴娘脚步轻缓地行至过道前,蹲在了一处花丛边,这个位置既能看到宋灵淑,又能看到过道前方有没有来人。 宋灵淑走到山石旁边,打量着山石与围墙的距离,又仔细观察着围墙能否接触到阁楼的位置,内心演示着攀爬的步骤。 确定好从哪开始后,宋灵淑又侧头看了一眼琴娘,琴娘在蹲在花丛正好看向这边,向她点了点头。 宋灵淑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将手攀在山石的边缘,手脚同时使力,几步就爬上了山石顶上。随后伸手攀向围墙,整个人重心往那边倾斜,很顺利就爬到了围墙上。 宋灵淑看着还有几步能够得着的窗户,暗暗松了一口气。 琴娘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宋灵淑这边,看着她很快就攀爬到了窗户边缘,也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她可不敢爬这么高,看着就让她惊心,也就宋灵淑这般胆大的女子,敢爬到两层的阁楼之上。 宋灵淑的手已经攀上了窗棂,窗户正斜开着。她没有直接推开窗户,而是俯身靠近了窗户,听听里面有没有其他人在。 听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宋灵淑轻轻地将窗户推开,里面的摆设映入了眼帘。 这是一间清雅的书房,书架和博古架后是茶室,架子上摆放着精美的瓷瓶和雕刻物。 宋灵淑在里面转悠了一遍,想找找看有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如果一会有人上来,她也不用着急往窗外跑,先藏身在隐蔽处。 书房外面过道的另一头,还有另一间房,没猜错的话那里应该是一间卧室。 宋灵淑摸清了阁楼上的房间,目光移回到书房的书案之上,托盘的上面正放着四个卷轴。 宋灵淑动作轻缓小心地打开了卷轴,上面写的正是经义的考题,四个卷轴分别是四份不同的考题。 宋灵淑眉头紧皱,一双眼眸中闪过愤怒之色,这崔侍郎真是太大胆了,真就明目张胆地舞弊,怕是这考题刚定下就送了出去。 她回想起在宴会厅时,叶烁几人的交谈,他们已经决定将考题的答案全部抄下来,悄悄带进考场。 既然他们敢直接照着考题带小抄,那就给他们来个当场抓获,让场上所有人都看看他们的无耻行径。 宋灵淑镇定了下来,小心地将书案上的纸张和笔墨取出来,又将卷轴摊平在书案上,着手抄写考题。 能抄多少就抄多少吧,她要好好利用一下这几份考题,不管是叶烁,还是萧庆几人,她定会想办法让他们再也无法考科举。 这几人想利用家族和权势,蒙蔽天听,践踏普通学子勤奋苦读争取来的机会,根本就不配入仕,也不可能会成为一个心系百姓的好官。 宋灵淑神情专注,奋笔疾书地对照着考题抄写。 此时正是春季,园中并没有螽斯与鸟鸣,只有楼下之人小声交谈的声音传来。 宋灵淑一边抄写,一边凝神听着下面谈话。 “刘管事是公子身边最得力之人,当然月俸最高,我听说有三十两。” “什么!这么多!什么时候哥几个也能赶上刘管事的月俸。” “别做梦了,他的月俸都快比府里的管家还高了。” “诶,谁让我们不得公子重用呢。” “你当谁都能比得上刘管事。” “咦,刘兄怎么不说话,这刘管事不是你叔父吗?” “哼,他算哪门子的叔父,如果当初不是我父亲引荐他入叶府,他能有今日?我不过让他借我五十两,他都推三阻四,分明是看不起我,枉我父亲从前这般信任他。”这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又十分地不甘心。 立刻有人赞同,声音拔高了:“就是,刘管事这人真不行,我上回就因为喝多了酒,他便要罚我月俸,不管我如何说,他都不肯通融。” “公子们在宴会厅内喝酒赏乐,哥几个就只能呆在这个破园子里,等哥几个有钱了也去乐坊享受享受。”声音带着嘻笑。 “你上个月的月俸早就花完了,哪有钱去乐坊。” 宋灵淑停笔听着几人的对话,沉思了一会,或许她可以利用一下这几个人。 不怕有人不为钱财昏了头,一会想个法子引导一下这几人,这考题可价值千金。 第45章 阁楼下的牢骚 宋灵淑将抄写的三份考题仔细放好,正想打开第四个卷轴。 突然,下面传来了一声呵斥,男子声音暗含着威严和冷厉:“你们几个就是这样看守的吗?” 宋灵淑被吓得手一抖,随后立刻手脚麻利地将所有东西放好,把抄写的考题塞到衣服里侧,贴在窗边听着下面的动静。 底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青年男子有些不服气地小声嘟囔着:“还没有人给我们送晚膳,哪比得上您快活呐。” “今日的宴会对公子很重要,这阁楼里的东西也很重要,你们都给我警醒一点。” 随后男子放缓了声音:“我一会让人送晚膳过来,你们四个切记,不能让任何人靠近阁楼。” 片刻后阁楼下恢复了沉寂。 宋灵淑听出了这是刘管事的声音,他应该是带着大夫去过杨珺如那边了,顺道来阁楼巡查一番,看来这个叶烁的防备心很重。 宋灵淑思虑一番后,决定将最后一份考题抄完再走,现在还有一点时间。刘管事不会注意到她这个丫鬟在不在房间里。 说干就干,宋灵淑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打开了卷轴,认真仔细地抄写起来。 很快安静的院子又响起了说话声,声音有些不忿。 “这里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非要让我们四个守的这般严。”是那个青年的声音。 “或许是公子得了什么宝贝。”浑厚的声音回应了一句。 “哪有什么宝贝,我刚听有个丫鬟提起,公子们正在商议科举的考题。” “这考题能商议出什么来,难道公子们是想押题?” “公子要是有这本事,去年春闱也就不会落榜了。”另一个声音的嗤笑了一句 “诶,这话别说了,一会让公子听到,我们就要挨打了,公子最忌讳别人提他落榜之事。”声音浑厚的青年言语间有些胆怯。 “怕什么,现在只有我们几人在。再说了私下哪个没有……”青年的声音越来越低,有点听不清了。 “啊!就是说里面的是……” “诶,别这么大声,一会让刘管事听到了,哥几个又要挨骂了。” “他算什么呀,你整天怕这个怕那个的,他也不过是走狗屎运得了公子青睐。”青年的声音极为不耐又透着不甘。 …… 宋灵淑终于顺利地将四份考题都抄完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立马手脚轻快地将所有东西归回原位,将考题塞到胸口的衣服里。随后取了一张纸,将刚刚使用过的砚台擦拭干净,将墨团一并塞入袖子里带走。 她听着阁楼下面几人的谈话,想到了一个主意。如果这个计策成不了,她也有后手。 宋灵淑神色轻快地拍了拍自己放着考题的胸口,动作轻缓地爬出了窗户,还仔细将窗户推回原来的位置,不能让叶烁发现有人从窗户进来过。 宋灵淑从阁楼下到山石的位置,发现了躲在花丛中的杨珺如。杨珺如满脸警惕地看了眼四周,随后向宋灵淑打了个手势。 两人蹲在花丛中时,杨珺如的双眸中染上了兴奋之色,急急地问道:“抄完了吗?” “嗯,很顺利抄完了四份考题,没人发觉。” “太好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吧。” 宋灵淑狡黠一笑:“我想到一个计策,或许能让众人都知道叶烁几人舞弊。” “说说看。” 宋灵淑眼神锐利地看向阁楼正门,沉声道:“我刚刚在阁楼上抄写时,听到了下面几人的谈话,这几人似乎都不服气这个刘管事。” 杨珺如有些迷惑:“那我们去挑拨他们打起来?” “当然不是,我听那个青年似乎好赌,极度需要银钱,我们可以引诱他们去偷卖考题。” “这个法子不错!”杨珺如双眼亮起,又接着说道:“来赶考的那几个富家举子们,整日里在乐坊里高谈论阔,毫不掩饰地想攀上科举评选官,评选官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宋灵淑眼眸微亮,思量一番后,附耳低语道:“那我们试试这样……” 杨珺如双眸一亮,微笑点了点头。 两人动作缓慢地离开了阁楼后方的花园,进入前面的花园里。 里面的人不知道杨珺如装病的事,她们可以假装在园子里闲逛,无意中进入阁楼的花园中。 杨珺如清了清嗓,语气透露着闲适:“这园子里的花比别处的都要美,一会给我折几枝回去。” “是,姑娘。” “还有那边的几枝杜鹃花,我也要。” 两人一边折花一边行至阁楼的石门前,宋灵淑向着杨珺如眨了眨眼,杨珺如立刻换了话语。 “哎呀,那边的花开得更好,多折几枝下来。” “如果姑娘喜欢,张公子与李公子可以将全西京的花都买下来,送到咱们乐坊来。” “你懂什么,张公子与李公子已经整日为了科举考题的事烦心,我怎么好再烦他们,再说,我折的花能和别的花一样吗?” 宋灵淑叹了一口气:“唉,这科举考题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押中的,两位公子都花了重金请人押考题,奴婢看这银子是白花了。” 杨珺如挑眉,拔高了声音:“这算什么,两位公子不缺这点银钱,如果是真押对了题,便是万金也使得,你这丫鬟好没见识。” “是是是,奴婢不懂这些,只知道两位公子愿花重金请人押考题。姑娘,我们去那边折吧,那边几丛杜鹃花开得正好。”宋灵淑笑了笑,也特意拔高了声音。 杨珺如与宋灵淑走到阁楼前的花园时,里面的一个小厮立刻上前拦住了两人,声音浑厚地对着两人道:“两位,这里不能随意进出,要折花就到另一边的花园中去吧。” 杨珺如假装皱眉,不悦道:“这里怎么就进不得了,叶公子邀请我来,可没说哪里不能进。” “这……公子交代了,任何人不得靠近这个园子。” “姑娘,那我们就去另一边的园子吧,那边的花也开得很好。” 杨珺如不满地瞥了那个小厮一眼,冷哼了一声转头离开了。 宋灵淑面有歉意地朝着小厮行了一礼,同时抬眼看向了另外三人,那三人的目光中带着探究和意味深长,神情与这个声音浑厚的青年完全不同。 看来她们的话是有效的,就看看他们胆子够不够大。 第46章 谋划 宋灵淑与杨珺如走到另一个花园时,眼看到四周没人,正想折回去偷听,忽然间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刘管事正眼神冰冷地看着两人,沉声道:“月娘不是身体不适吗?怎么还出来园子里闲逛。” 杨珺如用手抚住额头,整个人像病倒后的无精打采,声音暗哑无力道:“我已经好多了,想出来花园里走走,赏赏花,这样舒服多了。” 刘管事的目光移到了宋灵淑身上,又看向了她手里折的几枝杜鹃花。 宋灵淑低垂着双眸,没有直视着刘管事。 刘管事微笑一下,声音却很冷冽:“如今春寒刚退,月娘还是要小心身体,别在外面留在太久了,我一会让人折几枝花送过去。” “不劳烦刘管事,花折几枝就够了,我这就回去吧。” 杨珺如脚步有些微滞,转身向外走。宋灵淑上前馋住了杨珺如的胳膊,两人没有回头依然能感觉得到,刘管事那针芒般的目光停在她们身上。 两人一路穿过花园,回到了客房内。 琴娘目光有些急切地看向宋灵淑:“怎么样,考题抄到了吗?” 宋灵淑将怀里的四份考题取了出来,四张纸都密密地写满了字,看向两人笑得眉眼弯起:“幸不辱命,顺利抄完了四份考题。” 两人轻轻地将纸张的打开,里面写的全是经义的考题,每数句都空出了一段待填写,还有待填写的前人注疏。 经义考试取消了当面问答,这也就容易被人钻空子带小抄作弊。 杨珺如目光凝重,语气恼怒道:“这些朝廷官员真是阿党相为,枉法取私。” 琴娘也叹了一口气,任这些官员之间互相包庇、提拔,普通的寒门学子哪还有出头之日。如果不是她们有意来探查,恐怕没人会发现他们在私下舞弊。 宋灵淑坐下来,神色平静地喝了一口茶:“现在看那个小厮敢不敢偷考题了。” 琴娘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杨珺如向她说了两人在花园中的谋划。 琴娘兴致勃勃地抚掌笑了:“如果是叶烁的小厮去偷卖考题,等他被抓到作弊时,他就抵赖不得了。” “就算小厮不敢偷卖考题,我也有别的办法,定不会让两位失望的”宋灵淑成竹在胸地喝了口茶。 杨珺如和琴娘对视笑了笑。 酉时。 刘管事将她们送回了乐坊,闾娘子一脸欢喜地出来迎接,对着刘管事一阵谄媚谈笑。 距离宵禁还有一个时辰,宋灵淑在杨珺如的房间内,将四份考题又重新抄写了一份,将这份交给了杨珺如。 她现在对京中的举子们不太了解,到时再传消息给杨珺如。 …… 宋灵淑赶在宵禁前回到了西康坊。 宅中几人都在等她回来,云娘笑容慈爱地将晚膳端了上来。 众人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吃晚食。 宋灵淑笑着看向贺兰延:“阿延在武院学得怎么样了,你师父有没有揍你。” “师父说我脑子聪明,武学精进快,才不会揍我。”贺兰延努了努嘴,表情有些得意。 难得看到贺兰延展现这副孩童面孔,平常见他都喜欢绷着脸,伪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 “那青瑶字练的怎么样了。”宋灵淑又笑着看向了正埋头啃肉的苏青瑶。 苏青瑶抬头,双眸清澈纯真,有点懵地看着众人,随后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张写满字的纸,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已经能抄写[春秋],这是我写的。” 宋灵淑接了过来,整页字写得规整,字体端正没有涂画,惊讶道:“青瑶精进也很快,假以时日就能赶超我了。” “诶,姑娘可太高看她了,她现在握笔半晌就想撒手玩,读书又总想着偷懒,将来能有姑娘这般我就知足了。”云娘笑着理了理苏青瑶的散下来的头发。 “云娘教导的好,我从前可没她进步快,要不夏青也跟着多学几日。” 夏青表情微震,立刻绕开了话题:“姑娘,钟管事的信送来了,我一会就给你拿来。” 用过晚膳后,夏青把信拿给了宋灵淑。 宋灵淑打开信,看了一会之后,笑得眉宇舒展,果然如她所料的那般。 信上说,厉深在宣州时疫之事被人大肆渲染,现在整个京城都在热议,今日御史台有人上奏表明,因此事愈演愈烈,应该让刑部调查清楚宣州时疫之事,以安民心。 朝堂上有人暗指他为官不正,出手狠辣,厉深当即变脸和那人争吵起来,朝会顿时变得闹哄哄。 最后长公主下了诏令,令刑部着手调查当年宣州时疫之事,还有楚家中毒的案子。 中书侍郎厉深留职调停,在家等候刑部的调查结果。 背后之人能抓准厉深的痛点,让他辩无可辩,只得接受刑部的调查,想来应该观察厉深很久了。 如果宣州时疫之事为真,楚家满门被毒杀也是他所为,那厉深不可能再回到朝堂,甚至是死期将近。 宋灵淑将考题装在了一个大信封中,准备明日让贺兰延带给钟管事。 她想出的两个方法,皆是要先引诱贪婪之人入局,另外还要寻得时机去面见长公主,相信长公主比她更想对齐王的那些人一网打尽。 …… 次日清晨。 宋灵淑带着夏青回到了玉溪书院。 接下来连续两日都很平静,西京暂时没有任何风波,钟管事的信中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消息。 此时距离科举考试还有四日。 今日,博士要求学子们写一篇时务策。 自从去年冬至起,西南边境的高棉人屡屡来犯,扰得逐州百姓不得安宁。 问,如何解决逐州之扰,安邕东道的民生。 薛绮立刻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页,纸上的战斗都将安棉人赶到了海边的葵州,字里行间杀气四溢。 宋灵淑看完后,失笑道:“逐州边境问题不止是安棉人的问题,这其中还有暹罗人在背后支持,暹罗人怕是想利用大虞铲除安棉国。” “虽说暹罗与安棉两族之间的仇怨由来已久,如今的安棉新国君还娶了暹罗的公主。但我估摸着这个暹罗国王与安棉国君也只是表面结盟,私下都想利用大虞为自己铲除敌对。” 薛绮挑眉,双眸间冒出了杀气:“那就连暹罗一块打,这黑脸猫总在背后使阴招,是该让他们见见血了。” 第47章 卖考题 “西南那片密林遍布,地势复杂,想要攻克暹罗没那么简单。再者大虞在邕东道的兵力不足,如果贸然深入恐易中埋伏,损失惨重。” “那该怎么办,这暹罗打不了,那就先解决安棉人好了。”薛绮皱眉,有些急躁道。 宋灵淑思忖片刻,放低了声音:“我觉得可以利用一下安棉国内部的矛盾,瓦解两族的联盟,让他们自己内斗起来。” “因安棉国的皇长子意外摔下马,新国君娶了暹罗公主,借暹罗之势才夺得皇位。而皇长孙与三皇子联盟,一直在侧虎视眈眈。” “新国君便与暹罗结盟,借骚扰大虞来为自己树立威望。而暹罗国是暗中想借大虞重创安棉。” 薛绮非常不爽地拍了一下桌子,恼怒道:“我道这暹罗怎么突然和安棉结盟,原来是想利用大虞,这安棉国君就没察觉吗?” 宋灵淑单手撑着下巴,淡然道:“未必不知,可能是他不得不做,皇长子意外摔下马或许是人为,如果新国君的威望高,也根本不需要借暹罗之势,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那要怎么样才能瓦解两族联盟,等新国君皇位稳固后就更难了。” “如果是那位长孙继位的话,那这两国联盟自然就散了。” 薛绮眼睛一亮,兴奋道:“刺杀新国君?” “我们或许可以和皇长孙联盟,助他上位,联盟条件是攻打暹罗。”宋灵淑双眸神采奕奕。 顿了顿接着道:“这位新国君娶了暹罗公主为皇后,他原本的妻子与长子会甘心?怕是他早就家宅不安宁了。” 宋灵淑与薛绮又琢磨了半晌才开始动笔,两人决定联名写下这份策论。 酉时过半。 夏青拿着信匆匆进来,低声道:“姑娘,送信的人说,钟管事等姑娘的回信。” 宋灵淑有些惊讶,快速接过了信。 杨珺如的信中说:有人暗中在乐坊内打听押题的公子,她很快就听到有公子提及考题的事,应该是秀明园的小厮偷卖了考题。 宋灵淑扬起了嘴角,终于等到他们了。只要叶烁的手下出来卖题,那她们手上的考题就能帮他们助助势,让更多人的知道舞弊之事。 宋灵淑快速回了封信,夏青又匆匆出了门。 …… 南市乐坊内。 三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正一边听曲一边举杯互敬,相互交头接耳,言谈神秘。 “这考题肯定是真的,来人说是知贡举崔侍郎给他家公子的。”有些胖胖的公子神情有些兴奋地说道。 “是那位右卫大将军之子?” 另一个公子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正是,我猜应该是范氏搭的线,不然这崔侍郎怎么会和叶将军有交情。” “诶,这些人啊,差点让哥几个错过这机会。”一个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别说了,如果不是这位……那我们也没有机会得到这考题。” 胖胖的公子笑得眼眯起:“他们能上榜,那我们也有机会上榜了,这钱没白花!” 杨珺如抱着琴坐在旁边,听着几人的交谈,露出讽刺的表情,他们此次谁都上不了榜了。 另一间房内。 一个小厮正低声与另外两位公子说着什么,说完后还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张纸。 两个公子震惊地看着纸上的内容,随后又兴奋地小心折好,大手一挥,让人送上一大袋的银钱。 小厮满脸贪婪地将钱收好,出门后,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外面的走廊,随后快速离去了。 片刻后,又有一个一模一样装扮的小厮从后门进入了乐坊,很快就消失在乐坊的二楼。 …… 次日未时。 小厮扶着一个白衣公子进了医馆,焦急地喊道:“大夫,我家公子受伤了。” 中年男人掀开帘子从内室走了出来,见白衣公子身上已经被染红了,立刻手脚麻利地扶着青年进了内室。 青年痛得眉头紧皱,表情痛苦,被搀扶着躺下时痛得惊呼出声。 大夫镇定地将青年按下躺好,血已经透出了衣裳,大夫轻轻地将青年受伤腰部的衣服掀开, 青年的腰部有一道口子,正汩汩往外流着血。 大夫在包扎伤口时,青年都一直痛得哼哼出声。 忽然间,医馆又响起一个呼喊声。 大夫匆忙离开内室,又看到一个公子被搀着进了医馆,有些狐疑不解地问道:“你家公子也是被人打伤了?” 小厮急急道:“对,大夫快帮帮我家公子。” 大夫表情无奈地上前将青年扶进了内室。 刚进内室,先来的那个白衣公子立刻站了起来,恼怒道:“刘秩!刚刚就是你推了我一把。” 叫刘秩的青年脸色阴沉地瞪着白衣青年:“你们这些人营营苟苟,读这么多圣贤书,不好好走正道,还想偷偷带小抄作弊。” “你说我们作弊有什么证据,我们这是押题,互相探讨。” “我可听到有人说这考题是真的,你们从哪得来的考题,不怕我去报官吗?”刘秩眼神冰冷地看着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气愤地看向刘轶:“你真的要得罪所有人吗,大家明明谈得很开心,你也可以抄一份带回去,为何非要闹大。” 刘秩冷哼了一声:“你们这是破坏科举的公平,我不屑与尔等为伍。” 突然间,内室的帘子被掀开,三个青年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冷笑了一声,另外两人便上去按住了刘秩,双眸深沉地看向刘秩:“看来刚刚是我打轻了你,你要敢把这事闹出去,我今日就让你出不了这医馆的门。” 大夫看着几人涌了进来,开口便威胁受伤的青年,连忙退出了内室,他不想得罪了几人,让自己无端卷入争斗。 刘秩脸色铁青地看着几人,趁其不备,使力挣脱了几人的束缚,快步跑出了医馆的内室。 几人也立马追了出去,刘秩刚跑出医馆的大门,就被几个青年拽住了。 街上的人都看着几人在拉扯,青年将刘秩的嘴捂住,拖回了医馆内。 …… 宋灵淑一整天都有些焦躁,一直在等着钟管事的信,她现在已经让人严密关注这些举子们。 直到申时过后,夏青才拿着钟管事的信找来。 信中说:有几个举子在乐坊打架,有个学子大声嚷嚷,有人偷卖考题,但另外又有几人出来吵闹,有两人被送进了医馆。 宋灵淑微笑着将信放下,时机已到,她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第48章 面见长公主 宋灵淑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独自出门去了谢长史的住处。 自从书院发生火灾后,谢长史就几乎住在了书院,只有白日里会回一趟长公主府。 宋灵淑敲响了谢长史的房门,片刻后房门打开了。 谢长史双眸含笑地看向宋灵淑,语气十分诧异:“宋姑娘有何事。” 宋灵淑揖礼,眼神坚定又自信,口吻轻缓:“我想求见长公主,还请谢长史帮我引见。” 谢长史眉毛上挑,有些意外,随后将宋灵淑请了进来,爽朗一笑道:“姑娘有何事要求见长公主。” “有人意图科举舞弊,我有证据。” 这话让瞬间让谢长史震惊,随即立刻让宋灵淑进入了房间。 宋灵淑没有隐瞒自己去找杨珺如的事,从杨珺如开始,再到知晓叶烁科举舞弊的消息,全盘托出。 她需要长公主的信任,她要做的事并不会和长公主冲突,她需要更快拿到调查案件的身份。 半炷香后,谢长史带着宋灵淑出了玉溪书院,两人乘坐着马车往皇城而去。 两仪殿内。 李岚听到谢兰梓进宫禀报的消息,还觉得有些奇怪。兰梓昨天才入过宫,现下快宵禁了,如此匆忙难道是书院有什么事? 谢兰梓入殿行礼道:“殿下,宋灵淑发现有人泄考题,试图科举舞弊。” 李岚手上的笔停了下来,抬眼看向谢兰梓,双眸幽深而犀利。 谢兰梓紧接着将宋灵淑的话转述了出来。 李岚眼中的愤怒几乎喷涌而出,捏紧了手中的毛笔,凌厉道:“崔盛?” 谢兰梓垂着头没有出声。 虽然没有明着说是崔侍郎主动泄考题,但除了崔侍郎这个主考官—知贡举,没有几人能知晓全部经义和时策的考题。 再者,如今考题已经泄露到了部分举子手中,这个知贡举就是最大的失职。 李岚将笔搁下,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后开口道:“传宋灵淑,本宫要亲自问问她。” 宋灵淑入殿后行礼跪拜:“民女,参见长公主殿下。” 李岚已经收回了情绪,笑了一下,抬手道:“起来吧。” “你现在离开宋家了,过得可还好。之前没有关照到你,没想到宋家会对你做那样的事,是本宫有负戚将军所托。” 宋灵淑表情郑重,再次跪下拜谢道:“民女非常感激殿下,能离开宋家全靠殿下庇佑,还要感谢殿下给民女送来了迁居礼。” 李岚离开了书案,走到了前面,笑着伸手去扶宋灵淑。宋灵淑不敢劳烦长公主,自己就站了起来。 “哈哈,本宫要早知道你是个这么聪明的姑娘,就该接到本宫的身边来。厉锋兄弟两个人的案子可都是你查出来的,本宫身边就缺你这样的得力之人。” 宋灵淑有些郝然道:“民女不过是一点微末伎俩,算不得什么。殿下能看得起民女,就是民女的荣幸。” “书院纵火案还是凭着你聪慧、敏锐,才能当场抓到纵火之人。不然等兰梓来查,证据早就被毁了。” 宋灵淑有些无措地看了看谢兰梓,谢兰梓并不在意,对着她笑了笑。 李岚语气森然道:“现在有人又想欺瞒、蒙蔽,结党营私,如果不是你此番来报,本宫这个殿下就成了全西京的笑话。” 宋灵淑咬了下唇,做了一番准备后,开口道:“民女有个办法,能帮殿下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说看。”李岚双眸闪过一丝兴味,微笑地看向宋灵淑。 宋灵淑将自己想的方法一一道出。 李岚抚掌大笑:“好,就照你的办法来。” “本宫知道你想查你父亲的案子,正好府里还缺一名司丞,你来本宫府里任司丞之职,便可持令牌入刑部调取卷宗。“ 宋灵淑听到这话,惊喜地抬眼看向了李岚,立刻跪下道:“民女感谢殿下!” 谢兰梓上前笑着说道:“往后要改口了。” “属下感谢殿下的赏识。”宋灵淑立刻改口。 李岚笑着抬手:“起身吧。你持令牌可以让刑部与大理寺协助调查案件,另外,舞弊案的事,本宫会让人传信给你。” “属下明白。” 宋灵淑跟着谢长史离开宫城时,整个人还有点恍惚,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获得长公主的赏识。本以为要到书院考核评选时,才有机会入刑部调查卷宗。 如今能有长公主府司丞之职,能更为方便调查江州之事。她明白长公主给她司丞之职,也是为了让她协助调查别的案件。 她已经知道叶烁几人都准备好了小抄,夹带进考场,无论是崔盛还是叶烁几人,此次都要一网打尽。 …… 次日。 谢兰梓带来了长公主府的令牌,并嘱咐道:“你若有需要,可持令牌去寻长公主府的李典军,我已经同他说过了。” 宋灵淑揖礼道:“学生明白,感谢长史的提携。” “虽然你还是书院的学子,但这往后你我都是为长公主效力,应该互相扶持。”谢兰梓笑着拍了拍宋灵淑的肩膀。 宋灵淑笑着点了点头,送走了谢兰梓。 这时,夏青拿着信进来了:“姑娘,今日的信送来了。” 宋灵淑展开了信,信中说:刑部的人去了宣州调查,当年发生时疫之时,确实是楚世宁不辞辛劳地主理宣州之事,之后楚世宁是因为劳累过度而昏厥。 当年被楚世宁所救之人出来做证,是楚世宁多番试药才有了时疫方子,时疫过后,楚世宁的家人才来宣州扶棺回乡。 刑部已经将证人带回了西京,另外去楚世宁家乡的人还没回来。 楚家被下毒之事年月太长,恐怕很难找到什么证据,就算是当地衙署的卷宗也不尽详。 就看这个幕后之人要怎么做了,如果这人有厉深找人下毒的证据,那估计刑部的人也很快要回来了。 另一张信里说:京中卖考题之事已经在私下传开了,但很多人还认为这是谣言。 另外,那个在医馆被打伤之人,已经被长公主的人带走了。 明日便是科举考试,就让她拭目以待。 第49章 街上的争执 宋灵淑收好信,带着夏青准备离开书院回西康坊。刚出北门就看见贺兰延,正站在马车前望向大门。 经过这段时间在武院的磨练,贺兰延整个人看上去像棵挺拔的小树,颇有了些武人的刚毅坚定,看得出梁之渐这个师父的教导很用心。 马车行至半途时,突然停了下来。 宋灵淑从闭目养神中清醒,夏青好奇地掀开了帘子,只见前面还堵了两辆马车。 有人正骂骂咧咧地下了马车往前凑,夏青也准备下去一探究竟。 宋灵淑还没下马车,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少女的声音有些着急。 “分明就是你的马车故意撞过来的,现在还赖我?” “我们的马车在路上好好的,你将我们的车撞坏了还敢倒打一耙,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是吴娇和范子云的声音,俩人被谢长史罚了没几天,又吵起来了,还吵到了大街上。 宋灵淑微微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头痛,这些小打小闹的事,两人都不肯消停。 吴娇身边的丫鬟想拉着自家姑娘进马车,但吴娇气得不管不顾,当即就想跳下马车。 “好!那就让大家好好看看这车身被撞的地方,是不是你故意撞过来才撞坏的,请大家评评理!” 范子云露出了讥讽的笑:“你撞坏我的马车还用评理吗?是该赔我银钱才对。” “你自己撞上来,撞坏了马车,现在又来找我索赔,你荣国公府这般不要脸吗?” 范子云立刻变了脸,怒气冲冲地跳下马车,直奔吴娇而去。 宋灵淑见此情形,暗道:这俩人不会想在街上打起来吧。随即下了马车,往人群中走去。 “是谁心心念念想嫁入我荣国公府的,太不要脸了。我母亲看不上你,你就天天欺负我,像你这样刁蛮任性,嚣张跋扈的女子配不上我的兄长。” 周围的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对着吴娇指指点点。 吴娇听到这话都快气炸了,小脸微红,胸膛不断起伏着。 宋灵淑有些诧异地看向了范子云,皱了皱眉,往吴娇那边走去。 范子云在街上说这番话有些太刻意了,当街嘲讽一个女子想攀上荣国公府,完全不顾两人还是同窗的情谊。何况吴娇已经表明过她不喜欢范裕,为何范子云三番五次针对吴娇。 见吴娇往范子云那边走去,宋灵淑快步上前拽住了吴娇的手。 低声道:“别冲动,她想引你动手。” 吴娇止住了脚步,侧头看了宋灵淑一眼,咬着唇稍稍平复了情绪。 “谁想嫁入你荣国公府了,呵,我再说一遍,我吴娇,看不上你那个卑劣的兄长。” 这时,马车里的崔媖娘掀开了帘子,秀眉微皱,对着范子云说道:“子云,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同窗呢,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吴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人群中的骚动比刚刚更盛。 “据说这荣国公府的世子有意礼部侍郎家的千金,没想到吏部尚书的千金也喜欢范世子。” “诶,这吏部尚书家的女儿好生刁蛮,我看世子不会喜欢。” “换我是世子就选吏部尚书的千金,吏部尚书可比礼部侍郎的官大” “老荣国公是本朝一等国公,他的孙儿配公主都行,吏部尚书算什么,可惜圣上没有公主。” “以荣国公府的权势之盛,挑个顺心过日子的更好。” …… 范子云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是我荣国公府看不起你呢,你有什么资格说看不起我兄长。” 随后又说道:“像你这样当街撒泼的女子,真是令人羞于为伍。” “范子云,你又欠揍了吗?”吴娇怒意冲天,说话咬字极重。 “那就让大家看看,你是怎么样欺凌同窗,蛮横无理的。你有哪一点像个正常的女子,简直比武夫还粗鲁。” 宋灵淑皱眉,语气不悦道:“范姑娘,你这番话有些过分了。” 范子云挑眉:“她在书院打我们是事实,像她这样的人,就该被所有人唾弃。” 崔媖娘懦懦地上前,轻轻拉了拉范子云的衣服,郁郁道:“在书院的事是误会,吴姑娘不是有意要欺负我们的。马车的事就算了,子云,我们走吧。” “她不是吏部尚书的女儿吗,会赔不起这银钱?”范子云嘲弄地看向吴娇。 “马车相撞之事还没定论,两位又争执不下,挡住了这整条街上的人通行。不如让我看一看,如果真是吴姑娘的错,那便该让吴姑娘给范姑娘赔钱。”宋灵淑站在两人之间,说话时又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 立刻有人出声道:“对对,你们小女儿家家的恩怨到一边去解决,别挡住整条道了。” 周围人都点头,附和了几句。 宋灵淑不管范子云有没有点头同意,立刻上前,围着两辆马车仔细观察。 荣国公府的马车更为华丽,使用的都是当下最兴的红杉木,上面雕刻着花鸟,车轓已经被撞断了截,左边车轮上轫也全断了。 吴娇这边的马车以实用为主,虽外表不够华美,但车毂使用了黄铜打造,比一般的马车更结实,车轓用了更结实的一种木料打造,只有侧窗的位置被撞到凹进去。 宋灵淑朝着两人和周围众人拱手,缓缓说道:“从两辆马车相撞的痕迹来看,是范姑娘的马车冲到了吴姑娘的马车上。” “范姑娘马车上车轓与轫损坏,皆是因为撞上了另一辆马车上的车毂。车毂是黄铜所制,车轓与轫受到大力的冲撞时才会导致断裂。” “如果是吴姑娘的马车撞上范姑娘的马车,那车毂根本无法碰到另一辆马车的车轓与轫。” “而吴姑娘马车上的车窗被压到,也是因为被马车顶盖冲击所致,两辆马车的擦痕也能说明情况。” 围在旁边的几个人也相继过去看了一番,最后都同意了宋灵淑的说法。 范子云有些讪讪,不知所措。崔媖娘立刻上前,对着吴娇欠身,双眸间满是歉意:“是我们没有看清,错怪了吴姑娘,我给吴姑娘赔个礼,还希望吴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吴娇皱眉,语气仍然恼火:“范子云就不为刚刚骂我的话道歉吗?” 第50章 别有用心 崔媖娘回头拉了拉范子云,范子云很不甘心道:“刚刚是我太冲动了,误会你了。” 范子云这话说的太敷衍,说完立刻就钻进了马车里,丝毫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宋灵淑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吴娇厌恶地撇过头去,没有再看崔媖娘和范子云:“哼!算我倒霉,希望我以后都不会再碰到你们。” 两人没完没了的挑衅,让她感觉十分烦躁,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两人了。 崔媖娘朝着周围的人群落落大方地欠身,带着歉意道:“刚刚是我们的一些小争执影响了大家的通行,媖娘在这里给大家赔礼了。” 周围的人群又一阵议论,纷纷打量着崔媖娘,又对着吴娇指指点点。 “虽然是荣国公府的马车撞上来的,也可能当时谁都没看清,才会误会。” “这崔侍郎家的千金十分贤淑知礼,不像那个吴姑娘这般蛮横,难怪都传范世子喜欢这位崔姑娘。” “荣国公家的姑娘也是刁蛮任性,刚刚是得理不饶人,现在又这般态度。” “就是,两个女子当街吵吵嚷嚷半天,成何体统。” 宋灵淑皱着眉看向崔媖娘,她被丫鬟扶着上了马车,脸上保持着淡然的微笑,还礼貌地对着车夫微微点了点头。 她就为这几句闲言碎语,几番谋划? 宋灵淑有些无法理解崔媖娘,她可以为了父亲翻案,为了亲人不被戕害,去奋力一搏,辛苦谋划。但她宋灵淑无法想象自己会为了一个喜欢的人,去制造各种对自己有利的舆论,不惜毁污其他女子的名誉。 上一世她与丈夫相敬如宾,婆家各种糟心事她也经历过,最后因自己身体原因过早离去。或许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类人心里的想法,这世间多少人为情爱痴狂,为所爱之人奋不顾身,这崔媖娘就是这样的人。 但崔媖娘为何也利用范子云,两人之间可没有冲突。范子云同样也没有非要与吴娇敌对的理由。 若范子云故意针对吴娇,是因为不希望范裕娶吴娇为妻,那也根本无济于事。 像荣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儿女的婚事都是以家族利益为先,范裕作为世子,要迎娶的女子必然是要有助于大业,不是喜欢谁,就能与谁家结亲的。 宋灵淑想起在秀明阁时,叶烁几人谈起了崔侍郎,也提到了范世子有意与崔侍郎家结亲。 看来此事暗地里已经很多人知晓了,崔侍郎能与范裕搭上,当中应该少不了崔媖娘在从中斡旋。 崔盛敢如此大胆舞弊,应是范裕给他许诺了什么。 吴娇也听到了周围人的话,脸色很差地钻回了马车里,虽然她不太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但她十分介意自己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最后都成了她的错。好像专门给她设了陷阱,她还每次都掉下来,这让她感觉非常不好。 宋灵淑也回到了马车,刚准备走时,马车外响起了吴娇的声音。 夏青掀开了帘子,吴娇正站在马车外面,带着歉意地对着宋灵淑微笑道:“多谢灵淑,不然我又要丢脸了。” “不用客气,只是一些小事而已。无论是范子云还是崔媖娘你都不用放在心上,不必去理会她们。”宋灵淑笑了笑。 吴娇也露出了甜美的笑:“谢谢你,我已经好多了。” …… 荣国公府。 崔媖娘跟着丫鬟来到了一座华丽的暖阁内,里面的少女正坐在案前抄写字帖。 范子柔抬眸看了一眼来人,声音轻柔地淡淡道:“今日那个蠢货又干了什么。” “不过又是一些跋扈之言,子柔也不必要太在意她。”崔媖娘双眸含笑地看向范子柔。 范子柔轻轻搁笔,揉了下自己微微酸涩的手,声音冷冽道:“谁让父亲母亲这么喜欢宠着她,那便再多宠一点,让全西京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小女儿有多么嚣张跋扈,胡作非为。” 崔媖娘柔声道:“她无论怎么样也越不过子柔妹妹,国公爷与夫人不过惯着她小孩心性,等以后便知道子柔妹妹的可贵之处。” 范子柔嗤笑一声,端起了茶杯啜了一口茶,淡然道:“行了,我兄长已经回来了。你将桌上的点心一并送过去,就说是我让你送的。” 崔媖娘微笑地点了点头,跟着范子柔的丫鬟去了后面的庭院。 随后,丫鬟捧着一个小匣子缓步进入室内,将匣子打开放在了桌上。 范子柔瞥了一眼,双眸微微一沉:“这又是她挑剩下的?” 丫鬟的手有些抖,低头颤声道:“夫人说二姑娘更适合紫珍珠,便多均了一些给二姑娘,下……下次再给姑娘多打一套玛瑙头面。” 范子柔一脸嫉怒地将茶杯扫落在地,双眸阴冷地扫了一眼那个匣子:“拿回去,就说我不需要!” 明明自己诗赋琴艺样样出色,父亲母亲却偏偏宠着那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什么东西都让她先挑,闯了祸半句也不苛责。 而自己不过是说错了几句话,就一直责怪至今。 她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荣国公府最出色的女儿,谁才是对家族最有用的人。 只有她才能为家族挣得脸面,而不是那个整日只会逞凶斗狠的废物。 …… 林院内。 范裕正坐在窗前看书,侧头便看到崔媖娘提着食盒进了内院。 崔媖娘将糕点放在了桌子,柔声道:“世子,休息一会吧,这是你最爱吃的糕点。” 范裕头也没抬,慵懒道:“快到宵禁了,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来看看世子,很快就回去。” 崔媖娘双眸如盈盈秋水般,缓缓走向范裕,轻声道:“世子,明日就是科举考试了。” 范裕领会到她的意思,笑着抬眼,声音低沉温柔道:“放心,本世子答应你的正妻之位不会变更,我母亲也已经同意了,到时会亲自去你家的。” 崔媖娘笑意漾然地坐在旁边,嗔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多看看世子,明日科举考试,正好是书院的休沐日,不知道世子有没有时间带我去东郊游春。” 范裕扬唇一笑,颇为遗憾道:“明日我有事,你与子柔、子云一同去吧。” 崔媖娘嘟了嘟嘴,假装面有愠色道:“那这回先欠着,下回世子可一定要带我去东郊游玩。” “好,先欠着吧,你快回去吧。” 崔媖娘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范裕,微笑着转身离去了。 范裕看着崔媖娘离去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双眼满是不耐,将手里的书扔在了案上。 第51章 科举 春三月丙午日,西京开始了今年的春闱进士考。 举子们在巳时,便已经到了颁政坊的贡院门前等候,贡院门前设了三处核查,由礼部与户部的官员对举子的身份进行核对。 考生早已在科举考试前到礼部验明家状,今日只需再核对一遍家状,另外还需要检查考生有没有携带小抄等物品,检查过后,便可以入贡院。 午时开始正式科举考试,若超过午时未进入贡院,就再不能再入内,只能等待来年春闱。 贡院内。 崔盛看着眼前两人有些不知所措,眉头微皱,疑惑道:“长公主为何临时增设同知贡举,临考前才告知于我。” 一个浅红长袍官服的男子表情威严,看向崔盛的目光幽深,说道:“昨日戌时,长公主与几位宰相共同商议,为保此次科举能顺利进行,令我二人担任今次春闱的同知贡举。” 一个深红长袍中年男人朗声道:“崔侍郎是有什么疑问吗?” “不敢!有紫微郞与萧侍郎共同主持,下官亦轻松些。”崔盛此刻脊背正冒着冷汗,笑容有些僵硬。 长公主突然在科举前一天,增设了两名同知贡举,难道是发觉了什么事?当今圣上登基起就没有增设过同知贡举,此次太过于突然,不得不令他警惕万分。 这两位同知贡举,一位是长公主的心腹,中书舍人徐知予,另一位则是吏部侍郎萧维膑。 崔盛垂眸思索了片刻,决定命人去通知发放考题的官吏,放弃对叶烁几人的考题投放。只要考题发放的问题不被人发现,他就还有退路。 正犹豫着如何找个借口离开,抬眼便见两位同僚正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徐知予嘴角微扬,眸光中带着诧异道:“崔侍郎可是有内急?” “没想到崔侍郎都为官多年了,临到科举考还是会紧张。”徐知予笑着与萧维膑对视了一眼,言语间调侃着崔盛。 崔盛紧张到表情有些僵硬,悄悄擦了擦额头,讪讪道:“下官……下官确有些内急了。” 萧维膑眉头微皱,说道:“那崔侍郎自便,我与紫微郞先进去了。” 徐知予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崔侍郎可以不用着急,慢慢来。” 说完两人便先行离开了内厅。崔盛目光阴冷地看向两人背影,从刚刚徐知予的态度来看,长公主肯定知道了一些事。 他不敢想自己是不是被荣国公骗了,还是被叶烁几人告发,内奸到底是谁?他只希望这一切都是他的误会。 崔盛脚步急匆匆地去了贡院后厅,想截下发放考题的礼部司员外郞,但此时的后厅早已经空无一人。 难道已经提前进入了考场? …… 贡院内门前。 排在前面的考生脱下了外衣与鞋子,携带的文房四宝一一摆上桌,核查的小吏正低头仔细检查。 叶烁也早早就来到了贡院,想到自己塞在毛笔中的小抄,脊背有点冒冷汗,如果被当场查到,他连考场都进不了。一时犹豫要不要把毛笔换掉,考题上的内容他也背过几遍了。 还没等叶烁决定好,前面的小吏就开始让他将东西放上桌面,叶烁内心慌乱无比,有些恍惚地将东西摆上了案。 小吏举起砚台仔细打量着,随后又拿着毛笔端详了一番就放下,叶烁暗自松了一口气。还没等他回过神,小吏又皱眉瞪向他:“将外衣与鞋子脱下来。” 叶烁从发愣中回神,动作有些僵硬地将外衣都脱了下来,照着小吏的话一步步做。 后面的考生面有焦急,看着叶烁又呆又愣,以为他是过于紧张,出声宽慰道:“这位考生是第一次来春闱吧,诶,不用怕,这就是例行验身。” 叶烁被领着到了贡院隔间时,才算整个人放松下来,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另外三人也是同样如此,抬起下巴,洋溢着自信的微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徐知予正坐在考场前方的开厅内,旁边的案上用托盘放着如小山般的卷轴。 旁边的礼部司员外郞正带着小吏清点着考卷,小吏将不同标记的卷轴放在同一个筐内。随后,员外郞便带着小吏将取来的卷轴依次发放下去。 萧维膑在贡院内门处坐镇巡查,午时一到,就令人将贡院的大门关紧,由禁军站在门外把守。 待众人都散去后。不多时,贡院的大门又悄悄打开了一半,一队禁军轻身持利器进入了贡院,大门再次紧闭。 此时的考场内,考题皆已发放完。 崔盛面色阴沉地坐在考场前的开厅内,此时,礼部司员外郞又不知去了何处。 他刚出来时,员外郞就已经在发放考题,他只好在徐知予灼灼的目光中进入了厅内。那个员外郞发放完考题后,人就一直没回来,他只好隐藏自己脸上的焦急,眼睛却一直盯着考场四周。 “崔侍郎好像过于紧张,先喝口茶吧,有我与萧侍郎在,还怕出什么意外不成?” 崔盛不敢直面徐知予略有深意的目光,垂眸点了点头,敷衍道:“好,好。” …… 巳时前。 宋灵淑乘坐着马车到了长公主府,早已等在门口的小吏,看见宋灵淑便上前见礼:“是宋司丞吗?长史已经在厅内等候。” 宋灵淑揖礼道:“我是宋灵淑,劳烦小吏带路。” “不敢,不敢。”小吏笑着后退了一步,没有受揖礼。 今日,宋灵淑特意穿了更为简便的装束,也因为是第一次正式以司丞的身份来长公主府,又不能穿得太随便,云娘连夜将她的衣服改了改。 皎白色的长袍,竹绿的领口与袖子,袍衣上的白竹与绿竹相互交映,腰间坠着一枚盈盈水绿的玉石,发间点坠着青玉花朵与珠花,整个人清爽又不失贵气。 谢兰梓与另一个身穿轻甲衣的青年,正坐在厅内闲谈着。见小吏领着宋灵淑进来,都抬头看了过来。 “宋灵淑见过谢长史与李典军。” 谢兰梓笑着忙说道:“宋司丞,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李典军。” 李弗上下打量一眼宋灵淑,又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谢兰梓:“长史说你还是玉溪书院的学子,我没料到司丞竟会如此……呃……。” 李弗挠了挠头,停下了有些不礼貌的话。想到将来要与自己共事的是这般小的小娘子,有些不知所措。 宋灵淑看出李弗略有尴尬的神色,她不介意这些别样的眼光,语气从容道:“李典军不必太在意我女子的身份,往后有什么话尽管说就好了。” 李弗笑着再次打量了宋灵淑一眼,不再扭捏,直爽道:“好,宋司丞爽快。” 三人坐定,商议起了后面的细节。 午时刚至。 宋灵淑便与李典军同行,带着一行人匆匆离开了长公主府。宋灵淑没有坐马车,而是与李典军一样骑马过长街。 第52章 抓人 秀明园内,两个小厮正坐在花园内偷懒。 此时,叶烁已经去了贡院考试,而刘管事送公子去贡院还未归,另外几人趁此机会,悄悄外出去了赌场。 而他们两人既没钱去赌场,也没有钱去下馆子,好酒好肉吃一顿,只能呆在这个花园里喝西北风。 两人正苦闷哀叹时,听到秀明园的大门有响动,立刻起身站定,快步回去了宴厅内,继续洒扫。 刘管事带着两个小厮回到了秀明园内,扫了几眼在洒扫的小厮,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另外几个人呢?” 两个小厮动作停滞了一下,忙摇了摇头。不是他们不知道另外的几人去了哪,是那几人交代,只要不告发他们,一会就给他们带酒肉回来。 刘管事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这时,秀明园的大门又响起了敲门声。 刘管事还未走远,听到这个声响,以为是跑出去偷懒的那几人,敢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回来,当下愤怒地对着另外两个小厮道:“去开门,把他们几个押过来。” 小厮忙打开门,见一个女子与一个穿轻甲的青年正站在门外。 宋灵淑肃然道:“长公主府抓拿嫌犯,你们管事在何处?” 小厮一时呆愣在原地,宋灵淑不再管他,直接绕开了小厮,带着一群人进入了秀明园内。 刘管事站在厅前,看见一行人进入园内,慌忙快步上前,愕然开口道:“几位……是有何事?” 虽然女子的身份不知,但后面穿轻甲的青年分明就是府兵的人。整个西京只有太子、长公主、齐王是有府兵的。 宋灵淑拿出了令牌,双眸冷冽地看着刘管事:“我是长公主府的司丞,奉长公主之令,来抓拿偷卖科举考题的嫌犯。” 刘管事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微微张开了口,有些哑然道:“这怕是误会,我……我们这里是叶将军的别府,司丞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有人来报,叶烁勾结知贡举崔盛,科举舞弊,还让手下将考题卖出牟利。” 此话一出,刘管事突然如遭雷击般,说不出任何话,呆站在原地。 自家公子和崔盛的事他是知道的,考题确实是崔盛这个知贡举送来的。但除了几位公子和他之外,再没有任何人知道。更不用说卖出科举考题,公子是绝对不可能叫人将考题卖出的。 难道是其他公子背叛了自家公子? “园内所有人都有嫌疑,全部给我拿下。”宋灵淑表情肃然地挥了挥手 府兵将所有小厮都抓拿住,一字排开。 刘管事被一名府兵押住,神情阴冷又凶狠道:“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我们府内的人偷卖了考题。你没有拿到任何实证,就敢擅闯叶将军的别府,不怕我家将军将你上告到刑部吗?” “本官是奉长公主之令前来,叶将军若有不满,可事后请奏长公主,将我定罪。”宋灵淑再没有和刘管事废太多话,走向了那排小厮。 宋灵淑绕着走了一圈,紧皱眉头,目光锐利地看了一眼刘管事,见他面色阴冷,双眼却藏不住慌乱。 这群小厮里,少了当初在阁楼下的那几个人。她观刘管事的神色应当是不知她要来的,也就不可能知道那几人偷卖考题的事,那这几人到底去了哪里? 宋灵淑看见最末的那个小厮,正是当初站在水阁前守卫的人。 “还有人去哪了?”宋灵淑站在了小厮前面,声音冰冷地问道。 小厮恐慌地抬头,颤声道:“他们去赌场了。” “哪个赌场?” “安邑坊的钱莱赌场。” 宋灵淑立刻转身对着李弗说道:“李典军,你将他们先押回刑部,我带人去赌场抓那几个小厮。” 李弗点头道:“好。”又回头看向几个府兵,“你们几个跟随宋司丞去赌坊。” 宋灵淑带着几个府兵匆匆去了安邑坊。 安邑坊正是夹在东市与南市宣乐坊的中间,距离常乐坊仅一条长街。 钱莱赌场宾客如云,人来人往,小厮正站在门口招呼着进来的客人。 见宋灵淑一个女子,带着几个府兵神色匆忙而来。他不敢挡在前面,只站在旁边有些着急道:“这位小娘子是有何事,我先去请我们掌柜的出来。” 宋灵淑没有理会小厮,直接带人闯进了大堂内,掌柜急忙上前:“几位,来小店有何要事?” 宋灵淑皱眉,掏出了令牌:“长公主府来抓拿嫌犯。” 随后不再理会掌柜,在大堂各处寻找起那几人。此时的赌场大堂内,每一桌都围满了人,有赌徒抬头看了一眼宋灵淑几人,随后又将头埋进赌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在大堂东南方的角落里,一个穿灰衣的青年正神情激奋地看着桌上的赌盅,另外同行的三人都一脸振奋,其中一人手里正紧紧抱着一小袋银子。 “大、大、大……” “是小、小……” 在此起彼伏癫狂的声音中,宋灵淑看到了那个令她眼熟的小厮。 与此同时,桌上的盅被掀开,三个骰子的点数显露了出来,那个灰衣青年立刻狂笑不止,另外三人表情兴奋地互相庆贺。 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几个府兵上前将几人的手缚在身后,往大堂中心带去。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们?” “放开我们……” 青年脸上的笑瞬间变成了惊恐,看着这几人的穿着打扮,他明白这是官府的人。立刻想到,是不是自己偷卖题的事被发现了。 很快,一个声音令他脊背发寒,心跳加速。 “刘蓬,你偷卖科举考题,可知罪!” 其他几人都神色恐慌地跪倒在地,叫刘蓬的青年此刻正双腿打颤,面容惊恐地看向宋灵淑。 这动静终于让埋头赌桌的赌徒们注意到了,有人停下了动作往这边看来,更有人走近围了过来,想探个究竟。 宋灵淑知道此地不宜多留,挥了挥手道:“将几人带走。” 掌柜刚刚一直在旁看着,听到宋灵淑的话,震惊地站在原地,他很庆幸在门口没有挡住几人。 宋灵淑带着人匆匆而去,赌场内有人听到了宋灵淑的话,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掌柜回过神来,一拍脑门,他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要尽快告知东家。 第53章 临时搜查 未时,贡院内。 崔盛已经连喝了好几杯的茶水,跑了两次茅房。 他本想离开去找发放考题的员外郞,但他没料到,贡院每一处有守卫,连茅房门口处都站了一个守卫。 崔盛装作若无其事,迈向了通往贡院后厅的走廊,但此刻通往后厅的大门已经被锁住了,大门前还站着一个守卫,目光冰冷地看向了他。 徐知予看着崔盛神色忧虑,脚步沉重地回到了厅内。朝萧维膑看了一眼,随后萧维膑侧头瞥了一眼崔盛。 崔盛此时的内心慌乱无比,微垂着眼眸,没有看到那两人交换眼神。 连萧维膑起身离去,也没有多关注。 贡院南边的隔间内,一个考生正满脸兴奋地在纸上奋笔疾书,另一只手在被遮挡住的地方,展开了一张纸条。 考生起初没去注意走近的人,他以为是巡查的小吏在路过。直到萧维膑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小隔间的光,这才抬头看向了来人。 在考生的惊慌与愕然中,萧维膑掀开了遮挡片,考生那只攥紧的手正想往回收,立刻就被萧维膑给抓住。 紧攥的拳头被掰开,手里的纸条被掉了出来。 萧维膑眼神冷厉地瞪了一眼考生,考生面色惊恐地缩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萧维膑将纸条捡了起来。 萧维膑展开纸条,又拿起了考生的卷轴。 “你纸条上的考题答注是哪来的?”萧维膑双眸寒意逼人。 考生缩在角落里,手在不停地发抖,声音有些嘶哑道:“是买来的……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 萧维膑满脸愤怒,冷哼了一声,拿着纸条与卷轴转身离去。后面的羽林军上前,将考生押住一同跟上。 旁边的考生纷纷抬头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惊骇。很多人都不是第一次来参加春闱,但却是第一次见这么大阵仗的,南衙禁军亲自来拿人。 徐知予见萧维膑拿着纸条与考题回来了,起身往外走去。崔盛此时终于发觉出了不对,神色慌张地跟在后面。 徐知予接过纸条和考题,两方对照过后,震怒地看向了后面的那个考生。 他在前一天被长公主召见,告知了今日科举有人舞弊,还是崔盛这个知贡举泄题。他此刻亲眼看到考题与纸条,才发现自己太低估此次舞弊的严重性。 考生此时惊恐地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颤声道:“不止……不止我一个人买了,还有很多人,一共有四份。”说着从身上掏出了另外三份小抄。 两人的目光太有压迫感了,不等他们开口,考生自己就招认了。 萧维膑愤怒地踹了那考生一脚,又怒视着崔盛:“崔侍郎堂堂春闱知贡举,居然公然泄题!” “来人,给我拿下!” 崔盛恐慌地背都佝偻起来,汗如雨下,后背早已经湿透了。两个羽林军立刻上前押住崔盛,站在旁边等候吩咐。 萧维膑转身,声音狠厉地对着考场,大声喊道:“有人进行科举舞弊,所有考生站在隔间的前方,不得擅动,接受羽林军的验身搜查。” “违令者逐出考场!” 这一句话,让贡院所有考生的骚动起来,有人震惊又诧异,有人惶恐不安,更有的人正慌忙地,想将什么东西塞入口中,被早已守在旁边的羽林军阻止。 羽林军开始对每个考生进行验身搜查。 叶烁听到萧维膑的话时,双眸惊恐万分,心跳如雷。为什么会突然临检,往年从未听说过有这要求,还是说……有人发现了? 不等他呆愣片刻,羽林军就上前将他押住,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纸条便掉了下来。 在其他的小隔间内。 萧庆听见这声喊话,反应非常快,立刻就想将纸条塞入口中,咽下去。 羽林军的守卫伸手捏住了他的喉咙,萧庆感觉到自己无法吞咽和呼吸。随后就被羽林军拖出了小隔间,双腿还在不停地乱蹬。 “冤枉啊……我没有带小抄……”一个嘴硬的考生,不服气地大声喊道。 其他人也开口大喊冤枉,还咒骂起羽林军和知贡举,一时之间,贡院内的喊声此起彼伏不休。 韦珙灵机一动,趁羽林军还没来得及控制住他,伸手就想撕碎纸条。但羽林军早被安排专门守住这个小隔间,哪会如他的意。 刚撕成一半,韦珙就只能眼看着羽林军的守卫将他的双手缚在身后,然后另一人将纸条捡了起来。 沈珏反应更慢,神色恐慌地看着纸条与卷轴,被全数完好地带走。 另外几人也都被当场抓住,纸条、卷轴与考生一同被带走。 此时的贡院一片慌乱,验身搜查后,其余考生都劫后余生地望着四周,站在小隔间前不知所措。 徐知予看着一个又一个被押上来的考生,还有拿回来的卷轴与纸条,大怒道:“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很快,羽林军已经将所有考生都搜查完毕。萧维膑此刻已经脸色铁青,与徐知予对视了一眼,徐知予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萧维膑转身,大声宣布:“此次科举舞弊人数众多,遂决定,今日的进士考暂停,众举子先行回去等候消息,届时会再公布科举考试的日期。” 其他考生惊诧地看向两个同知贡举,又相互之间面面相觑。 本朝从未听闻过,科举考试能中途暂停的,而且还出现了那么多舞弊的考生,太骇人听闻了。 众考生都神色郁郁,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幸的是中途就发现在有人舞弊,朝廷进行了严查和停止考试,以防某些人利用舞弊破坏科举的公平制。 不幸的是,这次暂停考试,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今年的春闱还会不会举行。如果因为这事,今年的春闱取消,那他们又要多等一年了。 未时过半。 众考生被安排着,依次离开了贡院。 萧维膑与徐知予走在前面,后面的羽林军押着抓获的考生和知贡举崔盛,一行人直奔刑部。 留守的官员将贡院的大门又重新关上。 贡院内,几个小吏正沉默地将所有的考卷小心收回托盘内,送回了贡院的后厅。 考场里面一片乱糟糟,有被抓获的部分考生想挣脱,将东西丢的满地都是。几个小厮正弯腰埋头,耐心地将贡院收拾干净。 很快这里就恢复了平静。 而西京的平静即将被打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皇城,这次科举舞弊闹的这般声势浩大,不知会如何收场。 第54章 审理 宋灵淑将刘蓬带到刑部后,李弗早已等候多时。 刑部的小吏立刻上前揖礼:“司丞,将人交给在下就行了。”宋灵淑点了点头,小吏转身将刘蓬带入刑部大牢。 宋灵淑上前揖礼道:“李典军,现下还有一人未归案。” 李弗笑了笑道:“宋司丞运筹帷幄,一定知道此人在何处,就请带路吧。” 宋灵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已经提前派人盯着那人了,我们这便去吧。” 随后,两人又带着人匆匆而去。 敦化坊。 在一座普通民居内,青年胡子拉喳,不修边幅地躺在塌上,地上胡乱扔了几个空酒坛。 一只野猫轻轻跳上了半开的窗户,躬起身钻进了房间。一路踩过窗边杂乱的书案上,在一张写着精细小楷的纸张上,留下了黑糊糊的脚印。 房间中心的那张桌上狼藉一片,未吃完的残渣碎肉勾起了野猫的馋虫。野猫奋力一跳,发出了咚的一声。 青年丝毫未察觉,睡得正酣,任由野猫在桌上大块朵颐。 院门外,涌来了一群人,领头的小厮略微喘了一口气,道:“申磊就住在这里。” 一个府兵率先走上前,重重地敲了敲院门,大声道:“开门!有没有人在?” 宋灵淑打量了一眼这个普通的民居,微叹了一口气。 李弗不耐烦道:“直接撞开!” 府兵大力地撞向了院门,门后的插栓经不住几次冲撞,很快就断开了。 青年正骂骂咧咧地打开房门,一脸怒容地看向自家的院门。看见院子里冲进来一帮的官兵,一时怔愣在原地。 “你就是申磊?” 青年已经认出了这群官兵的衣服是府兵,神色恐慌又无措,看着宋灵淑和李弗有些结巴道:“……我……我是…申磊。” “四天前,叶烁是不是派人来找过你?”宋灵淑双眸深沉地打量着申磊。 申磊瞪大了双眼,恐惧地打了个颤。四天前,叶烁找到了他,让他帮自己抄几份小抄,并再三保证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难道叶烁带小抄作弊被人抓到,将他供了出来? 申磊在宋灵淑和李弗锐利的目光中,绝望地点了点头。 他就是因为在考场上带小抄作弊被当场抓到,夺了他的举人功名,并终身禁考科举。没想到最后,他为了钱又栽在了科举作弊上,这次他又要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 刑部大堂内,在上首的左侧和右侧分别摆放了两把椅子。 刑部尚书邵禛跟随两人走入了大堂内,笑着躬身邀请道:“李左相,请上坐!” 侍中左相—李是弘表情淡然,对着邵禛语气温和地回道:“长公主命邵尚书主理此案,我二人在侧旁听。”随后又看了一眼胡子发白的御史大夫陈庆梁。 陈庆梁不讲这些虚礼,直接坐在了上首右侧的椅子上,有些严肃道:“邵尚书,即刻开堂吧,莫耽误时辰。” 邵禛收起了笑,利落地坐在了刑部的上首,声音威严地向旁边小吏开口道:“带人犯!” 徐知予与萧维膑走在前面,后面几个小吏押着十二个考生,考生们都一脸颓败,走路都打跄,任由小吏拖着快步往前走。 一入大堂,全部考生仿佛像失去支柱般,半跪半趴在地上,倒了一大片。 萧维膑上前揖礼:“回禀邵尚书、李左相、陈御史,这十二人皆是此次抓到的作弊考生,他们一致都说是在乐坊内买的考题,另外四人还在牢内。” 随后,小吏将几张小抄送上了案前,萧维膑与徐知予退到一旁。 李是弘与陈庆梁都依次看了一遍,脸上仿若寒霜,眼中的怒火一触而发。 “大胆!你们是从谁手上买的考题,快如实交代!”邵禛震怒,狠狠地拍了一下公案。 这一声巨响上让底下的考生抖了一下,把头垂得更低。一个胖胖的考生惊恐地抬起了头,大声道:“是一个小厮,他说他是从他家公子手上偷来的。” 有几个人也惶恐地点了点头:“对,对,他还说这是礼部侍郎给他家公子的经义考题,一共四份。” “那个小厮,穿着灰色的衣服。” 底下的考生这才意识到,他们都是从同一个人手上买来的考题,一时之间都愕然地看向了彼此。 这时,刑部司郎中上前,在邵禛的身旁轻声道:“邵尚书,长公主府的人说,他们抓到了卖考题的小厮。” 邵禛皱了皱眉,心道:这长公主府的人为什么会掺和进来,难道是长公主授意的?那他就更要谨慎审理此案。 “将人带上来!” …… 刘蓬进入刑部大牢后就一直惶恐不安,他之前没想过被抓到会怎么样,自家将军是右卫大将军,还兼东都留守兵马使,整个东都洛阳都是齐王说了算,叶家就算在西京也算是没几人轻易敢动的存在。 但现在是长公主府的人将他抓了,长公主不会看在齐王的面子上放过叶家。长公主或许最终不会斩了叶烁,但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厮,一定会被乱棍打死。 一定要想个办法自救。 小吏将刘蓬带上刑部大堂时,刘蓬看着堂下乌压压跪了一大片的考生,眼珠子一转,已经想好了对策。 堂上的邵禛怒视着这群考生,严厉道:“卖你们考题的是不是此人!” 考生们转过头,仔细打量着刘蓬,慌忙开口:“对,就是这个小厮。” “对,我也是从他那里买的考题。” “我也是。” “我的也是,我的小厮还送他出了乐坊。” 考生们一致指认,是刘蓬在乐坊内偷卖了考题。 刘蓬惶惶不安地跪在大堂上,不敢抬头看大堂的上首,低垂着头,手微微颤抖。 “大胆小厮,你叫何名,是哪家的人?从哪得来的考题?” 这一连番问下来,让刘蓬惊惧地匍匐在地,声音有些哑道:“……我是叶府的小厮,我家公子是叶烁。” 随后又抬起了头,眼神慌张,颤声道:“是我家公子……让我卖考题的,是……是……公子说是礼部侍郎给他的考题!” “我只是按照公子的吩咐做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55章 认罪 “这考题真的是你家公子让你拿去卖的?”邵禛眉头紧皱,刚刚那几个考生复述,小厮在卖考题时说他是偷来的。 刘蓬眼珠子又转了转,再次开口道:“是!公子说在外要说是我偷的,不准说是他让我卖的!” “各位上官,我是逼不得已的,我家公子的命令我不敢不听。”刘蓬一脸哀戚地往上首不断磕头。 李是弘与陈庆梁对视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眼中的意思。叶烁是叶先之子,崔盛将科举考题泄给了叶烁,肯定是崔盛与叶先勾结到了一起,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 堂下的其他考生都惊骇地瞪大了双眼,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叶烁在广文馆也算很有名的高官子弟,没想到竟与崔侍郎这个春闱知贡举暗中勾结。 崔侍郎这个主考官居然主动泄题,而叶烁就让小厮卖出了科举考题牟利。 这是多么胆大妄为,目无法纪! 邵禛愤怒地拍动案首,厉声道:“先将他们带下去,把叶烁给本官拖上来。” 所有考生都被带回了大牢内,而牢里的叶烁还不知他将面临什么。 不多时,叶烁被带上了刑部的大堂内。 叶烁神情恍惚地看向上首的邵禛,还有两侧的左相和御史大夫。他以前跟随父亲去赴宴,这几位重臣他都见过,只不过如今的他成了刑部的阶下囚。 叶烁心里乱糟糟的,他明白,今日他是在劫难逃了,只希望不要连累了父亲。 “叶烁,你手里的考题是不是崔盛给你的?” 叶烁垂下头,有气无力地答道:“是……” “大胆叶烁,你与崔盛是如何勾结在一起?你又是如何将考题卖出牟利的?速速交代清楚!”邵禛震怒地一拍案首,瞪着堂下的叶烁。 叶烁听到后半句时,心猛地一跳,立刻抬头惊恐道:“我并没有将考题卖出,何来牟利?” “你的小厮交代,是你让他偷偷将考题卖出,用于牟利!” “邵尚书,我承认考题是崔侍郎给我的,但卖出考题的事完全是子虚乌有。” “哼!你是死到临头还不肯认?来人,上刑!” 叶烁一听这话,惊慌地跪坐在地,到底是谁在害他的,难道是另外三人将考题卖出? “我拿到考题后,还把考题交给了萧庆、韦珙、沈珏,并不是只有我一人才知道考题。邵尚书说是我的小厮将考题卖出,我要与他对峙!” 邵禛与两侧的李是弘和陈庆梁对视一眼,李是弘开口道:“将其余三人一同押上堂,把那个小厮也带上来。” 堂上的小吏立刻去了刑部大牢提人。这时,刑部司郎中上前,在邵禛身旁低声道:“邵尚书,长公主府的司丞与典军抓到了替叶烁抄写考题的人。” 邵禛诧异地看了一眼,道:“将那人带到外面等候。” 为什么长公主府的人又提前抓到了人,难道长公主早就已经派人盯上了叶烁几人? 萧庆、韦珙、沈珏被小吏依次押上了堂,与叶烁齐齐跪成一排。刘蓬瑟瑟缩缩地跪在远离四人的地方。 萧庆三人早在牢内就商议了一番,此时脸上的惊慌已经消失了大半。叶烁愤怒地盯着三人,像在用眼神无声地质问着他们。 转而又瞪向了角落的刘蓬,气愤道:“就是你说的,我让你去卖考题?” 刘蓬不敢抬头看向叶烁,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恐慌道:“公子!对不起,你让小的发誓不准说是公子你让我偷卖的,小的……小的害怕,对不起,公子!” 叶烁气得全身都在抖,立刻起身去拽住了刘蓬的领子,大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你去偷卖考题了,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说的!” 两个小吏立刻上前将叶烁拽到一旁,萧庆几人悄悄地打量了叶烁一眼。 堂上又响起了拍案声:“大胆叶烁,敢在公堂行凶!还把本官放在眼里吗?” 叶烁随即又怒视着萧庆三人:“是不是你们三个!” 萧庆率先开口:“邵尚书,是叶烁将考题告知于我们的,我们并不知道考题是他从何处得来的。” “对,他特意在秀明园宴请我们三人,说将考题告知我们几人,往后就要多多报答他。”韦珙也焦急地说道。 “邵尚书明鉴,我们只因一时起了贪念,相信了叶烁。没想到他不仅用考题诱惑我们,还将考题卖出牟利。”沈珏对着上首的三位磕头。大声道。 叶烁被几人的话震惊地连退了几步,随后整个人像被抽了筋一样坐在了地上。 嘴里喃喃道:“明明是你们求着我,要我将考题给你们的!” 叶烁心里瞬间明白,他们是放弃他了,他不能说出是范裕私下与崔盛谈好的。如果他将范裕说出来,那自己的父亲也要受到他的牵连。 难怪当初范裕让他来出面宴请,原来范裕早就已经想好了置身事外。 “叶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快如实交代。” 叶烁目光黯淡,失神地坐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庆几人暗暗对视一眼,他们想让叶烁尽快一人担下所有罪名,不能将荣国公府供出来,连累到自己的家族。 “邵尚书,我们的小抄也是叶烁找人抄写的,他说那人的字写的精小。只要将那人找来,便一切都明了了。”萧庆急切开口道。 邵禛目光阴沉地看着堂下的叶烁,要想彻底坐实崔盛的罪名,就必须要叶烁先开口指认。 “将那人带上堂!” 很快,小吏把申磊押上了大堂。申磊一进大堂就看到了满脸死意的叶烁,眼中的不安更加重了几分。 “堂下之人叫何名,是不是你帮叶烁抄写的考题?” “在下叫申磊,是……是在下帮叶公子抄写的考题,他向我承诺事后会给我五十两,还保证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申磊跪倒在堂下,立刻就招认了。 叶烁终于‘醒’了过来,看了一眼申磊,又看向了萧庆三人,双眸阴森又凌厉。 所有接触过考题的人都到齐了,今日他是无论如何也否认不了了。 叶烁咬了咬牙,果决道:“是我与崔侍郎暗中交易,他将考题交给了我的。” 第56章 告反 邵禛肃然道:“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我……我卖考题的钱分他一半!”叶烁紧咬牙关,一字一字重重地说道。 他不能说是他父亲与崔盛私下相交,更不能说出荣国公府。否则就算长公主不杀他,荣国公府与齐王也一定不会放过他叶家。 “把崔盛押上来!”邵禛狠狠地拍了一案首,暴怒地大喊了一声。 两个小吏立刻快步去了刑部大牢。 刘蓬缩在角落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叶烁担下了卖考题之事,他就不会被打死。 萧庆三人眼神复杂地看着叶烁,不再开口说任何的话。 申磊低垂着头有些懵,就那日叶烁的态度来看,不像是卖考题牟利的人。他虽然没有搞清楚叶烁为什么会卖考题,但在大堂之上他就是随时被捏死的蝼蚁,这些高官子弟的事轮不到他开口。 不多时,崔盛被两个小吏押上了堂。崔盛整个人神情恍惚,发髻有些散落,官服还皱巴巴的。 两个小吏松开手时,崔盛踉跄地站不稳,跪倒在地上,慌张地抬头看着上首的三位朝廷重臣。 “崔盛,你是否勾结叶烁泄露科举考题,如实交代!” 崔盛向上首磕了一个头,微垂着头,惶恐道:“是下官……泄露了考题给叶公子。” “崔盛,你身为春闱知贡举,私下与他人勾结舞弊,该当何罪?”邵禛愤怒地用手指着堂下的崔盛。 李是弘与陈庆梁也都一脸肃然地看着崔盛。 “是下官的错,愿意接受朝廷的任何处置。”崔盛眼神灰败,不敢抬头看几位上官。 “你与叶烁勾结,私下卖出考题牟利,按律当斩!” 这话一出,崔盛立刻震惊地抬起了头,急切道:“我没有卖考题……我只把考题给了叶公子,没有参与卖科举考题!” “是叶公子……是叶公子自己偷卖考题,下官并不知情!” 他只是泄题并不会被处斩,但如果是偷卖了考题,涉及到更多的人,脑袋就不保了。这个叶烁私卖考题还想扯上他? 崔盛愤怒地看向了叶烁,见叶烁脸上还带着讽刺的笑容。 他是想将自己拖下水吗?不行,自己不能死! “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不成?难道要本官给你上刑,你才肯认?” “冤枉啊!邵尚书,叶烁说下官与他私下偷卖考题,但下官并未收到过他的任何好处。请邵尚书明察!” 叶烁目光嘲弄地看向崔盛,幽幽开口:“本公子已经提前与侍郎约好,科举结束之后,相邀崔侍郎到秀明园赴宴。请帖已经让人送上,崔侍郎没有收到吗?” 这帖子原本是准备科举结束后,宴请崔侍郎作为感谢,没想到最终会用在刑部的大堂之上。叶烁想到此处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在今日之前,根本不会想到时境变迁,会如此急转直下。 “你!竖子,你不知感恩,还将老夫拖下水,不怕老夫说出来吗?”崔盛大怒,手微微发抖地指着叶烁。 “现在你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崔侍郎还是先想好说什么,再开口!” 崔盛身体微微发抖,又急又气。他听懂了叶烁的话,叶烁是想拉着自己一起死,叶烁死了,他的父亲叶先就不会被牵连。 但自己就白白给别人当替罪羊,他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功名利禄!他命都没了,那权势、功名还有什么意义? 他不甘心!他不想死! 叶先也好,荣国公府也好,齐王也好,凭什么他就得死,他们就能安然无恙! 要想活命只有一条路可选。那条路也许能让他免于处斩,也许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无论如何他都想拼一拼这一线生机。 “崔盛,你还有什么话说,速速认罪!” “下官有话要说。”崔盛最后瞥了一眼叶烁,随后抬起头坚定地说道:“下官要告反!” 这话将堂上所有人都震住了。叶烁眼神惊恐地看着崔盛,没料到他敢豁出命去。 李是弘眼神锐利地盯着堂下的崔盛,冷肃道:“你告谁反?” “下官告荣国公范郇,勾结右卫大将军叶先,欲配合齐王起兵谋反!”崔盛此刻已经说出口,便不再犹豫,紧接着又说道: “荣国公府世子范裕向下官许诺,科举过后会迎娶下官的女儿。将来齐王登基,下官就是礼部尚书!” 陈庆梁大怒,站起了身指着堂下的崔盛:“尔等大胆!简直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崔盛匍匐在地,大声道:“求长公主饶命,求圣上饶命,是下官一时糊涂。” 左相李是弘也站了起来,与陈庆梁对视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刑部大堂通往后面的走廊,开口道:“先将其他人先带下去!” 萧庆和韦珙几人惊恐地看向崔盛,双腿颤抖得都站不稳,被小吏拖下大堂。 “哈哈……崔盛,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活?你会死得更惨!”叶烁神情癫狂地咒骂道。 “你这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之前你是怎么求我爹的,你不得好死!” 邵禛眉头紧皱地看着叶烁被拖下去,声音越来越小。 刑部大堂的走廊处,正缓缓走出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场上众人躬身跪拜。 “殿下,是否现在就让人去捉拿叶先和范郇。”邵禛恭敬开口道。 李岚坐在了刑部的上首,眼神冷冽地看着崔盛:“你告叶先与范郇配合齐王谋反,可有证据?” 崔盛的后背都已经湿透,抬袖子擦了擦汗,慌忙道:“荣国公宴请罪臣,谈及了叶将军,说叶将军的爱子此次要参与进士考。然后让人去请了叶将军,叶将军恭维了罪臣几句,是罪臣一时糊涂。” “叶将军还说‘此路畅通,只待时机’,让罪臣安心!” “哈哈……好一个‘此路畅通,只待时机’。”李岚仰头大笑,眼眸却寒意逼人。 李是弘眼神森寒地怒视着崔盛,陈庆梁与邵禛也都愤怒地看向崔盛。 这话从一个驻守在西京北门的右卫大将军口中说出来,就明示着,齐王若率兵谋反逼宫,他就开城迎接。 赤裸裸地背叛朝廷,背叛圣上! “羽林军听令,捉拿叶先与范郇父子,违抗者杀!”李岚声势铿锵道。 守在外面的羽林军立刻进入大堂,大声道:“尊令!” 第57章 否认 宋灵淑与李弗站在刑部大堂的外面,旁听了案件审理的全过程。 看着羽林军匆匆而去,宋灵淑忍不住问道:“李典军,你说范郇父子会认罪吗?” “崔侍郎的话并无旁人作证,恐怕这父子俩不会这么轻易承认。不过,右卫大将军叶先与崔盛联合科举舞弊确是事实。” 宋灵淑皱眉沉思,仅凭崔盛的一己之言就想扳倒荣国公,确实不太可能。如果长公主能借此机会削弱荣国公府的权势,也算变相地断齐王一臂。 当初在秀明园时,她没有预料到她所做的事,能在科举舞弊案上牵出这么多人,当初引诱贪心的刘蓬去卖考题,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比她预想的要更好,刘蓬咬死是叶烁主使,萧庆三人更是直接将责任推到叶烁头上。叶烁为了父亲,想独自担下罪名,但崔盛却不甘沦为弃子,直接将所有事都坦白了,用告反来为自己免一死。 崔盛这个人太自负了,当今圣上否决了推举他为尚书的提议后,他一直愤愤不平。不惜挺而走险,用自己知贡举的身份,给齐王一派的人科举泄题。 此次舞弊,无论荣国公会不会获罪,崔盛仅凭告反就能让自己免于处斩。先帝时期便有人告反康王,被免其罪,崔盛正是想效仿之。 …… 荣国公府。 范裕正急躁地在房内走来走去。 科举考试暂停,考生返归时,范裕就第一时间接到了消息。他知道崔盛肯定是暴露了,叶烁几人也都没有回来,一定是被当场抓到了。 范郇比范裕要镇定,从容地喝了一口茶,皱眉道:“你着什么急,崔盛就算将什么都说出来,也懒不到老夫头上。” “父亲是不是忘了叶将军,如果叶将军……” “他不敢说!”范郇立刻打断了范裕的话,冷笑了一声又道:“他如果说了,他的儿子和他的家族全部都要搭上性命。” “国公爷,羽林军闯进来了。”管事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了。 范郇起身,看了一眼范裕,平静道:“你先不要出去,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国公府外院,羽林军正被荣国公府的守卫挡在院中,为首的中郞将大喝道:“范郇与范裕意图谋反,羽林军奉长公主令,捉拿二人。” “是谁敢擅闯国公府!”范郇一脸威严地从内院走了出来。“我荣国公府是本朝开国一品国公,尔等大胆!” “末将奉长公主之令,来捉拿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 “哼!说我意图谋反有何证据?没有证据就敢大张旗鼓闯入我府中,此等作为,不怕令朝中众臣寒心吗?”范郇愤怒地盯着中郞将。 中郞将双眸冰冷,幽声道:“国公爷要辩就到刑部大堂内辩,末将尊令行事,还希望国公爷配合,别让末将‘亲自请’!” …… 与此同时,叶府大门外。 一队羽林军暴力地敲响了大门,大声喊道:“羽林军来捉拿嫌犯,速速开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叶先一脸肃然地站在门后,冷冷开口道:“老夫随你们去,不要动我府内的人。” 收到消息时,他就知道舞弊一事被人揭露了,崔盛也被带到了刑部,羽林军迟早会上门。 叶先出了叶府大门,又回望了一眼大门之上的牌匾,神情有些动容。 刑部大堂内。 范郇表情从容地看了一眼上首的长公主李岚,低垂眼眸下跪道:“臣,拜见长公主殿下。”范裕也跟随着父亲行跪下。 “范郇,有人告你与叶先配合齐王谋反,你怎么说?”李岚平静地看着堂下的范郇,并没有让他起身。 “长公主殿下,此人是诬告!齐王殿下在洛阳恪尽职守,敬重圣上,也敬重长公主殿下,怎么可能会谋反。”范郇满脸愤激地抬起了头。 “臣与叶将军也来往不多,何来配合谋反一说。此人其心可诛,欲诬陷臣与齐王殿下,请长公主殿下明鉴!” 李岚忍不住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声音轻缓道:“崔盛说是你宴请他,还相邀了叶先,你们三人共同谈及了科举一事。” 范郇皱眉,恼怒道:“臣并没有宴请过崔侍郎,更没有相邀过叶将军,这都是诬蔑!还请长公主殿下让臣与他当堂对峙。” 李岚暗自冷笑了一声,她早猜到范郇这个老狐狸小心谨慎,不会轻易留下任何证据。 “崔盛说你牵头科举舞弊,许诺科举过后,就让范裕娶他的女儿,还承诺‘事成’予他礼部尚书之位,是与不是!”李岚大怒地拍动案首。 范裕又急又恼地开口:“这就是谣言,荣国公府从未请过媒人去崔盛府中,又何来科举过后娶崔盛之女一说,何况我并不喜欢崔氏女。崔氏女与小妹是同窗,时常来府中找小妹,京中便起了不堪的流言,请殿下莫要轻信了流言。” “臣之子并未参与今年的进士考,舞弊一事与我荣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臣也不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范郇揖首,紧接着说道。 范裕焦急地补充道:“殿下若不信,尽可派人去查,我并没有单独与崔氏女交谈过,这完全就是崔氏女的一厢情愿。” 父子俩的一番话,将荣国公府与崔盛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怕是崔盛当初也没想着留证,范郇父子真是滑不溜手的狐狸。 这时,羽林军中郞将进入了大堂内,回禀道:“长公主殿下,叶先已经被带回刑部。” “立刻将人押上来。” 叶先瞥了一眼荣国公父子俩,神情萎靡地跪在大堂,肃声道:“微臣叩见长公主殿下。” 李岚厉声道:“崔盛告你与范郇配合齐王谋反,你与崔盛暗中勾结科举舞弊,将他推举给齐王,可有此事!” “微臣与范郇并不相熟,与齐王殿下更不相熟,谋反一事是子虚乌有!” 叶先双眸晦暗,紧接着又说道:“微臣之子在考场舞弊,确实是微臣事先与崔侍郎暗中商议好的。侍郎将考题交给了微臣,是微臣太心切,微臣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 第58章 最后判决 叶先一脸哀戚,连磕了三个头,又道:“舞弊与偷卖考题一事都是微臣主张的,犬子只是听从微臣的话,还望长公主殿下能饶他性命!” “崔盛说,是荣国公邀请你来赴宴,你却说你与范郇并不相熟,与齐王也不相熟?”李岚双眼幽深地看着堂下的叶先。 “是微臣邀请了崔侍郎赴宴,当时只有微臣与侍郎两人,并无第三人在。殿下可以派人去查,若微臣有半点虚言,人头落地。” 叶先这话说的斩钉截铁,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仿佛也印证了范郇说的与叶先来往并不多。 李岚脸色铁青地瞪着叶先。两人的话前后配合得天衣无缝,叶先是想将所有罪责扛下来,他敢这么说,肯定是查不出任何证据来,恐怕在那时,范郇就有所防备。 “将崔盛押上来。” 既然撬不开两人的嘴,那就看看他们自己如何争辩。 崔盛一脸惊慌地被小吏押回了大堂内,面对叶先与范郇阴冷又犀利的目光,令他浑身打了冷颤,步伐踉跄。 “崔盛,叶先与范郇皆否认了你告反的话,你可还有什么证据?” 崔盛微微抖了一下,颤声道:“当时并无旁人在侧,但罪臣说的都是真的。” 李岚冷冷地看着他:“并无证据就敢告反,不怕本宫立刻将你斩了?” “叶将军与罪臣说过,只要罪臣配合行舞弊之事,他日便将臣推举给齐王殿下。” “崔盛,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与叶先科举舞弊,却要将这事扯到齐王殿下头上。”范郇愤怒地指着崔盛。 叶先冷笑了一声:“崔侍郎,我当日与你说的是,若能助我儿上榜,必有万金酬谢。” “你们……你们想撇清关系?叶将军当日可明着与我说,京城防卫之事皆被你掌控。” “这是诬蔑,京城防卫皆由千牛卫与金吾卫掌管,本官可不敢说如此大话!“叶先对着崔盛暴怒地叱骂,又对着上首的李岚说道:“舞弊一事是微臣的大错,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绝不敢说!请长公主莫要听信崔盛的诬告。” “你们两个……”崔盛愤怒地指着范郇与叶先。 当日范郇就先离席而去,没想到他当初就在防备自己。现在叶先又一力担下舞弊之事,变相地撇清了荣国公参与舞弊的嫌疑,也就不能证明他与叶先欲助齐王谋反之事。 “那国公爷对黄右丞又作何解释,黄右丞作为科举评选,去了你荣国公府主持的游春诗会作评选,你敢说你与他不相熟吗?” “本官邀请黄右丞不过是因为敬佩黄右丞的才学,并无私交!”范郇冷着脸再次否认。 “叶将军可是与我说黄右丞作为此次科举评选人,也是与国公爷私交甚密……” “崔盛!”叶先大喝一声,打断了崔盛的话。 崔盛冷冷地看了一眼两人,接着说道:“叶将军不也是与黄右丞交好吗?” “殿下,罪臣与黄右丞不过是泛泛之交,舞弊一事,罪臣只与崔盛有私。”叶先面容哀伤地再次磕头。 范郇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叶先,今日之事是很难了了。他不知叶先与崔盛到底说了些什么,如果再让崔盛说下去激怒了叶先,那将会扯出更多人来。 …… 刑部大门外。 “紫微郞,我听说羽林军以谋反的名义将荣国公父子带走,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吕士闻眉头微皱地看着挡在前面的徐知予。 徐知予笑了笑,揖首道:“这个,下官也不知,吕相还是先等案件审理结束,长公主定然不会随意让人冤枉了国公爷。” “荣国公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参与谋反,定是有人想诬告啊!” “长公主要彻查清楚,莫要听信了小人的谗言。” “紫微郞不如代臣几人通传一声。” 几个朝臣跟在中书令—吕士闻的后面,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吕士闻见徐知予依然不为所动,语气冰冷道:“紫微郞替老夫通传一声,就说臣有事求见。” “国公爷定是被人冤枉的,长公主要明鉴!” “究竟是何人告反,紫微郞可否透露一二。” 徐知予脸色有些阴沉地看着后面几个人的喊声越来越大,他们这是要想借机闹大。 如果再让他们说下去,恐会有人议论长公主专政,故意针对荣国公府,对长公主的声誉有不利影响。 “难道要本官去求见圣上?”吕士闻看着徐知予冷哼了一声。 …… 刑部大堂内。 徐知予沉着脸,从堂外不急不缓地走来,在李岚身边轻声道:“殿下,吕相、沈常侍、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在堂外求见。” 李岚双眸闪过一丝戾气,衣袖下的手掌紧攥。这么快就来替范郇求情,怕她把范郇当堂处斩不成? 范郇瞥见徐知予入堂内,便知时机已到,立刻恭敬道:“虽然此次舞弊与臣无关,但崔侍郎之女与小女确有私交,因此才造成了误会。” “臣愿请辞太常卿之职,以证臣的清白!” 这是以退为进,与堂外的那几人里外夹击,逼她快速结案。但这步棋她是不得不退,崔盛告反证据不足,又无旁人证明,她若执意处置范郇,那在明日的殿前,那帮人就会集体闹着要去请皇帝出面。 李岚站起身,怒视着堂下几人,表情威严地开口道: “大胆叶先,你作为朝堂重臣却私联舞弊,主使偷卖考题,罪加一等。判,三日后在顺义门处斩,以敬效尤。” “崔盛,你作为春闱知贡举,主动泄题舞弊,无视纲常律法。判,夺去功名,三日后在颁政坊贡院门前处斩。” “范郇的请辞,允!” 李岚说完后,冷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恭送殿下!” “臣,谢殿下!”范郇恭顺地拜谢,目送着李岚离开刑部大堂。随后拂了拂衣摆,神色从容地起身,双眸幽深地看了一眼叶先就迈腿离开。 叶先低垂头,没有注意到范郇的离去。崔盛双目失神,神情恍惚地倒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邵禛坐回了上首,扬声道:“将这两人押入刑部大牢,任何人不得探视,三日后行刑!” …… 宋灵淑靠在堂外,看着范郇父子离去的背影有些出神。早猜到崔盛告反并不会成功,几个朝堂重臣又在外高呼求情,引来了众多人围观猜疑,令长公主也不得不尽快结案。 所幸的是叶先被判处斩,齐王再想围西京逼宫就不容易了。至于范郇父子,她还需再等待时机,下一次范郇就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很快,宋灵淑又看着小吏将叶烁与萧庆三人,还有所有抓到的作弊考生和刘蓬、申磊,齐齐押回了堂内。 里面传来刑部最后的判决:“叶烁、萧庆、韦珙、刘珏四人考场舞弊,依律令夺去功名,罚五十棍,即刻逐出西京,终身不得入仕!” “你们十二人早已考得举人功名,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在考场公然舞弊,遂夺去功名,终身不得入仕!” “刘蓬,参与私卖考题,判流放禹州,永不得回京!” “申磊,参与科举舞弊,同判流放禹州,永不得回京!” 堂内传来了嚎哭声,有几个考生在不断磕头求情。刑部是按律令判处,不可能会徇私,这些人明知考场作弊会被夺功名禁考,依然选择这么做。 叶烁四人被拉到了堂外的空地内,棍子击打肉身发生了闷响声。叶烁死死地咬住牙关没有叫出声,萧庆三人惨叫声不绝,令那群考生都缩成一团,不敢再嚎哭。 …… 次日午时,礼部司的小吏在全城都张贴了两张告示。 长公主与众臣在朝会商议决定,下月初一重开科举进士考,增加取士十人。另一张告示是公布涉及科举舞弊案之人的处罚。 两张公告令原本忐忑不安的举子们振奋不已,往年科举取士二十五至三十人,此次科举舞弊案影响严重,为安抚人心,故增加了取士名额,对于举子们来说上榜的机会更大了。 在对舞弊案之人的处罚上,也令所有学子都安下了心。朝廷对科举作弊的态度越严厉,就代表不会姑息这些权贵子弟欺上瞒下,左右科举取士的制度,他们的理想和抱负才有机会实现。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传了出来,令所有人都起了猜疑。黄右丞上折子请辞告老还乡,长公主允了。 全西京都在议论,黄右丞的请辞太突然了,猜测黄右丞作为科举评选人,说不定也与崔盛两人暗中勾结。联想到黄右丞在游春诗会当评选,还有荣国公父子被羽林军带走一事,京中很快就传起了流言。 流言说荣国公被崔盛和叶先利用,还误信了黄右丞,被长公主误以为是同党。为自证清白,荣国公这才无奈请辞了太常卿之职。 宋灵淑嗤笑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信,这个有些刻意的流言,倒像范郇想借机洗清嫌疑,为重回朝堂做准备。 果然是个老狐狸。 第59章 了断春情 荣国公府的别院内。 管事快步进了一座阁楼内,走到窗边看书的青年身旁道:“世子,崔姑娘在外面站很久了。” 范裕将手里的书放下,双眸冰冷地瞪了管事一眼:“你不会把她赶走吗,现在这个时候她还敢来?” “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崔姑娘的兄长,但崔姑娘说一定要见一见你,不然就不会离开。” 范裕揉了揉眉心,十分不耐烦地起身。 他怕再让崔媖娘在门口站下去,其他人看见了会起疑心,打乱他父亲的计划。 门外神色焦急的崔媖娘正不安地攥住手,看到门打开了,双眼在一瞬间又透出了希望。 范裕眉头紧皱,眼神中带着些许厌恶,双手放在背后,缓步走了出来。 崔媖娘正想往前走两步,却听范裕语气冷漠道:“崔姑娘有事就在门前说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被人误会。” “呵……世子现在倒怕别人误会了?”崔媖娘有些气急反笑。 “本世子与你毫无关系,确实不怕人误会。只是流言不止,本世子也要顾及荣国公府的颜面。” “毫无关系?”崔媖娘有些怔愣地看着范裕。 范裕压低了声音,语气颇有些遗憾道:“崔伯父的事是由朝廷判决,纵使是我父亲也帮不了,你来求我也无用。” “世子当初许诺要娶我为妻,现在我父亲舞弊之事被人揭发了,世子就立刻撇清关系,说与我‘毫无关系’?” “你父亲明日就要被行刑了,你想让本世子怎么做?”范裕眉头紧锁,咬牙低声道。 “不顾荣国公府的声誉,娶你为妻?你现在是犯官的家眷,被判了流放。我若娶了你,别人就会怀疑荣国公府也与舞弊有关。” 崔媖娘眼中含着泪水,神情愤愤:“难道你荣国公府与舞弊案无关吗?” “哼!我劝你把嘴闭好,流放到禹州还有命在,若你与你兄长……”范裕的眼神幽深了几分。 “哈哈哈……我认栽了,科举舞弊也好,正妻之位也好,我认了!我可以不当世子的正妻,世子能留我在身边当个侍妾吗?”崔媖娘如泣如诉,小心翼翼地看着范裕。 “你不能留在西京,更不能进我荣国公府的大门!”范裕眼眸中带着一丝轻蔑,随后将头侧过去。 “世子竟这般令人寒心,我以为世子对我至少是有一点情意的,没想到说出口的话,竟是这般冷漠无情!”眼泪从脸颊上滑落,崔媖娘抹掉泪痕,眼神坚定。 “可我做这一切是因为我喜欢世子,我也无怨无悔……” 范裕立刻打断了崔媖娘的话:“本世子从未喜欢过你,是崔姑娘自作多情了。希望崔姑娘快些离去,不要再说这般没有廉耻的话!” 崔媖娘双眼失神,踉跄地坐在了地上,这话像冰冷的巴掌扇在她的脸上,也扇在她的心上。 自作多情?没有廉耻? 对,范裕根本不喜欢她! 她原以为对自己喜欢的人去争取,去讨好,就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劝父亲投靠荣国公府,将自己的所有拿去孤注一掷。 没想到她最后只得到了一句毫不相关与自作多情,她和自己的家族都成了被荣国公府抛弃的棋子。 是她对不起父亲和家族! 荣国公府别院的大门正缓缓关上,范裕冷着脸转身进入了宅内,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门前的人。 街上几人正行色匆匆地往这边走来,荣国公府的小厮走在前面带路。 “你在这做什么,还不快跟我回去,丢人现眼!”青年双眸冷漠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崔媖娘。 青年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在崔媖娘耳旁小声道:“你现在装可怜有什么用,早就叫你要抓紧范世子的心,现在才做这般姿态有何用。要是惹恼了荣国公府的世子,我们到了禹州还有好日子过吗?” “他又和你许诺了什么?”崔媖娘冷笑了一声。 “这你就别管了,禹州那边山林险恶,谁去了不得脱一层皮,没有人关照一二,你以为你能受得住!” 见崔媖娘还没起身,青年皱眉瞪了一眼后面的丫鬟:“还不快扶她回去。” “荣国公世子与你无缘,往后你不要再提及任何与他有关的话,也不要再来荣国公府了。”青年靠近了崔媖娘,幽幽地说了一句。 崔媖娘咬了咬牙,挣脱了丫鬟的手,微垂的眼眸里满是悲伤,双拳攥紧住,一步一步走的坚定,不再回头。 是她崔媖娘赌输了! 她认了! 第60章 两起命案 科举舞弊案结束后的第三日,宣州时疫案的审理结果也出了。 经几位证人的证词所述,明确宣州时疫方子是楚世宁所创。长公主与众朝臣商议,将厉深贬为登州司马,即刻赴任。 楚家中毒的案子,因卷宗记载不详尽,刑部的人遍寻不到知情者,当地县衙署也没有保留当年的相关证据,所以并不能证明此案是厉深所为。 但令所有人没料到的是,厉深刚踏出了西京的城门不到二里路,人就莫名其妙死了。联想到厉深的两个儿子被人下毒,众人都猜测是有人为楚家报仇,杀了厉深。 宋灵淑想到了耿英,现在厉深已死,不知耿英会被大理寺如何处置,还有那个下毒者是不是与楚家有关系?这些谜团可能都会随着厉深的死,再难解开,厉玮与厉锋的案子也要被大理寺搁置了。 …… 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才过两天,宋灵淑就收到了杨珺如的信。 夏青神色焦急地拿着一封信进来:“姑娘,乐坊发生了命案,现在大理寺的人已经让人围了乐坊。” 宋灵淑意外地挑了一下眉,随即展开了信:乐坊内死了两个人,一个是乐坊的伶人,在杨珺如的房间内被人杀了,另一个人死在了另一间房的床上,这两人死的时间很相近。 乐坊的伶人为什么会无故被杀,难道与另一个死者有关系?这两人的死好像透着有些诡异的感觉。 “走,我们去找谢长史。”宋灵淑立刻起身向外走去。 刚一出门,迎面就碰到了薛绮,薛绮见宋灵淑有些凝重的神色,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有个朋友碰到麻烦了,我要外出一趟。” 薛绮双眼一亮:“我也去,这两日在书院太憋闷了。” “是乐坊发生命案了,你确定要跟着来?”宋灵淑有些无奈地笑了。 “去!”薛绮立刻回应,生怕宋灵淑要反悔。 从谢长史那里出来后,两人就坐上了马车直奔乐坊。在路上时,宋灵淑和薛绮说起了杨珺如,还有秀明园的事,只隐去了自己去偷抄考题那部分。 薛绮眉头一挑,佯装恼怒道:“好你个宋灵淑,有这等好事不带我一起去,枉我们俩同居一阁这么久。” “科举舞弊一事你若牵涉进来,恐怕会让人联想到宁安侯。我独自一人,背后又没有家族,不担心会连累了其他人。”宋灵淑笑了笑,给薛绮耐心分析道。 “那下回你遇到什么案子了,一定要叫上我同去,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薛绮笑着拍了拍宋灵淑的臂膀。 宋灵淑笑地忙点了点头道:“你有武艺傍身,确实能帮上我的大忙。” 乐坊门前。 两个大理寺的小吏守在了大门处,东面的窗边也站了一个小吏把守。 宋灵淑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在正常情况下,发生命案只会严守死者所在的房间,为何连整个乐坊都围了起来,将所有能逃跑的地方都把守住。 难道!凶手还在乐坊? “站住,乐坊发生了命案,任何人不得进出。”小吏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宋灵淑和薛绮,今日她们两人都未穿男装。 宋灵淑拿出了长公主府令牌,从容道:“我是长公主府的司丞,请问大理寺少卿庄于淳是不是在内,请代我通传一声,就说宋灵淑有事求见。” 小吏仔细看了一眼令牌后,有些愕然地点了点头,没有犹豫就转身进入了乐坊内。 很快小吏就回来了,揖礼道:“庄少卿有请宋司丞。” 乐坊内此刻非常安静,只有零星几个丫鬟在走动,其余人不知被安排在了何处。 “宋姑娘。” 宋灵淑抬头就看到庄于淳正站在二楼,忙和薛绮一同上了二楼。 “才几日不见,宋姑娘就成了长公主府的司丞,这往后,恐怕我还得宋姑娘在长公主面前多提携提携。”庄于淳眉眼带笑地上下打量着宋灵淑。 这话把她捧的有点高了,宋灵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揖礼道:“庄少卿别打趣我了,我这不过是长公主府的司丞,您可是大理寺最得力的少卿,哪轮得到我提携您啊!” 两人客气一番后,庄于淳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宋灵淑的来意。得知宋灵淑是为杨珺如而来,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刚刚小吏来报,长公主府的人来乐坊查案子,他还以为这案子被长公主关注着。 宋灵淑进入了杨珺如的房间内,看到里面一切正常,没有任何打斗或反抗的痕迹,一个面容姣好的伶人正安静地躺在榻上,胸口插着一把短匕首。 “我已经问过了,这个伶人名叫湘月,来这家乐坊已经五年,平日里没有与人结仇。她的死因是被胸口的利器所伤,这房间内也没有任何的挣扎痕迹,像是在睡梦中被人一刀致命。” 庄于淳眼神有些凝重地扫了一眼榻上的死者,紧接着又说道:“大理寺的仵作正在查另一个死者的死因。” “庄少卿派人将乐坊围了起来,莫非是发现了什么?”宋灵淑偏头好奇地问道。 “我怀疑这是情杀,湘月的死可能与乐坊之人有关。只有在信任他人的情况下,才会毫无防备地被人一刀毙命。” 宋灵淑听了这话有些愣住了,乐坊这样的场所还会惹上情杀?她有点不敢相信。 房间内的情况非常明了清晰,死者是在没有防备下被杀,房间的窗户也是紧闭的,就代表凶手不可能从窗外进入杀人,应该是从乐坊内部进入房间,杀人后再离开。 “庄少卿,能否让我询问一下当时接触过湘月的人。” “宋姑娘想问便去问吧,只是房间内有一人身份特殊,他是宛国的质子拔也羿,一会若有什么事便让人来寻我。”庄于淳笑着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宋灵淑笑着道了声谢,她听说过这个宛国的质子,没想到他居然会在乐坊内,还刚好与湘月在同一间房。 “这个匕首很不寻常啊!” 一句话突然打断了两人,宋灵淑诧异地转头看去,见薛绮正一脸好奇地观察着死者身上的匕首。 庄于淳眉头上挑,问道:“有何不寻常之处?” “这种匕首并非普通武者使用的匕首,是一种黑市杀手惯用的匕首。这类匕首在握柄处会緾几圈麻绳,是为了在紧急时刻取下来緾在手上,防止脱手。” 薛绮紧接着又说道:“我自小就喜欢这些刀剑匕首,侯府的护卫和我说过这种匕首的特殊性。” 宋灵淑皱眉,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说道:“庄少卿,我先去询问一下接触过湘月的人。”说完就急匆匆而去。 第61章 询问 宋灵淑询问房间门口的小吏后,匆忙赶去了杨珺如所在的房间。 依薛绮所说,匕首是杀手惯用的那种匕首,那就可以肯定,湘月就是被杀手所杀。原本她就怀疑,能这么精准一刀毙命的手法,肯定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据庄于淳的询问结果可知,湘月就是一个普通的伶人,没有与人结过仇,不可能会招惹上杀手。她又是死在杨珺如的房间,恐怕这个杀手是冲着杨珺如来的。 那个刘管事是知道杨珺如当日在秀明园去过阁楼门前,怕是叶烁想报复杨珺如,派了杀手来乐坊杀人。目前这也只是她的猜想,具体还要先询问一下当时房间内的其他人,才能确定是不是如此。 二楼最西面的房间内。 一个青年正满脸苦闷地喝着酒,杨珺如沉着脸半躺在榻上,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羿公子不用担心,湘月之死应该与公子无关,等大理寺查清后定会放公子离去。”闾娘子在一旁有些忧心,又有些无奈地劝道。 “怎么好端端地人就死在了房间,难道是有人想杀我?”拔也羿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戾气一闪,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缩在角落里的一个伶人抱住膝盖,身体颤了颤,不敢发出声音。 闾娘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拔也羿是怎么将湘月的死联想到有人想杀自己的,擦了擦汗讪笑道:“这……应该与羿公子无关,羿公子是不是喝醉了?” “说不定是我那个‘好兄长’,哼!一定是这样,湘月发现了有人想杀我,然后那人就先动手杀了湘月灭口。”拔也羿的脸微微泛红,站起身都有些打晃。 杨珺如暗暗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拔也羿这番没由头的推测。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间内的人都抬眼看了过来。 杨珺如立刻起身,有些急切地上前道:“灵淑,你终于来了。” 宋灵淑点了点头,又环视了房间内的几人,说道:“我是来问问几位,湘月在死之前,房间内的具体情况。” 拔也羿有些微醺地挑眉道:“你是何人,庄于淳呢?” 宋灵淑揖礼道:“我是长公主府的司丞,庄少卿一会就来,公子便是鸿胪寺的羿公子吧,幸会!” 鸿胪寺丞—拔也羿是宛国留在大虞的质子,七岁就被送到了大虞,长大后,先皇便让他入了鸿胪寺。 “你想问什么?”拔也羿有些不爽地看向宋灵淑。 “湘月身上的匕首是杀手惯用的匕首,我们推测,湘月是被杀手所杀。房间内的门窗并没有破坏和打开的痕迹,杀手应该是伪装成乐坊内的人,进入房间后杀了湘月。” “我就猜到是这样!”拔也羿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那杀手肯定是冲着我来的!” 宋灵淑疑惑不解地看着拔也羿,随后又看向了杨珺如。拔也羿怎么突然会这么说,难道真的是这样? 杨珺如没有理会拔也羿的话,认真说道:“当时我们陪羿公子喝了很多酒,湘月有些醉了,我让就她躺我榻上休息一会。羿公子起身说要去寻琴娘,我便与他同行,留了湘月一人在房间内。等我们回来后,我便发现湘月被人杀了。” “你们当时离开了多久。” “半柱香不到。” “肯定是凶手想趁我们离开,潜入房内躲起来,伺机杀我!”拔也羿又愤怒地开口道。 宋灵淑一听杨珺如的叙述,便知拔也羿是杞人忧天了,有些无奈道:“这个杀手应该不是冲着羿公子来的,凶手是趁榻上之人熟睡之时下手的,目的是不想惊动其他人。如果凶手想趁你们离开潜入房间躲起来,那根本没必要去杀毫无察觉的湘月,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凶手的目标一直是榻上的人。” 拔也羿眨了眨眼,狐疑道:“真的不是冲着我来的?” 杨珺如有些震惊和害怕地看向了宋灵淑。 宋灵淑明白她在害怕什么,这个杀手是想杀她的,只是正巧湘月醉酒,躺在了她的榻上,让凶手误以为躺在榻上的人就是他要杀的人,遂果断下手。 如此来看,这个凶手混进来乐坊的时间很短,只问了杨珺如的房间所在,却并没有真正见过杨珺如。 “闾娘子,请问乐坊内有没有进来陌生的人。” “哎哟,我们乐坊今日来的客人多,哪能一个一个记得清。” “如果不是客人,是丫鬟或者小厮呢。” “这倒是没有,大理寺的人来了后就立刻将大门围了起来,无论是客人还是乐坊内的人都没人能离开。” 没有人能离开?距离大理寺到乐坊,凶手有很多机会逃走,不太可能还留在乐坊。 湘月的死确实是杀手所为,而杀手的目标是杨珺如,这点是十分明确的。 不知另一个死者与这事有没有关系。 宋灵淑对着几人说道:“我先去看看另一个死者。”正想转身离开,这才察觉到,在边上的那个伶人神情有些奇怪,又问道:“她是……” “她是颜娘,隔壁那个郑公子就是死在了她的房间内。”杨珺如回道。 “那个郑公子经常来我们乐坊,倒不像是与什么杀手有关系,我看他就是死于马上风。”闾娘子撇撇嘴。 宋灵淑挑了一下眉,有些诧异道:“马上风?” “颜娘,你和这位姑娘说说郑公子在死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吧。”闾娘子有些心疼地拉起了颜娘。 颜娘双眸中惊惧未平,声音有些哑:“郑公子进房间后就吃了一颗小药丸,喝了几杯酒。我刚弹完一曲,他就来拉我,没过多久就倒在榻上动弹不了,只会发出喝喝喝地的怪声。我被吓得跑出了房间,出来便听到湘月死了。” “小药丸?”宋灵淑有些怪异地看着颜娘。 闾娘子挥了一手,捂嘴笑道:“就是男人吃的那种小药丸,姑娘就别问这么多了。这位郑公子每次来都随身带着,又不是第一次吃这种小药丸了。” 宋灵淑有些愕然,难怪闾娘子要说这个郑公子是死于马上风。 旁边的拔也羿一脸玩味地挑了挑眉:“我也去看看这个郑公子。” 第62章 床下 宋灵淑进入颜娘的房间时,大理寺的仵作已经验完尸,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桌上正摆放着一个小瓷瓶。 庄于淳正对旁边小吏吩咐:“你去通知郑家的人来认领,你们几个将乐坊内的人带到楼下大厅。” 宋灵淑没有出声打扰,上前仔细观察死者。床榻上的男人穿着单衣,发髻凌乱,面容有些狰狞扭曲,唇角还有些许白沫,皮肤泛起了浅浅的青色。 “你询问结果如何?”小吏走后,庄于淳转身看向宋灵淑。 “凶手是趁拔也羿与月娘离开后,偷偷进入了房间,在湘月熟睡之时杀了她,我猜测凶手是伪装成了乐坊的人行凶。” 庄于淳挑一下眉:“说不定凶手就是乐坊的人。” “也有这个可能。庄少卿,这里的验尸结果怎么样,是‘脱症’而死吗?”宋灵淑不想把杨珺如去过秀明园,接触过叶烁几人的事说出来,便快速转移了话题。 庄于淳回身瞥了一眼榻上的死者:“这人表面有‘脱症’迹象,但其真正死因是过度服药后的剧烈心悸,全身抽搐,秽物上涌堵塞喉部,窒息而亡。” 服药过度?宋灵淑看向桌上的那个小瓷瓶,突然感到有些奇怪。 不禁呢喃道:“闾娘子说这个郑公子经常来乐坊,每次都会服用这种小药丸,他怎么会突然服用过度。” 一个经常服用此药的人,肯定是能把握这个度,不可能会多服用。除非这药有问题,他按平时的量用,但却出事了。 拔也羿也悄悄走进了房间,伸手就想去拿桌上的瓷瓶。 “这是证物不可随意乱动。”庄于淳立刻出声,走上前去阻止。 “本公子对此也算略有了解,是不是服药过度,让我瞧瞧便知了。”拔也羿不顾庄于淳的阻拦,闪身向后快速伸手去够瓷瓶。 庄于淳转身利落地将拔也羿的手撇开,拔也羿没能拿稳瓷瓶,瓶子滚落在地,轱辘轱辘地滚进了榻下。 庄于淳神情微愠地瞪着他:“拔也羿,你给我出去!” “这不是没碎吗?”拔也羿怕庄于淳冲过来揍自己,忙跑到了门外:“我是不小心的,下次我请你喝酒。” “上回欠的酒到现在也没有兑现。” “下次一定请,你是个大忙人,要寻你时你又没时间。” 宋灵淑无奈地看了一眼拔也羿,俯下身去捡床榻下的瓷瓶。床榻下有些许灰尘,将手抻进床榻下却没有够到瓷瓶,只能再次低头去寻。 “庄少卿!” 宋灵淑的话打断了两人的扯皮,庄于淳一脸严肃地转身走来:“发现了什么!” “你看这是什么。”宋灵淑掀开床榻下垂下的床单,指着床下一块黑糊糊的地板。 庄于淳趴下身,将头靠近床榻下,仔细观察着。 “床榻下只有这边是没有灰尘的,另外一边是有正常沉积的灰尘。”宋灵淑皱着眉,又指了指床下没有黑色糊点的另一边。 庄于淳用指捻了一点,再凑到鼻下闻了闻,蹙眉道:“这是厨房灶台边上的油渍,经年累月变得又黑又糊。” “有人进入过房间,躲到了床榻之下?” 庄于淳点了点头:“能沾上这种油渍的只有去过厨房的小厮或丫鬟。” 宋灵淑拿回了瓷瓶,打开了瓷瓶闻了一下:“庄少卿,刚刚仵作有没有查验过这个药丸?” “你是怀疑有人进入房间换了药?这个药仵作验过了,里面是加了麻黄。” 庄于淳紧接着又道:“依郑公子的死来看,也确实是过量服用致死。” 宋灵淑将瓷瓶的塞子塞回瓶口,面露疑惑:“如果郑公子的死没有人为干预,那为何会有人躲到他的床榻下,难道……” 庄于淳与宋灵淑对视了一眼:“是杀害湘月的杀手?” “杀手假扮成乐坊的人最方便行事,而小厮和丫鬟平常都低着头,没人会去注意他们的长相。”宋灵淑缓缓分析道。 “我刚刚询问了月娘与拔也羿,他们出去半柱香就回来了,有可能杀手在慌忙之下躲进了房间。” 庄于淳的眼神里带着迷惑:“既然他已经假扮成了乐坊之人,那为何又要躲起来?” “暂时不知,这只是我的猜测。”宋灵淑摊手,笑了笑。 这时,薛绮突然急急地出现在门口,看着二人道:“楼下有人闹着要走。” “那我就先去审问一下乐坊的小厮和丫鬟!”庄于淳立刻转身就走出了房间。 宋灵淑没有着急去楼下,又回身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死者,将瓷瓶一并带走了。 “这就是那个什么什么药丸?”薛绮见宋灵淑收走了瓷瓶,好奇地看向她。 “我怀疑这个药有问题,想去找个大夫再细问一下。” “那简单,我帮你去问。只是这样带走证物,庄少卿会不会对我们有意见。” 宋灵淑将瓷瓶里的药倒出了一粒,小心包在了纸上。 “一粒应该够了,我一会去告诉庄少卿,你帮我去找大夫查验一下,看看这个药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薛绮笑着接过了小纸包:“放心,包在我身上。” “辛苦你跑一趟了。”宋灵淑带着歉意地朝薛绮笑了笑。 “我跟着来办案,动不了脑就只能跑跑腿了。”薛绮摆了摆手,风风火火地离去了。 …… 楼下原本在闹的人已经被大理寺的小吏按住了,庄于淳目光犀利地扫了一眼众人,严肃道:“现在乐坊里死了两个人,大理寺还未查出真凶,所有人都要配合大理寺的调查不得离开,如若不然以疑犯论处。” 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闾娘子小心翼翼开口:“庄少卿,我们乐坊的小厮和丫鬟都到齐了,在另一边等着您审问。” 庄于淳点点头,又吩咐小吏:“严守大门,在没有审问完之前,这里的人都不准放行。” 宋灵淑忙上前道:“庄少卿,我让薛绮去找人查查那药有没有问题。” “宋姑娘觉得那药有问题,那你便去查吧。”庄于淳说完就转身去了另一个隔间。 第63章 杀手 在另一间房内,乌怏怏站了二十多人,正扎堆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见庄于淳进来后,立刻安静了下来,眼神中带着一些忐忑不安。 庄于淳没有急着问话,绕着走了一圈,仔细观察了一番房间内的人才开口。 “你们今日谁进来过月娘的房间?” 一个小厮和两个丫鬟,在众人的目光中瑟瑟缩缩地上前。 ”回官人,是我们三人将酒席送上去的,在这之后就没有再进去过。“一个较高挑的丫鬟紧张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角,抬眼看向了庄于淳。 闾娘子站在一旁补充道:“房间内除了月娘、羿公子、湘月就只有他们三人进去过,没有外人了。” “那你们可有看到其他人靠近房间?不止是来乐坊的客人,也可以是乐坊内的其他丫鬟小厮。” 高挑的丫鬟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并没有看到有其他人靠近房间。” 庄于淳又看向了闾娘子:“在平日里,湘月可有与人结过仇或发生过争吵。” “湘月性子良善,在我们乐坊从未与人起过争执,对这些下人们也都很和善。”闾娘子忙摆了摆手。 湘月既没有仇人,为何会有杀手来杀她,难不成杀手想杀的并不是湘月,只是误杀了? 庄于淳皱眉扫一眼房内的人:“你们所有人将鞋子都脱下来,反过来放置。” 丫鬟和小厮都有些懵,但不敢出声问缘由,互相对视一眼后,都乖乖蹲下身脱鞋子。 宋灵淑站在庄于淳的后面微微蹙眉,有好几个人的鞋子都沾着黑黑的油污,但进入过月娘房间的那三人鞋底却都没有油污。 “你们几个先上前来。”庄于淳将鞋底有黑色油污的几人都点了出来,“你们可上过二楼?” “没有……”四人都茫然地摇头。 “官人,我知道有人好像去过二楼。”四人中的那个小厮有些犹豫道。 “谁!” 小厮指了指站在后面一个躬着身的人,又道:“他是去颜娘的房间里送酒,之后很久都没见到他再回来。” 躬着身的小厮大约三十岁的样貌,有些呆愣又有些慌张,没等庄于淳出声,就立刻跪在了地上,恐慌道:“大官人……我没有杀人,我……我……我的鞋底是干净的,送完酒后我去了茅房,所以回去晚了。”说完立刻将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 宋灵淑听了这话有些好奇地挑了一下眉,刚刚庄于淳并没有提到凶手脚下的鞋子有油污,为什么这个小厮会把这两点联系起来。 鞋子上有油污的四人立刻惊慌失措地看向庄于淳。 “那你上楼的时候可有遇到其他人。”庄于淳瞥了一眼那四人,皱了皱眉又问小厮。 “只听到隔壁的羿公子正大声地与娘子们聊天,并没有遇到其他人。” 庄于淳狐疑地盯着小厮:“你是在什么时候将酒送进房间的。” “在郑公子上楼后,闾娘子就叫我把酒送上去。” “你确定你听到了隔壁羿公子的声音?”宋灵淑突然感觉奇怪。 “……虽然不算很大声,但确实是羿公子的声音。”小厮神情认真地看向宋灵淑。见庄于淳与宋灵淑不再问他,就慢慢穿上了鞋,安安静静地任由两人打量着他。 “你在说谎!” 小厮愕然地抬头:“姑娘,我并没有说谎。” “你确实是将酒送到了房间,但你说你听到了拔也羿说话的声音,是假的!” “哦?为何。”庄于淳好奇地看了过来。他刚刚只是觉得这个小厮有些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出来。 “因为郑公子和颜娘上二楼时,拔也羿和月娘正离开房间去了琴娘那里。你后面再上来送酒时,又怎么会听到拔也羿说话的声音。” 宋灵淑眼神有些冷地看着小厮,肯定地说道:“他们离开了半炷香的时间,你在这个时间内是不可能听到隔壁有说话声音的。” 小厮有些慌张,眼珠四下转了转:“或许是我听错了。” “我刚刚看了你穿鞋,你这鞋子根本不合脚,是换过鞋子了吗?”宋灵淑紧紧地盯住小厮,越看越觉得怪异。 “作为一个常年跑腿的小厮,不可能会穿不合脚的鞋子,这样太耽误事了。” 小厮低急急跪下,垂着眼眸:“是我听错了,可能是听到了其他房间的声音,误以为是羿公子的声音。” 宋灵淑走近小厮,正想上前去仔细观察一下他的衣服,突然被庄于淳拉住了。 “我来。” 庄于淳靠近小厮,伸手就去抓小厮的胳膊。只见小厮快速躲过庄于淳的手,闪身到另一边,头也不回地就往窗户那边跑去。 “站住!”庄于淳厉声大喝,紧随其后地追了上去。 房间内的其他人突见这一幕都惊恐地往外跑去,宋灵淑躲过了慌乱的人群,向庄于淳那边跑去。没想到这个小厮就是那个躲在床下的人,观此人身手十分矫健,他应该就是那个来杀杨珺如的杀手。 他没有在大理寺的人来之前离开,莫非是发现自己杀错人了,想留下来再找机会? 宋灵淑远远地就看见小厮击碎了窗户,快速翻到了窗外。很快外面就传来大理寺小吏的呼喝声,庄于淳也跟着跳出了窗户往外追去。 她是追不上这个杀手了,只能想想别的办法。如果这个杀手再返回来,杨珺如又该如何躲过。 宋灵淑回到乐坊大厅楼下时,见薛绮神色正些焦急地从外面进来。 “灵淑,这药果然有问题。太医说这个药被加了巨量的麻黄,服用一粒就有可能导致心悸抽搐至死。” 果然有问题,之前她就感到疑惑,依闾娘子的话,这个郑公子早就对此药了熟于心,不可能无故服用过量。 宋灵淑眉头蹙起:“我们先将这药的结果告知庄少卿吧。”能够换掉整瓶的药,又不会被郑公子怀疑,只有他身边的人能做到。或许这人与郑公子的关系匪浅。 两人等了好一会,庄于淳才从乐坊大门处回来。 宋灵淑见他一脸冷肃,猜到他应该是没有抓到那个杀手,没有再问他杀手事,直接说了药的问题。 庄于淳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对着后面的小吏吩咐:“将此事告知郑公子的兄长郑拾遗,让他来大理寺一趟。” “那个杀手跑了,我已经让人去搜捕,宋姑娘放心吧。”庄于淳回过身,主动和宋灵淑交代了抓捕杀手的事。 “那就辛苦庄少卿了!”宋灵淑笑着揖礼道。心中暗暗想,这个杀手肯定还会再来,不能让杨珺如留在乐坊坐以待毙,她要想办法将人带出乐坊。 杨珺如是因父亲获罪而被没为官奴的,不能直接在教坊司的官署内赎身,必须要先在户部消去官奴籍才能赎身。去户部消籍必须要有官身的人做担保,她现在是长公主府的司丞,虽然不属于吏部的流官,但凭借令牌应该也能入户部消籍。 …… 宋灵淑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杨珺如,杨珺如神情诧然,眼神中满是踌躇不决。 “我会帮你父亲翻案,你不必留在乐坊这种地方,想要打探消息的方法有很多种,不是只有这里才可以。”宋灵淑微叹了一口气,又说道:“那个杀手随时都会回来,你如果还留在这里,恐会丢了性命。我虽只是长公主府的司丞,但入户部消籍应该能做到,只要你愿意跟我走就行了。” 杨珺如有些动容,又有些忧愁地轻声道:“那我会不会连累你,如果我跟着你走,那个杀手也会盯上你。” “舞弊案是我们共同揭发的,也本该是我们二人共同承担风险,谈何连累!” 杨珺如听了宋灵淑这番话,眼神中满是感激:“离开乐坊我是非常愿意的,可若跟你回家,那确实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之间至少要保住一人的安危,不然将来由谁去翻案。” “我有一个好去处,能让那个杀手找不到我。”杨珺如俏皮地眨眼笑了笑。 第64章 消奴籍 宋灵淑与杨珺如商议完,下楼便看见闾娘子正在不断哀求着庄于淳,旁边的小吏正抬着一具盖上白布的尸体往外走。 “杀手杀了人装扮成小厮,我们也是完全不知情的,求求庄少卿,别封了我们乐坊。” “那个杀手为何杀湘月一事还未查明,闾娘子不闭门谢客,不怕再惹来杀手?”庄于淳皱眉看着闾娘子。 闾娘子急躁地往前两步:“湘月的事我已经全都和庄少卿交代清楚了。” “这个杀手来历还未搞清楚,乐坊这几日就先闭门,等本官查清了再让人告知闾娘子。”庄于淳冷着脸转身,不再理会闾娘子的哀求。 闾娘子气得一跺脚,只能无奈地看着庄于淳走远。 “闾娘子安心,说不定过两日庄少卿就同意乐坊再开门迎客。”宋灵淑笑着缓步下楼。 “希望如此吧。”闾娘子叹了口气,转身往里去了。 …… 从户部出来后,宋灵淑就直奔乐坊。 没想到长公主府的令牌真管用,户部的人立刻就同意了她消籍的请求。想到如今是长公主主理朝政,户部司的人也不敢刁难长公主府的人,她行事就更方便,是该盘算盘算去大理寺和刑部调取卷宗的事了。 宋灵淑回到乐坊已经未时。 闾娘子看着两张文书呆愣在原地,愕然道:“姑娘,你是怎么从户部司拿到文书的?” “莫非闾娘子怀疑文书是假的?若不信,现在就可以去户部司询问。” “不是……月娘与琴娘是我乐坊里最好的伶人,姑娘直接就要将两人都带走,这也太不讲理了。” 宋灵淑将一大袋银钱递到了闾娘子的手上,淡淡道:“我会按教坊司立券的银钱补齐,这是我另外给闾娘子的。” 闾娘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犹犹豫豫,还有些气恼地看着宋灵淑。 宋灵淑只得拿出长公主府的令牌,靠近了低声道:“月娘与琴娘与别的案子有关系,此事还是私密,但有杀手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想杀了两人灭口。闾娘子你有所不知,湘月之死也与此有关,现在我只得将人带走。如果这两人死了,长公主怪罪下来,闾娘子的乐坊就不是闭门几日的事了。” 闾娘子脸色骤变,微微张着嘴,随后又咬了咬牙,沉声道:“原来姑娘是长公主府的人,那姑娘便将人带走吧,只希望姑娘到时莫要伤害了她们的性命。” “这是自然,她们是重要的证人,我定是要好好保护两人的。”宋灵淑挑了一下眉,继续胡编。 “我一会要去大理寺,届时帮着庄少卿处理乐坊的案子,等案子快速了结完,闾娘子就可以开门迎客了。”宋灵淑又笑着安慰地拍了拍闾娘子的肩膀。 左右一番话让闾娘子脸上的愁怨消除了,不但同意了放人,还爽快地与宋灵淑去教坊司官署盖了放契的章。 二楼房间内。 琴娘看着手上的文书,眼泪立刻就下来了,手有些微微发抖:“姑娘的大恩琴娘无以为报,愿此生侍奉在姑娘左右。” 宋灵淑笑着立刻摆了摆手:“这就不必了,科举舞弊案还多亏琴娘的相助,此番就算是答谢琴娘。” 宋灵淑见琴娘想下跪道谢,忙将她拉了起来:“往后你不再是奴籍,可自立谋生,也可嫁良人,顺遂一生。” “你也可以恢复你的本名了。”杨珺如在一旁笑道。 琴娘对着两人璨然一笑:“我本名叫许芮兰,是江南道汀州人,以后我就不再是乐坊的琴娘。” 宋灵淑欣慰地看着两人,随后向两人提及了杀害湘月的杀手,还有后续的安排。 “芮兰,你与珺如暂时先去兴义坊呆一阵子,等我把杀手的来历查清后再回来。” 又将一袋银钱交给了杨珺如:“这些钱你们先拿着,等落脚后给城西的铺子传消息。” 杨珺如忙推回了宋灵淑递钱的袋子,与许芮兰对视了一眼,笑道:“我们二人都存了不少银钱,你将这个收回去吧。” “那好吧,你们去了兴义坊要小心一些,若有急事也可让人直接去书院传消息。” 二人笑着点了点头。 宋灵淑送两人坐马车离开乐坊后,才赶往大理寺。 大理寺在西京西北部的义宁坊,一路出来从东市到开运门,横跨了整个西京。 刚到大理寺的大门处,就见庄于淳与一个中年男子正从里面走出来。不知两人又说了什么,那个中年男子好奇地望向了站门口的宋灵淑,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这个男子应该是郑公子的兄长郑拾遗。 宋灵淑等郑拾遗走后,才上前拱手道:“庄少卿,我是想来查查宣州时疫案的卷宗,不知可否方便。” “宋姑娘怎么突然想看宣州时疫案的卷宗?” “我想知道厉深与他两位公子之死是否是同一人所为。” “这事我们也查过,厉深也确实是死于毒发身亡。所中之毒与厉锋、厉玮的也相似,这毒应该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庄于淳领着宋灵淑一路往里走,大理寺的小吏们都纷纷打量着庄少卿身边的女子。 进入存放卷宗的里间后,庄于淳往后面的架子上取出了包好的卷宗。 “这个就是宣州时疫案的全部供词与笔录。”庄于淳坐在案上悠然地倒了两杯茶,紧接着问道。 “莫非宋姑娘是想知道厉深父子三人之死是不是楚家后人的报复?” 宋灵淑点了点头,琢磨了一番之后说道:“我想起在游春会时,薛照素突然提及了宣州时疫的事,这其中有些过于巧合。” 庄于淳大笑了一声说道:“宋姑娘心思细腻,连这个都能猜到,我将楚家中毒的案子卷宗拿给你看看你就明白了。 很快又将另一个卷宗从架子上取了下来,递到了宋灵淑的手上。 “这卷宗拿到大理寺时我才知晓,原来楚家有兄弟二人,大哥是楚世宁,这个弟弟呢,叫楚世安。” 庄于淳喝了一口茶,又说道:“据说他天生有些残缺,无法走科举的路子,打小就拜了名师学医,当地衙署在案发后,没有记录楚世安的下落。” 宋灵淑打开卷宗仔细看完了上面所有的笔录,眉头紧蹙地轻轻咬着下唇。 她的怀疑的事果然是真的,楚世安应该就是杀厉深父子的幕后之人,他习医多年,在毒之一道,想来也颇有建树。 她之所以想查制出这种毒的人,是因为当今圣上不是生病,是中毒了。 第65章 查卷宗 当今圣上中毒的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对外都说是顽疾。在上一世,直到圣上去世后,宫里的事才传了出来。有人说圣上所中的毒就是齐王派人下的,意在杀亲兄弟夺位,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中毒后拖了快两年之久才驾崩,这两年内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可见这毒并非寻常的毒。 若能寻到楚世安,或许圣上所中之毒就有解了。若这毒本就与此人有关,寻到他也能对长公主和圣上有帮助。 宋灵淑抬眼看向庄于淳,眼中满是好奇地问道:“那个耿英,大理寺是如何判处的。” “耿英已经死了。”庄于淳啜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 “什么!他是怎么死的。” “在第二日他就死在了大理寺的狱中,面部泛着青白,应该是他自己喝下了毒药,中毒而死。” 宋灵淑有些难以置信,有些结巴道:“那……他身上怎么会有毒药?” “或许是他藏在衣服里,我已经让人将他埋到了乱葬岗。”庄于淳有些狐疑地瞥了一眼宋灵淑,又道:”宋姑娘为何对耿英之死这么意外,那个时候厉深还是中书侍郎,想来这个耿英是觉得自己活不了了,所以选择了自尽。但凡他多活几日,厉深都可能死在他前面了。” “没有……只是太意外了,我本来以为耿英此刻还在狱中。”宋灵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她猜测耿英或许认识楚世安,本想着去试探一番,没想到人已经死了。除了耿英就只有薛照素有可能认识楚世安,但科举重考快开始了,现在去找薛照素,估计他什么都不会说。 突然,宋灵淑的脑中灵光一现,还有一个左眼有泪痣的下毒者认识楚世安,不,应该说这个女子就是楚世安派来下毒的人。 “庄少卿,我能看看厉玮这个案子的全部笔录吗?” 庄于淳挑眉,又好奇问道:“宋姑娘是想借厉玮的案子查何事?” “我想找到这个下毒的人。” “你想确认下毒的幕后之人是不是楚世安?” 宋灵淑点了点头,笑道:“厉玮和厉锋的案子我都有参与,就算现在厉家已经没人去追究凶手,但我还是想找到下毒之人。” 她当然不能直接说她是想找到楚世安本人,只能找这个借口来查。 庄于淳没再多问,很快又将厉玮中毒的案子取了出来。 “原本我以为厉玮被人下毒,是因为他之前干的一件事,后面他的兄长厉锋也死于同一种毒。” 宋灵淑有些诧异地看向庄于淳,问道:“庄少卿是说厉玮与人结过仇?” 庄于淳坐回了案前,又端起了茶,有些严肃道:“是他害死了一名女子,死者的妹妹到万年县的衙署报案,万年县的县令一听她要状告的人是中书侍郎的公子,便想敷衍地打发她走。” “后来这女子大闹了一通,县令只得让人去厉家询问,没想到厉玮矢口否认与人有争执,还威胁了女子,这案子便移交到了大理寺。” “可惜,这女子提供的证据太少,她姐姐的尸体又被人一把火烧了,仵作也无法通过验尸取得证据,大理寺没办法将厉玮定罪,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宋灵淑有些震惊道:“所以,庄少卿是在怀疑,往厉玮身上洒毒的那名女子,就是她。” 庄于淳颔首,给宋灵淑又倒了一杯茶:“对,这女子名叫连雪,她的姐姐叫连香。在去年的五月,厉玮在东郊游玩,对连香见色起意,连香辱骂了他几句。” “据连雪所说,是厉玮叫了几个泼皮无赖去羞辱她姐姐,她姐姐是与那几人在打斗时撞到头,当场就死了。” “那几个泼皮无赖呢,没有证人能证明吗?” “那几人蒙着头,没有人看清这几人的长相,大理寺也找不到人。”庄于淳有些无奈地摊手。 宋灵淑气得咬了咬牙,这个厉玮在宣乐坊时就是一副无耻作派的嘴脸。 庄于淳接着说:“我当初就让人全城张贴了画像,只是一直没寻到她。连雪之前的住处也像很久没人居住,街巷里邻居也说许久都未见过她,可能是再没回去过。” “那,庄少卿可见过连雪,她的眼下是不是有泪痣。” 庄于淳有些奇怪地看了过来:“连雪的脸上并无泪痣。” “没有?”这怎么可能呢,宋灵淑感觉非常诧异,难道杀厉玮与厉锋的不是同一个人?楚世安寻了两人来下毒? “厉深父子三人的案子没有进展,厉家的其他人也都离开了西京,现在这几起案子全都只能搁置了。至于楚世安,没人见过他,连他是不是在西京都不知。” 宋灵淑思索着,连雪与厉玮有仇怨,她一人杀了厉深父子三人的可能性很大,她的毒就是楚世安给她的。耿英是不是被楚世安给灭口了,怕他把自己供出来? 看来,想要找到楚世安,只能从薛照素那里下手了。 宋灵淑突然想起,在门口时,看到庄于淳交谈的男人,遂问:“庄少卿,在门口与你说话的那人是郑公子的兄长吗,郑公子的案子如何了?” 庄于淳颔首:“我已经将你发现药有问题一事告知了郑拾遗,据他所说,郑琏的药是由他身边的小妾制好的,他不想将此事闹到人尽皆知,想私下处理。” 宋灵淑挑眉不再多问。 很快庄于淳又主动说起湘月的案子:“杀湘月的杀手往东门处跑了,我在通政坊跟丢了人,现在已经派人在附近几个坊搜索。” “他杀了乐坊的小厮,易容成小厮的模样,应该是职业的杀手,就不知是谁找的杀手,又为何杀了湘月,难道真的是杀手杀错人了?” 宋灵淑沉默,不知道庄于淳是不是意有所指,没有回应庄于淳的话,她暂时不想将杨珺如的事说出来。 只是有些敷衍地答:“这类杀手可能喜怒无常。” 可能这话有些过于离谱,庄于淳笑着揶揄地看向宋灵淑:“我听说宋姑娘去户部给乐坊的两个伶人消了官奴籍,莫非这两人与你是旧相识?乐坊一发生命案你就赶来了,这个月娘是你什么人呀?” 这话看似揶揄,实则就是试探,宋灵淑没有犹豫一秒,立刻又编起了瞎话。 “月娘是我母亲故交的女儿,她父亲获罪后,被判没为官奴。我这不是想去户部试试,能不能凭长公主府司丞的身份帮她消籍。” 在宋灵淑胡编几句之后,庄于淳终于不再揪着她与杨珺如是何关系的问题上。 第66章 兴义坊 宋灵淑向庄于淳旁敲侧击了一番,悉知了薛照素的大致住处。从大理寺出来后,就交代了钟管事暗中派人盯着薛照素,如果薛照素离开广文馆和住处,就跟踪他,看看他去见了谁。 暂时不打草惊蛇,现在还不知他与楚世安真正的关系。 又到了一个休沐日,宋灵淑一早就坐上马车去了兴义坊。 兴义坊在西市的附近,这里有一大片密布的小宅居,里面住的是西市的小商户与普通百姓。鱼龙混杂,也容易隐匿。 马车从大街进入了较窄街巷,在马车里也能听到两边宅子里传来的各种声音,比西京那些横平竖直的大街、大道更具有烟火气。 坐车头的贺兰延顺着宋灵淑给出的地址,驾着马车拐过两个街巷后,停在了一座双层小宅院前。 许芮兰已经笑盈盈地站在门前等着,待掀开帘子立刻上前招呼:“灵淑来了!珺如今日与人约好,去了看铺子,这会已经出门,快进来坐吧。” 宋灵淑笑了笑,跳下了马车:“你们想盘铺子做生意?” “我们二人都喜欢胭脂,在乐坊时,没事就自己做一些,送给其他的姐妹们用。”许芮兰领着人进了宅院,笑着给宋灵淑准备茶水。 宋灵淑双眼一亮:“那很好啊,我在西市有个绸缎铺子,你们的胭脂可以先拿一部分放我那边售卖。” “太好了,非常感谢姑娘!我二人昨晚还在纠结,胭脂没有稳定客源,刚开始会很难做。如果放你的铺子里,能更快吸引客源。” “这些都是小事,不用谢。等你们的铺子做起来也可以搭点别的东西卖,西市的胭脂总是没有东市的好卖,以后做大了再去东市开一间铺子。” 许芮兰笑得眉眼弯弯,给宋灵淑取来一盒前两日制好的胭脂,放在前面的桌子上:“能将西市的铺子做好我就满足了,哪还敢奢想去东市开,东市卖的全是达官贵人用的上等胭脂,我们做的还差点火候。” 宋灵淑用手捻了一点,将胭脂点在了手背晕开,颜色鲜亮层层晕染,如晚醉坨红般毫不突兀。 双眸亮起,惊喜地看向许芮兰:“芮兰太自谦了,你们做的胭脂可不比东市的逊色。” “你们做的第一批胭脂就直接放我铺子好了,银钱回流快。等你们的铺子开张,我让管事往你们铺子里放点上好的缎子装点门面。” “那可太好了,我们第二批胭脂也快完成了,也赶得及!”许芮兰高兴地快坐不住了。 宋灵淑见一旁的贺兰延连灌了几杯茶水,正无聊地四处张望,出声道:“阿延,辛苦你去跑个腿,让钟管事带人来一趟。” 贺兰延应了一声,立刻起身就往外去。 胭脂放铺子里的事不如今天就办好,能看到她们二人脱离过去,自立谋生,她也非常高兴。 许芮兰带着宋灵淑在院子后面转了转,向她展示了胭脂的各道工序,看着宋灵淑啧啧称妙,还要自己动手来试试。 没过多久,钟管事就带着人来了,商议了一番价钱后,立刻就让人将第一批货搬上了马车,临了才想起,这个胭脂还没起个名字。 “灵淑,要不你来取名吧,我识的文墨不多。” “叫花颜如何?” 许芮兰笑着拍了拍掌:“好听,就这个!” 宋灵淑与许芮兰站在门前,看着马车缓缓驶离了街巷,穿过三三两两的行人,消失在了眼前。 许芮兰笑着回身就说道:“一会的午膳我给你做点拿手的菜,我们江南的美食。” 宋灵淑点了点头,正想往里走时,瞥见了一个令她眼熟的人,正悠然地从街巷中穿过。 是耿英! 宋灵淑震惊站在原地,呆愣瞬息后,马上转身,错开了耿英望过来的目光。 耿英察觉到有目光的注视,停下来扫了一眼后,没发现异常才转身离开。 许芮兰见宋灵淑脸色骤变,没有立刻追问,也没有露出诧异,神色如常地走进宅院。 宋灵淑进入院门后打开了一条缝,盯着耿英的身影,只见耿英行至街巷的另一头后,进入了一座宅院内。 庄于淳不是说耿英已经中毒死了吗?难道耿英根本没有死,还是说,庄于淳是骗她的? 想到楚世安有可能在用毒这方面十分了得,如果是楚世安让耿英假死脱身,倒也说的通。 许芮兰看宋灵淑进来后,盯着外面观察了一会,眉头紧蹙地微低着头,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芮兰,你们搬来这边的时候,可见过巷子那头的那座宅院,里面都住着什么人。” 许芮兰一脸茫然,想了想后道:“我记得我们刚来那天,看见那个宅院里有一男一女正从里面走出来。” “可有见到一个大约五十岁的男人,走路有些跛脚。”宋灵淑神色紧张地追问道。 “没有,我那日见到的男人就是刚刚那人,女子年龄较小,估摸着是十四岁的样子。” 宋灵淑皱起眉,微叹了一口气,看来楚世安并不在这边。不知那名女子是不是耿英的亲人,他又为何不离开西京,他不怕被大理寺的人发现吗? “那个男人叫耿英,他与一个案子有关,大理寺的人告诉我他已经中毒死了,但我刚刚又见到他了。” 许芮兰吃了一惊,下意识捂住嘴:“他是假死?” 宋灵淑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现在要找一个人,耿英知道这个人在哪。” 许芮兰挑了一下眉:“你要找那跛脚的男人?那我帮你跟踪这个耿英。” “不行,你们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外面还有一个杀手在找珺如。耿英我会找人跟踪,你们不用管这事,不要引起他的怀疑。” “好,如果那座宅院里出现了那个跛脚的男人,我就给你递消息。”许芮兰认真地点了点头。 杨珺如直到午时才回来,铺子的事已经谈妥了,只是还需要装点一下门面再开张。 吃过午膳后,宋灵淑对两人说了厉深父子三人的案子,杨珺如当机立断便要帮宋灵淑盯着耿英。 宋灵淑走前只好还再三嘱咐,让两人不要引起耿英的怀疑,以保护自身为重,若发现楚世安的踪迹先给她递消息,不要轻易靠近。 她一边让人盯着薛照素,一边盯着耿英,她不信这两个人都不去找楚世安。 第67章 杨珺如被劫走 几日后,一个消息传来,江州刺史何茂,被调回了西京任礼部侍郎。 宋灵淑捏着信坐在窗前沉默良久,崔盛被斩首后,没料到是这个何茂顶了礼部侍郎的空缺。 自从崔盛死后,这一切都被她改变了。何茂被调回了西京,计划也要变动,她要加快步伐,尽早去江州取得证据。 江州刺史何茂与两个案子都有密切的关系,是他将南都水司使—杨敬之贪污的证据上交,也是他协助刑部调查赈灾银的案子。 他能稳稳地呆在江州几年,倚靠的是左常侍沈在思还有齐王。江州不管发生了是水灾还是流民暴乱,他这个刺史都安然无恙。 这时,夏青神色匆匆地进来,打断了宋灵淑的沉思:“姑娘,阿延送来消息,杨姑娘失踪了!” 宋灵淑震惊地立刻站起身:“你去告诉谢长史,就说我有急事出去一趟,来不及亲自和她说了。” 夏青点了点头:“姑娘小心一点,阿延正在外面等着。” 宋灵淑沉着脸,脚步有些凌乱地出了清风阁。 很快,书院前的马车疾驰而去。 …… 马车停在了巷子口,许芮兰正焦急地站在门前。 “珺如是在哪失踪的?”宋灵淑掀开帘子,急忙开口。 “在兴义坊的后面,靠近西门处有一条深街,我们在胡商那里订了一批新原料,我正安排着小厮将东西搬上马车,回头时就看到珺如不见了。” “胡商说有人将珺如与另一个女子拉上了马车,那马车往西门去了,我追不上就只能先来找你了。” “另一个女子?那些人不止抓了珺如?”宋灵淑眉头蹙起。 许芮兰点了点头:“那个胡商是这么说的。” “你们这几日可察觉有人跟踪,或是有什么可疑的人在附近盯梢?” “没有,这几日都和之前一样,耿英那个院子也没见到有其他人进入,今日的事就像突然发生的。” “你先回去,我出城去寻一番,看能不能找到这帮人的踪迹。”如果寻不着就只能请庄于淳出面了,宋灵淑珉紧了唇,就怕是叶烁杀人不成,又派人来绑架杨珺如。 说完后就放下帘子,贺兰延立刻挥动了鞭子,马车直直地往西门而去。 午时的西京,路上行人较少,城门口处除了值守的南衙禁军,再无其他人。 “站住!里面是什么人,要去哪里?”守卫拦在城门口大喝了一声。 另外两个守卫立刻走了过来,正四下打量着马车,看看有无纹印。 宋灵淑立刻掀开了帘子,拿出令牌,沉声道:“我是长公主府的司丞,你们在一个时辰前可有看见一辆马车从西门离开。” 为首的那个守卫立刻赔笑揖礼:“原来是长公主府的司丞,得罪了!这里来往的马车多,不知司丞要找的是什么样的马车?” “算了。”宋灵淑收回视线,钻回了马车里,她明白问守卫也是徒劳,那些人肯定早有准备,不会这么轻易被守卫发现。 守卫看着马车又匆匆离去,挠了挠头纳闷道:“奇了怪了,怎么今日都在问马车的事?”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什么逃犯跑了,中郞将说要严查,我们照做就行了。”另一个守卫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句,回到了城门边上。 出了城门口后,宋灵淑也坐在马车头,皱着眉往四周看了看,对贺兰延嘱咐道:“我们先走官道,在一里地后往另一条道走。” 西郊与南郊、东郊都不同,这里有很多普通的民居和田地,出了城门口远远地就能看到,一条沣河横贯整个了西郊。因西市靠近西门处,所有西市的货物都是通过沣河运送到西郊码头,再从西门入城。 码头只走货船不能走客船,这伙人要走水路很容易被人察觉,他们想将人劫走,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走陆路。 在西郊的一里路之外,有一条道是捷径,比官道人要少,也更隐蔽,这伙人肯定会往那里去了。 在西京的码头上。 有一队禁军正在搜查所有的船只,站在前面的人正是金吾卫中郞将张其驰。 很快禁军返回,拱手道:“启禀中郞将,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一个中年男人走到张其驰的身边,正躬着身赔笑:“中郞将,我早说过没有外人进入码头,西郊的码头都是运送货物的,一般不让走客船。” 张其驰不耐地瞥了一眼中年男人,冷冷道:“如果你敢私藏了人……” “不敢不敢,码头上的所有来往船只与商户都登记在册,不敢随便让人进入。” 中年男人看着张其驰带着人离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还以为禁军是来查货物的。 马车刚行至一里外,宋灵淑就远远看到了一队禁军也往这边赶来,从甲胃来看很像金吾卫。 金吾卫为什么会出现在西郊?太奇怪了,禁军一般不会随意出城。 “站住!”一声浑厚的厉喝声从后面传来。 宋灵淑让贺兰延停下了马车后,见禁军很快就将马车给围了起来,直接跳了下来看向来人。 张其驰在游春会见过宋灵淑,此时正皱眉看着宋灵淑:“姑娘来此处有何事吗?” 宋灵淑上前揖礼:“我的朋友被人劫走了,我出城是来寻人。” “我在找一伙行迹诡异的人,有人看到这几人绑走了两名女子,莫非他们绑走的就是你的朋友?”张其驰好奇地打量着宋灵淑。 宋灵淑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张其驰,点了点头:“在一个时辰前我的朋友失踪了,有人看到她被人劫上了一辆马车。” “既如此你就回去等吧,这些人我早在几天前就盯上了,我会去追查的。” “还请让我一同前去,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或许能找到这些人。”宋灵淑不等张其驰拒绝,上了马车就让贺兰延赶马车走。 张其驰蹙眉,只能带着人骑马跑在了马车的前面。 此条道再走二里路,就能看到一条岔道口,往里走能看到一座荒庙,这个地方通常是黑市商贩的私下交易点,那伙人来这边的可能性十分大。 “吁……” 张其驰在岔道口勒住了缰绳,仔细辨认着路上的车辙。宋灵淑低头往下看去,虽然地上有很多道车辙,但明显有一条是通往荒庙那的。 “走这边。”张其驰率先骑马冲进了林子里的小道。 在靠近荒庙的地方,所有人都下了马,悄悄步行上前。 宋灵淑借着矮树的遮挡,看到荒庙前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帘子被人大力掀开,两个女子被捆绑在了马车里,嘴被堵住。 第68章 何倩 马车旁的高个子青年面露疑惑地对着另一人说了几句,又指了指马车里被捆住的两人。随后,气恼地甩下帘子。 荒庙又走出一个年轻的男人,招呼二人到一旁,三个劫匪聚在一起不知说了什么,高个子青年气得踹了一脚墙角的木架子。 张其驰向其他人挥手示意,准备从四周包围荒庙里的三个匪徒,不让他们逃脱。 “等等!中郞将先不要着急,我想先听听他们在讨论什么。”宋灵淑面有焦急地拉了张其驰一把。 张其驰皱眉,有些不耐烦道:“抓住了几人再问也是一样。” “到时他们未必肯如实交代,不如现在先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也不迟,反正他们也跑不掉。” 张其驰对上宋灵淑迫切的眼神,最终点头同意了。 荒庙前的三个劫匪商议完就分开了,只留一人在马车外守着,另外两人进入了里面。 宋灵淑绕到了荒庙的背后,沿着墙角根走到窗户边,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声。 “现在金吾卫正满城找咱们,你说要怎么回去?” “当初人是你盯着的,现在抓错了一个人,你说怎么办。” “这能怪我吗?原本只说杀了乐坊那个女人就行,现在突然改主意,要咱哥几个把两人全乎着带回去。再说,不就是乐坊的伶人吗?把这个叫月娘的带过去,他叶大公子还能不给咱们钱。” “哼!” “行了行了,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那个金吾卫中郞将武艺比咱们好,不能为了这生意把命搭里头,不然哥为什么拒了血玉公子的活。” “那人身份有问题,接了他的活,说不定要被官府追杀至死,咱们就是再缺钱也不能接。” “我上回查这个血玉公子底细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嘿嘿……” “你不是说他接近尹荣就是想杀拔也羿,他没找着机会才想让哥几个出手?” “不是这个,是他和那个尹荣……”随后传来几声淫笑:“这细作还挺会享受的,尹荣这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男女通吃……” 两个劫匪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 张其驰蹲在窗户的另一边,双眼都快冒出火了,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两抓起来审问一番。 这个血玉公子是他一直盯着的突厥细作,原本是想利用他找出藏在大虞的叛徒。他在跟踪血玉公子时,发现他联系了一帮匪徒不知是何目的,原来这个细作是想杀了宛国质子拔也羿。 难道突厥想杀了质子,破坏大虞与宛国的联盟? 宋灵淑在一旁低头思索,那个杀手和这三个劫匪果然是叶烁派来的,叶烁突然改变主意,要抓月娘琴娘。莫非是因为她将二人消籍带出了乐坊,引起了叶烁的怀疑? 叶烁对杨珺如有杀意,应该是因为那天她们在花园碰到了刘管事,认定杨珺如与偷卖考题有关。 看来要想个办法彻底解决此事,不然叶烁不会放弃追杀杨珺如。 宋灵淑抬眼见张其驰正缓缓地绕到荒庙前头,只得小心跟上。 坐在荒庙前的人无精打采地打了个哈欠,低着头在怀里扒拉着几个铜板,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靠近。 张其驰趁他没察觉,抬手就往他的脖颈处击打,将人消无声息地击倒在地,怀里的铜板掉在地上发生了一声轻响,在地上滚动了几圈才停下。 随后又对着外面挥了挥手,埋伏在矮树丛的禁军慢慢围了上来。 突然,荒庙的门被大力踹开,里面的两个劫匪悚然抬头,看见张其驰就跟见了鬼一样,翻身就往窗户边逃。 “给我抓住两人,不准让他们跑了!” 两个劫匪以为跳出窗户外就能跑掉,殊不知,禁军早就候在窗外,就等着两人自投罗网。 宋灵淑没有犹豫,直接跑向荒庙前的马车。 杨珺如看见宋灵淑掀开帘子,双眸惊喜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另一个女子也兴奋地背过身,想让宋灵淑也将捆住她的绳子解开。 嘴上绑的布条一拿开,杨珺如急切地开口:“这几个人是叶烁派来的!” “嗯,我已经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解决此事,你放心。” 解开另一个女子后,她什么都没说,沉着脸快速钻出了马车,往荒庙里跑去。 宋灵淑有些诧异地看着女子的背影,不明白她为何要去找劫匪,难道她想报复这几人? 张其驰已经将三个劫匪都绑好了,正准备押回京审问,突然,一个女子冲了进来,攥住其中一个劫匪的衣领。 “你们是不是黄氏派来的人?” “什么黄氏?” “你敢说你们不是那个女人派来抓我回去的?”女子眼神凶狠地瞪着劫匪,往劫匪的脸上用力甩了一巴掌。 这一响亮的巴掌声,让场上的众人都呆愣住了。 高个子劫匪挨了一巴掌,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女子的话。 见劫匪还不肯承认,女子更愤怒了,咬牙切齿道:“是不是黄全芬!是不是那个恶毒的女人!” 张其驰看着女子越来越激动,身形纤细,力气却不小,差点将劫匪拽倒在地,忙伸手拉住了女子的手臂。 “姑娘,这三个劫匪由金吾卫来调查,莫妨碍了公事。” 女子狠狠地瞪了张其驰一眼,又转向劫匪三人:“你们告诉黄全芬,此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三个劫匪一脸懵,完全不知女子的话是何意,他们是抓错了人没错,但好像无意中插入谁家的仇怨中。他们以全副身家起誓,绝对没有再接别的活。 宋灵淑跟进来,看见劫匪脸上的悲愤莫名,轻咳了一声,忍下了笑意。她没想到这个女子脾气火暴,行动力惊人,还来不及说就冲了进来。 女子看着金吾卫一行人离去,这才收起了脸上的神色,想到自己还没有感谢救命恩人。 “多谢姑娘相救。”女子笑容明媚地行了一礼,与刚刚凶狠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必,刚刚多亏有金吾卫的帮忙。” 何倩十分爽朗地笑了笑:“那也有姑娘的相助!我叫何倩,刚来西京几日,不知姑娘是何名……” “我叫宋灵淑,是玉溪书院的学子。”宋灵淑想起刚刚女子的话,有些疑惑道:“刚刚听你说,好像有人正想将你绑回去?” 何倩深深叹了一口气,笑容有些苦涩道:“身为女子,总是难以逃脱成为别人拿去交换名利的筹码。” 第69章 黄氏 何倩坐在荒庙前,眼神迷茫地看着远方:“他们逼死了我的母亲,我爹很快就要将她扶为正妻,那个家早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我身为家中嫡女,过得还不如一个丫鬟。” “呵,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因妾室的撺掇,我爹竟要将我打发给一个年迈之人当继室。他们将我锁在房间里,我好不容易才了逃出来。” 宋灵淑回想刚刚何倩说自己刚来西京几日,姓何?莫非? “你爹是调回西京任职的?” 何倩笑容讽刺地点了点头:“他的官全靠他那妾室的表姐夫,蛇鼠一窝!逼死我的母亲就是为了给黄全芬腾出个正妻的位置,真是令人恶心!” “你爹是新任礼部侍郎何茂,原江州刺史?”宋灵淑有些震惊地看着何倩,实在没想到会这般幸运,她正愁找不到何茂这个突破口。 走近,在何倩身旁坐下,出声宽慰:“所幸你已经逃出来了,不必再回去受制于人。“ “我母亲的死,我还要找他们算账!” “那与我说说你家的具体情况,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 何倩咬下唇,愤恨道:“四年前,我爹带回了一个女人,要将她纳为妾室。这个女人的丈夫死了,说自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母亲心软便同意了,后来才知道,哪里是孤苦无依,分明是两人旧情未了。” “黄氏一边仗着自己表姐夫是刑部侍郎,四处结交商户收受贿赂,一边装成柔顺的模样欺骗我母亲,无论我说什么,母亲都相信她不是坏人。” “一个月前我母亲突发急症卧病在床,黄氏说要带我出去参与宴会,我本来不想去,但母亲极力劝我。”何倩牙齿咬的咯咯响。 “去了后才发现,原来黄氏将我带去给人相看,黄氏撺掇我父亲,将我嫁给一个六旬的老头当继室。母亲拖着病体去求他,他竟拿出了家族来压我母亲,我母亲被他们气得吐了血,没几日就走了。” 宋灵淑思绪流转,假装好奇地看着何倩:“那个黄氏的表姐夫是姓沈吗?” “对,现在早就是大官了,黄氏的靠山不是我能撼动得了的。”何倩思及此处,有些灰心丧气地低垂着头。 原来何茂是靠黄氏搭上沈在思,成了齐王的人。宋灵淑思量了片刻,开口道:“不如你跟我回家吧,我住在西康坊。” “不行,我只要一回去就有人盯上,黄氏收了别人的好处,那家人不肯罢休,一定要我嫁过去,我爹正派人满城抓我。” 何倩起身,有些急躁地来回走:“原本我想躲在深街的黑市,没料到他们还是发现我了,我现在就要马上离开西京。” “你现在一个人离开也不安全,说不定早让人守在官道上拦你。不如这样,你与我的好友住一起,她们那里比较隐蔽,你只要不随便跑出去,你爹应该找不到你。” 何倩有些愣愣地看着宋灵淑:“这……怎么好麻烦你了,你救我的事我都没机会报答。” 宋灵淑笑了笑,又和杨珺如对视了一眼,认真道:“或许你将来可以帮上我的忙,现在你就安心和我们回去吧。” 看着何倩还有些犹豫不决,杨珺如上前劝道:“我们还有一间空房,往后你可以帮我们制作胭脂,我们正缺人手。” “……谢谢你们,那我跟你们回去。”何倩笑着有些怯生生地挠了挠头。 在回去的马车上,宋灵淑有意无意地问起江州的事,何倩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江州的奇事、怪事都说了个遍。 虽然是她有意留住何倩,但并非想纯粹地利用何倩,只想从何倩这里了解到,三年前何茂与他人暗中都做了什么。 宋灵淑思量后,决定试探一番:“你还记得三年前江州南都水司使杨敬之的事吗?他因贪污修堤款,造成江州水灾,被处以死刑。” 何倩诧异地抬眼看来,愣愣了道:“我记得。” “他是被人冤枉的,有人做了假账替换了他的账本,还买通南都水司丞余昌仁作证。有人看到,余昌仁私下与你们府上的人有来往。”宋灵淑说这话时,悄悄看了一眼旁边镇定的杨珺如。 何倩皱着眉思索一会,道:“我记得那时我爹在家宴请都水使范其,还有南都水司丞,我陪着我娘没有去,我听府里的下人说黄氏的表姐夫与范其关系甚好。” 随后又有些疑惑:“你怀疑是范其与我爹偷换了杨敬之的账本?” 宋灵淑原本还有些忐忑,怕何倩觉得自己想利用她,会翻脸走人,但她好像不太在意何茂这个爹。 何倩突然想到什么,笑出声:“你早说啊,早说你要找我爹还有黄氏私收他人贿赂的证据,我一定把他们的账本都给你翻出来。” 宋灵淑内心突然产生了一丝愧疚,笑得十分尴尬:“我……我现在还在查这案子,只是想从你这打探到一点消息。” 何倩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疑虑,没有再藏着掖着,将何府内的事也一并说了。 “黄氏手上确实有账本,但我不知那是什么账本,如果你能掰倒这个黄氏,我就回去把她的账本都偷来。”何倩双眸漫上了一丝冰冷。 “你现在回去不合适,他们不会放你离开的,后面我会找个时机。” 据何倩所言,何茂的妾室黄全芬,多次收受贿赂,暗中掺和江州各大商会的事,这其中就有何茂的默许。范其与何茂后面几次见面都带上了黄全芬,看来,她要找范其做假账的证据,只需要从黄全芬身上下手就行。 回城的一路上都很顺利,城门的守卫没有再拦下来查问。 许芮兰听到敲门声就快步跑了出来,看见二人平安归来,高兴地上下打量着,生怕两人受了什么伤。得知了何倩的事后,义愤填膺地骂了何茂几句,随后挽着人上楼去了。 宋灵淑见何倩已经安顿好,与三人告别后,就出了门,准备回书院。 刚踏出门,就看瞥见巷子口那头,耿英住的宅院里出来一个女子。女子梳着普通的发髻,半臂衫配着粉色的襦裙,手上提了个篮子,往深街那边走去。 宋灵淑看着女子的背影沉思,耿英有亲人的话,为何会在游春会上不顾风险也要杀了厉锋,他难道早算到他能假死脱身? 不管如何,科举结束后,就是她收网时,无论抓耿英还是薛照素,她是一定要将楚世安给找出来。 在回去书院的路上,宋灵淑想起了那两个劫匪提到的血玉公子,还有鸿胪寺的拔也羿。在乐坊发生命案时,拔也羿就神色异常,认为是他大哥派人来杀他,这其中事关宛国与大虞之间的联盟,不知突厥国有什么阴谋。 以如今圣上的情况来看,突厥动了心思是有很大可能的,希望外祖父和舅舅在庭州一切平安。 第70章 尹荣 夜晚戌时,在玉溪书院东面的树林里。 宋灵淑与夏青对视了一眼后,利落地爬上靠近围墙的一棵树, 夏青面对着树林外面,警惕四周有没有人靠近。过了一会转身,见宋灵淑已经从树上慢慢爬到了墙上。 宋灵淑向夏青打了个手势后,就往外面跳了下去,夏青快步离开了树林。 贺兰延已经蹲守在了外面,很快两人就徒步快跑,离开了书院外面的街道。 “金吾卫刚刚已经巡过一圈了,我们往这边去比较快。”贺兰延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 宋灵淑点了点头,快步跟在了贺兰延的后面。她收到了盯梢人的信,耿英和与他同住的女子潜伏进了一个宅院里,不知他们想做什么。 这事她暂时不想惊动了谢长史,自打上回她离开书院去救杨珺如的事之后,她发现谢长史对她的行踪有所了解,几次话里都有试探的意思。 这次决定偷偷跑出去,不再以正式告假的方式外出。 永崇坊。 一座宅院内灯火通明,厅中席上已经摆满了菜肴与点心,还备上了几坛好酒。 拔也羿与一个面目俊秀的青年勾肩搭背,笑容爽朗拍了拍青年道:“没有乐坊怜人就算了,哥只要有酒就行。” “好酒管够!我特意从醉香楼叫了几坛子陈酿,就等羿兄你来了!”白衣的青年身形较修长,有些偏瘦弱。 旁边一个身形高大,浓眉阔额的男子,双目炯炯地看着两人:“公子,快入坐吧!”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叫血玉公子,他早听我提起你,一直想与羿兄弟结交。”白衣青年笑着向拔也羿介绍男子。 拔也羿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血玉公子,男子的相貌与名字有些不一样,很难让人想到血玉公子竟是一个魁梧的男子。 宋灵淑和贺兰延已经潜入了宅院内,找了一处既能听到宴会中人交谈,又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那个就是尹荣?” 贺兰延点了下头,轻声道:“对,铺子里送过一批东西到尹府,也算了解这个尹荣的底细,尹荣和拔也羿一样,也是鸿胪寺丞。” “对了,他的姐姐就是郑琏的妾室,就是在乐坊马上风而死的郑公子。” 宋灵淑怔了一下,恍然道:“原来是他。” 突然想起上回在荒庙时,听到两个劫匪的话,血玉公子接近尹荣就是为了杀拔也羿,今晚尹荣宴请拔也羿估计也是血玉公子的主意。 那耿英来这做什么呢,他也想杀拔也羿? 屋内的宴会正酣,拔也羿几乎没有任何防备了,血玉公子提议给二位公子弹一曲胡琴,这种胡琴与普通的不同,更像是西北那边的大胡琴。 在琴声铮铮中,屋外的廊下正走来几个婢女,端着几碟水果缓步进入了厅内。 其中一个婢女让宋灵淑无比眼熟,远远的,虽然看不太清脸上有没有泪痣,但这个女子很像她在春猎时,在树林中遇到的女子。 她是连雪吗?难道她就是与耿英住在一起的那人? 宋灵淑眉头微皱,凝神看着屋内的人,只见女子将果盘放在了尹荣的前面,随后就退了下去。 而坐在厅内弹胡琴的血玉公子,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拔也羿,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是想结交拔也羿,还是有别的意思。 尹荣笑着捂了捂嘴,声音有些暧昧地对着拔也羿道:“血玉公子喜欢你!” 拔也羿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有些僵住了,猛喝了一杯酒,打了个酒嗝:“我喜欢女人,不好男风,尹兄你们自己玩吧。” “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血玉公子想和你做好兄弟。” “好兄弟,对……大家都是好兄弟……”拔也羿笑得有些勉强,血玉公子灼灼的眼神,让他有点吃不消,产生了后悔来这里的想法。 尹荣看气氛有些尴尬,忙说道:“来来……这是今日刚送来的江南果子,吃个新鲜。” 拔也羿见尹荣不再提兄弟这茬,很捧场地捻起果子就往嘴里送。 宋灵淑刚刚还犹豫着,要不要提醒拔也羿不要吃这个果子,现在已经来不及她思量了。 宴会中的两人又吃水果又喝酒,过了好一会都没什么事,宋灵淑提着的心都快放下了,见血玉公子已经弹完一曲,起身就往拔也羿那边走去。 难道这个血玉公子想动手了? 拔也羿根本没有给血玉公子近身的机会,立马跑到尹荣那边去。 拔也羿想起刚刚尹荣的话,内心一阵恶寒,血玉公子还真对他有意思?光是这么想想,他就想拔腿跑,碍于情面,没有离开宴会厅。 “羿兄弟,我敬你一杯!”血玉公子笑容真诚地举着酒杯走过来。 拔也羿绕到了尹荣的后面,急忙道:“我刚喝了很多酒,现在不太想喝了。” “咳……羿兄弟不喝,我喝……”尹荣忙打圆场,笑容有些尴尬。 血玉公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幽幽地盯着拔也羿。 宋灵淑有些好笑地看着下面的情形,如果刚刚尹荣没有说那话,说不定拔也羿对这个血玉公子,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防备心。 尹荣看向血玉公子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宠溺,声音轻柔道:“你刚刚弹了许久,手酸不酸,晚上我给你揉揉……” 这番暧昧的话,让拔也羿顿时松开了搭在尹荣肩上的手,尴尬地往另一边走。 还没等血玉公子再说什么,尹荣捂着嘴猛咳了几下,随后松开了手,手掌上满是殷红的血。 等拔也羿回身时,正看着尹荣脸色苍白,满手是血的软倒在地。 “尹公子!” “尹荣!” 宋灵淑愕然地看着这一幕,没料到耿英他们要杀的人是尹荣! 血玉公子快步上前去扶尹荣,尹荣眼神半睁,无力地看着两人,血玉公子立刻抬眼怒视着拔也羿。 拔也羿惊愕地跑回来,看着血玉公子的眼神,更惊愕了:“这与我无关!” 血玉公子放下尹荣,往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眼神狠厉地往拔也羿冲去。 拔也羿被吓到了,忙一边跑,一边喊:“喂!这真的与我无关,你这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 “我就是来杀你的!”血玉公子眼神幽深,冷笑了一声。 “走!我们下去帮拔也羿。”宋灵淑立刻与贺兰延跳了下来,直奔屋内。 血玉公子动作迅速扑过去,拔也羿躲闪不及时,腰侧部被匕首划伤了。 拔也羿震惊地抬眼,他刚刚看到,血玉公子手中匕首上的标记,分明就是他兄长手下死士的标记。 贺兰延进来就将桌上的碟子往血玉公子身上扔去,阻碍了血玉公子的下一步进攻。宋灵淑也学着贺兰延的方式,骚扰着血玉公子的行动。 贺兰延拔出了别在腰上的短匕,跑向血玉公子。 就在这时,从门口传来一声大喝:“金吾卫在此,全部给我拿下!” 第71章 抓到人 厅内的人都微怔了一下,血玉公子杀意决然,根本没有停下手,快步绕开贺兰延去杀拔也羿。 宋灵淑回过神,将桌案掀飞,桌上的果盘杯子飞向前方,暂时挡住了血玉公子的脚步。拔也羿脸色骤变,捂着伤口就起身往外跑。 张其驰阴沉着脸,立刻拔剑冲进了厅内,果断抬手挥剑,剑刃砍伤了血玉公子的手臂。血玉公子后退了几步,躲开了张其驰的第二剑,转身就往窗户跑。 “哼,你还想跑?”张其驰将剑掷出,剑扎进了血玉公子的大腿根,血玉公子惨叫一声,踉跄了几步。 血玉公子没有犹豫,将剑拔下来就往窗外跳。 守在外面的金吾卫,迅速把剑架在了血玉公子的脖颈之上。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拔也羿还没跑出大门就见血玉公子被金吾卫抓住了,松了一口气,神色痛苦地坐在了地上。 宋灵淑平复下了心跳,刚刚的一幕让她紧张万分。 “宋姑娘,你今日也是来救朋友的?”张其驰微皱着眉,看向宋灵淑的眼神有几分怀疑。 “那日便听血玉公子想杀羿公子,我正巧听说尹荣要宴请羿公子,就特来打探一二。”宋灵淑暗自擦了擦汗,决定胡诌一番。 “正巧?” “我与羿公子早就认识了,猜到此番他会遭遇危机,我肯定要来救他的。”宋灵淑看了一眼快昏过去的拔也羿,反正现在他也反驳不了。 “不如先给羿公子治伤吧,总之我与这个血玉公子肯定是无关的,中郞将尽可放心。” 宋灵淑笑了笑,跑过去将拔也羿扶到厅侧的榻上。 张其驰没有再多说什么,沉着脸去了院中,金吾卫将宅内所有人都带到了院子里。 宋灵淑瞥眼看向院外,那一大群人里,其中就有那个把毒果盘送上来的泪痣侍女。 张其驰是何时蹲守在尹荣宅院的?难道他早就设好了局,等血玉公子上钩? “我说……帮我叫大夫啊……你不是说来帮我的吗?”拔也羿无力向宋灵淑抬了抬手,声音有些微弱嘶哑。 宋灵淑回过头来,带着歉意地笑了笑:“好好……你先躺好,我马上叫人去找大夫。” 贺兰延不用等宋灵淑说,立马跑出了厅内,去寻大夫。 尹荣也被扶到了侧边的榻上,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发紫,一副中毒过重的模样。 张其驰正交代其他人将血玉公子押回衙署,哪知血玉公子不肯走,挣扎着要进来看尹荣。 “让我看看他!我会跟你回去,我什么都交代,求求你……让我看看他……”血玉公子跪在地上哀求。 “是你害了尹荣?” “不是我……我怎么可能害他,是有人在酒里下毒,是那个拔也羿……”血玉公子看向厅侧。 张其驰嗤笑了一声:“你是拔也罗的人,我怎知是不是你让人在酒里下毒了。” “你们几个,将他押回衙署好好看管,等我回去审问。” “大官人……我们什么都没做……”被抓住的那一大群奴仆都跪在地上,一脸惶恐。 “管事是谁?”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慌张地上前:“是小的……” 张其驰没有立刻审问,挥了挥手:“将这人一并带回去。”剩下的丫鬟小厮都带到了旁边。 没过多久,大夫被贺兰延拉着进了宅院。大夫看见一院子的禁军,忐忑地往厅内走去。 宋灵淑在大夫为两人诊治后,就向张其驰告辞。 所幸尹荣还有救,没有死,拔也羿的伤口虽然深,但不伤及要害,休养几个月就行了。 随后,宋灵淑在张其驰怀疑的目光中,一脸坦然地从正门离去。 …… 在尹荣宅院的后院外墙上,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女子紧张地环顾了四周,确认没人后,跳下了街道。 霎时间,出现了一把匕首,迅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女子神色惊慌地停下了欲逃跑的动作,咬了咬唇,不敢再动弹,慢慢抬头看向了左边的两人。 “你手上的箭伤好了吗?”宋灵淑笑了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的长相和上回在春猎时见到的有些相似,但并非一模一样,只有眼下的泪痣还是一样。 “我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 宋灵淑见她还想否认,直接抓紧她的手,往上撸起她的袖子,纤细的手臂内侧,还有浅浅的疤痕没有消退。 女子暗暗咬了咬牙:“你是要将我交给大理寺吗?” “你为何要杀尹荣?” 女子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宋灵淑:“因为尹荣也是害我姐姐的人。” 宋灵淑深吸一口气,蹲下与女子视线齐平,缓缓道:“你姐姐的事我知道,你与厉家的恩怨我不掺和,我也不会将你交给大理寺的人,条件是,我要你带我去找一个人。” “你带我去找到他,我就放了你,连雪!”宋灵淑紧盯着连雪,语气却很淡然。 连雪错愕地看着宋灵淑,严肃道:“你想找谁?” “给你毒的人。厉玮、厉锋身中之毒都是你下的手,而你手上的毒全西京都没有第二份。” “我的毒是我自己调配的。”连雪微垂着眼眸。 “那你认识耿英吗?” 连雪神色惊赅地抬眼:“你……” “其实我早知道你们住在哪,你不用着急否认什么,我之所以找上你们,是已经肯定,你们知道他在哪!” 连雪咬唇不语,内心挣扎。 宋灵淑见连雪有所松动,决定诈一诈她。 “现在耿英应该也被我的人控制住了,你们若是带我去找那个人,我都可以放了你们。” “你为什么想找他?”连雪皱眉,双眼满是疑惑。 宋灵淑笑了笑后,语气认真道:“我的一个朋友身中奇毒,寻遍了天下名医都无法治好。” “我听说有一个人自小拜师习医,对毒之一道非常有天赋。后来全家十数口人被人毒死,他便发誓要报仇,要让仇家也惨死于毒之下。” “你带我找到他!”宋灵淑紧盯着连雪的眼睛。 连雪听完宋灵淑的话后,一直垂着头沉默不语。 宋灵淑蹙眉看着眼前的人,明明她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什么连雪还在犹豫。她的人看到耿英与她一同进了尹荣的宅院,但刚刚却没有见到耿英。唯一的可能,就是耿英有事提前离开了,没有及时来接应连雪。 连雪肯定是不知道耿英如今在何处的。 她到底在犹豫什么…… “我不能带你去找他,我发过誓,绝不会背叛他,将他的行踪告诉任何人……”连雪垂着头,声音低低地传来。 第72章 楚世安 连雪抬起头,眼中还带着一丝惧怕:“我不能说……” “你要想清楚,现在大理寺的人正在找你们,如果他们知道耿英没死,你们还能逃出西京吗?”宋灵淑皱眉瞥了她一眼。 语气又放缓:“我寻他就是为解毒,你不用担心我有敌意,会对他做什么。” 连雪神色犹豫,依然没有开口。 宋灵淑微叹了一口气,又道:“我有办法,必不会让他怪罪于你……”随后在连雪的耳边一阵低语。 连雪听完后,有些诧异地看着宋灵淑:“你那个中毒的朋友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宋灵淑语气肯定,直直地看着连雪。 连雪最终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带你去……” …… 次日,宋灵淑向谢长史告假外出,没有带夏青,一人离开了书院。 上了马车后,宋灵淑往嘴里倒了一颗小药丸,喝了口水咽下去,颇有些紧张地拍了拍胸口。 她昨晚和连雪说的法子就是以身试毒,虽然这个办法笨了点,但却能让楚世安降低防备,也不至于让楚世安迁怒到连雪。 马车驶到了深巷,停在了耿英宅子的门前。 宋灵淑直接下马车敲响了门,门里很快就传来脚步声,吱呀一声,开门的人正是耿英。 耿英脸色有些阴沉地看着宋灵淑,不悦道:“宋姑娘不怕我们昨晚就跑了吗?” “你们不是没跑吗?”宋灵淑淡定地笑了笑。她怎么可能没派人盯着两人,如果两人敢跑,她的人立刻就去通知大理寺。 嘴上却说:“连雪既已答应我,必然不会食言。” “那是因为你昨晚用话诈了连雪……”耿英不悦地瞪着宋灵淑。 “我既能找到你们,定然能保证你们跑不了!放心,我对你们没有敌意,连雪给尹荣下毒的事我也不会去告知金吾卫。”宋灵淑诚意十足地向耿英保证道。 连雪从屋内走了出来,穿着是十分普通的农户女子装扮,脸上没有了泪痣,连相貌也与昨晚所见略有不同,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我这便带你去。” 耿英对着宋灵淑冷哼了一声,十分不爽道:“希望姑娘言而有信!” 宋灵淑回身拱了拱手:“这是当然,此事过后,你们尽可放心离京。” …… 马车一路驶出了西门,进入了西郊的民居村落之内,停在一座普通的乡间小院门前。 宋灵淑距离吃下药已经半个时辰,此时脸色泛青,坐在马车内正抱着膝盖打冷颤。 连雪扶着宋灵淑下了马车,叩响了质朴的木门。 从篱笆外往里看,能看到小院里种着几片药田,屋檐下还栽了几株菊花,院内的空地上晒着很多的药草,让人有一种怡然自得的松驰感。 宋灵淑止不住身体的颤抖,将头瞥向旁边,对着贺兰延轻声道:“你留在这里,不要进去。” 贺兰延脸色有点沉重地点了下头:“你小心一点,有事喊一声。” 连雪叩响第五次后,屋子的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大约五十岁的男人不耐烦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粗糙的白衣,须发半白,走路时跛着脚。 打开院门后,又瞥了一眼宋灵淑才开口:“带进来吧。” 连雪将宋灵淑扶进了院中,回头就见楚世安正想去取水,忙跑过去帮忙。 “这位姑娘不知中了何毒,寻人也治不好,我就带她来找您了。”连雪一边打着水,有些紧张不安地偷偷看了一眼楚世安的脸色。 楚世安没有什么表情,打湿了手巾就往脸上擦。 宋灵淑互相交错抓住自己的手臂,止住自己身体的颤抖,四处打量着院内的陈设。 很快,连雪将把脉用的垫子取了出来,转身就进了厨房准备吃食。 楚世安将自己打理妥当后,神色平静地坐在石桌旁边,双眸透出了看穿一切的了然,上下打量了一番宋灵淑。 轻轻捋了捋胡子道:“姑娘来找我有何事。” “先生,可看看我这是中了何种毒,我总是止不住的抖。”宋灵淑主动将手伸到了垫子上,脸色又青又白,声音有点沙哑。 “呵……这等小伎俩也想瞒骗老夫?你自己吃了什么你不知道吗?”楚世安双眸闪着精光,“你瞒骗了那丫头来寻我,是想查什么?” 宋灵淑见楚世安已经将自己看穿,不再伪装:“我来寻先生就是想解毒,并非有意瞒骗,只是怕先生直接将我拒之门外。” “知道我擅用毒的人并不多,你是从何人那里得知的。” 宋灵淑犹豫了一会,决定如实相告:“从大理寺的卷宗里知道。” 楚世安停下了捋胡子,怔了一会,又笑起来:“那你是知道老夫是何人咯?” 宋灵淑轻点了一下头,认真地看着楚世安:“先生放心,我并不是因为案子寻来,大理寺的案子不归我管。” “若你是因为案子带着官府的人寻来,想必早惊动了外面的人。你来这里,是想独自寻老夫帮忙?” “我此番用这种方式来寻先生,就是想先生帮我救一个人,他种了一种毒,这种毒全西京都无人能解。” “全西京都无人能解?”楚世安蹙眉,神情严肃地盯着宋灵淑。 “你想救的人,莫非是宫里的那位?” 这句话让宋灵淑打了一个冷颤,压下了内心的不安,圣上中毒的事极少人知道,楚世安住在偏安一隅的西郊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 “呵……老夫虽然不知你是何身份,但劝你不要管宫里的事,恐你丢了性命都不知是谁下的手。”楚世安冷笑了一声,双眸幽深。 宋灵淑此刻有些后悔,自己明明试想过圣上所中之毒是出自他手,怎么行事还这般贸然。 毒是他楚世安的,他还会帮圣上解毒吗? 她要怎么做? 楚世安见宋灵淑紧紧抱着胳膊,脸色越来越差,一言不发地垂着头。起身就往晾晒架那边走去,在晾晒架中随手择了几份药,悠闲地往厨房而去。 等楚世安回来时,宋灵淑脸上的青色更深了,额头都冒起了冷汗。 “这毒虽然是出自于老夫之手,但当初老夫并不知他会用在谁身上,这事管不了,也劝姑娘不要过问了。” “这毒有得解吗?”宋灵淑不甘心,希望楚世安愿意告诉她一个答案。 “此毒无解!” 第73章 决心 面对宋灵淑质问的眼神,楚世安毫不在意,淡定地吃起了连雪端上来的面。 “这毒虽然发作慢,一但浸入心脉就无法再根治,会反复腐蚀人的五脏六腑,直至耗尽元气而死。” “为什么……”宋灵淑说出口才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为什么制出这毒?楚家十几口人暴毙而亡,任谁都恨不得将仇人千刀万剐,又岂止用毒。 宋灵淑抱着双臂,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连雪端着一碗熬好的药送来,轻声道:“喝下这药能解你身上的毒。” 楚世安已经吃完了一碗面,看了一眼宋灵淑散漫道:“老夫不参与宫廷内外的争斗,也不在乎这天下是谁做主,姑娘喝完药就回去吧。” 宋灵淑看着楚世安离去的背影,咬了咬牙,端起药一饮而尽。就算毒无解,她也要抓出宫中的奸细,能为圣上拖多久就拖多久。 喝下药半炷香后,宋灵淑就感觉那股心悸感退去了,四肢也不再麻痛。 连雪正将院中晾晒的药草收好,又将新鲜的药草摆上去,整个院子被收拾得整齐妥当。 看宋灵淑脸色已经转好,笑了笑:“你身上的毒已经消退了。” “我在大理寺看过卷宗了,我知道……”宋灵淑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她想借连雪了解一下楚世安,又不得不提这个案子。 连雪知道宋灵淑想说什么,没有停下手中的活,手择着药草,微叹了口气:“我已经为姐姐报仇了,耿英哥哥说的对,以后我要为自己而活。” “先生既已愿意给你解毒,便是不会怪我将你带来这里,我一会就带你回京。” “楚先生是怎么样的人?”宋灵淑悄悄看了一眼连雪的神色,试探道。 “先生是个好人,这周边所有村庄的人生病都来找先生看。我当时走投无路,逃到这里时昏了过去,也是先生救了我。 “先生知道我姐姐的事后,说愿意帮我的忙,给厉家的人下毒的事是我主动要去的。” 宋灵淑微挑一下眉,连雪所说的事都在意料之内,不管楚世安是有意利用连雪,还是连雪报答楚世安,厉家父子三人都是他们俩要杀的人,目标是一致。 厉家利用权势草菅人命,大虞的律令无法给予他们公平,他们就亲自为自己无辜惨死的家人报仇,在这个世上,谁又能指责他们什么! 她也不会指责他们的做法,她也曾无数次想这么做,但她还是想再努力一把,不单单是为家人讨回公道,洗刷冤屈,还要把更多像厉家那样罪行的人公之于众。 随后,宋灵淑敲了敲楚世安半开的书房门,直到里面传来话,这才踏进房间门。 书房内家具简单、整洁,左面的墙边放了一大排的书架,上面摆放满了各种书籍。在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大书桌,上面养了一盆细竹。 楚世安正靠在椅子上看书,没有抬头主动理会宋灵淑的意思。 宋灵淑站在书桌前方,揖礼拜谢:“感谢先生的药。” “我第一眼见你,便看到了你的眼中,没有他们眼中的东西。”楚世安抬眼看来,眼中闪着的一抹睿智的光。 楚世安这话说的得有些不明不白,但宋灵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也见过你的父亲宋朝赋,你与你的父亲很像,可惜在朝堂之上,时时都需要与虎相博,不然就会落得个身死累罪的下场,你不适合走这条路子。” 宋灵淑眉头微皱,楚世安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在做什么,不服气地昂首回道:“身正就不怕邪魅侵扰,我相信上首之人有公道,也相信在百姓的心中有公道。” 楚世安放了书本,头微微往前伸,表情有些滑稽道:“公道?死后的公道?还是等百年后阎王判的公道?呵……你太年轻了,这世上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权力来得令人疯狂!” “权力不是坏的东西,利用权力来谋私利、草菅人命、鱼肉百姓的人才是坏东西,权力在谁的手上,谁就代表了权力!” “权力滋生坏心,谁又能保证他手握权力后不会变成坏东西?”楚世安冷笑了一声,又拾起了桌上的书。 宋灵淑内心震了一下,被辩驳地哑口无言,咬唇微垂着头,内心涌起一阵浪潮。 权力滋生坏心,谁都保证不了自己不会变成坏人,那又该如何做呢?如果担心自己被权力腐蚀,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利用权势去屠戮百姓,争名逐利? “一个手握权力的人最怕什么,你知道吗?” 楚世安这话很直白,如果她陷入了长公主与齐王这场权力斗争中,那她将会腹背受敌,任何人在权力前面都会失去理智,谁又能保证长公主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没有对权力的那种疯狂,无论是站在哪一方,都会卷入其中会被撕碎。 “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但我想试一试。” “用命试?” “用命试!”宋灵淑双眼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她早就决定了这一世要做什么,这份决心不会动摇半分。 “就因为怕失败,怕粉身碎骨,还怕自己有一天被权力所腐蚀。人人都在怕,但又人人都期望公道,那谁来争取这份公道?” “晚辈虽不才,却想去试一试,为自己,为更多人去争取这份公道!” “我不能保证我做的事对所有人是公平的,但我希望将来能让更多人过得更好。” 宋灵淑句句话说下来,既是向楚世安表明自己的决心,也是再次确认自己内心的想法。 楚世安再次放下了手中的手,双眼中带着欣赏,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认真道:“你与你父亲确实很像,但你比他胆子大。” “你身为一个女子,能想到为世间谋求公道,愿意舍弃普通女子的幸福安康,也属难得。” “世间的幸福有很多种,有人觉得儿孙满堂,夫敬子孝是一生所幸。我只是在追求我想要的一生所幸,并不是比她们更难得,只是所求不同罢了!”宋灵淑笑了笑,反驳了楚世安的话。 第74章 偷卖嫁妆 宋灵淑和楚世安在书房内密聊一阵后,带着一个小匣子走出了这个座宁静的小院。 在回去的路上,她脑中还回想着楚世安最后说的两句话。 “这世间之事没有绝对的公平与公道,你想为大多数人谋求一份公道,那这条路注定是一条充满着血腥的路。往后你纵使再痛也要走下去,因为回头就是万丈深渊!” 哪有人能完全避免痛苦,上一世她也痛,与其再去体会一次无力挽救,不如清醒地死在‘战场’。 楚世安说得最郑重的那句是:“时机很重要,只有找准时机才能乘风而起,达成你的目的。” 时机……对,很快就有一个“时机”要来了,就让她期待着那个“时机”的到来! …… 马车没有直接回书院,而是去了深巷。 宋灵淑敲了半天的门,正疑惑之时,院内的人才慌忙来开。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短上衣的小姑娘,是杨珺如与许芮兰请来制作胭脂的帮工。 看见宋灵淑便行了个礼:“宋姑娘好,杨姐姐与许姐姐出去了,何姐姐家里有事,她们都去帮忙。” “发生了什么事?”宋灵淑微皱着眉,感觉事有蹊跷。 “好像是何姐姐母亲的嫁妆被人偷出来卖了,何姐姐很生气,去了西市抓卖嫁妆的人。” 宋灵淑点了下头,立刻回头往西市去。 未时的西市人来人往,两边的街铺都客流不止,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小贩的叫卖。 嫁妆多是首饰与贵重摆设,卖出这类物品,必然首选在首饰铺出售,或者是在质库抵押。 宋灵淑与贺兰延两人寻至第四家首饰铺时,看到有家店铺门前围了很多的人,里面还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 何倩揪住一个青年的后衣领,青年的力气反抗不过,双眼凶狠地斜瞪着何倩骂道:“长姐这般泼妇行径,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以后嫁出去也是丢何家的脸,还不快松手!” “呸!敢偷我母亲的嫁妆出来卖,你那个娘是怎么教你的?你还好意思叫我长姐,既然你娘不会教你,那就由我这个长姐代劳!” 何倩毫不手软,揪住青年往前一按,另一只手便扇在青年的脸上,啪……的一声十分响亮,围在店铺门外的人都笑出了声。 青年又气又恼,挥动手臂奋力挣扎,何倩虽个子不高,力气却成谜。任青年怎么挣扎都逃不脱,脸泛着微微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你们两个废物,还不快来帮我!” 被青年呼喝的两个小厮,正被杨珺如和许芮兰按住,两人虽比不上何倩的力气,也让两个小厮趴在地上起不来。 “是三个废物!”许芮兰大笑了一声,用手指着青年又道:“偷嫡母的嫁妆出来卖?你那个爹是怎么管教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学了那些下作手段。不习圣贤书,老来也作流氓之徒!” “我卖的是何家的东西,长姐凭什么说这是你母亲的。” “你偷了我母亲库房的钥匙,你敢说这是何家的?”何倩愤怒地瞪着青年。 “嫡母已死,她的东西不就是何家的。长姐别忘了,父亲已经给你订下亲事,过两月就要嫁出去了,将来何家就是我的,我卖的就是我的东西。”何勇非常欠揍地瞥了一眼何倩。 “呸!自古以来,没有谁家这么不要脸霸占亡妻嫁妆的,大家评评,是不是这个理!”杨珺如愤愤地踩了小厮一脚,眼神扫了一眼门口围着的看客。 人群中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指着青年的眼神带着鄙夷。 “偷卖嫡母嫁妆这事真是丢人啊……” “听说这是新任礼部侍郎家的长女和庶子……” “这个礼部侍郎教子无方。” “礼部侍郎家的家风不正,小儿子卖亡妻的嫁妆,莫非是他那宠妾指使?” “据说礼部侍郎已经将宠妾扶正了……” …… 首饰铺子的掌柜急忙从后面出来,手上拿着一本记账的本子,后面的人捧着几个盒子。 看到原本等在前面的人已经打成一团,慌忙上前:“诶……姑娘,我已经查到了,这就是何公子在小店卖出的全部首饰。” 何倩将何勇的手反剪在后,不知从哪找了一根绳子,准备将人捆起来。 何勇偏头往后一看,着急地骂道:“何倩!你想做什么,快放开我,我要去找爹……” “一会我亲自将你带去找爹——”何倩将爹字拖得很长,带着浓浓的讽刺。 “长姐马上就要出嫁了,何必闹翻呢,往后何家是由我继承,长姐不还是要依仗我这个弟弟。” 何倩一听这话,更是怒火高涨,积压了几日的悲愤都一涌而出,大声地怒喝:“闭嘴!你们以为将我许给了年将六十的老头,我会屈服吗?我宁愿去出家也不会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姐怎么能自行决定。” 何倩没有再废话,左右开弓,往何勇脸上扇去,啪啪……声音响彻了整个铺子,围在门口的众人都仿佛感觉到了脸疼。 “我告诉你,我母亲已经死了,你娘不配当我母亲,再敢多嘴半句,我就把你的脸打成猪头!”何倩双眼含怒,用手指着何勇的额心。 何勇的两边脸已经红肿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看向何倩的眼睛中带着恐惧,再也不敢像刚刚那样说话。 掌柜暗暗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笑容讪讪地将账本那页打开,恭敬地递到何倩的手上。 宋灵淑拨开人群,进来刚好看到何倩扇何勇的这一幕,杨珺如和许芮兰都看得解气,人群中也有人拍手叫好。 “灵淑,你来了。”杨珺如一眼就看到了进来的人。 宋灵淑点了点头,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何勇,又有些担忧地看着何倩。 何倩拿着账本看了几眼,又从身后丫鬟那里取出一本小折子,对照了起来。 “一共三十五件,都已经取出来了,何姑娘……是要……”掌柜有些犹豫地看着何倩。 “我们要报官,告他偷窃!”宋灵淑指着何勇说道。 何勇被绑在一旁眼神急躁,吱唔着想出声,又不敢说话,怕何倩再扇他。 “还请掌柜一同前来做证。”宋灵淑对着掌柜礼貌揖礼。 何倩立刻起身,怒瞪了何勇一眼,又看向围在门口的人群:“我要告何勇偷窃我母亲的嫁妆,还请各位都能来替我作证。” 第75章 公堂 延寿坊—长安县衙署。 一群人从西市跟到了衙署,都想看看何家这事最后会如何收场。 长安县王县令一脸头痛地看着下面的人,何勇被绑着跪在了公堂之下,何倩拿着嫁妆单子一边念,一边让丫鬟将被卖掉的首饰摆上前来。 首饰铺掌柜站在一旁擦了擦汗,有些紧张,宋灵淑三人也站在旁边看着。 刚念完单子,一个衣着华贵,头戴着金钗的妇人,拨开外面的人群冲进了堂内。 黄氏恼怒地看了一眼何倩:“倩倩,你这是为何?他可是你弟弟。” 何倩没有理会黄氏,抬头看着上首的王县令,大声道:“这些就是被何勇偷出来卖掉的首饰,请明府为民女做主!” 县令还未开口,黄氏忙上前行礼,抢先说道:“这都是误会,我们家倩倩使小性子,惊扰明府与诸位了,我们这就回去。” 说完就去拉何倩的手臂,何倩甩开黄氏的手,冷笑了一声:“黄二娘在说什么?我在告贼人偷我母亲嫁妆,人证物证俱在,还有掌柜做见证。” “这个事我们回去再说不要闹到外面,你爹现在很生气,正让人满京找你,知道你又闹出事来,定要发怒打你了。”黄氏半蹲在何倩身边小声劝了句。 “贼人偷窃,我状告贼人,何错之有。父亲对我有怒,也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何勇偷我母亲的嫁妆。” “这事是误会,还未查清,怎么就能断言自家弟弟偷窃。再说,家里的事怎好闹到官府来。”黄氏焦急地看着何倩。 宋灵淑冷冷地看着黄氏,她一再阻止,将此事说成家事,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私下解决,这事就掰扯不清了。 “黄二娘,现在是在公堂之上,人证物证具已齐全,有什么事也等明府断案后再说。”宋灵淑眼眸幽深地看了一眼黄氏,又向上首的县令揖礼。 黄氏暗含怒气地瞥了一眼宋灵淑,跪在公堂之上,仰头道:“明府,这都是误会,定有人怂恿我家小郞,他从小不通俗物,怎么会偷这些东西拿出来卖。” “首饰铺的掌柜,还有外面的众人都看着他亲自将东西拿到铺子里,黄二娘却说他是被人怂恿,难道他是傻子吗?还是说,何勇是黄二娘怂恿的?”何倩愤怒地瞪了黄氏一眼,反驳道。 黄氏暗骂一声,回头瞪了一眼何勇,这才看清何勇为何垂着头,脸颊两边早已红肿一片,看向黄氏的眼神还有些惧怕。 “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谁打的!”黄氏扑过去抱住何勇,眼角立刻就迸出了泪花,一副慈母垂泪的模样。 何勇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何倩,黄氏顺着他的目光,气愤地看着何倩:“倩倩,你怎么下得去这么狠的手,你如果有怨就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将弟弟打成这样。婚姻之事是你父亲决定好的,你就是再气也不该变着法为难我们母子俩。” 何倩柳眉倒竖,指着两人的手指都有些颤抖,大怒道:“我为难你们?何勇偷我母亲嫁妆,你又怎么可能不知情,你明里暗里纵容他,还倒打一耙!” “也是你将我骗去给人相看,怂恿父亲收下那家人的聘礼,将我锁在房中。是你们一直在逼我,怎么成我为难你们了,黄氏,你要不要脸!” 何倩与黄氏越说越多,门外的人越来越多,一边低声议论,一边指着堂内的人捂嘴笑。 宋灵淑见黄氏又将此事扯到私怨上面,再说下去偷嫁妆这事就真成家事了,县令有意拖延,莫非是想等何茂来? “明府,此案已明析,大家都还等着您的宣判结果呢。”宋灵淑指了指外面的人群,揖礼道。 宋灵淑的话再次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公堂内,众人都期待地看向上首的县令。 县令愁着脸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司丞,见司丞微微颔首,随后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掌柜,是何勇将偷来的东西,亲自卖到你的铺子吗?” 掌柜回过神,揖首道:“确实是何公子将首饰带过来的,一共来了三次,小店都已经登记在册。” “何勇,你偷嫡母嫁妆……” “慢………”一个焦急又愤怒的声音打断了县令的话。 何茂身穿常服急匆匆地踏入堂内,面容威严地扫了一眼堂内的几人,对着上首的县令行了个君子礼:“此事乃我家事,本不该闹到外面,惊扰了诸位,实在惭愧,我在这里给诸位赔礼了!” 何茂此话恳切,礼部侍郎正四品的官阶能对县令这般客气有礼,让长安县衙署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县令立刻喜笑颜开地从上首的位置走下来,不复刚刚的愁眉苦脸,对着何茂揖礼:“何侍郎言重了,不妨事不妨事。” 何茂转身怒气冲冲地往何倩走去,伸手就想扇何倩一巴掌。 宋灵淑早在何茂出现时,就一直在观察着眼前的人,见他想动手,立刻用力将何茂的手挥开。 “你是何人,敢对本官动手!”何茂怒视着宋灵淑。 宋灵淑揖礼:“我是何倩的朋友,何侍郎在公堂之上动手,这难道不是在扰乱公堂?” “这是本官的家事,轮不到外人来插手。” “既已升堂,此事就是公案,没有中途停止的道理,何勇偷窃证据俱全,难道侍郎要包庇自己的儿子吗?” 宋灵淑的话让何茂脸上一僵,忍着怒气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宋灵淑:“这事已经撤告,再无关他人,本官的家事,由本官决定!” “我不撤告!何勇偷我母亲嫁妆,我要告他偷窃!”何倩不顾何茂几欲喷火的眼神,决绝地大声喊道。 “闭嘴!孽障,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你一再纵容他们,有把我当成过你的女儿吗?你随随便便就把我许给一个年近六十的人,又有哪家的父亲有像你这般对女儿的。” “母亲病重,你不顾她的身体,拿这事刺激她,是不是她死了正好给你的少年旧爱腾出正妻之位?” 何茂震怒地瞪着何倩,下意识就挥手往何倩脸上扇去,宋灵淑快速将何倩挡在身前,用手臂推开了何茂的手。 “你敢管我的家事!”何茂再一次被拦下来,难以置信地怒视着宋灵淑。 第76章 断亲 “打啊!你就在这里把我打死,让全西京的人都来看看,看着你礼部侍郎包庇儿子偷窃,在公堂之上打死女儿!”何倩不顾宋灵淑的阻拦,冲到了前面。 “你就是个孽障!”何茂再次举起了手,正准备挥向何倩时,宋灵淑将何倩拉到身后。 宋灵淑沉着脸说道:“何侍郎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逞严父的威风吗?这事我管定了!” 随后拿出了长公主府的令牌:“我是长公主府的司丞,虽不及侍郎的正四品,可若此案有半点虚假,侍郎尽可向长公主参我,此事我全担下。” 何茂举起的手最终没有再落下,脸色铁青地瞪着何倩与宋灵淑。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长公主府司丞,妄想凭这微末官职管我家事?”何茂看向宋灵淑面带着讥讽的笑意。 “在公堂之上,自要讲公堂的律令,我是小小司丞,你是正四品的礼部侍郎,不管是谁,都要遵守大虞的律令。” “哼!想拿律令威胁本官,你不配。”何茂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宋灵淑。 宋灵淑毫不惧怕,面容严肃地拔高了声音:“何侍郎是在公堂之上藐视大虞律令吗?何倩告何勇偷窃,告到公堂之上就是公案,不是你何家的家事。” 随后又看向县令:“明府几番拖延,是想让全京城的百姓都质疑大虞律令,质疑官府不作为吗?” 宋灵淑话再次将此事拉回案件本身,外面围观的人也对着里面的人议论不断。 这大帽子一扣,何茂脸色极为难看,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再开口。 县令额头上的汗已经擦过几回了,一个官比他大,一个是长公主府的人,都是他不敢惹的人。这话更是让他脊背发寒,如果将此事捅到长公主那里,他这个长安县县令的官职就保不住了。 县令走路有些颤颤巍巍,坐回了堂内上首,声音有些哑地宣判道:“何勇偷窃嫡母嫁妆,赃款合计三百一十一两,按律令,杖六十,徒一年,还需返还赃款三百一十一两。” “儿啊……” 宣判一出,黄氏抱着何勇再次哭嚎起来,不知道还以为何勇是被冤枉的。 何倩将账本拿到黄氏的眼前扬了扬,嘴角带着一抹讥笑:“黄二娘记得将你儿子偷卖首饰的银钱,尽数还清!” 何茂愤怒地指着何倩:“她是你母亲,你不敬长辈,毫无礼数,你娘就教出你这么个孽障来?” “我母亲已经死了,是被你们逼死的,她算什么东西,不配当我母亲!”何倩对着何茂怒吼道。 “放肆!你这个不孝的孽障,看来我何家是留你不得了。”何茂气得直抖,忍不住又上前走了两步,大声向众人宣告: “此女不孝,不仁,不义,本官要在此断亲,将此女从家族中除名!”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围在衙署外面的百姓都忍不住惊叹出声,县令一脸愕然地坐在上首又擦了擦汗。 宋灵淑双眸幽深地看着何茂,走到这一步是她始料未及的。不过这样也好,将来何倩就不必被眼前的人‘牵连’。 黄氏上前拽住了何茂的衣服,神色惊惶道:“郎君不可,倩倩只是一时气话,是受人挑拨,让我劝劝她。” 何倩笑容讽刺地看着何茂与黄氏:“哈哈……不必在这里假惺惺了,我母亲死后,谁还把我放在眼里,你们迫不及待地把我‘卖’出何家,又何曾把我当女儿,怕是早就嫌我碍眼,妨碍你去攀权附贵。” “父不慈,父不爱,父要断亲,我接受。从此以后,我便不再是何家女!” 何倩将身上一块带名字的玉坠取下来 ,果断地用力摔在地上,碎裂的玉坠四处飞散了一地。 “你!”何茂脸色铁青地瞪着何倩,没料到何倩会这般决绝。 “我要拿回我母亲的全部嫁妆,一分一毫也不能少。” “哼!”何茂没有回应,转身甩袖而去。 黄氏上前拉住了何倩的衣服,皱眉道:“你怎么能对你父亲说那样的话,离开了何家你能去哪?” “难道你让我留在何家,等着出嫁之日,嫁给那个年将六十的老男人?”何倩看着黄氏冷笑了一声。 “你是何家的长女,理应恪守女子之德,你父亲定下的亲事你怎么能违抗呢,自古以来婚姻一事,哪个女子不是听从父母的安排。” “不是你主动寻的那家人吗,现在这般惺惺作态是为何?” “劝你不听,那你就等着在外面吃苦头吧。”黄氏担忧的神色下隐藏着快意的笑容,转身就去拉何勇。 何倩看着黄氏离去的背影突然笑出了声,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 “倩倩……”杨珺如和许芮兰一左一右地拉着何倩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不必担心我,我并不难过。”何倩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阳光,轻声道:“我早就想过离开何家,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与何家了断关系。” 何倩看着宋灵淑有些愧疚的眼神,笑了笑上前揖礼道:“刚刚谢谢你三次挡在我身前,与何家决裂是我早就想做的事,没有这次报官,说不定我又被他们抓回去待嫁了。家族只把我当工具,对我来说能脱离家族的桎梏,是一件幸事。” “嗯,往后你与我们住一起,也有个照应。”宋灵淑释然地笑着点了一下头。 杨珺如和许芮兰立刻说道:“我们的胭脂铺正缺帮手。” 几人都开心地笑了,何倩脸上的忧愁很快就散去,笑容明媚地微微了点一下头。 围在外面的人都已经走了,县衙署的役卒也都各忙各的,县令也转身去了后堂。 宋灵淑走在后面,趁没人看见的时候,皱着脸揉了揉自己发疼的手臂,又看了一眼大堂内碎成渣的玉坠,叹了一口气才转身离开。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总好过忍下屈辱,为家族奉献自己的一世要好吧…… 她也不知这样的将来是苦还是甜,走这条路的人少之又少,像她与何倩这般的女子又能走到哪一步…… …… 何倩很快就回去了何家,后面还跟着两辆空马车,准备将母亲的嫁妆清点完,全部带走。 这一去就是临近宵禁才回到深街。 宋灵淑三人听到马车的声音,快步走到大门口接何倩。 何倩笑容轻快地跳下马车:“全部都已经带回来了,按单子上的数目,少了的也全让他们用银钱补上。” 何芮兰笑着招呼小厮将东西搬进宅院,又安慰地拍拍了何倩的手。 宋灵淑待何倩安顿好之后准备回书院,在门口时,何倩突然跑出来,伸手拉住了宋灵淑,往她手上塞了一件物品。 “珺如姐姐已经对我说了江州的事,我知道这个东西对你和珺如姐姐都很重要。我为此还故意大闹了一通,让她放松警惕,才借机翻找到。”何倩狡黠一笑。 宋灵淑借着微弱的烛火,看到了上面的记录,震惊地抬眼看着何倩。 “诶,不要说谢谢,是我要谢谢你!”何倩阻止了宋灵淑的话,眨了眨眼就转身回了房间。 宋灵淑拿着手上的账本一时百感杂陈,她承认自己一开始接近何倩的目的,就是想借着她的关系找证据。 现在账本在手上时,她又感到了十分迷茫,她怕自己有一天也被腐蚀了,怕自己丢失了初心,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第77章 星象谣言 春四月丙申日,在和煦的暖风中,考院的大门再次打开。考生陆续走出了大门,有的人满面春风,有的人一脸懊悔,等在外面人立刻喜笑颜开地上前迎接。 众人都开始满怀期待着放榜日,在这个宁静的夜晚,星象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司天监高塔内。 一个白袍的男子神色惶恐地从塔上下来,脚步有些踉跄地扶了扶帽子,直奔皇宫而去。 在之后的几日,京中有人传出了司天监的两条预言,一时之间谣言四起,似有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灵淑,你怎么看。”薛绮靠在窗边双眸幽深地瞥了一眼夜空,指了指天上的星象,群星点点铺满了深空,令人捉摸不透。 宋灵淑斯条慢理地喝了口茶,缓缓开口:“你是想问京中的谣言,还是星象,星象我是不会看,那是太史局司天监的专长。” “这什么荧惑守心真那么可怕吗?现在是越传越离谱了,说圣上快……还有什么月毕于离……” 宋灵淑收紧了手中的杯子,停滞了一下,道:“星象历来千变万化,并不能代表什么。” “哼!什么荧惑守心奸人乱国,他们是想说谁乱国?乱国的是这帮人才对,简直其心可诛。还有什么大祸将临,水灾漫天,是亡国之兆……” “不过是有心人利用星象一说,制造谣言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只怕这谣言是难止住了,星象或许不可怕,人心却叵测不安分!”薛绮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带着愠色地猛灌了一口茶。 “若是几句谣言就能令大虞亡国,那置几十万大虞将士于何地,星象谣言一说迟早有一天会被戳破的。”宋灵淑唇角上扬,转了转手里的杯子。 “对!别喝这茶了,我请你喝酒!”薛绮立刻笑了,拍了拍手赞同。 “你哪来的酒?” “我让人带进来的。”薛绮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什么!你有酒怎么不叫上我们。”吴娇带着卢静嫦正站在清风东阁的门外,抬手就推开了门。 “你们怎么站在我们屋外偷听?” “我们是路过,正准备去花园。”吴娇不管薛绮同不同意,一屁股坐在了桌前。 宋灵淑失笑地摇了摇头,看向薛绮道:“快将你藏起来的好酒拿出来吧!” 薛绮瞪了一眼吴娇和卢静嫦,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往外走。 卢静嫦瑟缩着垂下头,吴娇不满地拉了卢静嫦一把,对薛绮开口道:“喝你一点酒至于吗,下回我再给你带点好酒来。” “书院不能将酒带进来,你们可别被谢长史抓到。”宋灵淑无奈笑笑。 不多时,薛绮带着她的丫鬟,提着两坛子酒回到了屋内。 “哇!你可真胆大,居然能避过女史的眼睛,把两坛子酒带进书院。” “小手段而已,下次我教教你啊!”薛绮冲吴娇挤眉弄眼。 一个时辰不到,几人都喝得醉醺醺,薛绮不停地往宋灵淑杯中倒酒,宋灵淑也不拒绝,倒一杯就喝一杯,双眸有些迷离,似有点意识不清了。 吴娇已经半趴在桌上,卢静嫦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夏青过来后,就看到宋灵淑跟不要命似的喝酒,焦急地上前抢下杯子:“姑娘,你怎么喝这么多,你平常喝不了这么多酒的。” 宋灵淑这才停下手,神色恍惚地不知在想什么。 薛绮嘟囔道:“你刚刚说了,只要喝完全部的酒,什么星象都会消失不见了,这还没喝完呢,来来来,再……再来点……” “就算星象消失,江州的水灾也不会消失……生灵涂炭,几万良田和人命都……都……”宋灵淑双眼迷离地抬头看一眼外面的夜空,突然哽咽住,随后又起身往外走…… 次日。 夏青和薛绮的丫鬟早早就将水端了进来,准备让两人清洗一下浑身的酒气。 宋灵淑感觉头都快炸开了,捂着脑袋起身洗漱。薛绮醒来后甩了甩头,神色淡然地洗了把脸。 “你怎么像一点事都没有?”宋灵淑好奇地看了一眼薛绮。 “我从小就喝酒,宿醉后也不会头痛,算是天赋异禀。” 宋灵淑面目有些扭曲,懊恼道:“这天赋我怎么就没有呢?” “哈哈,多喝点练练就好,以后我天天让人把酒弄进来。”薛绮朝宋灵淑比划了一下,十分得意地笑了。 “呃……天天喝就没必要了。”宋灵淑脸色有些讪讪,她还能回忆一点昨晚的细节,想到自己喝多了后,像个愤世嫉俗的书生,大声嚷着要去江州,如果不是夏青拉着,说不定全书院的人都过来看她笑话了。 上一世也是同样的天象,同样的谣言,到了雨季时,上游降水比往年都异常多,水势凶猛袭来,真应了预言所述,江州数万人都命丧于水灾。 也因星象预言一事,长公主彻底失去民心,朝中众臣倒戈齐王。 后来她才察觉出,从头至尾,星象出现到预言水灾和京中之乱,都是预谋! 水灾的征兆早就有几分显露,今年春季雨水比往年要多,雨季将临,早已经有官员上报朝中,只因三江水系降雨量一直多,故被人忽视了。 再之后天象谣言一出,再无人敢担任都水使去督修河堤,长公主大怒,将现任都水使撤职换了个人去,最后连人都没回来,同样命丧江州。 不管江州之事再凶险,这一劫迟早要来,不只是为两个案子寻找证人和证据,也是想解决江州之事。 除了她,恐怕再无人能提前得知破局之法。 “姑娘,钟管事的人一大早就将信送来了。”夏青见宋灵淑已经洗漱完,将信放在桌上。 宋灵淑展开信迅速看完,微皱着眉将信收回。 “家里是有什么事吗?”薛绮已经换好衣服,投来好奇的目光。 宋灵淑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信:“没什么重要的事,明日就是休沐了,不急。” 既然他们以谣言开局,那她就以抓造谣者作为开端。 这个“时机”她可得好好把握住,不能浪费了手上的筹码。 第78章 入宫 酉时,在广德坊的一处破庙外,一个中年灰衣长袍男人谨慎打量了一下四周,悄然进入了破庙内。 破庙内的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双眼放光地看着来人,中年男人眼神阴冷地扫了一眼几人:“你们这两日都没有去东市那边,所以每人只有半吊钱。” “不是我们不想去啊,那个金吾卫抓了我们好几个人,现在东市巡逻的人又增多了。”中间那个一脸脏污的男子,嘘叹道。 “对啊,不是我们不想去东市,现在那边不好久留,我们这两日都在城南的几个寺庙附近,这边人也多。”另一个瘦小的男子也上前道。 “东市那边最重要,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每天都去,如若不然,这半吊钱也别想要了。” “好好……我们一定去,一定去。” “还有,话要改一改,要这样说……”中年男人靠近了几个乞丐,压低了声音。 宋灵淑和贺兰延在破庙出口处,一人站一边,确保这个中年男人跑不掉。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里面的声音就停了,宋灵淑对贺兰延打了个手势,准备抓人。 中年男人踏出破屋门口,随意扫了一眼四周,仿若无事般悠闲地走出破庙大门。 突然,一道重击向他袭来,在他震惊未做出反应之时,宋灵淑将绳子抛出,贺兰延立刻接住,将绳子绕了几圈,把男人死死地捆住。 “你们是谁!”中年男人眼神惊恐地看着两人。 宋灵淑也毫不客气,将一块布塞入了男人口中,与贺兰延一同将男人押住,往侧面的小巷走去。 一辆马车正停在巷子中心,男人用力挣扎不想上马车,还想用脚踹人,贺兰延抬腿就往男人膝盖后踢去,男人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你最好别挣扎,不然,我不介意往你身上扎几刀。”宋灵淑冷笑了一声,将匕首取出往男人脸上划去。 刀尖划过男人的脸,流下了一丝血痕,男人双眼惊恐地看着宋灵淑,不敢再挣扎乱动,马车很快就驶离了广德坊。 长公主府内。 黄昏正浓,夜色渐渐开始笼罩住整座西京,西南角的一间房内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还有男人痛苦的哀嚎声。 “说,是谁让你去散播星象的谣言?” 男人痛苦地死死咬住唇,不肯吐露半句话。鞭子立刻又甩了过来,鞭子的尖端甩在了男人的脸上,男人痛呼了一声,喘气都虚弱了几分。 “我……我说……是余公子……” 一柱香后,典军李弗从刑房出来,将带着血的鞭子交给了身边的人,看向宋灵淑笑了笑:“这回司丞是立功了,等会你与我一同入宫禀报长公主吧。” 宋灵淑客气地揖礼:“那是我应该做的。” “现在这帮人正满城传谣言,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什么天象,不过是意有所图。” 宋灵淑应道:“不管他们的意图是什么,都该结束了。” 很快,两人又坐上马车匆匆往皇城而去。 两仪殿内。 长公主李岚眉头紧锁地浏览着奏折,过了一会才放下,微叹了一口气,抚了抚自己的额头。 “殿下,典军李弗和宋姑娘求见。” 李岚诧然抬头,随后立刻笑展开了笑颜:“快传!” 刘宦官躬身退下。 宋灵淑跟在李弗的后面进入了殿内,殿内燃起烛火明亮一片,帷幔在烛火与微风中影影幢幢。 “参见殿下。” “你们深夜入宫,可是有什么事。”李岚微笑看向二人,好像猜到了两人会带来好消息。 “殿下,宋司丞已经抓到了散播谣言之人,此人是太仆寺丞余祥的管事,他已经交代,是余祥在星象出现的第二日,让他去找人编撰谣言。” “太仆寺丞?” “正是,余祥的姐姐余氏是荣国公的妾室。” 李弗此言一出,直接道明了余祥此举与荣国公府关系密切。 李岚眼眸幽深地往桌上另外一堆奏折看了一眼,捏紧了手中的笔,冷哼了一声:“就这般不安分?请求本宫让范郇重回太常寺的奏折就没断过,现在还想用星象谣言来逼迫本宫?” 宋灵淑微垂着眼眸,心里想的是:星象谣言这招确实有用,悠悠众口难堵,百姓并不关心朝堂上的争斗,但若是星象所示是危及他们自身,那就将人心浮动,难以安抚。 李弗立刻道:“殿下,属下现在就去将那些乞丐,还有太仆寺丞余祥抓起来。” 李岚神色严肃说道:“传令,余祥捏造星象谣言,意图扰乱人心,罪不容恕,即刻打入刑部大牢,等候发落!” “遵令!” 李弗揖首起身,一脸杀气地走出殿外。 宋灵淑目送着李弗离去,捏了捏身上的东西,转身就跪在了大殿前:“殿下,属下还有一事要禀告。” 李岚转变了脸色,向宋灵淑笑了笑招手道:“起来吧,我正想问你要什么赏赐,兰梓经常和我说你又告假外出去查案子了,还救了宛国质子。” “是金吾卫抓住了突厥奸细,属下只是追查一个人时,恰巧遇到了羿公子遇害。” “我还听说新任礼部侍郎与女儿断亲,是你帮她讨回了母亲的嫁妆,这不会也是巧合吧。”李岚面露好奇地笑着。 “我遇到何倩确实是巧合,在尹荣宅中遇到羿公子那事,却是与我要找的人有关,也正是我要向殿下禀告的事。” 李岚诧异挑眉:“何事?” 宋灵淑抬起头,认真道:“殿下是否还记得厉深父子三人被毒杀之事,下毒者所用之毒不同寻常,我在这之后一直追查下毒者的下落,却意外查到了一个人,与宫中之人有关。” 李岚脸上的笑消失不见,眼神中有寒意,示意宋灵淑继续说下去。 “她的毒来自于一个叫六水居士的人,此人时常出没于深街。这个六水居士擅制奇毒,所制之毒大多无解,我蹲守到他时,他以为我是宫里的人。” “我察觉他话里有异,假装自己是宫里来的,诈了他一手,他说他并不知道那毒会用在谁身上,求我饶他性命。” 宋灵淑的话半真半假,一是为了隐藏六水居士真正的身份,二也是因为她并不想楚世安卷入宫廷权势之争,证明那人身份的东西已经交给了她,她作为报答也不想暴露楚世安的住处。 “在属下的一再追问下,他才道出,有宫里的人找他要了一种奇毒,此毒无解,会反复腐蚀人的五脏六腑,直至耗尽元气而死。” “他将这个东西交了出来,说是能证明那人的身份,但属下并不知这是何人之物,只好将此事禀明殿下。” 宋灵淑将藏在袖中的一个锦囊取了出来,放到了案前。 第79章 召见 摆上书案的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锦囊,李岚将锦囊里的东西倒了出来,一块三指宽的牌子落在了书案之上,发出了‘铛’的铁器声。 铭牌上刻的是内侍省的标志,这是宫廷内侍监的铭牌。 李岚将案上的铭牌拿起来看了看:“那个六水居士现在在何处。” “此人已经不知所踪,深街的住处早已空无一人。”宋灵淑抬眼看着长公主李岚的神色,见她面上风平浪静,手却紧紧地攥住铭牌。 能接触圣上饮食,又不被怀疑的人只有身边内侍监的人,自圣上毒发后,内侍监的人肯定都彻查过一遍,但此人并非直接接触圣上,躲过长公主的追查也不难。 现在长公主既已拿到证据,星象之局便能破一半,她只管等待下半局就好。 宋灵淑走出两仪殿外,等在外面的小宦官上前行礼,一路将她送回了西康坊。 两仪殿内,李岚愤怒地将那堆请奏范郇回太常寺的折子推到了地上,身体站得笔直,气得胸口不断起伏,双眸冷冽深不可测。 “刘内侍,你去把他找出来,务必要让他开口……” “殿下放心!”刘内侍惶恐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李岚咬着牙,紧攥住手心:“简直狠毒,他竟没有半点手足之情?” 刘内侍明白长公主说的‘他’是谁,不敢出声,磕了头拿上书案的铭牌,急匆匆带着人去了内侍省找人。 …… 次日,巳时过半,一辆马车驶入西康坊。 刘内侍一见到宋灵淑,便躬身笑着道:“宋司丞,传长公主令,召宋司丞入宫觐见。” 宋灵淑早已经穿着妥当,向刘内侍行了一礼:“有劳刘内侍了,我马上就随你入宫。” 昨夜李弗已经将太仆寺丞余祥带到了刑部,今日早朝肯定会再次提及星象谣言,朝会过后就是提审内侍监的事,今日长公主必会召她入宫。 这是她已经猜到的,所以一早就准备好了,就等内侍来传召。 两仪殿内。 沈在思与范其正凑近了低声交谈,另一边徐知予与刑部尚书邵禛、兵部尚书高淮也在聊着话。 中书令吕士闻和侍中李是弘一人一边站在两侧,老神在在地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殿内十几个人从早朝结束后就被传召,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长公主来。 “长公主到,太子殿下到!” 内侍的声音让殿内的众臣都抬头望向大门,随后立刻跪在殿内行礼:“臣等拜见长公主殿下,太子殿下。” 李岚看了一眼身侧的太子,又瞥向殿内的众臣,淡淡道:“起身吧。” 六岁的太子李麟年龄虽小,却不似普通孩童那般活泼,小脸板得严肃显稳重,端正地坐在了姑姑李岚的身侧。 宋灵淑跟在刘内侍的后面,站到了旁边,悄悄抬眼打量着殿内这十几位重臣。 长公主将这些人聚在一起,应该是想挑明圣上的病情,原本圣上的事殿内的人都心知肚明,奈何有人利用星象捏造谣言,想将圣上的病归到长公主争权夺势上,纵使朝会前众说纷纭,几位重臣也不曾言语半句。 “众卿都明白,圣上一直龙体欠安,无法亲临朝政,如今有人利用星象编造预言,说本宫蒙害圣上,争夺皇权祸乱朝纲,必会令大虞亡国,不知诸位是怎么看的。” “不过是谣言而已,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兵部尚书高淮率先站了出来。 其余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出声。 “如今西京所有人都在传谣言,假的都要传成真的了。”李岚叹了口气又道:“圣上到底是所患何疾,想必众卿都已经听过一些消息,原本此事只有吕相和李相知晓。” “那时,我与两位宰相商议将此事瞒下,就是不希望引起人心浮动,没料到有人假借星象之说,编了这么多离谱的谣言出来。众卿都是大虞的肱骨之臣,如此重大之事理应让诸位都知晓。” “圣上之疾,是被奸人下毒谋害。” 这句所有人心知肚明的话一出,十几位重臣都配合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还有人不知所措地望向长公主。 宋灵淑是第一次见识到,原来身在朝堂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装,装作不知情,心里却藏着无数的想法。 李岚向旁边的内侍挥手示意,随后又道:“自查出圣上中毒的那日起,我便让人去追查下毒者,如今总算是抓到了真凶,就让他亲自跟众卿交代吧。” 不多时,两个内侍一人一边,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进来,此人身上的内侍衣服都已经呈现出被血浸透的暗红,脸色灰败双眼耷拉着,像没有生气的木偶。 刘内侍上前行礼:“启禀长公主殿下,此人是内侍监的副使张悖,就是他将毒带进了宫里,又令自己的徒弟梁西把毒下在了圣上的茶水中。” 众臣面露惊赅,还隐含着怒气地看向跪在殿中的张悖。 刘内侍上前厉声道:“张悖,快说,是谁指使你下毒的!” 张悖像突然醒过来一般,大笑地指着上首的长公主和太子,又指了指十几位朝臣。 “哈哈……你们就这么被这个女人骗了?太子年幼,等圣上死了,这大虞的天下就是她的,是她逼迫我下毒,好把控朝政,我不过是她手上的棋子。” “牝鸡司晨,大虞要亡矣!” “大胆!你敢诬蔑本宫?”李岚震怒地拍响了桌子,随后扫了一眼旁边的刘内侍。 刘内侍慌忙上前怒吼道:“住口!张悖,你向外寻找毒药证据确凿。你的徒弟梁西已经交代了下毒之事,供词在此。”说完将放在袖内的供词取了出来,交给了殿内的众臣。 张悖一直在不停地笑,好像根本不惧怕死。 宋灵淑暗中勾了勾嘴角,她对张悖否认一事早有预料,反正左右都是一个死,不如至死都效忠原主。 众朝臣看完供词后又脸色微变,只有吕相和李相依然稳定,丝毫不被张悖的话所影响。 “大胆张悖,你在孤父皇的茶水中下毒,还敢诬蔑我姑姑。”六岁的太子李麟勃然站起身,一脸愤怒地瞪着下面的张悖。 “孤知你原先是承欢殿宁妃身边的内侍,后来被分配到太妃的宫殿,是父皇将你提拔入内侍监,你居然枉顾父皇的一片好心,下毒谋害父皇!” 第80章 太子 太子李麟的话意味着他早已经知晓张悖背后之人,长公主将张悖带到几位朝臣的前面有试探的意思。 果然,刚刚还有人疑惑,现在都一致收起了疑心。 徐知予上前道:“张悖主使给圣上下毒,意图谋逆,罪大恶极,应立即处斩。” 其余人也纷纷开口附和。 李麟顺着几人的话,语气严厉地拔高了声音:“张悖、梁西,还有接触过茶水的几名内侍,当斩!”随后,向候在殿门外的东宫禁卫统领挥手示意。 张悖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幽幽地看着上首的太子李麟。 “太子殿下,你若轻信这个女人,等圣上一死,你这个太子也将性命不保。” 李麟冷哼了一声:“你还想挑拨?姑姑与父皇自小亲近,父皇中毒后,若不是有姑姑相助,孤这个太子殿下才会性命不保,谁盼着孤与父皇死,孤还是分得清的。” 禁卫统领入殿内,将张悖押到外面斩首,张悖害怕地乱蹬了几下,最后看了一眼殿内的朝臣。 太子从站出来维护长公主,到下判决处斩,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向长公主征求意见的意思。 众臣也不似刚刚被张悖的话影响,对长公主有不满的情绪出现,脸上都恭敬了几分。 李岚欣慰地看向李麟,微笑道:“太子长大了,姑姑很高兴。” “姑姑为大虞尽心尽力,逆贼还想诬蔑姑姑,真是过分,侄儿会保护好姑姑,也会保护好父皇的。”李麟也露出了小孩的乖巧笑颜。 “星象谣言一事已经查清,太仆寺丞余祥让人编造谣言,意图扰乱社稷,此人也交由侄儿来处置吧。” “好,姑姑就将此人交给太子。”李岚又看向十几位重臣,道:“此案便由刑部协助太子定夺,众卿可有异议。” 殿内众臣皆无人出声,没人因为太子仅六岁就出言反对,都默认了太子是最适合为两个案子定夺的最佳人选。 宋灵淑悄悄看了一眼吕士闻和沈在思几人,吕士闻从入殿时就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像是已经猜到长公主带太子来是何意。 殿内之人没有几个,内心对长公主是没有防备的,他们情愿是太子出面。 而长公主也能借此证明自己并没有忌惮太子,不将此事涉入朝中党争,只把这事当谋逆论处。 最终两方都默契地达成了这个结果。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事要与众臣商议。”李岚扫一眼众人的神情,紧接着说:“颖州与汴州都传来了消息,今年春季雨量上涨,到雨季恐会引发三江下游的水灾,众卿谁愿南下督修河堤。” 众人都迟疑,左右张望着同僚,盼着谁能去提下这个烫手的山芋。 “怎么,众卿都不愿去?”李岚蹙眉看着所有人。 “启禀殿下,我等几人皆不擅长水利之事,今年更是非比寻常,更应该寻找一个熟知三江水系的人前往督修。”吕士闻从容回禀道。 “对对……” “是啊,三江水系复杂,若不熟悉的人去了,怕也是解决不了问题。”几个朝臣跟着吕士闻回应道。 李岚冷笑着扫了几人一眼:“呵……众卿是否有推脱之意?” “这,殿下,并非臣等推脱,只是今年……”刚刚回应的几人皆面露难看之色。 “你们是想说星象所预言的水灾?”李岚双眸冷冽,“众卿身为大虞的肱骨之臣,现在正是大虞百姓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却因只句谣言退缩?” “还是说,你们不满我这个女人代掌朝政,认为我的话不管用?” “近几年三江水灾频发,江州、扬州、宣州,甚至整个江南道都饱受水患之害,那里的百姓都在盼着朝廷能帮帮他们,而你们一个个却只顾着自己的官身,自己的安危?” 众朝臣皆是低垂着头不出声,面对这锥心的质问也毫不动摇。 宋灵淑看了一眼太子,太子李麟也冷着脸,既不附和长公主的话,也不打圆场。心想:太子虽然年龄小,内心却已经懂得了朝堂的生存之道。 星象两条预言,一条意指长公主,一条便是水灾,加之地方上的奏报,已经确定今年的雨季不太平。任谁都不想主动接手这个吃力不讨好,还有可能被当成靶子的差事。 这个差事只要出了一点差错,等待他的就是严重的渎职之罪。所以就算长公主的话已经说得这般重,这些人也不会主动去接任。 “工部侍郎沈行川。” “臣在!” “我命你与都水监使袁鲁一同前往江州,督修河堤,防雨季水患。”李岚站起了身,严肃地看向人群中最后面的工部侍郎。 “臣……遵令。”沈行川有些颤巍地上前接令。 有了长公主的直接任命,其余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站得比刚刚更直了。 “姑姑,我愿去太庙祈祷,祈愿大虞能国泰民安,江南道不受水患侵扰,百姓能安康!”李麟离开座位,站在长公主李岚的身侧,一脸担忧。 李岚摸了摸李麟的脑袋,欣慰地笑着道:“好!姑姑安排太常寺与你同行,太子为国祈祷,是万民之福。” “愿大虞国泰民安!”众朝臣纷纷跪在殿内,高呼。 宋灵淑也跟着其他人一同高呼。 姑侄两人最后都满意了,众朝臣也都庆幸没有接下江州之事,只有工部侍郎沈行川愁眉苦脸。 待太子和众朝臣都走后,长公主李岚这才将宋灵淑叫到跟前。 “我今日召你来是想问问你,你想查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已经有眉目了,属下已经找到了一些证据,还需要去寻找关键证人。” 李岚好奇地笑了笑:“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证据?” 宋灵淑将账本交到了长公主的案前:“这是何茂妾室与人暗中勾结,贿赂的账本,其中还有部分涉及了南都水司丞。” 李岚仔细翻阅着账本内的记录,神色越来越冷峻。 “当年的南都水司案绝不止这么简单,刑部查获的杨敬之的账本,很可能是有人伪造的,具体涉及到的证人还需要再调查一番。” “属下想随同沈侍郎一同前往江州!” 第81章 去将军府 李岚放了手中的账本笑着说道:“既如此,本宫现在将你晋为长史,一同前往江州查明此案。” “谢殿下!”宋灵淑的喜悦从心底而漫出,忙跪下谢恩。 “星象谣言一事,是你抓住了主使,你想要什么样赏赐。” “属下……”宋灵淑一番犹豫,不知能不能要到她想要的东西。 李岚好奇道:“你想要什么只管向本宫开口。” “我想要长公主殿下的一道令。” “哦?你想要什么令。”李岚挑眉,看向宋灵淑的眼神中满是赞赏。 “属下此次去江州调查,恐会遇到有心人的阻拦。所以,想求殿下一道令,能直接审问涉案之人。” “好,本宫允了。”李岚丝毫没有犹豫就同意了,随后看向旁边的内侍,内侍会意,快步去取了一个小匣子。 宋灵淑接过小匣子,见里面正是一块御令金牌,十分震惊地抬头看向长公主。 李岚肃然道:“这是皇帝的令牌,现在交给你,明日本宫会下召令,命你专审此案。你拿着这块令牌可直接在江州提审涉案之人,必要时还可调集江南道府兵,务必要查清南都水司案和赈灾银的案子。” 李岚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眼神略有些阴狠地看了一眼远处,又回过神道:“灵淑,我很喜欢你,希望你不要像他们那般令我失望!” 宋灵淑郑重地拜谢:“属下明白!” 她明白长公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朝堂上的人大多都想两方不得罪,想当纯臣,对于长公主而言就缺了最信任的人去办事。她想抓住机会翻案就不能畏手畏脚,既然决定了走这条路就要走到底。 李岚对宋灵淑的态度很满意,换了个悠闲的姿势又道:“你的外祖母身体怎么样了?” “外祖母身体还好,有舅母耐心照顾。” “我让尚药局的人准备了一些上好的人参,你就替我去将军府看望一番她老人家。” 宋灵淑颇有些意外地拜谢:“谢殿下。” 出了两仪殿后,宋灵淑抱着小匣子跟在内侍的后面,脸上的笑意十分明显。 刚过转角就遇到了领队的金吾卫中郞将张其驰,张其驰扫了宋灵淑一眼,表情似有些不屑。 “宋姑娘入宫是何为事?” 宋灵淑收回了笑脸,有些敷衍地揖了揖:“奉长公主召。” 内心明白,张其驰以为她是来找长公主邀功的,故而对她十分不屑。她也不太喜欢这个中郞将,不是因为张其驰的为人,而是因为张其驰有点愚直。 他对长公主不满,还投靠了荣国公府,说白了就是听信了有心人的话,以为长公主才是给圣上下毒的人,可惜他认错了‘贼’。 张其驰嘴角带着一丝嘲弄:“听说宋姑娘抓了利用星象造谣的幕后主使,你不是在书院吗,怎么天天都往外跑。” 这是想说她急功近利?宋灵淑笑了:“只是偶得消息,恰好抓到了人,怎么,中郞将没查到?” “本将确实比不得宋姑娘消息灵通。”张其驰最后又上下扫了宋灵淑一眼,话里话外都有嘲讽的意思。 宋灵淑不想再与他多说什么,拱了拱手直言:“我只是个书院的普通学子,更比不得中郞将能巡视西京,消息灵通,整个东市不都被中郞将牢牢守住了嘛。” 张其驰一听这话,脸瞬间有点黑,这是想说他金吾卫办事不利,甚至有点放任造谣者的意思。此事虽长公主面上没说什么,但他升迁的事却一再拖延。 张其驰暗暗冷哼了一声就离去了。 宋灵淑好笑地摇了下头,跟着内侍出了宫。 …… 宋灵淑出了宫,马车直接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门前停了几辆马车,守在门口的仆役看见宋灵淑,立刻笑着上前迎接。 “将军府有客来?”宋灵淑忍不住好奇,向仆役问道。 “三公子今日回京,将军的几位故交都派了人来府上。” 宋灵淑惊喜地睁大了眼:“三表兄今日回来了?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仆役一脸喜悦:“公子的行程提前了几日,所以今日便回来了,夫人应该没来得及通知姑娘。” 宋灵淑挑眉一笑,难怪长公主今日突然要赏赐将军府,还要她来看望外祖母,原来已经知道了三表兄回来的消息。 刚入内堂的庭院就看到了里面有几人正在谈话,许氏一脸笑意地出来迎接。 “我刚让人去送了消息,你这么快就来了。” 宋灵淑笑着行礼:“舅母好,我一早就入宫了,现在刚从宫里出来。” 许氏有些讶异地看着宋灵淑:“入宫?可是有什么事吗?” “一句两句说不清,等会我慢慢告诉舅母,我先去看看外祖母。”宋灵淑也不急着说,直接往后院走去。 宋灵淑到内院时,见外祖母的门外正守着两个丫鬟。 “你外祖母刚刚醒了一阵,现在又睡了,你站边上看看她吧。”许氏轻轻推开了门,两人一同进了房间。 房间内没有点熏香,只摆了几盘瓜果,室内朴素又显雅致,床上的老妇人面容平静地熟睡着。 宋灵淑站床边看了一会才出了门,对许氏轻声道:“外祖母近日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今日是见了你三表兄,一时太激动才过于疲倦。” “我出宫时,长公主特意嘱咐我替她看望外祖母,一会宫里的人就会送来赏赐。” “长公主怎么突然……”许氏神情诧异,突然又想到,今日自己的三儿子回京,猜长公主是有意笼络。 宋灵淑笑了笑,安抚许氏:“长公主是念在外祖父镇守安西大都护府有功,特地让人给外祖母送来一些上好的药材。” 许氏还是有些担忧,坐下拉住了宋灵淑的手:“你跟我说说,长公主召你入宫是因为何事。” 宋灵淑看见许氏对自己很忧虑,心中思量着该说什么,一时之间犹豫了起来。 “你可不要隐瞒舅母,与宫里有关的事可不好轻易涉入。”许氏见她面有踌躇,轻轻拍了拍手。 “舅母放心,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我父亲的事……” 宋灵淑想到自己三表兄已经回京了,往后或许可以帮到自己,决定将近期的事都说了出来。 许氏越听越惊心,拉住宋灵淑的手越发用力了。 “你,你说你,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长公主……”许氏压低了声音:“长公主与齐王的事你就敢插手……” “舅母,有些事如果我不敢去做,怎么会有资格替我父亲翻案。”宋灵淑明白许氏的担心,不以为然。 许氏面些愠怒,又劝道:“有你外祖父与舅舅在,你何必去犯这个险,再说,现在你三表兄被调回了京,他可以替你搜集证据。” “来不及了,舅母请放心,此事我有把握!” 第82章 赏赐 宋灵淑与舅母聊了一阵后,一个身着青衣长袍,面目俊朗,剑眉星目的男子踏进了侧厅。 戚山庭上前对着宋灵淑揖礼,双眸熠熠生辉:“表妹好。” 宋灵淑也忙回礼:“三表兄好,多年不见,三表兄如今是英姿飒爽,一表人才。” 戚山庭不像是在西北长大的少年,更像江南文人世家出身的公子哥,文质彬彬,举动斯文优雅。 许氏笑着翻了个白眼,觉得戚山庭这种文人作派有些好笑,忙拉了拉宋灵淑:“行了,都是一家人哪这么见外,一见面就行礼。” 戚山庭掀起衣袍下摆,从容落坐,笑着说:“我在庭州就听闻表妹入了玉溪书院,将来是想入朝当女官,表妹的志气可不输男子。” “比不得三表兄,舅母说三表兄在庭州文采出众,此次回京,定是要被委以重任。”宋灵淑拱手祝贺。 “也算不得出众,更比不得京中的举子,此番回京也有祖父的意思。” 宋灵淑微挑眉,有些好奇地问:“外祖父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不怪她好奇,上一世外祖父并没有让三表兄回京,直到齐王登基,舅舅和表兄们才被召回了西京。 戚山庭面容严肃道:“前段时间,长公主给祖父送过一封密信,具体是什么,我不知晓。自科举舞弊案之后,右卫将军一职就空缺,朝堂上两方推荐的人都被否了,祖父便让我提前回京。” 宋灵淑突然想到一个人,刑部侍郎陈煜,这人是先皇后的侄子,也就是长公主的表兄,上一世时齐王围皇城时,陈煜就临时接任了南衙禁军的统帅。 或许长公主早就有意提拔母族的人去统领禁军。 “那要恭喜表兄了。”宋灵淑面露喜悦,她猜长公主是想让三表兄入刑部,顶替陈煜的侍郎之位。 “这任职还没下来,怎知是不是好差事。”许氏瞥了一眼两人,有些不以为然。 “肯定是好差事,舅母放心吧,以后三表兄就能天天回家陪你吃饭了。”宋灵淑笑着眨了眨眼,她不能明着说,毕竟此事还没确定下来。 戚山庭微叹了口气:“朝堂时局变幻莫测,前有中书侍郎厉深父子三人被毒杀,后有科举舞弊案牵涉众多,表妹在书院也要小心,莫涉入其中。” 宋灵淑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外祖父不想参与长公主与齐王之争,可她已经在里面滚了个来回,只希望外祖父知道后别责怪她。 许氏豪爽地笑出了声,假装生气道:“她胆子大着呢,都敢上天摘月亮了。”随后,将刚刚宋灵淑告诉她的事都说了出来。 “她现在都已经是长公主府的长史了,连我都得向她行礼了。”许氏笑着揶揄了一句。 戚山庭眉头蹙起,担忧道:“表妹,你此举太过危险了,如果被人抓住把柄,非但不能给姑父翻案,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我不怕危险,只是……希望外祖父知道后不要生我的气,不要怪我会连累将军府。”宋灵淑有些愧疚地垂下了头。 许氏不在意地轻拍了宋灵淑的手臂:“在外人眼里,我们也是与长公主更亲近,要怪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对,从长公主成为大都护起,我们戚家就已经与长公主密不可分了,将来若是……也脱不了干系,只是表妹你,原本不必涉入其中。” “三表兄,你可想过,若是真有那日,我也不会像他人那般,拥有平安喜乐的日子……”宋灵淑想到这,努力忍下了内心涌起的伤感。 许氏不想深聊这个事,正想开口打断二人,见管事一脸欢喜地快步走入厅内。 “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长公主的赏赐。” 许氏已经从宋灵淑那里提前得知了消息,一脸欣喜地站起身:“走,随我去谢恩。” 刘内侍已经站在大厅内等候,见许氏、戚山庭和宋灵淑三人,一脸笑意地上前行礼。 “长公主殿下命我给老将军夫人送来百年老山参五支,康国上贡的雪莲六份,金器三件、玉器六件、珍珠六斟,江南进贡的绸缎二十匹。” “不知老将军夫人身体怎么样了。” 许氏恭敬拜谢道:“老夫人身体还算好,将军府感谢殿下的赏赐!” “长公主本想亲自来看望老将军夫人,只是如今政务繁忙,殿下实在离不开宫城。”刘内侍面露遗憾地唏嘘着。 “不敢劳烦殿下,请刘内侍替我谢谢殿下,将军府会谨记殿下的关怀。”许氏姿态庄重,又不显谄媚,没有过分讨好的意思。 刘内侍看向戚山庭时,双眼一亮,态度更恭敬了,上前揖礼:“这位就是戚三公子吧,长公主有令,明日召戚三公子入宫。” “先恭喜戚三公子了!” 许氏见刘内侍态度转变,知道长公主是要重用戚山庭,内心也喜悦起来,客气地称赞了刘内侍几句,让人拿了一袋银钱塞到了刘内侍的手上。 待刘内侍走后,许氏明显比之前更兴奋了,吩咐着下人将赏赐的东西一一都收到库房。 “表妹似乎早知道长公主的意思?”戚山庭眼角含笑地打量了一眼宋灵淑,结合之前宋灵淑两次开口祝贺,明显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宋灵淑狡黠一笑,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刑部侍郎陈煜你知道吧,他可能要被长公主调去南衙右卫任统领之职。” “你从何得到的消息?”戚山庭挑眉,更好奇了,“你怎么能肯定长公主会不避嫌,将陈家的人调入南衙禁军。” “那是以前,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先帝在位时,规定外戚都不得入禁军领兵。现在是由长公主代理朝政,这条规定当然不重要了。”宋灵淑撇了撇嘴,朝党相争,有叶先在前,长公主不会再将南衙与北衙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与齐王有关系之人统领。 宋灵淑猜到,长公主或许早已经暗示过外祖父了,不然也不会让三表兄提前回京。 “刑部侍郎?” 陈煜如果入了南衙任统领,那刑部侍郎之职就会空出来。戚山庭对宋灵淑的猜测有些意外,没想到刚回京就有可能任四品的六部侍郎之职。 “六部侍郎是可以由圣上直接任命,长公主此举就是不希望让齐王的人占了刑部这个空缺。”宋灵淑以为戚山庭是怕自己没有正式考过进士科,没有资格任职。 宋灵淑高兴地拍了拍戚山庭的肩膀:“总之,三表兄你就放心吧。” 第83章 调任 次日巳时,宋灵淑带上贺兰延乘坐马车出了西康坊,往皇城而去。 昨日谢长史知道了她要去江州的事,亲自来祝贺她,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她,没在书院也要记得功课,回来要考校她一番。 时间紧迫,她没时间去书院向同窗们告别了,只写了一封信让谢长史带去书院。 明日一早她就要随沈侍郎启程去江州,今日还要去一趟刑部调取卷宗,她要将两起案子收录的所有相关人员卷宗进行摘录。 刚入宫城门,就看见戚山庭和另一个男子正边说边笑地从承天门出来。 戚山庭抬头就看见宋灵淑正朝他笑,微皱着眉与那人告别后,向宋灵淑这边走来。 “表妹怎么来了?” “我去刑部调卷宗。三表兄,今日可是任职下来了?”宋灵淑眨了眨眼,用手拍了拍戚山庭的胸口,兴奋地问着。 戚山庭严正地点了下头:“那正好,我也去刑部看看吧。” “怎么样,怎么样,你还没说呢……”没得到戚山庭的回应,宋灵淑不肯放弃,站在前面又问了一遍。 “长公主让我担任刑部侍郎,还真让你猜对了,机灵鬼!”戚山庭微笑地瞥了她一眼,径直绕过,走在前面。 宋灵淑面对这个打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追上去又问:“是不是陈煜进了南衙右卫?” 戚山庭微点了下头:“嗯,陈煜入了南衙右卫任右将军之职。今日朝上也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但大多数人还是没有表态。” 没有表态不代表赞同,也不想出头去阻止,很符合这帮所谓直臣们的做法。现在厉深死了,沈在思一人的意见就有点单薄,想左右长公主的决定是不太可能了。 戚山庭边走,一边又道:“除了陈煜的事,还有一事,有个人要入京,任中书侍郎了。” 宋灵淑十分诧异,看向戚山庭时,见他提到此人,脸上神色越发凝重了。 “谁?”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何人,让戚山庭这般防备。 “黔州刺史,潘常新。” 宋灵淑有些愕然,她没听说过这个人。 戚山庭看了宋灵淑一眼,知道她应该没听说过这个人,缓缓道:“你没听说这很正常,你那时才刚出生没多久。” “潘常新出身江南道世家——潘家,十七岁考中进士,殿试一鸣惊人。据爹说,他才华横溢,文章很得先帝喜欢,破格将他钦定为了状元。” “这位十七岁的状元,之后便是一路青云直上,曾任京兆府尹,后来被先帝提拔进了中书省,任左散骑常侍,成了宰相候选。” 戚山庭略微停顿一下,接着道:“后来康王谋反,周家被流放,他几次恳求先帝未果,竟在门前高呼先帝非仁义之君。” 宋灵淑震惊地捂住了嘴,她实在没想到,原来此人还与周家有关联,康王那事,所有人都不敢牵涉其中,只因先帝在太子时期就与康王不睦。在这个节骨眼上,先帝都没有将康王之事迁怒于他,潘常新居然还敢多次为周家求情。 可见先帝确实是非常信任潘常新。 “潘常新的父亲与周家家主是生死至交,他为周家之事上下奔走,因殿前失言得罪了先帝,先帝这才将他贬为了黔州刺史。” 宋灵淑好奇地歪过头,为何三表兄会如此忌惮这个潘常新,难道外祖父与他还有什么过节。 戚山庭知道宋灵淑想问什么,直接说起了旧事:“祖父与他父亲也是旧识,后来因为一个案子,潘常新的父亲被迁连,他怀疑这其中与祖父有关,潘家便开始记恨将军府。” “潘常新来京中任职之后,还拜访过祖父,但祖父对此事闭口不谈,父亲在我回京前,将这事告知了我。” 戚山庭叹了口气:“不过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与表妹无关,你也不必太在意。” 宋灵淑眉头微皱,思及周家与齐王的关系,那这个潘常新调回西京,肯定是齐王在背后促成。 戚山庭接着说:“长公主先开口将陈煜调入南衙右卫,后面立刻就有人提出了,将潘常新调回西京,填补中书侍郎的空缺。两位宰相还有几位重臣也一起推举,长公主也不好拒绝。” “原来如此。”宋灵淑了然,肯定是齐王已经提前得知了长公主的想法,故此趁机提出将潘常新调回西京。 潘常新是先帝时期的左常侍,是绝对够资历入中书省的。 这样一来,长公主与齐王之间又形成了一个平衡。 真有意思,这背后好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主导朝堂局势。 不知这其中,有几分是圣上的意思。上一世,是在圣上过世之后,两方才打破平衡,她不相信这个所谓十分仁善的皇帝,真的会放手朝政。 宋灵淑嘻嘻笑着:“那三表兄以后要小心,别让人揪住把柄,被御史台的人弹劾。” 戚山庭没好气地说道:“你更应该小心,你明日要去江州了,该查什么就查什么,别管太多不相关的人和事。” 宋灵淑不想承诺不确定的事,嘻嘻哈哈地就糊弄过去了。如果真有人阻拦她,她可不会手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两人一路聊着,很快就到了刑部。 戚山庭先去拜见了刑部尚书,又与几位同僚相谈了几句。 刑部司郎中见宋灵淑站在一旁等候,忍不住问道:“戚侍郎,这位是……” 宋灵淑没有等戚山庭介绍,自行上前揖礼道:“我是长公主府的长史宋灵淑,奉长公主之命,来刑部调取两个案子的卷宗。”随后取出了长公主府的令牌。 刑部司郎中微笑,客气地回了礼:“原来是奉殿下之命前来,宋长史要调哪两个案件的卷宗,我让人去给你取来。” 戚山庭看着现在的宋灵淑感到了欣慰,祖父与父亲在庭州时经常挂念,怕表妹没有亲人在身边,在宋府会吃亏。现在看来,表妹已经有足够维护自己的手段。 宋灵淑跟着刑部司员外郞入了库房,在满是存案的地下库房中找了半天,这才取出了与两个案子相关的所有卷宗。 贺兰延一人将这些卷宗都抱到了案上。 现在时间还早,宋灵淑就在库房上方的侧厅翻阅起来,还请员外郞拿来了文房四宝,将可疑的地方都记录了下来。 第84章 安排 直到未时将过,宋灵淑才停下笔,揉了揉手,细细地将抄录的案件细节卷好。 看完两个案子卷宗她才明白,为什么江州形势如此复杂,其中不但有江南四大家族之一的张家,还有一个神秘组织。 如果是普通的官员根本奈何不了,早已在江州根深蒂固,盘踞了近十年的氏族。 而他们之所以要把控江州,其根本原因就是太夷山矿场。 太夷山的矿脉是高祖时期发现的铁矿源,历经几十年挖掘,到先帝即位时,矿场早已经挖掘完所有的铁矿石,如今那里已经标为了废弃矿场。 当然,这只是朝堂上的说法。太夷山山脉除了官府的矿场,其他地方早已经被氏族抢夺一空,私下有没有挖出铁矿谁也不清楚。 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太夷山山脉已经没有铁矿石。 宋灵淑想到这不禁怀疑,齐王插手江州之事,是不是看中了氏族手中的东西。 看来此行注定困难重重,她必须要早做准备。 “阿延!”宋灵淑轻轻拍了拍,唤醒了坐在一旁打瞌睡的贺兰延。 贺兰延醒过来,双眼迷茫地看着宋灵淑:“要回去了吗?” “你跟你师父学得怎么样了?” 贺兰延像没睡醒,一板一眼地答:“唔……师父说我学得很扎实,以后要每天练习。近日师父要参与武举考,叫我不用去武院。” “那就好,我有事要交给你去办,此事有点……”宋灵淑说到此处有些犹豫,贺兰延才十三岁,让他独自出远门会不会太危险了。 贺兰延瞬间精神了,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宋灵淑:“我能行的,别小看我了,师父都说我最近武艺精进许多。” 宋灵淑不禁笑出了声,轻拍了他的胳膊:“我平常都太忙了,不是在书院就是在查案子,改日定要好好宴请你师父,感谢他对你的辛勤教导。” 贺兰延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师父不在意这些小礼节。”随后又一脸兴奋地说道:“姑娘放心,我一定行的,你直接说要我做什么……” “我们回去再说,我再给你准备点东西。”宋灵淑笑着将抄好的纸张卷进袖子,带着贺兰延出了刑部侧厅。 刑部司郎中见宋灵淑已经出来了,熟络地上前道:“宋长史已经看完了?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已经没有其他的事,我这就回去。”宋灵淑笑着揖礼回应,又四处看了看,道:“戚侍郎可离开了?” “戚侍郎与邵尚书在房内交谈,宋长史与戚侍郎……认识?”刑部司郎中早已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笑得一脸灿烂,让人不忍拒绝。 宋灵淑大大方方地直接道出:“戚将军是我外祖父。” 刑部司郎中一听这话,比刚刚更热络了,双眼像发光似的打量了宋灵淑一番:“原来宋长史是戚将军的外孙女,失礼了失礼了。要不我带宋长史在刑部四处转转,一会戚侍郎应该就会出来了。” 宋灵淑有点不适应刑部司郎中的热情,笑得有些僵硬,揖礼道:“不必了,我先回去了,一会帮我告知戚侍郎即可。” “宋长史以后常来哦!”在刑部司郎中热情的招手告别中,宋灵淑默默加快了步伐。 刑部的人怎么这般奇怪,在往常印象里,刑部的人都喜欢板着脸,办事又冷漠无情,不通情理。这刑部司郎中倒是热情好客,没把他安排在鸿胪寺有点可惜了。 宋灵淑回到西康坊后,让云娘去准备了两身普通又简便的衣服,将银两都塞到贺兰延的手上。 吃过午膳后,这才让贺兰延离京。 夏青一边收拾衣物一边念叨:“姑娘,江州太危险了,不知阿延能不能平安到达。” “其他人去不危险,除我们外。” “姑娘的意思是……会有人在路上下手?”夏青觉得难以置信,她们是要跟着工部侍郎一同去江州,怎么会有人敢公然对朝廷的人下手。 宋灵淑停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回道:“我只是猜测,最好能一路顺利。” “我去一趟深街,如果三表兄来找,你就让他等我回来。” 宋灵淑拿着信,骑马出了西康坊。 这次去江州少则三个月,多则四、五个月,她要将京中的事安排好,该留意的人和事也不能落下。 宋灵淑很快就到了西市的绸缎铺子,将马交给了伙计。 钟管事一脸高兴地将宋灵淑请进了内厅,还招呼伙计准备茶水。 “不必这么麻烦,我一会就走。” 宋灵淑从里面看着铺子里人流不断,十分欣慰道:“我没时间管理铺子的事,辛苦钟管事了,你将铺子打理得非常好。” 视线看向铺子的左侧,那里放了一个木架子,上面摆放满了精致的胭脂盒,有几位小娘子在伙计的带领下挑选着。 钟管事笑着说:“是咱们铺子位置好,再者,我们东西两市的铺子,在江南那边有稳定的供货源,这才在西京绸缎铺占据一席之地。” 宋灵淑收回视线,温和道:“我明日就要去江州查案子,大概要四个月左右才会回京,铺子的事由你全权决定。” “另外,有两个人你帮我注意着……”宋灵淑低声说了几句,将一封信放到了桌上。 随后又认真道:“在殿试之后,将这信送到薛照素手上,但不能让他知道是我们送的信。” “我明白了,祝东家此趟江州之行一切顺利。”钟管事郑重地接过信。 “另外,杨姑娘、许姑娘还有何姑娘,你帮我看顾一下,如果有什么事,你拿着此物去寻将军府的戚侍郎,让他出面帮忙。” 宋灵淑将一块青玉放到了桌上。 “好!东家放心,杨姑娘那边我会照看好的。” “辛苦钟管事了!”宋灵淑再次真诚地揖礼感谢。 钟管事忙起身回礼:“如果当初不是夫人帮我,我的家人在何处尚不知,夫人对我有大恩。如今我也拿着东家的铺子分红,这本就是我应当做的。” 告别钟管事后,宋灵淑离开西市去了深街。 暮色已至,暖光洒在街巷中,仿佛是一条金灿灿的道路。两边的行人挽着菜篓归家,彼此间都带着惬意的笑容。 宋灵淑将马拴在门边的马柱上,轻叩响了门扉,在等待之时,还能听到里面传来了打闹的笑声。 吱呀一声门打开,许芮兰看到宋灵淑,惊喜地笑道:“灵淑,你来了。” 宋灵淑扬唇一笑,好奇地探头:“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我在门外都听到了。” “是倩倩在东市遇到了一个莽撞的人,教训了他一顿。”许芮兰将宋灵淑迎了进来。 两人一路绕到院子后面,在制胭脂的小库房里,何倩正绘声绘色地向另外两人说着话,察觉到有人进来,几人都抬头看来。 何倩笑着起身,上前来拉宋灵淑:“灵淑,你终于来了,来来来,看看我们新制的胭脂。”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都许久没来看我们了。”杨珺如佯装有些恼怒道。 “最近是比较忙,十分抱歉。”宋灵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后,用手沾了一点胭脂涂在手上。胭脂晕染在手背,呈现一丝鲜嫩的粉红,比往常偏紫红的胭脂更自然。 何倩也沾了一点到手上,轻轻揉开,抬起手来看一眼,高兴道:“怎么样,非常好看吧,是珺如姐姐的点子。” “确实让人惊喜,这个在东市绝对能大卖。” “我们确实在找人看东市的铺子,这款胭脂算是我们准备的第一批好货。”许芮兰几人对视笑了笑,随后又道:“我去做晚膳,灵淑一会吃过晚膳再回去。” “好!”宋灵淑笑着点了头。 几人又围着胭脂开始起名,每个人都提出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名,热闹了好一会。 暮色沉沉之际,大家都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地边吃边聊。 晚膳过后,帮工小姑娘回了家,宋灵淑向三人说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并告知了自己要去江州。 “我与你一同去江州。”杨珺如毅然地站起了身。 宋灵淑果断拒绝:“不行,这次去江州会很危险,你们在西京更能帮到我的忙。” “江州确实危险……灵淑,你想查水神会的事,会遇到很多阻碍,那帮人与府衙的人有关系……”何倩说的隐晦,神色担忧地看着宋灵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们放心,我会小心的!”宋灵淑已经看过卷宗,对江州形势有了一点了解。 “如果你要查南都水司的事,可以去找一个人,他或许不会与那些人同流合污。”何倩认真道:“他叫邱兴。” 宋灵淑有些惊讶地挑眉,她在卷宗上没有看过这个人的名字。 何倩又说了一些水神会的事,宋灵淑都一一记下了。随后,在几人担忧的目光中道别,骑马回到了西康坊。 第85章 临行前 夜幕降临,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烛火,照亮了道路的两旁。 宋灵淑回到西康坊时,看到门前正拴着一匹马,便知是戚山庭来了。 戚山庭吃完云娘端来第三盘果点,喝了一整壶茶之后,才看到了姗姗而来的宋灵淑。 “你这是去哪了,我都已经等你两个时辰。”戚山庭没好气地白了宋灵淑一眼。 宋灵淑笑嘻嘻道:“明日不是要去江州了嘛,我就去铺子里交代了一番,再去见了见几个好友,三表兄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她早知道三表兄一定会去打听江州的事,所以才交代夏青留住三表兄。 戚山庭眉宇间有一丝忧色,语气严肃地说:“我已经知道了一点江州的事,那个张家在江州盘踞一方,你此行能避开则避开。只要别太深入去查,他们应该不敢对西京来的官员动手。” 宋灵淑背着手进入厅内,悠闲落坐:“这可不好说,据我得到的消息,张家与江州别驾贾平关系匪浅,可能我不得不深入去查。” “工部沈侍郎此行的目的是督修河堤,你一人孤立无援,身边双没有人保护,怎敢与他们这帮地头蛇斗?”戚山庭语气有些急切。 “有长公主给的令牌在,我会想办法保护好自己的。” “令牌又有何用,江州与西京路途遥远,万一发生点什么事,就是我也来不及帮你,更别提长公主能不能顾及到你。”戚山庭担忧地不停念叨。 “那个张家与朝中之人也有关系,不是普通的世家大族,这里面的水太深,你……” 宋灵淑没有说出自己有圣上令牌一事,忙打断了戚山庭的话:““我会小心的,三表兄放心吧。” 见宋灵淑依旧不肯放弃,戚山庭无奈叹了口气道:“我让我身边的护卫随你同去江州吧,他与我同在庭州长大,武艺很好。” 宋灵淑立刻绽开笑脸:“谢谢三表兄!” 她身边就缺会武艺的人,阿延还太小,有些事情也不方便交给他去做。 “你记着,如果遇到危险就直接传信回京,不要自己硬扛。”戚山庭顿了顿,又急道:“还有,别太冲动了,如果你找到什么关键的证人和证物,要第一时间传信,让刑部来接手,别自己动手,以防他们狗急跳墙。” “我知道了,知道了,三表兄快回去吧,快到宵禁的时辰了。”宋灵淑忙不迭地点头,推戚山庭回将军府。 不怪戚山庭啰嗦,她也明白江州的情况很复杂,不管前方有什么样困难,她都有信心去面对。 戚山庭离开后,宋灵淑伸了个懒腰,回书房整理要带去江州的书。 “姑娘,书院有信送来了。”夏青等戚山庭走后才拿着信进来。 “书院?” 宋灵淑好奇地接过信,展开后,满篇都是薛绮的抱怨,怪她隐瞒查案的事,还怪她有好玩的事又不带上她们一起去。 江州之事不适合提前让太多人知道,宋灵淑无奈摇头,将信放下。 随后,又执笔开始写信,既然薛绮觉得无聊,那就给她找点事干。西京武举快开始了,南衙和北衙禁军又到了添人的时候,不知这回,齐王又能塞几个人进来。 写完信后,将信交给了云娘,嘱咐她交给西市的伙计,让伙计送去书院。 一夜安眠。 次日,辰时未到,戚山庭就带着人来了西康坊。 戚山庭的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形高大,相貌略显透气,行走时的步伐稳重,一看就是练家子。 “表妹,准备好了吗?” “好了,我们先去皇城吧。” 戚山庭不慌不忙地对着宋灵淑介绍道:“他叫荀晋,此次去江州就让他保护你吧。” “荀晋,见过姑娘。”荀晋声音洪亮,向宋灵淑揖礼。 宋灵淑笑着客气地拱手:“我是宋灵淑,这一路上有劳荀大哥了。” 宋灵淑和夏青上了马车,戚山庭和荀晋骑马同行。 这次去江州是由工部侍郎沈行川为首,队伍在皇城门口集合,除了工部的两人,都水监使带着一人,还有十二名禁军护送他们到江州。 马车刚到皇城门口,宋灵淑就看到有三辆马车,最后面拉着一辆密封的马车,这个应该是下拨的修堤银钱。 戚山庭率先下了马车,向沈行川而去,两人客气了一番后,宋灵淑这才上前揖礼。 “沈侍郎,去江州一路上还请多多关照。” 沈行川在昨日,和袁鲁一同见过长公主,已经知道了此行有公主府的长史随同,笑着客气地拱手道:“宋长史,昨日长公主已经告知于我,这便一同前往江州吧。” 袁鲁对宋灵淑兴趣缺缺,神色中满是不耐烦,敷衍了几句就钻进了马车里。 “那便劳烦沈侍郎了!”戚山庭最后郑重地向沈行川拱手。 沈行川极有耐心地回礼:“戚侍郎放心,此行我会对宋长史看顾一二的。” 早已经知晓江州形势的宋灵淑都不禁侧目看来,沈行川也应该知道江州的事,这番话也算是尽心的承诺,看来沈侍郎还是个不错的人。 在全队人都准备好后,沈侍郎宣布正式启程。 荀晋在前面驾马车,她们马车夹在队伍的中间。就这样,一行人不算特别累赘,排成长队从东门出了西京。 …… 一刻钟后,刘内侍步伐快而稳地进入了两仪殿。 “殿下,他们已经启程了。” 李岚拿着奏折的手停顿了一下,轻轻应了一声,目光继续看向奏折。 刘内侍打量了一番,面有疑惑道:“殿下,你信任宋长史能解决江州的事?” 李岚嘴角上扬,放下了奏折,缓缓开口:“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有野心。我身边没有可用之人了,就近几月的事来看,我信她能做到。” “能得殿下的信任,是宋长史的福气。”刘内侍笑着躬身回应。 “我将御赐金牌交给她,就希望她能放开手,没有顾忌。”李岚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了一声。 “这个张家有些棘手,换作普通的朝堂官员,怕是也畏手畏脚,她背后有将军府,想来那些人不敢太放肆。” “如果她有密信送回来,立刻送来。” 刘内侍明白了长公主对宋灵淑的重视,恭敬答:“是,奴婢明白。” …… 与此同时,在宫城的另一边,小内侍进入宫殿内,向太子李麟回道:“太子殿下,工部侍郎、都水监使,还有长公主府的宋长史已经离开西京了。” “孤知道了,退下吧。”李麟小脸严肃地点了下头,起身向后殿走去。 后殿内,在华贵的龙床之上,有个面色惨白的青年正压抑地低咳了几声,身穿着单衣准备起身,守在旁边的内侍慌忙去扶。 “父皇,你怎么起来了。” “没事,朕躺久了,想起来坐坐。”李勤不在意地摆了下手,虚弱地由着内侍搀扶,慢慢往坐榻而去。 “他们已经走了?” 李麟知道父皇说的他们是谁,颔首道:“儿臣不明白,为何同意将金牌交给姑姑府里的长史,那岂不是……” 李勤坐稳后,微喘了口气,笑道:“你还小,很多事还不知道。” “江州有个铁矿场,父皇在世时,那里就已经废弃了,如今是被江南四大家族之一的张家掌控。”李勤说废弃二字时,加重了声音。 李麟小脸诧异,不禁挠了挠头道:“这个,儿臣还真不知。不过为何张家敢在江州这般放肆。” “江南四大家族在前朝时期就兴盛,到了本朝时,曾多次派人去江南道。至今,四大家族已经渐渐衰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江南道的事只能一步一步来,急不得。父皇之所以也同意,就是希望有人能破开江州的局,此局,普通的朝臣破不了。” 李勤撇嘴,又晃了晃手,接着道:“他们不行,他们大多数人脑子里只有官身和名利,需得局外人才能破开此局。那个宋长史是戚无咎的外孙女,三年前,她的父亲宋朝赋因赈灾银的案子,在回京途中自尽了……” 李勤一时说得有些急,忍不住咳了几下,接着道:“她有怨,想替她父亲翻案,也知道该找谁复仇……” 太子李麟知道父皇此话没有说得很清楚,现在宫里到处都有眼线,有些话不宜说得太明白。 “麟儿,我们只管等着消息就行了。”李勤十分自信地仰头笑了,眼神中意味不明。 第86章 隋州官驿 队伍出了西京,第三日到襄州,他们从襄州出来后又行了一天,在即将到达隋州的途中,突然刮起了狂风。 大风吹动官道两旁的树木,笔直的大树都垂下了树尖。乌云快速漫上整片天际,阴影瞬间笼罩住大地。 马车上的帘子被刮起,啪啪地拍动着车壁。马嘶吼着扬起前蹄,不停地骚动,整个队伍都被迫停了下来。 宋灵淑抓起乱飞的帘子,焦急地往外看。 小吏慌忙向前跑去,在沈行川的马车旁,大声喊:“沈侍郎,我们要不要先找个地方避避雨。”一边说,还一边扶了扶被吹歪的帽子。 沈行川跳下马车,向整个队伍扫了一眼,又往官道的前方望了望,依稀能看到官道不远处的农庄。 “这里距离隋州还有多远,我们能不能在下雨之前赶到?” “到隋州州府是来不及了,不过三里地外有个官驿……”小吏脱口而出,瞬间又想到什么,犹豫了起来。 “那我们今日就在官驿暂住一晚。”沈行川没察觉小吏神色异常,当即作出决断。 小吏有些支支吾吾,站在原地没有动。 沈行川皱眉,以为小吏是担心队伍安危,耐心解释道:“我们此行不一定非得在州府落脚,官驿也可。” 小吏听到这话,只得收起了犹豫:“那我们这便赶路吧。” 宋灵淑探出头,正巧听到了两人的话。 她倒是知道小吏为何会犹豫,他们此行还押送了修堤的银钱,住官驿怕会遇到山匪来劫。 而且,隋州的官驿……正是三年前赈灾银丢失案的那个官驿。 宋灵淑勾起唇角,轻放下车帘。心想:有意思,不管是巧合还是人为,这回都赶上了。 三年前父亲押送赈灾银也是遇到了暴雨将临,这才匆忙赶到隋州的官驿避雨留宿。 正好,她也想看看这个官驿有何来历。 队伍又重新启程,满天的黑云卷动,像在不停催促着官道上的行人,所有人都鼓着劲地往前赶路,半点也不敢懈怠。 轰隆的雷声响起,雨顷刻便往下泼,将队伍中护送的禁军与差伇浇了个透。 不远处,坐落在山脚的驿馆从密林中隐现。 “快到了!快到了!”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 队伍中的人都振作起来,加快了步伐,用力拽住缰绳。 宋灵淑掀起帘子,打量着驿馆四周的山林,驿馆背靠山坳,后面是树林密布的山岭。驿馆门前一条小路直通官道,路上全是注满雨水的泥泞。 此处距离官道不远不近,四周也没有普通的农户,只此一间驿馆。山林中就算是藏了人也发现不了,选在此处修建倒有些怪异。 驿馆的两个小吏早已经点亮了门前的灯笼,正满脸期待地看向前来的人。 在一通忙活后,几乎所有人都被淋湿了身,宋灵淑带着夏青钻出马车,直奔驿馆内而去。 沈侍郎命人将押送的银钱箱子,抬到了驿馆侧面的房间内锁上,这才安心地坐下喝了口茶水。 “沈侍郎、袁监使,小的已经在浴房内准备好了热水。” 沈行川与袁鲁对视了一眼,客气道:“袁监使先请吧。” 袁鲁身形较胖,淋了雨后脸色有些发白,笑得十分勉强:“多谢沈侍郎,那我便先去了。” 宋灵淑没有淋太多雨,暂时没有回房间,悠闲坐在厅内,细细听着驿馆小吏与沈侍郎的交谈。 驿馆小吏父子俩是三年前接手驿馆的,在赈灾银的案子之后,原来的那个小吏就离开了。而他的兄长是隋州州府的吏使,便向隋州刺史推举了自家人来守官驿。 等沈行川进了浴房,林昌福才注意到,宋灵淑还湿着身坐在厅中,忙向后厨开口喊:“江儿,你带这两位姑娘先回房吧。” “一会儿我给姑娘送点热水上去。”林昌福的年纪大约五十来岁,脸庞有两条深深的皱痕,笑起来时显得谄媚,拉下脸时,就显得凶狠。 宋灵淑颔首,淡淡地微笑回应,在上楼后,故意放缓了脚步,打量着驿馆二楼的房间。 “姑娘,一会热水就送来。”林江十分有礼貌地笑着打开了门,请她们进去。 很快,工部的另一个官员、几个禁军都上了楼,进入了各自的房间。今日除他们这一行人之外,再无其他投宿的人,总感觉这里透着一股怪异感。 夏青将衣服取出来,好奇地看着宋灵淑站在门缝处观察外面。 “姑娘,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吗?” 宋灵淑比了安静个手势,将门关上后退了几步,很快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林昌福笑着将水提进房间:“姑娘,沐浴后,请到楼下用晚膳。” “好,有劳林伯了。”宋灵淑微笑点了点头,又悄悄低头看了一眼林昌福的鞋子。 鞋子上沾的污泥有些过于多,像是下雨的时候出去过一段时间。 队伍刚到驿馆时,这对父子俩就好像提前知道消息,特意在门口等着他们。 驿馆的地面也十分干净,平时应该是勤于清扫,光就父子俩人,应该忙不完这么多事,难道驿馆还有其他人。 等宋灵淑与夏青下楼后,禁军和差伇已经热络地喝起了酒,沈行川与袁鲁两人也坐在一桌边聊边喝酒。 “宋长史,一同坐下来用晚膳吧。”沈行川向她招呼了一声。 等宋灵淑坐定后,袁鲁的眉眼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听说宋长史还是玉溪书院的学子,长公主怎么会派你一个弱女子,独自来江州查案子。” “灵淑蒙长公主看重,此次来江州是长公主的意思,具体是何意我并不知,我只要对长公主尽心尽力就好。” 宋灵淑笑着客气地拱手,用打太极的话束回应,完全没有告知两人具体要办什么案子。 袁鲁眉头微皱,有些不高兴地喝了一杯酒,不再多问。 这时,林昌福父子一人端着几碗面入了厅内:“各位西京来的大官人请稍后,小老儿还给诸位准备了羊肉,马上就好了。” 沈行川笑着打圆场,将面先推到宋灵淑的前面:“宋长史,来来,赶了一天的路,虽无佳肴,也足以果腹。” 宋灵淑微笑道谢,并不在意袁鲁的脸色。 酒足饭饱后,厅内的人越喝越有兴头。外面漆黑一片,电闪雷鸣间下着瓢泼大雨。 见沈行川与袁鲁也喝得尽兴,宋灵淑起身告辞,缓步往后而去。 “夏青,你先上楼。” 夏青谨慎地点了点头,往楼上而去。 她要去探一探这驿馆的后厨,确认一下这个驿馆到底有何怪异之处。 行至后厨廊下,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爹,他们都喝多了,今夜……”林江远远地向厅内看一眼,向着林昌福小声说。 “嘘……”林昌福警惕地往外望了望:“这个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要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就好。” “我将你娘送回隋州就是怕被他们察觉出异样……一会你再给他们送几坛子酒,别让他们发现异常。” “我明白了……爹,要不一会儿,你先走吧……” 林昌福郑重地说道:“我如果离开肯定会引起怀疑,放心,我们只要躲厨房就行了……” 紧接着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宋灵淑忙躲在夹角的暗处,从厨房出来的林江没有发现里面有人,俩父子抱着几坛酒到了厅中。很快,厅内之人又开始热聊起来。 从两人话中来看,今晚会有贼人来夜袭,就是不知来人是冲着他们,还是冲着银钱来的。 父子俩到底是依仗着何人,敢这么明目张胆配合着贼人,夜袭朝廷命官? 第87章 遇刺客 宋灵淑回到了二楼,嘱咐夏青一会儿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出去。 她要先想办法告知沈行川,但不能明着去说,怕林昌福父子察觉到后会通知贼人。 到了亥时,楼下喝酒的人都陆续回了二楼。 宋灵淑透过门缝,见沈行川和袁鲁已经上了二楼,立刻打开了门,假装往楼下而去,路过他们的身旁。 “宋长史,是有何事?”沈行川关心地问了一句。 宋灵淑微笑道:“我口渴了,去找楼下要一壶茶水。”抬眼看向沈行川时,眼神瞥了一眼楼下。 “沈侍郎,我先回房了。”袁鲁掠过两人,不在意地先开门进了房间。 沈行川没看到宋灵淑的眼神,点了下头也准备回房间。 “沈侍郎且慢。”宋灵淑的声音压得极低:“这驿馆有异,沈侍郎要防备。” 随后,悄悄将手里的纸条塞给了沈行川,假装无事发生地往楼下而去。 沈行川听了宋灵淑的话,止住了脚步,接下纸条后,怔了怔转身入了房间。 在楼下的林江早看到了楼上的人,看着缓缓下楼的宋灵淑,诧异地问:“姑娘可是有什么需要的?” “我刚刚吃的有些少,现在腹中空空,有些难眠,不知可还有什么吃食。”宋灵淑一边说,一边假装看向厨房。 林江立刻笑了:“有有……还有包子,我给姑娘去取。”说完进了厨房。 厅内一片狼藉还未收拾完,林昌福却不知去了何处。 宋灵淑走向大门外,向四周观察,外面的林子里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灯火,雨已经渐渐小了,整座空荡荡的驿馆厅内,只能听到滴答声。 突然,驿馆左侧的院中传来吧嗒声,像有人踏在泥泞水洼处的响动。 林昌福低头沉着脸,一路走到厅前才发现宋灵淑,猛地惊了一跳:“姑娘怎么还没入睡?” 宋灵淑还没出声,后面的林江开口喊了一声:“姑娘,包子已经端来了。” “林伯这么晚了还出去呀?”宋灵淑微笑着,装作不经意随口问。眼睛却悄悄看向林昌福手上提着的灯。 林昌福神色僵硬,笑容像抽动一般:“驿馆里养了鸡,我刚刚是去看有没有跑丢……” 这个借口有些假,他们来驿馆后,吃的菜里根本没有鸡肉只有羊肉,他们也没有听到有鸡叫声的动静。 “爹,你快进来换双鞋吧。”林江没有察觉宋灵淑神情有异,上前接过林昌福手里的灯笼。 林昌福“诶”了一声,神色如常地往里走去。 宋灵淑啃着桌上的包子,淡然地看着父子俩人互相暗示的动作和眼神。 林昌福刚才应该是出去见了谁,灯笼边缘被雨水打湿了大半,根本不是去后院。 只见两人进了厨房好一会儿后,林昌福便提着一壶茶走了出来,笑容谄媚,眼神却有些冰冷。 林昌福一边倒水一边问:“姑娘跟随沈侍郎去江州,莫非是去寻亲?” “林伯怎么知道的,我此行去江州就是去表姑家看望表姑。”宋灵淑惊讶地笑了,顺着他的话说。 “雨季将至,姑娘怎么赶在这个时候来。” “沈侍郎与袁监使此行就是为朝廷督修河堤,便是雨季来了也不怕。”宋灵淑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水,并没有喝。 看着林昌福一直站旁边没有离开,又作不经意道:“林伯去忙吧,我一会吃完就上楼去。” “诶……好……” 林昌福走了几步,又讪笑地回头看一眼宋灵淑,见宋灵淑一直对着他笑,就是没有喝那茶水。 回到厨房后,林昌福脸色立刻拉了下来,眼中尽是阴狠。 “爹,怎么样了。”林江面色焦急地上前。 “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离开后有没有人再下来?” “没有,只有这位姑娘一人。” “她没喝那茶就算了,时间快到了,到时我们只管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林江担忧地点了下头。 …… 宋灵淑拖到子时,这才抬脚上了二楼。 忽然间,咔嗒的声响起,在这个安静的驿馆内极为清晰。 几道身穿黑衣的身影进入了驿馆,为首的人打个手势,留了两人在一楼,其他人都直奔二楼。 “哐哐哐……”一声极大的响声出现,黑衣人身形皆一滞。 “有贼人闯入!有贼人闯入……”宋灵淑站在二楼夹角的位置,不断敲起了铜盆,喊声响彻了整座驿馆。 沈行川第一个推开了门,身上的衣服还完好,根本不像安睡过,对着楼梯处的黑衣人大喝道:“你们是何人?” 其他房间的人也都纷纷出来,几个禁军也穿着完整,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领头的黑衣人,眼神凶狠地大喊道:“交出银钱,饶你们不死!”后面那些黑衣人立刻涌了上来。 宋灵淑把铜盆砸向冲过来的黑衣人,撩起衣袖,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弩箭。 几个禁军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沈行川从房间里拿出一把剑,挡住了黑衣人砍来的刀刃。 袁鲁穿着单衣打开了房门,神色惊恐地往外看,见外面刀光剑影一片,立刻关死了房门。 “你们到底是何人,胆敢抢官银?”沈行川刺伤一个黑衣人,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黑衣人双眼冒起凶光,像知道沈行川不会直接杀他,反扑了回去,刀刃划向松懈了的沈行川。 就在此时,一支弩箭射中了黑衣人的后背,黑衣人吃痛倒向楼梯。 “沈侍郎,这帮人像亡命之徒!”宋灵淑在后面补了一箭,焦急地提醒道。 沈行川也已经察觉了出来,这帮黑衣人嘴上说为财,但却下死手,分明是想杀人灭口。随即,愤怒地看向冲过来的黑衣人,下手不再留半分。 就在这时,楼下又冲上来一帮黑衣人,分别向几个方向跑去。 宋灵淑眉头蹙起,慌忙换了箭。 黑衣人越来越多,他们这点人根本不是对手,这里离州府有两里路,附近又没有农庄,就算想求救都难,他们要如何保命? 几个禁军陆续都受了重伤倒下,沈行川体力不支,也被划伤了手臂。 袁鲁的房间被一个黑衣人破开门,里面传来了桌椅倒下,还有求饶的声音。 宋灵淑举起弩箭射向冲过来的人,眼前的人已经有所防备,悄然地躲过这一箭。在黑衣人手中的长刀即将砍向她时,霎时间,这人的胸口穿出刀尖,倒在了地上。 后面的黑衣人眼神定了定,又回身走向另一边,表面上是配合,但手里的刀却扎向身旁的人。 怎么回事?是内讧?还是有另一伙人? 不管是谁,只要他们有救就好! 沈行川的剑砍向一个黑衣人,另一个黑衣人也同时冲了过来,猝不及防地脚下一滑,扯了一把前面的黑衣人。 “你干什么!”前面的黑衣人怒视着后面的人,忙爬起来,继续砍向沈行川。 沈行川避开了刀刃,向黑衣人胸口刺去。 刹那间,黑衣人的胸口前后同时插入了刀剑,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想回头时已经全身无力,倒在地上失去了生机。 沈行川也发现后面那个黑衣人的怪异,神色诧异地正想开口。 “咻……”破空声响起。 在眼前这个黑衣人惊愕的眼神中,沈行川突然感觉到了胸口传来的剧痛,忙用手捂向胸口。 黑衣人没有上前,停在原地怔愣了一会儿后,将手指放入口中,一阵轻扬的哨声响起,回身就往楼下跑。 “沈侍郎!” 宋灵淑惊慌地跑上前扶住沈行川,刚刚在打斗中,她并没有发现楼下有人用弓箭射来,难道是埋伏起来的人? 哨声过后,二楼剩下几个黑衣人立刻往回退,没有任何留恋地钻出了窗外,消失在暗夜的雨幕中。 沈行川脸色苍白,用手指了指前面的尸体,忍住痛呜呜了几声。 宋灵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黑衣人的尸体旁,正躺着一块特殊的木牌。 第88章 木牌 沈行川脸色苍白,一只手捂住胸前的伤口,痛苦地喘着粗气,用手指着那块木牌,让宋灵淑去拾起。 艰难地吐了声音:“先……藏起来。” 宋灵淑迅速扫一眼周围,快步上前捡起木牌,塞进了袖中。 内心明白了沈行川的意思,他是怀疑有内奸,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块木牌。 “我先让人去请大夫,沈侍郎先休息片刻。”说完,将沈行川扶到靠墙处,立即起身去找人。 楼下匪徒突袭让他们措手不及,所幸没有被射中致命位置,现在去找大夫来拔箭救治,沈侍郎还能保命。 二楼躺了五具尸体,其中三个是另一伙黑衣人杀的,这伙人打扮与开始那批黑衣人一样,也都蒙着脸。 四个禁军刚刚追着逃跑的黑衣人到楼下,现在正喘着粗气上楼来。 “沈侍郎受伤了,需要马上去找大夫。”宋灵淑指着伤最轻的那两人道:“你去隋州城中找大夫。你去通知隋州州府的人,就说我们遇到了匪徒想劫官银,让他们马上带着人来。” 两个禁军早就知道宋灵淑是长公主府的长史,半点也不敢怠慢,立刻就作揖接下命令,快步冲出了大门,去了后院牵马。 “你们两人随我去检查一下,银钱有没有被那伙匪徒劫走。”宋灵淑急切地吩咐完,就下了楼往侧厅房间走去。 第一拨人招招下狠手,分明是要他们命来的,第二拨人的行为又太奇怪了,难保不是冲着官银来的。 楼下寂静一片,林昌福父子俩不知去了何处,风吹动灯笼,厅内的光影在不停地闪烁。 宋灵淑让人打开放置官银的房间时,里面一切无常,窗户也是关好的,没有闯入的痕迹。 工部的另一个官员打开了箱子,看到里面的官银码得整齐,没有丢失,大松了一口气。 可以明确了,黑衣人的目的就是要杀他们,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按理说沿途的州府都已经接到了消息,还有谁敢这么大胆。 “你们将这些尸体都拖到楼下去,一会我去查验一下。”宋灵淑回了二楼,朝其他小吏吩咐道。 “是。” 受伤较轻的几人将所有黑衣人尸体都搬下楼,二楼楼面与楼梯全是血迹。 沈行川被搀扶进了屋子,袁鲁不知何时从他的屋内出来了,模样有些狼狈不堪,脸上、衣服上也沾上了血,发髻散乱。 “沈侍郎,要不我们先回京禀告吧!”袁鲁一副劫后余生的神情,着急地开口道。 沈行川无力垂着眼,重重地喘着气,像在忍受极大的疼痛。听到袁鲁的话更是气得直抽抽,脸都扭曲了。 “袁监使,这如何使得?江州督修河堤的差事,岂能不管不顾。再者,我们想返回也要先传信回京,由长公主来决断。” 袁鲁不满地朝宋灵淑看了过来,气急道:“这是朝廷的事,轮不到你来多嘴。” 沈行川睁开眼睛,双眸凌厉地看向袁鲁:“断……不可返回!你,你……这是渎职。” “那伙黑衣人分明就是要杀了我们!”袁鲁一回想起刚才大刀砍向自己的情形,脸上的恐惧更甚。 宋灵淑不再管袁鲁,担忧地上前道:“我已经命人去隋州请大夫,也叫了人去通知隋州的州府,沈侍郎再忍一忍。” 沈行川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听了这话就放心地合上眼休息。 袁鲁见沈行川伤太重,已经没力气再说话,也自觉地离开了房间。 宋灵淑这才拿出了袖中的木牌,在烛光下观察起来,这块木牌颜色暗沉,至少用过两年以上。正面刻的是‘神使’二字,背面是一个类似符文的图案。 “神使?”是一个民间信仰?还是什么神秘组织? 一想到组织,她立刻思及即将要去的江州,那里便有个叫水神会的组织,这个‘神使’会是江州水神会的人吗? 如果黑衣人是水神会的,他们为何敢杀朝廷命官,真的这般一手遮天,无视大虞律令? “你看出什么了?”沈行川虚弱无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 宋灵淑坐到榻前,将木牌交到了沈行川手上。 “我听说江州有一个组织叫‘水神会’,我是想,木牌所刻的‘神使’会不会就是这个水神会的人。” “还需要再调查一番,你先收好,我疑心队中有奸细。” “好。”宋灵淑爽快地接回木牌,起身又道:“沈侍郎先休息,我去查一查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有什么线索。” 沈行川再次闭上眼休息,刚刚一番话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沈行川的推测也并非没有道理,不然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快知道他们宿在何处,而且,驿馆父子俩的身份也可疑。 …… “把人给我押过来!”袁鲁已经包扎好了受伤的手臂,坐在楼下大厅内,一脸凶狠地瞪着林昌福父子。 “小老儿什么也不知道啊,大官人饶命……” 两个禁军将林昌福父子甩到了大厅前,用剑架在两人的脖颈上。 “是不是你们里应外合,配合劫匪,想杀了朝廷命官,抢夺官银?” “冤枉啊,大官人……我与我爹看到外面闯入了黑衣人被吓得躲了起来,哪敢做那逆天的事,杀朝廷命案!” 袁鲁愤怒地踹了林江一脚:“那刚刚为什么不来救我们,还敢说你们与劫匪不是一伙的?” 林昌福连磕了三个头,一脸悲愤道:“真的与我们无关,小老儿一家身世清白,绝不会与劫匪有关联,监使可向隋州州府询问。” 宋灵淑看着父子俩一人一句地喊冤,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不知情。 现在不着急揭穿他们,她要先验尸,等隋州刺史来了,再揪出他们。 厅内五具尸体被摆成了一排,身上穿的衣服都差不多,脸上的蒙面被取了下来,从几具尸体的面相来看,就是普通的武夫相貌。 每具尸体的手掌处的厚茧也都差不多,一看就是常年拿刀,其他就无特别之处。 宋灵淑又翻找起了每具尸体的衣服,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木牌。 在她掀开第二具尸体的衣服时,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 第89章 存疑 尸体的黑衣里面穿的不是普通的中衣,是一件绣着一种鸟型图案的灰色衣服,和她所看到的,第一具尸体的衣服刺绣一样! 宋灵淑快速查看了第三、第四、第五具尸体,都是灰色或是清得发白的外衣,上面的鸟型图案都是一致。 这些黑衣人里面都穿着有一样刺绣的衣服,这鸟型图案与木牌上的图案又完全不一样。 这两个者之间有何关联? “这些匪徒到底是何来历?”袁鲁来了侧厅,见宋灵淑将这几具尸体身上的黑衣扒了下来,衣服图案一致,惊了一跳。 “尚且不知……”宋灵淑回应了一声,转身向厅内走去。 她可以先去试探一下林昌福父子俩,这俩人说不定知道这个鸟型图案的来历。 这时,驿馆外响起了马蹄声,是那个去找大夫的禁军回来了。 一个穿着青衣的中年男人,背着药箱,一脸慌张地跟在禁军后面进入了驿馆。 “快,沈侍郎在房间里。”宋灵淑催促了一句。 禁军匆匆行了一礼,带着大夫上了二楼。 希望沈侍郎能撑住,她还需要将黑衣人的身份查明。 林昌福刚刚被袁鲁逼问了一番,父子俩此刻都惧怕地缩在角落里。 “你们昨夜子时在何处?”宋灵淑搬了一张凳子,坐在父子俩的前面,语气十分随意地问着。 林昌福身子害怕地缩了缩,眼珠子却转悠了一圈,悄悄打量着宋灵淑的神色。 “昨夜子时未到,我见姑娘还没吃完,就先回了房间,让江儿留在厨房,等姑娘上楼后收拾桌椅。” 宋灵淑将林昌福的反应看在眼里,但并不点破。昨夜她上楼前确实没看到林昌福的身影,也看到了厨房的灯还亮着。 “我看到厨房旁边挂着未编完的草篓,林伯还有这手艺?” 这话问得有些突然,令林昌福僵了一会儿,看宋灵淑正盯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垂了垂眼眸思索了片刻,装作愕然道:“这是我家婆娘编的,小老儿的手不灵活,干不了这伶俐的活。” 林昌福好似知道下一句会问他什么,立刻又道:“我家婆娘昨日回了隋州的家中,今日赶巧不在驿馆。” “之前,你好像说只有你们父子俩在驿馆吧。”宋灵淑悠悠开口,眼睛却一直盯紧着林昌福。 “这……这不是……今日只有我们爷俩在,所才没有提到我家婆娘,不知姑娘还有何疑问。”林昌福神情紧张地揪了揪手,想转移话题。 宋灵淑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紧紧地盯着林昌福:“刚来时,我听你说这驿馆只有你们父子二人时,便怀疑你在说谎。这驿馆四处都收拾得十分干净,厨房的侧门处放置了三件雨披,却独少了一把伞,分明就是有三人常住驿馆,其中一人在下雨前拿着雨伞离开了驿馆。” “说,是不是你们暗中勾结那群黑衣人,企图杀害朝廷命官,夺取官银!” 林昌福听了这话,目光惊恐地抬起头,然后立即趴在地上磕头:“冤啊,小老儿可不敢勾结匪徒,我这一家老小都在隋州,哪敢干下这等杀头的事。” “姑娘,我们绝对不敢干这种杀头的事啊。”林江也慌张地下跪。 袁鲁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地静,过来时刚好听到了宋灵淑的质问。 脸色剧变,愤怒地上前踹了林昌福一脚:“好啊你们!原来你们一开始就说谎了,还说你们没有勾结匪徒?” 林昌福“啊”的一声反身倒在地上,大喊道:“隋州的桐柏山一带住着一群匪徒,经常下山劫掠过往的商户,说不定是他们盯上了官银……” “我们到隋州不过半日,临近州府时碰到大雨,这才决定来驿馆避雨投宿,他们从何处得知准确消息,又怎会那么快就来袭,是不是你们通风报信?”袁鲁气愤地还想上前踹林昌福一脚,林江立刻挡在身前。 林江大声喊道:“他们在官道上有眼线,有眼线……整个隋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桐柏山上住了一伙匪徒……” “若有匪徒,怎么不见隋州刺史上报朝廷,分明是你在狡辩。” “袁监使,这是真的啊,小老儿还记得……山上的匪徒衣服上的图案的。” “那我且问你,这桐柏山上的匪徒,衣服的图案是不是类似一种鸟?”宋灵淑挑眉,双眸犀利地看着父子俩。 “对对对……” “这群匪徒下山劫掠时,都会穿上这种衣服吗?” “这个……小老儿并不知,只听隋州城的百姓都是这么传的……” 面对宋灵淑的再次提问,林昌福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桐柏山上的劫匪有多少人?” “这……小老儿不知……” 后面连问了几个关于桐柏山的事,林昌福都说不知,看来,桐柏山的事要询问隋州府衙的人。 令她十分不解的地方是,如果真的是桐柏山上的匪徒,隋州百姓都已经知道了他们,完全没有必要伪装自己。他们为何多此一举要穿上黑衣,蒙上脸。 哪怕他们不暴露身份,杀了朝廷命官劫走官银,隋州官府的人也会立刻怀疑他们。 穿上黑衣伪装的用意又是什么? 宋灵淑想到自己袖中的木牌。 难道这些匪徒穿上黑衣,是想将此事推给水神会? 桐柏山上的匪徒与水神会有仇,杀人劫银,故意留下一块木牌,是为嫁祸给另一方? 从几具尸体手上的茧子来看,确实也符合常年用刀的匪徒特征。 这就能解释,他们为何会穿上黑衣伪装自己的身份。 隋州的桐柏山一直延绵至江州的地界,接连上了太夷山脉,这两处的人起矛盾是有可能的。 据她听到这对父子俩的谈话来看,他们与来袭的黑衣人认识,并将他们一行人的情况全部告知了对方,明确了知道黑衣人来袭的时辰。 “夜晚戌时,我听到了你们父子二人在商议提前离开驿馆,字字分明,你要作何解释?” 林昌福怔了片刻,像没有料到宋灵淑会知道,眼中的凶狠一闪而过,匍匐在地答道:“姑娘应该听错了,官道上时有匪徒来劫掠,驿馆到子时都会闭门,断不可能出门。” “哦?我亥时下楼,见你提着灯笼回来从外归来,你说你去后院看喂养的鸡,我并未听到驿馆内有鸡鸣声。” “你在撒谎!” 宋灵淑说得斩钉截铁,令袁鲁恍然大悟,怒视着林昌福。 林昌福身体颤抖一下,神情恐慌又道:“鸡已经卖掉了,小老儿记性不好,忘记了……” “你还敢狡辩?”袁鲁气极,上前又踹了林昌福一脚。 林江上前扶住林昌福,忙求饶:“我爹年纪大了,记性不好,驿馆里养的鸡在前几日已经带到城里卖掉,袁监使不信可以去后院查看。” “袁监使,我先去后院查看一番。”宋灵淑作揖,不管袁鲁有没有应,径直往后院而去。 父子俩的话几次隐瞒,要想知道他们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还需要将驿馆内探查一番。 此时,下了一夜的雨早已经停了,天正蒙蒙亮,不需要灯笼也能视物,驿馆四周响起了清越的鸟鸣声。 一路沿着西面绕到了背面,背面是高墙,并无任何人闯入的痕迹。 东面有一个圈养家禽的围笼,另一个围栏内圈养了四只羊。围笼内空空如也,只留下几根羽毛,倒是符合林昌福的说法。 靠围墙处堆放了木材,旁边是一口井,因为下了一夜的雨,雨水早已经冲刷掉了泥泞的脚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这里如果没有外出的通道,就很难证明林昌福昨夜外出是离开了驿馆,他到底是从哪里离开的。 宋灵淑再次扫一眼左侧的院子,正准备返回驿馆内,看见一只大蛤蟆钻进了柴垛下方的洞中。 站在外面能看见洞中的光亮,这个洞是通向外面的! 等她翻开眼前这堆干枯的树枝,一道半人高的小门出现在了眼前,那只蛤蟆正是通过了门下的洞钻到外面。 第90章 桐柏山 小门藏得隐蔽,如果不是看见底下的小洞,她还真的会忽略眼前这堆干柴的后面,有可能藏着门。 宋灵淑推开了小门,外面不远处就是小树林,直通山岭。 林昌福应该就是通过这个小门,进入了树林把消息带给了那伙黑衣人。 找到确凿证据后,正准备通过小门返回驿馆,门上一道很深的划痕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痕迹很旧,像是经历了几年的风雨侵蚀。 小门很窄,只容得下一个成年男子通过,在什么情况下会造成这么深的划痕? 宋灵淑摸着划痕的手突然停滞了下来,这小门的宽度刚好是一个箱子的大小。 三年前! 三年前父亲来到这个驿馆避雨借宿,之后驿馆小吏出来指认,是父亲派人在驿馆偷换了官银,并偷偷运了出去。 卷宗上并没有记得十分详尽,只提到因为下雨,前方道路被堵塞,押运的马车无法通过,派了人去清路面,所以在驿馆停留了两天。 官银被调换,很可能就是通过这个小门转移,这里距离山岭很近,也正好处于驿馆大门处的死角。正常人不往这边走,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堆柴垛。 也就更不可能发现柴垛后面的小门。 当年驿馆那两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样被人调换官银的,这一切都需要找到那个小吏,才能找到这起案子的关键证据。 宋灵淑通过小门回到了驿馆,没有再遮掩小门,径直回到了厅内。 此时,厅内又来了一行人,袁鲁正与前面那人说话,大夫站在一旁吩咐小吏去熬药。 身穿五品官服的中年男人一脸沉重地思索着,见宋灵淑进来,眼神一亮:“姑娘就是长公主身边的宋长史吧?” 宋灵淑淡然作揖:“见过杨刺史!” 杨诠神色肃然道:“刚刚我已经听袁监使说过了,这林家父子确实有嫌疑,不知宋长史查得如何了?” “林昌福昨夜离开过驿馆,而并非如他所说,只是去后院。”宋灵淑如实禀告,并暗暗观察这个隋州刺史。 “我在院子左侧的柴垛上发现了一个半人高的小门,门边上脚印,足以证明我的推论。” 袁鲁愤怒道:“这父子俩好生胆大,敢勾结匪徒。” 杨诠蹙眉,对身旁的隋州司马交代:“证据都已经齐全,将林昌福与林江押回府衙,待抓到匪徒时一同发落。” 隋州司马领命而去。 袁鲁皱着眉,直接说道:“现在沈侍郎重伤,本使的伤也未愈,后面之事,我会传信回京禀告殿下,再行决定。” 袁鲁话里的意思是让隋州州府来处理此事,包括保护他们这一行人的安危,去江州之事要暂缓。 这事她也赞同,沈侍郎重伤,会不会换人来担任督修河堤之事,还需要由长公主来定夺。 她也可以趁机在隋州打探一下,三年前那个小吏的行踪。 “既如此,诸位先随我回隋州城,我会命人去追击桐柏山上的匪徒。”杨诠似早作安排,立即就应下了。 “恐怕沈侍郎这伤不宜挪动。”大夫在旁,听到了几个的话,担忧地说了一句。 袁鲁一时没想到这个问题,愕然说:“小心点……应该不影响吧。” “是我考虑不周全了,沈侍郎伤重,不如先在驿馆稳定伤势后再作打算。”杨诠一脸忧色,回望着袁鲁,有询问之意。 “官银留在城外,难免不会再招来匪徒,不如袁监使带人运送官银至隋州府,我留下来照顾沈侍郎。” 宋灵淑一番话令袁鲁眼神亮起,笑着夸道:“还是宋长史考虑周到,本就因官银才招来横祸,如果留在这里,说不定这帮匪徒还会再次来袭。” 看袁鲁也点了头,后面的几个隋州的官员紧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毕竟还是城内安全,留在驿馆怕会再生事端,到时西京那边怪罪下来,他们这些小官都难保。 杨诠立刻便道:“我会派人来这边巡逻守卫,另外再让人来接管官驿,让沈侍郎安心在驿馆养伤。” 后续事件都安排妥当,袁鲁终于不用留在官驿,想马上离开这里,急切地上了二楼,去告知沈行川。 杨诠向一个小吏交代了一句,小吏很快跑着出了驿馆门,骑马回了隋州城。 “我有一些事想问问杨刺史。” 见杨诠也想二楼去,宋灵淑立刻开口叫住了他。 “哦?宋长史有何疑问。”杨诠十分客气,耐心地回过身问道。 宋灵淑拱手道:“我想知道这些匪徒的来历,在西京时没听人提起过桐柏山的事。” 林昌福的话她是不太信的。 杨诠叹了口气道:“其实此事我已经上报过朝廷,只是……桐柏山上的人与普通的山匪不一样,他们也是山下农户。” “十几年前江州与隋州洪灾泛滥,灾民无处可去,便上了桐柏山养桑打猎,倒也能自足。” “每到灾年,就不断有灾民上山谋求生路,山上粮食不足以养活这么多人,之后便出现了一伙人,专门在灾年下山劫掠商户。” “朝廷决定,让州府只抓那些作乱的匪徒,对桐柏山上的农户不追究。” “州府每年都要派人去桐柏山抓人,但匪徒在山中四处流窜,难以抓捕。” “原来如此。”宋灵淑恍然,江州每每遇到水灾就有灾民食不果腹,朝廷虽然会放粮赈灾,但难免会有人从中克扣,顾不及所有的灾民。 所以也就不对桐柏山上的逃灾农户赶尽杀绝。 杨诠突然脸色转变,严肃地冷哼道“这回他们敢来劫掠官银,还想杀朝廷命官,属实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我会立刻上书,请求剿匪。” 宋灵淑知道杨诠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准备问责于隋州州府。 “杨刺史决定便好,我还想审问一下林家父子俩。” 杨诠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宋长史请自便。” 隋州官馆遇到匪徒来袭一事,由隋州来处理最好,剿匪与否,都不影响他们这一行人的目的。 不过她要搞清楚,昨晚要杀他们的人到底是谁。 林昌福父子俩一脸颓败,手被捆住,被两个小吏押出了驿馆大门。 宋灵淑连忙跑出去,喊住了几人。 隋州司马年纪不大,大约三十来岁,性子看着十分爽朗,笑着就拱手道:“宋长史可随意问。”说完就带着其他人站到了一旁。 宋灵淑也礼貌拱手道谢。 林昌福眼中露出了恐惧,连忙垂下了头。 “你昨夜是不是通过小门离开了驿馆。” 林昌福吱唔着,声音很低:“……小老儿没有离开。” “你现在还不说,是想受一顿鞭刑之后才肯说吗?若你肯好好交代,或许这顿皮肉之苦就可免。” “爹……”林江在一旁十分着急,但又不敢说什么。 林昌福满脸悲痛地跪了下来:“如果说了小老儿一家人也性命不保啊……” 宋灵淑眉头紧皱,有隋州州府在,桐柏山上的劫匪还敢下山杀人灭口不成? 按刚刚杨诠的话来看,桐柏山上的劫匪只为财,而且是遇到灾年才会下山劫掠,不像是赶尽杀绝的凶狠歹徒。 林昌福的反应很怪,再结合昨晚两伙不同的黑衣人来看,有可能意图杀了他们的人不是桐柏山的山匪。 “你认识这是何物吗?”宋灵淑将袖中的木牌取出,试探地举到了林昌福的眼前。 林昌福抬头看见木牌的那一刻,骇然地坐在了地上,眼中满是恐惧。 林江也惊恐地倒退一步:“这……这是哪里来的。” “从昨晚黑衣人身上掉落的,你昨晚去见的是拿着这个木牌的人吧!” 宋灵淑饶有兴致地盯着林家父子俩的反应,证实了她的怀疑。 木牌和鸟型刺绣,确实是代表两伙不同黑衣人的身份,不过…… 第91章 黑衣人身份 不过,想杀他们的人可能并不是桐柏山上的山匪,而是木牌所代表的水神会。 之前她推测桐柏山上的山匪穿上黑衣,故意掉落木牌,是为了嫁祸给水神会。 事实应该正好相反了。 她被尸体身上的衣服误导了,以为是为了伪装才穿上黑衣。 “姑娘,求求你,救救我们……” “江儿,不可说……你不知道他们有多狠……” “是水神会的人吧!”宋灵淑嗤笑了一声。 林昌福和林江瞬间不敢再出声,没有否认,也没敢承认。 “昨夜那些人不是冲着官银来的,就是专门来杀我们的。”宋灵淑用肯定的话语说出来,一边还打量着父子俩。 “我早听闻江州的水神会权势比肩州府,百姓都不敢违抗他们,没想到连隋州也受他们所掌控吗?” 看林昌福还有所犹豫,宋灵淑悠然道:“水神会的事朝廷已经知晓,我此行目的与这有关,你若肯将你知道的告知于我,我可以跟隋州刺史说说情。” “你们是受人逼迫,不至于会受流放之苦。” 林江暗暗拉了拉林昌福的衣角,一脸决绝道:“爹,到时我们可以离开隋州。” 林昌福思虑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恳求道:“听说姑娘是长公主身边的人,如果姑娘可以送小老儿一家三口离开隋州,那我便将知道的事全部告知姑娘。” “没问题。”自己有令牌在身,保下林昌福一家十分容易,只要有江州的线索便好。 林昌福又看一眼旁边的隋州司马还有小吏几人,示意宋灵淑此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到这边来吧。” 宋灵淑带着林昌福走到竹林边上,林昌福定了定神后,说起了水神会的事。 “很多人都以为水神会是为了祭祀水神而创立的,其实这只是蒙骗外人而已,他们目的一直是太夷山脉,山脉从江州延伸到桐柏山……” “昨日未时,水神会的人来了驿站。他们说如果西京的官员来了驿馆,就要派人传信到隋州城的一家客栈,如果不照做就……就要小老儿全家的性命。” “姑娘,你们上了二楼后,他们就来了,让小老儿给你们的饭菜中下迷药,但小老儿胆小没有照做……” “你是通过那道小门去林中见他们的?”宋灵淑问道。 林昌福颔首:“小老儿没料到姑娘会在亥时下了楼……”随后又想到,当时给宋灵淑的茶里下了迷药,有些心虚地避开了眼神。 “所以,水神会与桐柏山上那些人的仇怨由来已久,他们决定扮成匪徒,想将此事推给桐柏山?” “这个……昨夜我确实看到他们穿了桐柏山上匪徒的衣服。”林昌福没把话说死,只将自己看到的说了出来。 有了林昌福的话就能证实了,那昨夜来救他们的人,应该就是桐柏山上的人,留下木牌就是想告诉他们,这些人与水神会有关。 有趣,如果是这样,桐柏山上的人是怎么知道水神会的计划,难道他们还在水神会安插了细作。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有必要接触一下桐柏山。 问完了昨夜黑衣人的身份,她还有一件事想问。 “三年前,你接手官驿时,这里发生了何事,那个小吏去了何处,你可知晓?” 林昌福有些愕然,这个问题与刚刚的毫无关系,不明白宋灵淑想知道什么,随即回忆一会儿,答道:“三年前,小老儿托兄弟给江儿找个官府差伇的活,没过多久,他高兴地来了,说官府正想找人接手官驿。” “州府的人得知小老儿从前开过面馆,当即就同意了,并郑重警告,如果遇到西京来的官员要小心应对。小老儿觉得奇怪,便向州府的人打听了。” “有人说,上一任官驿小吏因为牵涉进一起官银丢失案,后来全家都消失了,据说是尸骨无存,他家那老房子再也没人去过。” “消失?” 这个说法并不算让她意外,小吏上堂作证后,有人怕他说出真相,杀人灭口也是可能的。 “你来驿馆后,左侧院中那个小门就已经存在的是吗?” 林昌福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怔愣地点了点头:“小老儿怕有人夜晚偷偷闯入驿馆,平常都堆放满了柴垛。只因昨日……怕惊动了你们,这才从小门离开驿馆。” “我明白了。”宋灵淑思索了片刻,又道:“这两日,你父子二人先跟随他们回隋州府,到时我会亲自去一趟府衙。” “谢姑娘……”林昌福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宋灵淑突然想到什么,又神秘笑了笑:“记着,不要将我打听水神会的事告知任何人,你只说我问了昨夜的事。” 林昌福很快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小老儿知晓。” 两人回到了驿馆门口,隋州司马没有任何不耐,忙揖礼:“姑娘问完了,那我就将他们带回隋州府衙。” “此事我已经全部明晰,你们不必为难林家父子,我会向杨刺史说明一切原由的。”宋灵淑拱手,目送一行人离开。 宋灵淑刚进入院中,见小吏已经将官银抬上了马车,袁鲁正拿着行李上马车。 见杨诠也出来了,快步上前,揖礼道:“杨刺史,我已经查到昨夜黑衣人的真正身份,林家父子是被逼迫……” 宋灵淑将自己的推论都说了出来。 杨诠满脸凝重,看着宋灵淑手中的木牌,忖量道:“这事还要再调查一番,不好直接下定论……” 宋灵淑不在意杨诠的犹豫不决,她已经知道,哪怕是隋州的州府也是不敢直面水神会。 “这木牌是沈侍郎发现的,我就不将这个交给杨刺史了,等过两日待杨刺史查清,我再去隋州城走一趟,看看刺史如何处置林家父子。” 宋灵淑微笑拱手,随后就上了二楼,她相信杨诠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二楼,沈行川刚喝完药,见宋灵淑进来了,示意小吏退下。 沈行川脸色依然苍白无色,眼中却有一束精光:“怎么样,宋长史应该查明木牌是何人所持了?” 宋灵淑自信地笑了笑:“沈侍郎是故意装作不知道木牌的来历,还疑队中有奸细,引导我去调查驿馆的林家父子俩。” 沈行川笑道:“并非我故意要隐瞒,当时我并不清楚宋长史的目的,长公主可没告知本官。” “所以借木牌来试探我是不是来查水神会的?”宋灵淑微叹了一口气,决定将自己的目的透露出一些。 “长公主确实是这个意思,江州的张家与水神会关系匪浅,张家与矿脉有关,所以……” 宋灵淑没有再继续说,但沈行川已经露出了然的表情,轻抚着胡须道:“水神会的图案我早就知道了,原本这次来江州只想平安完成差事,不想惹上别的事。” 沈行川蹙眉,冷笑了一声:“有人为了不让本官完成差事,不惜动手杀人。” “那本官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得到了沈行川与她目标一致的话,宋灵淑放心地把林昌福讲的水神会相关事迹,全部告知了沈行川。 沈行川一脸肃然地思索,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宋灵淑琢磨了一会儿:“在楼下,杨刺史在我提起水神会时十分迟疑,黑衣人来袭一事,他恐怕不敢面对水神会。” “无妨,此时确实撼动不了水神会。他不敢让人去江州查,应该还会将这事归为桐柏山山匪所为。” “就怕这桐柏山的人也不乐意被扣上劫官银的罪名。”宋灵淑笑出了声。 隋州府衙几次上山都抓不到那些人,可见那些人也不是好惹的,又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他们怕会暗中闹上州府。 “这木牌且收好,这账,我会找他们算的。”沈行川语气冰冷道。 宋灵淑颔首,起身正准备离去,窗外突然传来破空声。 “咻……” 两人脸色微变,迅速离开了从窗户能接触到的地方。 宋灵淑靠在墙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窗,窗棂上正插着一支箭,上面绑着一块布条。 第92章 客栈 宋灵淑取下箭,又向外张望了一眼,这才关上了窗。 沈行川因为刚刚太过紧张,起来得着急,胸前的伤口又渗出血,痛得脸都扭曲了。 “沈侍郎,你怎么样了,我去叫大夫进来吧。” “我没事,快看看布条上写了什么。”沈行川缓了过来,慢慢躺回了榻上。 宋灵淑一脸凝重地展开了布条,扫一眼后,当即笑出了声。 “我就说桐柏山的那些人不乐意,这不,立马就给咱们送上了水神会那几人的藏身之地,怕我们找不到人。” 沈行川接过布条,上面正写着:“昨夜的刺客正住三里外的有福客栈后院。” 落款:昨夜的好心人。 她猜得没错,桐柏山的人真的知道水神会的消息,与其说抓这几个小喽啰,她更想找到桐柏山的人。 “明日你带人去抓,当面交给隋州刺史,让他将此事一并上报朝廷。”沈行川轻咳了一声:“有人送上消息,就不能放过了。” 宋灵淑立刻道:“我今晚就去抓人。” 沈行川感到惊讶,眼中投来欣赏的目光,笑道:“难怪长公主会让你来江州查案子,你比寻常人胆子都大,还才智过人,我现在相信你能应对江州的局势了。” 宋灵淑不习惯这般夸赞,挠头笑了笑:“不敢论才智,我只是向着目标而行动,江州之事也掌握得并不多。” “宋长史放心去做,我相信长公主绝对没有看错人……” 沈行川对她太有自信心,她对自己都没那么有把握。有些事不是智谋能决定的,而是由人心决定,在这方面她自认斗不过那些钻营此道的人。 宋灵淑下了楼就吩咐夏青熬点肉粥送上楼,又向大夫询问了一下沈行川的伤势。 “箭伤较深,虽未伤及心肺,也需静养几月。”大夫如实地说道。 “用最好的药,尽快让沈侍郎恢复伤势。” 希望沈行川能尽快好起来,她现在觉得去江州有沈行川在,更方便行事,如果换了另外的人来,指不定会和袁鲁一样。 抓人的事不宜拖延,她决定今晚就行动,她带上荀晋和几个禁军,用偷袭的方式抓人并不难。 夜色漫漫,四周的树林中响起了簌簌的风声。 宋灵淑用过晚膳便与几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好了用何种方式偷袭。 戌时,五人骑上马悄然离开了驿馆。 …… 三里外的隋州城外。 有福客栈坐落在隋州城的东门处,客栈背面是一大片竹林,左侧是马厩,右侧是酒肆。 城外没有宵禁,来客栈投宿的客人,此刻都坐在酒肆中热聊,整座客栈一片灯火通明。 后院则静悄悄,只亮起零星的烛火。 原本从竹林偷袭最为方便,但客栈早就对此有防范,彻起了高高的围栏挡住外界,贸然爬上围栏很容易被发现。 “臭小子,让你给楼上的客人送酒,你又跑到这里来偷懒,快去!”妇人大声呵斥,用手狠狠拍向小厮的头。 小厮立刻撒腿就往前院跑去,避开了妇人的手掌,还不忘回头嬉笑。 妇人借着烛火看到小厮嘴角的油,怒气高涨地骂道:“你又偷吃厨房的烧鸡!看我不打死你这个臭小子。” “这是别人送我的烧鸡,不是咱们厨房的。”小厮用袖子擦了擦嘴,不满地回头反驳。 “有谁会送你一只烧鸡,你还敢撒谎。”妇人身手利落地逮住了逃跑的小厮,恶狠狠揪住他的耳朵。 “舅母,舅母,我不敢了……”小厮哀嚎地大叫起来。 两人往前院而去,后院又恢复了静谧。 宋灵淑站在竹林的高地处,扫视了一圈后院所有的房间。 这家客栈的后院一楼共有六间房,门窗都是对着庭院的,与外面的热闹隔绝了开来。 荀晋走近,指了指围墙下的一个小门,轻声道:“可以从那个门进入,不过里面肯定上锁了,要有人先进去撬开门。” 那个小门及膝高,正好可以容下一个成年人爬过去。 “可以,但我们要先确认一下水神会的人是不是真的藏在这边。”宋灵淑蹙眉思索了一会又道:“要不这样,先往马厩里放把火,把后院的人都引出来。” 马厩离后院只有一条小道,她不信里面的人不会出来。 “我去吧!”一个圆脸禁军兴奋地自荐。 宋灵淑走到了靠右侧的林中,指了指里面的马厩:“在靠前院的位置,还有靠后院的地方各点一把火,务必要让前院的人发现。” 圆脸禁军点了点头,拿上火折子快速钻进了马厩。 很快马厩靠后院处就亮起了火光,随后靠前院的马料槽里也亮起了火光,很快马厩就火光一片,有惊呼声不断响起。 “马厩着火了!” “马厩着火了……” 几个客栈的小厮冲入了马厩,一边喊一边拿着工具想扑灭火焰。火势越来越大,在后院也映出了一片火光。 “快取水!快……”妇人焦急地大喊,指挥小厮们去取水。 很快有更多的人加入,取了水冲进马厩,整个客栈都热闹了起来,忙得‘热火朝天’。 后院其中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灰衣的中年男人,眼神阴鸷地扫一眼四周,一瘸一拐地走向其他房间,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了,里面的人出来与中年男人说了几句,立刻去敲了其他的房间。除了中年男人外,其他四个人都快步向马厩而去,与客栈的人一同灭火。 宋灵淑记下了这几人的房间,这五人都听命于中年男人,这人应该就是他们的头目。 马厩一片‘兵慌马乱’的声音传来,中年男人站了一会儿后,也焦急地一瘸一拐走向那边。 宋灵淑打量了一下围墙外高大的竹子,小声道:“我们爬上竹子,借竹子的弹射之力进入后院。” “明白。”其余人应声。 趁现在后院没人,他们可以先藏起来,等几人回来再偷袭。 五人纷纷爬上了竹子,竹子承受不住这股力道,在几人刻意摇晃之下,纷纷倒向了客栈的后院。 竹子弯折的吱咯声响起,所有人都落在了庭院内,宋灵淑低声交代:“一人进入一间房,等他们回来后就动手,留一口气就行,不要让他们互相呼喊,如果有人想跑就打断一条腿。” 两刻钟后,马厩那边终于平静了下来,冒起的火光已经被扑灭了。五人返回了后院,中年人脸色十分阴沉,瘸着腿进了房间,用力甩门发出了“嘭”的响声。 微亮的烛火中,中年男人坐在桌前烦闷地喝了一口茶,突然一条绳子快速套进了他的脖子,绳子收紧,中年男人眼神惊恐地用手扒拉这条索命的绳子。 宋灵淑向后用力一拉,中年男人发出“唔唔……”的声音,摔倒在了地板上。 趁男人还在挣扎,举起匕首就插向男人的胸口,男人闷哼一声,挣扎的力气变小了。 宋灵淑一阵手忙脚乱地捆住了中年男人,还找了块布塞进了中年男人的嘴中。 “唔唔……”中年男人这才看清偷袭他的是何人,眼神凶狠地盯着宋灵淑,被绑住了还试图敲击墙壁。 “不用白费力了,这个时候,你的同伴也应该被绑上了。”宋灵淑冷笑着中年男人。 都被扎一刀了还敢这么凶? “笃笃……”敲门声响起。 门外的荀晋看宋灵淑打开了门,身上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回禀道:“其余人都已经抓住了。” 宋灵淑扫了一眼被捆住的五人,立即下了决定:“从那个小门走,不惊动前院的人。” 难保这个客栈还会不会有水神会的人,现在人已经抓住了,最好不让水神会的知晓,她也要给他们一点‘惊喜’。 杨刺史不敢做,那就让她来做。 小门被打开了,五个水神会的刺客被依次推出了门外,最后离去的那人,将后院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很快,竹林中只剩风声簌簌。 宋灵淑几人骑马离去后,林中又冒出了几个穿着普通农夫衣裳的人。 其中一人轻声问道:“大当家,这小妞不把人交给官府,带回去做什么?” “跟过去看看!”男人十分高兴地拍了下手。 第93章 诚意 自宋灵淑出了驿馆,夏青一直很担忧自家姑娘,睡不着就决定在厨房准备一点宵夜,让回来的人能吃饱了再睡觉。 宋灵淑五人回到客栈时已经是子时,马蹄声打破了驿馆的静谧,夏青急忙出来迎接。 被捆住扔在马背上的几人被甩下了马,发出“唔唔……”声,双眼愤恨,控诉着宋灵淑几人的粗暴行为。 “夏青,你去帮我准备热水。”宋灵淑找了个借口,让夏青离开了这有点血腥的场面。 “我做了羊肉包子,姑娘饿了可以去取。”夏青说完后,乖巧地听话走了。 一听到有肉包子,几个禁军眼前一亮,恨不得立刻冲到厨房。 “别急,还有事要做,做完再吃也不迟。”宋灵淑笑了笑,踹了一脚试图咬开其他人绳子的中年男人。 荀晋面露不解,问道:“不是明日把这些人带到隋州府衙吗?” “四个就够了,另外一个有他用。” 不顾其他人迷惑的目光,宋灵淑再次吩咐道:“去将昨夜那几具尸体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给他们四人换上。” 荀晋觉得宋灵淑是在恶作剧,仔细想想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遂点头,与两个禁军同去了侧厅。 躺地上那个中年男人被绑在了柱子上,嘴上塞的布条被取了下来。 中年男人目光阴鸷地盯着宋灵淑,声音低哑:“你要做什么?” 宋灵淑看着荀晋几人给另外四个水神会的人换上衣服,笑着啜了一口茶:“你们不是喜欢这衣服吗,我现在都帮你们换上。” “哼,就凭你也敢挑衅水神会!便是三品京官到了这地界,也要对我们客客气气的。奉劝你一句,敢惹我们的人早已经化为了白骨。” “好好……这口气实在不小啊,敢动手杀朝廷命官,怎么不敢穿上你们水神会的衣服光明正大地来,还需让桐柏山的人顶罪?” 中年男人笑得阴冷,像在嘲笑宋灵淑是一个不通世故的小孩,舞着大人的棍棒就以为自己是高手。 宋灵淑看懂了中年男人眼中的嘲讽,丝毫不气恼地笑了:“他们换上了衣服,是要被送去隋州府衙,而你不用换衣服。” “因为我要将你送回水神会!” 中年男人刚开始没有明白这句话意思,看了一眼四个同伴后,突然反应过来,脸色剧变,双眸中沁入了恐惧。 宋灵淑啜了一口茶,欣赏着中年男人惨白的脸色。 “是你们水神会先来挑衅,我就只好还回去咯。” 说完拿出了袖中的水神会木牌,在中年男人眼前晃了晃:“这是昨晚在你们几个同伴尸体旁边发现的。” 中年男人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好像在说,明明没有带木牌出来,这是从哪来的。 院中一时静默了下来,风吹动竹林发出了“沙沙”声,还夹杂着马匹骚动不安的声音。 宋灵淑悄悄侧目往外看了一眼,唇角微扬。 中年男人面上一片慌乱,没有注意到异动,默然了片刻,好似终于确认这个木牌不是他们持有的,又恢复了桀骜。 “你行动失败,还被我抓到证据,你说,你们水神会的人会怎么处置你。” 中年男人神色傲然,嗤笑道:“哼,有木牌又如何,你就是把我们送到隋州府衙,杨诠也不敢下令杀了我们。” “他不敢动手,不是还有我吗。”宋灵淑笑了,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你?”中年男人投来十分不屑的目光,“哼!便是那个四品的工部侍郎都不敢随便动手,你不过是一个女子,又有何能耐?” “不是只有男人才有能耐,我虽力量比不过男人,但要论现在整个隋州,不用上报朝廷能提前处决你们的人,应该只有我。” “哈哈……好生狂妄,你知道我们行首是谁吗?”中年男人大笑,眼神中满是嘲弄。 “已经有所猜测,还未证实……”宋灵淑好奇地看着中年男人,这人这么不怕死,难不成他们行首真的姓李? “我刚刚说了,就是三品官员来了这,也不敢随意动水神会的人。你最好乖乖放我们走,如若不然,到了江州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宋灵淑快速起身,倏忽之间举起匕首扎中了中年男人的臂膀,冷笑道:“我如果想立刻杀了你,你们行首也来不及救你。” 中年男人惨叫了一声,用狰狞的眼神怒视着眼前的人,恨不得对宋灵淑立刻杀之而后快。 “如果你肯将水神会内部的消息透露给我,或许我会放一条生路。”宋灵淑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讥笑道。 “水神会背叛者,千刀万剐!” 宋灵淑听了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早就猜到逼问不出什么。但中年男人一副至死不说的样子令人厌恶,水神会害死人还不够多吗?便是让他们偿命也不够还。 “呵……那你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刚擦掉血迹的匕首再次插进了中年男人的胸口,这次是直接扎进了心脏,中年男人痛苦挣扎了一会,就失去了呼吸。 宋灵淑眼也不眨地看着中年男人咽气,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只有敢杀人的手才能干成她想干的事,不对敌人仁慈是对所有人最大的仁慈。 “呜呜……”一种特殊的乐器声响起。 厅内的众人都警惕地站起了身,宋灵淑直接往外走。荀晋以为水神会的来了,上前拦住。 “没事,他们没有敌意。”宋灵淑摆了下手,让众人回去。 桐柏山的人将水神会的行踪告知了他们,自然会一路尾随他们。在竹林时,她听到的后院那个小厮被骂偷吃烧鸡,就是被人买通了守着后院。 这个消息也是桐柏山对他们一行人的试探,她的‘诚意’应该打动了对面的人。 这就是她要杀了中年男人的原因。 左侧的马厩前,一个男人斜卧在马料的草垛上,不正经地颠着腿,嘴里还发出了奇怪的调子。 “哟,胆子不小啊,水神会的右使说杀就杀!”男人笑得不怀好意,兴致十足地继续颠腿,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什么右使,我不知道,我杀的是昨夜的刺客。” 宋灵淑笑了笑,靠在栏杆上,气定神闲,又道:“难道你和他是一伙的?那我可就要将你抓起来一并论处。” “诶……你就这么对救命恩人的吗,更何况,那几人的藏身之处,还是我告诉你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翻脸无情的人。”男人懊恼,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 “我的‘诚意’十足,不知桐柏山的大当家满不满意!” “姑娘胆气十足,就不知……”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宋灵淑,又道:“水神会的人心狠手辣,不是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 说到底,既不相信她的能力,又不相信她有这份魄力。 宋灵淑微叹了口气:“可能我的办法并不会被认同,但你可以放心,我是不会退缩半分的。” “整个大虞,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合作对象了。”宋灵淑自信地补充了一句。 不是她自夸,在这件事上,长公主一定会全力支持到底,她们目标一致。就算是彼此利用也罢,总归是能达成她的目的。 男人拍了拍手,张扬地大笑,拱手道:“好!就冲姑娘的这份自信,你这朋友我交了。我是孔敬,桐柏山百里之内,我说了算!” 宋灵淑也笑着拱手:“宋灵淑,现在是长公主府的长史,此行专为始于江州的两起案子而来。” “只要证据确凿,我能做主杀之!” 后一句的份量十分之重,孔敬都不禁重新打量了一眼宋灵淑,随后又想到宋灵淑长公主府长史这个身份。 惊讶道:“你是长公主的人?” 宋灵淑笑了笑,不再重复刚刚的话,问道:“这回,大当家相信我能做到了吧?” 第94章 去隋州城 孔敬收起了内心的质疑,他是真相信宋灵淑敢在江州搞事了。现在到处都在传长公主把持朝政,架空了皇帝,是整个大虞最权势滔天的女人。 还有小道消息说,皇帝不是生病,是被长公主软禁了,如果不是众臣反对女子为帝,长公主早已经登基。长公主野心勃勃,除了齐王,没有人再能与之抗衡。 但他孔敬不信这种鬼话,先帝有勇有谋,怎么可能把皇位传给这么没用的儿子。 长公主如今执掌权势,说不好这其中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事。 就冲着长公主能派身边人来江州,他相信这个长公主是真心想解决江州困局。 江州百姓无辜,不该被这些江南四大家族逼入死境。 孔敬脸色沉静了下来,压下了心绪,郑重道:“这是当然,我相信宋长史。” 孔敬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巴掌长的短箫,递到了宋灵淑的眼前,看上去材质与普通的不一般。 “这是用我桐柏山上一种奇特树木制成的,声音特殊,无法仿造,每个一个桐柏山上的人都能分辨出来。” “等你到了江州,我会让人传消息给你,这个就是对接信物。” 宋灵淑接过短箫,仔细打量了一番。 “忘说了,既然我们都合作了,你可不能让那四人穿上我们桐柏山的衣服被押去隋州府衙。”说完,孔敬把旁边的布包扔了下来。 宋灵淑接住了布包,打开看见里面是灰蓝相间的衣服,扬起唇角,明白了孔敬的意思。 不过,他们怎么也有水神会的衣服,难道这两方经常穿上对方的衣服,混进去搞事? 孔敬从草垛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碎草,兴奋道:“我期待宋长史早日到江州!”说完便用轻功起跳上墙。 “慢……我想请大当家帮个忙。” 孔敬蹲在墙头,懒散地回望下面的人,等着宋灵淑开口。 宋灵淑微笑着,指了指驿馆厅内,语气十分真诚道:“劳烦大当家,把那个什么右使,带到江州,吊在水神会的正门之上。” “这是我的回礼!” 孔敬目光惊愕,差点没站稳,又重新审视了一番宋灵淑。轻咳了一声,然后笑得很狰狞道:“这忙我帮了!” 随后,在驿馆厅内其他人警惕的注视下,孔敬背着中年男人的尸体远去了。 “这是何人?”荀晋对着宋灵淑问出了其他人内心的疑问。 “昨晚救我们的人,我看他是个好心人,就让他帮忙一并将尸体‘处理’了。”宋灵淑忍住了笑,将桌上的布包拆开。 “再辛苦你们一下,给那四人穿上这身衣服,这才是他们最该穿的衣服。” 他们喜欢玩装扮,那就如他们的愿。 荀晋几人非常迷惑,但也照做了。在那件桐柏山的衣服之上,又强制给四人换上了这件蓝白相间的衣服。 那四人也被搞糊涂了,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没想到又穿回了水神会的衣服。 宋灵淑笑了笑,不做任何解释,迈步往厨房而去,忙了一晚上,她都饿了。 吃完又上了二楼,将今晚的行动都告诉了沈行川,她与孔敬的交谈并没有说,这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次日一早。 宋灵淑就带人押着四个水神会的人,往隋州州府而去。 出了林中,清越的鸟鸣声远去,喧闹的人声从前方传来,路边开始出现农户挑着菜赶往隋州城,向他们一行人投来惶恐的目光。 隋州城虽比不上西京的繁华,人流也络绎不绝,也没有严格的坊市制,在去府衙的主道上就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叫卖声。 宋灵淑一行人自入城后,众人都纷纷让出一条道,互相探头议论,有人面露惊讶,有人恐惧之外还投来敬佩的目光。 “骑着高头大马的是哪位小娘子啊,敢抓水神会的人。” “听说是西京来的官,刚到隋州就遇到了刺客,一个大官已经被刺客杀了。” “什么,水神会真的敢杀……西京来的官员!” 人群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不再小声遮掩,在宋灵淑一行人路过的时候就敢直接说。 “据说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长公主终于要惩治水神会吗?” “有好戏看了!有好戏看了!”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书生,兴奋地探头往前挤。 “我不觉得这小娘子斗得过水神会,山高皇帝远,怕是出了城就被水神会的人给……”书生旁边的人狠狠地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管他呢,这些官府的人与水神会的人斗起来,大家都乐见其成。” …… 宋灵淑骑在马上能清晰地听到人群中的话,目不斜视神情淡然,似浑不在意一般。 她一早就让人先易装在人群中散播消息,就为了吸引隋州城百姓的注意。 很快,水神会刺杀了西京来的官员,刺客死了五人,其余人被当场抓住押往府衙,这则消息如同海浪一般席卷了整个隋州城。 这里与江州相隔较近,水神会的衣服隋州的百姓都认识。宋灵淑大摇大摆押着水神会的人去府衙,不禁令很多人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慢慢尾随在后。 水神会势力与州府有关系,这是全城百姓都心知肚明的事,西京来的官员被刺杀,会如何处置水神会,是所有人都好奇的事。 宋灵淑将路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她要唱戏怎么能没有观众,水神会也好,府衙也好,今日都要来陪她唱这出戏。 队伍行进得并不快,再加上有宋灵淑的叮嘱,他们一行人备受瞩目,跟在后面的人浩浩荡荡挤满一整条街,在隋州城百姓准备看好戏的目光中,队伍停在了府衙的大门前。 全城轰动的事早就有人报给了杨诠,此时的府衙门口,杨诠正暴躁地来回踱步,看到宋灵淑来了,眼神焦急中还带着一丝后悔。 “宋长史,这是做什么?这这……”杨诠指了指围满了的人群。 “沈侍郎遇刺后,我寝食难安,就想着要抓住刺客好对长公主交代。幸好,老天保佑!昨日又让我遇到了这伙人。” “这这这……他们是前两日的刺客?”杨诠指着他们的衣服,诧异地看向宋灵淑。 她明白杨诠表面上是吃惊,实际是质疑她。 宋灵淑猛拍了大腿,说话时故意拔高了声音:“对啊,他们竟然还想返回杀害朝廷命官,简直无法无天了,杨刺史,你可得好好处置这些匪徒。 杨诠已经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瞬间明白过来,宋灵淑是在装腔,立刻收回了脸上的质疑,肃然道:“这帮匪徒试图杀害朝廷命官,简直罪无可恕,来人,将几人押入大牢。” 只说押入大牢,却并没有说怎么处置,有糊弄人的意思。 别说宋灵淑看懂了,连围在旁边的百姓也都明白了,脸上的失落瞬间显现。在众人都以为此事没下文时,一句喊话激起了千层浪。 “有人敢刺杀朝廷命官,该杀!” “对,该杀!” “杀,杀,杀……” 周围的人陆续跟着喊了起来,一句句的“杀”,令杨诠的脸色很快阴沉下来。 “杨刺史,此事可要快速决断,可不要令朝廷寒了心,也别让隋州城的百姓对你这个刺史失望了。”宋灵淑严正地大声道。 杨诠冷着脸看着宋灵淑,此话一出,意在逼迫他,当面判决四人的生死,不然他这个刺史就有过错了。 气氛一时僵住了。 她明白杨诠的犹豫,夹在中间确实很难决定,遂上前,压低声音,加了一把火:“杨刺史,我抓住这四个桐柏山劫匪的时候,逼问了他们,得知他们想将此事嫁祸给那个叫水神会的,还穿上了对方的衣服,幸好我提前拷问了这几人,不然又不知他们还想害何人。” “你是对的,之前是我误解了林家父子的话,应该上书朝廷剿匪,这帮人太无法无天了,杀朝廷命官还妄图嫁祸他人。” 杨诠脸色微变:“真的?他们真的是……桐柏山的匪徒?” “当然是真的,我有什么理由要骗人”宋灵淑一本正经,严肃地蹙着眉。 第95章 斩首 宋灵淑示意荀晋,荀晋立刻扯开了一名匪徒身上的衣服,露出了里面桐柏山的衣服。 杨诠看到后暗暗松了一口气,恢复了肃然的表情。 “既如此,本官立刻判处这几个匪徒,并上报朝廷。” “是该如此,此次抓获这几个匪徒十分侥幸,就怕拖下去,桐柏山的人会来劫囚,到时人一跑……”宋灵淑皱着眉,忧心忡忡地瞥了一眼杨诠,微叹了一口气。 “此事有杨刺史的功劳,等杨刺史上报朝廷,也算是任上的功绩。” 杨诠意会了宋灵淑的意思,但并未马上点头。 “给西京的信,我在昨日就已经写好了,还没让人送出去,想着今日等杨刺史判决后,再一同汇报给长公主。”宋灵淑又加了一句,她就不信杨诠不想要功劳。 杨诠面上微动,等刑部的判决书下来还需要两个月,就怕夜长梦多。人跑了还是其次,匪徒是长公主身边的人抓的,等书信送回西京,这事就和他这个刺史关系不大了。 围起来的百姓高呼着“杀”,足以见得是民心所向,倒显得他这个刺史胆小畏缩,杀几个桐柏山的匪徒都不敢决断。 宋灵淑看出杨诠已经意动,夸赞道:“隋州城的百姓能安居乐业,肯定有杨刺史治理的功劳在,隋州城官民一心,打击匪徒,就是在整个大虞也是极为难得的。” “来年吏部评考,杨刺史肯定能得甲上,入弘文馆也是轻轻松松!” 地方上的刺史评考若能立功得甲上,不是入六部就是入中书省或门下省,将来入殿议政也不是不可能,这是所有地方官最迫切的渴望。 她就是要用晋升来打动杨诠。 从那个右使的话来猜,水神会并未给其他承诺,仅仅只是利用权势胁迫隋州刺史。可见,水神会背后之人不简单,是不是齐王还需要去江州才能确认。 杨诠听了这话,内心涌起了一股得意,忍不住微抬着下巴,神情威严地扫了眼四个匪徒,对着围观的百姓高声道:“匪徒两度刺杀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来人,将这四个匪徒押去刑台,立刻处斩!” “杨刺史英明!我定会向长公主举荐杨刺史,杨刺史是难得的好官。”宋灵淑笑着拔高了声音,将这股杀意的气氛推得更高。 “斩!斩!斩!” “杨刺史英明……” 周围的百姓都沸腾了起来,一声声高呼,令杨诠一时冲昏了头脑,在没有进行堂审就下了判决。其他隋州的官员见此,想上前劝说一番。 宋灵淑快速拦在前面,对着几人不悦道:“杀了匪徒是民心所向,几位不替杨刺史高兴吗?” “有此等功劳在,来年吏部评考,杨刺史就能更上一层楼……” 被宋灵淑几句话说下来,其他官员都迟疑了,犹豫着没有再上前。 几人都明白,这时再想劝,就有点惹人恼了,往严重的说有阻人前程的意思。 杨诠被捧得忘乎所以,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坐在刑台的上首。 四个匪徒已经被按在了刑台之上,底下站满了围观的百姓,洋溢着欢快的神情,看着刑台上杀伐的场景。 宋灵淑带来的人都被她安排在刑台四周,把守住不准让人闯进来。 杨诠坐在案前,正踌躇着说些什么时,就看到宋灵淑站到了台上,对着刑台下围观的人群大声说道: “隋州城本应是富足安康,但出现了这么一伙匪徒,他们犯上作乱,夺人钱财,侵占良田,上下勾结,令百姓求告无门。” “朝廷看到了百姓的苦,今日斩杀匪徒四人,以儆效尤,也让诸位见证朝廷诛灭匪徒的决心!” “自此以后,大家不必再害怕匪徒,有朝廷给你们做主,有冤尽可以大声喊出来!” 话刚说完,底下的百姓开始大声呼喊着:“杀!水神会该死!”一边呼喊,一边往刑台上扔烂菜叶子。 “水神会该死!” “水神会该死!” “水神会该死!” 这一声声的喊话,令杨诠脊背发寒,猛地从刚刚的飘飘然中清醒了过来。 宋灵淑回身大声喊道:“杨刺史,快下斩首令吧,百姓都等着你呢。” 杨诠双眸愤怒地看宋灵淑,将声音压低,咬牙切齿道:“宋长史是在给本官下套吗?他们根本不是桐柏山的人?” “杨刺史说什么呢,他们还穿着桐柏山匪徒的衣服,怎么可能不是桐柏山的人。而且,这不是刺史下令将人押上刑场的吗?现在若是反悔,怕是百姓也不会同意。” “长公主那边也不好交代!” 杨诠从愤怒中出来,神情变幻地思索着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 宋灵淑暗暗勾起唇角:“都到这一步了,杨刺史该明白向着哪边了吧!” 刑台之下一片民意沸腾,今日是不可能收回判处令。 杨诠咬了咬牙,手有些颤抖地拿起了桌上的斩令,僵侍片刻才扔到了刑台之上。 在百姓的叫喊声中,四个刽子手举起了大刀,刹那间,刑台上扬起了一片血光。 殷红的血洒满了刑台的地板,刽子手收回了沾上血的大刀,缓步离去。 四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满是烂菜叶子的刑台上,而台下的百姓欢笑着,为这大快人心的一幕拍手叫好。 …… 这一幕,也被不远处的酒馆二楼,一个穿着金丝绣线衣袍的男人尽收眼底, 男人笑着举起酒杯又啜饮了一口,眼中夹杂着一抹欣赏。 包间内还站着两人,中年男人面色复杂,像在回忆着什么。另一个年轻男人双眸阴狠,躬身上前正准备开口。 男人抬起手,阻断了年轻男人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不急!隋州的事不必再理会了。” …… 杨诠满脸颓败地走下了刑台,走路的背有些微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个州府的官员摇头叹了口气,跟在了杨诠的后面。 宋灵淑扫了一眼台上的尸首分离的尸体,微微抬头望了一眼烈阳。 在白茫茫的日光之下,盖住了人眼中的视线,令眼前的一切显得静谧又干净。 很快,府衙的小吏走上刑台,准备拖走台上的尸体。 宋灵淑拿出了两大锭银子,递给小吏:“你去买几口薄棺,将这四具尸体埋到乱葬岗,算是尽一份人道。” 小吏双眼亮起,双手接过银子,忙躬身应:“好的好的!” 从他们进入隋州城,一直到将四人处斩,这不过才两个时辰的功夫。 她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的第一个办法就是用晋升利诱杨诠快速决断,不给他犹豫的时间,也不给他提审的机会。 另一个办法就是用令牌胁迫杨诠。无论如何,她今日是一定要斩了这四人。 不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要大张旗鼓地将四人押上刑台。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分,隋州城百姓对水神会的畏惧。 就是要告诉他们,就算州府不作为,朝廷也不会放任不管,背后有江南四大家族的水神会也没什么好怕的。 隋州州府也不敢再与水神会有关系。 …… 工部小吏回来禀报了隋州城发生的事,在榻上养伤的沈侍郎大笑了一声,立刻嘱咐他们去准备一桌好酒好菜。 宋灵淑一行人回来就看到了满桌的佳肴好酒,沈侍郎被搀扶着下了楼。 “我让人准备的,算是庆贺我们此行顺利渡过了第一个难关。”沈侍郎缓慢地坐在了桌前,向着宋灵淑举起酒杯:“大家敬宋长史一杯!” 宋灵淑入座,举起酒杯,笑得十分爽朗:“这次不全是我一人功劳,多亏了大家。” 众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大夫在旁边小声劝沈行川不能喝酒。 “明日我们便启程去江州吧!” 沈行川笑着抚了抚胡须,面对诧异的众人又道:“督修河堤一事不宜拖延,有宋长史在,我便可以放心了。” 宋灵淑笑容坦诚:“定不负沈侍郎的托付。” 第96章 到江州 次日,他们的马车在隋州城外等了半个时辰,袁鲁的马车才慢吞吞地驶出了城门口。 袁鲁上前抱怨了两句,沈行川毫不理会,直接示意小吏可以启程了。 袁鲁自讨没趣,在路过宋灵淑马车时,停了下来沉着声说:“宋长史敢插手管隋州的事,不怕长公主怪罪吗?” “此事我已经写信向长公主禀告,若责怪下来,也是我一力担下,不劳袁监使操心了。” 宋灵淑甚至没有掀开车帘,感觉到马车旁的人离去后,眼中浮现一抹讽刺。 …… 隋州与江州大半日路程可到,但为了顾及沈行川的伤势。马车行进比之前要慢,直到酉时黄昏之际才至江州。 宋灵淑在两州交界处开始就掀开了车帘,一路欣赏着江州的山水地貌。 隋州城背靠着延绵百里的桐柏群山,而至江州接续的山脉正是太夷山脉。太夷山脉在江州的南面,一整条山脉如同伸进了地平处,看不到尽头。 植被倒是与隋州并无太大区别,官道周边也陆续出现村落,村落背靠山脉,前方是一片农田,一条河流贯穿村落。 这已经是她见到的第三条小河流,泾江连接的小河流像叶脉一样,遍布了整个江州,难怪每当泾江发生水灾,江州总是受灾最重。 江州地势较低,既是水脉丰富的鱼米之乡,也像是汇流了诸多河流的‘洼地’。 城门口的小河流,成了江州天然的护城河,过了石桥,洒上金色之光的江州城,赫然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他们一行人直接入城往州府而去,道路两边是琳琅满目的商铺,里面的货品大多是产自江南地区,少部分是胡商带来的。 最特别的一点是,城内大多数的商铺门前,都挂着一块小旗子,上面的图案与水神会木牌上的一样。 江州府衙门前。 刺史胡仲满脸堆笑上前迎接沈行川与袁鲁,忙叫人把提前准备好的软轿抬了过来:“沈侍郎,你伤势重,又颠簸了一路,还是乘轿入内吧。” “咳,不必了,我还能扛得住。”沈行川直接摆手就拒绝。 胡仲的‘好意’落了空,怔了一会才让人退下去。 袁鲁坐了一天马车,早已经是又累又饿,不耐道:“胡刺史,我们赶了一天的路……” 胡仲立刻又笑着说:“对对对,已经准备好了住处,现在我先让人带沈侍郎与袁监使去休息一会,晚上在城中酒楼设宴给几位接风洗尘。” 宋灵淑自下了马车就四处打量着江州府衙,此时夜幕将临,府衙门前的街道只有零星几人路过。 江州府衙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是在衙署同一条街道的另一端,上了二楼后,从窗户上能远远地看到府衙的大门,安排得倒是很称她的意。 可能是看她是女子,房间独立安排在了二楼的东面,周围没有其他房间,不会被其他人打扰。 夏青将换洗的衣服取了出来,又抱怨了一番这边不好取热水。 “姑娘,这里的蚊子怎么比隋州官驿都多。”夏青皱眉一边挥动着袖子。 “江州河流多,蚊虫自然也比其他地方多,这里比不得西京,只能忍忍了。” 宋灵淑换了衣服,又重新梳了发,准备去赴宴,正式见见江州府的这几人。 夏青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阿延现在住何处,他知道不知道我们已经到江州了?” “应该是知道的,若他来了,你让他先留下,等我回来。” “好。” 宋灵淑下楼后,得知袁鲁已经先行一步,只好先去找沈行川。 沈行川又重新换了药,在大夫的再三嘱咐之后才出房门,见宋灵淑等在前面,开口道:“我听说宋长史要查的案子与南都水司有关,明日宋长史可以随我一同去衙署。” “好,那与我沈侍郎同行。”宋灵淑拱手致谢。 不暴露自己的目的,先查一查南都水司内部情况,对她是非常有利的。何况她还需要有人引见一下南都水司的主薄——邱兴。 …… 江州最大的酒楼内,此刻灯火通明,除了州府的几个官员,再没见到其他客人,应该是被胡刺史包下了整座酒楼。 宋灵淑打量着这个十分奢华的酒楼,果然看到了大门口处挂着的水神会小旗子。 胡仲身后跟着几个官员,几人笑着上前揖礼:“沈侍郎,快请!袁监使已经先到了,就等你们了。” 沈行川错开了身,向几人介绍道:“这位是宋长史,此次与我同行来江州,她来江州另有长公主安排的差事。” 胡仲几人眼睛亮了亮:“略有耳闻,宋长史好!” 隋州的事已经传到江州,江州府的人知道她不奇怪。 宋灵淑微笑揖礼:“胡刺史……”然后看向不知名字的中年男人。 胡仲笑着依次介绍:“这位是别驾——贾平,这是南都水司使——余昌仁……” 宋灵淑听到贾平这个名字,又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贾平一派斯文书生的模样,眼神中透着清明又正气。 没想到此人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只看外貌倒是看不出此人的心狠手辣。 而南都水司使余昌仁,身体挺着个肥胖的肚子,双眼溜溜转着,将精明都写在了脸上。 入席后,胡仲与袁鲁两人推杯换盏喝得尽兴。 “有沈侍郎和袁监使在,今年江州定能安稳度过雨季,我再敬袁监使一杯。” “对对对……下官要敬袁监使一杯。”余昌仁站起身,笑得十分谄媚。 袁鲁高兴地举起酒杯:“修堤一事,还要胡刺史与诸位多多指点,我初任都水监使不过一年,对这三江水系不太熟悉。” 胡仲忙道:“哪里哪里……” “长公主能派江侍郎与袁监使来江州,定是因为两位都是西京中身有大才者,我等还不敢谈指点。”贾平抚了抚胡子,起身举起酒杯向在座的人敬了一杯。 余昌仁意会过来,笑着立刻接着说:“对对……下官还要袁监使多多提点……” 贾平在旁边偶尔插话,不会太凸显自身存在感又能把控全场,他说话时连胡刺史都没有敢开口插话。 袁鲁听了贾平这话很高兴,又猛灌了几杯酒下肚。 因为沈行川伤未愈不能喝酒,几人都不敢劝他酒。而宋灵淑又是女子,入席后也是滴酒没碰,众人也识趣不敢劝酒。 整晚就只有袁鲁陪着江州州府几人在喝,直到他面色泛红,双眼迷蒙,酒席才算结束。 宋灵淑没吃什么东西,整晚都在听胡仲、贾平、余昌仁说话。 从今晚这一桌宴席中可以看出,贾平在江州的话语权确实很大。何茂入西京任礼部尚书之后,胡仲调入江州时日不长,论对江州的掌控可能还比不上贾平这个当了快十年的江州别驾。 余昌仁倒是符合杨珺如所说的那般,他是三年前从南都水司丞升任为南都水司使,在江州也留任七年。 要想查这两人,从内部下手不合适,太容易被发现,还是只能从外入手。 比如那个遍布全城的水神会。 水神会能在江州如此稳固,州府的人肯定也参与其中,想要找到证据,还需要联系桐柏山的人,或许他们已经有办法了。 …… 宴席结束后,胡仲亲自将沈行川送上了马车,还叮嘱了车夫小心。 宋灵淑自己独坐一辆马车,马车跟在沈行川的后面,一路返回住处。 不得不说胡仲妥帖的安排,令她感到微微惊讶,这个胡刺史有些神秘,令人看不透。 在宋灵淑沉思之时,一阵马剧烈嘶鸣,有什么东西轰然倒下的声音传来。 第97章 马车侧翻 “轰……嘶……” 马嘶吼,有东西拖行在街道上的声音响起。 宋灵淑掀开车帘时,看到前面的马车侧翻在街上,赶马车的小吏扯住缰绳,慌乱的马才终于停了下来。 此时的大街上已经没有其他人,只有零星的烛火亮起,这么大的动静也没人出来查看。 荀晋停下了马车,两人急忙跑上前去查看侧翻的马车。 “沈侍郎,你怎么样了。”宋灵淑焦急跑上前掀开帘子,见马车里面的人已经虚弱地倒下。 沈行川胸前一片殷红,脸色苍白地痛苦捂住伤口,忍住了痛说:“是伤口裂开了……” 荀晋进入里面,将沈行川从马车中慢慢拖了出,血渗透了出来,染红了沈行川的衣服。 沈行川的伤口原本就没有长好,现在经历这剧烈的马车侧翻,伤口开始血流不止。 “你先将沈侍郎扶上马车,快点送回千居院的大夫那边,这里留给我处理。”宋灵淑着急地嘱咐荀晋。 马车怎么会在街道上突然发生侧翻,这也太诡异了,难保不是有人故意针对他们。 荀晋回头,担忧道:“宋长史要小心一点,这事发生得太奇怪,恐怕是有人故意所为。” “我知道了,你还是先快点将沈侍郎送回去吧,他伤势拖不得,我会小心的!”说完不忘抬了抬自己的手臂,露出了里面藏起来的袖箭。 “我一会再回来……驾……”荀晋快速驾着马车远去。 侧翻的马车被赶车的小吏解开了绳索,小吏安抚住了受惊的马,神色恐慌地看着宋灵淑。 “刚刚发生了什么,马车是怎么发生侧翻的?” 小吏的眉眼处有颗黑痣,现在整个人紧张地有些结巴:“刚刚……马车的轮子好像压到了什么东西,控制不住地就往右倒。” 宋灵淑闻言皱眉,立即转身检查起轮子四周。 街上的路面是普通的石板路,并不算十分平整,但也不可能发生颠簸,能掀翻马车。 四周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宋灵淑又往后面十几步的地方找过去。 终于在一片微微下陷的地板中,发现了一块尖尖的石块。石块正好卡在凹陷的地方,如果不仔细看,可能会把石块当成填补路面凹陷处的石料。 石块应该是被车轮压过时,滑进了凹陷的路面处。 小吏见宋灵淑拿着一块成人拳头大的石块回来,又查看了车轮处的痕迹。 小声迟疑道:“我刚刚感觉到车轮就是压过一块石头。” “这里以前发生过马车侧翻的事吗?” “小的……没听过。” 宋灵淑又返回刚刚地面凹陷处,她取走石头的地面处像被扣掉了一块石料,凹陷处十分显眼。 在她将石头又放回凹陷处时,街面又像恢复了平整,不再显眼。 这明显是有人后面放的石头,就是为了填补路面。而在今晚,有人将石头扣起来,放在了马车轮子容易碾过的地方。 其目的就是他们的马车。 特意找了此处,可能是因为这里发生过马车侧翻的事。 小吏的话不可信,只能明日找这条街上的人再询问一番。 宋灵淑又回到了侧翻的马车旁,看小吏眼神躲避,瑟瑟缩缩,像在隐藏什么。 假装随意问道:“你在州府是哪一部曹的?” “小的是……州府土曹的差伇。”小吏焦急地看了一眼宋灵淑,“刚刚是小的没有看清路面上的石头,才……才害沈侍郎受伤……” 宋灵淑瞥了一眼小吏,怀疑眼前的人到底知不知情。 如果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马车侧翻的事,悄悄将石块拿到路面上,那他是怎么确定马车的轮子能刚好碾到石头,这里的不确定性太大。 除非是驾车的小吏手法熟练,能控制好马车轮子碾过的位置。 “你在州府当差伇多久了?” “三……三年。”小吏低垂着头,眼睛转转了,像在想应对的方法。 宋灵淑斜靠在马车旁,没错过小吏的表情。 “三年了呀……三年前这里也发生过水灾,我听说是南都水司使贪污,用了劣质材料修堤,这才导致了江州的水灾。” “你是江州人,应该知道此事吧。” 小吏表情迟疑了一会,才开口:“这事小的听说过,不过……小的当时还没进州府当差伇……” “那你觉得今年的水灾,还会不会发生?” 宋灵淑的随口一问,小吏像突然想到什么,惊恐地收回了眼神:“……不……不知……” 小吏好像很怕提起这事,眼神一直逃避。 马蹄踏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荀晋驾着马车来了到了宋灵淑的跟前,不等宋灵淑问起,就说道:“沈侍郎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具体情况,回去再说。” 宋灵淑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小吏,回头说道:“荀晋,帮忙他把马车扶起来吧。” “沈侍郎身上原本就有伤,现在伤口裂开,我等着胡刺史给个交代……”宋灵淑走之前,对着小吏补充了一句。 不管小吏是不是受人指使,此事都已经发生,她就是再怎么找,也找不出别的证据,小吏咬死不知情,她就没办法证明有人故意让马车翻车。 随后,二人坐马车回了住处。 小吏在二人走后,依然没有驾着马车离去,而是站在原地等着。 “明日一早你就离开江州,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你担心被刺史怪罪……”街道旁出现了一个人影,低沉声音传来。 小吏如蒙大赦,惊喜地跪下磕头:“感谢上官……” …… 千居院。 宋灵淑回到千居院时,沈行川闭眼躺在榻上,大夫正收拾着带血的布条。 大夫看宋灵淑来了,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道:“宋长史,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原本沈侍郎的伤口已经开始好转……” 宋灵淑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大夫出来再谈。 两人出来后,宋灵淑着急问道:“沈侍郎的情况怎么样了?” “伤口撕裂,比刚受伤那会更严重了……”大夫摇头叹气:“我听说是马车发生了侧翻,沈侍郎应该受重力撞击,这回不知要养多久的伤才能好了……唉……” 情况比她预料得还要糟糕,像有人故意要阻止他们。 “尽全力医治吧……” 大夫看宋灵淑垂头丧气,皱眉又道:“这几日沈侍郎不能再外出了,不然伤口恶化,恐怕会危及性命。” “我知道了……此事,袁监使知道了吗?” “已经来看过了,刚刚才离去。” 明日沈行川去不了南都水司,朝廷那边的信还未送来,督修河堤的事就只能由袁鲁一人去做。 无论如何,明日她也要去一趟南都水司。 宋灵淑回到二楼时,夏青已经准备好了热水。 “阿延有寻来吗?” 夏青摇了摇头:“没有,我等了一晚上也没到人。” “奇怪了,我只交代让他提前来江州城探查州府的人,按理说他应该住在城中。” “哎呀……他会不会被人抓住了”夏青想到此处,担忧地捂住嘴。 有这个可能,水神会遍布全城,如果阿延不注意,向人打听的时候碰到了水神会的人,有可能会被怀疑上。 “夏青,你明日换个装扮,去江州城的各个客栈中打听一下,就说是寻找弟弟……” 宋灵淑再三交代了夏青,打听的时候不能说自己是从京城来的,以免引起水神会的注意。 她让贺兰延来江州,就是想提前打探江州刺史胡仲和贾平几人的关系,州府的人有没有与张家的人私下往来。 现在看来,江州的消息比她想得要严密。 第98章 问责 次日一早,宋灵淑刚下楼,被告知沈行川有事找她。 沈行川正斜靠在榻上,精神比昨晚好一点,脸色恢复了些许气血。 苦笑道:“我这身体是去不了南都水司了,不过,我已经与袁监使说过了,一会宋长史与他一同去吧,朝中的信应该今日内就会送到……” 宋灵淑看出沈行川有话未说完,悄悄看了一眼送药的小吏,明白过来。 “好,沈侍郎好好养伤,我回来后再来看你。” 沈行川应该怀疑起了身边的人,原本伤势刚有好转,刚到江州的第一天又加重了伤势,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不想让他接触修堤之事。 朝中的回信还没送来,他们只能先不作反击。 不过,昨晚马车侧翻的事,还要去‘质问’一下胡刺史,什么都不说倒显得太刻意了。 宋灵淑吃过早膳后,袁鲁也下了楼。 袁鲁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宋灵淑:“昨晚马车侧翻,怎么宋长史的马车没事,反而是沈侍郎出了事。” 宋灵淑也似笑非笑地打量袁鲁:“怎么袁监使的马车走在我们前面没有出事,倒像是老天故意针对于沈侍郎。在隋州官驿也是,刺客都好似特意避开了袁监使,袁监使有这般好运真令人羡慕啊!” “本官的确是运气好。”袁鲁像不在意这话里有话,神情张扬地回应道。 “那我们此行就要多多仰仗袁监使的‘好运’了。”宋灵淑也不想和他翻脸,嘴角带着一抹讽刺,拱手‘奉承’了一句。 …… 宋灵淑与袁鲁到了府衙时,胡刺史与别驾贾平早已等候多时。 胡仲面带忧色地问:“袁监使,我听说昨晚回去时,沈侍郎的马车发生了侧翻,他怎么样了?” “沈侍郎伤势加重,现在在养伤了,今日来不了了。” 贾平皱眉,微叹了口气:“是我们招待不周了,一会我与胡刺史同去看望沈侍郎。” 袁鲁向两人拱手:“那修堤一事,就需要州府有人协助于我了。” 胡仲与贾平两人对视一眼,笑道:“那我先派人带袁监使去南都水司。” 宋灵淑看几人在说话间,好像私下达成了什么一样,虚伪得让人感到非常不适。 见三人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便主动开口道:“胡刺史,昨晚马车侧翻一事,可有派人去调查?” 胡仲听见宋灵淑的话,上前一步道:“是本官疏忽了,一会让人把那个差伇押上来,我好好询问一下昨晚的细节。” 说完看向旁边的江州司马张同,严肃道:“你去把人带过来吧,我亲自审问。” 胡仲回过身,带着歉意道:“我会给沈侍郎一个交代。” 看胡仲的表情,像是她不问,他们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敷衍至极。 “行了,昨夜的不是意外吗?有什么好审的。”袁鲁不悦地扫了一眼宋灵淑。 “昨晚是不是意外还没查清,袁监使是如何确定的?” “我的马车走在前面都没事,而你的马车在后面也都没事,如果不是意外,哪会有人只针对沈侍郎,而不是让我们的马车全部翻了?” 宋灵淑气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与袁鲁的马车就算翻了,也不会受什么伤,但沈行川原本身上就有伤,如果出现大动作伤口就会裂开。 何况沈行川才是此次主使修堤的官员,在隋州时就有弓箭手刻意针对,到江州又遇到马车翻了,说不是有人故意的都难解释。 算了,现在还不能和他们翻脸,以免打草惊蛇。发现石块的事不能直接说出来,只能忍下这股怒火。 贾平适时上前,拦在两人的中间,担忧道:“此事确实是我们府衙的失职,两位放心,我们定会细细审问那个驾车的小吏。如果有人故意要害沈侍郎,州府定会将真凶找出来。” 这时,去找人的张同匆匆进来了,拱手回道:“禀刺史,昨晚驾车的那个差伇跑了?” “什么!跑了?”胡仲又惊又气地看着张同,对张同的回禀难以置信。 “何时发现人跑了的?”贾平立刻追问。 “我带人去找罗旭时,得知他今日并没有在府衙。等我赶去他家时,他家早已经空无一人,连带着他的母亲也不见了。” 宋灵淑冷笑了一声,很快又隐藏起,假装恼怒道:“人已经跑了,证明昨晚就不是意外!” 袁鲁皱着眉,依然狡辩,“或许……或许他是怕被责罚,所以才跑了……” 张同呆怔了一会,才匆忙从衣服内取出了一张纸:“我在他的家中发现了这个……” “他……是怕被刺史怪罪……”张同说的刚好是袁鲁所猜想的一样。 袁鲁高兴地指了指刺史手上的信,挑眉示意宋灵淑:“我就说是这样吧,你非不信。” 胡仲展开了信,上面只有简短的几行字,说自己害怕被下狱,家中母亲无人照料……希望刺史能饶他过错…… 胡仲面上冷峻,将信递给了旁边的贾平,对着张同问道:“这个叫罗旭的差伇来州府多久了?” 张同思索了片刻,犹豫道:“好像有几年了……” 一个在州府几年的差伇因为驾车时,发生了马车翻车的事故,所以带着老母亲跑了? 这事多少有点荒谬了! 可能胡仲自己都觉得太离谱了,甚至有点难以向沈侍郎交代的地步,沉着脸道:“下令全城搜捕,把这个罗旭给我找出来。” “说不定人早就离开江州了,我说,这人跑了就跑了,也不必因为这点意外,就对人赶尽杀绝,我想沈侍郎也不会非要为难这人。”袁鲁看过纸上写的话后,把纸交回给了贾平。 宋灵淑接过了贾平手上的纸,快速扫了一眼,纸上只有寥寥几句话,字里行间都是怕被怪罪,所以才跑的。 言辞恳切,让人忍不住同情。 这信如果不是假的,或许她真的会同情,不再追究此人。 一个只能在土曹驾马的差伇,竟写得出这么一手整齐的字,遣词用句都精简得当,这不是明摆着耍人玩吗? 胡仲见宋灵淑看过信后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放低了声音:“宋长史放心,我会让人去追捕罗旭,此事也会追查到底……” “胡刺史还是直接与沈侍郎说吧!”宋灵淑冷笑,瞥了一眼胡仲。 袁鲁不满道:“好了好了,我们先去南都水司,胡刺史想寻人就寻人吧。” “就由我带着袁监使去吧。”贾平立刻开口,“袁监使,请!宋长史可要一同来?” “沈侍郎受伤了,今早吩咐,让我与袁监使同去南都水司。” 贾平笑着,客气地朝宋灵淑作了个请的手势。 宋灵淑瞥了一眼袁鲁,只要她不提,袁鲁就不提,还真是瞧不上她这个长公主府长史。 只要别妨碍自己事,她也瞧不上这个贪生怕死、肚满肠肥的都水监使。难怪长公主要另派人主使修堤一事,而不是让都水监使独自来江州。 …… 几人陆续上了马车,马车大约行驶了一刻钟,停在了江州城的最东面。 宋灵淑看着眼前的衙署,怔在了原地。她虽然早知道南都水司穷,但没想到南都水司的衙署能破到这个地步。 衙署大门上的漆早已经剥落,又经历日晒雨淋,门柱看上去如同朽木一般,像轻轻一碰就会倒塌。 顶上的瓦片都不齐全,透出了稀稀疏疏的光亮,可以想得出,下雨时,这里会是何种光景。 敞开的大门像是很久没关上了,仔细打量一眼,缝隙处还残留着扫不到的灰尘。 都穷成这样,好像也没必要关门了,老鼠来了都要失望离开。 除了破旧之外,地面倒是打扫得很干净,像是有人常年认真清扫衙署,爱护着这些破柱子破门破窗。 第99章 南都水司 三人刚踏进南都水司的大门,见余昌仁步履匆忙而来,脸上带着惶恐又欣喜,躬身行礼道:“不知袁监使今天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余司使,修堤一事迫在眉睫,诸事都安排得怎么样了?”贾平站在旁边率先开口。 “修堤正稳步进行,采买的账目已经准备好了,请袁监使与贾别驾入内查看。” 袁鲁挺直着腰,瞥了一眼谄媚的余昌仁,严肃道:“雨季将至,务必加紧修堤!” 余昌仁躬身点头,谄笑道:“是是是,下官都明白,现在衙署的人都已经去了河堤监督,袁监使先入内喝口茶吧。” 袁鲁很满意余昌仁的话,踱步往内厅走去。 宋灵淑听袁鲁刚刚的话,好像并没有要去泾江江边巡视的意思,他不会又想当甩手掌柜了吧? 朝中要派官员来江州,就是怕南都水司与州府偷工减料,造成严重水灾。 来江州相当于押上了官途,这个都水监使到底是心大,还是背后有倚靠,不怕被问责吗? 余昌仁领着三人入了正厅,厅中的桌椅都已经泛出了腐朽之色,让人担心坐上去会不会塌。 旁边的博古架上摆放了几块奇怪的木雕,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品,连字画都没有,待客议事厅竟简陋至此。地面却清扫得十分干净,让人进来就产生空荡荡的感觉,连灰尘都没有。 待几人坐定后,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男人,端着茶水进来。 “袁监使,宋长史,请喝茶!”余昌仁起身,示意文士把茶水敬上。 中年文士眉头蹙起,脸上冷冷的,但还是照做了。 袁鲁瞥了一眼中年文士,有些嫌弃地端起茶水,啜了一口。 “噗……” 袁鲁皱起脸,吐出嘴里的茶水和茶沫子,不悦地看向余昌仁。 “南都水司银钱紧张,衙署并没有好的茶叶招待,还望袁监使别怪罪于余司使。”贾平面带微笑,淡然地呷了一口茶。 余昌仁苦笑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便是这样的茶叶,司里也是只有这一点了……” 余昌仁倒是没有提衙署里有多穷,从他们到南都水司大门口起,南都水司的财务状况都已经展示无疑。 宋灵淑好奇地端起茶啜了一口,茶水中浓浓的苦涩味从口中散开,没有一丝茶叶的回甘,味道在口中回旋细品,还能尝到些许霉味。 她倒是佩服起这个别驾贾平,面不改色地喝下这口茶。 “算了算了,我们先去看看账目吧。”袁鲁不再计较,站起了身。 “请……在后堂。” 余昌仁又领着他们入了后堂,刚刚端上茶水的文士正在整理桌上的账本,依次分开排放整齐。 “他是我们司里的主簿,袁监使想从哪开始看,这边是雇佣费用,这边是木料沙石……”余昌仁笑着向几人依次介绍着。 袁鲁坐下,随手拿起一本账目翻看,快速翻了几页又放下,再拿起另一本,看样子像根本没有认真看。 余昌仁也随意拿起一本账目,倒不像袁鲁那般敷衍,神情认真又仔细。 宋灵淑看了一眼袁鲁,微叹了一口气,只得自己拿起账目翻看。 她手上的账本是沙石采收,运输,填埋的条目。从账上记的来看,每日的量都十分接近,押送的地点有所不同。 江州的修堤方式是用木头固定,大石当基石,空隙处填补细沙石,这样的方式是比较稳固,但成本也较高。所以,堤坝修筑得不是很高,涨水时很容易漫出来,而加高河堤成本又要累加。 还有一项治水方法,便是挖河渠引流,此法在二十年前便已经进行,算是小有成果,在江州北面与东南面都各修了一条河渠,给两边的田地带来丰厚的水源。 但这仅限于雨量没有暴涨的年份,遇上上游州县雨量增多,两条河渠的引流不但没什么效果,还会让南北两处的田地被淹。 总之,江州的风调雨顺取决于泾江的总体水量,少则鱼米之乡,多则洪泽之地,一切看老天安排。 桌上的账本并非只有今年的,还有上一年的旧账,账目也都差不多,并没有发现什么大的差异。 余昌仁见袁鲁连翻几本后,百无聊赖地拨了拨账本,没有细看,上前轻声道:“袁监使,今日可要去河堤查看一番?” 袁鲁回过神,轻咳一声,正色道:“你们账目做得十分仔细,本官很放心,就……” “我们要去河堤走一趟!”一句话插进来,打断了袁鲁。 袁鲁皱眉,嘴角扯了扯,对着宋灵淑阴阳怪气道:“宋长史一个女子竟也不怕辛苦……” 宋灵淑微笑,向几人拱手:“我是受沈侍郎所托,沈侍郎身上有伤,不便去河堤巡查,出门前特意交代我,一定要去一趟河堤。” 回望袁鲁又道:“纵是南都水司尽职尽责,袁监使也莫辜负了朝廷的信任。” 她的话说得十分明显了,袁鲁今日要是想偷懒,便是渎职。 袁鲁被气得站起了身,怒视宋灵淑冷哼一声,又看向余昌仁,声音拔高了:“那就走吧!” 贾平起身笑道:“我已经让人准备了肩舆,必不会让袁监使辛劳。” 袁鲁神色缓和了下来,“还是贾别驾安排妥当。”一边说,一边嫌弃地瞥了一眼余昌仁。 余昌仁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尴尬地笑着,躬身应:“是是是,下官没安排好。” 宋灵淑看袁鲁的眼神冰冷,她比在隋州时更厌恶这个都水监使。 南都水司都穷成这样了,哪来的钱给他请肩舆,来江州显摆这官架子给谁看呐,朝廷真是什么人都用! 几人又陆续走出了南都水司的后堂。 贾平走在后面,在没人发现时,与余昌仁暗中对视了一眼,余昌仁没有了刚刚的谄媚,目光犀利地微微点了点头。 宋灵淑刚出了后堂,便见南都水司的主簿也一同出来了,刚刚上茶时,她就有所猜测,直到余昌仁主动提及,方才确认他就是邱兴,人倒是比她想的要年轻一点。 南都水司里没有一个差伇,就只剩一个司使与主簿在衙署,还得主簿亲自去沏茶,可见是真的发不出月俸了。 倒也不是她有多相信余昌仁,南都水司的真实情况只会比这更差,她要找个机会单独见一见邱兴。 出了南都水司的大门,门口正停着三架肩舆。 袁鲁袖子一甩,率先上了肩舆的座位,贾平也跟随上了另一架肩舆,几个肩夫立即躬身抬起肩舆,往城门口而去。 门前只剩一架肩舆,贾平明显是只准备了三人的。 “余司使,衙署可有马?”宋灵淑回望余昌仁。 余昌仁表情十分诧异地看向宋灵淑,“有两匹马,是州府的……” “余司使去乘肩舆吧,我骑马去。” 余昌仁没来得及回话,在衙署侧巷,邱兴正牵着两匹马出来,愕然地看向两人。 “我骑马吧,宋长史是女子,乘肩舆更方便些。”余昌仁笑着推辞。 “我在京中时就习惯骑马,不喜欢乘肩舆。” 宋灵淑说完,不等余昌仁再拒绝,径直走向牵马而来的邱兴,接过了他手上的缰绳。 她正好想单独找邱兴,更不可能去乘肩舆。 “你们都走了,衙署……没人了?”宋灵淑骑上马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刚坐上肩舆的余昌仁。 邱兴笑道:“附近的铺子和邻舍都会照看衙署,每逢雨季,衙署都没人在的。” 宋灵淑侧头看了一眼南都水司的衙署,用破败两个字来形容最贴切,和她刚来时猜想的一样,真的不用担心有贼人进来,只余清风穿堂过。 余昌仁尴尬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穷是摆在明面上的,连马都是州府的,估计最值钱的就这两匹马了。 宋灵淑也无奈笑了,扬声道:“那就请邱主簿带路吧!” 第100章 邱主簿 宋灵淑跟随着邱兴骑马出了东门,一眼就看到了横亘在前的泾江。 东郊是大片泽地,长满了杂草,不远处就是正在加修的河堤,运送石料的牛车正不断往返。 “邱主簿是江州人吗?”宋灵淑趁机向邱兴搭话。 邱兴微笑,眼睛微微眯起,拱手道:“下官是建州人,景元二十九年上榜的进士,被下放到江州已经有十一年了。” 宋灵淑挑眉,感到十分意外,她看邱兴最多不过三十五、六的年龄,二十四岁中进士,也能称得上是才华出众,按常理不会一直留在南都水司。 如南都水司主簿这样的从八品职位,一般是留给新进士外派历练,多则五年,少则一年就会调走。如邱兴这样的情况,就只能是得罪了上官。 “我虽不是江州人,江州也算是我的半个故乡。”邱兴眺望着远方,眼中尽是热忱。 “我来江州之前,听说江州常年发生水灾……”宋灵淑看着眼前一大片的泽地,回望江州城东门处,还能看到水漫到城墙上的水痕。 “确实如此,但也并非外面传的那般可怖,只要不是遇上雨量充沛的年月,泾江的水也淹不到江州城,沿岸修筑的河堤也足以防洪。” 邱兴眼眸微垂,轻叹了口气:“据说今年的三江上游,未到雨季雨量就已经比往年要多,今年怕是很难渡过。” “邱主簿在江州多年,可有想到什么好的法子治水,彻底解决江州的问题。”在这一点上,她还是想听听这里的人是怎么说的。 邱兴诧异:“彻底解决?这事可不容易,往前百年治理泾江,也不过是外防内疏。江州地势较低,南边是太夷山脉,西北边是丹河水道,东南与东北处修筑了两条河渠引流,这才缓解了一点江州被水淹的状况。” “我听说上一任都水司使有意扩大东南河渠,分流泾江的水量,不知可有此事?” 邱兴突然神色严肃地转过来,认真地看了一眼宋灵淑:“不知姑娘是从何得知的?” 宋灵淑自信笑了笑,接着说道:“东南地势较低,如果要分流泾江的水量,在这边开挖是最合适的。这个办法可能早有人开始实施,就是不知这其中出现了何缘故……” 这话意犹未尽,邱兴听出了里面的意思,皱眉问:“据说姑娘来江州是另有原因?” “我就不瞒邱主簿了,是有人让我来找你的,她姓杨。” 邱兴思索了一会,眼神颤动,惊愕地凝目望来:“杨姑娘还好吗?我只知她在京城……” “她很好,现下在西京开了一家胭脂铺子,她让我来找你,说邱主簿对江州的情况更为了解,能帮我的忙。” “姑娘是为杨司使的事而来的?” 宋灵淑颔首:“不止这事,还有三年前户部侍郎赈灾银丢失案。” 邱兴惊诧地看着宋灵淑,又突然想到户部侍郎宋朝赋,“宋侍郎是姑娘的父亲?” 宋灵淑微笑,没有直接回应,“我已经从珺如那里知道了一点江州的事,但我还是不太明白,水神会在其中是何目的?” 水神会当年为何会干涉杨敬之深挖东南河渠之事,难道这其中又与矿脉有关?这是她一直没想明白的事。 邱兴听到这话,抓住缰绳的手一抖,四下看了一眼周围,神色慌张道:“我不知姑娘来江州到底还有何目的,但水神会最好不要再深入去查。” 除了远处的修堤的杂伇,只有走在另一条道上乘肩舆的三人,他们的谈话没人能听到,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宋灵淑远眺堤岸,声音中带着一丝张扬:“我知道水神会背后的人轻易撼动不了,但这两个案子我是一定要查的,如果水神会与此有关,我不介意碰一碰这座大山。” 确认四周没人后,邱兴也放松下来,叹息了一声,渐渐打开了话匣子:“杨姑娘让你来找我,想必已经劝过了,那我也就不必再多言。” “我是到江州的第二年,杨司使才被调来南都水司,他比其他人都更想要解救江州的水患,我与杨司使发现,东南边河渠总比东北边的疏水更快,这其中就与背后的太夷山脉有关。” “太夷山脉?那边地势较高,要如何引流?”宋灵淑感到十分诧异。 邱兴笑了笑,接着道:“没错,一眼看去,太夷山脉确实地势较高,但里面有很多的溶洞,东南边的水渗入到地下溶洞,经由地下河流到了允江大峡谷。 宋灵淑震惊地看了一眼邱兴,喃喃道:“难怪啊,难怪……” 难怪水神会的人会掺和进来,如果涉及到太夷山的矿脉,那他们是绝对不同意深挖东南渠到太夷山脉附近。 “那三年前……杨司使……” “杨司使曾几次上奏都毫无音讯,三年前,都水监使范其来江州督修河堤,杨司使便带着范监使到东南河渠处和太夷山脉处查看。” 邱兴脸色沉了下来,叹了口气:“范监使当面应允了杨司使,之后又以深挖河渠为理由,扣下了朝廷下拨的修堤银子,杨司使太想要扩大东南水渠,便由着范监使决定。” “后来,账目被人调换,范监使矢口否认自己应允东南河渠一事,说杨司使哄骗他,伪造了假账本,私下偷换了修堤的材料,以致于堤岸被冲垮,整个江州……” 宋灵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原来是这样,不怪杨珺如想杀了范其。范其来江州怕是早有预谋,杨敬之的折子已经被人截下了。 范其有意设局,江州刺史何茂与范其勾结,刑部侍郎沈在思主审此案,何茂妾室黄全芬是沈在思妻子的表妹,以这几人的关系属于同一党派。 当年的杨敬之,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水神会右令……正是州府的人……”邱兴蹙眉,没有直接说出那个名字。 宋灵淑冷笑了一声,她当然猜到是谁了,刺史胡仲来江州不过三年,不可能是他。除他之外,整个江州就只有那个别驾贾平权势最大。 邱兴又道:“宋姑娘如果想翻案,恐怕水神会会对姑娘不利……” “我明白。” 要想翻案子,最大阻力就是水神会,而水神会关系着张家和太夷山矿脉。 她可以联系桐柏山的人,深入探查水神会,只要能揪住他们的致命点,她手上的刀就能精准要了他们的命。 …… 两人骑马到了上游河堤修筑点,一个窄衣短袍的男人正忙碌地指挥着差伇们,见大石吊起不稳差点砸了下来,气得满脸的胡须都扬起,大喝了一声“小心!” 转身看见二人后,又喜笑颜开:“哟!邱主簿怎么来了。” “都水监使要来督查堤岸修筑,司使与别驾随同,马上就要到了。”邱兴扫一眼泾江岸边,又指了指旁边的躺椅:“快收起来吧。” “马上收!”满脸胡子的男人点头,立刻匆忙转身去收躺椅。 宋灵淑跨过堆满石料的平地,往前面堤岸走去。她站堤岸的上方,看着下方的泾江,江水正汹涌地往奔去。上游雨水增多,将大量的泥沙被冲入了泾江,江水呈现着浅浅的土色。 临近雨季,江水湍急,连船只都无法横渡过江,从这边望向对岸,近乎有一里多宽,足以见泾江承载的水量有多大了。 堤岸修筑如阶梯一般,现在水量已经没至一半的堤岸高度,再想往上修,势必要先加宽底层,再依次再往上修筑,这其中要花费的人力物力又要累加,难怪年年要修筑耗费很多银子。 第101章 水神祭 邱兴站在堤岸边,看着两人将牛车上的细沙石倒在大石的缝隙处,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指挥着年轻的伇工,将灰泥混合的细沙石填在最上层,混合沙慢慢渗入了粗沙石中,使堤坝变得更为平整结实。 “将前两日押运沙石的账目交给我吧,明日修堤会加派人手,沙石也要加运几车……”邱兴回身对着牛车旁的中年男人吩咐道。 中年男人笑着躬身道:“诶,好嘞。” 宋灵淑站在上面看了一会堤坝修筑过程,抬眼就见三顶肩舆停在了另一处的修筑点,三人正聚在一起互相交谈。 今日已经查看完河堤,她可以回去向沈行川交差了,至于袁鲁,她暂时不想理会。 邱兴见宋灵淑下来,忙问:“宋姑娘要回去了吗?今日城中开始水神祭,姑娘可以去看一看!” “水神祭?”宋灵淑面露好奇。 “是我们江州的民俗节日,在雨季前举行七日的水神祭,以祈求水神护佑!” 水神这个名字总让她想到水神会,难道这个‘水神祭’与这个水神会有关?水神会不是商会吗? “‘水神祭’不会是水神会主持的吧?”宋灵淑问出了让她觉得不妙的疑问。 邱兴先是愕然,随后平静地点了点头:“水神祭已经有百年之久,水神会名字的由来就是取自‘水神祭’,水神会明面上是江南各行商创立的商会,每年的水神祭都是由商会花银子举办。” 宋灵淑恍然大悟,“难怪江州城中的各商铺都挂着水神会的旗子。” “没错,商铺的背后东家大多都入了商会,水神会的生意遍布整个江南道,据说入了商会,在内部商铺之间的交易也有张家作担保……” 水神右令是州府的人,又招揽了几个商行入会,也就难怪他们能在江州有如此大的权势。 “那我去看看这‘水神祭’有何特别之处,这马我会送回南都水司衙署的!”宋灵淑拱手道别,转身就去了牵马。 邱兴拱手,看着宋灵淑骑马远去,这才回身,接过了中年男人的账本。 “咦,邱主簿没告诉那位姑娘,参加水神祭不能穿红色衣服吗?”中年男人面露诧异地脱口而出。 邱兴立即懊恼地拍了拍头:“怪我,忙忘了!还好是第一日,他们应该不会对宋姑娘怎么样。”说着很快收敛起了眼中的一抹凝重。 …… 宋灵淑骑马回到城东,先将马送回了衙署后院的马厩,这才往城中而去。 一路走过,见街道两边的商铺都挂上了靛蓝色的布条,行人匆忙走过,都穿着白色或是青色的衣裳,赶往城南的方向。 她跟随在几人身后,很快,热闹的人群就出现在了眼前。只见整条街都围满了百姓,众人正翘首以待地望着街道的另一头。 宋灵淑走近后,这才看到迎面而来的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两匹高大的白马在前面拉车。 她辰时出门未见城中有何动静,不曾想午时过后,江州城竟会这般热闹。 雕像身上穿着玄衣高帽,面目黝黑,眉峰高挑尽显威严,双手持锏高高地扬起,像是准备与谁恶斗一场。 这个难道就是‘水神祭’里祭祀的神明? 所有人都目光虔诚地望着这个神明,手中拿着树枝和白色的花,随着马车缓缓走过,口中念念有词地挥动手上的树枝和花,白色的花瓣飘落在地。 突然间,‘神明’动了,挥动着手上的锏,指向宋灵淑,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神幽深地朝她望来。 街上众人的目光都随着‘神明’的动作,聚焦到了她的身上,他们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眼神中浮动着强烈的恨意与怒火,像恨不得冲过来杀了她。 这是什么意思?宋灵淑呆愣地看着这一幕。 这个‘神明’是人打扮?他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她?没等她知道缘由,沉闷又巨大的声音响起。 “咚……咚……”沉闷的鼓声被敲响,她的心口猛地一跳,如鼓声一样,咚咚声地在胸膛处跳起。 所有人都跟随着鼓声,用力地跺脚,混合着鼓声,发出“哒……哒……”的声音。 “斩妖龙!”一个男人声音高昂地大喊,将尾音拖得很长。 喊声刚落,‘神明’便“锵”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她的方向使劲跺脚踏步而来,其他人也学着‘神明’的样子踏步。 那整齐的“哒……哒……”脚步声,配合着鼓声,轰击在她的心头。人群最前面的那个威严‘神明’,像领着一群凶猛野兽,朝她撕咬过来。 宋灵淑感觉自己头皮都炸开了,踉跄地转身就往后跑。 邱兴怎么不说清楚,水神祭竟是这样的仪式! 好在她站在人群的边缘,没有被包围在中间,否则将难以逃脱了。 她不敢回头,也不敢松懈下来。在跑过三条街后,宋灵淑背靠在木桩子的后面喘着粗气,见后面的人没有赶上来,大松了一口气。 终于摆脱了后面的‘神明’和他的信众。 “哎!姑娘啊,你是外地来的吧?”一句惊讶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宋灵淑脸色剧变,正想转身拔腿跑,见自己的手臂被人拽住了,恐慌地转头看向来人。 一个老婆婆左手挽着竹篮子,右手死死地拉住宋灵淑的手臂。 “快随我走!” 老婆婆不顾宋灵淑满脸的疑惑,用力拉着她进入了窄巷。 宋灵淑想挣脱开,没想到老婆婆手上的力道很大,她不想伤了人,只得由着老婆婆拉着她往里走。 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人去哪了?” “刚看到她往这边来了,再往前找找!” 宋灵淑不敢再挣扎,任由老婆婆将她按到窄巷里的柴禾堆下,她能感觉到外面那几个人正向她这边扫视。 “哎,老太婆,有见到穿红衣服的女子吗?”一个短胡子男人朝窄巷的老婆婆喝道。 老婆婆害怕地不停摇手,念叨着:“没有,没有,老婆子没有见到那等妖物……” “走,往那边找找。”同伴开口叫住了短胡子男人。 宋灵淑又蹲了一会,直到那几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老婆婆伸手拉住她的手,什么话都没再说,往后面的巷子里走去。 绕过几条巷子后,老婆婆拉着她进入了一个小院,回身立刻关上了院门。 宋灵淑四下扫了一眼,松了口气道:“刚刚多谢阿婆救我!” “姑娘怎么敢穿红色的衣服上街,水神祭最忌讳穿红衣的女子!”老婆婆颇有些激动地舞动手臂。 宋灵淑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的红白相间袍衣,诧异地看向老婆婆:“水神祭还有这种规矩?” “姑娘是刚来江州城没多久吧,不知道我们江州的水神祭。” “确实……不知……” 如果不是邱兴告知她,她还不知道今日有水神祭的节日,邱兴也没说不能穿红色衣裳。 “姑娘先换下这身衣服吧,万一再撞上其他人,要将你拖去游街……” 老婆婆放下篮子,转身进了屋子,“红衣犯忌讳,我去给你寻件衣裳……” 宋灵淑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长长吐出一口气。刚刚真的吓到她了,那些人的眼中燃起的怒火,有一种深深的怨气。 相比于直接动刀的刺客,她更怕这种莫名其妙的祭祀节日,像失去了人的理智,成了野兽,只剩嗜血和杀戮。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响起,宋灵淑又被惊得心口狂跳。 正当她准备躲起来时,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推门而入。 “你是谁啊,你怎么会在我家?” 第102章 水神祭的由来 小男孩见宋灵淑身上穿着红衣,双眸一亮,惊奇道:“你就是外面在找的‘妖龙’?” ‘妖龙’? 刚刚在街上时,她确实听到一个声音在大喊‘斩妖龙’,莫非他们是将穿红衣的女子当成了‘妖龙’? 小男孩充满好奇地绕着宋灵淑转了一圈。 “虎子,你回来咯。”老婆婆手上拿着一件衣服,正走出房间,双眼慈爱地看着小男孩。 叫虎子的小男孩一蹦一跳地向老婆婆跑去,笑嘻嘻地上前拽住衣角。 “姑娘,这是虎子娘以前的衣服,是干净的,你先换上吧。”老婆婆摸了摸小孙子的脑袋,止住了他的撒娇,将衣服递了过来。 她现在明白,街上那些人追她,就是因为她身上穿了红衣。如果不是这个好心的阿婆带她走,她今日估计是跑不掉了。 “谢谢阿婆!”宋灵淑笑着接过衣服,又往里面望了一眼,这才进了房间换衣服。 房屋里面是十分朴素的摆设,家具也都有些古旧,收拾得很整洁,看得出屋主勤俭持家。 从房中用具来看,不像一家四口居住,更像只有老婆婆一人带着小孙子。 院中,老婆婆拿起院中的菜篓子,坐在小矮凳上,一边剥豆子,一边对着小孙子问:“虎子,这外边怎么样了,还在闹吗?” “他们没找到人,现在晏公帝君又回了车上。”虎子说完也拿起豆荚,认真地撕开毛豆皮。 老婆婆又想起了什么,不高兴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回头对着孙子道:“一会别出去玩了,婆婆给你煮豆子吃。” “嗯,我晓得了,他们晚上还要抓‘妖龙’呢。” 婆孙俩的话被里间的宋灵淑都听到的,晏公帝君应该就是那个黑衣黑脸,全身黝黑的神明。她现在对这个水神祭有些怵,不想再遇上什么抓‘妖龙’的事。 宋灵淑走出房间后,老婆婆抬头看了一眼,微笑道:“正巧,衣服还算合身。” 她身上那件红衣长袍已经换下了,现在身上穿的是普通的素青短衣,袖子长度刚好合适。 “姑娘是哪里人,怎么会来江州的?” “我叫宋灵淑,是西京人,来江州有事要查。”宋灵淑笑着回应。 老婆婆愣了愣,有些惊诧道:“原来宋姑娘是西京来的,难怪不知我们这里的风俗。” 宋灵淑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婆孙俩的旁边,一双眼睛清澈中带着好奇,看向婆孙俩。 “这个‘水神祭’有什么渊源吗,有人对我提起了‘水神祭’,特意叫我来看看……” 老婆婆感到奇怪,问道:“让你来看的人没告诉你不能穿红衣呀?”紧接着又有不悦道:“有点坏心眼诶……” 虎子笑嘻嘻地看着宋灵淑,“当‘妖龙’也很好玩的。” 老婆婆立刻出声打断:“小孩子懂什么,不准这么说。” 邱兴没告诉她,可能是忘记了,还有可能是……故意让她出丑? 她想不明白,邱兴有什么目的。邱兴愿意告诉她水神会的事,定然不会与水神会的人站在一起。她能看得出,邱兴是希望江州越来越好,对这里怀有一份赤诚之心。 杨珺如向她推举的这个邱主簿,也是相信邱兴能助她找到翻案的证据,邱兴也确实不像余昌仁那种巴结奉承的人。 邱兴没告诉她,‘水神祭’不能穿红衣,这其中到底何种原因,她会找机会当面问。 “能与我说说这个‘水神祭’是怎么来的吗,还有那个晏公帝君……”宋灵淑坐在小矮凳上,一脸的欣喜求知。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说……”虎子兴奋地抢先开口。 老婆婆笑得一脸宠溺:“好,那就我们虎子来说。”又对宋灵淑道:“城中茶馆时时有人说书,虎子经常溜去茶馆听说书人讲故事。” “相传千年前,一条赤龙盘踞在泾江,每逢入夏暴雨来临时,便掀起洪涛,水淹百里农舍良田。后来城中的人开始祭祀赤龙,每年连续祭祀七日,赤龙越来越不满足祭品,每到祭祀之时,便从江中而起,将洪涛引出,游到城中开始吃人。 直到有一日,一个叫晏公的黑脸武将带兵来到了这里,誓要斩杀妖龙,平定水患。晏公与妖龙大战了七日,终于斩下了妖龙的脑袋。但晏公也力竭而亡,死前吩咐他人,要将他的的身体埋在太夷山,永远守护江州。 妖龙死了,但他的子孙还藏在泾江,遇到连日暴雨,还会试图出来作乱。所以要每年祭祀晏公,妖龙的子孙便不敢出来兴风作浪害人。” 虎子说完开心地歪着脑袋,像在等待别人的夸赞。 宋灵淑露出了然的表情,笑着夸道:“虎子弟弟讲得很好!” “那是,我都听过好多回了。”虎子开心笑着晃了晃头。 老婆婆也笑呵呵,补充了几句:“后来有人给晏公帝君建了座水神庙,就在城西。” “三年前江州发了大水,有人说在水神祭时,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拦了游行的晏公帝君,是妖龙幻化成人,出来作乱,所以泾江的水才淹了江州城。” 宋灵淑挑眉,不能穿红衣这事原来还和三年前有关? 老婆婆叹息:“唉,后来大家都很忌讳红衣,连城中的布行也都很少红布料。就怕……” 难怪那些人像疯了一样来抓她。 营营苍生只能仰赖老天,将希望寄托于上天,奈何天公不怜苍生,一场水灾就能令城中浮尸上万,良田被淹,背井离乡求活路。 只有人陷入绝境,才宁愿编造人定胜天的故事,用来掩盖这个赤裸裸的世间苦难。 “今晚还有抓‘妖龙’呢。”虎子双手比划着,“就是有人扮成‘妖龙’,然后被晏公帝君斩杀!” 虎子年龄小,不懂这些故事背后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有趣,对斩‘妖龙’一事充满了好奇。 老婆婆有些担忧地看向宋灵淑,“姑娘现在住在哪里,今晚最好不要出去了。” “我住州府衙署那附近。” “那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那些人不敢去衙署那边闹,姑娘只要不出门就没事。” 宋灵淑起身感激道:“谢阿婆,不知道阿婆是何名,我明日让人把衣服还回来。” “街坊邻居都叫我秦婆婆。”秦婆婆笑着挥了手,“这衣服就不用还回来了,老婆子穿不上,当初留着只是当个念想。” “那怎么行,我会让人送回来的,毕竟是虎子娘的衣裳。” “那就由姑娘决定吧。”秦婆婆不在意地笑,温柔地轻抚虎子的头,“虎子的爹娘在他刚三岁的时候就走了,衣裳留与不留都无所谓,老婆子只希望虎子能平平安安长大。” 虎子乖巧地任由秦婆婆抚头,像是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方式让婆婆安心。 虎子三岁时,那就是三年前了?没想到三年前的水灾带给江州的,是无数家破人亡,白发人送黑发人,难以言明的苦难。 道别秦婆婆和虎子后,宋灵淑一路上都十分小心。 小巷子来往的人并不多,并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她。看来,只要不穿红衣,他们就认不出她了。 从小巷子出来,大街上的商铺如常开着门,行人或匆匆,或悠闲而过,没有了之前她看到的疯狂模样。 她现在才真正注意到,江州的街道上,竟真的没人穿红色的衣裳,商铺内也像忌讳着红色,琳琅满目的商品都没有嫣红之色。 她没有直接回衙署,而是去了昨晚马车侧翻的那条街道,有必要问问附近的商铺,路中间那石块有没有造成马车侧翻的前例在。 如果有前例,那就确定马车侧翻就是人为的局。 第103章 府衙门前 昨晚马车侧翻的那条街,位于城西至城北的交叉路,这段街道西面是商铺,东面是种了一排茂盛高榕的河岸。 这里临近城中心,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在路面下凹处十步的距离,是一家两层的小茶楼,进出的人多为书生或襦士打扮,门口的‘茶’字旗下站着一个小厮,正欢喜地招揽客人。 “姑娘,楼上请!”小厮圆脸长得喜庆,对着宋灵淑比了个请上楼的手势。 宋灵淑瞥了一眼楼上,三三两两的人聚成一桌,手拿着诗文议论。这座茶楼临靠河岸,风景雅致,确实吸引不少文人墨客。 “我想向小哥打听个事。” 小厮似乎对这样的打听并不陌生,自信地拍了拍胸膛回道:“姑娘想打听什么事,我对我们江州城的事还算了解,哪家的公子出了新诗选,我们茶馆也都能买到。” “我想问的不是这些。”宋灵淑微笑地,用手指了指前面的街道,“我想问问小哥,街上路面破损那处,是何时有的,有没有人或马车被绊倒过。” 小厮愕然地顺着指向的地方,又茫然地挠了挠头:“绊倒?没听说过谁被绊倒,倒是一个月前,下暴雨时有辆马车翻倒在前面。” 宋灵淑眉头微挑,继续问:“当时有很多人看到这一幕吗?具体说说。” “那天雨下得很大,街上都没人路过,我们茶馆也没几个客人,突然间,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我跑出来时,就见那辆马车翻倒在了街上。”小厮思索了一会,又道:“那马车好像是州府的。” “你确定那辆马车是州府的?”宋灵淑立刻追问。 小厮面对这番追问,有些摸不着头脑,犹豫道:“应该是吧,州府的马车上是没有任何纹饰的。” “好,谢谢小哥。”宋灵淑从腰间取出一块碎银,递到了小厮的手上,便转身离去。 小厮满脸疑惑地接下碎银,怔怔地看着人走远。 宋灵淑路过路面下凹处,又多看了几眼。她就说对方为什么会挑这种方式,原来是那人自己经历过了,这才知道办法管不管用。 昨夜驾马车的土曹小吏,应该与那人共同经历过马车侧翻。小吏带着母亲离开江州,肯定是那人安排的。小吏失去踪迹后,就没人能证明这事是人为的祸,也就不能指认出他的身份。 今日她去了南都水司衙署,又去河堤查看了修堤,这一切明明都很正常,她想不通,为何对方不想让沈侍郎参与河堤的修筑。 邱兴没有告知她‘水神祭’的禁忌,这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亦或是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出口,要借此事来警示她。 这其中应该有她没注意的细节。现在她仔细一想,邱兴这个人的确有些不同。 他将江州视为另一个故乡,提到杨敬之时是敬佩,还流露出一种志同道合的欣赏。他只说了杨敬之为扩挖东南河渠一事所做的妥协,却没有提自己对东南河渠一事是怎么想的。 杨敬之死后,南都水司丞余昌仁升任为司使,而邱兴既没被水神会针对,也没有提职升任。 好像与水神会达成了某种共识。 邱兴不肯告诉她,她只能借桐柏山的人去查了。 …… 宋灵淑一路回忆着这两日所见所闻,不知不觉间就回到了府衙门前的街道。正当她准备往左回千居院时,一个女子哀求的声音,从府衙处传来。 声音很细小,似有似无。 她循着声音到了府衙门前,从大门处往里瞧,一个穿着普通麻布衣的女子正跪在堂前,对着江州司马张同磕头。 只见张同无奈看了女子一眼,径直走过,没有理会女子的诉求。 女子又转身哀求另一个小吏,“求求各位官人,为民妇作主!” 小吏不忍心,回身对着女子苦口婆心地说道:“快走吧,府衙已经去探查过了,你的丈夫就是自己失足摔死的,没有人害他。”说完,就与其他人一同去了后堂。 府衙前院已经空无一人,女子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宋灵淑站在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问问女子,到底有何冤屈。只见女子已经起身,转身失神地往大门处走来。 女子容貌生得俊秀,琼鼻高挺,唇色浅浅的一抹嫣红,一身麻布荆裙都掩盖不住女子身上的秀美之气。 女子跨出大门,看见是一个姑娘正望着自己,又失落地收回眼神。 “姑娘……”宋灵淑叫了一声女子,女子失魂落魄一般,像没有听到喊声,一步一步往街上走去。 刚刚她听到府衙小吏说,女子的丈夫是失足摔死了,又提到没有人害她丈夫,想必这女子是不肯接受事实,想让府衙的人再查一查。 算了,她也没时间再插手别人的事了。 宋灵淑收回目光,转身之际,听到刚刚离去的女子,又大声呼喊起来。 女子被另一个男人拽住了手臂,不停地挣扎怒斥道:“放手!李喇子,前面就是府衙,你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就大声喊人了!” “臭娘们,给脸不要脸啊,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二十两银子!”李喇子凶狠地瞪着女子,死死拽住女子的胳膊。 “我丈夫根本就没有欠你二十两银子,都是你胡诌的!” “我有欠条在,州府的老爷们都已经判决了,否认不了。”李喇子淫笑地摸了一把女子的脸,“只要你嫁给我,这笔账就算替你那死鬼丈夫还了。” 女子被李喇子的流氓行径气得脸色微红,举起手不停地拍打李喇子,但那双拽住她的手纹丝不动,任女子怎么拍也不松开。 宋灵淑大步迈向二人,抓住李喇子的手臂,就快速用手肘狠狠地撞向他的腹部。李喇子受到重击,立刻松开了女子的手臂,神色痛苦地后退了几步。 “啊……你是谁!”李喇子怒视着宋灵淑,捏紧拳头就挥了过来。 宋灵淑冷笑一声,避开李喇子的拳头,侧身就用脚往他的腰间踹去。李喇子吃痛,站立不稳,被踹倒在了地上。 第104章 李秀娘 李喇子指着旁边的女子,对着宋灵淑恶怒道:“臭娘们,你敢踹我?她欠我银子没给,我找她要是天经地义的事,容得了你多管闲事吗。” “她欠你银子就要银子,为何要在大街上动手动脚。”宋灵淑见李喇子还敢出言不逊,正想上前再教训一番。 就见府衙大门处,江州司马张同正带着人匆忙而来。 张同人还未走近,便大声呵斥道:“李喇子,你敢在府衙门前闹事?”挥了挥手,身后的小吏上前按住了李喇子。 “张司马,冤啊,我找李秀娘要回欠的银子,这个小娘子,不分青红皂白,她上来就踢我!”李喇子一脸悲愤,指着自己身上被踹的脚印。 宋灵淑嗤笑地看了一眼李喇子,回身对着张同道:“张司马,这个地痞无赖对着一个女子言语轻挑,行为下流,可不像单单只为讨债。” 以债要挟,要女子委身于他还债,债还不是女子自己欠下的,李喇子的目的分明就是这个叫李秀娘的女子。 张同听了这话,对李喇子怒斥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不准你去骚扰李秀娘。” “我就是找李秀娘要债,她她……她诬蔑我!”李喇子装作一脸无辜地指着宋灵淑。 旁边叫李秀娘的女子,愤然地抬手擦了眼泪,大声反驳:“我丈夫根本就没有欠别人银子,何来欠债,那个欠条就是他伪造的。” 李喇子立刻就急了,“州府都已经判了,我的欠条就是真的。”指着李秀娘对着张同说道:“张司马,这娘们现在反悔了,你说我该不该找她要银子。” 张同偷偷瞥了一眼宋灵淑,大脚就往李喇子身上踹:“好好说话!” 李秀娘焦急地立刻跪在了地上,哀求地看向张同:“求张司马,替我向胡刺史求求情,再查一查我丈夫的死因,他不可能无端跑到山崖边失足掉下去的。” “那欠条……那欠条也不可能是真的,我丈夫不好赌,不可能去找别人借那么多的银钱,他也从未告知于我……” 张同无奈地叹了口气,别过眼神,开口劝:“这个案子是别驾带人亲自去查的,不可能有误,秀娘不必再来州府求情了。” 李秀娘眼中有着一抹不屈服命运的微光,纵使张同反复劝说,依然坚定不移,相信自己丈没有欠别人银钱,“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他就是去赌钱了,还偷偷去了狎妓,没告诉你而已。”李喇子嬉笑着,像十分不屑李秀娘的丈夫。 “绝对不可能!”李秀娘愤怒地瞪着李喇子,“你惯会污人名声,这就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言,街坊邻居都知道我丈夫不可能去那种地方。” “我为何要编谎言,我只是想拿回借出去的银子。”李喇子露出讽刺的笑:“再说了,那是我亲眼所见的,他就是去狎妓赌博了。” “你……你是想……”李秀娘又急又气,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我想?我想什么……你说呀?”李喇子得意地追问,像是笃定李秀娘不敢说出来,眼中带着一丝淫笑。 又道:“州府的老爷们也都去赌坊问过了,你丈夫那日就是去了赌博。他赌瘾上来了,找我借了二十两,有签字和手印在,还能做假不成。” 李秀娘被李喇子的话一激,整个人像失魂落魄,倒坐在地。 小吏松开了李喇子,李喇子爬起身,得意地朝李秀娘“呸”了一声。 转头见宋灵淑和张同,正沉着脸看他,马上收回表情,赔笑道:“我真的只是来找这娘……找李秀娘要回银子的。” “定的三月之期还未到,若你还敢来,我就把你抓到牢里关几日。”张同冷冷地看着李喇子:“还不快滚!” “我走,我走……”李喇子一边走,还不忘回头看一眼李秀娘,眼眸中尽是阴狠。 她感觉这个案子有问题,如果李秀娘的丈夫真的去了赌博狎妓,不可能周围人毫不知晓,连李秀娘都坚定地认为,这是李喇子编造的谎言。 而李喇子手上又拿着李秀娘丈夫按过手印的借条,由此可以推断,李秀娘的丈夫与李喇子是相识的,而且会时常一同外出。 宋灵淑伸手去扶李秀娘,李秀娘擦了眼泪,有些踉跄地站起了身,“谢姑娘。”说完就转身向街道外,缓步离去了。 “李秀娘丈夫真的摔下悬崖而死的吗?”宋灵淑侧头看向张同,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她丈夫是掉下山崖的第三日才被人发现,人被抬到了义庄,仵作验尸后,确认她丈夫就是被摔死的。” “那,李喇子手上的那张欠条……” “从她丈夫往常的笔迹对比,十分相似……”张同微叹了一口气,“这两个月,她天天都要来府衙,求府衙重查此案。” 宋灵淑思付了片刻,又问:“那个李喇子是何时拿着借条找来的。” 张同微微诧异,仔细回忆一下,说道:“我记得是当天堂审时,李喇子就拿出了借条,他说李秀娘的丈夫在死前的几日,在赌坊找他借了二十两。” “李喇子当时与李秀娘的丈夫同在赌坊?” “据赌坊掌柜所言,确实是两人同去的。” 张同见宋灵淑一再追问,又道:“这案子倒没什么悬念,只是,不清楚是不是这个李喇子引诱李秀娘的丈夫去赌博,再借机让他签下借条的。李秀娘的丈夫也确如李秀娘所说,以前不去这种场所。” 她觉得,这案子表面上看确实没有悬念,重点是李秀娘丈夫的死因,还有李喇子和李秀娘的关系,这个李喇子话里话外毫不遮掩自己想占有李秀娘的想法。 如果是李喇子想强占李秀娘,故意引诱李秀娘的丈夫去赌博,欠下银钱后,再来胁迫李秀娘,那这个李喇子有可能涉及了杀人,杀了李秀娘的丈夫。 “此案是已经结了,只是李秀娘还未还清她丈夫欠李喇子的二十两,故此,李喇子才多番骚扰。” 张同又对着宋灵淑拱手道:“宋长史,我先回府衙了,有事可入内寻我。” 宋灵淑微笑拱手道谢。 回身看着李秀娘已经远去的身影,细小纤细,步履蹒跚,像失去了期盼,漫无目的的游魂。 要查明这个案子的疑点也不难,明日出门探一探李喇子的底细就清楚了。 第105章 分析 宋灵淑回到千居院后,询问了小伇,得知夏青还未回来,转而去了寻沈行川。荀晋被她安排在千居院保护沈行川,就是怕那些人再下毒手。 此时临近酉时,大夫刚命人熬好了药,正准备送入沈侍郎的房间,就见宋灵淑回到了侧厅。 “让我去送吧,我正好向沈侍郎汇报今日去州府的事。” 大夫点了点头,便将手里的药碗递了过去。 宋灵淑端起药进入房间时,沈行川正拿着一本书,倚靠在榻上,头也不抬地认真阅读。 沈行川察觉到进来的人脚步声不同,抬眼看见来人,便绽开笑容,放下了手里的书。 又见宋灵淑的打扮与出门时不同,言语中带着一丝笃定,“看来,今日宋长史的‘收获’不小啊。” 宋灵淑明白他说的‘收获’是何意,将药放在榻边的小桌上,风轻云淡道:“我也没想到小小的江州,水还不浅呐。” “我回来之时,特意去昨晚马车侧翻的那街道打听过了,在一个月前,暴雨之日,有辆州府的马车也在同一位置发生了侧翻。” 又道:“有趣的是,今早我在府衙问胡刺史时,他只认为这是驾车小吏的失职,根本没有提过那条街发生过侧翻之事。” “更有趣的是,那个在土曹干了三年的小吏,居然连夜带着老母亲跑了!” “跑了?”沈行川顿时有些迷惑,“就算此事是意外,也没必要连夜逃跑吧。” “对,因为这就不是意外,我怀疑这个小吏,就是一个月前驾州府马车的那人。” 沈行川了然地抚了抚胡须:“所以,有人怕小吏招认,让这个小吏离开了江州。” 宋灵淑颔首,随后又道:“我就是弄不明白,他们为何不敢让沈侍郎你参与督修河堤,非要针对于你……” 沈行川笑了笑:“宋长史不妨猜一猜,为何长公主会另选人作担任督修河堤的使者,而不是让都水监使独自来江州。” 宋灵淑一时怔住了,这个问题她也想过,特别是在她看到袁鲁的所言所为之后。如果说朝中众人只是觉得袁鲁自身能力差,不够完成督修之职,那为何这么重要的职位会交由袁鲁来担任。 沈行川似乎已经猜到宋灵淑心里在想什么,直言道:“宋长史未进入朝堂,不知朝堂上的一些,不能言明的规则……” 话说得十分隐晦,提到不能言明的规则,她瞬间明白了沈行川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权贵子弟优于能人将士,权贵仕族之间相互扶持。故而,哪怕此人无能,亦能任其位,谋其职。 放在此时此刻的江州来看,说明袁鲁此人,从来都不是与长公主站在一边,长公主十分清楚这一点,甚至那天在两仪殿的众臣也都清楚。 星象谣言虽已经被平,但若水灾的预言成真,那朝堂上又将舆论不止,长公主也会举步维艰。所以,长公主今年是一定要保住江州的。 至于为什么不是对她这个长公主府的长史下手,无非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宋灵淑想到此处,突然失笑了,内心又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没想到,被人看不起,反倒成了自己的平安符。 沈行川也笑了,说道:“我相信宋长史不比我差,足以应付这些人。” 这话夸过头了,宋灵淑都感觉到了羞愧,忙说:“治水我还不算了解,哪比得上沈侍郎,断案我倒没问题。” “先治人,再治水。”沈行川笑得意味深长,“说到底,江州是人的问题更大,水能疏通,人就难了……” “治人这方面,我可就没有宋长史拿手了!” 宋灵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从没被人这么肯定过,忙转移了话题:“今日我去了南都水司,还去了泾江河岸……” 她将今日所见所闻的都一一说了出来,沈行川一会皱眉,一会又陷入了沉思。 在她讲到‘水神祭’时,神情犹为凝重。 “‘水神祭’为期七日?那这个‘水神祭’开始的日子是每年固定不变的吗?”沈行川严肃地问道。 宋灵淑一时呆怔住,秦婆婆只说是雨季前,没说具体是哪日,她当时也没注意到这问题。 如果是固定不变的,那只能说是碰巧他们来江州的第二日。若是没有固定时间,是由举办‘水神祭’的人自由选择哪日开始,那就有点故意干扰他们的意思在。 沈行川叹了口气:“不管如何,我们只能接招了。” “监督河堤修筑一事,只能劳宋长史两头看顾了,不若明日让荀晋跟随在你身边,以免又遇到今日之事。” “那怎么行,若他们还派杀手来,沈侍郎要如何自保?”宋灵淑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他们不会再派人来杀我了,如今在千居院内,说不定早暗中安排了人看守,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沈行川紧接着又道:“再者,西京的书信已经送到了,长公主同意让我留在江州,完成督修河堤。只要他们不笨,不会再想杀了我,让朝中换人来江州……” “西京的回信送来了?”宋灵淑眼神一亮。 沈行川伸手,将榻案上另一封未开启的信,交给了宋灵淑,笑着说道:“长公主对宋长史在隋州一事上大为夸赞,命我在江州要协助于你。” 这算是极大的鼓励,有了长公主的肯定,她也不必顾虑太多了。 宋灵淑没有立刻拆开信,临走前决定将自己安排贺兰延,提前来江州的事说了出来。 沈行川皱眉道:“那你这个护卫如今没有了消息?” “我在临行前告知了他,等我们到了江州,先暗中联系我。直至今日我回来,依然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那宋长史要小心了,你明日外出带上荀晋,莫要逞强,可一步一步图谋……”沈行川神情严肃地告诫。 贺兰延有可能被水神会的人抓住了,沈行川是想让她不要硬碰硬,先查清人在哪里失踪的。 “我明白了,沈侍郎好好休息,我先回房了。”宋灵淑有些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房间。 第106章 夜晚 宋灵淑回到二楼时,看到夏青已经回来了,正将晚膳摆上桌。 “姑娘,来吃晚膳了。我回来就听大夫说,姑娘在与沈侍郎交谈,就先将晚膳带上来。” 宋灵淑已经来不及吃晚膳,急忙问起了贺兰延的事。 夏青唉叹一声:“我将江州城大大小小的客栈全都打听了一遍,最后在一家城西的客栈,听到掌柜的说,几日前确实来过这么一个少年。但第二日出门后,人就再也没回来了,我上楼去看了行李,确实是阿延的。” “他的行李我已经带回来了。”夏青指了指旁边躺椅上的一个包袱。 “什么!掌柜有说阿延去了何处吗?” 夏青颓然地坐在凳子上,“在我的再三询问下,掌柜的只说,阿延向他询问过城西水神庙的事。” “水神庙?掌柜还说了什么吗?” 夏青摇了摇头:“我追着掌柜问了很久,他说阿延就只问了水神庙的由来,之后就出门,再也没回来。” “拿回包袱后,我就去了这个城西水神庙。那边在举行‘水神祭’,围满了人,我在四周找了找,没有发现附近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 便是那边有藏身的地方,也不可能一直潜伏在那里。最大的可能是,贺兰延去水神庙打听水神会的事,被有心人发现,将他当作可疑人给抓走了。 这事还得怪她,贺兰延年龄小,肯定不懂这些背后势力的可怕之处。他们对于打听水神会的陌生人,肯定是十分警惕的。 如果贺兰延真的被水神会的人带走了,那她就只能依靠桐柏山潜伏在水神会内部的人,去查一查贺兰延的下落。 “这事先不用着急,水神会的人不一定会立刻动手杀人。”宋灵淑定了定神,安抚着夏青。 如果换作是她,先找到打听之人有何目的,背后是谁才是重点,不会直接动手灭口。 “明日我去找人查,先吃晚膳吧。”宋灵淑坐在桌前,招呼夏青动筷。 用过晚膳,又洗漱过后,宋灵淑这才打开了长公主的回信。 信中对她在隋州所做之事,大为夸赞。还特意提醒她,如果在江州遇到困难,可向淮南道的颖州折冲府求援,京中已经知会过折冲府都尉项斯。 太好了!那她就有硬碰硬的本钱了! 临近江州的折冲府,除了颖州还有驻隋州、宣州、抚州。既然长公主特意提到颖州折冲府,而没有提更近的隋州,想必是有所考量,她听从长公主的安排就好。 过了好一会,宋灵淑才平息兴奋的心情。躺在床上,认真回顾着今日与所有人交谈的细节。 突然,窗户上传来“咚”的一声,声音不大,但在这个静谧的夜晚也足以惊醒沉睡中的人。 宋灵淑警惕地从床上爬起,侧身站在窗户边,慢慢打开了窗户。在窗户半开之际,一个小竹筒从漆黑一片的楼下,飞到了二楼的地板上。 有人传信送给她! 宋灵淑走到窗户前往下看了一眼,底下一片静悄悄,什么影子都没看到,随后关上窗户,捡起了地上的竹筒。 竹筒里面塞了一张纸条,“明日水神祭将有好戏上场,可到城西阿南家山货小铺寻人。”落款是桐柏山的符号。 阿南家山货小铺应该就是桐柏山的联络点,她正愁怎么找孔敬呢,对方这么快就自己找来了。 看来,明日要先去城西找孔敬,先探查贺兰延的下落更为要紧。 在她刚躺回床上,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平缓的鼓声,“咚咚咚……”声音好像越来越近,令她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这鼓声和她白天听到的,‘水神祭’的鼓声十分相似。这就是虎子所说的,晚上抓‘妖龙’? 鼓声由远及近,从平缓变得更为急促,还夹杂着一群人呼喝的声音。 一刻钟后,从声音来判断,‘水神祭的’游行绕过府衙大门前又离开了,喧闹声很快就被夜晚细微的虫鸣声掩盖,直到完全听不见。 这场夜晚的仪式,似乎只是惊扰了他们这群外来的客人,江州的百姓都习以为常。 次日。 宋灵淑在楼下用早膳时,只有几个同行的禁军谈起昨夜之事,两个江州本地的小厮漫不经心地给几人讲起了‘水神祭’的由来。 小厮说的和她在秦婆婆家听到的相差不大,此地较为重视民俗,小厮还好心地给几人,连说了几条不能触犯的禁忌。 “姑娘,这地方也太奇怪了,怎么那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禁忌,那个晏公帝君真的埋在了太夷山吗?”夏青小心往远处看了一眼,低头啃了一口包子。 宋灵淑唇角上扬,低头喝了一口粥,才道:“办完案子我们就回西京,此地是何风俗都不必在意。” 随后,联想到昨日自己的遭遇,接着说:“对了,这几日你就别出去了,荀晋要随我外出,你留在千居院照看一下沈侍郎。” 又压低了声音:“如果遇上有什么意外,就去府衙找张同,张司马。” “好,我知道了。”夏青郑重点了点头。 那个小厮讲的禁忌五条: 一:不能穿红色衣服上街。 二:在祭祀期间不能上太夷山,否则是对晏公帝君的不敬。 三:每家每户都要出门祭祀晏公帝君,饮下晏公帝君赐下的神水,就不会被妖龙附体。 四:遇到晏公夜游要行跪拜礼,然后小心退走,否则就得不到晏公帝君的护佑。 五:夜晚如果撞见鬼车夜游,要立刻离开,不能对其他人提起,否则会被妖龙杀死。 小厮重点提了第五个禁忌,据说有人撞见鬼车夜游,就被妖孽撕成两半,死相极惨。曾经也有人逃走后,将这事告诉了家人,结果,在当天夜晚,这家人全部惨死在床榻之上,之后就被人传为了禁忌。 宋灵淑脸色凝重地怔了一会,前四点还能说是与普通的祭祀禁忌相似,但这第五点,明显是撞见什么人,被杀人灭口了。 真有‘妖龙’现世,就不只是杀见过它的人,而是闯入城中毫无禁忌地吃人。 这层民俗的背后,像在看不见的地方,暗流涌动着人心底的恶,妄图利用天灾来笼络,奴役人心。 想到昨晚的竹筒传信,她现在倒是想去掀开‘水神祭’这层幕帘,窥探一下水神会的秘密。 第107章 水神庙 宋灵淑将昨天已经洗好的衣服装好,带上荀晋一同出了千居院。 二人刚穿过府衙门前街道,进入中心城区时,就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他们。 荀晋走近,小声说道:“我去把那人抓出来。” “不用,抓了这个还会再来一个,先让他跟着,之后……再甩掉他。”宋灵淑状似不经意地看向街边店铺,瞟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人。 是一个普通打扮的男子,个子不高。见宋灵淑正扫向他,忙转身进入了街边的店铺。 中心城区街道横平竖直,不容易藏人,可以到东南角那片,房屋密集,街巷较窄的区域甩掉此人。 正好,她也要去秦婆婆家还衣服。 宋灵淑与荀晋进入东南城区时,这边已经热闹非凡,家家门前都挂着树枝和白色的花,来往的人说说笑笑。这种树枝是她昨天见到的,晏公游行时,百姓们手上拿的东西。 宋灵淑打量了一眼四周,见后面的那人还未追上,快速敲响了院门。 虎子打开院门,见是宋灵淑来了,高兴地回头喊了一声婆婆。 秦婆婆从厨房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盆包子,忙招呼道:“宋姑娘来了,一同来用早膳吧!” 宋灵淑将装着衣服的包袱放下,便道:“谢谢秦婆婆,我已经用过早膳了。” 虎子一蹦一跳地往桌前走去,拿起桌上的包子就往嘴里送。 “急什么,没点礼数,不知道请姐姐喝口茶先。”秦婆婆佯装恼怒地拍打了一下孙子的手。 “不必了,我还有事,马上就要走了。”宋灵淑笑了笑,想起昨晚沈行川的疑问,又道:“我想问问秦婆婆,‘水神祭’之日,是每年固定不变的吗?” 秦婆婆回忆了一番:“十几年前,江州商会——水神会还未设立,水神祭都是定为入夏第一个节气。后来由水神会来举办,就改了日子,不再是年年同一天,相差个七八日也是有的。” “据说是要寻个好日子请晏公帝君巡城,免得冲撞了晏公帝君。大家慢慢也就习惯了,水神祭的日子定下,会提前让人通知全城。” 宋灵淑略感诧异,一般的民俗祭祀都是年年固定一个日子,水神会故意更改日期的目的是什么?就算相差个七八日也影响不了任何事,难道他们要借这七日做什么不成? “谢谢秦婆婆,我知道了。”宋灵淑向秦婆婆行拱手礼道别。 秦婆婆摆了摆手告别,临了最近说了句:“宋姑娘,这几日最好不要去太夷山,城中的游行街会远着点,别单独离散了……” 宋灵淑笑着再次道谢。 秦婆婆又提到了不能上太夷山,这太夷山和‘水神祭’到底有何关系?说是对晏君帝君不敬这种话,她是不信的。要真是有禁忌,为何只在这七日不能上山,平常日子就没顾忌。 两人出门后,没有往来时的街巷走,而是穿行右边的街巷,拐过几道之后,这才回到了城中心的街道。 街道上行人都手持着树枝与白色的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像是在等今日的‘晏公游街’。 宋灵淑思量了一会,决定先去城西水神庙看一看,现在游行还会开始,那边应该有很多人等着。 两人又从中心街道一路穿行,刚到城西,就见每条街道上都站满了人,众人正伸长脖子往街道深处看去。 那边正是水神庙的方向。 她今日换的是寻常的衣服,尽量不引人注目。她与荀晋不断穿行在人群中,还是引来了路人的不满怒视。 在她厚着脸皮一路推搡之下,终于到了水神庙的门前。 水神庙的前后皆是河流,左右两侧都栽了几株高大的槐树。此时,人群攒动,拥着玄衣装扮的‘晏公帝君’上了马车。 与昨日不同的是,后面还有另一辆马车,车顶的架子上,绑了一个与人相似的草人,草人全身穿着红色的衣服。 一阵风拂过,草人像被吹得前后晃动,身上的衣摆也扬起,像在挣扎求饶。 鼓声与呼声响起,马车开始往城中驶去,喧闹的街道两边挤满了人,这些人又似昨日那般,双手挥动着树枝与白色的花,双目虔诚地注视着马车上的‘晏公帝君’。 宋灵淑没有跟随马车游行的方向而去,而是往人群反方向走。趁没人注意,两人悄悄进入了水神庙。 水神庙堂前的香炉内插满了香烛,堂内摆放了三个草蒲,案上放满了祭祀用的牲畜瓜果。足以见此处香火鼎盛,每日人流不绝。 堂内晏公帝君的神像正威严地注视着门口,手中的锏高高举起,誓要斩尽世间妖邪。 她绕着四周转了两圈,确如夏青所说,这边没有任何藏身之处。这里来往的人多,也不可能会直接动手将人抓走。所以,她猜测有人用消息诱骗贺兰延,将他引出至城外。 摸清水神庙的情况后,宋灵淑与荀晋才回到街道,寻找竹筒信中所说的阿南山货铺。 两人寻了三条街都没见到有这样的小铺,这才决定找其他铺子的伙计打听一下。 “阿南家山货铺?”伙计听到这个名字思索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没听过,山货一般不在这条街上卖。” 不在城西?桐柏山的人不可能会说错地点吧? 后面的掌柜已经听到了宋灵淑刚刚打听的话,放下了手上的算盘,开口道:“后面那条街的茶铺被转让了出去,东家好像是卖山货的,姑娘可以去问问,是不是你要找的阿南山货铺。” 宋灵淑笑着拱手道谢:“谢谢掌柜!”原来是刚开的铺子,难怪她找不到。 两人绕到后面的街道,终于在街道尽头的河岸边,找到了这个两层的茶铺。铺子门前立了一块山货的木牌,上面还有两个字写得十分别扭,乍一下根本认不出那两字是‘阿南’。 她之前往这边找过,只是当时铺子还未开门,她也就没有见到铺子门前的木牌。 重点是,这个两层的小铺子根本不像是卖山货的铺子,前一位东家是经营茶铺,楼上楼下都还摆放着桌椅板凳,她就是往这一打眼,也认不出来。 铺子周边的景致不比城北的差,河流环绕,柳松成林。若说有什么不好的,就是经过的人比较少,寻常往城西来,都在前方通过石桥转回另一条街道,不会特意绕到尽头。 第108章 阿南山货铺 宋灵淑进入铺子时,铺子里的人正忙活着,将山中猎来的野鸡、野鸭依次摆放到柜台和架子上。 她站了好一会,弯腰忙活的青年才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咧开嘴就上前招呼。 “哎,姑娘想买什么山货,随便看,随便挑,只要山上能找到的,您都可以在我们这铺子里头找到。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树上爬的,统统都有!”青年一溜话说完,还不忘将最肥的野鸡甩到了柜台上。 “看看这只,这是今早上猎的,你带回去往锅里一炖,肥嫩可口,绝对值当!”野鸡扑腾着翅膀,挣扎了几下,终于掉下了柜台。 青年又将一只活鸭子甩到了柜台上:“还有这个,肥水鸭,绝对好吃!我家大当……我家大哥最喜欢吃了,做成香酥鸭,香麻鸭,入口香麻香麻的,能让人三日掂念其味。” 似乎是见宋灵淑脸上没什么表情,以为她不喜欢这些,立刻转身,又在竹笼里掏了掏,“都不喜欢,还有这个,这个我最喜欢吃了。往热油里滚一遍,再洒上花椒,那味道,真是绝了,香麻可口!” 一只树蛙被甩上了柜台,树蛙腰上还绑着草绳,青年松手后,发出“呱”的一声,就想往人脸上跳,被青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在了柜台上。 被按住的树蛙,睁着两只硕大的蛙眼,正盯着宋灵淑,像在控诉着什么。 宋灵淑一阵失笑,等青年终于停下来后,这才说道:“我不是来买山货的,我……” “不买你来干啥,去去去,一边玩去,别影响我做生意……”青年嘴皮子利索,立刻就打断了宋灵淑的话,朝两人挥了挥手。 “我是来找你们大当家的!” 青年左手正抓住树蛙,右手拎着水鸭,顿时呆愣在原地,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是该否认,这里没有什么大当家,还是该质疑宋灵淑的身份。 宋灵淑拿出了别在腰间的短箫,“需要我吹响吗?” 青年神情呆呆的,讷讷道:“那……吹吧。” 她心想,桐柏山的人傻愣愣的,对暗号还是挺严谨的。 宋灵淑拿起短箫,放在唇边吹响,短箫发出了一种悠长而特别的声音。 “呜……呜呜……”比寻常箫声更为低沉,夹带着一丝古朴之意,像狂风吹入深岭之地,发出的低深又幽婉的呼啸之音。 她收到知箫后并没有吹响过,现在才明白,为何孔敬会说,这个箫材质特殊,无法仿造,原来声音确实与众不同。 青年双眼一亮,甩下了手的树蛙和水鸭:“这个是我们桐柏山的短箫,姑娘是来找我们大当家的?” “对,我有事要寻他帮忙,你能否替我通传一声。” “今日是水神会游行的第二日,我们大当家的一定会来。”青年咧开嘴,笑得十分傻憨,“姑娘先到楼上坐着等吧,这会功夫,大当家应该快到城里了。” “好,那我上去等他。”宋灵淑说完,抬脚就往楼梯处走去。 二楼的桌椅虽有些陈旧,但也收拾得十分干净,两人找了个露天的位置落座。 没过一会,青年就端着茶水上来了,“这是我们桐柏山的花茶,是整个江州城里头都找不着的好东西,姑娘尝尝看!” 摆放到桌上的茶水,汤色微青,如澄澈的碧湖微漾。这茶卖相倒是非常好,若是开个茶铺,也会吸引不少文人墨客前来品尝。 宋灵淑端起茶杯饮啜入口,几乎是霎时间就喷了出来。 “你这个是茶还是药呢!” 太苦了,比南都水司那杯带着霉味的陈茶碎还难喝,亏她刚刚还被茶汤的卖相迷惑,觉得这茶值得开茶铺。 “是茶也是药。”一个声音从楼下传来。 孔敬不急不缓地从楼梯上来,一只手提着一壶茶,另一只手中捏着个茶杯。 “我昨夜让人给你传信,想着今日你不会这么早寻来,这才晚到了。”孔敬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仰头就往嘴里灌,模样根本不像品茶。 就那杯极苦的茶,寻常人也品不了。 宋灵淑看他喝得爽利,微微震惊,投去佩服的眼神:“南都水司那边,我昨日就已经去过了,今日特意寻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孔敬眉头微挑,示意她继续说。 宋灵淑放下茶杯,继续道:“我在来江州之前,派了身边的人提前来江州城打探消息,但我来两日了,还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去寻遍了江州的客栈才得知,他在前几日出门后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我怀疑……他在探听水神会时,被人察觉,将他抓了起来……” 孔敬思索道:“你怀疑他被水神会的人抓起来了?” 宋灵淑颔首:“我对水神会不熟悉,只能请你帮我寻人。” “说说他的相貌特征、年龄,我让人去水神会的地牢里找一找。” 宋灵淑一一将贺兰延的情况告知了孔敬,随后又道:“除了这事,我想问问水神祭的事。” “水神祭的五大禁忌你知道吗?”孔敬嘴角上翘,露出了略微诡异的微笑。 宋灵淑点了点头:“我已经听人提起过,只是……前四条还算正常,这第五条就有点怪异了。 ” “何谓鬼车,宋姑娘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明日的拜山仪式,就是一个好的时机。” “是在太夷山?” “宋姑娘一点就灵通!”孔敬笑着,朝宋灵淑竖起了大拇指。 虽然提到五条禁忌的那个小厮,没有说鬼车在何处出现,猜也能猜到不可能是在江州城里,其中两条都像是有意阻止百姓在祭祀期间上山。 太夷山的秘密应该是与铁矿相关,她决定明日先去探一探再做决定。 两人约定好明日会合的时辰后,孔敬就开始大吐苦水。 “你上回让我将那个右使的尸体送回水神会,哎呀,可害惨了我!第二日,州府的人寻了个由头,将我桐柏山的铺子给封了,连掌柜都给抓进牢里,我费了老大劲才把人捞出来。” “现在江州城里的买卖都断了,只能拾起老本行,卖点山货糊口,这损失可大了!”孔敬捂住胸口,一副肉痛的模样。 宋灵淑的笑中带着歉意,她当时没有想这么多,只想反击回去,倒是让桐柏山替她挡下了水神会的怒火。 “你可得请我上江州城最好的酒楼吃顿好席。” “那是当然!” 第109章 打听 临了,孔敬又提起了今日的祭祀游行,得知宋灵淑已经去过水神庙后,便提出了一同去看斩妖龙的仪式。 “我一会要先去查个案子。” 孔敬立即露出了好奇之色,急问:“什么案子,与水神会有关?” “不是,是昨日遇到的……”宋灵淑将昨日在府衙门前,遇到李秀娘的事说了出来。 孔敬眉头一挑,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这个李喇子有问题!” 宋灵淑身体前倾,认真道:“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想翻此案,还得找到确凿的证据。所以,我想先去查一查这个李喇子,与李秀娘丈夫之间的关系。” “那也来得及,我与你们一同去查吧。”孔敬站起了身,笑道:“宋姑娘应该不会嫌我碍事吧。” 宋灵淑也站起身,笑着拱手道:“那怎么会,求之不得,我对这江州城不熟悉,有孔大当家带路,那可太好了。” 三人从楼上下来时,阿南正欢送着客人离开,只见客人的两只手都拎满了山货,一脸满意地踏出了山货铺的门。 “大哥,你们要出去了?” “嗯,阿南你守好铺子,等我们回来。” 阿南应了声,看见宋灵淑,又高兴地问:“姑娘要不要带包茶回去,我们这茶可稀罕了……” 宋灵淑脸色微变,登时连连摆手拒绝。这茶太苦了,她可喝不来。 孔敬笑着,指了指茶包:“我刚刚都忘了说,我们桐柏山的茶另有疗效,能除湿驱寒,清肝明目。江州雨季快到了,到时你就明白这茶有多好了!” “太苦了……我喝不了。”宋灵淑回味起茶的味道,不禁皱起脸,又将目光移到了荀晋身上,刚刚在楼上,荀晋就喝下了那杯茶。 “这茶和我们西北的一种茶相似,倒不算难入口。” 孔敬听见这话,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年,初见就能看出此人是个练家子,他以为只是普通的护卫,没想到是西北来的。 荀晋顺手接过了阿南手中的茶包,三人这才离开了山货铺。 宋灵淑记得,昨日张同说起案件详情时,提过一句城南戌水巷,李秀娘应该就住在那边。 现在祭祀的游行往城东的方向去,城南的街道上人很少,两边的铺子也只有伙计在忙活,没几个客人入内。 孔敬走在前面,领着二人一路穿行,到了城南最边缘的巷子。 巷子口的前方是一座石桥,桥下涓涓水流从城中心缓缓流向护城河,两岸的绿柳在迎风摆动,一眼望去颇有些诗情画意。 她也不知李秀娘具体住在巷子何哪,只能慢慢找过去。 …… 一户围篱小院中,妇人正将洗好的衣裳搭上竹杆,抬眼就看见三个穿着打扮皆有些不寻常的人,正四处张望着两边的住所,面上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 她将衣服都晾好后,见刚刚经过的三人又回来,为首的青年,大步往回迈,被后面的姑娘叫住了。只见巷子里那三人正说了什么,回身就往她这边走来。 “大嫂,请问李秀娘是住在这附近吗?”三人中唯一的姑娘微笑地靠近篱笆门。 “你们是何人?”妇人上下打量着几人,看三人穿着打扮不像是江州人,往常也没有客商打他们这巷子里过。 宋灵淑拱手道:“我是从京城来的,昨日在府衙门前见过秀娘,今日前来,就是想重新调查一下她丈夫的案子。” “哎哟,府衙的人终于肯重新查一查这案子了?”妇人感慨道:“那可真是老天保佑,水神保佑!” 她没有否认妇人的话,如果能找证据,她也能让刺史重审此案。 看妇人神情,猜她对李秀娘家的事有所了解,问道:“大嫂可知李秀娘的丈夫,与那个李喇子是何关系?” 妇人听到李喇子这个名字,就露出厌恶的眼神:“李喇子就是个坏胚,如果不是他拉着仲大春去那种地方,哪会有这档子事。亏得大春求张二痦子给他介绍活,不然这会子,他早就成乞丐了。” 仲大春应该是李秀娘的丈夫,依妇人所言,仲大春给李喇子介绍了活,两人应该很早就认识了。 她想起昨日在府衙门前,李秀娘欲言又止没有说出口的话,不知这其中有何缘故,与李喇子又有何关系? 宋灵淑思索了一会,又问:“李喇子也是住这附近吗,他有家人吗?” 妇人道:“李喇子的爹沉迷赌博,将家里的房子都赔出去了,早就不住这边。他母亲早逝,赌鬼父亲死后,也就没有家人了。” “这个挨千刀的,丧尽良心,坏人名声不说,还害得大春走上歧路。”妇人放了手里的盆,思及此事,忍不住拔高声音骂了几句。 妇人的嗓门洪亮,引出了周围的邻居,两个妇人与几个老婆婆打开了院门,朝妇人的小院而来。 “大浒媳妇,刚在骂谁呢,我在厨房都听到了。” “还不是那个挨千刀的李喇子!” “李喇子又来了?我马上去拿扫帚,打跑他!”老婆婆说着就要转身回家。 “李喇子不敢来!这几位是府衙派来打听事的,说是要给重新查大春的案子了。”妇人喜笑颜开地向几人介绍。 “真的吗?唉哟,太好了,可怜的秀娘!” 几人七嘴八舌,一人一句又痛骂着李喇子。 提到重查案子,巷子里的人都替李秀娘高兴,看得出李秀娘人很好,很得街坊邻里们的喜欢。 她想到妇人刚刚说,李喇子坏人名声?内心有点疑惑,立刻问道:“李喇子是不是很久以前就纠缠过李秀娘。” 妇人叹了口气,点头道:“自从大春带上李喇子去做活,他就经常来大春家,一双眼睛色眯眯地盯着秀娘,我都几番提醒大春了,大春不信,非说李喇子是他的好兄弟,什么好兄弟,大春就是糊涂啊。” “大春不幸摔下悬崖后,李喇子拿着欠条寻来,嚷着要秀娘嫁与他抵债。呸!这个一肚子坏水的流氓无赖,被我们打走后,他就告到了府衙。” 其他几个妇人也都一脸愤恨,附和地点了点头。 她想起张同说的案子经过,欠条上的字迹是仲大春的,这应该是无误的。 妇人紧接着又道:“后来不知哪个挨千刀的,竟会传出,秀娘与李喇子私通,害死大春的诛心谣言。秀娘嫁来城南戌水巷,她的为人,我们这些街坊邻里都看在眼里,怎是那等腌臜之人。” 第110章 去李喇子家 “说不定就是这个李喇子传的谣言,想毁掉秀娘的名声。” “对,肯定是这样。” “我有一回,就见那个李喇子拉扯秀娘的胳膊。我骂了他几句,他才离开。呸!这等腌臜的谣言,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另一妇人也啐了一口,露出十分厌恶的表情。 难怪,昨日李喇子言语轻挑,笃定李秀娘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重复这种腌臜的话。 李喇子居心不良,纵使戌水巷的街坊都看穿了他的诡计,他还敢多次出现,羞辱李秀娘。 她觉得,哪怕是还清了欠债,李秀娘也摆脱不了李喇子的纠缠。只有找准李喇子的痛点,令他恐惧了,才不敢再来骚扰。 重点还是要查清仲大春之死。 宋灵淑拱手问:“各位大嫂,你们可还记得,仲大春死前都发生了什么。” 几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阿婆道:“那日一早,大春就准备出城做活,还与我打了招呼。说,回来就给秀娘买支金钗。” 另一个大嫂唏嘘道:“对,大春与秀娘成亲时很穷,家里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首饰。他老娘生病拖了几年,仅留的一点首饰都拿去买药了,他就一直说,要给媳妇买一套贵人用的首饰。” “大春人真的很不错,平常什么好的也不舍得吃,就想省点钱,留给媳妇。” 另外几人也都点头附和。 “那日晚上,仲大春没回来,秀娘没有去找人吗?”宋灵淑感到疑惑。 一个妇人立刻回道:“有时去城外做活,一去就是三五日也属常事。我家男人有一次去了半个月才回来,说是老爷们大方,给大伙都加了工钱,他想多赚点,就留下了。” 阿婆哀叹一声,道:“哪曾想,大春那日出门……三日后,官府的人来找秀娘,叫她去认人……” 刚刚那个妇人又道:“唉,秀娘命苦啊,两夫妻成亲不到三年,还没有孩子,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大春死得蹊跷,姑娘你可得好好查查。”围篱小院内的妇人看向宋灵淑:“那几日又不是大雨天,怎么会突然掉下悬崖呢。” 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孔敬,听到这话,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随后,扫了一眼围在旁边的妇人、婆子,开口问:“你们知道李喇子住在哪里吗?” 妇人立刻回:“住在东南的乙水巷。” 孔敬看向宋灵淑:“走,我们去看看李喇子的家,说不定能在那里找到什么线索。” 宋灵淑点了点头,想起今日还没见到李秀娘,又向几人打听道:“我们刚走了两遍,都寻不到人,你们可知秀娘去了何处。” 最边上的阿婆回道:“秀娘今日天刚亮就去了采白蝶花,现在应该在城中心。可能要下昼才回家,你们要找人,就晚点再来一趟。” 白蝶花应该就是祭祀游行里,百姓手上拿的那种白色花朵。 她想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先去李喇子家查看一番,再回来找秀娘。 宋灵淑朝几个妇人拱手致谢,这才离开。 三人一路沿着小河,往东南方向而去。 “孔大哥,去城外做活,是做的什么活?听着不像是在农田里做活。”宋灵淑问出刚刚就一直在疑惑的事。 孔敬瞥了一眼,神秘笑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不会是张家的矿场吧? 民间私下挖矿是大忌,轻则全家流放,重则夷三族。 也就只有掌控南江道几大商行,又与朝中之人有密切关联的张家,敢在江州干这事。 即便这样,张家应该也是不敢明目张胆,所以会私下找人,找被水神会掌控的江州城里百姓最合适。是不是如此,明日她亲自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孔敬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索,双眼微眯地问:“宋姑娘觉得,仲大春会为了给李秀娘买首饰,去赌坊赌博吗?” “当然不会!”宋灵淑头也没抬,肯定地回应。 “按他们所说,城外赚的钱应该足够买一套首饰,不可能还会铤而走险,用赌博的方式去谋钱财。” 除了经常赌博的人,正常人只会在走投无路之下,才会想到去赌坊博一把。仲大春与李秀娘夫妻恩爱,根本不可能起这样的念头。 她从张同话中推断的,仲大春被李喇子引诱去赌博这事,肯定存在问题。 “确实如此,所以,我猜李喇子手上的欠条是伪造的。”孔敬嘴角上翘,言语笃定,根本不像猜测。 宋灵淑问:“如果是伪造的,官府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孔敬反问:“官府的人就一定能鉴别吗?” 她虽不了解江州官场上的人,但比对笔迹这种小事应该不会遗漏、错判。 不过,这个前提是,仲大春的死是意外。 宋灵淑目光瞥向孔敬,试探地问道“孔大哥是认为,仲大春不是死于意外?” “这我就不知道了。”孔敬笑着摊手道:“我是跟着你来查案子的,脑子没你的好使。” 她见孔敬不肯说,只得闭嘴不再问。 三人到了乙水巷时,正好看到有人往这边走来。 宋灵淑上前打听:“这位大哥,请问李喇子家住在哪?” 男人见是一个姑娘打听李喇子,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上下打量一番后,才有些嫌弃地往后面指了指:“最后带小院那间,就是李喇子家。” 她道谢后,男人迈步往前走,嘴里嘀咕着:“这无赖什么时候还攀上贵人了?” 听这话,好像这条巷子里的人也讨厌李喇子。 三人很快到了男人指的这家小院,孔敬抬手敲响了院门。 “咚咚咚……” 孔敬敲了许久,房屋里也没人出来。 “应该不在家,我们直接闯进去吧。”孔敬失去耐心,直接踹向院门。 院门被轰然踹翻,只留下另一扇门发出“吱呀”的摇晃声。 她那句“门没锁”还没说出口,孔敬就着急地踹门,只得无奈笑了笑。 她进来后,扫视了一圈小院。见院中长了不少杂草,墙角下只有空篓子,连衣竿上也没有洗晒的衣服。 只有门槛上的污糟痕迹,能看出这里是有人居住的。除此之外,整座房子像没有烟火气,只有杂乱和灰旧。 打开里屋的门后,室内的桌下满是灰尘,桌上是吃剩的残渣,一股难闻的馊味直冲鼻尖。 “这个李喇子不收拾家吗?”宋灵淑捂住了鼻子,又往里屋走去。 第111章 抓李喇子 里屋的床榻上,胡乱卷起的薄被,睡得黝黑的垫子,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孔敬进来后,丝毫不惧脏黑的被褥,直接抬手去掀床头,四处翻找起来。 她有点看不明白,孔敬好像有目的地在寻找什么东西。难道他在找欠条?这种重要的东西,李喇子应该会随身携带。 在她愣神间,孔敬的搜寻已经结束了。 孔敬手中拿着一块铁制的牌子,嘴角带着一抹奇怪的笑:“李喇子野心不小,倒是我低估了他。”说完,随手一抛。 她快速接过抛来的东西,这块牌子与她在隋州官驿捡到的牌子一模一样,只是材质不同,那个是木质的,而这块是精铁所制的。 宋灵淑翻看着铁牌,问:“两种牌子材质不同,有何区别吗?” “木制的牌子是普通护卫,铁制的是右使与左使。牌子正面左下角,有花纹是左使,无花纹是右使。”孔敬双手交叉,慢悠悠出了房间。 “右使?”宋灵淑捏住牌子,震惊地看向孔敬,说完又低头反复查看。 不怪她震惊,在隋州遇到的那个右使,好说歹说也是会拳脚功夫。而李喇子就是个地痞无赖,就凭他也能当成水神会的右使? 水神会包容性这么大? 孔敬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开口道:“水神会左右使加起来,大约有上百人,并非人人都是练家子。” “只要为水神会做了什么‘贡献’,随手给个右使之职哄骗一番,也属常事。只是,接过这牌子,可就难善终咯!” 她听明白了孔敬话中之意,右使不是什么好差事,怕是什么‘脏活’都得他们去干。 这么说来,仲大春的死真就与李喇子脱不了干系了。 “那我们先去找李喇子吧。”宋灵淑当即决定。 三人离开李喇子家,刚走到巷子口,就见之前指路的男人正往家走。 男人一脸阴沉地甩着袖子,只见袖子上被沾上一块黄褐色的污渍,男人嘴里正骂骂咧咧,抬眼就看到了问路的三人。 “这位大哥,请问你知道李喇子在何处吗?”宋灵淑随口一问。 原本就生气的男人,一听李喇子的名字,登时就怒了:“那个肮脏的泼皮无赖,将我推倒在地,害我沾上了污水,简直有辱斯文!” 男人衣袖上湿哒哒的,像是沾上了水沟中的污水。 “他在城中心?”孔敬问。 男人有些生气:“你们是他的朋友?” 孔敬嘴角上扬,笑得阴恻恻:“当然不是,我们是来找他寻仇的。” 男人一听,立刻恍然大悟:“他在城中心观祭祀游行,这会快到焚妖龙的仪式了,在台下找,指定就在那!” “谢谢这位大哥。”宋灵淑朝男人道谢。 三人转身后,正准备走。男人又高声说了一句:“今日李喇子特别在意祭祀游行,定然不会中途离开,你们可别让他跑了。抓住他,定要狠狠地揍他!” 孔敬回头说:“他跑不掉的!” 孔敬带着两人,一路从东南街道行至城中心。越往前走,聚集的人越多。 很快,一个搭在宽阔场地上的木台子,映入三人的眼帘。 木台子下方堆满了稻草和木柴,四周围满了观仪式的百姓,鼓声与人声相应,喧嚣热闹。 “这个焚妖龙是什么意思?”宋灵淑好奇地看向孔敬。 孔敬个子高,仰头越着人群正四下扫视,“就是绑个草人,当成传说中的妖龙,在午时点火焚烧,用来震慑泾江水里,妖龙的子子孙孙。” “传说的事,就是让百姓图个安心,没什么用,水该淹还是淹!” 孔敬的话她也认可,祭祀仪式更多的是祈愿,哪会真有什么妖龙降世。 三人中只有她见过李喇子相貌,到了台下,也就只能由她来寻人。 此时,场上的百姓都围拢在台下,手中拿着树枝和白蝶花,一双双眼睛都望向台上绑起来的草人。 孔敬用轻功带她飞上了不远处的树干上,她从树上也能看清台下的人。 在她巡视两遍后,终于找到了台下站着的李喇子。 “在那!”宋灵淑指了指台下第三根柱梁之下的男人,“那个穿灰蓝衣服,背有些佝偻的男人,就是李喇子。” 孔敬和荀晋随着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台下的李喇子。 “我去那边,你从西面包抄。”孔敬指了指左边那条街道,对荀晋说道,“尽量不引起太多人注意。” 荀晋点了点头,立刻往台子的西面而去。 宋灵淑跟在孔敬后面,穿过人群,到了台下。 她拉了拉孔敬的衣服,小声道:“让我来!” 李喇子正眼神专注地盯着台上的草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冲着自己而来。 烈日正盛,午时将至,一身玄衣的晏公帝君已经上台,手持双锏对着草人挥舞着,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 突然,一双手拍了拍李喇子的肩膀,他疑惑转身之际,就看到了令他眼熟的人。 “李喇子,我正找你!”宋灵淑眼神冰冷地笑着,伸手就去拽他的衣裳。 李喇子怔了一息,瞳孔微缩,反应很快地侧身躲开。随后,背微微躬着,快速钻入人群中。 孔敬早已在旁边等着,见李喇子往自己身前急奔,单手就拖住李喇子的手臂,“往哪跑呢!” “你是谁?”李喇子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 “抓你的人!”孔敬说着,就将李喇子往后拉,远离台子。 李喇子被拉了个踉跄,趁孔敬不备,低身往后一转,扭着身体,挣脱了孔敬的手。 宋灵淑见此一幕,伸手就去拽。“刺啦……”一声,李喇子的衣服被她撕下了一块。 而他喇子却像只灵活老鼠,矮着身钻进了人堆中。 李喇子刚钻出挤满人的场中,着急忙慌地往街道处跑,一个不察,被前面的青年迎面踹了一脚。 这一脚力道重,将李喇子人踹得在地上连滚了几圈。他恍惚着正想爬起来跑时,一把刀贴在了他的脖颈。 李喇子止住了所有举动,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荀晋。 宋灵淑和孔敬急切地人群中出来,见李喇子被抓住了,都松了一口气。 “把他带到没人的地方再问吧。”宋灵淑四处看了一眼。 孔敬轻车熟路地指了指另一边的街道:“后面有条巷子,那里没人经过。” 第112章 假欠条 宋灵淑边走边道歉:“刚刚应该让你上前的,差点让他跑了!” “那里人多,施展不开手脚,与你无关。”孔敬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被荀晋单手拽住的李喇子,愤愤地开口:“昨日姑娘不讲理踹我,今日还带人来打我,我要告到州府去,讨一个公道!” 宋灵淑冷笑道:“仲大春为你介绍了城外做活,而你却恩将仇报,引仲大春入赌坊。” 李喇子沉着脸:“哼,是他主动要试的,我可没逼他。” “是吗,真的是他当场签下欠条,向你借了二十两?” “我有欠条在,谁能否认?” 孔敬闻言,直接搜查起了李喇子的衣服。 李喇子神情慌张,想挣脱荀晋的束缚:“你们干什么!就算你们毁掉欠条也没用,此案官府已经判决,李秀娘就得还我银子。” 很快,藏在衣服里侧的欠条就被孔敬搜了出来。 两人依次仔细查看着欠条,上面所说,李喇子借出二十两给仲大春,右下角是仲大春的名字和手印,左边是李喇子的名字和手印。 十分完整又合规的一张欠条。 宋灵淑问:“欠条是仲大春在赌坊写下的?” 李喇子斩钉截铁:“就是他写的!” “有掌柜作证?” “赌坊里掌柜和小厮都能作证!” “我再问一遍,你确定这是仲大春写的欠条?” “是他写的,公堂之上,赌坊的人都来为我作证了。” 宋灵淑双眸冰冷地看着李喇子:“这是你伪造的欠条!” 李喇子愤怒地大声道:“你凭什么说这是伪造的!官府的人都查验过了,这欠条是真的!” 宋灵淑笑了,半弯着腰,将欠条展开,拿到李喇子的眼前:“你遗漏了一个细微的问题,仲大春的名字里,有一笔盖过了手印。” “先写名字再按手印,又怎么会出现名字在上,手印在下?” 仲大春的字迹她是没见过,但欠条上这个很明显的问题,还是一眼能识别出。 她在戌水巷打听时,就觉得欠条有问题。仲大春不可能会去赌博,又怎么可能在赌坊写下欠条,李喇子买通赌坊掌柜串假供的可能性更大。 “他……他写完后直接按了手印,后面我提醒他,他才写上了名字。”李喇子双眼乱转,内心慌乱无比。 着急又道:“他说要给李秀娘买首饰,但钱不够,想赌一把,赚更多的银子……结果把身上的银子都输光了,求我借银子给他赢回来!” 仲大春想赚钱给媳妇买首饰这事,整条巷子的街坊邻居都知道,李喇子知道也不奇怪,这并不能说明仲大春有赌博的想法。 反而证明,李喇子对仲大春早有所谋。 宋灵淑站起了身,眼神中带着厌恶,冷冷道:“你撒谎!明明是你好赌。一年前你突发了一笔横财,这才买下了乙水巷的院子,这笔财就是你赌来的吧!” “你能得知仲大春的笔迹,怕不是他借了你二十两,而你看他已死,就趁机找人伪造了欠条。然后利用欠条,让李秀娘嫁与你抵债!” 李喇子更急了,慌张道:“我……我承认偶尔会来一把,但欠条就是仲大春写的,他欠我二十两。” “那我们现在就去赌坊,看看那里的人说的,是不是如你所言,仲大春上了赌桌,赔光了钱,找你借了二十两!” “写欠条时,先按的手印,后补上名字!”宋灵淑盯着李喇子的眼神,一字一字重复,将后一句语气加重。 孔敬瞥一眼死不承认的李喇子,眼神示意着荀晋。 荀晋心领神会,将李喇子提起来,三人转身就往城东的赌坊去。 李喇子挣扎得更剧烈,大喊道:“你们能拿我怎么样,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随即想到什么,转变脸色,得意地笑道:“何况,这个案子官府已经定案,你就想翻也找不到证据!” 宋灵淑停了下来,看向李喇子:“你是想说这个吗?”说完,从袖中取出了那块铁制的牌子,在李喇子的眼前晃了晃。 李喇子瞳孔微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们是哪得到的?” “在你床头上翻出来的。”孔敬扫了眼李喇子,冷哼一声:“就你这样的小喽啰,真当水神会的人会救你吗?” “你已经失去价值了,他们会和你撇清关系,甚至巴不得你快点死!” 孔敬话说完后,李喇子突然呆怔住了,不再挣扎,任由荀晋拽着往前走。 很快,几人就到了城东的赌坊门前。 三人明晃晃地抓着人进入赌坊,引来了门口行人好奇的目光,连赌坊里的人都悄悄打量着几人。 他们穿着打扮有别于其他赌徒,刚踏进大门,掌柜的立刻就注意到,也认出了被抓住的李喇子。 “几位,有何要事,可随我到后堂细谈!”掌柜忙上前拱手赔笑,朝几人指向赌坊后堂。 “不妨事,就几句话的功夫,就在这里问了。”宋灵淑笑着,指了指李喇子。 “掌柜的可认识此人?” “认识,他是我们赌坊的常客。”掌柜见围聚着人渐渐多了,又劝了句:“不如到后堂,我与几位细说。” 宋灵淑没理会掌柜的话,接着道:“李喇子说,仲大春借了他二十两,在赌坊的众目睽睽之下,写下欠条,按下手印。”宋灵淑上前两步,“由掌柜为其作证?” 掌柜暗暗打量了一眼李喇子,犹豫片刻道:“这……他们找我要了纸与笔,由仲大春在桌上写下欠条……” 宋灵淑追问:“那你可看清欠条上写了什么? “我站在柜台处,并没有上前细看……” “那我再问你,那日李喇子与仲大春来赌坊,仲大春可亲自下场参与赌局。” “这……仲大春站在旁边,至于他有没有参与赌局我就不知了。” “此欠条为假,我是不是可以说,掌柜是收了李喇子的好处,为其串假供,欺瞒官府!” 掌柜脸色剧变:“姑娘这话有何证据?” “李喇子前言不搭后语,且欠条上明显先有手印,后来才写上名字。”宋灵淑拿出了欠条,展示在众人面前。 “这分明就是张假欠条,而你却在公堂之上为其作证!” 此话一出,旁观的人群都议论起来,堂内的赌徒们也都停下了,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宋灵淑扫了一眼门前围着的人,拔高了声音:“你与李喇子串供,欺瞒州府,致州府误判,你可知按律该当何罪?” 第113章 赌坊 掌柜面露惊骇,暗暗看向李喇子,目光中带着衡量。 李喇子见此情形,正想开口说话,却被荀晋暗中用手拍了拍侧腰。他突然就张不开嘴,觉得浑身无力虚脱,只能任由被荀晋提住。 “掌柜还有何话要说!” 孔敬见掌柜还未出声,上前两步,轻声道:“掌柜可要想清楚,可别最后成了杀人谋财者的帮凶。” 掌柜没有等来李喇子的任何话,又见眼前几人咄咄逼人,眉头皱起,叹了口气道:“是李喇子暗中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在公堂之上作证,说出仲大春在赌坊写过欠条的事。我并不知他另有目的,我是受他所蒙蔽。” ”我没有看到欠条写的是什么,堂审之时也没详细问及,我……以为他拿的,就是仲大春所写的。” 掌柜的话令众人都震惊了,堂内的赌徒们都在议论着李喇子。 宋灵淑追问:“当天,李喇子是否在赌桌上输了很多银子?” 掌柜思索了一会,小心谨慎道:“他在那天确实输了好几把,其余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李喇子输给我好几次了。”站旁边围观的青年,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得意洋洋地抛着骰子。 “他还想找我借银子,哼,就他那手气,还不得输个底掉,哪还有钱还我!”另一个中年男人也冷哼道,十分不屑李喇子。 “我说,掌柜给他作证,怕是不是被李喇子给骗了,他哪还有钱借给别人。” “据说官司还赢了,这回苦主找上门来了吧!” 堂内的赌徒们七嘴八舌,嘻笑着调侃起李喇子。李喇子双眼泛红,恶狠狠地瞪着嘲笑他的赌徒们,任他怎么凶狠也开不了口回怼。 仲大春没有上赌桌,却写下了欠条,唯一的可能就是,仲大春借银子给李喇子。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李喇子能找人仿仲大春的笔迹,不过是将姓名调换而已。 宋灵淑看了一眼李喇子,大声道:“是你找仲大春借了银子,让仲大春在赌坊为你当场写下欠条。在仲大春死后,你又伪造了假欠条,买通掌柜为你上堂作证?好个瞒天过海,让债主变成了欠债人!” 这番话一出,堂内的气氛沸腾了,赌徒们从刚刚的鄙夷变为了愤怒,看向李喇子的目光更为厌恶了。 荀晋轻拍了李喇子的侧腰,李喇子缓过气来,露出了狰狞的神色,大声笑了一句:“是又怎么样!哈哈……” “反正人已经死了!” “我明日会向刺史提出重审此案,这欠债你是不想还也得还。如果你再敢去骚扰李秀娘,可就不会再轻易放过你了。”宋灵淑轻咬着牙,忍住了当场揍李喇子的冲动。 随后看向掌柜,冷着脸拱手道:“希望掌柜明日在公堂之上,也能如实交代,相信刺史自会有公允。” 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向几人拱手应下。 宋灵淑回头示意,孔敬与荀晋领意,拽住李喇子就出了门。 李喇子又被拽了个踉跄,愤愤道:“你们要带我去哪?” “还能去哪,送你去牢里,等候明日的重审。” “重审了又如何,仲大春也好,李秀娘也好,就让他们做一对鬼鸳鸯!小爷便是欠了债也能逍遥地活在这个世上。” 宋灵淑突然停了下来,死死盯着李喇子:“仲大春是怎么死的?” 李喇子笑得十分癫狂:“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们不是偷到牌子了吗?” “为什么水神会要仲大春死?” 她现在只对仲大春的死有疑惑,仲大春只是个普通人,就算曾入过矿场,也不至于遭到针对,为何要杀了他。 一提到水神会,李喇子脸色微变,不再开口说话。 宋灵淑冷笑了一声:“你不说,我就让人放出消息,说你杀了仲大春,准备投案自首!” “你信不信,你今晚就会死。” 若真的是水神会的人,因为什么目的杀了仲大春,他敢将此事说出,水神必会对其灭口,就看李喇子上不上当了。 李喇子瞬间脸色铁青,双眸阴森地瞪着三人。 宋灵淑唇角上扬,轻声道:“我知道州府的人也与水神会有关系。你说,我如果将你关在府衙的牢里,你能否看到明天的旭日东升。” “若你肯透露一二,你这条命说不定就能保住了。怎么选,你自己好好想想。” 李喇子眼中满是慌乱,他清楚水神会一定会杀他灭口,他怕就算是说了,也要被水神会追杀至死。 孔敬已经失去了耐心,拽住了李喇子的另一只手:“不用和他废话了,他不说我也有办法查。” 见李喇子已经有所意动,宋灵淑再加了一把火:“你没得选了,落在他们手上,你必死无疑。” “若是你能将仲大春的死因说出来,此案过后,我就让人将你送离江州,到时,水神会也无暇顾及你这个小啰喽。” 李喇子抬眼看来:“我若说出仲大春为何而死,你当真能保我无虞。” “不能,但你入了州府的牢房,今晚都难活命。” “哼,说到底,你也是没把握。这番话,不过是想哄骗我说出仲大春的事。” 宋灵淑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着二人道:“那我们先去找李秀娘吧。” 李喇子再次被拽着上路,愤怒想挣脱束缚,狞笑道:“李秀娘这会说不定已经死了,你还执着于查什么伪造欠条?” “你说什么,李秀娘在何处?”宋灵淑拽住他的衣领,“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被你们抓住了,你还觉得是我要杀了她吗?”李喇子笑得十分得意。 她在戌水巷打听时,阿婆说李秀娘一早就出了门,上街卖白蝶花,现在应该就在祭祀的台下,没想到李喇子在这个时候还想骗她。 “你在骗我?”宋灵淑松开了手,冷冷地盯着李喇子。 孔敬直接抬脚,往李喇子的胸口上狠狠踹去。李喇子痛呼出声,趴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人在哪?” 李喇子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又笑了:“她现在应该已经被烧死了,和仲大春做了一对鬼鸳鸯。要怪就怪她宁愿死也不肯从了我,否则我还能求情,留下她的命。” 宋灵淑想到绑在祭祀台上的草人,眼神犀利地盯着李喇子:“她被绑在了祭祀台上!?” 第114章 上祭台救人 孔敬又抬脚踹向李喇子:“为何你不早说!” 李喇子好不容易爬起来,又倒在了地上,大笑道:“我原本还在台下想办法,哪知你们会来抓我,要怨就怨你们自己。” “走!我们去城中的祭祀台。”宋灵淑打断了孔敬还想骂出口的话,快步往城中心跑。 她之前在水神庙前看到草人舞动,还以为是被风吹动。现在才明白,草人舞动是因为有人被绑在了里面,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秀娘会被水神会的人抓走。 两人疾步赶到城中时,远远的就看到祭台处,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台下的人群都在大声欢呼着。 台下燃起的木柴已经将半个祭台烧着,火焰窜得比人高,祭台中心的那个草人被淹没在了火海中。 身着玄衣的‘晏公帝君’正举起双锏,在火堆旁不停地舞动。鼓声节奏加快,一下一下,如同敲响着催命的乐曲。 宋灵淑急切地对孔敬喊道:“你武功好,先去救人!” 她话音未落,就见孔敬踩上墙壁助力,轻身跃起,很快就跳上了祭台。 宋灵淑奋力扒开人群往前钻,不顾围观人群的恼怒,很快就钻到了台前。 但台前的火苗太盛,令她无法再前进半分。她侧头瞥了一眼左侧未燃起的台子,转身就往那边跑去 孔敬跳上祭台之后,火已经快烧到了草人的脚下,他快速扒开了草人的头部。 团起的稻草中,出现了一张清秀的脸,她的脸上污糟一片,双目紧闭,唇色发白起皮,整个人仿如在烈日中暴晒过一日。 祭台上的火越烧旺,灼热的气浪上涌,李秀娘显然已经昏死过去,丝毫不知火苗即将烧到自己身上。 孔敬拿出匕首,去割李秀娘身上的绳子,又见火苗快燎到李秀娘身上,忙侧身去将稻草挑开。 守在祭台边上的几人,见有人闯入祭祀台,跳上来大喝道:“什么人敢捣乱!” 孔敬没有理会,快速割掉一边的绳子后,转到另一边,躲过了这几人挥过来的刀。 宋灵淑从左侧台阶上来,见孔敬被人缠住了,无暇再救人。快步跑上前,伸手就拽住了玄衣的‘晏公帝君’。 “快住手,你仔细看看,草人里面绑住的是活人!” ‘晏公帝君’被拽住手臂,停下了舞动。祭台下的鼓声也停止了,台下围观的百姓都怔愣地看着台上的人。 她感觉到‘晏公帝君’正想抽手,加重了手上力度,大声道:“草人里面是个活人,你们要杀人吗?” “祭祀不能中断!”面具后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晏公帝君’甩开了宋灵淑的手,抬手示意台下敲鼓的人。 李秀娘的脸已经露了出来,台上的百姓看见后都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议论起来。但没人敢上台救人,原本目光中的虔诚变为了担忧与惧怕,就这样呆愣愣看着。 火势越来越大,眼看着火即将烧到李秀娘身上的稻草。 孔敬下手也不再客气,将其中一人踹下祭台,用匕首划伤了另一人的腰腹。在他动手时,却没有躲过其他人的攻击,被刀尖划到了手臂。 宋灵淑见‘晏公帝君’不肯喊停,趁其不备,迅速夺下了他手中的锏,疾步就往草人的方向跑去。 玄衣的‘晏公帝君’惊觉手中的锏被抢,也追了上来。 她虽武艺不好,但骚扰另一人还是能做到的。那人先是震惊地看向她手中的锏,随后想上前来夺。 在一追一逃中,台上已经乱成一团。 台下的百姓都不知所措,不知该不该帮‘晏公帝君’。 少了一人纠缠后,孔敬很快就解决了其他两人,将两人都踹下了祭台。 就在此时,祭台底下传来愤怒的喊声:“是妖龙的徒子徒孙来救妖龙了,快阻止他们!”这喊话令所有人恍然大悟般,停下了议论。 “放屁!”宋灵淑灵活躲过那人的抓捕,也朝底下的人大喊道。 “你们好好看看,上面绑的是活人,是江州城的一个普通人,不是什么妖龙!”她愤怒地举起锏砸向追来的人,指了指台上已经露出了半身的李秀娘。 随后,她回身持锏指向追来的‘晏公帝君’,怒喝道:“你们到底是想保护江州的百姓,还是想杀人灭口!” “妖龙,休要狡辩!待我灭你神魂,让你永世不得超生!”‘晏公帝君’手持锏,一声戏腔大喝道。与此同时,台下的鼓声也敲响了。 不好!这是想借斩杀妖龙的传说,在台上合理地杀他们! 台下的百姓果然转变了脸色,眼中的疑虑尽消,都兴奋地看向台上的几人,真将这刚刚的一切当成了祭祀台上的戏。 孔敬已经抽身将李秀娘四周的稻草拨开,阻止了往上窜的火苗。 被绑住的李秀娘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睑无力地看着台上台下的人,只觉这一切是自己被烧死前的幻想。 宋灵淑也学着玄衣‘晏公帝君’那般,持锏指着对方,大喝道:“大胆妖孽,你假扮晏公帝君,公然杀人!不怕天纲降下雷法,将你诛灭吗?” “妖龙,快快束手就擒!”‘晏公帝君’装腔作势,左右一个大踱步,持锏挥来。 宋灵淑躲过铁锏,愤怒道:“你假扮帝君愚弄世人,口口声声说保护江州城的百姓,却要在祭台上烧死江州城的百姓。” “你到底是何居心,有何阴谋!” “休要狡辩,妖龙扮人,迷惑众生,该杀!该杀!” 底下有人立刻附和大喊:“该杀!该杀!该杀……” 声浪随着鼓声,响彻整个广场。他们不明真相,不辨忠奸。他们的喊声像在倾诉,对灾祸降临的不满,对天道的不满! 一张张或麻木或兴奋的脸,全然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 孔敬已经将李秀娘救了下来,被踹下去的几人也重新爬上了祭台,手持大刀,往三人处跑来。 宋灵淑大笑道:“到底是人被当成了妖,还是坏人扮成了‘神’!妄图利用‘神权’来愚弄世人!” “妖龙住口!”‘晏公帝君’持锏挥来,不再像刚刚那般走唱戏的步伐,面具下的双眼燃起了杀意。 第115章 李喇子死了 “你们这些人间的妖邪才最该杀!”宋灵淑持锏挡下玄衣人,两锏相撞,她的手臂被震得酥麻。 孔敬单手提着李秀娘,抬脚踹飞了冲过来的人,朝她喊道:“你来扶她,我去挡住他们。” “好!” 两人迅速互换了位置,孔敬捡起地上的刀,扛下了‘晏公帝君’再次挥过来的锏,随后,与几人打在一起。 台下的人这才觉察出有问题,祭祀台上的情形与往年的水神祭完全不同,草人变成了真人,又出现了一帮人上祭台劫人。 宋灵淑接过李秀娘,搀着人就往没有着火的左侧离开。 “你们不能把她带走!”‘晏公帝君’暴喝一声,转身就往两人这边冲过来。 孔敬甩开另外两人,举刀就砍向玄衣的‘晏公帝君’。玄衣人一时没来得及躲开,后肩胛骨被结结实实地砍了一刀。 在宋灵淑扶着人即将走下祭台时,水神会的人正从四周包围而来。 孔敬也看到了围上来的人,将另外两人踢向火中,迅速跑过来阻挡。 就在这时,荀晋也赶来了,与孔敬一左一右挡住水神会的人。 “往这边来。”荀晋向两人示意,往街道另一边的巷子里跑。 从刚刚他们打到台下后,观祭祀礼的百姓就已经乱作了一团,慌张的人群也阻挡住了追来之人的脚步。 四人迅速钻进了小巷子,几个拐弯后,荀晋带着他们进入了一间小院子,随后便快速关上了门。 很快,急切又平稳的步伐从院门前跑过,片刻后又恢复了宁静。 宋灵淑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去看李秀娘。 李秀娘面色泛白,毫无血色,整个人无力地靠坐在墙边。她早就醒了过来,现在已经知道,是宋灵淑几人救了她。 “感谢几位的救命之恩!” “是我们来晚了,我们今日去了戌水巷找你,就是想来查你丈夫的案子,可惜你出门了。” 李秀娘听了这话,向几人投来感激的眼神。 宋灵淑将她扶进了房中,孔敬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来。 “李喇子呢?”孔敬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荀晋。 荀晋指了指最里面的房间,“他被我绑在里面。这家人出门了,等会才会回来,待外面的人走后,我们再离开这里。” 李秀娘喝下水后,这才缓回这口气。清理了身上沾的草,她撑起身体就对着三人跪了下来。 “秀娘感谢几位的救命大恩,如果不是你们救我,我现在恐怕已经……”李秀娘没有掉眼泪,一双眼睛泛起灼灼的光,坚定而不屈服。 宋灵淑微笑着起身,拉起李秀娘,将她扶回榻上,问道:“你今早是何时被他们抓住的,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你可知道?” “今早我出门采了白蝶花,在去水神庙的路上时,突然后颈传来剧痛,醒来后就被人绑在了草人中。我挣脱不了,想喊也喊不出声。”李秀娘双手相抱,回想起祭台上的情形,感到一阵惧怕。 “我只听到有个耳熟的声音……” 李秀娘的话,让几人都不自觉投来疑惑的目光。 “很像李喇子的声音,但我没看到人,不能确定是不是他……” “他们说什么了?”宋灵淑立刻追问。 李秀娘皱眉回忆了一会,接着道:“我听到一个人在说,不能让消息传出来,否则就要连你一块杀。” “他们没有说什么消息,我不知他们是不是以为我知道什么,想杀了我……。” 宋灵淑与孔敬对视了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惊讶。 在赌坊门前,他们从李喇子的话中得知,仲大春是知道了水神会的秘密,这才被灭口。 现在又找上了李秀娘,或许是怕仲大春对李秀娘提起过那个秘密,这才想出了,利用祭祀草人,暗中杀了李秀娘。 李喇子说他要李秀娘委身于他,是为了想救下李秀娘。而李喇子之前就有觊觎李秀娘的想法,很难说他是不是借此胡诌的,还是知道水神会的人对李秀娘动了杀心。 “当面问问李喇子不就知道了。”孔敬懒得猜,立刻起身就往里屋走。 在孔敬踏入里屋片刻后,又脸色凝重地快步跑了出来,对着几人喊道:“李喇子死了!” “什么!”荀晋最为震惊,快步进入了里屋。 宋灵淑紧随其后,李秀娘也一脸惊愕地跟了上来。 里面的屋子有些昏暗,窗户半开着,透过光可以看清,地上正缩着一具尸体。 李喇子蜷缩成一团,倒在了榻边的地板上,胸前正插着一支弩箭,箭已经大半没入了心口的位置。 孔敬将尸体摆放平整,仔细检查了口鼻,“刚死没多久,应该是我们进来之前死的。” “我出去的时候,记得这扇窗户是关起来的!”荀晋指了指窗户,皱眉道。 宋灵淑扫了一眼里屋,叹了口气:“从屋内的摆设可以看出,没有其他人进来过。凶手应该是从窗外射出弩箭,李喇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死了。” 李秀娘看见李喇子的尸体,惊讶地捂住了嘴。 “秀娘,你去水神庙之前,有没有感觉到被人跟踪?”宋灵淑看了眼李喇子的尸体,转身对着李秀娘问道。 李秀娘定了定神,仔细回忆着,点头道:“有……有这个感觉,那人躲太快,我以为我看错了,没放在心上。姑娘现在问起,我觉得我当时应该没有看错。” “你怀疑李喇子一直跟在秀娘身后?”孔敬抬头问。 “对,李喇子之前说,他在台下正想办法救秀娘。如果秀娘早被水神会的人绑在了草人里,他又是怎么发现的?” “只有一种可能,李喇子是看着秀娘被水神会的人带走。他跟上去想与对方协商,水神会的人不同意。” 孔敬恍然道:“李喇子知道仲大春死因的秘密,所以他也被灭口了。” 宋灵淑看着几人,认真道:“我觉得他是猜到了仲大春因何而死,但他不敢让人知道。不然他也像仲大春一样早就被灭口了,水神会的人又怎么会拉拢他。” “至于现在……他们是怕李喇子将仲大春的死因透出来,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决定一了百了直接灭口。我们今天在赌坊说的话,应该全部被他们听到了……” 在赌坊门前,李喇子起了逃脱水神会的念头,水神会的人知道后,肯定不会再留下他的命。 怪只怪他们当时就只想着查欠条的事,忽略了,在祭祀台下大张旗鼓地抓李喇子,一定会肯定会被人注意到。 “我家大春真的是被人杀死,不是自己掉下悬崖摔死的?”李秀娘怔愣地看着几人,喃喃问。 第116章 秘密 宋灵淑思付了片刻,决定将李喇子所说的,关于仲大春死因有异的事告知李秀娘。 李秀娘听后,低垂着头抹眼泪,房间中只余李秀娘的啜泣声。 “别难过了,我们会帮你找出杀害仲大春的真凶。”她轻拍李秀娘的后背,安抚道。 水神会不是一个普通人能抗衡的,李秀娘若是能避开,平安活着也好。 李秀娘擦掉眼泪,忍住了悲伤,说道:“大春说张二痦子给的工钱多,我还为他高兴,不成想……大春最后竟会被他们害死。” “我若早点明白,劝劝大春,也不会让他白白丢了命。” 宋灵淑劝道:“谁也不能未卜先知,水神会的事,秀娘不要去打听,你就好好过日子,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再对你动手了。” “李喇子手上的欠条是他伪造的,现在他也已经死了,仲大春与他之间的事只能就此了结了……” 李喇子是不是真的借了仲大春二十两,就算查清了也没意义了,该还债的人都已经死了,他家里又没人,只能变成烂账。 李秀娘点头道:“李喇子已经死了,我不会再纠结欠条的事,只是大春的事……我……” “这事就给我吧,你只要离水神会的人远点就行,以防他们再动杀心!” 李秀娘摇了摇头,认真道:“不是……我是想说,大春确实与我提起过矿场上的事,我当时没放在心上……” “我不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若我当时劝劝大春,让他别到处跟人说,或许大春也不会死……” 李秀娘的话让三人震惊地站了起来。 宋灵淑警觉起来,对荀晋说道:“阿晋,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在。” 荀晋立即走出了屋子,检查房屋四周有没有藏人。 如果水神会知道李秀娘听仲大春提起过秘密,会对她进行不死不休的追杀。李喇子死在了房屋里,说明对方已经知道这个藏身之所。 “仲大春与你说了什么事,何时说的?”孔敬了恢复淡然,坐定后对李秀娘问道。 李秀娘也警觉了一下,缓了缓道:“大春出事的前五日,他刚从城外回来,在吃饼汤时对我嘀咕,说张家的城外矿场上来了一个贵人,听口音像西京那边的,他还听到有人喊他殿下。” “我说他是听错了,这地方哪有什么殿下。他还问我,说这些铁矿会不会官府私底下向张家买下,然后偷偷运回西京。” “我说官府怎么可能私下买矿,直接带人去张家运就成了。便问他是不是太累了,一时之间听错了。” “大春信誓旦旦,说他不可能看错,也不可能听错。” “我当时没放在心上,心想,城外的事大家都知道,只是没人会明着说。想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再理会。” 李秀娘说完后,有些迷茫地看着两人。 孔敬冷笑了一声,目光瞥向宋灵淑,大有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宋姑娘是西京人,想必知道这个贵人是谁!?” 宋灵淑敛下眉眼,沉思了一会,有些犹豫地开口:“秀娘……要不你……” 李秀娘立刻明白这意思,站起身说道:“我到外面去看看,姑娘,你们自己商量。” 她明白,如果她的丈夫大春是因为看见贵人才被灭口,那她如果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也会引来对方的追杀,而自己又没有自保之力,只会拖救命恩人的后腿。 待李秀娘出门后,孔敬语气玩味道:“没想到西京的人会专门盯上江州这片地方,难道这里真的有宝藏?” 宋灵淑无语地看了一眼孔敬,他是明知故问,就是想揶揄她。 “我在西京时,只听人说,齐王一直不出洛阳,竟不知他会来江州。” 从李秀娘的话中可以猜到,仲大春所见的贵人,应该就是齐王。水神会的人应该是听到仲大春对旁人提起过,这才想着杀人灭口,以防走漏风声。 而李喇子起初应该是不知的,后来应该猜到了什么,在水神庙与水神会的人交涉时,暴露了自己的想法,以至于对方才痛下杀手。 至于李秀娘,水神会应该不清楚她知不知道此事,但他们不让李秀娘再去查仲大春的死因,才想着利用祭祀杀人,而不是像李喇子这般直接灭口。 孔敬笑道:“我当初还以为水神会与长公主有关。” 宋灵淑微叹了口气:“长公主代理朝政也不过将将两年,而水神会在江州盘踞近十年,想也知道不可能是长公主。” “那可未必,先帝时期长公主就倍受宠爱,她有心皇位也不一定啊!” 宋灵淑道:“水神会是江南世家创立,而张家与齐王母妃的周家素有来往,张家会支持齐王并不意外。” 孔敬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我听说周家男丁斩首,其余人都被流放,怎么没听说齐王把周家的人接回来。” 宋灵淑反问:“周家涉及康王谋逆,明面上是罪无可恕的。但你又怎知,齐王不会李代桃僵,悄悄将人接走?” 孔敬摸了摸下巴,点头道:“也是,这帮权贵说一套做一套也属常见。” “好了,我们先说说明日的事。”宋灵淑摆了摆手,接着道:“明日是拜山仪式,就由孔大当家安排。经今日之事,水神会的人可能会有所防备……” “无妨,现在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 宋灵淑目光好奇,示意孔敬接着说。 “明日我们扮成水神会的人混进去,去矿场探一探!”孔敬兴奋地抚掌。 果然,她就猜到孔敬经常扮成水神会的人,不然也不会随便就能拿出一包衣服,还能掏出块水神会的令牌。 宋灵淑白了他一眼,“你应该会经常扮成水神会的人混进去,对太夷山矿场还有什么很好奇的?” 孔敬笑道:“我还没见过西京来的那位贵人,想看看他是否有成为真龙天子的潜质。” 宋灵淑一副死鱼眼看向孔敬,这是不把她这个长公主心腹放在眼里了,什么都敢说,不怕她翻脸吗? “他应该早走了,他不敢让人知道他离开了洛阳。” 孔敬顿时兴致缺缺:“行吧,明日一早你来阿南山货铺。” 第117章 送回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这才出了房间。 “李喇子的尸体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你送秀娘回去。”孔敬回头对着宋灵淑说道。 “好!” 与孔敬告别后,宋灵淑与荀晋护送李秀娘回了戌水巷。 戌水巷的街坊邻里见李秀娘回来了,都热心地上前询问仲大春的案子,只有一个阿婆担忧地看着李秀娘,欲言又止。 宋灵淑大致说了欠条造假的事,几人都义愤填膺地对着李喇子破口大骂。李秀娘对她们告知李喇子已死,几人才消了怒气,安慰了李秀娘一番。 待其他人都散去后,阿婆才上前拉了拉李秀娘的手臂,小声道:“秀娘,你是不是惹上水神会的人了?” 阿婆神情忧愁,像面对了天塌地陷的大事,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好,今日祭祀礼他们敢杀人,明日指不定又会使出什么招……” 李秀娘瞬间明白,阿婆是在祭台下认出了她,在祭台时她身上都裹着稻草,后来宋灵淑来救她,她身上的草去除,熟悉她的人定能识出她。 “阿婆放心,他们应该不会再来寻秀娘了。”宋灵淑听见阿婆的话后,安慰道。 阿婆仍然不放心,拍了拍秀娘的手,道:“水神会的人哪这么容易放弃,他们这些年私底下没少害人。要不秀娘离开江州,去外头避避!” “茹婆婆,我不走,他们要杀便来杀吧。大春已经死在了他们手上,我不甘心,我什么也没做错,还要被迫背井离乡去逃命。” 李秀娘双眸坚定地望着远处,捏紧掌心。 阿婆哀叹道:“这是什么世道哟,他们已经在江州城里说一不二,连我们这些老百姓都不肯放过。” 李秀娘安抚了阿婆一阵,这才带着宋灵淑回到了自己家。 一方小院坐落在河岸边,对岸杨柳依依,轻风抚堤。院内收拾得十分整洁,左边用簸箕晾晒着花茶,院门旁还栽种了几簇白色的花。 李秀娘见宋灵淑凑近了在看花,上前笑着道:“这个叫白蝶花,江州城里几乎家家都会种一些。” 宋灵淑好奇地摘下一朵,花朵洁白胜雪,似一只展翅的蝴蝶,不禁问道:“我见街上观祭祀礼的人手上都拿着,这个花可有什么典故?” 李秀娘在院中点着炉子,回身道:“姑娘可听说过晏公帝君的故事?” 宋灵淑点头:“这个故事我倒是听说过,但没提到有什么花。” 李秀娘笑了笑,“相传,在晏公帝君死后,有一年江州突发水患,一位白衣的女子一步一拜磕头,上太夷山求晏公帝君救救江州城,之后,晏公帝君显灵,江州退了水。白衣女子却因磕头流血太多,死在了太夷山。” “后来山上长出了一种白色似蝴蝶的花,有人说是这个女子的血流进了太夷山,山上才长出了白蝶花,所以这花的根茎颜色都如血一般。” “祭祀晏公帝君时,大家都手持白蝶花,希望晏公帝君显灵!” 宋灵淑恍然道:“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故事都是传下来的,至于这世间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位女子,也无处考究。”李秀娘又说了一句。 炉子上的水烧开了,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李秀娘忙起身去冲茶。 很快,两碗清茶就摆上了石桌,茶色清淡浅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宋灵淑瞥了一眼坐下的荀晋,他的腰间还挂着那包阿南送的茶叶。心想,这茶应该不至于像那个这么苦吧。 李秀娘介绍道:“这是松风茶,是江州特有的一种茶,只在冬日里采摘最为上佳。除湿驱寒的效果虽比不上麟叶茶,但味道却是极为清甜。” 宋灵淑一听见除湿驱寒效果,又看一眼荀晋腰间的茶包,可能阿南送的那个就是麟叶茶了。 江州雨多,河流也多,比之西京的湿气要重,难怪这边的人都酷爱饮茶。城中茶馆众多,文人雅士都喜欢聚在茶馆论诗,也算是江州的一种风俗。 饮茶过后,宋灵淑又问了李秀娘关于仲大春的事,李秀娘告知了张二痦子就是负责寻人的工头,去矿场的人是由此人向水神会引见。 她思量了片刻,决定等明日过后再去寻这个张二痦子。 “秀娘,如果这几日发现有人跟踪或盯梢,你就去府衙左街的千居院寻我。若我不在,你就找夏青。” 李秀娘面露感激地点头道:“谢谢姑娘,姑娘的大恩秀娘没齿难忘!”说完便想下跪。 她将李秀娘扶起,临走之时,说道:“水神会幕后之人身居高位,秀娘切不可冲动妄为,我会尽力为你和你丈夫讨回一个公道!” 李秀娘泪眼朦胧,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好好活着……” 宋灵淑与李秀娘告别后,两人直接回了千居院。 她刚进院内,夏青就上前小声道:“姑娘,南都水司那边好像出了点事,沈侍郎与袁监使大吵了一架。” 宋灵淑警觉起,立刻问:“他们吵了什么。” “我在外面,只听到沈侍郎大骂南都水司偷工减料,骂袁监使不认真督查,还放任不管。” “什么?!” “我听回来的工部小吏说,好像是今日下昼,东郊堤岸下游的位置发生了地陷,一个劳伇被活埋在了里面……” “这么严重?”宋灵淑脸色凝重,思绪混乱。 她昨日才去了河堤巡查,今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很难不让她怀疑,昨日南都水司的人都在作秀,只为了蒙骗于她。 这其中,邱兴又是扮演何种角色,她不信邱兴昨日也是骗她的。 夏青拉住了宋灵淑衣服,小声说:“姑娘,督修河堤的事我们就不要涉入其中了,长公主只交代姑娘查案子,督修河堤一事并非姑娘的职责。” “沈侍郎重伤,我就是不想涉入也不行了。况且,雨季将至,我不能就这样看着江州城的百姓再次受水灾之难。”她叹了一口气。 “可是……如果姑娘涉入其中,难免会被有心人当成……当成……”夏青面有忧愁,没将那三个字说出来。 她明白,夏青是想说,她如果涉入其中,会被人当成替罪羊,白白担了这不该属于她的责任。 夏青不明白,她主动请缨来江州查案,长公主能同意,并赐下令牌,还赋予她调取折冲府的权力,就是想让她保住江州,而不仅仅是查案。 第118章 河堤地陷 “我们已经来到江州了,就算现在想撇下不管,后面出事难免要被牵连,不如早些应对。”宋灵淑轻拍了夏青的手。 夏青无奈叹气,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随后道:“沈侍郎说,让姑娘回来就立刻去他那,我先去给姑娘准备晚膳。” 宋灵淑也笑着点头,往右厅而去。 在去沈行川的房间时,她一直在想着如何解决此事,明日她是必须要去太夷山探查,督修河堤的事又该谁去。 沈行川已经喝完药,见小厮端上了晚膳,挥了挥手让他拿回去,一脸忧愁地躺回榻上。 “吱呀……”门被打开,沈行川抬眼看见来人,立刻精神了起来。 “宋长史回来了,今日查案子可有收获?” 宋灵淑拱手行礼,坐下后说:“有所进展……”犹豫了一番,决定率先开口:“我回来时已经听他们说了……东郊堤岸下游地陷,具体是何原因,沈侍郎可清楚?” 沈行川坐直身体,眉宇间满是忧愁,“是经年修筑不善导致的!”随后叹气道:“怕就怕不止这一处,往年修筑到底是否夯实也无法一寸一寸去查。千里之堤尚溃于蚁穴,何况是粗制滥造,敷衍了事的河堤修筑工事。” “我昨日去时,没发现这些异常,是我疏忽了……”宋灵淑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 “不怪你,原本你也是代我去巡视河堤,你对修筑工事不了解,没发现异常也属常事。” “我怀疑他们昨日有意避开了行段较差的工事,我也因为一时大意,没有再去进行全段工事巡查……此事我也有责任。”宋灵淑态度认真,直接认错。 沈行川露出一丝微笑,“督修一事本就与宋长史无关,不必责怪自己,我多休养几日应该就能下地了。” “那明日……”宋灵淑试探地问。 沈行川立刻看出了宋灵淑有事,笑道:“宋长史且说说今日可有什么发现?” 宋灵淑将遇到李秀娘与李喇子的事全部说了出来,还将自己对祭祀礼的猜想一并说了。 沈行川脸色凝重,思索了一会,问:“明日拜山仪式,宋长史是想借机去太夷山探查一番?” 宋灵淑颔首:“对,探查太夷山一事刻不容缓,但督修河堤一事,也不能拖延,我有一个好人选推荐。” “荀晋?” “荀晋是我表兄戚山庭的近卫,功夫扎实,观察力不俗。督修之事不能依赖袁监使,需有信任之人为沈侍郎代为监督。” 沈行川点头,“荀晋确实是个好人选,但你明日独自去太夷山是否太过危险。” 宋灵淑笑道:“我找到了一个线人,他能带我去太夷山。”又道:“沈侍郎伤势好转之前,可让荀晋代侍郎去南都水司。” “荀晋留在我这,宋长史查案子只能独身前往,行事不可太冲动,以免对方鱼死网破,动了杀心。”沈行川安下了心,重新躺回了榻上。 “我明白,案子不急于一时,我还有很多时间。”宋灵淑笑着回应。 告别沈行川后,出了右厅,便见荀晋独自坐在桌前吃着晚膳。 荀晋见她入坐,便想起身去叫小厮多准备一份晚膳。 “夏青已经准备了,我一会就回去吃。”宋灵淑忙叫住了他。 “东郊堤岸下游地陷一事,你可听闻了?” 荀晋不拘礼节,扒了口饭后说道:“我回来听小厮说了,姑娘明日是要去河堤巡查?” “太夷山我是一定要亲自去的,所以督修河堤一事……我向沈侍郎推荐你去。” 荀晋停下了筷子,有些愕然道:“可我对河堤修筑不了解……怕没法帮沈侍郎。” 宋灵淑认真道:“具体要怎么做,沈侍郎会与你说,你可愿意去……” 荀晋严肃起身,拱手道:“我在西南时也督查过防御工事,却对治水河堤完全不了解,若沈侍郎不嫌弃,此事我愿帮沈侍郎和宋姑娘!” “好!这事要麻烦你了,待沈侍郎伤势好转,督修之事就交还给沈侍郎即可。” 宋灵淑示意荀晋重新坐回了坐位,接着道:“除此之外,你要多注意一个人,南都水司的主簿邱兴,他的话也不可太轻信。若有人为难你,你也不必受委屈,该怎么办怎么办,自有沈侍郎与我为你撑腰。” 荀晋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我在西南时,也没有谁敢为难我,这点小事不劳烦姑娘操心。” 宋灵淑松了口气,又鼓励了荀晋一番,这才回了楼上。 夏青已经将晚膳摆放在了桌上,又回身去叫小厮去准备热水。 用过晚膳,沐浴之时,夏青担忧地念叨贺兰延失踪之事。 宋灵淑安抚道:“阿延的事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这两天就会有消息。我猜他是被水神会的人抓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过了一会,又道:“明日我有可能回不来。若我没回来,你且寻个理由,替我向其他人解释。另外,多注意一下袁监使身边的人,听听他们私下说了什么。” 夏青一一应下。 …… 一夜无梦,屋外清越的鸟鸣声,谱就了清晨唯一的曲目,迎接崭新的一日。 宋灵淑卯时就已经起身,用过早膳后就独自去了阿南山货铺。 行至城中时已到辰时,街道上来往着售卖瓜果小菜的商贩,还有宿醉归家、脚步虚浮的书生文士,媳妇与阿婆间也互相招呼应和。 清晨行走在其中,倒让她觉得江州城比西京更具人间烟火气,迎合着初升的暖阳,和煦的轻风,令人内心愉悦舒适。 她刚到西街,远远地就看到阿南山货铺的大门正敞开着。 铺子的地板上已经堆满着山禽小兽,与昨日相比种类更多,阿南正端着一盆水从后堂回来。 一脸喜悦地招呼道:“哟,姑娘来了,先到里面坐坐,大当家的刚起身,正在洗漱。” 宋灵淑避开地上的山禽,慢悠悠往后走,笑道:“你们大当家的能睡到日头晒屁股呀!看来桐柏山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阿南反驳道:“大当家昨夜很晚才回来,才睡两个时辰不到,这会还没吃早膳呢。” 很晚才回来?孔敬昨天处理完李喇子的尸体后,又去了哪里,难道他提前去踩点了? 就在她好奇猜想之际,屋后的孔敬已经洗漱完毕,正拎着两个小包袱走了出来。 “走,我们先去吃点面,饿死我了!”孔敬将一个包袱扔给了她,抬脚就踏出了大门。 第119章 出城 两人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家面摊,在小摊子后面,锅里的水正烧开,老板见有客到来,放下手中的活,高兴地上前擦了擦桌子,招呼两人坐下,随后回身去煮面。 “来两碗面,要大碗。”孔敬一屁股坐下就朝老板大声喊。 宋灵淑一边扒拉小包袱,一边道:“我吃过了。” “无事,我一人也能吃完。” 宋灵淑抬头问:“你昨晚去哪了,阿南说你回来得很晚。” 孔敬神秘一笑,“昨天我将李喇子的尸体带到了乱葬岗,意外见到了一个老熟人。他亲自带人,拉着一具尸体埋到乱葬岗,我一路跟踪他们回到了府衙。” “府衙?” 这个消息让她感到十分意外,孔敬说是老熟人,难道这人是加入了水神会那几人中的一个? 府衙死囚无需偷偷摸摸地拉去乱葬岗,那具尸体身份特殊? 这时,老板端上了两大碗面,孔敬拿起筷子就迫不及待地吃起来,没有要接着说的意思。 她只得看着孔敬吃面,内心的疑问得不到解答。托腮思索,将府衙中的人都猜想一遍。 首先排除别驾贾平,他在水神会怎么说也能当个左令或右令,不可能亲自去乱葬岗处理尸体。 余昌仁也不太可能,南都水司的事他都处理不完,这个时间点,应该没可能在府衙。 刺史胡仲就更不可能,他刚来江州没多久,根基都尚未稳定,尚无法判断他的立场。 除此之外,能被派出去严密处理尸体的人,就只剩司马张同。 据其他人所说,州府的案子大多是由张同去探查,他对江州城也最为熟悉。 孔敬狼吞虎咽地吃完一整碗面后,见宋灵淑真的不吃,接过另一碗面悠闲地吃着,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道。 “之后,我又回去乱葬岗刨坟。从那具尸体可以看出,他是因脖子被割断而死,身上还有鞭打的伤痕,年龄大约二十来岁。” 宋灵淑好奇又急迫,小声地问:“孔大哥刚刚所说的老熟人,可是江州司马,张同?” 孔敬吃了一口面,有些意外地抬头:“看来你早就对他有所怀疑?” “我只是猜的。” 水神会的人掌控江州城,若非与水神会有联系,州府的官员哪能混到如今。 如沈行川这般,未到江州就遭遇了杀手来袭。来江州之后,他们更是想制造意外,暗中谋害沈行川。 这也是她突然想到,邱兴故意让她去观祭祀礼,而不提醒她禁忌的原因。 “孔大哥跟踪的时候偷听到什么了?” 孔敬往四周看一眼,向她示意此地不方便说。 此时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面摊上又来了两人入座,老板忙前忙后,还不忘给宋灵淑递来一杯茶。 结完账后,孔敬便带着她往西门口而去。 在西门不远处的茶摊里,坐着两个穿兵曹甲胄的守卫,刀被摆放在桌角处。两人只是偶尔瞥一眼城门口,并没有认真把守。 城门口来往着小商贩与农户,正赶着牛车入城,他们两人穿着普通,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今日是拜山仪式,游行马车会从西门出来,去往那里的太夷山山庙。”孔敬刚出了城门口,向宋灵淑指了指远处的山腰,坐落着一排类似庙宇的房屋。 “我先带你去矿场走一走,从那边去山庙。” 宋灵淑将背上的小包袱提到前面,谨慎地小声问:“我们什么时候换衣服?” “到了那边附近的村子再换,现在换了会引人注目。”孔敬笑道:“上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宋姑娘可要坚持住。” 半刻钟后,两人离开了城门口的官道,进入了前往太夷山的小山道。 小山道上很窄,只能堪堪通过一辆牛车,两人刚下小道就遇到了两辆牛车,满载着瓜果蔬菜去往江州城售卖。 到了较阔的平地处,孔敬钻进了密林中,很快就赶着一辆牛车出来了。 “这样回村更快。”孔敬招呼她上了牛车。 孔敬接上了在面摊上未说完的话:“昨夜我跟踪张同回到了府衙,贾平让张同将地牢里的另外两人,与死囚关在一起。我偷偷跟在他的后面,想看看贾平嘴里说的那两人是谁。” “在地牢中,意外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冯志!” 宋灵淑震惊地看向孔敬,不可置信地问:“你的真的听到有人喊冯志?” 孔敬严肃地点了点头。 随后又带着一丝笑,说:“我知道你来江州的目的,也知道你想找当年那几个作证的人。” 宋灵淑眼眸深沉地看了一眼孔敬,孔敬答应与她合作,肯定会去查她的真实身份,这是她就预料到的。她虽没有直接告知孔敬,也没有刻意隐瞒过。 他们两人目标一致,行事不会冲突,说开了也好。 三年前的赈灾款丢失案,作证的那个隋州官驿小吏,正是冯志! 她在隋州官驿询问林昌福时,他说冯志一家都失踪了,再无人知晓他的行踪。 她起初还以为冯志被对方灭口了,没想到会江州府衙的地牢里听到这个名字,他们这是玩了一手灯下黑。 若非孔敬告知,她就是将整个江南道都翻过来,怕也找不到冯志在何处。 孔敬一边赶车,回头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宋灵淑,说道:“你如果想去地牢救人,事情可得分个轻重缓急。” 宋灵淑回过神应声道:“我明白,冯志能活到现在,代表水神会还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太夷山矿场的事更为重要。” 孔敬道:“那个冯志被关在里面的地牢,有两人严密把守,你放心,这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孔大哥,那个埋在乱葬岗的人是何身份,你可查过?” 除了冯志的消息,最令她好奇的,还是被秘密埋入乱葬岗,那具尸体的来历。 孔敬道:“我听到看守两人的狱卒,提到了许家的亨运商行。但那两人身上的衣服并无明显标识,我无法确认二人的身份,便又回到了乱葬岗,将那具尸体挖了出来。” “那尸体身上穿的衣服料子颇为稀有,是江南各商会内部流通的料子,只能判断出,此人是出身江南商会的商贾世家,无法确认他是不是许家的人。” 宋灵淑冷笑一声,“若是他们与江南道的许家有仇,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第120章 四大家族 孔敬道:“许家在苏州根深蒂固百年,亨运商行几乎包揽了江南道一半的丝绸供应。虽然近十年内,又陆续出现更多的丝绸商行,但许家在丝绸这行依然是当属龙头。” 宋灵淑暗暗想,张家与许家并无姻亲关系,就不知这两家有没有旧怨? “江州的水神会明面上是四大家族共同创立,实际真正控制水神会的只有张家。”孔敬嗤笑了一声,接着道:“张家是江南道最有名的黄酒世家,后来家族内部出现叛徒,最核心的几个方子被泄露,生意从此就一落千丈,若非先入江州……张家恐怕现在早已没落。” 宋灵淑思索着点了点头,关于四大家族的事她在京中已经知道一些。 四大家族中,张家祖上是做黄酒起家,几道酒方都是历时百年,由几代人研制而出。不成想,出现家族内部争权,有人拼了个鱼死网破,将方子全部散出。现在,以这几种酒方酿制的酒,已经成了大虞最普遍的酒。 张家后人无才,仅靠祖上传下来的酒池才勉强撑住,没有被排挤出江南道商会的核心层。 十年前,江州最大的矿场关闭后,张家寻得时机,占据了太夷山其他的小矿场,还与另外三大家族创立了水神会。 张家也因着与周家的关系,这才搭上了齐王。先帝驾崩后,朝中之人开始装聋作哑,默契地没有再提太夷山矿场,圣上对此也有心无力。 如今来看,对付水神会不能光靠自己,另寻外力也是良策。 乱葬岗那具尸体或许是很好的契机。 孔敬回头看了一眼沉思的宋灵淑,又道:“你了解许家的事吗?” 宋灵淑回过神,沉吟片刻:“我只听说,两年前许家有个外室子被族长认回了家族,想立为继承人。许老太爷不满许族长的行为,想另立继承人。” 孔敬笑了:“你倒也不是完全不知。但许家内部就算有分歧,也不会出现如张家那般一落千丈的局面。” 这个她倒是信的,许家在丝绸这行虽不如十几年前那般,独占鳌头。但苏州的软香玉与秦淮春,依然最受京中贵妇们的追捧,每年宫中进贡的料子,也都是以许家亨运商行的货品以主。 如此看来,这个许家倒是能与张家比拼一番。 孔敬接着道:“江南道的四大家族,最强盛的当属林家,林家祖上是做茶叶生意起家,百年前就创立了明华茶行,还自己制定了茶叶品阶的规则。在制茶、品茶这方面,是其他茶行远远赶不上的。” 孔敬的这番话,极大地肯定了林家在江南道,甚至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倒是让她十分意外。 她在京中时,只知林家、许家是四大家族中的最强盛的两家,却是不知在百姓心中,对这两家是何看法。 四大家族都说了三家,孔敬也打开了话匣子,接着说起四大家族中的乔家。 “以瓷器起家的乔氏,在建州也有百年之久。当初也是出现了家族内部分歧,乔二爷离开家族单干,另立行会。乔大与乔二兄弟俩相互较量,在瓷器品鉴会上,你来我往。” “原本是此消彼涨,兄弟俩人的瓷品,各自有各自的独特风格。但在六年前,乔大的女儿嫁入了张家,由张家助力,乔大的瓷行在江南道占据重要位置。乔大也在江南商会内部排挤乔二,加之乔二的瓷行生意屡次被截,也逐渐开始没落,如今的乔家只以乔大为首。” 宋灵淑恍然:“原来是这样,我只知乔家与张家联姻,却不知乔家兄弟二人会内斗如此严重。” 孔敬回头笑笑,道:“乔家与张家有姻亲关系,如今两家关系最为亲密。我听说许家也有意求娶林家女,就是不知林家是否愿意与许家结亲。” 宋灵淑惊讶道:“这是好事呀,林家不可能会拒绝才对?” “对呀,是好事,可若是这姻缘是许族长为那个外室子求的,那林家可就不一定会同意了。许老太爷不认同这个继承人,在外来看来,外室子的地位还未稳固,林家那边也就没有了音信。” “没有直接拒绝,就说明林家是有意与许家联姻的,只是暂时不想掺和许家的内部问题。” 孔敬点点头:“依我昨日所见,水神会内部可能发生了争执,就是无法确认牢里的那两人是不是许家的人,回来后,我再去探一探。” “我与你一同去吧。”宋灵淑立刻道,“若是那两人真的是许家的人,那我们就将乱葬岗的具尸体偷偷带走。” 她想知道许家是否与张家起了矛盾,这直接关系到她能否抓到张家的把柄。 来江州之前,她还以为江南道四大世家会相互团结,也没有想过从这入手。看来,探查水神会,窥见四大家族之间的龃龉,是分化四大家族,对付水神会的突破口。 孔敬立即就同意了,“好,回来后我们再去府衙监狱走一趟。” 两人一路相谈,直到远处的村庄出现在了眼前,孔敬这才重新说回村庄的事。 他指向山脚下,零星几座完好的房屋道:“早年间,这山下的村庄人丁旺盛。直到十年前,村子里的人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死了很多的人,州里请了无数的大夫也治不了。” “后来,活着人陆续离开了村子,这怪病竟就没再复发。有不知名的人来探查,说这里的水有问题,让剩下的人全部离开村子,不要再回来。” 随着车子颠簸地驶进村庄,两旁破烂的房屋印证了孔敬的话。 村子面朝河流背靠山,房屋依山势往低处而修建,能看出这里曾经居住了很多人,只是如今都变成了破败的废墟,再没有生活的痕迹。 “那村子里还有人住,不怕喝下有问题的水?”宋灵淑问。 孔敬回道:“他们是从外面取水,留在这的也不是常年居住,只是为了方便进矿场干活,这个牛车就是他们提前停在那的。” 牛车往上坡上走越吃力,好在上坡路程很短。不消半炷香,牛车停在了半坡道上的一间农家小院前。 孔敬下了牛车,抬手敲响院门。 “李嫂子在家吗?” 不多时,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从屋里出来,看见院门前的孔敬,利落地放下手中的编篓就来开院门。 第121章 上山 “大康来了,快进来喝杯茶。”李嫂子笑容满面地打开了院门,看见孔敬身边还站着一位姑娘,惊讶道:“这位姑娘是新来的?” 孔敬介绍道:“她叫宋灵,是我的表家妹子,我带她一同上山,赚点钱补贴家用。” 宋灵淑微笑地行了个礼:“李嫂子好,我第一次来这边,还请李嫂子多多提点。” 李嫂子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孔敬道:“你这妹子长得真俊,怎么舍得带上山吃那苦头。” 孔敬笑笑没再接话,往里扫了一眼问道:“大良上山了?” “今日一早就上山了,现在是祭祀日,比往常的时候都要忙,没个几日都回不了家。” 李嫂子一边说着,给两人泡了一杯茶,又道:“今早大良还与我唠叨,说联系不上你。他上山前还嘱咐我,让我见着你,就告诉你,山上雀多……” “这是让你上山捕雀卖吗?这雀能卖多少文,肉也没多少呀。” 孔敬眼睛骤然眯起,喝了口茶后,敛眉笑道:“是啊,雀虽肉少,但味道还不错,改日我带几只给嫂子尝尝。大良最后还说了什么吗?” 李嫂子摆摆手拒绝,“雀就不用了,大良让我告诉你,尽快上山。” 宋灵淑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内心在猜,那句十分刻意的暗语。 昨日孔敬也只是大致告诉了她,桐柏山的人隐藏身份,潜伏在矿场探听消息。 李嫂子不知孔敬的真实身份,也不明暗语是何意,就不知她丈夫大良是不是桐柏山的人。 孔敬站起身,说道:“那我就尽快上山吧,牛车我给你放门口了。” “哎,好!” 李嫂子将两人到路口后,这才转身回去牵牛卸车。 “那个李嫂子不是你们桐柏山的人?”宋灵淑紧跟孔敬身后,好奇问。 孔敬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的山林,回道:“大良夫妻俩是这村子的人,平常住在江州城里,只有山上急需人手的时候,才会回村子住个把月。” “我以为你会让我穿上男装,伪装成矿工再上山。” 孔敬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身板穿上男装更可疑。山上有厨娘,你只需说你是新来的厨娘就行了。” 孔敬指了指前方一座木扎的大门,“一会守卫问你时,你就报张孙的名字。” 斜坡处的大门处有一座哨塔,塔上的人这时已经发现了他们。塔下的大门口用木栅栏挡住,两个穿灰衣的守卫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守卫抽出刀,一脸恶狠狠地瞪着两人。 孔敬揖礼道:“我是张孙张右使手下的,奉命下山寻厨娘,故此回来晚了。” “祭祀礼期间封山你不知道吗?” “知道知道,小的当然知道,但张右使催得急,人又不好寻,我这才晚回了一天。” “令牌!” 孔敬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块木制的牌子。 另一名守卫一直没有开口,却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宋灵淑。 孔敬发现了守卫的异常,忙道:“她是泽风县的,在家干过粗活……”他也有些底气不足,因为宋灵淑看着真不像经常干粗活的。 “她真的是新来的厨娘?”守卫还是难以置信,眼前的姑娘细胳膊细腿,看着更像娇养起来的小娘子。 宋灵淑拱手,眼也不眨地笑着胡掰:“这位爷可别小瞧了人,我自小就识得烹煮之道,拿手好菜绝不输饭馆里的厨子,得知张孙张右使出手大方,我可是打败了几位厨娘才能当选上。” 两个守卫听完表情愣愣,再次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孔敬听了这话,忙递眼色,让她别吹大了。 守卫眼里的疑惑消退大半,很快就将两人放行了。 在两人踏过大门后,一个守卫诧异地问另一个守卫,“咱们这山上找厨娘都需要比试了?” “不知道呀,我每日吃的可比饭馆里的差远了,只堪堪填饱肚子。” “难道是给上头的人找的?” “应该是了,反正我们是没这口福了。” 两人过了大门处,往前走就渐渐能看到来回押送矿石的牛车,山上每条道上都有持刀的守卫。 “我们先去找人。” 孔敬带着她一路往左侧的山道上走,中途又遇到查令牌的守卫,得知她是新来的厨娘,便不再多问。 走过一段斜坡的山路,两人来到了半山腰处的大平台,只见前方出现三个黝黑深邃的洞口。 不断有人扶着小板车从洞口出来,将板车上的矿石倒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几个穿着水神会蓝色衣服的人守在洞口处,严密地监视着进出的矿工。 “大康?”其中一个蓝衣中年人向他们两人看来。 孔敬拱手:“张右使,我已经听您的吩咐带厨娘回来了。” “将人带到后厨便好,随我来。”张孙起身,示意两人跟着他走。 行至周围人听不见他们谈话时,孔敬眉头蹙起,问道:“我收到大良的消息了,山上出了什么事?” 张孙压低了声音,“昨日有人在秀礼堂大闹,不知是何身份,连张童都亲自来了,后来就不见了此人行踪。” “人死了?”孔敬说完又立刻否认了自己的话,“不对,需要张家继承人亲自出马,此人身份不简单。” 张孙接着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本想让人打探一番,但张童下令,让所有人不得将消息透露出去半分。” “那人是何时来的,张童又是何时离开的!” “我听到有人在秀礼堂吵闹时,正好是食午膳的时辰。后面我找人问过,张童是未时上山,申时将过才离开。” 孔敬沉思了片刻,问道:“你见过此人吗?是何年龄,有何特征?” 张孙回:“没亲眼见过,几个右令都严正声明,不准大伙私下讨论此事。但我问了秀礼堂的小厮,此人应该是二十来岁的年龄。” 宋灵淑在身后听到两人谈话时,瞬间就想到了乱葬岗的那具尸体,想必孔敬也想到了,才问起此人的年龄。 孔敬与她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怀疑。 孔敬没有再向张孙询问这人的事,转而道:“我传信让你找的人,可有消息?” 张孙犹豫了一会,“我今早与另外两人换班时,向二人打听过……是有在江州城里抓到一个不明身份的少年,很像你要找的人。” “人在哪?” “人被带到了矿场,具体是哪一处就不得而知。”张孙回道。 第122章 押运矿石 宋灵淑听到贺兰延还活着的消息,大松了一口气。 看来阿延没有将自己的来历说出来,对方只当他是身份不明的人,抓到了矿场当黑工。 她只要把这里细细探查一番,定能将人找出来。 孔敬笑出了声,回头看了一眼宋灵淑,又对张孙道:“你帮我找找这少年在何处,找到了人,就将他调来你这边。” 张孙拱手回:“是!” 三人穿过小道,一片由木头搭建的小村落就映入了眼帘,数十座房屋修建在大石台之上,前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 张孙将两人带进房屋后就离开了。 孔敬将包袱甩下,说道:“现在换衣服,我们进里面去看一看。” 很快,两人分别换好了衣服,出现在了村落后方的山壁边缘。 孔敬扒开了上方堆积的破木头,露出了一个黝黑不见光的小隧道。 狭窄的小隧道只能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过,孔敬提着灯走在前面,说道:“这条隧道是当初探矿时留下的,从这里能直接通往下方的矿场,避开矿洞口的守卫。” “这里的矿洞都挖得很深吗?”宋灵淑扶着石壁小心跟紧。 “比官府的矿洞都深,毕竟这里的铁矿石原本就比较稀少,这几年里探出来的矿源也越来越少,他们便不断深挖进山体。” 她手掌不断抚摸着石壁,能清晰感觉到大大小小的碎石中,还夹带着沾手的湿土。 碎石与湿土的支撑力并不强,矿洞挖得越深,若是没有好好加固,会很容易造成坍塌。 两人在狭窄又昏暗的小隧道持续走了一炷香后,隐约就听到了石锤的敲击声,还夹杂着粗犷的说话声。 看着眼前的隧道越来宽,孔敬将灯递到了她手上:“我先出去看看。” 孔敬只身出去片刻,就回头来喊她。 她走出隧道,眼前是一个较大的空腔,空腔的山壁边缘都用木头支撑住,这里看着倒还算稳固。 石壁四周坐着三三两两的矿工,身上的衣服都沾上了污黑的一片,看见有人进来,只瞟一眼就不再理会,各自聊着话。 “今日的押运马车晚了些,现在才装运一半……”孔敬身边的中年人小声说道。 “上一个人刚刚才走?”孔敬问。 中年男人指了指前方的出口,“刚走,还有人临时被叫出去了,留下了那辆空的推车,你们可以推着那车上去。” 孔敬点了点头,示意宋灵淑跟紧他。 现在两人都穿着水神会的蓝色衣服,洞里光线昏暗,没人会细细打量他们。只听从孔敬的话,将挑拣出来的纯矿石搬运上了推车。 很快,两人就推着满满一车的原矿出了洞,洞口的守卫瞥了一眼,十分不耐地喊道:“快点,时辰已经快到了,不要耽误!” 洞口不远处的人听到声音,皱眉朝他们挥手道:“直接推到押运马车那里,不用查验了!” 孔敬忙回应:“是是……我们这就加快……” 她没敢将头抬起,怕被这些人识破身份,只是暗暗观察着四周。 行至下坡的地方,出现几人推着车与他们同行,推车的铁轮扎在山道上,隆隆之声盖过林中其他的声响。 突然,前面有辆推车翻倒在地,车上的矿石滚了个满地,推车的两人惶恐地蹲下身,颤颤巍巍地将地上的原矿拾回推车。 啪……啪…… 正在巡视的蓝衣冠发中年人,快步上前,将手中的鞭子甩动,不断抽打在其中一位推车人的身上,中年人怒喝道:“找死吗?耽误时辰我扒了你的皮!” 被抽打的是个满脸污糟的老者,身上穿着破得发黑的麻布衣,像很久没有清洗更换过衣裳。中年人对他的态度明显不同,鞭子像长了眼,只甩到了老者身上,一边咒骂不停。 “李左使,快让他走吧,莫要拖延了。”另一个蓝衣人从坡下匆匆而来,焦急地喊着。 “哼!这次暂且放过你,再有下回疏忽,我就将你儿子扔去喂蛇!”李左使冷笑一声,回身去了别处。 老者一脸麻木,没有喊痛也没有逃走,只有拾矿石的手速变快了。 宋灵淑终于忍不住了,靠近孔敬小声问:“他是谁?看着不像普通的矿工。” 普通的矿工,如她在地下矿洞中所见的那些人,身上虽然也脏,但不至于被抽打,还被刻意针对。 “是被抓来的人,这些人身上没有户契,不是逃奴就是逃犯。”孔敬瞥了一眼远去的李左使,回道。 宋灵淑有些愕然,水神会还特意去抓黑工? 想到贺兰延也是被抓到了矿场当黑工,她内心就焦灼起来。决定一会再返回来,亲自去地下矿场找一遍,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带回去。 经历了刚刚的事,推车的众人都谨慎麻利了起来,没过多久就到了山脚下的林子里。 林子里依次停放着十几辆马车,几人正将运下来的矿石倒在马车的空箱里。 装满大箱子后,再盖上一层黑布,马车就被拉到前方等候,后面的人再驾着马车上前装载矿石。 她不禁皱起眉,这场景太奇怪了! 押运矿石一般不用这种带有装饰性的马车,而是用承载力更强的车型,如此这般像是要掩人耳目,秘密押运这批矿石。 水神会是想将这些矿石运往何处去? 孔敬轻推了一把呆愣的宋灵淑,两人合力把车推上前,由那人将矿石运上马车。 “好了,还有一辆马车,再去运一车下来!”站一旁监视的矮个子蓝衣青年,朝他们挥了挥手。 他们跟随另外几个推车人身后往山上走,孔敬刻意放缓了脚步,他们二人慢慢地就离前面的人越来越远。 孔敬将推车扔入了茂密的矮木中,朝她眼神示意。 两人快速钻进了下面的树林中,又回到了刚刚卸车的地方。 矮个子青年朝前面的马车大声喊道:“将布都盖好了,用绳索绑好。喂!最前面那个,说你呢,车上还露了一角,都给我麻利点!” 最前面驾车的人被青年喝骂,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慌乱,不小心将黑布撕破一个角。原本没盖好的地方,这回是彻底盖不住了。 矮个子青年打眼一看,顿时怒气冲冲地上前,抬手就往那人脑袋上抽。 边抽边骂:“这么重要的日子,如果耽搁了时辰,你我都性命不保!” 第123章 秘密山谷 那辆马车上破口的部分无法修补,矮个子青年往旁边折了几枝矮木插在上面,彻底掩盖了下面的箱子。 看着最后一辆马车也装满后,青年开始让人穿上奇怪的黑衣、白帽。 “孔大哥,你知道这十几车矿石是拉往何处吗?”宋灵淑小声地问了一句。 “也是江州,上回我被人发现,就跟丢了。”孔敬紧盯着队伍中的青年,右手搓着树叶,像在思索着什么。 每辆车有两人押送,每人的穿着打扮都像个纸人,再看拉车的马都被系上了黑白两色的纸花。 十几辆车都是如此。 她总算知道祭祀禁忌里所说,鬼车夜游是何东西。 车是像鬼车,但现在并不是夜晚,难道这又和他们所说的时辰有什么关系吗? 几个右使几次提到,莫误了时辰。按水神会祭祀游行的时辰算,现在应该快到山脚下了,或许与拜山仪式有关。 队伍已经整顿完毕,青年爬上了最前面的那辆马车,喝令队伍出发。 孔敬指了指最后面的那辆马车,沉声道:“我们一会跳上最后那辆车……” 马车开始依次离开树林,原本把守在四周的护卫回了山,没有跟随在队伍后面,这是他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两人蹲伏在道路旁,直到最后一辆马车缓缓走近。 孔敬快速跃上马车,将手中的匕首割向其中一人的脖颈,被割破喉咙的那人无声无息地倒下。 另一个人被孔敬用手掐住,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另一把匕首扎进了心脏,挣扎了一番后就毙命了。 两人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惊吓到拉车的马匹,也没有被前面赶车的人发现异常。 孔敬快速扒下两人的衣服,胡乱套在自己身上,宋灵淑也换上黑衣白帽后,擦拭了马车上溅射的血迹。 随着马车向前,两具尸体被甩到了矮木丛中。 就这样,两人驾着最后一辆马车,紧随着队伍前行。 孔敬抓紧缰绳,小声道:“上回我是独自跟随在马车后面,在途径山庙时被人发现。” “他们是借祭祀礼作掩盖?”宋灵淑皱眉问道。 “是!如果是在平时,想将矿石运下山只有一条道可走,走那条道肯定会被很多人看见。” “既然江州城的人都知道水神会在太夷山挖矿,为什么他们还会怕被人看见?” “若是这批矿与往常的去处不一样呢?”孔敬露出了玩味的笑。 这个她也想过,水神会内部一直有不同意见。却没有想到,原来他们也怕有人抓住把柄,只敢偷偷摸摸。 孔敬又道:“虽然我上回是跟丢了,但江州拢共就这么大,藏人的地方也不算多,我没有确切的证据,靠近不了那里。” “哪里?” “江州与隋州的交界处,一个地方十分特殊,有人在山顶之上建了一个村落,村子三面都是悬崖,只有途径山谷才能通往山顶,寻常人没办法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进入山顶。” 孔敬指了指前面的山腰处,“而山庙北边有条山道,那条道是除官道之外,唯一能走马车的地方,山道绕着山腰能直通边界。若是他们平常押运矿石经过,极容易被人看见,只有祭祀封山期间,人较少,看见了也传成鬼车出行。” 宋灵淑沉思片刻,问:“那处地方是江州边界的山谷深处?” 孔敬严肃地点了点头。 她来江州之时确有看到一个山谷,不过因距离太远,无法看清里面是否有这样一座山顶村落。 山路不好走,马车载着满车的矿石不断颠簸,队伍前方的行速放缓了不少。 他们一路上没有碰见任何人,直到靠近山庙时隐约听到了鼓声,和祭祀游行中的鼓声一样。 拜山仪式应该开始了。 孔敬突然推了推她,用眼神示意她看向山道旁的树林。 她顺着看去,林中两个蓝衣的守卫正扫视着路过的马车,没走多远又看见一人出现在林中把守。 幸好他们是在矿山下就换了衣服,不然肯定要被发现。 马车在途径山庙附近时,他们在马车上远远地就看见了庙前参拜的人群。底下的人都没敢抬头向上看,任由十几辆马车就这样缓慢地驶过了山庙上方的山道。 至于是不是真的没有人看,还是有人看见了也不敢吱声,他们就不得而知。 随着鼓声越来越小,他们也离山庙处越来越远,前方的山道越来越窄,越来越崎岖,两边的树木茂密,若非走近,都发现不了这条路。 经过了崎岖的路段,又到了视野开阔处,往下看还能看到零星的村落。 自从经过了山庙的路段,后面就没有发现把守的人。想来对方也清楚这里人迹较少,不容易暴露。 马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后,缓慢进入了孔敬提及的山谷。 从山道下来,两人抬眼就看到了树林之中隐藏的哨塔,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 越往里走,道路越宽,足以容下三辆马车并行。近几日没有下雨,依然能看见路上深深的旧车辙痕迹。 现在她是完全相信山谷里有问题,山谷地形确实特殊,属于易守难攻,且方便哨塔把守,是一个绝佳的宝地。 十几车的铁矿石,能锻造出多少兵器和护甲,这里又是从何时开始的,恐怕没多少人知晓真相。 马车又行驶了半个时辰,终于从山谷入口爬上了山顶。 山顶一片平坦,房屋落分布在各处,远远地看去,还能看到几座露天的打铁台。 孔敬见宋灵淑上山后一直绷着脸,小声道:“你可想好怎么办了?” 宋灵淑回过神,笑道:“该怎么办得由上边的人说了算,反正他们一时半会跑不了。” “那可未必,若是人跑了,你上哪去查证据。” “在这里私自锻造的兵器总要运出去的吧,出了江州可就没那么好隐藏了。” 孔敬好奇打量,“你不亲自去抓人?” 宋灵淑笑得有些无奈,不是她不想亲自去抓人,是脱不开身。若只追着私造兵器,那几个水神会的人怕会听见风声就毁尸灭迹,全都跑了。 “暂时顾不了两头,我要先将此事告知长公主,后续再做计划!” 第124章 山顶隧道 十几车的矿石卸载后,已到未时。领头的青年还未归,众人都坐在地上休息闲聊。 两人坐在离人群最远的地方,孔敬啃着一根草,四处扫视,“这里的守卫没这么多,他们应该是重点把守谷口。” “三面是悬崖,易守难攻,确实只需防范一面即可。”宋灵淑低声回应,随后站起了身。 孔敬也起身,二人装作不经意,四处走走看看,铁铺里的伙计没有理会来人,任两人在周围转悠。 整个村落有八个铁铺,里面的人正忙碌着,手上的锤子正不停地敲打、锻造,伙计拿着刚锻好的铁器浸水,打磨平滑,无暇顾及旁人。 村落最上方有几排房屋,屋前站着几个守卫把守,两人没敢靠近,转身就往悬崖那边走去。 突然,两人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喂,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一个手持大刀的壮汉,正站在小道上,横眉竖眼怒视着他们。 孔敬率先转身,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我们兄弟二人第一次到这里,觉得这里景色实在太好了……想四处观赏观赏!”说完拱手致歉。 宋灵淑快速转身,低垂着头,跟随孔敬的动作,向对方拱手,半挡住脸。 壮汉眉头深蹙,不满地瞪着两人:“没人告诉你们,来这里之后不能随意走动吗?” “呃……小弟们一时忘了……还望大哥多多见谅,见谅……”孔敬赔笑,佯装成一副心虚的模样。 壮汉冷哼一声,挥动了手中的刀,“滚回去待着,再敢乱跑我砍了你们脑袋!” “我们现在就回去……” 二人不敢耽搁,快速转身往回走。 “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刚刚没发现这附近有人!”宋灵淑小声问,刚刚他们一直很警惕,不可能有人靠近了还没发现。 孔敬眉头紧皱,一边走,一边微微侧头四处观察。 宋灵淑见此,也跟着四处扫视。他们从小道中经过时,路旁只有草垛,并无其他任何遮挡物,难道这个壮汉是藏在草垛里的? 很快,孔敬轻碰了她的胳膊,用眼神示意路旁的草垛与胡乱堆放的烂木箱。从外面看,草垛里面是中空的,并非实心堆放。 “地下可能有隧道,这上面就是通气口和哨眼的位置。” “这么严密!” “狡兔尚有三窟,他们干杀头的活,焉能不多留退路?” 也对,这下面怕是还藏了不少东西,就是不知下面还有没有通往山下的出口。 他们刚刚还以为山上守卫少,是因为人手被派到了山下,重重把守住谷口。没成想,还有人藏在暗处。 宋灵淑思量一会,说道:“我们刚刚已经被人盯上了,现在不方便再探查此地,需找个时间再来探一探!” “你想找地下隧道?!”孔敬笑了,侧目看来:“你不是说暂时不管这里吗?” “若这里有通往山下的隧道,就方便以少胜多,突袭对方,不用从山谷一路攻上去。”她自信握拳。 孔敬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思索道:“依此地地形来看,修建隧道并不难,说不准还真有。” 两人默契瞥了一眼路旁的草垛,这样的草垛遍布整个村落,如果不是壮汉自己跳出来,任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下面有隧道。 他们回到队伍中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复又等待了半个时辰,领头的青年终于回来了,立即就招呼所有人下山。 回去依然按来时的顺序,一路上平顺没有风波。 马车一路驶回山庙时,山下的人已经离去,树林中的守卫也离开了。 两人就这样跟着队伍回到了矿山上。 回去后,青年向一位右使交代了两句,那个右使神情颇为急躁,向青年报告着什么。 宋灵淑故意往青年那边走了几步,听到了零星的几句话。 “大公子已经回城……” “许家那人说要报官……没有……大公子已经命人去请乔大家……” 青年注意到了有人靠近,与那位右使一边说,一边往秀礼堂走去。 大公子? 能被水神会的人称作大公子,莫非是张家的继承人,张童? 右使话中还提到了许家……报官……这样的字眼。 是许家找上门来了! 他们要尽快去牢里找人,不然剩下的那两人,怕要被毁尸灭迹了。 孔敬已经将车上的东西卸了下来,走上前问:“你刚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她将刚刚听到的告知了孔敬,孔敬拧眉,沉声道:“我这头还未开始查,许家就上门来寻人,这其中怎么透着一种古怪?” 宋灵淑有些愕然,细细琢磨了一番。从孔敬在乱葬岗发现张同秘密埋尸起,到第二日未时,许家就发现有人失踪,并且知道与水神会有关。 许家人在水神会闹着要报官,张童让人去请乔家家主。 许家找上门的时间未免也太快了,是因为有人给许家通风报信,还是许家安排了内应? 孔敬望了一眼天色:“要到酉时我们才有机会下山,还有一个时辰。” “这几日矿工能下山吗?” “寻常矿工不能离开,只有右使才有权限放人,辰时和酉时是固定的开门时辰。” 她想起刚来时见过的那个张右使,孔敬与其关系匪浅,这人应该桐柏山安插的内应。 “我们先回去找张武。”孔敬走在前面带路。 因为两人还未脱下这身黑衣白帽,在回崖上村落时,路过的巡察没过多关注他们,只是轻扫一眼。 她能看出,山上的人对押运矿车已经习以为常,对这身诡异的装束也没多看一眼,可见,用此种方式押运矿石,已经很多次。 二人回到崖上村落,刚推开门,张武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忙起身道:“大当家让我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宋灵淑双眼一亮,快步入内,“他在哪?” “在最下层的矿洞中,这小子警惕心很强,不肯跟我走,我没强行带人,就回来先问问你们。” 孔敬看向宋灵淑,笑道:“现在还有时间,我们下去找他。” 宋灵淑点了点头,进入房间将黑衣脱下,就随着孔敬去了下层矿洞。 从蜿蜒的木梯下去,往下还有三层,每一层都有一个深不见底矿洞,零星只有几人推着车进出。 下到最底层时,这里的光线明显变暗了,只见到一名老者人正推着矿车出洞。 来人正是她与孔敬推矿石下山时,因推车翻倒在上,被人用鞭子抽打的老者。 老者的脸上变得更黝黑,麻布衣被染得几乎看不出一丝原色。但眼神一如之前的坚毅,推车的力道没有松懈半分。 “冯爷爷,我都说让我来推咯!”一个半大的青年急忙跑出洞口,伸手去抢老者手上的推车。 第125章 冯彬 青年的脸上也沾上了黑印,衣服上满是脏污,一看就知有几日未换衣物,脸上神情却并不颓废,只是消瘦了些。 “阿延!” 青年听见这一声叫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见来人时双眼满是惊喜:“姑娘……你来了!” 老者见此也停了下来,站在贺兰延的身边,眼中还带着一丝警惕与冰冷。 贺兰延轻拍了拍老者的肩膀,说道:“冯爷爷,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宋长史,她来救我们出去了。” “我就说姑娘很快就会来的!”贺兰延自信地笑了笑。 宋灵淑看见贺兰延时,心里满是懊悔,她不该让未经历世事险恶的贺兰延,只身前来江州。 若不是有孔敬帮忙找人,贺兰延指不定要在矿洞里待多久。 “你身上没受伤吧,有没有被他们打!”她担忧地上下打量着贺兰延。 贺兰延拍了拍胸口:“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若不是冯爷爷和冯大哥走不了,我早就跑出来了。” 老者脸上的防备尽消,看向贺兰延的眼中闪着一丝温暖。 “既然是认识的,那就到里面说,外面有人监视……”老者说着还扫了一眼左侧的楼梯。 宋灵淑与孔敬跟随老者进入了矿洞里面,这里比上层的矿洞更为潮湿。但与之不同的是,洞中有通向外面的风口,行走在其中,倒也不显得十分憋闷难受。 几个转弯后,进入了一个较大的空腔内,空腔的天顶之上,破开一个小洞口,露出了些许光亮。 “这边已经挖到山体边缘,里面是一个天然的山洞,并非山体的中心,所以能通风透光。”老者向两人解释了一番。 顺着光亮,宋灵淑看到了山壁下方有座石台,石台上一团脏黑的被褥里,正躺着一个青年。 青年胡子喇碴,双眸清亮,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冯大哥,我们马上就能出去治你的腿了。”贺兰延一脸关切走上前,扶了扶青年。 “阿延,你先与我说说,你是怎么被水神会的人抓来这里的。”宋灵淑着急开口问道。 贺兰延坐上石凳,叹了口气:“我……是我太大意了。” “我那天到水神庙时,听到有人在里面谈话,我偷偷绕到了后面,听他们提到了南都水司,三年前的案子,还有姓邱的人。姑娘让我查府衙的人与水神会的关系,我想,这个姓邱的说不定与水神会有勾结,和三年前的案子也有关系,就想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再探查一番。” “待我绕到另一边时,发现还有一人也在偷听,那人见我不是水神会的人,便没有了敌意,只警告我不要跟着那些人出城。” 贺兰延懊恼地挠了挠头:“我没理会他的话……刚出城就被人抓住了,他们把我关进了黑牢里,是冯大哥和冯爷爷把我从牢里带出来,冯大哥还因此被对方打伤了两条腿。” 宋灵淑看了眼躺在被褥上的青年,蹙眉问贺兰延:“说的可是邱兴?!他们具体还说了什么?” “好像是这个名。”贺兰延思索了片刻,接着道:“我记得那人说,要叫邱兴提前准备,但又好像很不信任这个邱兴,还提到了三年前的案子,还有什么账本。另一人说,用东南河渠一事可牵制住他,如若他不从……就处理了此人。” 这回她算明白,为何邱兴对她态度有异。邱兴与她提及东南河渠时,邱兴眼里的渴望是作不了假的,他与杨敬之都对东南河渠有执意。 若是水神会用此事吊着邱兴,他未必不会作出退让和妥协。 如果邱兴真的留有杨敬之以前的账本,她直接去找邱兴,恐怕有人会先下手杀了邱兴。 看来,她得找个办法,悄悄联系邱兴。 “你见过里面的人吗,他们大概长什么样?” 贺兰延没有犹豫,说道“最高的那人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贵气,年龄大约四十岁,应该是他们的老大。另外一个也大约四十岁的样子,作文士打扮,态度非常恭敬。还有一人大约二十岁,一直跟在旁边,可能是护卫。” 文士打扮?这人很有可能是贾平,另外一人不可能是胡刺史,贾平对胡仲的态度可没这么恭敬。 这人会是谁呢? 宋灵淑沉思了一会,问道:“他们还有提到什么地方吗?” “没了。”贺兰延摇头,“他们要去矿山,就出城了……” 宋灵淑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出声的孔敬,“孔大哥有派人去过水神庙吗?”她好奇与贺兰延一同偷听的人到底是谁。 孔敬摇头,沉声道:“我未派人去跟踪过贾平,那人不是我桐柏山的人。” 正当她陷入沉思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姑娘真的姓宋?”半躺在被褥上的青年,双眼幽深地看着她。 宋灵淑丢开刚刚未解开的谜团,唇角上扬,也回望着青年,但并不回答青年的话,反问:“冯志你可认识?” 贺兰延说,是他们父子二人将他从黑牢里带出来,再想到老者被水神会的右使区别对待,可知两人的身份,绝不是逃奴黑工这么简单。 再听得两人姓冯,还真是很容易就让她联想到冯志,而冯志确实也有一位兄弟。 冯志被关在府衙的地牢里,他的家人如果不是被杀了,就是被秘密囚禁在某一个地方,矿山守卫严密,这里确实是个合适的地方。 青年听见冯志这个名字,情绪一时激动,想开口时被呛得咳了起来。 老者十分焦急,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你知道志儿在何处?他还活着吗?” 孔敬坐在大石头上,悠悠开口:“现在还活着,水神会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杀了他,再拖几日,就难讲咯。” 宋灵淑与青年二人都没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份,但贺兰延与他们相处过几日,青年应该从贺兰延那里知道了,她就是宋朝赋的女儿。 也知道,此行她就是冲着三年前的案子来的。 她现在想知道冯家人是何想法。 僵持不过片刻,青年缓了过来,缓缓开口:“我叫冯彬,冯志是我兄长,三年前……宋侍郎的案子,是他上堂作证。” 第126章 冯家 “三年前……是兄长一时财迷心窍,答应了在官驿配合他们行事……后来江州审理此案,他这才明白,自己是参与了陷害朝廷命官,他拒绝上堂作伪证。他们怕兄长说出实话,便将我母亲和大嫂被他们抓到了江州,还说,此案终结,会放我母亲和大嫂回来。” “兄长被逼无奈,只得照做!案子结束后,父亲与兄长商议,立刻带着一家人离开江州,不成想,母亲回来后就病倒了,因病情严重,离开一事就此拖延……连隋州的家也再未回去。” 宋灵淑双眸冷冽地看着冯彬。在隋州时,她问过林昌福关于冯家的下落,林昌福只说这家人在案件结束后就不知所踪,原来是到了江州。 叫冯良的老者脸色悲痛,低着头深深叹气。 冯彬用拳砸向被褥,眼眶发红:“本以为案子了结,水神会的人会放过我们,没想到对方如此卑鄙无耻。去年,母亲的病还未痊愈,就有人诬告我兄长杀人!” “兄长平日并不与人结怨,与那人不过起了几句争执,并未动手打人。次日,那家人告到府衙,说兄长争执不过,怀恨在心,所以暗地里动了手脚,那人回家不过半日就莫名暴毙。” “府衙派人来抓走兄长,大嫂快要临盆,经受不住刺激,难产了。大人孩子都……”冯彬双眼满是恨意,急得又咳嗽了几声。 “他们见兄长拒不认罪,便想屈打成招……我几次到府衙上告,对方置之不理。我去水神会,求他们救兄长,他们说,若是我们乖乖听话,兄长便能活命。我这才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圈套,他们根本不想让我们离开江州!” “我将这些告知了牢里的兄长,兄长让我带着父亲与母亲逃离江州,母亲不肯走,没两月病情加重……就走了。” “我与父亲不知兄长生死,有几次逃离这里,都被他们抓回了黑牢……”冯彬说完后,用袖子擦了眼泪。 冯良的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滴落,望着宋灵淑,声音沙哑:“这都是我冯家的报应呐!志儿害姑娘的父亲丢了性命,我父子三人活着受此罪,也难还命债……” 冯彬跪在石床上,言辞恳切:“我知道姑娘此行是为查当年的案子,若是姑娘有需要,我们冯家愿意上堂作证,还宋侍郎一个清白。” 冯良也想下跪,被宋灵淑伸手扶了起来。 “我确实需要你兄长上堂作证。”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与父子二人说个明白:“冯志现在还在牢里,我会将他救回来,待案子重审时,我希望你们能信守承诺!” 冯良与冯彬郑重地点头,冯彬道:“是我兄长有错在先,理应上堂澄清当年的冤案。” 宋灵淑见父子二人皆愿意配合,想着冯志应该也不会拒绝。 重要的证人找到了,现在就等着时机到来。 为了保证冯志能点头同意,她还得想办法将父子二人带出去才行。不然,怕水神会要拿父子二人的性命威胁冯志。 她看向冯彬的腿,神色凝重转头问贺兰延:“他的腿是怎么受伤的。” 贺兰延十分羞愧地低下了头。 冯彬笑着摸了摸贺兰延的脑袋,对宋灵淑说道:“我的腿已经在慢慢好转了,不消两月肯定能下地了。” 贺兰延有些支支唔唔:“就是……我被他们抓到黑牢时想逃跑,被他们打了……冯大哥见我可怜,就帮我求情……冯大哥就替我挨了打……” “贺兰延小兄弟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还趁对方松懈时逃跑,被他们抓回了狠抽了一顿,我见他还是个孩子,就劝了劝…… ”冯彬笑得十分淡然,像把这当成了小病小痛。 宋灵淑朝冯彬揖礼感谢道:“谢谢你救了他,阿延如同我的亲弟弟,这次是我思虑不周,让他遇到危险了。” 她明白冯彬是出于好意救了贺兰延,又怕贺兰延自责才这么说的。 这里潮湿阴暗,又没有好的药来治,怎么可能会很快好起来,再拖下去,这双腿就得烂掉了。 冯彬不方便走路,只能将他抬上车带出来。 思及刚来时,孔敬让她自称厨娘,这里应该有人运送蔬菜上山的马车。 “孔大哥,你知道这里运送蔬菜的马车何时离开吗?” 孔敬立即就明白她想做什么,“还真有,只是辰时送上山后,便下山了。”随后挑了挑眉,又道:“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宋灵淑了然地笑了笑,辰时运送一回,酉时也可再去运送一回,只要上面的人有需要。 冯彬听到两人谈起运送的马车,知道宋灵淑是想带他出去,担忧道:“若我们父子二人离开,他们会追查到底的,到时打草惊蛇……怕会影响姑娘的计划。” “不如就让我们暂时留在这里,等案子结束后,再走也不迟。” 宋灵淑挥了挥手,笑道:“不必,我们很快就要主动打蛇了,还管打草惊不惊蛇。他们就算发现你们离开,那也是明天的事,明天自有明天的‘热闹’!” 明天他们就顾不上父子俩的行踪了。 把他们留在这里,反而会让人对方捏住把柄,父子俩一同失踪还能给对方造成迷惑效果。再者,冯彬因为救贺兰延双腿才受伤,她也不能放任不管,让其伤口恶化。 宋灵淑见他们还心有疑虑,果断决定:“一会儿我和孔大哥先去厨房,等马车出来后,就来接你们。” 孔敬点了点头,也道:“不必担心,下层矿洞没什么人会亲自下来查。” 这里靠近山体边缘,即便挖出洞口,外面也是万丈悬崖,想逃跑都得掂量下有没有那个命活下来。 冯良与贺兰延目送着两人上了木梯,身影很快消失在上方。 宋灵淑与孔敬找到张孙,并将计划告诉了他。 三人一同来到了矿山上的厨房。 这里的厨房整整搭建了一排的房屋,远远地就看见了屋子上方的炊烟正飘向上空。 现在快到酉时,酉时过半就是用晚膳的时间,因矿工经常连续挖几日都无法归家。所以,这边的厨房不但供给水神会的人,也包括部分矿工。 由此可知,这时候的厨房会有多忙碌。 第127章 下山 宋灵淑与孔敬站厨房的外面,张孙一人进了里面。 她忍不住伸出头,好奇地往里打量。她上山时,扯谎说自己是新来的厨娘,守卫还不相信。现在知道了,原来大厨房都是体力活啊,里面的人就没人如她这般‘纤廋’。 一位身形高大的女子,捧着满簸箕切好的菜,路过她时,投来了惊艳的目光。 她现在穿的是男装,身形较瘦,脸较之普通男子也更为秀气,会引来他人的目光也不出奇。 张孙朝踏进厨房,朝里面忙碌的人群喊道:“刘日新在何处?” 片刻后,一个矮胖的中年人,正挺着大肚子艰难地跑来,脸上笑得十分谄媚:“哎哟,张兄来了,今日想吃点什么,老刘单独给你开小灶!” 张孙撇了撇嘴:“我想吃的你这里又没有……” “哪能没有呢,你想吃什么,我立刻让人去做!”刘日新笑得脸圆圆,一脸和气。 “行了,我是来提前告知你,晚点会有人上山,秀礼堂那边要单独备上几份上好的菜肴………” 刘日新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没……没人提前告知我……” “我这不是将你当兄弟,才想着提前将透露消息给你嘛!”张孙露出了怀疑的目光,“你不会又没准备吧?” 张日新有些慌张,眼珠子四处乱转:“哪能没有啊……”他心虚的模样已经暴露无疑。 张孙心里了然,假装蹙眉道:“日新啊,现在还来得及……上回的错误可不能再有了,不然兄弟我也……帮不了你了” 刘日新眼泪都差点下来了,不敢再推诿,“小弟这份差事全靠张兄才得以保住,上回就因食材不够膳食太差,差点被赶出水神会,小弟要多多感谢张兄的提点。” “我马上让人下山,购买上好的食材!” 刘日新说完,立刻拔腿就往里面走。 张孙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站到门外等刘日新安排人。 厨房里还有桐柏山的人,不管刘日新想安排的人是谁,最后都会换成他们的人。 没过多久,两名青年跟随在刘日新的后面,出了厨房门。 “你们俩记住我说的了吗?一定要挑上好的,要最新鲜的。另外如果还有鲜藕,多买点,这个大公子最爱吃!” 刘日新重复唠叨了几句,这才让青年去后面牵马车。 他松了一口气,转身就吩咐人准备了一盘羊肉和酒,招呼张孙进屋喝酒。 孔敬与宋灵淑跟在两个青年后面,到了厨房背面的马厩时,两名青年朝孔敬拱手。 孔敬按下了两人的手,交代一番:“先将马车拉到山顶村落去,巡察问起,你就说有东西要取。” “我们要在那里接几个人,你们到了后,一人看车,一人到张孙的屋子旁边接应我们。” 两名青年点头应下。 孔敬与宋灵淑离开厨房,快速回到了下层矿洞。 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怀疑,两人决定分开走,宋灵淑先领着冯良与贺兰延上了木梯。 因为外面差事多,来叫走矿工是很普遍的事,就如同上回,张良被派去推矿车。所以他们遇到巡察时,对方也只是多扫了一眼。 三人很顺利地就到了石台上的小村落,见那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道路前方。 在另一头,孔敬特意等宋灵淑走后半刻钟才开始行动。 与宋灵淑不同的是,他背着冯彬刚从木梯上来,两名巡察立刻就上前拦住。 “站住,你是谁,要将此人带去何处?” “张之和,张右令让我将此人带上来,说要重新审问一番。”孔敬不慌不忙地回应着两位巡察。 其中一人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孔敬:“我没见过你,你是怎么上山的?” “我以前是跟着张右令在江州城,刚来这边没几天,你们不认识也属正常。” 孔敬见对方内心疑虑未消,还不肯点头放行,便又道:“我怀中有令牌,上面有张右令的标识。” 那名巡察伸手,从孔敬的怀里掏出了一块木牌,这块木牌与普通的不一样,木牌的右下角有一个梅花的标识,这是张之和亲信手上的特殊令牌。 巡察看清标识,将令牌塞回了孔敬的衣服里,拱手致歉,笑着道:“是我们误会了,您忙!” 孔敬淡然点头,背着冯彬就往外走。 水神会有行首一人,左令五人,右令六人。左使十二人,右使数不胜数。 其中,行首寻常人见不到,左令以四大家族一人占一位,另一位身份不明。右令则以张姓的为首,他所说的张之和,便是张童的手下。 这个令牌是他伪造的,除非遇上紧急情况,不然也不会拿来使用,皆因这个张之和很少出现在矿山。 巡察走后,一路上再没有人上前拦路,很顺利得就到了小村落。 两个青年已经坐上了马车,就等孔敬到来。 宋灵淑掀开车帘,忙道:“将他放车厢下面,上面盖上板子,就算有人来查也不容易发现。” 她进入马车后,发现这辆马车比普通的马车更大更深,可能是要存放更多的食材,所以厨房的人特别定制了车厢。 很适合用来藏人! 孔敬先是警惕地扫一眼四周,现在刚到酉时,距离晚膳还有一半个时辰,所以外面并没有人在走动。 将冯彬放到板子下面后,冯良也主动跳下去平躺,马车下方的坑刚好能塞下父子两人。 从矿洞上来后,宋灵淑就让贺兰延换上了水神会的衣服。随后,三人进了马车,车头的青年挥动鞭子,马车开始驶离小村落。 马车驶出大门前,他们只遇到了一次巡查拦车,几人很轻松地就应付过去。 到山腰处时,大门前的守卫依例询问。待青年拿出刘日新的令牌,还塞了几两银子过去后,守卫很爽快地就放行了。 马车一路颠簸,直到进了江州城,冯良与冯彬父子俩才敢从马车的底部出来。 马车直接到了阿南山货铺。半刻钟后,两名青年驾着马车离开城西,直接往城南而去。 孔敬将冯彬背上了楼,让阿南去请大夫。还给两人换了身正常的衣服,以防有人见了起疑心。 此时天色渐渐昏沉,街上行人正匆匆归家,店铺门前的灯笼已经点亮,摇曳的烛光照亮了整条街道。 阿南带着大夫进入了铺子,随后便将铺子的大门关上。 第128章 计划 大夫在冯良担忧的目光中,将冯彬腿上部分坏死的肉割下来,仔细敷上了药。 “你放心,救治还不算晚,养几个月就能长好了。我这还有一份制好的药膏,你明日午时再给他换药,之后需要你们自己去药铺买,一日一换。”大夫嘱咐了一番。 “谢谢大夫。”冯良感激地接过大夫手上的药膏,送大夫下了楼。 孔敬将大夫开的单子交给了阿南,嘱咐他明日去抓药。随后进了内堂,见宋灵淑已经写好信,还套上了两层信封。 宋灵淑见孔敬来了,便问:“孔大哥可知江州城的邮驿在何处。” “你不把信交给与你同行的人,让他们送信回京?”孔敬倚靠在门口,神情懒洋洋。 “不了,我怕有人截下来。” 此事关系重大,她还是多留个心眼好。何况州府的人一直盯得紧,若被他们知道她传信回京,怕是这信都出不了江州城。 “邮驿就在城西,多给钱,可加急送!”孔敬往窗外的城西灯火处,抬了抬下巴。随后又好奇问:“你这信是直接送回宫里?” “当然不是!”她站起身就去寻贺兰延。 从邮驿传信回宫,相当于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封信特殊。她就是想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悄悄把消息传给长公主。将信寄送回西康坊,再由云娘送去将军府,这样才不会引人注目,就算被人知道了,也只当她私下寄了家书。 贺兰延接过信,让阿南引路,两人一同出了山货铺,去了城西的邮驿。 此时的天色已如浓墨,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涂抹。从窗外看去,远处的街道只有零星几人经过,四周夜色静谧。 宋灵淑与孔敬用过晚膳后,商议着晚上潜入府衙地牢的计划。 地牢在州府衙署的东侧,四周高墙围起,没有树木做遮挡物,民居房屋也距离较远,想将人顺利带走,难上加难。何况,他们此行还不止想带走一个人。 孔敬将附近的地图都画了下来,宋灵淑拿着地图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唯一能带着人快速逃离的办法,就是利用江州城四通八达的小河渠。 距离地牢不远处的街道下方,正有一条小河渠。 但江州城的部分河渠设置了栅栏,想通船跑遍江州城是不可能的。只有利用河渠打时间差,或者乘船到桥底躲过追捕,再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孔敬与阿南两人将记忆中,设置了栅栏的地方,都在地图上标注了出来。 因为四个城门口的水道都设置了栅栏,所以今晚的计划是,不将人送出城,就躲在江州城里。 安置的地方也商议了许久,最后定了两处,一处是城南的普通民居。那房子是被查抄铺子的掌柜住处,现在人已经回山上,房子靠近河渠,乘船去十分方便,不会遇到栅栏。 另一处则是城东的破庙,城东临近泾江,那边的房子经常被淹,较之其他地方更容易腐朽破败,所以居住在那边的人较少,把人藏那边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一切都安排好后,亥时一到,四人分开行动。 阿南与贺兰延分别去计划好的地方接应,孔敬与宋灵淑则易了容,换上一身十分普通的衣服,看上去像一对兄弟。 孔敬驾轻就熟地在前面领路,到府衙附近,趁没人注意,两人悄悄绕到了东侧的围墙外。 围墙有两人多高,对于有武艺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对于宋灵淑来说爬得比较艰难。 孔敬蹲在墙头,扫视着地牢外巡查的守卫。他上回便已经摸清,这里半个时辰就会有一波人来巡视一趟,除此之外,就只有坐在牢房外面的两个值守。 只要能避开值守,进入地牢后,巡查的人不会再进来查看。 两人所在的地方靠近房子的夹角,能遮挡住走廊里的视线。孔敬指了指牢门前的值守,又示意宋灵淑看向前院的另一边。 宋灵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孔敬忙小声解释:“不行,如果巡查的人看见值守不在,就会进里面查看,我们得想办法引开他们。” 要怎么引开他们呢?直接出去制造动静,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宋灵淑眨了眨眼,突然想起刚刚来的路上,路边一个摊子在卖酒食,她打旁边经过都能闻见那股醇香扑鼻的味道,她不信这帮小吏会不馋。 她小声道:“我们去买一份酒食,让他们俩人出去取。” “你怎么做到能让他们两人一同离开?”孔敬好奇问。 “那坛子重,挑大的送!” “你出银子!” “我出我出!”宋灵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大方慷慨地表示自己有的是钱。 孔敬撇了撇嘴,嘀咕着:“你说请我上最好的酒楼吃饭,还未兑现呢……” “放心吧!孔大当家,我手里的钱够你霍霍好几顿,给你包下来都行!”宋灵淑忍住笑,拍了拍孔敬的肩膀。 随后从身上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孔敬手上:“这些够今晚买酒了!” 孔敬接过荷包,轻身跃下墙头,很快就隐入了夜色中。 大约两刻钟后,一个小吏匆匆跑到地牢大门处,朝两个值守喊道:“你们的东西到了,快去取!” 斜靠在大门处的两人面露诧异,站直了身问:“什么东西?” 小吏嘻笑地上前,对着高个子小吏道:“是不是你老丈人发财了?叫了一车的酒要请哥几个喝。” 高个子愕然地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呐呐道:“啥?他发财了?他发财会好心请我喝酒?” 小吏蹙眉,拍了拍高个子的胸口:“你小子是不是舍不得,酒都送来了,不会反悔了吧。走走走……你们随我出去看一眼……那店家说人来了才能卸货。” “没呀……这怎么可能呢……” “送酒的都说了,他就在今晚值守地牢,跟我去看一眼就行,那酒可香了,可不能放过,片刻就回来,不耽误!” 两名小吏在一番说动下,半推半就地离开了大门处。 孔敬悄无声息地跃上了墙头,将荷包丢回给宋灵淑,挑眉道:“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这么有钱,全是金子呐……” 宋灵淑笑呵呵地接过荷包,随意塞回腰间,催促道:“人走了,我们下去吧。” 第129章 冯志 两人跃下墙头,顺利进入了地牢。 刚进地牢,宋灵淑就闻到一股腥臭味,像死鱼在日光下腐烂的味道,墙壁上有数不清的斑驳手印,石梯下散乱着脏黑的稻草。 孔敬身体紧贴着墙,小声道:“这里晚上只有三人值守,一人在最里面看管重刑犯,两人在夹角处的隔间。” “我们直接冲进去吗?”宋灵淑问。她第一次下地牢,对里面的布局十分陌生,劫狱也是头一回干。 “不,里面看管重刑犯的那人,手边有一摇铃,能直接通知外面的值守。” “那我们先将外面的两人引过来,逐一击破?” 孔敬点了点头。 …… 地牢的隔间内。 两名狱卒正坐在桌前发着牢骚,一名狱卒将腿抬上长凳,不屑道:“如果不是凭着这层裙带关系,那小子能越过咱哥俩,跟在张司马身边?” “谁让你我兄弟二人都没有个好妹夫!”另一人唏嘘地叹气。 “嘁……不过就是仗着水神会罢了……” 那人见他不服气,头往前伸,神神秘秘地小声道:“咱们贾别驾还是水神会的左令呢,你说那小子靠上这大树,升迁能不快吗?” 他往地牢深处看一眼,紧接着又道:“上回,贾别驾就夸了那小子做事严谨,里面那尸体还是他背出去的……” 就在这时,地牢里突然传来“铛铛铛……”有规律的响声,还伴随着一阵风刮过的呼啸声。 两名狱卒呼吸一窒,瞬间静止不动,一丝莫名的恐惧爬上了脊背。 “什么东西在响?” “那边的牢里没人啊” “莫慌!说不定是老鼠,我去看看。”狱卒瞥了一眼同伴,壮着胆子就独自往那边走去。 另一名狱卒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人回来,他喊了一声名字,没人回应。 他抽出了刀,全身绷紧,一步一步往前面走去。 突然,他的后颈传来一阵剧痛,还来不及看清来人,眼前的视线变模糊,渐渐融入了一片黑暗中。 孔敬小心扶住被打晕的狱卒,将他拖进了一间空牢房里。宋灵淑将旁边的干草掀起,遮住了地上的两名狱卒。 他们这番动静不大,没有惊动牢里关押的犯人,待两人走过时,里面的人甚至都没抬眼看。 地牢的外层有三排牢房,从转角依次走到尽头,出现了一道小门,小门上还挂着一盏灯。 为了不惊动里面的狱卒,两人走的十分小心,身体贴在冰冷的石墙上,一前一后缓步向前。 在微弱烛火的映照下,墙上出现了一个轻轻摇曳的影子。孔敬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出手,让她留在原地等。 孔敬悄悄侧头往里探,见里面的那个狱卒正靠坐在矮榻上,紧闭着双眼,安祥地陷入了睡眠中,身旁的烛火正不断晃动。 一声闷响过后,榻上的狱卒已经躺平,彻底昏死过去。 宋灵淑听到声音,便知孔敬已经得手,抬脚就往里走,还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眼旁边的牢房。 漆黑的牢房中,一双深邃阴冷的眼睛,从黑暗中隐现,像从深水中浮出的怪物,正窥视着岸边的人。 她猝不及防地被这双眼睛吓一跳,轻呼了一声。 孔敬往这边扫了一眼,注意到了牢房里的人,他取下狱卒腰间的钥匙,打开了牢门。 宋灵淑将小门上挂的灯拿了下来,借着烛火看清了男人的脸庞。 男人身上遍布着鞭痕,一身衣服破烂发黑,满头乱发遮掩下,五官轮廓与冯彬极为相似。 “你们是何人?”冯志声音略微嘶哑,挺直着背稳坐在石床上。 “你可还记得宋朝赋?”宋灵淑神色严肃,直接开门见山。 冯志听到这个名字,挺直的背抖动了一下,眼神警惕地盯着她。 “时间紧迫,我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我此番寻你,是要调查三年前的案子。”她笑了笑,低头靠近冯志,“我要你将三年前在驿馆的事全部告知于我,还要上堂揭发逼你做伪证的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冯志神色慌张,紧张地从石床下来。 “我还知道你妻子是因何难产而死。”宋灵淑紧盯着冯志的眼神,接着道:“我们作个交易,你上堂翻供揭发他们,我给你个机会报仇!” 冯志站在原地静默良久,直视着宋灵淑,“我要知道你的身份!” “我姓宋,三年前,我父亲在江州被人陷害贪污赈灾款,那半数的官银在隋州驿馆,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驿馆小吏冯志上堂作证,是宋侍郎给同行人下药,让人偷偷转移了赈灾款。” “冯志,三年前的事,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宋灵淑往上提起灯,烛火映照在冯志的脸上。 冯志瞳孔一缩,恐惧中带着一丝狠戾:“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宋灵淑幽幽开口:“你是指你作伪证的事?还是你被冤枉杀人,妻子难产,母亲积郁而死,父亲和弟弟被关在矿山生不如死?” 冯志身体颤抖,忍不住向前两步:“你一定见过他们了,他们……” “是你父亲与弟弟亲口告诉我的,你决定好了吗?” 宋灵淑的手很稳,提灯上的烛火依然在微微摇曳着,三个人的身影倒映在墙上,不断来回碰撞。 “你能对付他们?”冯志眼神中带着疑虑,“我需要准确的回答。” “当然,没有把握我也不会来江州。而且你也没有选择的机会,你不与我合作,你猜,他们还能容忍你们活多久。” “你要想清楚,你只有一条活路可以选。”孔敬冷笑了一声,将‘活路’两个字咬得极重。 冯志一脸颓败地坐回了石床上,他心里明白,自己确实没有选择的机会。他已经呆在这个地牢里快两年了,他还能活多久?他的父亲与弟弟又能撑多久? 这两年,他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后悔当初做出了那个无知的选择。他贪图了那一点私利,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局面。 随后,他站起身,眼神坚定地看着宋灵淑:“宋姑娘,我愿意上堂翻供,求你救救我家人。” “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但我的家人不该受我牵连,我对不起他们!” 宋灵淑唇角上扬,“我已经将他们从矿山带回来了,你不必再有所顾虑,我也可以保你父子三人的平安无事。” 第130章 救走 “……好!宋姑娘若是能保我家人平安,就算搭上我这条命也值了。”冯志松了一口气,安心地坐回了石床上。 见冯志已经同意翻供,宋灵淑紧绷的神经也都放松了下来。 她与孔敬对视一眼,孔敬明白过来,立即转身去别的牢房隔间寻人。 宋灵淑拿着一串钥匙,对着冯志身上的锁链挨个试锁,一边道:“一会我们会把你带出这里……为了防止被州府的人搜查,我会将你藏在另一个地方,与你父亲他们不在一处。” “好,我明白。”冯志点了点头。只要能离开这里,暂时见不到父亲他们也无妨,若是因他引来追捕又连累家人,那他宁愿留在这里。 她将冯志腰上与腿上的锁链解开后,孔敬就沉着脸返了回来。 “只有一个人在,另一个人不见了。” “不见了?人被带走了?” 孔敬蹙眉道:“不知,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宋灵淑立刻就想到被埋在乱葬岗的尸体,现在许家人找上门来,他们这是准备杀人灭口了。 两人进入了最里面的牢房,在阴暗狭小的隔间内,她感觉到一丝轻风,不知从何处迎面吹拂而来。 她仰头往上看去,只见顶部有一个窄小的洞,一束月光通过洞口倾泻到了她的脸上,也微微照亮了躺在石床上的一个青年。 孔敬将青年扶了起来,掐了掐他的人中与虎口,青年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始终没有睁开双眼。 宋灵淑扒开青年的眼皮,见眼珠还在转动,当即决定:“这人应该虚脱了,我们先带出去再说吧。” “你们认识许家人?”冯志跟在两人身后,正站在牢房的门口,诧异地问道。 孔敬与宋灵淑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喜,宋灵淑立刻问冯志:“你听到过他们谈话?” “对,两天前一共带进来三个人,贾平亲自将其中一人带走,我听到另外两人喊那人二公子。” 二公子?许家大公子是许家族长的长子,这位二公子应该就是那个接回家的外室子了。 如果死的真是此人,许家族长不会轻易与水神会妥协。 宋灵淑急迫地问:“这里还有一人,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冯志道:“大约一个时辰前!” 孔敬疑惑地摸了摸下巴,看向宋灵淑,“他们为什么只带走一人,留了一个人在这里?” 冯志立刻回道:“因为他们带走的是那人的尸体。” “死了?怎么死的,是在牢里杀了他再带出去的吗?”宋灵淑诧异问。 “不知,我看到他们将人抬走时,那人的眼珠已经开始泛青,应该是死透了。” 宋灵淑脸色微变,看向孔敬道:“孔大哥,我们快走吧,估计很快就有人要来地牢了。” 如果确定许家要追查到底,他们不会留下两人的性命,一定还会返回来将这人一并解决。 孔敬瞥了一眼石床上的青年,快速点了点头。 他们进来时怕惊动巡查的人,所以没有直接打晕值守的狱卒,出去就顾不了这么多了。 孔敬悄然地走出牢门,见两个值守的狱卒已经喝得醉醺醺,没费什么力气就放倒了两人。 宋灵淑艰难地将昏迷的青年拖上墙头,便见远处正有人提着灯火往这边走来。 孔敬用力托举,将青年推上了墙上,焦急道:“巡查的人来了,你将这人带上船走水路,我带冯志引开他们。” “好,你们小心点!”宋灵淑冷静地点了点头。她也顾不上青年的身体,抬手就将青年推到墙下的矮木丛中,发出一声闷响。 青年哼唧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浑身一阵酸痛袭来。 “醒了?醒了就快跟我逃命吧!”宋灵淑跳下墙头,将青年从矮木中挖了出来,钳住他的胳膊就往前奔。 青年还算没糊涂,知道自己是从牢里逃出来了,十分配合地迈步小跑起来。 “是族长派你来救我的吗?二公子被他们带走了……可能凶多吉少,快……让族长去水神会找二公子……先不用管我……”青年虚脱无力,说完这两句话,步子就慢下来。 两人刚跑出墙外十丈远,就听里面就传来喧闹声,有人敲响铜锣,大喊道:“有人劫狱,快追!” “墙边有踩踏,还有人爬墙跑了,你们分一队人往那边去追!” 宋灵淑拖着青年往小河渠的方向跑,“你先救你自己吧,被他们抓回去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青年脚步开始虚浮,一个不稳就踉跄地跪倒在地,青年倒拽了一把,她差点跟着一块栽地上。 她见青年脸色比刚刚更为苍白,一边喘着粗气,艰难地想爬起来。她又回头往地牢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有人正打着火把,往桥的方向跑来。 “使点劲,再撑一下,马上就到了!” 见青年连站直都困难了,她只好将青年的双手搭在肩上,半背半拖着青年往前跑。 小河渠边正停着一艘小船,阿南探头探脑地望向岸边,看到有人往这边赶来,却又看不清来的是不是自己人,一时犹豫了。 “阿南,上来帮一把!”宋灵淑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正呆站着的阿南。 阿南听见声音,终于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原来是姑娘,我说这身影怎的不像大当家……” 阿南迅速上岸,与宋灵淑两人一人一边,架着青年下了小船,青年站立不稳,猛地扑倒在船上。 “我们先走,孔大哥去了另一边。”宋灵淑催促着阿南撑船离开。 眼见追来的人快到小河渠,她也抓起竹竿,与阿南一同使力,将小船撑入了桥底。 火把的亮光映照在荡漾的河波之上,泛起了暗金色的涟漪,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的咒骂声,直到声音逐渐远去。 半刻钟后,小河渠上恢复了宁静,只有汨汨的水流声。 “按计划,我们去城东。” “好!” 阿南转过身,撑起竹竿,小船离开了桥底,顺着水流一路而下。 扑倒在船上的青年终于翻过身,坐在船底,双眼失神地看着河岸边。 “你不是族长派来的人,你是谁?”青年回过神,正蹙眉看向宋灵淑。 宋灵淑放下手中的竹竿,稳坐在船头,轻笑了一声,眼眸中满是自信:“许二公子来江州所为何事?” “亨运商行的生意?” “还是矿山?” 青年在她提亨运商行时神色如常,提到矿山时,却突然脸色剧变。 第131章 账本 “你是谁家的人?”青年唇色发白,身体在微微颤抖。他不敢说出心里的答案,他想活。 宋灵淑笑了笑:“你放心!我肯定不是张童的人。” “我们做个交易,你将许二公子与张童之间的事告诉我,我送你回许家。” 青年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双眸突然犀利起来,“你是大公子的人?” “我不是许家人,我对许家内部的争执毫无兴趣。”宋灵淑靠近青年,唇角上扬,小声道:“我是张童的仇人,我要知道他的把柄,他的要害,我要他死!” 她故意将这话说得咬牙切齿,好让青年对她放下防备。 青年眉头蹙起,疑惑地看着她,却不再像刚刚那般戒备,“我从未见过你,你与张童有何仇怨?” “这就与你无关了,反正你只要知道,你我不是敌人。怎么样,要不要与我做交易,我夜闯地牢,是因为我知道张童想杀你们,我很好奇,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你们死。” “你们知道了他的什么秘密!” 她的话说完,静默良久,四周只有水波荡漾的声音。青年脸上满是纠结,像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将真相说出。 她决定再吓唬一下青年,装作不在意道:“我听说许家的一位公子来江州了,那人会不会就是你们许家的大公子。你们家二公子失踪这么久,不会是被张童给杀了吧。” 青年的脸色瞬间煞白,急切道:“你能来救我,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家二公子在何处?” 她当然不能直接告诉青年,许二公子早就被埋到了乱葬岗。 她神色认真地看着青年:“你早点告诉我,我或许就能更快知道你家二公子在何处,若是晚了……”最后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我……我知道的也不多……”青年内心摇摆,犹豫了一番,最后定了定神,将自己听到的全部说了出来。 “五天前,二公子带着我们俩来到了江州,他说这是族长对他的考验,如果他能顺利完成,许太爷就不会再反对他成为下一任族长……” “到江州城的第一天,二公子去拜访了贾别驾,我站在外面,只听到二公子十分气恼,说州府不该与张家暗中勾结……” “从府衙出来后,我们便去了水神会,二公子提出,让张家拿江南商会的所属权,交换许家在水神会的所属权。” “张童不同意交换,二公子便拿出了账本,当面质问张童是否……是否……私造兵器……”青年在提到私造兵器时,突然严肃起来。 “之后,张童改口说要与族长商议,便让我们先回客栈等候。没料到,在回去的路上 ,突然有人撞过来,二公子踹了那人一脚,那人就突然暴毙了,那家人说是我们杀了人。张司马将我们带回府衙,说是为了暂时保护二公子,待事情查清就放我们出去。” “当晚二公子就被他们带走,只有我们俩被关在牢房。两个时辰前,许木吃了他们送的馒头,突然抽搐不止,我吃得比较少……他们是要杀我们灭口,我不知道二公子是否也被他们杀了……” 宋灵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张童要杀人灭口的原因,他们又用老一套方法陷害许二公子,只为抢到账本。只是这账本肯定不止许二公子手上这一份,张童是太大意了,还是太自信了? “你家二公子手上的账本是许族长给的?” “我不清楚,我只知二公子得到账本后异常高兴,加快了行程来江州。” 如果是许族长给了许二公子账本,没道理许二公子会突然加快行程。像是有人故意给了他账本,想让他当个出头的椽子? 许家的内部关系还挺复杂的。 算了,她暂且放下这些,先想办法搞到账本。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许节。既然姑娘与张童有仇,找到我家二公子,他定能助姑娘对付张童。” 宋灵淑笑了笑,道:“今晚你先留在城东避开追捕,我帮你去找许二公子!待明日一早,你是留在江州,还是回许家都随你选择。” “谢谢姑娘,我要先写信回禀族长,暂留江州等二公子的消息……”许节松了一口气,面上带着感激。 她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叫许节的青年,见他一直没有问许家来的是何人。她猜要么是许二公子交代过,要么是许族长与许家其他人各有心思。 许节不想将账本的事告知许家其他人,宁愿与她这个外人合作,也想替许二公子保守账本的秘密。 小船顺着小河渠一路往东,停靠在一座破败的房屋后面,阿南将小船停在岸边,推开门后,迎面扑来了一股难闻的霉味。 房子里面的家具倒还算齐全,开窗散了散风后,倒也没这么难闻了。 半个时辰后,阿南拿着一封信出来了,与宋灵淑一同乘船往南而下。 到南边水道栅栏处,两人回到了岸上。此时,天已经微微透亮,泛起了鱼肚白。 这一通忙活下来就是一整晚,宋灵淑感觉自己眼皮都在打架,肚子也饿得咕咕叫,但她还不能歇,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急需去做。 阿南在前面引路,两人很快就到了约定好的城南据点。 孔敬打开门后,打了个大哈欠,睡眼惺忪地看着两人:“你们路程也不长,怎么耽搁这么久才回来,遇到追捕了?” “不是,是花了点时间打探那个许家人。”宋灵淑伸了个懒腰,坐下喝了口茶水。 “我们该去乱葬岗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孔敬笑了,也猛灌了一口水:“咱们一大早去挖尸体好像不太吉利呀!” “孔大当家还有这种忌讳?”她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笑意中带着调侃。 “那总得吃了早饭再去吧,肚里空空,没有力气扛尸体。”孔敬摇头,脸色一拉,坐着不想动弹。 “我也饿了,但是我怕吃了一会要吐出来……”她想到一会要去挖埋了一天一夜的尸体,腹中就有些不适。 “现在天气不算炎热,应该……” “别说了,别说了,先吃了再去吧……” 宋灵淑交代了阿南与贺兰延一番,让他俩去请大夫给冯志治伤,再将许节的信送去邮驿,又告知了冯志大概在要这里停留多久。 随后,两人在路边的面摊吃了两大碗面,就直奔棺材铺。 第132章 许大公子 北门处,两名守卫拦住了一辆拉棺材的牛车,车上的两人各披了一块麻布,牛头上还挂了一朵白色纸花。 “官爷,我知道现在封山,但我家老母亲已过头七,再不下葬怕会影响她老人家安息,需早日入土为安……” “我们也是不得已的,还望官爷多通融通融。” 宋灵淑给两人各递上一个小荷包,里面正鼓鼓囊囊地塞满了银子。 两个守卫接过荷包,掂了掂,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朝两人挥了挥手。 “你给这么多呀?”孔敬看着送出去的荷包,有些肉痛。 “还好吧,都是些小碎银。” 牛车拉着空棺材一路拐进了乱葬岗,走过一路荒坟的小路,孔敬凭着记忆来到了上回埋尸的地方。 他昨日在坟上栽了一株草做标记,现在草还在,证明没人挖开过这座坟。 两人拿出棺材中的铁锹,开始吭哧吭哧地挖开泥土。 好在这几日没下雨,泥土是干的,不然尸体会腐烂地更快,到时恶臭难闻,就很难带走。 两刻钟后,终于将上面的泥土都清理掉,露出了一块草席子。 宋灵淑只觉一股难闻的腐烂味直冲鼻尖,忍不住跑到旁边呕吐起来,将早上吃的面全都吐了个干净。 孔敬捂住鼻子掀开了草席子,见尸体的脸只比昨日更灰败,全身皮肤还未溃烂生虫。 两人将草席子从底下拖了上来,孔敬指了指尸体的衣服道:“这种衣服的料子是江南道商会内部才有的,一般不对外流通,所以当时我才好奇这人的身份,但我没想到,他竟是许家的二公子。” 尸体身上的衣服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微微暗金色的鱼麟纹,这种料子旁人一看就知贵重,不是普通人能买到的东西。 宋灵淑看着许二公子的尸体思索着:“现在他身上的账本应该被张童拿走了,我们得想个办法吓一吓张童,让他将账本的事透露出来……” “不必这么麻烦!”清朗的笑声打断了沉思的两人。 一道身影悄然出现在林中,青年身形修长,穿着一袭竹叶青袍,五官挺立面白如玉,手执折扇如风流文士。 孔敬快速站起身去拿刀,宋灵淑起身,皱眉看着青年,“你是谁?” 他们刚刚并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青年斯文有礼地向两人行了个揖礼:“为了感谢两位将我二弟的尸体找到,我愿意给两位送上你们最想要的东西!” “许大公子?” 青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矜持地轻点了下头。 “你是何时跟踪上我们的?”孔敬拿回了刀,猛戳在地上,蹙眉问青年。 “地牢外面。” 这个回答让两人都有些意外,他们当时只盯着地牢附近的巡查,没料到许家大公子黄雀在后。 青年笑着看向宋灵淑:“对了,我还要感谢姑娘救了许节,他是我父亲的得力手下,若是死在了江州,我怕父亲会难过。” 提到一个手下死了会令父亲难过,却丝毫没有提到最宠爱的儿子死了,他的父亲会不会难过,可见这个许大公子也并不简单。 宋灵淑笑了:“是你偷偷让人将账本给了许二公子吧。” 青年表情无辜:“那是父亲交给他的差事,我让人将账本交给他,是为了助他更好地完成差事,不辜负父亲的嘱托,好继承我许家的家业。” “没想到二弟竟会惨遭不幸,实在令人痛心!”青年的脸上显出悲痛,眼眶发红。 青年已经演得十分投入,却只会让人觉得,此人内心极为冷漠无情。不过,许家兄弟俩的事也与她无关,她只管拿到账本就好。 宋灵淑无奈叹了一口气:“罢了,你许家的事我不想过问,也不想管。许大公子是要与我们合作吗?” 青年恢复了清朗的微笑,“我叫许士元,两位幸会了。我当然愿意与两位合作,我与两位目标一致,定然会更快达成彼此所愿。” “哦……你知道我们有何愿?”她也不着急了,想先探一探许士元知道多少水神会的事。 这个许大公子总让她有种滑不溜手的感觉,面上表现得十分诚恳积极,内里却有一种深不可测的阴寒感。 许士元手摇着折扇,瞥了一眼自己亲弟弟的尸体,嘴角带着一丝厌恶,道:“我听闻五天前,隋州斩了几个水神会的手下,次日,就有人将右使的尸体挂在水神会的门前。如此挑衅之举,水神会内部居然风平浪静,没有做出任何反击之举……” “姑娘的来头真不小,居然能让几个左令一致选择闭口不谈,连张童都只能咽下这口气,哈哈哈……真是令人畅快!” 许士元双眼兴奋地看着她,欣喜地说道:“你要代朝廷查矿山的事,我要张家在江南道总商会的所属权,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可以助姑娘拿到张家私造兵器的全部证据!” 宋灵淑嗤笑了一声:“我要怎么相信你们许家没有参与此事呢?” 许士元咧开嘴,笑得十分阴沉,“若是姑娘确定我许家参与了此事,还会邀请我合作吗?” “林家与我许家在水神会一直都被排挤,他张家收拢了乔大,就是想独占水神会。我两家得知矿石私运的事后,才知道张家是想干大逆不道的事!” “我们许家不想给他人做嫁衣,平白担了这份风险,若有一日那人能成,许家也是要被张家所压制,不如……”许士元的脸上露出一个阴狠的笑。 宋灵淑明白了许家为何要与张家做此交换,可惜,张童杀了许二公子,就默认了张家不同意许家的交换。 仔细想一想,她觉得张家不愿意交换也属正常,如今的水神会本身就被张家所掌握,何必舍弃江南总商会的所属权,去交换自己早就握在手里的东西。 许士元冷哼道“既然张家不愿意交换,那我就只好将这桌子都掀了,让世人都看清楚,他们偷偷背着所有人在做什么!” 宋灵淑与孔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感觉到,这个许大公子有些怪异。 许士元看着像是这么正义的人吗?说他是为拿到张家的所属权不择手段,这才说得过去吧。 第133章 分头行动 许士元连她在隋州的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想必也在张童身边安插了内应。 有许二公子在前面当了替死鬼,许士元也已经试探清楚了张家的态度,所以才会这么快决断与她合作。 宋灵淑笑着拍了拍手,“好,有许大公子的助力,此番定能更快拿到证据。” 许士元拱手,从怀上取出了账本,递到了宋灵淑的手上,“这是近两年私运矿石的账目,至于运到了何处,姑娘应该已经去过了。” 她打开账本,翻开了最新的那页,上面记载的数目,确如她昨日所见的数目一致。 往前翻,上面所记,大约每隔一个月押运一次,每次的数目都不一样,昨日的数目反而比平常时候多几倍。 “去年冬季开始改为一个月运送一次,往前只是三个月一次,想必有人已经等不及了吧!”许士元冷笑了一声。 宋灵淑翻看账本时,暗暗瞥了一眼许士元。她觉得此人倒是挺不一般,京中那些人就算不想参与两党之争,也不敢直言嘲讽那位。他一个江南道的世家子弟,倒是能做到不对强权谄媚。 “感谢许大公子送来的账本,相信很快就能令许大公子达成所愿了。”她笑着拱手道谢。 她内心已经有了计划,要对付水神会,就得釜底抽薪,单只从案子入手抓人,怕最后会落得个两手空。 现在有位现成的‘苦主’在,就不用她两头忙。 许士元打量了两人一眼,试探地问:“那现在两位打算如何出手?” 宋灵淑收起账本,表情严肃地看着两人,“现在我的计划有两个,一是要先探查江州与隋州边境的柏崖山小村落,摸清那里的情况。二嘛……” 她说着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就需要许大公子亲自上府衙击鼓鸣冤,为亲弟弟讨回公道!” 许士元摇着折扇,眼中带着质疑,“就算那家人说出真相,也没这么容易掰倒张童,一条人命而已,他们有千般方法逃脱。” 宋灵淑耸了耸肩,“我可没指望靠此案就能定张童的罪,我只是想利用此案拖住他,后手当然是柏崖山山顶……” 孔敬瞬间明白了,调侃道:“计划很好,只是……你可有人手?想抓住那边所有人,单单只靠十几人可行不通。” 宋灵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人手的事你们尽可放心,只要那边情况明了,张童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好,没问题,我相信宋姑娘!”许士元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就赞同了。 孔敬有些意外地看向许士元,这才刚认识半个时辰,就敢相信他们?他到底在背后偷偷查了多少,又对宋灵淑了解多少。 说实话,他心里都有点没底,总觉得这个计划太简单,太轻松了。 “那便由我先去柏崖山探查吧,这个案子需要你主动去查,不然只靠张司马这人,别说拖住张童,案子都能不了了之……”孔敬对宋灵淑说道。 宋灵淑笑着拱手道:“好!辛苦孔大哥了,案子告一段落,我马上动身上山。”随后又看向许士元:“棺木都已经准备好了,许大公子现在就可以扶棺入城!” 三人就此分道扬镳。 孔敬没有入城,直接去了江州城外桐柏山的据点,准备叫上几人一同去柏崖山。 宋灵淑独自回到了城南,带着贺兰延回了千居院。 许士元特意叫人准备了一番,一行人穿上了麻布白衣,还另外雇了两人一路哭丧。就这样,故意引人注目,往州府姗姗而去。 …… 宋灵淑回来后睡了两个时辰,直到未时才起身,她正吃着午膳,见夏青急冲冲地上了楼。 “姑娘,现在府衙门前围满了人,张司马刚刚带着人出府了。” “他们拖到什么时候才开堂的?” “午时。” 倒是比她预估得更快。她早知道许士元扶棺上府衙告状,对方肯定会拖延敷衍,不过许大公子可不是好糊弄的,请人哭丧,将此事闹大,逼刺史开堂审案也不是难事。 宋灵淑快速吃完,收拾了一番就下了楼,见一个工部小吏正脚步匆忙地从沈行川的房间出来。 “哎,等等……” 小吏停了步伐,向宋灵淑行了一礼。 宋灵淑问:“是南都水司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小吏态度恭敬地回道:“荀参军查出余司使在修堤上有多处敷衍遗漏,还隐瞒不报,现在荀参军已经扣押住余司使,特命我回来禀报沈侍郎。” 得知荀晋真的动手了,宋灵淑露出了笑,忙问:“沈侍郎决定如何处置?” “沈侍郎命荀参军登记所有遗漏之处,暂为接管余司使之职,还让卑职通知袁监使……重新清查南都水司的账目。” 她觉得沈行川应该没指望袁鲁会认真清查账目,此举只是为了支开袁鲁,南都水司的烂摊子只能慢慢收拾,眼下最要紧的是修堤事宜。 待小吏走后,宋灵淑带着夏青也出了千居院,直接去了府衙。 …… 府衙门前。 一大群穿着白色麻布衣的人正跪在大门口,这哭嚎声,她在三十丈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一群人有老有少,此刻都哭得情真意切,泪湿衣袖。 拉着棺木的牛车正停靠在大门侧,几个许家下人正守在旁边,不让任何人靠近。 许大公子站在堂下,正悠闲地摇着折扇,脸上没有半分悲痛。 大堂上首的胡刺史如坐针毡,满脸的隐忍不耐。贾平坐于旁侧,老神在在,泰然自若。 宋灵淑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又四处扫了一眼,想找找贺兰延去了何处,她只交代让他注意贾平几人的动向。 这案子还不到她出手的时候,要先等张司马带着人回来。看贾平丝毫不慌的神情,也能猜到他们会背后找替死鬼。 半个时辰后,贺兰延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急切。 “姑娘,贾平另外派人去抓了史大的小儿子。”贺兰延想到她还不知道史大是谁,又解释道:“与许二公子起争执后莫名死亡的那人,正是史家的大儿子,现在张司马正带着史大夫妻俩回府衙。” “贾平的人现在在哪?”宋灵淑忙问。 “我看见他们进了城西的一个铺子,就着急回来告诉姑娘了。” “走,我们回千居院,叫几个人一起去抓人!” 第134章 史大 宋灵淑回到千居院后,带上四名护卫一同去了城西。 在城西热闹的街道中心,坐落着一间售卖黄酒的铺子,伙计正懒散地倚靠在门边,扫视着零星几位路过的行人。 她命人守住铺子大门,便带着贺兰延与两个护卫直接闯进了酒铺。 “哎……姑娘要买什么酒!”伙计追了进来,冲上前拦住了他们。 宋灵淑打量着铺子内部,随意开口:“我要看看你们这有什么酒,才好决定买什么酒。”说完也不管伙计,绕过他就往里探。 透过摆满酒坛的柜子,可以看见后面还有个小院子,小院子四周都摆放了小坛子。 伙计呆愣在原地,没料到有人敢直接闯后院。再反应过来时,没能阻拦及时,被宋灵淑几人直接闯进了窄门后的院子。 “姑娘这是擅闯民宅,我要去报官了!”伙计在后面大声喊。 贺兰延皱眉看向伙计,立刻抽出刀,架在了伙计的脖子上,低声喝斥:“闭嘴!” 伙计的喊声惊动了房间里的人,宋灵淑见其中一间房门缓缓开了一条缝,便知里面的人还在。 她疾步上前,抬脚便踹开了房门。 房屋里面的两人正坐在桌前喝酒,看向门外时,眼眸中带着狠辣。 她的目光略过两人,直接看向紧闭房门的里间。 短胡子中年人站起身大喝:“你是何人,敢擅闯我张记酒铺!” “拿下!”宋灵淑不想多说废话,挥手示意,身后的护卫拔刀冲上前。 两人也不再伪装,从桌下抽出了刀,眼神凶狠地迎上了两个护卫。 她抬手露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袖箭,趁其不备,射向其中一人的肩膀。 “抓活的!” 被袖箭射中的那个没来得及反抗,护卫的刀刃就递到了他的颈部,他感觉到颈部传来一阵刺痛,便立刻停下了动作,不敢再反抗。 另一个人见同伴被困,便想撞门离去。门外的贺兰延早已准备好,举刀便迎面劈来,那人奋力躲闪,却没避开身后劈来的另一刀。 刀尖砍中了他的臂膀,疼痛瞬间蔓延到他的全身,整个人站立不稳跪倒在地上。 宋灵淑没再管被收拾的两人,推开了里间的门。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被捆在榻上,嘴里被死死地塞住了布条。 青年双眸惊恐地看着来人,被捆住的双手正微微发抖,半点也不敢擅动。 她回身捡了一把刀,举起刀便劈在距离青年脑袋一寸的地方。随后,伸手取出了青年嘴里塞住的布。 “你姓史?” 青年见眼前的姑娘面带笑颜,劈向他的刀却半分也没有松开,迅速点了点头。 “四天前,史大上堂状告许二公子暗地里行凶,杀了他的儿子!”宋灵淑唇角上扬,眼神冰冷地紧盯着青年,“两日后,许二公子死了,人是被你杀的吗?” 青年骇然地抬了抬头,大声道:“不是我,我没有杀许二公子,他的死与我无关!” 见青年的话里隐约知道一些内情,宋灵淑决定再逼迫青年一番,让他吐露出来。 “许二公子在江州只与你史家有纠葛,你说不是你杀的,许家的人会信吗?你还不知道吧,许大公子已经扶棺上府衙,誓要找出真凶,张司马已经带着人去了你家,带走了你的父母。” “……到最后,无论是不是你杀的,你与你爹都跑不掉了,他们正等着合适的机会,将你带上堂……” 宋灵淑说到此处,冷笑一声,“你说,胡刺史会认为谁才是杀害许二公子的人呢?” 青年浑身开始颤抖,激动地大声道:“是张家人杀了他,我……我与我爹都是受他们胁迫的……我们没有杀人!” 青年说着又看向宋灵淑,“你是能找到这里来,肯定知道张家的事,你要找杀许二公子的真凶!?我知道……我知道,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知道,将他绑到这里的人就是想让他当替死鬼,无论是谁也好,只要能救他,他什么都愿意。 宋灵淑也十分清楚这一点。她敛回了唇角的笑,用刀割开了青年身上的绳子,郑重地说道:“只要你将你知道的说出来,我定能保你,以及你父母的性命!” 两刻钟后,宋灵淑带着史铭离开了城西,一行人往城南而去。 …… 府衙大堂之上。 许士元摇扇子的手都酸了,终于等到张司马带着人回来了。 史大夫妻俩战战兢兢跪在堂下,都一声不发地低垂着头。 胡仲猛拍了惊堂木,大喝:“史大!两天前的傍晚,你在何处?” 史大被这声音惊一跳,抖个不停,立刻跪趴在地板之上,颤颤巍巍道:“草民当时在家……哪也没去。” 胡仲怒气上涌,大声道:“哪也没去?你的邻居说你深夜才归。你整夜外出去了何处,速速交代,莫要撒谎!” 史大妻子伸手拉了拉史大的衣服,眼眸中带着哀求,史大撇开妻子的手,再次回道:“我……我去准备次日水神祭的典物,所以晚归了。” “你言语反复,前后不一,已经有人向本刺史交代,在那晚看见你推着车出了城门。” “准备典物时需到城外走一趟……” “你撒谎,还有人亲眼见你深夜袭击了一位公子,将人装进麻袋中带走了!需要本刺史宣证人上堂吗?” 史大惶恐地抬头看了一眼胡仲,从胡仲的眼中看出了催促之意。 胡仲横眉竖眼,用手指着史大:“是不是你暗中绑走了许二公子,将他杀害,埋在了乱葬岗!” 胡仲这带有指向性的逼问,不止堂上的史大惊愕,连站门外围观的百姓都惊呼出声,开始议论不断。 许士元嗤笑了一声,冷眼看着堂上堂下如同闹剧一般。虽然他早就知道江州府的人昏庸,但也没想到张家真能令胡刺史明目张胆地串供。 史大麻木地垂着头,没有再出声反驳。 史大的妻子着急地拉了拉丈夫,见他依然不为所动,立刻嘶声大喊道:“那许二害死我儿子,我就要他偿命……” 史大如梦初醒,震惊中带着悲伤,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妻子。随后,看向上首的胡仲,愤怒道:“没错,就是我杀了许二,是他该死!” “是我杀了他!是我!”史大悲愤地仰着头大声喊。 第135章 堂上 史大的愤怒既是对着端坐上首的父母官,又是对着悲苦的命运叫喊。 门外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围观的人对着史大指指点点,有人叹气唏嘘,也有人十分不屑。 史大看向堂上的许士元,双眸中带着一丝灰败,“是我杀了许二公子,许大公子要杀就杀我一个。” 许士元不屑地冷哼,移开了视线,没有再去看史大,而是瞥向胡仲。 他们就敢这么糊弄他?找个替死鬼,三言两语就认罪了? 堂上的胡仲在听到史大认罪时,暗暗松了一口气,无视了许士元愤怒的目光,立即拍响惊堂木:“史大杀害许二公子,现已当堂认罪伏诛,按律……” “慢!此案有误!”喊声突然从堂外传来,打断了胡仲的判决。 众人都好奇地看向大门外。 许士元看见来人,双眸一亮,恢复了悠闲自在的微笑。 宋灵淑挤开了围在大门外的人群,进入堂内,朝着堂上拱手道:“史大并非杀害许二公子的真凶,他是替人顶罪!” 此话一出,周围的声音像沸腾了那般,议论得比刚刚更大声。 “我就说史大不可能杀人!” “有证人有证词,这要如何辩解?” “史大都认罪了,这还能有假,我看这人才是胡说的。” “也许史大是被逼的……” “史大的儿子死了,他要报仇也属情有可原。” …… 听见大门外议论不休,胡仲瞬间感觉有些棘手,他暗暗看向一直没开口的贾平,见贾平从容地抚了抚胡子,遂收回目光。 他蹙眉看着堂下,神情严肃:“宋长史此话可有证据,若无证据,即是扰乱公堂。” “且听我一一道来!” 宋灵淑看向呆愣的史大夫妻俩,问道:“史大,四日前,你说你儿子被许二公子谋害,所以告上府衙,可属实!” 史大直瞪瞪看了一眼上首的胡仲,这才回道:“确是如此……” “宋长史,许二公子确实与史大之子发生过争执,只是死者的死因还未查明,所以府衙暂时无法判定是不是许二公子下的毒手。”贾平略显遗憾地叹气。 胡仲忙接着这话说道:“案件还未查清,史大就急于报仇,现已经有目击者的证词,史大那日确实深夜方归。” 宋灵淑嘴角的笑带着讽刺,故意瞥了一眼贾平与胡仲,没有急于反驳两人,而是继续追问史大。 “那死的是你的大儿子,还是小儿子呢?” 史大怔愣了片刻:“自是……自是草民的大儿子。” “哈哈哈……你只有一个儿子,哪来的大儿子!”宋灵淑大笑,踱步靠近史大:“史大,你是不是喝酒喝多了,人也糊涂了。” 史大脸色剧变,惊慌失措地看向胡仲,宋灵淑顺着史大的目光,也看向堂上的胡仲。 胡仲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手掌紧紧握住惊堂木。 贾平轻咳了一声,眼神冰冷地瞥了一眼胡仲,二人目光交汇,胡仲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众人都十分惊讶地看着史大,难道案子里所说的史大儿子,根本就是假的。 宋灵淑收回目光接着道:“你们夫妻俩只生过一个孩子,这街坊邻里都是知道的,你还想扯谎到什么时候?” 史大妻子目光惶恐,言语有些急切:“那是我们夫妻俩收养的一个儿子。” “六天前收养的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儿子’?当天晚上就死了?”宋灵淑遗憾道:“那你们的缘分有点浅呐!” “他是草民在几年前收养的大儿子,他常年在外行商……故此,邻居们大多没有见过他……”史大非常紧张,磕磕巴巴地解释着。 “好,既然你还要狡辩,那我暂且不与你争论此人的身份。” 宋灵淑扫了一眼大门前围观的众人,接着说:“就先说许二公子与此人当天发生争吵的过程,让大家听听,许二到底有没有起过报复这人的心思。” “六天前,许二公子在街上碰到一个十分无礼的人,这人将脏污泼到了许二公子的衣摆处,许二公子斥骂了他几句,他便撞向许二公子,许二摔倒在一家茶叶铺子门前。” 宋灵淑看向大门侧的贺兰延,贺兰延立即从外面带进来一个伙计。 “他就是那间茶叶铺子的伙计,就让他来说说当时看到了什么吧。” 伙计丝毫不怯,向堂上的刺史行了一礼,便开始娓娓道来:“那日我正送客出门,就见一个地痞无赖发狠地撞向一位公子。哎呀,这公子来不及躲开,将我铺子的招牌都给撞断了。” “我这一看,掌柜得知道了不得骂我,就上去搀扶公子,正要开口让这两人赔我招牌的钱呢,那个无赖又骂骂咧咧地猛冲过来。” “这公子气急,猛推了那人一把,也没多用力,那无赖就自己躺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哀嚎着说杀人了,杀人了……” 伙计笑了,对众人摊手道:“咱这什么人没见过,哪还能看不出这人就是在碰瓷,要让公子赔他就医的钱嘛!” 宋灵淑忙追问:“那后来呢,两人可有动手?” 伙计摆摆手:“没有,没有,那公子给了我一锭银子,说是赔招牌的钱。公子指着那无赖骂,说再敢撞上来就将他抓去官府,那人见没讹到钱,就爬起来跑了。” 伙计说完就退到了一边。 宋灵淑向众人拱手道:“这人分明就是在故意碰瓷,许二公子若有报复心思,当下就可将这人抓到府衙惩治,又何必事后再下杀手呢。” “所以,他的死,与许二公子并无关联。” 此话说完,堂下众人纷纷议论起来。 胡仲皱眉反驳:“或许是因为当时人多,许二公子并不想当着众人的面下手,便让人偷偷跟在此人身后,伺机下手,也未可知啊。” 贾平抚了抚胡须,肃然道:“伙计所说,只能证明许二公子当时并没有对史大的儿子下手,并不能代表,许二公子不会背后下手。” 史大夫妻俩惶惶不安,不断看向上首的胡仲。 胡仲拍响了惊堂木,喝问:“史大,那日你大儿子回来后,又发生了何事,且细细道来,不可隐瞒。” 第136章 死因 宋灵淑看了一眼正不知所措的史大,她倒要看看他们要怎么圆这个谎。 史大紧张地擦擦汗,回道:“他那日酉时方归……回来后就说自己身体有些不适,我本想去叫大夫来瞧,他说睡一觉就好了,莫花那钱。第二日我去叫他用早饭时,他……他脸色发青地躺在床上,早就已经……死了。” “房中窗户敞开着,定是……有人趁他熟睡暗算于他。” 宋灵淑好奇地看着史大:“哦……那你是如何得知他与许二公子发生过争吵?” 史大忙应道:“我大儿他……回来后说起了与那许公子的事,我没这当回事,岂料,那许公子会下此毒手!” “所以你便不管原由,去了府衙状告许二公子?” 史大目光躲闪,微垂着头,“草民哪懂这些……只知……只知求府衙里的老爷们替草民作主。” “百姓若遇到这等凶残的命案,定然是直接上府衙求助,难不成宋长史是想让他一个年迈之人去调查不成?”胡仲蹙眉不悦道。 她早猜到两人会一上一下配合,便是史大在堂上胡编乱造,胡仲与贾平也会替他说和。 “那请问,张司马调查此案时,可有去查当晚许二公子的行踪?” 这话直指府衙查案不严明,令旁观的众人都有些吃惊。 贾平似乎早有准备,立刻说道:“张司马已经去查过了,许二公子的房门一直紧闭,客栈的人也不知许二公子到底有没有离开过客栈。何况,此事也未必需要许二亲自动手,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仆从。” 宋灵淑冷笑,看向贾平道:“我去客栈询问时,客栈的小二可不是这般说的。许二的仆从叫客栈的人送酒到楼上,小二亲眼见到许二公子与仆从三人皆在室内,未曾离开过。” “许二公子是住在城西的客栈,据小二所述,他主仆三人酉时过半才回来,吃过晚膳半个时辰后,小二送酒上楼,之后再无人从楼上下来,请问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如何从城西到城南史大的家中,杀了人再回到客栈。” “若胡刺史与贾别驾不信,可立刻让人去请客栈的掌柜与小二。” 贾平有些支吾道:“呃……或许是张司马去客栈时,问的并不是送酒的那个小二。故此,本案也并未立即判决,只留待调查,没料到史大会因此报复许二公子……” 见贾平反驳,宋灵淑也不着急了,此案调查有误是肯定的,就看他们接下来要如何找补。 “史大我且问你,你说许二是你杀的,那你当时是如何行凶的?” “我见府衙放了许公子,以为……许公子花钱打点,意图……将杀人的事就此揭过,便气上心头,想杀了他替我儿报仇。我跟在许公子的后面,趁其不备用刀割开了他的喉咙,随后用牛车将尸体拉到乱葬岗,胡乱埋了。”史大越说越顺,不再磕磕巴巴。 宋灵淑皱眉问:“你确定许二公子是被你割开喉咙而死的?” “确定,他脖子上的伤口就是被割喉而死。”史大十分笃定地答道。 宋灵淑紧紧盯着史大,史大不仅知道许二具体是在何时死的,还知道许二身上的刀伤,那他一定知道真凶是谁。 不,应该说,是真凶找他过来一同处理尸体。 真凶的谋划,应该是从史大开始的。让史大认下死者为义子,就是要史大以死者父亲的身份去府衙状告许二。 直到许士元扶棺上府衙,真凶再逼迫史大担下罪名。 叫史大来处理尸体,就是背后真凶提前准备的后手。再抓住史大唯一的儿子,以做要挟,史大必不可能反水。 不过,唯一的破绽就是,史大并未见到许二具体是如何死的,身上还有何痕迹。 “史大,你在说谎。且不论以你的体型能否杀得了一个成年男子,就论你所述的行凶过程,明显与尸体身上的痕迹不符。” 宋灵淑朝贾平拱手道:“我请求当堂验尸。” 贾平脸色越来越冷,这个请求他不能直接拒绝,否则就会让人疑心府衙调查有误,还隐瞒事实。 片刻后,贾平叹了口气道:“许大公子今日是为寻找真凶而来,现如今真凶已经伏法,宋长史何必要开棺验尸,打扰了死者的安宁,你让本府如何向许大公子开口。” 许士元在一旁看热闹看得正高兴,听见贾平这话后,赶忙收回了嘴角的笑,假装悲痛道:“既为查清真凶,开堂验尸又有何不可,吾弟九泉之下得知,也不会责怪任何人。” 许二公子的兄长都这般说了,其他人再无反对的理由。 胡仲阴沉着脸,向下首的人示意,“将棺木抬入堂上,请仵作!” 差伇将门外的棺木抬了进来,仵作从堂外匆匆而来,很快便开始了开棺验尸。 宋灵淑站在一旁,看着仵作解开死者身上的衣服,开始细细查看。 许二公子的尸体身上有明显的勒痕,连手腕处也有淤青,明显是死前被人捆绑住。 只是脖子上那个豁口太大,以至于常人一眼看过去,便忽视了伤口下还有淤青。 半刻钟后,仵作收起了工具,命人盖上了棺木。 “禀刺史,死者的死因是喉咙被割破,流血致死。他的背上、手臂、手腕、脖子上皆有明显淤青。可知,死前被人捆绑住,带到了另一处,再用绳子将其勒晕,而后才用刀割破了喉咙,死者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挣扎就毙命了。 仵作说完后,史大已经站立不稳了,双眼绝望地看向上首的胡仲。 宋灵淑走近,严肃道:“史大,还要说许二公子是你所杀吗?” “你以为你夫妻俩担下所有罪名,他们就会放过你儿子?”她再次压低了声音,“若非我及时赶到,他怕是早就没命了。” 宋灵淑朝门口的贺兰延使了个眼色,贺兰延点了点头,转身出了人群。 史大还未开口,一个青年便冲进了堂内,大喊道:“爹,你快说实话吧,咱家没必要为这种人卖命。” 史大夫妻俩震惊地看向青年,“铭儿,你……” 第137章 明日再审 史铭明白父亲母亲眼中的担忧,决然地跪在堂下,大声道:“许二公子并非我爹所杀,死的那人也并非我兄长,这一切,都是张家人逼我们这么做的,请刺史明察!” 宋灵淑也看向上首的胡仲与贾平。 贾平冷着脸看着堂下的众人,内心十分不屑,升斗小民,还能斗得过他们吗?便是去张家抓人,也不过是再推一个替死鬼出来罢了。 胡仲此刻人已经麻木了,知道今日这局面是收拾不了,只能从别处想办法。 “史大,他所言是否属实?” 史大擦了眼泪,也跪在史铭的旁边,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是水神会的张之和威胁草民,要草民带着那具尸体上府衙状告许公子,否则……就要将吾儿送入地牢。” 在众人都还未明白其中因果时,史铭神情焦急,抢先道:“是张童与张之和逼我杀人,他们以此要挟我,要我父亲配合设局陷害许二公子。” “那个死的人是他们找来的地痞无赖,许二公子也是他们所杀!” 史大急忙道:“之前堂上的供词,也是他们教草民这般说的,还……”他有些心虚地看向胡仲,不敢再说出后面的话。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明白,他可以说出张家逼迫他的事实,却不能在堂上直接道出张家与府衙勾结的真相。 史家父子俩的话让众人哗然,任谁都没想到,案子的走向竟会是这样。 宋灵淑见史大说一半便停住了口,哪还能猜不出史大后面的话是什么。 只是现在还不到揭露他们的时候,现在都记在账上,她等着后面一并清算。 宋灵淑拱手道:“胡刺史,种种证据表明,那名死者并非史大的义子,而许二公子也并非史大所杀,史大也已然改口翻供,此案的真相究竟是何暂不能论断。” “应该立即派人去将此案嫌疑人张童与张之和二人,押回堂上再行审问。” 大门口围观的百姓也都议论了起来,对堂上的许大公子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史大非凶手,那个许公子应该就是得罪了张家人。” “许公子也是可怜啊,死得真惨!” “对呀,不然许大公子也不会扶棺上堂,誓要找出真凶,给弟弟报仇。” “你们说府衙能将水神会张家的人抓来审问吗?” …… 许士元也听到了门外的议论,愤愤地大声道:“既然史大并非真凶,那就请胡刺史尽快将史大所供之人抓拿归案,尽早查明真凶,好告慰吾弟在天之灵。 “我父亲也在等着胡刺史与贾别驾还我许家一个真相。” 胡仲与贾平对视了一眼,贾平冷脸轻点了下头。 胡仲拍响了惊堂木,肃然道:“命张司马即刻去张家抓拿张童与张之和,史大与史铭暂押府衙,待明日开堂再行审问!” “堂下可有异议?” 许士元朝胡仲揖首,表明自己并无异议。 史大父子俩呆愣了一会,跟着府衙的狱卒退了下去。 宋灵淑也向胡仲行了一礼,退出了堂内。今日她的目的已经达成,明日无论如何,张童都要上堂受审。 她见许士元正命人抬着棺出了府衙大门,二人对视一眼,都假装不认识彼此。 才刚走两步,就有一个小吏小跑过来,叫住了她。 “宋长史,胡刺史有请!” 宋灵淑向贺兰延示意,让他留在原地等,随后跟着小吏入了府衙内。 府衙内厅。 胡仲猛灌了一杯茶水,有些急躁地摔到桌上:“她为什么突然要管这个案子?” “我会将此事告知张左令,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贾平沉思,端起茶却没有喝。 胡仲皱眉:“跟着她的人又被她甩掉了,她这几日在做什么也没人知道……莫非她就是冲着张左令来的?” 贾平脸色平静,喝了口茶,道:“上面有令,这段时间不管她做什么,先不要有大动作,案子的事无非就是多些波折……” “那张左令……” 小吏入内禀报:“刺史,宋长史来了。” 胡仲收回了刚刚想说的话,理了理衣裳,严肃道:“请她进来。” 宋灵淑进入了内厅,见胡仲与贾平皆是一脸沉着,没有了之前的笑脸相迎。 胡仲作了个请的手势,问:“这两日都不见宋长史去往南都水司,可是沈侍郎另有要事交代?” 她笑着向两人拱手道:“南都水司那边有袁监使在,哪还需要我去看顾,我不过就在江州城里转转,体验一番这里的风土人情。这几日水神祭十分热闹,我在西京都未曾见过,故此,贪玩了些。” 贾平脸色平静,双眸却中隐含着一抹尖锐的亮光:“今日宋长史怎么突然要为史大上堂义辩?” 她严肃道:“我偶然听说了史大一家的事,觉得这其中有些怪异,就顺路去史大家中附近问了问,果然发现了史大是替人顶罪。这等弄虚造假,欺瞒官府的行径,怎么能纵容呢。” “所以我觉得,应该站出来揭露此事,助刺史与别驾早日抓到杀害许二公子的真凶。” 她这话又是顺路,又是相助,令胡仲的脸色都有些挂不住,差点站起来怒拍桌子。 宋灵淑见好就收,不想刺激胡仲翻脸,忙又道:“胡刺史明察秋毫,明日必能将真凶绳之以法,还许家一个公道!” “我听说许家是江南道四大家族之一,若是抓住了真凶,相信胡刺史将来在官途一道,必会有贵人来相助!” 胡仲并没有因为这两句话而高兴,贾平则神色淡淡地啜了口茶。 许家已经上堂问责,往后便是做什么也难挽回许家的信任。她这话虽然有些阴阳怪气,但也是在提醒胡仲,四大家族中不是只有张家,便是想倚靠张家也不能得罪了许家。 相信在江南道为官的人,不会不懂江南商会的重要性。 江州虽然不是在江南道中心,但依然在江南商会的行商管辖内,哪一方也不能偏帮。所以,许家二公子的案子,胡仲作为江州刺史不能随便敷衍了许家。 胡仲笑得有些生硬:“宋长史游玩也不忘查案子,难怪会得长公主喜欢。许二公子之死,本府定会查清真凶,必不会辜负朝廷的信任,也不会辜负百姓的信任。” 宋灵淑笑着拱手:“我不过是贪玩,比不上胡刺史为民辛劳!” 贾平轻放了茶杯,缓缓道:“我听说余司使因修堤不善,出现了遗漏问题,被沈侍郎问责了,袁监使一人忙不过来,宋长史不去帮衬一番?” “对对对!我也是今日才知晓此事,修堤的事更重要,我不该再贪玩。”宋灵淑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站起身朝两人行了一礼,“我现在立刻回去与沈侍郎商议,去泾江东岸再巡查一遍。” 胡仲强制扯起嘴角,送别了宋灵淑。 回头问贾平:“要不让南都水司那边搞点动静出来,别让她闲下来。” 贾平嗤笑:“你真当她是在游玩?那个荀参军是将军府的人,若非她无暇管南都水司的事,怎会派此人去监督。” “我会找人跟着她!” 第138章 见邱兴 宋灵淑刚出了府衙大门,贺兰延拿着小纸条上前:“有人送来纸条,说要约见姑娘,有要事相商。” 她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东南河渠’四个字。 是邱兴! 她还想找机会去见一见他,没想到邱兴自己先找来了。邱兴的来意,或许与袁鲁清查南都水司的账目也有关系。 “走,去会会此人!” 宋灵淑与贺兰延刚走到城中心,就发现了后面跟踪的人。为了不让跟踪的人起疑,两人一路穿行在街巷中,手上拿满了买来的零嘴。 甩掉那人后,两人到了约定好的城西茶楼。 宋灵淑吃得都快打嗝了,将手上的零嘴全都塞到了贺兰延的手上,还不忘嘱咐他留一半,带回去给夏青。 由小二引路,两人跟着上了二楼的雅间,刚推开门,后面的贺兰延就激动地指着邱兴。 “姑娘,他就是与我同在水神庙偷听的人。” 宋灵淑有些意外,笑着踏进房间,“邱主簿,你上回 害我差点被人抓去游街了。” 邱兴笑容温和地起身,伸手邀请宋灵淑落坐,“上回是事出有因,幸好宋姑娘没有受伤。” 邱兴斟了杯茶郑重地递了过来,“我先给姑娘赔个礼。” 宋灵淑起身接过茶杯,笑道:“既是事出有因,我也不会怪邱主簿。” 在贺兰延提及水神庙神秘人谈及邱兴时,她就明白邱兴那日为何会故意支走她。水神会的人知道她在隋州的事,肯定是想利用修堤设局陷害她。 “东岸那处,他们早已经设下圈套,就等着问责姑娘,我不好直接将此事告知于你……” “是地陷那处吗?” “不止这一处,还有账目。” “我是希望你从水神祭中找到线索,并由此调查水神会之事,所以才提醒你去观看水神祭。” “我明白!”宋灵淑淡定地喝了口茶。 因邱兴的提议,那日她提前回到了城中,察觉到了水神祭的不同寻常之处,一路探查到了矿山,之后便再没去过泾江东岸。 直到发生地陷之事,她才觉得此事应该是早有预谋,并非偶然。 邱兴轻叹了口气:“余司使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现如今沈侍郎命荀参军接管修堤主事,由我从旁协助,袁监使则清查南都水司这两年的账目。” “我今日寻你来,就是想问问你,时机何时到。” 宋灵淑敛眉笑了笑,邱兴此话是想问她调查水神会之事,何时可拿到证据,开堂审理。 柏崖山山顶之事还不宜声张,她只能从许二公子的案子说起。 “明日张童必会出现在府衙堂上,我这边最多三天,就有结果了。”她这话已经十分保守。 最多明天,长公主的人就能到江州,私造兵器一事确认,就可捉拿水神会余党,清理江州所有与张家有关联的人。 她就能重审三年前的案子,不会再有人敢暗中包庇那几人。 邱兴有些震惊,没料到宋灵淑会这么说,他以为至少还需要一个月。 “三年前的账本在我这,余昌仁近两年所有贪污,作假账的证据我也有一份,我随时可上堂作证。” 宋灵淑笑道:“有邱主簿这话我就放心了,没有贾平与胡仲,余昌仁再无人能保。” 邱兴大松一口气,两人以茶代酒互敬了一杯。 邱兴看了一眼旁边的贺兰延,说道:“我那日在水神庙外探听,还以为他是江南道世家派来的人,没想到姑娘竟会提前派人来江州探查。” 一提到让贺兰延提前来江州这事,她觉得有些羞愧,贺兰延年纪小,堤防心也较小,若他那日碰到的是张家人,怕是小命都丢了。 “我本打算让他提前来探查州府与水神会的关系,哪知他年龄小,经验不足,被水神会的人抓进了矿山当黑工。” 邱兴哈哈大笑,“小兄弟性子不稳,没料到对方在城外有护卫在暗中保护。” 贺兰延也顾不上吃了,郝然地挠了挠头,“怪我,你已经提醒我了,是我执意要追出城外。” 宋灵淑见邱兴提到了水神庙所见之人,不经意地问:“邱主簿可知那是何人了?” “姑娘查到了矿山,想必也已经知道那人是谁,张家若不是背靠这棵大树,哪能力压其他三大家族,牢牢掌控住水神会。” 邱兴轻叹:“东南河渠一事齐王也早就知道了,他不在意江州百姓的死活。我没想到,东南河渠如今倒成了他们拿捏我的把柄。” 宋灵淑一脸严肃地拱手道:“此事过后,我会向长公主上书,请求扩修东南河渠。这事关系到江州百姓的平安,长公主定然会同意此事。” “但愿如此!”邱兴喟叹。这么多年,从杨司使开始到如今,他对朝廷的决策不抱什么希望,只希望下一任南都水司使能重视东南河渠。 宋灵淑见邱兴有些丧气,觉得自己应该早点对沈行川提议,待案子结束后,沈侍郎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 届时可让沈行川亲自勘察,决定是否扩修东南河渠。 从茶楼出来后,宋灵淑与贺兰延行至城中心时,发现跟踪他们的人又紧随在后。 跟踪的人比前两日都跟得紧,这是怕她揪着许二公子的案子不放,潜到张家去查证据吗? 两人很快回到了千居院。 宋灵淑见跟踪的人还留在了街道的四周,并没有离开,他们这是要严密监视她的行踪,不给她单独行动的机会。 回到二楼,夏青交给她一个竹筒,“姑娘,有人送来的,说这事很着急。” 用竹筒传信的只有桐柏山的人,难道柏崖山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宋灵淑快速打开竹筒,上面写着:明早卯时,有货运送下山,速来! “什么时候送来的?” “两刻钟前,一个小厮模样的青年送来的。” 他们要将货送出江州,必须要走官道,卯时天才刚亮,选这个时候送货,不会有太多人关注到。 宋灵淑吩咐夏青:“去拿绳子来,我从窗后竹林离开。” 现在必须要提早去做准备,绝不能让跟踪的人知道她出城了,以免打草惊蛇。 夏青拿了两条粗麻绳上了楼,宋灵淑与贺兰延在楼上最边缘的房间里,顺着绳子爬下了竹林中。 现在已经是酉时,正是日落西沉之际。 千居院的人都在前院用晚膳,没人会去注意后面的竹林,也不知两人回来一刻钟,又悄悄离开了千居院。 第139章 去柏崖山 城西,阿南山货铺的大门紧闭。 宋灵淑两人敲响了大门,片刻后,大门打开了一角。 阿南见宋灵淑来了,急忙道:“宋姑娘,大当家的来信,让你快去柏崖山。我带你们到城外据点,那边的兄弟会带姑娘去寻大当家。” 宋灵淑思量片刻,拒绝了阿南的提议。 “不必,冯家父子还需要你照应,你不宜离开这里,你告诉我在何处,我自己出城去寻就行了。” 冯家父子是重要的证人,决不能有闪失,她身上有信物,可以自行去找桐柏山的人。 阿南没有犹豫,点头道:“好,出了城西,大门外半里地,有一处歇脚的茶铺,他叫罗江,姑娘只要出示信物即可。” 宋灵淑走之前还问了冯彬与冯志的伤势,得知冯彬的腿伤已经好转,她也就放心了。 半刻钟后,两人脚步匆忙地赶往城西郊外。 此时日渐西斜,在城中赶集的人正乘着牛车出城归家,城门口的守卫在这时,不会过分关注来往的行人。 两人很顺利地到了半里地外的茶铺。 茶铺连着一座茅草屋,前院摆放了十张普通的桌椅。铺子里有几人在歇脚饮茶,脚下还放着几个空篓子。 站茶铺里面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妇人,见宋灵淑与贺兰延两人进来,忙提着一壶茶上前招呼。 “姑娘是想喝茶歇脚,还是来碗小面饱腹一餐。” 宋灵淑见院中的坐着的人都看向她,不好直接拿出信物,便佯装好奇,往里而去。 “嫂子,你这边可有包子点心,给我来点填填肚子。” 妇人笑着道:“有,刚蒸好一笼包子,我去给你取。” 宋灵淑见妇人放下茶壶往厨房去,也跟在了后面。因为她是女子的缘故,院子外面歇脚的人也不觉得她这行为奇怪,没再关注。 “嫂子,你可识得此物。”宋灵淑站在门外,小声道:“我找罗江,他现在可在这里?” 妇人听见罗江这名,又看见宋灵淑手上巴掌长的短箫,惊讶地小声道:“姑娘姓宋吗?我马上去叫他出来。” “有劳嫂子了。” 她见妇人穿过厨房,进入了茅草屋的里间。片刻后,一个三十多岁,脸上黝黑高壮的男子从里面出来,朝她比了个请的手势。 宋灵淑叫贺兰延坐在靠门口处,以防有人偷听,随后进入了里间。 男子拱手道:“我叫罗江,大当家吩咐我回来寻姑娘。” “现在那边怎么样了。” “大当家说明日一早埋伏送货的车队,命我回来通知姑娘,早去做准备。” 宋灵淑点了点头,有些急切道:“好,我们现在马上就出发。” “马车在后面,请随我来。”罗江匆忙收拾了一下,提了一大包东西,就推开了后门。 宋灵淑去前院叫人,贺兰延接过了妇人递来的包子,匆匆紧跟在后面。 途中没再耽搁,三人坐马车到了江州边境的官道旁。 罗江把马车停在了隐秘的树林中,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解释道:“再往前,那边有哨守观望,怕被他们发现,所以我们要在此处下马车。” 此刻已经是亥时,山林如同混入了浓墨,与夜色融为一体。 打普通的灯笼容易被人发现,罗江从马车里取出了一个别致的小灯笼,灯笼散发着淡淡幽蓝的光辉,像漂浮在夜色中的一缕鬼火。 灯笼微亮,不足以照亮山林中的小路,宋灵淑在一路上摔了两次,有一次被藤蔓绊倒,差点滚下山去,好在她及时抓住了坡上的小树。 这一路惊险地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孔敬几人。 此处距离山腰处的小道很近,能警觉小道有没有马车经过。 孔敬接过罗江带来的包子,大口吃了起来,对宋灵淑道:“我可是帮你探查了山上的密道,这会儿也才刚回来,你下回可得多请我吃一顿。” 宋灵淑面露惊喜,忙回应:“这是一定的,我把酒楼给你包一个月都成。” “怎么样,那隧道……是不是能通往山下。” 孔敬正吃得香,喝了口水,认真道:“还真让你猜对了,不过,那隧道只能通过一人,是无法运送货物。我猜呀,是给某些人逃命用的。” 若是没人发现,还能称得上是逃命的密道,现在被他们发现了,用作逃命是不成了。 宋灵淑兴奋地搓了搓手,“我已经想给他们上演瓮中捉鳖的戏码,希望他们不要让我太失望了。” 孔敬严肃地看向宋灵淑:“押送货物的事,你准备怎么做。明日卯时运下山,还有四个时辰不到,你想好办法了吗?” 宋灵淑忙问:“这里骑马去颖州最快要多久。” “最快来回也要四个时辰。” “不,不是回江州,是去隋州。” 孔敬疑惑,“你是想在隋州截下他们的马车?” “是在隋州平山县!”宋灵淑双眸微亮,自信而肯定地回道。 “从这里上官道,直奔洛阳,要途经隋州平山县,平山县官道要路过一处峡谷地形,我准备在那里埋伏。” 孔敬沉思了一会,笑道:“这一处确实适合埋伏,但你怎么能肯定他们会将这批货运送至洛阳,而不是到别处。” 宋灵淑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开口道出。 她不能告诉其他人,她知道齐王会在一年后带兵围了西京,现在洛阳那边急需要暗中准备刀枪甲胄,不敢惊动西京那边。 洛阳被圣上安插了人,齐王也清楚这点,所以行事总会有两套做法,就是想迷惑宫里的人。 只可惜太子年幼,圣上驾崩后,洛阳那边的人就叛变了。待长公主知道后太晚了,洛阳早被围成铁桶,无计可施。 宋灵淑双眸露出了犀利的微光,“我去颖州折冲府带人去平山县埋伏,让项斯直接将这些人押回西京。” “我需要你帮我一路跟随押送的马车,如果途中出现意外,就马上让人通知我。” 孔敬肃然地点了点头,“没问题,整个隋州地形我都熟,我会一路上紧盯着他们。” “那这里……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宋灵淑立刻回道:“截住马车后,我立刻就带人回来,总不能让你桐柏山的人冲入险境吧。” 反正江州和隋州这两处州府是指望不上的,让颖州折冲府的人来处理最为合适。 再者,长公主应该还会派人来江州,届时不必再担心人手不足的问题。 第140章 峡谷设伏 宋灵淑与孔敬商议一番后,决定让罗江随她一同去颖州。 时间紧迫,宋灵淑、贺兰延、罗江三人很快下了山,趁着微弱的月光骑马从官道上隋州。 寅时过半,夜色还未退去。 颖州城外,宋灵淑三人停在郊外的兵营大门前。 营内的值守立刻就发现了来人,从哨塔处点起了灯,向三人示警。 “什么人敢擅闯兵营!” 宋灵淑下了马,朝哨塔上的值守大声喊道:“长公主府长史,有急事求见项都尉,请代为通传!” “可有信物。” 宋灵淑举起长公府的令牌,催促道:“事情紧急,请速速通传!” 半刻钟后,一名穿甲胄的吏官开了一道小门出来,揖首道:“我是军府长史汪流,项都尉回了颖州城,不在兵营。” 宋灵淑愕然,有些急躁地来回走了两步。 此刻距离卯时还有半个时辰,从这里到平山县两个时辰足矣,只算路程是够时间的。 她还未见过项斯,不知此人如何行事,希望不是一个刁钻经营之人。 “还有半个时辰开城门,我随长官一同入城。”汪流见宋灵淑急切,回禀道。 非军情紧急时期,开城门的时间都是定在卯时,他们只能等。 半个时辰后,颖州城的大门方缓缓打开,守卫惊讶地看着四匹马从半开的城门口急驰而过。 项斯府邸。 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惊醒了门房,门房带着愠色地打开在大门,见是汪长史,立刻进了内宅禀报项斯。 项斯香甜的梦乡被打搅,恼怒地拍着床沿,“他有何事不能天亮后再来吗?” “与汪长史一同来的还有西京长公主府的人。”门房在门外着急道。 “西京长公主府?来的是男是女?”项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有男有女,小的不知是哪位。” 项斯下床披上外衣,不悦地嘀咕着:“怎的一大早来,有啥天塌的大事不成?” 宋灵淑几人在内厅等了半刻钟,才见一个短须束发的男子姗姗而来。 项斯一副懒散不耐的模样,眯着眼睛扫了一圈厅内的几人,“哪位是长公府的长史啊!” 宋灵淑见项斯是这模样,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突然质疑自己来颖州是不是来错了。 汪流向宋灵淑的方向示意,回禀道:“这位是宋长史。” 宋灵淑朝项斯拱手道:“长公府长史宋灵淑见过项都尉,长公主送来密函,命我来寻项都尉。” 项斯偏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哦,我想起来了,长公主确实有交代本都尉。怎的,江州有人起兵造反了?” 宋灵淑暗暗翻了白眼,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有人在江州私造兵器,现如今他们正准备将这批刀剑甲胄送往洛阳,我得知了他们行程,计划在隋州平山县拦截。” “现在需要项都尉带兵与我同往平山县,设伏抓拿逆贼,押回西京!” 项斯被吓得一个激灵,震惊地看向宋灵淑:“洛阳?!” 洛阳有谁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私造兵器?送往洛阳?这消息令项斯瞬间清醒过来。 宋灵淑忙道:”他们卯时出发,现在应该已经到隋州了,请项都尉尽快调集人马,随我到平山县,莫耽搁了时辰。” 项斯有些结巴道:”…长…长公主知道此事了吗?” “我已经写信送往西京,最快今日午后,朝廷的人就到江州,时间紧迫,等不及了,我只好来颖州寻项都尉。” “没有朝廷的命令,本都尉…” 宋灵淑冷笑了一声:“长公主已经提醒都尉了,莫非都尉不敢?” “这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项都尉都能视如粪土?!” 项斯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犹豫挣扎。 又一个只想自保的怂货! 宋灵淑冷着脸,取出了圣令金牌,语气威严道:“金牌在此,命颖州折冲府都尉项斯,点齐兵马,随我前去平山县捉拿逆贼!” 项斯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圣令金牌,膝盖一软,跪在地板上,“臣谨遵圣令!” 圣令金牌一出,项斯再没有犹豫,就算违了军规,也是由持令牌的人担责。 宋灵淑几人一同到兵营取了弩箭,骑马走在队伍的前面,项斯与汪流紧随其后。 罗江在前引路,从颖州出发,快马加鞭一个半时辰就到了平山县峡谷处。 峡谷两侧山石陡峭,矮木密布,足够他们一行人藏身其中。 宋灵淑指着两边的矮木道:“分两队人,一队在左侧峡谷口,另一队在右侧峡谷后方,务必要将所有人困在此处,不能放一人逃出峡谷。” “末将领命!”项斯与汪流分别带领一队人,潜伏在了两侧。 宋灵淑带着贺兰延与罗江藏身在峡谷入口处。 约摸半个时辰的功夫,爬在树上的罗江朝树下喊道:”马车在半里外了,做好准备!” … 孔敬站在山坡上,看了一眼官道下方的车队,向身旁的人问道:”峡谷那边的人到了吗?” ”到了,我已经看到了罗哥做的记号。” “好,让兄弟们看好后方,等马车一进峡谷,就把跟在后头护送的人全部杀了!”孔敬眼神阴狠,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没有料到马车一下柏崖山,后头还悄悄跟了几人暗中护送,害他们差点暴露行踪。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只能等峡谷那边先行动。 午时。 行驶在官道的车队徐徐行至了峡谷口,骑马在前的张之和皱眉打量着两侧,伸手打了个停下的手势。 骑马在侧的人另一人,疑惑道:”怎么了,此处有何不妥之处?” “此处地形特殊,还是小心为妙,先让人去前面探一探。” 那人立刻骑马转身向后走了几步,指着护在马车旁的一名护卫道:“你去前面探探,若发现有可疑之处,立刻吹响号角。” “是!“ 护卫一人骑马进了峡谷。 宋灵淑紧张地攥住了叶子,希望守在峡谷另一头的人不要冲出来。 半刻钟后,孤身进入峡谷的护卫还没有回来。 张之和眉头皱得更深了,立刻道:“再派一个人进去,发现问题立刻警示!” 很快,又一名护卫只身骑马深入了峡谷。 第141章 有惊无险 半刻钟后,第二个进入峡谷的护卫也失去了踪迹,没有任何警示声传出。 “不好,前面肯定出事了!”张之和大喊了一声,“马上调头!” 命令下得十分突然,最前面的那辆马车开始调转方向,挤着后面的马车往回走。 宋灵淑见马车队伍出现一阵骚动,第一辆马车开始调头,气得砸向旁边的树干,“这个项斯在搞什么!” 随后,焦急地对罗江道:”罗大哥,你能通知下面的汪流吗?让他立刻追击!” “我试试!” 罗江从树上灵活地滑向另一棵树,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滑到了几丈远。 看见罗江跳入了汪流埋伏的地方,宋灵淑紧提着心,等着汪流的反应。 片刻后,汪流带着人冲出了矮木林,追上末尾的马车。 宋灵淑急忙对贺兰延道:”阿延,你去叫项斯那蠢货赶紧带人过来。\"说完迅速跳到官道旁,拔腿去追马车。 在颖州一见项斯这人,她就深觉此人不靠谱,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偏就出了问题。 马车突然调头费了不少时间,这个时间差内,只有前面两辆马车跑远了,其他马车都被卡在了道上。 张之和原本是停在原地,看见有府兵埋伏,立刻示警大喊。随后,迅速抽出腰间的剑,迎上了追击的汪流。 宋灵淑见为首的那人砍杀了几名府兵,阻挡住了追击的步伐,她冷静了下来,将弩箭瞄准了那人。 “咻…” 一支弩箭仿若幽灵一般,不知从何处窜出,扎在了张之和的胸口。 张之和四处张望了一眼,看到了收回手的宋灵淑。 宋灵淑朝前方大喊道:”汪长史,快捉住留下的人,那两辆马车先不用管了。” 原本计划留下所有人,是为了不让对方通知柏崖山,以防那边的人销毁证据。现在出现意外,只能先顾这头了。 张之和双眸露出了凶狠,举起剑三步并作两步,砍向宋灵淑。 宋灵淑看见血色的剑刃划向自己的颈部,她慌乱错身向后闪,感觉到冰冷的剑尖擦过她的皮肤,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那一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又要告别这个世间。 理智回归,顾不上检查伤口,宋灵淑利落地举起手中的弩,朝张之和的面门射出一箭。 张之和比她灵活,一个闪躲就避开了弩箭,十分干脆地转身向后跑。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罗江听见宋灵淑的喊声,转头就往张之和的脚下掷出一物,只见张之和在眨眼间就重重地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罗江迅速上前夺走了张之和手中的剑,将状似鱼网,坚韧如铁的网绳捆在了张之和的身上。 … 另一头,孔敬远远地就看见车队停在峡谷口,没有深入峡谷,立刻察觉到那里出了事。 “现在就动手,将后面的那几人杀了!” 桐柏山的人听见命令,身手矫健地滑向了下方的官道。 孔敬也滑了下去,举起刀就劈在最前面的那人后背。片刻后,五具尸体被桐柏山的人齐齐扔进了树林中。 刀尖的血还没滴落完,孔敬就见原本在前方的马车正往回急驰而来。 峡谷出事了! 孔敬反应迅速,朝其他人喊道:”抛铁网,拦住马车!” 几人迅速各占一边,朝对方抛出一张似鱼网的绳索,绳索的两端系在树干上,三条网绳重重挡住了整条官道。 急驰的马车行至一丈的距离,方才看到眼前的东西,赶车的人眼神惊恐地拉扯缰绳,但马车跑太快,来不及停下,眨眼间就撞上了网绳。 马匹发出了惨烈的嘶鸣,伴随着车厢翻倒的剧烈轰鸣声,马脖子喷出一股红流,将整条道洒上了血雨,马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着。 马的脖子只余骨头连接,血肉皆被网绳绞成肉泥一般,赶车的人飞出了马车,撞在山壁上晕了过去。 马车车厢里装的刀剑甲胄,铺洒了满地。 道上,树上,全都被染上了血,两辆马车都以这种惨烈的方式被截了下来。 孔敬捡起地上新铸的大刀,发出了讽刺的啧啧声:“瞧瞧,这刀可比我们桐柏山的好多了!” “大当家,现在这些都是我们的了!”旁边的青年乐呵呵地开始拾地上的刀剑。 “你将这东西拾回去,改明儿就是我们桐柏山的人血洒山林了!” 青年抱着怀里的刀剑,怔愣在原地,“那…还回去?” “扔在这,让官府的人自己来拾!” 孔敬随意地用脚踢了踢刀柄:“走,随我去峡谷那边看看。” 除了两辆马车,其他的人和马车都不见踪影。没有跑出来,说明是被峡谷那边的人拦截了下来。 … 宋灵淑命人将所有护卫和赶车的人都捆成了一排,抬眼就见项斯正蹒跚而来。 他守在后面差点坏了事,她前面抓完了人还没怎么样,他项斯倒是瘸了。 “宋长史,可抓住逆贼了?后面那两个小贼我已经命人捆住了。”项斯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义正辞严地朝她喊道。 宋灵淑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嘴角:“你没想过,他们单独派一个人去前方探路是什么意思吗?” “宋长史你说的不能放过一个人,我当然不能让他们走出峡谷!”项斯蹙眉回道。 宋灵淑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息下怒气,笑得十分难看:“项都尉,那可辛苦你了,抓两个小贼还崴了脚!”她后面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项斯摆了摆手,转身走向汪流:“可惜只有两个小贼到后方,其他都让你们给抓住了。” 宋灵淑攥紧手心,怕自己忍不住抬手给他一箭。 “都捆结实了,马上押回颖州府!”项斯用手指了指捆住的人,对其余人喊道。 宋灵淑这回不想再忍了,嗤笑道:“项都尉,你是想代朝廷审理私造谋逆案吗?” 项斯突然呆滞了一瞬,赔笑道:“此等大案自是由刑部亲自来审,本都尉可不敢作主。” “那就请都尉亲自将这群逆贼押送回京吧!”宋灵淑拂袖转身,又道:“另外,由汪长史带兵与我同行,前往江州围剿剩余的逆贼。” 项斯听到还有剩余逆贼,眼神一亮,笑着上前:“宋长史是女子,围剿剩余逆贼一事就交由本都尉去办,这刀剑不长眼,伤着了身体,本都尉都不好向长公主交代!” 第142章 朝廷来人 她哪还不明白项斯打的什么主意,让他埋伏峡谷都能出岔子,真让他去柏崖山,怕是上面的人都能跑光了。 宋灵淑严厉道:“难道这些逆贼就不重要吗,若是旁人押送,逆贼中途被人灭口,朝廷怪罪下来,项都尉要作何解释?” 随后语气又缓了下来,“再者,这批兵器甲胄也需要一同押送入京,项都尉的威名在外,自是不必担心逆贼来截?” 项斯愣了愣,突然觉得此事也犹为重要,点头赞同道:“那便由本都尉将这群逆贼与贼赃押送回京!” 宋灵淑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将项斯打发走,再浮夸的话她也会说。 几人依次检查了几辆马车,里面装的全都是新造的刀、剑、甲胄,工艺品质不比少府监的差。 宋灵淑内心只觉沉重,这样的私造已经运送半年之久了,难怪上一世齐王能在不惊动皇城的情况下,秘密带兵围困西京,可见他是做足了准备。 项斯看向被铁网捆住的人,上前踹了一脚:“你们当中哪个是领头的?” 张之和眼神阴冷地盯着项斯,并没有开口回应。 项斯一看更来气了,狠狠地踹向张之和的胸口,张之和闷哼一声还是没有开口。 宋灵淑正想阻止项斯,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就是水神会右令张之和!”孔敬从崖壁跳了下来,双手抱胸,一副懒散的模样。 “原来他就是张之和!”宋灵淑诧异地看了一眼地上被捆住的人。张之和负责押送这批武器,那今日江州府衙的堂上就只有张童一人在。 “什么水神会右令?你又是谁?”项斯皱眉警惕地看向孔敬。 宋灵淑懒得再与项斯解释,直接道:“此人就是负责此行押送的人,项都尉一并将他带回西京吧。” 孔敬朝后方抬了抬下巴,“跑出去的那两辆马车我已经帮你拦下来了。” “这事算你欠着我!” 宋灵淑惊喜地看向孔敬,“太好了,先谢过孔大哥了,到时你说怎么还就怎么还!”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郑重承诺。 “嗯,那后面得你们自己去收拾!”孔敬满意地点头。 “项都尉,你带人去处理一下那两辆马车吧!”宋灵淑毫不客气地朝项斯喊道。 刚刚在宋灵淑与孔敬说话间,汪流同他汇报了峡谷口的事。现在的项斯有些心虚,半句也不敢拒绝,转身就带着人去了。 “那马车用不了了,你们得自己准备。”孔敬朝项斯喊道。 项斯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到了那里后,看到满地的刀剑甲胄有些呆愣住了。 一个时辰后,所有马车与人都已经归整好。 项斯也不拖沓,立即启程入京。从颖州带来的人大部分都跟随项斯而去,宋灵淑命汪流折返颖州,重新带一批人去江州与她会合。 … 宋灵淑与孔敬决定先回江州,守在柏崖山下等汪流带援军。 两人刚到隋州府附近,一个桐柏山的人骑马匆匆而来,孔敬认出信号,上前询问。 “大当家,有禁军入隋州了!”那人焦急地喊道。 孔敬脸色骤然转变,急问:“多少人?他们目的是哪里?” \"约两千人,刚往江州而去了,目的不知!” 宋灵淑在不远处,也听到禁军两字。按时间算,长公主如果派人来,也该到了。 “他们应该是朝廷派来处理江州事宜的人,先不用慌。” 孔敬回头,惊讶道:”你确定?” 宋灵淑点了点头,问送信那人,“走多久了,现在还能追上他们吗?” “快马加鞭,应该能追上。”孔敬抢先道。 “我去追他们,你们先回柏崖山下看守。”宋灵淑立刻决断。 孔敬皱眉,担忧道:“若那些人是齐王的人呢?你也敢只身前去?” 宋灵淑哈哈大笑一声,昂着头自信道“他不会的!这话我非常有自信!” 齐王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亮出自己的绝招,打草惊蛇不说,还会被朝廷那帮中立派追着咬。 孔敬瞥了一眼宋灵淑的脖子,嘀咕道:“那你脖子上的伤怎么来的?这么有自信还会差点让人抹了?” 孔敬的声音并不小,宋灵淑听得真真切切。 宋灵淑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是我武艺太差,和策略无关!” “没时间了,我先去拦下他们,若是他们直接去江州,我怕张童会提前跑了。” “我与你同行吧,他们去看守够了。”孔敬朝着其他桐柏山的人吩咐道:”你们先去老地方守着,有异动马上发信号。” 其他人立刻应下。 宋灵淑也朝贺兰延道:“你也跟他们同去吧,我很快就会来。” 片刻后,宋灵淑与孔敬快马加鞭上了官道,朝江州的方向而去。 … 江州官道上,队伍后方的人骑马急速赶上了最前面的青年。 “世子,后面有人追来!” 青年蹙眉,举起手打个停的手势,冷笑了一声,朝队伍大喊道:“两侧埋伏!” 两千人的队伍纪律严明,迅速下马,钻进了两侧的树林中。 没过多久,疾驰而来的宋灵淑与孔敬勒住缰绳,疑惑地看着空荡荡的前方。 还不等两人说话,几支弩箭突然从树林中飞出,朝两人的方向飞来。 孔敬迅速拔刀,挡住了飞来的箭矢,宋灵淑趴在马背上闪躲开,树林中的箭矢不断飞向两人。 “我是长公主府宋灵淑,请问阁下是哪位?” 宋灵淑的喊话一出,一侧的箭矢停了下来,另一侧在片刻后也停了下来。 为首的青年从树林中走着出来,脸上带着笑意,“宋姑娘,好久不见!” “裴世子?” 裴璟收起手中的剑,严肃地朝宋灵淑拱手道:“长公主命我领两千羽林军,协助宋长史调查私造兵器一事。” 宋灵淑也回礼,“有劳世子了。” 她有些意外来的人会是裴璟,来江州之前,她只听说裴璟在游春会之后,就被长公主送到南衙禁军的兵营里磨练。 裴璟命队伍原地休整,随后与宋灵淑、孔敬到树林边缘处。 裴璟从刚刚起就一直暗中打量着孔敬,挑眉看向宋灵淑:”这是谁?” 宋灵淑有些犹豫要怎么解释孔敬的身份。 孔敬毫不避讳,直接道:”我是桐柏山的人。” 第143章 上柏崖山 “桐柏山!?” 裴璟再次挑眉打量了一眼宋灵淑,靠近小声道:“宋姑娘胆子不小啊!” 声音虽小,但三人靠得近,孔敬一样能听得见。 宋灵淑这回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话了,挠了挠头有些结巴道:“我们…意外相识…朋友一场,他是来帮我的!” 她行事不会在意他人身份,只在意彼此利益是否冲突,能否合作。在朝廷权贵的眼中,她是有些胆大妄为了。 裴璟笑着朝孔敬道:“我看大当家磊落,确实像值得一交的朋友。” 孔敬拱手道:“我是孔敬,我们桐柏山不烧杀抢掠,凭的是自身的本事做些小买卖糊口,他人做的事赖到桐柏山,我们可不认!” 裴璟大笑,拱手回道:“我叫裴璟,大当家能下山协助我们对付水神会,足以见得是侠义之士,可比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饭桶强多了!” 裴璟的话并不算好听,宋灵淑笑得有些勉强,希望孔敬不会放在心上。 孔敬没有计较裴璟的话,轻叹了一声:“桐柏山上的人大多是因水灾逃难而来的,水神会盘踞江州已久,此地久灾难治,实为人心之祸,如今朝廷能下定决心铲除水神会,桐柏山自当尽绵薄之力!” 裴璟神色也沉重了下来,看向宋灵淑:“长公主收到信后,就立即命我带人来江州,我对此地情形暂且不明,宋长史打算如何开始。” 见话题拐回了正题,宋灵淑认真道:“三个时辰前,我带颖州折冲府都尉项斯,在平山县伏击了一批押送私造的马车。” “我已经让项斯将抓来的人,连同马车里的私造一同押送回京。” 裴璟沉思了片刻,“人被押送回京,后续要如何查出私造之地在何处?” 宋灵淑笑道:“我们已经知道私造之地在何处,原本我准备等折冲府汪流带人来,随我去抓剩余的人。后来,我听说有禁军来了,便想先来拦下你们,以防张童提前知道消息逃跑了!” 裴璟来了兴趣,忙问:“你准备先抓私造之地的人,再回江州抓捕水神会的人?” “对!” “之后江州城的事尽可交给我,世子可将这些人押送回京。” 她的目的不止是清扫水神会,还有三年前的案子,若只是为了私造一事,她不必大费周章一步步围剿贾平等人。 裴璟思量了片刻,“届时我与你一同回江州城吧!” 宋灵淑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裴璟。 “时间差不多了,汪流快到隋州边境。”孔敬看着两人催促道。 裴璟立刻恢复了冷肃,“走,你们带路,马上出发!” 半刻钟后,宋灵淑、孔敬、裴璟三人,一同赶往隋州边境处。 他们从官道下来,又往柏崖山行进半里地后,孔敬看到了桐柏山的人做的记号。 孔敬示意队伍停下,翻身下马,吹响了短笛。 笛声悠长而尖细,像一种特殊而尖锐的鸟鸣声。 宋灵淑有些讶异地掏出身上的短笛,自己手上这个可传得没这么远。 片刻后,山林中传来相似的笛声。 孔敬回头对着两人道:“汪流还没来,山上暂时没有异动。” “前方有哨塔,我们分批行动,我与孔大哥先去解决山下的哨塔,世子收到信号就带人上山。”宋灵淑看向两人 。 裴璟扫了一眼四周的山林,严肃道:“你们小心点,有什么事,吹响刚刚的笛子,我马上带人上来。” 宋灵淑点头,将马交给了军中随侍,与孔敬一同迅速钻进了树林中。 … 柏崖山下东侧哨塔。 小役无精打采地打了哈欠,侧头见一只乌鸫停在了栏杆上,慢悠悠地从脚下小盆里取了一块小肉,递到乌鸫的嘴边。 乌鸫吞下肉块,愉快地拍了拍乌黑的羽毛,张开橙黄色的鸟喙发出难听的嘎嘎声,小役皱起脸,偏开了头,一副想躲远一点的模样。 突然,一支弩箭从林中蹿出,正正中中地扎在小役伸长的脖颈处。伴随着小役倒下的声响,乌鸫扑哧地扇起翅膀,发出一句非常刺耳的叫喊声。 “死人啦!死人啦!” 宋灵淑愕然地看着停在哨塔上的鸟,只见乌鸫盘旋了一圈,调头往山上的方向飞去。 孔敬迅速抬手,往上方射出一箭,箭在半空穿行,没有挨到那只乌鸫,很快又直直地落下。 “算了,这是最后一个哨塔,我们马上山吧!”宋灵淑看着飞远的鸟,收回了手中的弩箭。 孔敬点了点头,转身吹响了短笛。 两人没有等后面的裴璟,直接顺着山道往上跑,林中其他桐柏山的人很快跟上,紧随在两人身后。 行至一半,孔敬叫住了宋灵淑,钻进山道侧边的树林中。 距离山道六丈远的峡谷边,矮木遮掩处,一个半人高,黝黑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宋灵淑反应过来,这一处应该就是山上直通山下的隧道出口。 “山顶从此处隧道行至山下要多久?” 孔敬想了想,道:“至少要两刻钟。” 两刻钟不算慢,就是从山道上山也需要三刻钟,可见隧道里的弯道并不多。 “不过我不建议你从隧道里上山。”孔敬又道。 “这我明白。“ 宋灵淑对着身后的罗江几人嘱咐道:“你们持刀守在此处,有人出来能抓就抓,抓不住就用弩箭射杀,不能放他们跑了。” 贺兰延跟在罗江身后,留在了山下。 宋灵淑与孔敬回到山道,见裴璟带着人已经上来了,后面还跟着汪流带来的府兵。 汪流骑马上前,朝宋灵淑拱手道:“我已带两千人马赶来,听候宋长史调遣。” “好,一同随我上山,抓拿所有逆党!”宋灵淑大喊一声,众人开始骑马冲上山顶。 山顶大门的哨塔处,两个役使正急促地敲响铜锣,铜锣声顿时响彻整个山顶。 宋灵淑迅速举起弩箭,将敲锣的人射杀。 孔敬与裴璟迎上冲过来的守卫,几番刀光剑影之后,门口处反抗的守卫被尽数消灭。 大门的栅栏被掀开,右卫禁军率先冲了进去。宋灵淑见山顶最上方的那排房屋早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青烟直冲天际。 他们想烧什么? 孔敬大声道:“我去那边看看什么情况!” 第144章 隧道 宋灵淑想到飞上山的那只乌鸫,应该是这只鸟惊动了山上的人,拔腿也往起火的房屋处跑去。 一路上,那些原本被遮掩的稻草堆,此刻都已经被掀开,露出了里面一人高的隧道口。 铁铺里的人被赶来的禁军尽数拿下,原本四处巡视的守卫只有寥寥几人。 宋灵淑赶到起火的房屋前,见里面有一人被阻隔在起火的大门内,男人惊慌失措地试图扑灭门口的火,身上的衣服都被火舌熏黑,脸上也有烟熏的痕迹。 孔敬将中年男人拽出了房屋,男人立刻哆嗦地跪下。 “剩下的人都去哪了?”孔敬紧拽住男人的衣襟。 男人颤抖地指了指外面的坑洞。 宋灵淑瞥了一眼里面,见房屋里面已经烧得所剩无几,转头就往坑洞处走去。 为防止被里面的人埋伏偷袭,宋灵淑搭好弩箭,才跳入坑洞下的隧道。 隧道狭窄,只容得下一个成年人,若想在里面运送东西是没办法通过的。她谨慎地往前行进了十丈,看见前方隧道突然变得开阔,还不等她仔细察看过,刀刃便擦着她的手臂劈来。 待她反应过来后,刀刃再次砍向她,她往后闪身,举起弩箭就射向露出半个身子的守卫。 守卫痛苦地捂住脖颈处,斜斜倒在隧道的山壁上。 越过守卫,宋灵淑接着往前追去,大约十丈远的地方,又出现了刚刚那般的开阔处。这回她更为小心谨慎,拾起小石头就往里掷,果然,里面的人举起刀就砍向隧道后方。 宋灵淑趁机射出弩箭,箭正好扎中了那人的手臂。随后,立刻搭上新的弩箭,快速冲进了开阔处,在那人怔愕之际,射中要害。 宋灵淑这回没有再急着往前追,她打量了一眼前方的隧道,转身从窄小的孔洞中爬了上去。 对方这般设防好像是为了拖住他们,要想个办法让里面的人自己出来。 举目四望,在外面的全都是普通的护卫与铁匠,并没有看到到领头的人,在乌鸫飞上山后,对方应该就开始行动了。 孔敬拽住那人匆匆而来,喊道:“负责此处的监使下了隧道!山下有罗江守着,你也不用担心他们能逃走!” 话虽如此,若是下去的人多,怕罗江几人应付不了。 “你在上面点烟,我带人下去追击。”宋灵淑看着下方的隧道,立刻道。 “好,你当心点!“孔敬说完,转身就去折青树枝,点青树枝才能快速烧出浓烟。 裴璟已经将所有抓住的人捆在一起,又吩咐人跳下了隧道。见宋灵淑神色匆忙,问道:“可抓到重要的人了?” “那监使已经从隧道处逃走了,此处隧道可直接通往山下,我已经提前让人在山下守住出口,请世子带人随我下山堵截。” 裴璟眉头一皱,立即回头喊人,跟在宋灵淑身后下了山。 … 山下隧道口。 贺兰延捏紧了手中的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黑嗖嗖的洞口,他们已经听到了山上传来的动静,按时间算,上面的人如果从隧道下来,也快到山下了。 罗江瞥见紧张的贺兰延,轻声道:“莫紧张,一会有人出来,你先别忙着动手,留活口!” 贺兰延脸上放松了下来,还未回话,就见洞口突然跑出来了一个人,他一紧张,手里的刀就朝那人的面门劈去。 那人躲闪及时,刀刃扑了个空。罗江还未来得及动手,就见这人立即回头大喊了一声。 罗江知道他是想通知后面的人,迅速上前将此人拽了出来。 再往里看时,里面没有了任何人影。 贺兰延有些愧疚,焦急道:“我进去将人抓出来!” “不行,里面的肯定有防备,这样进去太危险。”罗江蹙眉,阻止了贺兰延的动作。 这时,有个声音小声道:”用烟吧,不怕他们不出来。” 罗江与贺兰延双眸惧是一亮,利落转身去拾点火的干草。 宋灵淑与裴璟到山下时,见隧道口已经燃起了火堆,几人正在拿着树枝往洞口里扇风。 青烟正随着风飘进了隧道内,宋灵淑都可以想象到里面是什么情形了。 一刻钟后,洞口处爬出了一个人,脸上被熏得脏黑,手捂着口鼻,止不住地咳嗽。 随后,洞中不断有人爬出,皆是一副半死不活地快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宋灵淑依次辨认着这群人,眉头越皱越深。 这些人全都穿着守卫服饰,没有那个逃走的监使。 难道这里还有别的出口? 不对,如果有别的出口,这些护卫不可能会留在这里,难道此人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又等了一刻钟,里面再无人出来,从外面往里看,隧道内已经被浓烟充斥,活人在隧道里根本憋不住气。 裴璟已经将出来的人全部都已经捆住 ,见宋灵淑还盯着洞口,问:“你说的那个监使可在这里?” “不在!” 裴璟思索着,又问:“可知此人长相?” “不知。”宋灵淑叹气。 他们围攻柏崖山十分突然,对方不可能提前得知,那个乌鸫的报信也只仅限于提前一刻钟,要想越过山道逃走是不可能的。 “就算没抓到那个监使也无所谓,将这些人带回去就行 。” 宋灵淑思索了一会儿,看着那八个护卫装扮的人说道:“我想,这个监使应该就是这些人当中!” 从隧道里出来的只有护卫,这太不合常理了,就像有人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扑扑…”什么东西拍打的声音从隧道内传出来。 “里面还有人?“裴璟迅速上前,往洞口看去。 在洞口前点燃的火堆已经熄灭,里面冒出来的烟却还依然源源不断。 “我进去看一看!”贺兰延说着就往里钻。 宋灵淑急忙拽住人,“里面的烟太重,会令人窒息,且先等等。” 果然,她的话才刚停下,洞中又响起了“扑扑……” 片刻后,一只乌黑的鸟扑腾出了洞口。 是哨塔上的那只乌鸫,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没想到这只鸟不飞上天,而是跟着人钻到了洞里。 宋灵淑想到这,转头看了一眼那八个护卫装扮的人。 这只乌鸫是跟着它的主人下了隧道吧! 第145章 再回矿山 乌鸫扑腾着翅膀,黑溜溜的小眼睛有些无精打采。 宋灵淑上前抓住乌鸫的翅根部,乌鸫的小脑袋立刻低垂着,叫声变得微弱。 “别装死!装死就将你放火里烤了。”宋灵淑有些好笑地揪掉乌鸫身上的干草。 能在里面扑腾这么大劲,出来反倒一副快死的模样,小样还挺会装的。 在她晃了晃后,乌鸫“嘎嘎”了两声,瞬间精神了。似通人性般扫了眼周围的所有人。 裴璟看宋灵淑提着一只鸟走来,轻挑了一下眉,略有兴致道:“鸟怎么也跟着人钻地下了?” 宋灵淑笑了笑,轻揪住乌鸫的小脑袋,语气故意凶狠:“这里哪个是你的主人?说出来我就饶你的小命,不然我就把你烤了!” 上山时就这只乌鸫坏她事,现在撞到了自己手上,也能利用一番。 乌鸫好像听懂了人话,十分不满地扑腾着翅膀,小眼正贼溜溜地转着。在旁人看来宋灵淑就是在胡闹,一只鸟哪懂人的弯弯绕绕。 宋灵淑见这只乌鸫还挺有心眼的,决定让它也见识一下人的心眼。 她拿起刀,拎着乌鸫走了一丈远,随后高高抛出,挥刀劈向乌鸫,凌冽的破空声不断响起,乌鸫还未完全恢复,只能扑腾到一人高的距离。 \"嘎嘎嘎……” 乌鸫惊慌地四处乱蹿,罗江几人也举起刀,乱劈向飞来的鸟,最后乌鸫在惊恐之下,果断一头扎进了一名护卫的胸前。 护卫接下了飞来的乌鸫,站起身,看向宋灵淑开口道:“威胁一只鸟,不太光彩吧!” “管用就行。”宋灵淑开心地收起刀。 她也养了一只鸟,明白家养的宠物会更信赖主人,与野生的鸟不同,它们在遇到危险时,会选择飞到主人身边求庇护。 托着乌鸫的''护卫''大约三十来岁,脸上沾满黑泥,也能看出他的长相更为儒雅,与普通的武夫还是有一点区别。 裴璟越看越觉得奇怪,走近了仔细观察着这人。 “你跟袁复是什么关系?” 面对裴璟的问题,这人不急不缓地脱下帽子,没有立刻回话。 “本世子听说,袁复有一个弟弟,与其长相极为相似。”裴璟一边说,一边不断打量着。 “世子好筹谋,想必是早有准备,连山上隧道出口在何处都已经摸清楚!”此人语气和缓,丝毫不像涉及谋逆私造被抓的心虚模样。 宋灵淑双手交叉胸前,冷冷地看着。 裴璟嗤笑了一声,“不及你们会筹谋,竟敢将江州私矿据为己有,偷偷藏在山里私造刀剑甲胄。” “让我猜猜,已经多久了?一年?两年?袁庆,你好大的胆子,真以为他能保住你袁氏满门的性命吗?” 袁庆脱下了身上的护卫甲衣,又用衣袖擦掉了脸颊上的黑泥,随后,果决地跪倒在地上:“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长公主要问罪,我无可辩驳。” 裴璟眼神犀利,嘴角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你以为你一人能担下?就算是你袁氏满门也不够砍的!” “来人,将他单独捆起来,塞住他的嘴,以防他咬舌自尽。”裴璟对着右卫禁军吩咐道。 袁庆没有挣扎,任由禁军将其绑起。扫向其他人时,眼中带着一丝不甘。 宋灵淑没有理会袁庆的不甘,也没有要对他解释的意思,与罗江几人一同上了山道。 山上的人都已经依次被押了下来,孔敬骑马跑在前面,汪流紧随其后。 三人会合,归整了一番后,裴璟让汪流带着这些人回江州城等候,而自己坚持要一同去矿山。 … 申时,刘日新挺着个富贵肚,悠哉悠哉地进了大厨房,朝里面忙碌的人喊道:“给我装一壶酒,两碟子羊肉,肉要今日现杀的。” 很快,小厮端起酒与羊肉出来,放进了食盒中,谄笑道:“刘管事又去找张右使呀。” “干你的活,莫管老子的事。”刘日新有些不悦地呵斥了小厮。 小厮看着刘日新走远,撇了撇嘴,对旁边的人道:“这肥猪整日里不是喝酒就是拍上头的马屁,事情都是我们干的,他倒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旁边的人忙碌地挥动铲子,抽了个空隙回道:“唉,谁让咱没当上右使呢,快快干活吧!” 小厮不满地冷哼了一声,嘀咕道:“总有一天撑死这头肥猪…” 刘日新提着食盒,欢快地哼唱起了歌,走到半道上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今日的守卫去了何处,怎么一路上他都没见到人。 周围比平日里更为安静,运送的矿工也不见了踪影,整个山道上只有他一人。 刘日新带着疑惑一边走着,一边扫视着四周。 行至山顶村落时,突然从树丛中蹿出一个身影,刘日新惊吓地往后退了一步,很快就有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手一抖,手中的食盒掉在了地上,酒咕噜咕噜地流了出来。 刘日新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不敢动作,只侧头去看来人。 “别动!” 感觉到脖颈处的刀正在使力,刘日新不敢再动。 “他是管厨房的,一并抓了,后面再论罪定审。”孔敬朝贺兰延道。 有张孙在,宋灵淑三人很轻松就攻进了矿山,山上哪处有哨兵,哪些是重要的人,他都一清二楚,不肖半个时辰,就将矿山上的人都抓了起来,矿工都被赶到了一处,只留了厨房还没去。 看着捆成一排的人,宋灵淑对张孙问道:“那个张二痦子可在此处?” 张孙往那群人中扫了一眼,又往前走了两步,指着一个中年人道:“他就是张二痦子。” “你可知城南戌水巷的仲大春,官府的人说他是掉下悬崖摔死的,李喇子说仲大春是被水神会的人所杀,我怀疑杀仲大春的人就是这个张二痦子。” 张孙思索了片刻,“我好像听人提起过,说是这个仲大春擅闯秀礼堂,被赶出了矿山。我不负责那片区域,不知真相到底为何。” 听到张孙这话,宋灵淑反倒是有十足的把握了。“我要将这个张二痦子一同带回江州城。” 裴璟走来,看了一眼正不断颤抖的张二痦子,开口道:“将所有人一并带回江州城,除主谋外,不必再押回西京。” “让我去江州城会一会这个胡仲与贾平!” 第146章 回江州城 张二痦子看着逐渐走向他的人,有些不知所措。 “张二痦子,仲大春是怎么死的?”宋灵淑看着眼前脸上并没长痦子的男人,质问道。 张二痦子神情有些错愕,“仲大春是自己掉下悬崖摔死的。” “是吗?史铭已经全部交代,是张之和命你俩暗中杀了仲大春,并伪造成他自杀的假象。” 虽然史铭并未在堂上交代杀的是何人,但很显然,死的那人不能被人知道凶手与张家有关。史铭还未来得及离开江州,又被胁迫着密谋坑杀许二,那他被迫杀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仲大春。 张二痦子瞪大了双眼,慌乱地想四处张望。 宋灵淑见他未死心,还想扯谎,厉声大喝:“你还不肯仔细交代,需得我现在就动刑吗?” 张二痦子看裴璟与孔敬正往这边走近,有些颤抖地匍匐在地,“我说…我说…求姑娘饶命,都是那个张之和威胁我干的…” 若史铭说这话还有可能是真的,但张二痦子早就已经是水神会右使,只会为利益而杀人。 … 宋灵淑三人回到江州城外时,汪流也刚好赶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城门口。 酉时已至,夕阳为天边的云朵镶上了金色的光彩,光芒洒在城中为其增添了温暖的色彩,与被遮挡光照的府衙大门,那股沉重的冰冷肃杀之色,泾渭分明。 府衙后堂,小吏恭敬地端起茶水,放在了一个青年手边。 贾平跨进后堂,忙上前揖礼:“辛苦大公子了,此案略有些麻烦,故此才不得不让您亲自来一趟。” 被称大公子的青年,悠哉地啜了口茶,在盖茶杯时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发出了“咔”的声音,响彻整个静谧的堂内。 “这点事都处理不好?那个史铭是怎么跑出来的?史大还胆敢当堂翻供?我看你这个别驾不如换人,能者居之。” 贾平脸色瞬间僵硬,赔笑道:“那个长公主身边的人突然上堂义辩,是我准备不周全,没料到此案会有变动。” 青年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哼!我不是吩咐你派人跟着她吗,怎么她证据都找齐全了,你竟半点不知她在江州城的行踪?” “她摆脱了跟踪的人…行首来信…本府也…” 青年怒意更甚,打断了贾平的话在:“她插手了许二的案子,你当她会不知矿山的事,真要出了事,你我都跑不了。” “贾别驾光顾着效忠,可别不知不觉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青年的话中有深意,贾平脸色剧变,眼中带着一丝恐惧。 正当此时,门外小吏匆忙上前禀报,“宣平侯世子带着右卫禁军包围了府衙,胡刺史让贾别驾一同出门迎接。” 贾平惊恐地看向报信的小吏,“宣平侯世子?你确认是他?” 小吏再次郑重汇报了一遍,贾平瞬间有些站立不稳,从青年的眼中也看到了惊愕。 “大公子,你快离开江州吧!” 青年眉头紧蹙,紧张地来回踱步:“我现在出去怕是要被他们抓住,府衙可有什么地方能藏身?” 贾平思索了片刻,立刻道:“有一处,不过要委屈大公子了。” … 裴璟看着匆忙而来的胡仲,不耐烦道:“胡刺史让我好等了,这般忙碌,竟也不知逆贼都已经在暗中谋逆?” 胡仲脸色大骇,忙揖首:“下官不知世子带人前来,所因何事,又何来逆贼谋逆。” “本世子奉长公主之命,领三千右卫禁军前来江州捉拿逆贼,胡刺史竟不知逆贼是何人,难不成你与逆贼是同党?” “裴世子这话无凭无据,可冤枉了本府。难道因本府未曾远迎,迟来一步,世子就要给本府扣上逆贼同党的罪名不成?” 宋灵淑不想再听胡仲耍嘴皮子,大声道:“水神会私运铁矿,暗中在柏崖山私造兵器,现已经全部抓获,就请胡刺史配合,将其余党一并捉拿。” 胡仲往队伍后面看了一眼,战战兢兢地行至裴璟跟前:“下官惶恐,竟不知此事,还请世子恕罪!” 裴璟看了一眼宋灵淑,见宋灵淑轻轻颔首,对胡仲道:“情况紧急,现在就带人去捉拿张家一干余党,即刻开堂审理。” “现在天已近昏,不如明日再审…” “除主谋外,全部就地论罪定审,本世子还急着赶回西京。怎么,耽误胡刺史用晚膳了?”裴璟不悦地扫了一眼胡仲。 胡仲不敢再反驳,诚惶诚恐地将一行人迎入了府衙。 半刻钟后,府衙的小吏领命,与汪流带着百名府兵往张家宅院而去。 … 府衙后堂。 “张家大公子可离开了?”胡仲有些焦急地冲进了内堂。 贾平抚了抚衣袖,平复了刚刚的紧张,“大公子已经离开了,你放心吧,待会堂审只说不清楚此事,其他就推到张同身上。” “他们会信吗?”胡仲疑惑。 “那就要看他们能拿出多少证据了。”贾平眼中立刻露出了一丝阴鸷,掩饰了眼底的慌张。 去张家的人还未回来,宋灵淑在裴璟耳边细语一番,就匆匆离开了堂前,带着几人往府衙地牢处而去。 地牢大门处的守卫没敢拦人,宋灵淑长驱而入,直接进入了最里面的地牢。 地牢最深处的隔间内,一名蓬头垢面佝偻着背的囚犯正面对着石壁,身上的囚衣已经脏得发黑,他丝毫没有理会来人,自顾自地用沙哑的声音叽里咕噜地念叨着什么。 宋灵淑唇角微扬,拍了拍地牢的栅栏,带着一丝趣味的语气说道:“没想到张家大公子,竟然这么喜欢脏臭不堪的地牢,是怕以后没有机会再来吗?” 身着囚衣的人身形微僵,停下了嘴里的声响。 “你要往外跑,我们还需费点力,只可惜,有人非要自作聪明!”宋灵淑笑出了声,“就请张大公子先随我上堂受审,一会儿再回来享受!” 张童转过身,扒开了一头乱发,上下扫视了一眼宋灵淑,神色慌乱道:“你是如何得知的,你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府衙里安插了内应?” 宋灵淑嗤笑道:“这里是江州城的府衙,皆受朝廷俸禄,何时成了你张家的府衙,安插内应?你觉得此话妥当吗?” 第147章 张童 “是谁?是不是贾平?”张童想到了什么,眼中流露出了惊恐,癫狂拍打着地牢的围栏,“告诉我,是谁!” “是谁很重要吗?”宋灵淑抬头看了一眼地牢处透下的那束光,轻叹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何我在江州这般顺利,原来你们不过是一群被舍弃的棋子。” “你什么意思!?”张童怒目圆睁,眼中露出了一丝腥红。 “你见过我?我却是第一次见你。”宋灵淑没有回答张童的话,回想起刚刚张童的反应,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若张童没见过她,怎会知道她就是长公主派来江州的人,他甚至没有产生一点疑问。 “你是想诈我!”张童笑容诡异,“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想诈我,让我自己说出来。” “去张家的人快回来了,张大公子随我上堂,到时你就明白了!”宋灵淑微笑地看着惊恐不安的张童。 “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骗我的…”张童双眸阴狠地瞪着宋灵淑。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宋灵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让他彻底死心。 她没有解答张童的疑惑,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泾江有两条人工河渠,其中东南河渠通向太夷山下,那里靠近旧矿场,距离你们向官府报备的私矿也很近,杨敬之有意扩挖东南河渠,几次上书上皆被拦下,后来他想攒下钱,自行扩挖河渠,再之后他就因涉贪腐被朝廷斩首了。” “你们暗地里掌控着南都水司,就是想阻止东南河渠扩挖,不,是想阻止他人进入矿山。” 张童平静了下来,表情淡然地坐在了石床上,“就因为这点事?” 宋灵淑唇角微扬,“我是想告诉你,不止矿山的事,还有江州城,朝廷一定会管的,他非常清楚,所以你张家不过是他随时拿来顶罪的最好棋子。” 张童眼神越来越冰冷,双手搅在一起,不如刚刚平静。 “还有一事,不知张大公子知不知道。”宋灵淑用手指敲了敲栏杆:“潘常新已经回京,现在是新任中书侍郎。潘家的产业也涉及了酒行,而你却在江州杀了许二公子,许族长最疼爱的外室子。” “林家若与潘家合作,你说你张家手里的酒池还能保下来多少,没了水神会,你张家在江南道商会的所属权就会被许家与林家瓜分。你明白吗?你们已经毫无价值了,你说你张家是不是最好的棋子。” “是许成德贪心不足蛇吞象,就凭他也想和我交换行会所属权!”张童站起身冷笑,眼中神色越来越慌乱。 “可惜,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份所属权你都保不住了。”宋灵淑摇头谓叹。 张童眼中的慌乱变为了绝望,猛地坐回了石床:“他…他不可能会放弃张家的,都是你在胡说八道而已。” “不,你早就有疑心了,只是你内心不愿承认。”宋灵淑肯定地说道,“忘记告诉你了,柏崖山已经被朝廷的人剿灭了,最后一批私造也被我带人截下,现在已经快到京城了。” 她歪头回忆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哦…我忘记了,你应该不知道私造押运的具体时间。” “最后一批?”张童一字一字说得极重,咬牙切齿。 宋灵淑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其实她并不确定是不是最后一批,她想着,反正张童也不清楚,骗骗他也不会露馅。 张童快步上前,用力拍打在栏杆上,目眦欲裂地盯着宋灵淑,“你说的是真的?那姓袁的呢?” “他明日就到京城——刑部大牢!”宋灵淑回道,这个她还是能肯定的。 张童呼吸越来越粗重,眼中的红血丝也越来越多。 “行了,能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就乖乖配合我了结此事,往后如何,其实我也保证不了。”宋灵淑无奈摊手,说了一句废话。 … 昏暗阴沉的夜色从四周开始渐渐收拢,很快就遮蔽了天幕之上的最后一丝光亮。地面上,温暖的烛火被一一燃起,化开了黑暗的冰冷。 裴璟十分不耐地啜了口茶,将杯子重重地磕在桌案上,“去张家的人怎么还没回来,莫非有人想抵抗?胡刺史,不再带人去探查一番?” 胡仲与贾平正襟危坐,听到声响,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胡仲焦急地站起身:“我…我再让人去看看…” 贾平始终严肃着脸,一言不发,宽袖下的手已经捏得发白。 胡仲刚出去片刻,旋即又返了回来,微驼着背,笑得十分勉强:“回来了,他们带人回来了。” 裴璟被胡仲像是高兴,又像难过的模样给逗乐了,说道:“那就请胡刺史即刻开堂吧!” 胡仲躬着身,打了个请的手势:“请世子上坐!” “这是江州府衙,当由你胡刺史作主审,本世子从旁协理。”裴璟奇怪地看了一眼胡仲。 胡仲忙擦了擦汗,脸上满是心虚。 裴璟不管胡仲,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堂上左侧。 … 宋灵淑带着失魂落魄的张童出来时,就见孔敬正在等在大牢外面。 “许大公子已经来了,就在府衙外面。” “辛苦孔大哥了,我们快回堂上吧。” 宋灵淑与孔敬带着张童回到堂上时,许士元已经站在了堂内,穿着一身白衣,神情悠然地轻摇起折扇。 宋灵淑朝上首拱手道:“禀世子,张童已经捉拿归案。” “好!”裴璟侧头看向上方的胡仲,“许家大公子认为府衙所抓那人并非凶手,张童才是真凶。而胡刺史你却认为张童不是杀害许二公子的真凶,现在人都在这里了,就再重审许二公子的案子,直到找出真凶为止!” 胡仲忍不住地擦了擦汗,脸色僵硬地点了点头。 “慢,此案今日已经确认并且重审,真凶也已经认罪伏法,若要重审,必需要有重要人证,证明那人并非真凶,不然堂上所判岂容朝令夕改。”贾平站起身,神色肃然地看向裴璟。 “此案最初判决时,史大翻供,道出真凶姓名,那时你们不是朝令夕改?如今我再质疑真凶,贾别驾却故意阻拦,难道你与真凶有旧不成?”许士元在堂下抢先质问道。 贾平有些着急了,大声道:“许大公子此话空口无凭,是要污蔑朝廷命官吗?” 第148章 上堂 裴璟斜靠在椅背,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再次吵起来。 而胡仲就没这么淡然,几欲开口最终不知该叫谁,在上首如坐针毡。 “慢!此案真凶已经伏法,待他上堂陈述事实即可,两位不必起争执!”宋灵淑打了手势叫停,又朝孔敬示意了一眼。 贾平蹙眉看向宋灵淑,不悦道:“宋长史真抓到真凶了?” 贾平不是不信她,是不信张童会认罪吧! 宋灵淑笑得十分有深意,“一会便知了,此案还与贾别驾有关呢,您别着急。” 很快,张童步伐缓慢地进入了堂内。直到胡仲呵斥了一声,他才从失神中醒来,双眼死死地盯着贾平。 贾平眉头深锁,脸色越来越沉重,不复刚刚反驳许士元的威严。 张童低垂下头,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嘴角流露出了一丝讽刺:“许二是我杀的!” 在众人都震惊,还未来得及开口时,张童紧接着道:“尸体,是由贾平命人处理的,他一切都知情。” “张童你所言属实?”裴璟立刻坐直了身体,紧盯着张童。 “还有上首的胡刺史,他也是知情的。”张童接着道。 “张童,你胡说八道!”胡仲急切地大喝。 贾平的手在微微颤抖,指着张童便冷哼道:“你这是在污蔑朝廷命官,你说是我命人处理尸体的,可有证据!” 紧接着对裴璟揖首道:“禀裴世子,可不能轻信此人所言,他是水神会的左令,如今水神会私造兵器,他这是想借机攀咬府衙,逃脱罪责。” 张童听到这话突然哈哈大笑,“我想逃?不是你急着出卖我求保吗?贾平,你这个虚伪的小人,你口口声声说想送我离开江州,背地里却想将这一切撇得干干净净!” “我逃不掉,你们一个也别想逃,别以为将我张家交给朝廷,你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当你的朝廷命官,做梦!” 张童指着胡仲,随后又指着贾平,眼中露出了癫狂之色,“你,你们两个!吃了我张家的供奉,你们也跑不掉!” 胡仲焦急地上前揖首:“世子,他就是个疯子,疯言疯语岂能当真!” “哼,张童,你说是我命人处理的尸体,可有人证。你说我受你张家贿赂,更是无稽之谈!”贾平破口斥骂。 裴璟双眸冷漠地看着两人不断辩解,将视线移至张童身上,“张童,你可有人证、物证。” “许二公子的尸体就是他命张司马出面处理的,可传唤他上堂审问,张家送于他二人的金银珍宝皆记录在册,册子就在我的书房,裴世子可命人去取!” 张童笑容玩味地瞥向贾平:“那株金玉珊瑚还藏在贾别驾的房内,时常把玩!” 几乎将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说了,宋灵淑看着一幕微微讶异,没想到她骗了张童,真就令张童恼怒之下将贾平一同揭露了。 贾平带张童藏身地牢,贾平当然不会告发他。只是两人恐怕早有嫌隙,这才让她得手了。 贾平十分不甘,转头质问裴璟:“裴世子真因逆党的一句胡言,就要搜查吾等府邸吗?” “贾别驾不服?那我就将人证叫来,让你心服口服!”宋灵淑笑道。 “传张同!” 胡仲不敢回到上首,与贾平一同站在裴璟身旁,看着张同进入了堂内。 宋灵淑不管两人如何闹,站在大堂的中央,喝问:“张司马,许二公子是何人所杀,又是何人命你将尸体埋入乱葬岗的?你且一一说来。” 张同肃然行礼:“那日,贾别驾寻我至后堂,让我去将许二公子的尸体处理了。我到暗房后,见史大也在房内,张大公子命史大随下官一同将尸体拖至乱葬岗,不能让其他人看见。” “张同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贾平厉声大喝。 张同不为所动,忙揖首:“禀世子,宋长史,这一切都是贾别驾用下官妻儿逼迫于下官,下官对朝廷忠心耿耿,否则绝不敢背叛朝廷,与张家逆党勾结。” 宋灵淑侧头看向贾平:“贾别驾还有何话可说。” 裴璟起身对着汪流道:“你带人去搜查贾府与胡府,将一切可疑之物都带回堂内。” “是!”汪流领命而去。 “世子,这都是污蔑!”贾平大喊道。 “贾别驾别急,是不是污蔑,等搜查的人回来就知道了。”宋灵淑道。 “另外,还有一案,胡刺史与贾别驾掩盖真相,将此人之死断为意外,任凶手逍遥法外。” 裴璟挑眉,瞥了一眼早已经惊恐万分的胡仲,还有脸色铁青,正怒视着宋灵淑的贾平,悠然坐回了椅子上,“那就请宋长史一并说说,找出真凶,还枉死者一个公道。” 宋灵淑拱手回道:“此死者名叫仲大春,我刚到江州第二日,遇到了仲大春的妻子李秀娘,她当时被府衙的人赶了出来,因她不满府衙的判决,认为自己的丈夫仲大春并非死于意外,我那时便心生好奇,调查之后才得知,仲大受张二痦子所雇佣,在矿山开采铁矿。” “之后便是在悬崖之下,发现了仲大春尸体。有人偷偷告知我实情,仲大春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被人灭口了。” “现在张二痦子已经认罪,可宣其上堂,道明真相。” “宋长史作主便行,若此事为真,胡刺史?”裴璟看向胡仲。 “下官…下官只听得张司马调查的线索…”胡仲磕磕巴巴,看向宋灵淑时,不敢再有任何不满。 很快,张二痦子被带上堂,当即跪下便开口:“是张大公子吩咐小的处理了仲大春,与小的一同去的还有史铭,求上官饶命,小的只是听令行事!” “张童,张二痦子所言可真?”宋灵淑问道。 “是我又如何,不外乎多背一条人命罢了!”张童梗起脖子,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贾平与胡仲。 宋灵淑也看向胡仲与贾平,“胡刺史与贾别驾为真正的凶手遮掩,胡乱决断,此为枉顾自身使命,辜负朝廷所托,罪不容恕!” 胡仲垂头,不敢再辩,贾平冷着脸一言不发。 宋灵淑道:“仲大春之案此为一罪,许二公子之死,此为二罪,勾结水神会,收受贿赂,为其掩盖谋逆事实,此为三罪!” 第149章 邱兴上堂 “除了此三罪,还有三年前的两个案子与贾别驾脱不开关系 。” “哼!贾某还有何罪,就请一并道出。”贾平冷哼,背过了身去。 宋灵淑傲然地站在大堂中央,大声道:“三年前,江州发生水灾,贾别驾揭发当时的南都水司司使杨敬之,贪污朝廷下拨的修堤款,致使江州东岸决堤,江水涌入城中,害死了无数百姓。” “揭发杨敬之的账本便是由你递上去的,你伪造账本,污蔑杨敬之,此为四罪。” 贾平转过身,脸色发青,沉声道:“宋长史有何证据?杨敬之贪污一案是由刑部核实,宋长史这是在质疑刑部的判决吗?” “别急,涉及当年案子的人,我会一一找出来,但伪造账本一事,贾别驾可推脱不掉!” 她早就想到贾平会否认,就等着他一步步入套。 “账本是当时的范监使命人重写,何来我伪造账本一事?”贾平气急道。 宋灵淑眼神冷漠异常,嘴角却带着笑,回过头对着下方的孔敬道:“请邱主簿上堂。” 孔敬肃着脸,快速转身出了堂内。 过一会儿,邱兴穿着一身官服,手中拿着两本厚厚的账本入了堂内。 邱兴向上首躬身揖首,神色严肃道:“下官要告贾平与范其伪造账本,欺上瞒下,污蔑南都水司使杨敬之贪污修堤款,下官手上的正是当时杨司使真正的账本。” 裴璟来了兴趣,立刻坐直了身体:“哦?你有何凭证,证明你手上的才是真的账本。” 邱兴接着道:”请世子与宋长史听下官道明。三年前,水灾发生的前几日,杨司使正忙得焦头烂额,早上来了一趟司衙,之后便是忙到了入夜还未归。我留在司衙将今年修堤的账本统计完,便放到了杨司使的书房内,我才刚到侧厅饮了口茶,便听得小吏大喊‘走水了’。” “我急忙赶到了书房,见书房门外已经被火烧着,为了保下账本,我冲入书房内,将账本置于了书房的地下暗格内,此处只有我与杨司使知晓。随后我便逃出了书房,然火势太大,我的两条手臂皆被烧伤。” “之后,我便得了假归家养伤,本想回来告知杨司使,账本在暗格内,哪知范监使与贾别驾得知账本在书房内被烧,已经命人重新记录账本。我想着既然账本又重新写了,暗格内的就先不必取出,也就没将此事告知杨司使。” 邱兴神色哀戚,叹气道:“哪知,突遇泾江东岸决堤,水灾泛滥,司衙忙得不可开交,我还未返回司衙,就见小吏寻来,说杨司使因贪污修堤款致水灾发生,现如今账本人证一应俱全,杨司使已经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宋灵淑疑惑道:“那你当时可有拿着账本,去府衙道明原委真相?” “我也有找过府衙,可在得知账本便是贾别驾亲自上交给刑部的人,我便猜到,当初司衙书房的火灾并非偶然。杨司使之女传来口信,杨司使让我不要牵涉其中,留待来日…找机会扩修东南河渠…” “我寻了编修新账本的人打听,得知他们只负责了一部分,其他部分并非他们所写,账本具体情况并不知晓。” “我暗中命人去府衙探听,得知何刺史、范监使与贾别驾三人在暗中商议,要上书将杨司使的罪名坐实。我便知此事只能上报,只是我官微言轻,向朝廷上书两次皆音迅全无。之后,我家中也莫名起火,幸好我将账本放在了其他地方,才得已幸免。” 邱兴再次叹了口气,递上账本,以及几页纸张:“下官所述皆是实情,所有证据以及相关之人证词都在此,裴世子与宋长史可命人去核实。” 宋灵淑将账本交给了裴璟,展开了那几页纸,上面所述皆是刚刚邱兴所言,还有几人的名字与证词。 怪不得邱兴要确认她能对付贾平才敢交出账本,若是着急交出来,怕会牵连到上面的所有人。 她翻开第二张,意外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他居然与邱兴早就暗中联合,他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深埋于心,平时又不与邱兴来往,贾平不会怀疑他也属正常。 难怪会这么果断告诉她,贾平将张童藏身地牢一事。 裴璟接过宋灵淑递过来的纸,快速扫过后,冷笑道:“贾平,你与何茂身为江州府父母官,却暗中与人勾结,陷害同僚,实属德不配位。” 裴璟扬起手中的纸张,接着道:“此账本以及这些,我会亲自呈到御上。哦,本世子差点忘了,你与张童都得押回西京。” 贾平面色已经惨白,双唇微微颤抖,“此事尚无法定论,范监使…不,范尚书…” 裴璟早猜到,贾平要立刻将范其推出来,贾平以为他会忌惮荣国公府吗? “范其所做之事,回京后我会一一禀明。”裴璟甩了甩手中的纸张,神情冷峻,“不止账本的事,还有私改河堤,命自己手下的人接手采买,暗中与何茂的妾室黄全芬,勾结水神会,几次三番瞒报私矿税收。” “此事,贾别驾怕也捞了不少好处吧!” 裴璟已经直接言明贾平与何茂勾引水神会。当年还是刑部侍郎的沈在思与何茂结了姻亲,此案是由他调查。 贾平白着脸没再开口,但裴璟却没有放过他。 “何茂被调回西京任礼部侍郎,他那个表姐夫沈常侍可没少使力,当年也是他调查杨敬之的案子。他是否包庇何茂,还是同样参与其中,刑部会一一重新调查。” 宋灵淑待裴璟说完,忙道:“世子,还有一案,贾别驾同样涉入其中。” 裴璟似乎已经料到了她会说什么,又重新坐回了椅子,瞥了一眼惶恐不安的贾平,悠闲道:“贾别驾任江州别驾这么多年,真是没闲着呀。” 随后又对宋灵淑道:“你接着说。另外,其他人也可上堂来报,这些年,有何怨,有何仇,都尽数说来,届时交由刑部一并核查。” 裴璟此言一出,堂上的几个府衙属官都震惊了,相互间交流了眼神,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 第150章 赈灾银失窃案 几个府衙属官都明白,三年前江州的案子,除了南都水司一案,就只有赈灾款失窃案。 此案关系重大,是由前刺史何茂向朝廷告发,涉案的户部侍郎在回京途中就畏罪恶自戕。 宋灵淑见府衙的几人都在互相交头接耳,侧头看向贾平当即开口:“杨敬之被带回京城后,朝中派了户部侍郎宋朝赋,带着十五万赈灾款前往江州赈灾。” “到江州府后,何刺史与贾别驾你当晚便宴请了宋侍郎,也就是在当晚,府衙发生了火灾,一片兵荒马乱之后,宋侍郎见官银还在,便以为无事发生。直到次日,在当着众人面清点赈灾银时,才看到一半的官银竟然变成了石头,众人当下便怀疑昨晚有贼人故意纵火,趁众人去救火时,暗中偷走官银。” “但为何只偷了一半,还大费周章替换成石头呢,众人不得其解。在排查靠近府衙的人后,得知只有两个陌生的人出现过,手中并没有拿着东西,更不论说沉重的官银了。” “何刺史与宋侍郎皆急得如热锅的蚂蚁,如果起火是凑巧,那官银又是在何处被偷走的呢。何刺史焦急追问宋侍郎途中发生了何事,得知宋侍郎在隋州官驿停了两日,何刺史便怀疑是桐柏山的山匪配合官驿小吏所为,此番放火,就是想混淆视听,让官府的人以为是其他贼人所为。” 宋灵淑冷笑,道:“这时的宋侍郎还不知道自己被人一步一步引导进了深渊。” 贾平眼神阴鸷,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宋长史也姓宋,莫非宋朝赋是宋长史的亲人?因不满刑部的调查,借此时以权谋私,想给老夫多加一个罪名?” 宋灵淑笑了:“贾别驾是心虚吗?我还未说完,你就着急给我定个以权谋私。此案最终如何,都会交由刑部来核实,我是要将此案的真相彻底公开。也是想提醒某些人,枉顾律法,为非作歹,终有一天会得到清算。” 此话说完,下面的府衙几人脸色都不太好,不再窃窃私语。 宋灵淑扫一眼底下的人,接着道:何刺史当下便派了人,一边去捉拿隋州小吏,一边由贾别驾大张其鼓地上山剿匪。” 宋灵淑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略有兴致的观察贾平的表情。 “后来呢,是怎么查出是宋侍郎偷换了赈灾款的?”裴璟好奇地着急追问。 三年前,这个案子震惊了整个西京,由于宋朝赋在途中便畏罪自戕,后续就没再深入调查,结案比较匆忙,真相也是众说纷纭。 他知道宋灵淑来江州调查三年前的案子,还觉得十分诧异,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一些真相,所以才肯定宋朝赋是被人冤枉的。 “别急!”宋灵淑接着道:“当时,剿匪的人无功而返,因为桐柏山特殊,群山林立之中,深谷山坳之间皆有人散居,实在难以抓捕。” “不过,从隋州官驿抓回来的小吏,一入大堂便立刻就道出,是宋侍郎给了他一大笔金子,要他往护送禁军的酒水中下迷药。到了晚上,宋侍郎找了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将一半官银替换成石头。” 裴璟露出了了然的表情,“所以,府衙失火就是宋侍郎命人做的假象,让众人以为官银是在府衙被贼人所窃?” “如此拙劣的假象,怎么可能瞒得过所有人,世子是觉得宋侍郎愚笨,会将府衙的人都当成了蠢人吗?”宋灵淑哈哈大笑。 “这本就是一个迷惑人的把戏,真不真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这个由头,便能质疑赈灾的官银在入江州前就已经失窃。” 宋灵淑笑容渐渐变成了讽刺,接着说道:“刑部的人刚到江州的当晚,州府的人就找到了那些失窃的官银,在距离官驿三里外村庄的一个农户家中。农夫言之凿凿,有人以银钱利诱他,还以刀剑胁迫他,要让他保守秘密。” “宋侍郎这才明白,这一切都是预谋,隋州官驿的小吏与农户皆在堂上指认他,人证、物证,板上钉钉,这一切证据都指向了他。从出现暴雨,通往江州的路被碎石断木阻断开始,他就踏进了这个精心布置的局中。” 宋灵淑说这话时,回头看向了孤立在旁的贾平。 贾平突然哈哈大笑道:“宋长史是在质疑刑部的调查,觉得本府与何刺史会胆大妄为,随意污蔑朝廷命官。” 贾平的话不是在质疑她的话,而是肯定她的话是胡说的。 她就想看看,贾平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当时的刑部侍郎沈再思与何茂尚且有姻亲关系,我便是要质疑当时刑部的调查,又有何不可!” 贾平脸色一沉,冷哼道:“若沈常侍包庇不法之徒,上下沆瀣一气,他又怎会成为如今朝中的肱骨之臣。我看宋长史才是污蔑朝廷命官,此番言论无凭无据,空口白牙便妄断推理。” “自然是有凭有据。”宋灵淑自信地朝贺兰延示意,“带当年的隋州小吏冯志上堂!” 贺兰延早就等着这一刻了,迅速转身往门外跑去。 裴璟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嘴角微微上扬,眼神异常冷漠。 堂下与此案无关的闲杂人等许士元,正看得津津有味,根本没有跟随张司马退出堂内。 宋灵淑扫了他一眼,也没有刻意让人将他请出去。 而留在堂内多时的张童,看向贾平时,目光闪烁不定。他接手管理张家产业是在两年前,三年前的事是由父亲打理,他只知道张家有参与其中,却不知具体做了什么。 胡仲原本与贾平站立在一旁,此刻早就跑到了裴璟的身后。他正脸色沉重地瞥向贾平,嘴里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贾平有些恼怒地瞪着宋灵淑,“宋长史怕不是随便找了个人,假冒当年那个隋州小吏,那人早就已经死了。” “贾别驾为何肯定此人已死?再者,是不是假冒,贾别驾见了不就知道了吗?”宋灵淑背过手,悠闲地踱回了大堂案首前。 一刻钟后,冯志穿着一身灰色粗布衣裳,一步步坚定地进入了堂内。 冯志果断跪在堂下,开口道:“三年前,是有人逼我上堂作伪证,我当年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真相根本不是堂上所说的那样。” “宋侍郎并非偷换官银之人,而是另有其人!” 第151章 冯志上堂 冯志的话一出,几个府衙的人瞬间脸色煞白。 贾平愤怒地用手指着堂下的冯志大喝:“简直胡说八道,你根本就不是那个小吏,是你们随便找了个人,想将此罪赖在老夫头上!” 贾平愤恨地指向宋灵淑,随后又扫向裴璟。 裴璟捏住手里的玉佩,冷冷地看着贾平:“贾别驾是想说我与宋长史合谋,想翻三年前的案子,将此事推到你头上?” “纵是没有三年前的案子,你身上的罪就能让你死三回了!” 宋灵淑理了理袖子,淡然道:“他还未说偷换官银的人是谁,贾别驾就急了?至于他是不是当年那个隋州小吏…”说着,看向下方的冯志。 “就由他自己来证明吧!” 冯志看向贾平,接着道:“贾别驾,当初是您亲自带人来寻小的,教小的如何在堂上一字一句地开口,您不会都忘了吧?” “您让小的说,那天晚上是宋侍郎带着一个护卫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还将五十两金子放在了桌上。您答应小的,事后会将这五十两金子送还小的,结果,您只给了小的十两银子…哈哈…” 冯志说着说着忍不住露出了讽刺的笑,“都怪我贪心,我就不该答应别人,在驿馆配合他们谋算宋侍郎,事后还要被府衙的人胁迫做伪证…” 冯志脸上的笑变得哀戚,眼眶泛红:“是我连累了家人,这都是报应…” “胡说八道,简直胡说八道!”贾平脸色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大喊。 宋灵淑冷眼看着贾平,随后看向下方的冯志,道:“冯志,你从头至尾详细说一遍,宋侍郎当初到驿馆时发生了什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是!”冯志收起眼泪,点了点头。 “三年前,壬申月,乙巳日…” … 壬申月,乙巳日。 押运的队伍刚到隋州十里地,苍穹之上乌云密布,狂风正不断袭来,官道两旁的树林被吹弯了腰,卷起的叶子砸向路中间的车队。 拉运官银的马匹焦躁不安,两只前蹄慌乱地往前刨,队伍被迫停了下来。 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藏青便服的男人紧紧勒住了缰绳,脸上带着一丝担忧,他扯了扯缰绳,骑马往队伍后方跑去。 “宋侍郎,这大雨马上就要下了,我们就近寻个地方避一避雨吧!”同样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禁军铠甲的青年,着急迎上来问道。 宋朝赋回头往前方看了一眼,又谨慎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山林,“听闻隋州桐柏山上有山匪横行,我们还是加紧赶路到隋州城吧,莫要在此处停留!” 青年蹙眉,有些不悦道:“只听闻此处山匪偶尔劫掠商队,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量他们也不敢动官府的车队。再说了,我们此行带了精兵三百人护送,就是杀上山,将那群匪徒全剿灭了也没问题。” “吴参军还是小心为妙,虽说桐柏山的山匪不成气候,但此处山林密布,人烟罕见,不能行冒险之举,还是以保护官银为重啊!”宋朝赋有些无奈地劝道。 吴骞看了眼天上不断翻滚的黑云,急忙开口:“这眼看大雨将至,到隋州城还有六里路,怕还没到隋州城,队里的人全都要被浇个透…” “这…”宋朝赋有些犹豫,双眸中闪烁着不赞同的神色。 吴骞缓和了下来,又道:“此处山林浓密,宋侍郎有担忧也属常事,不如这样,四里地外是隋州官驿,我们到那避雨歇脚,那处我到过,虽说也是坐落于外野山林中,但距离隋州城也不算远!” 宋朝赋思量片刻,最后点了头,“行,我们便到隋州官驿避雨吧!” 吴骞立刻道:“那我马上通知大伙加紧赶路!” 随后,吴骞骑马往队伍跑去,大声地宣布了接下来的行程。 队伍很快又启程,赶在暴雨降落前,就到了四里外的隋州驿馆。 冯志将后院的羊都赶回了羊圈,踢踏的马蹄声夹着风传入后院,他回头就看见一队穿铠甲的人,正骑着马停在了驿馆大门处,后面还跟着数辆马车。 “诶…驿馆小吏在何处,快快出来迎接!”吴骞往里大声喊道。 冯志加快了手上动作,将羊圈门前的绳子系好后,快速迈动步子跑回了前院。 “不知是哪位使官前来,有失远迎!”冯志脸上带着笑,朝马上一脸不耐的吴骞不慌不忙地揖首。 “我们此行奉命行公事,到此处避雨借宿一晚,多的不要再问。” “众位使官请进!”冯志快速将门彻底打开,让后面的马车徐徐驶入院内。 宋朝赋骑马走在车队的最后方,待七辆马车都已经进入院中后,他才牵着马跟着进了驿馆。 冯志看见身穿便服,斯文扮相的中年男人,有些愕然地打量了一眼。 宋朝赋没有在意小吏的打量,径直路过他,将马绳交给了一个随行的户部小吏。 吴骞回到了院中,忙向宋朝赋揖首:“禀宋侍郎,此处驿馆东侧有间空房,十分适合放置箱子。” “命人将箱子抬入房间。”宋朝赋抬手指挥,随后进了东侧房间查看。 六个大箱子依次抬进了房间,落地时发出了沉重的声响,院中的冯志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里面的情形,却见宋朝赋警觉地回望过来,他立刻收回目光,不敢再张望。 就在此时,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滴,排山倒海而来。外面响起急切吆喝声,队伍中的小吏忙将马车内的私人物品抱进了厅内,飞溅的雨滴沾染了他的衣摆。 宋朝赋看见小吏往门上加了两把锁,这才放心回到了前厅了。 见吴骞大刀阔斧地坐在桌前,刚刚张望的小吏正一脸惧怕地在旁躬身而立。 吴骞见宋朝赋回来了,忙站起身回禀:“宋侍郞,此小吏是隋州人士,来驿馆一年了,我瞧着此人还算老实,应不是什么贼匪之辈。” “小的叫冯志,是州府刘主簿介绍来驿馆的,不是什么不明身份之人。小的父母皆在隋州做些小买卖,因媳妇怀了身子,回了隋州城养胎。故此,才只有小的一人在驿馆。”冯志着急地解释道。 宋朝赋落坐后,喝了口水,脸上的神情松快不少,“吴参军不用太紧张,我看此处并不危险,就不必再盘问这小吏了。” 随后又看向冯志,“本官奉朝廷之命前往江州,今夜要在此借住一宿,你去备些吃食来吧。”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冯志松了一口气,笑着就往厨房而去。 “今日驿馆可有其他人在?”宋朝赋手中的杯子还未放下,忙叫住了冯志。 冯志立刻回身,笑着答道:“没有其他人了,此处因地处偏僻,路过的行使、官吏都会赶往隋州城留宿。我马上去给使官们准备吃食!” 第152章 隋州驿馆 冯志将烙好的饼与肉汤端上来时,见宋朝赋正从楼梯下来,一脸笑意地迎了上去:“宋侍郎,饼和肉汤都已经做好了,您请坐!” 冯志殷勤地上前擦了擦桌子,宋朝赋语气和善地打断了他:“不必忙活了,你也一块吃吧!” 厅中的众人赶了一整天的路,早就饿得人仰马翻了,此刻正埋头一口肉汤一口饼,大口大口吃得十分着急。 “你们先吃,后厨还有,我一会再吃!”冯志盛满一碗肉汤放置在宋朝赋的桌前。他正准备回厨房时,见吴骞嘴里嚼着饼,正直直地盯着他,眼神锋利似刀刃。 他忙收回目光,有些懦懦地转身离去。 这个吴骞似乎对他十分防备,算了,反正明日他们就会离去。 冯志回到厨房,掀开锅盖,拿起碎掉的两张饼,就着手边的一碗白水,艰难地吞咽着。 吃过晚食,吴骞进厨房就要走了驿馆中的所有酒,冯志一脸无奈,只得一一将酒坛子抱到了厅内。此刻除了十几个禁军,宋侍郎与户部那几人都已经离开了厅内。 “诶…你刚刚对宋侍郎那般谄媚,是想跟着他回西京不成?”吴骞猛喝下一碗酒,用力砸在桌上。 冯志没料到吴骞会对自己发难,弱声弱气回道:“小的全家都在隋州,不会离开这里去西京的。” 吴骞显然不满这个回答,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冯志一时怔在原地,他见过不少兵痞,但如张骞这般,无故对他发难的还是很少遇到。 “我的话你听不见吗?”吴骞见冯志还傻站在原地,不满地蹙起眉头,拔高了声音。 冯志带着惧意往吴骞那边缓慢地挪动着,在距离吴骞很近时,突然被一股大力按在了桌上。 吴骞大口灌下一口酒,将碗重重地砸在冯志的眼前,冯志都能感觉到这股狠劲带起的风,直冲上他的鼻尖,身体猛地抖了一下。 一双手按在了他的脑后,头顶响起了吴骞的声音,“你也敢看不起我?对宋侍郎那般谄媚,却敢不听我的话?你胆子不小啊!” “没有,没有…小的…不敢不听吴参军的话,吴参军您说什么我都照做!”冯志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甚至能感觉到,吴骞的刀正悬在他的头顶。 “你这还有没有酒?全部给我拿出来!” “没有了,没有了,全部都在这里了,这些还是去年冬天运上来的。” “那就去给我烤只羊来下酒!” “小的这羊…这羊…” “怎么,还得我掏银子才肯?爷的银子,你敢收吗?”吴骞说着便将刀尖扎到了桌上。 冯志感觉自己脊背处一阵发寒,忙应道:“小的…小的马上就去。” 他感觉按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松开了,赶忙起身离开了厅内,不敢回头,生怕吴骞又想要什么。 驿馆的牲畜都是他自己养的,他本意是想用来讨好过路的使官和举子,给自家弟弟谋一个好前程。 遇上吴骞这样不讲理,张口就要再杀一只羊的兵痞,他也无奈,只得照做,只希望赶快送走着这些人。 浓墨的夜色中,雨越下越大,隐约的雷声伴随着雨滴的敲打,很快便将厅内一行人的喧闹遮盖住。 冯志唉叹了一口气,撑起伞出了侧门,从后院牵出一只羊,正准备带到厨房宰杀,就见院子东侧有几人走来。 “今晚后院也留几人守着,东侧多派些人,务必要守好房间!” ”是!” 宋朝赋吩咐完,抬头看见冯志脚边的羊,微微诧异,但没有多问,撑起伞转身回了厅内。 两个禁军在宋朝赋离开后,就守在了后院的檐下,对冯志投来警惕的目光。 冯志忙牵起羊快步回到了侧门,嘴里嘀咕着,什么宝贝,守得这样严实,难道是黄金不成? 接下来他又是一通忙活,直到子时,吴骞几人才吃饱喝足,回到了二楼房间。 冯志刚收拾完,就见宋朝赋正从楼梯下来,忙上前问道:“宋侍郎,这么晚了还没就寝?” “我只是突然醒了,想下来走走!”宋朝赋披着一件外衣,步子不急不徐,眼神带着警惕四处扫了一眼。 冯志笑了笑,“怕是雷声太大,吵到宋侍郎安眠了。” “你先去歇息吧,不用管我。”宋朝赋见冯志还没走,开口道。 “那我给你上壶茶再去歇息。” 随后,冯志端起茶水从厨房里出来时,见宋朝赋正往东侧房间走去,他不禁好奇地伸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另一边立刻就有人回望而来,眼中带着警告。 冯志迅速收回目光,快步离去。 “这个小吏鬼鬼祟祟,从我们进入驿馆时,他就东张西望!”户部小吏眉头微皱地说道。 宋朝赋看了一眼离去的冯志,沉默片刻,“我总觉得此处有些怪异,今晚都让他们警醒一点。” “是!”身旁两人立刻回道。 “吴参军此行身负押运职责,却在这荒郊驿馆能安然入睡…不知他是真安心,还是根本就巴不得…” 宋朝赋伸手,打断了户部小吏的话,“他与咱们不是一路的,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到了江州就不必再理会他了。” 雷声轰鸣,整夜响彻不休,哗哗的雨声钻入了房内。 宋朝赋翻身了几个来回还未入睡,直到天微微亮起,才在不知不觉间睡着。 “宋侍郎,还未起身吗?” 房门被轻拍,宋朝赋骤然睁开了眼,见此刻天已经大亮,门外的户部小吏见无人回应,又关切地喊了一句。 宋朝赋深吸了一口气,忙回应了门外的小吏,这才下床匆忙穿衣洗漱。 楼下的大厅内,吴骞咬了口饼,悠闲起身,“这大雨下了一整夜,今日赶路怕是来不及到江州了。” “不管如何都耽误不得,今日雨再大也得启程。”宋朝赋有些不悦,略有深意地回望了吴骞一眼。 吴骞没有再说什么,咬了口饼往外走,准备去整合队伍。 半个时辰后,队伍整合好便出了驿馆大门。 冯志打着伞将车队送出了大门,心里无比庆幸,就怕他们再留一日,自家后院的羊都要被吃完了。 一个时辰后,冯志收拾完厅内,就听见大门外又响起了呼喝与敲门声。 “快开门!”吴骞声音十分不耐,将门敲得砰砰作响。 ”人都去哪了?还不快给爷开门!” “来了,来了!”冯志来不及打伞,急忙冲入大雨中。 这尊煞神怎么又回来了。 第153章 返回 冯志打开门时,就见一个时辰前出发的队伍,此刻又回到了门前。 吴骞不顾冯志没来得及躲闪,扬鞭便急冲入了驿馆内。冯志慌乱倒退摔倒在地,浑身都沾满了污泥与雨水,脸上全是怔愕与恐惧。 ”快闪开!” 很快,后面的人也骑马冲了过来,厉声大喝。 冯志来不及起身了,直接在地方翻滚了几圈,这才躲过急奔而来的马蹄。 “你没事吧!” 冯志抬头便见宋朝赋向他投来关切的眼神。 宋朝赋披的蓑衣只剩一半,另一半耷拉在身侧,身上早已经被雨水浸透了,一看便就知是慌乱间不小心扯断了条绳。 “小的没事!”冯志从泥泞中爬了起来,脸上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 宋朝赋脸上的也沾满了雨水,往车队后方抬了抬手,大声喊道:“大家都有序进入,莫要着急。” 户部小吏骑马往车队后方重复了宋朝赋刚刚的话。 后面的人不再急着入驿馆,井然有序地驾着马车入了院中。 冯志看着马车上的箱子又被抬回了东侧房间,早一步入内的吴骞几人又开始叫喊。 他顾不上问原由,忙回厨房准备茶水。 待他进入厅内时,吴骞与宋朝赋已经争执起来。 “已经命人去隋州府叫人了,宋侍郎只管等着便是了。”吴骞一边说着,一边散漫地用手敲击桌面。 宋朝赋双眉蹙起,不满地踱了两步,“如今大雨还没停,江州的情况本就不容拖延,只靠隋州府怕是又要拖延几日,吴参军带人去清理路上山石碎木,我们才能更快启程啊!” “江州已经如此了,雨还未停,宋侍郎便立刻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吴骞接过冯志送来的茶水,猛灌了一口,不慌不忙又道:“纵是我立刻带人去清理路面,也得两日,宋侍郎何必着急呢,不如先坐下喝口茶。” “唉…”宋朝赋无奈叹气。 “侍郎,就由我去吧。”一个户部小吏主动请缨。 宋朝赋回头刚要应下,吴骞的声音又立刻响起:“也没说不去,这本就是下官的职责,侍郎莫要急躁!” 吴骞起身向宋朝赋揖首。 “那吴参军就抓紧时间吧!” 宋朝赋不懂吴骞在拖延什么,只得再催促。 吴骞复又道:“留一半人在驿馆守护,其余人随我去清理路面,不知宋侍郎觉得这个安排如何。” 宋朝赋双手攥着,思虑片刻,“不,留三十人在此即可,其余人都去清理路上的山石。争取明日午时清理完,再加紧赶路,半日应该能到江州府。” 太赶了,未必能在半日内到江州。 冯志给宋侍郎倒了一杯茶,递到桌前。 原本前几日就一直在下雨,刚停了一日,又是暴雨倾盆而下。前往江州的官道两旁全是大山,再遇上泥石滑坡,山石断木阻断道路也是有可能的。 果然,吴骞微微震惊道:“便是再快,也无法在半日内赶到江州城,宋侍郎如果不思虑周全,再遇上阻路,我们就得冒雨宿在野外了。” ”那便什么时候清理完,什么时候启程吧!”宋朝赋来回踱了几步,又道:“说不定明日雨就停了,行程也能快不少。” 只能看老天爷保佑了! 半刻钟后,吴骞带着人出了驿馆。 宋朝赋仰天看着这无休止的雨,在白光朦胧的天际中,群山早已被厚重的雨幕遮蔽。 户部小吏悄然走近,“宋侍郎,我们可要再派人去…” 宋朝赋思忖了片刻,神情严肃道:“你带些人同去,就说是我让你来帮忙的,也看看隋州府的人有没有到。” “是!”小吏领命,快步离去。 宋朝赋视线收回,见驿馆的小吏正收拾在厅内,上前便问:“我之前听你说,你叫冯志,你可知这附近有没有发生过此类阻路之事 ?” 冯志收起抹布,躬身道:“小的来此一年,这也是第一次听闻,不过今年雨水多,发生泥石阻路也属正常。” 紧接着又道:“过去在隋州别的道也发生过,那年雨水也十分频繁,宋侍郎不必过于忧心。” “原来如此。没什么事了,你忙去吧!”宋朝赋思索着,脚步往楼梯处走去。 冯志点头,行了个礼就回了厨房。 队伍出了驿馆半个时辰便返回来,按行程算,他们还未到隋州城,那处的山较陡峭,两边树木较少,加之这月雨水太多,会出现意外也不奇怪。 虽然他不知车内到底装了什么,但他看门前车辙,也知里面的东西并不轻便,若是强行通行,掉入山崖可就更麻烦了。 预计他们要在此处再住两日,不知到时,他圈里的羊还能剩几只。 冯志叹气,将面糊取出。 除了守在东侧的那十几个人,其余人都被宋朝赋全派出来了,偌大的驿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雨声淅淅沥沥。 转眼就到午膳时分,冯志将揉好的面切成条,准备给宋侍郎下碗面条。 忽然,窗外传来似脚步践踏在水中的声响,他放下手中的面,走向厨房旁边的侧门。 那些守卫严防死守,他就是从旁经过都要被打量,怎么会突然跑到后院来,难道出了什么事吗? 他打开门后,门外除了哗哗的雨声,再无别的声音,难道他听错了。 正当冯志准备转身离开时,一把长刀从雨中穿过,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别出声,不然你的脑袋就不保了!”男人的声音有些苍老,却十分犀利。 冯志不敢挪动,只觉得自己的颈部传来一阵冰冷刺痛。 “小的…不动,请官爷饶命!” 冯志转动眼珠子,只见一个普通青衣打扮的老者甩下了身上的蓑衣。旁边的人接过蓑衣,还有一人手上的刀正架在自己脖子上。 年长的老者冷笑,“胆子还挺大的,见了我的真面目,不怕我杀你灭口吗?” 冯志这才回过神来,打了个冷战,快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敢…不敢…小的只是个普通的驿馆小吏,求几位刀下留情…” “小的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求求…” 老者轻笑,“我还知你有个即将分娩的妻子…” 老者的话一出,冯志脸色煞白,脚在不停地发抖。 第154章 肉汤 冯志骇然,自己的妻子早已经回了隋州,他们是从哪知道的。 “我既不是要杀你,也不是要杀他们!实话告诉你吧,他们中有人与我作对,我要让他被圣上厌弃。” 老者说着,给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从怀中取出了一个袋子,里面满是金灿灿的金子。 看这金子的数量,少说也有五十两。 五十两金子,他就是一辈子也得不到这么多钱,冯志愣住了,他不明白这几人想做什么。 “你只要好好配合行事,这些都是你的。”老者露出一个微笑,“你妻子快要分娩,你每月的那点俸钱根本不够用吧!你还想为你弟弟谋一个前程,没有钱打点,隋州府的人会给他做保?” 冯志脑子一片混乱,他明白这些人哪怕不是为了杀人,他也没命去掺和。 “小的…请几个爷放小的一条生路…” 老者脸上的笑消失,冷冷地看向冯志,“你是不给老夫一个面子。” “我让隋州府的人把你换了,你觉得会有人在意吗?” 老者循循善诱,接着道:“你的弟弟其实也不是考举人失利,是因为你家没有给他们上供,哼!如今朝中可不缺举子,今年失利,明年接着考,明年失利,就再考,直到垂垂老矣…” 老者的话说到冯志的痛点了,他在放榜之前就听闻了这个谣传。他跑去州府寻那个推荐他的主簿,那人才告知了他真相,这是一条众人皆知的暗规则。 老者见冯志一直垂着头,神色不定,给了旁边的人一个眼神。 冯志感觉自己脖子上的刀被移开了。 他如果不答应这些人,恐怕他们也不会放过他,何况这几人还知道自己家人在何处。 “你们…你们不会到时反悔…” “你且放心,此事过后,你可带着全家人离开隋州去西京。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推荐你弟弟入西京的学府,让人给你弟弟作保。” 老者眼神中透着威严,看着确实不像是什么匪徒之类的人。 冯志承认他真的心动了,何况那个吴骞根本就瞧不起他,他又为何要管他们的死活。 若是自己弟弟能考上进士,将来的官不比他一个参军来的高。 “你们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冯志眼中带着一丝怯懦。 老者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递到了冯志的前面。 “你只需要将这个东西下在汤水里就可以了,其他不用你做什么。你放心,这不是毒药,只是让他们睡得很沉。这个药特殊,他们醒来也不会发现有人下了药,只是感觉很累。” “就…就这样?”冯志愕然地接过药包。 “对,你只需要做这些就够了,晚上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看,老夫保证,明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更不会发现你往汤里放了东西。”老者眼中带着锐意。 “你接过老夫的东西,可就反悔不得了!” 冯志听到最后一句话,突然感觉身体没来由地一阵发寒。 他突然就后悔了,他连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哪能确定他们会不会遵守承诺。 冯志脸上神情变幻,全都被老者尽收眼底。 “冯志,你想想你的妻子,你的父母兄弟,他们有多需要这些银钱。你在这驿馆养的羊不就是想用来讨好过路的使官吗?他们可未必会帮你,我能帮你!”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冯志脸色发白,不敢深想,这个老者还知道多少他的事。 “整个隋州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你且安心为老夫做事,往后必有你的好处。”老者眼眸深沉。 “记住,晚上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 冯志看着老者接过蓑衣,几人快速从侧门离去。 晚上会发生什么事吗?冯志看了一眼手中的药包,凝神思索了一会。 是东侧房间的箱子! 老者的目的是偷箱子? 可若是偷箱子,明日就会被人发现,又怎么做到不会被宋侍郎与吴骞知晓呢? 冯志在厨房内站了许久,见那袋金子被老者放在了灶台之上。 他苦笑着拿起那袋金子掂了掂,总归还是他动了心思,若是他大喊,老者就算杀了他,也会惊动宋侍郎等人。 依老者的目的来看,他是不想打草惊蛇的。 … 冯志将煮好的面条送上二楼,见一个小吏正从宋侍郎的房间里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信。 小吏错身离开,没有理会他。 宋朝赋听见敲门声,以为是户部的人,只道:“进来。” 冯志推开门,微笑道:“宋侍郎,我给你送午膳来了。” 宋朝赋伏案在书写着什么,听见是驿馆小吏,没有抬头,“放在桌上吧。” 冯志端上面条,进入房间后往宋朝赋案上瞥了一眼,上面摆放着一道折子,宋朝赋正奋笔疾书地写着什么,根本没空理会他。 他不好停留在此处,放下面条就出了房间。 老者说的政敌可能就是宋侍郎,朝政上的事他完全不懂,只希望最后不会查到他。 … 酉时,下暴雨的天总是暗得更快。 冯志已经煮好了汤,也烙好了饼,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将老者给的药全部倒进了锅里,又重新搅了搅。 他这头才刚备好,吴骞就回来了。 一行人摘下蓑衣,进入厅内就吆喝上了。 冯志只好大声应道:“来了,来了,肉汤与饼都做好了。” 车队共有几百人,除了十几个领头的,其他都是在啃自带的干粮。他今晚多做了肉汤,能每人分一碗驿馆内的肉汤,就着干粮吃。 冯志将两大锅肉汤端到了厅内,又依次给其他人盛好肉汤。 “你也坐下一起吃。”宋朝赋对冯志喊了一声。 冯志瞬间愕然,笑着挥手,“今日官爷们都忙坏了,留给他们多吃点,我就不吃了。” 随后,冯志看着屋内所有人都埋头喝着汤,敛眉进了厨房。 今日外出的人忙了一天,早就惦着这口香喷喷的肉汤,现在都埋头吃着,根本没发现异常。 冯志在厨房一直注意着厅内的人,见他们吃完后像没事人一样,纷纷做起了自己的事。 难道是自己分两锅放,药效不起作用?还是? 他猜不出原因,只得等着。 还未到亥时,留在厅内的人就开始哈欠连连,有的人顶不住已经坐在墙角睡过去了。 第155章 雨夜 冯志偷偷了看一眼,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定下来。 原来老者的药是发作慢,所以才让他们难以察觉出问题。加之今日外出清理官道,早就累坏了,他们就是困了也会觉得是太累导致的。 两刻钟后,原本强撑着的几人也睡了过去。 冯志从厨房走出来,在厅内四处看了看,又到东侧房间瞅了几眼,所有吃过肉汤的人都已经躺倒在地上。 就在此时,正门处响了起细微脚步声,伴随着脚踩在小水坑中的声音,格外清晰。 冯志想起老者的话,急忙回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地将房门锁住。 脚步声从厅内由远及近,一路到了楼梯处,离他的房门口越来越近。 冯志背靠在门板上,大气也不敢喘,老者只说不要出来,没告诉他,那些人会不会闯进来查看。 “你们两个到二楼看看,其他人先随我去搬箱子。” “是!” 一个低沉的声音吩咐了一句。很快,两个脚步声就上了二楼,其余人的声音渐渐变轻,去了驿馆东侧的房间。 他们果然是冲着箱子来的! 先前他只是猜测箱子里放的是官银,现在毫无疑问了。 如果他们将官银搬走了,那明日该怎么办,宋侍郎与吴骞真的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吗? 冯志思虑再三,决定出去看一眼。 两个脚步声从楼梯处下来,是去二楼的那两人回来了。没有异常发生,说明楼上的宋侍郎几人也都昏睡过去了。 脚步声逐渐变轻,也往东侧而去了。 冯志轻轻打开了房门,外面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音。他轻手轻脚地往厨房走去,慢慢地,箱子打开的声音传来,伴随悉祟的响动。 他不敢惊动那些人,只敢在厨房往东侧房间的过道里观望。有两个青衣人从侧门处抬了一个箱子进了房间,很快,里面的响动越来越忙乱。 他们是想分装里面的东西? 冯志有点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几刻钟后,两人抬着一个箱子出了房间,直接穿过侧门进入了雨中。 看两人的样子,感觉和抬进来时的重量是一样的,并非是装满后的沉重感。他们没有将官银全偷走,只偷了一半? 太奇怪了,难道那个老者真的只是对付政敌,故意来了这么一出,想诬陷对方监守自盗? 没过多久,另一个箱子也被抬出了房间。 “手脚都麻利点,尽快!” 房间中同时传来沉闷的低喝声。 冯志小心地趴在过道口,看着箱子被依次抬出了房间。六口箱子装完,也才半个时辰不到。 吱呀一声,关门的声音响起。冯志急忙退回了厨房内,只听见细碎的脚步声慢慢走近,随后又很快离开了。 “你们两人将水痕清理一下…还有泥地里的脚印…”男人吩咐的声音很轻。 这些人行事谨慎,连泥地里的脚印都要抹除。其实下一晚上的雨,那些脚印都会模糊不清,倒也不必这么麻烦。 又过去一刻钟,驿馆内除了雨声再无其他声音,一个时辰前的事仿若没有发生过。 冯志呆站了一会,决定回房睡觉。明日一早,他决定故意晚点起,以防被发觉出问题。 他走出门口,往侧门处看了一眼,过道上被践踏出的水印已经消失了,半点也看不出有人来过。 “哎!有没有水。” 冯志被这个突然的声音吓得怔在原地,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僵硬了。怎么还有人醒着?刚刚他看见那些人了吗? “问你话呢!快给军爷上点茶水!” 冯志侧头,见一个脱掉了甲衣,只穿着中衣的士兵正满脸不耐地瞪着他。 “有…有…我马上去拿!” 冯志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他努力让自己不断跳动的心平静下来。对方没有喝止他,也没有大喊大叫,证明他没有看见之前的事,不必要慌张。 士兵见冯志应下,回头就坐在桌前等着,脸上有些颓色,好似劳累过度又没有休息好。 冯志取来茶水,殷勤地给他倒了一杯,小心翼翼地说道:“军爷累坏了吧,喝完早点休息吧。” 士兵没有理会,猛灌了一口茶水,挥动手臂放松下来,站起来就往东侧房间而去。 冯志眼中带着一丝狐疑,这人到底有没有喝肉汤。 待他回过神时,又陆续有人起来了,与那名士兵一样,抓起茶水就猛喝了起来。 老者明明说是能让这些人睡一整晚,怎么都提前醒了。幸好,他们是现在醒,如果是一个时辰前,与偷官银的人撞见,那他就真的逃不脱了。 冯志见起来的人都找水喝,又回厨房提了几壶茶水放在厅内,见他们都没有任何疑问,这才放心回了房间。 依照昨晚来看,东侧房间是有守卫轮值,所以整个晚上,驿馆的烛火都不熄灭,直到清晨时分。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起,冯志就已经醒了。 他在床上又翻滚了半个时辰,听见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吵闹了,这才穿上衣服出了房门。 “你昨晚睡得真沉,到你轮值了,我叫你半天你都醒不过来!” “哎,昨日清理官道路面,我实在太累了…”一个声音略带歉疚地回应。 “算了,今晚你替我轮值。” “好好好,没问题。” 冯志听见两人的话,略一思索。看来,这药还对不同人有不同效果,难怪昨晚有的人沉睡不起,有的人起身就要找水喝。 吴骞从楼梯处打着哈欠下来,喝了一大杯水后,斜眼就向冯志瞥来。 冯志意识到了他的目光,低眉垂眼就快步往回走。 他暂且忍受几日,等道路清理完,他就再也不用被吴骞呼来喝去。 一刻钟后,一行人穿上蓑衣出了驿馆。 宋侍郎是在吴骞的后面下了楼,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吴骞带人离开。 冯志不禁觉得奇怪,昨日两人有些针锋相对,怎的今日这般平和。 他想起昨日拿着信出门的小吏,难道宋侍郎有了别的想法,不再着急赶赴江州? “冯志,你且去煮碗面来!”一个户部的小吏上前道。 “哎!”冯志忙应下,转身进了厨房。 冯志离开后,户部小吏皱着眉道:“侍郎,我总觉得这个小吏好生奇怪。” 第156章 胁迫 冯志煮面时,听见东侧房间响起了开锁的声音,他出门看向那边,见几个护卫把守在过道,十分严密的模样。 他不敢再看,内心忐忑不安,煮面时一不留神煮糊了。 一刻钟后,上锁的声音传来。 冯志连忙将煮好的面端了出去,那个户部小吏也刚从东侧过道出来,皱眉瞥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一丝嫌弃。 小吏上前禀报:“没有异样。” 宋朝赋轻点了下头,明显松了一口气。 冯志放下面条,假装不经意地道:“今日的雨明显小了,最多一日,路上泥石应该就能清理完,宋侍郞不必再忧心了。” ”嗯。” 宋朝赋一边吃面,一边十分随意地答道。 冯志见宋侍郎没有对他起疑,便也放下了心。 接下来的一日内,再无别的意外发生,冯志在房间里偷偷把玩着金子,畅想着未来的日子。 夜色降临之际,吴骞等人才迟迟归来。 冯志从他们的言谈中,得知路面已经清理完,宋朝赋决定,次日一早便启程。这回,连吴骞也没刁难他,顺利度过了这一晚。 次日清晨,在细雨如绵中,六个大箱子依次被抬上了马车,不多时,车队便离开了驿馆。 送走了这一大群人,冯志心情瞬间好了。 他关上大门后,突然想起,在前天夜里,那些人不是从正门离开,而是从东侧院子里消失。 因为东侧有守卫,所以他一直不敢到这边来查看,现在人走了,他倒是想知道,那些人都干了什么。 冯志打着伞到了东侧院子,见原本他摆放整齐的木柴垛已经十分凌乱。他上前扒开柴垛,便看到了围墙上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他们没有走正门,应该是还没将箱子运走,不然马车的痕迹更难隐藏。 没有运走,意味着箱子就藏在这附近的山林中。 冯志思及此处,脸色微变,急忙扔掉伞,用木板挡住了洞口,又将柴垛一一码好,推放在木板的前面,彻底挡住了这个洞口。 接下来的两日,雨渐渐停了。 两日过去,都没有任何风波出现,冯志彻底安心了,他收拾了东西,驾着马车回了隋州城。 马车刚上官道,就有一群官兵骑马围了上来。冯志内心惊慌,面上不显,急忙道:“我是隋州官驿的小吏,今日要回隋州家中一趟,请诸位行个方便。” “你就是隋州官驿的冯志?”马背上,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人问道。 冯志下了马车,作揖道:“回上官,我就是冯志。” “你可知我是谁?”那人再问。 冯志抬眼打量了一番,他想起老者的话,内心惊恐万分,“小的…不知…” “两天前,户部侍郎宋朝赋带着队伍下榻在驿馆,车中官银被盗。你现在要随我回江州受审。” 冯志虽然心中早有准备,此刻也是被吓得腿软,“小的…这就随上官走。” 与此同时,另一队的人骑马而来,领头的人下马回禀:“禀别驾,那些人跑了,属下没有追到…” 贾平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冯志,嘴角藏起了一抺笑,对那人道:“你带人去驿馆搜查,别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是。” 冯志脑中不停地在思考如何应对,他将老者给的金子都藏在了驿馆内,那个洞口也被他封了起来,不容易被发觉。 贾平宣布原地休息,带着他到了树林边缘处。 他想起老者的话,不敢主动开口说什么。只期盼对方不会发现他下药的事。 贾平看着神色不安的冯志,严肃道:“冯志,官银被窃一事,你知道多少?” “小的一直在驿馆内,不知道官银被窃的事…”冯志不敢直视贾平的目光,低垂着头,假装自己不知道任何内情。 “呵呵,有人怀疑你在汤里下了药,配合匪徒暗中盗窃官银,冯志你可知罪!” 冯志头皮都快炸开,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贾平接着道:“吴骞已死,死因有异,应该是被人谋害。本府怀疑,他是被盗窃官银的人所杀,故意制造成了意外。” 冯志十分震惊,他不明白吴骞为何突然死了,江州府衙还怀疑凶手与盗走官银的人有关,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难道是老者杀了吴骞,可吴骞在那两日明明是去了清理官道。 在他还未理清心中疑问时,贾平又道:“有人说,在那晚上突然昏睡过去一个多时辰,醒来时只看到你没有昏睡,你要作何解释?” “小的不知发生了什么…或许那晚他们只是太累了…”冯志急忙回道。 “哼,你这话本府会信吗?” “小的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要州府的人没找到证据,他就决定死不承认。 此处距离驿馆十分近,不消两刻钟,官府的人带回来的东西,就彻底击碎了他的念想。 “禀别驾,这是从驿馆内搜出来的金子,还有半包药粉。下官还在院中发现了匪徒开的半人高小洞,大小正好可以通过一个官银箱子。” “什么!?”冯志跌坐在地上,看着小吏奉上的那袋金子,他明明藏在了房间地板下,不可能会有人发现! 还有药包,他明明全放了,药包的纸也烧得干净,哪来的半包药! 贾平冷哼:“冯志,你还想狡辩?” “小的…”冯志绝望地看着贾平。 他明白了,这人肯定与老者是串通好的了,老者欺骗了他,与官府的人打配合,早就给他设好局了。 贾平挥了挥手,其他人退去,“冯志,你还有一条活路可选!” “你只要听本府的话,本府就能让你平平安安地离开江州。” 冯志听到这话有些愕然,又有些难以置信。 官银被盗窃,还闹出了人命,他真的可以逃脱得掉吗? “冯志,你想活命吗?”贾平再问。 “小的不想死,求求上官!” “能不能活命,得看你在堂上要怎么说!” 冯志再次愕然,难道此事还有转机? 贾平沉声道:“你只需要咬死了说,那袋金子是宋侍郎交给你的,这药包也是宋侍郎让你放在酒水中的,其他就不用你管了。” 冯志回想起老者的话,他要对付自己的政敌。 所以,眼前的人就是老者派来的人! 第157章 伪证 贾平接着道:“只要你在堂上照着我的话说,这金子还是你的,我还可以再加十金。” “小的不敢…”冯志内心一紧,只想拒绝。 他可以说出他那晚是被逼迫的,但如果他在堂上串供作假,污蔑了朝廷命官,那可真就是杀头的罪了。 贾平看出了冯志所想,冷笑了一声,“本府已经让人去捉拿你的家人,本府怀疑他们也参与了官银失窃案!” “不!上官,小的同意了,求上官放过小的家人。”冯志目光中带着绝望。 老者知道他的家人在何处,这人也肯定知道,他根本逃不掉了。 “只要你按本府的话照说,你这一家子都可以平平安安。不然…合谋匪徒偷窃官银是何罪,你应该明白的!” “小的…明白,小的一定照您的话说!”冯志连忙磕头。 半刻钟后。 贾平一脸平静,接着道:“我刚说的你要牢牢记住,在堂上如果说错了一句话,你与你的家人都将万劫不复,记住了吗?” 冯志呆怔地跪在地上,“小的…记住了。” … 江州府衙内。 冯志走进了堂内,刑部侍郎坐在上首,何茂与贾平站于两侧。 宋侍郎脸色苍白,神情颓然地朝他望来。 冯志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宋朝赋的眼神。 沈在思指着案上的半包药粉与金子,喝问:“冯志这是从驿馆搜出来的,是不是你下药迷晕了守卫,配合匪徒盗走官银?” “是…不是…小的是被宋侍郎逼迫的,他把药交给小的,如果小的不照做,他就要派人去杀了小的家人。他承诺,如果小的按他的吩咐做,这袋金子就送给小的。” “上官!小的妻子即将分娩,小的不敢不听从他的话…”冯志一脸悲切地哭诉。 宋朝赋目眦欲裂,指着冯志说不出话来。 冯志不敢抬头看宋朝赋,接着道:“那晚我将药放在肉汤里,宋侍郎待其他人都昏睡后,与一帮穿黑衣的人抬着箱子进了驿馆,将房间里的官银偷了一半,随后在东院开了一道小门,将箱子藏在了驿馆旁边的树林里。” 沈在思道:“你确定你看见宋侍郎带人偷换官银了?” 冯志犹豫了一下,眼眸低垂,“是,小的看清了!” 宋朝赋怒斥:“那晚,我早早便上了二楼,从未离开过房间。你满口谎言,简直胡说八道!” 冯志缩了缩脖子,声音有些弱,道:“宋侍郎…上去一个时辰不到又…下来了!” “你!”宋朝赋怒不可遏,他明白他的话没人会信,这个隋州小吏也早被人买通,没人会信他的话。 “宋侍郎,驿馆小吏已然作证,再狡辩也无用。”沈在思冷笑着说道。 就在此时,有人匆匆进入堂内。 “禀沈侍郎、何刺史,下官在距离驿馆三里外的农户家中,搜出了六个大箱子,里面装的正是此批官银。” 沈在思双眸一亮,大声道:“将农户传唤上堂,将箱子都抬上来。 这一番堂审顺利到令人怀疑,宋朝赋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指着冯志,大喊道:“你…是你下了药…那晚我早早便觉困倦…” 冯志不敢抬头,只道:“是沈侍郎…你偷偷给我的药。” “本官何时单独见过你,是何人指使你污蔑本官!” 冯志不再答话,沈在思与何茂眼神对视。 随即,何茂不慌不忙道:“沈侍郎,是不是冤枉,待会儿便有论证了,且不用着急。” 宋朝赋怒视着何茂,“这小吏胡言乱语,难道何刺史与沈侍郎就任由他污蔑吗?” “本官没有做过的事,便是有人再做伪证,也绝不会认!” 沈在思道:“自然,本官也绝不敢随意污蔑朝廷命官。” 很快,一个衣着简朴,脸色慌乱的中年农夫被押上了堂。 这人一入堂内便四处张望,直到看见宋朝赋时,脸色大变。 沈在思急忙问:“你可认识他?” 农夫惊吓地跪倒在地,“认识!认识!他…” 他看了一眼宋侍郎脸上阴郁的神情,往后缩了缩,接着道:“是他跟草民说,将箱子放在草民家中,几日后,待风波停止,便…便回来取回箱子!” “荒谬至极!”宋朝赋怒骂。 “诶!饶命啊,这与草民无关…”农夫对着上首的沈在思大喊着。 与此同时,六个箱子被抬上了堂内,衙役打开箱子,里面装满了带着官印的银锭。 “沈侍郎还有何话可说!”沈在思站起身指着箱子,愤怒道。 宋朝赋脸色平静了下来,他知道他现在说什么也不管用了,有人早就设好了局等他跳进来。 “本官没有做过的事,绝不可能认!” 一切都要等回京后,方能自救。 “沈朝赋,你胁迫驿馆小吏下药,暗中偷换官银,又在指使他人纵火,害死了同行的吴参军,制造匪徒入侵的假象,妄图吞并官银,瞒天过海,简直胆大妄为!” 沈在思早就等着这一刻,接着大喝道:“既你无话可辩!来人,将宋朝赋押下,脱去其官服,打入地牢,明日押解回京!” 堂审半日,终是落下了帷幕。 冯志走出堂外,便看见父亲和弟弟与府衙的人站在外面,二人焦急万分,见他出来便迎了上来。 “爹,你们怎么来了!”冯志骇然,想起了贾别驾的话。 他不是答应了不动自己家人吗?难道? 冯良面色惶惶,“志儿,你…” “兄长…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冯彬急问。 “没有,都过去了,你们怎么来到江州的?”冯志蹙眉看着两人。 冯良道:“志儿,你是不是犯事了…他们要将我们带来江州,你母亲与娟儿也来了,现在就在他们安排的房子里。” “什么!他言而无信!”冯志气愤地想转身回去,被冯彬拉住了。 “兄长,若此事已了,便不宜再多生事端,我们走吧。母亲听说你出事,现在已经病倒在了床上。” “志儿,走吧,官府的人咱家惹不起。”冯良也劝道。 冯志咬了咬牙,忍下了怒火,“好,我们走,离开这里!” 冯志跟着两人回到了被安排的临时住处,刚进门,他便闻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两刻钟后,敲门声响起。 那人送上了十两银子,留下一句警告,便飘然而去。 第158章 张族长 江州府衙。 冯志刚说完,便有人匆忙进入堂内。 “启禀世子、宋长史,下官已经将张氏族人带回衙内,还有那个农夫。” 宋灵淑笑道:“好,把张族长与那个农夫一并请上堂。” “那个农夫就是上堂作证的那人?”裴璟好奇问道。 “对,幸好那人没有离开江州,不然我还真不好找人!”宋灵淑瞥了一脸木然的贾平。 她早吩咐汪流分两批去抓人,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那个农夫依然还留在江州。 宋灵淑对冯志道:“你还记得给你药的老者,长什么样吗?” 冯志略微思索了一会,“小的还有印象,见到他便能认出!” “那就好。”她抚掌,自信一笑。 张童已然懵了,他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张家参与了哪些。很显然,若与张家无关,他早就被押回牢里了。 宋灵淑看向大堂两侧的其他人,执笔的主簿似乎明白了什么意思,点了点头,笑得十分勉强。 “一会儿的堂审及证词,还请诸位如实记录。” “这是当然,下官定当会如实抄录。”主簿忙回应,其他人也都起身回应。 除了重要人证,其余人不会带回西京,她需要详细问明情况,再交由刑部审核。 无论是沈在思还是范其与何茂,都涉及此案,这份证词尤为重要。当然,最重要还是贾平,如果他能认罪,提审另外三人就容易多了。 可要撬开他的嘴太不容易。 不多时,一名衣着贵气的老者被押入了堂内,后面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抖如筛糠,面若土色。 “跪下!”衙役见老者上堂不跪,狠踹了一脚。 老者脸上显现一瞬间的狰狞,很快又恢复了原样,顺着力道,跪了下来。 张童急忙大声道:“水神会所做之事皆由我一人承担,与我爹无关!” “真的与你爹无关吗?呵,张童,你以为只凭你,就能让贾平对你百般讨好?”宋灵淑笑道。 “另外,张族长还参与了官银失窃案…” 张童急急反驳:“不可能!” 冯志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张族长,脸上顿时惊愕万分。 宋灵淑早已经猜出了原委,说道:“冯志,你应该见过张族长。” “他…就是他,那日就是他带人到了驿馆,药包就是他交给我的!” “怎么可能,你刚刚不是说,那老者是为对付政敌吗?我爹怎么可能有政敌!”张童眉心紧蹙,质问道。 冯志道:“他从未说过他的身份,我…我只是照实说…” 宋灵淑看向张童,笑着道:“张族长当然要这样说,不然怎么让冯志放低戒心呢,若他直说他是冲着官银来的,冯志可未必有这个胆子同意下药!” “再者,就算冯志反水,将此事告知了宋侍郎,这个捏造的理由,也令宋侍郎想不出是谁想下手。” “我说的对吧,张族长。” 张族长背脊挺直,阴郁的脸上露出了嘲讽,“老夫从未做过此事,也从未见过此人。” “张族长是想嘴硬到底了吗?”宋灵淑假装讶异道:“可惜呀,那这私造兵器,意图谋反的罪名就得让张公子背了。你张家老小的命可都得葬送在此,你就是再守口如瓶,你想保的人也不敢为你求情啊。” “你不必威胁老夫,事已至此,我张家…”张族长说到此处有些哽咽。 任谁也说不出,拿全族老小赌命,愿赌服输这样的话。 宋灵淑明白,如果想让张族长愿意开口,就得先让他死心。 宋灵淑不再谈此案,话语一转,回到柏崖山,“张族长应该认识袁庆吧,柏崖山从年初开始,私矿押送改为了一月一次,直至最近两月,私造的押运数目与账目明显不符。” “就连昨日的押运也根本没有记在账目之上,张族长,你说他们还有多少事瞒着你…” 张族长双眸锐利地看向宋灵淑,眼中既有深深的防备,也带着几分疑惑。 “袁庆已经供认不讳,明日就会押回刑部,紧接着…就是…”宋灵淑直视着张族长的双眸,笑得十分有深意,“张家。” “张族长,袁庆到了刑部之后,你们身上的罪名可就不止这些了,难道你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某些人逃脱泥潭,再回头往你身上扔石头吗?” 张族长眼睑微微颤动,似乎在忍着剧烈的愤怒。 “张族长,你想想,三年前的晚上,府衙的那场火灾,还有吴骞的死…这些可都会算在你的头上。” 她这话说得十分明白了,不信张家的人还要为某些人背下这些罪名。 从吴骞劝宋侍郎前往隋州驿馆开始,到冯志下药,这一切早就有人在暗中偷偷看着。 冯志以为他将金子藏好,其他人就找不到,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也早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吴骞配合外人纵火,却被人灭口,他们这么做,绝不仅仅只是为了给宋侍郎多加一重罪名。吴骞与这些人发生了什么事,还得撬开张族长的嘴才能知道。 贾平在到西京刑部大堂之前,是不敢供出范其与何茂两人的。除了贾平,今日在堂上,能知道内情的人,就只有张族长。 “爹…”张童眼中满是困惑。他爹从未说过三年前的事,他一直以为那些都是贾平随口说的,张家搭上齐王也只是因为周家的缘故。 “这些都是他们所为,与我张家无关。” 宋灵淑啧啧了两声,“张大公子,冯志已经道明,逼他下迷药的人就是张族长。而且,宋侍郎他们到江州那晚的大火,还有那两个行迹诡异的人,都是张族长做的戏呀。”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有何证据!”张童愤愤反驳。 宋灵淑不再理会张童年,看着张族长道:“张族长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要不要为那些人顶罪? 张族长身躯颤抖着,无声地往前跪拜,“我说,我愿意说出我所知道一切…” “张岐!”贾平声音暗含警告,似有山雨欲来的威逼感。 “呵呵,最终我张家也不过沦为了他手中废弃的棋子,你…你们…你们多番隐瞒,不就是早做好了献祭我张家的准备…我又是岂是泥捏的!” 张族长说这话里,直直看向了贾平,愤恨如同燃起的滔天怒火。 第159章 府衙起火 “张岐,你别忘了当初的话!”贾平双眸阴冷。 “哼,到底是谁先毁约的,贾别驾如今是想倒打一耙吗?”张童抢先开口,指着贾平斥骂。 “你敢说袁庆没提前告知于你?” “让为父来说吧。”张族长叹了口气,将张童拦下。 贾平急道:“袁监使所行之事,并未提前告知我,张大公子因何断定我能知晓此事!” 张族长听见这话,霎然看向贾平,“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老夫,我儿也并非空口无凭。” 宋灵淑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顿时兴致满满,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转。 袁庆有没有将最后一批货的事私下告知贾平,她不能确定,但她能确定张家父子肯定是不知内情的。因为押运的私矿,与打造出来的私器数目明显不对,证明这其中有人做了假账。 贾平与袁庆都能直接与洛阳联络,而张家更多时候是依靠这两人做为纽带。袁庆早已经做好了被抓的准备,也意味着早就开始隐瞒张家。 “张族长,三年前,宋侍郎刚到江州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她提醒道。 张族长收回目光,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宋侍郎还未到江州,就有人再次来寻老夫,请老夫到茶楼一叙…” … 壬申月,戊申日。 张族长跟随小二的指引,上了二楼东侧的包厢内。 推开门,房内三人皆停下了交谈,往门口望来。 “张族长来了,快快请进。”贾平笑容热络地起身来迎。 房中一人是何茂何刺史,另一人,他还并未正式拜见。 张族长抚袖,严正地上前揖首,“见过范监使,何刺史。” 范其忙起身,轻拍了张族长的手臂,笑容十分亲厚,“你我早亲如一家,此次来江州公务繁忙,还未登门相邀,实乃惭愧!” “不敢!不敢!该由我来相邀范监使才对。”张族长有些惶恐地再次揖首。 “好了,这里都是自己人,不用拘谨。范监使请坐,张族长也请坐。”何茂笑着朝两人伸手相请。 张族长十分客气了朝何茂拱手道谢,随后,欣然入座。 几杯名茶下肚后,几人已经十分熟络,没了刚刚的客气疏离。 何茂直奔主题,对着几人道:“预计今日申时过后,宋侍郎就能到江州了。我打算今晚在酒楼设宴接风,范监使可要一同出席。” “我与宋侍郎在西京便相识,自是要一同出席。”范其笑着回应。 张族长还拿不准两人是何意,没接话,只陪着笑,再饮下一杯茶。 范其扫一眼在坐的三人,接着道:“明日清点赈灾官银,那今晚,是何计划?” “殿下的意思很明白了,此番机会难得,必要让他有来无回。” 最后这四字说得轻飘,却如重锤砸下。 张族长盯着茶杯瞬间出神,范其抢先说自己晚上要赴宴,那今晚要做何行动,都只能由他来,难怪突然要请他来茶楼。 范其来了江州快半月了,还未发出要与张家联络的信号。他不敢擅作主张,生怕被人抓到把柄,将矿山的事泄露出去。 范其见无人回话,脸色冷了下来,“按着之前所说,今晚是最后的期限了…” 贾平回禀道:“下官有一计。” “说来听听!”范其挑眉,急问。 “宋侍郎等人去赴宴,外围看守的人都是咱们的人,到时搅浑水,让人趁乱留下证据…” 范其眉头微皱,思忖了片刻,打断道:“不如来一场大火,再寻几人扮成贼人模样,到府衙四周多转转…” “高啊!还是范监使这个办法好。”贾平与何茂一脸惊喜地拍上马屁。 “寻常贼人也难闯入江州城,那什么…那个桐柏山不是有匪寇横行吗?去找几件他们的衣服来…” “对对对,此事应该是张族长更为熟悉!”贾平忙回应。 张族长回过神,拱手道:“桐柏山确实与水神会有过争斗,扮成小贼一事…” 停顿片刻,咬了咬牙道:“便交由我来安排吧。” 他都亲自去隋州驿馆了,再装扮人抢劫府衙也不在乎多这一回。 “好,此事就交由张族长去执行!”范其满意地点头,“另外,还有一事…” “请张族长设弓箭手埋伏,等他们回来救火时,趁乱杀了吴骞!”范其眼神阴狠,手指敲了一下桌面。 “吴骞?”张族长诧异。 范其道:“我怕他将来反水,暴露了计划。此人十分贪婪,几次张口索求无度,不如趁此机会,一并除去,还能将此事算到宋侍郎头上…”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未见过吴骞。 左不过再多杀一个,无所谓了,张族长拱手应下。 敲定细节后,几人散去。 张族长匆忙回了府,安排好了人手,就等夜晚的到来。 … 戌时。 府衙四周如往常那般,四周寂静无人。 几道身影悄然靠近,脚步轻巧地沿着墙根一路往后。半刻钟后,火光冲天,点亮了东城的喧闹。 喊声此起彼伏,抱着木桶的,木盆的,脚步凌乱地跑过,水迹沿着河边到府衙内厅,流淌了一地。 宋朝赋几人匆匆跑回来,衣冠翻折散乱,脸上神色慌张。 “抓贼了,有贼人闯入!” 不知从哪来的喊声响起,几道黑衣的身影迅速掠过墙头,跳入了夜色中。 “站住!” 吴骞加快了步伐,跑在了所有人的前面,追着黑衣人而去。 宋朝赋犹豫了片刻,脚步慢了几分,最后决定先去查看官银,转身冲入了府衙内。 府衙内的人匆忙而不慌乱,除了追击贼人的衙役,其他人都急着灭火。好在存放官银的房屋火势不大,很快就扑灭了大半。 宋朝赋让人打开箱子,见码放整齐的官银没有被动过,大松了一口气。 “禀宋侍郎,吴参军受伤了!”小吏着急地冲进了烧毁大半的房屋。 “什么?贼人可抓到了?” “没有,贼人跑了,吴参军被对方接应的人射伤了。” “你带人留在此处看守,需寸步不离,我过去看看。” “是!” 宋朝赋到府衙大门处时,何茂与贾平也赶回来了,地上正躺着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胸口插了三支长箭。 “吴参军…已经…”何茂叹气,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这伙匪徒太胆大包天了!”贾平愤怒拽紧了袖子。 随后,旁边的小吏将一块破布呈上。 宋朝赋接过破布细看了一眼,再蹲下身查看了吴骞的尸体,片刻后,他叹息地抚平了吴骞不甘的双眼。 “明日我便上书,请求朝廷派兵,剿灭这群匪徒。” 何茂道:“我与你一同上书,这些匪徒再不除去,就危及百姓安危了!” 宋朝赋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第160章 余昌仁 张族长话语毕,裴璟笑出了声,“这吴骞替他人卖命,最终他的命也不过沦为了他人计谋的一环,哈哈…” 宋灵淑道:“张族长,供词会呈上刑部,策划此事的主谋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届时,你只需如实交代…” 针对吴骞之死,以及陷害宋侍郎一案,张家并非主谋。但私矿一事,她就不敢保证,朝廷会如何处置张家。 “张歧,你以为你张家还能活命吗?”贾平冷笑地看着父子俩。 张族长木然地掀起眼皮,深深地看着贾平,“我张家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们这群背刺的小人一起死!” “愚蠢!”贾平的愤怒快压制不住,低吼道。 宋灵淑双手抚掌,淡淡地看向贾平,“贾别驾,你别急,这还有一人未开口呢。” 堂内众人的眼睛聚集,看向一直在后面颤抖的农夫。 农夫抖得更剧烈了,声音磕巴:“草民…草民全都说了…” “是…是他,是他带人将箱子送进了草民的家中。”农夫手指颤抖地指着贾平。 “也是他,让草民…在堂上指认…指认…” 贾平脸色铁青,不再开口。 裴璟肃然道:“贾平,你身为朝廷从五品官员,居然公然盗窃官银,栽赃陷害,真是不把朝廷律法放在眼里了!” 宋灵淑忙问农夫:“他是不是在上堂前,提前给你看了画像,让你指认画像上的人。” 农夫立刻点头:“对的…他让人拿了画像,让草民记住…如果草民认错了人,就…就要草民的命。” 怪不得,三年前农夫一入堂内,就立刻指认了宋侍郎,没有半分犹豫。 裴璟站起身道:“所有证人证词都已经齐全,那便立刻回京吧。” “等等…还有一人。”宋灵淑嘴角带着笑,对汪流道:“有请余司使。” 官银失窃的案子已经彻底查明,还有杨敬之的案子还未查明。 贾平早已自身难保,她倒要看看余昌仁还会不会嘴硬。 余昌仁被两名府兵押入了堂内,后头还缀了个人。 “这是做什么?余司使账目一事本官还未查明,怎的就想急着审判?”袁鲁怒气冲冲地紧随在后。 袁鲁一入堂内,见裴璟端坐在左侧,很快收敛了脸上神色,揖首道:“世子怎么有空来江州了。” “袁监使公务繁忙,本世子都到一个多时辰了。怎么,余司使身上还另有要案,那得先往后稍稍了。”裴璟毫不客气地回道。 袁鲁讪讪道:“世子要查重案,那当然是世子先…” “来人,给袁监使搬把椅子。”宋灵淑适时出声。 既然袁鲁想护着余昌仁,那就让他护,看看他有多大的胆子。 袁鲁闪过愕然,忙道:“不用,不用,我还有要事在身,余司使账目造假一事后面再说,我先回去了。” “告辞!告辞!” 说完,肥胖的身躯很快就消失在了堂内。 余昌仁见袁鲁离去,脸上惶然,自觉地就跪在了堂下。 宋灵淑暗暗翻了个白眼,问:“余司使可还记得杨敬之。” 余昌仁惊讶抬头:“记得,但三年前的事…与下官无关。” “与你无关?上交给刑部的账本不是你重新写的吗?” “这…下官只是依照往日所记数目,重新统计…实非下官随意捏造!” 宋灵淑冷笑,拿出了邱兴交上来的账本,“当日司衙发生大火,正巧是邱主簿将账本写好,放入书房的时间。也正巧,起火的地方就是书房。” “余司使,你说说,这大火是长眼睛了吗?就只盯着账本烧!” “是下官…疏忽了…”余昌仁低垂着头,俯身道。 只说是自己疏忽,却绝不承认纵火之人是他。 “好!既你说这火与你无关,那伪造账目,难不成也是他人蒙骗于你?” “这是邱主簿记的账目,与你上交给刑部的半数不对。你说你是依照往日细账所计,这份名单里,皆是当初负责运送的差伇。”宋灵淑扬起了手中的名单。 “他们共同担保,邱主簿的账目所记才是真实的,你的账目数目皆是不对。” “余昌仁,你好大的胆子,伪造账目,欺骗朝廷,还私吞了剩余修堤款。” “没有,下官没有私吞修堤款。”余昌仁慌张地抬头,“不是下官做的…” “不是你做的?”宋灵淑再次拿出了自己身上带的账本,目光冰冷地扫了一眼贾平,“这是从何茂妾室—黄全芬身上找到的账本,上面详细记录,你与贾平二人曾与她多次合谋,侵吞他人商铺…” “你还敢说,你什么都没做吗?” “下官承认,确实曾与他二人做过此事,但修堤账本一事,并非下官主使…” “何人主使,快细细道来!”裴璟坐直了身体,冷冷道。 余昌仁看向贾平,眼中带着一丝丝疑虑。 宋灵淑见此,往下走了几步,大声道:“余昌仁,三年前替换修堤材料的人是不是你!你枉顾朝廷所托,枉顾江州数万人的性命,你不怕那些死去的人到了阎王殿前,告你戕害无辜吗?” 余昌仁双眸中漫上恐惧,急忙道:“是范监使所做,下官…下官只是听命于他…” “是范监使命下官重新编写了新账本,还…还让下官替换原来的账目。” “另外,安排替换材料的人也是由范监使带来的人负责,那些修堤款也都是由范监使拿走,下官绝对没有动半分…” 余昌仁说开后,就如同竹筒倒豆子,将范其在南都水司所做的一切都抖完了。 最后抬眼指着贾平道:“书房纵火…是由贾别驾与范监使安排的。” 宋灵淑道:“那上交假账目与做伪供,也是范其让你做的?” “是的,他…答应下官,杨敬之走后,下任南都水司使就由下官担任…” 余昌仁跪向裴璟,急切地恳求道:“世子,下官皆是听命于范监使,不敢违抗…求世子向长公主求情,饶下官一命!” 裴璟把玩着玉佩,悠然道:“你检举范其有功,回了西京我自会向长公主求情,可若是到了刑部大堂内…” “下官一定据实以告,不敢半句隐瞒!”余昌仁斩钉截铁,重重地磕了头。 第161章 了结 余昌仁将一切都交代完后,亥时已过。 明日一早项斯就能到西京,为防夜长梦多出现变故。回京之事,宜早不宜晚。 裴璟决定今晚就启程回京。 胡仲写了长长的自罪书,交到了裴璟的手上。 “胡刺史,这些人我都带走了,至于你,本世子也不敢保证刑部会如何判处…” 胡仲深深地揖首,道:“我明白,此番皆是罪臣咎由自取,罪臣愿接受朝廷的一切责罚!” 裴璟话一转,“不过,你这条命,本世子还是能保住的。” “多谢世子,罪臣不敢奢求过多,只希望妻儿老小能不受牵连…”胡仲再次揖首。 “好了,你且在江州等着消息吧。”裴璟转身出了大堂。 宋灵淑回了千居院。 她决定留在江州,等雨季过后,解决东南河渠一事,再回西京。 她回了二楼,将几起案子全部细细写明,交由裴璟呈交长公主。还将南都水司的问题一并呈上,并附上扩挖东南河渠,以缓解泾江之危的提议。 宋灵淑拿着写好的信下了二楼,见裴璟正与沈行川在交谈。 裴璟见她下来,向沈行川拱手道别:“沈侍郎安心养伤,我会向长公主禀明一切。” “多谢世子!”沈行川笑着拱手回应。 沈行川先行离去,裴璟上前接过信,问道:“你真的不与我一同回京?” 宋灵淑伸手,作请的手势,两人走到了院外。 夜色已深,四周静谧,只余晚风轻抚。 她轻叹:“此次来江州还有一事极为重要,在未解决之前,我不能离开。” 裴璟眉头微皱,“是因为水灾预言?” 她点头道:“没错,我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所以案子的事…我想请求世子帮忙…” “证据与证人你都已经找到了,还需要我帮什么忙?再说,有刑部戚侍郎在,你还担心什么?”裴璟不以为意,垂手抚了抚玉佩。 宋灵淑郑重道:“请世子帮我向刑部提出,重审我父亲与杨敬之这两起案子。” 裴璟轻笑:“这事啊?当然可以!何况三年前的两个案子,与私造谋逆一案,所涉之人皆息息相关。” “多谢世子!”宋灵淑拱手道谢,“除了此事,还一事。” “我已经将东南河渠的事写在信中,届时会有人提出反对,我希望世子能帮我向长公主劝说一二。” 她不在西京,就怕有人偷偷上谗言。长公主不清楚三江水系,她怕长公主顾虑太多,以至于失了最佳时机。 雨季将至,若是错失时机,泾江水量上涨,到时就再难救江州形势。 裴璟神情变得严肃,“若是你所说的扩挖东南河渠,真的能解救江州,朝廷中人没道理会反对。” “那可未必!”宋灵淑叹息道。 她截下了齐王的最后一批货,朝中定会怀疑洛阳。齐王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会利用江州水灾,应合天象预言,重创长公主在朝中的威望。 齐王在上一世,不就如此做了。 她思虑了一下,决定再严谨些,“明日我会亲自去东南河渠探查,到时我再写一份方案呈上。” 裴璟应道:“好,江州水灾是历年之患,若是这个法子真有用,我与长公主定会力排众议,全力支持你。” 宋灵淑严肃道:“我定尽力!” 谈完了此事,裴璟意犹未尽,似乎还有话想说。 在宋灵淑好奇的目光中,裴璟问:“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让张家与贾平翻脸的?” 原来是此事! 宋灵淑笑道:“是账目!” “我是从账目中发现,私造的数目,与袁庆与张家交换的账目不对。” 她没直接告诉裴璟,她拿到的账目是张孙从水神会内部偷来的。到西京之后,刑部只要分别审问袁庆与张童,就能发现不对之处。 “原来如此,还有那个张司马?”裴璟想到来告密的张司马。 她答道:“是他将张童藏在牢里的事告诉我的,他在三年前与邱兴,共同查出了范其在南都水司做的事,只是当时两人担心证据会被范其所截,所以才一直隐忍下来。” 裴璟立刻道:“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张同有检举之功,我会适时为他求情的,应该不会受到太重的责罚。” “谢世子!” 裴璟紧接着又问:“你之前说的,仲大春一案…” 她明白裴璟想知道什么,直接道:“在我与沈侍郎到江州前,齐王就来过江州。” “他去了矿山,刚好被仲大春撞见,后来,张之和吩咐李二痦子与史铭杀人灭口。世子可让人查一查,他应该是半月前就离开过洛阳。”宋灵淑狡黠一笑。 裴璟脸色微沉:“此事,我会命人细查。” 宋灵淑接着道:“应该有人提前告知了他,长公主要清算江州矿山之事。所以他让袁庆送完最后一批,就毁灭证据。除了袁庆与袁复,恐怕再难查出他们将私造运到洛阳何处。” “无妨,只要我们能拿出证据,证明这些私造是运送到洛阳,那便有借口带人进入洛阳…”裴璟冷笑道。 宋灵淑了然,至于进入洛阳是查私造,还是清算别的,那就不一定了。 就算没有抓到他们的据点,也能给他们带来麻烦。毕竟,洛阳可不止有私造,但她不能直接说出来。 片刻后,裴璟笑道:“好了,没别的事了,我马上就启程回京,案子的事我会帮你。” “多谢世子!” 宋灵淑送走裴璟后,由汪流护送裴璟离开了江州。 案子的事已了,还剩一大堆事没处理。 胡仲留在江州处理公务,贾平、余昌仁、张家父子,还有包括冯志在内的几个重要证人,都被裴璟带回了西京。 其余水神会右令、左使、右使都被关入府衙大牢内,一大群人将地牢都塞满了。 矿山上的主使都被抓完了,明日府衙会让人上山接管。她可以预想到,朝廷还会另派人接管矿山。 不管如何,其余矿工都是无辜的,水神会之事不会牵连到他们。 宋灵淑回身,准备回楼上,小吏上前道:“宋长史,沈侍郎请您过去一趟。” “好。” 正好,她也要与沈行川商议一下南都水司的事。 第162章 相谈 沈行川听见敲门声,放下了手中的书,他示意随从,随从领意,快步上前开门。 “宋姑娘来了,请坐!”沈行川起身,笑着请道。 宋灵淑进门便拱手道:“此行的案子已经了结,打扰沈侍郎休息了。” 他们从酉时回到江州城,府衙内外都被禁军围了起来,扰得四周不得安宁,直到此刻才清静下来。 沈行川笑着摆手:“案子的事,裴世子已经与我说了。为朝廷肃清贪腐乱臣是大大的好事,我只恨自己身体还未痊愈,未能帮得上忙。” 宋灵淑客气回道:“正是有沈侍郎在,他们才有所忌惮,否则就凭我,在江州早寸步难行。” 沈行川笑着再次摆手:“姑娘过谦了,若非你能查出,三年前南都水司余昌仁伪造账目一案,司衙那边还敢欺上瞒下,耽误修堤工事。” “何况,贾平与余昌仁沆瀣一气,有这两人在,总会有多番阻碍。” 这两人都涉及三年前的案子,被裴璟带回了西京。现在光凭袁鲁一人,造不成多大气候,修堤一事终于能更平稳进行。 沈行川停顿一会,道:“如今,府衙内只有胡仲一人在,再过两日,刑部的结果就会送回江州,届时…” 突然,窗外亮光闪现。 寂静的夜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闪电,照亮了整片大地,随即而来的是轰隆不断的雷声。 届时会有新有的刺史上任。胡仲与贾平、张家都有过关联,长公主决计不会留他在江州。 宋灵淑明白了沈行川想说什么,笑了笑,语气肯定地说道:“不管之后是谁任江州刺史,也必会全力以赴协助沈侍郎。” 她丝毫不担心这事。有矿山在,朝中必会再商议,选出一个合适的人赴任江州,至少也是让各方都放心的人选。 眼下最重要的是泾江。 她前几日已经向沈行川提过东南河渠。要想真正推行这个方法,就需要了解更详细的情况,时间有限,耽搁不得。 宋灵淑不再迂回,直接提出自己的计划,“明日我打算去东南河渠探查一番,回来再向沈侍郎禀报。” 沈行川恍然,认真道:“我正想与你说此事,我今日看了南都水司的历年记载,确如你所猜,东南河渠比之东北河渠疏水更快。” 宋灵淑笑道:“那可太好了。” 她去见邱兴时,暗中叮嘱过邱兴,让他将司衙里关于河渠的记录透露给荀晋,好让荀晋主动带回给沈行川。 如果太直白地提出,她怕沈行川怀疑她与邱兴另有目的,间接提醒,能省去很多不必要的猜疑。 沈行川舒了一口气:“那探查一事,就有劳姑娘了。” “不劳烦,沈侍郎且安心养伤。”宋灵淑起身,准备告别。 两人话刚说完,窗外狂风呼啸,夹着哗哗的大雨,顷刻而来。 他们来江州几日都未曾下雨,现在暴雨已至,可以预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大雨都不会消停。 沈行川忧心忡忡,有些失神地看着门外的大雨。 宋灵淑准备回身关门,见沈行川看着外面,停下了手,转身离去。 时值初夏,大雨倾盆,磅礴的雨声响彻了整夜。 这个夜晚,又有几人忧心如焚,担心着泾江的河岸。 次日清晨,夏青端着刚出炉的一笼包子上了楼,放下笼屉,转身去了隔壁房间叫贺兰延。 宋灵淑感觉自己整夜都浸在了雨声中,从梦里下到了梦外。刚睁眼,潮湿的雨气就直扑而来。 雨滴答滴答地落在外面的窗棂边,溅射到半开的窗户内,在地上流了一小滩水。她起身将窗子往里拉,闭紧了窗户。 夏青回了房间,才注意到地板上的水渍,“哎呀,我刚刚没注意到,姑娘先用早膳吧,一会我来擦干。” 宋灵淑不在意地回应:“嗯,今日我要出门,你挑一件方便些,不容易沾湿的衣裳。” 夏青应了一声,一边翻找衣服,一边嘱咐:“今日雨这般大,姑娘要小心莫着凉了。” “现在天气已入夏,倒也不容易着凉了。” “那可未必,我昨日还见荀参军回来就不停打喷嚏。” 宋灵淑有些意外,问道:“他可是着凉了,有请大夫吗?” 夏青回道:“荀参军说不要紧,我就熬了些生姜茶送过去。” “我一会去看看他,他这会儿应该还未出门。” 泾江边水气重,不知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她忙着案子的事,根本没时间关注河堤那边,一股脑将这事全扔给了他。 用过早膳后,宋灵淑带着贺兰延下了楼,楼下厅内已经坐满了工部的人。荀晋被几人围着坐在中间,看样子已经吃完了,正准备走。 荀晋见宋灵淑来了,忙出了厅内,“恭喜姑娘了。” “恭喜什么,案子的事,西京还没消息传回来。” “有公子在,姑娘不必担心。”荀晋有些开心道。 宋灵淑也笑了笑,撇开这个话题不谈,转而道:“我听夏青说你好像着凉了,可要找大夫看看。” 荀晋有些惊讶,忙摇手:“不用,只是一时没适应江州潮湿的气候。况且,我本就是习武之人,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有事只管说,别强撑着。” 关心的话说完,宋灵淑接着道:“我与沈侍郎说了东南河渠之事,我今日准备出门去探查一番。河堤那边还需要你帮着再看两日。” 荀晋揖礼道:“姑娘放心,河堤的事我会看好的。” 有荀晋在,她也就不必担心袁鲁乱来,再有两日,沈侍郎应该就能亲自去督修了。 宋灵淑与荀晋道别后,就见门房杂伇撑着伞进了院内。 小伇合上伞,小跑入内,送上一道帖子:“宋长史,许大公子送来拜帖,说有事相商。” 宋灵淑接过帖子,翻开后,是许士元相邀酒楼一聚,还提到了孔敬。 张家全族都被抓,许大公子的目的已达成,不但江南商会所属权能拿到,还能趁机收购张家酒池。 水神会以及张家商铺都被查封了,等刑部的判决下来,官府会将这些查抄的商铺卖出,这些可都是香饽饽。 她欠了孔敬的人情,倒是可以找许大公子合作,送给桐柏山一份大礼。 第163章 出面 宋灵淑吩咐贺兰延去南都水司找邱兴,自己独自到了约定好的酒楼。 大雨从昨夜开始就未曾停过,辰时的街道,只余三两行人匆匆而过,脚步连带着溅起水花,沾湿了行人的衣摆。酒楼门前也只有零星几位客人进出,手中还提着油纸包的。 小二早已经候在门前,见她独自而来,殷勤地上前接过伞:“姑娘里面请。” “许公子可在楼内?” “在的,许公子已经等候半个时辰,姑娘请随我上楼。” 宋灵淑跟着小二上了楼,穿行过雕花雅致的行廊,到了临河柳岸的雅间。 许士元一大早便约她酒楼,应该是要急着回苏州,不知他是不是也看中了那些铺子。 许士元正靠窗赏雨景,见人来了,脸上立刻绽开笑,“宋姑娘来了,快请!” 宋灵淑入内,坐到了临窗的另一头,开口便直接道:“许大公子这么早寻我来,可还有什么事没处理完。” 许士元笑着给宋灵淑斟酒:“吾弟需要早些入土为安,今日就要回苏州,不能再拖延,这才一大早就来寻姑娘。也并非琐事,只是想邀姑娘一叙。” 宋灵淑接过酒,慢饮一口,“公务繁忙,许大公子还是直说吧。” 许士元展开扇子,悠然道:“张家与水神会的那些铺子被查抄了,届时会再售出…不知姑娘可有意…” 宋灵淑眼神一亮,许士元果然对那些铺子有意思,那就正合了她的意。 她心里这么想,但话却带些调侃:“张家被抄,许大公子不是可以拿到江南商会的行商权吗,怎么还有意于江州?” “哎,铺子只是小事,我是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许士元是想与她合作收购那些铺子?她本想着多做些让步,由许士元替她出面,收购一半的铺子。现在倒是不用她多费口舌了。 许士元接着道:“我买下所有的铺子,给姑娘分利一半。” 宋灵淑有些意外,“许大公子,我不会停留在江州太久的。” “这都是送给姑娘的,我会让人打理铺子,年利会送到姑娘府中。” 宋灵淑突然回味过来,许士元是想借她的名。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许大公子,我确实有意于那些铺子,但并非想自己持有。” “我此次来江州,桐柏山助力良多。他们大多是从前江州的难民,我想买下这些铺子,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许士元收起扇子,郑重地拱手道:“姑娘大义,能爱民恤民,实难能可贵也。” “许大公子谬赞了,我只是想感谢孔大哥与桐柏山的弟兄,并非什么高义之举。”宋灵淑有些哭笑不得。 她根本没想这么多,水神会已除,桐柏山的人也不会被针对,他们都可以回到江州城生活。 “只是我的身份不适合亲自去,我想请许大公子替我出面,买下那些铺子。” 许士元十分高兴,立刻就应道:“此事就交给我了,我定会给姑娘办好。” 宋灵淑起身拱手道:“多谢,我会命人将银钱提前交于公子。” 许士元也起身,立刻道:“不必,我也想与孔大当家交个朋友,买铺子的银钱就当是我许家的谢礼。” 宋灵淑很快摆手拒绝:“许大公子若有意与桐柏山合作,那可直接与孔大哥相谈,买铺子的钱还是我来出。” 为了防止许士元再说什么,她紧接着道:“许大公子替我出面,算我欠公子一个人情。” 既然许士元是想结交,倒也无妨。但生意上的事还是要分个明白,不然她转手送出去的铺子又会牵涉到许家,到时出点什么事都不好相商了。 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士元不好再说什么,笑着拱手道:“此乃小事而已,姑娘不必与我客气。” 朋友才不用客气,许士元的目的就是这个吧,宋灵淑有些无奈笑笑。 她往后不一定还能帮上许家。 许士元又拉着她聊起了苏州,江南的丝绸、茶叶、名瓷不仅独树一帜,更是闻名整个大虞。 但她还急着去探查东南河渠,只能止住话头,下次再聚。 临别时,宋灵淑举杯道:“苏州我暂时无缘去,就借此杯酒,先祝贺许大公子新婚大吉!” 许士元有些诧异,“宋姑娘消息灵通呀。” “林家与许家早有意结亲,许大公子又是青年才俊,放整个江南道也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佳婿。”宋灵淑笑着调侃了一句。 孔敬早与她说过许家有意向林家求亲,但传出来的却是给许二公子求娶林家女。现在想也知道是许家内部相争,许士元给他那外室子弟弟设的捧杀局。 许士元笑着拱手,“婚期定在半年后,若是姑娘能来,我定然更欢喜。” 宋灵淑遗憾地叹气,“可能抽不开身,我到时会给许大公子送上贺礼。” 随后,二人楼下道别。 宋灵淑撑起伞,加快步伐就往城西阿南山小铺而去。 阿南山货铺内,孔敬正大口吃着面,见宋灵淑来了,熟络地回头往里喊:“阿南,再做一碗面!” “不用,我们已经用过早膳。”宋灵淑自顾自地坐下,接着道:“刚刚许大公子请我到酒楼一聚。” 孔敬咽下一口面,疑惑道:“许士元?他还有什么事?” “孔大当家是不是忘了,我欠了你好几回。” 孔敬瞪着眼,没好气道:“你不是想借花献佛,让许大公子请客,就还我一顿吧?” 宋灵淑笑了,“哪能呐。张家要被查抄家产,张家名下的,包括水神会的那些铺子都会被府衙重新出售。” 孔敬立刻明白了,“你想私下与许士元一同收购那些铺子。” 宋灵淑认真道:“我想将那些铺子买下来,送与你,算做谢礼。” 孔敬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有些不可思议道:“那要很多银子吧?你…” 宋灵淑笑道:“我记得我刚来江州城时,你说,因为水神会勾结府衙,排挤查封了你的铺子,我理应还你。” “我们俩虽说是合作,但你帮我许多,你也别拒绝了。” 孔敬一脸喜悦道:“有人送我铺子,我当然乐意收,怎么会拒绝。但…以你现在的身份,去收购那些铺子也不合适吧。” 宋灵淑道:“这不是有许大公子在嘛,我已经与他商议好,到时他会替我出面。” “再者,与许家相交,将来你在江州城也能多条路子。” 第164章 河渠 离开阿南山小铺后,宋灵淑去了城东的南都水司。 南都水司的衙署大门瓦片有碎漏,雨水正从顶上往下飘,汇成了一股小水流,流入了门外的水沟里。 她收了伞往里走,就见几个小吏穿着斗笠与油衣正往外走,同时朝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邱主簿可还在衙署?”她率先朝几人问道。 其中一人回道:“在里面。” 不再管几人的目光,宋灵淑直接顺着上回的路,往衙署后厅内走。 一个年迈的文书坐在案上奋笔疾书,邱兴正捧着一大叠零散的纸张从房内出来,身后跟着的贺兰延也拿着几份。 邱兴见她来了,高兴地上前招呼:“宋姑娘,我将这些东西整理一番就与你一同去。” “这些是…”她看着眼前桌上放满了散乱的纸张有些迷惑。 “我让人重新整理了历年的账目,等新任司使来了就可查阅。” 邱兴将这些账目拢了拢,放在了文书的桌前。 宋灵淑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心想,前两日沈行川才勒令追查账目,也不知袁鲁查得怎么样了。 半刻钟后,邱兴交代完文书,便去取了三件油衣与斗笠,三人很快便出了大门。 刚出来就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前,随从打着伞将袁鲁扶了下来。袁鲁抬了抬手便道:“邱主簿今日着急外出,是河堤那边出事了吗?” 邱兴回身行礼,笑着道:“不是。司使不在,两处河渠例行巡查只能由下官去,下官已经将部分账目整理出来了,袁监使只管入衙内查阅。” “那就辛苦邱主簿了。”袁鲁似笑非笑,又看着宋灵淑道:“怎么宋长史没跟着裴世子回西京,莫非长公主还交代了别的事?” “沈侍郎重伤未愈,长公主体恤,命我留在江州协助沈侍郎。袁监使要忙着追查余司使的账目,定然也无暇顾及修堤一事,便只能由我代劳了。”宋灵淑随口应和,懒得再与他客气。 袁鲁听罢这话,甩了甩袖子,冷着脸转身进了司衙。 邱兴表情有些无奈,轻叹了一声,“我们走吧。” 宋灵淑不禁问道:“这两日他都来司衙?” 邱兴拢了拢油衣,裹好身上的衣服,道:“他来司衙也好过去河堤那边,不然又要与荀参军吵起来。” 她又问:“那余昌仁的账目是怎么回事?” 她来江州后只来过司衙一趟,尚不清楚余昌仁这几年还干了什么,河堤下陷又是何因。 邱兴道:“余司使与黄全芬的事你应该知道了。这些年,他们几个私收回扣,挪用修堤款。原本用于募集人力与填埋的沙石的银钱少了一半,他便让人暗中糊弄,用些树叶与杂草代替。” “这便是造成河堤下陷的原因所在!” 邱兴面有愁容,又道:“修堤的小管事都是他亲自提拔的,我纵是想管,也插不进手。” 她想到黄全芬的账本,上面所记录的,大多涉及商铺,没有挪用修堤款的记录。 她思忖了片刻,提议道:“既然如此,你可将余昌仁这些年所做所为的证据,一并上交刑部,这回应该没人敢截下奏报。” 邱兴立刻高兴地点头应和:“是该如此,我回来便写。” 两人边走边说,行至城中心时,贺兰延已经驾着马车来了,三人坐上马车便快速出了城。 从江州城出来,顺着河道边又走了几里路。雨水整夜不曾停歇,河道水量明显上涨,清澈的河水已经变得浑浊,裹挟着泥沙往前奔流。 雨水从马车帘子的缝隙处飘入,邱兴掀开帘子扫了一眼外面,便道:“前面就是东南河渠分流点,我们在这里下马车吧。” 马车停在了路边,不远处便是河道宽阔的泾江。此处的水流比别处要湍急,被裹挟的泥沙把江水染成了土色,一眼看过去便知水势汹涌。 二人沿着岸边走了一会,就看见了一条人工开凿的河道,河道连着泾江,将水引入河渠,河渠一路流向东南方向。 宋灵淑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河道口四周。河道至泾江是逐渐变宽,能看得出当初开凿后,又引起过部分崩塌,以至于此处泥土松垮,道路塌陷。 邱兴指了指河道口,道:“三年前,泾江水量暴涨,此处河道口被急流冲垮,这条道路下方泥土结构也受到影响,没多久也塌了。” 宋灵淑顺着东南河渠方向望去,雨幕朦胧之处,还能看到远处的乡野烟火。 江州的东南方向是濉县,再往南是太夷山脉,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太夷山脉。 邱兴接着道:“东南河渠的下游是濉县,这条道路崩塌之后,又在山脚下另外开辟一条官道,绕开了此处。” 官道沿河确实会容易出事,更遑论江水上涨时,还会造成水淹。 宋灵淑又看了片刻后,道:“走,我们顺着这条河渠,往下看看。” 邱兴点头,二人离开了河道口。 宋灵淑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河渠两岸。此处地势较低,水已经快漫到河岸之上,四周土质较松软,只长着零星几株矮木。 她走近河渠,捻起泥土搓了搓,泥中沙质含量较多,难怪河岸会垮。此处的土质结构,倒是方便了她扩挖河渠的计划。 再往前走就没了路,两人返回马车,决定从官道沿着河渠而下。 雨开始渐渐变小,宋灵淑掀开帘子,看向河渠的方向。 她看着外面一片长着杂草的平地,不禁开口问道:“此处地势平坦,也临近河渠,为何没有种庄稼。” 邱兴也往外看了看,道:“从三年前开始,这片平地低洼处每逢涨水期都变成小湖泊,农田里的庄稼长不大就被淹死了,之后此地便荒废了。” 宋灵淑恍然,又想到河岸口,问道:“是因为河岸口被冲垮,东南河渠水量增多了?” 邱兴轻叹,点了点头。 暴雨虽然持续了一整夜,但此时河水还未暴涨,平坦的土地上只积了几处水洼。难以想象,河水上涨时,此处会变成湖泊的模样。 宋灵淑思索了片刻,眼神突然亮起,道:“也未必就是坏事,说不定此处的地势还能助我们一把。” 第165章 深坑 邱兴投来迷惑的目光,她卖了个关子,没有说出自己想的是什么法子。 路过此地后,马车一路往前走。很快,大片葱绿,生机勃勃的农田便映入了眼帘。雨水渐小,几个穿着蓑衣的人正来往于田梗之上。 一片村庄坐落在农田之后,已经临近午时,远处朦胧的房子升起了袅袅炊烟。烟火远山之间,仿佛能听到清脆的鸟鸣,让人不禁想赋诗一首。 邱兴指向不远处的另一条道路,主动介绍道:“这条路是前往濉县,约一里路。” 又指向前方的小道:“往这直走就进入太夷山,道路尽头就是废弃的太夷山矿场,矿场往北便是水神会的矿场。” 顺着所指望去,太夷山被雨雾笼罩,只能朦胧地看见山中树木稀疏,黑黝黝的山体像大片的伤痂。 “我们顺着河渠再往前看看。”宋灵淑开口道。 马车行走在颠簸的小路上,路面比之前的官道较窄,也更凹凸不平,能看得出极少人往这条路走。 河渠途经太夷山废弃矿场,然后急转往南,流入大片山脚下的农田区。 越往前走,大山带来的压迫感就越强,直到巨大而深邃的洞口出现在眼前,如同张开了噬人的大口 马车停在路边,三人顺着小道上了矿场高坡。 此处矿场比水神会的半山矿场更大,最中间的洞口是天然形成的岩洞,后期挖掘时,往四周不断深入,这才形成如今的山貌。 站在高处俯瞰整个东南河渠,能更清晰地看到地势与水脉的走向。河渠不断散开的支流进入了山脚下,消失在矿洞的深处。 邱兴望着底下的农田河渠,感慨道:“自从往濉县开凿了河渠,此处水田更为富饶,百姓也愿意迁至此处安居。官府的矿场废弃后,原本来此处的劳伇都留在了濉县,这才使濉县人口壮大。” 宋灵淑没有回应这话,一心只想着东南河渠。她目光停在了矿洞右侧的凹处,道:“那道水渠流入了洞底,可见洞内肯定有别的出水口。” “走,我们去看那边看看。”邱兴提议道。 三人没有从来时的路下去,而是从右侧下了山坡。小路上山石细碎,一片荒芜,走在前面的宋灵淑脚趾使力,小心谨慎地抬脚,不让自己滑下去。 走在后面的贺兰延四处张望,凝神停顿了片刻,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喊救命!” 宋灵淑与邱兴诧异回头,也停下脚步,凝神静听。 天上细雨绵绵,耳畔只有细微的雨声与风声,宋灵淑正想放弃时,一道微弱的女声传来,听不清喊了什么。 贺兰延指着山坡下方的一个深坑道:“是从那下面传来的。” “会不会听错了,此处荒废已久,临近此地的百姓都极少来此。”邱兴微皱着眉,眼神中带了些慌张。 “我们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宋灵淑加快了脚步,一个不慎脚下滑动,差点没站住。 她稳了稳双脚,干脆半蹲着,滑着下了山坡,比刚刚的姿势更不容易滚下山 。 后面的邱兴与贺兰延也半蹲着,手往两边伸,稳住身形,很快也滑了下来。 她滑下山坡,就往深坑处走。地上湿滑,她也不敢走太快,一路小心地往那而去。 “有没有人在,救命啊!” 女子哀求的声音从深坑底下传来,这次听得十分真切,还真的有人困在了洞底。 邱兴面色有些发白,不安道:“听人说,矿洞里闹过山魈,它们声音似人,在洞底呼喊求救,将赶来施救的人拖入洞中分食。” “山魈?”宋灵淑脚步放缓,诧异地回头。 邱兴抿了抿嘴,十分紧张地点了点头,劝道:“不管是不是真的,还是小心点,别离洞口太近了。” 要说山魈,她只想到志怪类的传闻,还真没见过。 “好,我会小心的。”她点头回应,总觉得山魈的谣传像是刻意而为。 她不知洞底有多深,就算没有山魈,摔下去了也可能会小命不保,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宋灵淑越靠近深坑,底下传来的声音就听得越真切,女子的声音中带着疲惫,喊声越来越有气无力。 “有人在底下吗?”她扒开坑沿上的杂草,往下喊了一声。声音回荡在整个山洞内,眼前的坑洞深不见底,只能看到黑漆漆一片。 听到有人在上面喊话,女子喜极而泣,立刻回道:“有…有人…姑娘救救我们,我们是濉县人,被人推入深坑中,困在洞底已有两日。此处岩壁光滑无处着力,我们爬不出坑底。” 被人推下深坑?看来女子的遭遇并不寻常。矿场周围荒无人烟,寻常人又怎么会特地跑来此处。 “你们有几人在坑洞底下?”她问道。 “就只有小女子与阿涣哥哥,阿涣哥哥摔伤了腿…已经昏过去了,求姑娘救救我们!”女子声音急切。 “你先等会儿,我想想办法。”宋灵淑四下张望,想找找有没有通往下面的路。 “谢谢姑娘…”女子声音平缓了下来。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见死不救,只能先将两人救上来,再问清始末。 刚刚的喊话邱兴也听到了,他不再提山峭,也知是真有人掉入了坑洞中。 宋灵淑扫了眼四周,道:“阿延你找找附近可有下去的路,此处是旧矿场,不可能没有通往底下的路。” “我去那边找找。”贺兰延应下,往左侧坑坑洼洼的矿场处走去。 宋灵淑抬脚就往右走,细细打量着整个山洞的内部结构。 邱兴也转头四处看了看,随后他一拍脑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诶,我差点忘记了,此处坑洞底部应该有通往岩洞的路,可以通过岩洞上来。” 宋灵淑听到此话,忙问:“具体说说。” 邱兴道:“那位姑娘应该是掉在了岩洞下方的深坑中,那些坑洞是挖掘的运送通道,后来总被涨水淹没,还造成过塌陷,闹出过人命,也就弃之不用了。” 宋灵淑立刻道:“那赶紧告诉那姑娘,让她往岩洞走,我们下到岩洞再将他们拉上来。” 邱兴也赞同,回到坑洞口,便将刚刚的话告诉了坑底的女子。 哪知女子着急道:“通往岩洞的地方被水淹了,我们过不去,这才停在了此处。” “不瞒两位,我们是在别处被人推下山洞,那里岩壁陡峭,我们一路顺着矿洞寻找上去的路。后来雨水漫入了洞中,我们不知方向,慌忙逃到此处时,水已经淹没了所有通道…我们被困在了此处…” 第166章 救人 依女子所说,下方通道皆被雨水淹没,那就只能想办法,将两人从坑洞口拉出来。 “我们并未准备绳子,该是如是好呢。”宋灵淑嘀咕着,四处张望。 邱兴提议道:“我们去矿洞处寻一寻,或许有遗留的绳索。” “只好如此了。”宋灵淑又对着坑底的女子道:“我们去四周寻找一番,你且安心等候。” 女子回应:“谢姑娘,我等姑娘回来。” 她此行出来并未带任何东西,若想救人,就只能另寻他物。此地荒废已久,不知物什有没有腐坏。 两人转身去了左侧,前往岩洞深处的矿洞。 贺兰延早一步下了岩洞,此时已经顺着山壁小道,下到了岩洞处的空旷平台。 他回头见二人也跟着来了,便喊道:“姑娘,矿道湿滑,走的时候要小心些。下方有几条隧道,我不知何处是通往那边。” “你在下方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遗留的绳索等物什。” 贺兰延挠挠头,进入了一条没有进水的隧道内。 岩洞十分空旷,说话声不断回响,照不见光的地方隐隐有一丝躁动,似乎是聚集着一大群蝙蝠。 半刻钟后,宋灵淑与邱兴下到岩洞底。两人看着前方的矿洞深邃不见一丝光亮,踌躇不知该往哪条道走。 右边三条隧道位置较低,已经被水倒灌,中间最大的隧道没有一丝水。贺兰延进入了左边的矿道,宋灵淑便直接选了中间的这条道走。 矿洞昏暗潮湿,借着外面的光,只能看清模糊的人影。没走多久,眼前出现了微微亮光,她与邱兴进入了另一个宽阔的岩洞,光从洞顶的窟窿中透下,照亮整片石壁。 洞口平台两侧摆放着废弃的木箱,旁边还胡乱扔了几张草席,地上零散着腐败的干草。但两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眼前的坑洞。 宋灵淑不禁问道:“此处坑洞是天然形成的吧,不知底下有多深?” 邱兴站在洞沿,往下瞥了一眼,顿觉有些发晕,抚了抚额头道:“江州山河卷中记载,此处与外面的岩洞都是天然形成的,后来这里发现了丰富的矿石,便以此处为中心,向两边挖掘。 “我们在前面看到的隧道,便是通往各处的采矿点,那个姑娘所在的地方,应该就是后面隧道的一个采矿点。” 宋灵淑思忖片刻道:“就是说,里面各处的采矿点都是有隧道连在一起的?所以那姑娘是走错了路,没找到去中心的岩洞的隧道,又遇上涨水,困在了那里。” 邱兴抚了抚胡子道:“应该是如此。不过,通往那边的隧道已经被水淹了,我们要救她,只能从洞口将人拉上来。” “那我们找找,看下有没有绳索之类的。”宋灵淑轻点头,便转身去翻那些木箱子。 箱子有些年头了,但还未腐坏,里面塞着一些残破的衣服与鞋子。 在掀开所有的箱子后,他们找到一些火油,和几条绳子。她将衣服捆在木头上,做成了火把。 邱兴拿起两条绳子,试了试后,叹气道:“这些绳子有些年头了,恐怕承受不住。” “先带回去吧,另外这些衣服也能制成绳子,应该够了。”她说着,便用火折子点起火把,将这些衣服都绑在一起。 邱兴拎起绳子与衣服,两人一同回到了来时的隧道中。 回到大岩洞时,见贺兰延也回来了,地上正摆放着一大堆的绳子。 贺兰延拿起绳子,皱眉道:“这些绳子都有些腐坏,不知行不行。” 宋灵淑将火把插在地上,亲自上手抻了抻,又细看了绳子,道:“用两条并行,或许够用。” 邱兴也帮着将两条绳子接好,三人忙活了半晌,总算接好了所有的绳子,在最尾部绑上了破旧的衣服。 宋灵淑看着眼前一大堆绳索,高兴道:“我们先去试试够不够长吧。” 三人拿着接好的绳索,回到了右边的洞口。 宋灵淑朝下方喊道:“姑娘,我们寻了绳索,现在放下去,你且试试。” 女子惊喜的声音传了上来,“谢谢姑娘…” 绳子顺着岩壁落入了漆黑的洞底,片刻后,女子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看到绳子了!” 这头的绳索快到尽头,终于触底。她松了一口气,总算够长,若不够,一时半会儿还真难想到别的办法。 女子喊道:“可否先将阿涣哥哥拉上去,他受了伤还没醒过来。” 先救谁无所谓,宋灵淑回道:“行,你将他捆好就喊一声。” 女子连声道谢,没过多久,女子就已经将另一人捆好了。 贺兰延力气大,站在了最前方,邱兴与宋灵淑站在后面,三人一同用力往上拉扯绳索。为了防止被扯下去,他们还特地寻了一块石头处着力。 绳索沉重地往下坠,三人赶忙再次用力,又往上拉了一段。 片刻后,绳索另一端突然像撞到了石壁,细小的石头哗啦啦地掉下洞底。 宋灵淑感觉到手上的绳子传来晃荡感,紧接着一个男子慌乱地喊叫:“阿芸!” 洞底的女子急忙回应:“阿涣哥哥,有人来救我们了,你快顺着绳子上去。” “那你呢,你怎么没有上去!” “你们先别说话,上来再说,这绳子不够结实,承受不了太多久。”宋灵淑的声音有些吃力。 “谢谢姑娘…”男子声音有些嘶哑,大声回道。 手上的绳子再次传来晃荡感,随后,绳子上的沉重坠感突然消失了。 “我落在了一块大石头处,能自己爬上来,求姑娘先救救阿芸!” “诶,你们这…”宋灵淑有些无语了。他们都拉一半了,还非要自作主张。 邱兴喊道:“此处山壁湿滑,若你再掉下去,我们也救不了你了。” “谢谢几位,我已经找到爬上来的路,麻烦几位先救阿芸吧,坑底的水涨得快,我担心阿芸撑不了太长时间。” “阿涣哥哥,我不着急的,你先上去等我,别逞强,你头上伤得重。” 绳子上的力道彻底消失,可以感觉到男子已经解开了绳子。 男子往下喊道:“阿芸放心,我会小心的,你先离开那里。” 宋灵淑几人听到下面涨水了,只得快速将绳子再次扔回坑底。 第167章 强娶 片刻后,宋灵淑三人再次收紧绳子,这次明显轻松了不少,没费太大劲,女子的身影就出现在下方。 女子将自己捆在绳子上,紧张地向上望来,而后目光又看向岩壁上的男子,男子比女子先一步爬上来。 宋灵淑看见男子满脸是血的模样,吓得手上一抖,邱兴有所感知,也看向旁边男子。 男子五官硬朗,双眸坚定,毫不在意地擦了脸上的血迹,脚步有些踉跄地上前来帮忙。 很快,女子也踏上了平地。二人当即便朝他们跪了下来。 “谢谢三位恩人的救命之恩,否则我们就要死在坑洞中了。”两人绝处逢生,欢喜地对视了一眼。 宋灵淑赶忙上前扶起女子,道:“刚听你们说,你们就住在附近的濉县?” 女子点了点头,道:“我们二人是濉县人士,我叫杨芸芸,他是何涣,我们是被人推入万骨洞。我们原本想穿过岩洞,从矿场隧道内逃出来…” “没成想,突降大雨,水涨入隧道口,我们慌不择路之下,这才被雨水困在了坑底…” 邱兴眉头微皱:“据说这万骨洞深不见底,掉下去就要被困死其中,洞底积累了层层白骨…” 宋灵淑略一抬眉,看了一眼二人,心道,看来万骨洞还是有出路的,若非这二人没寻到出来的隧道,现在也不需要他们来救。 杨芸芸道:“我小时候听我外祖母说起,万骨洞内有条密道,我们顺着密道,这才逃到了此地…” “那又是谁将你们推入洞中?”宋灵淑好奇问道。 既知万骨洞危险,将人推入洞底,此举已经与谋杀无异。 杨芸芸眉眼微垂,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何涣,叹气道:“是江沥!半月前,族长为长子江沥上门求亲,母亲同意了亲事。可我早已与阿涣哥哥私定终生,非他不嫁,我求母亲去江家退亲…母亲才说出,从前承过江氏族长的恩情,这才不得已同意了亲事。” “后来,在我的劝说下,母亲答应了退亲,奈何族长却不肯放弃,非逼我与江沥成亲…我想私下劝江沥放弃这门亲事。哪知,他非但不肯,还想杀了阿涣哥哥,将他推下万骨洞,我为了救阿涣哥哥便也跟着跳了下来…” 何涣目光坚定地看向杨芸芸,“我会说服江族长,让他放弃亲事,同意我们在一起!” 杨芸芸眼神慌乱,立刻摇了摇头:“族长要我过门,不只是这么简单。他说,便是我死了,江家也要抬着我的尸首过门。” 宋灵淑有些惊讶,与邱兴对视一眼,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严肃。 她更为好奇了,忙问:“按理说,你母亲已经同意退亲,你也不愿意嫁入他家。江族长便是要你家报恩,也不必非要以这种形式报恩,闹得彼此成仇人,为何非要逼你过门?” 宋灵淑有些想不通,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杨芸芸双眸泛起泪光,控诉道:“族长听了镇子里一个算命先生的话,说我的八字能兴旺家族,只有我过了门,成了他杨家的媳妇,是生是死…皆是…” 杨芸芸忍不住哭出了声。 何涣拢住她的双肩,轻声安慰:“芸儿,我便是带你们离开江州,也绝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 宋灵淑略有些震惊,“还有这种事?这江族长听信这些迷信之言,挟恩自重,强娶你过门,属实有些过分了…” 没想到江州还有人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事,便是所谓八字兴旺,若他人不愿嫁,强娶不就好事变坏事了吗,又何来兴旺一说? 杨芸芸擦了眼泪,愤愤道:“那个江沥平日里最爱喝花酒,不知从哪染了一身病,治了一整年才治好,留了一脸的麻子…镇子里的好人家的都不愿嫁给他…” “也不知他家从哪得到了我的八字…母亲也怕被人指责,几番说和,他家就是不同意退亲。” 宋灵淑冷笑,她怀疑这所谓兴旺家族只是借口,为挟恩图报找了个恰当的理由而已。 “可有报官!” 杨芸芸无奈地摇了摇头,“江族长在镇子上颇有声望,我便是去报官…也怕…” 邱兴不悦道:“婚姻之事,本就应该和和美美,哪能图恩强娶。既江族长不肯退亲,就应交由官府来协调。该还恩便还恩,该退亲便退亲。” 杨芸芸听到此话,又低声泣泪。 宋灵淑心道,话虽如此,官府遇上这样的纠纷,大多是随意劝和了事。如果江族长与官府的人相熟,那杨芸芸的亲事更是难退。 该想个法子,让江家自己同意退亲。 何涣面露凶狠,咬牙道:“我去杀了江沥…” 宋灵淑忙道:“你先别冲动,即便杀了他,你们又能逃到何处。” “这样吧,你们先回去报官。江沥此举就是谋杀,且看他江家要如何回应,若他同意退亲,那此事便也可以不再追究…” 她可让人去濉县一趟,让县令好好劝说江氏族长,将这门亲事退了。 “谢恩人,我明白了,我们马上回镇子去报官!”杨芸芸与何涣双双跪谢。 宋灵淑与邱兴将二人扶起,安慰道:“你们且安心回去吧。” 杨芸芸还未转身离去,朝三人揖首:“还未得知三位恩人的大名…” 宋灵淑抬手示意:“他是南都水司的邱主簿,我叫宋灵淑,他是我的护卫贺兰延,我们此番是来视察东南河渠与岩洞,偶然听到了你的求救声。” 杨芸芸惊讶道:“原来恩人是从江州城来的。” 宋灵淑轻笑,点头道:“我会让人去一趟濉县,你不必担心县令会偏颇江族长。” 杨芸芸露出了喜悦的笑颜,二人又朝宋灵淑深深一拜,这才离开了岩洞。 邱兴看着两人背影,道:“这个江族长我刚来江州时听说过,那时水神会还未接管水神祭,便是由江州附近几个县的宗族主持水神祭,濉县的族长便是江氏。” 宋灵淑拧眉,水神会已经被除,明年的水神祭说不定又会回归从前。经由今日之事,可见这个江族长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江州往后又会走向何方。 邱兴见宋灵淑叹气,不禁笑道:“宋姑娘是在忧心杨姑娘的事?” “并非此事,我只是想到江州的水神祭…”宋灵淑看了一眼外面,又道:“我们也回去吧。” 第168章 疏水 从岩洞出来雨已经停了,三人没再停留,直接回了江州城。 马车驶回南都水司,已至申时。 宋灵淑刚从马车下来,听见马蹄声传来,回头便见荀晋骑马回了司衙。 荀晋翻身下马,朝两人拱拱手道:“宋姑娘,邱主簿,你们回来了!东岸水位上涨,我正准备回来报与沈侍郎,往东岸加派人手。” 邱兴闻言脸色凝重,思忖片刻道:“我们先进去再说。” 随后,几人回了司衙后厅。 在抄写账目的老文书忙得无暇抬头,眼前堆了高高的两摞账本,袁鲁带来的两个手下正在旁边整理账目。 袁鲁坐在正堂,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吃着点心。见三人进来,便露出了讥笑,“这时辰尚早,怎得三位就回来了?” 宋灵淑毫不客气回怼:“袁监使查完账目了吗?余司使这会儿应该被押回刑部了,待刑部在堂审之时,追问起账目一事,袁监使准备如何交代?” “刑部要查案子,与我何干。”袁鲁嘴一撇,神态淡然地喝了一口茶。 “我可是与世子说过,余昌仁近年的账目已经交由袁监使进行整理,几日内定会呈回刑部。”宋灵淑笑了笑,慢悠悠接着道:“余司使的案子不会拖很久,朝中众人正紧盯着江州,袁监使不怕被参渎职吗?” 袁鲁怒不可遏地将茶杯重重砸下的,大喝:“宋灵淑,就凭你这个长公府长史,也敢擅管朝廷分派的差事,真以为本官怕你吗?” 宋灵淑自顾自坐在了对面,道:“长公主有令,命我协助沈侍郎督修河堤,袁监使既帮不上忙,便尽快将账目查清,交回西京才是要紧事。” “可别让刑部的人等太久了!”她又补充了一句。 虽说刑部审三年前一案,必会提及南都水司近两年内的账目,但那些并非最要紧的证据,邱兴提交的那份足够了。 况且,余昌仁这两年贪污造假的实证,袁鲁也并不会提交上去,余昌仁可是与他背后之人有一点关系。 袁鲁背后之人,可并不想长公主渡过这个难关。那便只好给他找点别的事做,不阻碍他们就好。 袁鲁气得胸膛不断起伏,见整理的账目的手下朝他望来,登时怒道:“还不快点整理!” “是是…”小吏吓得缩回了头。 邱兴没再理会袁鲁,抬脚进了后堂的书房,宋灵淑与荀晋也紧跟在后面。 邱兴进入书房,便在书架上翻找起来,在架子上方取出了一个木盒。 “这是何物?” 宋灵淑看着邱兴拿出的卷轴,不禁惊讶地看来。 邱兴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道:“这是杨司使亲自画的三江水系网图。” 看着卷轴不断展开,一幅详细且清晰的水道图映入了眼帘,令荀晋与宋灵淑两人惊诧不已。 能画出如此细致的大小河流,可见杨敬之已经走遍了整个三江水系,还清楚标明了所有的地势山脉。 “杨司使十分尽心,可惜…”宋灵淑感慨了一句。 邱兴脸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比杨司使晚到江州,至我到南都水司起,杨司使便是尽职尽心,就连他上京前…都嘱咐我不能冲动,想办法留在南都水司,等待机会…” “如今,我已经忍受了他们三年,这次一定要将此事办成…” 宋灵淑抬眼看向邱兴,笑道:“看来,邱主簿今日之行已经有所收获了。” 邱兴抚了抚胡子,双眼露出一丝光芒,“比不得宋姑娘聪明,你今日才第一次去东南河渠,想必已经想到办法了吧?” 荀晋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迷,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忍不住开口道:“东岸那边,你们想到什么办法了?” 邱兴神情变得认真,道:“荀参军,泾江水量上涨,光靠东岸防洪,根本就不能解决水淹的问题。要渡此难,只有疏水方能解。” 宋灵淑深深叹气,点头赞同。 “今日我与宋姑娘沿着东南河渠,去了太夷山旧矿场,在岩洞认真探查过,解法就在太夷山。”邱兴紧接着道:“至于解法为何,那便由我先说,宋姑娘来补充。” 宋灵淑做了个请的手势。 邱兴看向平铺在桌上的三江水系图,指着东南河渠河道口,道:“如今雨季即将到来,随着水量上涨,东南河渠河道口势必会再次扩大。此处土质松散,十分利于扩挖河渠。” 邱兴看向宋灵淑,接着道:“今日在岩洞内,我发现只有左侧下方三个隧道被雨水灌入,而右侧,以及中间最大的隧道,皆是通达自如,雨水全都流入了第二个岩洞的深坑内。” “据杨姑娘所说,他们是从另一处进入左侧隧道的,可见最里面还有一处隧道,那一处便是直接连接着万骨洞。” “万骨洞地势较低,若非雨水能流入后方深坑,怕早就变成了水潭…可见,岩洞下方定有一个巨大的洞口,将水排向了太夷山的另一侧。” 宋灵淑看下桌上的水图,目光顺着东南河渠,一直穿过了太夷山,指着允江大峡谷道:“水便是流入了此处!” 邱兴叩了叩桌面,点头道:“没错,杨司使去过太夷山另一侧求证,证实了他的猜测。” 荀晋愣了半晌,终于明白了两人在说什么,愕然道:“你们的意思是,通过东南河渠,将水引入岩洞,穿过太夷山,排至允江大峡谷!?” 他有些不可思议,低头认真看着水图,“太夷山不应该是地势更高吗?为何还能使东南河渠的水往上流。” 宋灵淑笑了笑,自信道:“按常理来说,确实应该是山脉地势更高。但太夷山地势就是如此,何况此处还开掘过矿场,里面早已经被挖空,加之里面还有两个大岩洞,将水引入允江峡谷并非天荒夜谭。” 她又指了指东南河渠途径的那处洼地,道:“这一处,可作为第一个储水湖,我们可以利用此处,大大缩减扩挖工事。” 邱兴思索片刻,带着一丝疑问道:“宋姑娘是想说,利用此处缓冲,工事着重扩挖后半程?” 宋灵淑轻叹,“时间紧迫,只能这般,待到枯水期,再重修一遍即可。如此,江州之危便可解!” 第169章 三江水图 以允江大峡谷的载水量,足以容下泾江一半的水。如果不是有太夷山这道天然屏障,想必前人早已经开凿河渠。 荀晋双臂撑在桌上,眼神兴奋地来回扫视水图,“太好了,若真的能成,便能彻底解决泾江下游的水患!” 邱兴表情有些凝重,半晌才开口道:“从此次大雨开始,泾江水量会逐步上涨,我们要抓紧时间,争取在河道口被二次冲垮前,将后半程工事完成。” “走,我们马上回千居院!”宋灵淑当即拍板,迅速收起了水图,放回木盒中。 此次江州之行,能做决定的,只有工部侍郎沈行川。她写信回京告知长公主,是希望朝廷能下拨银两,争取以更多的人力,加紧扩修河渠。 三人离开司衙,片刻也不耽搁,坐马车回了府衙前街。 宋灵淑跳下了马车,匆忙对两人道:“我先去府衙一趟,你们去千居院等我。” “你可是要寻州府的录事参军?”邱兴也跟着下了马车。 “邱主簿认识此人?” 邱兴抚了抚胡子,自信笑道:“有几分交情,我与你同去吧。这人性情刚直不阿,托他去濉县最适合不过。” 他明白宋灵淑是想托录事参军去濉县,以督查之名,解决杨芸芸退亲一事。 张司马作为证人被带回了西京,江州府衙内已经没有几人能处理此事。 府衙内,宋灵淑两人坐在后厅,等了半刻钟方见一个高个青年出现。 青年面目刚毅,目光如炬,步伐稳重而坚定,对着座上之人揖首:“录事参军钟傅,见过宋长史。” 随后,钟傅的目光移向邱兴,二人默契地互相点头打招呼。 宋灵淑十分有礼地站起身,伸手虚扶了青年一把,“我找钟参军是有事要请你帮忙。” 钟傅神情立刻郑重起来,道:“宋长史有事只管吩咐便好。” 他这般说着,内心却有些忐忑不安。眼前之人在昨日将府衙搅了个天翻地覆,眼看着连胡刺史都不保了。大伙都商议着,这段时间做事都紧着点,生怕再惹得她一通调查,提到堂上问罪。 宋灵淑看出了钟傅有些紧绷,笑道:“钟参军不必担心,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想让钟参军去一趟濉县…” 接着,宋灵淑将杨芸芸与江家的事说了一遍,并重点申明,自己只是希望濉县县令能公平处理此案,并不是要偏袒谁。 钟傅听完,沉思片刻后,拱手道:“这本也是下官的职责所在,那下官明日就往濉县走一趟。” “只是…下官尚未知杨家欠了江家何种恩情,并不能保证最终结果会如何…” “钟参军不必忧虑,结果该如何便如何,我们只是担心县令与江家的关系…”邱兴忙回道。 宋灵淑也点了点头,“若县令不徇私,堂上如何判决便当如何。” “下官明白了。”钟傅若有所思,拱手回应。 “辛苦钟参军了!”宋灵淑也笑着拱手道谢。 虽说录事参军的职责是监察,但也有一定行事准则。濉县此案该如何判,其实并没有一个标准,只要两家最终有一方妥协,就算结案,旁人就算想干涉也没理由,也就更无从问罪。 说起来,她其实有一点私心在,她想借此案试探一下县衙与当地家族之间,是否暗中存在勾结,当地的家族豪强又是否会成为下一个‘水神会’。但她又不希望杨芸芸与所爱之人分开,被迫嫁入江家,故此,她让钟傅明日再去。 解决完濉县的事后,两人回了千居院。 … 房内,荀晋正将三江水图缓缓展开。沈行川双眸亮起,急切地扑到桌前,“这真的是杨敬之所绘?” 荀晋点头:“邱主簿是这般说的…” 沈行川躬着身,脸贴近了桌面,目光越来越兴奋,口中啧啧称赞:“真是精妙,比工部所绘更为详尽…” 荀晋将他们在书房所谈及,扩挖东南河渠的方法一并说了出来。 沈行川目光专注着水图,凝神听着,神情时而沉重,时而振奋,最后猛一拍桌子,哈哈大笑了起来:“此法妙,妙,妙呀!江州之危有解了!” 正当二人顺着水图,再细细商议时,敲门声响起。荀晋知道宋灵淑回来了,忙抽身去开门。 沈行川像早已经期盼多时,对着二人招手:“终于来了,快来说说,你们准备怎么缩短工事时间,又准备以何种方式扩挖…” 宋灵淑也不啰嗦,将自己想出的开凿方式一一道出。 “如此这般,能大大缩减时间。” 沈行川拧眉沉思,片刻后,道:“如今,泾水已经开始涨水,只能用此法了…” 邱兴也凝重地点头,“剩下的部分,只管交由我们南都水司…” 荀晋还有些懵,他本就不熟知水渠开凿,更不知扩挖时会遇到如此多复杂而麻烦的事。战场壕沟的挖掘方式他是会的,比之水渠就要简单多了。 “既如此,这便立刻将所有方案呈回御上!”沈行川毫不拖沓,坐到书桌前便开始书写奏报。 奏报写完,还让每人都签上自己的姓名。这份奏报会先呈回中书省,再呈到御上。 也就意味着,将来治理江州水患的功劳每个人都有份,还会记录在史册。 沈行川特意寻了自己的亲信,再三嘱咐,连夜兼程赶回西京,不得耽误。 之后,几人又再次补充了一些细节,一起商议到天近黄昏。 宋灵淑指着山脉的另一端,道:“明日我再去一趟允江大峡谷,重点探查一下太夷山岩洞的背面,看看是否需要再扩挖一下出水口。” “我也一同去!我身上的伤口已经长好了,只要小心些,不会有大碍。” “沈侍郎…”宋灵淑与荀晋惊呼出声。 沈行川抬手,阻止了两人的劝说,道:“此事干系重大,我必要亲自去走一走才行!” 宋灵淑轻叹,她知道无法劝住沈行川,只能明日多多关照一番,尽力不让沈行川再受伤。 随着泾江水量上涨,江州之危已然迫在眉睫,作为此次南行职责最重的人,却刚到此地就身受重伤,换作是她也坐不住了。 沈行川见几人再没有意见,当即拍板:“就这么决定了,明日荀晋去东岸督修,我们三人同去允江大峡谷。” 第170章 探岩洞 次日一早,几人坐上马车,在城西与邱兴会合,便径直出了江州城。 沈行川伤还未愈,大夫劝他不过,恐他半途复发,便交代随侍带上了扎带与止血药。 宋灵淑看着三江水图一直琢磨到深夜方才歇下,这会儿已经昏昏欲睡,靠在马车上打起了盹。 今日行程在出发前已经安排好,由邱兴指路,顺着官道,绕过濉县,穿行太夷山另一端的东南山道,至背面的允江峡谷北岸。 宋灵淑在一阵颠簸之后,睁眼便看见了一处断崖,虽还未见崖下风景,却也听到了哗哗的水流之声。 沈行川拿着三江水图,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外张望。 邱兴独自骑马而行,这会儿功夫已经将前方的道路探明,他勒住了缰绳,指向山道,“禀沈侍郎,前方道路有些塌陷,马车不便通行,需得下马步行而去了。” “无妨,也不过二里路。”沈行川收起图,便准备下马车。 宋灵淑早一步跳下马车,与随侍一同将沈侍郎搀扶下来,沈行川也知自己是个拖累,行动更为小心谨慎。 几人收拾一番后,将马车停靠在山道旁,便步行踏上了上行的山道。 太夷山脉的南侧山势更为陡峭,草木稀疏枯黄,入眼皆是灰黑色的碎石。这也导致山体支撑力不足,经昨日的一场大雨,部分山石已然滑落,阻断了道路。 宋灵淑行至崖边,便见狭长的山谷如同一道裂开的伤口,而底下汩汩奔流,似大地的血脉。 这是一条天然的河道,一路蜿蜒至深海。全然不似泾江那般,一遇上雨水频发时节,江河两岸就成湖泽之乡。 她不禁啧啧道:“真乃鬼斧神工之天奇也!” 沈行川听见此言,笑道:“要我说,太夷山也是天奇。” “哦?沈侍郎是觉得太夷山能产出大量铁矿?”宋灵淑歪着头好奇道。 “非也,你想想渌州。每逢冬日来临,北风裹挟南下,正因为有太夷山这道天然屏障的阻挡,才使得渌州气候适宜,成了南方最大粮仓。” 宋灵淑仔细想了想,恍然道:“确实如此!” 皆因寒气被阻挡,才使得渌州年年粮食丰收,又因靠近建州,上能通苏州,几乎打通了半个江南道。 待他们将泾江水量分流自允江,那便解了泾江下流的雨季水患,将来粮食的收成也不比这边的差。 半个时辰后,几人终于到了矿场岩洞的背面。 此处与太夷山另一面不同,因常年被洞中水流冲刷,底下形成了深沟。岩洞里面还有数条小溪流,最终汇成小瀑布,往峡谷急冲而下。 宋灵淑准备下到溪流处,进岩洞探查一番。又怕沈行川要跟着冒险,便让贺兰延陪在上面,以防他不顾危险,贸然下来。 邱兴不知从哪拾到两根长棍,两人便撑着长棍,慢慢往底下走去。 越往下走,水流声便越来越大,只听得哗啦啦的水声,将一切声音都盖过,让人听着,都以为洞内有条奔腾的大江。 二人钻入岩洞内,见此处虽无矿山岩洞高,底下却沟壑深邃,两壁被冲刷得光滑,上面还泛着泥色水痕。可见,流入岩洞内的水,确实是经由此沟壑排出。 “雨季雨水裹挟着泥沙被冲入了岩洞,便形成了这一道道的水痕。”宋灵淑上手摸着石壁上常年累月形成的水痕。 邱兴也伸手指捻了黄泥水痕,又指向上方道:“你看,上方的水痕已经快消失,而最底下的水痕看上去像是近一年内形成的。” “最上方的应该是三年前…”宋灵淑望向岩壁上方,在内心估算了一下,当时洞中有多大的水量。 随后又道:“走,我们进里面看看。” 二人没有脱下鞋袜,直接下了溪流,准备顺着溪水溯流而上,进入岩洞最里面。 宋灵淑一脚踏入溪水,便感觉到了那股异常的寒冷,正沿着小腿,快速蔓延至全身,似乎要将身上的暖意吞噬殆尽。 洞内不见日月,溪水如同冬日雪融的河流,携带的寒意刺入骨髓那般,微微疼痛。 邱兴也感觉到了,回身开口道:“溪水太凉,不如宋姑娘留在洞口等候,我独自进去便好。” “不妨,以往冬日尚且不惧,又岂会被这溪水劝退。” 宋灵淑裹紧自己的衣服,尽力不让自己失温。 洞口起始,越往里走,岩洞越开阔,里面遍布着数个小岩洞。依照泾江一半的水量来算,岩洞足以承载。 两人在溪水行走半刻钟,进入了一个巨大的空腔内。 水从空腔内无数个洞口内流出,中间最大的洞口水流最急,汇入底部形成了一个深蓝的湖泊。水从湖泊漫出,流到了沟壑。 “就是此处了!”宋灵淑惊喜发现,中间的那个洞口上方就是第二个岩洞所见的深坑。 邱兴爬上了一块大岩石,伸手将宋灵淑也拉了上来。 二人站在大石上,环视了整个岩洞。 “我先将此处绘制下来。”邱兴顾不上鞋袜,连忙从腰间取出了纸与笔。 “还是邱主簿想得周全!” 宋灵淑自顾自寻了块大石头坐下,将鞋袜上的水拧干。随后再次环顾四周,参照着洞内水痕,内心细细估算着此处能承载的水量。 每每想起杨敬之,她都不禁佩服万分。该是如何熟悉此地,才会想到将水引至岩洞内,经由此处排至峡谷,解除江州水患。 可惜他未能如愿看到这一日。 一刻钟后,邱兴已经将洞内情形绘制了下来,还画上了目及所见的所有小岩洞。 “走吧,此处阴寒,不宜久留。” “好好…我快冻在冰块了!宋灵淑早已经缩成一团,冻得直哆嗦,她不想让邱兴分心,根本没有开口提离开。 她起身活动一下快僵硬的身体,咬了咬牙又跳下了溪流中。 邱兴笑道:“宋姑娘走前面吧,我在后面。” 宋灵淑也不客气,率先走在了前面,她明白邱兴是怕她半途撑不住,晕倒在溪水中。 返程时,二人都憋着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很快回到了洞口。 宋灵淑被冻得脸色发青,在踏出岩洞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跳入了温水中,脚步有些虚浮不稳。 贺兰延急忙上前,将她扶到大石头处。 第171章 被绑 两人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将岩在洞中所见的一切悉数交代。 邱兴将自己手绘的岩洞图交到沈行川的手上,沈行川兴奋地接过图纸,一边认真看着,一边不禁连连点头:“确实可行!辛苦两位了。” 宋灵淑站起了身,补充道:“从岩洞的水痕也看出,三年前的洪流涌入岩洞里,也不过只及洞口的大半高度,完全可容纳更多的水量。” 邱兴赞同地点头,“岩洞底部有较深的沟壑,能更快将水排出。” 沈行川再听二人所言,眼神中尽是热切。随后,收起图纸便道:“如此,我们早些回去,尽快将东岸的事解决,好早日动工。” 沈行川半刻也不想耽搁,催促几人马上回城,自己也麻利地爬上了马车,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伤势。 宋灵淑愣了愣,只好跟着上了马车。她倒是没想到沈行川比她要着急,这也好,省了她与邱兴劝说的功夫。 邱兴也高兴地上了马,拽了缰绳便骑马走在前方。 马车顺着来时路,从东南山道穿行,回到濉县东部山脚。 宋灵淑来时一路瞌睡,此时正挑开帘子,看向濉县东部的阡陌农田,袅袅炊烟。他们是从辰时出发,如今已是午时,进岩洞探查也没耽搁太长时间,今日尚有时间去处理东岸事宜。 正当她沉思着东岸时,前面传出马儿的嘶鸣声,邱兴大声惊呼:“小心!山上有落石滚下来了!” 宋灵淑与沈行川二人脸色骤变,急忙往山顶望去。 只见山峰之上,有几块大石正急速往下滑落,直奔他们的马车而来。在这紧急时刻,驾马车的贺兰延挥动鞭子,赶马快速离开滚石的范围。 宋灵淑大声道:“再快点!” 拉车的马儿一时没反应过来,感受到巨痛时,双蹄向前高高扬起,落下后才开始加快行速,眼看是来不及了。 贺兰延顾不上其他,快速抽出了腰间的短剑,将剑尖扎进了马臀,马儿吃痛,像发疯了一般,撒开四蹄向前狂奔,马车在颠簸之下差点被掀翻。 落石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滚过道路,有惊无险!马车没有被砸,但发狂的马却停不下来了。 邱兴见此情形,顿时神色惊恐,猛挥鞭子,朝马车追赶而来。 马车内,沈行川捂着旧伤口脸色发白。另一只手正攥紧了车辕,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 宋灵淑没功夫细想,急冲到马车前面,与贺兰延一同勒住缰绳,试图让马儿平息下来。 好不容易躲过落石,可别又因为马发疯,被掀倒在地。沈行川伤势未愈,再受重伤,恐会危及性命。 两人又是使力又是言语呼喝,但马儿就是平静不下来,轮子扎过路面碎石,一阵颠簸之下,她差点摔下车去。 “姑娘,都怪我,怎么办!”贺兰延惊慌失措,自责地快要掉眼泪。 “若你不这么做,我们也要被碎石砸中,那情况未必比现在好。别慌张,要抓紧缰绳,这条道路不算难走,我们不会有事的!” 贺兰延听了这话,马上定了定神,加重手上的力道,“嗯,姑娘你坐稳了!” 片刻后,发狂的马儿似乎越来越慢,不像刚刚那般慌张,贺兰延也感觉到了,朝宋灵淑笑道:“我们没事了!” 宋灵淑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大松了一口气,赶忙叮嘱道:“再让马儿慢些,我进去看看沈侍郎怎么样了。” 她松开手,正准备转身之际,突然感觉下蹲的脚被一股力道击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了马车外的矮木丛。 “姑娘!” 贺兰延惊恐大喊,加大了力气勒缰绳,但马儿跑太快,根本停不下来,他就这样看着宋灵淑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 宋灵淑迷糊中感觉一阵剧烈疼痛,想睁开双眼,却觉得眼皮有千钧之重,她感知到自己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难道是她掉下马车摔晕过去,此刻被救回来了? 她将力道集中在指尖,想让马车上的人发现她,努力了半天,只感到手指微微抽动,还是无法醒来。 太怪异了,她知道自己的头被撞伤,但不至于会动弹不了,难道是…迷药? 宋灵淑立刻冷静下来,不再试图让他人发现自己恢复了神智,脑中不断思索着,对她动手的是谁。 联想到山上的落石,还有她脚下被人用石头击中,这一切明显都是针对于她。 按时间来算,刑部应该已经审完了所有的案子,如果朝中送信的人加急赶路,案子的结果会今日内送达江州。 难道是沈在思的人? 不对,他们应该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案子一结,纵是齐王也保不住他们,沈在思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贬谪。 水神会就更不可能,张家的其余人还关在府衙地牢内,与张家有关联的乔家这个时候都自身难保,更不可能会帮着张家报仇。 除了这些人,还会有谁这么想要她的命? 在她沉思间,终于听到了马车外传来了呼喊声,马车停了下来。 “禀令使,人已经带来了,只受了一点伤,无性命之忧。下官给她喂了迷药,这会儿应该还没醒。” “好,先将人带进去,今晚加紧看守,别让人跑了。”另一头,男人声音低沉,似有四十年岁。 “是!” 宋灵淑从他们说话的语气可猜出,这二人应该是当过兵,驾马车之人语气刚直,绝非寻常劫匪或游侠。 随着窸窣的声响越来越近,她感觉到一阵光亮映在眼皮上。随后便有两双手将她抬出了马车,抬她的人手臂轻盈,不是男子。 她身体动弹不了,只能任由两人摆布,随着二人的行走,感知着周围的环境。周边十分安静,除了脚步声,还能听见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她不知道昏了多久,只感觉此刻天光不似白日亮堂,似乎是黄昏之交际的时辰。 没过多久,两个侍女把她抬进一间屋子,将她放倒在榻上。随后,脚步声逐渐消失,吱呀一声关紧了门。 她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她要趁这个时间快点清醒过来。 宋灵淑让自己放松下来,慢慢将力气集中在手指处,她能感觉到,随着手指摆动浮动越大,她就越清醒。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立刻停了下来,开口的正是刚刚的中年男人,“一会儿把药喂给她。” “是,主人。”两道女声轻柔回应。 第172章 你的主人是谁 宋灵淑听着外面的对话内心一惊,难道对方发现她醒了,想再给她喂一碗迷药? 门响起吱呀声,两个侍女缓步进入屋内,将她从榻上扶起。纤细的手指掐住了她的两颚,温热带着苦味的药被灌进口腔,她无法反抗,只有本能地咽下。 腥苦味从舌间炸开,一种强烈想呕吐的感觉涌了上来,但她依然反抗不了,只能任由这股味道在口中来回流窜。 两个侍女将宋灵淑放回榻上,守在旁边等候了半刻钟。见宋灵淑还没醒过来,二人脸上露出迷惘,其中一人问:“这姑娘怎么还没醒?” 另一人俯身看了一眼,道:“许是她头上受了伤,还在昏迷中,我们先出去吧。” 二人也不再停留,转身便出了房间。 片刻后,宋灵淑睁开了双眼,视线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突感额头上传来闷痛,她不禁紧握住双拳,缓了缓强烈的眩晕感。 她喝完药后,察觉到自己身上的无力感越来越轻,气力也在慢慢恢复了,她不想让两人发现,这才一直没有动弹。 宋灵淑扶着榻下来,环顾着房内的布置。 屋内家什齐全,看着不像农家,更像富户人家的装饰,墙上所挂书画虽非名家,却也略显风雅。 再联想到她被抬起来时,感知到的屋外环境。由此能猜出,此地并非镇上,也非村落,像是坐落在山脚的山庄别苑。 将她掳来,特意带到偏僻的别苑中,不像有太大的恶意。她一时还真想不出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突然,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宋灵淑收起心思,快速躺回了榻上。 两个侍女盈盈齐声道:“见过令使,那位姑娘还没醒。” 随后房门打开,几道脚步声进入了房间,被称令使的人声音异常冷漠,道:“给她看看,再包扎一下伤口。” “是。” 宋灵淑听见这话,知道对方还带了大夫来,内心更为疑惑。这人为什么会担心自己的伤势,难道下令将她掳来的人,不想伤害她? 沉思间,突感手腕处被搭脉,为了不让人看出她已经清醒,强令自己放缓了呼吸,将心中杂念暂时抛却。 片刻后,两个侍女将清凉的药膏抹上,处理好了伤口。 宋灵淑全程任由他们摆弄,丝毫没有挣扎动作,她内心却有些忐忑,不知能不能糊弄过眼前的人。 很快,几道脚步声退出了房间。她能感知到,还有一人没有离开。 “醒了便睁眼吧!”男人冷哼一声,语气有些不善,“你的呼吸欺瞒不了习武之人。” 见自己的伪装被揭穿,宋灵淑也不慌,睁眼便看向男人。男人确实如她所猜,是四十来岁的模样,身穿一袭玄衣大麾,脚下云履镶有金丝细线。 这身穿着,一眼便能看出身富贵,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商户。 “你的主人是谁?”宋灵淑直指重点,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话。 男人面带嘲讽之色,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怎知不是我要报复你,让人将你掳来!” “若是想报复于我,也不会寻大夫给我包扎伤口。看你这般穿着,也不像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她自问除了查过几个案子,也没与什么人结过仇冤。 男人一听这话,登时怒吼道:“我们经营数年毁于你之手,还搭上我的兄弟的命,我不该杀了你吗?” 原来是齐王的人! 与水神会有关,又是她没见过的人,只能是齐王身边的。 宋灵淑顿时心里就有底了,笑了笑道:“你们占据江州,私造兵器,意图谋反,不是更该死吗?” “哦,对了,你的兄弟不会是姓袁吧。”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杀了你?”男人咬牙切齿,一只手紧握着腰间的刀柄。 宋灵淑见自己猜对了,冷笑着回应男人:“你不敢!” 她十分笃定。对方将她掳来应该是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些什么,肯定不会现在对她动手,真要杀她就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了。 男人脸色越发阴沉,僵持了片刻后,道:“哼!我就是来告诉你,江州之事我记下了。来日方长,到了那一日,我必来取你首级,告慰我兄弟在天之灵!” 宋灵淑有些无语了,怎么想造反的都这般理直气壮,显得她这个一心查案的人,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杀人灭口的恶事。 随后,男人不再管她,甩袖离去。 她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这人视姓袁的为兄弟,这个兄弟不是袁庆便是袁复,那要见她的人,应该就是齐王了。 想到这,她完全不慌了,悠闲地倒了杯茶,自顾自喝起来。 齐王早让袁复做准备,便是清楚,朝廷要将江州的事彻查到底,那他手下这帮人,还朝她叫嚣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是女子,便觉得好欺负?她倒要看看,到了那一日,谁才是软柿子。 半个时辰后,两个侍女端着晚膳进入屋内。 宋灵淑佯装害怕,扯住其中一人的衣袖,道:“这位妹妹,这里是哪儿?我很害怕,你能不能告诉我,要将我关到何时?” 被她拽住的侍女呆滞了片刻,脸色微微僵硬地抽出袖子,一言不发径直略过她出了房间。 见这招不奏效,宋灵淑也不装了,紧跟在两人身后,快速冲出房间。 侍女见宋灵淑跟了出来,迅速回身,两人各一边擒住了她的双臂,将她推回了房间内。 她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这招也不奏效。 宋灵淑轻叹了口气,自己武力差,打不过这些人,只能等待别的时机逃走。 只得回到桌前,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行谋划。 … 府衙门前。 沈行川与邱兴正躬身听宣,神色各异。胡仲在一旁脸色颓丧,失神呆愣着,旁人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沈行川脸色凝重地接过朝廷制令,挤出一丝微笑道:“辛苦刘内侍了。” 刘内侍冷着脸甩了袖子,道:“沈侍郎,既然宋长史失踪了,那咱家便只能暂留江州,什么时候找到人了,再回西京。” 言下之意,是对他十分不满。 沈行川也明白刘内侍的意思,不想辩驳什么,吩咐随侍道:“在千居院腾出一间宽敞的屋子,好好布置一番。” “是。”随侍领命离去。 第173章 诏书 沈行川见胡仲还没从刚刚的诏书宣读中回过神,不禁有些感叹,有人欢喜有人忧。 胡仲因涉及水神会之案,本应革其功名,但长公主念其早有悔过之心,只将他贬为了琼州司马。 琼州隔海相望,虽然地远偏僻,气候恶劣。但能保留胡仲的功名,也算长公主仁慈了。 与胡仲这边的颓丧不同,南都水司的人正满脸喜悦地围着邱兴。邱兴将余昌仁几人的合谋证据上交,检举有功。在任上尽职尽责,一心为民,长公主甚为欣慰,故此将他提升为新任南都水司使。 沈行川对于邱兴成为新任司使也是十分赞同,邱兴在江州任职多年,早已了解三江水系。就这点,寻常官员调来此地,都不见得有他合适。 最重要的是,他还能维持初心,不被贾平等人收卖,全心全意只为解除泾江水患,实为品行可贵。 沈行川见一旁的刘内侍早已不耐烦,忙上前道:“刘内侍一路辛劳,先至内堂休息,待他们布置好,再请内侍回房。” 刘内侍不满地瞥了他一眼,道:“宋长史失踪一事到底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人给咱家一个章程。” 沈行川想到此事,眉头紧锁,叹气道:“我已经命荀晋带人再次搜山,看看能否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究竟何人如此大胆,敢公然掳走宋长史,沈侍郎心中可有猜测…”刘内侍的话带有一丝试探,眼眸中藏着几许意味不明。 沈行川苦笑,他焉能不知刘内侍有试探他的意思,但案子一事他是真的知道不多,更不可能联合外人算计宋灵淑。 “暂无头绪…”他有些惭愧地撇过头去。 “咱家知道沈侍郎受了伤,本不该让侍郎去查,但胡司马此时…”刘内侍看向胡仲,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此事怪我,没能护好宋姑娘,辜负了长公主的委托…”沈行川脸色微变,赶忙自己先认罪。 胡仲被贬即将要离开江州,调查失踪一事本应由他来负责,更何况在临行前,长公主还特意交代,让他协助宋灵淑调查江州之事。没成想自己受了伤,变成宋灵淑在保护他,协助他,实在令他羞愧不已。 另一边,邱兴见沈行川脸色不虞,挤开祝贺的人,快步上前,对着刘内侍拱手道:“不管是何人掳走宋姑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都不可能离开江州。” “下官早已经派人守住所有官道口,清查离开江州的全部车马。” 刘内侍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那就有劳邱司使了。江州的新任刺史与司马明日方到,但寻找宋长史一事不能拖延…” “是,下官会加派人手,全力搜查。”邱兴招来府衙的小吏,道:“带刘内侍入内堂休息。” 刘内侍也不再多说什么,随着小吏入了府衙内堂。 邱兴看着刘内侍离去,转头安慰道:“沈侍郎不必自责,此事定是贼人早有预谋,我们如何能防备?何况侍郎身上的伤还未愈,又要主持扩修河渠一事,也是分身乏术。” “河渠扩修虽然急,但寻人一事更为紧急,哪知贼人是何企图,会不会恶意报复…”沈行川有些焦躁不安,来回踱步。 紧接又问:“你可有什么头绪。” 邱兴沉思片刻,道:“张家是不太可能,私造案还涉及西京官员,情况较为复杂,下官也猜不出会是谁动的手。不过对方没有直接下杀手,想来,宋姑娘此刻应该是安全的。” “希望如此!” 沈行川突觉胸口一阵闷痛,捂着喘息了片刻才缓过来。 邱兴上前扶住沈行川,道:“侍郎不要太忧心了,小心身体,我先扶你回去休息。” 沈行川脸色有些苍白,轻点头,道:“你再多派些人去搜查,顺着官道去查…” “好!” 邱兴将沈行川送回千居院后,守在外面的南都水司小吏们又围了上来。 邱兴不悦地扫了几人一眼,“不去加紧处理完东岸的事宜,还有心思在这里闲聊吗?东南河渠明日就开工,耽误了事谁都吃不了好!” 几人脸上讪讪,很快就散了。 邱兴长叹,今日朝廷的诏书下来了,命他担任南都水司使。这本应是好事,但宋灵淑的失踪,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扩修东南河渠一事,他遇到的阻碍太多了,后面还不知会不会再有‘意外’发生。 … 宋灵淑吃好喝好,睡了一夜好觉,完全不知全府衙为了寻她,将江州都翻了个遍。 她正吃着早膳,侍女款步进了屋内,双双板着脸道:“主人要见姑娘。” 宋灵淑略感意外,露出笑容,道:“等我吃完再说,让你的主人再等等。” 反正也不可能投入他的麾下,也不必给他面子。 两个侍女不再言语,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宋灵淑边吃边想着,不催她,便是提早就知道什么时辰带她走,所以才不急这一时半刻吧。 两刻钟后,宋灵淑才慢吞吞地起身,道:“走吧,带我去见你们的主人。” 她跟在两个侍女身后,打量着周围的山林。这里确实是人烟稀少的山下别苑,观此处的山林草木,与江州的无异。她可以确定,此处不是江州境内,便是隋州与江州的边界。 下了别苑石梯,路边正停着一辆马车,昨日所见的令使,正一脸不善地瞪着她。 宋灵淑不惧他凌厉的眼神,悠然自在地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了两刻钟,停在了一处岔道口。 “到了,姑娘请下马车吧。” 驾车的人变成了一个农户装扮的汉子,汉子笑得一脸憨厚,又道:“姑娘小心些,你的叔叔就在前方的面摊处等你。” “什么叔叔?”宋灵淑面带讥讽,道:“他就是个恶人,抢走了我的家产,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还说要为我主持公道。” 汉子脸上的笑容僵住,立刻懵了,呐呐道:“那人不是说…让我送姑娘去…” 看宋灵淑一脸愤愤,汉子不知该如何道出。内心也开始质疑,或许交代他的人就是这位姑娘叔叔派来的人,编了话蒙骗于他。 宋灵淑见汉子脸色变换,果真因她的话起疑心了,差点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不知那个令使是何时走的,想必是不想让人查到别苑与齐王的关系,所以才换了个不知情的农户驾车来此,还编了个瞎话糊弄汉子。 就是这个瞎话编得太离谱了,正好,她也擅长编瞎话。 第174章 见齐王 宋灵淑又添油加醋地说了几句,将‘叔叔’说成是觊觎家产已久。她还怀疑是叔叔暗中派人下毒,杀了自己的父母。 现在人人都说,他合该继承兄长的家产。而自己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孤女,是他拿来洗脱嫌疑的工具。 汉子的表情从惊愕到愤怒,再猛一拍马车,连连大骂,叔叔当真是豺狼,这毒指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宋灵淑适时收手,担心汉子忍不住,跑到面摊上大骂‘叔叔’。因自己的胡编乱造,平白丢性命。 她虚抹了眼泪,连声道,自己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还需要寄养在叔叔家才能找个好人家,彻底脱离这狼窝。 汉子果然冷静了下来,劝她早日找到好人家,平平安安过一生,不该为此搭上自己的一辈子。 宋灵淑收到了汉子的劝慰,道谢之后,这才去了面摊。 面摊坐落在官道与另一条道路的交叉口,后方是一间孤零零的草房。设在此处,想必是为了招待过往行商的车队,吃上一口热汤,歇歇脚。 宋灵淑不禁暗忖,到此处来见她,也太小心谨慎了。便是提前知道,带人围了这里拿他,也难以做到。 此时辰时将过,官道上并无其他的车马路,面摊前有两人在院中等候,面摊老板正在锅前忙活。她也不用费力找人,除那两人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宋灵淑走近跟着,朝其中那位三十相貌,面容清峻的男人,揖首道:“见过殿下,不知殿下这般周折寻来,所为何事?” 她在上一世见过齐王李赟,那时的她与众人挤在街道两边,朝车驾上那个最尊贵的人行礼。她是偷跑出来的,就是想看看,害死舅舅一家的罪魁祸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时的她,纵有千般恨意,也只能忍着,因为只有忍着,才能让自己有活命的机会。 而此时此刻,再见齐王,过去沉在心底不甘,又重新翻涌了上来。不过她早已经学会如何掩饰,如何等待时机。 李赟露出笑意,朝她伸手道:“请坐。” 另一人迅速起身,将位置空了出来,站到了齐王的身后。宋灵淑暗暗瞥了一眼,见那人的手还搭在剑柄上。 宋灵淑再次揖首:“不敢,殿下有事只管说便好。” 李赟脸上笑意不减,悠然道:“孤只是想请你尝尝这里的美味山珍。” 什么山珍是贵人们吃不着的,需要亲自来这个荒山野岭? 宋灵淑暗自深吸了口气,勉强扯了一抹笑,“殿下说笑了,灵淑只是小小长史,当不得殿下请。” “你不是与汉子说,孤是觊觎你家产的恶‘叔叔’吗?怎么,还怕孤真给你下毒不成?” 宋灵淑脸上的假笑瞬间僵硬,片刻后,她抬腿向前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她刚刚编瞎话骗汉子,有两层意思,其中一个就是她心怀私怨,故意想激他。 李赟明明听到了她的胡编,却没有生气,眯眼笑着指了指她,“你对那驾车的汉子胡编,就是想试探孤的态度。” 宋灵淑被戳穿也不急,只敷衍道:“灵淑只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无妨,孤不介意别人的试探。”随后又道:“你很聪明,知道孤想要什么。” 宋灵淑眼眸微垂,没有回应齐王话里对她的试探。 她编的那些瞎话,也是想试探齐王听了会不会恼羞成怒,立刻翻脸。不过依目前来看,齐王比她还沉得住气。哪怕点明了他有夺位的心思,他还能气定神闲地夸她聪明。 李赟又道:“昨日,刘内侍已经带诏书到了江州,与你交好的那位邱主簿,被钦定为新任南都水司,与沈行川一同扩修东南河渠。” “胡仲被贬到了琼州任司马,张家父子与贾平、余昌仁、何茂、范其皆被处斩。”李赟挑眉看了宋灵淑一眼,又道:“沈在思被贬到了禹州,连孤都没能保下他。” 宋灵淑低垂着双眸,睫毛微微颤动,努力掩饰着快要藏不住的兴奋。可惜她没能亲自听到诏书宣读,被眼前之人转告,总归是扫兴了。 齐王在意沈在思被贬,却丝毫不在意范其被斩首,想来也是觉得此人对他无用吧。 “扩修东南河渠是好事,邱司使也是个尽职尽责的人,担得起此重任。”宋灵淑微笑拱手道。 李赟动作优雅娴熟地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朝中众臣看了呈上来奏报,皆是惊叹不已,扩修工程能落实,少不了你在从中斡旋。可惜,他们只道是沈侍郎与邱司使是难得一见的大才,唯独看不到你在背后探查行走的功劳。” 宋灵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回道:“扩修东南河渠的计划能得以实施,是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本就非灵淑个人之功。更何况,修河渠,造福百姓的事为重,哪能成天只想着这些所谓的功劳。” 他这挑拨太生硬了,就算朝中众臣想刻意忽视她的存在,长公主也不会当做看不见,毕竟自己是她最不需要存疑心的人。 李赟眼中带着一丝赞赏,笑了笑,“扩修河渠,借此渠为泾江疏水,将彻底缓解历时几百年,江州、以及泾江下游的水患。杨敬之能想出这个法子,实为难能可贵的人才。” 宋灵淑面不显,暗暗冷笑,就这个难能可贵的人才,可是死于范其之手。 李赟也想到这茬,停顿片刻,转移了话题,“宋姑娘觉得江州如何?” 这个问题很复杂,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沉吟了片刻也没开口。 李赟的笑容带了些不明的意味,道:“你不是参与过江州的水神祭,难道觉得没意思吗?” “那有那个…那个叫晏公帝君的故事…还有山上的白衣女子…” 宋灵淑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抬眼看向齐王李赟。 李赟目光回望,眼中尽是藏不住的野心,如同疯狂燃烧着原野的大火,没有尽头地蔓延下去。 这让她瞬间想到祭台上,那个手持双锏的玄衣黑脸的晏公帝君,自称为神明斩杀妖邪,护佑百姓,却让人点火烧杀无辜之人。满口的大义凛然,却只是演了一场愚弄百姓的戏。 “神若真的显灵,又岂会让百姓遭受几百年的水患之殇,受了这无尽的香火,却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受难,请恕我无法认同!” 宋灵淑不惧这烧不尽野火,直视着李赟的双眸。 第175章 菌菇面 李赟听见这话,顿时哈哈大笑,晃了晃手指,“不是神需要百姓,是百姓需要神。“ 宋灵淑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别过脸去,不想再说话。 李赟接着道:“人都太贪心了,自己造就的苦难,总妄想依赖神来替他们解决。” 宋灵淑明白他的话是意有所指,思索了片刻,才想到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几百年前,三江水系发生了一件大事。至那之后,泾江水量开始暴涨,究其根本的原因就是丹河水道,而丹河水道实际是人为的结果。 不管几百年前的人造了什么孽,也不该世世代代让无辜之人承受,这份因果不该这么算。 “就算如此,也不该假借神明来愚弄百姓。” “有大才者,能解决泾江的水患,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若是没有这样的人,他们又该如何面对这份灾难带来的痛苦。他们需要希望,需要有人告诉他们,灾难会消失,痛苦会消失…” 宋灵淑极为不认同,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反驳:“这难道不是愚弄吗?明明是虚假的希望,希望破灭之后不是更痛苦吗?” 李赟脸色沉了下来,有些怔神,道:“宋姑娘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痛苦。你不明白,哪怕是虚假,其实也是一种希望。能支撑着他活到明天的旭日东升,这便是希望拯救了他,让他能等到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宋灵淑没有被这话震惊,反而是震惊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哑口无言。 在她的记忆里,周家因涉及康王谋反,齐王与宁妃被关在深宫五年。 后来当今圣上求情,先帝才给他封了王,准许出宫设立别府。宁妃没能熬过五年就走了,谁也不知齐王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李赟知道自己失态了,很快便收敛了神色,变回了之前如浴春风,风度翩翩的文士模样。 “孤的意思是,能解决泾江水患的人,当得神明之称,理应为其立庙,接受后人朝拜。” 宋灵淑也不纠正他,随着他的话说道:“那便不需要什么神明,也不需要立庙这些虚假把式,此番作为能激励后人,这便是最好的。” 李赟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像是在笑她如孩童般幼稚,眼中又带着一丝赞赏。 这话算彻底聊崩了,李赟也不气恼,转移了话题,问道:“你外祖母身体如何了?孤自去洛阳,就再没有机会去将军府探望。” 听他提起将军府,宋灵淑迅速敛下了眼底的不满,淡淡道:“尚可,自三表兄回来后,外祖母的精神好多了。” “遥想当年,戚将军威震东北,重创靺鞨与高句丽,立下赫赫战功。如今,靺鞨频频挑衅,竟嘲我大虞无人能与之抗衡。” 宋灵淑眉头微皱,他是想借靺鞨的狂言,来讥讽当今圣上无能吗? 现在驻守在幽州的将军,也丝毫不弱于外祖父,靺鞨便是再放狂言,也未能占据大虞的国土半分,又有谁会去在意败者恼羞成怒的狂吠。 还是说,这位想借她试探将军府?当初外祖父被先帝调离西京,确有削弱戚家在关内道影响的意思在。之后,先帝驾崩,当今圣上继位,长公主遥领安西大都护府,戚家在安西的威望才算真正达到巅峰。 就齐王上一世的做派,她绝不可能会站到他的身后,也不会让将军府受他蒙骗。 宋灵淑拱手回道:“不过是些苟延残喘的狺狺狂吠,大虞国泰民安,殿下不必将靺鞨的话放在心上。” 李赟听了这话,神色淡淡,朝身后之人示意。 很快,两碗菌菇面端了上来,飘起的热气不断散发着诱人的鲜香。面汤清淡透亮,一把小菌菇飘浮在细面之上,还烫了两份棵小白菜作装点,整碗面汤似白玉翡翠般精致。 宋灵淑闻着都忍不住咽口水,她吃的那点早膳已经消化完了,现在只觉腹中饥饿。 李赟在竹筒中抽出筷子,看宋灵淑还坐着不动,目光带着一丝诧异,笑道:“这汤底熬成需要些时间,趁现在吃最鲜香,吃啊!” 宋灵淑暗暗咬了咬牙,内心挣扎地想着:吃了这面,应该不会中了他什么谋算,左右不吃也会浪费… 她也不再扭捏,抽出筷子便夹了一口菌菇面,又喝了口面汤。那股浓郁的鲜香在口中回旋,慢慢沁入胃部。 真是太好吃了! 她信了,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齐王殿下,是真的会特意来吃这口菌菇面。 李赟没她吃得急,吃相优雅斯文,但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笑道:“孤的母妃在世时,时常提起这里的菌菇面,孤在冷宫里每日都在想着,这该是如何美味。” “后来孤寻到了这里,终于尝到了这碗面。确如母妃所说,比宫里那千般珍馐佳肴都要好吃。” 宋灵淑埋头吃着,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敢情这位在宫里过了不少苦日子。 不过宁妃又是如何知道这处荒郊野岭的。 似乎是读懂了宋灵淑眼中的疑惑,李赟解释道:“母妃在入宫前,曾来过江南,途径此地时吃过这碗菌菇面。后来就再也没机会出来,她生前时常念叨,让孤一定要替她再来尝尝。” 宋灵淑恍然,她没想到宁妃会有这样的执念,或许是她被囚于深宫太久,怀念起了过去。 “这碗面确实十分鲜香,难怪宁妃娘娘会念叨。”她如实回道。 李赟露出了笑容,像是刚刚的争执什么都没发生,“好吃就多吃点!” 宋灵淑轻轻点头,吃得十分认真,内心却不断敲着鼓。这位越是表现亲切,就越让她警惕,她到现在也没摸齐王的目的是什么。 还不等她琢磨出来,齐王李赟很快就抛出了令她头皮发麻的话。 “宋姑娘喜欢查案,可有正经入仕的想法?” 宋灵淑手上一顿,脸上露出了愕然的神色,心想:他就这么直白地开口吗?完全不管她现在长公主长史的身份,她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176章 招揽 李赟停下筷子,接着道:“留守府的推官告老还乡,积压了一堆的案子,孤正愁找不着合适的人选。” 他笑了笑,“孤觉得,以宋姑娘的才能定能担此重任。” 宋灵淑被他这话一惊,被呛得咳了起来,忙转过头去,捂住嘴猛咳了几下才缓过来,脸都被憋得通红。 洛阳留守府的推官,仅次于判官之下,主掌推勾刑狱之职。齐王作为河南府牧兼正留守,还将洛阳分司的重要位置,都替换成了他的人。 可以说洛阳东都分司、留守府、河南府全都掌握在他一人手上,他确实可以随意任命。 但留守府内部关系较为复杂,内里以武官为重,文官主掌刑狱的只有推官一职。平日里不仅要应对都知兵马使,还有都虞侯与都押衙,寻常人没点手腕还真应对不了。 宋灵淑喝了口水,缓了缓,拱手道:“殿下说笑了,留守府推官这么重要的职责,灵淑不过会些小伎俩,不敢狂妄能胜任此职。” “何况,长公主于灵淑有恩,灵淑又岂能弃她而去,前往洛阳。” 李赟语气认真道:“你留在西京,可未必能担得重任,朝中那帮人可不会请允许一个女子与他们同殿议事。但孤不在意世人的偏见,赏识一切有才能之人,便是女子也能当得重任。” “宋姑娘断案细致入微,来孤的留守府任推官,再合适不过。假以时日,便是判官一职也无什不可能。” 宋灵淑呆滞了片刻,露出一个无奈又复杂的笑,忍不住抚了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这话太诱人了,如果她最想做的事之一,不是将眼前的人拖下泥潭的话,早就迫不急待接下任命,随他回洛阳去了。 可惜呀! 她看着齐王赞赏的眼神,起身揖首,微笑着道:“世人皆说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灵淑未报长公主之恩,又岂能投入他人麾下。灵淑感谢殿下的赏识!” 这话刚说完,眼前的人瞬间寂静无声,定定地看着她。宋灵淑也不着急,就保持着躬身拜谢的姿势,等着眼前的人开口。 僵持了片刻,李赟面露遗憾,摇头轻叹道:“还是皇姐慧眼识珠,可惜孤晚了一步,起身吧。” 这眼神中到底有多少真心假意,她看不透,但她能看明白,齐王想拉拢她去洛阳,绝对是冲着将军府去的。 外祖父与舅舅虽然远在庭州,但戚家在朝中也颇有威望。否则,以三表兄的资历担任刑部侍郎之职,定会受到无数人的反对。 若她去了洛阳,将来齐王带兵入京,将军府定会被宫里忌惮,别说支援西京,便是与禁军相关之事也是触碰不得。 就算将军府不助齐王大业,也会令长公主不敢再相信戚家,相当于变相地削弱了长公主手上的权力。 这招真是绝,难怪他会摆出这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她都感觉自己要膨胀了,差点认为自己真有才能,当得此人这般用心招揽。 想通了这茬,宋灵淑都忍不住想再掐自己一把,让自己再冷静一点。 吃了他的面,差点就丢失防备心,中了他的谋算。果然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李赟好似看穿了宋灵淑在想什么,笑出了声,“你不愿来便算了,不过孤是真的欣赏宋姑娘的才能。” 几番试探周旋之下,面已吃完。 李赟站起身准备离去,宋灵淑起身朝他行了礼,脸上神情却毫无动然。 李赟也看明白了宋灵淑的态度,带着戏谑笑容补充道:“孤可是真心实意地请你吃这碗菌菇面。我们还会再见的!” “马在林中,你可自行回江州城。” 说完,齐王李赟翻身上马,策马扬鞭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 宋灵淑表情复杂地目送,心里有些五味杂陈,她没想到齐王李赟会是这样的人,这与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她在上一世见到的那个嗜杀暴虐,对权力有极端掌控欲的君王,会有这样完全不同的一面。 或许人都是多面的,从那般痛苦经历中成长起来的人,也很难不会成为极端的人。 今日见齐王,倒是令她的看法有所改观。有这等城府,又有比寻常人更强的忍耐力,怪不得他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便招揽一大帮能人,只手把控了整个洛阳。 不过,再如何,她的立场也是不会变的。 宋灵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向不远处的面摊。 面摊老板似有所感,正好对上了她的目光,她咧开了嘴,抬脚便往面摊老板处走去。 “老板,你这面摊开在这样的荒山野岭,可是有什么说法。”宋灵淑笑着招手问道。 面摊老板四十来岁的年龄,脸上有着常年风吹日晒的黝实,听见眼前姑娘的话,有些郝然地抓了抓后脑勺,道:“哪有什么说法,城里的铺子咱也买不起,就住在官道旁混口饭吃。” 宋灵淑指着桌上洗好的细菇,好奇问道:“那这菇就是从这山上采的吗?” “对的,这菇比寻常的菇都要好吃,但十分难找,也就只是俺身后这几座山会出这种菇。俺跟你说啊,也只有俺才知道哪里能找着。”面摊老板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这菇是俺一大早去采的,新鲜着吃最嫩口…” 面摊老板一说起菇便开始滔滔不绝,宋灵淑也不着急,听着他从菌菇,说到奇怪挑剔的客人。 宋灵淑沉吟片刻后,打断了面摊老板没有边际的话,突然问道:“刚走的那两位客人经常来这里吗?” 面摊老板说得正起劲,脱口而出,道:“这客人要求高,给钱特大方,这月里也就来过两次…” 他刚说完,立刻惊恐地捂住了嘴,随后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管不住的嘴。 宋灵淑明白了,面摊老板应该是被要求保守秘密,不许向旁人提起。 她安慰道:“我与他相识,就是随口一问,你不必紧张。” 面摊老板这才松了口气,悄悄道:“俺收了他的钱,不能说,刚刚是俺失言了,姑娘得替俺保密啊。” “这是当然!”宋灵淑不介意面摊老板的话,接着又问:“此地是靠近江州还是隋州?” 面摊老板伸手,指了指齐王刚刚离开的方向,道:“再往前走一里路就是隋州了,后边就是回江州城的路。” 原来如此,还真被她猜对了,这里就是江州与隋州的边界。 “谢谢老板!”宋灵淑拱手道谢。 面摊老板见宋灵淑要离开,忙招手叫住:“哎,姑娘若是回江州,遇到岔路口,记得走最宽的那条道。” 宋灵淑正准备进树林,诧异回头,道:“官道还能有两条道?” “你是不知道,这条道与另一条官道不同,这里原本是通往丹县的官道,后来才开辟一条道通往江州城,故此,不熟悉此地的人,总会走错路。” 原来是这样,她就说这条官道与途经柏崖山的那条不同,原来是另一条官道。 丹县,便取自丹河水道之名。要说起丹河水道,那又是一个很难评说的故事。 “谢谢老板告知,告辞!”宋灵淑朝面摊老板拱手道谢。 随后,她转身进入了旁边的树林,看见林中正拴着一匹马。马儿似乎等候已久,见到有人进来,轻声嘶鸣,一只前蹄躁动地往前刨地。 第177章 新任刺史 宋灵淑顺着汉子所指,很快便策马到了岔道口。 她停在了岔道,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通往丹县的道路,那条道路草木繁盛,路面并无车辙,很明显能看出,往那边去的人较少。 丹河水道是连着汝江与泾江的人工河渠,将汝江之水分流至泾江。几百年前,雨量并无如今这般充沛,那时的人并不知修建这条河渠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如今他们也有办法解决泾江的水患之危。百姓不需要再用信仰神的方式,来麻痹痛苦,她也不想再评说前人之祸。 自古往今来,天灾人祸不绝,当世之人唯一能做的便是一步一个脚印,攻克所有困难,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大虞国富民强。 宋灵淑收回目光,策马往江州而去。 “驾!” … 府衙大外门,邱兴站在前方,带着一大帮府衙下属,等候迎接新任江州刺史与司马的到来。 沈行川一早便带着人去了东南河渠,刘内侍坐在厅内等候,胡仲昨日便启程去了琼州。四目一望,也只能由他这个南都水司使代为迎接。 邱兴挺直身体,眼看着马车即将到门前,内心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刘内侍说新任江州刺史有些来头,但他自入仕起便被派至江州,对于朝中的官员也不甚熟悉,不清楚京中的风起风涌,派系之争。 两辆马车停靠在大门前,后一辆马车里的人率先下来,只见青年脸上笑吟吟,还带有一丝青涩,脚步轻快地上前。 另一辆马车的帘子也被掀开,一个年约三十多岁,板着脸,神情严肃的中年文士也下了马车。 邱兴带着笑,领着众人上前揖首:“恭迎王刺史!一路辛劳了,请入内歇息。” 王云礼表情有些僵硬地朝众人拱手,道:“好。” 邱兴也不忘跟在后头的新任司马,也上前拱手相迎。 “见过邱司使!小子翟云霁,受命来江州任司马一职。初来此地还未熟悉,还望邱司使往后多多关照!”翟云霁笑脸迎人,快步上前见礼。 邱兴见他虽然表现青涩,却十分有礼,很快起了几分好感,笑着道:“翟司马不必多礼,往后有什么事可到南都水司寻我便好。” 翟云霁笑得眼睛眯起,跟随在众人身后入了府衙。 邱兴笑呵呵地垫在最后头,按寻常交接是不需要他这个南都水司使来迎接,但江州情况特殊,也就不纠结合不合常理之事了。 他心里正琢磨着刘内侍之前与他说的话,他看这个王刺史也不像是个难以相处的人。 王云礼是魏国公王振的弟弟,来江州之前任京兆府少尹,为人刚正不阿,也不喜与人结交,历年考评也皆为上中。但他与同僚时常因意见相左而发生争执,得罪了不少人,总因鸡蒜皮的小事被御史台上折子弹劾。 按他与魏国公的关系,不该会派来江州才对。江州虽是中州,但与京兆府那等天子脚下的治所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邱兴没想明白,摇了摇头不再纠结。 府衙内堂,刘内侍已经与王云礼交谈起来,翟云霁乖乖站在一旁,青涩的模样令刘内侍不断朝他问话。主要是王云礼始终板着脸,别人说三句话,他就只回了一个字,任谁也挂不住脸。 邱兴倒是觉得新奇有趣,往常他所见的上官们,个个都是善于奉承周旋的高手。如今来了这么一位上官,他倒是想看看府衙底下那帮人会如何吃瘪。 相谈半刻钟后,刘内侍嘴上都有些干巴巴,对着王云礼实在找不出话了,起身便回了千居院。其他人不用再绷着脸笑了,都松快了不少。 王云礼也不准备回后府休息,开口便让府衙内一群人开始交接事务。因南都水司并不属州府直接管辖,邱兴只在旁对修河渠一事作补充。 在邱兴告知宋灵淑失踪一事后,王云礼眉头紧蹙,又再三询问了搜查情况。 “与张家有关的还有哪些人?” 邱兴认真道:“与张家有姻亲关系的只有乔家,下官已经命人去搜查前往建州的官道,也去乔家周边探查过,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王云礼脸上神情越发严肃,沉吟片刻,道:“既如此,那便先将水神会与张家逆党即日判处,再肃清城内所有与水神会相关商铺。” 邱兴有些愕然道:“王刺史一路辛劳,不如先休整一日,明日再开堂。涉此案相关人等皆已经抓获,也不必急于一时…” 王云礼伸手打断了邱兴的话,皱着眉道:“不必,我不累。” “宋长史失踪,或许是与这些逆党有关,需得再重审一番,不宜拖延。” “是!下官明白了。” 邱兴脸色也变得严肃,府衙的人出动找了一天一夜,全然没半点线索,或许真的与水神会和张家有关。 想到新任刺史肯定是带着朝廷的制诏来赴任,他也心里有数了。 申时,府衙的其余人苦着脸将水神会的右令一一押入堂内。 他们没料到,这位新来的刺史,会在刚入江州一个时辰后,就宣布开堂审案。他们都在私下嘀咕,这新任刺史颠簸了一路,半刻都未休息还依然精神十足,比上一任更能折腾人。 翟云霁面上是掩不住的紧张,明亮双眸中带着一丝兴奋,在堂下站得笔直。 府衙交接完后,邱兴就回了南都水司,安排扩修河渠的后续事宜,一想到荀晋还未回来,他内心始终忧虑不安,连连唉声叹气。 … 宋灵淑从官道一路顺利回到了江州城。沈侍郎发现她失踪,肯定会出动府衙的人来寻,她准备先去府衙报备一声,再回千居院。 她策马刚到府衙大门前,便见了府衙守卫将一个妇人赶了出来,妇人十分不甘,一步三回头地回望。 守卫见宋灵淑骑马回来了,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宋长史回来了!” 宋灵淑的目光从妇人那边收回来,随意嗯了一声,问道:“沈侍郎与邱司使可在里面?” 守卫揖首回禀:“沈侍郎去了东南河渠,邱司使交接完后就回了南都水司,荀参军与钟参军带人去寻您…” “交接?”她诧异地看向守卫。很快又想到,按时间算,朝廷安排的人也该到江州了。 “可是新任江州刺史到了?”她问道。 “是,王刺史带着翟司马午时便到了,现在正开堂重审水神会与张家逆党。” 宋灵淑察觉到一丝怪异,忙问道:“新刺史这才刚到江州两个时辰吧,怎的这般着急,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第178章 回来 守卫抬眼看向宋灵淑,有些支吾:“王刺史认为,抓走您的人与逆党有关,所以才急着重审…” 宋灵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将缰绳交给了守卫,道:”我先进去拜见王刺史,你替我去南都水司传个信,告诉邱司使我已平安归来,让他不必担心。” “是。” “等等…”宋灵淑已经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刚刚那个妇人寻来,是有何事?” 守卫怔了片刻,这才回道:“刚才那个妇人是来寻您的,小的当时还未见您归来,便随口打发了她。” “寻我?可有提何事?” “妇人说她姓杨,是濉县人,但没说清寻您所为何事。” 濉县?说起来钟参军应该已经去过濉县了,难道后续又出了什么意外? 宋灵淑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濉县的事,只能等钟参军回来再询问一番。先去见见新任刺史,再派人去把荀晋叫回来更为要紧。 随后,她便快步进了府衙,让人去了堂内禀报。 府衙后厅内。 宋灵淑一脸凝思地来回踱步,思量着一会儿该编个什么故事圆过去。她并不想将见到齐王的事说出来,以免让人生起不必要的猜忌,只要她清楚自己立场不变就好。 一刻钟后,廊下传来脚步声,宋灵淑赫然抬眼,便见一位面目严肃,有些陌生的中年男人踏入了后厅。 “长公主府长史宋灵淑,拜见王刺史!” 王云礼始终板着脸,目光在眼前的人身上转了一圈,伸手虚扶,道:“快请起!” “吾原是京兆府少尹,受命来江州担任刺史一职,刚至江州便听说你失踪了。如今见你平安归来,吾心甚慰!”王云礼难得地挤出了一丝微笑。 若是被刘内侍看见这一幕,下巴都要掉下来,他与王云礼说得口都干了,也没见他说过这么长的话。 宋灵淑不明白王云礼的性情,只觉得眼前这位新任的刺史十分和善。她笑着拱手道:“劳烦诸位为灵淑操心了,此次遇上的匪徒是有备而来,一时不察才被对方找到空子…” 面对王云礼越来越严肃的目光,她眼眸微垂,娓娓道:“昨日我掉下马车后,一时晕厥过去。醒来时,偶然听到那贼首与人谈起,自己的兄弟因我之故被官府抓了,他那兄弟姓袁…” 王云礼的目光全程紧盯着,宋灵淑有些心虚地咕噜咽了口水,接着道。 “所以…我便没再吃下带迷药的饭,趁着夜色,偷了匹马跑了。在山林小道中乱钻了一个时辰,终于寻到了官道。官道路旁有一个家孤零零的面摊,得那面摊老板好心指路,这才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江州。” 她改了改话语,把山庄内发生的事说成是令使为报复所为,又隐去了被带去见齐王一事。 “原来如此,怪不得邱司使说,府衙的人寻遍了所有江州的官道,也未能找到线索。” 王云礼面露思索,眉头紧锁着,“从那条官道走的人确实不多,吾曾经从那走过,也知那里有一户人家…你可还记得通往山庄的小道是哪条?” 宋灵淑一听这话,便知王刺史对那个令使有兴趣。他之前在京兆府任职,对袁庆兄弟二人定不陌生。或许一听此人兄弟姓袁,他便已经对这个令使的身份有了猜测。 “出来时正是天蒙蒙亮,我出来后又迷路了,所以不记得是哪条道了…”她装作懊恼地挠了挠头。 她确实不知道去山庄的路,只得胡编了一番。再者,那人现在应该已经跑了,不可能还留在江州的地界内。 王云礼投来安抚的目光,嘴角带着一丝笑意,道:“那便算了,他知你逃走,定不会还留在原地。” 宋灵淑点头,揖首道:“请刺史先派人将外出搜寻的叫回来吧。” “好。”王云礼转过身,朝身后之人吩咐道:“你派几个值守去将人寻回来吧。” “是。” 宋灵淑这时才注意到默默缩在门口的人,青年这面容令她感到无比眼熟。 翟云霁察觉到宋灵淑的目光,朝她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这才出了厅内。 宋灵淑呆愣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翟云霁怎么会来江州任司马?她来江州前科举还未放榜,按理说,新科进士也是需要守选一年,才会得到吏部的任命。 难道,京中又发生了什么风波吗? 王云礼准备回堂内接着审,并告知她,长公主身边的刘内侍来了江州。因她失踪,特意留下来等她的消息。 宋灵淑心中思绪飞转,加快了脚步回千居院。 她进了千居院,没有惊动其他人,先回了二楼。夏青见她回来了,哭得眼泪直流,半天才缓过来。 宋灵淑让夏青这两日的事都尽数说出,心中有数了,这才放下疑虑,下楼去寻刘内侍。 刘内侍听到身边的人通传,着急忙慌地冲出了房间,一见宋灵淑便直道:“哎哟…宋姑娘呐,你可让咱家担心了,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咱家可怎么向长公主交代呀…” 宋灵淑笑着上前搀扶一把,道:“都怪灵淑不当心,着了贼人的道,让刘内侍为我忧心了!” 紧接着,她将编给王云礼听的故事,又重新再说了一遍。 刘内侍听后,面露庆幸,连声道:“哎…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可有受伤?” “只有摔下马车时的一些小擦伤,现已无大碍。”宋灵淑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伤。 “咱家身上带着好药呢,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过去。”刘内侍轻拍了宋灵淑以作安抚。 宋灵淑也不拒绝,郑重地道了谢。 随后,刘内侍让人取来两封信,交到了她的手上,神情认真道:“这封信是戚侍郎托我转交,戚侍郎担心姑娘遇到危险,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在江州要小心行事。” 宋灵淑笑着接过信,心里对于三表兄的过份担忧有些头痛。 刘内侍又将另一封信交到了她手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暧昧道:“这是世子的信,你托世子的事已经完成了。” 宋灵淑假装没有看明白他的眼神,揖首道:“请刘内侍替我谢谢世子。” 刘内侍笑容别有他意地瞥了一眼,道:“这种事怎么好让咱家代替,宋姑娘回西京后,亲自去向世子道谢便好!” 第179章 安抚 刘内侍紧接着认真道:“长公主已经下了诏令,为宋侍郎与杨敬之两起案子平反,现已贴下全城告示。圣上更是亲自下诏,为宋侍郎追谥守正,加赠银青光禄大夫。” “朝中另有抚恤银三百两,丝绢两百匹,粮米百石。咱家已经安排好,都让人送到了西康坊。” 宋灵淑听到这话,才露出了真正喜悦的笑容。一时之间又是兴奋,又是手足无措。她抚了下摆朝刘内侍的方向下拜,高声道:“谢长公主,谢圣上隆恩!” 这几年累加在父亲身上的罪名终于能洗清了,没想到圣上会如此重视此事,亲自下诏追谥赠官,如此一来,便再无人敢质疑父亲的为人。 刘内侍站在原地,代为受下这一拜,笑道:“圣上得知刑部审理结果,立刻便下了诏令追谥,还让人到宋家以及将军府送去了抚慰。” “谢谢刘内侍!”宋灵淑也向刘内侍真诚拜谢。 刘内侍笑容和蔼,扶了一把道:“咱家当不得你这一拜,此次能铲除水神会,查抄逆党,你居首功。” “长公主说了,以姑娘的才干不输任何男儿,将来便是封侯拜相,也未必不能。” 宋灵淑没有被这话冲昏头脑,冷静了下来,姿态谦逊道:“蒙长公主厚爱,灵淑只在断案上略有小得,当不得这般夸赞。” 刘内侍不赞同道:“诶…便是姑娘提交上来的治水之法,也非常人能想得出,谁说这不是才能卓绝!” “此法早由杨敬之提出,也非我一人之功。” 刘内侍眼神流转,亲自给她倒了杯水,道:“咱家知道,若非姑娘早有意来江州,又怎么会去寻找杨敬之的女儿。姑娘也不必谦虚,长公主心里都清楚着,该是谁的功劳,一分也少不了。” 刘内侍语气放缓,后一句明显带着安抚。 宋灵淑内心一怔,笑容诚挚地朝他拱手道谢。 看来,圣上急着下诏,对父亲追谥赠官,也是想借此阻止长公主对她的封官调派。 她已经脱离了宋家,与将军府亲近。如此来看,圣上对将军府是存有几分忌惮。 无妨,她对官职一事看得不重,来日方长。 刘内侍继而又聊起了最近的朝中大事,还有接下来的东南河渠扩修,宋灵淑顺势向刘内侍打听起新任刺史的来历。 刘内侍露出颇为无奈的眼神,“说起来,王刺史会来江州是有些巧合。当时京兆府闹了一出案子,这位王刺史当时还是京兆府少尹,性子十分强硬,几位大臣也因此事争吵不休。最后魏国公上书亲荐,长公主这才决定派他来江州。” “京兆府的案子,什么案子?”宋灵淑一听便觉得有些不寻常,寻常大案都会移交刑部,又怎么会引发朝臣议论。 “这原本就是一起小案子,有人卖出自家祖宅,前后分别收了两家的钱,那两家争执不下,皆认为是自己先来的,要求对方退出。” 刘内侍啜了口茶,接着道:“这其中一方是中书郎的家眷,而另一方是魏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子。案子便移交倒了京兆府,王云礼将宅院判给了吕家。之后便有人传出谣言,说京兆府王少尹偏袒吕家,太失公允…” 宋灵淑疑惑道:“此案只需细细审问卖出宅院之人,就知是谁先出钱购置,怎么会引发偏袒吕家的谣言?” “因为此人撒了谎,在堂上前后供词不一,后来他又改说是有人胁迫于他,这才改了口供。” 案子涉及了新任中书侍郞潘常新,宋灵淑不禁想到,或许案子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有人是想借此案故意挑起王家与中书郞的矛盾。 刘内侍捂嘴笑道:“御史台上书上弹劾,王云礼直接带着卷宗入内廷,要求御史台重审此案,还闹到了长公主前面。” “那中书郞是怎么说的?”她十分好奇潘常新是什么态度。 刘内侍眼神中饱含深意,道:“中书郞只道不过是谣言,不足为信。” 闹到这个地步,想必潘常新也不敢出面劝和了。 她看不出这其中有谁在推波助澜,但此事应该不会这么简单,背后肯定还有别的深意。可为何会突然针对王家人?难道荣国公府又起了什么心思。 刘内侍见宋灵淑还在沉思,便又道:“事已至此,长公主便顺水推舟,将王云礼派来了江州,由他来此倒也合适。” 她心道,以王云礼的性子,暂时避开朝中争端确实是一件好事。如今江州局势稳定,修河渠一事也有沈侍郎担着,早已不是人人畏惧的差事。 宋灵淑想起刚刚在府衙见到翟云霁,试探道:“我记得翟司马是新科进士,能这么快被得到调派,想必殿试十分出众吧?” 刘内侍道:“长公主本就有意提拔今年的新科进士,殿试前三甲者可直接调派。这位翟司马被钦定为榜眼,长公主便着派他与王云礼一同来了江州。” “原来如此。”宋灵淑恍然,今年科举发生了考题泄露,长公主早有意开恩科,也算是祸福相依。 “现在姑娘已经平安归来,咱家明日便回西京,可有什么需要咱家带话的。” 宋灵淑郑重揖首道:“麻烦刘内侍转告长公主,灵淑定不会让江州再面临水患之危,请长公主放心。” 刘内侍欣慰地点头道:“那咱家与长公主就等着好消息!” … 宋灵淑从房内出来,杂伇便上前来报,说有一个姓孔的人来寻她。 她出了大门,便看见孔敬和阿南二人正懒散地靠在墙边。 孔敬瞥眼看向她,眉头紧蹙,语气有些埋怨道:“你去允江大峡谷怎么不叫上我,我听说你失踪,让人寻遍了那附近的大小村落…” 宋灵淑带着歉意道:“事出突然,我也没想到会遇上匪徒。” “是何人将你掳走,你可知晓?”孔敬打算问个清楚明白。 宋灵淑内心纠结片刻,决定隐瞒下去,将编造的那套话又重复了一遍。 正当孔敬准备再说什么时,她抬眼便见荀晋一行人回来了,打断了他再啰嗦的话,道:“走,我请你们去酒楼,好好吃一顿!” 第180章 起冲突 戌时,城中酒楼里已经聚满了人。 宋灵淑将酒楼包下,又邀了沈行川与邱兴,还有府衙众人,给新任刺史与司马接风洗尘。 她在桌上敬了两杯酒就起身去了隔壁,留了沈行川与邱兴招待王云礼,刘内侍坐于宴席左侧帮腔,这才没有太冷场。 另一间屋内,孔敬已经与荀晋喝得正起兴,钟傅也留在了房内,与二人相谈甚欢。 宋灵淑制止了贺兰延不断灌酒的动作,见他始终郁郁寡欢,将人叫到了门外。 贺兰延低垂着脑袋,呐呐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宋灵淑轻叹道:“阿延,这事不怪你,你不用自责。” “姑娘将我从西市带回来,我却一直没能帮上姑娘的忙,就连这次也…” 宋灵淑看了一眼四周,放低了声音,道:“便是没遇到了山石滑落,那些人也会在其他地方对我下手。我此次并未遇到危险,只是有人要见我,用了这种方式避人耳目。” 贺兰延有些呆愣,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灵淑轻拍了他的脑袋道:“放心,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我还要告诉你一件喜事,你的师父梁之渐被钦定为今科武举状元。” 贺兰延脸上顿时浮现出笑容,双眸亮起,小声惊呼道:“真的吗?师父真是考上武举状元了!” “是真的,我从刘内侍那里知道的。你也要好好努力,将来也能考武举状元!” 这个消息说出来,贺兰延低落的情绪终于好转。看这小子浑身充满干劲的模样,她也不禁高兴起来。 刘内侍之前与她聊起京中局势,其中就说起南衙禁军的变动。张其驰升为了金吾卫右将军,新任武举状元梁之渐直接被钦定为金吾卫中郞将,顶了张其驰的空缺。 其中还有几人,被直接填补进了千牛卫,如今驻守皇城的禁卫,早被清洗了一遍。有叶先这个前例在,相信皇城里的两位,再也不敢放松警惕,将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其他人。 宴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众人这才散去,准备回去养足精神,应付明日扩挖河渠的工事。 … 次日辰时,宋灵淑带上了夏青与贺兰延,一同去了濉县。 荀晋骑马在侧,一路上都警惕万分。宋灵淑有些哭笑不得,也不再劝他,由他去。 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便看见了已经扩大的河道口。 宋灵淑下了马车,顺着人群到了最前端。邱兴来得更早,此刻正忙着指挥众人,开始挖掘前段河渠的两侧。 她之前提出的挖掘方式,便是将工事分成了三段。前段河渠的土质较为松散,可以分别在两侧各挖一条小河渠,随着水流带走的泥沙,河堤将会越来越窄,待第三段工事完工时,就立刻疏通第一段的河渠,将两条小河渠的堤坝推倒。 第二段工事,便是利用那处凹地作为缓冲,第三段便是开凿河渠,将水引入岩洞深处。 最难的地方在于第三段,他们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在这里,沈行川的马车直接往第三段工事驶去,开始最艰难的部分。 随着挖起的泥沙不断堆积在河渠两侧,更宽的河道已经初见雏形,只是还未推倒河堤,所以只有中间的河渠有水通流。 邱兴爬上了河堤上方,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感慨道:“扩挖十分顺利,只希望接下来的日子不再下暴雨。” 宋灵淑看着眼前的工事,细细思量了一番,随后,又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正巧此时一阵狂风刮过,岸上的人皆是衣摆乱飞,一阵狼狈。 她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忧虑,这狂风是暴雨来临的前兆,真希望晴空再多停留几日,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邱兴没看出宋灵淑的担忧,依然十分乐观,指了指前方道:“等这里完工,前面第二段工事就要轻松多了,沈侍郎那边才是重点。” 宋灵淑喃喃回道:“这里的工事还需要一段时间,我怕来不及了,我们需要更多人…” 邱兴双眸疑惑,扫了一眼无云的深空,道:“按如今的天气,进程已经加快不少了,倒也不必这么急。” “快要下雨了,我们要加快时间!”宋灵淑说完,抬脚便回了马车,准备去寻沈行川商议一番。 按上一世的时间算,上游的雨季即将要来,他们的时间不够了。还要再快一点,否则第三段工事完不成,无法疏通整条东南河渠,濉县便会率先成为一片汪洋。 邱兴愣了片刻,立刻跟了上去。 另一边,沈行川坐在马车内,看着下方开始进行的第三段工事,脸上也带着一丝担忧的神色。 片刻后,一个工部小吏上前禀报:“沈侍郎,有一群人正往咱们这里来了…” 沈行川听见小吏的话,小心翼翼地扶着壁沿下了马车,见濉县方向正有一群人浩浩荡荡,朝河渠的方向而来。 “你且先上前,问问他们为何事而来。” “是。” … 荀晋骑马在前,早已经看到了前方的骚乱,回头朝马车喊道:“宋姑娘,沈侍郎那边好像遇到麻烦了。” 马车上的帘子被猛地掀开,宋灵淑站在车上,踮脚远眺,只见一群人拿着锄头,与挖河渠的劳伇对峙上了。她内心一沉,知道麻烦还是来了。 “快!我们过去看看。” 邱兴也骑马而来,看到了前方的骚动,脸色阴沉地与荀晋一同打马急驰而去。 … “你们这是破坏我们这里的风水,把江水引入山脉,我们都要完了。” “对!官府也不能不管我们的死活。” “神会降下惩罚!你们一走,我们都要死了。” “快点停止,不要再挖了!” 一群人不断嚷嚷,不顾小吏的劝阻,挥动着锄头。 沈侍郎大声喊道:“将水引到允江正是为了分流泾江的水,又怎么会害了你们?” 穿着朴素的一名农户,脸上露出了凶狠的神情,大喊道:“说得倒是轻松,我看你们就是想再把山都挖断,好让我们都被水妖害死!” “就是啊,官府不管我们死活了!” “晏公帝君就葬在太夷山,你们这是想断了帝君的神力,好再挖空山里的矿石!” “你们官府是要杀人吗?” 眼见冲突越来越剧烈,沈行川再说什么,对方也不管不顾,挥起锄头就砸了过来。 “你们不管我们死活了,我们活不下去,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住手!我看谁敢再动!” 第181章 闹事 荀晋挡下其中一人的锄头,将那人推远,把沈行川从包围中救了出来。 邱兴迅速下了马,挡在了前面,朝领头喊话的那人大声道:“是谁让你们来此闹事的,你们族长在何处?” 领头的中年男人眼神躲闪,梗着脖子道:“是我们自己要来的,你们…你们这是犯了忌讳!会害死我们的。” “对,对…” “把水引到这里,我们的农田都要被水淹了!” 几道声音立刻附和,紧跟在中年男人身后毫不退让。 “荒谬!”邱兴气得脸色霎黑,指着领头那人道:“莫在此妖言惑众,阻碍了朝廷工事,就将尔等押入地牢。” 领头人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很快又朝后方的人大喊道:“官府要杀人了,他们要逼死我们…” 说着便推了一把前面的两人,那两人手中高举的锄头,便落在了府衙小吏的头上。小吏痛呼出声,捂着脑门血流不止。 众人皆是一愣,停顿片刻后,两边人都挥动着手中的刀剑锄头,动作越来越狠。对峙的两方一见血,场面很快一片乱糟糟,再难控制住。 慌乱之中,沈行川被推下了半挖的河渠底,工部小吏与随侍急忙跳下去扶人。 原本堆积在河渠两侧的泥土,又被推搡的人群踩下了坑底,顿时倒了一大片。 宋灵淑一下马车,便见眼前局势闹得越来越大,沈行川被护送着上了马车。邱兴退到了人群边缘,将一名手持柴刀的农户踢倒在地。 她赶忙朝人群中的荀晋大喊道:“快回江州城,通知王刺史带人过来!” 荀晋此刻也反应过来,急忙推开冲上来的人,爬上了马背,往江州城的方向急奔而去。 宋灵淑的喊话声让众人心生警觉,眼看着荀晋离开,作乱的农户开始左顾右盼,已经心生退意。 她找准时机,再次朝人群大喊道:“府衙的人很快就要来了,如果你们再不停手,就不止是抓到地牢这么简单。” “无故阻挠朝廷工事,当以谋逆作乱论处,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此话一出,人群中的几名农户顿时面面相觑,犹犹豫豫地停了手。还有几人依然不管不顾,极力地推搡着前面的人,强逼着不让人停手。 “就是刺史来了,也要给我们一个说法!”人群中有一人高呼,企图再挑起怒火。 “对!就算我们停手了,你们也会把我们抓走。” 宋灵淑很快明白过来,这群人中藏着故意挑事的刺头,有人想将扩挖河渠的事情闹大,引起更多人的不满。现在再让人去找濉县县令,怕也来不及了。 她只能改变策略,游说从旁的农户停手。 “官府肯定会给大伙一个说法,扩挖河渠一事没有事先告知,确实是我们疏忽了。若你们肯就此停手,保证不会追究在场的人…” “你说了不算!” “那我说了算不算!”人群中,邱兴也脱开了身,脸色极为难看。 眼看着闹事的农户都渐渐停了下来,一个声音又跳了出来:“他们是骗我们的,别听他们的!” 宋灵淑这回看见了是谁在挑事,侧头道:“阿延,将那个穿灰蓝衣服的人抓起来!” 贺兰延手持短剑,用蛮力撞开了前面的人群,一手便拽住了那人的衣裳。那人脸色骤变,一边挣脱一边往后退。 邱兴也注意到了那人,立刻冲入人群,一同拽住不断扭动的人。 “他们反悔了,说了不动手,还想杀人!”原本就窸窸窣窣的人群中,又有人大喊大叫起来。 这人要聪明多了,喊话时往旁边的人不断推搡,与劳伇们纠缠在一起,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何人在喊话。 “住手!”宋灵淑指着推搡的那几人,大喝一声。 骚动的人群呆滞片刻,主动推搡的人便很快显现了出来。 那人愕然地转头看来,还不等她下令,果断脱离了人群,转身就往濉县方向跑。 另一人见此情形,也奋力挣脱了贺兰延的手,跟在那人身后跑了。 邱兴对着两个衙役示意,两人提着刀便匆忙追了上去。 余下的人不敢再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宋灵淑见此,出声安抚道:“你们且放心,此番是有心人故意挑唆,你们也是被蒙在鼓里,官府定然不会追究你们过错。” “关于将水引入岩洞一事,我自会去向各位说个清楚明白,请大家先回去。” 没了带头怂恿的人,其余人都不敢再出头,但脸上依然疑虑未消,讷讷地想开口又不敢开口。 宋灵淑见他们还不肯走,便知此事不能马上说清楚,府衙的人来了就更难说清。 她轻咳了一声,润了润嗓子,道:“我听诸位提到了晏公帝君,那诸位可肯定记得晏公帝君为斩杀水妖,以命相搏!” “如今,雨季将临,泾江水量上涨,唯一能救江州的,就只有扩修河渠,将水引入允江。而晏公帝君葬于太夷山,正是早已为后人指明方向!” 脸上沾着泥土的青年,皱眉质疑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焉知将水引入太夷山不会造成岩洞垮塌…” “届时水会淹了濉县,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宋灵淑自信地笑道:“想必你也经常去岩洞,你应该知道第二个岩洞下方的空腔,那一处深不见底,弯道曲折。若你去过太夷山背面,就能看到下方是通往何处。” 她不怕这些人质疑,就怕他们又拿风水和晏公帝君说事,胡搅蛮缠不肯听劝。 众人听后,纷纷议论起来。说话的青年脸上疑虑减轻,小声嘟囔道:“难道你就去过?” “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也不敢贸然扩挖河渠,给濉县带来危险。” 宋灵淑朝人群拱手道:“若诸位不信,可立刻随我再入岩洞查探。” 人群中又是一片争议,有人已经信服,有人还是不相信她的话,脸上愤愤不平。 宋灵淑也不急,接着道:“三年前,江州突遇百年不遇的水灾,江州城成了一片汪洋。而地处东南的濉县,又有东南河渠穿行其中,却是受灾最轻的地方。” “究其根本的原因,便是因为水流入了岩洞内,经由岩洞排入允江大峡谷,这才让濉县幸免于难!” 第182章 劝走 一番话让众人怔怔地站在原地,其中几人左顾右盼,纷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确实是如此,三年前发大水,俺家屋后的水流入了地下,整个村子就俺家的床没被淹到。” 几人附和着点了点头,道:“俺们以为水是流到了山脚下的洞里,那个时候,水退得也快。原来那洞里的水,是流到了峡谷里头。” 宋灵淑看前面那几人主动说起了退水,接着说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们才发现了岩洞的秘密。我与邱司使一同去了太夷山背后的岩洞,洞中的水流入了大峡谷中,此乃千真万确!” 邱兴适时补充道:“你们担忧岩洞塌陷是杞人忧天,岩洞两侧皆是巨大的山石,根本不可能被水流冲击影响。” “至于风水一说…” 宋灵淑怕邱兴话太直,再次激怒了这群村民,忙打断道:“于风水而言,更是大吉!” 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问道:“何来大吉?” “你们想啊,濉县本就靠山环水,但奈何河渠偏东。水为财,财只得一半,虽也算吉,但总归是下吉。” “如果东南河渠扩修,水道更宽,水引财旺,再通流惯南。濉县坐于正财位,就是旺上加旺,此为大吉也!” 众人听得有些茫然,但不敢再随意质疑这话,面上纷纷露出了喜色,只道,妙妙妙! 宋灵淑暗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脸上还带着高深莫测的笑。邱兴比这群人更茫然,愣愣地看了过来。 接下来的走向有些出人意料,宋灵淑接连解答了几个关于调整风水之类的话,算勉强蒙混过关,眼前这帮人才终于放过了她。 走之前,还不忘问她何时去濉县,在得到答复是一个时辰后,这些人才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 宋灵淑看着这群人远去,笑容消失,脸立刻垮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邱兴已经看明白是怎么回事,笑着捋了捋胡子,道:“宋姑娘何时学会了这些江湖方术?” “我胡编的……”宋灵淑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脸,“习文断字十数载,绞尽脑汁才编出了这些话,邱司使可莫要嘲笑于我。” “哈哈…”邱兴笑得直不起腰,手指点了点宋灵淑道:“你呀你呀,大可不必顺着他们的话去说,风水一说,哪有这么多玄妙,人命大过于天,若人命都顾不得了了,又谈何风水。” 宋灵淑轻叹:“我明白,风水其实就是休养生息,河渠能解救江州水患之危,那是救人。但时间紧迫,我不希望再多生事端,若是这回不给他们讲个明白,三天两头来闹,难道让府衙将这些人全关牢里去?” 来江州未满一月,她觉得自己断案的本事没怎么见长,编瞎话的本事倒是突飞猛进了。 邱兴一吐之前的不悦,笑着道:“我们先去看看沈侍郎怎么样,一会儿府衙的人来了,让他们去濉县处理即可。” 宋灵淑拍了拍身上沾的干草,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打起精神,道:“这濉县我得亲自去,让他们派些人驻守在工事附近,防止再发生类似的事。” 邱兴回想到刚刚的事,面色微沉,抚着胡子点头赞同。 她之所以要去濉县,不单单是因为答应了那些人,她要亲自去见一见濉县县令,还有那个濉县族长。 这群村民会突然闹事,肯定是有人起了心思,在背后偷偷挑唆,编出了各种谣言。他们到底有何目的,还需要去试探一番才能确定。 两人一同往马车处走去,工部小吏远远地朝他们招手。 沈行川等不及了,扶着马车小心翼翼地下来,急忙看向二人道:“你们可有受伤?” 两人摇头,拱手回禀,将刚刚的事细致说了一遍。 沈行川这才松了一口气,失力地坐在马车踏板上,“那就好,那就好!此事算做意外,也不必再追究这些村民了。” 宋灵淑脸色严肃道:“就怕有人心怀鬼胎,起了别的心思。” 邱兴冷哼一声,道:“待查明是谁在背后捣鬼,非将此人打一百杖不可。” 沈行川目光幽幽地看向濉县,回过神道:“此事便交由宋姑娘去查,若有人胆敢违抗,还想撺掇村民闹事,就地立斩!朝廷怪罪下来,由老夫一人承担。” “是!” … 接下来,三人各司其职。 邱兴回了第一段工事处,沈行川不肯提前回城,说什么也要留下来。宋灵淑也不多耽搁,带着几个护卫,坐马车去了濉县。 马车上,夏青脸上余惧未消,神色担忧道:“姑娘,不如我们等荀大哥来了再去吧,就我们几人怕也打不过这么多人。” 刚刚她被叮嘱留在马车上,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真刀真枪的场面。 宋灵淑轻抚了她脑袋,道:“我们又不是去打架的,再说了,他们也未必再敢动手。” “这里不比西京,谁知这些村民是不是蛮狠不讲理的。” 宋灵淑露出了笑容,道:“讲不讲理我不敢确定,但怕不怕死我已经看出来了。” 这帮人听到她让荀晋回府衙叫人,便显露出了退意,可见并不是早早预谋,而是一时气血上头,被人怂恿着来。 赶马车的贺兰延听到了谈话,回头道:“姑娘,到了濉县可不要太冲动了,荀大哥很快就会来的。” “你们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从东南河渠入濉县,一刻钟后便到了距离山脚最近的村庄。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县衙,从道上又走了二里路,这才到了濉县县城的城门口。 濉县虽地处江南道,但位置较为偏僻,人口并不多,只是临近江州的一个下县。他们一路所见民风淳朴,也并非富裕之地。 濉县的城门是由并不太规整的岩石所筑,上方并未修建城楼,只有光秃秃一道岩石墙。大门的生漆早已剥落,门环锈迹斑斑,通道两侧沾上了长年累月的污垢,显得有些肮脏黝黑。 此时的城中行人寥寥,街道较窄,两旁商铺也乏善可陈,都是些普通的货物。 马车一路直走,不需问路,便直接到了县衙大门前。 第183章 县衙 宋灵淑下马车前,想起去追人的衙役,对贺兰延叮嘱道:“一会儿荀晋来了后,你悄悄让他出去寻那两个衙役,如果抓到了人就直接带过来。” “是。” 贺兰延应下,跟在宋灵淑身后进了县衙的大门。 县衙大门倒是比城门口要体面多了,门上漆面较新,一看便知是时常洒扫修补,门侧的鸣冤鼓却显得十分陈旧,细看已经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到底是此地百姓安居乐业,相安无事,还是为百姓作主的衙门昏聩不作为,还未可知。 她刚踏进大门几步,一道尖细的声音便在旁响起:“哎哎哎…你哪来的?这里是你能随便进的吗?” “此地不是县衙吗?衙门不对百姓开放,难不成这里是私家宅院?”宋灵淑唇角上扬,神情悠然地看向开口之人。 县衙内院中,一名老者须发泛白,样貌狠戾,正十分不耐地上下打量着宋灵淑。 老者没有反驳这话,不悦地冷哼道:“吾不管你有何冤情,难道不知诉冤要提前交诉费?” 宋灵淑眉毛上挑,走近了好奇问老者:“何为诉费?” 老者露出了鄙夷的目光,道:“吾瞧你这穿着打扮也不算寒酸,怎这般没见识,这十里八乡谁会不知诉费为何。” 被老者刮来几个眼刀,宋灵淑只觉得有些好笑。幸好她让几个护卫留在了大门处,否则还见不着这般势利嘴脸。 “我在西京平安县衙都未曾听过诉费,怎的,此处风俗迥异,竟比天子脚下的县衙都尊贵?!” 老者目露警惕,沉声道:“姑娘是何人?来县衙所为何事?” 宋灵淑笑道:“那请问,你又是何人,在县衙内以何身份索要诉费。” 老者昂起头,双眸斜视而来,道:“吾乃衙内主簿,诉费乃是吾县县令所定下的。”老者朝西京方向拱手,接着道:“县令乃朝廷钦定命官,你这小小女子,狂言无状,简直毫无礼数!” 她还是第一次被人骂没礼数,骂她的人还是索贿不成,恼羞成怒的老主簿。真不知在平日里,这濉县百姓想报官诉冤该是何等光景。 “你身为县衙主簿,官职虽小,却也是吏部登记在册的大虞官员。竟敢公然打着朝廷的名义,捏造收取莫须有的诉费?” 老主簿双眸一颤,目露凶狠之色,谨慎地开口道:“你到底是谁,吾可未曾听说有什么大人物来了此地。” 宋灵淑暗暗冷哼,如果换成男的来此,这老主簿怕又不是这副嘴脸。她在江州的事没有传出来,濉县的人不知道也属正常。 “我要见县令!”她不想再与老主簿啰嗦,要去当面质问此地县令。 老主簿见宋灵淑完全不惧怕,直直地就往衙内走,朝后院厉声大喊道:“有人擅闯县衙,来人啊,快将她拿下!” 夏青听到这话已经瑟瑟发抖,扯了扯宋灵淑的袖子,道:“姑娘,怎么办,我们三个打不过!” 贺兰延已经拔出了腰间的短剑,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宋灵淑冷笑着看向老主簿,直接拔出了手上的剑,大喝道:“我是长公主府长史,奉长公主之命,前来江州修筑河堤。尔等若是敢动手,当以谋逆论处,立斩不怠!” 县衙的衙役都围了过来,一时之间竟真没人敢冲上来拿人。 老主簿冷着脸,双眸满是探究,手上的动作犹疑不定,始终没有吆喝衙役再动手。 宋灵淑看准了老主簿不敢下手,根本没有要通知护卫的意思。两人就此僵持不下,谁都没有退让。 “你可想好了再动手,动手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宋灵淑剑指老主簿,挑衅的意思很明确。 她倒是想试探一下,这个鸣冤鼓蒙尘,进门便公然索贿的县衙到底有多大的胆子,与今日闹事村民又有何关联。 老主簿眼珠子一转,很快便转换了脸色,露出一抹友善的微笑,招手让衙役们退下,道:“误会,都是误会,请问姑娘来县衙有何贵干?” 宋灵淑也收起了手中的剑,早看穿了老主簿的心思,也不戳穿他,直接道:“我来找县令!” “饶县令正在后堂办公,等闲不见客,若姑娘真是的西京来的…”老主簿眼神闪烁不定,疑心并未消退。 这是要她出示信物的意思。 宋灵淑从怀里掏出长公府令牌,在老主簿的眼前扬了扬,道:“主簿可识得此物?” 老主簿当然是不识,但他打眼一看,也知这令牌不会有人胆敢造假。等他伸手想拿来细观时,宋灵淑立刻收回了手中的令牌。 “主簿若是不识此物,想必县令定然识得!” 老主簿怔愣片刻,咧开了嘴,老脸笑得一脸谄媚,忙揖首道:“都怪小人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呃…得罪了贵人,还望贵人多多谅解!” 宋灵淑瞥眼看着老主簿惺惺作态,嗤之以鼻道:“你张口便索贿,又道是县令定的规矩,我倒是要去问问他,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法度!” 老主簿几个跨步拦在宋灵淑的跟前,急忙道:“误会!这是误会,衙内陈旧破败,朝中下拨的修缮款项,到了咱们这县衙,早已所剩无几…” 宋灵淑停住脚步,蹙眉冷冷地看着老主簿道:“那你们便能随意捏造诉费?欺压百姓?” “呃…寻常来告是会加收诉费,若是涉及人命,便无需诉费!” “那你们此举可有上报朝廷,朝廷可允许你们这么做?” “呃…”老主簿眼神闪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灵淑不再管老主簿,顺着走廊,直直进入了后堂。 县衙虽不大,前院两侧却也摆放着奇石花草,穿过雨廊进入后堂,前方又出现了一人高的奇异山石。这些山石形貌天然崎岖,十分类似太湖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一个小小的下县县令,竟也敢私收款项,贪婪无度。百姓尚且贫苦,身为父母官却将盘剥来的钱附庸风雅,简直气人! 正当宋灵淑气得想冲进去砍人时,堂内冲出一个小吏,张口便呵斥:“何人擅闯?” “濉县县令何在?”她忍住了拔剑的冲动,也喝问小吏。 “你是何人?”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留着短胡的中年人踱步从房内出来。 第184章 质问 宋灵淑正想喝问,老主簿已经急冲冲赶了上来,附在饶县令身侧小声耳语。 片刻后,饶县令脸上的胡须微颤,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很快又平静了下来,挂上了奸笑的嘴脸。 “原来是西京来的贵人,都怪他们不懂事,竟敢怠慢了贵人,真该打…该打!” 饶县令朝旁边的小吏喝道:“还不快去准备上好的茶叶,好好招待贵客。”又朝宋灵淑作了个请的手势。 宋灵淑看两人耳语,便知这两人还怀有别的心思,走到了堂前山石处,用手中的剑敲了敲,冷笑道:“想不到小小的濉县,竟比江州府衙还阔气,这块大石又是搜刮了百姓多少银钱,方才运到此地?” 饶县令脸上闪过阴狠,瞬间又恢复了和气的笑,几步下了台阶,忙解释道:“此地靠近太夷山,这是下官让人从山脚下搬回来的太夷山山石,给县衙装点一番,不值几个钱。贵人若是喜欢,我立刻着人送到江州城贵人的住处。” “饶县令可听明白我想说什么了?你衙内主簿说,进了这县衙,诉冤需要交诉费。这收取诉费乃是饶县令你定下的。” “我想请问饶县令,朝廷何时有了这条规矩?县令能擅自征收苛捐杂税?” 饶县令露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道:“贵人言重了,这并非苛捐杂税。这…这是因为有人无故击鼓鸣冤,实为家长里短的小事。本府所说的诉冤费,其实只是吓唬他们,实则并未收取。” 宋灵淑一听这话,简直要被气笑了:“何为小事,何为大事?百姓上县衙鸣冤,身为朝廷官员本就该为百姓分忧解难?还有,你收没收所谓的诉冤费,我出去寻人一问便知,你还想诡辩?” “哎…贵人呐…下官说实话了,这都迫不得已的,收的这些银钱是为了修缮衙门,这桌椅,大门哪样样不需要花费…”饶县令抬袖子一抹眼泪,开始哭哭啼啼不休。 宋灵淑见他也扯到修缮门庭上,气得直咬牙。朝廷对于各地衙门修缮一事上,确实有些模糊不定,下拨款项无法到位是常有的事,否则南都水司也不会破到连大门都漏雨。 南都水司与县衙的区别在于,南都水司只能克扣朝廷下拨的修堤款,不能直面百姓收取任何款项。 此事一时半会儿扯不清,待回了江州交由王云礼来处理更合适。以王云礼那刚正的性子,也不会对此置之不理。 “好,此事我暂且不与你争辩。我且问你,今日有村民到东南河渠闹事,你可知晓?” 饶县令听到这话,停下了假模假样的扮可怜,愕然道:“下官并不知。”他立刻又露出悚然的表情,“有村民闹事,下官立刻让人去捉拿这帮刁民。” 宋灵淑看他模样过于刻意,冷笑着问:“饶县令是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 饶县令县令脸色微变,急忙辩解:“那可冤枉下官了,此事无人来报,县衙上下皆不知有此等事发生。” “既你不知,便着人去将此地族长叫来,我有事要问问他。”她也懒得再看眼前的装模作样,先见见这个族长要紧。 饶县令见宋灵淑终于放过他了,忙讨好道:“好…好,贵人且先到后堂休息,下官立刻着人去叫。” 宋灵淑跟随小吏带路进了后堂,贺兰延收回了短剑,表情有些扫兴,夏青终于松了一口气,在旁小声问道:“姑娘,那山石分明就是从外地运过来的。” 宋灵淑看着小吏奉茶后离去,侧头问道:“连你都看出来了,这饶县令是想把我当傻子,还是有恃无恐?” 夏青思索片刻后,认真道:“他不过是小小的下县县令,却也敢巧立名目,私收什么诉费,说不定背后真有什么大人物。” 贺兰延想起了什么,忙插了一句道:“姑娘上回不是让钟参军来过濉县,回去问问便知这县令的底细了。” 宋灵淑细想一番,内心平静了下来,悠悠道:“问是要问的,不管他背后有没有人,我一样能治得了他!” 如果背后有人,就能解释饶县令为何敢这般明目张胆。山石就敢这么明晃晃地摆在衙内,不知他自己府上又该是何等奢华。 前院,饶县令脸色阴沉地拽住了老主簿的前襟,低声喝问:“你知她来历不明,为何要道出诉费一事?是本官平日里待你们太好了吗,竟敢出卖本官!” 老主簿目露惧意,双手急急挥动,道:“吾以为她只是哪家不懂事的富家姑娘,想骗她一骗……” 饶县令怒吼:“她若真是西京长公主府的,你我都要玩完!” 县丞神色匆忙地从外面赶回来,上前拉了拉饶县令的手,劝道:“现在怪他也无济于事。” 饶县令猛地将老主簿往后一推,冷哼着道:“现在人在里面,你们说要如何做。” 老主簿一时不稳,差点跌坐在地,后退了几个踉跄,被后面的县丞扶住。 县丞思忖片刻后,道:“咱们咬死了说是用于县衙修缮便好,此款项在整个江南道普遍如此,州里要追究,也不敢直接对您做什么啊。” 饶县令有些担忧道:“胡刺史因水神会被贬,已经离开了江州,这新来刺史,本官还未去拜见,不知……” “不管是谁,也不会不给您的表兄蔡刺史面子,整个江南道谁不识您呐。”老主簿讨好着补充道。 饶县令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收声往后缩了缩。 县丞沉思着抚了抚山羊胡,片刻后开口道:“她不是要找江族长吗?他儿子这事已经闹过几回了。今早还让人去东南河渠闹事,我们便引她去查江氏。” 饶县令想到刚刚的质问,忙道:“你可知道江宏是何意?” “我方才从江家回来,江宏闹了这出事,应该是为了来年的水神祭主持竞选。不过里头这位也确实来历不凡,据说张家与水神会被连锅端,也是这位的手笔。” 饶县令立刻急了,言语慌张道:“那……那那,她非要追究到底……本官头上这帽子怕也保不住了。” 县丞神色从容,缓声安抚道:“莫慌!我猜她来濉县的目的就是为了查村民闹事,只要我们与江氏撇清关系,衙内一事就得归州府来处理……” 第185章 江族长 宋灵淑三人等了两刻钟,没等来江家族长,倒是等来了荀晋和钟傅。 饶县令姿态谄媚地迎了两人进来,贺兰延想起之前的交代,立刻上前耳语。坐下一炷香后,荀晋便寻了个借口带着人出了县衙。 宋灵淑无比庆幸自己提前做了准备,她暂时不想将追查逃走村民的事道出。上回让钟傅来濉县,隔了一日,便有人来江州寻她,她不敢确定两人关系如何。 濉县认识她的人,只有杨芸芸与何涣,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案子已经解决,为何会来江州城寻她?直接问钟傅和饶县令是应该得不到答案了,得自己去调查真相。 钟傅第二次推开了饶县令递来茶,忙道:“我并不渴,饶县令要不再派人去催一催,别让宋长史等太久了。” 宋灵淑不言语,带着冷笑地瞥向饶县令。 饶县令假装没看见,长叹道:“这江氏是咱们濉县最大的家族,附近几个乡都信服于江氏,平日里也不把咱们这县衙放在眼里。” “上回的事您都知道了,这江宏姿态傲慢,最后要竟然成倍索回当年送于杨氏的银钱。我估摸着杨氏几年也还不上来。” 宋灵淑想到杨芸芸说起过,江家有恩于母亲,竟然是江家赠予过她母亲银钱吗? 钟傅见宋灵淑有探究之意,将当日堂上之事娓娓道来,最后道:“我本意是想让江宏退让一二,但他儿子江沥胡搅蛮缠,与何涣当堂起了冲突,杨氏便立刻应下了江宏的条件……” 自古以来,雪中送炭的恩情最难报。旁人的举手之劳,于溺水者而言,便是救命大恩。 这个事说来也不算奇闻异事,不过是杨氏所托非人,商谈和离之际,被夫家以莫须有的罪名索要赔偿。杨氏带着满身的伤与小女儿走投无路时,遇上了见色起意的江家族长,出手替她摆脱了那夫家。 但杨氏是死活也不敢再嫁于他人,更何况是为人妾室,不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所幸江家族长虽然好色,也算是一个颇有侠义之人,非但没有强迫杨氏,还大方表示,就当自己行善积德,银钱无需再还。杨氏感恩戴德,就此回了早已无人的娘家过活。 如果故事至此,也算皆大欢喜。 岂料,八年后,江家独子江沥在县城对杨芸芸一见钟情,使了百般手段也未能如愿。最后求着江家族长上门,挟恩求娶杨芸芸,恩人在上,杨氏自是不敢拒绝。 后来江沥得知杨芸芸与他人私定终身,恼羞成怒之下竟要杀人灭口。 江家族长为了让杨芸芸放弃上告,才提出了要当年所赠的数倍偿还,想让杨氏就此罢手,两家和谈了却恩怨。 但杨氏早已明白,若恩情未报,过了这一遭,岂知还会不会有下一遭,她便是去借也要还清江家的钱,就此与江家彻底了断。 “杨芸芸同意不再追究江沥,江宏也答应了杨氏一年内还清银钱的请求。”钟傅最后又补充道。 饶县令看向两人道:“据说,这江宏年轻时便是个风流之人,仗着他爹是水神祭主持之一,也是个横行乡里,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子。如今他还想接管他爹的主持之位,四处笼络乡民。” 宋灵淑正回想着杨氏的事,听到这话,朝饶县令投去了略带深意的目光。饶县令这是话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她确实想到了这层关系。 先是说了江家族长姿态傲慢,后又特意提了水神祭一事。她怎么瞧,这饶县令也不像对村民闹事毫不知情,这么快就将矛头对准了江家族长。 饶县令长叹道:“我听闻今早有村民集体到东南河渠闹事,这事说不定就与江宏有关系。”随后,他起身准备往外走,“我马上让人去催催,莫不是这江宏又想做什么。” 宋灵淑见饶县令出了门,侧头看向钟傅,问道:“河渠那边怎么样了?” 钟傅回禀道:“王刺史命翟司马带人驻守在河渠,没有再出现闹事的村民。” “那便好,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宋灵淑说着便起身。河渠那边有人守着,她就可以放心在濉县探查。 两人出了内院,远远地就看见饶县令与县丞正围着一个人说话。 那人大约四十来岁,穿着暗纹锦衣,头戴玳瑁玄冠,身材高大匀称,眉目深邃间有一种历经岁月的沉稳内敛。 宋灵淑甚至都不需要问,也能看出这人应该就是县令口中风流的江族长。有这相貌,确实有风流的本钱。 饶县令见宋灵淑二人出来,笑着迎了上来,“江族长已经来了,二位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 随后,江宏上前几步行礼,说道:“小人今早一直在家中,也是刚刚才得知了村民闹事。” 宋灵淑暗自暼了一眼县令和县丞,看向江宏不悦道:“闹事的村民说,扩挖东南河渠影响了此地的风水,还说影响了晏公帝君的神力。这些谣传可并不像是今日才有的,请问江族长知不知道这些传闻的依据和出处?” “江族长的父亲是以前水神祭的主持之一,或许对于此类谣传并不陌生。” “这…”江宏面露难色,斟酌片刻后才道:“小人对风水一事并不熟知,过去也未曾听说过这等谣传。至于晏公帝君…帝君神力又岂是凡人所能影响的,应该是村民忧心泾江水漫入濉县…这才做下祸事。” 宋灵淑打量了一眼江宏,问:“你真不知?我听闻江族长有意于竞选来年水神祭主持,想必是希望能得到村民的支持。怎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江族长居然毫不知情。” 江宏面露忧愁,回道:“小人近期正因犬子婚事忧心不已,确实无暇顾及竞选一事。至于那些谣传…小人今日定会亲自与村民说清,不会影响了州府的工事!” “若州府要追究,小人也愿意替村民受罚!”江宏言语诚恳,躬身揖首便要担下责任。 江宏这么说,她还真不好再追究于他。倒显得自己咄咄逼人,急着要找个替罪羊出气。 饶县令适时笑着打圆场,“不如这样,下官让人将那些闹事的村民都找来,是打是罚是杀,皆由贵人决定。” 这饶县令脸变得倒是挺快的,宋灵淑皱眉,瞥了他一眼,又见钟傅始终一言不发。 她正想再开口时,见昨日的那个妇人正站在县衙大门外,用期盼的眼神看向她。 第186章 失踪 妇人穿着朴素整洁,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斜斜插着一枝木簪,眉目带着丝丝忧愁,有着别样的风韵气质。 宋灵淑也不管饶县令的话,径直朝妇人走去。 饶县令与江宏看见大门口的人,对视了一眼,饶县令的眼神中带着责备。钟傅看着两人的眼神交流,暗自不语。 “请问,您就是宋姑娘吗?”妇人小步上前,焦急开口问。 “我是姓宋,不知你是…” 妇人腰身微微前倾,姿态婉约地行了个礼,“小妇人姓杨,吾家小女在前两日,蒙姑娘相救才得已平安归来。” 宋灵淑恍然,原来妇人便是杨氏。忙道:“举手之劳,我已经听说了案子的事,你此番寻我所为何事?” “芸儿失踪了,我…我寻遍了所有地方也找不到人!”杨氏焦急地揪着帕子,两行热泪潸然落下。 “芸儿与我说起过姑娘,我…想求求姑娘,帮忙寻找我那苦命的孩儿。” 宋灵淑愕然地看着杨氏,“什么时候失踪的,何涣知道吗?” 杨氏抺了眼泪,回道:“前天一大早,芸儿说与何涣约好了,要去山上采些草药,卖了还江家钱。直到天都黑透了,我也没见芸儿回来,我寻去何涣家,他兄长也说没见人回来。” 宋灵淑秀眉微蹙,沉吟道:“两人前日一早便出了门,直到现在都不见人,他们常去地方有去找吗?” “去了,隔壁阿胡还去了山里找,寻常采药的地方也没见着人。阿胡说,山上小路并没有踩过的痕迹,应该……是没有人上过山。” 杨氏又焦急道:“我…我实在走投无路了,这才想去江州城寻宋姑娘帮忙。” 两人在案子结束的当天就失踪了,很难不让她怀疑是不是与江氏有关。 宋灵淑将目光投向了江宏,见江宏却始终看着杨氏,目光中流露着一丝她看不透的东西。 饶县令也听到了杨氏的话,上前悠声道:“本府也派人去问寻过了,整个濉县都没有他二人的踪迹,或许他们俩决定私奔,离开了江州。” 杨氏勃然变脸,大声反驳道:“不可能,我已经同意了芸儿与何涣的亲事,他们怎么可能会离开?” “嗐,案子本府已经了结了,他们定是还不起江家的钱,就此跑了呗。” 杨氏脸色煞白,神情有些恍惚,驳道:“这绝对不可能的,饶县令莫要污蔑小女的名声。” 饶县令投去略带鄙夷的眼神,冷笑道:“那本府就帮不了你了。” 宋灵淑扫了一眼县令和江宏,收回目光开口道:“你先与我说说杨芸芸出门前的情况,她可还有说别的事。” 杨氏将杨芸芸出门前发生的事,巨无细漏一一道出。 宋灵淑沉思,按杨氏所说,杨芸芸在案子结束后,并未埋怨杨氏,何涣更是将自己的家底全给了杨氏。除了这些钱,还差了三十两,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 杨芸芸与何涣没必要因此偷偷私奔躲债,何况杨芸芸也不可能丢下杨氏不管不顾。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绑走了他们。 宋灵淑又将目光移向江宏,钟傅也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江宏。 江宏早注意到了两人的怀疑,未等两人开口问,神色从容地拱手道:“犬子虽恋慕杨氏之女,但经由此事,他早已经放下。这两日都将自己关在房内,断是不可能出来掳走杨芸芸。” 宋灵淑扯了扯嘴角,冷笑着看向江宏:“这唯一与杨芸芸有过结的就只有你江家,你说江沥把自己关在房内两日,换作旁人该如何信你。” “小人句句属实,有家仆丫鬟做证。若是贵人不信,可去小人家搜查。”江宏言语笃定,没有丝毫心虚胆怯。 “好,那我便亲自去问问江沥。” 现在没有杨芸芸与何涣的任何线索,两人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只能去见一见最有嫌疑的江沥,或许能从他那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杨氏面露感激地看向宋灵淑,连声道:“谢谢宋姑娘。” 宋灵淑明白,杨氏应该不敢直接去问江宏,两家差点闹成仇人,面对昔日的恩人,总归是没有底气。 饶县令乐于见到此情形,立刻吩咐人去准备马车。 宋灵淑让杨氏先回家等消息,带上钟傅,一同去江家宅院。 夏青与贺兰延在马车的一角嘀咕了半天,靠近宋灵淑小声道:“姑娘,我们都认为,肯定是江家人绑走了杨姑娘。这个江沥怀恨在心,说不定要杀了两人。” 马车并不大,钟傅在另一边也听到了,看向宋灵淑点头道:“这个江沥确实是最大的嫌疑人。” 宋灵淑淡淡道:“我焉能不知,但是…你们觉得江沥会主动承认吗?” 夏青脸色一变,立刻捂住了嘴,“那怎么办,如果江沥早已经杀了二人,那…” “不慌,我敢肯定,江沥应该还没有杀人的打算!” 钟傅目光好奇,试探着问道:“宋长史为何肯定江沥不敢杀人?” 宋灵淑纠正道:“不,不是不敢杀人,是暂时还不会杀了两人。” 连贺兰延也疑惑了,忙问:“那他将人绑走的目的又是什么?” “此人心理变态…”宋灵淑没有将话彻底讲明,但钟傅已经听明白了。 杨芸芸在岩洞里说过,江沥因早年沉迷女色,得了脏病,治好后脸上长了难看的疙瘩。 也因为败坏的名声早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好人家都不会将自家女儿推入火坑,所以他更是自暴自弃,在女色方面更是变本加厉。 她猜,江沥绑走两人,应该就是为了报复。但他应该不敢让江宏知道,所以把自己关在房内,以摆脱嫌疑。 “杨芸芸二人被关在何处,只有江沥知道,所以我必然要来找他。” 最重要的是,她怀疑村民闹事就是江宏在背后怂恿。 贺兰延道:“说不定他就将人藏在江家宅院里,他爹也替他隐瞒着,骗我们呢。” 钟傅也点头赞同这话:“我会带人仔细搜查江家,若真在江家,也就不难找人了。” 宋灵淑对此不太认同,“江宏还真不一定知道,把人藏在江家太容易被江宏发现,江沥应该不会犯蠢。” 就依刚刚所见,江宏未必会看着江杨芸芸死,所以,若是他早知道江沥将人藏在家中,应该早放人了。 第187章 问话 两刻钟后,两辆马车停在了一户大宅院门前。 江家宅院坐落在城东,四周松竹环绕,幽静雅致,宅院内花木扶疏,曲径通幽。 江宏在前引路,一路穿过花园回廊,钟傅带着衙役直接去了后院搜查。宋灵淑与县令被请到了宴客厅,等着江沥出来。 半刻钟不到,一个脸上满是丑陋疤点的青年冲进了厅内,青年的脸上有难掩的怒火,在见到宋灵淑几人之后,呆愣了片刻,才急忙作揖行礼。 县令面无表情,悠声开口道:“你可知杨芸芸失踪了?” 江沥态度恭敬地回禀道:“我也是刚刚才从父亲那里知道。” 宋灵淑仔细打量了江沥一番,问道:“案子结束后的当天,你去了何处?” “父亲生气,勒令我三天内不允许出门,至那日起我便一直在家中。” “可有人作证?” “家中仆伇都可以为我作证,我没有离开过房间。” 江沥一边回禀,一双眼睛却不安分地朝宋灵淑肆意打量。 夏青立刻注意到这怪异的眼神,眉头紧皱,十分不悦地怒瞪着眼前的人。 饶县令见江沥如此放肆,赶忙轻咳了一声提醒。 宋灵淑嗤笑,丝毫不在意江沥轻浮的眼神,起身说道:“我听说江公子以前沉迷女色,染上了难治的病,杨芸芸这才不愿意嫁与你。” “你纠缠不清,还想杀了他们二人,你是唯一与二人有恩怨的人,杨芸芸与何涣失踪,真不是你将二人绑走了吗?” 江沥在她说到染病时,脸色微变,急切反驳道:“我脸上的伤是出痘留下的,不是染的脏病!” 她已经猜到江沥会介意这事,就是要故意激怒他,接着加把火道:“哦?是这样吗,我听说江公子以前也是好酒色之人,濉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至今也没找到合适的婚配,可是因为此事?” 江沥双眸越来越冷,咬着牙道:“是她们配不上本公子!” “那江公子为何还缠着杨芸芸,将他二人推下岩洞。” “她活该!”江沥怒吼出声,不再忍着。 宋灵淑笑着瞥了江沥一眼,走向门外的贺兰延。 贺兰延已经站在门前有小一会儿了,连忙上前小声道:“钟参军已经将江沥身边的人带到了花园中。” “好,让钟参军将人单独分隔,不给他们互相交流的机会。” “是。”贺兰延应下,转身又跑回花园。 宋灵淑回头朝江沥道:“你挟恩求娶不成,还想杀人泄愤,除你之外再没人与杨芸芸有过节。你今日就是再狡辩,我也能找出证据来。” 江沥阴沉着脸,冷笑道:“哼,若是找不出证据,那又该如何?” 不如何! 宋灵淑只觉得好笑,转身去了花园。这种人不配得到任何承诺。 她是临时决定来江家的,江宏不可能会提前预知到,江沥就更不可能会知道。若江沥真的出去过,肯定来不及让下人统一口径。 所以她才会让贺兰延去提醒钟傅,来个突袭查问。 饶县令瞪着眼,与江沥相互对视,立刻也起身跟了上去。 出了宴客厅,刚下回廊,远远地就看到花园中站几个丫鬟和仆役。钟傅在几人间来回走动,江宏在旁躬身而立。 钟傅转身看到来人,道:“我已经问过一回了,他们都说江沥自回来后,便没有离开过房间。” “光问这些可不够。”宋灵淑说着,朝钟傅示意旁边的江宏。 钟傅立刻明白过来,朝旁道:“江族长再带我去西侧院子搜查一番吧。” 江宏神情略为紧张,带着些迟疑回应:“请钟参军随我来!” 钟傅留了三个衙役守在旁边,自己带着其余人去了西院。 饶县令与江沥也跟了过来,宋灵淑直接朝二人道:“我需要单独询问这几人,两位请便。” 她赶人的意思很明确,江沥哼了一声,气得拂袖而去。饶县令看看钟傅的背影,又看了眼笑吟吟的宋灵淑,轻咳一声,也跟着去了西院。 “阿延将他们一个一个带过来。” 宋灵淑说着,走到了花园的另一角,悠然地坐在了石凳上。 第一个被带过来的是江沥身边的丫鬟,小丫鬟长着圆圆的又讨喜的脸,此刻被吓得脸色有些发白,拿着帕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宋灵淑手指轻敲着桌子,“说说,江沥前天是什么时辰回来,又做了什么。” 小丫鬟思忖了片刻,声音有些颤抖道:“公子是…申时回来的,回来后就在房间里看…看书。” “你是一直在房间陪着他吗?中间可有其他人进来过?” “没有,只有在戌时,厨房的人送来了饭菜。” “好,我知道了。”宋灵淑挥手让丫鬟退下。 第二个是一个身量较高的小厮,步伐稳重有力,面上丝毫不怯。 宋灵淑微一挑眉,没想到这人还是个练家子。 同样的问题,小厮答道:“我跟随公子酉时回来,公子回来后就在房间里看小册子,没有离开过房间。” “你确定是酉时?” “小的肯定没有看错时辰。” 得到不一样的时间后,宋灵淑暂时没有急着追问,等所有人问完了便知谁有问题。 又想到他说的与丫鬟说的看书不一致,立刻问道:“你家公子在看什么册子?” 小厮脸色微红,支吾了半天,道:“就是…没穿衣服的那种。” 宋灵淑顿时无语凝噎,原来刚刚丫鬟结巴,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说成是看书。 “然后呢,你又是何时出去的。” 小厮回道:“我随公子回来半个时辰后就离开了房间。” “好,你也退下吧。” 宋灵淑仔细小厮离去的步伐,再次确认这小厮武艺不差。 第三位是一个面容白净俊秀,身形较矮的小厮。走到跟前时低垂着脸,眼睛却忍不住朝她瞟来。 宋灵淑对眼前的人有了初步猜测,问了与之前一样的问题。 小厮回答与丫鬟的一致,申时回来,途中再无旁人进来,江沥也没再离开过房间,戌时用晚膳。 “只你有与江沥在房内?” “是的。”小厮轻声回应。 “好了,我知道了。”宋灵淑挥退了小厮。 第四人是江沥院子的杂伇,约三十来岁,相貌有些粗犷。 “公子是酉时回来,然后就没有再出去了。” “你确定是酉时回来?他身边可还有其他人?” 杂伇略微迟疑:“好像…是吧,公子与阿胡一同回来的,反正公子回来后就再没离开过房间。” ”好了,你下去吧。” 宋灵淑冷笑,四人的回答都特意强调,江沥回来后再没离开过房间。 杂伇离开后,很快,最后一个丫鬟缓步上前。 第188章 宅子 最后一个丫鬟行了礼,在面对同样的问题时,开口道:“我酉时过半将饭菜送进了公子房间,公子不知在生谁的气,将桌上的菜都掀翻了。” “直到戌时,阿燕姐姐来厨房叫我再送一份。再然后,我看公子用完晚膳后就进了书房,没再出来。” 又是不一样的回答,宋灵淑已经大致明白了那天的情形。 “你家公子用膳时,还有谁在房间?” ”有阿燕姐姐和小邵。” “好了,你下去吧。” 丫鬟福身退下。 这个丫鬟口中的阿燕应该就是圆脸的小丫鬟,小邵肯定就是那个矮个子小厮。 这二人回答的时间一致,唯一不同的是,二人都说只有他自己与江沥一同在房间。明显他们在这一点上没有达成共识,也避开不谈江沥在酉时生气,掀了桌子的事。 高个子说他随江沥酉时回来,他半个时辰后离开。刚好错开了最后一个丫鬟送晚膳的时间。 杂伇没有进入过房间,只在外面看到江沥与高个子回来。 如此看来,江沥酉时一定有从门外回来,被外面的杂伇看见了。 阿燕与阿邵两人应该知道了什么,刻意避开不谈。 宋灵淑略一思索,决定最后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朝不远处喊道:“阿延,你去将江家的门房找来。” 贺兰延应下,跑向了外院的门房处。 很快,微驼着背的中年男人被带入了花园。 宋灵淑直接开口问道:“前天,你家老爷与公子是何时回来的?” “回贵人,是申时回来的。” “那你家公子回来后,可有再出去过?” “呃…公子回来后,很快又出去了,直到酉时方归。”门房不知缘由,挠了挠头如实回答。 “次日,你家公子可有再出去过?” “没有,公子昨日与今日都未曾出过门。”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门房的话彻底证实了,江沥申时回来后,又外出了将近一个时辰。 夏青在旁听了个全程,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气愤着道:“这个江沥,申时跟着他爹回了家,肯定又嘱咐他身边的丫鬟与小厮替他打掩护,他就偷偷跑出去了!” “一定就是他将杨姑娘绑走的!” 宋灵淑悠声补充道:“江沥酉时归来时,身边带着高个子小厮,这小厮应该早被他安排去跟踪杨芸芸。” 夏青立刻道:“我明白了,江沥申时出去,就是去找这个人的。” 宋灵淑颔首道:“没错,江沥申时回来时,这人并不在身边。酉时带着这人回来后又气愤掀了桌。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见过杨芸芸了。” 至于江沥为什么生气,可能与杨芸芸有点关系。他不敢让江宏知道,应该是江宏早已经警告过他了。 贺兰延上前道:“那我们便将那个高个子小厮再审问一番,不就知道人在哪了?” 宋灵淑思忖片刻后,摇了摇头:“他肯定不会说的,我们也没有别的证据逼迫他开口。” 就算拿丫鬟小厮的话来质问他,他也会狡辩到底,到时就不好再审问其他人了。 按着江沥出去的时间,宋灵淑分析道:“江沥出去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也就是说,他将人藏在至少半个时辰内能到达的地方,这个地方来往的人并不多,四周比较安静。” 贺兰延忙问:“那我们该如何找到这个地方?” 宋灵淑微笑着道:“你们想啊,江沥肯定不会将人藏在别人家中,这样容易被人告发。他又不敢闹大了,让他爹知道。所以那个地方属于他自己,但他又不经常去。” 夏青露出了恍然的神情:“肯定是他的私宅!” 如果是私宅,除了高个子知道,肯定还有一人知道,这人可能并不清楚江沥绑走了杨芸芸。 “阿延,把那个叫小邵的人带过来。” “好。” 她早看出来,这个小邵与江沥的关系应该并不简单。阿燕与小邵关系并不好,说不定就是与此有关。 面容清秀的小邵再次被叫来时,明显比之前更紧张,脚步还有些踌躇不前。 宋灵淑面带微笑,安抚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小邵弱弱地回应,双眸有些期待有些惶恐地等着宋灵淑开口问。 “你是哪里人,也是濉县人吗?” “小的是颖州人,跟随父母来江州做些小买卖。” “那你怎么会入了江家,成了江沥的小厮?” 小邵脸上闪过悲愤,嗫嚅了半天,道:“小的父母被人欺骗,不但赔光了所有的钱,还被债主打死…是江公子救了我。” 原来是救命之恩,难怪愿意忍受江沥的性子。 宋灵淑了然,接着问:“你跟在江沥身边多久了?” “三年了。” “三年了,时间也不短。你有想过离开江家吗?” 小邵惊讶地看向宋灵淑,一时呆愣住,像被人看穿秘密般紧绷着。 宋灵淑见小邵越发紧张,继续道:“江家夫人应该并不希望你留在江家吧,你可有想过,将来江沥成了亲,他的夫人又会如何对你。” 小邵眼眸微垂,“公子已经答应我,会送我离开江家,还会…送我宅子。” “在濉县的宅子?” 小邵没明白这话是何意,懵懂地点了点头。 宋灵淑终于问到了关键线索,急忙问道:“宅子在濉县的城南还是城西?” 小邵再迟钝也发觉了不对,双眸中带着警惕,不再回答宋灵淑的话。 “杨芸芸与江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的,杨芸芸失踪了,你觉得州府会放过江沥吗?” “前天,江沥申时回来,很快又出了门,直到酉时才回来。你与阿燕隐瞒江沥的行踪,不怕府衙将你们抓回去严刑拷打吗?” 江沥回来后又大发脾气,做为他身边的人不可能察觉不到问题。 “公子…真的将杨姑娘绑了吗?”小邵脸上绷不住了,露出了焦急。 宋灵淑直直地看着他:“只有他。” “他要送你宅子,可不是希望你脱离他的掌控。你若是肯将这宅子的位置告诉我,就不用担心江沥会出尔反尔。你若想走,也可以顺利离开江家,江族长一定会成全你的。” “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 “难道你想看着他杀了杨芸芸,然后被官府的人带走?” “不是…就算我想走,也不希望公子再走上歪路。” 小邵终于还是松了口,接着道:“那宅子在城西李村,从牌坊往里走便能看到。” “州府的人会放过公子吗?”小邵最后问了一句。 宋灵淑看出了他是真的关心江沥,回道:“他未伤人的话,州府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你放心,你的事,我会与江族长说清,让他放你离开江家。” 小邵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 问到了宅子的位置,宋灵淑也不耽搁,正准备让人去告诉钟傅,就见饶县令与江宏正簇拥着人回来了。 钟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理会二人在旁打着圆场。 她决定不将问话的结果说出来,就当着饶县令与江宏的面把人救出来,看他二人会怎么说。 “钟参军,可有发异常?” 钟傅蹙眉摇头,道:“我着人搜遍了,也询问了江家的下人,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既如此,我们便去其他地方找找吧,说不定就能将人找出来了。” 钟傅投来诧异的表情,忙问:“宋长史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宋灵淑笑而不语,扫了一眼跟在最后面的江沥。江沥自她用话激怒后,脸上就一直带着不服气的怒意。 一行人出了江家,宋灵淑带着人径直往城西而去。饶县令见钟傅也一同跟了去,犹豫了一会也跟在了后面。 江宏见人走了,回身怒瞪着江沥,上前几步便挥动了手臂。江沥早预料到了江宏要打他,急忙后退几步,躲过了巴掌。 “逆子!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是不是还想杀人。” 第189章 后院 江沥满脸的不服气,大声道:“爹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也跟着外人来怀疑我。” “你做了什么我还猜不到,你身边那几个人都去了何处?” 江沥瞬间沉默不言。 江宏这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早料到他会闯祸,但没想到他还因此惹到了州府的人。 “给我滚回去呆着,不准再出门!若是再耽误了老子的事,看我不打死你!” 江宏骂完,转身便吩咐人准备马车,随着饶县令的方向追了上去。 … 宋灵淑刚到城西李村牌坊时,便看到了后边跟着的江家马车。 钟傅还不知情况,见宋灵淑停了下来,忙问:“宋长史可有什么发现了?” “慢慢搜吧,时间还来得及。”话虽然这样说,她还是径直往牌坊另一条道上走。 宋灵淑与钟傅走了一段路,便听到身后传来饶县令惊讶的声音。 “你们是何人?” 贺兰延回身看见来人后,惊喜喊道:“荀大哥来了。” 宋灵淑略感意外,荀晋去找那两个衙役也找到城西,难道那两个起哄闹事的人也跑到了这里? 钟傅早知寻人的事,上前便问:“荀兄弟,可找到人了?” “我在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找到人,回到城门口又问了一圈,才听人说两个衙役追着人跑到了城西李家村,我便立刻来了。”荀晋对着二人回禀道。 荀晋身旁一个中年男人指了指李家村道:“一个时辰前我看到两个官府的人去了那。” “他们可是追着两个人来此的?”宋灵淑立刻问道。 “没有,就只有两个官府的人,前头没见到什么人。” 没人?难道跟丢了。 饶县令瞪眼看着几人,与江宏互相对视一眼,江宏轻了摇头,脸上带着凝重。 几人交谈一番后,钟傅与荀晋一同去了李家村找人。宋灵淑带了两个衙役随行,往江沥私宅而去。 饶县令看着离开的两拨人,脸色一沉,朝江宏道:“你还说村民闹事不是指使的?若他们找到了人,本府可帮不了你。” 江宏焦急道:“确实与小人无关,若他们真说成了是小人所为,饶县令可要为小人辩解!” 饶县令气得拂袖:“哼!现在没外人,江族长不用再演了。我知你只是想借此事在濉县为自己立威,好争取到来年的祭祀主持。” 见自己的想法被戳破,江宏也不装了,悠然开口道:“说到底,这也只是小事,并未闹大。” “你…你难道不知督修使是工部侍郎吗?你以为这只是散布一些离谱谣言,他要追究下来,你江家凭什么来抗衡。”饶县令气极,却不敢骂得太大声。 江宏躬身揖首道:“只需饶县令替小人分说一二,自是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来年,整个濉县都会孝敬饶县令,称赞您是个为民的好官。” “你是想威胁本府?” “不敢,江家还得仰仗饶县令您,怎么会损害您的利益。” 饶县令敛眉,嘴角带着一丝讽刺的笑,不再说什么。 江宏也似没看见,神色淡然,丝毫不慌。 两人都各怀鬼胎,心思各异,默契地往宋灵淑的方向而去。 江宏面上不显,内心早已经打起了鼓,因为他知道这后面的宅子,正是江沥买了送身边小倌的私宅。 … 从牌坊步行了半刻钟,便看见了山脚下一座三进宅院。 白墙青瓦,修葺一新。四周并无其他人家,大门朝南,门前还有一条道不知通往何处。 这宅子放在江州都是阔气,没想到会出现在濉县城西郊外,从外看着像是谁家的祖宅。 宋灵淑命衙役上前敲门,半天也没人回应,衙役抬脚便踹开了大门。 后面的江宏加快了脚步,想赶到江宋灵淑几人前面。饶县令步履不急不缓,看着江宏的背影露出一抹冷笑。 宋灵淑直到进入内院也没看见半个人影,按理说此处不会连个下人都没有,难不成都躲起来了。 贺兰延踹开了主厅的大门,见里面陈设普通,并不像有人居住的痕迹。 夏青讶异道:“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我们猜错了?” “走,我们去后院看看。”宋灵淑率先往后院去。 夏青紧随其后,刚踏进后院,便看到了水井旁边的水盆,“有人在这里打水,这里有人在。” 衙役快步冲进了房间内,片刻后,里面传来喊话:“这里有人。” 角落里被捆成一团的杨芸芸,声音微弱地朝来人求救,脸上青紫一片,身上能看到的地方都有鞭痕。 夏青与贺兰延快步上前将杨芸芸松绑,将她扶到了榻上。 “求姑娘…救救阿涣哥哥…”杨芸芸眼泪霎时落下,声音沙哑地呜咽着。 “你们再去四周搜了一遍。”宋灵淑急忙吩咐衙役。 “不…是在后面…”杨芸芸挣扎着要起来,“被那个畜生埋在后面…” “你先别起来,你说在哪,我们去救人。” “在后门的山脚下…那个畜生将阿涣哥哥埋到了土下…” 杨芸芸脸上有大片青紫的伤痕,嘴唇已经干涩起皮,咬着牙想站起来。 “夏青,你看着她,我去后山寻人。”宋灵淑冷着脸道。 她没想到江沥手段这般阴狠,想活生生折磨死两人。 出了后院门,平地不远处便看到了可疑的土堆。 何涣的身体被埋入了泥土中,只有脑袋露在了面上。脸色灰暗,双眼紧紧闭着,生死不明。 几人急忙上前用手扒拉泥土,人被埋的太深,光用手挖太慢了,宋灵淑只得起身寻找能用的工具。 旁边树下摆放着一把小凳子,几步的距离外是一丛野花,里面露出了一截杆子。 正当她想抽出花丛中的锄头时,发现旁边泥土上印着清晰的脚印,这脚印看上去是刚刚有人走过。 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宋灵淑装作不经意抬头四处看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坡下树丛里有晃动。 她将锄头交给了衙役,对贺兰延小声道:“前面上坡处有人,你从右边绕过去包后,我往左边。” 贺兰延神色一凛,起身便往左侧树林去。 两人一左一右往上坡处的树林靠近,躲在树林的人只看到了宋灵淑,并不知后方有人,悄悄地转身便想走。 “站住!”宋灵淑快步上前,拔剑劈向树丛中。 “别杀我,我…我们是李家村的人!”树丛中的两人看到后面也有人提着剑,惊恐万分,立刻便跪下求饶。 “姑娘,这人就是在河渠领头闹事的人。”站在后方的贺兰延立刻就认出了其中一人,他当时拽住这人衣服,还差点撕下来一块衣角。 被认出的村民脸色剧变,眼珠子一转,转身便想跑上山。 宋灵淑警觉过来,迅速将手上的剑掷了出去,扎中了逃跑村民的大腿。村民痛呼,大叫着跪倒在了地上。 “再跑别怪我不客气了!” “不跑了,不跑了,求姑娘饶命!”两个村民颤抖着直喊。 … 两个村民被押回了后院,衙役抬着半死不活的何涣回到了屋内。 杨芸芸检查了何涣的伤势,得知他还活着,当即便想跪下道谢。 宋灵淑抬手阻止道:“不忙道谢,你先给他清洗一下身体,喂一点水,他应该是饿晕过去了。” 杨芸芸眼含热泪地点头,千恩万谢后,转身回了房间。其他人都围着两个村民,只等宋灵淑发话。 宋灵淑想到刚进后院看到的水盆,猜这两人一个时辰前应该就躲在这里。 “是你们主动说,还是送进地牢挨一顿打才肯说。” 两个村民对视一眼,用眼神示意对方先说。 “我们…确实是李家村的…”其中一人弱弱开口。 宋灵淑冷笑着道:“那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与江家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江家让你们带着人去闹事的?” 宋灵淑连珠炮地逼问着两人,抬眼便看到江宏神情焦急地冲进了后院。 第190章 李家村 两个村民见江宏来了,头垂得更低,默契地一声不吭。 她见此,也知当着江宏的面,这两人肯定不会开口,只能先将审问的事放后面。 宋灵淑挥手,让贺兰延将两人带下去看紧,微笑着上前道:“江族长来了,你可知房间里有何人在?” “小人见这宅子不像有人居住,莫非是有人来此借宿。”江宏稳定了神色,佯装好奇道。 “里面的正是衙门里找了三天都没找到的人。”她眼神犀利地看向江宏,“江族长在县衙是怎么说的,你说江沥是断不可能掳走人。现在他二人浑身是伤地出现在江沥的私宅内,江族长还敢信誓旦旦说与江沥没关系吗?” 江宏惊愕异常地往前走了几步,还不等他推门去看,里面的杨芸芸就自己出来了。 杨芸芸已经收拾了一番,脸上青紫依然触目惊心,眼中的恨意快要流淌出来。 这回无需多言,更是无从狡辩。 江宏脸色骤变,双眼满是愤怒地重复着:“这个逆子,这个逆子…” “我…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何涣尚生死不明,江族长可别为了护着自家人,又想拿恩情来说事!”宋灵淑悠声提醒道。 杨芸芸声音嘶哑,却铿锵有力道:“银钱我回去就会还给你,绝不欠你江家半分!” 江宏呆立在原地,双眼流露出令人琢磨不透的哀伤。 宋灵淑看不明白江宏在想什么,也没时间去分析,命人抬着何涣回了牌坊马车上。 江宏一直神情低落,像是没有看见那两个被捆住的村民。贺兰延半点也不敢放松,守在旁边寸步不离,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一行人入了县城,直奔城内唯一一家医馆。江宏嘱咐大夫用最好的药,并付了银钱,随后就回了江家。 宋灵淑也顾不上其他,在医馆后院,寻了个没人经过的地方就开始审问这两人。 两个村民见江宏什么都没说就走了,眼里只剩惶惶不安,不敢再推诿。 “小的叫江福,他是江寿。是江族长让我们去说的,他…他只说让我们闹一闹便好,如果官府要抓人就马上认错!” 叫江寿的村民也点头道:“是的,我们本来也不懂什么风水,但江族长说河渠入岩洞对我们村子不好,村长也说不好…” “那其余人呢,他们和你们是同一个村的?” “一些人是隔壁两个村的,还有就是我们村的。” 宋灵淑想到追人的衙役入了李家村,至今都不见人影,眉头微皱,问道:“你们是李家村的?” “是,我们是一个村的,就牌坊下面的李家村。”二人一同呆呆地点头回应。 江沥的私宅就临近李家村,难怪衙役跟丢了人,应该没料到这两人会悄悄躲在那里。 “你们认识江沥?是他让你们去宅子里的吗?” “昨天申时,有人传话,命我二人去私宅,将那些话教给我们,还让我们牢牢记住,但不知他们是不是江公子的人。” 江寿神情惊恐地点头:“对的,他们还说,如果我们敢告诉其他人就…要打死我们…” “江宏应该有额外给你们银钱吧!”宋灵淑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嘴角上勾。 “…给了我们一人十两。” 江富补充道:“其余人,一人一两。” 宋灵淑微笑站起身,朝旁道:“阿延,你先带人将他们押回州府,等我们回来亲自与王刺史说。” 她又看向两人道:“你们到了州府就按刚刚的说,相信刺史定会网开一面。也不必担心江家会报复你们的家人,有州府在,他不敢再动手。” “谢…谢谢姑娘,我们会照实说的。”两人立刻跪地道谢。 贺兰延与两个衙役押着人离去,宋灵淑回到了医馆内。 杨芸芸正从医馆厨房内端出一碗粥,见宋灵淑从后门回来,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大夫施过针后,阿涣哥哥已经醒来了,姑娘饿不饿,厨房还有粥。” “我不饿,你快送进去吧。”宋灵淑微笑着,想到杨芸芸也被绑了三天,劝道:“你也吃点吧,江沥不敢再出现了。” 杨芸芸脸上的笑容褪去,眼泪霎然滑落,“都怪我连累了他,这本就是我家的事,害他差点被那个畜生害死…都怪我!” 宋灵淑轻叹道:“你也不必自责,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也是无法预料到的,快把粥送进去吧。” 杨芸芸紧咬着下唇,收起眼泪,轻点了头,“嗯,大恩不言谢,姑娘两次的救命之恩,我就是给姑娘当牛做马也是难以报答。” 宋灵淑哭笑不得,“救你于我而言是举手之劳,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又安抚了几句后,杨芸芸才端着粥进了医馆房间。 夏青想到杨芸芸的经历,双手绞在一起,气愤道:“太气人了,不狠狠打一顿这个江沥,我都咽不下这口气。” “姑娘,你说那个饶县令会不会又想给两家说和,将这事就此轻轻揭过。” 宋灵淑淡淡道:“这回可没有恩情再作要挟了,何况何涣还不是杨家人。” “走,我们去看看荀晋回来没有,等他们回来,再一同去县衙,将这事彻底了结了。” 那两个村民已经找到了,按理说去寻衙役的人应该比他们更快回来,怎么都耽搁一个时辰了,还不见人。 宋灵淑带着夏青出了县城,一路回了牌坊处。 马车到了牌坊下,还是没有见到荀晋一行人的行踪。此事有些不寻常,她思量片刻,直接驾着马车进了李家村。 牌坊到江李家村也没多远的距离,很快宋灵淑便看到了村口大树下正围着一群人,荀晋揪着一人的手臂往外拖。 荀晋脸上怒气难消,喝斥道:“再胡搅蛮缠,别怪我不客气。” 钟傅目光森冷地扫了一眼几人,抽剑便划向几人的手臂。 村民的手臂被锋利的剑尖划破,殷红的血让几人目光胆寒,缩在地上不敢再闹。 钟傅怒道:“我是江州录事参军,再敢胡说八道,就将尔等抓入地牢!” 宋灵淑跳下马车,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几人,诧异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欺骗衙役,将二人困在村子里,还诬陷说府衙要抓人顶罪。”荀晋将那村民推到了前面。 “这几人也是去河渠闹事的人吗?”宋灵淑好奇问。 她明明已经说了不再追究他们,为什么还敢骗官府的人,难不成这几人也是江宏安排好的? 钟傅将剑对着那几个村民,道:“这几个也是闹事者。” “哎,姑娘之前可说官府的人不会来捉俺们几个呀?”坐在地上耍无赖的村民,不满地喊道。 “对,我是承诺过了,但他们也不是来找你们的。” “那他们是来找谁的?他们一进村子就喊打喊杀的…”几个村民互相应和,愤愤地喊着。 宋灵淑见几人真是胡搅蛮缠,冷笑道:“江福与江寿是不是你们村的?我已经抓住他们了,他们二人已经交代,是江宏指使他们去河渠闹事。” “并且给了他们二人一人十两,你们…”宋灵淑唇角上扬,冷冷道:“你们一人一两!” “我说不追究你们,你们便以为可以随意阻挡官府办事吗?还是说,你们要为了江宏‘尽心尽力’!”宋灵淑将最后一句咬字极重,露出了嘲讽的笑。 几个村民瞬间哑声,脸上悻悻然,有人埋低着头,不敢再言语。 围在旁边的村民却炸开锅,指着几人骂了起来。 “你…你们真不是东西!” “那阿东家的,你爹死了,他们还私吞了钱…你呀你!不成器。” 人群中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蹒跚地上前,举起拐棍便要敲在一个青年头上。 “你帮着江家干坏事了!你这个小混蛋!” “他说给我们钱,只是去闹一闹嘛,又不是什么大事。”青年带着哭腔,往地上一滚躲开了拐棍。 第191章 李家村2 宋灵淑冷眼看着几人,依江福江寿二人所说,这些人大多也确实是为利而为。 老婆婆气得用力一拄拐杖,怒道:“扩修河渠是大事,你们几个还想给官家添乱?真是坏了良心!” “是啊,你们还不快给官家认个错!” ”阿东家的,你也是,这么大个人了,还不分好赖。” 围观的人纷纷指责几人,原本还想嘴硬的也息了声,脸上有些挂不住,赔笑着答应。 老婆婆拽着青年到了宋灵淑三人的跟前,缓声道:“是他们做错了事,官家们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宋灵淑朝众人拱手,大声道:“此事确实是有心人挑拨,督修使也决定不再追究他们。只希望他们往后不要再传谣言,阻碍扩修河渠的工事便好。” 围着的村民都应和着点头,又指着几人骂了几句。 宋灵淑扫了一圈众人,决定还是说个清楚,以防再有人起疑心。 “各位应该都清楚,每年雨季来临,江水漫至整个江州,今年上游降雨犹为多,如今还未正式到雨季,泾江水位早已超出了往年。” “如今,我们已有解决之法,便是扩修东南河渠,将水引入太夷山岩洞。那处本就是旧矿场,下方岩洞更是直通太夷山背面,能将水排入允江大峡谷。” “如此一来,能将泾江之水引入峡谷,便能缓解水患之危。岩洞底部是天然形成,也并不会造成山体坍塌。这一点,我们已经去探查过,诸位皆可放心。” 村民听后,议论声不绝,有人对着身边的人点头,确认如宋灵淑所说那般。 人群中一个穿着旧长袍,面容斯文的老者,抚着胡子面带笑容地走了出来,对着宋灵淑三人揖首道:“现在州府肯为了我们老百姓扩修河渠,那就是天恩呐!” “扩修河渠不应只由州府来做,我们也可以帮忙的。我决定了,明天开始,村子组织人去河渠帮忙,大家一起努力,争取在涨水前,完成河渠引水。” “对呀,我也去帮忙,算我一个!” “我也去…我和我兄弟一起去。” “算上我…闹事是我不对,我去修河渠赔罪!” “虽然俺家男人去的早,但俺也一样能做,算上我一个。”一个高个子妇人笑着站了出来。 荀晋没料到村民非但没有闹事阻拦,还愿意去修河渠,他们刚刚还以为村民围上来,是想袭击他们。 钟傅面上有些动容,朝村民拱手回敬。 宋灵淑也朝村民拱手道:“感谢各位,如果大家愿意来,我们会每日发放一定银钱作为酬劳!” 她本就已经与沈行川商议,寻人去雇佣更多劳伇,现在村民愿意来,那就更好了。 “这是咱们江州人的大事,将来要是真解了泾江之患,那便是千秋大事!”村长直接挥手,“不用银钱了,给咱们村里人准备些吃食便好。” “如今扩修河渠的工事上,准备吃食的厨娘也缺人,村长可推荐几个人选,我这边回去便准备好雇佣文书。”宋灵淑笑着道。 “另外,扩修事宜本已决定好再出银钱雇佣劳伇,各位耽搁了农事来修河渠,自然是要按工事给银钱的!” 听到还可以按劳伇份额给钱,村民们更热情了。刚刚几个闹事的泼皮,也一脸喜色地向村长报名。 村长佯装严肃地敲打了几人,随后笑容满面地朝宋灵淑道:“我们村子里有好几个做吃食最拿手,就看官家们要几人了。” 宋灵淑按着当前所需人数,思索了一会,道:“州府只有两人负责吃食,本就不够人手。这样吧,村长再帮我寻四人。” “好好…”村长笑容慈祥地应下,又朝着人群喊道:“日落前,村子召集大伙一起商议人选。” 宋灵淑见他们对此事郑重,拱手道:“明日大家直接去河渠处,我命人带上文书一一登记。” 普通劳伇只需与主事签定契书便好,官府雇佣劳伇会有正式的文书契约,上面会注明是何工事,何时毕,银钱几何。有这文书在,如若出了意外,朝廷会另发放优抚款。 麻烦已经解除,几人正准备离开之际,老婆婆拄着拐杖上前行礼,身边的青年低垂着头,跪在几人前面。 宋灵淑忙道:“此事不再追究他们,老婆婆不必如此。” “老身姓李,他是我唯一的孙儿,让他跪下给几位磕个头道歉,好让他知道他做了什么错事!” 宋灵淑有些无奈地看着青年连磕了三个头,朝李婆婆不经意问道:“我刚听有人说,江家私吞了钱,这又是何缘故?” 李婆婆脸上瞬间浮现哀伤,长叹道:“这是几年前的事,那时矿山坍塌出了事,咱们村子里有好几家的男人都死在里面。” “州里的来说,朝廷会下发优抚款。那时的江宏已经接任族长,那优抚款是要过一遍江家的手。上有县令,下有江家,到了咱们老百姓手上,还剩几个子?” 青年脸上悻悻,接着李婆婆的话道:“我爹也在矿山出了事,官家发放的优抚款都给县衙的人吞了去。” “那江家与县衙是什么关系,那你…你还敢听江家的话去干坏事?”李婆婆一听,气得又想揍孙子。 “就是说,当时朝廷下发的优抚款被县衙与江家层层盘剥了?”宋灵淑思忖道:“那你们可有去告知州府?” “去了,去告的人都被打得血肉模糊,说民告官,就得先挨板子。”青年愤然道。 几年前矿山坍塌,那时的刺史还是何茂,别驾是贾平。仔细想想,这两人确实会做出这样的事。 李婆婆叹气:“咱们濉县县令有来头,早知会没结果。” “他是什么来头?”宋灵淑挑眉,好奇道。 旁边听了半天的钟傅开口道:“濉县县令饶成的表兄便是建州的蔡刺史。” “建州刺史?难怪呢。”宋灵淑恍然道。 建州刺史蔡邦是江南道几位刺史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他的恩师兼岳父是当今宰相李是弘,下放江南道也是为了进中书省攒资历。何况,在江南道为官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机会。 如此说来,便是村民去告饶成,何茂也不敢真动饶成。打发走村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宋灵淑严肃道:“这事我会让王刺史去查的,若是真如此,定然不会放过江宏与饶县令。” 钟傅脸色凝重道:“我刚来江州两年,尚不知当年之事。你们放心,州府不会放任此等狼狈为奸,欺压百姓的行径。” 宋灵淑暗暗点了点头,她之前还想防着钟傅,看来是她想多了。 李婆婆眼中饱含热泪道上:“谢谢你们,咱们也不是非得要回当年的优抚款,只是…江家人在濉县横行霸道,坏事做尽…” “我明白,李婆婆放心吧,新来的王刺史公正严明,若是你们有什么冤屈,只管到州府击鸣冤鼓。”宋灵淑安抚道。 “谢谢…”李婆婆屈腰行礼,宋灵淑赶忙扶住了她。 村长也上前揖首道:“咱们这县令,平日里大事小事皆不管,要敲鸣冤鼓还得提前交十两,大伙哪有这么多钱。若不是出大事,绝不敢上县衙鸣冤呐!” 宋灵淑皱眉道:“这事我也遇到了…大家放心,回去我便将此事禀报王刺史!” 钟傅始终拧着眉,却什么都没有说。 宋灵淑好像看明白了他为什么沉默,没有特意询问他,朝村民们拱手道别。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离开了李家村。 钟傅与宋灵淑坐在同一辆马车,一脸的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她只得先开口打破沉默,“我知,你肯定上报过此事,但上面没有理会。就凭着饶成的关系,普通官员还真不敢随意得罪他背后之人。” 钟傅脸上浮现羞愧,道:“这本应是我的职责所在,濉县县令胡作非为,是我愧对百姓!” 第192章 江沥 马车驶回了县城医馆,医馆的人告知,杨氏与杨芸芸去了县衙。 他们赶到江县衙时,江家父子与杨氏母女还有何涣的家人,都已经齐聚在堂前。 饶县令看宋灵淑与钟傅已经回来了,满脸堆笑地上前就迎接。 “我与宋长史在堂内旁听即可。”钟傅冷着脸,拒绝了饶县令的上请。 “好好…来人,快去搬两把椅子。” 饶县令见钟傅脸色不太好看,以为是怪自己没处理好江家与杨家的事,眉目忧愁道:“下官也没料到江沥会怀恨报复,这…下官定会严惩江沥,还杨氏母女一个公道。” “饶县令别忘了,江沥还差点杀了何涣,何涣与杨芸芸还未成亲,这可不只是两家的事!”宋灵淑唇角上勾,略带讽刺地提醒道。 若江宏又提当年的事,杨家母女也不能不顾旁人言论,只能吃个哑巴亏,息事宁人。 “放心,放心,下官知晓!”饶县令尴尬地赔笑应道。 堂下,杨芸芸搀着刚恢复一些气血的何涣,杨氏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在意江宏的目光。 江沥一双眼死死地瞪着杨芸芸与何涣,不顾江宏拉扯提醒,执拗地挣脱,愤懑又不耐。 大堂另一边,一个青年与何涣有几分相似,此刻正气愤填膺地看向江家父子。身边的妇人倒是冷静,拉住青年的手臂,不让他冲动行事。 饶县令回到了上首,严肃地拍响惊堂木,喝问道:“江沥,杨芸芸与何涣都被关在你的私宅内,你还有何狡辩?” 江沥不服气道:“明府说那是我的宅子,可有实证?宅子非我名下,有人绑了他二人,带到了那处宅子行凶,便说是我所为吗?” “本府已经查过了,这宅子被记在你身边人的名下,与记在你名下有何差异?” “此言差矣,若有人挟持人质到县衙内行凶,是否也是县衙所为?” “你…大胆,满口狡辩!来人,将江沥身边的丫鬟小厮带上来。”饶县令脸色微变,猛拍惊堂木。 何涣的兄长恼怒地指向江沥,“明明就是你做的,就是你将阿涣推下山崖,他侥幸未死,才逃出生天。没想到你还想用活埋来折磨死他,你就是畜生。” 江沥怒目而视,“明知本公子与杨芸芸有婚约,他还敢抢本公子的人,就是活腻了!” “江沥!我家已经退亲了,我与你再无任何关系,再敢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客气!”杨芸芸气得脸色通红,想冲上来撕碎他。 “我不同意,只要我不同意,我们就还有婚约在!”江沥梗着脖子大喊。 “婚书在上回公堂之上已经撕毁,你的话不作数。”杨芸芸反驳。 “那不算!” “怎么不算,公堂之上,明府首肯!” “肃静!”饶县令气得又猛拍了惊堂木,喝止了两人的争吵。 公堂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江沥喘着粗气的声音。 片刻后,杨氏上前两步,脸色平静地跪在案首之下,将手中的小包袱高高举起,缓缓开口道:“这是上回明府所判需归还江家的数额,民妇已经全部带来,请明府作证!” 饶县令侧头示意衙役接下,随后衙役打开清点了一番,朝饶县令点头。 饶县令挥了挥手,衙役将这包银子递到了江宏眼前。 江宏蹙眉看向杨氏,没有接衙役手上的银子。衙役见此,只好将银子递到江宏身边的手下。 江宏抬手阻止,望着杨氏道:“此事确实是沥儿的错,我…江家愿意接受任何责罚。” “这银子拿回去吧,算作我给你们两家的补偿!” 江沥脸色一变,急喊:“爹!” “不!当年我逃回濉县,有幸得江族长助力,才得以摆脱夫家,这些银子本就该还给江族长。” 杨氏面上无悲无喜,不急不缓地回身,朝江宏跪下,连磕了三个头。 江宏想上前来扶,又顾及男女不便,伸出手僵在原地,叹气道:“不必如此!” “本该如此!”杨氏脸色平静,眼中并无任何愤慨,“江族长愿意帮助孤儿寡母,是江族长大仁大义,这恩情当得三拜。” “一码事归一码事,江族长还是收下银子吧!”饶县令语气不咸不淡道。 僵持片刻后,江宏深叹了一口气,挥手让身边人接下银子。 饶县令清了清嗓子,道:“既如此,银子已经归还,婚事在前几日,本府已经宣告作废,两家再无任何瓜葛…” “江沥绑走杨芸芸与何涣,本府另审另判…” 堂外,衙役押着江沥身边的阿燕和小邵回来,小邵惶恐不安,阿燕脸上倒是没有惧意。 两人齐齐跪在堂下,饶县令喝问一句,小邵就立刻全部招供。两人也交代了那日,江沥申时归来后又偷偷外出一个时辰。 饶县令冷笑地抚了抚胡子,“江沥,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吗?” 江沥双眸阴狠地看向小邵,并不回话。 饶县令拍惊堂木,立即宣判:“江沥两次谋害杨芸芸与何涣,致两人重伤。此等行迹恶劣,屡教不改之徒,按大虞律令,杖五十,徒三年。” “来人,立刻拖下去!” 江沥愤怒地扫向堂上所有人,最后停在何涣身上,大骂道:“你个懦夫,要靠女人护着,你敢与本公子正面打一场吗?” 何涣转身,看向被衙役拖住的江沥:“我与芸儿互相倾心,我会以命相护,绝不会让人伤害她。不似你,只会强抢豪夺,不顾他人死活!” “阿涣哥哥别理他!”杨芸芸安抚,怒瞪回江沥。 “何涣,你就是个胆小鬼,说什么以命相护,我看你遇上危难只会自己逃离!” 饶县令忍不了了,朝衙役大喝道:“还不快拖下去!” “杨芸芸,是你毁约在前,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江沥蹬着腿,被两个衙役强行拖了下去。 宋灵淑抚掌,微笑着看向杨芸芸与何涣。心想,杨家应下婚事在前,旁人本就无权干涉,即便何涣心仪杨芸芸也不能替她去江家退亲。 二人又两次面临生死,早已经不是江沥几句话能挑拨得了,只是白费心机而已。 更何况,杨氏先前还差了三十两,今日却能一次还清,这银钱应该就是何家送来的,何涣早已经与杨家共进退。 钟傅目光一直盯着江宏,见他脸上并无哀伤,只是平静地朝杨氏与何涣兄嫂拱手,道:“是江某教子无方,给两家赔罪了!” 何涣兄长冷哼,“不必假惺惺了,你江家平日里可不是这般姿态。” 杨氏看都没看江宏一眼,心疼地抚着女儿脸上的伤。 饶县令适时开口道:“此案已经了结,希望三家私下不再互报私怨,否则本府便要重罚尔等!” “退堂!” 江宏脸上讪讪,朝县令拱手道别。 杨芸芸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安慰了母亲几句,便相携着走向宋灵淑。 宋灵淑阻止了母女俩的下拜,笑着道:“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明日河渠处要招收伇工与厨娘,若是你们有空,我这边还可再加收一人。” 杨氏脸上露出了喜色,忙行礼道:“谢谢宋姑娘!” 何涣踉跄两步,也想说什么,却犹犹豫豫不敢开口。何涣兄长倒是不惧,笑着便自荐。 宋灵淑应下何涣兄长后,朝何涣道:“等你伤好了,你便直接来河渠处,我会吩咐人接收。” 这两家为了还江家的钱,应该都掏空了荷包,不如结个善缘,让这两家来河渠处做工,左右也还差人。 两家连连道谢,约定好后,这才各自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宋灵淑看钟傅脸色微沉,一言不发,问道:“钟参军在担忧什么?” 钟傅叹气,摇头道:“我观濉县百姓都对江家极有怨言,也不知这些年,江家都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不管江家过去干了多少坏事,侵吞优抚款一事是不能轻轻放过的!”宋灵淑笑着提醒道。 如果查证属实,抄家徒伇是避免不了的,江家就是再求着饶县令,也保不住了,现在江州刺史可不在乎蔡邦背后是谁。 第193章 蔡邦 回到江州城后,宋灵淑与钟傅向刺史王云礼细细禀报了村民闹事的缘由,还有杨芸芸与江沥之事。 闹事的那二人将一切都交代完,暂时羁押在地牢,待优抚款一事查清后,一并宣判。 钟傅自请将功补过,要亲自去调查濉县优抚款一事,还要查证当年江州的优抚款是否落实到百姓手中,王云礼十分欣慰地点头同意了。 宋灵淑向王云礼说了濉县主簿提出的诉费,也着重道出饶成的狡辩之言。 王云礼平静的脸上瞬间怒意勃发,她随即提醒,饶成背后之人,还有与江家在优抚款上勾引瞒骗百姓。 王云礼满脸怒意:“别说是建州刺史,便是京兆府尹,我也不惧他!” 随后对钟傅道:“你明日查清优抚款一事,便带人去将饶成与江宏抓回府衙!” “是。” … 宋灵淑回到千居院后,杂伇送上拜帖,许大公子回到了江州城。 水神会被查抄的店铺,按时间算会在这几日公开出售。 “夏青,将银钱拿上,随我出门一趟。” 夏青好奇道:“姑娘是去见许大公子?” “嗯,明日让他去府衙,我们不好出面。” 她明日要去河渠看顾工事,也没时间去盯着商铺出售,让许士元与孔敬自己去便好。 … 城西大客栈。 掌柜站在柜台后记账目,见宋灵淑带着人进来,笑着亲自上前招呼。 得知宋灵淑找的是许士元,掌柜诧然道:“许大公子出门还未归来,不如姑娘先坐一会儿。” “可知他去了何处?” 旁边的小二忙道:“许大公子出门前,找我打听山货铺,该是去看货了。” “我知道,谢谢。”宋灵淑拱手道谢,随后出了客栈。 不知许士元找孔敬是不是真的要与桐柏山合作,许家在江州并没有根基,许家与孔敬合作确实算双赢。 宋灵淑与夏青到了阿南山货铺时,见铺子正关着门,楼上却有人影穿行走动。 阿南开了门,一脸喜色地往楼上喊:“大哥,宋姑娘来了!” 楼上,孔敬与许士元起身相迎,阿南奉上热茶。 孔敬微笑道:“我知你不喜欢喝酒,这茶不是苦的,是许大公子送来的茶叶,你尝尝!” 宋灵淑笑着,对许士元略带调侃道:“未来林家贵婿带来的茶叶,肯定是一等一的好茶。” 许士元微笑地合了扇子,“我可是另外给你备了一份,打算亲自送过去,知你太忙了,就想着缓几日再去。” 宋灵淑缀饮一口,只觉满口留芳,又似身在青山苍翠之间,怡然自得。 ”好茶!” “这茶叫‘芳庭’,是林家六大名茶之一。这是林家在黔州寻来的茶株,每年产出也不过五斤。” 孔敬吓了一跳,“这么金贵的东西,送我也是牛嚼牡丹了,不如都给宋姑娘吧。” “再金贵也只是茶叶而已,孔兄不必在意,宋姑娘那份我也准备好了。” 宋灵淑摆手道:“孔大哥就是自己不爱喝,也可以给阿南与桐柏山的兄弟们尝尝,我也并非什么好风雅之人。” 孔敬说不过两人,喝了一口茶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连连称赞了一番。 随后,三人又谈及了明日的商铺售卖,宋灵淑将银子往桌上一放,当着孔敬的面便嘱咐起许士元。 许士元又询问了孔敬,孔敬指着窗外不远处的一排房屋道:“那处我已经买下,用来安置桐柏山的老幼妇嬬,另外城南那边也买了几座小院子,基本算全部安置下了。” 许士元往窗外看了几眼,道:“好,那明日我便着重选城西的铺子。” “感谢两位!”孔敬眼眶有些发红,郑重地朝宋灵淑与许士元拱手道谢。 许家手握江南道商会的行商权,由许士元在府衙出手买铺子,几乎算是优先选择,这也是她为什么要请许士元出面的原因。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宋灵淑便说起了濉县的事。濉县县令饶成的表兄在建州任刺史,许士元应该十分熟悉此人,她也是有意借此打听一二。 许士元摇着扇子,悠声道:“蔡邦在建州任刺史已经五年,按理说他的岳父要将他调回西京是十分容易的,但是嘛…” “难道,这个蔡邦在建州另有目的?”宋灵淑秀眉微皱,追问道。 “潘家与周家,宋姑娘可知道?当年周家被抄家流放,潘家也受了一番牵连。周家的产业流出,我们几家都不敢去碰,生怕被京里的人误以为与周家有关系,最后这些产业都被其他小家族瓜分了。” “一年后,潘家如今的族长,将当年周家的产业尽数收拢,蛰伏至今。如今,又逢潘家族长的兄长起复,回了西京任中书侍郎。” 许士元轻叹,“唉,今年冬季江南商会聚首,说不定潘家就能拿到行商权。” “莫非这个蔡邦与潘家有关系?”孔敬疑惑道。 “对,潘家的产业大多在建州,这些年里,建州府衙可没少帮着潘家。”许士元收起扇子砸向手心,严肃道。 “江南商会在每年冬季都举办盛大的赏雪会,赏雪会会邀请四位刺史,其中便以蔡邦和苏州卢刺史为首。若他二人共同出面,这行商权,潘家就能稳稳夺得。” 宋灵淑思索片刻后道:“难怪蔡邦还留在建州。” 也难怪濉县的饶成敢巧立名目,收什么诉费,原来是真的有恃无恐。 蔡邦的岳父是李是弘,他在建州与潘家关系亲密。她要重新想一想,李是弘与潘常新之间的联系,这关系着将来的朝堂局势。 与二人告别后,夜幕已经笼罩上整片天际,城中亮起点点烛火,微风相携着暖意,吹散了她心中的阴霾。 “夏青,我们来这里多久了?”宋灵淑突觉怅然。 离开西京也没多长时间,她总觉得她来江州已经很久了,早已经熟悉了这里的漫天繁星。 “不到一个月,具体几日我也记不清了。”夏青看向街道两边,欢快地指着一个铺子道:“姑娘,我们买点糖果子回去吧。” “买!”何以解忧,唯有吃吃吃,宋灵淑大手一挥。 半刻钟后,两人手上都提满了糖果子,把所有口味买了个遍,带回去分给大伙吃。 千居院内,宋灵淑在晚膳时,将濉县的事巨无细漏地禀报。沈行川带着一抹微笑,只说交由王刺史处理便好。 在得知濉县李家村的人要来河渠帮忙后,沈行川思忖片刻后道:“时间紧迫,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劳伇和帮工。我会向长公主申请,再增加扩修款。” 宋灵淑道:“我也一同写信回京,向长公主道明一切。” 随后,两人各自回房写信,连夜让人送信回京。 宋灵淑将今日从许士元那听到的消息一并写上,潘家与李是弘的关系,需得提醒长公主有所防备。 次日。 宋灵淑与沈行川的马车到了东南河渠,远远地便看见一大群村民正围着几个府衙的人,看这人数应该不止是李家村的。 一个曹司穿着的人匆匆上前禀报:“下官是户曹司,今早已经登记了一百一十人,不知沈侍郎可有人数要求。” “先记上吧,不过工具不足的,要让他们自己带来。”沈行川道。 宋灵淑见大部分村民都自己带了工具,开口道:“安排力气大的往太夷山山脚下的工事,年龄小些的就安排去第一道工事。当然,劳伇工钱也要有所区分。” “是,下官明白。”户曹司领命离去。 沈行川直接去了太夷山山脚下巡视,宋灵淑就在登记处,看着村民一个一个领了牌子,扛着锄头兴高采烈地下了河渠坑。 这一日平静无波澜地度过,所有人都不知,建州刺史蔡邦正悄悄赶往江州。 第194章 大雨 次日辰时,原本早该天光大亮,此刻的天空却阴沉昏暗,乌云在狂风中翻涌不绝。 宋灵淑行至楼梯处,被一阵强风吹得踉跄,刚束整齐的鬓发又贴在脸颊上胡乱拍打。 楼下厨房亮起烛火,热气腾腾的水雾氤氲,融开一片暖色。 荀晋与工部小吏在小声交谈,沈侍郎一人独自坐在窗边出神,桌上的面都快凉透了,也不见他动筷。 宋灵淑招呼厨房小厮取了一盘肉包子,将包子放在了沈行川的前面,沈行川回过神,暗自叹气。 “沈侍郎不必太忧心了,就依昨日进度来看,能赶得急,这场雨不会持续太久。” 沈行川拿起筷子,夹起坨了的面送进口,“可是第三段工事还需要更多时间。” “无需担心,第一段快要完成了,将人手调至后面,就能加快进度。” “岩洞口山石坚硬,在这样大雨天更艰难挖凿…” 宋灵淑将包子推向沈行川,微笑道:“那便再增加人手。江州几个县里,有很多都是当年矿上留下来的人,将他们招收过来,也就无需担心时间赶不及。” 沈行川眼神有些意外,笑道:“宋姑娘似乎十分肯定,朝廷定会再次下拨款项。” “这个,沈侍郎就放心吧!”话虽没有说明白,但宋灵淑的眼神十分笃定,给了沈行川些许安慰。 … 濉县县衙大门口,饶县令按住几欲被吹跑的帽子,双眸中带着期盼,不断眺望着清冷的街道尽头。 昏暗的天色中,一辆马车正往县衙缓缓驶来,饶县令喜上眉梢,急忙上前迎接。 马车还未停稳,马车里的人便急着掀开了帘子,斥责的话先一步脱口而出:“跟你说多少回了,做事做人要有眼色!” 从马车下来的中年文士面目严肃,双眉紧蹙,紧紧抿着嘴唇,显然是气上心头。 饶县令像犯了大错一般,低头躬着身不敢回嘴。 “又是这副姿态做什?”文士不耐地别过头去。 饶县令小声呐呐道:“这回真不是我闯的祸,是那老主簿管不住嘴…” “他不是听从你的话吗?先不论诉费的事,那优抚款到底怎么回事?” “兄长,救我!”饶县令一屈腿,直接跪在了中年文士的身旁。 建州刺史蔡邦急忙扫向四周,见无人看见这一幕,气得抬脚就踹向饶县令,压低了声喝道:“你要让百姓看到你有多丢人吗,还不快起来!” 饶县令脸上悻悻,乖乖跟在蔡邦身后回了县衙内厅。见县丞与老主簿一脸谄媚上前,挥了挥袖子让两人退下。 蔡邦坐在上位,满脸严肃,定定地看着饶县令,只等他自己开口说清缘由。 饶县令将自己收到的消息说了出来,还将王刺史的话一字一句地道出。 蔡邦脸色越发阴沉,“你安插的人可知道沈侍郎是如何看此事的?” “沈侍郎那边没有消息,想来他应该是不过问此事。” 蔡邦斜了他一眼,“这江家你就别管了,河渠闹事你不能沾半点,否则京里来的那两位就该介入了。” “至于优抚款…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即便有人站出来作证,也可将此事推到江家头上。” “诉费这事,我只能保你不被除功名,但这顶帽子就难保住了…”蔡邦幽幽道。 饶县令脸色剧变,惶恐不安,“兄长,也不至于如此严重吧…” “能保你功名,留你一条为官之路就算最好的结果了,将来还有机会晋升。若是想逃脱责罚,你不怕王云礼一气之下,将此事呈到长公主面前吗?” “呃,兄长的意思是,先退一步?” 蔡邦思忖了片刻,认真道:“今日你亲自去府衙认罪,就说诉费是用于修缮县衙门庭。” “另外,你让人造个假账目,清楚写上几年来的修缮花费。” 饶县令细细倾听,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蔡邦接着道:“我先去见见王刺史,你迟上一个时辰再来。”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让人去写个账目。”饶县令郑重地揖首,言语情真意切:“兄长不辞辛劳赶来江州,是我愧对兄长期盼!” 蔡邦此刻已经平静下来,悠然地喝了一口茶,“你我总归还是兄弟。若不是因为你不成器,我也不会还留在建州,早就回京就职了。” “是是是,是我无能,没能为兄长分忧。” 蔡邦看他这副模样又来气,忙挥手:“行了,快些去准备吧,我一会儿就去江州城。” … 这场雨酝酿了一个时辰还没下,此时的河渠旁,有人抬着木梁,有人用马车送来茅草,都在热火朝天的搭棚子。 宋灵淑吩咐几人将临时的厨房设在最后面,前面留着空,只摆放了几张桌椅,以便容纳更多的人。 荀晋抬着一张竹榻进来,放在了厨房的右侧小间,还额外准备了一套桌椅,旁边的大夫有些惶恐地帮着摆放。 为了加快工事进度,只能额外准备厨房,还请了一个大夫坐镇,以防有人晕倒来不及救治。 所有厨娘都已经到了,宋灵淑吩咐几人乘马车回江州城采买食材。 李家村的村长得知后,放下手中的话,一脸喜色地自荐村子里的鸡鸭与各色蔬菜。宋灵淑与村长商议后,此事便交由村长每日将食材送到河渠处。 忙活了两个时辰,大雨才倾泻而下,差伇们纷纷跑回棚内,雨幕朦胧间,只剩几道狼狈的身影还在狂奔。 贺兰延很晚才跑进了棚子,身上外衣都被淋湿大片,好在还没湿透,宋灵淑让他脱下外衣,拿到火盆前烤干。 贺兰延凑上前小声道:“姑娘,我刚刚看到有辆马车从濉县拐上了官道,应该是去了江州城。那马车看着就不像普通人能有的,有可能是濉县的饶县令或是江家人。” 宋灵淑停顿片刻,内心起了一丝疑惑,“什么样的马车?” “就跟咱们在京里看到的那种大马车,在江州也没见过这样的。” 钟傅重新去查优抚款一事,按时辰算,应该还没查完附近几个村的。如果马车里的人是饶县令,他去江州城是为了什么,难道他知道了府衙在查优抚款一事? 江宏应该是不敢去江州,他现在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上府衙。 贺兰延又露出神秘的笑,“我刚刚看到一个人跟在邱司史的后面,你猜猜是谁?” 宋灵淑笑着瞥了他一眼,“是前江州司马张同?” “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贺兰延一双眼瞪得老大,惊讶不已。 “张同被革职,并未被判徒刑,他的家人都在江州,按时间算,他应该早回来了。” “他与邱司史早就相熟,邱司史会将他带回南都水司并不奇怪,只是…他只能任不入流的小官吏了。”宋灵淑轻叹。 被革职后的官员,再无法按常规方式入流外官员,最多当个不入流的小官吏。 贺兰延有些唏嘘,“没想到邱司史挺重情重义,还将张同召入自己衙门。” “杨敬之出事后,他二人就已经达成共识了。否则也不会在多年后配合这般默契。”她也是后面才知道张同的真正用意,贾平对他没防备,才令她快速抓住了张家父子。 “我去看看他们,你一会儿穿上油衣,去准备马车,我们回江州城一趟。” “是因为那辆马车吗?” “嗯,我回去看看发生了何事。”宋灵淑吩咐完便去了另一处的棚子。 穿过拥挤的人群,宋灵淑看到了邱兴正兴致勃勃地与身边的人交谈。 站在棚子门边的张同率先看见了宋灵淑,开口提醒了邱兴。 宋灵淑笑着上前:“人回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 张同急忙拱手:“我现在不过是一介白身,怎好再去打扰宋长史。” “他回来了也没告知我,我后来才知道。这不,千催万请,他才肯来南都水司。”邱兴笑容满面地打趣。 “是该如此,我原本也想着给张大哥找份差事。” 邱兴摆手,像是怕宋灵淑抢人,“诶,我衙门里正缺人,就等着他从西京回来。” 张同有些难为情,朝两人道谢:“感谢两位还惦记着,此事本就是我自己选的。” 邱兴连说自己与他本应同进退,宋灵淑也赞同。 她又打趣了张同几句后,才与二人告别。 第195章 邀请 城西茶楼。 一辆马车冒着大雨急驰,停在了茶楼的门前,小二赶忙撑起起伞上前迎接。 “蔡刺史,里边请,袁监使已经在等您了。” 蔡邦淡淡地看了一眼茶楼牌匾,跟随小二上了楼上雅间。 袁鲁有些坐立不安,无心理会茶楼小厮的贴心奉茶,挥手让人退了出去。 门刚打开,就看见了刚上楼的蔡邦,袁鲁的脸上瞬间浮现笑容,起身拱手相迎:“蔡兄,你总算来了。” 蔡邦也带着笑意回礼,“近期公事繁忙,早就想抽空来见见袁兄,直至今日才找到机会。” “快请,快请!”袁鲁伸手,邀请蔡邦入座。 蔡邦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主位,坐定后也不先开口,只当自己是客。 袁鲁也懂得,立刻让候在门口的掌柜上好茶。 “兄弟我来江州将近一个月,这每日里都有一大堆麻烦差事,也没有时间去看望蔡兄,还望蔡兄莫要见怪。” 蔡邦笑道:“你我本就是旧日同窗,还是同科进士,同年入朝为官。这份情谊非常人能比,哪需这般疏离客气。” 袁鲁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亲密起来,“是是,蔡兄说的对。” “我听闻南都水司余昌仁留下了一笔烂账,上边要让袁兄去理清账目,可是如此?” “唉,别提了,兄弟我也是倒霉遇上这差事。他们将这烂账丢给我,东南河渠一事也不让我插手了。”袁鲁想起这事就烦躁,忍不住向好友抱怨起来。 “扩修河渠是大事,将来有利于升迁调任的评估。袁兄可不能被他们给撇开了,白白让人独占功劳。” “我正头痛呢,蔡兄可有什么妙计帮帮兄弟!” 蔡邦神情自若,抚了抚胡子,“袁兄本就是都水监使,又受命来江州督修河堤,试问还有谁敢拉阻拦袁兄。” “袁兄可在河渠方面提出自己的意见!” 随后,蔡邦凑近袁鲁,低声耳语了一番。 “可…沈侍郎…”袁鲁有些底气不足,神情犹豫道。 蔡邦用手指轻敲着桌面,道:“沈侍郎身上还有伤,当以养伤为重。除了长公主身边的那位,南都水司使还不是得听袁兄你的。” 袁鲁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陷入了犹豫,左右摇摆不定。 蔡邦眉头一皱,语气有些严肃道:“袁兄当真是不想要功劳了吗?该争的还是得争,可不能因怕事胆怯了。” 袁鲁顿时呆住,思忖片刻后,神情坚定地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这差事做好了,袁兄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蔡邦朝他拱手。 蔡邦见袁鲁已经下定了决心,又问起了新来的王刺史。 袁鲁随即露出了一脸讽刺的笑容,“纵他是魏国公的亲兄弟,不还是被调到了这贫乏的中州,比蔡兄的上州可差远了。” 蔡邦却没带任何嘲笑之意,面上平静道:“江州因私矿一事被闹开,本就是个烫手的山芋。长公主派他来此,想来是有意要重用王家了。” 袁鲁不太认同,疑惑地问:“这怎么说?人都被贬了,还能算是重用?” 蔡邦目光瞥向袁鲁,见他完全不明白这背后的利益纠葛,也不想多做解释,有些敷衍道:“下放中州,也是能再调回西京。” “那可就有得等咯!”袁鲁嬉笑中带着讥讽。 蔡邦见他眼皮子极浅,竟半点也看不透江州与朝堂的关系,顿时有些兴致缺缺了。 “一会儿我去见见这个王刺史,袁兄可要与我同行。” 袁鲁并不傻,立刻就明白了蔡邦的意思,笑着拱手道:“蔡兄相请,自当赴汤蹈火!” … 午时,大雨瓢泼,雨幕厚重,将整座城都笼罩在其中,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轮廓。 贺兰延驾着马车直接驶回府衙,宋灵淑掀开帘子,便看见门口正停着一辆大马车,几人正簇拥着两道身影进入府衙。 “姑娘,其中一个好像是袁监使,但另一个不知是谁。”贺兰延指着左侧一个矮胖的身影。 宋灵淑冷笑地看着那几人入内,撑着伞跳下了马车,也不管积水沾湿了鞋,大步迈向府衙大门。 贺兰延将马车停靠在侧,进入府衙后脱下油衣,抬眼便见宋灵淑正与一个衙役交谈。 衙役揖首回道:“小的明白了,宋长史请放心!” 贺兰延好奇地看着离开的衙役,忙问:“姑娘是想问钟参军去哪了吗?” “不是,我们先进去看看他们想干嘛。” 她几日没见到袁鲁,差点就将这人给忘了。那马车看着就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袁鲁又与谁勾搭在一起了? 河渠工事紧迫,她可不允许袁鲁在这个节骨眼上拖后腿。 宋灵淑进入后堂时,见翟云霁正一脸老实地候在门前,内厅正传来说话声。 “翟司马,来…”宋灵淑没有靠近内厅,在廊中小声叫着翟云霁。 翟云霁惊讶地看向来人,快步走入廊下,“宋长史怎么回来了,是有事找王刺史吗?” 宋灵淑没耐心解释,直接问道:“袁鲁是带着谁来见王刺史了。” “那个呀,是建州的蔡刺史。” “蔡邦?”宋灵淑突然想起,贺兰延之前看到马车从濉县出来,想来是蔡邦去过濉县找饶县令。 他来江州府衙,难道是为饶县令求情的?他与袁鲁又是何关系,两人的关系好像十分熟络的样子。 宋灵淑换上真诚笑意的面容,看向翟去霁道:“翟司马,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帮朋友一个小忙…” “什么忙?如果你要进内厅,直接进去便好,都无需我禀报。” “当然不是,我是想去内厅隔壁…”宋灵淑笑着指了指内厅。 意思表达十分明确,她就是想偷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翟云霁顿觉有些牙疼,纠结片刻后轻轻点头。 随后,两人绕到了最里侧廊下,轻轻趴在后堂小书房的格栅旁,与内厅仅有一道格栅屏风的距离,贺兰延站在外间把风。 二人动作轻缓,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惊动了内厅的几人,里面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耳中。 “我对江南道商会没兴趣,也无暇参与什么品茶会。”王云礼语气淡淡,拒绝的话十分直接。 “品茶会是江南道商会重要的日子,届时几位刺史都会光临,王刺史也可与同僚们聚首相谈。”袁鲁带着笑意劝道。 “本官只记得,无事不可擅离职守,这品茶会有何重要?可有向朝廷报备?” “这…” 袁鲁气结,他还真没见过这般不留情面的同僚,目光求助地看向蔡邦。 蔡邦笑容爽朗,缓缓开口道:“早听闻王刺史在京中就不喜与人结交。” 王云礼的神色如往常那般,始终像绷着脸,让旁人猜不透他的心情如何。 “这品茶会也不止是与同僚相聚,更是江南商会的聚首之日,与几大家族共同商议各行会的大事。江州历经水神会一事,城中已无几家上好的商行货品,此时正是吸引江南几大商会来江州入驻的最佳时机。” “若是由王刺史亲自来参与品茶会,想来几大家族也不会不给面子。” 蔡邦不介意王云礼冷脸,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地相劝,像是真的在为江州考虑。 王云礼脸上表情都没变半分,斜了两人一眼,“几大家族若是想来,也不必我亲自去品茶会。若他们不想来,便也是敷衍了事罢了,我又何必去!” “这…”袁鲁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蔡邦也没料到王云礼还真是毫不动心,同僚聚首他不来,本着交好几大家族,参与商会交流,他也拒绝得干脆。 “若两位无事,那请便吧,府衙事务繁忙,就不陪两位了。”王云礼站起身就下逐客令。 “这…”袁鲁话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入官场十数年,就见没见这样的同僚,三两句话就赶人,不带半分客气。 第196章 饶成 蔡邦见王云礼太不上道了,只得再开口:“若是几大家族愿意入驻江州,也能极大地改善江州的民生。王刺史便是自己不喜交际,也不应错过这等良机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云礼还不肯来,那就只能另寻他法了。 “如若只是参与品茶会,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我差遣人去一趟便是了。”王云礼沉默了片刻,随口道。 蔡邦见他终于松口,急问:“王刺史不亲自来?” “府衙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差人前往与我亲去,有何分别?” 袁鲁道:“王刺史亲自去,自然更有份量,几大家族也不敢推诿。” 王云礼的目光瞥向袁鲁,深邃中带着审视,袁鲁感觉自己脊背有些发凉,脸上讪讪,不再劝。 蔡邦表情有些僵硬,勉强挤出一抹友善的笑,“既然如此,那便由王刺史自行决定吧。” “两位可还有要事,若无事…” 袁鲁收到蔡邦的眼神提醒,立刻道:“蔡刺史得空来江州一趟不容易,这样,由我做东,请两位刺史上酒楼喝两杯。” 蔡邦见王云礼又想拒绝,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机会难得,不如也请沈侍郎一同来,王刺史就莫要回绝了。” “沈侍郎如今忙于扩修河渠,怕也没心思与两位喝酒。” “就只是吃个饭,同僚之间聚一聚。”蔡邦笑容亲切,起身堵在王云礼的前方,大有不答应就不让他走的模样。 他人笑脸相迎,王云礼再不喜,也不好几次三番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吧。” 蔡邦与袁鲁相视一笑,又对王云礼连夸了几句,见王云礼脸色越来越冷,及时收了声,准备告辞。 宋灵淑听着蔡邦与袁鲁的话,突然想起许士元说起过赏雪会,却没听他说过品茶会。 听着内厅的三人离去,翟云霁呆呆地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走了,我们也出去吧。”宋灵淑催促,打断了翟云霁的发愣。 “哦哦…” “你在想什么?”宋灵淑见他还没回过神,朝他晃了晃手。 翟云霁小声喃喃道:“蔡刺史为何非要王刺史去品茶会?江州与隋州距离建州与苏州较远,江南商会的中心也不在于此…” “在这一点上,他们确实没说错。江州常年受水患影响,又有水神会排挤,几大家族都不敢在江州投入过多,如今水神会已除,确实是好时机。” “但是…”宋灵淑浮现一抺冷笑,“也不必非要王刺史亲自去,我瞧着这两人,肯定还有别的心思。” 她现在回想内厅的谈话,总觉得蔡邦还另有目的,难道他是想拉拢王家? “走了,别想了,反正这事也无需你来做。”宋灵淑拍了拍翟云霁的肩膀。 两人出了书房,刚到前院,便见一群衙役快跑着入了内堂。 宋灵淑与翟云霁还不明白什么情况时,其中一个小衙役从内堂跑出来。 “翟司马,刺史要开堂审濉县县令,让小的来通知你。” “钟参军回来了吗?”宋灵淑忙问。 “是钟参军押着人回来的。” 赶巧了,蔡邦还没走,饶成就被带回府衙了,他是不是可以顺势为表弟求情了? 堂内,饶县令头发散乱,身上的官服也发皱,后背被雨水淋湿了大片。 宋灵淑跟随翟云霁站在了堂内左侧,右侧站着蔡邦与袁鲁,两人身上都穿着常服,王云礼半点没有给二人准备椅子的想法。 饶县令哭嚎地跪在堂下,双手捧着账本,账本封面已经被雨水打湿,看着像历经摧残。 王云礼示意,钟傅将账本呈到案上。 半晌后,王云礼冷冷地甩下账本,“你县衙门庭半年一修,每次花费五十两?一年就是一百两,其中漆面费用就占据一半数额。” “哼!难道你县衙竟比州府还大,房屋窗棂,大门雨廊,连厕门都要漆面如新不成?” 饶县令顿时呆愣住,目光求助地看向蔡邦,收到蔡邦警告的眼神后,又悻悻低下了头。 “回王刺史,这江州气候潮湿,漆面极易脱落,故此…故此才需要重新上漆。” 王云礼见饶县令如此狡辩,气得将账目扔到堂下,“你自己看看,后面的墨迹都还未干。你满口胡言,还想欺上瞒下不成。” “私自征收苛捐杂税是何罪名,你可清楚!” 饶县令一脸震惊地捡起账本,快速翻到后面几页,见墨迹已经全部晕开,脸瞬间就垮了。 宋灵淑暗暗偷笑,今日的大雨已经下了半日,比往日都要潮湿,他如果伪造账目,就算用火烤干墨迹,也很快会晕开,一眼便能识别出。 “后面…后面那些是临时补上,前面的都是真的…”饶县令焦急地翻着账本解释。 钟傅没有理会饶县令,上前回禀道:“下官快马加鞭去了周围几个村子,他们都说当年下发的优抚款与公告所写不符,去县衙询问时,还被衙役赶了出来。” 饶县令急急道:“这…优抚款县衙确实如数发放,但几个村子都是由江家代领。百姓具体拿了多少,下官真不知情。” “为何要代领,你不派人送到百姓家中,还偷懒让他人代为发放?你这县令就是渎职。” “王刺史…您来江州时间太短,尚不知此地风俗…” “我不管这里是何风俗,你身为濉县父母官,没有将优抚款如数送到百姓手中,就是辜负了朝廷所托。” 饶县令面如山崩,就怕王云礼下一句就给他定罪,无助的目光投向蔡邦。 蔡邦轻咳一声,抬手捂着嘴。 饶县令立刻明白过来,重重地朝上首磕头,“是下官办事不利,优抚款一事是下官的错,下官愿意自请解官,求王刺史成全!” 王云礼脸上阴云密布,咬着牙才没有怒骂出口。 袁鲁见此,向前两步开口道:“这优抚款由江家代领,也不能全怪饶县令。至于诉费,他也说了,并非事事皆收,所收也都用于了门庭修葺,不至于要逼他解官,罚他几年俸禄便算了吧。” 罚俸几年和自罚三杯有何区别,若不严惩,只会姑息养奸,宋灵淑冷笑着看向右侧的两人。 “袁监使不关心扩修河渠的差事,倒是想替本官行这刺史之职了?若真有心,我倒是可以为袁监使上书力荐,这江州刺史就换你来做好了!”王云礼毫不客气回怼,就差骂他多管闲事了。 袁鲁脸色一黑,气得甩袖子退回。 蔡邦语气轻缓,立刻接话道:“袁监使并无他意,不必与他计较。饶县令收取诉费一事,确实是违背了朝廷法度,只是…” “王刺史也知,朝廷对于历年门庭修葺所需费用并未如实下发,各地衙门都是从他处挤出银钱。优抚款一事也是江家代领,确非他一人过错。” 王云礼冷冷道:“蔡刺史是想让我放过这等行径之徒?” 蔡邦不在意王云礼对他这个上官无礼,悠声道:“解官不至于,但小错也需严惩。王刺史可上书,将饶县令贬至西南,也算重罚了他!” 贬官还能保留功名,好算计呀!饶县令先退一步,袁鲁与蔡邦一左一右唱戏,换寻常的地方刺史,还真能被唬住了。 王云礼冷脸瞥了一眼蔡邦与袁鲁,拿起手中的惊堂木猛一拍。 “饶成,你私收诉费,欺压百姓,贪婪无度,是谓为官不仁。数年前矿难优抚款派发未到百姓手中,致使百姓心生怨怼,罔顾朝廷信任,是谓不义。“ “依律,革去功名,抄家收回贪污所得,流放禹州!” 宣判一出,饶成再也绷不住了,两眼一翻就昏倒在堂下。 第197章 苏州 蔡邦惊愕地看向王云礼,目光尖锐如刀锋,袖中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王刺史,王刺史…莫不是说错了?”袁鲁急忙上前大喊。 “袁监使没听清吗,还需本官再说一遍?” 袁鲁见王云礼直接起身离开,回头看向蔡邦,见蔡邦绷着脸没开口,顿时了也息了声。 宋灵淑笑着轻拍了发愣的翟云霁,小声道:“看来有人没心情上酒楼了!” 翟云霁回过神,吩咐衙役将饶成拖了下去。 钟傅捡起账本,翻了翻后,冷着脸正要往后走。一个衙役匆匆而来,衣摆处已经被雨水浸透,“回禀钟参军、翟司马,江宏已经押回来了。” 钟傅点头:“先将人关入牢中,我去禀告王刺史。” “是。” 钟傅离去前又瞥了一眼相谈的蔡邦与袁鲁,见二人还没离开,低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王云礼没打招呼就离堂而去,根本没给这位比自己官阶高的同僚面子,想必是猜到了蔡邦此行别有心思。 宋灵淑用看好戏的目光看向那两人,袁鲁一脸怒容想去内厅找王云礼,蔡邦脸色极差地叫住人,二人低语几句后准备离开。 翟云霁上前几步,朝两人揖首道别,那两人毫不理会,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翟云霁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 宋灵淑笑容轻快地拍了拍翟云霁的肩膀,“说不定王刺史会派你去品茶会,你敢不敢去?” “我?不会吧,我才刚任职没几天,那些官场之道我也不懂。”翟云霁有些懵地挠了挠头。 “我想了一圈,好像只有你合适,现在江州别驾一职空缺,摆明了朝廷短期内不会调派人过来。除此之外,钟参军与其他人都没有你合适。” “我…我也不知怎么与上官们交流,对商会也丝毫不通。” 就是要不懂的人去才好!宋灵淑捂着嘴偷笑。 虽然她还猜不透蔡邦的心思,说不好是拉拢还是设局,显然王云礼有底气拒绝,也不担心蔡邦会针对他。 “翟司马,宋长史,王刺史叫二位去一趟内厅。”一个衙役快步来报。 “说不定我真要猜对了。”宋灵淑笑道。 翟云霁紧抿着唇,神情有些紧绷。 内厅书房内。 王云礼一脸严肃地写着折子,撂笔后吹干,将折子交给了身边的小吏,小吏收起折子快速转身离去。 翟云霁眼神期期艾艾地看向王云礼,宋灵淑心态悠然地站在一旁。 王云礼露出一抹轻笑,“我早就知道你们二人在后面偷听,怎么样?明煜,可愿去一趟苏州。” 翟云霁表字明煜,两人同时接受授命,一路陪伴来江州,早已如好友一般亲切。 “自是愿意,只是…我怕经验不足,闹了笑话,给咱们江州府衙丢人了…” “哈哈…你也不必太拘谨,只需与几大家族见一见即可。”王云礼少见的开怀大笑。 翟云霁赧然一笑,“那明煜就去一趟苏州。” 王云礼的目光又看向宋灵淑,笑道:“我来江州前,去过魏国公府,没想到宋姑娘与仁雅还是同窗。这般年纪却比大多官场之人还要优秀,当真是少年英才。” 宋灵淑没想到王云礼会提到魏国公府,更没想到他突然夸自己,有些不自在地笑道:“灵淑只是会些小道,当不得此夸赞。” “濉县之事我已经据实上报,多亏宋姑娘发现这等不平之事。” “也是凑巧…”宋灵淑将在岩洞遇到杨芸芸的事说了出来。 王云礼沉着脸,思忖片刻后道:“看来濉县从上到下都需整顿一番。” 随后,王云礼又露出了微笑,“另外,我还想托姑娘一件事…” 宋灵淑好像预感到王云礼想说什么了。 “宋姑娘与许家大公子相识,此次的品茶会,我想邀请宋姑娘与明煜一同去苏州。” 果然是这个。宋灵淑有些无奈道:“并非我不想帮,只是…河渠工事紧张,我…” “苏州的品茶会设在下月,想必在那时,东南河渠已然完工。” 时间尚早,那她就真没理由拒绝了。她也并非完全无意,去苏州了解一下潘家与几大家族对她也有好处。 “好,那灵淑就与翟司马同去苏州。”宋灵淑拱手,利落应下。 王云礼没有解释他为何不愿亲自去苏州,想必不止是不喜结交同僚这么简单。王云礼是王家嫡系,背后代表着魏国公府,或许他是不想涉入争议中。 出了内厅后,天色渐渐明晰,深厚的云层已经退散,雨越来越小。 “翟司马,我带你去见个人!”宋灵淑叫住了翟云霁。 翟云霁回身笑着拱手,“以后宋姑娘直接叫我明煜便好,苏州一行,还需要宋姑娘多多帮忙。” “是互相帮忙,我也未去过苏州。”宋灵淑笑着地回礼。 身后的贺兰延立刻去门侧赶马车。 … 城西客栈。 宋灵淑入内询问,得知许士元又去了阿南山货铺。 她只得带着人赶往阿南山货铺,心里嘀咕着,这二人关系怎这般好了。 正好,铺子拍卖在昨日就已经结束,她还不知铺子怎么样,现在正好去看一看。 翟云霁知道去见许家大公子后,一路上都有些紧张,不断理着衣领。 马车还未驶到阿南山货铺,贺兰延惊喜的声音传来,“姑娘,孔大哥他们在街边的铺子里。” “就这停吧!” 宋灵淑迫不及待地掀开了帘子,见有几个眼熟的桐柏山人,正喜气洋洋地忙前忙后地张罗。 铺子在阿南山货铺的前一条街,也是整个城西最热闹的街道,许士元确实挑了些好铺子。 站在街道上一脸笑容的孔敬,压根没注意到来人,左右不断地打量着几间铺子,显然是满意至极。最后还是阿南提醒,孔敬才回身看见宋灵淑。 “弟兄们,是恩人来了!”孔敬笑容满面地朝铺子吆喝。 铺子里的忙个不停的男男女女,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笑意吟吟地迎了上来。 宋灵淑也朝他们拱手,恭喜声不断。翟云霁也没料到这情形,也一脸笑容跟着道喜。 孔敬看见身后的翟云霁,上前小声问宋灵淑:“这是府衙的人?” “翟云霁,翟司马,刚来江州任职没几天。”宋灵淑伸手给两人相互介绍,“这是孔敬。” 翟云霁虽然不知情形,也礼貌地上前问好。 孔敬笑容更热情了,又是寒暄,又是拍马屁,直把翟云霁哄得乐呵呵。 孔敬凑近宋灵淑小声道:“谢了啊,下回我请你吃饭。” 能结识新来的江州司马,更利于桐柏山在江州做生意。 宋灵淑有些哭笑不得,拍了拍孔敬的肩膀,“得了吧你,许大公子在不在,我寻他有事。” “许兄在城中心,他在那边也置了几间铺子,我带你去找他。” 孔敬朝里面的人招呼了几句,就带着三人去了城中心。 路上,孔敬说了铺子的情况,许士元在城西一共拍下了五间铺子,他自己留了一间,其他四间给了孔敬。城中心四间铺子,也均了一间给孔敬。 “城中心那间铺子暂时交给许兄,我目前还没有寻到上好的货源,放手上也是浪费了。” “那正好,你要寻好的货源,到时与我一同去苏州。” “苏州?”孔敬有些莫名,“你要去苏州做什么?” 宋灵淑大致说了品茶会的事,却没有当着翟云霁的面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只说是刺史所托。 孔敬喜不自禁,立刻便应下了。 马车到了城中心,见许士元被一群人簇拥着,脸上已经十分不耐。 “许兄!”孔敬大声喊道。 许士元看见他们一行人,随手便想打发走身旁的人,几人依依不舍,目光像粘在许士元的身上,许士元身边的护卫几番推搡才将几人赶走。 “这些都是附近几个铺子的管事,想与我许家合作。”许士元有些无奈摇头。 第198章 袁鲁 半刻钟后,一行人入了茶楼雅间。 许士元早已经认出了翟云霁,寒暄一番后,这才落座。 宋灵淑也不拐弯,直接问起了江南品茶会。 许士元面带笑意道:“上回我与你说过赏雪会了,这个品茶会是后来才设的,由林家牵头,诚邀几家私下共聚。后来才改为了整个商会聚首,又邀请了几位江南的刺史同聚。比之赏雪会,品茶会就较为随意,更多的是几个商行之间互相签订合作。” “所以,江南商会是半年一聚!” “可以这么说,但只有在赏雪会,商会进行一年结算后,才会商定行商权归属。” “原来如此。” 随后,她将蔡邦邀请江州刺史去品茶会的事道出。 许士元先是惊讶,再是挑眉了然一笑,“说不定蔡刺史还真别有用心。” “怎么说?”宋灵淑更为好奇。翟云霁眨了眨眼,还有点懵。 “我之前与你说过,江南以建州的蔡刺史与苏州的卢刺史二人为首,其他几位,分别是与卢刺史交好的季刺史与柳刺史,追随蔡刺史的只有抚州的戴刺史。两方每年都会在商会上起争执,我猜蔡刺史是想拉拢王刺史。” 这回不说翟云霁了,宋灵淑也觉得有些迷糊。 许士元笑道:“他应该是想拉拢王刺史,为潘家夺得行商权!不过,听你这么一说,王刺史好像并不乐意涉入其中。” 宋灵淑无奈地与翟云霁对视一眼,“那可不,蔡邦二人劝了许久,最后王刺史又让我们去。” 她起初还以为蔡邦来江州只为帮表弟饶成,没想到他早有目的。 许士元悠然地品着茶,缓缓道:“你们二人去或许更合适。” 宋灵淑顺势道:“我们去苏州可是冲着商会去的,许大公子到时可要为我们引见引见!” “这是当然!”许士元笑容爽朗地答应。 随后,宋灵淑又与二人闲聊起铺子营生,孔敬接下来的几日都要到隋州订货,许士元过几日就回苏州。 许士元主动说要在品茶会前派人来接他们,商定好日子后,几人才散去。 翟云霁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很安静,下马车后郑重地朝宋灵淑道谢,“多亏宋长史替我引见许大公子了,不然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去应对商会之事。” 有了许家大公子在,他们此行也不需要费什么唇舌,相信几大家族也同意来江州。 “先别忙着谢,还一个月呢,到时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宋灵淑笑了笑,告辞离去。 她回去后就给西京去了信,将去苏州的事一并告知了长公主。 … 次日,清晨下了小雨,挖河渠的劳伇都披上了油衣,两个时辰后天又放晴。直至未时又飘起了雨,这一天里晴雨都在轮番交替。 宋灵淑吩咐人安排好新招收的劳伇,又往前两段工事处巡视一遍。刚到雨棚处,就见听见几个厨娘在议论着什么。 “我听隔壁家的说,那人招劳伇工钱更高。” “是真的吗,那处是挖哪里的河渠。” “就是这呀!” “那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官府的人吗?” “不一样,那人说,他们要的是晚上也要接着干,所以工钱也更多。” “真的假的,黑灯瞎火地怎么干…” 宋灵淑越听越迷惑,难道邱兴为了赶时间,额外让人夜晚动工? 她刚踏进厨房大门,里面的人刚好出来,差点撞在一起。 “宋姑娘,你来了!”来人正是杨氏。 杨氏头上扎着一块布,将头上的碎发包裹住。一脸笑吟吟道:“宋姑娘可是饿了,我给姑娘去取些包子。” 宋灵淑忙叫住杨氏,“不是,我刚刚听到你们在闲聊,想问问是何人在单独招劳伇。” ”那个也是官府的人,具体是何人我就不知了。那小吏来村子里说,单独要人工钱更高,但活也更重,很多人都报了去他那。”杨氏解释道。 “我们并未单独招劳伇,那小吏在何处?” “这会儿应该去了河渠口…” 杨氏还未说完,宋灵淑就急着离去,“好,我知道了。” 沈行川因这几日湿气重,身上的伤口发痒,故此今日并未来河渠。 若真是邱兴,那只能尽力劝劝。工事虽然紧,她也不希望因此闹出什么意外。 宋灵淑单独骑马前往第一段工事,刚走一半,便发现河渠中间的水量明显加大,顿时眉头紧蹙。 他们为了后面的挖掘,本就有意控制着河渠口的宽度,就是为了防止还未挖通全程,就因水量加大而造成两边的坍塌。 邱兴不会不明白,怎么会突然要扩大河渠口? 宋灵淑甩鞭,加快了动作。很快便看到了河渠口附近正围着一大群人。 邱兴气得脸色铁青,挡在河渠前,喝令其他人停手,张同也伸手挡在前面。 “本官命令你快让开。”袁鲁冷哼,抬手便想让人将邱兴架下去。 邱兴推开冲上来的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沉声道:“袁监使此举可有禀报沈侍郎与宋长史?” “本官是朝廷钦定的都水监使,何需再禀报他人!”袁鲁眼睛微眯,冷笑道:“你本就是我下属,却胆敢阻拦上司,不怕本官将你打入牢狱吗?” 袁鲁身边的人立刻拔刀,直接架在了邱兴的脖子上。 “住手!”宋灵淑急忙下马,拔剑将架在邱兴脖子上的刀挑开。 “又来一个?”袁鲁露出讽刺之色,“如果你们今日非要阻拦,本官便上书朝廷,说你们为了抢夺功劳,阻拦本官扩修工事!” “若是耽搁时间,雨季到来泾江发生水患,将拿你们是问!” 什么? 宋灵淑仿佛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这么倒打一耙还要污蔑人的。 “我请问袁监使,你带着人是想怎么扩修河渠,可有周全计划?可有日程安排?可有上书批报?” 一连几个问题下来,袁鲁眉头一皱,犹豫了片刻,扬起声道:“挖河渠这等小事还需要什么周全计划,直接通挖到底便行了,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邱兴怒意上涌,气得脸色铁青地低吼:“你一来便令人拓宽河口渠口,可知水量加大,后面的工事将无法进行!” “本官也曾修筑过河渠,无需你们来教。来人呀,快点动工,别耽搁了时辰!”袁鲁冷笑,挥手便让人动工。 “我看谁敢动!”宋灵淑挥剑,贴着小厮脖子一寸的地方上划过,小厮面露惊恐,立刻停了下来。 袁鲁瞪大了双眼,又惊又怒,“宋长史这是想杀人吗?” “若袁监使今日执意要动工,我不介意将袁监使绑回府衙,由沈侍郎来定夺。”宋灵淑唇角上勾,冷冷地看向袁鲁,“袁监使若要告我,只管上书至西京,我可不惧你!” 她可不管袁鲁背后的人是谁,她当然也有靠山。 “你!你们!”袁鲁指着宋灵淑与邱兴,脸色涨得通红。 “袁监使若是想参与河渠扩修,可制订好计划与日程,将这些计划呈给沈侍郎,相信沈侍郎不会拒了袁监使的‘好意’。” “什么计划,本官不需要计划!” 宋灵淑看向袁鲁的目光发寒,幽幽道:“我们扩挖河渠的计划可是呈给长公主过目了,长公主首肯后才动工。袁监使想参与,是不是也该如此。” 见她一提到长公主,袁鲁果然不敢再嚣张,一脸纠结地沉思。 邱兴见终于阻止了袁鲁,暗暗松了一口气,带着歉疚地看向宋灵淑。 宋灵淑轻点头,让他安心,她可以对付袁鲁。 “那…那扩修河渠一事,我必须要参与!”袁鲁犹豫了半晌,强硬地开口道。 “你可以参与,我们并未阻止你,但…你得按我们之前设好的计划来进行。” 宋灵淑扫了一圈正懵逼的众人,大声道:“新招的人分成两个组,各往一边去,具体工事就听从南都水司小管事的安排。” “不准私自脱出队伍,不准不听府衙调遣随意动工,若有人不听劝,破坏了河渠堤坝,莫怪我追究到底!” 跟随袁鲁而来的众人忙点头应是,动作也谨慎了几分。 第199章 两具尸体 袁鲁见宋灵淑一阵吆喝,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也不敢再去动河渠入水口了。 小厮凑近了小声问:“爷,怎么办,我们还…” “能怎么办,先回去!”袁鲁脸色一黑,猛甩袖子,转身上了马车。 “爷,爷,这请人的工钱可要找沈侍郎报销呀。”小厮急忙追了上去。 邱兴看着马车离去,深深吐出一口气,“唉,真是多磨多难。” “这回算阻止他了,不知他还会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宋灵淑轻叹,“回去再报给沈侍郎,让他去劝吧。” 两人看着已经扩大的河渠口唉声叹气。 原本水量就已经随着降雨的增多而增加,现在更是难上加难,只得再想想办法。 宋灵淑与邱兴饶着整条河渠开始推演,山字型的扩修工程已经进行一半,下半部分将主要集中在第三段工事。 二人又寻了所有小管事,给所有劳伇进行了分批,将更多的人调到第三段工事,由张同负责监督。 邱兴面露犹豫,支吾了半天才道:“不知宋姑娘觉得夜晚加一批人可行否?” “不合适,也不安全。”宋灵淑思忖片刻后就摇手拒绝。 邱兴眉头微皱:“现在每日降雨越发频繁,泾江上流更是如此,我怕水量过多,还来不及引流,水就淹到江州东面的阜县。” 宋灵淑认真道:“你的担忧也并非不可能,但工事再紧张,也要考虑劳伇的安全。若是一味加快,忽视了人命,就与治理水患的本心,本末倒置了。” 邱兴面有惭愧道:“是我操之过急了,还是宋姑娘考虑周全,深见远虑!” “邱司使也是一心为民考虑,用心并不比灵淑差半分!”宋灵淑笑着安慰了几句。 … 接下的日子,袁鲁开始每日都来河渠监工,哪怕下暴雨,也强撑着要来。 袁鲁有前科在,宋灵淑担心他又想随意插手,也每日到河渠报到。 邱兴更为勤勉,辰时准时到河渠,每天都安排小管事严格按计划开挖。 沈行川身上起了疹子,被大夫强行按在千居院,每日都命小吏汇报大小事。 几日后,朝廷下发的扩修款送到了江州。 宋灵淑收到了长公主的信,命她去苏州时,务必要探查清楚潘家与蔡邦的关系。 若查实为真,宋灵淑相信蔡邦再想回京就不容易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前面两道工事都已经完成大半,只剩最后引流前的动工。 现在人手都被调到了太夷山下,宋灵淑让人搭了几个雨棚,将厨房都搬到了此处。 山脚的地面之下有块巨石,要挖河渠就得将巨石敲碎,就这一块大石头,就令他们足足耽搁了三日。 江州也在这时悄然过渡到了雨季,每日都有一半时间在下雨,雨量越来越大,几乎所有人都穿着油衣,忙个不停。 邱兴急得嘴都冒泡,每日都留到天已黑透才离去。 赶着工事紧张的时刻,大家神经都紧绷着,但偏偏这时却闹出了人命。 辰时,最早到的一批人已经到了太夷山下,想趁着雨已经停了,抓紧时间动工。 一个劳伇与另一个嘻笑打闹时,不小心踩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回头一看,一具尸体正面部朝下地趴在水坑里。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湿透,头发有些发白,全身上下都沾上了黄泥水,污浊不堪。 另一人指着几步外的地方,惊吓地说不出话来,另一具面部发青的尸体,正歪歪斜斜地靠坐在河渠岸,睁着浑浊发白的双眼,幽幽地看着两人。 劳伇惊恐过度,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颤声大叫,“这里有人死了!” 喊声如炸开了锅,其他人都围拢了过来。两具尸体像被雨水浸透,露出的皮肤已经呈现吓人的青白色。 宋灵淑刚到,邱兴就急忙跑来,“你快去看看,有人出事了。” 邱兴脸色苍白,紧抿着唇,又急又气地将清晨的发现说了。 “是何人发现的,他们来之前可有见到其他人?”宋灵淑神情严肃,觉得有些不寻常。 如果是昨天太晚离开以至于出事,也不可能两人同时死在一个地方。 “是两个附近村子的劳伇,他们住的近,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其他人,应该就是第一批到的人。” 宋灵淑扒开围观的人群,跳下了河渠。邱兴呼喝着,安排这些人先去另一边做工。 河渠底部并不平整,距离岸上的高度大约一个成年女性的身高,宋灵淑站在底部刚好到眼睛的高度。 底下有少量积水,湿滑的泥土被刚刚围观的人踩出了乱七八糟的脚印,已经无法判断两名死者的痕迹。 两名死者的脸部已经青白僵硬,身上的衣服也被黄泥污水染了个透,无法具体判断死者死于何时。 “邱司使,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叫来,我要问问他。”宋灵淑一脸严肃地朝邱兴喊道。 邱兴应下便去找人。 没过多久,两个较为年轻的劳伇面带胆怯地站在了岸上。 宋灵淑指着两具尸体问道:“说说你们刚见到时的情形,尸体可有人动过?” 年纪较小的劳伇指了指有明显白发的尸体道:“那具尸体被翻了过来,我们第一眼见的时候是面朝下,趴在泥坑里的。” 宋灵淑回望了一眼,“其他地方呢,可有动过?” “没有了,我们也看着,没人再动尸体。” “你们确定你们来的时候,这里没有其他人先到?” 另一个劳伇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十分果断地摇了摇头,“我与阿呆来的时候天才刚亮呢,到了河渠时,这里没有一个人在,我藏在旁边的锄头也没人动过。” 宋灵淑瞥了一眼他手上的锄头,青年顿时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你们认识这两人吗?” 两人同时一脸茫然地摇头。 “好,没事了,你们去忙吧。” 宋灵淑眉头紧皱,只觉这两人的死非常奇怪。依着另一具尸体的年龄来看,并属于府衙招收劳伇的年龄内。 这人怎么会出现在河渠的。 老者大约五十来岁,发头有些发白,脸上已经遍布沟壑。身上衣服也有几块补丁,细看,针脚虽细,却十分杂乱,像是补衣服的人眼神不太灵光。 尸体左腿扭曲着,两条膝盖上的黄泥十分明显,像是在泥地里摩擦良久。 见左腿无法抻直,宋灵淑立刻将裤腿上拉,果然,尸体左腿腿骨断裂,断骨已经从肉里扎出一部分,应该从高处掉下来时摔断的。 另一条腿却没有断,右腿脚踝骨呈现青紫的肿胀,双臂手肘处也有摩擦。 除此之外暂时没发现其他伤口,死因尚不能判断。 另一具尸体较年轻,大约不到三十岁。身上的衣服鞋子较之另一位要崭新,但料子是寻常的。尸体靠坐在岸壁,姿势歪曲,头颅双臂也歪着,根本不正常倒下的姿势,倒像是被人从沿着岸壁扔下来的。 昨晚下了半夜的雨,很多痕迹已经被大雨冲刷掉,她细细查看河渠岸没有发现明显痕迹。 与前一位相比,这具尸体身上致命伤就明显了,后脑勺已经被血污浸透,连后背的衣服上也沾上了血迹,四肢有细微的摩擦,指甲盖残留着泥土。 黑色的泥土? 宋灵淑朝岸上的贺兰延喊道:“阿延,取张干净的纸来。” 将泥土取下来,可以借此去寻找青年去过何处。 贺兰延撕了两张白纸跳下河渠,将纸张折成三角,刚好能装下指甲里的泥土。 幸好尸体手朝下,指甲没有被雨水从正面冲刷,这才得以保留。有此物在,就能证明青年的死亡地点不是在河渠。 后脑的伤口极深,观创面不平整,可以确定是被钝器所伤,被石头砸中的可能性最大。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青年是被人从后面砸中后脑勺,倒在地上时痛苦挣扎,手指扣入了泥土中。死亡地点不在河渠附近,更像是土地较为肥沃的山林边或是路旁。 第200章 老刘 青年的死亡地点不在这里,那老者又是死在何处呢? 宋灵淑回过头,重新查看老者的尸体,寻找老者的真正死因。 按老者尸体身上的衣着来看,家中较为贫困,腿脚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旧疾外伤。 宋灵淑检查了尸体的四肢与胸口,连头发也扒开了看,没有发现任何外伤。 倒是在衣服里侧发现了一块绣着梅花的汗巾,汗巾已经染上了污泥。应该是掉在地上,又捡回来塞进了衣服里,对老者而言,或许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手指指缝也沾满了污泥,泥土与河渠底的一致。 没有外伤,那就有可能死于窒息。 尸体因为面朝下,脸上沾满了泥污,鼻子软骨向左侧歪着,像是因长时间重压导致的。 尸体在尸僵阶段若是有挤压,会导致身体在一定时间内,保持着死亡时挤压的痕迹。 宋灵淑扒开尸体紧闭着的嘴,口腔与牙缝中都有大量的污泥。 邱兴已经安排好了其他事,此时正焦急地跳下了河渠,“查得怎么样了,这两人是在什么时候死的。” 宋灵淑轻叹,站起了身,指了指老者尸体旁边的痕迹,“他是从下面掉下来,摔断了左腿,脸浸入一小滩污水中,窒息而死的,推测应该是昨天晚上戌时左右死的。” “那处是他挣扎时,用手扒着地面,想翻过身活命。可惜他伤太重…” “这…这人的年龄!”邱兴从震惊中缓过神,不可置信地指着老者的尸体。 “我也不知他为何会混在劳伇队伍中,也许他根本不是我们招收劳伇,是在我们走后才来河渠的,这就需要查一查其他人可否见过他。” 邱兴皱起眉,有些焦急地来回走了几步,“那另一个人呢,是摔死的吗?” “那人的死因是被人砸中了后脑勺,凶手将尸体扔在了河渠下,指甲上的泥土可证明,他并不是死在河渠内。泥土我已经取下来了,一会儿我就找找哪处有这种泥土。”宋灵淑将纸包展示给邱兴。 邱兴只觉得更为头痛了,死了两人,一个明显不是劳伇,却死在了河渠,另一个被人抛尸河渠。 两人的死疑点重重,事关河渠不能马虎,需要尽快查出真凶,安抚民心。 宋灵淑眼神坚定地说道:“此事交给我吧,由我去查,你看着工事便好。” 邱兴苦笑道:“那就辛苦宋姑娘了。” 待邱兴离开后,宋灵淑决定先去查一查两人的身份。 老者年龄不符合劳伇招收条件,那青年不可能也不是劳伇吧,如果是附近几个村的人,总归是有人认识死者。 宋灵淑走到前最前方的工事附近,朝小管事打了个招呼,小管事立刻朝人群喊一声。 “都先停下,宋长史要问话。” 宋灵淑朝众人拱手,“我需要确认两名死者的身份,你们中有没有人见过这两人。” 片刻后,一个中年劳伇面有犹豫,朝四周的人扫了一眼,才敢弱弱开口:“我昨天见过那个老人家了,我还纳闷呢…” 见有人出声,宋灵淑上前急忙问道:“具体说清楚,何时见的,可与他说了什么。” “我…我见过他三次了,昨天是第三次。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他虽然年纪大了,干卖力气的活却丝毫不偷懒,比年轻人还勤快…” 中年人说了半天都没说到重点,最后才道:“昨天收工时我去登记处复核,没见着他,后来我回来拿锄头时,他慢吞吞地在后面忙活,我还催了他几句,天要黑了,快些回家。” “再后来,就是…早上…”中年人面露哀戚,长叹气。 宋灵淑听到了重点,老者没有去复核。 河渠劳伇每日收工时,都需要到小管事那里复核,以防有人逃工。 老者没有去复核,便不会有工钱,那他为什么会来河渠。 等等,小管事每日早上都会清点人数,如果有人不在,人数不对的话,小管事会告知府衙的人,查明是谁后,会将此人登记缺岗。 “阿延,你去寻那个登记劳伇的户曹司,让他带着登记簿过来。” “好。”贺兰延应下,匆忙跑向外面。 一柱香后,府衙户曹司拿着登记簿,面有惶恐地跑来。 翻看了几遍后,户曹司谨慎回禀:“这几日内皆无人缺岗。” “这几日内,小管事全都上报满员了?” “都报的都是满员,全部人都到了。”户曹司又翻了翻登记簿,擦汗如实回禀。 宋灵淑更觉此事怪异了,朝另一头的小管事喊道:“这几日的人数,是否全部认真核对过?” 小管事急忙上前回道:“今日不对,少了一个,昨日以及之前的人数都是认真核对过,没有少人。” “那你们先核对一下少了谁。”宋灵淑朝两人道。 小管事应下,脚步匆忙地去点名,户曹司拿着登记簿紧随其后。 登记簿复核人数少了一个,但坑底却有两具尸体。意味着,两人中的一个是登记在簿的劳伇,另一个不是。按年龄来看,登记的人应该是那个青年。 一刻钟后,小管事与户曹司急忙跑回来。 “禀宋长史,少的那人叫刘峻,年龄是二十九岁,莆村人。” 有了明确的地名,就方便寻找同村之人,也就能确定青年死者与谁关系好,与谁关系不好。 宋灵淑看向小管事道:“你去劳伇中问问,有没有人认识刘峻,找同村的也行。” “是。” 半晌后,小管事带着两个人回来。 两人的年龄也与青年死者差不多大,此时都紧张地揪住衣角,一副胆怯过头的模样。 其中一人回道:“他家住村子最上方,家中有妻儿,是与我们一同来河渠登记做工的。” “那你们今日看到他死了,为何不主动来报?”宋灵淑皱眉,质疑地看向二人。 两人脸闪过瞬间的惊恐,差点跪了下来,“我们来的晚,听说有人死了,也不敢过去看。” “再说了…刘峻平日里十分凶狠,总是欺负我们俩,我们在河渠做工并不与他在一处,所以…不知他今日有没有来。” 小管事在旁边解释:“他二人是在另一个管事手下,不在小的这边。” 不在一处,确实可以解释这个疑点。但这二人的表现好像过于惊恐,就算是怕死人,也不至于此吧。 “那另一人呢,你们认识吗?” 两人对视一眼,犹犹豫豫地想站起身,想看一眼坑底的尸体,确认一下相貌。 “你们俩下去仔细辨认一下,不要说谎。” “是是…”二人慌张地应下,起身往河渠下走。 宋灵淑一直紧盯着两人,越看越怀疑他们有所隐瞒,就是不知他们隐瞒了什么。 “这不是老刘吗?” “什么…老刘,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没要他来做工吗?” 两人又确认了老者的尸体,一脸惧怕地想爬上来。 宋灵淑命小管事将慌慌张张乱了手脚的两人拉上来,忙问:“你刚说河渠招收时,这里没招收老刘?你们仔细说说老刘是何人,当时发生了什么情况。” 两人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将老刘的家中情况,那日的情形说了个详细。 老者名叫刘材,也是莆村人,中年娶妻老来得子,姑娘在前年嫁了人。但天有不测之风云,翻年后,刘家姑娘成婚才半年的丈夫就死了。婆家骂她克夫,吞了所有嫁妆还将她赶了出来,刘家姑娘伤心过度,哭瞎了双眼。 老刘夫妻二人不忿,将女儿的婆家告上公堂,最后官府判决,婆家归还所有嫁妆,刘家姑娘带回家,两家就此断绝关系。 那家人十分不甘心,到处和人说老刘家的姑娘克死了他儿子,还让人在老刘家附近说三道四。 “太气人了,后来呢,有去报告给县衙吗?”宋灵淑气得想找那家人理论。 其中一人叹气,“那家人三天两头来闹,官府没法呀。” “后来呀,老刘想给他姑娘多攒些嫁妆,嫁个良人…” 府衙招收的劳伇,明确是四十五以下,超过这个年龄不会收。 显然老刘并不符合招收年龄,也就被府衙的人给拒了。 第201章 刘峻 现在问到了两名死者的身份与住址,要想查出两人之间的关联,以及凶手是谁,就只能去一趟莆村。 宋灵淑跟邱兴打了招呼,带上贺兰延就去了莆村。 村子在濉县的另一端,靠近太夷山脚下,远远看过去,并没有多少户人家。 依那两人所说,从道路走到中心,往左走到尽头就是刘材的家。 宋灵淑看着眼前几间有些破旧的瓦房,院门顶上的瓦片都已经碎裂,有着长年累月被雨水冲刷的水坑。 贺兰延上前敲门,半晌之后,门吱呀一声响起。 一个俊俏的姑娘推开一条门缝,眼神疑惑,又带些惧怕地看向大门前。 “你们是谁?” 刘家姑娘双眼无神,像是不能视物,但又好像知道了大门前不止一人。 宋灵淑声音轻柔道:“你别怕,我们是府衙的人,你是刘材的女儿吗?” 姑娘木然地点了点头,脸上浮现担忧的神色,“我爹…去了何处?我娘出去找人,到现在还没回来。” 宋灵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片刻,决定如实告知,“你爹…他出事了…” 刘家姑娘猛地打开了门,眼泪立刻流了下来,慌忙地摸着门框想上前来。 宋灵淑赶忙上前扶住了刘家姑娘,“先不要急,进去说…” 刘家姑娘悲伤地有些站不稳,带着哭腔喊道:“我爹怎么了,快告诉我!” 宋灵淑叹气,将在河渠发现刘材尸体的事说了出来,略过没提刘材身体的惨状。 “爹…是我害了你…我就是个扫把星…”姑娘哭着便想冲出去。 宋灵淑急忙拉住刘家姑娘,皱眉道:“你爹死了,难道你也要去死?那你娘怎么办,你不振作起来,你娘更伤心!” 刘家姑娘哭嚎得令人闻之动容,宋灵淑只得将她扶进了家中。 “别哭了,再哭这双眼就真保不住了,我会找出凶手,还你爹一个公道。”宋灵淑感觉自己劝人的话有些硬邦邦,声音轻缓道:“想想你娘,如果你也出事了,她该怎么办?” 刘家姑娘哭声渐渐变小,死死咬住下唇,想强行忍下眼泪。 宋灵淑用帕子将刘家姑娘的眼泪擦了,握住她的手又安慰了几句。 刘家姑娘缓了过来,起身便想跪下。 宋灵淑忙把她拉住,“你想要我帮什么,只管说便好!” “谢谢姑娘,我爹昨晚上就没回来,今日一早,娘就外出去寻。我爹是为了给我赚些嫁妆钱,这才出去给人做工,他是为了我才…”刘家姑娘说着,眼泪犹如断线珍珠。 “你爹跟你说他去何处做工。”宋灵淑觉得事情有异,忙问。 刘家姑娘擦了眼泪,接着道:“他说是替别人去河渠做工,爹说官府的人嫌他年纪大不要他,好在刘峻愿意分一半的工钱,让我爹替他去上工。” 替工? 原来刘材在河渠上工是替了刘峻的名,难怪那人说复核名字时,没见刘材去,原来是复核的时候就换成刘峻去了。 依那人所说,他见过刘材三次,就是说刘材与刘峻替换次数是三次,或三次以上。 宋灵淑想求证次数,问道:“你爹是不是去过三次了?” 刘家姑娘点了点头,“我们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早知道,就不会同意爹去河渠做工了…” “你且在家等着,我会让人将你爹的遗体送回来。宋灵淑起身,思忖片刻后又道:“我会找出凶手,也会替你们要回工钱。” 刘家姑娘起身感谢,宋灵淑扶住了她,问道:“你的眼睛…” “大夫说眼睛里面有积血,以后都可能看不见了,我现在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刘家姑娘神情黯然,声音越来越小。 “我知道了,你与你母亲在家等着。”宋灵淑临走前,嘱咐了一番。 刘家姑娘的眼睛并非不能治,她以后寻个大夫再过来看看。 宋灵淑从刘家出来后,神情有些低落地叹气,刘家姑娘的遭遇实在令人惋惜。 两人又返回村子中心,从中间那条道往上走,一户较新的院子独占一片地,四周栽满了白蝶花。 透过院门,一个年经的妇人悠然地正坐在院中绣花,身边一个七岁的男童在朗朗背书。 贺兰延上前敲门,妇人起身,语气有些不善道:“你们是何人?” 宋灵淑有些纳闷,刘峻一夜未归,她观李氏神情好似并不着急。 “你是刘峻的夫人吗?我们是府衙的人。” 李氏秀眉微皱,上下打量着宋灵淑,带着怒意道:“难道刘峻犯事了?哼,我可先说明,他犯了事你只管找他去。” “他死了。” “什么?”李氏脸色微变,眼神隐隐有些惶恐不安。 宋灵淑大致说了河渠的事,并趁机询问刘峻与何人起过争执。 李氏揪住手中的帕子,时不时打量宋灵淑的神情,“他…他说府衙的人没按当初签订的契约给钱,与其他人一同去…要个说法…” 宋灵淑紧盯着李氏的眼睛,问道:“他什么时候说的?” “前天晚上。” “河渠工事一月结算一次工钱,上个月的工钱是在三天前已经发放完。如果府衙没按契约给,为何当时不告知?” “不是…他说袁监使当初与他们签定的契约不同,工钱比其他人的更高。但发放工钱时却没有按契约上的给…” 听了李氏这话,宋灵淑想起一件事。袁鲁当初另外招收的人,她当时只吩咐张同将这些人一并记在登记簿,却忘记了袁鲁早已经与这些签定了不同工钱的契约。 “那他昨夜没回来,你没有报官吗?” “我哪知他是不是收到工钱,又与其他人去了窑子鬼混。”李氏翻了个白眼。 院中的孩童听到她们的谈话,好奇地看向宋灵淑,“我爹去哪了,他怎么还没回家?” 李氏不悦拂手,“还惦记他作甚,死了更清静,省得整天有点钱就下窑子。” “快回去背书,不要问了。” 孩童点点头不再多问,乖乖地回了院中。 宋灵淑见李氏说起刘峻,语气中满是埋怨,夫妻感情似乎并不和睦。 “你可知,他与谁一同去找袁监使?” 李氏撇了撇嘴,指了指村子的右侧方向,“就同村的刘远和刘守,他们也是一同去的。” 宋灵淑想到那两个同村的劳伇,眉头微皱,这二人果然隐瞒了事实,他们定然是知道刘峻死于谁手。 “我会查清凶手是谁,你且安心。案子结束后,府衙的人会将刘峻的遗体运回来。” 李氏眼眶有些泛红,行了个礼道:“多谢姑娘。” 从莆村出来后,宋灵淑在村子四处转了转,拿着纸包中的泥土进行比对,并没有发现相似的地方。 排除村子周边,就只可能在官道附近。 马车从村子出来,沿着农田旁的小道往回走,终于在靠近东南河渠官道旁,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地方。 “往那边走。”宋灵淑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树下。 大树下方是一片空地,有人砌了石桌石椅,方便附近路过的农户休憩。 宋灵淑跳下马车,扫视着四周,看见空地右边的地上就有这种肥沃的黑色泥土,细细比对一番后,确认是这里无疑了。 “阿延,你在附近的矮木丛中找一找,看有没有可疑的石头。” 如果刘峻死在此地,说不定凶手也将凶器扔在了附近。 贺兰延立刻下了马车翻找起来。 昨夜下过雨,地上的痕迹已经消失,只有被吹落的枯叶铺了满地。 宋灵淑的目光看向矮木丛,一块凸起的石头引起了她的注意。 石头在矮木丛的边缘,凸起的部分几乎隐没在密密的叶片之下,不仔细看,还以为这块石头是平整的。 宋灵淑扒开矮木,一眼便看到了石头上的殷红血迹。 哪怕历经了昨夜雨水的冲刷,还残留了一些卡在石缝里。得亏这矮木长得茂盛,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雨水。 “不用找了,在这里。”宋灵淑朝贺兰延喊了一声。 石头凸起的地方,与刘峻后脑勺的伤口大小吻合,刘峻应该就是后背着地,脑袋磕在石头上。 至于是谁推的,就需要知道前天傍晚这里发生了什么。 第202章 契约 宋灵淑回到了太夷山脚下,让小管事将之前那两人带过来。 “昨日傍晚收工后,你们二人去了何处?”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的目光中都带着犹豫,推着对方先说。 “你们中谁是刘远?” 其中个子较矮的一人惶恐地上前一步,“小的是刘远。” 宋灵淑紧盯着刘远,道:“刘峻的妻子说,刘峻与你们二人一同去找袁监使讨要契约上所差的工钱,可是如此。” “是刘峻要我们与他一同去的,我们俩…原本不敢去的…”刘远的目光中带着惧怕。 刘峻的妻子提起二人也十分不屑,想来这二人与刘峻关系并非那般差。 “那就是说你们确实与刘峻一同去找袁监使了?那你们最好如实交代,当时发生了什么,刘峻又是死于谁手。” “小人不知道…” “不知道?刘峻死前与你俩在一起,他的死与你们无关?” 刘远焦急道:“我们哪敢杀人,再说了,刘峻打起来人跟发疯一样…” 刘守上前回道:“对,刘峻的死与我们无关…我们…” 宋灵淑见二人终于急了,冷笑着敲了敲剑柄,“昨天傍晚你们去见找袁监使时发生了什么?” “昨日酉时将过,天已经快暗下来…” … 道路旁,刘峻靠在树下,看着刘守与刘远正慢吞吞地走来,忍不住呼喝道:“你们俩还不快点,我已经与袁监使的手下打过招呼了,袁监使马上就会来。” 刘远看了一眼刘守,从他的眼中也看到了迟缓,朝树下的刘峻道:“阿峻,要不就算了吧,袁监使这种大人物,我们怎么惹得起。” 刘守立刻附和道:“是啊,万一他要不给,还将我们三人打一顿,我们也无处说理去呀。” “哼!胆小无用。纵然他是大官又如何,不是还有比他更大的吗?他懒掉契约书上的工钱,本就是他不得理。”刘峻不耐地踢掉脚边的石头,作势就想上前动手。 “别…别动手…”刘远惊吓地后退了几步。 刘峻大步上前,揪住刘远的领口:“先前你们可是同意了,临到这时就想反悔?” 刘守忙劝道:“他们都是官府的人,就算有更大的官,焉知不会官官相护。” “我早打听清楚了,这个袁监使想插手河渠扩修,这才提高工钱,想抢功劳。朝廷的工部侍郎才是真正的主事人,他?哼…” 刘远与刘守对视一眼,犹豫更甚了。 刘远一边扒开刘峻的手,一边小声道:“要不,我们陪你去,但我们就不找他要了…” “胆小鬼,活该被人欺骗!”刘峻不但没有松手,扯住刘远的衣领,恶狠狠道:“你们必须与我一同开口讨要,否则,别怪我将你们的事抖出去…” “阿峻…快松手,我答应你就是了。”刘远无奈,只得赶紧应下。 刘守也上前扒刘峻的手,“我们去还不行吗,你得答应我们,不能将我们去楚馆…的事告诉我妻儿。” 刘峻冷笑着,松开后还擦了擦自己的手,“不过是寻欢作乐而已。” “我已经与他们说好,就在前面树下等他们,随我过去吧。” 刘远与刘守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叹气。 三人在树下等了三刻钟,终于看到一辆马车正往这边驶来。 刘峻回头又警告了两人句,这才走向马车,朝来人行礼。 ”你就是莆村的刘峻?”袁鲁身边的小厮冷脸喝问。 “是,小人与他二人都是莆村的人,府衙的人未按契约上的工钱如数发放…” “那你怎么不去找府衙的人讨要?” “可…契约是袁监使…” “住口,袁监使是什么人,岂容尔等放肆!告诉你们,袁监使也是为扩修河渠招收人,你们与其他人做同样的工,却想讨要更多的工钱,是想勒索朝廷命官不成?”小厮指着三人破口大骂。 但刘峻有这个胆子来讨要工钱,又怎么会被几句话给喝住。他当即便跪了下来,神色哀戚地哭嚎:“小人家中父亲病重,急需要银钱请大夫开药,求求袁监使…” 刘峻声以泪下,后头的刘守与刘远也立刻跪了下来,跟着应声。二人完全没想到刘峻是这个路数,还以为他是想要挟袁监使。 小厮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还想再斥问几人时,袁鲁掀开了车帘,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三人。 刘峻抬眼一看,佯装害怕地低下了头,嘴里却说着恭维的话,“小人知道袁监使是个好人,为了扩修河渠忙前忙后,肯定是忽视了这些小事,也不会责怪小人冒昧来求!” “爷。”小厮不知袁鲁是何想法,以为他要给这三人补齐工钱,急着想阻拦。 袁鲁眯起眼,带着笑意道:“本官奉命来江州,就是为了让江州百姓免于水患之危,扩修河渠也是为朝廷办事…” 刘峻突然明白过来,袁鲁并没有要他们给补工钱的意思,是想警告他们。 “是是是,袁监使辅助工部侍郎扩修河渠本就是大功,将来也必会得到朝廷的封赏,小人先恭喜袁监使了。”刘峻笑着抱拳道喜。 袁鲁脸色一沉,冷冷道:“你觉得本官比沈侍郎差吗?” “自是不比那个沈侍郎差,袁监使愿意花更多的工钱请劳伇扩修河渠,这份心比任何人都重。” “那本官今日不给,你又当如何?” 刘峻脸上的笑僵住,“可是袁监使先前已经答应了小人…” 小厮指着刘峻冷笑:“我家爷什么时候答应了给你补工钱。” “小人手上的契约也是袁监使立的…上面还有印呢…”刘峻拿出手上的契约,举在头顶。 “袁监使定然不会懒掉小人的工钱,便是府衙也要依照契约…” 刘峻威胁的话已经十分明了。 袁鲁脸色发黑,一双眼直直盯着刘峻,“难不成,你还想告本官?” 身后的刘守与刘远顿觉不妙,二人私下用眼神交流,刘守蹙眉轻摇了摇头,刘远也不犹豫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袁监使一心为江州百姓,令人敬佩,草民确实不该为此来打扰袁监使,草民…这就回去。” 刘守也连连应是,“我们这就走…” 二人说完,转身便想离去,完全不顾刘峻气得要吃人的目光。 “慢…” 袁鲁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两人又立刻转身,踌躇着上前,“袁监使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袁鲁带着一抹讥笑,瞥了一眼刘峻,复才道:“你们的工钱我可以补给你们,但只有这一次…” “是是,草民谢过袁监使!”刘远与刘守面露意外,谄笑着接过小厮手中的银子。 刘峻更为意外,喜笑颜开地也上前接银子,没料到小厮根本不理会他,直直地就走了。 “袁监使…袁监使…还有小人的没给!”刘峻急忙跪在马车前。 刘远见袁监使正目光冰冷地看向刘峻,也知刘峻是得罪了袁监使,他拉了拉刘守,小声道:“我们走吧。” 刘守看了一眼刘峻,内心只觉一阵快意,勾着唇转身便走。 刘峻见二人即将离去,大声道:“你们别忘了刚刚答应了我什么!” 刘远回头,面露难色道:“阿峻,要不你再求求袁监使,说不定是袁监使刚刚生气了,等他气消了就会给你工钱。” “我与阿守就先回去了,答应你的事也已经完成了。” 刘守也应道:“阿峻你也是,怎么能这样对袁监使说话…” 刘峻脸色一变,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朝袁鲁磕头:“是小人狂妄了,求袁监使原谅小人。” 袁鲁脸上没有表情,听着刘峻的话,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是小人的错,小人给袁监使赔不是。” 小厮上前拎住刘峻的衣领,一巴掌便甩了过去。 刘远一见此情形,拉着刘守便快步离开了,根本不敢回头,担心袁鲁生气了连他们哥俩一块打。 第203章 讨要 “所以,你们先行离开,并没有看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宋灵淑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二人。 刘远点了点头,刘守有些后怕地擦了汗,道:“如果我们知道阿峻…也不会留他一人。” 宋灵淑突然笑了,手指轻敲着剑柄,悠悠道:“如果你们真不知道刘峻出事,次日一早,为何还故意迟来?装成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你们是不敢说?还是有人不让你们说?” 两人的话虽然没有明显的漏洞,但有一个说不通的地方。袁鲁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哪会这么轻易将工钱补给他们,还请允许他们提前离开。 刘远听到这话,目光瞬间一抖,缩了缩身子后退了一小步。心虚的模样太过明显,连刘守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不相信你们刚刚的话,袁监使为何突然愿意给你们补工钱?如你们所说,因为刘峻说话得罪了袁监使,所以袁监使只给你们,独独不想给刘峻?”宋灵淑站起身,绕着二人走了一圈。 紧接着道:“那份契约上应该写的是你们三个人的名字吧,如果袁监使愿意给你们补工钱,也不可能会独漏了刘峻,毕竟刘峻才是真有这个胆子…” 她是相信刘峻是真有胆子威胁袁鲁,如果事情闹大了,沈侍郎可不会再让袁鲁插手河渠之事,所以他亲自来见三人,肯定是想捂嘴。 刘远刘守的话句句都是置身事外,她不相信这二人没目击刘峻出事。 “是…契约上是我们三人的名字…但契约一直在阿峻的手上…”刘远弱弱道。 三人在同一个村子,签订契约时是三人共同签在同一份,这是寻常省事的做法。 宋灵淑见他们半句真相也不肯吐露,决定诈一诈这两人。 “你们可知刘峻的死因?” “他的舌头被人割了下来,后背破开一大洞,像被 人从背后偷袭,用刀斧乱砍致死。” 宋灵淑盯着二人,接着道:“所以,我怀疑刘峻是收到工钱后,在回家途中被人杀害,杀他的人抢走了他身上的财物,还将尸体扔在了河渠。” “只有你们…是唯一知道刘峻去找袁监使讨要工钱的人!” 刘远双眸震惊地看着宋灵淑,惊讶到差点说不出话来,“怎么…怎么可能…阿峻明明…” 刘守镇定多了,立刻反驳道:“我们二人已经早先一步回家,并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再者,我们与阿峻相熟,就算是平日里有些不和,但也不会做杀人夺财的勾当呀!” “怎么不会,你刚刚所说的并无旁人佐证,又怎么不能是你们背后偷袭,杀了刘峻,分走了他身上的钱财。” “我…我…”刘远愕然地想说什么。 宋灵淑冷笑地看着二人,“你们要去找袁监使做证吗?” “除了你们,袁监使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如此一说,我确实应该让人去请袁监使前来。”宋灵淑往后喊了句:“阿延,你去请袁监使,就说,有人杀害了刘峻不肯承认,要他来作证。” “姑娘,真与我们无关,阿峻真的不是我们杀的…”刘远眼看着贺兰延转身就走,立刻跪了下来。 刘守犹豫不决,惶惶不安地看着刘远。 刘远与他对视一眼,立刻道:“说了吧,若不说…你我哥俩就真成凶手了!” 宋灵淑看着两人只觉有趣,幽幽道:“这罪名要是坐实了,你们二人全家流放几千里,能否活下来还不好说。” “阿峻是被人推到石头上摔死的!”刘远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大喊出声。 刘守见他已经脱口而出,也不再隐瞒了,“阿峻是被袁监使的手下杀的,与我们无关。” “当时,袁监使的手下与阿峻起了争执,阿峻力气大了些,差点推倒那人。那人生气了,便用力将阿峻推倒,刚好后脑就撞到石头上,他还狠狠踩了阿峻的胸口…” 与之前讲述不同的是,袁鲁确实有意要给工钱,但还想惩罚刘峻一番。哪知刘峻不服,还用手推了小厮,小厮这才失手杀了刘峻。 最后两人收到三倍的钱,条件是不准泄露此事。 宋灵淑猜测,如果她真的将袁鲁请来,并怀疑两人杀了刘峻,那袁鲁肯定会将杀人的罪名推到两人头上。 这两人也算聪明,知道不可能斗得过袁鲁,不如就此说出真相。 宋灵淑重新跳下河渠,掀开刘峻身上的衣物。尸体的胸口中心有一处淤青。仔细看,确实像是被踢踩的伤势。 由于刘峻身上的致命伤太明显,所以她一开始并未脱衣验尸,也就没发现这些细节。 有了证人证词,刘峻之死的真相已经清楚明了。就剩刘材的死还是迷团,他到底是不小心掉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未能确认。 宋灵淑上了岸,又叫来了小管事,“你重新去问问,最后走的人里,有没有人见刘材返回河渠,或是有没有看见其他人返回河渠。” 小管事赶忙应下,走向忙碌的劳伇中。 刘远与刘守看着河渠下的尸体,惶惶道:“我们后面就回去了,远远回头时,看见马车往河渠驶去…” “对,但我们并不知刘材还在河渠…”刘守也应道。 宋灵淑问道:“那你们也知道刘材给刘峻替工的事?” 二人一同点头。 宋灵淑想起刘材衣服内侧的帕子,猜刘材有可能是回来捡帕子,看见了袁鲁抛尸,被袁鲁的人灭口了。 也有可能是他返回来,看见了河渠下的尸体,一时害怕,不小心掉下了河渠。 这个可能性比前一个可太低了,他是不是袁鲁所害,她还未找到实际的证据。 只能找袁鲁当面质问了。 “你们一会儿与我一同回江州城。”宋灵淑朝两人道。 袁鲁今日少见地没来河渠,也不知是不是心虚。 一刻钟后,小管事带着一个妇人匆匆回来。 “禀宋长史,张氏说她昨天傍晚看见了一辆马车往河渠的方向去。” 宋灵淑惊讶地看着张氏,问道:“细说一下,当时是什么时候,什么样的马车?” 三十多岁的张氏脚步平稳,身姿利索,上前开口便道:“当时天已经很暗,我在院子里看见官道上有辆马车正往河渠驶去,马车赶得还挺匆忙的。” “你说这都快看不见了,谁会往河渠工事跑,难道是谁落了东西?我正纳闷呢,又看见还有模糊的人影也往河渠处走,手上也没拎个灯。” 宋灵淑焦急问:“后来呢,你有见到那人回来吗?” 张氏思索一会儿,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只看到地辆马车又往外走,再没看见后面那人。我以为他是从别的道走了,也没多想。” “大约多久后,马车返回?” “半刻钟不到,我以为马车上的人把东西落下了,回头去拾回。哪知,会有人死在那了…”张氏说着,脸上浮现了惊惧之色。 依照妇人所说,后面的那人应该就是刘材。现在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回去时肯定是撞见了袁鲁抛尸。 “好,你们三人都随我回一趟江州城,为河渠下的两具尸体找出真凶!” 刘远刘守点头应下,妇人也有些惶然点头。 宋灵淑给邱兴送去口信,带着三人回了江州城。 衙役将两具尸体装馆,送入城外义庄。 回到江州城后,她便让贺兰延去千居院,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沈行川。 袁鲁再怎么说也是此行的主事之一,他涉及了河渠劳伇的命案,也该让沈行川知道真相,陪审此案。 在茶楼的袁鲁尚不知,府衙的人正来抓拿他的路上。 第204章 后续 袁鲁正悠闲地喝着茶,听着身边人的恭维话语,就见小厮急忙跑入房内。 小厮附耳小声道:“爷,府衙的人来了,正在门外…” 袁鲁手上一顿,皱眉道:“可有说是因为何事?” “说是河渠发生了命案,现在请您过去问话。小的看他们并不着急,也不像是查出了什么…” 袁鲁一听这话,脸上神情放松了几分,笑容和蔼地朝对面几人道:“发生了一点事,我回去处理一下,下回再与几位喝茶…” 同桌的几人皆是当地有名的学子,纷纷起身,笑容满面地向袁鲁道别。 门外的翟云霁表情淡淡,向袁鲁拱手道:“王刺史有请袁监使。” 袁鲁本就不喜翟云霁,连个回应也没有,径直穿过几人下了楼。身后的小厮也昂首挺胸,丝毫不把府衙几人放在眼里。 翟云霁不在意这些,但几个衙役却极为不悦。 … 袁鲁以为是去府衙后厅问话,没料到翟云霁直接将他带往堂内。 一入堂内,袁鲁就看见王刺史坐在上首,沈行川安静地坐在侧旁,堂下还站着三个村民,其中两人正是昨晚莆村的人。 袁鲁顿觉不妙,脸色微沉,忙问道:“王刺史寻本官所为何事?听闻河渠出了人命案,可是寻到凶手了?” “袁鲁,有人告你在昨晚杀害刘峻与刘材。”王刺史直直地看着袁鲁,“原因是刘峻向你讨要契约上所欠的工钱,你与他起了争执,将他杀害,抛尸至河渠,还一同杀害了撞见你抛尸的刘材。” 袁鲁没想到王云礼连他昨日傍晚在哪都不问,直接就开口直断。 “这从何说起,我昨日日落前便已经乘坐马车回了江州城,并不知后面发生了何事。” 袁鲁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扫向堂上的刘远与刘守,内心不确定这两人是否已经泄露。 “昨日傍晚,刘峻寻你的手下,提出要回契约上的工钱。之后,你亲自坐马车返回,与刘峻、刘远、刘守三人起了争执…”站在另一边的宋灵淑幽幽开口。 “不对,确切地说,是与刘峻起了争执…” “再然后,你身边的小厮在争执中推了刘峻,刘峻的后脑磕在石头上,当场毙命,他们二人便是目击证人。” 宋灵淑朝两人递了眼神,刘远跪下便开口道:“袁监使身边的小厮杀死刘峻后,还警告我们俩要安分。袁监使提出补给我们三倍的工钱,不准将这事说出去…” 刘守也跟着跪下:“草民二人不敢不听从,只能收下钱,答应了袁监使的要求…再然后,草民回头时,见袁监使的马车驶向的河渠…” “胡说八道!我从未返回,更未见过他们,这些都不过是他们的一面之词,焉能将杀人的罪名安在我头上。我看,定是他二人见财起意杀了人,将尸体扔在河渠上。” 袁鲁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微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 宋灵淑冷笑,看着过激的袁鲁道:“袁监使说自己从未返回河渠?我已经让人找城门守卫询问过,确认袁监使昨日傍晚回来后,又出了江州城。” “还有她,她也看见你的马车往河渠方向去了。”宋灵淑指了指张氏。 “是的…我在自家后院远远地就看见马车往河渠处驶去,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影…”张氏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云礼听完后,更确定袁鲁就是这个杀人凶手,目光越来越犀利。 “有相似的马车来往,又如何能确认是本官的马车出了城?”袁鲁冷哼一声转过头,避开众人的目光,暗暗思量着对策。 沈行川见袁鲁还想狡辩,气得直接站起身,“那袁监使解释一下,劳伇契约签定时,你提出的工钱是否比府衙的高,过后又是否与他们说明情况?” “这个,也是因为我并不知晓府衙招收劳伇的工钱是多少,这个确实是我一时疏忽…”袁鲁脸色极差,语气却有些不服气。 “来人,将那个小厮拖下去严刑拷问,务必让他说出实情!”王云礼也不啰嗦,直接吩咐衙役拖小厮下去。 小厮恐惧挣扎,大声喊:“爷…快救救小的!” 袁鲁见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没有回头理会小厮,对沈行川道:“此事确实是我失职了,但杀人一事并非我意,实在是…是…” “袁监使是否想说,害死刘峻是你身边的人一时失手?” 宋灵淑的一句话,让袁鲁立即醒悟过来,忙道:“对,确实是失手…” 宋灵淑嗤笑出声,“杀刘峻是失手,但刘材可不是你手下失手杀的!他是因为看到你命人抛尸河渠,才丢了性命。” “刘材就是你下令杀的吧!” 袁鲁目光锋利如刀锋,立刻瞥向宋灵淑,紧抿着双唇,犹如在看仇人。 她可不惧怕袁鲁这吃人的表情,朝上首的王云礼道:“张氏目击了刘材去往河渠,之后便没有看见刘材返回,足以证明,刘材之死与袁监使脱不开关系。” 王云礼认可地点了点头,复又看向袁鲁,“袁监使不肯承认,那本官便只能让你身边的人开口了。” 堂上众人没等多久,衙役便拖着浑身是血的小厮入内。 小厮连跪立的力气都没有,眼眸微垂着,半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衙役回禀道:“小厮已经交代,是他将刘峻推倒致死,也是他将刘材推下河渠,致使刘材重伤而死。” 小厮的供词证实了两名死者的死因,却也一力担下了杀死两人罪名,半个字也没提袁鲁,但堂内众人都心知肚明。 若说刘峻是一时失手害死,那刘材就绝不可能是失手,一定是袁鲁示意之下,他身边的人才会动手。 沈行川看向袁鲁的目光冰冷,还带着失望,“本官会据实上书回禀,袁监使好自为之。” 王云礼已经明白了沈行川的态度,当下便拍响惊堂木,宣判了小厮死刑。 虽未判处袁鲁罪名,但明眼人也知,此事他脱不了干系,后续会交由御史台决定。 袁鲁一脸颓丧地站在堂上,眼看着身边的小厮被拖入地牢。 … 案子解决后,宋灵淑向沈行川禀明,依照袁鲁与村民签定的契约,将工钱如数补回。 刘峻与刘材的尸体经过府衙的验尸归档后,也已经由府衙亲自送回了两家。 宋灵淑带着大夫到刘材家中时,见刘家大门上绑了白布,挂着一对素白的灯笼。 开门的老妇人眼睛都哭肿了,恭敬地将宋灵淑几人请进了门。 刘家姑娘穿着一身麻布衣,孤零零地跪在灵堂前,眼睛通红。 母女俩得知宋灵淑请了大夫,还送来了刘峻未给的工钱,感激万分,立刻便想跪下道谢。 宋灵淑将母女俩扶起,道:“先让大夫看看眼睛吧,往后的日子还长呢。” 大夫给刘家姑娘把脉,又细细查看了她的眼睛,好半天才确定道:“这位姑娘的眼睛能治,但需得行针十日方能疏通,这期间不能再哭,否则功亏一篑,再拖个半月双目将彻底失明。” “那太好了…大夫只管替小女治好这双眼睛,便是要再多银子也成…”老妇人喜极而泣,紧紧抱着刘家姑娘。 宋灵淑见母女俩是真开心,也欣慰道:“不如这样吧,让刘姑娘来千居院暂居十日,大夫也不必天天跑这么远的地方,看病的钱也由我来给。” 帮人帮到底,左右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刘材死后,母女俩只能相依为命。生活不易,能省点钱便省点吧。 母女俩又是一番感谢之言。 宋灵淑这才想起来,还不知刘家姑娘是何名。 “吾名刘韶春。”刘家姑娘有些羞涩地低下了头。 “好名字!”宋灵淑笑容真诚的夸赞道。 刘家葬礼在一日内便结束,宋灵淑从刘峻家中返回时,干脆让母女俩一同来千居院小住,也方便照应。 第205章 通渠 此事过后,又恢复了平静的日子,江州的雨水渐渐密集,河渠工事也几近完工。 冯志与冯彬兄弟俩也来河渠帮忙,整个江州城的百姓都在翘首以盼,等着河渠通流。 沈行川自上书西京后,每日都坚持来河渠,完全不理会袁鲁的百般求情。 几日后,宫里的内侍带着长公主诏书前来,袁鲁被革除都水监之职,调往太原。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里,河渠两岸都围满了江州的百姓,连府衙的王刺史也带着人来了,都在看着河渠通流的这一幕。 邱兴带着人在河渠口作最后的扩修,宋灵淑带人在岩洞口准备开闸。 午时一至,闸道初开,大量水流涌入岩洞,洞内哗哗水声不断回响,如雷霆轰然而至。 四周的百姓都在欢呼,一个多月的紧急扩修终于得见成效。 随着水流越来越大,浩浩水流如同被巨口吞没,声震如雷。在洞口处凝神分辨,还能听到洞内水流回转的声响。 工部小吏骑快马返回,回禀岩洞出水口的情况。 “水渠之水皆流入了允江,洞口一切正常,未有阻碍。” “好!”沈行川大笑起身。 宋灵淑与邱兴还不放心,又骑马去了太夷山另一侧,亲眼见得滔涛水流流入允江峡谷,这才放下了心。 邱兴望着这一幕有些怔神。 宋灵淑笑道:“往后到了枯水期,还得靠邱司使将剩下的工事完成了。” 因为时间紧迫,河渠口岸与第二段工事都是草草结束,但不影响引流的结果,只是没有修筑完好。 邱兴回过神,笑容松快道:“这本就是我职责所在。” “宋姑娘与沈侍郎准备何时回京?” 宋灵淑想到要去苏州的事,大致对邱兴说了一遍。 “除此之外,沈侍郎也会再多留几日,以观其后。” 邱兴对江南商会之事不太清楚,只点头应道:“那就祝宋姑娘此行顺利。” 两人边走边聊,又说起了远在西京的杨珺如。 宋灵淑轻叹道:“珺如是想将杨司使的遗骨送回江州,只是事未竟,仇未报,这才拖至如今。” 邱兴的脸上骤然带出一抺忧愁,拱手道:“那宋姑娘回到西京,可告知杨姑娘,我在江州等她送杨兄的遗骨回来,亲自为杨兄送葬。” “好,我定会亲自与她说。”宋灵淑笑着拱手回应。 … 之后几日里,江州下游的水位明显下降,河渠引流非常成功。 刘内侍亲自带着诏书来江州,长公主为河渠命名为江安渠,并额外赏赐了所有参与扩修河渠的劳伇。 晚夜,江州全城庆贺,街上都挂上了灯笼,满街林立的手玩吃食,夏青与贺兰延跟着荀晋几人都上街凑热闹。 刘内侍独自站在楼内,远眺着江州的万千灯火,双眼朦朦胧胧。 宋灵淑跟着传话小厮上了楼,便看见了这一幕。 刘内侍是长公主身边最信任的近侍,也是如今宫里宫外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居然也会有充满乡愁的一面。 刘内侍见宋灵淑来了,瞬间绽开了慈祥的笑容,拈起手指指向楼外:“宋姑娘来江州已经两月有余,你看这江州城与西京有何不同?” 宋灵淑没明白刘内侍话里是否有深意,只是看了一眼楼外的灯火阑珊,道:“虽比不上西京的繁华,但有烟火人间的温情脉脉。” 这话确实是她心里所想,江州重祭礼,每逢节日都会点燃烟火,街头巷尾,举家欢庆。 今日是因为江安河渠通流,长公主大举赏赐,整个江州城都在为此庆贺。 西京虽然繁华,但却实行宵禁,每年也只有几日会有灯火满街,人流如梭的热闹之景。 “温情脉脉一词十分恰当!”刘内侍笑容满面,遂又感慨道:“咱家自小便去了西京,仿若记得家乡也有朦胧的细雨,秀丽的山峦,还有温情脉脉的万千灯火。” “那可巧了,刘内侍不如也下去体验一番,不枉费这趟江州之行。”宋灵淑笑着劝道。 刘内侍微笑摆了摆手,“咱家这把老骨头就算了,几日的颠簸已经疲倦不堪,比不得这些年轻人了。” “那刘内侍可要尝尝江州点心与糖果子,虽比不得西京的精致,倒也可口。” 刘内侍笑容颇有深意,道:“咱家倒是想尝尝苏州的名点,听说苏州果点林立,各有千秋,出了苏州便再也尝不到。” 宋灵淑笑着拱手:“那我去苏州给刘内侍带些回京,让您老尝尝味道!” “这可说好了,咱家在宫里等着宋姑娘的点心。” 刘内侍言语亲切,令她一时没弄明白,长公主对于江南商会有何想法。 她决定主动提出,探一探口风,“我听闻潘家今年冬季对江南商会行商权势在必得…” 刘内侍立刻明白,笑容带有深意,缓缓道:“给宋姑娘透露一个消息,朝中正在商议,增设盐铁司,归于户部下辖。” 宋灵淑挑眉,兴趣十足,“可通过了?” 在上一世,是在齐王登基后的第五年才设立了盐铁司,也是归于户部管辖。 之前的盐田分官田与私人盐田,税收也是由当地州府收取,其中账目极难追查,所以当地多出贪腐之人。 没想到江州私矿之事爆发,会促使盐铁使一职提前出现。 盐铁司虽归于户部,但铁矿开采与盐税将设立独立账目,规范官方盐田的开采与售卖,也会重新登记私人盐田,另设税收比例。 刘内侍道:“盐铁使已经选定人选了,只是还有一些税款收取的章程还未商议完。” 宋灵淑乐呵道:“那盐铁司的设立基本完成了,这江州的矿场也有人接管。” “除此之外,重要的是江南…”刘内侍话未尽,停顿片刻后才道:“等宋姑娘到苏州时,想必盐铁使也该到了…” 苏江与建州是商会的核心,此次苏州品茶会,必然会有大小盐商参与,也正是盐铁使亮相的大好时机。 宋灵淑悄悄问:“长公主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这潘家在建州势力可不小,宋姑娘此行要多加小心。长公主只说了,不可让潘家长了野心…” 刘内侍目光犀利,轻笑道:“有些人以为靠上大山了,殊不知是棵将死的枯木…” 宋灵淑完全明白了刘内侍的意思,拱手道:“我明白了,只是若无潘家牵制,那林家与许家…” 虽然她与许士元认识,但难保两家联姻会不会把持整个江南道,她也不知宫里对于这事是如何看法。 刘内侍悠然开口道:“长公主听闻林家之女与殷家之女才冠江南,欲招二女入宫侍奉。” 这个消息令她略感意外,上一世宫里可没招揽过江南道的几个世家。这回是想趁着打压潘家之际,招揽两家为皇商? 可惜了许家并无适龄女子,不然这是成为丝绸贡商的一个好机会。 刘内侍用寻常长辈的口吻关心道:“宋姑娘此行不必太冒险,长公主已经知道蔡邦与其背后之人,也不必急于一时,只需断了潘家念想便好。” “我会小心的,刘内侍尽可放心,我定不会辜负长公主的重托!”宋灵淑拱手回道。 … 五日后,江安河渠事毕,沈行川已经定下了回京的日期。 宋灵淑很快就等来了许家的马车。 许家管家入府衙拜见王云礼,送来了苏州有名的特产。 王云礼转手便赐给了府衙众人,自己根本不留半分。 宋灵淑与各方打好招呼,将刘韶春母女托给桐柏山的人照料,带上几人与翟云霁坐上前往苏州的马车。 孔敬与翟云霁都是只身前往,宋灵淑倒是带了三人,独占一辆马车。 第206章 乔大 宋灵淑几人颠簸了两日,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苏州城。 几人纷纷掀开了帘子,夕阳洒落在高大的城门下,笼罩着每一个过路的行人,有一种繁忙而宁静的美好。 从城门口进入后,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店门口挂上了精致的手工艺品,面摊与茶摊遍布整条街道。 宋灵淑已经提前与许家管家说好,他们此行住客栈,不住许家,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几位贵人,如云客栈已经到了。”管家带着笑意地朝马车的里人喊道。 夏青与贺兰延两人兴奋地跳下马车,眼也不眨地看着外面的街道,一心想着出去逛逛。 翟云霁一路上都是惊讶的眼神,此刻也巴巴地望着外面。 宋灵淑看着几人有些失笑,忙谢过管家,跟着进了客栈。 管家向如云客栈的掌柜打了招呼,又告知了次日一早来接几人,这才离去。 如云客栈内里装修精雅致,掌柜热情询问几人的要求,将二楼最好的房间分给了他们。 “几位,请随小的这边上二楼。”小二笑容满面地在前引路。 宋灵淑与夏青住一间,翟云霁与贺兰延一起,荀晋与孔敬二人一路上志趣相投,搭着彼此肩膀要住一间。 小二这才刚打开门,宋灵淑便听见楼下传来吵闹声,似乎是不满意客房。 夏青收拾好带来的行李,整理一番后便拉着宋灵淑要下楼。 他们一行人刚下了楼,一位穿着华丽的姑娘满脸怒气地便指着他们,对着掌柜大声道:“他们是何身份?如何能占着最好的天字号房?” 掌柜赔笑道:“这几位也是来参与品茶会的…” “我乔家年年都来,哪次不是住的那几间房,你不提前预留就罢了,还将那些最次的房间分我们?”乔家姑娘冷笑,将手中的银子重重地砸在柜台上。 “你是觉得我乔家出不起钱吗?” 掌柜有些为难情,小声劝道:“是这几位先来…再说了,许家管家亲自送人过来…” 乔家姑娘秀眉一皱,目光鄙夷地扫向宋灵淑几人,“许家?难道他们是许家的落魄亲戚?” 宋灵淑感觉很无语,并不想与这个态度蛮横的乔家姑娘计较,绕开她便往外走。 夏青气鼓鼓,瞪了一眼乔家姑娘,也紧跟在后。 “站住!”乔家姑娘快步挡在前,“我出双倍的钱,你们将房间让给我。” “不让!”宋灵淑面无表情,绕开人便出门。 乔家姑娘气得脸都红了,大喊道:“十倍!” 荀晋与孔敬也下了楼,带着趣味的笑容看过向宋灵淑,“十倍呀!” 宋灵淑朝两人翻了个白眼,无奈地看向乔家姑娘,“姑娘年年来都,不如将这钱拿去买座别苑,也好过和人挤一个客栈里不痛快。” “你…你到底是谁,往年这天字房间都是我乔家包下…” 乔家姑娘见宋灵淑根本不理她,气得直跺脚。 夏青回头看了一眼乔家姑娘,好奇问道:“姑娘,这人莫不是建州的那个乔家?” “应该是。”宋灵淑点头道。 就是不知是乔大家的还是乔二家的人,行事也太过霸道。 翟云霁早已经背熟了江南几大家族,面露思索道:“我下楼前听见那姑娘提起了姐姐,她应该是乔大家的人,只有乔大有两个女儿。” “哎,我还以为翟司马看上那姑娘了,一直盯着人家看。”荀晋笑着打趣道。 翟云霁脸上倏地红成一团,结结巴巴地否认。 孔敬道:“我听闻乔大乔二两兄弟早已经水火不容。” 宋灵淑颔首,“乔大的大女儿嫁到了张家,如今张家被流放,这次品茶会,两兄弟少不得又要起争执。” 乔家的瓷器在整个江南道无人能及,纵是乔大手握乔家最重要的几个瓷窑,乔二离家另起炉灶也干得像模像样,烧出来的瓷品丝毫不逊于乔家前几代人。 乔二今年或许真能从乔大手上夺得行商权。 日暮西下,街边的灯火渐渐亮起,几人手上都拿满了各种零食,兴致十足。 宋灵淑默默地记下了这些商铺的品类,孔敬更为认真,不断考量着货品。 翟云霁则每到一处便询问掌柜,将几大家族的商铺在心里划分归类。 苏州以林家与许家为首,丝绸铺子各类样式齐全,比西京东市都要华贵精美。 除此之外就是遍布全城的茶楼,比江州城的茶楼更多,环境也更为清雅。入门便摆放着品类众多的茶叶,可单独售卖,也可上楼品茗。 几人一路吃一路看,戌时过半才回了如云客栈。 刚上二楼,宋灵淑便听见乔家姑娘气嚷嚷的声音。 “爹,潘家都来请我们了,为何还住在这个破客栈里。” “潘家来请,自是有一番图谋在…此事先不急…” “可是柴家都入住了潘家别苑,难道我们乔家比他们差吗?” “哼,我看你是记着潘家三公子,总之,这事你别管。” “爹…张家已经倒了,姐姐连娘家也回不了,咱们如果不抢先与潘家交好…若是…” 关窗户的声音传来,父女俩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完全听不见。 宋灵淑也不再多停留,推开门进了房间。 夏青放下手上的零食,扒开一条门缝,还想再听听乔家父女俩说话。 “不用听了,乔大也就那点心思了。”宋灵淑倒了杯水送入口中。 夏青关上门,轻踮着脚上前,小声问:“我听着像是乔大家想攀附潘家。” 宋灵淑轻笑:“不管是攀附,还是合作,乔大注定要失望了。” 张家的行商权已经到了许家手上,乔大失去最大的靠山,仅凭他的能力是斗不过乔二。听着刚刚乔大的话,他并不想做潘家的附属,想要更多的话语权。 与乔家对应的柴家,往上十几代都是做香料生意,与苏州的林家、许家并不算亲近。从前倒是周家关系好,后来周家涉谋反 被抄家后,转而与潘家好上也是情理之中。 但京里不希望潘家拿到行商权,潘家纵然是拉上再多的盟友,也是枉然。 她可没忘记盐铁使已经到苏州了,虽然还不知道是哪一位来任职,猜也知是长公主这边的人。 夏青呆呆地嚼着糖果子,思索片刻后道:“在街上时,我听一个掌柜对翟司马说,苏州城里出了一套碧桃青水秞,样式精美新奇,当得价值连城。会不是这个乔大提前放出来引人注目,想在明日压乔二一头。” 宋灵淑笑道:“你说这个应该是乔二烧制的特种瓷品,我看乔二倒不是想引人注目,更像是要刺激乔大。” 她早听说乔二小爱钻研烧制各类瓷器,只是部分品类产出极低,也只有西京部分王公贵族手上有。 “那乔大这个大哥可比不上弟弟咯…”夏青有些幸灾乐祸。 倒也是,一个想着找靠山,一个想着推陈出新,对比十分明显了。 明日或许有好戏看了。 … 次日一早,宋灵淑洗漱完下楼吃早膳。 翟云霁、荀晋与贺兰延已经吃完一半,唯独孔敬不见人影。 小二见宋灵淑两人已经下楼,忙又去招呼厨房送早膳。 “孔大哥去哪了?”宋灵淑好奇问几人。 荀晋已经吃饱,放下筷子便道:“昨日上街时,听城东的一个掌柜说,清早有批货急着出,价格可优。这不,他早膳都没吃就着急出门,说不用等他了。” 宋灵淑失笑:“他也不必这么急,没找着货源,我们可以多停留几日。” “他昨晚上就说了,几大家族做的都是大买卖,他目前本金不多,先捡着小买卖做,今日的品茶会他也不来了。” “好吧,那一会儿让人转告他,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宋灵淑无奈笑笑。 第207章 时清园 宋灵淑刚用完早膳,许士元便亲自来了如云客栈。 许士元一袭金丝梅花长袍,头束白玉冠,整个人意气风发。身后跟着一个半大少年,眉眼中带着一抹凌风傲气。 “昨日因商会之事脱不开身,未能亲自到城门口迎接,还望宋姑娘与翟司马多多海涵。” 许士元笑容爽朗,连连致歉,身边的少年也跟着拱手。 宋灵淑与翟云霁忙回礼道:“以你我的关系,就不必在意这套虚礼了。” 许士元指向身边的少年道:“给两位介绍一下,这是林家二郞。” 随后又朝少年道:“他们就是我与你说的宋长史,与江州的翟司马。” “小子林彦庆,见过两位贵人。”叫林彦庆的少年大大方方地朝两人见礼。 宋灵淑笑道:“林二郞青年才俊,将来定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 能让许士元带在身边的,应该就是林家长房之孙,早听闻林家长子幼年便过世,长房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一个独苗。 “我还差远了。”林彦庆笑嘻嘻地挠了挠头。 “走,我们路上说。”许士元微笑着招呼几人上马车。 马车宽大,能容下四人,许士元与宋灵淑翟云霁共乘一辆,林彦庆与贺兰延几人共一辆,两人年龄相仿,很快就熟络起来。 许士元上马车后,脸色有些凝重道:“本想亲自去江州接你们,谁知有人不消停,拖了我几日功夫…” 宋灵淑听他语气有些不善,忙问:“可是与潘家有关?” 许士元轻叹,点了点头,“我本已经让人收购了建州的张家酒池,哪知有人得不到,竟想毁掉这些酒池,我也是日夜兼程去了一趟建州。” “那你手上已经拿到张家的行商权了,潘家也奈何不得。”宋灵淑不以为然道。 许士元语气有些冷,“这行商权也未必就能稳稳留在我许家手上,今年冬季才是最终结果,潘家见抢夺不到,就想使下三滥的手段,意图让酒行行商权重新分配…” 翟云霁不清楚张家的事,眼中带着一些迷茫,安静听着两人的说话。 宋灵淑听了许士元这话,不禁想到潘家与蔡邦私下的关系。换作旁人还真会丢了这些酒池,但若是像许家这样强盛的家族,蔡邦还真不敢太明目张胆排挤许家。 “潘家如今想拉拢乔大家,还有柴家率先与潘家交好,这几日怕是不会安宁…” 许士元突然轻笑了一声,“这柴家还真是有所‘准备’,不过嘛…” 这话让宋灵淑与翟云霁顿觉好奇,难道柴家准备在这个时间向林家发难? 众所周知,江南香料行里,柴家是传承十几代的老世家,另一个后来者居上,与之不相上下的就是林家。林家是江南有名的茶叶世家,近十年内又开始了香料生意,强势夺得香料行唯二的行商权。 现在听许士元这么一说,应该是知道柴家此行另有目的,并且早有所防范。 许士元接着不急不缓道:“至于乔大…呵呵,据我所知,乔二早一步在苏州开设了名瓷品鉴,现在整个苏州城只知乔家乔二才艺过人!” 如今众商云集苏州城,还真是造势的最佳良机,乔二深知自己手上并没有乔家传承下来的瓷窑,便用精美的工艺与新奇的样式来打动其他商户,借此获得更多商户的支持,十分利于自己争夺行商权。 宋灵淑笑了笑道:“乔大家父女也住如云客栈,昨晚我偶然听得父女俩谈话,乔大似乎对潘家另有想法。” “我看他是高估了自己,以为乔家还是从前那个乔家?”许士元冷冷道,“今年冬季有得瞧了…” 宋灵淑眉头轻挑,依她看来,许士元的态度似乎是想帮乔二了。 许士元随后想到什么,神色松快下来,笑道:“盐铁使已经到苏州了,今日也会来时清园。” 宋灵淑立刻好奇问:“许兄可知这盐铁使是京中的哪位?” 许士元道:“据说是中书舍人徐知予担此使职。” 她想起徐知予是何人了,此人便是担任过今年科举考的知贡举。也是她告知长公主崔盛舞弊后,派去监督的崔盛的人之一,这位中书舍人确实是长公主手下最信任的人。 她见过徐知予,倒也不担心新来的盐铁使会意见不合。 许士元笑道:“今日除了商会聚首,就是迎接这位盐铁使。这几日也将公布新的盐税,涉及私盐的几家的都在想着法要与这位使官套近乎…” “无用功罢了!”宋灵淑微笑回道。 盐税法应该与前一世的差不多,散户就是套近乎也无用,朝廷早有人提出过新的盐税法,只是一直拖延至今。 许士元微笑道:“无妨,不管这位新来的使官如何,都不见得是坏事。” 宋灵淑见许士元似乎话里有话,对新盐税一事也持有乐观的态度,也就暂时没告知她认识徐知予的事。 马车行驶了一刻钟,停在了城南一座繁华的牌坊前,上书四字匾额:四时清源。 许士元下了马车,向几人介绍道:“这是高祖皇帝的御赐匾额,时清园就成了江南商会每年聚首之所。” 林彦庆玩心重,拉着贺兰延与荀晋就入了大门。 此时的时清园外人来人往,园外路旁停靠着两排马车,各色华贵衣着的商户正笑容满面地携妻儿家眷入园。 宋灵淑进了园子大门,才知时清园到底有多大。园中花草楼阁也比西京玉昆池更为雅致,回廊厅堂间宾商如云,谈笑间笑语晏晏。 许士元在前引路,带着几人行至时清园南侧,入了茶园便见花圃中花木扶苏,各种不同品种的老茶树竞相成为园中亮点。 能将各种不同地区所产的老茶树移来此处用作展示,足以见林家在茶行上的根基有多深厚。 宋灵淑与翟云霁一路上都在目不转睛,苏州气候宜人,各种奇花异草应接不暇,可比西京的园景都要难得一见。 许士元也兴致勃勃,一边走一边向两人介绍起时清园各景,完全不急着去南园。 等几人到南园后,其他几位刺史早已经到齐。宋灵淑在门外便看见了厅内穿着官服的数人,其中一人正是蔡邦。 蔡邦正与同僚笑谈,转头便看见了宋灵淑与翟云霁,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有些不悦地甩袖子回了座位。 宋灵淑看蔡邦变了脸色,充满了兴致,拉了拉有些退缩的翟云霁道:“咱们该去见一见这几位刺史,怎么说也是代替王刺史来此。” 翟云霁看蔡邦脸色不虞,深吸了口气才点头应道。 宋灵淑轻笑出声,小声道:“怕什么,他现在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难你,他还指着交好王刺史呢。” “不…不是,饶成…” “濉县县令那事,他应该恨我才对,你不用怕他!” 宋灵淑甚至有些激动,她倒是希望蔡邦当面对她翻脸,她还想看好戏呢。 “我去就是了…”翟云霁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这才踏入了厅内。 宋灵淑满面笑容,与翟云霁并行入内。 许士元先一步与几位刺史见好,这才介绍了宋灵淑两人。 一位身形略胖,笑容可掬的中年文士打量了宋灵淑二人,笑道:“可惜了王刺史没来,我早想与他结交一番。” 宋灵淑两人通过许士元的介绍得知,眼前的人便是苏州的卢刺史。 二人忙行礼问安,卢刺史态度亲切,不断与两人搭话交谈。 其他几位见卢刺史态度,立刻也围了上来,一点也没有上官的架子。 蔡邦冷着脸,对宋灵淑两人的态度疏离不远不近,倒也没旁人看出他的想法。 第208章 茶会 翟云霁朝几个刺史依次见礼,到蔡邦跟前时,身形微顿,“下官拜见蔡刺史,出发前,王刺史向下官嘱托,到此地后,需向蔡刺史道明歉意…” 蔡邦绷着脸,有些不耐地转过头,“不必,不来便不来罢了。” 季刺史一脸笑意地抚着胡须道:“王刺史刚到任上,江州前头又出了这么大事,定是忙碌万分,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对对对…”洪州的柳刺史也笑着帮腔。 卢刺史立刻道:“待此会结束后,几大家族定会抢着入驻江州,翟司马可放心回去交差。” 有卢刺史这话在前,没有出声的戴刺史也出声应和几人,只有蔡邦还是有些不悦。 翟云霁面带歉意地向几位刺史道谢。他是偷听过蔡邦邀请王刺史谈话,王刺史是毫不留情面,而且王刺史临行前没有嘱托过他任何话,他只是想打个圆场,缓和一下气氛。 宋灵淑在旁偷笑,根本不帮腔,任几个刺史自行给蔡邦递台阶。 卢刺史见宋灵淑孤立在旁,笑着开口道:“听闻宋长史也是玉溪书院的学子,这般年少便能得长公主重托,定是才华出众,智谋过人。” 宋灵淑大方拱手回敬道:“此番来江州只是巧合,算不得出众,比不得翟司马青年才俊。” 翟云霁见众人目光又齐集了他,连声道不敢称才俊。 卢刺史忙道:“翟司马是本科新榜眼,能这么快就被派到江州,确实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翟司马年轻有为,家乡何地,可有婚配…”季刺史兴趣上来,接了话连连问道。 翟云霁闹了个大红脸,面对上官的询问也不敢不答,只说暂无瑕婚配一事。 几个刺史又围了上来,誓要将翟云霁的家底问个清楚明白。 宋灵淑见几位顾不上自己了,转身去了侧厅找许士元。 侧厅内,几位衣着华贵的商户正坐成两排,互相小声交谈着。 上首的是一位老者与一位眉目飒爽的妇人,许士元正站在身旁,态度认真地说着话。 许士元见宋灵淑来了,快步上前,朝侧厅内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宋长史,我在江州便是得了她的帮助。” “这位是林家大夫人…” 宋灵淑眼睛一亮,反复打量了妇人几眼。 早知林家家主重病在床,林家上下皆是由大夫人打理,她却没想到这位大夫人是这般好看。 “钟萍萍,见过宋长史。”钟萍萍双眸灿如星辰,姿态大方地见礼。 这位大夫人居然也没以林家大夫人自称,而是以自己的名字自称,当属令她意外。 “夫人多礼了。”宋灵淑朝钟萍萍拱手,也朝侧厅众人拱手示意。 另一位老者便是许士元的祖父,许老太爷提起了许家二少爷,也起身向宋灵淑行礼道谢。 内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许士元抽了个空,上前小声道:“刚刚有人来报,新来的盐铁使要晚点才来。” 宋灵淑略感意外,问道:“可是有什么意外发生?” “据说有人拦路上告,具体是何人还不得知,我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许士元脸色有些凝重,片刻后才恢复。 与侧厅几位商户简单寒暄一番后,钟萍萍才招呼大家一同去正厅,向几位刺史见礼。 几位刺史这时才端着几分架子,与几大家族会面后,宣布今日的品茶会正式开始。 一行人从正厅走向南侧湖岸,岸边垂柳依依,清雅的花香伴着微风袭来,令人心情舒畅。 品茶会设在外面的半露长亭,长条桌上早已摆放满了各色茶点,每一个座位上都有独立的煎茶小炉,下人们早已静候在旁,只等着众人入座。 蔡邦与卢刺史坐在最前方,旁边空留着一个座位,二人面上客套了几句,之后便自顾自地与身边人交谈,彼此态度都有些生分。 宋灵淑与翟云霁坐在一起,许士元也紧随在旁,向两人介绍桌上的另外几大家族。 其他商户都坐在旁边的几张长桌,满园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其中当属乔家兄弟俩备受瞩目。 乔大名为乔中简,身形较之高大,脸上带着几分疏离假笑,享受着几个小商户的追捧。乔二叫乔中敏,身形瘦削,脸上有着常年日晒的黝黑,双眸精气逼人,与人交谈时却十分和善,丝毫没有架子。 兄弟二人倒是各有特点,就依场上众商户私下交流来看过,明显是乔二更受欢迎。 茶会开始后,所有人身后的小火炉开始点火煮茶。钟萍萍代表林家主持此次茶会,依次向场上众人介绍桌前的新收茶叶。 宋灵淑没心思听这些,心里有强烈预感,拦下徐知予的人,估计就是冲着商会来的,就是不知是哪家的人。 半刻钟后,下人递上一杯新茶,此茶茶色微青,一朵洁白的茉莉花绽放在茶汤中,散发着淡淡香气。 许士元朝两人介绍道:“这是茉莉花茶,此茶有茉莉花的芬香,也有四月青溪的润口清甜。” 翟云霁拿近闻了一闻,小啜一口后,惊喜道:“此茶确实香甜,我从喝过如此好喝的茶。” “翟司马若是喜欢,待结束后,我让人送一包予你带江州品茗。” “那可多谢许公子了。” 宋灵淑心不焉地喝了一口,也被这满口留香的茉莉花茶惊艳到了。 正当她要询问许士元时,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许士元脸色微变,当即起身便往外走,宋灵淑与翟云霁也立刻起身跟随。 几位刺史面露疑惑时,钟萍萍笑容爽朗,起身安抚了众人,挥手让身边的人去园外看看情况。 小园外,身着官服的徐知予率先走在前面,后面的差伇押着三人紧随在后。 林家的下人不敢拦人,急忙说已经让人入内禀报。 许士元拽住跑进来的林家下人,下人一见是未来的新的姑爷,焦急道:“新来的盐铁使正带着人闯进来,说是有人状告林家谋财害命,香料中掺了下品料,毒死了人…” “什么?”许士元又惊又怒,放开了手立刻道:“你悄悄去通知大夫人,先不要惊动其他人。” “是。”下人急忙跑向园内。 香料有问题?毒死了人?发生这种事的概率极低,寻常香料出问题,要么是香料变潮变味,要么是料头品质太差,味道有差异。 再者,发生香料中毒的事也应该上告府衙,怎么会专门找盐铁使主持公道?盐铁使也不管这些案子的事。 许士元脸色凝重,大步迈向园外。突然又停了下来,面有难色地看向宋灵淑,片刻后又转身接着走。 宋灵淑明白许士元的担忧,疑惑道:“你之前说柴家有所准备,难道不是这事?” 许士元临到出园了,又回头道:“不是,我没想到他们会去寻盐铁使…” 翟云霁好奇道:“盐铁使也不管案子的事,为何会领着这些人前来?” 宋灵淑思忖片刻后,突然笑道:“我猜,这事应该还涉及盐商,或许有人故意将两件事扯上,就是想让新来的盐铁使挥出第一棒!” 她没想到徐知予刚来苏州就掺进了几大家族的矛盾中,也不知他对江南的事清楚不清楚。 门外,徐知予给了林家管家面子,带着笑意站在园门口。 “今日盛会,本想亲自出席,没料到会遇上这等事。那我便在园外等着,不搅了众人的兴致。” 管家躬身行礼,连连道谢。 许士元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看见门外的三人后,脸上有一瞬间的震惊。 “见过徐司使,不知司使此番前来,有失远迎…” 徐知予见眼前的人一表人才,立刻就猜到来人的身份。随后又看到了出来的宋灵淑,眼前一亮。 徐知予没忙着打招呼,只道:“事出紧急,我就亲自带着人来了…” 第209章 对峙 徐知予话刚落,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满脸怒气地上前骂道:“你们林家香料铺子里居然掺有毒的料头!” 青年身着锦缎长袍,头戴黄金白玉冠,一身富贵毫不遮掩。 许士元脸色铁青,正想开口怒骂回去,见徐知予站立在旁一言不发,便只能暂时忍下。 青年身旁的人立刻解释道:“我家老爷姓李,家住城北,前两日上街时,听闻林家进了一批新鲜的香料,便命小人前去购置回府。” “昨日晚膳食用了你们林家铺子里的花椒,老爷与夫人吃过之后便中了毒,今早发现时已经人事不醒。我家公子去府衙上告,得知刺史已经来了林家府上,便求了司使来为李家作主!” 李公子也不等许士元说什么,伸手拽住身旁王掌柜的衣领道:“这是你林家的掌柜,他说了这花椒就是林家新采买回来的。林家为商不仁,以次充好,不惜夹带有毒的下等料品,简直枉为行首。” 王掌柜神色恐慌,眼神飘忽不定,不敢去看许士元。 许士元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双眸死死地瞪着掌柜,随后朝徐知予道:“此事还不能随意下定论,请求徐司使容我彻查一番。” 徐知予脸上并无任何责难,不急不缓道:“这个案子本不该由我来管,只是这李家家主与我在查的一宗私盐案有关,只能事急从权了…” 许士元态度认真,揖首道:“是,我这就马上让人去找采买的人来对峙,不如司使暂到东园等候片刻。” 徐知予微笑道:“那就请许大公子带路吧。” 李公子见许士元并不理会自己,反而去讨好徐知予,不敢开口怒喝,只是眼巴巴地看向徐知予。 徐知予头也没回,跟随许士元去了东园,差伇带上几人跟随在后,李公子也不敢不跟从。 翟云霁与宋灵淑走在后面,翟云霁小声道:“宋长史觉得,这事是不是有人故意下毒嫁祸给林家的。” 宋灵淑小声回道:“这个李公子开口便以此质疑林家行首的地位,可见确实是早有准备。不过,这毒是不是故意下的就不清楚。” 就算李公子是想对付林家,也没必要拿父母的性命当玩笑。 “说不定中毒一事是假的。” “不会,如若中毒是假,一戳便穿,都不需要让官府来查,林家自己就能解决。” 翟云霁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那就是有人偷换了花椒!” 宋灵淑轻笑,“这可能性更大些。” 徐知予被请进东园正厅后,许士元便出了东园,急忙赶去找人。 宋灵淑这才找到机会与徐知予说话,还未开口,徐知予便示意她到另一边。 二人到了侧厅后,宋灵淑朝徐知予见礼。 徐知予笑着虚扶一把,道:“临行前,长公主说你会来苏州,也与我说了潘家之事。” 宋灵淑立刻明白徐知予的意思,笑着道:“潘家与江南几大世家皆有联系,我只能亲自来苏州方能找到办法。” 徐知予道:“这李家一案实属不寻常,我这才带着人来时清园。” 用不寻常来形容太过委婉,应该是故意针对,也是对徐知予设局利用。 宋灵淑明白,徐知予明明可以不管这事,却要亲自带着人来,目的也是想帮自己一把。 “今早,我听许大公子谈及了柴家,似乎是早已经知道柴家想在今日对付林家…” 徐知予顿时来了兴趣,“这么说,这香料一案,也是两家相争的结果?” 宋灵淑尽力压低了声音道:“许大公子出来见到掌柜时非常意外,这事应该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原来如此,那我们便看看这两家要如何应对…”徐知予笑容有些高深莫测。 宋灵淑倒是想帮着林家,因为要对付潘家,林家与许家都不能丢掉手上的行商权,否则就很难阻止潘家。 何况,柴家与潘家交好,在香料一事上,定是做了万全准备,说不定真让林家措手不及。 宋灵淑随后又向徐知予说简单说了乔家兄弟,还有潘家争夺酒池一事。 徐知予认真听完后,说了句像感慨,又像是估量的话:“许家与林家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这行商权这一事上,两家确实是同心协力。 二人没说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一群人正往这而来。 徐知予与宋灵淑回到了正厅,见卢刺史领头进来,林家大夫人钟萍萍紧随在后,身后还有两人一同前来。 徐知予与几位刺史在这种尴尬的场合寒暄了一番,随后两人分坐两旁,共同审问此案。 掌柜见钟萍萍进来,缩在角落里。可惜钟萍萍没给他逃脱的机会,对徐知予行过礼后,便开始一一询问经过。 李公子的下人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回李公子没敢直接质疑林家行首之位,只嚷着要讨个公道。 卢刺史脸色阴沉,端坐在上首之位,冷哼道:“你父母昨夜便中了毒,你不先去府衙报官,倒是直接想来寻仇了?” 李公子脸色微变,有些结巴道:“我听说卢刺史来了时清园,便…” “你是觉得本府会包庇林家,所以才去求了徐司使一同前来?” 卢刺史的话有些刻意,但徐知予并无任何不满,也是带着看好戏的目光看向李公子。 李公子脸上有些慌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钟萍萍上前行礼,声音清朗道:“若李家所买的花椒,确实我林家铺子新采买的货品,林家绝不退缩,一定会担此责任。若不是,那便求卢刺史为林家作主,找出那个污蔑之人。” 卢刺史脸色放松了一分,点头道:“实该如此。” 随后,对李家的下人喝问:“你仔细说说,是谁去林家铺子里购得花椒?所购几两?当时铺子里有何人在?剩余花椒在何处?” 李家下人面对这一连串的询问,有些慌张道:“前天,老爷突然对我说,林家新进一批香料,品质极好,让我去采购一些屯于家中备用。” 李家下人义愤填膺,又指着掌柜道:“我去林家铺子时,正是这个掌柜给我称量,买了花椒三斤,八角一斤,桂皮一斤…” 下人说了一长串的单子,随后呈上手中未用的一包花椒,“这个就是从林家铺子买的花椒,己用三两,剩余的都在此了。其余香料还未使用,已经让人扔了。” 钟萍萍接过花椒,用手一拈,冷笑道:“这花椒根本不是我林家铺子所出!” 李家下人面露震惊道:“这怎么可能,这…这就是掌柜亲自给我称量的…” 掌柜焦急道:“这花椒与我铺中花椒品质有异,定是他背后替换了…” 卢刺史身边的随从接过纸包,递上了桌前。 宋灵淑靠得不算远,看见纸包的花椒虽然颗粒饱满,有些花椒外表却有些有泛着微青,像是掺了一些不同品质的花椒。 钟萍萍回禀,立刻让人去取这一批新采买花椒前来对峙。 随后,钟萍萍又道:“请卢刺史允许,将他从我林家铺中购置的所有香料一并呈上。” 如果只是花椒出问题,定是有人从中做手脚,如果是这一批香料都有问题,那就真有可能是林家下内部有人捣鬼。 李家下人只道是扔了,但明眼人也知,这些东西不可能会随意扔掉。 众人没等多久,林家取来了正在出售的花椒,去李家取料的府衙之人也回来了,许士元还带来了两个大夫,现场验花椒。 两份各置一边,一眼看去,像是差别不大,但仔细看,李家那份有带个别青颗,而林家的这份包衣都是红色,并无任何青色颗粒。 李公子愤愤地指着钟萍萍道:“定是林家见出事了,取了一份好的上来对比,我家中只在他铺子里买过花椒,又怎么可能会别的花椒…” 钟萍萍上前道:“李公子不相信?大可去寻人打听,我林家铺子里何时卖过掺青的花椒!” 第210章 花椒 “我李家的人就是从你铺中购买,也有旁人做证,再无从别家买过香料,你家的这料头品质差还有硫磺之毒!”李公子也大声嚷道。 两家各执一词,谁人也不知真相为何,在这僵持之际,李家下人带着一个大夫入内。 大夫见座上的正是刺史,急忙回禀道:“李家老爷与夫人皆是过量食用熏蒸过硫磺的料头导致中毒,初时只是有些不适,如若没及时就医排毒,体内的毒素便会散发,会令人陷入昏迷垂危…” 场上众人皆是一惊,钟萍萍与许士元瞬间脸色极为难看。 钟萍萍急忙辩解道:“我林家香料铺中的花椒从未采买过熏硫料品,这花椒品质也并非我铺中所出,这只是李公子的一面之词。” 寻常药材与部分香料会经过了熏硫来保护不变质,但这种方法也只适用于部分料头,如花椒一类都是不需要熏硫。 李公子冷哼,“这不也是你的一面之词吗?怎能证实你们售卖时不会掺点下品货以次充好。” 钟萍萍立刻朝卢刺史揖首道:“可让大夫一并查验,这些都是刚从铺中取回的香料。” 林家下人将每一份料头分出一部分,全部摆放在桌上,与李家购买的那份共同查验。 卢刺史朝两个大夫挥手示意,“你们将全部香料进行查验,发现了什么,需如实禀报。” “是。”大夫惶恐应答。 很快,有人取来了两盏烛火,两个大夫坐在桌前,将各种香料夹到火焰中烧烤。 熏过硫的香料或药材被火燃烧时,会显现出蓝色的火焰,也会散发出一丝难闻的味道,放入嘴也会有带着些许酸味。 两名大夫依然查验,李公子丝毫不慌,神色自若,似乎是早已经有所准备。 钟萍萍也没闲着,在一旁询问起采买香料的林家管事。 林管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在何地采买,交易人是谁,证明人是谁,还将采买的账目上交。 卢刺史翻看了账目,又将账目交给了徐知予。 徐知予随手翻了翻,开口道:“如此说来,此批香料采购并无任何问题。” 卢刺史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我观此香料价格确也符合林家铺中所售的品质。” 李公子有些急了,上前提出质疑道:“这只能证明林家有购置这一批香料,并不能证明他铺中所卖的全是这一批,说不定就掺了下品料。” “李公子,你口口声声说我林家铺中掺了下品料,如何证明你家下人当时从我铺中取走的,就是这包带青颗的花椒?”钟萍萍言辞犀利,步步逼近。 “又如何证明这包花椒不是你另买了一包,替换了从我林家铺中购买的花椒。” 李公子有些结舌,梗着脖子大声道:“可派人去查问整个苏州城的香料铺子,问问我李家是否从别家购买过?” 二人又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反问,李公子将话咬死了没有从别家购买过香料。 翟云霁见两个大夫在不断烧着香料查验,凑近了小声道:“这下可不好查了,李家购买时有人见证,林家拿不出证据,证明李家调换了花椒。” 宋灵淑微笑,轻轻侧头回道:“其实要查清也不难,重点是要找出这有熏硫花椒的出处。” 如果不能寻到这有毒花椒的源头,林家便是拿出所有的存货,也无法辩解这花椒是不是被人替换过。 看李公子的反应,他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哪怕钟萍萍将采买账目上交,他也不怕。 查验李家所购买香料的大夫已经验到最后一份,当他将花椒放入火中时,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难闻的味道,火焰的颜色也呈现了蓝色。 李公子登时指着烛火大喊道:“你们看,这花椒分明是熏过硫,看你们林家要如何狡辩。” 大夫一脸严肃地熄灭了烛火,上前几步道:“禀卢刺史,查验过所有香料,只有这份花椒熏过重硫,而且熏硫时日尚短,所以味道还未完全散去。” 卢刺史神色严肃,带着一丝疑惑道:“其余香料皆并未熏硫,为何独独是花椒…” 大夫立刻道:“花椒产地均分布于西南,此地气候较潮湿,花椒采收时日短则易保存,但运送至东南甚至是西北时路途遥远,故有部分商贩才会用此法作保存。但…” 大夫一边说着,也感觉十分疑惑,缓了缓道:“如林家这样有固定采买,按理是无需熏硫…” 卢刺史神色了然地点了点头,徐知予似乎早有猜测,并不惊讶。 钟萍萍立刻道:“林家与西南三地皆有长期采买契书,花椒都是采买最上好的品质,从未要过掺青的花椒,更不可能会熏硫。” 李公子冷着脸,并未立刻反驳。 宋灵淑顿感好奇,这个李公子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再对峙下去,这应该不是李公子想看到的结果才对。 众人没等多久,另一个大夫也查验完了所有的香料,起身回禀道:“此批香料…确实带有轻微的硫磺…” “什么!” 众人听到这个结果更是一惊。 李公子立刻昂着头,冷笑道:“看你林家这回如何狡辩,这可是刚从你铺中收回来的香料。” 钟萍萍快步跑到桌前,拾起香料细细闻了起来,许士元也上前查看。 宋灵淑对于这个结果非常震惊,看李公子自信的神情,顿时明白了。 他早知道这批料有问题了! 徐知予眼中带着一丝讶异,看向李公子时陷入了片刻沉思。 钟萍萍又拈起小袋中的其他香料,闻了闻后,秀眉微蹙,示意身边另一个中年男子上前来检查。 中年男子拿起各料头闻了,又放进嘴里尝了尝,脸色凝重地轻点了下头。 许士元只闻到了细微的味道,并不明显,但确实是硫磺的味道。 卢刺史有些焦急,看向钟萍萍询问道:“林大夫人,是否如他所说…” 钟萍萍面有犹疑,躬身回禀:“此批香料定然出了问题,还请卢刺史给林家一点时间,我定会查清事情始末…” 李公子立刻出声,打断道:“哼,谁知你们是不是再来个偷偷调换,再否认自家采买的香料熏过硫。” 钟萍萍朝场上众人拱手,也朝李公子承诺道:“李公子,你且放心,若你所购香料确是我铺中所售,且此批货皆是熏硫下等料,我林家愿意交出香料行商权,就此退出香料行。” 李公子听到这话,脸上更是得意万分。 许士元脸色凝重,看向香料铺的掌柜,“这批香料是否有其他人动过。” 掌柜擦了擦汗,紧张万分地回道:“只有铺中伙计动过。” “那这两日,库房可有异常?” “并无,这两日只有每日补货时进入,其他时间都是锁上了门。” 几句问话并未发现任何问题,但香料就偏偏出了问题。 卢刺史正想开口,宋灵淑上前几步,揖首道:“禀卢刺史,我已经发现了这香料的问题所在。” 徐知予神情有些意外,率先开口问道:“你发现什么问题了?” 卢刺史也立刻道:“有何察觉,只管道来。” “李公子从林家铺中购买的几种香料里,只有花椒熏过硫,其余香料并未熏硫。但今日从林家铺中取回的香料,却全部带有硫磺味道…” 宋灵淑拈起桌上的香料,接着道:“这其中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这些香料并非出至同一批,很可能掺杂了几批,甚至不同出处的香料。第二,便是这些香料被人动了手脚,而且是在短期内。” 她可记得十分清楚,第一个大夫在查验花椒时,分明说花椒熏过重硫,且时日较短。若是采买时便已经熏过硫,那依时间来算,并不会出现如此浓重的味道。 第211章 彻查 这番话点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李家购买的香料中只有花椒熏过硫,其余都是十分正常的。这与林家铺子取回来的香料皆带有轻微硫味的结果完全迥异。 有可能根本不是同一批,林家说了谎,采买记录是假的,有可能就是收回来之后出了问题。 宋灵淑更倾向于,林家出了内鬼。 许士元也反应过来,靠近了钟萍萍小声道:“库房可能有问题。” 钟萍萍听后,眼神凌厉地看向掌柜。掌柜尽管表现得十分震惊,但还是显露出了一分心虚。 “为表公平,林家不插手调查香料一事。但我钟萍萍可以保证,林家绝不可能用下品料头,以次充好,害人性命!”钟萍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眼神中带着一抹狠厉。 李公子被这眼神惊了一瞬,有些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谁知府衙的人会不会帮着林家…” 一边说着,眼神小心翼翼地瞟向上首的卢刺史,还有在旁神色如常的徐知予。 李公子的声音虽小,但厅内几人都听到了。 卢刺史极为不悦,正想发作怒喝,徐知予神色严肃地打断:“本使正在追查一起私盐案,李本明是本案的知情者之一,我怀疑李本明香料中毒,是有人想借机杀人灭口,想顺着这条线索彻查清楚…” 卢刺史立刻就驴下坡,拱手道:“那便由徐司使来调查本案,苏州府衙从旁协助。” 谁也不想得罪新来的盐铁使,何况本案受害人还与私盐案有关,卢刺史恨不得离远一点,但林家又不得不保,所以由徐知予亲自调查,苏州府衙协助是最无异议的结果。 徐知予所说的李本明正是李公子的父亲,李公子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忙揖首道:“劳烦徐司使查清真相,还我李家一个公道。” 钟萍萍在这之前并未见过徐知予,但有卢刺史的话在前,也不敢质疑半分,揖首道:“林家也求徐司使彻查真相,不可放过诬陷林家之人。” 徐知予与卢刺史站起身,互望一眼后,徐知予道:“在西京时,宋长史便破获过几起大案,本使决定让她来协助调查本案。” 众人皆无异议,宋灵淑上前行礼道,“要查清此案,不止要提审所有接触过这批香料的人,还要去林家库房调查一番。” 宋灵淑的话正好合了许士元的意,他赶忙道:“我们愿意配合调查,我这就亲自带宋长史去香料库房。” 徐知予摆手道:“那便由宋长史去调查库房,其余人去将李家与林家接触过香料的人带回。” 站在门口的衙役躬身应下,分成两队出了门。 许士元与钟萍萍小声耳语了几句,钟萍萍的神色终于恢复如常,向宋灵淑轻点了头。 卢刺史吩咐了身边的人,不多时,苏州陈司马急忙赶来,与宋灵淑打了招呼,协同调查此案。 许士元揪着掌柜一同前去城北库房,宋灵淑与苏州司马以及一干衙役紧随在后。 一行人没有坐马车,就这么快步走到了城北。 林家在苏州城共有四家香料铺,存放香料的库房是在城北最大的香料铺后面。 此地街道宽敞,行人络绎不绝,整条街上商铺林立,各式各样的货品都有。 许士元一进铺子,便吩咐伙计拦上门,暂时不接待任何客人入内。 伙计见后面跟着一群官府的人,面上有几分惊慌,赶忙将门外的招牌翻过来挡在铺子门前,还挂上了牌子。 宋灵淑打量了铺子内部陈设,又随手拈起几种香料细闻起来,其他人也跟着依次查看。 她闻起来并没有发现太明显的味道,也有可能是铺子里香料太多,浓郁的味道盖过了轻微的硫味。 “先去库房查看,另外,让人备上烛火。”宋灵淑吩咐了一句,就踏进了铺子后面。 许士元瞪了一眼掌柜,掌柜慌慌张张地擦着汗,拿出钥匙进了后面库房。 从铺子到库房还有一小块空地,宋灵淑四下查看,发现角落里还掉落一些香料,应该是搬运时零零散散洒了几片。 她捡起闻了闻,也没闻到什么异常的味道。 掌柜拿着钥匙打开了库房大门,门后并排放着几个大架子,架子上都摆放着竹框,框中是油纸包裹住的各种香料。 为了防潮,种香料都裹着好几层油纸,前面还标注了香料名称。 库房内十分昏暗,仅有的一扇窗户也是紧紧封死,几个衙役举着烛火进来,将库房内部全部照亮。 许士元立刻吩咐人将竹框都搬下来。 “慢,先别动这些东西。”宋灵淑立刻伸手叫停。 许士元投来好奇的目光,陈司马上前几步,环视了整个库房,道:“宋长史可是发现了什么?” 宋灵淑没有解释,正疑惑地看向一个角落,回头朝众人道:“先不要动这些竹框,除举灯的人之外,其余人后退至门口。” 宋灵淑是徐知予钦定来调查库房的人,无人敢质疑她的话,纷纷照做。 库房大约长六丈,宽三丈,横向摆放着八个架子。 宋灵淑在库房被照亮的时,便有意观察了库房四周的角落。库房地面铺的是普通的石砖,这种石砖并不属于吸水防潮的那一种,到了春季潮湿时,肯定会凝结出水滴。 寻常时候,为了保持干燥,定然不会经常打开库房,也就不可能会经常打扫。 但她看库房部分地面极其干净,部分地方却散落着细碎的香料,尤其是在左侧通道。 “把灯笼给我,你们先不要踏入后面。” 宋灵淑一个人举着灯笼,蹲下身缓缓挪步,沿着打扫过的痕迹一路走向后面的架子。 顺着这些细微的痕迹,宋灵淑的目光停在了最后的两排架子前。 为了佐证自己的猜测,她检查了右侧的通道,在右侧架子下面发现了掉落的几块八角。 宋灵淑举起灯笼,回到了刚刚的两个架子前,细细检查起几个竹框。 这两个架子分别标注了各种香料名称和采买时间,这些都是用于烹煮的食用香料,品类正是在时清东园检查的那几种。 竹框较旧,能看出已经使用过几个年头,竹篾已经渐渐变成暗黑色。 宋灵淑仔细看了几眼,就发现了藏在发黑竹篾间隙的细微粉末。 粉末呈暗黄色,靠近了闻还有一股异味。 “陈司马来看看这个。”宋灵淑朝门口喊了一句。 听到喊话的陈司马接过一盏灯笼入内,许士元早已焦急万分,也不管宋灵淑有没有叫自己,跟着抬脚入了库房。 宋灵淑举起灯笼,指了指竹框间隙中的暗黄粉末,“陈司马,你闻闻看,这个是不是硫磺粉。” 陈司马蹙眉,将鼻子凑近了细闻,一种难闻的刺鼻味传至鼻尖。 随后,他朝身后的许士元投去了质疑的目光。 宋灵淑有些失笑,解释道:“这些竹篾上的硫磺粉是有人故意洒上去的,并非用于防腐防虫,林家犯不着做这种事。” 许士元脸色凝重,紧盯着竹框,不知在想什么。 陈司马疑惑道:“那会是谁干的?难道外人早已经预知了今日之事,闯入库房,往香料库存中洒入硫磺粉,嫁祸林家?” 宋灵淑指向库房地面道:“你们看,左侧通道与这两个架子的下面都有打扫过的痕迹,而右侧都有掉落的香料,显然是没有打扫过。” “如果是例行打扫库房,没道理只打扫这两排架子,而忽视其他地方不管。” “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这里洒落了别的东西,为防止被人发现,特意清扫了地面。” 从铺子进来后,里里外外都有散落的部分香料碎,只有这里清扫过,显然是十分不合常理的。 第212章 库房 宋灵淑用带有深意的目光看向许士元,暂时忍下了内心疑问,接着说回架子上的竹筐,“我推测,有人在动手时,不小心将粉末抖落,所以才特意清扫了地面。而洒在竹筐上的粉末,残留在了竹篾的间隙,因光线昏暗,他并没有发现。” 能举着灯入库房,并且还有时间清扫地面,显然不可能是闯进来的小偷,而是铺子内部的人。 宋灵淑吩咐衙伇去取了一张纸,将竹篾上的硫磺粉刮了下来,用作呈堂证据。 随后,宋灵淑向衙役吩咐:“你们将这两个架子的香料都抬到门口的空地上。” 对方如果往里面洒了硫磺粉,肯定是这两个架子上的货品全都有。 衙伇依次将所有竹筐都抬到了外面,许士元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抓起一把细闻起来。 “都仔细检查,再将每一种香料都拿到火上烧一遍。”宋灵淑吩咐所有人开始检查香料。 随着每一筐香料被查出掺了少量硫磺粉,许士元脸上的怒气就更深一分。 宋灵淑又让掌柜去铺子前面每种香料各取一份,也一同查验。 陈司马不再怀疑是林家的问题,眉头紧蹙,只觉此事不简单。 宋灵淑亲自检查了两筐花椒,花椒的品质都是上等,颗颗饱满,色泽也均匀,绝不是李家拿出的掺青下品花椒。 她不禁感到奇怪,如果李家的那份花椒是被替换的有毒花椒,为何不用与林家同等品质的花椒,这样一来也不至于这么显眼。 掌柜见后面的香料全都查出了问题,连铺子柜台上的也都同样掺有硫粉,整个后背都已经沁湿,目光中带着震惊看着许士元。 宋灵淑明白,当着官府的面,许士元是不肯说什么的,只能寻个机会单独问他。 “你们这里进入库房取货可有记录,平常都是由谁打扫库房?”宋灵淑将目光移向掌柜。 掌柜躬身哈腰,急忙道:“有有有,我们有入库与取货登记,我这就去取。”说着转身回了铺子里。 铺子大门已经关闭,除了守在门口的伙计,其他人都站在空地前,懵着脸看官府的人依次检查香料。 宋灵淑随手指了一个伙计,问道:“平常是由谁来打扫库房,他可在此?” 伙计有些慌乱,弯着腰回道:“库房是一月清扫一次,所有伙计轮流清扫,平时除了搬货与取货,都不允许随意踏足…” “最近一次清扫是什么时候?” “是…是一个月前…” “就是说,库房这个月还未清扫过?” “是的,本来轮到了赵六打扫库房,但他昨日告了假,要明日才回来…” “赵六?”宋灵淑察觉出一丝不寻常,“他何时告假,所为何事?” 伙计回忆片刻,道:“他兄长病重,他家人送来口信,叫他在苏州城的医馆里请个大夫回去,他家住棠县…” 李家在前天来林家铺子购买了香料,如果铺子中存货被人刻意洒了硫磺粉,那一定是在林家购买香料的时间之后。 宋灵淑立刻追问:“他在请假前有进入过库房吗?” 伙计不假思索道:“昨日是由赵六去取货…” 正当此时,掌柜拿着登记册出来,焦急喊道:“昨日早晨取过了一次货,之前三日都未有人进出过库房。” 许士元在旁听了伙计的话,早已经怀疑上了这个赵六,急忙抢过登记册查看。 册上写着,取货者三人,其中两人是城中另外两个铺子的伙计,最后一人正是这个赵六。 “赵六是谁,何时来铺子的?”许士元朝掌柜询问道。 掌柜有点懵,停顿了片刻回道:“赵六是咱们城北铺子的伙计,来了快一年了。” 宋灵淑想了想,觉得赵六此人嫌疑极大,忙问道:“取货用了多长时间,中间可有发生什么事。” 伙计立刻答道:“当时我在前面打理铺子,并未关注库房那边,我只记得他昨日取货比平时慢了两刻钟,我当时以为他取完货后,就去打扫了库房…” “后来他找掌柜告假,临走前对我说,让我不用帮他打扫库房,等他回来再打扫…” “他特意提到让你不用帮他打扫库房?”许士元脸色阴沉,咬牙切齿。 伙计有些惧怕地点了点头。 掌柜急忙道:“我也听到他说这话,我收回钥匙就锁在了柜子里面,提醒他回来再找我取钥匙。” 他取货时间比平时久,也就是说在这个时间内,他是有足够时间对存货做手脚的。 再者,他临走前刻意强调了回来打扫库房,正常情况下,其他人就会记起这个月由他来打扫,不会再关注库房的情况,更不会在不需要取货的时候进去检查。 陈司马拧着眉,肯定道:“这个赵六一定就是撒硫磺粉的人,这个时间内,只有他接触过存货,也只有他有机会单独进入库房,而不会被怀疑。” 许士元一脸怒容,瞪着掌柜,“他家在棠县何处,我立刻让人去将他抓回来。” 掌柜早已经忘记了赵六家的住址,转身回了铺中翻找起来。 很快,掌柜拿着一张契约返回来。 陈司马接过契约,朝宋灵淑拱手道:“那便由我亲自带人去将赵六带回,宋长史且回时清园等候。” “有劳陈司马了。”宋灵淑拱手道别。 陈司马走后,宋灵淑拈起花椒,陷入了沉思中。 府衙的人全都走后,许士元松了一口气,冷着脸朝掌柜吩咐道:“将城中所有铺子里的香料撤下,对外就说暂时缺货,你亲自去其他铺子跑一趟。” 掌柜应下,转身慌忙而去。 “等等…”许士元犹豫了片刻,最后语气肯定道:“如果有人拿着香料来铺子退货,按购买香料的三倍价赔付…” 宋灵淑回过神,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许士元。 “哎,我晓得了。”掌柜面色惶恐,心虚更为明显。 宋灵淑也看见了掌柜的神色,挑眉看着许士元,“这事与你之前说的,柴家有所准备之事,有关系?” 看掌柜心虚的模样,显然他无意中泄露了什么,并且他也知道,这个消息柴家已经得知。 或许许士元觉得香料中毒一事,与柴家有关系。 其他伙计都去了铺子前面卸货,库房门前的空地上只有他们两人。 许士元也不再隐瞒,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我找机会问过掌柜,前几日有人请他吃酒,他一时嘴快,提及了香料铺之事…” 宋灵淑目光好奇,等着许士元将后面的话说完。 许士元蹲下身,用手拨了拨油纸包中的香料,接着道:“你应该也知道,整个香料行,柴家已经经营十几代人,他们掌握着西南大部分的上等货源,直到六年前…” 她只记得,六年前西南发生了严重旱灾,很多农户连续两年欠收,食不果腹,朝廷免了当地赋税。 “六年前那次旱灾,林家与当地农户签订了契书,往西南砸了一大笔银子,最后保下了这些农户,也从柴家手上撕下了大半的香料供货源。” 许士元放下手中的上品香料,冷笑道:“从那之后,柴家使了无数手段,想从林家手上夺回西南的供货源。林家家主也是从西南回来的路上大病了一场,从此缠绵病榻,林家的生意才交给林大夫人打理。” 宋灵淑略一思索,微笑道:“依你而言,柴家与林家早就势如水火,你怀疑此次香料中毒一事,背后是柴家在主使?” “我也没有证据,但是…我几日前得到消息,柴家早已经准备了一出‘好戏’,想借着此次品茶会,打击林家在香料行的声誉。” 许士元轻叹,目光看向上方的屋檐,想窥视屋檐之上的真相。 第213章 李家 宋灵淑最后还是从许士元嘴里听到了这出‘好戏’。 古往今来,人无信而不立,一个商人想要做大,必是要重诚信,要在百姓心中树立信誉。柴家就是想用替换货品的招式,让林家百口莫辩,趁着品茶会,由潘家推波助澜,折损林家在香料行的声誉。 而许士元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早已经将另外一个铺子安排妥当,更是派人盯着柴家的人。 但他万万没想到,有人会避开他的眼线,不但提前买通了城北铺子的伙计,还安排了一场意料之外的花椒中毒事件。 事情发生后,许士元就怀疑是掌柜走漏了风声,被柴家反将了一军。 许士元轻叹,担忧道:“现在只能证实,这是有人故意针对林家设的一个局,要找出幕后之人,还要找到那个伙计才能问出来。怕就怕出现意外…” 宋灵淑思忖片刻,语气有些犹豫道:“李家当时购买的是正常的花椒,而那包掺青的花椒是有人在买后调换,就是不确定是李公子自己调换的,还是有人混进了李家…”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洒硫磺粉的伙计并不是调换花椒的人。因为他还没来得及,或者说他还未收到确切的消息。 在没有找到证据时,也不能证明李公子会为了设局,给自己的父母吃有毒的食物。 这二人调换的可能性都不大。 宋灵淑起身便招呼道:“走,我们先回时清园,去李家寻人的衙役应该回来了,审问一下李家的人,或许能确定花椒的出处。” … 二人回到时清东园时,府衙的人将十几个人带入了侧厅,翟云霁正挨个查问。 宋灵淑将城北铺子的事如实回禀。 李公子满脸阴阳怪气,看向钟萍萍的目光中还带着鄙夷:“刚开始你还言之凿凿,焉知这伙计是不是你们安排的替罪羊…” 卢刺史脸色微变,喝斥道:“你是不信本府,还是不信朝廷?” 钟萍萍怒目相对:“我林家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不屑于做此等卑劣之事。” 宋灵淑严肃道:“请李公子放心,无论是李家还是林家我定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也不会冤枉了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会将所有证据呈上,由卢刺史与徐司使决断。” “当然,李公子也可提出质疑。” 徐知予平静道:“那就等陈司马带回那个伙计再行审问。” “是。” 有徐知予发话,李公子不好再反对,静静站立在一旁等着。 随后,宋灵淑回到了侧厅,扫了一眼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翟司马,怎么样,有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翟云霁摆手让林家的一个伙计退下,回过身将一个记录册递了过来:“这是李家人的口供,你看一看。” 宋灵淑挑眉,接过记录册,翻开仔细阅读起来。 前两条是厨娘的口供,她使用的花椒就是李公子呈上来的掺青花椒。两人皆能彼此作证,在这之前未打开过厨房放置香料的柜子。 接着是门房的供词,证实了小厮确实是在前天下午出门购买的香料。 后面是购买花椒的小厮证词,将整个过程详细叙述。特别提到了,当时铺子里有五个伙计,一个掌柜在内,当时还有另外两个客人在购买其他香料,这些人皆能做证。 按城北铺子的伙计人数来看,应该有一人不在铺中。 还有两条口供便是随侍的丫鬟,她们双双去厨房取了菜肴,中间并未出现任何意外,手中的菜也没有离手。 最后一条口供是李管家,倒是没提供什么有用消息,只是将整个用膳过程大致说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 翟云霁手上拿着另一份口供,凑近了问道:“小厮说自己购买时看过货品,林家铺中花椒确实是上等,但买回来之后并未及时查看,他怀疑林家在打包时调换了花椒。” “从小厮接过花椒开始,到厨娘将花椒下锅,这中间到底是谁调换了花椒…”翟云霁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 宋灵淑微笑着将记录册递回,“花椒是在前天下午买的,而用于烹煮,却是在次日午膳,这其中缘由有询问过吗?” 翟云霁犹豫道:“或许是当晚李家家主要吃的菜并不需要放花椒…” 宋灵淑轻点头,“也许吧,但也要问一问是否真是如此。” 巧合也未必是真巧合,是可以进行人为干预的。 掺青花椒是在近期内熏烤过,不一定是提前准备好的,有可能是临时决定。 翟云霁将手中的另外一本记录册递来,“我刚询问了林家铺子的伙计,除了告假的那名伙计之外,其余人都并非单独留在铺中。每次都是两人同时打包香料,彼此都能作证。” 宋灵淑接过记录册,也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铺子里都是几人同时在,要调换的可能性极低。 “我想再问问李家的下人。” 李家小厮见两人又问起口供,只得再说了一遍。 “我买完香料刚回来,管家说公子要出门,要我去随同。我将香料锁进了厨房的柜子,之后就去了公子的院子。” “厨房当时有人在吗?” “有,两个厨娘在外面聊天,我告知她们后就离开了。” 宋灵淑思索片刻,又看向两个厨娘,“除你们之外,可有其他人动过厨房的柜子?” 两人一同摇头,“夫人说晚膳不能吃辛辣之物,饮食要淡口些,所以我们当天并未打开过柜子。” 宋灵淑问道:“直到次日准备午膳时,你们才将花椒取出来?” 其中一个厨娘弱弱回道:“管家来厨房,说老爷午膳想吃麻辣鱼,让我们二人多准备一些,我们这才匆忙出府买鱼…” “为何不让府中其他人出去买鱼?” 另一个厨娘笑道:“老爷要吃最新鲜的上等黄花鱼,其他人不会挑,只得我们亲自去买。” 宋灵淑察觉了一丝奇怪,“平日里都是管家亲自来厨房吩咐吗?” 又是管家,管家为何不吩咐小厮去传话,而要亲自去厨房? “不是,只有老爷想偷偷背着夫人吃些重口菜时,才会特意派人来吩咐…” “你家老爷非常喜欢吃麻辣菜吗?” “也不是,是公子最喜欢吃,老爷吃的不多…” 吃的不多,却在听到林家铺子有新到的香料后,特意让人去购买? 宋灵淑挥退了厨娘,目光移向角落中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士。 “李管家是哪里人,何时来的李府?” 李管家恭敬有礼,不急不躁回道:“某是抚州人,六年前曾受过老爷的大恩,这才随老爷来了苏州。” 宋灵淑微笑道:“原来如此,李管家是知恩图报的人,想来与李家家主的关系定然十分亲近。” “蒙老爷赏识,不嫌弃某才疏学浅罢了…”李管家谦虚回道。 “我刚听厨娘说,李家夫人好似不喜李老爷食用辛辣…” “老爷年纪大了,身子不太好,大夫说要忌口…”李管家似乎也察觉出自己的话有点矛盾,紧接着又道:“但老爷偶尔馋些麻辣之物,某也只能尽量让老爷解解馋…” 宋灵淑暗笑,怕不是解解馋这么简单。厨娘刚刚分明说,管家吩咐她们多备一些,而且是临时决定要吃麻辣鱼,她们才没提前买鱼。 厨娘离开后,这才给背后之人找到机会。 哪怕李管家并不是换花椒的人,他也绝对是知情者之一。 翟云霁在一旁不断眨着眼,两人走到一旁后,小声道:“叫小厮离开的也是这个李管家,我猜测李老爷让人买香料的决定,也是他建议的。” “还真有可能,这个李管家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只为报恩来李府…”宋灵淑思忖道。 第214章 再问话 “如果管家就是调换花椒的人…”翟云霁的目光暗暗瞥向角落里的几人。 宋灵淑也看向厅内,见小厮在管家身旁小声耳语,两个厨娘也在低声说着什么。 如果真的是管家,那要怎么找出他与幕后之人的联系? “我去问问那个叫老于的李家门房。”宋灵淑指了指一个老者,他被排挤在人群之外。 老于身穿朴素的旧衣,双手交握住,正忐忑不安地四处张望。 宋灵淑回到厅内,将老于叫到了门外。 老于惊慌失措,急忙道:“我…不是我下毒害了老爷呀,我是冤枉的…” 宋灵淑面带微笑,轻声安抚道:“别慌,我不是要问罪于你,我只是想再详细了解你的口供…” 老于有些呆愣,随后松了一口气,拍拍了胸口笑道:“唉哟,我以为姑娘是要将我抓起来…” 宋灵淑好奇道:“你是什么时候来李家的?” “我到李家已经有十七年了,当时公子才刚出生…”老于高兴地滔滔不绝,将李夫人帮助过自己,还将自己招入李府做工的事一一道出。 “唉…如今我年纪大了,孙儿读书需要钱,夫人也没有嫌弃我,还让我留在府上做门房,一个月还给一两银子…” 老于感慨着,浑浊的双眸中带着对李夫人的感激。 宋灵淑能看出老于是对李家是忠心不二。 随后,老于脸色变化,愤慨道:“也不知是哪个恶人,竟然投毒想害死老爷夫人…” 宋灵淑翻开老于之前所述的口供,看着老于道:“你之前说,昨天李公子巳时过半就出了门,直到酉时才归家,你能确定他午时没有回来用午膳吗?” 老于被宋灵淑突然的询问打断,思索了片刻,肯定道:“这个是真的,我听到李公子出门时与小厮说的话,好似要去见朋友…” 李公子没回来用午膳,厨房准备了许多的麻辣鱼都让李老爷与李夫人吃完了? 两人年纪都这般大了,哪耐受得了这么多辛辣之物,何况李夫人并不喜欢李老爷吃这些东西,李管家的话太矛盾了。 宋灵淑又扫了一眼记录册,接着问道:“昨日除公子与其他采买人之外,还有谁出过府…” “有几个丫鬟小厮都出过府,不过都很快回来了,还有李管家也出过府。” “前天呢,前天未时之后,有没有发生点不寻常的事,都有谁出过府?” 老于有些莫名,眼神中有几分愕然,像在质疑宋灵淑问的话与案情毫无关系。 “这…这几日都没有外人入府,定是昨日有人偷偷爬墙入府,往菜中投毒…” 宋灵淑皱眉,不想过多解释,又重复了一遍,“前天,小厮购买花椒回来后,又跟着李公子出了门,再然后呢,还有谁离过府?” 老于看宋灵淑执着要问,呆呆回忆了片刻,“也与平日一样…有夫人身边的丫鬟,还有李管家…” 宋灵淑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忙问:“李管家每日都出府吗?” “有时一天出去两趟,替老爷去传话,有时一整天都没有离开府内。” “前天,管家出门多久?” “大概…一个半时辰吧,我也记不太清了…”老于目光望向上方,不断思索着,“我记得,当时有人来找李管家…他叫我去传话,嘿…我才刚站起身呢,李管家自己就来了…” 宋灵淑双眸紧缩,“有人来找李管家?什么样的人,你以前见过吗?” 老于头摇成拨浪鼓,“以前没见过,我观那人穿着,应该是做生意的…李管家见到这人很高兴,出门便要邀请那人去酒楼…” 此人与李管家相熟,并且与生意行上的事有关,看来,有必要仔细查问一下李管家的底细。 “你知道李府内,谁与李管家关系最好吗?” 老于感觉有些奇怪,语气戒备道:“为什么一直问李管家的事?难道他与老爷夫人中毒的事有关系吗?” 宋灵淑微笑道:“我每个人都问,只是恰好对李管家的事不了解,所以想知道多一点消息。” “哦…”老于恍然,放下了心底的疑惑,“我听说,李管家在没来苏州前,妻儿都死了,老爷将他带回府,让他帮着打理生意…”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老爷又不让李管家打理生意上的事,只让他管着府里的开支…” 宋灵淑眉头上挑,赶忙问道:“你可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关系着李管家与李家家主私下的真实关系。 “呃…那我就不清楚了,生意上的事,老爷也不常提起。”老于摇头。 从老于这里已经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宋灵淑语气严肃道:“我想问的都问完了,口供暂时需要保密,在案子未结束前,不可将口供告知他人…” “诶…我晓得了…”老于连忙应下。 翟云霁见李家门房回了厅内,快步出来,“可问出有用信息?” “有…现在,再找人打探一下李管家的底细…” “那我马上让人去…” 宋灵淑急忙拉住翟云霁,朝厅内示意,“不用出去找人问了,这里应该就有人知道?” 翟云霁疑惑地扫向人群,“问谁?难道是问小厮?” “不是,是那两个贴身丫鬟。” 日日跟在李家家主与夫人身边,肯定是知道一点旁人不清楚的内幕消息,主人家偶尔的抱怨也绝瞒不了她们。 两个丫鬟大约十六岁,被单独叫到外间问话也毫不慌张,大方地行礼。 宋灵淑翻看着记录册,头也没抬,漫不经心道:“其他人我都问过了,就剩你们俩…” “具体取菜的过程我都知道了,但要查出下毒之人,还需要从李家内部的人查起。” “先说说李家家主吧,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两个丫鬟诧异地对视一眼,蓝衣丫鬟开口道:“老爷…平常有些严厉,在面对生意上的事时,经常气得摔东西。每当公子…胡闹时,便要取出鞭子抽公子…” 宋灵淑平静抬头,“那李夫人会相劝吗?” 黄衣丫鬟朝蓝衣丫鬟投去责怪的眼神,忙道:“刚开始会劝,后来也觉得公子太过胡闹,就由着老爷打过几次…” “你家公子到底做了什么事,能让你家老爷夫人气成这样?” “公子要娶乐坊的女子为妻…私下擅自退了夫人定下的亲事…” 宋灵淑感觉有些无趣,接着问道:“后来呢?这个乐坊女子入府了吗?” “怎么可能…夫人死也不会同意的。”蓝衣丫鬟有些气愤道。 李公子不满父母安排的婚事,这也算有了作案的理由,就是不知他参与了多少… 宋灵淑看一眼蓝衣丫鬟,“我听管家说,你家夫人不让老爷常吃辛辣之物,是因为大夫交代过要忌口,但为何李家家主昨日突然又想吃?” 黄衣丫鬟愕然道:“我们也不知,直到去取菜时,厨娘才说是管家交代的。” “将菜端上桌后,你家夫人没生气?” “气啊!但老爷说许久不吃,早就馋了,还说花鱼新鲜,就只吃这一回…” 宋灵淑顿觉牙疼,“然后,你家夫人也一同吃了麻辣鱼,还吃了不少?” 如果食用量少,以这个毒量是不可能致人昏迷。 蓝衣丫鬟叹气,点头道:“夫人本来不爱吃,但李管家相劝了几句,老爷也高兴,夫人就多用了一些…” 宋灵淑突然嗤笑出声,“看来,你家老爷与李管家关系挺亲密的。” “我听门房说,李家家主都让管家帮忙打量生意,定然是十分信任他。” 两个丫鬟望彼此,没有立刻否认,没有犹豫道:“是的…” “你们在说谎!”宋灵淑突然严厉道。 第215章 吴公子 两个丫鬟脸色一变,惊惶行礼,“我们没有说谎…” 宋灵淑刻意将两人带到花园里,这里被花木遮挡,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的人在做什么,方便她避开李管家,逼问这两个丫鬟。 “李管家现在只掌府中之事,李家家主早就没让李管家打理生意上的事了…” 宋灵淑盯着两人,冷笑了一声:“你们是在替李管家隐瞒什么?” 黄衣丫鬟急忙磕头道:“没…没有…是有人乱传…” “是乱传还是你在说谎?需要我去找人与你对峙吗?” 黄衣丫鬟顿时闭口不言,脸上全是慌乱。 “我听说…是李管家在生意上出了错,所以老爷才不让李管家再管…”蓝衣丫鬟回道。 宋灵淑眼神锐利地瞥向蓝衣丫鬟,“听说?听说谁说?你们二人每日跟在老爷夫人身边随侍,还有人比你们更清楚内情吗?” 被宋灵淑戳破了话,蓝衣丫鬟丧气,直接道:“是听老爷与夫人闲谈时知道的…” 黄衣丫鬟被惊了一跳,拉了蓝衣丫鬟,提醒道:“公子交代过…” “哦…原来还有你家公子?是你家公子与李管家暗中勾结,给你家老爷下毒了吗?”宋灵淑冷笑打量两人。 “不是…公子怎么可能会给老爷夫人下毒…”蓝衣丫鬟立刻反驳。 “好,那就先说说,李家家主与李管家之间发生了什么争吵?” 蓝衣丫鬟不管不顾,挣开手,白了一眼黄衣服丫鬟,“老爷夫人平常待我们如何?现在官府的人已经查到李管家了,你到底向着谁?” 黄衣丫鬟脸色灰败,默不作声。 蓝衣丫鬟接着道:“一年前,老爷外出三个月刚到家,李管家就跪在堂内负荆请罪,瓢县的伙计控告李管家在瓢县闹出了人命,老爷发了好大的火…“ “但念在李管家忠心侍奉多年,老爷夫人商议后,不准李管家再过问生意上的事,只打理府内的事宜…老爷还吩咐,所有人不准将此事外泄。” “后来,李管家居然私下…带公子去乐坊…公子才迷恋上了那个乐坊女子…”蓝衣丫鬟愤愤然。 原来是这样! “那你家夫人知道这事吗?” “夫人就是知道了李管家带公子去乐坊,才向老爷提出,让李管家离开李府。但是…老爷没有责怪李管家,只说是公子是贪玩,多结交一些朋友,对将来也有好处…” 宋灵淑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李老爷对李管家的态度突然变好了,李公子私自退亲捅了这么大篓子,他居然像毫不在意,连句责骂都没有。 “你家公子结交的是什么样的人?” “好像是抚州来的,与李管家相识,后来也在生意上帮过李家…所以老爷才放任公子…” 抚州来的?李管家也抚州人,难道这两人是旧相识? 如果李管家对李家有意图,那他定与这人在背后有谋算,李公子可能还不清楚李管家的真面目。 宋灵淑再问:“你知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他可有来过李府?” 蓝衣丫鬟沉思片刻,摇头道:“没来过,我只听公子提到过一个吴大哥…” 姓吴?按这丫鬟所说的消息,这个也是经营私盐的,来苏州的时间大约是半年左右。 这范围太大,一时也难找到人,不如先询问一下徐司使,或许他知道一些消息。 “想问的我已经问完了,你们先回去等着吧,注意不要将我刚刚问你们的话告诉任何人。” “是。” 黄衣丫鬟没有离去,一脸犹豫着,想问什么。 宋灵淑悠声道:“你刚刚什么都不肯说,是想保护你家公子吧…他肯定知道是谁替换了花椒。” “公子…公子不是这样的人,他也有难处…” “有什么难处也不该由着外人害自己的父母!” 黄衣丫鬟焦急道:“不是的,老爷和夫人中毒后…公子才猜到…如果他不照做,他们不会放过李家…” 宋灵淑嗤笑出声,“他会走到这一步,也是他贪心所致,可怪不得其他人…” 准确地说,李家家主也是因为贪心,才会让李管家找到机会,这已经摆明了是李管家联合外人算计他们父子俩。 她现在可以肯定,这个抚州来的吴公子,肯定与柴家有关系。 “公子真的是迫不得已…”黄衣丫鬟急得要下跪求情。 “你想为你家公子求情?那就将你知道的全部交代清楚,这样我也好快速找到证据,让真凶认罪伏法,你说对不对!” 黄衣丫鬟立刻道:“那我说,求姑娘对我家公子网开一面…” “判决一事是由徐司史决定的,你家公子并非真凶,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顶多会受点棍刑。 黄衣丫鬟顿时松了口气,娓娓道:“昨天晚上,老爷夫人用过晚膳后感觉身体不适,立刻派了人去请大夫。我听到公子在隔间与李管家说话,质疑李管家是不是做了什么,李管家刚开始否认了,后来又说老爷夫人并大碍,劝公子好好想想将来…” 宋灵淑沉吟片刻,问道:“他们可有提到香料,或是林家、柴家…” “没有,李管家只说吴公子与大公子会帮李家渡过难关…” 朝廷重定盐铁税收,还设定了盐铁使,于经营私盐的小家族而言,是极为不利的。 “好,我知道了,你先将此事保密,到了堂审时再传你问话。”宋灵淑认真看着黄衣丫鬟,微笑道:“记住,不要我问话的内容告诉李管家,不然…你家公子就难保住了…” 黄衣丫鬟凝重地点了点头。 李管家肯定留有后手,难保不会将此事推到李公子头上,李家父子真是被人算计得死死的。 翟云霁看了一眼入内的丫鬟,上前道:“我道这李公子为何死咬着林家不放,原来是早已经与人合谋…他可不是无辜者了。” “无辜的只有林家夫人…”宋灵淑轻叹,“我去告知徐司使,让他去查一查这个姓吴的…” 宋灵淑叫了小厮去禀报徐知予,将人单独叫到了花园。 徐知予听完所述后,突然大笑,“我要寻的这个人就是抚州的吴正伦,没想到此人竟是与李府管家是故交…” 宋灵淑恍然,“现在也不知此人行踪,或许李管家知道。” 徐知予道:“花椒中毒案的证据已足够,待林家铺子那个伙计拘来后,就可开堂审理,届时再拷问二人…” 众人等到申时,去棠县的陈司马终于带着人回来了。 叫赵六的伙计鼻青脸肿,神色颓丧地跟在后面。 陈司马见众人望向他,急道:“他脸上的伤可不是我打的,如果不是我,他这会已经躺医馆了。” 陈司马将赵六与寡妇偷腥,被人按在地上揍的事道出。 卢刺史挥手道:“好了,先不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徐知予示意起卢刺史先问,卢刺史也不推诿,直接问道:“赵六,林家库房里的香料被人洒了硫磺粉,可是你所为?到过库房且有时间作案的人只有你一个…” 赵六的左脸高高肿起,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是…是小人所为。” 卢刺史大喝:“大胆!究竟是何人指使,又为何要陷害林家?” 赵六跪在地上,惶恐道:“是柴家大公子,他答应小人,事后会送给小人一百两银子做酬谢…” 徐知予道:“你的话可有凭证?” “有…柴大公子认识一个叫吴正伦的抚州盐商,他给小人递来消息,叫小人在香料库房里洒上硫磺粉,配合他行事…” 赵六在半年前遇到这柴大公子,被对方重金所诱,将林家铺子的消息传递给柴大公子。 直到五天前,柴大公子又交给他一个新‘任务’,这个‘任务’就是配合吴正伦,也是吴正伦将何时动手的消息传递给他。 第216章 柴瑸 卢刺史听到此案涉及盐商,便不再多问。 徐知予紧盯着赵六,“吴正伦现在在何处?” “小人上回见他是在城北客栈。”赵六老实答道。 徐知予朝旁边的差役抬手,“你们几人去城北客栈搜查,务必抓到此人,别再让他跑了…” “是。” 随后,宋灵淑将两份记录册递上。 卢刺史翻看完记录册,冷哼道:“李公子,你可是通过你府上李管家结交过一个叫吴正伦的人?” 堂下的李公子早已经面色发白,从刚刚提到吴正伦这个名字时便沉默不语。 “是…李管家说那人是他亲人,我只与他喝过两次酒,并无深交…” “哼,他联合李管家暗中替换花椒,谋害李本明,嫁祸林家…你真的毫不知情吗?” 李公子快步上前道:“我并不知此人狼子野心…” “也是我眼盲心瞎,不知内贼就在家中,枉我父亲对他这般倚重,他竟恩将仇报联合外人给我父母下毒!” “若能惩处此等忘恩负义之辈,我愿唯徐司使马首是瞻…” 卢刺史面无表情,徐知予皮笑肉不笑,“难为李公子有一片孝心…” 这话像是夸赞,又像是讽刺,只有知道内情的宋灵淑与翟云霁觉得好笑。 李公子的意思,是要以此作交换,为徐知予查清走私打先锋,李家在私盐一道上算有些门路。 徐知予看向旁边的卢刺史,“那柴家大公子便在时清园,卢刺史觉得现在去拿人,还是先审李管家…” 卢刺史朝旁吩咐道:“去将李管家带上来。” 两个衙役入侧厅提人。 李管家脸上淡淡,双眸下隐藏着一丝慌张,朝上首行礼后,还向李公子问了好。 李公子愤怒地指着李管家,“是不是你替换了花椒,谋害李家…” “公子,莫听信了谣言,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岂会害他!”李管家震惊道。 卢刺史怒喝:“大胆,还敢狡辩!其他人证词皆指向于你,你劝说李本明夫妻二人食用花椒鱼,又在厨娘离开后偷偷调换了柜中的花椒…” 李管家瞳孔一缩,“这…这怎么可能。” “李府的丫鬟已经将一切都交代,一年前,李本明不准你再过问生意之事,你怀恨在心,联合吴正伦密谋毒害李本明…” 李公子眼泪直流,愤恨道:“你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狗,辜负了我李家对你的信任。你也有父母亲人,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宋灵淑听到这话,挑眉看向二人。 这是在威胁李管家? 李管家脸色灰败,看向一脸愤怒的李公子,绝望地垂下了头。 “是我做的…花椒就是我在厨娘离开后换的…” 徐知予也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李公子,没想到李公子为了不暴露自己,会暗中威胁李管家。 但李公子于他有用,他暂时也不会动。 “毒花椒是从何处寻来的?” “是我让人临时熏制的…” 宋灵淑插话,问道:“那你为何不用与林家铺子同等品质的花椒?” 这是她感觉十分迷惑的地方。 李管家脸上微微抖了一下,满是自嘲,“因为那人贪财,买了下等的花椒凑数,我得知后已经来不及替换了。” 宋灵淑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这样。 徐知予问道:“你与吴正伦是什么关系,何时认识的。” 李管家大约是心死了,如实道出,“他是我侄婿,也与我是同期举人,我因考场违规被革除了功名。他在一年前找到我,让我暗中配合他侵吞小盐场,没想到会闹出了人命…” 李管家一五一十地交代吴正伦的所为,但没有提及李公子与吴正伦之间的事。 替换花椒下毒,嫁祸林家一事是由吴正伦作为中间人,他并未见过柴家大公子。 卢刺史立刻下令:“陈司马,你立刻带人去抓拿柴瑸。” “下官领命。” 有了李管家与赵六的口供,已经能证实,幕后之人便是柴大公子柴瑸,出谋划策之人便是这个吴正伦。 钟萍萍已经回了园中,只有许士元还在厅内,宋灵淑朝他使了个眼神,一同去了侧厅。 许士元拱手拜谢。 宋灵淑抬手阻止了,忙道:“柴家肯定会矢口否认,不如让商会其他人也来听一听…” “我明白。”许士元露出了然的微笑,立马回了主院。 柴家的目的是影响林家在香料行的声誉,现在该是他们自食恶果的时候。 半刻钟后,陈司马带着柴瑸返回,后面跟着一大群人。 起初钟萍萍是不想闹大,并未将情况与众人讲明,现在林家嫌疑已经洗清,到了柴家该着急的时候。 柴瑸一脸悠闲,像是来观赏园景,紧紧跟在后面的几人则一脸怒容,似乎并不知内情。 其余人是来看热闹,站在厅外窃窃私语。 卢刺史大喝道:“柴瑸,你买通赵六,联合吴正伦下毒谋害李本明夫妇,再嫁祸于林家,意欲何为?” 柴瑸诧异行礼,“我并不认识什么吴正伦,这是污蔑…” 赵六道:“柴大公子不记得我了吗?” “哼,小小贱民,本公子又岂会识得!”柴瑸语气狂傲,否认得彻底。 “是…小人是贱民,比不得柴公子是世家子弟,整日穿金戴银…” 赵六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坠,讥笑道:“那日,公子落了这个物件,可还记得?” 柴瑸脸色剧变,大喝道:“我道这坠子落了何处,原来是被你这个贱民给偷走了…” 赵六大笑,“柴大公子,你当旁人不知这是何物吗?这是你柴家的信物,我这个贱民又从何处能够近身偷得?” 一席话让柴瑸身后之人变了脸色。 柴瑸冷笑着看向赵六,“是本公子大意,不小心弄丢了…” 卢刺史见柴瑸还嘴硬,喝道:“大胆柴瑸,人证物证皆在,还敢狡辩,来人,给我拖出去杖打三十棍!” 柴瑸恐慌下跪,“此事定是林家污蔑于我,他们嫉恨柴家占了香料行商权,设了局陷害柴家…” 门外的商户皆哗然,一时之间弄不清是林家陷害了柴家,还是柴家利用他人陷害林家。 此时,一个差役快跑入内,“回禀卢刺史、徐司使,吴正伦已经抓到了!” 第217章 激怒 徐知予立刻道:“将人押上来!” 片刻后,差役将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士押入了厅内。 柴瑸看到吴正伦也被抓了,双眉紧蹙,不再大声喊冤。 吴正伦扫了一眼厅内众人,看到这了站在一旁的李管家,很快就明白,事情已经败露,脸色变得灰败。 “吴正伦,前天你是否见过李府管家李厚,并与其密谋,调换了从林家铺子购买的花椒?”卢刺史严肃问道。 吴正伦跪在厅内,低头回应:“是…” “是不是柴瑸给了你好处,让你设下此局陷害林家?” “不…不是…”吴正伦惊慌否认,急忙道:“是因为…李家抢了我的生意,我…是想报复李家家主,所以才…” 吴正伦的话令场上的人都有些意外,宋灵淑想起丫鬟曾说过,李管家在李家家主中毒后劝说李公子时,提到了吴公子与大公子。 吴公子肯定就是吴正伦,这个大公子除了柴瑸还会有谁?难道吴正伦有什么把柄落在柴瑸手上,所以才不敢招认? 徐知予冷笑道:“那你为何会特意命人调换花椒,企图嫁祸给林家,你直接命人投毒便可…” 卢刺史怒气上涌,大声道:“若你的目的只是为了报复李家,又何必买通林家铺子伙计?我看你就是在狡辩…” 先买通伙计在库房洒上硫磺粉,再让李公子报官,这根本就不是报复李家,矛头所指就是林家。 吴正伦是想把他们当傻子吗? 吴正伦急忙道:“若我直接投毒,被人发现我也难逃罪责,故此才设了此局…” 门外众人议论不断,至此总算明白,花椒中毒案与林家无关,林家是受人陷害,被人设计来顶罪。 几个原先有质疑的商户纷纷朝钟萍萍拱手道歉,似乎是在主院时发生过争执。 吴正伦亲口说出真相,林家的嫌疑彻底洗清,钟萍萍作为品茶会的主办者,微笑朝众人拱手致歉。 柴瑸唇角勾起,淡然地看向李管家与吴正伦。 翟云霁也看过完整的记录册,也知道了丫鬟的口供,小声道:“如果吴正伦不指认柴瑸,只靠小厮的话,恐怕无法给柴瑸定罪…” 宋灵淑侧头轻声回道:“莫慌,除了小厮,还有一个人与柴瑸见过面。” 李管家为了劝李公子按他们的想法走,肯定说了柴瑸事后会给李家什么好处,才令李公子愿意隐瞒真相,亲自状告林家。 徐知予看向下方的李管家,悠声道:“一年前,瓢县的张阿大兄弟俩莫名死于意外,他名下两个小盐场被人强制收割。这兄弟二人的尸体还未下葬,又有一伙人抄着家伙闯入了张阿大家中…” “这伙人无视朝廷律法,欺凌老弱妇孺,在争吵中打死了张阿大的一个儿子…张阿大的妻子与弟媳上告到了官府,有人又私下买通县令,将此案断定为劫匪入侵…” “李厚、吴正伦…你二人应该不会忘记了此事吧?” 李府管家李厚浑身颤抖,绝望地跪在地板上。 吴正伦惊恐万分地看向徐知予,手指止不住地抖,“司…使…这是…意外…” 徐知予嗤笑,“抢夺张阿大的盐场是意外?还是赶尽杀绝打死张阿大之子?还是说…买通瓢县县令,隐瞒真相,逼走张家人都是意外?” “你们害死三条人命,还企图将此事推到李本明的头上,他识破了张阿大兄弟之死有异,并没有接手你们抢来的盐田。” 徐知予话音刚落,原本打算撇清关系的李公子怒火冲天,指着李管家与吴正伦道:“原来是你…是你们早就在算计我李家…我真是眼瞎了才会相信你们的话!” 李管家还想辩解一句,吴正伦愤慨地大声道:“难道你爹又是什么好人?他早就在觊觎张阿大家的盐场,还安插了卧底,你们李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你们是真想杀了我爹?”李公子这才恍然大悟。 吴正伦的眼中闪烁着快意,“可惜了,那老东西老奸巨猾,都喂到嘴里了,还能硬撑着活下来!” “我要杀了你们…”李公子激愤地正要冲上去,衙役赶忙上前拦住。 “哈哈哈…”吴正伦还觉得不过瘾,讥讽道:“李公子这是要上演‘大孝子’为父母报仇?” 柴瑸见李公子被激怒,生怕他说出了对自己不利的话,急忙打断道:“现在真凶已经招认,还望卢刺史与徐司使尽快宣判,还无辜者一个清白…” 宋灵淑顿时觉得好笑,柴瑸不说话还好,在李公子气头上出声,就是给他递了一个搞死吴正伦与李管家的把柄。 卢刺史可没忘记案子的幕后之人是谁,冷哼道:“吴正伦,到底是谁指使你设下此局?” “没有其他人,就是我要杀李本明!”吴正伦大声道。 李公子怒指柴瑸:“你说谎!是你与柴瑸勾结,替换林家铺子的花椒,目的就是为了嫁祸林家!” “是我听信小人谗言,竟信以为真,成了他们的棋子…” 此话令门口众商户哗然,先前还维护柴家的都默不作声,跟在柴瑸身后的女子脸色苍白,目光中难以置信。 柴瑸有些慌了,急急道:“我并不认识李公子,他不过是一派胡言…” “柴大公子这么急着否认?难道忘记了你是怎么允诺的…” “住口…”柴瑸低声喝道。 “你们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都联合起来蒙骗我…那我也管不得这么多了!” 李公子朝卢刺史与徐知予细禀道:“半年前,李管家带我认识了吴正伦,他将一个盐场以低价卖给我李家…” “我以为他是真心想来苏州寻门路,把他当成了亲兄弟,后来他又带我结识了柴家大公子,柴大公子出手阔绰,门路更广,在生意上帮过我李家几回…” “但我没想到,就在昨日,我父亲母亲食用花椒鱼中毒,起初我以为这是意外,李管家劝我借机向林家发难。还说此事过后,柴大公子必会助我李家渡过难关,亲口允诺送几个香料货源给我,让我李家入驻香料行…” 李公子将他与柴瑸的一切交易都说了出来,吴正伦与柴瑸都傻愣在原地。 不会想到有人会宁愿自伤也要报复回来。 围观的众商户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这回再没人敢为柴家辩护半句。 第218章 乔家 宋灵淑倒觉得这个李公子极为聪明,他用最低的代价,撇清了他与吴正伦、柴瑸二人的关系。 现在旁人只会说李公子识人不清,被人利用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她可不认为李公子会这么蠢。 李公子在得知父亲母亲食用花椒鱼中毒,按常理一定会怀疑李管家与外人勾结,对李府设局。 丫鬟说过,李本明较少吃辛辣食物,最喜欢吃辛辣的人是李公子,而李公子在午膳时恰恰不在李府,像是有人故意将他叫走。 事发后,又以利诱之,让他去状告林家,摆明了早有人做好准备。 卢刺史听到了最想听的话,呵斥道:“柴瑸!人证物证俱在,还不快速速招认!” 柴瑸心思流转,当即悔恨加交地跪下,“此事乃我个人所为,与柴家无关!” 卢刺史还想再喝问,徐知予开口打断:“卢刺史,尽快宣判吧,吴正伦与李厚涉私盐案,我还需要再行审问…” 柴瑸要一力揽下,想试图保全柴家,但并不影响柴家在香料行已经声名狼藉,再逼问下去反而让商户对官府反感。 卢刺史只得咽下后面的话,严肃地看向柴瑸,“柴瑸买通林家铺子的伙计,在林家库房存货洒上硫磺粉,再联合吴正伦与李厚,将李府购买的香料替换成有毒的花椒,残害李本明夫妇嫁祸于林家。此等恶劣竞争实在令人不齿,严重破坏了江南商会的声誉…” “故此,判柴瑸赔偿林家损失,按此批香料出售价赔付。使用不法手段竞争,罚银五百两,杖一百,徒五年,以敬效尤!” “李世长识人不清,杖五十,还望尔吸取教训,莫再与小人为伍!” 李公子感激拜谢。 柴瑸双目失神,颓然地跪在原地。 卢刺史迟疑了片刻,看向徐知予:“既然吴正伦与李厚涉入命案,那就由徐司使查明后,自行上报刑部。” “多谢卢刺史通融!”徐知予微笑道谢。 案子已经真相大白,门外的商户们纷纷上前安抚林家,衙役带着两人到园中行刑。 在柴瑸与李公子的哀嚎声中,商户们都聚拢在钟萍萍身边,讨好的笑语声不断。 站在外围的潘家几人与乔大父女都感觉不是滋味,转身便离开了园子。 许士元看两家落荒而逃,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徐知予与宋灵淑打过招呼后,就带着吴正伦与李厚走了。 卢刺史在众人的簇拥下回了主院。 李家下人扶着李公子一瘸一拐地出了时清园,柴瑸还没与柴家人说上几句话,就被陈司马押走了。 宋灵淑与翟云霁随许士元去了主院,钟萍萍对他们千恩万谢,向商户们郑重提出了入驻江州的计划。 林家正是声誉最盛的时候,有钟萍萍领头,其他商行都纷纷响应,当场便提出与翟云霁定下契约。 江州水患之危已除,将来必会成了江南最富饶的州府之一,众商户都想争抢到最好的地段。 宋灵淑并不插手江州的事,全部由翟云霁云处理,见荀晋与贺兰延回来了,找个了借口离开主院。 荀晋两人一整天都与林二郞在一块,趁着林二郞去寻母亲,荀晋回来将打听到的事细细道来。 宋灵淑临出发前,特意叮嘱二人入园后多打探潘家的消息,没想到林二郞少年心性,硬拉着他们去比试,荀晋也就顺势跟着林二郞走了。 到花园的角落中,荀晋压低了声音道:“李公子来时清园时,潘家就派了人来打探消息,但并未离开主院,一直陪着几位刺史,柴家倒是有些着急…” “潘家想拉拢柳刺史,自然不会分心,乔家兄弟可有动静…” “乔家小辈在后园起过小冲突,乔大乔二在前园互不搭理…”荀晋思索片刻,又道:“我与林二郞在后园校场比试,看到了于家的人与潘家公子闲聊,不知这两家关系如何。” 宋灵淑有些意外道:“于家与林家是姻亲关系,向来不交好潘柴两家,林二郞是怎么看的?” “林二郞有些不高兴,但并未说什么,或许潘公子是少年慕艾,无关家族来往…” 宋灵淑微笑道:“如果我没记错,乔大的女儿也对潘家公子有意,柴家也有女儿…” 潘家这是准备与哪家联姻? 荀晋接着道:“我听林二郞提起,西京来了消息,等品茶会结束后,就有人来接林家二姑娘与殷家大姑娘入宫。” “那应该和我们回京的时间差不多…” 长公主要扶持殷家替代张家的位置,也为了阻止潘家占据商会重要位置。 今日这起案子只是开始,后面肯定还有更多手段… 宋灵淑苦笑摆手,“几家争斗我们不好直接插手,走一步看一步吧!” 想到潘家背后的人是齐王,而长公主又给林、许、殷三家抛来橄榄枝。 两人明争暗斗,从西京到江南道,也不知还有多少人会涉入其中。 … 有林家的支持,翟云霁一天内就完成了任务,笑得嘴都合不拢,商户们又是敬茶又是敬酒的,他饮了个饱,在路上就睡得不省人事。 许士元扔下其他琐事,亲自送他们回客栈。 马车未到客栈门前就停了下来,街道上挤满了人,都踮着脚看热闹。 “发生了什么事?”许士元示意身边的随从去打听。 随从钻入人群中,很快就返回,“大公子,是乔家人在拦街争吵…” 宋灵淑听到了随从的话,立刻下了马车。 荀晋与贺兰延下了马,率先钻入了人群包围中。 街道被围成了一个圈,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瓷片的釉面如片片水纹,应当价值不斐。 乔大的女儿正双手叉腰,满脸傲气地大笑,“诸位看清楚吧,我乔家的冰裂纹才是最正宗的龙泉青,某些偷师学来的,总归是下等手艺…” “乔琦,你…”另一个年龄较小的姑娘气得说不出话。 身旁的青年俯身拾起一片碎瓷,仔细瞧了几眼后,微笑道:“二妹妹,你认为冰裂的何种形态才叫最正宗?” “你们已经被赶出乔家了,谁是你的二妹妹?”乔琦一脸嫌弃地撇过头。 “哥,她就是来闹事的,我们报官吧!”乔靖委屈地拉了拉乔庚的袖子。 乔琦怒笑道:“我是来打假的,有人打着乔家的名号招摇撞骗,今日我就让苏州城的百姓看个清楚,我乔家的名瓷不是谁都能烧出来的!” “龙泉青可是祖父所创,二妹妹将我们从乔家除名,可得到祖父的同意?” 乔琦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屑道:“当初祖父可说过,是由我父亲继承乔家,哪知有人贪心不足,想抢夺掌家权,将你们赶出乔家已经算便宜你们了!” 乔庚神色如常,微笑道:“我父亲可没想到要争夺掌家权,是大伯担忧多虑了…何况我们已经分家,我父亲烧制的龙泉青与祖父也略有分别,又何来造假一说?” “祖父所创怎么能随意更改?龙泉青冰裂纹之名早已响彻整个大虞,你们随意更改样式,就是在混淆视听,意图毁掉龙泉青之名!” 乔庚不悦皱眉,拿着手上的瓷片朝围观的百姓道:“我父亲所烧制的龙泉青冰裂纹,是在原来的基础釉色多增加了不同花样和色彩,何来毁名一说…” 乔琦冷笑,根本不理会乔庚的说法,大声道:“世人只认龙泉青,别的什么新鲜烧制都是低劣仿制,都是下等品!” 宋灵淑拾起几片瓷,分别对比一下,微笑着递给了许士元。 不得不说,乔二烧制的龙泉青冰裂纹确实更为美观,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了过渡的色彩釉面,使得瓷器整体如同深浅不一的湖面。 问题就在于,乔大家抓死了乔家正统传承,将乔二的龙泉青冰裂纹说成仿制,旁人还真不好插手。 第219章 龙泉青 许士元对比了一番,小声道:“乔二在前两日展示的货品,就有这个龙泉青冰裂纹,当时就有人提出了质疑,被乔二巧妙化解了…” “这么说,今日这位乔姑娘是早有准备?”宋灵淑有些意外道。 “特意砸碎了引人注目,可不就是提前准备好了。” 许士元嗤笑一地,扔掉了手上的瓷片。 乔琦的一句仿制的下等品,令围观的百姓都惊讶哗然,纷纷议论起乔家兄弟。 “我只听说乔家兄弟不和,没想到乔二是被赶出来的…” “我兄长在建州做工,他说乔太爷刚死,乔大就差点将乔二赶出府,还是族老说情,等葬礼结束后,才给兄弟二人分家。” “我昨日去看了乔二的瓷器铺子,确实是精美绝伦…” “再好又有什么用,能用乔家的名头的只有乔大,至于乔二…”说话的中年人露出看好戏的目光。 “诶,我就觉得乔二烧制的没有乔太爷的好…” 宋灵淑侧头问道:“许大公子觉得,这出争端会如何结束?” 许士元展开扇子,悠声道:“既然是提前准备的戏,还有人没有上场,且等着看吧…” 乔家兄弟还没来,几个小辈在这里吵这么久,不可能还没人去通知。 就在这时,翟云霁捂着额头,有些晕乎地凑上前,“发生了什么事?” 在看见满地碎瓷片时,瞬间酒醒了大半。 宋灵淑大致说了乔家人的争执,笑着揶揄道:“不如翟司马也来助助阵…” 翟云霁有些懵,呆呆道:“这怎么行…” “今日乔家人没来寻你吧…” “乔大没来,乔二好像是有意的…” 宋灵淑轻声道:“这不就对了,乔大定然是听从潘家的话,乔二或许是最合适的。” 翟云霁看着再次高声怒骂的乔琦,顿觉头疼,说着就想后退,“我…我做不了…” 仓促转身之际,翟云霁不小心踩到一片碎瓷片,怕伤到脚底着急卸力,一时重心不稳,慌慌张张地栽倒在前。 乔琦与乔庚兄妹二人都停下了吵闹,望向这个莽撞之人。 宋灵淑忍下笑意,假装震惊上前搀扶道:“唉呀,翟司马你就算再可惜这些瓷瓶,也别伤着自己呀…” 翟云霁憋得脸色微红,慌忙地爬起身,只得顺着宋灵淑的话说道:“是我一时失神了,这些瓷品都是上等,砸碎真是可惜!” “原来是你们,我砸我的,与你们何干?”乔琦看见是宋灵淑几人,不悦地皱起秀眉。 乔庚道:“二妹妹还砸了我们铺子的三件瓷器,一会儿可别忘记结账。” “你们这些打着乔家之名烧制的下等品,也配我给钱?” 乔靖气得踢了一脚碎瓷片,“乔琦!你敢不给钱,我就告到官府去。” “去呀,就让苏州的百姓都好好看看,谁家的瓷器才是江南最好的瓷器!” 翟云霁见三人又吵起来,立刻就想缩回后面。 宋灵淑立刻堵住,小声道:“先别走,你现在趁机上去,就说要邀请乔二入驻江州…” “这…与他们说有用吗?”翟云霁面露难色。 “你信不信,只要说了这话,马上就有人来…”宋灵淑轻笑道:“这几人吵到近乎全城皆知,乔大乔二兄弟俩怎么可能还没来,肯定在找机会上来…” 既然乔大乔二都在,那就给二人加把火,让他们早点摊牌。 许士元双眸一亮,觉得这个办法好,也说道:“你可以说,明日正式去时清园,与乔二正式签定。” 翟云霁深吸一口气,“那我试试…” 乔琦见翟云霁拾起瓷片啧啧称奇,怒声道:“莫要在这阻拦!” 翟云霁轻咳一声,换上了一副笑脸,“我并非阻拦三位的争执,只是看这瓷品着实精美,被砸了,可惜!可惜!可惜!” 翟云霁连说三声可惜,围观的百姓也都叹气。 “这瓷瓶可是卖五十两…刚刚看那姑娘往地上砸,我都心疼…” “是啊,要看瓷品也不必砸了呀…” “看看看…后面那个小厮还拿了两个来,肯定是还要砸,真是败家!” 乔琦的随从刚抱着两个盒子上前,打开后里面正是两件上品的长颈白瓷。 乔琦听见众人的话,得意洋洋地举起瓷瓶,大声道:“看看…这是我乔家正宗的白兰瓷,可不是某些只会仿制的人能烧出来的!” “白兰瓷我哥就会,有什么了不起…”乔靖哼声道。 “你们烧的可敢拿出来与我的比比!” “比就比!”乔靖看向身边的丫鬟道:“你去铺子里取两个白兰长颈瓶,就说是我要的。” “是。” “哎…” 丫鬟还不等乔庚开口阻拦,迅速转身钻出了人群包围。 乔靖拉了拉乔庚的袖子,嘟囔道:“难道你就看着她诋毁父亲辛苦烧制的瓷器?” 乔庚无奈叹气,只得由着妹妹去取瓷瓶。 “乔公子家的龙泉青冰裂纹就已经精美绝伦,难道白兰瓷还能更美?”翟云霁适时插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乔琦冷笑连连,“原来你也不过是眼瞎,他的龙泉青哪有我的好,何况你又见过真正的白兰瓷?” 翟云霁被一个姑娘当面呛声,顿时被噎住了,不知如何回话。 “乔姑娘的龙泉青固然精美,但乔公子的龙泉青样式更为精细、新鲜,烧制难度也更大,如此来说,并不比姑娘的差…”宋灵淑人未上前,声先至,缓步越过了翟云霁。 翟云霁松了口气,擦了擦汗后退一步。 乔琦抬起下巴,不屑道:“样式新鲜又如何,也是我乔家所创才有后面的改制…” “确实如此,乔太爷的手艺响彻整个江南道,乔二能沿着前人的脚步,烧制出的瓷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属难能可贵…”宋灵淑将夸赞的话大方说出口。 众人听后也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赞同,不断有人开口夸赞。 “是啊…这乔二可比乔大的手艺好…” “我这两日都去看过乔二的瓷器铺子,是真的不比乔太爷差…” “我可没见过乔大拿出自己烧制的,肯定是比不上乔二的…” 乔琦怒目相对,指着说话的几人道:“长没长眼呢,明明是我爹烧制的更好,不然祖父怎么会让我爹继承乔家!” 被指到的几人顿时哑声,有些不悦地甩袖子侧过头去。 乔琦又指着宋灵淑大声道:“还有你…你说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要胜于蓝,那就别打着乔家的名头!自己创一个试试…别以为人家是看他手艺,人家不过是看在我乔家的面子上才去捧场…” 宋灵淑挑眉轻笑,原来乔大的目的是这个。 乔二虽然分出了乔家,但旁人也知他是乔家人,所烧制的瓷器也与乔家品类相似,两家从此成了竞争对手,这也难怪乔大会不满。 若阻止乔二烧制乔家所创的瓷品,那就真是将乔二从乔家彻底除名。 宋灵淑拧眉道:“乔二虽然已经分家,但这亲缘关系哪能说断就断,乔二也并未犯大错,兄弟二人闹得再凶,也不能替乔家的祖先们除名吧!” 被乔琦怒怼过的几人立刻应声,“随便将兄弟赶出门,已经是无情无义,还不许人家乔二烧制乔家祖上传下来的瓷器,天下哪有这般狠的兄弟,仇人也不为过呀…” “就是…我看有人自己不行,就见不得兄弟好,眼红病犯了…” “对兄弟赶尽杀绝的人,能烧制出比肩乔太爷的瓷器?” “就是妄想而已…” “你们给我住口…”乔琦气得脸色发红,指着几人就想动手。 这时,取白兰瓷的丫鬟回来了,乔琦指着乔靖大声喊道:“来!你敢砸吗,看看你家白兰瓷内里的瓷胎是不是糟烂货…” 乔靖听到旁人的议论,高兴地接过丫鬟手上的瓷瓶,“不敢砸是小狗!” 两道清脆碎裂声响起…地上又多了一小堆碎瓷片… 围观的人群热闹地叫好。 第220章 乔中敏 地上散落的小瓷片,瓷胎雪白均匀,并无任何杂色。 围在近前的几人拾起瓷片仔细检查,一人惊讶道:“这两只白兰瓷胎体十分相似,并没有看出分别,说是出自同一批,也不为过呀…” 几人都点头认同。 宋灵淑也拾起两片细看,随后又递给了翟云霁。 许士元没有看地上的碎瓷片,微笑扫了一眼人群,对宋灵淑小声道:“乔家兄弟肯定就躲在旁边。” 宋灵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四周,并未看见乔家兄弟二人的身影。 乔崎看地上瓷片并无二致,不悦地瞪向乔靖,“就算瓷胎相似,也比不上我手上的白兰瓷。” “那就让苏州的百姓来评一评,谁的白兰瓷才是最符合雪白匀净的特点!”乔庚神色自信,接过乔靖手中的另一个白兰长颈瓶。 “好,那就让大家看看…”乔琦不服气,将瓶子放在了旁边的架子上。 两个十分相似的瓶子放置在架子,众人好奇围了上来,对着两个瓶子不断打量。 宋灵淑也拉着翟云霁挤上前,“翟司马,等他们说完,就到你…” “好吧…”翟云霁有些无奈地点头。 之前开口挤兑乔琦的几人,这回更来劲,你一句我一句地点评。 “我就说是乔二的更好,你们看,是不是乔二烧的那个白兰瓷更匀净些。” “是是…我也觉得乔二的好…” “乔二家那个长颈瓶通体雪白,像不染污垢的雪中仙子…” 原来差别不大的两个长颈瓶,被一番言语夸赞后,更多人觉得是乔二这个更精致。 宋灵淑直接上手拿起,看了两个长颈瓶底部的钤印。 乔琦怒目而视,“要看就在架子上看,如果摔了你赔得起吗?” “乔姑娘放心,如果摔了我照价赔你。”宋灵淑将瓶子放回架子,笑着回应。 乔大家的白兰长颈瓶底刻着当今圣上的年号建安,另一个是乔家的钤印—乔昭。 乔昭正是乔家第一任家主的名字,也是由他开创乔家在瓷行的辉煌,所以乔家所有的瓷器都盖上此印,代代相传。 乔二家那个长颈瓶除年号外,钤印却是乔二自己的名字—乔中敏。 “二妹妹,现在苏州城的百姓可认为我家的瓷瓶才是最好的!”乔庚的笑容有些得意。 乔琦早听到了其他人的话,有些着急道:“都是些外行,有几人收藏过真正的白兰瓷,光看几眼就随意断言,这些话没有任何说服力…” 众人听乔琦直接翻脸反悔,嘘声一片。 一个富贵打扮的中年人笑道:“我家就有乔太爷亲手烧制的白兰瓷,还是乔太爷来苏州时亲手送于我祖父的,我说的话可作数?” 乔靖翘起嘴角,立刻道:“当然作数,那就请这位大郎君评一评,否则有人总是找理由反悔!” 中年人上前拿起两个长颈瓶,细看一番后,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乔二爷烧的白兰瓷比乔大爷的好!” “凭什么这么说?”乔琦更为着急了。 “凭我多年看过无数的瓷瓶,乔家所出的极少量瓷品我家都有…乔二这个白兰瓷瓷胎更好,所用瓷土也是极为上等,上釉也匀净,毫无瑕疵。” 中年人又拿起另一个瓶子,指了指瓶口边沿,“乔家近年的手艺是越发生疏了,这瓶口上釉都有微微裂口,糊弄一下普通人就算了,连我们这些老顾客都想糊弄不成?” “怎么可能!乔家每道工序都是极其精细,怎么可能有裂口?” 乔琦脸色发白,抢过中年人手上瓷瓶细看起来。 “肯定是刚刚有人磕碎了瓶口…” 乔琦不可置信地看着有微小裂口的长颈瓶,愤怒地看向周围的人群,最后目光停在宋灵淑身上。 “就你拿起过,肯定是你干的,你们这几个卑劣的小人!” “乔姑娘说话可要讲证据…”宋灵淑哭笑不得,“你仔细看看,瓶口裂口是上釉时形成的,若是被磕破,这裂口怎么还会被填上白釉色。” 中年人背着手冷笑,“哼!若非今日所见,我都不知乔家已经这般嚣张。” “自己经营不善,管理不严,倒是怪上别人了!这乔大爷还不如乔二爷,乔二爷讲诚信,不糊弄,做人做事都踏实…” 周围的人也都跟着赞扬乔二,看向乔琦的目光越发不喜。 “这个瓶子肯定有人检查不仔细,这才…这才…”乔琦慌张地四下张望,像在找人。 翟云霁觉得机会刚好,上前啧啧道:“乔二的长颈瓶做工精细,放我们江州城,肯定能吸引很多人来买…” 宋灵淑接着道:“江州正缺入驻商户,我们翟司马可是十分欣赏乔公子家的瓷器,乔公子不如考虑一下。” 乔庚与乔靖笑得合不拢嘴,正想开口时,一个高瘦的中年人板着脸上前。 乔庚兄妹二人马上噤声,收起了笑容。 另一个略微肥胖的人也急忙赶来,径直走到了乔琦的身边。 乔琦嘟起嘴,跺了跺脚,“爹,你怎么才来,他们都欺负我…非说咱们家的白兰长颈瓶有裂口。” 肥胖的中年人正是乔大—乔中简,高廋的另一人就是弟弟乔中敏。 乔庚小声耳语了几句,乔中敏朝翟云霁郑重揖礼。 “感谢翟司马邀请,在时清园时,某踌躇万分,就怕翟司马嫌弃…故此并未应邀,还望翟司马莫要怪罪…” 翟云霁微笑摆手,“那时人多,我也并未注意到乔二爷,并非乔二爷的错。” 乔中敏轻松一笑,“能得翟司马看重,某定然会亲自前往江州…” “那我便在江州等着乔二爷…” 之前点评的中年人见乔中敏来了,笑着上前打招呼,“乔二爷…” 乔中敏拱手致谢,“许久未见梁老板了,刚刚多谢梁老板的仗义执言!” “不算什么,我祖父与乔太爷关系甚好,与乔家也算知交。” “某改日定登门拜访,找梁老板喝几杯,好好叙叙旧…” 乔中敏与梁老板热聊了几句,乔大—乔中简气得眼睛都红了。 “二弟,你说…这事该如何结束!” 乔中敏听到这句二弟,脸色瞬间冷了,“不过是小孩胡闹罢了。” “胡闹?”乔中简冷笑不止,“琦儿没有说错,这世上不能有两个乔家,二弟既然已经脱离了乔家,自然不能再打着乔家的名头。” 许士元见乔大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踱步上前道:“乔老板,当着这么多苏州百姓的面,将自己的弟弟从乔家除名不太好吧?” “许大公子?我道你来这有何贵干,难道想插手我乔家内部之事?” “这也并非只是你乔家之事,事关商会,乔老板要做什么决定是不是该与其他人商议一番?” 乔中简皱眉道:“商会是商会,乔家是乔家,我管我乔家的事与旁人何干?” “乔老板已经征得商会众家族同意,入驻了商会瓷行,若你强行将他赶出商会,是不是该得到众人同意?” 乔中简绷着脸,不耐烦道:“我并非将他赶出商会,只是…不允许他再用乔家之名!” 乔大的话令众人哗然,对着兄弟二人指指点点。 乔中敏面露悲伤,呆呆地看着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兄长。 梁老板愤然道:“乔大爷,此番所为是否太过绝情?乔二爷已经离开了乔家,不再占用乔家任何资源,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乔中简立刻道:“今日之争只是小打小闹,若将来有人拿着次品来乔家问罪,乔家也要为他揽下?” 乔靖气急,脱口道:“大伯这话说的,明明是你们的瓷瓶有瑕疵,倒是怪上我们了!” “靖儿…”乔中敏喝止乔靖,冷着脸道:“既然大哥不允许我再用乔家之名,那就让苏州城的百姓作个见证…” “今日起居,我乔中敏与乔家再无关系,所烧制出的瓷器将另立其名。从前所制样式皆是祖上所创,非个人所有,往后乔家再出新样式就与我无关,若有雷同仿制,可让人来砸我牌匾!” 第221章 自立 “好,我同意了!”乔大得意地露出一抹笑。 “乔二爷,这…没必要吧…”梁老板愣在原地,呆呆看向乔中敏。 旁观的百姓都愕然地看着乔家兄弟,都觉得这对兄弟没必要闹这么难看。 乔中敏神情严肃地朝众人拱手道:“昔日祖上凭借自身手艺,创下乔家两百年威望,某不敢比肩先祖,却也想效仿乔家先祖,一步一步踏出道路,再创瓷行辉煌!” “好!”众人听罢,激动地欢呼。 宋灵淑在看到瓷瓶底的钤印时,就猜到了乔二的想法。 她没想到乔二不但有魄力有手段,还有不小的野心,能具备此三者之人,将来必能成大事。 翟云霁听得有些热泪盈眶,更加深了对乔大的厌恶,“没想到这个乔二是这般有志气的人,这个乔大却是无情无义之人…” 宋灵淑没有说破,有些失笑地摇头,她现在可以肯定,绝对是乔二给乔大设了局。 她刚开始就觉得疑惑,乔琦要闹大,为何不在乔二的铺子门前,反而在客栈这边。 倒像是乔庚与乔靖主动来找乔琦,而乔琦对乔二一家早有想法,就顺势闹起来。 好在结果双方都很满意,乔大显然不在意围观百姓的冷眼,只想稳稳地将乔家握在自己手上。 “感谢诸位对某的支持,明日我将在商会正式宣布新名…” “也感谢诸位今日的仗义执言,某铭记在心!” 乔中敏不断拱手回敬,三人都满脸感激之色。 上前祝贺的百姓络绎不绝,梁老板更是想拉着乔中敏去庆祝。 乔中简父女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收起有裂口的长颈瓶就回了客栈。 宋灵淑侧头看向许士元,好奇问道:“乔大公子莫非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许士元开口阻拦乔大,目的是激起乔大的愤怒,更是直接要乔大承认,乔二已经正式入驻瓷行。 许士元微笑道:“你不也看到了瓶底的钤印?” “若乔中敏不能彻底脱离乔家,就只能吞并乔家…” 宋灵淑眉头上挑,所以乔中敏选择了前者… 脱离乔家这条路不好走,吞并乔家又不好直接下手,否则要被世人指责狠毒。 乔中敏特意来感谢了许士元,还郑重拜谢了宋灵淑与翟云霁。 随着乔中敏三人的离去,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街道上只余满地的碎瓷片,每一片都显露出了,曾经完整时的精美与昂贵。 只可惜,破镜不能重园,碎瓷也无法再修复,如同乔家这对再也回不去的兄弟情。 许士元补充道:“大部分商会成员都已经同意了乔中敏入驻商行,除了乔大自己…只要许家与林家都开口,也没人会有意见。” “这么说来,乔中敏或许有机会在今年冬季分得行商权?”宋灵淑好奇问。 许士元小声道:“给你提前透个消息,若不出意外,殷家会替代张家,乔中敏若是能在冬季前将乔中简压下去,也能得瓷行行商权一半…” 宋灵淑有些忧虑道:“那蔡邦与抚州的戴刺史…他们肯定不会赞同。” “只是没出意外,商户的选择更重要,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希望一切顺利…” 柴家已经折了,乔大无情的做法让其他商户不喜,只剩潘家还未出手,不知他们会出什么招… 宋灵淑突然想起时清园的事,好奇问道:“对了…我听荀晋所说,于家私下似乎与潘家关系不错,这两家是否有交流?” “于家?”许士元表情有些复杂,顿了片刻后道:“于绵想与林家结亲,林大夫人本来也不想同意,恰好此时,宫里来信,传林家女儿入宫陪伴,大夫人就趁机推了…” “原来是这样…” 宋灵淑觉得这个于家与潘家交好,是抱有其他目的,不止是因为与林家闹得不愉快这么简单。 许士元毫不在意道:“于绵的母亲就是林家的大姑奶奶,两家就算婚事没谈成,于家也不敢倒向潘家,放心吧!” 客栈掌柜见许士元还站在碎瓷旁,急忙叫伙计出门清扫,担心扎到客人的脚底。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许士元才告辞离开。 宋灵淑没急着回客栈,还想出去走一走。 三人还没走几步,就见孔敬回来了。 “唉呀呀…这是哪个败家子干的!这一看就价值不斐…” 孔敬提着一袋油纸包,一脸心疼地看着伙计清扫碎瓷。 翟云霁上前拢住孔敬的肩,绘声绘色地将刚刚的事说了一遍。 荀晋与贺兰延也笑嘻嘻地讲起乔大的反应。 半刻钟后,几人坐在客栈内,尝起了孔敬带回来的点心。 夏青从二楼下来,看大家都饿了,起身去厨房叫了晚膳。 孔敬双眼放光,兴奋地讲起在城东买棉布的事,“幸亏我一大早就去了,不然还抢不到这么多,货物我暂时存放在一家铺子里,等回去时再带走。” 宋灵淑觉得有点不寻常,沉思道:“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低价棉布与棉絮出售?” “我也觉得奇怪,还以为是骗子,拉着那个商户问了半天…你们猜猜是什么情况…”孔敬一脸喜色,卖了个关子。 “怎么回事?”贺兰延诚实追问。 “那人说,他们这批是旧棉,想趁着收新棉前,尽快出手。” “等等…我还是觉得有点问题…”宋灵淑思索再三,“那棉布和棉絮可有品质问题?” 孔敬认真道:“我检查过了,确实没什么问题,就是存放时没有包好,有一些受了潮,只要晾晒几日就没问题了。” 尽管棉花已经被大范围种植,但江南田地大多都用于种粮,广泛种植棉花的只有少数几个州,棉布与棉絮价格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过于昂贵。 若能以低价购得一批棉,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宋灵淑有些担忧,劝道:“现在是雨季,棉絮可要保存妥当,否则发黑起霉,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知道,棉絮虽是去年留下的,但还未出现发黑的迹象,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孔敬乐呵呵地喝了一杯酒。 宋灵淑举杯相庆,“那就好,先预祝孔大哥能多赚一笔!” 翟云霁与荀晋、贺兰延、夏青也连声祝贺。 “听孔兄这样说,我都想带一批回江州了…”翟云霁颇感遗憾地摇头。 孔敬笑道:“说不定明日还有呢,我听他们谈话,还有商户没有出手。我明日一早再去,若他们还来,就给翟司马也留一担!” “那太好了!” 众人其乐融融地吃过晚膳,就依次回了自己房间。 夏青今日留在客栈看着行李,也留意着乔大父女的动静。 夏青关上门后,神神秘秘道:“姑娘,你们出门后,是潘家人的马车来接乔大父女俩。” “你怎么知道是潘家人的马车?”宋灵淑好奇问道。 “我本来是不知道的,但乔姑娘嗓门大,从楼下边喊着上了楼…”夏青嘻笑道。 “我还听到乔大嘱咐乔姑娘,说要按计划行事,不能耽搁了正事…至于是什么事,后面也没再说…” 宋灵淑失笑道:“就一个时辰前,在大街上的事…” 夏青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我说她怎么回来这么早,姑娘你们都还没回来呢…” “不提了,乔家的事已经基本结束了,不必再理会乔大父女俩。” 随后,宋灵淑伸了个懒腰,嘟囔道:“明天还要去一次时清园,后天我们就能回江州了。” 夏青有些不高兴,上前揪住宋灵淑的袖子,“姑娘…明日带我去苏州逛一逛吧!” 宋灵淑立刻应下,“好!明日我们一起去时清园,回来就去苏州城转转…我还答应刘内侍,给他带苏州名点!” 夏青欢呼雀跃,兴奋道:“姑娘,我们多买一点,送去将军府…” “你来挑吧,尽量多选能存放的,我们从江州回西京也要两日!” 第222章 乔中简 次日一早,宋灵淑刚起身,就听见孔敬着急忙慌地准备出门。 宋灵淑便让荀晋与贺兰延也跟着孔敬一同去帮忙,说好从时清园回来就去寻他们。 用过早膳后,三人便见客栈门口正停着两辆马车。 乔琦一身花枝招展地下了楼,不屑地瞥了一眼翟云霁,“别挡道!” 翟云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往旁边挪了几步,让出了一大片地方。 宋灵淑没有计较,也让开了路,让乔琦先上马车。 没想到乔琦也没忘记宋灵淑,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时清园真是什么人都能进,真成赶大集了。” 宋灵淑轻笑,上下打量着乔琦的打扮:“时清园不像赶大集,倒像是戏台子…” 乔琦脸色微沉,“你说什么,你骂我是戏子?” “我可没说姑娘像戏子…”宋灵淑摆手否认。 乔琦转身就下来理论,马车内传来低沉的声音,“乔姑娘,莫耽搁了…” 乔琦立刻敛声,收起脸上的怒色,俯身钻进马车里。 翟云霁看着马车离去,微微惊讶道:“那个声音好像是潘家大公子…我昨日见过他。” “或许两家有意结亲…我们也走吧。”宋灵淑随口应道。 昨日因花椒案耽误不少时间,林家与许家决定再聚一日,让其他商户有时间互相了解,商定货品交易。 昨日乔家兄弟之争早已经传遍了整个苏州城,众人都好奇乔二要另取何名,又想看看乔大的笑话。 时清园门前早已经围得水泄不通,马车只能停在十丈远的地方。不少百姓想闯入园中,被守卫拦在门外。 夏青进时清园后,双眼应接不暇,对园中的奇花异草看迷了眼。 “可惜这些花草只能长在江南,再喜欢也带不回西京。” 宋灵淑笑道:“那就带些苏州特产回去,给云娘和青瑶也买一些苏州的锦缎。” “那好,姑娘你来挑!”夏青高兴地眯起眼。 小厮将他们带到了昨日的园林中,众商户正热闹地交谈,茶水点心如流水般送上来。 几位刺史自昨日散后,都回了各自的州府,只有陈司马依旧来捧场,翟云霁主动上前打招呼。 许士元主持着商会,无瑕抽身。 园中商户自觉站成两拨人,一边以许士元为中心,另一边的商户则围在潘家大公子身边。 潘晖姿态谦逊,时不时朝许士元投去挑衅的眼神,许士元眼神都没回一个,半点也不想理睬。 眼看无事发生,很快就能顺利渡过这一日,宋灵淑自顾自地坐下喝茶,欣赏着这难得的湖岸风光。 轻风拂面而过时,琴声自花木扶苏外传来,余音袅袅。 琴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不远处的亭台上,两个少女正并排坐一起,同奏一曲高山流水。 宋灵淑站起身打量了几眼,猜想这两位应该就是林家二姑娘与殷家大姑娘。 钟萍萍与殷家大夫人热络地聊起西京,另一个青衣妇人站在旁赔着笑,找不到机会插话。 钟萍萍像没看见妇人的窘态,没有搭理半分,依旧与殷家大夫人说着话。 果然,一曲终了,宋灵淑刚坐半晌,钟萍萍就带着亭中的两个少女出现了。 “宋长史,这是小女素雪,这是殷家大姑娘殷思思…”钟萍萍将两人领上前行礼,“快,见过宋长史…” 二人齐声道:“见过宋长史…” 林素雪面容秀气,眉目间带着一抹直爽,笑容大方地行礼。 殷思思个子较高,丝毫不似名字那般柔弱温婉,反而像豪气的侠女。 宋灵淑赶忙站起身,十分老成地拱手道:“两位姑娘好。” 殷思思笑容爽朗道:“以后,还望宋长史多多关照!” “我不住宫里,恐怕是难以遇到…” 林素雪狡黠一笑,小声道:“那没事,宋长史只需要告诉我们,西京哪里好玩就行了!” 宋灵淑听到两人已经计划着出宫,整个人也放松下来,恢复了同龄人的玩闹笑容。 “素雪…怎么老惦记着玩,宫里规矩严,哪能容你随意出宫。”钟萍萍脸色下拉,佯装不高兴地呵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娘你去忙吧…”林素雪不耐烦地推着钟萍萍离开。 宋灵淑与人聊穿衣打扮不熟悉,只得和两人聊起玉溪书院。 殷思思得知书院还能学骑射,眼巴巴地羡慕,“我想学习武艺,但母亲死活不让我学,非要我学这些琴棋书画,真是无趣极了…” 林素雪双眸亮晶晶,对西京的一切都好奇万分。 宋灵淑大致说了西京皇城内的局势,也好让二人提前有个准备,不要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 午时,乔中敏在几个商户的簇拥下,向众人宣布了新名,建州泉县——琳琅瓷行。 往后烧出的所有瓷器,都将标注泉县琳琅之名。 乔中简坐在潘家大公子身边,冷冷看着满面风光的乔中敏。 潘晖扯起嘴角,眼神中带有一丝轻浮,悠声开口:“乔家主不去祝贺一番吗?” “既他已经彻底脱离乔家,与我再无任何关系,祝贺个什?”乔中简不屑回道。 “血缘亲情哪能说断就断,乔家主就算不喜,也要在意其他商户的看法…” 潘晖觉得自己已经提醒得够明显了,但乔中简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语气有些不善道: “他从小事事压我一头,早就想与他断绝关系,如今我倒要看看,他没有乔家的名头,还能走多远…” 潘晖失望地收回目光,停顿片刻后又道:“那乔家主更应该去祝贺…提醒一下众人,谁才是继承了乔家祖业的人。” 乔中简眼神一亮,赞同道:“对呀,以前旁人看他是乔家人,给了他脸面,现在不一样了…” 潘晖见乔中简上道了,淡淡道:“乔家主莫要忘记了,还有张家酒池的事…也该提醒一下建州的商户们…” “我明白了,多谢潘大公子提醒!” 乔中简挂着一脸讥讽,便往园中另一边走去。 人群中,乔中敏热情地与几个商户对饮,被突兀的话语打断。 “恭喜了…我乔家作为瓷行之首,必须送上一整套龙泉青,以作祝贺!” 乔中简嘴上祝贺,话里话外却是示威,没有半点友善之意。 乔中敏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兄长,装作好奇道:“莫非是兄长亲自烧的龙泉青,那可就真值!” 几个商户早就知道乔中简是什么人,取笑道:“乔老板忙得很,哪有空闲亲自开窑。” “正是因为少而精,所以才值。”另一人回应道。 乔中简脸色微沉,“不识好歹,我就是来提醒你,莫要忘记你说的话,往后在生意上,乔家可就不会再让着你了…” “多虑,这么些年,何时对我有半分让步。” “过去旁人说我乔家有两处瓷窑,如今,你在泉县可就莫要回建州了。” 乔中敏突然感觉十分疲倦,他听够了兄长防贼一样的言语。 “就因为父亲过世前,有过让我继承乔家的想法,兄长便翻脸无情。如今我已经离开乔家,也不再以乔家人自居,兄长还不肯放过我吗?” 乔中简面无表情道:“二弟想多了,我这也是为了乔家着想…” 乔中敏厌倦地不想再看一眼,“乔老板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的话,就请自便吧!” “我听闻二弟替许公子抢先买下了建州酒池,可确有此事?” 乔中简扫了眼一众人神色,接着道:“不等官府查报,就私下交易,此等行径有违商会契约,你可清楚?” 宋灵淑早注意到了乔家兄弟,听到乔中简提到了张家酒池,不禁往潘家的方向看去。 许士元在廊下离得不算远,本来并不想掺和,奈何乔中简就是冲着他来的,三步并作两步回了园中。 “乔家主,你说说,买下张家酒池违背了哪条商会契约?” 第223章 又有事 许士元的话吸引了场上所有人的注意,有人面露不悦,对乔中简的话嗤之以鼻。 而有的商户持看好戏的态度,一边打量许士元一边小声议论。 宋灵淑见潘晖并没有围拢过来,而是与其他人继续聊着什么。 “乔老板,说这话可要慎重!”一个商户冷笑回应。 乔中敏隐隐含怒道:“若兄长只是为了针对我,也不必拿此事出来找借口,收购酒池一事也是签订官府的文书,一切都是正常流程。” 乔中简自昨日之事,早就想找机会挫一挫许士元的锐气,接着质疑道:“张家被查封时,名下酒池皆属建州管辖,你们当时可没有及时通报给建州府衙…” “乔家主是怎么肯定,我没有上报给建州府衙?” 许士元双眸幽深,突然笑了,“我买下酒池的契书里,不但有江州府衙的印签,还有建州的…若有人还有疑问,可直接去两地州府状告…” “现在你们早就串通一气,更改过文书,当然无法找到证据…” 乔中敏怒道:“那便去询问建州州府的主簿,想来蔡刺史定不会隐瞒事实。” 乔中简讥笑回道:“有没有私下做什么,你们心里有数,当时建州有多少人盯着张家酒池,偏有人抢个先…” 几个建州商户脸色微变,齐聚在一起,眼神中还带着质疑。 许士元见有人起心思了,冷笑道:“五天前,建州有人来报,掌酒窖的伙计与管事都中了毒,中毒原因是喝了几口新一批酿的米酒…” “我命人查明了真相,原是有人偷入酒窖,将黄曲霉放入酒坛中…五日前,有人故意往我许家的酒中投毒,昨日林家铺子又遭遇了同样的陷害…” “难道我们商会之中,就容许这等卑劣竞争吗?” “许大公子,莫左顾而言他,我问的是张家酒池被私下抢夺一事。”乔中简皱眉道。 “对,我说的就是酒池的事…”许士元扫了一眼周围的商户,大声道:“那个在酒池里放黄曲霉的人,就是建州凤山县人,他的前雇主正是凤山酒行…” 众人哗然,目光都投向了园中另一侧的潘晖。 凤山县酒行的东家,正是潘家。 潘晖拧眉道:“潘家行事磊落,从未让人做过此等下三滥的行径,许大公子怕是误会了。或许正是那人就是因为行为不端,才会被酒行中人赶出去的…” “他以前是什么人我不知,但今日乔家主提及此事,怕是有人得不到张家的酒池,想了这个法子肆意报复!” 许士元边说着,目光不断扫向乔中简与潘晖。 部分商户已经明白了原委,都带着笑意地看向乔中简。 眼见此事又涉及了潘家大,乔中简有怒又不敢发,只能憋着。 潘晖轻叹一声,面有忧虑道:“乔家主想来是误会了,许家本就是拥有商会行商权,收购酒池这等小事,还用得着使用手段吗?” 话里话外都带着讥讽,还暗含一丝嫉妒。 许士元不在意潘晖的话,他许家这么些年,遇到的事还少吗,还怕一个没有夺得行商权的潘家。 乔中敏脸色缓和了下来,朝众人拱手道:“诸位若还有疑问,可到两地府衙询问,乔某保证,收购酒池一事绝对符合商会规定。” 众人听着潘家大公子肯定,又得了乔中敏保证,不再抱有想法,都歇了心思。 宋灵淑听了个全程,对场上的商户们有了个大致了解。 能被乔中简说动的还是少数,更多人不会对许家有什么想法,尽管乔中简说的信誓旦旦,众人还是心里有数。 倒是潘家多了不少支持者,刚刚虽未动心思,也明显是看好戏的态度。 殷思思嗤笑,小声道:“我听我爹说,乔家主有意将女儿嫁给潘家大公子…这两家倒是亲密了不少…” “昨日我还见潘家大公子与柴家姑娘走在一起,怎么又属意乔琦了?”林素雪有些惊讶道。 宋灵淑悠声道:“那就要看今年冬季,哪家能帮助潘家了…” “那倒也是,可惜我们马上就要去西京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林素雪与殷思思对视一眼,两人内心都有一丝忧愁。 宋灵淑见两人还未离家,便开始担忧,给她们说起了厉家父子的案子。 两个姑娘觉得新奇有趣,很快就将担忧抛之脑后。 乔中简走后,园中恢复了之前的热闹,许士元转身回了厅内,不知在忙什么。 宋灵淑与二人聊到申时,才准备告辞离去。 约好了西京会合后,就与翟云霁出了时清园。 夏青在园中后厨吃了很多点心,回去的路上不停打嗝。 翟云霁唠叨着孔敬几人,一路上都在往外看。 马车离开时清园,直奔城东,到了说定好的街巷口。 翟云霁看着外面围成一团,心里顿觉不妙。 “怎么回事?难道又有人闹事吗?” 宋灵淑笑出了声,“翟司马对苏州的印象好像不太好呀…” 翟云霁郝然挠了挠头,说道:“这才来苏州两日,又是下毒又是兄弟相争,我一看到热闹就觉得,肯定还有事…” “说不定还真有事…”宋灵淑收起了笑,有些凝重地看向不远处。 街巷口停了几辆破旧的牛车,车上都捆着几大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几个衣裳破旧的人农户一脸茫然地杵在原地。 正常情况下,农户所收的棉花是由当地棉铺的人收取,不会单独拉到苏州城里贩卖。 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也不似苏州下辖县,倒像是建州那边的人。 宋灵淑三人下了马车,直接挤进了人群中。 只见装饰华贵的铺子门前,还摆放着鼓鼓囊囊的几个大麻袋,从开口处露出的棉花都已经发青发黑。 几个农户衣裳破烂,拖家带口,齐齐坐在铺子门前哭嚎。 “官府的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们再不走,莫怪我赶人了…” 棉布铺的掌柜脸色阴沉,十分不耐烦地扫了几人一眼。 宋灵淑不断打量着围观人群,没有发现孔敬三人的身影。 “官家老爷来了正好!给我们评评理…” “给我们做做主啊…这些可都是他们说好要收的,现在临时反悔,棉花都坏了,钱也没了…” 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两个汉子嚎得异常大声,不顾众人的目光,将破烂的衣裳脱下了一半,露出了胸前的旧伤口。 “我这个伤就是他们打的…他们打人太狠了…” 百姓对几人指指点点,部分人不忍心,开口起哄,让掌柜解释。 掌柜无奈,大声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铺子在去年冬收时就收完了,没有再收其他散户的棉花,他们根本不是与我们签定契约的农户。” 汉子不高兴了,在地上翻滚了一圈,佯装哭腔道:“什么契约,不都是你们上门来通知,让我们预留下棉花,等你们来时立马就上秤…” “我们铺子收取棉花,都是在冬收前就预定下,并与农户签下契约,采收后立刻过秤。” 掌柜见几人还要胡搅蛮缠,语气严肃道:“若你能出示契约,你这些发霉的旧棉,我们说到做到,全部收下!” 汉子坐在地板上,拔高了声音道:“你说的契约没有给我们呀,哪有契约,就是一个小厮来村里,说自己是许家人,整个江南无人不知,连官府也不敢得罪他…” 掌柜哈哈大笑,看向围观的众人道:“大家听到了吧,我许家做生意何曾说过这样的话,更不可能会派一个小厮去收取货源,没契约,没定金…” “敢问阁下…可是故意来许家铺子闹事的?” 汉子还未说什么,呆站在牛车旁的妇人抱着小女孩,凄声大喊:“囡囡,你怎么了…” 大汉嚎得更大声了,“你们害死我女儿,我要和你们拼了…” 第224章 身份有异 妇人怀中的小女孩约五岁,小脸煞白,双眼半睁着,快要昏过去。 “快,去请大夫过来!”掌柜急忙吩咐伙计。 坐在地上的另一个黑廋青年,此刻恶狠狠地怒视着掌柜。 “如果我侄女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放过你们许家…” 掌柜眉头紧蹙,一脸严肃地看着地上的几人,“几位无凭无据,竟是要懒上我许家了吗?我让人去请大夫也是同情几位,更是怜幼儿无辜。” “你就是心虚…就是你们害了我们几家,现在棉花发霉,更没人要了…”哭喊的大汉又开始在地上撒泼。 旁观的百姓也有点着急,互相争论起真假。 “说不定是真的…看他们大老远来,那女孩怕是饿晕了。” “许家生意做得大,难免会有手下疏漏了…” “我不信,许家犯不着做这样的事,再说了,这眼看要到新棉采收的时节,哪还有这么多发霉的旧棉留下。” “指不定是去年收多了,剩下的不想认了,反正也没契约不是…” 掌柜听着旁人的议论,脸上越来越凝重,期盼着官府的人快点来。 牛车旁的妇人神情焦急,左手托着女孩的颈下,另一手重重地掐着小女孩的肩膀。 女孩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抬起小手,无力地想抓住妇人的手臂,妇人像完全没看见,继续大声哭喊。 宋灵淑一直盯着这边,见妇人动作有异,快步上前,紧抓住妇人的左手。 “你抱太紧了,快松开她!” 妇人停下了哭喊,脸上却没有一丝泪痕,“你是何人…” “快松手!” 妇人被惊了一跳,见自己暗中的动作被人抓个正着,瞬间松开了手。 女孩脸上的痛苦的神情消失,挣扎着想站起来。 妇人察觉了女孩的动静,双眉微皱,又将女孩按了下去,“囡囡,难受了就躺下!” “她好像不想躺下,你快放开她。”宋灵淑双手交叉,双眸微眯地看着妇人。 这伙人明显不是普通的农户,目的也太过明确。 如果真如他们所说,许家骗了他们,按常理早就告到建州府衙了,又怎么会推着发霉的旧棉千里迢迢地来苏州。 掌柜让他们出示契约合情合理,但这伙人咬死了是许家人与他们口头协定。 明显来者不善! “我女儿今早开始就有些不舒服,谢谢姑娘关心…”妇人挤出了一丝苦笑。 宋灵淑决定多点耐心,暂时不戳破他们,蹲下身握住女孩的手腕。 “正好,我略通些医术,先给你女儿看看…” 妇人着急扯回小女孩的手,忙道:“不用…不用了,我们付不起钱,就不劳烦了…” “我也并非医馆大夫,不会收取你们任何钱财,你女儿现在脸色苍白,手脚无力,再拖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我们自昨日起就没有吃东西,囡囡只是饿昏过去了…”妇人话中哭腔,眼眶微微泛红。 宋灵淑朝旁边的夏青招手,“去买点易克化的点心回来。” 夏青一脸心疼地看着这对母女,很快就应下。 翟云霁也凑近了这边,脸上挂着一丝疑惑。 宋灵淑小声道:“翟司马,你在附近找找,看看孔大哥与荀晋他们在何处,这里由我来处理…” “好,府衙的人很快就要来了。”翟云霁点头离开。 妇人不敢再暗中动手脚,看向宋灵淑的眼中带着一丝忌惮。 “让我来给她看看吧…”宋灵淑蹲下身,坚持要给女孩把脉。 妇女半蹲在地,一只手抱住女孩,连声道:“不用…真的不用了,她现在已经好多了,吃点东西就会没事的。” 宋灵淑紧盯着妇人,眼神冰冷,不再强行把脉。 试探问道:“你们是建州哪里人?” “我们是行安县人…” “从建州到苏州少说也要两三日的路程吧,你们在这之前有去建州府衙吗?” 妇人不明白宋灵淑想说什么,斟酌了片刻,才道:“我们不敢去府衙…就想来苏州城找许家要个说法。” 宋灵淑站起身,冷笑道:“那你们有没有告知行安县县衙,可与当地棉铺起过冲突?” 妇人猛地抬头,有些慌张回应:“与棉铺的人理论过,他们还打了我们…” “你什么意思,你是来找事的吗?”在地上打滚的汉子这才注意到宋灵淑。 几个汉子从地上跳起来,一脸怒气地围住宋灵淑。 宋灵淑双手交叉在胸前,悠然开口: “我是想提醒你们,早点收手,免得被抓在牢里受一番苦。” 高瘦的汉子表情狰狞,用手指着宋灵淑道:“我看你就是来找事的,是许家害我们在前,我们只是要讨回公道。” “哥,这人应该就是许家人…”另一个矮个子青年提醒道。 “我并不是许家人,你们也不是真正的农户…”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露出愕然的神情。 掌柜讶异打量了宋灵淑几眼,忙问:“姑娘可是看出什么了?” “胡说八道!我们四家就是从行安县来的,你这是想为许家开脱。”微胖的汉子怒道。 高瘦的汉子脸上显出横肉,双眼闪出一抺锋芒。 宋灵淑神情自若地走出几人的包围,带着笑意地低头看了一眼几人的鞋子。 随后道:“到底是真是假,就等官府的人来了再说吧。” 矮个汉子满脸不忿,扯开了牛车上的麻袋口,将里面的棉花全都抓了出来。 “什么真?什么假,这些…这些发黑的棉花是假的吗?” 发黑的棉花成坨地落了满地,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腐臭霉味。 旁边的人都捂住了口鼻,更有人后退了几步,躲过了夹在风里的难闻味道。 旧棉就算放置一年也不容易发生霉变,这些棉花到底是从哪来的。 掌柜蹲下身,拾起一坨发黑的棉花,拿近仔细打量了半天。 “你们这些棉花不止放了一年,不可能与我许家有关。” “我们这些棉花就是放置了一年,现在坏了,你们就想否认,不肯给我们钱…” “我说过了,我们收棉会提前定下契约,只认契约!” “但你们没有给契约,这是你们的问题…” 话又回到了最初,两方僵持着争论不休。 宋灵淑已经看了个明白,大致了解几人的目的,只等府衙的人前来。 “让一让!”铺子伙计领着大夫钻进人群。 大夫慌忙扫了一眼,才看到昏倒在妇人怀上的女孩,几步就上前去。 “不用看,我们没钱…” 大夫皱眉,不耐烦道:“已经有人付了银子…” “不用你们看…你们肯定不怀好意!”妇女躲过大夫的手,紧紧抱住女孩。 宋灵淑正想拉扯妇人,见夏青也回来了,冷冷道:“点心我已经让人买来了,给你女儿吃点东西吧。” “不吃!谁知道你们有没有偷偷放东西…” 妇人抱着女孩,既不给大夫瞧,又不肯接下点心,连旁观的百姓也察觉出有异。 几个汉子挡在妇人身前,愤愤地看着宋灵淑,“不要你们的东西,我们要许家给我们一个公道!” 突然,围观的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陈司马带着人匆忙而来。 “全都给我带回府衙!” “哎呀,你们是要勾结官府,想打死我们!”汉子哭着大喊。 陈司马满脸严肃,打量了汉子几眼,立刻就想抽腰间的刀。 “杀人啦…官府要杀人灭口!” ”闭嘴!” 陈司马二话不说,直接用刀柄狠狠地撞向哭喊的汉子。 汉子身上吃痛,立刻息了声。 陈司马将刀贺在他的脖子上,怒视着几人,“胆敢再胡搅蛮缠,我手上的刀可不会认人!” “都给我带回去,还有这些牛车上的棉花,全都拉回去!” 第225章 审问 看着几人被衙役押着离开,好奇的百姓也跟在后面。 妇人没有接点心,夏青撇撇嘴,只好提在手上,准备带回去吃。 掌柜嘱咐了伙计,正要跟着衙役同去府衙。 宋灵淑急忙上前问:“掌柜可见过叫孔敬的江州人,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人…” 掌柜虽然不知道宋灵淑是何人,经历刚才的事,也知宋灵淑是好心帮忙。 客气揖礼道:“未曾听过此名,请问这三位公子是何样貌?” “个子最高的约三十岁,另外两个年轻些,样貌清瘦…” “他昨日来这条街上收购了一批棉布与棉花,今日我们约好在此会合,却不见他们人在何处。” 掌柜惊讶地看着宋灵淑,“昨日确实有人出了一批旧棉,就在前方那间小铺中,只是…那批旧棉怕是…” 想到刚才的几人,掌柜内心有猜想,但并不能确认,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直接道出。 宋灵淑顺着掌柜所指,看见街道最末的地方,有一间独立的铺子,铺子大门正紧闭着。 “那间铺子是怎么回事?” 掌柜沉吟道:“具体情况不知,那间铺子原先是卖竹编的,棉布生意也就开了几日而已。前两日不知从哪收来一批旧棉,开始大肆叫卖,吸引众人一阵哄抢…” 宋灵淑露出了微笑,好奇道:“你们东家没有去查?” “我们东家暂时还没说什么…” 衙役看两人说个没完,开口催促:“衙门那边还等着呢!” 掌柜连声抱歉,只得告辞离去。 宋灵淑看街上人渐渐散去,没有急着去府衙,踱步去了街尾的铺子。 铺子店面较小,门前也颇为破旧,作为买下来做棉布行的铺子,老板不但没有进行修缮,也没有去准备一个新的招牌。 整件事透着一种诡异的感觉,这个铺子像是临时用来倾销货物,并不准备长久经营。 夏青看铺子又旧又小,吃惊地捂住了嘴,“姑娘,莫非孔大哥被人骗了,这个老板拿着钱和货物跑了…” 继而又想到孔敬三人失踪了,更肯定道:“说不定孔大哥他们发现铺子老板跑了,出去追人了!” “直接打开门看看就知道了…”宋灵淑上前几步,用脚踹开了铺子的门板。 刚刚看热闹的人一散,整条街道上的行人已经所剩无几,加之此地较为偏,也就没人注意到这响动。 最中间的门板年岁较长,经不住几下踹,很快就倒下两块,露出了一人大小的门洞。 从外往里看,里面黑黝黝一片,木柜上凌乱地摆放着十几匹帛布,地上还掉落了两匹旧棉布,像被人为踩踏,染上了脏黑的脚印。 铺子内部的柜子侧倒在墙角,纸张、笔墨散落了一地。 铺子里有人起过冲突?! 难道是孔敬他们遇到什么事了? 宋灵淑直直地就往铺子后面走,穿过窄门,里面是狭小的隔间,墙角摆放着十几个大麻袋。 从露出的麻袋口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棉花也已经泛着点点霉黑。 再结合今日之事,宋灵淑已经将整件事猜个大概了。 夏青紧随在后,看见麻袋里的棉花,立刻道:“这家铺子与刚刚那些人是什么关系,怎么这时也有发霉的旧棉?” “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宋灵淑脸色凝重,转身出了隔间。 “我们现在就去府衙…” … 宋灵淑与夏青来到苏州府衙时,大门前已经围了不少百姓。 被吸引来的百姓都在议论着许家,纷纷猜测许家是否会收下这些发霉的旧棉。 翟云霁早先一步来了府衙,见宋灵淑来了,立刻提醒陈司马。 陈司马朝门房处挥手,小吏赔笑将宋灵淑两人放进了大门内。 “怎么样,开始审了吗?”宋灵淑忙问二人。 陈司马神情严肃道:“卢刺史马上就出来,许大公子也来了…” 翟云霁神情凝重道:“那个妇人想撞柱子,被衙役拦了下来。” “难道她女儿出事了?”宋灵淑诧异问道。 陈司马隐隐含怒道:“再拖下去才会出事,我已经让人带到后衙,让大夫给她治了。不成想,这个妇人撒泼,说我们要暗中害人,竟想撞柱…” 翟云霁十分不解,疑惑道:“她为什么不敢让人医治她女儿,太奇怪了…” 还不等宋灵淑回话,里面传来嘈杂的开堂声。 陈司马往里面看了一眼,回头对宋灵淑道:“你们先在此等候,等这个案子结束后,我亲自带人与你们同去寻人。” 翟云霁笑着拱手回应:“那陈司马先忙,我们不急。” 随后对宋灵淑说道:“我问了周围的人,有人说看到他们追着一伙人出了城,情况可能有些危险。我只好先来找陈司马,让人帮忙去找人。” 宋灵淑沉思片刻后,点头道:“我问了许家铺子的掌柜,找到了孔大哥买棉布的铺子,那里面可能发生了争执…” 将铺子内部的情况告知后,翟云霁脸色微变,惊愕道:“孔兄可能被人骗了!” “这…这些人可能是一伙的…” 宋灵淑突然想到什么,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那我们就先看看,这些人准备编什么样的话…” “翟司马,你先去后堂走一趟…” 宋灵淑小声交代了几句,翟云霁表情愕然,随后很快应下,转身入了后堂。 宋灵淑带着夏青走进了堂内大门,站在衙役的身旁往里看。 跪在堂下的五个汉子老老实实,哪还有在街上撒泼时的蛮横,妇人单独被衙役看管着,不敢再闹。 “回…回上官,小人句句属实,绝不敢说谎…”高瘦汉子面如土色,忐忑地打量着上首的卢刺史。 卢刺史愤怒地拍响了惊堂木,“你如何能肯定,与你们约定好的人,一定就是许家的下人,不是由他人假扮的!” “他自己说他是许家人…” “无凭无据,他说什么你便信,你们就没有怀疑过?” 矮个汉子立刻大声道:“行安县棉铺的伙计也说他是许家人,我们肯定相信了。” “那他如何与你们约定的?”卢刺史双眼微眯,打量着几人。 “他说,按寻常棉价是三斤一贯钱,但现在他家要暗中收一批棉,按两斤一贯来收。条件是不允许让其他人知道,只要把收回来的棉放好,他会让人来过秤…” 另一个汉子满脸愁苦道:“我们几家一等就是一年,直到上个月,我们去找行安县的棉铺,他们又矢口否认,说从来没有叫人来过我们村…” “那人曾说过,行安县棉铺就是许家的,他就是许大公子身边的人…” 几个汉子一边回话,一边暗暗看向堂内另一侧的许士元和掌柜。 许士元强压着怒火,冷哼道:“胡说八道,本公子怎么可能让人独自去收棉,我许家所收的棉,全是由棉铺管事亲自带人去自签契书。” “你们所说没有半分凭证,懒上我许家,莫非是受人指使…” 高廋的汉子立刻急眼了,愤愤道:“那些发黑的棉花还在外面,能受谁指使了?我看…你们就是推诿!” 掌柜也一脸怒容,回击道:“总之,我们只认契书,没有契书,我们一概不认…” “上官…上官…他们真的没有给我们契书。”较胖的汉子带着哭腔喊道。 眼看着审问又拐回了当初的问题,宋灵淑不禁摇了摇头。 卢刺史已经失去耐心,拍响惊堂木,看着几人冷冷道:“不肯说实话?” “将这几人拖下去,各打五十棍…” 几个汉子一听,脸上惊恐万分,急忙求饶大声哭喊:“是许家言而无信,不配成为江南商会行首…” 许士元气得想动手,被掌柜死死拉住。 翟云霁从后堂出来,脸上还余怒未消,小声将后堂的情况一一道出。 眼看几个汉子被衙役拖到了门口,宋灵淑快步进入堂内,朝上首的卢刺史行礼。 “卢刺史,我已经发现了几人的破绽,请容我说几句…” 第226章 来历 卢刺史经陈司马转告,已经知道了许家铺子前发生的事,也知宋灵淑在寻找同伴。 很快脸色缓和下来,客气道:“宋长史可是发现了什么?” 宋灵淑瞥了一眼被拖到门外的几人,严肃回禀道:“这几人来历不明,并不像普通的农户,身上可疑之处太多…” 高瘦的汉子见又是宋灵淑,怒急打断道:“你这个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小娘子能有什么见识,怕是连五谷农桑都没见过!” 宋灵淑轻笑,走近了高瘦的汉子,认真道:“我虽没种过五谷,但也知农户常年在日头下辛劳耕种,手上、脚上都会留着厚厚的茧…” “而从你们几人身上痕迹来看…并不是农户。” 卢刺史表情惊诧,他被几人的衣着所误,并未怀疑过几人的身份有异,所以没想到这一点上。 “把他们的鞋子脱下看一看!” 陈司马大步走到门外,几人开始不断扭动挣扎起来。 陈司马狠狠踢了几脚,怒喝道:“老实点,再动我的刀可不长眼。” 几人一听,脸色微变,都不敢再躲。 陈司马和衙役将几人的鞋子全都脱下来,只见几人的脚后腿并没有厚茧,小腿、脚板也都不似常年下地劳作的模样。 陈司马再将几人的手掌一一摊平,手背、手指都较之农户更白净,关节茧子并不明显,只有右手手掌与虎口处茧子厚重。 作为习过武艺的人,陈司马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惊愕回禀道:“确如宋长史所说,从这几人身上茧子来看,他们并非农户,而是习武之人…” 习武之人冒充农户的身份,可以断定他们所说的都是假的。 宋灵淑在街上靠近妇人时,看到她的手掌细腻,根本不像劳作过的模样,再看那几个汉子,果然也有问题。 随后,几个汉子又被陈司马押回了堂内。 许士元冷脸看着几人,已经彻底确认,这些人又是有心人安排的。 卢刺史神色凝重,打量着堂下几人片刻,喝问道:“你们到底是何人,假扮农户大闹许家铺子,意欲何为?” “还有…那些棉花是从哪来的?” 高瘦汉子向前跪爬几步,委屈道:“我们本家确实是行安县人,只因去年在武馆得罪了人,我们皆被赶了出来,这才重新开始种棉谋生。” “对对对…我们手上的茧不明显,是因为我们才种植一年…对于收棉的事也不熟悉,所以才被人骗了…” 汉子的活看似能解释,但当地不会只有他们家种棉,他们不可能不过问同村的人,在没收取定金时,随随便便就信了。 陈司马满脸不信,喝道:“我马上让人去行安县三沟村询问,你们若是敢说谎,欺瞒官府者杖七十,徒两年。” “我们真的是行安县人,上官只管去问便是。”微胖的汉子立刻回道。 陈司马立刻吩咐两名衙役,快马加鞭去一趟三沟村和行安县县衙。 宋灵淑见他们如此笃定,猜想:一是已经买通了当地的村民,替他们作伪。二是他们确实是三沟村的村民,这次是有人指使他们来苏州。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不能马上得到确实的答案。 宋灵淑踱步到了高瘦汉子身旁,好奇问道:“你们从行安县到苏州城,乘牛车而来日程需三日,那昨日夜晚你们宿在何处?” 高瘦汉子表情警惕,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宋灵淑,才道:“昨日,我们在天黑前到了离苏州不远处的汭河村,给了那户人家二十文钱,才肯让我们留了一宿。” “这么说,你们一早就急着赶到了苏州城?” “是,我们东西多,要顾着妻儿,所以行程较慢,多耽搁了两个时辰…” 宋灵淑瞟了一眼外面的四辆牛车,认真道:“东西确实较多…只是,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们昨夜没有吃东西吗?” 高瘦汉子愣了一会儿,道:“带了些干粮分着吃了,囡囡吃得少,这才饿昏过去…是我们这么多大人没照顾好她。” 汉子说着说着,面露痛苦地捶了自己,将内疚演得极其生动。 宋灵淑突然大笑,“你们刚刚说的全是假的,都不需要让陈司马去汭河村询问,我现在就可以拆穿你们!” 卢刺史将几人的话重新思索了一遍,随后恍然大悟,喝道:“你们不是刚来苏州城,是已经来了好几日。” 几个汉子立刻否认道:“我们是今日才到苏州城…” 陈司马没明白,满脸疑惑地看来。 翟云霁虽然已经知道部分真相,但还未知这些人何时到苏州城。 “你们的鞋子和衣服就是最大的破绽…” “从建州行安县出发,你们就算一路走官道,鞋底的磨损也不可能这么轻,再者…你们身上的衣服也是故意弄脏的。” “衣服虽然特意换成了旧衣,但似乎忘了,赶路之人身上哪还有这般洁净,衣服内侧竟然毫无汗渍。” 宋灵淑见几人还想反驳,又道:“别说你们在那人家中沐浴更衣了,连吃食都没有给你们准备,又怎么可能给你们烧热水沐浴?” 陈司马这回恍然大悟,上前揪住汉子的衣服,仔细翻看了衣服内侧。 个子较小的汉子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眼神躲闪,想避开陈司马的检查。 陈司马揪住高瘦汉子的衣襟,沉声道:“快说…你们到底是何人?” 高瘦汉子紧咬住牙,不肯吐露半分。 宋灵淑看着几人道:“大夫说,那个女孩身上被人下少量睡眠散,不可能是你们的孩子,你们从哪拐来的孩子?” 被衙役看管住的妇人惊慌失措,全身都微微颤抖,期盼地看向几个汉子。 卢刺史得知孩子不是这几人的,更是怒火直烧,“快说,是谁指使你们来苏州城闹事?” 宋灵淑明白,定是有人给他们许下了好处,咬死了不肯开口。 还得从那些发霉的棉花查起。 “街道最末的那间铺子就是你们的吧…” 几人听到这话,脸上一颤。 宋灵淑一直盯着几人,注意到了几人的神色,接着试探道: “棉花采摘处理后,按正常储存,放置两年也毫无问题,但你们带来的棉花发霉程度如此严重,应该是淋过雨后,又没有及时处理。” “寻常散户如此大批量收取,不可能放在手上这么久,这些发霉的棉花并不是你们自己家的,是有人交给你们的…” 高瘦汉子脸色剧变,双眸如刀刃般看着宋灵淑,依然狡辩道:“我们几家种的较多,全都在这里了。” 见他马上否认,许士元嗤笑出声,“我想我已经猜到,指使你们的人是谁了!” 陈司马有些呆愣,直接问道:“难道谁家的棉花没有售出,放到发霉了,才想出这么个阴招?” 许士元神色自若,向卢刺史回禀道:“原先我并未想到这层关系…一年前,建州东面附近的几个县发生了水患,水漫到房屋内,将如云棉行的仓房淹了,后来听说,这批浸过水的棉已经全部发霉…” “我以为这批棉早已经处理了,现在想来,如云棉行那些消失的棉,被他们运来了苏州城!” 卢刺史疑惑道:“这个如云棉行是哪家的,本官未曾听过…” 陈司马如实回道:“是潘家…” 卢刺史脸上一僵。 高瘦汉子自许士元说出‘真相’后,脸上的焦急消失了,旁边几人也镇定了下来。 宋灵淑内心暗道不好,许士元猜错了! 这些棉花不是那个如云棉行的,他们好像也知道许士元会这么猜,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227章 丁勇 许士元微笑回禀:“卢刺史现在可派人去建州如云棉行,说不定他们的仓房里有发霉的旧棉…” 高瘦汉子立刻喊道:“我们并不认识如云棉行的人,这些棉花就是我们自己家的,上官若是不信,尽管让人去问问…” “我看是许家大公子想逃避责任,将此事推到他人身上,此等行径不配为江南商会行首!”另一人紧接着道。 陈司马不悦,怒视几人道:“你们这番言语,是想误导府衙办差?那就更要查个清楚明白…” 高瘦汉子不慌不忙,眼神冷冷地扫了一眼外面的人,特意拔高了声音: “上官尽管去查…也让苏州城的百姓都好好看看,许家作为江南行首是怎么推卸责任,污蔑他人!” “胡说八道,你们装扮成农户意欲何为,你当旁人看不明白吗?拿着这些来历不明的发霉棉花,就想空口白牙,将此事懒到我许家头上…” “简直痴人说梦!”许士元气得甩袖背过身。 高瘦汉子异常镇定,大声回应:“那我等卑卑不足道的小民,便等着卢刺史与许大公子还我们一个公道!” 卢刺史面无表情,朝堂下差役挥手示意,“你们三人去一趟如云棉行,严密搜查一下后仓房,再将他们的掌柜带回苏州。” “是。”三名差役领命而去。 宋灵淑看着高瘦汉子的反应,一直在想,如果这些棉花一开始就在苏州,那他们该如何骗过官府的追查。 他们肯定是到过汭河县,否则只要派人一问便露馅。 正僵持之际,外面传来嘈杂之声。 翟云霁往外一看,连忙提醒道:“我看到荀晋与孔兄他们回来了。” 宋灵淑正想到几人的同伙,消息就来了,立刻转身出堂内。 外面的衙役匆忙来报,“有人自称抓到了以次充好的诈骗同伙,要亲自送入府衙…” 陈司马略感诧异,忙问:“什么诈骗同伙?” “那人说,就是堂内倒卖棉花的几人的同伙…” 卢刺史一听,双眉微皱,瞥了一眼堂下几人,吩咐道:“马上将人带上来!” 堂下几人脸色微变,焦急地看向高瘦汉子。 宋灵淑与翟云霁先一步到门外,见孔敬与荀晋三人身边捆着三个人。 看为首之人的穿衣打扮,很像铺子掌柜,走路一瘸一拐。另外两人一高一矮,身形较之普通百姓更孔武有力,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 孔敬招手喊道:“你们怎么来这了?” 宋灵淑打量了被捆住的三人,问道:“他们是街尾铺子的掌柜和伙计吗?” 荀晋点头应道:“对,我们追了五里地才擒住他们。” 贺兰延头发和身上还沾着泥,见宋灵淑投来疑惑的目光,脸颊微红,赧然道:“追他们时不小心掉下了马车…” 孔敬对宋灵淑摆摆手道:“唉…先别问缘由,我听说他们还有同伙,被带到了府衙内…” 宋灵淑快速将街上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 陈司马快步走来,见宋灵淑与几人交谈,正想问询一番。 翟云霁上前解释道:“他们就是我要找的人,被抓的这三人就是那间铺子的掌柜和伙计。” 陈司马恍然,点头道:“卢刺史有命,将几人带上堂一并审问。” 宋灵淑朝孔敬点头示意道:“那几人假扮农户,但尚不知这批棉花的出处…”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孔敬气恼地拍了拍掌柜的脑袋,凑近了小声威胁道:“丁老三,你若不如实招来,就算官府办不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明白了,明白了…公子饶命…” 叫丁老三的掌柜满脸惧怕,卑躬屈膝地点头应下。 被捆住的三人被押入堂内,孔敬也跟随在后。 还未等卢刺史开口问,孔敬便主动回禀道:“昨日,这三人自称是从建州来的棉商,有一大批货要出手,我上了他们的当,竟信以为真,与他们订下了二百斤棉花,四十匹棉布…” 说着,孔敬揪住丁老三的后背,“他们告知我,可先预付一半的钱,然后马上让人去拉剩余的货…哪知…我今日再去,发现他又与另一个人定下相同的契约…” “我质问他时,不小心掀翻了装棉花的麻袋,看到里面的棉花已经发了霉黑。” “他们拒不承认,我将库存的棉花全翻开后,才知这些棉花只有外面是好的,里面全是发霉的烂棉花…” “他们狡辩说还有一处仓房,要带我们去看,结果是叫了人将我们引开,他们趁机便卷了钱逃跑…” 孔敬几步上前,恶狠狠地拽住了矮个汉子的衣襟,“原来你与掌柜几人是一伙的。” 矮个汉子恐慌躲闪,“我只是听从他们的话,他…他才是主谋。” 汉子指着被捆住的掌柜。 “丁老三,快说…你们这些烂棉花是哪来的!”孔敬怒道。 宋灵淑见高瘦汉子正给掌柜使眼色,立刻上前拦在两人眼前。 丁老三没有看见高瘦汉子的威胁,朝上首回道:“小人也是受人指使,并非真正的主谋,这些发霉的棉花和棉布也是那人交给我们的。” “那人是谁?”卢刺史急问。 “他叫姚缪,是建州人…” 丁老三将上个月的事细细道来: “我们原是开武馆的,只因一时大意闹出了事,被官府的抓去牢里关了两个月。直至上个月,有个自称是棉商的姚老板找来,说要让我们帮他做一件事,事成了会给我们二百两银子…” 宋灵淑根据丁老三所说,将整件事捋了捋。 自从武馆被查封,所有人失去了生计,馆主丁勇急不可耐就答应了姚缪。 再之后,姚缪就让他们准备好普通农户的衣服,先到苏州城附近等消息。 五日前,姚缪带着人运来了发霉的棉花,并将铺子的印契全交给他们,并嘱咐他们,行安县那边已经命人安排好,他们此行目的,务必要让许家认栽。 他们先利用铺子售卖吸引众人注意力,再顺势爆出发霉棉花之事,剩余人假扮农户状告许家,咬死了是许家人口头承诺在先。 随后,由丁老三再拿出行安县内立的假契约,将许家暗中收购,却又反悔之事坐实。 但昨日出现了意外,孔敬要一人买下了他们所有棉花与棉布,丁老三见钱眼开,不想归还孔敬的钱,还想让孔敬一并同去状告许家。 哪知孔敬不好骗,丁老三就想卷钱跑路,结果被孔敬追了上来… 丁老三交代完,带着惧意地看向高瘦汉子。 陈司马顺着目光看去,冷笑道:“你便是武馆馆主丁勇?” 高瘦汉子突然被一左一右的衙役挟制,也知这回是跑不掉了,只得沉默点头。 卢刺史愤怒地拍案,喝问道:“这个姚缪在何处,快快如实道出…” “他只与我们约好,事成之后到建州城南客栈传话,他会将另一半银子送来…” 许士元听丁老三说完后,转身朝卢刺史请求道:“请刺史即刻让人去捉拿姚缪!” 卢刺史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陈司马,你亲自带人去建州走一趟,若是有人阻拦,便出示抓捕公文!” ”下官明白。”陈司马转身便去后堂写抓捕公文。 “等一下。”宋灵淑追上前道:“陈司马,带上丁老三一同去,若你们直接去找姚缪,恐怕他们不会出现…” “对对对…”陈司马恍然大悟,回身就让人去带上丁老三。 对于姚缪本人在不在建州,宋灵淑没有把握,但与武馆交接之人,定与幕后之人有关。 回到堂上时,卢刺史已经在审问武馆馆主丁勇。 第228章 奇怪的丁老三 卢刺史问丁勇与姚缪谋划此案的细节,丁勇不再隐瞒半分。 但依然没有问出这批棉花的真正出处,丁勇只说是姚缪带人运来的。 许士元笃定这些棉花就是出自如云棉行,只等去建州搜查的人回来。 但此事还是透着古怪,如果潘家真是借这批发霉的旧棉设局,未免太明显了。 如果不是那批浸水的旧棉,那又是从哪里来的? 堂下的丁勇再三保证,已经将所有知道的都说了,绝无遗漏之处。 “慢,那个孩子不是你们的人吧?”宋灵淑打断道。 丁勇老实回道:“那个孩子是丁老三在半年前带回来了,她父母都死了,别的亲人又不要她,丁老三看她可怜,就带在身边给口饭吃。” “丁老三从哪带回来的孩子?” 宋灵淑看丁老三年纪三十好几还没成家,怎么会突然捡回来一个孩子。 “行安县…”丁勇答道。 “何时带回来的?难道你没问这个孩子的来历?”宋灵淑觉得丁老三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 “他说这个孩子父母在死于匪徒之手,养在身边,就是想给自己积点德…丁老三年幼时,父母也是死于匪徒刀下,我知他是可怜这个孩子,就没将人赶走。” 听丁勇这话,丁老三确实没存坏心。但她明明看到妇人在暗中虐待这个孩子,难道其他人将对丁老三的不满发泄在孩子身上? 宋灵淑朝卢刺史回禀道:“经大夫诊治,孩子被人下了睡眠散,又长时间没有进食,这才昏倒。” 卢刺史眉头微皱,双眸锐利地看向丁勇和妇人,“既然是丁老三好心收养,你们又怎么会给孩子下睡眠散?” “这…这是怕她闹…妨碍了我们的大事…”妇人结巴回应,有些底气不足。 丁勇面有心虚地点头应道:“是这样的,只是下了一点点,不会有性命之忧…” 卢刺史面目严肃,思索片刻后道:“先将他们带下去。” “是。”衙役上前,将几人押入了地牢。 案子暂时搁置,所有人陆续离开了堂内。 孔敬见事情已经解决,脸色松快下来。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急得直拍大腿,“我还没找丁老三要回我的钱呢!” 翟云霁笑了笑,指向后堂道:“陈司马刚刚去了后堂写文书,这会儿应该要带着丁老三去建州了。” 宋灵淑急忙催促道:“快,等丁老三回来至少要两日,我们总不能等案子结束再走吧。” 孔敬来不及说什么了,快步往后堂冲去。 许士元脸色凝重,双眸微垂陷入了沉思,还在想案子的事。 “宋姑娘觉得,那些发霉的棉花是如云棉行的那批吗?” 她刚想走,就被许士元的话叫住。 宋灵淑只得停下脚步,停顿了片刻才道:“虽然还不知建州是何种情况,但我总觉得这批棉花另有出处,潘家绝不会将人尽皆知的浸水棉花,公然运到苏州给许家设局。” 这样做几乎是在告诉所有人,潘家就是要在明面上陷害许家。 许士元认真思索道:“我只听说如云棉行仓房的棉花已经处理完,却不知如何处理的…” “这就对了,可能这才是陷阱,就是要让你认为那批棉花就是如云棉行的,反手要告许家诬告。” 宋灵淑可没忘记,丁勇几人听到许士元提到如云棉行时,神色并无任何慌张,好似早有准备。 许士元谨慎点头道:“确实,我不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作判断,以防给人抓到话柄。” “如今可以证实我许家与这批棉花无关,就无需再钻入对方的圈套中…” 宋灵淑轻叹,颔首道:“没错,剩下的只能等抓到姚缪后,才能给幕后之人定罪。” 案子十分明朗,这事与潘家绝脱不了关系,但要定罪,就要拿出切实的证据。 丁勇几人并没有直接与潘家产生关联,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许士元去了城东铺子,宋灵淑与翟云霁见孔敬还没出来,也入了后堂。 后堂内。 孔敬一脸凶狠地揪住丁老三的衣襟,陈司马在旁相劝。 “我再问你一遍,钱哪去了?” “你们死命追赶,我一时惊慌,将怀里的银子都跑丢了…”丁老三目光闪躲,弱弱回道。 孔敬火冒三丈,伸出另一只手,想掐住丁老三的脖子,“丢了?我们就紧跟在你们后面,你居然把银子给跑丢了?” “也可能是落半道上,不如公子回去寻一寻,或许还没有被人捡走…” 孔敬更急了,怒吼道:“什么!我看这就是你的借口,你将银子藏到了另一处,慌称弄丢了,回头再吞下这些银子…” 陈司马见孔敬急得要掐死丁老三,吩咐衙役拉开两人。 “孔公子,你先别急,这丁老三是此案要犯,我们定会问清银子的下落,帮你寻回来。” “快放开丁叔叔!”身形瘦弱的小姑娘冲上来拉扯孔敬。 孔敬怕伤了孩子,只得后退一步,随后就被两名衙役拉开。 丁老三急忙喊道:“小玉别过来,这里的事与你无关。” 孔敬冷笑看着丁老三,“若你不把钱交出来,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丁叔叔是好人,你才是坏人,坏人…”小玉两只小手拍打着孔敬。 孔敬瞥了一眼小姑娘,不耐烦道:“你的丁叔叔骗了我的钱,还不肯还给我,他才是最坏的人!” 小玉急得哭出声,哽咽着道:“丁叔叔才不是坏人…” 宋灵淑与翟云霁刚进来,就看到孔敬把孩子给吼哭了。 陈司马见宋灵淑两人来了,一脸纠结道:“我还要赶去建州,孔公子的事,你们看…” 宋灵淑道:“既然如此,陈司马先带丁老三去建州抓姚缪。” 孔敬指着丁老三骂道:“丁老三,我在这等着你,若你敢跑,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丁老三脸上讪笑,躬身道:“不跑,回来我一定会把银子还给你。” “最好是这样!”孔敬气得直哼哼。 陈司马看见丁老三也来气,催促道:“快走吧!” 丁老三跟在几个差役后面,还不忘回头嘱咐:“小玉在这里等着,丁叔叔很快就回来。” 小玉忍住了眼泪,紧咬着下唇,“好,小玉会乖的!” 宋灵淑见小姑娘眼睛都哭红了,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半刻钟后,小玉乖巧地坐在矮榻上,埋头吃着糕点。 宋灵淑试探地问道:“昨日那几个叔叔和婶婶没给小玉吃东西吗?” 小玉突然停了下来,小眼中浮起一丝惧意,声音细若蚊虫道:“是小玉不乖,小玉要等丁叔叔回来才能吃。” “之前也是这样吗?” 小玉沉默地点了点头,“只有丁叔叔才给我好吃的…” 丁勇不是接纳了小姑娘吗?为何会在丁老三不在时就变脸? 夏青听了都有些生气,不忿道:“丁老三不是和那个馆主是一伙的吗?为什么要欺负这么小的孩子。” 翟云霁沉思片刻,语气有些不确定道:“也许是丁老三私下与丁勇不和…” “我看是丁勇是想利用小玉控制丁老三…”宋灵淑想到了丁勇在堂上威胁丁老三的眼神。 这个丁老三到底想干嘛? 他这么爱护小玉,为何会单独撇下小玉,意图卷走全部的银子。 难道他不知丁勇几人私下虐待小姑娘? 小玉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的几个大人,听到他们说起丁叔叔,也不像坏人。 小声道:“丁叔叔说要带我离开。” 宋灵淑有些意外,接着问道:“你的丁叔叔是不是和馆主吵过架?” 小玉乖巧地点头,“丁叔叔说答应过父亲,会带小玉走…” “你父亲?你还记得你父亲与母亲…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记得,父亲还欠了很多银子…”小玉说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落下。 第229章 逃走 欠了很多银子…难道小玉的父亲是做买卖的? 小玉哭着哭着就打起嗝,夏青转身去倒了杯水。 孔敬懒散地倚靠在房间门口,插话道:“说不定你爹就是给债主杀了……” 小玉听见这话呆愣了瞬间,只敢咬紧双唇,小声呜咽。 几人都朝孔敬投去责怪的目光,孔敬只好讪讪地瞥过头去,不再说话。 宋灵淑帮她擦了眼泪,安抚道:“小玉别哭了,快喝口水吧。” 小玉紧抿住嘴,乖乖听话地接过了水杯,小口饮啜。 翟云霁眼神中满是探究,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宋灵淑看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轻声道:“小玉,你父亲都欠了谁的银子呀,你家还有……” 她本想问小姑娘,还有没有其他亲人,突然又想起丁勇提过,小玉的亲人不要她了。一时之间问不出口,生怕小姑娘又哭了。 小玉心思单纯,喝了口水后,很快平静了下来,稚嫩的嗓音说道:“姑母说爹欠了村里人很多很多银子,如果把我带回去,姑父会将她赶出来的。” “你爹为何会欠村里人银子?”宋灵淑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玉扁了扁嘴,表情低落道:“爹收了村里人的棉花没有给钱,因为棉花都坏了,别人不要……爹才去借了贷……” 宋灵淑与翟云霁听完小玉的话惧是一惊,互相对视了一眼。 难怪丁勇不担心府衙的人去查如云棉行,想必是姚缪特意嘱咐过了。 丁勇是不知道这批坏棉花的来历,还是故意隐瞒?丁老三又是否清楚? 翟云霁沉思片刻后道:“丁老三见过小玉的父亲,他应该知道这批发霉棉花从哪来的?” 宋灵淑轻点头,“如果他认识小玉的父亲,那又完全不一样了……” 小玉好奇地看向宋灵淑两人,接着道:“当时爹和娘都受了重伤,带我逃到城外,后来在林子里遇到了丁叔叔,爹就让我跟丁叔叔走…” “那以前见过丁叔叔吗?” 小玉摇了瑶头,“爹只说丁叔叔是好人,叫我要听他的话。” 宋灵淑恍然,看来小玉的父亲确实与丁老三是旧识,否则也不会在这么危难之际,将女儿交给他。 丁老三却并未将他认识小玉父亲的事告诉丁勇,可见两人之间确实有矛盾。 “小玉知道那些棉花是怎么坏的吗?” 小玉小脸微皱,瓮声瓮气道:“娘说……是屋顶漏雨,棉花就坏了……” 宋灵淑急忙问:“是在什么时候?” “半年前。”小玉认真答道。 “这批棉花是半年前的…许大公子怎么会不知道消息?”翟云霁诧异地看向宋灵淑。 “如果小玉的父亲,与如云棉行签订过契书……” 宋灵淑抬眸接着道:“那他们肯定不会四处张扬,说不定还会逼小玉的父亲私下处理。” 翟云霁想了想后,沉默点头。 一切关键就在丁老三身上,只有他清楚小玉父亲的事,只能等他回来再行审问。 荀晋与贺兰延外出买了不少糕点,这会儿正拎着几个油纸包回来。 几人都没有吃午膳,到这个时辰,肚子正饿得咕咕叫。 …… 苏州城郊十里外。 密林深处的官道上,五人骑马急驰而过。 突然,一人大喘着粗气,急急勒住了缰绳,大喊道:“不行了,我要出恭!” 陈司马也立刻停了下来,骑马回到了丁老三身边,不耐地皱眉,“就你事多,我们此行不能耽搁时间。” “我知道,我知道……”丁老三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语气虚弱道:“就一会儿,很快……很快就回来。” 丁老三不顾陈司马冷冷的目光,急忙滑下了马,又牵着马往路旁走了几步,直接将缰绳扔下,急不可耐地钻进了茂密的树林中。 几名差役看丁老三狼狈的模样瞬间哄笑出声,陈司马一脸严肃,并没有开口阻止。 半刻钟后。 陈司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往树林中大喊道:“丁老三,你还没拉完吗?” 片刻后,树林中只有悦耳鸟鸣声,还有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不好!”陈司马大叫一声,焦急地往树林中跑去。 其他差役也脸色大变,匆匆紧随在后,一同钻进了树林中。 林中长满了小矮木,冠顶长到了肩膀处,个子稍矮一些的,只要弯下腰就能隐匿身形。 几人慌忙地在林中搜寻丁老三的踪迹。 陈司马脸色铁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大意了。 在堂上时,丁老三一直都是老实配合,提出要他同去建州时,丁老三也立刻就应下,积极表态要抓到姚缪。 万万没料到他会中途逃跑。 很快,几人就将附近的林子都翻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陈司马气得砸向树干,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 “陈司马…需要再扩大搜查吗?”差役小声请示。 “过去这么久了,人早跑了,树林漫无边际,往哪个方向搜?”陈司马怒吼道。 他也明白这是自己大意导致的结果,怪其他人也无用。 忍下了怒火,朝其中一人道:“你回去通知卢刺史,让他派人守住城门口,搜查所有进出苏州城的人,全城通缉丁老三!” “我带着其他人去建州城南客栈,如有消息,我会让人立刻传信回苏州……” “是。”差役利落上了马,调转方向,返回苏州城。 陈司马叹气,重新上了马,“走,立刻随我快马加鞭赶往建州,务必要赶在丁老三的前面。” 很快,一行人策马扬鞭,消失在官道上。 此地又恢复了平静,只有山林中一深一浅的鸟鸣声传来。 官道上方的树林中,一道身影狼狈地站了起来。 丁老三往官道张望半天,确认官府的人已经离开,这才急冲冲地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官道。 …… 宋灵淑已经从小玉的口中,知道了很多丁老三的事,还知道丁勇的武馆到底惹了什么事。 孔敬冷冷道:“没想到这个丁老三还不算坏…” 丁老三左拖右拖,意图独吞下他的银子,他可不会因此就放过丁老三。 翟云霁对孔敬的话不置可否,说道:“也是丁勇一时贪财,这才铸成大错,害死了两个投奔武馆的青年……” “难怪丁勇几人会暗中欺负小玉,原来是怪丁老三没有与他同流合污。”夏青愤愤道。 荀晋道:“抓丁老三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功夫底子还不错。” 贺兰延也点头应和。 众人都对丁老三有了细微的改观。 就在这时,一个差役进来,给几人带来一个炸裂的消息。 “丁老三在半路跑了,现在卢刺史已经下了海捕文书,全城通缉丁老三,特命小的前来通知宋长史…” “什么!”孔敬的怒火上涌,不可置信地看着差役。 差役眼神有些躲闪,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宋灵淑急忙问道:“那陈司马呢,他回来了吗?” “陈司马说他先赶去建州,如果有消息就立刻让人传回来……” “具体说说,你们在路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差役只好将官道上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差役的话音刚落,孔敬气得咒骂道:“这个该死的丁老三,果然不能相信他的话……” 宋灵淑想到小玉还在,只好安抚道:“丁老三不一定是去了建州,有可能是回了苏州。” “银子不知被他藏到了何处,他定然会拿上银子就远走高飞了。”孔敬怒道。 宋灵淑看了一眼小玉,思索片刻后道:“不会,他肯定会回来,就是不知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荀晋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我们在追丁老三时,他是跑向苏州十里地外的汭河县,或许他这回也是去那里。” 孔敬一拍大腿,立刻道:“对,我以为他是汭河县人,没料到他并非苏州人。” 第230章 抓住 丁勇在堂上说过,他们曾在汭河县留宿。 丁老三也交代,姚缪让他们提前到苏州城附近等消息,他们应该就是在那里等姚缪。 孔敬也想起丁老三在堂上的话,立刻道:“我们一路追到了汭河县附近,丁老三可能把银子藏到了那里。” “丁老三就是在距离汭河县最近的官道上逃走,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去了汭河县。”荀晋肯定道。 “那还等什么,我们马上去找人……”孔敬一脸焦急,疾步往外走。 荀晋与贺兰延也放下东西,起身就跟上。 宋灵淑回身对夏青道:“你带着小玉在这里等我们,如果我们晚上还没回来,就先带着小玉回客栈。” 夏青牵起小玉的手,点头应下。 小玉突然挣脱夏青的手,小跑追上来,紧紧拉住了宋灵淑的衣服。 “我也跟你们一起去找丁叔叔。” 宋灵淑只好停下来,无奈道:“我们骑马不好带着你,你先与夏青留在这里等我们,我保证,不会让人伤害你的丁叔叔。” “可是……”小玉还是不肯松手。 宋灵淑急着离开,只好拉开小玉的手,小玉急得要哭了。 “我知道……我知道丁叔叔去了哪里……” 宋灵淑立刻停了下来,想起丁勇说他们住在一个农户家中,如果丁老三确实藏到了汭河村,也就只有他们一行人才知道具体在何处。 宋灵淑蹲下身看着小玉道:“你还记得你们曾经住在哪一家吗?” 小玉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记得那里。” 除非去牢里问丁勇几人,否则就只能是带上小玉了。 宋灵淑叹气,“好吧,我带上你一同去。” “夏青,你去许家铺子走一趟,将丁老三逃跑的事告诉许大公子。” “好,我知道了,姑娘小心点。”夏青应道。 …… 黄昏时分,日渐西斜,金色的暖阳笼罩住整片森林。 荀晋与孔敬骑马在前,贺兰延赶着马车在后,一行人急匆匆拐过了官道,往汭河县的方向而去。 沿着颠簸的小路走了半刻钟,孔敬喝令马儿,死死勒住缰绳,停在一片小林子前。 荀晋利落下了马,探查起周围有没有留下痕迹。 两个时辰前,他们就是在这里追上了逃跑的丁老三。 孔敬连树下的小矮木也细细查看过,眉头紧皱道:“没有痕迹,我记得丁老三当时想躲进林子里……现在这里没有任何走过的迹象。” 荀晋也从林子里回到道上,点头道:“确实没有发现任何人为痕迹。” 宋灵淑跳下马车,四处打量着周围的山林。 这里四面都是荒无人烟的密林,距离这里最近的地方,就只有汭河县。 几人都望向远处依稀能见的村庄。 “那就去汭河县。”宋灵淑果断决定。 几人迅速上了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汭河县。 小玉经历一路颠簸,缩在马车的一角昏昏欲睡,宋灵淑将外衣披在小玉的身上,安抚了几句。 天将擦黑,马车进入了汭河县的城门口。 此地因靠近苏州主城,民风更为开明,较之普通县也更热闹繁华,街道两旁的商铺琳琅满目。 商铺纷纷开始收摊,三两行人正匆忙归家。 小玉已经醒过来,不等宋灵淑开口问,主动往外看。 “往那里走……一直走。”小玉指了指城北的方向。 孔敬听到指路,率先骑马走在最前面。 沿着城北的街道走到尽头,又是另一条通往城外的小道。 荀晋感到疑惑,回头朝马车里问道:“从这里走到尽头就出城了……” 小玉呆呆地思索着,犹豫道:“好像是在边上……” “哪个边上,路边上的人家?”孔敬着急着问道。 宋灵淑站在马车上,扫视着整条小路的房屋。 这里已经是县城中最偏僻的地方,房屋并不密集,几户人家的院子都相隔着一段距离。 就算是突然入住了一群人,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我们将马匹与马车停在这里,直接走过去,以防丁老三发现异常又跑了。”宋灵淑跳下马车说道。 孔敬与荀晋皆赞同,将马栓在了这条街最末的一间小铺子旁边。 小铺子里面的烛火还亮着,老板已经收拾妥当,刚转身就与孔敬的目光正好对上。 “你们是何人?”老板呆怔在原地,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几人。 宋灵淑礼貌上前道:“我们是来寻人的,暂时将马车停在此处,不妨事吧?” “哦哦……不妨事。”老板看几人穿着打扮不普通,立刻微笑回应。 孔敬见老板手上拎着小篮子,猜他应该是住在这附近,着急问道:“几日前,你有没有发现行踪诡异的人住在这边。” 老板愕然回道:“没有呀,我们城北坊住的都是汭河县人,没听说有外地人入驻坊内。” 宋灵淑知道老板是误会了,解释道:“不是入驻这里,是来这里暂住了几日,那几人身形壮硕,都是习武之人。” 老板陷入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城中经常有外地商人来采买,都是买完就走,我也没见过你说的这些人……” “客栈在城南,寻常商户来此,也都是宿在那里,你们去那里问问吧。” 老板说完后,拾起小篮子就走了。 几人对视一眼,只好回身看向小玉。 小玉正背过身,沉默地看着那条延伸至城外树林的小道。 “那里……丁叔叔带我去过那里……” 小玉的指向很模糊,小道两旁有很多户人家,也不知具体是哪家。 孔敬长长叹息,内心告诉自己,不能与五岁的孩子计较。 宋灵淑耐心问道:“小玉还记得具体是哪一家吗?” 小玉歪着小脑袋又开始想。 宋灵淑只好对几人说道:“先找找看吧,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几人从小道走了一刻钟,即将走出坊居时,小玉突然跑向那户小院的门口。 “就这里……我来过这里。” 几人一听,马上放低了脚步声,悄然走到院外围栏处,往里面望去。 宋灵淑轻声问小玉:“馆主他们也是住在这里吗?” “不是,馆主他们住在那边……那里更远……”小玉又指了指树林的另一条道。 丁勇与丁老三不是住一起? 正当宋灵淑疑惑时,小玉接着道:“丁叔叔是单独带我来的,这里还有一个叔叔……” 几人听到小玉的话,都猜测丁老三就在里面。 房屋里面灯火通明,有三道人影走动,从身形上判断,能看出有两个是成年男性。 孔敬打了个手势,准备与荀晋先翻进院子。 院子的围栏有一人多高,若没有武艺,想悄悄跃过也不容易。 两人后退了几步,疾步抬腿跳跃起,衣物掀起风声响过,两道身影就稳稳落在了院中。 门栓轻轻响动,荀晋将院门打开。 宋灵淑小声道:“先将里面的人拿下,其他后面再说。” 孔敬已经贴在窗户外,听着里面的人说话,给宋灵淑三人打了个手势。 丁老三在里面! 荀晋与贺兰延包围住另一边的窗户,孔敬抬腿就踹开了大门。 里面的三人惊了一跳,惊愕地看向来人。 “丁老三,你还想往哪跑!”孔敬几步上前,就准备将人按住。 丁老三旁边坐着一个年近四十的冠巾文人,听到这一声喝问,转身就往窗户外跑。 丁老三慌忙紧随其后,突然被孔敬一把推到了墙边。 “还想跑?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姚老板……”丁老三来不及理会孔敬,往逃走的那道身影喊道。 孔敬一巴掌拍向丁老三,急忙问道:“他就是姚缪?” 第231章 何冲 听到丁老三的喊声,那道身影微微一颤,慌慌张张地往窗户外爬。 荀晋与贺兰延正守在外面,孔敬并没有起身去追,拖住丁老三就往屋外走。 一个老者正一脸惊恐地靠在墙边,不敢出声阻止孔敬。 “你也老老实实出来,别让我亲自来抓你!”孔敬朝老者喊了一声。 老者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应道:“别……别杀我,我马上就出来。” 宋灵淑带小玉守在院子大门处,见孔敬抓着丁老三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者,小玉拔腿就冲了上去。 “丁叔叔……”小玉上前扒着孔敬的大腿。 孔敬抬起下巴,示意道:“后边还有一人想跑。” 宋灵淑看向屋后,就见晋荀押着那个冠巾中年男人出来。 丁老三人已经被抓住,暗暗松了口气,神色平静了下来。 孔敬冷冷笑道:“丁老三,你刚在屋里喊他姚老板,他是不是姚缪?” “是……”丁老三点头应道。 姚缪脸色煞白,惊恐地看向宋灵淑几人,“你们是谁,怎么随意擅闯民宅?” “姚老板,丁老三与丁勇被官府人的抓了,你不会不知道吧?”宋灵淑嘴角带着一丝讥讽。 姚缪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想挣脱荀晋的手,结果被抓得更紧。 喘着气道:“老夫并不认识丁勇,也不知他们犯了何事被官府通缉,与丁老三是偶然相识,他今日来求助于我,我见他可怜才收留他一晚。” “你指使丁勇与丁老三几人,利用发霉的旧棉意图诬蔑许家,还想狡辩不成。丁勇已经在堂上全部交代,卢刺史已经下了海捕文书,让人去建州抓你。” 宋灵淑挑眉,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没想到,你竟然会在汭河县……” 丁老三正要说话,屋里传来一阵声响。 几人被惊了一跳,宋灵淑朝贺兰延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往屋里去。 老者焦急地往屋里跑,“是我婆娘,莫伤了她。” 宋灵淑只好停了下来,朝老者道:“你叫她一并出来。” “哎……” 老者应下就进屋里叫人,片刻后,夫妻俩齐齐站在了院中。 “丁老三,你是自己说,还是要我动手?”孔敬拽住丁老三的胳膊,恶狠狠地威胁道。 丁老三有点懵,眼珠子溜溜转动,说道:“我……我就是回来给公子取银子的……” 宋灵淑走近了,紧紧盯着丁老三的,“你知道姚缪在汭河县,为何会在堂上说他在建州城南客栈?” “我不知他在此,只是回来拿银子时,碰巧遇到上了姚老板。”丁老三说完后,抬眼看向姚缪。 姚缪胡须微微颤抖,双眸锐利地瞪着丁老三。 丁老三并不害怕,淡然地撇开了眼,接着说道:“我知道的都已经在堂上交代,其他……就只有姚老板清楚。” “丁老三!”姚缪气急大喊了一声。 宋灵淑一直看着丁老三,回想起在府衙后堂时,小玉说起她父亲的事,顿觉十分有趣,她好像猜到丁老三的目的了。 丁老三匆忙卷走孔敬的银子,一路从官道逃跑,刚进入汭河县山道不远,就被孔敬三人追上了。 他还未到汭河县,就算身上带着银子,又怎么可能会藏在这里? 他根本没有把银子放在身上,他就是故意引着孔敬去汭河县。 这次逃跑,也同样是引着他们来汭河县。 丁老三在堂上不敢说出姚缪的真正藏身处,有可能是因为丁勇,而另一个可能就是……府衙有他们的内应。 “孔大哥,让丁老三单独跟我到屋里来,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他。” “小玉,你先在外面等着。” 小玉松开了手,乖巧应下。 宋灵淑转身走向屋内,路过老者时,微笑道:“借宝地一用,若此事与两位无关,我们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好,姑娘请。”老者惶恐点头。 孔敬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又是哪一出,只好应道:“好吧,我在门口帮你守着。” 丁老三顺从地跟随在后,回头看了一眼姚缪。 房门关上后,宋灵淑悠然坐在桌前,打眼看着丁老三。 “现在你可以说了,为什么在堂上,你不直接说姚缪在汭河县,故意让府衙的人去建州……” 丁老三垂着眼眸,撇了一眼大门处,露出一抹讽刺的轻笑。 “若我在堂上说出姚缪在哪里,你真以为官府的人能抓住他们? “苏州府衙有内应?” “姚缪早已经在府衙打点过,你当潘家在苏州真的一无所知?” 宋灵淑轻挑眉毛,好奇道:“那你又是如何确定,姚缪背后的人就是潘家?” “你与丁勇应该没有见过潘家人才对……” 丁老三抬起眼眸,幽幽道:“是我暗中引着潘家去牢里找丁勇,你说我有没有见过潘家人。” “什么!?”宋灵淑震惊不已,声音不自觉地变大。 “你……” 宋灵淑想起小玉说过的话,丁老三与小玉的父亲相识,难道丁老三是想查清小玉父亲的死? 丁老三叹息了一声,“半年前,我外出喝酒晚归,遇到了旧年故交何冲,他身受重伤正奄奄一息,临终前将小玉托付给我……” “唉……我这才知道,他因生意失利,去借了高利贷偿还村民,回到家中时被一伙劫匪闯入,杀人夺财!” “刚借了高贷就被遇上了劫匪?”宋灵淑冷笑,“这是被人给卖了!” 丁老三沉默片刻,接着道:“起初我也以为是借贷人出卖他,抓住了那伙人的头目……” “那人说,有人出了高价,买何冲全家的命!” 宋灵淑斜眸看着丁老三,说道:“何冲的死,与他手上那批淋过雨的棉花有关吧?” “对,我没料到,堂堂江南大族潘氏,竟然会做出这等下贱的勾当!” 丁老三眼眶有些发红,声音低沉道:“我去了村民家中询问,才知那批棉花本来已经与如云棉行的人交接,只因掌柜临时有事,约好了次日签定契书。” “当晚,一场暴雨来临,仓房屋顶被风吹开,所有的棉花都浸在了雨水中。如云棉行以没签订契书为由,拒绝交付银子……” “如果只是这样,潘家人不至于要杀了何冲全家吧……”宋灵淑疑惑问道。 “那姑娘可知,如云棉行在一年前,因仓房浸水毁了一批棉花。” 宋灵淑点头,“难道是掌柜不想担责,找人威胁何冲?” “潘家要在今年竞争江南商会行商权,他们不想让何冲将此事宣扬出去,所以痛下杀手。何冲后悔晚矣,怪自己一时冲动连累全家……” “就因为这点事,就要杀了何冲全家?”宋灵淑觉得荒谬,不禁嗤笑出声。 “卑不足道的庶民之命,哪比得上权贵们手中的钱重要。”丁老三嘴角露出了讥讽。 “所以,你故意入局,就是想借他人之手,揭穿潘家?” 丁老三悠然踱步,淡然说道:“既然潘家有意要给许家设局,那我便让他们去碰一碰硬骨头!” 宋灵淑思索一会儿,皱眉道:“就算抓住了姚缪,也不代表他肯交代潘家所做的事,你还留着后招吧……” 丁老三道:“外面那对夫妇是姚缪的姑父姑母,他藏在汭河县就是为了接应我们。” “姚缪背后的人叫汪齐,是潘家的大管事之一,只要抓到了此人,我想许大公子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宋灵淑问道:“你知道汪齐在哪吗?” 丁老三目光坚定地说道:“我不知道他具体在何处,但知道怎么利用姚缪,设局将他引出来!” “让你们可以抓个现形,人证物证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