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游戏之媒体暴力》 第1节 第一章 死亡快车 火车头撞击楼房之后,其他十几节车厢也跟着冲下了高架桥,马路上到处都是惊呼声,到处都是匆匆奔跑的身影。车厢冲下高架桥,砸毁了十几辆行驶中的小轿车,紧随其后的车辆则紧急刹车,几十辆汽车追尾,人们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一辆汽车的车门“嘭”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年轻人高叫一声“太好了”就向前冲去。 1、一起特大火车出轨事故引发的惨案 马克思说:“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是作为笑剧出现。” 马克思错了,并非每一次重复的事件都是笑剧,因为悲剧终究是悲剧。 2008年1月23日晚上8点48分,北京开往青岛方向的动车组d59次列车运行至胶济线安丘至昌邑间时,发生重大路外交通事故,造成十八人死亡,九人受伤。 2009年4月28日凌晨4时48分,胶济铁路线上相向行驶的t195次和5034次火车相撞,造成七十二人死亡,四百一十六人受伤。 2009年7月29日4:22,由襄樊开往湛江的1473次旅客列车运行至焦柳线广西境内古砦至寨隆间,因连日持续强降雨造成山体崩塌掩埋线路,列车机车及机后一——四位车辆脱轨,造成四名旅客死亡,五十余名旅客受伤。 我们不能因为火车频繁出轨相撞就认为这是笑剧,因为每一次事故中都淋漓着无辜者的鲜血。 如今,死神再次造访,这次,它盯上了顺宁。 顺宁者,顺心安宁也。相传当年康熙皇帝微服私访来到这里,处置了一批贪官污吏,随后将此城改名为顺宁,寄望当地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如今的顺宁,规模虽然不大,但是经济发展还算可以,百姓安居乐业,城东有一个在列车运行表上很难找得到的火车站,这是一个偏僻小站,很多列车都是经过从不停靠。铁轨从城中穿过,为了不影响城市的交通,铁轨建在了高架桥上,沿着铁轨坐落着很多居民楼。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这天上午跟任何一天都没有任何区别,太阳像往常一样温暖地照耀着顺宁市的人们,整座城市似乎要融化在暖洋洋的阳光里了。路边停了几辆的士车,司机们摇下车窗无所事事地坐在位子上;人行道上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地走着,手里牵着一只气球,画着喜羊羊和灰太狼的图案。街角报刊亭旁围着几个市民正在选购报纸,一个老者张开一份《顺宁都市报》,今天的头版头条是《动辄断水断电,鸿运地产真霸道》。马路对面,一对年轻情侣似乎刚吵了架,女孩子嘟着嘴闷着头往前走,男孩子时不时扯扯她的手,她则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一个老者坐在藤椅上,坐在阳光下,藤椅摇啊摇,老头笑啊笑,看着吵架的情侣,想起了昔日的时光…… 10:35 一列火车呼啸着疾驰而来,车轮与铁轨亲密接触,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铁道旁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声音。可是今天跟往常不太一样,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天空,人们情不自禁地仰头张望,只见火车头并没有顺着铁轨转弯,而是发了疯似的向前直冲,人们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火车头已经冲离了轨道,带着十几节车厢撞向了高架桥旁的一栋六层高的楼房。 301室。刘艳坐在床上,抱着刚刚满月的儿子,正准备喂奶,她听到窗外的惊呼,回头看到了最恐怖的一幕,一列火车从天而降。 302室。吴启刚做了一夜的手术,将一名垂危的病人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他疲惫地回到了家里,刚躺到床上,一列火车从天而降。 202室。刘远飞和妻子方玲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他们要去办理离婚手续,突然,刘远飞一把将妻子抱住压倒在地,方玲刚想斥责,却看到一列火车从天而降。 203室。姚琐涵的瞳孔睁得老大,瞳孔里,一只气球冉冉上升,气球上画着喜羊羊和灰太狼的图案。 …… 火车头撞击楼房之后,其他十几节车厢也跟着冲下了高架桥,马路上到处都是惊呼声,到处都是匆匆奔跑的身影。 车厢冲下高架桥,砸毁了十几辆行驶中的小轿车,紧随其后的车辆则紧急刹车,几十辆汽车追尾,人们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 一辆汽车的车门嘭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年轻人高叫一声“太好了”就向前冲去。 2、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 上午9:00,当顺宁市交警局长刘子荣准备发言的时候,当乔昭宁等一干记者坐在桌旁吃着水果的时候,当服务生穿梭不停倒着茶水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再过一小时三十五分钟,一列火车将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给顺宁人民带来一场灾难。 这是一次新闻通气会,就像每次新闻通气会一样,交警局给无冕之王们准备了丰盛的水果,边吃边聊气氛融洽。这次通气会的主题是关于近段时间来顺宁交警局打击酒后驾车的情况汇报。 刘局长先是客套一番,感谢各位记者朋友多年来对交警工作一如既往的支持,希望大家以后对交警工作继续监督。接着开始讲起最近两个月来,交警部门出动警力五千多人次,查处酒后驾车一千四百五十二起,醉酒驾车三百五十二人,然后开玩笑说,顺宁看守所现在已经人满为患。 “经过两个月的严厉打击,酒后驾车现象越来越少,最近一个星期来,仅查处一名醉酒驾车的司机。这固然与我们一线交警的辛苦努力是分不开的,他们起早贪黑,很多人白天要上路执勤,晚上要去查酒后驾驶。但是这些成绩也与媒体的大力支持大力宣传是分不开的,通过媒体的宣传,让人们知道酒后驾驶的危害,让醉酒驾车拘留十五天这一规定深入人心。”刘局长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任何人只要醉酒驾车都要被拘留十五天,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到现在为止,我们抓过政府公务员,抓过一个镇长,抓过一个大学教授,还抓过一个准备结婚的新郎,那人结婚前想狂欢一次,跟朋友去泡吧,结果被我们查到了,立即拘留十五天,婚都没结成。还有那个大学教授,被我们拦下来后,他竟然脱光了衣服上演裸体秀,这事乔记者都拍下来了,视频都已经在网上流传开了,这就是最好的宣传。所以,我要感谢你们。” 总结之后,再谈未来的构想,刘局长说:“今后,除了交警部门对醉驾进行打击外,全市公安干警将共同查处涉酒驾驶违法行为。目前,顺宁市三十多个派出所有六十多个常规的治安防控检查点,下一步将为各卡点配置一台酒精呼气检测仪,每名公安民警配置一台快速检测仪,使各卡点都具备查处涉酒驾驶的能力。打击醉酒驾驶,绝不是走过场,而是一项长期的任务。事实证明,最近两个月来,交通事故比去年同期下降了百分之五十以上。” 刘子荣介绍完情况之后,照例是记者提问,乔昭宁就问了:“深圳、南京等地已经把酒后驾车跟车辆保险费率和银行个人诚信体系挂钩,不知道顺宁是否有这样的打算?” 刘局长说,现在正在跟保监局、银监局协调研究,方案很快就会出台。采访完之后,还热情地拍拍乔昭宁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乔记者,上次拍得很过瘾啊!” 乔昭宁勉强笑了笑,说道:“刘局长,您就别损我了,你都不知道我被人骂成什么样了。” “别管他们,他就是酒后撒疯嘛!难道还不准曝光?” 乔昭宁苦涩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10:15,他和搭档舒茜离开了交警局,10:35,司机老刘惊叫一声,然后猛踩刹车,乔昭宁本来正跟舒茜聊天,一不留神,脑袋撞在了前排椅背上,等他抬起头来,只见几节列车车厢正从头顶滑过,每个人都愣住了,但是乔昭宁只愣了三秒钟,他立即回过神来,拎起摄像机就冲下车,大叫一声“太好了”,然后扛起摄像机向前方飞奔而去。 面对一场突然发生的事故,只有两种人能在第一时间叫出一声“太好了”:一种人是恐怖分子,一种人就是记者。唯恐天下不乱,是记者的天性。 乔昭宁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但是亢奋却不忘冷静,他按捺住起伏不定的心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摄像机稳稳地扛在肩上,透过寻像器,他看到的是一个黑白世界,十几节车厢压扁了几十辆汽车,人们的眼神里满是惊恐。 他有点懊恼,有点悔恨,假如刚才一直扛着摄像机,就能拍到列车飞冲直下的画面了。这个画面是最关键的,如果拍到这样的画面,他就能立刻名声大噪。就像美国“911”,如果没有飞机撞击世贸大厦的视频,那么“911”永远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人们看到想到的只是一片废墟,而这样的镜头,任何一个记者都能拍到。 舒茜也赶了过来,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拿着唇膏急火火地在嘴唇上抹着。乔昭宁是个急脾气,紧要关头连领导都敢骂,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大声叫道:“别抹唇膏,这种突发事件,表现越自然越好。” 舒茜站在镜头前,开始出镜了:“各位观众,现在是上午10:38,就在刚才,一列火车从我身后的高架桥上直冲而下,车头撞到了那栋居民楼……” 舒茜个子不高小巧玲珑,留着一头长发,很喜欢打扮,睫毛很长,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经常染成浅蓝色,眼睛一眨就像在放电。她喜欢打理指甲,颜色也是经常变换的。总之这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在乔昭宁看来,这条新闻铁定可以获奖,“顺宁新闻奖”自不用说,甚至问鼎“中国新闻奖”都有可能。在第十九届中国新闻奖的获奖名单中,关于杭州地铁塌陷事件的报道就有两条新闻获得二等奖,要不是因为2008年大事实在太多,既有汶川大地震,又有北京奥运会,既有拉萨“3·14”事件,又有三鹿奶粉祸害中国的事件,胶济铁路的火车相撞铁定能在中国新闻奖的获奖名单中占据一席之地。对于一个记者来说,如果能获得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哪怕只有一次,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 医生来了,警察来了,武警官兵来了,记者们也来了,各家报纸、电视台各个频道都派出了阵容强大的记者团赶到事发现场。医生警察展开了一场生死大营救,记者们展开了一场新闻大战,两场战争都没有硝烟,两场战争都同样惨烈。 苏楚宜和凌岚加入了新闻大战中,他们找到了乔昭宁了解情况。乔昭宁很不爽,觉得他们是来抢功的,所以言语非常冷淡。他甚至怀疑是制片人故意找了个人来跟自己顶杠。苏楚宜一向是没心没肺的,几年前《顺宁新闻眼》的美女主持人被谋杀在直播台上,警察调查问话的时候,他就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如今几年的时间过去了,他还是那副德行。正因为他对什么事都不关心,所以压根没觉得自己是来抢功的,也没觉得制片人是在把自己当棋子使,他只是像一般的记者一样,一听到火车撞居民楼立即双眼发光主动请缨了,这是一种职业敏感,也是一种职业惯性。不过此刻,他却盯着那栋被撞的居民楼皱起了眉头,火车头撞到了三楼和四楼,五楼和六楼微微倾斜,似乎随时都会坍塌。不过他关心的并不是这栋楼,而是楼里的人,他轻轻推了推凌岚,问道:“唉,这不是姚琐涵家吗?” “什么?”凌岚不明所以。 “小……老乔,这好像真的是姚琐涵家啊!”苏楚宜说完,有点紧张地看了看乔昭宁,他差点喊出“小乔”来。乔昭宁最不喜欢别人喊他“小乔”了,为这事,以前还曾跟冯敬吵过架呢。冯敬故事参见《杀人游戏之皮下注射》。 已经不在了,但是关于“小乔”的禁忌还在。 姚琐涵是他们的同事,也是《顺宁新闻眼》的老记者了,因为他住在铁道边上,同事们经常拿他讲笑话,说他每次做爱都随着火车节奏。有一天,老姚突然大汗淋漓,脸色发青,哀叹自己老了。第二天一看报纸,发现火车全面提速了。这笑话经常讲,大伙总是笑,可是后来没人敢讲了,因为姚琐涵在三十岁上,干了一件二十岁才干的事:失恋。失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竟然还那么在乎,甚至说都是制片人故意使坏,才拖垮了他的爱情。前几天,老姚刚过了三十岁生日,席间他感慨万千,说自己而立之年却啥都没立起来,觉得一事无成。同事安慰他:“你不是还把一个银行行长搞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 姚琐涵苦涩地笑了:“那也叫成绩啊?哎,人到三十,自己的心情自己感受啊。”他说他要写一篇文章,就叫《自己的心情自己感受》,来纪念蹉跎而去的三十年。 舒茜是个直肠子,听苏楚宜说那是姚琐涵的家,便咯咯笑道:“哎哟,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连姚琐涵住在哪儿你都知道。” 苏楚宜脸色红了红,愤怒地睥睨了她一眼,说道:“我只是担心他会出事。” 乔昭宁说道:“没事,老姚肯定不在家,他今天早晨9:00有个采访。” 第2节 舒茜拿出手机说道:“我得告诉他声,他家没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乔昭宁一句话说得苏楚宜脸色又红了,假装没听见。 “姚琐涵没接电话,”舒茜说道,“大概采访没听到吧。” “快,机器!”乔昭宁突然吼道,话音未落,他已经一把抓起摄像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扛在了肩膀上,右手用力的同时,左手已经打开了电源,摄像机还没上肩就已经开录了。 居民楼摇摇欲坠很久了,这时候终于撑不住倒塌下来,火车头、砖块一起落地,发出震天的轰响。一切发生在几秒钟内。 乔昭宁立即搜索兄弟频道的记者,大部分人都刚刚把摄像机扛到肩上。这关键的一幕,只有他拍到了,这个镜头将是他角逐新闻奖的法宝。 3、高效率的专家组 晚上7:30,《顺宁新闻眼》开始播出了,主持人欧阳冰蓝开始面无表情地播报今天的新闻,之所以要面无表情,是因为她不会拿捏,火车撞居民楼的事故已经造成了二百三十一人死亡,一百二十四人受伤,四十五人失踪,这是一次悲惨的事故,她的心里十分不好受。但是今天的头条新闻又不是这个,而是市委书记的一次会议,她不能表现出她的悲痛,于是只好面无表情了。 《顺宁新闻眼》已经播了七八年了,改版了很多次,最初是8:00播出,后来改到7:30,由半个小时延长到一个小时。本来时间还想提前,可是7:00要转播《新闻联播》,所以就没改成。欧阳冰蓝是第一任主持人,后来被一个叫宁子晨的美女取而代之,宁子晨被谋杀在直播台上之后,她才被重新启用,从那之后已经过去五年多时间了。 一干记者围坐在电视机前,就等着看这条新闻。本来他们做完片子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制片人樊玉群说今天有重大会议要开,所以大家只好留下来了。 第一条新闻是市委书记胡木强、市长任达志率顺宁党政代表考察团赴某地考察,学习当地的维稳工作。 苏楚宜说道:“你们知道领导为什么去这里考察吗?” 众人不知。 苏楚宜便得意了:“你想,那里一个县的警察都敢赴京抓记者,你说人家维稳工作能做不好吗?” 众人都笑。 接下来的新闻本应是政协主席、市委常委、人大副主任、副市长以及政协副主席的出席的各种活动,但是今天情况比较特殊,所以第二条新闻变成了《火车撞居民楼,致二百三十一死一百二十四伤》。导语很长,先说了出了这么档子事,接着又说考察在外的书记市长很是关心这次事故,要求卫生部门用最好的药,最好的设备,调动全市最好的医院及时施救伤员。 导语之后开始正文,大伙鸦雀无声了。 乔昭宁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佳作,连恒福说道:“这条肯定是顺宁新闻奖,没得说了。” 凌岚说道:“该请客吃饭。” 苏楚宜却说道:“你运气真好,正巧碰上书记市长都不在家。”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乔昭宁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所以不以为忤。 何旋说道:“就这条片子,肯定会让小记者们崇拜死你。” 顺宁市有个小记者协会,都是些读小学中学的孩子,乔昭宁邻居家小孩也是小记者协会的,还经常向乔老师请教新闻采写知识呢。 接下来是记者连线,李晓涛在救灾现场做报道,因为居民楼倒塌了,估计还有人被埋在下面呢,武警官兵正在奋力抢救。 随后是一条各医院救治伤员的新闻,这之后又是记者何欢欢在医院的连线报道。 连恒福笑道:“苏楚宜,你怎么不去啊?这黑灯瞎火的,你放心啊?” 苏楚宜嘿嘿一笑:“放心放心,一百个放心。” 接着是成立了一个事故原因调查组的新闻,这个调查组由地质、轨道、材料、结构等各方面的专家组成,到傍晚时已经“初步查明火车脱轨是由于一条铁轨年久失修断裂造成的”。 苏楚宜说:“中国专家效率一向很高,当年九江大桥被撞塌后不到一个星期,专家们就查出那不是豆腐渣工程。” 乔昭宁说道:“你效率也很高嘛,一个礼拜时间就成功晋级,抱得美人归啊。” 众人又是笑。 这一组报道之后,被冷落了十几分钟的政协主席、市委常委、人大副主任、副市长以及政协副主席们终于轮番登场了,有的是开了个会,有的是出席了一次奠基仪式,有的是考察了一个企业,有的是会见了一个企业老总,甚至还有的是开了一个联欢会…… 领导之后才是《顺宁新闻眼》的重头戏,各种五花八门的社会新闻粉墨登场,这家的鸡被偷了,那家的下水道被堵了没人管,多少酒醉驾车的司机被拘留,多少违法排污的企业被吊销《排污许可证》…… 8:30,新闻播完了,会议开始了。制片人樊玉群冷眼扫视一圈,说道:“姚琐涵还没来啊?凌岚,你给他打个电话!” 凌岚打了,但是没人接。 樊玉群问道:“你们谁知道他去哪儿了?” 没人知道。 樊玉群火很大,这也怨不得他。今天早晨9:00,政协副主席刘洋会见一个外宾,他派姚琐涵去采访,结果9:10,政协打电话来了,质问他为什么不派记者来采访,言外之意是你瞧不起人是不?樊玉群诚惶诚恐地说,派记者了派记者了,已经在路上了。放下电话立即拨打姚琐涵手机,可却没人接,他只好派连恒福去救场,可是会见时间很短,连恒福到达的时候,会见已经结束了,会议室里空空荡荡的。 新闻是一个很危险的职业,不管多大的领导,只要是领导,想搞你一下就能搞你一下,姚琐涵采访从来没有迟到过,但是今天却撂挑子了,樊玉群自然是心中火起。好在后来出了这么一件大事,副主席的注意力兴许就给转移了呢!要在以前,副主席的秘书肯定就打电话到台领导那里去了,然后台长亲自开骂。但是新闻都播完了,台长也没找他,樊玉群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场灾难救了姚琐涵,也救了他!但是,姚琐涵的检讨还是要写的! 樊玉群开始说正事了,先对各路记者在今天突发事故中的表现提出了表扬,接着传达了市委上级主管部门的几点要求。 第一,要淡化对灾难的描写,要从细节入手,从人物入手,集中笔墨反映顺宁市委市政府以及各条战线是如何积极抢救伤员的,可以采访武警官兵、医生护士放弃休息坚守在抢救伤员第一线的感人事迹; 第二,要理清责任,但是不能太明显。这次事故,是铁路部门的责任,铁路的养护、使用都是归铁路系统管,而不是顺宁市政府的责任; 第三,稳定压倒一切,不要质疑铁路质量问题,不要煽动群众情绪。要严格统一口径,不得擅自采访专家,如果要采访专家,只能采访事故调查组的专家。 这三点要求看起来很短,制片人却说了近半个小时,因为下属的重视程度跟领导发言的时间长短是成正比的,所以领导说“我简单说几句”时,你可千万别当真,这是中国的十大谎言之一。 4、从不迟到的记者迟到了 22:03 何旋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乔昭宁打来的。乔昭宁开口就笑嘻嘻问道:“还在度蜜月呢?” “今天刚回来呢!” 何旋很喜欢听乔昭宁的声音,温柔又有磁性,有人说他的声音不好听,有点奶油气,可何旋偏就喜欢那股奶味,当然她可不敢当面跟乔昭宁这么说。 乔昭宁问道:“今天的事你听说了吧?” 第3节 “什么事?” “火车脱轨了啊。” “哦,这个啊,知道了,”何旋更加奇怪了,他怎么问自己这事呢?“我们今天下午回来的,一回到顺宁就听说这事了。” “哦,哦。” 乔昭宁开始支支吾吾起来,何旋问道:“你问我这事干嘛?” “哎,”乔昭宁叹了一口气,说道,“姚琐涵就住在那栋楼里。” “什么?” “姚琐涵住在那栋楼里。” “被火车撞倒的那栋楼?” “是。” “他怎么样?他没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竟然没上班,早晨9:00政协有个采访,樊制片派他去采访,他竟然没有去,今天晚上开会的时候,樊制片还说准备让他写检讨。” “他到底怎么样了?他去哪儿了?” “他就待在屋子里,”乔昭宁说道,“今天晚上,李晓涛一直在事故现场采访,他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看到姚琐涵的尸体了,几个武警把他从废墟里挖出来的。” “啊?天啊,怎么会这样呢?” 在此之前,何旋一直把这场事故当成一则新闻来看,直到此刻,得知身边的同事也被夺去了生命,她才重新审视这场灾难。电话那头,乔昭宁的声音低沉缓慢,他絮絮叨叨地说道:“我现在心里好乱,很多话想跟人说,但是又不知道该跟谁说,所以只好打电话给你了。” 乔昭宁这番话要放在平时,肯定会让何旋受宠若惊到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是此刻,她想的只是姚琐涵,那个冲劲十足的记者。那年广东闹水灾,他被派去采访,水深漫过了腰部,一不小心脚下一滑,他踩到了一个坑里,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摄像机举过头顶。因为他知道,对一个电视记者来说,摄像机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战斗的武器。那年三鹿奶粉祸害全国,顺宁也有上千个婴儿得了肾结石,她跟姚琐涵一起去医院采访,听着婴儿们的哭泣,看着绝望的父母,姚琐涵禁不住破口大骂,让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按照一切新闻理论的课程要求,记者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忠实的记录者。姚琐涵的破口大骂丧失了公正客观的立场,却赢得了家长们的尊重,就连何旋也对他另眼相看了。 如今,这个生龙活虎的人竟然死了,被一场灾难夺去了生命。 火车竟然又脱轨了,这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何旋禁不住在心里骂着。 乔昭宁继续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事?” “老姚啊,”乔昭宁说道,“我就是特别纳闷才给你打电话的,在你印象当中,老姚采访迟到过吗?” 这个问题不用多想,何旋立即说道:“没有。” 是的,姚琐涵从业多年,从来没有迟到过一次。干新闻这行,对时间要求是非常严格的,如果是采访市领导政务活动迟到了,通常要写检查,而即便不是采访市领导,只要是迟到了,记者也多半不好意思提起。历任制片人总是拿姚琐涵做榜样,教育那些偶尔采访迟到被领导批评的同事。姚琐涵是守时的,他不但自己守时,也要求别人守时。去年他做一个批评报道,说的是一家大型连锁超市怀疑一位市民王女士偷东西,于是把她带进办公室不准她离开还对她搜身,后来什么都没搜到连声对不起都不说就打发王女士离开。何旋跟着姚琐涵采访了这位王女士。做批评报道的一个原则是,必须顾及到双方的意见,不能仅听一面之词,严格说起来,甚至双方在屏幕上说话的时间都必须大致相当,不能一个人说得太多一个人说得太少。所以,姚琐涵就联系了超市方面,超市一听说记者过问此事了很是慌张,连忙答应接受采访,说是中间有误会。姚琐涵和何旋按照约定时间去了,可是那位准备澄清解释的孙经理却迟迟没来,等了十分钟后,姚琐涵对接待他们的一个小文员说道:“跟你们孙经理说一下,我已经给你们说话的机会了,是你们自己不珍惜。何旋,咱们走。”何旋想,既然来了就多等一会儿,可是最终拗不过姚琐涵,只好跟他离开了超市。走了没多久,孙经理来电话了,说他已经回来了,意思是记者们能不能回来一趟?姚琐涵说道:“你到我们电视台来吧。” 姚琐涵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样的人是不会迟到的。 可是今天他偏偏迟到了。 乔昭宁问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为什么迟到?” “不知道,也许是生病了?” “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病了呢?”乔昭宁说道,“而且今天早晨樊制片打了他好几遍电话,他都没有接。” “不知道,我实在想不出来是为什么。” 乔昭宁叹了口气,说道:“亏你还是警察夫人呢,你就把我的话跟你老公讲讲,看他有什么看法。” 何旋的老公叫苏镜,是顺宁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队长,几年前,因为一件谋杀案,在办案过程中,两人渐渐产生了感情,又交往了两三年后,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今天他俩刚从苏杭蜜月归来。 苏镜听了何旋的讲述,问道:“你觉得呢?” “我没觉得什么呀。” “那个姚琐涵真的从来没有迟到过?” “没有。” “那个乔昭宁是做什么的?” “记者啊,我同事,上次吃饭还见过呢。” “我知道,”苏镜说道,“他是跑哪条线的?” “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你上班都在干什么?他就是跑公安线的。” “难怪,”苏镜说道,“他好敏感啊,跟个警察似的。” “他一直想当警察,可是警察哪是那么容易当的?只有最优秀的男人才能当警察嘛!” 苏镜嘿嘿笑道:“受用受用,娶老婆是干什么的?就是来夸老公的。” 何旋凿了他一个暴栗,接着说道:“他虽然没当上警察,却当上了记者,而且是跑公安线的记者,他也找到了当警察的感觉,每次跟着警方采访的时候,他总是冲在前头。甚至采访嫌疑人的时候,他都会忘记自己是记者还是警察。” “怎么说?” “警察问话跟记者问话是不一样的嘛!”何旋说道,“你们审讯时凶巴巴的,而我们采访的时候必须和颜悦色,我们要跟每一个采访对象平起平坐,上至国家主席下至沿街走卒,在我们眼里都是一样一样的。” “吹牛吧你!” “反正理论上是这样的,”何旋接着说道,“但是乔昭宁有一次采访一个嫖娼被抓的人,那提问的方式简直就是在审讯犯人,领导说这样提问不行,他还不服气。” “后来呢?” 第4节 “哪有什么后来?当然要听领导的了,把他提问的声音全剪掉了。” “一个想当警察的记者……”苏镜沉吟着,眉头皱了起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你想什么呢?” “你有没有觉得姚琐涵的迟到很可疑呢?” “可疑?” “一个从来不迟到的人却迟到了,而且刚好被撞死在家里。你觉得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他迟到呢?” “不知道。” “你这个笨女人,”苏镜笑道,“乔昭宁怀疑他可能之前已经死了。” “啊?” “怎么死的?” “我哪儿知道?可能是被人杀了,可能心脏病猝死。” 这天晚上,何旋又接到了五六个电话,都是同事打来的,有的含蓄,有的直接,不管是什么方式,大伙都是在重复同一个消息:姚琐涵死了。 每个人的语气都是复杂的,有惋惜,有兴奋,有对人生无常的感叹,有传播小道消息的激动。 5、不一样的尸体 顺宁市殡仪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热闹”,一次重大事故之后,这里一下子迎来了两百多具尸体。老王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却是第一次感到死亡带来的震撼,看着一具具尸体络绎不绝地被抬进来,这个已经看透了生死看尽了悲欢的人,也禁不住热泪盈眶。死者亲属们号啕大哭、泪雨滂沱,痛骂那辆该死的火车,痛骂老天爷那个直娘贼。老王知道,明后天这里人会更多,因为很多死难者家属还在路上呢。 当一个年轻人走进来的时候,老王刚刚擦了把眼泪。年轻人双目如点漆,眉宇间透出英气,脸上满是刚毅的神色。老王哀怜地看了他一眼,温言软语地问道:“请问你亲人的名字?” 年轻人摇摇头说道:“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苏镜,想来看一具尸体。” 老王向领导作了汇报,便带着苏镜走向停尸间。 苏镜看到了他一生中所看到的最震撼人心的场面,他虽然看到过很多尸体,但是这种放眼望去全是尸体的场面,他却是第一次看到。他竟然感到心底深处升起了一丝恐惧,那是对人生无常的恐惧,那是对残酷命运的恐惧。 而他看到的还不是全部,尸体一般都是放在冷藏柜里的,但是冷藏柜太少实在放不下了,只好将大部分尸体都放在屋子里,每具尸体上都蒙了白布。 屋里很冷,五台空调开着,温度调到了最低。 姚琐涵来得晚,所以并没有享受到进冷藏柜的待遇。老王拿出登记表,在一排排尸体中找到了姚琐涵。 揭开那层白布,苏镜惊呆了。 尸体灰扑扑的,全是尘土。 左腿断了,断处不齐整,应该是被倒塌的石头砸断的,断腿完全变形血肉模糊,只是摆放在它本来应该呆的位置。头部也严重受伤,露出了红白两色。胸部没有血迹,大概这里没有受压吧。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具“正常”的尸体,姚琐涵是这起事故的死难者。 老王叹口气说道:“哎,这个年轻人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的,他死不瞑目啊,是我给他合上的。他看上去好好的,实际上都已经粉身碎骨了。” 苏镜闻言,轻轻按了一下死者的胸膛,果然立即塌陷下去,胸骨和肋骨已经断裂了。 “他的脊梁骨断了没有?”苏镜问道。 “没有。” 他又摸了摸死者的双臂,也完好无损。 胸骨断了,手臂完好,眼睛睁着。 苏镜觉得这说不过去,胸骨断了,意味着姚琐涵是正面受力,这时候,当砖块纷纷落下来,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他的双手应该抱头,眼睛应该是闭着才对。可是他的双手双臂竟是完好的,而眼睛竟然也是睁开的。 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小的疑点。 但就是这个小小的疑点,为姚琐涵的死亡重新定性。 在老王的帮助下,苏镜小心翼翼地脱去了姚琐涵的衣服,这时,外衣口袋里滑出一张硬纸片。纸片只有扑克牌大小,上面画着奇怪的图案,上下一串六个圆圈,两旁各有一个圆圈,圆圈之间用箭头互相连接,其中一个圆圈的中央打了一个叉。苏镜来不及多想,收好卡片,检查那件外衣,外衣的前面全是灰尘还有少量血迹,但是后面的血迹却特别多,而且上方还有一个窟窿。而姚琐涵的背部,果然有一个伤口,那个伤口非常齐整。 苏镜已经可以断定,姚琐涵是被谋杀的了。 法医杨湃接到苏镜电话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那些死难者中有一个是被谋杀的?” “是,你赶快过来吧。” 苏镜没有等杨湃,自己先走了,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走出停尸间,他抬头望了望高耸的烟囱,那里正冒出袅袅的青烟。 他跟老王握握手,说道:“谢谢你,再见。” “再见。” 这本来是一句客套话,但是无论是苏镜还是老王,他们都没想到,他们能活着再见一次。那是一次离奇的车祸唤醒了一个人的记忆,让他想起了一件尘封已久的谋杀案。苏镜以局长之尊亲自调查,再次找到了老王。不过,那都是二十多年后的事了关于这次离奇命案,参见《杀人游戏之谋杀感应》。 第二章 无冕之王 一篇批评报道最好要有两方面的声音,如果没有这位行长的采访,这条片子就是不完美的,虽然沉默也是一种表态,但终归是美中不足。何旋还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但是姚琐涵已经按捺不住了,大声骂道:“你他妈哑巴呀?” 1、不共戴天的仇人 姚琐涵死了。 《顺宁新闻眼》炸开了锅,这个消息最先由李晓涛传播开来,然后就一传十十传百,当天晚上就传到了每个同事的耳朵里。于是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谈论姚琐涵的死,谈着谈着就谈到了他跟何欢欢夭折的恋情,然后每个人都唏嘘不已一番。何欢欢的心情比较复杂,毕竟她曾经喜欢过姚琐涵,起码姚琐涵曾经是名候选人,如今他突然遇难了,她还是很伤心的,但也仅仅是失去了一个同事的伤心。苏楚宜的心情则比较复杂,姚琐涵是他曾经的情敌,而且这个情敌一度非常强劲,自己本来几乎没戏了,可谁都没想到,事情后来有了转机。跟姚琐涵相比,苏楚宜不够成熟,由于爱说话,尤其爱讲笑话,于是便给人一种轻佻的感觉。而轻佻,是很难赢得美人归的。爱情这种东西实在是很奇妙,在同事们看来,何欢欢长得并不算太出众,在美女如云的电视台,她只能算是中品。那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有点胖,脸蛋圆圆的,白白的,美中不足的是,总有几粒青春痘倔强地生长着。但是在苏楚宜和姚琐涵看来,那些不是缺点,而是优点,胖是丰腴丰满,青春痘是可爱的精灵。总之,情人眼里总是出西施的。 如今,姚琐涵死了,苏楚宜不知为何有点愧疚了,在这之前,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捡了便宜,而现在,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如姚琐涵了。 上午,每个记者都接到了制片人樊玉群的短信,通知他们中午开会。每个人都不胜其烦,中午正是休息的时候,开什么屁会啊?但是制片人的通知又不能置之不理,于是只好去了。这些敏感的记者一猜就知道这次会议的主题是什么,樊玉群以官方会议的形式通报了姚琐涵的死亡。他先是对姚琐涵的遇难表示惋惜,说他是优秀的记者,总是冲锋在前,多年来做出了非常优秀的成绩。同事们陷入了对老姚的追忆中,不少人眼眶湿润了,还有人忍不住啜泣起来。但是谁都没想到,樊玉群接下来的发言让每个人都感到吃惊继而愤怒,也许樊玉群只是想借此杀鸡儆猴,姚琐涵的意外遇难被他拿来做了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他本以为这番说教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却没想到,下属们眼中的怒火简直要把他烧得体无完肤了。 第5节 他是这样说的:“话又说回来,如果姚琐涵没有迟到,按时上班准时采访,他也不会出事了。所以,以后大家采访要积极主动一点,准时准点不迟到。” 就是在这时候,他感到一股杀气,几十双眼睛愤怒地盯着他。会议室里本来还有啜泣的声音,此刻则声息全无,他只能听到自己的怦怦心跳声。他知道自己言多必失捅了马蜂窝了,赶紧回旋道:“这样说似乎也不太对,不过理还是那个理。姚琐涵虽然走了,但是我们的工作还要继续完成,今后我们每个人都要以老姚为榜样,做好本职工作,完成好每一次采访任务。” 在瞪视他一会儿之后,很多人的眼神收敛了一点。樊玉群赶紧进入下一个议题,重复了一遍对这次事故报道的几点要求,最后又说道:“另外,这次日全食,台领导已经决定进行全程直播,希望大家也做好准备。” 会开完了,每个人都大感意外,因为这次会开得好短,实在不是樊玉群的风格,大概是因为刚才说错话了,想早点收场吧。可偏偏这时,苏镜来了。这个消息是由坐在门口的苏楚宜先报料的,他嚷道:“何旋,你老公喊你回家吃饭。”同事们都笑了,苏镜也笑了。 何旋迎上前来问道:“你来干嘛?” 苏镜小声说道:“我找你们领导告你刁状。” 樊玉群迎上前来,开玩笑道:“苏队长,来探亲啦?” 《顺宁新闻眼》此前曾发生过两起命案,那时候樊玉群还是个小角色,所以跟苏镜并没打过交道。直到何旋婚礼的时候,他才算认识了苏镜。此时,他自然想不到,他面临着跟前几位制片人一样的使命,提供死者的详细情况。 苏镜离开殡仪馆后,心存侥幸地来到事故现场,希望能找到案发现场的蛛丝马迹,可是整栋楼都已经塌了,还到哪里去寻找线索?唯一的办法只能调查姚琐涵的社会关系了。 苏镜一走进会议室,乔昭宁就看见了,此时他迎上前来,问道:“苏队长,找到什么了吗?” 苏镜沉着地点了点头。 当樊玉群得知姚琐涵是被谋杀的时候,他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苏镜很想低下头研究一下他的扁桃体,但是办案重要,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副制片余榭倒很沉着,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他被人捅了一刀。” 杨湃是一个工作狂,当他接到了苏镜的指示后,立即将姚琐涵的尸体带回了鉴定室,将姚琐涵身上大大小小每个伤口都检查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致命伤正是背部那个伤口,那里直通心脏。根据伤口推断,凶器是一把宽五厘米单面开刃的匕首。死亡时间大致是昨天晚上10:00—12:00。 苏镜说道:“我想了解一下姚琐涵的详细情况。” 樊玉群喃喃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啊,他怎么会被杀了呢?谁会跟他有仇呢?” 余榭说道:“姚琐涵工作是很积极的,只要遇到感兴趣的选题,整个人就变得激情四射,他主要做一些社会新闻,特别有正义感,好打抱不平,何旋就跟他合作过多次。不过,脾气有点大,经常为了片子的事情跟我们吵架。” “吵架?” “这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不提也罢。” 樊玉群说道:“苏队长,你们会不会搞错了?他会不会是自杀?” “他为什么要自杀?” “他失恋了啊,”樊玉群说道,“最近他反正一直很消沉。” “他女朋友是谁?” “其实也谈不上是女朋友,”余榭说道,“他只是在追我们的一个女记者,结果没追到。关键是,他跟苏楚宜本来关系很好,却没想到两个人同时喜欢上人家了,最后那记者选择了苏楚宜,老姚就有点受不了。” 苏楚宜,他是打过交道的。美女主持被谋杀一案中,这个苏记者曾经是重要嫌疑人。 “姚琐涵社会关系怎样?他有没有什么仇人?” 樊玉群说道:“社会关系我们就不清楚了,但是仇人应该是没有。如果说得罪过什么人,那他得罪过的人还真不少,干记者这行,我们谁没得罪过人啊?可以说,没得罪过人的记者就不是好记者。” 苏镜一阵头昏脑涨,两年前,也是在这个《顺宁新闻眼》,几个记者连番被杀,他最初也以为是批评报道惹祸上身,于是把记者大佬们批评过的每个当事人都调查了一番,最后累得够呛却一无所获。难道这次又要重复老一套?他想起来就发憷,实在不行就让小弟们去干吧。 “那他把谁得罪得比较深?” “刚倒闭的美光地板你知道吧?” “知道。” “那就是姚琐涵的手笔,”余榭说道,“今年‘3·15’前夕,是他做了第一条揭露美光地板进行虚假宣传欺诈消费者的新闻,此后又进行连续报道,最终引起网民的关注,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舆论讨伐,工商质检迫于压力查处了这家公司,并最终导致公司倒闭。” 苏镜沉思着,如果自己是美光地板的老总,这个姚琐涵还真可以算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2、死者的情敌 苏楚宜是老熟人了,所以苏镜开门见山,问道:“听说你跟姚琐涵有点小矛盾啊?” 苏楚宜被问得一愣,说道:“何旋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这可不是何旋告诉我的,是你们制片人说的。” “妈的这王八蛋怎么就管不住他那张臭嘴啊?” “别激动别激动,你激动个啥啊?” “我这是自由恋爱,一个大老爷们还这么喜欢嚼舌根,他跟你说这个干嘛呀?” “因为姚琐涵死了。” “老姚死了,关我什么事?” “他是被杀的。” “那个火车司机跟他有仇?” 苏镜知道,这个苏楚宜即便在盛怒之下也不忘贫嘴的老本行,赶紧实话实说:“在事故之前,他就已经遇害了。” “谁干的?哦……所以你准备怀疑我?”苏楚宜怒了,接着又笑了,“两个人争一个女人,我赢了,然后我还不甘心,要把输的那个人干掉,你觉得这事说得通吗?” “说不通。” “这不就结了?”苏楚宜接着又问道:“你确定老姚是被杀的?” “确定。” 第6节 “太奇怪了,老姚也没得罪过谁啊?” “他的社会关系怎么样?” “好像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 “刚才你们副制片余榭说,姚琐涵经常为了片子的事跟他们吵架,是怎么回事?” “片子被毙了呗,老姚的片子经常被毙,”苏楚宜说道,“他总喜欢去搞那些负面新闻,但是有些负面新闻是不能乱搞的,搞回来也是要被毙掉的。就拿去年那事说吧,有个开发商看中了四洲水库,觉得风景特别好,就去搞旅游开发了。四洲水库可是当地老百姓的饮用水水源啊,周边都是一级水源保护区,是不准兴建任何项目的,当地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反对,但是那开发商就是我行我素,环保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姚琐涵知道这事了,就拎着机器采访去了。一切都很顺利,可是人还没回到台里呢,人家电话就打到领导那儿去了,等老姚回来后得知这片子不能发,顿时暴跳如雷,把樊制片骂得狗血喷头,樊制片火气也大,两个人就在办公室里,一个比一个声音大,最后差点儿动手,幸亏被拉开了。樊制片说,你觉得你能耐吗?你有本事骂钱市长去。”“哪个钱市长?”“钱皓啊,就是刚被抓的那个,”苏楚宜说道,“那个项目如果没有钱皓的支持根本开不了工,后来不是也查出来了吗,钱皓收了人家一千万。”“他经常跟领导吵架?”“反正没少吵过。” 3、上海“楼脆脆”与三角恋 乔昭宁身材挺拔,肤色白皙明眸皓齿,此时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就等着苏镜先来个开场白了。苏镜没让他失望,说道:“乔记者眼光很敏锐啊。”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乔昭宁说道,“好歹我跑公安线也跑了几年了啊。”话刚说完,马上意识到自己骂人了,面色羞惭,干笑着说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镜被这个人弄得哭笑不得,说道:“你有什么看法?” “一头雾水,”乔昭宁说道,“姚琐涵这人挺不错的,他除了跟领导不和谐,跟我们关系都很好。” “不过你们领导还是很肯定他的。” “那是,水平摆在那儿嘛!”乔昭宁说道,“不像有些人靠关系上去了,就以为自己真有什么天大的本事。” “姚琐涵曾经搞倒了一个公司,你觉得那个公司老板会不会特别恨他?” “恨他的人多了去了,何止这一个公司啊?前几天他还把一个银行行长搞得灰头土脸的呢。” “怎么回事?” “苏队长,你们两口子在家里都说什么啊?”乔昭宁笑道,“难道整天就是‘亲爱的我爱你你爱我’这样的对话吗?你们从来不聊聊彼此工作上的事情?” 苏镜被乔昭宁批评得哑口无言,但是灵机一动说道:“我们主要关心的是世界大事,比如说,中国的登月计划什么时候实现啊!美国什么时候抓到拉登啊!中国人什么时候获得诺贝尔奖啊!” “你们太高尚了!你们就是传说中的革命同志啊!”乔昭宁把苏镜打趣一通这才说道,“每家银行的柜台上都立了一个牌子,说是钞票当面点清,离开柜台概不负责。但是有一位林小姐在柜台取钱回到家后,却被银行追上了门,说是钱给多了要她退还,林小姐说没多所以绝对不退还。结果,银行就把林小姐的账号冻结了。林小姐投诉到我们这里来了,老姚就去了,结果做出来的片子让我们大吃一惊,那个行长竟然对着镜头大叫‘我就是法律’。这句话播出后炸开了锅,视频传到网上之后,网友对他展开口诛笔伐。后来,银行方面赶紧联系老姚,表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林小姐的账号也解冻了。” 苏镜叹道:“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狂的行长?” “是啊,他就是这么狂,但是狂人也总有人收拾他,他不是就被老姚给收拾了?” “我还是搞不懂,一个行长怎么会这么没素质呢?他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没水平的话?” “我也不知道,”乔昭宁说道,“反正播出来就是这句话。唉,这事你问你家何旋去啊,我记得老姚就是跟她一起去采访的。” “这家伙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事。” 乔昭宁哈哈笑道:“得回去打一顿,这女人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必须让她养成早请示晚汇报的习惯。” 两人笑了一会儿,苏镜又问道:“苏楚宜和姚琐涵的三角恋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与上海莲花河畔景苑那栋倒塌的‘楼脆脆’有莫大的关系。” “什么?”苏镜竖起了耳朵,不明白“楼脆脆”与三角恋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乔昭宁继续说道:“何欢欢是新来的记者,两人都喜欢上人家了,开始的时候,老姚占上风,但是优势很微弱,这个女人确实很会吊他们两人胃口。可是后来,‘楼脆脆’来了,给我一个土堆我就能撬倒一栋楼房,给我一个‘楼脆脆’,我就能打散一堆鸳鸯。在建楼房竟然倒塌了,这是多好的新闻啊!于是,樊制片就派人去上海采访了,而派的人就是姚琐涵。这一去去了一个礼拜,等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变天了,苏楚宜和何欢欢已经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真够倒霉的。” “是,老姚一直说是樊制片故意把他搞走的,多次扬言要揍他,”乔昭宁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没准是樊制片先下手为强。” 4、银行行长:“我就是法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新闻单位里。苏镜才找了几个人谈话,姚琐涵被人谋杀的消息就已经闹得天下皆知了。当苏镜找到何欢欢的时候,何欢欢正在写稿子,一见到苏镜走过来,她就扯着嗓子吼道:“何旋,你老公要来欺负人啦!” 何旋远远地听到了,回应道:“先欺负着,待会儿我给你报仇。” “真受不了你们两口子,”何欢欢无奈地说道,“说罢,找我干什么呀?” “当然是聊聊天啦!”苏镜跟每个记者都很客气,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跟他们打过两次交道,更重要的是,这都是老婆的同事,他可不能给老婆树敌。“何记者今天采访什么啦?”苏镜开始拉家常了。 “医院救治伤者,”何欢欢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说道,“苏大队长,有什么话你就直接问吧!” “那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应该对姚琐涵更熟悉一些,我想知道,他有没有什么仇人?” “没有。” “听说他经常跟樊制片吵架。” “他除了不跟同事吵架,哪个领导他没吵过啊?先是第一任制片人杨宇风,杨宇风出事后是陈燕舞,陈燕舞后来去团市委了,接着是朱建文,朱建文出事后是樊玉群,他几乎跟每个制片人都吵过,都是因为毙他的稿子,你说哪个记者没被毙过稿子啊?但是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就他这么多年了,老是一根筋。” “你到电视台比较晚吧,你怎么知道以前的事情?” “我不会‘听说’啊?姐夫,我是记者哎。” 一声“姐夫”把苏镜叫得老大不好意思,要在这些记者中查案,的确不是一般的难。 何欢欢接着又说道:“就连我们的副制片,他也吵过。” “哦?那是为什么呀?” “他批评银行行长的事你知道吧?” “刚知道。” “为这事,余制片批评了他,他老大不服气,跟余制片大吵一架。不过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吵架的时候没人在场,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那个银行行长是余制片的朋友?” “那倒不是,”何欢欢说道,“本来余制片是找他探讨业务的,顺带批评一下,结果姚琐涵就像刺猬一样跳了起来,然后两人就吵起来了。” 第7节 “到底是怎么回事?” “银行行长说的那句话‘我就是法律’,是被姚琐涵逼着说的。” “逼着说?” “当然不是拿刀架在脖子上逼,而是通过激将法。”何欢欢说道,“你想,假如你坐在办公室里,有个人突然跑进来冲你大骂一通,你会有什么反应?不是揍他就是回骂他,绝不会笑嘻嘻地说骂得好。那个行长差不多就是这样被逼着说出了那句断送他前程的话。详细情况你可以问你家何旋,她跟姚琐涵一起去采访的。” “好,那余制片跟姚琐涵之间是怎么吵起来的呢?” “余制片说他这种采访方式是比较粗暴的,不够客观公正,姚琐涵听不进去,说那事本来就是银行做得不对,什么‘钞票当面点清,离开柜台概不负责’本来就是霸王条款,而银行吃了这霸王条款的亏再去索要钞票,就是霸王中的霸王,对待这种霸王就决不能留情面。当然,道不同不相与谋,于是就吵起来了,最后姚琐涵摔门而去。” 苏镜小声笑道:“那余制片可就太没面子了。” “他也拿姚琐涵没办法,因为他尽管脾气暴躁,但是工作认真,何况他这个人又不会威胁到任何人的位子。” 苏镜笑了,单位就是个小社会,到处都要讲厚黑学。 5、媒体暴力初露锋芒 “哎呀,你终于想到我啦?”看到老公向自己走来,何旋笑嘻嘻地说道。 “何记者,请你严肃点,我是来办案的。” “瞧你那小样,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远处传来何欢欢的声音:“对,回去收拾他。” 然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传来呵斥声:“欢欢,你就当没听见嘛!”这是刘德正的声音,苏镜跟他打过交道。只听他继续说道:“苏队长、何旋,你们继续啊,就当我们不存在。” 何旋叫道:“德正,你不出去采访待在办公室干什么呀?” “我采访刚回来。再说了,采访多没意思啊,听你们说话才有意思呢!” “老公,你铐他去。” “我错了我错了,苏队长可千万别过来。” 苏镜笑道:“我就不过去了,等下次身上有手铐的时候再去。” 说笑一阵,进入正题。苏镜问道:“说一下你跟姚琐涵采访银行那事。” 何旋盯着苏镜看了半天,说道:“说实话,我还是不太习惯你这么严肃地跟我说话。” “说正事呢,你严肃点。”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详细经过。” “这很重要吗?” “当然了,不重要我问你这事干什么?” “你怀疑是那个行长干的?” “我现在还没怀疑任何人,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就行了。” “哎呀小样还反了你了。” 老婆这么说话,苏镜真是哭笑不得,哀求道:“我的姑奶奶,你就不能顺顺当当地把这事说完吗?” “嗯,姑奶奶,这个辈分还挺高,”何旋调整了一下坐姿,抹去脸上的笑意,“好了,我已经严肃起来了,你再问一遍。” 苏镜简直撞墙的心都有了,只好说道:“姚琐涵是被人杀死的,但是命案现场什么线索都找不到了,我只能从他的社会关系入手,甚至从他做过的每件事情入手,你明白吗?” “行了行了,你不用跟我讲大道理了,”何旋说道,“我不是正准备说嘛!” 姚琐涵和何旋采访了投诉的林小姐,掌握了事情的经过,然后便在林小姐的带领下“杀”到银行柜台,扬言要找行长。大堂经理问明缘由,便带着三人去了行长的办公室。这时候,姚琐涵已经把摄像机扛到肩膀上了,按照正常情况,记者拍摄时,眼睛必须看着寻像器才能进行构图,但是这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姚琐涵把寻像器放下了,镜头调成广角,外行人一看,姚琐涵似乎只是随随便便扛了一个摄像机,但是内行人却会发现,不管姚琐涵怎么随便,镜头是一直对着行长的。而从进屋开始,姚琐涵就已经开始录像了。 行长是个中年人,姓薛,微胖,头顶半秃,见到记者进门有点意外,待看到林小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何旋说明来意,薛行长说不接受采访,姚琐涵说,我们来了解情况的,了解清楚之后再采访。薛行长便说道:“从监控录像上可以看到,林小姐的确多拿了一百块钱。” 何旋问道:“是多拿了一百块,还是你们多给了一百?” 林小姐在一旁嚷道:“根本没有的事。” 薛行长说:“我们可以从录像上看得一清二楚,当时你取了五百块钱,然后你就在柜台前点钱,点了六张。” “根本是无中生有,我手里本来就有一张钱。” 然后两人开始争执不休,何旋赶紧打断他们,这样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她可不是来当调解员的,于是说道:“你们先别争了,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薛行长,到底是林小姐多拿了一张钱,还是你们多给了一张?” “这不是一回事吗?” “我没有多拿钱!”林小姐又嚷道。 此时,姚琐涵开始发飙了,不过还算客气:“林小姐,你先到外面等会,我们采访完再找你。” 把林小姐打发走了,姚琐涵和何旋可以集中精力对付薛行长了。可是薛行长非常警惕:“你不要拍。” “我没拍。”姚琐涵把摄像机从肩膀上拿下来,斜背着,镜头依然对着薛行长。 何旋问道:“你们柜台上写着‘钞票当面点清,离开柜台概不负责’,难道这句话只对储户有效对银行无效吗?” 薛行长似乎自知理亏,对何旋的话充耳不闻,懒得回答。 何旋又问:“法律规定,除了法院、检察、公安、海关、安全、税务等权力机关,或者在法律授权的情况下按法定程序可以冻结单位或个人账户外,其他任何部门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权冻结别人的账户。请问,你们冻结林小姐的账户时,经过公安部门的批准了吗?” 薛行长还是不回答。 第8节 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不合作态度,实在让人头疼。要知道,一篇批评报道最好要有两方面的声音,如果没有这位行长的采访,这条片子就是不完美的,虽然沉默也是一种表态,但终归是美中不足。何旋还在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但是姚琐涵已经按捺不住了,大声骂道:“你他妈哑巴呀?” 这一骂,薛行长立刻怒了。其实他早就怒了,只是他一直忍着,他知道记者得罪不得,何况自己做的事情的确不太占理。可是现在他终于忍不住了,指着姚琐涵呵斥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怎么了?问你话呢,你老老实实回答。” “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警察吗?” “我是记者,你是谁?你以为你是法律吗?” 薛行长气得满脸通红,吭哧了半天终于把怒气又重新压回去了。 姚琐涵继续吵:“你凭什么冻结公民个人账户?你以为你是法律吗?你以为你是法律吗?” “对!我就是法律!”薛行长大叫道,“怎么了?我就是法律,你不服吗?” 姚琐涵本来似乎正在气头上,现在突然笑了,说道:“好好,你就是法律,何旋,我们走吧。” 何旋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问道:“还没采访呢。” “人家都是法律了,还采访什么呀?” 姚琐涵拉着何旋的手,几乎是把她拖走了。离开银行,看到姚琐涵得意的笑容,何旋一切都明白了:“你全拍下来啦?” 苏镜终于明白一个高素质的银行行长为何脱口而出那么一句蠢话了,将心比心,如果他身处薛行长的地步,面对一个记者咄咄逼人的追问,他差不多也会冒出一句“我就是法律”的气话。他想起了上海一个小白领的遭遇,因为一时心软,这个小白领捎载了一位自称胃痛的路人,结果被上海市闵行区城市交通行政执法大队认定为“无运营证擅自从事出租汽车经营”,最后被罚了一万块钱。最后查明,这个路人还是执法大队花钱雇来的“鱼饵”。这种钓鱼式执法,跟“逼良为娼”的采访何其相像啊! “你们太可怕了,”苏镜喃喃说道,“难怪都说记者得罪不起。” “所以你得小心点,不要得罪我啊,”何旋笑道,“其实这一招樊制片也用过。” “他也逼着人家说自己就是法律。” “那倒不是,”何旋说道,“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你觉得这个行长会杀人吗?” “难说,”苏镜沉思道,“如果为了这事被开除了,也许一时控制不住自己还真会去杀人。” “开除不开除我倒不清楚,但是他日子确实不好过,因为他被人肉搜索了。” 如此看来,如果薛行长行凶杀人,是有着非常强烈的作案动机的。 此时,姚琐涵的形象也渐渐清晰起来。此人他是见过的,虽然只见了一面,但是却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在他和何旋的婚宴上,姚琐涵过来敬酒,端着满满一大杯红酒,粗声大气地说道:“新郎官,我这杯酒既是敬你们的,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但也是罚你的,你把我们栏目组最漂亮的女人拐跑啦,我们可不依呀!” 苏镜举起酒杯,说道:“好好,我喝我喝。” “哎,等等,”姚琐涵一把夺过酒杯,说道,“咱虽然没结过婚,但是也吃过几次喜酒啦,你这杯酒得换换。” 苏镜登时懵了,在敬酒之前,酒店司仪就已经好心地给新郎新娘准备了无酒精饮料,颜色调配得几可乱真,但还是被这个老江湖给看穿了。姚琐涵把苏镜的饮料倒了,举起酒瓶子就开始倒酒,何旋一旁急得直叫:“老姚,我不会放过你的。” 姚琐涵却是嘿嘿一笑:“看把你急的。”他倒酒的动作看上去粗豪,下手却是很轻,只倒出一点点,杯底都没填满。 “苏队长,我们何旋怕你喝醉了入不了洞房,所以今天你就少喝点,哈哈。来,我先干为敬。”说罢,一杯红酒咕咚咚落肚,看得苏镜倒不好意思了,谁知道姚琐涵又接着说道:“酒很贵的,你少喝点,我们多喝点。”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苏镜喝完了那少得可怜的红酒。 豪放,幽默,又体贴,是姚琐涵留给苏镜的第一印象。如今,姚琐涵的形象更加丰满起来了,他工作认真富有激情,曾经采访过“楼脆脆”和广东水灾;他富有正义感,喜欢做批评报道;但是他为了追求正义可以不择手段;他非常守时,也痛恨别人耽误他时间;他脾气很差,经常跟领导吵架;但是他脾气又很好,很少跟同事有矛盾;他很脆弱,失恋之后一度非常消沉;他喜欢迁怒于人,失恋了却要怪领导。 这实在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而这样的人,非常适合做朋友,但是做男朋友甚至做老公,恐怕还真得让人想一想了。谁愿意找一个经常跟领导抬杠的人做老公啊?这种人是注定没有前途的。 6、“美光地板”死不瞑目 苏镜一边做着自我介绍,一边打量着潘永忠,这是一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人很清瘦,鬓角已经有点斑白,眼睛里依然透着商人的精明,他面带笑容,也正在打量自己,就像两只蛐蛐斗架之前要互相观察一番。 观察完毕,潘永忠将苏镜请到了屋里,然后便开始客套:“苏警官真是久仰大名啊,电视台的美女主持人被谋杀的案子,就是你破的。” “哪里哪里,我这次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请说请说。” “你记得姚琐涵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潘永忠愣怔了片刻,说道:“记得,印象深刻,我怎么能忘了他呀。” “你对他感觉如何?” “都不容易啊,”潘永忠叹口气说道,“都是出来打工的,那也是他的工作。” 这位潘永忠正是最近刚刚倒闭的美光地板的老总,在很多人看来,让公司倒闭的推手就是姚琐涵,要不是那篇报道,美光地板现在肯定还在风光着。 “潘老板这么不记仇啊?” 潘永忠冷笑道:“不记仇?我比谁都记仇!但是我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那篇报道肯定是有人授意,才会有记者来采访的。” “竞争对手?” “不是。” “那会是谁?” 潘永忠刚想说却停住了,问道:“苏警官,在我回答问题之前,我可以问下你的目的吗?” 苏镜实话实说:“姚琐涵被人杀了。” 潘永忠陷入了沉默,苏镜观察着他的表情,但是他脸上一块肌肉都没动一下,城府之深让人叹服。 “我是嫌疑人?” “现在还不是。” 潘永忠笑道:“苏警官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我也跟你实话实说了吧,我被人黑了,但是黑我的绝不是姚琐涵,这个我比谁都清楚。” 第9节 “既然潘总说我是爽快人,那我就再爽快一次,”苏镜说道,“你说美光地板是被人黑了,可是姚记者做的新闻也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事实根据的!而且后来你也在网上跟消费者道歉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美光地板存在的问题只是虚假宣传,质量是没有问题的。” 美光地板是顺宁市的头号地板品牌,占据了顺宁家居市场的半壁江山,多年来,一直宣传是美国进口,并卖出了每平米三千元的天价。可是姚琐涵调查采访之后发现,美光地板根本不是美国进口的,其在顺宁郊区就有一个生产基地,只是贴上了美国美光地板的商标。这条新闻在“3·15”前夕被报道出来,顿时引起强烈的反响。潘永忠冷冷地笑了,说道:“你知道电视台为什么要曝光我吗?” 苏镜摇摇头。 “在今年之前,他们就知道我的地板是贴牌生产,可是为什么偏偏今年才曝光呢?”潘永忠叹了口气,故作高深地说道,“要怪只能怪美国佬啊,整出个次贷危机,搞得全球都闹金融危机。这一闹不要紧,我的地板也卖不动了,公司收益下降,我只能勒起裤腰袋过日子。裁员?不敢,手底下那么多员工都是跟着我白手起家干起来的,我裁谁去?裁了让人家怎么过日子?降薪?很多人还在供房呢。我只能裁广告。我每年在电视台投的广告有两千万,现在我要节约闹革命了,不节约也不行,投了广告也没人买啊!可是电视台不干了,人家要创收啊!广告部找我谈了好几次,我都把他们打发走了。就这样,他们就开始搞我了。” “潘总肯定是想多了,电视台怎么会干那种事呢?” “不敢?”潘永忠越说越激动,“他们没少干,今年年初他们把一个网站给曝光了,说是搞虚假排名,过了一个月,这网站的广告就在电视屏幕上遍地开花了。你觉得现在网站的排名就是真实的吗?那可就太天真了。苏警官,你可千万别被这些无冕之王忽悠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仅是电视台,报纸也不是什么好鸟,昨天的《顺宁都市报》看了没有?曝光鸿运地产的,看上去很正义,很有良知,你等着看吧,不出一个礼拜,马上就会有表扬鸿运地产的新闻了。” “啊?”苏镜听得一愣一愣的,“不会吧?” “鸿运的康总是我朋友,他跟我说了,今天刚去签了广告合同,五百万的广告,还换不回一篇正面报道?” 苏镜点点头,他知道,这世上很少有人跟钱过不去。 潘永忠继续说道:“姚琐涵那篇报道也就是说我虚假宣传,可是罪不及死啊,我最多就是个贴牌生产,可是那些个国外品牌像耐克、阿迪达斯哪个不是贴牌生产啊?如果美国电视台也按照顺宁电视台的逻辑,早该把他们打到地狱去了。你说凭什么外国品牌就可以贴牌生产,我们民族品牌就不能贴牌生产了?好,就算不能,可是我质量是过关的,质监局是有备案的……” 苏镜打断了潘永忠的滔滔不绝,说道:“可是美光地板后来不是被叫停了吗?工商局质监局到处查。” “实话跟你讲吧,他们也是没办法。”潘永忠说道,“他们上午查了下午就给我打电话,说‘潘总啊,我们没办法啊,媒体催得紧啊。’放他娘的屁,媒体一监督,这帮孙子就能胡搞?哎……后来我再想想,他们也确实可怜,姚琐涵连续报道下来,这火越烧越旺,网上到处都是骂人的,骂美光虚假宣传,骂工商质监不作为,这事一热,报纸也跟着炒作,最开始矛头都指向美光,后来几乎是一齐转向,先是骂质监,接着骂工商。我要是局长我也受不了啊,所以,我挺能理解他们的。” 苏镜本来是来查案的,没想到却听到一顿牢骚,而且这顿牢骚对他来说有种醍醐灌顶的效果,他一下子从光鲜的外衣下看到了肮脏和丑陋。不过,不管多么肮脏多么丑陋,这些都与他无关,他是来查案子的。 “潘总的故事惊心动魄,不过,我还是例行程序,要问下潘总昨天晚上在哪里?” 潘永忠笑了:“跟鸿运地产的康总在一起吃饭,这是他电话,你最好现在就问他,免得我跟他串供。” 潘永忠说得不客气,苏镜也不含糊,他当即给康总打了电话,证实了潘永忠的话。 何旋听了潘永忠的说法后愤愤不平,说他在胡说八道:“自己明明搞虚假宣传,还怪记者曝光,这是什么逻辑?还说什么工商质监迫于媒体的压力才查处他的产品,去年‘3·15’我们曝光那个肾黄金口服液,工商质监为什么不查?今年就查他,说明他有问题嘛!” 苏镜立即抓住了老婆的漏洞,嘿嘿笑道:“这么说你们曝光的肾黄金口服液没问题啊,我明天买点去。” “你少贫嘴,我说正事呢。” “哎哟,你也开始说正事啦?” “奸商,就是奸商。” “好了好了,咱们还是办正事吧,”苏镜淫笑着,关掉了灯,谁知道何旋却又叫道:“我要开着灯,让我好好看看你有没有被美光洗脑。” 第三章 天下公器 何旋说道:“摄像时使用了拍摄电视剧时的镜头调动手法,出现在镜头里的黎万江永远是在阴影里,脸上永远是阴暗的,连说话的声音都经过了技术处理,以造成蛮不讲理的效果。而刘宁则永远是坐在正面,脸上是光鲜的,说起话来娓娓而谈,好像是挺摆事实讲道理的。” 一番话把苏镜说得目瞪口呆,传说中的杀人于无形神功也不过如此吧?何旋还没说完呢。 1、被包养的主持人 根据何旋提供的地址,苏镜找到了那家银行,但是接待他的不是薛行长,而是朱行长,这是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职业装,别有一番韵味。朱行长说:“薛行长早就不在顺宁了。” “去哪儿了?” “到省里去了。” “上次电视台曝光之后,薛行长被人肉搜索,他的生活有没有受到影响?” “怎么会没有影响?”朱行长说道,“天天接到各种各样的电话,手机、固定电话、家庭电话全都泄露了。分行没办法,只好在网上发出道歉信,并公布了对薛行长的处理结果,这事才慢慢平息下来。” “是怎么处理的?” “免职。” “那薛行长后来去哪儿了?” 朱行长面露难色,说道:“这个……您问这事干什么?” 苏镜只好和盘托出,朱行长一听说薛行长可能要被当成嫌疑人了,立即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上次那事被电视台曝光后,总行派人下来调查,发现薛行长没做错什么,他只是按照规定办事而已。所以,把他免职之后,过了几天就把他调到省里去了。” 官场上免职之后异地为官,早已不是新闻了,三鹿奶粉事件发生后,就有一批官员被严肃处理了,之后这些官员们又纷纷到别的地方当官了;南京市曾有四名官员因在温州歌舞厅公开挟持服务小姐作陪而被撤职,但后来也是一个个重新获职;云南的一个官员因瞒报挪用数千万公款及走私偷税问题被撤职,后来又当上了厅长……但是银行行长免职之后异地上任,苏镜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他对这位薛行长倒是充满同情的,他的这种想法自然不能在老婆面前说,否则自己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薛行长到省里了,虽然被人肉搜索了,但是生活只是受到了短暂的影响,他应该不至于为此杀人,因为不值得。 而朱行长也证实,薛行长这几天没来过顺宁。 “他以私人身份来顺宁,会通知你吗?” “那倒不会,”朱行长说道,“不过,我可以给你打包票,薛行长昨天没来过顺宁。” “你怎么这么确定?” “昨天,我们省分行连夜开会,讨论房贷是不是该收紧的问题,薛行长也出席了,今天一早会议纪要就发到我们手上了。” “哦,”苏镜沉思道,然后眼前又是一亮,问道,“那到底要收紧不?” 朱行长笑了:“不声张,慢慢收紧。” 这时,邱兴华打来了电话,说在山趣园别墅区附近发现了一具女尸。 “你们自己处理一下得了,我这儿还有事呢。”苏镜不以为然。 “老大,你肯定会感兴趣的,”邱兴华说道,“因为她手里握着一张纸,图案跟姚琐涵的那张一模一样。” 山趣园依山而建,共十八栋单体别墅,每栋别墅相距甚远,加之树木葱茏,所以私密性特别强,住的大多是达官贵人,三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宗谋杀案,凶犯已经被苏镜击毙。但是此时他肯定不会想到,这宗谋杀案直到二十多年后才会真正告破参见《杀人游戏之谋杀感应》。 第10节 山脚下有片小树林,林间摆放着十几个石凳子,算是周边居民休闲的地方。此时,这片小树林已经被警察包围了,苏镜穿过警戒线,径直走到人堆里,同事们正在例行程序地拍照、检查、寻找证据。 那是一个女人,大概三十左右年纪,生前应该很漂亮,长得白白净净的。她披着一件外套,里面则穿着一身睡衣。伤口在左胸,衣服被鲜血洇湿了。 邱兴华递给苏镜一张硬纸片,八个圆圈十一个箭头,不用说,肯定又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他仔细打量这个女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应该不是何旋的同事。 杨湃说,根据伤口推断,刺杀这个女人的匕首,跟刺杀姚琐涵的是同一把刀,起码型号是一样的。死亡时间也几乎相同,大致是在昨天晚上10:00—12:00。林间空地上种满了草,所以没有留下脚印。 报案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叫潘小翠。她上午带着两岁半的儿子到小树林里玩,结果却发现了这具女尸。小男孩长得眉清目秀,冲着苏镜咧着嘴笑。 从死者身上穿的睡衣可以推断,她就住在这附近。 “你见过这人吗?”苏镜问道。 “我没敢细看。” “那你再看看。” 潘小翠凑近了看看尸体,说道:“我认识她,她就住在我家隔壁。” 死者住在山趣园十四栋,潘小翠家是十三栋。经过十三栋时,小男孩突然兴奋地说道:“叔叔,你看,我们家的草会跳舞。” 苏镜放眼望去,那些草果然在迎风舞蹈,一对对叶子便时而如情人双双缠绵般紧紧拥抱,时而又像蜻蜓翩翩飞舞。这引起了苏镜的注意,小男孩就像任何一个喜欢卖弄的孩子一样得意地笑了。 男孩的母亲潘小翠说:“那是跳舞草,又叫情人草。” 此时苏镜肯定不会想到,这个叫阳化冰的小男孩二十年后会帮助他破获一宗沉睡的谋杀案,他的母亲潘小翠也将被牵连进去,而破案的关键正是这满园子会跳舞的情人草。 十四栋的大门紧锁着,按了半天门铃,屋里也没人应。 “这女人一个人住在这里吗?”苏镜问道。 “不是,”潘小翠说道,“还有她老公。” 正在这时,一辆小轿车停了下来,司机夹着个公文包,下车后摘下墨镜,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请问你是住在这里的吗?” “是啊,什么事?” 潘小翠小声嘀咕道:“这就是她老公。” 苏镜说道:“你老婆被人杀了。” “什么?”男子吃惊地叫道,“不可能!开什么玩笑?我刚跟老婆喝完早茶。” 此言一出,潘小翠愣住了,苏镜却立刻就明白了,问道:“这里是你跟女朋友住的地方吧?” “你们警察管得也太多了吧?” “她被人杀了。” 这下,他没脾气了,先是跟着苏镜去认尸,果然是他女朋友,然后垂头丧气地接受苏镜的盘问。 男子姓章,开了一家生物制药公司,是顺宁的纳税大户。女朋友叫刘宁,是顺宁电视台的记者。 又是电视台的记者! 八个圆圈十一个箭头的图案蓦然浮现在心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是什么栏目的?” “《今日访谈》。”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将近10:00,她接到一个电话说要出去一下,然后就没再见到。” “她没回来,你不觉得奇怪?” “她刚走,我就接到老婆电话,说儿子生病发高烧了,所以我就走了,我给刘宁发了条短信,让她别等我了。” “她知道你有老婆了?” “知道。” “谁给她打电话的?” “我不知道,但是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因为刘宁手机声音比较大,我听到对方说了一个名字,余榭。” “余榭?《顺宁新闻眼》的副制片?” “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刘宁说一个同事找她说事,然后披了件外套就走了。” “她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她工作上的事情我不太清楚。” “你老婆是做什么的?” “卫生局的一个公务员。” “她知道刘宁吗?” “不知道。” “昨天晚上,你儿子真的发烧了?” 第11节 “你们可以去顺宁市第一人民医院查,我们是10:30到的医院。” “你老婆也在?” “是。” 2、爱情鸡飞蛋打了 苏镜赶到顺宁电视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苏楚宜正在跟余榭讨论工作,他上午去采访了救灾进展情况,结果在事故现场,死难者家属情绪非常激动,聚在一起大声骂人。 “余制片,你觉得这些画面能用吗?” “肯定不行啦,”余榭毫不含糊地说道,“要注意影响,不要散播这种情绪。” “嗯,我觉得也是,那我写稿子去了。” 苏楚宜走了,苏镜来了,一来就打哈哈:“死难者及其家属情绪都很稳定。” 余榭笑了:“哎哟,苏警官,每行都有每行的苦衷嘛。” “是,我们都是要讲政治的嘛。” “理解万岁,理解万岁,”余榭随后问道,“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毫无进展啊,”苏镜说道,“我是来跟你打听个人。” “谁?” “刘宁。” 一听到这个名字,余榭的脸色红了红,然后问道:“她好像跟姚琐涵不熟。” “你怎么知道?” 余榭又笑了:“苏警官这是明知故问吧?你既然都来问我刘宁的事了,难道还不知道我跟刘宁的事?” 余榭和刘宁的故事,苏镜是知道的。他来电视台之前,就给何旋打了个电话,了解得清清楚楚。何旋问他什么事,他却是讳莫如深。当警察的,一定得管住自己的嘴,甚至在老婆面前都不能多说话,尤其当老婆还是个记者的时候。 刘宁是余榭的老乡,是去年才到电视台工作的。顺宁电视台早就实行企业化管理了,一般来说只招临时工,但是刘宁却捞了一个合同工,还是事业编制。据说这都亏了余榭帮忙,他上下打点疏通关系,立下汗马功劳。而余榭之所以能帮上这忙,是因为他跟宗台长很熟,熟到不但知道宗台长的生日,还知道宗台长的老婆孩子的生日。这忙不是白帮的,刘宁很快成了余榭的女朋友。余榭本来可以顺顺当当地混个制片人的,可是在关键时候,宗台长被调走了,谢台长来了。于是,余榭的制片人也没当上,只搞到一个副职。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刘宁也跑了,人家傍上大款了,每天不是奔驰接就是宝马送,余榭只能自认倒霉。 苏镜说道:“你觉得刘宁这人怎么样?” “苏警官,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啊,这事我不好评价。” “她被人杀了。” “什么?”余榭惊叫道。 “昨天晚上10:00—12:00你在哪里?”苏镜冷不丁问道。 “她被人杀了?”余榭对苏镜的问题充耳不闻,喃喃说道,“这……这怎么可能?谁会杀她?为什么?遭到抢劫的了?” “不是。” 手机还放在刘宁的外套口袋里,苏镜翻出最后一个已接电话,拨打过去,发现对方已经关机了。每个手机都是一部窃听器,即便关机,只要不取出电池,警方就能听到手机周围说话的声音。但是这个办法此时却不管用了,他什么都没听到。凶手已经把电池取出来了,甚至那张该死的电话卡很可能都已经丢到不知道哪个阴沟里了。 “哦……你刚才问我什么?问我昨天晚上在哪儿?我在家看电视呢,你不会怀疑我吧?” “没有,只是随便问问,”苏镜说道,“你一个人在家?” “是啊,这个不在场证明很无力,”余榭又问道,“刘宁是在哪儿被杀的?” “她家。” “她家在哪儿?” 苏镜疑惑地看着余榭,他这几个问题都摆明在告诉他一个信息,他不是凶手;但是看其急切的样子,似乎又不是装出来的。 “山趣园。” 余榭笑了:“果然,有钱人住的地方啊。” 苏镜拿出笔在一张纸上画出了八个圆圈十一个箭头,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图吗?” 余榭摇摇头,说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在姚琐涵和刘宁身上都发现了这张图。”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顺宁电视台,尤其是《顺宁新闻眼》的记者们,他们认为自己又被盯上了。乔昭宁马上想到了杀人游戏,在《顺宁新闻眼》,这个游戏意味着真正的死亡,在这之前的几年时间里,一个主持人、一个美编、一个制片人、三个记者都死于杀人游戏,在第一宗谋杀案中,凶手还在每个死者身上放了一张杀人游戏用的纸牌。 苏楚宜哀叹:“难道又一轮杀戮来临了吗?” 舒茜说:“记者真是最危险的职业啊,我们是不是别干了?” 何欢欢说:“何旋,我们就全靠你老公了。” 这些,都是何旋告诉苏镜的。看着忧心忡忡的老婆,苏镜很是紧张,上次连环谋杀案,何旋就差点被凶手干掉,他希望这次老婆别再被盯上。 3、看病难看病贵的辩证 涂青松这两天一点都不轻松,昨天火车撞楼事故发生后,作为《今日访谈》的制片人,他就忙活开了,先是立即赶制了一条专题片,说是专题片,其实只是一条长新闻而已。毕竟事发仓促,来不及好好组织、架构,能在短短不到十个小时时间里赶制出一条十五分钟长的专题片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今天,他派了三组记者去采访此事的后续进展,尤其是要对几个专家展开深度访谈,这中间的协调、配合都需要他在后方一手调度,刚给一个记者打了一通电话喝了口水,苏镜就来了,一来就问刘宁的事。 一听刘宁,涂青松就气得火大:“我还不知道到哪儿找她呢,打了她一上午电话了不是不接就是关机。你是谁啊?找他干什么?” 苏镜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告诉他刘宁死了,是被人杀的。 一听这话,涂青松顿时目瞪口呆,刚准备问点什么,桌上电话响了起来,他立即接听电话,把苏镜晾在了一边:“哪个专家不肯说?……不行,一定得采访到他,他是专家组组长……这个你想办法,总之软磨硬缠,随便你怎么搞,一定要采访到。” 放下电话,涂青松的脸上再次挂上惊愕的表情,问道:“你说的是我们栏目组的刘宁?” 第12节 “是,”苏镜说道,“我想了解一下她的一些基本情况。” 涂青松说,刘宁工作很卖力,肯动脑,做新闻有自己的想法。人长得漂亮,但是从来不骄傲,干活也从来不挑肥拣瘦的。跟同事关系都很好,处事很低调。 “她没跟谁有过什么矛盾?” “没有,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刘宁好人缘是公认的,”涂青松说道,“实在想不到。你说的是真的吗?不好意思,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太难接受了,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这人说没就没了呢。” “听说她跟《顺宁新闻眼》的余榭以前是男女朋友?” “是,刘宁刚跟余榭分手的时候,我们都不以为然,”涂青松说道,“电视台是藏不住秘密的,分手不久,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刘宁傍上大款了,大伙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其实肯定瞧不起这种人的。可是时间久了,也没人说什么了,毕竟刘宁工作还是很出色的,干起活来还是很拼命的,像我们记者出去采访,一般都是一男一女搭档,男记者一般既要扛机器又要扛三脚架,但是刘宁每次都帮男记者拿点东西,别看这是小事,久而久之,大伙就都喜欢她了。她做的专题几乎都是精品,像陕西的纸老虎、云南的躲猫猫、杭州的七十码飙车、南京的天价香烟局长、河南的三点六亿彩票巨奖、重庆打击黑社会,她都采访过,而且采访到了大部分事件中的当事人,没有一定的能力,没有一定的工作热情,是根本办不到的。怎么说呢,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傍不傍大款并不能作为评判一个女人的唯一标准,你说对不对?” 苏镜饶有趣味地听着,一个傍大款的女人竟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而且似乎是发自心底的评价,他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人性就是如此复杂,每个人都不仅仅是善,也不仅仅是恶。 “那她最近工作上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哪怕只是让某些人不爽?” 涂青松几乎毫不犹豫地说道:“黎万江肯定不爽。” “卫生局长?” “是,就是他。” 看病难看病贵,是这几年来困扰国人最大的难题,各级政府都想出各种办法来应对,但是不管什么办法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难题,最多只能起到一种缓解作用,毕竟医疗机构已经推向市场了,就只能按照市场规律来办事了,行政命令往往变成一纸空文。同时,正由于推向了市场,各医院之间的竞争就激烈起来,适逢看病难看病贵遭人诟病,顺宁市第二人民医院便想出了一个办法,要在市民心目中树立起良好的形象,这个办法就是二十四小时门诊。以前医院晚上大部分科室都下班了,市民有个头疼脑热的只能看个急诊,开了二十四小时门诊之后,市民不管什么时候去看病都能得到分门别类的诊疗服务,这样在一定程度上便能缓解看病难的问题。 这事好啊!各大媒体都报道了。 可是其他医院咋没动静呢?于是就有记者去采访顺宁市卫生局长黎万江,问他顺宁在缓解看病难看病贵的工作中,最近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出台。第二人民医院的二十四小时门诊制,会不会向全市推广! 采访的记者是《顺宁晚报》的,采访之前,他只是作为一般稿件处理的,但是没想到黎万江局长的回答却是让人很是吃惊。他先是批评了第二人民医院的做法,认为他们搞乱了市场,说晚上看病的人本来就很少,这种二十四小时门诊制,浪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根本不值得在全市推广。就在记者大跌眼镜的时候,黎局长又说:“其实在我们国家看病一点都不难。”随后又列举了一大堆理由。 报道见报后,顿时引来一片热议,自然以骂为主。 刘宁见到报道后,立即觉得这是很生猛的选题,征得涂青松同意后,便联系上黎万江准备做个访谈。黎万江立即同意了,因为他觉得接受报社记者采访时没把问题说清楚,以至于引起了读者的误会,他要借《今日访谈》把事说透一点。 刘宁将黎万江客客气气地请到了演播室,访谈开始。主要问题有三个: 1.顺宁第二人民医院的做法是否应该批评? 2.现在看病真的不难吗? 3.顺宁看病贵吗? 黎万江对这三个问题系统地进行了阐述,期间还跟刘宁进行了几次小辩论。黎局长认为,所谓看病难是患者求医标准过高,导致医疗资源“拥挤”。顺宁有那么多社区医院,但是大多数都门可罗雀,而大部分人哪怕只是咳嗽了几声都要往大医院跑,造成大医院排长龙的现象。他说,即便是在发达国家,长时间等待看病也是现实问题,不是急症病人几个月看不上病的情况也大量存在。与国外相比,中国看病并不算难;第二人民医院的做法是不可取的,因为医生护士的编制是固定的,他们长时间加班,与《劳动法》是相抵触的,所以不值得提倡;至于看病贵,黎局长认为,得把诊疗费和医药费分开看待,现在贵的是药,而不是医,所以单纯说看病贵也是不准确的;而且,医疗与其他商业服务不一样,买电器可以量入为出,但最穷困的病人也希望寻求最好医生的最佳治疗效果。这种心理预期的结果就是倾其所有看病,这对多数人来说,导致的就是费用难以承担。 采访顺利结束了,片子顺利播出了,但是结果却是出人意料,或者说,仅仅出了黎万江的意料,他的访谈遭到了更猛烈的攻击,网民甚至给他取了好多不雅的绰号,什么“黎白眼”、“黎膏肓”、“犁剜将”、“一碗浆”……黎万江气急败坏,扬言再也不接受顺宁电视台的采访了。 苏镜说道:“黎万江肯定要怀恨在心了。” “那都是他自己说的话,我们一句都没给他编造啊,引起公愤只能说明他的观点错误。” “刘宁也不认同黎万江的说法?” “不认同,刘宁还跟他做了一番辩论呢,不过气氛还是很友好的。” 当苏镜在刘宁身上也找到那张神秘图画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把她跟姚琐涵之死联系起来,他想从刘宁身上找到跟姚琐涵相似的东西,现在看来,此路不通。苏镜苦苦思索着那八圈十一箭的意义,可总是不得要领,在他看来,那张图就像鬼画符一样毫无意义。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差不多要崩溃的时候,邱兴华打来了电话。 4、草草收场的新闻发布会 刘宁遇害之前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号码是手机。之前苏镜尝试跟踪这个电话号码但是毫无结果。邱兴华并没有放弃,每部手机都是一个窃听器,这事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也许凶手碰巧不知道这事呢?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坐在监控设备前,戴着耳机上网偷菜,正偷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耳机里突然传来嗞嗞啦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便传来清晰的说话的声音。 苏镜赶回局里,一把拽过耳机,那是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造成列车脱轨的受力条件有两类,一类是使轮重减少的,一类是使轮轨之间横向力加大的,它们都有可能导致一个车轮爬上或跳上钢轨,造成轮对的另一端车轮掉道,从而产生列车脱轨……一般说来,造成列车脱轨的具体原因主要来源于轨道、机车车辆、列车操控及其他因素等方面。从轨道因素来看,线路不平顺会加剧机车、车辆运行中的冲击和振动,影响列车运行的安全性和平稳性,严重时造成列车脱轨。而曲线地段的外轨超高设置不当,或是轨道存在局部不平顺,都可能造成列车脱轨……” 那人说得很专业,苏镜也没怎么听明白,他问道:“你知道这是在哪儿吗?” “不知道。”邱兴华一脸无辜地回答道。 这时候,耳机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请问杨教授,你们是如何断定这次火车脱轨是由于铁轨断裂造成的?” 苏镜没有听那个杨教授是怎么解释的,他立即拨打了何旋的电话,但是何旋没有接,她曾经说过,采访的时候她一般都是把手机调成静音的。关键时刻,苏镜保持了一贯的冷静,他立即想到了樊玉群。 “樊制片,你好,我是苏镜,请问何旋今天去哪儿采访了?” “顺宁火车站,那里在开一个新闻发布会。” 苏镜二话不说驱车往火车站赶,刚到门口就看到余榭行色匆匆地走了出来,看到苏镜愣怔了片刻,问道:“苏队长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找何旋。” “她在里面呢,发布会快结束了。” 会议室不大,坐满了人,台上几个专家,台下几十个记者,长枪短炮地对准了发言的人。 一个女记者站起来提问:“我有个问题,还是想请问杨教授,刚才您说铁轨断裂造成火车脱轨,您是怎么推断铁轨是在脱轨之前断裂的,还是在之后断裂的?如果是之前断裂的,请问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杨教授说道:“这只是我们的初步推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还要继续调查研究。” 会议室里传出一阵鄙夷的不屑声,那是记者们发出的。苏镜紧张地寻找着老婆的影子,发现她坐在靠近中间的位置,正低着头做着笔记,乔昭宁在会议室最后面操作着摄像机,苏镜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看着乔昭宁的背影。他拿出手机拨打凶犯的手机号码,可手机是关机的。 这时候,又一个记者站起来提问:“这段铁轨是去年才刚刚改造过的,为什么会出现问题?” “这个问题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铁路部门一个官员说道。 “什么时候能公布结果?” 官员刚准备发言,他身边一个人却递给他一张纸条,那人大概四十岁左右,平头,身材瘦削,看上去非常精明,有点面熟。官员看了看说道:“这次事故造成这么大的伤亡,我们都很伤痛,应该说这是一次重大的安全事故,但是究竟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这需要我们专家的调查研究,如果现在匆忙下结论的话,恐怕也是于事无补的。不过,我可以承诺,一有结果,立即向媒体公布,而且是毫无保留地公布,只有这样,才能告慰死难者的亡灵。” 话音刚落,记者们又纷纷举手,这时,方才给官员递纸条的男子说道:“今天的发布会就到此为止,关于这次事故的调查进展情况,我们还会不定期地举行新闻发布会,谢谢大家的支持。” 记者们哗啦啦站起来,苏镜慌了,嫌疑人就在这群人里面,可是他不知道是谁,他也不能挨个人搜身,法律没给他这个权力。何旋看到了他,觉得很奇怪,走过来问道:“你来干嘛?” 第13节 “凶手就在这间会议室里!”苏镜焦躁地看着每个人的脸,希望能从哪个人脸上看出一丝惊慌,可是没有,每个人都非常坦然。 “别急,有名单的。”何旋说道。原来,每个参加新闻发布会的记者都签到了,在何旋的指点下,苏镜立即找到了负责签到的工作人员。 摄像记者们正在收机器,却听乔昭宁跟一个人打招呼:“颜教授,你好啊。” 苏镜循声望去,前面出现的那个平头男子正从乔昭宁身边经过,听到乔昭宁的招呼,他的脸上浮现出愤怒的神色,然后理都没理他,昂着头走了。乔昭宁耸耸肩膀继续收摄像机和三脚架,无辜的样子惹人怜爱。 “哎?苏队长也来了?”跟何旋一样,看到苏镜,乔昭宁也很吃惊。 苏镜却直不愣地说道:“把你手机拿出来。” 乔昭宁疑惑地看了看苏镜,顺从地将手机掏了出来。 是开机的。 “怎么啦?”何旋问道。 苏镜嘿嘿一笑:“滥用一下权力。”然后又问道,“还有别的手机吗?” “没有啦,到底怎么啦?”乔昭宁问道。 “没什么,确定一下你是无辜的。” 乔昭宁连忙拍拍自己的每个口袋,说道:“看,没有啊!” 这种事也只能发生在苏镜和乔昭宁之间,别的记者,苏镜是不敢去搜人家的,只有对乔昭宁,他才会以开玩笑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对乔昭宁来说,也只有苏镜搜他身,他才会如此配合,换作其他警察,他肯定会要对方先提供搜查证的。 乔昭宁笑道:“何旋,跟你一起采访风险系数好高啊,老公时不时来个突然袭击。” 何旋咯咯地笑,苏镜则问道:“刚才那男的是谁?” “顺宁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教授,叫颜雄飞。” “他来干什么?” 何旋答道:“应该是铁路部门请来搞危机公关的。” 乔昭宁笑道:“他还搞危机公关?看他刚才那样,恨不得吃了我。” “你怎么得罪他了?” 乔昭宁哈哈一笑:“难道你一点想不起来?” 何旋没想起来,苏镜倒是想起来了:“哦,是他呀!” 颜雄飞颜教授不会想到,自己会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上电视,这种不同寻常的方式就是裸奔。那天晚上跟朋友聚会喝醉了酒,但他还是坚持开车回家,结果就被警察拦下来了。等他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不是在家中温暖舒适的床上,而是躺在顺宁市看守所里。醉酒驾车,拘留十五天!颜雄飞垂头丧气但也毫无办法,想想也无所谓,不就关个十五天吗?可是他没想到,十五天后他回到学校,站到讲台上,面对的几十双窃笑的眼睛,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下课后回到办公室,这才懵了,当时脑袋都大了,血液猛冲,他几乎要昏过去了。他上网了,他的“光辉形象”上网了,那是一段视频,是《顺宁新闻眼》的一条新闻,新闻的主角就是他,只见自己光着膀子推搡着交警,还大声呼喝着:“来,拍吧,你们拍吧!”然后又走到一个桥头上,接着喊:“拍,让你们拍个够。”随后还摆出了一个很酷的造型,最后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自己竟然脱掉了裤子,就在大街上,就在镜头前! 这条新闻的署名正是乔昭宁。 看看点击量,已经五百多万次了。 毁了,全毁了。 何旋说道:“难怪他那样看你呢!” 5、垃圾桶里的手机 何旋和乔昭宁走了,苏镜兀自逡巡不去,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去复印签到表了,他望着空荡荡的会议室,凶手刚才就在这里,当时台上有五名专家,这些专家都是从外地请来的,他们不至于来到顺宁之后突然萌生了杀人的兴趣,所以他准备把他们排除在外,但是也不能太过武断,可能还需要进行一番调查。还有一名顺宁大学的教授,此外就是火车站的工作人员以及几十名记者,可能是因为以前办过顺宁电视台的两宗谋杀案,所以他这次自然而然地把疑凶锁定在记者身上,这时候,他想把乔昭宁的身影从脑海里赶走都不可能了,难道乔昭宁在这里仅仅是巧合? 苏镜接过签到表,对火车站的工作人员说声谢谢准备离去,小姑娘好奇地问道:“你要这个有什么用啊?” “这些人里面有一个杀人凶手。”苏镜非常严肃地说道,这么多年来,尽管娶了个美女老婆,但是一有机会,他还是喜欢跟漂亮姑娘搭搭讪,调侃几句。小姑娘果然被唬住了,啊的一声叫道:“真的吗?你是说这些记者里面?” “是,你以后得防着他们点儿。” “你是在开玩笑吧?” “你觉得我像开玩笑的人吗?”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不像。” “好了,我该走了,抓凶手去。谢谢你啦!” “警官再见。” 苏镜刚走了没几步,接到了邱兴华的电话:“老大,你是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啊?” “啊?怎么了?” “又背着嫂子跟美女搭讪了吧?我可给你录音了。” 小姑娘刚准备进屋,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怒吼:“站住!”她吓得一个冷噤,慌慌张张地转过身,却看到刚才那个和蔼可亲的警察叔叔正怒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她紧紧地拽着门把手,生怕他对自己施暴。还好,警察叔叔走到跟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缓和了,重新挂上那副和蔼可亲的面具,只听他问道:“小姐怎么称呼?” “我姓庄。” “我可以看下你的手机吗?” “干……干什么?” “只是看一下。” 庄姑娘把手机递给苏镜,苏镜却不依不饶地问道:“还有吗?” “什么?” “还有手机吗?” “没有了,你要干什么?” 第14节 苏镜很想搜身,但是他没权利随便搜公民的身,而且即便面对凶犯,一般来说,他也不能随便搜女疑犯的身。于是他只能观察,把庄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这姑娘身材很好,上身是一件t恤衫,下身着一条长裙,扎了一条宽腰带,把腰身束得很细。全身上下,只有胸部凸起,而且凸得很高,苏镜看着高耸的胸部,琢磨着那里会不会藏着一部手机。庄姑娘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渐渐开始愤怒了,正当她要发作的时候,警察叔叔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邱兴华说道:“现在你们说话的声音小了,刚才你们是在哪儿说话的?” 苏镜看了看刚才站的位置,立即奔了过去,那里有一个垃圾桶。庄姑娘看着这位阴晴不定色狼样的警察叔叔一把将垃圾桶掀翻在地,然后在一堆垃圾中间扒拉着,最后找到一部手机。她惊讶地看着一切,刚才的怒火自然已经消了,怯生生地问道:“你刚才就是找这部手机吗?” “是,对不起,误会你了。” 可是真的误会了吗?苏镜心想,会不会是这个小姑娘把手机扔掉的呢? 6、卫生局长被“暴力”了 签到表上共有四十三个记者签名,字迹非常潦草,尤其是电话号码一栏,虽然只是简单的数字,但是很多却看不清楚。《顺宁日报》、《顺宁晚报》、《顺宁都市报》、《顺宁快报》以及顺宁电台、电视台各个新闻栏目的记者都来了,省级、中央级媒体也派出了记者,甚至还有很多兄弟城市的媒体。 何旋看到这份名单的时候,苦笑了一声说道:“估计以后我们要出差就难了。” “为什么呀?” “你看,一个事故招来这么多记者,领导们能不慌吗?” 何旋说,新闻监督就是幻梦一场,本地监督难上加难,于是《顺宁新闻眼》就琢磨着异地监督,“监督不了顺宁,别的地方还监督不了?”于是,《顺宁新闻眼》的记者频频出动,奔赴各地搞舆论监督去了,云南躲猫猫躲死人了,派记者;上海楼塌了,派记者;湖南桥断了,派记者;河南计生干部打人了,派记者……于是,节目火了。但是时间一长,睿智的领导就看出了背后的隐忧,曾经委婉地说:“你们这里监督一下那里监督一下,万一把全国各地的记者都引到顺宁来怎么办?” 何旋说道:“出了这事之后,领导肯定会更加谨慎。” 苏镜说道:“不出去也好,那么危险。” 何旋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 “这些人你认识吗?”苏镜指着名单说道。 “本地媒体这些人我都认识,”何旋说道,“省里的也有几个认识的,其他人就不认识了。这个听说过,”何旋指着一个叫“施喆”的记者说道,“他是上海电视台的,曾经得过中国新闻奖二等奖。” “靠,这种人都来了,顺宁没好日子过了。” “我说老大,你到底是公安局的还是上级主管部门的?” 苏镜愕然道:“啊?我当老大了吗?谢谢哦!” 何旋懒得跟他打情骂俏,问道:“你认为凶手肯定在这些人里面?”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在这里面,”苏镜说道,“这些外地来的记者也许可以排除掉,如果凶手跟哪一个人有仇千里迢迢地跑来杀人,我还会相信,可是连杀两人就说不过去了,除非他经常到顺宁来。哎,你觉得本地媒体这些人当中谁最可能杀人?” “你觉得是记者干的?你为什么不怀疑那些专家呢?” “他们也都是外地的。” “还有个顺宁大学的教授呢。” “这个我自然会去查,你就帮忙看看,这些记者里面有谁比较可疑的?比如说跟姚琐涵或者刘宁吵过架有过矛盾?” “这个,”何旋指着一个叫“马丰华”的记者说道,“他是《顺宁都市报》的摄影记者,有一次采访一个新闻发布会,他跟姚琐涵抢位子吵起来了。” “抢什么位子?” “拍摄的好位子啊,”何旋说道,“你知道有些部门很喜欢台风吗?” “啊?水务局?”苏镜想,台风来了,带来降雨,水库容量增加,水务局自然高兴。但是何旋的回答是否定的,她得意洋洋兼之神秘兮兮地说道:“是城管局。每次台风过后,总有很多树被吹倒,有一年吹倒了五千多棵树,城管局统计一番上报了损失。可是你要知道,这些树只是被吹倒了,而不是被吹断了。他们把这些树运到一个地方栽起来,然后跟市里要钱,因为树倒了,得重新买树种上啊!财政一拨款,他们就把树给拉回来重新种上。” “还有这种生财之道?” “只要想赚钱,总会有办法的,”何旋说道,“本来这事做得天衣无缝,可是后来由于城管局内部斗争,有个小科长报料了,于是就有记者去暗访,这事很快见报了,城管局很被动,只好召开新闻发布会对这事做解释,那次发布会是在顺宁市的新闻发布厅举行的。我跟姚琐涵去采访了,因为去得早,所以老姚就霸占了一个好位子,可是后来这个马丰华来了,挡在老姚前面,老姚跟他理论,他竟然吵起来了,吵着吵着他就动手了,这时候,老姚表现出极大的克制,丝毫不还手。等马丰华停下来,老姚问:‘你打够了吗?’然后就到上级主管部门投诉去了。结果马丰华写了检讨受了处分,据说还在家待岗两个月。” 苏镜微微点点头,说道:“这个动机也能说得过去。” 何旋得意地一笑,说道:“还没说完呢,最关键的,最最关键的是……你等着,我拿个苹果吃。” 苏镜一把拉住她:“少给我卖关子,老老实实全给我招了。” 何旋乖乖地坐下了:“好,我招,我全都招。最关键的是,最最关键的是这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苏镜一听这话,知道老婆在故意忽悠自己呢。六七年了,又不是深仇大恨,实在犯不着为此杀人。而何旋还继续得意着:“所谓不打不相识,他俩从此还好上了,一见面那亲热劲,简直别提了。” 苏镜无奈地说道:“我说亲爱的,我都已经够头大的了,你还给我添乱。” “嘿嘿,说罢,有什么难办的事,姐姐帮你。” “刘宁你认识吗?”苏镜只是无心一问,谁知道何旋还真认识。 “虽然不是一个部门的,但是也打过交道。” “他们制片人说,这人工作积极,认真负责,虽然傍大款,但是没人瞧不起她,而且从来没得罪什么人。” “做记者,怎么可能不得罪人?”何旋说道,“黎万江不就被得罪了?” “他自己的观点被大伙批评,怎么能怪得了刘宁呢?” “我就跟你这个门外汉好好讲讲吧,摄影这东西是很有讲究的,角度、光线、构图都能传达出特定的意义的。前市长钱皓还没下台的时候,有一次开一次反腐倡廉的会议,结果《顺宁快报》一个记者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拍了一张照片,结果就被狠狠地批评了一顿。你知道那照片怎么拍的吗?仰拍!一般来说,仰拍有助于塑造领导的光辉形象,可是这次不同,照片上,钱皓坐着发言,头顶上顶着一个大字:腐。这个‘腐’字占了画面的四分之三,就像泰山压顶般压在钱市长头上。” “春秋笔法啊!” “是啊,这个记者从此基本废掉了,被调到后期当编辑,直到钱皓被双规,他才重新出来采访。” “黎万江头顶上也顶了个什么字?” “那倒没有,但是光线、镜头都很有讲究,摄像时使用了拍摄电视剧时的镜头调动手法,出现在镜头里的黎万江永远是在阴影里,脸上永远是阴暗的,连说话的声音都经过了技术处理,以造成蛮不讲理的效果。而刘宁提问的方式也都是带着挑衅的,感觉就像是挖好了坑让黎万江跳,跳进去之后再进行批判。而刘宁则永远是坐在正面,脸上是光鲜的,说起话来娓娓而谈,好像是挺摆事实讲道理的。” 一番话把苏镜说得目瞪口呆,传说中的杀人于无形神功也不过如此吧?何旋还没说完呢。 “黎局长后来对报社记者诉苦,说电视台那次采访根本没有把他全部的话播出来,只用了一部分。” 第15节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的确说过不觉得看病难看病贵,但是他还说,不管怎么样,既然老百姓觉得难觉得贵,政府部门就必须下大力气去解决这个问题,然后谈了一系列措施,包括市里准备开建几家大型医院,顺宁第一人民医院准备新增多少床位,然后还有怎样提高社区医院的诊疗水平,还说准备跟社保局合作,今后到社区医院看病可以七折优惠。他说了这么多措施,但是《今日访谈》一点没用,所以黎万江成了众人攻击的靶子。” 苏镜感到了一丝寒意。 第四章 铁肩道义 现在社会转型期,哪有老老实实的企业单位啊?谁屁股上是干干净净的?于是,皮华明就派记者专门去采写公司、学校、医院的负面新闻,写好了也不发表,先给对方看看。对方一看傻眼了,赶紧掏钱做广告,这事就能压住。一句话,只要给钱,什么稿子都能发,只要给钱,什么丑闻都能压。 1、摄影构图的力量 马丰华连打了两个喷嚏,以为自己感冒了,实际上是被人背后议论了。当何旋津津乐道地对苏镜讲着马丰华跟姚琐涵的恩怨时,他正在挨批评。从他对姚琐涵挥拳相向一事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脾气火暴的人,但是此刻他却低着头不吭声,甚至脸上还适当地挂着几分谄笑,因为批评他的人是《顺宁都市报》的总编辑皮华明。 马丰华在新闻发布会上拍摄了几张照片,以配合记者的文字稿。就是这几张图片给他带来了麻烦,他也没想到,皮总编竟会亲自审阅,以前都是编辑选照片的,选好了,排版,签字,印刷,发行。但是火车撞大楼这事不同凡响,各路媒体都加入了这场惨烈的新闻竞争中,要使自己脱颖而出,必须下点血本才行。皮华明明白这个道理,马丰华不明白。 皮总编一看到马丰华交上来的照片就火冒三丈,立即打电话把他请到了办公室。马丰华听着领导的口气就觉得不对劲,所以进门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还没等他开口,皮总编就阴沉地问道:“干了几年了?” “八年了。” “是不是不想干了?” “啊?” “干累了是不是?” “没有,皮总。” “你觉得你今天拍的照片怎么样?” 马丰华觉得挺好的,构图完美,主体突出,主题鲜明,但领导这么问,肯定是觉得不好的,于是说道:“不太好。” “哪里不好了?” 这个问题是最难回答的,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分析出自己作品里的缺点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古人早就说过,老婆是别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作为摄影记者,自然是图片是自己的好。他绞尽脑汁期期艾艾地展开了自我批判:“构图不够完美,主体不够突出,主题也不鲜明。” “我看构图挺完美的呀,主题和主体也都很突出,非常中规中矩啊。” 马丰华立即明白过来,错就错在中规中矩上,因为在皮总编眼里,所谓中规中矩就是大路货,是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职业素养的摄影记者都能拍出来的。但是他要的不是这种东西,他需要的是那种视觉冲击力特别强的照片,角度特别刁钻的照片,是其他记者拍不出来的照片。顺宁有日报、晚报、都市报、快报等四份报纸,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靠过硬的图片来吸引读者。他之所以如此看重图片的重要性,是基于两点原因:其一,现在已经进入读图时代,没有好照片的报纸是卖不动的,在美国,有一份调查显示,报纸上一般报道只有百分之十二的订户阅读,一栏大小的图片能吸引百分之四十二的读者,两栏大小的图片能吸引百分之五十五的读者,四栏大小的图片能吸引百分之七十的读者;其二,皮华明就是干摄影记者起家的,所以对图片特别重视。 马丰华此时已经涨红了脸,皮总编继续问道:“专家组当天就公布了火车脱轨的原因,你对这事怎么看?” 马丰华不知道老总为什么又问到这个问题了,正揣摩着领导的意图,领导却继续说道:“你怎么看不重要,你知道读者怎么看吗?” “网上很多质疑的声音。” “我们的报纸准备卖给谁?”皮华明问道,“卖给那几个专家吗?要不明天我们的报纸就印六份,每个专家一份,你看怎么样?” 这话说得很严重,皮总的言外之意是,这种照片会毁了整份报纸。 “读者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读者就是我们的上帝,”皮华明说道,“你现在公然站在读者的对立面了,你还要不要我们的衣食父母了?” 马丰华很是莫名,说道:“我没有啊!” 皮华明把电脑显示器一转,屏幕上正是马丰华交上来的一张图片,专家组组长位于画面中央,一脸自信的表情,挥着手,正在慷慨陈词,后面的背景虚化了。整张图片构图匀整,曝光充足。 “你觉得怎么样?”皮华明问道。 马丰华毕竟干了八年记者了,皮华明当总编也有五六年了,说了这么久,他要是再不开窍,就真的别混了。此时他已经幡然醒悟,立即说道:“曝光过度了,而且构图也有问题。” 所谓曝光过度,指的并不是技术层面,而是意义层面。无论是来自旁边的柔光或者是来自上面的流线型光线,光线的各种形态通常都能决定照片的基调。例如,用高调灯光为新娘拍摄,这样的照片会有一种欢乐的气氛。可是马丰华的这张照片,竟然也用了高调灯光,把画面主角拍得像人民英雄似的,这是皮华明不能容忍的。而所谓构图有问题,也是因为专家组组长放在中间,显得太正面了。 理解领导意图之后,马丰华立即说道:“我还有几张照片,交给您看看?” 马丰华从几张废品中找出了几张照片,他本来觉得这些照片毫无是处呢,但没想到却得到了皮总编的肯定。 “你也能拍出好照片的嘛!干吗不交这张呢?” 马丰华谄媚地说:“缺少一双发现金子的眼睛,即便捡到了金子,也当成了石头。” 最后选中的一张图片是竖构图,专家位于右下角,占画面不到十分之一大小,画面主体是一个人的背影,黑乎乎的,是虚的,占画面四分之三大小。 皮华明最后在校样上签了字,满意地离开了报社。记者的稿子他已经看过了,再加上这张图片,他相信明天的《顺宁都市报》定会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他上了车,发现座位上放了一张纸片,八个圆圈十一个箭头,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他似乎有点印象,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这张图片从何而来?他并没有多想,因为很多记者的车里、包里随时都会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材料,想半天才会想到是某次采访时拿到的资料。他以为,这张纸也是类似的东西。可是他错了,死神已经悄然降临了。 2、情侣路上的尸体 苏镜接了三个电话。 第一个是一个老熟人打来的。几年前,《顺宁新闻眼》的主持人被谋杀在直播台上,他判断凶手是同事之一,但就是找不到突破口,后来在这位老熟人的帮助下,他从两份串联单里找到了线索,最后擒获了凶手。这位老熟人,绝对是个牛人,本科学的是自动控制与计算机工程,标准的理科生,可后来偏偏对文科产生了兴趣,硕士读的是新闻,这之后便一路高歌猛进,先后去香港、美国、英国、奥地利做访问学者,进行研究交流,现在在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任教,名叫陆晔。 陆教授打来了电话,说是他们学校有个青年学者要到顺宁大学做交流,人生地不熟的,希望苏镜能多多关照。苏镜自然是满口答应了。 这位青年学者叫沈国麟。此时,苏镜肯定不会想到,正是这位沈博士,为他破获连环谋杀案,提供了重要的突破口。 第二个电话是邱兴华打来的。他一直觉得这小子很有前途,他不但工作起来非常卖命,尤其是对领导交代的任务更是上心。昨天从新闻发布会上回来,他就把那份签到表和几个专家的名字交给了邱兴华,要他查出这些人都是什么时候到顺宁的。 邱兴华毫不含糊,连夜查证,现在有了结果。 关于那些外地记者,他先是打电话到机场查证他们抵达顺宁的时间,接着又分别致电各记者所在的新闻单位,最终证实他们都是在火车脱轨之后才到的,有的是当天下午就到的,有的是第二天也就是昨天到的。来得最早的是上海电视台的施喆,当天下午三点多就到了,到之后就开始采访,据其入住的酒店服务生说,他进了宾馆就没出来过,晚上10:00还把服务生叫到房间去了,因为宽带出了问题,他上不了网了,据服务生说,当时施记者正在浏览火车脱轨事件的各种信息。而其他记者当天晚上的行踪,大多跟施喆一样。这帮记者大佬们,在遇到真正的新闻时,干起活来还是毫不含糊的。 再说专家。据顺宁市火车站工作人员透露,他们每个人都是当天下午到的,晚上吃完饭后,又去金色时代夜总会唱歌,直到晚上12:00才回宾馆,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开。 这样看来,不管是外地记者,还是外地专家,都是没有时间作案的,凶手只能着落在本地媒体那几个记者身上了。 第三个电话是另一个同事打来的,他说在情侣路上发现了一具尸体。 情侣路之所以被称为情侣路,是因为道路两旁种满了凤凰花,每到花开时节,红团团一簇,煞是壮观美丽。这里树木茂盛,荫可蔽日,即便在白天,都要比其他地方凉快一点。可是一到晚上,这里连个人影就见不着了,没人敢来这里散步。因为这里太安静太偏僻,不小心被抢个钱包劫个色还是小事,要是丢了命就不值了。 第16节 一辆小轿车歪歪斜斜地停在路边,前排座位到处都是血迹,前挡风玻璃也溅了不少。死者已经被拖了出来,放在路边,盖了白布。证件显示,死者名叫皮华明;工作证显示,皮华明是《顺宁都市报》的员工。他的伤口跟姚琐涵、刘宁不同,之前两人是被插中了心脏,而他是被割喉的,尽管如此,苏镜还是立即判定,这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因为那张纸条再次出现了。 报案的是一个路人,上午10:00,他经过这里的时候感觉这车不对劲就多看了一眼,当即就吓蒙了,赶紧打电话报警。 杨湃说,死亡时间应该是今天凌晨12:00—2:00之间。这让苏镜非常吃惊,他本来以为皮华明是今天上午被杀的,所以直到10:00才接到报案。这条情侣路虽然偏僻,但也有很多车辆经过,尤其很多人早晨上班是必须经过这条路的,为什么没人报案呢?他思来想去,觉得原因只有一个,在经过了南京徐老太假摔讹诈、上海钓鱼执法的诸多事件之后,没人愿意多管闲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成了很多人的人生信条。 从死者伤口来看,凶手应该是坐在后座的。难道是熟人作案?车厢里留下了很多指纹,两个手下正在一枚枚地提取。 此时,他只知道皮华明是《顺宁都市报》的员工,直到去了报社,他才发现,这人来头不小,竟然是总编,其地位仅次于社长。 马丰华很自然地荣膺头号嫌疑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电视台的墙更透风,而报社的墙比电视台的还要透风。尽管他是在皮华明的办公室被批评的,但是很多同事还是知道了,因为皮华明在准备批评之前,当班的编辑就已经感受到了皮总编心中的怒火。 刚批评了人就被杀了,马丰华自然逃不过嫌疑。苏镜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就是干坐着,他这种沉默曾经使很多犯罪嫌疑人都招架不住,这次也不例外,马丰华被盯了半天也坐不住了,但是令苏镜感到意外的是,他一点都不慌乱,而是站起来就走,为了表示礼貌,还说了声“再见”。这下苏镜急了,他发现这套现在不管用了,连忙站起来,说道:“你去哪儿呀?” “采访去啊。” “还没问你呢!” “那你赶紧问啊!” 好吧,那就问吧。苏镜老大没面子,这毕竟不是在公安局的拘留室,而是在报社的会议室,对面坐的不是嫌疑人,而是知情人。 听了马丰华和皮华明的吵架经过之后,苏镜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马上就走了,大概9:30吧。” “你去哪儿了?” “回家了,”马丰华说道,“我们小区有监控录像,你可以调出来看看我是几点进的小区几点进的电梯。” “电视台姚琐涵被人杀了,你知道吗?” “知道,这事在顺宁新闻界早传开了。” “听说你们吵过架?” “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我们关系很好,不打不相识嘛。” “火车脱轨前也就是姚琐涵被杀的那个晚上你在哪儿?” “我跟姚琐涵在一起。”马丰华笑眯眯地说道。 苏镜心里一紧,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一起吃饭喽,”马丰华说道,“我们好久没见了,那天拆迁办有个新闻发布会,遇到了,就说晚上一起吃个饭。” “你们在哪儿吃的?” “顺风火锅店。” “吃到几点?” “九点多,我接到领导电话,说是工商局刚查了一个黑心棉窝点,让我赶快去拍几张照片,这事工商局那些人都可以证明。” “你们一起离开的吗?” “不是,我走之后,他们还没走。” “他们?还有谁?” “也是电视台的,乔昭宁。” 苏镜顿时来了精神,这个乔昭宁为什么没跟自己讲这事呢? “他也是在拆迁办的发布会上遇到的?” “不是,我叫他来的。我们刚坐下,他就打电话来了,说是看了我一张图片,夸了我几句。然后我就问你吃饭了没,他说没有,我就把他喊过来了。” 3、记者和制片人吵起来了 所有的例行程序都做过了,如果说皮华明得罪过谁的话,那就是一干记者编辑了,因为他脾气很臭,经常骂人。但是——套用一句新闻套话——“记者编辑们纷纷表示”,没人会因为这事去杀人。苏镜没有急着去找乔昭宁,他先是派人去马丰华住的小区调阅监控录像,然后自己亲自去看报社的监控。虽说马丰华不像在说谎,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对每个人的每句话都要求证一番才行。后来,被派去的人告诉他,马丰华昨天晚上9:50到家的。 从报社的ic卡记录来看,皮华明是昨天晚上9:50离开报社的。这个ic卡不但可以当门禁卡、停车卡使用,每一次操作都详细地记录到电脑系统里。查完这个记录,接着看监控录像,晚上9:30,一个可疑的人物出场了,那是一个女人,穿着红色连衣长裙,踏着一双尖高跟鞋,袅袅娜娜地走到了皮华明的车旁。她一直没有回头,所以看不到她的脸,只知道她是一头长发,大波浪,酒红色。她在门旁站了片刻车门就开了,然后打开后排车门钻了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9:47,皮华明坐进了车里,之后便跟死神同行。 苏镜叫来了所有的保安以及十几个记者编辑,让他们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回答都是否定的。这个女人的出现,非但没让苏镜感到振奋,反而越发困惑。她是凶手吗?那乔昭宁呢?在姚琐涵遇害的那个晚上,他见过姚琐涵,但是却没有老实交待,他在隐藏什么? 苏镜来到顺宁电视台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吵架的声音,他赶紧放慢了脚步想听个明白,这倒不是因为他是八卦男,尽管有时候他确实很八卦,而是因为吵架的人之一是乔昭宁,一个人愤怒的时候最容易暴露出本性,另外一人是樊玉群,时不时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夹杂其中,还好不是何旋,如果是老婆在跟领导吵架的话,他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了,那个女人是舒茜,苏镜曾经跟他打过交道。 只听乔昭宁吼道:“你什么意思?谁不让播的?” “这个不是我的意思,是领导的意思。”樊玉群说道。 “我看就是你被收买了吧?” “你说话要注意点。”樊玉群的声音开始提高了。 “我注意什么了?别以为你干那些龌龊事我不知道。” 舒茜赶忙插嘴说道:“你们都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樊制片,这条片子为什么不能播出?我们辛辛苦苦的采访下来也不容易啊。” “不都说了吗?领导不让播。” “哪个王八蛋领导不让播?”乔昭宁张口就骂。 “乔昭宁,你嘴巴干净点,别忘记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怎么了?我的身份就是给你们当枪使的吗?让我去采访我就去,回来又告诉我不能播出,你早干什么去了?你的脑子进水了吗?” “操你妈,你脑子才进水了呢!” 第17节 苏镜吃惊不小,这制片人竟然爆粗口了,而乔昭宁更是毫不示弱:“我还操你妈呢,我操你都行。” 舒茜说道:“你们慢慢吵着,我先走了。” 只听乔昭宁继续骂道:“你以为你算老几啊?你不就是抱着领导大腿上来的吗?你还以为你真有本事啊?我告诉你樊玉群,别人怕你,我乔昭宁不怕你!” 樊玉群的嘴巴都气哆嗦了,说道:“你……你把话说清楚了!”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连恒福的事情你忘记了?我可没忘记,兄弟们都没忘记,出卖自己的同事,还舔着张老脸混在这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我不跟你说,你不想干了就赶紧走,《顺宁新闻眼》林子太小了,留不住你这个大人物。” 乔昭宁声音变小了,开始冷笑了:“我就喜欢这里,《劳动法》又没规定不准顶撞领导,等你啥时候抓住我把柄了再赶我走吧。不就是一条片子嘛,让老子发老子还不发呢!” “乔昭宁,你做人要有良心,你出那些事,哪件不是我帮你扛下来的。” 乔昭宁又是冷笑一声:“樊制片,那些事咱们还是不要翻出来了,你做了什么,你难道心里一点不清楚吗?” 乔昭宁说完就离开了,一转弯看到了苏镜,苏镜此时进退维谷,作为一个窃听者,他很不好意思。乔昭宁似乎像是没事人一样,招呼道:“苏警官来了。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啊。你找他吧?赶快去吧,现在去还能看到猪肝脸。” “行了行了,哪有这样跟领导讲话的。”苏镜故意说得很大声,要让樊玉群听到,何旋的老公是站在他一边的,然后不等乔昭宁反驳,赶紧接着说道,“我是来找你的。” “我?” 两人来到乔昭宁的卡座旁坐下,然后苏镜就开始发挥他的八卦精神了,问道:“怎么跟领导吵那么凶啊?” “他娘的毙我片子,肯定收了黑钱。你都不知道这人有多恶心,”乔昭宁压低声音说道,“他就是靠裙带关系上来的,要是论资历论能力,这制片人的位子再排八百年也排不到他。你都没看到,台长宣布他是《顺宁新闻眼》制片人时那副表情。他激动万分地站起来,不小心手里拿的本子还掉地上了,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捡,最后决定不捡了。他心中狂喜,脸色都涨红了,他很想哈哈大笑,但是又不知道这时候要低调不能表现得太张扬,于是尽力憋住,他肯定是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笑容给憋回去了,当时他那张脸哦,简直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升迁嘛,当然高兴啦!” “没见过这么高兴的。” “你什么片子被毙了啊?” “还有什么片子能被毙啊?肯定是为民申冤的片子啦!” 《顺宁新闻眼》几乎每个星期都会有几封投诉信,有的投诉房产纠纷,有的投诉劳资纠纷,有的投诉环境脏乱差……这些信没有专人拆看,所以往往尘封很长一段时间也无人问津,有的即便被人不小心拆看了,往往也是随手一扔不以为然。这天,樊玉群无意间看了一封投诉信,这封信很厚,足有十二页,随信寄来的还有厚厚的一摞法律文书复印件,此外还有八张照片,照片上的场景让人瞠目结舌,一个男人满头是血,一个女人的胳膊皮开肉绽,还有一个人的大腿被打得瘀青……每张照片的背面都写着这样的字:“保安犯下的罪。”信的落款有一百多个人的签名,而且每个签名上还按了殷红的手印。 信是顺宁市陵谷居小区的业主写来的,先说物业管理公司极其不负责任,小区非常脏乱差,垃圾遍地污水横流,保安的服务态度也非常恶劣。但是小区业主都忍了,可是没想到,上个月物业公司突然贴出通知,要涨物业管理费。小区的物业管理费本来是多层住宅六毛钱一个月,小高层一块四毛五一个月,现在竟然要涨到多层八毛五,小高层两块一。业主们当然不同意了,服务质量那么差,竟然还涨物管费,这不是抢钱吗?更没想到的是,这次调价决定竟然得到了业主委员会的同意。小区的业主们认为上了大当,被业主委员会出卖了,于是大伙一致决定拒交物管费,并在小区内贴出了一份“安民告示”,指责物业管理公司和业委会私通一气,任意加价。 两天后的晚上,小区业主们又自发组织了一次讨论大会,声讨物业管理公司的恶劣行径和业主委员会的无耻勾当,可是保安却拿着橡胶棍棒驱赶业主,并发生了冲突,打伤业主四人,其中包括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信中说:“我们在自己的小区里,召开业主讨论大会,物业管理公司凭什么驱赶我们?凭什么在我们不愿意离开的时候还棍棒相加?物业公司是做什么的?他们是为我们业主服务的,而不是管理我们的。在我们这个法制社会,出现这种事情,实在令人震惊。” 维权大会之后,物业管理公司毅然停止了所有的管理活动,清洁工不再清扫垃圾了,保安不再巡逻了,甚至业主的汽车要开进小区,也没人开大门了。又过了几天,物业公司把住户的水电全部断了,“我们现在是生活在黑暗当中。” …… 樊玉群当即派乔昭宁和舒茜前去调查采访此事。但是乔昭宁却说道:“这事好像很大,能发吗?” “肯定能发!”樊玉群信誓旦旦。 于是,两人出发了,来到了陵谷居小区。了解情况,采访业主,被打的老太太对着镜头声泪俱下:“那天我在小区里哄着孙子玩,他们在开会,我孙子跑去看。一会儿,他们就打起来了,我赶紧去找我孙子,谁知道就被保安打了一棍子。这还有天理吗?”业主们又带着乔昭宁拍摄小区脏乱的环境,只见垃圾成堆无人清理,苍蝇嘤嘤嗡嗡地到处乱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馊臭的味道,而很多住户家的自来水管都被剪断了。 采访完业主又去采访物业公司的凌主任,他二话不说就掏出一叠钱往乔昭宁和舒茜手上塞,乔昭宁肠子都悔青了,他竟然没开机!被二人拒绝后,凌主任开始天南地北地海吹,说自己认识这个人认识那个人,等他说完了,乔昭宁问道:“咱们可以采访了吧?” 凌主任不卑不亢地接受了采访,说业主们胡闹,不交物业管理费,公司经营面临亏损等等。 采访结束之后,乔昭宁和舒茜的手机就没停过,从陵谷居小区回到电视台,短短半个小时,他们就接到了五个说情的电话,有的是报社同行打来的,有的是其他频道的同事打来的,这五个电话都被他们委婉地拒绝了。 不可否认,很多记者工作多年之后,会逐渐失去最初的激情和梦想,“新闻”已经不是事业而仅仅是工作,是谋生的手段。但时不时的,新闻记者的天性还会偶尔抬头,让很多人拒绝红包、拒绝说情,一门心思要把真相公布于众。今天,乔昭宁和舒茜就是这种情况,他们的正义感空前爆棚了!可是没想到,一回到办公室,就得到了不准报道的消息。 …… 乔昭宁说道:“他要是没收黑钱,能毙我片子吗?” 苏镜说道:“我们警察都是讲证据的。”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证据的,公道自在人心。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关于姚琐涵的事情。” “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呀。” “不,还有没说的。” 乔昭宁的脸红了,干笑一声说道:“苏警官真是神通广大。” “为什么隐瞒?” “不好意思,我当时就是害怕,我应该是最后一个见到老姚的人,然后他就死了,我怕你们怀疑我。” “你是几点送姚琐涵回家的?” “10:20。” “把他送进屋了,还是送到楼下?” “当时他喝醉了,我就把他送进屋了。” “你在他家待了多久?” “没待,我立刻走了。” “然后你去哪儿了?” “我闲着没事干,就开着车到处转悠。” “到处转悠?”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开着车四处转转,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所以我没敢告诉你我跟老姚一起吃饭的事。” 第18节 “你认识皮华明吗?” “谁?” “皮华明。” “你是说《顺宁都市报》的总编?” “是。” “我认识他,估计他不认识我。怎么了?” “他也被人谋杀了。” “啊?不会吧?你是说,杀人的是同一个人?” “是,”苏镜说道,“凶手作案后都留下了同样一张卡片,画着奇怪的符号。” “什么符号?” 苏镜画出八圈十一箭头,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乔昭宁抓耳挠腮地看了半天,说道:“不会又是杀人游戏吧?” 这几年,苏镜算是跟杀人游戏耗上了。美女主持被谋杀一案,死者身上有杀人游戏的专用纸牌,记者被连环谋杀一案,也是起因于一起杀人游戏。难道这又是一起杀人游戏的翻版? “你玩过杀人游戏吗?” “玩过,顺宁有好几家杀人游戏俱乐部,我以前经常去,最近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了?” “杀来杀去也没啥意思。” “你对这种图案的卡片有印象吗?” “没有,俱乐部的纸牌都是很明确的,杀手牌画一个杀手的肖像,平民牌画平民,但是这张牌什么都没画,光是这几个图案也看不出来代表什么身份。” 4、报社总编狗急跳墙 要想当官,不管多大的官,没有能力,可以;没有群众基础,可以;没有后台,不行!所以,尽管乔昭宁嗷嗷叫了半天,尽管樊玉群也是气得够呛,但是过了几分钟,樊玉群就不放在心上了,你乔昭宁再怎么窜能窜到哪儿去。他去开水房倒了一杯开水回来,撞到了刚刚离开乔昭宁卡座的苏镜,便热情地招呼道:“苏警官忙什么呢?”“了解一些情况。”“来,过来坐坐。” 苏镜对这份邀请有点意外,而樊玉群毕竟是一个要脸面的人,之前跟乔昭宁的争吵,苏镜肯定听到了;接着两人又单独谈了很久,指不定乔昭宁会怎么丑化自己呢。所以,有些事情他必须跟苏镜说一下。苏镜稍微一琢磨,也明白了樊玉群的用意,于是说道:“樊制片这工作不好做啊。” 想睡觉遇到枕头了,樊玉群正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呢,此时接过话茬开始大倒苦水:“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刚才你应该都听到了,你说他怎么说话的,真是一点素质都没有,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图报。” “怎么回事?” “有一次,他采访一次人大的会议迟到了,人大告状告到上级主管部门,上级主管部门又打电话打到我们台长那儿,是我出面求情,让他写了一份检讨就算过去了。要不,他不知道会被整成什么样呢。现在倒好,跟我这样说话。” 苏镜呵呵笑笑,对这种是非,他绝不能多嘴,犯不着给老婆树敌。 “你今天还是为了姚琐涵的事?” “也是,也不是,”苏镜说道,“昨天又有一个人被杀了,跟杀害姚琐涵、刘宁的,是同一个人。” “谁又被杀了?我们台的?” “不是,《顺宁都市报》的总编皮华明。” “啊?皮华明也被杀了?谁干的呀?这个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他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一张纸牌。” “又是杀人游戏?” 在经过两次谋杀案之后,杀人游戏在《顺宁新闻眼》可以说已经深入人心了。苏镜苦笑道:“不知道。”然后问道:“《顺宁都市报》曾经曝光过好多家企业,你说皮华明是不是因为这事遭到报复了?” 樊玉群沉思道:“可能吧。” “你们干新闻的真是好危险啊,”苏镜说道,“想办好一份报纸,一档栏目,肯定要得罪不少人。” 樊玉群不屑道:“什么好报纸!《顺宁都市报》可算不上好报纸。” 苏镜说道:“我还挺喜欢看的。” “有些事情啊,你都不知道,皮华明这人是靠摄影起家的,搞新闻确实很有一套,但是这人不懂得经营。现在都市场经济了嘛!一份报纸能不能赚钱,光靠销量是没用的,真正赚钱的是广告。一般来说,销量上去了,广告自然就来了,但要是你不会运作,照样没人投广告。有一段时间,《顺宁都市报》都快揭不开锅了,皮华明急了,就想出了蠢办法。” “什么蠢办法?” “说白了就是以曝光相威胁强拉广告,现在社会转型期,哪有老老实实的企业单位啊?谁屁股上是干干净净的?于是,皮华明就派记者专门去采写公司、学校、医院的负面新闻,写好了也不发表,先给对方看看。对方一看傻眼了,赶紧掏钱做广告,这事就能压住。一句话,只要给钱,什么稿子都能发,只要给钱,什么丑闻都能压。有一次,为了让一家医院的院长甘心掏钱,他在发稿单上虚张声势地写上‘此事很严重,以内参形式报温家宝总理’,然后交给记者恐吓当事人。皮华明这也是黔驴技穷,据说这一招他是跟湖北一家报纸学的。” 苏镜越听越心寒,在这之前,由于何旋的关系,他对新闻记者一向很崇敬的,谁知道,他们也能干出这种勾当。 “这事就没人管吗?” “花钱消灾,那些被曝光的企业难道敢声张吗?”樊玉群继续说道:“要不是皮华明误伤了钱皓的人,这事永远都没人管。当年,钱皓还是市长还没被抓。一个市民开着顺宁一家汽车公司产的汽车上路了,结果打方向盘时,把方向盘给拧下来了,一下撞到了前面的车,脑袋都磕破了。皮华明一听这事立即派记者采访,然后把稿子给汽车公司的人看,说只要五百万广告费,这事就不见报。没想到,这家公司的老总跟钱皓很熟,就把这事捅到钱皓那里去了。幸亏皮华明机灵,四处找关系托人情走后门,这才把这事给平息下去了。” 苏镜沉默不语,从姚琐涵,到刘宁,到皮华明,他们身上有一个鲜明的共同点,就是运用手中的话语权去伤害他人甚至谋取利益。 樊玉群继续说道:“前几年,西部一份报纸被一个小区封杀了,物业管理处不让投递这份报纸,这事你知道吧?” 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据说起因是这份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这家物业公司的负面新闻,公司一气之下便封杀了这份报纸。 樊玉群却说道:“其实原因根本没这么简单,那份报纸也是以此相要挟,要开发商投广告,开发商就是不投,报纸就继续批评继续骂。开发商跟物业公司都是一家的嘛,所以干脆把报纸给封杀了。” “媒体真是太霸道了。”苏镜感慨道。 樊玉群笑道:“苏警官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那都是报纸的事,我们电视可从来没这么创收。其实啊,顺宁本地那几家报纸,哪家没这么干过啊?唯一的区别就是干得多干得少的问题。”他顺手拿出一份《顺宁日报》,说道:“你看,这么大一幅广告。” 第19节 那是鸿运地产的广告,占了半个版。就在三天前,《顺宁日报》发表了一篇《动辄断水断电,鸿运地产真霸道》的新闻,他想起了美光地板的老总潘永忠的话,他说不出一个礼拜,马上就会有表扬鸿运地产的新闻了,因为刚签了五百万的广告合同。看来是真的。一切都成真了。 一直坐在旁边不吭声的余榭说话了:“苏警官,你可别被樊制片给忽悠了,什么只有报纸这么干,电视难道少干过?” 樊玉群说道:“老来抬杠,我们什么时候干过?” “我们不是还接到过台里的指示,曝光了一家网站?” “那家网站的确有问题啊,搞虚假排名。” “可是后来呢?那家网站就在我们台做广告了,你觉得这两者之间就一点关系没有?暴力,到处都是暴力!”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此刻,苏镜脑海里只剩下这八个字了。 5、广告总监留下的指纹 上午本来有一场高层会议,研究报社的创收问题。《顺宁都市报》在被市领导点名批评之后曾经消停了一阵,但是生存压力还是存在的,媒体权力也是存在的,于是在规矩了一段时间之后,报社又给记者分派了创收任务,完不成是要扣奖金的,至于怎么完成,那就不是领导管得了的了。前车之鉴是有用的,不仅可以警戒后来人,也可以教育后来人。就像电视报纸讲述罪犯的故事,也许初衷是告诉大家犯罪是不对的,实际效果却是教会了很多人如何实施犯罪。 现在,报社分派了创收任务,但是并不明言如何创收,就靠记者们自己去领会了。如果将来出事了,那也不是报社的事,而是记者自己不遵守新闻职业道德。再如果这个出事的记者又刚好是临聘的不是在编的,报社完全可以立即发出声明:“这是个假记者。” 记者们也学乖了,在这个险恶的环境里必须学会保护自己。以前是写好一篇批评报道直接去谈价钱,现在是写好批评报道直接见报,然后通知对方还有连续报道。一般来说,连续报道的威力比单篇报道要强好几倍,所以对方只好乖乖就擒。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假如被批评的对象是领导的亲戚,一见报或者未见报就已经得到指示了,记者们见好就收,绝不会再捅娄子。 最近《顺宁都市报》的创收任务完成得还不错,社长陈伟决定召集高层开一次会议,总结经验部署未来,会议计划在上午10:00开始,大家左等右等,皮华明一直没来。不等了,先开着吧。过了一会儿,陈伟就接到了皮华明被杀的消息,然后创收会议变成了八卦会议,虽说都是报社高层,但是八卦起来毫不逊色,先是惊讶,再是可惜,然后是疑惑,最后开始猜测,但是猜来猜去也没个结果,最后竟然有人想到了几年前凤凰卫视一高层在深圳被灭门的案子,那起案子很快被查明了,是保姆干的。而皮华明家里似乎没请保姆,而且他不是在家里遇害的。总之,几个人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会也不开了,散会! 可就在这时,邱兴华走进了会议室,话说得很客气,但是要求很过分,他先是十分谦卑地对打扰了领导们的会议感到抱歉,然后又说需要提取报社每个员工的指纹,哪怕是领导。开会的除了社长,还有副社长,党组书记,各个部门的总监、主任,自己竟被当成嫌疑人,每个人都很愤怒,但是大伙都是文明人,说起来也是知识分子,自然要大力配合警方的工作,于是陈社长带头,在邱兴华那里留下了指纹。 到了下午,陈伟指头上的红印还没掉呢,他皱着眉头看着十个指头觉得非常滑稽,就在这时,苏镜来了。此前,警方已经跟他谈过了,他不明白怎么又来一个警察。互相介绍,寒暄,然后开始。 在这次谈话之前,苏镜准备了很久。大部分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态,既要做婊子,又要立个牌坊,如果你明明白白告诉他“你是个婊子”,不管是谁,都会跟你拼命。同理,尽管《顺宁都市报》做了那么多恶心的事,但是却不能明说,毕竟是一社之长,怎么着也得顾及人家的脸面,也就是说,得把那牌坊给扶正了。 “陈社长,皮总编在报社负责哪些方面的工作?” “主要负责新闻,广告这一块也归他分管,但是主要工作是新闻。” 一手抓新闻,一手抓广告,这样才不会相互掣肘,光看这人事安排,就能看出《顺宁都市报》的醉翁之意。如果新闻和广告归两个人管,那肯定会出现利益分配的问题,分配不均就会扯皮。比如,新闻部门做了批评报道,广告部门却不跟进;广告部门看中了哪家企业,新闻部门却不配合。只有权力统一,才能如鱼得水。 “皮总编有没有什么仇人?” “老皮人很不错的,他不会有什么仇人的。” “但是干新闻很容易得罪人的。” 很多媒体人士都喜欢被人说“干这行容易得罪人”,显得自己很崇高很有正义感,尽管这句话到了苏镜的嘴里,完全是两码事。不过,这块遮羞布确实做得好,陈伟便以为得到了夸奖,于是说道:“如果从这个方面来说,他确实得罪了不少人,有政府部门的,有企业公司的,有事业单位的,社会转型期,到处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老皮呢,又总是一副铁肩担道义的情怀,看不惯的事情很多,于是在他的领导下,《顺宁都市报》做了很多批评报道,有些报道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部分报道还得到了市领导的亲自批示,要求严肃处理,比如前年一家公司在生态保护区内砍了几棵树,被我们报道之后,当时的钱皓市长就亲自批示,要把这事一查到底。” 关于这事,苏镜曾听到过一些小道消息,砍树的是一家房产公司,后台是上一任市长洪天明,洪天明退休后,这家公司没有及时转变思路,于是被钱皓好一顿收拾。钱皓被抓后,公司老板到处讲钱皓如何暗示,他如何拒绝……在苏镜看来,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不值一提。 在陈伟看来,皮华明成了一个牛人,一个为民鼓与呼的“良心”。 “做了那么多批评报道,有没有人公开表示对皮华明不满或者威胁过他?” “对《顺宁都市报》不满倒是有的,但是很少人对皮华明不满,因为老皮是不出面的。” “皮总编喜欢玩杀人游戏吗?” 陈伟愣怔片刻,然后笑了:“那都是年轻人玩的游戏,他怎么会玩呢?不过有时候报社聚餐,我们也会跟大伙玩几局。” 似乎是东拉西扯,苏镜突然说道:“陈社长昨天坐过皮总编的车吗?” “坐过啊。” 苏镜不说话,他如果追问你有车干嘛还要坐人家车的话,那会显得咄咄逼人,问询普通老百姓和社会精英,还是不同的,苏镜想不承认都难。他选择了沉默,等着陈社长自己回答,他相信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主动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的。果然,陈社长开口了:“我们昨天中午一起出去吃饭了,老皮说开他的车,环保嘛,多开一辆车就多一分尾气污染。” “还有谁在车上?” “我们广告总监杨亮。” 同事们从皮华明的车里提取了四个人的指纹,一个是他自己的,一个是陈伟的,一个是杨亮的,现在他已经明白陈伟和杨亮的指纹为什么会在车里了。问题是,另外一个是谁的呢? “皮总编每天都是晚上才下班?” “只要值班都是要晚上才下班。” “一般几点下班?” “9:30—10:00吧,把小样一签就可以走了。” “他不会每天都值班吧?” “大部分时间都是他,除非他休息会找我或者其他副总顶班,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所以每天都是他在盯着。” 记者的上下班时间是不固定的,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从家里就直接去采访了,到了下午甚至傍晚才回报社写稿子,有时候甚至不回报社在家里写完稿子用email传给编辑就行了。所以邱兴华无法集中提取每个人的指纹,只能在报社里等着,回来一个记者就提取一个,那些不打算来报社的记者,也接到了电话,必须到报社来一趟。 仪器很先进,按下指纹,扫描,传回局里数据库,比对,几分钟之内就能锁定目标。苏镜离开社长办公室,来到报社大堂的时候,邱兴华刚刚结束他的工作,这倒不是因为报社每个人员工的指纹都留下了,而是因为已经找到第四枚指纹的主人了。 顺宁市又新增了八例甲型h1n1流感确诊病例,患者均为某中学初一学生,目前正在接受居家隔离治疗,该校从今天开始停课一周,所有学生全部实行居家隔离观察,市疾控中心将跟踪监测。 作为跑卫生线的记者,谢彩宁一接到疾控中心的采访通知就立即赶过去了,虽说火车脱轨是这几天的重头戏,但是其他重要新闻也同样需要关注。谢彩宁,二十五岁,长发,皮肤微黑,长得蛮漂亮,身材很好腰很细,踩着一双高跟鞋,说起话来眼睛忽闪忽闪的,风情万种。 “你说我吗?”谢彩宁说道,“是啊,我是坐过皮总编的车啊……不是昨天……我想想,是前天,对,就是前天……卫生局请各新闻单位领导吃饭,我跟皮总编一起去的。没事了我就走啦,还要赶稿子呢。” 谢彩宁走了,留下了一个风情万种的背影,长发飘飘宛若波浪起伏,不过不是酒红色,苏镜还是叫住了她:“谢记者。” “怎么啦?”她转过身,娇滴滴地问道。 “你有一件红色连衣长裙吗?” “没有。” 邱兴华说道:“看来凶手很狡猾,没有在车上留下指纹。” 苏镜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当然也有可能凶手可以毫无顾忌地留下指纹,因为她自信她能为自己留下指纹找到充分的理由,比如一起坐车去吃饭。 第20节 “有一点比较奇怪,”邱兴华说道,“广告总监杨亮的指纹特别多,前排座椅的前后、后排座椅的椅背、椅垫,甚至天花板、窗玻璃上都有她的指纹。” 杨亮,苏镜从名字判断,以为是个男人,没想到是个女人。她大概三十五六岁,长发,盘成一个髻卷在头顶上,罩了一个黑丝网。中等身材,白白净净的,比较丰腴。跟她握手的时候,苏镜才发现她的肌肤滑腻腻的。她的性格非常爽朗,此时呵呵一笑,说道:“我这人不老实,只要不是自己开车就坐不住,一会儿摸摸这里一会儿看看那里,陈社长曾经说我像个猴子似的。” 多么完美的解释啊,简直无懈可击!但是停车场红衣女子的形象总是在眼前浮现,身高、体形、步态,跟她特别像。 “杨总监昨天晚上几点回家的?” “我晚上不用值班的,下午一下班就回家了。” 这是真的,邱兴华从杨亮老公那里得到了证实,当然老公的证词往往并不可信,可是小区保安也说,他看到杨亮是在傍晚6:30左右回家的,他还跟杨亮打了招呼。 可以走的路都已经堵死了,满怀希望的苏镜沉寂下来。他盘算着,从仇家入手是行不通的,从姚琐涵到刘宁,再到皮华明,每个人都算是老好人,没什么仇家也没有什么恩怨,但是每个人在工作中都多多少少滥用了话语权,这是他们的共同点,而另一个自然是那张意义不明的卡片。最关键的是,那个红衣女子半夜三更躲到皮华明的车里干什么?那人究竟是谁?她跟凶手有什么关系,或者她就是凶手? 6、玉面郎君俏记者 何旋一进门就兴奋地叫道:“哎呀,我们栏目组今天发生一件天大的新闻!” 当时苏镜正在无所事事地画着圆圈箭头圆圈箭头,他已经画了好几页了,每页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听到老婆这么兴奋,他好奇地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今天乔昭宁跟樊玉群吵起来啦,”这个八卦女人也不等苏镜继续问,就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述起两人吵架的全过程,其细节之细,甚至连耳闻了整个过程的苏镜都自叹弗如。在何旋的描述下,乔昭宁和樊玉群差点挥拳相向。终于说完了还意犹未尽,开始点评:“乔昭宁从来没跟领导吵过架啊,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苏镜平静地说道:“今天他们吵架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何旋登时生气了:“哼,那你不早说,害得我费这么多口舌。” “我没机会插嘴啊!” “好几天没收拾你了,你皮痒了是不是?” “对对对,”苏镜连忙说道,“我背痒,你给我挠挠。” 何旋上前就把老公教训一通,说道:“这男人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是是是,尼采的老婆曾经说过,带着鞭子去见你的男人。哎哟,不对,尼采好像没老婆。” “看来教育得不到位,”何旋饿虎扑食般杀将过来,一把将苏镜按倒在床。两人折腾得汗如雨下气喘吁吁这才作罢,苏镜问道:“乔昭宁是第一次跟领导吵架?” “是啊,很多人都吵过了,乔昭宁可是第一次啊。我们都叫他玉面郎君,唇红齿白笑起来迷死人,而且脾气又特别好,除了以前为有人叫他外号他发过一次飙,就没见他跟谁红过脸。今天肯定是爆发了,他压抑很久了。”说起单位里的逸闻野史男女八卦,何旋的兴趣就起来了,以一副十足的三八婆形象站在老公面前,继续喋喋不休,“哎哟,樊玉群这嘴啊,有时候真是少个把门的。以前,冯敬叫他‘小乔’,他不高兴就跟他吵了一架,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当面这样叫他了。可是那次不知道为什么,樊玉群好像吃错了药,骂乔昭宁油头粉面娘娘腔,小乔的脸色登时就红了,我们都以为马上就有好戏看了,谁知道他就当没事人一样走了。哎,你听没听啊?” “听着呢,听着呢。” 其实,苏镜早就心不在焉了,就在刚才,他突然陷入了沉思,喃喃重复着“玉面郎君”。他这才发现,乔昭宁的确很帅,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现在仔细想想,他跟台湾的马英九倒有几分酷似,都是高高的个子,英俊的面庞,还有一种奶油气质。他闭上眼睛勾勒着乔昭宁的样子,何旋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假如给乔昭宁戴上一个假发会怎么样?”苏镜睁开眼睛,继续问道,“你接着说,乔昭宁怎么压抑了?” “我们普遍认为他连揍樊玉群的心都有。有一次,他采访政协副主席梁晓涛,上身份字幕的时候,把名字写错了,本来是‘拂晓’的‘晓’,他写成了‘大小’的‘小’。结果播出后就被市领导骂了,一级骂一级,最后樊玉群在开大会的时候点名批评乔昭宁,说他没有责任心,工作马虎大意,这些话还都没什么,可是樊玉群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说他不安好心,故意给他下套要害他。当时乔昭宁小脸气得通红,这事要是搁在姚琐涵身上或者放在几年前的苏楚宜身上,早就暴跳如雷了,可是乔昭宁却一声没吭。后来私下跟我说,字幕上错了,樊玉群审片的时候干什么去了?樊玉群也有责任。” “苏楚宜也会跟领导暴跳如雷?”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何旋说道,“有一次苏楚宜去采访物价局和水务局搞的水费上调听证会,听证代表几乎是骂起来了,有的质疑水务局核算的水价成本,有的质疑水务局盖的员工宿舍太豪华,有的质疑水务局的涨价动机,说什么为了节约用水上调水价的说法都是鬼扯淡。在听证代表的强大攻势下,水务局的代表哑口无言。苏楚宜很兴奋,因为他录了很多同期声,可是一回到台里,樊玉群却告诉他,上级主管部门指示这事简单处理不许用同期声,苏楚宜当时就气炸了,跟樊玉群大吵一通。吵完之后就尥蹶子了,片子也不做拔腿走了。” “这么有个性啊?” “个性也是要有条件的嘛,他那天是跟凌岚一起采访的,后来凌岚一个人写稿编片。如果就他一个人去,他也不敢走,就因为有凌岚所以有指望,这才敢开溜。第二天还请凌岚吃饭。” 苏镜呵呵笑道:“个性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条新闻我印象非常深刻,不但平淡无味,而且跟事实相差很远。说什么听证代表对因原材料、维修费、电费上涨而导致供水成本上升表示理解,认为适当调高水价既是保证供水企业正常运行的需要,也是促进节约用水、保护水资源的一项重要措施,但要控制好上调幅度,多考虑广大老百姓的切身利益。” “你们都是这样睁眼说瞎话的啊?” “没办法,我们是被逼的。” “苏楚宜现在不跟领导吵了?” “好久没吵过了,而且颇得领导赏识,”何旋说道,“他也算混明白了,跟领导吵没啥好处,现在领导说一他绝不说二,有事没事都要请示一下。” “乔昭宁岁数比苏楚宜大吧?他还没混明白?” “问题就在这里啊,我们都以为他混得挺明白的,可是没想到他今天竟然发飙了,还把樊玉群的老底给揭了。” “樊玉群说他忘恩负义,有一次他迟到了,是樊玉群出面,才让他写了个检讨了事。” “谁跟你说的?樊玉群说的?” “是啊。” “这人真不要脸,”何旋说道,“那次的确是乔昭宁迟到了,但是不能怪他啊。那年宝龙区一家歌舞厅发生一次严重火灾,烧死了四十多个人,市里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情况。结果,樊玉群给忘了,没派人,发布会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他这才想起来,赶紧派乔昭宁去采访,结果就迟到了。因为之前全国媒体对这次火灾报道很多,而且不少报道很片面,所以市里对这次火灾特别重视,一看电视台的竟然迟到了,立即把乔昭宁批评得灰头土脸,这还不解恨,又给我们台长打电话,于是樊玉群就让乔昭宁写检讨。” “靠!他写了?” “写了。” “看上去不像是委曲求全的人啊。” “这还不完呢,过了不到一个月,又有一个工业区的厂房起火了,不过没死人。樊玉群派乔昭宁去采访,乔昭宁不去。” “还在闹情绪呢?” “不是,”何旋解释道,“歌舞厅起火后,中央都派调查组下来了,钱市长的乌纱帽晃晃悠悠的,随时都会被撤职。他最后倒台,可能就是从这次大火之后开始的吧。当时乔昭宁说,现在再去报道这起火灾就是给市里添乱。但是樊玉群坚持让他去,他只好去了。结果正好遇到了分管消防的副市长,把他赶回去了不说,还打电话给我们台长,说我们一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台长自然批评樊玉群。后来,也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樊玉群根本没说是他派记者去的,而说是乔昭宁自己去的。” “看不出来啊,他这人怎么这样啊?看上去人还不错啊!” “他就是一笑面虎,要不是跟谢台长关系好,哪能轮到他上位啊?” “谢台长从哪儿来的?” “他本来是上级主管部门一个副部长,后来调到我们台当台长,跟樊玉群是老乡,据说樊玉群老早就开始抱人家大腿了,结果还真抱对了。” 第21节 “乔昭宁今天吵架的时候说樊玉群那些糗事,指的就是这个?” “他糗事多了。” “说他出卖自己同事是怎么回事?” “哦,说的是苏楚宜,你们局里有个副局长姓沈吧?” “是。” “这事跟他有关系。” 苏楚宜接到一个投诉电话,说是一个村子拦路设卡收取过路费,他便约来许伟才一起去采访。这个村子位于一个交通要道上,村干部带领村民把村口一堵,过路车辆收费五块。苏楚宜扛了一台大机器,为以防万一,又让许伟才拿了一个密拍机。密拍机藏在公文包里,包的侧面露出一个针孔摄像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端倪。两个人坐在采访车里,径直开到了村口,一个铁栏杆横在中央,一个村民穿着保安的服装,还戴着红袖章,傲慢地朝车子摆摆手,说道:“五块钱。” “为什么收费?” “我们公司规定的。” “你们什么公司啊?” “管那么多干嘛?快交钱走人。” “你们这不是乱收费吗?” “反正从这里过,就得交钱。” 最后,苏楚宜交了五块钱,通过了路卡,然后走下车,扛起摄像机对着保安拍摄起来。没拍多久,路边一个房子里突然冒出几个保安,边跑边嚷嚷着:“哪里的?不许拍!”苏楚宜不管不顾地继续拍摄,一个保安冲到跟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狠命一拉,苏楚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们是干什么的?”苏楚宜问道。 保安吼道:“没有我们同意,这里不准拍摄。” 苏楚宜将镜头对准保安问道:“凭什么要征求你们同意?” “你不服是不是?”一个保安推了苏楚宜一把。 这时候,许伟才夹着公文包走下车,怒气冲冲地呵斥道:“你们老实点儿啊,我已经报警了!” 谁知道,保安们却哈哈大笑:“报警?派出所就是我们村长开的。”说完,将两人围在中间。这时候,走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像是村干部,他分开众人,走到苏楚宜跟前,说道:“把带子拿出来。” 苏楚宜问道:“你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不答话,向众保安丢个眼色便走开了。一个保安大叫道:“把磁带交出来。” 苏楚宜问道:“干嘛?想打人吗?” “打你怎么了?”一个保安一个巴掌扇到了苏楚宜脸上。 苏楚宜扛的机器将近二十斤重,后部挂着一个厚厚的电池,他扛着机器迅速一转身,电池重重地撞到了一个保安的鼻梁上,顿时鲜血直流。保安们像是发疯的野兽,向苏楚宜扑过去,许伟才大叫一声:“不要乱来,警察来了。”警察真的来了,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停在路旁,警车旁站着两个英姿飒爽的警察,他们抽着烟聊着天看着苏楚宜被打,仿佛在看一出精彩的电影。许伟才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救命”,但是他们却无动于衷。许伟才灵机一动,夹着公文包冲到警察面前,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管管啊?” 一个警察微微一笑:“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电视台记者,来这里采访乱收费的。” “哦,有没有经过我们所里领导同意?” “没有经过你们同意,他们打人,你们就不管了是不是?” “话也不能这样说啊。”另一个警察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时候,一个保安一把抓住了摄像机,跟苏楚宜争夺起来。许伟才将公文包的方向一转,对准了苏楚宜。另外一个保安将苏楚宜踹倒在地,苏楚宜不得不松开了手。摄像机被保安抢了过去。 许伟才又转过头来,问警察:“他们抢我们机器,你们到底管不管?” 一个警察说道:“年轻人,顺宁这地面水深着呢。不要以为什么都可以曝光的,记者也没什么了不起。” 保安们把磁带取出来了,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苏楚宜,然后扬长而去。警察大喊道:“不要跑,站住!”接着,保安就一哄而散。 这一幕,都被许伟才的密拍机拍下来了,在跟保安争夺摄像机的过程中,苏楚宜光荣负伤。 樊玉群看到火爆的画面之后,跟每个新闻工作者一样,兴奋得不得了,吩咐苏楚宜、许伟才立即写稿编片,当天晚上就要播出。两人斗志昂扬地走了,过了一会儿又被叫到樊玉群跟前,说这条片子不能发了。因为那个村子归源村派出所管辖,而源村派出所所长是沈副局长的小舅子。那两个警察回去汇报情况之后,尽管知道磁带已经没收了,但是派出所长还是不放心,便给姐夫打了电话。沈副局长跟人大一个副主任关系要好,于是找人大帮忙,就这样辗转找到了樊玉群。没办法,只能自认倒霉! 然后苏楚宜就去医院处理伤口去了。 “这也是上面有压力,樊玉群才把片子毙了,怎么叫出卖同事呢?”苏镜问道。 “这事还没完呢,”何旋说道,“顺宁各大媒体之间竞争激烈,但是各报社、电视台记者之间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苏楚宜被打之后,立即想到,要把这事搞大,光靠一档《顺宁新闻眼》还不够,必须联合全市所有媒体集中火力进行批评报道,才能造成声势引起关注,所以在采访回去的路上,他就给报社记者们打电话了。正好,第二天你们局里有个新闻发布会,你们破了一宗毒品走私案,又正好是沈副局长主持召开的,正事说完之后,有记者突然问起警察纵容保安打记者的事,沈副局长顿时大怒,说:‘不是都跟你们樊玉群说好了吗?给他个人大代表就不要纠缠这事了?’” “为了一个人大代表,就眼睁睁看着苏楚宜被打?” “是啊,这人够意思吧?” “苏楚宜也没意见?” “我不都跟你说了吗?苏楚宜早就大彻大悟了,领导爱怎么搞就怎么搞,所以领导越来越喜欢他了。倒是许伟才,一气之下离开了栏目组。” 7、车震之后又挥拳 梅尔文·门彻说:“新闻是易碎品。” 仅仅过了三天,火车脱轨撞居民楼这一重大事故,已经悄悄从各大报纸头版头条的位置撤了下来,这时候纸媒便百花争艳了,《顺宁日报》的头版头条是《顺宁推动知识产权运用促进经济快速健康发展》,《顺宁晚报》是《上半年顺宁三千八百三十四对夫妻“散伙”》,《顺宁都市报》是《顺宁爆发甲流社区感染,一学校停课》,顺宁快报是《月嫂供不应求工资超白领》。 虽说头版头条各有不同,但是像火车脱轨的后续报道、甲流疫情还是在各报头版占了一席之地,只是位置有所不同罢了。而最吸引苏镜的是《顺宁日报》,这份报纸他以前几乎不看的,但是今天的一条新闻彻底把他吸引住了:《文化鸿运:谱写和谐发展新篇章》。 没错,这“文化鸿运”就是三天前被《顺宁日报》曝光过的鸿运地产公司,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的题目是《动辄断水断电,鸿运地产真霸道》,正是同一家公司昨天在同一份报纸上做了很大的广告,今天又在同一份报纸上登出了一篇光芒四射的新闻来。头版字很大,只有一行标题,算是导读,翻阅正文,苏镜发现这家公司原来这么可爱,这么优秀,这么有文化底蕴,这么关心业主生活,他很难把鸿运跟那家给业主断水断电的公司联系起来。文中说,房地产业经过长期发展,好房子越来越多,而购房者做出选择也越来越难。在今天,商品房价格越来越透明,建筑设计、质量难分高下,项目地段也仅仅成为个人喜好而并非优劣的选择,这个时候,只有文化底蕴深厚的地产才能打动消费者的心。 接着便列举了鸿运地产旗下几个小区开展的文化活动,比如小区居民迎奥运运动友谊赛,阳光笑容全家福评选活动,祖国山河摄影展,特邀艺术大师为小朋友做音乐指导……还采访了公司老板,大谈特谈为什么要搞文化……苏镜没耐心看下去了,权力产生腐败,这里的权力指的不仅是政治权力,还包括话语权力。后来,《顺宁日报》隔三岔五就来一篇鸿运地产的表扬稿,长短不一,内容各异,有的表扬其诚信建设,有的表扬其爱心义举,有的表扬其严把工程质量关……总之,鸿运地产已经脱胎换骨了! 这天将近中午的时候,苏镜接到了何旋的电话,当时他正在苦苦思索着三宗谋杀案该如何侦破,而何旋的电话给他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放下电话,他就直奔《顺宁都市报》而去。 第22节 传播学讲,传播分为三种:人际传播、组织传播和大众传播。 千万别以为,大众传播占了“大众”二字就会高于其他两种传播途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人际传播的力量有时候非常强大,这种一传十十传百的传播方式,会使传播速度呈几何级数增长。 昨天晚上,一个鼻青脸肿的中年男子来到《顺宁都市报》,找到了社长陈伟,说了几句话。但是这几句话很快就传开了,传到何旋耳朵里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手信息了,据说现在顺宁新闻界的每个人都知道了。苏镜离开公安局的时候,兴奋地说了这事,等他到了《顺宁都市报》的时候,公检法系统差不多每个干警、法官、检察官都已经知道了这事,接着消息便向卫生系统、城管系统、环保系统……蔓延。 当苏镜站在杨亮面前的时候,这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苦笑了一声,说道:“苏警官的消息真是灵通啊!” 苏镜嘿嘿一笑没说话。 杨亮说道:“我没有杀人。” “你是什么时候上了皮华明车的?” “晚上9:30。” “那是一个长发女人。” 杨亮将发髻摘下来,头一甩,酒红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滑泻而下。 皮华明上了车,发现座位上放了一张纸片,八个圆圈十一个箭头,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他没有细想随手放在旁边,然后说道:“好香啊!” 后座传来杨亮的声音,她咯咯笑道:“迷迭香味的。” “老公不在家啊?” “他那个窝囊废,管他干什么。” 杨亮老公下岗待业一年多了,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了经济来源,他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而且还有继续下探的趋势。任谁摊上这样的老公都会郁闷,而当老婆还是一个单位的领导的时候,这种矛盾就会更加激烈。杨亮说道:“我跟他说单位要开会。” “咱们去哪儿呢?吃点东西去?” “不,”杨亮娇笑道,“我要吃你。” “那我今天就把你喂个饱。” 皮华明说要去宾馆开房,但是杨亮却说要玩点新鲜的。当皮华明听到杨亮的主意后有点慌张,说道:“车里面啊?很多人都是死在车里的。” 2003年辽宁庄河市教育局长和一名女子裸死在车内;2007,浙江一镇党委书记和妇联干部裸死于车内;2008年,湖北省公安县审计局一副局长和地税局一工作人员裸死在车内;2009年,河北一县城的一主持人和一富商裸死在车内…… 这都是血的教训,作为新闻工作者,皮华明自然知道这很危险。但是杨亮一边摸着皮华明的胸口一边撒娇道:“只要到一个空旷点的地方,把窗户开一点就没事啦。” 皮华明被摸得欲火焚身,立即找到一公园停车场,然后两人便干柴烈火地奋战起来。已经很晚了,停车场本来也没什么人,可这天晚上却偏偏来了一辆车停在他们旁边,司机起初也没在意,可是杨亮的声音实在太大,他听到了,然后便好奇地看着。不管是谁,被人盯着屁股看都会很冒火,当这个人又是报社总编的时候,火气就更大了,皮华明提起裤子拿出一瓶可乐下车冲那人泼了过去,偏偏那人车窗没关,被淋了一身。他要下车理论,可是刚打开车门迈出一条腿,皮华明一脚顶住了车门,那人进不能进出不能出,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皮华明打完了气也消了,便带着杨亮扬长而去了。被打的司机记下了皮华明的车牌号码,他报警了,但是派出所爱搭理不搭理,他只好托人找交警帮忙,查到了车主信息,于是来到《顺宁都市报》大闹一场,哪怕得不到赔偿,也要把这个报社总编的名声搞臭。 车震,打人,就是这样一条信息,很快传遍了顺宁市的新闻系统,苏镜也由此来到了《顺宁都市报》。很多人立即想到了江苏太仓那个记者和女主持人,他们也是在搞“车震”,也被人看了,也打人了,也跑了,警察也是不管……历史,何其相似啊! 而这一幕,也正解释了为什么皮华明车里会有那么多杨亮的指纹。 “你们是几点分手的?”苏镜问道。 “11:20,皮总先把我送回家,然后就走了。” “然后你们没有再联系过?” “没有。” 杨亮说平时她都是把头发挽起来的,所以一般员工不知道她的头发烫过还是酒红色也在情理之中。还有句话她其实没有说,做这个发型,是因为皮华明喜欢。 停车场里红衣女子的线索就此废掉了。被皮华明打的男子姓黄,苏镜派人调查了,他昨天晚上被打之后就去医院了,直到凌晨三点多才离开,急诊科的医生护士都可以证明。 案件侦破就此停顿下来,三条人命,三宗血案,苏镜实在找不到任何头绪。直到一个星期后,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 第五章 第四权力 苏镜本希望山顶上那人的画像,能跟山脚下某人有几分相符,可是他完全失算了,根据老刘的描述,画像专家自然画出一个浑身包裹的人来,只是一只耳朵露在了外面,其他部位不是口罩就是衣领,还有一顶鸭舌帽。不过,这只耳朵很有特点,右耳,耳廓上半部分有个黑色的痦子,很是显眼。 1、高空索道谋杀案 鸽子岭位于顺宁市东北方,远离市区,坐落于连绵起伏的群山中,海拔一千七百多米,半山腰以上经常云遮雾罩。由于其陡峭险峻,古时便成了很多仙人道士落魄文人的避世之所。山顶有座玉皇庙,山下有条玉泉河,修这座玉皇庙,据说是明朝时,顺宁人为了在地势、气势上压制住河对岸的世仇。据说这方法还真有效,自从修了这座玉皇庙,对岸邻居就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不是粮仓失火就是盗匪横行。不过,这座玉皇庙最终还是倒掉了,史载:毁于兵火。 全国旅游热之后,顺宁人开始发掘旅游资源,也曾跟人抢过屈原祖居、李白故里、建文帝避难处等,但最终没争过人家,只好关起门来想办法,终于在县志里找到了玉皇庙的记述,于是按照典籍记载,加上合理化想象,终于把这玉皇庙给修起来了。为了像那么回事,还在全国各地招聘了一批和尚,于是香火重新燃了起来。 为了方便游客登山,又建了一条高空索道,全长四千五百六十二米,落差一千五百二十一米,共有轿厢五十八个,索道支架三十七个,其中包括一个救护支架。 宋君龙是高空索道的操作员,他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当轿厢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扶住轿厢打开门让游客跳下来。看上去这是一份很无聊的工作,其实这还不是最无聊的,最无聊的是,他往往连这种无聊的事都做不了,因为游客实在太少。尽管顺宁市旅游局打出了千年古刹的名号,但是这种纸糊的老虎是骗不了几个人的,红火了不到一年,立即被打回了原形,投入的几千万就此打了水漂,不过管事的人不心疼,心疼的人管不了事。 不过后来钱皓当了市长,他还是想出了制胜的法宝,打出了“避暑胜地”的旗号,这下成了顺宁及周边城市人们的避暑热选,因为这里确实凉快。后来钱皓被抓了,顺宁人说,钱皓担任市长也就干了这么件实事。再后来,人们又听说,“避暑胜地”这旗号是请专家想出来的,专家费是五百万,然后顺宁人又捶胸顿足了一气。 有时候,客人从轿厢里出来,还会跟宋君龙聊两句,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这里为什么叫鸽子岭?一只鸽子都没有。” 最初宋君龙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问的人多了,老说不知道,宋君龙也不好意思,就伸手胡乱一指:“你看到那片白石头了吗?就在那儿……那边……就那边……形状就像一只鸽子在飞……没看到?哈哈,有缘的人才能看到。” 这个问题后来惊动了高层,先把宋君龙表扬了一通,接着又给出了一个权威的说法,这是一个神话故事,说精卫填海的时候,不少鸽子也帮忙了,其中有只鸽子迷路了,一头撞到了这里,化作了一片鸽子形状的白石,于是这座山便叫做鸽子岭。 于是,皆大欢喜。 避暑胜地,每年也只能热闹几个月,其他时间照样冷冷清清。现在虽然是夏天,但这两天阴雨连绵,上山的游客并不多,一共只有二十来个人。宋君龙也乐得清静,拿出一份《顺宁快报》看了起来,火车脱轨事故今天又上了头版头条,专家组在舆论压力之下,再次进行了深入调查,发现火车当时确实超速了,而超速原因是调度失误,目前相关责任人已经被刑事拘留。铁路部门也表态了,说今后要加强安全教育如何如何,然后宋君龙就不看了,因为此类表态他已经看过多次了。 就在这时候,索道突然停了下来,他也没在意,没有游客的时候,调度室经常关掉电源。如此过了两个多小时,索道重新运行了,没有游客上山,自然是有游客下山了。他站起来,走到所道旁做好了准备。 一个个空轿厢滑了下来,终于后面轿厢有人了。 近了。 那位游客似乎一点不着急,鸭舌帽扣在头上,盖住了眼睛,他低着头似乎睡着了。高空索道上风很大,他竟然能睡着,宋君龙真是佩服此人。 来了。 第23节 宋君龙打开了轿厢门,喊道:“醒醒啦。” 那人还是没醒,宋君龙跟着轿厢走了几步,继续喊道:“醒醒啦。” 已经来不及了,轿厢绕了一圈,重新上行了。就在这时,宋君龙看到了轿厢里的血迹。他立即冲进了值班室汇报了情况,然后打电话给山上的老刘,告诉他有个轿厢里有具尸体,“不要碰轿厢,不要破坏现场。” 二十多分钟后,那具尸体在海拔一千五百多米的高空索道上转了一圈之后,重新回到了地面。 一小时后,苏镜看到了那具尸体。 然后,他立即想到了苏楚宜,想到了许伟才,想到了乔昭宁,想到了那家被曝光的网站。 死者姓樊,名玉群,《顺宁新闻眼》栏目制片人。 伤在胸口,心脏位置,由于穿一身褐色衣服,所以宋君龙没有立刻看到血迹。樊玉群手里捏着一张卡片,不出所料,苏镜展开一看正是八圈十一箭头的图案,不过与其他不同的是,这张卡片上,从上往下第四个圆圈画成了一张笑脸。 虽然只是聊聊三笔,但是苏镜却从中看出了嘲笑,凶手已经开始向他挑战了。 宋君龙说,今天共有二十五名游客乘坐索道上山,十六人下山,还有这具尸体。 “另外八个人呢?” “要么现在还在山上,要么走路下山了。” 这十六个下山的游客是同一个旅行团的,是顺宁一个小区组织业主旅游。苏镜立即要来了导游的电话,得知这些人一直是同进同出,基本可以排除有人离队杀人又归队的可能。 宋君龙说,每个轿厢的间隔最少有五六米,最多有十几米,也就是说,后面轿厢的人是不可能轻松地把樊玉群干掉然后又回到自己轿厢的。更关键的是,樊玉群轿厢后,隔了十二个轿厢才是那个旅行团,这十二个轿厢里是没有人的。 “死者上山的时候,你看到过他吗?”苏镜问道。 “没印象。” “一共只有二十五个人上山,你没印象?” “他长得又没啥特点。”宋君龙觉得自己很无辜。 “那你说说哪些人有特点,你记住了几个人?” “有个胖子,背着好大一照相机,行动特别迟缓,差点没挤进去;还有一个女的,浑身洒满了香水,特别香,嘴上描了口红,长得还挺白净,戴了副墨镜;还有一对年轻人,轿厢都来了,还在那儿亲嘴,我跟他们说上去再亲,他们说好,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你知道吧?那是两个男的!还有个男的,叼着支烟,我不让他抽,说会引起山林火灾,他说下雨天会起什么火?然后一步跳上去了。就这么几个人。” “这几个人后来都下来了吗?” “就那个胖子下来了。” “他是那个旅游团的人?” “应该是,因为他下来后还在等其他人,然后跟那些人说着话离开了。” “他们买的是单程票还是往返票?” “这就不清楚了。” 苏镜坐进轿厢,启动,爬升。 海拔渐渐升高,经过一个个支架,山风夹杂着毛毛细雨吹了进来,扑在脸上,带来阵阵凉意。经过中间支架后,坡度变陡,轿厢几乎是垂直升了上去。他没有离开轿厢,绕了一圈直接下去了,顺带把老刘也接了下去,还有三个游客。 一下山,苏镜拦住了三名游客,让宋君龙认人,两男一女,持的是往返票。宋君龙说,他对这三人没啥印象。 苏镜点点头,这意味着给宋君龙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五个人,嫌疑最大。当然也有可能是凶手在山上买了单程票。 “对他有印象吗?”苏镜指着樊玉群的尸体问道。 老刘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个鸭舌帽当时不是戴在他头上的。” “跟他一起进轿厢的是什么人?” “一个男的,戴着这顶鸭舌帽。” “长什么样?” “山上雾大,根本看不清,而且他还穿着风衣,领子竖起来盖住了大半张脸,还戴了口罩和墨镜。死者还问他呢:‘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他怎么说?” “他没说话。” “他一直就没说过话?” “说过,但很小声,而且是凑到死者耳朵旁边说的。” “死者呢?他怎么称呼那人?” “没叫过他名字。” “死者还说什么了?” “我也记不太清,说什么水靴之类的。” “什么水靴?” “大概说他水靴不好吧,说什么水靴不地道。” 苏镜看了看樊玉群的脚,哪有什么水靴啊! “那人乘索道用的是往返票还是单程票?” “现买的单程票。” 不管怎么说,这趟索道没白坐,山风也没白吹,因为刚才经过一个支架的时候,苏镜想到了去年的一条新闻,说的是鸽子岭索道进行应急演练,模拟索道发生电气设备损坏,一名游客被困,控制室值班人员组织救援人员快速出动,抵达救援现场,按照应急预案展开救援。一名救援队员爬上十五米高的塔架,将游客救了下来。 第24节 苏镜断定,凶手肯定就是从塔架爬下去的。 “你们这条索道运行速度是多少?” “每秒两米多。”宋君龙说道。 凶手要在行进中离开轿厢跳到支架上,可以说困难重重,大概只有电影里的007才能做到吧?宋君龙反应快,他立即说道:“索道中间停了两个多小时。” “为什么停下来?” “我们这里客流很少,没人坐的时候就停下来,也是节约环保嘛。” “几点停的?” “下午1:10。” 苏镜问老刘:“死者是几点进轿厢的?” “1:00整。” “从山上下来要二十分钟,人吊在半空,你们就停下来了?” 老刘紧张地说道:“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死者跟那人进了轿厢之后,我就到值班室去了。” 宋君龙则说:“我不知道索道上还有人啊。” “你们谁能决定什么时候停?” “调度室的张工。” 张工程师是个女人,三十出头,她说只有她才能决定什么时候将索道停下来。 “每次要停索道的时候,我都会打电话给老刘问他有没有客人了。” “为什么今天没打?” “因为接到汪总电话,他质问我为什么还开着索道,怪我浪费电,所以我就赶紧给停了。” “你老总打电话给你了?” “是啊。” “他怎么知道索道是停了还是没停?” “我纳闷呢,他咋啥都知道啊?” 苏镜走进调度室电话旁,调出1:10的电话记录,然后回拨过去,他要问问这位神通广大的汪总,凭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刚拨通,邱兴华就闯了进来,喊道:“老大,樊玉群手机响了!” 苏镜无奈地挂掉了电话,这个凶手实在太狡猾了。 1963年,社会心理学家米尔格拉姆在美国耶鲁大学进行了一次后来遭部分人诟病的实验。他招聘了四十名志愿者,要求两人一组,用抽签的方式决定其中一人当学生,另一人当教师。实际上,每个纸条上的身份都是教师,而学生则是由米尔格拉姆的助手扮演。学生的胳膊上绑上电极,被绑在椅子上。教师面前则是一排电击按钮,每个电键都标明了电击的严重程度,从十五伏的“轻微”到四百五十伏的“致命”。实验开始后,每当学生出错,米尔格拉姆就命令教师施与电击,而且要加大强度;随着电击强度的增加,学生也由呻吟、叫喊、怒骂逐渐到哀求、讨饶、踢打,最后昏厥。如果被试者表现犹豫,米尔格拉姆就严厉地督促他们继续实验。结果显示:在整个实验过程中,当电压增加到三百伏时,只有五人拒绝再提高电压,最后有二十六个被试者服从了实验者的命令,坚持到实验的最后,将电击增加到致命的四百五十伏。这就是有名的服从实验。 他正是抓住了人的这种惯于服从的心理,再加上森严的上下级关系,所以张工听到老板的谴责声并要求断电时,她立即选择了服从,甚至老板的声音是不是跟往常不同,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索道停下来时,凶手和樊玉群的轿厢应该就在那个最低的支架旁边,他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轿厢,爬到支架上然后脱身。 2、五十二个电话号码 一见到苏镜行色匆匆地走来,余榭立即站了起来,呵呵笑道:“苏警官,来找何旋还是找樊制片啊?” 苏镜苦笑道:“都不是,我刚见过樊制片了。” “啊?在哪儿见到的?”余榭说道,“打了他一下午电话,不是没信号就是没人接,害得我来顶班。” 余榭今天休息,本来玩得好好的,回到家后准备睡一觉,可是到了5:00,连恒福打来了电话:“余制片,樊制片还没来上班,没人审稿子啊。” “啊?你打他电话。” “没人接啊。” 没办法,稿子总得有人看,片子总得有人审,樊玉群旷工事小,《顺宁新闻眼》耽误播出事大,他连忙爬起来,赶到了台里。正在审稿子呢,苏镜来了。 “樊玉群今天值班?” “是啊,我们一个礼拜只能休息一天,昨天他休息,今天我休息。” “他上班怎么会离开电视台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余榭接着问道,“哎,你在哪儿看到他的?” “鸽子岭,被人杀了。” “啊?”余榭惊叫道。 苏镜说话的声音尽管很小,但是周围很多正在写稿子的记者还是听到了,办公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如同一枚重型炸弹扔到了平静的湖面,先前还风平浪静,此刻便惊涛骇浪了。 苏楚宜就坐在旁边,问道:“苏警官,你不会开玩笑吧?” 舒茜则问道:“他为什么被杀?” 何欢欢疑惑道:“他今天不是值班吗?怎么跑到鸽子岭去了?” 凌岚说道:“用樊制片评论姚琐涵的话说就是,如果不是开小差老老实实上班,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余榭虎着脸说道:“凌岚,你怎么这么说话?” 凌岚却不服气:“前些时候,樊制片就是这样说的嘛,如果姚琐涵没有迟到,就不会死了。” 余榭说道:“人都死了,你还说风凉话,你也太不厚道了,你赶快编片子去。” 第25节 凌岚本来只是有感而发,借此表达一下对樊玉群的不满,此刻却被余榭一顿批评,于是火气也上来了,说道:“你现在还不是制片人呢!” 余榭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于是白了她一眼,不再理她。 “樊玉群今天上午来上过班吗?”苏镜问道。 余榭说道:“这个我不清楚。” “上过。”何欢欢说道,“我跟苏楚宜这单采访就是他派的呢。” “那是几点?” “8:30。” “谁最后见到他的?” 众人沉默了,谁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正在这时候,连恒福走了过来,说道:“应该是我。” 连恒福今天没有采访,但是按照《顺宁新闻眼》的值班制度,他还得到办公室来,因为新闻这行,随时都可能发生点事,这叫机动记者。上午11:00,他无所事事晃晃悠悠,走到了樊玉群的办公桌前,刚巧樊玉群放下了电话,神色有点慌张,看到连恒福便马上说道:“你帮我盯一会儿,我出去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连恒福这一盯就是一下午。制片人值班的时候,必须要守在值班电话旁边的,有时候记者会打电话询问选题情况,报告前方采访进展,更多的则是上级主管部门会时不时打个电话过来,通知采访任务。记者的电话没接到倒没什么,上级主管部门的电话要是没人接,那就是大事了。连恒福就这样坐了一下午,直到下午5:00,樊玉群还没回来,打了他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只好向余榭求救了。 “他挂电话的时候,神色紧张?” “是。” 《顺宁新闻眼》的工作区和记者们的办公室不在同一个楼层,余榭要值班看稿子审片子,苏镜便在连恒福的带领下,来到办公室樊玉群的卡座,还好电话有来电显示功能,唯一的缺憾是日期时间不对,显示的竟然是1900年。他本想看看11:00是跟谁在通话呢,现在看来办不到了,电信公司现在也下班了,具体信息只能明天再查。 这部电话一天来的通话记录实在惊人,有五十二个之多,苏镜不厌其烦地一个个记录在案,并逐个回拨过去。 “我是国土局的刘胜……” “你好,欢迎致电顺宁市工商局,普通话请拨一,english……” “什么事?我是上级主管部门……” “苏警官,我是舒茜啊。” “亲爱的,我是你老婆啊,你怎么又跑到我们单位去了?” “樊老板……哦,不是樊老板啊,我是伯莱物流公司的康桐……” “滴……滴……滴……” “喂……是我……苏警官?你怎么用这个电话?” “我是苏楚宜。” …… 一通电话打下来,苏镜忙得晕头转向,几乎是看到一个号码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了过去,甚至连老婆的号码也在里面都没看出来。 这几个电话,平均每个耗时两分钟,因为他要解释为什么打电话,还要问对方樊玉群跟你在电话里聊了什么。每个人的回答都是聊工作,记者们几乎是异口同声,说樊玉群给他们布置任务。比如他是这样问何旋的:“你今天休息,他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变态呗,”何旋不屑地说道,“他变态不是一次两次了,生怕你闲着。”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苏镜语重心长地说道,“领导给你布置工作,你就这样骂领导,有你这样的吗?都照你这样,以后领导还怎么开展工作?” “你……” “你什么你?现在就赶紧写检查,等我回去要验收的!” 但是这套只能用在自己老婆身上,用在别人身上就不行,比如说乔昭宁,他今天也休息,但是也接到了樊玉群的电话,听到樊玉群的死讯之后,他一点都不吃惊,这让苏镜很惊讶。他甚至还总结了一番:“这已经是《顺宁新闻眼》挂掉的第三个制片人了,不知道余榭敢不敢接手。”苏镜问他们打电话聊了什么,乔昭宁说:“所谓领导都很变态,所谓变态就是在你休息的时候也打电话给你安排工作。”苏镜想了想,忍住了,没像教育老婆那样教育乔昭宁。 他本来希望,在这五十多个电话里,能有一个是那家被曝光的网站或者是网站的员工,结果没有。当他看到樊玉群手中那张卡片的时候,第一个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就是那家网站。 “今年年初,你们曝光的那家网站是怎么回事?” “这家网站确实存在问题,说白了就是为了钱,谁出的钱多,就把谁排在搜索结果的第一位,但是呢,有很多信息都是虚假广告,所以樊制片就派姚琐涵曝光了这家网站。” 苏镜呵呵一笑:“虚假广告,好像电视也有吧?每到晚上12:00,隆胸的,减肥的,戒烟的,卖钻石黄金的,乱七八糟医院的,五花八门的信息都出来了。” 连恒福笑道:“是啊,都是钱在作怪。” “后来这家网站就投广告了?” “是。当初樊制片和余制片两人的观点截然相反,樊制片很高兴,说一篇报道带来了广告收益可喜可贺,并说今后要继续这么干,但是余制片立即反对,说这家广告投的广告是脏钱,作为新闻人,应该觉得丢脸。而如果继续按照这种思路走下去,我们就要变成第二个《顺宁都市报》了。当时樊制片也火了,说余制片是假清高,两人为这事大吵一架。” “余榭为这事跟樊玉群吵架?” “是,而且是在我们部门开会的时候吵的,当时我们都看乐了。” “啊?” “领导吵架下属看,谁不乐啊?” “然后呢?” “吵完之后,樊制片也不敢坚持他的主张了,所以我们最终也没变成《顺宁都市报》第二。但是,余制片后来再派人去批评这家网站还在搞虚假排名,樊制片就不答应了,说这种片子拍了也发不出来。余制片不信,便把我派去了,结果还真就没发出来,台领导直接下指示,对这种广告大户,要高看一眼厚爱三分。” 3、要么当爷要么当孙子 苏楚宜正在编片子,画面上一个长相还算可以的女人正在声泪俱下地说着什么。苏镜问道:“苏记者今天采访什么了?” 苏楚宜摘掉耳机,笑道:“这个女人半夜三更被老公赶出家门了。” “啊?” “她沉迷网络游戏,半夜三更起来偷菜,老公对她一直很不满,说了她很多次,她就是不听。今天凌晨,她睡着觉想到自己的菜熟了,就起床收菜,收完自己的,又一看,好友的菜熟了,高兴地大叫一声,把老公给吓醒了,一看她又在偷菜,一气之下把她赶出了家门,而且还说要离婚。” 第26节 苏镜听了,哈哈大笑:“这女人这么疯狂啊!” “前几天不是还有人偷菜偷疯了,想到现实生活中练练,然后半夜爬到一家阳台上偷了一个辣椒,结果被警察抓了。” 苏楚宜做什么新闻,苏镜才不关心呢,只是毕竟都是老婆的同事,他不能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表情,所以才聊几句活络一下气氛。现在气氛愉快了,苏镜便问道:“你什么时候编完?” “有事吗?我让欢欢帮我编一下。” 何欢欢接手了,两人来到一个安静的角落,苏楚宜急不可待地问道:“是关于樊制片的事吗?” “你真聪明啊。” “你不问这事还能问我什么呀!” 看到樊玉群手中的卡片,苏镜第二个想到的就是苏楚宜和许伟才,这两人被樊玉群出卖了,换回一个人大代表的资格。这事要是放在自己身上,他肯定也会一直耿耿于怀。 “你有个同事许伟才,好像很久不见了。” 苏楚宜一愣,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我们的事你肯定知道了,要不然不会突然问起他来。出了那单事后,老许就辞职了。” “辞职?去哪儿了?” “他是内蒙古人,辞职后就回了老家一家电视台。” “你最近见过他吗?” “没有,不过通过一次电话,就昨天。前些日子,呼和浩特不是有四个囚犯杀死狱警逃跑了吗?后来又被抓了,昨天进行了审讯,老许去采访了,我给他打电话要点画面。” “你确定许伟才就在呼和浩特?” “你是说,他可能是托同事帮我传画面?” “有这可能吧?” 苏楚宜笑了:“没这可能,因为他还在审讯室出镜了,这个做不了假。” “那说说你吧,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就是采访那个网络游戏上瘾的女人啊!” “几点?” “下午1:00到的,3:30结束。” “有证人吗?” “有,欢欢啊。” “他是你女朋友吧?” 苏楚宜又笑了:“还有个司机,不过也是我们台职工,好像也做不了证,呵呵。不过,你同事可以给我做证啊!那个女的跑到居委会哭诉,还惊动了辖区派出所,当时有个女民警就在现场。” 苏镜没话说了:“发生了上次那件事,你一点都不恨樊玉群?” “恨他干什么?要是我恨他一下,谁能给我个几百万,我就恨他一下,没人给,我就老老实实当孙子。这世道就是这样,要么当爷要么当孙子。” “你觉得谁会对他下手?” “他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你比如说余榭,本来这个制片人肯定是他的,结果被抢走了,横刀夺爱啊!比如说乔昭宁,他给乔昭宁穿了多少次小鞋啊,昨天两人还不是大吵了一架?再比如说你老婆,他有一次把何旋都骂哭了。” 何旋被骂哭的事,苏镜是知道的。有一次,何旋带了一个实习生,片子做完后就交给实习生去审,自己提前走了。结果有个画面用得不好,实习生又不会改,樊玉群操起电话就开骂了,先说她工作不负责任,玩忽职守,说着说着就开始说她道德败坏,人品有问题,接着又说她仗着老公是刑警大队队长便目中无人了……然后何旋就哭了,当时她正跟苏镜一起吃饭呢,苏镜一看这架势以为出什么事了,一问才知道被领导骂哭了。何旋要苏镜给他出头,苏镜哪能做这种事呢?安慰了一通了事。 苏楚宜说道:“你回家问问何旋,她要是知道樊玉群死了,巴不得再去多捅一刀呢!” “你怎么知道樊玉群是被捅死的?”苏镜立即问道。 苏楚宜却是毫不慌张:“苏警官,你就别吓唬我了,问得我心惊肉跳的。姚琐涵是被捅死的,刘宁也是被捅死的,樊玉群还能例外?” “皮华明是被割喉。” 苏楚宜摸摸脑袋,说道:“可能是电视台跟报社要区别对待吧?” 4、媒体把交警暴力了 苏镜一进门,就吆喝起来:“我回来了,检讨写好没有?” 没动静。 这婆娘去哪儿了? 走进书房一看,这婆娘正在上网,而且是在偷菜。 “检讨呢?” “等等等等,我把这一波偷完再说。” “小心把你赶出家门。”苏镜威胁道。 但是他的威胁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何旋压根没听到,只是兴奋地说道:“哇,好多石榴啊!” 苏镜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能乖乖地站在后面看着老婆偷菜,看着看着自己也兴奋起来了:“哇,这是谁啊,真有钱!猕猴桃啊!” “这是乔昭宁的地,哈哈,全偷到了。” 终于偷完了,何旋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你的检讨呢?” “呃……这个问题是这个样子的,”何旋慢条斯理地说起来,“这个问题呢,我不能马上告诉你,马上告诉你,印象不深。” 第27节 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婆娘又欠收拾了,于是苏镜二话不说把她抱起来就丢到了床上。云雨过后,何旋说道:“说说樊玉群吧。” “有什么好说的?就是被人杀了呗!” “是同一个人干的吗?” “应该是,他手中也有那张卡片。” “我猜就是。” “这你也能猜到?你不要表现得那么像嫌疑人好不好?” “如果是我杀了人,你会不会抓我?” “当然会啦!”苏镜高声叫道,“正好换人啊!” 何旋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想得倒美。” “你说被你们曝光的网站会不会报复他?” “网站为什么要搞虚假排名?是为了钱。杀了樊玉群会有钱赚吗?肯定没有!你说他们杀人干什么?” “你分析得倒很有道理啊,”苏镜叹息道,“这就难办了,我还以为他的死跟之前三人都是同样的原因呢。” “是一样啊,”何旋说道,“媒体暴力的事,樊玉群也算是亲力亲为过。” “媒体暴力?” “你稀奇什么?你办了这么多天案子,还不知道媒体暴力?” 苏镜恍然大悟:“哦,对了。姚琐涵曝光美光地板和网站赚广告费,刘宁故意歪曲卫生局长的观点,皮华明也是用批评报道交换广告,樊玉群也参与过类似的事,这都是媒体暴力,这也是暴力啊!” 何旋摇摇头,说道:“市里三番五次说要培养学习型干部,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以为你知道呢!”何旋正襟危坐,像老师教育学生一样解释起来,只是由于是浑身赤裸,毕竟少了些严肃性,“媒体暴力其实分两种,第一种指的是包括电影、电视、电子游戏、报刊等在内的媒体,含有或刊登暴力内容,并对人们正常生活造成某种不良影响的暴力现象,比如说美国校园频发的枪击案,比如说我国各地经常发生的校园暴力事件,都是受到这种媒体暴力的影响。” “嗯,我知道的就是这种。” “我们现在着重讨论的是第二种,指的是媒体本身的暴力,媒体及其从业者利用媒体本身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话语权优势,对新闻当事人或被波及的人群所实施的一种暴力行为,比如常用的污名化都属于这个范畴。前几年歌星窦唯砸了记者的车,也是因为记者用话语权伤害了他,但是他又无计可施,只好砸车发泄愤怒;当年富士康起诉两个记者,程序都是合法的,但还是被全国媒体集体暴力了一把;深圳市长被双规后,不知道从哪儿传出风声,说瞿颖是他情妇,各媒体也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这信息发布出去了,稍微有点良知的,标题上加个‘传’字,一点良知没有的就直接把这事当真了,瞿颖后来只好在博客发布声明以证清白,这也是被媒体暴力了;还有曾经被媒体集体狂批的所谓‘史上最毒后妈’,也是媒体暴力的牺牲品……你看哪儿呢?规矩点!” 苏镜赶紧把目光从何旋的胸部转移到眼睛,说道:“说得好,长得也好。” “谢谢。”何旋娇滴滴地说道,然后又正色道:“大部分媒体都特喜欢拿明星说事,对明星进行媒体暴力能赚来更多的眼球,比如李宇春,她很火,然后媒体就时不时把她拎出来狂欢一把,2008年有媒体就爆出一条新闻,说什么火炬手李宇春拒为灾区孩子唱歌遭网友炮轰,可是后来查明,根本就没这事,而且从网友的爆料来看,写这篇报道的记者完全是存心的,当时是在深圳搞台晚会,很多记者都在,有一个记者就问李宇春这事,还没等人家回答呢,她就溜了,后来便搞出这么一条新闻来,你说这不是给李宇春下套吗?这就是赤裸裸的媒体暴力。还有2009年,李宇春到呼和浩特出席一次音乐节,现场被一些观众高喊侮辱性口号,还有人向台上丢杂物,为了抵抗杂物,李宇春的助理只好给她撑起了伞,结果到媒体报道的时候,有些媒体根本不管事实真相如何,说什么李宇春打伞演唱招致观众不满,李宇春唱完歌后也没急着下场,而是先跟玉米说了几句话,但是有的媒体却说她唱完歌就快速离场了,就是为了塑造一个落荒而逃的形象,你说可耻不可耻?” 苏镜打断她的话说道:“我记得好像李宇春她爸也被搞了一次。” “是啊,说他卷入一宗警匪勾结案,这都是无良媒体干的,”何旋叹道,“丢人啊!” 苏镜嘿嘿一笑说道:“先别急着丢人,还是说说咱的案子。现在,照你这么说,这四个遇害的人都参与过第二种意义上的媒体暴力了?” “是。” “那卡片上的八个圈十一个箭头是什么意思?”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刚才说,媒体暴力的事,樊玉群也亲力亲为过,曝光那个网站,不是姚琐涵采访的吗?” “我说的不是那事,而是樊玉群当记者时干的。” “那是什么事?” 何旋呵呵一笑:“那次,是你同行被暴力了,而且我也参与其中。” “啊?那……这个凶手好像……那……我得赶快破案,你得小心点知道吗?” “知道了,其实我只是摇旗呐喊了一下,主谋又不是我。”何旋说道,“还记得两年前我们栏目组几个记者被谋杀的事吗?”何旋的声音突然有点异样,接着马上恢复了正常,苏镜知道她想起了遇害的李大勇,那是她的前男友。何旋继续说道:“当时你来调查的时候,说起我们曾经玩过一次杀人游戏,但是这次杀人游戏玩到一半就结束了,所以没人知道杀手是谁。” “嗯,记得,我一度还以为你就是凶手呢。” “你知道我们那次杀人游戏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去吗?” “为什么?” “我们去暴力你同行了。” 下午五点多,樊玉群接到一个热线电话,他本来已经做完了当天的新闻准备回家了,所以接了电话只是咿咿啊啊地敷衍着,可是听着听着,他突然来了精神,马上坐得端正,上身前倾,急切地问道:“你住在哪儿?我们马上过去!” 二十分钟后,樊玉群和凌岚见到了打来热线电话的王先生,这是一个中年人,微微有点发福。王先生昨天晚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他觉得自己特别冤,于是就打来了热线电话。原来,他晚上十点多,驱车走在滨河路上,由于晚上车流少,所以车速较快。可是行驶到桃花岭附近时,前方路面上突然冒出一块石头——那石头自然不是冒出来的,只是晚上光线不足,王先生之前没有看到,直到汽车开到跟前,这才发现了那块石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王先生急刹车也没用,车子飞快地撞到了石头上,接着便失去了方向,撞倒了隔离栏杆。王先生一头撞到了挡风玻璃,撞碎了,额头上被玻璃碎片割出了一个血窟窿。 王先生对着樊玉群的镜头说:“还好当时路上车不多,否则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站在这儿跟你说话了。滨河路本来是在修路,前几天一直用栏杆拦着,还有指示标志。昨天晚上,路大概刚刚修好,路面也平整了,护栏全撤了。可是他们留了一块石头在路上,于是我就撞上去了。” 王先生这个热线电话,就是投诉路政部门的。 “车撞成什么样了?”樊玉群问。 “已经不像样了,车玻璃全碎了,保险杠也断了。” “车在哪儿?” “在兰岭扣车场。” 于是樊玉群便在王先生的带领下,前去兰岭扣车场。停车场的大门开着,岗亭里一个保安在值班,大概二十出头,腮骨凸出,嘴唇很薄,鼻子尖尖的。 樊玉群吩咐司机径直开了进去,保安一见赶紧下来拦住了,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樊玉群说:“兄弟,我是电视台的记者,来拍一下一辆出了事故的车辆。” 第28节 “跟我们领导打过招呼吗?” “没有,拍几个画面就好。” “那不能进的,你得跟我们领导打招呼,我们领导同意了,我才能放你们进去。” 樊玉群就来气了,你算老几啊?跟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于是跟司机说道:“不管他,走!” 司机一脚油门进了大院,把保安甩在了身后。在王先生带领下,找到了那辆面目全非的车,王先生说:“你看都这样了,这还算个车吗?” 樊玉群扛着摄像机拍了个够,拍完之后,他发现出事了。采访车开到扣车场大门口,按了几声喇叭,可是保安却迟迟不出来,樊玉群急了,冲下去质问保安:“开门啊,你没听见我们鸣笛吗?” 保安似笑非笑地说:“对不起,没有放行条,我不能放你的车出去。” 樊玉群当时就愣了,问道:“为什么?” “这是扣车场,必须有交款发票或者领导签字才能放行。” 凌岚问道:“我们进来采访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帮不了你。” 樊玉群吼道:“我告诉你,你这是非法拘禁!” “你可以走啊,我又不是不让你走。” “我的采访车也要走!” “那不行!” 采访这么多年,樊玉群还从来没遇到这种人,车辆停在扣车场,一晚上就是几百块,这个保安是明火执仗地抢钱。他说道:“我懒得跟你说,把你们领导叫来,我跟他说!你是哪个交警大队的?” “我还懒得跟你说呢!我们领导忙着呢,哪有时间见你!” 樊玉群感到受到了莫大的屈辱,恶狠狠地说:“好,你小子有种!” 王先生也走下车,跟保安理论,但是保安就是不喜不怒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于是樊玉群便给当时的制片人朱建文拨打了电话:“朱制片,我被非法拘禁了,有没有兄弟过来帮帮忙?” 当时朱建文正在跟记者吃饭,吃完饭玩起了杀人游戏。他刚刚被杀,庄雪涯和林美丽发言完毕,就接到了樊玉群的电话,听了经过之后,立即说道:“别玩了,樊玉群和凌岚在兰岭扣车场采访遇到麻烦了,我们现在马上去支援。” 除了朱制片外,其他在场的记者呼啦啦都去了,五辆采访车、七台摄像机把兰岭扣车场围了个水泄不通。此时,一个交警已经赶过来了,樊玉群见到来了这么多支援的兄弟,底气更足了,不停地质问那个交警。 那交警大声呵斥着:“你们想干嘛?想打架吗?他妈的,老子不怕!” 何旋问道:“你们为什么扣着我们的车不准走啊!” “我怎么扣你的车了?你的车不是在外面吗?” 樊玉群说道:“睁开你的三角眼看看,我们的车不是停在里面吗?” “谁让你们进来的?” “这个保安同意的。”樊玉群说道。 “我没同意,是你们闯进来的。”保安叫道。 舒茜问道:“你们还有没有法律观念啊?谁给你的权力私自扣车?” “少来这一套,”交警大手一挥,“都滚出去,不要妨碍我们公务!” “闭上你的臭嘴,”樊玉群骂道,“看你人模狗样的,穿上一身人皮就以为自己是个人了?” 交警气得真想狠狠教训一顿眼前这个狂人,他手都举起来了,但终于冷笑一声,又放下了手:“哼哼,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樊玉群逼问道:“你还是国家公务员吗?你一口一个老子,你是谁老子,谁是你老子?” “你!”交警瞪着眼睛说道。 樊玉群说道:“不可能,我还年轻,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 此话一出,同事们都笑了起来,交警气得脸色越发像猪肝一般,他大手又是一挥,说道:“都滚出去,不要在老子地盘上胡搅蛮缠!” 樊玉群得理不让人:“第一,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你老子;第二,这不是你的地盘,这是国家的土地;第三,你的公务是什么?你的公务就是随便扣我们的采访车吗?你不就是想要钱吗?你就直接说不就行了?” 打来热线电话的王先生这时候也闯到前面来,指着交警骂道:“你配当警察吗?警察有你这样的吗?你给警察丢脸,你就是警察队伍里的败类。” 交警瞪着三角眼:“小心我揍你!” 王先生见身边这么多记者,自然不怕,依然骂道:“你除了揍我们这些纳税人,你还会干什么?你穿着这套警服,不为我们服务,却来欺压良善,你对得起这套制服吗?你摸着胸膛看看,你的良心还在吗?简直被狗吃了!” “你们就是一群刁民,不可理喻!”交警一甩手,走进了办公室,狠狠地把门一摔不出来了。 一群记者在办公室外叫喊着,交警就是不出来,他不出来,采访车就开不走,局面陷入僵持状态。 那个保安黑着脸,恶狠狠地看着一个个记者,看着一台台摄像机。樊玉群扛着摄像机,对着保安问道:“怎么,小子,你不服气啊?” “服你干嘛?” “你怎么长得猪头猪脑的,穿着一身保安的衣服就把自己当人了?简直就是一头猪!” “我操你妈,小心我打死你啊!”保安握着拳头怒气冲冲地看着樊玉群。 “你除了打人还会干嘛?说你是猪你还不承认是吧?不信你撒泡尿照照,真的是个猪样!你赶快把我们的采访车放了!” “休想,你们的车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还有你们!”保安转身走向大门,本来大门上还开了一个小门,供人进出,现在他把小门也锁了。樊玉群一看倒是乐了,他依然扛着摄像机问道:“你锁门干嘛?” 保安不说话。 “你这是非法拘禁,你知道吗?” 第29节 “非法拘禁你又怎么样?你能把老子怎么样?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群记者围在一起唧唧喳喳地说着话,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交警和保安都躲到屋里去了,连吵架的对象都没有了,采访车没开出去不说,连人都被扣在这里了。 何旋说:“别急,我已经报警了!” 过了片刻,警笛声在大门外响起,保安匆匆走出办公室,将小门打开,迎进一个英姿飒爽的警察,他大大咧咧地敲敲办公室的门,叫道:“老张,出来,你怎么回事?” 交警老张黑着脸开了门,说道:“老李,进来坐会儿吧!” “哪有心思坐啊?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双方在警察面前重新展开了唇枪舌剑,老李一言不发地听着,最后摆摆手说道:“都是一场误会!算了算了!” 樊玉群说:“误会?我们要他赔礼道歉!” 老张说道:“休想!车也别想开走!” 一堆人又吵了起来,警察在一旁束手无策,这时候,何旋舒茜林美丽等几个女记者给警察解围了,她们说道:“算了算了,咱们走吧!” 樊玉群正吵得两眼通红,说道:“不行,不能走!一定要赔礼道歉!” 凌岚呵呵一笑,说道:“他算老几?让交警大队的大队长给咱们道歉!车也不要了,有人会给送回来的!” 樊玉群稍微一琢磨,明白了凌岚的意思,于是便对老张说道:“听见了没有?我们不用你道歉了,让你们领导给我们道歉!” 老张气哼哼地说:“你算老几?” “我算老几?看完新闻,再算算我排老几!” “后来呢?”苏镜问道。 “后来还是老伎俩,我们记者骂人的话自然没有播出,保安和交警骂人的话全播出去了,而且樊玉群就是故意骂他们等着回骂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真是心惊肉跳啊。”苏镜说道,“这事当初还在我们公安系统里传达了呢,那个保安被开除了,那个交警写了检讨,而且检讨书在我们公安系统里传阅,领导指示我们要明白我们的身份,不要嚣张跋扈,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老张其实挺冤的。” “冤什么?”何旋秀眉一蹙,说道,“他的确做错了嘛!” “他做错什么了?骂人?那是被你们逼的啊!” 5、跟领导吵架没好事 叶向高的日子最近很不好过,他开了一家石坚白轮胎制造厂,本来生意做得很红火,产品主要销往美国,日子久了,美国佬不干了,说中国轮胎扰乱了美国市场,接着奥巴马就搞出了一个特保案,对中国轮胎实施限制关税,为期三年,第一年加征百分之三十五关税,第二年加征百分之三十,第三年加征百分之二十五。这下,石坚白轮胎制造厂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叶向高急得焦头烂额,但是一点用没有,他向行业协会反映了,但这是两个国家的事,行业协议最多抗议几声,对解决问题于事无补。叶向高只能等待,在等待中想办法扩大内需。 这几天,来采访的记者也很多,但都是本地媒体,他们最多在当地吆喝两嗓子,美国佬听都听不到。尽管如此,他还是来者不拒,自己的苦处总得有人听听吧,他还指望着顺宁市政府能出手相救,帮他度过这三年难熬的日子呢。今天,《顺宁新闻眼》的记者也来了,一个叫庄雪涯,一个叫乔昭宁。看得出来,庄雪涯对经济问题比较熟,一直都是他在提问,乔昭宁偶尔插两句嘴,基本情况了解清楚了,就架起机器采访,面对镜头,叶向高侃侃而谈,痛斥美国政府的贸易保护主义,并表示将采访各种措施来扩大内需…… 采访结束,叶向高又带着两个记者到车间拍摄画面,以前热火朝天的几条生产线现在有一多半已经停产了,车间里冷冷清清,叶向高指着几条停工的生产线无限唏嘘地说道:“你们看,以前这里到处都是人,对我们来说,这真是灭顶之灾啊。” 说着话,手机响了,不是他的,是记者的。 乔昭宁本来正在拍摄,此时把摄像机交给庄雪涯:“你拍着,我接个电话。” 电话是苏镜打来的,一接听,就听到苏镜爽朗的声音:“乔记者在采访呢?” “是,苏警官,什么事?” “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马上回去。什么事?” “没事,回来再说。” 采访结束,已近中午,叶向高盛情邀请两位记者一起吃个午饭,庄雪涯还没来得及答应,乔昭宁赶紧说道:“老庄,我还有事,何旋她老公又来了。” “找你?” “是。” “哈哈,跟领导吵架没什么好事吧?你看,怎么人家不找我呢?” 6、大学教授酒后裸奔 早晨一起床,苏镜就跑到电信公司查樊玉群办公室电话的详细通话记录,然后便给乔昭宁打了电话。作为刚跟领导吵架的记者,他自然是重大嫌疑人,何况两人的嫌隙还那么大。坐在乔昭宁的位子上,拿起几份报纸边看边等。火车脱轨事件基本上从头版消失了,只有《顺宁快报》例外,而且标题很是耸动:《事故专家组白天调查晚上放歌》,还有一巨幅照片,拍的是几位专家正走进一家夜总会,照片上,每个人都意气风发。苏镜立即翻看相关新闻,稿子写得其实很简单,说几位专家白天调查,每天晚上都到这家夜总会玩,刚到顺宁那天晚上也来了。然后有夜总会保安、经理的采访,还有对专家的采访,文中说:“几位专家对此事都不予置评,挂断了记者电话。”文末,又提供了一条八卦消息,专家组组长杨廷翔的女儿在顺宁大学读书。 新闻里没有说专家组在夜总会里玩什么,这种写法跟中国水墨画的留白技法非常相似,就让读者去想象吧。像苏镜这样的读者,自然会想到陪酒小姐了,然后还会十分不怀好意地想到其他事情。对所谓专家,苏镜越发鄙夷了。前几天,他还在网上看到一篇《专家速成手册》,说是遇到什么问题都说这很正常,与正常人的见解要有区别,说别人听不懂的话,掌握“与国际接轨”这一杀手锏,如此,专家可成。 又看了一会儿报纸,乔昭宁回来了,风尘仆仆情绪饱满,大老远就打招呼了:“苏警官,让你久等啦!”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知道。你问吧。” “你比我还急啊!”苏镜笑道,“你跟樊玉群的事情我都听说过了……” “哎!同事老公是警察,我们是一点小秘密都没了。哈哈,你接着说。” “你觉得谁会杀姚琐涵?” “苏警官,我是跑公安线的,虽然不会破案,但也多少也学到一点东西。我觉得,你这个方向是不对的。”乔昭宁语重心长地说道,“现在已经有四个人死了,而且凶手应该就是同一个人,对吧?你现在还问樊玉群都跟谁有过矛盾,我觉得这没必要。” “照你说,应该怎么查呢?” 乔昭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应该从这四个人的共同点上着手吧。假如查个人恩怨的话,那我肯定能马上撇清了,我就跟樊玉群吵过架,而且我确实恨他,但是其他几个人,就没啥矛盾了呀。像刘宁,最多算是认识,见面点个头打个招呼,而皮华明,我跟他一点交情都没有,他也不会得罪我。” “你说的都很有道理,”苏镜说道,“不过,我还是得问下你昨天去哪儿了。” “好吧,看来我这嫌疑人的帽子是摘不掉了。”乔昭宁说道,“昨天上午我大概9:30起床,然后就去图书馆了,借了两本书,12:30离开,在外面吃了个饭,回家睡觉,睡到下午5:00,起床,吃饭,上网,睡觉。没人证明,因为我没有女朋友。” “你11:00给樊玉群打过电话吧?” 第30节 “打过,但是几点钟打的就忘记了,你等等,我看看,”乔昭宁掏出手机看了看,说道,“11:02打的。”苏镜在电信公司查到的正是乔昭宁的手机号码,时间是11:00,而据连恒福说,樊玉群挂断电话的时候,神色很紧张,这之后就离开了电视台。 “你在图书馆看着书,突然想起来给他打电话?” 乔昭宁沉默了,脸色涨得通红。 “怎么不说话了?” 乔昭宁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跟他吵架的时候,意气风发觉得很爽很解气,可是人家毕竟是领导,想整你是很容易的,比如说每天早晨7:30安排你去采访,一次两次可以,时间长了,你受得了吗?但是领导布置工作,你又必须得去。跟领导吵架,《劳动法》不管,可是不工作,《劳动法》就保护不了你了。我看着书,老是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斗争了半天,终于还是打个电话说两句软话。”“你怎么说的?” “苏警官,你就不要故意看我笑话了吧?说软话还能怎么说啊?跟人家吵完架再跟人家赔礼道歉,我都觉得丢人,你还让我重复一遍。” “好吧,那咱就不说这些了,你跟他通话多长时间?” “也就一两分钟吧。” 这个时间跟苏镜在电信公司的调查结果是吻合的。 “他通话的时候语气怎么样?” “我觉得他有点着急,心不在焉的,我一看他都那样,就乐得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省得别扭。” “借书证在身上吗?” “在。”乔昭宁无奈地说道,“警察办案就是细心啊,给你。” 苏镜收好借书证,继续问道:“你对媒体暴力怎么看?” “苏警官要搞学术研究了?” “说说吧。” “我们这一行没有一部具体的法律来约束,所以我们什么都不能干,但是呢,又什么都能干。媒体暴力的出现绝不是偶然,自然其中有追逐经济利益的因素,但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记者的自我修养不够,有了权力就滥用权力,甚至即使知道这是在滥用权力,还是照干不误。比如说最近我们这里有个记者,就把一个教授给媒体暴力了。” “谁?” “我。哈哈哈,”乔昭宁笑道,“前几天打击醉酒驾驶,我跟着交警上路查车,拍到一个酒鬼撒酒疯,脱了衣服裸奔,我给拍了,而且播了,脸没打马赛克,于是这哥们立即红遍网络,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顺宁大学的教授,就是给这次专家组担任顾问的那人。” “这也算媒体暴力?” “应该算吧,”乔昭宁说道,“毕竟伤害到当事人了。” “你知道这样做不对?” “知道,但是我克制不住自己啊。”乔昭宁说道,“后期编片子的时候,我也想着要不要打上马赛克,可是马赛克一上吧,画面就不好看了,所以就没上。这一点,樊玉群倒是很支持我,当时余榭看到了,命令我加马赛克,但是樊玉群不同意。那我只好听樊玉群的啦!” “余榭怎么说?” “他一向反对媒体暴力,本来我们都以为他只是一个正统的理论派,后来断断续续地才知道,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就曾经受到媒体暴力的侵害,他这才十分抵制这种事情。” “这位林嘉祥是余榭的什么亲戚?” “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很远很远的,而且没准是以讹传讹,要不你亲自问他去,别说是我说的。” 苏镜呵呵一笑:“警察和记者一样,都要保护消息来源嘛!对了,你今天采访什么去了?” “美国轮胎特保案对顺宁一家企业的影响。” “这是樊制片昨天给你布置的采访?” “不是,这是庄雪涯自己想的选题,然后早晨跟余榭申请摄像记者,就把我派去了。” “今天余榭值班?” “樊玉群都死了,当然是他值班啦,你看这个,”乔昭宁打开电脑,调出一份文件,说道,“我们又要搞竞聘上岗了。” 那是顺宁电视台的红头文件,竞聘岗位两个:《顺宁新闻眼》制片人和副制片人。 “你们台动作很快嘛!”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乔昭宁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余榭等这位子都不知道等多少年了,终于轮到他了。” “已经定好了?” “哪次竞聘不是定好了?谢台长来了之后,立即提拔了樊玉群,余榭也看得透,立即把热脸凑上去了,现在跟谢台的关系也非同寻常了,你说这次竞聘,不是他还会是谁?” “大概什么时候出结果?” “最多一个星期。” 邱兴华打来了电话,说有几份画像要给苏镜过目,苏镜让他发到了邮箱里。邱兴华从昨天下午开始也没闲着,他找来了画像专家,详细询问鸽子岭索道的老刘和宋君龙,根据他们的描述,画出了那五个特别的游客的大致相貌,当然还有那个在山顶上走在樊玉群身边、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苏镜本希望山顶上那人的画像,能跟山脚下某人有几分相符,可是他完全失算了,根据老刘的描述,画像专家自然画出一个浑身包裹的人来,只是一只耳朵露在了外面,其他部位不是口罩就是衣领,还有一顶鸭舌帽。不过,这只耳朵很有特点,右耳,耳廓上半部分有个黑色的痦子,很是显眼。 乔昭宁嗫嗫嚅嚅地说道:“这个……这个耳朵……” “嗯,我知道了。” 苏镜没容乔昭宁说完就离开了电视台,他知道他要说什么,在《顺宁新闻眼》栏目组就有一个人的耳朵长了一个痦子,他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但是光凭这一点就下断语,未免早了点。他现在要做的是去图书馆,核实乔昭宁有没有说谎。 找到相关负责人,说明来意,出示了乔昭宁的借书证,很快便搜索到结果:12:30,借走两本书。 乔昭宁的嫌疑排除了,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那个耳朵上有痦子的人。老天爷帮忙,一出门,苏镜发现下雨了,两个女孩子各撑了一把雨伞走到屋檐下,一个说道:“哎哟,我的鞋都湿了。”另一个说道:“还好我穿了雨鞋。” 苏镜一个愣噤,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即驱车前往鸽子岭!他见到老刘的第一句话就是:“昨天死者到底说什么了?你把他的原话一字不差地给我复述一遍。” 老刘被苏镜杀气腾腾的样子给镇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第31节 “我要原话,一字不差的原话。” 老刘虽老,还好记性不差,昨天说的话是经过他加工的,正是因为这道加工程序,蒙蔽了苏镜的眼睛,而此时,他已经豁然开朗了。 第六章 生死解码 沈博士接过笔,在那张草图上写写画画,原来每个圆圈都代表了某种身份或者意义。从上到下六个圆圈,分别是解码后的信息、解码者、信息、编码者、精英、话题,左边一个圆圈是主导性话语结构,右边一个圆圈是职业话语结构。 1、鸽子岭上的会面 余榭正在跟乔昭宁讨价还价,这种争论从《顺宁新闻眼》开播伊始就没断过,首任制片人杨宇风经历过,继任者陈燕舞、朱建文经历过,刚刚被杀的樊玉群也经历过,现在,这种事轮到余榭头上了。起因是,余榭上网看到一篇新闻,说是广州窃听器泛滥公众隐私权遭遇威胁,于是他马上想到了顺宁,因为这种窃听器顺宁也有卖,卖得也很疯。他先给苏楚宜打电话,苏楚宜说还在外面采访呢,又给连恒福打电话,连恒福更拽,直接说:“我对这事不熟。”不但拽,还坏,说:“乔昭宁以前不是拍过这个吗?让他接着拍呗!” 然后乔昭宁就来了,他不来不行,因为他就在办公室,找不到任何借口不去采访,但是乔昭宁却说道:“不是采访过吗?” “采访过,还可以接着做嘛。” “那还是新闻吗?” “今天版面紧张,你就去采访一下吧,再采访一个专家,多简单啊!而且窃听器,这本来就是公安线的事嘛。” “这怎么是公安线的事啊?这是市场上的事,该归工商管,你怎么不让庄雪涯去啊?” 庄雪涯就是跑工商线的记者,余榭说道:“他出差了,今天上午出发了。这不是贵州要出售廉租房,大家都有争议吗?他采访这事去了。” 乔昭宁叽咕了几句没啥脾气了,问道:“我跟谁搭档啊?” “还是凌岚吧,”余榭笑道,“你们合作不是很愉快吗?” 乔昭宁走了,一转身遇到了苏镜,两人打个招呼,苏镜还了他的借书证,然后便风风火火地采访去了。 余榭说道:“哎,苏警官,什么都不好干啊。” “余制片真是谦虚了,我看你干的很得心应手嘛。” “哪里哪里。哎,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还是一塌糊涂啊,我这次来,就是想请教余制片几个问题。” “不敢不敢,苏警官请说。” “你昨天有没有去过鸽子岭?” 余榭愣住了,额头甚至渗出了一点点汗珠,支支吾吾老半天也不说话。苏镜也不着急,沉默有时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攻心之术,果然,余榭终于招架不住了,终于开口问道:“你……你问这个干嘛?” “就是随便问问,你去过吗?” “去过。” “你昨天没有说啊。” “你没问。”余榭回答的声音很小。 “你跟樊玉群一起去的?” “不,不,不是。” “那你是在鸽子岭等樊玉群的?” “没,没有。”余榭说道,“我根本不是在等他,我只是碰巧遇到他了。” 余榭百思不得其解,他跟樊玉群的事情可以说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苏镜怎么会知道了呢?而苏镜实在应该感谢那场突如其来的雨,当两个女孩走到屋檐下时,一个说了一句话:“还好我穿了雨鞋。”然后这句话就像一束超强的冲击波,撞击了苏镜的某根神经,然后不停地重复着“雨鞋雨鞋……”重复到最后,“雨鞋”变成了“余榭”,然后他便想起了老刘,因为老刘说,樊玉群跟身边的人说过“水靴”,还说“水靴不好”。当他让老刘一字一句地重复樊玉群的话时,老刘果然不再加工,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樊玉群说的果然是“雨鞋”。而余榭的右耳上的确长了一个黑色的痦子,还有一根黑毛呢,只是画像没有画出来。 如今,看着余榭紧张的样子,苏镜已经感到胜券在握了,继续问道:“这么巧?” “我几乎每个周日都去鸽子岭爬山的,我也没想到老樊会去。” “你每个周日都去鸽子岭?” “是。” 后来,苏镜询问了《顺宁新闻眼》很多记者编辑,包括他老婆,大家一致确认了余榭的说法。何旋甚至说:“他强迫症,一个礼拜不去鸽子岭一趟,浑身不舒服。”乔昭宁的说法是:“他没准天天跑到玉皇庙里烧香磕头好让自己早点升官发财呢!”在这件事情上,苏楚宜比较厚道:“坚持锻炼,有什么不好?” 苏镜又问道:“你之前没跟樊玉群约过?” “我怎么会约他呢?”余榭不屑地说道,接着又赶紧换了种谦恭的口气,“老樊昨天值班,我怎么会约他呢?” “你们是在哪儿碰到的?” “山顶上,玉皇庙旁边。” “几点?” “大概12:10吧。” “你徒步上山的?” “是。” “坐索道下山的?” “没有,还是徒步,我是去锻炼的,又不是去旅游。” “你们都说了什么?” “他一见到我就问我怎么是你?我说老樊你怎么来了?然后他就支吾了半天,最后说出来散散心。我问他谁值班?他又开始支吾了,说让连恒福顶一下。我看他脸色不是很好,就问他出什么事了,他说没什么事,一边说话一边还东张西望。我看他那样子好像在等人,就跟他说我先走了。他说好,他马上就回去了。” “你知道他在等谁吗?” “不知道,他没告诉我呀。” 第32节 “你们碰面的事,有人看见吗?” “没有,去鸽子岭旅游的人本来就不多,那天还下了点雨,人就更少了。” “你在山上没碰到过别人?” “没有。” 余榭没有坐索道,他的不在场证明并不算完美,但是却无懈可击。如今,各种线索、疑问却都指向了他。首先,他反对媒体暴力,为这事,还跟姚琐涵吵过架;其次,刘宁是他前女友,傍了大款把他甩了;而樊玉群则抢了他制片人的位子;跟皮华明倒是没什么仇,可是如果他是一个反对媒体暴力的坚强卫士,那么谋杀皮华明也便有了足够的动机。《顺宁新闻眼》此前已经出过两宗连环谋杀案,都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复仇,杀手的动机看上去都是那么高尚,谁能保证余榭不会像那两个杀手一般偏执呢?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杀害刘宁的凶手给刘宁打过电话,谁能半夜三更把穿着睡衣的刘宁骗出来呢?而他一路跟踪那个电话,跟到了顺宁火车站的新闻发布会,余榭,作为一名副制片人,竟然也去了新闻发布会,但是他又不是去采访的,而且没等到发布会结束就提前走了。 “你去那个发布会干什么?” 余榭不知道苏镜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先是愣怔了片刻,然后说道:“顺宁火车站董站长跟我很熟,他请我吃饭,说希望报道的时候能手下留情,但是被我拒绝了。因为这次事故实在太大,盖是盖不住的。吃完饭后,我去发布会看了一眼就走了。” 苏镜立即联系了董站长,证实了余榭的话。现在,任何线索都断了,而他心中的头号疑凶余榭,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一个同事打来了电话,告诉他鸽子岭索道最低的支架下面,的确有人经过的痕迹,很多草丛被踩塌了,部分树枝被刮断。 这些信息已经不重要了,苏镜懒懒地听着,懒懒地应和着,直到那个同事说还找到了一样东西,苏镜才来了精神。 “在草丛里发现了名片。” 2、记者暗访艳舞遭围殴 “不会吧?苏警官?”乔昭宁不可思议地看着苏镜,不断地摇着头,然后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每一个疑点,你都得弄清楚,所以虽然你也不相信,但你还是要弄清楚。” 草丛里的名片正是乔昭宁的,此时他刚跟凌岚采访回来就被苏镜拦住了。苏镜微微笑着,听着乔昭宁的辩解。 “苏警官,我跟你讲件事情,就是关于名片的事情,”乔昭宁压低声音说道,“那还是朱建文当制片人的时候,有一次省里出了一件大事,政协主席严重违纪接受调查,新华社的消息就一句话,当时我们一个记者正在省里采访别的事情,一听说这事就扛着摄像机跑到省委上级主管部门去采访这事了,被上级主管部门领导一顿狂批,让他留下名字。他知道闯祸了,就把名片留下了,但是没敢留自己的,把另外一记者的名片留下了。然后电话一级级打过来,最后打到了朱建文那里,朱制片气得火冒三丈,立即打电话把那个记者一顿狂批,那记者冤枉得要命,说我在新疆旅游呢,我啥时候去省里了?然后朱制片开始追查,这才知道真相了。”把这故事讲完了,乔昭宁接着神秘兮兮地说道,“你知道这个记者是谁吗?就是我们的樊制片。被坑的那个记者,就是我们的余副制片。”接着是总结发言,“所以,现场留下我一张名片,你就说我去过那里,这根本说不通啊。” 苏镜点点头说道:“这的确说不通,可是我问你,你给人发名片的时候,你会发一整盒吗?” “什么意思?” “在鸽子岭索道下面,有你三十六张名片,被风吹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啊?” “这你怎么解释?” 乔昭宁张口结舌,最后站了起来:“苏警官,你跟我来。你看,这是连恒福的位子,这个抽屉肯定没锁……你看,打开了吧?看看这里面都有什么,这是电池,这是磁带,这是书,这些书都是发的,没人看;这是笔,这是发票,这是名片,都是别人的;这是名片盒,你看你看,全是他的,好几盒呢。你再看看这是舒茜的桌子……哎哟,这家伙抽屉锁了……不着急,这是苏楚宜的桌子,抽屉也没锁,看,好几盒名片就放在最上面一层……对了对了,这是你老婆的桌子……” 不用乔昭宁说,苏镜也知道那是他老婆的桌子,而且何旋就坐在那儿呢。 “你们干什么呢?翻箱倒柜的?”何旋怒道,“这位警察同志,你有搜查证吗?” “哎呀,何旋啊,”乔昭宁开始诉苦,就差声泪俱下了,“我跳到黄浦江都快洗不清了。” “那就别洗了。” “我真是受不了你们两口子了,”乔昭宁说道,“苏警官快看,看你老婆把名片放在哪儿了。” 何旋的名片就放在桌子上,乔昭宁随手拿过一盒,说道:“看见了吧?” “那你的名片放在哪儿呢?” “跟何旋一样,放在桌子上。” 乔昭宁的桌子比较乱,报纸、资料、硬币、磁带、电池、发票、名片盒搞得一团糟,电脑屏幕上还贴了张纸:“请注意桌面清洁,下次罚款。” “不好意思,这是后勤贴的。”乔昭宁扒拉半天找到了名片盒,说道,“你看,我的名片都是放在这里的。” “要从这张桌子上找到盒名片还真不容易啊。” “苏警官,你就别作弄我了,再怎么不容易,比抢银行容易吧?” “你的名片少了吗?” “我哪儿知道啊,”乔昭宁说道,“谁会在意自己还剩下几张名片呢?只有用完了才知道没有了。” “你觉得谁会拿你名片?” “不知道,而且未必是我同事拿的吧。那人完全可以到任何一家文具店做一盒名片啊。” “但是名片格式却跟你们《顺宁新闻眼》的一模一样。” “有可能是我同事,但是也有可能是外人啊,拿到我们任何人的一张名片,就可以仿造出格式一样的名片出来啊。” 这些可能,苏镜早就想过,甚至比乔昭宁想得还要多,假如乔昭宁是凶手的话,他犯不着杀人的时候,还要带着一盒名片吧?他只是要观察一下他,觉得他的确没有可疑之处后,便问道:“那就是凶手要栽赃你了。” 乔昭宁沉默片刻,说道:“我也说不好,但是这种栽赃的伎俩太拙劣了,凶手能够连杀四个人至今还逍遥法外,起码可以证明他的智商不是那么低,他难道不觉得警方会怀疑吗?” “先不管凶手是怎么想的,你先说说他为什么要栽赃你吧?” “不知道。” “你得罪过什么人吗?” “想不出来,”乔昭宁说道,“除了一些批评报道得罪过人,平时生活中好像真没得罪过什么人。” “你做的那些批评报道,谁会记恨你?” “应该都会记恨我吧。” 何旋这时候凑了过来,说道:“我们乔大记者得罪的人可多了,有一次,把你们都得罪了。” “什么意思?” “说你们警方不作为呗。” 乔昭宁说道:“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说它干嘛?” 第33节 “说一下嘛,让警察叔叔对你这犯罪嫌疑人增加点了解。” “警察叔叔?那你成警婶啦?占我便宜!” 何旋说道:“有一次,他跟冯敬一起去采访文化局的一次执法行动,结果被打了。” “冯敬?” 何旋叹口气说道:“是,就是前两年在笔架山公园被谋杀的同事。” 前两年那宗连环谋杀案又浮现在苏镜的脑海里,唏嘘一番,说道:“你接着说。” 顺宁市文化局下属的文化稽查大队得到线人举报,在鸽子岭下的凤凰村,每天晚上都有艳舞表演。冯敬和乔昭宁跟随稽查大队去采访这次执法过程。两人决定每人拿一台摄像机,一台大机器,一台偷拍机。偷拍机外观是一支钢笔,在笔帽上有一个小小的针孔,针孔里藏着一个微型摄像头。一条视频音频线将“钢笔”和dv机连在一起,dv机放在一个公文包里,钢笔插在公文包边上。两人商量已定,便跟随文化稽查大队秘密地向鸽子岭山脚下进发。 晚上11:00多,凤凰村依然非常热闹,路边的夜市非常红火,吃饭的、购物的、散步的仍是络绎不绝。车队在离村子几百米的地方停下来,第一路执法队员着便衣进入艳舞场所,第二路原地待命。冯敬拿着偷拍机,跟随第一路执法队员,乔昭宁留守。 周围非常安静,远远地从村子里传来阵阵歌声和吵闹声。时间在一秒一秒地过去,乔昭宁焦急地等待着,他第一次采访这种执法,心中有几分紧张,更担心冯敬身份暴露。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一个执法队员接到了电话,说是演出已经开始,舞女开始脱衣服了。第二路执法队员立即出发,驱车抵达艳舞场所,这是一个小型剧场,墙上还贴着几张电影海报。乔昭宁扛着摄像机,紧跟在执法队员身后进入剧场。剧场里黑咕隆咚一片,音乐震天响,舞台上灯光闪烁,四五个女子合着音乐的节奏,疯狂地扭动屁股,每个人身上都只剩下一个乳罩和一条底裤,舞台上散落着几件衣服。她们不时将乳罩往下拉一下,露出硕大的乳房,并在观众的叫好声中,迅速将乳罩拉回原位,并向观众抛出一个个媚眼。 执法队员向舞台走去,观众疑惑地看着他们,看着扛摄像机的乔昭宁。乔昭宁走在观众席的过道上,感觉脊梁阵阵发凉,总觉得一个砖头会突然向自己后脑勺砸来。执法队员冲上舞台,对着观众席说道:“别看了,都走!”观众们愣了,舞女们也愣了,但是只愣了一会儿,大伙便一哄而散,观众冲出剧场,舞女捡起衣服就跑,几个执法队员向舞女追去,舞女尖叫着,执法队员呵斥着,小小的剧场里乱成了一锅粥。但是观众并没有全部撤离,还有十几个观众冷冷地坐在座位上,睥睨众生似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执法队员最后抓住了几个舞女,掏出纸笔开始录口供。一个执法队员看到还有十几个观众没离开,便呵斥道:“都离开这里,观看这种演出也是违法的。”他本来以为这些人会顺从地离开,可是没想到,他话刚说完,一个小光头就跳起来问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凭什么干涉我们的自由?” “我们是顺宁市文化稽查大队的。” 话音刚落,十几个观众齐刷刷站起来,一个骂骂咧咧地说道:“他妈的,老子就觉得邪门,怎么可能是公安呢?” 另一个说道:“老弟,井水不犯河水,该公安管的事,你就别来瞎掺和了。” 执法队员说道:“文化演出,我们文化部门守土有责。你们谁是剧场的负责人?” 小光头说道:“我们这里谁都不是负责人。” “不是负责人就走开,不要妨碍我们执法。” 乔昭宁扛着摄像机,走到他们面前拍摄,他预感到这次执法不会那么顺利,但是既然摄像机已经扛上了肩,就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小光头一看记者拍摄,挥起拳头威胁乔昭宁:“你他妈的拍什么拍?”他边挥舞拳头边推着乔昭宁,乔昭宁尽量保持镜头平稳,他知道现在每拍一秒的画面,都是最好的证据。冯敬见状,拆掉了微型摄像头,将dv机拿出来,对着小光头拍起来,其余十几个观众一看,立即跳出四五个人扑向冯敬,执法队员正要上前阻止,却被其余的观众堵住了。乔昭宁环顾四周,只见每个执法队员跟前,都有两三个观众围着,不停地质问:“凭什么不准我们看演出啊?”“我们犯什么法了?”“文化局有什么了不起啊?你们得跟我们解释清楚!”……还有三个人围住了冯敬,一个人指着冯敬的鼻子骂道:“你他妈的把磁带拿出来!” 冯敬企图跟他们讲道理:“你们不要侵犯我新闻采访自由啊!” “狗屁自由!” 说着,三个人动手去抢夺冯敬的机器,冯敬一推一搡,将三人推开几步远,三人马上又围上来,其中一个人挥起拳头朝着冯敬的鼻梁打了过去,殷红的鲜血顿时汩汩地流出来,滴在镜头上…… 乔昭宁扛着摄像机朝冯敬冲去,可是没走几步,就被方才那个小光头拦住了去路,他一把拽住了摄像机的把手,要把摄像机抢夺过来,乔昭宁死死地握住摄像机,对一个记者来说,摄像机就是武器,丢了武器就丢了一切。这时候,又走来一个观众,向乔昭宁挥出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胸口上,乔昭宁一个趔趄后退半步,但是双手依然死死地握住了摄像机的把手,他定了定神,朝小光头说道:“兄弟,这机器几十万呢,砸坏了,你赔不起。”小光头却不理会,依旧死命地夺,乔昭宁继续说道:“你想清楚,几十万块钱的东西,你赔得起吗?”小光头犹豫了一下,终于放开了手,恶狠狠地指着乔昭宁的鼻子命令道:“你小心点儿啊,不要再拍了啊!”乔昭宁忙点点头,说道:“好,好,不拍了。”他将摄像机从肩膀上拿下来提在手里,将镜头对准了几个闹事最凶的人…… 执法队长意识到,局面已经难以控制了,他瞅个空子离开了喧闹的人群,掏出手机拨打110求助。之后,他又走回剧场,大声向观众呵斥:“你们都放规矩点儿,警察马上就来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人嚷道:“滚你个球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是连警察的影子都看不见,执法队长满脸大汗,再次拨通了110,接线生说已经通知了当地派出所。他放下手机,焦急地走来走去,过了半个多小时,两个警察终于踱着方步走进了剧场,烂仔恶人先告状,说文化局的执法人员无理取闹、干扰老百姓正常的文化生活。一个警察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住嘴,然后一本正经地问执法队长:“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执法队长拿出证件说明来由,又交待了事情的经过,之后耐心地等着两个警察的协助,谁知道警察似乎没有听懂执法队长的话,他又问了一遍:“你们是来查什么的?” “这里有人跳艳舞。” “人呢?” “跑了。” 这时,几个烂仔嚷嚷着:“他们是诬陷,我们这里是正常演出。” 警察无奈地看着执法队长,现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冯敬走上前来,说道:“我刚才拍到了。”他将dv机里的磁带倒回去,然后播放,小小的屏幕上便出现了一幕幕色情、大胆的演出,几个舞女疯狂地舞动着屁股,合着音乐的节奏将一件件衣服脱下来,朝台下乱扔。冯敬毫不客气地问道:“请问这算不算证据?”警察嘿嘿冷笑一声,转身对烂仔们呵斥:“你们都给我回去,少给老子惹事!”烂仔们骂骂咧咧地一个个离开了,乔昭宁扛着摄像机着急了:“哎——怎么能让他们走呢?他们刚才打人!”一个警察笑容可掬地拍打着乔昭宁的肩膀:“老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啦算啦!这帮烂仔今天把他们抓进去了,过几天又放出来了,倒是让他们白吃政府几天米饭。”乔昭宁还想继续争辩,冯敬在他身后赶紧扯扯他的衣襟,乔昭宁这才不吭声了。 烂仔们走得干干净净,舞女们也逃得不见踪影,剧场的负责人压根就不知道是谁,文化稽查大队也无可奈何,只好把剧场大门一关,贴上封条了事,而这个封条第二天就可能被撕毁。 在回去的路上,众人都沉默着,每个人都觉得很窝火。冯敬把塞在鼻孔里的纸巾拿出来看了看,狠狠地丢到车窗外,然后对乔昭宁说:“今天晚上,我们晚点不睡了,连夜把片子做出来。”回到台里,已经将近凌晨2:00。两人把拍摄到的素材看了一遍,不禁大声叫好,因为烂仔们行凶的画面一个不落地拍下来了,冯敬被打、乔昭宁被打、执法人员被围攻,以及烂仔们狂妄的叫嚣,都被收录了。两人分工合作,乔昭宁写稿子,冯敬编辑,最后由乔昭宁配音,把新闻做了出来,忙完之后已经是凌晨4:00了。 大功告成,两人击掌叫好。 可是他们得意太早了。 天一亮,朱建文就接到了电话,片子被毙了! 两人狠狠地骂了一通,可是乔昭宁却不甘心,他把视频上传到网上了!就像一枚重磅炸弹,网络上炸开了锅……乔昭宁等着写检讨呢,可是最后却没写,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乔昭宁摆出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就没人敢太认真对待这次“泄密”事件了,要不很可能把自己也搭上了。 最后,两个不作为的警察一个记大过,一个被开除了。 苏镜叹息道:“这事我知道,原来是你干的。” 何旋嚷道:“干嘛?想打击报复啊?” 苏镜刮了下她的鼻子:“再嚷嚷把你抓起来。” 乔昭宁说道:“那两个警察受处分,绝对是误伤。当时这事闹起来之后,市公安局还跟我们开了个座谈会,又是赔礼道歉又是欢迎监督之类的。我就坚持要严惩那几个打我和冯敬的人,我们都拍到了,截了图给他们看,后来那几个人真的被抓了,还搜罗出他们其他犯事的证据,最少的也被判了三年。你那两个同事,我也没打算怎么样,他们就是不作为嘛。可是这事闹到网上之后,舆论纷纷骂声不断,你们领导已是骑虎难下,只好严肃处理了。” “那几个烂仔有的应该也放出来了吧?” “嗯,应该出来几个了。” 苏镜沉思着,乔昭宁却说道:“他们想要报复我的话,早就真刀真枪地干了,肯定不会想到用个名片盒来栽赃我。” 何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还有啊,你把那家餐馆给整倒闭了,如果我是老板,肯定也不会放过你。” 苏镜问道:“哪家餐馆?” 乔昭宁摆摆手说道:“老黄历的事,就别提啦!都多少年了,那老板估计都把我忘了。” “不说就不说,我回家再说。” 苏镜倒是很有兴趣听完的,可是乔昭宁说道:“苏警官,如果你觉得我已经不那么嫌疑了,我就去做片子去了。” 苏镜笑了。 笑完之后,他接了一个电话。 第34节 3、复旦学者解玄机 有朋自远方来,出血是应该的,不出血是说不过去的。 赴约之前,苏镜做了何旋半天思想工作,他觉得两个互不相识的大老爷们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实在无趣,所以死活要拖着何旋一起,不说自己不擅应酬,却说何旋应该好好学习,因为来的毕竟是复旦新闻学院的博士,“你一个新闻工作者,好好跟沈博士学习一下。” 后来何旋就去了,然后一见远方这位“有朋”,苏镜就有点心虚甚至带点后悔,他本以为博士嘛,起码是四五十岁了,没想到沈博士这么年轻,大概就三十出头,长得还非常帅气,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他紧张地看了看何旋,等发现老婆没被迷住这才放心了,再看到沈博士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他就更加放心了。 这一切都只是最初的印象,而随着交谈的深入,他会感激这位陆晔教授要他“多多关照”的沈博士。 见面之后先是寒暄,宾主双方充分发扬了表扬与自我表扬、吹捧与互相吹捧的光荣传统,很快一个成了最优秀的青年才俊,一个成了最干练的刑侦警察。沈博士说他已经到顺宁好几天了,这次是到顺宁大学新闻学院做交流访问。苏镜立即恭维起来:“沈博士都是去哈佛耶鲁访问的,怎么能看上顺宁大学呢?好像也没啥名气嘛。” 沈博士说道:“哪里哪里,顺宁大学是前几年刚办了新闻学院,几次跟我们学院领导商量能不能派几个人过来交流访问,顺便给学生们讲讲课,学院就把我派来了。” “那陆教授以后也有机会来啦?” “应该有吧。” “前几年我们这里发生了一宗连环谋杀案,还多亏了陆教授帮忙答疑解惑呢。” “哈哈,这事在我们老师学生之间都传开了。” “我爱人是顺宁电视台的记者。” “我还以为是主持人呢,这么漂亮!” “沈博士过奖了。”何旋应道。 “何记者是在顺宁电视台哪个栏目?” “《顺宁新闻眼》。” “啊?”沈博士说道,“那个栏目总是出事啊。” 苏镜说道:“是啊。已经出了两宗连环谋杀案了,第一次是陆教授给我指点迷津,这第二次还多亏了我老婆呢。” 沈博士笑了:“厉害厉害,你还会破案啊?” “也没有啦,只是翻了翻新闻学几本书。”然后,何旋把那次连环案的侦破过程简单讲了一下,听得沈博士一愣一愣的,末了说道:“新闻理论也可以杀人啊,真是没想到。” 苏镜说道:“不知道你听说没有,最近顺宁又发生一起连环谋杀案。” “这事我知道,”沈博士说道,“顺宁大学的颜雄飞说起过,好像死了四个人是吧?” “是,有记者,制片人,还有报社总编。” “这年头,记者越来越不好当了。” 何旋说道:“是啊,我们的生存环境很恶劣。” 苏镜说道:“得了吧你。这次连环谋杀案,我怀疑与媒体暴力有关。” 沈博士正沉思着,何旋抢先说道:“对了,那张图也许沈博士能看懂呢。” “什么图?” 苏镜答道:“凶手在每个死者身上都留下了一张卡片,上面画着奇怪的图案。”他找服务员要来纸和笔,一会儿工夫画出一张草图,说道:“每次都是这个图案,但是最近一张卡片上,倒数第三个圆圈这里画了一张笑脸,我知道凶手在嘲笑我,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画在这里。” 沈博士一看说道:“这是霍尔的一张传播模式结构图,前两天我还刚看过。” “在哪看到的?”苏镜问道。 “在颜教授的讲义里。” “颜教授?” “就是顺宁大学新闻学院的颜雄飞。” “那这张图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传播模式结构图,就隐含了媒体暴力的意思。”沈博士接过笔,在那张草图上写写画画,原来每个圆圈都代表了某种身份或者意义。从上到下六个圆圈,分别是解码后的信息、解码者、信息、编码者、精英、话题,左边一个圆圈是主导性话语结构,右边一个圆圈是职业话语结构。 苏镜说道:“那个画笑脸的位置就是这个‘编码者’。” 沈博士说道:“被杀的四个人,都是编码者。这个何记者应该知道什么意思吧?” 何旋说道:“沈博士,你先吃着,我先给乖学生上上基础课。” “承蒙何老师指教。” 看着这两口子惺惺作态的样子,沈博士不禁觉得好笑。 何旋开始正襟危坐有板有眼地讲起来:“这个编码解码是当代文化研究之父斯图亚特·霍尔提出来的概念,传播学鼻祖施拉姆也采用了这一理论,他把传播过程分解为八个要素,其中就包括编码者和解码者,其中编码者负责将讯息译制成可用于传输或表达的形式,比如声音、电子信号等。而解码者与编码者作用相反,负责将编译过的符号还原为接收者能够理解的讯息存在形式。这个编码者,一般来说,指的就是媒体及其从业人员,比如说,你老师我。” “那这个主导性话语结构和职业话语结构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老师我教不了你了,还是问沈博士吧。” “不敢不敢,我也就是掉掉书袋。” “哎呀沈博士,你就别谦虚了。” “是啊,这个对破案可能会很有帮助呢。” “好,”沈博士说道,“那我先问你们,新闻真实吗?” 何旋说道:“有真的,也有假的。” “呵呵,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新闻的定义是:对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可是,我们报道出来的事实,都是文字或者图像描述的事实,也就是说,受众最终看到的只是符号。每一个新闻事件都是被符号承载着,而符号会以遮蔽事件的方式给事件以意义。霍尔认为,编码是由媒介制度、媒介知识包括生产程序、职业观念、文化背景、媒介定位、受众期待等建构起来的。因此,在大众媒介的传播过程中,话语中的意义不是完全通过话语一对一地再现‘真实’,对于解码者而言,他通过媒介所接受的永远是被言说的事件。” 第35节 苏镜点点头说道:“这个可以理解,因为版面的关系嘛,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能报道。” “是,这个也有点类似传播学里的把门人理论,”沈博士说道,“那什么因素会影响编码者做出选择呢?来看这个图,就是主导性话语结构和职业话语结构。先说主导性话语结构。社会生活领域的划分实际上也是不同话语领域的划分,在我们生活周遭发生的事件只有被选中进入话语领域才会被认为是有意义的。尽管媒介从它的生产逻辑看,应该是组织各种意义进入其领域,但是媒介的意识形态性和商业性,往往使它在取舍时有轻重缓急之分,体现其利益的意义以及意识形态要求的意义总是在优先考虑之列。这种被优先考虑的意义在编码过程中支配其他意义,或者让其他意义服从于它。这就是主导性话语结构。” 何旋说道:“这就是话语霸权喽。” “对。” 苏镜说道:“《顺宁都市报》总编皮华明,还有你们栏目制片人樊玉群,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主导性话语结构’被杀的吧?” 何旋不屑地瞪了一眼,说道:“没有广告就没有工资,你养我呀?” 沈博士继续说道:“记者面对的各种信息已经是被‘主导性话语结构’选中的信息,然后记者再从这些信息中选择他们感兴趣的信息,这时候选择的标准就是要符合职业对信息符号的要求,即进入‘职业话语结构’中。信息变成职业性符号是对原符号的转换,但是,它没有逃离‘主导性话语结构’的控制,只是从职业传播的需要上对体现主导性话语霸权的信息进行的转换。这种转换只是对主导性话语结构中意义的一种再生产,并没有新的意义出现。” 何旋叹口气说道:“姚琐涵和刘宁大概属于这个层面了。” 沈博士说道:“其实,这只是理论分析中会分这么细,在实际操作中,二者其实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共同作用的,但是不管怎样,最后都会归结到编码者这里。” 苏镜接口道:“因为观众喜欢看冲突激烈的场面,所以姚琐涵诱导银行行长说出‘我就是法律’的话,樊玉群逼迫警察骂人发飙,刘宁则干脆只选择容易引发反响的话题。这就是职业话语结构的霸权。” 看沈博士听不明白,何旋便对三件事情做了一番解释。沈博士说道:“其实,全国各地的媒体都在滥用这种权力,北京大学教授张颐武讲要像重视孔子那样重视章子怡,把章子怡作为一扇输出中国文化的重要窗口,结果被媒体曲解成孔子不如章子怡了;崔永元在一个学术讨论上讲到要严格区分公共电视与商业电视,却被人抓了几句讲超女的话无限放大,把有价值的电视批评给完全遗漏了。这都是职业性话语结构起的作用。其实,早就有读者质疑了,媒介的歪曲力量如此之大,引导读者的力量如此之巨,媒介是否还能担当向受众传达事实的功能。” 何旋嘿嘿笑道:“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苏镜说道:“叫你来你还不情愿,现在知道有好处了吧?” 何旋呵呵一笑,又问道:“那这个精英、话题又是什么概念呢?” 沈博士说道:“举个例子来说,前几天,火车脱轨撞居民楼,这是一个话题,记者要采访精英,也就是专家,他们的精英身份既与主导性话语结构相关,不能太偏激,骂政府不能太凶,也与职业性话语结构相关,起码得找个能说会道的吧!这个图使我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主导性话语结构对解码者的影响以及最终对信息的影响过程。” 苏镜沉默片刻说道:“没想到,这第三宗连环谋杀案还是得从传播学里找切口,我本来还以为这是杀人游戏的纸牌呢。” 何旋说道:“沈博士真是渊博啊。” “哪里哪里,我说的都是从网上看到的一篇论文,觉得写得挺好的,就多看了几眼。” “沈博士,您刚才说颜雄飞的讲义里也有这个结构图?”苏镜问道。 “是。” “他是教传播学的教授吗?” “没有,他跟我一样,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国政治传播、国际传播和媒介管理。” “他也研究这个?” 沈博士呵呵一笑:“大概是被媒体暴力伤害了,所以才开始研究的吧?” 4、教授驱逐记者 苏镜安静地坐在后排,无所事事地打量着一个个后脑勺,课还没开始,学生们大多已经到了,讲台上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平头,鬓角有点花白。他就是苏镜在顺宁火车站新闻发布会上看到过的顺宁大学新闻学院教授颜雄飞。此时的颜雄飞精神饱满踌躇满志,随意地翻着讲义,准备着传业授道解惑。但是苏镜想到的总是颜教授赤身裸体的样子,这不能怪苏镜下半身思维,颜教授的表现实在太令人难忘了,当着警察和围观群众的面突然脱了裤子,而且竟然还是教授,这样的场景任谁都无法忘记。他饶有兴趣地想着,不知道这些学生们有没有看到那段视频呢?应该是看到的,教授裸奔的视频那么火,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们会以什么眼光来看待这位道貌岸然的教授呢? 除了这些遐想,跟他一起坐在教室后排的几个人,也很值得研究,看上去这五六个男子不像是学生,他们起码有二十六七岁,有的甚至三十好几的样子,每个人的脚下都放了一个大包,不知道装着什么宝贝。这几个人坐在一起,低着头叽叽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不时地抬起头张望一眼门口。苏镜总觉得其中有一个人很眼熟,一定打过交道,起码打过照面,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那是一个矮胖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不知道刚听了什么笑话,低着头痴痴地笑着。终于,苏镜想起来了,那是在《顺宁都市报》,他曾经遇到过这个胖子。正在此时,一人看着门口叫道:“来了。” 这是一个小型的阶梯教室,大概可以容纳七八十人,坐在后排,前排光景一目了然。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着一身粉色套装,肩上斜挎着一个书包,跟同学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矮胖子几人突然一起弯腰,从脚下的包里拿出照相机,对着女孩子一顿狂拍。 咔嚓咔嚓的声音惊动了上课的学生,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这几个人。苏镜顿时明白了,这几个人都是记者,只是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女孩子一见有人拍照,赶紧低下了头,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几个记者还想到前面拍摄,却听颜雄飞突然一声大吼:“你们哪个单位的?” 其中一个说道:“我们是记者。” “有你们这样当记者的吗?老师怎么教你们的?你们这是在破坏课堂秩序知道吗?” 矮胖子说道:“还没上课呢。” 刚说完,上课铃声响了,矮胖子没言语了,另外一个记者说道:“颜教授,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就走。” 颜雄飞却冷冷地说道:“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听完课再走吧。” 几个记者相互对视一番,然后竟坐了下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能奈我何的样子。 颜雄飞说道:“同学们,今天正好有这么几个人来当我们的活教材,我们对他们表示感谢。”说完,颜雄飞带头鼓掌,学生们虽然不明就里,也被颜教授的气势震住了,跟着一起鼓掌,热烈的掌声把几个记者的脸都搞红了。 “也许大家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人是活教材,”颜雄飞说道,“因为我们今天这堂《媒介管理》要讲的主题就是媒体暴力,而这几个人正是媒体暴力的身体力行者。大家知道,这几个所谓的无冕之王是来干什么的吗?” 几个记者有点沉不住气了,被颜雄飞收拾得抬不起头来,但是此刻开溜就更没面子了,所以几个人还是做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是此时很心虚了。 学生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苏镜也听不清楚。 颜雄飞说道:“刘大张、李文言、曹思成、王永光,你们几个到后排坐着,看谁拿出相机就给我砸,出了事我负责。” 苏镜一看,这四个学生人高马大,收拾那几个记者绝不成问题,何况果真动手的话,班上其他男生肯定会一哄而上。 矮胖子叫道:“颜教授,你这是干什么?作为新闻学院的老师,你竟然指使学生干涉我们的自由采访权。” “哼哼,我看你们的权力太大了点,”颜雄飞说道,“对付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所谓无冕之王,只能以暴制暴。杨玉茹,你站起来。转过身。看着他们。看他们哪个敢拍!” 刚才被拍照的女孩子眼眶早已湿润了,眼泪不停地打转。 颜雄飞继续说道:“每个人都转过头,看着他们。” 作为一个外来人,苏镜有点紧张,因为有几双狐疑的眼睛看向了自己,他赶紧也去看着那几个记者,脸颊兀自发烫。几十双眼睛有的愤怒,有的好奇,有的充满挑逗,有的不屑一顾,一句话,大家就像进了动物园,还是免票的。灼灼的目光把几个记者的脸都烧红了,但是他们仍然倔强地看着前方,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颜雄飞继续说道:“知道为什么让你们看着他们吗?就是为了让你们看看行使媒体暴力的人都是什么德行。” 一个记者不干了:“颜雄飞,你干什么骂人?” “闭嘴!这是我的课堂!”颜雄飞一声断喝把那记者骂哑了,然后接着说道,“让你们看他们,是为了让你们引以为戒,将来你们大部分人都会走上工作岗位,到报社电台电视台工作,你们很多人会当上记者或者编辑,将来你们中的一部分幸运儿还会当上媒体的负责人,但是我要你们记住今天的一幕,拒绝媒体暴力,远离媒体暴力,如果将来你们当中有谁走上跟他们一样的道路,就会跟他们一样,遭到千人万人的唾弃。做人渣还是不做人渣,在乎一心,同学们好自为之。” 这就是骂人了。矮胖子不干了,呼地站了起来,准备理论或者是吵架,可是颜雄飞却不屑一顾地看了看他,然后不愠不火地说道:“好了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课。”矮胖子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继续站着还是坐着,还好同行拉了他一把,他算是找了个台阶坐下了。 第36节 颜雄飞拿起粉笔,片刻间在黑板上画出了那个八圈十一箭头的图案,说道:“今天,我们就讲讲媒体暴力的产生过程。” 接下来的内容跟沈博士讲的大同小异,苏镜耐心地听着,只是那几个记者很不服气地叽叽咕咕个不休,似乎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有学生不耐烦地回头瞅他们,但是他们依然我行我素。没办法,人都是要面子的,丢了面子,总得想法找回来。 颜雄飞喝道:“滚出去!” “颜雄飞,你嘴巴放干净点!” “这不是你家,你才应该滚出去呢。” 颜雄飞说道:“最近你们已经有四个同行被杀了,还不收敛点!” “屁股蛋子都上网了,还充什么大个?”矮胖子说道。 颜雄飞气得浑身颤抖,那段视频是他平生的奇耻大辱,最初他一上课就从学生们的眼神里看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他想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光明磊落一点,坦然地对学生们说了经过。事实证明,揭开盖子比捂着效果好,学生们果然不再议论了。所以,他能被铁路部门聘请为公关顾问绝不是偶然。可是现在,当着一群学生的面,这几个以正义使者自居的无良记者竟然公开叫骂,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将粉笔用力一甩,准备上前拼命,教室里非常安静,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可就在这时,后排一个男子站了起来,走到几个记者身边,颜雄飞已经注意他很久了,他料定此人绝不会袖手旁观,只是他没想到,这人解决问题的办法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只见他轻声说道:“几位记者大人,颜教授请你们滚出去。” 平静。 更平静了。 这意味着暴风雨的级别提高了,热带风暴即将变成强台风。 一个记者伸手指向苏镜的鼻子,还没等说话,苏镜一把抓住他胳膊,反向一拧,将他按倒在地,另外一个记者见状扑向前来,还没靠近苏镜,就被苏镜伸出一脚绊倒在地,然后踩住了他。第三个记者又来了,他不知道这个出头鸟是哪来的,反正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谁知道刚刚凑近了这个“出头鸟”,该鸟人的手肘就横向撞了过来,胸口挨了重重一击,他向后倒退几步,还好一把抓住了桌子,要不就从从阶梯教室滚下去了。另外两个记者不敢动了,但是又不能走。 苏镜说道:“你们这是破坏公共秩序,要我报警吗?”他松开两个记者,说道,“走吧,颜教授还要上课呢。” “你是什么人?”一人问道。 苏镜斜睨了一眼,没搭理他。 “你走着瞧!” 苏镜还是没有搭理他,这句“你走着瞧”其实就是跟再见、bye?bye差不多,千万不能太当真,这只是一句表示还要面子的话。 记者们走了,学生们惊讶地看着苏镜,然后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颜雄飞也笑了,然后说道:“我们继续上课,刚才讲了霍尔的媒体暴力结构图,现在再来讲讲中国媒体的三大情结,注意,以下并非原创,大家不要出去招摇说这是我们颜教授说的,到时候我可就糗大了,搞不好被媒体冠以学术腐败、剽窃论文的名头。这三大情结是我在网上看到的,我觉得总结得非常精辟。是哪三大情结呢?分别是正义使者情结,无冕之王情结和主子奴才情结。” 颜雄飞说,所谓正义使者情结,在于中国的记者在采访报道恶性事件时,有意无意地把自己视为法官或事件的定性者。他们以中国普世的道德观念和一己的好恶,来对事件进行舆论诱导乃至定性,其做法已经把自己凌驾于司法之上,妄图影响和操纵法官的思想,来决定事件当事人的命运。 颜雄飞举例说道:“比如,1995年发生的四川省技术监督局处罚印制假商标的夹江县彩印厂,后者对技监局提起行政诉讼,明明是技术监督局越权处罚,但是在媒体‘打假者反而当了制假者的被告’之类的喧嚣中,以法院胡乱判决驳回夹江厂的起诉了事,就是媒体报道影响法院判决的典型个案。按照法律,只有法官才能确定一个人是否有罪,而在司法过程中,程序正义和实体正义都必须得到体现,但是由于有了媒体,程序正义经常得不到保障。在本案中,媒体通过大量的自我分析报道对观众进行诱导,对法院施压,公然践踏法律,对中国法治化进程的破坏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巨大反作用。最后媒体胜利了,观众被愚弄了,法律人心死了。再比如2009年重庆打黑案的报道,每一家媒体标题都是‘涉黑团伙’、‘公交霸王’、‘万州一霸’之类的字眼,当然这些犯罪分子的确有罪,但是在法院宣判之前就这样定性,是否合适?正因为看到了媒体可以左右司法审判的力量,所以英美很多国家在进行重大宣判的时候,都把陪审团隔离了,不让他们接触到任何媒体。”“再来看无冕之王情结,”颜雄飞继续说道,“这种情结在于媒体执业人员自大自私而不自控,他们凭借一纸记者证出入各种场所以及重要设施,使用一切手段和关系攫取所谓的独家新闻,而全然不顾保密规定和法律禁忌,把自己真当成了‘无冕之王’。他们信口开河指鹿为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全然忘了自己作为新闻从业人员应遵守的准则,拜伏于记者证之下,陷入极大的自我陶醉与自我满足之中,不思进取固步自封,看看刚才那几位记者,就是这种典型。” 颜雄飞解释说:“主子与奴才情结,在于媒体以利益为主子视观众为奴才。为了赚取利润,他们可以疯狂地在电视剧中插播广告;为了利润,他们可以把‘老军医’们堂而皇之地搬上荧屏;为了利润,他们可以采写批评报道要挟对方投广告;为了利润,谢才萍明明只有一个情人,却故意写成有十六个情人。尼采说,上帝死了,我要说,媒体疯了!” 苏镜忍不住鼓起了掌,在他的带动下,学生们也报以热烈的掌声。就在这时候,先前被记者疯狂拍照的杨玉茹站了起来,朗朗说道:“颜教授,有一点你还没说到。媒体暴力的确是可怕的,但是当媒体与公权力相勾结的时候,就更可怕了。” 颜雄飞微微笑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2009年底,重庆打假曝出一桩轰动全国的律师李庄造假案,相关媒体不负责任地刊登了李庄造假的细节,可问题是,这些细节都是举报人龚刚模的片面之词,而且都是由有关部门公布的,却没有对当事人李庄的采访,这种报道本身就是有失公正的。在李庄案还没有开庭审理之前,媒体就说李庄曾经发过‘人傻、钱多、速来’的短信给北京的同行,但是后来在法庭当中,公诉人却从未出示过这份证据。在造谣而造成舆论之后,这个审判即使在大众瞩目下,也具有了某种正义性。这是不是就是颜老师常说的媒介审判呢?” 颜雄飞赞许地点点头。 杨玉茹继续说道:“我在网上看到一条消息,真的假的我没法求证,这条消息说,在对李庄案的报道中,部分媒体是在操纵下报道的,但是也有一部分媒体是有关部门通过拉关系的手段才刊登所谓律师造假的新闻的。如果真是这样,难道不正是媒体暴力与公权力的勾结吗?” 这次是颜雄飞带头鼓掌了,等掌声渐渐平息,颜雄飞说道:“公权力和媒体,在我国是两个畸形。由于公权力畸形,所以才会发生开胸验肺、断指鸣冤之类的事件,才会有官员爆出‘你是准备替党说话还是准备替老百姓说话’之类的惊人之语;由于媒体畸形,才会出现顺宁电视台主持人被谋杀在直播台上的事此事参见《杀人游戏之现场直播》。如今,这两个畸形结合到一起,破坏力量尤其强大,对我国的法治进程将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 下课后,等学生们都离开了教室,颜雄飞呵呵笑道:“是苏大队长吧?” “不敢当不敢当,颜教授认识我?” “几年前顺宁电视台的美女主持人被谋杀在直播台上了,是你破的案吧?他们记者还采访你了呢。” “都是老黄历了,不提也罢。刚才那个叫杨玉茹的女学生是怎么回事?记者为什么来采访她?” “今天的《顺宁快报》没看?” “没。” “她父亲杨廷翔,是这次火车脱轨事件专家调查组组长,《顺宁快报》的记者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知道杨廷翔的女儿在这里读书,昨天采访了几个学生,今天见报了,然后就把其他媒体的记者都引来了。” “采访他女儿干什么?” “低级趣味,就为了多卖几张报纸。” “也是媒体暴力。” “中国的媒体再这么下去堪忧啊。苏队长有什么事?不会是为了来听课吧?” 苏镜呵呵笑道:“实不相瞒,有几个问题想请教颜教授。” 第七章 黑日杀机 观看日全食,有人却被谋杀了! 日全食是大新闻,可是现在日全食已经结束了,谋杀已经变成重要的新闻!播,还是不播,这是一个问题!经过短暂交锋,余榭决定孤注一掷:“扛着摄像机,马上过去拍!”对一个真正的新闻人来说,是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新闻事件的,哪怕可能会为此受处分挨批评。每个人都有头脑发热的时候,因为每个人曾经都有过理想。 1、大学教授撇清了嫌疑 如何面对颜雄飞,苏镜颇是费了一番思量。凶手是一个很狡猾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询问每个稍微有点疑点的人,比如说这位颜雄飞颜教授。苏镜只能实话实说开门见山,因为他知道不管怎么绕,都将表明一个态度:颜教授,我怀疑你了。 “颜教授,实不相瞒,我是来追查最近四宗谋杀案的。” “我,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苏镜指着黑板上那个结构图,说道:“每个死者身边都留下了一张卡片,上面画着这个图。” 颜雄飞沉思片刻:“难道这几个人因为媒体暴力被人杀掉了?” “我怀疑是。” 第37节 “好吧,你想问我什么?” “你认识姚琐涵吗?” “《顺宁新闻眼》那个记者?不认识。” “那知道美光地板的事情吗?” “听说过。”颜雄飞呵呵一笑,“历史啊,总是惊人地相似,美光地板算是第二家倒霉的地板了,本来事也不大,但就是被人逮住了,然后往死里整。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正义使者情结。” “做美光地板新闻的就是姚琐涵。” “不,不是姚琐涵,而是我们这个浮躁的社会。如果这仅仅是个案,我们可以质疑姚琐涵的人品,可现在个案多了,就成了一种现象,我们必须从制度上找原因,而不能单单责怪哪一个记者。当然这么说,并不是记者就没有责任,而是说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从根子上找原因。” “杀了他不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吗?” “警察难道现在都主张暴力了吗?” “就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激烈反对媒体暴力的有两个人,一个人是《顺宁新闻眼》的余榭,一个就是您了,而且你还是媒体暴力的受害者。” 颜雄飞笑道:“哈哈,原来如此,苏警官怀疑我了。” “不好意思,任何疑点我都不能放过,”苏镜说道,“请问姚琐涵遇害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我翻下日程表,”颜雄飞拿出记事本翻了起来,然后说道,“你看,我在顺宁书城有一次讲座。” “讲座是下午的,姚琐涵遇害是晚上10:00—12:00。” “这就难办了,我得想想。” 苏镜看着他闭目沉思的样子,总觉得这位教授在耍什么花招,末了,颜雄飞说道:“我应该是在备课,只有一个不可信的证人,我老婆,而且我也不敢保证她还记不记得那天的事情了。” “刘宁遇害那天你在哪儿?” “也就是火车脱轨事故当天?” “是。” “在金色时代夜总会唱歌,顺宁市铁路部门很快组织起专家,又在第一时间发布了调查结果,然后立即遭到了质疑,于是他们当天傍晚就找到我,希望我能担任他们的危机公关顾问。那天我们先吃了饭,研究了对策,晚上便去了夜总会,”还没等苏镜发问,颜雄飞抢先问道,“皮华明是什么时候遇害的?” “火车脱轨第二天晚上。” “我还是跟专家在一起,这些你都可以去调查的。” “昨天中午呢?” “那是樊玉群遇害的时间?” “是。” 颜雄飞不再翻本子了,直接说道:“复旦大学来了一位青年学者,叫沈国麟沈博士,我们中午在一起吃饭,还有另外几个老师,从中午11:30吃到下午1:00。你可以去问他们。” 苏镜问了,每天都问了,结果证明颜雄飞没有撒谎,也就是说他并没有作案时间。他翻看着这些天来的笔记,想从中再找到一些曾经忽略的线索。他一度非常怀疑余榭,可是余榭也提供了一套不在场证明。 姚琐涵被杀的那个晚上,他在家里,没人证明。但是从小区监控录像看,他是晚上8:10回家的,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离开家门。当然,如果他要躲开摄像头也是有可能的,邱兴华观察了每个摄像头的位置之后就亲身试验了一番。不过,小区保安说,他们晚上还会时不时巡逻,也就是说,余榭如果要偷偷溜出去,不但要躲开摄像头,还要躲开保安,难度比较大,但并非没有可能。 刘宁被杀的那个晚上,他一个人去听音乐会了,从晚上8:00开始,到11:00结束。从入口处的监控录像里,邱兴华看到了余榭,但是出口处的监控录像则没找到他,因为观众纷纷出场,很多人都被挡住了。所以,这个不在场证明并不算完美。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既然一直没看到他,就说明他没有提前退场。 皮华明被杀的那个晚上,他有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他跟几个朋友在一起吃饭,不但朋友能作证,就连酒楼的服务生都可以证明。 樊玉群遇害的时候,他正巧也在山上,这有点说不过去,可这偏偏是他多年的习惯。 想到这里,苏镜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凶手知道他的习惯,于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呢?而那个浑身包裹的神秘男子,只露出一个耳朵,耳朵上偏偏长了一个黑色的痦子,如果要栽赃余榭的话,这个痦子是很致命的!为什么全身都包裹了,偏偏露出了耳朵呢?他翻出了那个人的画像,除了这个痦子外,画像任何信息都没有透露。也许,余榭真的是钻进了圈套。另外几个人的画像则生动许多,一个背着相机的胖子,一个妖娆的女人,一对亲嘴的年轻男子和一个抽烟的男子。 看着看着,他就对那个女人产生了兴趣,这几幅画像不仅描摹了五官的轮廓、特征,甚至把衣着也交待了。那个女人穿着一身连衣长裙,踏着一双高跟鞋。当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的时候,何旋回来了。 “你老婆我回来了,还不跪迎?” 苏镜一脸茫然地看着何旋,思绪还没从画像中抽出去,何旋哼道:“这个女人很摩登嘛!” “你会穿着高跟鞋去爬山吗?” “疯了我?” “她就是这样去爬山的。” “男扮女装,”何旋一口咬定,“你看,多像个男人啊,不是男人,也是男人婆。”这就不是理智判断了,而是一种醋劲的发作,哪怕是嫌疑人的画像,这个女人也不容老公多看几眼。 “有可能,因为她没有坐索道下山,穿着高跟鞋,难道她会走下山去?”苏镜思虑片刻,说道,“给我讲讲乔昭宁的事。” “讲他?为什么?你怀疑他?” “有一点。” “为什么?” “你先说嘛,今天在你们台里,你不是说乔昭宁把一家餐馆都整倒闭了?” “那事也是你眼中的媒体暴力,”何旋不屑地说道,“被杀的四个人都参与过媒体暴力,乔昭宁也参与过,他没被杀就烧高香了,还去杀别人?顺宁有个哮天犬田鸡火锅店,你知道吧?” “知道。” “吃过没?” “废话,不是跟你一起吃的吗?” “你知道我们曾经吃过多少回收油吗?” “啊?” 第38节 “今年年初,乔昭宁去哮天犬田鸡火锅店应聘做一名服务员,老板看他人长得挺帅气,看上去又挺老实,就聘用了他。乔昭宁在那儿干了一个星期,就拍到了意想不到的画面。” “怎么了?” “每次客人用完餐,服务员都立即清理桌面,然后把锅底倒进一个装着过滤网的铝桶里把油储存起来,第二天有客人点餐时,就舀出一勺油和其他调料混合在一起,制作成新的火锅锅底端给客人。” “啊?就是我们经常吃的哮天犬田鸡?” “是啊。” 苏镜听了直想吐,看何旋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禁奇怪:“你不恶心啊?” “吃都吃了,恶心有什么用?” “老板让他拍?” “废话,肯定不让拍了,他是偷拍的,用手机,据他说,瞅个空子他就掏出手机拍一会儿,有时候装作给同事拍照,有时候装作自拍,还有的时候他就只录声音,然后跟老板对话。” 苏镜沉思道:“这样的事情,哪算是媒体暴力啊?这就是正常的舆论监督嘛!” 何旋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最近看我们不顺眼,我还不是顺着你的意思来?” “你老公是那样的人吗?咱是讲道理的人嘛!”苏镜接着问道,“可是,现在哮天犬田鸡店还在开啊!” “呵呵,”何旋笑了,“乔昭宁那条片子做了两分钟,可是后来我们又发了两条三分钟的片子,一条是哮天犬田鸡火锅店连锁公司打造透明厨房,客人可以随时到厨房监督,并说那家‘害群之马’已经被清除出局了,过了几天,又发了一条片子,还是记者暗访,说的是记者暗访了几家店,发现哮天犬真的没问题。” 苏镜冷冷地说道:“你们收钱了吧?” 何旋却突然神秘兮兮地问道:“你还记得我请你看过一场电影吗?” “啊,怎么了?” “那就是用多发的奖金请你的,所以你给我闭嘴。” 苏镜气愤地说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嚷嚷什么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法院还跟拍卖行分成呢。” “何记者,你说话要负责任的,小心告你诽谤。” “怎么啦?浙江台州法院,难道跟你不是一个系统的?你以为你们能干净多少?” “反正我们这儿没事。” 何旋哼了一声走开了,接着便尖叫一声,苏镜循声看去,发现老婆手里竟拿着一张卡片,上面画着八圈十一个箭头的图案! 2、警察老婆收到夺命卡片 李德涛,深圳“公共预算观察志愿者”组织成员之一,归国留学生。 他的名字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家喻户晓,他在同一天,向广州和上海两个城市分别递交部门预算公开申请,八天后,两个城市都给出了答复,但结果截然不同。在上海,他的申请被界定属于“国家秘密”而被拒绝,在广州,他的申请则被接受,有关预算信息通过网上公开。同时,广州还把全市114个职能部门的预算一股脑儿贴到了政府网站上,供社会各界尽情浏览免费下载。 热闹。 特别热闹。 全国各地的媒体又展开了一次狂欢式的报道,大篇幅大版面,专家讨论学者访问,一股脑儿全上,就是没人质疑他一个深圳人,怎么不向深圳财政局申请公开账目。 对本地媒体来说,广州的做法未必是好事,甚至是噩梦一场。如今,这场噩梦就摆在了余榭的面前,这是他独当一面来的第一次考验。 顺宁市政府把信息公开了,有一百零一个部门预算公开贴到了网上。然后余榭就踌躇了,他不知道这新闻应该怎么发了。这种公开自然是好事,可是既然公开了就肯定会有批评意见。如果顺宁的预算被人质疑了怎么办?发还是不发,这是一个问题。此外,新闻媒体作为舆论监督单位,要不要主动去挑错?这也是一个问题!挑了,会赢得观众的支持,但也可能会遭到上级的批评。 余榭纠葛啊! 一个小小的问题关系却极其重大。 正纠葛着,苏镜来了。余榭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活阎王怎么又来了呢?苏镜此时的确像个活阎王,不过这个活阎王这次不是来找他的,苏镜只是客气地跟他打个招呼,说要找乔昭宁。余榭说,乔昭宁还没到台里,不过马上就到了,见到苏镜面色凝重,便随口问了一句:“苏警官,出什么事了吗?” 苏镜机械地点点头,说道:“何旋收到那张卡片了。” 昨天晚上,当何旋拿过包准备翻出唇膏的时候,意外地在包里发现了那张要命的卡片。 “什么卡片?”余榭问道。 苏镜心里骂了一句“装什么蒜啊”,说道:“就是凶手在每个遇害者身边留下的那种卡片。” 余榭吃惊不小,问道:“谁给她的?” 这个问题苏镜自然不知道,何旋也不知道。她最后一次翻包是中午,之后就再也没翻过。 “有谁动过你包吗?” “乔昭宁。” “他翻你包干什么?” “下午我跟他一起去一家商场采访家电以旧换新政策的实行情况,话筒放在我包里,乔昭宁拿出来的。” …… 苏镜尚未回答,余榭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苏镜正好趁机离开,从余榭奴颜婢膝的声音就能听出来,这肯定是领导打来的电话。他刚在乔昭宁卡座坐下,就听到余榭喊道:“哎,乔昭宁,正好,你来一下。刚才上级打来电话,说是今天财政预算公开的新闻只要就事论事就行了,不要展开。” “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事本身就是一种进步,就把这种进步做出来就行了,至于那个预算有没有问题,咱们就不要涉及了。” 乔昭宁不屑地说道:“我早知道会这样了。” “苏警官在等你呢,你回答完问题赶快出发,这个新闻发布会很重要的。哎,凌岚来了吗?” 第39节 “刚才打过电话,在路上了。”乔昭宁急匆匆走过来问道,“苏警官,这么早。” 苏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审视一件珍稀的艺术品,乔昭宁的确很帅,被称作玉面郎君一点都不奇怪,细看之下,果真有几分马英九的影子,而稍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个眼神或者举止,又极似英俊小生林志颖。乔昭宁被苏镜看得不好意思了,呵呵笑道:“苏警官,你别这么色迷迷看我好不好?” 也许是相由心生,苏镜突然发现,乔昭宁的声音都有点柔媚了,他取出一副墨镜递过去:“能戴一下吗?” 乔昭宁嘿嘿笑道:“我真是被你搞懵了,大清早的先是不怀好意地看着我,接着又送我礼物。” “别误会,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谁?” “嫌疑人。” 乔昭宁不禁叹了口气,接过眼镜戴上说道:“做警察老婆的同事可真荣幸啊。” 苏镜却不理会,掏出手机就给他拍了张照片,说道:“老实说,我觉得你真的很像。” “看来那些名片真的有效果,成功地转移了苏大警官的注意力。” 苏镜没接茬,问道:“昨天你从何旋包里拿话筒了?” “是啊,怎么了?不会是钱少了吧?” “她的包里多了一张卡片。” “又是我的名片?” “不,是夺命的卡片。” “这……这……”乔昭宁支支吾吾地说道,“苏警官,我跟你讲,我们每个同事都是把包放在桌子上的,人离开一会儿,包也会放在桌子上,即便有人放个炸弹到包里都轻而易举。你可不能就这么怀疑我啊,而且昨天下午在商场采访,人那么多,就是丢个钱包手机都是正常事,何况是放张卡片呢。” “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能不紧张吗?先说我长得像嫌疑人,接着又说我动过何旋的包,这都什么事啊!”乔昭宁问道,“不会是有人搞恶作剧吧?何旋几乎没参与过什么媒体暴力事件啊,那两条新闻,她根本就是个旁观者,暴力银行行长的是姚琐涵,暴力扣车场保安交警的只是樊玉群,自始至终,何旋好像就没说过话。” 苏镜也早有此疑问,但要说是有人故意恶作剧,打死他都不信,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这人还是自己老婆。 “说说看,刘宁遇害那天晚上你在哪里吧。” “苏警官,看来你是真的怀疑上我了,”乔昭宁愤愤地说道,“我可以说我忘记了吗?” “这不是一次正规的问询,所以你想怎么回答都行。” 苏镜这话听起来很客气,其实隐含着威胁,正规的问询是在局里,那就意味着要把乔昭宁带走协助调查了。乔昭宁跑公安线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厉害轻重,只好嘟囔道:“我在家上网,”乔昭宁随手打开一个论坛主页,输入用户名密码登录,“我的用户名是‘一枚坚果’,密码是tnndsntv。那天晚上,我跟了几个帖子,你可以看下时间。” 正说着,远远地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凌岚叫道:“乔昭宁,我来啦。” “好,等我一会儿,马上走,”乔昭宁问道,“苏警官,还有事吗?” “这个论坛我待会儿看,还想问下你,皮华明遇害那天晚上你在哪儿?” 乔昭宁犹豫了,他很不想说,但是又不得不说:“老实说,我很讨厌那个凶手,他为什么偏要挑那天下手?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 两人走进一个小会议室,乔昭宁随后把门带上,说道:“那天晚上,我去泡吧了,夜未央酒吧。”乔昭宁顿了顿,见苏镜没反应,只好解释道,“那是一家一夜情酒吧,我找了一个女人,然后去了她家,去的时候是晚上8:30左右吧,第二天早晨离开了。”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没问。” “地址你总该记得吧?” “苏警官,你不会真要去问吧?” “警察办事是很认真的,这你应该清楚啊。” “她已经结婚了,那几天她老公出差,所以……所以才出来玩。” “这事我们没必要让她老公知道是吗?” “我就是这个意思。” 一边是法律,一边是道德,苏镜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只求抓住杀人凶手,至于出墙的女人,他才不管那么多呢,又不是自己老婆。 乔昭宁拎着摄像机走了,苏镜兀自坐在电脑前看他发过的帖子,操作很简单,只要点击“我的跟帖”就可以了,然后苏镜便无精打采了,那天晚上,乔昭宁发过很多帖子,有的帖子甚至跟了好几次。 他还不死心,想看看论坛有没有定时发帖功能,答案是没有。虽说现在有不少定时自动的软件,但是这些软件只能跟一些口水贴,而乔昭宁的大部分帖子还是有点质量的,虽说不算上乘,但肯定不是自动发帖机干得出来的。 3、玉面记者的一夜情 有一种女人,即便不施粉黛哪怕蓬头垢面,都掩藏不住骨子里透出的美;有一种女人,即便不说话哪怕不抛媚眼,也会让男人心潮起伏。容笑薇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似乎刚刚起床,脸没洗头没梳,眉头微微皱着,眼睛微微眯着,一副错愕、又不耐烦的样子。她穿一身全棉睡衣,绘着kitty猫的可爱图案,松松垮垮地垂落下来,胸部不大不小,像两座小山,下摆在飘荡,风一定从两腿之间穿过。 郎才女貌。 苏镜立即想起了乔昭宁!这个女人如果要出轨,似乎只能找乔昭宁那样的美男子。 容笑薇慵懒地问道:“你找谁啊?” “你是住在这里的吗?” “是啊。”容笑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苏镜做了自我介绍,容笑薇便用一种错愕的眼神打量着他,然后问道:“你找我干嘛?” “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一下,你一个人在家?” “是。” “哦,那就好办了,”苏镜问道,“你认识乔昭宁吧?” 第40节 “不认识。” 苏镜掏出一张照片,问道:“就是他。” 容笑薇的脸明显红了,紧张地看了看苏镜,立即说道:“不认识。” “请你好好想想,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不认识,我说过不认识他!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关门了,我还要睡觉呢。”说罢就要把门关上,苏镜一把顶住了,说道:“我不想把事情搞复杂,所以刚才特地问了是不是你一个人在家。” 容笑薇想了想,说道:“到屋里坐。” 房子很大,光是客厅餐厅就有一百多平米,也许这是一只金丝雀,一只寂寞的金丝雀。此时,这只金丝雀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紧张、好奇和不安。 “什么事?” “这个人叫乔昭宁,他说跟你在夜未央酒吧认识的,然后到了你家,是这样吗?” “是。” 容笑薇说的时间,正是皮华明遇害的那个晚上。 老公是个生意人,比她大二十岁。对一个女人来说,她能有的幸福生活基本上都有了,除了一样,老公经常出差。美艳少妇春心涌动,她终于耐不住寂寞的春闱,四处泡吧寻找一夜艳遇,但是自己条件很高,一般男人还真看不上,所以十几天下来一无所获。终于在那个注定要出事的晚上,她遇到了一个帅气的男人,这就是乔昭宁。当时乔昭宁坐在她的对面,两人目光不经意间接触,乔昭宁便举起酒杯微微一笑,容笑薇感到自己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这之后,乔昭宁便顺手推舟地坐到了她的旁边,在上床之前总是要聊几句的,大家毕竟不是野兽,不能太赤裸裸,起码的含蓄还是要的。社会、人生、理想、家庭、生活,全都聊完了,容笑薇也有点醉了,眼神越发迷离了,乔昭宁看了看表,问道:“去你家还是去我家?” 容笑薇心中充满渴望,但毕竟是第一次,所以有点害羞有点胆怯,她没想到这个男人这么直接。还没等她回答,乔昭宁接着说道:“去我家吧。” 容笑薇有点怕,这毕竟是个陌生人,所以……她想了想,说道:“还是去我家吧。” 花为春博士,酒是色媒人。两个酒鬼摇摇晃晃地回到家,刚一进门,便如同干柴烈火一般抱在一起…… “你们是几点到家的?” “大概8:30吧。” “他是几点离开的?” “第二天早晨。” “你们是几点睡觉的?” 容笑薇不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到9:00。” “你先睡的?” “我喝醉了,所以就先睡了。” “他有没有可能趁你睡着后离开然后又回来?” 容笑薇犹豫半天问道:“你到底问这么多干什么呢?” “我们怀疑这个乔昭宁有可能在那天晚上杀人了。” “啊?”容笑薇说道,“什么时候?” “死者的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12:00到2:00之间。” “这不可能。” 苏镜看着她,看得她心慌意乱。 容笑薇睡了,这个久旷的女人终于满足地睡了。身边的男人虽然看上去稍欠几分阳刚之气,但是感觉还是非常舒服。尤其是枕着他的胳膊沉入梦乡,她感到几分甜蜜和踏实。她已经在这张床上寂寞很久了,如今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了。她做梦了,梦见自己在飞翔,云彩从身边飘过,小鸟从身边飞过,风儿吹拂着她的身体,感觉麻麻的痒痒的,她浑身的每个毛孔似乎都张开了,呼吸着田野的风,渴望着再一次的爱抚。她感觉到了,感觉到温润的唇滑过她娇嫩的肉体,从上到下,直到最私密的地方,身体里就像有一颗定时炸弹终于爆炸了,她情不自禁地呻吟起来,身体起伏仿若海浪滔滔。她闭着眼睛等待着,等待着又一次的畅快淋漓…… 可是一切突然停了下来,她疑惑着,渴盼着,焦灼着。 却听乔昭宁痴痴笑道:“不给你了。” 容笑薇一把拉过乔昭宁,紧紧地抱着他,疯狂地吻着他,娇斥道:“你给我!” …… “你这个坏蛋,都几点了,把人家弄醒了。” “不知道。”乔昭宁气喘如牛。 容笑薇掏出手机看了看,说道:“还这么早,看会儿电视吧。” “不看了,有什么好看的?累死我了。” “我要看。” 据说韩国娱乐圈比中国的还脏,女明星们大多沦落为陪吃陪喝还陪睡的三陪小姐,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演出一部又一部清纯可爱、荡气回肠、百转千回、可歌可泣、催人泪下的爱情肥皂剧,一部部剧情雷同的肥皂剧征服了一个又一个或老或少或感性或知性的中国女人。容笑薇的肉体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这种舒畅的感觉是老公从来没给过的。身体舒畅了,她便想看看韩剧,可是找遍了所有的频道,竟然都没找到,还在播出的频道又在卖广告了。丰胸产品,她是不感兴趣的,因为她对自己的胸很满意;减肥产品她是不需要的,因为她身材很好;什么金项链金镯子,她知道那都是假的,何况还很土气;治阳痿的,她更用不着…… 于是只好躺下了,钻到了乔昭宁的怀里。 困意袭来,她很快又睡了,很快又醒了。她已经满意了两次,实在不想再满意一次了,但是乔昭宁很会挑逗人,他似乎对自己身上的每个敏感点都特别熟悉,一亲她的耳朵,她就从梦中惊醒了,一亲她的乳头,她便开始呻吟了…… 满意够了,容笑薇照例埋怨他:“又是几点了啊?” “到底是几点?”苏镜问道。 “第一次是11:30,第二次是1:30。” “他早晨几点离开的?” “7:00。” 皮华明死亡时间是12:00到2:00,乔昭宁11:30离开是不现实的,因为容笑薇还看了会儿电视。 “那个,你们第一次……呃……醒了之后,又是几点睡觉的?” 第41节 “12:10吧。” 从这里到皮华明遇害现场,开车过去要半个小时,假如乔昭宁12:10离开的话,到达出事地点也要12:40了,回来还要半个小时,留给他杀人的时间就只有10分钟了,这10分钟,他要正好拦下皮华明的车,并顺利地上车,顺利地杀人……也许可以办到,但是难度太大了。 其实苏镜也说不上为什么还要来调查这个容笑薇,当然他可以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每一个细节都要求证。但其实,他来之前就已经宣布乔昭宁无罪了,因为除了姚琐涵、刘宁和樊玉群遇害的时候,他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如今,不过是给他多找了一条皮华明遇害时的不在场的证明罢了。 可是当他离开容笑薇家的时候,他收到一条彩信,又把他彻底搞懵了。 乔昭宁戴上了墨镜,苏镜拍了一张照片,随后彩信给邱兴华,邱兴华立即把画像专家找来填上了头发。 现在,苏镜看到的就是那个坐索道的女人,当然区别还是有的:一张是素描,一张是照片。 4、日食直播记者遇害 何旋回家后发现老公正郁郁寡欢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他画得毫无章法宛似天书,每到这时候,何旋就知道苏镜遇到难题了。 “怎么啦?把你难倒了?” 苏镜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是啊。我现在怀疑三个人,但是每个人都起码有一次谋杀案,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那会不会有两个杀手呢?” “我就是在想这个问题,假如是两个杀手的话,那是不是现在这三人中的两个呢?” “哪三个人啊?” “余榭,乔昭宁,还有顺宁大学的教授颜雄飞。” “你真的把乔昭宁当嫌疑人啦?”何旋笑道,“今天下午我去台里的时候,他还跟我抱怨呢,一个劲地跟我说他是忠的。” “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谁都是忠的,谁都是奸的。” “我呢?” “你一直就是奸的。” 何旋挑衅地看了老公一眼,说道:“小心奸了你。”两口子笑了一通,何旋又问道,“你为什么会怀疑乔昭宁?” “为什么不能怀疑他?” “你觉得他像是会杀人的人吗?” “人不可貌相,”苏镜说道,“我现在很怀疑他男扮女装去了鸽子岭,因为他跟那女的长得太像了。” “可能只是凑巧吧,”何旋说道,“全国长得像周杰伦的有十几个呢。而且,那几个人遇害,都或多或少是因为参与了媒体暴力,那凶手起码应该是个反对媒体暴力的人吧?可是乔昭宁本身就挺暴力的,上次把人裸奔的画面就那样播出来了,还不够暴力?” “这也是困惑我的一个心结啊,”苏镜问道,“那你觉得会是谁呢?余榭还是颜雄飞?” “我倒真巴望是余榭,你都不知道他那得意的样儿,这还没当上制片人呢,就开始狐假虎威了。”何旋说道,“我觉得也许你得拓宽一下思路,为什么就在这三个人身上打转呢?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呢?” “因为现在就三个人可疑啊。对了,你今天不是没有采访吗?怎么又去上班?想当劳模啊?” “哎,我们那鬼地方,不想当劳模都不行,不管谁当制片人,都不会让你闲着的。” “又采访什么去了?” “酒店客房爆满,顺宁挤满了世界各地来看日全食的人,挺无聊的一条片子。” “明天日全食是几点啊?” “八点多吧,具体我不太清楚,我们7:00就要准备直播了。” “你们也搞直播?” “是啊,这还是樊玉群活着的时候定下来的,先跟台里申请,台长同意了。” “你去吗?” “去,早晨6:00就得爬起来了,”何旋说道,“顺宁最佳观测点是在金谷山,要跑老远。你知道我跟谁搭档吗?跟你的犯罪嫌疑人乔昭宁。” 苏镜脸色一沉:“你还是别去了吧,你收到过那张卡片的。” “那么多人呢,不会有问题的!乖啊,来,让旋姐亲一个。” “五,四,三,二,一,走……” 导播一声令下,音乐响起,片花开始播出,日食照片,记者出镜画面快速播出,镜头定格,显出几个大字:直播大日食。 这次日全食号称五百年一遇,从初亏到复圆长达2个多小时,日全食的持续时间最长可达六分钟左右,是1814年到2309年间中国境内可观测到的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日全食,也是世界历史上覆盖人口最多的一次日全食。所以被称为“大日食”。为这次直播,《顺宁新闻眼》准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次直播的方案本来就是由余榭制定的,不过如果不出意外,若干年后,人们提起这五百年一遇的大事,肯定都会说“樊玉群直播了那次日全食”,干活的永远是副手,得赞美的永远是正职,这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现在……命运垂青,余榭的名字必将跟这次日全食一起,载入顺宁历史。 早上7:00,所有的记者、摄像、主持人、嘉宾、编辑、导播、美编、技术都已经各就各位,7:30,直播开始。 这次直播,《顺宁新闻眼》派出三路人马,乔昭宁跟何旋在金谷山,苏楚宜跟何欢欢在城市广场,连恒福和凌岚在一个居民小区。嘉宾请的是顺宁市科学馆的一位老师,鉴于日食尚未开始,主持人欧阳冰蓝跟嘉宾先聊着日食的相关知识,时不时地切一路记者信号进来,让记者介绍现场的情况,通过画面可以看到,金谷山上差不多人满为患了,山顶有一个平台,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何旋手持话筒流利自如地做着现场报道。何欢欢在城市广场现场采访了几个小学生,孩子们都很兴奋,有的甚至激动地说长大后要做天文学家。凌岚在居民小区里采访老头老太太,老人家也很激动,说这辈子算没白活,还能看到这么一出天文奇观。 这还不够,为了表现日全食的全貌,并体现顺宁电视台的全国视野大台风范,主持人还连线了重庆、武汉、宁波、南京、上海等地电视台的记者,有的是视频连线,有的是电话连线,总之屏幕效果非常好,整个一片热闹的场面,只是有些地方下雨了,当地群众很是不爽。 余榭一直守在导播间里,时不时地给前方记者下达指令,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十分重要的直播,重要到超乎500年一遇的意义,因为这是他上任正制片人前的最大一次现场直播,如果搞砸了,这制片人能不能当上都很难说,在这之前进行动员时,他这样威胁记者:“如果你们砸了我饭碗,我先把你们饭碗砸了。”苏楚宜私下说,这句雷人雷语堪与“我是不是拉屎也要告诉你?臭不臭也要告诉你”相提并论。 8:23,初亏。 何旋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她说现在日食开始了,现场的市民都非常激动……然后是太阳的特写,然后是何欢欢,凌岚以及兄弟电视台记者…… 这之后,嘉宾又接着介绍日食的生成原理、历史上几次比较著名的日全食,讲解的时候,嘉宾的图像占据屏幕一半,另外一半是太阳的特写,就像武大郎的烧饼被西门庆偷咬了一口。 如此进行了一个多小时,9:37,食既,日全食开始。 嘉宾开始介绍,说这时候月球的东边缘和太阳的东边缘相“内切”了,月球把整个太阳都遮住了,一般发生在初亏一小时后。 两分钟之后,9:39,食甚。 第42节 这是太阳被食最深的时刻,此时月球中心移到同太阳中心最近。 嘉宾说,这个时候,天地间昏黑一片,就像晚上10:00的光景。 余榭招呼道:“太阳特写放全屏。” 黑,很黑。 只在黑色圆盘周边散发出光芒。 然后画面晃了一下,仿佛那个黑盘子要从天上掉下来。 余榭不能容忍哪怕一点点瑕疵,立即对着麦克叫道:“乔昭宁,你干什么呢?” 直播时,记者摄像的手机一直处于开机状态,每个人都戴着耳机随时接听直播间的指令。 乔昭宁说道:“刚才有人从我后面挤过去,撞了下三脚架。” “你把机器看好,画面抖成那样怎么看?” “好,好,好。” 黑盘子又老实了,乖乖地待在屏幕上。 9:42,生光。 此时,月球西边缘和太阳西边缘相“内切”,日全食结束。 最后一步是复圆,那是在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嘉宾开始讲起我国航天事业的发展,从第一枚火箭发射,一直讲到神五、神六、神七,刚开始讲登月计划,画面上那个半白半黑的太阳又晃动起来,而且这次晃动得比刚才还要厉害。 余榭气得肺快要炸了,怒吼道:“乔昭宁,你他妈在干什么?” 乔昭宁也很气愤:“我有什么办法呀,周围的人像疯了一样从我身边挤过去……哎呀,死人了!余制片,死人了!” “什么死人了?” “那边有个人死了。” “不就死个人吗?你拍好你的画面!” “天啊,好像是被人捅死的。” “什么?”余榭惊叫道! 此时,一个大胆的想法迅速浮现在脑海里,当年《顺宁新闻眼》的主持人宁子晨暴毙在直播台上,第一任制片人杨宇风非但没有切走画面,还播出了十几秒,就是这十几秒,使这档节目立即家喻户晓。 观看日全食,却被谋杀了! 日全食是大新闻,可是现在日全食已经结束了,谋杀已经变成重要的新闻!播,还是不播,这是一个问题!经过短暂交锋,余榭决定孤注一掷:“扛着摄像机,马上过去拍!” 对一个真正的新闻人来说,是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新闻事件的,哪怕可能会为此受处分挨批评。 每个人都有头脑发热的时候,因为每个人曾经都有过理想。 谋杀,年年都有;日全食,五百年一遇。 苏镜不是劳模,也不想当劳模,所以他放弃了对案情的苦思冥想,坐在家里看电视直播,时不时跑到阳台上亲眼看看。几乎每个阳台上都有人,大家拿出了各种x光片、ct片、核磁共振片挡在眼睛前面仰望天空;很快,苏镜的兴致从天上转移到地上,他发现如果通过不同的角度,可以看到到处都是大腿骨、臂骨、颅骨、胸腔、盆腔,一些女人的片子还能分明看出胸大胸小…… 看一会儿太阳,意淫一会儿别人的胸,便又跑回来看老婆的直播,但是老婆很少露脸,大部分时间都是个大太阳放在屏幕上。开始直播的时候,苏镜还从画面里看到了沈国麟博士,不知道何旋是否看见他了。 天色越来越暗,到最后伸手勉强能见五指,窗外传来一声声尖叫,如此奇观,的确很让人激动。 接着就出事了。 看新闻,看到死亡直播,顺宁人有过一次这样的际遇;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可是顺宁人却这么干了,又一起死亡直播发生在他们的面前。 镜头摇摇晃晃的,苏镜知道那是乔昭宁在扛着摄像机拍摄,一个男子卧倒在地上,背上插了一把匕首,慢慢地渗出血迹,周围的人惊慌失措地看着他,看着彼此…… 镜头猛得一甩,何旋手持话筒出现在屏幕上:“各位观众,就在刚才日全食的时候,一位市民被人谋杀……” 镜头再次摇向那具尸体,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尸体的手微微动了动。周围有群众喊道:“他还活着!” 5、警察铐住了记者 公交车上,一个人打哈欠,许多人跟着打;有人咳嗽,很多人的喉咙也会发痒;看见别人跳舞,自己也会不知不觉地舞动。心理学家告诉我们,这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如今,苏镜也被这种心理暗示困住了,倒不是他被暗示了,而是他面对着一群被暗示的人,这肯定连杀人凶手事前都没想到。 在电视直播里看到有人被杀后,苏镜并没想立刻赶到现场,因为金谷山离他家有近一个小时车程,等他去了,估计当地派出所都已经处理完了。他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电视直播,脑海里迅速勾勒着各种可能性,他甚至立即想到杀人凶手会不会是余榭或者乔昭宁甚至何旋,因为他立即想到了几年前的美女主播被谋杀案。 医生和警察很快就到了,因为这么多人集会,顺宁市政府怕出意外提前安排医生和警察驻点。医生立即给伤者处理伤口,戴上氧气面罩,警察则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通过电视屏幕,苏镜看到何旋又在狐假虎威了,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猜也猜得出,她正在跟张所长说什么,果然警察笑了,点点头,然后画面向前延展,那是乔昭宁扛着摄像机越过了警戒线。 就在这时候,苏镜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在死者旁边看到了那张卡片,八个圆圈十一个箭头,杀人凶手非常与时俱进,以前八个圆圈都是白的,而这张却画成了全黑的,日全食嘛! 医生们把伤者拉走了,警察还在勘察现场,在金谷山看日食的有上千人,警方把山封了,不准一个人下山,“不明真相”的群众情绪非常激动,一点都不稳定,纷纷质问警察凭什么不让他们下山,苏镜赶到现场的时候,上千人正在抗议呢。 乔昭宁扛着摄像机奔了过来,何旋伸出话筒就递了出来,苏镜愤怒地看着老婆正准备发飙,却听何旋指指摄像机,小声说道:“正直播呢!”苏镜一点脾气没有了,开始任由老婆折腾。 何旋说道:“现在顺宁市刑警大队大队长苏镜也赶到了现场,我们来采访他一下。苏队长,你好,请问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我也是刚到现场,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不过请市民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抓住凶手的。”苏镜说完就走了,何旋追上来还要继续问,苏镜却对一旁的当地派出所刘所长说道:“把警戒线拉好,任何闲人都不能进来。” “她……她是……” “她是我老婆,也是闲人!” 何旋气得咬牙切齿,但是也无计可施。 被捅的人叫刘向明,伤口离心脏比较远,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不出苏镜所料,他也是媒体的,是《顺宁快报》的记者,看电视时,苏镜没仔细看,现在看身份证,才想起来曾经见过他,他是在顺宁大学跟颜雄飞顶撞的记者之一。最先看到他躺在地上流着血的是一个女人,大约四十岁的年纪,她的一声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初期的惊恐之后,女人变得兴奋,面对警察的询问,她突然觉得第一个发现这事是一种荣幸,尤其是还有记者在现场直播。 第43节 女人说,食甚之后,太阳慢慢露出了光亮,很多人还在仰着头看,但是她看累了,便低下了头想活动一下颈椎,然后就看到有人躺在地上了。 苏镜对她的说法充满怀疑,因为当时人很多,一个人被捅了一刀之后,想倒地都有困难,随后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解开了苏镜心中的疑惑:“当时我正在看日食,突然后面有人依在我身上,我就往前挪了几步,还用力甩了他一下,我感觉好像有人摔倒了,当时也没多想。” 日全食时间是9:39—9:42之间。 凶手就是在这时发起了攻击。 苏镜判断,凶手一定在得手之后迅速离开了这里,作为一名连环杀人犯,他实在没必要留在现场故作镇定。 女人说,她记得正在看日全食的时候,有人挤到了她前面,过了一会儿又走了,她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因为当时天很黑,何况她一直仰着头也没理会谁在挤来挤去。女人说,那人是从左边过来的。 心理暗示现象就是在这时集中爆发了,苏镜询问有没有人在日全食的时候,觉得身前身后有人走过?结果,几百个人说有。苏镜没辙了,如果他继续追问的话,没准会有人告诉他那人的身高体型,甚至连五官相貌都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他告诉张所长,警戒线可以撤了,让大家赶紧离开。 上千人一哄而散,金山谷顿时冷清下来,除了警察,只有十几个人还没走,有的是无所事事的市民,还想好奇地看看,再就是何旋和乔昭宁,此外还有沈国麟和颜雄飞。 苏镜狐疑地看着颜雄飞,这难道是巧合吗?颜雄飞来了,刘向明死了。 沈国麟呵呵笑着走向前来:“苏警官,你速度真快啊。” “在看电视直播呢,”苏镜说道,“沈博士也来看日食了?” “是啊,”沈博士说道,“你们顺宁电视台真是思想解放,搞了两次死亡直播了。” 颜雄飞说道:“为了收视率,一点职业操守都不讲了。” 苏镜被说得很不好意思,他觉得颜雄飞是在说何旋。 “颜教授沈博士,你们刚才是在哪边看日食的?”苏镜问道。 沈博士手一指,说道:“那边。” “那边”正是那个女人说的左边。 沈博士继续说道:“今天人好多啊,刚才我跟颜教授都被挤散了。” 苏镜立即看了看颜雄飞,只见他的脸部肌肉微微颤动了一下。苏镜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被冲散的?” “大概食既的时候吧,直到后来发现出了命案了,我们才会合了。” 颜雄飞忍不住了,干笑道:“沈博士啊,你有所不知,你这番话已经把我推到水深火热里了。苏警官一直怀疑我就是连环谋杀案的凶手,如今又多了一条罪证啊。” 沈博士赶紧说道:“不会不会,警方办案都是讲证据的。” 颜雄飞说道:“苏警官,我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以后你想到什么疑点或者突破口了,再来找我,我不会逃跑的。”一本正经地说完,又哈哈笑了两声,把剑拔弩张的气氛尽量消解掉。 苏镜也笑道:“我会的,关于媒体暴力,以后我还要向颜教授多多讨教呢。” 沈国麟和颜雄飞走了,经过乔昭宁身边的时候,乔昭宁又厚着脸皮打招呼:“颜教授,您也来了?” 颜雄飞冷冷地说道:“年轻人小心点,有人在看着你呢。” 乔昭宁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何旋,何旋转过脸去笑。等两人走远了,乔昭宁才说道:“哎,我上次也是误伤,我哪儿知道那个酒鬼是个教授啊?” 苏镜走过来问道:“你们不直播了?” 何旋说道:“上级主管部门给余榭打电话了,让他别胡闹,哈哈,所以就不用干啦!” “是该有人收拾下你们。” 乔昭宁戏谑道:“苏警官,你该不会又怀疑我了吧?我这次可是一点不在场证明都没有,因为我就在现场啊。” 苏镜笑道:“你很狡猾啊,我看看你的袖子……果然没有血迹。” 何旋说道:“你这是在打什么哑谜?” “前四个人,凶手没有留下凶器,但是这次留下了,因为拔出匕首的话,血会溅出来,”苏镜说道,“如果凶手准备杀人后立即逃跑的话,他不会在意身上会不会留下血迹的,只要脱掉衣服跑路就行了。而他没有这么做,说明他杀人后并没有离开。” 苏镜想到了那张画着笑脸的卡片,凶手留下来大概就是要看他出丑的吧?那何旋收到的卡片呢?难道仅仅是挑战,还是威胁?一想到威胁,他就不寒而栗,说道:“何旋,你的处境很危险。” “记者嘛,总是会遇到危险的。” 苏镜无奈地叹息道:“我也没办法,总之你要尽量小心点。” 乔昭宁又逗趣道:“放心吧苏警官,我这个头号嫌疑人是不会为难何旋的。” 苏镜看着这个嬉皮笑脸的人真想捶他一顿,说道:“你小心点,以后你开车违章,我都把你抓起来审两天。” 笑了一会儿,苏镜问道:“这个受害者你们认识吗?” “认识,”何旋说道,“《顺宁快报》的刘向明。” “他参与过什么媒体暴力吗?” “专家组组长的女儿在顺宁大学读书的新闻,就是他最先报道的。” “哦,果然是这事。” 乔昭宁说道:“他还得罪过你们警察呢。” “什么事?” “大概是去年吧,”乔昭宁说道,“有个仓库爆炸起火,刘向明去采访,结果被你们警察拦住了,不让他靠近,而且还对他进行推搡、辱骂,刘向明就把这事给报道了。” “哦,这事就是他干的呀!”苏镜说道,“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何旋问道。 “难怪凶手要杀他呀,”苏镜说道,“要说媒体暴力,这事比什么都暴力。当事人就在这儿呢,张所长,你来一下。这个被捅的人你有印象吗?” 第44节 “没有,我见过他吗?” “哈哈,去年你那检讨,就是因为他才写的。” “哦,他就是采访火灾的那个记者啊?” “是啊。” 何旋好奇心起,急切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著名战地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有句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够好,说明你离得不够近。”任何一名想有所建树的摄影记者,都把这句话当成至理名言甚至人生信条。刘向明也不例外,每次采访,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获得最鲜活的第一手资料,拍到最震撼的现场图片。这天,他带着一个实习生出去采访,顺宁水利管理所打捞水葫芦的事情,水葫芦是一种入侵物种,据说原产于巴西东北部,可以是美化环境净化水质,可是由于繁殖能力很强,覆盖了整个水面,使得水中的其他植物不能进行光合作用,水中的动物也无法得到充分的空气与食物,于是纷纷死亡。水利管理所发现这一问题之后,立即行动起来,几天就打捞了六万多吨水葫芦,刘向明跟着他们坐着皮筏子悠荡在水面上,拍摄了一组效果很棒的图片然后便打道回府。就在回报社的路上,突然一阵巨响传来,紧接着就看到远处一股浓烟冲天而起,刘向明顿时兴奋了,立即驱车往浓烟升腾处奔去。刚开了几分钟车,又有一阵巨响传来,在北风的吹动下,浓烟像一条黑色的巨龙蜿蜒在天空上。刘向明停下车,拍摄了一张“黑龙”的图片,然后继续向前狂奔。 爆炸地点看上去很近,实际上很远,而且还要绕路,等他终于赶到现场的时候,爆炸声已经停息了,警察也已赶到了现场,消防队员正在奋力扑救。 张所长,名剑南,四十多岁。听说精达化学品厂发生爆炸之后,他立即带领几个兄弟赶到现场维持秩序,先把围观群众劝离危险区域,然后拉起警戒线,只准消防队员和警察出入。刘向明赶到的时候,遇到的就是这道警戒线,站在警戒线外,精达化学品厂被一栋高楼挡住,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的情况,如果想看清楚,就必须越过警戒线。但是,刘向明被拦住了。 “警察同志,你好,我是《顺宁快报》的记者。” “不行,里面太危险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我是记者。” “记者也不行。” 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满腔的热情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变成了愤怒:“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是我们领导交代的。” 张所长一直在旁边听着警员和记者的交流,他也不吱声,像这种事情,还用不着他亲自出马。 刘向明继续吼道:“你们这是侵犯我的新闻采访自由!” 警员却反唇相讥:“你们什么时候有过自由?” 采访是第一要务,斗嘴是毫无必要的。想通了这一点,刘向明不再跟他争执,瞅了个空子一矮身钻进了警戒线,然后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跑,边跑边把相机的镜头盖打开,只要绕过前面墙角,精达化学品厂就尽收眼底了。可是值守的警员毕竟不是吃素的,一看这个不知好歹的记者竟然闯了进来,便立即飞扑过来,挡住了刘向明的去路。刘向明几次想冲到前面都被挡了回来,无奈之下,他拿起照相机对着警员就是一顿狂拍。 张剑南把这一幕看得清楚,当刘向明嚷嚷着什么采访自由的时候,他就已经很不屑了,这些个无冕之王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但是作为一所之长,他也犯不着跟这人一般见识,可是等刘向明闯进警戒线的时候,他就怒了。 张剑南疾步走向前,呵斥道:“你什么人?” “我是记者。” “哪儿来的假记者?赶快离开这儿,不要妨碍我们公务。” “我怎么妨碍你们了?” “这里是救灾现场,任何闲人都不能入内。” “我不是闲人,我是来采访的。” “这里危险,出了事我们负不了这责。” “我不用你们负责!”刘向明越说越激动越来越怒,嚷道,“你赶快让这看门狗让开!” “你骂谁?”警员怒了,“你他妈嘴巴干净点。” 刘向明举起相机挑衅般地拍个不停,终于警员控制不住自己了,一个耳光挥了上去,另外一只手顺势锁住了刘向明的喉咙,一把将他抵到墙角,接着便去抢夺照相机,照相机是记者的生命、记者的武器,刘向明虽然喉咙被锁,兀自奋力抵抗,可他哪儿是两个警察的对手?张剑南观战一会儿,便上前帮忙抢走了相机,删除了刚才拍到的画面,这才把相机还给刘向明。可是刘向明却不依不挠,拿起相机继续往里冲。 张剑南从来没见过这号人,一挥手说道:“铐起来。” 警员立即上前,迅速制服了刘向明,一把手铐铐住了他。 刘向明曾经采访过无数次的突发事件,没有一次能顺顺利利地抵达事发现场的,不是警察就是保安,总是会想尽各种办法把记者挡在外面不让靠近,为这种事,刘向明多次跟警方起过冲突。这次下车采访之前他就知道不会很顺利,于是安排实习生不要跟他一起,而是要他站在马路对面,隐身在一棵树下拿着照相机等待着。而他被警察堵截、锁喉、抢相机、删照片的场面,全被实习生拍了下来。 刘向明被铐住之后,也不折腾了,安安静静地坐在警车里,他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全市各路媒体都纷纷赶到了,实习生第一时间向报社反映了情况,报社采访部主任义愤填膺,觉得不把这事闹大,对不起刘向明,于是不再抱着抢独家的念头,而是向全市媒体求援! 张剑南这下糗大了! 他又招呼来几个警员值守,自己带着刚才那个警员撤了,撤之前,把刘向明的手铐给取了。 第二天各大媒体的头版都是他的光辉形象,他正在抢夺相机!他百思不得其解,这照片从哪儿来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话一点不假。 新闻报道了,这还不算完。《顺宁快报》报社领导协同顺宁市记者协会的会长找到了顺宁市公安局,投诉张剑南越权殴打记者、抢夺相机、阻挠采访、扣押记者的行径。公安局长当面道歉表示会严肃处理,然后等兴师问罪的人走了之后,把张剑南一个电话叫来了。 对张剑南来说,局长还算是个讲理的人,他说张剑南的工作方法是不对的,但是原则是对的。救火现场,哪能让记者进去弄得乱哄哄的?但是检讨还是要写的,因为媒体是得罪不起的。 乔昭宁嘿嘿一笑,说道:“其实,记者拍摄也不会给你们添乱吧?” 张剑南说道:“每行都有每行的操作规范工作流程,像我们警察,在遇到这种火灾爆炸事故的情况下,当然不能允许任何人靠近现场,记者自然也不例外。” 何旋说道:“可是,采访是我们记者的天职。” 苏镜说道:“天职在规则面前,还是要遵守的。” 何旋不服气,说道:“我就觉得你们是在滥用权力。” 苏镜却不着恼,问道:“我问你,像救火那种事情,必须争分夺秒,如果把你们记者放进去,消防队员跑起来还要躲着你们,你说会不会耽误时间?是救火重要,还是你们的采访重要?是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重要,还是你们的订阅量收视率重要?” 几句话说得何旋哑巴了,乔昭宁嘿嘿笑道:“哎呀,苏警官教训的是,何旋就是太不懂事了!” 一句话,又把沉重的气氛搞活络了。 6、话语权滑向媒体暴力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几个医生推着刘向明走了出来,一群同事纷纷围拢过来,医生连忙示意大伙不要吵,要让病人安心休息。苏镜也在这群人里面,他本来想亲自问刘向明几个问题,但是刘向明还在昏迷着,他只好派了两个民警看护着,自己离开了医院。 从刘向明身上取出的凶器,正是宽五厘米单面开刃的匕首,跟其他四个死者身上的留下的伤口吻合。 等待的时候,苏镜跟刘向明的每个同事都聊过了,一个立体的记者形象渐渐在他心中成形了。 第45节 刘向明,二十九岁,有女朋友。他大学一毕业就到《顺宁快报》工作,一直干到现在,领导对他非常满意,认为他干活有冲劲,肯卖力,而且拍的照片都不落窠臼很有想法。四川汶川地震的时候,虽然每个人都很痛苦很伤心,但是想到大灾之后有大疫,很多记者还是不敢主动请缨前往四川采访,但是刘向明第一个站了出来,说要去四川采访。当时震中映秀已经封路,只准出不准进,但是刘向明背着几包方便面、笔记本电脑和摄像机就上路了,他翻山越岭,徒步走到了映秀,发回了一系列感动人心的图片。 同事说,刘向明很有爱心,有一次跟着顺宁市一家医院到新疆西藏等地开展“光明行活动”,给当地百姓治疗白内障。回来之后,刘向明就当爹了,他“收养”了两个孩子,每个月给他们寄两百块钱,供他们吃喝拉撒上学读书。 刘向明非常幽默爱讲笑话,只要有他在,就会有欢声笑语,但是他也的确不厚道嘴巴不饶人。有一次,他去动物园拍摄几张新生小动物的照片,回来后一个同事问他拍什么去了,他说鸵鸟下蛋了、猴子生崽了、大象怀孕了、老虎发情了,那个同事笑道:“生小孩啦,难怪我今天眼皮一直跳,原来有喜事。”刘向明当即收拾他:“恭喜你啊,当爹了!” 刘向明好为人师,虽然不是领导,却经常指手画脚,说其他同事的照片这张构图不好,那张光线有问题。倒不是因为嫉妒,他确实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被批评的同事虽然面子上过不去,倒也认可他的意见。 刘向明非常冲动有点暴力。有一次他开车的时候,前面一辆车走错路了,想退回来,刘向明二话不说一踩油门撞了上去,结果还是追尾,自己的全责,不过他不在乎,他说:“那一刻,我觉得很爽。”还有一次,在采访路上,有点塞车,前面那车上有人打开车窗丢了一个香蕉皮出来,刘向明立即下车捡起香蕉皮,敲敲司机的窗玻璃,等司机打开窗,他把香蕉皮扔了进去,然后非常客气地说道:“请不要乱丢垃圾!垃圾!”他故意多说了一个“垃圾”,至今同事们都在猜测,那个司机是不是知道自己被骂了。 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一个非常有个性的人。铁肩担道义,是每个有理想的记者的理想,而刘向明就是一个有理想的记者。可就是同一个人,采访拍摄了专家组的女儿在顺宁大学上学的新闻,严重干扰了这个无辜女生的正常学习生活,也是同一个人,竟不顾警方的警戒线,硬要往火灾现场冲。他不知不觉地滥用了他的话语权,不知不觉地滑向了媒体暴力。当然比之皮华明那种赤裸裸地以媒体暴力勒索经济效益,他的境界要高尚很多,但是再怎么高尚,也是滥用权力。 他是一个复杂的记者,在他身上有人性的闪光之处,也有人性的软肋,那就是面对权力,他经不起使用它甚至滥用它的诱惑。只要身怀利器,哪怕最善良的人也会萌发杀心。 阿克顿说,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 不管这种权力是政治权力还是话语权,只要失去制约,同样可以罪孽横生。 第八章 双重侵犯 驾驶座上一张卡片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张普通的卡片,没有任何花纹只是白板一张,可是翻转过来,却是那个夺命的图案,八个圆圈十一个箭头,仿佛面目狰狞地魔鬼,看着乔昭宁露出了森森的白牙。他越发紧张了,站在车门旁警惕地左右张望,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那人走走停停似乎在躲避什么又似乎在寻找什么。 1、热衷暴力的记者 今天的《顺宁新闻眼》有两大热点:一是日全食,二是谋杀案。乔昭宁跟何旋全摊上了,对记者来说,最兴奋的事莫过于此。一回到台里,两人便忙活起来,日全食那条新闻是几组记者合稿,本来余榭是安排给乔何二人的,此时临时作了调整,让凌岚负责,他俩专门做谋杀案的。 乔昭宁笑嘻嘻地问道:“余制片,直播怎么突然停啦?” “上头打电话来了。” “没批评我们吧?” “没事,有我顶着,怎么会批评到你们头上呢!” 何旋赞道:“还是余制片好啊,换作别人,挨批评的就是我们了。” “不说这些了,你们赶紧编片子去吧。” 何旋写稿,乔昭宁编辑,到了傍晚,新闻做出来了,交给余榭审完就准备走了,这个时候,苏镜来了,何旋嘿嘿一笑:“哎哟,真是难得,今天是来接我的吧?” 苏镜呵呵一笑:“是啊,看你今天这么辛苦,所以特地来接你下班。” 乔昭宁说道:“何旋,我们男人的话,你可不能全信,苏警官肯定还有下半句。” 何旋笑道:“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你又要找谁啊?” 苏镜说道:“跟乔昭宁聊聊如何?” 乔昭宁立即笑道:“难怪我眼皮一直跳,苏警官,你想问什么呀?” “今天上午,《顺宁快报》记者刘向明遇刺的时候,你也在山上,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女人说,凶手来自左边,而你正是在左边。” 乔昭宁愣怔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苏警官,你不会真的把这个当成定我罪的证据吧?” “当然不会,”苏镜问道,“你一直在拍摄吗?” “是啊,”乔昭宁说道,“不信,问你老婆。” 何旋却不领情:“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当时一直在看日食,再说了,天那么黑,我哪儿知道你是不是跑去杀人了。” 乔昭宁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说道:“天啊,地啊,妈呀,娘呀,我都遇到些什么人呀!” 何旋故作娇羞状:“别这么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一句话,把乔昭宁气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苏镜问道:“你们直播的时候,两人相隔多远?” 何旋说道:“还是有点距离的,我用的是无线话筒,当时我俩相隔起码有六七米的样子。是不是,老乔?” “是,六七米,所以你看不到我。” 对乔昭宁,苏镜一直拿不准。他曾经怀疑过三个人,如今,余榭肯定不在山上,那就只剩下两个人了。在日全食发生的时候,颜雄飞离开了沈国麟的视线,他所在的位置在刘向明的左边;姚琐涵遇害的时候,他说在家备课,证人只有一个,他老婆;刘宁和皮华明遇害的时候,他跟专家组在夜总会,但是火车脱轨死了那么多人,这些专家都敢信口雌黄,何况要证明颜雄飞跟他们在一起呢?而且,喝酒喝得醉醺醺的,颜雄飞即便离开一会儿,谁又会关心呢?最棘手的是樊玉群遇害时,他跟复旦大学来的青年学者沈国麟在一起,沈国麟也证实的确如此。 而对乔昭宁,同样是雾里看花。刘宁和樊玉群遇害的时候,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一次是在上网,有跟帖记录为证;一次是在图书馆,有借书时间为证。但是姚琐涵遇害的时候,他在无所事事地瞎转悠,没人证明;皮华明遇害的时候,他在搞一夜情。但是苏镜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老去骚扰容笑薇,难道性欲就那么强?在苏镜看来,他这么搞,就是为了制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容笑薇提供的时间,都是看手机看到的,但是手机时间是可以调的!当然,他没有证据指证乔昭宁修改了时间,所以这个疑问也一直没问出口,如果问了,没准会被人说没情趣,而万一被何旋知道了,没准还会怪自己技不如人。 现在,刘向明又被刺了,乔昭宁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心中的怀疑便越发强烈了。 乔昭宁被他看得受不了,说道:“苏警官,我跟何旋是同事,关系确实比较好,但是我对何旋一点非分之心都没有,所以呢,你就不要老怀疑我了。” 苏镜一时错愕,说道:“啊?什么?” 乔昭宁问道:“老实说,你老婆这么漂亮,整天还在外面东奔西跑,你是不是不踏实啊?” 何旋问道:“你说什么呢?” 乔昭宁打个哈哈,说道:“我呀,是怀疑苏警官在吃醋,所以老怀疑我。这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移情还是什么的。他表面上怀疑我杀了人,实际上,却是在担心我追你,”他叹口气接着说道,“哎,长得帅不是我的错,还到处乱跑,就是我的不对了。” 苏镜被他逗乐了,转念一想,似乎也有点道理。乔昭宁的确很帅,何旋又经常跟他一起合作,苏镜心里其实转过无数次念头,只是还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可能”,他这才不去多想。如今,这种念头竟然被乔昭宁打着哈哈戳穿了!偏见是很要命的东西,也许真的是这种偏见,才使自己老是怀疑乔昭宁?苏镜说道:“想不让我怀疑你,你就赶快找个女人结婚!” 乔昭宁哈哈笑道:“何旋,你看你老公竟然来逼婚了。苏警官,帮我介绍个女警官吧,到时候我就让我老婆天天盘问你家何旋。” 三人说笑一阵便分手了,乔昭宁说要回家,苏镜则要再找余榭谈谈,何旋只好等他。 《顺宁新闻眼》马上就要开播了,余榭正坐在直播间里,看着面前的十几个大屏幕。几年前,正是在这里,一个美女主播被谋杀在直播台上,星转斗移物是人非,当年那几个编辑、美编都已经不在了,全换上了新面孔。 直播开始了,主持人欧阳冰蓝出现在屏幕上,播放头条新闻:《日全食现场记者遇刺》。 几年前,主持人被谋杀后,《顺宁新闻眼》由半个小时扩版到一个小时,几年来,一直坚持了下来。看这架势,得等一个小时候才能跟余榭谈话了,正准备离开,余榭却招呼道:“苏警官,有什么事?” 第46节 “没事,您先忙。” “不忙。”余榭把工作交待一番,便带着苏镜离开了直播间,“让主编盯一下就行了。是不是为案子的事?” “嗯。”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想了解一下乔昭宁的情况,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你怀疑他?” “也谈不上怀疑吧,只是想弄清楚一些。” “工作上是没问题的,绝对是一名好记者,私生活就不太清楚了,好像没有女朋友。” “他性格怎么样?” “很有正义感,像那个哮天犬火锅店,他卧底一个礼拜,把他们的内幕给曝了出来。也很开朗很阳光,就是早几年有点奶油气,人长得太帅了,总是有这种感觉。后来,突然有一天,有人说:‘哎,乔昭宁变了。’我们这才发现,他身上奶油气不见了,变得阳刚了。” “他对媒体暴力是什么态度?” 余榭叹口气说道:“现在很多记者都热衷搞这个,有的人搞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进行媒体暴力,像乔昭宁呢,是明知道是媒体暴力还乐此不疲,最近这次,把顺宁大学教授裸奔的画面都播了。” “这个应该也是编辑或者制片人的责任吧?因为你们要把关的。” “我只能说,他跟樊玉群想到一块去了,两人是一拍即合,我当时就反对播那些画面,即便播也要把人脸打上马赛克,可是他们偏不听,樊玉群还说渴望打官司,官司打得越大,节目收视率就越高。” “除此之外,他还参与过其他媒体暴力的事情吗?” “河南张海超开胸验肺事件之后,顺宁也有一个工人说,他得了职业病,还说工作环境非常恶劣,因为潮湿,所以很多人得了心肌炎。然后乔昭宁就做了一条新闻,采访了工人,暗访了公司的老板,当时老板的情绪很激动,说了一些不负责任的话,然后乔昭宁就报道了。如果放在平时,顺宁职业病防治部门估计也不会太上心,新闻是易碎品嘛!过几天,人们就把这事忘了。可是那时候张海超刚刚开胸验肺,所以网上舆论非常大,网友说,开胸验肺不算什么,顺宁马上就要开膛验心了。所以,职防所不敢怠慢,立即进行调查,后来发现那家公司的确没什么问题,更没有很多工人得心肌炎。这个结果一出炉,那家公司就更加理直气壮了,声称要状告电视台。结果,乔昭宁继续报道这事,网友一致认为是那家公司和职防所勾结在一起了。” “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在问真相吗?”余榭说道,“哪能找到真相啊?连我都怀疑职防所,可是我们没有证据啊!乔昭宁就是利用了网民的热情,不断在这件事上制造话题,即便他们是清白的,面对汹汹民意也清白不了了。后来,职防所只好从省城请来专家再次检查。” “又是专家?” “不过,这次专家得出的结论是,那家公司的确有问题,最后罚了几十万。可是后来,我从朋友那里得知,那家公司真的没问题,职防所是违心地做出了最后的结论。”余榭说道,“还有,乔昭宁报道的那家哮天犬火锅店,也有人说是媒体暴力,不过我是不认可这种说法的。” “后来,《顺宁新闻眼》的确做了那家店的广告啊。” “我们不能因为做了广告就说是媒体暴力嘛,像《顺宁都市报》那样为了广告而以曝光相威胁,那才叫媒体暴力。但是,乔昭宁这条新闻明显不是这种情况,”余榭沉思道,“不过也有人说,乔昭宁做这条新闻的初衷就是为了打击报复,我觉得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谁说的?” “苏楚宜。” “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没问,也懒得问。” 苏镜默默地点了点头,乔昭宁的嫌疑可以撇清了,作为一个媒体暴力的热情拥护者,他犯不着去杀那些志趣相投的记者。而如果他还有一丝怀疑的话,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使他彻底从怀疑的迷雾中走出来。 楼下,传来刺耳的警铃声。 2、嫌疑人遇刺了 有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是乔昭宁双眼皮一直在跳,他就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是福是祸是吉是凶了。他跟苏镜作别之后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刚准备走,两个眼皮就开始跳了,何旋听到他的担忧之后,嘻嘻一笑说道:“你眼睛进沙子了吧?” 乔昭宁涎着脸皮说道:“你给我吹吹?” “小心让我老公抓你。” 乔昭宁的心情还是非常轻松愉快的,管他左眼跳右眼跳,其实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他乘坐电梯直达地下车库,这个时候,车库里已经基本没什么车了,其他部门的同事早就准时下班按时回家了,只有干新闻的,没日没夜地干,回家时间也极其不固定。记者这行当,其实是表面光鲜内心彷徨,早几年有句顺口溜:“有女莫嫁新闻郎,一年到头守空房。” 地下车库的光线非常昏暗,其实早几年还挺亮堂的,可是最近全国上下搞节能环保循环经济,台里就决定把地下车库的灯泡数量减少了六成,余下的灯泡也全部换成了低瓦数的节能灯。对这事,大伙其实都很清楚,没有哪个领导是不喜欢搞工程的。就看这些造价高昂的节能灯吧,按理说,节能灯的亮度是普通白炽灯的十倍,可是看现在这光景,能有一倍的亮度就算是烧高香了。萤火似的灯光无精打采地在空寂无人的车库里漫游,走累了就停下来休息片刻,于是前方便是一片黑暗。 乔昭宁的车偏偏就停在光明之外,那点微光刚好够他看清自己的车牌。他摸索着车钥匙,心脏莫名地剧烈跳动起来,他屏息凝神左右张望,除了死气沉沉的几辆汽车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空气中分明有一种味道,那是一种躁动不安的味道,据说死神每次造访的时候,都会弥漫出这种味道。 车门打开了。 驾驶座上一张卡片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张普通的卡片,没有任何花纹只是白板一张,可是翻转过来,却是那个夺命的图案,八个圆圈十一个箭头,仿佛面目狰狞的魔鬼,看着乔昭宁露出了森森的白牙。 他越发紧张了,站在车门旁警惕地左右张望,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那人走走停停似乎在躲避什么又似乎在寻找什么。 “谁啊?干嘛鬼鬼祟祟的?” 没人回答,乔昭宁的问话仿佛被黑暗吞噬了。 张云开是顺宁电视台一名普通的保安员,以前是在一个小区里当保安的,后来电视台招聘,他便来应聘了,结果很顺利地被录用了。在这里当保安,不但工资多个几百块,而且工作相对很轻松,在小区里,他几乎需要把每个业主及其家人的相貌记下来,因为如果记不住,业主回家还要被他盘问要去哪儿,人家会不高兴,不高兴的人多了,领导就要找他麻烦了。但是在电视台就不同了,只要记住一个台长几个副台长以及人事部、后勤部主任、副主任的面孔就行了,一旦这些大人物出现,他就立即立正敬礼,目送领导离开。而如果这些大人物正好开车过来,那他得赶紧过去开车门以示恭敬,至于其他几百号员工都无所谓,他们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也影响不到自己的饭碗。 不过不管是在小区里还是在电视台,他都要轮班,今天轮到他值夜班,下午6:00上岗,到凌晨2:00交班。此时,他照例在地下车库里转悠转悠,巴望着能不能看到一次“车震”。他有个同事曾经看到过一次,让大伙艳羡不已,从那之后,每个人值夜班的积极性都特别高昂,但是众人再也没看到过。 远处似乎传来一阵吆喝声,他停下脚步仔细凝听,但是这声音突然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接着,又一阵吆喝声传来:“你是谁?” 另一个声音说道:“哼,制裁你的人!” “你到底是谁?” 那人没再说话,接着就传来一声惨叫,凄厉的声音划破了整个地下车库,张云开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应该就在前方,难道出人命了? “出什么事了?”他大声吼叫着,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只有他轰轰的脚步声。他从光明跑进了黑暗,又从黑暗冲进了光明,最后又闯进了黑暗。一辆车的驾驶座车门开着,一个人倒伏在地上,他佝偻着身子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去。 张云开立即打电话报警,然后俯身到那人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那人气息微弱,呻吟着说道:“救我。” 第47节 苏镜冲到地下车库的时候,乔昭宁已经被送去医院了,他的同事们正在拍照取证。邱兴华问道:“老大,你怎么也来了?” “我刚好在电视台。” “哦,来接嫂子下班啊?” “少贫嘴了,”苏镜说道,“我来查案的。发现什么没有?” “他的车被撬了。” “车里有指纹吗?” “有,已经提取了几枚。” “乔昭宁伤在哪儿?” “心口。” “有救吗?” “出了很多血,120的医生也不敢打保票。” “他当时神志还清楚吗?” “不是很清楚,一直在重复着‘救我救我’。” “凶器是什么?” “没找到凶器。” “谁报的警?” 张云开作为报案人,此刻非常兴奋,他说道:“我今天值班,听到这边有人在搏斗,就赶紧过来看看,然后就发现他躺在这儿了,满地都是血。” “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 张云开把自己听到的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苏镜喃喃问道:“另外一个人说是来制裁他的?” “是。” “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你认出那男人的声音了吗?” “没有。”这绝对是实话,估计只有几位大人物的声音,他才能分辨得出来。 “当时车库里还有其他人吗?” “应该有,”张云开说道,“我听到那边有车发动的声音。” “那车后来开走了吗?” “我没注意,”张云开说道,“我只顾得照看伤者了。” 3、黑幕 乔昭宁住在icu重症监护室里,医生说,匕首离其心脏仅差五毫米,只要再深一点,他必死无疑。由于失血过多,他休克了,还在昏迷中,医生正在给他输血,并做胸液引流手术,苏镜看了一会儿,知道现在还没法询问乔昭宁什么问题,只好离开了医院。 邱兴华打来了电话,他查了案发时进出地下车路的车辆信息,发现乔昭宁一个同事差不多就是在保安报警的时候离开了地下车库。 听到这个名字,苏镜一阵犹疑,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此人,也许这仅仅是巧合?有句话叫做无巧不成书,可是生活不是小说,哪来那么多巧合?他决定立即去讯问苏楚宜。 苏楚宜对余榭很有意见。 湖北荆州有三名大学生为救人而牺牲了,这件好人好事本来会像众多见义勇为的英雄一样很快被人们遗忘,可是这三个英雄的同学在网上发的帖子再次将舆论炒热了。一时间,见死不救、天价捞尸成了关键词,当地政府很快澄清,见死不救的情况是不存在的,天价捞尸则却有其事。网上甚至还发布了一张图片,一个船主站在船头,牵着泡在水里的尸体,疑似在讨价还价。 这么大的事,《顺宁新闻眼》自然不会放过。 余榭派了两名记者前往荆州,一个是何欢欢,一个不是苏楚宜,而是连恒福。 听到这个安排之后,苏楚宜立即去找余榭交涉,但是余榭说已经定下来了,“你们两口子也不用天天粘在一起吧?” 不怕站错队,就怕跟错人。苏楚宜知道自己栽了,以前他跟樊玉群走得太近了,自然招余榭的恨,于是时不时地玩点小花招,虽然不至于整死人,但是能让你恶心一下,他也心满意足了。 苏楚宜不再坚持也没法坚持,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好随他去了。今天,他是来做配合工作的,何欢欢和连恒福采访的新闻传回来,他来编辑。荆州市八凌打捞有限公司的陈波已因敲诈勒索被治安拘留了,他对这事一点都不关心,思兹念兹的只有何欢欢。做完片子之后,他立即离开了电视台,回到家里给她打电话,可是何欢欢一直没接。他心里很是着急,想当年,他能成功追到何欢欢,就是因为姚琐涵不在身边。现在他又不在身边,连恒福……应该不会吧? 苏楚宜一直在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候,苏镜来了。 苏楚宜惊讶地看着苏镜,问道:“苏警官,你怎么来了?” 对苏楚宜,苏镜一向是开门见山:“乔昭宁被人杀了,你知道吗?” “啊?什么时候?” “就在你离开电视台的时候。” “哦。天啊,天啊,怎么回事啊?几年前,夏秋雨大姐说,我们电视台风水不好,你看果然是这样,从那时候到现在,我们有多少同事被杀了啊!” “他被杀的时候,你应该就在地下车库里。” “什么意思?你是说他是在车库里被杀的?” “确切地说,应该是遇刺吧?他还没死。” “谢天谢地,那就好那就好,老乔这人挺不错的。” 第48节 “你当时在车库里没听到什么?” “好像有几个人在嗷嗷地叫,也不知道叫什么,我急着回家,就没管,开着车就走了。” “乔昭宁曾经做过一条新闻,说哮天犬火锅店用回收油,很多人为他叫好,但是听说只有你说他是在打击报复,说他在搞媒体暴力,有这回事吗?” 苏楚宜的脸色红了红说道:“是有这么回事。” “能详细跟我讲讲吗?” “这……这事,苏警官也想知道?” “我现在对你的立场很感兴趣。” 苏楚宜无奈地一笑,说道:“看来,我再次成为警方的嫌疑人了。”苏楚宜接着说道:“这事我也是听说的,做不得准。据说乔昭宁去暗访这家火锅店的初衷,并不是什么社会责任感的驱使,而是在那家店受气了。有一次,他去那里吃火锅,看到一片白菜没洗干净,就吹胡子瞪眼睛地把服务生一顿臭骂,骂到最后,把老板也给骂出来了。老板想息事宁人,可是乔昭宁不依不饶要老板免单,老板也火了,最后骂乔昭宁是个小白脸。后来,乔昭宁直接给卫生局、工商局打电话,要他们来查处,维护消费者权益。可当时是下班时间,没人搭理他。老板就越发得意了,乔昭宁气不打一处来,但也只能忍了。据说,就为这事,乔昭宁才乔装打扮去应聘传菜员,进行了暗访。” 苏镜说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私心也好公心也罢,那家火锅店的确是有问题的。” 苏楚宜嘿嘿一笑,说道:“还有个更不靠谱的事,你听过就算了,千万别当真了。据说那家火锅店本来一直很规矩的,可是老板说,后来招了一个员工,那员工老是跟他说这油倒掉浪费了,应该收集起来,反正也没人知道。一次两次,老板没在意,说得多了,他就听心里去了。商人嘛,本来就有趋利动机,资本嘛,本来就是血淋淋的。所以,他终于用上回收油了。问题是,等那篇报道见报之后,那个员工没辞职就走了,最后一个月的薪水都没要。所以,老板怀疑那个员工就是乔昭宁雇来的。” “这可真是捕风捉影啦。” “是,所以告诉你了嘛,不能太当真。” “你认识那家店老板?怎么这么熟悉?” “不认识,”苏楚宜说道,“这事我是去卫生局采访的时候听说的。” 苏镜呵呵一笑:“你这故事一讲,我对你更感兴趣了。” 苏楚宜无奈地说道:“没办法,是金子总是要发光的,我就生了一副嫌疑人的命。问吧,苏警官,你还想知道什么?” “姚琐涵是你的前情敌吧?他被杀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前情敌,”苏楚宜咂摸着说道,“这个词,听着好别扭啊,怪怪的。” 苏楚宜尽其所能地回忆着,有时候还要上网查查新闻,他是这样解释的,对一个记者来说,确定自己时间坐标最好的方法就是查新闻,看到一条重要新闻,就能想起自己那天做了什么事。 苏楚宜说,姚琐涵被杀的时候,他跟何欢欢在看电影。 “哪家影院?” “哎,就这,”苏楚宜一指家里的液晶电视,“家庭影院。” 苏镜又气又笑,挥挥手说道:“你继续。” 刘宁遇害的时候,他还是在跟何欢欢看电影。 “又是这里?家庭影院?” “不,那天不是,那天我们去的是金圣影院,晚上8:05的场,片名还真忘记了,总之一大堆明星,但是拍得很烂。” 皮华明遇害的时候,他跟何欢欢在泡吧,伊人酒吧,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回家。 樊玉群遇害的时候,他跟何欢欢在采访,主题是:所谓价格听证会基本上都是给婊子立牌坊。 “当然,我们做出来的新闻不会这么不文明。”苏楚宜解释道。 刘向明遇刺的时候,他跟何欢欢在城市广场采访看日全食的小学生。 苏镜立即给何欢欢打电话求证,可是电话响了半天就是没人接。 “苏警官,你最好一直守在这里,免得我们有机会串供。” 苏镜没守多久,何欢欢打回了电话,先是对刚才没接电话表示歉意,说他们正在采访三名大学生的同学和家长,他们认为对打捞公司老总的处罚太轻,“拘留十五天,罚款一万元算什么处罚呀?”因为周围环境太嘈杂,所以没听到电话响。表达歉意之后,就问:“苏警官,请问有什么事?”当听说要调查苏楚宜的行踪时,何欢欢表达了一定的惊讶,然后开始回忆那几天她在干什么。结果跟苏楚宜说得一模一样,时间精确到分钟。 苏楚宜笑了。 苏镜走了。 4、错综复杂的案情 “哎哟,大忙人,你总算回来了?”苏镜一进家门,何旋就责备道。 “是啊,你那些同事,一个比一个难缠。” “乔昭宁没事吧?” “已经脱离危险期了。” “你又去缠我哪个同事了?” “苏楚宜。”苏镜简要说了下经过,然后说道:“我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难道何欢欢的时间观念这么强?对每次活动都能精确到分钟?” “这个我可以作证,她的时间观念确实很强。” 苏镜泄气了,他本来还对此存疑呢,如今看来苏楚宜真的是清白的。 “哎,没想到,还有人有这种天赋。” “她这可不是天赋,”何旋说道,“那都是练出来的。何欢欢刚工作一年,就出了一次大事,写了老长老长的检讨。” “啥事啊?” “迟到呗,”何旋说道,“一个人大副主任的活,她迟到了五分钟。那副主任刚从副市长的位子上退下来,本来就火大,一看记者竟然迟到了,就觉得不受重视了,伤自尊了,于是亲自打电话给我们台长,说你们是不是觉得虎落平阳了?这话说得多重啊?所以,便让何欢欢写检讨,据说改写了十几遍,台长总算满意了,这才交给了副主任。而且,不但何欢欢写了,就连樊玉群都写了。” “为什么?” “他是制片人啊,当然也有责任啦!何止是他,连我们台长都跟着写检讨呢!” 第49节 “何旋,你知道我想起谁了吗?” “冷建国?冷建国故事参见《杀人游戏之皮下注射》。” “是,就是他,照这种搞法……哎哟,我真是佩服何欢欢,竟然没疯掉。” “说说你的案子吧,”何旋问道,“乔昭宁也遇刺了,头号嫌疑人没了。当时你又跟余榭在一起,他肯定也不会是凶手了。” “你怎么知道当时我跟余榭在一起?” “我耳目众多呗,”何旋说道,“电视台那是我地盘,我的地盘我做不了主,知道点及时信息还是可以的嘛!” “电视台真是个可怕的地方,”苏镜说道,“我一度怀疑苏楚宜,现在看来也没啥疑点,而且我觉得苏楚宜不像那种会杀人的人,但是他总是给人很想杀人的感觉,从宁子晨被杀的时候,我就怀疑过他。” “所以,他才应该算是头号嫌疑人,乔昭宁比不过他。” “余榭可以排除了,那就剩下一个颜雄飞,”苏镜说道,“不知道他今天晚上在哪儿。他曾经质问过我,如果他要为媒体暴力杀人的话,那乔昭宁为什么还活着?” “现在乔昭宁终于遇刺了,你说他还会有什么话说?” “不知道啊,”苏镜叹口气说道,“我觉得好乱啊。现在的问题是,即便颜雄飞刚巧今天晚上到过顺宁电视台,可是你们制片人遇害的时候,他却有十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那天中午,他跟沈国麟博士在吃饭。” “这个沈国麟会不会是跟他一伙的呢?”何旋说道,“第一种可能是,这个沈博士也是反对媒体暴力的,于是专程飞到顺宁跟颜雄飞一起杀人;第二种可能是,这个沈博士是假的,真的沈博士根本没来顺宁。” 苏镜禁不住弹了老婆一个暴栗:“你可真会想啊,哈哈哈,这个沈博士绝对假不了。”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你知道我们局长爱好什么吗?” “什么?” “他最喜欢收藏书画了,当代书法家画家的作品,他收藏了很多,等着将来升值呢!” “你突然说这事干嘛?” “这个沈博士,不但是复旦大学的青年学者,还是上海书法界的一颗新星。上次他在那张传播模式图上填的空,我拿给局长看了,局长一看那字,就问:‘这是谁写的?’当时就把我问愣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呢,他就说:‘这很像沈国麟的字啊!’你要知道,我们局长对书法钻研多年了,肯定不会看走眼。” 何旋哼了一声说道:“小样,看不出来,还是个书法家呢!” 5、开胸验肺的启示 大学的大门是永远敞开的,上次苏镜到顺宁大学的时候就是一路绿灯,径直找到了颜雄飞上课的教室就坐了下来;但是这次他却被拦住了,门卫拿着一把“手枪”就冲他额头开了一枪,然后看看读数,36.5c,正常,放行! 甲流闹得越来越凶了,据说80%的流感是甲型流感,国内很多学校都爆发了集体疫情。顺宁昨天刚有十几个学生被确诊了,所以校方如临大敌,对一切进出校园的老师学生都要进行体温检查,闲杂人等还要被盘问再三才能放行。走在校园里,到处可以看到戴着口罩的学生,甚至有一堆学生情侣分别戴着口罩在接吻,同学则在给他们拍照。年轻真好,他们一无所有,但是他们前程远大。苏镜叹息着年华老去,踱进了一间教室,前排就座的就是上次风波的主角杨玉茹,还是随意地扎着一个马尾辫,着一身t恤衫一条牛仔裤,人是白白净净,坐在位子上笑语嫣嫣地跟同学打着招呼。 苏镜照例走到后排坐下,过得片刻,上课铃响了,颜雄飞和沈国麟一起走进教室。颜教授先向学生作了一番介绍,说沈博士是复旦大学的青年学者,曾经赴耶鲁大学学习政治学和国际关系,对媒介管理颇有研究,然后自己做了开篇便邀请沈国麟上台演讲。讲到成都三级政府晒权力清单,市民可随时上网监督;又说到成都实验学校、外国语学校等上百名老师罢课,从老师罢课,又讲到关于罢课的帖子全被删除,从帖子被删除,又讲到中国的网警,讲到有专门的公司进行网络公关,花钱把负面新闻撤下来……最后说道:“下面有请沈博士给我们做演讲,介绍美国的网络监管。” 颜雄飞在杨玉茹身边坐下,两人互相点点头。沈国麟的演讲题目是《政府权力的扩张与限制:国家安全与美国政府网络监管》。本来苏镜一看这题目就要昏昏欲睡,却没想到这题目其实可以很有意思。 讲座在铃声和掌声中结束,沈博士挥挥手向苏镜打个招呼。学生们走后,颜雄飞先迎上前道:“苏警官,你是我见过的最好学的警察了。” “哈哈,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活到老学到老嘛。” 沈国麟问道:“苏警官肯定不是为了来听课的吧?” “目的虽然不是听课,但是听课的收获更多啊,”苏镜转向颜雄飞说道,“实不相瞒,颜教授,我是来向你问几个问题的。” “那我回避一下。”沈国麟说道。 “不用不用,”颜雄飞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苏警官,您请说。” 苏镜说道:“昨天晚上,又有人遇刺了,我想知道颜教授在哪里?” 颜雄飞说道:“苏警官,我真不明白我怎么就成了你的嫌疑人了呢?” “很简单,第一,你反对媒体暴力;第二,你本人被媒体暴力伤害过。” “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应该很多吧?” “我会挨个查的。” “好吧。”颜雄飞说道,“昨天晚上我在家里看书。” “有谁证明?” “很可惜,我老婆昨天晚上有个饭局很晚才回来,所以没人给我证明。” 颜雄飞的话一直很冲,苏镜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据说教授的脾气一向很大,苏镜算是领教到了。沈国麟见状赶紧打圆场,他呵呵笑道:“苏警官,颜教授怎么会去杀人呢?他反对媒体暴力,主要是把这种观念传输给学生,使将来的媒体暴力能少一些。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苏镜也知道,一个人反对媒体暴力就认为他会为此杀人,这是不对的;但是如果这个人偏偏又被媒体暴力伤害过就值得认真对待了。偏偏颜雄飞就是这样一个人。 沈国麟继续说道:“难道凶手会认为杀了几个人就能阻止媒体暴力了?” 苏镜说道:“有时候,要办成一件事情,必须引起社会关注,而要引起社会关注,必须做出一些非常的举动,比如说如果没有张海超的开胸验肺,关于职业病的问题就不会引起广泛关注;如果没有孙中界断指鸣冤,上海就不会那么快对钓鱼执法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要知道之前已经有一宗钓鱼执法案闹得沸沸扬扬,但上海一直对这事不予置评,直到孙中界做出过激举动,上海才坐不住了。” “你这种说法乍一听很有道理,可是经不起推敲。不管是开胸验肺还是断指鸣冤,当事人的目的都达到了,都找来了记者引起了社会的关注,可是这几宗谋杀案呢?凶手难道会找来记者开个新闻发布会,说杀你们就是因为你们搞媒体暴力?” 据说人的大脑有一百多亿个脑细胞,现在苏镜的这些脑细胞不停地冲撞着,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沈国麟几句话就企图把自己的注意力引向他处,他用意何在?难道真的像何旋说的那样,沈国麟是专程飞过来杀人的? 不像! 苏镜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 而最关键的却是,沈国麟的推论也有几分道理,一时之间,苏镜有点迷糊了。 沈国麟继续说道:“也许我不该多嘴,但是自从上次见了你之后,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案子,在思考媒体暴力对社会的危害。我和颜教授也讨论过这件事,总觉得凶手是另有目的,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也许,在每个死者身旁放那张卡片,只是为了迷惑警方呢?” 苏镜可以说是无功而返,但是又可以说是大有收获,因为沈博士的一番话,使他豁然开朗。 第50节 是的!也许媒体暴力只是一种假象,是凶手为了掩饰自己真正目的的假象。 这只是一种可能,但是当媒体暴力的路走不通的时候,试试别的路又有何不可呢? 第九章 剑走偏锋 此时是上班时间,车库里停满了车,灯光还是那么昏暗,在保安张云开的带领下,他在车库里逡巡着,终于找到了余榭的车,车窗玻璃上果然贴了颜色很深的保护膜,要贴近玻璃才能隐约看到车里面的情况,假如车里面躲着两个人,保安应该也不会发现吧? 1、嫌疑人清单 第一名死者:姚琐涵 嫌疑人a:苏楚宜 谋杀理由:情杀 虽说苏楚宜最后赢得了美人归,但是二人在竞争过程中,如果姚琐涵曾经出言不逊,使苏楚宜积怨很深呢? 那天他和女朋友何欢欢在家里看电影,如果要否定他们的证词,就必须有人证明他们那天根本不在家里。每个小区监控录像保存三个月,苏镜已经派人调阅过了,这两人一下班就回到家里,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出家门。 要躲开摄像头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很困难。 嫌疑人b:余榭 谋杀理由:仇杀 姚琐涵曾经跟余榭吵架,并摔门而去,使余榭很没面子。 不过,作为部门领导,手下是一批桀骜不驯的记者大佬,估计会有很多人跟余榭吵过架,难道余榭要把每个人都干掉?当一个人成了领导之后,不管官职有多小,只要带了一个“长”,就相当于穿上了一双鞋,再也没有当年光脚时的豪迈了。他所想的应该只是如何向上爬,而不是去谋杀一个曾经顶撞过自己的记者。 那天晚上,他在家里,同样有小区监控录像为证。 嫌疑人c:银行薛行长 谋杀理由:仇杀 但是,姚琐涵那篇报道对薛行长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他的工作生活还是井井有条甚至蒸蒸日上。一个金融界的精英,会放弃如此美好的生活而去蓄意报复一个小记者吗? 苏镜拜托省城警方查证了他的行踪,这天晚上,他的确在开会,讨论房贷是否收紧的问题。 嫌疑人d:美光地板老总潘永忠 谋杀理由同上 潘永忠的谋杀意愿应该比薛行长强烈多了,因为他的公司都倒闭了。但是潘永忠说过,他知道姚琐涵只是一颗小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其实是电视台的经济效益广告份额。 但是,他的话就能全信吗? 那天晚上,他跟鸿运地产的康总在一起吃饭,康总证实了这一点,但是谁能保证他们之前没有串供呢? 嫌疑人e:马丰华 谋杀理由:仇杀 两人几年前曾为争机位动手打架,马因此被批评写检讨。 行踪待查。 第二名死者:刘宁 嫌疑人a:余榭 谋杀理由:情杀 因爱生恨的故事太多了,余榭表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头也许一直恨着呢。 不过,那天他在听音乐会,从监控录像分析,他没有提前退场。 嫌疑人b:卫生局长黎万江 谋杀理由:仇杀 刘宁的一番故意曲解的剪辑,使黎万江的采访整个变了味,遭到舆论的强烈谴责,这事放在谁头上都不会好受,因此萌生杀意并非不可能。 可是,黎万江是官员。 如果他为此事杀人的话,就说明他很要脸。 可是,要找到一个要脸的官员,是那么容易的事吗?多少个官员被免职了,或者引咎辞职了,然后不久之后就异地为官了,脸皮这东西,实在并不是很重要。屁股才是最重要的,位子决定一切。 当然,也许黎万江就是一个例外? 行踪待查。 第三名死者:皮华明 嫌疑人a:马丰华 谋杀理由:仇杀 马丰华刚被批评,皮华明就遇害了,实在太巧合了。 但是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且,一个人被领导批评几句就要杀人,那无论如何不是正常人。而马丰华看上去,并不是个疯子。 调查显示,事发时,他在家里。 嫌疑人b:杨亮 谋杀理由:情杀 第51节 二人勾搭在一起已经很久了,像这种红杏出墙婚姻出轨的故事,最经常的结局就是女方逼迫男方离婚,男方不同意,女方就威胁,然后男方要么答应女方,要么豁出去了任其大闹,要么……杀人。 杨亮有没有提出过类似的要求呢? 不过,事发时,皮华明已经把她送回家了,从保安提供的口供看,她没有再外出过。 嫌疑人c:看到皮、杨二人车震的黄姓中年男子 谋杀理由:仇杀 不过,皮华明死得不明不白,凶手是谁根本无从查起。这位仁兄应该不至于自投罗网吧?而且,当天晚上他去急诊了,医生护士都做了证明。 嫌疑人d:一群企业单位的负责人甚至普通员工 谋杀理由:仇杀 这事查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第四名死者:樊玉群 嫌疑人a:余榭 谋杀理由:权杀 樊玉群之死,最大的受益者是余榭。 当时,他正巧在山上,据说这是他多年的习惯。 嫌疑人b:苏楚宜 谋杀理由:仇杀 樊玉群批评过苏楚宜多次,苏楚宜都忍了。也许,只是表面上的顺从呢? 当时,他正在采访关于价格听证会的事。这事苏镜调查过,不但问了何欢欢,还问了他们的被采访对象,苏楚宜没有去鸽子岭杀人的时间。 嫌疑人c:美光地板老总潘永忠 谋杀理由:仇杀 如果潘永忠认为,是樊玉群指使姚琐涵曝光他的公司,他会不会杀人呢? 行踪待查。 第五名伤者:刘向明 嫌疑人a:派出所所长张剑南 谋杀理由:仇杀 为刘的一篇报道,张剑南在全局做检讨,丢够了人。 当时,他就在山上。 嫌疑人b:杨玉茹 谋杀理由:仇杀 刘向明最先报道了她在顺宁大学求学的事,并招来了一大群记者,严重干扰了她的正常学习和生活。 行踪待查。 第六名伤者:乔昭宁 嫌疑人a:颜雄飞 谋杀理由:仇杀 裸奔视频,让堂堂一教授丢尽了脸。如果换作自己,苏镜连剐了他的心都有。 事发当晚,在家备课,无人证明,小区的监控系统最近还出故障了。 嫌疑人b:哮天犬火锅店老板 谋杀理由:仇杀 乔昭宁先是诱导其犯错误,然后予以曝光,随后餐馆被查封倒闭。此仇可说不共戴天。 行踪待查。 嫌疑人c:苏楚宜 谋杀理由:未知。 乔昭宁遇刺的时候,苏楚宜正好在地下车库,作为一名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当车库里闹哄哄的时候,他难道一点警觉都没有?当然,也许是记者当久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当时正在城市广场采访日全食。 苏镜把所有的笔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把每种可能都列了出来,既然媒体暴力可能并不是唯一的出路,那么从这些纷繁的笔录里,应该能找出一些其他共同的东西吧?苏镜这么想着,便这么做着,可马上便发现,他陷入了另一个迷局中。四个死者、两个伤者并没有共同的仇人;而任何一个嫌疑人都没有同时出现在六个行凶现场。 在他列出的嫌疑人名单中,他穷尽了一切可能性,有些所谓的嫌疑人他是认为不值一提的,也不打算逐个去查访了。在这些笔录中,肯定隐含了一些关键的线索,只要把这些最关键的东西连串起来,一切都好办了。可问题是,他隐约灵光一闪,可马上便倏忽不见了。 就在这时候,邱兴华打来了电话。 乔昭宁醒了。 2、制片人头上的绿帽子 乔昭宁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苏镜。 第52节 他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他打开车门,发现驾驶座上放了那张夺命的卡片,接着远处便传来脚步声,他当时很紧张,正要上车,车后门却突然打开了,从后座钻出一个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 “你是谁?” “哼,制裁你的人。” “你到底是谁?” 那人却不再说话,挥刀就朝乔昭宁刺来,乔昭宁连忙闪身躲开了,可就在这时,身边又多了一个人,那人从后面抱住了乔昭宁的腰,乔昭宁刚准备挣扎,先前那人的匕首就已经捅了过来,之后他就躺倒在地上了。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那两人就逃走了。 “没想到,我还能捡一条命回来。” 乔昭宁说起话来非常吃力,但此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苏镜问道:“那两人你认识吗?” “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躲在我车里的是男的,从远处走来的是个女的。他们都蒙着脸,但是那女的涂了香水,一闻就能闻出来,而且她从后面抱住我的腰的时候,我能感到她的胸口很软,而且喘气的声音也是女人的声音。” “女的没说话?” “没有。” “男的声音你听出来了吗?” “没有,声音很粗。” “他们大概多高?身材如何?” “男的比我高一个头,比较胖,长得应该挺壮的,因为他第一次刺我的时候,我隔开了他的胳膊,感觉他肌肉很结实。女的比我矮一个头,身材适中。” “她的香水是什么味道的?” “迷迭香。” 苏镜心里一紧,这女人怎么跟何旋的品位一样呢?她经常哼着“你随风飘扬的笑,有迷迭香的味道;语带薄荷味的撒娇,对我发出恋爱的讯号”。 当何旋听说这一消息后很是兴奋,开心地问道:“真的?凶手跟我用一样的香水?真是太刺激了!” 苏镜沉着脸问道:“何记者,当时你在哪里?” 何旋也沉下脸来,规规矩矩地回答道:“当时,我正在等我该死的老公跟我一起下班。” “你那该死的老公正在工作,不要跟老公胡搅蛮缠,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我不是正在回答吗?” “说说看,你对这份记录有什么看法?” 此时,苏镜已经回到了家里,将自己整理的嫌疑人列表摆到老婆面前,想听听老婆有什么看法。何旋细细看了一遍,说道:“哎呀,我们余制片的名字最多呀。” “是啊,那又怎么样?” 何旋说道:“你说,如果其中有一个嫌疑人,跟这六个人都有过节,那他是不是就有重大嫌疑了?” “理论上是这样。” “现在余榭已经最多了,我再给你提供一个,仅供参考啊,”何旋难得谦虚一回,然后说道:“这个余榭跟乔昭宁呢,其实也是有过节的。首先,他们对媒体暴力的看法完全不同。” “亲爱的,我就是准备离开媒体暴力另辟蹊径,才列了这么一份嫌疑人名单,你怎么又往媒体暴力上扯呀。”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世界难道这么简单,非黑即白非是即否?你要辩证地看问题,”把老公批评一通,何旋接着说道,“其次……听见没有?还有其次呢……其次,你也知道余榭的女朋友被人勾走了,有一次乔昭宁跟余榭为媒体暴力的事情起了争执,声音由小变大,态度由温和变得激烈,最后乔昭宁很不负责任地说了一句很伤人的话。” “什么话?”苏镜竖起了耳朵。 “他说:一个戴绿帽子的人,懒得跟你说!” “啊?他这么骂人啊?余榭什么反应?” “他当时气得脸都绿了,一个劲地说:‘素质,素质,你什么素质。’但是乔昭宁没理他,走了。” 苏镜立即在乔昭宁名下加了一条“嫌疑人d”。但是他也没有忘记,乔昭宁遇刺的时候,余榭正跟自己在一起。 “也许他雇凶杀人呢?”何旋说道。 苏镜笑了:“是不是余制片这两天给你派的采访任务太多了,你才这么恨他?” 何旋怒了:“我怎么成吕洞宾了?不理你了,洗澡去了!” 邱兴华打来电话,汇报了他在顺宁电视台的调查情况。虽然地下车库没有安装摄像头,但是车库出口安装了。不过,没看到乔昭宁所说的一男一女开车离开车库。几部电梯的监控录像,也没有他们的踪影。 乔昭宁被刺后到警察赶到现场这段时间,共有七辆车离开车库,一辆是苏楚宜的,他的车窗玻璃是透明的没有贴膜,后座没有躲人。其他六辆车都不是《顺宁新闻眼》记者编辑的。 警察走后到第二天,又有二十三辆车离开车库,其中包括余榭。有几辆车贴了膜,看不到后座的情况。 “余榭的车贴膜了吗?” “贴了,而且颜色很深。” 苏镜仿佛看到了一个链条,一个正在完善的链条,一旦这个链条贯通了,真相就将水落石出了。何旋的思路很有说服力,六个人中,余榭跟四个人都有过过节,只要能查出,他跟皮华明、刘向明都有矛盾的话,那他将集中精力寻找余榭的罪证。 3、电视台和报社的冲突 中国人喜欢讲以史为鉴,其实那都是鬼扯淡,历史永远只是一个小姑娘,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历史,从来就不是一面镜子。根据历史,古人告诉我们,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可总有人不把古人的训诫当回事。顺宁今天发出了一项通知,列出了十多种“非正常上访行为”,包括到北京中南海、天安门、新华社上访,包括到市政府门口上访,包括上访时喊口号、打横幅、穿状衣、出示状纸等等,都属于非正常上访。如果触犯了,就要劳教甚至负上刑事责任。 陈伟很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报道这一新闻。不过所谓为难总是暂时的,他很快便采取了一贯采取的措施:赞!作为《顺宁都市报》的社长,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至于质疑、批评、反思,就交给外地媒体去干吧。社会责任再怎么重要,也没有屁股重要,因为屁股决定一切,如果屁股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给新闻部主任明确了方针,讲明了思路,苏镜便来了。对苏镜的到来,他感到很意外,皮华明遇害后,他该问的都问了,还来这里干什么?不过他也不敢大意,立即朗声问道:“苏警官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啊?” “不敢不敢,陈社长,对皮总编的事情,我还需要做一些调查。” 第53节 “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 “皮总编平时跟电视台的同行有没有打过交道?” “交往很少,但是彼此也都算认识,因为经常一起开会,讲讲宣传纪律、宣传重点什么的。” “会不会有什么矛盾?” “怎么会有矛盾呢?”陈伟沉思说道:“都是喉舌,哪儿来的矛盾?不过,严格说来,小矛盾也不是没有。” “什么矛盾?” “去年顺宁搞了一个‘文化顺宁论坛’,是由我们报社协办的,请来了全国各地知名的文化学者来讲座,纵论顺宁如何加强文化建设。当时上级主管部门要求全市媒体配合,但是他们电视台对这个论坛报道得不够积极,皮总编就向上级反映,电视台自然被批评了。后来他们就说,皮总编这人不地道,打小报告什么的。哎,其实都是一些小吵小闹,算不了什么大事。” “被上级批评了,他们制片人肯定受不了。” “是啊,余榭还传出风来,说迟早要收拾皮总编。” “余榭?他又不是制片人。” “那段时间,正好樊玉群休假了,什么事当然得他顶着了。” “那后来呢?” “后来,《顺宁新闻眼》跟我们报社就时不时有点摩擦。有一次,我们报社报道一家超市卖假鸡蛋,当天他们就去采访那家超市在喊冤;还有一次,开发商和业主闹矛盾,我们报社说双方都有责任,他们说处理问题不能和稀泥,错就在开发商。差不多就是些这样的事。” 苏镜离开《顺宁都市报》的时候,胸中充盈着一种满足感,余榭!这只老狐狸,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的。可是当他来到医院,找到刘向明的时候,他的快乐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了。 刘向明已经醒了,对当天遇刺的事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自己正拍着日全食,突然就觉得背部被人刺了一刀,然后便不省人事了。对苏镜提的问题,他感到十分惊讶。 “余榭?他是谁?” “你不认识他?” “没听说过。” “他是《顺宁新闻眼》的副制片人,过几天就是正的了。” “哦。他怎么了?” “你确定没跟他打过交道?” “没有,肯定没有,我只跟电视台记者打交道比较多。” 苏镜彻底歇菜了,他沿着这个思路一路走来,本来一直畅通无阻,可是在最后一刻却发现此路似乎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了呢? 他像着了魔一样,拿着纸笔不停地画着圆圈和箭头,等到何旋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画了好几页了。 “你可别走火入魔啊。”何旋说道。 “你知道吗?我今天又去调查了,皮华明确实跟余榭有过摩擦,可是刘向明根本就不认识余榭。” “也许另有隐情呢?”何旋质疑道,“比如说刘向明做了一件事情,间接地伤害了余榭。” “太复杂了,你想得太复杂了,”苏镜说道,“不对的,这样是不对的,事情不该这么复杂的。凶手肯定在这桩连环案里布下了重重迷雾,否则怎么会这么复杂呢?障眼法,这就是障眼法,只要识破他的障眼法,一切就都好办了。” 何旋讥笑道:“你的理论讲起来一套一套的。” 何旋看电视去了,拿着个苹果津津有味地啃着。苏镜仍然埋头沉思着,时不时把所有的笔录拿出来比对一番。电视里又传出那首著名的《武大郎之歌》,何旋兴奋地跟着小声哼唱:“武大郎武大郎挨猪打,挨打了挨打了挨猪打了,打了你打了猪,葫芦打地。啊弟弟!啊弟弟!阿弟怒咧……” 苏镜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合起笔录本,坐在了电脑前。他不想再继续琢磨了,再想下去,脑袋就要炸掉了,他需要休息。 今天网络最热的话题,自然是顺宁市政府禁止上访的通知,在当地媒体一片叫好声中,网上却是炸开了锅。有人说连封建王朝都不如了,无权无势的人说句话真难,为自己说句话就成罪犯了,有正常途径谁想去闹这事?还有人说,劳教不需要审判和证据,就算是抓错了也得不到赔偿,顺宁真黑;还有人说,若地方有正义,又有谁会去北京上访?有病的政策,以后谁还敢对官员说不?谁说就送去劳教。 在众多的评论中,他看到了“一枚坚果”的留言,显示是用手机上网。看来乔昭宁躺在床上很无聊啊!乔昭宁评论道:全国各地很多地方早就有了类似的规定,而顺宁一直没有,我们以为顺宁落后了,落后得开明了。如今,我们终于欣喜地发现,顺宁在进步,在与时俱进,在顺应禁止上访的潮流中迈出了坚定的一步,这是多么值得赞美的事情啊!而就在前不久,全国政协副秘书长孙怀山还在《半月谈》杂志撰文称:信访工作要“允许社会矛盾得到正常显现,不要有掩盖矛盾的心理”。他建议取消所谓非正常上访的概念,取消接返劝返制度。相比之下,孙秘书长是多么不识时务啊,他简直就是逆潮流而动,当地方政府纷纷要堵住群众嘴巴的时候,孙秘书长的这声呼吁看上去是多么的孤独、苍凉,甚至带着悲壮的可笑。 苏镜是笑着看完乔昭宁的评论的,这种正话反说的议论,除了表达了愤懑的情绪,还有几分幽默的效果。但是,网民总是有暴躁的,不少人没看出来这是反话,于是不少人跟帖大骂“一枚坚果”奴性十足,是政府豢养的专职发帖客等等,乔昭宁对此回应道:“请暴躁的不要再暴躁,回家多读几年书再来骂我。” 上次看乔昭宁的帖子没有细看,主要看的只是发言时间,苏镜没想到他讥评时事竟如此幽默和犀利。火车相撞之后,专家组很快得出了结论,乔昭宁评论道:“不知是因为我们的专家水平太高,还是外国专家的办事作风过于拖沓。前几年美国一座桥倒了,专家说要鉴定两年才能得出倒塌原因;我们的火车脱轨了,专家竟如此神速地得出脱轨原因,实在让人感到自豪。我们的专家都是神童加天才吗?不过,我们还是希望亲爱的专家们,请你们歇口气,我们不需要你们这么神速地给出结论的。因为我们要的不是结论,而是真相。” 不过,乔昭宁的水平并不稳定,河南省商丘市睢县和南阳市桐柏县的两个乡镇,在各自的政府网站上,挂出内容几乎完全一致的政绩报道。两个乡镇,不仅土地面积和人口数量一致,就连种植的树苗也完全一样。乔昭宁评论道:“草,这些尸位素餐的傻鸟,应该全拉出去毙了。” 赵本山生病了,在上海疗养花了九十万,乔昭宁评论道:“哇,好有票票啊,流口水ing。” 云南建水县西湖幼儿园女教师孙琪琪对幼儿有一套“独特”却残忍的管教方法——只要孩子不听话,她就用注射器针头扎。乔昭宁评论道:“禽兽,人渣,猪狗不如。如果是你的孩子,你会这么残忍吗?” 苏镜正看得起劲,却听何旋叫道:“睡觉啦睡觉啦。” 以苏镜的经验判断,何旋嚷着要睡觉的时候就是想做爱的时候,否则她自己闷头就睡了。于是,苏镜踱着方步走向何旋:“这才几点,就想让老公宠幸啦?” “老公,都快12:00啦。” “哼哼,电视看完了,没事干了,觉得无聊了是吧?” “少废话,你给我过来!”何旋说着,一把将苏镜拉倒在自己身上。 4、节目单里寻找杀人线索 王羲之练习书法的时候,由于太过忘我,拿了一个馒头沾着墨水吃了,还吃得津津有味;牛顿思考问题的时候,把手表当成鸡蛋扔到锅里煮。苏镜此时的境界已经堪比古人了,早晨起床之后,他就想着案子的前因后果隐秘之处,甚至开车从家里到单位,他基本上完全靠第六感在驾驶。此时,你如果看着他,会发现他的眼神非常缥缈,灵魂与肉体已经完全脱节,神游物外畅游太虚大概就是这样状态,此时给他块手表,没准他也会丢到锅里煮。 “苏警官,我来看你啦!”何旋推开他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嗯。” “我们要来采访你哦!” “嗯。” “我们余制片说,准备把最近的连环谋杀案报道一下。” 第54节 “嗯。” “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嗯。” 苏镜连说了四个“嗯”,何旋觉得不对劲了,她用手在他眼睛前面晃来晃去,苏镜连眨都不眨一眼。 “喂!”何旋大叫道。 苏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仿佛魂被叫了回来一样,瞪眼看到何旋和苏楚宜站在面前,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了半天啦!” “哦,不好意思,”苏镜说道,“苏记者,快请坐。你们到我们局采访来啦?” “是啊。” 苏镜问道:“乔昭宁受伤了,改你们跑公安线了?” 苏楚宜说道:“我们只是替补。” “你们采访什么呀?又是酒后驾驶?” 何旋无奈地看了苏楚宜说道:“他有时候大脑会短路,你别见怪。” “我怎么短路了?” “我刚才说了半天啦。”何旋不满地嚷道,然后又把来意重复了一遍。 “什么?采访连环谋杀案?”苏镜脑筋转着,“不早不晚的,为什么这时候突然想起来要采访这事了?” 苏楚宜说道:“余榭说今天版面紧张,但是我估计啊,他肯定老早就想做这条新闻了。” 何旋说道:“他说一定要把这次连环谋杀案背后的故事做出来,要突出媒体暴力的主题。” 苏镜冷笑道:“他想帮助凶手昭告天下,行媒体暴力者杀无赦吗?” “对对对,他就是这个意思。”何旋说道。 苏楚宜说道:“估计余榭知道警方会拒绝接受采访,所以他把何旋派来了。” “何旋派来也没用,我们有宣传纪律的。” 何旋说道:“什么宣传纪律!你赶快接受我们采访,否则我跟你没完。” 苏镜正色道:“何记者,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呢!” “什么事?” 乔昭宁遇刺后,邱兴华等人在他车里提取了几个指纹,随后又提取了《顺宁新闻眼》每个人的指纹,经过比对之后,有一枚指纹正是何旋的。 “你怎么解释?”苏镜问道。 “坐同事车不是很正常吗?”何旋说道,“喂,我们是来采访的,不是当嫌疑人的。” 苏楚宜说道:“苏警官,你就帮帮忙吧,领导给我们派的任务,我们也得完成不是?再说了,即便你不接受采访,他也会逼着我们把片子做出来的。” 苏镜叹道:“你们应该知道啊,我们局里规定,案子只有结了才能宣传。其实,何旋对这案子非常清楚,你们自己看着写吧。” 何旋说道:“那也只能这样了,到时候写得不对,你可别怪我。” “我哪敢怪你啊?” 苏镜说正好有事要去电视台一趟,便跟着他们一起去了。余榭突然要做这起连环谋杀案的新闻,而且要指明与媒体暴力有关,苏镜立即想到了颜雄飞的话,如果是为媒体暴力杀人,那凶手应该公告天下才是。现在,余榭正准备这么做了。 到了电视台,他没有去《顺宁新闻眼》的办公室,而是径直到了地下停车场。此时是上班时间,车库里停满了车,灯光还是那么昏暗,在保安张云开的带领下,他在车库里逡巡着,终于找到了余榭的车,车窗玻璃上果然贴了颜色很深的保护膜,要贴近玻璃才能隐约看到车里面的情况,假如车里面躲着两个人,保安应该也不会发现吧? 看到苏镜走来,余榭埋怨道:“苏警官,你就给咱们讲两句嘛!少了你的采访,这新闻可就一点不生动了。” 苏镜乐呵呵说道:“余制片,我也是没办法呀,我们是有宣传纪律的,不能随便接受媒体采访。” “苏警官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这不还在查吗?”苏镜笑道,“余制片,我想问下前天晚上你是几点离开电视台的?” “怎么?苏警官还怀疑我?” “不敢。” “《顺宁新闻眼》播完是8:30,我8:40左右离开电视台的。之前我已经听说车库里发生命案了,等我走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遇刺的人是乔昭宁?” “走的时候保安说的,”余榭说道,“我开车经过大门口,刷卡的时候,保安看到我,说你们部门的乔昭宁遇刺了,我这才知道。” “听说你跟乔昭宁也有点过节?” “过节可谈不上,”余榭立即反驳道,“工作上经常会闹点矛盾,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你要把这也当成过节,那我也没办法。” 苏镜微微笑了笑,说道:“余制片,我只是例行公事,您别往心里去。” “没事,我们都应该支持警方的工作嘛!” 跟余榭告别后,苏镜又来到了总编办。几年前,《顺宁新闻眼》的美女主持人宁子晨被谋杀在直播台上,苏镜在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陆晔的指点下,从两份串联单里找到了谋杀的线索,最后将凶手绳之以法。今天,他决定故伎重施。 总编办主任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姓程名达,听了苏镜的自我介绍,连忙说道:“最近几年,我们台里出了很多事,多亏苏警官帮忙啊。” “应该的,职责所在。” 第55节 “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想拿一份你们电视台各个频道的节目表。” “没问题,要哪天的?” “最近一个月的都要。” “苏警官怎么突然被这个感兴趣了?” “可能对破案有帮助。” 程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想不出节目表对办案会有什么帮助,也不多言,吩咐一个手下把一个月来的节目表全都打印了一份交给了苏镜。 拿着一摞沉甸甸的节目表,苏镜信心陡增。 5、重磅新闻 从姚琐涵被杀开始,何旋对警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所以做起这条新闻来驾轻就熟,为了说明霍尔那个传播模式结构图,她还特地去采访了沈国麟博士,沈博士感到有点意外,说道:“你们顺宁的舆论环境真是宽松啊。” 何旋呵呵一笑,说道:“其实哪都一样,时紧时松。” 有了沈博士的采访,这条新闻就丰满多了,在余榭的授意下,他们还采访了曾经被《顺宁都市报》敲诈勒索过的企业负责人。当天晚上的《顺宁新闻眼》,在书记市长主任主席之类的政务新闻结束之后,他们的重磅新闻便隆重出街了。 苏镜坐在家里,守候在电视机旁,静静地欣赏着老婆的佳作,何旋已经回来了,乐呵呵地说道:“请苏警官多多指点啊。” “承让承让。” 新闻很长,四分半钟。这其实不是严格的新闻,而是新闻故事,案件本来就已经扑朔迷离了,加上何旋的生花妙笔,更是渲染得奇峰迭起,最后呼应主题,希望媒体自律,不要滥用话语权。 随后,主持人欧阳冰蓝出现在屏幕上,她竟然做了一番自我检讨,当然是代表《顺宁新闻眼》的,说我们栏目组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向观众表示歉意,并诚挚地希望今后观众能监督我们。最后,更让苏镜感到意外的是,余榭竟然像几年前的制片人杨宇风一样,授意欧阳冰蓝说,警方怀疑凶手很可能是我们同事,我们的副制片人余榭也是重点怀疑对象。 苏镜喃喃叹道:“解放,这思想太解放了。” 何旋说道:“收视率永远是硬道理啊!” “余榭怎么不也搞个杀手选秀几年前,美女主播宁子晨被谋杀时,《顺宁新闻眼》曾播出杀人选秀的节目。出来?” “这个就没办法了,因为有个嫌疑人不是我们栏目组的,所以不能随便乱说话的。” “哎哟,你们还蛮有职业道德的嘛。” “哎,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带刺啊?” 新闻播完之后,开始播连续剧,何旋惊讶地发现苏镜竟然一直坐在旁边,他很少看电视剧的,今天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你看得懂吗?” “可真有点不太理解。”苏镜撇着嘴说道。 “你是不是想案子想糊涂了?” “是啊,所以想调节一下嘛!”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何旋有点紧张了,她甚至怀疑老公生病了,变成“电视痨”了。已经是深夜广告时间了,老中医都出来了,他还在带劲地看着,看完老中医又看老军医,看完老军医又看卖黄金手表的,然后又看卖颈椎腰椎治疗仪的,接着开始看丰胸广告。 “喂,”何旋问道,“你觉得我需要这玩意吗?” 苏镜捏了她一把,一本正经地说道:“刚刚好,不需要。” “你没事吧?你怎么变得这么爱看电视了?” “我记得广播电视总局三番五次下文,不准电视台深夜播这些乱七八糟的广告啊。” 何旋不屑地说道:“有本事,他们把每家电视台深夜时段给买断啊!我们现在又没有财政拨款,当然能捞点是一点啦!” 苏镜笑了,然后说道:“今天我从你们台总编办拿了一个月来的节目表,这表上很干净,广告时间根本都没写。”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不会觉得这次破案也要从这些纸里找线索吧?” “很有可能哦,”苏镜说道,“我现在已经可以把一个人嫌疑撇清了。” “你是说可以抓到凶手了?是谁?” “我现在已经知道那一男一女是谁了!”苏镜自信地说道。 “到底是谁?” 苏镜神秘地一笑。 第十章 恶性循环 老婆出事,十万火急,苏镜二话不说就冲出了家门,当他赶到火锅店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已经不是餐馆了,仿佛是市政府的大型会议室,挤满了各个部门的人和各个媒体的记者。 1、警察兜了一个大圈子 乔昭宁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看着头顶一方白花花的天花板,走廊上传来阵阵来去匆匆的脚步声。8:00了,医生护士们开始忙着交班了。 门开了,一群医生护士走了进来,其中那个高个子主治医生,他是认识的,姓万名良,正是他给自己做的手术。那把匕首虽然没有刺中心脏,但是却在胸腔里留下了血液和气体,万医生熟练地在他伤口上下各开了一个口子,插了两根胸腔闭式引流管,上面那根排气体,下面那根排液体。 万医生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伤口还是有点疼。” “不错,说话声音很硬朗了,伤口疼是正常的。” 万医生弯腰检查一番水风瓶,那里连接着引流管,此时,液体已经变成了淡黄色。“可以拔管了。”万医生说道。 “那就太好了,”乔昭宁说道,“插根管真是难受死了。” 第56节 “拔完管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你愿意多住几天也行。” “我还是早点出院吧!” “随便你。”万医生说道,“你先好好休息,待会儿查完房就给你拔管。”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那天晚上的惊魂一幕又浮现在脑海里,那是一男一女,他们应该是谁呢?正胡思乱想着,何旋走了进来,带着一束他叫不上名字的鲜花。 “哎呀,乔昭宁,你怎么样啦?看上去精神头很好嘛!” “医生刚来查房了,说待会儿拔管。” 何旋弹了弹那根管子,疼得乔昭宁嗷嗷直叫,何旋吓得赶紧缩回了手,问道:“怎么啦?” “大小姐啊,这是连在肉里的啊。” “哎哟,对不住,我还以为就跟尿管一样呢。” 乔昭宁扑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立即忍住了,因为他一笑就牵动伤口疼。 “你饶了我吧,别逗我笑。你今天没采访啊?” “下午要出差了,所以赶紧先来看看你。” “去哪儿啊?” “烟台。”何旋说道,“那里一个汽车站花了四千万盖起来,结果用了不到五年就濒临垮塌,说可能断裂,汽车站楼上还挂了横幅:‘大楼随时垮塌,请勿靠近。’这个汽车站从今年二三月份就封闭了,但是至今还没有一个部门展开全面的调查。余榭就派我和苏楚宜去采访这事。” 乔昭宁勉强一笑,说道:“余榭真是小肚鸡肠啊,就因为苏楚宜以前跟樊玉群走得很近,他就处处使坏,你说他是不是铁了心要棒打鸳鸯啊?先是把何欢欢派出去了,眼瞅着欢欢明天就回来了,他又把苏楚宜派出去了。” 何旋笑道:“苏楚宜都快气疯了。” “气有什么用?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能忍着了。” “不过要是就这么几天不见面就能被打散的话,这种女人不要也罢。” “话可不能这么说,”何旋笑道,“人家爱得死去活来的,巴不得天天粘在一起呢,你说干嘛故意把人家拆开啊?” “算了,不说他们了,说说我吧。”乔昭宁问道:“你老公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到底谁捅的我呀?” “他昨天晚上跟我说已经怀疑两个人了。” “谁?” “颜雄飞和他的学生杨玉茹。” “啊?”乔昭宁惊叫道,“果然是他?可是杨玉茹又是谁啊?她怎么参与杀人呢?那天捅我的人难道就是她?” “她是调查火车脱轨事件调查组组长杨廷翔的女儿。” “哦,难怪难怪,”乔昭宁恍然大悟道,“她也是媒体暴力的受害者。” “我家苏镜说,本来一直以为凶手是一个人,所以案子一直没有进展。直到后来,你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他才明白颜雄飞那些不在场证明完全可以伪造出来。” 乔昭宁说道:“我终于可以解放了,他之前一直怀疑我呢。”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人都是会犯错的,聪明如我老公者,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乔昭宁说道:“你就别在这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 “实事求是嘛。” “你知道他们俩是怎么配合的吗?姚琐涵樊玉群都是他俩杀的?” “肯定是他俩啦,但是怎么配合我就不知道了,我昨天问了他半天,他就是不告诉我。” “连你都防啊?” “他的口头禅就是防火防盗防老婆。” 到了下午,这位“防火防盗防老婆”的苏警官又来了,此时乔昭宁的引流管已经拔了,精神更加健旺了,见到苏镜走进来,便微笑着招呼道:“苏警官,听说你抓到凶手了?” “什么?谁告诉你的?” 乔昭宁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何旋来过了?还是给你打过电话了?”苏镜说道,“这个女人,嘴巴就没个把风的。” “你可以治她个泄露国家机密罪。” 苏镜朗声笑道:“我看行。哎,你怎么样了?” “挺好的,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伤口还没长好呢。” “在哪儿长都是长,”乔昭宁说道,“老住在这里会憋死的。” “嗯,医院可不是个好地方。”苏镜说道。 “苏警官可别一竿子打翻整船人啊。” “呵呵,那是,”苏镜说道,“我来是问你几个问题的。” “问我问题?”乔昭宁问道,“凶手不是颜雄飞和杨玉茹吗?” “现在大部分证据都指向他俩了,”苏镜说道,“但是你是唯一看到过他们的人,所以要再听听你的意见,免得抓错了人。” “是啊,这种事还是谨慎点好。” 第57节 “你现在能再想想那两人有什么特点吗?” “他们都是蒙着脸的,”乔昭宁说道,“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 “他们用什么蒙脸的?” “口罩。” “你现在想想,那个男的从身高体型来看,跟颜雄飞像吗?” “有点像。” “那女的呢?大概多高?” “应该比何旋高一个头吧。” “你确定?” “确定。” “她穿了高跟鞋没有?” “没有。” 苏镜陷入了沉思,乔昭宁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这就难办了,”苏镜说道,“杨玉茹没那么高。假如那人不是杨玉茹的话,那会是谁呢?” “这么说,那个男的也有可能不是颜雄飞啦!” “是啊,”苏镜叹道,“这种案子哪怕一个环节对不上号,就不能仓促抓人,我本来觉得一切都已经调查清楚了呢!” 乔昭宁看着苏镜抓耳挠腮的样子,微微笑道:“别着急慢慢来,既然凶手讨厌媒体暴力,既然媒体暴力不会停止,那他们肯定还会有所行动的。” “我怕的就是他们有所行动啊,我可不想看着又一个记者遇害了。” 苏镜准备走了,可一转身,看到了床边那束鲜花,便随后问道:“这是什么花?这么漂亮。” 乔昭宁嘿嘿笑道:“上午何旋来过,她送的。” “她也没说这是什么花?” “没有。” 苏镜凑近鼻子使劲闻了一下,说道:“真香啊。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不知道。” “你不是说那天晚上袭击你的女人用的是迷迭香的香水吗?” “是啊,”乔昭宁说道,“怎么?这花是迷迭香?大概是在医院里闻消毒水闻的,鼻子不灵光了。” 苏镜把那束鲜花放到乔昭宁面前说道:“你闻闻,那女人身上的香味是不是这味儿?” 乔昭宁吸了一口气,结果忘记自己是负伤之人,一吸气伤口疼得要命。 “对,就是这香味。” “你确定?” “是。这口气吸得我疼死了。” 苏镜呵呵一笑,却突然说道:“不会吧?这花不是迷迭香,是紫罗兰啊。” 乔昭宁顿时窘得无地自容,脸色通红汗珠直冒。 “你确定那天晚上袭击你的人里面有一个是女人?” “应该是吧?”乔昭宁犹豫了。 “是这样,这个案子,我们的方向本来一直是媒体暴力,后来我发现这事可能跟媒体暴力一点关系都没有,媒体暴力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杀人动机也许是仇杀。” “啊?这……这怎么可能?” “先说你吧,”苏镜说道,“我了解到,你曾经到一家餐馆卧底,拍到了他们使用潲水油,结果那家餐馆就倒闭了。你说那老板会不会特别恨你?” “那是自然的,”乔昭宁说道,“我估计杀了我的心都有。” “袭击你的人会不会是他呢?” “有这个可能性吗?”乔昭宁反问道,“他来杀我还说得过去,其他人呢?” “杀其他人是为了转移视线,杀你才是他的真正动机。” 乔昭宁情不自禁地又吸了口气,伤口又疼了起来,脸上泛起细细的汗珠。 苏镜继续说道:“我听说那家餐馆本来也没用潲水油,后来是你派一个‘无间道’进去说服他用潲水油,然后你再偷拍。是这样吗?” 乔昭宁脸色红了红,随即恢复了正常:“谁让他意志不坚定了?本来就是奸商,我不教啊,早晚有一天他也会用。” “那你为什么要搞这家餐馆呢?” 乔昭宁不屑地看了苏镜一眼,问道:“苏警官,这事跟你调查的案子有关系吗?” “有,很有关系,”苏镜说道,“我做了一些调查,起因是你去吃火锅,看到一片白菜没洗干净,就把服务生骂了一顿,结果老板骂你是个小白脸。所以你就怀恨在心挟怨报复了。” 乔昭宁冷笑一声说道:“可以这么说吧。” “你报复心好强啊,”苏镜说道,“从你跟老板吵架,到你去暗访偷拍,这中间起码有半年多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都无法消弭你的仇恨。” 第58节 乔昭宁沉默着,怨怼地看着苏镜。苏镜却继续说道:“我开始找原因,是什么导致你的仇恨这么深呢?后来我明白了,你最忌讳别人说你是小白脸。这个词可不是什么褒义词,往往跟吃软饭联系在一起的,要是哪个男人被说成是小白脸,那是特伤自尊的事。再想想你平时的表现,故意做出一副男子气概很强的样子,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苏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胡扯什么。”乔昭宁说道,“如果没别的事,我想休息了。” “有事,当然有事,”苏镜说道,“我还查到,樊玉群也跟你吵过架。” “哼,吵过好几次呢。” “其中有一次,他骂你油头粉面娘娘腔,这‘娘娘腔’比‘小白脸’更侮辱人吧?” “苏警官,你绕了这么一大圈,就是想说我杀了樊玉群吧?” “你答对了一半,”苏镜说道,“你不仅杀了樊玉群,还杀了姚琐涵、刘宁、皮华明,你还伤了刘向明和你自己。” 虽然伤口很疼,乔昭宁还是忍不住笑了:“苏警官,你真幽默。假如我跟樊玉群有仇,那我犯不着去杀别人啊。”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媒体暴力只是你布下的烟幕弹,其他人都是樊玉群的陪葬人。” 乔昭宁怔怔地看着苏镜,然后点点头,赞道:“有想象力,真有想象力。” 苏镜却不着恼,说道:“你知道我的想象力从哪儿来的吗?是看帖子看出来的。” 2、最后的指控 苏镜的分析是这样的。 顺宁市政府发出禁止非正常上访的通知后,乔昭宁说:“顺宁在进步,在与时俱进,在顺应禁止上访的潮流中迈出了坚定的一步。” 火车脱轨撞居民楼事件之后,乔昭宁说:“亲爱的专家们,请你们歇口气,我们不需要你们这么神速地给出结论的。因为我们要的不是结论,而是真相。” 在烟台“楼垮垮”事件中,乔昭宁说,应该把这座汽车站建成腐败纪念馆。 在最近几次重大事件中,乔昭宁也都留下了他的声音,他的留言或犀利,或幽默,或拍案而起,或击节赞赏。而不管是什么观点,他都能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地讲清自己的观点,而且不带一个脏字。 听了苏镜的分析之后,乔昭宁说道:“苏警官把我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文章写得好,是应该夸的嘛,”苏镜说道,“可是有几条新闻的跟帖,你的水平实在一般啊。第一,留言都很短,我统计了一下,你要么不留言,只要留言都是一两百字。但是有几个留言却特别短,大部分只有一句话;第二,看你的留言,会觉得你基本上算是个完美主义者,没有错别字,标点符号也不是乱用。但是有几个留言却故意使用错别字,还直接在汉字后面加上ing,表示一般进行时,据说这是火星文,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这种文字感兴趣了;第三,你从来不骂人,但是其中一个帖子却骂了,有个教师用注射器扎幼儿,你骂她‘禽兽,人渣,猪狗不如’。总之,你的水平大幅度下跌了。” 乔昭宁说道:“这叫与时俱进嘛,长文章没人看,大伙就喜欢看短平快的东西。” “有道理,”苏镜说道,“可是,你这些水平降低的文章,都是发在同一个晚上,就值得说叨说叨了。” “同一天?”乔昭宁皱着眉头问道。 “你难道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乔昭宁说道,“谁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哪一天发过哪一篇帖子啊?” “那我告诉你吧。你这些帖子,都是发在刘宁被杀的那个晚上。” “是吗?我真不记得了。” “所以,我怀疑这些帖子根本就不是你发的。” 乔昭宁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苏镜,说道:“苏警官,你太抬爱我了。我让你失望了,我承认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待我的每一个留言,下笔之前一定斟酌再三,第一绝不写短,第二绝不骂人,第三绝不用火星文。” 苏镜笑眯眯地看着乔昭宁,说道:“是啊,我当时对你特别失望,这感觉就像吃西餐的时候,服务生突然端上一份臭豆腐。可是接着我又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件事情。你知道吧,我是在家里上网的,上网之前,何旋在看电视剧,就是那部韩剧《大长今》,那歌你听过吧?”,苏镜说着便哼了起来,“武大郎武大郎挨猪打,挨打了挨打了挨猪打了……” 乔昭宁想笑却不敢笑,捂着伤口求饶:“苏警官,求求你,饶了我吧,别逗我了。” “好,那我说正事,”苏镜说道,“当时是晚上11:30,电视台竟然在播韩剧。我觉得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啦?”乔昭宁说道,“哪家电视台没播过韩剧啊?” “是啊,我早该想到的,可是为什么容笑薇没找到韩剧看呢?”苏镜说道,“容笑薇你还记得吧?皮华明遇害那天晚上,你的一夜情女朋友。” 乔昭宁的脸色红了:“你说这事干什么。” “因为我觉得奇怪啊,”苏镜说道,“容笑薇说,她又一次被你折腾醒了之后,看了看时间是11:30,她当时想看会儿电视,找个韩剧看看,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每个电视台都在放广告,不是丰胸的就是治阳痿的。你说难道没问题?于是第二天我便去了你们电视台,到总编办拿了一份节目表,特地看了看皮华明遇害那天晚上的时间安排,结果发现那天晚上11:30,你们的综艺频道在播《大长今》。那容笑薇为什么就没看到呢?你说呢?” 乔昭宁说道:“她不是告诉你了吗?正在放广告啊。” “对!”苏镜说道,“是在放广告。可是这广告跟广告之间也是有区别的,于是当天晚上我便跟何旋一起看电视,来研究一下你们的电视广告。” “苏警官真是了不得啊,”乔昭宁讥讽道,“广告学也是一门专业,大学课程是四年呢。你一个晚上就能研究出门路来?” “所以说,天才就是天才嘛,”苏镜不失时机地进行了表扬与自我表扬,“我发现12:00之前的广告大部分都中规中矩,可是一过了12:00,那整个屏幕就是一片乌烟瘴气了。广电总局多次下文,禁止电视台在深夜时段播放这种医疗、美容广告,因为很多涉嫌虚假宣传,可是禁来禁去,根本就禁不住。容笑薇11:30就看到这些乌烟瘴气的广告,这是怎么回事?” 乔昭宁点点头,沉重地说道:“利欲熏心,垃圾广告开始扩展边界了。” “也有这个可能,”苏镜说道,“所以我特地又去了你们电视台一趟,详细查证了那天晚上的广告播放情况,发现你们电视台还是比较老实的,没到你说的那种利欲熏心的地步。而且我还详细调查了《大长今》的播放情况,到11:30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广告时间。” “你不会被骗了吧?” “聪明!我当然是被骗了,”苏镜赞道,“只不过,骗我的不是你们电视台,而是容笑薇。或者说,容笑薇也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她说11:30的时候起来看电视,她怎么知道是11:30?看手机看的。可是手机的时间可以调整的,没准她的手机被人动过了呢?” “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怀疑你了呀!”苏镜说道,“那天晚上,你趁她睡着也许还给她吃了点安眠药之类的东西,然后去杀了皮华明,回来后改她的手机时间,然后把她弄醒。这样她就能为你提供不在场证明了。最后,你再把时间改回来。天衣无缝!” 乔昭宁目瞪口呆地看着苏镜,最后说道:“苏警官,你的想象力真的是超级发达,可以去拍科幻片了。” “谢谢夸奖,”苏镜说道,“总之我怀疑你之后,我就开始试着击破你的不在场证明。” “好吧,你说说看。”乔昭宁就像没事人一样微笑着。 “姚琐涵遇害那天就不说了,你根本没有不在场证明,因为据你说,你在游车河。这一招也十分高明,如果不在场证明特别完美的话,往往显得更可疑。你这跑公安线的记者应该也很清楚吧,所以干脆就说没有不在场证明了。”苏镜说道,“再说说别人,刘宁遇害的时候,你在上网发火星文的帖子,皮华明遇害的时候,你在容笑薇床上。樊玉群遇害的时候,你在图书馆,中午12:30借了两本书。” “是。” 第59节 “当初觉得鸽子岭上那个女人长得很像你的时候,我就怀疑你了,但是还有很多事情,又让我觉得你不可能是凶手,第一,假如你是凶手的话,姚琐涵死就死了,完全可以当成是被火车撞死的,你为什么要提出疑点呢?第二,鸽子岭撒落了你很多名片,如果你是凶手,怎么会这么蠢呢?所以尽管怀疑你,但是我却没有想到去证伪你的不在场证明,你说你在图书馆借了两本书,我去查了,果然借了两本书,时间也对,所以也就不再怀疑了。可是,当看到你的火星文帖子之后,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些帖子很可能是枪手代你发的。既然你能找到枪手帮你发帖子,为什么就不能找人帮你去借书呢?” 苏镜始终一副笑呵呵的样子,而乔昭宁始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苏镜继续说道:“于是我又去了一趟图书馆,这次我不是看借书记录,而是看监控录像。监控录像真是好东西啊,我把那天中午的录像调出来了,到中午12:30前后,根本就没看到你的影子。在自助借书系统前面,倒是有一个人在借书,那是一个孩子,看上去应该是中学生。你的借书记录是12:30,而当时只有他在办理借书手续。你认识这孩子吗?” 乔昭宁叹息地摇摇头:“切!我怎么认识?” “那你怎么解释你不在现场借书呢?” “图书馆的监控系统是不是出问题了?”乔昭宁不耐烦地说道,“难道就把我当成透明人了。” “可能是图书馆的监控系统真的出问题了,”苏镜说道,“这么说,你真的不是凶手?” “苏警官,拜托,你动不动脑子想想好不好?”乔昭宁说道,“就像你刚才说的,如果我是凶手,干嘛还要告诉你我怀疑姚琐涵不是被火车撞死的啊?” 苏镜连拍几下手,说道:“你告诉我的吗?我记得你是跟何旋说的呀!你知道何旋一定会告诉我,所以才没直接跟我说,而是跟何旋说的吧?一句话,就把你的真实意图暴露出来了。” 乔昭宁无辜地说道:“我什么意图啦?姚琐涵采访一向不迟到,结果那天偏偏迟到了,我怀疑一下,这就成了有意图?你不会给我按个莫须有的罪名吧?” “别激动别激动,你还是伤员呢,”苏镜安抚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原因很简单,你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是一出连环谋杀案,而且还设下了局,放了一张卡片,把警方的注意力往这张卡片上引,最后你成功地让我相信,凶手是一个憎恨媒体暴力的人。可是我刚才我已经说了,你的真实意图并非如此,姚琐涵只是一粒死棋,你真正要杀的人是樊玉群。你跟樊玉群的过节实在太深,你的每个同事都知道,如果哪天他突然被杀了,那警方首先怀疑的肯定就是你。现在不同了,樊玉群之前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而且都是憎恨媒体暴力的人干的,而你乔昭宁,也是一个经常媒体暴力别人的人,所以警方肯定不会怀疑到你。直到后来复旦大学的沈博士提出质疑,说这案子可能与媒体暴力没什么关系,我这才豁然开朗,重新调整了调查的方向,这一查就查到你了。” 乔昭宁苦笑了一声,说道:“苏警官,我觉得你是在浪费时间。鸽子岭上那些名片,都是我故意扔的?好让你们怀疑我?” 苏镜无辜地说道:“没有啊,你做得很好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如果没有那些名片,我早就怀疑你了,就因为有了那些名片,我才不再怀疑你。你这一招,叫做反其道而行之。研究过犯罪心理学吧?” 乔昭宁说道:“苏警官,多谢你了。在这之前,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聪明呢!” “何止聪明啊,还博闻强记呢,”苏镜继续赞道,“你是跑公安线的记者,所以也知道一些警方侦破手段。比如,你给刘宁打完电话,还知道把电池拔下来。手机也是窃听器,这事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啊!对了,你还采访过窃听器热卖的新闻呢。” 乔昭宁点点头说道:“是,后来我去参加新闻发布会,看到了颜雄飞,便想到栽赃他,于是把电池又按上了,好让你们找过来。苏警官,你是这意思吗?” “中啊!”苏镜学了一句河南话,说道,“我就是这意思,你真是一点就通。” “我犯傻啊?”乔昭宁又激动了,“本来好好的没事,偏要把你们吸引过来,过来之后看到我也在场?”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呢。凶手为什么突然又把电池按上去了?刚才被你这么一说,我算明白了,你是为了栽赃给颜雄飞。而余榭那天竟然也鬼使神差地去了火车站,使案情更加复杂了,你一定在偷着乐吧?”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那人根本就不是我。” “你刚才明明自己说的,你看到颜雄飞之后就想到要栽赃他。” 乔昭宁快被气疯了,说道:“我只是打个比方,顺着你的思路往下说而已。你难道听不出来吗?” “别激动,千万别激动。”苏镜突然又问道,“你觉得我老婆这人怎么样?” 乔昭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苏警官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怎么又开始讨论何旋了?只听苏镜继续说道:“我老婆这人挺八婆的,你知道吧?嘴巴大,没个把门的。女人嘛,没有几个不爱嚼舌头根的。但是,她虽然八,却识大体,不该说的话,她从来不说。” “是,她的确是这样。” “关于这一点,咱俩算是达成共识了,共识很重要,奥巴马访华也就是为了一共识,”苏镜闲言碎语地说着,接着语锋一转,问道,“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我去新闻发布会是因为在那里发现了手机信号。是谁告诉你的?难道是何旋?千万别说是我老婆啊,如果是她的话,会引起我们家庭战争的。” “你……你没说吗?” “是呀,我没说呀。”苏镜显得特无辜。 乔昭宁的脸色变得通红,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极不正经的警察,东拉西扯的,一会儿谈老婆,一会儿谈奥巴马,竟然突然又转到自己头上了。此时,苏镜催促着问道:“你到底从哪儿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我得治他个泄露国家机密罪。” “我猜的,”乔昭宁说道,“你突然闯到新闻发布会去了,肯定是因为发现了问题了嘛!” “我就说嘛,你很聪明的,这你都能猜出来,了不起了不起!” 面对咄咄逼人的苏镜,乔昭宁就像泄了气的中国足球一样,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无力地说道:“好吧,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刘向明也是我捅的,我也是我捅的。你满意了吧?” “你终于承认啦!” “我承认个屁啊?”中国足球吃了伟哥了,乔昭宁突然雄起了,“刘向明遇刺的时候,我正在直播,你老婆也在的!” “老大,那可是日全食啊,五百年一遇啊!谁有工夫去看你啊?都抬着头看日食呢!你以为我老婆喜欢你啊?放着日食不看去看你?就是真想看你,也看不见啊!黑灯瞎火的怎么看?”苏镜说道,“说到这儿,我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你知道吗?前几天,我还真以为你喜欢我老婆呢。那天,何旋包里放了一张夺命卡片,她说只有你从她包里拿过话筒,我问你的时候,你说:‘何旋几乎没参与过什么媒体暴力事件,那两条新闻,她根本就是个旁观者,暴力银行行长的是姚琐涵,暴力扣车场保安交警的只是樊玉群。你脱口而出,说何旋参与过两次媒体暴力,可是后来我问其他人,他们都不知道何旋参与过几次。你对我老婆这么了解,你说我能不紧张吗?现在算是放心了,你不是喜欢她,而是专门研究过每个人的媒体暴力行为。’” “苏警官,你放心吧,我们没人敢从你那里横刀夺爱的。” “那我就放心了,”苏镜傻笑道,“那你说,你为什么把卡片放到何旋包里,是威胁我不要再查下去了,还是嘲笑我查了半天毫无进展?一般来讲,连环谋杀案的凶手越是到后来越是嚣张的。” “那不是我放的,你找别人去。” “好吧,那咱们还是接着说你行刺刘向明的事吧。” “我当时在直播呢!直播能离开吗?”乔昭宁着急地说,如果不是身上有伤口,他早就咆哮了。 “三脚架放在那里,又不用你扛在肩膀上,你当然可以离开了。” “我没有。” “我真是没有耐心了,”苏镜说道,“你为什么不说当时有人撞了你一下,余榭还骂你机器不稳呢?” “我……”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我已经问过余榭了,”苏镜说道,“那天直播日全食的时候,你的机位突然晃了一下,整个黑太阳就在屏幕上晃,余榭立即骂你了。而刘向明遇刺的时间,差不多也是那时候。多好的不在场证明啊,你偏不说!还要等着我说出来。” “不管谁说的,现在你总算知道了。” “还是先让我景仰一下你吧,”苏镜说道,“这话要是你说出来,我得想想你是不是说谎了,但是余榭说出来,那效果就不一样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乔昭宁白了他一眼,懒得说话了。 “那机器摇一摇晃一晃,谁不会啊?摇完了,被领导批评一顿,然后去捅人,然后回来继续直播。” “后来,当我在地下车库的时候,看到两个蒙面人过来,我就把自己捅了一刀,是这样吗?” 第60节 “谎言重复千遍也会变成真理,”苏镜说道,“你现在是不是连自己都打心眼里相信,有那两个人存在?” “难道我骗你的?” “你说呢?”苏镜说道,“你说那女人身上有迷迭香的味道,这是你从哪儿听来的?是听何旋说的吧?可是你的味觉似乎一点不发达啊,刚才我已经试过你了,这花明明是紫罗兰,可是你却说是迷迭香。” “我已经说过了,这里消毒水的味道太大,所以鼻子不灵光了,现在仔细闻闻,还真是紫罗兰。” “不对不对,”苏镜摇着头说道,“你最初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在我的提示下,你闻出来这是迷迭香,后来我说这不是迷迭香,你便又跟着我说这是紫罗兰。乔记者,你一向很有主见的,怎么对这束花反而这么摇摆不定呢?你到底能不能分出香味来啊?” 乔昭宁不耐烦地说道:“你不要纠缠这事好不好?” “好,那我告诉你,这其实就是迷迭香,”苏镜说道,“不好意思,你被我忽悠了。” 乔昭宁气得咬牙切齿,说道:“苏警官,你好无聊。” “既然无聊,那咱们谈点有聊的事吧。”苏镜说道,“先说说你自残的事情吧。” “苏警官,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我是受害者,你却一个劲地说我是自残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只是打个比方,假设一下,”苏镜说道,“那天晚上,你们台的保安张云开在地下车库巡逻,你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于是立即动手,捅了自己一刀,还大呼小叫地问‘谁啊?干嘛鬼鬼祟祟的?’接着又弄出点惨叫来,感觉好像在跟人搏斗。那句什么‘我是制裁你的人’应该也是你说的吧?哑着嗓子说一句话,保安离得那么远,哪能分得清那其实是一个人在说话呀!而等张云开赶到的时候,你已经躺在地上了。” “我犯得着吗?为什么要捅自己一刀?而且还往心脏上捅?” “又没捅到心脏,如果你把自己捅死了,我肯定就不会怀疑你了。” 乔昭宁恶狠狠地看着他,问道:“你这是警察说的话吗?” “好吧,咱们正经点。你为什么要自残?答案很简单,因为你发现我开始怀疑你了呀,”苏镜说道,“把你的头像贴上假发戴上墨镜,就跟鸽子岭索道那女人一模一样了。如果你不遇刺,我肯定就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了,可是连你都遇刺了,我当然不能再怀疑你啦!这就得说说刘向明了。你虽然遇刺了,但是没死,所以我还是会怀疑你。不过有了一个遇刺没死的刘向明垫底之后,你也没死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我之前就想过,为什么凶手杀其他四个人的时候都是刀刀毙命,但是杀你们俩的时候却偏偏这么没水准。于是我开始思索,在刘向明遇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这一想就想到了,那时候我刚刚开始怀疑你。” “你接着说吧。”乔昭宁冷冷地说道。 “再说说鸽子岭。那里曾经搞过一次高空应急演练,好像是你采访的吧?” “是。” “很受启发?” 乔昭宁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采访过高空应急演练,所以知道从哪儿可以爬下支架,对吧?而你之所以选那么远的地方下手,是因为那天是周日,你知道余榭肯定会去鸽子岭,于是就能多一个替死鬼吧?而且你男扮女装,上山的时候买了往返票,但是返程票却没有使用,下山的时候,又买了一张单程票。这就会让人以为,凶手是步行上山,然后买票坐索道下山,到了半途杀人,然后逃跑。这样,应该就不会有人对坐索道上山那些游客感兴趣了,尽管你化妆了,但是这样一来就有一个双保险。下山的时候,你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耳朵,耳朵上再伪装一个痣,马上就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余榭身上了。你的心思很缜密哦!只是,我不明白,樊玉群那天值班,你跟他说了什么,他能擅离职守跑到鸽子岭去。” “苏警官,你确实很聪明,能把所有的线索都罗织在一起,看上去还顺理成章,”乔昭宁说道,“可是你的推理看上去再怎么合情合理,也都是罗织罪名。” 苏镜嘿嘿一笑:“要不,咱们再罗织一个?”乔昭宁没说话,苏镜接着说道:“其实,那天晚上,你跟姚琐涵一起吃饭,也有点意思。当时姚琐涵跟《顺宁都市报》的马丰华约好了要一起吃饭,你也许听姚琐涵说起这事了,便想这是一次很好的动手机会,但是你多了个心眼,并没有直接跟姚琐涵说想去吃饭,而是跟马丰华打了电话,结果还真接到了邀请。是吧?” “你简直快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啦。” “客气客气,蛔虫没我这么聪明。” “苏警官,我是不是该住进特别监护的病房了?” “你看,性子这么急干什么?我这不都是推论吗?我根本没有证据啊!” “哦,原来你没证据啊?”乔昭宁嚷道,“那你请回吧,我要休息了,等你有证据了再来抓我吧!” “不好意思,再耽误你一会儿,证据在门口等了很久了。” 3、凶手自己招认了 顺宁市中医院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他们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但是他们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小记者。顺宁市小记者协会今天组织他们来采访中医药的发展,孩子们一走进医院,闻到那股浓浓的药香就变得兴奋起来,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休。走进药房,药师给他们介绍了中药的起源,说不但植物可以入药,动物和化石也可以入药。然后药剂师还抓出一把黄连,说道:“俗话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黄连到底有多苦,你得尝一下才知道。谁敢尝一下啊?” 孩子们都很踊跃,每个人拿了一点点放在嘴里,然后一会儿便哇哇哇地大叫起来,“苦啊,好苦啊。”“妈呀,真是受不了了。”…… 就在孩子们一连声的叫苦声中,苏镜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随便拉了一个小姑娘问道:“你们是顺宁市小记者协会的吗?” “是啊。” “你们老师呢?” “在那儿。” 带队老师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见到苏镜急匆匆地走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迎上前去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苏镜小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问道:“刘小龙是哪个?” 刘小龙,十六岁,几年前加入了小记者协会,长得胖嘟嘟圆乎乎的,苏镜看着就想捏一把他的胖脸,但是怕落下一个猥亵幼童的恶名,所以便忍住了。 苏镜暗自点点头,长得确实很像。问道:“你是刘小龙吗?” “是啊。” “你是康欣中学的吗?” “是啊。” “你认识乔昭宁吗?” “你是说乔老师?” “嗯。” “认识。” “好,我找的就是你。” 苏镜此前已经去过了顺宁市图书馆,监控录像显示,樊玉群遇害那天去借书的不是乔昭宁,而是一个小胖子。当时小胖子只露了一个后脑勺,看不清他的脸,不过这也难不住苏镜,因为不管是谁借了书总是要出去的嘛!门口一个摄像头就是正对着图书馆内部的,所以当那个小胖子走过来的时候,苏镜立刻就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这是一个中学生,但是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学校读书,他一概不清楚。他没想到的是,老婆何旋竟然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她看了那个中学生的视频截图后,立即说道:“哎,我好像见过他!” 第61节 “在哪儿见的?” “我想想?”何旋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这才说道:“想起来了,有一次采访一个青少年英语大赛,我跟乔昭宁去的,那个活动主办方还请了一些小记者,其实也是社会实践嘛。这个学生也在,还跑来跟乔昭宁打招呼,乔昭宁说这是他邻居的小孩。” 得到这个信息之后,苏镜立即赶到小记者协会,查阅信息登记表就查到了这个小胖子,知道他叫刘小龙,今天去顺宁市中医院参加活动了。 此时,刘小龙走进了病房,一看到乔昭宁便惊呼道:“乔老师,你怎么了?” 乔昭宁恼怒地看了一眼苏镜,然后说道:“没事,受了点伤。” “哪个坏人打你的?” “不知道,警察会查出来的。” “这位警察叔叔告诉我你受伤了,我便赶紧过来了,乔老师,你还好吧?” “没事了没事了,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好,到时候我去你家看你。” 两人攀谈一会儿,刘小龙就被邱兴华送回学校了,苏镜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乔昭宁反问道。 “刘小龙什么都说了,他帮你借的书,而且是按照你要求的时间借的。刘宁遇害那天晚上,也是他用你的账号发帖留言的。你怎么解释?” “你怎么跟他说的?” “放心,”苏镜说道,“他看上去很崇拜你,我可没告诉他你是杀人凶手,只是说你受伤了。” “哼,我本来就没杀人。” “乔记者,我真是太佩服你了,事到如今,你还是这么嘴硬。如果你没杀人,那你为什么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呢?” “那只是巧合罢了,我让小龙帮我借两本书,他借了。后来就发生命案了,我怕你们怀疑我,所以就顺水推舟说我去图书馆喽!” “这个解释真好,”苏镜说道,“那发帖那天呢?” “我让他练练笔喽!” “练笔?不会用自己的账号啊?” 乔昭宁不说话了,但也不服输,依旧傲慢地看着苏镜。 “那你说说,那时候你到底在哪里?” “我心情不好,开着车到处转喽!” 苏镜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乔记者,你知道吗?我本来挺佩服你的,现在却开始鄙视你了。又是游车河,多么无聊的借口啊!” “我就是在游车河。” “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证据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苏镜说道,“你知道我们在你车里发现什么了吗?” 乔昭宁脸色微微一变。 “当初你说你遭到了两个人的袭击,你伤口上又没有留下匕首,我们自然认为匕首被凶手拔出来拿走了,”苏镜说道,“可是我怀疑你之后,就开始想,既然你是自残的,那匕首去哪儿了呢?于是我又去看了下你的车,就在你的驾驶座下面发现了那把匕首。” “是吗?那可能是凶手放进去的吧?” “当然是凶手放进去的,因为凶手就是你。” “不,你一定搞错了,那不是我放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乔昭宁,你还是识相点,”苏镜说道,“匕首上是有你指纹的,而且只有你一个人的指纹。” “好吧,就算我是自残了,那又怎么样?难道这样,你就能证明我是连环杀手吗?你有证据吗?” 苏镜嘿嘿一笑,说道:“没有。乔记者,你也不要这么激动,其实呢,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 “那你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逗你开心啊,哈哈哈,”苏镜爽朗地笑道,“尽管很多疑点都指向了你,但是我始终认为你不可能是凶手,因为被领导骂了几句就杀人?换作别人也许可能,但是你乔昭宁肯定做不出这种事。” “苏警官,你总算想明白了。” “是啊,连环杀人这种事,一般都是男人干的,你怎么会做出这么刺激、有风险的事情呢?” “你……”乔昭宁涨红了脸问道,“你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你别生气,”苏镜说道,“我只是觉得像你这样温柔的男人,是不会杀人的。你看看那些混黑社会的,哪个不是膀大腰圆一脸彪悍的?像你这么白白净净的男人,连握刀估计都不敢,又怎么会杀人呢?你说是吧?” 乔昭宁气得肺快炸了,转念一想,又极力克制住了,从齿缝里蹦出一句话来:“哼,警察也喜欢这么拐着弯骂人吗?” “哦,不,”苏镜似乎有点错愕,“我怎么骂人了?我只是实话实说啊,如果哪儿说得不对,你可别往心里去。你想啊,姚琐涵块头那么大,也算是孔武有力了,你这种小白脸哪是他的对手啊?而杀樊玉群的时候,凶手还得从高空脱险,这事也必须得男人才能完成,而且还必须是那种阳刚气十足的男人,娘娘腔小白脸肯定办不到。” 乔昭宁终于忍不住了:“苏镜,你他妈的骂谁呢?” “不不不,乔记者,你可别激动,我只是在推测案情而已。”苏镜说道,“我说过,你不可能是凶手的啊。你再看皮华明,他是喉咙被人割了一刀流血而死。割喉这种野蛮的行为,怎么可能是你干的呢?这也必须得是个男人才干得出来,你说是吧?” 乔昭宁冷笑道:“哼哼,苏镜,你不要狗眼看人低。” 苏镜也火了,咆哮道:“你他娘的骂谁呢?老子好心好意为你开脱,你丫的非但不感激,还狗咬吕洞宾,你丫的还是男人吗?妈的整个一副娘娘腔的样儿,还不让人说啊?你有种就去变性,做个纯爷们,不要整天一副扭扭捏捏弱不禁风的样子。”苏镜骂得越来越难听了,而且还骂上瘾了,“就凭你那小体格,还想高空杀人?做梦吧你!来阵风都把你吹跑了,还杀人!省省吧你,你个小白脸。” 苏镜决定放手一搏了,乔昭宁的作案动机,他已经确定了;乔昭宁的不在场证明,他已经推翻了。可他还是不能定乔昭宁的罪,因为他没有证据。乔昭宁在每个案发现场都没有留下指纹毛发等物证,也没有人证可以指正他。现在又不能刑讯逼供,否则他早就动手了。苏镜觉得自己就像贵州的那头驴子——技穷了。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索性来一次激将法,希望能让乔昭宁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凶手。其实这一招也是他最近刚学来的,是从记者大佬们那里学来的,姚琐涵曾经用这一招逼急了一个银行行长,让他说出了“我就是法律”的话;樊玉群曾经用这一招逼急了扣车场一个保安,让他放出了“非法拘禁你又怎么样?”的狂言。如今,苏镜决定如法炮制,在这位记者身上试试效果如何。 乔昭宁果然被激怒了,没几个男人喜欢被人叫做“小白脸”、“娘娘腔”的,乔昭宁尤其愤恨别人这么叫他。想当初刚到电视台的时候,竟然有人开他玩笑叫他小乔,还时不时地吟诵一段“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最后,乔昭宁忍无可忍,跟人大吵一架,同事们这才知道他不喜欢别人开这种玩笑,于是再也不叫他小乔了,不过私下里,大伙依然拿他的长相和姓氏打趣。现在,苏镜张口一声小白脸,闭口一句娘娘腔,他早已出离愤怒了,正待发作,却听苏镜继续说道:“小乔啊小乔,火气不要那么大,上火会长痘痘的,那样就不漂亮了。” “谁说我不敢杀人?”乔昭宁冲口而出。 第62节 苏镜心中窃喜,面上却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这还用说吗?地球人都知道。姚琐涵、樊玉群,你能杀得了?皮华明你能杀得了?估计也就是刘宁,大概你还能对付得了吧,像你这种玉面郎君也就能拿女人出出气,男人你是不敢动的。” “哼,”乔昭宁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都是我杀的!”乔昭宁其实心知肚明,苏镜这是在搞激将法,可是怒火已经在心中熊熊燃烧,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必须维护自己的尊严。他知道我不能中计,可是他却管不住自己的嘴。 “拉倒吧你,”苏镜继续嘲笑道,“姚琐涵人高马大的,你杀得了他?再说了,你甚至连进他屋的机会都没有,姚琐涵又不喜欢小白脸。” “你他娘的嘴巴干净点,”乔昭宁说道,“姚琐涵失恋了你不知道么?喝得醉醺醺的,还得我扶着才能回家,我怎么就不能进他屋了?” “他有没有趁醉非礼你啊?”苏镜好奇地问道。 “他敢!”乔昭宁吼道,“老子一刀就结果了他!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的!” 苏镜叹息一声,说道:“这个故事很精彩,你真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打死我都不信,你会杀人。小乔,其实男人女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长得漂亮点有什么关系呢?很多女人就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啊?还有不少男人也喜欢你这样的啊!你何必硬要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呢?你以为你说你是连环杀手我就信了?你以前认识刘宁吗?最多见面打个招呼!凭什么你打个电话,就能把她约出来?你以为你是仙女啊?” 乔昭宁冷笑道:“哼哼,女人的好奇心都是很强的,我打电话告诉她,余榭让我给她带点东西,她就信以为真了。” “她也没问是什么东西就披了件睡衣出来了?” “当然。”乔昭宁颇有得色。 苏镜摇摇头,然后说道:“你把她杀了我倒是相信,我刚才说过,你也就能杀杀像刘宁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当然还有一个烂醉如泥的姚琐涵。但是皮华明可是清醒得很啊,你还敢杀他?你继续吹!” “哼,坐在后排座位上,用刀轻轻一划,他就一命呜呼了,这还需要什么胆量吗?” “皮华明开着车,你又是怎么上车的呢?” “我就等在他们报社那个广告总监的家门口,等那个女的一走,我就去敲他的车窗,让他捎我一程。” 苏镜拍掌大笑:“这又是一个精彩的故事,他都不认识你,就肯让你上车?鬼扯吧你?” “谁说他不认识我?”乔昭宁辩白道,“好几次采访我都遇到过他,他们报社组织活动,我还采访过他。只要自我介绍一下,他自然肯让我上车。” “然后你就动手了?” “当然,我还问他车上那张卡片是什么意思,他还以为是从哪叠新闻通稿里掉出来的呢。” “车上那张卡片?”苏镜说道,“那张卡片不是你放上去的?” “当然是我,”乔昭宁得意地说道,“那天下午我就撬开了他的车门,放了那张卡片。” “然后你先去泡吧,然后泡到一个妞之后再出来杀人?” “当然。” 乔昭宁的火气渐渐平息下来了,苏镜生怕他从此变得冷静,于是赶紧又添了一把火:“拉倒吧你,这么高智商的活儿,你能想得出来?看看《赤壁》那电影,小乔会干嘛?就会弹弹琴,你还敢杀人?而且杀的还是皮华明!” “当然是我杀的!”乔昭宁辩驳道,“你觉得很复杂吗?只要把那个女人灌醉,然后调整她手机时间就可以了。” “那个容笑薇说你很强啊!说一个晚上搞了三次,她想睡觉都没睡好。” 乔昭宁得意地笑了:“那女人床上功夫也不错。” “容笑薇也许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几点被你弄醒的吧?” “她当然不知道,”乔昭宁说道,“她第一次看时间的时候,看到的是11:30,实际上那时候已经是凌晨1:10了;第二次的实际时间其实是3:10。” 苏镜赞许地点点头,说道:“你真是冰雪聪明啊,其实让她看一次时间就够了,但是你还不放心,让她看了两次。不过,你真的确定皮华明是你杀的?” “嘿嘿,信不信由你,”乔昭宁说道,“我至今还记得他的惨叫声呢!” “好吧,权当是你杀的吧,”苏镜说道,“可是高空杀人,你应该没那胆量吧?樊玉群又不像你那么弱不禁风?” “我弱不禁风?”乔昭宁说道,“可是樊玉群中刀的时候却一个劲地向我求饶呢!” “他上班上得好好的,你一个电话就把他叫到鸽子岭去了?” “樊玉群的事业如日中天,可是他却违反了我们电视台的规定,”乔昭宁说道,“我们台规定,不准员工在外兼职或者开公司,一旦发现立即开除,可是樊玉群却开了一家广告公司,估计全台也就我一个人知道,是我在工商局查到的。” “哦,你跟他打电话说的就是这事啊!难怪他接完电话很紧张呢。” “哼哼,谁的屁股都不干净,”乔昭宁说道,“就这种人渣,竟然还来侮辱我,你说他该不该死?” “该死,”苏镜笑道,“怎么能侮辱我们的小乔呢?” “姓苏的,你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希望你放尊重点儿!” 苏镜立即放尊重了,说道:“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连环谋杀案设计成媒体暴力呢?” 此时,乔昭宁已经平静下来了。其实每个人在犯了禁做了坏事之后,都有一种想跟别人分享秘密的冲动,没办法,人是群居动物嘛。只是,在正常状态下,没人会勇敢地吐露心声的。可现在,苏镜制造了一种非正常状态,在这种非正常状态下,乔昭宁得意地说出了自己干掉四个人的手法,他知道自己完了,但是依然感到满足。听到苏镜的问话,他说道:“颜雄飞裸奔的视频播出后,颜雄飞就发表文章严厉斥责媒体暴力,还说媒体越来越沦丧了,很多记者都变成了该死该杀之人。这篇文章给了我灵感。” “那最后刘向明也是你刺伤的?” “是,”乔昭宁说道,“那是风险最大的一次,那么多人在场。但是我决定赌一把,结果我赌赢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是不是该多派几个人手看住我这个重犯啊?” 4、媒体暴力的深渊 《顺宁新闻眼》栏目制片人的竞聘顺利结束了,余榭毫无悬念地当上了制片人,终于去掉了前面那个“副”字,余榭自然开心。记者们有的跟他关系很好,自然替他开心;有的关系一般,但是也要表示出开心;有的关系不好,但是也要强作开心。一群开心的人鼓噪着要余榭请客吃饭,余榭满口答应。 一家火锅店,鸳鸯锅底,香喷喷的浓汤在锅里沸腾,牛羊肉、肚片、百叶、黄喉、鱼唇、肉丸、豆腐、豆芽、香菇、蘑菇、金针菇……二十多种菜品使着劲往锅里加。最初说不喝酒,怕交警抓,可连恒福给交警打了一个电话,然后便说道:“随便喝,今天交警不查车。”乔昭宁之后,连恒福开始跑公安线,已经跟交警很熟络了。既然不查车,那就喝吧!于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佳肴与美酒齐飞,阿谀共奉承一色,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余榭余制片非常高兴,而十多个记者大多也都晕晕乎乎的了。 就在这时候,苏楚宜从火锅里捞出了一根筷子,看其成色,似乎已经煮了很久,他也没在意,随手放在了一旁;过了一会儿,凌岚在锅里一捞,又捞出了一根筷子,看其成色,跟刚才那根应该是一对的!她正准备往一边放,何欢欢却忍不住了,说道:“天啊,他们这个锅不会是二手的吧?怎么里面会有双筷子呢?” “小姐!”连恒福喊道。 一个服务生连忙跑了过来:“请问什么事?” “你们这锅里怎么会有双筷子?” “啊?不会吧?” 第63节 “不会?难道我骗你?你看看,好好看看,这是不是筷子?你看都煮了多久了?” “应该不会的,是不是你们不小心掉进去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在讹你啊?” “不是,不是……” “把你们老板叫来!” 服务生如释重负,跑去找老板了。老板是一个中年人,肤色较黑,看上去很精明,却是一团和气,当听说火锅里有双筷子的时候,他惊讶地说道:“不会吧?我们这火锅店干了这么久了,从来没出过这种事啊。” 余榭也忍不住了:“你看这是什么?这不是筷子是什么?” “会不会是你们不小心掉进去的?有时候,捞菜的时候,确实会把筷子滑进去的。” 余榭指着每个人问道:“你们有没有把筷子滑进去?” 众人都说没有。 “你看吧,你还想抵赖吗?” 老板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但是本着和气生财的原则,他还是一副笑脸地做着解释:“这个肯定不会是我们放进去的,而且我们的筷子都是消毒过的。” “我怀疑你们这锅底都是回收的。” “不,这绝不会。” “你说吧,这事该怎么办?” “我给你们加两个菜,你们看行吗?” 连恒福叫道:“不行,我们吃了半天的回收锅底,加两个菜就想打发我们?” 老板急了:“这位先生,你说话要负责任的,我们店从来不做这种事。” 余榭说道:“少跟他废话!叫人来!都打电话,我就不信搞这种回收锅底还有理了!” 深圳的三名女子又被暴力了,被媒体暴力了。原因跟颜雄飞一样,也是因为醉酒驾车被交警抓住了,然后便大闹交警队,新闻标题很耸动:《最牛醉酒女司机大闹交警队》。视频里,三名女子跟警察拉拉扯扯,还拿东西砸警察。跟颜雄飞不同的是,她们还好没脱衣服;相同的是,她们的脸部都没有打上马赛克。 苏镜坐在电脑前,看着这段视频,想了很多很多,媒体暴力还在继续,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不过,事情正在起变化,在这段视频下面,已经有了质疑的声音,网友“浪打浪”说:当她们强烈要求警方不要拍摄的时候,警方为什么还会强行拍摄?拿镜头对着她们的脸拍摄,是不是在故意激怒本已因醉酒而失控的她们?有媒体说,其中一名黑衣女子以腹中胎儿为人质要挟警察,以达到对抗法律、逃脱罪责的目的,“浪打浪”认为,媒体作出这样的评论简直不是人。最后,他严重质疑:这起事件是不是媒体与警方联合上演的一场话语权暴力秀? 苏镜正在家看新闻,何旋打来了电话,她的声音有点醉,说:“这边出事了,你赶快过来。” 老婆出事,十万火急,苏镜二话不说就冲出了家门,当他赶到火锅店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已经不是餐馆了,仿佛是市政府的大型会议室,挤满了各个部门的人和各个媒体的记者,有卫生监督所的,有工商局的,有食品安全委员会的,有质量技术监督局的,此外,还有《顺宁都市报》、《顺宁快报》、《顺宁晚报》、《顺宁日报》等等媒体记者,而最多的自然是《顺宁新闻眼》的记者。 餐馆老板正在接受各个部门检查人员的质询,记者们扛着一台台摄像机或者照相机,虎视眈眈大义凛然地拍摄着画面。 何旋见苏镜来了,忙凑过来埋怨道:“你怎么不穿警服啊?” “又不出警,我穿警服干什么?”苏镜奇怪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正说着,余榭满面红光地走过来,拉着苏镜的手,大声叫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市公安局刑侦队队长,你们看着办吧。” 老板一个劲地赔礼道歉,说:“这次免单,然后再免费送你们一餐,你看这样行吗?” 苏镜不明所以,狐疑地看着何旋,当听说了事情原委之后,他有点不耐烦,问道:“你叫我来干什么?” “你们质监局、卫生局、工商局还有食安委,都被我们叫来了,你不来一下,说得过去吗?” “食品安全的事情,正常解决不就行了吗?叫我过来有什么用?” “哎呀,这不是壮壮声势吗?” “你们吃饭还带摄像机啊?” “刚回去取的。” 苏镜无奈地看了看何旋,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问题最后终于解决了,在几个部门检查人员的交涉下,在十几台摄像机照相机的拍摄下,老板屈服了。 当天晚上,躺在床上,何旋不好意思地说了一件事情。 “当时他们刚开始吵的时候,我去洗手间了,等我回来后,他们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其实,那双筷子是我之前不小心弄到锅里去的。” “啊?那你怎么不说?” “我说了,但是大伙都在气头上,也没人听我说。” “是没人听你说,还是装作没听见?” “起码余榭应该听见了吧,我就是对他说的,但是他看了看我没说话,继续吵,最后便让跑线记者把相关政府部门的人都找来了。” 心理学上有一个现象,当一个人犯了错误被人指出来之后,他很可能不会承认错误,而是坚持着自己的做法,以此证明自己没错。余榭大概就是这样,吵都吵了那么久了,再突然说自己搞错了,脸面上怎么挂得住呢? 何旋很快睡着了,苏镜却辗转难眠。 凡是权力,只要失去了约束,都会变成一种暴力,话语权也不例外。连一向反对媒体暴力的余榭,都会滑入暴力的深渊,又遑论他人呢? 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可以做。 这才是中国媒体的真正悲哀。